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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 -【穿越好事多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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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12:54 PM
標題:
吱吱 -【穿越好事多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01:29 AM 編輯
【書名】:
穿越好事多磨
【作者】:
吱吱
【內容簡介】:
人在不知不覺中
會被許多人守護
如此重要的事
總是當我們失去時
才察覺到
沈穆清的未來
就這樣掩藏在誰也看不見的命運紐帶
和命中注定的人之間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C萍妹 於 2010-8-12 01:22 PM 編輯
第一章 沈家女兒
沈穆清聞著玉簪花的清香,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
鵝黃色的鮫綃紗帳子外黑漆小杌子上的那盞小小的羊角宮燈發出昏黃的光芒,映著大紅羅帳子燦若晚霞。
沈穆清貪戀著被褥間的松柔溫馨,翻了一個身,重新閉上了眼睛。
有人在柔聲地喊她:「姑娘,卯正了,該起床了!」
沈穆清只是不理,用被子捂了頭。
喊她的人也不勉強,靜靜地立在床邊侯著。
沈穆清躺了一會,終是心虛,掀了被子坐了起來,嬌嗔道:「落梅,你怎麼像自鳴鐘似的準時啊!」
鮫綃紗帳子已被用銀勾掛了起來,床前正垂手立著個身穿藍綠色綾棉比甲的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白淨的臉龐,細細的彎眉,雖不十分漂亮,神色間卻十分的溫婉,讓人看了很是舒服。她正是沈穆清屋裡的大丫鬟落梅。
聽見沈穆清的抱怨,她抿嘴而笑,轉身去撩了大紅羅帳子。
明亮的燈光立刻如水銀般瀉了進來,照亮了張寬敞的黑漆鏍鈿八步床。
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就捧了對襟白綾裌衣,白杭絹挑線裙子,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妝花窄袖褙子進來。
落梅笑道:「姑娘,我服侍你穿衣。」
「不用,不用。」沈穆清忙搖頭,「我自己來就行了。」
落梅在她身邊服侍了七年,對她的生活習慣瞭如指掌。聽她這麼說,帶著兩個小丫鬟笑著給她屈膝行了禮,退了下去。
大紅羅帳重新垂下,八步床內又恢復了幽暗的光線。
沈穆清唉歎著起身,窸窸窣窣換了衣裳。
床角人高的紫檁木雕花座的水銀穿衣鏡裡就映出個畫般的小姑娘來。
沈穆清望著穿衣鏡的小姑娘,猶豫著伸出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她。
鏡中的小人也伸出手指,點了沈穆清一下。
沈穆清失笑。
說出去誰會相信?
七年前,她還是個一邊感歎職場傾輒的殘酷,一邊在豐厚的利益驅動下不停往上爬的都市女郎而已。一場車禍,卻讓她變成了大周王朝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沈箴年僅五歲的女兒,梳著三丫髻,穿著織錦小襖挑線裙子養在深宅內院中……
想到這裡,沈穆清不由歎了一口氣。
她以為,自己會永遠記住駕駛者那張醉意朦朧的臉,誰知道,不過七年而已,她不僅不記得肇事者的臉了,就是自己父母的模樣,都漸漸模糊在了時間的長河裡,只留下了一個溫馨的感覺。
「人大概是世界上適應最強的生物了!」沈穆清喃喃自語著,望著鏡裡的人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高聲喊了落梅。
大紅羅的帳子立刻被撩了起來,藍綠色的卷草紋頂棚上掛著紅穗八角琉璃宮燈把她的世界照得通明。
沈穆清笑著進了設在床後的淨房。
她屋裡的一個叫英紛的二等丫鬟正挽著衣袖用肘部要給她試水溫。看沈穆清進來,英紛笑著喊了一聲「姑娘」,道:「水溫正正好!」
沈穆清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英紛帶著兩個打水的小丫鬟屈膝行禮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了沈穆清。
淨房是照著沈穆清的意思佈置的。
用了幾個落地屏風,把屋子劃成了幾部分,有的地方放著馬桶,有的地方放著臉盆,有的地方放著浴桶。
沈穆清用豬鬃作的牙刷沾著牙粉刷了牙,然後用帶著桂花香味的香皂洗了臉,出來坐到了床旁黑色三圍雕漆的鏡台前,從琅琳滿目的罈罈罐罐中找了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琅桃盒打開,用指尖挑了黃豆大小的杏色的面膏在手上勻開,塗在了臉上。
屋子裡立刻飄散著一味淡淡的茉莉花香。
這是內務府用嶺南上貢的紫梗葉加工而成,專貢嬪妃們使用的「薊香膏」。小太監偷出來拿到水粉鋪子裡悄悄地賣,一盒也要二兩銀子,要是流到市面上,要賣到五兩銀子,最多只能用一個月,而大周王朝現在的米價,也不過九分銀子一石而已……說起來,她的生活是有點奢侈。
沈穆清笑著,從鏡中看見落梅把明霞喊了進來。
明霞是專門管沈穆清梳頭的丫鬟。長得矮矮胖胖的,說起話來有些木訥,偏偏手卻很巧,擺弄著一手好頭,這才拔到了沈穆清的屋裡,領了三等丫鬟的月例。
她帶著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走了進來,笑著給沈穆清請過安後,就拿了小丫鬟手裡捧著的白綾大手巾圍在沈穆清的肩上,然後打開梳台上的妝奩盒,挑了一柄黃楊木雕花梳子,開始給沈穆清梳頭。
在扎頭髮之前,明霞是要用黃楊木的梳子給沈穆清梳一千下頭髮,然後再按摩頭皮一刻鐘——這可是她現在的母親李氏反覆交待過的,據說這樣可以使頭髮烏黑光鑒……
沈穆清不由望著鏡子裡那張雪白的瓜子臉發起呆來。
她現在父親叫沈箴,字世銘,江蘇太倉人士,永德十年兩榜進士。母親李氏,浙江象山人。兩人的父親是同年,又一起在廣西做官,結的得意親家。沈父去得早,沈箴多虧有岳家相助,才能讀書進學,夫妻感情很好。只是沈箴年輕時官運不佳,三起三落,李氏跟著他四處奔波,四兒三女都沒有站住,直到慶安十五年沈箴任山東布政司的時候,才又得了個么女。因是上九日生的,又體弱多病,就寄名在了觀世音菩薩跟前,取了乳名叫「寄姐」。五歲的那年,寄姐在雪地上滑了一跤,摔了後腦勺,睡了七天七夜才醒……至於「穆清」這個學名,是她八歲啟蒙的時候,沈箴特意請了翰林院學士劉寓幫著取的,來自於詩經的「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之句。
「姑娘,姑娘!」明霞拿著靶鏡在沈穆清身後左照右晃的,選著角度把腦後的髮式反射到鏡台的鏡裡面,好讓她看清楚:「您看還可以嗎?」
已經梳完頭了啊!
沈穆清回過神來,仔細地瞧了兩眼。
梳得整整齊齊,挽得緊緊紮扎。
她點了點頭,笑道:「挺好的!」
沈穆清屋裡的另一個大丫鬟珠璣就拿了描金退光的匣子給沈穆清挑首飾。
樣式精美的珠花整整齊齊地裝了滿滿一匣子,或嵌著稀世的金鋼石,或嵌著珍貴的紅寶石、青金石、貓眼石、鴉鶻青,至於蜜蠟水晶珍珠硨磲珊瑚玳瑁之類那就更是數不勝數了。這些玉石在燈光下閃爍著絢麗奪目的流光,讓人眼前一亮。
像這樣的匣子,沈穆清還有十幾個,分門別類地擺著些髮簪步搖耳環戒指花翠之類的。都是李氏今一件,明一件給的。實際上她年紀還小,只能梳三丫髻,這些東西很少用得上,只不過是李氏愛女心切罷了。
沈穆清笑著擺了擺手,道:「又不是出去做客,在家裡,就不用這麼麻煩吧。」
實際上最主要的是這些首飾都很名貴,如果戴出去,她身邊的丫鬟就要時時刻刻注意著,免得掉在哪裡遺失了,搞得大家都很緊張。
雖然早知道沈穆清的答案,但聽到了這麼一句,珠璣還是展顏一笑,秀麗的面龐就有了幾分稚嫩,不像她平時——太過端莊、穩沉,一點也不像個只有十六歲的小姑娘。
「姑娘,昨刮了一夜的東風,今天早上起了北風。我把您那件大紅四合如意刻絲披風拿出來,您看可好!」
沈穆清每天早晚要去給母親李氏省定昏省,而九月的盛京,已隱隱有了寒冬的影子,如果天氣不反常,十月中旬就要飄雪了。
「好了!」沈穆清笑著點頭,「你管我的衣裳首飾,自然是你說了算。」
珠璣就笑道:「要是真聽我的,姑娘可以在頭上戴兩朵小雛菊花……」
沈穆清忙打斷她的話:「別,別,別,你休想我戴花,真是俗死了……」
現代人,有誰會扎一腦袋鮮花——這是一個審美觀念的問題。
「姑娘……」珠璣無奈地喊道,「如今內庭的貴人們也都戴花,脂坊還專門用溫棚種出玉蘭海棠牡丹給送進宮去扎花冠……」
「你要是喜歡,自己戴了,可別糟蹋我!」
大家都笑了起來。
沈府的規矩雖嚴厲,但沈穆清平時待人隨和,屋裡又沒有年長的媽媽管著,幾個丫鬟也會看著時候和沈穆清說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珠璣只得搖頭,去拿了披風出來給沈穆清披了,落梅則笑著喊了沈穆清屋裡另一個大丫鬟錦秀——沈穆清平日就由她們兩人在跟前服侍。
第二章 昏定晨省
天還只是麻麻亮,沈府後宅的那些飛簷翹角如一副副剪紙靜靜地貼在灰藍色的天空中,院子裡,兩個粗使的婆子正拿著人高的竹掃帚在掃地,看見沈穆清出來,忙上前曲膝行了禮,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還道:「姑娘,這天還沒透亮,要不要叫兩個人給姑娘提燈。」
沈穆清住的安園就在李氏的屋後,近得很。
「那到不用。」沈穆清笑道,「讓嬤嬤費心了。」
那婆子忙搖頭:「沒費心,沒費心……」
沈穆清笑著和兩個婆子點了點頭,這才出了倒座門,延著抄手遊廊進了李氏的院子。
屋簷下掛著四盞八角玻璃彩穗宮燈,發出柔和的光線,七、八個丫鬟媳婦正垂手立在大紅羅夾板簾子前。見沈穆清來了,有爭著打簾的,也有朝裡通稟的:「姑娘來了!」
沈穆清進了門,一股濃濃的松柏香撲面而來。
她顧目四盼。
旁邊有服侍的媳婦忙笑道:「是太太吩咐的,薰點香,說這屋子裡儘是藥味,她聞不得。」
李氏因為生產的時候年紀大了,又遇到了血崩,雖然留下了一條命,這十幾年來卻是沒有一日不與藥為伴。
病了這麼多年,骨子裡都透著中藥味,哪裡是區區的熏香可以除的……
沈穆清思忖著,就朝著那媳婦「嗯」了一聲,算是應了剛才的話。
那媳婦見沈穆清沒有說什麼,心裡暗暗地吁了一口氣。
姑娘話雖少,遇事也總是一笑,可看人的目光卻十分的犀利,好像要把你的五腑六肺看清楚似的。所以她雖然年紀小,但家裡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一個敢把她當尋常的孩子看待……在她面前總有幾份小心翼翼。
錦繡伺侯沈穆清脫了披風,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就從西稍間掛著官綠色幔帳的事事如意落花罩裡走了出來。
她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白皙如玉的臉龐,一雙長眉斜飛入鬢,細細的丹鳳眼清亮逼人,穿著件暗綠底四合如意窠纏枝窄袖裌衣,蔥綠十二幅繡蘭花的馬面襴裙,烏黑的頭髮梳成個牡丹髻,戴著玉石花頭箍,插著銜珠鳳釵,耳朵上墜著嵌貓眼石的絞絲燈籠耳墜,打扮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
落梅和錦繡忙屈膝給那女子行禮,沈穆清則笑著喊了一聲「陳姨娘」。
這女子閨名叫解紅,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後來父親受上峰的貪墨案牽連被貶為了縣丞。她母親早逝,一直跟著父親在任上,一來二去,耽擱了婚事,到了二十出頭還沒說婆家。五年前,由沈箴的同年、浙江布政司布政使柳竣做媒納為了妾室。她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兒子,取了乳名叫「大捨」,是沈箴目前唯一的活著的兒子。
陳姨娘屈膝給沈穆清福了福,笑道:「太太正念著姑娘呢,姑娘快進去吧!」聲音軟糯,隱隱透著幾份歡快。
說起來,她嫁到沈家這些年,不管什麼時候見著,都是一副笑臉……這也是一項本事,值得學習和借鑒……
沈穆清想著,和陳姨娘進了屋。
李氏今年五十二歲,長期的病痛折磨不僅讓她的頭髮花白,皮膚乾澀枯黃,而且目光渾濁無神,看上去象年過七旬的老嫗。
她神色怏怏地歪在引枕上,貼身的婢女橙香坐在床沿邊服侍她喝藥。
看見沈穆清,她立刻笑容滿面,眸子裡迸射出如晨星般明亮的光採來:「怎麼這麼早,也不多睡會!」
沈穆清屈膝給她行了禮,嘟著嘴,蹙著眉,假意抱怨:「太太真是的,一邊教我要『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一邊又說我來得早了……真是不好伺侯啊!」說著,坐到了床緣,接過了橙香手中的藥。
屋裡的婦僕都掩嘴而笑。
李氏也笑,只是笑容卻有幾份感歎。
女兒和自己親近,哪有不喜歡的。可這個女兒,太過懂事,太過體貼,讓她心中有愧——如果不是自己長期臥病在床,女兒在跟前侍疾,只能每天圍著她轉,又怎麼會少年老成,小小年紀,卻沒有一點孩子氣,反而像大人似的,凡事忍耐,凡事寬容,凡事包涵……
想到這裡,她不由摸了摸沈穆清的頭:「功課可還吃得消?」
沈穆清八歲的時候,父親沈箴給她請了一個姓閔的舉人在家坐館。
沈穆清一邊給李氏餵藥,一邊笑道:「先生的課講得有趣,我很喜歡。」
李氏卻拿著眼睛睃沈穆清。
她只活下來了這一個女兒,自然是當成眼睛珠子般的來疼的。不僅時時關心她平常的生活起居,就是女紅功課也都會常常叫了她身邊的人來尋問,看她學的怎樣。前兩天,她聽人說,沈穆清上課的時候竟然和先生起爭執……
想到這裡,李氏輕輕地推開了藥碗,認真地道:「穆清,你也不要擔心老爺不高興。雖然說這位閔先生是老爺三顧廬茅請來的,不是尋常之人,可要是沒有緣份,我們也不強求。」
沈穆清微怔。
閔先生教了她五年,大家相處的一直都很融洽……她不知道母親這話從何而來!
「你這孩子!」李氏見女兒一副不解的樣子,嗔道,「前兩天是怎麼回來?」
沈穆清「啊」了一聲,這才知道母親所指為何。
「閔先生正在給女兒上《論語》呢。」她笑著解釋道,「其中講到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們兩個的看法不同,就討論了幾句。」
李氏還有些不想信。
女兒小小年紀,怎能和先生去爭執這些大學問。不過,她並不準備當著這滿屋子的人去駁女兒的話——事後,她自然會去證實。
李氏一副釋然的樣子,微微笑著把藥一飲而盡。
沈穆清忙從陳姨娘手中接過裝著水晶冰糖的甜白素面小碟遞到李氏面前,李氏用指尖攝了糖放入口中,陳姨娘拿了手帕服侍李氏洗了手,沈穆清笑道:「劉先生上次開了五副藥,明就吃完了,今天下午要不要讓林管事請劉先生過來,再給太太把把脈象。」
劉先生是太醫院的一位太醫,擅長看內科和婦科。三年前,太醫院的周太醫告老還鄉後,他就一直給李氏瞧病。
李氏苦笑:「我這病,也就這樣了,開來開去,不外是些十全大補丸的……安安你們的心罷了!吃不吃都不打緊。」
沈穆清聽著,眼神一暗。
自入夏以來,李氏的精神越來越不好,身上也開始出現浮腫的現象,可惜她以前學的是中文,雖然知道這情況不對勁,卻也拿不出什麼具體的措施來,只能乾著急,做些督促李氏吃藥之類的小事……
念頭閃過,沈穆清想到李氏這些年來臥病的痛苦,就故作嬌嗔道:「太太怎麼能這樣說,劉先生也是根據不同的情況開不同的方子,像上次,開的就是消胃健脾的藥,還有上上次,開的就是散風去邪的藥……開十全大補丸,那也是因為太太需要補嘛!」
女兒很懂事,總是想法子寬她的心……
李氏又是高興,又是難過,拍了拍沈穆清的手:「你這孩子!」
沈穆清知道自己這麼一攪,李氏心裡舒坦了些,她掩嘴而笑:「那就這樣說好了,下午讓林管事去趟提線胡同,請劉先生來看看。」
李氏笑著點了點頭,有小丫鬟趁機稟道:「捨哥來給太太請安了!」李氏聽了,淡淡地笑了笑,道:「快抱進來,今天風大,可別吹著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石榴紅比甲的婦人就抱了個粉裝玉徹的孩子進來。
那孩子三、四歲的模樣,眉眼還沒有長開,頭髮烏黑,戴著頂寶藍色八樣錦瓜帽,穿件著遍地金五彩氅衣,白綾襪兒,緞子鞋,胸前戴著掛著長命鎖的赤金項圈,手上赤金鐲子懸著四五個鈴鐺,搖搖晃晃地發出暗啞的響聲。
他就是大捨,抱她的婦人是大捨的乳娘田媽媽。
陳姨娘忙拿了大紅錦墊放在李氏的床前。
田媽媽將大捨放在錦墊前,大捨就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錦墊上:「孩兒給母親請安!恭請母親福壽安康!」說完,又磕了三個頭。
因年紀小,大捨站起來的時候,小身板晃了晃。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大捨:「我們家大捨可越來越懂事了!瞧這小模樣,比大人還穩沉!」
母子連心,李氏做為嫡母能這樣誇獎大捨,陳姨娘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來。
大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地直轉,表情卻一本正經的,應對道:「謝謝母親誇獎!」
看著他一副故作大人的模樣,沈穆清不由莞爾。
大捨微微側了側頭,好奇地望著她。
兩人雖然是姐弟,但大族之家,自有章程。他們各有各的院落,各有各的丫鬟媽媽,加上沈穆清心中有事,不敢與人太親近,對這個弟弟也是敬而遠之的,因此兩人之間雖然時有交集,卻並不親密。
田媽媽見了,忙拉了拉大捨的衣袖,輕聲地提醒他:「還有姑娘!」
大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恭手給沈穆清行禮。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1:27 PM
第三章 西席閔巒
沈穆清笑著福身還禮。
丫鬟們就端了小杌子給大捨坐,李氏則問了大捨幾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天冷了要記得加衣」之類的話。
大捨吐詞很清楚,條理清晰地應對著李氏的提問,陳姨娘笑盈盈地在一旁服侍著,不時上茶上點心,屋子裡漸漸有了股其樂融融的溫馨味道。
這樣的氣氛李氏好像也很喜歡,她很難得地留了大捨吃早飯。
旁邊的丫鬟媳婦聽了,忙給廚房的傳話。不一會兒,粗使的婆子就搬了彭牙方桌安置在了李氏的床前。先上了桂花辣醬芥、紫香乾、什香菜、暇油黃瓜四個小碟,再上了五香醬雞、鹽水裡脊、紅油鴨子、麻辣口條、桂花醬雞、蕃茄馬蹄、油燜草菇、椒油銀耳八個大碟,又上兩大盤醬肉荷花卷和胡桃瓜子雞蛋糕,全用裡白外粉彩磁碟兒裝著。
橙香端三盞酥油白糖熬的馬奶子,李氏、沈穆清和大捨各一盞,喝了,給李氏上枸杞百合麥冬粥,給沈穆清上了用八月白煮的素粥,給大捨上了山藥羊肉粥。
丫鬟們捧了漱盂、巾帕立在一旁,陳姨娘立在李氏的床頭幫著她布菜。
李氏卻笑道:「你也坐了罷——不是旁人!」
陳姨娘推辭了一番,後來見李氏說的真誠,就坐了半邊小杌子,橙香見了,替了陳姨娘的位置服侍李氏吃早飯。
官宦之家,講究「吃不言,睡不語」,大家靜悄悄地吃了早飯,粗使的婆子們進來撤了桌子,丫鬟們上了茶,汪媽媽就來了。
她和李氏同年,中等的身材已微微有些發福。圓圓的臉上略施薄粉,一雙眼皮鬆弛垂落的眼睛卻炯炯有神,莊重中透著幾份幹練。
汪媽媽原是李氏的陪房,後來嫁給了沈家一個管事。如今夫妻兩一個管著內宅,一個管著外院,是沈家最體面的僕婦。
她滿臉笑容地給李氏和沈穆清、大捨行了禮,道:「夫人,紅籮炭送過來了。」
北方天冷,一到十月,這地炕、暖閣、火盆、手爐就斷斷續續地用上了。市面上的炭煙大,又有味,燒地炕、暖閣倒沒什麼,可要用在這火盆、手爐上,卻是萬萬不行的。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派人到北方去買些不起煙的紅籮炭。
李氏叫丫鬟翠縷開了床前紫檁木鏍鈿鎏金包角的立櫃,取了紅色茶花彫漆匣子,拿了對牌給汪媽媽。汪媽媽接了對牌,卻並不急著走,笑道:「翰林院的黃大人明一早就走,我照您的吩囑,包了一塊端硯,四袋芽茶,十二道鎮和宣紙。您看,還要不要送些銀兩做贐儀。聽說黃大人全靠俸祿過日子,進京七、八年了,家眷如今還在海南……」
李氏就擺了擺手:「黃大人不比其他人,性子有些狷介,你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汪媽媽屈膝行禮,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沈穆清看著母親要開始處理家務事了,就笑著起身告辭。
李氏知道閔先生的課是每天早上巳初,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橙香忙去西次間看了落地的大鐘,回來稟道:「巳初還差兩刻鐘。」
李氏忙道,「那快去,小心去遲了,總是不好。」說完,又吩咐李媽媽,「你送了姑娘去閔先生那裡。」
李媽媽是李氏身邊另一個管事媽媽,雖沒汪媽媽那樣得李氏的信任,但也算得上是李氏身邊受寵的人了。
李媽媽笑著應了,橙香去取了沈穆清的披風服侍沈穆清披上,田媽媽見了,也機靈地抱了大捨起身告辭。李氏就囑咐了田媽媽幾句「小心服侍哥兒」之類的話,沈穆清在前,大捨在後,兩拔人就魚貫著出了李氏的正房。
他們沿著抄手遊廊到了穿堂,繞過了穿堂正中的紫檁雕牙三陽開泰的插屏,迎面是五間歇山頂的敞廳,敞廳的橫楣上掛著「朝熙堂」三個斗大的鎏金黑漆匾額。匾額下面是架八扇的紫檁邊嵌雞翅木象牙山水屏風,左右偏廳由靠著粉牆放著一溜太師椅,顯得寬敞而疏朗。
出了敞廳,外面是個大院子,左右各種了一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正面是座雙簷滴水垂花門。出了垂花門,他們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各自散去。
******
沈穆清上課的地方叫做「靜順齋」。是幢三間的正屋,遍植翠竹,原是沈箴在內院的書房。閔先生來坐館後,沈箴讓人開了一個角門,又親自提了一個「貞靜柔順」的匾額,把它賞給了沈穆清做讀書之用。
靜順齋中堂掛著張孔夫子的畫像,右聯寫著「近知近仁近勇」,左聯寫著「希賢希聖希天」。畫像下一張鼓牙西番花紋的黑漆四方桌,放著筆墨紙硯和兩壘書。方桌左右各放一張黑漆雲石心太師椅,椅下放著蹋腳。
那是閔先生講課的地方。
西次間是靠牆擺著書架,滿滿都是書。
東次間和堂屋中間放著張四扇的寒梅凌放的堆紗畫屏風,屏風後面一張黑漆書案,案上放著文房四寶,案後一張太師椅,放著大紅色妝花緞坐墊。那裡是沈穆清聽課的地方。
她們到的時候,閔先生還沒有來。
沈穆清在錦繡的服侍下脫了披風,坐到了堆紗畫屏風後面書案前的太師椅上,落梅望了望東次間臨窗大炕條幾上的自鳴鐘:「姑娘,巳時還差一刻鐘!」
既然時間還早,沈穆清拿起了書案上的《論語》,開始複習這幾天所講的內容。
說起來,這位閔先生還真是個非常有個性的人。
他單名一個「巒」,字別山,出身於那個在本朝出了二十四位舉人,十七位進士,六位解元,兩位探花,一位榜眼,兩位狀元的舟山閔氏——據說,他們家的祠堂前的牌坊延綿幾十里,是浙江一景。
到了沈家後,閔先生從《三字經》開始給沈穆清啟蒙,按照沈箴的要求給她講《婦誡》、《女訓》、《女內訓》、《孝經》,除了《三字經》和《教孝》他曾經引經據典地給她好好地講了講,那《婦誡》、《女訓》、《女內訓》卻只是照本宣科地讀了一遍。反而常常不務正業,藉著指點沈穆清寫字的機會找沈箴討沈家歷代收藏名家畫作讓沈穆清臨摩,告訴她畫畫。其中他又最是推崇揚補之的梅花,而沈穆清卻獨愛邊鸞徐熙之流的牡丹,閔先生看了,也不勉強,總是笑沈穆清:「終是大官富貴之家,愛熱鬧……」
又教沈穆清音律。先教琴,沈穆清很認真地學,但始終無法把宮商角徽羽與哆來咪發嗦聯繫起來,閔先生越講她越糊塗;閔先生無奈,換教蕭。她人小,肺活量不夠,嗚嗚咽咽,找不到調,聽了讓人難受;又換琵琶,幾年下來,現在彈幾曲小調是不成問題了。
他還教沈穆清唱小曲,這個沈穆清最感興趣,可沒教兩天,就被李氏知道了,當然也就沒有了下文。
這其中,最讓閔先生滿意的,就是沈穆清的字了。
規矩端正,大小有法,錯落有致,清雅秀麗中透著瘦健俊美,閔先生讚了又贊,有一次還特意拿給沈箴看。
沈箴頗為驚訝:「只是練了五年……」
閔先生有些得意:「總有一個長處嘛!」
沈箴不由哈哈大笑,眉宇間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嘴裡卻謙虛道:「女孩子嘛,紡績縫抽,做茶打飯……琴棋書畫的,隨意學點就是。」
「世銘不要聽那王盛雲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閔先生連連搖頭,「女子無才,怎能明事理,不明事理,又怎知忠義,不知忠義,又怎能成婦德……」
這個話題就扯得有些遠了。
沈箴忙打斷閔先生的話,笑道:「我看穆清的牡丹也畫得好,不如畫幾幅掛在朝熙堂吧?」
「筆法還是太嫩,不如掛幾幅字。」話說到這裡,閔先生又有遺憾,「可惜姑娘每天下午要學針黹,要不然,可跟著我學學《聲韻啟蒙》……也免得有字無聯!」
沈箴見先前還拿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盯著閔先生看的女兒聞言忙低下了頭,一副裝作沒有聽見的樣了,不由的嘴角輕翹,道:「別山是江南名士,能跟著你學詩詞歌賦,自然是好……」
紅樓夢裡的林黛玉告訴紅菱學作詩的時候就曾說過:背王摩詰的五言律一百首,老杜的七言律一百首,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有了這三個人作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就可以做詩翁了……而沈穆清卻是最不喜歡背書的,聽閔先生這麼說,不由拿著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沈箴。
沈箴莞然,笑著:「可這也要有點天賦的……我看還是先學了《論語》再說……」
沈穆清忙向沈箴點頭,做出感激狀。
沈箴見了,強忍著笑意和閔先生寒暄了兩句,就藉故告辭了。
閔先生聽了,很失望的樣子。但還是從善如流,講完了《孝經》後就開始給她講《論語》。
第四章 老家親戚
想到這些,沈穆清臉上不由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很快,巳時到了,自鳴鐘發出了清脆的「叮咚」聲,閔先生準時踏進了書房。
閔別山不過而立之年,生得劍眉星目,蜂腰猿臂,非常英俊。
他今天穿了件佛頭青的絨繭綢直裰,手裡拿著幾本厚厚的書,潔白如玉的臉龐在柔和的光線中泛著濕潤的光澤,眉角眉梢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如清晨的第一縷光般明朗。
看見沈穆清在複習前幾天的功課,閔先生微笑著點了點頭,笑道:「穆清,不錯,不錯。」
沈穆清笑著,隔著堆紗畫屏風給閔先生行了禮。
閔先生坐了下來,把手中的書放在桌上,猶豫了一會,很認真地道:「穆清,關於前兩天我們討論的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話,我仔細想過了,雖然有些道理,但卻不可行。常言說的好,『治國如烹小鮮』,如果照你所說,豈不是要把如今的官學和私學全部重新設置……」
這句話,本來就是頗受爭議,而且他涉及到了封建王朝統治的制度問題,根本不是一句兩句可以說清楚的,也不是一時半會人們能接受的……沈穆清那天也不過是有感而發,並無意和閔先生繼續爭論下去,可閔先生卻好像被沈穆清那句「想在國富民強,就需要普及基礎教育」的說話給迷住了似的,根本不顧沈穆清的感受,拉著她繼續著這個話題。不過,和兩天前不同,這次是閔先生說,沈穆清聽……
落梅只是垂手立在沈穆清身邊,在她需要的時候幫著磨墨鋪紙,而錦繡則像花蝴蝶似的,不時給進進出出的,一會給閔先生上茶水,一會兒收拾著西間的書藉。
一個半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閔先生笑著起身道:「三人行,必有吾師。夫子誠不欺我也!」
沈穆清謙虛道:「是先生胸襟博大,允許穆清這樣的胡言亂語。」
閔先生卻很遺憾地搖頭:「可惜了……這樣好的資質……」說完,到底是不死心,猶豫了片刻,拿了一本白居易的詩集給沈穆清:「抽空把這全背了吧。」
沈穆清抿嘴一笑,接了過去。
閔先生知道自己的這個學生。說不說在你,做不做在她。看這樣子,雖然接了書,只怕不會認真地去讀。
他歎氣而去。
沈穆清去了母親住的朝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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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箴很忙,閒暇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有的時候還要去陳姨娘那裡,給留李氏的時候也就所剩無幾了。雖然家裡僕婦眾多,來來往往的很是熱鬧,但每次沈穆清望著陳姨娘那張洋溢著青春光彩的臉,就為李氏委屈,心裡都會隱隱作痛。可不滿又如何,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不是誰一人之力能改變的……她只好盡量地陪著李氏。聽李氏說說話,宣洩一下寂寞的情緒;或者聽李氏說說舊事,在回憶中尋找一些甜蜜的往事;或者是裝瘋賣傻地表現一番,逗李氏開開心……在這種共為女性的同病相憐中,沈穆清漸漸對李氏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從開始的盡子女的責任到了現在如拜會朋友似的愉悅。
走在甬道上的時候,她們遇見了汪媽媽。
汪媽媽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有點嚴峻,身後跟著幾個平常在汪媽媽身邊服侍的媳婦丫鬟,簇擁兩個面生的女子。這兩個女子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穿著件白色對襟立領綾衫,湖色淨面妝花窄袖褙子,白色碾絹紗挑線裙,除了鬢角插著三根一點油的銀簪,通身上下沒有其他佩飾。另一個是個婦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烏黑的頭髮梳成一個纂,鬃角戴著朵縹色絹花,穿著白色的對襟立領綢衫,白色雙縐挑線裙子,外面罩了件靚藍色錦綢比甲。
沈府也常有各府的女眷或是管事的媽媽們來來往往,卻沒有誰是這樣一副打扮的——一來天氣已經轉涼了,穿得太單薄了些,二來即然來見客,這顏色也太素淨了些。
沈穆清不由好奇地望了一眼。
汪媽媽那邊卻已看見了沈穆清,她忙屈膝行禮,笑瞇瞇地道:「姑娘下學了!」
沈穆清朝著汪媽媽笑著點了點頭,那穿湖色窄袖褙子的小姑娘已盈盈屈膝:「這位就是寄姐吧!我是你太倉二叔家的四堂姐沈月溶。」
太倉二叔家的四堂姐沈月溶?誰啊?
自她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太倉還有個二叔的。
沈穆清茫然地朝汪媽媽望去。
汪媽媽對著沈穆清輕輕地搖了搖頭,笑道:「四姑娘和我們不大走動,親戚間都疏遠了。」
沈月溶臉上一紅。
沈穆清卻聽出點意思來,知道這沈月溶和自己的確是親戚,就很客氣地屈身福了福,笑道:「我年紀小,家裡的事不大懂,姐姐可別惱我!」
沈月溶忙堆起一個笑容,給沈穆清還了一個禮,沈穆清身後的落梅和錦繡給沈月溶行禮,沈月溶身邊跟著的那個婦人又給沈穆清行禮,你來我去的,好一會才重新站定。
沈穆清笑道:「姐姐什麼時候來的?可見了太太?」
沈月溶笑道:「剛到,正要去見太太。」
「那趕情好!」沈穆清笑道,「我也要去太太那裡,正好一搭兒。」
大家一起去了朝熙堂。
看樣子李氏已要知道沈月溶要來,派了橙香在穿堂侯著。
橙香看見沈穆清和月娘一道,嚇了一道,一邊屈膝給沈穆清行禮,一邊叫身邊的小丫鬟去通稟,說「姑娘下了學,也來給太太請安了」。
進了屋,李氏穿了蓮青色百蝶穿花刻絲窄袖褙子獨坐在堂屋的黑漆鏍鈿羅漢床上,陳姨娘正坐正羅漢床邊的黑漆錦面杌子上給李氏捏腿。
看見她們進來,陳姨娘忙站了起來,屈膝給沈穆清行禮,那沈月溶已拿著手帕兒擦著眼角:「大伯母了……我是您侄女沈月溶啊!」說著,就拜倒在地。
沈月溶身後的婦人忙跟著跪了下去:「黃氏給太太請安了。」
李氏忙道:「快起來,快起來!」說著,也拿出手帕擦著眼角,「我是今個才聽說……已經一個多月了,竟然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你要是不來,我還蒙在鼓裡……」
沈月溶一聽,大哭起來:「……大伯母,求您給侄女做主啊!」
左右立著的人也都掩著面,只有沈穆清,不明所以。
陳姨娘在一旁說著「節哀順變」、「別哭壞了身子」之類的話勸解著李氏,汪媽媽和李媽媽則上前把沈月溶攙了起來。大家慢慢止了哭,李氏就指著沈穆清對沈月溶道:「這是你妹妹,比你小四歲,小名叫寄姐。」
沈月溶紅著眼睛重新和沈穆清見了禮。
李氏就哽咽道:「解紅,你陪了姑娘去西次間坐坐。我還有話要問四姑娘。」
陳姨娘應了,扶著沈穆清進了西次間。
西次間臨窗的楠木床上早已擺了沈穆清最愛吃的零嘴,落梅服侍沈穆清脫鞋上了炕,陳姨娘接過橙香端來的茶,親自給沈穆清奉上。
沈穆清拿眼瞅了瞅堂屋,低聲道:「這是怎麼了?」
陳姨娘小聲道:「老爺有一個庶出的弟弟,在太倉老家,多年沒什麼來往。今上午姑娘剛走,柳全家的突然來稟,說二老爺家的二太太沒了,二老爺家的四姑娘特來求見太太,正在她屋裡候著……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這消息讓沈穆清也覺得很意外:「太倉離這裡很遠吧……怎麼突然說來就來了……還有二太太,是什麼時候沒有,怎麼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
說的是親戚,卻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也不知道這人和事是不是真的!
沈穆清心裡一頓,想到李氏是個精明的人,有些事連自己都能想到,李氏又怎麼會想不到。她既然派了汪媽媽去接人,那就已經證實了沈月溶所說非虛。自己這說法終是不妥,到底還是把這句話給嚥了下去。
陳姨娘笑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太太讓汪媽媽去接的人。」
沈穆清一怔。
陳姨娘能得到沈家上上下下的喜歡,無疑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她在這個問題上選擇了含糊其詞,這已足夠引起沈穆清對這件事的關注來。
沈穆清不動聲色地望了陳姨娘一眼,隔著一道幔帳傾聽著堂屋的動靜。
說話的聲音很低,不時夾雜著幾聲沈月溶的涕泣聲,隱隱約約只聽到幾句「這樣作踐,讓人指著鼻子罵」、「也算得是詩書禮儀傳家,把這名聲不要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之類話。
李氏從頭至尾也沒吱聲,待沈月溶的哭聲漸漸歇了,她叫了李媽媽:「四姑娘一路舟車勞頓,你領著四姑娘去香圃園住下,好好梳洗梳洗。」
沈月溶哽咽著,口氣有些急切地道:「大伯母……我,我哪裡坐得下來……」
李氏歎了一口氣:「月溶,不是我不應你。婚姻大事,畢竟得父母做得主,我總是外人……你別急,聽我說……你暫且住下,把身子休養好。等你大伯父下了衙,我們再拿主意。」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2:42 PM
第五章 月溶來意
黃氏急急地道:「到底是太太見過世面,有主心骨。我們遇到這事,一味知道慌神,千里迢迢,巴巴地來求本家的伯伯、伯母做主……既然有了太太這句話,我就服侍我們姑娘先歇下了……只是我們還有一個隨行的楊媽媽在客棧裡守著行李……」
敢在主子面前答話,自然不是個平常的。
想到這侄女小小年紀,竟然敢隻身從江南到京都,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那黃氏兩眼。
黃氏這才驚覺自己失了禮,紅著臉低著頭立在了沈月溶的身後。
李氏不動聲色,問了客棧的名字,叫了身邊一個姓戚的媽媽去外院報與汪大總管,讓他安排人去拿行李接人。又囑咐李媽媽收拾房子,拿了新被褥出來,調機靈的丫鬟幹練的媳婦到沈月溶跟前服侍,要廚房裡準備南邊的飲食,林林總總的,說了半晌,李媽媽一一應了,帶沈月溶兩人下去歇著了。
汪媽媽就扶了李氏進了西次間,陳姨娘忙上前服侍李氏在楠木床上歪著,見李氏神色疲倦,吩咐小丫鬟端了盅水,沈穆清則乖巧地幫李氏捏著肩膀。
李氏喝了水,精神好一些了,道:「可把我們穆清給餓壞了。擺飯吧!」最後一句,卻是吩咐的陳姨娘。
陳姨娘應聲而去。
沈穆清就湊在李氏的耳邊問:「堂姐這是怎麼了?我聽著好像哭了起來!」
李氏和女兒一向親厚,也樂意和沈穆清說些家長裡短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悵然道:「二房的太太七月中旬就沒了。還沒有過頭七,二老爺就包了五百兩銀子找了月溶的舅舅來,想立任氏為繼室。月溶的舅舅收了銀子,劃了押,等二太太七七一過,二老爺就把那任氏扶正了。又急著給月溶說了一門親事,百日之內問吉納徵過禮完婚,月溶不願意,帶著自己的奶娘偷偷跑到京都來,想讓老爺出面給她退親呢!」
沒想到是這樣!
沈穆清頗有些愕然。
月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卻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勇氣,不僅逃婚,而且還想到求助遠在千里之外京都做官的大伯父來幫自己解決這件棘手的問題……
沈穆清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轉念卻想到象李氏這樣老一輩的人未必就喜歡沈月溶的做法……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汪媽媽卻困惑地道:「難道二老爺是因為知道自己做了不合禮數的事,所以才沒有來報信……可這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啊!」
李氏苦笑:「他一生沒做過一件正經的事,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二太太和他夫妻一場,他竟然會連這點體面也不給。按月溶的說法,這門親事也的確定得不靠譜了些。對方是任氏的一個遠房侄兒不說,還父母雙亡,家無恆產,只讀過幾年私塾,帶著一幫人在縣衙裡幫襯……你說,這不就是個市井無賴嗎!卻不知道那任氏怎麼就想到了把月溶嫁給這樣一個人……」說著,李氏不由皺了皺眉頭,「或者這也不是任氏的主意……沒有二老爺點頭,我想那任氏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畢竟是新扶正的太太,還要做張做喬的擺太太款……」
汪媽媽悄聲道:「太太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二房的四男四女中,可只有月溶一個是嫡女。」
李氏一怔,道:「我倒忘了這一茬……二叔莫非是掂記二太太的陪嫁……」
「二太太嫁過來的時候,可是陪了六十四抬的嫁妝,」汪媽媽道,「就是那田畝,就足足有四千畝,還加上杭州的鋪面,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李氏聽了,沉默半晌,歎道:「說起來,她比我還小六歲呢……在時,也是個精明強悍,打得死老虎的人,想不到死後竟然是這番光景,連唯一的女兒都保不住……」說著,李氏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沈穆清見了,還以為李氏在為二老爺家的事煩惱,忙安慰李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太要放寬胸懷才是,免得悶壞了身子。」
李氏聽了,扭頭望著沈穆清。
她臉色隱隱發青,神色凜然,目光直勾勾的地望著沈穆清,又一言不發的,把沈穆清看得心裡生寒。
「太太,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沈穆清強笑著推搡李氏,想以這種小孩子笑鬧的方式活躍一下氣氛。
李氏在她的推搡中神色果然軟了下來。
沈穆清心中一寬,笑道:「怎麼姨娘去傳飯,這晌也不回!」
李氏卻答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鎮安王王妃要過生辰了吧?」
沈穆清一向不關注這些事,目光就落在了汪媽媽身上。
汪媽媽笑道:「夫人記性真好……王妃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
李氏點了點頭,突然沈穆清:「杜姑姑什麼時候回來?」
杜姑姑閨名一個「涵」字,原是尚工局裡數一數二的繡工,還曾經在太后娘娘身邊服侍過。後來因為眼睛不好使了,沒辦法做繡活了,就放了出來,她無家可歸,就求了內務府的,想到哪家去做繡娘。正好沈箴想給女兒找個繡娘,內務府就把她推薦過來了。說好一年二十兩銀子的束修,外加四季衣裳各兩套,逢年過節還另有賞賜。
可能因為杜姑姑不是女官而是繡女的原因,她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樣嚴厲冷峻,而是罕言寡語,謹言慎行,沒的李氏的召喚,從來不隨意踏出屋一步,家裡的媽媽媳婦們去她那裡走動,也是淡淡的,雖和人不十分好,也不與人誤會。又對沈穆清的針黹極上心,教得認真仔細,短短兩年的功夫,沈穆清已可以獨單繡幅枕芯了。
李氏對此很滿意。她雖然得意家裡有個曾經在宮裡服侍過貴人的繡娘,可也不希望這位繡娘在家裡指手畫腳或是板著個臉以為自己真是個師傅……因此也算得上賓主盡歡了。
前兩日,杜姑姑突然向李氏告假,說是有位寄居在慈恩寺的妹妹身體不適,想去看看。
位於京都外城南山腳下的慈恩寺是座皇家寺院,被京都人稱為「養榮堂」。裡面的尼姑大部分都是曾經在后妃面前得過勢的宮女和女官。她們或是年齡太大,或是主子過世,或是身有疾患等緣由不能在宮中當差了,主子們憐惜她們,把她們送到慈恩寺來,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即是杜姑姑的妹妹,又住在慈恩寺。李氏聽了,自然是滿口答應。賞了二十兩銀子,贈了簇新的衣飾,派了馬車小廝隨行。說好三日即回,算算日子,杜姑姑今天下午應該回來了。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是」。
李氏就道:「杜姑姑回來了,你和她商量商量,給我繡兩塊帕子,我準備給當做悌己的物什在鎮安王王妃生辰的時候送去……要是你沒功夫,讓杜姑姑幫著你繡繡也成!」
鎮安王袁晟,字希純,今年不過四旬,世襲的爵位,是大周王朝唯一的異姓王,手握三十萬雄兵駐守宣同,十二年間,和元蒙可汗忽刺大小戰役不下百場,從不曾失守,號稱當朝第一武將,是大周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的夫人過生辰,別說是沈家了,就是太后,都要去湊個熱鬧。
沈穆清笑道:「太太放心,定不會叫您失了顏面的……只是不知道王妃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這可要好好打聽打聽才是。」
李氏笑道:「這倒不用,總是送禮,只要東西出彩就是了……對了,你不是最會畫牡丹的嗎,就繡牡丹……自己畫個別緻些的花樣子……花之中王,沒有比這更好的花了。」
沈穆清明白,這是要不露聲色地捧捧鎮安王夫人。
幾個人正說著話,有婆子進來安桌,媽媽忙叫了小丫鬟進來給沈氏母女淨手,大家一時也就把剛才發生的事丟開,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飯。
飯後,李氏沒有象平常那樣留著女兒和自己作伴,而是借口自己有些倦了,讓李媽媽送她回去。沈穆清想著李氏也許還要安排沈月溶的事,笑著屈膝行了禮,也沒有要李媽媽陪,和落梅、錦繡回了自己的屋。
安園是個一進的四合院,五間的正屋還帶著三間的抱廈,佈置的富麗堂皇。抱廈的槅扇是今年春天重新做的,全是江南流行的十樣錦式樣。門上掛著猩猩紅夾綢簾子,堂屋放著紫檁邊鏨銀琺琅漁樵耕讀的屏風,紫檁木萬字不斷頭圍欄的羅漢床,西次間臨窗設有鑲楠木大炕,稍間臥室放著黑漆鏍鈿八步床,裡面還立著一座人高的紫檁木座的穿衣鏡,炕桌上擺著窯汝茶具,小幾擺著自鳴鐘,粉牆上掛著各式懸瓶……
沈穆清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躺下,從小幾的抽屜底層翻出偷偷讓人從外面帶進來的《雷峰塔》,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落梅見了,掩嘴而笑,從楠木雕花銅包角的立櫃裡拿出一床小被搭在了沈穆清的膝頭,又上了茶果放在炕幾上。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立在一旁的小丫鬟們俱都屏氣凝神。
沈穆清看著書,時不時地喝口茶,漸漸有了倦意,歪在大引枕上睡著了。
第六章 杜涵心事
等沈穆清醒來,已是申初(下午三點)一刻,英紛和明霞服侍沈穆清重新淨臉,梳頭,有小丫鬟進來稟告:「杜姑姑回來了!」
不一會兒,錦繡就陪著個頭髮還有些濕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穿白綾立領裌衣,粉紅色蓮紋淨面妝花褙子,個子不高,非常的削瘦,遠遠望去,身段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似的纖細苗條,待走近了,看到她白淨面容上眼角額頭的細紋,這才覺得她不年輕了。此人正是沈穆清的針線師傅杜涵。
沈穆清和她相處的很好,頗有些亦師亦友的味道。見她進來,忙和她打招呼:「姑姑吃了飯沒有?」
「吃過了!」杜姑姑笑道,「在寺裡吃的。去太太那裡請了安,換了身衣裳,就到你這裡來了。」她說話的時候,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弦月,有種恬靜的氣質。
落梅請杜姑姑坐到了臨窗的冷松鑲木床,上了茶。
沈穆清梳完了頭,也上了鑲木床。
出去了兩天,杜姑姑最關心的就是沈穆清的繡活,第一句話就問:「那花開富貴的幔帳繡得怎樣了?」
沈穆清跟著杜姑姑學了五年的女紅,裁衣做鞋刺繡都有些功底了,就想著繡件大一些的物件試試自己的手藝。和杜姑姑商量,杜姑姑建議她繡個幔帳,還說:「幔帳花色繁複,我教的各種針法都用得上,你且試試看。」正好沈穆清愛畫牡丹,就自己畫了幅花開富貴的牡丹圖做花樣子,用了大紅羅做底子,準備給李氏繡幅幔帳。
落梅和錦繡就把放在東稍間的繡花架子給搬了過來。
杜姑姑瞇著眼睛,伏在上面看了良久,開心地點頭:「繡得真不錯。要是不說,別人一定以為是我繡出來的東西。」杜姑姑十三歲進宮,十七歲就在慈寧宮服侍,她的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能得到她的肯定,沈穆清很高興,又叫落梅拿了幾張白粉紙出來,在寸尺見方的紙上勾勒出了一幅雛雞牡丹圖。
杜姑姑見了,笑道:「這是準備給鎮安王王妃繡的手帕嗎?你手裡的活不是還沒有做完?要不要我幫著做?」
看來,李氏已經對杜姑姑說了手帕的事。
沈穆清笑道:「幔帳是自己的繡活,也不急,我慢慢做就是了。」
杜姑姑的眼睛不好使,除非特殊,她不會讓杜姑姑幫著做繡活。杜姑姑和沈穆清相處了這麼久,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聽了很是感動,偏偏她又不是個慣說好聽話的人,嘴角微翕著,低頭仔細去看沈穆清畫的繡樣,把話題轉到了用什麼樣的繡法更能體現牡丹的雍容華貴上去。
有事做,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屋子裡的光線漸漸暗下來。
杜姑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她抬起頭來,眼淚就從眼眶中流了出來。沈穆清忙拿了帕子給杜姑姑擦眼睛,開玩笑地道:「莫不是我繡的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姑姑都急的哭了起來。」
幾個丫鬟也笑了起來。
杜姑姑就擦著眼淚嗔道:「這個寄姐!」
沈穆清也笑,叫了落梅來收拾東西,道:「王妃一向端淑,太鮮的只怕不喜歡。我準備這兩個手帕一個靚藍色,一個葡萄紫,因底子都有些深,可正好今年蘇杭流行在帕子上銷金,我們繡的是牡丹,不如也銷些金在上面,又顯新樣,又顯貴氣!」
「這樣最好!」杜姑姑直點頭,「只是老金銷上去不亮。」
「等會我要去太太那裡,到時候討些成色好的新金來就是!」
兩人說說笑笑的話不能斷,又討論了幾句關於手帕的事,眼看著到了掌燈的時分,杜姑姑卻還沒有走的意思。沈穆清怕去李氏那裡晚了,趕不上服侍李氏吃飯,正尋思著怎麼開口,就見杜姑姑頗有幾分不自地問道:「不知道太太今天忙不忙,要不,我把這花樣子拿去給她看看!」
沈穆清一向機靈,聞音知雅,笑道:「太倉老家的二太太去逝了,太太心裡正不舒服著。」
杜姑姑聽了,非常失望的樣子。
「要是不打緊的事,可以跟汪媽媽說說。」沈穆清笑道。
杜姑姑笑意勉強:「不,不用了。」
沈穆清卻是心裡一軟,想起自己當初在公司時……有些事,對那些有家庭背景的人來說是小事一樁,而對那些草根出身的人卻是難於登天。她不由道:「要不,姑姑跟我說吧!我瞅著機會跟太太提提。」
杜姑姑猶豫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去看了我妹妹。她身體不好……我這幾年也攢了點銀子,想在外面置個宅子,把我妹妹接過去……只是她還在內務府裡掛著名……想求太太給個恩典……」
沈穆清暗暗吃驚。
宮女除藉這件事,可難可易。就算是遇到了大赦,也要在內庭走些門路才成……現在杜姑姑要給她的妹妹脫藉,別說沈穆清了,就是李氏,只怕也不敢答應。除非求了沈箴。而且還要沈箴願意擔這干係……可她杜涵就算是宮裡出來的,對她沈穆清再好,只怕也沒有這個臉面要沈箴去為她活動。更何況,去年宮裡就放了一批人出來,如果杜姑姑走得通內庭這一關,還用著來求沈家……而且現如今宮裡複雜著,誰知道她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有沒有惹不上該惹的事,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沈穆清還沒有幫人幫到把自己家人也給搭進去的程度。她含含糊糊地道:「姑姑這件事,也不知道我家能不能使上力……我找著機會問問太太,姑姑也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路不……」
杜姑姑和沈穆清相處的時候久,又以一個下位者來觀察沈穆清,自然比這府裡的其他人都知道沈穆清那看似坦誠親切表像下的精明能幹,她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感歎自己這個弟子的聰明伶俐。而這一刻,沈穆清的聰明伶俐全變成了一杯苦茶。
她無奈地解釋道:「去年皇上得了皇長子,我妹妹在皇后面前服侍,沒想著出來。誰知今年春上,她得了個吐血的毛病,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她主子出面在太后跟前求了個恩典,住進了慈恩寺。寺裡清苦,常年吃素,又缺醫少藥的,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這才想著出來……不管怎樣,姑娘總是幫我試一試……」說著,眉宇間竟然閃現出少有的哀求之色,「我一輩不忘姑娘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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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到朝熙堂的時候,李氏正和汪媽媽在說話:「……他不來,我們去。總不能讓人說閒話:弟媳婦死了,連柱香也沒去上。也不要講什麼舊例了,讓林進財拿五百兩銀子做喪儀,再各家按二兩銀子一份買些土儀一併帶到太倉去,三姑六眷鄉親鄰里一人一份……」
看見沈穆清進來,李氏放下了話茬,笑道:「杜姑姑回來了!手帕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沈穆清給李氏請了安,拿出花樣子給李氏看:「想讓太太給點新金,好銷上去。」
李氏看了,連連點頭,吩咐翠縷去拿二兩足金的金子。
「用不著那麼多。」
「既是時興這個,你也給自己做塊手帕。」李氏不以為然,笑著吩咐開飯。
李氏的話到提醒了沈穆清。
既然給鎮安王王妃做了兩塊手帕,不如也給李氏做一塊……
沈穆清笑著讓落梅接了。
陳姨娘喚了粗使的婆子安桌,不一會兒,婆子們已提了食盒進來,陳姨娘和汪媽媽上羹安箸,就有小丫鬟進來通稟:「老爺回來了!」
屋子裡丫鬟媳婦都躡手躡腳地退到了一旁,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就走了進來。
他戴著烏紗帽,穿著大紅色紵絲羅仙鶴補子盤領衫,皮膚白淨,面容清瘦,眉宇間隱隱透著股攝人的威嚴。因久居上位,又保養得體,年近六旬的沈箴遠遠望去不過四旬的樣子,待走近了,脖子上鬆弛的皮膚透露出了他真實的年紀。
看見沈穆清,他立刻綻開了一個如春風般溫暖笑容:「姑娘也在這裡啊!」
屋子裡的人除了李氏,全都屈膝給沈箴行禮,沈箴掃也不掃一眼,逕直走到沈穆清面前,彎了腰,親手把沈穆清扶了起來。
沈箴是個典型的封建男子,從來不管後宅的事,更談不上陪孩子玩耍或是做出什麼親暱的舉動了。儘管如此,有著兩世為人經歷的沈穆清還是能從很多細小抹節上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喜愛。
沈穆清笑著順勢而起,側著頭,笑著和他打招呼:「老爺下衙了!」
她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黝黑的眸子裡透著慧黠,說不出的俏皮動人。
沈箴看著,只覺得什麼不快都沒了。
他笑得更燦爛了,摸了摸沈穆清的頭,這才在陳姨娘的服侍下去更了衣,洗了臉,然後了鑲木床坐到李氏對面。
「今個怎樣?好些了沒有?」他關心地問李氏。
李氏笑道:「多虧了皇太后賞的那天山雪蓮,果真是好東西。我今天還下床在屋裡走了走。」
沈箴吟道:「這東西雖然奇罕,但也不是尋不著。既然吃著好,我讓如海兄幫著尋尋,他如今在鎮安王麾下,打元蒙人,那邊產這個。」
「也別勉強了!」李氏笑道,「兩軍交戰,可別為了這小東西引起什麼誤會。我聽說這幾天朝堂上也不安寧,御史彈駭鎮安王的折子不斷,太后娘娘雖然留中不發,可也沒有明確的聖意。我看,這事還是謹慎點的好。」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2:46 PM
第七章 陳年舊事
沈箴點頭:「這個我曉得。」
李氏就把屋子裡服侍的人掃了一眼,道:「有個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汪媽媽聽了,一邊給服侍的人遞眼色,一邊帶頭走了出去。沈穆清也機靈地跟著退了出去。
出了門,她看見丫鬟媳婦們都遠遠地站在穿堂裡,正思忖著自己要不要也站得遠一些才好,汪媽媽已吩咐橙香:「你陪著姑娘到東邊的廂房歇著,夜裡風冷,小心把姑娘給凍著了。」
橙香應了一聲,帶著沈穆清去了東廂房,而汪媽媽自己則立在了屋簷下。
沈穆清的腳還沒有邁進東廂房的門,就聽見身後傳來「哐當」一聲響聲。
她驚愕地回頭,就看見那張掛在門口的大紅羅夾板簾子搖晃著,沈箴滿臉怒氣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一時發懵。
在她的記憶裡,沈箴和李氏從來沒有紅過臉,就是納陳姨娘那會,也是李氏同意後,沈箴才把人抬進來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朝熙堂的人也都呆住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惶恐。
汪媽媽可能聽到了什麼,沈箴一出來她就追著沈箴喊了一聲「老爺」,而沈箴卻看也沒看她一眼,逕直出了穿堂。汪媽媽望著空蕩蕩的穿堂就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屋。
沈穆清怔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一路小跑進了屋,看汪媽媽正扶著李氏朝臨窗的鑲木床走去:「……夫人,您身子不好,到炕上躺躺,老爺那裡,我去看看。」
李氏表情很無奈,搖著頭,由汪媽媽攙著上了炕。
沈穆清見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服侍的人,上前去把引枕墊在了李氏的身後。
李氏見了,朝著沈穆清露出寬慰的笑容,又摸了摸她的頭,悵然地對汪媽媽道:「這都過去十幾年了……我總想著,畢竟是手足,老爺雖然口裡不說,心裡應該漸漸釋懷了才是。沒想到,他如今還記著……」
沈穆清聽得一頭霧水。
汪媽媽卻皺了皺眉頭:「您也犯不著為這事讓老爺心裡不痛快!」
李氏就嗔惱地望了汪媽媽一眼:「我這不是怕他說我針眼大個心嗎?誰知道,他比我還記恨。」
「您這也不能怪老爺。」汪媽媽給李氏倒了一杯清水,「想當初,老爺被貶那會兒,二老爺生怕受了牽連,前天得到信,第二天就請了族裡的長輩分了祖產,等老爺要用錢的時候,他又逼著您低價把田產抵給了他。」說起陳年舊事,汪媽媽和李氏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這些事,沈穆清卻還是頭一次聽到。
她靜靜地立在一旁。
李氏接過清水喝了一口。
汪媽媽聲音有些哽咽:「別人說,男人是鐵打的心。可二太太一個婦道人家,心腸卻比男人還狠……當年銀哥病了,向她借十兩銀子看病,她都不借……要不然,銀哥哪能那麼小就去了……」汪媽媽用帕子擦著眼淚,「如今她家裡亂七八糟的,老爺不願意為她出頭,說來說去,老爺還不是在為您爭這口氣。您去勸老爺管這事,別說是老爺,就是我心裡,也過不去……」
李氏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哪裡不知道。可這些年,二老爺家裡不安生,族裡的長輩話裡都隱隱透著責怪老爺的意思,說是老爺不顧手足之情,沒有照顧好二老爺。常言說的好,人言可畏。這次二太太死了,二老爺連信也沒給我們報一個。知道的,說我們不曉得,不知道的,說我們眼裡早沒有了這些鄉里鄉親,忘了本……哎,以前的事,我們就是再記恨,也沒有用,還不如故作大方,算了。」說著,李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正立在炕前的沈穆清身上,「我還要為穆清打算打算……她總得有個娘家人吧,雖然不指望著太倉那幫人給她長臉,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時候亂嚼舌根子……」
汪媽媽苦笑道:「只怕老爺不是那麼想的……」
「姑娘,老爺最疼你了……」李氏打斷了汪媽媽的話,笑著對沈穆清道,「夜裡風涼,他拗脾氣上來了,還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生氣。你帶著落梅和錦繡去找找,可別讓老爺受了寒氣。」
李氏這是要把自己支開了好和汪媽媽說著悌己的話……而且沈箴這個人雖然身居要職,又年紀一大把了,在李氏面前還的確有點像小孩子似的,好耍嬌氣……有好幾次都是自己哄得他開心……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帶著落梅和錦繡出門去尋人了。
她先去了大捨住的榮蔭堂,沒人;後又去了陳姨娘住的恭園,也沒人;她想了想,轉身去了外院的沈老爺的書屋九思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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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齋是幢只有三間的屋子,四周遍植翠竹。堂屋門上掛著石青色夾錦簾子,橫楣掛著黑漆鏨銀匾額,用行草寫著「九思」二字。橫楣下是座紫檁木邊雞翅木像牙雕黃榜高中狀元遊街的六扇屏風,屏風前放著一張萬字不斷頭彭牙四方桌,左右各置一放把搭著猩猩紅毯墊的太師椅。
向東望去。梅竹蘭落花罩掛著大紅羅夾綢幔子,臨窗設著鑲楠木板的炕,靠牆放著一溜黑漆書櫃,密密麻麻地擺著書。屋子中間放著張六足西蓮花疊加書案,疊加案上放著甜白花觚,插著各色的菊花,書案上整整齊齊放著文房四寶。
向西望去,十二扇的黑漆透雕碧紗櫥把堂屋和西次間隔開的了,一年景的槅扇緊閉。
在九思齋服侍的小廝叫沉香,只有八九歲,跟在沈穆清身後:「姑娘,老爺沒來!要不,您等等!」
九思齋也不在,那在哪裡呢?
一口氣東奔西走的跑了三個地方,繞了沈家大半個園子,沈穆清也有些累了。
她就想到了東次間臨窗暖閣裡放著的那張滾腳凳……覺得腿腳更酸了!
「既然李氏有心要避開自己,不如晚些回去!」沈穆清思忖著,推開了東次間的碧紗櫥:「我在這裡歇歇腳!」說著進了花梨木透雕槅扇隔成的暖閣,放鬆了身體窩在牆角的醉翁椅裡搖了起來。
對面牆角一盆人高的冬青樹,長得鬱鬱蔥蔥,碧綠可愛,讓人的心情都跟著歡快起來。
實在是個好地方!
難怪沈箴閒時喜歡在這裡消磨時間。
沉香忙領了錦繡去沏茶。
「可腿太短,不然,這麼躺著,在滾腳凳上搓搓腳,不知道多舒服!」沈穆清歎息著,落梅聽了,掩嘴而笑:「姑娘等會,我找個小杌子來,把這滾腳放上去,一樣能用。」
「是個好主意!」沈穆清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去找找看。」
落梅在屋子裡找了一圈,硬是沒找到高度合適的小杌子:「我去旁邊小跨院看看。」
小跨院住的都是沈家有頭有臉的管事,並不複雜。沈穆清同意了,落梅應聲而去。待屋裡沒有了人,沈穆清又有些後悔,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就是落梅找了高度合適的杌子來,自己也要回朝熙堂了。最好的辦法是把這滾腳凳搬到自己屋裡去,或是照著讓管事們給買一個回來……
她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就聽見堂屋傳來撩簾的聲音,好像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很沉重,不像是只一個人……肯定不是落梅或是沉香錦繡。
沈穆清正思忖著,來人已沉聲道:「把門關了,任何人不准進來。」
她聽得分明,那是沈箴的聲音。
自己找了一大圈,終於把人給找到了……
沈穆清有些驚喜地坐起身來,想要打聲招呼,卻聽見沈箴再一次開口:「誰要敢靠近,給我亂棍打死。」他一向清朗溫和的聲音裡,竟然帶了幾份殺氣。
隨著小廝們惶恐地應答,門「吱呀」一聲被關上了。
沈穆清怔愣。
沈箴在她的面前一向是和藹可親的……這種說話的口氣,沈穆清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來。
也就這一會的功夫,屋子裡響起一個低沉而略帶幾份慵懶的聲音:「這樣看來,事情果如我們所料的一樣了?」
這獨特的嗓音,沈穆清聽了五年,也很熟悉。
那是閔先生的聲音。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碰到一起了。聽這口氣,分明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要商量……難怪兩人平常如忘年交般的稱兄道弟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自己到底是出去還是不出去呢?
沈穆清猶豫著,就聽見沈箴道:「太后為了不讓消息走漏,沒再讓太醫院的太醫瞧病,秘密招了醫婆進宮……」隨著說話的聲音漸行漸近,沈穆清透過暖閣槅扇間的縫隙看見兩個面目模糊的身影走到了屋內書案前,「別山,我們坐下來說話……」說著,閔先生朝著沈箴拱了拱手,兩人分了主次坐了下來。
八卦人人愛,更何況是涉及到皇室秘辛。
只不過是寥寥數語,沈穆清已是大感興趣。
她靜心屏氣地側耳傾聽。
第八章 非禮之舉
「雖說天家無情,但當今皇上卻是少有的仁厚之君。不僅待人親和,而且事孝至親。他不知道太后病危還罷了,如果知道了,不僅不會堅持在這個時候親政,而且還會自責難過,認為自己有負太后教誨。而太后呢,也是少有的賢後。她之所以放不下朝政,還是忌憚鎮安王手中的三十萬大軍——想當初,鎮安王可是支持立晉王為帝的。如今我朝正與元蒙人在西北交戰,既然不能臨場換將,那就只能等戰事結束。以前太后娘娘覺得皇上年紀太小,還有時間慢慢調教,可現在時不待她,想法又會有些不同……國家之重,不外吏、兵兩部,如今太后娘娘把人事擢黜交給了皇上,以皇上的聰慧,應該很快就會明瞭其中的深意……一旦母子倆的心結解開了,這個時候,誰要是嚷著要太后娘娘還政,在皇上心中,他就是為了留清名而處心積慮陷他於不義的小人;可要是誰不支持皇上親政,在太后心娘娘中,他就是為個人私利而於國家社稷不顧的謀臣……不管怎樣,都是不對……」
這可真是大新聞!
沈穆清把臉緊緊地貼在縷空槅扇上,透過細細的縫隙看著沈箴款款而談,看著閔先生連連點頭。
「這就好比走在獨木橋上,太左不成,太右也不成……」
「不錯!」沈箴冷冷地笑,「現在就看王盛雲如何行事了。如果他趁著這個機會上書,要求皇上親政,我們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鼓動淮西官員上奏折,甚至引起朝庭公議……」
「而太后娘娘最忌諱的就是大臣們勾結在一起,一窩蜂地贊成或是反對一件事!」閔先生沉吟道。
沈箴聲音裡透著清冷,「我們現在要做兩件事。一是要想個法子,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把太后從外面請醫婆進宮的消息遞給皇上;二是要著手寫個陳奏,西北戰事結束後,鎮安王手中的兵力該如何安置……一旦太后垂問,必要答得滴水不漏才是。」
「這第一樁事,只怕是要走內庭的路子才妥當。」閔先生思忖道,「這第二樁事,到是要好好合計合計才是……」
沈箴負手踱步:「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實行屯田制,軍中將士多為世襲,其中關係錯綜複雜,想必別山也有所悟……除鎮安王以外,富陽公秦瑋、定遠侯梁淵和誠意伯曾菊也都是文武雙全的功勳之後,在軍中頗有聲望。特別是定遠侯梁淵,如今在鎮安王麾下效力,對鎮安王行事強硬早有不滿……如果能用這三人取鎮安王代之,再勸皇上開武進士科,以納賢才,充斥軍中,也不是不可以漸漸打破鎮安王在軍中一呼百應之局面的……」
「世銘兄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只是勸皇上開武進士科,只怕太后會不答應吧。這畢竟是違反祖制……大周王朝建國百餘年,也只在元啟四十六年武宗皇帝六十大壽時開過一次開進士恩科……」
「沒有先例,我們都要寫出個先例來。更何況有這先例,那就更是如虎添冀了。到時候,就看我們的怎麼寫了……」
沈穆清早已沒有了最初偷聽時的興奮。
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原來,沈箴想借太后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打擊自己的政敵、淮西派首領王盛雲。可是,把鎮安王袁晟也給拉了進來,這個局,是不是布的太大了些。
這可不是在講民主講自由的現代社會,封建帝制下的社會是以宗族為基礎組成的,實行是「覆巢之下完卵」。勝了,固然能夠雞犬升天,可如果敗了呢……
沈穆清心裡升起一股懼意來。
她當然沒有那麼天真,認為給人如沐春風之感的沈箴能入值內閣、主管戶部就會如他的形象那樣的和藹可親,溫和純善,但他涉入如此之深,卻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這幾年她在沈家,也見過不少,聽過不少。今日還是座上客,明日就是階下囚……就是在去年,工部主管河道的右侍郎周維就因為「帳目不清」而落得個全家流放的結果!
沈穆清如落進了冰窟窿似的,臉色煞白,全身發顫。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禱。祈禱事情真的能如沈箴和閔先生所謀劃的那般發展……畢竟,她也是這個家裡的一份子,也是生活在沈箴保護傘下的一員……
兩人一陣竊竊私語後,很快連袂而去。
沈穆清望著恢復了清冷的屋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才出了堂屋,揭了簾子的一角朝外望。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外靜悄悄的,沒有點燈,也看不到人影,只聽得風吹竹葉的沙沙聲,掂腳遠眺,沈府內院隱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偶有星星點點的燭火閃爍其間,寂靜得有些陰森。
來的時候帶著兩丫鬟,走的時候總不能一個人回去吧……不僅是李氏那裡不好交待,就是落梅和錦繡,不見了自己,只怕也要嚇個半死……既然沈箴囑咐了小廝們不允許靠近,那就是不希望這種事被人知道,所以最好也裝作不知為好……
沈穆清忍受著屋外刺骨的寒風,繼續從門簾子縫朝外張望。
好一會兒,她才看見三個黑影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
落梅耳邊墜著的紫金耳墜在微弱的光線中不時閃過一道金光。
沈穆清鬆了一口,撩了簾子走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朝熙堂吧!也免得太太等。」沈穆清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落梅和錦繡應了一聲「是」,跟著沈穆清出了九思齋。
沉香卻站在屋前的台磯搔頭:「……怎麼姑娘比老爺先進門,卻後出來……偏偏落梅姑娘卻讓我和錦繡姑娘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問……」
「你在那裡嘀咕什麼呢?」突然有人拍沉香的肩。
沉香嚇了一大跳,抬頭望去。
眼前站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生得高大壯實,穿著一件嶄新的鸚哥綠潞綢直裰,正笑望著他。
沉香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這黑燈瞎火的,周哥哥想嚇死人啊!」
這人叫周百木,是沈家管事周秉的小兒子,從小好動,跟著護院練了一身好功夫,在沈箴身邊做長隨。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怕什麼?」周百木嘿嘿地笑,「我剛才看見你好像陪著姑娘屋裡的姑娘……是誰啊?」
沉香點頭,笑道:「一個是落梅姑娘,一個是錦繡姑娘!」
「哦……」周百木很失望的樣子。
******
當沈穆清回到朝熙堂的時候,朝熙堂引起了短暫的騷動。
有嚷著「姑娘回來了」的,有一路小跑去正屋報信的,也上前給她請安的,不管是哪種情況,大家的表情都是如釋重負的輕鬆起來。
看這陣勢,怕是李氏派人去找過自己了……
沈穆清思忖著,就看見陳姨娘匆匆迎了上來:「姑娘這是哪裡去了……老爺回來了,卻不見了姑娘,太太急得不得了……」
沈穆清不願意多談此話,笑道:「這真是陰差陽錯的……」一邊說,一邊和姨娘進了屋,「我先去捨哥那裡,後又到了姨娘那邊……繞了一個圈……到底也沒有老爺的腳程快。」
「這個孩子,就是個死心眼兒。」被沈箴扶著站在堂屋中央的李氏看見由陳姨娘陪著進屋的沈穆清嗔道,「眼看著都天黑了,找不到老爺,回來就是……白白讓我們擔心……」
沈穆清望著沈箴那張對著她笑如三月江南春的臉,恍惚了一下,這才上前給沈氏夫妻行禮:「都是女兒的錯!」
沈箴笑容溫暖,目光慈愛:「好了,好了,回來就好!」說著,對李氏道:「在自己家裡,還怕丟了不成!你啊,就是心太急了。要是我不攔著,難道還親自去找不成……時候不早了,姐兒被你支著轉了這半天,也該餓了,擺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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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穆清睡得並不好,總做夢。一會夢見自己坐在陽光明媚的教室裡學英語,一會兒夢見自己被衙役們拿鐵鏈子鎖著遊街。場景支離破碎的,全是不好的事。一大早去給李氏請安的時候,她就特意挑了件嬌嫩的鵝黃色窄袖褙子。
到的時候,沈月溶和黃媽媽已先她一步,正立在屋簷下等。兩人看見沈穆清,給她行禮,沈月溶笑道:「太太剛起,正在梳頭!」
沈穆清給沈月溶還了禮,和她寒暄了幾句,橙香撩簾出來:「太太讓兩位姑娘進來。」
沈月溶讓了沈穆清走在前頭,沈穆清讓了沈月溶先走,兩人客氣了一番,最後還是沈月溶在前,兩人魚貫著進了屋子。
李氏已梳洗完畢,可能因沈月溶要來請安的原因,沒有像往常那樣靠在床上,而是坐到了臨窗的鑲楠木板床上。
兩人上前給李氏請了安,李氏態度關切地問了問沈月溶「睡得好不好」、「丫鬟們服侍的周到不同周到」之類的話,田媽媽就帶了大捨來給李氏請安了,自然又是一陣喧鬧。
李氏留了沈穆清、沈月溶和大捨吃飯。
席間一直談論著南北飲食的不同,卻絕口不提沈月溶昨天所求。好幾次,沈月溶都把話轉到了太倉老家,又被李氏給岔開了。
吃完了飯,田媽媽帶著大捨回了榮蔭堂,李氏則讓陳姨娘陪著沈月溶主僕回香圃園:「我叫了針線班上的人來給四姑娘做衣裳——京都可不比江南,九月的天就冷颼颼了,小心病了。」
陳姨娘忙應了。
沈月溶面露失望地跟著陳姨娘去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2:50 PM
本帖最後由 C萍妹 於 2010-8-12 02:55 PM 編輯
第九章 事出意外
沈穆清還是很關心沈月溶的命運的。
不管在怎樣的時代,女子所嫁非人,都是件很痛苦的事,甚至會影響一個人的命運。
她接過橙香手中的西湖龍井遞給李氏,笑道:「太太,月姐的事,怎樣了?」
李氏接過茶,苦笑道:「等林進財回來了再說。一來是我不能聽她一面之詞,二來也要時間勸勸老爺。不管怎樣,那些事,畢竟是我們上一輩的恩怨,總不能報到孩子們的身上。」
沈穆清聽了大為贊同,連連點頭,奉承李氏道:「太太做事真是面面俱到。」
李氏笑起來:「又是哄我歡喜吧!」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嘛!」沈穆清撒著嬌。
李氏就笑道:「既然如此,從明天起,你就跟著我學學怎麼管家吧!」
沈穆清很是意外。
家裡的媳婦管事每天早上來回事,聽示下,而沈穆清的課業也安排在早上,所以李氏從來沒有讓沈穆清幫著管家的意思。
李氏就望著女兒笑:「你翻過年就十三歲了,有些事,也要學著點了。昨兒夜裡,我和老爺也商量過了。老爺聽了,也是贊成的。過兩天,就會去跟閔先生說,你在靜順齋那邊的課,就暫時停一停。」
李氏顯然是有備而來,但沈箴答應讓閔先生辭去西席之職……這實在是讓沈穆清愕然。特別是當她知道了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之後。
她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起來:「怎麼會這樣……老爺真的這麼說了嗎……閔先生,他知道嗎……」
李氏還以為女兒是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決定,笑著解釋道:「老爺說了,閔先生品行高潔,學識淵博,是不出世的奇才,這樣在我們家裡消磨實在是可惜,準備遊說閔先生參加明年的春闈。」
參加春闈?那就是要謀兩榜進士出身了?難道是為了在九思齋裡商量的那件事?要麼,這件事早就定了下來,只等一個契機……可平時聽閔先生的口氣,常常流露出「文章千古好,仕途一時榮」的想法來,怎麼突然說變就變了……或者,說不願意做官是假,實際上是要姜太公釣魚,藉著沈箴上位,所以才到沈家來坐館的……
沈穆清思緒有些凌亂,敷衍道:「閔先生教了女兒五年,突然要走,女兒心裡還是有些不捨。」
「我知道!」李氏拉著沈穆清的手,輕輕地拍著,好像這樣就能安慰她的情緒似的,「你連用過的舊物都捨不得丟,更何況是給你啟蒙的先生。穆清,你也別傷心,如果實在是喜歡讀書,等明年開了春,我們再請一個人來家裡坐館,一定不比那閔先生的來頭小。」
有很多事,是不能看表面的。
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內情。
沈穆清心裡亂糟糟的,胡亂地點著頭。
李氏見女兒並不是很釋然的樣子,笑道:「要不,我再去跟老爺說說。如果閔先生落第了,我們再請他來家裡坐館?」
這種生怕她不高興而小心翼翼的口吻讓沈穆清心裡一暖,生出一種被人捧在手心如珍似寶的感覺來。
實際上,在另一個時空裡,她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兩人一般大,她十個月就下地走,哥哥卻到過了週歲才會走路。奶奶指著她曾說,「定是在外面討生活,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的」,當時她還認為是奶奶偏心,誰知道,她留在了讀書的城市,哥哥卻回到了故鄉,娶妻生子,承歡父母膝下。後來,又遇到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得她不信,冥冥中自有安排——她和親生父母是無緣的!
這麼一想,就和李氏越發的親近了,在心裡把她當成母親一樣。
沈穆清心裡像被冬日的陽光照著般,暖暖的,柔柔的。
她開了對閔先生的各種猜測,笑道:「自然是閔先生的前途要緊,女兒這裡,聽老爺太太的安排就是。」
李氏見沈穆清笑容燦爛,沒有一絲勉強的意思,略略安了些心。
想到自己的心事,她笑道:「你從小就百伶百俐的,針指上的事又有杜姑姑時常提點,等閒人十年也沒有你這功,可這灶上的功夫,你是一點也不會,以後少不得要跟著進財媳婦學學……也免得我擔心。」
「擔心什麼?」沈穆清不解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升火,不會吃生米生肉的!」
李氏和汪媽媽俱在一旁笑,笑得沈穆清更是莫名期妙。
「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拉著你了,快去閔先生那裡吧!」李氏望著女兒怔愣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的。
沈穆清一頭霧水地出了門。
******
到了靜順齋,巳初還沒有到,閔先生卻已坐在到堂屋的書案前。
他今年穿了件石青色紵絲直裰,烏黑的頭髮用根碧綠色的竹簪挽著,英俊的臉上表情淡定,不同於平常的歡快明亮,整個人顯得清雅而從容。
這是一個沈穆清所不熟悉的閔先生……或者,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閔先生……
沈穆清思忖著,屈膝給閔先生行了禮。閔先生輕輕頜首,算是還了禮。兩人隔著堆紗畫屏風坐定,閔先生接著昨天的內容開始給沈穆清講課。
五年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沈穆清望著閔先生英俊的側面,心情很複雜,聽起課來很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這一別,又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閔先生很顯然也有些走神,常常說著說著,話就頓了下來,然後思忖片刻,再接著講。
看樣子,沈箴應該早已和閔先生商量過坐館的事了,而且閔先生也做出了走的決定……
沈穆清歎了一口聲,更覺得這課堂讓人悵然。
很快,午初到了。
閔先生站起身來,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離去,而是隔著堆紗畫屏風靜靜地望著沈穆清良久,道:「姑娘想必已聽太太說起了。我要參加明年的春闈,暫時會搬到紫籐院溫書……從明天起,靜順齋的課就要暫時停一停了。」
沈穆清愕然。
紫籐院是沈家位於京都石化橋旁松樹胡同的一座三進的四合院,因院子裡架了兩株百年的紫籐而取名。六部三院五軍都督府的衙門可都在那旁邊。這院子,對沈家人來說,極具歷史意義。那是沈箴的祖父任工部尚書時置得宅子,後來沈家子孫宦海沉浮,時擢時黜,不管如何,卻始終沒有把這宅子頂出去。而現在,這宅子卻借與閔先生住了……這其中,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
沈穆清盯著閔先生,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來,可閔先生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只可惜,《論語》沒有講完,《聲韻啟蒙》沒有教……」閔先生聲音裡沒有即將大鵬展翅的興奮,反而帶著隱隱的疲憊,「不過,這樣也許更好……」然後又讓茗山拿了一本字貼給沈穆清,「算是我們師徒一場,留個念想吧……」
落梅上前接了東西,沈穆清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本衛夫人的字貼。
好像把他以前堅持的一些東西全都打砸了,全都甩棄了……
沈穆清胡思亂想。
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越想越覺得不安。
閔先生卻已歎了一口氣,讓茗山拿了他平時常用的幾件物什,轉身離開。
錦繡就突然從沈穆清的身後竄了出來,她面如縞素地望著閔先生的背景,嬌柔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地道:「姑娘,我,我要去淨手。」
沈穆清微怔。
錦繡卻已迫不及待般,沒等沈穆清有所表示,提著裙擺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落梅臉色大變:「姑娘,我也要去。」說著,也匆匆跟了出去。
沈穆清盯著曾經裝滿閔先生字畫的青花蓮紋大缸,抿著嘴,也走了出去。
落梅正攔腰抱著錦繡,兩人在屋簷下拉拉扯扯的。
沈穆清急步回屋,躡手躡腳走到了西次間的窗戶旁。
玻璃在大周王朝還是個稀罕物,沈家也只是在朝熙堂和安園、榮蔭堂的正屋用了玻璃,其他的屋子,還是設著兩層的窗寮,外面為窗,裡面為寮,糊著紙。
沈穆清輕手推開了裡面的糊著欞紗紙的窗寮,把耳朵貼在雕花縷空窗欞上,就聽見落梅咄咄逼人地道:「……你不許去……去了又能怎樣……他心裡要是有你,早就向老爺討了你……讓太太知道了,我們都脫不了干係……」
錦繡只是不答。
落梅就苦苦哀求:「我的好妹妹,你就聽我一句吧!別說那閔先生比你大上十來歲,怕是家裡早就有妻室了,就是到了該放出去的時候,那也得太太做主,決容不得人私下配了……你還是快快收了心吧……七年前的事,你難道就沒有聽媽媽們說起……只因姑娘跌了一跤,在姑娘屋裡服侍的統共二十六個,連乳娘在內,都給賣了……你不為別的,也要為我們同屋的這些姐妹們想一想……」
第十章 李氏決定
「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們的!」錦繡聲音生硬地道,「我只是仰慕他學識淵博,沒有想過別的。」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漸漸哽咽,「而且,閔先生也不是那樣的人,我,我送他的衣帽鞋襪,他,他都折了銀子給我……」
「啊!」落梅很意外的低聲驚呼。
隔著窗欞偷聽的沈穆清也很意外。
錦繡今年剛滿十六,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她身材修長,曲線瓏瓏,粉白的一張鵝蛋臉,大大的眼睛如春水含情般嫵媚撩人。就算是在沈穆清兩世為人的記憶裡,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沒想到閔先生竟然會婉拒這樣的艷遇。
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沒有生出對閔先生這種高貴行為的敬佩之心,反而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噴湧而出,讓她呼吸不暢,心角微微地痛。
如果是另一種情況下,閔先生是不是也會拒絕錦繡呢?
比如說,錦繡是沈箴的女兒……
沈穆清突然就想起當年她們剛進府那會的情景來。
一群瘦骨嶙峋的小丫頭,被人牙子山東帶到京都,每個人眼中都盛著惴惴不安的惶恐……汪媽媽挑來挑去,只挑了錦繡和英紛兩個長得漂亮的……突然有個頭上長膿瘡的小姑娘衝了進來,伏在地上不住地給汪媽媽磕頭:「我叫落梅,能寫會算,一定不會吃閒飯,夫人買下我吧……」
人牙子臉都變了,拖著她就往外走。她抱著門框不放手,小小的指甲轉瞬就成了灰白色……沈穆清第一次知道,原來想賣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屋裡屋外的人都沉默著。
有婆子諂媚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兩位姑娘,怎麼站在風口上說話呢?」
「哎喲,這不是王媽媽嗎?今怎麼有空到靜順齋來走走……」落梅故作輕鬆地和來人寒暄,「我也好些日子沒見到媽媽了……」
沈穆清輕手關了窗寮,頹然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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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落梅到底是沒有攔住錦繡。
落梅一個人站在屋簷下,神色木然地等著錦繡回來。
沈穆清則坐在書桌前拿著一本《論語》胡亂地讀著,表示自己還有事做,以安落梅的心。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進屋。
錦繡神色恍惚,眼睛腫得像桃子,結果如何,已是不言而喻了。
落梅目含機警,看見沈穆清的目光在錦繡身上停了一下,她忙笑道:「外面風大,沙吹迷了眼。」
沈穆清只做不知,笑道:「要是眼睛痛,就先回屋歇歇吧!」
落梅還要說什麼,錦繡卻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落梅哪裡還敢說什麼,忙屈膝道:「那我送錦繡出去。」
沈穆清點了點。
落梅苦笑著,忙扶了錦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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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和落梅一路無語,去了李氏那裡。
朝熙堂裡靜悄悄的,只有兩個年老婆子站在穿堂說話,看見沈穆清,都笑著迎了上來:「姑娘,劉先生來了,汪大總管正陪著在東廂房裡開藥方呢。」
沈穆清想著朝熙堂正屋和穿堂間中間用太湖石壘著座假山,既然汪大總管和劉先生在東廂房,自己從抄手遊廊走西廂房也是一樣的。
遂帶著落梅從西邊的的抄手遊廊去了正屋。
幾個丫鬟媳婦見了,紛紛屈膝行禮。李氏聽到動靜,忙道:「姑娘回來了,怎麼回得這麼晚?餓了吧,快到我這邊來,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胡桃松子榛仁棗泥糕,你填填肚子。等劉大人去了,我們就擺飯。」
沈穆清應著過去給李氏問了安,落梅服侍上炕坐了,陳姨娘親自煮了六安清茶奉給她喝。沈穆清就著茶吃了兩塊糕,就看見汪媽媽拿了藥方子進來,道:「劉大人說了,太太這是體虛,又入了秋季,抗不住了,心火亢盛,清陽不升,開了益氣聰明湯。吃幾副就好了。」
李氏看也沒有看汪媽媽手中的方子,神色怏怏地道:「就照著方子去抓藥吧。」
汪媽媽應聲去了,李氏叫陳姨娘擺飯。沈穆清趁丫鬟媳婦設桌的時候把閔先生的事說了。
「老爺這麼快就說了!」李氏有些意外,但隨即就高興起來,「那今天下午姑娘就去廚房看看吧。」
沈穆清也沒有想到,沒想到李氏這麼急切。
李氏就笑道:「穆清,你可別大意,別得不說,就是我們家吃的米,也不下七八種,哪種米煮飯香,哪種米煮飯糯,哪種米煮飯有嚼頭,可都是要認清楚的。要不然,拿了銀杏白混作長腰米,這價錢上就隔著幾分……還有那油,什麼是菜籽油,什麼是茶籽油,什麼是蜜香油,也都要分得清清楚楚才是……」
沈穆清以前就覺得做飯是個很複雜的事,現在一聽,頭更大了,但見李氏目光殷殷,只得迭聲應好。
吃了飯,李氏留了沈穆清伴她午覺,到了下午寅初時分才醒,重新淨了臉,梳了頭,李氏讓翠縷拿了兩根蓮瓣銀簪,兩方湖州的挑線手帕,兩塊玉簪花肥皂,十二兩銀子,包好了,把進財媳婦叫了來,將東西遞給了她。
進財媳婦喜滋滋地給李氏謝了禮,又上前給沈穆清福了福。
李氏就笑道:「我可是聽說了,林家因你會做三百種泡菜,才同意你過門的——我們姑娘又不是去搶你的飯碗,你可不能給我藏私!」
進財媳婦滿臉堆笑:「太太放心,我會的做的菜,姑娘就會做。」
丫鬟媳婦們都望著進財媳婦的大腳笑起來——自從慶安十五元年有女子裹腳以來,裹腳之風越來越盛行。北方雖然好一些,但在江南,甚至男家到女家相看,第一樁要看的是腳,然後才是臉。
進財媳婦不以為然,也跟著笑:「那時家貧,顧得上嘴,哪裡還顧得上腳。」
林進財夫妻不是沈家的家生子,是沈箴在四川布政司任左參政的時候買的。他們本也是有幾份薄田的人,獨生兒子林瑞春病了,把家資全賣了銀子與他醫治,後來生活無著,沈家想要請個灶上的婆娘,進財媳婦憑著一手好藝自願賣身進了沈府。林進財跟著汪大總管,媳婦子在廚上服侍,兒子在花園守門子,因明敏機變,很得李氏的喜歡。五年前他十四歲的時候把他派到了沈家在杭州開的一家綢布店當學徒,去年春天剛升了二掌櫃。
李氏見大家哄笑,卻是眉頭一皺,想到了女兒那雙天足。
女兒六歲那年,請了人來給她裹腳,她滿院子的跑,把老爺引了來,她躲在老爺身後就是不出來,老爺看著她可憐巴巴的,說「等大些再裹」。過了兩年,人大了,越發有主見了,請來的婆子教她給打發了不說,還攛了閔先生出來說項,把老爺給說動了,這腳硬是沒有裹成……
看見李氏盯著自己的裙裾,沈穆清暗叫不好,忙挪了挪,想把腳藏到裙裡。
卻是晚了,李氏又想起這樁心病來,臉上的笑意就淡了,吩咐一旁的汪媽媽:「進財媳婦以後就不用上大灶了,到我小廚房裡當差,也不用管茶水吃食,只一心教導姑娘就是。」
滿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李氏為什麼說變臉就變臉,汪媽媽忙應了,帶著進財媳婦退了下去。
沈穆清心裡是明白的。叫橙香換了李氏愛喝的凌雲白毫,親手遞給李氏:「太太放心,我一定跟著進財媳婦好好學,保證比她做出來的菜還要好吃。」
李氏見她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想著這幾年她在自己身邊吃的苦頭和給自己帶來的樂趣,心裡又是愛,又是怨。歎了一口氣,到底是接過茶盅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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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沈穆清就開始跟著進財媳婦學做飯。
什麼是連珠醬,什麼是元靈醬,什麼是紅螺醬,這些醬又是如何做出來的……什麼是臘醋,什麼是桃花醋,什麼是白酒醋,這些醋又各用在什麼樣的菜上……細細瑣瑣的事多得數也數不清。好在沈穆清學什麼都很認真,前世又在大酒店裡進進出出的,因此很快就把這些食材都認得個七七八八的了,開始跟著進財媳婦學怎麼升火,怎麼燒柴,怎樣控制灶上的火候。
沈月溶知道了,跟李氏說,也想跟著學學。
自從給沈月溶做了兩套衣裳以後,李氏又賞了她幾匹妝花料子,讓她給自己做幾件冬衣,想藉著把她拘在屋裡。誰知道,這沈月溶也是個人物,幾天就做了三件裌襖,兩件褙子,倒讓李氏吃了一驚,也有些不敢小瞧她。現在聽她這麼一說,倒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攔她,只怕反而讓她輕瞧了去,便點頭答應了。
沈月溶到了廚房,見沈穆清竟然拿了一個漏鐘擺在廚房裡,看著漏鍾加柴火,不由笑道:「姑娘也不用這樣仔細,就是嫁了,家裡也有灶上的婆子……」
沈穆清笑了笑,冠冕堂皇地道:「既然太太讓跟著學,怎麼能隨隨便便糊弄了去。」
實際上,她是因為以前讀書的時候只講書讀得好就行,家務事全不在行,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的學學……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3:02 PM
第十一章 拜藥王廟
不過,這樣的生活真的很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到李氏屋裡給她請安,然後立在一旁看李氏怎麼處理家務事,下午則呆在小廚房裡學著切菜,晚上回了安園,還要把那兩塊繡帕趕出來……搞得她夜夜倒頭就睡。
就這樣,她還是發現了李氏的一些異樣。
先是她商量汪媽媽,重提讓人給她裹腳的事。
汪媽媽苦笑道:「姑娘都十二歲了,就是裹上了,只怕也遲了些……好在是姑娘的腳不大,到時候想辦法做了高低鞋穿上,也能糊弄的過去。」
李氏聽了,讓汪媽媽把手裡的事放一放,專請了一個在燈絲胡同開鞋鋪子的給沈穆清做鞋樣子,每次做了,就拿來給沈穆清試。高高的坡跟,當然不如平底鞋穿著舒服。沈穆清嘟呶了兩回,李氏狠狠地瞪她:「你是裹腳,還是穿這高低鞋。」
嚇得沈穆清唯唯點頭。李氏就要沈穆清每日穿著那鞋在家走動,還特意囑咐沈穆清屋裡的人:「誰要是敢幫著姑娘拿主意,立刻亂棍打死!」
搞得沈穆清身邊的丫鬟媳婦天天盯著她的腳看,一刻也不敢放鬆。
沈穆清知道李氏是為她好,乖乖地穿了鞋在家裡練習走路,還自我安慰:「我就當是穿花盆鞋好了。」
其次是李氏對她的態度。出乎意外的嚴厲。有次跟著進財媳婦學著怎麼順著牛肉的紋理用刀,一不小心,把大拇指的指甲尖刮了一層下來,嚇得廚房裡的人臉都白了……要是平時,李氏定會叫她歇歇,那天卻冷著臉,叫落梅把沈穆清蓄的長指甲全剪平了:「廚房裡的事可不比針指間的活,要做就要做的有樣子!」以前,沈穆清梳子上的頭髮多了幾根落發她可都是要叫廚房裡給她做胡桃松子羹吃的。
再就是李氏的模樣,好像越來越胖,臉色黃黃的,精神也不見振作。沈穆清看著,覺得她不像是胖,像是浮腫似的。
這很不正常!
沈穆清就喊了珠璣:「你和周百木都是家生子,應該認識吧!」
珠璣神色間有些不自在:「奴婢和百木是一塊長大的。」
沈穆清心裡藏著事,哪裡還顧得這多,低聲道:「你悄悄去找百木,讓他把太太的病方子拿給我看看!」
每次劉太醫給李氏看過病後,藥方和脈理都要交給沈箴,沈箴把它們放在外書房裡。
珠璣紅了臉,應聲而去。
沈穆清望著牆上掛著的青綠小雙環懸瓶發起怔來。
到了晚上,珠璣果真把李氏的藥方子拿了出來:「說是今年的……去年的收了起來,如果姑娘要,怕是要等幾日。」
沈穆清拿著十幾張藥方子仔細地比較。
全是以「丹參、當歸、茅根、車前子、澤瀉各三錢,益母草六錢,紅花、川芎、牛膝、白朮各二錢半,麻黃二錢」為主味。或是把丹參換了雞血籐、澤蘭、赤芍,或把白朮換了蓮子肉、山藥、茯苓……只是繞著這益母草、澤瀉、車前子、白朮、麻黃添添減減……
她捏著藥方子,眉頭緊鎖。
久病成良醫。沈穆清雖然沒有病,也沒有成良醫,但因李氏的原因,在閔先生的指導下,她對藥理方面的知識也略有涉及。
如果開的是益氣聰明湯,就應該有人參、黃芪之類的溫補脾陽的藥物才是,怎麼這幾味藥通不見,反而全是些利尿之物,而且濟量還這麼大……
她就想到了李氏那張浮腫的臉!
沈穆清心內突突亂跳。
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她立刻變得心浮氣燥起來。
又想著閔先生和沈箴,現在不知道在幹什麼,那個鬼折子寫得怎樣了……對情形的估計有沒有出入……
輾轉反側的,沈穆清整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強打起精神去給李氏請安,找了機會求李氏道:「我想去藥王廟拜拜。」
自從李氏病了,沈箴時常帶著沈穆清去藥王廟禱祀,有時李氏病的重了,沈箴不得閒,沈穆清也會帶著家僕自己去。
李氏忙安慰她:「我好生生的,去什麼藥王廟。」
沈穆清就拿眼睛睃汪媽媽。
汪媽媽忙笑道:「過兩天就是十月一日歲臘祭了,到時候家家戶戶上墳,各家廟裡也喧鬧。我看姑娘這時去最好。免得到時候跟著擠來擠去的。」說著,在李氏耳邊低聲道:「這段日子,姑娘也辛苦了,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李氏終是被「姑娘也辛苦了」這句話打動,爽快地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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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藥王廟位於外城的苜蓿山旁,十來畝地,寺廟坐東朝西,小小一個山門,前殿五間的,供奉藥王孫思邈的造像,後殿中供奉伏羲,左右各供奉黃帝軒轅氏和炎帝神農氏,兩殿前後兩側有圍牆,廊廡和側門相連相通,山門內有參天的古樹。和他周圍的明因寺、慈源寺、天慶寺和青化寺相比,不僅規模小,而且香火也比不上其他幾座寺院的旺盛。
李氏叫了七、八個身強力壯的護衛,由李媽媽帶著,沈穆清在落梅、珠璣、錦繡、英紛等人的陪同下分坐兩輛黑漆平頭馬車去了藥王廟。
她們到時,已近正午,不知道是香客少,還是因為到了吃飯的時辰,廟裡人煙稀少,只有幾個面帶菜色的老婦人挎了裝香燭的籃兒結伴朝外走。
沈家與藥王廟也是常來常往的,沈箴的香火錢一向丟得爽快,藥王廟的主持智善親自出來迎接沈穆清。
大家耳房內坐定,喝了茶,智善陪著沈穆清到正殿焚了香,燒了紙,又陪著沈穆清去了後殿一個偏僻的廂房歇下。
雖然是出家人,智善也不方便長坐,問了問李氏的病情,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客氣了一番,就起身告辭了。
落梅和英紛早借了一個廚房,把從家裡帶來的素菜熱了。等智善告辭,就擺了桌。廂房西次間一席,由錦繡和珠璣服侍沈穆清吃飯,外面堂屋一席,留給李媽媽、落梅和英紛幾個,又在藥王廟前殿旁的耳房布了一席,給幾個護院。
沈穆清打發錦繡去了外面的廂房,悄聲吩咐珠璣:「吃了飯,我要在這裡歇歇。你趁著這時候,挑幾個老成的護院,到離這藥王廟不遠處的一家濟民藥鋪,拿了藥方子去問問那掌櫃的,這藥到底是治什麼的。」
珠璣接了方子,應聲而去。
沈穆清望著她的背影微微地笑。
落梅和珠璣的性格都很穩重,但兩人的穩重卻又有所不同。落梅的穩重表現在行事滴水不漏,而珠璣的穩重則表現在行事循規蹈矩上——從來不說多的話,從來不問多的事,從來也不猜主子的心思……
錦繡泡了從家裡帶來的六安瓜片,沈穆清拿出一本《燕娘傳》,歪在羅漢床上看起書來。
這幾天夜裡睡不好,今天早上寅正時分就起了床,路上又顛簸,她翻了幾頁書,迷迷糊糊就有了睡意,眼瞼漸漸耷落了下來。
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拿她脫了外衣,又拿了被子搭在她的身上。
她閉著眼睛翻了一個身,縮成一團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穆清被一陣雜糟糟的吵嚷聲驚醒。
她側耳傾聽,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
沈穆清猶豫著……
出門在外,有熱鬧還是少瞧得好。
想著,到底是躺著沒動。
可那哭嚷聲離越來越清晰。
想到自己帶了人出來,沈穆清喊了錦繡。
錦繡正歪在堂屋的太師椅上打磕睡,也被驚醒了。她在大家宅院裡習慣了,聽這喧鬧聲都不是什麼好事,雖然早醒了,也靠著沒動。聽見沈穆清喊她,攏了攏頭髮,上前去應了。
「外面這是什麼了?」沈穆清穿了蔥白綾面夾衫,「可別是我們的人!」
錦繡服侍她穿上沙綠色銷金拖泥馬面襴裙:「姑娘也別急,定不是我們的人!」
沈穆清套上官綠潞綢淨面高低鞋:「哦?」
錦繡蹲下來給沈穆清扯鞋:「落梅和珠璣聽了姑娘的吩咐出去了;李媽媽拉英紛去了旁邊的明因寺了——說那邊今天有香會,只去拜一拜,立馬就回來的!」說著,拿了綠閃紅二色織金褙子給她披上。
旁邊明因寺是地藏王的道場,李媽媽最信這個。
沈穆清點了點頭,就聽著那叫嚷聲到了自己的窗下。
「……爺,您就行行好,寬限兩天,奴家哥哥回來了,立馬就把錢還上……」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
男子的聲音卻很暴躁:「還你媽個糗!你要是存心還錢,還躲到藥王廟裡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罪酒,趕情是欺負我手軟……」
旁邊還有勸:「爺,爺,有什麼事好好說,千萬別動粗……」
有公鴨嗓子叫道:「要你這王八兒在這裡逞能……」話音還沒有落,沈穆清就聽見「哐當」一聲巨響。
兩人循聲望去。
只見自己廂房的左槅扇門已被人推倒在地,右槅扇門岌岌可及地掛在門框上,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四腳朝天跌了個仰八叉睡在倒地的槅扇門上,「哎喲喲」地直叫喊。透過推倒的槅扇門,可以清楚地看到廊廡上有幾個粗壯男子正強拽著一個年輕美貌女子朝外走。
第十二章 遇到無賴
沈穆清和錦繡都嚇了一跳。
錦繡驚呼一聲,畏畏縮縮地拉著沈穆清的衣袖。
外面的人聽到鶯歌燕語般的聲音,都朝屋內望去。
廂房青布幔帳旁立著兩個小姑娘。一個年紀還小,生得眉清目秀;另一個十五、六歲的模樣,穿了件象牙色蓮花紋素色杭絹窄袖褙子,翠藍色挑線裙子,鬢角戴兩朵珊瑚石珠花,耳朵上垂著金鑲青石耳墜,腰肢裊娜,容貌艷麗,把一干人看得目不轉睛。
一時間,內外俱無聲息。
那跌睡在槅扇上的男子也扭著腦袋望了過去。兩個姑娘年紀都不大,卻都生得肌膚似雪,細如凝脂,露在袖口的手如春蔥,身上還隱隱飄著品格高雅的玉簪花香,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他眼珠子一轉,爬起來就跪在了錦繡面前,磕著頭:「姑奶奶,求您發發慈悲,救我們家姑娘一命……」
錦繡嚇得臉色煞白,拉著沈穆清連連後退。
沈穆清見那群拽人的男子面露凶氣,跌倒的男子目光閃爍,姑娘雖然相貌出眾,卻塗胭抹粉衣飾艷麗……統不像是正經人。
她不願意惹這麻煩,和錦繡退到了幔帳內,拿言語敷衍此人:「這位爺,我們也只是隨著家主來廟裡進香的,做不了這主!」
拽女子的幾個大漢聽了,互遞了一個異樣的眼色,有個人就走了進來,笑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魁梧,五官周正,看人的眼神卻很飄忽,因此給人輕佻之感。
沈穆清心中警鈴大響,忙道:「我們不認識。」
跌睡在槅扇上的男子看了看沈穆清三人,又看了看那群佇立在門口的男子,眼珠子亂轉:「十六爺,我們認識,我們認識。這兩位姑娘,原是我們姻親,沒見過這陣勢,嚇著了。」說著,向前走了兩步,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住在羊角胡同的徐三哥,你不認識我了……前兩天你還央我給你買花戴呢!」
錦繡嚇得渾身亂顫,只會反覆地道:「我從不在外買花戴……你胡說……你胡說……」
沈穆清暗叫不妙,沉著臉,大聲喝道:「誰認識你!我們是戶部沈箴沈老爺家裡的……你休要胡來,小心捉你去見官。」
自稱徐三的男子聽了,神色一怔,臉上有了幾份懼色,腳也窸窸窣窣地朝後退去。
那個十六爺卻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徐三,皇帝還有兩個窮親戚,更何況是個官老爺了……你怕什麼!」
徐三被十六爺這麼一捏,呲嘴咧牙的,不僅不敢喊疼,而且半退也不敢動:「十六爺說的是!」
十六爺得了他這句話,就朝著錦繡笑道:「既是如此,這徐三和她妹子欠了我一百兩銀子,算上利銀,一共一百八十兩。大姐,你就幫他還了吧!」
他話音一落,門外的幾個男子就捋抽嬉笑著走了進來,高大的身材把個小小的堂屋堵得水洩不通。
被他們拽著的那姑娘一聽,眼中立刻露出焦急之色來,朝著錦繡直眨眼睛。而那個徐三嘴角微翕,低頭縮腦的,悄悄挪到了牆角。
沈穆清心中極是不安。
這幾個男子衣飾光鮮,神色猥瑣,知道自己是官宦之後還敢訛詐。要麼是不要命的江湖混混,要麼是有所依仗的閒幫……不管是哪種,她都不想惹事。
沈穆清忙翻了錦繡的荷包,把裡面銀錁子都倒了出來,約模有十來兩的樣子:「爺,我們真的不認識這個徐三。他認錯人了。這幾兩碎銀子,不成敬意,給幾位爺買杯水酒!」說著,遞到十六爺面前。
十六爺望著沈穆清手裡的銀錁子,似笑非笑地接了過去,然後在手中掂了掂,轉頭丟給身邊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子:「雪花銀啊……興兒,收好了,徐三還了十兩銀子,還差一百七十兩。」
沈穆清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卻不敢發作。知道這事不是用銀子能了的了,冷眼看著這十六爺在幹什麼。
十六爺丟了銀子給小廝,拿眼睃著錦繡:「先說不認識,又給他還銀子……這分明是訛爺……我也不把你怎地,你隨我走一趟,等家裡拿了銀子來,我自是放了你。」他話音未落,隨十六爺的幾個男子就圍了過來。
錦繡尖叫一聲,拉著沈穆清就往東間退。
一個黑臉的男子箭步上前,一把就拽住了錦繡的手腕,口中調笑道:「真是滑溜溜……」另一隻手還在錦繡的臉上摸了一把。
沈穆清也被一漢子拽在了手中。
錦繡嚇得亂嚷:「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報了我們家老爺,讓你們都去吃官司……」
其他人俱是不懷好意地哄笑著。
沈穆清在公司是有名的學院派,手段百出的傾軋,卻從不和人在口頭和肢體上發生什麼衝突的。這樣的陣式,也是頭一次遇到,一時慌了手腳,腦子裡糊成一團,心裡怦怦亂跳,懵懵懂懂地被人拽出了廂房。
廊廡外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院子的青石板上,亮得沈穆清眼睛一澀。她這才回過神來,左右張望,四通八達的廊廡和側門除了她們竟然不見外人。
沈穆清想到了自己在九思齋聽到的那些話。
自己在藥王廟來來去去了好幾年,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亂子。看今天這樣子,廟裡的僧人分明是躲開了。那十六爺明明知道自己是戶部沈大人的家人還要強擄她們走,沒有一點懼怕……沈箴在朝為官,難免算計來算計去的結下什麼仇家,或是人家做了圈套要拿她的兒女說事……
她只覺得心神俱震。
如果是這樣,倒好辦。在雙方沒有亮出籌碼來時,至少不會隨便傷害她們!
想著,她慢慢鎮定下來。
卻也不能就這樣隨他們走了。就是綁匪要錢,也有不順撕票的時候呢……至少要跑到前殿耳房裡去看看,那些護院還有沒有能用得上的……或者拖延時間,等帶了一部分護院的珠璣轉回來……
沈穆清被人拽著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耳邊不時傳來錦繡驚恐而尖銳的叫聲。
她眼睛卻骨碌碌直轉。
既然是備而來,出了藥王廟,只怕就更沒有機會走脫了。得想個辦法才行……
沈穆清思忖著,就看見徐三攔著那個濃裝艷抹的姑娘朝著她們指指點點的說些什麼,神色間,一派得意洋洋,那姑娘很是不耐煩的樣子,幾次想走,都被徐三攔了下來。
沈穆清正奇怪著,就聽見十六爺喝道:「小興,把她的手給綁起來,小心別讓她把自己抓傷了——那細皮嫩肉的!」
叫小興兒的小廝就從腰間抽了方半舊的綾巾,去綁錦繡的手:「爺,這個四少爺指定滿意。」
沈穆清心裡突然一動。
或者,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她跳起來,用另一支沒有被拽住的手指著徐三嚷:「徐三,你這王八蛋……」罵了一句,卻又沒有言語接下去了。
十六爺聽著她聲音清脆婉轉,卻聲色俱虛,瞅著她哈哈大笑起來:「小大姐,看不出來,到是個嘴利的!」
那幫漢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但總算把目光引到了過去。
有一國字臉的指著徐三笑道:「爺,您看……」
十六爺笑道:「二姐可是七爺的心頭肉……」
幾個人聽了,嘴裡淫聲浪語地朝著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一看,猛地推了徐三,撒腿就跑。
她小小一雙金蓮,哪裡跑得快,幾個漢子幾個箭步就追了上去,把她堵在了廊廡間。
叫二姐的女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求爺饒了奴家吧……奴家只是賣曲兒……等我哥哥回來,定在百花樓整八桌席面給爺賠不是……」
「我要你那八桌席面幹什麼!」十六說著,朝那女子走去,「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七爺是鎮安王的小舅子,那天在春香樓看上你了,準備娶你做第六房姨太太。你要是知好歹,就乖乖隨我去,好生生地服侍七爺。你要是不知道好歹——那天你可是失手把酒撒在了七爺的那件大紅織金紵絲蟒袍上了。也不要別的,照著一模一樣給賠一件就成。」
幾個漢子都不懷好意地望著二姐。有人擠眼弄眼地道:「二姐,我們十六爺可是鎮安王府正正經經的外院管事,哪裡稀罕你的席面。要不,讓你哥哥把那席面給我們吃了吧,我們等會一定輕手輕腳的……不會把你給碰壞了……」
另有人語氣輕佻:「二姐,你哥哥一個在誠意伯家裡唱後庭花的……你還是可憐可憐他吧……他得唱多少出,才能請得起你這八桌席面……」
說著,那些漢子全都齷齪地笑了起來。
二姐羞得滿臉通紅,淚珠子在眼眶裡直打轉。徐三卻貼著廊廡磨磨蹭蹭地朝一旁的側門挪著步子。
拽著沈穆清和錦繡的人也朝那邊望著哈哈大笑起來。
錦繡眼睛紅腫,神色無措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沈穆清卻悄悄解了褙子的扣兒,脫了那高低鞋,輕輕抖了抖肩膀,猛地朝前一衝,掙扎了那漢子的手,延著七彎八拐的廊廡朝朝前殿飛奔而去。
就這種情況下,她一邊跑,心裡竟然還浮現出一句「還好沒有裹腳」的慶幸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3:06 PM
第十三章 紅衣少年
自抓了沈穆清在手裡,沈穆清不哭也不鬧,那漢子見她年紀小,又乖巧,手上抓得本來就不十分的牢,又分了心看二姐的熱鬧。沈穆清抽身一跑,他下意識地一抓,卻已晚了,只抓了一團潤滑的緞子在手裡。
他回過神來,大喝一聲,丟下手中的褙子,拔腿就追了過去。
二姐那邊的人聽到動靜,都朝這邊望過來。
十六爺大笑:「韓聰,你要是連個小丫頭都捉不住,以後也不用在鎮安王府當差了。」
追沈穆清的漢子聽著大喝一聲,二姐那邊又是一陣哄笑。
沈穆清卻喜出望外。
一個人追她,至少比一群人追她脫困機會大一些啊!
她不敢回頭,也不敢想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路在前面,要傾盡全力地跑!
跑出了廊廡……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跑出了第一道側門……感覺到自己的速度越來越慢……跨過第二道門,感覺到身後大漢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看著偏殿側門就在眼前……
沈穆清喜形於色!
她張口正要高呼,一個人影就從背後撲來,衣領也一下子被提起,人被勒著脖子懸在了半空,透不過氣來……
沈穆清雙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領,為自己爭取一點呼吸的空間。
心裡卻是一片冰涼,腦子裡只閃著「完了,完了……」這兩個字。
突然間,有人喝道:「狗娘養的,敢動我們家姑娘。」
話音未落,沈穆清衣領一鬆,人墜落在地,頭頂有呼呼的疾風掠過。
沈穆清抬頭,就看見自己家那個叫做孫修護院的已和韓聰打成了一團。
有人蹲在她身邊:「姑娘,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循聲望去,是她家另一個叫常恩的護院,正滿臉困惑地望著她。
「你們還有幾個人在?」沈穆清望了一眼被韓聰打倒在地的孫修,喘著粗氣道,「他們一共有十三個人。」
常恩一怔,朝孫修和韓聰望去,正看見孫修一個鯉魚挺身躍了起來又被韓聰一拳打在了左胸。
他臉色凝重:「就我們兩人。吳峙帶著四個人護送珠璣姑娘去了藥鋪,劉忠兩個跟著李媽媽去了明因寺……」說到這裡,他臉色陰沉地站了起來。
沈穆清聽到身後響起十六爺的聲音:「原來是去搬救兵去了……兄弟們,給我上,打他個滿地找牙……出了事,有爺兜著……」
沈穆清不用回頭,也能想像十六爺這時趾高氣揚表情。她歎了一口氣,急急地道:「常師傅,煩請你擋他們一陣子,我去找珠璣……他們是鎮安王府的人,等見了老爺再和他們計較。」
常恩的臉色大變,不置信地道:「報了家門嗎?」
沈穆清點了點。
常恩看著被再次打倒在地的孫修,表情冷峻:「姑娘,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大意,沒有安排好人手……你往明因寺去,往人多的地方跑……不管我是死是活,我們威遠鏢局都會給沈家一個交待的……」
太平盛世,官宦人家請護院,也就防防小偷小摸的,因此都在京都幾個老字號的鏢局請幾個慣走江湖後退下來的鏢師,他們經驗豐富,又能沉得住氣,遇到主子脾氣不好的,還能提醒一下,減少紛爭和麻煩。沈家也不例外。他家請的就是威遠鏢局的鏢師。
可雙拳難敵四手。
沈穆清說了一句「小心」,朝廟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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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廟外面是條兩丈來寬青石板路,左右植遍植高大的青松,百丈外是個十字路口,往左拐就是通往濟民藥鋪的路。可能因是晌午,藥王廟的香火又不旺的原因,通往藥王廟的這段路一個人也沒有,倒是十字路口的對面有零零散散的人路過。
沈穆清不敢多做停留,調整了一下呼吸,朝前小跑去。
這可真是典型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
前幾年李氏身體還好的時候,她也經常跟著李氏去給鎮安王妃拜壽,或是參加她們家舉行的各種宴會,對鎮安王府也算得上有點熟悉。袁家即是前朝士族,又是本朝權富,三百年傳承,行事風範自有不同之處。而這個所謂的十六爺,行事不講章法,完全是副市井無賴的作法……說不定,根本就不是什麼鎮安王府的管事,就算是鎮安王府的管事,也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眼看就要到十字路口了,沈穆清暗暗鬆了一口氣……她身後傳來男子大聲的呼喝:「臭丫頭,給我站住了……」
沈穆清腳下不停,回頭一撇。
是十六爺的另兩個手下。
她心中暗暗叫苦。
火光電石中,有股柔柔的氣吹到她的身子上,沈穆清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那氣一轉,腳下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本能地用手撐地,抬頭就看見離自己四、五步距離的地方站著三個人。
最前面的是個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高挑,可能正是發育的時候,顯得有些單薄,穿著件宮錦紅遍地金十樣錦直裰,烏黑濃密的頭髮挽在頭頂,紮了塊玉色綾鎖子地頭巾,雖是長眉修目,面容俊朗,卻斜著眼睛看人,表情十分倨傲,冷冷地睨視著摔在地上的沈穆清。
紅衣少年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四十來歲,穿著件沉香色褶衣,五矮身體,皮膚白淨,單眼皮,小眼睛,眼神卻銳利,沉穩的舉止間帶著幾份小心翼翼。一個十一、二歲的樣子,穿件著鸚哥綠潞綢道袍,手裡拿著個猩猩紅的氈包,面如傅粉,眉目如畫,嘴角隱隱含笑,神色可愛。
沈穆清覺得自己這一跤跌得莫名其妙,手掌感覺火辣辣的一股痛,正掙扎著起身,那中年男子幾大步越過紅衣少年走到了她的跟著,慌慌張張地道:「這位小大姐,你,你不要緊吧!」他說著一口帶山西口音的官話。
沈穆清感覺自己的膝蓋已開始透透作疼,想到眼前的困境,她哪裡還有時間去多想什麼,或者是計較些什麼。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著「不要緊」,顧目四盼打量起來周圍的情景。
路過的人都好奇地扭頭打量他們幾眼。
沈穆清卻想著:硬拚硬的跑,肯定是跑不過這兩大漢的,如今之計,只有想辦法找個地方藏起來……或者有脫困的可能性……
中年男子見沈穆清沉默不語,又上前走了幾步,很巧妙地把沈穆清擋在一個角落,然後盯著她的手,從荷包裡掏出了一個只要五、六分的銀角子要遞給沈穆清:「小大姐,這是給你買糖吃的……你要是沒事,那我們就走了!」
沈穆清目光一閃,望著漸漸逼近的兩個大漢,腦子裡已亂成一團麻,搖了搖手,一邊笑說著「不要緊,我不要緊……」的話,一邊轉身就竄進了路邊的松樹林。
一進樹林,她就暗暗叫苦。
原來她準備仗著自己身子嬌小纖細,有利於在林中穿梭,只要逃出了兩個大漢的視線,再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誰知道,也因為她身子嬌小纖細,林中那些約有她人高的灌木不時會伸出凌亂的樹枝,勾住她的衣裳或是她的頭髮,讓她左支右拙,別說跑了,就是走,也很困難。
十六爺的兩個手下已追到了林子邊。見狀,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就指著沈穆清逃跑的方向喊了起來:「小賤人,你還敢跑!」
沈穆清歎著氣,越發沒命地跑,樹枝打在臉上也顧不得許多了。跑了幾步,她卻聽到有人驚呼:「王八羔子,你有種就別跑,等著爺來收拾你!」語氣雖然惡狠狠的,但卻帶著虛張聲勢的怯弱。又聽到那個中年男子哀求道:「我的爺,我的祖宗,這裡可是京都,不是我們臨城……遍地皇親國戚、高官大戶……我們統惹不起……叫老太爺知道了,還不扒了我的皮……」
沈穆清忍不住回頭。
就看見那個紅衣少年雙臂抱胸地站在大道中間,冷冷地盯著在他面前作揖打拱的中年男子。而追沈穆清的兩人個中,一個面朝地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少年腳邊,另一個正飛快地朝藥王廟跑去。
沈穆清被這景場驚呆,腦子有片刻的停頓,耳邊卻傳來中年男子哭喪的聲音:「……少爺,我求您了……那位姑娘手上戴著個手鐲,乍眼一看好像是景泰藍琺琅,實際上卻是藍玻璃畫琺琅,可值六十兩銀子……被您打的這隨從,身上的杭絹直裰是湖州瑞芙祥的新品,也要值一兩二分銀子……他們富貴之家窩裡鬥,我們何苦去惹這麻煩……少爺,少爺,你就看在龐德寶是太太的陪房,又曾經服侍過老爺的份上,就聽小的一言半語的吧……」
沈穆清暗暗驚訝這自稱龐德寶的人精明。
紅衣少年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表情極其乖張地「哼」了一句。
龐德寶見了,表情卻鬆懈下來,諂笑道:「……少爺逛了一早上了,還沒有午飯,該餓了吧!我聽人說,那明因寺的齋菜乃京都一絕……少爺,反正我們也出來了,您也不急著回去,要不,我們去明因寺去吃齋菜吧……也不枉小的跟著少爺來了一趟京都,回去後也可以在眾人面前長長臉面……」一邊說,一邊可憐巴巴地望著紅衣少年。
第十四章 目下無塵
紅衣少年撇了撇嘴,冷冷地問龐德寶:「往哪邊走?明因寺往哪邊走?」
竟然是一口漂亮的官話。
龐德寶喜上眉梢,忙指了西邊的那條路:「那邊,那邊,那邊就是往明因寺的。」
紅衣少年點點頭,轉身朝東而去。
那是和明因寺相反的方向。
沈穆清目瞪口呆
龐德寶也傻了眼,站在那裡半天沒回過神來,倒是那穿綠官色道袍的少年怔了怔,拔腿就跟了上去。龐德寶見了,苦著臉跺了跺腳,無奈地跟了上去。
沈穆清望著自己被擦破皮的手掌,心中已有計較。
她七手八腳地出了林子,朝龐德寶主僕追去。
路邊的人漸漸多了,不時有人目露詫異地打量她。
沈穆清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狠狽,她顧不得這些。跑到了離龐德寶三人七、八米的距離,就漸漸慢下了腳步,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她一邊走,一邊注意著路上的馬車,希望能碰到珠璣。
就這樣走了一小段距離,沈穆清開始呲牙咧嘴起來。
她為了漂亮,襪子沒有納底,而且是用白綾做的。剛才心慌,跑得急,不覺得,現在才知道腳疼。特別是左腳的後跟,好像有什麼東西紮了進去,一碰就鑽心的痛。路上的那些沙礫和石子也讓她舉步維艱,恨不得能踮起腳來走路就好。
沈穆清尋了路邊一塊石頭上坐下,脫了襪子。
襪子的底部已被磨得大窟小洞的,腳後跟果然是紮了東西進去,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周圍紅腫成了鴿子蛋大小的一塊。
沈穆清把襪子反穿上,然後東張西望,一拐一跛的朝前走著。
紅衣少年突然轉身站定。
沈穆清一個不留神,差點撞在他身上。
他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輕蔑地瞟著沈穆清:「你想怎地?」
「什麼?」全副心神都放在一雙腳上的沈穆清愕然地望著紅衣少年
紅衣少年聽了,撇了撇嘴,表情很不耐地朝著龐德寶揚了揚下頜:「給她幾兩碎銀子,快打發她走人。」
龐德寶見了,立刻上前,笑瞇瞇地對沈穆清道:「小大姐,剛才我們少爺推了你一把,是我們不對。」說著,從荷包裡掏出了兩個銀錁子,約有五兩左右的樣子,「我手裡只有這些,小大姐將就著些。」眼睛就落到了她的裙裾上,「給小大姐買雙襪子穿。」
猜測得到了證實,沈穆清幾乎要仰天一笑。
她強忍著心頭的激動,紅著眼睛望著那紅衣少年:「我,我不要銀子,我想回城……」
龐德寶一聽,表情立刻變得輕鬆起來,笑道:「好,好,好。我馬上給小大姐叫輛車……只是我們還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回城了……」一邊說,一邊笑著觀察著沈穆清的表情。
不是沒時間送她回城,而是怕惹麻煩吧……這個龐德寶,真是個人物啊!
沈穆清心裡大為佩服。
只要能在最短的時候內回家,就能搬救兵來解決這件事了。
她連連點頭……卻感到有股炙熱的目光在她的裙裾間掃來掃去。
沈穆清順勢望去。
正好看見紅衣少年目露不屑。
是因為她有一雙天足吧!
沈穆清嘴角一翹,然後聽到那紅衣少年輕輕地哼了一聲。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一定是自己沒頭沒腦地朝前跑,眼看快撞到了這紅衣少年,所以他才推了自己一把……如果能把她送回這,這又算怎什了……
沈穆清心情大好,又笑了笑。
紅衣少年看見,皺了皺眉頭,薄唇抿得緊緊的,又「哼」了一聲。
沈穆清一樂。
這個紅衣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驕傲、自我,桀驁不馴卻又有著青蔥歲月裡特有的單純和初生犢不怕虎的無畏,而這些品質,正是沈穆清在青春期壓在心底的羨慕——那時候,她可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女兒,好學生……榜樣人物。
沈穆清和紅衣少年在那裡各懷心思,龐德寶早已跑到路中央去攔馬車了。
他連連交涉了幾輛車,人家都搖頭而去。
龐德寶臉上露出焦慮。
紅衣少年卻氣定神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沈穆清:「你是哪家的婢女?那人為什麼要追你?」說著,又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
雖然這紅衣少年十之八九不是京都人,但鎮安王名震天下。讓他知道了是什麼人在追自己,只怕到時候這龐德寶會親手縛了自己把人交給那位十六爺。
沈穆清苦笑著,含含糊糊地道:「……色不醉人人自醉……我們在藥王廟上香……被那無賴見了,非說我們欠他們的錢,要捉了我和姐兒一起抵債……」
那紅衣少年聽了,竟然微微一笑。
長眉舒展,眼眸黑亮,隱隱透著幾份磊落豪爽的英氣,十分英俊。
「你嗎?」他語氣有濃濃的戲謔,「連你也要一起抓去抵債啊……」
如果沈穆清在高中時候遇到他,一定會在這樣的一個少年面前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就是現在,他也不由得讓沈穆清心中平添了幾份好感。這無風月,只是人類愛美的本性而已。她無意間已對這少年寬容,微微地笑,故作悵然地歎氣:「沒有魚,蝦也好——我這也算得上是城門失火了!」
紅衣少年眉角一挑,哈哈大笑起來,神色極其快活,眉目如夏日般明亮耀眼,分明是個開朗樂觀的少年郎,哪裡還有半分剛才的乖張與目中無人。
路邊的婦人、女子紛紛側目。
沈穆清不由額間生汗。
真是個惹禍的根苗啊!
紅衣少年對別人的目光毫不在乎,又在她的裙裾間掃了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穆清不敢有任何猶豫,笑道:「我叫沈穆清。」
「沈穆清……」紅衣少年喃喃低聲重複了一聲,又問:「今年幾歲?」
「今年十二歲。」沈穆清目光流轉,問他:「公子怎麼稱呼?」
紅衣少年一怔,突地揚頜遠眺,傲然地笑道:「你小小年紀,能夠忠心護主,也算有幾份俠義了……」
沈穆清愕然。
話鋒突然間就轉了。
是不願意告訴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不過,自己哪裡像個婢女了?
她不由低頭打量自己,心裡很是疑惑。
雖然沒有滿頭珠翠,但也算得上是綾羅綢緞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裹腳的原因……
沈穆清思忖著,就聽見那紅衣少年用一種降尊紆貴的口氣道:「今天算你走運吧……遇到我的心情不好……」
這少年說起話來,怎麼總是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讓人摸不清頭緒。
沈穆清不解地抬頭,就看見那紅衣少年在脫衣裳——就站在路邊脫衣裳。他一邊脫,一邊冷笑道:「……這些人,我來幫你打發了……」
沈穆清立刻明白過來。
她有些慌張地轉身,就看見四、五個衣冠凌亂、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帶著傷的大漢,在那個被紅衣少年打跑了的大漢帶領下,凶神惡煞般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原來是因為看見了那些人……所以才來不及回答自己,所以才不顧禮儀脫衣裳……
沈穆清心中對自己一哂,慚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龐德寶正好攔下一輛馬車,同車內的人說著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左右的情況。
穿官綠道袍的少年已面露惶恐:「少爺,你,你別和你打架了……上次大腿上的傷才好……老太爺說了的,讓你好好在國子監讀書,有什麼事,都要聽龐管家的……」說著,伸手想要去拉紅衣少年的衣襟,卻又怯生生的縮了手。
紅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聲,直接把脫下來的直裰丟給了道袍少年,算是回答。
沈穆清心念一動,目光微閃。
她輕輕拉了拉紅衣少年的衣襟:「你還是快跑吧,他們,他們是鎮安王府的人……我們都惹不起……」
紅衣少年一聽,露出驚愕的表情。
很顯然,他們是聽過鎮安王的威名的。
道袍少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只知道「少爺,少爺」地亂喊。
紅衣少年到是很快鎮定下來,恢復了常態。露出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嘴角一哂,傲然地道:「鎮安王府的又怎樣……哼……我打了就打了……死了償命,傷了賠錢,到時候該怎樣就怎樣,有什麼好怕的……」
沈穆清冷汗直流。
這少年,怎一副轉眼又變成了個紈褲子弟……自己跟著他們,無非是見這少年有點身手,又偏了理,想借把力……可千萬別看走了眼,是個金玉其外的才是……
她不由飛快地打量了紅衣少年一眼。
這傢伙家裡估計真的很有錢——他直裰內穿的是件淺碧色的右衽窄袖單衣,色淡如雲,輕柔如水,叫「天水碧」,是江南織造的貢品,就是沈家,也只得十匹,李氏一直捨不得用,說要留給沈穆清長大些,身材定型了再用。據說這面料在市面上有錢也買不到。
紅衣少年還真不是嘴硬,他說著,竟然就挽起了衣袖,嘴裡還呶道:「要是有根齊眉棍就更好了!」
也就這會功夫,十六爺的人已經看到他們了,領頭的指著紅衣少年直嚷:「就是他,就是他……打八哥的就是他……」
紅衣少年嘴角又是一曬,朝著沈穆清挑了挑眉:「你給我一邊站著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3:17 PM
第十五章 虛張聲勢
路邊早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了。龐德寶估計是聽到了什麼,回頭朝這邊望來,見到這副情景,他臉色一下子就白了,也顧不上和馬車裡的人正在說話,一溜跑了過來:「寶良,這是怎麼了?」
叫寶良的道袍少年哭道:「龐總管,這位小大姐惹的是鎮安王府的人。」
龐德寶望了望沈穆清,又望了望漸漸逼近的那群漢子,反而冷靜下來。他神色篤定,表情凝重地問沈穆清:「小大姐,你家主是哪位?」
紅衣少年很是不屑:「你管她家主是哪一位……現在問這些有什麼用,人家現在是來找我了……讓寶良帶著這大腳先走……」
龐德寶恨不得跳起來。
沈穆清聽了,還真怕這少年打輸了又不願意服軟而鬧出人命案事。她忙道:「龐總管,我家主是謹身殿大學士、戶部尚書沈箴。」
紅衣少年三人俱都一怔。
龐德寶目露精光:「小大姐家的護院呢?小大姐怎一個人跑了出來?還有丫鬟媳婦婆子都去了哪裡?」
「嘖嘖嘖,」沒等沈穆清回答,紅衣少年已不耐煩,「你有這功夫還不如想辦法攔輛馬車,等我被打得半死的時候好跑……」說著,雙手抱拳捏著手指,把個手指捏得「噼裡啪啦」直響,「不過,這世上能打贏我的人我還沒有遇到……」說著,眉角一挑,嘴角向下一撇,神色睥睨,好像變了一個似的,臉上竟然隱隱露出幾份戾氣來。
沈穆清看得怔愣。
龐德寶卻是臉色漲得黑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捂著胸口直跺腳。
紅衣少年卻看也不看龐德寶一眼,捏著手指主動朝那群漢子走去。
寶良忙上前拍龐德寶的後背,給他順氣:「龐總管,你不要緊吧……我氈包裡還有二百兩銀子……還有一千兩銀票……老太爺說了,要是我們銀子不夠,可以暫時在到匯豐錢莊支……我們到時候就說打點了國子監的博士……老太爺一定不會說什麼,定能消得出帳去的……你別擔心沒銀子使……」
龐德寶一巴掌就打在了寶良的頭上:「你個小兔崽子,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把氈包和衣裳給我……去找陳大掌櫃,把這事跟他說,讓他趕緊派人找葉大人拿個主意,最好是想辦法給沈大人家裡報個信……」
寶良「噯」了一聲,忙把手上的氈包遞給龐德寶,望了一眼沈穆清的裙裾,道:「小大姐,你的腳……要不要緊……等會我怕是顧不上你……」
龐德寶卻道:「怎麼如此囉嗦!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去!」說著,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個約有三十來兩的銀元寶遞給寶良,「不拘多少錢,最好能攔個車……這事可是一點也耽擱不得的……」然後又拽住了沈穆清的胳膊,目光鋒利地盯著她,「小大姐,你還是跟我呆在一塊吧!」
沈穆清心裡明鏡似的。
這紅衣少年沒事還好,如若有事,只怕自己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寶良也是明白的。他歉意地望了沈穆清一眼,按過了龐德手中的元寶,應聲朝著回城的路跑去。
沈穆清被龐德寶死死的捏著手臂,看著那紅衣少年以閃電般的速度衝進那群大漢中,然後轉瞬間揮出七、八拳,把其中一個身材最為魁梧的漢子打倒在地。
路邊的行人紛紛驚呼。
那群漢子卻是措手不及,一時目瞪口呆,片刻之後才大叫一聲,把那紅衣少年圍在了中間——卻沒有人出手與他過招。
兩旁的路人有的站在原地望著這邊指指點點,有的面露興奮遠遠地觀望著,還有人迫不及待地匆匆離開。
紅衣少年目如刀鋒,叫囂道:「剛才是他媽的哪個王八蛋拿手指著我!」
他的語氣囂張,態度蠻橫,一時間竟然把那群大漢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落在了那個領頭的人身上。紅衣少年見了,眼睛裡迸射凶狠的利光,盯著個領頭的漢子道:「是不是你……娼婦養的……你他媽的是哪個府上的小奴才?嗯,膽子真是不小……」
領頭的漢子聽得一愣。
紅衣少年面露不屑:「晉王府的?富陽公府的?或者是定遠侯府的……」
領頭的漢子不由拿著衣袖擦了擦額角,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來。
其中一個國字臉的漢子見了,卻冷冷地「哼」了一聲,面帶挑釁地道:「我們是鎮安王府的,你待怎樣?」
紅衣少年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國字臉的漢子,狠狠地道:「好,好,好……鎮安王府……真是好……連我都敢打……真他媽的是目中無人了……」
這話說的沈穆清和那些大漢俱是一愣。
龐德寶的眸子中卻有了幾分得意的笑意。
那大漢猶豫著,上前抱拳到:「敢問這位小爺,是哪家府上的?」
紅衣少年負手而立,重重地「哼」了一聲,用一種譏誚的目光緩緩地從那大漢頭上掃到腳下,腳下再掃到了頭上,好像在掂量著這漢子有幾分份量似的。那大漢竟然這種沉默的凝視中後退了兩步。在這種情況下,那紅衣少年上前走了兩步,嘴角翕了翕。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會自報家門的時候,他竟然風馳電掣般地飛起一腳踢在了那國字臉漢子的褲襠間——那漢子捂著下身像蝦米一樣蜷縮在了地上。而那紅衣少年猶不解恨似的,追上去又狠狠地踢了他幾腳,這才擺手。
如果說前一刻沈穆清對這紅衣少年的能力還有所懷疑,那這一刻,她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就好像走夜路的時候撿到了金子,給花木松土的時候挖到了古董,或是為了找零錢買彩票中了獎一般……
她笑瞇瞇地望著那少年表演。
「下作痞子,你是哪裡來的個玩意……竟敢問我的家門……」紅衣少年一副受辱後勃然大怒地樣子,「我告訴你,老子敢打你,就不怕你是鎮安王府的!」
五個人,照面就被打下了一個,現在又趴下了一個,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歷……餘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露臉的惶恐,卻又都不敢有所舉動。
路邊又有議論聲時大時小地飄過來。
「定是哪家王府的世子……穿著『天水碧』呢……」
「你看那鞋子,竟然掐著銷金……」
這下子,幾個大漢更是進退不得,神色尷尬。
沈穆清手臂一緊。
她回頭,就看見龐德寶目光灼灼地盯著紅衣少年,卻悄聲對她低語:「去,快抱著少爺的腿哭訴去,說:我是謹身殿大學沈箴的家人,看在兩家是世交的份上,要是我們老爺問起,求爺給奴婢做個主。」
沈穆清立刻明白了龐德寶的意思,知道這辦法不錯,心裡卻很是彆扭,不願意「抱著少年的腿哭訴」。她本就是機敏,這時腦袋轉得更快了,道:「那還不如你老人家扮了他的家人,哭著喊著地讓他別打架,說皇上不在宮裡,要是傳到了太后耳朵裡,只怕是誰也救不了……豈不是更省事!」
龐德寶一雙不大的眼睛像錐子似的盯著她:「我要是會官話,還要你出面……」
沈穆清汗顏。
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茬……薑還是老的辣……雖然說抱著一個少年的腿哭訴有點窘,可當年,自己為了升職,還每個週末跑到總經理家裡給她溜狗……也「高尚」不到哪裡去……舒服日子過久了,就不記得了……全當是巴結了領導了……
事不宜遲,沈穆清忙點頭朝紅衣少年奔去。
她突然的出現,讓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圍著紅衣少年的大漢更是露出吃驚的表情。
沈穆清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輔導,自然是「噗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抱住了紅衣少年的腿,放聲大哭起來:「爺,你可要為奴婢作主啊……」她照著龐德寶的思路、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像潑婦哭街般地嚎了起來。
無意間,她的眼角卻掃到那少年臉上一閃而逝的得意。
沈穆清看得微怔,竟然漏哭了一拍。心裡卻腹悱道:這個時候就得意,是不是太早了些……這幾個人雖然被你一時給唬住了,可廟裡還有個十六爺呢,小心過了頭,人家衝了出來……還是趕緊把這些人打發了才是正經……
雖然這麼想,卻是不敢露一點端倪,只顧抱著紅衣少年的腿又是哭訴著。
原來圍著她們竊竊私語的人群中突然就傳來一陣騷動。只聽見有人朝著他們喊:「快走,快走,出事了……」
沈穆清聽著這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就見原來那個拽著錦繡的黑臉漢子鼻青臉腫地站在十字路口朝著他們招手。
沈穆清只覺得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了。
這人不是拽著錦繡的嗎?
怎麼又跑來通風報信?
錦繡呢?
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滿屋子的無賴,就兩個女孩子……
還有那個十六爺呢?哪裡去了?
第十六章 各懷心事
沈穆清只覺得膝蓋發軟。
而三個圍著紅衣少年的漢子卻面露喜色。
他們正為找不到台階下而犯愁,沒想立刻就有搬梯子的人。幾個人忙架了地下兩個不能動彈就要走。
「怎麼?想走啊!」紅衣少年不屑地冷笑,「怎麼也得留點什麼……要不然,我只怕鎮安王府不敢認這個帳!」
幾個人別說是搭腔了,就是頭也不敢抬一下,如喪家犬似的匆匆離去。
圍觀的人見沒了熱鬧可看,有人議論著,有人訕笑著,也有趕著馬車離去,如好戲散散,好一陣喧鬧。
沈穆清望著那幾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一急,拽著紅衣少年的衣袖就站了起來。
嬌貴的天水碧經不起這樣的力道,竟然發了輕微的裂帛聲。
紅衣少年回過頭來瞪著她,低聲道:「你抽什麼羊角瘋?」
少年的喝斥,腳下的刺痛,讓沈穆清聚然清醒過來。
是啊,抽什麼羊角瘋呢?
就算是發生了什麼,現在自己趕過去,又有什麼用……
沈穆清臉上的表情變得端肅起來,眉宇間漸漸浮現出篤定、從容的自信風姿,就像一朵濃縮了時間的花,聚然間從含苞到了盛放。
以她匪夷所思的經歷來說,這不過是在心神激盪、孤立無援下顯露的本性而已,可看在紅衣少年眼中,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別一層意義。
他突然想到了小時候。在太老爺屋子裡玩,太老爺曾指著博古架上那尊紫檁座羊脂玉白衣渡母雕像得意地告訴他:「這可是我早年間從一個遼東客人手裡買下的。當時,大家都覺得我瘋了,花了五百兩雪花銀買了一塊石頭,可等我找了師傅剝出這塊籽玉時,大家全都傻了眼……你要記住了,看物也好,看人也好,不能只看表面,要看這表像下藏的是什麼,這才是最根本的東西。只有掌握了這本領,你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當時,他還只是懵懵懂懂的年紀,敬佩太老爺有眼光,有膽量而已。後來,他漸漸長大,家裡也發生了很多的事,早把這件事忘了。現在,看到這個大腳丫鬟,他突然間又想了起來,有點明白了這話句的意思,也有點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丫頭與其他人不同了。
在面臨危險的時候不妥協,遇到惡語攻擊的時候懂得風趣地自我調侃,前途不明的情況下冷靜鎮定,全然沒有女孩子通常的膽小怯弱,畏畏縮縮。就如同剝去了偽裝的籽玉,漸漸顯露出瑩潤的光澤,低調的華美。
他不由認真地打量眼前這個女孩子。
巴掌大一張雪白瓜子臉,還顯得很稚氣。柳葉般的雙眉,清亮如水的杏眼,挺直的鼻樑,都讓人覺得這女孩子一定很聰慧,而最漂亮則是嘴唇了,像個小小的菱角,揚起完美的弧度微微地翹著,粉嘟嘟,嫩生生,讓人恨不得啃上一口才好……
念頭閃過,他心底突然間就有什麼東西湧了出來。
熱呼呼的,軟綿綿的,癢絲絲的,亂糟糟的,讓人覺得很舒服,更覺得抓耳撓腮的不知道怎麼辦的難受……
紅衣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側過臉去,輕輕地「咳」了一聲,好像這樣,就能把心中的這些感受全都咳出來似的。心裡卻道:剛才怎沒見是這般的好……不過下巴太尖,定是個福薄的,還有,沒裹腳……我們家可沒有不裹腳的女人……」
沈穆清卻沒有注意這些,因為她看見十六爺了。
十六爺用一條漢巾捂著臉,在興兒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十字路口,那群漢子立刻圍了上去,紛紛做出要攙扶十六爺的樣子。十六爺輕輕地搖頭,依舊由興兒扶著,和那幾人說著什麼。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又陸陸續續地跟過了幾個漢子,都是十六爺的手下,個個鼻青臉腫,還有兩個人好像已經不能走路,被同伴架著,樣子都非常的狼狽,一看就知道他們吃了大虧。
紅衣少年感受到氣氛的變化,順著沈穆清的目光望了去。
好像有人說了一句什麼話,那群人都朝著沈穆清他們望過來。
大家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紅衣少年挺了挺了脊樑,臉上又露了不屑之色,雙手抱肘在懷,冷冷地回瞪著他們。
離得太遠,看不清楚十六爺的表情,只見他一扭頭,帶著人朝著回城的路去了。
紅衣少年見了,猶豫了片刻,把沈穆清拉到路邊的樹下,道:「沒有女子……你是這個時候回廟裡去,還是回城去……」說完,也沒等沈穆清回答,道:「還是回城裡去吧……你本是去報信的,現在那群人一走你就回了廟裡,別人看了,還以為你是害怕所以自己躲了起來……」說著,又打量著她,「你這個樣子回去,任誰也不能說你沒有盡力……」
沈穆清知道紅衣少年的意思。雖然他誤會自己是婢女,但這種為她打算的心意,她還是很感激。
她很想回廟裡,想知道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十六爺一幫人到底為什麼會離開。可卻不敢回去,怕出了虎穴又進狼窩。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這少年陪她一起回廟裡。可一來是不知道這少年的底細,二來是這少年行事看似飛揚跋扈全無章法,實卻機敏善變心事縝細,如若真心相幫,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從這少年行徑來看,卻是沒有一點俠氣,全憑喜好。一個不好,只怕是你要他往東,他偏偏要往西……沈穆清哪裡敢要他陪她回廟裡。
她不由地苦笑。
還是在這裡等吧,等自己的人折回來再說。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想該怎麼善後。
那天沈箴和閔先生在九思齋的時候也說過了,就是太后,如今都忌憚著這位大周王朝唯一的異姓王,就更別說其他人了。雖然鎮安王府的家人對她們不敬,自己卻逃了出來,而且這些事的導火索是因為錦繡的美貌而引起的,沈箴知道了,會不會因此而與鎮安王府計較……看多了把婢女當物件的沈穆清還真沒有這把握……說不定,沈箴為了自己的大計不僅不會與鎮安王府翻臉,還會把錦繡當成犧牲品交出去給鎮安王一個交待……還有劉媽媽,擅離職守參加香會,威遠鏢局的大意失守……在有心人眼裡,只怕都是罪。這些,都得好好的商量一個「說法」才行……雖然不至於無中生有地挑起沈袁兩家的糾紛,但也不能讓父親把責任全推到這些人的頭上……
拿定了主意,沈穆清決定先打發這紅衣少年再說。
她正色地朝著紅衣少年屈膝行禮:「這一次多謝少爺相救!還沒有請教少爺高姓大名。家主也好登門道謝。」
紅衣少年一向善於觀察,見她說話間已流露出了淡淡的疏離,想她未必就把自己的話聽到心裡去了。不僅沒有聽到心裡去,只怕還會背道而馳,所以才會又是問姓名,又是說要酬謝他的話。只是她一個婢女,回去後不受責罰都不錯了,家主為了她登門道謝……只怕是癡人說夢話吧!
他皺著眉,輕輕地冷「哼」了一聲,譏笑道:「真是個缺心眼的……算了,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廟裡吧!」
沈穆清沒有想到竟然得到這樣一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意外之餘,也更堅定了不能再與這紅衣少年為伍的決心。可還沒有等她開口,龐德寶卻突然竄了過來,笑著插嘴道:「小大姐,我們少爺說的是。你這樣孤身前去,且不說不清楚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說是家主責怪下來,只怕也吃不消……我們雖幫不上什麼忙,至少可以為小大姐作個證!」
龐德寶精明強幹,足智多謀,這一路行來,事事皆有緣由……這番話未必就沒有深意!
他這種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善意不由的讓沈穆清心生警惕,笑道:「少爺幫我良多,怎好再麻煩!」
龐德寶沒等紅衣少年答話,迭聲道:「不麻煩,不麻煩……」說著,還用一種哀求的目光望了紅衣少年一眼。
那少年就似笑非笑地望了龐德寶一眼,卻極罕見的沒有吱聲,好像完全同意龐德寶的這番說詞似的。
沈穆清瞧著這兩人之間互動詭異,暗暗叫苦,只得用話拿住他們:「多謝少爺和龐管家了。我怕那十六爺不死心叫人折了回來,或是吃了虧喊官府的人來了,連累了兩位……」
龐德寶聽了一怔,神色間閃過一絲的猶豫。
沈穆清看得清楚,心中瞭然,繼續道:「爛船還有三斤釘。我們沈家雖比上不鎮安王班會,可真要是計較起來,也不怕和他們去都察院理論……」
龐德寶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來,紅衣少年卻很是不耐:「你怎這多的話……」說著,一甩手,竟然大步朝前去。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3:21 PM
第十七章 寺廟驚變
此時日光漸淡,路上行人多了起來。
他們三人站在一起。一個是妝容狼狽的小姑娘,一個是身穿褻衣的少年郎,一個是如富紳模樣的中年人,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不僅有路人對他們指指點點的,竟然還有路過的馬車停下來觀看,儼然成了一道能讓人茶餘飯後談論的風景。
沈穆清和龐德寶眼看著紅衣少年大步流星朝前走,很快就在十字路口拐彎上了去藥王廟的路,哪裡還敢高聲呼叫。
龐德寶無奈地跺腳,慢腳陪著沈穆清往廟裡去——路上有很多小石子,沈穆清必須仔細看著腳下走路。
「我說這位小大姐,我們少爺可是幫了你們大忙了!」龐德寶狀似隨意地和沈穆清聊天。
「是啊!」沈穆清笑道,「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們家少爺呢!」
「這就不必了!」龐德寶笑道,「留了姓名,那就俗氣了。」
是留了姓名就俗氣了,還是怕有個什麼萬一好推乾淨?
沈穆清淡淡地笑,嘴裡和他天南地北亂扯。
「龐管家俠肝義膽,讓人欽佩啊……我聽總管這口音,好像是山西人士。」
「嘿嘿嘿。姑娘真是有見識……我祖藉是那裡。你們家姑娘是沈大人的第幾個閨女,可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他打聽這個幹什麼?不過,沈箴在大周也算得上是高級官員了,家裡的情況,如果有心打聽,也不是打聽不到……自己到不必顯得那樣謹慎,引起龐德寶什麼懷疑。畢竟,現在兩人還是在一條船上。
沈穆清笑道:「我們家只有一位姑娘,一位少爺。人口很簡單的。」
「兩位都是嫡出的嗎?」
「姑娘是嫡出的,哥哥是養在太太名下的。」
龐德寶點了點頭,臉上笑成了一朵花,然後從衣袖裡拿出兩個銀錁子遞給沈穆清:「這位小大姐,小小意思,給你買花戴。」
沈穆清不由腹悱。
不是說手裡沒有多的銀子嗎,這下好了,到是象變魔術似的,一會掏一個銀錁子出來。
「怎敢讓龐總家破費。」她很惶恐的樣子,推辭不要。
龐德寶把銀錁子硬往她手裡塞:「小大姐,你一定得接著……我還有要事想求大姐……」
沈穆清一聽,嘴角輕翹。
果然,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她執意不接銀子:「總管有什麼事,直管吩咐就是,這樣,豈不是羞臊我!只是不知道總管有什麼事我能幫得上忙的。」
「也沒什麼!」龐德寶用一種很是淡然的口吻道,「我們家少爺在國子監讀書,聽說國子監的林祭酒是戶部沈大人的門生,就想讓小大姐跟你們家姑娘說一聲,能不能給張沈大人的名貼。」
就是要搭關係!
「少爺和總管義薄雲天,家主知道了,別說是一張小小的名貼了,就是修書一封,也不為過。」沈穆清笑道,「只是我們出門在外,並不曾帶在身上……不如等我們回去後,讓總管送至府上。您看可好?」
龐德寶略一思忖,笑道:「大姐的主意再妥貼不過了。不過我們如今還住在客棧,準備買座院子安頓下來,還沒有定下具體的地方……我看,大姐就把名貼送到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我們和那裡的掌櫃是熟人。」
沈穆清點頭:「總管放心,回去就辦。」
兩人說著,到了十字路口左拐,就看見紅衣少年劍眉倒豎,雙手抱胸地站在那裡等他們。
「你們是烏龜啊!」他冷冷地道,然後吩咐龐德寶:「把氈包給我。」
龐德寶不解地將氈包遞給了紅衣少年。紅衣少年打開氈包,拿出一本書來,「啪」地從背脊一撕為二。
「少爺,少爺,你這是怎地了?怎麼能拿書撒氣!」龐德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四老爺送給你的啊……」
紅衣少年也不理,把手伸進了龐德寶的褶衣裡:「把你的汗巾給我……」
龐德寶還沒有反應過來,紅衣少年已解了他的汗巾下來,龐德寶滿臉通紅,忙用手提褲子。
紅衣少年把從龐德寶腰間抽下的白綾汗巾「絲」地一下從中撕開,對沈穆清道:「坐下!」
「幹什麼?」沈穆清不解,下意思地反問,卻把那紅衣少年給惹毛了。他狠狠地瞪著沈穆清:「我等你到廟裡,怕是等到天都黑了……你給我坐下,把這書綁到腳上,墊著走路,好快點到廟裡。」
「啊!」沈穆清張口結舌,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紅衣少年眼中露出「你是白癡」的目光,「啪」地一下就把撕開的書和汗巾丟在了她的腳下,不耐地道:「快點,你難道還要我幫你綁不成!」
沈穆清如夢初醒,就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鎮蓮子湯似的。她忙笑著道了謝,然後坐在路邊的青石板上按照紅衣少年的吩咐把書綁在了腳板上,做了一雙獨一無二的鞋。
走路雖然還是不方便,但至少不像剛才,如在鋼釘間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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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少年挺如松柏地走在最前面,沈穆清步履蹣跚地緊隨其後,龐德寶一手提著氈包,一手提著褲子跟在後面,三個人就這樣進了儀門大開的藥王廟。
廟裡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正殿的左右偏殿卻影影綽綽,好似有許多人一般。
這種情景太詭異。
紅衣少年也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尋常。
他指著儀門旁的一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道:「你們兩給我躲到樹後去,等著我,我去看看什麼情況!」
沈穆清是見識過他手段的,覺得這安排最合理,龐德寶卻很是擔心:「少爺,還是我去吧……」
「你去?」紅衣少年笑道,「你能把你的褲子提著不吊就行了,這種事,還是要看我的!」說著,神色間又露出幾份得意來。
龐德寶臉色更紅了,垂著頭在一旁嘰嘰歪歪的,也不知道嘟呶些什麼,帶著沈穆清,在樹下的石磯上坐下。
紅衣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閒庭信步般地朝著正殿去。
可能是太緊張的原因,沈穆清的目光始終鎖著那少年的身影,漸漸的,她發現了一些不一樣。
那少年落腳步極輕盈,動作乾淨,如行雲流水般的從容。
沈穆清突然意識到:這個不到弱冠之年的紅衣少年是個武技高手!
紅衣少年直到了大殿前,左顧右盼地道:「家母要我走九十九座廟,燒九千九百九十九炷香,撒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銅子……怎麼不見半個和尚,我這香火錢怎麼辦?」他的聲調很輕,卻讓人聽得十分清晰。
不知道是紅衣少年話裡的內容讓人感興趣,還是聽到動靜,立刻有兩個和尚連袂走了出來。看見那紅衣少年,兩人都露出了一個很牽強的笑容。其中一個道:「小施主,要丟香油錢啊?在這裡就行了。」然後指了指正殿香案上放著的功德箱。
紅衣少年露出一副孩子般懵懂的好奇的表情四處張望,困惑地道:「就在這裡?」
兩個和尚連連點頭。
紅衣少年聽了,一邊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了兩個銀錁子,一邊道:「可來的時候我母親交待過了,還要拜什麼黃帝和炎帝的……」
兩個和尚目光灼灼地盯著少年手中的銀錁子,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藥王廟,藥王廟,當然是拜藥王了……」
紅衣少年卻忙把銀子重新揣回了荷包,喃喃地道:「你們一定是在騙我……這前面一個人也沒有……大家定是到後殿去了……我也要去看看……」
兩個和尚一聽,都大驚失色,忙道:「我們今天在後殿有場功德要做,施主,您還是在前殿丟油香錢吧!」
紅衣少年大怒:「你是怕我給不起錢嗎?」
兩個和尚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們是怕粗人衝撞了您。」
沈穆清全神貫注地聽著那少年和兩個和尚胡扯,她身邊的龐德寶卻「咦」了一聲,道:「這兩個和尚要幹什麼?」沈穆清還以為龐德寶是在說殿裡的和尚,眼睛不離那少年的身影,嘴裡卻道:「幹什麼,想錢唄?你別以為他們是和尚,就真的六根清靜了……我們家,每年都要給這藥王廟捐助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就這樣,這些和尚還時不時地登門化緣。要不是我們家人口簡單,內宅又門戶森嚴,這些和尚還要走得勤些。」
「我是說那幾個和尚!」龐德寶認真地聽沈穆清把和話完,才指了指旁邊。
沈穆清扭頭一看,竟然是藥王廟的主持帶著兩三個知客和尚。
他們的神色凝重,腳步匆匆地從一旁的側門直奔儀門而去,然後主持帶著一個知客和尚出了門,另兩人則把大門關了起來。
「吱吱呀呀」的聲音驚動了正在正殿和兩個和尚說話的紅衣少年,他驚訝地望過來,兩個關門的和尚也發現了紅衣少年,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匆匆朝著正殿跑去。
第十八章 事情經過
情況變得更是蹊蹺了。
那個側門,正是通往常恩他們休息的耳房。
沈穆清心中一動:「走,我們看看去!」
龐德寶看了看被四個和尚圍著的紅衣少年,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剛毅之色,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和龐德寶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側門。
側門後的院落和前庭一樣,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
兩人困惑地上了廊廡。
沈穆清的那雙「紙鞋」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在這寂靜中顯得猶為響亮。
耳房的門就「呀」地一聲突地打開,一個和尚锃亮的光頭探了出來:「什麼人?」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戒備。
沈穆清忙道:「我是沈家的人……出了什麼事?」
那和尚一聽,神色更是緊張了,他把門打開,望著龐德寶道:「沈,沈家的人……你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主持去僧錄司了……你們快進來看看吧……」
沈穆清一把推開和尚就進了屋。
屋裡八仙桌上杯盞狼藉,還有剩的殘饌。臨窗的土坑上並排躺著兩個人,都穿著黛青色的褶衣,有人進來,動也不動一下。
一個念頭閃過,沈穆清只覺得心咚咚咚地亂跳。
她三步並做兩步走到了坑前。
正是吳恩和孫修。
他們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神色猙獰。
「這是,是你們家的護院……師傅讓我們看著……等順天府尹的人來……」和尚磕磕巴巴地向龐德寶解釋著。
沈穆清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全身發軟,人就滑了下去。
旁邊有人緊緊地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往上提:「小大姐,小大姐……」
聲音不大,卻如響雷轟在沈穆清的頭頂。
不能倒下,這個時候,不能倒下……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
沈穆清掙扎著抬頭,就看見了龐德寶沒有一絲血色、眉宇間卻透著剛毅的臉。
在這種表情的注視下,她心中一定,竟然很快鎮定下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沈穆清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龐德寶眼中閃過讚賞,然後從懷裡掏了一個二兩模樣的銀錁子遞給那和尚:「我們家姑娘怎樣了?」
和尚接過銀錁子裝進了自己的衣袋,笑道:「沈家的姑娘由一位女香客陪著,在後殿旁的廂房裡歇著……」
龐德寶道了一聲謝,拽著沈穆清就出了耳房。
「我們少爺也算是救了你一命,現在這裡出了命案,我們不能再幫你了……」他面帶懇求之色,「如果等會有人問起,還請小大姐代為隱瞞幾句,只說是遇到了不知名的俠士……我感激不盡。」
常言說的好,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處理的方式的確是最好的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又想到那紅衣少年的性格,忙道:「龐管家想辦法帶了你家少爺走,至於名帖,還是會照著龐管家的意思,送到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的。」她語氣很懇切,龐德寶聽了,也不由的動容,道:「小大姐,我看你也是個心裡有事的人,你自己也要小心!」
龐德寶恐怕是覺得她以後的處境會很艱難,所以才有感而發,出言真切。這對如龐德寶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人來說,已是關懷。
沈穆清感激地道:「總管也請小心。」
龐德寶從荷包裡拿出一個銀錁子,訕笑道:「這真是最後一個了……你拿著吧!」
沈穆清接了。
龐德寶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沈穆清望著龐德寶的背影消失在側門,然後看了一眼在門扇後偷偷窺望他們的和尚,劈里啪啦地去了後殿的廂房。
路上無人,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正垂頭喪氣地站在廂房的門口,聽到動靜,朝這邊張望著,待沈穆清走近了,他不由大喜,道:「沈家的姑娘,你可回來了……我們主持可是嚇死了!」
沈穆清仔細一看,原來是常常陪著主持到她家化緣的惠源。
她冷冷地一笑:「嚇死了最好!看見鎮安王府的人躲起來,現在出了事,又知道害怕了!」
惠源臉色通紅,低著頭幫她開了門。
屋子裡的人好像已經聽到了動靜,沈穆清進去的時候,一個女子也急急她走來。兩人打了個照面,俱是一怔。
來人是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二姐:「怎麼是小大姐!」
沈穆清卻道:「徐三呢?你在這裡,他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二姐正要說話,錦繡突然從西次間的裡衝了出來。她全身顫粟著,像抓住了救命草似的一把就抱住了沈穆清,撲頭蓋臉就是一陣嚎啕大哭。
沈穆清好容易從她懷裡掙扎出來,忙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白色的挑線裙子雖然有些髒,但衣襟到是整整齊齊的,看不出發生過什麼事情的樣子!
沈穆清就鬆了一口氣,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錦繡只知道抽抽泣泣地哭,到是一旁的那位二姐道:「我們剛走出第一道側門,你們家那個姓常的護院就帶著個姓孫的護院把我們攔在了廊廡上。十六爺原想帶著我們從正殿的穿堂過去的,沒想到會被你們家的人堵了個正著,那常爺又說,只要十六爺願意把沈家姑娘放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十六爺就有點想算了的意思,誰知道那興兒卻說,『如今梁子已經結了,想了,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她說著,就拿眼睃了一下錦繡,「還說,『這樣的姑娘是打著燈籠都尋不著,人品相貌出身真是沒得說。到時候,生米做成了熟飯,還怕沈大人不認這個女婿。只要四少爺喜歡,老太君自然喜歡。別說是侯爺了,就是王爺知道了,也只能幫忙掩著』……」
袁晟有一個同胞弟弟,叫袁昊的,最得老王妃的喜歡,因而襲了老鎮安王「平陽侯」的爵位。他和哥哥袁晟一樣,都是妻妾成群,卻在子嫡上很困難。袁晟到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而袁昊前前後後生了十一個兒子,除了第四個兒子,其他的都夭折了。看樣子,這個所謂的四少爺,就應該是袁昊這個獨生子了。
沈穆清一邊思忖著,一邊聽二姐絮叨著。
「……十六爺就鐵了心……兩邊的人打成了一團……那孫爺不行,常爺的身手卻好,十六爺這邊的幾個人都吃了虧,興兒就抓了一把香灰來,找了個機會迷了常爺的眼……偏偏常爺是個執性子,就是不服輸……後來就,後來就……」二姐的眼睛就涮涮地落了下來,「十六爺一見事情鬧大了,拽著姑娘就要走……誰知道,姑娘看似柔順,卻是個烈性子,一把就抓到了十六爺的臉上……十六爺吃痛,抬腳就踹在了姑娘的心窩上,姑娘當時就吐了一口血,暈死過去……」
沈穆清臉色鐵青:「快去躺著!」說著,就攙著錦繡往西次間的羅漢床去。
二姐見了,立刻上前攙著錦繡的另一邊胳膀:「……奴家嚇得要死,撲上去看,也被踹了幾腳……」
沈穆清就看見她桃紅色的褙子上還有半個腳印。
「旁邊就有人問十六爺,『人還要不要帶走』,我當時聽得心裡一急,就尖聲地叫著『打死人了』、『你們把沈家姑娘打死了』……十六爺一聽,就慌了,要興兒去看看。」
兩人把錦繡扶上了羅漢床,沈穆清這才發現,錦繡的衣襟上有幾塊暗紅色的血漬,神色間很是疲憊。
錦繡怏怏地掙扎了一下,嘴角微翕,好像要說什麼。
沈穆清卻一把將她按住:「快躺下吧……等珠璣來了,再找大夫瞧瞧,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小心壞了事……也不知道到底傷在哪裡了?」
繡綿估計也疼得厲害,點了點頭,白著臉躺了下去。
二姐就倒了一杯茶來,「我看興兒也有些害怕起來。胡亂摸了一把,就說『人沒了』……十六爺就慌慌張張地領著人走了……後來,寺裡的師傅出來,把姑娘抬到了這裡,讓奴家守著……姑娘才剛醒過來,小大姐就到了……」
沈穆清托起錦繡的頭,餵了一口熱茶給她喝:「你別說話,閉著眼睛養養神。有什麼事,我們等珠璣她們來了再做打算。」
錦繡無力地輕點了一下頭,就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沈穆清聽著錦繡的呼吸聲慢慢地均勻平和下來,就朝著二姐做了一個手勢,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廂房。
小沙彌惠源正無聊地蹲在門口,見她們,朝著沈穆清喊了一聲「姑娘」。
沈穆清就把龐德寶給的那個銀錁子遞給了惠源:「去,山門口等著,見了我們家裡的人,叫快來。」
惠源應了一聲,接過銀子,一溜煙地跑了。
二姐有些奇怪地打量著沈穆清。
沈穆清也不理她。坐在堂屋的門檻上,一邊解著腳上的汗巾,一邊問二姐:「你和徐三什麼關係?」
二姐望著沈穆清的腳,有些惱火地低語:「小大姐,我敬你是沈家姑娘身邊有頭有臉的人,才會跟你說這些的……說起來,我也算是救了你們家姑娘一命。小大姐待人也忒不客氣了些!」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4:11 PM
第十九章 小鴉小雀
沈穆清愕然。
這倒是奇了。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當成丫鬟。
又見二姐盯著自己的腳看,想起紅衣少年不屑的眼神……
她不由地苦笑。
算了,自己沒有當主子的自覺性,也不怪人家誤會……總不能敲鑼打鼓地逢人就說自己才是正牌的「主子」吧……
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沈穆清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發現自己的腳下有水泡破了,綾襪和書頁都粘在了腳上。
難怪痛得像刀扎似的。
沈穆清一邊輕輕地把粘在腳上的紙揭了,一邊淡淡地道:「你不和我說也可以。不過,要是主子們問起『怎麼出了這樣的事』來,還麻煩二姐你說句話才好……」
「你這小大姐怎地這樣一副硬心腸。」二姐就心虛地嘟呶道,「又不是我把那門推翻地!」
「那是。的確不是你推翻的,是徐三推翻的。」沈穆清拿話嚇唬她:「我聽人說,一惹上了官司,作見證的都要暫時收監,等上了堂,有理沒理先打個三十大板再說……為的就是讓人原告不要誣賴他人,見證的不要胡言亂語。也不知道這事是真的是假的……」
二姐果然慌張起來:「你這位小大姐,你不要嚇唬我,我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我,我十一歲就在京都翠花胡同唱小曲了,說起『小芙容』塗小雀塗二姐,哪個不認識……」
沈穆清把紙從腳上揭了下來,這才發現紅衣少年撕破的書是本《論語》。她抬頭冷冷地盯著二姐:「你既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就當我沒有說。」說完了,繼續低頭去揭腳上的綾襪。
二姐望著低頭再不理她的沈穆清,望了望冷冷清清的廊廡,突然覺得很是孤單。又想到徐三偷偷溜走後自己被主持和尚強行留了下來,還有走時囑咐小沙彌時望向她的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二姐心裡不由一陣發寒。
自己是無根的萍,略有風吹草動就得隨風飄浮,更何況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指不定就被人當了塊爛肉拋了出去。
她咬了牙,沉思半晌,才低聲下氣地對沈穆清道:「小大姐,我,我告訴你,你放我走吧……要是沈家的姑娘說起,你就說,我,我偷偷跑了……」
沈穆清本來就沒有準備留二姐在這裡。
袁、沈兩家的矛盾,已不是有什麼證據或是證人就能來個「分辯忠奸」的事,看得是誰更有權勢……如今已經死了兩人了,何苦再拖一干人下水做了犧牲品!
她淡淡地笑,靜靜地望著二姐,像在談判桌上和對手談判似的,營造出了一種志在必得的堅持氛圍。
在這種靜態的沉默中,二姐越發忐忑不安了。
她喃喃地道:「徐三,徐三是我當家的!」
沒想到兩個是夫妻!
沈穆清有些意外。心裡升起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的感覺。
她不動聲色,繼續凝視著二姐,好像二姐的話早在她的預測之中似的。而二姐在她這種態度下當然捉摸不透沈穆清到底知道了些什麼,為什麼要問她和徐三的關係,自然也就不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只有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我們兩家都是戲班子出身,定的娃娃親,從小一起跟著楊師傅學戲。我和哥哥學的是旦角,他學的是醜角。他天份好,嗓子亮,什麼戲一看就會,我和哥哥模樣好,唱功卻不行,兩家人都指望著他有一天能有大出息,在戲園子裡掛頭牌,像連奎班的楊師傅那樣,進宮去給太后娘娘唱戲。」說到這裡,二姐臉上露出悵然之色,「誰知道,先是我父母去世了……後來是我公公婆婆去了……我和哥哥到了翠花胡同唱小曲……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學著人家賭博……我嫁過去的時候,家裡什麼都沒了,就是三間青瓦房,也早就抵給了人家……這一次,又是欠了人家的債。說和我到藥王廟裡躲幾天,等風聲過去了,再想辦法還債……誰知道,竟然惹下了這麼大的麻煩。」說著,嚶嚶地哭了起來。
沈穆清暗暗歎氣,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二姐拿手帕擦著眼睛,迷茫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翠花胡同暫時是不能去了的……我讓人帶信給我哥哥了,看他怎麼說……」
兩人相對無語。沒多久,廊廡上就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
沈穆清和二姐循聲望去。
竟然是那紅衣少年、龐德寶和一個穿著石藍色八答錦道袍的陌生年輕男子。
龐總管沒有把紅衣少年勸走嗎?
沈穆清想著那少年的心性,有些意外,又覺得是意料中的事。
她剛站起身來,就聽見二姐一聲驚呼,旋風似地跑了過去撲在了那陌生男子的懷裡:「哥哥,哥哥……」
沈穆清不留痕跡地打量了二姐的哥哥一眼。
她們兄妹長得很像。都是高佻的身材,烏黑的頭髮,白淨的容長臉,細細的柳葉眉,紅艷艷的櫻唇。這相貌長在二姐身上自然是個妖妖嬈嬈的美人,可長在一個男子身上……就讓人覺得有些怪異了。
做哥哥的抱著妹妹,不停地在她耳邊低語,安慰著她。
紅衣少年就朝沈穆清走了過來。他低聲地喝斥沈穆清:「你看你,像個什麼樣子?清天白日頭的,竟然坐在門檻上擺弄那雙大腳……」
是有點不雅觀……被這樣一個少年這樣的說,還真是很不好意思的……
沈穆清就朝著他訕笑著站了起來。
紅衣少年的臉色更陰鬱了,龐德寶則站在那少年身後不停地朝著沈穆清眨眼睛。
沈穆清不知道龐德寶是何用意,想到他陰晴不定的性格,又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揚了一個笑臉,對那少年道:「少爺怎遇到了二姐的哥哥?這可真是巧啊!」
「你回去後用山梔子和白面、燒酒和勻了作成餅,貼在腳上。」他突然無頭無腦地冒出一句來。
沈穆清愕然,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紅衣少年墨玉般的眸子裡卻是風捲雲湧。
沈穆清可不想捅了這馬蜂窩,立刻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回去就立刻照著少爺的叮囑用山梔子貼腳。」
紅衣少年就冷冷地斜睨著她,雖然一副很是不屑的樣子,但眸子裡驚濤駭浪卻漸漸風平波靜,恢復了原來的清亮。
沈穆清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只覺得頭大如斗,除了順從,不知道還能什麼其他的辦法和他相處。
「這裡還有其他人沒有?」紅衣少年突然道,「要是沒有其他人,你偷偷把這個塗小雀放了!」
怎地突然管起這樁事來?
沈穆清眼裡閃爍著困惑,但還是很快地回答他:「姑娘受了傷,正在廂房裡歇著。我們正在等去明因寺上香的媽媽回來!」
紅衣少年就低了頭,貼在她的耳邊道:「這塗小雀的哥哥叫塗小鴉,是誠意伯曾菊的貼身隨從……與其讓二姐到官府裡去做見證,不如賣個人情給塗小鴉,讓他在誠意伯面前周旋周旋。雖不指望他能頂得上事,至少能吹吹風!哼哼,讓那個鎮安王傷傷腦筋也不錯。」
他的呼吸綿長,熱乎乎地撲在沈穆清的臉龐,能聞到帶著淡淡的松柏草香。
沈穆清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像是衣裳上熏的香,彷彿從身體裡面散發了出來似的,帶著一股被體溫貼暖了的溫意,如絲似縷地鑽進人的肺腑間。
沈穆清的心緒變得有些飄忽,就聽見那紅衣少年在她耳邊喝道:「喂,和你說話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啊,怎麼會這樣……
她神色一凜,忙道:「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心裡卻腹悱道:塗小鴉一個隨從,能說上什麼話,吹上什麼風……
念頭閃過,沈穆清腦子裡突然冒出十六爺諷刺二姐哥哥的話:「你哥哥一個在誠意府裡唱後庭花的……」
她不由「啊」了一聲。
難道那幫人說的是真的不成?
沈穆清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睃到了塗小鴉的身上。
那邊,塗氏兄妹已各自站定,塗小鴉正拿著手帕在給妹妹擦眼睛。感覺到了沈穆清投向他的目光,他就非常和善的朝著沈穆清微微地笑了笑。
笑容非常的乾淨,有著月色般清冷的風姿。
沈穆清訝然,突然有點明白過來。
她不由張大了眼睛。
塗小鴉竟然臉一紅,笑容裡就有了幾分尷尬和羞澀。
是因為自己看他的目光太好奇了嗎?
沈穆清覺得很不好意思,朝著塗小鴉訕然地笑了笑。
紅衣少年斜著眼,看看塗小鴉,又看看沈穆清,嘴角輕佻,臉上帶著諷刺的味道,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走了!」
他聲音比平常顯得有高亢,聽著有些刺耳,而且一雙墨玉似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沈穆清看。
沈穆清被紅衣少年左一下右一下的搞得一頭霧水。
「你不送我們嗎?」紅衣少年說話的聲調很有些魯莽的味道,可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卻覺得他語氣裡有著試探的味道。
第二十章 如何收場
那紅衣少年在試探什麼?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幫助沒有表現出感激之情而有所怨懟……可憑自己的感覺,他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就像面對一道自己不懂的高等數學題……不懂就不懂吧,不必強求!
沈穆清決定不去猜測少年的心情,就按字面的意思去回答他。因而笑道:「我們家姑娘還在屋裡……實在是不方便走遠。等稟了家主,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口氣有點敷衍,沈穆清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可那少年卻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完全不同於平常那種讓人產生負面情緒或譏諷或不屑的笑容,而是如沐春風般讓人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笑容。
沈穆清被他反應嚇了一跳,竟然連連退了兩步,卻忘了自己還赤著腳,又痛得咧了咧嘴。
那少年看著,好像沈穆清的樣子取悅了他似的,極快活的笑了起來,道:「你放心。我看著沈家的人來了再走!」
說完,也不待沈穆清回答,和塗小鴉幾個連袂而去。
沈穆清有些摸不清楚這少年的思維,卻明白了紅衣少年最後一句話要表達的意思。
真是個很彆扭的個性。不過,卻帶著叛逆期少年特有的可愛!
她微微地笑著,眼角的餘光就落在了被丟在門檻旁的「紙鞋」上。
沈穆清蹲下去,把散落在地的書頁收集起來。想著要不要買一本《論語》還給那少年,又想著龐德寶說這書是他四叔送的,卻感覺憑他的性格,家裡的長輩就算是因此而責難他,他也必定不會放在心上,卻拿不定主意這少年會不會接受自己的賠償……
藍色的封皮一散,露出寫著字的扉頁來。
沈穆清好奇地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狂草,「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于思毀於隨。贈侄兒蕭颯。叔蕭謙。」落款是今年三月的日子。
原來這少年叫蕭颯啊!
沈穆清想到他那倨傲的表情,不由失笑地站了起來。
可轉瞬間,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她想到了躺在廂房的常恩和孫修……只不過是一趟很是尋常的藥王廟之行而已,沒想到卻會發生這種事!
沈穆清一個人站在寂靜的廊廡,望著藥王廟聳在半空中的鐘樓,良久才轉身回了廂房。
廂房裡,綿繡睡得並不安穩,滿頭大汗,不時地夢囈。沈穆清在輕聲地喊她,她張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迷茫地望著沈穆清,竟然口齒模糊地道:「我家姑娘哪裡去了……閔先生可來看過我了……我就要死了……你們把我的頭髮絞一縷送給閔先生做個念想……」
說的全是糊話。
沈穆清心裡酸酸的。
綿繡對閔先生,是初戀吧!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在床前服侍她喝茶,又打了冷水來給她洗面,只望珠璣她們快點回來。
沈穆清盼來盼去的,卻先盼來了李媽媽等人。
李媽媽嚇得全身瑟瑟發抖,就是劉忠等幾個老江湖,也被這變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英紛,片刻的慌亂之後,很快鎮定了下來。打了熱水來給沈穆清洗腳,又坐在羅漢床邊服侍錦繡。
沈穆清也不講那多規矩,把劉忠叫進來,商量這事怎麼辦。
劉忠坐在門檻旁的春凳上,捂著臉,搭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沉默中,外面廊廡傳來狂奔的腳步聲。
大家不由困惑地抬頭。
就聽見腳步聲停在了門前,「呀」的一聲門扇大開,一個長落腮鬍子卻刮得鐵青的大漢走了進來。
他目眥欲裂,朝著劉忠怒吼道:「是哪個八王羔子?老子要宰了他……」說著一口河南話。
劉忠的眼睛一紅,低低地道:「王兄弟,瓦罐不離井口碎,大將難免陣前亡。這,這也是命啊……」
「放屁!放屁!」那大漢怒吼道,「我常兄弟在江湖中稱號『無敵拳』,打遍西北五省無敵手……」說著,一屁股蹲在門口抱頭痛哭起來,「怎就死在了這裡……虎落平陽啊……」
大家聞言,都不由心裡一酸,眼睛刷刷地落了下來。
劉忠就安慰他:「你別哭……常家嫂子,局裡會照顧她們的……」
那大漢哽咽道:「怎麼照顧!?不過買幾畝地,送五十兩銀子……大哥家一兒一女,大得不過八歲,小得不過五歲……你讓他們怎麼活啊……常兄弟願意窩在這裡給人當護院,就是不願意在讓嫂子每天擔驚受怕的……我可怎麼向嫂子交待啊……」
他正哭著,落梅和珠璣就神色惶恐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兩人看著沈穆清的樣子,都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一片悲苦淒涼。
沈穆清看著這糟糟的樣子,冷著臉站了起來:「大家都別哭了。這件事,得商量個辦法解決才是……」
落梅和珠璣紅著眼睛站在了一旁,王姓大漢卻朝著沈穆清嚷道:「你懂個什麼……」
沈穆清聲音冰冷如霜:「好,我不懂,你懂。你說說看,這事該怎麼辦?」
「自然是要把那狗日的找出來,活剮了祭我常大哥。」王姓漢子極快地接道。
「然後呢?」
「然後,然後……」王姓漢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茫然。
「沈家的姑娘,」那劉忠見了,忙陪著笑臉兒道,「他是個粗漢,您不能和他一般見識。這事,我自會稟了總鏢頭,喪葬、追撫都不與沈家有關……」
「劉師傅,」沈穆清打斷劉忠話,「原來你們是常師傅主事吧……現在常師傅不在了,你們推一個人出來,和我們商量商量,把這事辦妥貼了……打人的是鎮安王府的人,主持也為這事去了僧錄司,就是到順天府報了案,不摸清些道道,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會來。我們要是不趁著這機會把事件安排佈置好了,到時候,等大家心裡都有了底,我們就是有心,也是無力的了。」
劉忠聽著心中一動,目露詫異地望著沈穆清。
那王姓漢子卻道:「這位小大姐說的極是。官府是靠不住的,我看,我們是得商量商量,怎麼著也要把那個王八蛋捉了。」
「王義。」劉忠喝斥道,「你領著兄弟們給常兄弟、孫兄弟守著,也免得他孤單一人。」
叫王義的漢子還在說什麼,卻見劉忠目光凌厲,不同於平常,又想到來時局裡有囑咐,常恩不在的時候要聽這劉忠的,他終是把話嚥了下來去,紅著眼睛走了。
劉忠見王義走了,起身上前朝著沈穆清抱了一個拳,神色間突然就有了一股虎踞龍盤的威嚴。
「沈家姑娘,這是江湖事,自有江湖規矩。官府的人來了,我們自不會把沈家扯進來。還請姑娘放心!」
沈穆清知道他誤會了。叫了落梅和珠璣給李媽媽、劉忠設座,然後開門見山地道:「兩位都是久經事世的,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本不該由我來說。可我看著大家精神都有些不好,還是攬了過來……劉師傅你先聽我說。我知道鏢局裡有鏢局的規矩,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定的,可我想,這因公殉職和失察而亡應該是有很大區別的……而李媽媽這邊,您是家裡的老人了,私下去了香會,太太知道了,會有怎樣,那就不需我說了。可不管怎樣,既然大家是跟著我出來的,我卻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所以才找了兩位,想商量個解決的辦法。看著怎樣把這事圓了……」
李媽媽就神色慌張地跪在了沈穆清的膝前,哭道:「我全聽姑娘的……只求姑娘救我一命!」
沈穆清就望著劉忠。
劉忠眉宇間一片凝重,半晌才道:「沈家姑娘說來聽聽!」
沈穆清請了兩人坐下,當下就把自己腦子中梳理出來的情況說了一遍:「那十六爺原是準備抓個欠債的女子,卻見到錦繡漂亮,臨時動了心。錦繡為了護著我,被那十六爺一腳踢了心窩。我趁機跑了出去,遇到了常爺,讓我往人多的地方跑,他暫時攔這十六爺一攔。我也不敢跑遠,就躲在廟外的林子裡。後來看見十六爺幾個人跑了,我就折了回來,發現常爺和孫爺都……再後來,你們就回來了……我就想著,我們這邊,就回老爺說:正在廂房裡歇著,十六爺那幫人就跑了進來,說是要搜什麼人,結果就看見了錦繡,強著要搶人,錦繡為了護著我,被歹人踢了一腳,家裡護院通了家門,對方還是不依,大家就打了起來,結果常爺和孫爺……你看,這說法可妥當。」
劉忠認真的聽著。以他的經驗,自然是知道沈家的這位姑娘對他也沒有說實話。可後來的提議,他實在是動心。這樣一來,常、孫兩人不僅沒有責任,而且還有功勞……死者為大,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他立刻做了決定,朝著沈穆清抱拳道:「姑娘,大恩不言謝!」
李媽媽期期艾艾地道:「姑娘,全,全聽您的。」
沈穆清點了點頭,道:「我這邊的人,由我來負責……」
劉忠立刻接口道:「其他的人,我們來負責。」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4:18 PM
第二十一章 回到沈家
沈穆清不知道劉忠是如何和廟裡人交涉的。當天下午申正(下午四點)左右,她們就在劉忠和另外三個護院的護送下離開了藥王廟,而原來穿的整整齊齊的幾個護院都變得鼻青臉腫,看上去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沈穆清見劉忠辦事仔細,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一半。
錦繡還是在昏迷中,不時地喊著「閔先生」,落梅和照顧她的珠璣都面露尷尬,沈穆清卻是擔心她回到沈家也這樣,被人看出端倪來,平白惹人笑話。只得囑咐落梅:「你可要看著她點,別讓太太知道了。」
落梅朝著沈穆清投來感激的目光:「姑娘,多謝你照顧錦繡。」
沈穆清苦笑:「本是一條船上的人,談不什麼照顧不照顧。你們姊妹同心,才能其利斷金。有什麼事,要互相照應著些。」
她還真怕有人在李氏面前說漏了嘴。
落梅也知沈穆清所指,忙道:「姑娘放心。我們心裡有數。」
沈穆清就問珠璣:「濟民堂的人怎麼說?」
珠璣眼神一暗,道:「濟民堂的坐診的師傅看半天,也不敢下定論。又把方子送到一個什麼郭先生的家裡,又是請了幾個人反覆地看……這才擔擱了時間。」說著,她臉上露出深深的擔憂來,「說這方子活血化瘀,利水消腫,多是用在脾腎陽虛,水濕內停,氣血瘀滯……」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先天之本在腎,腎應北方之水,水為天之源;後天之本在脾,脾為中宮之土,土為萬物之母……
沈穆清在心裡念著閔先生曾經說過的話,想起李氏那張時時虛腫的臉,心裡亂極了。
這脾腎都出了問題,還有個什麼好!
「先生還說了什麼沒有?」沈穆清的臉色凝重。
「說,說讓我們不要折騰了。這位開方子的是位內行,要是這樣都沒有效,也就不能有效了,讓我們準備……準備……衣裳……」珠璣吞吞吐吐地道。
準備衣裳……準備什麼衣裳……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過來。
是讓她們準備裝槨的衣裳。
一時間,她只覺得如墜冰窟,寒氣逼人,身子就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落梅和珠璣見了,都神色黯然,只有那「得得得」的馬蹄聲清晰入耳。
走到半路,她們遇到了沈府的人。
汪總管親自了七、八個家丁並二十幾個護院來接她們。知道錦繡被踢了一腳,還死了兩個護院,汪總管臉色微變。而劉忠倒是鬆了一口氣,把兩輛馬車交託給了汪總管,就帶著常峙和那王姓漢子回了寺廟,說是要幫常、孫兩人裝殮。
汪總管當即送了五兩銀子做喪儀,護著沈穆清回了沈家。
沈家是得了戶部給事中葉素家的管家報信才知道的這事。當時沈箴還沒有下朝,汪總管不敢讓李氏知道,藉故喊了汪媽媽出來商量,然後又偷偷帶著人來接。到家時,汪媽媽早把一干人打發乾淨了,只帶著了兩個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鬟在二門候著。看見沈穆清被落梅和珠璣攙著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又見錦繡迷迷糊糊的認不得人了,眼淚撲撲撲地落了下來:「我跟了太太四十幾年,走南闖北,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
沈穆清見二門清清靜靜,比往常更是肅靜,心裡已有些明白,忙道:「媽媽快別傷心了,我等會還要去給太太請安呢!」
汪媽媽擦了眼淚上前攙了沈穆清回屋。
等大家都梳洗乾淨出來,汪總管請的大夫已經來了,正給錦繡看病。
沈穆清就想起了蕭颯的話來,叫了明霞去問:「那山梔子和白面、燒酒和勻了,是不是能治我這腳傷。」
明霞問了回來道:「先生說,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用藥法的。」
沈穆清思忖片刻,道:「既是如此,請那先生給我開點藥吧!」
明霞應聲去了,過一會來回話道:「先生說,他有自製的清風散,哪裡有個傷啊疤啊的用最好。」
沈穆清笑道:「那就讓他給一點吧。」
明霞去拿小小一瓷盒的膏狀物進來,沈穆清擦了腳,又用白綾布裹著鞋,換了軟底的鞋。
腳火辣辣的,還是有些痛。
沈穆清就吩囑落梅幾個:「要是太太看出什麼來,就說我崴了腳!」
落梅瑟縮道:「非得告訴太太嗎?」
「那是自然!」沈穆清道,「別說是現在錦繡病著,還要吃藥問診。就是這事,只怕是京都早已傳遍,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我們去主動說,了不得就是發一頓脾氣。可這要是從別人嘴裡知道了,只怕就是無火也要冒三丈了。」
落梅哪裡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想到等會太太知道了,還不知道要發多大的脾氣呢,心裡害怕!
沈穆清收拾好了,忍著腳疼由落梅和珠璣服侍著,和汪媽媽、李媽媽一起去了李氏那裡。
看見了沈穆清,朝熙堂的丫鬟媳婦個個都喜笑顏開:「姑娘可回來了!藥王廟可好玩!下次姑娘去,也讓我們在跟前服侍……不能總帶著落梅幾個。」
沈穆清笑應了,進了屋。
李氏早就盼著她回來了,炕幾上搬著黑漆描金退光的六槅攢盒,山東柿餅,窩絲糖,蓮子棗泥糕、芝麻雲片、豌豆黃、榛子胡桃瓜子果仁糕、裹玫瑰餡壽字雪花糕,還用冰盤擺了個哈蜜瓜葡萄枇杷拼盤。
沈穆清上前給李氏請了安,然後很興奮地挨著李氏上了鑲木床。
李氏一邊給沈穆清挪地方,一邊笑著抱怨道:「出去了一趟,倒變成了一個猴兒。」
橙香在一旁掩嘴而笑,奉承道:「姑娘也就遇到了太太才這樣。平日裡,可是再端正不過了,我們見了,生怕自己說話聲音粗了,把姑娘給驚了。」
李氏笑指著橙香:「就你一張嘴會說。」
橙香卻指著一旁含笑而立的翠縷:「太太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旁邊的人,看我說的是,還是不是!」
李氏哈哈笑起來,神色間歡喜無限。看得出來,香橙的話讓她很受用。
說話間,沈穆清已在落梅的服侍下脫鞋上了炕。
李氏就用銀杏牙挑叉了一塊哈蜜瓜遞給沈穆清。
沈穆清接過牙挑,奇道:「怎麼有哈蜜瓜吃?」
李氏笑道:「你可眼睛亮,怎麼知道這是哈蜜瓜?」
沈穆清只得吱吱吾吾的:「人從書裡乖嘛!我跟著閔先生讀了那麼多的書,總知道點別人不知道的吧!」
「嗯,跟著閔先生讀了這兩年的書,的確是長進了不少。」李氏笑著打趣她:「快吃,可甜了!」
沈穆清吃了,就著那牙桃叉了一塊給李氏。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她:「這東西涼,我吃不得,你吃!」
從那樣的困境中脫險,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母親的身邊吃水果……沈穆清無限唏噓。
她笑盈盈地吃著哈蜜瓜,和李氏促膝閒聊:「太太,你不知道,我們今天去藥王廟,可出了大事了!」
汪媽媽和李媽媽一聽,知道沈穆清要跟李氏說事了。兩人垂手靜立,大氣都不敢吭一下。
李氏見沈穆清滿臉的興奮,拿了帕子給她擦嘴,隨著她的話說:「出什麼大事了?」
「我們今天去寺裡,遇到了鎮安王府的人。」
李氏很感興趣的樣子:「我記得她們家這幾年為子嗣的事,一直拜慈源寺的觀世音道場,怎麼也去了藥王廟?可是家裡有誰不安生?」
「那倒不是……」沈穆清做出一副小孩子的好奇心性,指手劃腳地把在藥王寺裡發生的事講了一遍:「……他們後來就打了起來。我們看了一會,李媽媽就把我們趕回了廂房……聽說後來鎮安王府的人被我們家的護院給打跑了。」
李氏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神色就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沈穆清。
「女兒有錦繡護著,倒是沒什麼,就是錦繡……」沈穆清忙道,「聽說,還傷了兩個護院……」
李氏的目光聚然變得銳利起來,她望著李媽媽道:「兩家碰上了,護院都沒有報家門的嗎?」
李媽媽在李氏的目光中竟然打了一個顫兒,陪笑道:「當時有些亂,也不知道聽清楚了沒有。」
「知道是鎮安王府上的什麼人嗎?」
「只聽鎮安王府裡的人稱領頭的『十六爺』,看樣子是個外院的管事。」
李氏的目光就落到了汪媽媽的身上:「汪總管可知道了?」
汪媽媽笑道:「剛剛知道。想著老爺快要下衙了,準備稟了老爺再做安排。」語調聽著有慢,就帶著些謹慎。
李氏目如鷹隼。又問李媽媽:「傷了兩個護院,都叫什麼?」
「一個叫常恩的,一個叫孫修的!」
李氏頗有些驚訝:「常師傅嗎?把常師傅傷了?」
沈穆清見著李氏的問題越來越犀利,就笑著在一旁插嘴:「聽說是用了香灰,把常師傅的眼睛迷了……」然後就感歎道,「我平常覺得王妃娘娘行事謹慎,可沒想到到她們家的下人這樣的跋扈。難怪那些王公簪纓之家,壞事多半就壞在這種人手裡……」
李氏就若有所思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一副猛然間想起什麼的樣子,問道:「太太,你說,常師傅和孫師傅那裡,我要不要去看看?」
李氏嗔道:「你一個大家之女,跑去做什麼。常師傅和孫師傅那裡,我自然會和老爺商量著辦,不用你操心。」
第二十二章 費盡心機
沈穆清聽了,好像忘性大的孩子似,轉念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拿著銀杏牙挑專撿了哈蜜瓜叉著吃:「太太,閔先生說,這瓜是長在北邊的,現在京都也有賣的了嗎?往年可沒見過。」
「哪裡有賣的。是宮裡賞的。」李氏笑道,「說是西邊打了大勝仗。鎮安王爺讓人帶回來的。太后就賞了身邊幾個近臣。」
沈穆清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袁家正是鮮花烹油之勢,就算父親依舊是恩寵不斷,這件事,只怕是也只能忍了……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沈穆清繼續轉移著李氏的心思,道:「賞了幾個?這樣稀罕的東西,大家都要嘗嘗才好。大捨那裡,堂姐那裡,還有陳姨娘,也不知夠分不夠分。」
「雖說家裡只有你一個,卻也從來不吃獨食。」李氏聽著女兒這樣,十分的感慨,笑道,「月溶那裡,我早就讓人送去了。還把宮裡賞的兩枚玉蘭花,都送了她……那可是脂坊進貢給宮裡的。」
「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黃媽媽說堂姐在給太太抄《大藏經》呢!太太知道這事嗎?」
「怎麼不知道?」李氏道,「還說要給我繡幅觀世音像呢!我看著這孩子乖巧,剛才還讓解紅從庫裡拿了兩匹大紅織金妝蟒送她,給她做件褙子穿。」
「是去年宮裡賞的那柿蒂紋的妝蟒嗎?」
「嗯!」李氏應著,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故作調侃地道,「你放心,給你也留了兩匹,正好做件裌襖。」
兩人說說笑笑了幾句,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陳姨娘進來擺了飯。吃完飯,沈穆清陪著李氏又說了幾句閒話,然後回了屋。
一切都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但沈穆清剛進了倒座的門,就看見沉香立在她院子裡翹首以盼,看見她回來,一溜煙地就跑了過來。
沈穆清心裡明鏡似的,道:「是不是老爺回來了?」
沉香連連點頭:「老爺在九思齋裡等姑娘呢!」
沈穆清站也沒打一個,轉身就去了九思齋。
不同於上一次,這次九思齋裡燈火通明,汪總管垂手立在屋簷下,屋子裡一個服侍的小廝都沒有。
沈箴穿著大紅紵紗仙鶴補子的服朝,躺在暖閣裡的醉翁椅上,右手手臂搭在額頭上,擋住臉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沈穆清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他的烏紗帽被遠遠地丟在了屋子的中間,正溜溜地打著轉兒。
聽到動靜,沈箴一動未動,只是低低地問了一句:「是不是穆清?」
沈穆清望著他腰間隨著醉翁椅左右晃動的象牙官牌,輕輕地「嗯」了一聲,撿起烏紗帽,靜佇在醉翁椅旁。
有些話,是說?還是不說?
她前所未有的猶豫起來。
前世的經驗告訴她,和人相處最融洽的辦法,就是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但她又並不真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她能在那麼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進入那家排名世界五百強的公司,很大程度得益於她對微妙人際關係的那種天賦。
在這一刻,沈穆清神色恍惚,心緒不寧。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你最好別多事。像對待自己以前的上司一樣對待自己現在的父母,不僅可以賓主盡歡,而且還可以為你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可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他們並不知道這身體裡的靈魂是另一個人,一直把你當成他們的女兒一樣寵愛有加。和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為你搭起一座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安樂窩。在這個沈家可以稱得上是內憂外患的時刻,你怎麼能夠那麼自私,只想著自己的感受,盤算著自己的利益……
兩個聲音在耳邊交織著,讓她無法像平常那樣冷靜自若地掩飾自己,浮躁凌亂的心情慢慢洩露到了周圍的空氣中。
同樣有著高情商的沈箴很快就感受到了女兒的不安。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明亮的燈光下,沈箴鬢角白髮如霜,臉上的皺紋縱橫如溝壑。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意識到:這個父親,和她前世的父親一樣,都老了!都將隨著時光的長河慢慢地退出歷史的舞台,讓位於年輕人……
這念頭就像一把大錘子,一下子把沈穆清的猶豫打得粉碎。
她心裡酸酸的,輕輕地蹲在了醉翁椅旁,把臉伏在了沈箴的膝頭。
「老爺,那天你和閔先生在這九思齋裡說話,我就坐在這醉翁椅上。」
話音剛落,沈穆清就明顯地感覺到沈箴的身子一僵。
聰明的話,她就不應該用這句話做為開場白。可沈穆清已厭倦。厭倦了為了掩飾自己的過去而時時刻刻地戴著個假面具,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彷徨孤單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想把自己當成沈箴的女兒,一個真正的女兒——不用隱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哭,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心靈的港彎,自己的家!
「我知道,老爺是做大事的人。」她沒有一點點遲疑,聲音低沉,因而顯得非常的認真,「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太的身體,其他的,都好說。」
「穆清……」沈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不置信。
沈穆清目光清亮地望著他:「我去藥王廟,就是為了知道太太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太太,是不是沒有多少日子了?」
沈箴望著眼前坦誠而淡定的女兒,感到極陌生。
好像就在昨天,不,就在剛才,她還在自己的膝頭撒嬌,可一轉眼,她就像一個大人似的,和自己討論起母親的病情來……是他對女兒不瞭解,還是女兒突然間長大了……他不知道,也很迷茫。可這種無措,只是讓他短暫地失去自制,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你聽誰在那裡胡說八道……你母親只是身體不好,慢慢調養就行了。」
「我們有時候是好心,說善意的謊言。可有時候,恰恰是這種善意的謊言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沈穆清輕柔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是那樣的飄忽不定,「我今天都十二歲了,和閔先生讀了很多書,在太太身邊也看到了很多事……老爺,就是虎崽子也要放到林子裡去練練身手,更何況是人。」說著,她眼中淚光閃爍,「您今年也是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穆清……」沈箴聲音沉重凝滯,帶著如困獸般的痛苦,「你,你……別胡思亂想……太太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你這麼懂事,她不會有事的……」
沈箴是不想讓她知道李氏的病情,還是在自己騙自己……
沈穆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主張:「太太在內院,只要我們口封緊,她根本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漸漸變得冷靜、從容、自信,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站在那座摩天大樓的頂層面對公司的董事們陳述著自己的觀點……彷彿穿越了時間和空間,把未來和現在連到了一起,「至於鎮安王府那邊……現在滿京都的人估計都在談論這件事,就算是我們想退讓,有些形式,還是要走的。最起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得讓人出面把這干係擔了。要不然,我們沈家豈不是成了笑柄,以後誰想來捏一下,都可以來捏一下了。」
沈箴慢慢地鬆開了沈穆清,震驚地望著她。
沈穆清神色篤定,沒有一絲迴避:「真實的事實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眼中的事實。」
沈箴臉上的表情複雜,似嗔似怒,似喜似驚,歎道:「你,你長大了。」
沈穆清微微地笑。
在沈箴和李氏的羽翼下過了七年,也是她站出來的時候了。雖然沒有能力幫到什麼,卻也不會成為他們的負擔。
沈箴歎惜:「別山,你說的對,穆清比我們想像的都要懂事……」
沈穆清愕然,扭頭就看見閔先生穿著件石青色直掇,靜靜地站在堂屋的中間。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閔先生嘴角含笑地走了過來:「真真是虎父無犬女。」
沈穆清忙笑著上前屈膝給閔先生行了禮。
沈箴就把請閔先生請到坐案旁坐下。
這個時候閔先生來,雖然不一定是與藥王廟的事有關,但肯定也是有要事相商。
沈穆清就要告退。
沈箴道:「你也坐下吧。等會把藥王廟的事和閔先生說說。」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一聲,叫了沉香上茶,自己垂手恭立在沈箴身後。
茶很快就端了上來,沈穆清親自給沈箴和閔先生奉茶的時候,沈箴吩咐沉香,去把汪總管進來。待茶上齊了,汪總管也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
他分別給沈箴和閔先生行了禮,沈箴就開門見山地問起了藥王廟的事。
汪總管一五一十地把藥王廟裡的事、葉素家人報信的事說了。
沈箴和閔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沈穆清的身上。
「你是怎麼跟太太說的?」
沈箴臉色很沉重,看著沈穆清心裡直打敲,有些不安地把在李氏面前的說詞敘述了一遍給沈箴聽。
沈箴聽著,思忖了片刻,神色端凝地道:「汪總管,這件事,就照姑娘的意思,大事化小的瞞著太太;威遠鏢局那裡你多跑幾趟。常、孫兩位的喪儀每家送二百兩銀子去。這其中照著湯藥費在太太那邊開銷一部分,其他我私下補給你。在王老鏢師那裡,說話要婉轉,讓他且安心,我們沈家自會給他一個交待。葉素那邊,備份厚禮過去。自於袁家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
汪總管忙躬身應「是」。
「這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歇著吧!」沈箴道,「直管把太太安撫好就是了。」
沈穆清就想到了自己對龐德寶的承諾,道:「老爺,葉素那裡,還有一事稟告。」
沈箴和閔先生俱是一怔。
「我是因怕事大,牽連了人,才沒有說的。」沈穆清道,「那天我跑出廟裡,正好遇到一個少年。他見我模樣不好,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見他身邊的管家說著一口山西口音的官話,不像是本地人,沒準備告訴他。他卻說是什麼葉大人的親戚,可以幫幫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位葉大人,見他熱心,就請了他帶信給葉大人。沒想到,是戶部給事中葉素大家的親戚。」古時的人講究施恩不圖報,要是讓沈箴知道了龐德寶的行為,別說幫蕭颯了,不遷怒他都是好的了。沈穆清盡量地把事情說圓了,免得蕭颯在沈箴面前留下個不好的印像。「我聽管事的口氣,那少年是在國子監讀書。人家俠義相助,以禮相送,不免辱了人家的斯文。我就想著,老爺不如問了姓名,給國子監的祭酒修書一封,在課業上幫幫他,倒是比什麼都好!」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2 04:36 PM
第二十三章 反應不一
「還有這樣的事!」沈箴頗感意外,「我說怎麼這麼巧,又是碰到了葉家的人,又報信報得這樣快。」
「既然這樣,我看,僅是修書一封,還有些怠慢,」閔先生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不如讓我代世銘兄去會會這少年。」
沈穆清深諳說話之道,與其瞞著,不如在關鍵的地方含糊一下,效果更好。
想到蕭颯的那個脾氣,她卻不由暗暗後悔。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汪總管偷偷拿份沈箴的拜貼給蕭颯完事……閔先生這一會,還不知道會有個什麼樣的結果來。
誰知沈箴卻是反對的:「眼看著沒幾天就春闈了,這事你還是別管了。問清楚了姓名,又知道在國子監讀書,還怕以後會不到……更何況,你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閔先生略露失望之色,倒也沒有堅持。
沈穆清這才鬆了一口氣,暗暗朝著汪總管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趁機告辭。
汪總管也是個伶俐的,忙道:「我送姑娘出去。」
沈箴和閔先生有話要說,自然沒有誰去管這些細小末節的事。
出了九思齋,沈穆清就吩咐汪總管:「你去常、孫兩位師傅家裡祭拜後,要問清楚家裡的情況,還要威遠鏢局是怎麼安置他們兩家人的,然後來給我回個話。」
汪總管忙應了一聲「是」。
沈穆清就帶著落梅和珠璣回了安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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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天色已晚,無星亦無月,沈穆清想著要經過李氏院子旁的夾道,連燈都不敢點,和落梅、珠璣兩個悄悄穿過夾道。
待走近了,她們才發現角門緊緊地閉著。
落梅上前,輕輕地喊「英紛」。
門就「呀」地一聲豁然而開。
英紛用衣袖遮著手裡那盞小小的牛角燈,低聲道:「姑娘可回來了,太太剛走了!」
沈穆清嚇了一跳:「太太怎麼突然下了床?還這個時候到我院裡來?」
一邊說著,幾個人一邊進了院子。
英紛輕聲地道:「是陳姨娘、翠縷和橙香陪著來的。我當時嚇得慌了神,太太問姑娘,我說:睡下來。還好太太沒有進屋看,要不然,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好。」
她們穿過抱廈進了堂屋,想著這窗戶上裝的是玻璃,就是有簾子掛著,外面也可以看得到燈光,因此不敢點燈。窸窸窣窣地摸進了臥房。
「太太沒進屋,那她來幹什麼?」沈穆清道。
英紛道:「去看了錦繡。」
沈穆清更是擔心:「錦繡怎樣了?有沒有說糊話。」
「吃了藥,一早就睡下了。明霞在一旁看著。太太去的的時候,睡得可沉了,連個身都沒有翻。」
沈穆清放下心來,思忖著這藥裡估計有安神的東西在裡面。
「太太說了什麼沒有?」她問道。
「沒說什麼……」英紛答道,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確定。
珠璣卻道:「這都是什麼時候了。姑娘為我們擔了多大的事,你還在這時只顧著自己的賢名。」
英紛嗔道:「我要是有這心,讓我天打五雷轟……」
「姑娘早上還說,我們要齊力斷金,你們倒好,晚上就吵了起來。」一向慎重的落梅也開了口,「你們一人少說一句,姑娘問什麼,你具實答什麼是了。」
英紛嘟呶道:「我這不是覺得不是個事,卻心裡又有些說不過去嗎!」
「到底是個什麼事?」沈穆清道,「你從頭給我講一遍。」
英紛道:「太太聽說姑娘睡下了,就去看了錦繡,見錦繡睡得沉,還問了明霞幾句『用得什麼藥』之類的話,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收衣裳去洗的小丫鬟環兒,籐笸上面是錦繡今天穿出去那件牙色蓮花紋素色杭絹窄袖褙子,太太就翻了翻,還問環兒『這是誰的』,環兒說『是錦繡姐姐的』,太太就冷冷地『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我瞧著這有點蹊蹺,可以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沈穆清一直忍著腳疼,現在回了屋,立刻就癱坐在了床沿邊:「這件衣裳原是太太年輕時穿過的,去年賞給錦繡的,應該不算違例吧!」
大周朝對服飾有著嚴格的規定,可這幾年大家也只是嘴裡尊著,早就穿亂了,要不然,蕭颯憑什麼穿了件天水碧的衣裳,沈家又怎麼敢用妝蟒給沈穆清做褙子。
英紛只是覺得當時太太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恨恨的樣子。現在聽沈穆清這麼一說,反而不好說什麼。
落梅見了,立刻笑道:「是啊,我們是因為要去廟裡,所才這拿了太太賞的好衣裳出來穿的。今年春上去郊遊的時候,我當時穿著件丁香色的比甲,太太說配著我那石青色的馬面襴裙不好看,賞了我一件桃紅色的褙子,當時就讓我穿上了,還說,別走在姑娘身邊丟了姑娘的臉。」
這下子,英紛就更不好說什麼。
大家都擔驚受怕了一整天,累得不行了,一直強撐著。服侍沈穆清梳洗後,落梅主動上夜,讓珠璣和英紛去歇下了。
珠璣卻拉了英紛在屋裡說話:「太太是不是當時的神色不對?」
英紛是她們幾個裡面最精明的,可就是因為太過精明,因此事事都要爭贏,樣樣都要拿先,說話行事間自然有些不同,不大討人喜歡,月例就一直停在三等的份上,今年春天,還是沈穆清說項,才升到了二等。珠璣和她同屋住了七、八年,卻是最知道她稟性的,曉得她不會無原無故地說出這番話來。而英紛了,同屋幾個姊妹裡面,最佩服的是珠璣,事事都能忍,因此常常想學她。兩人之間也就比旁人要親厚。
聽珠璣這麼一問,英紛直言不諱地道:「嗯。太太那眼睛,像刀子似的盯著那件衣裳。我瞧著不大對勁。」
兩人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又太過疲憊,說了幾句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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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穆清的腳更痛,而且那些水泡好像還流出了黃色的水來。她看著這情況不對,叫了汪媽媽進來,讓去請劉先生來。
汪媽媽慌得不行:「當時就說去請劉先生,他卻說天色晚了,這個什麼王大夫在京都也是很有名的……給錦繡瞧瞧就行了,怎麼還敢給姑娘瞧病……」一邊抱怨著汪總管,一邊忙去找了他,讓安排人請劉先生過來一趟。
沈穆清苦笑著重新換了細細的棉紗布裹了腳,去李氏那裡請安。
在屋簷下又遇到了比她早到的沈月溶。
沈穆清不由苦笑。
沈月溶看著她到是很親熱,上前拉著她的手問起去藥王廟上香的情況,聽那口氣,她還不知道藥王廟發生的事。
兩人實際上相差的年紀不大,沈月溶看上去也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就是和她親近不起來,總感覺到她身上常常會出現一種讓她不安的犀利氣息,並不像表面這樣的恭順。
她也沒有多提藥王廟裡發生的事,淡淡地應了她兩句,田媽媽抱著大捨在一群丫鬟媳婦的簇擁下也過來給李氏請安了。
大家互相見過禮,沈月溶就去抱大捨:「我在家裡是最小的,從來沒有弟弟!」
田媽媽但笑不語。
大捨倒是乖乖地伏在沈月溶的身上,眼睛瞅著她耳邊的墜子上的貓眼石看。
沈月溶就笑道:「捨哥看著眼熟吧——這是姨娘賞我的。」
沈穆清這才發現,沈月溶戴的那對耳墜原是陳姨娘的。
田媽媽就睃了沈穆清一眼,忙道:「上次月姐給姨娘做了條膝褲,姨娘又送月姐耳墜,這是月姐和姨娘的緣份。」
沈月溶眼睛笑得如彎月,正欲說什麼,橙香出來了:「太太讓姑娘和少爺進去!」
話在這裡打住了,田媽媽忙抱了大捨,讓了沈月溶走在前面,一行人跟在沈穆清身後進了屋。
大家給李氏請了安,沈月溶就拿了一雙鴉青色緞面五蝠捧壽的氈底高低鞋出來:「在家裡歇著,就給太太做了雙鞋,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翠縷忙接了過去遞給李氏。
「勞月姐費心了!」李氏笑瞇瞇地接過鞋看了一眼,神色微怔。
沈月溶笑道:「南邊如今不用那木底子了,都改用這氈底子了,走起路來,不響。我就自己拿主意,給您換了氈底子。」
李氏的目光就不由留在了沈月溶的裙裾邊。
大紅羅十二褶的馬面襴裙,透著梅蘭竹的圖案,露出小小一雙大紅遍地金福頭高低鞋來。
她就似笑非笑地看著沈穆清:「月溶好針指,有空也和穆清多走動走動,一起做做針黹,有個伴兒。」
如果是平常,沈穆清就會掩耳盜鈴似地挪挪腳,這一次,卻是動也不敢動,只望著李氏把話說完,好坐下來。
驚詫在李氏眼中一閃而過。
沈月溶已無限歡喜:「早就聽說妹妹的針線師傅是從宮裡出來的,針線活不比尋常。沒想到我也有這福氣。」
李氏就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沈月溶已拉著沈穆清在一旁絮叨,約了下午一塊做針線。
沈穆清一邊和沈月溶客氣應著,一邊若有所思地望了李氏一眼。
陳姨娘就進來問李氏在什麼地方安桌。
第二十四章 挑選丫鬟
李氏留了沈穆清和沈月溶一起吃早飯。飯後,因沈穆清還要跟李氏學著理家,就親自送了沈月溶出門。
站在門口,沈月溶說了又說,讓沈穆清千萬別忘了下午的約定。
沈穆清笑著應了,目送沈月溶離開才轉身回屋。
回到屋裡,李氏神色有點冷,讓沈穆清立在鑲木床前看她怎麼處理家務事。
不一會兒,沈穆清就有點吃不消了。
她不停地左右換著重心。
汪媽媽看在眼裡,趁著回話的空閒笑道:「怎麼能讓姑娘就這樣站著!我來給姑娘搬張錦杌吧!」
李氏笑道:「要是以後在婆婆面前,也能這樣沒規矩不成。」
汪媽媽笑道:「這不是在您跟前嗎?這女人成了親,做了別人家的媳婦,還有的是苦日子熬!做母親的不心疼,還有誰心疼啊!」
李氏這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橙香見機,忙端了張黑漆錦面的小杌子放到了沈穆清的面前。
沈穆清心虛,不敢坐,笑道:「我也是該學著立規矩了……今個兒就站著吧!」
李氏歎了一口氣,嗔道:「坐吧!這規矩,也不是一日就學得會的。」
沈穆清暗暗鬆了口氣,笑著道謝坐了下來。
等事都說的差不多了,汪媽媽笑著要退下,李氏卻叫住她:「你叫人給章婆子帶個話,讓她來家一趟。」
章婆子是個官牙。
沈穆清微怔奇道:「我們家缺人嗎?」
李氏掩嘴而笑:「難道要把你屋裡的幾個留到人老珠黃的時候!」
沈穆清訕訕地笑。
是啊,落梅幾個也是該婚嫁的時候了……她們走了,自己身邊卻不能空著,自然需要新人來頂替她們。
心裡雖然明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聽到李氏這樣說,還是頗有幾份傷感。
女兒嫁人就像是第二次投胎,是好,是壞,那就是大半輩子的事……也不知道李氏會怎樣安排她們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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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章婆子果然就領了人來。
汪媽媽先在二門旁的耳房先挑了一遍,然後讓李媽媽領著去廚房,用金銀花、甘菊、薄荷等燒了一大鍋熱水,讓她們洗澡、洗臉,又拿了平日準備好的乾淨粗布衣裳給她們換了,這才到朝熙堂的穿堂等著,讓李氏過目。
李氏就讓沈穆清作主:「你先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看好了,再帶到我這裡來。」
沈穆清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她第二次遇到家裡買丫鬟。第一次是七年前,買落梅那會。
那時候她還小,來給李氏請安的時候碰到了。
當時她只覺得背脊發冷。心裡想著:還好自己的運氣不錯……要是穿越成了落梅或是英紛,那見人就低眉順目,行事必卑謙恭敬可能就是自己了!
所以對著屋裡的幾個丫鬟,她不僅像朋友一樣的尊敬,而且還含有一種悲憫的心,能幫她們總是盡量的幫,能給她們方便總是盡量的給。
這一次,讓她做主買丫鬟……她感覺自己就是一黃世仁,很是忐忑不安。
自己憑什麼去決定別人的人生?或者,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選擇,有人遇到不幸……這種為別人的人生背伏重擔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汪媽媽看出了沈穆清的猶豫,還以為她是沒經過這種事,有些怯場,因而笑道:「要不,讓姨娘陪著姑娘一起去看看。說起來,自今年春上姨娘屋裡的大丫鬟湘蓮嫁了人後,跟前也還缺一個人服侍。」
陳姨娘忙笑道:「今天可是為姑娘挑丫鬟,哪能本末倒置。我那裡人少,也沒什麼事,跟前有湘荷服侍的就行了。」
「嗯!」李氏對她陳姨娘的回答很滿意的樣子,笑道:「這事也是我疏忽了……穆清,你就和解紅一起去看看吧。」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和陳姨娘去了堂屋。
陳姨娘請沈穆清到羅漢床上坐。
那原是李氏的專座,沈穆清自然是推辭,坐到了羅漢床下右邊第一張太師椅上。
陳姨娘見了,就坐在了最後一張太師椅上。
小丫鬟傳了話,李媽媽和章牙婆就帶著十四、五個年紀在七、八歲至十二歲不等的小姑娘進來。
她們都面有菜色,身上穿著剛剛換上去的還不太合身的青色粗布衫,濕漉漉的頭髮很簡單地用紅繩綁了垂在腦後,帶著一股子中藥味,表情緊張、惶恐地垂手立在堂屋裡,讓沈穆清挑選。
陳姨娘就笑望著沈穆清,意思是讓她拿主意。
這些小姑娘先已淘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目光靈活,樣子伶俐。沈穆清左看也覺得好,右看也覺得行,還真不好拿主意。
陳姨娘見了,忙笑道:「說起來,我在家裡的時候,也挑過丫鬟。當時管事媽媽告訴我,說這第一樁,就是要身體好,無病無痛的,做起事來才有力氣。這第二樁,就是要聽話。賣了人來幹什麼的,就是要服侍人,不聽人使喚,那還要著幹什麼。這第三樁,就是要話少。在主子面前服侍,天天東家長西家短的,整日說些流長蜚短的,主子就是再賢德,也被帶著聽風是風,聽雨是雨,像個市井的潑婦。這第四樁,就是要做事用心。主子讓你端杯茶,你就端一杯來,也不管是熱的還是冷的,也不管主子是喜歡喝龍井還是毛尖,那要著也沒有用……」
只這幾句話,立在屋裡的小姑娘們都開始誠惶誠恐起來,章婆子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透出幾份尷尬。
她們的情緒很快就影響到了屋子裡的氣氛,空中隱隱透著幾份不安。
陳姨娘目光閃爍,很快就打住了話題,笑道:「哎呀,我這也是鸚鵡學舌,姑娘可別聽我胡言亂語的。」
沈穆清微微地笑:「姨娘太過謙虛,你這說的,可都是在真不過的理了!」
陳姨娘臉閃過一絲不安。好像要掩飾剛才的失態般,她的嘴咧得大大的,誇張地笑道:「姑娘總是抬舉我!」
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對著屋子裡的幾個孩子道:「你們剛才也聽到了——沈家的規矩大,到了這裡,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的。你們誰要是願意留下來的,就上前走一步。不願意留下來的,就讓章媽媽另外給找戶好人家,這身衣裳就算是沈家給諸位的一個念想了。」
她話音剛落,就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出來,其他人看了,緊跟著走出來四個人,剩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有兩個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當斷立斷道:「就這幾個吧。帶進去給太太看看。」
章婆子聽了,就把一個站在原地沒有動的小姑娘猛地推了出來:「姑娘,這裡還有一個。」
沈穆清望去。
就見那小姑娘只有七、八歲的樣子,長的濃眉大眼,骨骼粗壯,皮膚油黑、粗糙,氣質很鄉土。
她被章婆子推了出來,也不說話,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沈穆清,透著幾份稚氣。
「秀枝,快,快喊姑娘!」章婆子在一旁急急地吩咐她。
她就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
「姑娘,她是我一個親戚。父母都不在了,親戚里也沒有人養得起。」章婆子的臉色很尷尬,「府上一向對人寬厚,求姑娘把人收了,不要錢,只要給口飯吃就行了。」
一時間,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了沈穆清的身上。
沈穆清笑道:「秀枝是吧。只要她願意,就跟著這幾位一起去見太太吧!」
章婆子忙拉著秀枝道謝,秀枝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反而問道:「姑娘,你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我不知道你愛喝什麼茶!」一聽就是把陳姨娘的話聽了個十足十。
屋子的人全都樂了。
一直聽著動靜的李氏是道:「把她帶進來,我瞧瞧!」
章婆子如聽了綸音佛話般,帶秀枝就進了西次間。
有了這樣插曲,氣氛變得輕鬆了很多。
幾個小姑娘跟著汪媽媽進了屋,一定排開站在了李氏的面前。
李氏讓橙香拿了橘餅給秀枝吃:「你幾歲了?什麼地方的人?」
「謝謝婆婆!」秀枝也不認生,接過橘餅:「我今年七歲,是燕州人。」
章婆子聽著大急:「叫夫人!」
李氏只笑:「婆婆也叫得!」
章婆子見李氏很喜歡秀枝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陪在一旁。
李氏就笑道:「你願意待在我們家不?」
章婆子聽得喜形於然,秀枝卻道:「給飯吃不?給衣穿不?」
大家笑得不行。
李氏道:「自然是有飯吃,有衣穿的。」
「那我願意。」
李氏望著在她面前吃著橘餅的秀枝對章婆子道:「秀枝這名字不好聽。叫璞玉吧!」
章婆子聽了,喜上眉梢,正欲說什麼,秀枝已笑:「婆婆,我喜歡這名字。」
「哦!」李氏笑道,「為什麼啊?」
滿屋子的人靜聲屏氣地聽秀枝回答。
「我們村裡叫枝啊葉啊的都不漂亮,叫金啊銀啊玉啊的,都漂亮。」
大家又是一陣好笑。
李氏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指著秀枝對章婆子道道:「這丫頭雖然不要賣身錢,但我還是出八兩銀子……這八兩銀子就給到她自己手裡拿著,當了私房錢,你看可好?」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0:30 AM
第二十五章 暗流洶湧
章婆子滿心歡喜,點頭如搗蒜:「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李媽媽就叫人帶改名叫璞玉的秀枝退了下去。
璞玉笑嘻嘻地和章婆子打招呼:「你要記得幫我的辣椒澆水,還要常常來看我!」
章婆子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重重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事就有些乏善可陳了。
幾個小姑娘循規蹈矩地回答了李氏的提問,基本上都稱得上口齒伶俐。六個中有三個比較出色。一個是最先站出來的,叫耿湘蓮,今年剛滿十歲,不認識字,但會打算盤,說起話來簡潔利索,條理分明。另一個叫魯金枝,今年九歲,回答李氏問題的時候趁機推銷自己,說會上灶。還有一個和耿湘蓮一樣,也是十歲,小小年紀,卻長得臉若桃花,眉若新月,相貌十分的出眾,問名字,說叫陶惠。
李氏問話的時候,陳姨娘不時拿眼睃那個叫耿湘蓮的。
待李氏問完了話,汪媽媽就指耿湘蓮笑道:「太太,你說巧不巧,竟然和姨娘屋裡放出去的大丫鬟一個名字。」
李氏就淡淡地笑了笑,道:「嗯。這孩子的確不錯。等會帶下去好好地調理調理,行的,留下來拔到姑娘屋裡服侍,不行的,找章婆子來領走。」
幾個小姑娘一聽,神色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汪媽媽就撇了陳姨娘一眼。
陳姨娘卻垂著眼瞼,看不出什麼表情。
李氏叫了汪媽媽和章婆子去交割銀子,李媽媽則帶著幾個新買的小丫頭退了下去。
章婆子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和汪媽媽敲定了大的三兩五錢銀子,小的五兩銀子的賣身錢,把這樁賣買做成了。她拿了銀子到李氏那裡辭行,李氏賞了她一兩銀子,一匹月白色綾緞。章婆高高興興地接了,謝了又謝,這才告辭,領了幾個沒被選上小丫頭走了。
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沈穆清陪著李氏吃了午飯,汪媽媽就進來稟道:「太太,富源行的送了鰻魚和桔子過來。」說著,轉身朝著沈穆清眨了眨眼睛,「那鰻魚還養在木桶裡活蹦亂跳的,姑娘想不想去看看!」
沈穆清已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笑道:「鰻魚嗎?我還沒見過活的鰻魚呢!」
李氏見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笑著:「去吧!去吧!記得早些回來,等會還要去進財媳婦那裡。」
沈穆清笑著應了,和汪媽媽一起出了門。
待走到了穿堂,汪媽媽低聲地道:「劉先生來了——姑娘這腳,得早點瞧瞧才行。」她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歉意。
沈穆清就感激地望了汪媽媽一眼。
兩人從朝熙堂外的夾道回了安園,劉先生早已經在抱廈裡等了。
汪媽媽就拿了清風散出來。
劉先生聞了聞,又挑了一點放在嘴裡嘗了,忍不住嚷了起來:「這是誰開的方子,這又不是惡傷,用什麼雄黃、麝香……用我自製的紅玉膏吧!」
落梅幾個忙打水給沈穆清洗腳,重新上了劉先生制的紅玉膏,送了沈穆清回李氏那裡。
沈穆清下午就跟著進財媳婦學做年糕,用麵團小兔小馬地捏了滿滿一蒸籠,結果晚飯的時候朝熙堂的丫鬟媳婦婆子全吃的是年糕。
晚上回到屋裡,沈穆清先看了腳,好像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想到中藥的療效慢,沈穆清也只好忍著痛耐心地等待。
小丫鬟進來上了燈,她赤著腳倚在大引枕上藉著炕幾上的燈光給鎮安王妃繡手帕。剛繡了幾針,沈月溶來了,還帶著她的針線活。兩人說說笑笑地做會針指,看著夜色深了,沈月溶這才回了香圃園。
就這樣過了兩天,沈總管來給沈穆清回信,說拜貼和沈箴的親筆書信都已送到了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常、孫兩位師傅那裡,也已去祭拜過了。
「知道那祥發綢布店的東家是誰嗎?」沈穆清思忖良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汪大總管別有深意地笑道:「是山西臨城蕭家的。可那鋪子卻是葉素葉大人的。」
沈穆清微微吃驚。
金城坊的武衣庫胡同,就是一處專門為兵部囤積戰袍甲衣的,葉素做為戶部給事中,鋪子竟然租給蕭家在那裡開了一家綢布店,這其中有什麼奧妙,已是不言而知了。也難怪就是汪總管,臉上也不由流露出幾份異色來。
「你把拜貼送過去,那邊沒什麼反應嗎?」
「是大掌櫃的接過去的,賞了小廝每人五兩銀子,還說,過兩天就會來拜訪老爺。」
蕭颯要過來嗎?
沈穆清腦海裡就閃過了那張俊朗卻帶著倨傲表情的臉。
來拜見沈箴的時候,又會是怎樣一副表情……是神色恭謙卻目露驕傲?是鋒芒畢露恣意飛揚?或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她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不過,真是奇怪,自己為什麼就沒有想到他會忐忑不安青澀靦腆呢……
沈穆清支肘,捏著自己的下頜,突然有點期盼蕭颯的到來。
「姑娘,要不要交待門房一聲,」汪大總管窺視著沈穆清的神色,「也免得怠慢了人家。」
「不用!」沈穆清已是眼角含笑,「這個人,辦法多的是。你別管了。」說著,想起了常、孫兩位師傅,眼神又不由地暗了下去,「常師傅和孫師傅那邊,鏢局裡是怎麼安排的?」
「常師傅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局子裡給在老家買了二十畝地,一匹馬,一輛大車,給一百兩銀子的追撫。孫師傅父母早亡,又沒有成家,因此都折成了銀子,給了他一個本家的侄兒,讓給造墳立碑供奉香火。」汪總管說起來,也有些稀噓。
沈穆清沉吟道:「知道常師傅的老家在什麼地方嗎?」
「就在滄州,離這也不遠。」
「他家裡還有沒有兄弟能幫襯他的?」
「說早年有個兄弟,和父母吵了幾句嘴,離家出走了,有快二十年沒有音訊了。」
也就是說,老的老,小的小,二十畝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還要風濟雨順,才免強夠一家子過上一年的。一百兩銀子,有出無進……
「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滄州嗎?」
「說等做完了常師傅的七七就回去。」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讓常師傅的媳婦回去之前,來給我辭個行!」
汪總管直點頭,道:「要不要我跟老爺說一聲,從外院的帳上給姑娘支點銀子。」
「你看能支多少就多少吧!」錢多米多不如日子多,沈穆清手裡雖然有私房錢,可有填窟窿的時候,她是一點也不會客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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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颯果然兩天以後來了。
那天正是沈箴的沐休日,她們一家剛剛吃完早飯,沈箴和李氏坐在西稍間臨窗的鑲木床上,沈月溶和沈穆清則一右一左地坐在床邊一張小杌子上,陳姨娘和汪媽媽、田媽媽則垂手立在一旁,看著站在屋子正中的大捨搖頭晃腦地背著《三字經》。
「不錯,不錯。」沈箴老大寬慰,笑望著田媽媽,「你照顧得很好!」
這田媽媽原是陳姨娘的乳姐,從小和陳姨娘一塊長大,親如姊妹。她自己的孩子生下沒一個月就夭折了,又為這事和夫家合氣,這才到沈家做了乳娘。聽沈箴這麼一說,她眼珠子微轉,忙屈膝行禮,笑道:「老爺誇獎了。說起來,這都是姨娘的功勞——每天晚上都教哥哥認一個字……」
陳姨娘聽了,神色有些慌張地跪了下去:「老爺,妾身並無他意,先也只是教著玩,沒想到捨哥記性好,一學就會,妾身見了,這才……並沒有那越僭之心……」一邊說,一邊窺視沈箴的神色。
李氏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展顏笑道:「看你,老爺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說著,就笑望著沈箴道,「說起來,是我失察了,沒想到捨哥小小年紀,已有這般的聰慧,能讀書了。不過,孩子啟蒙,是大事,不是認幾個字就行的,還要學著其中做人做事的道理。要不然,我也是讀了十幾年私塾的人,寄姐那會兒,怎麼一個字也不敢教。」
沈箴點頭,對陳姨娘道:「你起來吧。」
陳姨低低地應了一聲「是」,有些畏縮地站了起來。
沈箴就商量李氏:「我看,既然大捨有這天份,不如過了年,請個先生在家裡坐館,讓捨哥提早入學。」
李氏笑道:「老爺這樣決定,再好不過。常言說的好,因材施教。看捨哥這勢頭,我們家怕是又要出進士了。」說完,就望著大捨笑了起來,「捨哥,你說是不是!」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
他望了望一旁垂瞼低頭的陳姨娘,又望了望滿面笑容的李氏,期期艾艾的,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沈箴不由調侃道:「希望不要是個讀死書的就好。」
李氏則笑道:「他年紀還小,沒定性,跟著什麼人,學什麼人。你好好給他找個先生,自然就會成材了。」
正說著,有小廝進來通傳:「戶部給事中葉素和蕭颯求見老爺。」
沈箴很是茫然,還是聽到沈穆清「啊」了一聲,這才記起來蕭颯是誰。
他「哦」了一聲,先是吩咐了歐陽暉去見蕭颯——歐陽暉是跟了沈箴近三十年的幕僚。
沈箴根本不會見蕭颯……
沈穆清有些汗顏。
她總是會忘記沈箴的身份……
小廝應聲而去,沈箴轉身,眼角掃過沈穆清時,他又改變了主意:「請他們到花廳坐。」
第二十六章 有客臨門
小廝應聲去了,李氏忙吩咐陳姨娘給沈箴更衣,讓田媽媽抱了大捨回去:「老爺有客。」
大捨怯怯地望向沈箴。
可沈箴已轉身離去。
陳姨娘的神色一沉,急步跟著沈箴去了。
田媽媽見了,忙抱了泫泣欲墜的大捨退了下去。
沈月溶的失望就更是無法掩飾了。這還是她第二次見到沈箴。第一次,只來得及行了個禮,這一次,她還準備找個機會好好的說說自己的事。
只有李氏,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問沈穆清:「你可是認識來訪的人?」
沈穆清笑道:「葉素葉大人,就是那天給我們家送信的人。」
李氏點頭:「那倒是要好好謝謝才是。」
沈穆清口裡應著,心裡卻想著等會怎麼找個借口去花廳偷偷看看。
結果沈箴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小丫鬟進來通稟:「太太,定遠侯夫人拜訪。」
李氏和沈穆清都微微吃了一驚。
定遠侯梁淵的長子梁伯恭娶了王盛雲的六女王溫惠,而王盛雲和沈箴又一向有些不對盤,因此梁、沈關係雖然不錯,但也稱不上親密。定遠侯的夫人馮氏,乃德慶侯馮頡的嫡長女,是京都的貴婦圈裡有名的賢良淑德,她的德容言工都曾被太后娘娘在後宮的嬪妃和公主面前勝讚過的。她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天又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的,她怎麼會到家裡來做客?
李氏心裡納悶著,卻絲毫也不敢怠慢。
同朝為官,也是有個三六九等的。這梁家是有爵位在身的,屬於超品了,相比起沈箴的從一品,身份地位上說起來總是要高一些。
李氏忙吩咐汪媽媽把人請到朝熙堂的敞廳奉茶,自己則在陳姨娘和橙香的服侍下梳頭更衣,迎了出去。
沈穆清目光流轉,和沈月溶略略應酬了兩句,就帶著落梅回了安園。
她脫了大紅色刻絲百蝶穿花褙子,在白綾襖外面套了件藍綠色綾棉比甲,不讓落梅和珠璣跟著,一個人從角門出了安園。
沈穆清準備到外院的花廳去看看蕭颯在沈箴面前會是一副怎樣的嘴臉——不管怎麼說,沈箴好歹也是「政治局常委」,她就不相信蕭颯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遇到沒有一絲的膽怯……
落梅和珠璣看見沈穆清臉上那雀躍的表情,與平常的淡然大不相同,都在心裡暗暗稱奇。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輕手輕腳地遠遠跟著沈穆清。
誰知沈穆清剛走到二門,戚媽媽就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姑娘,姑娘,太太讓你快去敞廳奉茶!」仔細一看,又看見沈穆清穿著件丫鬟穿的比甲,口氣不由急了起來:「定遠侯夫人要見見您!」
京都也就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來來去去也就這幾家豪門權臣,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可不想因為一杯茶讓李氏被人誤會教女無方丟顏面。
沈穆清忙折了回去,重新換了上那大紅色的褙子,戴了簪釵環珮去給馮氏奉茶。
馮氏今年夏天剛過的三十九歲的生辰。她身材高佻,相貌秀麗,舉止溫柔,神色端莊,一看就是那種出生名門嫁入豪門的貴婦。
她看沈穆清的目光極其溫柔,笑著接過了沈穆清奉的茶,象徵性地喝了一口,然後就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從手上褪了一隻手串遞給沈穆清:「見姑娘也是臨時起意——東西雖然平常,卻是敬惠大師開過光的。」
李氏聽著動容。
這敬惠大師,是當今屈指可數的得道高僧,連太后娘娘都自稱是他座下的弟子,身份貴不可言。他開過光的東西,哪裡可能是平常之物。
「夫人太客氣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可不敢收!」李氏連忙推辭。
馮氏笑道:「姑娘今年十二歲了吧,和我們家幼惠同年……這俏生生的模樣,看了就讓人歡喜,夫人可別再說什麼客氣話了,那樣可就太見外了。」
富貴人家見面,本來就有這送小字輩見面禮的禮節,兩人這番話,也都是場面上的客氣語。
李氏就朝著沈穆清微微揚頜,沈穆清上前給馮屈膝行禮道謝,然後接過了那手串。
因說是敬惠大師開過光的,沈穆清接過來的時候不由仔細地打量了一眼。
手串全由蓮子米般大小一致碧璽玉石串成,每隔十二顆就鑲了朵指拇大小粉色玉石蓮花,那蓮花做工極其精緻,不說那用黃色玉石做成的花蕊,就是那蓮瓣上淡淡的脈絡都雕了出來。決不像馮氏說的那樣,是臨時起意拿出來的見面禮。
就在沈穆清打量那手串的時候,李氏已語帶歉意地道:「勞煩夫人給我送來了天山雪蓮,現在又送姑娘這麼貴重的見面禮……」
馮氏笑容溫柔:「上次聽侯爺說夫人身體有恙,我就想來看看夫人。可巧正撞到我們家幼惠供奉麻娘娘,怕過了病氣來,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李氏忙關切地道:「如今可好了……我們家姑娘七歲那年供奉的麻娘娘,可把我們全家嚇壞了。」
馮氏點頭笑道:「她是好了。可家裡又出了一樁事。」
李氏就露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馮氏低聲道:「我家二房媳婦,有了。」
「哎呀!」李氏滿臉歡喜,「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馮氏也笑逐顏開:「可不是,我盼了五年,才盼來……因是頭幾個月,哪裡也不敢走動,就在家裡看著她。出了三月,才敢出門。先就來了府上。」
關於梁家二少爺梁叔信的事,沈穆清也有所耳聞。
定遠侯梁淵有三兒兩女,梁伯恭和王溫蕙結婚後,三年生了兩兒子,喜得梁淵合不上嘴;而二兒子梁叔信卻結婚五年,一點動靜也沒有,就馮氏過壽辰的時候,還聽說梁叔信為這吵著要休妻,沒想到,到了秋季情況就來了一個大逆轉。
李氏忙道恭喜。
馮氏就歎了一口氣,頗有感慨地道:「這要不是我壓著,早就散了。我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年輕的時候是遭了這個罪的,決不准我的兒媳也遭這個罪。別人家的兒子,我管不著。可我們家的兒子,那是決不准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壓到正妻頭上去的。」
她說這話也是有原因的。
梁淵在馮氏進門沒多久,就納了身邊一位姓劉的通房丫頭做妾室,長子梁伯恭、長女梁仲寬都是這位劉姨娘所生。而且梁伯恭在娶了王溫蕙沒多久,納了富陽公秦瑋連袂的一個庶女為妾,梁伯恭的次子就是這位妾室所生,而且長子和次生相差不到一歲。這事,有段時間在京都上層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的。
不過,她不是一向有賢名的嗎?!大家又不是很熟,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沈穆清暗暗稱奇。
李氏也頗感意外,但她不動聲色,只管順著馮氏的話說。
「常言說的好,男人無子是真無子。關我們女子什麼事。尋常人見三五年不出,就吵著納妾,做女子的就更是沒有機會。」
「正是這個道理!」馮氏看李氏的目光簡直相逢恨晚,「當時就我就是死活不同意讓叔信抬身邊的通房做妾室,那就更別提休妻了……」
兩個人圍著這話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直到李氏臉上有了倦意,馮氏才告辭。
李氏和沈穆清一直送馮氏到了二門,然後又由沈穆清代母親把馮氏送到了角門。
馮氏上馬車拉著沈穆清的手:「你母親只得你一個,怪清冷的。你要是閒著,就去我們家竄門子去。」
沈穆清笑著應了,馮氏這才上了馬車。
回到朝熙堂,李氏已歪在了西次間臨窗的炕上,炕幾上還放著個黑漆描金退光匣子。
李氏見沈穆清打量那匣了,就笑道:「說是侯爺讓她送來的。」
沈穆清打開匣子,就看見幾朵象殘敗了的梔子花似白花,她不禁道:「這就是天山雪蓮啊!」原來她在書裡看到的,那可是什麼晶瑩剔透、冰清玉潔的東西。
李氏笑著讓汪媽媽把匣子收到庫房裡。
汪媽媽就笑道:「算算日子,劉先生也應該來了,不如拿出來給他看看,用在藥裡。」
李氏笑道:「讓你收著,你就收著——何必浪費。」
汪媽媽自然是不敢仵逆的,沈穆清聽著卻心頭一跳,正想勸李氏幾句,沈箴折了回來。
沈穆清大吃一驚:「客人這麼快就走了嗎?」
陳姨娘上前給沈箴更衣,沈箴輕描淡寫地道:「我陪著喝了兩盅茶。」
沈穆清哂笑。
沈箴是什麼人,能讓他陪著喝兩盅茶,已是極給面子了。
李氏就關心地道:「不管怎地,說起來也是幫了我們家姑娘的,可不能讓姑娘失了面子。」
沈箴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答非所問地道:「我沒有想到,那個蕭颯竟然是山西臨城蕭家的嫡系子弟。」
沈穆清就想到了汪總管提起葉素和蕭家做生意時的表情,不由道:「山西臨城的蕭家,很有名嗎?」
「嗯!」沈箴沉吟,「四大商賈,蕭家排在最末,是山西的首富。可我瞧著,倒是未必……他既在國子監讀書,那就應該是蕭家老四蕭謙的兒子了,他們這一輩,只有蕭謙出仕……想不到,蕭家竟然出了這樣一個風光霽月的子弟……」
難怪那傢伙腰桿挺得那麼直,敢情是銀子在作祟啊!
但是能得到沈箴的稱讚,年輕一輩中也算得上是鳳毛麟角了。
沈穆清就想到了那本《論語》上的題字。
這樣看來,蕭颯的親生父親肯定是個商賈,為了兒子的前途,所以把他過續到了已經出仕的四叔名下,要不然,他怎麼能考生員……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0:35 AM
第二十七章 常氏六娘
白駒過隙,很快進入了十月中旬,藥王廟事件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盛京也飄飄灑灑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雪。而沈穆清卻日漸煩躁。
先是她腳上的傷,一直都不大見好,趁著劉先生來給李氏看病,又讓瞧了一回,劉先生讓繼續用那紅玉膏,還說,都是以前用清風散耽擱了。
再就是錦繡,劉先生說已無大礙,她卻整日迷迷糊糊的很少有清醒的時候,迷糊的時候就喊著閔先生的名字,清醒的時候就像交待後事般,自己的哪些衣裳給誰,哪些首飾給誰,梯己的銀子全交給了落梅,讓給置辦一棺槨和牌位:「要記得每年清明給我上香。」也不知道這話被誰傳到了李氏的耳朵裡,李氏叫了沈穆清去,讓把錦繡搬到小柳園去休養。
小柳園位於沈府西角,住著幾位無兒無女又服侍過沈家長輩但年事已高的管事媽媽,不是老,就是病,走進去一股子暮氣。
做下人的病了,本來就需要迴避,錦繡這樣,李氏一直沒有發話,已對她是厚待,沈穆清還能說什麼,只得讓落梅和珠璣把錦繡送到了小柳園,派了身邊一個叫春綠的小丫鬟去服侍,還讓明霞時不時地去看看她。
最後就是那幾個新來的丫鬟。魯金枝改名叫了月桂,陶惠改了名叫盈袖,耿湘蓮依舊用了原名,另外幾個一個叫凝碧,一個叫步月,一個叫留春,再加上那個璞玉,一共七個丫鬟,全都拔到了沈穆清的屋裡。那個湘蓮,好像得了陳姨娘的眼,她身邊的丫鬟湘荷隔幾天就來竄竄門;璞玉完全像個石頭般的沒心沒肺的,看見了什麼,誰問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沈家從上到下的人都喜歡逗她說話;其他幾個丫鬟也從開始的畏手畏腳到現在的嘰嘰喳喳,以至於安園天天熱鬧得像集市。
沈穆清從小就住校,上個廁所都沒有私人的空間,後來到外資公司上班,大家見面只講工作不講私事,讓她有了如魚得水般的自由感覺,也養成了講究隱私的習慣。這種日子她能忍一天,可不能忍一個月。
她就瞅了一個機會,趁著幾個粗使的婆子正逗璞玉「步月睡覺時打鼾不打鼾」的時候發了脾氣,然後把璞玉交給了李媽媽管教——也許是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現在李媽媽對沈穆清可以說是言聽計從,比對李氏還要恭敬。又讓英紛帶著湘蓮、月桂、盈袖、凝碧、步月和留春幾個在東廂房裡學識字,《三字經》不背全了,誰也不准出門。
這樣一來,沈穆清耳邊總算是清靜了。
她就叫了珠璣去給她買山梔子,和了面加了酒貼腳。
沒兩天,腳果然好了很多。
沈穆清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腦中閃過蕭颯斜睨的眼。
要是這腳還不好,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說起來,她這段時間一直有些提心吊膽的,總覺得李氏好像知道了什麼似的。
原來李氏處理家務事的時候,她為了表示恭謙,總是立在李氏的炕前,可自從藥王廟事件之後,李氏就不讓她站了,總是讓汪媽媽端小杌子坐在炕邊。也不讓跟著進財媳婦學做飯的,而是讓她下午在家裡給鎮安王王妃繡帕子,說是等著十一月份要用。這樣一來,杜姑姑又開始每天下午都陪著她做針指。不同於以前兩人在一起那種寓教於樂的場面,杜姑姑常常眼淚汪汪地瞅著她,好像她欺負了她似的……還好沈穆清知道輕重,始終沒有鬆口,要不然,又攬了一樁子事在身上了。
想到這些,她心裡又添了一樁心事。
鎮安王王妃的生辰,藥王廟的事如果有人在席上說漏了嘴,那可如何圓!
沈穆清就想找沈箴說說這事,看能不能想個法子不去。
可沈箴這段時間好像也非常忙似的,早出晚歸,根本就沒有回內宅來。沈穆清找了他好幾次,都沒有遇到。
她只好求了汪總管,讓遇見了沈箴,說一聲。
這樣又等了幾天,她腳上的傷到是好了,汪總管那裡什麼消息也沒有。
沈穆清隱隱有種感覺,沈箴肯定是在為他那個打擊王盛雲的計劃在忙。可她這邊也等不得了,她只好叫珠璣去問周百木:「老爺回來,想辦法給報個信。」
珠璣到是去了,可回來的時候臉卻紅得像關公。
沈穆清心中微動,卻沒時間去細細琢磨。因為汪媽媽領了常師傅的遺孀來給沈穆清請安。
那女子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高大健美的身材,穿著白綾對襟襖,鴉青色素面馬面裙,露出穿著鴉青色雙面鞋的一雙天足。她雖然目有戚色,卻神色剛毅,完全顛覆了沈穆清印象中未亡人楚楚可憐的形象。
見到沈穆清,她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然後淡淡地一笑道:「姑娘找我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沈穆清見她那堅強樣子,已心生好感,又聽她說話落落大方,更有了幾分結交之心。
她請了常師傅的遺孀到炕上坐。
常師傅的遺孀沒推辭,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沈穆清的身邊。
待落梅上了茶,沈穆清也不客氣,把汪總管事先準備好的兩個銀元寶——各重二十五兩的雪花銀用汗帕包了遞給常師傅的遺孀:「因家母病著,不敢讓她也知道這事,所以才沒有親自去祭拜,銀子雖少,給哥兒姐兒做件衣裳穿。還請常家嬸嬸不要嫌棄。」
常師傅的遺孀笑著接了過去:「那就多謝姑娘了!」眼眶中卻有瑩晶閃爍。
沈穆清心裡也不好受。
這可是常師傅的賣命錢!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只聽得見西次間那自鳴鐘滴滴答答的齒輪摩擦聲。
「還沒問嬸嬸怎麼稱呼呢?」沈穆清為了打破屋子裡的沉悶,問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問題。
「我娘家姓陸,在家排行第六,你稱我六娘就是。」陸六娘的聲音裡帶了一聲哽咽。
「孩子們都還好吧!」沈穆清話一出口就後悔。
父親去世了,孩子們能好嗎?
她忙轉移了話題:「聽說你們這幾天就要回滄州去了,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陸六娘深深地望了沈穆清一眼,道:「我們不準備回滄州去。」
沈穆清愕然。
「我雖然出身清寒,但也沒有種過田。讓我回滄州種田,只怕是收成還不夠僱人的費用。而且孩子大了,也要進學,回滄州去,私塾先生的學問也不如京都的好。」陸六娘細細地道,「威遠鏢局廚房裡還缺個人,我灶上功夫還不錯。跟總鏢頭說了,暫時在局子裡做廚娘,一個月也有一兩五錢銀子的入賬。房子是他原來在的時候買的,只圖糊個口,也夠了。」
沈穆清見陸六娘頭腦清晰,對未來的安排即合理也符合她的實際情況,更覺得陸六娘不簡單。
「常言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六娘以後閒暇著,常來我們家走動走動。有什麼事,互相也好照應著。」沈穆清真誠地道。
陸六娘卻笑道:「姑娘不必自責。他是在河邊走動的人,總有一天要濕腳的。這也是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了。」話雖如此,語氣中卻是化不開的濃濃悲哀。
沈穆清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旁邊立著的落梅和珠璣、英紛也都紛紛掩面低泣。
陸六娘卻笑著不停地安慰她們:「快別哭了,你們一哭,我這淚也止不住了……我這好好容易才想通……」
大家又坐了一會,陸六娘借口家裡有事,就要告辭。
沈穆清也不敢留她,怕被李氏知道,親自送她到了二門,又讓落梅和珠璣送到角門。
兩人去了半天也沒有折回來,到把沈月溶等到了。
這段時間,她常在安園和陳姨娘住的恭園跑來跑去。
沈穆清非常不喜歡這種情況。以前,她如果有什麼事不讓想李氏知道,輕而易舉的就能控制局面,而現,見陸六娘的時候,還要派人去把風。
沈月溶過來問鎮安王王妃生辰的事。
「這要看太太的意思。」沈穆清請她炕上坐了喝茶,「有時候會去,要是趕上身子不舒服或是天氣不好,未必會去。」
「大家都去,我們家的人不去……那,鎮安王府不會責怪嗎?」沈月溶有些困惑地道。
沈穆清笑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沈府的太太十天倒有九天躺在床上,能去,那才能給了天大的臉子。」
沈月溶也笑,道:「妹妹也不去嗎?」
「太太去,我自然也去。太太不去,我要在床邊侍疾。」
沈月溶就有些失望,道:「我還準備妹妹一起去見識見識……這樣的機會,我以後怕是一輩子也碰不到了。」
沈穆清心裡一軟。
她所求的,也不過是為自己感情謀個出路而已……
沈穆清就掩嘴而笑:「以後姐姐封了誥命,還怕少了鎮安王府的請貼嗎?」
沈月溶的眼淚說掉就掉了下來:「好妹妹,姐姐哪裡有那命啊!現在也只能是拖著,拖過了三年的守孝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見到二叔,太太和老爺也不好說什麼。」沈穆清安慰她,「姐姐且放寬心住下,總還是有三年,有的是時間,大家都想想法子。」
沈月溶抽泣著點了點頭。
立在沈月溶身後的黃氏拿著巾子擦著眼睛,哽咽道:「姑娘和我們姑娘倒底是姊妹,還求姑娘在太太面前說兩句話!」
沈穆清心裡微哂:看來陳姨娘的路沒走通啊!
心裡雖然這麼想,沈穆清還是決定幫幫沈月溶。她的婚事早點定下來,她也可以早點安心,免得這樣上跳下竄的,讓人看著心裡煩。
第二十八章 沈家喜事
送走了沈月溶主僕,落梅和珠璣歡天喜地跑了進來:「姑娘,姑娘,老爺升了,老爺升了!」
「什麼老爺生了!」沈穆情心裡「怦怦」亂跳,卻不敢往某個事情上想,只能嬉笑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站穩了,好好的說話。」
落梅這才驚覺自己失禮,喘著氣:「老爺陞遷了,正在福澤堂接聖旨呢!」
「你可聽清楚了!」沈穆清生怕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此生出了幻覺。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落梅再也沒有平常的持重,笑嘻嘻地道:「說原來的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時大人因年事已高致仕,由我們老爺接任時大人入直文淵閣,任內閣首輔,還掌戶部的事,加封太子太保。」
沈穆清不由雙手合十,向天作揖,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看來,這次的政治鬥爭中,沈箴贏了。
「走!」沈穆清笑遂顏開,「我們去太太那裡討賞去。」
落梅和珠璣聽了,都掩嘴而笑,英紛聽到動靜已跑了出來,叫嚷著:「姑娘偏心,帶她們倆個去,不帶我去。」
幾個小丫鬟都探出腦袋,張著大大的眼睛笑望著她們。
沈穆清笑道:「好,都去,都去。」
小幾丫鬟們都笑嘻嘻地跑了出來,卻不像以前那種七嘴八舌地嘰嘰喳喳,只是望著她們笑。
沈穆清不由暗暗點頭。
看樣子,把孩子們交給英紛調教,是選對人了。
她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朝熙堂。
朝熙堂自然也得了消息,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猶如過年。
她前腳進了院子,田媽媽抱著大捨後腳就來了,兩廂人見了,自然是行禮問候又是一番熱鬧。大家一起進了屋,李氏頭戴著臥兔兒,手捧著琺琅纏絲手爐正笑盈盈地倚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前和陳姨娘說話:「……六錢一個的銀元寶,一等月例的每人四個,依次遞減。月溶那裡,我別有賞!」看見沈穆清進來,她笑容更盛了,「穆清也得了信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我屋裡的小丫鬟也要賞。」
剛進府的小丫鬟是沒有月例的,按規矩有賞也沒有她們的份。不過,這是不同尋常的喜事,李氏笑呵呵地:「好,好,好,全都有賞。」
陳姨娘掩嘴而笑,目光卻睃在湘蓮身上。
湘蓮也望著陳姨娘笑,兩人一副眉來眼去的模樣。
沈穆清看在眼裡,冷在心上:現在各處一方,自然是相見盡歡。可一旦主僕的名份坐實了,一個是管人的,一個是被管的,哪裡還有這番濃情蜜意。
她微微地笑,道:「姨娘總往湘蓮身上瞧,可是看中了我這小丫鬟。」
陳姨娘臉上的笑容微僵,語氣有些慌張地道:「沒,沒有。姐兒屋裡的丫鬟,哪是我能指使得住的。」
沈穆清就看見湘蓮臉上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旋即,這表情又變成了淡淡失望。
我讓你叼我屋裡的人!
沈穆清笑厴如花:「看姨娘說的。你屋裡的湘荷三天兩頭往我屋裡屋,說是找湘蓮說話……看起來,你們主僕都和湘蓮也緣份。既然如此,湘蓮,從今日起,你就到陳姨娘屋裡當差吧。」
湘蓮一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朝著沈穆清屈膝行禮:「多謝姑娘成全。我聽說姨娘屋裡頭原也有個叫湘蓮的,就對這位姐姐十分的好奇,常拉著湘荷打聽著她的事。沒想到,還真能在姨娘跟著服侍。」
陳姨娘聽了這番話,也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了破釜沉舟般無畏的表情。她走到李氏面前跪下,低頭道:「求太太給解紅這個恩典!」
一時間,屋子靜得連根針掉下都聽得到,剛才歡快的氣氛也如被冰凍了似的凝固了起來。
李氏似笑非笑地望了陳姨娘一眼,道:「既然穆清子開了口……湘蓮,從今個起,你就在姨娘屋裡當差吧!」
陳姨娘聽了,偷偷抬頭看了笑盈盈望著她的沈穆清清一眼,這才向李氏道謝。
湘蓮自然也少不了給李氏和解紅磕頭。
李氏受了兩人的禮,屋裡的氣氛才又開始活絡起來。
沈箴就在這種歡樂的氣氛中走了進來。
大家見了,又紛紛上前給沈箴行禮、道賀。
李氏看著他手裡的聖旨,臉上笑起了一朵花:「快,給我看看。」
沈箴也掩飾不住眼底的笑意。他坐到了李氏身邊,把手中的聖旨遞給了李氏。
李氏把聖旨放在炕幾,緩緩地展開,用手指細細地撫著那上面的五彩花紋,神色虔誠。
「世銘,你是沈家第一個內閣首輔,沈家從來沒有出過比你更大的官了!」李氏說著這話,目光中有晶瑩閃爍。
沈箴就笑著摸了摸立在身邊的沈穆清的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姨娘忙上前再次屈膝行禮:「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屋子裡的其她人聽了,也紛紛再次上前道賀。
李氏臉上露出躊躇滿志的表情。她把聖旨重新捲好,交給汪媽媽:「去,拿到祠堂的仙樓上供起來。」
汪媽媽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這才接了過去,喜滋滋地去了。
李氏又吩囑廚房裡加菜,戚媽媽打賞,讓人把沈月溶也請過來一起吃飯等等。
等沈穆清從李氏屋裡出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而她一顆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她剛才瞅著機會悄悄跟沈箴提了提鎮安王妃的生辰,沈箴安慰她道:「你放心,這事我自有主張。」還誇獎她:「真是長大了,考慮事情也周全了!」
現在,就等沈月溶的事落停下來,生活就又能恢復原來的平靜了。
沈穆清想著,呼吸都覺得順暢了不少,高高興興地帶著一班小丫鬟回了安園。
第二天一大早,湘荷就來接湘蓮。
沈穆清笑著賞了湘蓮五兩銀子:「姨娘那還有幾個娘家帶來的媽媽,你現在年紀小,還沒有月例。可人情事世,莫非錢帛,哪有不用錢的時候。你雖然沒在我跟前服伺,說起來總是我屋裡出去的,也要記得給我長長臉。」
湘蓮給沈穆清磕了三個頭,一句話也沒說,跟著湘荷走了。
沈穆清無所謂地笑了笑。
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東。只要活著,誰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既然不是憂關生死的事,就不必和人撕破了臉。
她趁機教育剩下來的幾個:「誰要是想到其他屋裡當差的,都跟我說,我一樣會像待湘蓮那樣。可要是誰身在曹營心在漢,嗯,可別怪我叫了章婆子來領人。」
幾個小丫鬟都唯唯諾諾地應承,只有璞玉,喃喃地道:「姑娘,我能不能去婆婆,不,太太屋裡。」
沈穆清不由怒目,冷冷地道:「行,我等會就跟太太說,把你拔到她屋裡去服侍。」
璞玉大喜,咧著嘴給沈穆清屈膝行禮——這可是她剛剛學會的。
沈穆清去給李氏請安的時候就帶了璞玉去了李氏那裡,還把璞玉的話學給李氏聽,李氏也很意外的樣子,問璞玉:「在姑娘身邊不好嗎?」
璞玉道:「姑娘身邊有好多人,太太身邊沒有人,我來服侍太太。」
她心無誠府,這話說來,特別的真誠。
李氏微冷的臉上露出笑容來,吩咐戚媽媽:「讓她和翠縷一塊,按一等丫鬟的月例。」
屋子裡的人都很意外,大家臉上的表情各異。
這恐怕是沈家陞遷最快的一個丫鬟了。
戚媽媽就讓璞玉給李氏道謝。她立刻跪在地上給李氏磕頭,可神色間還是茫茫不知所措的樣子,更顯質樸。
沈穆清在一旁嬌嗔道:「太太現在眼裡只有璞玉了!」
李氏失笑,擰著她嫩生生的腮幫子:「你這個小酸罈子!」
沈穆清不依,倒在了李氏懷裡。
李氏哈哈大笑,神色間說不出來的快活。
沈穆清卻依在她的肩頭悲傷不己。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能有多久!
******
沈箴任內閣首輔,當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沈家肯定是歡喜的。
早上接了聖旨,中午就有客人臨門。進財媳婦被調到外院的大廚房裡服伺,李氏商量著讓汪媽媽請了擅長做蘇菜和做京菜外疱幫廚。
「要不要請唱京戲的,」汪媽媽道,「連奎班昨天剛從宮裡出來,應該排得出日子來。」
李氏連連搖頭:「老爺如今正是風頭上,就更要行事謹慎才是,怎麼能大張旗鼓地在家家裡唱堂會。你等會叫了汪福來,我還要交待他幾句。」
汪福是汪總管的名字。
汪媽媽立刻應了。
「這幾天怕是各府的內眷也會走動走動,你差了人把屋子好好清掃清掃,庫裡的那些錦幔繡屏、金銀器皿、桌椅板凳都清些出來……」
汪媽媽一一應了。
沈穆清在一旁看李氏事無鉅細,交待的清清楚楚,心裡很是佩服。端了杯水遞過去。正巧李氏把事交待完了。她接過水來喝了一口,眼角掃過立在身邊的女兒,笑道:「這幾天怕是我的應酬也多,家裡的事,你們就直接回了姑娘吧!」
沈穆清聽得心動。
那種因為自己的努力得到別人承認的滿足感的她身體裡復甦——就像很久以前,圓滿地組織了一次商務會議、承辦一場舞會或是舉辦了小小的聚餐,她的辛苦化為別人臉上滿意的笑容時從心底湧出來的成就感。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0:45 AM
第二十九章 暫代家政
戚媽媽搓著手進了安園的抱廈,撲面而來的暖氣讓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媽媽凍著了吧!」正坐在書案前看帳本的沈穆清聽到動靜抬頭,把懷裡的手爐拿出來遞給了落梅,「去,給媽媽拿去。」
落梅應聲接了過去。
戚媽媽忙道:「姑娘自己用吧!我這也就是手冷,身上熱著呢!」說著,把那手爐又推了回去。
沈穆清見了,也不和她多講究,笑道:「可是有什麼事?」
自從李氏發了話,安園聚然就熱鬧起來。沈穆清不喜歡自己住的地方像個菜園子門似的被人進進出出的,就把三間抱廈清了出來,坐在那裡處理家事。
戚媽媽就笑著從衣袖裡拿出幾張紙來遞給了落梅:「兩家外疱幫廚的把菜單子開出來了。」
落梅上前接過來遞給了沈穆清。沈穆清看了看,笑著點了點頭,道:「菜色安排的也倒是合理。只是份量再加四成。」
戚媽媽面露豫色:「這幾天來的客人,都不曾留飯……」
沈穆清就笑道:「明個就是老爺沐休了,要來的人怕都會尋著這個時候來。」說著,語氣裡有了幾份調侃,「正主子不正家,來了有誰知道。」
戚媽媽聽了掩嘴而笑:「姑娘說的是。」
「不過,有些事還要勞媽媽多費費心。」沈穆清正色道。
戚媽媽也忙垂手恭立:「姑娘直管吩咐就是,這樣說,奴家受不起。」
沈穆清就笑道:「明日來的,只怕是品階都不低。均是見多識廣的。媽媽等會去跟司廚的說說。這天氣冷了,鹿肉獾豬都上了桌,大魚大肉的不稀罕,把那溫棚裡產的刺黃瓜、小白菜、水蘿蔔之類的多備些,新鮮清淡,最是爽心利口。司酒的那邊也說一聲,山西汾酒只放外院的西跨院待那些馬伕、轎夫隨身小廝,外院花廳裡的客,用金華酒或是紹興酒,溫和些,免得有人醉了酒,到時候失了儀態,不好看。太太屋裡的客,用金徑露或是太禧白,這是內廷的養生酒,太后娘娘賞的,外面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平日裡各位大人在御宴上喝過,可各位夫人未必就喝過,正好招待各家的夫人。至於茶,西跨院的用武夷茶吧,濃苦味深,老爺書房和太太屋裡的用老君眉,性溫,其他的人,用龍井吧,茶味清冽,也香!」
戚媽媽認真地聽著,見沈穆清說完了,又把她的話重複了一遍,見沒有出入,她略略鬆了一口了,奉承沈穆清:「還是姑娘想的周到!」
這一部分是前世的經驗,一部分是跟在李氏身邊學著知道了怎麼吃喝。
「這也是跟在太太身邊學的一點皮毛。」沈穆清淡淡地笑,轉移了話題:「銀錁子可做好了。」
戚媽媽忙道:「全按照姑娘的吩咐重新鑄了。」
沈穆清點頭,有些不放心地道:「媽媽一定要交待清楚了。那梅花、海棠式樣的,是雪花銀鑄的,那元寶樣的,是七成的成色銀子鑄的。打賞的時候切切不可錯了,各位老爺夫人身邊的人打發那梅花海棠花,轎夫趕車,打發元寶……小心鬧出笑話來。」
戚媽媽連聲應了。
沈穆清就吩咐落梅:「去,把那堆沙娟花拿出來,讓媽媽挑兩朵戴了。」
戚媽媽忙起身道謝:「姐兒真是折煞我了。這可是宮裡賞出來的東西。」
沈穆清笑著:「你看我頭上這幾根頭髮——給我戴,豈不是埋沒了。」
戚媽媽聽了,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她相貌很是尋常,卻長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青絲,綰起頭來不用戴假髮,她一向以此為傲。沈穆清的賞賜,正打在了她的心坎上。
落梅拿著個紅漆剔雕匣子出來,打了了,裡面有七、八朵絹花:「媽媽挑兩朵戴吧,其它的,我再送去姨娘和四姑娘那裡。」
「這可真是托了姑娘的福。」戚媽媽挑了一朵石榴,一朵芙容,千恩萬謝地走了。
英紛正好和威媽媽錯身而過,望著那兩朵娟花嘖嘖稱奇:「媽媽這是哪裡得的?」
戚媽媽喜滋滋的:「是姑娘賞的。」
英紛進了屋,一眼就看見了放在茶幾上的紅漆剔雕匣子,嘟著道:「「姑娘也太大方了些。」
「就知道你要爭。」沈穆清笑道,「家裡的姑娘、姨娘的都沒得戴,你倒戴得出去,也不怕犯了眼睛。」
「我是姑娘身邊的貼身丫鬟,倒不如一個管事娘子。」英紛裝作忿忿然的樣子:「要這樣,我也要管個管事娘子。」
沈穆清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中了哪個,我幫你做主,包你稱心如意!」
英紛的臉色通紅,嚷道:「這也是姑娘說出來的話!」
落梅也在一旁掩嘴而笑:「這絹花要是給你戴了,怕是要繞著院子走一圈。人家戚媽媽可不比你,老成著。不信你看著,姨娘不先在頭上戴厭了,戚媽媽這花是決戴不出來的。你還想當管事娘子,好好跟著戚媽媽學學吧。」
英紛到也沒有辯這句話,點頭道:「這戚媽媽是有幾份利害。想當初,太太有什麼事,都是吩咐李媽媽……也不知道她是怎的,這兩個月就得了太太的眼,倒把李媽媽的事都攬了去。」
沈穆清聽得心中一動,正色道:「落梅,我這兩天事忙,你可去看了錦繡。」
「昨兒還去了!」落梅神色一暗:「還是老樣子。」
沈穆清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
戚媽媽揣著那兩朵花去了李氏的屋裡。
李氏正歪在炕上聽著汪媽媽報這幾天送來的禮單,見戚媽媽來了,朝著汪媽媽輕輕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汪媽媽眼角輕輕地睃了一下戚媽媽,笑著應聲而去。
戚媽媽就神神叨叨地走到了李氏的面前,從懷裡掏出那兩朵絹花:「太太,姑娘賞我的。」
李氏瞟了那兩朵絹花一眼,笑道:「既是賞你的,收下就是。」
戚媽媽聽了,滿臉笑容地重新把花揣在了衣袖裡。
「你拿了菜單子去,姐兒怎麼說的?」李氏淡淡地問。
戚媽媽笑著把沈穆清的話敘述了一遍。
李氏面無表情地聽完,半晌沒有吱聲。
戚媽媽小心翼翼地窺視著李氏的神色,斟酌道:「太太,我瞧著姑娘說的有道理……」
李氏朝著戚媽媽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以後姐兒那裡有什麼事,不用來報我了。」
戚媽媽立刻笑容滿面地應了一聲「是」,然後退了下去。
李氏望著空地一人卻裝飾的富麗堂皇的屋子,哈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有著無拘無束的酣暢,笑得立在屋簷下的丫鬟媳婦個個驚訝不己。
只有璞玉,急急地跑進去:「太太,太太,您怎麼了?」
李氏望著璞玉,臉上綻開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低低地道:「我們家,有個好姑娘呢!」
璞玉有些茫然地望著李氏,道:「我們家姑娘本來就好。每次遇到我,都會給糖我吃。」
******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中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不過一個時辰,天地間已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儘管如此,還是如沈穆清所料想的那樣,沈家來了很多的客人。不僅多,而且大多數錦衣貂氅,坐著銀頂皂蓋皂幃的四人大轎而來。沈家的僕婦自不用說,那外疱的廚房、茶房、酒房等人見了,一點也不敢馬虎,戰戰兢兢地應付著眼前差事,生怕在這節骨眼上出了什麼錯。
因事情早就吩咐下去了,沈穆清這邊卻清閒了下來,卻也不敢坐著,就在李氏屋裡服侍著。
有幾位侍郎夫人和學士夫人是跟著丈夫一起來的,像與沈箴同為內閣大臣、主管工部的胡信胡閣老夫人,還有富陽公秦瑋的夫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符的夫人、五城兵馬指揮使柳進的夫人等卻是自己來的。七、八位錦衣麗服、珠圍翠繞的夫人按品階分主次坐在朝熙堂的敞廳裡,腳下踏著銅胎琺琅壽字腳爐,幾上擺著時令花卉,舊窯茶盅,又有描金退光紅漆的九槅攢盒擺著橘餅、雲片、鬆餅、軟香糕、花生、核桃、瓜子、杏仁、粟子等零嘴,高腳荷葉盤裡放著用蘋果、蜜羅柑、枇杷、葡萄、紅棗、生梨等拼成的什錦拼果,大家吃著糕點,喝著清茶,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沈穆清立在李氏身後不時地用眼瞅著這個,瞄著那個,服邊服侍的丫鬟們就隨著她的眼色上茶遞水,奉漱盂手巾,一時間倒也井井有條,沒出什麼狀況。
幾位夫人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了翰林院的侍講陳學文娶了原河南布政司使韓茂遠的遺孀的事上,大家都顯得興致盎然的。
刑部侍郎謝敏的夫人就笑道:「說起來,韓大人和我們家老爺是同鄉又是同年,曾在江南做了二十幾年的知府,後來升了河南布政司,還惹上過貪墨案,那手斂財的本領,不是當朝第一,也要排有前十位。這一撒手,倒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難道那韓家就沒有一個出來主事的。」趙符的夫人詫異道,「就這樣讓韓夫人把韓家的家資帶到陳家去。」
有姊妹問,怎麼公共章節顯示是第五章。實際上是發生了一點小事,嗯,也不算是小事——就是我的包被偷了,結果包裡的U盤也不見了……所以把發表過的文進行了備份,可能動了哪裡,結果公共章節就變成那樣了……現在只好重新再寫……
哎……看來,我還真沒有蓄文的命啊!
第三十章 大雪紛飛
謝敏夫人笑道:「你們哪裡知道。那韓大人活著的時候,極其吝嗇,連點燈都怕多了根燈草的,就更別說是救濟家裡的窮親戚了。倒是韓夫人,常常拿些銀子回去買祭田,修家祠。所以韓大人死了,他家裡沒有一個人為他出頭的。」
年過六旬的胡信夫人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道:「這也算是善有善報了。」
柳進的夫人年紀最小,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她聽著,「撲哧」一笑,道:「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來。」
大家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咳了一聲,笑道:「一人娶一老妻,坐廳時,見面多皺紋,因問:汝有多少年紀。婦人答:四十五、六。夫問:婚書上寫三十八,依我看還不止四十五、六,可實對我說。婦人答:實五十四歲。夫再三問之,妻只以前言對。上床後更不過,夫心生一計,道:我要起來蓋鹽甕,不然被老鼠吃去。婦道:倒好笑,我活了六十八歲,並不聞老鼠會偷鹽吃。」
柳進夫人話音剛落,幾位夫人、滿屋的丫鬟媳婦個個忍俊不住笑了起來。特別是那胡夫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這孩子,說話也特利了些。」
「夫人有所不知,」謝敏夫笑得喘不過氣來,「那韓夫人比陳待講,要大上七、八歲……」
「哦,還有這種事!」這下子,就連正襟危坐的秦瑋夫人都來了興趣。
柳進見大家都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平息了一下吸呼,笑道:「不僅如此,她和韓大人二十幾年夫妻,並無一兒半女的……」
這下子,大家都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議論來。
沈穆清就看見珠璣躡手躡腳地揭簾而入,朝著她直眨眼睛。
沈穆清不動聲色,低低地在李氏耳邊道:「珠璣找我。我讓她管著席面上的器皿——我要去看看。」
李氏輕輕地點了點頭。
沈穆清就輕手輕腳地出了敞廳。
珠璣立刻機靈地跟了上去。
沈穆清沒等她站穩,就低低地道:「怎樣了?」
也許受了職業的影響,她不喜歡自己目前這種對李氏病情沒有把握的無力感,她要掌握一切能掌握的,以保證那些意外來臨的時候自己的生活不會被搞得面目全非。所以她一直想找劉先生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惜幾次都錯身而過,沒有和劉先生單獨接觸的機會。想到今天在這情況,他可能會來,特意讓珠璣去前院打聽。
珠璣笑著點頭:「劉先生在花園的藕香堂水榭喝茶——國子監的祭酒林大人也在。」
「走!」沈穆清只覺得一刻也等不得,匆匆朝前走。
珠璣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忙跑到西廂房把沈穆清的披風拿在了手裡。
可等她出來的時候,沈穆清已不見了蹤影。她看著依舊立在一旁的盈袖和步月,困惑地道:「誰跟在姑娘身邊呢。」
盈袖不語,步月怯怯地道:「沒,沒有人跟著……我們以為姑娘要和你出去……」
珠璣跺了跺腳,低低地抱怨了一聲「英紛,看你教出來的好丫頭」,然後一溜小跑著去了藕香堂。
******
丹參、當歸、茅根、車前子、澤瀉……幾個字像走馬燈似的在沈穆清的腦海裡旋轉。碧綠色的葉子,刺目的白雪,朱紅色的欄桿,藍綠色的屋簷,都在撲面而來的寒氣中紛紛向後倒去……
她急步進了花園,有面熟的小廝給她行禮:「姑娘怎麼到這裡來了?可是找誰?」
沈穆清正愁著沒人去找劉先生——她本人也好,她屋裡的人也好,都是女孩子,怎麼好在花園裡亂闖。
那小廝也很機靈,見沈穆清面露急色,忙道:「姑娘不如到旁邊的暖玉亭等等,有什麼事,交我去辦也一樣。」
沈穆清的目光就落在掩飾在松柏間的那座覆著綠色琉璃支著灰色柱子鑲著玻璃門扇的八角亭——那亭下面有個地炕,有時候會把地炕燒起來,亭子裡就溫暖如春。一到冬天,沈箴就會在這裡招待朋友,喝酒賞雪。
「亭子裡沒人嗎?」沈穆清奇道。
小廝笑道:「先前翰林院的劉學士和禮部的幾位大人在這裡喝茶,後來聽說王閣老來了,大家就一起去了九思齋。」
「王閣老?王盛雲?」沈穆清頗感意外,眉角微挑。
「正是王大人!」小廝點頭,「小的剛才已經把那裡清掃過了,乾淨的很。」
沈穆清微微點頭,進了暖玉亭。
裡面果然清掃過了,亭角還點著一個小小的獸角金泥小香爐,熏著艾草香。
「你叫什麼名字?」沈穆清坐在亭子窗邊的玫瑰奇上,笑盈盈地問那小廝。
小廝臉色微紅,喃喃道:「小的叫茴香。」
「麻煩你了,茴香。」沈穆清客氣地道,「幫我悄悄叫了御醫院常常給太太瞧病的劉先生過來。」
茴香忙作揖行禮,應聲而去。
******
屋子裡溫暖如春,劉先生卻一踏進來就感覺到背脊有汗,他下意識地脫了暖耳,又覺得在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面前有些不妥,可立刻戴上,卻顯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失了長輩的從容。因此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拿在手裡,面上就露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尷尬的神色:「不知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沈穆清笑著指了指他面前的楠木玫瑰椅:「劉先生,我們還是坐來來說話吧——說不定,我等會還要背藥方子您聽呢!」說著,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劉先生額頭上就密密地出了一層薄汗,也不知道是沈穆清這話說的讓他有些心慮還是因為屋裡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能被選在花園子裡待客,自然有幾份靈機。茴香立刻感覺到了屋子裡不同尋常的氣氛。他偷偷在沈穆清和劉先生身上來回睃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泡好的信陽毛尖放在了劉先生旁的茶幾上。
沈穆清對著劉先生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卻轉頭對茴香道:「你去外面看著。要是有人來,就幫我們擋一擋。」
茴香乖巧地應聲而去,還隨手幫他們帶上了暖玉亭的扇門。
劉先生的笑容都有些勉強起來,卻依言坐在了玫瑰椅上,端起茶盅握在手裡,也不喝。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來。
沈穆清也不開口說話,只是那樣嘴角帶笑,靜靜地坐在那裡。
良久,劉先生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擔般的長長地舒了口氣,低聲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不過,這是沈大人的主意。說是不想讓家裡的人擔心。」
沈穆清心中一悸,口氣急促地道:「那太太,還有多少日子?」語氣裡充滿了希冀。
劉先生望著她不語,眼神中卻充滿了同情之色。
沈穆清明亮的眸子漸漸暗淡下去,她抿了抿唇,不依不饒地道:「太太還有多好日子?」
劉先生沉默良久,道:「多則半年,少則,兩個月。」
兩個月……兩個月……
沈穆清的腦子一下糊了。
也許還等到不過年……沈箴剛剛升了首輔……
她只覺得眼睛濕濕的,世界在她的眼中模糊成了一片,她聽到自己聲音硬咽地道:「老爺也是知道的!」
「嗯!」劉先生的聲音,如暮鼓晨鐘,那樣的遠,又那樣的沉悶。
「劉先生,多謝你告訴我實情!」沈穆清閉上了眼睛,不想眼中的那些濕潤肆無忌憚地落下來:「眼看著晌午了,外面花廳也要開始擺飯了。茴香,茴香,你伺侯劉先生過去吧!」
這些年來和李氏相處的片斷一一掠過她的腦海,讓她心如刀絞,不能自己。
「姑娘也別太傷心了!」劉先生頗有感觸地勸慰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是啊,道理誰都明白,可是要真正落到你身上的時候,有幾個人還能這樣想明白……就在兩個月前,她還這樣勸過李氏呢!
沈穆清越想越傷心。
難怪要那麼嚴厲地督促她學習女紅……
她強忍著淚水,笑道:「劉先生,耽擱你了。這件事,您也別跟老爺提起,免得他擔心。」
劉先生望著眼前這張流著眼淚卻強露笑容的臉,輕輕地搖了搖頭,應了一聲「姑娘放心」。
聽到喊聲進來的茴香見狀,忙幫著劉先生揭了簾子,待劉先生出去後,他卻跑到沈穆清聲身邊說句「姑娘,您屋裡的珠璣姐姐去了藕香堂」,然後才一溜小跑著出了暖玉亭,侍伺劉先生去了花廳。
******
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沈家花園的水榭樓台、高堂廣廈都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玉屑,清冷的讓人透心涼。
沈穆清踏在潔白無暇的雪地上,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響聲,茫茫然不知所以。
突然來到這個世界,她沒有哭,因為有李氏的安慰;變成了個懵懂的孩子,她沒有哭,因為有李氏的保護;努力適應著新的生活,她沒有哭,因為有李氏的教導……可這一次,一直強忍的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她淚眼婆娑地在被雪藏住了的通幽小徑上亂晃,耳邊傳來隱隱的歡笑聲。
連這悲傷來都不是時候……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1:13 AM
第三十一章 太湖石道
沈穆清苦澀戚楚。
讓別人看到她這副樣子,還不知道要傳出怎樣的流言蜚語來。
她抹了眼淚,卻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藕香堂邊太湖石假山旁底下那個如涵洞般的過道裡。
過道裡冷氣侵人,蒼苔冰透,卻因是冬天,人跡全無。
沈穆清蜷縮在過道旁的一個小小的凹處,發起呆來。
以後該怎麼辦……是裝作不知道就這樣粉飾太平下去?還是把話和李氏說透了作個萬全的安排?或者,再找沈箴談一次……
沈穆清拿不定主意,卻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這裡了。一是天氣太冷,搞不好要感冒的。家裡已經有了一個病人,自己不能再倒下了;二來是怕珠璣找不到自己,嚷得大家都知道了。
她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都有些僵硬了。
窸窸窣窣了半晌,才勉強站了起來。正要從凹處走出去,突然胳膊上一熱,身子一下子就被拽了出去。
沈穆清嚇得全身一僵,還沒來及得尖叫,就聽到有人在她的頭頂得意洋洋地道:「我一看那雙大腳,就猜一定是你。」
有誰用這種口吻和她說話。
「蕭颯!」沈穆清想不也想,埋在喉嚨裡的驚恐化成了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嘖嘖嘖,你腳好了!」聲音裡含著濃濃的笑意。
沈穆清抬頭,就看見蕭颯修眉微挑,嘴角含笑地望著她。
想到自己三番兩次的換藥方,她不由臉上一紅,道:「全好了。多虧了你的藥。」
蕭颯點頭,笑容溫和:「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打聽我了?」
「那本書的扉頁上有題字。」沈穆清就想起那雙鞋來,「我還欠你一本《論語》呢!」
「你別管那本鬼書了。我本來就不準備要了……」蕭颯說著,笑容突然就凝在了臉上。
他就甩開了沈穆清的手,沉著臉上下地打量她:「大冷天的,你怎麼就穿了件小襖,眼睛又紅又腫,像個小桃子似的……被人穿小鞋了?」最後一句,卻是無比的肯定。
不過,就是這樣,也很漂亮……雪白的小臉,粉色的眼瞼……像一朵顫顫巍巍初綻枝的小桃花,風一大就會被吹落在地碾成泥般讓人婉惜……
想到這裡,蕭颯的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
剛才應該把鶴氅帶出來的……這樣的天氣,她肯定是受不了的……
我有這麼倒霉嗎?
沈穆清腹誹著。
心裡的悲傷卻被蕭颯那自以為是的態度沖淡了不少。
「跟林祭酒來的?」她腦子微轉,笑道,「看樣子,你日子過得不錯!」
還是笑的時候更好看……烏黑的眸子一閃一閃的,像夏夜裡最明亮的星辰,亮晶晶的,還有點俏皮……
蕭颯的眉頭就舒展開來,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頭:「那當然。有了沈大人的貼子,我要是連他都搞不定,還混個屁啊!」
也不知道這傢伙神遊太虛到了什麼地方?不過,這倒是典型的蕭颯作派和口吻。
沈穆清不由笑了起來,打量起他來。
白袍青履,典型的生員打扮,頭上插著支紫斑竹簪,樸素得不行。
蕭颯見她眉彎如月,不知道為什麼,就擺了個恭謙溫和的樣子:「怎樣,還不錯吧!」
沈穆清嘴角微翹:「能維持多久?」
「什麼叫能夠維持多久?」蕭颯大為惱火,「我一向就是這樣的好不好?」
話雖如此說,但他的目光明亮,閃爍著調侃的光茫。
沈穆清不由嬉笑起來。
蕭颯心頭一輕,頓了頓,輕聲道:「我給你贖身怎樣?」
沈穆清目瞪口呆。
蕭颯一向坦蕩的表情中有了幾份扭捏:「……我一個人在京都讀書,家裡也讓我買幾個婢女……我看你還挺機靈的……我給你大丫鬟的月例,怎樣……你成了我屋裡的人,自然沒有人敢欺負你……」
沈穆清為之氣結:「我是青樓女子嗎?你給我贖什麼身啊?」
蕭颯的臉黑的如鍋底:「我看你也就一個當通房丫頭的命……一點腦子也沒有……回來快兩個月了吧,有沒有給你漲月例啊?或者是賞了首飾尺頭給你?或者是派了好差事給你啊……都沒有吧!要不然,這大喜的日子,你應該在太太姑娘跟前服侍才是,還用的著在這裡偷偷的哭啊」說到這裡,眼角不由地掃到了她的嘴上。
這麼冷的天,穿得又單薄,也沒凍成素白,竟然是是玫瑰紫色兒,一樣的漂亮。
他不由惱火地道:「……你怎麼就長一張臉啊……」
這都是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
沈穆清哭笑不得地望著蕭颯,某些思緒如碎片般在她的腦海裡亂飛。
她拉住蕭颯的衣袖:「等等,等等……」求證似的望著蕭颯,「要是你女兒出了這樣的情況,你會怎麼辦?」
蕭颯見沈穆清神色間透了幾份惶恐,知道她被自己的幾句話說的有些害怕了,雖然臉色微霽,但更是決心給她下貼藥,免得行事間完全沒有一點畏縮,站在哪裡都鶴立雞群般的,白白惹人的眼:「當然是全部給我亂棍打死……」
「為什麼?」沈穆清心裡怦怦亂跳,帶著一絲僥倖問道。
「出了這樣的事,又不能明目張膽的找袁家的人算帳,可也不能就這樣算了。要不然,以後拿什麼震得住身邊當差的……」
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沈穆清目光茫然,喃喃地道:「難道就沒有例外的時候……
蕭颯望她的目光充滿憐憫:「傻丫頭,主子怎麼能有錯,錯的全是下邊的人……」
她不由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啊……」
「你幾歲進的沈家,怎麼什麼也不懂啊!」蕭颯卻不耐地道:「你到底為什麼哭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
沈穆清只覺得心裡戚苦,無話反駁他。蕭颯的話讓她明白,畫龍畫虎難畫骨,自己不管怎樣的適應,都只是一隻披著狼皮的羊……她雖然有那樣的覺悟,卻下不了那樣的狠手。
蕭颯見沈穆清神色哀婉,不由放緩了聲音:「你說說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的主意多!」
沈穆清還沉浸在自憐的思緒中,聞言不由愕然:「你說什麼?」
蕭颯勃然大怒:「跟你說兩句話你就神遊太虛的,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也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自己這樣心不在焉的,難怪他會生氣。
沈穆清心有慚意,笑道:「對不起,我剛才正想著事,沒聽清楚!」
她聲音清脆悅耳,卻帶著七分的歉意,蕭颯聽得心中一軟,輕聲道:「你到底為什麼在這裡哭?」
沈穆清聞言茫然。她怔怔地望著太石湖過道外那些如扯絮般飄落的雪花,突然有了開口訴說的衝動:「太太,快不行了!」
「啊!」蕭颯聽了,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是沈夫人嗎?我聽說她病了很多年,你們應該都有心裡準備了吧!」
「大夫說,多則半年,少則兩個月……」也許因為蕭颯是個熟悉的陌生人,也許是因為她實在找不到能訴述的對象,也許是在這大雪紛飛的時候這光線微弱的過道如世界的一隅讓人安心,她心裡的話就如流水般的輕易地傾瀉而出,「老爺瞞著太太,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而且我覺得太太肯定早在我之前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想跟她說清楚……可萬一她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瞎猜的怎麼辦;不跟她講清楚,家裡那麼多事,總得有個安排吧……反正我現在心裡亂糟糟的……」
沈穆清的話顛三倒四的,蕭颯還是聽明白了。
「你傻了吧你!」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別人遇到這事,躲還來不及,你到好,還往上撞。我告訴你,這也就是在內宅,要是放到朝庭上,那就是窺視聖意,圖謀不軌,抄家滅族的死罪……你可別真以為有俠肝義膽就行,那是哄人玩的……快別哭了……哭得我都替你寒磣……哭什麼不好,哭這個……」
沈穆清望著蕭颯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心裡一暖。
大周王朝嫡庶都有雲泥之隔,更何況是主僕……蕭颯雖然誤會她,卻從來沒有因為她的身份而瞧不起她,這樣的情誼更讓人覺得珍貴吧!
她有些感動。
得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才是。
蕭颯性情高傲,如果誤會自己隱瞞身份,拂袖而去是小事,只怕從此成為心頭的一根刺……她不想為這樣讓蕭颯以後怨恨她。
沈穆清正思忖著怎麼開口,蕭颯已道:「求人不如求己。你那麼聰明伶俐,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只囑咐你遇事要心腸硬一些……」又看她翦水烏眸波光瀲灩地望著自己,像朵雨後含珠的白海棠花般楚楚動人,心中有說不出的酥軟憐愛,不由地低聲軟語地殷殷囑咐:「要是沈家有什麼變故,你日子不好過了,就拿些銀子求了外院那些或是好賭或是好吃酒的小廝,讓他們到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找寶良,他會給我帶信,我想辦法把你買了去……你手裡有銀子沒有,要是沒有,你把我頭上這根竹簪拿去……雖然是竹的,卻是前朝的古玩,一般看不出來,你留在手裡不打眼,就是抄了家也留的住。到時候拿到當鋪裡也值個百來兩銀子……」說著,就要拔頭上的簪子。
第三十二章 意外相遇
沈穆清忙按住他的胳膊:「別,我手裡有銀子,有銀子……你把簪子拔給了我,等會頭上什麼也沒有,大家會覺得你衣冠不整的……」
蕭颯想了想,終於把手從簪子上拿了下來,道:「實在不行了,就把身上這身衣裳當了,也能值個一、二兩銀子。」
沈穆清連連點頭,卻又愕然地道:「我做這衣裳的時候,工錢就值四兩銀子,怎麼到你嘴裡,就值一、二兩銀子了?」
他面帶得意:「開當鋪的賺什麼錢,賺的就是這『急』上的錢,我說一、二兩銀子,那也就你遇到了我,要是平常,七、八分銀子也當得過去。」
沈穆清不由心中一凜。
常在當鋪裡轉的,有什麼好東西!
她不動聲色,笑道:「你怎麼知道當鋪的事?」
蕭颯見沈穆清面色微嗔,一雙水杏般的眸子裡卻盛滿了笑意,頗有些揄挪的味道,他心裡一鬆,低笑道:「我家原是開當鋪起家的。」
沈穆清卻鬆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家學淵源啊!」
蕭颯聽了,臉色微沉。
難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
但想到剛才他一直真誠的安慰自己,沈穆清覺得自己對他的不愉快不聞不問好像有些過不去似的。她笑道:「你怎麼?說著說著,就不高興了!」尾音拖得有點長,就帶了一點撒嬌般的親暱。
蕭颯只覺得心中一熱,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的好。
沈穆清思緒略轉,猜測道:「是不是,和家裡有了什麼誤會?」
蕭颯驚訝地望著她。
沈穆清就朝著他促狹地眨了眨眼睛:「長輩贈的東西都不當一回事給我做了鞋;我說你家學淵源,又翻了臉——不是和家裡有了矛盾還是什麼?」她側頭小腦袋,纖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的,神色甚是俏皮。
蕭颯臉色微紅,嘟呶道:「剛才怎不見你這樣的聰明!」
沈穆清掩嘴而笑:「想不想找個人說說!」
蕭颯就朝著她瞪眼睛:「你嗎?」語氣很是不屑,斜睨眼著她,卻透著少年純淨的驕傲,不僅不讓人討厭,反讓沈穆清生出母親般的柔情來。
她心情大好。挺了挺胸,揚了揚臉,學著蕭颯的樣子故作不屑狀:「怎麼?你瞧不起嗎?」
蕭颯望著她雪白的面頰上因為寒冷而淡淡升起一層玫瑰紫,突然間就想到了母親養在溫房裡的那枚名叫紫魏的稀世牡丹,他不由修眉輕展,笑出聲來。
明亮的目光閃耀著璀璨的光芒,如驕陽破霾,照亮這幽暗的空間。
沈穆清有片刻的昏眩。
「我的確和家裡人不合。」那驕陽般的熱情奔放只維持了片刻,蕭颯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去,聲音裡也有幾份悵然,「祖父一心一意讓我出仕……可骨子裡,我卻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望著他落寞的神色,沈穆清心中生憐。柔聲道:「出仕和耐心有什麼關係啊?」
蕭颯面無表情,眼神晦澀:「入仕,如果不謀個兩榜出身,你就是再能幹,也難做主官,不做主官,事事聽命於人,那入仕還有什麼意義。可進士,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考中的。十年寒窗戶,是一點也假不了的。我自幼好動,難得靜下心來讀書,更是沒有耐心讀書,能夠通過院試,全仗著點小聰明。而這點小聰明,也就能在那一畝三分地的地方糊弄一下別人,真正到了鄉試、會試或是殿試的時候只怕就不管用了……我心裡極煩燥,卻又不願意違背長輩的意願,來京都快半年了,心情卻是越來越差……那天去苜蓿山,也是因為在國子監受了助教的責斥……」
沈穆清很是驚訝。
她沒有想到,如蕭颯這般性情高傲的人會真的把自己的糗事說給她聽。這也越發讓她下定決心,一定要親口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不要讓他再誤會下去了。可在這個氛圍中,卻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不過,她讀書的那會,可從來沒有覺得讀書有什麼困難的。想了半天,沈穆清只好用連自己聽了都心虛的口吻安慰蕭颯道:「要不,我們在私下找個好老師,偷偷補補?!」
蕭颯聽了,卻是一副大為感激的樣子。他語氣坦誠:「我也不是沒有打過這主意。可一來是臨城富賈滿天下——四大名商裡臨城就佔了兩位,找個有錢的人容易,找個讀書的人難;二來是我當時跟在老太爺面前,一舉一動太顯眼,沒辦法暗渡陳倉。」
沈穆清不解:「你為什麼要暗渡陳倉啊?可以直接跟老太爺說,我想,他知道你這麼用功,一定會很高興的,也會想辦法為你請名師指點的。」
蕭颯神色間就有了幾份不自然,低聲道:「我家裡的情況很複雜……」
沈穆清腦子飛快地轉著,想著蕭颯的脾氣、行事風格,又把看過、聽過的狗血故事都往他身上套了一遍,然後笑道:「該不會是你父母在家裡都不得志,而你從小就聰明伶俐,做什麼事都能手到擒拿、旗開得勝,所以常常以此為勢,欺壓族裡的堂兄堂弟們,又仗著小聰明中了秀才,所以騎虎難下了,不敢開小灶,怕被自己壓下去的人因此而不服你的管教。後看形勢不對,就借驢下坡,到國子監來讀書吧!」
蕭颯狠狠地瞪她:「你腦袋裡全是麵糊吧!」
沈穆清低低笑起來,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常言說的好,過程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話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閔巒。
那天閔巒不也對他很感興感嗎?
「蕭颯!」沈穆清猶如對待自己的未來般,因為看到了一絲希望而興奮起來,「以前教我的先生,叫閔巒,是象山閔氏的弟子,學問很好。你可以去請教他。」
蕭颯看著那青蔥纖指捏著自己的衣角輕輕的搖來搖去,像過年時纏著老太爺要糖吃那些孫子輩、玄孫輩——仗著年紀小、不懂事就可以不講規矩的為所欲為。從前他可是最煩這一點的,可不知為什麼,看到這樣的沈穆清,他剛才的那一點點不快,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了,反而心裡有一絲甜意流過,覺得自己在沈穆清面前好像如坐在醉翁椅裡的老太爺般,有著牽動人喜怒哀樂的力量。
他不由挺直了身子,笑道:「是沈大人請到家裡坐館的那位閔別山閔先生嗎?」
沈穆清沒想到他也聽說過閔先生的大名,道:「正是閔別山閔先生!」
蕭颯卻搖頭:「他馬上就參加明年的春闈了,外面都在盛傳他會進入前三甲——我哪有機會在他門下受教。」
這個沈穆清到是沒想到。
「除了他,我也不認識別人!」沈穆清不由歎謂。
蕭颯見她情緒低落,如同自己之事般的關切,心裡頗有幾份感動。笑著安慰她:「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穆清自己是靠讀書改變命運的,卻不相信有人不會讀書,只覺得是沒有找對方法而已。她嘟呶道:「難道是什麼書也不喜歡讀?」
蕭颯見她猶不死心,解釋道:「我只喜歡讀兵書!」
沈穆清心中一動,目光閃亮地望著蕭颯:「你讀過多少兵書!」
蕭颯微怔。
沈穆清笑道:「你快告訴我!說不定,我有辦法!」
蕭颯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由起了幾份好奇之心,道:「一般的書都看過!什麼孫武的《孫子兵法》、黃石公的《三略》、諸葛孔明的《便宜十六策》、馬隆的《八陣總述》、《握奇經》,陶弘的《古今刀劍錄》、李簽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陰符經》、李靖的《唐李問對》……還有很多!」
沈穆清目瞪口呆。有很多書,她這個現代人都沒有聽說過。
蕭颯見了,卻有幾份自傲,道:「我花了很多精力收集這些書,像黃石公的《三略》,幾乎就是孤本,還有馬隆的《握奇經》和李簽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流傳於世的也很少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又道:「那你的拳腳功夫如何?能不能舉起……」說著,她顧目四盼,就看見太湖石山旁葡萄架下被雪蓋住了的石桌石凳,「能不能舉起那石桌?」
蕭颯冷冷地睨視著她。
沈穆清立刻投降,忙道:「是這樣的……我聽到了一個消息,也不知道準確不準確,但可以給你參考參考……」
蕭颯眉頭微蹙,道:「你是從什麼地方聽到的?」
沈穆清嘿嘿一笑,道:「從老爺那裡聽到的!」
蕭颯一聽,大感興趣,道:「你說說看。」
「你們家裡的人很希望你中舉吧!」沈穆清頗有些心虛地道,「但是應該沒有規定你中什麼舉吧!」
「嗯!」蕭颯點頭道,「希望我中舉,一來是可以改變一下身份,二來也是為了更方便的做生意。」
沈穆清就小心地道:「你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啊!」
蕭颯微怔:「你是說行賄!」
「你就知道拿錢砸人!」沈穆清哭笑不得,嗔道,「我是說如果皇上開武進士科,你到可以考慮考慮!」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1:20 AM
第三十三章 點石成金
蕭颯一聽,面色俱變,四下一打量,就把沈穆清拽到了剛才她蹲在那裡痛哭的凹處,低低地道:「你可是聽清楚了!」
他聲音緊繃,帶著幾份戒備,搞得沈穆清也緊張起來。她怔怔地點頭:「只是聽說,想上個這樣的陳奏,也不知道成不成!」
蕭颯沉默良久。
沈穆清被他堵在冰涼的石壁上,本身就感覺有些冷的身體不由輕輕地抖了抖,想提醒一下蕭颯這個地方太冷,而且外面這麼大的雪,有人走近是可以聽到「吱呀吱呀」的踏雪聲的,兩人不必搞得這樣緊張。可一抬頭,映處眼簾的卻是他弧線優美的下頜。
處於少年期的男孩,已隱隱有了男子的雛形,刮過鬍鬚後的青色,緊抿的薄唇,有了幾份道毅然決然的剛毅……一時間,沈穆清好像又聞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松柏香,散發著溫和的暖意,淡淡的,淺淺的,縈繞在鼻尖,讓人微薰,有一種被呵護的安全感。
但蕭颯的良久不語,周圍的環境,讓沈穆清很快從這種讓人留戀的氣氛中清醒過來。
雖然不知道大周王朝的文、武進士有什麼區別,但在她知道的歷史中,武進士通常被文進士視為粗鄙之輩,很是瞧不起。蕭颯不作聲,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成?
沈穆清不由悄聲道:「是不是,這主意有些不妥?」
「不,不,不。」蕭颯沉吟道,「如果真有這樣的事,對我們家來說,卻是再好不過。你不知道,我們家裡上萬頃的良田,所產糧食十之八九送到各衛所換了鹽引……如果能考武進士,一來是我把握大一些;二來這樣對我家的生意是有百利無一害……」說到這裡,蕭颯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目光灼灼地盯著沈穆清:「這件事,你可還對別人說起過?」
他聲音低沉,隱隱有雷霆之勢,讓沈穆清下意識覺得他的問話很重要。她不由緊張地道:「沒,沒有。這種事,怎麼能便宜向人提起。我只對你說過!」
「嗯!」蕭颯彷彿鬆了一口氣般,然後又低聲道:「你要記住了,這件事,誰也不許提起!」
「嗯嗯嗯!」沈穆清忙應道。
蕭颯卻臉色陰沉地望著她:「你嗯嗯嗯的,我囑咐你的話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沈穆清見他額頭上的青筋隱隱可見,雖然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惹到了他,但還是決定立刻低頭,免得把他那目中無人的脾氣惹發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都記得,都記得。你讓我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件事!」
蕭颯聽了,不僅沒有釋然,明亮的眸子反而如烏雲密佈般的嚇人:「我真不知道你是怎活到現在的!幹什麼事都一副心不焉的樣子……你,你……」
他指著她的手直發抖,顯然是氣得很厲害,讓沈穆清很擔心他會不會因此而閉過氣去。
沈穆清保持著一慣在他面前妥協的態度,立刻道:「你說的我都記得,一定遵照,一定遵照,決不會違背的。真的,都記住了!」
蕭颯聽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頹然垂下手臂,悵然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道:「算了,也許這就是憨人有憨福。你要記住了,以後聽到主子們說什麼話,一定要死死捂在心裡,誰也不能告訴。要知道,禍從口出……」然後劈里啪啦地說了一大堆,比李氏,不,比她前世的母親還要囉嗦百倍。
沈穆清不由喃聲低語:「我這不是可為是你才說的嗎?」
「你說什麼?」蕭颯的脾氣又上來了,低聲吼道,「我也不能說。聽清楚了嗎?」
沈穆清如小雞啄米似的:「聽清楚了!」
蕭颯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沈穆清也凍得要僵了,她不由搓了搓手。
蕭颯見了,臉色鐵青:「冷為什麼不作聲!」
沈穆清聽了不由腹誹:要不是覺得你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我至於事事忍讓,處處妥協,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嗎?中藥效果又慢,自己一向很注意保養,到大周朝七年了,沒得過一次感冒……要是因為這個病了,怕是喊冤都喊不出去!
想到這些,她的腦海裡甚至出現了自己朝著蕭颯抱怨,而蕭颯卻狠狠地瞪著她喊她「活該」的場面……
沈穆清心裡也不由為自己抱屈起來,嗔怪的話順嘴就溜了出來:「讓我不作聲的人是你,惱我沒作聲的人也是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說說,我到底怎樣,你才滿意……」說著,忍不住就跺了跺腳——腳都凍得沒有知覺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得凍瘡。念頭閃過,沈穆清更是有點惱火,不由撇了撇嘴。
蕭颯看著她粉嘟嘟的嘴唇成了玫瑰紫,淨白的鼻尖也變得紅通通的,嘴角一撇,像是要哭了似的,心裡突然就「騰」地升起一團火來,一路狂奔著燒到了他的腦子裡:「你連你自己是冷還是熱都搞不清楚,你還能幹什麼啊?一看你這個鬼樣子,就是被別人當成軟柿子捏的……你還拿眼睛瞪我,我說的不對嗎?長這麼漂亮一張臉,為什麼沒給你裹腳?那就是要拿點你的不是,免得到了姑爺家裡爬到了姑娘頭上去……」
沈穆清聽得頭大,愕然地望著自己的腳,喃喃地道:「這脾氣怎麼就像炮竹……是我自己不願意裹腳……」
她聲音雖然小,蕭颯的耳朵卻尖。一聽,氣得不行,狠狠地甩了衣袖:「不受抬舉的傢伙,內宅門裡都是殺人不見血的,你就給我在泥裡爛了去吧,一輩子別想出人頭地了!」
聲音雖惡,口詞雖利,卻帶著怒其不爭的親暱。
沈穆清望著眼前這個將關心也搞得更像是譏諷的彆扭少年,不由嘴角微翹,拉著他的衣袖輕輕地晃了晃,溫聲地安撫他:「蕭颯,你別生氣了。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你放心,我沒你想的那樣不堪。雖然我不會去害別人,可是別人想打我的主意,我也會反擊的。」
「反擊!」蕭颯挑著眉角,譏笑道,「你怎麼反擊?嗯?!」口氣中很是懷疑。
到沈家後她並沒有受到什麼不公的待遇,可她也不能把自己以前在公司裡和人爭鬥的事例拿出來講吧!
沈穆清只得含糊其詞地笑道:「我打不過難道還躲不過嗎?」
蕭颯怒極而笑:「好,好,好。你就給我像老鼠似的到處躲吧!」
「不會的,不會的。」沈穆清一邊笑著敷衍蕭颯,一邊思忖著:就趁著這機會把自己的真正身份告訴他吧,免得他總以為自己被什麼人迫害了似的!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正色道:「蕭颯,我叫沈穆清,是沈箴的……」話剛說到這裡,蕭颯的手卻突然伸到了她的臉上。
沈穆清下意識地側頭,話自然也就打住了。
蕭颯睜著明亮的眼睛:「你鼻涕都流出來了!」
「啊!」沈穆清大驚失色,忙摀住了鼻子。
真是太……太窘了!
在蕭帥哥面前,自己就沒有一次是風姿綽越的。
不受控制的,沈穆清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蕭颯看著她像小孩子似的舉動,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
可能是因為不敢縱聲大笑的原故,他原本有些清越的聲音這時聽起顯得低沉醇厚,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沈穆清就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在衣袖裡找出手帕來擦鼻子。
想著自己和他幾次見面的情景,早已沒有什麼風度可言,她也就一下子坦然了。吸著鼻子笑道:「這能怪我嗎?要不是你拉著我在這裡說話,我能這樣嗎?」
在蕭颯的印象中,沈穆清一向是慧黠靈秀、笑語盈盈的,突然一本正經地和他說話,自然是要調侃他,本也想板了臉和她耍花腔的,誰知道,看到她像自己那個只有三歲的侄兒似的流出了兩道清涕來,他忍不住就笑出聲來。沈穆清那沒有說完的話哪裡還放在他的心上。他望著沈穆清被揪得通紅的鼻子,心裡軟軟的,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笑道:「快回去吧!小心著了涼。」說著,眼角的餘光又看見沈穆清的鼻涕流了出來,忍不住道,「回去濃濃地煨了薑湯,蓋著被子發發汗。小心病了,要你到別院裡靜養。這個時節,別院多半沒都冷清的很,到時候,只怕是越發病得厲害。」
沈穆清沒想到蕭颯會說出這樣一番體貼的話來,一邊連連點頭,一邊擦著鼻涕。
蕭颯卻修眉緊蹙,指著洞外道:「那是不是找你的人?」
沈穆清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見珠璣拿著件桃紅色刻絲鸞鳳穿花的披風正貓著腰在林子裡四處亂瞅。
蕭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快去吧!小心被人家知道了。我也要回前面的花廳去了……今天我是晚輩,得幫著做些執酒之類的事。」
沈穆清卻拉了他的衣袖:「蕭颯,我有話跟你說……」手帕還捂在鼻子上,說話的聲音嗡嗡作響,有些含糊不清。
「噓!」蕭颯卻突然做了一個讓她別說話的動作,聲音也一下子輕得像羽毛,「你看!」手指又指向了洞外。
沈穆清再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見一個穿著羊絨色褶衣的高大男子正拉著珠璣說話,遠遠的,看不清楚兩人的表情,只見珠璣使勁地要甩掉那男子的手,那男子卻用力拽她不放。
第三十四章 雪林糾結
「王八蛋!」沈穆清大怒,「在藥王廟是我大意……要是沈家內院還讓你欺負了去,我不如死了算了。」她說著就要朝外衝去。
蕭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再看!」
沈穆清被蕭颯拽得一個趔趄撞在了他的懷裡,人也像蠟像似的呆在了那裡。
蕭颯發出低低的笑聲,隔著厚厚的袍子,她都能感覺到他胸膛的振動。
「怎麼會這樣?」沈穆清喃喃自語。
「所以說,你要長個腦子。做事別那麼衝動,見風就是雨的。」蕭颯笑聲更是愉悅。
太湖石過道旁的樹林裡,穿羊絨色褶衣男子和本來使勁掙扎的珠璣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珠璣還把頭靠在那男子的胸頭,舉止十分的溫順。
先有錦繡,後有珠璣……還有誰?
沈穆清被這變化搞得頭大如斗。
「嗯,」蕭颯推了推她,「我有個主意。」
沈穆清還沒從這變化中回過神來,聽到蕭颯和她說話,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你等會繞到他們後面去,裝作突然撞見的樣子。」蕭颯俯身對她耳語,熱熱的氣息暖暖地撲在她的耳邊,讓她突然輕輕地戰粟了一下,「你抓住了她的這把柄,以後她定然不敢再為難你。到時候,就是你們家姑娘給你穿小鞋,你也有個相互照應的。」
沈穆清好像又聞到了那淡淡的松柏香,心不在焉地道:「是啊,到時候,有人知道了,她也一定以為是我傳出去的,先把我恨死……」
「笨蛋!」蕭颯聲音含笑,暖意熏人,「你去捉他們的時候,我會幫你的……旁邊不是有樹嗎,到時候我踩了樹枝發出點聲響,你回屋的時候,仔細看看姐妹們都穿的什麼顏色的衣裳……」一低頭,卻看見滿頭的青絲間露出一截欺霜賽雪般的雪頸,他只覺得心裡一蕩,全身軟綿綿提不起勁來,說話的聲音變得低沉暗啞,一點也沒有平常的爽朗大方,「萬一這事給傳出去的,你就告訴她,那天好像看見一個衣角——誰對你不好,或是看誰不順眼,你就告訴她,你看到個什麼顏色的衣角……到時候,她自會去找人拚命,與你何干!」
端是好計謀!
沈穆清卻聽得渾身一震,轉身驚訝地望著他:「你怎麼這麼多的鬼主意!」
聲音清脆悅耳,如碎冰澗泉打在他心上。
蕭颯聽得心裡一冷,身子立刻站得筆直:「你用就用,不用就算了!」眼睛卻忍不住又飄到了那衣領處。
白綾立領盤著琵琶扣,掩得嚴嚴實實的,卻更顯那頸脖纖細雪白,羸弱如玉,一折就斷。
他不由低頭望自己的手。
骨節分明,端正修長,指腹、虎口、掌心都有薄薄的繭,左手小指因和人動手被折斷過而略略有些向內彎,留下一個不太明顯的指縫……的確不像個讀書人的手,但能輕而易舉的就捏斷騾馬的骨骼,更別說是面前這個小姑娘纖細的脖子了!
蕭颯心裡一突,忙把那個想想都讓他覺得驚悸的念頭甩在腦後……儘管如此,他看沈穆清的目光卻有了幾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和憐愛,然後輕輕地推了沈穆清一把:「快去!」
沈穆清一個趔趄,被推到了太湖石過道外。
大雪紛飛,撲面而來,雪花立刻化成了冰冷的水珠。
沈穆清回頭,就看見蕭颯大步流星地從過道的另一邊走了出去。
他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朝著沈穆清瞪眼,意思是她照著自己的話做。
沈穆清還在猶豫間,蕭颯已一個跳躍,身如鬼魅般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沒有了太湖石的阻擋,風雪肆無忌憚地打在沈穆清的身上,她不由打了幾個寒顫,大腦飛快地轉了起來。
原來還存著一絲僥倖,聽蕭颯這麼一說,李氏只怕是下了決心要處置自己身邊的丫鬟了,現在只是顧著自己的體面,不好採取斷然措施,而是用了逐個擊破的手段……如果是這樣,還不如自己早下手為強,給身邊的幾個丫鬟都找個好去處。珠璣要是和這男子是兩情相悅,自己就成全了吧……有了保全身邊人的能力,別人才可能盡心盡力地為你為事。
沈穆清思忖著,決定就照著蕭颯的話去做。
她一溜小跑著進了樹林,轉了個圈,出現在珠璣的身後。
對面男子的相貌就一覽無遺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沈穆清大吃一驚,那穿羊絨色褶衣男子不是別人,竟然是沈箴身邊的長隨周百木。
很多不解的畫面都有了答案。
沈穆清不由無聲地笑起來。就看見周百木從懷裡掏出了一支赤金石榴花纏絲手鐲給珠璣套在了手腕上。
石榴……珠璣是九月出生的。
真是想不到,周百木還有這樣浪漫的情懷。
「這眼看著要到臘月了,等我爹一到,我就求他去向太太提!」周百木深情款款地望著珠璣。
周秉是帳房的管事,每年一到九月,就會到江南去,和沈家幾個鋪子的掌櫃對帳,臘月一定帶了銀票回來過年。
沈穆清看不見珠璣的表情,只聽見她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一頭紮在了周百木的胸前。
周百木咧著嘴笑了起來,剛想把珠璣抱在懷裡,眼角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掃到一點桃紅。
他立刻嚇出一身冷汗來,反手把珠璣拉在了自己的背後,生硬地喊了一聲「姑娘」。
珠璣被周百木拽得七暈八素的,那聲「姑娘」卻清清楚楚地聽在了耳朵裡。
就在此時,沈穆清也聽到了十分清晰的腳踏樹枝發出的吱呀聲。
她不由抿嘴一笑。
珠璣抬頭,就正好看到沈穆清若有所思的笑容。
她兩腿一軟,人就滑了下去。
周百木見狀,忙把她半摟在了懷裡:「姑娘,全是我的錯,不關珠璣的事。」
沈穆清點了點頭,道:「珠璣,快把我的披風給我,我冷死了。」
珠璣一聽,就從周百木的懷裡掙脫出來,戰戰兢兢地朝她走了過來。
周百木見了,滿臉焦慮。「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雪地上,低低地喊了一聲「姑娘」,聲音悲涼如落入陷阱的小獸:「看在珠璣服侍了您這麼多年一向沒什麼大錯的份上,求姑娘發發慈悲,饒了珠璣吧。都是我鬼迷了心竅,才做出這樣有失顏面的事……」
珠璣見了,也跪在了地上與沈穆清磕頭:「姑娘,不與他相干……求姑娘別在老爺面前吱聲,要死要賣,我全沒二話。」
沈穆清見周百木還有幾份擔當,已心生好感,又見珠璣也回護著她,心中已有主意。笑道:「你們快起來吧,把我給凍病了,就是我不說,太太也不會饒了你們的。」
兩人一聽,俱是大喜。互相交換了一個死裡逃生般喜悅的眼神,攙扶著站了起來。
珠璣忙幫著沈穆清披上披風。
沈穆清對周百木笑道:「夜長夢多,你們快把這事給辦了吧!」
周百木和珠璣都臉色緋紅。
沈穆清就笑著帶珠璣走了。
出了花園門,珠璣就有些心虛的無話找話:「姑娘見到那劉先生了?他怎麼說?太太應該沒事吧?」
沈穆清聞言佇足,哽凝道:「太太,只怕是有些不妥……」
沈穆清讓她偷偷去問方子的時候,珠璣心裡就有幾分猜測,現在這猜測被證實了,珠璣怎能不慌張。
她不由緊緊地抓住了沈穆清的衣袖。
望著桃紅色衣袖上發白的指尖,沈穆清突然明白,一但沈府的格局發生了變化,擔心害怕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很多人……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語地站在了那裡。
曲折的抄手遊廊上,橙香正帶著兩個小丫鬟匆匆而來。遠遠的,她就不顧禮數地喊了起來:「姑娘,可讓我好找。」
沈穆清一驚。
此刻正是午膳的時候,李氏那邊也應該安桌擺箸了,自己在這裡滯留,李氏不見自己回去,只怕是讓橙香找來了。
她忙迎了過去:「太太那邊怎樣了?擺了飯沒有?」
橙香匆匆給她行了一個禮,神色間有幾份焦急地道:「姑娘,夫人那邊有汪媽媽照應著,到也順利。只是定遠侯梁夫人帶著她們家的姑娘來了……太太讓您領了梁姑娘到安園去吃午飯。」
沈穆清一怔。
今天這種場面,梁夫人怎麼把女兒帶來了?
雖然心裡有疑惑,但她還是應了一聲,急急和橙香去了朝熙堂。
幾位太太們的宴席就設在穿堂的東次間,一溜十二扇的碧紗櫥只開左角的兩扇門,依稀可見牆角紅蘿炭燒得通火的宣銅獸頭三腳火盆,聽得見裡面低低的笑語聲。
有年輕幹練的媳婦站在敞開的扇門前接過婆子們遞來的食盒往裡傳。看見沈穆清進來,都紛紛朝她行禮,低聲喊著「姑娘」。
沈穆清就朝著碧紗櫥的方向揚了揚頜,示意她們不要驚動了裡面的人。
但裡面的人還是聽到了動靜,幾聲低語後,汪媽媽笑著出現在了扇門口:「姑娘,胡夫人請您進去!」
沈穆清雖然不知是何事,但還是整了整衣襟,低聲問珠璣:「看我的頭髮亂了沒有?」
珠璣認真地打量著她,搖了搖頭。
沈穆清這才脫了披風,和汪媽媽走了進去。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1:22 AM
第三十五章 梁氏幼惠
屋裡正中擺著張黑漆鏍鈿大圓桌,幾把一模一樣的黑漆鑲雲母石玫瑰椅。
這原是沈穆清特意吩咐過的。
如果用方桌,就得按身份地位來定主次。可今天的情況太過特殊,她實在是不好怎樣定。比如說秦瑋的夫人,按丈夫的品階,她是超品,應該做首位才是,可這幾年秦瑋閒賦在家,怎比得上胡信這個內閣大臣炙手可熱。還有柳進的夫人。雖然丈夫只是個五城兵馬指揮司小小指揮使,卻有個做皇后的嫡妹……她想來想去,就在屋裡擺了張圓桌。
李氏陪著胡信的夫人坐了東邊,其他人隨意圍著坐了。定遠侯梁淵的夫人馮氏也坐在期間,正笑盈盈地望著她。
梁淵夫人身後站著一個長得珠圓玉潤,膚白賽雪的小姑娘,比沈穆清高出一個頭來。看身材倒像個正當妙齡的少女,可看面相,卻生嫩的很,應該和沈穆清差不多大。她微微佝僂著個身子,神色很拘謹。
應該就是梁家最小的女兒梁幼惠了。
沈穆清思忖著,屈膝給幾位夫人行了禮。
胡信的夫人就笑道:「來,讓我看看這賢能的姑娘——竟然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最後這句,卻是衝著李氏說的。
李氏微微的笑,並沒有出頭答話的意思。沈穆清只有笑著走了過去,屈膝給胡信夫人行了一個禮,恭敬地喊了一聲「老夫人」,道:「這是老夫人的抬愛!」
胡信的夫人笑著接著沈穆清的手,轉頭對坐在身邊的趙符夫人道:「我也耳順的年紀了,經過的事,見過的人不敢說是比你們吃的鹽多,那也是不知凡幾的了。今年才十二歲,就能獨擋一面,也只秦國夫人在娘家時有這氣度了。」
秦國夫人是當今皇上的胞弟晉王嫡妃的封號,娘家姓林,與胡信的夫人是同宗的堂姊妹。
這下子,李氏不能不出面應酬了。
她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謙虛地道:「她年紀輕,要學的事還多著。哪裡比得上秦國夫人……秦國夫人可是太后娘娘親自挑選的媳婦,姿妍出眾,品格嫻靜,那可是萬里挑一的賢良之人,我們姑娘能有秦國夫人一半的出眾,我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沈穆清見了,也忙著表態:「家裡有太太教導出來的管事媽媽,我也只是照著舊例行事,哪裡有夫人說的那麼樣好。說起來,太太到常在我面前提起您家的少奶奶,說不僅相貌好,性格和順,對您孝順,家裡家外都能拿主意,讓我好好跟著少奶奶學學。」
胡信只有一個兒子,早逝,留下個遺腹的孫子,三年前娶了翰林院劉寓學士的女兒為妻,次年就生了一個兒子,一家人過得很是和睦。沈穆清正好搔到了胡信夫人的心窩裡,胡信的夫人笑得見齒不見眼:「哎喲,怎麼就這樣一張巧嘴,說的人心裡暖烘烘的。也不知道誰家有這福氣能娶了去!」
幾位夫人都笑了起來。
梁幼惠就張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沈穆清。
李氏就笑道:「我就這一個女兒,還是把她留在我身邊多待幾年吧!」
胡信夫人不以為然:「女兒是母親的羅裙帶,自然是捨不得的。可兒大不由娘,留來留去留成災,你也該關心關心了。」
沈穆清沒想到話題會圍到她的婚事上去。說實話,她覺得自己還小,一直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雖然很想聽聽李氏會和這些夫人們說些什麼,但以她待字閨中的身份,卻不適合聽這些話。她故作嬌羞的模樣,低著頭道:「太太,我,我去看看還有幾道菜。」說完,頭也不抬,就要退出去。
屋裡就傳來一陣戲謔的笑聲。
柳進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了沈穆清的手,笑道:「姑娘休惱,都是我們這些長輩口無遮攔的。」
沈穆清被柳進夫人拉著,紅著臉站在了那裡,一副進退不得的樣子。
趙符的夫人就出面解圍:「好了,好了,梁家姑娘還立在這裡找不到伴呢!」
柳進夫人哈哈一笑,把梁幼惠也拉了過來,道:「幼惠,你和沈姑娘快去吧——我們也好無拘無束的說些話兒。」那口氣,很是嫻熟的樣子。
她的話又惹得大家低低笑了起來。
梁幼惠就紅著臉看了一眼馮氏,馮氏點了頭,她才給眾位夫人行了禮,隨著沈穆清出了碧紗櫥。
兩個人在丫鬟媳婦的簇擁下去了安園。
一路上,梁幼惠都微低著頭,看著腳尖走路。
沈穆清不得不主動開口和她寒暄:「姐姐今年多大?」
梁幼惠聲音如蚊蚋:「我,我今天十三歲。」
「姐姐比我大年份啊。」沈穆清笑道,「我是上九日出生的,不知道姐姐是什麼時候的生辰。」
梁幼惠聽了,很靦腆地笑:「正月初十。」
「啊,你要是早出生一天,就足足比我大一歲了。」沈穆清很是驚訝。
梁幼惠就紅著臉點頭。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還好安園也到了,沈穆清親自撩了簾子,請梁幼惠進去。
梁幼惠無論如何也不進去:「怎麼能讓寄姐給我打簾。」
沈穆清沒有辦法,只得讓珠璣打簾,自己帶頭進了屋。
「姑娘怎知道我的乳名?」沈穆清請了梁幼惠到東次間臨窗戶的大炕上坐下。
落梅忙給梁幼惠上茶。
梁幼惠望著自己跟前的白胎粉彩漁家樂的茶盅,低聲地道:「我聽祖母和母親說話,知道妹妹叫寄姐……是不是要喊你姑娘……」
沈穆清有些不解地挑眉:「姑娘何出此言?」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南邊人,我,我是北邊人。」
沈穆清這才明白過來,笑道:「我們現在在京都,也算是北方人。」
梁幼惠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朝著沈穆清笑了笑,神色間非常的溫柔嫻靜,再配上她高大豐腴的身材,倒有點像敦煌壁畫上的菩薩。
沈穆清一笑,正想和她寒暄幾句,落梅上前稟道:「姑娘,飯擺到哪裡?」沈穆清就望著梁幼惠,徵求她的意見:「反正只有我們兩個,就在這炕上吃吧,暖和些?」
梁幼惠點頭:「聽妹妹的就是。」
落梅聽了,立刻吩咐擺飯。
粗使的婆子端了桌上來。
一個用火腿、香菇、冬筍畏的鹿筋,一個煎的兩面黃燦燦的黃魚,一個用合心菜嫩蕊做的菜花頭煨肉,一個用甜酒、秋酒蒸的嫩雞雛,一個用野鴨胸前肉調成團加高湯做的雞鴨團。都有白胎粉彩麻姑獻壽的小碟裝著,又上了兩碗雪裡青米飯。
落梅在一旁安箸。
沈穆清就吩咐她:「讓廚房裡再上個魚翅一品鍋——姑娘是北方人,這正是吃火鍋的時候。」
梁幼惠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這樣就好。今天的客人這麼多,我們還是不要麻煩了。而且我看這菜色很是精緻。」說著,好像怕沈穆清不信似的,指著鹿筋,「這是我最愛吃的。」
「姑娘既然愛吃,那就多吃一些。」沈穆清拿起一旁的烏木筷子親自夾了一塊鹿筋放到了梁幼惠面前的泥金小碟裡。
梁幼惠忙謝了,奉起小碟來,期期文文地咬了一口。
她胖胖的手托著個小碟兒,更顯得豐腴。
沈穆清笑著給立在一旁的英紛使了一個眼色,很快,魚翅一品鍋就端上了桌。
「姑娘將就些吧!」沈穆清客氣地道。
梁幼惠好像非常不安的樣子:「這怎麼是好,這怎麼是好。」
沈穆清含笑不語,慇勤地給梁幼惠夾菜舀湯。
剛開始,梁幼惠還有幾份拘謹,漸漸的,她放鬆下來,菜花頭煨肉被她掃了一大半。
沈穆清很是驚訝。
一般的人就算是再喜歡,在這種場合下都會保留幾份……
她不動聲色,笑道:「聽說吉祥福的還有一種叫做顛不梭的小點心,極好吃,我卻從來沒吃過……」
梁幼惠面露喜色:「我說這菜怎麼這麼好吃,原來你們家請了吉祥福的做包廚啊……他們家不僅顛不梭做得好吃,還有一種喇虎醬,沾著饅頭、素餅吃,好吃的連舌頭都要吞進去……」說著,像回憶起了喇虎醬的美味般,還輕輕地嚥了一口口水。
沈穆清就笑著喊了落梅過來:「去,吩咐廚房的做盤顛不梭來,再問問有沒有哪喇虎醬,然後再做幾個素餅。」
落梅應聲而去。
梁幼惠看沈穆清的眼睛笑起了一條縫:「還是祖母做六十大壽的時候吃過,我讓碧珠去學,哦,碧珠就是我身邊的大丫鬟……」
沈穆清就看了梁幼惠身邊的那個墜赤金如意墜的婢女。
那婢女低眉順眼地立在那裡,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特意她讓去學了,做出來的卻總不如吉祥福的好吃,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想著,肯定是食料不一樣,還專門托了祖母身邊的紫娟姐姐幫著找……」
沈穆清就看見那婢女輕輕地挑了挑眉。
「結果做出來的還是不一樣……」
沈穆清就笑著應酬她:「既然是招牌菜,那自然有些門道在裡面的。要是讓人一學就會,吉祥福的怎能在京都立足。」
第三十六章 饕餮之客
梁幼惠聽了,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所以我就沒有再讓她們去找了。有時候饞了,就央了祖母,讓她給我弄點吃……嘻嘻嘻……」
那個墜赤金色如意墜的婢女聽了,又輕輕地咳了一聲。
梁幼惠臉上就露出懊惱的神色,坐姿也筆挺不少。
沈穆清微微地笑,和梁幼惠寒暄了幾句,叫的顛不梭和喇虎醬、素餅就都來了。
梁幼惠看著,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卻強忍著,斯斯文文地拿了一根籐的銀勺將喇虎醬塗在素餅上,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可這樣的優雅,她也就堅持了片刻,立刻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瞇著眼睛,整個表情顯得非常的滿足。
沈穆清腦海裡突然間就冒出了一句曾經在雜誌上看到的話來——愛吃的人都熱愛生活。
她掩嘴而笑,心情變得好很多。
那個婢女就在她們身邊連咳了幾聲。
沈穆清笑著對身後的珠璣道:「這位姐姐怕是咽嚨有些不舒服,下去喝點川貝梨子水去。」
珠璣就笑盈盈地走到了那婢女身邊,低聲道:「姐姐隨我來吧!」
那婢女白淨的臉脹得通紅,拿眼睛盯著梁幼惠。
梁幼惠一口素餅含在嘴裡,努力地往下嚥。
沈穆清忙道:「今天冷了,讓身邊的人也下去吃飯吧——這也是做主子的體貼。」
梁幼惠連連點頭,嚥下了那口餅,道:「紫紗姐姐,你和丹珠也去吃飯吧。」
沈穆清就似笑非笑地望了那叫紫紗的婢女一眼。
紫紗忙低了頭,輕輕應了一聲,和梁幼惠帶來的另一個婢女退了下去。
沈穆清就一副和梁幼惠很親暱的樣子,低聲地道:「把她們都打發了,我們叫了螃蟹來吃!」
梁幼惠呆住:「這個季節,怎有這樣的東西?」
沈穆清神秘地一笑:「你等著就是!」
梁幼惠很是困惑:「別人都說你們家的人很樸實——這個,連我們家都沒有。」
大周王朝正一品大員的年俸祿是一百八十兩銀子,皇上另外從內務府每年拔三百兩銀子的補貼……看著沈家的吃穿用度,她哪裡不擔心。現在聽梁幼惠這麼一說,終於是舒了一口氣。
懂得藏拙,在這個以人制人的社會裡,安全係數相對而言就要高一些。
她忙笑著解釋:「這可是人家吉祥福給的菜單子……要不是他們在我家幫廚,我也不知道還有這東西吃。」
梁幼惠認真地點頭:「吉祥福的東西都是出乎人意料的。」
兩人說著話,珠璣已用紅漆托盤托了小小的竹筐進來,滿筐的菊花上面趴著兩隻螃蟹。
梁幼惠目光灼灼,望著那螃蟹的表情就像女人看到了珠寶般,興奮中帶著幾分無措:「真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沈穆清就親手將其中一隻螃蟹夾到了梁幼惠面前的小碟裡,掩嘴而笑:「你嘗嘗看。」
梁幼惠欣賞了一會,然後拿起筷子揭了蟹殼。
那蟹殼一下子就落在了炕桌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梁幼惠大驚失色:「這,這是什麼?」
「是用玳瑁畫的。」沈穆清笑容愉悅,「這個時節,哪可能有螃蟹。」
當初,吉祥福的人給她報菜單的時候,她也嚇了一跳。
「那這裡面……」梁幼惠指著滿殼的「蟹黃」道。
「你見識多,嘗嘗看,像不像螃蟹。」沈穆清笑道,「據說,這也是吉祥福的招牌之一。」
梁幼惠聽了,立刻拿起小勺舀了一點放在嘴裡品嚐。
沈穆清就問:「怎樣?」
梁幼惠不答,又舀了一勺放在嘴裡。
過了一會,她眉頭微皺,又舀了一勺在嘴裡。
如此反覆四、五回,她才眼神一亮,興奮地嚷道:「我吃出來了,我吃出來了……」
沈穆清配合著她的喜悅,笑道:「是什麼?是什麼?當時我就沒吃出來。」
「是黃魚。是用黃魚做的。」她歪著頭,勺子舉在腮邊,眼睛炯炯有神,「黃魚,加了一點鹽蛋……」
「好不好吃?」
「嗯!」梁幼惠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縫,「如果沾點醋,那就更好吃了。」
沈穆清笑道:「這有什麼難得……珠璣,去,用味碟裝點醋來。」
梁幼惠的再次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有了這樣的插曲,梁幼惠的人變得歡快自然了不少,屋子裡也有熱鬧的氣氛。一頓飯下來,自然是吃得賓主盡歡。
飯後,沈穆清問梁幼惠:「是喝西湖龍井,還是喝洞庭君山?」
有猶豫的神色從梁幼惠臉上一閃而過。
沈穆清笑道:「或是你有什麼喜歡喝的?諸如武夷、六安、銀針、毛尖、羨陽、梅片的都有。」
梁幼惠臉上的猶豫之色更濃,好像沒有辦法下決心喝什麼茶好。
沈穆清就向她介紹:「龍井清冽,武夷味長,羨陽醇厚,松蘿香濃……都挺不錯的。」
梁幼惠一聽,立刻笑靨如花:「妹妹也懂茶嗎?」
居移體,養移氣。沈穆清這幾年在沈家,生活習慣也有所改變,開始學著喝茶。
她微微笑:「一般吧!」
梁幼惠卻是很高興地道:「我三哥也很懂茶。」
「哦!」沈穆清笑著應酬她:「那你呢?喜歡什麼茶?」
「我喜歡松蘿。」梁幼惠臉色微紅,很羞澀的樣子:「我三哥說我俗。」
「哦!」沈穆清愕然,「為什麼?松蘿也是頂好的茶之一啊。」
「我三哥說它香味太濃烈。」
沈穆清不由笑道:「那他推崇什麼茶?」
「他喜歡六安瓜片。」梁幼惠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閃閃發亮,帶著與有榮焉的表情,「說它雖然不香而味苦,卻是茶的本性。」
沈穆清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個穿著白衣青履行走在山勢險峻,雲煙出沒的野徑中的逸士形象來。
她不由抿嘴一笑。
大周王朝的士子,就興這個調調。像蕭颯那樣「世俗」的,畢竟還是鳳毛麟角!
「我這裡也有松蘿茶,」沈穆清熱情地招待著梁幼惠,「而且還是休寧松蘿。」說著,就吩咐落梅煮茶。
梁幼惠笑盈盈地點著頭:「妹妹喜歡什麼茶?」
沈穆清就神秘地笑:「普洱!」
「妹妹和我三哥一樣啊,都喜歡喝本性茶。」
普洱相對而言,也是沒有茶香的茶。
沈穆清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梁幼惠就笑道:「妹妹平時都做些什麼消遣?」
沈穆清聽了,怔了怔。
說實在,她在沈家的七年,讀書是學習,繡花是學習,就是做飯,也是一種學習,還真沒有時間覺得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願「消遣」的。
梁幼惠好像很敏感,忙道:「我平時在家裡很喜歡繡花。我聽我娘說,你們家教繡花的師傅是曾經在宮裡服侍過太后娘娘的……不像我,是跟著我娘學的。」
沈穆清忙收斂了心思,笑道:「姐姐這樣才好……我是因為太太常年臥病在床,實在是沒有精力教我,這才請了杜姑姑。」
梁幼惠就很關心地問:「太太的病,好些了沒有?」
梁家幾次給太太送藥,梁幼惠估計是聽父母那裡聽說過李氏的病情。
沈穆清卻不想多談這些,笑道:「拿藥保著呢。」
「有藥就好。」梁幼惠聽了,就用一種羨慕的目光望著沈穆清:「妹妹平日裡很辛苦吧!」
沈穆清微怔,有些不解。
梁幼惠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聽祖母和娘說,你很小的時候就在沈夫人跟前侍疾……我娘病了,我給她喂杯水,都灑在了被褥上……」
沈穆清見她目光清正,說話坦蕩,如孩子般毫無誠府,心裡不由的有了幾份喜歡。又見梁幼惠頗有些不安,忙笑著安慰她:「我開始也是毛手毛腳的,後來才好了些。再說了,我倒是希望自己一輩子也不會這事……」說著,話裡有了幾份唏噓,「人大了才知道,父母健在,身體健康,是件多幸運的事!」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梁幼惠聽著沈穆清口氣裡有幾份索然,忙解釋道,「我,我是覺得你很能幹,不像我,做什麼都做不好……」
沈穆清見她急了,笑道:「我只是有感而發,你別緊張。我知道你是好心。」
梁幼惠聽了,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靦腆地道:「我,我不會說話,要是說了什麼不應該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穆清不由暗暗稱奇。
她原來也常和李氏到各家去串門,勳戚之家的姑娘、奶奶、太太也見過不少,有氣度雍容的,有孤高冷傲的,有尖酸刻薄的,有頤指氣使的……可像梁幼惠這樣小心謹慎到了膽小怯弱的程度,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很快,落梅親自端了茶上來。
一對粉彩花蝶紋鈴鐺杯。白釉面,栩栩如生畫著一支黃色的菊花、兩隻蝴蝶。
梁幼惠打量著那杯子:「妹妹家裡,好像很喜歡用粉彩似的。」
沈穆清笑道連頭:「粉彩鮮艷,熱鬧些。」
梁幼惠笑盈盈的,非常贊同:「我也覺得——不過,我們家裡喜歡用青花、甜白。可我屋裡也有粉彩的杯子,只不過沒有妹妹屋裡的好看。」
梁家是公侯之家,講的莊重肅穆,自然是青花和甜白要好一些。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1:25 AM
第三十七章 安園閒話
沈穆清笑而不語,親手將盛著松蘿茶的鈴鐺杯放在了梁幼惠的面前。
梁幼惠笑著道了謝,端起松蘿茶深深地聞了聞,露出了滿足而幸福的表情。
沈穆清不由微微地笑,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龍井:「做京菜的是順慶源——他們仿御膳糕點是最有名的。今天做了杏仁香蓉的佛手酥、核桃棗泥的棗花酥和枸杞豆蓉的祥雲酥……你要不要嘗嘗。」
梁幼惠聽得連連點頭。
沈穆清又讓上一碟玫瑰豆沙的如意酥,湊了個小四件喝茶。
兩個人喝著茶,吃著點心。
沈穆清就和梁幼惠聊天:「你們家和柳大人家很熟嗎?」
梁幼惠沉吟道:「我也說不上來……以前好像來往的不多,這段時間柳夫人常常來給祖母請安,祖母還留她吃飯。」
沈穆清目光流轉,還想問梁幼惠幾句,卻發現梁幼惠突然滿臉通紅地望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穆清不動聲色,準備以靜制動。
「我看柳夫人長相很一般……不知道皇后娘娘長得什麼樣?」
梁幼惠很是不安的樣子,心不在焉地道:「我,我也不知道……不過,宣王妃很漂亮……」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竟然含了幾份水氣,好像要哭的樣子。
沈穆清不由得愕然。
「妹妹,我,我……」梁幼惠雪白臉龐紅的可以滴出血來,「我,我……」
「怎麼了?」沈穆清笑盈盈地望著她,樣子很是親切關心。
「我,我要上淨房!」梁幼惠說罷,臉色便如死灰般的頹然。
原來是這事……而且好像很急的樣子……還以為是有什麼內幕消息可聽……
沈穆清忙叫英紛服侍她到自己的淨房去。
不一會,英紛就折了回來,在她耳邊悄聲道:「梁家姑娘在淨房裡哭呢!」
「出了什麼事?」沈穆清腦子打了一個轉,「是褻衣上沾了什麼不該沾的東西,還是……」
「不知道!」英紛的臉色也有些凝重,「讓奴婢們不用在身邊服侍,伏在那裡低聲地哭,像是不想讓我們知道的樣子。」
「知道了!」沈穆清點了點頭,「既然她不想讓我們知道,我們就裝作不知道就是了。」
英紛點了點頭。
大約過了兩刻鐘的時間,梁幼惠還沒有從淨房裡出來。沈穆清也不由的有些急了。她去了淨房,把耳朵隔著槅扇上聽,也聽不到什麼動靜。
可千萬別在她這裡出什麼事啊!
沈穆清就朝著英紛挑了挑眉。
英紛會意,再次將耳朵貼在槅扇上聽。
過了片刻,回頭朝著沈穆清搖了搖頭。
沈穆清略一思忖,起身走到了槅窗邊,輕聲道:「姐姐,可有什麼地方吩咐我的。」
淨房裡沒有半點動靜。
沈穆清沉思片刻,低低地道:「姐姐,我讓身邊服侍的人都出去了……要是你不放心我,我讓紫紗進來服侍你吧!」
「不,不,不……」梁幼惠立刻回答,聲音裡帶著哭過後的含糊,「不用叫紫紗,我,我一會就好……」
英紛就在沈穆清的耳邊悄聲道:「姑娘,梁姑娘身邊的兩個婢女,一個叫紫紗,一個叫丹珠……她身邊的大丫鬟叫碧珠,而梁家太夫人身邊卻有一個叫紫娟的……」
沈穆清瞭然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裡有我就行。」
英紛屈膝給沈穆清行禮,帶著屋裡服侍的人退了下去。
沈穆清就又勸梁幼惠:「我和姐姐一見如故,姐姐在我面前還有什麼遮掩的……姐姐這樣躲在裡面也不是個辦法。而且前面的席面也差不多該散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槅扇門突然「呀」地一聲打開,梁幼惠兩眼紅的像兔子似地,踮著腳朝她身後看。見屋裡只有她們倆人,這才舒了一口氣。
沈穆清見了,忙道:「姐姐放心,我不會讓您在下人面前失了體面的。」
梁幼惠一聽,淚盈於睫,吸著鼻子:「多謝妹妹了!」
沈穆清柔聲地問她:「姐姐這是怎麼了?」
她臉漲得通紅,道:「我,我吃壞了肚子。」
因為這幾天家裡的客人非富即貴,又請了的疱廚,沈穆清為此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包括內院和外院的守夜,各院服侍的丫鬟小廝,家裡的器皿收取……都做了一些調整和安排。這清潔衛生,也是其中一項。它不僅包括廳堂庭院的打掃,還包括廚房裡的清洗,為這個,她還專門把李媽媽派到了廚房,就是怕有人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壞了肚子,搞出笑話來。
沈穆清一聽,大驚失色後又面露羞愧:「姐姐,都是我家不好……」
梁幼惠卻拉著沈穆清的衣袖,焦灼地道:「不,不關妹妹家的事,是我,是我……不應該吃那顛不梭……」
沈穆清一怔。還以為那顛不梭有什麼問題。
她高聲喊著落梅:「你叫了那吉祥福的班主過來。」
「別叫,別叫……」梁幼惠聽了,竟然眼帶哀求地望著沈穆清,「都是我的錯,不關別人的事。」
沈穆清見她息事寧人到沒有原則的地步,不由暗暗皺眉:「姐姐別擔心,我只是想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並不是要追究誰,也不會把姐姐扯進來的!」
梁幼惠的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妹妹有所不知,我,我,我是因為一年多沒有吃大葷的東西了,所以才會……」
沈穆清愕然。
「妹妹快把人叫回來……」梁幼惠望著沈穆清,淚眼婆娑。
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沈穆清還是讓人把落梅重新叫了回來,道:「你還是先去前頭穿堂看看——看看那邊的筵席散了沒有!」
落梅應聲而去,梁幼惠這才鬆一口氣,滿臉感激地喊了一聲「妹妹」。
沈穆清拉著梁幼惠坐下,正色地道:「姐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梁幼惠突然間淚如雨下:「……我長得又高又胖……家裡人讓我少吃些……特別是油膩的東西……我有快一年沒吃肉了……偏偏我又最喜歡吃……」說著,突然就趴在炕幾上嚎頭大哭起來。
沈穆清目瞪口呆。
她最不擅長處理這種事……以前的同學也好,同事也好,大家都自詡是精英,打碎了牙齒還合血吞,誰會在一個剛認識的人面前這樣失態的哭——除非,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想到這裡,沈穆清的眼皮不由一跳。
她耐著性子安撫梁幼惠:「別哭了……小心眼睛腫了,等會不好出去見人了。」
梁幼惠抽抽泣泣了半天,終於收了聲,接過了沈穆清遞的手帕擦著眼睛:「妹妹看我,一定很可笑吧!」口氣很是沮喪。
沈穆清佯怒道:「姐姐看我是那樣的人嗎?」
「妹妹,我沒那意思!」梁幼惠又開始哭泣,「我,我也不想這樣……來的時候,娘還特意讓周媽媽告訴我規矩的……祖母還把身邊最機靈的紫紗撥給我用,可我還是出了醜……」梁幼惠手裡的手帕絞成了一團,「我,我還到你屋裡上淨房……這要是傳出去了,我,我,我有什麼顏面見人……」說著,又趴在炕幾上哭了起來。
沈穆清起身坐到了梁幼惠的身邊,摟著她的肩膀低聲地道:「姐姐快點傷心了。是在我這裡,又不是在別處……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你現在肚子好些了沒有……我原也是怕出這事,家裡還備了些藥……不如吃點,免得等會到夫人們面前失禮,那才是真正的沒體面……」
梁幼惠一聽,立刻點頭,旋即又露出遲疑的表情來:「……要是別人知道了……」
「你放心,我屋裡的人,都是能使喚上的,就是太太那裡,也能瞞天過海。」
梁幼惠望著沈穆清的目光就有了幾分佩服。
沈穆清叫了英紛進來:「去把前兩天劉先生制的健脾丸拿兩粒來,再出去悄悄掃甌雪來。」
英紛應聲進了睡房,很快拿了梧桐子大小的蜜丸來,又服侍梁幼惠吞了,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梁幼惠吃了健脾丸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人的精神明顯地舒緩下來。她羞赧地望著沈穆清,低低地道了聲「謝謝」。
沈穆清掩嘴而笑:「自家姊妹,有什麼好謝的!」
兩人說著話,外面就傳來落梅的聲音:「姑娘,我回來了!」
沈穆清又幫著梁幼惠擦了擦眼淚,這才應了一聲。
落梅進來屈膝給沈穆清行了禮,笑道:「太太和梁夫人都說,讓姑娘陪著梁姑娘在安園歇著——夫人們都在東廂房摸骨牌呢!」
沈穆清不由喜笑顏開:「這可是吉人天相——等前面的席面散了,姐姐這眼睛也要好得差不多了。」
梁幼惠聽到這樣的安排也很意外,但她和沈穆清是一樣的心思,聽到不由破涕為笑,緊緊握住了沈穆清的手:「多謝妹妹了!」
很快,英紛掃了雪進來,沈穆清讓落梅找了塊綠鮫紗的汗巾把雪過濾了,然後給梁幼惠敷眼睛。
英紛的手被雪水刺的紅腫,梁幼惠眼睛的紅腫才消了些。
第三十八章 兩場牌局
沈穆清見狀,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怕梁幼惠害羞,讓落梅把立在屋簷下吹著寒風的丫鬟媳婦都叫到抱廈裡去歇著:「有什麼事,會傳她們的!」
落梅應聲而去。
梁幼惠就露出感激的神色來。
沈穆清卻有了幾份為難。
兩人並不相熟,讓自己招待梁幼惠,怎麼個招待法?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個插曲,倒可以出去賞賞雪,到溫棚裡去看看花,或者到靜順齋走走……
梁幼惠也在為難。
如果沈姑娘提議出去走走,以自己現在的情況,要是中途想上淨房……
想到這裡,她不由急急地道:「妹妹,你可會打葉子牌……我們不如也來打牌吧!」
這到是個好主意!既可以打發時間,也可以不用出門。
沈穆清忙點頭:「前兩年也陪著太太玩玩,後來進了學,太太也沒這精力了,倒是很久不曾玩了!」
梁幼惠聽說沈穆清會打葉子牌,舒了口氣,笑道:「我也是陪著祖母消遣消遣!」
沈穆清喚了英紛去拿葉子牌,又問梁幼惠:「要不要把紫紗或是丹碧叫過來!」
梁幼惠笑著搖頭:「我還怕妹妹糊弄我不成!」
沈穆清吃不準梁幼惠是真的不怕自己三打一,還是不願意兩個隨行的人在跟前服侍。不過,她不希望因為打牌的輸贏而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來。她笑道:「我倒是想糊弄糊弄姐姐,可也要我手裡有人才行——這屋裡,也就我和英紛兩個人會打牌,其她的,統統不會!」
梁幼惠很吃驚:「統統不會嗎?」
倒不是真的都不會,主要是她自己不是很會,而英紛卻是她們當中最精明的一個,也是牌打得最好的一個。她雖然不想贏梁幼惠的錢,可也不希望自己這邊輸得很慘。
沈穆清點頭:「真的是都不會。就是我,也只是勉強能玩玩!」
梁幼惠笑道:「那就喚了紫紗來吧——她的牌打得不錯。」
四個人,梁幼惠和沈穆清一左一右地坐了,臨窗的是紫紗,半坐在炕沿的是英紛,開始打起葉子牌來。
******
朝熙堂的東廂房是座三間的敞廳,李氏平常就在這裡招待通家之好的女眷們。
因席面上大家都喝了點酒,敞廳裡又燒著地炕,幾位夫人都脫了褙子,穿著對襟小襖圍坐在南梢間正中的那張紅漆海棠花彭牙四方桌前,搓牌的搓牌,看牌的看牌,交頭接耳說貼心話的說話,丫鬟媳婦們穿紅著綠地穿梭在其中敬茶上點心,很是熱鬧。而李氏則陪著胡信的夫人坐在堂屋裡鋪著大紅繡雲紋捧壽的靠背引枕的黑漆嵌雲母羅漢床上,搭著黑狐皮袱子說著閒話。
「……正是好動的年紀,看見什麼都要拿在手裡看看……」胡信夫人滿臉是笑的說著自己的寶貝重孫,指著炕桌上陽羨砂盆裡的幾苗水仙,「家裡的這些東西,都被他拔光了,早就是只見葉子,不見花蕾。」
李氏呵呵笑:「活潑些好,活潑的孩子都聰明!」
胡信夫人提起重孫就高興,眼睛瞇成了一道縫,連連點頭:「可正是這個理。雖然說是皮,可也聰明的很,什麼東西一教就會,一看就通……把我們家老爺稀罕的……每天都要抱一抱,不然睡不著覺。」
正說著話,就聽見南邊傳來趙符夫人的聲音:「秦夫人,您可不能看兩家的牌……左右逢源啊!」
兩人不由循聲望去。
就看見柳進夫人坐了東,趙符夫人坐了南,梁淵夫人坐了西,謝敏夫人坐了北,秦瑋夫人正坐在柳進夫人和趙符夫人的桌角,指點著柳進夫人打牌。
秦瑋的夫人掩嘴而笑,那柳進的夫人卻忙著辯解道:「秦夫人是看我不會……這才坐在身邊幫我看著的!」
梁淵夫人就笑道:「定是趙夫人整了大牌,怕我們知道……大家可看仔細了,她面前下了兩句索子。」
趙符的夫人笑著輕呼了一聲:「觀牌不言真君子,觀牌不言真君子……」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
李氏和胡信夫人收回了目光。
李氏笑道:「早幾年也能陪著玩玩,這幾年到是越發沒這精神了!」
「這大悲大喜的玩意,還是她們年輕人受得住啊。」胡信夫人連連點頭,「說起來,你也好長時間沒出來走動走動了。我過幾天要去廟裡吃齋,你要不要同去。」
李氏聽著,身子一僵,笑道:「我們家不比京都戚勳,人手少,怕到時候照顧不到——還是不去了!」
胡信夫人聽了,還欲說什麼,已有個清朗的聲音插了進來:「是誰要去廟裡?」
兩人抬頭,就看見秦瑋的夫人施施然走了過來。
旁邊的丫鬟忙設座。
「我坐在那裡只有被她們掂記的份,還是和兩位夫人坐坐,說說話兒。」秦瑋夫人笑著坐了下,「我剛才聽著說要去廟裡,是哪位夫人要去?」
「過幾天就是十五了!」胡信夫人笑道,「想約了沈夫人一道去,沈夫人說家裡的人手少,怕到時候照顧不到!」說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秦瑋夫人微微一笑,熱情地道:「這是多大點事!要是夫人定了日子,只管告訴我一聲——我娘家那個不成氣的弟弟正巧來京中公辦,讓他帶著人去給夫人打頭陣,我看這滿京都有誰敢亂來!」
李氏一怔。
秦瑋的夫人戴氏,其父鎮國將軍、遼東總兵戴勝輝也是大周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將,與鎮安王袁晟稱號「東戴北袁」。她是戴勝輝的嫡長女,只有一個兄弟戴貴,兩年前世襲了指揮僉事之職,是正四品的武官。
胡信的夫人已面露驚異:「怎麼?令弟到了京都嗎?不知道來辦什麼差?」
秦瑋夫人臉上閃過驕傲之色:「今年九月,高麗人趁家父患疾之時來襲,我弟弟臨危受命,以兩千人抗擊高麗三萬人大獲全勝。太后娘娘聽了歡喜得不得了,特宣了他進京面聖呢!」
「哎喲!」胡信夫人不由提高了嗓聲,「這可是天大的喜氣啊!怎麼也不見你說一聲,我們也跟著喜一喜。」
秦瑋夫人卻是神色一暗,道:「有什麼好喜的……建功立業,是他們爺們的事。我只關心他的婚事——他今天都十八歲了,我那弟媳婦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家父為此可是愁斷了腸。」
胡信的夫人一怔:「這麼一說,年紀也的確不小了。怎麼就沒有把親事定下來呢?可是眼光太高了?」
秦瑋夫人苦笑:「我母親去的早,父親沒有續絃。倒是把這事托了我,可我天天在府裡待著,不是圍著灶台轉就是圍著孩子轉,哪裡有適合的人選……哎,這次他進京,家父特意寫了一封信給我,讓我這次一定得幫著弟弟把婚事定下來……」說到這裡,她眼睛一亮,拉了胡信夫人的手,「夫人熱心快腸,又見多識廣、有人脈,有適合的,也要幫我說道說道才是。到時候妾身定會一年四季給夫人做鞋穿。」
李氏靜靜地坐在那裡,低頭垂目地望著炕桌上的那杯茶,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
胡信夫人呵呵笑起來:「鞋到不用了,有這個心就是。」說著,臉色一正,「也不知道你們家要找哪樣的?」
秦瑋夫人笑道:「我們家的情況,夫人也是知道的。母親早逝,家裡暫時由一個無兒無女的老姨娘主持中饋,又沒有庶出的兄弟,我底下三個妹妹也嫁了……」
胡信的夫人聽著點頭:「這樣說來,最好是找個能幹些的——畢竟是進門就要當家的。」
秦瑋的夫人很是贊同的樣子:「夫人說的極是。我家也有點薄產,到時候都是要交給弟媳婦手裡的,如果性子太弱,怕是鎮不住。」
「你讓我想想……」胡信夫人沉吟道,「十八歲……差個一、二歲的,好像沒有……大一些的……到是有兩個……」
秦瑋夫人忙道:「家父曾經給舍弟看過八字,說不能找大的,只能找小的。而且最好還是小個五、六歲的,最好……」
「這樣啊!」胡信夫對李氏笑道,「小五、六歲,還沒有笄,只怕這婚事……」
秦瑋夫人正要接話,只聽見南邊嘻嘻哈哈的起了哄:「不行,不行,這局不算……哪有這樣的打法……秦夫人,快來救場……」
三人望去,就瞧見柳進夫人逃也似的朝著她們來了:「……我這牌明明是個大三元,你們卻說是詐……秦夫人,快來幫我看看……」
秦瑋夫人眉角輕蹙,梁淵夫人已笑盈盈地跟了過來:「秦夫人,你快來吧!不然,這牌局可是要散了!」
說著,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柳進夫人拉著秦瑋夫人的手:「好姐姐,幫我去看看!再輸下去,我可是連買花戴的錢都沒了!」
那趙符夫人歪在牌桌前笑得不行,打趣柳進的夫人:「我不管你有沒有花戴,這局的錢先給了再說!」
謝敏夫人就和其他幾位看牌的夫人笑著調侃道:「看見沒,都察院的人就是與眾不同,人跑了,債可不能不還!」
大家都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0-8-13 11:46 AM
第三十九章 柳園錦繡
大家說是說,笑是笑,柳進的夫人拉秦瑋的夫人坐在自己旁邊指導牌局的決心卻很堅持,秦夫人只得無奈地笑道:「我這裡正和胡夫人說話呢!」
梁淵的夫人就叫了丫鬟搬張椅子來:「我是贏家……只要大家沒有意見,我倒也想坐在這裡跟沈夫人、胡夫人說說話兒……」
柳進的夫人自然不依,拉著梁淵的夫人不讓她落座,又對秦瑋的夫人哀求道:「好姐姐,好歹讓我趕點本回來!」
胡信的夫人就笑指著柳進的夫人:「你呀……哪有一點當夫人的樣子。」
柳進的夫人就倚在胡夫人的肩頭:「這裡哪位夫人不比我年長,要我出什麼頭啊!」
大家又是一陣笑。
胡信的夫人就對秦瑋的夫人道:「你快去和她們玩去吧,不然,我和沈夫人都不能安生。」
秦瑋的夫人聽了,這才和柳的進夫人、梁淵的夫人等重新回了牌桌,嘩啦啦地擺開了陣勢。
******
沈穆清滿臉通紅,緊緊地捏著手中的四張牌,看著梁幼惠甩出了一張「五萬貫」。
她忙道:「有沒有人管的住?有沒有人管的住?」
英紛搖了搖頭,紫紗也露出無奈的神色來。
沈穆清大聲地呻吟:「又輸了!」
梁幼惠掩嘴而笑。
沈穆清和英紛、紫紗丟了牌,各掏了兩枚銅子給梁幼惠。
梁幼惠得意洋洋地收了。
紫紗開始洗牌。
沈穆清左顧右盼:「怎麼也不見管事媽媽來回事!」
梁幼惠神情緊張:「我們打牌,不會耽擱了正事吧!」
沈穆清正經地點頭:「不知道……我要去看看……」
梁幼惠忙道:「快去,快去!」
英紛在一旁忍俊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紫紗目光流轉,露出瞭然的表情,抿嘴而笑。
梁幼惠不明所以地望了望英紛,又望了望紫紗。
紫紗就輕聲地道:「沈姑娘手氣不好,我們不如歇歇。」
梁幼惠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忙拉了坐在旁邊由小丫鬟服侍穿鞋的沈穆清:「我把贏得錢還你就是,你別生氣!」
沈穆清卻一本正經地:「你聽紫紗胡說。我就是去看看,外面有沒有什麼事!」
梁幼惠望著沈穆清的目光充滿了懷疑,紫紗卻笑道:「沈姑娘去看看也好。剛才有位媽媽來回事,沈姑娘一回來就轉了手氣……」
沈穆清有著被看穿心思的狼狽,回頭佯裝不快地瞪了紫紗一眼。
紫紗很是尷尬,朝沈穆清陪著笑臉。
英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紫紗姐姐,我們家姑娘當你們是親近的人,和你鬧著玩的!」
紫紗就很認真地打量了沈穆清幾眼,見沈穆清雖然面帶怒容,眼中卻含著笑意。
她笑著拍著胸口笑道:「姑娘可嚇死我了!」語氣不同於剛才的緊張,而帶著幾份小女孩似的嬌嗔。
真是個人物啊!
難怪梁家老夫人把紫紗放在梁幼惠身邊服侍。
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紫紗一眼。
十三、四歲的年紀,苗條的身段,清秀的五官,靈活的雙眸,穿著件水藍色棉綢對襟小襖,深藍色比甲,碾白挑線裙,頭上插著銀簪,耳朵上墜著珍珠墜子,像朵靜開在水邊的小花,嫻靜而溫婉。
沈穆清不由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臉上卻帶著笑容:「我再不出去轉轉,我面前這段銅子只怕馬上又要換主子了!」
梁幼惠聽得她的有趣,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沈穆清就帶著落梅去了抱廈。
她們剛出門,就看見璞玉在廊廡上張望,看見沈穆清,她竟然一溜煙地跑了。
沈穆清叫了步月:「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步月應聲而去,沈穆清這才進了抱廈。
抱廈只有明霞和兩個未留頭的丫鬟。明霞則坐在暖閣的大炕上做著針線活,兩個小丫鬟圍坐在她的身邊,翻著籐笸裡的東西低聲笑語,氣氛很和諧。
看見沈穆清進來了,三個人忙站了起來,給她行禮。
「這是在做什麼呢?」沈穆清笑著走了過去,拿起月白色的綾緞,展開了,是件正在做的裌襖。
明霞低垂著眼瞼:「這是前年太太賞給我的。我身材矮,做一套,少一點,做一件,又有多的;錦繡比我高,卻正好做件裌襖。我就拿出來給她用了!」
沈穆清突然想起蕭颯的話來。
是啊,被送到小柳園去養病,誰知道病會不會好。就算病好了,能不能回到安園當差……哪裡都少不了逢高踩低的人!
她眼神一暗,想到自己有段時間沒有去看錦繡了,問道:「你去看過錦繡了?她怎麼樣了?」
明霞頓了頓,抬頭笑道:「挺好的。太太給請了大夫,藥也一直沒斷過。」
沈穆清沉思了半晌,道:「走,我們去看看錦繡去!」
明霞的臉上卻閃過明晦不定的表情。
沈穆清看得心中一咯,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逕直走了出去。
明霞忙跑上前去幫沈穆清撩了簾子。
沈穆清吩咐落梅:「你去陪著梁姑娘打牌——就讓我有點事,馬上就回來!」
落梅看了明霞一眼,口氣中帶著幾分猶豫叫了盈袖,讓她跟在沈穆清身邊服侍,她這才回了正屋。
沈穆清幾個人去了小柳園。
大雪覆蓋之下的小柳園,白皚皚一片,牆角幾根不服輸的樹枝從厚厚的積雪下探出頭來,有幾份荒涼之意。
明霞笑著解釋:「家裡這幾天忙,雪就沒有清。」
沈穆清沒有吱聲,在明霞的挽扶下叩了錦繡的門。
來應門的是春綠。她穿著件半新不舊的官綠色潞綢棉襖,大冷的天,竟然滿頭大汗。
看見沈穆清,她表情很是驚慌。
沈穆清臉色一沉,推開春綠就進了屋。
兩間的小屋,進門一個土灶,門邊的的柴火擺得整整齊齊,一個煨藥用的陶罐放在上面。撩簾子進了睡房,就看見錦繡搭著床藍色印花粗布被子,雙目緊閉、面帶潮紅地躺在炕上。
沈穆清打量著屋子。
牆上糊了白紙,地下鋪著土磚,窗上還貼了兩張年年有餘的大紅窗花,半舊的黑漆傢俱也擦得乾乾淨淨,顯得明亮整齊。
只是炕角堆了好幾個藍花粗布包袱。
看見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包袱上,跟在她身後的春綠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正在收拾東西……都是錦繡姐姐常用的,沒有夾私。」
沈穆清轉身盯著明霞。
明亮的目光清冷如月。
明霞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半晌,才喃喃地道:「……過幾天周總管就要回來了,會帶了錦繡姐姐回莊子過年……大年節的,又病著,回去她還有娘老子哥哥嫂嫂的,也熱鬧些……」
「這事是誰定的?」沈穆清冷冷地道。
明霞猶豫好一會兒,嘟呶道:「是,是汪媽媽說的。」
「錦繡這段時間到底怎樣?」沈穆清走到炕邊坐下,望著如睡美人般沉睡的錦繡,「你給我交實底……要不然,我也撒手不管了。」
明霞遲疑著,春綠卻一下子跪在了沈穆清的跟前:「姑娘,錦繡姐姐很快就會好的,求您別送她走……太太讓章婆子過了年,就到莊子上把錦繡姐姐領走……還說,還說,要是姐姐問了,就說病得不行了……」
已是意料中的事!
沈穆清目光銳利地望著春綠:「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璞玉說的。」春綠眼淚汪汪地望著沈穆清,「奴婢真的沒有亂說。上次章婆子來看璞玉,璞玉告訴我的——說錦繡過了年就會去章婆子家。」
沈穆清冷冷地「哼」了一聲:「你可真是知道的巧啊!」
春綠一聽,臉色煞白,俯在地上直磕頭:「姑娘,奴婢真的沒有說謊……那天璞玉到院子裡來,說是太太讓她來小柳園裡採點雪,明年好煮茶喝……」
小柳園裡采雪……不採梅萼上的雪,采落在地上的積雪……
沈穆清沉思著。
明霞就一把將春綠拉了起來:「該怎麼做,姑娘自有主張,還輪不到你在這裡要死要活的。快站好了!」
春綠抽抽泣泣地站了起來,擦著眼淚偷偷窺視著沈穆清的神色。
「周總管回來的時候,你記得跟我說一聲。」沈穆清神色如常,淡淡地吩咐明霞。
明霞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是」。
「春綠,錦繡這裡,一直是你在服侍嗎?」沈穆清又問春綠。
春綠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嗯,還不錯!」沈穆清望著窗戶上的窗花,轉身對明霞道:「我們走吧。」
明霞一怔,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恭敬地應了一聲,跟在沈穆清身後出了小柳園。
一路上,沈穆清的神色都有些恍惚。
被章婆子領走,還能有什麼好。可不被領走,又該怎麼辦?自己誰也不認識,就是個托付的人也沒有……再說,就錦繡那副絕世容顏,一般的家庭還真是要不起……
她越想越是沒有主意,混混沌沌地回了安園。
步月早在屋簷下等。
看見沈穆清回來,忙小跑著迎了上來,道:「剛才我去問了,璞玉說,杜姑姑讓她來看看姑娘在不在家,她找姑娘有點事!」
沈穆清點了點頭,有丫鬟在一旁笑道:「杜姑姑已經來了,在屋裡等姑娘呢!」
第四十章 無心插柳
待進到屋裡,發現杜姑姑坐在梁幼惠的下首,正和她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兩人的肢體語言中透著幾份親暱。
沈穆清愕然。
杜姑姑並不是個容易和人相熟的人,就是自己,跟她學了大半年的女紅,她對自己也是客氣而疏離的……後來還是有一次李氏讓杜姑姑給她繡條馬面襴裙,自己想著杜姑姑的眼睛,出言擋了一下,兩人的關係才漸漸親近起來。
念頭閃過,她已笑盈盈地和杜姑姑打招呼:「姑姑什麼時候來的?」
英紛忙下了炕,服侍沈穆清上炕。
杜姑姑笑道:「正巧有點事,想找你。」
沈穆清坐到了炕上,指著杜姑姑笑著對梁幼惠道:「這位就是教我女紅的杜姑姑……想來你已經認識了!」
梁幼惠笑著點頭:「我們已經認識了——剛才杜姑姑還和我說著繡小貓的訣竅呢!」
「繡小貓?」沈穆清愕然。
梁幼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喜歡鳥獸……沒想到會遇到教妹妹女紅的杜姑姑……所以央了杜姑姑,要她指點指點我……」
原來如此!
沈穆清點頭:「杜姑姑有一手套針絕活,專用來繡走獸。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好好問問杜姑姑。」
梁幼惠一聽,大感興趣。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後來還拿了沈穆清的繡具一針一線的演示起來。
好容易兩人打住了話題,沈穆清就提起杜姑姑的來意:「姑姑找我,可有什麼急事!」
杜姑姑臉上閃過幾絲不自在。
她不是求人的人……自己何必擺這個譜!
沈穆清窸窸窣窣地挪動著身子,準備下炕,和杜姑姑到西次間去說話,誰知道梁幼惠也窸窸窣窣地挪動著身子,道:「妹妹快坐下,我要去趟淨房!」
雖然不知道她是真要去淨房還是主動迴避,杜姑姑都露出感激的神色來。
梁幼惠朝著杜姑姑笑著點了點頭,就帶著紫紗去了睡房後的淨房。
待看不見兩人的背影,杜姑姑這才道:「我知道今天柳夫人來了,想讓姑娘幫我說句話。」
沈穆清一早就猜到了。
能讓杜姑姑一反常態地走出她那間屋子,除了她胞妹的事還能有什麼事!可她實在是不能答應。去了,就是代表沈家,別人會以為這是沈箴的意思。可不去,杜姑姑想把胞妹弄出來,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她咬了咬唇,狠著心,沒有任何圜轉地拒絕了。
杜姑姑當時就拉著沈穆清的衣袖哭了起來:「姑娘,我求求你了……我以後給你立長生牌……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您的恩典……來生做牛做馬地報答姑娘……」
這樣的杜姑姑,與平常很不一樣……雖然在哭,卻讓人感覺到的不是悲傷,而是淒厲。
沈穆清不忍,側過頭去,叫了粗使的媽媽把杜姑姑拉了出去,直到身影不見了,她那悲慼的哭還時隱時現的傳來。
英紛抿了抿嘴,輕手輕腳地走到沈穆清的身邊,悄聲道:「真的沒有辦法幫幫杜姑姑嗎?」
沈穆清苦笑:「這也得有機遇才行。她現在全心全意地指望著我們,要是辦不到,只怕是……還不如早拒絕。如果有機會,再說。」
英紛、落梅和璣珠幾個聽了,都各自暗暗點頭。
因為這變故,屋子裡的氣氛略有些緊張起來。還好梁幼惠很快從淨房出來,落梅為了活躍氣氛,笑道:「眼看著這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我們要不要再玩幾局,您也好翻翻本。」
沈穆清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來,可這個時候,她心裡也有些難受,沒有精力去應酬人,打葉子牌,成了最好的選擇。
她就笑望著梁幼惠:「姐姐意下如何?」
梁幼惠沒有立刻回答,神色恍惚地上了炕,先是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後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道:「妹妹,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沈穆清頗感意外,卻也不好拒絕,朝著落梅揚了揚頜,落梅立刻帶著屋裡服侍的人退了下去。
紫紗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退了下去。
屋子裡只剩下了沈穆清和梁幼惠。梁幼惠卻反而露出遲疑的表情來。
沈穆清略一思忖,柔聲道:「姐姐的肚子是不是還不舒服!要不,我偷偷叫劉先生來給姐姐瞧瞧……哦,劉先生就是御醫院的劉大人,他看內科很有名,太太這幾年多虧有他在一旁照顧,和我家的關係也好,一定不會亂說的。」
梁幼惠突然淚盈於睫,笑望著沈穆清:「妹妹對我真好!」
這樣就算好?或者是,青春期的小姑娘面子高於一切……自己當年好像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沈穆清訕然地笑。
「我肚子沒事!」梁幼惠突然壓低了聲音,「剛才,杜姑姑是不是求你給她在內務府走路子?」
杜姑姑的動靜那麼大,沒有聽到才不正常。
沈穆清一邊苦笑著點頭,一邊卻對梁幼惠的坦真又多了幾分好感。
「那,妹妹是不想幫杜姑姑了?」
沈穆清搖頭:「我們家再顯貴,也不是皇親,從內務府裡要個姑姑出來,實在是有心無力!」
梁幼惠就沉吟道:「是不是一定要在內務府當差才能行?」
沈穆清無奈地笑道:「就算是在內務府當差,也要看是當的什麼差!」
「我表哥……就是娶富華長公主的那個……在內務府當差……」梁幼惠吞吞吐吐地道,「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幫得上忙。」
沈穆清眼皮子突然一跳。
璞玉的身影……杜姑姑的哭聲……都在她的腦海裡盤旋著。
德慶侯馮頡的長孫,尚了長公主富華,又在內務府當副總管,協理宗人府事務,是皇上的親姐夫,真正意義上的皇親國戚。而且,駙馬府是配宮女和太監的,也會因為正常的「損耗」而向內務府要人……如果附馬願意出面,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沈穆清在心底冷冷地一笑,臉上卻露出哀求之意:「姐姐,能不能幫我到駙馬爺那裡探個口氣?」
梁幼惠聽了,很高興的樣子,連連點頭:「你放心。我這個表哥對我可好了,我去求他,他一定答應。」
沈穆清雖然有幾分不信,但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本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她央求梁幼惠道:「好姐姐,那就全依仗你了!」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猶豫著要不要先拿出一些費用來給梁幼惠周轉。
那邊梁幼惠已胸無城府地道:「這件事妹妹可千萬別對家裡的長輩說……祖母最不喜歡我管閒事了。她們總說我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做的全是些吃虧討不著好的事……」說完,臉色一暗。
沈穆清當然是求之不得,但對梁幼惠這種簡單的思維還是有點異議:「就算我們不說,難道你表哥也不說?」
梁幼惠神色沮喪:「你放心吧。我表哥幾乎不到我們家去的,遇到我家長輩的機會很小很小。就算是遇到了長輩,也不會拿這些事出來稱功的。」說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咧開嘴,露出個強裝出來的大大的笑容:「公主很喜歡蘭花,正好我祖母的花房裡有一枚名貴的一品蘭。我就說要去看表哥,讓祖母把那花給我當禮物,祖母一定不會拒絕的。到時候,我就去求表哥……等人一放出來,我就會下貼子給你,讓你來接人!」
「公主喜歡蘭花啊!」沈穆清沉吟道,「拿了太夫人的東西送人,只怕有些不好……我看不如這樣,明天我讓人送幾盆名貴的蘭花過去。你就說:公主也喜歡蘭花,不如我們送幾盆給公主……」
「這樣更好!」梁幼惠笑道,「免得我想借口去駙馬府——祖母太精明了,我突然無緣無故地要花,又要去駙馬府,到時候,她一定會知道的……責怪我倒是小事,我就怕連累了妹妹。」
「都是我的事,讓姐姐為難了。」沈穆清很不好意思,「只是杜姑姑教了我這幾年,亦師亦友的,我實在是想幫她把這事辦成了!」
「我屋裡的媽媽還不是一樣。」梁幼惠很理解地點頭,「我是從被她奶大的,奶兄家裡要翻修房子,媽媽手裡沒錢,找我借十兩銀子周轉,我想著錢也不多,就借了。結果祖母知道了,就狠狠地訓斥了我一番。」說著,她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祖母認為我太過縱容下人,可她畢竟是我的媽媽,我不幫她,誰能幫她。」
各府有各府的章程,聽梁幼惠這麼一說,梁家太夫人好像很沒有道理似的,可實際上,有很多媳婦媽媽仗著姑娘們年紀小,不諳世事,想著法子哄錢的……她屋裡原來那個王媽媽,就常在她面前哭訴自己的兒子生病沒錢吃藥,沈穆清給她藥材她不要,卻偏偏要錢,事情才敗露的。不過,有些也是真的家裡困難沒有辦法的……沈穆清也不好多做評價。笑著轉移了話題:「那我明天一大早就讓人送個十來盆蘭花去,到時候你看著辦!」
梁幼惠好像也不想過多地談起這些事來,她連連點頭:「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到時候可別忘了。你的花早點到,我也好早點出門……」
沈穆清叫落梅去問了杜姑姑她胞妹的名字,又和梁幼惠商量了幾個細節。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2-24 11:34 AM
第四十一章 殷殷惜別
把這事做完,天色已暗了下去,管事的媽媽來請示沈穆清晚宴的事,沈穆清忙著交待晚宴的相關事宜。梁幼惠就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等管事的媽媽都走了,她用欽佩的目光望著沈穆清:「你比我還小一歲,怎麼懂那麼多的事!」
「跟在太太身邊學的唄!」沈穆清真心地道。轉念間又想起了李氏的病,還有錦繡的未來……她不由神色黯然。
梁幼惠當然不清楚沈穆清情緒轉變的原因,還以為是累著了,關切地道:「你要不要躺會,等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就是真的很累,也不能當著客人的面躺下。
沈穆清笑道:「沒事!沒事!」
梁幼惠就面露同情之色:「我祖母也是這樣——在別人面前神采奕奕的,可等人一走了,她就像老了十歲似的!」
沈穆清頗有些奇怪。
按理說,梁家是世襲的侯爺,梁淵又是個成氣的,梁老夫人還有什麼好介意的,要在外人面前保持著剛硬的形象……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呢!
沈穆清輕輕地搖了搖頭,決定不多想梁家的事。
梁幼惠卻走到沈穆清的背後,為她按摩頸脊:「我常常這樣為我祖母按摩!」
雖然用不著,但沈穆清還是被小小地感動了一把。
******
那天的晚宴進行的很順利,到了掌燈時分,客人陸陸續續地告辭。
沈穆清扶著李氏站在角門口送女眷。
秦瑋的夫人笑盈盈地拉著沈穆清的手:「真是越看越喜歡……長得好,又懂理家,還孝順……沈夫人,您的這一個啊,抵得上別家的十個!」
李氏笑著和她寒暄:「這是夫人的抬舉!」
「您也太謙虛了!」秦瑋的夫人笑著。然後正色道:「如果夫人決定了去廟裡的時間,只管來報一聲,千萬不要和我講客氣。」
李氏笑著點頭:「到時候就麻煩夫人了!」
秦瑋的夫人呵呵呵直笑:「不麻煩,不麻煩!我可是求之不得!」
說著,和胡信的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施旋然地上了暖轎。
梁淵的夫人告辭的時候,卻是另一番景象。
梁幼惠拉著沈穆清的手:「妹妹可別忘了送我的蘭花!」說著,使勁地捏了捏沈穆清的手。
也不知道捏青了沒有!就是提醒,也用不著這樣吧!
沈穆清在心裡腹誹著,臉上卻露出笑容:「姐姐放心,明一早就送去!」
梁淵的夫人看著,歉意地對李氏笑道:「我們家幾個孩子,就這個最愚鈍,太夫人親自養在身邊,也沒見什麼長進,夫人不要見怪……」
李氏客氣地笑:「孩子們年紀相當,話也能說到一塊去。」
「這也是兩個孩子有緣分!」
李氏笑著點頭,那梁淵的夫人嘴角微翕,好像要說什麼的樣子,一旁有夫人們結伴而來向李氏告辭,梁淵夫人微笑著閉了嘴,等那幾位夫人和李氏寒暄完,她也笑著和那幾位夫人結伴而去。
送走了客人,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沈穆清卻不能歇著。一是管事的媽媽要回事,二是得把各種進出的帳冊與實物對一對,看有沒有什麼東西遺失,責任又是誰,三是還要給辦事的人打打氣,等做完這些,都到了半夜。可能是累著了,她上了床也睡不安生,直到天色發白才瞇了一個眼睛,然後親自和英紛到溫棚定了送到梁家的蘭花,這才去李氏屋裡請安。
因去的有些晚,她到朝熙堂的時候,沈月溶和大捨、田媽媽正出門,大家見了面,行了禮,互相問候了一番。沈月溶笑道:「聽說昨天定遠侯梁家的二姑娘來家做客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
沈月溶嗔怪道:「怎麼不喊了我去——我們兩姊妹一起,你也不用輸錢給梁姑娘了。」
沈穆清只覺得頭痛,巴不得這位姐姐早一點回太倉去。
「姐姐是客,怎好驚動!」她語氣含糊地應酬了她幾句,然後去了李氏的屋裡。
李氏見了沈穆清,眉眼都是笑。拉著她上了炕,摸著她的頭歎了一口氣:「我們家穆清長大了,沒有我在身邊也一樣能施展的開了。」
沈穆清見她語氣頗有些悵然,以為她有空巢情節,忙笑安慰她:「如果沒有太太在背後給我撐腰,我哪有這麼大的氣底。」
李氏目光溺愛地望著沈穆清,安慰似地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背後給你撐著的。」
正說著,有小丫鬟端了酥油白糖熬的馬奶子,李氏接過來親手遞給了沈穆清,道:「知道你不喜歡這味,可這東西養人,你可記得要天天喝。」
沈穆清應了一聲,像喝藥似的一飲而盡。
李氏見了,抿嘴一笑,道:「水果也要常吃,人才水靈!」
沈穆清連連點頭:「知道了!」
「素淨的衣裳有素淨的淡雅,可艷麗的衣裳也有艷麗的喜氣。有時候,也不要執拗!」
沈穆清點頭。
「滿頭珠翠雖然麻煩,可也不能不戴。既然戴了,就大氣些,不要怕丟。」
沈穆清臉色微紅。
想到那些珠寶的價值,她還真是怕丟了……說到底,她骨子裡還是市井小民的意識更多一些!
「諸子百家要學,可那雙陸棋子也不能不會。」
沈穆清又應了。
可心裡卻奇怪:今天李氏是怎麼了,說話出這麼奇怪的話,好像在交待後事似的!
念頭閃過,沈穆清心中一悸,正思忖著要不要探探李氏的口氣,外面卻有小丫鬟稟道:「林管家來給太太請安了!」
去太倉的林進財回來了嗎?
這樣,沈月溶的事就應該有個結果了吧!
沈穆清聽了,舒了一口了,起身要迴避,李氏卻道:「你個沒及笄的小丫頭——給我坐下!」
以前李氏可並不是這樣的……
雖然心有疑惑,可一想到林管家會帶來太倉老家的消息,她求之不得地坐了下來。
林管家進來看見沈穆清和李氏並肩坐在大炕上,意外的表情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他恭敬地給李氏、沈穆清行禮,又為沈箴的陞遷向李氏道了賀。
李氏呵呵笑著,把身邊服侍的都遣散了,問林管家:「太倉那邊,怎樣了?」
林管家恭敬地道:「大家都感激老爺、太太的土儀,族裡的幾個長輩也出來指責二老爺的不是。」
「月溶的事,二老爺怎麼說?」
林管家委婉地道:「二老爺說,他欠了任大爺五千兩白銀……退婚的事,實在是開不了口!」
李氏勃然大怒:「這個老不修的!」
林管家忙低下了頭,沈穆清忙斟了一杯水給李氏。
李氏喝了口熱茶,壓了壓火氣,道:「那個任家的潑皮,你可見過了!」
林管家遲疑了片刻,低低應了一聲「見過了」。
「說說看!」李氏的口氣很是不屑。
林管家答非所問地道:「那位任大爺,是和奴才一道來的京都,他正在門外,想見見太太。」
李氏和沈穆清都很意外。
「這件任大爺相貌堂堂,能說會道,行事也有幾份豪爽。」林管家回憶道,「我去太倉的當晚就下了貼子請我吃飯,我記著太太的吩咐,不敢在外面胡來,三番五次我都沒有答應。結果我回來的時候,任大爺竟然先我之前到了船上,等船開到了五十里以外才發現……不管奴才怎麼說,任大爺執意要和我一起來京都。還說,要來拜見伯父大人……奴才實在是拗他不過,只好和他……」說著,林管家臉上露出很尷尬的表情來。
李氏對這位「任大爺」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感,輕輕地「哼」了一聲,道:「他可是知道月溶在我們家。」
林管家忙道:「奴才可是一個字也沒敢透露。」
李氏冷冷地一笑:「你不說,難保別人不說,別人不猜。」說著,喊了汪媽媽進來。
「你去囑咐汪福一聲,說這幾天家裡客多,我就不見那姓任的人了。讓人領著到外去打發一頓飯,別放他進來。」
汪媽媽應聲而去。
林管家神色尷尬。
李氏視而不見,問林管家:「月溶在娘家怎樣?」
林管家道:「大家都說四姑娘精明能幹,二太太在的時候,能當全家。」
李氏點了點頭,沉思良久。
沈穆清見林管事雖然衣著整齊、儀表潔靜,神色間卻透著濃濃的疲憊,知道他這段時間舟車勞累了,輕聲地提醒李氏:「太太,林管事一路辛苦了,讓他回去歇歇腳吧!」
李氏這才恍然大怔般道:「林總管,你下去休息吧!」
林總管感激地望了沈穆清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李氏目光猶豫不定地望著沈穆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穆清笑道:「太太想吩咐我什麼,難道還開不了口不成?」
李氏就突然對著她一笑。
那笑容裡,有著沈穆清不知道的異樣。
「明天是十五,胡夫人約我去廟裡吃齋。你想不想去?」
沈穆清愕然。
「上次,是我大意了。」李氏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原想著天子腳下、京畿重地,那藥王廟又是個小廟,平常沒什麼人去,從上到下的人又熟,卻沒想到,越是這樣,越出事……」
第四十二章 月溶婚事
沈穆清現在最怕的就是李氏提這件事,她忙道:「怎麼能怪太太……」其他的話,她到是說不出口來了。
她當時的目的是為了打發珠璣去濟民藥鋪問方子,根本就沒準備驚動多的人,要是像平常一樣,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也是她對常六娘心裡有慚愧的原因!
還好李氏沒等著聽她的解釋,笑道:「既然如此,過兩天你就和我去一趟天慶寺——胡夫人是那主持的寄名弟子,約了我去那裡吃齋飯。我這幾年也不安生,想去看看……」
沈穆清忙點頭。
藥醫不好了,一般人都會求神拜佛。只要不是聽信僧尼的話只拜菩薩不吃藥,沈穆清也覺得沒什麼。至少,有了心靈上的支柱。
李氏露出歡悅的笑容,吩咐身邊的人去通知汪總管,又讓媽媽們收拾東西,去胡府報信。李氏見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對沈穆清道:「這幾天家裡有客,我把你堂姐拘在屋裡,她嘴上不說,只怕是心裡還有些怨我。你去跟她說,那姓任的找來了,我正擋著。讓她安分點,別想著總往外跑,還有,家裡的人,也要囑咐一兩句,別說漏了嘴。」
沈穆清點了點頭,李氏又道:「林進財不過和這姓任的相識了兩個月,就敢拐彎抹角地幫姓任的說好話,那姓任的只怕也不是個老實的。你要防著點!」
沈穆清又應了,然後去了沈月溶那裡。
沈月溶聽說姓任的來了,嚇得臉都白了,又聽說李氏要她在屋裡別出去,她連連點頭,那姓黃的媽媽更是拉著沈穆清道:「一切都仰仗姑娘了。」
沈穆清不想多做逗留,說了幾句就告辭了。
因沈箴已經上朝了,昨天又大鬧了一場,家裡也就沒有什麼客人了。儘管如此,沈穆清還是很忙,外?廚房的要結算,家裡的一些貴重器皿要入庫,內院外院要大掃除……她一直忙到了掌燈時分,才去給李氏請安。
去的時候,李氏還沒有吃飯。
沈穆清嗔怪道:「太太平日又不動,晚上吃的晚,小心積了食。」
李氏笑道:「原來想等老爺回來一起吃的,結果臨時說有事,不回來吃了。」
沈穆清坐到炕邊給李氏敬了一杯水,笑道:「老爺剛升了職,以後只怕會越來越忙的。太太還是別等了。」
李氏點了點頭:「你在哪裡吃的?」
「我還沒吃呢!」沈穆清就把今天的情況向李氏匯報了,然後讓珠璣把放鑰匙和對牌的描金黑漆退光匣子拿了出來,「看著也沒什麼事了,東西還請太太收了。」
李氏卻笑道:「既然有事的時候也能管得好,更何況這沒事的時候。家裡的事,你就管著吧!」
沈穆清有點意外,但轉念想到李氏的身體,略一遲疑,重新把描金黑漆退光匣子收了:「等開了春,太太的身體好一些了,我再還給太太不遲!」
一直立在李氏身後的陳姨娘猛地抬頭打量了沈穆清一眼,很快又重新垂下了眼簾。
李氏笑著點了點頭,睨視著身邊的人:「以後有什麼事,就去回了姑娘!」
屋裡的人齊齊屈膝,恭敬地應「是」。
李氏滿意地點了點頭,留了沈穆清,叫丫鬟開飯。
吃了飯,沈穆清又陪著李氏坐著說了一會兒閒話,看著天色不早了,正要走,沈箴回來了。
大家請了安,沈箴在陳姨娘的服侍下更了衣,坐到了李氏的對面,喝了一口橙香上的茶,笑道:「今天怎麼這麼晚才用飯。」
李氏笑道:「等穆清呢!」
沈箴不解地挑了挑眉。
李氏就略帶誇大地把這幾天沈穆清管家的事說了說:「……我就把鑰匙和對牌交給她,讓她暫時幫著管管,以後自己當家作主的時候,也好有個章程。」
沈箴奇道:「有什麼人家來說媒嗎?」
沈穆清見話題涉及到自己的婚事,一邊裝作害羞的樣子低了頭,一邊聳著耳朵傾聽。
李氏笑道:「難道沒有人提親就不用早做打算啊!」
「也是。」沈箴笑著望了一眼低頭垂瞼立在李氏身後的女兒,笑道,「如果有好的,你也留心一下。」
「那是自然!」李氏笑道,就聽見沈箴道:「昨天劉寓兄想為原翰林院魯學士的長孫做冰人……」
李氏就重重地咳了一聲,揚聲道:「穆清,你這幾天辛苦了,早點休息吧!」
沈箴也反應過來,朝著女兒尷尬地笑了笑。
沈穆清知道這兩口子是要商量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忙屈膝行禮退了出去,又吩咐落梅:「想辦法探探夫人和老爺都說了些什麼!」
落梅神色緊張地應聲而去。
沈穆清對門當戶對的父母之命並不排斥,至少大家的生活環境都差不多,溝通起來比較能理解。但她也不會把自己的婚事完全放在父母手中,最起碼要確定所嫁之人人品端正才行。
落梅過了好一會兒才返回來:「問了太太跟前服侍的橙香。老爺和太太雖然提了姑娘的婚事,但都認為姑娘的年紀還小,慢慢挑個好的,等兩年也不遲。不過,四姑娘的婚事卻定下來了。」
「堂姐的嗎?」真是有心種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有聽到自己的消息,卻聽到了沈月溶的消息。「老爺和太太是怎麼說的?」
落梅的臉色有點白,道:「今天老爺晚回來,就是被那姓任的在門口攔下了。那姓任的也不知道和老爺說了什麼,老爺就在花廳裡見了他,還留了飯。」
這麼厲害!不過是見了一面,就能混進沈家的花廳吃飯。不過,這也更能說明這個姓任的心底不純。要不然,沈月溶又不是什麼千姿百媚的絕世佳人,姓任的為什麼花這麼大的力氣結這門親事。
沈穆清道:「老爺沒有回太太那裡吃飯,原來是陪著那姓任的!」
落梅點了點頭。
「後來怎樣了?」
「老爺就對太太說,這個姓任的配四姑娘,也沒的委屈她。讓太太明天說說四姑娘,過了年送四姑娘回太倉。」
沒想到事情竟會這樣的發展。
沈穆清不由苦笑。
沈月溶的婚是白逃了。
當下無話,沈穆清由珠璣服侍著歇了。
英紛和明霞卻拉了落梅躲在西廂房裡說話:「老爺和太太真的沒有說姑娘的婚事?」
「橙香說,真的沒有說。」
英紛撇了撇嘴:「那小蹄子的話怎能信。」
落梅就露出了少有的浮躁。
明霞神色黯然:「我說怎麼一下子進了這麼多的小丫鬟……想來是給姑娘準備的陪嫁丫鬟。英紛姐,你有什麼打算?」
英紛神色有些不甘:「要是太太指的人好,我就嫁過去過我的日子去。要是指的人不好,我就請了自梳,一輩子服侍姑娘。」
「你可別胡來!」落梅神色緊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英紛冷冷地一笑:「姐姐還不知道我是怎麼來的沈家吧!」
落梅一怔。
「我家只有四、五畝水田,剛能維持個溫飽。因為母親生了六個女兒,沒有兒子,父親就和母親吵著要僱人生子。家裡拿不出這錢來,父親就把最大的三個女兒賣了……我就是那第三個女兒。」
落梅和明霞愕然。
英紛眉角輕攏,表情有幾分尖銳:「你們再看老爺。太太為他受了多大的罪,兒子、女兒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可結果又怎樣,還是為了有兒子納了妾……這首輔夫人的榮耀,這奮鬥了一輩子的家產,還不是落到了肚皮掙氣的人手裡……」
落梅上前就摀住了英紛的嘴:「快別說了!」
******
第二天,沈穆清起了一個大早,給李氏請過安後,找了個明天去廟裡要準備東西的借口,在那裡略站了站就回了安園。
過了一會,朝熙堂那邊就鬧開了。
沈穆清讓英紛把安園的丫鬟、媳婦、粗使的婆子都拘在園子裡不准出去。
快晌午的時分,那邊才消停。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忙去看李氏。
朝熙堂裡靜悄悄的,丫鬟媳婦都靜聲屏氣地立在屋簷下。
沈穆清進了屋,就看見李氏神色疲憊地歪在西稍間臨窗的大炕上。
她有些後悔。自己不應該迴避這事,讓李氏一個人面前對的。
李氏倒無所謂:「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
沈穆清沉吟道:「姐姐有沒有說她到底為什麼不同意這樁婚事?」
李氏苦笑道:「說是受不了任氏做她的長輩。」
也是,想來她母親活著的時候也沒有少受這妾室的氣。
沈穆清道:「那,太太準備怎麼辦?」
李氏正欲開口說話,被李氏派到沈月溶身邊服侍的春意突然衝了進來。
她臉色煞白地嚷道:「太太,太太,不好了,四姑娘上吊了!」
大家俱都一驚。
李氏撐著炕桌就要起身,誰知道剛挪動了兩下,身子朝後一仰,人就倒在了炕上。
一時間,大家都慌了。
離李氏最近的橙香、翠縷和陳姨娘都衝了過來,把李氏團團圍住,「太太,太太」地一陣亂叫。
春意更是兩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4 10:34 PM
第四十三章 寧死不願
沈穆清剛開始也很驚恐,被陳姨娘幾個吵嚷著,立刻冷靜下來。
她一邊掐著李氏的人中,一邊喊汪媽媽:「快去叫大夫,再派人去堂姐那裡——這青天白日的,她旁邊有人,應該是虛驚一場。」
汪媽媽猶豫了一下,才應聲而去。也因為她這一聲答應,屋子裡的人稍稍鎮定了些。
李氏的人中被沈穆清掐得都有些紫了,還沒有什麼動靜。沈穆清心裡怦怦亂跳,臉上卻不敢露出任何懼容,就在她有些束手無策的時候,李氏「嚶嚀」一聲,張開了眼睛。
沈穆清欣喜若狂,大喊了一聲「太太」。
李氏望著額間滿是薄汗的沈穆清,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月溶那邊,怎樣了?」
「我讓汪媽媽去看了!」沈穆清忙道,「您別擔心,她身邊有自己隨身的兩個媽媽,還有丫鬟媳婦婆子,不會有什麼事的!」
李氏點了點頭。
沈穆清扶著她倚在大迎枕上,又親手餵了一杯水她喝:「太太好些沒?」
李氏笑道:「我沒事。剛才就是起身起急了!」
正說著,汪媽媽回來了。看見李氏沒事,她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聲帶哽咽地喊了一聲「太太」。
李氏微微地笑:「那邊怎樣了?」
「還好救的及時!」汪媽媽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已經去叫了大夫。」
李氏掙扎著起身:「走,我們去看看去!」
汪媽媽攔著:「這怎麼能行?太太還是躺會,等劉先生來了,看他怎麼說再去也不遲啊!」
「是啊!」沈穆清附議,「要不,我去看看!」
李氏沉思了片刻,道:「也好,那你就代我去看看吧!」
沈穆清把李氏托付給了汪媽媽和陳姨娘,自己帶著落梅和珠璣去了香圃園。
香圃園在沈家算不上是個大院子,但三間正房,加上兩邊的廂房,也有七間屋子。她進去的時候,就看見李氏給沈月溶指的丫鬟媳婦都站在院子裡竊竊私語,沈月溶身邊的黃媽媽和楊媽媽卻不在其中。
看見沈穆清,丫鬟媳婦們都立刻靜聲屏氣地退到了一旁。
春意三步兩步上前,幫沈穆清撩了簾子。
進了屋,沈穆清就看見沈月溶面色蒼白、神色木然地躺在黑漆螺鈿床上,黃媽媽和楊媽媽一坐一站,俱都俯身望著沈月溶低聲和她說著什麼。
聽到動靜,兩位媽媽抬頭望過來。站著的楊媽媽忙迎了過來,那黃媽媽則伏在了沈月溶身上大聲哭了起來:「……我的姑娘,你怎麼如此想不開啊……太太不在了,你還以為有誰會真心疼你啊……你自己得學著珍惜自己啊……」
「黃媽媽,這話我可不愛聽!」沈穆清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要不是真心疼姐姐,我家太太何苦背這縱容之責;要不是真心疼姐姐,憑那姓任的身份地位,他怎能在老爺面前答話;要不是真心疼姐姐,又怎麼會決定年後再送姐姐回太倉……媽媽說這話,也太不憑良心了!」
沈穆清話裡夾槍帶棒,倒把黃媽媽說的一愣。
屋子立刻升起一股緊張的氣氛。
楊媽媽忙陪笑道:「姑娘千萬別往心裡去,黃媽媽是一時急糊塗了……」
沈穆清得理不饒人:「兩位媽媽是隨著姐姐從太倉來的,在姐姐心裡,只怕是最親近的人了。這個時候,不幫著姐姐拿主意,反而竄著姐姐在這裡胡亂折騰,哪裡有一點兒主事的樣子。早知道如此,太太就不應留了你們在這裡住下,或是那姓任的找來時就讓你們隨著他回去算了。」
楊媽媽滿臉委屈,欲言又止。
沈穆清看也不看她一眼,逕直地坐到了沈月溶的床沿。
楊媽媽忙拉了黃媽媽在一旁立著。
沈穆清望著目光呆滯的沈月溶,冷冷地道:「姐姐對我們太太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要在我們家上吊,讓我們太太來背這個惡名。」
沈月溶聽了,無神的眼眸就輕輕地轉到了沈穆清的臉上。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自懂事以來,不知道太倉老家還有你們這門親戚。現在出了事,反而是我們的不是。姐姐真是好手段,一面說著不滿意二老爺對婚事的安排,一面卻依仗著我們老爺憐愛侄女的心意處處為難我們家老爺……」
她的話還沒有落音,沈月溶的眼淚就撲撲地落了下來:「……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既然如此,為何要如此行事?」沈穆清的口氣咄咄逼人,「回太倉的途中跳河,出嫁的前一夜到祠堂去上吊……哪一樣不能死,為何偏偏選在我家。」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沈月溶掩面大哭起來,「我過的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母親病重,大夫說了不能動氣,要好生休養,她卻為了件春裳的尺頭和家裡的管事媽媽吵個不休,還鬧到了父親那裡……太太就是讓她氣死的……讓我嫁給她的侄兒,我寧願去死……」
「可你死了,豈不走了二太太的老路!」沈穆清幽幽地道。
沈月溶愣住。
「我的話,姐姐好好想想!」沈穆清見火侯差不多了,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幫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屋子。
楊媽媽送她出了香圃園。
沈穆清叫了李媽媽來:「你親自去看著,有什麼動靜,都要報給我聽。」
李媽媽應聲而去。
回到朝熙堂,沈穆清把事情的經過略略講了一遍。
李氏聽了,長歎一氣,道:「老爺說,那姓任的是個人才……只是照我看來,什麼人才不人才,只要他人品端正,能本本分分地過日子就行了。是人才的,反而守不住這平淡日子。」
的確是這樣。太過野心的人,不安於平淡;安於平淡的人,自然在事業上沒什麼建樹……做為父親,一般都欣賞有野心的人;而做為母親,卻總希望兒女的生活能夠健康平安就好!這也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不同吧!
「過兩天我們去廟裡,讓她也跟著去散散心吧!」李氏語氣裡帶著幾份憐憫,「說起來,自從她到京都以來,還沒有一天安生的。跟著我們去吃吃齋飯,聽玄清師傅講講因果,也許慢慢的就會想通了。」
事情會這麼簡單的嗎?
沈穆清很是懷疑。
但讓沈月溶出去走走,散散心,總能改善一下心情吧!
******
前面是棕棍開道,旁邊有護院隨行,後面跟著管家、小廝,十來輛黑漆翹頭描金馬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朝苜蓿山而去。
沈穆清和李氏、沈月溶坐在那第三輛馬車上。
她正好奇地撩開車簾朝外望著。
天色還早,薄薄的晨霧還沒有完全散去,路上已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快把簾子放下來,」李氏笑道,「早上寒氣重,小心涼著了。」
沈穆清從善如流地放下了簾子,依偎著李氏坐好:「這樣大的排場,不會被御史彈劾吧!」
李氏從一旁小幾上的黑漆雕花攢盒裡拿起一塊雲片糕塞進了沈穆清的嘴裡:「這事,是商量過老爺的……你就別操那瞎心了!」說著,又看了看坐在對面如泥塑菩薩般的沈月溶,拿起一塊玫瑰杏仁餡的果子餅,笑著遞給她:「這是麻婆子家最有名的果子餅,昨天讓人去買的,新鮮著,你嘗嘗。」
沈月溶神色恍忽,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接過餅子,臉上露出一個應酬似的淡淡笑容,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
李氏無奈地搖了搖頭,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正欲勸她一勸,卻有人輕輕地拍著她的手。李氏回頭,就看見了女兒那總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擔憂。
她朝著女兒眨了眨眼睛,向她傳遞著「別擔心」的信號。
沈穆清也眨了眨眼睛,向李氏傳遞著「那我就放心了」的信號。
一時間,母女兩相視而笑,氣氛溫馨而和諧。
輕垂著眼簾的沈月溶窺視著這一切,耳邊迴盪著黃媽媽的哭泣,「太太不在了,有誰真心疼你……你可要自己珍重自己……」
想到這裡,她木然地拿起手中的餅子咬了一口。
很甜……還帶著玫瑰花的特有的野性芳香……對沈穆清而言,一定很好吃吧。可對她而言,卻甜得有些過分,香的有些霸道,讓她難以下嚥……
她抬頭,對面的沈穆清正閉著眼睛倚在李氏的肩頭,李氏蒼白的臉上泛著溺愛的笑容,輕輕地拍著沈穆清的手。
一時間,骨碌碌的車輪聲,得得的馬蹄聲,還有靴子摩擦地面的霍霍聲,雜亂、單調、無序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裡。
她輕輕地垂下了頭,想在前面開路的那個少年。
身材修長,面目秀美,輕裘寶帶,美服華冠,輕鬆愜意的笑容如攜美賞雪的翩翩俏公子,沒有一點面對長輩的怯意。
她還以為是哪家養在內宅的小廝,卻沒想到,他竟然是鎮國將軍、遼東總兵戴勝輝獨子戴貴。
又想到秦瑋的夫人讓戴貴拜見李氏的情況。
胡信的夫人在一旁嘖嘖稱讚:「好一個才貌雙全,風流瀟灑的俏郎君!」
那秦瑋的夫人雖然帶面謙虛,語氣中卻透著驕傲:「家父雖然鍾溺,幸他知道輕重,讀書習武,從不曾放下!」
李氏則看看戴貴,又看看身邊面露驚訝的女兒,微微含頜而笑。
想到這些,沈月溶嘴角微翹,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
第四十四章 初識戴貴
天慶寺掩映在一片松柏翠綠之間,
馬車馳過山門,天慶寺的主持玄清就領一群大小尼姑迎了過來。
護院、管家、小廝都遠遠散開,車上的丫鬟、媳婦、媽媽們窸窸窣窣地下了馬車。雖然是黑鴉鴉的一片,卻井然有序地各自服侍著各家的太太、姑娘下車。
有身強力壯的腳婆抬了肩轎到李氏的馬車面前:「請太太上轎。」
大家都愣住。
秦瑋的夫人掩嘴而笑:「這可不是我的主意——今天的事,我全交給了戴貴。」
李氏望著遠遠恭手而立的戴貴,淡淡地笑了笑。
三家一起去上香,人多事雜,各有脾性,全交給戴貴來管,他卻能安排的井井有條,禮法不失,進退有度……這差事也算得上是辦得不錯了。
沈穆清的目光也不由望向了戴貴。
秦瑋的夫人一大早就帶著她的這個弟弟到內宅來,以子侄之禮拜見了李氏。隨後胡信的夫人來了,見到戴貴,對他也頗多誇張的讚譽,一會說戴貴帶領二千將兵抵擋了三萬高麗人的進攻,為大周王朝鎮守遼東立下了赫赫戰功;一會說自己從來沒見過像戴貴這樣年輕的大將軍,以後定會前程似錦;一會又說戴貴是勳戚之家中無人可比的人才,京都那些膏紈子弟連給他牽馬登車的資格都不夠……
想到這裡,沈穆清眉頭微微蹙了蹙。
一個經歷過腥風血雨的人,眉宇間卻多嫵媚少威嚴……要不是她能確定胡信的夫人的身份,一定會把她當成口吐蓮花的媒婆!
念頭閃過,沈穆清怔住。
難道……
可自己今年才十二歲!
她背有薄汗。望了望李氏,又望了望胡信的夫人和秦瑋的夫人。
的確有些不妥……三個人眉來眼去的,望她和戴貴的目光都含著笑意……恐怕自己真的猜著了!
沈穆清不由苦笑。
戴家世代鎮守遼東,難道自己要嫁到遼東去不成!
但看到李氏在沈月溶的攙扶下上了肩轎,她不敢多想,忙上前幾步扶住了李氏的另一邊肩膀。
一行人先是去大雄寶殿拜了釋迦牟尼佛像,玄清提議去天慶寺後面的梅林賞梅。
秦瑋的夫人忙道:「沈夫人的身子骨不好,我們就在禪房裡喝喝茶吧!」
胡信的夫人也贊同,到是李氏有些不好意思:「我來,擾了大家的游性。」
秦瑋的夫人笑道:「沈夫人哪裡話,天慶寺我們一年也要來幾次,哪裡沒有遊歷過。今天來,主要是想嘗嘗這裡的齋菜。」最後一句,卻是對玄清說的。
玄清忙應了,帶著她們去了禪房。
禪房裡早有小尼姑擺上了茶點,但各家還是用著各家自帶的茶盅果盤糕點。
玄清也不以為意,態度慇勤地陪著幾位夫人說著話兒。
「沈夫人,您有幾年沒來了,想不到府上的姑娘都這麼大了……要是我沒有記錯,今年虛歲應該有十三歲了吧!」
李氏接過汪媽媽遞到手邊的茶盅,笑道:「師傅記得真清楚。」
玄清就笑著對胡信的夫人道:「當年剛生下來的時候,像小貓似的,誰料到能長這麼大!」
胡信的夫人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不僅長大了,而且還長成了個標緻清麗的小姑娘!」
大家都笑了起來。
那玄清就道:「還沒有說婆家吧!」
李氏望著著女兒呵呵地笑。
沈穆清的眉頭卻輕輕地皺了皺。
這段時間怎麼總有人問她說沒有說婆家……難道路個玄清老尼準備臨時當媒婆不成!
沈穆清思忖著,就聽見那秦瑋的夫人輕輕「啐」了玄清一口,道:「沈家姑娘在這,你也不怕爛了舌頭。」
玄清哈哈大笑,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該打,該打!」
一番做作,又逗的幾位夫人笑了起來。
大家說說笑笑一陣,就到了晌午,玄清安排了齋飯。
吃完齋飯,各家夫人領著各家的人到事先準備好的禪房稍作休息,下午會聽玄清講《愣嚴經》,然後吃了晚飯再回城。
沈月溶和沈穆清服侍著李氏卸妝。
李氏笑道:「月溶,你下去休息休息吧。這裡有穆清就行了。」
沈月溶舉動一滯,輕輕地應了一聲「是」,然後退了下去。
李氏見沈月溶出去了,立刻拉著沈穆清的手:「來,坐到我身邊來。」
沈穆清依言坐在她的身邊。
李氏含笑望著她,細細地打量她的眉眼,又輕輕地撫著她的鬢角,一模難分難捨的模樣。
沈穆清對自己的猜測又肯定了幾份。
她心裡酸酸楚楚的,胡意逗李氏笑:「太太這是怎麼了?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你避了堂姐要教訓我!」說到後來,已有些撒嬌的味道。
李氏果然「撲哧」一聲。手指點了點沈穆清的額頭:「你啊,不知道像誰,心裡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念頭。」
沈穆清抱著李氏的胳膊,把臉貼在她的臉上,鏡子中就出現了一蒼老一嬌嫩的兩張臉。
儘管隔著歲月滄桑,那五官,那眉眼,卻有著無法忽視的相似之處。
李氏望著鏡子裡的兩張臉,突然間淚盈於睫。
沈穆清卻想到劉大人的話,想到李氏如蠟火般的生命,也不由暗自傷感。
一時間,屋子裡只有橙香和翠縷窸窸窣窣的鋪床聲。
過了好一會,李氏才長歎一口氣,板著沈穆清的肩膀各自坐直了。
「橙香,翠縷,你們下去吧,這裡有姑娘就行了!」
兩人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沈穆清就扶著李氏上了床。
李氏卻並不急著躺下,反而拉了沈穆清的手並肩坐在了床沿邊,輕聲道:「你看那個戴貴,好不好!」
果然是這事。
只不過見了一面,怎麼知道好不好?
她還真有點不好回答。
李氏卻以為女兒害羞,悵然地歎氣:「雖然說,兒女婚事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要是能悅你們的意,那豈不是更好。你也不小了,可不能為了那些虛名謀了自己的終身。好是不好,我都聽你一句話。」
李氏這樣尊重她的意見,沈穆清很是感動。沉吟道:「人好不好,要看品德,不是看相貌……我實在是不知道好不好!」
李氏聽了,卻長舒一口氣,笑著點頭:「你知道就好……我是怕你只看外表不看內涵!」
自己的事,一定讓她很操心吧!
她前世的父母,總認為她能自己照顧自己,很少過問她的生活……母女之間自然也沒有什麼溝通交流的機會。
沈穆清輕輕地靠在李氏的肩頭,輕輕地道:「我聽太太的!」
李氏呵呵笑起來,黯淡的臉上也有了幾分光彩:「真聽我的?」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更何況,她相信李氏對她的愛,也相信李氏的判斷力。
「真聽太太的!」沈穆清語氣很真摯。
李氏聽了,很是欣慰,低低地道:「我差老爺身邊的歐陽先生去打聽過,這個戴貴的軍功不假……可今天見了人,我心裡卻覺得有幾分不妥……」
沈穆清一怔。
沒想到李氏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不,應該說,李氏比自己想的還要遠,甚至一開始就讓人去調查了戴貴。
李氏見沈穆清的表情微有震驚,她也有幾份意外,略一思忖,道:「莫非你也看出什麼?」
沈穆清老老實實地道:「我倒沒有看出什麼,只是……只是……」她有點不知道用個什麼樣的詞來形象戴貴給她的感覺。
「不太穩重!」李氏神色嚴肅地道。
「對,對,對!」沈穆清連連點頭,「就是太太說的這個理。」
李氏聽了,神色俱變,望著香案上的佛像發起呆來。
禪房裡燒了火盆,可李氏身體虛弱,沈穆清還真怕她感冒。忙拿了剛才的黑鼠袱子搭在她的肩頭:「太太是坐會,還是躺下!」
李氏皺了皺眉,道:「我還是躺下吧!」
沈穆清聽了,忙扶了李氏躺下,又把她脫下的裌襖拿到一旁的火籠上烤著。
李氏卻道:「這些事你別管了——去喊橙香進來,你也早點去靠靠,等會我們還要聽玄清講經呢!」
沈穆清應了「是」,照著李氏的吩咐喚了橙香進來,然後見李氏閉上眼睛準備睡了,這才退了下去。
回到隔壁的房間,她並沒有看見沈月溶。
落梅道:「四姑娘說她有些不舒服,出去走走。」
「誰跟在身邊!」
「春意和步月。」
「讓英紛去找找。」沈穆清沉吟道,「這廟裡還有秦家和胡家的人,要是有什麼誤會了,可不好!」
落梅臉色一白。
想起了錦繡的事。
她忙屈膝行禮:「奴婢和英紛一起去找吧!」
沈穆清想到落梅的穩重,點了點頭:「再帶幾個媳婦去,人多勢眾,別人遠遠地看著,也會避開。」
落梅應聲而去。
沈穆清遣了屋裡服侍的,只留珠璣一個服侍她卸妝。
「周總管什麼時候回來?」
珠璣臉一紅,道:「說還有十來天。」
「錦繡的事,你們事前應該都知道吧!」
珠璣輕輕地「嗯」了一聲。
「為什麼不跟我說?」
珠璣眼一紅:「她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哪裡還有臉給她求情。」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4 10:36 PM
第四十五章 梅林哭訴
沈穆清沉默了半晌,想到自己的婚事已經被李氏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了,身邊的人也要早做安排才是。
她歎氣道:「家裡還有比較好的小廝沒有?」
珠璣一聽,立刻就跪在了她的面前,淚眼婆娑地道:「姑娘,我只認識百木……從小在一起長大的……」
「你誤會了!」沈穆清忙扶起她來,「你和百木的事,我再贊成不過了。只是錦繡的情況有點特別。她想到閔先生身邊去服侍,只怕有些困難。要是嫁到尋常人家,以她的模樣,只怕日子也不好過。不如就留在沈家。」說到這裡,她自嘲地笑了笑,「至少我們家老爺不好女色,弟弟也還小!」
珠璣一下子破泣為笑:「哪有您這樣的姑娘!」
沈穆清卻沒有笑。
她思忖了片刻,正色地道:「珠璣,你和落梅是最早跟在我身邊的,算起來,今年已經有七年了,明霞最晚,也有五年了。」
珠璣見沈穆清神色嚴肅,她不由斂了笑容。
「太太平常是不大走動的人,今天興師動眾的,實際是為了這個叫戴貴的人。」
珠璣聽了,立刻反應過來。
她臉色微變。
沈穆清斟酌地道:「太太的身體又不好,你們又都是我身邊的人,平日裡多虧了你們照顧,我總要把你們安排好。就趁著今天,你去問問落梅幾個,看她們都有些什麼打算。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珠璣聽著,強忍著眼角的濕潤笑道:「姑娘別想那麼多,太太不會有事的,您也會嫁個如意郎君的。」
沈穆清聽了,戲謔道:「安慰我的話我愛聽,可我交待的事,你也別當耳邊風……」
珠璣忙道:「不會的,不會的。姑娘全是為我們好……」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屋簷下就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姑娘歇下了嗎?」
兩人一聽,是英紛的聲音。
沈穆清忙道:「有什麼事,讓她進屋說——太太就在隔壁。」
珠璣聽了,忙去開了門:「英紛,你胡鬧些什麼!」
英紛卻一把推開了珠璣闖了進來。
她滿臉通紅,神色忿然:「姑娘,四姑娘真是個不識好歹的!」
沈穆清訝然。
珠璣卻一把摀住了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小聲點。」
「進來說話。」沈穆清臉色微沉。
「您不是讓我去找四姑娘嗎,我去了。」英紛氣呼呼地,「她在後頭梅林裡,依著梅樹吟詩呢!什麼『青燈孤影人無眠』、什麼『冷風斜雨獨衾寒』,什麼『盈盈淚燭因誰泣』……好像就那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似的。」
難道是觸景傷情?沒想到沈月溶還有林黛玉似的情懷!
沈穆清失笑道:「她吟她的詩,你氣什麼?」
「我們家這四姑娘也是個才女,平日裡比我們多幾分心腸也是正經。」英紛面帶不屑,「可當時那戴家的小爺也在林子裡,她這麼著,不是打我們沈家的臉嗎!」
沈穆清和珠璣俱都愕然,特別是珠璣,面露急色:「戴家小爺在那裡,你可看清楚了。」
「再清楚不過了。」英紛冷冷地笑道,「我當時沒見到戴家的小爺,只是看著四姑娘在無人把守的梅林吟這樣的詩,怕有人聽到了胡亂猜疑我們家裡的人對她不好,這才準備去勸勸。誰知道我剛動腳,那戴家小爺就從她身後轉了出來。這慶天寺的梅林本來就是苜蓿一景,既然來了,大家都想著去看看,本也無可厚非。偶然遇到了不該偶然的人或是事,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們四姑娘倒好,不僅不迴避,和那戴家小爺說了幾句話,就嚶嚶地哭了起來……說什麼自己寄人籬下,像無根的萍;還說自己母親去世了,惶恐無主沒有主心骨……越說,就離譜。最後甚至還說,自己被迫嫁給無良之人,又不願意連累伯父伯母擔這惡名,回太倉拜祭完母親後就去陪母親……」
沈穆清面臉如水,一語不發。
珠璣卻飛快地?了沈穆清的一眼,猶豫地道:「那,戴家小爺怎麼說?」
英紛嘴角一撇:「梨花帶雨似的,有幾個爺們走得開腳。」她帶譏諷,「自然是不停地安慰著四姑娘,還說,讓四姑娘放心,這件事他不知道也罷,既然知道了,定會去求老爺,幫她解除婚約的。」
珠璣就擔心地望了沈穆清一眼,嗔怪英紛道:「既然如此,你怎不進去把兩人衝散了,還跑回來生什麼閒氣!」
「縣官只管有臉的百姓。你以為我沒有過去給她請安。」英紛就學著沈月溶的樣子,柔柔口吻道:「英紛,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說完,她譏笑道,「我還能怎樣?總不能強拉了她走吧。這事本來就做得沒有了臉面,要是丫鬟管到了姑娘頭上,那豈不是讓戴家的人更是瞧我們不起。」然後她就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落梅還在那裡立著,我可看不下去了,就先回來了!」
珠璣歎了一口氣,滿臉擔憂地望著沈穆清。
「這件事暫時別讓太太知道了!」沈穆清沉吟道,「既然落梅在那裡,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的。英紛,你下去休息休息吧。今天大家都起得早,抓緊時間休息休息,等會還要聽玄清講經,到時候打瞌睡可就不好了。」
聽了沈穆清的話,那英紛還欲說什麼,珠璣卻拉了拉她的衣袖,對沈穆清笑道:「姑娘,那您也早些休息吧。」
沈穆清點了點頭,躺了下去。
珠璣給沈穆清掖好被角,就和英紛退了出去。
待到了她們休息的耳房,英紛忿然地道:「你攔著我幹什麼?我早就看沈月溶不順眼了,一天到晚和姨娘眉來眼去的,當我們全是死人啊……」
「你這火爆脾氣。」珠璣摀住了英紛的嘴,「你知道那戴家小爺是什麼人嗎?」
「什麼人?」英紛愕然。
「是別人給我們家推薦的『嬌客』!」
英紛微怔,隨後不服氣地反駁道:「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該瞞著姑娘了!」
「要不我怎麼沒有攔著你!」珠璣笑著,隨後又神色一暗,「沒想到,那戴貴竟然是這種人。」
「我看,這事不能聽姑娘的,應該告訴太太!」英紛忿忿不平地道,「免得太太上了當,到時候,苦的是我們姑娘。」
珠璣點了點頭,正色道:「你還不知道呢。你來之前,姑娘正和我說著大家的前程,要我問問你們都有什麼打算……」
耳房的聲音越來越低,漸不可聞。
******
沈穆清哪裡真的睡得著。
她躺在床上,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
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男孩,戴貴怎麼這麼容易就給了沈月溶承諾,連脾氣火爆的蕭颯都不如……而且他明明知道今天到天慶寺來的目的,怎麼就敢私下和沈月溶說那些話……完全像個不懂規矩的小男孩……或者是,他被沈月溶的美色所迷;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沒有把沈家放在眼時,所以無所忌憚!
不管是哪種情況,戴貴在沈穆清的心裡都被否定了。
她就想著怎樣在不把沈月溶牽扯進來的情況下跟李氏把話挑明。
同時她心裡也暗暗下了一個決心,得派得力的人把沈月溶看住才行!
沈穆清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兒,就聽見有人輕輕地叩門,在屋裡服侍的盈袖輕手輕腳地去開了門,就聽見英紛的聲音:「快去叫姑娘起床,要去聽玄清講經了。」
她就趁機坐了起來:「你們進來吧!」
英紛聽了,舒了一口氣,帶著拿靶鏡、銅盆、手帕的小丫鬟魚貫而入,服侍沈穆清梳洗。
沈穆清趁機問道:「堂姐回來了嗎?」
英紛點頭:「剛回來了!」
沈穆清不再說什麼。
收拾好了,英紛服侍她出門,迎面就碰到了容光煥發的沈月溶。
她主動地朝著沈穆清笑了笑,道:「妹妹也去聽經啊!」
這不是廢話嗎?
沈穆清也笑得甜:「是啊!」
兩人不再言語,並肩去了李氏的屋裡。
李氏正在梳頭,在一旁給她插釵簪的竟然是沈穆清屋裡的珠璣。
兩人俱都一怔。
李氏就對著沈穆清笑道:「我讓橙香去通知外面備馬車——我們回城去!」
這又是個讓人意外的消息。
李氏什麼也沒有解釋,站直身來,似笑非笑地回望了沈月溶一眼。
珠璣就趁著李氏轉身的機會向沈穆清眨眼睛。
沈穆清立刻明白過來。
她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因為李氏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胡信的夫人和秦瑋的夫人都不敢馬虎,立刻讓人備車備馬,打道回府,下午的《愣嚴經》自然也沒有講成。
在沈府角門前道別時,秦瑋的夫人熱情地邀請李氏和沈穆清去她家做客,李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她一回府,立刻就把李媽媽叫去劈頭蓋臉地斥責了一番,然後讓她去沈月溶屋裡服侍。
李媽媽自藥王寺的事後,遇到李氏就先軟了三分,哪裡還敢問李氏是為什麼教斥她,立刻唯唯諾諾的去了沈月溶屋裡。
從那天起,香輔園裡的人誰也不允許出園門,吃喝只由人送進去。
後來,秦家又送了幾次貼子來,李氏都以身體不適為由推了。
第四十六章 梁府做客
京都的冬天冷,到了十月下旬,已是滴水成冰。
梁府的二姑娘梁幼惠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下了張貼子給沈穆清,說請她到家裡玩。
李氏拿著那張大紅色灑著金粉的貼子,笑望著在自己炕頭上縮成一團的沈穆清道:「這麼冷的天,你還是別去了。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些了,邀梁家姑娘一起去踏青吧!」
這怎麼能行?
她和梁幼惠碰面可是有原因的。
再說了,她這段時候天天被杜姑姑那飽含期望的目光凝視著,還真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
沈穆清忙搖頭:「我覺得她還挺不錯的,既然人家下了貼子給我,我就去趟吧!」
李氏微微思忖了片刻,笑道:「既然你想去,那就去玩一天吧!」說著,叫了汪媽媽來,親自吩咐了沈穆清出門的儀程,要帶的禮物,當天的穿戴等等。
沈穆清聽得咋舌。
李氏見了,正色地交待她:「梁家在公爵之家裡也是規矩多的,你不可大意!」
沈穆清連連點頭。
李氏又囑咐了她很多細節。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穿戴好了去給李氏請安。
剛把酥油白糖熬的馬奶子喝了,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梁府的人來接姑娘了。」
沈穆清三下兩下喝完了碗裡的百合紅棗粥就要下炕。
李氏拉住她:「看你這猴兒樣……那邊既然這樣講規矩,我們也不可失了禮數——汪媽媽會招待她們喝茶的。你急什麼急!」
沈穆清這才想起,自己是可以不遵守時間的。
她訕然地笑。
李氏笑道:「你很喜歡梁家二姑娘嗎?」
沈穆清點頭:「她人很坦誠!」
李氏笑著點了點頭。
吃完早飯,李氏讓人請了梁家的兩位媽媽進來。
來的人一位姓周,一位姓王,都四十來歲的年紀,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戴著青石耳塞,穿件官綠色的潞綢比甲,臉上略施粉脂,腰身挺得筆直,顯得很精神。
兩人給李氏和沈穆清請了安,李氏讓人打了賞,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汪媽媽就陪著兩位媽媽送沈穆清上了馬車。
梁家住在南薰坊甜水井胡同,是幢四進的院子,和皇宮只隔一個夾道街,是大周王朝開國定都之時太宗皇帝所賜,左鄰右舍也都是些高官顯貴,皇親國戚,尋常人家,有錢也住不進這地段。
沈穆清先去拜見了梁家太夫人。
太夫人已年過七旬,滿頭銀絲,臉色象嬰兒般的紅潤細膩,穿著件丁香底五蝠捧壽妝花褙子,正在丫鬟媳婦的服侍下逗屋簷下鳥籠裡的鳥玩。
看見沈穆清進來了,太夫人把手裡的細細的綠色竹竿遞給了旁邊一個戴著珠珍髮簪穿著桃紅色素面比甲的四旬婦人。
「這位就是沈家的姑娘吧!」太夫人看沈穆清的目光充滿了慈愛,「我們家幼惠一回來就讚個不停,今天一見,我們家幼惠可一點沒有誇張,真是個花骨朵般的美人兒!」
那接了竹竿的那婦人笑著附合著太夫人:「誰說不是!」
沈穆清忙上前行了禮。
太夫人親手把她攙了起來,攜著她的手,道:「看這小手冷的,快進屋去。」說著,拉著她進了屋。
太夫人住的是幢一明兩暗的三間,堂屋正中一座十二扇雞翅木座像牙耕作圖屏風,屏風前一張紫檁木嵌雲母萬字攢圍羅漢床,左右各立盞羊角宮燈。羅漢床左右各擺了兩張紫檁木的玫瑰椅,鋪著半新不舊的青緞椅靠坐墊。
太夫人拉著沈穆清坐到了羅漢床上,沈穆清見那羅漢床上並沒有小幾,知道這是個獨座,自然不敢坐下,再三推辭,坐到了太夫人下首的瑰玫椅上。那四旬婦人則立在了太夫人身後。
有穿著官綠色比甲的小丫鬟上茶。
跟著沈穆清來的戚媽媽上前給太夫人請了安,奉上了李氏的禮物。
那四旬婦人收了戚媽媽的禮物。
接著落梅、珠璣、英紛和明霞也給太夫人請了安。
太夫人就關切地問起了李氏的病情,平常都吃些什麼藥,天氣冷了病情有沒有什麼變化之類的。沈穆清則恭敬地回著太夫人的話,感謝梁家的送藥之情。
大家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
沈穆清循聲望去,就看見梁幼惠穿著件月牙色雲紋素面的妝花褙子衝了進來。
「穆清,你來的好快啊!」她滿臉掩也掩飾不住的喜悅。
沈穆清被她的情緒感染,見長輩的拘謹和鄭重立刻變得不再重要。
她朝著梁幼惠微笑著。
「你這孩子,就不能學學人家沈姑娘。」太夫人笑著呵斥梁幼惠,「你看人家沈姑娘,舉止嫻靜,行事端莊,氣度雍容……」
沈穆清不由汗顏。
她在長輩面前一向形象良好,卻沒有想到太夫人會拿自己和梁幼惠比較。
好在梁幼惠一點不在意,笑著摟住沈穆清的肩膀:「所以我要經常和沈妹妹在一起,這樣,我也能和她一樣舉止嫻靜,行事端莊,氣度雍容了!」
屋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就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嚴厲地道:「還不快給祖母請安。」
沈穆清望去,就看見真正舉止嫻靜,行事端莊,氣度雍容的馮氏走了進來,而梁幼惠聽到馮氏的聲音後,立刻像被念了緊箍咒的孫大聖般乖乖地走到太夫人面前,恭敬地給太夫人行了一個禮,然後垂手立在了太夫人的身邊。
沈穆清則站了起來,屈膝給馮氏行禮。
站在太夫人身後的四旬婦人也屈膝給馮氏行禮,喊了一聲「夫人」。
馮氏朝著那婦人冷冷地點了點頭,卻對沈穆清露出了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笑容,一點也不同於剛才對梁幼惠的嚴厲:「幼惠年紀最小,被我們慣壞了,沈姑娘別笑!」
沈穆清心裡暗暗稱奇,一面猜著那麼婦人的身份,一邊應酬馮氏:「梁姐姐為人坦誠,天真爛漫,我羨慕不已,哪有笑話可言。」
太夫人聽了,就朝著梁幼惠眨了眨眼睛,樣子非常的俏皮。
沈穆清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梁家的這位太夫人。
馮氏給太夫人請了安,坐到了沈穆清對面的玫瑰椅上,丫鬟們重新換過茶,馮氏就問起李氏來:「夫人的藥用完了沒有。我這幾天正要給侯爺送冬衣過去,要是藥不多了,正好讓人帶些回來。」
沈穆清謝了馮氏,毫不客氣地請她幫忙帶些天山雪蓮回來。
馮氏應了,剛和沈穆清寒暄幾句,那梁幼惠已等的不耐煩:「娘,這些事祖母一定都問過了哦?」說著,還搖了搖太夫人的胳膊,「您就別問了,我和沈妹妹還有事!」
太夫人一聽,連連點頭:「就是,就是。誰願意陪著長輩說話,累也累死!玉英,你就別問了,讓她們小姐妹一起淘去。」
馮氏一聽,滿臉烏雲,而那梁幼惠卻露出勝利的笑容來。
還朝著沈穆清眨了眨眼睛。
沈穆清強忍在笑意垂下了眼瞼——她怕馮氏看見自己笑覺得在小輩面前失了威嚴。
屋子裡半晌沒有應聲。好一會兒,沈穆清才聽到馮氏略有些顫抖的聲音:「也是,沈姑娘難得來一回。幼惠,你就領著沈姑娘去你屋裡坐坐吧!」
這算不算是無奈的妥協!
沈穆清心裡暗笑。
那梁幼惠卻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拉著沈穆清草草地給太夫人和馮氏請了一個安就跑了出來。
梁府的庭院陳設有些古板,但古樸端莊,樹林高大,古意盎然,自有其稱道之處。
沈穆清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景致,一邊道:「太夫人身後的那位夫人是誰啊?」
梁幼惠笑道:「是劉姨娘!」
沈穆清愕然,很想問梁幼惠一聲:是那個為梁家生了長子和平長女的劉姨媽嗎?
梁幼惠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掩嘴而笑道:「她就是我大哥和大姐的生母。」
好像和自己心目中美麗的姨娘形象一點也不相符啊!五官、氣質、穿著、打扮都很平常。沈穆清還以為她是梁家有臉面的管家娘子呢。
「是不是覺是很奇怪!」梁幼惠笑道。
「有點!」沈穆清很坦誠地點頭。
「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都和你一樣!」梁幼惠笑道,「不過,她人很好,脾氣又溫和,我和祖母都很喜歡她。」
既然能在這個家裡呆得長久,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沈穆清並不想多談梁幼惠的家務事,轉移了話題,和她聊起這段時間異常寒冷的天氣來。
不一會,她們就到了梁幼惠住的地方。
那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開著兩扇黑漆門,進門一個葡萄架,架下擺著石桌石杌。三間正房,屋簷綠柱,漆色並不十分光鮮,但彩繪很精緻,正門上掛著副綠色的軟簾。
梁幼惠站在石磯上指著門楣上的黑底銀鏨的匾額道:「看見沒有,這是先帝的手跡,賞給我曾曾祖父的,在這裡掛了快八十年了,比我祖母的年紀還大。」
沈穆清望著匾額上方方正正卻略顯單薄的四個楷體,輕聲讀道:「新竹半捨!」
梁幼惠點了點頭。
「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會題這樣一個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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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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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4 10:39 PM
第四十七章 高樹古牆
幼惠有些苦惱:「我也不知道。聽我祖母說,她嫁進來的時候這院子裡就沒有一根竹子。反正現在給了我做院子,就是我的了。」
「那你住的地方豈不叫新竹院!」
「是啊!」梁幼惠無奈地道,「很土吧!」
「是有點!」沈穆清語氣真摯,「不過,加上這半捨,就很雅致有韻味了!」
兩人說著話,丹珠已上前給她們揭了簾子,梁幼惠領著沈穆清進了屋子。
屋子有點小,擺的卻是全套的紫檀木的傢俱,在光線並不十分明亮的屋子裡泛著幽幽的光華,有一種低調的華麗。特別是堂屋正中一張長案。長約四丈、寬約兩丈,案面由整體的紫檀木製成,鑲著牙象做的萬字不斷頭的牙邊,非常漂亮、華美。沈穆清對它不由嘖嘖稱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長這麼寬的紫檀木長案!」
梁幼惠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拉著沈穆清進了她的睡房。
睡房的傢俱也很名貴。正對面小小一張填漆屋,臨窗是鑲楠木板的大炕,左右條幾是梨花木的,上擺著用玻璃罩子罩著的玉石盆景,其中一盆紫水晶做的葡萄,晶瑩剔透,璀璨奪目。
丹珠服侍梁幼惠上了炕,落梅服侍沈穆清上了炕。
有人奉茶。
沈穆清一看,竟然是紫紗。
大家也算認識,她就朝著紫紗笑了笑。
紫紗也回了她一個親切的笑容。
梁幼惠見了,解釋道:「祖母把紫紗拔到了我屋裡!」
沈穆清趁機捧紫紗:「紫紗姐姐是個能幹的,到你屋裡,定能幫你不少。」
梁幼惠好像並不想多談她似的,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吩咐屋裡的人:「你們都下去吧!」
屋子裡的丫鬟媳婦都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等屋子裡只剩下了梁幼惠和沈穆清,梁幼惠就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沈穆清一看,心中大喜。壓住湧上心間的激動,低聲地道:「是不是有戲!」
梁幼惠很是得意:「那當然。」
「哎呀!」沈穆清高興地握住了梁幼惠的手,「這下好了。我也不用每天對著杜姑姑那憂怨的目光了。」
梁幼惠望著沈穆清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臉龐,掩嘴而笑。
兩人高興了一會,梁幼惠就伏在沈穆清的肩頭耳語:「我把人藏在我奶兄家了——等會你回去的時候,接回去就行了。」說著,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道:「你有沒有地方放啊?要是沒有,就暫時讓她繼續住在我奶兄那裡,反正我奶兄只要銀子,有銀子什麼都好說。」
沈穆清擔心的卻是另一樁事:「沒讓你表哥為難吧!」
梁幼惠搖頭:「有什麼為難的,一個浣衣司的宮女。」
「浣衣司的?」沈穆清驚訝道,「你可聽明白了,是浣衣司的?」
「嗯!」梁幼惠不解地道:「我表哥還怕是什麼了不得的人,一去打聽,原來是浣衣司的……要不然,哪有這麼容易的!」
上次杜姑姑明明就說她的這位胞妹曾經在皇后面前服侍過的……
沈穆清斟酌道:「可對上姓名了?」
「那當然!」梁幼惠對沈穆清的小心翼翼有點不高興,「表哥還問了她認不認識你們府上的杜姑姑,她說是她的胞姐。表哥這才要的人!」
梁幼惠幫了自己,自己卻在這裡懷疑東懷疑西的,也難怪她會不高興。可這與杜姑姑先前說的可不一樣啊!
沈穆清心裡著急,但明白這個話題不適宜再說下去。
她無奈地自我安慰:反正到時候讓杜姑姑去接人的時候就明白了。萬一真的要錯了人,就當是自己做了好事的。
拿定了主意,沈穆清笑解釋道:「我真沒有想到,你們辦事的速度會這麼快,這也不過幾天的功夫……」
聽到沈穆清的讚揚,剛才那點小小的不快很快就煙消雲散。
梁幼惠就拿出了自己新繡的一副繡品給沈穆清欣賞:「你看這抓蝴蝶的小貓……身上的毛就是照著杜姑姑告訴的方法繡的,漂亮吧!」
用陰陽法來凸現小貓身上毛髮的亮澤與順滑,真的是栩栩如生。
「比杜姑姑繡得還好!」沈穆清真誠地讚揚道。
「真的嗎?真的比杜姑姑還繡得好!」梁幼惠一聽,立刻眉飛色揚。
「傻丫頭,人家沈姑娘那是在和你客氣呢!」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插了進來。
沈穆清循聲望去,就看見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婦人在一個丫鬟的虛扶下走了進來。
「大嫂!」梁幼惠笑著撲了過去。
沈穆清忙下了炕,屈膝給來人行禮。
那婦人被梁幼惠撲得一個趔趄,她身後的小丫鬟見了,忙扶了她,三個人抱成了一團。
沈穆清趁機打量著梁幼惠的大嫂,也就是和他父親鬥了一輩子的政敵王盛雲的女兒王溫蕙。
中等的個子,身材微腴,圓圓的臉,五官很平常,但皮膚白皙細膩,頭髮烏黑澤亮,顯得精神奕奕的,加之眼角眉梢都帶著甜甜的笑意,讓人看了也很是賞心悅目。是個典型的第二眼美女。
王溫蕙輕輕捏了捏梁幼惠的面頰:「快站好了,別讓沈姑娘看笑話!」神態間,很是親暱。
梁幼惠嘻嘻哈哈地站直了。
王溫惠就滿臉歉意地對沈穆清道:「沈姑娘別見怪。我嫁過來的時候,幼惠才兩歲,那時候我常常抱她,她把我當成她屋裡的媽媽,因此從小就跟我親。我們嘻笑慣了,不像別的姑嫂那樣拘禮!」
「大奶奶言重了!」沈穆清和她客氣地笑,「我只有一個弟弟,看大奶奶和姐姐這樣親暱,羨慕還來不及,哪裡會見怪!」
王溫蕙笑道:「沈姑娘真會說話!」
梁幼惠就拉著王溫蕙上炕:「好了,好了,大家都別這樣客氣了!大嫂,你怎麼到我屋裡來了!」
王溫蕙請沈穆清和梁幼惠坐下,然後自己才挨著梁幼惠半坐到了炕邊,笑道:「我這不是聽祖母說你屋裡來了客人,怕你毛毛燥燥的,招待不周,特意讓人帶了些我小廚房裡做的糕點。」
「謝謝大嫂!」梁幼惠喜笑顏開,「是芷苓做的嗎?我最愛吃她做的糕點了。」
沈穆清也忙向王溫蕙道謝。
跟著王溫蕙來的小丫鬟就笑著拿了一個食盒進來,交給了紫紗。
王溫蕙又親暱地捏了捏梁幼惠的耳朵:「那可是給沈姑娘的,你別只顧著自己吃!」
梁幼惠訕笑:「大嫂放心!」
王溫蕙就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你們好好的玩。記得可別吃的太多,等會祖母要留沈姑娘飯的,你可是要相陪的。」最後一句,卻是囑咐的梁幼惠。
梁幼惠連連點頭,留王溫蕙在這裡多逗留些時候。
「你二嫂要生了,我還趕著給未出世的侄兒做鞋、做衣裳呢!」王溫蕙笑道,「對了,你二嫂讓你做的斗蓬了,你可做好了!」
梁幼惠吐了吐舌頭,很心虛地道:「還差一點點就做完了。」
王溫蕙瞭然地笑,道:「今天就歇一天吧,好好陪陪沈姑娘。要是無聊,就和沈姑娘到花房裡走走,上次沈姑娘送了你那麼名貴的蘭花,這次趁著我們家的茶花長勢好,讓沈姑娘也挑兩盆帶回去,過年過節的擺上,添添喜氣。」
梁幼惠忙應了。
沈穆清謝了王溫蕙的關心。
王溫蕙笑道:「這花都是祖母種的,我也就是借花獻佛罷了。」
******
送走了王溫蕙,梁幼惠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食盒。
紅漆雕花攢盒裡,整整齊齊擺著九個雪白的酥餅,各點了一個紅紅的梅花。紅白相間,煞是好看。
看得出來,是用了心思的。
梁幼惠很感動的樣子:「這是大嫂親手做的,是大嫂從王家帶過來的秘方,叫雪酥餅,做起來很麻煩,我家只有嫂嫂會做。祖母心痛她,輕易不讓她下廚,沒想到今天為了款待妹妹,大嫂竟然親自下了廚。」
沈穆清微怔。
沒想到王溫蕙會這樣待她,可她為什麼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
難道是因為父輩的關係?
想到這些,她不由嘴角微翹,自己都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梁幼惠讓紫紗幫著煮了普洱茶,拿了小碟出來,大家喝著茶,吃著王溫蕙親手做的雪酥餅。
對於沈穆清這種吃過中西糕點的,算不上什麼,但對梁幼惠這種喜歡美食的人來說,自然是吃的津津有味。
吃了雪酥餅,梁幼惠很聽話的提議去花房看看。
「除了給你挑兩盆茶花,我們正好走走。」
反正來梁家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接下來也就是混混時間。
沈穆清點了點頭,和梁幼惠披上披風,去了梁家的花房。
雖然是隆冬,但花房裡奼紫嫣紅,顯得春意盎然。
守花房的是個六十來歲的婆子,好奇地打量了沈穆清一眼,就很緊張地跟在梁幼惠的身後:「二姑娘,您要什麼花,直管叫丹珠來拿就是!」
梁幼惠瞪了那婆子一聲,道:「是大嫂讓我來的,給沈姑娘挑幾盆山茶花。」
那婆子一聽,滿臉的褶皺笑起了一朵花:「原來是大奶奶讓您來的啊!您怎麼不早說。」說著,就很殷情地把梁幼惠和沈穆清領到了花房的一個角落:「這裡全是結了蕾的山茶花,這個是十八學士,這個是狀元紅,這個是國色天香,這個是賽牡丹……二姑娘喜歡怎樣的,我幫您挑一盆。」
梁幼惠臉上無光,悄聲對沈穆清抱怨:「這婆子是我祖母的一個陪嫁丫鬟,自梳了留在家裡,又帶大了我父親,所以待人很是倨傲。」
沈穆清不由低聲地笑:「我看她對大少奶奶就很好!」
梁幼惠訕然:「我大嫂治好了她的腿疾。」
「大少奶奶還會醫術啊!」沈穆清很是意外,「真沒有想到。」
梁幼惠點頭:「你可別告訴別人。我大哥不喜歡,說婦道人家,鑽這些旁門左道,不安份。」
這又是一個意外。
不過,對於梁伯恭這種典型的封建大男子主義思想,沈穆清還是有點反感的。
第四十八章 梁三公子
也許是因為長期臥病在床的原因,李氏很喜歡生氣勃勃的東西,她屋裡的茶幾炕桌床頭小杌子上,一年四季擺著應景的花草。既然王溫蕙送她幾盆名貴的山茶花,沈穆清也沒有客氣,甚至是有些故意的挑了兩盆枝葉最高大,花蕾結的最多,品種最名貴的山茶花。把那守花房的婆子心疼的臉都綠了。
好容易挑好了花,已到了晌午。
有個面目清秀的丫鬟過來請沈穆清和梁幼惠去吃飯,兩人洗了手,和那丫鬟去了太夫人屋裡。
馮氏、大少奶奶王溫蕙、劉姨娘都在,大家見過禮,太夫人留了劉姨娘在身邊,對馮氏道:「雙瑞懷著身子,你去她那邊看看,我這裡就不用你服侍了!」
梁幼惠的二嫂叫蔣雙瑞,父親蔣金祥只是兵部一個正六品的武選司主事,卻曾經在沙場上救過梁淵的命,兩人因此結拜為了兄弟,後來又結了兒女親家。
馮氏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太夫人笑著對王溫蕙道:「你那裡,還有兩個小的,也免了吧!」
王溫蕙也笑著應了一聲「是」,然後婆媳兩人態度親暱地結伴而去。
飯就開在堂屋後的小廳,小小一張方桌,靠牆一張太師椅,太夫人坐了,左右各有一張錦杌,沈穆清和梁幼惠坐了。
接沈穆清的那位王媽媽在一旁上菜。一個干煎銀魚,一個肉末燒豆腐,一個山藥丸子,一個燉爛的野鴿子,一個銀苗豆芽菜,一個蘑菇湯。菜式看上去很簡單,做的卻很精緻。煎銀魚的油用的是茶油,因而帶著特有的清香;豆腐燒得非常嫩,筷子根本挑不起來,要用調羹;山藥丸子裡摻了杏仁,是道藥膳;野鴿子用高湯收的汁;豆芽菜的細莖裡被塞上了金華火腿;湯裡一共八個不同品種的蘑菇……因為有長輩在,菜式上又這樣一番行事,沈穆清吃的頗為拘謹,在心裡暗腹道: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來了的待客之菜,還是平日就這樣吃……
儘管如此,她的眼睛也沒有閒著,趁機打量立在太夫人身後給太夫人布菜的劉姨娘。
她安箸奉飯間動作輕柔流暢,關心的表情真摯自然,對太夫人的喜好也很瞭解,夾的菜太夫人都吃得一乾二淨。
看得出來,劉姨娘平日裡就經常服侍太夫人,做事也很用心。
吃完飯,大家移到前廳喝茶。
太夫人就和沈穆清聊了起來。問她都讀了些什麼書,對哪些內容印象深刻,為什麼印象深刻。又問她平日在家有什麼消遣,管家累不累,劉大人隔幾天去她家裡看次診,平時最常用的藥些什麼……林林總總,天馬行空,讓沈穆清應接不暇,有點像當初去公司面試時的感覺。還好她最不怕考試,一邊通過太夫人的表情和口氣揣測著太夫人的喜好選擇答案,一邊組織語言盡量清晰簡潔明瞭地回答太夫人的問題。而太夫人臉上的表情也從最初的興致盎然漸漸變成了老大寬慰。
我又不是梁幼惠,回答的再對你的心思,你有什麼好高興的?
沈穆清面上帶著笑,卻在心裡腹誹著。
這樣說了大約三盞茶的功夫,太夫人臉上出現了淡淡的倦意。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有考試終於到了時間的感覺。
可事出她的意料之外,太夫人竟然一點讓她們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這下子別說是沈穆清了,就是梁幼惠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停地交換著端坐的重心,而沈穆清卻只能硬挺挺地直坐著。
就在沈穆清也覺得自己要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外面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太夫人,三少爺回來了!」
梁幼惠一聽,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三哥回來了!三哥回來了!」
那表情,就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生圈似的。
沈穆清也對這位打斷了太夫人問話的梁家三公子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太夫人顯然對這位孫兒很喜愛,臉上堆滿了笑:「快讓他進來,快讓他進來!」
丫鬟揭了簾子,一個身材高佻的少年走了進來。
他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件寶藍色淨面的褶衣。白淨的面龐,不大的單眼皮,鼻樑高挺,相貌只能稱得上周正而已,偏偏週身都透著股讓人不能輕視的清貴之氣。
沈穆清不由微微地笑。
原來這位就是嘲笑梁幼惠的哥哥……果然氣質拔俗!
那少年見到沈穆清微微怔了怔,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上前幾步撩了衣襟就要給太夫人行大禮,太夫人竟然起身親自將那少年扶了起來:「我的乖孫,你能回來看我,我就滿心歡喜了,不用那麼拘禮!」
那少年還是執意要跪,太夫人拗不過,叫人拿了錦墊給他,這才受了少年的禮。
行完禮,太夫人就為那少年和沈穆清互相介紹:「……這是幼惠的三哥季敏,比你大,你就跟著幼惠喊他『三哥』吧……這位是沈姑娘,文淵閣沈大人的閨女,上次你妹妹出去玩的時候,結交的好友,前兩天還送了幾盆名貴的蘭花給我……」
沈穆清站起身來朝著叫梁季敏的少年福了福身,笑著喊了聲「三哥」。
梁季敏臉色微紅,朝著沈穆清拱了拱手,輕輕喊了聲「沈家妹妹」。
太夫人就讓王媽媽領了沈穆清和梁幼惠去西稍間。
梁幼惠偷偷地和沈穆清耳語:「我三哥開春要會試,他嫌家裡吵,借住在雙福寺讀書。」
「啊!」沈穆清很意外,「你三哥是舉人嗎?」
梁幼惠睜大了眼睛:「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三哥是今年京都的解元!」
「不,不知道!」沈穆清有些張口結舌,「我看他很年輕的樣子!」
梁幼惠掩嘴而笑:「這與年紀有什麼關係!」
難怪梁幼惠每次提到她的這位三哥都是一副激動、驕傲、與有榮焉模樣。
王媽媽服侍她們在臨窗鑲雞翅木的大炕上坐下,然後退後幾步,垂手立在了一旁的碧紗櫥旁。
屋子裡靜悄悄的,西稍間隱隱約約的可以聽見太夫人和梁季敏的說話聲。
雖然聽不清楚具體的都說了些什麼,但梁季敏回答太夫人時的那種發自內心的耐心、溫和、認真的語調,沈穆清卻能很清晰地感覺到。
梁季敏一定是個很有孝心,脾氣很好的男生!
沈穆清思忖著,就聽見梁幼惠在她耳邊小聲地感歎道:「我祖母年紀大了,話很多,我們有時候聽得煩了,也會敷衍一兩次,只有我三哥,每次都聽得這麼仔細、認真,從來沒有抱怨的時候。」
沈穆清微微地笑了起來。
梁家,和自己想像中的很不一樣啊!
******
太夫人和梁季敏說話的時間比沈穆清還要長,但梁季敏卻始終如一的溫言細語,讓沈穆清不由佩服他的耐性。好容易等太夫人問完了,梁季敏告辭了,中午已經過去了。
梁幼惠就向沈穆清使眼色:「你不是說沈夫人要你早點回去嗎?」
沈穆清連連點頭。
太夫人嗔怪梁幼惠:「有你這樣待客的嗎?」
梁幼惠振振有詞:「我這不是怕沈夫人覺得沈妹妹出來一趟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似的,以後我再下貼子請她的時候,把我給列為不予來往的人嗎?」
太夫人哭笑不得:「這是你娘說的話吧——你能和人家沈姑娘比嗎?」
沈穆清當然是順著梁幼惠的話,笑著對太夫人道:「因是冬天,黑的早,家母怕路上不太平,這才讓我早點回去的。」
太夫人露出一副明白的樣子:「也是,也是。不過你別擔心,如果天太晚了,我會派了家裡的護衛送你回家。那可不是威遠鏢局的那些草莽,是以前跟著幼惠他爹上過沙場的,真槍真刀,見過血的。」
沈穆清微微蹙眉。
看樣子,京都沒有人不知道藥王廟的事了!
可真的派了護衛送她回府,她怎麼去接杜姑姑的胞妹呢!
念頭閃過,沈穆清心中一動。
這件事到底怎麼一回事自己心底還沒有譜呢,為什麼要親自去接啊,又不準備爭這個功。杜姑姑不是說了嗎,想置個宅子給妹妹住,自己大可把地址告訴杜姑姑,讓她自己去接啊!
想到這裡,她對太夫人的提議也就無所謂了。
梁幼惠卻急了。
她跳起來道:「那怎麼能行!那怎麼能行!」
太夫人皺了皺眉,臉上流露出了少有的嚴厲:「為什麼不行!」
梁幼惠在心裡到底還是怕祖母的,一下子就被鎮住了,愣了半天才兀突突地說出一句話來:「人家還以為沈家沒有人了呢!」
太夫人一聽,臉色微變,忙朝沈穆清笑道:「老小老小,這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反而行事不如我們家幼惠了。沈姑娘別往心上去。既然已經定了回去的時辰,那就不要耽擱了。幼惠,你陪著沈姑娘去和你娘辭個行。」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穆清自然不好說什麼了。她起身向太夫人行了禮,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就和梁幼惠去了馮氏那裡。
沈穆清在路上悄悄和梁幼惠說了自己的打算。梁幼惠喜出望外:「那你就用不著這麼早回去了!三哥回來了,我們去找三哥玩去——他那裡可多好玩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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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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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4 10:41 PM
第四十九章 求親風波
「話既然已經說出了口,怎麼好中途變卦。」沈穆清笑道,「要是讓人懷疑起來,那就更糟了。以後我們說話,在長輩心中就沒有什麼份量了。」
梁幼惠很失望:「那好吧!」說著,她又興奮起來,「臘八之後就不能出門了,過幾天你再到我們家來玩吧,不用像今天,來去匆匆的。到時候我讓三哥別去廟裡,陪著我們玩一天。」
「那怎麼行!你三哥還要複習功課呢!」沈穆清覺得梁季敏應該不會在這個重要的關口陪著兩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瘋,可見梁幼惠神色間很是懇切真誠,她心中一動,道:「要不,你到我們家來玩吧!我們家人少,自由自在的。」
梁幼惠聽了,喜不自禁:「好啊,好啊。我很喜歡你住的地方,明亮又寬敞,很漂亮!不像我們家,破破爛爛的。」
滿屋子的紫檀木傢俱還嫌破破爛爛的……
沈穆清失笑。
「真的!」梁幼惠見沈穆清不相信,忍不住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我們家到處是古物。就像祖母堂屋上的那個仙樓,都有一百多年了,一年也就打掃一次。我每次給祖母請安的時候,都擔心會有老鼠從仙樓裡突然跌下落在我的衣領裡……不像你們家,窗明幾淨,傢俱的顏色也配得好……你也看見了,我炕上是花梨木的炕幾,那是因為找不到紫檀木的……想配個黑漆的,光澤又不對……哎,反正看上去亂七八糟的……要是我以後有了自己的家,一定學你們家,打全套的黑漆傢俱,擺上汝窯花瓶,插上時令花卉,用粉彩小碗……」她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
在前面領路的王媽媽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梁幼惠惱羞成怒:「好生走你的路!」
沈穆清強忍著笑意,拉著梁幼惠往前走。
見過了馮氏,沈穆清原準備也向王溫蕙去辭行的,但一想到梁幼惠那個未曾謀面的二嫂蔣雙瑞,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妯娌倆,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梁幼惠親自送沈穆清出了二門,殷殷囑咐她:「你一定記得要給我下貼子哦!」
沈穆清連連點頭,梁幼惠親自扶她上了馬車,看見馬車骨碌碌地馳出了偏門,才垂頭喪氣地轉回了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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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出了南薰坊延著東長安街向東,走了不到三刻鐘的,就到了沈家位於明時坊的椿樹胡同。
沈穆清一路上都在想杜姑姑的事。
她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覺得杜姑姑肯定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瞞著她,而她卻找不到原因。因此見到李氏的時候,她的笑容就有些勉強。
李氏見沈穆清這麼早就回來了,神色之間全無一點歡喜雀躍,不由十分擔心。用一種試探的口吻問她:「梁家不好玩嗎?」
沈穆清自然不能讓李氏擔心,嘰嘰喳喳地講起去梁家的所見所聞來,特別是梁家太夫人:「……一點也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刻板、無趣!」
李氏聽著,不住地微笑點頭,最後還問她:「那你覺得梁家還不錯喏?」
雖然三代同堂,但比起其他的公卿之家來,好像更有人情味。
沈穆清笑著點頭:「他們家的人都過得挺親熱的。」
李氏就別有意味地笑著點了點頭。
沈穆清覺得李氏笑的有點異樣,正欲相問,卻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太太,周管事回來了!」
周木百的爹回來了!
沈穆清一聽,來了精神。
還好今天出了岔子,要不然,就趕不上周管事回來的時候了。
沈穆清暗暗慶幸著,梳洗的乾乾淨淨的周管事拿著一個氈包就進來了。
他給李氏和沈穆清請過安後,把氈包遞給翠縷:「太太,這是江南十八家綢緞鋪子今年的帳冊,還有調回來過年的銀票。」
沈家主要的經濟來源就是江南的這些綢緞生意。
翠縷收了氈包,李氏客氣地說了聲「辛苦了」。
周總管自然是連稱「不敢」。
李氏又問了問他江南的情況。
周總管也來事,說了幾件江南官場最近發生的趣事。
李氏和沈穆清聽得津津有味。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管事也打住了話題,笑道:「眼看著要過年了,我就想求太太一個恩典!」
李氏打趣道:「連過年都扯出來了,那定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我可以仔細思量思量了。」
周管事就笑和李氏拉家長:「您也是知道的,我一年四季都在外面跑,家裡的事也管的少。這次回來,猛地一看,那流鼻涕的小子如今都長成人了。就想請太太給拿個主意,指個可心的人給他,也讓他再穩沉些,好踏踏實實地跟在老爺身邊辦差。」
李氏沉吟道:「我要是記得不錯,翻過年,百木應該有十九歲了吧!」
周管事笑道:「太太記憶可真好。」
「怎麼不記得!」李氏回憶道,「他出生的那年,天熱的連蟬都不叫了。我們老爺剛任了山東參政,天天下鄉去看田里的莊稼……那時候,我們家秋哥還活著,天天圍著你們家那口子轉。聽說得了個哥兒,非把自己的金鎖片給他不可……」說著,眼淚就涮涮地落了下來,「一眨眼,百木都要娶媳婦了!」
周管事也抹著眼睛:「可不是。說起來,百木這名字還是少爺給起的。說什麼,雖然是家生子,但也不能放任自流,要跟著學認字,學規矩,以後才能跟在他身邊,幫他管事……太太教的好,哥兒從小就有見識……」
就有人嚶嚶地小聲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愁雲慘霧。
汪媽媽忙道:「周秉,你在這裡胡說些什麼呢?」
周管事聽了,就朝著李氏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看我,說著說著就不著譜了,盡幹些惹太太傷心的事。」
沈穆清一邊從衣袖裡掏了帕子給李氏擦眼淚,一邊瞟了周管事一眼。
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先勾了李氏的傷心事拉上關係,然後再求親,李氏的心一軟,那肯定是予取予求了。
李氏接過帕子,歎了一口氣,道:「這也不怪你,是我放不下!這也都是過去的事了!既然你提了,也是眼中有我。百木娶媳婦的錢,就我來出吧!」
「那怎麼敢!」周管事一臉緊張地推脫。
李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你就當是秋哥賞你的吧!」
周管事忙跪下來磕頭:「我替百木謝謝少爺,謝謝太太了!」
沈穆清就斟了熱水給李氏:「太太喝口茶吧!」
李氏摸了摸沈穆清的頭,神色稍有緩和,問周管事:「你可有中意的?
周管事斟酌道:「自家的孩子,自家心裡有數。我們家那個,是外勤內懶,老爺一點點吩咐,日夜都念著的,自家的事,卻是橫草不拿豎草不捏。我就想找個家生的,知根知底,也免得別人嫁過來了嫌我們家百木懶。」
李氏點了點頭:「我看著百木平日裡百伶百俐的,哪有你說的那樣不堪。不過,妻好一半福,我看著他長大,自不會虧了他的。說起家生子,我屋裡的翠縷不錯。年紀也相當,性情也還穩重,在我屋裡這麼多年,一直管著鑰匙,做事認真、仔細……」
一邊的翠縷已含羞帶笑地低下了頭。
沈穆清暗暗喊了一聲「糟糕」。回頭看珠璣,她已面如縞素,整個人如石化般地呆立在了那裡。
她再看周總管。
一直帶著笑意的臉上變得有些僵硬。
看樣子,周家也是中意珠璣的。
沈穆清就拉了拉李氏的衣袖,抱怨道:「太太偏心!」
李氏愕然。
沈穆清嬌嗔道:「提到家生子,太太就記得翠縷,不記得我屋裡的珠璣了!」
「哎喲!」李氏呵呵地笑,用安撫著小孩子的口吻安撫著沈穆清:「可不是,我怎麼忘了你屋裡的珠璣。」
「我屋裡的珠璣也挺不錯啊!」沈穆清就笑著對周管事道,「說話又溫和,長得又漂亮,做事又伶俐……配你們家百木不委屈他吧!」說著,還朝周管事使了一個眼色。
周管事見了,精神一振,笑道:「不委屈,不委屈。姑娘親自調教出來的人,能嫁到我們家來,那真是我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李氏失笑:「她一個小姑娘家,懂什麼。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順著她胡鬧。」
周管事很委屈地道:「姑娘是太太一手調教出來的,我難道還信不過嗎?」
李氏就調侃他:「聽你這口氣,你是準備讓姑娘給你做主了!」
周管事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語帶哽咽地道:「我就想著,我們百木原是給秋哥留著的,姑娘和秋哥是一母同胞的,能娶了姑娘屋裡的,也算是親上加親,自然再好不過了!」
「好,好,好。難為你還記得當年秋哥要你們家百木做隨從的戲言。」李氏立刻淚盈於睫,「我就依你的,把姑娘屋裡的人許給百木。」說著,就喊了汪媽媽:「去,把珠璣的娘、老子喊進來!」
汪媽媽笑著應聲而去。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沈穆清不由暗歎:真看不出來啊,周百木的老子是個人才啊!
她一轉眼,卻看見了翠縷那張幽怨的臉。
第五十章 是禍是福
當天晚上,周管事的老婆就領著兒子來給李氏磕頭謝恩。
李氏受了他們的禮,留了周管事的老婆說話。
沈穆清知道她們要商量婚事,就趁著這機會告退,去了九思齋。
沈箴才剛剛回來,滿臉的疲憊,看見女兒來了,不免打起幾分精神來。
沈穆清就商量他:「我屋裡的珠璣配給了百木。到時候一定會來給您磕頭的。我想,你不如給他們訂個成親的日子。」
沈箴很快就明白過來:「你是說,把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四日鎮安王王妃生辰那天。」
沈穆清點了點頭:「雖然說珠璣和百木都是下人,可畢竟是家有喜事,到時候你再擋一擋,說不定太太就改變主意了。」
沈箴思忖了片刻,覺得這事可行:「我原準備讓劉大人以太太的病情為由,讓她那幾日在家裡修養,現在看來,你這主意更好。」
沈穆清聽了,鬆了一口氣。
沈箴卻有了幾份傷感:「要是你四哥活著,只怕早就娶妻生子了……說起來,太太一向教子有方,幾個孩子都很聽話,孝順,聰明……」說著,眼角有晶瑩閃現。
畢竟是夫妻。今天兩個人都想到了那個和百木差不多大卻早逝了地孩子。
沈箴少年喪父。中年喪子。在李氏又……沈穆清聽著。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看見沈穆清跟著傷心起來。摸著她地頭。露出一個不太自然地笑來:「珠璣出嫁了。你屋裡地人還夠用不?」
沈穆清心裡難受。也希望沈箴不要再提類似地話。現在沈箴主動轉移話題。她自然是盡力地配合。
「夠用!」沈穆清和沈箴閒嘮。「太太前幾天給我買了六個小丫鬟。其中有一個叫湘蓮地。和姨娘原來屋裡地大丫鬟一個名送給了姨娘。其她五個。都在我屋裡呢!加上原來地落梅幾個。到處是人。有時候還嫌鬧得慌。」
沈箴從沒有和兒女聊天地經歷有些手足無措。乾巴巴地說了兩句「那就好!那就好」後。就沒言語了。
沈穆清只好繼續充當話嘮的角色:「珠璣一直管著我屋裡的鑰匙,她現在又嫁的是百木。我屋裡一直沒有管事的媽媽,我就想讓珠璣結婚後當我屋裡的管事媽媽。我把這事跟太太說太太笑得不行,說,哪有這麼年輕的管事媽媽。」
沈箴笑道:「太太說的對管事的媽媽還是年紀大一些的好。」
這樣一說一應,兩人的話漸漸多了,氣氛漸漸變得溫馨和諧,頗有些聊天的樣子了。
沈穆清見著氣氛好轉,漸漸把話題扯到了杜姑姑的身上,把自己和梁幼惠做的事說了一遍:「……現在人在梁幼惠的奶兄那裡,我卻像手裡捧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似的,總覺得不妥當!」
沈箴聽著,眉頭漸鎖,表情也有些肅穆起來。
沈穆清以為沈箴會暴跳如雷或是狠狠地訓斥她一番,沈箴卻道:「你這事雖然做得有些魯莽,卻也不失亦子之心。感覺事情不妥當,及時商量長輩,處理危機的能力也不錯。聽你這麼一說這件事的確有些蹊蹺……我看這樣。你暫時別告訴杜姑姑,等我去宮裡看看後,咱們再做打算。」
沒有像沈穆清想像的那樣粗暴,沈穆清有些如釋重負,感覺和沈箴又親近了些,心底的話也就很流暢地說了出來:「那您得快一點。她多在我們手裡一天,我就多擔心一天。」
沈箴哈哈大笑起來,揉了揉她的頭髮:「現在知道怕了!」
沈穆清訕笑。
沈箴見她在自己面前一副小女兒態,心裡也暖洋洋的,突然間興致勃勃起來。
「走,我們去太太那裡——周秉家的一定還在那裡和太太商量婚事,何必等著百木來給我磕頭,現在就把日子定下來,也免得夜長夢多。」
沈穆清見沈箴不僅採納了自己的建議,而且行事還雷厲風行,頗有點以前在公司受上司重視的感覺,人也跟著精神起來,她笑盈盈地點頭,和沈箴去了李氏那裡。
離李氏的二門還有一射之地的時候,沈穆清突然瞟到二門旁那棵合抱粗的大樹後面好像有個黑影。
這個時候,內院早就落了匙,怎麼會有人躲在那裡。
她心中一悸,緊緊抓住了沈箴的衣袖,驚呼一聲,指著那團黑影道:「那是什麼?」
前面挑著燈籠的水香和木香一聽,立刻圍了過去,沈箴也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
那團黑影就哆哆嗦嗦地從樹後面挪了出來:「是,是我!」
水香和木香挑高了燈籠,沈穆清就看見一張幼稚的小臉。
「沉香,你在這裡做什麼?」
沈箴也暗暗驚訝,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沈穆清和沉香。
沉香看見站在沈穆清身邊的沈箴,兩
就跪了下去:「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水香、木香,你們看看周圍還有什麼人沒有?」沈箴聲音低沉如水,在這寂靜的夜晚裡顯得陰森而冷冽。
沈穆清知道沈箴動了氣,想著這個時候,沈家的內院除了通往李氏那裡的門,都落了鎖,他如果因為窺視受了什麼責罪,也不算是冤枉了,逐默默地退到了沈箴的身後。
沉香能在九思齋服侍,自然是個伶俐人,加之對沈箴也算有所瞭解,聽音就明白了沈箴的情緒。所以沈箴的話音一落,他立刻朝沈穆清跪爬過去:「姑娘,姑娘,我來給您報信的。」
沈穆清滿臉驚:「給我報信?報什麼信?」
她的話音剛落,沈箴已抬腳踹上了沉香的心窩:「狗東西,敢胡說,亂棍打死。」
沉香「哎呀」一聲,捂著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水香和木香聽著這邊的動靜,卻眼不抬頭不回,只顧提著燈籠四下找人。
沈穆清沒想到沈箴的反應會這麼大,她既怕沈箴盛怒之下把沉香給踢死了,又怕沈箴懷疑她與沉香有什麼勾搭。略一思忖索性走過去扶了沉香:「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沉香也知道,今天要是答不好,怕是過不了這個坎了。因而忙道:「姑娘,是百木讓我來給您報信的。」
沈箴一聽,心中已是千回百轉急步走過去,蹲在了沉香的身邊:「報些什麼?」
沉香輕聲呻吟了一下,才道:「就說了一句話,讓我告訴姑娘,周總管準備等他的婚事完了再回莊子。」
沈穆清立刻明白過來。
肯定是珠璣已經把自己的意思告訴百木了百木幫著問了周總管回莊子的時間,苦於消息遞不進來,又怕耽擱了事,就讓只是個童子的沉香來報信的。
沈箴喊了水香和木香:「你們兩人給我在這裡守著。」又叫沈穆清:「你隨我來。」
沈穆清心中忐忑不安地隨著沈箴去了二門旁的一個廂房。
天寒,兩個守夜的婆子正坐在火盆旁說說笑笑的,滿屋子瀰漫著烤紅薯的香味。
看見沈氏父女進來,兩個婆子嚇得屁滾尿流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穆清一看,那火盆旁還燙著兩甌酒。
沈箴哪有心情管這些,陰著臉:「給我滾出去!」
兩個婆子一聽,立刻手忙腳亂地爬了出去。
沈箴坐到火盆旁的小杌上目光如鷹地盯著沈穆清,沉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沈穆清不敢有片刻的遲疑,將李氏對錦繡的處置告訴了沈箴:「……因是讓周總管帶回莊子的,我就找了百木給周總管帶個信別那麼早回莊子,最好能拖一段時間也好找個合適的人把錦繡嫁了。」
沈箴的神色更是陰鬱:「家裡的事是太太管,自然由太太說了算,你怎能私做主張,還指了外院的管事幫你做事……你跟在太太身邊這麼多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這些鬼蜮伎倆!」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
沈穆清靜靜地望著沈箴,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淡淡地道:「如果我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不能保護,別人憑什麼為我賣命。」
沈箴大怒:「這個家是龍潭虎穴嗎?你要人為你賣命作什麼?」
沈穆清挺直了脊背,表情疏冷地站在那裡,沒有回答。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木炭在火盆裡燃燒而發出的劈啪聲。
沈箴望著眼前自信淡定間卻面帶著幾分孤傲的女兒,突然間只覺得頭重腳輕,天旋地轉。
什麼時候,女兒已覺得這個家不再讓她感覺安全,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自己的前程和未來……是自己納妾的時候,還是大捨出生的時候……如果年幼的女兒都有這樣的擔心和害怕,那太太呢,是不是也過得很惶恐不安呢……
他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呆了。
那些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面孔突然都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活潑可愛的金哥,少年老成的秋哥,還有在他懷裡痛苦地哽下了最後一口氣的貴姐……
他頹然的坐在小杌上,雙手捂臉,把頭埋在了膝間。
沈箴的反應,讓沈穆清嚇了一大嚇,考慮到他的年紀,沈穆清忙跑過去跪在了他的身邊:「老爺,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沈箴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任何反應。
沈穆清臉色瞬間煞白,又考慮到沈箴的年紀大了,萬一是腦溢血呢……因此不敢動他,一邊抓住他的手腕給他把脈,一邊高聲地喊水香和木香。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7 12:10 PM
第五十一章 沈箴之念
水香和木香聽到動靜,立刻就衝了進來。
沈穆清正要吩咐他們去喊人,沈箴突然悶氣悶氣地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姑娘還有事商量。」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帶著幾分傷感。
水香和木香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沈穆清猶豫了一會,朝著水香和木香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在這裡照顧沈箴,兩個人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老爺,您這是怎了?」沈穆清只得輕聲細語地勸著沈箴,「是不是生我的氣了?要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對,你直管責罵就是,可別氣壞了身體……」
她說著,沈箴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頭髮有凌亂,兩眼也是紅紅的,在炭火的照映下顯得蒼老而頹廢。
「你可有人選了?」
「什麼?」沈穆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說想把錦繡嫁給家裡地小廝。可有人選了?」沈箴又問了一遍。
這算不算是對自己行為地默認呢?
沈穆清一時心情大好。神采飛揚。
「沒有。」她笑顏如花。「我也只認識百木一個。百木連自己地事都搞不定。更別說是別人地事了。再說。就算是有人選。也要觀察觀察。免得所托非人。畢竟結婚是一輩子地事。我不能把她從這個火坑裡再推到另一個火坑裡去吧……」話到這裡。沈穆清突然覺查到自己說錯了話。
火坑、火坑地。難道在沈家當婢女是在火坑裡不成……
她不由訕笑。
好在沈箴是心神不寧,沒有過多地去注意她的字眼,只是覺得自己的態度一轉,女兒立刻像活過來了似的,活潑飛揚,生氣勃勃。
沈穆清見沈箴盯著她看,立刻心虛地道歉:「老爺,我不是有意要違背太太的意思……太太背著我要送錦繡走,就是不想讓我知道。我要是和太太說這些,怕太太誤會有人特意串著我和她做對……」
沈箴擺了擺手:「你別說了,我明白。以後,不能跟太太說,就跟我說。你這樣,落到有心人眼裡到太太那裡去嚼舌根,只怕太太會更傷心的。」
沈穆清當時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說到底,她還是有著先入為主的狹隘思想,小瞧了沈箴以為他是個受封建教育的男子,未必就會管內宅的這些事。
她有些後悔,也對自己的偽善有些赦然。
沈穆清性格中「時刻自省」充分的發揮出來。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思路和做法極尋求沈箴的支持:「錦繡太漂亮了,放出去了,只怕有懷璧之罪。原想把她送給閔先生那裡做個貼身的丫鬟……」
「閔先生?」沈箴然。
當然是不能讓沈箴知道錦繡曾經去求過閔先生——要是讓沈箴認為閔先生和自己女兒身邊的貼身婢女眉來眼去的,那可就糟了。
沈穆清點頭:「是啊沒有機會和閔先生說,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和閔先生說。」
沈箴卻是眼神微動:「那個錦繡,性情如何?」
沈穆清聽著沈箴這口氣,好像並不排斥自己的這個主意。
她笑道:「很溫順,而且女紅也好。」
這樣的推薦好像太平常了些。
念頭閃過,沈穆清又補充道:「模樣那就更不用說了。要不然人家鎮安王府的人怎麼一見就想搶回去。」
沈箴微微點頭,道:「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
說著,兩人鼻子裡同時聞到一股焦味。
沈穆清大笑:「她們一定是在火盆的炭灰埋了紅薯。」又想到現在珠璣的婚事定了下來,錦繡的未來也看到了一絲曙光,杜姑姑的事也有了解決的方案無債一身輕,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拿起火鉗開始扒紅薯。
沈箴又好笑又好氣,拉她:「你這像什麼樣子。要吃,我讓人專門烤給你吃。我們還要去太太那裡呢!」
也是。而且兩個婆子還衣衫單薄地立在寒風中呢。
沈穆清笑著丟了火鉗。
沈箴摸了摸她的頭,和她出了廂房。
沉香還蜷縮在原地,看樣子動也沒敢動一下。
沈箴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吩咐水香:「給他請個大夫。」
雖然沒說會怎樣處置他,但好歹性命保住了。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父女倆並肩進了二門。
他們剛走上抄手遊廊,就聽見周秉家興高采烈的聲音:「……雖然我是做人家娘的,可要是沒有太太,沒有姑娘,哪有我們站著說話的份。那羊還有反哺之恩,我受老爺這麼多年的教導,難道還不如一隻羊!」
兩人面面相覷,就聽見李氏笑道:「什麼羊啊牛啊的。那句話是說『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意』。」
「哎呀!就是這個話,就是這個話。」周秉家的笑道,「我可不懂這怎麼這事得求太太做主呢!」
沈箴不由一笑,快步朝著正屋走去。
外面的媳婦忙向前內通稟:「老爺和姑娘來了!」話音未落,沈箴已進了屋。
屋子裡燈火通明,李氏坐在西稍間臨窗的大炕上,周秉家的坐在炕下一張黑色的小杌子,兩人正說著話,見沈箴來了,周秉家的忙垂手立在了炕前,恭敬地喊了一聲「老爺」。
沈箴輕輕頜首,笑著和李氏打招呼:「怎麼,在商量珠璣和百木的婚事啊!」
屋子裡的丫鬟婦紛紛給沈箴行禮。
李氏就笑望沈穆清,嗔道:「不是你這個小耳報神?」
沈穆清不說,朝著沈箴嘻嘻地笑。
沈箴見女兒一派天真爛漫,嘴角翹了翹地去了睡房。
陳姨娘忙跟過去給沈箴更衣。李氏就拉了沈穆清上炕:「你周媽媽說,百木的婚事,想讓你幫著操辦呢!」
「讓我幫著操辦?」沈穆清很意外。望了望滿臉堆笑的周秉家,又望了望李氏,「怎麼讓我來操辦啊!」
周秉家諂媚地道:「我這不也是想太太、姑娘指縫裡沾點福氣嘛!」
沈穆清想到了李氏的承諾恍然大悟,道:「你這哪裡是想從我指縫裡沾點福氣,你這是想從我指縫裡沾點銀子。」說著,不解地望著李氏:「太太,是不是你給的錢太少了啊?」
李氏就戲謔地望著周秉家的。
周秉家的倒也是個人物,竟然大大方方地道:「姑娘願意再賞點,那這婚事就辦得更體面了。」
沈穆清為之氣結。
想到珠璣的老子只是沈家外院一個餵馬的,娘是洗衣房幫粗工的……她瞪著周秉家的道:「百木是老爺屋裡的小廝,沒人操持,找老爺去。我只管珠璣。」
她話音剛落,李氏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周秉家的卻是一派歡天喜地:「全依仗姑娘了!」
沈穆清望著這詭異的場面,感覺到自己上當了,可又說不出上了什麼當。
她正發呆沈箴穿了一身寶藍色的萬字團花直裰走了過來:「笑什麼呢?」
李氏指著沈穆清道:「看你的這個傻閨女,也沒有聽清楚別人說的是什麼,就胡亂應了了。」
周秉家的就笑道:「我想著珠璣老子、娘做不起人她既然是我家的人了,我也不能讓她丟這個臉。就求太太,把原準備賞給百木的銀子轉給珠璣,請姑娘幫著操持操持讓她嫁的有體面。太太不同意,說,賞百木的是賞百木的,珠璣那裡,自然有姑娘。讓我就求姑娘去。
姑娘倒也是個火眼精睛的,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沒等我說完就同意幫著珠璣把這事辦了。」
沈穆清明白過來。
這完全是李氏在誤導她嘛!
她一把抓住李氏:「太太,你怎麼能這樣作弄我!」
李氏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雖然被作弄但看到這樣有精神的李氏,沈穆清不由眉開眼笑只希望李氏能永遠有這樣的好心情。
沈箴雖然沒有明白,但看到妻子一反常態的興高采烈也覺得高興,笑道:「日子訂下來了?」
「還沒有!」李氏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開懷,「珠璣的娘、老子說,隨周秉定,周秉又推到我這裡來了,我正叫汪媽媽去拿皇歷了。」
沈箴點頭:「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百木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兩年家裡也沒做過什麼好事了,我們也圖個喜慶,把婚期定在年前,家裡熱鬧熱鬧。」
周秉家的忙行禮道謝。
李氏也點頭:「那就選在年前。」
正說著,汪媽媽抱著黃歷進來了。
沈箴和李氏翻著黃歷。
李氏看了幾個日子,都被沈箴那些「天干地支」的數法給攪黃了,好容易定下了十一月二十四日,李氏猶豫道:「這天是鎮安王妃的生辰……」
沈箴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他們那天高朋滿座,多我們一個不多,少我們一個不少。可百木的婚事就不一樣了。少了我們兩個,哪裡還有什麼意思!」
周秉家的沒想到沈箴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聽這話音,沈箴也會出席婚禮似的。她立刻跪了下來:「這可真是天大的體面了。太太老爺可讓我們老周家長臉了……」說著,竟然激動的哭了起來。
李氏一看,自己還真不好反對了,只得對著沈箴嗔怪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有什麼閒話閒語的,你可得擋著。」
「你放心!」沈箴道,「我什麼時候把你推上前,自己躲在後面了。」
李氏笑道:「那倒也是。」
第五十二章 身邊之人
沈穆清見珠璣和百木的婚期定了,這下子心也安了。
李氏和沈箴商量婚事的一些細節:「……周秉住的是個三間,後面只有個兩間的退步,這日子訂得急,只能暫時先住著,開了春,在正房左右各蓋幢三間的廂房,這樣一來,以後就是添了孫子,也夠了……打傢俱是來不及了,開了庫,把前年穆清屋裡不用的先挑一些出來,等春天房子蓋好了,再請了師傅重新來打……這兩大件上委屈了孩子們,其他可不能馬虎。打首飾、做衣裳、陪嫁的器皿,就按二十四抬來準備……請了吉祥福的來做酒席,連奎班的來唱堂會……」
周秉家的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到後來,已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沈穆清卻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沈氏夫婦與其說是給周管事和百木、珠璣體面,還不如說是寄托了對兒子婚禮的企盼。
但不管怎樣,百木和珠璣能有個這樣盛大的婚禮,也算是對他們感情的一個見證吧。
當天晚上,沈穆清一回到安園把屋裡的大小丫鬟都叫到了抱廈裡,說了珠璣的婚期和李氏的決定。
「讓我們安園置辦珠璣姐的婚事?」落梅是知道這件事的,珠璣因涉及到自己,早就迴避了,出言相問的是英紛。她很詫異:「那太太有沒有說拔誰來幫忙?」
沈穆清笑道:「太太說她那邊還要忙百木的事,珠璣這邊,就交給我們了。」
英紛一聽,就露出了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時間。屋子裡到沒有人說了。
沈穆清見大家情緒好像有點低地樣子。笑道:「是不是沒有信心辦這樣一件大事?」
幾個小丫鬟、粗使地媳婦、婆子地目光全往落梅、英紛和明霞身上。
也是。她們四個是在貼身服侍地。她們不開口說話哪有其他人開口地份。
沈穆清就笑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地事。好了壞了。都是我們安園地名聲。大家別拘謹。有什麼話。有什麼好法子。都說出來聽聽。常言說地好。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拿不出個章程來不成!」
大家一聽低聲笑了起來。
月桂就第一個跳了出來:「姑娘,既然要成親,肯定是要做酒席的。我可以到廚房去幫忙。」
沈穆清點了點頭,笑著鼓勵她:「很好。」
有了投石問路的,還得了讚揚她人心裡也有了底,紛紛開始說著自己的想法。
步月道:「我這幾天幫著英紛姐姐管姑娘屋裡的瑣事,我可以在英紛姐姐身邊服侍。」
沈穆清點了頭笑著「嗯」了一聲。
留春就道:「我家原是做裁縫的,我可以幫著做衣裳。」
盈袖看了看月桂,又看了看留春,怯怯地道:「我……我也會女紅,可以幫著留春。」
婦人們自然不像小丫鬟那樣容易激動,都笑盈盈地坐在那裡聽別人講,沒有一個出頭說話的。
沈穆清也不勉強,問那個唯一沒有開口的凝碧:「你呢,你有什麼想法。」
點到自己頭上來的凝碧開始還有點緊張,在沈穆清溫和的笑容下慢慢放開了:「姑娘,我出身閭巷家的規矩不懂。不過,左鄰右舍嫁姑娘、娶媳婦也看了一些。聽珠璣姐姐這婚期不過三十來天的時間了,打首飾,做衣裳,靠我們幾個,只怕是都來不及了。照我看,找了金樓,給珠璣姐姐買套頭面,再找針線班子上的人做兩套新衣裳,在成親那天用就成了。其他的,撿些姑娘不用的。這陪嫁的器皿,您到時候折成了銀子,讓外院的管事幫著買就成了。」
沈穆清不由對這小姑娘刮目相看。
沒想到平日裡不聲不響的,看上去也不起眼,竟然是個心裡用事的,她才這點點的年紀……
沈穆清不由汗顏。問那些媳婦:「幾位媽媽有什麼主意沒?」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的,就是沒有說話。
要是能幹,也不會在沈家混了大半輩子,還是個做粗活的了。還好沒有誰在這裡胡言亂語的,自己也算得上是治園有方了。
沈穆清自我安慰著,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也就不指望這些人了。
她留了落梅、英紛、明霞和那個叫凝碧的小丫頭。
「這裡也沒有其他人了。」沈穆清神色肅然,「太太讓我們安園管這次珠璣出嫁的事,既好,也不好。好呢,是你們通過這件事都學了本事,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也能做主了。不好呢,大家做事不用心,辦砸了,背了『做事糊塗』的名聲,就是不在這園子裡當差了,以後只怕也難得有機會當主事的媽媽了。大家心裡可明白?」
她的說的隱諱,可這裡坐的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的。
英紛就笑道:「姑娘放心,我們定會把珠璣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妥妥當當。也讓某些人知道,姑娘沒了長輩的扶持,一樣當得住這個家。」
沈穆清微微點了點頭。
其她幾個人也都朝著沈穆清露出「明白」的神色。特別是凝碧,那種表情出現在她幼稚的臉上,竟然就有了幾分穩若磐石般的凝重。
沈穆清不由道:「凝碧,你今年幾歲了?」
凝碧表情一下變得很惶恐。
沈穆清立刻感到了有問題。
她望著凝碧冷地一笑:「難怪平時不吭不響的,原來是心裡有鬼啊!英紛,這批丫鬟可是你帶的,你說說,到底是什麼回事?」
看見沈穆清發了火,屋子裡立刻漫著緊張的氣氛。
英紛臉色煞白,立馬筆直跪在了沈穆清面前:「姑娘,凝碧也就是話少點!」
那凝碧見英紛跪下了,也跟著跪了下去。
沈穆清看也不看英紛一眼,清冷目光直直地盯著凝碧:「真是這樣的嗎?英紛,你可別忘了,小丫鬟出了事,負責教導的人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沈府的小丫鬟從來都是汪媽媽或是李媽媽親自教的,可從來沒有過小丫鬟出事負責教導的人也要擔干係的事……她們和沈穆清相處的久了,知道這位姑娘又在幹那只打雷不下雨的事了。大家鬆了一口氣。可這嚇唬人的戲還是要演下去的。
英紛就回頭狠狠地盯著凝碧:「你快說啊!」
落梅也在一旁道:「姑娘心善,她知道了自然是沒什麼的,要是被媽媽們知道了,不脫層皮,也要被賤賣了。快告訴姑娘是怎麼一回事!」
凝碧果然臉色大變,朝沈穆清跪爬了過去:「姑娘,我不是成心要瞞著您的……賣我的是我婆婆,當時就沒有跟人牙子說實話……姑娘,你千萬別再賣我了,我什麼活都願意幹……」
什麼活都願意幹……沈穆清突然間就想到落梅。
她側頭,果然看到落梅眼角含淚地低下了頭。
英紛和明霞也是一副傷心悲慼的模樣。
她突然心裡一軟。
人有時候苦苦掙扎,只求一口飯而已。更何況,她想生存,有什麼錯!
可沒待沈穆清開口,明霞已為凝碧求情:「姑娘,她不說,我們誰也不知道,就是懷疑,也拿不出證據來。她既然在姑娘面前開了口,那也是因為姑娘體恤人,值得人交心……姑娘就饒了她這一回吧。把她送到洗衣房去洗衣裳,也是一樣的。」
英紛也為她求情:「是啊,姑娘。她這麼能幹,您要是留著她,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落梅也在一旁點頭。
沈穆清順勢而下:「你們都給她背書,我就暫時饒了她這一回。不過,再讓我發現有什麼不妥當的,就直接喊了人牙子來賣了!」話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
就是這樣,幾個人也都面露喜色,特別是落梅,笑道:「姑娘只怕是心裡早有了主意,就等著我們開口,好讓凝碧承了我們的情,是不是,凝碧?」
凝碧自然是個聰明人,立刻給沈穆清行禮道謝。
沈穆清搖了搖手:「行了,行了,你快起來吧!你們能這樣互相照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就不要用這些小心眼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有了這樣的插曲,氣氛好像比剛才還要融洽了!
沈穆清就問凝碧:「你今年到底幾歲了?」
凝碧苦笑道:「奴婢今年十三歲了。」
「你怎麼這麼小的個子?」沈穆清失聲道。
「我是童養媳……家裡窮,我記事起,就沒吃過一頓飽的!」
沈穆清怔住。半晌才道:「那,你婆婆為什麼要賣你啊!」
凝碧低下了頭:「他考中了秀才……」
一時間,連空氣都被凝凍了。
沈穆清強打起精神來,轉移了話題:「凝碧,你對婚禮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凝碧好像對自己的命運已經認命了,她很平靜地回答著沈穆清:「姑娘,這全看您準備給珠璣花多少銀子。二十四抬,有虛抬,也有實抬。虛抬,兩件衣裳擺漂亮了,也是一抬。實抬,四套衣裳緊紮緊紮地壓了,還可以再放兩套進去。」
沈穆清索性交了底:「我既然嫁了珠璣,以後自然也要嫁你們。我現在手裡有一千兩銀子,加上錦竹,你們五個人,每人一百兩,還余五百兩,留給月桂她們幾個小的添箱。凝碧,你就按一百兩銀子幫我算個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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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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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7 12:13 PM
第五十三章 嫁妝單子
沈穆清的話音未落,幾個人已變色。
凝碧更是失聲道:「一百兩?姑娘要拿一百兩銀子出來嫁珠璣嗎?」
沈穆清點了點頭:「這一百兩裡,留五十兩給她做壓箱銀子,其他的,都給她買東西——也別用我的舊東西了,一生一次,總得辦得熱熱鬧鬧的。」說著,起身去開了箱,拿了兩錠各五十兩的雪花銀來遞給英紛:「錢放在你手裡,你來記帳。」
落梅幾個都有些感動,英紛還抹了一下眼角,笑道:「我太不劃算了,姑娘明明知道我要自梳的,還把私房銀子這樣的打發。明明就是要坑了我那一份嘛。」
沈穆清知道英紛是看著屋裡的氣氛感傷,特意拿自己說笑話,她自然是配合著英紛,道:「是啊,你要真的自梳了,別說這一百兩銀子我不用給了,孩子的洗三禮啊,上學的潤筆費啊,以後兒女的成親、出嫁的紅包啊,統統都可以免了……你就好好地給我算算這筆帳吧。」
英紛怪叫一聲:「不行,不行。姑娘,您這個時候就把這銀子分了吧!」
落梅和明霞都哈哈大笑來。
只有凝碧,很真地望著沈穆清,道:「姑娘,我們真的能自梳嗎?」
大家都很同情地望著凝碧。
沈穆清就歎了一口氣,正色地道:「凝碧也好,英紛也好,不用把這自梳放在口上。人的一生還長著,你們要有信心活到八十歲。如果沒有合適的,你們一直呆在我身邊,要是有合適的,就嫁了。你們都放心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你們嫁了的。」
落梅、英紛、凝碧都很認地點了點頭。而明霞卻紅著眼睛垂下了眼瞼。
沈穆清想到明霞一直很心用地照顧錦繡。又想到沈箴對她地承諾。道:「明霞。你明天去看看錦繡。她想到閔先生身邊。可以,最重要地是要把自己地身子骨養好了。不然。我就是有機會送她過去。難道還讓閔先生來照顧她不成!」
明霞眼睛一亮,哽咽著喊了一聲「姑娘」。
沈穆清微微含頜:「有些事。我幫你們。你們自己也要加把勁才行。」
「姑娘。您放心錦竹一定會沒事地。」明霞忙不迭地向沈穆清保證。
落梅和明霞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沈穆清不由在心裡暗歎。
當初她們剛進沈府的那會,人生地不熟,沉默卻溫柔的珠璣對她們都給予了無私的照顧,這也許是她們友誼的最初基石。可人生的路上,誘惑太多……只希望她們之間這種深厚的感情能一直維繫下去……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感概暫時拋到了腦後。笑道:「好了好了,我們也別東拉西拉跑題萬里了——今天可是為了商量珠璣的事!」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英紛更是催著凝碧:「你快說說我們都得給珠璣姐姐買些什麼?」
畢竟都是小姑娘,像姐妹一樣的珠璣出嫁她們也為她高興,喜氣自然就流露在言談舉止間。
凝碧笑道:「大小樟木箱子得一對,小物什的匣子得一對,臉盆、腳盆、子孫盆得一套,錫拉油燈得一盞,全套茶具得兩套,三十六頭的碗盞得兩套,九格或是十二格攢盒合各一個,另外還有花瓶、茶瓶、茶葉罐,果盒、油盒、吐沫盒,鏡支,大小剪子,紅、綠雞毛撣子……」
「停,停,停!」沈穆清忙擺手,「列單子,列單子!」
英紛掩嘴而笑:「姑娘幹什麼事都要列單子。」
這是工作後養成的習慣。
沈穆清板著臉:「跟著我學本事,還嫌東嫌西的!」
凝碧就很緊張地望著沈穆清,見她眼中含著笑意,而英紛、落梅和明霞一點也不害怕,她這才知道沈穆清是在和英紛耍花槍。
她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自從她到沈府以後,頓頓有肉吃,不僅開始長個子,就是原來一直不穩的月事也按日子來了。姑娘院裡的粗使媽媽還為這事專門報給了汪媽媽……她嚇得要死。汪媽媽還以為她是被自己身體的變化嚇著了,不僅安慰她,給了她一包紅糖,還告訴她該怎麼辦……當時她就覺得對不起沈家。所以看見姑娘很為難的時候,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沒想到,姑娘也是個精明人,立刻發現她不對了……還因此而差點連累了一直很認真教她們規矩的英紛……還好姑娘心善,幾個姐妹也為她求情,要不然,她還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才好。
現在看到英紛幾個和沈穆清像姊妹一樣的有說有笑的,凝碧很是羨慕。
自己真心的待姑娘,真心的待姐妹們,總有一天,也能和她們一起有說有笑的吧!
想到這些,凝碧露出一個久違了的笑容。
英紛、明霞就朝著沈穆清嘻嘻地笑。
落梅卻有自己的擔心。她勸沈穆清:「姑娘,您明一大早還要去給太太請安,就讓英紛她們在這裡擬單子,您還是早點歇了吧!」
沈穆清一想。也是,單子擬出來了,就要開始採買了,明天的事恐怕會更多。她遂點了點頭,道:「落梅你和我一起歇了,讓英紛三個擬單子。等把單子給太太過目了,我們就可以開始買東西了。」
幾個人紛紛點頭,落梅去服侍沈穆清歇了。
英紛就拉著凝碧:「你可仔細別漏了哪裡,這單子可是要給太太過目的。」
明霞出主意:「要不,我偷偷找李媽媽……她以前主持過這事……」
英紛「啐」了她一口:「陳姨娘如今把湘蓮那小蹄子用著,天天盯著我們。你可別弄巧成拙。」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趕了三個著熊貓眼的去睡了,自己則和落梅拿了擬出來的單子去了李氏那裡。
給李氏請了安,沈穆清把單子拿了出來。
汪媽媽就讀給李氏聽:「……粉彩福祿壽三_瓷像各一座;錫質蠟一對;錫質油燈一架;帶玻璃罩的盆景一對;大瓷撣瓶一對,內插紅、綠雞毛撣子……」
李氏聽著,「撲哧」一聲笑道:「連雞毛撣子的顏色都給寫上了?」
屋裡服侍的也陪著李氏笑。
沈穆清委屈地道:「難道這雞毛撣子不要錢啊?我用了錢,也得在明處!」
「你這個小財迷,」李氏點著她的額頭,「這點像誰啊!」
沈穆清嘻嘻地笑,蹭到李氏身邊坐下。
汪媽媽卻在一旁道:「自然是像太太了!」
李氏挑了挑眉,汪媽媽已拿了單子給李氏看:「您看看,您看看,一個晚上,該買什麼,不該買什麼,全都擬得清清楚楚。您是當家理事慣了的,我看,這事就是您自己拿在手裡辦,也沒姑娘這般的麻利。」說完,還有意無意地看了立在李氏身後的陳姨娘一眼。
李氏嘴角含笑,顯然對汪媽媽的話很贊同。
等大捨來請過安,吃了早飯,李氏留了沈穆清說話。
「……落梅和珠璣幾個,都是陪了你好幾年的人。可樹大分枝,人大分家。她們也不能總陪著你。現在珠璣嫁給了百木,還能繼續在你身邊服侍,可有些人,就未必有這福氣,這也是命……」
沈穆清聽著這話若有所指,心中一跳。
難道李氏想把她身邊的什麼人嫁出去不成?自己昨天是在周管事的幫助下頂了李氏的意思,今天要是還頂李氏,只怕會被有心人認為她們母女不和……想到這些,她心裡有些急,笑著試探李氏:「以後把落梅幾個都嫁給家裡人不就行了。」
「嫁給家裡的人自然好。可要是有更好的,我們也不能攔著,你說是不是?」
沈穆清索性說開了:「太太想把誰嫁到外面去?」
李氏笑道:「老爺說,閔先生那裡少了一個服侍的人。我看著錦竹性格溫順,女紅也好,就想把她送過去……」
原來是這件事!
看樣子,昨天晚上老爺已經把李氏說通了。
沈穆清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覺得壓在心頭的石頭又少了一塊。她笑道:「太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準備把落梅或是英紛嫁到外面去呢!到閔先生那裡,自然和家裡沒什麼不同!」
李氏見沈穆清說話一派天真,猶豫了片刻,正色道:「穆清,錦繡是去給閔先生做通房丫頭。」
沈穆清愕然:「閔先生,他同意了?」
李氏笑道:「雖然還沒有說,但這樣一個美人兒送給他,他不能不同意啊!」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閔先生和沈箴,實際上互相依附。沈箴需要閔家那些出仕子弟的支持,而閔先生需要沈箴在仕途上幫他走得更遠。送錦繡去,已不是漂亮不漂亮,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一種態度……
她不由道:「那,閔先生的夫人……」
「這點規矩我們還是懂的。」李氏笑道,「也不是這時候送過去。老爺會先寫封信去問閔家的意思。趁著這個機會,錦竹也要學學規矩。就是過去,也是明年開春的時候了……閔先生的功名,也應該拿到手了……」
雖然沈箴是為了自己的打算才送的錦繡,可能選中錦繡,也算是對自己的寵愛了。而錦竹能有這樣的結局,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了。
沈穆清暗暗歎了一口氣。
第五十四章 忙忙碌碌
接下來的幾天,沈穆清很有點忙。和金樓的師傅商量首飾的款式,吩咐針線班上的人做衣裳,驗收喜鋪送來的小什物。
就在這當口,沈箴把沈穆清叫到九思齋。
「我查過了,今年春天,皇后宮中除了有兩個宮女得病暴斃了之外,並沒有其她人員進出。」
沈穆清大驚失色:「可我明明聽到杜姑姑說,她的胞妹曾經在皇后面前服侍過,是受了主子的恩典才能到慈恩寺休養的……」
沈箴面沉如水。
「要不,我們委婉地問問杜姑姑吧?」沈穆清有些忐忑不安地道。
「不!」沈箴在屋裡回來踱著,神色很焦慮,「不,你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沈穆清不敢打擾沈箴的思路,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腳下的地磚,心裡後悔的要命。
都下決心不管閒事的,可還是忍不住。
說起來,自己有時候還太衝動。
「穆清!」她聽到沈箴猶猶豫豫地喊自己。起頭來。就看見沈已停止了踱步。正面帶遲疑地站在她面前。
「老爺!」穆清困惑地道。
沈箴躊躇著坐到了她地身邊。斟酌道:「穆清。宮裡曾經有人說。皇長子。不是皇后所生……未必就是空穴來風……我就怕。和這件事有關……穆清。杜姑姑不能再留在我們家了……你……」望著她地目光滿是擔憂。
沈箴是怕自己捨不得杜姑姑會為她地離開而傷心吧!
沈穆清眼睛微濕。忙道:「老爺。你別顧及我。說起來。都是我地不對。不該自作主張不定。還連累了梁家和馮家地人……」
沈箴聽了。很明顯地舒了一口氣:「你能這樣懂事就好。以後。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她眼睛不行了靠了她地胞妹。其他地。一律回答不知道。明白了嗎?」
沈穆清點頭。
「你等會回去,就偷偷告訴她已經把她胞妹接了出來,只是沒有地方安置。讓她自己想辦法。」沈聲地交待她,「這找房子,買傢俱置東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到時候,她出去的多了,我再讓太太敲打敲打她,逼她走……」
這樣最好了。
裝作不知道,也不用得罪她……
「嗯我等會就跟她說。」沈穆清臉色微紅,「以後不會讓您再為我操這樣的心了。」
沈箴摸了摸沈穆清的頭,臉色微霽:「知道錯了就好。」
沈穆清屈膝向沈箴行禮:「老爺要是沒事,我就去忙珠璣的事去了。」
沈箴沒有立刻點頭,望著她欲言又止,良久後才點了點頭:「去吧。有什麼不懂的以後去問歐陽先生——他經常被人請去做知賓先生。」
沈穆清感激地朝著沈箴笑了笑。
誰知道,杜姑姑比沈箴想的更沉不住氣。
就在她接走自己胞妹的第三天,她就來向李氏請辭了。
李氏這幾天一直對她表示著不滿,自然也不會留她,淡淡地客氣了幾句,讓人送了十兩銀子給她做儀程。
她去和沈穆清告辭的時候,倒是滿臉的感激:「姑娘,我一輩子也不敢忘記你的恩情。」
一百步已經走到了九十九歲,何必前功盡棄。
沈穆清讓英紛拿了條不用的撮穗紫色挑線麻姑獻壽舊汗巾包了兩錠二十五兩的雪花銀給杜姑姑:「家裡有陳姨娘,我不能和太太頂著來。姑姑拿著,有什麼不方便的,再來找我。好歹也在一起五年了,這點情份還是有的。」
杜姑姑含淚點頭,眼中有愧色閃過,低頭接過銀子,跟著送她的粗使媽媽出了沈府。
送走了杜姑姑,沈穆清剛鬆了一口氣,梁幼惠派了紫紗來給她送葡萄。
「是侯爺從北邊帶回來的。核小的象芝麻,皮薄的像蟬翼,味道甜的像冰糖,二姑娘讓送兩串過來給沈姑娘嘗嘗。」
沈穆清這才想起了自己對梁幼惠的承諾。
她不由額頭生汗,悄悄拉了紫紗:「你去給你們家姑娘說,我這邊有個貼身的婢女出嫁,太太讓我幫著操持著,實在是忙得走不開。要是她有興趣過來看看,就告訴落梅一聲,我讓人給她下貼子去。」
如今也只有拿著熱鬧事哄梁幼惠別生氣了。
紫紗笑著應了。
沈穆清就讓落梅去倉房拿了四個干鮑給梁府回禮:「也沒什麼好東西,兩個送給太夫人,兩個送給你們家姑娘。」
紫紗謝過,給李氏請了安,和落梅一起去了梁府。
落梅回來的時候,沈穆清正和英紛看著喜鋪送來的緞子被褥。
見她回來,忙迎了上去:「怎樣?」
落梅屈膝給沈穆清行了禮:「太夫人賞了我二兩銀子,夫人賞了一兩。見到梁姑娘的時候,梁姑娘說:這樣好玩的事,她自然要來看看。還說,讓姑娘將功贖罪,接她來家裡住幾天。要不一輩子也不理你了!」說完,笑著從荷包裡掏出三個小銀踝。
沈穆清微怔。
沒想到梁家的人這樣大方。
「既然是賞你的,你就收下吧!」
落梅應聲把銀子收了,笑道:「梁姑娘還特意囑咐我,說讓您明天一大早就給她下貼子去。」
沈穆清心虛,自是不好再推辭。忙去了李氏那裡,商量著下了個貼子。李氏好像也很贊成沈穆清和梁幼惠交往似的,答應讓梁幼惠來家裡住上五、六天。
梁家接了貼子,立刻就差媽媽過來回話,同意讓梁幼惠來住幾天,還說明天卯時就過來拜訪。
李氏安排了媽媽去接人,沈穆清就讓落梅帶人把安園的西廂房收拾出來。
第二天梁幼惠帶著兩輛車,四個丫鬟,兩個媽媽,四個粗使的婆子和一干護衛到了沈家。
給李氏請過安後,兩人去了安園。
梁幼惠像是被放出來的鳥,高興的不得了。
沈穆就拉著她看珠璣的嫁妝。
梁幼惠摸摸這裡摸摸那裡,像進了動物園的小孩子似的,看什麼都稀奇。還直問沈穆清:「你說送點什麼好?送銀子,好像不真心。送東西,也不知道她還缺什麼?」
沈穆清笑道:「哪能要你用錢!」
「怎麼說我也是她主子的閨友,得給你長點臉面。」梁幼惠用手肘拐著沈穆清。
沈穆清一想。也是梁家把自己當朋友,才會想到給珠璣添箱的。
她就笑道:「要是你真想賞啊,就賞點足銀的首飾吧!」
梁幼惠奇道:「為什麼要足銀的,金的或是鑲玉石的更漂亮些吧!」
銀製的首飾用剪刀剪了就能當貨幣流通,金的或是鑲了玉石的還要去兌換……居安思危,當然是銀的好!
但這種話說給梁幼惠聽也未必就明白。
沈穆清含糊地道:「珠璣婚後還在我屋裡。」
梁幼惠恍然大悟,道:「嗯,她的身份,還是賞銀的好,日常也可以戴戴。」
她就叫了紫紗來:「去,讓人到萬寶齋去訂兩套銀頭面兩天就送來。」
紫紗笑應著退了下去。
沈穆清謝了梁幼惠,笑道:「珠璣回她家去了。等出嫁的那天,你也來喝喜酒,到時候,我讓她給你磕頭。」
梁幼惠很感興趣,連連叮囑她:「你可別忘了。到時候一定要記得請我。」
沈穆清忙不迭地點頭。
梁幼惠就感歎道:「我大姐嫁的時候,我娘說人太多,讓媽媽服侍我待在屋裡沒出來,我根本沒有看見她上轎,打發錢也是後來劉姨娘給的。我屋裡的丫鬟嫁,還有祖母屋裡的丫鬟嫁,都是打了賞就讓回家了,我想去看看,還被狠狠地訓斥了一番。這次,我可得看看出嫁的姑娘是怎麼哭嫁的了。」
沈穆清啞然失笑。
梁幼惠卻是越說越興奮:「珠璣有沒有姐妹……要不我們也做她姐妹,閉了門讓新姑爺丟開門錢進來……」
沈穆清失笑:「哪有你這樣做主子的!」
「哎呀!好玩嘛!」梁幼惠拉著比她矮半個頭的沈穆清,晃著她的肩膀,「我在家裡最小,有什麼事也輪不到問我。你不同,什麼事都可以當家。到時候,你跟沈夫人說說,她肯定會同意的。」
沈穆清笑道:「我不用跟太太說,太太一定同意。」
梁幼惠立刻目露欽佩:「家裡的事,沈夫人都交給你管了嗎?」
沈穆清領著她去西廂房看她住的地方:「是珠璣的娘只生了她一個——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到時候,陪十姊妹的,全是我屋裡的人。要是你不嫌棄,直管算一個。」
梁幼惠立刻興高采烈:「妹妹,你跟沈夫人說,收我做乾女兒吧。以後我也到你們家來,天天幫你照顧沈夫人!」
沈穆清不由失聲大笑,旋即想到李氏的病,那笑聲不免有了幾份勉強。
梁幼惠忙道:「你怎麼了?」
沈穆清不願意和別人說這些,她指著屋子道:「你看還缺不缺什麼?」
屋子全按照梁幼惠的想法佈置的。黑漆傢俱,汝窯瓷器,到處擺著水仙、臘梅、冬青樹之類的應季花草。
梁幼惠的視線立刻被轉移了,她在屋裡直打轉,望著糊著白色夏布的天棚直感歎:「好漂亮!」
像梁幼惠這樣容易滿足的女子誰都會喜歡的吧!
沈穆清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來。
就在她為把梁幼惠安排好了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梁幼惠卻道:「妹妹,我和你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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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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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7 12:16 PM
第五十五章 送錯首飾
沈穆清最終也沒能抵擋住梁幼惠的熱情。
兩個人睡在床上的時候,梁幼惠就和她講著家裡的事:「……我大哥最古板,像我爹似的,幹什麼事都講規矩……」
「長兄如父。侯爺常年在外征戰,他自然得多管著點。」
沈穆清當然不會摻和到別人家的家事裡去。她應付著梁幼惠。
「二哥最不成氣。天天只知道吃喝玩樂……我嫂嫂也不敢管他。娘只好天天念叨他,可他當時聽聽,轉身就忘了。別說是娘了,就是祖母,對他也很失望……」
「可能是因為有大哥,他的責任心也小一點!」
「嗯!」梁幼惠點頭,「祖母也這麼說。所以她最喜歡三哥。三哥不僅孝順,而且很聰明……」說著,梁幼惠翻了個身,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笑盈盈地望著睡在她身邊的沈穆清,「他用竹子做蜻蜓,能在空中飛;用草做蚱蜢,會自己跳;還在自己屋裡砌了個很小很小澡堂子,冬天洗澡可舒服了……」
「澡堂子?」沈穆微微有些吃驚。
她穿過來的這幾年,總試著改善下民生問題,後來發現沒有下水道,怎麼改造都白搭。沒想到梁季敏竟然在屋裡砌了個小澡堂子……難道這位也是穿過來的不成……
沈穆清一時間大感恐懼,道:「澡堂子,怎樣一個澡堂子?」
梁惠驕傲地笑:「在淨房後面加蓋一個土灶可以燒熱火。又可以把淨房和土灶連著地牆做成火牆。在火牆上開一個口子。用銅管接著。要洗澡地時候。讓人把土灶裡地水直接往銅管裡倒。就可以流到淨房裡地大桐漆澡盆裡了。再把淨房裡用青石磚砌成了溜坡。用銅管做了流水地槽接流到花園裡地活水溝裡去。又暖和。又乾淨。是不是很聰明。」
穆清鬆了一口氣。用衣袖偷偷擦了鬢角地汗:「是挺聰明地。」
「他要給娘做一個。娘說用不習慣。就給祖母做了一個。祖母可喜歡了。」梁幼惠珊珊然地道。「不過。祖母用了幾次說那熱氣太熏人。用多了頭昏。」
沈穆清點了點頭。
這種澡堂子靠地就是密封和熱氣使屋子裡地氣溫升高。同時也使氧氣減少了……老年人肯定會覺得不舒服地。
「就是因為這樣,三哥原來應了我的澡堂子也沒了。」梁幼惠很是遺憾。
沈穆清安慰她:「以後有機會再建吧!」
梁幼惠卻突露驚喜,道:「妹妹,要不,讓我三哥給你建一個吧!那澡堂子真的很好……」
沈穆清頗有點心動。但轉念想起李氏的病。
這個時候還是別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讓她擔心了!
「照你這說法,也是一時不能辦成的。又快過年了,師傅不好找,我看,以後再說吧!」沈穆清推拖道。
梁幼惠點頭:「也是,我三哥建這澡堂子花用了兩、三個月的功夫……」
……兩人說著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梁幼惠知道杜姑姑走了,不停地在沈穆清耳邊感歎:「……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以後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人和人相處,也要看緣份的……」沈穆清有些頭痛地應酬她時,萬寶齋的送東西來了。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梁幼惠也被轉移了視線。
分心、掩鬢、頂簪,掠子……樣樣都做得很精細,款式也還可以,沈穆清拿在手裡一掂,份量卻很輕。她不動聲色,仔細地看了看。
一個滿池嬌分心的,一個觀音分心,都是多用縷空,少用拔絲。
沈穆清就給英紛使了一個眼色。
英紛眉眼不動地拿了進去,沈穆清笑盈盈地福身給梁幼惠道了謝。
中午,趁著梁幼惠午休的時候,英紛悄聲道:「一共只有九兩四錢三分,成色還只有七分。」
沈穆清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萬寶齋是以做官宦富豪之家生意聞名京都的老字號,以她的理解,就是專門經營奢華品的鋪子,怎麼會有成色不好的銀飾出來。
因是送進來的禮品,英紛卻懷疑是梁幼惠身邊的管事媽媽做了手腳,悄聲道:「會不會是下邊的人搞錯了。」
「別聲張,收下就是。」這種事,怎麼好去查。沈穆清只得道,「各府的打賞都是有慣例的,可能是按照慣例來的。心意到了就是。」
兩人說著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梁府的紫紗姐姐求見。」
沈穆清英紛交換了一個眼神,整了整衣襟,端正坐好了,讓小丫鬟把紫紗迎了進來。
紫紗手裡拿著一個紅漆描金的小匣子,她一見到沈穆清,立刻滿臉通紅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姑娘救我!」
沈穆清聽這話來的蹊蹺,一邊示意英紛把她扶起來,一邊笑道:「你這是怎麼了?」
紫紗淚眼婆娑地跪在那裡不肯起來:「奴婢做錯了事,想來想去,只能來求姑娘……」
沈穆清沉吟道:「姐姐這話沒頭沒腦的……我也不知道梁家姐姐會不會給我這份薄面。」
「姑娘有所不知。」紫紗面有愧色,「原來大少奶奶在娘家時服侍過她的一個婢女嫁閨女,大少奶奶也吩咐萬寶齋的打了兩副銀頭面送賀禮……我跟著姑娘在貴府做客,原不知道還有這事。今一早萬寶齋來送東西的時候,也沒有在意,匆匆畫了押就給送了進來……誰知道竟然把兩家的東西給弄混了……」說著紫紗舉起手中的紅漆描金匣子,「姑娘,求您在我們家姑娘面前代為隱瞞隱瞞,把東西換了……奴婢感激不盡!」
開金樓的可不是開汗巾鋪的,送錯了貨,那是個什麼後果……賠了錢是小事,失了信譽可就是自尋死路了。更何況那出貨的手續不下十道,出貨的夥計個個眼尖手利的,怎麼會錯?
沈穆清心裡暗暗覺得蹊蹺。
如果是以前,她自然會把這給瞞了。可自從知道連杜姑姑這樣她認為很老實的人都玩心眼,沈穆清前所未有的警惕起來。
但紫紗畢竟是幼惠帶來的人,求到自己面前來了不好駁了她的情面。
她就朝著英紛使了個眼色。
英紛會意,接了匣子打開了,見裡面的東西竟然和送給珠璣添箱的東西是一模一樣的微怔了怔,笑著對紫紗道:「姐姐,既然是一樣的東西,何必非要巴巴地換了。」
紫紗臉色脹得緋紅道:「珠璣姐的添箱,是太夫人親自吩咐下去的。另一對,是大少奶奶去訂的……重量有些分別。」
沈穆清就看見英紛輕輕掂了掂手中的東西,然後朝她點頭頜首。
她心中略定,笑道:「英紛,既是如此就去幫紫紗把東西換過來吧!」
紫紗滿臉感激,不住地向沈穆清磕頭道謝然後千恩萬謝地跟著英紛退下去換首飾去了。
沈穆清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發怔。
正如英紛所言,既然一模一樣的東西就算是份量上有差別,做為收禮的人又怎麼會知道?紫紗何必非要把東西換過來。而且,就算是要換過來,她大可不必來求自己。誰敢保證自己在主子面前永遠不出錯。只要不關生死,一起當差的姊妹們一般能幫就幫,能掩就掩,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是決不會讓主子知曉的。誰敢說這次你幫別人,下一次就不是別人幫你呢!紫紗也曾經服侍過梁家太夫人,現在能拔到梁幼惠的屋裡,也應該是個聰明人才是,她怎麼會捨這條捷徑而來求自己呢?
沈穆清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但卻有一點可以肯定。
梁家對沈家的態度,很值得推敲。
要不然,她嫁個貼身的婢女,卻要驚動太夫人「親自吩咐」。還有,到底是給珠璣的首飾是按舊例做的,還是王溫蕙訂的首飾是按舊例做的……萬寶齋又怎麼會接這樣一單生意……
可梁家到底有什麼企圖呢?
權勢?那得跟沈箴糾結去;金錢?沈家也不是什麼大富翁?地位?梁家比沈家說起來門楣高多了……沈穆清實在是想不出來梁家有什麼求沈家的。
不一會,英紛折了回來。
沈穆清斂了心事,朝她揚了揚眉。
英紛就走到沈穆清身邊悄聲道:「我仔細看過了,東西全都一樣。換過來的,不僅重量重一些,成色也好一些。兩個匣子也是一樣的,我還特意檢查過,裡面沒有什麼東西,為了穩妥,我把只換了首飾,沒換匣子。」
沈穆清心底的困惑越來越濃,眉頭也鎖得死死的。
因為心底有了疙瘩,沈穆清開始仔細地觀察梁幼惠。
幾天下來,她很失望。
梁幼惠依舊那樣天真單純,對她毫無設防,沈穆清問她什麼,她都當成是沈穆清對她的關心,很熱情地回答她。
這讓沈穆清不由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就這樣過了三、四天,梁家的人來接梁幼惠了。
沈穆清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神色有些恍惚地幫著梁幼惠收拾東西。
梁幼惠卻把沈穆清的心在不在焉當成了對她的留戀,拉著沈穆清的手,很真誠地道:「你放心,不管怎樣,珠璣出嫁的那天我都來喝喜酒的。」
沈穆清知道梁幼惠誤會了,對著她臉上認真的表情暗暗有些不安。
不管怎樣,梁幼惠對自己卻是真心實意的。
不能因為總有一天要下雨所以不出門;也不能因為總有一天要死亡而不求生……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她在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朝著梁幼惠露出了一個歡快的笑容,送她去了李氏那裡。
第五十六章 如沐春風
不管是沈穆清還是梁幼惠,都沒有想到梁家派來接人的竟然是梁季敏。
他穿著件七成新的寶藍色錦綢直裰,烏黑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插著根犀牛簪,白淨的臉上掛著謙和的笑容,半坐在李氏炕前的錦杌子上和李氏說話。
沈穆清當時心中就浮現「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句話來而梁幼惠則是當場就驚呼了一聲「三哥」,睜大了眼睛道:「怎麼是你來接我?你不在廟裡讀書嗎?」
梁季敏看了一眼李氏,輕聲地喝斥梁幼惠:「毛毛躁躁的!」
說的是喝斥,聲音卻輕柔如春風般,讓人感覺到溫暖而不是嚴厲。
梁幼惠紅著臉做了一個垂手恭立狀,然後才給李氏行了個禮。
梁季敏在一旁解釋道:「沈夫人海涵!我這個妹妹,心如赤子,對人極是真誠,有時難免孩兒氣……」語氣裡滿是袒護。
李氏滿臉是笑,神色中有掩飾不住的欣賞:「二姑娘很好,我們全家都很喜歡。特別是穆清,這段時間兩人像親姐妹,同吃同住,能說到一塊去,又能玩到一塊去。」說著,就望了沈穆清一眼。
梁季敏就笑道:「這也是沈夫人寬厚,妹子才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無拘無束的。」
李氏聽了,臉上的笑意越越深。
沈穆清覺得李氏笑得有點奇怪。
想到自己好像還沒有給梁季敏行禮。
難道是在暗示自己?
念頭飛快地閃過沈穆清就朝著梁季敏行了個禮。
梁季敏忙起身還了一禮。
李氏呵呵地笑:「好了。好了。聽說你們上次在太夫人屋裡已經見過一面了。大家就不要拘禮了。坐下來說話。」
三個人齊齊應了一聲「是」,梁季敏重新落座,梁幼惠坐在了梁季敏對面的小杌子上,沈穆清則立在了李氏的身旁。這樣一來她也就是站在了梁季敏和李氏的中間。
李氏望著她站的方向,又笑了笑。
沈穆清心裡一動。
卻又覺得有些不可能。
兩人隔了五、六歲……而且,自己還沒有及笄,在世人眼中,就是個小孩子。而梁季敏已經中了舉,算得上是前途無量的少年了。這相差的也太大了些……可望著李氏臉上敷著的薄粉身上穿著的青石色刻絲子,轉念又想到了梁家這段時間的一些舉動……她又覺得自己並不是胡思亂想。
就在沈穆清千回百轉時,李氏和梁季敏已經聊開了。
「聽說你明年要參加殿試?」
「是!」梁季敏笑容溫和人如沐春風,倒和沈箴的儒雅頗有幾份相似之處。
「來接妹妹,會不會耽擱功課?」
梁季敏望著梁幼惠的目光很包容:「讀書非一蹴而就之事,要耽擱也耽擱不了這一點點時辰。」
李氏微笑著點頭:「平日在家裡除了讀書,都有些什麼消遣?」
梁季敏笑道:「都是一些平常的事。彈彈琴,有時畫畫,練練書法之類的。」
李氏笑望著沈穆清:「我們家穆清也很喜歡畫畫,牡丹畫得特別好,書法也頗有些功底。」
沈穆清心中已明白七七八八。
她不由仔細地打量梁季敏的神色。
就看見他眼中飛快地閃過一道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儒雅淡定,笑望著梁幼惠道:「我聽我娘訓斥妹妹的時候說過。還說姑娘不僅畫藝高超,針指功夫也是極好繡出來的東西栩栩如生,非旁人能及……」
沈箴並不管內院的事李氏又臥病在床,陳姨娘連長輩都算不上,這後院就是沈穆清最大了。做為沈穆清的閨友,梁幼惠不僅受到了異乎尋常的尊敬,還享受到了李氏放縱下的自由自在。無形中,她也放鬆下來。見李氏神情愉悅,她沒有了在自己母親和祖母面前的拘束。所以見李氏和梁季敏談笑風聲,她也在一旁掩袖而笑:「娘自從見了沈妹妹,看我越發不順眼了!」
李氏哈哈大笑:「你娘那是抬舉你沈妹妹!」
「三哥也這麼說!」梁幼惠在一旁嬌嗔道,顯然並沒有把母親的訓斥放在心上。
梁季敏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顯然很不習慣和人這樣談論他的家務事。
梁幼惠卻是一點也不顧及梁季敏的感覺。她目光流轉地望著梁季敏,對李氏道:「沈夫人,我三哥剛才騙你們呢!他在家,可沒自己說的那樣老實!」
她話音一落,屋裡的人臉色均變。
李氏是有些凝重,而梁季敏的臉上則是出現了少有的嚴峻,望著梁幼惠欲言又止。
沈穆清不由皺了皺眉。
這個梁幼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啊!
屋子裡的空氣也如凝滯了般的讓人窒息。
而梁幼惠好像對自己的話達到了這樣的效果很滿意。她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三哥平時還喜歡做木工,採石頭,種花……」
李氏的臉色在梁幼惠的描述中漸漸舒緩。
望著梁季敏:「這都是要做什麼?」
梁季敏神色略有不安,欠了欠身,笑著解釋道:「有時候讀書累了,出去走走,拾了石頭、木樁之類的回來做些雕塑,或是刻了印章送朋友……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小玩意。」
梁幼惠在一旁嘻嘻地笑:「還給我做鞦韆,把種出來的葡萄釀成了酒,醃了桂花做甜醬吃!」
「哦!」李氏望著梁幼惠的目光很是鼓勵,「看樣子你哥哥很能幹啊?」
梁幼惠在李氏的目光中連連點頭誇耀道:「何止這些。晉王那座有名的容止園,就是我哥哥幫著蓋的。後花園的那座『九曲~流』裡的鵝卵石,全是三哥在京郊的香山河裡摸回來的。」
容止園不過四、畝大,蓋在太液河旁,以佈局精巧,陳設高華而著稱。一落成,就被京都士家子弟評為京都第一雅園連皇上都驚動了,在容止園遊玩了一天……沒想到,那園子竟然是梁季敏蓋的。
這一下,不僅是李氏,就是穆清,都對眼前的這個少年刮目相看。
梁季敏卻是坐針氈臉道:「彫蟲小技,不足為道。夫人莫笑。」
「怎能說是彫蟲小技!」李氏滿臉是,「我聽人說容止園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很講究,全是用古物裝飾而成真有此事?」
可能是談到了自己很得意的事,梁季敏神色微變,沒有剛才的持重淡定,而是雙目炯炯有神,眉宇間都透著股強大的自信,更顯他神采奕奕飛揚灑脫:「古物難求,只能是盡量用石、繡之類的東西裝飾顯淳樸渾厚,求個門庭雅致捨清麗罷了。」
梁惠就在一旁戲謔:「就是假的唄!」
季敏臉一紅,訕訕然地笑了笑。
李氏笑望了一眼滿是驚訝的沈穆清:「說給我聽聽。」
梁季敏望著李氏,頗有些為難的樣子。
李氏笑道:「無妨!無妨!我知道很多人都認為造林修園,是工匠之事,頗有些不以為然。我自己卻是很喜歡,年輕的時候最就喜歡把家裡的東西搬來搬去的。
現在身體不好,天天坐在家裡,也不大出去了,你說給我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
梁季敏這才舒了一口氣,笑道:「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巧的。比如這門環,現在世人多用黃銅和白銅,看上去雖然光鮮,卻多了一分喧囂,所以選帶有青綠色的古銅為最好,做成蝴蝶或是天雞、饕餮等形狀,方顯古樸。在說這窗紗,世人多用梅花以此而顯雅致,卻不曾想那窗寮多用紅黑二色漆或是雕花漆、彩漆,用素雅的明瓦或是欞紗紙糊更顯清新;還有這承塵,宮裡周貴妃喜歡在承塵上彩繪,大家就一窩蜂地跟著在承塵上畫東西……」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不由就望向了屋頂。
藍綠色的彩漆,細細地繪著粉色的忍冬花綠色的籐葉。
梁季敏語噎。
沈穆清忍不住捂著嘴側過身去,而梁幼惠卻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
「……在石階縫裡撒上些沿階草或是野花草,到了春天,枝葉紛紛披掛在石階上,很有些野趣……」梁季敏已是滿臉通紅、語無倫次,「還有書房前的小池,最好是用太湖石砌邊,四周種些野籐、細繡,養些金魚、水草方妙……」
李氏先是一愣,後見梁季敏已滿臉緋紅,立刻為他解圍:「來,喝茶,喝茶……」
梁季敏如釋重負,欠了欠身,端起了一旁小幾上的茶盅,大口地喝了幾口。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梁季敏,待他放了茶盅,緩緩地道:「這承塵啊,是你沈妹妹讓做的。說是我身子骨不好,屋又太高,屋子裡顯得清冷。做了承塵,屋子裡暖和些。」
梁季敏連連點頭:「沈妹妹賢淑孝順,是滿京都都知道的。」
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這幾年李氏身體不好,沈穆清在床前侍疾,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李氏聽了笑容滿面,輕聲地詢問梁季敏:「你看,我這屋子還有什麼地方要改的,等你殿試完了,來幫我看看。」
梁季敏一怔。梁幼惠已在那裡高興地大叫:「好啊,好啊。三哥來的時候,記得帶上我。你上次蓋澡堂子的時候,我不就幫你的大忙。」
「蓋澡堂子?」李氏愕然。
梁幼惠總是覺得自己三哥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可惜為人謙虛,很多人都不知道。現在長輩感興趣,她自然是知無不言,任梁季敏怎樣朝她使眼色,她也渾然不知,急得梁季敏額間生汗。
沈穆清覺得這兩兄妹真的很有趣,忍不住又是一陣偷笑。
李氏著身子一抽一抽的沈穆清,笑著對梁季敏道:「你倒和我們家穆清一對,就是在那方寸之地,也要想著法子讓自己過得舒服些。」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7 12:23 PM
第五十七章 奔波之苦
送走了了梁氏兄妹,李氏拉著沈穆清的手,低聲地笑道:「你看梁家三公子好不好?」
沈穆清就想到梁季敏看梁幼惠那柔柔的眼神。
的確是個溫潤君子……可當丈夫嘛……好像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啊!
她有些迴避這個問題,低低地笑著:「太太,我看您是走火入魔了,但凡見個未婚的都好……嗯,您還沒有問過人家定沒定親呢?就急著把我往那邊推……」
李氏佯裝生氣的樣子,笑著打了沈穆清的手一下:「你吃過幾顆米,知道些什麼?」
沈穆清卻知道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她斂了笑容,正色地道:「我也就想找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
李氏的笑容漸漸褪下,眉間襲上了一層淡愁:「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沈穆清點頭:「的一生這麼長,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只想,在這一刻,在此時,他要一心一意的對我好。」
李氏低下頭去,喃喃地道:「……在這一,在此時,一心一意的對你好……」
沈穆清輕輕地依偎了李氏的肩頭:「太太,您和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一心一意的時候吧……」
李氏微震。側過頭去望著伏在自己頭地女兒。
睜著大大地眼睛。神色安地望著承塵。
就像在凝望廣袤無垠地天空一樣。
「傻孩子!」她不由悲從心起。輕輕地摸著那順滑如絲地青絲。「這可是最難地……天下間最難地事……」
******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去給李氏請安。卻看見汪媽媽領了秋色居地人來給李氏梳頭。
秋色居是專門為人梳妝打扮的,一般富貴之家嫁女、或者是去參加什麼宴會,都會請了秋色居的人來梳頭。
沈穆清甚是奇怪。
汪媽媽若有所指地笑道:「太太說等會要去拜訪誠意伯曾菊的夫人——聽說她有些不舒服。」
沈穆清思忖道:「他們家是不是也有成年的兒子或是子侄。」
汪媽媽掩袖而笑,低聲道:「曾家只有一個嫡子,今年十五歲。還有一個侄兒,今年十四歲……」
沈穆清暗暗歎了一口氣。
到了掌燈時候,李氏滿臉倦容地從曾家回來,沈穆清親自服侍著她上了炕,端了溫水。
李氏接過女兒遞來的茶盅輕地呷了一口,疲憊的歪在了大迎枕上。
沈穆清輕聲地道:「太太,要不要先躺會傳飯?」
李氏歇了一口氣,才道:「你吃了沒有?」
當然沒有吃?可看李氏這副模樣,沈穆清卻不願意她只顧著自己忙笑道:「今天珠璣的娘、老子都來給我磕頭。我讓小廚房做了些糕點讓他們帶回去,自己也吃了些。」
李氏點了點頭:「他們來,都說了些什麼?」
「說謝謝太太的恩典。」沈穆清接過小丫鬟的熱帕子給李氏擦臉,「因太太為百木家主持婚事好過來給太太磕頭,等珠璣回了門,再來給太太請安。還給我做了兩雙鞋,四雙襪子。」
李氏讓女兒給自己擦臉,道:「也難為她們了。」
沈穆清將帕子遞與一旁的小丫鬟,又幫李氏捏肩。
李氏就遣了屋裡的人和沈穆清說了今天去曾家的情況:「……雖然是十五歲,卻還一團孩子氣到哪裡,丫鬟僕婦花團錦簇地圍著曾夫人一刻也離不了,他行事也頗為幼稚……侄兒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可眉眼間卻又不時冒出幾分孤傲來,只怕不是個性子溫和的……」很是失望的樣子。
沈穆清讓李氏躺著給她按背:「這種事,也要講緣份的……太太就別操心了,緣份到了,自然就來了。」
李氏只是不語。
屋子裡靜了下來,清晰地聽到屋簷下有人小聲嚷嚷。
沈穆清皺了眉,正想下炕去看看,李氏已喊了橙香:「進來答話!」
橙香滿臉委屈地走了進來,屈膝給李氏行了禮,道:「陳姨娘娘家的弟媳婦要回去了,來給太太請辭。我見太太正和姑娘說著話,就讓她等等,她就不耐煩……」
李氏皺了皺眉:「她什麼時候進的京?」
橙香道:「說是陳大人任期到了,開春就要上京侯職了。陳姨娘的弟弟和弟媳先行一步,趁著這機會到京中來看看陳姨娘。昨天剛來,住在高昇客棧。
今天一早就來了,正巧太太出了門,陳姨娘就親自把人接到恭園。」
李氏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怒。她整了整鬢角,淡淡地道:「讓她進來吧!」
橙香去撩了簾子,湘蓮就陪著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婦人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蔥綠底杏黃色柿蒂紋刻絲子,月白色杭絹挑線錦裙,腳下一雙大紅遍地金雲頭鞋,頭上插著鑲貓眼石的簪子
上墜著赤金燈籠墜子,抹額上鑲著的碧璽有指甲大。著眼熟,好像都是陳姨娘的東西。
那婦人抬頭打量了李氏一眼,這才俯下身去給李氏磕了一個頭:「奴家陳段氏,給太太磕頭了。」
湘蓮也跟著給李氏請了安。
「起來說話吧!」李氏客氣地道,「橙香,給陳家奶奶端個小杌子來。」
橙香應了一聲,磨蹭了一下,才轉身吩喚小丫鬟端了個小杌子來放在了落地罩旁。
陳段氏就把小子挪到了李氏的炕前。
湘蓮大急,可陳段氏已在杌上坐下了,笑道:「早就想來看看我們姑奶奶了,這又是船又是馬的,不方便,拖到今天才來。」
李氏微微地:「既然來了,就常來坐坐。」說著,就端了茶。
陳段氏連連點頭:「正是,正是。說起還是第一次到京都。沒想到,京都這樣的繁華,吃穿用度,和我們那裡大不相同。難怪別人都說我們姑奶奶的命好……」
湘蓮就去拉陳段氏衣襟。
「你拉我做什?」陳段氏反手打開湘蓮手。
橙香掩嘴而笑。
湘蓮面露尷尬。
那陳段氏卻毫無查覺繼笑道:「說起來,捨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長得可真是好。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答起話來有條有理的,比我們那裡七、八歲的孩子都要有學識。以後一定和姑老爺一樣個做大官的料子……」
屋子裡服侍的俱都臉色大變。湘蓮更是大汗淋漓,又拉陳段氏的衣襟:「陳大奶奶,這天色不早娘交待過,讓你早點回去歇著的!」
陳段氏一聽,「哎呀」了一聲盈盈地站了起來,對李氏道:「看我這記性!明天我還要和大捨他舅舅去看房子,我們準備在京都找點事做……我先走了!太太也早點歇了吧!」
李氏看也看沒陳段氏一眼,端起茶盅輕輕地喝了一口。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段氏漸行漸遠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你拉我做什麼……我又沒說錯什麼……」
******
第二天,李氏又去了刑部右侍郎王全家。
她回來後也只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好像連和沈穆清說說的興致都沒了。
如此奔波了幾日,李氏臉上的浮腫更厲害了。
沈穆清大為不忍,道:「太太在家裡歇歇吧,也不急在這一時。」
李氏欲言又止。
沈穆清見李氏神色間滿是擔憂像孩子似的蹭到她的身邊去鬧她:「太太,您這邊給百木準備的怎樣了?我那邊可是什麼都準備妥當了等百木來下茶定了。您也別成天淨想著往外跑了,也要操點心了!」頗有些綵衣娛親的意思。
李氏愛憐地摸著女兒的頭豫良久,輕聲地道:「你可知道我把珠璣婚事交給你來辦的真正用意?」
沈穆清點頭。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嬌嗔道「我知道您是想讓我藉著珠璣的事練練手,以後這些人情世故也懂點,家裡的管事媽媽在我面前行事就有顧忌。是幫著我在家裡立威呢!」
「那你說說,你還知道些什麼?」李氏望著她的目光漸漸變得幽遠。
沈穆清故作沉思的樣子,片刻後側頭笑望著李氏道:「我還知道,珠璣能夠嫁給百木,都是您給我的體面。」
李氏目光有點冷:「還有呢?」
沈穆清怔愣。
李氏為什麼要這樣問?說實在的,她剛才說珠璣嫁百木是李氏給她的體面,那還是奉承之意……李氏不僅一反常態,毫不客氣地把這功勞收在了自己的名下,還問她「還有什麼」……
她不由苦苦思索起來李氏這話的意思來。
李氏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喝著茶。
半晌,她見女兒只是皺著眉頭,卻沒有個答覆,她不由地長長歎了一口氣:「你以為,就憑著周秉那點小心思,哭我秋哥幾聲,我就會隨了他的意,讓他在我屋裡挑人?」
沈穆清驚愕地抬頭。
就看見李氏有些混沌眸子裡閃過如刀鋒般犀利的光芒。
「穆清,你聽好了。我只說一遍,聽不聽得進去,就看你的悟性了。」李氏的口氣異常的嚴肅。
這樣的李氏,是沈穆清從來不曾見過的。
她不由正襟危坐。
「我們沈家,雖然不行那欺凌婦僕之事,但也不是那沒有規矩隨意妄為之家。你上下串通,眾口一詞把藥王廟裡發生的事瞞著我,我也就隨你做個阿翁。誰知道,你有這謀略,卻沒有這膽識。」
話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
第五十八章 母女之間
一直被自己當成的秘密突然間曝光。
沈穆清倉惶失措。
李氏臉色冷峻:「錦繡做出這等醜事來,你不早早地把她打發出去配人,竟然還容著她藏在你屋裡養病。胸無宿物,這是其一。她在那裡胡言亂語,你放著因做錯了事而心虛膽怯的李媽媽不用,卻派了自己屋裡的丫鬟輪流去服侍,讓事態任意的擴大。不能因人而用。這是其二。你明知道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是容不得她的,可一見我這邊沒有什麼動靜,就以為我會因你而對她網開一面。
無審時度勢之能。這是其三。知道我要送她到莊子上去,不是先下手為強地把人安置了,反而心存僥倖的等候觀望。優柔寡斷。這是其四。」
沈穆清大汗淋漓。
李氏咄咄逼人:「來問你,如果我不讓璞玉那個嘴上沒把門的去小柳園的掃雪,把這事鬧到人皆盡知的地步,而是直接把她往莊子裡一送,你準備怎麼辦?」
原來如此。
當時就奇怪了,璞玉怎麼然跑到小柳園去掃雪了……難道在留下璞玉的時候,李氏就已有了主意?或者,更早……
沈穆清張口舌。
「你既然想把珠璣嫁給百木,卻不做打算,等到周管事到我面前來求親了,才臨時急和周秉喝了一出雙璜,總算是把這事圓了。」李氏面沉如水,「我再來問你從來沒有接觸過周秉,如果周秉根本就沒有這份機靈,我又鐵了心讓翠縷嫁下去,你又準備怎麼辦?」
經歷了最初地驚慌。在李地質問中。沈穆清已漸漸冷靜下來。
她始自省自己地行為。
的確。自己變了很多……好像隨著身體地改變待事物地態度也隨之有所改變。再也沒有以前地那種縝密和戒備。是不是在潛意識裡。總覺得就算是出了事。也會有李氏地袒護……
眼角無意間掃過李氏那因水腫而顯得有些發亮地手背。沈穆清心頭一酸。眼淚就那樣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李氏要地。只不過是希望她有自己保護自己地能力而已……
看見女兒落淚果是平時。李氏早就把她摟在懷裡千愛萬憐地安慰一番了。可這一刻李氏卻只能強忍著心頭地不捨。繼續敲打著沈穆清:「你說說看。為什麼非要把珠璣嫁給百木?」但說話地口氣還是不由緩和了幾分。
當然是因為他們兩情相悅……自己不能得到的幸福,身邊的人得到了會為他們感到慶幸!
可這樣話,她卻沒有辦法說出口。
內宅的婢女和外院的小廝,私下授與……會有一個怎樣的後果,又會連累多少無辜人……就像很多年前跌的那一跤,雖然把她從那個時空跌到了這個時空,也同時她也眼親目睹了封建等級的森嚴……
見女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李氏很失望。
「穆清,你以後做事動腦筋才行。我可不是隨著你在胡鬧。」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道「沈家的綢緞莊,全掛在周秉的名下。沒有沈家在背後撐腰,周秉的生意不可能做得如此順風順水;同樣的,沒有周秉的苦心經營,沈家的綢緞莊也不可能在十年間從小小的兩間鋪面發展到現在的十八家分店。周秉這樣的人,是要抓在手裡的。所以百木的婚事,我是早有打算。」
沈穆清認真地聽著,努力地跟上李氏的思維。
「周秉也是心知肚明。他一回來,就提出要娶個家生子做兒媳婦,就是為了向我表態,他雖然現在管著沈家在外的生意,但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兒子、孫子,一輩子都是沈家的人。」李氏淡淡地道,「可我真把翠縷給他的時候,他又表現出一副不是十分情願的樣子。實際是也是在告訴我,雖然他是沈家的下人,可也不是個讓人隨意捏拿的人,讓我在大事上也要給他幾分體面。只是沒想到,你會出來攪局,更沒想到的是,他會在我對你略有縱容之意的時候孤注一擲地搭上你這一根線。」
「搭,搭上了我這根線?」沈穆清有些目瞪口呆。
現在沈家上下人等皆人心浮動,與李氏的病情有很大的關係。雖然不至於明著去巴結陳姨娘,但也不會做出一副對自己效忠的姿態來。
李氏笑道:「他跟著我做事十幾年了。就算有一天,他想投靠別人,可別人想著他是我用過的人,敢不敢用他,還是個問題。他索性一條路上走到底,趁機表明態度想跟在你的身邊。說起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定下來的時候了。與其前程不明地留在沈家,不如隨了你去。」
「隨我去?」沈穆清很是不解地喃語,「他一個大管事,難道還去做陪房的不成?」
「正是去陪房!」李氏望著她笑道。
這,這能行嗎?首先是沈箴那關通得過嗎?
可今天的意外一樁接著一樁,沈穆清對自己的判斷已失去了信心,決氏講。
誰知道李氏卻沒有讓她保持沉默聽自己講的意思,道:「你說說看,他為什麼想跟你去當陪房?」
沈穆清很想破罐子破摔,回答一聲不知道,讓李氏直接告訴她得了,可抬頭望見李氏滿是希望的臉,她又猶豫了。
思忖了一會,她斟酌地道:「是不是因為我如果出嫁,您怎麼著都會給兩間鋪子做我的陪嫁,我年紀又小,什麼都不懂,而夫家則因為是我的陪嫁,也不好插手,這樣一來,鋪子上的事就全得聽他的……這和他自己開舖子根本就沒有兩樣……不比自己開舖子還好,至少那些官面上的事沈家都給他擺平了。」
李氏臉色微霽,笑著點頭:「不錯。所以他才會當機立斷捨翠縷而就珠璣。」
難道周百木也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想娶珠璣的……
念頭閃過,沈穆清心裡一冰涼。
可她已來不細想,李氏已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穆清,你那天堅持輕車簡從地去藥王廟底是為了什麼?」
望著李氏那充滿睿智的目光,沈清頓悟。
對於像李氏這樣經歷過多生死榮辱的人,自己的隱瞞是多麼的可笑!
她顧忌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的遺願沒能實現吧!
穆清突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對於這樣一個母親,最好的安慰就是在她面前表現出自己保護自己的能力……
她挺直了脊背然地道:「我常跟著老爺去藥王廟,路過附近一個叫濟民的藥鋪時間,看到那裡很多人求醫問藥著這家藥鋪應該還不錯,就拿了劉大人給您開的方子去問了您的病情。」
也許是因為對事情有了決定,沈穆清一改往日的隨意,聲音裡隱隱透露出來了幾分清冷。
李氏眸子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欣慰:「為什麼捨近求遠直接去問劉大夫?」
「沒有證據,只怕他會敷衍我!」
「我,還有多長的時間?」
話到嘴邊,沈穆清還是猶豫了片刻:「家裡宴客的時候,我找過劉大夫。他說,最少兩個月多半年……」
李氏閉上了眼睛,神色疲憊地倚在了身後的大迎上。
她低聲喃語同在問自己:「……也就是說,我支持的住是明年的夏天,我支持不住是春節前後……」
明確地知道了自己的死訊,就是再胸襟寬闊、看透紅塵的人都會有片刻的傷心吧!
沈穆清握住了李氏的手。
李氏側過臉來,望著沈穆清微微地笑:「穆清,現在你準備怎麼辦呢?」
那種不同於母女間慣用戲謔、調侃或是嬌嗔,而是一種商量的語氣。
把沈穆清看做一個能溝通思考的人來和她協商。
沈穆清開誠佈公:「具體的,還沒有想好。就是思量著,怎麼也得把身邊的人安排好了。有個萬一的時候,手上得有用的著的人。」
李氏微微抬瞼,望著她:「至少還能看清楚自己的處境,總算讓我放了點心。」
只是放了點心吧!
不能全然的相信!
沈穆清有些羞愧地垂下頭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
東稍間的座地鍾有規矩地轉動著,滴滴答答的聲音清楚地傳入她的耳朵中,讓人更能感覺到空氣中瀰漫著的不安。
李氏慢慢歪在了大迎枕上,滿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穆清,就梁家的三公子吧!」
「什麼!」沈穆清一時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
「這段時間,我走了這七、八家。不是學識差一些,就是相貌差一些。有兩個我看著還好,一問,卻是庶出的。這我倒不嫌棄。庶出的更好,嫁過去了,單獨開府過日子,更自由。可叫到眼前來一問,行事都很緊張……哎,這還只是在我面前,要是到了老爺面前,只怕是連話都說出來。」
梁季敏嗎?
那個如玉樹臨風,溫潤君子的梁季敏嗎?
沈穆清有片刻的茫然。
「他是家裡的老三,前面有一個庶長子,還有一個嫡長子,這爵位,怎麼爭都爭不到他的頭上來,人無求,自然也就無嗔怒……」李氏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疲憊,「現在是舉人,以後就是落了第,只要要求不高,一樣能出仕,做個閒散副官,豈不是更好……他和你一樣,都喜歡那些燒錢的東西,就算沒有你說的一心一意,兩人也不會對面無語……以後有了孩子,這丈夫就看得更淡了……我把家裡的東西收拾收拾,到時候不顯山不顯水地給你陪過去,只要梁季敏不染上豪賭的習性,一輩子的衣食也不會愁……」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7 12:29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7 12:36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玄清之語
沈穆清淚盈於睫。
李氏,什麼都為自己想到了吧!
自己難道還能自由戀愛不成……就算是自由戀愛,一樣該散的時候就得散……而且自己現在年紀還小,如果兩家有這意思,把婚定下來,只要品行還說得過去,相處相處,總能處出感情來吧!
既然如此,何不安慰安慰父母的心。
沈穆清咬了咬牙,擦了臉上的淚,道:「過幾天是珠璣出嫁,到時候梁姐姐也會到。要是梁三公子來送妹妹,不由就一起請了,也來家裡喝杯水酒吧……到時候京都的高門大戶都會去參加鎮安王妃的壽辰,我們這邊也沒什麼客人,雖然說是小字輩,可能來,也是給珠璣和百木體面了……。」
話既然說出了,她反而輕鬆下來。語氣裡也透著了幾分鎮定和從容。
李氏張開眼睛,望著眼前色平靜的女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拍了拍沈穆清的手,輕聲地道:「我準備把落梅嫁給林進財家的林瑞春。」
沈穆清些李氏的安排。
李氏淡淡地笑了笑,道:「林進財雖沒有周秉的機敏,可人老實,行事謹慎,是個管帳房的好手,她媳婦的灶上功夫又好,以後自己想吃個什麼、喝個什麼的,也方便。至於瑞春那小子,明敏機變自不必說了,又在江南的鋪子裡練了這幾年,多多少少地學了些。要是有那麼一天,讓林瑞春去和那周秉打對頭去,你就可以穩穩當當地坐山看虎鬥,也不怕兩家人糾到一起去。」
穆清知道,李氏這是在交待自己的安排……是如遺言一般的叮囑。
她認真地聽著。
「英紛雖然精明。性子太強。這就看你怎麼用了。」李氏沉吟道。「有時候屋裡要有個人打頭陣。你既要護著她這性子。也要想著法子把她給捏住了。小心她心歪了。不服管教。至於明霞看是個老實地。手很巧。頭梳地好。針線也不錯。屋裡地這些瑣事交給她。定不會錯。幾個小丫頭裡面袖樣子好。膽子小。你留在身邊罷。要收人地時候。就收她。不收人她大一些了。你再尋個老實地把她嫁了。還有就是那個月桂。我瞧著也是個心裡用事地。讓她跟著林進財媳婦到灶上去。一來是不讓林進財地媳婦獨大。二來也要訓個人出來以備不時之用。至於那個凝碧。心思太重則用。不能用就當機立斷賣了。留春和步月呢。步月機靈些。留春愚鈍。可機靈有機靈地好鈍也有愚鈍地好。到時候。讓步月跟著英紛識字算帳。留春跟著明霞學針指女紅。這樣一來。你屋裡地人基本上就齊整了……這個留著她們去折騰吧!」
聽李氏口氣。沈穆清倒吸了一口涼氣:「太太……」
李氏笑容淒婉:「穆清。沒娘地孩子都是一根草!」
沈穆清語噎。
李氏摸了摸女兒地頭:「傻孩子。你還是小。日子長著呢。犯不著為了那些不相干地耽擱了自己……你能過上好日子。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
第二天中午,沈穆清剛和李氏吃午飯,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天慶寺的玄清師傅來了!」
沈穆清很驚訝。
她們家一向和慈源寺、藥王廟走動的,這天慶寺,很少去的。
難道是秦瑋的夫人不死心,派她來做說客?
李氏卻朝著她若有所指地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座屏:「端個小杌子去那坐會!」
這是要她偷聽呢?還是要她迴避呢?
沈穆清思忖著,乖乖地端了張小杌子坐在了插屏後面,李氏這才請了玄清進來。
玄清給李氏請了安,丫鬟們上了茶點,李氏把身邊服侍的人都遣了,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就進入了正題。
「……夫人讓我打聽的,我全都打聽清楚了。」玄清的聲音雖然低,但屋子裡沒有人,沈穆清坐在屏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梁夫人生小女兒幼惠的時候,她們家那個劉姨娘也懷著孩子,後來劉姨娘的孩子沒了,梁夫人的這個女兒也早產了。因有這個前因,所以從小養在太夫人身邊。她為人有些憨厚,心中藏不住事,小時候還不覺得。三年前,梁夫人想和鎮安王家的小舅子結親,相親的時候,鬧了大笑話,雖然事情被摀住了,可從那以後,梁家再也沒有讓這個女兒出過門。」
沈穆清很愕然。
李氏,好像什麼都算好了似的?可她是什麼時候托了天慶寺的玄清打聽梁家的事呢?說起來,自己可一直在她身邊,卻根本沒有覺查到。
還有梁幼惠。自己一直覺得她待人處理有些問題,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多心了。
她不由為自己這段時間的多心生愧意。
還說在李氏面前侍疾,連李氏到底幹了些什麼都一無所知……更別說是為她分擔憂愁了。
玄清已把話題轉到了大少爺梁伯恭身上:「……一直跟著侯爺,如今已是正四品的武官了。」
「是自己爭的軍功,還是因侯爺的戰功蔭封的?」李氏低聲地道。
「是自己爭的軍功!」玄清笑道,「我看這位爺,到是個極正經的。聽說在外面連花酒也不喝一個的。」
「哦!」李氏頗為意外。「那大少奶奶呢?」
「不虧是王閣老家教出來的姑娘,賢良淑德。平日裡尊敬長輩,孝順公婆,善待>,愛護姑妹,教養孩子……」
李氏眉頭就幾可見地蹙了蹙。
玄清見了,忙笑道:「夫人也要太擔心。大少爺明面上是養在梁夫人的膝下,可梁夫人這心裡,只怕還是向著自己的親生的兒子多些。」
李氏沒有應,道:「二少爺為人怎樣?」
玄清笑道:「他倒是應了那句老話:時了了,大未必佳。」
氏眉眼微動:「這麼說來,資質一般了!」
玄清點頭:「還好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家裡的事一概不管雖然不至於和人飛鷹走鳥、恣意生事,但也常和幾位侯、伯府裡的子弟在外面喝酒玩樂。」
李氏若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問起了梁家的二少奶奶蔣雙瑞。
玄清苦笑:「那真個泥菩薩性格,別說是幫著婆婆管事了,就是二少爺屋裡的兩個通房丫鬟都敢不守規矩後還是梁夫人看不下去了,親自出面處置的。」
「三少爺那邊呢?」李氏話雖然問的隨意,但沈穆清卻透過座屏的縫隙看見李氏的手握成了拳。
玄清掩嘴而笑:「兩個貼身的丫鬟,一個叫碧雲,一個叫春樹,兩個小廝個叫澄心,一個叫十色……」
「竟然叫這名?」李氏問道。
玄清一頓,道:「夫人,可有什麼不對?」
「碧雲春樹、澄心和十色,都是紙的名稱!」李氏笑道「想不到這位三公子還是個風雅之人。」
「還是夫人有見識!」玄清奉承道,「我開始聽的時候,就只覺得怎麼就那麼拗口,可沒想到原來都是紙的名稱!」
李氏微微地笑。
玄清本來就低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兩個丫鬟,都還是清清白白的。」
「此話當真!」李氏愕然。
沈穆清也不由地豎了耳朵。
「怎敢在夫人面前胡說。」玄清神色很是正經,「太夫人前幾天還和身邊的雷嬤嬤說起,以為是三少爺不滿意身邊的這兩個丫鬟叫了梁夫人去,說,如果府上挑不出來,就到外面去買兩個回來。」
李氏急切地道:「後來怎樣了?」
玄清笑道:「梁夫人應了,卻一直沒動。太夫人就叫了三少爺去問少爺卻說:哪有先納妾再娶妻的道理。」
李氏微微點頭。
「太夫人語噎,說:是讓你收通房的丫鬟不是要你納妾。三少爺說:既然收在了房裡,自然就沒有放出去的道理。據說夫人當時什麼也沒有說,事後卻專門喊了梁夫人去訓斥了一番。」
李氏的臉上綻開一個滿意的笑容:「梁夫人怎麼說?」
玄清掩嘴而笑:「梁夫人什麼也沒有說頭就差人到聚寶齋買了一張柳公直的法貼送給了三少爺。」
******
送走了玄清,李氏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有些腦怒成羞,道:「太太什麼時候動的這心思?鐵牆銅壁似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李氏呵呵呵地笑:「我可不像你,做起事來漏洞百出。」
沈穆清臉色一紅,卻想起另一樁事來。
她不由皺眉,道:「這玄清說話,有幾分可信?」
倒不是沈穆清不相信玄清打探消息的本事,畢竟在這個時代,僧尼道都被糊了性別,高門大戶、閭門小巷都走得進去,她懷的是玄清的誠信度。
李氏微微笑著點頭,好像很滿意她的提問似的:「一半聽在耳朵裡,一半聽在心裡。」
沈穆清愕然道:「那您還找她來問消息?」
「傻丫頭,我既然能找她來問消息,別人自然也想得到!」
李氏明白過來。
如果梁家聽到了風聲,有這意思,自然會派了人來提親。如果梁家的人沒有這意思,就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大家水過無痕,再見面也沒有什麼尷尬。
可梁家真的就沒有一點這樣的意思嗎?
沈穆清頗有懷疑。
她不由就想起了紫紗那些不合理的舉動……
「有一樁事,我想問問太太的意思!」
第六十章 萬寶齋中
沈穆清就把紫紗的事對李氏說了:「……太太不提梁家的事,原也與我們不相干。可既然想與梁家結親,我覺得,有些事還是打聽清楚的好。這事實在是太過蹊蹺。我們家也是萬寶齋的老主顧了,如果要他們幫著打套銀頭面,礙著情面,萬寶齋一定會接下這活計的。就算是這樣,也可能拿了成色銀子打首飾……這豈不是自砸招牌。」
李氏微微地笑:「要是梁家早就有和我們結親的意思呢?」
沈穆清愕然,腦子卻飛快地轉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梁夫人拜訪,梁幼惠的做客,甚至是梁季敏中斷學業被從廟裡叫回來……甚至是紫紗的舉動,都能說的通了。」
李氏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那你說說看,紫紗的舉動,又怎麼說的通了。」
沈穆清沉吟道:「婚姻大事,自古由父母做主。梁家既然想和我們家結親,那太夫人、梁夫人甚至是梁侯爺,都應該是商量過的才是。梁家的人也一定是知道的,至少是在某一個範圍內是知道的。而紫紗趁著和梁幼惠來我們家做?
李氏微微點頭,鼓勵地望著她。
沈穆清面色有些沉凝:「一紫紗當差出了錯,當時心慌意亂,想到我畢竟不是她們家的正經主子,也就沒十分放在心上,直接來求我幫忙。一是紫紗受了別人的指使,特意很隱諱地向我透露某些事。而這件事對我們兩家的結親會起到一定的作用……」
李氏臉上漸有了歡愉的笑容:「說的有道理。既然心裡有了這樣的懷,你準備怎麼辦?」
這也是李氏對自己的試驗吧!
念頭過,沈穆清已正色地道:「我想去一趟萬寶齋。」
李氏眉角一挑。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是好不過了。」沈穆清說著自己地想法。「如果是第二種情況……我就想著既然梁家有人特意在我面前這樣做作一番。如果我們不理不睬地。豈不是辜負了別人地一番好意!」話說到最後。已有些清冷地意味。
李氏就用地握了握女兒放在自己掌心地心手:「趁著我還能給你收拾爛攤子。想做什麼。就去做去!」
******
第二天。沈穆清借口要訂幾件首飾。去了位於城東寶林胡同地萬寶齋。
這裡一條街都是買珠寶玉器、古玩字畫地。因此不像別地地方高樓林立幡招搖。寬闊地青石街道。兩旁植著合抱粗地古樹牆高砌。三、五步就可見一座黑漆地廣亮門。或用青石雕成荷花式樣地門牌。小小刻「掬芳齋」三個字。或立塊太胡石在門前「聚寶軒」三個大字。或用天色地靈璧石貼在門旁一枚「清玩」地印章在上面做招牌。街面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各家門前稀稀落落地停著幾頂暖轎或是馬車。可那些暖轎最差地也是錫頂綠呢。馬車最次地也是黑漆錦幔。令無意間路過此地地人不由得側目。
沈穆清披著斗篷進了萬寶齋的後院。
萬寶齋的二掌櫃親自把她迎到了雅間坐下。
穿著光鮮衣裳的清秀婢女給她們上了茶點後,沈穆清讓英紛把梁家送給珠璣添箱的那套頭面拿了出來呈給二掌櫃看:「掌櫃的幫我看看不是貴寶號的東西。」
二掌櫃伸長了脖子仔細看了看英紛手裡的東西,笑道:「應該是我們家的東西。」
沈穆清示意英紛把東西交給二掌櫃:「二掌櫃幫我問問這是誰家訂的?訂了幾套?各用了多少兩銀子?」
二掌櫃臉上就露出為難之色來。
萬寶齋往來之人非富即貴,而對客戶資料保密萬寶齋最基本的職業操作之一,也是萬寶齋在京都上層圈子裡得以立足的根本之一。
沈穆清自然是清楚的。
她笑道:「二掌櫃別見怪。實在是事出有因。掌櫃看清楚了沒有其中有一支掠子,成色好像有問題。」
那掌櫃大驚失色,忙從英紛手裡把紅漆描金匣子接了過去,仔細地瞧了起來。
「我也不瞞您說,這原是定遠侯梁家送來的東西。」沈穆清淡淡地道,「因說是在貴寶號定的,所以收的時候也沒有仔細看清楚。今天拿出來用的時候,才發現有些不妥。所以特意拿給掌櫃看看。」
豪門大戶多秘辛,沈家姑娘到底是來查這頭面的來歷,還是要查這掠子的真假,二掌櫃都不願意知道,也不願意多問。他匆匆向沈穆清行了個禮,說了聲「姑娘請稍等」,招了個小丫鬟進來服侍,自己拿著那紅漆描金的匣子就先行告退了。
沈穆清知道他是去查這事去了,優閒地坐在屋裡喝茶。
英紛有些擔心,俯身附耳道:「姑娘,他們會認出來這掠子是我們後來加進去的?」
沈穆清裝著打量屋子裡的陳設,不動聲色地低聲道:「你放心,萬寶齋的這些掌櫃都精著呢,不知道遇到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像我們這樣只是來求他們幫著看看真假的,那可算得上是最普通的了。要是遇到什麼拆白黨啊之類的,那才真正讓他們頭痛呢!」
英紛不由小聲問道:「姑娘,什麼是拆白黨?」
沈穆清這才驚覺自己的失言,只得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指著對麵粉牆的一組天女撒花的瓷屏道:「這顏色燒這樣輕柔嬌艷,像是正安年間官窯的東西。」
英紛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她站在瓷屏前仔細地打量:「要真是正安年間的東西,那可精貴了……應該不會擺在這裡吧!」她的話音未落,就聽碎瓷的聲音。
兩人嚇了一大,目光都落在了那組瓷屏上。
看著那瓷屏好生生地掛那裡,兩人竟然同時鬆了一口氣,但也對那聲音的來源起了好奇心,不由都側耳傾聽。
不一會邊傳來了細細的哭泣聲。
英紛愕然地道:「隔壁不也掛了這樣一組瓷屏吧!」
「不會!」沈穆清很不肯定地答道,臉卻轉向了門邊立著的那個小丫鬟。
小丫鬟的上已有驚慌的表情,見沈穆清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姑娘眼光真準。這正是正安年間東西,隔壁牆上也掛了一組,不過是鳳垂牡丹。」
沈穆清和英紛面面相覷,那小丫鬟更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隔壁服侍的,應該是她的小姐妹吧!
沈穆清見著,心中一軟:「要不,你過去看看!」
小丫鬟眼眶含淚笑道:「不用,掌櫃交待過,各人管各人的,不許亂跑的。」
沈穆清微怔。
萬寶齋能屹立京都百年不倒,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啊。
她一時間同情心氾濫慰她道:「你放心,來萬寶齋的客人都很有錢的們賠得起。」
那小丫鬟卻道:「您不知道,隔壁那婦人,是第一次到萬寶齋來。只怕是要她賠,她還以為我們萬寶齋在詐她呢!」
言下之意,隔壁的人是個土包子。
兩人正說著,隔壁果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叫嚷:「……你詐我呢?這瓷屏值三千兩……你怎麼不去搶……以為老娘是吃素的啊……」
沈穆清聽著得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她不由拉開一道門縫朝外望去。
就看見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年正滿臉不屑在旁
「寶良……」沈穆清驚訝地喊著那少年的名字,「你怎麼在這裡?」
寶良循聲望去刻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
他三步兩步走了過來:「小大姐,怎麼是你?」
沈穆清指著隔壁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龐總管呢?你們家少爺呢?」
寶良卻是眼睛一亮非所問地道:「小大姐可是陪你們家主來的?你們一定和萬寶齋很熟了?那個塗二姐亂發脾氣,把人家的瓷屏打壞了現在要賠三千兩銀子。你能不能跟萬寶齋的人說說……」
「等等,等等!」沈穆清阻止著寶良的滔滔不絕,「我們一句一句的說。」
寶良這才住了嘴。
眼睛卻上下打量著沈穆清:「姐姐穿的好漂亮。」
又拿眼睛著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好奇的英紛。
沈穆清朝著他笑了笑,道:「你先說說看,你怎麼和塗二姐在一起?」
寶良一聽,臉上立刻露出忿然之色:「你不知道,那個塗小雀,根本就不是個東西。他妹夫徐三賭輸了錢要賣老婆,與我們何干。也不知怎地,他就找到了我們少爺,要我們少爺把她妹子買下。我們少爺也是,自從那天去你們家喝了酒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書也不讀了,劍也不練了,那徐三找來,他竟然二話不說把這個什麼二姐給買下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沈穆清完全摸不清楚頭腦。
她奇道:「寶良,你說少爺從我們家喝酒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可那寶良卻沉浸在自己的忿恨中,沈穆清問他,他不僅沒回答,反而拔高了聲音,試圖把沈穆清的聲音壓下去,只顧自己說著話:「……真不要臉。大冬天的,穿著杭綢抹胸褻褲繫著猩紅的汗巾在屋裡轉……我們少爺也不知道被什麼迷了心竅,竟然就……」說著,臉就通紅起來。
作者:
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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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7 12:35 PM
第六十一章 再次相逢
沈穆清愕然:「你說什麼?你們少爺和塗小雀……」
寶良癟著嘴,點了點頭。
沈穆清不由皺了皺眉。
蕭颯今年才多大啊?高一、高二的年紀,身子骨都沒長齊整……塗小雀竟然引誘他……這種事情啟蒙的太早,對以後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蕭颯不懂,難道身邊也沒有一個懂的人不成……
轉念又想到蕭颯那個脾氣。
只怕是龐總管管不住他……
還以為他有幾分傲骨,不隨意接受女人的慇勤,沒想到卻是這樣經不住事。
「靈芝姐姐,蘭姐姐,都是天仙般的美人……」寶良忿忿不平地道,「服侍了少爺那麼多年,少爺看都不看一眼,竟然被這個下賤種子給得了手……」寶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不過,她也別得意,龐總管已經專門差人帶信給大太太了……我們大太太是什麼人,四太太都得看她的臉色……包管叫她吃不了兜著走……竟然還敢慫恿我們少爺,讓我以後再也不要在屋裡服侍,有她就行了……她會什麼,整日地唆著我們少爺在屋裡喝酒聽曲……」
沈穆清聽著這話裡有,正想仔細問問,萬寶齋那邊的人已得了信匆匆趕了過來。
「沈姑娘,都是一場誤會,都是一場誤會!」
店裡專門負責處理這類糾紛地四櫃見沈穆清和寶良站在屋簷下說話。以為沈穆清聽到動靜出來看熱鬧寶良則趁機拉了旁邊人說事。因此他遠遠地朝著沈穆清作揖打招呼。只希望別沈家這位年紀輕輕地姑娘不要臨時起了所謂地俠義心腸插手管這閒事。
「沈姑娘?」寶良望著沈穆清。又著小跑過來地四掌櫃。滿臉困惑。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那四掌櫃已滿臉堆笑地走過來向寶良行了一個禮:「這位小哥。有什麼話好好說。這位乃當朝首輔沈閣老地家眷。休要衝撞了。」
「沈。沈閣老家地姑娘……」寶良地眼神從靈動到呆滯。完全石化在了那裡。
「寶良……」沈穆清思忖著和他解釋解釋已有人喊他:「……寶良。寶良。你們少爺讓你跟著我地。你跑什麼地方去了……」
沈穆清循聲望去。就看見了橫眉怒目站在隔壁門前地塗小雀。
塗小雀也看見了沈穆清。
她先是微微怔了怔後似笑非笑地款款走了過來:「原來是沈閣老家的大姑娘在這裡啊?」她的聲音不同於剛才的高亢,立刻變得溫柔甜美「沈閣老」和「大姑娘」六個字卻咬得極重,好像怕別人不知道沈穆清的身份似的。
沈穆清嘴角掛著一絲笑意,烏黑的眸子卻清冷如霜,下顎緩緩揚成了一個三十五度的角,用眼角從上到下地緩緩打量著塗小雀。
烏黑的頭髮成了牡丹髻,戴著珍珠髮箍金拔絲丹鳳口銜明珠的寶結,米蓮大西洋珠翠葉嵌牡丹花鴉鶻青的耳墜,白綾祆、黃綢裙面一件碧綠色遍地金緞子窄袖子。臉上的粉服貼均勻,頰上的胭脂自然柔和看就知道不是那貨郎挑擔子賣的東西。與當日那個戴著紅色絨花,一笑就讓人擔心臉上的粉會掉下來的二姐已不可同日而語。
塗小雀對沈穆清的態度不以為然,盈盈屈膝,一邊給她行禮,一邊眨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卻從下往上斜睨著沈穆清,妖饒撩人地笑道:「我們家少爺在隔壁的掬芳齋選東西,說是快過年了,要給貴府送年節禮呢!」說著,飛快地起身抬手,掩袖而笑。
沈穆清側過臉去,眼角也不掃她一下,逕直地質問寶良:「你們家少爺呢?」
寶良被沈穆清那種居高臨下的攝人表情看得一滯,過了片刻,才結結巴巴回答
沈穆清的瞳孔微微地一縮。
「原來大家都相熟啊!」只聽了只語片言的四掌櫃在一旁笑容慇勤,「既是如此,不如一起到旁邊的花廳坐坐。」
沈穆清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就進了自己的雅間。
一干人全被晾在了那裡。
英紛忙跟著沈穆清進了雅間。
四掌櫃也反應過來。他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沈姑娘,沈姑娘,您可是稀客,有段時間沒來我店裡了。我們店裡前幾天剛剛得了幾粒西洋來的紅寶石,成色可好了。師傅做了三對燈籠耳墜,滿京都找不到相同的。您要不要看看……這翻過年就是十五元宵走百病,姑娘正好戴……」
「紅袖、綠腰,」塗小雀站在屋簷下嚷著,「你們都在磨蹭什麼呢!少爺買了你們可是讓你們來服侍我的,這外面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把少爺給我買的那件紫貂毛的刻絲披風拿出來給我披披……要是把我凍著了,仔細少爺剝了你們的皮……」
「還滿京都找不到相同的!」沈穆清回身,目如寒星地望著四掌櫃。四掌櫃一個不及,到了沈穆清的身上。「是不是我買了一對去,剩下來的兩對你就準備都砸了?」
她譏諷的語氣讓四掌櫃一怔,忙陪著笑臉:「看我,見姑娘不高興了,說話都不利落了!」說著,點頭哈腰地把沈穆清迎到了黑漆鑲雲母的羅漢床上坐下,又親手斟了杯茶。
「二姐!你小點聲!」寶良的聲音從沒有關的門外清清楚楚地傳了進來,「這裡是萬寶齋,你這個樣子,像什麼話啊!」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塗小雀的表情很是不服氣的樣子,聲音卻低了下去,「我拿了銀子來照顧他們萬寶齋的生意,難道還要低三下氣不成!
沈穆清端起茶盅起盅蓋來狠狠地吹了一口氣。
浮在水面上的色嫩葉像受驚的小魚一樣四下散來。
四掌櫃恭敬立在一旁笑:「要不,姑娘看看我們這裡的項圈?有個鑲著琥珀的,是打西邊來的,有這麼大的個……」他手在空中劃著,眼角卻看見一個穿著丁香色五蝠捧壽團花褶衣的白淨胖子走了進來。
「大櫃掌!」四掌已收了手,「你過來了!」說著,又和大掌櫃身後拿著紅漆描金匣子的二掌櫃打了一聲招呼。
大掌櫃圓圓的臉上帶彌勒佛般的笑容。他一邊飛快地掃周圍一眼,一邊朝著沈穆清作了個揖:「沈姑娘,讓您久等了,可真是對不住啊!」
沈清慢慢放下茶盅望著大掌櫃眼角卻掠過大掌櫃的肩頭瞟到了站在門外屋簷下的塗小雀。
她正轉著手腕上的赤金須蝦鐲子,團團圍著兩個表情怯怯的小丫鬟,一個七八歲的樣子,站在她的側面輕輕撣著她身上那件鑲紫貂桃紅色十樣錦刻絲披風,另一個十二、三歲的樣子在她面前踮著腳幫她繫著披風的帶子。
沈穆清面沉如水。
大掌櫃就順著她的目光飛地用眼睛了一下身後,然後朝著一旁的四掌櫃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四掌櫃輕輕點了點頭,躡手躡腳地退到了門前,朝著沈穆清笑了笑,這才帶上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和事都被一道門擋住。
沈穆清這才緩緩地透了一口氣。
「沈姑娘!」大掌櫃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您說想知道這套頭面裡的掠子是不是我們這裡出的……」隨著大掌櫃開口,二掌櫃已把手中的紅漆匣子打開放在了大掌櫃手邊的茶幾上。
沈穆清壓住心底的浮燥,笑道:「麻煩大掌櫃了!」
「沈姑娘太客氣了!」大掌櫃笑著色間卻透著一股子緊張,「定遠侯梁家前幾日的確在我們這裡定了兩套銀頭面。說起來們家也是我們這裡的老主顧了,老主顧的生意,不管是大是小,我們都是盡心盡力的。只是不知道這首飾?
只定了兩套嗎?加上王溫惠定的,應該是四套啊!
沈穆清目光微縮,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這首飾雖說是貴店送來的,可過手的人多著了,所以我才來請貴店幫忙的。」
大掌櫃聽了,整個人都明顯地鬆懈了一些。他笑著拿起了沈穆清自己裝進去的那枚靈芝頭的掠子,道:「這掠子的確不是我們號裡的東西。」說著,他就指著掠子靈芝圖樣的一個接口處道,「沈姑娘請看,這拔絲處火侯不夠,快到接口處,絲就斷了,因而有個小小的接點。」
英紛過去拿過掠子給沈穆清看。
沈穆清隨意瞟了一眼,點了點頭。
大掌櫃就和二掌櫃交換了一個眼色。
「還有這根頂簪,」大掌櫃拿起那根蝴蝶頂簪,又從衣袖中拿出了一根一模一樣的頂簪,「您看這蝴蝶的翅膀。我們家的東西,輕輕一搖,就顫顫巍巍。您再看這根,輕輕一搖,只是那蝴蝶的兩根銀鬚動上一動……」
頂簪竟然是假的……
沈穆清驚訝道:「我只看著這掠子成色不太好,想不到這頂簪竟然也有問題!」
「還有這玉觀音的分心。」「您看,手上托的那個寶瓶有三根柳條,柳條上應該有六片葉子,您看這個,只有四片葉子……」
第六十二章 迥然不同
「我先前倒沒有看出來這頂簪和玉觀音的分心也有問題……」清緩緩地開口,清脆的聲音裡有著超乎年紀的凝重,「常言說的好,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大櫃掌的經驗老道,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來這頂簪和玉觀音的分心是哪裡制的。」
大掌櫃沉吟道:「做的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我猜,是後街的銀樓制的……」
所謂的後街,就是在離寶林胡同不遠處的寶枝胡同。那裡也和寶林胡同一樣,整條街都是賣金銀首飾和古玩字畫的,不同的是,那裡專賣高仿……
只不過是十來兩銀子的事,怎麼就拉出了高仿……沈穆清望著大掌櫃手裡的那個蝴蝶頂簪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沈姑娘有所不知,」大掌櫃低低地道,「我們萬寶齋樹大招風,後街的那幫子專盯著我們的東西做。像您家這樣的還好說,有些人家,根本就不要體面了。在我們這裡訂了一套,拿了去給人做樣子,照著現打一套……」說著,用眼角窺視著沈穆清的表情。
大掌櫃的話一字一句地入了沈穆清的耳朵裡,在她心裡掀起驚濤駭浪,無數片段在她的腦海裡翻飛。
「說起來,梁家幾年來改首飾的時候多,買新的時候少,遠不如老侯爺在的那時候……」大掌櫃望著眼前巴掌大的一張帶著幾分稚氣的臉,若有所指「這次如果不是梁家的太夫人派了身邊的雷媽媽來,萬寶齋未必就會接這活計……一共十二兩銀子,連工錢都沒要……」
萬寶齋曾經給沈家打過一套赤頭面,僅工錢就花了二十兩……
沈穆清不動聲色道:「遠侯家百年大族,不知道有多少好東西呢。不拿出來改改,難道就沉在箱子裡讓它發霉啊!」
大掌櫃忙陪笑道:「那也是。現如今。那指蓋大地南珠。黃豆大地金鋼石。也只有他們這樣地人家還有了!」
該知地已經知道了然拿著來買首飾地旗號出來地。多多少少也要買點東西去。
在大掌櫃地示意下。萬寶齋地人拿了些新式樣子地飾品進來供沈穆清挑選中就有一對紅寶石地燈籠耳墜。
用黃澄澄地赤金打成一個圓形地燈籠。裡面一顆紅艷艷米粒大小地寶石。像燃著地燭火。燈籠底端墜著地長長流蘇。色彩艷麗確很喜慶。
沈穆清挑了一支金鑲珊瑚蝙蝠花簪。一支金鑲珠寶蟹簪。都帶福壽安康地意思。準備送給李氏。
大掌櫃笑道:「姑娘再給自己挑件合適地吧!這些東西夫人看了雖然喜歡。只怕更是心疼!」
不錯,李氏每次帶她來萬寶齋是先顧著她,再買自己想要的。
想到這些的心情就有些底落,看那燈籠耳墜突然間也順眼了不少她索性拿了那對耳墜。
大掌櫃見她選好了東西,親自拿了個紅漆描金的小匣給她裝盒有人在外面輕輕地叩門。大掌櫃皺了眉,低聲道:「什麼事?」
有小廝進來,先給沈穆清行了個禮,然後在大掌櫃耳邊一陣低語。
「……蕭家七公子……龐管事……親自過來了……」語不成句地斷斷續續飄進了沈穆清豎著的耳朵裡。
看樣子塗小雀把人家的瓷屏打碎了,龐德寶來善後了。只是不知道這個「親自來了」是指的誰。蕭颯?還是他們請來善後的人?
念頭閃過,那大掌櫃已朝沈穆清笑著作揖道歉:「店裡的夥計不成氣侯,非鬧到要我出面不可。沈姑娘,某家告個罪,去看看就來!」
沈穆清心裡明白,笑著點了點頭,大掌櫃又說了很多歉意的話,留下了二掌櫃陪沈穆清,這才離開。
「也不知道隔壁的事怎樣了?」沈穆清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很隨意地笑道,「還要勞動你們大掌櫃的。」
「今日不同往昔。」二掌櫃在一旁陪著笑,「以前我們萬寶齋多做的是老主顧生意,自從順康三年開了海禁,南邊的蠻子都往京都跑,白紙坊的地價都番了三番。我們這生意做的,也越發的沒底了。」
沈穆清暗暗好笑。
海禁開了十幾年,廣東、福建、浙江一帶靠著海運、船塢生意,新起了一大批巨富。這些人有了錢,都紛紛在京都外城的白紙坊置產。因為南北溫差的原因,到了夏天,這批南商就會攜家眷來京都小住一段時間,萬寶齋作為京都珠寶業的翹楚,自然少不了要來看看,買點東西回南方去炫耀炫耀。而這些商婦不同於官宦家眷,因丈夫經營海外貿易,她們多是有些眼光的,又不怕落面子敢和萬寶齋的掌櫃們討價還價,偏偏又手持巨金,搞得萬寶齋的掌櫃們頭大如斗……這也是後街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正是這個原因,這幾年,京都官宦人家的家眷都開始不約而同的避開夏季到萬寶齋來。
兩人感歎了幾句世事無常,沈穆清就端了茶。
二掌櫃趁機站起來告辭。
送走了二掌櫃,沈穆清拿著大掌櫃送的那一動就顫顫巍巍的蝴蝶頂簪在手裡把玩著,良久未語。
英紛見了,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服侍著。待一小壺茶都倒完了,沈穆清有離開的意思,她不由小聲提醒沈穆清:「姑娘,我去後街看看……」
沈穆清恍如隔世般地「哦」了一聲,站起來又坐下:「不用了。知道這簪子的來歷就是了。」
英紛見她神色恍惚,又想著這首飾的蹊蹺處,不敢多言,輕手輕腳地立在一旁。
過了良久穆清突然招了一旁的小丫鬟:「去看看你們大總管忙不忙。如果不忙,就請到我這裡來,說我還有事要請教。要是忙著,說我這邊不急他忙完了再來。」
小丫鬟忙屈膝行禮去了。
英紛就道:「姑娘,們還要問什麼?大掌櫃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再問來問去的,會不會讓大掌櫃起心啊?」
沈穆清只是「哼」了一聲,沒回答英紛的話。
不一會兒,小鬟就領著大掌櫃過來了。
「沈姑娘請恕罪!」大掌櫃團團作揖,「知道還有些什麼事問某家的!」
「哎呀!」沈穆清站起身來「我這記性,剛才還記得的,大掌櫃這麼一問反而想不起來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怔。
沈穆清已喚了英紛:「去吩囑備轎吧。我也該回去了。家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呢!」
英紛穆清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一怔,頓了頓,才應聲而去。
大掌櫃則笑道:「這也是常事。如果沈姑娘記起來了,差人來問我一聲一准上門告知。」
沈穆清胡亂點了點頭。
大掌櫃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陪著說了幾句話,親自送沈穆清出了萬寶齋。
沈穆清卻不急著走,把頭上的斗蓬拉下來,站在萬寶齋的七級的台階上四處張望。
兩旁合抱粗的大樹枝葉落盡,露出光禿禿的棕色枝丫三兩兩的馬車蹄著單調的「得得」聲從青色的石磚上不緊不慢地馳過。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沈穆清不由縮了縮脖子。
英紛一聲不響地站在馬車前裡卻暗暗不解:姑娘難道是在等誰?
她正猜著,就看見沈穆清突然跑下了台階。
「蕭颯!」沈穆清驚喜地望著那個挺拔如松的身影。
掬芳齋前馬車旁的那個身影慢慢轉過來向她。
曾經明亮的眸子變得如古井般幽暗,曾經俊朗的臉龐隱隱有了大理石般的堅硬和冰冷。
「蕭颯?」沈穆清的喜悅化成了困惑「你怎麼了?」
不過是個把月沒見而已,蕭颯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愕然:「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蕭颯眼角輕佻,眼中流露出了沈穆清非常熟的譏諷,「你問我出了什麼事?」
只是那譏諷的眼神,再也沒有了沈家花園時的親暱,而是帶著不容錯識的冷淡、疏離與倨傲。
沈穆清心中暗叫不妙。
「當朝首輔沈閣老家的大姑娘竟然關心我蕭颯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呆板而平靜,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我蕭颯能出什麼事?不過是被豪門權貴當傻瓜般的調侃了一番,可那也是人家瞧得起我,我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能有什麼事?」
那種死寂般的語調刺痛了沈穆清的心。
「蕭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急急的解釋,「在藥王廟的時候,我是怕有人知道了身份而對我不利,所以才沒有對你言明的。後來在花園裡遇到你,我告訴你我叫沈穆清,可你當時沒有在意……」
蕭颯笑起來:「這麼說來,全都是我的錯?」
他笑容溫和而親切,偏偏沈穆清卻能感覺到那隱藏在笑容背後的憤怒、痛苦、絕望、怨恨……
蕭颯,還只是個剛剛離開父母羽翼試著飛翔的雛鷹,性格高傲又自負。
她就想到了在太湖石道裡他那如驕陽破霾般的笑容,還有在自己面前毫無保留地流露出真性情的那種全然的信任。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當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時,才更不能容忍和接受呢?
「不,不,不……」沈穆清急著安撫他,「你聽我說……」
馬車上掛著的丁香色軟緞簾子被「唰」地一聲被撩開,探出一張宜嗔宜嬌的臉龐:「公子,好冷,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赤金拔絲丹鳳口銜著的寶結閃爍著刺目的光芒劃過沈穆清的眼底,令她瞳仁微縮,語凝喉間。
蕭颯面無表情,轉身朝著塗小雀走去。
「蕭颯!」沈穆清的聲音突然間變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像到的高亢、尖銳,「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誤導你的!」
蕭颯卻頭也沒有回一下。
望著蕭颯漸行漸遠的挺拔背影,沈穆清感覺自己就像掉了冰窟窿裡,刺骨的寒意一點點地從指點蔓延到了她的心裡,讓她全身僵直,不能動彈。
她很後悔。
自己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最後還是發生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7 12:39 PM
第六十三章 穆清親事
沈穆清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沈家的。
兩世為人,她從來被有被人那種憤恨的目光凝視過。
這讓她一想起來就覺得如坐針氈般的不安。
李氏見她臉色蒼白,嚇了一大跳,忙摟著她:「穆清,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望著腰間李氏那因腫得像饅頭似的手,更是心亂如麻。
她投入李氏的抱,緊緊回摟著李氏,吸取著李氏身上的溫暖。
「我沒事,我沒事……就是有些」
李氏自然是信,可也不敢多問,只好焦急地望著英紛。
英紛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看見姑娘和那位公子拉拉扯扯了。
如夫人知道了。肯定會責問姑娘地。
她決持沉默。
李氏只好按納住心底地困惑。像待嬰兒似地輕輕拍打著沈穆清地後背。安慰著她。
屋子裡靜悄悄地。大家靜氣屏聲。生怕自己發出聲響來惹怒了心情不好地李氏。
簾子外面就有小丫鬟輕聲地道:「太太。五城兵馬指揮司柳大人地夫人來訪。」
李氏就拍著懷裡地沈穆清:「快起來!來客人了!」
沈穆清依依不捨地離李氏的懷抱,和英紛去了東稍間的書房。
很快,管事的媽媽陪著柳進的夫人走了進來,西次間就響起端茶倒水、寒暄問候的聲音。
沈穆清躺在臨窗前的大炕上,望著炕幾上那玻璃罩裡罩著的白玉翡翠水仙花緒飄到了九天雲外。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自己連蕭颯住的地方都打聽到了准備年前去陸六娘那裡的時候去趟他住的地方,一定當面鄭重地把這件事解釋清楚……自己甚至已做好了被蕭颯大罵一場的準備……可他是怎麼知道的呢?是在珠璣向自己下跪的時候,還是劉寓為那個什麼老翰林家的孫子提親的時候……
西稍間一陣笑聲打破了她的沉思。
「……那我就先回去了,過兩天再來拜訪您。」那是柳進的夫人的聲音,「您身體不好,就別送我了,有丫鬟們就成了!」
「我也就不和您客氣了,說實在的,我這幾天實在是不舒服。」李氏聲音愉悅,「您也知道就這一個女兒,這麼大的事,得和老爺商量商量才行。」
「那是自然。」柳進的夫人笑道,「我有些急了……」
沈穆清聽到了李氏爽朗的笑聲:「橙香你就代我送送柳夫人!」
一陣的聲響過後,屋子裡恢復了安靜香過來請沈穆清:「太太讓姑娘過去坐坐。」
沈穆清去了李氏歇著西稍間,李氏正面色沉重地坐在臨窗的大炕上。
看見沈穆清,她朝著女兒招手,示意她到身邊坐下,又對橙香道:「你們都退下吧!」
橙香應聲,帶著屋裡服侍的丫鬟、媳婦都退了下去。
李氏問沈穆清:「你去萬寶齋有什麼收穫沒有?」
沈穆清繞開蕭颯,把情況對李氏說了:「……我聽大掌櫃那口氣梁家這幾年好像有些捉襟見肘的意思。」
李氏點點頭:「我也聽到一點風聲,說梁家自從順康五年那場大海嘯把船沉了以後了不少錢。想來是到今天都沒有緩過氣來。」
沈穆清也聽說過這件事。皇上剛開海禁那會,朝中一些有識之士看出了其中的商機很多人都想著法子開船行,當年沈家也動過這心思,一來是沈箴當時官職不大,二來是湊不出本錢。幾家先吃螃蟹的人自然是賺得盆滿缽滿。沒想到順康五年的秋天,突然有大海嘯,持續了二十幾天,很多船都沉在了海裡,當年還有人因此而上吊自殺的。沒想到梁家也受了牽連。
「這樣看來,有人成心要把這事告訴我們了!」沈穆清沉吟道,「肯定不是太夫人……沒有她點頭,梁家就是有人想和我們家結親,也不成……也不可能是梁夫人。如果她不同意,大可陽奉陰違……梁幼惠,更不可能——她說不上話。二少爺和二奶奶……好像不是管事的人……」
沈穆清抬頭望著李氏。
李氏微微地笑:「王溫蕙!」
沈穆清點頭:「只可能是她。」沈穆清就把那天自己去梁家做客的情況說了一遍,「連太夫人的東西她都說送就送,想必在梁家已是說得上話的人了。支使著太夫人身邊的丫鬟做點事,這也不是什麼難的。」
「你們兩人身份地位相當,」李氏也同意,「如果成了親,最容易被人比較,也最容易互相比較。我看,梁家對與我們結親的事一定很看重,要不然,王溫不可能這樣緊張了!」
難怪人家都說大家族複雜,這親事還不知道能不能結得成,使絆子的就來了……
沈穆清心裡有點煩,不想和李氏多說這事。她轉移了話題:「剛才柳進的夫人來,都說了些什麼?」
李氏就皺了皺眉:「說門親事呢!」
「梁家?」
「不是。」李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是為禁衛軍統領呂恆家的四兒子來做媒。」
沈穆清愕然。
李氏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那呂家,根本就不在我人選範圍之內,而且他那個四兒子,自幼就是『癡呆子』之稱,打架倒是一把好手,讓他動手寫文章,怕是一字倒下就寫不出個二字來了……」
沈穆清卻想到進夫人的另一層身份,還有沈箴為皇帝獻策除掉鎮安王的事……或者,她的婚事已不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
由這想開來。
先有沈箴獻計,然後她的事就成香饃饃。戴家千里而來家謀定而動在又有呂家,一環扣著一扣,一樁接著一樁……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逼著她們就範……
沈穆清不由了抿嘴,道:「梁家那邊,還沒有什麼反應嗎?」
李氏沒有回答她,而是怔地望著手上的茶盅發呆。
自李氏敲打過沈穆清後,沈穆清對李氏已是完全的信服。她知道李氏正在考慮問題,遂不敢打擾她,坐到李氏的身邊起美人捶來輕輕地給她捶著腿。
不知了多久,沈穆清的手臂都有些酸了,外面突然有小丫鬟稟道:「德慶侯府大少奶奶來拜訪太太!」
李氏大喜過望,立馬坐直了身子聲道:「快請,快請!」
沈穆清卻歎了一口氣次迴避到了東稍間。
不同於柳進夫人來時的熱鬧,德慶侯府大少奶奶王氏和李氏說了幾句話就把身邊的人都遣了,兩人在西次間絮叨了半天,最後李氏親自把王氏送到了二門。
待李氏折回時,她的精神明顯的高漲了不少,還叫了汪媽媽來:「老爺一下衙讓他到我這裡來。」
汪媽媽應聲而去。
吃過了晚飯,沈穆清早早地就被李氏趕回了安園。等沈過來夫妻倆就把身邊的人都遣了,說起了悄悄話。沈穆清知道李氏要和沈商量自己的婚事了。安園的其她人也都很緊張。
沈穆清的未來是和她們緊緊聯繫在一起的。
英紛派了凝碧和月桂去打聽消息。
兩個小丫鬟公然地把耳朵貼在門下聽壁根,朝熙堂的人看了只笑。
「太太提了姑娘嫁到梁家去!」
「老爺不同意,說怎麼能和王盛雲做姻親。」
「太太說,這就叫做英雄所見略同!」
「老爺沒有吱聲,太太正在勸。」
「太太說了,明天就去柳家拜訪柳夫人。還說,今天既然潑她的面子,明兒就抬舉她做我們家的媒人。不可與柳夫人生了罅隙!」
……
兩個小丫鬟就穿花蝶似地來回跑著。
安園的幾個丫鬟聽了都歡欣鼓舞。
「姑娘嫁到梁家去好!梁姑娘那麼喜歡我們家姑娘,有了小姑子在婆婆面前說話,婆媳之間也就簡單了許多。」
「而梁公子為人溫和,待人和氣,有這樣的姑爺,我們也可以鬆口氣!」
英紛就大聲地喝斥幾個小丫鬟:「看著姑娘心軟,說起話來就沒規沒矩的。從今天開始,都給我好好學規矩,免得跟著姑娘去了梁家,被妯娌恥笑!」
幾個小丫鬟立刻戰戰兢兢的。
要是在平時,沈穆清也就攔上一攔了,可想到前幾天李氏敲打自己的話,又想到如果真的和梁家定了親,自己屋裡的人也的確要立立規矩了,免得到時候帶過去的不是幫手而是禍根。
英紛見沈穆清一改常態地保持了沉默,心裡越發有底了。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汪媽媽那裡,跟著汪媽媽**後面顛了大半天才回到安園。
「這麼急著向汪媽媽取經。」明霞打趣她,「這屋裡的管事媽媽可是為珠璣留的,你難道也想插一腳不成。」
英紛挑眉:「那又怎樣?以後姑娘嫁了人,我們都是陪房的,拿的是沈家的例錢,姑娘想立幾個管事的媽媽就立幾個管事的媽媽,誰敢說個不字!」
「要是姑爺不准呢?」明霞掩嘴而笑。
「姑爺說不准又能怎樣?」英紛不以為然,「我只聽姑娘的,以後聽小少爺……其他的,與我何干!」
明霞哈哈大笑起來:「姑娘,姑娘,您快來,明霞說,以後連姑爺的話都不聽呢!」
剛踏進屋的李媽媽陪著臉笑,道:「幾位姑娘口下留點德性,免得我們姑娘被人說不知道規矩。」
英紛本還要和明霞爭幾句的,見李媽媽來了,忙把話嚥了下去。笑道:「媽媽天天在香圃園裡忙著,怎麼有空到我們這裡來?」
第六十四章 柏樹胡同
李媽媽笑道:「四姑娘說想吃點干銀魚,我趁著去廚房,來看看姑娘。」
她現在被李氏打壓的連看見廚房的廚娘都要陪著笑臉,趁機跑到沈穆清這裡來,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明霞親自給李媽媽上了茶,然後和英紛退了下去。
李氏半坐在沈穆清炕前向她抱怨:「……送什麼東西去都要挑剔半天,一轉身人就不見了,丫鬟媳婦們天天雞飛狗跳牆的。再就是衝著我們發脾氣……姑娘,日子難熬啊!」說著,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沈穆清微微地笑:「媽媽忍著點,十五過後就送她回太倉了。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兩個月了。」
李媽媽點頭:「太交了差事給我,我自然盡心盡力地辦好。」她又嗦嗦地表了半天的忠心。
沈穆清以變應萬應。
李媽媽看著自己出來也有段時間了,擱不得了,忙把自己的要求說了出來:「……要是姑娘瞧得上我,讓我來姑娘屋裡做個端水掃地的婆子。」
這麼巧。
這邊剛剛有了和梁家定親地意思。媽媽就找上門來了。
看樣。薑還是老地辣啊!
就算她在李氏面失了寵。可跟著李氏這麼多年。這份經營人脈地能力和判斷事務地眼力卻不是珠璣、英紛幾個小丫鬟可以比得上地。
沈穆清不由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媽媽說笑了。不管怎麼說您也是太太跟前地人。怎麼能委屈您到我屋裡來做粗使地媽媽呢!」
李媽媽拉著沈穆清地手不放。只求她幫著在李氏面前說幾句好話。把自己收到屋裡來。說不想再服侍沈月溶。
拿定了主意。沈穆清笑道:「媽媽也是家裡地老人了。要是太太交待地差事都當不好。我又有什麼借口把您要到我屋裡來。」
李媽媽得了准信喜過望,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保證自己會好好看著沈月溶。
第二天一早穆清趁著給李氏請安的機會把李媽媽的事說了。
李氏笑道:「原來就是準備留給你用的。要不然,我早就把她趕了。」
沈穆清訕笑。
想到李媽媽畢竟在李氏身邊這麼多年,自己平常也沒有對這些人太上心,遂請教李氏李媽媽的為人。
李氏對李媽媽的評價還可以:「……原來一直小心翼翼的,這幾年看著我越發的倚仗她,有些目下無塵了,要不然麼就敢私自去看廟會呢!她既然有這意思,你有什麼打算?」
「李媽媽早年喪夫,沒有子女,」沈穆清斟酌道,「我想,她應該對老了以後的贍養之事最為關心了……能不能以此為餌讓她為我所用。」
「果真是玉不琢不成器!」李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終於有些樣子了!」
沈穆清再次訕訕然地笑。
吃完了早飯,李氏去了柳家。沈穆清則繼續和幾個小丫鬟忙著收拾珠璣的嫁妝到送的前一日再請了全福人太太幫著裝箱扎紅就行了。待幾個小丫鬟拿著珠璣那件大紅百鳥朝鳳的妝花對襟祅嘖嘖稱奇的時候,沈穆清突然就有些恍惚起來。
當初給珠璣做祆的時候,也給常恩的女兒訂了件一模一樣的。她原打算送衣裳的時候去蕭颯那裡一趟,把該說的話都跟他說了……現在搞成了這樣一個局面,自己也不用去了!
她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不怪蕭颯生氣。
憑心而論,在藥王廟的時候自己的確看他年少衝動而生了利用他助自己脫險之心;後來在花園裡相遇,也是因為看到這樣一個倨傲的少年流露出了真性情而覺得有趣以才沒有當機立斷地把話和他說明白……要不然,蕭颯又怎麼會有一種被人當成了傻瓜的感覺呢……
念頭一轉反而有些想見蕭颯了。
也許自己真誠的道歉現在得不到他的諒解,但等他真正成熟起來的時候、能理智地看問題的時候再回想這件事,應該可以略略釋懷吧!
英紛在一旁看著沈穆清情緒低落,還以為她是想起了常恩的死。
她不由低聲道:「要是姑娘沒有時間,我幫著去送也是一樣。」
「哦!」沈穆清回過神來,強打起精神來笑道,「還是一起去吧!常師傅去逝的時候沒有去給他燒柱香,過年的時候就更不可能去給他敬香了。趁著我還能隨意走動,去看看孩子,也和六娘說說話。」
李氏去了一趟柳家。據說剛剛含蓄地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那柳夫人就高采烈地答應了,而且還親自出面請了欽天監的監正為沈穆清和梁季敏合八字。所以李氏回來的時候情緒很好。
沈穆清一怔。
這麼容易,是不是因為只要能達到那個目的,和誰聯姻都是一樣?
沈穆清心裡有些煩躁,卻不想讓李氏看出來,笑著提出去常家看看。
李氏皺了眉:「那樣的人家,你還是少接觸的為妙。」
「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去了。」沈穆清最終也沒有把常恩的死和李氏說破,「就是想去看看。」
李氏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答應了沈穆清的請求。
帶沈穆清去常是沈家一個和常恩相熟的護院。
常家住在外城正陽大街乾井兒胡同,那一帶全是低牆矮屋,但大部分人家的院門前都掃得乾乾淨淨的。常家門前種著兩株大槐樹,槐樹旁是兩扇有些斑駁了的黑漆小門。
陸六娘應門。
看見沈穆清,她很是吃驚,站在門口有讓她進去的意思:「家裡簡陋,姑娘有什麼事,直管吩囑就是。」
她的態度讓沈穆清突然意識到:或許,在六娘的心目中,沈家就是害死常恩的兇手吧!自己這樣頻繁的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不僅不是在安慰她,反而是在不停地提醒她常恩是怎麼死的吧!
沈穆突然很後悔來這一趟。
她有些狼狽地拿了給兩個孩子做的棉衣:「快過年了兩個孩子的……」
陸六娘面無表情地接過了包袱,聲線直板地說了聲「多謝」。
英紛見了,氣鼓鼓要上前推門:「我們家姑娘特意來看你總得敬杯茶吧!」
沈穆清忙阻止她:「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她的話音剛落,門後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六娘,是誰啊?」
沈穆清一怔,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走了出來。
他四十來歲的樣子,紫紅色的臉膛,神態憨厚著件官綠色潞綢直,讓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的。
沈穆清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的手。
蒼黃粗糙,虎口還有裂口兒,一看就是那種長期從事苦力的人。
英紛卻嚇了一跳,連連後退了四、五歲,有些驚慌地望了望六娘,又望了望那男子。
那男子見英紛打量他,朝英紛瞪了一眼。
不大的小眼睛精光四射。
沈穆清上前一步,警惕地把英紛拉在了自己的身後。
「沒事,沒事。」六娘已回頭,「是常大哥以前的東家姑娘來看孩子的。」
男子一聽,炯炯的目光立刻散去。
他把手擦進衣袖裡憨憨地問六娘:「要不要進屋坐坐!」
「不用!」六姐已截然拒絕。
男子身子微微有些佝僂,唯唯喏喏站在一旁她們陪著笑臉:「六姐脾氣不好,你們別見怪!」語氣裡透著親暱。
「你,你們……」英紛結結巴巴的。
沈穆清已拉了英紛:「那我們就先走了後有機會再來看您。」
六娘冷漠地點了點頭。
沈穆清拉著英紛上了車:「去石化橋!」
車伕應了一聲,揚鞭而動。
英紛卻趴著車窗朝外望:「姑娘,您說,那男的是誰啊?還幫著六姐關門呢!」
沈穆清一把揪住英紛:「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馬車駛出了正陽大門,上了石化橋,坐在車轅旁的婆子探進頭來:「姑娘,是要去紫籐院嗎?」
沈穆清有片刻的猶豫。
也許蕭颯也不願意見她……逾合傷口的辦法,有時候是把膿擠出來,有時候是讓它靜靜的修養。
可英紛和那婆子都睜大了眼睛望著她,等她做決定,而且車子已經馳上了石化橋,還是去一趟吧!
沈穆清沉聲道:「不,我們不去紫籐院。我們去柏樹胡同。」
婆子一怔,但還是很順從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英紛奇怪地望著沈穆清,沒有吱聲。
待馬車進了柏樹胡同,她吩咐英紛:「你數著,到第七家停下來。」
英紛應了,撩了馬車上的簾子數著,到了第七家的時候讓馬車停了下來。
有跟著的婆子稟道:「姑娘,要投老爺的名貼嗎?」
沈穆清卻叫了英紛:「你去叩門。」
英紛應聲下車,叩了門。
沈穆清撩了馬車的簾子朝外望。
一個黑漆的如意門,左右各立了一個石鼓,門楣上黑漆匾額寫著「蕭府」兩個鏨銀的楷書。
來應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見了沈穆清一行,滿臉的詫異:「姑娘找誰?」
英紛笑道:「煩請小哥通稟一聲,就說明時坊椿樹胡同沈家的人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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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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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7 12:43 PM
第六十五章 事在必行
那小廝見他們雖然沒有名貼,乘的也只是尋常的黑漆平頭馬車,但隨從衣著華麗,神態間有著富貴人家特有的優越感,他不敢怠慢,笑著說了一聲「請稍侯」,急急進去通傳了。
很快,穿著丁香色呢絨直的龐德寶就領著個年約二十來歲,穿著鸚哥綠潞綢褶衣的青年快步走了出來。
他看見英紛,並沒有露出驚詫的神情,而是很恭敬地朝著馬車拱手作揖:「不知道是沈姑娘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說著,回頭斥責身邊的小廝:「快開門。」
沈穆清不由苦笑。
看樣子,蕭家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
那樣驕傲的蕭颯,也不知道是怎樣面對下人們那些好奇、猜測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的議論……
跟龐德寶一起來的青年去御了門檻。馬車就骨碌碌地駛了進去。
在壁照處下後,隨車的婆子拿了腳凳,英紛上前扶著沈穆清下了車。
「你們少爺在家嗎?」沈穆清:著龐德寶進了二門,問道。
龐德寶陪著笑臉:「少爺昨天讀書到亮,剛剛睡下,我已經叫寶良去請了。」
是讀書讀到亮。還是和塗小雀瘋到了天亮……沈穆清微微地笑。朝正房去。
龐德寶忙道:「姑娘還是到東房裡奉茶吧!那是少爺地書房。清雅地很。」
沈穆清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朝前走。
昨天剛下過雪。院子裡那棵齊屋簷高地槐樹枝丫上還殘留著幾團積雪。一陣風吹過來。如揚花般地簌簌落下來。
沈穆清仰首挺胸。以一副勢在必得地氣勢穿過了院子。
龐德寶擦著額間地汗邊跟了上去。一邊朝站在正屋猩紅軟簾旁地小丫鬟做著手勢。
沈穆清看在眼裡,不動色聲,加快了腳步下兩下就上了台階。
小丫鬟急急打簾。
英紛已一把拉開了小丫鬟,親自把簾子高高地揭起。
沈穆清進了屋。
五間的正房用碧紗櫥隔成了一明兩暗。中堂掛著幅鍾魁五鬼圖,黑漆長案擺著雲英石的盆景,汝窯的花瓶。黑漆的四方桌,桌子左右各擺了張太師椅,搭著半新不舊的寶藍色五蝠捧壽團花的搭椅和坐墊,佈置的樸素雅致。
沈穆清就似笑非笑地望了龐德寶一眼。
龐德寶苦笑道:「沈姑娘請坐會?我去看看少爺醒了沒有。」說完,也顧不得招呼沈穆清,撩了東次間的軟簾就鑽了進去。
有人端著紅色填漆茶盤給她上茶。
十指尖尖若青蔥。
沈穆清心中一跳頭看見了一張白淨若蓮的的臉。
十五、六歲的年紀,彎彎的柳葉眉,清澈純靜的眸子,穿著件月白色菊花扣的對襟綾祅,湖色的挑線裙子,身材苗條纖細有些弱柳扶風之姿。
她輕輕地將茶盅放在了沈穆清面前:「姑娘,請喝茶。」
是靈芝還是雲芝?或者,都不是……
沈穆清微笑著接過了茶盅,輕輕地抿了一口,眼角卻無意間掃過湖色的挑線裙子。
半隻尖尖翹翹的湖綠色雲頭鞋露出來。
「三寸金蓮恰半叉……」
那充滿著旖旎風情的句子突然掠過沈穆清的腦海,她突然呆住。
那女子已收了茶盤身姿裊裊地走到了一旁。
屋子裡靜悄悄的,東稍間偶爾有含糊不清的低語傳來。
堂屋裡的人更是靜聲屏氣。
「有什麼不好說的!」一個冷漠的聲音驟然響起,「直接跟她說我不見就是了!」
除了沈穆清,屋子裡的人都臉色大變。
那給沈穆清端茶的女子更是掩飾不住臉上的吃驚,抬起頭來打量沈穆清的表情。
就看見沈穆清嘴角掛著一絲笑一手撐膝,一手撐著方桌徐地站了起來。
聲音很清澈,語氣很冷靜不是她想像中經歷過了醉生夢死後的含糊不清……
只是不想再見她。
原來,是自己太過自以為是……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不需要的,就是她的打擾。
她想到那個表情倨傲的紅衣少年,曾經對她敝開胸懷,那些如鯁在喉的話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蕭颯!」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地迴盪在屋子裡,有著不同尋常的平靜,「人生是你自己的。我縱然有千錯萬錯,可配享太廟也好,寫入青史也好,都是你自己的。碌碌無為,也是你自己的……」
誰說六月的天氣像小孩子的脾氣,今天的天氣,也像小孩子的脾氣似的。剛才還探了個頭的太陽,現在卻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天空中烏雲翻滾,如打翻了的墨汁,整個天地間都暗了下來。
要下雪了吧!
沈穆清站在朝熙堂正房的台階上,
空發了一會呆。
就這樣吧!
人生苦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有些事,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氏的病,梁家婚事……而她最擔心的,還是鎮安王這把懸在大家頭上的鋒刃。
如果沈的計策失敗,自的生命也不會太長了吧!
沈穆清長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李氏手裡拿著一本厚厚帳冊,正聚精會神地看著。
聽到動靜,她只是匆匆抬頭撇了她眼,然後神色自若地翻了一頁帳冊,語氣隨意地道:「還有什麼事沒有辦的嗎?」
沈穆清怔住,晌沒有吱聲。
李氏入下手中的帳冊,笑望。
望著李氏憔悴的臉,沈穆清失笑:「太太,您還有什麼事情不知道?」
李氏呵呵地笑。
沈穆清坐到李氏的身邊,抱著李氏的胳膊倚在她的肩頭:「有一天會不會變得和您一樣的睿智!」
李氏輕輕地拍著女兒的頭:「傻孩子,得到這樣的睿智,是要付出代價的——做母親的,都不希望兒女有這樣的睿智。」
「可沒有這樣的睿智您又會擔心!」沈穆清笑著,「太太,我小時候是不是讓你很頭痛?」
「嗯。」李氏哈哈大笑起來,「很固執,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李氏回憶著往事,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外面,稀稀落落地起雪來。
欽天監說,沈穆清和梁季敏的八字五行相配,是天做之合。
第二天慶侯府的大少奶奶、梁季敏的舅媽王氏把用泥金全紅柬書著沈穆清八字的庚貼帶回了梁家。梁家請欽天監的看了日子,於十一月十六日辰時按照江南的風俗取「一定如意」的吉祥意思給沈家送來了一錠雪花銀和一支赤金如意,又抬了二十四台八色果品和茶葉。
梁家接了茶定的禮品,招待柳夫人和馮王氏吃酒。
酒席擺在東廂房,四熱葷、四冷葷、四雙拼、四大碗、四中碗、四小碗,然後又上了四燒烤、四冷素、八鹹點、八甜點。
柳夫人用烏木箸指著奶油燈香酥笑道:「沈太太要招待我們用御宴了。」
李氏親自為柳進的夫人斟了金徑露:「兩位辛苦了也只能做點吃的喝的表表謝意!」
待到為馮王氏斟酒的時候,馮王氏執意不願接受,反而奪過李氏手中的酒壺為李氏斟了一杯:「我知道夫人進藥,喝不得酒。我斟這一杯,也是表表我的敬意——說起來,如果我們也是一家人了!」
李氏一怔柳夫人已拍額道:「是啊,是啊,這酒要敬,要敬!」
李氏呵呵笑:「既然如此,我就受了這一杯。」說著起了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
馮王氏微怔,頗為感動地道:「夫人太抬愛我了!」
李氏笑拉著馮王氏的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馮王氏連連點頭起來給李氏夾了一塊蟹肉海棠果,道:「夫人把我看得真那我也就不說那些客套話。我看,趁著您精神還好不如早把日子定下來吧!」
李氏一怔。
柳夫人也在一旁點頭:「就是,就是。這眼看著要過年了,朝庭上的事本來就多,皇上還說要讓內閣派大學士去西北犒軍……到時候,沈大人只怕是忙得腳不點地了。還是早點定下來的好。」
李氏遲道:「穆清還小……而且季敏也要參加會試,我原準備再等幾年。」
柳夫人和馮王氏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馮王氏沒有說話,夾了一個鮮蝦扒水餃,輕輕地咬了一口。
柳進的夫人卻笑道:「就是因為季敏要參加會試了,所以更應該早點定下來。常言說的好,成家立家。這不成家,哪能立業啊!」
李氏的神色間還有幾份猶豫。
柳夫人已笑道:「我是女方的媒人,自然是清楚這做母親的心情。說句大少奶奶不愛聽的話,穆清的年紀的確小了些。」
馮王氏笑道:「誰說不是。只是這話是太夫人囑咐我的,我少不得要為她老人家討沈太太一句話。」
李氏笑道:「既然是太夫人說的,您就容我考慮考慮。」
馮王氏還欲說什麼,那柳夫人已夾一塊七彩凍香糕放到了馮王氏的小碟中:「你嘗嘗,這可是從御膳房裡學來的。據說,每次御膳房裡做這個的時候,太后娘娘都要多進一碗粥的。」
話題被叉開,也就沒有再提起。
第六十六章 待嫁風波
待馮王氏走後,柳夫人的拉著李氏到西稍間說話。
她一改剛才的嘻笑,正色地道:「剛才馮家大少奶奶在這裡,有些話,我不好當著她的面說。」
「哦!」李氏眉角一挑,俯身對柳進的夫人道,「可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柳夫人就看了看左右服侍的人。
李氏聞音知雅,立刻把人遣了。
柳夫人見屋裡有了人,這才低聲對李氏道:「皇上年後,要動吏部了。上次呂家的親事,我也覺得不妥,可因為是宮裡托的,所以就硬著頭皮來了……您一說請我出面與梁家議親,我可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我看這事,還是早點辦了,免得夜長夢多。」
李氏很是遲:「可穆清的實在是小了些,生兒育女,可是一道鬼門關。」
柳夫人掩袖笑:「您啊,關心則亂。成了親,也不一定就要圓房啊!」
「可梁家會答應嗎?」李氏怔道。
「有我出面。他們敢不答應。」柳夫人著胸。「您就聽我地好消息好了。」
柳夫人辦事地確是厲風行。
第二天下午。梁家地太夫人親自來
李氏很意外。扶著太夫人東廂房坐下。
丫鬟們奉了茶。沈穆清出來拜見了太夫人。李氏就和太夫人關起門來談了一下午。等沈回來。李氏告訴他。梁家把日子定在了十二月二十日。
沈箴並沒有十分吃驚,神色間反而有幾分猶豫:「穆清怎麼說?」
李氏然淚下:「我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穆清的日子還長著呢,她嫁到梁家,就是梁家的人了可別把女兒往火炕裡推啊!」
「你放心!」沈箴笑道,「到時候,梁家只會比現在更顯赫!」
「我不是要他們家顯赫!」李氏掩面而泣,「我是要給穆清找個如意郎君。」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同意讓穆清早點嫁過去。要不然,我怎麼會和王盛雲做姻親。」沈安撫李氏,「再說了梁家號稱『不倒翁』,梁淵此人不僅老謀深算,而且有臥薪嘗膽之韌比起別家來,嫁到他家去更有保障。」
完全是對牛彈琴!
李氏擦了眼淚,正襟危坐道:「我想把白紙坊四角胡同的那幢三進的院子給穆清做陪嫁!」
沈箴大吃一驚:「這……」
「你種的因,現在讓穆清來吃這果,你還好意思說。」李氏已面有厲色,「我可只有這一滴骨血留下來了……」
沈箴訕訕然地點了點頭身去了陳姨娘那裡。
他實在是不想看到李氏那帶著質問的眼神。
陳姨娘見到沈箴,很是吃驚,忙起身服侍他更衣,又親自下廚做了宵夜。
沈望著桌上的泥金小碟裡陳姨親自醃製的那色白如玉的醃冬菜,不由住箸呆立。
陳姨娘在一旁小聲地道:「老爺,要不家給您清炒個新鮮的黃芽菜?」
「不用了。」沈索性放下了筷子,指了指對面「你也坐下吧!」
陳姨娘半坐在了炕上:「老爺今天心事重重的。」
沈箴沉默了片刻,道:「穆清的日子定下來了二月二十日。」
「這麼急啊!」陳姨娘大吃一驚,「也不知道東西來不來的及準備。」
沈箴沒有吱聲。
陳姨娘也不敢多問坐在一旁陪著笑臉:「我明一早去恭喜太太去,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說起來,太太這段時間也事多……」
「太太想把白紙坊那邊的院子給穆清!」沈箴突然打斷了陳姨娘的話,「我已經答應了!」語氣非常的急促,好像怕自己反悔似的。
「您就這一個閨女,陪些房產田畝也是常理。」陳姨娘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那邊的房價這幾年雖然漲得厲害,可當年也沒有花多少錢。我可是過來人,娘家的陪嫁豐厚,到了夫家,不指望公中的錢,人都要矜貴些。太太看中了什麼,您直管讓她拿去就是了,她也是為了姑娘好,又有哪個母親不心疼自己親生閨女的。更何況,梁家還有個出身王家的大少奶奶,只怕到時候事事都要被比著……」
「叭」地一聲,沈箴突然把筷子拍到了炕桌上。
橙香在李氏耳邊低語:「去了陳姨娘那裡!」
李氏冷冷地一笑,連夜叫了汪媽媽商量沈穆清陪嫁的東西。
「去打聽打聽,梁家大少奶奶進門的時候都陪的些什麼,我們大樣上就照著準備。江南的鋪子給兩間她,白紙坊那邊的三進小院也給她,再帶了周秉一家,林家,安園常在她跟前服侍的,哦,還有李媽媽……」
汪媽媽大吃一驚,道:「周秉一家,這,這……」
李氏根本不理睬她的吃驚,逕直道:「我在白紙坊那邊還有兩間店面,原準備給穆清的。過兩天,我就幫你脫了藉,你和汪貴搬到那邊去養老吧!」聲音已是戚楚。
汪媽媽兩眼一紅,就跪在了炕前:「太太,我不走,我一直服侍您……」說著,已是淚如雨下。
「你起來!」李氏彎腰拉汪媽媽,「說這些做什麼。我們在一起一輩子了,我的事,你心裡最清楚,你的心事,我最明白。你走在我前頭了,我自會安排人給你摔盆戴孝,我走到你前頭了,也會幫你把以後的路安排好。你要真有心,以後幫我照看著點穆清。她畢竟年紀輕,有脾氣……」
兩人竊竊私語半夜,汪媽媽就哭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汪媽媽第一次起來遲了。
沈箴知道這樣的安排,半沒說話。
陳姨娘知道勸沈箴:「十八家鋪子,姑娘只得了兩家。老爺難道連這點錢都捨不得。至於說到周管事,他在江南這麼多年了,說賺了多少是多少,說虧了就虧了。太太恐怕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把他調開了。要不然,怎麼會讓林家那小子去管姑娘在江南的兩間鋪子,讓周秉給姑娘做內宅的管事。說起來,也是因為周秉這幾年在外當差,眼光見識不凡,姑娘到了梁家,有個能托事的人。」
沈箴望著陳姨娘那張嬌媚的臉,奈地苦笑。
陳姨娘勸過了沈箴,去李氏那裡:「我沒有當家,不知道家裡有多少家當。可姑娘這樣的陪嫁,也太寒酸了些。嫁珠璣也有二十四抬,姑娘出嫁,也不過多了十二台而已。雖然說是照著那邊大奶奶的嫁妝置辦的,可總得比她要實在些吧。我手裡還有一千多兩的私房銀子,要不,太太出面給姑娘置幾畝地產。那可是萬萬代代子子孫孫的事。」
李氏笑道:「難為你有這心了。我不能只管著穆清,不管大捨。上次你娘家兄弟來,說想在京裡找個事,要是他不嫌棄,幫大捨把江南的那十六間鋪子管起來?」
陳姨娘臉色漲得通紅,忙在了李氏的跟前:「太太,我要是有那心,讓我天打五雷轟。老爺也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像家父那樣的品級,俸祿微薄,四個弟弟,讀書進學,娶妻生子,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家父也不會差了他來京裡。原也只指望著他能自己養活自己就成。家裡也可以少雙筷子……」
李氏只是呵呵笑。
可陳姨娘還沒有從李氏的屋裡出來,沈穆清這邊已經得了消息。
「……太太說,這事會商量老爺的。」李媽媽對著沈穆清諂媚地笑,「畢竟是為自己娘家兄弟謀差事,我看,陳姨娘也就在太太面前做作一番,要是到了老爺那裡,只怕又是一番說詞了。」
沈穆清不由在心裡暗歎。
能孤身一人和汪媽媽一家分庭抗禮這麼多年,李媽媽的確有她自己的資本。
「我要是記得不錯,媽媽比汪媽媽要小十五歲吧!」沈穆清淡淡地道。
李媽媽笑道:「難為姑娘還記得,我比汪媽媽小十五歲零三個月。」
沈穆清端起面前的普洱茶喝了一口,道:「要是當差不出什麼錯,等再過十五年,媽媽也能像汪媽媽這樣榮養了吧!」
李媽媽一聽,面露驚喜,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姑,姑娘……」
沈穆清不緊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盅,笑道:「你看新進的這批小丫頭裡面,有沒有稱心的,養一個在名下,找個脾氣好的入贅了,百年以後,也有後人給你掃墓焚香……」
李媽媽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跪在沈穆清面前不住地給她磕頭。
後來沈穆清做主,擺了一席酒席,請了李媽媽的夫家和娘家的兄弟叔伯,立了契約,把月桂收在了李媽媽的名下。
過了兩天,那陳段氏來給李氏謝恩:「多虧太太開恩,才得了這差事。您放心,我們一定盡心盡力把鋪子打理好。」
李氏說了幾句「要用心做事」之類的話,就打發了陳段氏:「這事也虧了你們姑奶奶,去給她也磕個頭吧!」
陳段氏歡天喜地地走了。
沈穆清卻在心裡暗暗歎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5:17 PM
第六十七章 出嫁之前
沈家離江南十萬八千里,那邊鋪子的帳目肯定是有貓膩,要不然,周秉也不會一幹就是這麼多年。這陳姨娘的兄弟得了好,再讓他放手,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陳姨想扶正,除非是沈箴沒有續絃而大捨又得了功名。但是,讓姨娘娘家的兄弟管產業,只怕到時候不管是誰給沈箴做了續絃都是不能容忍的……可偏偏這件事又是元配生前答應的……從別一個方面來說,如果這產業一直給陳姨娘掌著,她為了大捨的將來,也不會讓自己兄弟隨便亂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氏這是一箭數雕。
到時候,就為這一樁事,只怕沈家就要家宅不寧了!
李氏沒有一點瞞著沈穆清的意思:「看清楚了,學著點!」
沈穆清卻只是憐惜地摟住了李氏的肩。
然後李氏帶著她去了白紙坊。
白紙坊的屋子於四角胡同的中段,是個帶耳房的五間三進,整個院子佔地七、八畝的樣子。倒座東邊的耳房做了門房,緊鄰的一間開了個如意門,門邊兩間打通做了敞廳,另兩間做了客房,西邊的耳房佈置成了一個小廳。正屋和廂房連成「回」字形的抄手遊廊,右、左的廂房各有三間,都帶著耳房,正房東邊的耳房一半做了小廚房,一半開了角門通往後面的小花園和後罩房,後罩房的東邊開著個小小的角門,門後是個兩米來寬的小巷。小巷青石鋪地,曲折蜿蜒,兩旁粉牆高聳,人煙罕至打掃得乾乾淨淨。
李氏指著粉牆笑道:「對面的是廣東富商區四海家,他們家是靠著做海運起家的,這巷子就是他們家的。平時沒什麼人住,倒也清靜。」
沈穆清點頭著李氏慢慢折回堂屋。
「屋都是百年的老杉:管上幾輩子。還有家俱,不是雞翅木的就是楠木、紫檀木,牆上的字畫,也都是真跡,長條茶幾上供的瓷器是前朝官窯裡出來的好東西,現在市面上很難看得到了……」
本絮道道地交待著穆清卻突然想到了梁幼惠地話:「……幾百年了。真怕哪天有個老鼠落下來掉進了衣襟裡……」
她不由一笑。
李氏卻帶著她徑直去了正西邊地耳房。
那一間書房。和九思齋地佈局幾乎是一模一樣地。
李氏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輕輕地撫挲著。
沈穆清看見那書頁上留有沈箴地手跡。
「當年我們重回京都的時候,就住在這裡。」她臉上流露出愉悅的笑容,「他子時就要起來上朝,每天都抱怨住的太遠。又想搬回紫籐院去住又擔心搬回紫籐院去了開銷太大,半夜三更拉著我說叨要把紫籐院的那兩株紫籐給刨了改種幾廂地……」說著,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後來,官越做越大們的房子也越住越大,開銷也越來越大,卻再也不用擔心這些了……」
「太太,」沈穆清不願意讓李氏陷入那些讓人傷感的回憶中去,她故作輕鬆地笑道,「這麼說起來,這院子還是塊風水寶地啊……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您才把這院子給我的?讓我也能沾沾這福氣!」
李氏被沈穆清打斷了話茬,先是怔了怔,然後呵呵呵地笑起來:「不錯。說起來,這個院子還真是塊風水寶地。自從我們置了這院子,不僅家泰平安,而且,老爺在四川做布政司時候置的一些產業也開始有了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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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凝重。
汪媽媽已叫了針線班子上的人等著。
沈穆清的陪嫁,自然不是珠璣可以比擬的,光是衣裳,就分皮、棉、夾、單、沙。這其中皮毛就分冬天穿的紫貂、):、玄狐,初春穿的灰鼠羊皮、珍珠毛;單衫就分紡綢、湖綢、繭綢、薄紗,還有盛暑季用的實地紗、麻紗、亮紗、葛紗……就更別說那些木器傢俱、瓷器瓦罐。
李氏已顧不管百木的婚事,全交給了汪媽媽打理。
好在沈穆清是待嫁之身,按理要學規矩,靜養身體,因此沒人去打擾她。珠璣這邊的事倒是進行的有條不紊。
因和梁家訂了親,沈穆清根本就沒有準備梁幼惠依約而來,可奇怪的是,到了十一月二十二日,梁幼惠還是來了。
她一見到沈穆清,就嘻嘻地笑。
紫紗也上前給沈穆清道喜:「恭喜姑娘了!」
沈穆清頗有幾分尷尬。
梁幼惠卻是真心的喜歡沈穆清,維護著她:「紫紗,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差人把你送回去。」
紫紗聽了,忙給沈穆清行禮道歉。
沈穆清沒有理她,拉著梁幼惠的手進了屋。
梁幼惠上次來,是沈穆清的閨友,這一次,卻是未來的小姑子了。安園的人服侍的更是小心。
兩人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前坐下,丫鬟們忙著上茶、上點心。
梁幼惠就望著沈穆清的屋子歎息道:「我們家給屋子,沒你們家的大。」
「可你們家的地段好啊!」沈穆清見她又開始「牆都香」,就笑著把果盤推到了梁幼惠的面前。
梁幼惠掩袖而笑:「我是說你的新房,沒有現在住的地方大!」
沈穆清有點意外,沒想到梁幼惠會和她說這個。
梁幼惠笑道:「娘原來準備把叢綠堂收拾來出給你們用的,可三哥不同意,說還住原來的地方。實際上三哥原來住的疊翠園也挺好的,只是比起你現在住的屋子裡小一點,再就是東邊隔牆有個夾道,雖然平時沒什麼人走動,但魏國公家裡要是宴客車都停在那裡,就很吵人。」
梁家是老宅,住的地方寸土寸金不說,就是有錢也沒辦法擴建。而且梁家上有長輩有>經濟上好像也不是很寬裕,她原來就沒指望能像在沈家一樣自由自在,大搖大擺地過日子。
英紛卻拿著裝皮菠蘿球的高腳盤放在梁幼惠的面前,笑問道:「那三少爺為什麼不願意搬到叢綠堂去啊?」
梁幼惠望著一顆顆炸成色的菠蘿球喜笑顏開:「除了祖母住的閒鶴堂和娘住的桂靄堂外,我們家就屬叢綠堂風景最好了。可三哥說哥結婚的時候都住在自己的舊院子裡,他也住在自己的舊院子好了。」
沈穆清微微頭。
在大家庭裡生活得這種低調和謹慎。
「不,我娘還是請了工匠趕著刷牆。」梁幼惠吃著脆皮菠蘿球,含含糊糊地道,「還說,我們家多的是傢俱,讓大表嫂來跟你們家說讓你們家不用打傢俱了。你千萬可別同意……」
梁幼惠失笑,奇道:「為什麼啊?」
梁幼惠把嘴裡的食物嚥下了一口氣,道:「很多都是我曾曾祖母用過的——你願意用死人的東西嗎?」
沈清再也忍不住哈大笑起來。
梁幼惠有些不悅地道:「我是為您好。我娘最節儉了,這次你答應用舊傢俱一次,她就該管你穿什麼衣裳了。總而言之,你千萬別答應。算了,我也不跟你說了,我等會見到沈夫人,跟沈夫人說去。」
有這樣做人女兒的嗎?
沈穆清笑得更是厲害。
梁幼惠見沈穆清根本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有些惱怒地道:「你還笑,你還笑。我是為了你好。等管到你頭上來的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
「好了,好了!我們別說這些了。」沈穆清也是見過梁馮氏管女兒的,她笑道,「到時候再說。你少吃點,等會太太還要招待我們吃午飯,有你最愛吃的燒鹿筋,是太太聽說你要來,特意準備的……」
誰知道,梁幼惠見到李氏,還真就把這話說了。
李氏也哈哈的笑:「我們二姑娘對穆清可真好。」
梁幼惠就很有點得意:「那當然,我娘說了,我三嫂比我的年紀還小,要我以後要讓著她一點。」
李氏聽著,竟然眼眶一濕。
趁著梁幼惠去淨房的時候,李氏對沈穆清道:「馮家的大少奶奶今天過來,也說了讓我們家別打傢俱的話。還說,你婆婆的意思是讓你忍幾年,等季敏仕途上有些起色了,就讓你們自己開府單過,到時候,沒有長輩在,你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別把錢浪費這些東西上面了。」
沈穆清一怔。
沒想到梁夫人會說出這樣貼心的話來。
李氏也很有感慨:「穆清,你嫁過去了,可要好好的孝順你婆婆。說起來,她對你實在是不錯。」
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只能想辦法讓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了。
可心底的困惑卻始終像根刺似的在沈穆清的心底,不動的時候沒感覺,一動,就有些刺痛。
但她還是連連點頭,寬慰著李氏:「您放心,我一定會做個好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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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璣的婚禮很熱鬧,但那也只僅限於在沈家範圍內,比起鎮安王妃的生辰來說,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據說,鎮安王府為了王妃生辰僅放的煙花就花費了五萬兩銀子。
梁幼惠聽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澄心,你肯定在說謊!」
婚禮結束後,梁家竟然派了梁季敏來接梁幼惠,而李氏也沒有按規矩不見未來的女婿,反而把他拉到了自己屋裡說話。
梁季敏十二歲的貼身隨從澄心就跑到了內宅給梁幼惠傳話。
他規規矩矩地立在梁幼惠的跟前,一雙圓滑滑的大眼睛卻不停地朝沈穆清那邊去:「是魏國公家的十三少爺說的。」
「呸!」梁幼惠更是不信,「那個潑皮,沒一句是真話。」
澄心又偷偷地望了沈穆清一眼,笑道:「可三少爺也點頭啊!」
「啊!」梁幼惠頗有些意外,「那可能就是真的了!」
沈穆清聽著,不由掩袖而笑。
第六十八章 沈梁聯姻
那澄心的眼睛又瞟了過來。
「你看什麼看?」梁幼惠有些惱怒地道,「你不是說三哥有話讓你私下跟我說的嗎?到底是什麼事?」
沈穆清就挪著要下炕:「我去看看給你準備帶回去的糕點準備的怎樣了!」
梁幼惠卻拉了她:「有什麼話你聽不得的!再說了,肯定不是三哥有話要他傳——三哥有話,會直接對我說的。
定是魏十三那個潑皮,拿了銀子買通了澄心,讓他來偷我的東西。」
沈穆清聽這話的嚴重,不由得怔住。
澄心已在那裡大聲地喊冤:「二姑娘,那次我真不知道您也看中了那枚印章。我看著十三少爺出手實在是大方,這才在少爺面前多了一句嘴的。要是事先知道,打死我也不敢!」
「好了,好你別在我嫂嫂家說死說活的。」梁幼惠很不耐煩,「那你說說,你背著我哥哥跑到內宅來,到底幹什麼?」
澄心就又瞅了沈穆清一眼,喃喃地:「三少爺讓我囑咐二姑娘,讓您等會別賴著不走!」
梁幼惠拿起手中的茶就要朝澄心砸,可一舉起來,又放下:「要不是看著這是今年官窯剛出的新式樣子,我就砸破你的頭。」
沈穆清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澄心勉強朝著兩人行了個禮。很狼地跑了。
外面就聽到有問:「你看到了沒。看到三哥地新娘子沒有?」
梁幼惠「騰」地下了炕。朝著外面叫道:「魏十三。你這個潑皮。我要告訴魏太君她把你關在家裡。再也出不來……你休想再到我們家去蹭吃蹭喝……」
沈穆清已笑得趴下。
突然間。她覺得嫁到梁家去也不錯。
天下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至少,梁季敏性情溫和幼惠天真可愛。
李氏挑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挑自己……說不定,梁家比沈家更被動,更無奈,誰知道呢……富貴從來都是頭烈馬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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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璣出嫁後,緊接著就是落梅婚禮,期間還要準備給各陪房衣裳、首飾、器皿之類的東西,加上年關將近,沈府上下忙得雞飛狗跳,還好有李氏坐鎮雖然出了幾個小情況,但很快就得到了解決。
到了十二月十八日,宮裡送來了皇后賞給沈穆清的添箱——一對一尺餘高的珊瑚盆景。
這比起李氏為沈穆清準備的由整塊翡翠雕刻而成的觀音像,當然很寒酸,但它所蘊含的政治意義是任何東西也無法比擬的。
到了十九日送奩的那日,這對珊瑚盆景代替了福祿壽三星的瓷像放在了最前面。
第二天,沈穆清丑時就被叫了起來色居的人早已等候多時。
沐浴、更衣、梳頭、化妝,穿上大紅的嫁衣上滿頭的珠翠,已到了下午李媽媽服侍她吃了兩塊糕點:「千萬忍著,等拜了堂就好了。」
沈穆清連頭也不敢點,生怕腦袋上的東西掉下來。
拜完了祖先,沈月溶在戚媽媽的陪同下和沈穆清說了兩句恭賀的話後就重新被帶回了香圃園。她剛走,梁家接親的人就來了。
叩門,調侃新郎官,收紅包……等梁季敏給沈氏夫妻行禮的時候,來接親的馮王氏已有了幾份焦急:「欽天監看的是酉正。」
柳夫人聽了忙道:「快,快扶新娘子來辭別父母!」
沈穆清被全福太太扶了出來。沈箴和李氏已端坐在太師椅上。沈的表情有些僵硬,有人在一旁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然後木訥地說了一句「往之女家,以順為正,無忘肅恭」,而李氏一聽,眼睛就立刻紅了。她強忍著眼淚說了一句「必恭必戒,毋違舅姑之命」。
沈穆清望著眼前的兩個人,一個病病歪歪,一個清瘦憔悴,突然間悲從心起。
自己這一走,再也能隨便回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像她一樣有事無事天天在李氏面前晃,讓她不寂寞;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在她傷心的時候願意故作憨態傻勢,逗她笑……念頭一閃,眼淚已奪眶而出。
李氏一見,立刻掩面痛哭起來。
沈箴的眼角也閃現著晶瑩。
一時間,屋了裡充滿了離別的氣氛,有人跟著小聲抽泣起來。
馮王氏見情況不對,立刻將蓋頭搭在了沈穆清的頭上,扶起沈穆清就往外走,嘴裡還喊著「吉時到了,吉時到了」。
沈穆清剛喊了一聲「太太」,還沒有來得及說那句「謹遵父母之命」就被塞進了花轎。然後一個小小的顛簸,鼓樂齊鳴,花轎被抬了起。
她立刻淚如雨下。
這些人就這麼急著讓她嫁嗎?是不是只要這樁婚事成了,他們的心才能放下來……
這樣一想,她心裡就升起一股憤恨來,連帶著也有些怨起沈箴來。
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安安逸逸地熬到致仕不行嗎,為什麼非要去搶那個頭名,讓家裡的人都擔驚受怕的。特別是李氏,女兒還這麼小就出了嫁,心裡不知道多難受……萬一李氏身體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梁家准不准自己回去侍疾……
她的眼淚也就流得更凶了,一路哭著去了梁家,直到轎子停下來,有人在炮竹喧天的嘈雜中高聲地喊「花轎到」,她才勉強控制住了心情擦了擦眼淚。
簾子被掀開,她被攙了出來,隨著旁邊人的提示跨火盆,拜堂,進了洞房。
沈穆清剛被人攙坐在了鋪著花生大棗粟子的炕上,旁邊就有人起哄:「三哥,掀蓋頭!」
沈穆清就聽到王氏的聲音:「掀什麼蓋頭,這裡是鄉間閭巷嗎?都給我出去!」
「三哥,三哥可是答應過的,是你成親,就讓我們鬧洞房的。」
說話的很年輕穆清隱隱聽著有些耳熟。半晌她才想起,這說話的人就是那天在她家屋外問澄心「看到新娘子沒有」的魏國公家的十三少爺了。
想到那天梁幼惠的小女兒樣穆的心情終於好了些。
「她年紀小,你們別嚇著了!」梁季敏的聲音很溫柔,帶著笑意,「等過幾天,過幾天我讓你三嫂親自下廚招待你不好?」
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她聽到有人訕笑。
「三哥,你不能只請十三,還有我們呢?」
「都請,都請!」梁季敏安撫著。
大家又是一陣笑,然後就聽到有人外走的聲音:「算了,算了今天我們就暫且放過三哥。」
有人應好,有人大笑,不一會兒,子裡就變得很安靜了。
在全福人太太念完了「一把花生一把棗,大的跟著小的跑」之類的吉祥話後清眼前一亮,頭上的蓋頭被掀了下來。
她瞪大了眼睛,就看見梁季敏帽上簪花、身上披紅角含笑地望著她。
沈穆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一種「事情終於快要結束」了的如釋重負。
有頭上插小紅石榴花的婦人端了合巹酒過來。
沈穆清和梁季敏並肩而坐了合巹酒。落梅打了賞,幾個婦人笑臉盈盈地給兩人行禮道賀貫著退了下去。
兩人婚前也只是在有長輩的場合見過兩三回,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認識,更別說有什麼共同的話題了。現在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沈穆清按著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梁季敏卻有幾分的不自在。
他沉默了一會,笑望著沈穆清輕聲地道:「你要不要梳洗一下!」
按規矩新娘子和新郎官要在無人的屋子呆上半個時辰,叫做坐床。完成了這個儀式,男女雙方就算是成親了。
等坐完了床,女方家請的全福太太就會來給新娘子扯臉、梳髻,標誌著新娘子從此以後就是結了婚的婦人了。
到時候自然會洗臉梳頭。
沈穆清就搖了搖頭。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顯得有些冷清。
沈穆清就思忖著要不要找個話題和梁季敏說些什麼,誰知道人家梁季敏卻先開了口:「今天這麼熱鬧,怎麼也不見幼惠。」
坐床都沒有結束,梁幼惠做為小姑子怎麼會出現。
必然屬於無話找話,但梁季敏這種積極的態度還是影響了沈穆清。
她笑道:「要不要去找找她。」
梁季敏一聽,就忙喊了一聲「春樹」。
一個身材高佻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她年約十五、六歲的樣子,眉清目秀,穿著件官綠色的妝花比甲,頭上戴著石榴紅的絹花,滿臉喜悅。
梁季敏吩囑她:「叫了碧雲,把二姑娘找來。」
春樹笑著給沈穆清行了一個禮,這才應聲而去。
沈穆清望著春樹離開的方向,笑道:「剛才那就是你屋裡的春樹啊,好像挺能幹的。」
梁季敏笑道:「是挺能幹的。還有一個叫碧雲,也挺不錯的,很會磨墨。我聽說你很喜歡畫畫,也喜歡練字,以後讓她給你磨墨……」
「好了!」沈穆清笑道,「我屋裡的原來專給我磨墨的是錦繡,她要嫁人了,所以沒帶過來。」
梁季敏聽到錦繡的名字,表情一怔,笑著轉移了話題:「原來準備讓春樹、碧雲他們明天給你請安的,沒想到幼惠這一亂跑,大家都急著去找她,倒沒能規規矩矩地給你磕個頭。」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05 PM
第六十九章 新房打賞
沈穆清笑道:「那有什麼關係。以後我們都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不用講這麼多的虛禮。」又問:「我要不要給她們紅包?」望著他的眼神很猶豫,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說不定,這樣和自己開口說話都要鼓足了勇氣……
梁季敏心裡一軟,看沈穆清的目光變得很溫和:「是從小服侍我的,你給個紅包當然更好。」
沈穆清點頭,商量他:「太太給我包了好幾種紅包,最多的是十兩。給兩個十兩的紅包,少不少?」
真是出手大方!
沈家雖然世代官,但沒有在官場裡混的人是不知道官場裡的艱辛……如果不貪不刮,拿正常的俸祿和火耗銀子,積積攢攢的,致仕的時候能回家鄉買幾畝良田養老,那就是好的了。更何況沈一向清廉……這次嫁女兒,沈家只怕把老本都拿出來了……
想到這裡,梁季敏只覺得裡一酸,說話的聲音更發的柔和了:「不用給那麼多。給個八錢的銀錁子就行了。以後打發人的時候多著了,一開始給的太多,以後一旦給少了,人家會不舒服的。」
有了這番交,兩人之間自然多了。
「還有沒有什事我要注意的?」沈穆清請教梁季敏。
「也沒什麼。」梁季敏笑道。「們上有長輩。下有小輩。只要別強拿強做地出風頭就行了。」
沈穆清連點頭然就有人隔著窗戶輕聲地提醒:「三少爺。三少爺。要敬酒!」
半個時辰這麼過去了……看來。和梁季敏相處並不是那麼困難地事嘛。
沈穆清暗暗鬆了一口氣。對未來又多了幾份信心。
可梁季敏臉上就露出幾分猶豫。並沒有立刻起身。
沈穆清雖然不清楚梁季敏為什麼猶豫。但想到酒席上肯定會很多長輩和權貴。如果因為敬酒遲了而讓人對梁季敏生出倨傲之感。那可是件很麻煩地事——封建王朝地官場。最講論職排輩地。
沈穆清忙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是我能幫忙吩咐我就是。」
梁季敏遲疑道:「我之前跟幼惠說過,讓她早點來陪你——你剛來,又一個人……我還是等幼惠來了再走吧!」
沈穆清怔住。
原來梁季敏是怕自己剛嫁過來不習慣……
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根的弦被輕輕地撥了一下。
她的語氣變得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溫順:「不要緊,你快去吧!」
「那你呢?」他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
「我叫了身邊的丫鬟來陪我就是了。」
梁季敏想了想,覺得可行。
既便是如此,他還是叫了澄心來:「你想辦法把二姑娘找來說三少奶奶一個人在屋裡呢!」然後又反覆地吩咐沈穆清:「等會我走了,有人來給你梳頭,你記得洗臉。梳了頭,家裡的親戚都會來看你的,你別慌,坐著不動就是了。要是別人問你什麼,你能答就答,不能答就笑笑,千萬別不理人。」又交待落梅和珠璣,「我把十色留在屋外了是那個穿著綠色綢褶衣腰間繫著藍綠色布帶的,要是看著姑娘不自在,就讓他去叫我。」
落梅和珠璣都畢恭畢敬地屈膝行禮應了「是」。
待梁季敏一走,兩個人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一個說:「姑娘,姑爺待你可真好。這下子,太太該放心了。」
一個說:「阿彌陀佛,我這顆心可終於落地了。」
沈穆清想了想,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
柳夫人帶著全福人太太來給沈穆清扯臉、梳髻。
沈穆清這才知道自己的妝容早就不成樣子了。
她想到了梁季敏婉轉的提醒,微微有些出神。
以後梁季敏說話自己要仔細聽著,細細的想想才是,不然肯定沒法體會他話裡的意思。
想到這些,她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
自己現在已經出嫁了,可不是在沈家了改做事不用心的毛病了!
沈穆清的頭髮烏黑亮澤,可並不十分的濃密想梳成現下婦人們流行的牡丹髻還需要借助於假髻,頭髮被扯得有點痛穆清不時地要摸一下鬢角。
柳夫人在一旁不停地囑咐她:「忍著點,過了這兩天可以綰尋常的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
梁家已有人過來催柳夫人坐席——等柳夫人坐了席,男方的女眷們才能進洞房來看新娘子。
柳夫人望著堆著滿頭珠翠的而顯得有些頭重腳輕的小人,不由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忍不住俯身在她耳邊道:「你別怕,這幾天幼惠會陪著你。」
沈穆清知李氏同意她嫁過來的條件,她本也沒有準備過一個洞房花燭夜。所以聽柳夫人這麼說,她就點了點頭。
柳夫人見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又想到她的年紀,心裡一軟,幫她整了整衣襟,這才和梁家催席的人一起出去了。
沈穆清在床上坐了一會,就看見有穿官綠色比甲頭戴紅色絹花的婦人們你推我擠地站在門口朝內探頭,還有人在那裡小聲地道:「看見了嗎,看見三少奶奶了嗎?」
有人「哎喲」一聲,就跌了進來。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叫了落梅來:「估計是梁家的下人,拿了八分錢的紅包賞給她們。」
出嫁前,李氏准按照五錢、八錢、一兩和十兩準備了金額不等的紅包。
落梅猶豫道:「姑娘,會不會多了。」
「我們初來乍,要以勢取人。」沈穆清低聲道,「有頭有臉的媽媽畢竟是少數,真要有點什麼事,還得求這些人幫忙。」
落梅點了點,拿了八錢銀子一個的紅包發給她們:「這是三少奶奶賞的,說大家今天辛苦。」
年紀大一些的婦人一爭先恐後地接過落梅的紅包,一邊嘴裡嚷著「謝謝三少奶奶」之類的話,而幾個年紀輕一些的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落梅遞過去她們才喃喃地說了幾聲謝語。這其中有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烏黑的頭髮綰著個纂兒,斜插著兩三根鑲珍珠赤金簪子,耳朵上墜著青石耳墜,長得杏眼桃腮,十分的標緻。眼看著落梅的紅包就要遞到她那裡了,她卻朝後退了兩步,很巧妙地避開了。
沈穆清看一怔。
難道是哪屋的娘,所以不屑與這些下人一起?
她對這小姑娘也就更為關注了。
有得了紅包的婦人在院子裡不高不低地喊著:「快來,三少奶奶發紅包了,可大方了,每個都有八錢銀子。」
隨著這聲喊,擁到門口的婦人就更多了。還有幾個穿著綢子,戴著赤金鐲子,看上去十分體面的婦人。
珠璣看著,忙開了匣子又取了些紅包,走到門口幫著落梅發紅包。
門外的人一看,立刻喧囂起來,擁得也更厲害了。
那小姑娘被夾在那群情緒躁動的婦人中間,就像一葉小小的扁舟隨波無助的蕩漾般讓人可憐,偏偏她不僅不迴避,反而擠到了門口,緊緊地抓住門框朝裡探視。
兩個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沈穆清就朝那小姑娘笑了笑。
誰知那小姑娘一見,卻大驚失色,轉身就朝外擠去。
沈穆清覺得奇怪,上前幾步踮著腳朝外望。
外面天色已暗,屋簷下掛著的大紅燈籠雖然明亮而熱烈,卻照不到牆角的陰暗處。
那小姑娘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沈穆清立刻叫了月桂來,把那小姑娘的樣子說了一遍:「應該還沒有走遠,讓李媽媽打聽打聽,這小姑娘是哪個屋裡的。」
月桂應聲疾步而去。
院子裡已有人不平地道:「……你剛才已經得了紅包,怎麼還擁進去討二道……」
有人不以為然地道:「八錢銀子,比大少奶奶生平哥時老太太賞得還多……你不稀罕你別去啊……」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外面突然有個嚴厲的女聲響起,「吵吵嚷嚷的像什麼話。老太太馬上就要過來了。」
也知道是這人本身有這威信,還是「老太太馬上要過來」這句話起了作用,院子裡立刻鴉雀無聲,原來擁在門口的婦人們也一個個貓著腰的溜了。
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她穿著件官綠色的潞綢比甲,頭上戴著大紅絹花,耳朵上的赤金墜子、手上的金馬鐙戒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屈膝給沈穆清行禮:「三少奶奶,我是太太屋裡的王媽媽。」
落梅立刻從荷包裡拿了一個紅包出來給王媽媽:「王媽媽辛苦了。」
王媽媽就不動聲色地捏了一下手中的紅包,嘴角立刻翹了起來,說話的聲音很是柔和:「三少奶奶,太夫人馬上就要來了。太太讓我提前來給您報個信。」
沈穆清就笑著朝她點了點頭,重新回到床上坐好。
落梅又塞了一個紅包紅她:「有勞王媽媽了。」
王媽媽喜笑顏開地收了。卻見落梅年紀輕輕的,著圓髻,戴著絨花,一身婦人的裝扮,臉上閃過一絲困惑,道:「這位……怎麼稱呼?」
落梅笑道:「我家那口子叫林瑞春。」
第七十章 梁氏親眷
王媽媽顯然知道沈家有這麼一房陪房,失聲道:「怎如此年輕。」
落梅笑道:「我們家太太說了,夫人治府有方,讓姑娘帶了年輕過來,跟著學貴府上的規矩,免得有人倚老賣老,只記得有沈家不知道有梁家。」
王媽媽一怔。
已有人高聲道:「說得好,說得好!看見沒有,這才是治家有方。」
屋裡的人紛紛側目,就看見王溫蕙扶著太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沈穆清一看,除王溫蕙,其她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王媽媽忙側身讓開,恭敬:喊了一聲「太夫人」。
太夫人看不看那王媽媽一眼,逕直朝沈穆清走去。
沈穆清已迎了上來,在離夫人五、六步遠的距離盈盈跪下。
太夫人急步上前。親手把沈穆清拉來:「好孩子。今天是你地大喜日子。這地上涼。可別凍著了。」
沈穆清見她自己地手十分有力。說話地語氣也關切中帶著慈愛。應該是沒有和自己客氣。她也就順勢而起。一副嬌羞地模樣說了聲「多謝太夫人」。
旁邊有個婦人哈哈笑道:「還太夫人。要叫祖母了。」
沈穆清知道年紀大地人都喜歡小輩喊人。立刻從善如流地叫了聲「祖母」。
果然。太夫人地臉上笑開了花。站在那裡就要褪了手上地翡翠鐲子給沈穆清:「這是我當年地陪嫁。跟了我幾十年。現在可沒有這樣地好東西了。」
沈穆清自然要表現地誠惶誠恐地不敢接。
那個婦人又笑道:「三少奶奶是怕這一接到手裡,明個的賞賜就沒了。老太太可得在這裡表個態,今個是今個的,明天是明天的。」
沈穆清見這婦人說話這樣的大膽露聲色地打量她。
年約在四十五、六歲之間,穿著件白綾對襟祆,銀紅色的妝花子,藍綠色馬面裙。個子不高,長得白白胖胖的,與人說話的時候總是一臉的笑,看上去很親切的樣子。
太夫人就指著那婦人笑:「知道的人呢,知道您是我二孫媳婦的親娘,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我三孫媳婦的親娘……看這算盤,打得真是精啊!」
大家掩嘴而笑。
沈穆清一怔。
沒想到這人竟然是蔣雙瑞的母親,而且還和太夫人一起來相看媳婦……梁家好像根本就沒有把她當親家而是家中的一員似的。
王溫蕙已笑著上前攙著太夫人,一邊引導著太夫人朝著臨窗的大炕走去,一邊笑著對蔣夫人道:「你放心,我們老太君可不像你說的那樣是個斤斤計較的。她老人家既然說了是賞給弟妹的,那就是賞給弟妹的。可與明天的不相干。」說著,還朝著沈穆清眨了眨眼睛副為她出頭的樣子。
要論演戲,誰不會?
沈穆清暗忖著,朝著王溫蕙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
王溫蕙看了她希望得到的反應,微微笑了起來,顯得非常高興的樣子。
英紛就領著幾個小丫鬟給眾人上茶,端杌子。
蔣夫人坐在了太夫人的下首而王溫蕙卻立在了太夫人身邊,有幾個年紀略大些的婦人本來準備坐下的,見王溫蕙站著,神色間都閃過尷尬地立在了杌子旁。
沈穆清看著微微一笑,接過英紛手中的茶遞給了太夫人:「祖母請喝茶。」
太夫人笑瞇瞇地接過茶盅抿了一口就放在手邊的炕桌上然後接過沈穆清的手笑道:「好孩子,真難為你了。吃了東西沒有?」
剛才梳頭的時候柳夫人塞過兩塊玫瑰雪餅在她嘴裡。
沈穆清只管低著頭笑不答話,顯得很靦腆、害羞的樣子。
「看這孩子先來我們家還有說有笑的,現在到好了話也會說了。」太夫人笑著喊了身邊一個圓臉的丫鬟:「紫娟,你去給三少奶奶端碗燕窩粥來……可別把三少奶奶給餓著了。」
那丫鬟笑盈盈的應聲而去。
蔣夫人就笑道:「太夫人這可是雞蛋裡面挑骨頭——三少奶奶先來,那可是客,今個,可是新娘子!」
大家又笑了起來。
那蔣夫人就對沈穆清笑道:「你二嫂也想來看看你,可她正懷著身子,你婆婆說這鑼震天鼓震地的,太吵人了,讓她在屋子裡靜養。你可不要怪她。」
沈穆清忙道:「二嫂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不比平常。婆婆說的有道理,還是注意些的好。」
蔣夫人就扭頭對著太夫人笑:「您看這孩子,真真是貼人的心。您怎麼就這麼有福氣。這天下的好姑娘都跑到您跟前做媳婦、做孫媳婦了。」
太夫人笑逐顏開,顯然對蔣夫人的奉承很受用:「您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誇雙瑞呢?」
「都誇」夫人掩嘴而笑,「既要誇您,也要誇我自個兒。」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太夫人就向她介紹其她的人:「……這是你大堂嬸……這是你四堂嬸……這是你大堂嫂……這是三堂嫂……」
梁淵是遺腹子,這些當然全都是遠房的親戚。
沈穆清一一行禮。
「你大嫂你們見了,二嫂明天端茶的時候會到……」太夫人笑呵呵地道,「你大姐和大姐夫還在常州,今年過年的時候會帶著孩子趕回來的。」
沈梁兩家的婚事定得很忙,梁淵還在宣同沒有回來,主持梁季敏婚事的是他的舅舅。而梁季敏大姐梁仲寬隨著夫婿李維明帶著孩子在常州任上,離在這裡千里迢迢,那就更不可能趕回來了。太夫人這麼一說,話題就轉到了梁仲寬的身上。
「大姑爺年輕輕的,如今已是常州通判,大姑奶奶真是好福氣啊。」說話的是梁季敏的一個堂嬸。
「是啊!」梁夫人頗有幾份感,「當初說是忠勤伯家的庶子,又比我們家仲寬大上六、七歲,還是續絃,我一聽就不樂意。要不是劉姨娘在一旁說叨,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沒想到,那孩子真是爭氣,中了進士不說,外放到常州,去年的吏部給了個『優等』……」
旁邊的人都跟著點頭。
梁幼惠突然間衝了進來。
「哎呀!你們怎麼都到了。」說著,一雙手背到了背後。
她今天穿著綾祆,葡萄紫的妝花子,烏黑的頭髮綰成個纂兒,斜插了兩根纏絲茶花銀簪,耳朵上戴著對茶花銀釘,素著臉,顯得乾淨素雅,完全沒有了平日的臃腫。
沈穆清不由暗暗點頭。
梁幼惠更適合這樣的裝扮。
太夫人卻臉一沉:「你跑什麼地方去了?」
梁幼惠支支吾吾的,看見站在門口的春樹,眼神一亮,道:「是春樹,說三嫂還沒有吃東西,讓我給三嫂找點吃的。」說著,像獻寶似的把藏在身後的一個小小籐笸了出來,裡面還放著幾個烤的黃澄澄的顛不梭。
太夫人不由扶額,喊了一聲「幼惠」,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梁幼惠卻怔怔地「嗯」了一聲,等了半晌,見太夫人只是扶著頭不說話,忙關心地道:「祖母,您是不是吹了風頭痛。」
屋子裡的人個個都掩嘴強忍著笑。
就在氛圍有些詭異的時候,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太夫人,晉王爺和晉王妃來了,夫人讓來稟太夫人一聲。」
太夫人聽了,先是一怔,然後就露出了愉悅的神色:「那次王爺說,如果季敏成親,他一定來喝喜酒,沒想到,竟然真的來了。」
「哎呀!這可是天大的體面!」蔣夫人有些誇張地笑道,「太夫人,我也要去看看,跟著您沾沾這福氣。」
太夫人呵呵笑:「都去,都去,大家都去。」說起,起身要走。
王溫蕙忙上前攙了太夫人:「祖母,要不要我服侍您去換身禮服?」
太夫人看著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的十樣錦妝花子,拍了拍王溫蕙扶著自己的手:「嗯,不管怎麼說,也是龍子龍孫,應該換件禮服才是。還是你想的周到。」
王溫蕙就露出了一個溫順的笑容。
沈穆清恭敬地送太夫人出門。
太夫人走了幾步,突然間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回頭對跟著她身邊的落梅道:「剛才是你答的王媽媽吧?你叫什麼?」
落梅忙屈膝行禮:「回太夫人的話,奴婢家裡的叫林瑞春。」
太夫人點頭:「不錯,不錯。林瑞春家的,以後要好生服侍你們少奶奶。」
落梅忙恭敬地應「是」。
梁幼惠就趁機嚷著:「祖母,我不去吧,我要陪著嫂嫂。」
太夫人聽得直搖頭,帶著一群人走了。
梁幼惠望著太夫人們遠去的背影,高興地拉著沈穆清往屋裡走:「我專門從廚房裡偷來的……」
「你怎麼才來啊!」沈穆清見到梁幼惠,小心翼翼、戒備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忍不住就抱怨起來,「你有這功夫,不如幫我去看看太夫人吩咐下去的那碗燕窩粥還在不在,要是還在,就端來我喝了,要是不在,就想辦法給我搞點湯湯水水的吃,這餅子吃得我喉嚨痛。」
梁幼惠就朝著她眨眼睛:「你就放心吧,看我的!」
等梁季敏轉回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的新婚妻子正和妹妹坐在臨窗的大炕前說說笑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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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10 PM
第七十一章 雙朝賀紅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沈穆清就被英紛叫醒了:「姑娘快起來,等會還要去祭灶神、拜菩薩,到祠給祖先上香……」
昨天陪著梁幼惠鬧到了丑時才睡,沈穆清還有些迷迷糊糊的,英紛的話讓她一個激靈跳了起來,睡在她旁邊的梁幼惠聽到動靜揉著眼睛坐了起來:「三嫂,要起來了嗎?」
沈穆清看見她還沒有睜開的眼睛,笑道:「你還可以再睡一會……我讓凝碧守著,只要別耽擱了大廳敬茶認親就行了。」
梁幼惠「哦」了一聲,倒頭又睡下。
沈穆清笑著搖了搖頭,吩咐英紛她們:「以後喊我三少奶奶,免得梁家的人聽了不舒服。」
英紛幾個都含點頭,她這才去了淨房。
洗了臉,梳了頭,換了件大遍地金戲嬰圖的妝花子出了門。
疊翠院是個進三間的院子,左右廂房各三間,後面還有一個兩間的步房,一共有十一間屋子。梁季敏就歇在東廂房,那裡原來是他的書房。
沈穆清出門的時候,梁季敏已在院子等候多時。
他穿著件寶藍色直,淨的臉龐在微明天色中顯得沉靜而安寧。
沈穆清笑著迎了上去:「起晚一點!」
季敏微微地笑:「不要緊。你吃早飯了沒有?」聲音輕柔。讓人聽了心情無端地就安靜下來。
沈穆清點頭:「吃了一個饅頭。」
「昨天晚上吃多了吧!」梁季敏笑著遞給了她一個荷包。「以後別管幼惠。她要瘋起來。就沒個譜了。」
沈穆清打著荷包:「這是什麼?」
梁季敏笑道:「是窩子糖——等會就是餓了。也能擋一陣子。」
沈穆清打開荷包拿了一顆糖丟進嘴裡,然後笑瞇瞇地向梁季敏道謝。
梁季敏看她一雙大大的眼睛笑成了彎月亮,臉上也不由浮出一個愉悅的笑容。
兩個人先去了梁夫人的桂藹院。
梁夫人也剛剛起來。
這段時間,她操持梁季敏的婚事人都消瘦了不少。
看見兩人一起來給她請安,梁夫人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把小丫鬟給沈穆清倒的茶給攔了:「別喝水,要是祭祖的時候要上淨房,那可丟臉了……中午吃過飯,家裡的親戚都會走,你也可以歇歇了有什麼,先忍著點。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
沈穆清忙屈膝向馮氏道歉。
馮氏見她溫順乖巧,暗暗點了點頭。
梁季敏和沈穆清在舅媽馮王氏的帶領下先去了廚房,朝著灶神的圖像磕了三個頭,然後將灶神的紙像和元寶、黃錢等在院內的錢糧盆裡燒了後去了梁家位於東南角的佛。梁季敏的舅舅已在那裡等候,兩人叩了頭,梁季敏的舅舅在一旁恭讀祝文:「男室女家之大倫,婚姻,嗣源所繫……」然後又燒了元寶、黃錢等。最後去了祠。又是一番叩頭、行禮、燒錢糧等等。
好容易禮成,已快晌午。
兩人去了正廳。
梁家的正廳是五間的敞廳抱粗黑漆柱子,紫檀木的扁額,雞翅木座的十二扇屏風,光鑒如鏡的地磚,加上寬敞的空間,使得正廳有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
因為是梁季敏結婚所以在正廳雞翅木屏風前特意設了兩把披著紅緞竹花椅披的太師椅,本應父親梁淵坐的左邊空了出來氏一個人坐在右邊的太師椅上。太夫人帶領著一群女眷在西邊的敞廳,而男人們都在東邊敝廳是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說著什麼,或是和身邊坐著的人竊竊私語沈穆清想起了以前在公司開會前的情景,她有些緊張的心情突然間放鬆下來。
她和梁季敏先給馮氏叩了頭。馮氏賞了沈穆清一對鑲寶石的赤金手鐲和一個紅包。上面的寶石個個都有指甲蓋大,一看就非凡品。沈穆清則回了馮氏兩雙鞋墊、兩塊手帕作敬禮。
然後她又和梁季敏給東邊的男性親戚叩頭。
梁季敏大哥不在,和梁季敏的父親在鎮安王麾下效力,來不及趕回來。不過,見到了他二哥梁叔信。他和梁季敏五官長得非常的像,但神色卻比梁季敏看上去要陰鬱的多,眉宇間也帶著幾分孤傲。他給沈穆清紅包的時候,沈穆清居然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相比之下,那位尚了公主的駙馬表哥與梁季敏更為相似。他們不僅五官氣質像,就是待人說話的那種溫和體貼也非常的像。
拜完了男性親戚,沈穆清跟著梁季敏去了西邊。
太夫人獨坐在一張紫檀木的羅漢床上,其她女眷或站或坐地圍著她們,王溫?則像穿花蝶似地低聲應酬著這些親眷,不同於東邊的低調,這邊的氣氛很熱鬧。
而沈穆清走到西邊就立刻被坐在太夫人下首的那個穿著明黃色織金雲龍紋右衽祅的女子吸引過去。
她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容長臉,單眼皮,細細的柳條眉長入鬢角,皮膚特白皙細膩,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就給人一種雍容華貴。
沈穆清心中一跳。
難道是長公主富華?
可她怎麼會來?
念頭閃過,那女子已朝著梁季敏笑道:「季敏,你這新媳婦像朵丁香花似的,難怪你這麼急著把人娶進門了!」
沈穆清只覺得話說的有些讓人不解。
梁季敏卻但笑不語,領著穆清給那女子叩頭,並低聲對沈穆清道:「這是長公主!」
沈穆清忙收了心思,恭敬地喊了一聲「長公主」。
長公主笑盈盈打量著她,眼中流著她看不懂的奇異光采吩咐梁季敏:「過年的時候帶著新媳婦去我府上玩!」
梁季敏恭敬地應了一「是」。
長公主就回過頭去對身坐著的一個女子道:「雙瑞,你們三妯娌,老三的最漂亮。」
穆清立刻額間生汗。
在這種場合說這樣的話,這到底是在讚她還是在害她?
不過,知道長公主身邊站的是蔣雙瑞,沈穆清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瞟了過去。
蔣雙瑞和蔣夫人一樣,個子都不高,皮膚雪白眉皓齒,完全出乎沈穆清意料之外的漂亮和有朝氣,根本不是她想像中那種唯唯諾諾的小媳婦形象。
她穿著件草綠色的柿蒂紋卷草籐的右衽夾祆,下身穿著大紅色灑金百褶裙子,小腹微微的凸起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聽見長公主的話,朝著沈穆清露出明媚的笑容:「自然是要一個比一個強才好。」說話的口氣非常的真誠。
老太太聽了,露出了一種躊躇滿志的笑容,而立在老太太身後的王溫則低下頭去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廳裡的人則都笑了起來,一派和諧喜慶的氣氛。
太夫人忙喊了蔣夫人:「煩請您做個介紹。」
蔣夫人笑瞇瞇地應了後帶著梁季敏和沈穆清給長輩們磕頭敬茶,又坐下來受了小輩人的禮。
找了個機會,沈穆清就小聲地對梁季敏道:「怎麼沒有看見幼惠?」
梁季敏臉上帶著溫和淡定的笑容和別人笑著快地應了一句「不知道」。
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沈穆清卻能感受到他的擔憂。
等梁季敏和沈穆清回到疊翠園的時候,已是下午酉時。
兩個人都面露倦容,沈穆清坐在臨窗的炕上就不想起來季敏望著她笑了笑,轉身去自己屋裡給她拿了一盒芙蓉酥,道:「你墊墊肚子吧!」
沈穆清很是奇怪。
外院花廳正在招待家裡的親戚吃飯,難道沒有他們的份?
梁季敏好像知道沈穆清在想什麼似的。道:「今天的宴席是家裡的廚子做的,家裡只有那幾個人,做這樣的宴席肯定人手不足。我們要是再去傳飯時半會也沒有,而且也添麻煩。」
沈穆清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是她遇到第一個還在乎廚子怎麼想的世家子弟。
或者,他在乎的是管廚房的人?
他可是嫡子又不是庶子,難道還怕馮氏不高興不成!
「我陪房裡有人會下廚們自己開伙,你覺得怎樣?」沈穆清商量他。
他猶豫道:「可這柴米油鹽總得到廚房裡調吧……」
沈穆清索性問他:「管大廚房的是誰?」
梁季敏皺了皺眉,見沈穆清一直望著她,頓了頓,沉聲道:「是黃媽媽。她是跟著祖母過來的,在我們家四十幾年了。」語氣裡有幾份告戒的意思。
沈穆清沒有吱聲,她突然間什麼也不想吃。
她叫了凝碧來:「二姑娘是什麼回去的?誰在身邊服侍?」
凝碧笑道:「是二姑娘屋裡的紫紗來接的二姑娘,說別錯過了三少奶奶的見面禮。」
沈穆清皺了皺眉,讓凝碧去梁幼惠住的新竹院看看去。
梁季敏見沈穆清動也沒動他拿來的芙蓉酥,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待凝碧去找梁幼惠後,他叫了自己身邊春樹、碧雲、十色和澄心來給她磕頭。
春樹和澄心、十色她都見過了,碧雲還是第一次見面。她比春樹大一、兩歲,也是個眉清目秀的美人。
沈穆清也叫了陪房的人來給梁季敏請安。
梁季敏對做過沈長隨的百木很感覺興趣,而碧雲卻盯著盈袖看了好幾眼。
大家見了禮,凝碧回來了,道:「二姑娘也不在新竹院。我問紫紗姐姐,紫紗姐姐說一早就把二姑娘送到了正廳,二姑娘卻說身邊不用人服侍,讓她回去幫著把給二少奶奶做的幾雙小孩鞋快點做完。紫紗姐姐見二姑娘是跟著大少奶奶一起,就一個人回來了。」
第七十二章 三日回門
梁季敏一聽,急了,把身邊的人都叫過來:「你們悄悄去找,別讓人知道了。花園裡仔細點。」
大家應聲而去。
沈穆清見梁季敏急得團團轉,道:「我們也去找找吧!」
梁季敏攔了她:「小心別人看見。我們在這裡等就是了。」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你也累了,我調點芝麻糊來吃吧!」
那是李氏事先備的乾糧。
梁季敏想了想,笑道:「你告我在什麼地方吧。還是我去調,你歇歇。」
沈穆清看他自鎮定的樣子,心裡一軟,把他推在炕上坐下:「我去就是了。」
她去叫了被當成粗使媽媽陪過的李媽媽:「給姑爺調碗芝麻糊。」
李媽媽應聲而去。很快便了兩碗芝麻糊來。用托盤裝好了遞給了沈穆清。並道:「我去問過了。大家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我看。我明天去外院逛逛。看有沒有人知道。」
沈穆點了點頭。低聲道:「手裡地錢可還夠使?」
李媽媽笑道:「姑娘放心。只是請那些媽媽婆子喝酒。您給地二十兩夠大半年用了。」
沈穆清微微點了點頭:「需要打點地時候。你就跟我說。」
李媽媽忙應了。
沈穆清端了托盤回了正屋。
梁季敏見她端東西過來,快步迎了上去,接過了沈穆清手裡的托盤。
沈穆清沒有和他客氣,隨他進屋,坐到了臨窗的大炕前。
兩個人胡亂喝了一碗芝麻糊,還沒有梁幼惠的消息。
梁季敏很是不安。
沈穆清安慰他:「你別急,她也是那麼大的人了,家裡來了這麼多的親戚許是和誰玩的開心,忘了這事。」
梁季敏猶豫良久,沉聲道:「幼惠除你和宛清,是不會找別人玩的?」
沈穆清一怔。
「宛清是誰?」沈穆清記得很清楚,今天認識的親戚里面,並沒有一個叫宛清的人。
梁季敏有一瞬間的恍惚:「宛清,是我小舅舅的女兒,我……表妹!」
沈穆清把腦子裡的人又過了一遍,很肯定自己沒有見到這位表妹。
「今天我也沒見到宛清表妹個人會不會是在一起?」
梁季敏笑道:「她受了風寒,今天沒有來。幼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不知為什麼,沈穆清突然間就想到了自己新婚之夜看到那個穿水紅色衣裳的女子。
她低下頭去望著自己手裡捧著的茶盅,輕聲地道:「表妹的病很嚴重嗎……我看你很擔心的樣子!」說著,悄悄抬了眼瞼細細打量梁季敏的神色。
梁季敏大驚失色,竟然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也不是很清楚!這段時間忙著婚禮的事直沒有遇到表妹。」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見新婚的妻子眨著一雙亮晶的大眼睛望著他。
梁季敏有片刻的不自然。
他垂下眼瞼,突然道:「幼惠自幼就有羊癲瘋。」
羊癲瘋!
沈穆清過了片刻才明白過來。
梁季敏所說的癲瘋,就是現在說的癲癇。她雖然不是十分瞭解這種病人的狀況,但她以前有個同事的孩子得的就是這種病,她偶爾會聽
同事說起一些注意事項。
沈穆清大驚失色:「既然如此,你們怎麼還讓她到處跑——她不能受累,也不能太激動或是太傷心……」
梁季敏苦笑:「我們何嘗願意讓她到處跑……她非要到你們家去看你,我們攔過一次,結果發了病……」
梁季敏卻以為她是在說梁幼惠不顧禮儀,在梁沈兩家有了婚約後還讓梁幼惠去沈家串門。
可現下穆清顧不得和梁季敏去解釋這些。
她自己下炕穿了鞋:「我要去找她……天這麼冷,要是發了病是叫她,她也聽不到……」
梁季敏卻拉了沈穆清的衣袖:「家裡有很多親戚……」
沈穆清冷冷地甩開梁季敏的手:「是面子重要是性命重要。」
梁季敏再次拉了她的衣袖:「穆清,如果讓人家知道惠這輩子也別想嫁出去了!」
沈穆清愕然。
抬頭就看見了梁季敏眼中的哀求。
她一怔。
外面已有人高興地喊著:「三少爺,三少奶奶,二姑娘找到了。」
沈穆清再次甩開了梁季敏的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出去。
梁幼惠是被凝碧在離正廳不遠的一個水榭裡找到的,當時她正在那裡不停地徘徊。當她知道梁季敏和沈穆清已經給長輩們敬過茶了,立刻臉色大變,直嚷著「我不知道這麼快」。
凝碧見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連哄帶拽地把她拉了回來。
沈穆清見凝碧處理的很不錯,先口頭上讚揚了她幾句,後來又賞了一兩銀子給她。
梁幼惠見到沈穆清就嚎頭大哭起來。
沈穆清只得和她開玩笑:「你放心,你的見面禮我還留著,就算你不給我敬茶,給你留著的。」
她卻擔心其他的:「你說,我沒有去,家裡的親戚會不會說我不喜歡你。」
沈穆清一時間心酸的幾乎要落淚了。
因為這個病,梁幼惠心裡應該也有很多的壓力,要不然,她也不會在正廳附近的水榭徘徊,猶豫著要不是出現在這些親戚面前……再想的遠一些,說不定,她還因此而受到過親戚們的嘲諷也不一定。可就是這樣,梁幼惠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別人。
她摟著比自己還要高的梁幼惠,像安慰孩子一樣的安慰她:「你以後常常和我在一起,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梁幼惠不停地頭。
晚上,沈穆清早早的就和幼惠歇下了。
因為休息不夠,有時候也是引發癲癇發作。
第二天回門樑季敏很感激地對說了一聲「謝謝」。
沈穆清只是朝著他笑了。
李氏早就安排了豐盛的菜餚款待女兒女婿。
拜了沈家的祖先,吃了,李氏拉了沈穆清回屋說話,梁季敏也和沈去了書房。
一回到屋裡,李氏就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女兒,好像兩天不在她的跟前,就沒吃沒穿似的。
沈穆清忙著安慰她。笑道:「這幾天,幼惠天天和我睡在一起,吃在一起。我們回門還要跟著來,被太夫人訓斥了一番。」
李氏聽了,哈哈笑起來。
沈穆清卻能感受到李氏笑聲中的欣慰。
「要是下次你回門,她想跟著來,就讓她跟著來吧!」李氏笑道,「我們家也不用講那麼多。」
沈穆清點了點頭。
李氏就問起她這兩天都吃了些什麼得好不好,王溫蕙和蔣雙瑞都對她說了些什麼話,太夫人、馮氏又說了些什麼話等等。
沈穆清半真半假地答了只求讓李氏安心。
李氏聽得笑遂顏開:「相處的好就好,相處的好就好。」
兩人說到了掌燈時分,要不是汪媽媽進來提醒她們,她們還要繼續說下去。
吃了晚飯穆清依依不捨地告別了李氏,和梁季敏回到了梁家。
路上,沈穆清見梁季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笑著打趣道:「難道老爺考你學問了?」
「不是!」梁季敏笑的有些敷衍,「只是和我談論了開春的會試,讓我這兩個月用心讀書。」
這才是大事吧!
沈穆清點了點頭再多問。
回到梁家,他們先去給太夫人請了安。
太夫人讓身邊的紫娟陪著沈穆清自己卻拉著梁季敏到裡屋說了半天的話,結果等她們到馮氏那裡時經是亥正。
還好馮氏只是簡單地問了幾句回門的情況就讓他們早點回去休息。
回到疊翠院,梁幼惠已在那裡翹首企盼了。看見沈穆清飛奔過來,抱怨道:「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
沈穆清就讓英紛拿了李氏給的肉鬆哄梁幼惠。
梁幼惠果然就轉移了注意力。
梁季敏看得直搖頭,但也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去了書房。
新婚三日無大小的日子一過,梁家的生活也就恢復了秩序,沈穆清也開始適應新的生活。
她一大早就和梁季敏、梁幼惠去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還沒有起床,馮氏早已到了。
三個人給馮氏請了安,王溫蕙帶著孩子來了。
梁伯恭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平哥今年六歲,二兒子安哥今年五歲,三兒子康哥,今年三歲。
三個孩子看見梁季敏,爭先恐後地朝他撲過去。
「三叔抱!」
「三叔你抱我!」
「是我三叔!」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王溫蕙在一旁不停小聲喝斥:「小點聲音,太祖母還沒起了!」
梁幼季抱起了最小的康哥,笑道:「你們別吵,好好生生給太祖母請安,我等會帶你們去花園捉鳥。」
三個孩子一聽,立刻安靜下來,最小的康哥還用小手捂著嘴巴含糊不清地道:「三叔,我沒說話。」
梁幼惠也跟著湊熱鬧,在一旁小聲地嘀咕:「我也要去」。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
梁季敏就望著沈穆清意味深長地道:「好,大家都一起去。」
不知為什麼,沈穆清臉一紅。
馮氏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景,她正在和王溫蕙說話:「怎麼,江亭的腳還沒有好嗎?」
江亭就是梁伯恭那個和曾菊有點關係的小妾,因為是妾室的身份,大廳敬茶是沒有她的份的,所以沈穆清到現在也不認識這個人。
王溫蕙笑了笑,很含糊地應了一聲「是」。
馮氏就皺了皺眉:「這都多長時間了,怎麼還沒有好!」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13 PM
第七十三章 梁氏新婦
王溫蕙剛要答話,簾子一撩,梁季敏的二哥梁叔信走了進來。
他穿了件鑲著玄狐毛的石青色鶴氅,頭上插著根羊脂玉的簪子,使他原來就孤傲的表情更添了一層拒人千里的疏離。
梁季敏忙把孩子交給旁邊的媽媽,上前給梁叔信行了禮。
梁叔信冷漠地點了點頭,沒有見到自家兄弟的親熱,然後上前幾步給馮氏請了安。
馮氏望著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什麼話也沒有說。
王溫蕙則笑盈喊了梁叔信一聲「二叔」,很熱情上前給他行禮,梁叔信還了禮。沈穆清就上前喊了一聲「二伯」,給梁叔信見了禮。
梁叔信對王溫蕙和沈穆都很冷淡,可梁幼惠給他行禮的時候,沈穆清卻看見他眸子裡轉瞬即逝的笑意。
大家互相見了禮,梁叔信一言不發負手而立地站在門前等太夫人的招喚,他的這種態度讓本來熱熱鬧鬧的氣氛像被水淋濕的火焰,只剩下幾絲余煙。
梁季敏試著和梁叔信話:「二嫂的身體好些了嗎?」
梁信兩眼望著靜垂不動的軟簾,冷冷地道:「不是還有三、四個月才生嗎?恐怕到那個時候才能好吧!」聲音裡全是漠不關心的冷淡,好像說的是別人。
沈穆清愕然。
馮氏眉頭緊蹙。嘴角微翕。正要說什。紫絹突然撩簾而出。
她笑盈盈地給在場地人請:「太夫人讓夫人、少奶奶、小少爺進去。」
馮氏把到嘴邊地話嚥了下去。很客氣地朝著紫絹點了點著兒子、媳婦和孫兒走了進去。
太夫人已穿戴整齊。正坐在臨窗地大炕上喝茶。劉姨娘在一旁服侍著。
這麼早?
沈穆清壓住心底的詫異隨著梁季敏一起給太夫人行了禮。
太夫人就笑望著他們說了一番「婦不賢無以事夫,婦不事夫義理墮闕」之類的話,沈穆清知道這是太夫人在告訴自己要守「婦道」,遂畢恭畢敬地聽著,唯唯喏喏地應著。
她訓完了梁季敏夫妻,就問起王溫蕙三個重孫的功課來。
當聽到王溫蕙說想請個先生來家坐館的時候,太夫人沉吟道:「我看,還是送到晉王府開的義學裡去讀書好些。」
王溫蕙還有幾分遲氏已在一旁答「好」:「聽說很多大臣都把子弟送到了晉王爺開的義學。讓孩子們去那裡讀書可以趁機交幾個發小。」
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到了梁季敏的身上。
梁季敏恭敬地上前一步,道:「孫兒也覺得祖母和母親的意思好。只是現在眼看著要到春節了,天氣又冷,不如等開春了去。」
太夫人望著眼前幾個粉裝玉砌的孩子有片刻的猶豫。
馮氏見了,忙笑道:「季敏說的也有些道理是等明年開春了再送去吧。平哥今年才六歲,安哥也才五歲。像叔信和季敏那樣四歲就啟蒙的孩子竟是少數。說起來,我到今年還心疼呢!」
太夫人被說動了心,點了點頭,笑道:「好吧。那就這樣,等明年開春了,平哥和安哥一起去晉王義學去讀書。」說著又望向梁季敏,「這件事可要盯著點。」
梁季敏笑容溫和:「晉王一向對義學頗為上心,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家都願意把孩子送去讀書定很高興。祖母儘管放心好了。」
沈穆清見他們說的高興,不由偷偷地注意著沉默不語的梁叔信。
當梁叔信聽到太夫人同意兩個孩子開春後去晉王義學上學的時候他臉上有一閃而逝的譏笑。
沈穆清一怔,梁叔信已回眸望她。
不大的眼睛,卻流露出善意的笑意。
怎麼會對她和善?
沈穆清嚇一跳。覺得很是奇怪。但沒有等她來得及細想,劉姨娘進來請示飯擺到什麼地方。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太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對馮氏道:「今天還要拆棚撤座,你的事也多,領著伯恭媳婦和季敏媳婦下去忙吧。把孩子留下給我做個伴。」
馮氏應了,帶著兒子、媳婦和女兒回了桂藹院。
梁季敏和梁叔信一路沉默地到了桂藹院,給馮氏請過安後,馮氏讓兩個兒子回去:「……叔信要照顧雙瑞。季敏,你也要靜下心來讀書了。」
梁氏兄弟恭敬地應聲而去。只是梁叔信是揚長而去,梁季敏是看了沈穆清兩眼才走,搞得沈穆清一直在猜梁季敏為什麼要看自己兩眼。
是不放心?還是有什麼事要告誡她?
王溫蕙服侍馮氏和梁幼惠吃早飯,沈穆清在一旁打下手,她仔細地注意著王溫蕙的舉動,暗暗記在心裡。
馮氏吃了早飯,梁幼惠服侍她喝茶,王溫蕙和沈穆清這才退到外間匆匆扒了兩口飯。王溫沈穆清吃得很少,就輕聲地問她:「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沈穆清搖了搖頭:「我早上吃的少!」
多虧有李媽媽的提醒,她事先吃了些糕點墊肚子。
王溫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沒再問。
兩人吃了飯,折回馮氏的屋子。
馮氏就留了王溫蕙一起與帳房結算,讓沈穆清和梁幼惠一起回疊翠園:「……中午就不用過來服侍了。也不要打擾你哥哥讀書,眼看著就要會試了……」
兩人應了「是」。
馮氏還是不放,又反覆叮嚀好幾遍才放她們走。
出了桂藹院,梁幼惠就像出了籠的鳥似的高興:「我們約了三哥去花園裡捉鳥吧!」
沈穆清想起氏的叮嚀,又不想直接拒絕梁幼惠而讓她心情波動因而笑道:「我們改天再去捉鳥吧——我屋子裡的東西還沒有收拾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梁幼惠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高高興興地和沈穆清回了疊翠園。
梁果然關了房門在讀書,沈穆清也不打擾他,帶著梁幼惠指揮著落梅和珠璣清東西,把該上冊的上冊了,該入庫的入庫了,該擺出來的擺出來。
梁幼惠則好奇地在屋裡轉悠著,不找出兩件陪嫁的小物什感歎一番。
沈穆清見梁幼惠在動手動的,那裡別說幫忙了,她不添亂都是好的了。只好把她叫到炕上坐著:「給我講些家裡的規矩免得我什麼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著夫人吃飯口水都流出來了。」
梁幼惠一聽,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兩個人坐在炕上聊天,一問一答中,沈穆清對梁家內宅的情況有了幾份瞭解。
梁家不存在分家的問題,因此所有的生活開支都是公中的入也是公中的。太夫人每月的月例是六十兩,夫人是四十兩娘是五兩,結了婚的梁恭伯和梁叔信是三十兩,沒結婚的梁季敏和兩個嫂嫂王溫蔣雙瑞一樣,都是十五兩,梁幼惠則是十兩,江姨娘就更低了只有二兩。這其中除了梁恭伯每年有九十二兩銀子的收入外,其他的人都沒有收入。至於管事的媽媽等的二兩,二等的一兩等的五分子,再往下就沒有月例可拿年按季節給做四套衣裳就行。丫鬟們的月例就更少了,一等的一兩,二等的六分銀子,三等的三分銀子,再往下也是沒有月例只有一年四套衣裳。
沈穆清不由汗顏。
她在沈家的時候,陳姨娘的月例是十兩,大捨是二十兩,李氏的月例是五十兩,她的月例比照李氏,每月五十兩銀子。有一次她還為此問過李氏,李氏當時笑盈盈地道:「用不完,你不會存起來啊!」就算是這樣,她要用錢的時候,李氏也會從自己的月例裡撥給她,或是把她的帳拿到外院掛了沈箴的帳……她當時不以為然,早知如此,就多存點錢了……
忙到了中午,大廚房的粗使婆子送了飯菜來。
一個砂鍋煨鹿筋,一個雞絲銀耳,一個桂花魚打拳,一個八寶兔丁,一個姜汗魚片,一個五香仔鴿,一個辣白菜卷;四種餑餑:紅豆糕、椰子盞,鴛鴦卷、芸豆包;白米飯、白粥、素面,三種主食。
豐盛是豐盛,可惜擺出來的時候都沒什麼熱氣了。
梁季敏眉頭微皺,而梁幼惠當場就甩了筷子:「怎麼又是冷的。你們說新竹院遠也就罷了,難道疊翠院也遠。」
送菜的婆子立刻就跪在了梁季敏的跟前:「三少爺,實在是抽不出人手來……只今只能顧著老夫人、夫人和三位小少爺那邊……」
梁季敏歎了一口氣,對那婆子道:「你起來吧!」
又轉身勸梁幼惠:「你別吵了,娘知道了,又要生氣了。」
梁幼惠就嘟了嘴。
沈穆清看著,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那婆子雖然跪著給梁季敏道歉,臉上卻並沒有恐懼的表情……
***
黃昏時分,沈穆清去桂藹院服侍馮氏吃晚飯。
王溫蕙坐在馮氏的身邊打算盤,看見沈穆清進來,兩人才驚覺到了吃飯的時間。
沈穆清給馮氏請了安,又和王溫蕙見過了禮,馮氏對面有倦色的王溫蕙:「你下去歇著吧,這裡交給穆清吧!」
王溫蕙聲而去。
沈穆清按照自己中午觀察所得有條不紊地給馮氏奉羹布菜,馮氏看了,不由得和貼身的董媽媽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
等馮氏吃完了晚飯,沈穆清並沒有急著回疊翠園,而是接過了丫鬟奉的茶親手端給了馮氏:「娘累了吧,要不要我給您捶捶腿!」
馮氏頗有些意外,頓了頓,笑道:「好啊!」
旁邊早有機敏的丫鬟一溜煙地去拿了美人捶來,沈穆清就坐在炕邊給馮氏捶腿。
第七十四章 窮則思變
「我嫁過來的時候,娘讓別打傢俱,太太就把打傢俱的錢折給了我們。」一邊給馮氏捶腿,一邊笑道,「一共有四千兩銀子呢!」
馮氏笑道:「是嗎?」
身子卻是一僵。
沈穆清看著微微一笑。
這可是沒有上禮單的。
她點頭道:「太太,您事事都為我打算,讓我也要好好的孝順您,把您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看待。」說著,從衣袖裡掏出一個荷包遞給馮氏,「我年紀輕,不懂事,這麼多的錢,還是娘幫我們管著的好。」
馮氏目光銳利地觀察著穆清的表情。
沈穆清笑容減,表情真誠而坦然。
有猶豫從馮氏的眼中一閃而過。
沈清目光流轉,搖著馮氏的胳膊撒嬌:「娘,我雖然跟著太太管家,可太太總說我花錢大手大腳的……在我心裡,您和太太是一樣的。以前有太太管著我,現在我可全指望您了!」
馮氏眼中地打量漸漸散去。有了幾分意。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就幫你們管起來——等你們要地時候。再給你們。」
沈穆清笑瞇地向馮氏道謝。然後感歎道:「我還有一千兩銀子地壓箱錢。不過。我聽二妹妹說。家裡有頭有臉地管事媽媽每月地月例是二兩。丫鬟是一兩……我這邊。管事媽媽是五兩。丫鬟是二兩。我就想著。上面還有太夫人、夫人。三位嫂嫂。要是我依了舊例。只怕是其他屋裡地媽媽、丫鬟心裡浮燥。要是不依舊例。又怕陪房地媽媽回去抱怨。就想著不如變個法子。我從這一千兩地壓箱錢裡拿出一些來照這春節、端午、中秋地節氣。還有這夏天、冬天發些過節費、冰炭費什麼地。把他們差地這部分給補齊了。你看這樣妥不妥?」
馮氏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歎道:「本來呢家這舊例都有上百年了。早就該隨時這行市漲一漲了。可畢竟是老祖宗們定下來地規矩。誰當家也不好開這個口。你能想到兩位嫂嫂事又這般地周全。我聽了很是欣慰。不過。你要記住了。不管怎樣。你總是三房地。」說到最後。話裡已有了幾分嚴厲。
「娘地吩囑我謹記在心!」沈穆清忙不迭地點頭。「我一定會尊敬大嫂地。」
馮氏見她態度溫順。微微點了點頭笑道:「說起來。你大嫂那邊地幾家陪房也是拿著年節費做幌子用梯己地銀子補差額。你就照著你大嫂地辦吧!」
「是!」沈穆清恭敬地應著。
等沈穆清一走,董媽媽就笑著奉承馮氏:「太太,三少奶奶年紀輕輕的,做事卻這般的穩當,真正是難得。」
馮氏很滿意地點頭:「先就聽過她的賢名,只道是阿諛奉承之輩以訛傳訛,沒想到還真是伶俐……」說著望著那荷包歎了一口氣,「要是我們家幼惠能有她一半的機敏就好了。」
「二姑娘天天跟著三少奶奶,不學也要看會的,你就放心吧!」董媽媽安慰著馮氏。
「但願如此吧!」馮氏苦笑。
***
從桂藹園裡出來,英紛低聲問沈穆清:「三少奶奶這樣,妥當嗎?」
沈穆清停下腳步望著桂藹院屋簷下高高懸掛著的大紅燈籠,神色平靜:「有什麼不妥當的。我不交了底給她不知道我到底帶了多少嫁妝來,只怕是心裡更慌。」
英紛猶豫道:「既然要交什麼不交給太夫人?」
沈穆清輕輕地摸著披風上毛茸茸的紫貂毛,淡淡地道:「對太夫人來說,大少爺也好,二少爺也好,都是他的孫子,可對夫人來說,卻不是這麼回事!」
英紛不解道:「三少奶奶是要把大少奶奶給比下去嗎?」
沈穆清低聲笑起來:「傻英紛,我把大少奶奶比下去了,還不知道讓誰撿了便宜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幹什麼。我只想把自己的日子過舒適才是正理。」
英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們回到疊翠院,沈穆清並沒有直接回正屋,而是去了後面的退步。
李媽媽躺在床上吭著小曲,月桂坐在她旁邊給她捶著腿。
看見沈穆清進來,李媽媽一個激靈地坐了起來。
「三少奶奶,這個時候,您怎麼來了?」李媽媽陪著笑臉。
沈穆清笑道:「趁著從婆婆那裡回來的機會到你這裡轉一圈。」
李媽媽會意,立刻叫了月桂:「去,看著點。」
月桂應聲而去。
李媽媽立刻低道:「照您的吩咐去打聽過了。管廚房的是太夫人的陪房黃媽媽。早幾年,二少奶奶沒有身孕,大少奶奶常藉著孩子要吃東西指使大廚房的送吃食,二少奶奶抱怨過一次,結果太夫人發了話,說讓先顧著孩子們。這樣一來,大廚房裡不免行事有些偏頗。剛開始的時候,是疏忽了二姑娘——新竹院離大廚房遠些。夫人發了一頓脾氣,可因陪房的是黃媽媽,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現在二少奶奶懷了身孕,自然是最大的。」沈穆清冷冷地道,「而三少爺卻是最能忍的人,所以忙起來了疏忽一下三少爺也是沒有什麼事的。」
「看三少奶奶說的。」李媽媽笑道,「三少爺那是性情溫和。這大家大族的事,就是這樣。」
是啊,她是在李氏的羽翼下過習慣了,所以忘記了這個世界有多冰冷。
「讓月桂以後每天都回去一趟,看看太太那邊有沒有什麼交待的。」沈穆清很鄭重地吩咐李媽媽。
是怕太太的病有什麼變化吧!
李媽媽思忖著,連聲應是。
從退步出來,沈穆清去看梁季敏的澡子,然後去了梁季敏的書房。
梁季敏並沒看書,而是在練字。
穆清還以為他還在為中午飯的事生氣。笑盈盈地就走過去看他寫的字:「相公練的是柳公直的法貼啊!」
梁放下手中的筆,笑道:「你師從閔山先生,自然是見識不凡,讓你見笑了。」
沈穆清沒有吱聲是很認真地觀看季敏的字。
梁季敏先前,也不過是客氣話罷了,現在見沈穆清看的這樣嚴肅,心裡不由有了幾分忐忑聲問道:「怎麼?可是失望之極?」
沈穆清聽出他聲音的緊繃,知道他那看似隨意的問話實際上卻很在乎。
她佯裝滿臉肅穆地道:「布白舒朗,清秀灑脫……真是字如其人啊!」說到最後已忍不住掩嘴而笑。
梁季敏一怔。
燈光下,沈穆清雪白的面龐光潔如玉,一雙大大的眼睛盼顧生姿,流露出狡黠靈慧。
他心中一慌,拚命想要掩飾這種不安。
「真的嗎?」梁季敏直覺地想去和沈穆清討論他寫的字——好像只有這樣,大家就會在一個安全的範圍內。
他伸手想抓住宣紙的一角,卻鬼使神差地一手按在了暖硯爐上……
梁季敏「哎呀」一聲,吃痛地揮手。
桌子上的筆筒筆格筆屏一下子「稀里嘩啦」全掃在了地上。
沈穆清沒想到會這樣——自己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然會搞得梁季敏燙了手。
轉瞬間又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如果因此而不能寫字了,或是耽誤了會試,她豈不成了梁家的罪人。
沈穆清心裡一個激靈,一手拎起梁季敏被燙的手,一手拿起水中丞就朝他手上淋去……
那邊十色也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急得大哭:「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梁季敏卻笑著安慰他們:「沒事,沒事是被燙了一下。去弄點香油抹在上面就好了。」
沈穆清只知道被燙了的緊急處理法就是用冷水沖,不知道還能抹香油。可這個時候,病急了也亂投藥,忙催十色:「快去,快去。」
十色慌慌張張地去了穆清接著梁季敏走到羊角燈下細看。
紅了,但沒有起泡……這應該不算很嚴重吧!
她呆呆地想。
「別怕!」梁季敏的聲音溫柔如水「要是別人問起來,你千萬別承認就是了。」
沈穆清吃驚地抬頭望著梁季敏。
這件事並不是自己的責任吧!
「家裡的事已經夠多的了。」梁季敏目光沉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穆清來找梁季敏是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現在梁季敏勸她忍讓,她也顧不得和梁季敏去討論燙手的事誰對誰錯,一心只想著怎樣說服梁季敏。
她大大的眼睛立刻噙滿了淚水:「季敏,難道我們要這樣永遠委屈下去嗎?」
梁季敏渾身一震。
昏黃的燈光下,眼角晶瑩的淚珠如露珠般閃爍著七彩的光芒,讓他好似回到了那個夏日的黃昏,面對著閃爍著金色波光的湖面……
他情不自禁地捧住了那張粉白的臉,大拇指輕輕擦試著那滾落而下的水珠:「你相信我,我一定會金榜提名的,到時候,我和你,還有幼惠,我們去過我們想過的日子,我再不讓你受任何的委屈……」
輕柔的聲音像是怕驚飛的枝頭的鳥,看她的眼神卻如墜入晨霧般的迷離——好像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沈穆清心中一顫,連連後退,擺脫了那雙如珍似寶地捧著自己臉龐的手,靠在了書架。
「你怎麼了?」沈穆清的舉動讓梁季敏身子一震,他臉上露出了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卻是倒吸了一口涼。
原來,梁季敏的笑容,並不是情緒的流露,而是恰恰相反,是掩飾他情緒的一張面具。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18 PM
第七十五章 梁府春節
沈穆清強壓下心中的驚愕,嬌嗔道:「好啊,你原來早有打算,卻不告訴我。」
梁季敏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我有什麼打算?」說完,他竟然臉色大變,「我,剛才說了什麼?」
「你剛才說,讓我相信你,你會帶著我和幼惠一起,過上好日子的。」沈穆清笑得天真,「你怎麼知道我不高興?」
梁季敏有瞬間的呆滯。但他很快就恢復了謙謙君子的溫潤模樣,笑道:「我看你這幾天都沒有吃好。」
沈穆清心亂如麻,直覺地點頭,僵硬地說著心中早有的打算:「小澡子後面不是有個土灶嗎?要不,我們把那土灶改改,做個小廚房,平時熱熱菜,做些小點心……」
「把土灶改小廚,根本不要什麼功夫。」梁季敏歎道,「問題是,開了小廚房,就得用己錢。大房和我們當然自然沒什麼,可二嫂那邊……更何況我們剛成親,這個話由我們開口說,娘還以為你要鬧著分家呢。那就更不好了。」
梁季敏迷離的目光一直在沈穆清的腦海裡。她此刻哪裡還有心情去和他計較什麼,訕訕然地笑道:「既是如此,待有了妥當的辦法我們再商量吧!」
梁季敏也有心不在焉地應了。
兩個人不鹹不淡地又說了幾句,沈穆清就告辭回了正屋。
***
第二天。是小年二十。家裡要祭灶神。沈穆清跟馮氏和王溫蕙忙了一天。
二十五。開始掃塵。準備過年。
馮氏憐憫沈穆清年紀小。又是剛過讓她和梁幼惠天天陪著太夫人帶著平哥、安哥、康哥三個孩子玩。自己則領著王溫蕙和身邊地董媽媽治辦年事。忙得腳不沾地。
平常這個時節。沈穆清也忙。忙著做新衣裳。忙收禮物——有從雲南送來地活孔雀。有從福建送來地活山雞;有從浙江送來地干鮑魚。也有從南京送來地新鮮菜林林總總。每天都有新玩意。而現在。梁幼惠每天陪著孩子們跑跑跳跳地倒頭就睡季敏除了每天地昏定晨省外。關在書房裡一步不邁。沈穆清雖然有些孤單。但有時望著梁季敏緊閉地房門還是會大大地鬆一口氣——她還沒有從那天談話所受到地震撼中恢復過來:這樣理直氣壯地避而不見她感到輕鬆多了。
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八。家裡地門神、聯對、掛牌、桃符都煥然一新。祭祖、年夜飯、春宴地酒席也準備妥當。王溫蕙終於可以歇口氣帶著身邊一個叫地丫鬟到閒鶴來看孩子。
梁幼惠正帶著平哥、安哥在閒鶴裡追老太太養地玳瑁貓。康哥在乳娘周媽媽懷裡咯咯地笑。沈穆清抱著手爐在一旁看著。不時地吩咐身邊地小丫鬟們:「看著點。千萬別讓貓抓了二姑娘和兩位小少爺地手。」
小丫鬟們在一旁獻媚獻地笑:「三少奶奶放心,這貓都剪了爪子的。」
儘管如此穆清也不敢把目光挪開。
還是安哥發現了王溫蕙的身影,他丟下姑姑和哥哥朝王溫蕙跑去:「娘,娘也來捉貓貓。」
王溫蕙出手帕笑著彎下腰去給安哥擦汗:「別跑那麼急。看你滿頭是汗的。」
沈穆清忙上前給王溫蕙行禮。
王溫蕙回了禮,梁幼惠和平哥也了過來周媽媽抱在懷裡的康哥朝王溫蕙亂叫,一時間,熱鬧非常,把太夫人也驚動了,讓劉姨娘請大家進去。
給太夫人請了安,分了長幼坐下,太夫人讓人帶了梁幼惠和孩子們去洗臉換衣,又問了王溫蕙準備年事的情況。
大家正說著話兒,馮氏身邊的董媽媽闖了進來。
太夫人臉色微沉,董媽媽卻是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她神色激動地向太夫人草草行了一個禮,道:「太夫人,大喜了。我們侯爺升了宣同總兵。」
「框當!」一聲,太夫人手邊的甜白茶盅一下子從炕桌上落下來摔了個粉碎。
王溫蕙沈穆清不約而同地「哎呀」了一聲站了起來。
鎮安王袁晟的官職是: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兵部侍郎宣同總兵。
現在梁淵升了宣同總兵,那鎮安王呢?
太夫人臉色煞白,指著董媽媽的手輕輕地顫抖著:「誰說的?」
董媽媽上前幾步立在了太夫人的身邊,輕聲道:「宮裡的梁公公讓人來討賞了。」
「那鎮安王……」
「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符彈劾鎮安王妃逾制,司禮監王公公和中極殿大學士張燦然代天子犒軍,奉旨責問鎮安王,鎮安王出言不遜,被王公公失手刺死。」
短短的幾句話,卻不知蘊藏著多少驚濤駭浪,腥風血雨。
沈穆清不由朝王溫蕙望去。
就看見王溫蕙一副瞭解的模樣正望向她。
就在這互視的一眸間,沈穆清突然對王溫蕙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覺。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也許她們會成為知己……
「鎮安王府現在怎樣了?」太夫人的
復了沉穩鎮定。
董媽媽目露茫然:「不知道。夫人正在和小梁公公說話呢。」
太夫人望著散落在地磚上的碎瓷片,沉聲道:「小心孩子們紮了腳,溫蕙,穆清,你們都先下去吧!」
王溫蕙和沈穆清都面色如常地給太夫人請了安,王溫蕙帶著三個孩子,沈穆清帶著梁幼惠,各回了各的院子。
沈穆清再次去了梁季敏的書房。
應門的是十色。
聽到動靜的梁敏已迎了上來。
他笑如春風:「今天回來的麼早?」
沈穆清站在檻前,看著梁季敏身後畫案上鋪著的一張張寫滿小楷的宣紙,道:「我剛從太夫人那裡回來,董媽媽說,宮裡的梁公公派人來報信,爹升了宣同總兵。」說完,她細細地觀察著梁季敏臉上的表情。
「怎麼會這樣?」在短暫的驚愕後一把拽住了沈穆清的手,「你還聽到了些什麼?」
他力道之大,讓沈穆微微的有些吃痛。
可這樣的痛,卻讓沈穆清安下心來。
至少,梁季敏是不知道內幕的。至少,梁季敏來說,他們的婚姻是「父母之命灼之言」……
她把董媽媽的話對梁季重複了一遍。
梁季敏臉上立刻出現了忿然之色,「鎮安王乃國之棟樑,我朝之脊樑麼能用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說到這裡,他突然緊緊地閉上了嘴,轉身回到屋子裡如螻蟻般煩躁地轉起圈來。
看到這樣的梁季敏穆清心中一軟。
出身是無法選擇的。如果梁季敏是出身於這樣的家庭,他也不會事事忍讓,處處小心了。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有熱血的一面……
「相公穆清猶豫著開了口,「你要不要去娘那裡看看,小梁公公應該還沒有走……」
梁季敏突然停下了腳步,望著沈穆清的目光中閃爍著遲疑。
半晌,他有些頹然地坐在了身邊的太師椅上。
「穆清,你和幼惠回屋玩去吧!」他的神色有些疲憊「宣同離這裡有十幾天的路程,該發生的就發生了……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穆清很理解他的心情,輕輕應了一聲「是」手躡腳地退了出去,離開時還幫他掩了房門。
可就在她前腳剛邁進正屋的門檻聽到十色吩咐門外的小廝:「叫外院的備車,三少爺要出去。」
***
順康十九年的春節,注定是個不平常的春節。
先有鎮安王的死,後有王公公的下獄,緊接著是太后親往鎮安王府探望重病的老王妃,下旨將袁晟的十一歲的女兒封為賢妃納入掖庭,鎮安王爵位由袁晟的弟弟平陽侯袁昊繼承,袁晟按照皇叔的品級給予厚葬,全國哀喪三個月……
外面的這些風風雨雨自然也影響了沈穆清的生活。
首先是梁淵的陞遷不能大肆操辦,其次是親戚間的走動變得簡單起來。
初二,王溫蕙、梁幼惠和孩子都被太夫人留了下來,說:「……你公公陞遷,家裡有客人,大房留下來幫著點……孩子們也別去,兩對小夫妻,一個懷著身孕,一個不懂事,帶著他們我還真不放心。幼惠也留下,幫著看照幾個侄兒。」
梁幼惠嘟著嘴,沈穆清很是不忍,但一想到她的病,也不敢出頭說話。
梁季敏、梁叔信騎馬,蔣雙瑞、沈穆清乘著暖轎,一起去給外公德慶侯馮拜年。
不知道是過年的原因來是其他的原因,馮家的門庭有些冷落,看見他們,早在門房等候的大總管立刻點頭哈腰迎了上來,親自帶她們去了馮那裡。
馮年春天過的七十四歲的壽誕。他正老大不高興地躺在床上不肯起來,嚷著要梁季敏的舅舅們找了唱評彈說書的人來給他唱會:「不鹹不淡的,這都過的是個什麼年……」
馮府大少奶奶王氏非常尷尬地拉了蔣雙瑞和沈穆清到內院的花廳奉茶,留下梁叔信兄弟倆陪著馮說話。
「侯爺一輩子就這點愛好,可這是國喪期間,又在這草木皆兵的時候,誰敢拿了全家人的腦袋去陪著他老人家瘋啊!」王氏語氣裡有幾分抱怨。
沈穆清只裝聽不懂,點著頭道:「是啊。要是讓御史們知道了,又要話說了。」
第七十六章 二嫂雙瑞
蔣雙瑞卻端了茶杯在一旁笑:「老侯爺想聽曲讓他老人家聽唄,說起來,他老人家和太后娘娘是一輩子的交情了,說的話自然不會有錯。」
王氏聽了一笑,若有所指地道:「看著老黃歷過日子,只怕是要錯過了節氣的。」
蔣雙瑞笑笑沒再吱聲,轉移了話題問起了馮府裡的幾位表姐、表妹:「……我們回舅舅家,她們也要回舅舅家,我們回娘家,她們也回娘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碰得著。」
王氏笑道:「要不,清明的時候大家一起約了去踏春。」
兩人正說著,有管事的媽媽進來對蔣雙瑞和沈穆清稟道:「兩位少爺說,等會要去駙馬府給長公主拜年,讓兩位少奶奶也準備準備。」
沈穆清就想到那天富華公主看她時流露出來的奇異目光和對蔣雙瑞的親暱。
「弟妹,你和他們去吧!」誰知雙瑞卻根本沒有去駙馬府的意思。她輕輕地撫著微微有些圓滾的肚子笑道:「我身子沉,就不去了。」
沈穆清微微些吃驚,腦子飛快地轉著。
富華公主雖然是親戚,身體擺在那裡,在怎樣親熱,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既然蔣雙瑞不去,自己當然也可以不去。不管怎麼說,蔣雙瑞是嫂嫂,就算親戚們因此而有什麼怨言,自己也是跟著蔣雙瑞行事,只要處理的得當,有蔣雙瑞擋在前面,這責怪難道還能落到自己身上來不成。
念頭過。她已笑道:「既然二嫂不去。我也不去了——你身子沉雖然身邊有得力地丫鬟媽媽照顧。我還是想與二嫂做個伴!」
聽到穆清地決定。蔣雙瑞明亮地眸子熠熠生輝。竟然浮現出幾分笑意來。
王氏沒有想到這兩盡然都不去。愣道:「這怎麼好?往年可是都去地?」
蔣雙瑞就朝王氏笑道:「舅媽也別急。今年情況特殊來公主也不會說什麼。既然弟妹想留下來陪我。我們兩妯娌就不去了好討舅媽一杯酒吃。」
說實在地。她雖然嫁入梁家不到半個月。可這位二嫂和她說過地話加起伸出一個只手來就能數得清……難道蔣雙瑞情願和自己大眼瞪小眼也不願意去給和她很親暱地富華公主拜年?或者是。她認為王溫蕙沒有來。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和自己有什麼發展?不管怎麼說、蔣兩人畢竟是老對手。雖然蔣雙瑞常輸並不表示蔣雙瑞就對自己目前地環境很滿意啊!自己可千萬別讓人當槍使了!
蔣雙瑞地維護不僅沒有讓沈穆清鬆一口氣。反而讓她起了幾分警戒之心。不住地在心裡犯嘀咕。
那王氏聽了,略略思忖了片刻,笑道:「也好,你們大嫂不在著我這地方,你們兩妯娌好好的說說話。」說完然很熱心地道,「叔信和季敏那裡去說!」
蔣雙瑞笑著道了謝,王氏滿心歡喜地出了門。
小花廳裡就安靜下來。
冬日暖陽透過玻璃窗斜射進來塵帶著七彩的光芒飄浮在空中。
蔣雙瑞塗著蔻丹的指甲鮮紅艷麗,輕輕地掐下一朵潔白如玉的水仙花,捻成了她指尖的一~水。
***
梁氏兩兄弟去了駙馬府,王氏招待她們吃了午飯,蔣雙瑞在德慶侯府略坐了一會就要告辭。
沈穆清很是驚訝。
王氏也很吃驚,道:「你們不等叔信他們回來的嗎?」
蔣雙瑞笑道:「他們見了駙馬,只怕是又要吃酒作詩,不到半夜,哪裡能回。我這樣子,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王氏留客:「怎麼也得吃了晚飯回去吧!家裡的姑娘嫂嫂都去走親戚了,你們還沒有碰面呢!」
蔣雙瑞婉言拒絕:「等過幾天再來拜訪幾位嫂嫂和表妹吧!」說著,又望著沈穆清,「要不,弟妹在這裡多盤桓些時辰?等會和三弟他們一起回府?」
自己既不跟著梁季敏去駙馬府,留在德慶侯府讓懷了孕的蔣雙瑞一個人回去,這算個什麼事!
要是讓太夫人和馮氏知道了,心裡還不知道怎麼想呢?
如今只有表明態度跟著蔣雙瑞行事了!
沈穆清怯生生地站在蔣雙瑞的身後,細聲地道:「我也想留在舅母這裡多玩會。可讓二嫂一個人回去,又放心不下。雖然現在回去早了些,可我年紀小,跟著二嫂總不會有錯。」說完,還靦腆地朝著王氏笑了笑。
王氏不由點頭,竟然愛憐地摸了摸沈穆清的頭:「你們兩能這樣親熱,我這個做舅母的還有什麼話好說。」
蔣雙瑞望著沈穆清但笑不語。
兩人隨著王氏去辭了黃,王氏親自送她們到了角門:「 是初二,路上的人多,你們可要小心點。」
兩人應了王氏的話,在一大群婆子丫鬟的服侍下上了暖轎。
德慶侯府在日照坊,離南熏坊的定遠侯府有半個時辰的路程。
她們走了一會,轎子突然停了下來。
蔣雙瑞身邊的大丫鬟嫣紅過來道:「三少奶奶,我們二少奶奶要去逛西樓大街,二少奶奶問三少奶奶:是先回去,還是和三少奶奶一起去逛逛?」
沈穆清不由愕。
這個蔣雙瑞,到底要干什麼
她不由在心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跟著二少奶奶一起去開開眼界吧!」
外面的人半晌沒作聲,久才道:「請三少奶奶容我稟了我們奶奶。」
梁穆清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一會,嫣紅就折了回來,隔著簾子笑道:「二少奶奶說,既然三少奶奶也有這興趣,大家一起去逛逛也好。」
轎子又重新被抬了起來。
走了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外面漸漸喧嘩起來。
沈穆清知道這是快到西樓大街了。
她撩了轎簾一角朝外看。
因是過年休市,大街上比平常冷清多了,但也不時可以看見穿紅著綠的大姑娘小媳婦在家人的陪同下走親戚的。
當轎子走到了西樓大街中段,拐進了一條七彎八拐的胡同。
給蔣雙瑞抬轎的人好像對這邊的地形很熟悉,步履不減地朝前走,不一會就停在了一個青磚砌牆的廣亮門前。
嫣紅上前去叩了門,來應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廝,和嫣紅很熟的模樣。看見梁家的人,立刻開了門,還朝著嫣紅道:「姐姐今年怎麼來得這麼早?」嫣紅就朝著沈穆清的轎子撇了一眼,笑道:「今天剛好沒什麼事,所以來的早了些。」一邊說,一邊領著幾個提著禮盒的小丫鬟和那小廝朝裡走。
蔣雙瑞另一個丫鬟秋水就扶了蔣雙瑞下轎。
沈穆清看見蔣雙瑞披著件半新不舊的石青色棉綢斗篷鑽了出來,逕直進了宅門。
原來是早有準備。
還好這條胡同很偏靜,要不然,她還真不好走出去。
沈穆清就朝著英紛使了個眼色。
英紛就問蔣雙瑞身邊的馬媽媽:「媽媽,這裡不會是二少奶奶娘家吧?我們事先也沒有個準備,這樣上門,太失禮了些!」
那馬媽媽笑道:「看姑娘說的。明天才初三,我們二少奶奶怎麼會今天回娘家。這裡是二少奶奶從前的師傅的宅子,二少奶奶每年都會來給他老人家拜年的。」
沈穆清在英紛開口的時候就緩了緩腳步,現在聽馬媽媽這麼一說,放下心來,大步跟了上去。
院子是三進四三房的四合院,院子中間搭著葡萄架,葡萄架下有金魚缸,正屋門前種著齊屋簷高的桃樹和李樹,牆角種著幾株美人蕉,屋簷下掛著楠竹鳥籠,黃鸝、喜鵲嘰嘰喳喳地叫著,白欞紙上貼著紅紅的窗花,整個院子顯得生氣勃勃,充滿了生活情趣。
沈穆清一眼就愛上了它。
蔣雙瑞站在垂花門前等著沈穆清,見她跟了上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沈穆清一眼,輕輕說了聲「跟我來」,就領著她跟在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的身後進了正房的屋。
屋裡正中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他身後立著兩個年紀在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男子穿著件丁香色綢褶衣,白白胖胖的,大腹便便,臉上的五官都擠到了一起,只看見兩腮幫子。大冬天的,像嬰兒般粗短白嫩的手裡還拿著把紅色描金川扇在那裡搖來搖去的。
兩個小姑娘都穿著白綾祆,青石色挑線裙,烏黑的頭髮高高綰起,一個插了支鑲紅寶石的蝴蝶簪,一個插了只鑲藍寶石的蝴蝶簪,俱是眉如柳葉,目如秋水,腰肢如柳的美人,乍眼一看,沈穆清還以為是對雙生子。
看見蔣雙瑞,老者本已不大的眼睛立刻瞇成了一條縫,笑瞇瞇地朝著她招手:「來,來,來,我得了一塊雞血石,你來看看!」
戴紅寶石的那個小姑娘則跑過來拉了蔣雙瑞的手道:「蔣姐姐,你今天怎麼會來?」看見蔣雙瑞身後的沈穆清,她睜大了眼睛奇道:「這位姐姐是誰?」
「只有你大驚小怪的沉不住氣。」戴藍寶石的那個小姑娘板著臉訓斥戴紅石寶的小姑娘,「還不去給蔣姐姐端張杌子來。」
戴紅寶石的小姑娘丟下蔣雙瑞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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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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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4 06:24 PM
第七十七章 莫名其妙
戴了藍寶石的小姑娘就過來給蔣雙瑞解披風:「姐姐如今是雙身子,不來師傅也不會責怪的!」說著,目露羨慕地望著蔣雙瑞的微微凸起的肚子。
蔣雙瑞笑而不語地任那小姑娘給她解了披風,然後上前屈膝給那男子行了個禮,指著沈穆清道:「袁師傅,這是我弟妹。」
戴藍寶石的小姑娘一聽,立刻睜大了雙眼打量沈穆清。
袁師傅聽了,也面露詫異:「沈世銘的女兒?跟著閔別山畫牡丹的那個?」
蔣雙瑞笑著點了點,然後介紹老者給沈穆清:「這位是我以前的先生,姓袁。」
沈穆清聽袁師傅的口氣,好像認識沈箴和閔先生,她忙屈膝給老者行了個禮,恭敬地喊了聲「袁師傅」。
蔣雙瑞又指著那戴藍寶的小姑娘道:「這是袁師傅身邊的小雙。。」說著,轉身望著正指揮著小丫鬟們端錦杌的戴紅寶石的小姑娘:「這是大雙」。
大雙的性格可能比較開朗,聽到蔣雙瑞說她,就朝著沈穆清笑了笑。
袁師傅身邊的……丫鬟不丫鬟,小妾不像小妾……或者是通房,可年齡相差的也太大了些吧……
想到這裡,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兩個小姑娘一眼。
兩個小姑娘卻笑盈盈地屈膝給她行禮。
她跟著蔣雙瑞地樣子朝著兩個小姑娘微笑著點了點頭。
袁師傅已一言不發地進了東次間。朝著沈穆清招手:「來來。我已準備好了筆墨……讓我看看你都跟閔別山學了些什麼。」
言辭間。頗有些瞧不起閔別山地樣子。
沈穆清皺了皺眉。蔣雙瑞在一旁解釋道:「我師傅就是這個脾氣。你別見怪。他早就聽說閔先生地詩畫琴棋都堪稱一絕。有『四公子』地美譽。只是一直無緣相見,在此見到你。定是想讓你給他畫幅畫。」
或者是對閔先生地名聲、才學不服地人?
沈穆清思忖著,笑道:「我只是跟著閔先生學了些皮毛,怎敢在袁師傅面前獻醜。」
袁師傅卻是哈哈大笑:「京都地下錢莊開出了一賠八的賠率,賭閔巒山進三甲,你就不要在那裡謙虛了。」
沈穆清愕然,厲聲道:「秀木於林必摧之!這是誰在害閔先生?」
「有意思,有意思,」袁師傅聽了,從東次間裡走了出來,瞇著雙小眼睛上下打量著沈穆清,「這小姑娘有意思……雙瑞這個弟妹,比你那個大嫂有趣多了!」
沈穆清聽得一驚。
這個袁師傅是什麼人然也認識王溫蕙?
想到這裡,她不由朝著蔣雙瑞望去。
蔣雙瑞只是朝著她笑了笑她朝東次間走:「你就拿出渾身解術給袁師傅畫幅畫吧,要不然到時候丟臉的可是閔先生。」
沈穆清望著滿臉笑意的蔣雙瑞,挺直脊樑走了進去。
***
那天,沈穆清和蔣雙瑞一直待到了黃昏才從袁師傅家告辭。
坐在轎子裡,沈穆清一直思索著蔣雙瑞帶自己去袁師傅那裡的初衷,可怎麼想也猜不到。
袁師傅除了一開始和她說了幾句話,其後時間就一直在旁邊細細地觀摩著沈穆清畫畫,並不時和蔣雙瑞低聲討論幾句。
如果在平時,沈穆清多多少少會有點緊張,可聽了蔣雙瑞的一席話,她卻有幾分賭氣的成分,反而握筆比平常穩,下筆比平常自然流暢。
她畫了一幅自己最擅長的牡丹雛雞圖。
但袁師傅對她的畫並沒有作什麼評價,反而對沈穆清很感興趣:「……沉穩內斂,確有大家之風。」
蔣雙瑞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笑。
沈穆清看不出那笑容裡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回到梁家,兩人去了閒鶴。
梁幼惠和三個孩子都不在,太夫人正和一個遠房的嬸娘說著梯己話,兩人請了安,寒暄了幾句,就退了出來,然後去了桂藹。
路上,沈穆清一副很擔心的樣子:「二嫂,要是娘問起來,我們怎麼說?」
「照實說就是了!」蔣雙瑞的神情很坦蕩。
反正我已經商量你了,要是有什麼事,也有人擔著。
想到這些,沈穆清也就有了主意。
進了屋,王溫蕙正服侍馮氏卸妝。
看見她們進來,兩人都面露詫異。
「叔信和季敏呢?怎沒有一起回來?」馮氏問道。
兩人給馮氏請過安後,蔣雙瑞主動將今天的事說了。
馮氏聽了,有幾分嗔怪沈穆清的意思:「為什麼不跟著季敏去長公主府……長公主為人很和善,又願意幫人,你還是要和她多多走動才是。」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一聲「是」,溫順地道:「都是媳婦欠考慮。」
王溫蕙低著頭整理著衣襟,蔣雙瑞卻笑道:「娘,弟妹第一次去外公家,難免有些膽怯。她這樣規行矩步地跟著我,也是行事沉穩的原因……」
馮氏點頭,神色微霽。
沈穆清就朝著蔣雙瑞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蔣雙瑞卻低垂著眼瞼,並沒有如沈穆清想像的那樣和她眉來眼去的。
馮氏問蔣雙瑞:「你往常不是初八去袁師傅那裡的嗎?怎麼突然改今天了?」
蔣雙瑞笑道:「我年不比往年,等過了初三,就不準備再出門了。」
馮氏很滿意蔣雙瑞的回,笑著點了點頭。
婆媳說了一話,馮氏就讓媳婦們都回去:「……明天初三,你們都要回娘家,得早起,都去歇了吧!」
三妯娌屈膝行禮應「是」,貫著出了婆婆的屋子。
王溫蕙立刻道:「我服侍著娘吃的晚飯,三個孩子還丟在屋裡讓乳娘們看著——我先走一步。」
蔣雙瑞沒有吱聲。
沈穆清暗暗吃驚。
沒想到蔣雙瑞和王溫蕙的關係竟然已經這樣的僵。
她忙朝著王溫蕙福了福,笑道:「大嫂快去吧,孩子們要緊。」
王溫著沈穆清笑了笑,然後領著自己屋裡的丫鬟媳婦走了。
沈穆清就笑盈盈地對蔣雙瑞道:「二嫂,我送你回屋吧——二伯不在家呢!」
在屋簷的大紅燈籠的照射下,蔣雙瑞明媚的臉龐如塗了一層胭脂似的艷麗,她朝著沈穆清微微地笑著點了點頭。
沈穆清就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蔣雙瑞的手走出了桂藹。
桂藹後面並排三個院子,西邊是王溫蕙的暢春院,緊挨著的是蔣雙瑞的祥雲院,隔了一條甬道過去,就是穆清的疊翠院了。
蔣雙瑞站在祥雲院的台磯上笑望著沈穆清:「我到了,你回去吧!」
沈穆清笑著把蔣雙瑞交給嫣紅,道:「嫂嫂快進去吧,這裡有風,小心著了涼。」
蔣雙瑞扶著嫣紅的肩膀笑望著她,明亮的目光如刀鋒般的銳利,讓沈穆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二嫂,你這是怎麼了?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沈穆清眉頭微皺,很擔心地問道。
「你很聰明!」蔣雙瑞突然一笑,絢麗如黑夜的煙火,「也很沉得住氣。」
「什麼?」沈穆清抓不住蔣雙瑞的情緒,只好裝聾作啞,「嫂嫂是在誇我嗎?」說著,她臉上就很配合地露出了羞澀的表情。
蔣雙瑞繼續望著她,可眼中的銳利一點點的褪去:「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是整天想著玩呢……現在的孩子,越來越厲害了……」說著,她轉頭望了望暢春院,臉上浮現出一絲落寞:「可這有什麼用?只怕是越聰明,越痛苦!」
***
沈穆清帶著一肚子的謎團回到了疊翠院,梁幼惠大叫著跑出來,驚喜地抱著沈穆清:「我還以為你會很晚才會回來!」
英紛就笑嘻嘻地拿了在路邊攤上買的一隻桃木簪子給梁幼惠:「三少奶奶惦著二姑娘,特意買的。」
梁幼惠很高興,忙插到頭上:「好看不好看?」
「今天大年初二,都關了門,沒什麼好東西。」沈穆清自從知道梁幼惠的病後,就把她當成小孩子一樣看待,出門也不忘給她帶禮物,「是桃木的,你留著做個紀念。」
梁幼惠笑著點頭,推著沈穆清進屋:「你快給我講講,你們去了,見到了外公沒?宛清表姐在家嗎?」
沈穆清微怔,笑道:「外公家裡的嫂嫂、表妹們都去她們舅舅家拜年去了——宛清,我沒有看見?她是誰?」
梁幼惠很失望的樣子:「他是我小舅舅的女兒,以前常來我們家玩的!」
「可我怎麼沒有看見過她?」沈穆清笑吟吟地問梁幼惠。
「你沒有見到過宛清表姐嗎?」梁幼惠感覺到很奇怪,「怎麼會這樣?」
沈穆清狀似無意地道:「也許她跟著小舅母去拜年了?」
「不會!」梁幼惠斬釘截鐵地道,「宛清表姐是小舅舅的外室所生領回家的,所以小舅母走親戚,從來不帶她去的。」
沈穆清很肯定地道:「可我的確沒有見到她。」
梁幼惠皺眉:「宛清表姐每天早上都會陪著幾個老姨娘唸經,吃過午飯,她就會去大舅母屋裡做針線活或是幫著大舅母算算帳……沒見到,難道是病了?或者是長公主憐惜她無處可去接到駙馬府和她去做伴了?」
沈穆清愕然,目光不由轉向了西邊的祥雲院。
第七十八章 初三拜年
那天晚上,梁季敏果如蔣雙瑞所言,到半夜三更才回來。
沈穆清披了衣裳踮著腳窺視,就看見十色和春樹來來回回不停地打水倒水,折騰了好半天才安靜下來。
第二天早上再見梁季敏的時候,他素服黑履,一副人淡如菊的清雅模樣,比平日更顯得清貴。
或者,梁季敏真是朵菊花,越歷風霜越顯燦爛。
沈穆清望著坐在炕桌邊就算是在吃飯也顯得風度翩翩舉止高雅的梁季敏,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
「怎麼?是不是今的早點不好吃?」梁季敏笑望著沈穆清,語氣殷殷。
「哦!」沈穆清回過神來,突然有了幾分不確定。
在目光如的李氏面前,自己真的能和梁季敏表現出一副情深的模樣嗎?
餘光就掃到了坐在身邊大口吃著銀饅頭的梁幼惠。
心中一動。
有梁幼惠跟著。歡樂地氛也多一些吧。
沈穆清笑道:「我正想著。要不讓幼惠和我們一起出門!」
梁季敏嘴角微翕。梁幼惠已撲過來摟住了沈穆清:「好啊。好啊。三哥。你跟娘說。我陪你們回娘家去。」
梁季敏就有了幾分猶豫。
「你要是不好說。我去說吧!」沈穆清心裡暗暗歎口氣。「我們家人口簡單。也沒有那麼多地規矩。太太也很喜歡幼惠。你放心。不會有什麼事地!」
梁幼惠地眼睛亮晶晶地地望著梁季敏。盛滿了企盼。讓人不忍拒絕。
梁季敏動搖了。
他臉上露出毅然決然的神色:「還是我去說吧!免得娘責怪起來……讓你受牽連。」
也!不管怎麼說,兒子總是自己的,話再不好聽,行事再不如意,氣頭過了也會原諒。可媳婦卻不同,那是從別人家來的……
沈穆清等梁季敏去了馮氏那裡,她催著梁幼惠:「快吃們要早點回去才好。」
梁幼惠睜著大大的眼睛:「三嫂想太太了嗎?」
沈穆清點了點頭,又笑道:「我們家過年的時候客人特別多,我們回去晚了,太太只怕是和我們說話的時候都沒有。」
梁幼惠嬉笑:「那多好,熱鬧啊!」
沈穆清只催著她快吃飯,自己則趁著這機會檢查著帶回家的禮物。
不一會兒,梁季敏面帶喜色地轉了回來:「娘同意了!」
梁幼惠歡呼起來,沈穆清也嘴角微翹。
三個人去了沈家。
沈家大門前車水馬龍,沈穆清讓車伕拐到東邊的角門去。
騎馬跟在車後的梁季敏上前撩了簾子,奇道:「怎麼不走正門?」
「我們先去看太太!」沈穆清想到馬上可以見到李氏上就滿是愉悅的笑意,「等會再去見老爺。」
「這樣行嗎?」梁季敏頗有些不以為然。
「有什麼不行的,」沈穆清笑道,「你看前門這麼多的客人。我們去了,只會引起騷動而己。不如悄悄去角門。」
梁季敏沒有再吱聲。
拐到東邊的胡同,角門也停了六、七輛轎子,四、五輛車穆清愕然。
守門的婆子看見是沈穆清的車,一邊御了門檻,一邊派人去內宅通稟。
沈穆清剛下了車,汪媽媽就領著丫鬟媳婦迎了過來。
她遠遠地給沈季敏行禮:「太太一早就念著呢!」
沈穆清指了旁邊的門外的馬車:「這是誰?這麼早來了?」
汪媽媽不以為意地道:「還是往年的那些人!」
兩人說著,去了朝熙。
李氏見到沈穆清和梁季敏、梁幼惠三人,不提有多高興,忙喊了丫鬟媳婦挪椅搬凳,上茶上點心。
屋裡坐著的幾位官太太,大多數是沈穆清認識的有幾位面生。可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紛紛迎上前來和沈穆清打招呼。
沈穆清落落大方地一一回禮,寒暄著。
梁幼惠就瑟縮的靠在了沈穆清的身邊。
沈穆清緊握了梁幼惠的手給三人給李氏行了禮。
李氏笑瞇瞇地招了梁幼惠:「來,給個大紅包你。」
梁幼惠見李氏和藹,屋子裡婦人看她的眼神也多慈愛,她放鬆下來,上前去接了李氏的紅包膝給李氏行禮。
戶部一個給事中的夫人就望著梁幼惠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長得可真是漂亮。」
李氏笑道:「這是我家姑娘的小姑。」
夫人聽了紛紛恭維:「哎呀,只聽說過姑嫂關係好的,可沒見過好到這樣的。」
也有人奉承:「李夫人可真是教有方啊!」
梁季敏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這位應該就是貴府的姑爺了吧!」有人把目光轉到了梁季敏身上。
梁季敏臉色一紅,風姿高雅地給各位夫人見了個禮。
李氏望著梁季敏笑得合不攏嘴:「正是。定遠侯家的三公子。」
「可真是有福氣啊!能娶到您的姑娘。」
「可不是。看姑奶奶出落得這樣標緻……」
諂媚的話接踵而來。
沈穆清帶著笑意,心裡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她不想走正門是怕遇見了沈箴的那些下屬或是同僚,沒想到這些官太太拍起馬屁來也是毫不手軟。
梁幼惠聽了到得意洋洋,梁季敏卻漲紅了臉。
李氏哪裡看不出梁季敏尷尬來叫了汪媽媽來:「帶著姑爺去九思齋。」說完,又笑瞇瞇地望著梁季敏解釋道:「老爺和張閣老、胡閣老在書房——你去認識認識。」
梁季敏恭應聲,匆匆而去。
***
從沈家出來,沈穆清的臉上掛滿了容——李氏的氣色很好,而且她私下問汪媽媽的時候,汪媽媽告訴她,這段時間李氏用藥很積極,而且食慾也比以前好了。
梁幼惠也很高興。
她轉著手腕上的翡翠子朝沈穆清笑著:「你看這鐲子,青翠碧綠,真漂亮。」
沈穆清笑道:「你喜歡就好。」
這鐲子是梁幼惠剛才收到見面禮之一。
梁幼惠又從衣袖裡掏荷包出來,摩挲著裡面的玉珮:「這個也很漂亮。」
沈穆清點頭:「不是平常那些什麼年年有魚、喜鵲登梅的老款式——雕的是朵盛放的菊花。我瞧著這玉也不錯。」
梁幼惠喜笑顏開。
一回到家就顯給太夫人看。
太夫人拿著那對玉鐲仔細地瞧了半天笑著還給梁幼惠:「仔細收好了。」然後留了梁季敏說話,讓沈穆清和梁幼惠先回去。
兩人去了桂藹,梁幼惠又給馮氏看,馮氏微微有些吃驚,望沈穆清道:「親家當時可在場。」
沈穆清笑著點了點頭,梁幼惠已在一旁搶話:「本來是準備送給三嫂嫂的,可沈夫人說,我的手豐腴,三嫂嫂的手纖細,我戴這翡翠鐲子比三嫂好看位王夫人就送給我了。沈夫人還給了我一個大紅包。」說著,從懷裡把李氏給的荷包拿出來,把裡面裝的金錁子全倒了出來,「一共有五十五個。我得了一紅包,三哥得了一紅包,三嫂也得了一紅包。」
用赤金鑄成形態各異的小魚用紅色線穿著,靜靜地躺在馮氏猩紅色氈墊上發著璀璨奪目的金茫。
馮氏卻看也沒看一眼,問梁幼惠:「季敏今天一整天都和你們在內宅陪親家嗎?」
梁幼惠笑著搖頭:「三哥一去,太太就讓人把他帶到沈大人的書房去了,還說,有兩個閣老也在。到了中午的時候,我和三嫂等三哥回來吃飯,結果前院的小廝說,沈大人帶著三哥去禮部的一個侍郎家裡吃酒去了……只有我和三嫂在內宅陪著太太。」
馮氏眉宇間就有了幾分歡喜。
她拎起紅線,穿在上面的赤金小魚左右搖擺地晃動著剛從河裡撈起來的。
「這可真是新鮮物件,」馮氏望著手裡的小玩意,「真虧親家想得出來。」
沈穆清卻有微微的傷感。
以前李氏的病還沒有這麼重的時候,不僅花心思打各式各樣的金、銀子賞人,還花心思給她做衣裳、制鞋襪,每次過年和李氏去別人家拜年,她都是被別人家小孩子羨慕的一個……
她微微低了頭勁地眨著眼睛,讓眼眶中那些濕潤快些散去。
梁幼惠卻沒有注意到沈穆清的傷感,她興致勃勃地撥弄著那些小魚:「三哥的是鷹,太太說,要祝三哥鵬程萬里;三嫂嫂的是梅花是要學著凌寒盛放。」
「真的嗎?」馮氏笑瞇瞇地摸著女兒的頭,「等會把你三哥的小馬也拿來我看看……」
母女倆人正說著起勁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大少奶奶回來了!」
馮氏「哦」了一聲咐沈穆清:「你帶著幼惠回去吧!」
說著,讓董媽媽把沈穆清帶回來的禮物收了起來囑咐梁幼惠:「把東西收好了,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思,你別弄丟了。」
梁幼惠喜滋滋地應了,等她收好了東西,兩個人給馮氏行了禮就退了下去。
走到門口,她們碰到了王溫蕙。
三個孩子都表情歡快,胸前掛著大大小小的荷包,嘰嘰喳喳地喊著「三嬸」和「二姑姑」。
看得出來,孩子們在外公家玩得很愉快。
最小的康哥還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金豆子遞給梁幼惠:「二姑姑,也給你一個」,梁幼惠咯咯地笑,王溫蕙忙把康哥手裡的金豆子奪了過去,責備抱他的馬媽媽「小心孩子嚥了下去」。
馬媽媽忙陪著笑臉告罪,兩相人站在台磯上略略寒暄了幾句,就散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28 PM
第七十九章 半舊扇套
回到疊翠院,梁幼惠大喊著「累」,叫在家守屋的落梅把小澡堂子燒起來:「要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
落梅看了沈穆清一眼,沈穆清微微點頜,她笑應而去。
等梁幼惠去泡澡去了,沈穆清想到剛才回院子時梁季敏屋裡亮著的燈。
難道是先回來了?
卻沒有去給馮氏請安……或者是,太夫人交待了讓他為難的事,心情不好?
想到這裡,沈穆去了梁季敏住的東廂房。
梁季敏還在太夫人那裡有回來——是澄心在給梁季敏裁宣紙。
沈穆清見他:事這麼用心,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三,你也歇會吧!」
誰知道澄心臉一紅,喃喃地道:「三奶奶,三少爺吩咐過了,大年三十到正元十五,每天練二十張大紙……我今天出去玩了,紙還沒有裁好呢!」
沈穆清不由暗暗點。
說起來。梁季敏還是很用功。每天最少練二十張大張地小楷。
她望著燈光下澄心紅撲撲地小臉。笑:「十色今天跟著少爺去了我家。你跟誰去玩了?」
澄心笑道:「和小伍子。」
「小伍子是誰?」沈穆清一來是沒什麼事。二來見澄心年紀小。今天地氣氛又好。趁機和他聊天。想多瞭解瞭解梁季敏身邊地人。也和他身邊地人溝通溝通。加深下感情。
「他是馮家五姑娘身邊趕車地。」澄心和沈穆清聊著。手下卻一刻也不停。「每次五姑娘來地時候是他趕車。有時候。他也會找我和十色玩。」
沈穆清嬌笑副恍然大悟地樣子:「原來是宛清表妹啊!」
她一邊說,一邊細細地觀察著澄心的神色:「怎麼來也不事先說一聲,要不然們晚些出門,也可以碰一面。說起來,我只聽三少爺說起不認識呢!」
澄心本就是個活潑的人,又見沈穆清態度和善,很有興趣和他閒話,自然是知無不言無不盡:「三少爺成親的時候,五姑娘病了,沒來吃酒,不過,五姑娘身邊的烏金姐姐來過,給三少爺送了五姑娘的賀禮。」
沈穆清聽得眼皮子一跳。
「五姑娘身邊的丫鬟叫烏金啊奇怪的名字?不知道其她的幾位丫鬟都叫什麼名字?」
澄心笑道:「五姑娘身邊只有兩個丫鬟,都是打小在她身邊服侍的。另一個叫蟬翼。」
「你們都是紙五姑娘身邊的都是墨。」沈穆清垂下眼瞼,「豈不是想怎樣畫就怎樣畫?想怎樣寫就怎樣字?」
「哎呀!三少奶奶不說還沒有注意到。」澄心摸頭,「真的哦們都是紙,五姑娘身邊的姐姐都是墨。難怪十色總是說不過五姑娘身邊的蟬翼姐姐,原來是這名字起得不好……」說著,他傻傻地一笑,「等過兩天五姑娘過來,我把少奶奶這話說給烏金姐姐聽,她一定也會覺得很有意思的!」
沈穆清眉角輕揚:「五姑娘約好了什麼時候到的嗎?」
澄心搖頭:「約到是沒有約好。不過,自從我進府,每年過了正月初十,夫人都會派人接五姑娘來玩幾天,等過了正月二十再送回府。」說到這裡,他一笑,「三少奶奶過幾天就能見到五姑娘了。」
沈穆清點頭,心不在焉地和澄心說了幾句話,就借口天色太晚不等梁季敏回了屋。
她見梁幼惠還沒有從澡子裡出來,就去了李媽媽那裡。
「今天家裡都來了些什麼人?」沈穆清的臉色很冷峻。
李媽媽忙道:「除了有兩家脫了藉的家生子回來給主子們拜年外,就是德慶侯府那邊的一位五姑娘來給太夫人、夫人拜年。」
「她一個人嗎?」
李媽媽點頭:「帶了兩個丫鬟,兩個媽媽,兩個粗使的婆子,趕了兩輛車過來。」
「夫人都和她說了些什麼?」
「這個就不知道了!」李媽媽微怔,「說是這位五姑娘每年初三都會過來給夫人拜年,到了十五元宵節,夫人還會接過來陪著二姑娘走百病。」
沈穆清點了點頭,道:「以後這位五姑娘來,你機靈點。」
李媽媽忙應了一聲「是」,沈穆清轉身又去了梁季敏的屋子。
梁季敏還沒有回來,澄心的紙剛剛裁完,看見沈穆清,他怔了怔:「少奶奶可是有什麼急事?要不要我幫著傳個話?」
沈穆清搖頭:「就是無事,到處走走。」說著,去了梁季敏的睡房。
小小的填漆床,掛著月白色的錦帳,臨窗大炕的窗台上擺著兩盆水仙花,不時傳來若有若無的清香。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梁季敏的睡房。
沈穆清閒庭信步般地走到填漆床前翻了翻梁季敏放在枕邊的書,然後又坐到
大炕上,仔細地打量著那些擺設。
澄心跟在她的身邊笑道:「三少奶奶要找什麼東西?」
沈穆清微微垂頭,很是嬌羞的樣子:「閒著也是閒著,我想給三少爺做點東西,不知道做什麼好?」
「你給三少爺做什麼三少爺都會喜歡的。」澄心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笑吟吟地望著沈穆清,「三少爺的衣裳一般都是請針線班子上的人做,小物件就是夫人屋裡的姐姐們幫著做——春樹和碧雲的針線活沒有夫人屋裡的幾位姐姐好。」
沈穆清微微點頭,打開炕幾上的書笸翻著裡面的書:「這些都是少爺平常看的?」
澄心點頭。
沈穆清就發現本書裡好像夾著東西。
她拿起來一看,是本《詩經》,面夾著一個半新不舊的扇套。
沈穆清眼孔:縮,輕輕地拎起那個扇套。
石青色錦緞做底,繡著滿滿的草色紫籐花莖葉,偶夾兩朵幾不可見的白色的紫籐花。雖然有些褪色了,但絲線依舊明艷,一看就知道用的是價值不菲的蘇線。
「這扇套做得可真是細,」沈穆清望著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扉頁——正是那首後世很有名的《蒹葭》,「不知道是夫人屋裡哪位姐姐的手藝?」
澄心仔細看了一眼,笑道:「這五姑娘給我們三少爺做的,已經有好幾年了。」
「哦?」沈穆清望著澄心挑了挑眉。
「三少爺收藏的扇子都是名家書寫的,貴了。」澄心笑道,「那年就請了五姑娘幫著做扇套。
一共做了十二個,還有個桃紅底的,繡著綠色的柳條,上面還歇了兩隻黃鶯——您說,那麼小的一個地介,竟然繡了那多的東西。當時拿過來,我們夫人看了都嘖嘖稱奇呢!」
這樣細膩的繡工,這樣繁雜的花式,這樣精巧的心思……
「真漂亮!」沈穆清滿臉笑容,「五姑娘的手可真巧!」
「誰說不是!」澄心笑道,「三少爺每次戴出去,其他幾位少爺都拉著瞧半天,有的讓三少爺送他,有的還央了三少爺幫著也做幾個。可這東西是五姑娘做的,即不能送人,又不能隨便去求。後來三少爺就索性把扇套都收了起來。」
沈穆清聽了,嘴角微嘟:「我原也準備給三少爺繡個扇套的……既是如此,你把另外幾副扇套拿出來我看看,免得我和五姑娘繡的東西重了樣子!」
「肯定是重不了的。」澄心一邊應著沈穆清,一邊微笑著轉身打開了牆邊立著的黃梨木鎏金包角的高櫃:「我跟著三少爺出去,還從來沒見過誰身上的扇套和三少爺的重過……五姑娘擅長畫花鳥,這扇套上的花樣子,定是五姑娘自己畫的……五姑娘還給少爺做過一雙卷草邊松繡梅花歲寒三友的緞子護膝,那做工,就是二姑娘看了也傻了眼……咦?原來還放在這裡的,怎麼找不到了!」澄心滿臉的狐疑。
「或者是春樹、碧雲她們收起來了!」沈穆清淡淡地道,「要不,你等會問問春樹和碧雲。」
澄心又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他不由沮喪道:「明天我問了兩位姐姐,再給三少奶奶找去。」
沈穆清就拿了那石青色的扇套:「這個我先拿去了,比著裁個大小。只是別告訴三少爺,我明一早就給送來。」
澄心烏黑的大眼睛裡盛滿了笑意:「三少奶奶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等三少爺知道您給他繡了扇套,一定很高興的……」
***
沈穆清把扇套遞給明霞:「照著裁個大小。」
明霞笑著接過起扇套:「哎呀,這是誰做的,真是精細。」
沈穆清微微一笑,沒有吱聲。
到了半夜,東廂房裡突然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春樹來叩沈穆清的門。
「三少奶奶,三少爺發澄心的脾氣,您讓二姑娘去看看吧!」
沈穆清目光清冷如霜,不帶一絲的溫度:「讓二姑娘去,能勸得住嗎?」
春樹一怔。
沈穆清已轉身去喊梁幼惠了。
梁幼惠揉著惺忪的眼睛:「嫂嫂別管這事了。我三哥脾氣一向是最好的,既然發脾氣,那澄心定是做了什麼讓三哥極惱的事。」
沈穆清笑望著春樹:「你也聽見了。快下去歇著吧!」
春樹望了望沈穆清,又望了望已倒頭睡下的梁幼惠,眼角含淚,嘴角微翕地想說什麼,沈穆清已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進了幔帳。
第八十章 正月初九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的睡房剛掌了燈,梁季敏已立在了堂屋。
她聽見英紛笑道:「三少爺這麼早!三少奶奶和二姑娘還沒起呢!您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
「不用。」梁季敏的聲音有些緊繃,「我就是有句話問問三少奶奶——天我們國子監的幾個同窗約了一起去給林祭酒拜年,我要早點出門。」
沈穆清就吩咐身邊的步月:「跟三少爺說一聲,我馬上就好!」
步月應聲而去,沈穆清對著鏡子撫了撫烏黑的青絲,笑著對明霞道:「給我綰個牡丹頭吧!」
明霞微怔,笑道:「少爺還在外面待著,不如綰個纂兒……」
「今天可是大年初四,」沈穆對著鏡子左顧右盼,淡淡地道,「你不是常說我打扮得太素淨了嗎?今天讓你顯顯手藝。」
明霞然,不安地看了一旁正給沈穆清搭配衣裳的英紛一眼。
英紛朝著了眨眼睛,做了個「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的表情。
明霞眉頭微蹙,應了一「是」。
等沈穆清收拾好。外已是大亮。
她笑盈盈地給季敏行了禮。梁季敏就急急地迎了過來:「你看見我屋裡地一個舊扇套了沒有。」
沈穆清喊了明霞「把昨天我給你地那個扇套給三少爺」。轉身笑道:「一個舊扇套而已。看把相公急地。」
梁季敏一怔子中有無措一閃而過。他喃喃地道:「那樣子我很喜歡。準備照著再做一個。」
「哦!」沈穆清目光流轉。璀璨如星。「既然是準備照著再做一個。我屋裡明霞地繡工也是數一數二地。」然後又喊明霞。「那扇套暫時就別還了你照著做一個。到時候新地舊地一起給三少爺送去。相公。你看如何?」
梁季敏喃喃半晌。才聲如蚊地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掩袖而笑:「放心,放心,我不會把這扇套搞丟的。說起來,我正想問相公,不知道這扇套是誰繡的,繡工這樣的好。這一開春,又要做春裳了正好請來給我做幾條綜裙。」
梁季敏眉頭微皺:「你自己的繡工也是頂好的,更何況還帶了丫鬟媳婦過來,何況請人做針指,反壞了名聲。」
「相公說的有道理!」沈穆清望著梁季敏,笑得如三月裡盛開的桃花般燦爛。
***
大年初一走本家,大年初二走外家,大家初三走岳家。過了這三天,大家走動就隨意起來。
初四梁季敏和同窗去給林祭酒拜年,初五被沈去去了張閣老家六被駙馬拉去去了晉王府,初七隔壁的魏公府請梁家兩兄弟去吃酒,初八柳進過府做客梁季敏代父陪客……梁季敏忙的時候,沈穆清則每天給太夫人和馮氏昏定晨省後就和梁幼惠在花園裡走走,或者回疊翠院去做針線活,很是清閒。
一來二去的,就到了正月初九沈穆清的生日。
沈穆清剛睜開眼,落梅、珠璣就帶著小丫鬟們給沈穆清叩頭祝壽,沈穆清笑盈盈地受了禮,給每人打發了一錠八分的小銀錁子。
英紛和明霞就端了長壽麵過來。
被吵醒的梁幼惠忙喊丹珠:「快把我送給三嫂的東西拿來。」
丹珠滿臉笑容地應了身拿了件大紅底石番花灰鼠毛的披風來:「這是我們二姑娘親手給三少奶奶繡的。」
明霞接過披風,沈穆清笑著給梁幼惠道了謝,請了她和丹珠一起吃長壽麵。
丹珠微怔笑著推辭。
沈穆清笑道:「你們二姑娘天天跟我在一起,這披風到底是誰繡的心裡可有數了。」說著,她摟了正嘟著嘴的梁幼惠「不過,一個心意到了個是手藝到了,我都心領了。」
一番話說的兩人都嘻嘻笑起來。
英紛就把丹珠按在了一旁的小錦杌上:「我們姑娘的生辰,歷來不講究的。誰給來拜壽,都有銀錁子得,都有長壽麵吃。」
丹珠跟著梁幼惠在沈穆清身邊混了這多日子,知道沈穆清是個沒什麼禁忌的人,加之英紛幾個有意和她處好關係,她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今個聽英紛這麼說,立刻揪了她的語病:「好啊,英紛姐姐別日裡訓人訓得凶,今日也有說錯話的時候。」
英紛微怔。
丹珠已笑:「你們家姑娘現在是我們家三少奶奶了……姐姐說錯話了。」
「你這個小妮子!」英紛笑著就上前去揪丹珠的耳朵。
丹珠忙躲到沈穆清的身後:「三少奶奶救命啊!英紛姐姐欺負我!」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望著她們做怪。
梁幼惠就推著身邊的沈穆清:「你看,你看,我的丫鬟都讓你給收了心!」
沈穆清笑道:「明霞還把我那條錦緞蜀繡綜裙翻箱倒櫃地找出來給你怎一轉眼就忘了!」
梁幼惠就笑著去推搡沈穆清。
一時間,屋子裡歡聲笑語,把梁季敏也給驚動了。
梁幼惠就吵著要梁季敏送禮物給沈穆清。
梁季敏的神色間就閃過尷尬:「事先不知道,也沒有來得及準備……」
梁幼惠不依,沈清替他解圍:「一大早的,你讓他到什麼地方變個禮物出來啊!」
屋子裡的人都望著沈穆掩嘴而笑。
梁幼嘟了嘴:「三嫂,我是在幫你。你不僅不領情,還幫著三哥說話……」她的話音未落,不知是誰嘻嘻笑起來。
沈穆清鬧個大紅臉。只好佯裝沒聽見,高聲喊著英紛:「還不端了長壽麵出來。」
英紛望了神色間帶著分不自在的梁季敏一眼,忍著笑意去了。
「我有個小玩意,還挺意思的……」梁季敏有些尷尬地笑道,「要是你不嫌棄,就當是生辰禮物吧!」
沈穆清低頭沒吱聲。
梁幼惠已露出笑容:「這還差不多!快去,快去!」
梁季敏有了台階,應聲而去。不一會就拿了個小小的紅漆描金匣子過來。落梅接了,遞給沈穆清。
梁幼惠在一旁興奮地道:「快打開看看,是什麼東西?」
珠璣怕是什麼不好意思拿出來的東西,忙笑道:「還是等會再看吧!」
梁季敏頗有幾分不安,笑道:「是我做的小玩意——你看喜歡不喜歡。」
既然這樣說,那就是能打開的東西。
沈穆清打開匣子裡。裡面是一對小銅人。兩個和尚,正擺著姿態,好像要打架似的。
大家微怔。
梁季敏已拿出來演示。
他拿了長鑰匙給小銅人上了發條,小銅人就對打起來。
大家都嘖嘖稱奇地圍著看。
沈穆清則輕輕地對梁季敏說了一聲「謝謝」,笑道:「我很喜歡!」
她烏黑的眼睛裡閃爍著歡快的笑意,臉龐像綻放的花般嬌艷。
梁季敏一怔,半晌沒有吱聲。
屋裡正鬧得歡,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少奶奶,沈家派人來給您送壽禮來了。」
自從初三回來後,李氏就開始讓去給她問安的月桂帶信給沈穆清。
她的信通常都很長,內容也很八卦。比如說,有一次就寫了山東布政司田免給張閣老送梅乾菜的事。她還在信中告訴沈穆清,田免和張燦然是因為兩人是同鄉兼同科,但十二年同在陝西任縣令的時候,為一樁案子反目,五年前張燦升了內閣學士後,兩人才又開始來往。昨天的來信,李氏寫的是近日京都傳得沸沸揚揚的「中極殿大學士潘宏想把外室生的兒子上譜」之事,她不僅表達了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而且還很詳細地闡述了自己對這件事最終結果的推測……並沒有說今天會派人給她送壽禮的事啊?
沈穆清壓住心底的困惑,忙叫小丫鬟把人迎進來。
來人是汪媽媽。
她穿著件豆青色妝花比甲,耳朵上戴著蓮子米大的東珠耳塞,手上是指甲蓋大的紅寶石戒指,比平日打扮的要貴氣三分。
汪媽媽一進屋就被炕桌上還在互打的小銅人給吸引住了目光。
沈穆清忙解釋道:「這是三少爺做的,說是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汪媽媽臉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她先給梁季敏請了安,然後給沈穆清叩頭祝壽。
一旁陪著汪媽媽來的董媽媽待她行完了禮,慇勤地上前將汪媽媽攙了起來。
汪媽媽就讓人獻上了李氏的壽禮——一百個面捏的壽桃和兩套衣裳鞋襪。
東西雖然平常,但卻是李氏每年都給她準備的生辰禮物,她看著不由淚盈於睫。
沈穆清打發了汪媽媽和董媽媽各十兩銀子,又讓英紛將壽桃分別裝了送給太夫人、馮氏和兩個>吃。
梁季敏見滿屋的婦人,交待了兩句就告辭了。
他一走,屋子裡的氣氛更是熱烈。
沈穆清拉了汪媽媽說話,問李氏的情況。
汪媽媽兩眼笑成了一條縫,不住地道:「太太很好,姑娘不用擔心。藥也進的好,飯也吃的香……」說著,眼睛又瞟向了那小銅人。
沈穆清見她有興致,上了發條讓汪媽媽欣賞。
她回去後,應該會說給李氏聽吧……
果然,汪媽媽一邊滿臉稀奇地望看著那對小銅人,一邊不住地點頭:「姑爺對姑娘可是真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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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41 PM
第八十一章 正月初十
沈穆清想到自己初三回去的時候李氏看梁季敏的眼神,不由輕輕地點了點頭。
有希望就有生存的鬥志,照這樣下去,說不定李氏可以挺過夏天也不一定……
她抱著這個奢望,心裡十分的高興。
大家一起吃了壽麵,沈穆清去給太夫人請安。
馮氏也在,正和太夫人商量著怎麼為沈穆清過生辰。
沈穆清到是不乎這些,笑道:「明天就是幼惠的生日了,要不我們明天一起慶祝,也是一樣的。」
太夫人呵呵地笑:「也好,也好。明天宛清也過來。那丫頭,也是個可憐的。天天窩在家裡給她母親做針線活,只有到我們家來走親戚才能歇會。你們正好在一起樂呵樂呵。」
沈穆清微微地笑,輕輕地應了一「是」。
太夫人就讓紫絹賞了一塊五蝠捧壽的羊脂玉噤步做禮物:「這和上次給幼惠的是一對,你們一人一個。」
沈穆清忙謝了賞。
馮氏就拿了自己地禮物——一翡翠填地赤金壽字簪給沈穆清
王溫蕙也拿了一對西洋珠花簪給沈穆清。
沈穆清接了。一一道謝。
外面就有小丫鬟道:「二少奶奶屋裡地嫣紅來了。」
太夫人就笑道:「定是聽到風聲來給你送壽禮地。」說完。語氣間又有幾份唏噓。「她也是個聰明伶俐地。可惜不愛管事。」
太夫人的話音未落,馮氏就在一旁輕輕地吭了一聲。
太夫人的神色間就有幾分說錯話了的尷尬。她忙笑著吩囑小丫鬟:「讓嫣紅進來!」
小丫鬟應聲而去,很快就喊了嫣紅進來。
嫣紅果然是來給沈穆清送壽禮的。
她先是給眾人行了禮,然後拿了一瓶西洋玟瑰花露來。
太夫人看了也露出幾分詫異來:「這可真是稀罕東西啊!」
大家紛紛附合。
梁幼惠則不服氣地道:「這算什麼,三爺送給三嫂的東西才叫稀罕——是會打架的和尚。」
大家聽著奇怪,都紛紛問沈穆清是怎麼回事。
沈穆清臉色微紅,向大家說明了一番家還是聽得不十分明白,沈穆清索性讓人將那對銅人拿來演示給她們看。
太夫人望著那對銅人歡喜的不得了,拉了沈穆清的手不住地稱「好」。
汪媽媽吃過午飯就回去了,到了晚上,梁家做了酒席大家一起聚了餐,就是一直在屋裡靜養的蔣雙瑞也出席了。
太夫人望著滿屋子裡的人喜笑顏開,又讓人提早將燈掛出來:「等到了正月十五家家戶戶都掛燈,那還有什麼意思!」
梁幼惠和三個孩子都拍手稱好。其她的人更是順著太夫人的心意群人玩到了半夜三更才各自散了。
***
第二天是梁幼惠的生辰,沈穆清比自己過生日起得還早。
所有的衣裳首飾全部鋪開,沈穆清的頭梳了又散開,衣裳穿了又脫下,臉上的脂胭抹了又擦停地問身邊服侍的英紛和明霞:「怎樣?」
梁幼惠不由奇道:「嫂嫂這是怎麼了?大家初一也沒見你這樣打扮?」
沈穆清望著鏡子裡巧笑倩兮的臉,重新換上一件白綾祅兒,心不在焉地應道:「沒什麼!」
梁幼惠見她全副精神都放在穿著打扮上著搖了搖頭,喚了丹珠,逕直去梳洗去了。
等她再出來,沈穆清已換了件鵝黃底柿蒂紋右祆刻絲小祆面繫了條柳綠色十二折竹梅蘭竹三群子的綜裙,烏黑的頭髮很隨意地縮了個兒,耳朵上墜了對紅寶石燈籠墜兒,顯得腰如楊柳,面若初雪,比平常更是要漂亮兩、三分。
看見梁幼惠出來穆清露出貝殼般的皓齒:「怎樣?」
梁幼惠不住地點頭,圍著她看了一圈嗔道:「今天可是我生日,你打扮得這漂亮做什麼?」
沈穆清摟了梁幼惠的肩:「好妹妹天我打扮漂亮些,趕明兒我再補償你。」
梁幼惠卻是眼珠子一轉,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定知道每年我做壽三哥都會帶我去廟裡上香,所以特意打扮給三哥看的……」說著,掩著嘴笑起來。
沈穆清身子一僵,原本燦爛的笑容立刻失去了奪目的光采。
***
她們剛給太夫人請了安,李氏就依著給沈穆清的份派人給梁幼惠送來了祝禮。
馮氏很感激,給來送東西的戚媽媽打賞了二兩銀子。
戚媽媽千恩萬謝地走了。
大家就聚在太夫人屋裡玩樂。
蔣雙瑞、沈穆清、梁幼惠陪著太夫人打葉子牌,馮氏則帶著王溫蕙應酬著來家裡拜年的客人,三個小孩子在屋裡的竄進竄出的,跟在後面的丫鬟媳婦不時地喊著小心,環境雖然嘈雜,但也顯得生氣勃勃。
太夫人是陪著幾個孩子玩,梁幼惠是一向讓著太夫人,蔣雙瑞對葉子牌好像不太精通,而沈穆清卻顯得心情恍惚。說的是打牌,常常出現漏牌、詐胡牌,把個梁幼惠贏得滿頭大汗,直朝著坐在太夫人身邊觀牌的紫絹使眼色。
好容易到了晌午,梁幼惠有些急起來:「去接五表姐的人怎麼還沒有回來啊?」
沈穆清就趁機丟了牌,請示太夫人:「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太夫人點了點頭,喊了紫絹去二門看看,又喊梁幼惠攙她去淨房。
面對面坐著的雙瑞和沈穆清就有些無聊地清著牌桌子。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是偶爾聽得見幾聲的紙響。
「三叔今天去裡了?」蔣雙瑞突然道。
沈穆清微怔。
想到自己和梁幼惠來給太夫人安的路上遇到梁季敏時他看自己那灼灼的目光。
她不由的臉色微紅,低道:「我不知道!」
來給太夫人請安的時候,梁時不時地盯著她看幾眼,梁幼惠又在一旁看熱鬧似的嬉笑;給太夫人請完安,梁季敏按規矩退下了,她又一直在太夫人屋裡呆著,根本就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問梁季敏今天要幹什麼。而且在她心底有點不好意思問。怕梁季敏多心,以為自己仗著妻子的身份會對他管頭管腳的……
蔣雙瑞微微一笑。
明亮的眸子裡有著毫不掩飾的刺。
「你還是要問問的好。畢竟是夫妻,得對一輩子……」她淡淡地開口,語調裡卻隱隱透著幾份悵然。
蔣雙瑞是什麼意思?
沈穆清微笑著點頭,心裡卻狐著。
或者,她知道些什麼?
短兵相接的一瞬間,沈穆清卻覺得火光四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想把話題岔開夫人在梁幼惠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沈穆清顧不得深想,上前攙住了太夫人的另一邊胳膊。
幾個人重新坐下,梁幼惠舊事重提:「難道是小舅母又借口有事不讓五表來?」
太夫人歪著身子接過沈穆清奉的茶,笑道:「不會,不會。她駁了誰的面子都不會駁我的面子。」
兩人正說著紫娟就帶了小姑娘進來。
她十七、八歲的樣子,雪白的皮膚,鵝蛋臉角一顆硃砂痣,看上去很是俏皮。
梁幼惠一見她,就失聲叫道:「蟬翼,怎麼是你?表姐呢?」
沈穆清心裡一跳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小姑娘。
只見蟬翼不緊不慢地上前給太夫人和梁幼惠行了一個禮,笑盈盈地道:「五姑娘的風寒還沒有好,怕過了人。
今年不能來給二姑娘祝壽了。」說著,捧了一個黃籐匣子給梁幼惠,「五姑娘特意讓我給二姑娘送壽禮,還讓我代她給二姑娘祝壽。」
丹珠將東西接了過去翼就跪下來給梁幼惠叩了三個頭:「祝姑娘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梁幼惠見了了一口氣,嘟呶道:「你起來吧!」
蟬翼站了起來又給太夫人和蔣雙瑞分別叩了頭:「二姑娘說,多謝太夫人和奶奶還記得她奴婢代她給太夫人和奶奶叩頭。」
太夫人和蔣雙瑞輕輕頜首。
蟬翼起身,笑望著沈穆清,道:「這位想必就是三奶奶了。奴婢是舅老爺家么房五姑娘身邊的蟬翼,給三奶奶叩頭了。」說完,恭恭敬敬地給沈穆清叩了頭。
身邊的丫鬟都出落得這樣大方,就更別說是姑娘了。
沈穆清像吞了只秤砣似的難受,卻要露出副笑臉朝著蟬翼微微點點頭。
太夫人就問起了馮宛清的病:「算算日子都快一個月了,還沒有好嗎?請大夫了沒有?大夫怎麼的?都用了些什麼藥?」
蟬翼帶著溫和順從的笑容立在太夫人面前,有條不紊地回答著太夫人的提問。
知道馮家給馮宛清請了御醫院最擅長看風寒的大夫在看病,太夫人不由點了點頭,道:「要是缺什麼藥材,只管到家裡來拿!」
蟬翼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謝過了太夫人,然後就要告辭:「姑娘身邊只有烏金服侍,我不放心。等過幾天姑娘好些了,再陪著姑娘來謝謝太夫人的恩典。」
太夫人沒再說什麼,吩囑紫絹送蟬翼出去。
蟬翼又重新給太夫人、蔣雙瑞、沈穆清、梁幼惠行了禮,這才跟著紫絹退下。
太夫人望著那黃籐匣子笑道:「宛清的手巧,怕是給幼惠做了身衣裳。」
第八十二章 非見不可
沈穆清正想讓梁幼惠打開給大家看看,蔣雙瑞卻趕在她面前開口道:「哪有人都沒走,就把禮拆開了的。丹珠,你先幫二姑娘收了,等明天穿出來給太夫人瞧瞧。」
太夫人聽了,呵呵笑起來,拍著蔣雙瑞的手:「你這孩子,難得這樣的活潑,要能天天這樣陪著我說說話兒多好了。」
蔣雙瑞也笑:「我要是天天這樣胡說八道的,您又該煩我了!」
一雙妙目卻若有所指地望向了沈穆清。
沈穆清一怔。
想到了和蔣雙瑞的幾次見面。
或者,這個家裡,她才是最明白的人?
沈穆清找了機會吩囑珠璣:「等會問問百木,三少爺都去了哪些地方?」
珠璣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還是順地應了一聲「是」。
沈穆清形同嚼蠟地吃午飯,珠璣卻趕過來道:「百木說,三少爺大年初一沒出去,初二去了德慶侯府後就去了駙馬府,一直和二少爺在駙馬府裡待到了亥時才出來;初三和您回了娘家……」
「今天去了哪裡?」沈穆清打斷了珠璣地嗦。
珠璣著沈穆清目露狐:「今天三少爺沒有出去。和魏府地十三少爺在花房裡給山茶花剪枝呢!」
沈穆清一怔。
***
晚上回到疊翠院。炕桌上放著個紅漆描金匣子。守屋地留春笑盈盈地給梁幼惠行禮:「這是魏府地十三少爺差人送來地是給二姑娘地生辰禮物。」
梁幼惠一聽。立刻退後三尺。指著那匣子道:「快給我甩出去!」
沈穆清大感意外,笑道:「縱是不喜歡要看看是什麼東西了再甩也不遲,哪有你這個樣子的!」
梁幼惠嘟呶著嘴:「上次我生辰,他送我一筐癩蛤蟆……把我嚇得半死。」
沈穆清愕然:「十三少爺不會無緣無故地送你一筐癩蛤蟆吧?」
「我,我聽人說青蛙好吃,所以就說了一聲。」梁幼惠頗有幾分不自在地道,「誰知道他送我一筐癩蛤蟆……」
沈穆清忍俊不住哈大笑起來:「你膽也太大了吧,什麼都敢吃……十三少也是,冬天找不到青蛙給你找了一筐癩蛤蟆……」
「你還笑,你還笑!」梁幼惠紅著臉推搡著沈穆清,「他從小就喜歡捉弄我,我就知道上他就沒有什麼好事……」
沈穆清目光流轉。
想到了魏十三今天陪著梁季敏在花房剪了一天的花枝,笑著叫了英紛:「去看看,十三少都送了些什麼東西來?」
英紛笑著打開匣子。
裡面卻是黃燦燦的一支赤金如意簪。
沈穆清心中一樂,面上卻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拿了那如意簪在燈下端詳:「哎喲,瞧瞧這是什麼?」
梁幼惠上前就把那金簪奪在了手裡「啪」地一下連匣子和金簪都甩了出去:「我就知道,這魏十三從來不安好心!」
沈穆清大驚叫英紛把金簪撿回來。又以為是自己的玩笑開過了份,接了梁幼惠的手:「都是我不好……」
她的話剛說出口幼惠的豆大般的眼淚就落了下來:「這與三嫂有什麼關係……那魏十三是在笑我被人瞧不起呢!」
沈穆清不由額間生汗。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可現在這種情況,卻不是說這事的時候而且以她的身份,也不適合說這種事!
她摟了梁幼惠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笑道:「好了,好了。明天我讓你三哥好好的訓訓他。」又叫了丹珠來服侍她淨臉。
梁幼惠重新洗了臉,神色間還是有些忿忿然。
沈穆清眼角掃過黃籐匣子,哄她道:「不知道宛清表妹送了什麼來?我們不如打開看看?」
梁幼惠神色微霽,親手打開了黃籐匣子。
裡面對尺來高的黃鶯。
梁幼惠一怔,道:「這是什麼?」
沈穆清卻如大冬天的喝了一杯涼水似的,從內到外的透著冷意。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這和梁季敏昨天送的那個會打架的小銅人一樣,都是上發條的小玩意。
她木然把那黃鶯從匣子裡拿出來,果然在匣子底部發現了一柄黃銅鑰匙。
沈穆清找到那個小孔,然後把鑰匙插進去擰緊了放開,鏨銀黃鶯就在炕上跳了起來。
「三嫂可真聰明!」梁幼惠伸手去戳在炕上跳來跳去的鏨銀黃鶯,「我怎麼就看不出來這是怎麼弄的呢?」
沈穆清口中苦澀,就聽到有小丫鬟在一旁低聲議論:「這和昨天三少爺送給三少奶奶小銅人一樣,都是會動的!」
晚上,她和梁幼惠並肩而臥,卻怎麼也睡不著
像壓了塊秤似的沉甸甸。
如果這段情已經是過去式了,自己就不應該再去追究才是。可問題是,這段情真的成為了過去式嗎?如果梁季敏根本沒有放棄的意思,那他又把自己置於何地?大家受到的教育不同,對事物的看法也會不同。和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她是根本做不到的。而讓這個時代的男子不納妾,好像也是不可能的。
她所求的,不過是一段時間的一夫一妻而已。就算是有一天梁季敏納妾了,自己就當是和這個男人離婚般的分居,然後試著找出一條和平相處的方式和方法……
沈穆清決定先摸清楚馮宛清和梁季敏目前的關係再說。
她和梁幼惠閒聊。
「宛清表妹病了,們不如抽個時間去看看她吧?」
「還是別去了!」梁幼惠玩了天,頗有些倦意,她打了一個吹欠,「到時候,小舅母說不定懷五表姐在我們面前說了什麼,所以我們才去探病的……只怕是更糟糕。」
「過幾天是正五元宵。要不,我們再差了人去請她,讓她來家裡看燈!」
梁幼惠翻了一個身,閉上了眼睛:「公最喜歡玩樂,那天馮家肯定會辦燈會。五表姐要是病了,自然得臥床養病,不能隨意亂走。可要是病好了,家裡那麼多的事,她怎好意思說來玩。還是算了吧!」
沈穆清目光轉流:「要是公家辦燈會,我們不如也去湊湊熱鬧吧!」
梁幼惠的聲音含糊:「我們跑到外公家玩了,那祖母怎麼辦?」
沈穆清不由訕笑。
嫡親的就是嫡親的……她雖敬著太夫人,卻少了梁幼惠這種發自內心的關愛。
「二月二呢?二月二龍抬頭,是踏青的好時節,到時候,我們一起約了宛清表妹去踏青吧?」
梁幼惠良久未語。
沈穆清再望去,發現她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沈穆清不由長歎一口氣,望著掛在帳角的香囊發起呆來。
馮宛清送這鏨銀黃鶯給梁幼惠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想通過這些蛛絲馬跡讓她發現些什麼?還是「還君明珠雙淚垂」……可不管怎樣,有一點沈穆清卻很明確。一是不能讓這件事的影響擴大,二是不管事態發展到怎樣不利於她的局面,都不能和梁季敏翻臉。要不然,這就會成為李氏的催命符。
她拿定了主意,想見馮宛清一面的念頭更強烈了。
沈穆清決定明天在馮氏的身上下功夫。
她正想著,有人輕輕地叩門。
值夜的凝碧麻利地爬了起來,披了衣裳貼著扇門輕聲地問:「是誰?」
「我,英紛!」
凝碧開了門:「什麼事啊?三少奶奶才剛睡下!」
英紛穿著小衣披著祆兒,手裡持著羊角檯燈,看得出是匆匆起床:「值夜的婆子說,太太來了,正在三少爺屋裡,讓三少奶奶起了,趕緊過去一趟。」
沈穆清「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出了什麼?」
她的聲音裡透著慌亂:「家裡來人了嗎?」
英紛怔了怔,才聽出沈穆清話裡的意思,她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知道,我讓李媽媽去問去!」
深更半夜的,做婆婆的親自到兒媳婦的屋裡來,只怕是娘家出了大事情……
凝碧也慌了,從牆角的火盆罩子上拎起一件白綾祅兒就跑到床邊給沈穆清穿衣裳。
沈穆清已下了床,站在床沿邊催著英紛:「快去!問清楚了,問仔細了!」
英紛應聲而去。沈穆清這才接過凝碧手中的衣裳披在了身上,又不耐煩地道:「裙子,找條裙子我套著就是……」
凝碧「咦」了一聲,轉身跑到牆角找到了給沈穆清搭在火盆罩上烘著的桃紅色裙子,重新跑到床邊給沈穆清繫上,又從衣櫃裡拿了件鑲玄狐皮的披風。待她折回了床邊,卻發現沈穆清還在那裡扣衣襟。她忙把披風放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去給沈穆清系衣襟——她這才發現,沈穆清的雙手抖的厲害。
「不會有事的!」凝碧忍不住低聲地安慰沈穆清,「太太還要看著姑娘開枝散葉,還想要抱抱外孫呢!不會有事的!」
沈穆清的眼淚一下子就衝了出來。
好容易收拾完,英紛還不見蹤影,沈穆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凝碧掌燈,出了門。
院子裡靜悄悄的,皎潔的月光灑在屋簷樹梢地面,顯得特別的明亮清靜。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45 PM
第八十三章 動盪不安
東廂房的屋簷下立著董媽媽。
看見沈穆清,她忙撩了簾子:「三少奶奶,夫人等半天了。」
沈穆清輕輕地朝著她點頭:「有勞媽媽了!」
聲音有著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平靜和篤定。
她進了屋子。
屋子裡只有馮和梁季敏兩人。
馮氏面沉如水地坐在堂的太師椅上,而梁季敏則眉頭緊鎖地立在馮氏的面前,氣氛顯得很是凝重。
沈穆清心裡松。
月桂早上回去的時候如往常一樣給她帶來了李氏的信……如果是李氏出了什麼事,大家的表情應該是悲傷的才是……或者是,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她屈給馮氏行了禮:「娘找媳婦,不知有什麼吩咐?」
馮氏著沈穆清招了招手。
沈穆清立刻乖巧地走到氏地面前。
馮氏拉了沈穆清地手:「穆清。侯爺出大事了!」
沈穆清愕然。
馮氏已道:「元蒙可汗脫脫木設了圈套誘老爺出關應戰……五萬大軍全軍覆沒。而且還被脫脫木把宣州城佔了……」
宣州。是宣同總兵地府衙地所在地。而且是西北第一要塞重鎮……很多年前。大周地太宗皇帝就是把元蒙人趕出了宣州才敢號稱一統中原地……
她不由汗透衣襟。
馮氏已淚盈於睫:「穆清,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梁家,你能救侯爺了!」
這樣一頂大帽子蓋下來,沈穆清很是惶恐:「我,救侯爺?」
「送給皇上的奏折要五日後才到消息是父親派了手下一個斥侯日夜兼程送來的,」梁季敏滿目悲涼,「娘的意思是,趁著內閣還不知道這件事,讓我們連夜回沈家商量岳父,看這件事怎麼辦?」
原來如此……可這件事這麼大箴有能力幫梁淵嗎?而且梁淵的這次戰敗,會不會連累沈箴呢?梁家會不會因此而敗落呢?
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沈穆清心亂如麻。但她卻不敢對梁季敏的提議表現出任何的猶豫和遲。一來是從這門親事定下之日起,兩家已是一根繩上的蚱蜢,哪裡還有撇清的可能。二來是自己在梁家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如果有任何不得體的表現,只怕以後都難以在梁家立足。
思忖中抬頭,正好看見馮氏含淚的目光滿是哀求地望著她。
沈穆清心中一軟膝給馮氏行了禮:「娘,我這就和相公回去向老爺討個主意。」
或者是一直擔心的事有了希望氏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她謹慎地囑咐沈穆清:「天色已晚,城中也宵禁了,你們拿了侯爺的名貼去明時坊,路上要是遇到巡城將官問起,你們就說是母親病重,回家探視。」
京都幾乎所有的官員都知道沈箴有個臥病在床的妻子且沈穆清也心裡明白,沒有比這更好的借口了。可馮氏提出來拿這個當借口她聽了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沈穆清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低聲應了一聲「是」。
馮氏一直細細地觀察著兒媳的表情很敏銳地感覺到了沈穆清隱隱的不快。
略一思忖,馮氏笑道:「讓你回娘家去求救確是為難了你。不過,馬上是元宵節了,你去了,正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在家裡多住幾天。季敏,你也陪著穆清!」
沈穆清和梁季敏俱感意外。
回家住幾天?婆婆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到時候,別人一定以為是自己任性不懂事三更半夜吵著回娘家,而王溫蕙和蔣雙瑞說不定也在心裡暗暗不平,到時候,自己裡外不是人!
沈穆清思商著,笑道:「既然是回家住幾天,太夫人那裡,我們要不要辭個行。」
馮氏還沒有回答,梁季敏已皺了眉頭:「這都是什麼時候了,待從閒鶴堂出來,只怕已天亮了。」
沈穆清為之氣結。
「太夫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呢!」馮氏的神色有些暗淡,「你們就不用去辭行了。」
沈穆清不由在心裡苦笑。
梁季敏已催著沈穆清去換衣裳:「你也收拾收拾,這樣蓬頭垢面,讓岳母看見了擔心受怕。」
沈穆清這才驚覺自己綾祆的寬大—原來凝碧慌張中之中將梁幼惠的祅兒給她穿上了,而她也沒有注意,就這樣來見了梁氏母親女。
想不到這種時候,梁季敏還能注意到這些小細節。
既然如此,怎就沒有想到這樣回去給李氏帶來的驚慌呢?
沈穆清強忍著心頭的不快,屈膝行馮氏行了禮,回到屋裡梳頭、換衣裳。
梁幼惠懵頭懵腦地翻身,口齒含糊地道:「怎麼了?去幹什麼了?」
沈穆清望著梁幼惠平靜中略帶幾分天真的臉龐,又想到梁淵如今身陷,一旦有個什麼事,就是這樣的生活也是奢求。她心中不由一軟,幫著梁幼惠掖了掖被角,低聲道:「沒事,我和你三哥說會話。」
梁幼惠迷迷糊糊地道:「你早點回來!」
沈穆清點頭,她已翻睡去。
沈穆清一邊叫了明霞和凝碧來服侍她洗臉穿衣,一邊叫了月桂來吩咐她:「你和李媽媽在家裡守屋,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我想太太,夫人開恩,讓我和姑爺回娘家小住幾日。」
大家面面相覷,臉上都帶著困惑,卻也不敢議論什麼,紛紛屈膝行禮應了「是」。
***
馮氏親自送了穆清和梁季敏出門。
一路上他們並沒有遇到麼盤查的人,回到沈家,果然引起了極大的騷動。
大冬天的,沈了件衣裳就迎了出來,看見走在前面的沈穆清他神色緊繃,迭聲道:「季敏呢?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沈穆清一邊給沈箴行,一邊道:「相公和我一起回來的——在外院的花廳裡等您,有要事和您商量!」
沈箴色微霽,轉身回屋去更衣。
漆黑夜色中有兩團昏黃的燈火越來越近。
英紛小聲道:「好像是橙香。」
沈穆清苦笑著歎了一口。
等人走近,果然是橙香。
她沒等橙香走近揚聲道:「我只是想太太了,婆婆特准我回來小住幾日而已。你快帶我去見太太吧!」
橙香上前給沈穆清請了安過丫鬟手裡的燈籠,親手照著服侍沈穆清去了朝熙堂。
朝熙堂並不想沈穆清想像的那樣燈火通明,而是靜悄悄的,只有角門上服侍的一個婆子提著燈籠侯著。進了院子,左右廂房都暗漆漆的只有正房西稍間有朦朧的燈光從窗戶中洩出來,映著明亮的月光人溫暖之感。
沈穆清快步走了進去。
李氏披著件石青色刻絲銀鼠披風端坐在炕前,看見女兒進來,她有些激動地伸出了雙手:「來,讓我瞧瞧。」
橙香趕在沈穆清前面將炕桌上的羊角檯燈舉了起來。
沈穆清含淚笑著撲進了李氏懷裡,激動地喊了一聲「太太」。
李氏抱著沈穆清,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聲地吩囑屋裡人:「你們都下去吧!」
屋子裡響起了輕微的。
沈穆清抬頭,眼眶裡的濕潤如璀璨的寶石:「太太還好吧!」
李氏笑起來:「你天天讓月桂來看我,還不放心啊!」
想到來前那一場虛驚穆清把頭扎進了李氏的懷裡。
濃濃的藥香在鼻間肺腑縈繞,那樣的熟悉端的讓人安下心來……
「婆婆讓我和相公回來住幾天!」沈穆清笑道,「只怕到時候太太又要嫌我煩人了!」
李氏面露驚喜:「真的?你婆婆真的讓你回來住幾天?」
沈穆清點頭。
李氏已抱著她呵呵呵地笑。
沈穆清感受著母親的高興,靜靜地伏在她的懷裡。
「穆清,」過了好一坐兒,李氏語氣凝重地道,「你是聰明,告訴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沈穆清沒有猶豫,從李氏懷裡起身坐直,把回來的原因告訴了李氏。
李氏安靜地聽著,道:「既然你婆婆讓你回來住幾天,你就安安心心地住幾天吧。這事你急也急不來。人的一生長的很,不可能一帆風順。常言道,夫妻齊心,其利斷金。越是這個時候,你越是要和季敏同心協力才是。不可生了抱怨之心。」
沈穆清連連點頭:「太太放心!」
心裡卻想著馮宛清的事。
這個時候,還是暫時放下吧!
***
兩人在沈家住了下來。
安園依舊保持著沈穆清沒有出嫁前的樣子,連馬桶旁那個用來踏腳的小杌子都放在原來的地方。她好像回到了未嫁的時光,胡吃亂喝,天天在李氏面前晃來晃去,偶爾想起來,就去看看梁季敏。而梁季敏則被留在了九思齋,每天書房裡孜孜不倦地練著小楷。
沈穆清不免有些擔心,叫了十色來:「跟三少爺說說,書齋的藏書多,需要什麼,只管拿來讀就是——這眼看著就在會試了。」
十色笑道:「這字是老爺讓練的,三少爺哪裡敢怠慢。」
沈穆清微怔。
這個時候,怎麼會讓梁季敏練字……難道說梁季敏的學問真的那麼好,視進士為囊中之物……就算是這樣,也有意外落榜的時候……梁季敏也未免太大意了些!
她思忖著,又想到沈箴這幾天不見人影。
應該是在忙梁家的事,也不知道有沒有進度……
沈穆清胡亂想著,去了李氏那裡。
第八十四章 正月十五
李氏正屋子裡擺了大大小小的箱籠。
「這是在找什麼啊?」沈穆清繞過那些樟木箱子,坐到了李氏的身邊。
李氏歎了一口氣:「她這一回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我把給她添箱的東西提前給她,也算是情份一場。」
沈穆清聽著心裡難受,知道李氏這是在安排身後事。但不管怎麼說,沈月溶都是侄女,讓她包小包地帶回太倉去,也好堵了那些三姑六舅的嘴。
「我也送東西給她吧」沈穆清想了想道,「畢竟是姐妹一場」
「你能這樣想就了」李氏很是贊同,「我們該做的做到了,心裡也就舒坦了……」
兩人正說著話,有小丫鬟稟道:「太太,四姑娘來了」
沈穆清微怔。
李氏見了,對笑道:「是我讓她來的。定了十六就啟程,眼看只有兩天的功夫了,我還有些話要交待她。」
沈穆清微微點頭,沈月已在黃媽媽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起上次見面。她地氣色好了很多。總是帶著幾分輕愁地眼睛如今明亮快。略顯蒼白地面容也變得紅潤光潔。烏黑地頭髮綰成了個墮馬髻。插了支珊瑚鑲赤金蝴蝶簪。髻後戴了朵紅絹花。耳朵上還墜了對赤金掐絲鑲紅寶石地八角燈籠耳墜。白綾祅上是鎏金扣子。底下穿著玟瑰紅遍地金地綜裙。整個人像天春地柳條天沒見就顯得生機勃勃采奕奕起來。
見了沈穆清。沈月溶露出一個友好地微笑:「聽說妹妹回了門。怎也不到我那裡去坐坐。」
沈清站起來給沈月溶屈膝行了個禮。笑道:「每次來去匆匆地。倒讓姐姐見怪了。」
「哪裡。哪裡」沈月溶微微地笑。「說起來妹每次來都給我帶了重禮來。我一直沒有回禮。還要請妹妹別見怪才是。」
沈穆清覺得這樣應酬自己地沈月溶和以前很不一樣了。好像奔騰地江水化為了山澗涓涓地細流靜中帶著些從容。
或者是因為做出了決定……
她想到以後兩人很難再見面,對沈月溶的態度越發的謙和了。
姐妹倆應酬了幾句穆清就找了個借口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李氏和沈月溶。
******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李氏讓人在屋簷牆角都掛上了各式的燈籠,晚上一人聚在水榭賞月看燈吃湯圓。
捨穿著鑲白狐皮的小祆拖著盞帶四個輪子的兔子燈到處跑,田媽媽領著一群丫鬟婆子在身後服侍著。沈穆清、沈月溶一左一右地坐在李氏的身邊,和李氏閒聊著。陳姨娘像往常一樣立在李氏的身後服侍。
沈月溶的興致很高停地說著小時候的一些事,李氏微笑著聽著姨娘不時附合幾聲,讓場面變得更熱鬧。
沈穆清卻心不在焉的目光不時地瞥向和沈箴並肩而立在屋簷下的梁季敏。
沈箴一天都呆在宮裡,她們吃完了湯圓才回來回來,就拉了梁季敏說話……肯定與梁淵戰敗的事有關係……
想到這裡,她朝著英紛輕輕地招了招手,用細若蚊的聲音吩咐她:「去,沏兩杯茶來,我要親自端給老爺和三少爺。」
英紛應聲而去,很快用紅漆描金的小托盤端了兩碗茶來。
目光不由都落在了英紛的身上。
沈穆清卻站起來接過了英紛的托盤。
李氏狐惑地望著沈穆清:「你這是?」
沈穆清笑道:「我看老爺和相公在屋簷下站了半天了,給他們送杯茶去。」
李氏聽了,笑著點頭:「應該,應該。」
陳姨娘卻掩了嘴笑道:「姑奶奶對姑爺可真是好啊」
李氏呵呵笑起來。
都應景似的跟著笑起來,反而打擾了屋簷下的兩個人。
他們停了題話,紛紛回身。沈更是笑道:「在說什麼好笑的話?」
沈穆清不由有幾分煩火。
如果不是陳姨娘多事,自己就可以趁著送茶的機會聽聽兩人都在說些什麼了
陳姨娘哪裡知道沈穆清的心思,和沈月溶直管掩嘴笑。而李氏見沈穆清臉色微紅,忙給她解圍:「沒什麼,沒什麼。」
沈箴笑了笑,就和梁季敏走了過來。
他坐到了李氏的身邊,笑道:「今天天氣不錯,月亮也圓……」
「是啊」李氏應著,兩個就說起閒話來。
沈穆清找了機會梁季敏:「侯爺的事,怎樣了?」
梁季敏正聽著沈講他以前做縣令時的一些事,聞言道:「應該沒什麼礙了吧」
這話說的含糊,沈穆清還想再,梁季敏已去應沈箴的話了:「……照您這麼說,那些小吏還不能得罪了?」
「那是自然。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縣令是三年一任,可這小吏卻是本地本縣人,是地頭蛇……」沈箴娓娓道來,梁季敏很認真地聽著,不住。
偏偏那沈月溶也極感興趣,湊在一旁聽。
一時間,水榭倒成了茶話會。
沈穆清看這樣子,只好把心中的困惑暫時壓在了心底。
李氏卻拍了拍沈穆清的手:「你也別太擔心。常言說的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沈穆清見梁季沒有一點擔心的模樣,也只好選擇相信他。
******
第二天一早,梁就派人來接梁季敏和沈穆清。
李氏和來的媽商量:「今天穆清的堂姐回太倉,我再留她住一晚吧」說著媽媽又塞了個的紅包給她。
董媽媽是知情識趣的刻笑道:「兩姊妹各嫁一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這也是應該的。」
董媽媽回去後,李氏和沈穆清一起去了香圃園。
早上,李氏告訴沈穆清:「我昨天晚上過老爺了,侯爺的諜報,暫時給壓了下來爺已推薦誠意伯曾菊任甘肅總兵,協理侯爺用兵西北。」
沈穆清愕然。
她沒有想到沈箴為了梁會做到這一步。
竟然敢把緊急軍務都給壓了下來。
「老爺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沈穆清眉頭微皺,「皇上能同意嗎?那誠意伯也是功勳世子弟人清高傲慢,又豈肯為梁淵做嫁衣?」語氣很是擔心。
「你放心事關係甚,老爺不會冒冒然行事。」李氏淡淡地笑道,「曾菊是功勳子弟又如何?為人清高傲慢又如何?他不願意為梁做嫁衣,自然有人願意」
沈穆清略略思忖,試探著道:「富陽公秦瑋?」
李氏點了點頭。
到了這個時候,沈穆清才稍微安下心來。
「要不要派個人和我婆婆去說一聲。這段時間婆婆估計也不好受」
「嫁了人,果然懂事了些」李氏戲謔道「你放心,老爺在告訴季敏之前已派人去梁報信了。」
沈穆清微怔:「相公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昨天賞月的時候。」
難怪他一點也不擔心。
沈穆清不由蹙眉。
「你啊……」李氏見了著點了點沈穆清的鼻子,「男人都是很粗心的別想那麼多。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要追究,這可不是賢妻的做為。」
沈穆清心裡暗暗苦澀。
如果自己和梁季敏之間真的只是自己撲風捉影的無理取鬧該有多好啊
******
到了香圃園,沈月溶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黃媽媽正指揮著人搬箱籠。
看見李氏和沈穆清來了,沈月溶親自將兩人到了屋裡,又恭恭敬敬地給李氏敬了杯茶:「太太,多蒙您的照顧。」
李氏很是感歎,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拉著她的手囑咐:「日子是人過出來的,你安下心來過就是……」
沈月溶微微側著頭立在李氏的面前,赤金掐絲八角燈籠耳墜靜靜地垂在腮邊,更襯著她的臉龐如初雪般的美麗。
沈穆清微怔。
那副耳墜裡鑲著的紅寶石真漂亮……有蓮子米小,不像是那種普通金樓裡有的東西……
念頭一閃而過,她沒來得及細想,黃媽媽已帶了春意來向李氏磕頭。
李氏不僅給沈月溶收拾了二十箱添箱之物,而且還把在香圃園服侍她的春意送給了她。
春意眼淚漣漣的向李氏叩頭,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惶恐。
她五歲就被賣到了沈家,現在突然要跟著沈月溶離開京都,她怎麼不感到無助。可做為一個賣身的婢女,她哪有選擇的權利……
沈穆清頗有幾分傷感。
她叫英紛在荷包裡裝了七、八個一兩的銀錁子送給春意。
春意接過荷包,滿目哀求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暗歎一口氣,側過臉去。
吃過中飯,李氏親自把沈月溶送出了門。
沈月溶披著玟瑰紅刻絲梅蘭繡三君子的披風站在二門的台階上張望著沈府的內院,淡淡地一笑,轉身搭著黃媽媽的肩踏著腳凳上了馬車。
隨行的護衛一聲吆喝,車伕的鞭子在空中揮舞,發出了清亮的響聲,馬車緩緩朝著胡同口駛去。
直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李氏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由沈穆清扶著轉了回去。
「只希望這孩子能想明白就好」李氏眉頭微皺,「她這樣子實在是讓我擔心。」
「四姑娘是聰明人,誰好,誰歹,她冷靜下來,自然也就想明白了」一旁的汪媽媽笑著勸慰李氏,「您看那天,服侍的人失手把湯打在了她的身上,要是往日,只怕是早就鬧起來了,那天卻能體諒您的不易……」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4 06:48 PM
第八十五章 凝心重重
沈穆清很意外,奇道:「怎麼?有人失手把湯打在了四堂姐的身上?」
「可不是」李氏頗有幾分慚意,「你出嫁的那天,家裡客多,平常幾個伶俐的都調到了花廳,給她送飯的是廚房裡的王婆子。誰知道王婆子竟然把湯灑在了她的裙子上……」
「四姑娘那天不僅沒有發火,還賞了件裙子給王婆子,讓春意帶著下去換了身乾淨的衣裳……」汪媽媽在一旁笑著解釋道,「為這樁事,王婆子逢人就講四姑娘的賢德……」
沈穆清突然駐足。
李氏奇道:「你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臉色微:有些發白:「太太,快派得力的人跟了過去」
李氏臉色一變,厲聲道:「出麼事?」
「那耳墜,紅寶的……」沈穆清的語氣急促,「太太以前見她戴過沒有,或是從裡帶過來的……我在萬寶齋裡見過成色這樣好的紅寶石……掌櫃的說很稀少,當時我也買了一對,花了快二百多兩銀子……或是我多心了……」
李氏和汪媽媽交換了個震驚的眼神。
「去」汪媽媽眉宇間帶著幾分凌厲,「一定會把人送回太倉的。」
李氏神色凝重:「萬萬不可在我們手裡出了什麼事」
汪媽肅然地點頭。叫了幾個五三粗地粗使婆子疾步而去。
李氏母女沉默地站在抄手遊廊上。望著青翠地長青樹苦笑著。
沈穆清言不由衷地安慰母親:「也許是我看錯了……」
李氏無奈地搖頭:「不怕一萬怕萬一。而且自你出嫁後就變得十分地乖巧。我心裡就隱隱有些不安。」
「不會有事地」沈穆清笑著攙了李氏地胳膊。「有汪媽媽親自去。您還不放心啊」
李氏順著沈穆清的腳步朝前走著:「我瞧著,她雖不喜二老爺,可這兩人的性子都是一模一樣的,沒一刻讓人安生的……」
「是嗎?」沈穆清很感興趣的樣子著李氏說話,希望她暫時別想著沈月溶的事。
李氏果然開始和她絮叨起二老爺的不是來。
兩人回到屋裡,李氏的抱怨還不能斷,沈穆清和李氏上了臨窗的炕續聽母親嘮叨。
待到黃分時分,汪媽媽才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
李氏遣了屋裡的丫鬟讓沈穆清給汪媽媽倒杯茶。
汪媽媽連稱「不敢」,恭敬地接過了沈穆清的茶,笑道:「我趕到碼頭,親自送四姑娘上了船,一直待到船開才回來。」
李氏就笑望了沈穆清一眼,對汪媽媽道:「這麼說來我們多心了」
汪媽媽又怎敢把事扯到沈穆清的身上去,她笑道:「姑奶奶和太太一樣個性情穩重的,興許是我及時趕了過去這事才能化險為夷呢?」
李氏輕輕點了點頭。
沈穆清卻是有些發愣。
李氏還以為沈穆清是在為剛才的事沮喪,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慰她道:「汪媽媽說的對,興許是你提醒了我們,這事才會……」
「汪媽媽,跟船的是哪個?」沈穆清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李氏的話般很突兀地開口。
汪媽媽看了李氏一眼,見李氏朝著她微揚下頜,這才笑道:「是石管事。」
沈穆清微微點頭。
她心底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派人去萬寶齋查查,看看這種嵌了紅寶石的飾品都賣給了哪些人?」沈穆清皺著眉頭吩囑汪媽媽。
汪媽媽一怔,眼睛向了李氏。
李氏望著滿臉嚴肅的女兒啞然失笑:「平日見花盆倒了都繞著道走,到底是成了親,長了,不同往日了。」
沈穆清微怔。
是啊,自己以前看見花盆倒了都繞著道走,因為知道肯定有人會立刻把它扶起來。現在在梁住了不到一個月,就開始處處留心,事事防備了。看來真是環境造人啊
「去吧」李氏對女兒的這種改變還是欣然接受的,她吩咐著汪媽媽,「就照姑奶奶的話去做。要是我們不出來,就拿了老爺的名貼,讓順天府的人去。務必要查清楚了。」
汪媽媽笑應著去了。
沈穆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這要是真把順天府尹失都驚動了,會不會引得都察院的人彈駭……」
李氏哈哈笑:「前幾年時人做首輔的時候,順天府尹還幫時找過丟失的玳瑁貓,都察院也沒有敢說什麼。我們現在讓他們幫著找人,已是給面子了」
沈穆清也聽說過這件事,但這個時候李氏用來做比喻,就頗有些調侃的味道了。她失笑道:「還真有這事啊」
「可不是。找貓還是能拿到檯面上講的事,還有些事,說出來真是讓人貽笑方。比如說去年冬天……」李氏又開始給沈穆清講京都官場上的一場奇聞趣事。
沈穆清聽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到了掌燈時分。
吃了飯,李氏留沈穆清和自己同寢。
「明天就要送你回梁了,你以後回來的越來越少了」李氏語氣稀噓,「你也越長越大了」
沈穆清聽著心酸,強忍著淚水抱著李氏:「是您嫌棄我鬧您吧」
她害怕這種過一日少一日的日子。
******
第二天,梁的人吃過了中午飯才來接人。
李氏裝了半車的東西讓沈穆清帶回去,還告訴她:「你的心思我知道,戴我會派人去試探,萬寶齋也會派人去查。一有消息派人告訴你。只是這件事你千萬別和梁的人提起,就是季敏,也要瞞得嚴嚴實實。」
沈穆清淚眼婆地點頭,依依不捨地和李氏告別。
回到梁,馮氏竟然親自二門等梁季敏和沈穆清。
沒等沈穆清:馮氏請安,馮氏就上前接住了沈穆清的手,滿臉激動地道:「好孩子多虧了你。救了我們全。」
要是真讓馮氏對自己了這種感恩待德的心,以後日子長了,婆婆的威嚴不好擺了,只怕心底就會漸漸有了不平好事變壞事。
穆清趁機握住了馮氏的手:「娘,媳婦有什麼功勞是照您的吩咐去做的。你這樣說,媳婦可羞愧得沒有容身之地了。」
馮氏頗有些意外,但也有幾分激動。她捏了捏沈穆清的手,好像強調什麼似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心裡都明白。」
梁見狀笑著提醒馮氏:「娘,這還在二門呢?」
馮氏一聽露出恍然悟的表情:「看我,都糊塗了」說著舊拉了沈穆清的手,「走們一起去見太夫人去。」
沈穆清不露痕跡地抽回了被馮氏握住的手,整了整鬢角和衣襟,笑道:「娘,我要不要回屋先換件衣裳?」
馮氏先是一怔,然後露出讚賞的目光點了點頭,道:「還是你考慮的周詳。」
沈穆清卻在心裡暗歎。
自己要是真的跟著馮氏手拉著手在內院裡走上半圈,還不知道兩位嫂嫂心裡會怎麼想呢?自己可不做這出頭的鳥……
******
回到疊翠院,梁幼惠嘟著嘴不理沈穆清。
沈穆清拿了麻婆子的玫瑰餡酥餅哄她:「我不是不帶你回去,是沒想到你三哥走得那麼急。」
梁幼惠瞪了的眼睛等著沈穆清解釋。
沈穆清腦子飛快地轉著,道:「不是馬上要會試了嗎?你三哥有些課業要我們老爺……」
梁幼惠依舊不高興:「那你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難道我是那麼不懂事的人嗎?」
「都是我不對」沈穆清放低身段哄她,「你別生氣了我以後一定事先和你說明白。」
梁幼惠這才臉色微霽,接過沈穆清手裡的玫瑰酥餅狠狠地咬了一口,道:「算了。我就是可惜。正月十五那天我們去了外公,宛清姐的病也好利索了,我們還有一起逛了燈會。要是你在該多好啊」
沈穆清愕然。
自己和這位馮宛清還真是沒有緣份啊
梁幼惠看見沈穆清沒有吱聲,以為她也在為沒有趕上燈會的熱鬧而失望,反而笑著安慰她:「你別難過了。宛清姐約了我們二月二一起出去踏青。到時候,我們在好好的玩一場。」
二月二?
沒想到,兩人竟然想到一塊去了。
只是不知道梁淵的事到時候會有怎樣的發展?如果一切順利還好,如果不順利,到時候誰還有心思去玩。至少自己不會沒臉沒色地在馮氏面前提個「玩」字。
簡單的梳洗後,沈穆清和梁季敏去給太夫人請了安。
劉姨娘正在院子裡領著梁伯恭的三個孩子逗鳥玩,旁邊高高低低地站著一溜子丫鬟媳婦婆子。
三個孩子看見梁季敏,都丟了鳥跑了過來,「三叔,三嬸」的亂喊,梁季敏看見孩子們也很高興,一個一個的抱,一個一個的親,逗得他們咯咯笑。
望著孩子們天真的笑臉,沈穆清也不由露出個甜美的笑容。
梁季敏以後也會是個好父親吧
「三少奶奶」劉姨娘露出溫婉的笑容走了過來。
沈穆清有些詫異。
自她嫁過來,劉姨娘還沒有主動開口向她打過招呼。
她忙笑著喊了一聲「劉姨娘」,和劉姨娘寒暄著:「你在領著孩子們玩啊」
劉姨娘微笑著點頭:「太夫人和少奶奶有事,我就領著孩子們出來透透氣。」
沈穆清很是意外。
她每次和馮氏去給太夫人請安,劉姨娘從來都是在一旁服侍的。不知道王溫?有什麼事要和太夫人說,竟然把劉姨娘都遣了出來。
第八十六章 各有所為
劉姨娘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情似的,輕輕地笑道:「大少奶奶的陪嫁雖然不多,但少奶奶人很能幹。京都的濟民堂,就是少奶奶一手辦起來的。」
沈穆清再也壓不下心底的詫異,「啊」了一聲。
她這一聲不高不低的驚呼,立刻引來了院子裡所有人的注目。
梁季敏正把康哥頂在肩上撐開康哥的小胳膊作小鳥飛行,聽到聲音也停了下來,關心地道:「怎麼了?」
沈穆清頗有幾份不自在,她強笑道:「沒事,沒事。我正和劉姨娘說話呢」
梁季敏又打量幾眼,坐在他肩上的康哥已不耐煩:「快飛,快飛,三叔快飛」
旁邊幾個小的也嚷:「我也飛,三叔,我也要飛」
梁季敏迭聲著,陪著孩子們玩去了。
眾人的目光也被孩子給引了過去。
劉娘這才淡淡地笑了笑,低聲道:「每年這個時候,少奶奶都要拿出鋪子裡的收益充到公中去。少奶奶就是為這事在和太夫人商量。」
沈穆清像被從到腳地淋了一盆冰水似地。勉強地笑著應了一聲「是嗎」。說完。又想到劉姨娘是王溫蕙親生地婆婆。自己這樣地表現會不會表現地太冷淡。遂加了一句:「少奶奶可真是能幹啊」
劉姨娘輕輕地點頭。若有所指笑:「不過。侯爺地事。我們全都很感激你」
沈穆清愕然地望著劉姨娘。
不是說太夫人不知道嗎……或者說。只是太夫人不知道而已?
她狐地望著劉姨娘。劉姨娘卻看也不看沈穆清一眼。只是望著在院子裡和孩子們開心地笑著地梁季敏。
「這裡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太夫人」劉姨娘望著嘻鬧成一團地孫子露出了一個愉悅地笑容。「最要緊地是懂得安分守紀。」
沈穆清的臉立刻漲得通紅。
她很是憤怒。
劉姨娘這是什麼意思?
安分守紀?你做姨娘的自然要安份守紀,我一個做嫡妻的,有什麼要安分守紀的。
轉瞬間,她又想到了那個馮宛清。
或者,這句話是在告訴自己,梁季敏再喜馮宛清後還不是娶了沈女兒?
沈穆清不由冷笑。
或者,劉姨娘是在告訴自己想和王溫試高低,就必須付出的比她更多?
原來,梁的東西都是有價的。
王溫蕙想當賢良淑德、主持中饋的少奶奶,就得想辦法支撐起這個;
自己想得到梁的認可,就得想辦法證明自己有能力為梁做些什麼。
念頭閃過,她心底更多的是失望。
這一次,沈拿著自己的性命、前途來幫了梁淵,換來了梁的一句「感激」,那麼梁的「尊重」,又要付出多的代價呢?
如果是恩愛夫妻也就罷了,可她和梁季敏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不至稱不上是夫妻的人,讓自己娘這樣的付出得嗎?而且就算是付出了,梁季敏會領這個情嗎?
沈穆清很是迷茫,盯著在院子裡和孩子們玩得的梁季敏發起呆來。
******
「三叔、三弟妹,祖母讓你們進屋說話。」
王溫不高不低、穩重平和的聲音突然響起,讓沈穆清一震,忙打起精神來轉身朝著王溫蕙福了福了一聲「嫂」。
梁季敏則把孩子交給了媽媽、丫鬟,對王溫蕙笑道:「有勞嫂嫂出來通稟。」
王溫沈穆清還了禮著對梁季敏道:「自兄弟,何須如此客氣。你們快進去吧免得祖母等急了。」
梁季敏忙不迭地點頭沈穆清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太夫人靠在丁香色錦緞枕上,眉宇間略有些倦意。看見兩人進屋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是裡的並不富裕的經濟讓她勞神?還是梁淵的前途未卜讓她不安呢?
沈穆清一邊給太夫人行禮,一邊不無刺諷地思忖著。
太夫人讓紫絹給兩人端了小杌子,然後了李氏的身體,對沈穆清在沈住了幾天的事隻字不提,然後遣了沈穆清退下,留了梁季敏話。
沈穆清沉默地出了門。
院子裡已不見了孩子們和王溫身影,只有屋簷下的黃鶯、八哥和哥在婉轉啼鳴。
她立在門簾前的小丫鬟:「劉姨娘呢?」
小丫鬟笑道:「說太夫人要留三少爺吃晚飯,她要去廚房裡交待一聲。」
沈穆清點了點頭,鬼使神差的去了祥雲院。
蔣雙瑞看見沈穆清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就露出一個笑容掩飾住了驚訝的表情,熱情地拉了沈穆清到炕上坐。
沈穆清看見炕桌上小籐笸裡還放著沒有做完的小衣裳,不由拿起來端祥。
蔣雙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擅長女紅這都是閒著無事亂做的。」說完,接過嫣紅端來的茶奉給沈穆清。
沈穆清瞧著那針角並不十分均勻,知道蔣雙瑞並不是謙虛之詞。按過蔣雙瑞遞過來的茶,她笑道:「這是做娘的心意嘛
蔣雙瑞點了點頭,讓嫣紅把籐笸收了起來,又讓屋裡的小丫鬟拿了個銀鼠皮的褡子來給沈穆清搭在身上,讓人搬了琴過來。
沈穆清對她的舉動很是不解。
蔣雙瑞起身坐在嫣紅搬過來的那張蕉葉式粟色琴前試了試弦音,笑道:「我更喜<,只是我懷著身子,不方便,就給你彈琴曲聽吧」
「嫂嫂身子這麼沉,還是別彈琴了」沈穆清忙阻攔,「我只是來看看嫂。」
蔣雙瑞淡淡地一笑,也不多說什麼,逕直彈起琴來。
那是一曲沈穆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它總是重複著一個主旋律得很單調。但好在聲調柔和,讓人聽了覺得很舒服。
沈穆清不知道蔣雙瑞寓何為,只好認真地聽她彈曲。
剛開始,她還認真地聽,後來漸漸就開始走神了,又開始想馮宛清。
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模?
是個怎樣性格的女子?
對梁季敏又抱怎樣的情懷?
二月二那日兩人會不會見面?見後又會說些什麼?
思來想去的,她漸漸有了倦意不自覺地垂在了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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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穆清醒來,滿室寂靜,漆黑的屋子裡只有炕前一個小杌子上的小小羊角宮燈散發著溫暖的昏黃光線。
她不由睜了眼睛。
難道她又穿越了……那天她從沈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場景……
沈穆清全身僵直,動彈不得,聽見屋外隱隱傳來低低的笑。
沈穆清不由豎耳聽。
「……這山楂果真好吃」
那是梁幼惠的聲音。
「你喜,我讓人送點去疊翠園。」
回答梁幼惠的是蔣雙瑞。
沈穆清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地起床。
就聽見有人在她身邊輕聲地道:「三少奶奶,您醒了」
沈穆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屋子裡有人,聽到這突的聲音嚇了一跳。
說話的人見了,忙把小杌子上的燈舉了起來,笑道:「三少奶奶,我是二奶奶屋裡的翠綠啊」
沈穆清藉著燈光看清楚了說話者的臉。
正是蔣雙瑞身邊的翠綠。
她鎮定下來笑道:「原來是翠綠啊」
翠綠朝著她甜甜地笑著,轉身去叫了沈穆清身邊服侍的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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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紛和明霞幫著沈穆清梳洗。
沈穆清見英紛手裡的靶鏡是自己常用的道:「你們知道我在二少奶奶屋裡睡著了嗎?」
英紛一邊幫著明霞拿著梳子,一邊點頭笑道:「是二少奶奶吩咐我們回去拿了三少奶奶的胭脂水粉來,說等會您醒了要用。」
沈穆清呆住。
蔣雙瑞,是特意彈的那曲子吧
是因為知道她很疲憊嗎?
可為什麼她能這樣敏銳地感受到自己的感覺?
是不是因為她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思忖中,門簾被撩開,梁幼惠走了進來。
「三嫂終於醒了。」她眼中帶著濃濃的戲謔,「現在可都酉正了和二嫂都等著你還沒吃飯呢?」
「哦」沈穆清挑眉,「懷了孕的二嫂沒有吃晚飯也沒有吃晚飯,這要是讓娘知道了只怕是要剝了我的皮。」
梁幼惠嬌嗔:「你這人,怎這樣不好騙」
沈穆清掩嘴而笑:「不是我不好騙,是你自己露了馬腳太不符合實情了嘛」
梁幼惠覺無趣,嘟著嘴:「又被二嫂說中了」
「哦?」沈穆清卻感興趣,「二嫂都說了些什麼?」
梁幼惠嘴角微翕,正要說什麼,蔣雙瑞挺著個肚子走了進來。
兩人同時起身,屈膝給蔣雙瑞行禮。
蔣雙瑞笑著坐在了炕上,就有婆子端了個漆托盤進來。
薄如蟬翼的甜白瓷小碗,裝著八分滿的素面,加了些青菜葉子,點了幾滴香油,讓沈穆清聞了食指動。
「太晚了,吃得清淡些的好。」蔣雙瑞淡淡地解釋,婆子就把面端到了沈穆清的面前。
沈穆清謝了蔣雙瑞,毫不客氣地端起碗來就吃。
蔣雙瑞一直笑望著沈穆清,見她連麵湯都喝了一小半,笑道:「以後要是想吃宵夜,就到我這裡來。」
沈穆清微怔。
蔣雙瑞嘴角輕彎,面上就有了幾分譏諷之色:「如今,我也懷了孩子,半夜三更的,要點吃食,想來在這府裡也沒有敢駁」
沈穆清不由苦笑。
她有很多的話想蔣雙瑞,可當著梁幼惠,她卻不好多。
三個人寒暄了片刻,沈穆清就借口天晚了和梁幼惠一起向蔣雙瑞告辭,回了疊翠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7 09:52 PM
第八十七章 驟然生變
路上,她問梁幼惠:「你怎麼知道我在二嫂那裡?」
梁幼惠卻笑著在她耳邊低語:「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沈穆清駐足,狐疑望著梁幼惠。
梁幼惠掩嘴而笑:「二嫂請你去聽琴,你卻睡著了……還好二嫂機警,把我叫了去,還讓我轉告你,說如果有人起,就說我們一時嘴饞,去她那裡要山楂果子吃」
沈穆清不由長歎一口氣。
為梁淵的事借是她吵著回娘家,已得了個任性的名。現在好了,蔣雙瑞把實情說出來,自己就是焚琴煮鶴的無識之輩,不把實情說出來,自己就是個好吃之人……想自己在沈家待了七年輕輕鬆鬆就得了個孝名,而到梁家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把往日積攢的好名氣都快敗光了……是以前李氏對自己太溺愛了呢?還是自己和梁沒有這個緣份呢?
她只感覺到自從到梁家,蔣雙瑞的一舉一動處處有深意。
接下來的兩天,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和蔣雙瑞交流交流,但梁幼惠一直拉著她在新竹院翻箱倒櫃地找二月初二穿的衣裳。沈穆清見梁幼惠總也滿意,建議她找針線班子上的人來做春裳。
梁幼惠搖頭:「我們要等二月初二了,宮裡開始做春裳了才能做春裳。」
沈穆清感無趣,在自己籠裡找了一匹茄紫色淨面妝花料,一匹鵝黃色杭綢給梁幼惠:「紫色的做件子,黃色的做件小祅。」
梁幼見那布料精緻。很喜愛。抖開了在身上左比右劃地:「讓你屋裡地明霞和那叫留春地幫我做吧」
沈穆清點頭。叫了明霞兩匹料子交給了她。
明霞拿在手裡撫挲著:「這料子真好。像是江南織造地貢品。」
她嫁妝裡地料子都是明霞清點地。哪裡不知道來歷。這樣說。也不過是討梁幼惠地感激擺了。如果平日。沈穆清也就要添磚加瓦地說幾句。可這幾日她對梁家頗有感觸。到覺得只有梁幼惠是個實心地人。沈穆清不由皺了眉訓斥明霞:「好生做針指就是。怎學著這多地話。」
明霞微怔笑著屈膝而去。
梁幼惠卻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說什麼。外面有小丫鬟稟道:「三少奶奶。二姑娘。董媽媽陪著三少奶奶娘地汪媽媽來了」
沈穆清心裡一急,忙道:「快請進來」
外面的小丫鬟忙幫著撩簾媽媽在董媽媽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給沈穆清和梁幼惠行過了禮,丫鬟們給兩位媽媽端了小杌子,上了茶媽媽陪著說了幾句話,就借口要去給梁季敏請安,把梁幼惠拉走了。
沈穆清遣了屋裡的丫鬟汪媽媽:「可是萬寶齋那邊有什麼消息了?」
汪媽媽俯身低語:「還真讓姑娘猜中了,戴貴的確在萬寶齋那邊買過一對紅寶石耳墜。」
沈穆清蹙了蹙眉未語。
「不過姑奶奶放心,」汪媽媽安慰她,「太太讓人打聽了戴貴的動靜,說那戴貴一直都在京都……」
沈穆清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汪媽媽:「您是以什麼借口來的?」
汪媽媽笑道:「我是奉了老爺之命來給姑爺傳話的」
沈穆清微怔。
汪媽媽已道:「老爺說,今年的會試提前了改在了二月初一。」
「改在了二月初一?」沈穆清愣住。
這樣一來月初二梁季敏還在參加會試,她們怎麼可能去踏青?而且會試的日子從前朝起就是每年的三月中旬麼會突然想到了改日子呢?這件事,與梁淵的戰敗有沒有什麼關係呢?
一時間穆清思緒萬千。
汪媽媽已道:「是今天的早朝剛決定的,所以老爺才遣了我來梁給太夫人報信姑爺早做準備。」
沈穆清點了點頭,道:「你也不能久留。回去後,商量太太,找個借口讓我回趟娘。還有,最好是搞清楚堂姐的行蹤……行船走馬三分險,更何況那戴是行伍出身。她要是平平安安回了太倉,我們的責任也完了,就怕是半途生變」
汪媽媽張了嘴巴,半晌才道:「不,不會吧。四姑娘不會這麼糊塗吧?」
沈穆清就撇了汪媽媽一眼。
汪媽媽忙道:「姑奶奶放心,我一定把這話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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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汪媽媽再次登門,帶了沈箴的口訊:「讓姑爺和姑奶奶回去一趟,要是有人起疑,就說是去看太太」
太夫人一聽,忙打發汪媽媽去給沈穆清請安,自己則叫梁季敏來,關起門來說了好一會的話。
沈穆清對這樣的借口實在是擔心,汪媽媽:「老爺可是真有事吩咐姑爺?」
汪媽媽點頭,悄聲說:「定下來了,是老爺原來的同年。老爺說,袁大人喜四平八穩的文章,所以要囑咐姑爺一聲。」
「袁大人?」沈穆清卻是一怔,「是哪位袁大人?」
汪媽媽笑道:「是禮部侍郎袁瑜,袁大人」
沈穆清低頭沉思起來。
「姑奶奶,」汪媽媽喊她,「上次您說的事,我都告訴太太了。太太特意托了江蘇指揮司指揮使胡人幫著注意四姑娘的行蹤,不會有事的,您就放心吧」
沈穆清「哦」了一聲,打起精神來拾掇好了和汪媽媽去給太夫人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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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家,沈箴果然在九齋裡等梁季敏。
沈穆清不顧季敏的側目,拉了沈箴到書房外說話。
「那個戴貴,可曾求了您為堂姐解婚約?」
沈箴很是意外,道:「沒有可出了什麼事?」
沈穆沒有理睬沈,繼續道:「主考官袁瑜長什麼樣子?」
沈箴狐惑道:「白白胖胖你見了也不認識」
「是不是很喜繪畫」
沈箴點頭:「你怎麼知道?他和別山都擅長畫水墨畫,有北袁南閔之稱……」
沈穆清沒等沈完,丟下了滿頭霧水的沈箴就往李氏那裡跑。
「太太,您再派人去太倉吧千萬可別把人丟了」
李氏笑道:「你放心,我早派了人去……」
沈穆清滿臉急切地打斷了李氏的話:「太太,要是那戴貴來求過老爺為四姐解除婚約,那還有幾分真情意。就是跟他去了,以四姐的身份,做不了嫡妻也能做個貴妾。可我剛才去過老爺了,那個戴貴根本就沒有和老爺提過解除婚約的事,這人完全言而無信,不是君子之為。如果四姐真的犯了糊塗,那可就全完了」
李氏聽著,表情漸漸嚴厲起來。
她吩咐汪媽媽:「這件事,得讓老爺出面了已不是我們婦道人能把持得住的了」
汪媽媽連連點頭:「等老爺和姑爺從書房出來我就去請老爺過來。」
沈穆清在李氏那裡呆了不到一個時辰,沈箴和梁季敏的談話就結束了。
她還想多陪陪李氏,李氏卻催著她回去:「季敏馬上要參加會試了,這是人生事,你要好生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不可再做小兒狀快跟著季敏回去。」
******
回到梁,梁季敏依舊在太夫人屋裡盤桓了良久。
沈穆清則去了馮氏那裡給她請安。
馮氏不在屋裡,她身邊的丫鬟青蓮笑吟吟地上前來給沈穆清請安:「夫人去了二少奶奶那裡。」
沈穆清含笑朝著青蓮輕輕揚頜,笑道:「既是如此,那我等會再來。」
青蓮恭敬地送她出了桂藹堂,面卻碰到了在一群丫鬟媳婦簇擁下回屋的馮氏,沈穆清給馮氏行了禮,重新和馮氏折回了桂藹堂。
馮氏讓董媽媽將倉庫的帳冊取來:「我看看裡都有些什麼古玩字畫。」
董媽媽應聲而去。
馮氏就遣了屋裡的人和沈穆清說著幾的話:「我剛才去了你二嫂那裡。主考官袁瑜,未中舉之前曾經在蔣做過西席,蔣的四個孩子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情份非比尋常。我跟她說了,讓她去袁人那裡走走路子,她也答應了。我袁人的嗜好,說是平生最夙願即是收藏前朝哀帝的花鳥畫,我記得裡好像有一幅的,到時候,讓你二嫂拿了去送他。」
所有的母親都一樣啊
沈穆清在心底暗暗唏噓著,起身給馮氏叩頭:「多謝娘」
馮氏見了,看沈穆清的目光越發的柔和了。
她伸手扶起沈穆清:「傻孩子,他是你相公,也是我兒子,謝什麼謝?」
沈穆清還是滿臉的感激:「我和相公年紀輕,這些人情世故沒有娘的指點,全是一抹黑……」
她正說著,外面傳來董媽媽的聲音:「夫人,我把帳冊帶過來了。」
馮氏朝著沈穆清做了一個「別說了」的眼神,然後揚聲說了句「進來」。
董媽媽和青蓮捧了賬冊進來,沈穆清就要告辭,馮氏笑著指著那厚厚的五本帳冊道:「又不是什麼外人,你也來幫著快找找,看放在什麼地方了。」
沈穆清見董媽媽和青蓮已各拿了幾本帳冊坐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開始一頁一頁的翻閱,她略一思忖,遂笑著拿了一本帳冊坐到了董媽媽身邊的一個小杌子上開始翻閱。
第八十八章 一楨古畫
梁家不愧是百年世家,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只可惜很多東西都注了「已送」的字樣。
她們四個人找了好一會兒,青蓮在帳冊的一角找到了關於哀帝的那幅《山雞茶花圖》的箱號。
馮氏很是高興,帶了沈穆清、董媽媽和青蓮去了梁家的庫房。
梁家的庫房很大,七間的二進院子全打通了,第一進已空空如也,第二進東邊到是密密麻麻地堆到了屋,西邊卻只堆了一半的東西,沈穆清不由猜測原來放在這裡的東西哪裡去了……
董媽媽和青蓮按照帳冊上的記載找到了放畫的架子,從架子頂端拿了個約有二尺來長的黑漆描金匣子過來。
「看清楚了,是這?」馮氏有些緊張地道。
董媽媽望著匣子上貼著發黃紙箋,又對照了自己手中的帳冊,笑道:「是這個匣子沒錯。」
馮氏有些興地打開了匣子。
棗紅色的猩紅氈毯上靜靜地躺一副捲成了軸的絹畫。
馮氏激動拿起畫卷,輕地撫挲了一會,才和沈穆清打開來。
茶花樹下一雄一雌兩隻雞。艷麗地羽毛。慵懶地神態。點睛如漆。正是哀帝花鳥畫地特色。
馮氏重新捲了畫卷。對沈穆清道:「走。我們去雙瑞那裡!」
當面去說聲謝謝。更能表達誠意。
沈穆清連連點頭。跟著馮氏去了祥雲院。
蔣雙瑞看見馮氏和沈穆清連袂而來頗有些意外。但還是很熱情地迎了兩人進屋。
馮氏將黑漆描金匣子交給了蔣雙瑞:「你看看。這就是那幅《山雞茶花圖》。」
蔣雙瑞笑道:「我還是在袁師父家裡見到過兩幅哀帝的畫,這是第三幅——我可要一飽眼福了!」說著,就將匣子打開,輕輕地畫卷拿了出來。
沈穆清上前幫著拿了畫軸,蔣雙瑞徐徐後退,輕輕地展開了畫卷。
「真漂亮!」蔣雙瑞幾乎要撲到那畫上去了「三弟妹,你看這山茶花……精妍透麗……再看這山雞的眼睛……咦!」說著,她的身體突然僵了僵。
馮氏還以為蔣雙瑞因為彎腰而動了胎,當場就變了臉,忙過去扶了蔣雙瑞的胳膊:「要不要緊?要不要緊?」語氣很是緊張。
蔣雙瑞卻一下子甩開了馮氏的手得更低了。不僅如此,還拿手開始摩挲著那山雞的眼睛。
沈穆清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蔣雙瑞的摩挲處。
片刻後,她臉色微白。
這下子,馮氏也感覺到了不對,她扶著蔣雙瑞望著沈穆清道:「怎麼了?可是這畫有什麼問題?」
兩個媳婦都沒有理她。
蔣雙瑞將畫軸交給了一旁的嫣紅,然後走到沈穆清身邊接過她手中的畫軸:「三弟妹,你去看看!」
沈穆清把畫軸交給了蔣雙瑞後趴到了畫上去看那山雞的眼睛,又細細地去看邊題拓。
半晌,她都沒有吱聲。
在寂靜中,蔣雙瑞臉色很不好看聲道:「怎樣?」
沈穆清抬起頭來,臉色蒼白如縭:「畫我沒二嫂懂得多,可我愛篆刻。哀帝有帝王之尊,愛用『天下第一』的印章題畫,這印章筆鋒處圓潤少鋒利,工整少霸氣……」
蔣雙瑞聽著目光就落在了對面的馮氏身上。
馮氏已慢搖搖欲墜:「這畫,這畫……」
沈穆清和蔣雙瑞交換了個苦澀的眼神點了點頭。
馮氏一時呆若木雞。
沈穆清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前扶了馮氏到一旁的炕上坐下了嫣紅上了杯熱茶服侍馮氏喝。
馮氏猛地一下推開了沈穆清手裡的茶,茶水蕩出來穆清潔白如玉的手背立刻泛起一片緋紅。
她不敢吱聲,把手藏在了背後,使勁地甩了甩。
馮氏已「啪」地一聲,狠狠地合上了匣子:「走,我們去太夫人那裡——這庫房的鑰匙,除了我,就是王溫蕙有了!」
庫房竟然有兩把鑰匙,怎能不出問題!
沈穆清不由暗暗呻吟了一聲。
隨既她就聽到了一聲細細的呻吟聲。
沈穆清嚇了一跳,難道是自己無意間吭了出來。
她想著,就看見蔣雙瑞捧了肚子臉色疲憊地坐在了炕邊,那嫣紅大驚小怪地叫道:「二少奶奶,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沈穆清這才明白,原來剛才聽到的那聲呻吟是蔣雙瑞發出來的。
馮氏這下子也顧不得那畫了,急步走了過去:「雙瑞,你沒什麼事吧?」
蔣雙瑞喘著粗氣:「可能是剛才彎腰彎得太厲害,有點累。」
「那你好好的休息!」馮氏望向了沈穆清,「你和我一起去太夫人那裡。」
蔣雙瑞能裝不舒服,自己卻沒有理由!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一聲「是」,抬頭卻不由怪嗔地瞪了蔣雙瑞一眼。
蔣雙瑞不以為意,朝著沈穆清眨了眨眼睛。
沈穆清更覺鬱悶。
張良計,我就沒有過牆梯?
她想著,就朝著英紛打了一個手勢。
兩個人在一群丫鬟媳婦的簇擁下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還在和梁季敏說話,她們坐在堂屋裡等著。
太夫人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紫紗進來給沈穆清行禮:「三少奶奶,您屋裡的步月過來了。問那青花罐子裡的東西怎麼辦?」
馮氏聽著,皺了眉。
沈穆清忙向馮氏解釋道:「太夫人怕相公讀書辛苦了,特意讓人從遼東帶了些梅干過來,讓我每天晚上調給相公喝。這東西見不得熱,不經放,要用冰水鎮著,我沒敢讓丫鬟們動手……」
馮氏眉頭漸,點頭道:「既是如此,你就去看看吧!」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一聲「是」,然後:馮氏行了禮才退了下去。
走在回疊院園的路上,步月低聲問英紛:「姐姐,我怎麼沒有看見什麼青花瓷罐子……」
英紛望著走在前面的沈清,狠狠地瞪了步月一眼,道:「死丫頭片子都教不會。三少奶奶這是不願意被攪到夫人和太夫人的紛爭中去。」
「是,為什麼要拿這個當借口呢?」步月依舊是很不解,「我們又沒有三少奶奶說的梅干,到時候夫人要吃,我們怎麼辦?」
「哎呀你笨,你怎麼就這麼笨。」英紛翻著白眼,「讓月桂回沈家的時候拿點來是說吃完了……有什麼不好交差的。
要是三少奶奶不扯上三少爺,夫人心裡只怕會覺得我們三少奶奶不和她一條心……我不和你說了,你啊,做事不動腦子就是一輩子當小丫鬟的命。」
「你就給我當一輩子小丫鬟!」英紛的話在沈穆清的耳邊迴旋著,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個鮮衣怒馬的紅衣少年。
腳步頓了頓,她繼續朝前走著。
沈穆清回到疊翠院沒多久,紫絹就來請她:「太夫人請三少奶奶到屋裡說話。」
看樣子是躲不過去了!
沈穆清歎了口氣,換了件衣裳,跟著紫絹去了太夫人那裡。
沒想到場的不僅有馮氏,還有王溫蕙和蔣雙瑞。三個人都恭敬地立在太夫人的炕前。但沒有看見梁季敏。
馮氏的眼睛微紅像哭過了似的。王溫蕙的神色則很安祥平靜,與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到是蔣雙瑞她進門的時候就朝著她眨了眨眼睛,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情況好詭異啊!
沈穆清思忖著笑盈盈地和眾人見了禮。
太夫人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行完了禮,道:「穆清,把你叫來,是因為我有幾句話跟你們說!」
沈穆清來前已設想過很多場景。聽太夫人這麼一說,她立刻笑道:「請祖母訓誡!」說完,就立在了蔣雙瑞的身邊,拿眼睛去馮氏。
馮氏感覺到沈穆清的目光,眼睛微紅,輕輕地側過頭去。
看樣子,這場爭鬥是馮氏輸了!
沈穆清心中有底,神態間更加恭敬。
「我知道,你們想送禮給袁大人,是為了幫季敏,可你們想過沒有,季敏以後是要出仕做官的,現在就學著這些不入流的手段,以後怎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官。」太夫人的聲音漸漸有些嚴厲,「而且這畫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到底是收在庫裡之前就是贗品還是後來讓人換了?這是誰也說不清楚的。關於畫的事,你們就不在再胡亂猜疑了;至於送禮的事,也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
幾個人自然是肅然應「是」。
沒想到太夫人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梁家號稱「不倒翁」,難道就是這樣「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得來的?還有那畫,就這樣一句「到底是收在庫裡之前就是贗品還是後來讓人換了」就交待了,是不是處理太過潦草了些,最少也要把到底誰掌管鑰匙的事明確下來吧!這樣的處事,明顯就是偏袒另一把鑰匙的主人王溫蕙
別人不知道是怎樣一個心情,至少沈穆清在心裡這樣腹誹著。
太夫人見媳婦、孫媳婦答應的恭敬,這才臉色微霽,道:「季敏馬上就要會試了,疊翠院本來就小,現在又住了幼惠,越發鬧得慌。我想,讓他暫時搬到叢綠堂去住。那裡的風景好,地方也清靜,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7:06 AM
第八十九章 馮氏心結
梁季敏搬到叢綠堂去?
沈穆清一怔。
她是無所謂,反正兩人雖然在一個院子裡也是各過各的。可為什麼太夫人突然想到讓梁季敏搬呢?那裡可是梁府僅次於閒鶴堂和桂藹堂的地方啊……難道是,這院子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想著,她的目光不由在馮氏和王溫蕙、蔣雙瑞的身上來去的。
三個人也很意外的樣子,好像也不知道太夫人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似的。
沈穆清卻不敢擱時間,忙應了一聲「是」。
太夫人對沈穆清的回復滿意的樣子,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幫季敏收拾收拾,今天晚上就搬了吧。從明開始,季敏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讀書了」
沈穆清巴不立刻消失,聽太夫人這麼一說,立刻朝著屋裡的幾個人行禮,然後一溜煙地回了疊翠院。
但她回到疊翠院,並沒看見梁季敏,十色和澄心已和幾個面生的小廝在幫梁季敏收拾書藉了。
看樣太夫人早已交待了梁季敏搬的事
沈穆清思著。帶著春樹和碧雲開始幫梁季敏收拾些日常用品。
那春樹只管低頭做事。碧雲卻幾次欲言又止。
沈穆清就笑道:「春樹和碧雲依舊在三少爺身邊服侍也跟著搬到叢綠堂去。」
春樹和碧雲俱是一怔。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碧雲就道:「三少奶奶。三少爺這關鍵時刻。我怕我們兩人有所疏忽。您不如再派兩位姊妹和我們一起服侍三少爺。我們也好跟著姐姐們學些本事。」
自沈穆清過門後樹和碧雲完全是看著沈穆清地眼色行事。從來不敢多踏半步。甚至有時候還特意避開。讓了沈穆清身邊地丫鬟服侍。沈穆清對這兩個小姑娘地慎重好笑之餘頗有幾份感慨兩人都是個聰明人
「不用了」沈穆清笑道。「以前你們服侍三少爺。三少爺還不是秀才、舉人一帆風順中了。這次也讓你們在身邊服侍。借借你們地好運道。」
兩人聽了,眼中都跳動著喜悅之色,紛紛屈膝向沈穆清行禮重地保證會好好地照顧三少爺。
沈穆清笑了笑,帶著梁幼惠去了叢綠堂。
******
叢綠堂不負「叢綠」之名。儘管是冬天抱粗的參天樹依舊是翠葉綠枝。
看見沈穆清帶了原班人馬來服侍他,梁季敏頗有幾分意外。
沈穆清卻什麼也沒有說,留了梁幼惠和梁季敏在次間說話,自己帶著春樹和碧雲幫著梁季敏鋪床。
她剛把床鋪好,馮氏就帶著董媽媽過來了。
看見沈穆清在鋪床氏立刻發雷霆:「事事都得少奶奶自己動手,那還要丫鬟幹什麼?」
春樹、碧雲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馮氏叩頭句申辯的話也不敢說。
梁季敏和梁幼惠看見母親發火,也都恭手立在一旁。
這完全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沈穆清忙上前攙了馮氏的胳膊:「娘,晚上有寒氣,您這一路走過來,只披了件棉披風,小心著了涼。這邊的火牆才燒起來子裡還冷著,我陪您回桂藹堂吧」
「你既然知道屋子裡冷把季敏一個人丟在這裡,這是做人媳婦的道理嗎?」馮氏的臉色更是冷峻。
沈穆清不為所懼舊笑顏如花:「相公為人孝順,待人寬和。我要是沒照顧好他是什麼也不會說。可要是我沒照顧好您,相公一定會為這事朝著我發火的。娘,您就讓我陪您回去吧」
她的話音剛落,馮氏的眼淚斗般地落了下來。
一看,全慌了。
梁季敏瞪了沈穆清一眼,跪在了馮氏的跟前:「娘,兒子什麼地方不好,你直管教訓就是,可千萬別傷了精神。」
梁幼惠見了,也跟著跪了下去,磕磕巴巴地道:「是啊,娘,您別哭了。我三嫂不是有意惹您傷心的。」
馮氏聽了,拉著沈穆清哭得更傷心了。
沈穆清見狀,忙朝著董媽媽使眼色,董媽媽微微點頭,遣了屋裡的丫鬟媳婦。沈穆清就扶著馮氏坐到了炕上,董媽媽及時打了熱水進來,沈穆清就和董媽媽兩人服侍著馮氏洗臉。
梁季敏和梁幼惠已神色惶恐地跟了過來。
馮氏擦了臉,拉著沈穆清的手:「我養了這三個,也沒你一個貼心。」
沈穆清笑道:「娘不嫌我多話就好」
她說著,馮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梁幼惠只知道拉著母親的衣袖哭泣,梁季敏則再一次跪在馮氏的面前,眼角晶瑩地道:「娘,都是孩兒讓您受累了」
馮氏抽泣道:「這與你何干?你又何必事事都扯到自己的身上去」
正說著,有小丫鬟在外面稟道:「夫人,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來了」
馮氏驚詫,半天才回過神來,然後臉上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道:「快請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進來」
沈穆清看著心酸。
可憐天下父母心。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只怕是很長時候都沒有連袂而動了
沈穆清思忖著,就看見梁叔信和蔣雙瑞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丫鬟端了小杌子過來,幾個子女就團團地圍著馮氏坐了下來。
梁叔信最先開:「娘,今天下午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馮氏聽了,眼睛又是一紅,:「是娘脾氣不好,考慮不周全,你千萬別為娘出手。」
梁叔信肅然:道:「要是別的事,我自然不會管。可這件事,關係到三弟的前程,我怎能不管。祖母的話,也太絕對了。這送禮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三弟只管安心讀書參加會試就行了」
蔣雙瑞已接言:「是啊,娘,三弟妹,你們別擔心了。我從小跟著袁師父,他老人的脾氣我最清楚,沒有哀帝的畫,我們再想辦法送別的禮也是一樣的。」語氣中安慰的成份居多。
沈穆清愕然。
沒想到這口子竟然是為了這事來的。
梁季敏就拉了拉沈穆清衣襟,兩人站起來向梁叔信和蔣雙瑞道謝。
梁叔信不以為意:「自兄弟,說這些做什麼」
蔣雙瑞也道:「上陣不離父子兵。我們不幫你們幫誰?」
馮氏聽得淚水漣漣,一手握住沈穆清手握住蔣雙瑞,道:「你們能這樣親親熱熱的就是立刻死了,也甘心了。」
蔣雙瑞一聽,忙道:「娘,您又說糊話了。三弟眼看著就要參加會試了,一心想要出人頭地怎麼能說這些喪氣的話拉他的後腿。」
馮氏聽了,笑著擦了眼淚:「雙瑞說的對。是我說胡話了。」
見馮氏心情好多了鬆了一口氣。
梁叔信就道:「娘,天色也不早了,讓媳婦們服侍您回屋吧。這裡有我呢」
馮氏點了點頭,道:「你們也不要太晚,明天一早再收拾也不遲」語氣很是疲憊的樣子。
今天的事,對馮氏也很感觸吧
沈穆清猜測道。
第九十章 私下議論
知道了馮氏的心結,沈穆清輕聲地道:「娘,我也希望相公能高中。可這事都存在些偶然。但您放心,如果相公這次考得不好,我會鼓勵他繼續參加科舉的!」
她語氣真誠,隱隱帶著不畏堅難的勇氣,這讓馮氏非常的高興。
論出身,不比王溫蕙差,又有蔣雙瑞的機敏而沒有蔣雙瑞的硬脾氣。這個媳婦,馮氏滿意極了,她和沈穆清說起體己話來。
「有些事,你們不知道。我剛嫁進來那會,你祖母得了一個怪病,總說心口痛。請了很多夫都看不好。不知道她聽誰說的,割股入藥可以治這藥,她就……雖然最後沒成,可不知怎地,你祖母的病竟然就好了。幾位師傅都說是她的孝心感動了菩薩。從那以後,不管是你祖母還是你爹都對她與眾不同起來。所以後來她生了長子長女,你祖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呢,本來就處境難堪,吵鬧起來,就更是掉份了。好在是你爹因此而心中有愧,再也沒有納過妾室。」
沈穆清聽著背寒。
沒想到曾經還有過這一段……做為一個女人,劉姨娘膽色過人非比尋常啊
她自問自已做不到的。
「我開始還和她明裡暗裡鬥一鬥。後生了叔信三兄妹,想法就不一樣了。我就算是鬥贏了又如何?一來是別人看著是應該的;二來是給你祖母和你爹留下個悍婦的樣子。不僅如此,只怕到時候你祖母就更可憐房的勢弱,那心偏得更厲害了。可要我是鬥輸了,這三個孩子怎麼辦?難道還讓你爹再娶個後娘回來不成……」
穆清唯唯喏喏地點頭,心裡卻猜測道:恐怕是因為鬥不過劉姨娘,退而求其次吧
「所以後來我就盼著地好。好到你祖母再也沒有借口在我面前說房可憐我給說娶名門之女為妻。我變賣了祖傳之物為他打點仕途……穆清。你也別驚訝。我算是想通了。要是這爵位落不到叔信和季敏地身上守著這一屋子地金珠寶也是給別人守強盜。全是吃虧不討好地事。還不如爽爽快快地拿出來慢慢用……」
沈穆清立刻就明白了馮氏意思。
她見過庫房地東西。除了件地檀香木、黃梨木、雞翅木具。就是堆放在架子上如放置《山雞茶花圖》地匣子。應該是把那些件地、顯眼地、不值錢地東西都先拿出來賣了。把那些小件地、不被注意地、值錢地東西留在了最後。如果她地兒子承了爵。變賣這些東西傷皮不傷骨;如果她地兒子不能承爵。別人得了。也是個空殼子。這樣一來。馮氏裡子面子都有了。
這也可能是馮氏今天失態地重要原因。
裝在匣子裡地東西是贗品。有可能是別人發現了她地計劃而早就從中掉了包有可能費盡心機留下來地東西並不如她想像中地那樣值錢。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對處心積慮地馮氏來說。都是一個很沉重地打擊。
不愧是「老狐狸」沈箴地女兒。小小年紀。聽到這樣秘辛地事。不僅面不改色。而且還能理解這樣做地深意。
季敏有她在身邊,以後自己也可以撒手不管了
馮氏看著沈穆清波瀾不驚的臉由暗暗點了點頭。
「要是季敏能高中,我就可以和太夫人把話說開。」馮氏的聲音低了幾分,「既然是憐惜孫子們,現在房的已成了材,三房的也有了前程,扶弱不扶強,那這爵位,就該由你二哥來繼承才是。」
以子之茅攻子之盾的確是個高招
馮氏這話說出來,不管是太夫人還是梁淵只怕到時候都沒有話可說。
「所以現在,就全看季敏的了」
沈穆清點頭,安慰馮氏:「娘,我知道了。一定會好好服侍相公,讓他安心科舉的。」
馮氏就笑望著沈穆清歎了一口氣:「穆清,我這樣安排,你沒有意見吧?」
沈穆清搖頭笑道:「總想著靠祖輩的餘蔭過日子,那不是好男兒。我相信相公不是這樣的人。娘,您這樣的安排極是」
這是她的真心話,說出來自然是真誠坦率。
馮氏欣慰地笑:「穆清,我就知道你見識不凡。說起來爵位的俸祿一年也沒有幾兩銀子,哪裡有千里為官的好。」
沈穆清知道這是馮氏怕她口是心非道:「娘說的是。您和劉姨娘爭的,也不過是嫡庶的本分而已。」
馮氏為高興地點頭:「穆清是你懂我的心啊」
沈穆清又順著馮氏的意思說了幾句奉承的話,然後道:「娘看,明天讓二嫂先到我陪嫁裡面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我呢,也回趟娘吧袁人出身江南望族,我們送禮,也是送個心意。尋常的東西只怕是難入他的眼。我也到裡的庫房去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
馮氏聽了,更是高興了,連聲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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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馮氏屋裡出來,沈穆清就去了蔣雙瑞那裡,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蔣雙瑞反而有些猶豫:「你可想清楚了?」
沈穆清笑道:「沒有捨,哪有得」
蔣雙瑞明麗的臉上綻開一抹的笑容:「好,你既然捨得,我也不怕丟臉,就算袁師父求動心。」
沈穆清腦筋飛快地轉著,掩袖而笑,道:「二嫂是想幫我的忙呢?還是想看某些人吃癟呢?」
蔣雙瑞目光流轉如璀璨的明珠:「你說呢?」
沈穆清笑著出了祥雲院,去了叢綠堂。
梁叔信正和梁季敏在西廂房裡說話,沈穆清見十色正忙著,就朝著一旁服侍的小廝們擺了擺手,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西廂房的窗欞旁。
「……你只要能入貢一列,自然是前途無量」
說話的好像是梁叔信。
沈穆清不由屏住呼吸,側聽。
「……常言說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后年暮,少年天子正是用人之際……你只看他定在二月初一『中和節』開考,就可以知道皇上的心意……今年只怕要出少年狀元郎了」
二月初一「中和節」府會用裝著瓜五穀種子的囊袋賜百姓,希望這一年五穀豐登,有個好年成。在周這個以農耕為主的古代社會,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節日。
只是短短的幾句話,梁叔信的見識就讓沈穆清刮目相看。
梁叔信那樣的高傲,也有原因的啊
可聽他與梁季敏說話的語,卻很是平和,既沒有平日的冷漠,也沒有往昔的生硬,好像朋友聊天似的……或者也有自己的想法?
沈穆清思忖著,就聽見梁季敏道:「但願如二哥所言這次會試,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負祖母、母親和哥哥們的教誨」他聲音裡,隱隱有著擔憂。
梁叔信估計也聽出來了,爽朗地笑道:「好了,好了。這種事誰說的準。你也不要太擔心,今年考不中,三年後再考,你年紀還小著呢更何況還有你岳父幫忙。」
沈穆清更是支了耳朵聽梁季敏怎麼回答。
梁季敏沉默了良久。
「怎麼?不想和二哥說啊?」梁叔信笑道,「那我也不了……」
「不是,不是。」
梁季敏慌忙地解釋道,「我不是不想跟二哥說,我是不知道怎麼跟二哥說。」梁季敏的聲音很是悵然。「就是因為有岳父幫忙,我更怕考不好。」
梁叔信沉吟道:「那外面傳的是真的了你岳父為了你以辭了今年的主考官」
梁季敏輕輕地「嗯」了一聲。
成為會試的主考官,這是多少讀書人的夢想與光榮
沈箴竟然會為了梁季敏放棄這樣的機會,不,不是為了梁季敏,是為了自己……
一時間,沈穆清淚盈於睫。
「你岳父號稱『九尾狐』,」梁叔信的聲音也有幾分戲謔「他既然放棄了這麼好的機會,你會試的事,他一定會早拿主意的」
「嗯」梁季敏聲音裡隱隱帶著幾份笑,「二哥說的不錯,岳父讓我安心參加科考他的事自有他打點。說實在的,我以前聽人說他是『九尾狐』總覺得別人誇其詞通過這段的接觸,他和我喝茶品茗談天下之物,我這才覺得這一綽號的確是名不虛傳……」
沈穆清怒。
「九尾狐」這是個受尊敬的綽號嗎?梁季敏竟然和自己的兄弟私下議論自己的岳父?難道他不知道一體,笑自己的妻子,就等於是在笑自己一樣嗎?
她冷冷地咳了一聲。
「外面是誰?」梁季敏高聲道。
聲音裡有幾分戒備,幾分心虛。
說著,沈穆清就看見梁叔信衝了出來。
沈穆清抿了抿嘴,然後換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梁叔信立刻滿臉通紅,朝著沈穆清長揖道,輕輕地喊了一聲「三弟妹」。
至少還知道自己錯了
沈穆清心裡好受了些,然後笑著朝梁叔信福了福,道:「二伯,您用過飯沒有」
這時,梁季敏也跟了出來,看見沈穆清,他吃一驚。
他看了看梁叔信,又看了看沈穆清,表情中有了幾分不自然。
梁叔信嘴角微翕,喃喃道:「吃,吃過了弟妹吃了沒有?」頗有幾分語無論次之感。
沈穆清見了,責怪的心又淡了幾分。
她笑道梁季敏:「相公想必也吃過了吧我只是來說一聲,娘那邊已沒什麼事,歇下了。」
梁季敏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望著沈穆清欲言又止。
算了還是別計較這些了。岳婿之情畢竟日短……如果還有下次,定要和他鑼對鑼鼓對鼓的說個清楚。
想到這裡,沈穆清笑盈盈地朝著兩兄弟福了福。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二伯和相公說體已話了。」
說是不計較,還是忍不住刺了刺梁氏兄弟。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7:10 AM
第九十一章 告一段落
第二天,沈穆清讓落梅和珠璣陪著蔣雙瑞去看自己的陪嫁裡有合適送禮的東西,她則回了明時坊的沈家。
李氏先前並沒有得到信,聽說沈穆清回來,自然很是吃驚。好在沈穆清也知道自己這樣回去李氏肯定會胡思亂想,連在沐休的沈箴也沒有去拜見,直接去了朝熙堂。
遣了左右的丫鬟媳婦,沈穆清把昨天梁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我記得我們有一幅哀帝的《荔枝鴿子圖》,只是當時婆婆、嫂都在場,那又是老爺的心愛之物,我作不了主,所以今天特意找了借口回來太太一聲。能不能把那圖給我用用?以後我再想辦法尋幅哀帝的畫送給老爺。」
李氏聽了呵呵地笑,對著一旁的汪媽媽挑了挑眉,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不過去了梁一個月,就知道回來伸手要東西了。難怪都說女生外向。真是一點也不假」
沈穆清紅了臉:「太太」拉著李氏的衣袖撒嬌。
汪媽媽知道李在和女兒耍花腔,掩袖而笑,並不多嘴答話。
「你來晚了」李氏深深地歎口氣,很是遺憾的樣子。
沈穆清愕然:「道也有人打著這主意?不知道是誰?竟然能讓老爺忍痛割愛?」
「你也知道是讓老爺忍痛割愛啊?」李氏怪嗔道,「那還回來討?」
沈穆清只好涎皮賴臉地來。她抱著李氏左搖右晃:「太太,這可是關係到你女婿一生的前程……
「哎喲」李氏笑撫著額頭。「你可別搖散了我這把老骨頭」
沈穆清還真不敢搖她訕笑道:「太太。您就幫我這一次吧」
「你呀」李氏點了點沈穆清地鼻頭。「動動腦子。還有誰能讓老爺忍痛割愛?」
沈穆清想了想。:「閔先生?」
李氏搖了搖頭。
「劉學士?他們那個外甥好像也參加會試」
李氏笑著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除了你爺還能為誰如此低聲下氣」
沈穆清愕然。
李氏笑道:「我們那幅哀帝的《荔枝鴿子圖》老爺前兩天就從庫裡取了出來,歐陽先生親自送到了袁人那裡你就放心了,不僅是袁人那裡派人去了,就是和袁人一起主持科舉的劉人、徐人那裡也派人去打點過了」
沈穆清更是驚訝。
梁季敏和梁叔信那天在叢綠堂的談話浮現在她的耳邊。
難道沈箴為了梁季敏這個女婿,還準備在科舉上作弊不成?
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太太,」沈穆清覺得自己額頭濕漉漉的,「相公還年輕,今年考不中,三年後還可以再考……我想給袁人送禮只是想讓相公多幾分自信而已……」
要是科舉靠送禮就能上榜,靠人情就能上榜,那滿朝臣子弟、功勳後裔何必懸樑刺股地苦讀?
李氏先是聽著一愣,然後很快就明白了沈穆清的意思。
她笑道:「你這孩子難道老爺這些年的官是白當的啊」
沈穆清有些汗顏。
「我,我是看上次老爺幫梁把軍情都壓了下來……」她喃喃地道,「不是有些擔心關心則亂嗎?」
「傻孩子,」李氏笑道,「那是那是這。朝庭取士,那是百年之策,老爺也是科舉出身,又怎會自亂綱常。」
沈穆清訕笑:「是嗎?」
李氏正色著點頭:「難道娘是隨隨便便給你挑的這個女婿嗎?季敏之前可是中過解元的。而且老爺還親自去了一趟國子監他寫過的文章都看了一遍,也找他以前的啟蒙先生談過不是有真才實學,我和老爺能隨隨便便就把女兒嫁給他嗎?」
沈穆清還真不知道。
望著李氏花白的頭髮,她心一酸。
那天沈穆清在沈待到了掌燈時分。
她陪著李氏吃了午飯,下午在九思齋給沈箴畫了一幅粉彩的牡丹圖,黃昏的時候人在一起吃了個晚飯。
回到梁的時候,她先去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神色茫然地獨自倚在臨窗炕的枕上並沒有看見常在她身邊服侍的劉姨娘。
沈穆清給太夫人行過禮,太夫人笑著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坐墊道:「穆清,來坐下來和祖母說說話兒。」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是」,半坐在了炕邊。
太夫人露出沉思的表情,過了一會才輕輕地道:「你婆婆說我偏心。你是不是也這麼看?」
這些陳年留下來的舊疾,沈穆清覺得自己沒資格去判斷或是來主持正義。
她笑道:「我自嫁到梁家,都是和和氣氣的。祖母待我們也是慈嚴並濟,您這樣說,我實在不明白。」
太夫人聽了,半晌才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她點了點頭,「回了一趟娘家,也很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沈穆清笑著起身又朝著太夫人福了福,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去了馮氏那裡。
馮氏早已得了信在桂藹堂的垂花門前等,看見沈穆清,她忙了上去,顧不得身邊的丫鬟、媳婦,道:「雙瑞在你那裡找了幾件前朝的古瓷等著你回來呢」
沈穆清看了看左右的人,笑道:「娘,我們回屋說話」
「好,好,好」馮氏立刻明白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拉著沈穆清回了正屋。
董媽媽將身邊侍的攔在了屋外,沈穆清低聲對馮氏道:「娘,老爺說,讓我們別亂折騰了,小心有什麼不好的風聲傳出去。」
馮氏沒想到沈穆清帶回樣的消息來,她怔了怔有些不死心地道:「那,那袁大人那裡,不去了?」
沈穆清小聲道:「娘,老爺已經去過了,還想辦法搞到了一幅哀帝的畫送了過去。而且,太太還說,只打點袁先生是不夠的,還要打點其他的人。讓我們放心,老爺事行都考慮到了。」
「啊」馮氏驚喜地望著沈穆清些無論次,「親家,親家已經去了」
沈穆清點頭:「老爺也說,他裡有數,所以讓我們別亂來。」
馮氏連點頭:「好,好。一切都聽親的」
送畫的事,終於告一段。
從那天以後,樑上上下下的目光全部都關注在了梁季敏的身上沈穆清也開始每天帶著丫鬟打理著梁季敏的一日三餐,漿衣洗裳。梁季敏也一改之前的優閒,開始通宵達旦地讀書。有時候沈穆清去給他送湯,看他精神緊張會說兩句俏皮話逗逗他,梁季敏雖然只是淡淡地笑,但沈穆清看得出來,他的精神放鬆了不少。
日子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一日。
太夫人和馮氏一早就去祠堂給梁的列祖列宗上了香,又到叢綠堂檢查了梁季敏要帶進考場的筆墨紙硯了午飯,李氏派了汪媽媽來送給梁季敏一個護身符,說是特意到白紙坊的萬壽寺去求的京都人都傳白紙坊的萬壽寺是受文曲星的庇護因此每年到了會試的時候,一符難求。
馮氏很是感激董媽媽跟著汪媽媽到明時坊代她道謝。
下午,馮氏親自去了廚房為梁季敏準備乾糧,沈穆清自然是乖巧地跟在馮氏的身後忙東忙西。
到了晚上,馮氏又把所有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然後去了綠叢堂。
她拉著梁季敏的手不停地囑咐他要以身體為重,進了考場要慎重,沒有想好之前千萬別落筆,以前有人就因為試卷不乾淨落了第的……
太夫人聽得直皺眉,以梁季敏需要休息為由,把都趕出了叢綠堂。
沈穆清就想到自己參加高考時的情景。
她給梁季敏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笑著尾隨馮氏離開了叢綠堂。
第二天丑末時分全都起了。
給太夫人請過安後,馮氏帶著三個媳婦一起送梁季敏到了二門的角門。
梁叔信早已帶了丁小廝侯在那裡他會親自送梁季敏上考場。
梁季敏考了九天,樑上上下下就緊張了九天。
劉姨娘一直陪著太夫人抄佛經,馮氏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主持中饋,但小小的一件事就能觸怒她,顯得很浮燥。就是沈穆清,也經常會胡思亂想萬一梁季敏考砸了自己該說些什麼話安慰他。
到了梁季敏出考場的日子,依舊是梁叔信帶著丁小廝去接的。
果然,進考場如同進監牢,梁季敏瘦了一圈,但精神卻非常好,兩隻不的眼神亮晶晶的,透著喜悅。
太夫人一看他的樣子,就朝著西方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馮氏卻沒有太夫人的鎮定,拉著梁季敏的衣袖不停地:「怎樣,考得怎樣?」
梁季敏淡淡地笑,眼中滿是自信:「這要等發榜才知道呢」
沈穆清忙上前攙了馮氏:「娘,相公是個沉穩的人,就是考得好,事先也會亂說的。」說著,就朝著梁季敏揚了揚頜,「您看相公的樣子」
梁季敏但笑不語,馮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兒子,心裡略略安定了些。
從桂藹堂出來,梁季敏站在台磯上猶豫。
沈穆清裝作不知,笑道:「相公快回叢綠堂吧還要準備殿試呢」
「那你……」梁季敏眼瞼微垂,喃喃地道。
沈穆清拉了剛從桂藹堂裡走出來的梁幼惠:「我們先回去了」
梁季敏輕輕地「哦」了一聲,很失望的樣子。
第九十二章 憂喜參半
發榜的日子比往年要快。
二月中旬,會試的結果出來了,梁季敏是第一名——成了新科的少年會元而名動天下。
梁家歡騰了。
沈穆清想到了閔先生,派了周百木去打聽,知道閔先生也在榜上,她地鬆了一口氣,讓落梅將事先準備好的徽筆端硯之類的禮物送到了石化橋。
馮氏則派了人往西北梁淵處和明時坊的沈報喜。
李氏也派了人看榜,馮人去報信的時候,沈也得了信,李氏正高興著,馮去報信的,每人打賞了十兩銀子。而梁季敏在國子監的同窗、老師也紛紛來梁府討酒喝,梁季敏又要去拜見師座,還要參加同科的宴席,整天酒裡來酒裡去,忙得不得了。梁就擺了三天的流水席招待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熱鬧非凡。
好像菩薩眷顧一樣,在這時候,西北傳來了捷報宣同總兵梁淵和甘肅總兵曾菊聯手,不僅把元蒙人趕到了鄂河,而且還生擒了元蒙可汗脫脫木的三子忽雷。
一石激起層浪。
廟堂上爭論著對忽雷的處置,聚京都還沒有返鄉的士子們或慷慨激揚或奮筆疾書著天子的偉業,京都世勳世眼睛盯著定遠侯府心裡暗暗地算計著自己的排名……就在這個時候,宮中傳出諭告,一是將殿試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二,二是為了慶祝太后娘娘五十六歲生辰,將於六月二十四日開武恩科。
時間,朝野激盪。
沈穆清聽到這消息地時候。沉默良久。
******
到了殿地那天。梁季敏特意換了身七成新地靚藍色錦緞直。頭上插了支竹簪。神采奕奕。整個人顯得風度翩翩玉樹臨風。
沈穆清去叢綠堂地時候。他剛吃完早餐。正和梁叔信說話:「……要是能中狀元。博個三元及第就好了」
梁叔信淡淡地笑:「你天資聰慧。皇上又是少年帝王第一次親點狀元。你地機率很。」
沈穆清已見識過梁叔信地敏銳。
她也覺得梁季敏被點狀元的可能性很。
兩兄弟說話,看到旁邊人屈膝行禮,這才發現沈穆清到了。
沒等沈穆清給梁叔信行禮,他就站了起來,笑著朝著沈穆清點了點頭:「你們說會話吧,我去看看轎子備得怎樣了」說完,也不等沈穆清有所反應,快步而去。
自從那件事以後,梁叔信見到沈穆清都有幾份的不自然。
梁季敏見了笑道:「我二哥就是這脾氣,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穆清忙笑著點頭:「二哥是個直性子的人。」
梁季敏見她為自哥哥說話,眼中泛起了笑意,請了沈穆清坐下來一起吃早飯。
沈穆清是吃了早飯才來的,但這樣面對面的機會很難得,沈穆清還是笑著讓英紛給她添了碗粥。
英紛一邊眉眼含笑地屈膝應「是」,一邊給沈穆清用小碗盛了碗粥。
沈穆清坐下來剛吃了兩口夫人和馮氏、王溫蕙就到了。
一番叮囑後,女眷們送梁季敏出了二門,依舊是梁叔信在領著丁小廝在門外候著。
不同於上一次的會試,這一次對梁季敏都表現出了足夠的信心,就是梁季敏自己很有自信。
三月四日發榜,之前的三甲熱門樑季敏是甲榜第十名。
消息傳到內院閒鶴堂裡等著慶祝的女眷全都傻了眼。
「皇上怎麼連三元及第的綵頭也不要了」太夫人臉色煞白的。
沈穆清拔腳就往正廳跑。
馮氏也回過神來,忙吩囑身邊的青蓮:「快跟了三少奶奶過去……千萬可別讓三少爺說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全京都的人都看著呢……」
走在半路,她與梁叔信遇上。
「二伯公他……」
沒等沈穆清的話說完,梁叔信已道:「……他聽到了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可惜』,我去打賞人了,轉身就沒看見了……」
沈穆清匆匆朝著梁叔信點了個頭,轉身去了叢綠堂。
叢綠堂正屋房門緊閉,春樹、碧雲和十色、澄心都站在門口打轉轉。看見沈穆清,他們如看見了主心骨一般地圍了上來:「三少奶奶,您看這事怎麼辦?」
「三少爺可在裡頭」沈穆清也鬆了一口氣。
幾個人連連點頭:「在裡面。」
沈穆清上前輕輕地叩了叩門,半晌也沒有人應。
她走到梁季敏常歇著的東屋窗欞前,低聲地道:「相公,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可過兩天就是瓊林宴了,滿京都的人這時候都看著你。越是這個時候,你越要打起精神來才是。」
依舊是沒有聲音,裡面透過明亮的月光,卻有人影晃動。
不至於自殺吧
沈穆清想著,青蓮趕了過來。
她只得照實把情況說了,最後道:「跟太太說一聲,我在這邊守著,再派幾個貼身的老成媽媽過來給我壯壯膽。」
青蓮應聲而去。不一會,扶了滿臉惶恐的馮氏過來。
「怎樣了?怎樣了?」她聲音裡帶著哽咽,「季敏沒事吧」
沈穆清怎好回答,上前扶了馮氏,讓人端了太師椅給馮氏坐。
馮氏也不說話,掩面哭了起來:「季敏我的兒,你可別嚇娘,我可全指望你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活了……」
沈穆清見了,忙吩囑一旁的小丫鬟們去給馮氏打水。
小丫鬟們應聲而去,水還沒來,太夫人來了。
她滿臉寒霜,沉道:「季敏,給我開門」
馮氏吃驚地望太夫人,沈清也暗暗為太夫人的端肅而吃驚。可更讓她吃驚的是,片刻之後,門竟然「吱呀」一聲地開了季敏神色怏怏地走了出來,「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太夫人的面前:「祖母,孫兒辜負了您的期望……」說完,像嬰兒似的嗚嗚哭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
梁季敏這個樣子,讓滿院子的女都跟著抽泣起來。
夫人強忍著淚厲地道:「季敏,你給我起來。男人膝下有黃金,你如今可是兩榜進士,十八歲的兩榜進士,試周王朝自開國以來有幾人……」
梁季敏一怔,抬望著太夫人在他的腮邊凝成了一顆痣。
太夫人目光凌厲地掃了眾人一眼。
「留了春樹和碧雲,其她的人都回屋去歇著吧」她聲音不怒而威,「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誰敢胡說,立刻杖斃了」
所有的下人都戰戰兢兢應著「是」。馮氏卻嘴角微翕說什麼,眼觀八方的沈穆清卻見劉姨娘不僅恭敬地跟著下人們一起應聲,而且還帶頭退了下去,她忙拉了拉馮氏的衣襟,道:「娘,您也累了,我扶您回去歇著吧」她聲音裡隱隱帶著不可轉圜之意。馮氏不由側頭望她沈穆清就暗暗朝著馮氏搖頭,又指了指劉姨娘的背影。
馮氏明白了沈穆清的意,狠狠地抿了抿嘴,這才在沈穆清的攙扶下走出了叢綠堂。
路上,沈穆清勸馮氏:「這個時候相公心裡正不痛快,祖母在那裡安慰安慰相公,相公應該很快就會想通的。」
馮氏卻很是不滿地道:「要安慰,也是由我去安慰兒子……」
沈穆清自然是不好發表什麼意見的在桂藹堂很快就到了,沈穆清扶馮氏進屋了半天的抱怨話,又服侍她睡下,自己這才回了疊翠院。
梁幼惠正在等她,看見她回來,拉著她的手道:「還好有三嫂在,嚇得我氣都不敢出?你說,怎麼突然說變就變了,我三哥怎就成了甲榜十名先前都說他會中狀元的啊?」
「這狀元可是皇上親點的。」沈穆清笑著解釋道,「不完全是靠才學的。有時候,因為名字取得好皇上愛聽,有時候,是因為字寫得皇上愛看……」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白玉般的臉上深深透出幾分蒼白來。
她叫了英紛去前院打聽:「看今年的狀元郎是誰?」
英紛很快折回來,低聲道:「是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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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太夫人一勸,梁季敏果然平靜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他開始應酬起一同中舉的同年,有時候還會留人在吃飯。沈穆清怕梁管廚房的有所怠慢,特意給了一個荷包梁季敏:「要是看著不妥,就到外面的好一點的館子請人吃飯去這裡面有二百兩銀票。」
梁季敏不要。
沈穆清調侃道:「相公可是怕這時接了我的銀子來日我向相公要俸祿?」
梁季敏臉一紅,忙道:「不是,不是……」
沈穆清趁機把荷包塞給了他,他也沒再推辭,收下了。
三月十二日,皇帝在文華殿擺下瓊林宴。
梁季敏高高興興地去赴宴,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喝得爛醉如泥地被十色和百木扶了回來。
家裡人正擔心著他,太夫人叫了百木來仔細。
百木笑道:「三少爺是最年輕的進士,聽說在瓊林宴上皇上還特意了三少爺話。宴後,都拉著三少爺赴宴……一來是三少爺高興,二來是三少爺年紀輕臉皮子薄不好拒絕。所以就……」
太夫人微微點頭,道:「這也是常事。既是如此,穆清,你這段時間就要好生的照料季敏了,以後這種宴請只怕是會越來越多。」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
梁季敏還真如太夫人所說,每天東喝了喝西,天天喝得不省人事的回來。
沈穆清直皺眉,抽空提醒梁季敏:「四月中旬就要考吉庶士了,能否封相拜侯,就看這一場了。要是些不太要緊的應酬就推了吧」
梁季敏冷眼望著她,一聲不吭,轉身穿了衣裳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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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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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7:16 AM
第九十三章 事出有因
沈穆清覺得這種情況很不對勁。
前段時間梁季敏還喊自己「娘子」,流露出想回疊翠院住的意思,怎麼一個狀元郎沒考中,對她的態度就全變了。
她剛想讓珠璣把周百木叫來,誰知道周百木竟然主動來找沈穆清了。
他一見到沈穆清就跪在了她的面前:「三少奶奶,您可得勸著點三少爺」
沈穆清見他語氣悲切,吃一驚,忙道:「出了什麼事?」
周百木低聲道:「少奶奶,這段時間外面的人都在傳,說三少爺能中會元,全因老爺的原因……等到了全憑真本領的殿試時,三少爺就……還說,就是三少爺的師座袁先生也瞧不起三少爺,點他做會元,完全是礙情面不過……」
沈穆清心裡「咯噔」一下,臉白如素縭。
「知道這話是麼傳出來的嗎?」
她一句話急急地出,又覺得自己失言。
這樣話傳出來,哪裡來找得到出處。
誰知周百木卻道:「聽說。是皇上。皇上說地。」
沈穆清愕然:「皇上?是皇上地?他是怎麼說地?在什麼地方說地?」
周百木沉聲道:「那天三少爺去赴瓊林宴地時候都是高高興興地。還說。喝完這頓酒以後。就要好好地讀書。準備參加庶吉士地考試了。誰知道。從瓊林宴裡出來。五、六年外地進士就拉了少爺說沒吃飽。讓少爺這個京都人帶他們找個地方吃頓飯。當時三少爺地臉色就不好看。勉勉強強地帶他們去了運景樓。喝過三巡。樓上就吵了起來。我怕少爺吃虧匆匆忙忙地了上去。就聽見一個福建口音地人說道:皇上也說了。當時看你和閔狀元地字都很一樣漂亮。只是袁師座在評論你和閔狀元地捲子說時。閔狀元地字最重在凝重。而你地字重在秀美相比之下。閔先生地運筆更老道些……當時都在場話難道是我瞎編地不成」
沈穆清一怔。忙道:「那三少爺怎麼答地?」
周百木眼神一暗。道:「當時三少爺什麼也沒有說。就猛地喝了一杯酒。」
沈穆清皺了皺眉。
「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周百木苦笑,「誰知道那個常和三少爺一起的林稟成竟然領著一幫子進士就在隔壁酒喝……」
「林稟成?」沈穆清沉吟道「就是那個比三少爺二十歲的忘年交。聽說他今年也參加了科舉,和三少爺一起中了進士。」
「嗯」周百木無奈地點頭「就是這個人。三少爺當時氣只埋頭喝酒。那幫人見了,也都有些不好意思,正面紅耳赤的想說些什麼,結果隔壁雅座就傳來了林稟成的聲音。」
「林稟成都說了些什麼?」
周百木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那林稟成說,三少爺以前寫著一手好顏體,誰知道這次殿試然改寫衛夫人的簪花小楷了……寫了就寫了,結果還沒有閔狀元寫得地道白白惹人恥笑罷了。」
沈穆清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這樣看來,自己的猜測完全是正確的了。
沈箴為了讓梁季敏的科舉更有把握,讓梁季敏臨時臨摩皇帝最愛的衛氏簪花小楷。
所以太夫人才會讓梁季敏派到叢綠堂去……
所以自從結婚以後,梁季敏每天從不間斷地練字……
她不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面雙刃劍啊
周百木聽見了沈穆清歎氣,忙打住了話題。
「然後呢?」沈穆清的聲音顯得有些呆板,讓人聽了有種不舒服的壓抑感。
「然後,然後三少爺就完全呆住了。這邊桌上的人也開始互相交換著眼神,」周百木有些惶恐地道,「隔壁就有人林稟成,是不是妒忌三少爺少年及第,那林稟成道:我妒忌梁季敏……嗯……就是三少爺……三少爺……」
沈穆清目光銳利地望著周百木:「我派人到少爺身邊是做什麼的?」
周百木一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細細的汗。他跪在了沈穆清的面前,急促地道:「林稟成說:我只妒忌梁季敏有個好岳父……」說著,就偷抬眼窺視著沈穆清的表情。
沈穆清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又見周百木神色驚恐,臉色微霽,道:「除此之外,那林稟成還說了什麼?」
周百木低下了頭:「那林稟成還說,如果不相信就等著瞧,三少爺一直能很順利地中了庶吉士……」
******
就在沈穆清沉於周百木話裡的內容時,李媽媽突然神神叨叨地來找她。
「三少奶奶,你讓我注意的那個馮的五姑娘來了?」
沈穆清一怔,忙低聲道:「你說清楚一點。」
李媽媽了沈穆清的聲音低,她的聲音就壓得更低了:「三少奶奶,是這樣的。我今天去找太太,請屋裡守夜的那個劉媽媽吃酒,結果她說馮的五姑娘太夫人說話,怕等回要送這位五姑娘回去,不敢和我吃酒。我就讓月桂去找太夫人屋裡的那個未留頭的香玉去玩了,等會就能知道說了些什麼了」
沈穆清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打開炕幾下的一個黑漆雕花匣子,拿了約有二兩的一塊碎銀子遞給李媽媽:「媽媽去買點零嘴吃」
李媽媽接了銀子,喜滋滋地走了。
沈穆清就叫了明霞來給自己更衣梳頭:「我等會要去太夫人那裡一趟。」
明霞忙叫了小丫鬟打水進來重新給沈穆清淨臉。
正梳著頭,月桂來了。
沈穆清遣了身邊的丫鬟,:「五姑娘在太夫人那裡都說了些什麼?」
月桂低聲道:「是前段時間夫人讓人帶了補藥送給她,她特意過來給夫人道謝的。」
「這麼說,去了夫人那裡?」穆清微怔。
月桂了點頭豫道:「她去桂藹堂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夫人就把屋時服侍的都遣了……」
「知道了些什麼嗎?」沈穆清驚訝地道。
月桂斟酌道:「一開始,五姑了少爺科舉的事,夫人就說起三少爺這段時間應酬多,五姑娘就說,實在是因為三少爺心裡不痛快人聽了,就把身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來。」
也是說關鍵就在馮宛清應的那幾句上了。
「我怕三少奶奶等的急,就先回來了報信了。」月桂著沈穆清的神色笑道,「不過,我把留春留在那裡了她和夫人身邊服侍的香蓮處得好得很,等會就要消息回來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叫了明霞進來給自己梳洗,然後換了件桃紅色穿花鳳縷絲小祅白色的杭綢挑線裙子,沉思了半晌,去了馮氏那裡。
看見沈穆清過來,屋簷下立著的丫鬟媳婦們紛紛給沈穆清行禮,董媽媽更是親自出來給沈穆清撩了簾。
沈穆清卻在簾下停住了腳步。
她看見了一個穿件石青色比甲的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眼桃腮,長得非常標緻。
董媽媽見沈穆清側著臉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
「三少奶奶,」她笑道「那是馮府五姑娘身邊的烏金姑娘。」
「哦」沈穆清微微地笑,「真是漂亮」
「可不是起來,五姑娘身邊的兩位姐姐可都是一等一的模樣兒。」董媽媽一邊解釋著,一邊朝著烏金呶嘴,示意她過來給沈穆清請安。
烏金在沈穆清望著她看的時候就偷偷地側了側身子,背斜朝著沈穆清,裝作看不見她的樣子。可這屋簷下有的是機靈的小丫鬟,有人拉了烏金的衣袖:「姐姐,姐姐,董媽媽讓你過去給三少奶奶行個禮。」
這下子,烏金可不敢裝沒看見了。
她朝著沈穆清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沈穆清卻是一低頭,進了屋。
烏金怔在了那裡。
身邊有小丫鬟為她可惜:「我們三少奶奶最是大方,姐姐要是給在她面前叩個頭,五兩銀子的打賞是跑也跑不掉的。」
烏金愕然:「這,這麼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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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進了屋,就看見馮氏沉著臉倚在臨窗的炕上,炕邊站了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烏黑的頭髮隨意地縮了一個兒,鬢角戴了朵燒藍蝴蝶簪,上身穿著月白綾祆,下身穿了件二色金藍閃紅百花裙。身材高佻,皮膚白晢,五官秀麗,竟然和馮氏有七、八分相似。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有種嫻靜淑雅之感。和馮氏一樣,她的神色間有也有幾分凝重,以至於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氛圍。
這個女孩子就應該是馮宛清了
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是個氣質出眾的美人。
看樣子,這屋子裡的氣氛與兩人之間的談話有很的關係。如果能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就好了。
沈穆清思忖著,屈膝給馮氏請了安。
馮氏的神色有些怏怏的,她指著旁邊的女孩道:「這是你外公的五表,前段日子病著,如今好了,特意來過來請安的」說著,又向那女孩道:「這是你三表嫂。」
馮宛清露出端莊秀麗的笑容來,盈盈曲膝給沈穆清行了禮:「三表嫂」
沈穆清還了禮,笑盈盈地喊了聲「五表妹」。
馮氏見兩人見了禮,就沈穆清:「你來可有什麼事?」聲音有些冷淡。
第九十四章 意外所獲
沈穆清微怔,心中升起異樣之感,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的從容了。
「我有件事想和娘商量商量」說著,她朝著馮宛清微微一笑。
馮宛清立刻道:「姑母,我來了還沒有見過幼惠我去她那裡去打聲招呼吧」
馮氏輕輕地點了點頭:「去吧,和幼惠多坐會,說起來,你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到我們來了。這次來了,就要多住幾天才是。」
馮宛清屈膝應「是」,笑說了些類似於「多謝姑母總惦記著我」之類的話,然後恭敬地和沈穆清行了禮,這才款款而行地退了下去。
待馮宛清走了,穆清上前幾步立在了馮氏的跟前。
「娘,我看著相公天天應酬,眼看著考庶吉士的日子就要到了,您看要不要派個原來您身邊用過的老人幫相公擋擋?」
馮氏聽了眉微皺,對沈穆清的提議不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他心裡有些不痛快,出去應酬應酬,散散心,也是有的。」
看樣子,馮氏經知道京都的這些傳言……馮宛清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樣的消息都能很快地掌握。或者是,因為涉及到了梁季敏,所以才特別的關心……可是,她說給馮氏聽又是為了哪一樁呢?而馮氏的反應也間接地說明馮宛清的話起了作用……
沈穆清心中暗生警戒。道:「娘,這狀元、榜眼和探花雖然不用考庶吉士刻就可以進翰林院做修撰、修編,但你看歷朝歷代的狀元郎,多半都是在翰林院裡做了清官,哪裡比得上庶吉士,以後封官拜相……」
馮氏看她眼神卻很是狐疑。好像沈穆清在騙她似地。
沈穆清說著說。突然覺得很氣餒。一句話未完竟然就凝在了喉中。
「我是婦道人。不懂這些。」馮氏淡淡地道。「不過聽人說。這三元及第可是能名留青史。是極榮耀地事。可惜了我們季敏。先好不容易考中了一個解元。本指望著光宗耀祖地。一個好好地三元第及就這樣沒了……」
沈穆清聽著心冷。
這麼說來是沈箴幫忙幫錯了
就算是這樣。沈箴地本意是好地吧
她冷冷地一笑,正想說兩句,突然外間有小丫鬟稟道:「夫人,二少奶奶來了」
馮氏不再看沈穆清,沉著臉道:「讓她進來。」
很快,嫣紅就扶著腹便便的蔣雙瑞走了進來。
看見沈穆清在這裡,蔣雙瑞微微有些吃驚。
沈穆清向蔣雙瑞行了禮,蔣雙瑞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算是還了禮,然後朝著馮氏恭敬地笑道:「娘您找我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馮氏就冷冷地撇了沈穆清一眼:「你先下去吧我還有事交待你二嫂。」
沈穆清壓住心頭的不快朝著馮氏行了個禮,然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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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地一聲響,馮氏的手狠狠地拍在了炕幾上。
「我你,你那個袁師傅是怎麼一回事?怎麼皇上他閔巒和季敏誰的字寫的好時,他竟然說閔巒的字寫的好?是不是你的話沒有帶到?或是他得了那閔巒什麼好?」
蔣雙瑞滿臉的驚訝:「娘,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你一向鬼精鬼精的,我說什麼,你難道聽不明白……」馮氏的臉漲得通紅,「我們季敏的三元及第就是因為袁瑜的一句話沒了……」
蔣雙瑞很是震驚:「娘婦天天在裡安胎,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些什麼。當時聽說袁師父是主考官,我想著,我終於可以幫幫三弟了,您讓我去袁師父那裡二話沒說,立刻應了。後來畫沒了您又吩咐我千萬別再提送畫的事了……」她說著,眼淚撲撲地往下落「我從小是您看著長的,把您當親娘似的。自從到了這個任何心思都沒有瞞過您……就是叔信要納妾室的時候,我不同意,您我的時候,我也是老老實實地說了『不願意』的,在您面前,我可從來沒有敢動過歪心思的……」
馮氏聽著,想到了當時兒子要納妾時媳婦的委屈和眼淚,心裡又軟了下來。
「夫人,二少爺來了」有小丫鬟悄聲地稟道。
馮氏聽了,歎了一口氣,對蔣雙瑞道:「快擦了眼淚吧免得老二看見了,又要說你。」
蔣雙瑞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是」,接過嫣紅遞過來的手帕把眼淚擦乾淨了。
馮氏這才道:「讓他進來吧」
梁叔信快步走了進來,給母親行過禮後,馮氏讓小丫鬟給她們兩口子都端了錦杌來。梁叔信卻道:「娘子,你先回去吧。我有幾句話和娘說。」
馮氏和蔣雙瑞俱是一怔。
梁叔信這幾年性格越發的怪僻了,很少有主動和馮氏說話的時候。
馮氏忙道:「好,好,好。雙瑞,你先回去吧,讓我們母子說說體己話。」
蔣雙瑞眼底閃過困惑,
梁叔信一眼,應聲而去。
馮氏笑瞇瞇地望著兒子:「叔信,你有什麼事和娘說?」
梁叔信就皺了皺眉,道:「娘,三弟那裡,你要派人管管才是。他這樣整天喝灑赴宴,到了考庶吉士的時候怎麼辦?」
馮氏就歎了一口氣:「你不知道,你三弟心裡不高興外面傳了很多與他不利的流言……」
梁叔信打斷了母親的話:「娘,風吹倒梧桐樹還有人說長短,更何況是人。你也別老聽風就是雨。說起來,能考中庶吉士可比當個狀元編撰好多了」
馮氏一怔:「怎你也這麼說」
梁叔信頗有些意外:「還有人也這麼說嗎?」
「你三弟媳啊」氏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她也說當庶吉士好。還說,翰林院的都是些清官……」
******
母子倆在那著話,蔣雙瑞卻到了疊翠院。
「……我也不知道是哪個攪根的。」她忿忿然地道,「有什麼話當著我的面說,我蔣雙瑞也不是那敢做不敢當的」說著,若有所盼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不心頭樂。
蔣雙瑞進屋之只有自己在那裡,她如果懷疑自己,也不會用這種眼神望著自己了,定是想讓自己和她辯駁後「失言」說出些什麼話來……真沒想到,因為這件事,馮氏把蔣雙瑞也給怪上了……難怪一個正經的婆婆竟然連個庶出的兒媳婦也鬥不過……不過,仔細想一想,這樣一個婆婆總比那種你使個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麼的精明婆婆好多……
她壓住心底的笑意,擦出帕子來擦了擦眼角咽道:「可不是。也不知道是哪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在娘面前胡說。別說是二嫂了,娘現就連我們都怪上了。說相公沒有連中三元,全是我們的錯……二嫂,您是明白人。您說,這點狀元的事,誰能左右皇上啊」
蔣雙瑞聽了連連點頭:「可不是。這也就是我們幾個婦道人在裡說說罷了,要是傳到外面去,還指不定說出什麼來。」
沈穆清也點頭:「要是弄出個什麼科場弊案之類的,袁大人和我們老爺可就是跳到黃河裡都洗不清了……」
蔣雙瑞倒是還沒有從這方面去想。現在聽沈穆清這麼一說,不由背脊微汗。
「這不知道是誰心腸竟然這樣的歹毒。」
說著,她的目光就望向了西邊。
那裡住著王溫蕙。
沈穆清的心中一動。
連自己都懷疑是馮宛清說的,要是……
她作出一副表情沉重的樣子,道:「二嫂,我看這事可不能含糊一子把我們兩都給打下去了。要不,我們討大嫂一個主意,她畢竟是當家人,就是要查起來,也比我們有辦法。」
蔣雙瑞有幾份遲疑。
兩人個鬥久了,思路有時候就僵了。
沈穆清可不管這些了蔣雙瑞就走:「二嫂,我扶你去。」
蔣雙瑞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隨著沈穆清去了王溫蕙住的暢春院。
暢春院和蔣雙瑞的屋子的小、佈局一模一樣。可它的院子裡架著鞦韆,台磯上蹲著曬太陽的貓兒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曬小孩子的棉鞋,走進去就有種居的氣氛撲面而來你立刻感受到庭般的溫馨。
見蔣雙瑞和沈穆清連袂而來,王溫蕙眼底閃過一道驚訝。
她忙叫丫鬟端了錦杌上了茶。
蔣雙瑞進門就有幾分不自在穆清自然跳出來打頭陣。
她笑著了三個孩子。
王溫蕙也知道這是開場白,簡短地道:「媽媽們帶著去花園子裡玩了這兩天天氣實在是好。」
兩人打著太極聊了幾句孩子的事後沈穆清就很婉轉地說明了來意。
這下子,王溫蕙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吃驚。
她訝然道:「讓我幫著查查看是誰說的?」
沈穆清點了頭,訕然地道:「我和二嫂思來想去,這事也只能托了嫂。實在是這件事可可小,求嫂一定幫幫我們我們也不是想怎樣,只是想知道是什麼人,以後心底也有個數,離這種小人遠一些。」
王溫蕙聽了,目光就落在了蔣雙瑞的身上。
蔣雙瑞垂下眼瞼,輕輕地說一句「有勞嫂嫂了」。
沈穆清聽了心中一鬆。
有蔣雙瑞的這句話,這事就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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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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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7:22 AM
第九十五章 二伯叔信
從暢春院回來,李媽媽正站在台磯上和一個面生的漂亮小姑娘說話。
看見沈穆清回來,李媽媽忙笑著了上來屈膝給沈穆清請安,又叫那小姑娘:「這就是我們的三少奶奶了,蟬翼,快行個禮。」
小姑娘立刻乖巧地給沈穆清福了福。
聽說是蟬翼,沈穆清不由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
明眸皓齒,一點也遜色於那個烏金。果然是春蘭秋菊,各有千秋,都是相貌出眾的美人兒。
她微微地點頭,著吩咐英紛打賞,然後轉身進了屋。
梁幼惠正和馮宛清坐在窗的炕上說話,
「三嫂你剛才去哪裡了?」梁幼惠一看見她就笑道,「我們等你好一會了。」
沈穆清回到疊翠院就凝碧說了,說馮宛清來見梁幼惠,梁幼惠留她在疊翠院住,她不肯,說是自己還帶著兩個丫鬟怕住不下,堅持去新繡園住。梁幼惠拗不過她,和她一起去了太夫人那裡。現在馮宛清坐在她屋裡的炕上,不會是想住在她這裡吧?
她這樣想著,那馮宛清已下炕恭敬地朝著她福了福,喊了一聲「三嫂」。
沈穆清向馮宛清回了禮。答非所問道:「我聽娘說五表妹要在裡住幾天。落梅可幫你們把床鋪收拾好了……」
馮宛清一聽。恭順地笑道:「多嫂嫂關心。我們去稟過了太夫人。太夫人吩咐讓我住在新繡院就成了」
梁幼惠聽了嘴角微翕言又止。
只怕住新繡院不是太夫人地吩咐而是你求吧
沈穆清思忖著。也說破。順著馮宛清地話道:「既是如此。我們做小輩地也不能忤逆。五表妹看還差些什麼。我也好叫丫鬟婆子送過去幼惠有幾個月沒在那裡住了。那裡只怕要好好地清掃清掃了。」
梁幼惠點頭:「烏金領著粗使婆子去了新繡院。灰塵滿屋地。我們就來三嫂這裡歇歇腳。」
她雖然不在那裡住,但也每天派了人去打掃。灰塵滿屋莫免有些誇張了。
沈穆清微微地笑:「那就好」
馮宛清則向沈穆清道謝,又向沈穆清道賀,祝賀梁季敏中了進士。
沈穆清笑著受了著馮宛清和梁幼惠說了一會話小丫鬟過來說新繡院那邊已收拾好了,沈穆清又陪著馮宛清和梁幼惠去了新竹院,在那裡寒暄了一會,梁幼惠想留下來陪陪五表姐,沈穆清囑咐了梁幼惠幾句「夜裡風寒小心受涼」之類的話後回了疊翠院。
李媽媽早已在屋裡等。
沈穆清叫了她到退步說話。
「香蓮當時在堂屋的門簾子那裡立著,剛開始的時候姑娘和夫人說話的聲音小,沒聽清楚。」李媽媽很盡責地向沈穆清報告,「後來夫人發起脾氣來,她就依稀聽到了兩句。一句是夫人說的,五姑娘:這話是誰說的?第二句是五姑娘回的,聲音很小只是依稀聽到提了幾次公主。」
沈穆清一怔。
沒想到,馮宛清的消息竟然是從富華口中得知的。
這樣看來宛清和公主的交情很是不錯……而且關於梁季敏的傳言只怕已是孺皆知了。
她就想起了新婚那天富華公主的奇怪態度。
或者,這也間接地說明了梁季敏和馮宛清之間確不簡單……退一萬步說之間最忌「私相授予」,就算這兩人之間沒有達到那一步至少有過曖昧的情懷……
沈穆清望著屋頂的條發起呆來。
李媽媽不敢打擾她,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可她很快就折了回來:「三少奶奶,太夫人身邊的紫娟來了?」
沈穆清皺了皺眉。
難道是為了這件事……太夫人這麼快就知道了……看來,自己太意了些……
沈穆清思忖著,去了正房的堂屋。
原來紫娟是領汪媽媽來請安的。
「說是從廣西快馬加鞭運過來了,宮裡賞下的,只得了這十個。」汪媽媽指著紫絹手裡托盤上黃燦燦的芒果解釋道,「太太讓帶過來給府裡的太夫人、夫人和各房的少奶奶們嘗一嘗。」
沈穆清瞧著汪媽媽眼帶笑意,心中有幾份明瞭,讓英紛帶著紫娟去放芒果,然後朝著汪媽媽揚了揚下頜:「可是堂姐那裡有好消息來」
「哎喲」汪媽媽低聲笑道,「少奶奶這性子越來越像太太了,我不開口,都知道要說什麼」
原也只是猜測,現在得了准信,沈穆清還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情也輕鬆了很多。
她顧不得汪媽媽的奉承,笑道:「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汪媽媽在沈穆清耳邊低語道:「人順利地送到了太倉碼頭,二老爺的管事接的人。」
沈穆清就皺了皺眉:「那個姓任的沒有來接嗎?」
汪媽媽笑道:「看奶奶說的,哪有接沒過門的媳婦回家規矩」
可他卻敢找到住在天子腳下任首輔臣的伯父來。
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剛想要仔細地,紫娟已和英紛折了回來。
既然已經回了太倉,就算是出了什麼事,也與太太不相干了……沈穆清想著,就把這擔心暫時壓在了腦後,笑著讓珠璣給汪媽媽打了賞,讓落梅送了汪媽媽和紫娟去給太夫人辭行。
總算是有樁順心的事,沈穆清不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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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季敏那天依喝得醉醺醺的回來的。
沈穆清派了留春去給春傳話:「少奶奶說,三少爺清醒了姐姐給傳個話。就說馮府的五姑娘來了,讓三少爺抽空也見個面。」
春樹忙應了。
第二天一早,季敏一反常態地清爽地出現在了疊翠院。
見只有沈梁清一個人在炕上吃早飯,他奇道:「說是五表妹來了,她不是個睡懶覺的人,怎麼不見蹤影?」
沈清聽了淡淡一笑,道:「五表妹住在新竹院,幼惠在那裡陪著她」說著,高聲喊落梅幫梁季敏盛飯。
梁季敏一怔,沒有說什麼安靜靜:坐了下來吃起早飯來。
沈穆清就委婉地道:「這幾天裡有客公不如把外面的應酬推了吧一來是可以陪陪客人,二來也可以靜下心來讀讀書。說起來,庶吉士的考試也沒有幾天了……」
梁季敏身子一僵,好半會才挑了一口粥到嘴裡,輕聲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也不知道是讓他陪陪客人他回答「好」呢?還是讓他讀書他回答「好」……也懶得去。
吃了飯兩人去給太夫人請安,馮宛清和梁幼惠已先行一步到達正立在屋簷下等。
遠遠的,沈穆清就看梁幼惠在那裡打著哈欠。
看見沈穆清和梁季敏,她笑著小跑過來:「三哥,三嫂,你們可來了……我們都等半個時辰了」
梁季敏的目光卻穿過梁幼惠落在了笑盈盈朝他們款款而來的馮宛清身上。
「怎不多睡會?起這麼早做什麼?」他的聲音輕柔溫和,如這春天的晨風。
「哎呀表姐哪次到我們來不是起得這麼早……」梁幼惠笑著,馮宛清已走了過來著沈穆清屈膝行禮:「三表嫂」
沈穆清笑著還了禮。
一時間,無語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梁幼惠望望這個,看看那個情像孩子似的,很是茫然。
沈穆清突然覺得自己和梁季敏如一對正在冷戰的夫妻,而梁幼惠就像他們的孩子。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孩子總是能憑著那微妙的氣氛知道父母之間是甜蜜還是冷漠。
好在等的時間並不長,王溫蕙帶著三個孩子來了。
可能是春天的原因,三個孩子和梁幼惠一樣,還不時打個小哈欠。
一群人聲笑語的打了招呼,太夫人也收拾好了。
魚貫著走進去,太夫人安靜的屋子立刻熱鬧起來。
先是王溫蕙代梁伯恭給太夫人請了安,然後是梁季敏,王溫蕙、沈穆清、梁幼惠和馮宛清。輪到三個孩子給太夫人請安時,喜悅的神情從太夫人的眼裡流淌到了臉上。
她把最小的康哥抱在懷裡,起平哥和安哥去義學讀書的情況。
兩個孩子爭先恐後地回答著太夫人的題,看得出來,很喜那裡的氛圍。
太夫人聽著直點頭,讚揚梁季敏:「還是你這主意好人要在這世上活得好,就是要合群,特別是我們這樣的人,同心協力,其力斷金。」
聽了都恭敬地應著「是」,梁叔信就來了。
太夫人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待梁叔信給她請過安,不知道為什麼,太夫人卻又一改反常,很親切地起梁叔信這段時間都在幹些什麼。
梁叔信眼底閃過訝異,看得出,他對太夫人的這種態度也覺得很是奇怪。
可更讓沈穆清覺得奇怪的是梁叔信的回答。
按道理說,能得到一向冷落他的太夫人青睞,就算是做為晚輩,也要詳細地回答太夫人的提才是,可梁叔信的回答卻很是含糊。沈穆清連思帶猜,聽了半天才明白,原來梁叔信在外面和人合夥開了酒樓。
開酒樓也不是什麼壞事啊現在哪官宦人不做點生意補貼用……王溫蕙還開了生藥鋪子呢。聽劉姨娘那口氣,好像還與有榮焉的樣子,怎麼到了梁叔信的身上就完全變了一個態度呢?
沈穆清不由在心裡嘀咕著。
第九十六章 春日劃舟
大家魚貫著從太夫人屋裡出來。
梁叔信走在最前面,然後是王溫蕙帶著三個孩子,再其次是梁季敏和沈穆清。馮宛清緊緊地挽著梁幼惠的胳膊走在最後。
到了院子裡,王溫蕙還要送孩子們去義學,因此和打了一聲招呼就帶著丫鬟媳婦匆匆出了閒鶴堂。梁叔信則和王溫蕙相反,好像很悠閒似的,走到院角那株齊屋高的玉蘭樹下打量起那樹來。
梁幼惠就笑著和梁叔信打了一聲招呼:「二哥不走嗎?那我們先走了?」
梁叔信點了點頭,梁幼惠就拉著馮宛清走了出去。
梁季敏見了,立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她們的後面。
沈穆清的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
難道就情不自禁到了這樣一個地步,在妻子面前連表面的掩飾功夫也不願意做了?
她正思忖著,突然聽到叔信喊:「三弟妹」
沈穆清一怔。
沈叔信已滿臉歉意地道:「三弟妹……我娘有口無心。不是有意要說你地。你別放在心上。」
沈穆清有片刻地茫然。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原來梁叔信是為馮氏對自己地不信任道歉。
「老小、老小。你就當她是個小孩似地……嗯……當幼惠好了。」梁叔信見沈穆清沒有吱聲。以為她心中依舊有抱怨。輕聲地勸慰她。
望著梁叔信難得地笑容。沈穆清笑起來:「二伯誤會了我沒有怪娘地意思。娘成天呆在府裡面地事還不是聽人說地怎麼會把這些都怪到娘地身上去呢」
梁叔信聽了。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又眉頭微皺。語氣斟酌地道:「還有季敏……他是我們兄弟中最小地……被寵壞了。不知道世事艱辛。很多事也還懵懵懂懂……要是有什麼錯。你別和他一般見識。我會勸他地」
「有什麼錯」是指地什麼呢?
這段時間的放縱?還是和馮宛清的關係?
沈穆清但笑不語膝向梁叔信行禮,快步走出了閒鶴堂。
所以她沒有聽見梁叔信那宛如憐惜般的歎息。
一路上,只聽見梁幼惠如小鳥般嘰嘰喳喳地和馮宛清說這說那的。
「……表姐要不要先去後花園看看,前年你來時種的那株石榴樹去年秋天結了果惜你不能來,石榴讓我和平哥、安哥都吃完了」
「種了就是讓吃的嘛」馮宛清親熱地挽著梁幼惠的手臂體地微笑著,適時地應和著,「不知道那株桃樹怎樣了。這都是春季了,應該開花了吧」
「我沒有注意」梁幼惠很不好意思地樣子,「這段時間我都和三嫂呆在屋裡做針線活,」說著望了望很沉默地跟在她們後面的沈穆清。「我們很少到花園裡走動,要不著這天氣好,我們去花園裡去看看那株桃樹吧」
馮宛清也順著梁幼惠的舉動回頭。
目光卻掠過了沈穆清的臉留在了心不在焉地跟在她們身後的梁季敏身上。
「三嫂您想不想去看看?」她的明亮的眸子如寶石般熠熠生輝,含蓄的笑容如春日清晨的露珠般清澈透明。
沈穆清不作回答望向了梁季敏。
感覺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梁季敏回過神來。
他「啊」了一聲,抬頭望向馮宛清,眉目含笑,好一會兒才重下眼瞼,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就看見馮宛清回眸一笑,垂在白色百花裙旁捏成拳頭的手緩緩地鬆了開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是柔和溫順。
「三哥這是怎麼了?」梁幼惠不解地抱怨,「魂不守舍的,什麼半天才回答?」
「我在想考庶吉士的事……」梁季敏神色有些慌亂地道,「沒聽見你們在說什麼?」他眼角飛快地瞟過沈穆清,「不是要到花園裡劃船嗎?還要到娘那裡拿了對牌去叫粗使的婆子把小舟從流香閘裡放出來……」
梁幼惠瞪了眼睛望著他。
梁季敏這才驚覺到不妥。
「怎麼了?」他有些不安地望著沈穆清,卻只看到一張笑盈盈的臉。
他又去望馮宛清。
馮宛清垂著眼瞼掩袖而笑,神色透著無法掩飾的快意。
「我們說去看桃樹,三哥卻說要去劃船……」梁幼惠很不高興地道,「三哥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有,有,有。」梁季敏的眼底閃過懊悔,「我是說,我們看了樹,再去劃船。好不好?」
「好了,好了」梁幼惠一聽,立刻「陰轉晴」,她拉了沈穆清的手:「三嫂,你還沒到我們後花園去劃過船吧很有趣的……平時娘是不准我們去的,三哥也說危險。今天肯定是因為表姐來了,所以三哥才提出來去劃船的表姐最喜在我們後花園劃船了……」
一清早的去劃船
很有趣
沈穆清微微地笑。
那株桃花沒有如梁幼惠所企盼的那樣抽條,枯褐色的樹幹虯枝盤結。
「怎麼會這樣?」梁幼惠失望地道,「旁邊的梨花都開了,它怎麼還沒有開。」
馮宛清也很意外:「小廝們沒有及時給它澆水嗎?」
梁幼惠怎麼知道這些,喊了看園子的粗使婆子來。
「冬天給她綁了繩的……」那婆子微弱地辯解道。
「我你給沒給這桃樹澆的,不是你冬天給沒給她綁草繩?」梁幼惠很是不解。
馮宛清笑道那婆子走了:「長在園子裡,又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有誰還惦記著。生就生就死了。」
梁幼惠嘟了嘴,還想說麼,已有丫鬟來請她們:「三少爺在流香閘,讓三少奶奶,二姑娘和五姑娘都過去。」
幼惠聽了,又高興起來,丟了這桃花樹了沈穆清和梁宛清去流香閘。
香閘位於梁後花園湖中,是座石砌的七孔拱橋,旁邊砌了個船塢,拱橋的孔下用繩子繫了七、八隻小舟日可以遮風擋雨,要用的時候只需拽著繩子把小舟拉出來即可。
梁去向馮氏要對牌的時候氏一怔:「這清早的,怎麼想到去劃船?」
「孩兒這段時間天天酒池肉林的,也該收斂收斂了。」梁季敏誰的名字也不敢提,只能說是自己想玩,「看著今天早上空氣好,所以想去劃劃船。」
馮氏先前心疼小兒子這段時間委屈了來聽二兒子一說,又覺得這庶吉士重要的很。正尋思著找個機會不留痕跡地說說季敏……現在季敏自己知道回頭了哪裡還有比這更讓她高興的事
她心裡只有喜,自然也不去多叫青蓮拿了對牌給梁季敏:「就是。裡什麼沒有,何必淨往外跑。」
梁季敏連連點頭了對牌,怕母親再,忙出了桂藹堂。又想到去劃船,沒有粗使的婆子幫著拽舟怎麼行。沉思了片刻,去了王溫蕙那裡。
「我想去流香閘劃船,嫂嫂給我派幾個粗使的婆子吧」
王溫蕙剛把兒子送出門,聽見梁季敏這麼說,笑道:「和三弟媳一起啊」
梁季敏覺得嫂嫂的笑意別有意味似的,忙解釋道:「還有五表妹和二妹妹」
王溫蕙微微一笑,喊了身邊的:「去,到外院去叫人來幫三少爺把那小舟拉出來,然後跟管園子的劉媽媽說一聲,到我這裡來拿鑰匙,把那遮陽的棚子、劃船的漿都從庫裡找出來,再派人去跟三少奶奶屋裡的人說一聲,讓她們在旁邊服侍水點心。」
應聲而去。
梁季敏臉色微紅:「多謝嫂嫂了」
「你是我小叔,跟嫂嫂這麼客氣作甚」王溫蕙笑得落落方,「你只管去流香閘旁的水榭坐著,這些瑣事自有丫鬟婆子們打理你現在好歹也是個進士了,得有些進士派頭才是」
梁季敏訕笑著作揖告辭。
去了流香閘,那果然把什麼都安排好了。
他的鬆了一口氣。
王溫蕙望著新繡院的方向沉思了良久。
沈穆清嫁過來的時候是冬天,自然不會冒著風雪去遊園,後來天氣好轉了,梁季敏參加完會試又要準備殿試,裡的事一樁接著一樁,也沒有心情去花園裡到處閒逛,這梁的後花園還是第一次來。
她看著湖水很深的樣子,旁邊幾個粗使的婆子雖然人高馬但身材肥胖,不由有幾分擔心:「我瞧著不十分的安穩……要不,我們就在岸上走走吧」
梁幼惠已在婆子的攙扶下率先上了小舟,聽沈穆清這麼說,她不由笑道:「放心吧,我們原來也常劃船。而且三哥很會水,」說著又指了石欄旁的長和,「要是有什麼,喊一聲,婆子們自會伸了竹過來,不會有事的」
沈穆清還在那裡猶豫,馮宛清已笑著上了小舟。
旁邊的人就都看著沈穆清。
梁季敏低聲道:「難得拿到對牌,別掃了大家的興」
沈穆清眼角輕佻,上了小舟。
馮宛清和梁幼惠並肩坐在舟尾,一左一右地劃著漿,小舟慢慢朝著湖心蕩去。
溫暖明亮的太陽光輕輕地灑在湖面上,隨著水波泛點的金茫。人坐在小舟上,吸著湖面清鮮乾淨的空氣,覺得五腑六肺都被洗滌了似的輕鬆起來。
「三嫂,春日的清晨來劃船,別有一番滋味吧」馮宛清劃著漿,笑望著沈穆清,輕輕地道,「所以我很喜愛來劃船,特別是這樣的天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7:28 AM
第九十七章 失足落水
沈穆清笑著點頭:「五表妹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
「懂得享受?」馮宛清微怔,隨後又笑起來,「與其說是懂得享受,不如說是懂得苦中作樂。」
沈穆清並不打算和她應酬,微微地笑,感覺著微風吹在臉上的愜意,迴避著馮宛清的話題,簡短地道:「每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吧」
馮宛清眼底閃過一絲意外。片刻後,她才笑道:「三嫂是牡丹,自然不懂得牆角薔薇的掙扎。有時候,只是為了求一個開花的季節而已。」說著,她微微地垂下了脖子,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線條優美的脖子,如垂死的天鵝般,給人一種莫名的戚婉和悲傷。
沈穆清卻在心底冷地一笑。
一個開花的季
可真是夠「厚黑」……要是真把自己當薔薇了還敢和牡丹討價還價嗎?
「我瞧著五表像是朵高掛樹頭的玉蘭花,」沈穆清笑得雲淡風輕,「怎能和那路邊的野薔薇相提並論。」
「三嫂所見,也只是表象而已……」馮宛清修眉緊蹙著,滿臉都是戚楚與無奈,「只有像三嫂這樣愛護我的人才會視我如玉蘭花,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卻是……卻是……」說著,已語帶哽咽。
「五姐,說得好好的,你怎麼傷起心來」一旁的梁幼惠聽著不解,停下了手中用力劃著的船槳,「我三嫂又沒有說什麼」
馮宛清一怔。
沈穆清卻聽得心頭樂。恨不得抱梁幼惠親一口才好不枉平日裡好吃好喝地都想著她
「是啊」她笑吟吟地望著馮宛。「你可別哭了起來。不知道地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三嫂。我不是那個意思……」馮宛清白皙地臉龐透著一絲悲涼。「我說什麼。別人總是喜愛多想。誤會我……」
「五表妹。你想多了」沈穆清淡淡地道。「我這個人最是和善了。別說是親戚了。就是裡尋常掃地地婆子喊我也會好好地和她們打個招呼」
馮宛清聽著色更白了幾分。
梁幼惠到底是心底純厚,見馮宛清臉色不好,還以為她在感懷身世,忙解釋道:「五表姐,我三嫂的為人真的很好我們裡的人都很喜愛她。她知道你和我們親厚不會瞧不起你的。」
沈穆清就朝著梁幼惠感激地笑了笑。梁幼惠得了別人的感謝,自然是很高興回了沈穆清一個的笑容。這樣一來,兩人頗有幾分眉來眼去的味道。
馮宛清眼底飛快地閃過一道凌厲之色,嘴角微翕,半晌未語。
因為有了這插曲,沒人劃漿,船就停在了湖面。
有人在岸邊喊:「怎麼了?可是漿掉下水了?」聲音很是急切。
沈穆清回頭看見了梁季敏那平日裡總是溫文爾雅的臉上滿是擔憂。
是不是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這個人才會摘了面具呢?
沈穆清微微地笑著身彎腰朝著梁季敏揮手:「沒事,正說著話呢……哎呀……」隨著她的一聲「哎呀」面發出一聲沉悶的「噗通」聲,「我的漿……」沈穆清慎怪道「相公,都是你,這下子我的漿真的掉到水裡去了」
她的聲音不大,梁季敏聽得不十分真切,上前幾步,聲道:「什麼?」
沈穆清聲地回了一句:「我的漿掉到湖裡去了……」說著,就挪到了船弦俯身張望。
那邊本就坐著身材豐腴的梁幼惠,現在沈穆清再一趴,小舟受力不均勻,立刻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梁幼惠和馮宛清驚失色,俱抓了船弦。馮宛清更是緊張地道:「三嫂,你快坐到我這邊來。」
沈穆清也嚇得臉色發白,聽馮宛清這麼一說,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這一動,小舟晃得更厲害了。
馮宛清急道:「不是讓你到我這裡來,是讓你挪到靠我這邊的船弦。
沈穆清「哦」一了聲,抬腳欲向馮宛清那邊踏,小舟卻因她重點轉移受力,比剛才晃動的更劇烈了。沈穆清忙把腳收了回去,跪下來扶了身邊的船弦,望著馮宛清猶豫地道:「五表妹,這,這不行啊……」
馮宛清急,叮嚀梁幼惠:「你坐好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朝著沈穆清伸出了手:「抓住我的手……慢慢的移過來」
沈穆清恍然悟般地「哦」了一聲,身子微傾,朝著馮宛清伸出手去。
兩人一蹲一站,小舟又左搖右晃蕩的,她們的手指幾次碰到了一起又錯開。
馮宛清很是不耐,眉頭微皺,眼底閃過不屑,沉聲道:「三嫂,你好歹沉穩些……不行就站起來」
梁幼惠看著嘴角一撇,頗有幾分不快地為沈穆清辯解道:「五表姐,我三嫂從沒劃過船……」
馮宛清一怔。
梁幼惠朝著岸邊聲地喊著「三哥」。
本來一直密切關注著注舟的梁季敏看見兩人一前一後地站了起來就有點奇怪,現在聽梁幼惠一喊,忙回應道:「怎麼了?」
「你快來叫個婆子來,」梁幼惠的聲音很不高興的樣子,「這小舟蕩得嚇人」
梁季敏一聽,急了。
他一邊朝著流香閘旁的船塢跑去,一邊朝著沈穆清她們喊:「你們別慌,五表妹,快坐下來……你們不動,小舟就不會晃了」
梁季敏不喊還好,他這一喊,沈穆清不由站起身來回頭向他望去。
小舟受力,劇烈地搖晃起,沈穆清一個不穩身子如風中柔柳般左右搖擺起來,手也跟著在空中亂舞,眼看著就要落下去了。
岸邊傳來英和明霞驚恐的尖叫聲。
「三嫂,快,快抓住我的手」幼惠說著就要起身。
馮宛清一把就按住了梁幼惠,厲聲道:「你們都別動。越動這船晃得越厲害,我們的處境就越危險」說著,已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沈穆清在空中亂舞的手。
沈穆清喜過望,緊緊握住馮宛清手激零涕地說了聲「謝謝」。
馮宛清抓住沈穆清的手頓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不」沈穆清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身子向身後一傾,「噗通」一聲落到了水裡。
小舟一輕,再次劇烈地搖晃起來。
岸上立刻炸開了鍋。
梁季敏臉色一白,跳到旁邊的一艘小舟就使勁地朝她們劃過來。
有兩個婆子很是機靈緊跟著梁季敏上了小舟,隨著他朝出事的舟劃去。
明霞小聲的哭了起來色煞白的英紛卻叫了碧凝:「快,去煮薑湯去。」
碧凝一怔。
英紛已聲喝斥:「叫你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去」
碧凝應聲,匆匆而去。
那邊梁幼惠叫聲悲愴地趴到了船弦邊:「三嫂」
「不,不,不是我」馮宛清面如素縭,低聲喃呢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
沈穆清的腦袋很快從小舟邊冒了出來。
梁幼惠喜,她俯身去拉沈穆清:「三嫂快,快拉住我的手……」
沈穆清好像能聽到她在說什麼淋淋的手臂就搭在了梁幼惠的手裡。
「三嫂」梁幼惠驚喜地叫著,使勁地把沈穆清往上拉一邊受力,開始傾斜。
馮宛清也被連帶著一個踉蹌撲在了梁幼惠的身上。
梁幼惠尖叫一聲小舟翻了……
******
沒想到春天的湖水也是這樣的刺骨。
沈穆清閉著眼睛,縮在溫暖、乾燥的被褥裡,聽著紅羅床帷外太夫人那明顯隱含著怒意的聲音。
「……春季受涼,最易風寒。快去請御醫院的陳御醫來。」
馮氏低聲地應著「是」。
「還有,要是別人起,就說是我身子不舒服。千萬可別說是裡有人落了水。」太夫人語氣沉重。
「這,這……」馮氏很是猶豫。
太夫人就冷冷地「哼」了一聲。
馮氏立刻道:「是,媳婦會吩咐下去的。」
太夫人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
沈穆清就聽到留春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道:「太夫人,二姑娘醒了」
「平日裡能吃能喝的,這個時候也有幾分好處。」太夫人聲音帶著濃濃的悵然,「走,去看看她去。」
「那,那宛清那邊……」馮氏怯生生地道,「不管怎麼說,也是客人……」
「自然是一併請了陳御醫看看……」隨著一陣衣裙摩擦的聲音,太夫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沈穆清忙張開眼睛。
帳子裡並沒有人。
她頗有幾分失望。
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
旋即她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落水時的感覺再一次浸漫到她的全身。
冰冷的湖水,沉重的衣裙,不住下落的恐懼……還有,梁季敏緊緊抱住馮宛清的場景……如湖裡的水草糾纏著她的心。
戀人之間常會比較:「如果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了,你先救哪一個?」
男人們會有各式各樣的回答。
可誰的回答也經不上梁季敏的行動。
妻子、妹妹、心愛的人同時落水,他可以選擇忽視她這個妻子,畢竟兩人感情淺,可他卻游過妹妹的身邊去救心愛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寒心?
沈穆清再一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第九十八章 反應各異
沈穆清打了一個嚏涕,大紅羅的帳子立刻被揭起,溫暖的昏黃色光線輕輕地洩了進來。
「三少奶奶,」英紛親手端了個小小的填漆托盤進來,背後投過來的光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黃色,讓沈穆清有片刻的盲視,「您再喝碗薑湯吧」
沈穆清地起身:「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聲音有點沙啞,嗓子也感覺有點痛這是感冒的先兆。
「現在已是辰時初了,」英紛答著,坐到了床邊,「你都睡了快四個時辰了。」
她拿起調羹來:穆清喂薑湯。
沈穆清搖了搖頭,接過她裡的碗:「我好像有點傷風的樣子。」說著,一飲而盡,「薑湯要這樣喝才有效果。」
英紛接過沈清喝完了的空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再去幫我濃地煨一碗。」沈穆清感覺好多了,「要是等會夫來了,你記得跟他說我喝過薑湯了。」
英紛輕輕地點了點頭,了枕放在沈穆清的身後:「三少奶奶,要不要跟太夫人說一聲她老人還在隔壁二姑娘那裡。」
沈穆清靠枕。笑道:「等一會吧。你先跟我說說幼惠怎樣了?」
英紛笑道:「還好船地時候她抓著船弦。只是被嗆了兩口水。」
沈穆清微微點頭。馮宛清:「五姑娘怎樣了?」
英紛眉頭微皺:「說是一直昏迷不醒。少奶奶在新竹院裡照顧她。」
王溫蕙?
沈穆清一怔。
英紛已道:「救起來的時候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有婆子去稟了少奶奶,少奶奶就趕過來了,讓人先把她抬回了新竹院,然後才去稟的太夫人……」
「三少爺呢?」沈穆清沉吟道,「他是在新竹院還是在叢綠堂。」
英紛猶豫了一會,輕聲道:「三少爺跪在院子裡呢」
沈穆清愕然:「跪在院子裡?
英紛點頭:「是太夫人讓跪的。還說,一日不想清楚了,一日不用起來。」
「太夫人還說了別的沒有?」沈穆清輕聲地。
英紛就有些幸災樂禍地道:「太夫人還說,明個就送五姑娘回去。還說年紀也不小了,到了說人的時候,讓夫人把五姑娘送回去,讓馮家的人好好教導教導,免得壞了馮府的名聲。」
「那夫人怎麼說?」沈穆清靜靜地聽著,淡然地道。
英紛驚訝地望著沈穆清:「三少奶奶怎麼知道夫人為那五姑娘說情了?」
沈穆清望著她一笑色間很是落寞。
英紛見了,情緒也低落起來,道:「當時夫人就哭了。說馮府六代沒有犯法之男,三代沒有再嫁之女。還說過三少爺了,為什麼只救了五姑娘?」說到這裡,她抬眼偷偷地窺視著沈穆清的表情。
「讓你說你就照直說」沈穆清態度依舊很淡然,「要不然,我憑什麼去和人斗啊?」
英紛的精神立刻振奮了不少。
「三少爺說,當時他沒想那麼多,因五姑娘離得近就先救了五姑娘」
沈穆清嘴角一翹,露出個自嘲的笑容來。
「三少奶奶……」英紛望著沈穆清的笑容遲地道:「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啊?」
「怎麼辦?」沈穆清笑著縮進了被褥裡,「自然是去報太夫人我醒了」
「可那五姑娘還沒有醒呢?」英紛遲道。
「是啊」沈穆清朝著英紛眨著眼睛,「她不醒,我醒了啊」
英紛一怔,隨後就明白過來,忙喜滋滋地應聲而去。
沈穆清笑著搖了搖頭,使勁地揉了揉眼睛。
太夫人和馮氏呼啦啦地帶著一班人來了。
沈穆清紅著眼睛掙扎著起床:「祖母,都是孫媳婦不好」
太夫人急步上前將沈穆清按在了床上:「好孩子與你有何相干?快躺下,快躺下,你落到水裡受了寒,可要捂嚴實了。」
沈穆清眼淚涮涮地往下落,拉著太夫人的手道:「祖母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別怪相公了」
太夫人一怔,跟在太夫人身後的馮氏卻已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馬上就要參加庶吉士的考試了要是被這夜風吹了受了風寒,孫媳婦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太夫人聽了眼神微動身邊的人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我有幾句話和三少奶奶說。」
屋子裡服侍的人俱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馮氏猶豫了一會,見太夫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地跟著退了下去。
屋子裡沒人了,太夫人臉上露出慈愛之色,輕聲地道:「穆清,你跟祖母說實話。是不是馮五娘把你推下湖的?」
沈穆清露出怔愣的表情,不解地道:「怎麼說是五表妹把我推下湖的?」
太夫人目光灼灼地打量著沈穆清的表情。
沈穆清很是困惑的樣子,回憶道:「當時五表妹是想去救我,我手上一滑,人就落到湖裡去了。怎麼說是五表妹推的我?」
夫人暗暗點了點頭,笑道:「是幼惠那個缺心眼的,要來看你,還說是馮五姑娘把你給推下去的。我問她,馮姑娘為什麼要推你。她說,馮姑娘說自己像薔薇花,你像牡丹花,結果你說馮姑娘不是薔薇花,是玉蘭花,馮姑娘不知怎地就不高興了……所以後來才推你的?」
沈穆清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太夫人看了微微地笑著後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這件事我心裡有數。她一好,就會送她走的。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做我們梁的三少奶奶。」
沈穆清眼角微紅,垂下眼瞼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好了,好了」太夫提高了嗓音,語氣裡透著欣慰,「你什麼都別想了,好好歇著。等過幾天季敏的庶吉士考完了,我們一起去寺裡上香,吃齋飯看好不好?」
沈穆清露出一個孱弱的容,輕輕點了點頭,低低地道:「那,那相公……」
太夫人沒有聲,只是笑盈盈地望著好。
沈穆清臉頰起兩團紅雲,羞澀地低下了頭安地絞著被角:「祖母,相公他,他還要參加庶吉士的考試……」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來,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這就讓他起來給我到叢綠堂去讀書去。」
沈穆清聞抬頭朝著太夫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祖母」聲音裡透著無限的喜意。
太夫人眼底閃一道滿意,點了點頭,笑著走了出去。
沈穆清穿了衣裳去看梁幼惠,隨便朝院子裡望了一眼。
院子裡空空如也,只有參天的樹留下的駁斑陰影。
沈穆清快步朝東稍間走去。
梁幼惠正吵著要去看沈穆清。
看見沈穆清進來,她驚喜地喊了一聲「三嫂」。
沈穆清笑著走到她床邊坐下輕地摸了摸她的頭:「你沒什麼事吧?」
梁幼惠搖頭,目帶困疑地道:「三嫂,好奇怪哦我記得我落水的時候,突然有什麼在我的屁股推了一下……」
沈穆清笑著喝斥道:「胡說八道。這不雅的話要是讓祖母和娘聽到了,豈不是又要說你。」
梁幼惠嘟著嘴小聲道:「我不是只跟三嫂說嗎?」
沈穆清笑道:「所以這話可不能對別人說了,知道嗎?」
梁幼惠點了點頭,隨後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神色間露出從未有過的傷感來。
「怎麼了?」沈穆清小心翼翼地她。
梁幼惠再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才訕訕然地道:「我以為三哥……誰知道,他還是最喜歡五表姐……原來就這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麼好東西都留給五表姐……還說,她是客人,讓我要讓著她……可你是我嫂嫂,卻什麼都讓著我……」
「好了,好了。」沈穆清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梁幼惠聽了,奇怪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笑道:「當時情況那麼亂相公離五表妹近些,自然是先救她……你這話要是讓你三哥聽見了不知道怎麼傷心呢?」
梁幼惠竟然眼神一暗,目光直直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心虛地笑道:「怎麼了?」
梁幼惠欲言又止後搖了搖頭,拉著沈穆清的手道:「三嫂,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
沈穆清立刻覺得眼眶濕潤。
她側過臉去,輕聲地道:「我多希望和你做一輩子姑嫂啊」
她的聲音帶著點嗡鳴。
梁幼惠像孩子一樣緊緊地撲到了她的懷裡:「三嫂,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好嫂嫂。」
從梁幼惠的房裡出來,正碰到來通稟的小丫鬟。
「三少奶奶,二少奶奶來了」
沈穆清頗有些意外。
王溫個一向賢惠的嫂沒有來,蔣雙瑞這個不管事的二嫂卻來了
她忙道:「快請進來」
一旁服侍的明霞親自去打了簾子,嫣紅扶著蔣雙瑞走了進來。
「看你這樣子,倒像沒什麼事似的?」蔣雙瑞笑著上下打量著沈穆清,「春天的水可不比夏天的水,小心得了風寒」
「誰知道會遇到這事啊?」沈穆清笑著給蔣雙瑞行禮,然後上前扶著蔣雙瑞去了西稍間臨窗的炕。
蔣雙瑞坐下,沈穆清讓人上了茶,笑道:「聽說五表妹還沒有醒。我正想去看看她。要是二嫂晚來一步,我就去了新繡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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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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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7:32 AM
第九十九章 善意之舉
蔣雙瑞望著沈穆清的表情就有了幾份試探的味道:「三弟妹,要是傳出什麼閒話來,三弟的名聲也會受損。有些事,你可要考慮仔細了。」
沈穆清怔愣。半晌才低低地道:「我沒有想到,來勸我的竟然是二嫂」
蔣雙瑞眼角微紅,道:「我是過來人……你可不要走我當年的老路。」
沈穆清抬頭望著,滿臉的驚訝。
蔣雙瑞望著她苦笑:「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你遲遲早早會知道,我也不怕在你面前丟臉。」說著,她長歎一氣,「你二哥一向風流倜儻,酒肆楚樓是常客。我當時年紀輕,每次就和他吵,一來二去的,把這事給宣了出去,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最後弄假成真……你聽我一句,這種事,可不能鬧到長輩們面前,既失了顏面,也被人恥笑……」
沈穆清望著蔣雙瑞滿臉的感激:「二嫂一向照顧我,我心裡知道。」
蔣雙瑞聽了,這才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點了點頭,很是貼心地道:「我們這些女人,後宅就是自己的全部。誰不想兄弟恭謙、和藹……穆清,你來的日子雖短,我卻是很喜你這性格,想和你做好妯娌。」
沈穆清笑著捏了捏蔣雙瑞的手,道:「二嫂的心意,我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蔣雙瑞就提出和沈穆清一起去看馮宛清。
英紛卻攔了她:「您還沒吃晚飯呢吃了再去吧」
蔣雙瑞一怔。道:「三弟妹怎麼還沒有吃飯?你今天也受了驚。明天去看她也不遲」
沈穆清苦笑:「出了這樣地事。哪個吃得下我還是先去看看她吧」
蔣雙瑞微一思忖。不再攔她。只是叫披件披風。夜晚地風還有些涼。不可再受寒了。
沈穆清聽著直點頭。讓英紛拿了件披風披在身上。然後去了新竹院。
新竹院裡燈火通明。馮氏正站在堂屋和王溫蕙說著什麼。雖然隔得遠。但沈穆清一眼望去。也能感覺到馮氏和王溫蕙之間地緊張氛圍。
她不由微怔。
難道馮宛清的情況真的那麼糟糕不成?
蔣雙瑞也和沈穆清是同樣的心思。
三個人一齊落水,另兩個被婆子們用長來的人都醒了,這個被人救起來的反而一直昏迷著……莫非是還有其他什麼不妥的地方不成?
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馮氏和王溫蕙聽到動靜循聲望過來,馮氏的臉色微微好了些。
沈穆清和蔣雙瑞向馮氏請了安,三個又互相行了禮,沈穆清立刻急切地道:「娘,五表妹現在怎樣了?要不要緊?」
馮氏的臉色又和煦了不少,道:「你嫂說就是身子太虛,沒有什麼礙。」
蔣雙瑞聽得一怔,道:「那人現在醒了沒有?」
馮氏眉頭微蹙,正要說什麼,王溫蕙已道:「可能是受了驚嚇的原故,一直做惡夢。剛才小廝又來回稟,說天色已晚,城中宵禁,太醫只怕是明天一早才能來。」
「穆清,我看,你們還是明天再來看她吧」馮氏望著沈穆清,語氣裡已有哀求之意,「她畢竟是我侄女,就這樣把人送回去,實在是……」
實在是讓她顏面無光吧
沈穆清在心裡暗暗接口,臉上卻笑得恭敬:「娘,我自然是聽您的。」
馮氏嘴角微翹,覺得沈穆清在兒媳面前給足了自己面子。
蔣雙瑞卻是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然後笑道:「娘,既然五表妹還沒有醒,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她三弟妹還沒有吃晚飯呢?」
馮氏很是驚訝:「怎麼這麼晚還沒有吃晚飯……英紛呢,你是怎麼服侍的三少奶奶。快,讓廚房給煮點人參粥,補補氣。」
王溫蕙低頭一笑,吩囑:「我櫃子裡還有一支舅老爺送來的高麗參,你拿到廚房裡去,就用這參給三少奶奶熬粥。」
立刻屈膝應「是」,然後乖巧地拉了英紛,小聲地道:「姐姐,也知道三少奶奶的口味,我們一起走可好?」
英紛望了一眼沈穆清,見她微揚了揚下頜,這才笑著挽了的胳膊,低聲道:「姐姐太客氣了……」
兩人說著,屈膝給屋裡的人行過禮,快步退了下去。
沈穆清卻看著搖頭。
蔣雙瑞雖好,可和王溫蕙相比,的確不在一個檔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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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疊翠院,熱騰騰的人參粥已送了過來,滿屋飄著淡淡的土腥味。
英紛小聲地道:「三少奶奶,我沒敢用少奶奶給的參,早把打發走了這是我們自帶過來的」
沈穆清不由哂笑:「這倒好,人人都如驚弓之鳥了。」
英紛不服,道:「三少奶奶可別小瞧這些小事,事從來都是由小事壞起來的。」
沈穆清掩嘴而笑。
「總是這樣陰晴不定。」英紛不由小聲嘀咕,「萬一有什麼事,可是哭的。」
沈穆清笑了一會,正色地道:「英紛,總這樣過日子,你覺得有意思嗎?」
英紛一怔,道:「不都這樣過日子嗎?」
沈穆清臉上就有幾分悵然:「人生這麼短,偏偏把心思都花在這上面,那活著是為什麼?」
英紛不由低頭沉思。
沈穆清見了,笑道:「你也別想那麼多了。我還有事吩咐你」
英紛慎道:「是不是讓別告訴太太您就放心吧,我們都說好了,在太太面前永遠只報喜不報憂。」
「我們英紛姐姐什麼時候學會未卜先知了」沈穆清挪揄地笑道,「這次你可猜錯了」
英紛訕訕然地笑:「三少奶奶總是吩咐這句話,我聽著都會說了」
沈穆清笑道:「這句話也是要囑咐你們一遍的。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們去辦」
你們?還有誰?難道自己一個人還辦不好嗎?
英紛胡亂猜測著,附耳過去。
沈穆清卻聲對她道:「去,叫了落梅和珠璣來。」
英紛捂著耳朵直跳腳:「太太說的對,姑娘從來沒有個尊貴樣。」
沈穆清聽見英紛失措之間喊了舊時的稱號,頓時覺得如三九嚴寒一杯熱茶下肚般的暖人心。
她不由哈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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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和珠璣都是成了的婦人,又是沈穆清從娘帶過來的有頭有臉的,連太夫人見了都稱一聲「周百木的」或是「林瑞春的」,梁下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在梁的日子也算是過得順風順水了。
聽說沈穆清喊她們,落梅還好,林瑞春在江南鋪子裡,公公和婆婆在白紙坊看房了,她一個人守著間空屋子,又不想惹了是非,除了珠璣那裡是哪裡也不走的,巴不得沈穆清沒事的時候喚了她到跟前去服侍。珠璣卻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平素還時不時地下個廚或是給婆婆燙個腳。她出現的時候看見英紛和落梅已經在等,不由臉頰一紅,忙解釋道:「我剛給公公煎了個銀魚,怕身上有味,重新梳洗了一番。」
英紛不由抱怨:「你公公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不想當這個差了?要是不想了,趁早說,我們姑娘也不是那見不的好……煎銀魚,明知道有味,他要是嘴饞,怎麼不讓老婆給她煎,使喚我們姑娘屋裡的人……」
落梅一聽,忙捂了英紛的嘴:「你小聲點。這裡可是跨院,房、二房都住著人……」
英紛使勁地把捂著她嘴的手掰開了,正要說話,就看見周秉走了出來。
他畢竟是做過掌櫃,沉了臉,自有一股威嚴。
英紛見了,如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先前的氣焰一點點的蔫下去。
誰知那周秉對英紛竟然是十分的客氣,長揖到膝:「英紛姑娘教訓的是,以後小人自當注意」
英紛不由睜了眼睛,卻又見那周秉臉上誠意十足,她不由訕訕然道:「我直言直語,周管事不要放在心上。」
畢竟是珠璣的公公,落梅忙上前來勸和:「你是小輩,周管事怎會和你一般見識。」說著,又朝周管事福了福,笑道:「三少奶奶還等著,我們改日再來給周管事陪不是。」然後拉了英紛和珠璣匆匆而去。
周秉回到屋裡,他老婆不由抱怨:「幾個小丫頭片子,你就這樣放過了,以後怎麼在人面前做事。」
周秉坐回到炕上,指著炕桌上的酒盅,聲喝道:「給我滿上。」
「只知道使喚我,有本領,你到外面去顯擺去……」她小聲嘀咕著,滿臉不耐煩地給周秉倒著酒,「留在沈家,好歹也是管著營生,摸錯一年也有百把兩銀子的進帳。現在好了,你閒在了家裡,百木從閣老的隨從變成了進士的隨從……瞧他那焉像,我們百木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成人呢……」
周秉「啪」地一聲將手裡的筷子拍在了炕桌上:「你嘀嘀咕咕地在嚼些什麼?」
「我難道說得不對,」周秉的想到自從周秉從掌櫃退下後手裡的據,聲音不由就放了些,「你看木香,不過在老爺身邊服侍了八年,就到錦州做了刑名師爺……別的我不敢說,我們百木比他強上不止十倍……」
周秉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低聲道:「別說了……一著錯,滿盤皆輸……老爺、太太那麼精明的人都走了眼,更何況是我……」
第一百章 私相授予
落梅在路上忍不住說起英紛來:「不管怎樣,他畢竟是珠璣的公公,你這樣,讓珠璣的面子在哪裡?」
英紛看了身邊神色安祥的珠璣一眼,低聲地道:「珠璣姐姐,我,我……」
珠璣笑道:「英紛,我們以前可是睡一個屋的,我把你當自己親妹妹一樣。姐姐妹妹之間,哪裡能分出個對錯來。只是以後不可如此了。」
英紛聽了臉色一紅,落梅已笑道:「有什麼話等會說三少奶奶還等著我們呢」
三個人加快腳步去了疊翠院。
梁幼惠已經睡了,沈穆清讓人點了兩盞羊角宮燈正歪在枕上看帳冊。看見她們進來,沈穆清放下了手中的帳冊,叫一旁服侍的留春端三個小杌子來,然後又遣身邊服侍的人。
見這場面,三個人知道是話私下裡說,見屋裡沒有人了,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沈穆清沉思片刻才開口中。
「珠璣,你公公是在外面見過世面人,我想讓他幫我辦個事。」
珠璣見她神色肅然。忙起來應道:「請三少奶奶吩咐」
沈穆清壓低了聲音:「我屋陪嫁地器皿瓷器。多是前朝古物。你讓你公公找個做高仿地高手。照著我屋裡地東西做一套。」
璣不由變了臉。期期艾艾地道:「這。這……」
沈穆清也不作解釋。吩囑落梅道:「你專門負責把裡地東西換過來。」
落梅已是聽得張口結舌。
「一不能做帳冊留下痕跡;二不能粗心意換錯了;」沈穆清地聲音清冷。「三不能春天裡擺了觀音瓶冬天裡擺了青銅器出來讓人懷疑裡地東西少了。英紛就負責那些庫裡地香料藥材布匹之類地東西。貴重地就轉出去。那些尋常地留下就是。」
英紛倒是很爽快地應了,道:「三少奶奶放心。怎麼讓人看不出來又能穿著體面,我小時候受過窮,最拿手了。只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收到哪裡去?」
沈穆清的目光就落在了珠璣身上:「這事就讓百木負責。把東西送到白紙坊那邊去,交給林進財。」
珠璣應了「是」底閃過困惑:「三少爺要是考上了庶吉士,還要在翰林院裡待三年呢。少奶奶這個時候準備,是不是早了些。特別是那些日常用度的,總不能連自己都剋扣了吧。而且萬一被太夫人和夫人懷疑了,總是有些不好」
沈穆清沒有回道她只是吩咐她們:「這可是我們下半輩子的依靠,你們可得給我仔細了。」
三個人恭敬地應了。
就有小丫鬟稟道:「三少奶奶,李媽媽來了」
沈穆清遂道:「你們都下去準備吧。要緊的是不能讓人發現了。」
三個人起身屈膝行禮,和李媽媽擦肩而過。
沈穆清指了還留著餘溫的小杌子:「媽媽坐下來說話吧」
李媽媽笑道:「不敢,不敢。」
沈穆清也不勉強。
那李媽媽就湊到沈穆清身邊低聲地道:「三少奶奶真如你料的,三少爺不在叢綠堂。」
沈穆清輕輕地點了點頭。
太夫人發了話,馮宛清一醒就送走。她可以今天不醒、明天不醒道還能夠永遠不醒嗎?所以,如果有什麼行動,必在今晚……
她道:「派人到新竹院守著,看見三少爺去就來叫我。」
李媽媽應了一聲「是」,獻媚地笑道:「不用三少奶奶吩咐,我已派了月桂在那裡守著。」
她的話音剛落,外面傳來月桂急促的聲音:「三少奶奶,我是月桂」
沈穆清看了李媽媽一眼,李媽媽立刻會意地急步走到了簾邊給女兒打了簾:「快進來少奶奶正等著呢」
在這春風醉人的晚上,月桂的額頭竟然有薄薄的汗。
「三少爺過去了?」沈穆清不待月桂開口道。
月桂還喘著氣,怕說出來的聲調不受控制點著頭。
沈穆清叫了明霞:「你給我拿件黑色的披風。讓凝碧在身邊服侍,要是有人來起說我不舒服睡下了。」
明霞應聲而去。
沈穆清帶著凝碧抄著後花園的小徑去了新竹院。
一路上靜悄悄的,連個巡夜的婆子也沒有看見,到了新竹院,院門虛掩,屋簷下的未燃的紅燈籠靜垂在皎潔的月光下,如同墨漬般投影在如鏡的青石台磯上。
凝碧覺得這場景很是磣人,她拉住了沈穆清的衣襟,低聲道:「三少奶奶,怎連個守夜的婆子也沒有……我們還是別進去了吧」
沈穆清微微地笑,在明亮的月光下顯得很是慘淡。
「你放心,現在就是新竹院裡躺著的是具屍體,梁家也會找了代罪的人。」
凝碧一怔。
沈穆清已閃
新竹院。
凝碧望著周圍影影綽綽的斑駁樹影打了一個寒顫,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月光這樣明亮,如果站在窗欞旁,裡面的人應該立刻就會發現吧
沈穆清站在院子中央,思忖著如何靠近,卻發現通過後罩房的角門半開著。
繞到後窗,既能聽清楚屋裡人說話,又不會被人發現
念頭一閃而過,穆清立刻隨著屋簷繞到了後窗。
她拔下頭頂的簪子挑開在窗戶上的紙。
明亮的月光過窗欞已變得朦朦朧朧。
好好一會兒,沈穆清才看見兩個在一起的黑影兒。
她靜下心來聽動靜。
又過了一會,屋子裡響了梁季敏的聲音:「你為何不早跟我說。你早跟我說了,我定會想法子娶了你,又何必弄成今日這局面。」
馮宛清的聲音有幾分哽:「我,我怎知你對我這樣情深意重竟然會跳下去救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跳下去救你……」梁季敏的聲音有些激動,「我以為我能克制的住,誰知道,看見你落水的那一剎間,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想到要救你,那裡還顧得了那許多……」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馮宛清抽泣道,「見到我躲得遠遠的,和你說話也是愛搭不搭的……」
「宛清,我的好宛清……」屋裡的兩個人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全是我的錯……你那時候總愛跟在二哥的身後,從不拿正眼瞧我,我哪裡敢說出來……」說著,梁季敏輕輕地推開懷裡的人,凝視著她潔白如玉的臉龐,「現在怎麼辦?她,她又沒什麼錯,我不能休了她……」
沈穆清就聽見馮宛清「噗嗤」一笑,月光下,如朵妖艷的曇花:「傻瓜,又不是要你休妻」
「可是,怎能讓你作妾,那豈不是委屈了你……」梁季敏猶豫道。
「寧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馮宛清輕輕地依到了梁季敏的懷裡,「如果能嫁給你做妾,我,我也是願意的。只是你知道我從小受的苦,我不想再受那委屈……季敏,我們總是有緣無份」
「不,不,不會的」梁季敏嗑嗑巴巴地道,「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我們一定能找到其他辦法的?」
「其他辦法?」馮宛清的聲音很是苦澀,「除非你自己能當作主了,否則,我們還有什麼其他辦法?」
「五妹妹,要不,要不我不考庶吉士了……」梁季敏的聲音很是遲疑,「晉王一直很欣賞我,上次還說讓我再給他蓋座園子,給我兩千兩銀子的潤筆費……還有江南名士鮑德,也曾經出資五千兩讓我給他蓋座園子……考上了庶吉士,還要在翰林院裡待三年。三年後,如果到了六部,得從六品的給事從做起,一年不過五十八兩的俸祿。如果外放,好一點的從七品的縣令做起,運氣差一點的,得從縣丞做起……還不如我給人蓋兩座園子。這樣我也可以早一點出去開府了」
「傻瓜」馮宛清嬌嗔道,「你不去考庶吉士了,到時候太夫人起來,你怎麼回答?今天你救我,我看著太夫人的樣子,已是很不高興了,如果再不去考庶吉士,到時候她一定會怪罪到我的頭上來,連帶著姑母也要受喝斥。」說著,她輕輕地垂下了頭,「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不會的,祖母不是那樣不明白的人。」梁季敏底氣不足地道,「你小的時候她就很喜愛你……」
「再怎麼喜愛我有什麼用」馮宛清神色哀婉,「到了關鍵的時候,我到底是差在出身上了」
「五妹妹」梁季敏輕聲地喝斥道,「你再也別當著我說這樣的話了。我,我如果有一點點輕瞧你的意思,就讓我,就讓我五雷轟頂……」
馮宛清及時摀住了梁季敏的嘴:「你再這樣亂發誓,我就不理你了」
梁季敏適時抓住了馮宛清的手。
「我知道你對我好,從小就對我好,」馮宛清凝視著梁季敏,「要不然,我也不會不顧禮儀廉恥深夜見你了。」說著,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三哥,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今天的事,你我都忘了吧就當是一場夢吧……我來之前,裡就在為我張羅著婚事,這次回去,只怕是要定下來了……你我終是要兩兩遙望的。」
梁季敏一下子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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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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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7:39 AM
第一百零一章 搖擺不定
「三哥,能在成親前得到你的一個承諾,我已死無遺憾。」馮宛清的聲音裡充滿著無法言喻的悲傷,「雖然對方比我二十幾歲,又是續絃,可畢竟是明媒正娶……以後我的子女就不必像我一樣低聲下氣了……三哥,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你要多多保重才是。」說著,她抱住了眼前那個呆立的男子,「三哥,你心地善良,對人真誠,從來不知道世事艱辛,從來不知人心險惡,可你身邊那個人,實在是讓我放心不下。」
梁季敏愣愣地望著她:「你,你要成親?是,是誰?」
馮宛清幽幽歎一口氣:「三哥,現在只是議親而已……我的事好說,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你」
梁季敏好像這個時候才聽清楚馮宛清在說什麼。
他眼底有著深深的痛楚:「你,你要嫁給誰?」
馮宛清不眼睛紅,道:「三哥,你,你別這樣。你這樣,我會更擔心你的?」
梁季敏神色頗有些激動:「擔心我?你擔心我?」
馮宛清輕咬紅唇,低低地道:「三哥……你,你要小心三嫂……」
梁季敏愕然。
馮宛清苦澀地笑:「大家肯定都在私下議論,說是我把她推下水的吧?」
「沒有。沒有人這麼說。」梁季敏回答地頗有些心虛。
馮宛清自嘲地一笑:「不僅如此當著太夫人、姑母肯定還為我辯護吧?」
梁季敏沒有回答。但眼中已流露出疑惑。
馮宛清已是淚眼婆娑:「如果是我。我這樣做了能有什麼好?讓別人發現你我地情份?還是失心瘋地以為沒有了沈穆清我就能嫁給你……沒有。都沒有。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一心一意地只為你好。只要你能過得好。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我怎麼會去這種事情呢?」
梁季敏滿臉地狐疑:「可。可她為什麼要……」話沒有說完。他渾身一震。「難道是。難道是她懷你……」
馮宛清眼底閃過一絲震驚容裡也帶著幾分緊張:「三哥。你想起什麼了?」
梁季敏皺著眉頭:「你曾經給我繡過一套扇套,我很喜愛捨不得用,常常在讀書之餘拿出來把玩。」說著,他的眉頭漸漸舒展,望著馮宛清的目光也變得含情脈脈。可這表情只維持了片刻的眉頭再一次緊緊地鎖在了一起,「可有一次,她竟然私自搜我的書房,還把那扇套拿走了……」
馮宛清「哎呀」一聲,道:「想不到她自詡名門閨秀,竟然行事如此齷齪。」
「她自詡名門閨秀?」梁季敏一怔「她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馮宛清面露尷尬,道:「三哥就別問了。」
梁季眼底閃過一絲惱意,果真沒再問。
「會不會是這樣所以她懷疑我……」馮宛清說著,眼淚刷刷刷的流了下來「三哥,你看這個人,歹毒不歹毒。她懷疑就懷疑,卻非要搞到人皆盡知。這樣對她有什麼好?夫妻同體,又置三哥於何地?」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
梁季敏低下頭去,滿臉的愧疚:「五妹妹,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三哥,我再好,別人也不拿正眼看我,潑我再多的髒水我也認了。」馮宛清眼淚漣漣,「可三哥你不同,你是新科的進士,馬上就又考庶吉士了。這個時候要是傳出什麼失德之方,前途可就全完了……」
梁季敏聽了嘴角微翕,正欲說什麼,馮宛清已搶先道:「我們一起長,三哥的品行、志向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遠離兄弟之爭,讀書釣魚、賞月種花,與志同道合之士遊山玩水,這才是三哥所想,這才是三哥所要。可三哥又事孝至深,不忍違背姑母的心願,勉強自己去參加了科舉,勉強自己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梁季敏兩眼放光,緊緊地握住了馮宛清的手:「這世上只有五妹妹懂我的心。」
聽到這裡,沈穆清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出了新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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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沈穆清就讓留春提著食盒去了叢綠堂。
梁季敏剛剛起床,澄心正服侍他穿衣。
沈穆清就在堂屋裡等。
好一會兒,梁季敏才容光煥發地走了出來。
他笑著沈穆清:「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沈穆清望著梁季敏溫文清雅的面容,真懷自己昨天是見到鬼了。可轉念想到兩人這是落水後的第一次相遇,他竟然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不聞不問這足以證明自己昨天見到的不是鬼了
她在心底自嘲了一番,指著堂屋方桌上的一碟韭黃炒雞蛋道:「新鮮的韭黃,特意送過來給相公嘗嘗。」
梁季敏輕輕地撇了一眼桌上的菜,淡淡地笑道:「這種事以後讓身邊服侍的人做就行了,你是千金閨秀,不可委屈了自己。」
沈穆清嘴角一彎,輕輕地笑了一下。
「相公說的是。」順地應道,「實際上妾身來,是有事商量相公。」
梁季敏很是意外。
沈穆清已笑道:「昨天祖母去看我的時候,祖母我是不是五表妹推我落水的。我聽著這話裡有話,就細細地了。原來是幼惠誤會我和五表妹吵架了……」她把和太夫的對話說給了梁季敏聽,最後笑道,「本來這事祖母已拿了主意,我們做小輩的不應忤逆,可我想著,要是真把五表妹這樣送回去了,五表妹這冤枉豈不是坐實了。所以想今天和你一起去祖母那裡給她老人請安五表妹求求情。讓她在裡多住幾日,到了約定好的日子再走也不遲。」
梁季敏掩飾不住自己臉上的意外,遲地道:「你是說,你要去向祖母求情五表妹留下來。」
沈穆清笑著點頭:「她和你從小就親厚,這次落水,也的確是意外,怎能因為無心之過就這樣對待她。你是她哥哥,我是她嫂嫂,理應去幫她在祖母面前說項才是。」
她季敏望著沈穆清的目光中就有了幾分困惑。
「哎」沈穆清輕輕地歎了一氣,「我沒有想到五表妹的性格這樣敏感。當時她感懷身世,說自己像薔薇如牡丹。
我沒有在意,:口就回了一句『我看妹妹像那樹上的白玉蘭』……」她邊說,邊打量著梁季敏的神色。就見梁季敏輕輕地點了點頭。沈穆清微微地笑,繼續道:「誰知道五表妹就哭了起來惠又是個直腸子,這才有了這樣的誤會……」梁季敏聽著,神色漸漸放鬆,臉上的表情也比剛才柔和幾分。「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沈穆清滿臉的慚愧,「沒有盡到做嫂嫂的責任……」
「算了了,」梁季敏笑道「是誤會,解開了就好。」
沈穆清聽了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相公不怪我就好」說著,俏皮地拍了拍自己的胸「我昨天晚上一夜都沒有睡好呢」
梁季敏一怔,沈穆清已笑著用手帕將子包著遞給他:「那相公快用早膳我們也可以早點去祖母那裡去。免得祖母的話傳到了五表妹耳朵中,五表妹傷心。」
梁季接過了沈穆清手中的筷子,笑如春風般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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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見沈穆清給馮宛清求情,就不動聲色地撇了梁季敏一眼,不置可否地讓屋裡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沈穆清說話。
沈穆清沒等太夫人開口,笑道:「祖母也別惱,這的確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太夫人怔住。
沈穆清解釋道:「相公馬上要考庶吉士了,一切當以局為重。更何況,相公和五表妹兩情相悅,我這個做娘子,本應主動幫他張羅才是。只是一來相公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件事,我不知道。二來是我們成親的日子短,相公這麼早收房,怕日後有心之人非議。三來是五表妹是娘那邊的親戚,提出給相公做妾,又怕娘覺得受了辱有什麼想法……」
她的話沒有說完,太夫人已一把把她摟在了懷裡:「我的兒,你真是賢良淑德。」說著,又歎氣道,「實在是你那個婆婆不成氣侯,昨天半夜還到我屋裡來哭,也不想想這事你有多屈委」說著,喊了梁季敏進來,把沈穆清說的話一一說給了他聽,然後道:「還不快跪下來給你娘子認個錯」
梁季敏聽得一怔一怔的,直到太夫人喝斥著要他下跪,他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不由浮現幾份喜色,忙跪在了沈穆清的腳邊:「多謝娘子成全」
沈穆清迴避了梁季敏的跪拜,頗有幾分抱怨地道:「你我夫妻本是一體,相公有什麼事,千萬可不能再瞞著我。要是還有下一次,我可撒手不管了。」
梁季敏臉色微紅,竟然給沈穆清長揖到底。
太夫人看著呵呵直笑,道:「小夫妻應該這樣和和睦睦才是。」
兩人並肩而立,男的玉樹臨風,女的嬌美如花,太夫人越看越愛,越看越喜,抬手就輕輕打了梁季敏的頭:「臭小子,沒有比你運氣更好的了,還不回叢綠堂去好好溫書,準備考庶吉士可不能辜負了你岳父對你的期望」
梁季敏笑著退了下去臨出門,還感激地望了沈穆清一眼。
沈穆清笑望著梁季敏的背影消失後,這才轉身對太夫人道:「祖母,我們是不是要把娘請過來,問她老人的意思啊?」
太夫人一怔,沉著臉道:「讓馮五娘嫁給我們季敏難道還委屈了她不成,要不是季敏做出這樣糊塗事來,就是你親自來說,我也是不會同意的我這樣,完全是為了顧全馮家的顏面。」
第一百零二章 君非良人
太夫人嘴裡這麼說,還是讓人叫了馮氏過來。
沈穆清自然是很聰明地迴避了。
走出閒鶴堂,遇到了帶著孩子來請安的王溫蕙。
她望著沈穆清微微地笑,低聲地道:「做得好」
想到昨天晚上來來去去竟然沒有看見半個人影除了王溫蕙,還有誰有這個本領。
她直視著王溫眸子,笑道:「昨天真是謝謝大嫂為我引路」
王溫怔,然後輕笑。
回到疊翠院,英紛立刻快言快語地道:「三少奶奶,我話說在前頭。您可千萬別派我去服侍那個馮姑娘我脾氣不好,怕自己忍不住下藥把她給藥死了。」
沈穆清哈哈地笑:「我屋裡的人金著,怎能讓她使。她要使喚人,可以,讓你們三少爺出錢給她賣去。」
紛這才解了氣,眼珠子亂轉,道:「三少奶奶,我看這屋裡的東西,得早點轉出去才是。」
「說到這個。」沈穆笑道:「我派你地活你好像還沒有做完。竟然還敢和我在這裡討價還價。」
英紛聽嘻地笑。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沈穆清就坐在炕上看閒書。
誰知道。她剛翻了兩頁。馮氏就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穆清。你怎能幫季敏納妾?」她厲聲地質沈穆清。
沈穆清一臉慌亂地下炕。道:「娘。我。我不是有意地男女授受不親。相公和五表妹這樣。這要是傳了出去。相公不過是給人嘲諷兩句。可您讓五表妹怎麼做人啊」
馮氏聽了雖然臉上微霽,眼淚卻忍不住落了下來:「我最恨的就是納妾……老二那個野馬性子我都管得住,誰知道最聽話的季敏竟然……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娘,」沈穆清扶了馮氏坐到炕邊,低聲地安慰她「我們一人和和氣氣的,有誰敢笑我只是怕委屈了五表妹。」
「委屈,她有什麼好委屈的?」就算是自己的親外甥,馮氏也毫不客氣,「她沒有讀過《列女傳》?她沒有讀過《女誡》?要是知道羞恥,就應該沉下去不起來才是。這下好了麼都給婆婆說中了……」
馮氏哭,沈穆清也趴在馮氏的膝頭哭。
「娘,我這也是沒有法子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相公還去五表妹那裡了……與其這樣私下授予,還不如成全了他們全了相公的名聲……」
「你說什麼?」馮氏聽得一怔,淚珠子掛在腮邊也顧不得擦:「你說的可是真的?」
沈穆清被淚水沖洗後的眸子如湖水般清澈透明,讓人不忍懷。
馮氏不由低頭扶額:「我的天啊」
「娘千萬別作聲」沈穆清抽泣著,「千萬別讓人知道了」
「送她走,送她走……」馮氏咬牙切齒,「把她給我送走,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娘冷靜點」沈穆清拿出帕子來給馮擦臉。
馮氏一把奪過沈穆清手裡的帕子,狠狠地道:「這事還有誰知道?」
沈穆清淚眼婆娑:「我也說不清楚還有誰知道這事是大嫂告訴我的」
馮氏聞言,如石像般愣在了那裡。
******
送走了馮氏,沈穆清叫了李媽媽過來:「去,看看夫人去了哪裡?都幹了些什麼?」
李媽媽望著沈穆清欲言又止晌也沒有挪腳。
「有事直管說就是?」沈穆清笑道,「你是我身邊的主心骨算是說錯了,也是為我好」
李媽媽聽了眼帶笑。輕聲地道:「三少奶奶,三少爺年紀還輕持不住也是自然。畢竟是結髮的夫妻,您就不要抓著不放了。誰還沒有個錯?」
這兩天一夜,沈穆清也累了。
她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李媽媽,你和這府裡上上下下的都混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你都知道。常言說的好,嫁人嫁人,穿衣吃飯。無非是為了有個依靠罷了。可你看他做的這些事,哪一樁哪一件是個能依靠的人。
落水的事暫且不提。他昨天聽馮五在耳邊一嘀咕,就覺得我可惡;今天我主動提出給他納妾,他就對我感激涕零。媽媽,這種聽風就是雨、沒主心骨的牆頭草,你讓我怎看得入眼我倒情願他拍了桌子逼著我給他納妾,至少是個光明磊落、敢作敢為的男子漢……算了,我們也別提這事了。反正我主意已定,你們誰也別攔我了」
李媽媽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可想到眼前的人也是她看著長的,小的時候自己望著那粉嫩粉嫩的臉也曾幻想過生個這樣的孩子,她心中一軟,終是忍不住勸道:「姑娘,姑爺指望不上,要不你就生個孩子吧?以後自己手把手的教出來,也就有了依靠了。這要是搬到了白紙坊去住,兩下一分開,夫妻情份只怕是更淡了。到時候那馮姑娘再一進門,您也就是這屋裡的一個擺設了。姑娘,您就聽我一句吧,怎麼也得想辦法生兒子,這才是依靠。」
沈穆清笑了笑,沒有回答「好」或是「不好」,只是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去吧」
李媽媽見她一點也不上心,無奈地應了一聲「是」。
******
過了一會,李媽媽回來了。
她看見沈穆清正笑盈盈地拿著筆描花樣子,不由得一歎。
這都什麼時候還有這閒心思……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她上前給沈穆清請了安,道:「三少奶奶這是要做什麼呢?」
沈穆清放筆,旁邊的凝碧給她拿了盆兒淨手。
「我想給太太繡個綜裙。」
李媽媽湊上前去看了兩眼,笑道:「少奶奶的手可真巧看這花上歇的蝴蝶,畫得跟那真的似的。」
穆清但笑不語。
遣了身邊的人,李媽媽:「怎樣了?」
李媽媽聲道:「去了新繡院。」
是意料中的事。
沈穆清點了點頭。
「一進門就煽了馮姑娘一個耳光。」李媽媽說著,眉頭微皺,「馮姑娘當時就哭了起來還指著天堵咒發誓,說:這都是別有用心的人造謠,她根本沒有嫁進來的心思。要是夫人不相信,她願意以死示清白。」
沈穆清微微一怔,冷冷地笑道:「沒想到還有這謀略難怪敢無風起浪了」
「是啊她一個外室生的庶女還能在馮當姑娘般的對待,的確是有幾分心計。」李媽媽頗有幾分感慨,「要是夫人一說她就同意了,這不是把什麼都認了嗎?最好的辦法就是寧死不認,說起來也是形勢逼人,不是她心有不軌。」
沈穆清贊同地點了點頭。
「可惜我們明白人卻不明白」李媽媽的眼神一暗,「竟然幾句話就被打動了,還和她一起去了太夫人那裡。說要和太夫人說明白。」
沈穆清實在是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李媽媽看著急起來,道:「三少奶奶,我看不如索性讓三少爺把盈袖開了臉……要論長相,除了錦繡,我還沒見過比盈袖更漂亮的。」
沈穆清聽著,就想起一樁事來。
她李媽媽:「知道什麼時候送錦繡去閔先生那裡嗎?」
「四月初六」李媽媽答了,又嗔道:「三少奶奶可別總玩這種不願意回答就轉移話題的把戲了奴婢在和您說正經事……」
沈穆清笑著打斷了李媽媽的話,道:「還是算了吧,別糟蹋我的人了」
李媽媽跳腳:「您怎麼能這麼說三少爺可是您的夫君。常言說的好,夫妻不和鄰也欺。您這樣不把他當回事,英紛那小蹄子見了豈不更是上臉。有一次我還看見他教訓三少爺屋裡的春樹……」
她說著,外面就有小丫鬟進來稟告:「三少奶奶,二少奶奶來了」
想想這事也該傳遍了
沈穆清就望了李媽媽一眼。
李媽媽只得打住了話題,屈膝給沈穆清行禮退了下去。
******
沈穆清親自扶著蔣雙瑞坐到了炕上著她的肚子笑道:「有幾個月了?我瞧著怎麼這麼?」
蔣雙瑞卻理也不理她,聲道:「我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全當耳邊風了?這是納妾是買個貓啊狗的,喜了逗一逗不喜了可以送人……」
沈穆清見蔣雙瑞神色焦躁,雪白的臉漲得通紅,知道她是真心關心自己,心裡很是感激。可轉念想到她那些別有用心的舉動,心中一動,聲音凜冽地道:「二嫂,在我心裡,納妾實際上和買個貓啊狗啊的一樣,想逗的時候就逗逗,不喜了不僅可以送人,而且還可以亂棍打死……算得了什麼」
蔣雙瑞張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呢?這樣一來,以後季敏不僅和你勢同水火,而且你的名聲也全完了……甚至拿了你一個小小的錯處就可以『休』了你……你快別胡思亂想了。早知今日,我當時就不該派了紫紗去告誡你,應該直接跑去跟你說個明白的……」語氣非常的後悔。
沈穆清愕然:「當初……原來是二嫂……我還一直以為是大嫂……」
蔣雙瑞點了點頭,沮喪地道:「我早就看出季敏和宛清之間很不一般。可一來是沒有證據,二來是想,萬一真的成了,也算是親上加親了……」說著,她有些慚愧地望了沈穆清一眼,「我不是說你不好,只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又年紀相當,可能更談得來些……」
沈穆清卻想到了那晚梁季敏說馮宛清的話。
「你那時候總愛跟在二哥的身後,從不拿正眼瞧我,我哪裡敢說出來……」
她不由神色怪異地望著蔣雙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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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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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7:45 AM
第一百零三章 世家體面
蔣雙瑞很是尷尬,急急地道:「我家和梁家是通家之好,和你二哥又是娃娃親,逢年過年也走得勤,因此馮家我也常去。當年宛清剛回馮的時候,小舅母口甜心苦,對她很是刻薄。看在眼裡,卻是誰也不願意插手管這些。我那時年紀小,脾氣直,看都這樣待她,我偏要對她好。就常常拿了衣裳、首飾接濟她。姑奶奶和她同病相憐,自然也很關照她。後來富華公主嫁過來,看她身世可憐,乖巧溫順,很是喜,因此常常把她接到公主府去玩,馮人這才拿了正眼看她。我們當時都想,季敏性格溫和,從不以她的身世為恥,又是從小一起長的,如果能嫁給他,那是最好不過了。」
「我們?」沈穆清雖然猜到了幾分,還是忍不住道,「除了你和姑奶奶還有誰?」
蔣雙瑞差慚道:「還有富華公主」
沈穆清見她的樣子,不由失笑,道:「二嫂別這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有點奇怪,想嫂嫂罷了」
蔣雙瑞像急於要補償什麼似的,忙道:「你有什麼話直管就是,我知無不言。」
沈穆清不由掩而笑。
蔣雙瑞見她並沒有怒意,才微微舒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沈清沉吟道,「你們為什麼不索性把話挑明了呢?」
蔣雙瑞不由一歎:「我們心裡不想。但又怕是剃頭挑擔子一頭熱,所以先問了宛清……」
穆清已有幾份明瞭。她不由笑道:「姑奶奶、嫂嫂和富華公主親自給她做媒然拒絕了?」
蔣雙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和富華都沒有做過這種事當時說這話地時候。是在一起踏青地時候。富華當時怕她不好意思。所以得也很隱諱。她答得也很含糊……沒想到。竟然是我們會錯意了。以為她不願意。」說著。蔣雙瑞拉了沈穆清地手「穆清。對不起。都是我們地錯。當時我們要是能正正經經地坐下來說這個事。也許今天地結果就會不一樣……既害了你害了宛清。」
沈清卻另有想法。她笑道:「嫂嫂千萬別自責。姻緣自有天定。哪是我們凡人能左右地。」
蔣雙瑞低了頭:「穆清你別這樣。你這樣說。我心裡更難受。」
「嫂嫂快別自責了。」沈穆清笑道。「那嫂嫂是什麼時候發現相公和五表妹之間確有情愫地呢?」
「啊」蔣雙瑞驚愕地抬頭。反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地?」
沈穆清很老實地道:「昨天」
蔣雙瑞滿臉不信。
「是真的。」沈穆清表情真誠,「昨天相公夜晚去看五表妹,被嫂發現了。我這才敢肯定的。」
蔣雙瑞臉色發白:「三叔看了宛清?晚上?」
沈穆清了點頭。
蔣雙瑞半晌才道:「你怎麼猜到我已發現他們之間的情愫?」
沈穆清苦笑:「嫂嫂如果不是肯定相公和五表妹之間有情愫,又怎會費盡心思借銀樓之事告誡我?又怎會把我引到袁人那裡去拖著懷孕的身子陪著我作畫打發時間?嫂嫂的恩情我都記著呢」
蔣雙瑞聽著長歎一聲:「你真是聰明伶俐」
卻不講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恐怕當時的情況很難堪,蔣雙瑞不忍講出來吧
沈穆清也懶得去追究了。如果兩人之間只是情感深淺的題拼了自尊不要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挽留。可現在這種情況,她已是意興闌珊去爭什麼,覺得很沒有意思了。
馮氏、馮宛清在太夫人那裡哭哭啼啼了半天,只不過爭的是馮宛清「有心」還是「無意」,並不能抹殺所發生的一切。
太夫人打發了馮氏姑侄,由劉姨娘攙著去了疊翠院。
路上,劉姨娘提醒太夫人:「這事要不要去富華公主那裡說一聲?」
太夫人微瞇的眼中閃過刀鋒般的銳利:「明天一早就讓溫蕙去,親自去說。」
劉姨娘輕快地應了一聲「是」。
兩人來到疊翠院,守夜的婆子忙上前來給太夫人行禮,有個小丫鬟卻慌慌張張地朝正屋跑。
劉姨娘是眼觀八方的,立刻低聲喝道:「站住看見太夫人來了不行禮,是何體統?你們少奶奶是這樣教你的嗎?」
疊翠院裡除了兩個守夜的婆子是梁派過來的,其她都是沈穆清的陪嫁。她這話雖然說的有點重,但也在道理。
那小丫鬟聽了,哆哆嗦嗦地站在了原地。
太夫人見她不過八、九歲的樣子,一張雪白的鵝蛋臉,長得十分的標緻,
她不由笑對劉姨娘道:「你也別嚇唬孩子了。」說著,又放輕了聲音,道:「你是跟著三少奶奶從沈家過來的吧?叫什麼名字?」
小丫鬟張著惶恐的眼睛強作鎮定地道:「叫春漫」
老人愛小孩。
太夫人見了,更是喜,笑道:「你看到我了,為什麼跑?」
春漫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抽泣道:「英紛姐姐說,讓我在這裡守著,要是太夫人、夫人過來,就先一步跑回去報信。」
太夫人一怔,和劉姨娘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俯身朝著春漫露出了非常和藹的笑容:「英紛為什麼要你去報信?」
春漫嘴角喃喃,也沒有說出話來。
旁邊就有跟太夫人過來媽媽聲喝道:「還不快說,仔細剝了你的皮。」
春漫聽著一驚,哭道:「英紛姐姐說們姑娘哭得眼都像桃子了能讓人看見。要不然,別人看我們經不住事,越發的要欺負我們了」
一時間,四下寂靜。
太夫人的笑容僵在臉,她慢慢地直起身來,望著正屋屋簷下透著喜慶的紅燈籠,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春漫,去吧,照你英紛姐姐的話去做去吧」
漫驚恐不安地望著眼前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劉姨娘笑著推了春漫一把:「聽太夫人話回了你英紛姐姐去只是別告訴她太夫人問過你話了」
春這才應了一聲「嗯」,轉身朝正屋跑去。
一行人在原地等著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那守夜的婆子就去喊了住在西廂房的留春:「留春姐姐,煩請通稟一聲,太夫人來了。」
還沒等屋裡的留春開口說話,沈穆清就在英紛的陪同下撩簾而出。
「祖母」她遠遠地就朝著太夫人屈膝行禮,然後走過來扶了太夫人的另一支胳膊「您來了直接進屋就是還讓人通稟,豈不是折煞我了。」
太夫人拍了拍沈穆清手呵笑道:「我也只是出來走走,要是你們睡下了就不進來了。」
「看您說的,就是我們睡下來也要進來看看才是。」沈穆清語真嬌嗔,「您難得出來走走。說起來,您還是第三次到孫媳婦的小院來。第一次,是我成親的那天;第二次是臘月二十九,您去祠堂準備給祖宗的祭品,累了,在我這時喝了杯老君眉;再來就是這次了……」
「瞧瞧這孩子」太夫人笑望著劉姨娘,「真是幅玲瓏心腸。」
劉姨娘笑著附合:「誰說不是」
說說笑笑地進了屋。
沈穆清服侍太夫人在臨窗的炕上坐下,又親自斟了茶。
太夫人則趁著這機會打量著沈穆清。
雖然綰著個纂,頭髮卻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芶。小臉上薄薄地敷了一層粉,眉上著了黛,面頰上還塗了胭脂……這樣的濃妝艷抹,看人的神色卻如孩童般的清澈純真,給人故作成熟。
太夫人看著心裡就有了幾分傷感,她遣了身邊的人,拉著沈穆清的手道:「穆清,今天下午我和你婆婆商量了你們的事。」
沈穆清笑吟吟地應了一聲「哦」,被太夫人握著的手卻是一僵。
太夫人長歎一口氣,低聲道:「我的意思呢,你們才剛成親,就是要納妾,也要等到明年……」
沈穆清一怔,道:「明年?」
太夫人點了點頭,輕聲道:「到時候,你給他們挑個日子讓她進門。她進了門,就是我們的人了,該守什麼規矩就守什麼規矩。這一點,我也和她說明白了。你就放心吧」
沈穆清表情很是猶豫:「這麼快啊?」
太夫人一怔,道:「那你的意思……」
沈穆清思忖道:「既然一年都等得,也不在乎再等幾日。我想,能不能把日子訂在後年春天?」
太夫人輕輕地「哦」了一聲,看著沈穆清的眼神帶著幾分玩味。
沈穆清張了眼睛,很真誠地望著太夫人:「相公要納妾,總得有個說法吧」
太夫人動容道:「你是說……」
沈穆清點了點頭:「三年無出,相公納妾,我想,就是我娘的人也不能說什麼吧?」
「穆清」太夫人緊緊地握住了沈穆清的手,「你這孩子,太實心眼了」
「祖母,」沈穆清笑容甜美,「相公和我成親的日子還短,我處處維持他,處處幫著他,總有一天,他能知道我的好的」
太夫人不住地點頭:「不錯,不錯。夫妻之間就應該互相包容,互相體量,這樣才能過得長久。」
「那訂日子的事……」沈穆清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笑盈盈地望太夫人。
太夫人很爽快地道:「這件事就依你的。定在後年的春天。」
「謝謝祖母」沈穆清的臉上就綻開一個如夏花般燦爛的笑容。
第一百零四章 轉瞬即逝
劉姨娘望著太夫人臉上再也掩飾不住的倦意,不由露出哀容來。
她上前扶住了太夫人的胳膊,慢慢出了疊翠院。
回閒鶴堂的路上,僕婦們遠遠地跟著,太夫人低聲地和劉姨娘說著話。
「……要把日子推到後年的春天,說是讓季敏有個討妾的借口」
劉姨娘笑道:「三少奶奶說的也有道理。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突然討個妾室在裡,外面的人不免會胡亂猜測。」
太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都是借口。我看,是裝賢德才是。」
劉姨娘在太夫人跟前服了三十幾年,太夫人是怎樣的性格,沒有誰比她更瞭解。這個時候,最好是保持沉默不說話。
「不過,她這也好。」太夫人不懷好意地笑道,「準備自己想辦法收拾馮五娘……就不會回娘家去說。只要她不回娘家去說,時間一長了,也說不清楚是誰的對誰的錯了。」
劉姨娘點頭,聲音裡帶著服:「還是太夫人想得深,想得遠。不像我們,就看腳尖走路」
兩個人說著,漸行漸遠。
******
英紛就狠狠地甩了簾子:「什麼狗屁勳之。連禮儀廉恥都不知道怎麼寫」說著。她朝沈穆清露出得意洋洋地表情來:「姑娘。你輸了快拿銀子來」
沈穆清坐在台前。左顧右盼地打量著自己那張雪白地瓜子臉上還有沒有殘留地胭脂。
「我怎麼知道她們那樣地不給臉春漫說地那麼可憐都不放過我。堅持向我討個日子。」說著。她吩囑明霞:「去。給鐵算盤秤一兩碎銀子去」
明霞望著英紛笑。轉身秤銀子了。
「姑娘您不能再喊我鐵算盤了。」英紛嘟著嘴走來過給沈穆清梳頭。「她們現在在私底下都這麼叫我。您讓我以後怎麼嫁人啊」
「嫁人?」沈穆清眉角一挑「你不是說你要自梳的嗎?嫁什麼人啊」
英紛忿然道:「您還給我準備了出嫁的銀子我不能就這樣便宜了明霞幾個」
沈穆清不由哈哈笑起來。
英紛看著,心裡十分的高興。
她這樣做作,也不過是為了討沈穆清一個笑罷了,現在沈穆清這樣開懷,她已覺得自己這小丑做得值得。
英紛就笑著轉移了話題:「姑娘,我去把珠璣叫進來吧您吩咐讓我把她叫來,可我怕中途遇到了太夫人,就讓她暫時在後面的退步歇著。」
「嗯」沈穆清下了床,坐到了對面的炕上「讓她進來吧」
英紛和凝碧神色一肅,恭敬地給沈穆清行了禮,然後去叫了珠璣進來。
「我要你的事,你公公怎樣答覆了?」沈穆清遣了身邊的服侍的人。
「三少奶奶,我公公說,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利潤做哪買賣最賺錢,還真不好說。」珠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穆清的神色,見她並沒有生氣,反而露出笑容來微微地點了點頭,這才鬆了口氣,繼續道:「京都的水深著不起眼的小門面,說不定後面就有皇親國戚,所以沒有幾分斤兩的人,是不敢到京都來開舖子的。要是三少奶奶所求不,不如到白紙坊那邊買兩個門面個賣茶葉的鋪子。」
「賣茶葉的鋪子?」沈穆清沉吟道。
珠璣點頭:「我公公是這麼說的。還說,那邊多是從南邊搬過來的戚六眷走得勤,又有到茶館喝茶的習慣果能在那些管事、小廝裡做出口碑來,想來生意也不會太差。」
不愧是走南闖北的人主意極好。
沈穆清叫了英紛進來:「去,拿五根金條出來給珠璣。」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對著滿臉困惑的珠璣道:「你把這五根金條交給你公公,讓他在白紙坊給我買兩個鋪面,最好能離近一點的。」
珠璣滿腹疑,卻不敢多,接過英紛遞過來的五根金條裝到荷包裡。
「三少奶奶還有什麼話要我帶過去。」
沈穆清笑道:「跟你公公說一聲,要是這五根金不夠,就讓他暫時幫著貼一點,以後等江南鋪子的銀子回來了,我再還給他。」
珠璣應了,揣了金條回了屋。
她婆婆在炕上坐著改件春裳,公公周秉則在屋裡來回的負手踱著,看見珠璣回來,忙道:「三少奶奶怎麼說。」
珠璣把金條掏出來放到了炕桌上,把沈穆清的話說了一遍。
周秉的望著那金兩眼放光,拿起來就咬了一口,欣喜地道:「他爹,是足金。」
周秉卻是眉頭微皺:「三少奶奶說,如果這金子不夠買鋪子,讓我貼一點?」
周秉的聽得一怔。
珠璣已點頭應了一聲「是」。
「珠璣,你先下去吧。」周秉的拉了拉周秉的衣袖,吩囑珠璣,「這讓我和你爹商量商量」
珠璣略一遲,最後還是應了一聲「是」,轉身出了屋。
周秉的待兒媳一走出門,立刻興奮起來:「他爹,這下我們發財了到時候你跟三少奶奶多報點……」
周秉指著老婆氣得發抖:「難怪我周秉鬥不過汪貴那老貨,壞就壞在你身上了」
周秉的見男人發了火,聲音不由低了幾分:「我,我怎麼了?」
「你知道個屁啊?」秉氣得滿屋子轉,「太太給三少奶奶那陪嫁的院子現在是個什麼價?你知道嗎?」
「我,我……我不是到了梁就有出過門嗎?」周秉的小聲道。
「在那旁邊兩間鋪子多少錢?你知道嗎?」周秉為惱火,「她這算盤打得比太太還精。五根條金,也就剛好是兩間鋪子的錢。我連個跑腿的茶錢都沒有落下」
周秉的見男人一副受羞辱的樣子,低聲道:「要不,我們不接這差事?」
周秉突然抬頭。
「不僅要接,還要辦得好,辦得漂亮,辦得她滿意。」他眉眼間透著毅然「她要是有這本事把這局面扭轉過來,還有什麼事辦不成我就把一家大小的前程壓到她身上……」
******
第二天一早,王溫蕙去了富華公主那裡。
富華公主早就得了蔣雙瑞信,聽到也只是歎一聲。
馮氏也回了一趟娘,想著宛清的父親是個糊塗的,就去商量她的哥。
她哥聽了,倒覺得這是件親上加親的好事。只是反覆地囑咐她:「你把宛清送回來,我派了專人看著,再告訴她一些規矩。么弟媳那裡什麼也別說。你要記住了,宛清出嫁之前,萬萬不可有什麼風聲傳出去。要不然,我們兩可就成了京都的笑柄了。」
馮氏擔憂地道:「這事,能封得住嗎?」
她哥哥瞪了她一眼:「能封住,三年後就嫁。如果封不住就跟宛清和季敏講,到時候只能將錯就錯,不承認有這事了。」
梁季敏和馮宛清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馮宛清又在梁住了兩天,馮就派人來把她接走了。
也許是心想事成了,也許是馮宛清對梁季敏說了些什麼季敏一改以前的頹廢,開始在叢綠堂苦讀,準備考庶吉士。
太夫人和馮氏看了都很是欣慰:「這心定下來了,自然就知道上進了。」
沈穆清聽了嘴角微撇,蔣雙瑞卻很為沈穆清擔心。
日子轉眼間就到了四月竹走的那天沈穆清沒有去送她,讓人帶了兩副金頭面去。
中旬梁季敏很順利地考上了庶吉士,開始了在翰林院的學習。而蔣雙瑞則於五月初二生下了一個女孩。
太夫人很喜:「家裡已經有三個小子了在生了個閨女,這下子孫子、孫女就都有了。」
馮氏卻有掩不住的失望。洗三禮那天她甚至沒抱一下孩子。蔣雙瑞的母親看在眼裡在心頭,躲在祥雲院後的槐樹旁偷偷的哭。蔣雙瑞的嫂勸蔣母:「她還年輕,以後日子長著。」
蔣母搖頭:「兩人本就不好。我原指望她能一舉得男,以後不管姑爺怎麼待她,她也有個依靠的……早知如此,我們就不應該攀這高枝……」
來找蔣母入席的沈穆清聽了忙輕手輕腳地走開了腦海裡卻不時地浮現出她成親那日蔣母的笑容。
讓沈穆清覺得奇怪的卻是梁叔信的態度。他一改以前的漠不關心,每天都去看看女兒,還給女兒起了一個小名叫「貴姐」。
沈穆清很喜貴姐,不僅常常去抱她,而且還給她洗澡、穿衣、換尿片。以至於她身邊的乳娘媽媽都笑道:「三少奶奶把我的差事都搶了,我們做什麼啊?」
有時她和梁叔信碰到了,梁叔信會很婉轉地向沈穆清說起梁季敏,說他現在做事沉穩多了,說他和同僚們相處的很好,說他公事上很得上司的器重等等。沈穆清知道梁叔信是在變相的幫兩人和好,有時候他說的多了,也不免回上兩句:「二伯說的好像我不知道相公是什麼人似的?」
每到這時,梁叔信就無語,用一種哀求的目光望著她。
實際上,沈穆清並沒有說錯。
也許是出於對沈穆清的感激,也許是因為與表妹的未來有了明確的前景,梁季敏反而和沈穆清親近起來。他不僅重新搬回了疊翠院,而且晚飯後還經常到正屋去坐坐,和沈穆清、梁幼惠聊天。這段時間,梁季敏最常說的就是浙江臨山縣令告自己的頂頭上司余姚知府貪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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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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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7:49 AM
第一百零五章 惺惺相惜
沈穆清第一次聽梁季敏講臨山縣令告余姚知府貪墨案時候,覺得很是詫異。別說是在政治上了。就是她在公司的那會,所有做上司的都會忌諱那些曾經越級反映的下屬,如果有人被貼上了這樣的簽標,他的前途也就有限了。
不過,古代的士子更有諍骨,也許這個余姚知府真的是有問題。
梁季敏顯然也是這樣想。
他不僅對這件事很關注,而且還招集了一班人要寫個什麼萬言書,要皇上下旨徹查此事。
沈穆敏清望著他興奮的臉,不由道:「閔先生呢?你們寫萬言書,閔先生可有什麼表示沒有?」
梁季敏眼中閃過不屑,道:「閔狀元到翰林院沒有兩天就被調到了行人司一一如今他專門負責給皇上擬詔書,是天子近臣了,哪裡還會對這些事感興超。」
既然連天子的近臣都不參與這件事,你們這些書生在這急跳些什麼?沈穆清本不想說什麼,轉念又想到自己現在畢竟還是梁季敏的妻子,梁家有什麼事,也脫不了干係。因而輕聲勸道:「你們和閔先生是同科,這樣的事,也要和他打個招呼才是。要不然,別人還以為你們之間有予盾……」
梁季敏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沈穆清苦笑著去了太夫人那裡,把這件事給太夫人講了。
太夫人畢竟經歷的事多,腦筋一轉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風險,急道:「這可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是找個借口把梁季敏拘在家裡。比如說,太夫人病l,他要侍疾,這樣一來,又有了梁季敏不得不在家的道理,又可以避免那些和梁季敏有一樣想法的同催們認為梁季敏是臨陣脫逃。
但沈穆清卻沒有出主意的打算。不管怎麼說,她該說的也說了,該提醒的也提醒了,梁家要是連這點事都擺不平,也就枉稱百年世家了。
太夫人見沈穆清滿臉的急切,皺著眉頭不說話,又想到她畢竟年紀小,也就不指望她出什麼主意了。好言好語地安慰了她兩句讓紫娟送了出門,然後叫了王溫蕙來。
王溫惠聽了,微微有些意外。這件事,她也聽說了,萬言書的事,也覺得不妥當。
沒想到,沈穆清也看出來了。
轉念想到她在處理梁季敏和馮宛清事上的冷靜和篤定,王溫蕙心裡升起幾分惺惺相惜來。
難怪當日自己在家時父親常說:天下間只有沈箴能和我並肩爾。
她突然間理解了這種感歎。
再高明的手段,再縝密的計劃,如果沒有一個人能看出耒,那又和錦不畏行有何區別?
王渦蕙微微地笑起來,決定幫這個能和自己相提並論的妯娌一把。
「祖母,三弟的心思原來我們都不知道,現在是人人皆知了。我看,三弟妹是勸不住他的,不如把馮家五表妹接過耒住幾天,讓她勸勸季敏。」
太夫人一怔,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王涅蕙已道:「公公把元蒙人趕到了鄂河、生擒了元蒙可汗脫脫木的三子忽雷。這朝庭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著,我們當務之急就是要以靜制動,萬萬不可搞出什麼惹人眼的事來。」
太夫人聽著微微點頭。
「我們家比起當初的鎮安王府又如何?到如今那家又是個怎樣的下場?」說著,俯身在太夫人耳邊道,「我聽我大嫂說,鎮安王那個在掖庭的女兒,得暴病死了!」
太夫人渾身一震,失聲道:「什麼?你說什麼?」
王溫蕙點了點頭,目高擔憂:「太后娘娘的手段,這些年,您還沒看明白嗎?」
太夫人表惜陰沉,沉默良久,輕聲地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王溫蕙眼角爬上一絲冷意。
馮宛清知道了王溫蕙要自己去梁家做客的原由後的確是大吃一驚,她顧不得什麼,簡單的收拾收柃就跟著王溫蕙去了梁家。
梁季敏對她的到來很奇怪,馮宛清卻顧不得什麼,拉了他在書房裡說話。
「……你想想,那閔先生是天子的近臣都不參與這件事,這件事的風險就可想而知了。」
梁季敏聽著馮宛清一條一條地給他擺道理,那個讓他熱血沸騰的計劃漸漸地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那,那現在怎麼辦?」梁季敏額頭冒汗。
馮宛清沉吟道:「要不,三哥去說服那閔狀元。如果他參加,你也參加,如果他不參加,你也不參加。」
「可是,」梁季敏很是猶豫,「這樣一來,我豈不要背上個媚上之名7」
「三哥,這還不好辦。」馮宛清掩嘴而笑,「那閔別山可是今科狀元,你們尊狀元郎行事,誰又能說個『不是』出來!」
梁季敏神色間就有了幾分不捨:「那要是萬一成了,豈不讓他佔了便宜去。」
馮宛清看梁季敏的眼神閃過一道不屑,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的柔和了:「三哥,萬一成了,你是發起的人。論功行賞,也不比閔狀元差啊!」
梁季敏聽了,這才下定決心,道:「那好,我去問問閔狀元的意思。」
過了兩天,梁季敏神色頹唐地來找馮宛清————馮宛清正坐在沈穆清炕前的小杌子上給沈穆清做鞋墊。聽到小丫鬟稟說梁季敏來找她,她很是不安地站了起來,低聲對沈穆清道:「三少奶奶,要不要叫表哥進來說話。」
沈穆清坐在炕上給太太繡像裙,她手不停頭不抬,隨意地筵:「既然是找你,你去就是。自已家姐妹,不必拘禮。我和大嫂可不一樣。」
梁伯恭的小妾江亭據說聽到王溫蕙咳嗽都會嚇得發抖。
馮宛清臉色一紅,恭敬的屈膝給沈穆清行了禮,然後隨著通稟的小丫鬟去了東廂房。
英紛忿忿不平地道:「姑娘,我去看看!」
「你給我回來!」沈穆清阻止她,「做你該做的事去。」英紛聽了,神色一肅,忙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月桂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俯身對沈穆清道:「三少爺說,閔先生不同意,還為萬言書的事特意請他去酒樓裡喝酒,勸了一個下午。三少爺說,這件事恐怕辦不成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月桂又像來時一樣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馮宛清回來了。
她恭順地對沈穆清道:「表哥找我,是關於萬言書的事。」
沈穆清停下手中的針線望著她。
馮宛清就笑道:「表哥說,萬言書的事他慮考了很久,覺得我們勸的有道理,他就不參加了。」
沈穆清微微揚了揚下頜,道:「如此就好。你去回祖母一聲吧,免得老人家擔心。」
馮宛清微怔,低聲道:「還是三少奶奶去吧……我,我去不合適!」
沈穆清笑了笑:「我讓你去的,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
馮宛清輕輕咬了咬嘴唇,思索了半天,最後還是低低應了一聲「是」,然後去了太夫人那裡。
到了太夫人那裡,馮宛清把梁季敏的決定告訴了太夫人:「三哥年輕,又飽讀詩書,雖然有些衝動,那也是因為有自己的想法。還望太夫人不要太過責怪才是。」
太夫人臉上高出滿意的笑容:「你能這樣明理,又能勸著他,這就好。」
馮宛清臉色微紅,羞赧的低下了頭。
待馮宛清走後,太夫人叫孑—王涅蕙來,把梁季敏的決定告訴了她。王撂蕙笑道:『您看,還是五表妹有辦法——把道理幫三叔一擺,三叔就改變主意了!」
太夫人聽著,眼底閃過迷茫之色。
王溫惠看著一笑。
梁季敏不去摻合了,沈穆清原以為這件事就至此為止了,誰知道到了中旬,這件事卻是越搞越大了。余姚知府的龕墨案不僅牽出了浙江布政司織染局的一位副使,又因這副使,牽出了布政使柳竣。
沈穆清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她趁羞端午節娘家人來給她送竹蓆問汪媽媽:「老爺那裡可有什麼異常?」
汪媽媽笑道:「您是怕柳大人的事牽扯到老爺身上吧?您就放心好了,柳家的大總管前兩天到我們府上去了的,聽太太那口氣,這事扯不到老爺身上去。」
沈穆清還是不放心,道:「你記得帶話給太太。小心使得萬年船,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汪媽媽笑著應了,讓人拍了一個白木篋箱進來:「三少奶奶快看看,這是從泉州送過來的,用象牙做的涼席,說宮裡也只有兩張而已。」
沈穆清皺了眉:「既然是宮裡只有兩張,拿到我這裡來做甚?再說了,我現在是人家的孫媳婦,有好東西不拿出去孝敬太夫人、夫人,難道還能自己用不成!」
汪媽媽聽了猛地拍了拍額頭,笑道:「三少奶奶,這都是我的主意。您要罵,就罵我吧!」
只怕是李氏看著東西名貴,不想留給別人享用吧!
沈穆清在心底暗暗歎了一口氣,讓汪媽媽送到白紙坊去:「交給林進對家的收好了,以後再拿出來用。」
汪媽媽就低聲道:「這麼說來,那傳言是真的了——三少奶奶把陪嫁的東西都轉到了白紙坊,準備分府單過了!」
第一百零六章 誤會重重
沈穆清聽著心中一凜:「太太怎麼知道的?」
汪媽媽笑道:「周秉買鋪子的時候讓我們家那小子看見了,還以為他起了什麼歪心思,跑去告訴我了。我當時也沒弄清楚,就告訴了太太。結果太太一查,才知蓮是給您買的鋪子。」
李氏把自己在白紙坊的兩間鋪子給了汪媽媽,又給汪媽媽一家脫了藉,il貴和汪媽媽現在雖然還在沈家當差,可她的兒子媳婦如今用那兩間門店小吃生意。那邊的房子和鋪門都是一起買下的,想來隔得不遠,自己又交待周秉在房子的附近買鋪子……沒想到,竟然這樣露了餡!
「三少奶奶別擔心,」汪媽媽見沈穆清的臉色不愉,笑道,「太太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我帶句話給您,說:欲速則不達。」
看來知道的人都以為自己是想分家!
沈穆清略略安下心來。
「讓太太放心,我知道深淺。上面有太夫人、夫人和諸位嫂嫂,就是分家,也輪不到我開這個口。我就是希望相公能早一點外放,我到時候想跟著一起去。」
汪媽媽抿著嘴笑:「我一定把這信帶到。」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汪媽媽就起身告辭了。
雖然得了這樣的信,可沈穆清的心裡還是不踏實。她叫百木幫著打聽外面的事。
又過了七八日,這事扯了戶部的一位給事中。
沈穆清暗稱不妙,找了一個沈箴在家沐體的日子要回娘家。
太夫人聽說沈箴在家沐休,高興地答應了沈穆清的請求,就讓小廝去翰林院說一聲,讓梁季敏下了衙去沈家接沈穆清。
沈穆清紅著臉應了,然後帶著留春和步月兩個丫鬟回了沈家。
李氏的氣色比她上次見到的還好,看見女兒回來,自然是喜出望外,吩咐廚房的做她愛吃的菜,又讓人到外面買她愛吃的點心。
沈穆清和李氏聊了幾句,就把話題扯到這個上面來了。
李氏笑道:「你放心,老爺拿的都是該拿的.要是這樣追究起來,那這大周王朝上上下下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沈穆清想到自己的嫁妝,臉上不由浮現幾分猶豫來。
李氏抱著女兒呵呵笑:「知道你擔心。我和老爺經歷的事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放心吧!」說著,她又問起遊湖落水的事來,「……說是小舟翻了,全落了水?怎麼也不回來告訴我一聲?」
沈穆清嘟了嘟嘴:「我怕太太說嘛,要不是我,也不會翻船了!」
「你這孩子!」李氏看著眼前臉色紅潤,笑顏如花的女兒,也就一笑帶過。
從李氏那裡出來。沈穆清去了沈箴的書屋。
沈苠正和歐陽先生在說話,沈穆清等了一會才被小廝領進屋。
兩人一右一左地坐在九思齋的暖閣裡,看見沈穆清進來,歐陽先生趁杌告辭了。
沈穆清見自己進來的時候氣氛好像很輕鬆的樣子,放下一半心來。
沈箴見了女兒,第一句話說梁季敏:「……聽說這段時間和陳亞子走得很近……那陳亞子雖然學問好,但性格極為孤僻。這點小事,我說了他又怕他心裡不痛快,你找個機會給他提個醒,有這功夫應酬他,還不如和閔先生多多親近親近。」
沈穆清笑道:「陳亞子是順康元年的狀元,性格雖然不佳,但學問倒是一等一的好。相公他是個讀書人的脾氣,哪裡會想到這些。當初要是點了狀元就好了,一輩子呆在翰林院裡修修書倒也合了他的脾氣。」
沈箴苦笑:「我何嘗不想如此。捨了這張老臉保了他一個會元,就是想讓皇上一高興,取個『三元及第』的綵頭,誰知道,袁胖子卻一心一意想保閔別山。」
「哦!」沈穆清微怔。
沈箴笑歎著搖頭:「殿試時,閔別山答得出彩。皇帝定狀元時就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好袁胖子值夜,就叫了他去問。他倒好,回了一句『取士問策不問筆』,皇帝當時給鬧了個大紅臉,就把季敏定在了第十。這個袁胖子,還是不是怕壞了他的名頭……這倒是歪打正著了。過幾年,我把季敏放到四川去,那邊我路子熟,幹上三年換個地方,最多十年,就能升到堂官了。你呀,也別聽太太的,淨想著分家,淨趕著到任上去。要是季敏去了四川那地方天氣又不好,茴粟雜居,民風剽悍,你跟著去受什麼苦!」
沈穆清笑而不答,問起臨山縣令的事來。
沈箴可能也不想多談這些事。笑著安慰沈穆清:「這事總還得皇上開口,更何況,我戶部的帳目從來都是一清二楚的。」
沈箴能做到今天,自有手段。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沈穆清自我安慰著,陪著沈箴說了會話,然後一家人吃了午飯,到了酉末時,梁季敏下衙來接人,岳婿兩人又說了會話,眼看著天色不早了,李氏留女女婿吃了晚飯,這才送他們出了門。
給太夫人和馮氏請過安,兩人回了疊翠院。
路上,沈穆清問梁季敏:「每次老爺都和你在書房時待半天都跟你說了些啥?」
梁季敏眉頭微兜,有些不耐地道:「哦,沒說什麼?」
沈穆清見他這個樣子,就把沈箴交待她勸他的話給嚥了下去。
進入六月,朝庭上下都開始忙武舉的事,對臨山縣令的關注反而少了很多。
沈穆清派了百木打聽武舉的事。
到了六月二十四日,武舉的結果出來了。
山西臨城縣人蕭颯點了武狀元,浙江處州府人武姜得了榜眼,探花是南直隸上元縣杜蘊。
沈穆清聽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十七歲的武狀元,大家聽了不免有幾分好奇。一時間,京都街頭巷尾都在傳這件事。
沈穆清去看貴姐的時候遇到梁叔信,梁叔信有些黔然神傷。
「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得了!」
「什麼?」沈穆清不知道梁叔信指的是什麼。
梁叔信笑容裡有幾分勉強:「我說的是今年的武狀元蕭颯。」
沈穆清很欣賞梁叔信對女兒的態度,因此兩人相見的時候常常笑語殷殷,梁叔信自從在背後議論沈箴被沈穆清聽見後,每次遇到她都有幾分心虛。
現在沈穆清主動示好,他自然是極力修好。一個有心,一個有意,兩人倒也能說上幾句話了。
沈穆清聽著一怔。
腦海中就浮現出蕭颯那如古井般幽睹的眸子來。
梁叔信已自顧自地道:「蕭颯曾在國子監讀過書,你們成親的那天,他還送來賀禮,喝過喜酒……還是我介紹駙馬爺給他認識的。當時我就覺得他很不簡單。這不過幾天的功夫,兩人竟然像摯友般經常在一起喝點小酒……被點了狀元,應該是走的王公公的路子。」
沈穆清愕然。
沒想到蕭颯竟然參加了自己的婚禮…….而且還和梁、馮兩家的人有來往!
她心裡像打翻了調味盒似的不似滋味,喃喃地道:「二伯說的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王喜王公公7」
梁叔信點了點頭:「正是此人。」
王喜本是一落第的秀才,後來自閹進宮。皇上還是太子時就在身邊服侍,是內庭最得寵,也是有權勢的人。
可梁叔信怎麼對蕭颯的行蹤這麼清楚嗎?還推斷蕭颯走的是王喜的路子?
她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梁叔信卻說沒有注意到這些,打超著蕭颯:「王公公一見他就很喜歡。想收他做乾兒子的,誰知道這傢伙到是很狡猾的,三言兩句就把王公公哄上了茜娘的床,王公公哪有心思去理會他答應沒有答應!」
沈穆清很是震驚。
茜娘,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個怎樣的人了……而蕭颯竟然用女人招待太監……
她不由撫額。
梁叔信也驚覺自己失言,臉漲得通紅,喃喃半天無語。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很是尷尬。
還好貴姐適時地大哭起來。
沈穆清如釋重負般地笑道:「哎呀!眚姐想來是餓了,我抱她去讓乳娘看看!」
梁叔信也鬆了口氣,笑道:「是啊!快抱去乳娘看看!」
沈穆清把孩子交給了乳娘,又陪著蔣雙瑞說了幾句話,就借口有事要凹疊翠院。
蔣雙瑞讓嫣紅送她出門。
路上,沈穆清卻想著蕭颯的事。
雖然說在官場上生存需要一定的手段,可也別因此而走得太偏了才好!
日子轉眼就到了七月初七。沈幼惠一大早就拉著沈穆清去看她放在台磯上的水碗。
「等晚上要是針放在上面不沉,那就是七姐聽到我的乞求!」
沈穆清已是結婚婦人,失去請七姐的資格。她打超梁幼惠:「你向七姐求了什麼?」
梁幼惠卻是眼神一暗,少有的心事重重起來。
女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心思了!
沈穆清也不追問,笑著叫了英紛:「今天落梅來值夜,放你們幾個去跟著二姑娘乞巧,可不能玩得太瘋!」
英紛、明霞幾個都笑嘻嘻得應了,簇擁著梁幼惠:「二姑娠,今天我們可要跟著你玩耍!」
梁幼惠又高興起來,笑著和她們幾個去看請七姐用的瓜果。
誰知那天天氣不好,吃過午飯,淅瀝瀝下起雨來。
梁幼惠如困獸般在家裡團團轉:「要是晚上還下雨,就不能請七姐了。」
沈穆清安慰她:「要不,我們就在屋裡吃水果、講笑話,反正也是為了熱鬧嘛!」
「那可不一樣。」梁幼惠很沮喪,「我求七姐讓三嫂早點給我生個侄兒。」
沈穆清不由怔住。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7:57 AM
第一百零七章 驚天之變
好像為了回應梁幼惠的心願般,到了下酒初,雨突然停了,空中很罕見地出現了彩虹。
大家都站在台磯上張望。
沈穆清側目,身邊的石榴樹茵綠的葉子上還留著幾滴雨,在陽光下如鑽石般閃爍著七彩的光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滿是泥土的芬芳,一切都如這仲夏的季節般顯得那樣的勃勃生機。
李氏挺過了六月。
會不會再挺過一個半年?
沈穆清微笑著,拉了梁幼惠去後花園:「走,我們去摘花去。」
梁幼惠見天對了,很高興,和沈穆清笑嘻嘻地去了後花園。
梁家的後花園多種樹蘿,少種花木。
兩人在採了幾朵瑞香花,又看見牆角種了鳳仙花,就採了商量著染指甲。
一群人正在園子裡嘻鬧著,紫娟突然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三少奶奶,太夫人讓您和二姑娘去她老人家那裡一趟。」
大家不由面面相覷。
梁幼惠更是道:「這個時候,不知道找三嫂有什麼事?」
紫絹臉色微白道:「宮裡傳出消息,說太后娘娘殯天了!」
這個時候?
沈穆清大吃一驚。
梁幼惠已道:「真的嗎?太后娘娘殯天了?」
紫絹點了點頭,道:「宮裡的麻布已經送過來了!三天後太夫人和夫人就要到乾清宮去哭喪了。」
沈穆清聽了,忙拉著梁幼惠回屋換了身素淨的衣裳去了閒鶴堂。王渦蕙已經到了,穿了月白色銀條衫,玄色焦布比甲,身上的釵環首飾都除了,已是一副孝妝。
太夫人見沈穆清和梁幼惠都只是簡單地插了兩支銀晷,俱穿了月白色銀條衫,一個穿湖色的葛布比甲,一個穿石青色葛布比甲,微微點了點頭。
三個人互相見了禮,立在太夫人炕前待了片刻,馮氏和蔣雙瑞才姍姍而來。
太夫人見人都到齊了,肅然地道:「想來你們也都聽說了。太后娘娘殯天了,在京都四品以上命婦都要去哭喪,家裡的事,就暫時交給雙瑞主持。」
蔣雙瑞頗為吃驚,沈穆清卻覺得這樣很正掌————畢竟王溫惠到時候也要到思善門內去哭四天。
沒有誰提出異議,都屈膝行禮應了「是」。
太夫人微微點頭,青蓮就將裝著家裡鑰匙和對牌的匣子遞給蔣雙瑞,蔣雙瑞身邊的丫環姝紅接了。
從那天起,家裡的管事媽媽們每天一早就去祥雲院回話。
蔣雙瑞畢竟是初次當家,梁府又是百年大家,僕婦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蔣雙瑞不免有為難的時候,常常跑來問沈穆清。
沈穆清也盡心意地幫著她,倒也沒有出什麼差錯。
太夫人和馮氏回來,見家裡有條不紊的,俱都面高歡喜。
過了孟蘭節,桂花開始飄香。
因是國喪期間,喜樂一切停辦,公腳之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麼犯忌的事,大都閉?不出。
閒著無事,沈穆清採了桂花做成甜醬讓人送給李氏。
李氏很高興,讓汪媽媽帶了幾簍大閘蟹。。
沈穆清很喜歡吃蟹,留了一簍,利用梁季敏那個澡堂子的土灶蒸蟹,請王溫蕙、蔣雙瑞和梁幼惠在疊翠院裡開蟹宴。王溫惠就帶了紹興女兒紅來。
蔣雙瑞看了不無酸溜溜的:「還是大嫂考慮的周到!」
王渦蕙但笑不語,給蔣雙瑞斟了一杯酒,自己一飲而盡。
蔣雙瑞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也把酒盞裡的酒喝了。
沈穆清這才放下心來,不由感激地望了王溫蕙一眼。
王溫惠朝著沈穆清笑。
梁幼惠卻是很高興,和大家有說有關的。
她們正等著蟹上桌,太夫人身邊的紫絹來了。
看見幾個人聚在一起,距很明顯地怔愣了一會。
英紛和明霞就拉著她一起吃酒。
紫絹卻笑道:「不行,不行。太夫人找三少奶奶有事,等我回了差事,再來討姐姐們的這杯酒杯。」
難道是發現了她們私下聚餐的事?
沈穆清不由皺了眉。
紫娟忙解釋道:「是三少爺,剛剛回來,太夫人找了三少奶奶去說事!」
難迸是梁季敏又做了什麼事要她幫羞善後?
沈穆清猜測著,也不能不去,朝著王溫蕙和蔣雙瑞笑著道了聲:蟹熟了你們就先吃不用等我」,然後回屋換了仙衣裙,帶著留春去了太夫人那裡。
走到垂花門前,她看到了十色滿臉沮喪地站在那裡。
他也看見了沈穆清,卻低頭貓腰迴避著沈穆清的目光。
沈穆清覺得很奇怪,但想到人已走到了門口,進去就知道出了什麼事,就加快腳步進了屋。
太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梁季敏則立在炕前,兩人折表惜都很嚴肅而常在太夫人身邊服侍的劉姨娘卻沒有看見影子。
沈穆清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看見沈穆清進來,梁季敏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那裡。
沈穆清不由一怔,忍住心底的詫異給太夫人行了禮。
太夫人微微點了點頭,沉聲吩咐身邊的人:「你們都下去吧!」
屋裡服侍的人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太夫人神態中就高出幾分疲憊,指一指梁季敏身邊的小杌子,迸:「穆清,你坐下吧!」
難到又出了什麼事需要自己回娘家去求助?
沈穆清思忖著,笑坐在了小杌子上。
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梁季敏的身上:「季敏,你來說!」
梁季敏看也不看沈穆清一眼,低聲應了一聲「是」,然後朝著沈穆清坐的方向側了側身子,輕聲的道:「岳父他老人家剛才突然被下了詔獄。」一個字,一個音,如天邊的滾雷,轟隆隆地炸過她的耳邊。
半晌,她才聽到自己聲音屨弱地道:「什麼?你說什麼?」
心裡卻如明鏡似的。
常在河邊走,終於濕了鞋!
梁季敏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憐憫:「御史彈駭岳父貪墨,皇上下旨,把岳父關進了詔獄。」
「太太呢,太太怎樣了?」沈穆清全身發軟,身子不住地抖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午末的事。」梁季敏的聲音很輕,像微微吹過的風,沈穆清要仔細地聽才能聽清楚,「歐陽先生已經知道了,太太那邊想必也得了信。」
沈穆清深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他站了起耒:「我要回趟娘家。」
梁季敏怔了怔,望著太夫人。
太夫人沉吟了片刻,道:「也好,你去看看。問清楚親家到底犯了什麼事?」
沈穆清心亂如麻,胡亂點了點頭,
太夫人見她神色恍惚,又囑咐梁季敏:「等會見到親家太太,仔細問清楚了,看你岳父到底是為何事下的獄?」
梁季敏連連點頭,轉身卻見沈穆清己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出去。
回到疊翠院,蟹已上了桌,空氣中還飄羞女兒紅的香味。
知道太夫人是為這件事喊沈穆清去,誰也沒有了心情。
梁幼惠拉著沈穆清的衣袖直哭。
王溫蕙抽了插在花觚的菊花在手裡把玩著,蔣雙瑞則拉了她的手急道:「這可如何是好?」沈穆清望著沉默不語的王溫惠,突然間冷靜下來。
家裡老的老,小的小,自己這個時候一慌,身邊的人看了只怕就更沒有主意了。她強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笑臉:「我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明霞和英紛都忍著眼淚服侍沈穆清穿衣。
沈穆清對兩人的堅強很是意外。
等她換好了衣裳出來,蔣雙瑞淚眼婺娑地道:「家裡我幫你看著,有什麼事就帶個口信回來。」沈穆清謝了她,又交待可憐巴巴地望著她的梁幼惠乖乖地呆在家裡等她回來,這才帶著英紛和明霞出了院子。
回到沈家,大家的表情都很平靜,看見沈穆清回來,二門守門的婆子竟然對她笑了笑。
沈穆清不由懷疑是不是大家還沒有得到消息。
這麼一想,她匆忙的腳步也放慢孑—些。
出來迎接她的是汪媽媽。
汪媽媽表情有些凝重。見到她的第一句是「三少奶奶也得了信啊」,沈穆清這才敢肯定沈箴是真的下了詔獄。
進了屋,李氏正指揮著丫鬟給沈箴收拴換洗的衣裳。看見沈穆清,她抬頭說了聲「來了」,然後繼續指揮小丫鬟們:「……裡面蟑螂、老鼠橫行,這些衣裳都用樟木箱子裝了。」
語氣那麼的冷靜而又理所當然,好像她在裡面住了好幾年,對那裡的一切都很熟悉似的。
沈穆清的悲傷突然間煙消雲散。
是啊。沈箴只是下了獄,又不是死了……就算是死了,去收屍就是了,有什麼要哭哭啼啼的。
她走上前去,給李氏行了禮,道:「太太,可有我幫得上忙的事。」
李氏見女兒目含悲切卻神色篤定,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了寬慰的笑容,迸:「你去九思齋給老爺收幾本書來一——聽說詔獄不限家眷們送衣裳、書藉。歐陽先生已去打聽情況了。我們暫且把東西收拾好,能送了,就立刻給送去。」
沈穆清點頭應「是」,去了九思齋。
路上她遇到了陳姨娘。
陳姨娘雙眼通紅,目光惶恐。
望著她在霞光中如玉般晶瑩的臉龐,沈穆清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第一百零八章 不知緣由
晚上,梁季敏來接沈穆清。
李氏讓她回去:「事已至此,再擔心也沒有用。如果有了消息,我會讓人去告訴你的。」
沈穆清望著放在炕頭的樟木箱子,又望著燈火輝煌卻沒有一點點聲響的屋子,拉了梁季敏到屋外商量:「歐陽先生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想留下來陪太太等著。你先回去吧!」
梁季敏滿臉猶豫:「那祖母那裡……。」
「你就照著我的話對祖母說吧!她不會責怪你的!」
梁季敏望著滿臉堅毅的沈穆清,又想到太夫人讓他們問清楚沈箴為何下獄的事,他遲疑了一會才喃喃地道了一聲「好吧」。
送走了梁季敏,沈穆清拍了拍面頰,然後折回了李氏的屋子。
李氏看見她一怔,皺著眉道:「你怎麼還沒有走?季敏呢?」沈穆清微微垂了頭:「季敏讓我在這裡陪您————說祖母那裡,有他呢!」
李氏望著女人穿面頰上的兩團紅雲,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晚上,母女倆並房而臥。
「……那午老爺被貶到了四川的龍安府做縣丞。那可是個我連聽都沒有聽說的過的地方。老爺把家傳的三塊硯台當了五百兩銀子留給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在家裡哭了一天一夜,想著山迢水長,要是有個萬一,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第二天一早就我追了去……跟著老爺在龍安府過了六年。吃的是鹽菜,喝的是井水,穿的是粗布,用的是陶罐,你銀哥當年就是在那裡出生的..……」李氏述說的往事,聲音裡沒有痛楚,只有淡淡的甜蜜,「還以為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第七年,老爺就升了綿州知府,在綿州知府的任期還沒有滿,就因當時的四川布政使王大人暴病而亡升了四川布政使……我就常常想,要是當年我沒有追去,老爺會不會安安心心地在龍安府做縣丞,一切從頭開始‧」往昔的這些苦難就如藥,治療著李氏今天的不安和恐懼,給她度過難關的信心和希望。
沈穆清緊緊地抱著李氏:「是啊,老爺不會有事的。我還記得小時候您給我說過,說有一次老爺被貶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了,結果人還沒有起啟,聖旨就到了,老爺不僅沒有被罷,而且還升了官。」李氏緊緊地捏著女兒的手,笑道:「是山東布政使——那地方產蘋果。」
「嗯!」沈穆清點頭,「聽說那裡還可以看到海,是真的嗎?」
「不是沒去成嗎?」李氏聲音裡透著笑意,「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海。不過,有一次老爺從工部拿了堪輿圖回來,我看著,好像有海,就在它隔壁的樣子」
兩個人東扯西拉,眼看著天色發白。陳姨娘進來服侍李氏起床。
她看上去容顏憔悴,應該也是一夜沒睡。
李氏見了心裡一軟,讓她回去休息:「……你照顧好大捨就是了,我這邊,還有貼身的丫鬟婆子。」陳姨娘一聽,眼淚嘩拉拉的就流了下來:「太太,你得想想辦法啊!老爺年紀大了,哪裡還能受這樣的罪!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可指望誰啊?」
李氏眼神一暗,悵然道:「我知道,我知道。」
「還有,那歐陽先生還沒有回來,誰知道他都在外面幹了些什麼?」陳姨娘面露恐慌,「我看,您還是派個悌幾的人!免得我們摸頭不知腦的被這些下人給騙了。要不,把我弟弟叫回來幫著打點打點?」
沈穆清聽著,就想起陳姨娘的經歷來。她做姑娘的時候父親曾經被貶過,世態炎涼,也曾見過,所以才這樣擔心和害怕吧!沈穆清忍不住開口安慰她:「姨娘別害怕。那歐陽先生跟了老爺三十年,也是風裡來雨裡去的,要是只為榮華富貴,早就走了,不會等到今天。」
李氏直點頭,陳姨娘的神態間這才放鬆養些。沈穆清讓湘蓮扶陳姨娘回屋,她親自服侍著李氏梳洗。
剛梳洗完畢,大捨來請安了。沈穆清請了田媽媽到一邊說話:「大捨年紀還小,家裡要是有什麼動靜,你帶著他避著點。」
田媽媽紅著眼睛點頭:「姑奶奶放,我是經歷過的,知道輕重。」沈穆清不由地自嘲:想不到老爺娶了個犯官的姑娘為妾還有這樣的好處,自少經歷過,不至於沒有驚恐萬狀地吵鬧。送走了大捨和田媽媽,沈穆清剛要吩囑擺飯,歐陽先生來了。
沈穆清迴避到了屏風後面。
「太太,平日和老爺走的近的幾位大人都去拜訪過了,誰也說不清楚老爺為什麼下的詔獄。」他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疲憊,「閔大人昨天一早就進了宮,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我給錦繡留了一個口訊。,要是閔先生回來了,務必請他到家裡來一趟。
「辛苦您了!」李氏的聲音非掌的客氣,「家裡L在是老的老,小的小,老爺的事,就全拜託您跑腿了。」
「太太真是折煞我了……」歐陽先生說了幾句謙虛的話,然後道:「太太也別太擔心了,我下午還準備到翰林院劉寓劉大人那裡去一趟,他這段時間陪著皇上練字,興許聽了什麼話音也不一定。還有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符趙大人那裡也要去一趟,看看這段時間都察院都在彈劾些什麼…….」李氏見他進退有章,不住地點頭:「先生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要是需要開銷,直管到汪眚那裡取就是了。」
歐陽先生應了一聲,安慰了李氏幾聲,然後退了下去。
沈穆清從屏風後面出來,笑道:「有歐陽先生幫忙,您就別擔心了。」
李氏笑著點了點頭,長歎了一口氣。畢竟是四十幾年的夫妻……一日不放出來,就一日不能安心啊!
歐陽先生又跑了兩天什麼消息也沒有探到宮,宮裡反而傳出聖喻,免了沈箴一切職務,內閣事務,暫由今年剛滿四十四歲的張閣老主持。
沈穆清聽得心裡一涼。
少年天子愛用年輕官員,這一點從兩次點狀元的情況就可以看出來。張閣老又是除鎮安王的功臣……沈箴如果放出來,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這種打擊。
歐陽先生見狀,就商量李氏:「不如直接打點詔獄的人,看能不能從老爺口中得點消息。」
李氏拿了五千兩散銀票給歐陽先生:「不夠再找我拿。」
五千兩銀票怎樣拿出去的就怎樣拿回來了。
閔先生那裡沒有動靜,劉寓一問三不知。
李氏心裡急,漸漸沒有了精神。
偏偏梁季敏來接沈穆清。
「還不知道為什麼下的獄嗎?」梁季敏很是擔憂。
沈穆清不由苦笑。
李氏求了女婿:「想辦法見閔先生一面。」
梁季敏猶豫道:「我,我和閔先生不太熟。」
沈穆清聽著大急,李氏神色黯淡。
一時間,氣氛沉重。
梁季敏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不過,請岳母放心,我會盡力找到閔先生的。」
李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是催著女兒快回去:「你婆婆能讓你在家裡住上這兩天,已是給情面。快回去吧!」
沈穆清再一次商量梁季敏:「要不,我等到了確切的消息再回去?」
梁季敏很是為難:「祖母特意讓我來接你回去的。」如果梁季敏態度堅決,李氏知道了恐怕會更擔心吧!
沈穆清已找不到借口留下來,強忍著眼淚回了梁府。
太夫人一見她就急急地道:「怎樣?知道親家老爺是為什麼事下的獄嗎?」此前清搖了搖頭飛她突然想到了蕭颯。
梁叔信說蕭颯是和駙馬好上後才搭上王公公的路子的……
她現在只要能想到就不願意放過,沈穆清求太夫人道:「能不能讓駙馬爺幫著向王公公探探口風……如若需要打點,我回娘家拿!」
太夫人眼皮子一跳,笑道:「你且放心,親家老爺幫我們家良多,這時候,我們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我明天就讓叔信去駙馬府去看看!」也妤,梁叔信到底比梁季敏辦事讓她來的放心。
沈穆清聽著心裡一暖,感激地向太夫人行了禮。
回到疊翠院,梁幼惠拉了她的手問:「老爺放出來了嗎?太太沒什麼事吧?」
沈穆清望著她盛滿懷心的眸子,不由淚盈於睫,幾天的強作歡笑都化為了心酸:「沒有,還沒有放出耒。太太看著挺好一一什麼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梁幼惠很擔心:「這都四、五天了……」
沈穆清答不出來,只覺得面頰上濕漉漉的。
梁幼惠見她傷,,讓人打了水給她洗臉,親自給沈穆清斟了一杯茶。
沈穆清洗過臉,喝了一口熱茶,心裡了受了些。不由歎道:「準備明天讓二伯去駙馬府求求駙馬爺!」
「為什麼要求表哥?」梁幼惠很奇怪,「他又不能管朝庭裡的事!」沈穆清知道自己說多了她也不明白,笑道:「是讓你表哥去探探皇上的口風。看能不能知道老爺到底犯的是什麼事,我們也好找人!」梁幼惠想了想道:「那我們不如找魏十三,他的表妹是賢妃,比表哥見到的皇上的機會更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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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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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8:06 AM
第一百零九章 紛紛登場
沈穆清還是第一次聽見林賢妃和魏十三有關係。
看見她很驚訝,梁助惠解釋道:「魏十三是庶出養在夫人名下的,他生母和林賢妃的生母是同胞姐妹,他只告訴過我這件事。」
沈穆清就想到了上次救杜姑姑妹妹的事。難道這次還有這運氣誤打誤撞。
梁幼惠就要去找澄心,讓他去趟魏家,就說三哥要找十三,他聽了肯定立馬就到!」沈穆清現在有些病急亂投藥了,也不攔她,隨她去了。
梁幼惠剛走一會,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少奶奶,明時坊給您送東西來了。」
沈穆清一怔。
自己這才剛到屋,怎麼明時坊就送東西過來了?她困惑地道:「請她進來吧!」
小丫鬟應聲而去。沈穆清就看見一個腰肢裊娜,容貌艷麗的女子捧著個氈包走了進來。
她不由愕然:「錦繡?」
錦繡已淚水漣漣。。
她朝著沈穆清屈膝行禮。
沈穆清打量著她。
月白色的銀條衫,水藍色的葛布比甲,烏黑的青絲簡單地綰成了一個纂兒,白玉般的臉龐脂粉全無,只有耳朵上戴的一對純銀山茶花耳塞,打扮得很樸素,可一雙眼睛卻閃爍著寶石般明亮的光亮,眼角眉梢透著喜悅與滿足,哪裡還有一點點.當年的憔悴,整個人像朵綻開的花般洋溢著勃勃的生機。
看樣子,她在閔先生身邊雖然物資條件不豐富,但精神上還是很滿足的。
她親手攜了錦繡:「怎麼是你?」錦繡笑了笑:「汪媽媽正陪著太夫人說話——我就來給您送東西了。」說完,指了指手中的氈包。
沈穆清心如明鏡,遣了身邊的人。
「我剛從太太那裡來,太太怕姑娘擔心,讓汪媽媽來一趟,我想著很久沒見姑娘了,就跟了過來。」
沈穆清一怔。
想到了她來時用的借口!
沈穆清猶豫著道:「說給我送東西來了……是太太讓這麼說的,還是你找我的借口。」
錦繡眼底全是困惑:「自然是太太讓我說的。」
沈穆清不由長歎一聲。
千算萬算,梁季敏到底是露了餡……李氏已對梁家起了疑心!
她轉移了話題:「可是有什麼好消息?」
豆大的淚珠子就在錦繡的眼睛裡轉:「閔先生說,當時皇上正在看都察院的彈駭柳峻的折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拍了桌子,把老爺叫去問話,然後老爺就被下了詔獄。」
看來,還是受了余姚知府的貪墨案扯連?……‧
「敏先生就讓我帶話給太太,說,最好是能向柳峻討個主意。」
沈穆清眉頭緊鎖。柳峻是當事人,如果他能幫沈箴擋一擋,沈箴自然也就沒事了……只要沈箴沒事,柳峻自然也就不會有大的問題。
這個主意的確不錯。沈穆清連連聲點頭。問:「太太怎麼說?」
「太太已派了歐陽先生去江南。」
這樣最好不過。
沈穆清略略鬆了一口氣,讓人給錦繡上茶。錦繡就把氈包放到了炕上:「這是太太讓我姑娘帶的一件刻絲披風。」又推辭了沈穆清的挽留:「閔夫人過兩天就要來京裡了,家裡好多事,我也不能久留。」
沈穆清望著她神態間掩飾不住的喜悅,欲言又止。
錦繡卻笑道:「姑娘不必擔心,我原只想在先生身邊服侍…….這已比我原來所盼強上百倍千倍。我一定會好好服侍閔夫人的,就算是哪天閔夫人容不下我了,我也不後悔跟了閔先生!」話雖如此,她那明亮的目光還是黯淡了不少。
你選擇了你所喜歡的,可孩子呢?有了孩子怎麼辦?庶子的日子,並不過好啊!沈穆清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讓明霞送走錦繡出門,也是給機會讓這兩人說說悌己的話。
結果錦繡剛走,蔣雙瑞來了。
「怎樣?」滿臉的焦慮,「可有什麼消息沒有?」
錦繡送來的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穆清笑著搖了搖頭。
「要不,讓相公去求求駙馬爺?讓他進宮去探探口風?」蔣雙瑞徵求著沈穆清的意見。
雖然已經知道了沈箴為什麼下獄,但聽蔣雙瑞這麼一說,沈穆清還是心存感激:「太夫人說,明天就讓二伯去駙馬府走一趟!」
「什麼明天?這種事宜早不宜遲!」蔣雙瑞急道,「讓他現在就去吧!」說著,望了望外面明晃晃的太陽,「這個時候走,還可以一起到酒樓喝兩杯。」
沈穆清向她道了謝,最後還是道:「還是聽太夫人的安排吧!」
蔣雙瑞見沈穆清這麼說,自然也就不好堅持。
她安慰了沈穆清幾句然後起身告辭。
沈穆清親自送她到了門口,卻看見王溫蕙帶著貼身的丫鬟茯苓款款而來。
蔣雙瑞不由皺了皺眉:「大嫂來做什麼?」
「不知道!」沈穆清也很奇怪,「可能是知道我家出了事,來安慰安慰我吧!」
王溫蕙看見了沈穆清和蔣雙瑞,臉上的笑容更是溫婉。
「我來看看三弟妹,沒想到二弟妹也在啊!」
蔣雙瑞朝著王溫蕙喊了一聲「大嫂」,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大嫂了。三弟妹,我先走了!」
因為不知道王溫惠的來意,沈穆清含糊地應了一聲,笑著送了蔣雙瑞:二嫂慢走!」
蔣雙瑞飛快的斜瞥了王溫蕙一眼,然後又沈穆清眨了眨眼睛——一示意她小心王溫蕙。
沈穆清微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然後和王溫蕙進屋,請她炕上坐。
王溫蕙卻站在堂屋時打量著博古架上的瓷瓶,並不落坐。
沈穆清只得陪她在博古架前。
王溫蕙突然低聲道:「柳峻自殺了!」
沈穆清倒吸了一口冷氣,白如素紙的臉上隱隱透了幾分青色。
歐陽先生豈不是白去了江南?
看來,還是遲了一步……
王溫蕙說話的聲音更輕了:「現在滿京都的人都盯著你們家,我家的人不方便走動,讓我給你帶這句話來。」
這消息竟然是王盛雲授意所說——實在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不過,王盛雲也是內閣大臣,他的消息想來應該不會有錯。
可能為什麼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向沈箴示好呢?按理說,這是一個打擊沈箴的好機會啊!
沈穆清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百思不得其解。
王溫蕙見沈穆清神色間很是平靜,又想亂兩家的罅隙,明白她對這消息有些懷疑。遂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話已帶到。」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穆清就是不相信也只得做出一副相信的樣子。她真誠地向王涅蕙道了謝,王溫蕙則不痛不癢地和她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告辭了。
沈穆清坐在屋裡子沉思良久,然後去了太夫人那裡
給太夫人行過禮,沈穆清開門見山地道:「太太的身子骨不好,我想討些天山雪蓮送過去,也是我做女兒的孝心。」
太夫人一怔,笑道:「也是。這個時候,親家太太可不能倒下了。」然後叫了劉姨娘去拿藥。
沈穆清謝了太夫人,又淚眼婆娑地道:「太太天天以淚洗面的,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太夫人聽了就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這幾日在娘家侍疾辛苦了。回來了,就好好歇著吧。這雪蓮,我等會讓郭媽媽送去,我相信太太也能體諒你的。」卻是提也不提讓她回娘家的事。
郭媽媽是太夫人身邊的一位貼身媽媽,就是馮氏見了,也要恭敬地喊她一聲,尋常人家,太夫人是很少派她出面應酬的。
看樣子,自己剛回來就又要回娘家,太夫人心裡很不高興啊!沈穆清淡淡地一笑,應了一聲「是」。
郭媽媽趕在戌正禁宵之前回了梁家。
她給太夫人請過安後,太夫人就問道:「怎樣了?」
郭媽媽沉聲道:「沈家一切如常,看不出什麼異樣。」
太夫人一怔。
郭媽媽已道:「我將天山雪蓮給了沈夫人,然後按照您的意思說了,沈夫人聽後,很是感激的樣子。」
太夫人微微一笑:「我承諾她不管沈家如何,穆清都是我們梁家的媳婦。她自然心存感激。
不過,出了這樣大的事,竟然一切如常,這位沈夫人,到底是不簡單,還是胸有成竹呢?」
郭媽媽不好回答,笑道:「要是三少奶奶再吵著回娘家。。。」
「也不能不讓她回去啊!」太夫人犯歎了一口氣,「誰沒有父母高堂?我是怕那沈夫人指了穆清出面求人,讓人誤會是我們梁家的意思。說起來,穆清已經進了我們的們,我們這時想撇清,只怕會人人戳了我們家的脊樑骨;其次這孩子我是真瞧得上眼。有她在身邊幫著季敏,我也放心多了。再者……」她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如喃喃自語般,「如果沈大人真的倒了下去,憑他在朝中這麼多年的經營,得意門生總是有幾個的,對季敏以後的仕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郭媽媽不停地點頭,斟酌道:「三少爺那裡,您要不要囑咐幾句?我看,三少爺為件事很是苦惱的樣子。」
「那是自然!」太夫人歎道,「他畢竟年紀小,閱歷也少。這是拘是放,還不是全憑皇上的一句話。可惜不知道沈箴到底犯的是何事,我們就是想未雨綢繆也沒有個辦法……」
第一百一十章 立場不一
那邊太夫人和郭媽媽說著心裡話,這邊李媽媽也在和沈穆清說話。
「……已經把消息遞給了汪昌。」
汪昌,就是汪媽媽那個在白紙坊開小吃鋪子的兒子。
沈穆清微微點了點頭。
到了晚上,她徹夜未眠,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沈箴的入獄……王盛雲的警示……柳峻的自殺……
一樁樁,一件件,撲朔迷離,讓她覺得事事都有關聯,卻又找不到串起這些事件的那條主線。
或者,帶話給似的王盛雲知道……一聽話的李氏也知道一一
可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頂著個黑眼圈去給太夫人請了安。
太夫人不住地安慰她:「……你去翻翻那些名臣錄,哪一個不是幾起幾落」
可問題是,沈箴的年紀已大了,又正值新舊皇權的交替中,這個時候處於下風,也不知道能不能爬得起來,不,不,不,爬不起來也沒有關係,只要能活著出來就行啊!
沈穆清只得在一旁陪著笑。
太夫人就吩咐梁叔信去趟駙馬府探探消息。
梁叔信利索的應了。
晚上回來,也只是說駙馬爺答應找個機會問問王公公。
太夫人聽了微微點了點頭道:「你看要不要打點打點,我聽說王公公這人可是雁過拔毛的啊!」說著,就若有所指地望了沈穆清一眼。
梁叔信一怔,遲疑道:「只是去打聽打聽,要是有了口風,再打點也不遲,……王公公的手面不是一般的大。」
沈穆清垂著頭,嘴角卻露出一絲冷笑。
又過了七、八天,不管是魏十三那裡還是駙馬爺那裡都沒有什麼具體的升展。
而且自從那天錦繡來給她報過一個信後,沈家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沈穆清不由惴惴不安。
是李氏不再信任梁家了呢?還是沈家出了什麼事李氏不想讓她知道呢?
好在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沈穆清準備了月餅,桂花酒、老君眉等禮品和梁季敏回娘家送八月十五禮。
往年八月十五之前沈家車水馬龍,今天卻是門可羅雀。
守門的看見沈穆清回來一怔,忙跑著去通稟:「大姑奶奶回來了!」
沈穆清不由心酸。
難到大家認為她不會回來嗎?
見到了李氏,沈穆清見她精神還好,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氣。
李氏受了梁季敏的禮,笑道:「今天不用去翰林院嗎?」臉上雖然帶笑,但說話的語氣很是客氣。
沈穆清在心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這樁婚姻,終是讓李氏失望了。
梁季敏笑道:「請了假,過來看看您。」
李氏眼睛裡有了一絲笑意,語氣柔和了不少:「你岳父不在,我的身體又不好,今天就讓大捨陪你們吃飯吧——你們吃了飯,也好早些回去!」
完全是趕人的意思!
梁季敏也感覺到了。他臉色微紅,道:「太太是在擔心岳父的事吧!祖母已差了二哥去駙馬府裡打聽消息,還托了魏國公家的人…….您也別太擔,吉人自有天祖。岳父不會有事的。」
李氏聽著微微怔了怔,看了一眼神色黯淡的沈穆清,笑道:「多勞賢婿操心了。我還有幾句相對穆清說。」說著,叫了水香進來,「帶姑爺去九思齋看看書。」
梁季敏恭敬地給李氏行了禮,跟著水香去了九思齋。
李氏的笑容就變得親切而隨和起來。
她拍了拍身邊的坐墊:「來,到我身邊來。」
沈穆清微笑著坐到了李氏的身邊。
「好了,好了。你生個什麼氣?」李氏望著女兒滿臉是笑,「梁家百年士家,也有自己的考慮和立場。季敏一邊是女婿,一邊是兒子,日子也不好過。掌言說的好,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現在嫁了人,當以梁家為重,不可像在家裡那樣不懂事了。季敏那裡,你也要勸慰勸慰他才是!」
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姻緣。就算是李氏再不滿,也只能這樣勸著女兒了。
沈穆清心裡明白,就更為父母屈委。
可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太太,我讓百木到外面的茶樓酒肆轉了轉,好像柳峻自殺的事還沒有傳開一一看樣子,王閣老的消息是由秘密渠道而來,他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我們,不知是何用意?」
李氏雖然對這個女婿有些失望,但他畢競還是陪著女兒來給娘家送中秋禮了,而且她心裡也的確這樣想的,世家子弟,有權利也有義務,梁季敏聽梁家的安排,也是應當的。只要小兩口過得好,對他們夫妻怎樣,李氏是無所謂的。
她留沈穆清,並不是想和她談沈箴的事,而是怕女兒對女婿生出罅隙,影響以後的夫妻關係。
「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李氏笑道,「歐陽先生會操心的。」
母親這種拒她於外的做法更是讓沈穆清傷心。
如果不是上次梁季敏那猶猶豫豫的答,李氏何必如此?這關鍵時候,誰不希望有人能幫一把,就算是幫不上,說說安慰的話也能讓人那彷徨無助的心得到一絲慰藉啊!
如果說剛成親那會沈穆清是試著和梁季敏像朋友一樣的相處,那麼梁季敏畏會馮宛清則讓她對自己的這個丈夫很是不屑。而現在,沈穆清對梁季敏有了一絲怨……
為什麼梁季敏就不能積極主動一些?
這麼大的事,以他的能力官位是不可能幫得上什麼忙的。為什麼就不能陪李氏說會話?或是多來家裡走動走動?
李氏見了,也能多幾分膽氣……
沈穆清想著,眼底流高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寒意。
「歐陽先生怎麼說?」
李氏已下決心不讓女兒插手這件事,自然也就不會理會沈穆清的疑惑,只是笑道:「我讓汪媽媽早點擺飯。要是離回家的時間還早,你們就出去逛逛,不要總為家裡的事牽腸掛肚的了。我聽人說,也有大臣在謅獄一待就是十來年的!難道老爺一日不出來,你們就這樣愁眉苦臉的過一日啊。快別想這事了。」
和梁季敏逛逛……沈穆清不由在心底冷笑。
說起來,自他到翰林院當差,可從來沒有拿一分錢的俸祿回來。也不知迸是交了公中還是自己私留了一可不管是哪一樣,做丈夫自己拿了主意也要跟妻子打聲招呼吧!
李氏見女兒沉默不語,知道她心裡還是放不下沈箴。遂笑道:「要不,和我一起抄幾頁佛經,也就靜下來了。」
沈穆清這才發現東稍間臨窗大炕的炕桌上攤放未抄完的佛經。
前,李氏雖然敬香,卻從來不抄、印佛經的,而現在……
她不由淚盈於睫只恨自己所嫁非人更恨自己幫不上忙!
母女兩靜靜地抄著佛經,屋裡子座他鍾規律的滴答聲更顯靜謐。
心底有太多的狐惑,沈穆清到底是靜不下來。
她看見汪媽媽在簾後兩次探頭。
李氏見了,叫了汪媽媽進來:「可是有什麼事?」
汪媽媽笑道:「就想問問姑奶奶,姑爺吃不吃得蝦米?」
李氏就望了沈穆清。
「吃得!」沈穆笑道。
汪媽媽點了點頭:「那我就吩咐做道十錦湯。到了秩天,得去去火才是。」
母女倆笑了笑,依舊低頭抄經文。
沈穆清卻覺得不對勁。
即是要去去火,何必做了十錦湯?
莫非是有什麼事?
她想到剛才汪媽媽望著那那隱隱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莫非是梁季敏做出什麼讓汪媽媽為難的事?
這麼一想,更是靜不下心。
沈穆清索性丟了筆:「哎呀,我越抄越是心煩,不如出去走走。」
李氏一直觀察著沈穆清的表情。的確很是煩燥的樣子。
「後面的桂花開了,你去園子裡走走也好。」她笑著歎了歎口氣,「到底是年紀已輕啊!」
沈穆清惦記著汪媽媽,笑了笑,領著英紛出了門。
李氏望著沈穆清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耒,她喊了留春:「姑爺可為了老爺的事和姑奶奶說了些什麼?」
「沒有啊!」留春笑蓮,「姑爺就是很煩惱的樣子。」
這也是正常。
李氏遂不再問,低下頭去抄佛經。
出了屋沈穆清果然就看見汪媽媽神色焦慮地站在垂花門旁。
她急步走了過去。
汪媽媽一見,轉身就朝外走。
沈穆清留了英紛,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朝熙堂,立在了院子角,汪媽媽才低聲道:「有家叫富實的鋪子,我們家平時買調味料、乾貨都由他送。今天來家裡要賬,有一筆一千五百兩銀子的款子,說是姑奶奶當日讓送的,可即沒有寫明日期,也沒有寫明明細,更沒有畫押……一吵著非要您出面說清楚不可!」
家裡的吃穿用度都有長期合作的鋪子,每年的十一月結帳,而且像汪媽媽所說的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店家自認倒霉————誰讓你當時不算清楚.現在汪媽媽竟然沒有辦法請她出面肯定是事惜無法收拾了。
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沈穆清淡淡的笑了笑,道:「也好,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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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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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8 08:16 AM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中送炭
廚房的賬房就設在沈府的西北角,哪裡有個小角門通了外面的私巷,挨著私巷蓋了個兩間的廂房,小小院子裡一株比屋簷還高的老槐樹,葳蕤的枝葉如傘般舒展開來。
外面送進府裡的東西都在樹下過秤。
沈穆清去的時候,閒雜人都迴避了,只留了廚房上的一個帳房,一個管事的媽媽和來要賬的兩個人。
看見汪媽媽陪著沈穆清來了,沈家的帳房、管事的媽媽都垂手恭立在了一旁,只有富實那兩個來要賬的,一個低著頭,眼也不敢抬一下,另一個則雙手抱肘、大模大樣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不由皺著眉頭望了過去。
這不望還罷了,這一望,她就呆立在了那裡。
汪媽媽見著沈穆清神色呆滯,孤惑地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看見富實那來要賬的小伙很無禮地注視著她們。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要是平時,別說是見姑奶奶了,就是想進這帳房,也得是鋪子裡的大掌櫃才行。
汪媽媽看著,這段日子隱忍的怒意如洪水般噴湧而出。她上前幾步攔在了沈穆清前面,大聲喝道:「哪裡來的臭小子,竟敢這樣無禮。」說著,喊了院外的小廝,「給我亂棍打出去——剛才是說誰的,我們家姑奶奶不出來對了這筆帳就要去報官。好,好,好。我拼了這顏面不要,也要和你到順天府尹走一趟。看看是誰挨板子……」
沈穆清卻是大汗淋漓,忙攔了汪媽媽:「有話好好說的就是!」
莫非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東西確實是姑娘拿的?
汪媽媽心生疑竇,卻更是傷心。
她熱淚盈眶,哽咽道:「姑奶奶別怕,家裡不缺這點銀子——大不了把白紙坊的鋪面賣了。我們不受他們這氣!」
這話外之間還是缺銀子啊!
沈穆清不由困惑。
沈箴才下獄幾天而已,家裡怎麼這樣的窘迫?
可眼下的情況卻是容不得她多想。
「不是,不是!」沈穆清拉了汪媽媽的衣袖,眼睛卻狠狠地瞪向那抱肘而立的小伙子。「有什麼話又不是說不清楚——您就別哭了!」
「是啊!」小伙子先倨後禮,笑吟吟地朝著汪媽媽作了一揖,「這位媽媽也別生氣。我沒見過世面,多有失禮了。」
汪媽媽沒想到那小伙子這樣簡單地就低頭認了錯,不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來。
五官俊朗,眉宇間英姿颯爽,皮膚如蜜,卻細膩光潔,看上去健康。穿著件青布短褐,牛鼻褲,腳上是草鞋——腳趾卻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污漬。
她不由滿臉的困惑:「我看你氣宇軒昂,儀表堂堂……怎做了富實的小夥計。你姓什麼?」
小伙子望著沈穆清揚了揚眉,笑道:「我姓蕭。在家排行第七,你喊我一聲蕭七就是了!」
汪媽媽見他眼睛只往沈穆清身上瞟,偏偏沈穆清卻是一點也不避嫌。眉頭一皺,拉著沈穆清就進了旁邊的廂房,隔著湘妃竹簾道:「你說賬目不清楚,現在我們家姑奶奶來了,有什麼,大家也好鑼對鑼鼓對鼓的說清楚。以後休要在大街上亂嚷,說我們家賒了東西不給錢!」
沈穆清卻輕聲咳了咳,低聲道:「媽媽暫且站到一旁,讓我和這傢伙計算算賬。如果我和這傢伙說不到一塊去,你也好來勸一勸。」
汪媽媽越發覺得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貨是沈穆清拿的了。
她不解道:「姑娘什麼時候拿了這貨?數目這麼大?做什麼了?」
沈穆清又咳了咳,沒有回答。
誰知那蕭七已走到竹簾前,低聲道:「媽媽,這賬目,我想私下和你們家姑奶奶算算,還煩您在一旁看著點——免得有什麼閒話傳出來!」
汪媽媽,看了看站在竹簾內的沈穆清,又看了看站在竹簾外的蕭七。
兩人的臉上都露出毅然的表情。
特別是那蕭七,眉宇間的英氣變成了讓人心寒的凜冽之氣。
汪媽媽竟然就猶豫了片刻。
想著畢竟是在沈家,還怕這姓蕭的鬧起來不成!
她帶著身邊的丫鬟和沈家廚房的帳房、管事媽媽退到了樹下,兩隻眼睛卻緊緊地盯著蕭七——好像只要他敢做出什麼無禮之舉,她就會立刻衝上去對他不客氣。
「蕭颯,你搞什麼鬼?」沈穆清看見汪媽媽領著人退到了樹下,低低地嚷道,「還到大街上嚷我們家賒賬不還?」
蕭颯皺了皺眉:「你以為我願意——我在你們家附近守了你好些天了,也沒有看見你。喂,你們家出了這樣大的事,你到底都在幹些什麼啊?也不回裡娘家來看看!」
他充滿指責的語氣讓沈穆清很是傷心。她不由喃喃地道:「你以為我不想回來!可我現在哪能隨便出門啊!」
蕭颯聽她語氣很是委屈,心裡一軟,輕聲地道:「好了,好了。我又沒有說你什麼?」
沈穆清聽了更是心酸——蕭颯正說到她的內疚處。
她低了頭,掩飾著眼中的濕潤,轉移了話題:「你有什麼事嗎?」
蕭颯這才想起自己來的母的。
「梁家是不是找王公公幫著打聽沈大人的事?」
想到梁叔信說那王公公想收蕭颯為乾兒子的事……那他知道這消息也不足為奇。
沈穆清輕輕地「嗯」了一聲
蕭颯沉思了片刻,又問:「沈大人是不是因為受余姚知府貪墨案的扯連下的獄?」
沈穆清一怔。
蕭颯是怎麼知道的?難道又是聽王公公說的?既然如此,為什麼駙馬就打聽不到?或者,是打聽的人沒有盡力?
各種念頭一閃而過。
她轉念又想到驕傲的蕭颯打扮成這個樣子來見自己,如果不是關心沈家的安危,又何必委屈自己……遂不能隱瞞,低聲應道:「聽閔先生說,是這樣的!」
蕭颯又問:「柳峻自殺了,你們家可知道?」
沈穆清更是意外。
沒想到蕭颯竟然連這件事也知道……
她不由道:「我們是聽王閣老說的,你怎麼知道的?」
「畢竟是一省之首,這件事在江南已漸漸傳開了——我們家在江南有生意。」蕭颯的聲音很低很低,幾近耳語,「正三品的大員為貪墨案自殺,大周開國以來還是第一位。穆清,這事不簡單!」
那淡淡的擔憂,喊她閨名時的親暱,讓沈穆清心變得暖暖的、沉甸甸的……一直煩躁不安的情緒突然間就平靜下來。
「我知道。」她的聲音也無形間低了好幾分,「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王哥老會幫我們?柳峻害怕些什麼?寧願自殺也不願意三堂會審人,明知道皇上為柳峻的事不高興,怎麼就會在言語上觸怒皇上,犯了這麼低級錯誤?」
蕭颯聽了,微微點頭:「我以為你們不知道柳峻自殺的事。沒想到,竟然是王閣老給你們家報得信……」他的聲音漸漸低沉至無語,望著竹簾上點點的紫斑擰著眉頭沉思起來。
沈穆清感覺到蕭颯話裡大有深意,不敢打擾他,靜靜地站在竹簾旁望著她。
一時間,滿院寂靜,樹上蟬兒鳴叫過後,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沈穆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身子有些軟地靠在了一旁的門框上。
這個家,不會就這樣敗了吧!
她惶恐地仰頭,映入眼簾的卻看見蕭颯掛須後的青色下巴,微微滾動的喉結,還有被太陽曬成了蜜色的皮膚……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意思到,蕭颯,再也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倨傲少年了。
時光讓一切改變!
包括自己,也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冷眼旁觀這世界變化的女子了…….
蕭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頭就看見了竹簾後那個懶懶地依在門框上的纖瘦的身影。
月白色的綢衫,湖色的比甲,還有如雲般散落在她腳邊的月華裙裾,在屋內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是那樣的明亮光鮮,讓她纖巧的胸,盈盈一握的腰都一覽無遺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突然間覺眼睛刺痛,幾欲落淚!
寂靜中,沈穆清聽到了蕭颯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她不由站直了身子,很是擔心地道:「蕭颯,你沒事吧!」
「我沒事!」蕭颯聽見自己的聲音有著莫名的苦澀,「歐陽先生在不在?我想和他說點事!」
「我不知道!太太不讓我插手這件事。」沈穆清苦笑,「我也不敢多問——只能提出疑問卻找不解決的辦法,問了又有何用。要不,我喊了汪媽媽來問問。」
蕭颯阻止了她。
「既然如此,我說給你聽也是一樣。」他表情肅然,「你記得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地轉給歐陽先生。知道嗎?」最後一問,卻滿含著溺愛,好像她是一個調皮的小孩子似的,得這樣輕聲地哄著才會乖乖地聽話。
沈穆清愕然。
什麼時候,蕭颯變得這樣問清了。
可沒等她深想,蕭颯的話就讓沈穆清精神一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未雨綢繆
「沈大人是因為受臨山縣令告余姚知府貪墨案扯連而入獄的。如果說,皇上手裡有東西證明沈大人在這件事上有罪,那就應該是交給大理寺,然後由刑部和都察院三堂會審才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罪名也不定地把人拘在詔獄裡。」
沈穆清一怔。
蕭颯愕然:「怎麼了?」
「沒什麼!」沈穆清望著蕭颯微微笑起來,「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蕭颯挑了挑眉。
「我也是這樣想的。」沈穆清很是悵然:「既然被下了獄,那就是有些問題雖然涉及到了老爺,但還不足以定罪。但現在的問題是柳竣自殺了——如果人活著,還能說個清楚,人死了,反而更不好辦了。」
「在這件事上,我的看法卻和你恰恰相反!」蕭颯淡淡地笑著,目光堅定,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強大的自信,讓人不由靜靜地聽他說話。
「你知不知道臨山縣令告余姚知府貪墨案是為了哪一樁?」
「是火耗銀。」當初沈穆清很擔心,曾經仔細問過梁季敏這件事的始末,「柳峻任江南布政使之前,浙江的火耗銀是一分三,柳峻任浙江布政司以後,就變成了四分。
臨山縣去年遭了水患,因火耗銀子引起了民變,所以臨山縣令才把上峰告了——引起民變是死,把事情捅大了直達天庭說不定還可以有轉機。」
「不錯。」蕭颯點頭,「可你想過沒有,柳峻在浙江兩任,這麼多的銀子,就算是他中飽私囊了,他也得有地方放、有地方藏才是啊?」
「這個我倒沒有細想……」沈穆清聽得眼神一亮,「如果是在江南就被處理了,就不會扯出一個戶部給事中來……這樣看來,銀子是進了京的……既然是進了京,這麼多的銀子,或者是……」說著,她就有些猶豫地指了指那個金碧輝煌的所在。
蕭颯看她的眼神帶著幾分讚許。
沈穆清心中大定。
終於可以證明,那些一直隱藏在心底的大膽念頭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妄想。
她不由歎息:「所以大周王朝的正三品大員、封疆大吏才會自殺——因為他不能、也不敢說出這錢到哪裡去了;所以王威雲才會『好心』地通過女兒來告訴我——因為只有我們這些無知婦孺知道柳峻死了。才會慌慌張張地到處找門路。這樣一來,要麼是因為為老爺說情的官太多而引起皇上的猜疑,要麼是這件事越鬧越大,以至於宮裡沒有辦法向天下臣民交待,只能讓老爺來背這黑鍋。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達到了王威雲兵不解刃除掉了對手的目的。」沈穆清說著,臉上漸漸透出蒼白,「可不知道老爺到底是為太后娘娘籌謀的呢?還是為皇上籌謀的」
「應該是為皇上籌謀吧!」蕭颯目光明亮的有些銳利,「要是為太后娘娘籌謀的,皇上也不會這呀不能夠保護著沈大人——好死不如活著,看皇上如何處置柳家的人 就知道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雖然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也猜到了一些內幕,但沈穆清並沒有解決的好辦法。她目露彷徨,「要是都察院的人緊盯著不放,我怕皇上會把老爺推出來頂罪!」
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烏黑的眸子閃爍著無助的光芒——這樣的沈穆清,讓蕭颯不由想起那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小姑娘來。
他望著沈穆清的目光變得晦澀。
半響才低低地道:「如果這件事,全是柳峻所為呢?」
沈穆清一怔。
蕭颯已徐徐地開口:「如果都察院的人彈劾沈大人,要求抄家呢?」
沈穆清滿臉震驚,目光中漸漸露出瞭然,然後全身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要是,要是做過分了……會不會……出事?而且,憑你我二人,也不能扭轉這風向標……」
蕭颯靜靜地站在竹簾前,冷峻的表情,眉宇間流露著無所謂懼的篤定。
「所以這件事要商量歐陽先生!」他的聲音冷靜到有些冷酷,「而且,你們家不能再找人出面為沈大人求情了,動靜越大,皇上越不好下台——連你我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幾位閣老怎會看不出來?」
正是如此!所以歐陽先生才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知道的,不會說;不知道的,說不清楚……
「蕭颯,」沈穆清心裡有些慌,抬手想拉他的衣袖,手卻打在了湘妃簾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你沒事吧!」蕭颯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語氣很緊張。
「沒事!」沈穆清的心思全在剛才談話的內容裡,哪裡還去注意這些。她壓低了聲音!「要是抄家,我的陪嫁在不在這範圍內。」
蕭颯微怔,已有些明白,輕聲地道:「除非是抄出了什麼,連累了九族。」
沈穆清沉默半響,道:「家裡的事,我不太明白。而且要操作,還有很多具體的事要做,所以這件事得先商量太太和歐陽先生。」
「就算是歐陽先生出面,估計也不好辦!」蕭颯頗有些猶豫,「畢竟歐陽先生的身份擺在哪裡……如果有困難,不如想辦法走王公公家,反而是個好事……?
他這麼一說,沈穆清倒想起來一樁事來。
「蕭颯,我聽我二伯說,王公公想收你做乾兒子…….」
她的話還沒有落,蕭颯已眉角一挑,目露不耐;「你二伯?梁叔信?」
沈穆清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還告訴你這些?」語氣很是不屑。沈穆清一怔。
聽梁叔信的口氣,好像和蕭颯不錯的樣子。怎麼蕭颯卻對他完全是兩個態度……難道兩人之間有什麼誤會?
蕭颯見她不語,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轉念又想到沈穆清曾經要求梁叔信通過駙馬走王公公的路子,譏諷的話就不自覺地說了出來:「怎麼?梁叔信去幫你找駙馬走王公公的路子那就是雪中送碳,我去走王公公的路子就是趨炎附勢?」
話音一落,他也有些驚愕。
自己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又沒有說什麼…….
「蕭颯!」沈穆清望著他的目光很是困惑,「你怎麼變得這樣的尖刻!」
尖刻?她竟然說他尖刻?為了那個狗屁二伯,竟然說他尖刻?
剛才的自責都化成了一團火,呼啦啦地在他的心裡燒了起來。
蕭颯臉上的表情變得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生硬:「我一向這樣尖刻,你才知道嗎?」
聲音驟然拔高,竟然引來了汪媽媽們的側目。
蕭颯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如此的陌生……剛才那種同聲共息的默契也灰飛煙滅了、消失無蹤。
她很是失望,明亮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總是這樣,蕭颯在她面前總是這樣的喜怒無常!
她垂下了眼臉:「蕭颯,你那麼聰明,實際上就不必我多言。我只是希望你別真的拜到了王公公門下做了他的乾兒子……政治是那麼微妙、瞬息萬變的事,一旦被打上了『某某黨』的標籤,你就和他榮辱與共了……王公公又是持寵得勢的人,要是哪天失寵了,你的立場就變得很為難了……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你,是因為這個,才讓我別和王公公來往?」蕭颯的聲音輕飄飄的浮在空中,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他屏住了呼吸,眼睛睜得大大的,等待著沈穆清的回答。
沈穆清笑望蕭颯,神態間有著深深的無奈:「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怎麼了?好像總是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三言兩語,就會吵起來……」
「不,不會,我不會跟你吵架的!」蕭颯語氣急切,如在爭辯著什麼似的,「你放心,我知道輕重,不會拜在王公公門下的……什麼人是酒肉朋友,什麼人是人生知己,我分得很清楚!」
看見蕭颯一副很急於表白的樣子,沈穆清不由失笑。
畢竟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就是再有陰謀,再有手段,也還有著不失本性的時候。
「所以我說你很聰明啊!」沈穆清笑道,「就是自己性格很囉嗦,遇見了你總是忍不住說教一番。」
蕭颯看見她露出笑顏,不知怎地,心裡一鬆,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陽光般明亮的笑容來。
「你放心了!」他再一次向沈穆清保證,「我還準備配享太廟,做個名留青史的忠臣呢!」
「就你這樣,還做忠臣。」這樣自信飛揚的蕭颯讓沈穆清心中一暖,調侃的話脫口而來,「你不做貳臣就不錯了!」
「這你就不懂了!」蕭颯斜睨著她,表情很是倨傲,「真正的大忠臣,都是權臣。你看魏征,你看包拯…….哪一個的心思不是千轉百回的。而那些不知變通的,多半是沒有留下姓名的愚臣。我告訴你,我中了狀元以後,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和劉學士喝酒,和他討論所有大周王朝所有閣老的經歷,你猜我發現什麼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8:19 A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有慼慼
雖然不敢苟同蕭颯的觀點,但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沈穆清忍不住捧場:「你發現什麼了?」
蕭颯很蕭然地道:「沒有一個閣老曾經做過都察院的御史。」
沈穆清見他說的一本正經,也懶得去動腦筋辯駁他,笑道:「那又怎樣?」
「這就說明,像言官這種沒有眼色的,都不能做閣老。」
沈穆清忍俊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真有這事嗎?我沒研究過!」
見沈穆清笑顏如花,蕭颯說的就更帶勁了:「不僅如此,我還發現,做到了都察院左、右御史的人也很會審時度勢。比如說現在的都察院御史趙符,這個人自進都察院後,只彈劾過一個人,就是原來的內閣首輔董安。趙符因此而得了諍臣之名。但我卻發現,事實並不是像大家所傳的那樣,當時董安已屢逆太后的意思,太后娘娘還曾派過內官問他的罪,當時對他也很是不滿,巴不得找點事把他給免了……」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一道簾子站著說起話來。
望著眼前這個在她面前依舊如孩子般飛揚的蕭颯,沈穆清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目光中慢慢有了一份動容。
從那個聽不得違逆之言的紅衣少年到眼前這個膽大心細的狀元郎,蕭颯,長大了……可就算是如此,自己卻始終能感覺到那份流淌在他血流裡的驕傲。
「是不是很無聊!」感覺到了沈穆清的沉默,蕭颯嘎然而止,意興闌珊地道,「我覺得憶古可以昔今……」
沈穆清見他的樣子有些沮喪,知道是自己的態度刺傷了他。
她不由正色地道:「蕭颯,謝謝你!」
蕭颯愕然地望著她。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沈穆清的笑容帶著滿滿的感激,「藥王廟相遇時選擇相信我,沈家出事的時候有不計前嫌地來幫我……蕭颯,謝謝你所作的一切。」
蕭颯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耳朵一下子通紅。
他無所謂地回了揮手:「哎呀,算了。你不也跑到柏樹胡同去勸我了嗎?我們就算扯平了吧!」
扯平了?與自己相比,蕭颯付出的更多吧!
沈穆清不由抿嘴一笑,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宜嗔宜怒的臉來。
「二姐還好吧?」
她問得很真誠。
不管怎樣,她是蕭颯喜歡的人。
「哦!」蕭颯聽見沈穆清提起二姐,眉頭就蹙了蹙,「我讓她跟著大太太回臨城了。」
沈穆清一怔:「跟著大太太回臨城了?」
難道兩人相處的不好?或者有了什麼矛盾?
蕭颯點了點頭,語帶抱怨地道:「算我倒霉,管了這樁破事。你是不知道啊,那個徐三,自己沒本事要賣老婆也就罷了,誰知道賣了老婆又後悔,天天跑到我家門口來鬧,我一煩,就讓人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又丟了一兩銀子給他。這下他老實了,不來找我了,改去找塗小鴉了。」
「怎麼會這樣?」沈穆清失聲道,「二姐怎麼會遇到這個樣的人?」
「就是!」蕭颯眉頭擰得緊緊的,「說起來,二姐也是個精明能幹的。可攤上了這樣一個人,有什麼辦法。」
沈穆清突然就想到了梁季敏。
是啊,攤上了這樣一個男人……女人大多數都認命吧!
比如王溫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都是一樣的。
「那塗小鴉怎麼說?」她的聲音有些落寞。
希望二姐這個唯一的哥哥會在關鍵的時候幫幫她。
「你別說,難怪塗小鴉在曾菊面前服侍了那麼多年連個安置妹子的地方也沒有。」蕭颯很是火大的樣子,「徐三纏著他,他就跑到我這裡來,還說:那五百兩銀票就算是我欠你的,還是讓二姐跟徐三回家吧?不管怎麼說,他們兩人畢竟是結髮夫妻!」
沈穆清聽得口瞪口呆。
心裡卻暗暗歎息。
一般的人都會這樣委曲求全吧!
「我一想,算了,人家兩相情願,我就自認倒霉,當我那五百兩銀子打了水漂了!」蕭颯語氣很是不煩,「誰知道二姐又不願意了,天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還說什麼,我要是把她送出這個門,她回頭就吊死在塗家的祖墳旁。塗小鴉一聽,注意又變了,回頭求我把二姐留下。」
沈穆清不由張口結舌:「這,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也就是自己在萬寶齋遇到她之前!
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二姐才下決心跟了蕭颯的呢?
沈穆清臉色一暗,沉默下來。
見沈穆清不語,蕭颯很無奈地望了她一眼:「你也覺得這不是個事吧?」
沈穆清到是很能理解二姐的做法。她笑道:「她能跟著你,也算是有個依靠。」
蕭颯點頭:「所以大太太來看我的時候,我就讓大太太把她帶回臨城了。」
也好,畢竟私收的歌伎和母親身邊的丫鬟那可是天壤之別。
她受過苦,應該會珍惜這樣的機會的!
沈穆清想起那在寶良的話。她有些好奇地道:「你是大房的嗎?」
蕭颯點頭:「大太太是我生母。我是兩歲就過繼到四叔名下的——那時候改的口,現在也叫習慣了!」
沈穆清不由愕然:「你,你是嫡出」
蕭颯就瞪了她一眼:「誰告訴你我是庶出的哥哥,一個庶出的弟弟、兩個庶出的妹妹。」
沒有親兄弟啊!
沈穆清不由驚愕地道:「那你過了繼,大房那邊怎麼辦?」古時的過繼可不像後來,不僅承宗,而且還涉及到繼承權的問題,這其中就有長幼嫡庶之分。
蕭颯無所謂地笑了笑:「論賺錢,蕭家除了我,還有二房的老大,三房的老二,就是我那個庶出的大哥,拿了祖父五千兩銀子做本錢到福州做香料生意,這幾年也賺得盆滿缽滿的。」說著,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道:「我如今中了武狀元,正好為他挪位子!」
不知為什麼,沈穆清就覺得蕭颯的笑容裡隱含著一種讓她覺得心酸的東西。
兩歲的孩子,還看不出優劣的時候,就被過繼給了四房,改變了人生的軌跡,過生母的稱號,也是「叫習慣」的……難怪他不敢請補習老師……如果沒有這一場破天荒的武舉,他的未來又會在哪裡呢?
「你過繼,是誰的主意?」沈穆清的聲音非常的舒緩,有著讓她自己都吃驚的輕柔。
蕭颯卻是敏感的,笑道:「你覺得我很可憐——因為失去了長房長子的位置?」
沈穆清仔細地思考了一下。
的確,自己覺得他可憐。不僅僅是失去了長房長子的位置,還是因為那種被族人寄於厚望的壓力……
但她不能說。
她還記得初見蕭颯時他的乖張……一個少年在無奈何之下的反抗。
「你,可憐?」沈穆清朝他眨著眼睛,笑容俏麗地打趣他,「十七歲的狀元郎,的確有點可憐!」
蕭颯哈哈大笑起來,眉宇間儘是暢快。
……
汪媽媽望著那個神色飛揚的蕭七,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算個帳,兩個人怎麼說的這樣高興?
「媽媽別煩。」跟著蕭七一起來的那人溫聲地道,「說起來,富實和貴府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年底收帳的時候收得喜滋滋,如今賬目不清楚了,就把我們派來。說實在的,我們也不願意做這惡人。要是能溫言細語地把事說開了,大家都好!」
汪媽媽聽著,不由橫眉怒目:「和我們嫩家打交道的也不止你們一家,可你看看,除了你們家像這樣要賬,有誰家這樣了……你明天讓你們東家來一趟,我們把話說清楚了,以後可不敢再上貴店賒東西了。」
那「賒」字咬得極重,很顯然還在怒火剛才富實的威脅。
那人陪著笑臉:「都是我們不會說話。媽媽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說著,朝著汪媽媽作了一揖。
汪媽媽見他說話順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垂手恭立,笑道:「小人姓龐,賤名德寶!」
汪媽媽望著他冷笑:「龐德寶,我看那個蕭七笑得賊眉鼠眼的,只怕是別有所圖吧!」
龐德寶神色一僵,勉強地笑道:「看媽媽說的!」
汪媽媽冷冷地「哼」了一聲,打斷了龐德寶的辯解:「我告訴你們,你別以為我們家姑奶奶年紀小就好糊弄花言巧語的想讓她認了那筆糊塗賬,她可是從小就跟著太太管家的。」說著,轉身就朝沈穆清那裡走去。
沈穆清隔著竹簾看見汪媽媽朝她走來,立刻低聲道:「汪媽媽過來了。」
蕭颯一怔。
突然間就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偷偷地溜進夫子的屋裡看他寫給四叔的信裡是怎樣評價自己的……那時候,小廝就是這樣低聲對他說「夫子來了」的!
他不由微微笑。
俊朗的眉目明亮耀眼:「你記得我跟你說的話……要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需要我幫忙的,就派人到富實去找蕭七。」
第一百一十四章 節外生枝
回朝熙堂的路上,汪媽媽不免囉嗦:「富實也是幾十年的老店家了,怎麼派了這樣兩個愣頭青來……一會說我們欠銀子,一會又說是把帳弄錯了……趁火打劫的我見過,可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
沈穆清心情大好,只是微笑著聽著。
進了屋,李氏還伏在桌上抄佛經。
聽到動靜,她放下了手中的筆。
見女兒眉目展舒,神色間透著歡快,她不由打趣道:「嗯,看樣子,還是得去花園走走。這一走,精神就好了不少。」
沈穆清一怔。
李氏已抿嘴一笑:「去九思齋看了的吧?我沒有虧待季敏吧?」
原來李氏以為自己去九思齋會梁季敏了!
沈穆清但笑不語。
陪沈穆清進來的汪媽媽自然是什麼也不敢說的,在一旁陪著笑臉。
沈穆清望著李氏神態間透著剛毅,思忖了片刻,道:「太太,我有話跟您說。」
李氏以為女兒是去見了梁季敏的,現在又有話說,自然是遣了身邊的人。
沈穆清坐到了李氏的身邊,低聲道:「太太還記不記得,我去藥王廟的時候,有個叫蕭颯的人曾經讓葉大人到我們家來報信的事?」
李氏微怔,道:「自然是記得。他今年還中了武狀元!」
「我剛剛就是去見他了!」
李氏愕然。
沈穆清已低聲把剛才發生的事,以及和蕭颯的對話——當然隱瞞了關於蕭颯本人的事,都一一說給了李氏聽。
李氏聽著直點頭,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我也覺得柳峻的自殺有問題,所以讓歐陽先生不必回來,到江南去打探些消息。」
沈穆清大感意外。
沒想到歐陽先生根本沒有回來!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沈穆清本來就覺得蕭颯的這個主意太冒險,現在歐陽先生又不在……她更是沒有把握了。
李氏沒有作聲,閉著眼睛靠在了迎枕上。
過了好一會,她張開眼睛,沉聲道:「你說,老爺曾經給過蕭颯拜貼。」
「嗯!」沈穆清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蕭颯還說,如果有事,可以到富實去找蕭七。」
沈穆清又輕輕地應了一聲。
李氏就讓人去叫汪總管。
沈穆清不解,道:「叫汪總管做什麼?如果有什麼事,直接吩咐我就是!」
李氏看了她一眼,道:「怎麼大的事,我總得見見人吧!」
沈穆清沒想到李氏就這樣接受了蕭颯。
她不由怔住。
李氏卻若有所思地道:「那個蕭颯,多大的年紀?」
沈穆清忙道:「十七歲。」
「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一個嫡親的妹妹,兩個庶出的哥哥,一個庶出的弟弟,兩個庶出的妹妹!」
「哦!」李氏眉頭一挑,「家裡的人還挺多的啊!」
沈穆清突然語凝。
自己當著李氏和蕭颯一副根本部署的樣子,現在李氏一問,連人家有幾個庶出的兄弟姐妹都一清二楚,這、、、、、、誰會相信他們不熟、、、、、、可她不是怕李氏懷疑蕭颯心存不軌又擔心蕭颯那個火爆脾氣受不得委屈兩人產生什麼誤會嗎?只希望太太沒有看出什麼端倪才好!
她掩耳盜鈴的安慰著自己。
有丫鬟進來稟報道:「太太,午飯好了,您看擺在什麼地方?」
沈穆清一聽,如蒙大赦。
李氏卻笑望了她一眼,道:「就擺在花廳吧,讓捨哥陪著他姐夫吃飯吧!」
沈穆清見李氏不再追問,鬆了一口氣,就想起汪媽媽那賣鋪面的話來,道:「要是家裡一時周轉不過來,你看要不要先把我壓箱錢拿過來應急。」
李氏的眉頭微蹙,道:「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就把汪媽媽的話說了一遍,李氏聽著,臉色微沉,道:「我知道了。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是老爺的事,還是這家裡的事,你都別管了。我自有主張。」
「太太,多一個人多一份膽量。」沈穆清放不下心,「您就讓我陪在您身邊,我雖然不能出什麼大主意,可這端茶倒水的事還是能做的。」
「家裡丫鬟媽媽一大堆,要你端什麼茶?倒什麼水?」李氏態度堅決,「你給我回梁家去好好待著,不出亂子,就是幫了大忙。」
沈穆清一怔,遲疑道:「太太莫不是想在關鍵時刻求求當家?」
李氏笑道:「我們兩家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談不上誰求誰?」
沈穆清想到梁家諸人的態度,卻不好向李氏言明。
李氏見沈穆清臉上閃過一絲忿然,心裡明白。笑道:「你的胸襟要寬闊些才是。老爺一日沒定罪,梁家一日不好有什麼舉動。就算是換了梁家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家也是一樣。而且,萬一我們家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梁家能撇清,總不能拿著梁家的百年基業陪著我們吧!」
沈穆清很是困惑:「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聯姻。」
李氏笑道:「自然是錦上添花。」
沈穆清怔住。
李氏已笑道:「只要不是誅九族的事,至少救了你一個。」
沈穆清眼淚奪眶而出。
李氏拿出帕子來輕輕地幫她擦著眼淚:「傻孩子,能救一個是一個。我還指望著老爺出來,你好好照顧他呢!」
沈穆清連連點頭:「太太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老爺的。」想了想,道:「也會好好照顧大捨的。」
李氏點了點頭,拍著她的手:「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
回到梁家的沈穆清待人更是和氣,行事更是低調。她每天除了給太夫人。馮氏請安外,就待在疊翠院裡做針線。梁幼惠陪了幾天,到底是坐不住,直嚷著「無聊」。
好在很快就是八月十五了,義學裡放了幾天假,梁幼惠和三個侄兒瘋成一團。
珠璣常在沈穆清做針線活的時候陪著她說說話兒。
「百木說,柳大人自殺的事傳到了京裡,都察院的御使紛紛上折子彈劾老爺。」
果然把帳算到了老爺的頭上。
「百木說,皇上說了,人死為大,柳大人的家眷不預追究。」
讓蕭颯說中了,皇上並沒有處置柳家的人。
「百木說,翰林院的士子都在議論老爺。」
「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穆清想到了在翰林院的梁季敏:「三少爺有什麼反應?」
珠璣猶豫了一下,才道:「百木說,三少爺這幾天都跟著那個陳亞子一起飲酒吟詩。」
沈穆清微微點頭。
陳亞子雖然在官場上不得意,卻是個有真性情的人。梁季敏和他在一起,總比聽翰林院的那群人說自己岳父的風涼話好。
又過了幾天,外面倒是沒有動靜了。
沈穆清惦記著蕭颯的那個注意,正人心浮燥時,董媽媽來道:「你太倉老家的堂姐夫來京裡辦事,你堂姐托他帶了東西來給你。」
太倉老家的堂姐夫?
沈穆清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是沈月溶那個姓任的未婚夫吧!
他來幹什麼?
不過,怎麼成了堂姐夫?
沈月溶給她帶東西,不知道帶的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沈箴出了事?
沈穆清壓住滿腹疑惑,笑道:「有勞媽媽了。我讓英紛跟著您去拿東西吧!」
董媽媽笑道:「他還想給您請個安——太夫人已經讓人把任公子請到了花廳。」
沈穆清頗有些意外,跟著董媽媽去見了沈月溶的未婚夫。
梁家的花廳很小,但裡面擺著紫檀木的屏風,花梨木的傢俱,處處彰顯著侯府的氣派。
沈穆清走進了花廳,就看見一個穿著蓮青色褶衣的男子微微垂首佇立在花廳的中間。她知道這就是沈月溶的未婚夫了,一邊朝首座走去,一邊拿眼睛很快地暖了一下他。
姓任的身形高大,皮膚白皙,星眉劍目,儀表堂堂。
沈穆清暗暗吃驚:「這姓任的哪裡有一點混混的樣子。難怪老爺和林進才見到他都生出幾分好感來。
她坐下後,姓任的就給她作了一揖,聲音輕柔地道:「三少奶奶還是頭次見到我吧!我姓任,叫任翔。」
沈穆清客氣地招呼他:「姐夫請坐。」又讓丫鬟上了茶。
任翔猶豫了一會,坐到了沈穆清的下首。
男女有別,略懂些禮儀的人都會選擇坐在離門最近的那把椅子上…….
沈穆清想到立在花廳角落裡兩個負責招待客人的梁家丫鬟,眉頭就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任翔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好像一無所知,笑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紅漆描金匣子遞給沈穆清:「這裡面是賤內繡的幾個荷包,讓我帶給三少奶奶的。」
英紛上前將匣子收了,沈穆清很客氣地道:「有勞堂姐費心了。堂姐還好嗎?」
任翔喝了一口茶,看了站在沈穆清身後的英紛一眼,又看了看花廳角落立著的小丫鬟,聲音突然壓得很低很低,語氣急促地道:「我知道大伯家裡出了事,大伯母的身體又不好。所以才來找三少奶奶的——那日我們接到大伯母的信,說四姑娘要回太倉,可等我們去碼頭接人的時候,船早已返程。」
寂靜的屋子裡就響起了一陣細弱卻很清脆的碰瓷聲。
英紛上前一步站在了沈清的右側,擋住了丫鬟的視線。
過了好一會,沈穆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人,不見了?」
她聲音顫抖,細如蠅蚋。
任翔望著沈穆清透著蒼白的臉上依舊掛著的盈盈笑意,放下心來。
總算找對人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8:29 A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沈家被抄
「是。不僅人不見了,就是隨身的媽媽、丫鬢和箱籠,統統不見了」任翔端坐在太師椅上,聲音輕得如斥過樹梢的風,內容卻足以讓沈穆清跳起來,「這件事只有岳父、岳母和我知道。我們不敢聲張,只好私下裡找。」
「堂姐夫嘗嘗這茶,聽說是福建過來的貢品,我也是第一次喝。」沈穆清心亂如麻地應酬她。
這原是沈家的醜聞,怎能讓梁家的人知道。
任翔知道她這是說給梁家的丫鬢聽的,遂合作地提了聲音,笑道:「多謝三少奶奶了。我們太倉是鄉下地方,不比京都物華大寶,能嘗到這樣的好茶,真是三生有幸!「說著,就端起茶盞來淺嘗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任翔這樣機靈,應該不會亂說胡來才是。
想到沈家現在的情況,又想到自己做為梁家的媳婦一舉一動都要符合《女誡》、《女訓》的規範,她不由皺了眉頭。
任翔自踏入梁府就耳聽八方眼觀四路,沈穆清的為難他如何看不出來。更何況,他來找沈穆清就是不想驚動季氏……因此他急急地道:「煩請三少奶奶讓汪總管助我一臂之力。」
任翔的知情識趣讓沈穆清對他好感倍生。
他一定以為首輔家的大總管就定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吧?
卻不知沈箴在仕途上幾起幾落,看盡世態炎涼,越是貼身之人越喜歡用敦厚老實的……汪貴之所以能成為沈家的大總管,與其說他有能力,不如說他夠忠心。
任翔讓他幫著找沈月溶……說不定人沒有找到,先把季氏給氣病了!
沈穆清思索了半晌,把心一橫,道:「你去西大街的富貨店找蕭七,讓他幫你合計合計。」
任翔見沈穆清開了口,自然是喜出望外。
兩個人東拉西扯了一會,任翔就告辭了。
沈穆清回到疊翠院卻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下去了。
她喊了珠璣來:「讓百木去打聽打聽遼東總兵家的那個戴貴這段時間都幹了些什麼?「
珠璣應聲而去。
不一會,抄手遊廊上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沈穆清眉頭微皺。
就算是沈月溶跟著戴貴私奔了,珠璣也不應該這樣慌張。。。
她正想著,門口的簾子「唰」地一下被撩開——身材高大的梁幼惠闖了進來。她三步並作兩步,神色惶恐地走至了沈穆清的面前,拉著她的手,嘴角微翕,眼淚在眼眶裡直轉,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幼惠一向讓人喜愛,是誰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沈穆清暗暗稀奇。又想到梁幼?的病,笑著回捏了她的手:「別急,別急,有什麼話好好的說。」
梁幼惠牙齒打著顫兒,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抄家了……抄家了……」
沈穆清腦子裡「轟」地一聲。
「幼惠,你冷靜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忽遠地飄在空中:「是誰家被抄了?你又是聽誰說的?」
梁幼惠抖得更厲害了:「你,你,你家……剛剛被抄了,三哥,三哥還在祖母那裡……還在那裡……」說著,竟然兩眼一翻,口吐白沫,身子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沈穆清呆在了那裡。
跟著梁幼惠進來的丹珠臉色一白,害怕地哭了起來道:「不好了,二姑娘發病了!」
沈穆清這才反應過來。
她來不及多想,恨恨地瞪著丹珠,厲聲道:「哭什麼哭?還不喊大夫!」
丹珠被沈穆清一吼,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轉身就跑了出去。沈穆清望著地上四肢抽搐的梁幼惠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英紛在一道:「三少奶奶,我看,不如叫了紫紗過來!」
也是,紫紗是太夫人派到幼惠身邊的——總不會無緣無故地派個人到幼惠身邊吧。
沈穆清連連點頭,英紛跑過去反紫紗叫了進來。
紫紗一看,二話沒說,從懷裡抽出一條帕子揪了梁幼惠的嘴就塞了進去。一邊塞,還一邊對沈穆清解釋道:「這是怕她咬了自己的舌頭。」沈穆清「哦」了一聲,虛心地向紫紗請教:「那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她的話音剛落,屋子裡就發出一股臭氣。
紫紗歉意地望著沈穆清:「二姑娘怕是失禁了!」
人活著就好!
沈穆清道:『人能不能搬動?』
紫砂點頭:「小心抬到床上就是。」
沈穆清忙叫了明霞幾個進來,大家輕輕地把梁幼惠抬上了床,又打了水來給她清洗。
正忙著,太夫人已得了信過來。紫鵑和另一個叫紫菱的丫鬟紫砂一起照顧梁幼惠。三個人有條不紊,動作嫻熟,配合默契,想來照顧生病的梁幼惠已不是一回兩回了。
太夫人就叫了沈穆清出去說話。
「怎麼突然發了病?」聲音裡有質疑,更有懷疑。
沈穆清並不動怒,虎毒不食子。不管太夫人對她們這些媳婦、孫媳婦怎樣,對梁家的骨肉卻是真心實意第維護。
她直直地盯著太夫人眼神:「幼惠說,我們家被抄了!」
太夫人歎了一口氣:「穆清,我本來不準備告訴你的。怕你知道了傷心。但你放心,不管怎樣,抄的是沈家不是梁家。你終歸是我們梁家的人,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太夫人的聲音時近時遠地飄在空中,如畫外音,給沈穆清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以前是天天盼著這消息,可當這消息真的傳到她的耳朵裡的時候,她又覺得害怕。
如果抄出來的金銀在皇上眼中還達不到廉潔的地步,怎麼辦?
如果時間太短李氏還沒有能很快地處理家中的財產,怎麼辦?
如果財產轉移的事被人發現進而告發了,怎麼辦?
悲傷憂愁紛至沓來,沈穆清一個踉蹌,靠在了屋簷下合抱粗的紅漆柱子上。
太夫人望著她搖了搖頭,叫了英紛:「扶你們少奶奶到西廂房裡歇息吧!」然後自己去看幼惠去了。
……
沈穆清躺西廂房的架子床上,既不想吃也不想喝。
九天了,沈家被抄已經九天。
皇家的雷霆手段,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厲害。
明時坊的家、沈家松樹胡同的老宅都被查封了,李氏,陳姨娘、大捨和汪媽媽等幾個女眷被關進了京都郊外的獄神廟。
據說那裡離沈箴被關在詔獄不到二十丈。
京都的八月末,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了寒意。不知道李氏有沒有御寒的衣裳?有沒有碗熱水喝?陳姨娘會不會盡心地服侍她?
這些擔心與牽掛讓沈穆清腦子一刻也閒不下來。
她常常想:難道自己和蕭颯弄巧成拙了?要不然,沈家一共只抄出了一萬三千六百四十四的家財,為什麼李氏她們還是被關進了獄神廟?為什麼沈箴沒有放出來?為什麼太夫人把自己拘在家裡不讓出去?
那種無法對人言明的痛苦讓沈穆清時時覺得心如刀絞。
她目光呆滯第仰臥在床上動都不想動一下。
坐在床邊的梁繼敏望著手裡那碗已經沒有了熱氣粥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要不然,等岳父放出來,他老人家看到你這個樣子,心裡只怕更難受。」
他的聲音有些呆板,安慰的話聽在沈穆清的耳朵裡顯得很公式化,讓他想到那些電視上安慰病人的領導、、、、、、
她現在只想見到蕭颯。
只有他能和她商量,只有他能和他謀劃,只有他知道她心裡有多擔心和害怕、、、、、、
留春在門外探頭探腦,英紛見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怎麼了?」
留春小聲地道:「太夫人和夫人過來了!」
英紛猶豫了片刻,轉身朝梁季敏稟道:「三少爺,太夫人和夫人過來了!」
梁季敏鬆了一口氣。沈穆清這樣,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
說實在的,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翰林院裡同僚們的議論讓他羞慚難當,如坐針氈。
「怎麼?還是不吃不喝的!」太夫人和馮氏走了過來。梁季敏忙站起來給祖母和母親行禮。
「快坐下,快坐下!」太夫人望著他黯然神傷的樣子眼裡滿是憐惜,「你這兩天照顧穆清也辛苦了。」
「孫兒不辛苦!」梁季敏苦笑道,「照顧娘子,是我應該的。」
馮氏點了點頭,看著沈穆清如木雕般地躺在床上不理不睬,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對梁季敏道:「翰林院那邊,你就再請幾天假吧!」
梁季敏猶豫道:『我已經連請五天假了、、、、、、」
「家裡有丫鬟媽媽,再不濟,也有你我!」太夫人不贊同的到,「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天天災家裡給妻子做低伏小的,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馮氏欲言又止。
太夫人就問梁季敏:「聽書信說,袁瑜為你岳父求情,皇上同意將沈家在石化橋松樹胡同的院子依舊歸還沈家?」
梁季敏一怔,道:「二哥沒對我說,我不知道!」
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立在她們身後的蔣雙瑞身上。
王溫蕙卻笑道:「我也聽說了。說不僅把松樹胡同的老宅還給了沈家,而且這兩天沈夫人也就會放出來了!」
一直靜靜躺在床上的沈穆清突然坐了起來:「大嫂,此話當真?」
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沈穆清。
她臉色蒼白的透明,一雙大大的杏眼此刻水汽氤嬿地望著在場的人,尤顯可憐。
王溫蕙看著心酸。點頭道:「我也是剛剛聽說,想來這消息還沒有傳來,所以三叔不知道——等會我再派個人去大理市問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曙光漸現
京都郊外的獄神廟就在崇陽門外不遠處,是具五間四進的院子。
第一進供著獄神,第二進住著負責獄神廟香火的祝公、祝婆,第三進住著大理寺的胥吏,李氏、陳姨娘、大捨還有汪媽媽、橙香等人關在第四進。
原內閣首輔沈箴沒有定罪名,家裡的女眷沒有入獄而是被關到了這裡,這種決定本身就帶著不同尋常的味道,大理寺那些混成了精的胥吏們又怎能嗅不出來。
所以沈穆清去接李氏的時候,一位年約四旬的胥吏恭恭敬敬將她領到了院門口就站住了:「少奶奶往前直走就到了————裡面都是些女眷,我們不方便進去。
沈穆清一直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能這樣禮遇沈家的女眷,看樣子李氏等人並沒有吃什麼苦頭。
英紛拿出銀子打賞了他,就扶著沈穆清進了院子。
院子裡丙個穿著粗布衣裳的陌生女人正坐在石磯上說話 ,看破見沈穆清俱是一怔。其中一個迎了上來,笑道:「這位是沈家的姑奶奶吧?是來接沈夫人的吧?」
沈穆清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婦人就笑道:「我們是大理寺汪大人叫來幫著做些粗活的。」
沈穆清笑著讓英紛打賞了那兩個婦人。
汪媽媽聽到動靜走了出來看見沈穆清,眼淚立刻落了下來。
沈穆清上前握住了汪媽媽的手:「媽媽受驚了!」
汪媽媽搖著頭,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露出一個笑容來:「姑奶奶可好!」
「好,好,好!」沈穆清連連點頭,「太太可好?」
汪媽媽迭聲說「好」,道:「多虧了蕭七,太太的藥一直沒有斷,又拿錢出來打點了當差,我們和在家裡沒什麼兩樣。」
沈穆清一怔。
蕭楓竟然這麼大膽,一點也不避嫌……
汪媽媽已道:「說是店主受過老爺的恩惠,這個時候不方便出面,讓他來幫著打點打點。」
李氏是這樣向人介紹蕭楓的啊!
「以前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汪媽媽很是感慨,「來家裡收帳的時候那麼的凶,誰知道轉皮膚就變了個樣子……人還是要做些好事。你看,這個時候就有回報了……」
沈穆清沒有理會汪媽媽的叨嘮,笑道:「是不是還有一個龐管事?」
「有,就是上次和蕭七一起來收帳的。」汪媽媽點頭,眼淚又落了下來,「聽說除了我們幾個,家裡的人都被關進了大理寺的大獄裡,昨天汪大人來告訴我們,說我們可以回石化橋的老宅子了,我們卻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還好有龐管事在……今天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說好吃了午飯以後來接我們回城。」說著,她踮著腳朝沈穆清身後望了望,「姑爺來了沒?」
汪總管做為沈家的大總管自然也被關了進去。
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呢?
沈穆清眼神一暗,又很快打起精神笑道:「姑爺來了。當差的不讓進來,我想著這裡全是女眷,就沒有勉強那些當差的。」
汪媽媽點了頭,領著沈穆清進了屋。
屋子裡很簡陋,當然不能和沈家相比,但打掃得乾乾淨淨。
進了東邊的臥房,沈穆清立刻聞到了一股怪味。
她不由眉頭微蹙,卻看見李氏閉目 偎在大迎枕上,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向蒼白的臉頰有淡淡的紅潤,顯得非常精神。
陳姨娘在一旁給李氏捶腿。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來。看見沈穆清,露出個欣慰的笑容,然後做了個「不要驚動了李氏」的手勢。
沈穆清看見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盡心服侍李氏,以前不管有什麼不愉快,此刻都煙消雲散了
她和汪媽媽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站在台磯說話。
「太太睡得不好嗎?」
這都已時正了,李氏在這種情況下怎麼還能睡得著?
沈穆清懷疑她是不是徹夜未眠。
汪媽媽低聲笑道:「太太睡得好著呢」
沈穆清挑了挑眉。
汪媽媽道:「是蕭七見太太精神不好,尋了一種新藥,太太用了後就睡一會,起來了變得很好。」語氣裡透著高興。
沈穆清頗為意外。想到了自己一直不能好的腳傷……
或許,真的有什麼偏方也不一定。
「是嗎?」她喜到:「那藥在龐管事手裡,我也沒見過,只知道要加在煙裡吸進去……」
沈穆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鬢角的青盤慢慢凹了起來:「那個蕭七呢?人在哪裡?」
聲音冷得如三九的天氣。
沈媽媽怔住,半響才道:「他只來過兩次,平常都是龐總管……」
沈穆清仰望著天,長長地舒了好幾口氣,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汪媽媽見她很是氣憤的樣子,一想,臉色大變,吞吞吐吐地道:「姑奶奶,難道,難道是這藥有問題……我從來沒見過,每次都是那個龐管事一點一點的……」
「……我瞧著這兩人不對勁,可太太點了頭,我也不好說什麼……」
沈穆清是很生氣。她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兩趟,轉身卻看見澄心站在院子門口。
「什麼事?」她的口氣很不好。
不時總笑臉盈盈的三少奶奶眼睛一瞪,眉宇間立刻流露出幾分攝人的威嚴……有點像侯爺和大少爺的樣子……
澄心不由哆嗦了一下,輕聲道:「三少爺問,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昨天就說好了今天一起來接李氏的,結果一大清早的,陳亞子讓小廝送了一便條來,說昨天逛西大街的時候看見了一塊破損了的碑,好像是柳公直的真跡,讓梁季敏幫著鑒定一下。
梁季敏一看就開始坐立不安了。
沈穆清看著有點擔心,勢利地叮囑他:「今天情況特殊,我們接了太太早點回來,到時候讓百木快馬加鞭送你過去……就是耽擱也不會耽擱很長時間。」
梁季敏當時連連點頭,結果等 的時間長了一些,他就不耐煩了。
想到李氏如今還在騰雲駕霧,沈穆清的氣不打一處來,歷聲道:「三少爺要是有事,就請先去辦,我把安置好了再回去。」
汪媽媽攔著:「有什麼話好好的說。姑爺可是特意陪你來看的。眼看這都中午了,您讓姑爺哪裡吃飯去?」
「等等!」沈穆清叫住了正要轉身而去的澄心,「家裡的管事、小廝都 還關在大理寺,哏少爺說一聲,把百木留下來給我使使。」
汪媽媽聽著這口氣不善,就語帶不滿地喊了一聲「姑奶奶」。
澄心望了望汪媽媽,又望了望沈穆清,進退不得。
「把姑爺這,吃什麼?」沈穆清故意掃了一眼簡陋的院子,然後吩咐澄心,「去吧!」
汪媽媽聽了神色一黯,微微垂了頭,沒再作聲。
澄心見了應聲而去。
「太太什麼時候會醒!」沈穆清問汪媽媽。
汪媽媽語氣落寞地道:「通常已末的時候就該醒了。」
沈穆清見汪大人派來的丙個粗使婆子有些無措地站在牆角望著她們,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讓人開始做飯吧!」
汪媽媽猶豫道:「姑奶奶要不要看看菜單子,蕭七前兩天還讓人送了兩桶黃鱔來了,說給太太補氣血!」
沈穆清正要答話,澄心跑了進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姑爺說,下午他去松樹胡同去接您。」
……
等 李氏「醒」過來,知道女兒來接她了,自然是喜出望外。
沈穆清一見到李氏就向她解釋梁季敏的行蹤:「……我聽說被抄了家,好幾天都 不舒服。他請了假在家裡照顧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請假了……今天把我送來就回去了,等 會再去松樹胡同接我。」
李氏聽了很高興,笑道:「太夫人答應過我會好好地照顧你,果然沒有食言。」
沈穆清笑了笑,叫橙香擺桌。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8:34 A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任都事
兩人說著話,有婆子稟道:「沈夫人,您家那個遠房的親戚來看您了。」聲音裡隱隱含著歡喜。
沈穆清不由奇怪。
是什麼親戚來看李氏?而且這婆子見了還如此的高興。
她不解地望著李氏。
李氏笑著說了一聲「讓他進來吧」,然後對沈穆清解釋道:「是蕭七,他嘴巧,這上上下下的都喜歡。常有人來問我,是我們家的什麼人?我就說是個遠房的親戚。」
陳姨娘等人顯然也知道這個所謂的「遠房親戚」是誰,聽著都笑了起來。橙香更是直接丟了手中的活,道:「太太,我去沏茶。」
熱情的很!
沈穆清不由抿嘴笑了笑。
這個蕭颯,真是個變色龍,到了什麼環境都能適應……現在把這幫師奶哄得見到他就笑。
念頭閃過,蕭颯已撩簾而入。
看見沈穆清,他眼底閃過詫異。
李氏已笑道:「穆清來接我!」
蕭颯忙垂下眼簾應了一聲,然後規規矩矩地給李氏行了禮。笑道:「沒看見馬車,還以為沒來呢?」
李氏笑著望了沈穆清一眼,請蕭颯坐下。
橙香上了茶,和陳姨娘,英紛一起迴避到了睡房,李氏又打發了汪媽媽,笑吟吟地問他:「今天怎麼來了?」
蕭颯挺直了脊背半坐在春凳上,神態間全是晚輩見到長輩時的恭謙。
「知道您今天搬回松樹胡同,本來打算早點過來的,誰知道昨天接到吏部的文碟,讓我今天一早去五軍都督府……所以來遲了。」
李氏「哦」了一聲,笑道:「上次聽你說,還沒安排具體的差事,只是在兵部跟著職方司的郎中當差,怎麼?被派到了五軍都督府了?」
蕭颯恭敬地道「是,分到了右軍都督府,任了都事。」
李氏微笑著點頭:「右軍都督府管著西北幾個衛所,這幾年朝庭又一直對西北用兵,都事雖然只是個從七品,做些收發文書的事,卻可以從這些文書往來中學到很多的東西。」
「是!」蕭颯笑道:「以後估計就忙著練字了。」
李氏聽了呵呵笑起來。
沈穆清見母親高興,自然也是滿心歡喜。
「時間也不早了,」李氏望了一眼沈穆清,「你們還都有事,我更衣後就啟程吧!」
蕭颯聽了馬上站起來給李氏長揖,然後退了下去。
沈穆清想著李氏的藥,說了聲「我去看看車備的怎麼樣了」,也沒等李氏點頭,就走了出去。
……
蕭颯聽到腳步聲回頭,就看見沈穆清擰著眉頭跟了過來。
他不由佇足。
沈穆清低聲質問道:「蕭颯,你給太太吃的些什麼?」
蕭颯知道她是在顧忌李氏,遂快步走到了台磯上,然後朝著沈穆清揚了揚下頜,示意她到台磯上說話。
沈穆清走過去,又低聲地問了一句:「你到底給太太吃的些什麼?」
三階的台磯,蕭颯站在台磯最下一層,沈穆清站在台磯的最上一層,兩人四目相對。
「是關東煙,抽了可以提些精神。」他目光閃爍。
「關東煙?」沈穆清忿然地道:「關東煙抽了讓人精神亢奮?關東煙抽了讓人紅光滿面?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鴉片?」
蕭颯眼睛一瞪,道:「你還問我,我還沒問你呢?那個任翔是怎麼回事?他說是你讓他來找我的,讓我幫著找你的堂姐沈月溶,這沒根沒據的,我到哪裡去找?」
「你別轉移話題,我問你太太藥,你提任翔做什麼?」
「你做事分個主次好不好。」蕭颯斜睨著沈穆清,「任翔說,沈月溶出事後,他曾經問過碼頭上的人,碼頭上的人都說是你二叔家的管事把人接走了,可那個管事早在去年秋天就被你二叔趕出了家門,喂,沈月溶跑到你們家住了快半年,你總知道點蛛絲馬跡吧?」
沈穆清冷笑:「你不是說沒根沒據嗎?怎麼現在又知道的這麼清楚了?」
蕭颯不耐煩地望著她:「我不是在幫你嗎?任翔要不是打你的旗號,我會幫他到處打聽嗎?」
沈穆清沉思起來。
百木說,那個戴貴自進京見駕後就被留在了京都,今年開春入了五軍都督府做了個經歷,一直沒有離開過京都……
「喂!」蕭颯見她低頭不語,用腳輕輕地踢了踢她,「你總不能又要我耕田,又不給我草吃吧?」
這都說的是些什麼啊?
沈穆清不由嗔道:「你是牛啊?還要吃草啊!」
蕭颯挑了挑眉:「我看我現在就像你們家一頭牛,還是那種不給吃飽的牛!」
沈穆清見他身上那件玄色的粗布褶衣,不由笑了起來:「覺得受委屈了?那說說看,得送多少捆草你這頭牛才使得出力氣來?」
她微斜著臉龐,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長長的睫毛不時給雪白的皮膚上投下層淡淡的陰影,烏黑的眸子星星般的明亮,盛滿了喜悅,說不出的俏麗動人,看得蕭颯心中一滯,嘴角翕翕,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沈穆清見他望著沉默不語,想到蕭颯那乖張的個性,忙低頭道:「我和你開玩笑呢,不會是又生氣了吧?」
蕭颯聽著,竟然耳朵一紅,喃喃道:「沒有,沒有,男子漢大丈夫,天天生女人的氣,那是幹事的人嗎?」
這樣氣勢低落的蕭颯是很少見到的,偏偏她又感覺不到他有一點的傷心失意。
沈穆清正覺得奇怪,蕭颯已精神一振,肅然道:「我說的是正經話,沈月溶在你們家住了那麼長的時間,而且走的時候太太還送了她一個丫環,二十幾個箱籠,難道就一點風聲沒有聽到?」
反正自己在蕭颯面前早就沒有什麼形象了。
沈穆清略一思忖,索性把自己的懷疑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蕭颯聽了直皺眉:「戴貴,一直沒有出京都啊?而且他從遼東帶過來的十幾個隨從也都天天跟在他的後面,為了不引起別人的猜疑,這個戴貴自入京都來,從不輕易離開家門,如若外出,定會三五成群,從不落單……應該不是他吧?」
沈穆清腦海裡就浮現出那個眉目如畫的翩翩佳公子來。
怎麼與自己印象中的是兩回事啊?
「戴貴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他如今是軍中新銳,我既然要走行伍這條路,像他這樣的人自然要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這點沈穆清倒是沒有想到。
不過,蕭颯對自己的事這樣認真,沈穆清很欣賞的。
天道向來酬勤嘛!
她就想到另一樁事:「那麼一大幫子人,那麼多的東西,就不見就不見了,你說,會不會是戴貴勾結了地方上的指揮司……」
「不可能!」蕭颯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沈穆清的推斷,「像戴貴這麼小心的人,怎麼會與地方上的指揮司勾搭到一起?他就不怕御史們彈劾?」
也是。
沈穆清不由為沈月溶的失蹤有些煩起來。
「她為什麼就不能安生點?」她抱怨道,「現在誰有精力去管她啊!我看這個任翔也是個心思堅韌之輩,要是他追究起來,這又是一樁讓人頭痛的事!」
「這點事就嚷起來了!」蕭颯很是不屑地朝她冷哼了一聲,「我看這任翔是個聰明人,越是這樣的人越好對付,要是個蠻漢,我們還真不好辦了。」
沈穆清贊同他這觀點。
「讓他去找你,不是為了應付他。」沈穆清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們是真的想把堂姐找出來,像你說的,任翔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堂姐三番五次的逃婚,難道他心裡就不明白,強扭的瓜不甜,現在都這樣了,以後成了親,還準備不準備過一天安生的日子了。人生苦短,不能就這樣浪費了,大家面對面的把話說清楚了,有些事,也不一定非得聯姻才能辦到的啊!」
「這倒是!」蕭颯點頭道:「既然你懷疑戴貴,我明天就去他那裡走一趟,說不定真的能發現點什麼呢,不過,我瞧著你這堂姐怎麼有點糊塗……」
「是啊!」沈穆清苦笑道,「她這樣,就算是和任翔把婚約解除了,以後遇到自己滿意的,如果人家知道了她逃婚的事……只怕是又會有一番波折。」
「我說的可不是這個。」蕭颯道,「這兩天任翔在我那裡落腳,我看著他挺會來事的,你那個堂姐怎麼就不喜歡呢?」
沈穆清就把任翔和沈月溶的關係說了,說完,她想起任翔的身份來,又道「……你怎麼就把他留在家裡了?他在太倉就是個靠幫人討債,收賃,訴訟為生的閒幫,手裡有兩錢的的時候跟你講忠孝廉恥,萬一哪天不如意了,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你還是快找個借口讓他搬出去住吧,還有啊,他這種人通常都是葷素不忌的,你可不能跟著他出去胡天胡地的,雖說二姐跟著大太太回臨城了,你也要有點樣子,不能亂來……」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囉嗦!」笑意就從蕭颯的眼睛裡一直溢到了嘴角,「我亂不亂來,關二姐什麼事?」
沈穆清為之氣結。
果然在男尊女卑思想的熏陶下長大的,沒一個好東西!
蕭颯看著大樂,用手肘輕輕地碰了碰沈穆清,一臉正經地問她:「喂!『葷素不忌』是什麼意思?」
沈穆清望著他眼底閃爍著的戲謔,狠狠一腳就踩在了蕭颯的腳背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不在焉
蕭颯呲牙咧嘴地捂著腳,沈穆清站在一旁冷冷地望著他。「現在知道什麼叫葷素不忌了嗎?」蕭颯怒目以視:「你屬虎啊?「哼!」沈穆清挑了挑眉,「我問你,太太是不是在吸鴉片?」蕭颯理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將被踩了的腳尖點地扭了扭:「還好沒什麼事,我等會還約了都督府的同僚喝酒今天可是我第一天去五軍都督府報到」這樣的迴避,已是最好的答案。
沈穆清眼淚年簌簌地落了下來:「你知不知道,太太沒幾天好活了,你這樣,她的身體哪裡受得了啊?」語氣隱含的指責讓蕭颯的神色頓時由輕鬆化為了凝重,沈穆清很是熟悉的譏笑重新掛在了他的嘴角:「太太的藥都是我讓人去抓的,我怎會不知道?可你知不知道,她每天夜裡呻吟到天亮?」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讓她用這個。」沈穆清哽咽道:「要是她因此而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會一輩子都不安心的。」
蕭颯靜靜地望著沈穆清,目光中有沈穆清不懂的晦澀:「王公公的手面不是一般的大,家裡能變賣的都變賣了——你總得讓她見沈大人一面吧!」
沈穆清愕然:「這麼說,家裡真的只剩一萬多兩銀子的家當了?」
「這幾天多虧有汪大人照顧,我們要走了,也要給人家打聲招呼。」蕭颯避而不談,淡淡地道,「你也早點回屋去——屋裡的人本來就少,你幫著陳姨娘一起服侍太太。」
沈穆清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別走!把話說清楚了。太太到底怎樣了,現在每天要抽幾袋煙?」
蕭颯低頭望著拽著自己玄色粗布衣袖如春筍般纖細白嫩的玉指,明亮的目光如風中搖曳的燭火般飄忽。
好一會——就在沈穆清因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不耐煩的時候,蕭颯驀然沈穆清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蕭颯,做錯了事竟然還敢甩自己
馬車走得很慢,晃悠悠的,堪比牛車。自從把她們送上馬車後,蕭颯就看不到影了。
人家龐德寶還知道帶著幾個小廝跟車,他到好,獻慇勤似的在李氏面前晃了晃,就不知道跑什麼地方去了。
沈穆清越想越氣。雖然事情得一分為二的看,偷偷給鴉片李氏抽是他不對,但他這段時間
鞍前馬後的幫沈家周旋,自己不應該用這種態度對他,可鴉片的危害有多大,沒有比從後世而來的她更清楚的了,而且更讓她擔心的是,這種東西蕭颯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他知道不
知道這東西的厲害?自己吃過沒有?大周是不是已經開始流行抽這個了?「怎麼,是不是覺得馬車走得太慢了?」李氏望著時不時撩簾向外探望的女兒,含笑地道。「啊!」沈穆清立刻收斂了心緒,對李氏露出一個笑臉,「還好!」李氏笑了笑,然後身子向後靠在了大迎枕上。她舒服地呻吟一聲,道:「那就好,我是老胳膊老腿的了,經不起顛簸了。」
沈穆清就偎了過去:「我看著太太精神還挻好的。」
「都是吃了藥的原故。」李氏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我以前聽人說,有一種叫『芙蓉膏』的東西,不管是什麼病,一吃就好,就是東西太金貴,尋常人別說見,就是聽也沒聽過,只有那些常年做西洋生意的巨賈才能找到路子從海外帶一點回來,就是這樣,不會保管的,東西在路上就會壞了沒想到,蕭颯聽我一說,就幫我找了這東西來」
沈穆清詫異。
這東西竟然是李氏讓蕭颯尋來?
既然如此,蕭颯當時為什麼不說清楚?
還有,李氏為什麼突然想到要吃芙蓉膏?
她到底知不知道吃了這「芙蓉膏」的後果?
「雖說蕭家有錢,可那畢竟是蕭家的錢,不是他蕭颯的錢,而且人家辦起事來又這樣的盡心,穆清,我們不能為難了他。等我們回到松樹胡同,你和那龐管事把錢算一算,看我們該拿多少出來,你暫時拿我給你的壓箱錢還上。」說著,李氏一直有些混沌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如鋒。她緊緊地盯著沈穆清:「等老爺出來,你就不用像現在這樣拋頭露臉了。」
拋頭露臉?她這樣,算得上是拋頭露臉嗎?可能是自己收斂的還不夠吧!
沈穆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想著等會見到蕭颯,要記得向他道歉才是
李氏見了,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歪在了身後的靠墊上
松樹胡同的宅子只留了一個屋架子了。
傢俱,器皿,甚至連那株百年的紫籐都沒了。李氏站在大門口,茫然地望著光禿禿的院子。
「太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龐德寶謙恭地陪在李氏的身邊,「明兒一早花匠就來了,到時候,我們照著那個有名的容止園種上奇花異草,定比以前還要好看。」
李氏一怔,笑道:「容止園啊,那是我女婿幫著晉王砌的。」
驚訝的神色從龐總管的臉上一掠而過,他笑道:「小的見識淺薄,不知道府上的姑爺還有這樣的本事。讓您見笑了,見笑了。」
「他學問很不錯,脾氣也好」
兩人說著進了內院的垂花門。
陳姨娘拉了緊跟在李氏身後的沈穆清:「姑奶奶,我的金銀首飾都被抄走了,這,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江南的鋪子好像還沒有封吧!」沈穆清沉吟道:「要不,讓那邊暫時先拿銀子過來。」
陳姨娘哭喪著臉:「老爺出了這樣的事,鋪子哪裡還有什麼生意——開一天門就虧一天。」
沈穆清笑道:「既然虧得厲害,我看,不如和太太商量商量,把該關的鋪子關了吧!」
陳姨娘很驚愕的樣子。
沈穆清嘴角一翹,道:「開舖子就是為了賺錢嘛!既然開一天門虧一天,那還開著幹什麼?」
「可是,可是」陳姨娘目光微轉,沈穆清已急步朝前走去:「我們還是快點吧,別讓太太等急了!」
從松樹胡同回到粱家,依例先去給太夫人請安。太夫人很關心地問沈穆清:「怎樣?親家太太還好吧?」
「多謝祖母關心,太太挻好的。」
太夫人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等過幾天她們安生下來,我再去看看她。」
沈穆清再次道了謝。
太夫人就轉頭吩咐立在自己身後的馮氏:「沈家的下人都還關在大理寺,家裡也沒有個使喚的人,你等會挑幾個伶俐的送到松樹胡同去。」
溤氏笑著應了。
沈穆清又一次道了謝。
太夫人就道:「你們今天忙了一天,也乏了,下去歇著吧!」
梁季敏和沈穆清退了下去。
馮氏和太夫人商量了幾件家裡的事,也退了下去。
屋裡只剩劉姨娘,太夫人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劉姨娘蹲下來給太夫人捶腿:「您也別惱,侯爺說的有道理,沈家正是落難的時候,我們更是要和沈家走得近一些才是」
太夫人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道:「他到底不放心我,還特意寫封信來囑咐我,我吃過的鹽比他走過的路還要多,用得著他來教訓?」語氣很是不滿。
「侯爺這不是沒個能商量的人嗎?」劉姨娘笑著解釋,「不給您寫信,他能給誰寫信啊,說到底,這家裡的事啊,還得您當著。」
太夫人的臉色微霽。
劉姨娘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沈大人還沒有定罪,我們這樣急著撇清,也難免侯爺有些著急。」
太夫人苦笑道:「我怎麼不知,只是以前是太后娘娘當政,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一向禮遇,可現在太后娘娘不在了,誰知道皇上是什麼脾性,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
沈穆清和梁季敏一前一後地朝疊翠院走去。
「娘子!」眼看快到了,梁季敏突然停下腳步,喊著沈穆清。
沈穆清轉過身來,笑道:「相公有什麼吩咐?」口裡雖然溫柔,卻沒有熱度,給人客氣之感。
梁季敏眼底閃過一絲愧意,喃喃地道:「陳亞子待我十分真心他從未求過我,今天的事,我實在是不好推辭。」
早先梁季敏說好了去松樹胡同接她的,結果拖到了掌燈時分,梁季敏才珊珊來遲。
沈穆清根本不想和他多說,點了點頭,笑著說了一聲「是嗎。」然後轉身進了疊翠院。
梁季敏眼底就閃過一比懊惱。
他站在原地思忖了一會,追著沈穆清進了正屋。
沈穆清正和梁功惠說著回娘家的情景:「還好是百年老屋,梁,柱,檁子都是用的冷松,不至於風餐露宿罷了。」
梁幼惠聽著眼淚在眼眶裡直轉,問沈穆清:「要不要送些衣裳過去?或者,我們做點吃的讓人送過去?」她說著,就看見梁季敏走了進來。梁幼惠打住話題,朝著他甜甜地喊了一聲「三哥。」
梁秀敏哦了一聲,無話找話地道:「你們在說話啊?」
梁幼惠噗哧一笑,道「三哥,我們不在說話,難道在打架?」
梁季敏看了面疏離的沈穆清一眼,訕然地笑了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28 08:37 A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失蹤之謎
接下來的幾天,梁季敏有事沒事就往沈穆清身邊湊,沈穆清知道他是在為那天的晚到而心存愧疚,但她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松樹胡同————既擔心李氏的身體,又惦記著沈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放回來,自然也就對梁季敏很是冷淡。
梁季敏熱臉貼冷臉,幾天下來不免有些動氣,證號陳家兄弟分家,陳亞子得了萬餘兩的祖產,遂花了六百兩銀子在京都郊外買了座小莊院,想讓梁季敏幫他重新整整,梁季敏想著岳父如今還在詔獄,祖母和母親都曾囑咐他要好好的照顧沈穆青,他如果搬到陳亞子的小莊院去住幫他整院子……只怕到時候會受到訓斥。
他回到家裡,沈穆青正指揮著落梅、珠璣等幾個得力的丫鬟佈置房子————天氣轉涼了,簾子、擺設都要換了。
看見梁季敏進來,沈穆清給他福了福,笑著說了一聲「回來了」。然後轉身仔細地打量起粉牆上的懸瓶來。幾個丫鬟見他進來,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跟著沈穆清朝他福了福,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小丫鬟步月端了杯茶進來。她笑著將茶奉給了沈穆清,回頭對梁季敏笑道:「三少爺,你喝不喝茶?我也給您斟一杯吧!」
梁季敏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沈穆清見他站在那裡不走,不免抬頭望過去,正好就看見他蹙眉。
她頓了頓,笑道:「相公可是找我有什麼事?」
梁季敏聽沈穆清語氣裡淡淡的,不由想起同窗與同窗霖稟成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來:「……這女人,就是寵不得。你看我,隔兩、三年納一個進門,人人都怕失寵,個個見了我都是笑臉相迎……就是我岳父,也怕我中舉後休妻,給我再白紙坊買了幢五房三進的宅子,花了三千多兩銀子……"
念頭閃過,他心底的不安少了幾分,底氣也足了起來:「陳兄在京郊買了莊子,讓我幫著整整,我同意了。」
「陳兄?」沈穆清不免有些奇怪,梁季敏幹什麼很少向她這樣解釋的,「哪個陳兄?」
「哦,」梁季敏道:「就是陳亞子。」
他語氣很淡,和沈穆清剛才的漫不經心如出一轍,「我這幾天就不回來了——-就住在他的莊子裡。」說完,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東廂房。
沈穆清望著他的背影滿臉困疑。
「今天怎麼想到和我說這些?」
…….
第二天,汪媽媽帶了王婆子家的八色點心來拜見太夫人。
「夫人想接姑奶奶回家一趟。」
太夫人讓人送汪媽媽去了疊翠院,將那裝著八色點心的紅漆描金匣子遞給紫娟:「賞你們的。」
沈穆清見汪媽媽很是吃驚:「可是太太有什麼事?」
汪媽媽笑道:「太太好著。就是想姑奶奶,讓我來接您回去玩一天。」
沈箴到今天都沒有消息,恐怕李氏心中不安,想找自己做個伴吧!
沈穆清點了頭,去了馮氏那裡。
馮氏不僅沒有攔她,還幫著她在太夫人那裡說項,讓她回娘家去住三天。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你兄弟又小,回去住幾天,沈夫人膽子也大一些。」
沈穆清很感激馮氏的寬容,說了很多的感謝話。
等第二天沈家的人來接沈穆清的時候,劉姨娘來了,她裡裡外外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左顧右盼地到處張望。
沈穆清見她那樣子有些來打探的意味,索性笑道:「劉姨娘可是在找什麼?」
劉姨娘有些尷尬地一笑,迭聲到:「沒有,沒找什麼!」
太夫人是怕她帶東西回娘家吧!
沈穆清淡淡地一笑,也不說破。
她衣袖裡,帶了一萬三千兩銀票。
那天回到松樹胡同後,沈穆清就遵照李氏的吩咐去找龐德寶算賬,這時她知道,原來蕭颯把她們送上馬車就自己快馬趕回了五車都督府,說是和右軍都督府同知、僉事約好了去百花樓喝酒。
沈穆清要和龐德寶算賬,龐德寶用各種借口推諉,說有些賬目他也不清楚,最後也沒有搞清楚沈家到底欠蕭颯多少錢。
正如太太所言,這錢是蕭家的,可不是蕭颯的……這次回去,她正好找機會和蕭颯算清楚了。想當初,一十兩銀子他都得到錢莊裡先支著,買芙蓉膏這麼大的一筆開銷,還不知道他是用什麼辦法湊到的……總不能讓他為難吧!
回到松樹胡同,馬車停到了後門。
汪媽媽笑道:「龐管事讓人送了傢俱來——正在外面擺呢!」
沈穆清笑著跟汪媽媽繞過後面的小院落網內宅去。
走過花廳的時候,汪媽媽突然停下了腳步。
「姑奶奶,接你回來,實際是我的主意。」
沈穆清聽著心裡一跳,一把就抓住了汪媽媽的手,臉上有難掩的焦慮:「是不是太太……。。」
汪媽媽忙搖頭:「不是,不是。」
「那……。。」沈穆清很是困惑。
「是蕭七讓我去接您的。」
蕭颯?
沈穆清愕然。
汪媽媽已低聲道:「說是二房的四姑娘出事了……。。我不敢告訴太太,蕭七讓我把您接回來,大家一起商量著怎麼辦?」說完,指了指門房緊閉的花廳。
沈穆清明白過來。
她推門進了花廳。
花廳裡空蕩蕩的,只有牆角歪斜著一個斷了角的花幾。
蕭颯依舊是一身玄色的粗布褶衣,表情嚴肅地立在窗欞旁。和他對站著的是個高矮和他差不多的男子,頭上插著白玉簪子,身上穿著件蓮子色綢緞直裰,
聽到動靜,那人轉過身來。
沈穆清大吃一驚,沒想到竟然是任翔。
「你來了!」蕭颯淡然地和沈穆清打了招呼,沈穆清就聽到背後傳來的關門聲。
她不由循聲望去,看見汪媽媽輕輕地掩了門。
「姑奶奶,家裡這幾天亂著,不比在明時坊,我們還是小心點,」汪媽媽歉意地朝著她笑,解釋道,「免得太太知道了傷心!」
沈穆清點頭,四個人站在了花廳的中央,商量起沈月溶的事來。
「那天我請同僚喝酒,讓人把戴貴也拉去了。酒醉後就宿在了他家。他家裡多用男僕,而且行事憨厚。我藉故笑他,問他有沒有帶姬妾在身邊服侍,她說,邊關清苦,沒有那麼多講究。後來我又問了同僚,大家都說他女色上極為謹慎。」蕭颯說完,目光望向了任翔。
任翔的眉頭就擰了起來:「昨天我在太倉的一個小兄弟找到我,說在太倉不遠的昆山找到了管事,不過,人已經死了。」
沈穆清很是震驚:「……。。死了人了!」
汪媽媽好像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她顫抖著握住了沈穆清的手:「這,這如何是好……。。出了人命案……。。」
任翔的臉色很不好看。他點了點頭,低聲道:「不僅如此,我那小兄弟還說,那管事到昆山後,出手闊綽,讓人側目……。。有人正盤算著向他出手,誰知道他卻突然橫死在了妓院!」
事情已經很清楚——-有人出錢讓這個被趕出了家門的管事繼續冒充沈家的家人把沈月溶接走了。
大家俱望向了汪媽媽。
汪媽媽面如素紙,極力地保持著平日的鎮定與沉穩:「二管事回來後,曾經去我們家喝過小酒,當時汪貴問過他回太倉時的情景。二管事抱怨說,二老爺很是倨傲,連個銅子都沒有賞。不僅如此,連茶都沒有喝一杯……。。所以他氣的連夜啟程回了京都。"
「不可能!」任翔反駁道,「自從沈四姑娘來京都後,我就住在了岳家。如果京都的管事來家裡做客,無論如何,岳父都會請我過去做陪的。怎麼可能連個賞錢都沒有。」說到這裡,他目光狐疑地望了汪媽媽一眼,「他這麼說的時候,難道家裡就沒有懷疑過?」
汪媽媽被任翔這眼看的大怒,冷冷地把當年的事說了出來。
任翔聽著臉色漸白。
蕭颯卻朝著沈穆清揚了揚眉。
沈穆清大為不解。
蕭颯俯身低語:「我們家到我這一輩有十四房,可也沒有誰敢做出這樣的事來!」語氣很是揄挪。
沈穆清冷笑:「可讓您看熱鬧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蕭颯望著正滿臉忿然向任翔訴說的汪媽媽,用聽似急切卻實帶調侃的語聲道,「倒不是我們家沒有這種事,而是我們家沒人敢想你們家這樣明目張膽地開掐……。。怎麼也得遮遮掩掩一下吧!」
沈穆清為之氣結。
蕭颯見了,竟然就向後退了一步,道:「君子動口,小人動手。」
「那你聽沒有聽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有時候,女人與小人一樣……。」
「哦!」蕭颯立刻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嫌我站的太遠……。。早說嘛,何必這樣拐彎抹角的。」
沈穆清綱要開口反駁,卻感覺到四週一片死寂。
她不解地四顧。
就看見汪媽媽和任翔俱面露詫異地望著他們。
沈穆清嗔怪地忘了蕭颯一眼,上前一步,正要說話,蕭颯卻兩步並作三步地攔住了沈穆清,然後輕輕地「咳」了一聲,道:「我看這事太過蹊蹺,打擊從長計議,大家從長計議!」
第一百二十章 擔心害怕
任翔是人精,連連點頭:「這件事的卻要從長計議!」
汪媽媽卻是狠狠地瞪了蕭颯一眼,將沈穆清拉到了一旁。
「我看這個蕭七,不是個什麼好人,姑奶奶可要當心。」
沈穆清就想到了李氏那天在馬車上說的那句「以後就不用拋頭露面了」……
生活的環境不同,行事作風就會不同。
她不想挑戰這個已有了千年百年的規矩,可她心裡,藏了太多的秘密,比如說梁季敏,比如說那個在心裡反覆推演的計劃……誰也不能說,還要極力地掩飾……這種重負,讓她時時有種緊張,擔心,害怕,焦慮……的情緒!
蕭颯,就如同她生命中的一次意外。為她開啟了另一扇窗,給她死水般的生活吹來了一陣涼爽的風。他的飛揚,他的倨傲,他的不羈,讓她明白,原來真的有人這樣生活……但是,欣賞歸欣賞,羨慕歸羨慕,這一切的情緒過後,她還會理智地回到她原來的生活軌道上去,該做什麼做什麼,該說什麼說什麼。可在她生氣,迷茫,不甘或是彷徨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推開那扇窗,去吸一口窗外那新鮮的空氣,幻想著,我要不要也這樣率性一次,接著,行為舉止漸漸偏離……
這種叛逆,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她苦笑:「媽媽放心,我有分寸。」
汪媽媽怎會放心。
她忍不住抱怨:「這個四姑娘,真是害人不淺。如果不是她,我何止於把這蕭七和任翔放進來……這要是太太知道了,可怎麼得了啊!」
是啊,如果李氏知道,還指不定出什麼事呢!
沈穆清一個激靈,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肅然。
蕭颯面帶微笑,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任翔講他是如何發動人在太倉附近找沈月蓉的,眼角卻忍不住飄到了沈穆清的身上。
她站在新糊了窗欞紙的窗欞旁,光線帶著玉般的瑩白投在她臉上,使她細如凝脂般溫潤的面龐有了一種讓人的心慢慢沉澱下來的安詳。
他嘴角眉宇間就有淡淡的歡喜。
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在他們面前率性地表達著喜怒哀樂,也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坦然地面對他的譏諷,嘲笑,蠻橫和暴*……有時把他當成調皮的孩子般包容他,有時又把他當成一個玩伴似的調侃他……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對待他。
過繼給四叔時,是在母親已經知道父親竟然和外室先於她生下了長子,而且次子只和他相差兩個月……到了四叔家,四太太那時剛懷孕,總嚷著一定會生下兒子,為什麼要把老大家的兒子過繼到他們家來……弟弟出生,他被送回了林城老家,和祖父生活在一起。
在他的記憶中,祖父那擺滿了紫檀木傢俱的房間裡總是充滿著嗆人的關東煙味,偶爾照進來的光線從來不是明亮的而是灰撲撲的,姨太太,媽媽們臉上永遠帶著喜悅的笑容——那時他總覺得奇怪,怎麼有人永遠都高興不悲傷呢? 不像他,每天抬頭望著那四四方方的天空時,就覺得有種讓人窒息的味道,就讓他心裡覺得煩躁不安……想一躍跳上屋簷,居高臨下地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
後來他漸漸長大,上輩的叔伯們看他的目光是不甘中帶著幸災樂禍,嬸嬸們看他的眼光中是憫惜中帶著一點忿然,下輩子侄輩看他是好奇中帶著一點試探……從來沒有人,對他展顏一笑。不,有過,以前在他身邊貼身服侍的石榴,就曾經甜甜地對他笑,把他塞進她口裡的酥糖吐出來懊惱地說「我不喜歡吃甜食」,在他不做功課的時候拿著板子揚言要打他……這個曾經讓她頭痛又無奈的人,有一天突然緊緊地抱著他,與其無比哀婉地求他:「我死了,你把我燒成灰,然後撒在屋後牆角的那棵石榴樹下。」
他還記得,他一把推開石榴,焦躁地跳著腳:「你把我的劍還給我,不然等你死了,我就讓人把你丟到城外的亂墳崗去,讓你沒有香火,成為孤魂野鬼,不能轉世投胎。」
他口中的劍,是三清觀的道士在他家捉鬼的時候他讓小廝幫他偷得一把桃木劍——那個時候,他不想讀書,想做書裡的大俠,背著劍,走四方,打抱不平。
石榴當時什麼也沒有說,摸了摸他的頭,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當天晚上,石榴就吞金自盡了。
祖父吩咐人把她葬到亂墳崗去——她是花了二兩銀子買進府的,不是家生子,也沒有說人家。
他一把抱住石榴的屍體,不讓人拖走。
祖父當時歎了一口氣,旁邊的人道:「別管他,過兩天就好了。」
沒有人敢忤逆祖父的話,他也不敢。
他知道,祖父的這句話,能讓石榴的屍體在家裡攤了兩天。
他找來了柴木,淋上了油,放了把火。
火光沖天,把家裡的人都驚醒了。
大家披著衣服到處亂竄。
祖父的臉色鐵青,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想幹什麼?」
他看著火苗把石榴捲了進去,看著她漸漸的捲曲,發出刺鼻的怪味……
可他強忍著,站在那裡看著。
老宅子裡,只住著祖父和他……他不敢問,石榴為什麼會吞金自殺。
所以當祖父那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的時候,他突然笑了起來。
笑著對祖父說:「我要把她的灰撒在石榴樹下。」
祖父望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瘋子,大太太則嘶聲裂肺地哭著撲了過來。
從此以後,下人們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家裡的叔伯見著他目露戒備……可他並不覺得傷心,因為他發現,再也沒有人敢對他說,「不」了。
然後,大太太把她的陪房龐德寶從很遠的廣東調了回來,開始近身服侍他。
龐德寶盡心盡力地侍候著他,把他當成真正的主子一樣的恭敬,也會陪他對著那棵被燒焦了枯死掉的石榴樹發呆。但他心裡並不滿足,而是常常覺得焦躁不安,想有個人像石榴一樣,不想的時候就對他說「不」,喜歡的時候就對他說「喜歡」……而不是讓他猜來猜去……
就像沈穆清一樣……不管他怎樣,她都相信,她不會傷害他……會對他流露出菩薩般安靜的神態……如果她高興了,看他的目光就會閃爍著星星般的璀璨……那是她在被人面前從來不曾流露的表情,只為他一個,只有他知道,讓他總有一種洞察秘密後的神秘喜悅,透過表象看到了本質的歡悅……
蕭颯全心全意地注意著沈穆清,見她微微蹙眉,見她臉頰泛紅,見她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嘴角的笑變得生硬……心底有了苦苦的澀意。
汪媽媽,是在教訓她吧?
如天之驕女的穆清,因為自己,被一個做媽媽的教訓了……
他心時突然間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自己只是想……想看看那目光中透著皎潔的微笑,想看看那泛著如三月桃花般嬌艷的面頰,想看看那如蝴蝶翅膀般顫動著的纖長睫毛……卻讓她受到這樣的羞辱……
蕭颯的手捏得緊緊的指尖發白。
他卻一無所知。
……
四個人重新站在一起。
蕭颯的面容還是那樣的爽朗,神態還是那樣的從容,沈穆清卻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落寞,一種頹廢……如一盞明亮的油盞,漸漸燃盡。
她心裡不由暗暗稱奇。
任翔跟蕭颯到底講了一些什麼,竟然會讓他一副倍受打擊的摸樣?
汪媽媽卻是很高興的。
這個蕭七,還是有點眼色的。見自己把姑奶奶拉到一旁,果然就老是了不少。
任翔卻是目光閃爍,一會兒暖暖蕭颯,一會暖暖沈穆清。
「任公子,如果堂姐出了這樣的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沈穆清表情沉穩,冷靜的問任翔。
任翔被點了名,微微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就是!」蕭颯表情是陰沉的,如暴風雨前的天氣,隱隱帶著一觸即發的狂亂,讓人心悸,「這事宣揚出去了,沈家固然是件大醜事,可對你而言,只怕也不是那麼光彩吧?」
任翔欲言又止。
蕭颯已不耐煩:「任翔,你相不相信,我有一種法子讓你開不了口?」
任翔苦笑,卻答得很是服氣:「我相信。」
沈穆清不由詫異地望著這連個人。
不過是在一起住了幾天而已,竟然就互相摸清了對方的底細?
「沈四姑娘的陪嫁裡有一塊地,在太倉西橋,只靠著石塘柔。」任翔斟酌的開口,「如果能拿到那塊地,就能在石塘旁建個碼頭,到時候,凡經過太倉的船就不得不在碼頭停靠,假以時日,我就能與崇明幫的人一教高下了。」
還好是為了錢!
沈穆清停了反而鬆了一口氣。
汪媽媽卻忍不住嘀咕道:「就是為了這樣一塊地……任公子也特辛苦了些!」語氣裡帶著幾分譏諷。
「媽媽有所不知」任翔間屋裡的兩個女人對自己的行為好像都大為不解的樣子,忍不住辯解道:「我也曾像四姑娘提出那塊地,可不管我出多少錢,四姑娘都不賣。不僅如此,當她知道了我的打算後,還準備將那塊地賣給崇明幫的人,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才……」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05:42 A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事出有因
蕭颯卻是大手一揮;「這些事再說有何用!」
任翔苦笑著望向蕭颯。
「既然這樣,我有個小建議。」蕭颯笑望著任翔。
任翔目光一凝。
「你回太倉去,和沈四姑娘把婚退了。」蕭颯的表情淡淡的,身姿筆挺,看任翔的目光非常專注,有一種勢在必得的壓迫感,讓人不得不靜心斂氣地聽他說話。「你知道,我這段時間想點買賣,你要是有興趣,不如來幫我如何?」
任翔吃驚過後面露狂喜,朝著蕭颯作了一揖:「多謝蕭兄提攜!大恩不敢忘!」
沈穆清倒是眉腳微挑。
這是什麼生意?竟然讓任翔這樣的感恩戴德,一副已經發了大財的模樣?
「要是太倉的認問起來,你就說,沈四姑娘在京都」,蕭颯繼續道,「由大伯父做主,兩人解除婚約。」
任翔也乾脆,道:「反正我在太倉也沒有什麼人,既然和蕭兄合夥做生意,我看,我就暫時離開太倉吧!這樣一來,解除婚約的事就可以說成沈四姑娘瞧不起我的出身門第,寧死不嫁好了——反正我人也不在太倉。我也會讓手下的小弟兄大肆宣揚,不會讓沈四姑娘的名聲受損的。」
汪媽媽大喜過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穆清則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能化干戈為玉帛,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二叔那裡也這麼說嗎?」沈穆清卻擔心她那個二叔。
任翔猶豫了一下,道:「姑奶奶放心,了不起多捨些錢財。」
沈穆清聽著臉色一紅。
好在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一起約下了再見之期。蕭颯打發任翔:「你在外面等我,我還有些話和姑奶奶、媽媽說!」
任翔想到自己的處境,笑著應聲而去。
汪媽媽就很警惕地站在了沈穆清的身前。
蕭颯眼神一沉。
沈穆清也覺得汪媽媽這樣做的太明顯,輕輕推開了汪媽媽。朝著蕭颯笑道:「是不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們?」
蕭颯見她推開汪媽媽,眼前一亮,嘴角不禁翹了起來,俊朗的面容就有了月色的輕柔。
「沈四姑娘已經失蹤好幾個月了,要出事早就出事了,相比沈大人身陷囫圇,當務之急,還是應該放在沈大人身上才是!」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汪媽媽和沈穆清不約而同地點頭。
「至於沈四姑娘那裡……」他沉吟道,「東西那麼多,不可能走陸路,得從水上下功夫。只是我沒有這方面的熟人,等歐陽先生回來了,看能不能讓他幫著找些關係……人總不能無緣無故的失蹤了吧!」
汪媽媽很是贊同:「歐陽先生已經往家裡趕了……這兩天就會到。到時候,我會跟歐陽先生說的。」
「戴貴那邊,我們也不放棄。人不可貌相,誰又敢說他是個表裡如一的人呢?」
沈穆清心頭的怪異更是強烈,她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
「你要說什麼??」蕭颯很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的心思,「有什麼話,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你看,今天如果不把任翔找來,我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也不可能這樣順利地就解決了任翔。」
沈穆清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猶豫了一會,才道:「我想,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戴貴?」
「嗯!」沈穆清抿了抿嘴,「我是見過他的,一點也不像你說的那樣!我實在是懷疑……」說到這裡,她又有了幾分猶豫,「懷疑我見到的那個人,不是真的戴貴!」
汪媽媽道:「不會吧!當時他姐姐秦夫人也在場……」
「可當時那種情況太特殊了……」沈穆清反駁,「你想想,去相親,誰不會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相親?」蕭颯微微蹙眉,輕輕地重複著那兩個字。
沈穆清沉浸在自己的猜測裡,根本沒有注意蕭颯。她凝聲道:「而且,我還懷疑陳姨娘……家裡一向門戶森嚴,那紅寶石的耳墜難道十自己飛進來的不成?」
汪媽媽聽了一怔,立刻道:「要不要問問陳姨娘?」
沈穆清就望向了蕭颯。
蕭颯沉思了片刻,道:「我的意思,還是問問。要是你們怕驚動了太太,問問她貼身的丫鬟也可以啊?」
這又是一道難題。
沈穆清無奈地道:「湘蓮如今還被關在大理寺的詔獄裡呢!」
一時間,這件事陷入了僵局,屋子裡瀰漫著股失落的情緒。
蕭颯挺直了脊背,笑道:「欲速則不達。大家也別急,我聽說這段時間閔先生一直和沈大人的門生聯絡,看能不能想辦法給在詔獄裡的沈大人遞張條子進去。論謀略,我們這麼多人加起來不如一個沈大人。如果能聯繫上他老人家,這事就好辦了!」
沈穆清和汪媽媽連連點頭。
她捏了捏衣袖裡的銀票,吩咐汪媽媽:「你先出去,我和蕭七有些話要說。」
汪媽媽玩著沈穆清,磨磨蹭蹭半天,見她面色越來越嚴肅,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下去。
屋子裡沒有了人,沈穆清就把銀票拿了出來:「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你先拿著。要是差,就說一聲。」
蕭颯望著那白如瑩玉般手掌捏著的一疊銀票,沉思片刻,笑著接了過去:「要是差,再跟你說吧!」
沈穆清大大鬆一口氣。
她最怕那種自尊心超強的男士,常常幹些打腫臉充胖子的事——送走了蕭颯,沈穆清和汪媽媽去見李氏。
當然,理由就變成了沈穆清擔心李氏,特意回來住幾天的。
李氏忙吩咐汪媽媽做沈穆清最喜歡吃的煎小黃魚,又叫陳姨娘給沈穆清收拾房子。
沈穆清笑著攔了:「有英紛,還有明霞,何必要麻煩陳姨娘——她這段時間照顧大捨,也辛苦了!」
李氏沒有再堅持,陳姨娘就朝著沈穆清感激地笑了笑。
吃完了晚飯,李氏讓英紛和明霞陪著沈穆清到處走走:「看看家裡還缺些什麼,也好添些。」
沈穆清也想看看,應聲帶著英紛和明霞到處走了走。
外院的客廳、書房都已擺上了傢俱,院子裡也種上了花樹,不過「樹小牆新畫不古」,總是有幾分生硬,不如原來的高雅大方。
她略略看了看,就回了正屋。
抱廈裡只有一個守夜的婆子,看見沈穆清進來,忙起身要去稟報。
沈穆清攔了她,帶著英紛和明霞進了屋。
東梢間的羅漢床旁的立式羊角宮燈散發著讓人溫暖的昏黃光芒,李氏一身丁香色的通襖長袍斜倚在嶄新的大紅色迎枕上,手裡托長長的黑漆煙桿,滿臉的陜意地吐著煙圈。
她怔住。
有多長時間了?她沒有看見這樣全身放鬆甚至帶著點享受表情的李氏——沈穆清輕輕放下門簾,鑷手鑷腳地走了出來。
清冷的空氣打在她的身上,讓人皮膚驟然緊繃起來。
沈穆清如不勝風寒般地蹲在了地上,摀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知道了李氏的心思,沈穆清就會在她要抽煙的時候找個接口迴避。
只是第二天的晚上,突然下起雨來。
沈穆清坐在花廳裡,聽著雨打在屋簷上的?裡啪啦聲,靜靜地等待著時光的流逝。
如彩霞般絢麗的大紅色錦綢衣裙也不能趕走她眉宇間的寂寞。
三少奶奶在想什麼呢?
以前她做姑娘的時候,從來不坐在窗邊聽雨,下雨的時候,她總是把大家招到她屋裡玩簸錢,玩投壺,有一回,甚至在屋子裡殧鞠——總是熱熱鬧鬧,從不孤單——臨窗坐著聽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嫁入梁府以後——英紛在心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喊了一聲「三少奶奶。」
沈穆清回過頭來。
「有個叫蕭七的,要見您!」
沈穆清很是驚訝,「蕭七?這個時候?」
英紛點了點頭。
她還記得,這個蕭七,就是那個住在柏樹胡同裡的蕭公子。
「快讓他進來!」沈穆清的表情變得凝重。
蕭颯不會無緣無故地在這個時候見她!
出了什麼事?
是沈月溶有了消息?
就算如此,也不用這樣的急切啊!
念頭閃過,蕭颯已大步走了進去。
雨很大,他身上已換了件石藍色錦緞直?,下擺濕漉漉的,「滴答」落下水來。
沈穆清急步迎了上去:「出了什麼事?」
走的近了,才看見蕭颯烏黑的頭髮上有朦朦水汽。
「歐陽先生還沒有回來嗎?」他的語氣很急切。
沈穆清心中一跳:「沒有!出了什麼事?」
蕭颯臉色一陰,失望的表情在他臉上轉瞬即逝,很快,他道:「你能不能讓我同閔先生見上一面!」
沈穆清望著窗外傾盆大雨,眉宇間有毅色:「你和閔先生又不是不認識,為何要我做中間人?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老爺出事了,需要閔先生幫忙,又怕閔先生不信你,所以才來找我的?」
蕭颯長噓一口氣,苦笑道:「有時候,女人太聰明了也不是件好事——獄吏上折子,說沈大人病重,王公公卻私自把它扣下——」
沈穆清立刻明白。
有更厲害的人物,或者是更大的利益,讓王公公轉變了方向——「我知道了!」沈穆清很冷靜,「我這就讓英紛陪你去閔先生那裡!」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多方謀劃
目送蕭颯的背影消失在雨簾中,沈穆清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兒才回到李氏那裡。
晚上,她想著沈箴的事沒有一點睡意,可又不敢隨便翻身,怕驚動了身邊的李氏,一夜聽雨,第二天早上起來,全身酸痛。
英紛進來服侍沈穆清穿衣服,找機會對沈穆清使了個眼色。迴避李氏抽煙的時候,沈穆清就帶著英紛在小院子裡散步。
英紛低聲道:「閔先生說知道了,會找個機會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的。」
沈穆清放下心來,問道:「知道老爺得的是什麼病嗎?」
英紛猶豫了一下,才低低地道:「痢疾!」沈穆清大驚失色。
她抿著嘴,低頭沉思了半晌,道:「你去蕭家看看,如果蕭公子回來了,跟他說一聲,看能不在那個寫折子的獄吏面前走動走動,想辦法給老爺送點藥進去——最好製成丸子,這種病可等不得。」英紛應了。
到了下午,找了個買東西的借口出府去了蕭家。
迎她進去的是她上次和沈穆清來時穿著鸚哥綠潞綢褶衣的青年,給她上茶的是個面生的小丫鬢,她靜靜地坐在花廳裡等著,感覺到有人在窺視自己。
英紛越發坐得端正,神色越發的淡定從容。
三少奶奶說過:「輸人也不輸陣。。。」
不知道坐了多久,穿著綠色官服的蕭颯才出現。他一見英紛眉頭就皺了起來:「出了什麼事?」表情很急切擔心的樣子。
英紛這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低聲把沈穆清的交待說了。
蕭颯應了一聲「知道了」然後高聲叫了那個穿著鸚哥綠綢褶衣的青年進來:「玉良,給我更衣。」叫玉良的青年應聲而去。
蕭颯屈膝給他行禮,道了謝,然後珊珊然地朝外走。
她就聽到背後有女子有些嘶啞慵懶的聲音:「七少爺不吃了飯出去嗎?」英紛腳步一滯,飛快地朝身後掠了一眼。
和蕭颯說話的是個穿著玉色比甲的姑娘,年紀在十八,九歲間,皮膚微黑,眉目濃儷,修長高佻的身材如山戀般起伏,像壁畫上的飛天仙女般嬌媚艷麗。
上次那個嫻靜,這次這個美艷。。。蕭公子身邊的美人可真多啊!英紛笑著快步出了蕭府。
英紛進胡同,就看見沈家大門口有兩個人拉拉扯扯的。其中一個穿著丁香色的粗布短褐,是自家守門的,另外一個穿著玄色粗布短褐不是自家的人,但看著卻有幾眼熟。
她正要拐進一旁的私巷,那穿玄色粗布短褐的人突然看見了她,喊道:「姑娘,姑娘,我認得你,你是沈家姑娘身邊服侍的。」守門的一聽,立刻一個大巴掌揮了過去:「叫你胡說。」穿玄色短褐的卻身形輕巧地向後退了兩步,躲過了守門人的巴掌,逕直朝英紛走過來。
英紛望著他那桔皮似的臉,恍然大悟:「你,你不是六娘家裡的。。。」那人連連點頭,笑道:「姑娘好記性,我是六娘的小叔子,叫常惠。」常惠嘿嘿地笑了幾聲,道:「我常年走西口,不像我大哥在京都吃香的喝辣的,長得油光水滑。」說著,眼神一沉。
英紛的笑容下褪了下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守門的看了,就有些訕訕然地對英紛道:「英紛姑娘,我還以為這人是個。。。沒想到真的認識姑奶奶!」英紛看常惠一副販夫走卒的打扮,笑著對守門的道:「讓您費心了,是認識的。」說著,從荷包裡掏了幾志塊銅子遞給那守門的:「給叔叔買杯酒喝。」守門的接了折身回到了大門口,英紛就問常惠:「你找姑奶奶可有什麼事?」常惠神態間很是扭捏。
英紛笑道:「大叔有問直管說就是。我們姑娘如今嫁到了鎮遠侯梁家,並不常回娘家的。這也是機緣巧合。。。」常惠一聽,紅著臉道:「我,我是來跟姑娘借點錢的!」英紛愕然。
常惠漲紅了臉,聲如蚊蚋地道:「六娘,六娘病了,我們把房子賣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才厚著臉皮來求的。。。」說著,他猛地抬起頭來,「英紛姑娘,是的,我會還的。。。我如今也到鏢局裡走鏢了,一趟可以掙五兩銀子。。。我一定會還的。。。」
如今沈家也落著難。。。
英紛有些為難地道:「這,這我可不敢做主。要不,我去問問再給你回信!」常惠一聽,滿臉感激,塞了一個東西給英紛:「麻煩姐姐去說一聲,我在這裡等著。」英紛一看,是一支鎏銀的一滴油的簪子。
忙推給常惠:「不用,不用,常恩大叔在的時候,對我們一直很照顧。」我,我也沒別的,不值錢,一點小意思。。。
英紛再三推辭,讓她回家等著,進門去找沈穆清了。
。。。
沈穆清陪著李氏在正屋。
英紛一腳踏進李氏的院子,就覺得院子裡的氣氛與她離開前大不相同,人人臉上都壓抑著一種喜悅。
難道是老爺放了出來?
她思忖著,不由加快了腳步去了正屋,就看見橙香和明霞幾個正立在屋簷下。
看見英紛,她們紛紛朝著英紛做了一個「輕點」的手勢。
英紛會意,停在了原處。
明霞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滿臉是笑地低語:「歐陽先生回來了!」英紛雖然感到失望,但歐陽先生能回來,三少奶奶也就多了個出主意的人,這也是件好事啊!
她立在院子裡好半天也沒有等到沈穆清出來。
想了想,她去找了落梅。
「三少奶奶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常恩,要是六娘真的病了,定會借銀子的!」落梅點頭:「要不,找個小廝去問問。要是真的,再借也不遲!」英紛是個急性子,立刻起身道:「我也是這意思,所以讓他先回去了。我這就去找個小廝打聽去。」……
屋裡,李氏和歐陽先生正在說話,沈穆清恭敬地立在李氏的身後。
「。。。路上已經知道抄家的事了,特意放慢了行程,知道您已經回了紫籐院,我這才匆匆趕回來!」歐陽先生說著自己的行蹤。
李氏則把京都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歐陽先生地。
歐陽先生認真地聽著,和蕭颯得出了一樣的結論:「要是能想辦法和老爺聯繫上就好了。按理說,這抄家沒抄出什麼犯忌諱的事,就應該放出來才是,怎麼這。。」李氏也百思不得其解。
沈穆清卻想到了王公公的倒戈。
她不由沉吟道:「歐陽先生,要是老爺出不來,誰的利益最大?」歐陽先生和李氏俱是一怔。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臉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次輔胡信?」還是暫時主持內閣的張然之?或者,是王戚雲?「歐陽先生沉默良久,苦澀地道:」張然之!「沈穆清眉角微挑。
歐陽先生解道:「科舉分南,北取士,因而朝中官員也有派別之分。老爺是江蘇人士,自然與浙南的官員親近,而王戚雲是江西人士,自然與淮西的官員親近。兩派爭鬥已久,胡信就是靠著漁翁得利入的內閣,因而不管是南方出身的官員還是北方出生的官員,都對這位老先生的立場不敢恭維。而王戚雲為人古板,一向不為皇上所喜,近日又因皇陵之事與王公公生了罅隙。。。能接替老爺的,最有希望的就是張然之了。」沈穆清和李氏都沉默了。
「此人不僅與王公公關係密切,而且出身浙江錢塘望族,在江南,是僅次於象山閔氏的家族。。。」這樣看來,這個張然之應該是與王公公達成了某種協議,一個比金錢更能誘惑王公公的協議。。。這樣是最讓人頭痛的了。。。
可這話卻不能當著李氏說。
沈穆清不由皺眉。
「如果太后娘娘還活著就好了!」歐陽先生不由感歎,「夫人您還可以進宮去求太后娘娘給沈大人送寒衣,想辦法見老爺一面。。。皇后娘娘卻是個柔弱的性子,別說給皇上吹枕頭風了,只怕是聽說夫人為什麼見她都會找機會推脫。。。」李氏很是無奈:「我就怕不讓見老爺這主意是王公公或是張閣老從中做的手腳。。。如果是王公公還好說,不外是送些錢財,如果是張閣老,也好說,可以從王公公身上下手。怕就怕是那張閣老勾上了王公公。。。那就不好辦了。」沈穆清一驚。歐陽先生點頭歎息。
一時間,大家各有心思,屋子裡變的靜悄悄。
……
「歐陽先生!」沈穆清追了出來。
歐陽先生停了下來。
沈穆清就朝著他使了一個眼色。
歐陽先生會意。
兩人去了外院的花廳。
沈穆清將沈箴生病的事和王公公私自扣下了獄吏折子的事,蕭颯找閔先生還有讓蕭颯幫著打點獄吏的事都說了。
歐陽先生望著她,臉上漸漸露出吃驚的表情。
「怎麼了?」沈穆清有些心虛。
不會是自己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吧?
歐陽先生笑首搖頭:「難怪老爺常常感歎,要是姑奶奶是個兒子就好了!」沈穆清不由苦笑。
是啊,如果自己是兒子,沈箴就不會納妾了吧!
作者:
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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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5:48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氏叮囑
「姑奶奶處理的極好」歐陽表揚了她,猶豫了一會,道:「姑奶奶,我有一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講……」
只要能把沈箴救出來,什麼事沈穆清都 願意去試一試。
她忙道:「先生是家父的知己,如我父執輩一樣,有事史管吩咐就是!」
歐陽先生皮膚底閃過一絲欣慰,頓 了頓,道:「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去求張然之!」
「求張然之?」沈穆清愕然,「怎麼求?」
「劉姑爺去求!」歐陽先生沉吟道,「大捨太小,只能由姑爺出面去求張然之了,到時候跪下來痛哭流泣、列乞百賴地求,求到他礙情面不過。而且,還要說明一是老爺年紀大了,經了這牢獄之災後身體大不如前,會主動致辭仕;二是老爺如今身隱囹圄,只有那些大義凜然的正義之士才能足以讓人信服,如若他不願意出面,那就只好去求與他同樣出生浙江的楊閣老了……」
讓梁季敏去求?而且還死乞百賴地求?還要把這兩層意思傳達給梁季敏?
首先是他行嗎?其次是他拉得下這臉皮嗎?再就是他能不能在沈箴沒有出獄之前在梁家人面前保持沉默呢?
沈穆清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姑奶奶是怕老爺的名聲受損吧?」歐陽先生望著滿臉震驚的已不知道如何說話的沈穆清笑道,「雙不是在大眾廣庭之下,到時候我們來個不理不睬就是了!」
「我哪裡是怕老爺的名聲受損!」有些話,當著李氏不能說,可像歐陽先生這樣伶俐的人不說反而壞事,「我是怕梁季敏不願意負這個惡名。但不管怎樣,只要有一絲希望,這件事我都會去求他的,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
歐陽先生驚愕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有人叩門:「歐陽先生,閔狀元求見!」
兩人俱是一怔。
警惕先生已失聲道:「快請進來!」一邊說,還一邊迎了出去。
很快,歐陽先生就陪著閔先生進了花廳,他們身後,還跟著滿身酒味的蕭楓。
看見沈穆清閔先生有些意外,蕭楓卻是面色如常。
歐陽先生解釋道:「姑奶奶正和我商量著老爺的事!」
閔先生「哦」了一聲,露出釋懷的表情。
沈穆清就朝著閔先生和蕭楓福了福。
兩人還了禮,大家分賓主坐下。
「這兩天我被皇上派到了翰林院,說是幫著修修前朝地方志那一塊,根本見不到皇上。」閔先生天門見山道:「不過,蕭楓那邊有點收穫。」說著,就從衣袖裡掏出根捲得像煙圈似的紙條遞給了歐陽先生。
歐陽先生打開看了一眼,皺著眉頭把紙條遞給了沈穆清。
沈穆清打開一看,紙條上寫著四個字:直達天聽!
「紙條上沒有提到自己的病,只是讓我們想辦法把他老人家的境況告訴皇上。」蕭楓面沉如水地道。
屋裡的人都輕輕地點頭。
歐陽先生的目光就落到了沈穆清的身上。
沈穆清沉思了一會,站了起來,用一種毫無轉圜的聲音道:「我知道。這件事,我會去求相公的。」
閔先生點了點頭。
蕭楓則輕輕垂下了眼瞼。
……
李氏懶洋洋地躺在羅漢床上,含糊不清地問橙香:「下午的時候,姑奶奶幹什麼去了?」
芙蓉膏的美妙還殘留在她身上。
橙香打了一個激靈,笑道:「只是出去走了走!」
李氏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又道:「怎麼沒有見到歐陽先生?」
「哦!」橙香強笑道,「歐陽先生啊?我在內宅,沒注意!」
「那就去問問,看歐陽先生剛才幹什麼去了?」
橙香應聲而去。
李氏張開依舊混混沌沌的眼睛,表情呆滯地微笑,像靈魂脫殼的木偶……
……
黃昏時分,梁家的人來接沈穆清,李氏親自送了女兒出門。
回到梁家,沈穆清玄虛一件事就是讓人去張亞子的莊園把梁季敏找回來。
周百木去了兩次才把梁季敏接回來。
他眼底有幾分得意,道:「找我什麼事?」
沈穆清笑到:「陳大人的莊園修整的如何了?」
梁季敏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濃了:「……我把門換成了柴扉,依著山勢建了一個小小的泉沁……」
沈穆清耐著性子聽他講這段時間的收穫,最後道:「看破相公的樣子,對這莊園很是喜歡了!」
梁季敏一聽,立刻坐到了她對面,笑道:「不過花了六百兩銀子。娘子,我跟祖母說說,到時候,我們也蓋座這樣的莊園吧!到那時,我們就可以不時到莊園住幾天……請朋友過來小住,一起詩經作畫……這樣,你和幼惠也可以少些拘束,表妹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和我的那些朋友作詩唱和而不必擔心家中長輩的白眼……」
沈穆清微笑著點頭:「那也等老爺出來以後吧!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蓋莊園啊!」
梁季敏失望地「哦」了一聲。
「對啦!」沈穆清笑道,「歐陽先生回來了,說有事要商量你!」
「歐陽先生回來了?」梁季敏皺了眉,「同他這種人,還有什麼好講的?沈家出事的時候,他在什麼地方?現在太太出來了,他到來獻慇勤了……我看,太太那邊得提個醒,小心這個人騙了!」
沒想到梁季敏對歐陽先生是這種看法!
他回來,除了入獄還能幹什麼?不回來,還可以在外面聯絡沈箴的一些好友,想辦法營救沈箴出獄……沈穆清懶得和他多講。
有些事讓歐陽先生和他去解釋吧!
「既然擔心,相公也是去一趟吧?」
梁季敏思忖片刻,道:「也好!我也該去看看岳母了!」
「就是!」沈穆清小聲地嘀咕著,「要是老爺能夠早點出來就好了……大冬天的蓋莊園,人也不好清,工程進度也慢……而且我手裡的銀子都交給了娘,要是娘答應還好,不答應,只怕到時候得想法子向太太要點……」
梁季敏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
不知道是歐陽先生的口才了得,還是沈穆清那幾句嘀咕起了作用,梁季敏答應去求張閣老。
沈穆清很是感激。
老爺要是能夠出來,她就真給梁季敏蓋座莊園。
誰知道梁季敏人是去了,歐陽先生的囑咐卻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三言兩語的,竟然和張閣老頂了進來,被張閣老直接趕出了大門。他不檢討自己的方法、方式有問題,反而寫了一首詩貼在張閣老家的門前,諷刺張閣老媚上。
李氏聽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被自己叫咽娘家的女兒道:「季敏,是士子脾氣,你也不要怪他了。他能放下自尊去不求張閣老,已是難得。」
自己的擔心果然就成了現實!
沈穆清對李氏的說詞不以為然,卻礙闐母親的顏面,低聲地應了一聲「是」。
李氏笑著拍了拍女兒的手,道:「你可知道,我當時為什麼選梁季敏做女婿?」
「當然是因為他脾氣溫和、學識博淵、孝順體貼……」
沈穆清重複著李氏常在她耳邊嘮叨地話。
李氏笑著搖了搖頭:「這都不是主要的!」
沈穆清望著李氏。
李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眉角有了幾分凌厲:「脾氣溫和、學識博淵、孝順體貼,說白了,也就是性格軟弱,膽小怕事。這樣的男子雖然在事業上沒什麼建樹,卻是略有幾分心計的女人都能掌握的……」
沈穆清張口結舌。
李隱匿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學識博淵,好在還有能拿出手的長項……穆清,你曾對我說,想找個一心一意尋你好的,」她淚盈於睫,「我找不到,只好給你找具你能駕馭得住的,總好過你被別人管著。」
「太太……」脾氣溫和、學識博淵、孝順體貼……」剛一開口,李氏就趄著她擺了擺手。
她神色間有了幾份肅穆:「穆清,你什麼都別說。我心裡清楚。蕭楓這種人,英俊瀟灑,文韜武略,言詞幽默,體貼細心……我如果年輕的時候遇到了,也會情不自禁被吸引……」
沈穆清目瞪口呆。
「可是你想過沒有,穆清,他這樣野心勃勃的人,是和女人好好過日子的人嗎?」
沈穆清在李氏的銳利的目光下很是尷尬。
「太太,我並沒有……」
「你沒有,」李氏再次打斷她的話,「我相信,可蕭楓呢?他有沒有呢?」
沈穆清鬢角有薄薄的汗。
是啊!蕭楓有沒有過?
她想到了沈家花園太湖石道裡蕭楓那嬌陽似的目光;想到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動怒;想到他不求回報地為沈家所做的一切……
沈穆清臉上火辣辣的熱。
他還是個孩子,自己卻是過來人……是不是在潛意識裡,她一直享受蕭楓的慇勤而選擇了忽視兩人之間的差距呢?
「莊稼漢清,就算你出了梁家的門,你也是做過梁家媳婦的人,而他還是個童男子,你想沒想過,蕭家的人會有什麼反應?世人會如何說他?同僚會如何看破他?如若有一天因為你的原因讓他仕途受阻,他該如何?你又該如何?穆清,有時候,我們情願忍受寂寞,也不能失去尊嚴淪為笑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走到盡頭
沈穆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氏就歎了一口氣,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我都明白……可正是明白,所以才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為你做了這麼多,你不能害了他,他還有大好的前程呢!」
沈穆清低下頭去。
「好好和梁季敏過日子吧!」李氏語氣悵然,「女人真正靠得住的,是兒女,不是男人。你放心,老爺不會有事的,老爺也不會就這樣垮下去的,他一定會看著外孫出生的,你也一定比我有福氣……」
沈穆情苦笑:「太太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氏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囑咐她:「有沈穆話,和季敏好好說,不要動不動就不理不睬的。夫妻之間,也要多說話,多說話了,才能知道對方在想沈穆,才能過得好。」
沈穆清點了點頭。
「我還有話和陳姨娘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李氏第一次「趕」沈穆清。
自己這樣,太傷母親的心了吧!
沈穆清心情複雜地離開了娘家。
……回到梁家,梁幼惠很怪新地問她:「太太叫你去做什麼?」
沈穆情笑道:「沒什麼,只是叫我去說說話兒。」
梁幼惠沒有再追問,和沈穆情嘰嘰喳喳地說起了準備太夫人七十二隧生辰的事來。
「……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她今年七十二歲了過了這個生辰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次,所以一定要熱鬧熱鬧……從九月二十開始一直到九月二十六,開六天的流水席……」
「幼惠,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事!」
梁幼惠表情真誠:「三嫂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哪裡還有心情管得上這些。我替你給祖母繡了一幅白衣度母像做生辰禮物,你別說漏嘴才是。」
沈穆情眼眶濕:「幼惠,你對我真好!」
梁幼惠笑得歡快:「三嫂對我也很好啊!還半夜起來給我做餅吃。」
那是因為她自己也餓了……沈穆情拉著她的手,半天不語。
第二天一大早,給太夫人請過安,沈穆情帶著落梅和珠去了放嫁妝的退步。
「……這事我嫁過來後太夫人第一次的生產,可不能失了禮數。」
落梅和機珠把凡是有「福祿壽喜」寓意的東西都找了出來,大到屏風,小到一枚戒指,一一擺開了讓沈穆情過目。
正當她眼花繚亂有些拿不定注意的時候,英紛神色間有些不安地走了進來。
「三少奶奶這事幹什麼呢?」說著,她隨手指了桌上的 一個山石盆景,「這個號,遠遠看著,像個壽星翁似的!」
沈穆情笑道:「你有什麼話直說,拐彎抹角?,可不是你英紛的性格!」
英紛訕然地笑了笑:「什麼都瞞不過三少奶奶!」
沈穆情笑望著她。
「嗯,是那個常惠……又來了!」英紛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瞄著沈穆情的神色,「說是,還想借20兩銀子……」
英紛一聽,立刻喜滋滋地應了一聲「噯」
沈穆情不由打趣她:「你就等著我這一聲把!」
英紛耍著賴:「我知道三少奶奶不是那硬心腸的人!」
「唉!」沈穆情笑道:「你跟那常惠說,不要什麼都聽六娘的。現在家徒四壁,大人能忍,兩個孩子怎麼辦,而且他出去走鏢去了,六姐面前誰服侍。讓他請我,暫時搬到白紙坊去住,林進財家的在那邊,還可以幫著端茶倒水照顧照顧,過了這個難關,日子也就順了!不要什麼都放在心上,誰還沒有個為難的時候?」
英紛連連點頭,應聲而去。
落梅感歎道:「這個六娘的脾氣可真是硬啊!」
「矯枉過正。」沈穆情笑道:「該接受別人好意的時候就要接受。哪一天,正積極有這能力了,也同樣幫幫別人,豈不是更好!」
落梅和珠璣聽著連連點頭,就看見英紛氣喘吁吁地撩簾而入。
注意刁侃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發現銀子拿錯了?」
英紛臉色發白,眼淚汪汪地看著沈穆情只搖頭,半響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了?」沈穆情上前去拍了她一下,「可不會是真的多給了銀子吧?」
英紛「哇」地一下就哭了起來:「太太,太太……沒了……沒了……」
三個人呆若木雞,屋子裡只有英紛悲切的哭聲。
李氏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用四根金簪官了塊鴉青色大方手帕在頭上,襯身的白綾小襖,白綢裙子,外面是大紅妝袖襖,浮腫的臉上還殘留這死前掙扎過後的痛苦表情。
沈穆情拉著目前的手,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昨晚把我叫來,反覆叮囑我要好好服侍您。然後又讓抬了這羅漢床到屋裡。」汪媽媽神色憔悴,目光呆滯地跪在羅漢床前,呆板地述說著自己最後見到李氏時的情景,「我想看太太天天在這床上要抽袋煙,以為是晚上還想抽一袋,也沒在意,就讓人把這床抬了進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太太把我叫起來,說項抽袋煙,讓我去喊橙香……等我再回來的時候,門關的死死地,怎麼扣也不開,我覺得不妥,喊橙香翻了窗戶,結果發現太太穿戴整齊地蜷縮在羅漢床上……」說著,眼淚就無聲地流了出來,「少了一對赤金耳塞!」
門外是陳姨娘嘶聲裂肺的哭喊聲:「……我的太太,你在怎麼就這麼走了……我天天燒高香,求菩薩保佑您比我多活幾日……菩薩您怎就不開開眼呢……我的好太太,你可讓我們怎麼活啊……」
「這事,還有誰知道?」沈穆情的聲音凜冽的如同屋外的寒風。
汪媽媽搖了搖頭:「誰也沒敢說……」
「把門打開吧!」沈穆情站起身來,「外院的事有歐陽先生,可內院,還得您做主……送了太太最後一程!」
汪媽媽掩面痛哭起來。
沈穆清自己去開了門。
陳姨娘的哭聲如停頓了一下,再次響起。
「……誰也是沒有想到的,晚上還好好的,進了一碗燕窩粥,還吩咐我,說姑奶奶的性情好,讓我以後有事商量姑奶奶……我還說,姿容嫁進來,全得太太的照顧。您的話,我一定記在心裡……」一邊哭,還一邊捶打著門扇。
沈穆清冷冷的目光掃過跪在屋簷下的落梅,注意,英紛和明霞,輕聲地問:「大捨呢?怎麼沒見大捨?」
滿臉驚恐站在屋簷下的橙香就朝陳姨娘望去。
陳姨娘站直了身子,一邊擦著眼睛,一邊偷窺著沈穆清神色:「我,我讓他暫時待在屋子裡了……」
沈穆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清地「哦」了一聲,吩咐橙香:「去,把捨哥帶過來給太太守靈……要是他不願意,寫封信去給太倉的二叔,就說太太沒了,要個摔喪駕靈的人,看幾位哥哥裡哪個有這孝心,就派了來幫著發表。」
陳姨娘臉色煞白,忙道:「姑奶奶不要動氣,我看看捨哥哭累了,這才讓他在屋裡歇歇的……」
「再把歐陽先生請進來,」沈穆清對陳姨娘的話置若罔聞,繼續吩咐橙香,「你當著我和他的面把太太的東西清點清楚。以後老爺續絃,也好給新太太一個交代。」
「姑奶奶,」審議娘跪在沈穆清面前:「都是我糊塗……我這就抱了捨哥出來!」
沈穆清表情淡淡的,輕聲道:「陳姨娘,你來我幾門家這麼久了,怎麼辦事還這麼糊塗,這個毛病得改一改才是。」
陳姨娘狼狽地爬了起來:「是,姑奶奶說的是,我一定改了這毛病。」說著,匆匆朝大捨住的東廂房去。
蕭颯跟在歐陽先生身後走到了垂花門前,遠遠地,他就看見了站在屋簷下的沈穆清。
她脊背挺得直直的,雪白小臉微微揚起,擺出了一個很是高傲的姿勢,斜睨著伏在她腳下哭的如梨花帶雨般的陳姨娘。
聽到動靜,她緩緩地轉過突來。
兩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蕭颯如遭雷擊,呆立在了垂花門的台機上。
曾經那麼明亮的眸子,曾經總閃爍著歡快的眸子……如月光般的清明——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讓他這樣熟悉的眼神,出現了再那個溫暖如三月風般的女子眼中。
「穆清……」他聲如蚊納地吐出這兩個字。
好像挺到了蕭颯的聲音般,沈穆情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問下哦,對著陳姨娘說了幾句話,陳姨娘立刻瑟縮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出了東角門。
「看樣子,我們根本就不用擔心姑奶奶,」全神貫注注意看沈穆情的歐陽先生並沒有聽見蕭颯的喃喃自語,他笑著轉過頭來,「人遇到了為難,就會比平常表現出更多的勇氣和決心。」
「不,」蕭颯搖頭。
他不要她變成那個樣子……明亮的眸子在歲月後總漸漸暗淡,春花般的嬌顏在時光後總緩緩褪色……變成了一個連他也不認識?女子……回首間,再也找不到那個曾經望著他不時露出狡黠目光的俏麗女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05:52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夫妻分離
馮氏坐在臨窗的大炕前透過窗欞朝外望,只見白茫茫的大廳裡人來人往,唱喏生連綿不斷,她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回頭對立在身邊的王溫蕙道:「真是想不到,親家丟了官位,親家太太的這喪事還能辦得這樣熱鬧——————-到底是做過首輔的人。」
「是啊!」王溫蕙微微地笑著,想到前日回家時聽到父親的那聲感歎————-「李氏死的可真是時候啊……。」
蔣雙瑞卻跺了跺腳:「娘,這屋裡冷,祖母的壽誕也要開始準備了。要不,讓大嫂服侍您先回去,我和幼惠守在這裡?」
一旁的梁幼惠連連點頭:「是啊,娘,這裡有三哥、二嫂,還有我……。。我們都會照顧二嫂的。」
馮氏沉思了片刻,道:「好吧!我和你大嫂先回去,你們在這裡守著,看看有沒有地方幫得上忙的。」
她和汪媽媽打了聲招呼,領著王溫蕙回了梁府。
梁幼惠在屋子裡做了一會,斷斷續續地有探喪的女眷安排到了這裡,都是她不認識的人。有人看見她,問:「這是誰家的姑娘?長得可真是富態!」
蔣雙瑞和她們寒暄著,幫著沈家招待她們。
梁幼惠躲在蔣雙瑞的身後,很是不安。
她小聲地道:「二嫂,我,我要去找三嫂。」
蔣雙瑞小聲地安撫著她:「你三嫂在神大人屋裡勸沈大人呢!你別吵她。」
梁幼惠扭著身子應了一聲「哦」,一個人坐到了屋子的角落。
廂房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是京都官面上的人,平常婚喪嫁娶也常遇到,聚在了一起,自然是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
有人歎道:「死得可真不是時候……。早幾天,一品誥命夫人風光大葬;晚幾天,沈老爺出了獄,夫妻見一面……。。真是命苦啊!」
沈箴現在沒有官職了,大家都稱他沈老爺。
「誰說不是……。。」有熟悉李氏的夫人唏噓道,「那樣精明能幹的一個人,偏偏臨到老了,膝下沒個成年的兒子。」
大家紛紛議論起沈箴夫妻的經歷來。
有人低聲道:「你們說,沈老爺會不會東山再起啊?說起來,他遇到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看玄!」有人道:「畢竟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受了牢獄之災,又遭喪妻之痛……。
能無痛無病的就不錯了。
也有人道:「我看著又可能。要不然,皇上怎麼到如今也沒有定罪啊!」
又有人道:「你們看見他們家小公子旁邊的那個年輕婦人沒有?說是沈大人的妾室。說起來,沈大人這人真不錯……。。要不是沒有子嗣,也不會納了這一房。」
「有沒有人知道如今內宅是誰當家呢?」有人問道。
「你問這做什麼?該不是沈老爺犯糊塗,讓姨太太當家吧?」
「不是,不是!」問話的人道,「你們也知道,我家有個姑子,今年三十歲 ,一直沒有嫁人,要是有這緣分,我倒想幫著沈大人牽牽線。」
「不是說你姑子定了三次親,死了三個男人,有剋夫的命嗎?說給沈大人,不太好吧?」
「你聽誰胡說?那是造謠……。。」
梁幼惠望著眼前爭得面紅耳赤的婦人,悄悄地走出了房門,蹲在院子旁一棵冬青旁邊發起呆來。
沈穆清放下手中的藥碗,遞了杯清水給沈箴讓他漱了漱口。
「歐陽先生請閔先生看了日子,擇了九月十八破土安葬……。。」
沈箴怏怏然地躺在床上,原來烏黑的頭髮已全部變白。聽到沈穆清的聲音,申請恍然地轉過頭來。
李氏死後的第二天,放人的聖旨就下來了。
歐陽先生原想和梁季敏一起去接人的,沈穆清攔著:「他不會說話————-小心說漏了嘴。「梁季敏聽了臉色不愉,沈穆清已轉頭吩咐陳姨娘為李氏的葬禮裁麻衣。
歐陽先生想到梁季敏在張然之家說的那些厥詞,也不勉強,帶了兩個小廝去接沈箴。
雖然被關了幾個月,人瘦得不成樣子,滿身污穢,但沈箴依舊神采奕奕。
上了馬車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誇抄家的事:「置之死地而後生————好計謀,好膽識。「歐陽先生卻擔心他的身體:「老爺沒什麼事吧?「沈箴微微一笑:「我能有什麼事?「歐陽先生這才敢肯定所謂的「生病「,只是沈箴的一個借口而已。可想到李氏的死……。。他真怕沈箴問家裡的事來。忙轉移了話題,把蕭颯大大的誇讚了一番。
沈箴聽了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他是山西人吧?」
歐陽先生點頭。
沈箴眼底不免感歎:「沒想到,一張拜帖,竟然結了這樣一樁緣分。」接著又問起梁季敏來:「這段時間都在幹些什麼?」
歐陽先生盡量的拖延時間,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梁季敏半日的生活瑣事,最後實在沒有什麼話說了,把梁季敏幫陳亞子蓋了一座園子的事也說了出來。
沈箴的嘴抿了又抿。最後冷冷「哼」了一聲:「豎子,不予為謀!」
歐陽先生想到沈穆清對梁季敏的冷淡,又想到梁季敏淡雅不俗的君子之風,不由笑道:「姑爺是讀書人,哪裡想到那麼深!」
沈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歎道:「也不知道書都讀到哪裡去了。。。物以稀為貴。既然給晉王蓋了一座連皇上都讚譽的園子,又何必再去給陳亞子蓋一座……。。看樣子,他還真是符合在翰林院做個清閒的文官啊!」
「太太……。。」歐陽先生好容易把那句「活著的時候」嚥下了喉,「原來就不想姑爺拜相封侯……。。」
沈箴歎了一口氣:「她呀,是頭髮長,見識短。不拜相封侯,在這世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見識短?見識短還能在男人們束手無策的時候想出這樣咄咄逼人的招數來?
歐陽先生思忖著,卻不敢接口,生怕自己說出令沈箴生疑的話來。
好在沈箴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起了這段時間的朝中大事來。
當他聽到蕭颯如何打點王公公,王公公又如何倒戈的時候,沈箴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冷的笑意,神色間全是躊躇滿志,哪裡有一點剛從詔獄中放出來的樣子。
可當他看到家門口掛起來的白色孝幔時,一個踉蹌——————如果不是歐陽先生眼疾手快,沈箴就雙腿一軟跪在了門口。
「是,是誰……。。」
歐陽先生用盡全身的力氣扶著沈箴,正想著怎樣答這句話,卻看見一個新進的小廝腰繫白布從門口路邊。
看見歐陽先生扶著個滿身污垢的人。他討好地跑了過去:「老爺,您可回來了!太太駕鶴西去了,家裡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了……。」
沈箴滿目希冀地望向了歐陽先生。
歐陽先生頭一低,輕輕應了一句「是」,然後手臂一沉,沈箴竟然直噴一口血出來。
想到這裡,沈穆清眼角一紅,低聲道:「陳姨娘和大捨都在外面候著,您要不要見?」
沈箴直直地望了她良久,輕輕地「哦」了一聲,好像才聽明白沈穆清的話。
「不,不用了。」他怏怏地道,「不用了。」
「歐陽先生和閔先生呢?您見不見?」
沈箴沒有吱聲,半響,突然問她:「那個掐絲祛琅的盒子,放進去了沒有?」
他說的那個盒子,實際是個胭脂盒,李氏最愛的胭脂盒,冰藍色的底,金色的水草紋上嵌著象牙做成的一朵玉蘭花————那是李氏陪嫁的一個裝簪子的首飾盒,也不知道是抄家時候來不及給抄走了,還是李氏把它藏到什麼地方失去了方向,那盒子不見了。
沈穆清卻點頭:「放進去了。太太喜歡的東西都放進去了!」
沈箴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曾經說過,這東西要給你做嫁妝的,要一輩人傳一輩人。可我想,她這輩子就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回,沒為自己爭過一次。。。這一次,你就讓她做回自己,把喜歡的東西都帶過去吧……。。」
沈穆清強忍著,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沈箴目光迷離,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太太年輕的時候,是個很愛打扮的人。我還記得,她在院子裡種了鳳仙花,採了讓我給她搗成汁,我要讀書,不理她,她就掀了我的桌子……。我跑到岳父那裡,說,我不娶這樣的潑辣女子為妻,讓他給我退婚……。。岳父和岳母望著我直笑……。。那時候,我就想,我要考狀元,中進士,然後把她休了,再娶個溫柔嫻淑的好女子……。。「沈箴嘴角噙著笑,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喝過的藥開始起作用,他在回憶中進入夢鄉。
沈穆清走出,就看見了蕭颯那雙滿是擔憂的雙眸。
她不露痕跡地轉移了目光。
蕭颯眼神一沉。
自從太太死後,沈穆清就再也沒有單獨和他說過話。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的,再也沒有了那種親暱。
「怎樣了?老爺怎樣了?「陳姨娘抱著大捨圍了過來,「有沒有說什麼?」
沈穆清看見蕭颯失望的表情,看著他俊朗的面容漸漸變得僵硬,心中很是慚愧……。
「沒,老爺沒說什麼!」沈穆清有些心不在焉回答著陳姨娘的話,「只是精神不好,想休息休息!」
陳姨娘的臉色微變,勉強露出牽強的笑容:「那,那我就抱著大捨回去了。他今天摔喪駕靈……。。」
沈穆清知道,太太死了,她做為姨娘,唯一能抓在手裡的,就是這個養在李氏名下的兒子……。如果兒子以後和她不親,沈箴萬一續了弦,她的日子可想而知。
望著大捨眼下的青色,沈穆清心中一軟。
大人間的戰爭,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
「姨娘這兩天要好好照顧大捨才是!」
陳姨娘聽了,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連連點頭:「姑奶奶放心,我會照顧好捨哥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去何從
送走了陳姨娘和大捨,閔先生指了指睡房。
沈穆清搖了搖頭:「還是那樣,問什麼都置若罔聞,總回憶以前的事……」
屋裡的閔先生,歐陽先生還有蕭颯都輕歎了一口氣。
幾個人正相對無語之時,梁季敏走了進來。
他朝著閔先生揖了揖,客氣道:「有勞閔大人費心了。」
閔先生笑了笑,回了他一禮。
他再去給蕭颯行禮,卻發現蕭颯背對著他倚窗而立,好像窗外有什麼非常有趣的事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以至於無?顧及屋內發生的一切。
只不過是個商賈出身的蠻夫罷了。
梁季敏暗暗鬆了一口氣。
正好免了與這人行禮。
他淡淡一笑,裝作沒有看見蕭颯的樣子,對歐陽先生道:「王閣老,胡閣老全來了,你看,要不要讓岳父出去迎一迎?」
歐陽先生沉吟道:「老爺身體不適,我看,還是算了吧。」
梁季敏遲疑到:這,恐怕不好吧?「閔先生略一思忖,道:「不迎,的確不好,不過,迎了,又弱了氣勢,我看,不如我陪著歐陽先生出去看看,到時候隨機應變吧。」
歐陽先生考慮片刻,道:「也好,我就代老爺出去迎一迎。」
梁季敏見歐陽先生和閔先生連袂而去,略一猶豫,對沈穆清道:「我也去看看。」說完,不等沈穆清回答,已急步而去。
蕭颯背著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他冷冷地開口,嚇了沈穆清一大驚。
「什麼?」她困惑地道。
蕭颯轉身,表情極其冷峻:「那個馮宛清,你準備怎麼辦?」
沈穆清愕然:「你怎麼知道的?」
「沒有紙是能包得住火的。」蕭颯聲音有些低沉,讓人聽不出情緒,「你也別給我兜圈子了——————太太現在不在了,你還有什麼顧忌的?」
沈穆清不由眉頭微蹙:「是不是大家都在私底下傳開了?」
「那倒沒有。」蕭颯淡淡的道,「你放心,梁家也不是什麼吃素的,要是連這點小事都關不住,哪裡還有資格擺什麼侯府的譜。」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沈穆清望著他,咄咄逼人的追問。
「這不是重點」蕭颯毫不示弱地回望她,眉宇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重點是你準備怎麼辦?」
又是這種迴避的態度。
在他的目光下,沈穆清有片刻的恍惚。
烏黑的頭髮,分明的五官,寬寬的肩膀,結實硬朗的身體……記憶中青澀的少年正在悄悄地長大————-男性的陽剛代替了以前的俊美!
太太說的對……他就像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還有著無限美好的未來!
「你可別說你準備和這個馮宛清做姊妹啊!」憤怒在蕭颯眸子裡翻滾,「我告訴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到時候,孩子啦,家產啊,對了,他們家還有爵位,為了這些,殺人放火的事都做得出來的」
這是蕭颯的親身體會吧。
沈穆清心底酸酸楚楚,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爭先恐後地要從她心裡湧出來……讓她直覺地感到害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些翻騰的情緒壓下,柔聲笑道:「蕭颯,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嚴重,更何況,大周王朝納妾的人多著,又不是相公一個人,要是像你說的那樣,豈不是天下大亂。表妹和相公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而且表妹又對我尊敬有加,進了門,定能和我相處融洽的。你不用擔心。」
蕭颯望著她毫無芥蒂的笑臉,修長纖細的身姿,盈盈一握的腰肢……心頭的憤怒就像火一樣的蔓延到了全身。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這個樣子,怎麼能讓人不擔心……遇到了梁季敏那個偽君子,沈穆清就像不諳世事的小孩子……現在太太又不在了,她哪裡是梁季敏的對手!
蕭颯眼神沉了下去:「太太三七的時候,會做法事。到時候,你把馮宛清約到家裡來,我幫你處理了她。」他的聲音冷酷,帶著毫無轉圜的絕然。
沈穆清低下頭————-她怕自己的眼淚會在這個時候落下來……
這一刻,她很肯定,蕭颯對自己,有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他已做得太多,走得太遠……不及時剎住,就會成為一場災難……反正自己只是個過客,世俗所在乎的那些名聲,氣節之類的,她都無所謂……可蕭颯不同,他一直有著遠大的理想,一直那麼努力,那麼認真的生活著……
沈穆清使勁地眨了眨眼睛,這才抬頭對蕭颯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這是我的家務事,你還是別插手的好。」
「家務事……」蕭颯臉色有些發白,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突然覺得什麼都理不出個頭緒來。
「是啊!」沈穆清強調道:「這是我的家務事,而且,老爺現在也回來了,有什麼事,我自然要商量老爺……這段時間,為了我們家的事,你辛苦了,如果有可能,我會讓老爺好好報答你的!」
蕭颯的臉色更白了。
他微微垂下眼瞼,半響沒有說話。
一時間,滿室寂靜。
既然拔出了刀,就一刀捅下去吧…….一刀一刀的割,反而更疼……特別是在他還沒有感覺到疼痛的時候斬斷它……
沈穆清想著,隱隱聽到外面傳來了爽朗的笑聲,其中還夾著幾句含糊不清的話:「……王閣好太客氣了……胡閣老說的有理……以後還要多多仰仗……」
說話的人是閔先生。
這樣看來,王盛雲親自來探望老爺了……
沈穆清心中一動,催蕭颯:「看樣子,胡閣老和王閣老來看望老爺了,蕭颯,你還是迴避迴避吧」,要是兩位閣老問起,該怎樣介紹才好……」
蕭颯緩緩抬頭,凝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身子一震。
那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驕傲,飛揚與自信……只有一片虛空。
讓她感到害怕的情緒比上一次更加強烈的向外噴湧……酸酸的,楚楚的,暖暖的,卻又帶著鈍鈍的疼……
沈穆清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 不讓它憑直覺去做些讓她後悔的事。
蕭颯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縷微笑——————一個僵硬又帶著自嘲的微笑。
然後,他朝著她微微點頭:「三少奶奶說的是……」
蕭颯,是第一次喊她 三少奶奶,從前,喊她喂,喊她傻瓜,喊她穆清……卻從來沒有喊過她三少奶奶。
沈穆清忍不住低頭。
耳邊已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漸漸的,周圍又恢復了安靜!
沈穆清抬頭,發現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已變成了一片模糊……如戴著被水淋濕的眼鏡,明亮的光線折射到她的眼睛裡,她卻看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沈穆清呆呆的站在屏風後面,聽著王盛雲和胡信和沈箴寒暄。
說起來,她還從來沒有見到過王盛雲。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透過屏風的縫隙好好地打量一番……可今天,她實在是情緒低落,心裡充滿了悔恨。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就不應該去柏樹胡同見他……就那樣分開,該多好……
「老爺,老爺,」沈穆清被歐陽先生那慌張的聲音驚醒,「皇上,皇上來了……」
屋子裡的騷動聲掩飾了她的慌張。
等她靜下來的時候,屋子裡再一次恢復了安靜。
沈穆清的到沈箴低沉的聲音:「臣,參見陛下!」
「愛卿快請起,」聲音很柔和,聽上去很年輕,「都是朕不好,」聲音裡有著深深的沮喪,「王先生說,余姚的貪墨案擊起了臣工們的怒氣,不如過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把愛卿放出來…….沒想到,卻讓愛卿…….都是朕的錯!」
語氣那樣的真誠……..讓沈穆清不禁好奇地從屏風的縫隙中窺視。
明黃色的蟒袍,像女孩子一樣纖細的身姿,白皙清秀的臉龐……這,就是大周王朝的皇帝,手握天下生死的皇帝。
他弱弱地望著沈箴,滿臉的失措。
「這怎能怪皇上呢,」沈箴以一種恭敬的姿勢跪在那裡,滿頭的銀絲在沈穆清的眼中是如此的刺目,:「都是臣,沒能為皇上分擔……」
沈穆清挺起了脊背,重新靠在了太師椅上,百無聊賴地聽著皇帝自責的話,聽著沈箴開導他。
最後,皇帝終於釋懷,對沈箴笑道:「愛卿遭此大歿,我看,還是在家裡休息幾天的好,內閣的事,就暫時由張閣老代務好了,等明年開春了,愛卿再回文淵閣也不遲。」
政治風雲瞬息萬變,明年春天,明年春天還不知道皇帝心中還記不記得沈箴……
「多謝皇上恩典!」沈箴跪下來謝恩,聲音無比的真誠與感激。
沈穆清把差點逸出的歎息抿在了嘴裡。
閔先生和歐陽先生對皇帝的話很是擔憂,沈箴不置可否,只有梁季敏,很是興奮:「老爺,這樣看來,您還是聖眷正濃啊!」
沈箴面無表情地望了他一眼,道:「我有些累了,穆清,服侍我去歇歇!」
沈穆清應聲扶著沈箴進了睡房。
閔先生和歐陽先生不約而同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
作者:
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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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6:58 A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壽比南山
梁淵是遺腹子,當年為了定遠侯這個爵位,太夫人與嫡宗的兩房早已無什麼來往,反而和叔伯的幾房走得親。所以她嫡親的兩個妯娌坐在外面的抱廈和親戚們說著話,叔伯的幾個妯娌卻帶著孫子,曾孫在堂屋給她磕頭拜壽。
太夫人笑呵呵地望著幾個孩子,忙吩咐紫娟打賞。
孩子們接了賞錢,就被媽媽們領了下去。
「還是您有福氣啊!」其中一個滿頭銀絲的妯娌笑道,「侯爺做了總兵,孫子又中了進士……這家業到了您的手裡,可是一日比一日旺啊!」
太夫人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臉上卻露出謙虛的表情:「那時候,還是虧了幾位幫我們孤兒寡母的說話。這恩情,我可是到今天都沒有忘的!」
幾個人說著話,簇擁著太夫人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幾個老妯娌散坐在了大炕旁的搭著大紅羅坐墊的太師椅上。
丫鬟們像彩蝶似地穿梭其中,服侍著茶水。
有個穿著油綠色通袖襖的老婦人喝了一口茶,笑道:「壽宴的時候,怎麼沒有看見三少奶奶啊?」
太夫人歎著氣點了點頭:「她給我拜完壽就去了娘家——沈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家裡也沒有個主持的人。還好皇恩浩蕩,把關起來的下人們都放了出來,不然,可就真的亂成一團了。」
有人點頭:「這也是三少奶奶有這本事能當得住家,要不然,她一個小姑娘,哪裡直得開。」
太夫人點頭:「我這個孫媳婦的確是少有的賢德……」
大家都紛紛說起沈穆清的好來。
太夫人聽著,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耐煩。
有個面容削瘦的婦人就誇張地「哎呀」了一聲,笑道:「三嬸。今天是老夫人的大好日子,您提這個做什麼?今天可是太夫人的好日子!」
那人回過神來,笑道:「是啊,是啊!看我這記性……」
眾人一說一笑,正熱鬧著,外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還夾雜著歡聲笑語。
「這是什麼?」屋裡有人好奇地問。
太夫人笑呵呵地道:「是煙花。富華公主特意叫了瀏陽做煙花的班子過來,說是給我祝壽的!"「哎呀,連公主都來了……」
婦人們或笑,或奉承著,把太夫人的臉笑成了一團盛開的菊花。她喊了紫娟,「這天還沒有黑下來,怎就放起來了?」
紫娟在聽到動靜的時候就出去打聽了,太夫人文化,她立刻笑盈盈地道:「是富華公主與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還有馮家的表姑娘一起,在後花園試著放了一個——正經的煙花,要等天全黑了才放。」
太夫人微微含頜,對旁邊的人道:「等會我們去水榭那邊看煙火去!那裡看著清楚,老姐妹們也可以趁機說說花兒!
後花園裡,穿紅著綠的丫鬟媽媽簇擁儀態萬方的富華公主緩緩地朝太湖石砌成的假山走去,王溫惠、蔣雙瑞和馮宛清施施地跟在她身後。
「等到晚上,我們就在這裡看煙火。」富華公主指著山頂一座八角的紅柱涼亭道,「肯定很漂亮。」
王溫蕙矜持地笑道:「讓公主費心了!」
富華公主回頭笑望著王溫蕙,神情俏皮,哪裡還有在人前的雍容華貴。
「我也是想找個理由玩耍一番罷了!」
「卻讓我們得了好處!」蔣雙瑞掩嘴而笑。
富華公主望著蔣雙瑞嘻嘻笑起來。
王溫蕙知道富華公主一向與蔣雙瑞親近,不一定喜歡自己陪著。想到剛才她提出要到涼亭裡看煙花,又想這季節涼亭的風打,遂笑道:「二弟妹陪著公主逛逛吧!我去吩咐媽媽們把涼亭周圍掛上幔帳,免得等會去看煙火著了涼。」
馮宛清一聽,立刻到:「大表嫂,我幫你!」
「溫蕙不虧是做大嫂的,我們跟著,總能享享福。」富華公主笑誇著王溫蕙,卻攔了馮宛清,「你現在可是客人,等過了門,再獻慇勤也不遲。」
馮宛清大為尷尬,臉色漲得通紅。
王溫蕙淡淡地笑了笑,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就告辭了。
蔣雙瑞就責怪富華公主:「你真是的,當著大嫂說這樣的話!」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最投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蔣雙瑞把她當成自己的姊妹一樣。
她嘴一嘟,道:「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假惺惺的賢良樣子。」
蔣雙瑞知道富華公主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很是感激,拉了她朝東邊去:「我們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看我們貴姐去,白白胖胖的,不知道多可愛!」
富華公主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很稀罕貴姐,還戲言說要和蔣雙瑞做兒女親家。
聽說去看貴姐,她笑著和蔣雙瑞去了祥雲院。
因為太夫人的壽誕,貴姐穿著大紅色百花穿蝶的髦衣,襯得一張小臉晶瑩玉般的漂亮。
富華公主見了立刻抱在了手裡:「把她送給我吧!」
蔣雙瑞想以馮氏對這個孩子的態度,還真的就起了和富華公主結親家的心思。
她笑道:「好啊,你喜歡就抱回家!」
富華公主正色道:「真的,我可就抱回家了!」
蔣雙瑞也肅然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富華公主笑道,「回去就和駙馬商量。」
蔣雙瑞點頭,馮宛清聽了忙朝著富華公主和蔣雙瑞屈膝行禮:「恭喜公主,恭喜二表嫂了!」蔣雙瑞還禮說謝謝,富華公主聽著那稱呼卻是眉頭一皺,道:「宛清,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真的準備嫁給梁季敏作妾室啊?」
看樣子,這個問題他們之間已經討論過多次了。馮宛清並沒有露出異色,只是低下了頭。
富華公主還試圖說服她:「你知不知道,你一旦進了梁家的門,以後就再也不能這樣稱呼我們了?」
「公主,這都是我的命!」馮宛清眼角微紅,語帶哽咽地道,「我已經認命了!」
蔣雙瑞和富華公主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
三人無語,屋子裡有了短暫的沉靜。
蔣雙瑞看著這氣氛不好,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見嫣紅在簾外稟道:「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身邊的丁香姐姐過來了!」
來的真是時候!
蔣雙瑞正愁著不知道說什麼好,聽了忙道:「快請進來!」
富華公主奇道:「你什麼時候和老大這麼好了!」
蔣雙瑞白了她一眼,低聲道:「你難道想我天天和老大上演全武行啊!」
富華公主嘿嘿一笑,沒再作聲,一旁的馮宛清卻若有所思地?了蔣雙瑞一眼。
丁香分別給富華公主、蔣雙瑞和馮宛清行了禮,笑道:「我們大少奶奶想請馮姑娘去疊翠院陪陪兒姑娘——如今三少奶奶不在,身邊的丫鬟媽媽也都帶到了沈家,二姑娘如今一個人在疊翠院。」
家裡的客人很多,梁幼惠一直待在疊翠院裡不敢出來,給太夫人拜壽的時候,還是蔣雙瑞陪著一起去的。
富華公主一聽,立刻對馮宛清道:「快去吧!你們兩人從小就好,見了你,她定十分歡喜。」
馮宛清給富華公主和蔣雙瑞行了禮,跟著丁香去了疊翠院。
富華公主望著馮宛清遠去的背影,眼中有著深深的擔憂:「沈穆清的脾氣,好嗎?」
蔣雙瑞笑道:「什麼脾氣不脾氣的,她今年才十三,還是個孩子呢!」說著,眼神又一暗,「以後怎樣,那就誰也說不清楚了!」
「也是!」富華公主也很感慨,「誰又天生是個壞脾氣呢?」
一時間,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
有人就闖了進來:「二嫂,二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人抬頭一看,是梁幼惠。
她嘟著個嘴,很不高興的樣子。
蔣雙瑞忙呵斥道:「公主在這裡,還不快快行禮!」
梁幼惠已見到了富華公主,蔣雙瑞開口時,她已屈膝拜下。
富華公主是知道她情況的,忙將她扶了起來,吩咐人給她看座。
梁幼惠坐下來,逗著貴姐玩:「你們都不在,真是悶死我了!」
富華公主見她只身前來,又說這樣的話,不由奇道:「怎麼,宛清沒有陪著你嗎?」
梁幼惠很是不高興的樣子,道:「三哥回來了,說要和宛清表姐說幾句話——我沒地方去,在路上閒逛,看到了嫣紅,知道你們回來了——」
蔣雙瑞卻聽得一怔:「三叔回來了?他不是和三弟妹去了沈家嗎?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說是三嫂讓三哥回來拿個什麼硯台——沈老爺想寫幾個字!」
三個人在祥雲院逗著貴姐,好一會,也不見馮宛清折回來,富華公主有些不安,商量蔣雙瑞:「要不,讓人找找去。」
蔣雙瑞沉思片刻,道:「也好,畢竟是沒有過們——今天親戚這麼多,沈夫人又剛葬,要是有個閒言閒語的傳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
富華公主點頭,蔣雙瑞就叫了嫣紅去找。還悄聲地吩咐她:「千萬別驚動了旁人。」
嫣紅應聲而去。
過了好一會,她腳步如風,神色惶惶地走了進來。
「二少奶奶,我,我看著情景不對——」她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子掛在額頭上,「大白天的,竟然關了門——我,我不敢敲門——」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臉色俱變,「哎呀」一聲站了起來。
梁幼惠側頭望著她們,懵懵懂懂地道:「怎麼了?我不想人煩我的時候,也會關了門啊?」
兩個人目光複雜地落在了梁幼惠的身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未知前景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遣了丫鬟媽媽,從後花園繞道去了疊翠院。
疊翠院的門大開著,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站在牆角低語。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交換了一個眼神,都鬆了一口氣。
小丫鬟是認識兩人的,一個急急去通稟,一個笑著迎了上來給兩人行禮。
富華公主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問小丫鬟:「這大冷天的,你們怎麼站在院子裡?」
小丫鬟笑道:「三少奶奶和二姑娘都不在家,馮府的五姑娘在這裡等二姑娘,結果三少爺突然回來了,大少奶奶就讓我們在院子裡服侍著。還說,今天家裡來了不少客,要是有人來了,也有個通稟人!」
怎麼不見其他幾個人?「小丫鬟笑道:「春樹姐姐和碧雲姐姐都被大少奶奶身邊的丁香姐姐叫去幫忙了,爐子也熄了,連砌茶的熱水都沒有,澄心去了廚房,說是讓廚房給燒壺熱水來!」
又牽扯到王溫惠!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心中隱隱的不安更強烈了。
兩人不約而同加快腳步朝梁季敏住的東廂房去,迎面卻碰到了馮宛清撩簾而出。
她除了眼角有些紅,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公主和二表嫂怎麼沒帶個人就過來了?」
富華公主注意到,馮宛清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緊張。
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我們特意甩了身邊的人出來走走一聽說季敏回來了,過來問問穆清家裡的情況!」
馮宛清聽到富華公主提「穆清」的時候,眼中流露出幾分幽怨之色。
富華公主心中一動。一邊朝前走,一邊笑道:「怎麼,季敏中了進士就開始擺譜了?知道我來了也不出來迎迎?」
蔣雙瑞一直沒有吭聲,由富華公主唱主角,跟在富華公主身後。
馮宛清一怔,急步走到富華公主前面,為富華公主撩了簾子,高聲道:「三表哥,公主和二表嫂來了!」
屋裡的梁季敏想來早已得了信,正要撩簾而出,差點就和富華公主撞上了。
「這麼大的人了,還這樣的冒冒失失!」富華笑著斥責梁季敏,一雙眼睛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梁季敏臉色一紅,低頭作揖:「公主恕罪!」
除了頭髮有些凌亂,梁季敏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蔣雙瑞這才放下心來。
那邊富華公主已問起沈家的情況來。
「太太不在了,老爺不問俗世,家裡每個主事的人——穆清既可以侍疾,還可以幫著管管家——大捨的功課也不能耽擱,要找西席,還有江南的鋪子,說是賬目出了點問題,在查賬——」
富華公主已開始還很認真地聽著梁季敏的話,漸漸地,她臉上出現了狐疑的表情,再後來,就開始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馮宛清見了,臉色微變。躊躇了片刻,笑道:「三哥,公主問您什麼,您就答什麼好了?看您囉囉嗦嗦的!」眼睛卻瞪了梁季敏一下。
梁季敏眼底閃過幾分不自在,朝著富華公主露出了一個侷促的笑容,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風流倜儻。
富華公主眼神一沉,站了起來:「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回祥雲院吧——免得等會媽媽們不知道我們去了哪裡!」
蔣雙瑞隨著富華公主站了起來。
梁季敏留道:「公主還是坐一會吧!我讓人去跟祥雲院的媽媽們說一聲。」
馮宛清也笑——笑容卻很是牽強。道:「是啊,公主還是坐一會吧!」
富華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執意要走。
梁季敏自然也不好強留,大家說了幾句寒顫話,馮宛清跟著富華公主和蔣雙瑞回到了祥雲院。
梁幼惠見到馮宛清,也不理她,只顧逗貴姐玩。
馮宛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低聲跟梁幼惠解釋著。
富華公主見了,逕直走了出去,站在台嘰上逗著屋簷下的百靈鳥。
蔣雙瑞親自端了鳥食在一旁服侍著。
「公主,可是有什麼不妥的?」蔣雙瑞很瞭解富華公主,有些不安地低聲問她。
富華公主望著鳥籠裡歡快的跳雀的百靈鳥,臉上流露出幾分落寞。
「雙瑞,為什麼女人總要為難女人?」
蔣雙瑞一怔。
富華公主已道:「我進去的時候,聞到了百合香的味道!」
宮廷秘製的百合香,俗稱「催情香」!
蔣雙瑞愕然:「這,這——「「終是我們晚了一步。」富華公主幽幽歎了一口氣,「但願兩人能把持的住,還是清清白白的才好——」
太夫人的七十二歲壽辰,就在沈穆清的缺席下結束了。十月底,她回到梁家,梁幼惠高興得拉著她的手,給她講太夫人過壽的事:「公主送了一柄玉如意,一串伽南念珠,晉王鬆了一百個壽桃,張閣老送了兩隻仙鶴——不過太夫人最喜歡三嫂送的那副『白衣渡母』圖,還特意讓人掛在了佛堂。」說著,她抿嘴一笑,很是得意的樣子。
沈穆清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不就是想說你送的禮物最好!還在這裡給我拐彎抹角的。」
梁幼惠嘻嘻地笑,道:「要是三嫂在家就好了,那天我們還放了煙火的。」
沈穆清聽著一怔,道:「放煙火啊?大嫂沒有說什麼嗎?」
梁幼惠奇道:「你怎麼知道大嫂不高興?」
沈穆清微微一笑,道:「我猜的!」
「三嫂還真猜對了!」梁幼惠道,「她說把這煙火留到過年的時候放,惹得祖母老不高興了,說,又沒有請外面的人,都是家裡的親戚,有什麼關係?」
「是嗎?」沈穆清神色恍惚地應道,「她是聰明人,怎麼就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呢?」
「什麼厲害?」梁幼惠好奇地問。
沈穆清「哦」了一聲,朝著梁幼惠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把讓人從無錫帶回來的大頭娃娃拿出來遞給梁幼惠:「給你的!」
梁幼惠大喜,早不記得自己剛才問了些什麼,把大頭娃娃抱在懷裡就去找兩個剛下學回來的侄兒玩去了。
沈穆清望著背影笑了起來。
「三少奶奶,這,放煙火,膽子也太大了些!」英紛有些擔心地道。
「我們管這些做什麼?」沈穆清笑道,「不是還有個王溫惠嗎?」
轉眼間,到了十二月,家家戶戶開始備年貨。
汪媽媽拿了賬冊來見沈穆清,和她商量看過年的事。
馮氏頗有些不滿:「我這邊都沒個幫忙的人,她倒好,管事管道娘家去了!」
王溫惠打算盤的手一頓,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總不能讓姨娘當家吧!」
馮氏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麼。
那邊汪媽媽和沈穆清把年節上的事都說定了。汪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起身告辭,而是神色猶豫地坐在那裡望了沈穆清兩眼。
沈穆清不由嗤笑:「是不是陳姨娘又提出什麼要求了?」
家裡的人倒是全放出來了,可大家都很是惶恐,有幾乎人家就向沈箴提出想自贖。
沈箴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無所謂的揮了揮手:「想走的都走吧!」又把這件事交了沈穆清處理。
有出就有進。
陳姨娘就天天在沈穆清的耳邊嘮叨著要再買幾戶人家進來。
沈穆清也不和她多說,自顧自地把留下來的人員重新分了工,又漲了月例。所以人雖然少了,但家裡的事卻一點也沒有耽擱。
陳姨娘就又在她耳邊嘮叨,說:家裡今非昔比,不賣幾個出去就是好的了,還漲月例?還把李氏搬了出來:「太太在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過!」
沈穆清淡淡一笑,道:「我沒有聽說家裡缺錢!」
然後開始查家裡的賬冊。查著查著,就查到了江南十六家鋪子的頭上去了,而且還把在白紙坊幫著照料茶鋪的周秉叫過來幫著查。
陳姨娘這才閉了嘴。
汪媽媽聽了掩嘴笑道:「陳姨娘現在可比太太在的時候都要老實!」
沈穆清點頭:「太太被關在獄神廟的時候,她能盡心盡意地服侍我是不會忘記的。現在太太不在了,老爺身邊也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她能這樣老老實實地,我也不是容不下她的。」
汪媽媽連連點頭:「我還真怕姑奶奶一氣之下把她送回娘家!」
「我也不是那不曉得世事的人。」沈穆清歎道,「活著的人總得活著吧!」
汪媽媽點了點頭,和沈穆清閒談了幾句,到底是沒有把話說出來。
沈穆清很信任汪媽媽。既然不說,那就是有不說的理解。她也沒有提,親自送汪媽媽出了二門。
回來的時候卻碰到了梁季敏。
自從她回來,梁季敏見沈穆清就如同老鼠見了貓似的不自在,這次也不便外,朝著她揖了揖就快步去了閒鶴堂。
到了臘月二十二,沈穆清回了一遍娘家。
看了準備的年事貨,又督促大捨把祭祖的東西搬到了堂屋掛著祖先畫像的香案上。
陳姨娘在一旁看著小小的大捨搬那些沉重的銅鼎,滿臉的心疼。
沈穆清笑道:「姨娘應該高興才是——這可是上了族譜才能做的事!」
陳姨娘忙向她陪著笑臉:「姑奶奶說的是。「自從獄神廟回來後,陳姨娘一直親自照顧大捨,噓寒問暖,很是慈愛。也許是母子天性,也許是陳姨娘真心的疼愛他,大捨也願意親近她,又一次下雨,還把攔著他不讓出門玩的田媽媽推到了地上,朝著她嚷著「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把田媽媽傷心地哭了好幾天。
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沈穆清去看了沈箴。
沈箴搭著貂毛袱子歪在羅漢床上看書。
沈穆清望著那床就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那是李氏死時用來停床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07:05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互相反省
沈穆清把家裡過年的準備跟沈箴說了說,沈箴只是聽著,最後如往常一樣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你看著辦就是」,然後低下頭去,繼續看他的書。
望著沈箴滿頭銀絲,沈穆清不禁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逃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鬥志!
除了沈箴的睡房,她看見了正在屋簷下徘徊的歐陽先生。
相比沈箴出事的時候,歐陽先生也顯得蒼老了不少。
「姑奶奶,您來看老爺啊!」歐陽先生笑著和她打招呼,語氣中流露出一絲尊敬。
這段時間,沈穆清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中,有時也不免為她的命運歎息。
沈穆清恭敬地朝著歐陽先生福了福,笑道:「先生來看老爺嘛?」
歐陽先生眼神一暗,猶豫半響,輕聲地道:「我是在這裡等姑奶奶!」
沈穆清見他這樣子,定是有大事要和自己商量,隧和歐陽先生去了花廳。
兩人坐下,丫鬟上了茶,掩了門,沈穆清肅然地道:「不知先生找我何事?」
歐陽先生思考了好一會,才道:「過完年,我想回老家去……」沈穆清愕然。
歐陽先生眼角微濕:「老爺與我有知遇之恩,我本不該這個時候辭去……只是家中老妻已是知天命的年紀……我總要回去陪她幾日。」
少小離家老大歸,鄉音無改鬢毛衰!
沈穆清很能理解他的決定。
「先生定了歸期沒有?」
歐陽先生搖頭::「我實在不好在老爺面前開這個口。」
留的主人。也留不住心,更何況,歐陽先生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回去想享享清福了。
沈穆清沉吟道:「要不,等過了年,我跟老爺說吧!」
歐陽先生無語地朝著沈穆清輯了輯,低聲說了句:「慚愧」,轉身離開。
沈穆清一個人坐在花廳靜靜地待了好一會兒。
抄家抄走了一部分,大理寺說是把東西歸還了沈家,沈家真正的到的還沒有原來的十分之三,打點王公公那裡又去了一大塊。沈箴停職,俸祿依舊發,可這畢竟是杯水車薪。家裡經濟狀況,的確是大不如前。但不管怎樣,歐陽先生跟了沈箴一輩子,臨老了,雖然不能衣錦還鄉,可也不能就這樣空手走吧!更何況,他還是知道白紙坊那邊情景的人……沈穆清站起來,吩咐丫頭叫百木幫她備車。
自從那天沈穆清把百木留在身邊後,大事小事的一直在用他,梁李敏幾次委婉地提起,想讓他重新回去給他當隨從,她只當是聽不懂,沒理會。百木是做過沈箴身邊人的,眼孔自然也就跟著大些,根本不願意跟著梁季敏和他那些只知道吟詩作畫朋友的小廝們在一起吹牛,自然也裝不知道的,不是應了沈穆清的差事出門在外,就是縮在家裡睡大覺。
很快,丫鬟就回來來回話,說:「車備好了。」
沈穆清回屋披了件披風,讓跟回來的英紛和明霞在屋子裡等她,一個人去了二門。
百木正拿著個馬鞭有些百無聊賴地瞪著,看見沈穆清一個人出來怔了怔,但還是和怒愛神色一肅,搬了腳蹬放在馬車旁。
沈穆清看了看周圍立著的小廝,低聲道:「你隧我去就行了——其他的,留在家裡。」
百木還有說什麼,沈穆清已自己踏著腳蹬上了車。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照著沈穆清的要求做到了車轅上。
出了沈府,沈穆清道:「我們去白紙坊。」
百木愕然:「去白紙坊?這個時候?只怕回來的時候城門要關了!」
「那你就快點!」沈穆清並沒有聽百木勸告。
百木只得應了一聲,揚鞭催馬。
馬車就咕嚕嚕的跑了起來。
剛要使出胡同口,突然一個小孩子跑了過去。
百木一驚,大叫一聲:「於」,勒了馬韁。
馬兒發出一陣慌亂的嘶鳴,不安地刨著前踢。
好在馬車本來就跑得不快,馬車劇烈顛簸了一下,就停了下來。
百木第一時間朝胡同口望去——那小孩子已跑的不見蹤影。
他不由長吁一口氣,轉身問車內的沈穆清:「三少奶奶,您沒事吧?」
沈穆清上了車,就一直思索著到底給歐陽先生多少「遣散費」的好。
突然間,馬兒嘶鳴,馬車劇烈地顛簸了幾下。
他失去了平衡,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身邊雕花圍欄。就在這裡,身邊的圍欄突然被掀開,一團帶著冷意的黑影朝她撲來。
沈穆清大吃一驚,正欲回頭看,已被人抱在了懷裡把口捂上。
慌亂中,她張口就咬在了捂著自己的手。
摀住嘴手被咬,卻並不鬆開,貼著她低低地道:「真是一隻母老虎!」
語氣很不滿,卻帶著隱隱的戲謔……然後她又問到了一味好聞的松柏香,感覺到了綿長呼吸熱乎乎的撲在她的身上……沈穆清安靜下來,身子軟軟地依在來人的懷裡,暗示著自己的配合。
摀住他的手果然就鬆了些。
沈穆清趁機扒下了捂著自己的手:「蕭颯,你搞什麼鬼?」
轉頭,在幽暗的車廂裡看到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為什麼不見我?」語氣裡含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沈穆清愣住。
她什麼時候不見他了?
「三少奶奶,您沒事吧?」白百木有些緊張的聲音透過車簾傳進來。
沈穆清望著眼前的這個人,心裡一虛:「沒,沒事!我們快去白紙坊吧!」
百木應了一聲,馬車重新啟動。
「你為什麼不見我?」蕭颯的質問再一次低低地在她耳邊響起,暖暖的氣息柔柔地縈繞著她,讓她有片刻的失神。
「我去找了你好幾次,汪媽媽都說你沒有回來。」蕭颯怕驚動了百木,貼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我又去梁家,結果你也不在梁家。」話說到這裡,他突然把她從懷裡推開,亮晶晶德眸子死死地盯著她:「你為什麼不見我?」
原來如此!
汪媽媽欲言又止,是不想讓自己和蕭颯再接觸吧!
沈穆清嘴角微翕——想向蕭颯解釋,抬眼卻看見了他對他毫不設防的眼睛。
盛滿真誠,盛滿毫不掩飾的憤火,卻讓人感覺這樣的親切……話到嘴邊,就變了:「男女授受不親,我不方便見你。你有什麼事,可以跟老爺說,萬一覺得不方便跟老爺說,也可以跟我相公說。
蕭颯張口結實地望著她,目光中全是不解。
沈穆清突然就想到了以前自己養的一隻小狗。
不管多晚回到家裡。它都等著自己。
一打開門,就會看見它歪著頭,站在寂靜的黑暗中,靜靜地凝視著自己,好像在問:「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那時候,她一心想著通過別人來證明自己的優秀,哪裡有時候去體會它的寂寞……日復一日的忽視,小狗的了什麼病也不知道……最終沒能留住這在冬日裡給她溫暖的朋友……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他,就不要給他希望!
沈穆清的漸漸平靜下來。
她朝著他微笑:「你那麼急找我,有什麼事嗎?」
語氣中,沒有朋友的親暱,只有淡淡的疏離。
蕭颯慢慢地坐直了身體,臉上就有了岩石般的剛硬於冰冷。
「我有了沈月溶的消息!」
沈穆清掩飾不住驚訝:「你在呢麼找到她的?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人還好嘛?」
她一連串的提問,讓蕭颯的眼底有了一絲落寞。
「我找了一個機會,問了戴貴。」他緩緩地開口,看她的眼神非常的奇怪:「他告訴我,他十四歲的時候,又一次追打高麗人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因為沒有大夫,後來落下了殘疾,以至於走起路來微微有些踱……」
沈穆清征愣地望著蕭颯。
「家裡很希望他能和沈家聯姻,但又怕沈家嫌棄他踱足,就找了一個和他面容十分酷似的戲子……」
沈穆清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僅僅地攥著蕭颯的衣袖,哆哆嗦嗦地道:「那,那戲子……」
蕭颯低頭望著拽住自己衣袖那白皙晶瑩的手指,眸子如被烏雲遮蔽一般一片漆黑。
「我們一起去找了那個戲子,發現他早就不在戲班了。」蕭颯的聲音很呆板,不帶感情地敘述著,「不僅他不在戲班了,送小河他一起長大的師兄也不見了。我們又派人沿著京都到太倉的驛站去問,結果發現,就在沈玉榮失蹤前後一段日子裡,太倉福晉水灣驛站曾經接待過鎮國將軍,遼東總兵正任四品智慧檢事之職的兒子戴貴,他還帶了兩個貼身的隨從和一個寵妾……」
沈穆清的臉色蒼白如紙:「……而實際上,那段時間戴貴根本沒有出過京……」
蕭颯微微點頭。
沈穆清被這變故打懵了頭,她腦袋裡一片空白把頭埋在了自己雙膝間。
蕭颯望著眼前那個像白字辦受了害嚇兒把自己蜷縮起來的小姑娘,拚命告訴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可腦子卻自由他的主張,那些在一起德畫面一遍又一遍出現在他的腦海回放,不能阻止,無法停歇……在藥王廟見她強作鎮定時的心痛,在知道她真實身份後的憤怒,聽到他婚訊是的不甘,知道他家出事後的焦慮……自從石榴死後,他從來沒有這樣不求回報地去關心,幫助一個人。還有那些被他忽視的情緒——見面時的喜悅,分手後的思念,不能見面是的狂躁……一點點,一滴滴,一絲絲,一縷縷,都告訴他一個消息……一個讓他萬念俱灰卻又不禁躍躍欲試的消息……
第一百三十章 生辰聚會
「穆清」蕭颯目光灼人地望著沈穆清,輕輕地道:「有人把我推薦給他曾菊!」
沈穆清抬頭,如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的小鹿般茫然地望著他。
蕭颯表情淡淡的,卻不禁屏住了呼吸:「穆清,有人把我推薦給了曾菊————他想找個文筆好一點的知事,你說,我是留在五軍都督府?還是去甘肅?」
目光中有希翼,有遲疑,有忐忑……還有痛苦!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這是試探……聰明的蕭颯,很快理清了自己的情緒,在試探她。
她不禁細細地打量著他。
緊緊攥成了拳的手,微微顫抖的唇,僵硬身軀……都在告訴她他的等待……他的期望……
沈穆清垂下了眼瞼。
圓潤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而不覺得疼。
她緩緩地開口:「我聽老爺說,曾菊是百年難見的天才……你如今還年輕,還有時間和資本失敗……」
蕭颯閉上了眼睛。
他怕,怕看到那雙如清風明月般的眸子,怕看到眸子中自己那侷促不安的倒影,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出言辯駁而讓自己那齷齪的心思在她面前一覽無餘。
自己到底在渴望些什麼?
難道,把她也拖下水嗎?
念頭閃過,心竟然如刀絞般的痛起來!
為自己的無能……為自己的無力……為自己的無為……
可沈穆清那清脆的聲音如水銀般無也不入,說出來的話像鹽一樣撒在他的心田:「甘肅雖然苦,曾菊雖然孤僻,你去了,卻可以學到很多對你有用的東西……武官不比文官,陞遷擢黜全靠軍功,是一刀一劍地拼出來的,不到前線去,總不能理直氣壯……你不是想名留表史,配享太廟嗎?大周王朝沒有軍勳不得封王拜侯,你是知道的……」
原來,痛到極至是麻木。
蕭颯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
在這個女孩的身上嘗遍了憎怒哀怨……有一天,會不會忘記?能不能忘記?
車後的雕花扇如紗般的被輕輕吹起,蕭颯雙袖揮舞,如一隻鶴隼沖天飛出……
祭了灶神,就是除夕,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初九。
沈穆清請王溫蕙,蔣雙瑞,梁細惠,馮氏的幾個表嫂還有馮宛清,富華公主及叔伯的幾位妯娌過來玩:「雖然不能大宴,好歹過來坐坐。」
過年期間,又有過辰的借口,除了馮府的大表嫂要在家裡招待客人,富華公主說身體不適外,其他人都到了。
大家聚在疊翠院裡,太夫人那邊還有幾個年長的妯娌,和馮氏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同輩的一群女眷好不熱鬧,斗牌,投壺,吃酒,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
到了晚上,沈穆清留大家住下:「明天是幼惠的生辰,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溫蕙也道:「住的地方我可都收拾好了。就在幼惠的新竹院,又偏僻,又清靜,不用在長輩們的眼皮子底下。」 大家聽了都有些心動,除了兩個因家道敗落而有些畏縮的叔伯妯娌,其她人都留了下來。
馮幼惠是熬不得夜的,沈穆清好說歹說,把她留在了疊翠院,自己和一幫妯娌移到了新竹院斗牌。
她和馮家三表嫂,五表嫂,還有一個被稱為六嫂的叔伯妯娌一起斗牌,馮宛清坐在沈穆清身邊看著。平日裡親戚間斗牌,沈穆清很少參與,上了牌桌,手腳 慢得很,偏偏手氣又好,不到一個時辰,桌上已堆了大把碎銀子 。
三表嫂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抱怨道:「穆清,你手腳快點行不行?」
沈穆清哦了一聲,手裡的牌拿出來又插進去,反覆幾次,終於打了一個一索出來。
桌上其他的三個人都替她著急,見牌打出來了,俱鬆了一口氣。
「七筒,九索,三萬」很快丟了出來——————又輪到了沈穆清。
摸了一張牌插了進去,她來來回回地數了好幾回,然後展顏一笑,把牌倒了下來:「大四喜。」
「哎!」三個人長吁短歎地給錢。
三表嫂就朝著站在一旁指揮的丫環媳婦端茶倒水添炭的王溫蕙使了一個眼色。
王溫蕙抿嘴一笑,走到了三表嫂身邊的錦杌坐下:「三表嫂的手氣怎麼這麼差?我來看看。」
剛起了幾手,丁香稟道:「大少奶奶,太夫人那邊的牌快要散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三表嫂忙拉住了王溫蕙的手:「等會,打完這局你再去。」
王溫蕙猶豫了片刻:「去倒不用……只是要吩咐廚房給太夫人那邊備好宵夜……」
沈穆清聽著起身,「要不,我代大嫂去看看……大嫂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的,也應該坐下來歇歇才是!」
六嫂忙拉了沈穆清:「不行,贏了就走啊!」
沈穆清便把身邊的馮宛清拉了過來:「要不,讓宛清代我打!」
三表嫂望著沈穆清面前一堆的碎銀子,迭聲道「好」
馮宛清今天在沈穆清面前伏低做小了一天,要不是平日在家裡就這麼站著,只怕早就受不了倒下了。
「不,不,不,」馮宛清望著那堆碎銀子 ,推脫道:「我,我也不會打牌!」
「不會打牌」三表嫂可是很熱烈地盼著馮宛清上桌,自己換換手氣,「不會打牌剛才告訴穆清成了一個清一色,你也別推了,快起牌……」
馮宛清還有片刻的猶豫。
沈穆清已附耳笑道:「你就打吧————我就贏來的錢不輸出去,我們今晚誰都別想睡覺了。」
馮宛清哪裡不清楚自家的堂嫂的脾氣,不上桌也是怕輸了沈穆清贏來的綵頭而惹來責怪而已。現在得了沈穆清的這句話,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了,笑著坐到了沈穆清讓出來的錦杌上。
「我打得不好……嫂嫂們可要手下留情。」
三表嫂見沈穆清還著兩個丫環走了出去,眼睛一轉,笑道:「你們一家人,何必說兩句話。」
馮宛清的臉立刻緋紅。
六嫂卻是不到逢年過節不到梁家走動的,聽了頗有些不解:「誰和誰是一家人?」
三嫂掩嘴而笑,正要說什麼,就看見王溫蕙輕輕地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笑道:「她說著好玩,大家打牌,打牌!」
六嫂看著這兩人眉來眼去的,越發覺得這其中有問題,拉了三嫂的衣袖:「快說,是什麼事?」
三表嫂的目光在馮宛清通紅的臉龐上打了一個轉,笑道:「沒事,沒事!」
六嫂就有些狐疑地望著馮宛清。
馮宛清很是侷促不安。
「這裡又沒有其它人,」一直沒有開口的五表嫂望著馮宛清一笑,幽幽地道:「過了年,我們家五妹妹就要嫁到梁府來了。」 打牌的人俱是一愣,滿室寂靜。
大家平時在私底下雖然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點,可誰也沒有聽到個確切的消息。
詫異的,輕蔑的,不屑的,幸災樂禍的……各式各樣的目光都落在了馮宛清的身上。
馮宛清如坐針氈。嘴一抿,猛地站了起來,含羞帶怒地喊了一聲「五表嫂」
「雖說是給季敏做妾室,難道你還準備無聲不息地抬進來啊!」五表嫂一點也不示弱,皺著眉頭道,「總得備幾桌酒水款待我們這些親戚吧!」一副諷刺的口吻。
馮宛清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氣得渾身發抖,半晌也說不出一字來。
王溫蕙見了,忙出來打圓場:「五表嫂的嘴也太快了些。這還只是太夫人私底下的意思,到底怎樣,還沒有個定論呢,大家打牌,打牌!」
有機敏的親戚立刻接口:「是啊,馮家五奶奶,您也別急,這事要是定下來了,少不得你我的添箱,少不得你我的酒水。」
「是啊,是啊!」有反應過來的女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附合。「該誰抹牌了……」
王溫蕙趁機把直挻挻站立在那裡的馮宛清按了下去:「快打牌,小心穆清回來發現你心不在焉地輸了錢找你算帳!」
馮宛清有些惱怒地坐了下來。
她心緒不寧,幾圈下來,沈穆清面前的碎銀就少了小小的一個角。
三表嫂眼底就閃過一絲得意。
等沈穆清回到新竹院的時候,馮宛清面前只剩下幾個碎銀子,大冬天的,她額頭上細細一層汗。
看見沈穆清回來,馮宛清有些不甘心地站了起來,喊了一聲「三嫂」
沈穆清卻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轉身對屋裡的人笑道:「這都半夜了——————嫂嫂們吃了宵夜再玩吧!」
「三奶奶辛苦了!」大家嘻嘻地朝著沈穆清道謝。
打完了一局的推了牌,沒打完的加快了步伐。
沈穆清低聲對馮宛清笑道:「我們去吃宵夜——————說不定等會就能轉了手氣。」
馮宛清點了點頭,挽了沈穆清的手,很是感激地道:「姐姐對我真好!」
大家去了東廂房,那邊早已擺好了席面,有五香腰果,花生粘這樣的開盤小碟,也有密汁辣黃色,杜花大頭菜這樣的下飯菜,粥,水餃,餑餑等各有十來種。
一群女眷笑盈盈地分了長幼坐下來,丫環們乖巧地上前服侍。
沈穆清朝著英紛招了招手。
英紛立刻把一碗白粥放在了馮宛清的面前。
沈穆清對她低語:「我聽烏金說,你喜歡吃白粥,這原是給太夫人備的,你嘗嘗。」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07:12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東窗事發
旁邊一個年長的嫂嫂見了笑道:「你們兩個,在嘀嘀咕咕些什麼呢?」
沈穆清「哦」了一聲,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馮宛清想到了那天落水時地情景——她滿臉感激地朝著沈穆清笑了笑,卻不動聲色地把碗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新鮮稻米的清香立刻撲鼻而生。
果然是太夫人常用的六月雪。
吃還是不吃呢?
她猶豫著,就看見英紛給沈穆清也上了一碗。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馮宛清笑著拿起調羹來吃了一口。
又軟又糯,入喉後有淡淡的清甜——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才好!
想到自己這段時間的辛苦,馮宛清不由眼角微濕,舀了一匙又一匙,竟然能有些狼吞虎嚥起來。
沈穆清望著她微微地笑:「是不是很好吃!」
馮宛清一愣,有些警惕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笑容親切,「要不要再來一碗?」
馮宛清眼底閃過一絲猶豫,笑道:「我看還是算了吧!」
沈穆清眉角挑了挑,笑道:「也是,食飽了傷心!」
馮宛清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仔細打量沈穆清,卻見她神態安詳從容,舉止高雅優美,與平日並無兩樣,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吃完宵夜,有像蔣雙瑞這樣熬不住的去睡了,也有像沈穆清這樣繼續斗牌的。只是苦了馮宛清,一直陪到了天色發白。先睡的已經起了,沒睡的沒時間睡了,梳洗了一番,去給太夫人請安。
梁幼惠穿著一件銀紅色的妝花比甲和馮氏早就到了閒鶴堂。她見了沈穆清不由抱怨:「你昨天晚上怎麼一夜沒回?」
「難得這樣好玩!」沈穆清掩嘴而笑:「誰還捨得回去?」
她好奇地問:「三哥送什麼給你了?」
沈穆清望著馮宛清頭上插得那支鑲金珊瑚喜字簪,笑道:「是支鑲金珊瑚壽字簪!」
梁幼惠一怔,正要說什麼,有人上前來給梁幼惠祝壽,梁幼惠笑著應承,沈穆清趁機悄悄地走開了。
太夫人看著滿屋的熱鬧,笑得合不攏嘴。
王溫蕙見了,就建議:「不如在花廳擺了早飯吧!」
太夫人連聲說好。
一群人簇擁著太夫人去了旁邊的花廳。
大家分尊卑坐了下來,王溫蕙依舊服侍著太夫人那一桌,蔣雙瑞自然就服侍馮氏那一桌,梁幼惠就拉著沈穆清要她坐到自己身邊,太夫人也笑道:「你們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今天就坐到了一起吧!」
沈穆清謙虛了幾句,一副拗不過幼惠的樣子,不好意思地拉著馮宛清坐了下來。
很快,婆子提了食盒進來,王溫蕙帶著幾個有頭有臉的媽媽奉羹。
陳皮兔肉,怪味雞條,蝦子冬筍,芝麻魚,麻辣鵪鶉,芥末鴨掌——雖然用甜白瓷的小碗裝著,可全是葷菜,搭配的並不合理。
太夫人的眉頭就輕輕的皺了皺。
等上了主食,她的眉頭就擰在了一起。
肉末燒餅、什錦包子、蟹肉餃子、雞肉拉皮卷、芙蓉雞粒飯——她就抬眼看了王溫蕙一眼。
王溫蕙忙陪著笑臉:「雪大,下窖的人摔斷了腿,大夫還沒來——我已吩咐人再下窖裡取菜了,馬上就好。
要不,給您上碗白粥?
太夫人點了點頭。
拿了筷子象徵性地夾了一個蟹肉餃子放在了碗裡。
其他的人這才開始拿筷子吃飯。
沈穆清就發現馮宛清拿著筷子搗著碗裡的蟹肉餃子,卻並不吃一口。
她輕輕地拐了拐她的手肘:「是不是不和口味?」
馮宛清懶懶地道:「可能是昨天一夜沒睡,沒有胃口吧!」
沈穆清點了點頭,就看見丫鬟給太夫人端了一碗白粥來。
「要不要給你也上一碗?」
「不用了,不用了!」馮宛清忙推辭。
吃不言,寢不語。大家都靜靜地吃著東西,沈穆清和馮宛清卻在那裡交頭接耳,早已引起了其他人的側目。
馮氏見了眉頭一皺,有些不悅地道:「有什麼話要悄悄的說?」
沈穆清笑道:「我看著五表妹胃口不好,就想到昨天聽她說喜歡吃白粥——」說著,就瞟了太夫人一眼,「結果五表妹說『不用』——」
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太夫人的碗裡。
太夫人見狀,呵呵笑了幾聲,吩咐王溫蕙:「去,給馮家五姑娘也端一碗!」
王溫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親手端了一碗白粥放到了馮宛清的面前。
馮宛清起身給太夫人行禮,謝了賞。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太夫人不以為然笑道:「別以為我老了,就是那不通人情的。」說著,把屋子裡的人掃視了一遍,「你們想吃什麼,也只管說就是!」
大家湊趣般地笑起來。
屋子裡的氣氛就輕鬆了不少。
有人調侃道:「馮五姑娘,你這可是從太夫人口裡奪食啊!」
又引來大家一陣笑。
馮宛清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著調羹舀了一口粥在口裡——她臉色大變。
沈穆清笑道:「怎麼了?不好吃嗎?」
她的話,讓大家把目光都投在了馮宛清的身上。
馮宛清面白如紙,如吞毒藥般地把粥嚥了下去,然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不是,不是,是我沒有胃口!」
「再沒有胃口,這粥也是太夫人賞的,好歹吃幾口!」沈穆清笑顏如花。
馮宛清蒼白的臉上就透出幾分青睞:「這裡白粥放了白蛤,我,我吃不慣。」
「五表妹有所不知!」王溫蕙笑道,「我就是看著太夫人昨天晚上也熬了夜,才特意吩咐人放了些剁碎了的白蛤在裡面熬——那白蛤有滋陰化痰的功效,不好吃,也要吃幾口才是!」
「嗯!」太夫人對王溫蕙的解釋很滿意,好像為了證明什麼似的,特意吃了一口,道:「有些事,你也得習慣才是。這南邊的乾貨,像那鮑魚、石斑之類的,可都是好東西。尋常人家別說是吃,就是見也沒見過。」
大家紛紛應是,勸馮宛清:「這可是太夫人、大少奶奶的一片心意!」
馮宛清還想辯幾句,卻看見馮氏臉色鐵青地望著她。
她知道,自己的這位姑媽是最受不了太夫人話裡話外那蔑視人的口吻——馮宛清猶豫片刻,低下頭去,又吃了一口。
「這才是!」王溫蕙目光流轉,璀璨如星地望著她笑。
其他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馮宛清也跟著笑——可那笑還只剛浮上嘴角,她就捂著嘴,飛快地朝外跑去。
「這事怎麼了?」沈穆清不解地道。
英紛已快步趕了過去。
「會不會是這白蛤太腥了——」太夫人困惑地望著自己的碗。
她剛才是吃了的,裡面不僅加了白蛤,還點了些紹興酒,吃不出什麼腥味來。
正說著,英紛已折了回來。她朝著太夫人福了福,道:「五姑娘在外面吐得翻江倒海,我瞧著臉色實在是嚇人。」
太夫人一怔。
王溫蕙已滿臉自責:「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勉強她才是——我去看看她!」說著,快步朝外去。
梁幼惠在一旁有些不滿地努了努嘴,低聲道:「以前又不是沒吃過白蛤粥——」
立在隔壁桌子的蔣雙瑞聽了臉色大變。
沈穆清卻是不安地望了馮氏一眼,喃喃地道:「會不會是不乾淨——要不要找個大夫給五表妹瞧瞧?」
馮氏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蔣雙瑞已大聲地道:「不要!」
大家不由奇怪地望著她。
蔣雙瑞好像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些什麼似的,侷促地站在那裡,勉強地笑道:「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看,還是別請大夫了——讓她休息一下,說不定就好了呢!」
馮氏也覺得沈穆清有些大題小做了,道:「雙瑞說的有道理——」只是她的話未說完,王溫蕙已臉色肅然地走了進來:「祖母、娘,我瞧著五表妹的情況不妥!還是請個大夫的好!」
「別請大夫!」蔣雙瑞立刻跳出來反對,「倒溫水給他漱個口,然後再休息一下就行了!」
王溫蕙卻看也不看蔣雙瑞一眼,逕直走到太夫人身邊,低聲地道:「祖母,她的樣子太嚇人了——畢竟是在我們家,要是出了什麼事——」
太夫人心中一動。
王溫蕙是懂醫的,既然她都說不妥——太夫人立刻吩咐身邊的紫娟:「去,給馮家五姑娘請個大夫來!」
她話一說出口,蔣雙瑞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沈穆清上前幾步扶住了蔣雙瑞:「二嫂,你是哪裡不舒服?臉色這樣的難看?我看,還是讓大夫來先瞧瞧二嫂吧!」
蔣雙瑞望著沈穆清,眼底滿是痛苦,低低地喊了一聲「穆清」,正欲說什麼,英紛已大驚小怪地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五姑娘昏過去了!」
好好地一個早飯九子馮宛清的不適中慌亂地結束了。
馮宛清被抬到了太夫人屋裡的暖閣,那個給去地窖拿菜摔斷了腿的看病的大夫隔著大紅的幔帳給她把脈。
白色的帕子下面露出玉般圓潤的指尖。
他想到了叫他來的那個丫鬟。
「是我們家的姨太太,你等會可得看準了——我們家太夫人等著這個孫子等了好幾年了——」
他沉思良久,放下手,低頭走了出去,對著東稍間屏風後香風撲鼻的所在深作一揖:「恭喜太夫人,是喜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誰又是誰
馮府的三表嫂站在廂房的門口掂腳朝外望去,卻被五表嫂把拽了進來。
「這個時候,你就別添亂了!」話是這麼說,自己卻忍不住朝院子裡望了一眼。
沈穆清那個姓李的陪房媽媽像潑婦一樣,正雙腿盤坐在院子中央,一邊拍打著自己的腿,一邊哭罵著:「……臭不要臉的東西,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別以為爬上了男人的床會躺著哼哼就是本事了……」
話越說越污穢,屋簷下立著的丫鬟婆子們個個面紅耳赤卻因主子們不開口只好裝沒有聽見。
三表嫂掩嘴而笑:「看不出來,這李媽媽還有這本事!罵得粱家沒人敢出頭。」
五表嫂就瞪了她一眼:「難道就沒有罵你,罵我!」
三表嫂不以為然:「這又不是我惹出來的禍,她只管罵好了。罵得越不堪,我心裡越痛快。看這次我們家那個老太太還有什麼臉面教訓兒
媳婦——————-我們家這位五姑娘,可是從小得了她老人家的親自教會呢!」
兩人正說著,就看見董媽媽帶著兩個腰肥體壯的婆子快步走了進來。
她一把拉住李媽媽的胳膊,厲聲道:「快起來!你這樣兒,成什麼體統。別以為你是三少奶奶的陪房,我們就不敢治你!我告訴你,你跟著三少奶奶來了梁家,就是梁家的人了……」
董媽媽的話剛開了個頭,那李媽媽就嚎了起來:「哎喲!我的好太太,我那在天上的太太,你可聽見了。你這才剛走,梁家的人就連我們姑奶奶的陪房都要治了……太太呀,你要是遇到了梁家的列祖列宗,可得到他們面前評評理啊……如今活著的可沒有一個是清白的人啊……」
董媽媽聽著直皺眉,朝著身後的兩個婆子使了一個眼色。
兩個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把李媽媽架了起來,拖著就朝外走。
「殺人了!殺人了!」李媽媽仰天大喊,「定遠侯府做出不忠不義的醜事,現在要殺人滅口了……定遠侯府殺人滅口了……」
董媽媽臉色大變,從衣袖裡抽出汗巾就要去塞李媽媽的嘴。
李媽媽掙扎著,就看見英紛呼啦啦地領著一幫拿著棒槌的小丫鬟,俏媳婦衝了進來,抬手就指著正在給李媽媽塞帕子的董媽媽道:「給我打!狠狠地打!敢欺負我們沈家沒人……打死了,我去抵命。只管給我狠狠地打……」
董媽媽嚇了一跳,手一頓,那群丫鬟媳婦已衝了過來,舉棒就是一陣亂打,連那些立在屋簷下的丫鬟媳婦也沒能倖免,院子裡頓時亂成了一團,批裡啪啦花盆被砸的聲音,哎哎呀呀被打的聲音絡繹不絕地響起。
東廂房的女眷們都擠在窗戶、門口看熱鬧。
「說實在的,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嘖嘖稱奇,「沈家說起來也算是書香門第,怎麼遇事如此莽撞!」
也有人說:「我早就聽說沈夫人是個厲害的————有什麼樣的丈母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說起來,梁家也是將門支架,竟然被沈家給打了……人家是秀才遇到了病有理說不清,現在倒好,是兵遇到了秀才……說出去,可真是要笑死人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口氣中都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正房裡,太夫人「啪」地一掌拍在了炕桌上,炕桌上的茶盅發出了「框框噹噹噹」的顫抖的聲。
「反了!反了!」她眉宇間透著一股厲色,「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聽說過孫媳婦打祖母的……」
她的聲音未落,外面就傳來董媽媽一聲淒厲的尖叫。
馮氏嚇得一抖,拉著太夫人的衣袖:「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太夫人氣得臉色鐵青,揚手就給了馮氏一巴掌:「如何是好?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活?」馮氏在姨娘、媳婦、外甥女面前被這樣羞辱,捂著臉,低著頭,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卻不敢開口辯駁。
而在場的人見馮氏挨了打,也都低著頭,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外面哭叫聲,砸東西的聲音更顯刺耳了。
「祖母!」王溫蕙輕輕地喊著太夫人,語氣中有幾分遲疑。
太夫人心裡還殘留著對馮氏的怒意,口氣煩躁地道:「現在時什麼時候,你還吞吞吐吐有什麼話——————直說就是!」王溫蕙看了蔣雙瑞一眼,低聲道:「這是既然是關係到三弟,三弟妹,我看,還是交給三弟妹處置的好……人要臉,樹要皮嘛!您也得給個台階她下啊!
蔣雙瑞有些心不在焉的,對王溫蕙的眼神視而不見,太夫人聽了,不由低頭沉思起來。
是啊!種的什麼因,就會結什麼果。梁季敏做出這種失德失義的事,如今也只有沈穆清能幫他掩飾著……民不告,官不究。只要沈家不追究,這事就好辦了……
主意已定,她抬頭望了一眼神色木然地呆跪牆角的馮宛清對馮氏道:「你去給馮姑娘煮碗白粥,裡面放些天花粉。」
天花粉,是通行經絡之效的良藥,可有了身孕的人,卻是最忌通經的……
馮氏驚愕地望著太夫人。
太夫人眼色一沉:「難道還留下來不成?」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有心人自然能聽個一清二楚。
「不,不,不!」馮宛清蒼白的有些透明的臉上滿是驚恐,「太夫人,我真的沒有做出那等醜事……」
「你給我閉嘴!」太夫人看她的眼神冰冷如霜,「你還敢在我面前胡說八道!你沒做那等醜事,一個大夫、兩個大夫都說你有了喜脈。」
馮宛清淚如雨下,哭著跪爬到了太夫人的炕前,抱著太夫人的膝:「太夫人,您要是不信,再找個大夫來,再找個大夫來……
太夫人抬起腳就踹到了她的胸口:「第一個,不知道你是什麼人,難道也冤枉你?第二個,是太醫院的徐大人,是你親口的,難道也冤枉了你?你是不是要我進宮找個姑姑來或是到衙門裡找個穩婆來給你看看啊?」馮宛清面如死灰,嘴角微,半響無語。
太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對站在她身邊的沒有動靜的馮氏大聲喝道:「怎麼?你也有話要跟我說不成?」
馮氏本已沒有血色的臉顯得更加蒼白。她欲言又止,最後垂下頭去低低應了一聲「是」
這輕輕的一聲「是」,如同重錘錘在了馮宛清的胸口,她一下子昏了過去。
太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任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轉頭問蔣雙瑞「穆清現在怎樣了?」
當大夫說出那句「恭喜太夫人,是喜脈」時,屋子裡一片死寂。
這個時候,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是得罪了馮家,就是得罪了梁家。
只有沈穆清,她臉色蒼白,可憐兮兮地拉著太夫人的衣袖:「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相公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太太還沒有滿週年呢……叫太醫院的人來看看,是不是搞錯了……
太夫人見她神色倉皇,屋子裡的人又都窺視著自己的態度,忙摟她在懷裡安慰:「你別急。宛清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孩子。這個大夫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也不知道醫術如何……
「對,對,對!」沈穆清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高興起來,「這個大夫一定是搞錯了……在叫個大夫來。」說著,她大聲地喊著貼身的丫鬟英紛,「快,去太醫院,把常給太太瞧病的劉大人請來……」
太夫人一怔。
她說這話,原是為了掩耳盜鈴般的挽回些聲譽,並不是真心想要去請太醫……
也就這一怔的功夫,聽到消息的馮宛清跑了過來,也非要請太醫不可,也是同樣的說法:「……這大夫根本就不知底細,他說的話,怎能算數……請太醫院最公正不啊的徐大人來……請徐大人來,還我一個清白!
兩個正辯著,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梁幼惠突然大叫一聲衝了出去。
大家正奇怪著她要幹什麼,就聽見堂屋裡的丫鬟婆子們齊聲高喊:「快鬆手,快鬆手……二姑娘,你這樣,會把大夫給掐死的……
這下子,馮氏站不住了,匆忙跑了出去。
堂屋裡就傳來她低聲的哀求:「幼惠,你聽話,快鬆手……要出人命案的……」
「他說謊……他說謊……」梁幼惠抽泣著,「五表姐沒有懷我三哥的孩子……他說謊……」
本來可以把馮宛清懷孕的事與梁家推個一乾二淨,或是找了梁家相熟的太醫來診脈說之前的結論是錯的,這麼一鬧,反而兩個最好的方案都不能用了。
太夫人不由頭痛。
在眾人那打探,懷疑的目光中,她只能把破壞降到最低。
「……出了這樣的事,也不好留大家了……我會安排車,轎送大家回去。」太夫人吩咐王溫蕙陪著客人,「現在請大家暫時到東廂房裡喝杯茶……」
大家神色各異地去了東廂房,徐大人就來了。
在馮宛清滿目的期待中,徐大人得出來的也是「喜脈」。
馮宛清一聽,面色猙獰地朝著徐大夫撲過去:「你收了誰的錢……這樣害我……」
徐大人頭一歪,但臉上還是被抓了幾血痕。
那邊蔣雙瑞已驚慌地喊著沈穆清的名字————原來,沈穆清昏倒了。
這種情況下,太夫人只好吩咐蔣雙瑞把沈穆清送回疊翠院,順便找了一個「三少奶奶需要人照顧」的借口把神色悲哀的梁幼惠也帶回了疊翠院。
沒想到的是,剛喘了口氣,那李媽媽卻罵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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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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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7:14 A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各有所得
想到這些,太夫人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蔣雙瑞看著這氣氛,在心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三弟妹一直昏迷不醒,徐大人說 ,是郁氣攻心,休息休息就好了,還給開了一副安神的藥!」
太夫人微微點頭,又問:「幼惠呢?」
蔣雙瑞就想到梁幼惠哭紅腫了的眼睛。
「一直在三弟妹床前守著,誰說也不肯挪半步!我有些擔心……在茶裡放了些安神藥,現在歇下了。」
太夫人點了點,還欲說什麼,王溫蕙已低低地喊了一聲「祖母」,輕聲地道:「這事宜快不宜慢!讓那些人這樣鬧下去,可就真的關不住了!」
這道理誰不懂,只是沈家的這些陪房不管不顧地這樣折騰……難道還要自己親自去和這些人理論不成?
王溫蕙把這家裡人的脾氣早都摸清楚了。她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眉眼間閃過一道喜悅,低聲地道:「那些婆子不懂事,祖母和她們理論也說不清楚。我看,不如我先去探探口氣,如果她們講道理,祖母再出去教訓教訓她們就好了……免得對牛彈琴!」
太夫人原就是擔心家裡這麼多的親戚看著,要是沈家的人拼了臉面不要喝自己橫來,自己出去……那也太掉價了!
王溫蕙行事一向妥當……讓她打頭陣,看看情況再出去也不遲!
太夫人問問含頜:「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王溫蕙嘴角翹了翹,屈膝行禮應了「是」,然後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望著被打得雞飛狗跳牆似的梁家下人,王溫蕙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台磯上大喝了一聲「統統給我住手」、梁府的人集威所至,聽到王溫蕙的聲音,立刻住了手。英紛帶來的人卻不管這些,照打不誤,梁府的人因此吃悶棍的人不在少數。
王溫蕙真好大叫了一聲「英紛」;「你們少奶奶平日裡就是這樣教你的!」
英紛把手一揮,她帶來的人這才停了手,攏到她身邊站定。
王溫蕙一改平日的溫婉,神色冷峻地道:「英紛,這是主子間的事,你還沒有資格插手。行不行,我讓你出不了這個院子?」
英紛挺直了脊背站在那裡,小臉微揚地斜睨著王溫蕙:「大少奶奶,這是我們家姑奶奶與馮宛清之間的事。您行不行,我們就是全死在了這裡,也有人能把順天府尹門前那面鼓給敲響!」
王溫蕙臉色一沉:「你口氣不小!你知不知道,順天府尹門前那面鼓敲響了,是個什麼後果?」
英紛無所畏懼地冷笑:「大少奶奶,別以為就您家出了個閣老,我們沈家可也是出過閣老的——————我既然敢敲那面鼓,我就不怕滾頂板……」說著,她的口氣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說起來,這屋裡有夫人,太夫人,大少奶奶還是在一旁歇歇,少操些新才好!」
「你……」王溫蕙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輕視過,她不由大怒。
東廂房就傳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是那些看熱鬧的親戚。
英紛聽了,更是張狂:「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給我們家少奶奶討個說法罷了!這話要是說清楚了,我有失禮的地方,自然是該罰的罰,該打的就打……可要是這話說不清楚,那就別怪我們做下人的不息事,先把那個不知道尊卑的打死再說……
王溫蕙不由皺眉——————英紛的口氣太硬了寫,縱是她有心幫忙,可當著這麼多的人要是服了軟,以後如何在梁家眾人面前立威?
就在王溫蕙猶豫不定的時候,她身後厚厚的大紅羅的夾板簾子就被揭了起來————劉姨娘扶著太夫人走了出來。
一時間,院子裡靜悄悄,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夫人的身上。
「英紛,你不在三少奶奶面前服侍,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太夫人看也不看滿院子被打的人,逕直質問英紛。
英紛見了太夫人,再也沒有剛才的跋扈。
她屈膝朝著太夫人福了福,委屈地道:「太夫人,您可得為我們三少奶奶做主啊!馮家五姑娘懷了三少爺的孩子,您讓我們三少奶奶可怎麼想啊……這可是國孝、家孝都在身的時候啊……?」
這話裡就有點給梯子的意思。
太夫人哪裡聽不出來,而且英紛這意思,是想把馮宛清交給沈穆清處置,這倒和自己先前的打算不謀而合……她不由鬆了一口氣,口氣卻不改嚴厲:「家裡的事,自我做主。哪是你一個小丫鬟插得上嘴的!快快把人帶回去,好生服侍三少奶奶才是正經。」
被打了的人不管,打人的人不與追究,只讓把人快帶回去————這已是變相的低頭服軟。東廂房的都是聰明人,又有哪個聽不出來這意思來。
六嬸不由感歎:「太夫人好強了一輩子,沒想到,臨到老,倒讓幾個丫鬟收拾了!」
「瞧瞧這幾個丫鬟,媽媽就知道三少奶奶的手段了。」有人打趣馮家的人,「你們家姑娘要是進了門,還不知道怎地呢?」
三表嫂就「呸」了一聲,道:「什麼我們家姑娘——-那是小叔從外面抱回來養的……到底是不是我們家的,誰也說不清!
在座的都是一家之主,嫡妻,哪一個不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聞言都面露不屑。
五表嬸見了,就有些尷尬咳了一聲,轉移著大家的注意,指著窗外道:「大家都聽聽太夫人到底說了些啥?」
大家安靜下來,太夫人那溫和的聲音就清楚地傳到了各位的耳朵總。
「……溫蕙,等會你帶著馮家五姑娘去疊翠院給三少奶奶陪個禮,其餘的事,我自會商量候爺、沈老爺和馮家舅老爺……。你們不可再鬧,要不然,我就讓沈老爺來把你們給領回去。」
李媽媽就滿臉委屈地給太夫人行禮,應了一聲「是」。
那英紛卻昂著頭:「既然如此,大少奶奶,我們就伺候您和馮家五姑娘一起去疊翠院吧!」
分明就是不把馮宛清押到疊翠院去不罷休的意思。
泰安夫人眉頭微蹙,誰知道王溫蕙笑著應了一聲「好」,道:「我正要帶五姑娘去疊翠院給你們三少奶奶陪不是……既然有你們幫忙,正好省了我的事。」說著,叫了身邊的茯苓:「去,請了五姑娘和我們一起去疊翠院!」
茯苓應聲而去,用腳踢了踢馮宛清:「五姑娘,五姑娘,快醒醒!大少奶奶說,和您一起去疊翠院給三少奶奶陪個不是……大家把話說清楚了,您的好日子也就到了!」語氣裡隱隱含著幾分挪揄。
馮宛清被茯苓踢了幾下,幽幽醒來,看見茯苓,眼角一紅:「這,這是……??
茯苓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然後道:「故你那個也好生換件衣裳吧????不管怎麼說,三少奶奶可是正室。
怨懟從馮宛清眼底轉瞬即逝,她楚楚可憐地望著茯苓:「請姐姐幫我把烏金找來……」
「五姑娘還是去見了三少奶奶再說吧!」茯苓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馮宛清的話,「我們大少奶奶還等著呢!」說完,看也不看她一眼,揚長而去。
馮宛清望著茯苓的身影,嚴重閃爍著憤恨。
屋簷下,劉姨娘高聲笑道:「太夫人,這外面風大,您還是進屋歇著吧!有一句是怎麼說的,有事弟子服其勞。大少奶奶雖說不是您的弟子,可也是晚輩,有什麼事,您就交給她 處置吧!」
兩人在一起多年,配合默契,太夫人就伸手撫了撫額頭,歎氣道:「這都快正午了,怎麼天氣還這麼冷啊……」一邊說,一邊在劉姨娘的攙扶下進了屋。
東廂房的幾位不由低聲笑了起來。
「這可是媳婦斗婆婆……不是,是斗太婆婆的經典啊!」
「誰說不是,可真是乾淨利落啊!」
就有人拉著三表嫂:「你說,等會她們家三房會怎麼處置你們家五姑娘?」
三表嫂無所謂地笑了笑:「這有什麼好猜的——————妻妾之間,不就是那麼回事嗎?」
「你們難道就不管管?」
一向不太說話的五表嫂就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又不是我們讓她去做小妾……,哦,現在出了事,就要我們管了。當初我們讓她別嫁的時候,她怎就不聽一句?」
正說著,有小丫鬟稟道:「諸位奶奶,我們大少奶奶來了!」
屋子裡立刻鴉雀無聲。
王溫蕙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朝著屋子裡的人行了福行:「諸位奶奶,都是自家人,今日的事,還請口下留情,擔待的些。王溫蕙在此多謝諸位奶奶了!「說著,又屈膝福了福。
大家倒不好為難她。紛紛笑著應了。
王溫蕙就道:「我在花廳備了薄酒,要是諸位奶奶不嫌棄,不如吃了午飯再回去也不遲!」
有人道:家裡還有事,我就不留下來吃飯了!
也有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謝謝大少奶奶了!」
還有的道:「我已讓丫鬟帶信回家去了,家裡安排來接的人一時半會來不了,少不得要討大少奶奶一盞茶喝。」
王溫蕙笑著,一一應了 ,或是安排做梁家的車回去了,或是請到花廳吃飯,或是派了小丫鬟在二門守著,見來接的人來了就趕快通稟一聲。都安排的妥妥當當,順了心意。一時間倒也沒什麼怨言。
第一百三十四章 開誠佈公
王溫蕙安頓好了那些親戚,然後帶著馮宛清去了疊翠院——馮宛清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現在的關鍵就在沈穆清的身上,王溫蕙去見沈穆清,她就規規矩矩地跪在堂屋裡等。
堂屋裡靜悄悄,丫鬟、媽媽們都垂手恭立在屋簷下,只有茯苓陪著馮宛清。
東次間落地鍾有規律地滴答著,讓身心疲憊的馮宛清有些昏昏欲睡。
珠璣撩了簾子的一角朝著茯苓招手。
茯苓眼神一轉,見周圍沒人,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簾子邊:「周姐姐,什麼事?」
梁家的人用百木的姓喊珠璣。
珠璣笑著指了指西次間的,道:「英紛幾個鬧騰的,現在還沒有吃午飯,趁著說話,要不要來加一點。」
說起來,茯苓從早上道現在也只吃了兩個冷饅頭。她笑道:「謝謝周姐姐,我怕等會大少奶奶叫我——」
珠璣就著馮宛清做了一個手勢:「說吃飯是小事,實際上想求茯苓妹妹一樁事!」
茯苓表情猶豫。
「立馬就轉回來。」珠璣自然是明白茯苓的擔心,立刻向她說明,「我讓小丫鬟在這裡看著,話說的差不多了,立即來叫妹妹。」
望著珠璣帶著請求的目光,茯苓笑了笑,想到大少奶奶的心意,遂不再推辭,和珠璣去了後面的退步。
兩人說話的時候,馮宛清一直豎著耳朵挺,見茯苓出了門,她不由鬆了一口氣,轉瞬間,她又有幾分悲傷——要不是出了這樣的事,自己何需受這樣的羞辱!
這樣一想,馮宛清不免開始擔心起沈穆清會如何處置她——她左右看了看,珠璣叫的那個小丫鬟在屋裡站了片刻就開始不耐煩,不時撩了簾子和外面屋簷下的小丫鬟低語。
馮宛清目光一轉,雙膝跪地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慢慢地朝西次間的?扇小小地挪動著。
西次間裡,溫蕙望著沈穆清因酣睡而顯得紅撲撲的臉蛋,不由皺眉:「你見好就收吧!要鬧下去,小心季敏不能下台——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因為你耽擱了他的前程,我怕他會恨你一輩子。」
「卡嚓」一聲,沈穆清神色怡然地把大蘋果咬缺了一塊,一邊吃,一邊含糊其詞地吩咐落梅:「這蘋果甜,給大少奶奶削一個!」
王溫蕙一把奪過沈穆清手中的蘋果,狠狠地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是梁家倒霉了,你也沒有好日子過——到時候,我饒不了你!」
沈穆清任王溫蕙把手中的蘋果奪去,任她對自己發狠話。等王溫蕙說完了,她很真誠地望著王溫蕙:「大嫂,我一直想知道,當時我求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答應幫我?」
王溫蕙一怔,隨後笑道:「自然是因為你把江南的那兩件鋪子許給我做酬勞——」
「可據我所知,京都的濟民藥鋪雖然規格不是最大的,可生藥的生意卻是最好的——我江南那兩件鋪子,老爺正當權、太太正管事的時候的收入也不過是你十分之一的收益,而現在,說句不好聽的話,只怕一年的收益也頂不到你一個月的收益?為了那兩件鋪子?這恐怕是最不能讓我信服的借口了吧!」
王溫蕙神態如常,眼底卻閃過一道明亮。
「我一直在想,王閣老家的嫡女,嫁給定遠侯梁家做了庶長媳,這到底是為什麼?」沈穆清從炕桌的高腳青花水果盤裡拿了一個蘋果在手裡把玩,「梁家沒錢,就拿了自己的陪嫁開生藥鋪子,太夫人、夫人眼光短,你得了家裡主持中饋的權利卻沒有趁機壞了二房和三房的生機——我一直想不通,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你太多心了!」王溫蕙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拿錢出來開生藥鋪子,那是不想娘家的人笑話我嫁得不好;我沒有對二房、三房下手,那是因為我知道嫡庶之別是天理,我不能違天理而行——」說著,她掩嘴一笑,「瞧你把我說的,好像菩薩是的——」
沈穆清笑:「你不是菩薩!要不然,蔣雙瑞這樣能幹的一個人,也不可能被你打壓的毫無鬥志——你只是,想讓大伯安心——想讓大伯感激你,感激你的付出罷了!」
王溫蕙鄂然。
「實際上,」沈穆清幽幽地開口,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悲涼,「儘管這個丈夫對你諸多不滿,甚至把你喜歡的醫道視為邪門歪道,你也希望他能記起你的好來,希望他能有一點點的喜歡你——」
「你胡說些什麼?」王溫蕙一直保持著溫婉親切的神情第一次換成了驚慌,「我自幼學習《女戒》,自當惟勤惟儉,積糠聚屑;茶水湯羹,侍奉公婆」
沈穆清望著她狡迼的笑:「我不僅自由讀《女戒》,還讀《女論語》我聽著這話怎麼好像出自於《女論語》啊?」
王溫蕙語凝。
沈穆清還有求於她,自然不能把王溫蕙咄咄逼人地擠到牆角不給她翻身的餘地。
「大嫂!」沈穆清神色肅然地望著王溫蕙,語氣真誠,「你之所以幫我,是為大伯抱不平吧!」
王溫蕙欲言又止,卻沒有出言辯解。
沈穆清心中更是篤定:「大伯那樣幸苦地為這個家付出,可不管是太夫人,還是夫人,都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作為嫡子的二叔和梁季敏,去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特別是梁季敏,那樣一個自私涼薄的偽君子,只因為讀書讀得好,就被當成家族的希望——他吃你的喝你的,拿著你辛辛苦苦賺的錢去買那些梁家根本沒有能力承擔的奢侈品,世人還讚他品行高雅,而你最在意的人,為之付出的人,卻在邊關陣前殺敵,過著朝不保夕,風餐露宿的日子——」
「別說了!」王溫蕙「騰」地站了起來,「你別說了,你一口一個梁季敏,可別忘了,梁季敏是你的丈夫。」她冷冷地望著沈穆清,「既然你也讀過《女戒》,讀過 《女論語》,就應該知道『尊夫人為天,敬重如賓』的道理——」
「大嫂!」沈穆清再一次打斷了王溫蕙的話,「你這是在教訓我,還是在說服你自己呢?」王溫蕙呆若木雞。
沈穆清望著王溫蕙笑:「現在這樣不好嗎?把你給予梁季敏的那套華麗的外衣剝落,讓他露出本來的面目,讓世人來評判,誰才是這個家族的真正的奉獻者,誰才是有擔當、有責任的好男兒!」
王溫蕙的神色有一時的激動,可很快,她就冷靜下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王溫蕙望著沈穆清的目光第一次出現了警惕,「你不可能僅僅是為了教訓馮宛清——要不然,在疊翠院裡焚起百合香的時候你就應該出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果然,這個家最瞭解我的,還是大嫂!」沈穆清很坦然地承認,「把兩人抓了個現行又有什麼用?梁季敏說不定會當場把責任推給馮宛清——大嫂別不信。說實話,我要馮宛清倒霉有什麼用?去了一個馮宛清,自有千千萬萬個馮宛清,難道我這一輩子就和她們這樣糾纏下去?」說道這裡,她目光流轉地望著王溫蕙,「對了,大嫂,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讓百木去衙門裡找梁季敏,說,馮五姑娘在幼惠的生辰宴上大吐,被查出來有了身孕。太夫人一氣之下要把五姑娘杖斃——想把他誘回來讓他出醜。你猜,我們的三少爺怎麼說?」
王溫蕙滿臉的不置信:「難道說他,他竟然——」
沈穆清笑顏如花:「三少爺說,他要和陳亞子約了今天去陳家賞梅——哈哈哈,有趣吧!」
她笑著,笑著,眼角卻有晶瑩的淚花。
「馮宛清,把希望寄托在梁季敏的身上,梁季敏對她做了些什麼?明知不合禮數,卻與她苟合,現在不可收拾了,卻不關他什麼事了——大嫂,我們都一樣。馮宛清和我們一樣——」
「不,不,不!你扯謊——本應在堂屋裡候著的馮宛清滿臉慌張地闖了進來,「你撤換,三哥不可能這樣待我——她朝沈穆清撲過去——」
想到馮宛清在徐大夫臉上留下的抓痕,沈穆清和王溫蕙兩人都不由瑟縮了一下。旁邊服侍的落梅則上前一步攔在了沈穆清的身前,抓住馮宛清的手臂狠狠地一甩。
一天一夜沒有睡,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讓她身心俱疲的事——馮宛清此刻已是強弩之末。落梅的力氣並不大,但這一甩,竟然讓她跌在了地上。
「我騙你!」沈穆清輕輕地敲了敲擋在她面前落梅的肩膀,示意她別擋著自己,「我用得著騙你嗎?」她冷冷地望著匍匐在地上的馮宛清,「如果你覺得你還有資本,我們不如來賭一賭!」說著,她望了望炕幾上的自鳴鐘,「梁季敏申初下衙,現在是末時初,還有一個時辰,如果到申時末梁季敏還沒有回來——算了,為了讓你輸的心服口服,我再把時間推遲一個時辰,如果到酉時末梁季敏還沒有回來,就算你輸了。你可願意和我賭這一把?」
作者:
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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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7:29 A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縱橫捭闔
馮宛清臉如死灰,呆呆地望著沈穆清,嘴角微,卻始有理直氣壯地為梁季敏說一句話。
沈穆清神色自若的笑:「你們可是青梅竹馬啊……不過,也許正因為你們是青梅竹馬,你比我們都更瞭解梁季敏吧……要不然,當初你的選擇就應該是他而不是梁叔信了吧?」
王溫蕙聽著眉角一挑。
馮宛清眼底閃過一絲的狼狽,卻很快擺出一副不畏生死的深的把那絲狼狽掩蓋住了。
她朝著沈穆清冷冷地笑:「你可別忙了,我根本就沒有懷孕!」
王溫蕙聞言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望了望沈穆清,又望了望馮宛清,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沈穆清目光明亮,很高興的樣子,好像馮宛清的說詞,是件讓她很好笑的事。
「你沒有懷沒有懷孕,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那得事實說了算!
馮宛清毫不示弱:「那我們就讓你說的「現實」說話好了!」
沈穆清微微一笑,轉頭和王溫蕙說話:「大嫂,您是學醫的,應該知道很多的秘辛事吧?我聽人說,那些秦館楚樓的小姐們為了騙冤大頭,會把雞血摻了什麼東西抹在元帕上,和初夜的落紅一摸一樣……是不是真的?」
王溫蕙怔楞:「你,你怎麼知道這些?」
這是一種變相的承認吧!
冷眼望著沈穆清的馮宛清聽了,眼底閃過一道如鬼如火陰森的光芒。
沈穆清甜甜地笑:我想用這個方子,和五表妹做一筆交易!
王溫蕙和馮宛清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五表妹,」沈穆清聲音輕柔,「我能讓你失去什麼,就能讓你得到什麼。你信還是不信!」
馮宛清被兩碗白粥引得當眾嘔吐,又被梁季敏的涼薄所打擊,現在還被交給了 眼前這個屢屢陷害自己卻在別人眼中天真無害的沈穆清的手裡,她早已心神不安,失去了自信。
「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已懶得去掩飾,滿臉寒霜地望著沈穆清。
「你要是信我,就按我的話去做。我不僅會為你準備把雞血抹在去如落紅的方子,而且還會給你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沈穆清望著馮宛清的眼神非常的真摯,」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會讓落梅去夫人那時候去那碗有著天花粉的白粥,你會在我屋裡,打下一塊血污……所以說,你是不是懷孕了,對我而言,根本沒有關係。
「你怎麼懂這些?」王溫蕙比馮宛清的表情還要震驚,「莫非你也學過醫術?」
沈穆清朝著她淡淡地笑:「太太病了十幾年,我也算得上是長期侍疾成良醫吧!」
馮宛清煥然大悟:「所以說,不管我最終點的是太醫院的哪位人,只要是出自太醫院,他們都會為我脈出「喜脈」來!她看沈穆清的目光充滿了恨意,「你就不怕我揭穿你??」
沈穆清哈哈哈地笑:「揭穿我?我的確怕你揭穿我。可惜你反應太慢了……「她望馮宛清的目光充滿了問情,」徐大人只是說當時診出了喜脈了……」沈穆清把「當時」兩個字咬得及重,「又沒有說你懷了孕。要怪,你只能怪梁季敏,要不是他。你完全可以要求找個穩婆來看著……我的謊言自然是不攻自破,五表妹,你說是不是這樣?」
的確,太醫只是當時脈出了「喜脈」,至於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誰又說的清楚!
自己現在已是身敗名裂了,梁、馮兩家的那些齷齪事,這些年自己也見了不少。這種情況下,輕則被送到庵堂青燈黃卷地過一生,重則恐怕是連性命也難保……可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她都不會甘心……要不然,當初何必冒那麼大的風險與梁季敏私下見面?雖然知道眼前的人對自己沒安好心,可是,自己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如今之計,只有先保住性命再說……馮宛清咬牙切齒地望著沈穆清:「什麼條件?你說出來我聽聽?
沈穆清笑望著她:「等會我娘家的人會來給我支持公道。我也沒有別的要求,要是問起這件事來,我希望五表妹可以站在我這一邊,為我說句公道話!
馮宛清驚愕地望著她。
「你就把責任全推到相公身上就行了……」沈穆清言語氣充滿了鼓動性,就像引誘人下地獄的撒旦,這樣一來,你就可以保住性命了!
馮宛清面白如紙,鬢有薄薄的汗。
「穆清,」王溫蕙見沈穆清說的雲清風淡,心裡卻隱隱有種不安之感,她不由拉了沈穆清的手:「三表妹,你們夫妻鬧矛盾,把娘家人請來算是怎麼回事?還讓五表妹把責任都推給三弟身上……「大嫂!沈穆清打斷了王溫蕙話,笑道,「相公是男人,就是有些風流韻事,別人也只當他少年輕狂。可五表妹卻不同,要是……那這輩子可就毀了,再說了,這一次我要不趁機好好教訓教訓,難道還讓他不經我的同意就一個、兩個的娶進門不成新媳婦進門,婆家少不得要燒三把火,至於這火是把誰燒著了還得看各自的本事……想當年,自己不就是這樣和馮氏,蔣雙瑞結下了樑子!
王溫蕙不再做聲,而馮宛清卻浮躁起來。
到底怎麼辦?
沈穆清漫道會對自己心存善意不成?
自馮宛清踏進這個屋起,沈穆清就一直注意看她的表情。看到這樣的馮宛清,她微微一笑,吩咐身邊的落梅:「把我給五表妹準備的東西拿來!
落梅應聲而去。
王溫蕙眼中就閃過狐惑。
沈穆清笑著解釋道:「五表妹既然願意幫我,我也不能讓她出白力,東子雖然少,但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說著,落梅就抱著一個紅漆描金小匣子進來。
沈穆清結果匣子打開——-捏紅色的絨布上靜靜地躺著五根金燦燦明晃晃的金條。
這麼多……王溫蕙和馮宛清不禁為之側目。
「這算是我給五表妹的一個保證————-有了這筆錢,五表妹的膽子也大些!「沈穆清說著,眼角微紅,」相公他既騙了我,又騙了你……與其相信男人,還不如相信這真金白銀。至少,它實實在在是自己的,不會背叛自己!」
馮宛清目光閃爍,良久,她抿了抿嘴,低聲地道:「三少奶奶,多謝您不計前嫌……申正,歐陽先生,和閔先生,還有一個讓人頗為意外的人物————袁瑜一起出現在沈家。
閔先生能做狀元,自然有他的一套,而袁瑜能和閔先生開稱,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加上歐陽先生,三個人引經據典,數落著梁季敏的不義,說的梁叔信面紅耳赤,羞愧難當,完全沒有反駁之力。最後,閔先生要梁叔信把沈穆清交出來,他要帶沈穆清回娘家,和梁季敏義絕。
當大夫說馮宛清是「喜脈「時,將雙瑞就知道這個事不可能這樣簡簡單單地就了卻的,忙叫了嫣紅去告訴喝多了酒還在宿醉梁叔信,梁叔信一聽,當時一個激靈,吩咐嫣紅:「快,快去找個小廝,讓他把三少爺叫回來。
嫣紅應聲而去。
但是她還沒有出門檻,又被梁叔信叫了回來:「悄悄去,不要驚動旁人,還有,找個由頭把三少奶奶的陪房都留在家裡,哪裡也不讓去!」說完想想又不對,道:「三少奶奶的陪房,就由我來負責。你快去把這件事告訴三少爺,讓他別怕,只管回來,有什麼事,我和他一起承擔。
等嫣紅走後,他叫了梁府的大總管,帶著幾個身材魁梧家生子去了周百木家,看到周百木和周秉都在家,他不由鬆了口氣,找著理由說了幾句閒話,就借口有事告辭,轉身去了閒鶴堂。
誰知道他人還沒有走到閒鶴堂,迎面就碰到了太醫院的太醫徐大人。
徐大人捂著臉忿忿地道:「要不是看在沈大人的面子,我怎麼會到貴府來診脈……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這樣不要顏面的人——————自己做出有傷風敗俗之事,還敢理直氣壯!「梁叔信聽得一怔,請了徐大人到花廳用茶,想詳細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徐大人卻不接受梁叔信的邀請:「二公子有這功夫,還不如去勸勸————-我出來的時候,沈家的一個陪房媽媽正盤坐在院子裡哭罵呢?說起來,也怪不得人家氣憤……所有的事浮在水上的葫蘆,按下去一個,又浮上來一個。
梁叔信頗有些焦頭爛額之威,和徐大人說了幾句客氣話,送也沒有送,他就徑直去了閒鶴堂。
閒鶴堂裡亂成一片。
聽到英紛和王溫蕙的對話,他不由苦笑,去了疊翠苑。
落梅和珠璣把梁叔信攔在了門外:「三少奶奶剛睡下,您還是等會再來吧!
自己做伯伯的總不能硬闖進弟媳婦的院子裡去吧?
梁叔信苦苦笑著搖頭,在疊翠苑落門口站了一會,到外院去問小廝「三少爺回來沒有?
有個小廝站出來應道:「三少爺今天巳時就請了假,說是被沈家老爺叫去了。
梁叔信不由惴惴不安起來。
難道沈老爺知道家裡發生的事了,所以叫了梁季敏去訓斥……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自己還是得了將雙瑞的信才知道的,而沈老爺一早就把梁季敏叫去了。應該不是為了這件事!
他剛剛鬆了一口氣,落下的心重新又懸起來————-小廝來稟,說沈家的歐陽先生陪著行人司的閔大人和禮部的袁大人來了,要見家裡能當家的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種下種子
「二少爺,我知道,你既不是當事人又不是當家的人,這件事找你說,實在是為難你。」歐陽先生趁著話告一段落語氣真誠地對梁叔信道,「我看,不如請了太夫人出來,看太夫人怎麼說!不管怎樣,這件事,你們家總得給我老爺一個交待吧!」
梁叔信就想到了小廝的話,他吞吞吐吐地道:「我三弟……」
歐陽先生點頭:「三少爺還在我們沈家。老爺原把他叫去,是為了跟他說說話,誰知道,正說在興頭上,卻得了這樣一個消息。老爺已經請了順天府尹到家裡去了。我們來,是看著侯爺與我們家的交情,這才來說一聲的。」
梁叔信心裡一片冰冷。
完了,完了。只希望梁季敏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不要被人一擊,什麼事都答應了……
念頭閃過,他忙朝著在座的三人揖了揖手,道:「請大人和先生先喝盞茶,我這就去請太夫人出來。」
三人朝著含頜,梁叔信一路小跑著去了閒鶴堂。
劉姨娘正在給太夫人順氣。
「……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您也別急。我瞧著,三少爺是個有福氣的,要不然,怎麼小小年紀就中了舉人!三少奶奶那邊,不是有大少奶奶麼?自她嫁過來,您交待的事,她有哪一樁沒有辦好的?您就放心吧!可別氣壞了身子。這家裡的事,還要您幫著把關呢!」
大夫人聽著心裡舒坦,氣終於消了一些,接過紫絹奉的熱茶喝了一口。正要開口說話,梁叔信闖了進來。
事態嚴重,他也顧不上什麼忌諱,把沈家的歐陽先生請了閔巒和袁瑜來為梁季敏和沈穆青義絕的事告訴了太夫人:「……我怕三弟不知道輕重,胡亂答應和沈家義絕。我這就趕去沈府,看能不能求動沈老爺!」
太夫人聽了,氣得直發抖:「他們沈家是來真的了?我也不是怕事的。想義絕,行啊,我們到官府裡去說去……義絕,我們季敏以後還能找個十五、六的,我看他們家閨女嫁個什麼樣的……」
梁叔信急的苦笑:「沈家已請了順天府尹的人在家裡……」
劉姨娘聽說沈家提出義絕的事,開始也吃了一驚,隨後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她是瞭解太夫人的,忙笑道:「是啊,太夫人。我們家三少爺沒了嫡妻,自然有大把的人等著嫁過來。可要是三少奶奶和三少爺義絕,也就準備在家當一輩子的姑奶奶了。」說到這裡,她見太夫人臉色微霽,話鋒一轉,「不過,來的人是行人司的閔大人和禮部的袁大人……我看,太夫人還是去看看吧!二少爺畢竟是小輩,有些話,還是太夫人的話說來更有份量。我想,沈家也不過是想掙些顏面回來,您看,」說著,她語氣有了幾分試探的味道,「要不要把馮姑娘也帶上……」
太夫人不由抬頭仔細打量劉姨娘。
她能容忍這個劉姨娘藉著自己的威力做些小動作—可以試試家裡人對自己的態度到底是恭敬還是敷衍,並不代表她能容忍小妾去陷害嫡媳……
劉姨娘在太夫人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喃喃的道:「……這,這也是我的愚見。」
太夫人對這個小妾的表現很滿意,像以前一樣,並不顯露出來,而是冷冷地「哼」了一聲,道:「的確是愚見!不過,既然馮家姑娘做出這等醜事,就算是義絕,也要和沈家把話說清才是。要不然,還以為是我們季敏對不起他們家的人。」口氣已軟下來。
劉姨娘送了一口氣。
梁叔信卻是大急,忙道:「祖母,馮姑娘一個女人,就算是交給沈家,只怕也不能平息這場事端。我看,不如請了駙馬和公主來幫著說說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想,沈家這種情況下,應該不會駁了這兩位貴人的面子吧!」
太夫人一怔,道:「我這是被氣糊塗了,怎麼就沒有想到公主和駙馬!對,對,對,叔信,你說的對,快去請了駙馬和公主來,讓她們兩位給季敏主持公道,不管怎麼說,這是家務事,閔大人和袁大人總不能插手別人家的家務事吧!」
梁叔信想到還在沈家的梁季敏,只覺得分身乏術,道:「祖母,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去沈家,讓娘子去駙馬府……正如您所說,畢竟是家務事,旁人去,只怕不那麼好!」
「嗯!」太夫人點頭,「這個事,就這麼辦!」
「那閔大人和袁大人那裡?」
太夫人根本不想去見。
她有些煩躁地道:「讓你大嫂去打點。說起來,你大哥的岳父也是閣老,他們總得給幾分面子吧!」
也只能這樣了。
梁叔信應了,匆匆而去。
但事態的發展卻出乎太夫人的意料。
據說馮家的幾位姑奶奶回去,立刻就把這件事稟給了馮家的太夫人,太夫人一聽,立刻派了掌家的大少奶奶來梁家。
「出了這樣的醜事,我們也沒有臉,把人帶回去,會給親家一個交待的。」
意思是要接馮宛清回去。
太夫人卻想著劉姨娘說的話,如果鬧大了,沈家要顏面,少不得要給個交待,馮家把人要回去了,她拿什麼給沈家交待?
自然是不依的。
馮大奶奶卻是不把人要回來誓不罷休的,坐在那裡不走。
太夫人只好把馮氏叫來狠狠地訓了一頓,讓她去安頓馮大奶奶。
其次是閔先生和袁瑜的態度。任王溫蕙如何說,堅持要帶沈穆青走:「不管事情如何發展,讓姑奶奶回去住幾天,也是解了沈大人的思女之心。」
這話裡就有些好商量的意思了。
王溫蕙聽著心裡一舒。但放沈穆青回娘家她卻是做不了主的。只好安撫了三人,然後去請太夫人示下。
太夫人正頭痛著,皺著眉問王溫蕙:「你的意思呢?是讓她回去?還是把她留下?」
王溫蕙斟酌著道:「按照說呢,出了這樣的事,沈家要把人接回去住幾天,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如果就這樣糊里糊塗的把人給接走了,就怕三弟妹回家一哭,沈老爺更是惱火……沈家太太如今沒了,男子又不如女子心細。不如把事情給兩位大人解釋解釋,求他們勸勸沈老爺。」
太夫人一怔:「你也同意把馮家姑娘交出去?」
看王溫蕙的目光很是狐惑。
王溫蕙突然就想到了沈穆青的話——大伯那樣辛苦地為這個家付出,可不管是太夫人,還是夫人,都被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做為嫡子的二叔和梁季敏,卻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
她幾欲淚下。
或者,最瞭解自己的,通常都是對手。
這麼多年了,自己這樣的付出,太夫人卻沒有一刻對她真正放心過。
「只是把事情向兩位大人解釋解釋,」她低垂眼瞼,「兩位大人畢竟不是沈家的人,又不能把馮姑娘怎樣。這樣一來,您也可以把人交給馮家……顧全了兩家的情面。」
至於馮家如何處置馮姑娘……事後有閔大人、袁大人為證人,我相信,就是公主和駙馬來了,也不能有什麼異議!
太夫人正思忖著,有小丫頭顫顫巍巍地進來稟道:「駙馬府的公公來了!」
「快請進來!」太夫人面露喜色,忙道吩咐小丫鬟,快請進來!
那公公進來,給太夫人行了禮。
太夫人忙道:「公主可說了什麼時候來?」
公公笑道:「公主說,今天天晚了,明天再說!」
太夫人難掩失望。
王溫蕙卻是心中一震。
這才末時正,晌午剛過……說晚了……
她親自送那公公去了二門,除了梁家的打賞,另塞了一個元寶給公公:「公主在幹什麼呢?昨天的壽宴也說身體不適……」
公主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你們家二少奶奶派身邊悌己的丫鬟去見了公主,公主就決定不來了!」
王溫蕙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送公公出了內院,轉身去了疊翠院。
沈穆青正吩咐丫鬟們收拾箱籠。見王溫蕙過來,她歎著氣迎了上去:「我倒是無所謂,但怎麼得把李媽媽和英紛送回去。要不然,太夫人的雷霆……我從小就是一個性格,只要是幫了我的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她不管,可要是惹得我不高興的人,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的……」
王溫蕙就望了一眼正坐在炕邊喝獨參的馮宛清,重重地點了點頭,頗有感慨地道:「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不理事,不知道人心向背。正是這個理,要是連自己屋裡的人都護不了,還談什麼其他。我來梁家的時候也和三弟妹一樣,只有兩個陪房,八個丫鬟。可你看現在,我要是不高興,梁家的事有哪一樁能順順當當?」
沈穆青好像沒有什麼耐性和王溫蕙談這些,她笑拉著王溫蕙的手,滿臉希冀地望著她:「大嫂,你來,是不是有好消息告訴我?」
王溫蕙神色一僵,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安撫似地拍了拍沈穆青的手,卻吞吞吐吐地對馮宛清道:「五表妹,馮家大少奶奶來接你回去了……太夫人的意思,卻是要把你交給沈家的人……五表妹,你看這……你有什麼主意……我能幫你的,盡量幫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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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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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7:37 A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兩面三刀
馮宛清置若罔聞,繼續喝著她的獨參湯,只到把碗裡的不剩一滴喝完,才坐直了身子,神色平靜地撫了撫頭髮,望著王溫蕙道:「前有狼,後有虎,大少奶奶是聰明人,應該怎樣,只怕比我想的周到。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就不做那言而無信之人。但聽吩咐就是。」
這話裡的意思,好像說這件事是她王溫蕙策劃的——她聽著心頭一火,有些嗔怪地望了一眼沈穆清,然後笑道:「五表妹誤會了!我這不是關心你嗎?要不然,我何必趁著送公公的機會來問你一聲,也是想聽聽你的意思——」
「送公公?」馮宛清愕然。
「是啊!」王溫蕙笑道,「你二表嫂怕你吃虧,讓人帶信去駙馬府,想讓富華公主給您出面說說情,可公主說,天色太晚了,明再來!」
馮宛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呆在了那裡。
王溫蕙一副視而未見的樣子。
「我既然知道了五表妹的意思,等會也好勸太夫人。」王溫蕙笑著站了起來,「到時候,五表妹當著太夫人還有閔、袁兩位大人把話說清了,責任也就去了。」
「這件事,就勞大嫂費心了!」沈穆清說著客氣話,把王溫蕙送了門,轉身拉了馮宛清說悄悄話:「你有什麼打算!」
馮宛清好像還沒有從公主不願意為她出面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沈穆清的話,她過了一會才回答:「三少奶奶放心,我不會壞了您的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穆清歎了一口氣,「現在馮、梁兩家都想推干責任,你處境堪憂,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馮宛清很驚訝。
「要不,你跟我走吧!」沈穆清笑容真誠,「我安排你去江南!」
馮宛清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多謝三少奶奶了!」
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沈穆清又拿了幾件衣裳給馮宛清:「等會出去見人,總得體體面面的吧!」
馮宛清含淚朝她點了點頭,跟著留春去換衣裳了。
英紛撇了撇嘴:「我們真的把她一起帶走?」
沈穆清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不准再議論這件事!」
英紛忙肅然地應了一聲:「是。」
沈穆清就看客一眼放在東次間的落地鍾:「離申初還有多久?」
英紛忙跑過去看,回話道:「還有四刻鐘!」
沈穆清點了點頭,道:「我們也收拾收拾吧,等會歐陽先生和太夫人說好了,我們也該回沈家去了!」
英紛點頭而去。
王溫蕙回到閒鶴堂,馮氏正委委屈屈地坐在太夫人炕邊的錦炕上,太夫人則皺著眉頭望著她。看見王溫蕙進來,太夫人很是不耐煩地道:「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那馮家大少奶奶非吵著要把馮宛清接回去不可!你趕快帶了馮宛清去花廳向兩位大人賠罪。」
馮家大奶奶也是京都有名的能幹媳婦,治家處事的本領那是沒得說的,想來馮氏頂不住了被說動了,來求太夫人放任了!
王溫蕙眼底閃過一絲蔑視,轉瞬間又變得恭敬溫順:「是孫媳婦不好,在路上和公公說了幾句話。」
太夫人一怔,道:「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和那小公公說閒話。」說完,頓了頓,又有些不放心地道:「都說了些什麼?」
王溫蕙就看了馮氏一眼。
「有話就說!」太夫人很不高興地道:「你也不用看她,她要是有本事,這家裡的瑣事還需要我親自出面嗎?那公公說了些什麼?」
馮氏淚盈於睫。
「也沒有說什麼。」王溫蕙淡淡地一笑,「就是說,馮姑娘的事一出,二弟妹就讓貼身的丫鬟去駙馬府報信了。看樣子,馮大奶奶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那公主一向喜歡馮宛清,蔣雙瑞明明知道,還私自向公主報信,現在馮家大奶奶又吵著要把人帶走——難道是想把責任推到梁家的頭上?
太夫人氣得渾身發抖,顫顫巍巍地指著王溫蕙:「去,去三少奶奶那裡把馮宛清叫道花廳裡去,把人交給沈家——」
馮氏緊緊地咬住了下嘴唇,不敢做聲。
讓自己去做這個惡人?
王溫蕙在心底冷冷一笑,柔聲道:「祖母,那閔大人是三叔的同科,袁大人是三叔的師座,這個時候,我再一個人去——只怕是太過失禮了!」
太夫人根本沒有想到王溫蕙會拒絕,愣怔在了那裡。
王溫蕙的笑容更是卑謙:「祖母,這個時候您親自去,代表著我們梁家對這件事的態度,正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啊!」
不錯,自己再補出面,只怕沈家認為自己拿大,會更憤怒——怪只怪馮家出了這樣的下?賤種子,使得梁家這樣的被動——太夫人吩咐劉姨娘:「去,把我那件冰藍底帶柿紋狀花褙子清出來,我去會會這兩位大人。」
王溫蕙眼底含笑地陪著太夫人去了花廳。
三個男人見了,依禮行了禮,丫鬟們重新上了茶,大家這才坐下來說話。
「老身被氣壞了」太夫人滿臉的悲痛,「他爹常年在外殺敵,我一個婦人家,沒見識,沒有把孩子教好啊!」
三個男人少不得謙虛,笑道:「太夫人過於自責了。」
「我這心裡是真不好受啊!」太夫人說著,就拿出帕子來擦了擦眼角,「我們家季敏,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是個怎樣的品行,我還不清楚?別說是做出這樣的醜事了,就是家裡要給他安排個通房的,他也對我說:要先娶妻。你說,這樣好的一個孩子,怎麼遇到馮家的五姑娘,說變就變了呢?」
三個人面面相覷,閔先生和袁瑜的目光就落在了歐陽先生的身上——畢竟他才是那個唱主角的,至於他們兩人,可是來打敲趕猴子的。
「是啊!」歐陽先生也很是感歎,「當初太太也說,姑爺的人品好。誰知道,嫁過來沒兩年,人就全變了!」
太夫人掩面而泣:「說起來,是我治家不嚴——也是我們家季敏和穆清待人太實在,自家的表妹,誰會想到去防——這才讓那個為了榮華富貴不擇手段,什麼醜事都做得出來的下?賤種子鑽了空子——是我們梁家對不起沈老爺啊!沈老爺氣再大,也是應該的。可這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姻——兩位大人,一位是我們季敏的同科,一位是我們季敏的師座,都不是外人,還煩請兩位幫著在沈老爺面前說道說道——年輕人,哪有不犯錯的,只要知道錯了,再也不犯了,一樣是個好兒郎。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浪子回頭金不換』嗎?兩位大人成全了這樁姻緣,也是功德一件啊——」
她絮絮叨叨地哭著,說著,竟然把兩位大人說動了心。
是啊,寧拆十座廟,不能拆一樁婚。能過得去,就過吧——兩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歐陽先生的身上。
歐陽先生也有了片刻的猶豫。
老爺只是說要把梁家無義的事坐實,然後想辦法把姑奶奶帶回來,並沒有吩咐一定要義絕啊!
兩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沈箴辦事的手法誰還有他清楚。
這不過是「欲乎上者得乎中」而已,要不然,老爺早就讓他帶了狀子去拜見順天府尹了,而不是像現在,在家裡招待府尹喝茶——太太不在了,老爺又被貶了官——老爺最大的目的,是為了給姑奶奶爭一個能讓梁家永遠在她面前抬不起頭的氣勢吧!
想到這些,歐陽先生的氣勢不由弱了幾分,道:「太夫人也不要太傷心。說起來,貴府處置這件事,也太偏心了——」
太夫人一聽,心頭一喜。沒等歐陽先生的話說完,插言道:「歐陽先生放心,我們梁家一定會給沈家一個交代的。」說著,吩咐立在身後的王溫蕙,「去,把馮宛清叫來,讓歐陽先生帶回沈家,是死是活,都隨沈老爺!」
她的話音剛落,花廳的簾子「唰」地一聲就被撩開。
馮宛清神色凜然地走了進來。
屋裡的人俱都一怔——沒有人想到馮宛清會這樣理直氣壯地走進來。
她看也不看太夫人和王溫蕙一眼,逕直跪在了袁瑜的面前。
「袁大人,您是梁季敏的師座,我想告訴梁季敏——馮宛清的語氣頓了頓,清亮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暗啞,「我想告訴梁季敏對我不敬,還請您為我做主!」
除了王溫蕙,其他人都大吃一驚。特別是太夫人,立刻站起來指著馮宛清道:「小賤婦,做出這等不仁不義的醜事,還敢在這裡胡言亂語。」
馮宛清對她的叫囂置若罔聞,只和袁瑜說話:「——我們馮家向來家風嚴謹,貞節牌坊都有兩座,女兒七歲開始讀《列女傳》,我一個堂堂正正的姑娘家,明知道表哥有了嫡妻,怎麼還會不知羞恥地往前湊?我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姑娘,沒有梁家的邀請,怎麼會在梁家一住就是十來日?袁大人,我失貞在前,是生是死,自有馮家的人定論。可太夫人說我『為了榮華富貴就不擇手段的下?賤種子』我就不服,今天拚死,也要把事情說個清楚,求袁大人看著我姓馮德份上,讓我有個說話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人意料
王溫蕙幾乎要為馮宛清的表現拍手叫好。
沒能把馮宛清納到三房去,真是太司惜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目光流轉。
事在人為,也不是全然沒有機會的嘛!
「你,你這個小賤婦,……竟然血口噴人……」太夫人臉鐵弄,指著馮宛清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袁大人,你不要聽她胡說。她這光全是誣陷,是為了推脫責任」太夫人的話音剛落,花廳的簾子「唰」地一聲再次被撩開。
穿著大紅羅蝴蝶葡萄四喜紋妝花褙子的馮家大奶奶滿臉寒霜地走了進來。
「袁大人,我們家太夫人讓我來粱家,就是想把馮宛清帶回去、開祠堂、沉潭。可既然這其中還有這樣我們不知道的事,我看,還是要問請楚的好。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宛清,我說的到在理?」
果然,馮家是要她死的!
馮家大奶奶的話,就像一瓢水淋在了香燭上,沒有了一點光亮。
馮宛清站了起來,身乎微微有些顫抖,徐徐地轉身,死水般沒有生氣的眸子落在了花廳那副藍色五壽捧壽的軟簾上。
軟簾靜靜地垂著,柔和的如一汪水。
她自嘲地笑。
自己到底還指望誰?
到底還希望著什麼?
馮宛清轉過身去,再一次跪在了袁瑜的面前。
「那天太夫人的生辰,公主也接到了請貼。因是國喪,本不欲來的。可二表嫂想見見公主,公主也想見見貴姐,就帶著我一道來了梁家……馮宛清聲音低沉。表情呆板地述敘著,屋裡的人都靜心氣與地聽著,太夫人見了,就朝著王溫蕙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上前去阻止馮宛清,聰明的王溫蕙這個時候怎麼會出頭,只裝沒看見。太夫人見了,只得乾著急。
好容易馮宛清說完了,太夫人第一個開口說話。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樣說來,先靈我們家季敏的錯了?」
馮宛清目光呆滯,好像對外界的動靜已沒有了反應一 完全是個羞愧到已經麻木的形象。
馮家大奶奶一見,立刻掏出帕子來掩著眼角哽咽道: 「 可憐我們家姑娘,人弱力氣小……難道還冤枉了你們家三少爺不成!」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已完全出乎歐陽先生、閔先生和袁瑜的意料之外。
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家斗的!但行事到這樣不顧一切、沒有了禮儀廉恥的地步,還真沒有見過。
閔先生和袁瑜自持身份,實在是不好開口相問。
歐陽先生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馮姑娘,我來問你!照你這麼說,完全是我們家姑爺……嗯……行那不義之舉囉?
他的話一出,花廳裡立刻變得靜悄悄,連根針落下估計都能聽得見。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馮宛清的身上,等侍她的一個答案。
馮宛清垂下眼瞼,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歐陽先生、閔先生和袁瑜不由惻目。
這句「是」,足以讓梁季敏身敗名裂!
而王溫蕙和馮家大奶奶卻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一個是目的達到了,一個是終於有了可以與梁家理論的資本了。
震怒的是太夫人。
她揚手就把碗盅砸在了馮宛清的身上。
甜白瓷的小盅咕嚕咕嚕地在地上打了幾個轉。茶水潑在她漆黑如墨的頭髮上、月白色的素綾小襖上,很快地順勢而下,而那些舒展開來的綠色嫩葉則像調皮的孩子三三五五地掛在她的頭上、身上,讓馮宛清端莊秀麗的姿態平添了幾分狼狽。
她冷冷地一笑,正欲說什麼,卻發現袁瑜的表情很是異怪,而且屋子裡一片死寂。
她心生警惕,順著袁瑜的目光猛地回頭,就看見架李敏失魂落魄地站在簾子旁,他身邊是滿頭大汗的梁叔信。
梁季敏白皙的臉龐蒼白如紙,眉宇間滿是疲憊,一雙漆黑的眸子卻閃閃發亮。
馮宛清不由起身,喃喃地喊了一聲「季敏」。
這輕輕的一聲,如一滴水落進了燒熱的油鍋裡……第一個跳出來的就太夫人。
她拉著梁季敏的衣袖,淚眼婆娑地道:「季敏啊,馮家五姑娘說你對她不敬……我不相信,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你是我從小一手帶大的,你要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情願去死!」
梁季敏只是呆呆地望著馮宛清,目光戚迷,一言不發。
馮家大奶奶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夫人一眼,道:「這可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可我們家的姑娘,我們定知道稟性的……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王溫蕙心中暗叫「可惜」,只見梁叔信上前扶住了太大人:「祖母,三弟沒事,您別傷心。慢慢坐下來喝杯茶,順順氣!」
沈箴把女婿叫去,只是和他談天說地,開沒有責問他這樁風流韻事,現在看梁叔信陪著梁李敏回來了,歐陽先生知道走該收場的時候了。
他笑著朝太夫人唱了一個喏!道:「既然當事人都在場,我看,就我來問一句,一錘足音好了。」
太夫人連連點頭:「歐陽先生說的有理。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您來問一句,一錘定音。」
歐陽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馮家大奶奶牙上。
馮家大奶奶有片刻的猶豫。
梁叔信朝著馮大奶奶深深地作了一揖,哀聲道:「大舅母,你我至親,打斷了骨頭還連弄筋。袁大人雖然在禮部,同他老人家既是三弟的師座又是我家娘子的師父,閔先生那就更不用說了。這屋裡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誤會,大家說一聲,解開了,也就波爭了。」
是啊,何必為了一個抱回來的庶女大動干戈。
馮大奶奶想到梁叔信、梁季敏小時候的可愛摸樣,含頜道:「就依二少爺所言。請歐陽先生問一句吧!」
梁叔信請了眾人重新坐下。
歐陽先生就問立在屋子中央的梁李敏:「馮姑娘說,是你對她不敬在前,可有此事?」
一千女眷俱都表情肅然地望著他,馮宛清的身子則輕輕地顫抖起來。
梁季敏輕輕轉頭,望著離自己有三步距離的馮死清,目光含笑,輕輕地道:「是我先對她不敬!」
「季敏,你瘋了!」站在梁李敏身邊的梁叔信立刻大喝一盧,卻也無法掩蓋住弟弟的那句回答。
馮宛清垂下頭,雪白的脖子暴露在空氣中,如一截粉嫩粉嫩的藕,斗大的淚珠落在了青石地上,很快形成了一洇水。
梁季敏蒼白的臉上就盪開了一抹柔柔的春風:「是我先對她不敬!」
語氣斬釘截鐵,毫無轉圈。
「是嗎?梁季敏竟然承認了是他不對!沈穆清坐在臨窗的大炕前,望著手中熱氣騰騰的茶水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那馮姑娘怎麼說?
月桂低聲道:「任歐陽先生怎麼問,馮姑娘都不作聲了——只是哭。」
沈穆清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水載舟亦覆舟啊!我用的是人性,可偏偏人性最難測……」
月柱低著頭,不敢作聲。
沈穆清望著她有些惶恐的臉,微微笑了尖,道:「幸晉你了月桂,你下去和李媽媽收拾東西吧。我們回家去!
月桂表情猶豫,頓了頓,還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你想說什麼?」沈穆清親切地問她。
月柱遲疑道:「我,我們還回來嗎?」
「那你是想回來?還是不想回來?」
「我,我就是怕太夫人事後算帳……」
沈穆清微微笑起來:「我們不回來了!」
月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關容。
「我們真的不回來了嗎?」英紛望著月柱腳步輕快的背影,有此困惑地問沈穆清。
沈穆清淡淡地道:「英紛,有一句詩說,人生如朝露。就是說,人生很短暫。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陷在這其中汲汲營營。
「可是……」英紛還有幾分遲疑。
「英紛,」沈穆清凝望著她,「你相不相我?」
英紛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既然這樣,你陪著我就是。別管去哪裡?做什麼?陪看我就是。
英紛再次點了點頭,語氣堅定:「三少奶奶,我陪看你。」
沈穆清朝她綻放一個花般嬌艷的笑容:「吩咐小丫寰們備茶水,我尋思著,該有人來通知我們了!」
英紛應聲而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梁叔信來了。
沈穆清請他到堂屋喝茶。
梁叔信神色很是不安:「三弟妹,你回去住幾天,弄過了正月十五,我就去接你。」
沈穆清道了一聲謝,然後吩咐英紛叫了粗使的婆子搬箱籠。
梁叔信見她神色平靜,很是詫異,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沈穆清還是依禮去給太夫人和馮氏辭行。
太夫人拉著她的手淚眼汪汪的吩咐她:,過幾天就回來。我讓季敏給你跪下賠不是。」
馮氐則哭道:「是我對不起你!」
沈穆清安慰她:「您快別這麼說。樹大都要分叉,人大了,也不是您能管的住的。」
馮氐聽了很是安慰:「你能這樣明事理就好。我已經和你大舅母說好了,等你回來,再娶宛清進門——不能讓馮豕把我們告到衙門裡去吧!」
沈穆清點頭,笑道:「一邊是婆家,一邊是娘家,我知道您也為難!」
馮氐要送沈穆清。
沈穆清阻止她:「我還要去給大嫂辭個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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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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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7:47 A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到沈家
馮氏不願意去王溫蕙那裡,把沈穆清送出了桂藹院。
王溫蕙見到她很是感歎:「沒想到事情會這樣!」
沈穆清微微地笑:「多虧有了大嫂,不然,事情還真不可能這樣!」
王溫蕙臉色向紅,辯解道:「我這也是為了大家著想————反正事已如此,不如大方些,讓季敏納了宛清,把這件事掩蓋下去。」
沈穆清笑著沒有作聲。
王溫蕙想到她的手段,心裡有些寒,解釋道:「說起來,馮宛清以後走路都要低著頭了,對你未嘗不是件好事。」
「所以我才多謝大嫂!」沈穆清笑顏無如,看不出喜,和王溫蕙說了兩句客氣話,然後去了蔣雙瑞那裡。
蔣雙瑞有些同情地看著她,只和她提貴姐的趣事,關於馮宛清的事,隻字未提,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沈穆清最後去看了看一直沉肯德基的梁幼惠,然後帶著丫環媽媽出了二門。
抄手遊廊的拐角,她遇見了梁季敏和馮宛清。
馮宛清小鳥依人般地立在梁季敏的身邊,朝著沈穆清露出一個光彩奪目的笑容。
「三少奶奶,我去撕了她的嘴!」跟著沈穆清身後的英紛忿忿地道。
沈穆清朝著馮宛清友善地微笑。
「不用,打架是最坦誠的敵意,」她的聲音輕淡如風,「她這樣的人,還不夠資格讓我對她坦誠。」
梁季敏是專門在這裡等沈穆清的,他表情溫柔地低頭向馮宛清說了幾句,馮宛清笑顏如花般地朝著梁季敏點頭,梁季敏就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娘子,是我對不起你!」他說著道歉的話,臉上卻沒有一點歉意,「但你這樣做,太讓我失望了,你知不知道,出了這種事,丟臉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你們沈家……你回去住兩天也好,等你想通了,我再去接你。」
沈穆清不由向西眺望。
那是王溫蕙的院落。
好姐姐,你不僅給我送了一份大禮,更是給自己送了一份大禮……..
沈穆清一言不發,帶著丫環媽媽和梁季敏擦肩而過。
而遠望著她的馮宛清,則露出了一個勝利的微笑。
二門外的小院子裡,歐陽先生正和閔先生,袁瑜說著什麼。
看見她出來,三人同時打住了話題,看她的眼神帶著憐憫。
歐陽先生上前問道:「姑奶奶可都收拾好了?」
沈穆清看著裝了滿滿兩大車的箱籠,點了點頭。
閔先生和袁瑜遠遠地站著,看她上了車,兩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馬車緩緩馳出南薰坊定遠侯梁府,朝石化橋沈府去。
黃昏之前他們到達了沈府。
沈箴在門前等待。
看見沈穆清下車,他迎了上去。
沈穆清給父親屈膝行禮。
沈箴雙眼微紅,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沒事吧?」
沈穆清撇了撇嘴:「梁季敏願意身敗名裂也要救馮宛清 ————-我的確有點傷心。」
「別理那個沒腦子的。」沈箴輕聲地喝斥道,「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建不世功勳,怎能為了一個女人,就全然不顧自己的前途。」
「可是女人通常都喜歡這樣的男人」沈穆清語氣裡有著淡淡的傷感,「女人通常都喜歡這樣為自己不顧一切的男人。」
沈箴語凝。
沈穆清重新綻開歡快地笑容:「我們還是別在大門口說這些了,人家袁先生和閔先生可是在梁家盤桓了一個下午,您怎麼著也得請人家吃頓好吃的吧!」
是啊,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沈箴想著,就朝著遠遠站在官轎邊含笑望著他們父女的袁瑜和閔先生拱了拱手:「多謝兩位為我們沈家奔走!」
袁瑜給沈箴還禮,笑道:「我常常聽別山說起沈家的私房菜,今天可要嘗一嘗。」
沈箴溫文爾雅地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接下來,應該是他們男人的聚會了。
沈穆清笑著,帶著丫環婆子去了內院。
內院,陳姨娘正如臨大敵地立在二門口,看見沈穆清,笑容勉強地迎了上去。「姑奶奶可回來了,不知道要住幾天?」
沈穆清停下腳步,冷冷地望著她:「你有那閉功夫管我住幾天,還是到廚房裡去看看吧——————今天老爺留了閔大人和袁大人吃飯。這家裡沒有主持中饋的人,就是不一樣。」
陳姨娘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忙吩咐身邊的湘蓮:「你留在這邊服侍姑奶奶,我去廚房看看。」
自從李氏去世,家裡的事就交給了陳姨娘打點,陳姨娘身邊的湘蓮自然也就成了內院炙手可熱的人物。但她並不敢在沈穆清面前拿喬,昨天老爺吩咐:「把正房這邊的綠蘿院收拾出來給穆清住。」
當時陳姨娘小聲嘀咕著:「那地方靠著後花園,我準備給大捨做書屋的……」
老爺聽了,略一思忖,道:「既然那地方準備給大捨做書房,那就把柳意院收拾出來……穆清最喜歡那種被大樹掩住屋頂的房子,抄家的時候,只有那裡的那株古槐沒有被拔起。」
陳姨娘愕然:「我,我住在那裡……」
「那你就搬到別處去住」老爺快言快語地道:沒有片刻的遲疑,好像就等著陳姨娘說這句話。
陳姨娘站在那裡進退不得,而老爺卻對她視而不見,拿著一本書自顧自讀了起來。
委屈的淚水在陳姨娘潔白如玉的臉龐滾落下來,卻沒有引來眼前人的憐愛。良久,陳姨娘哇地一聲哭出來,「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正青春少艾,陪著我這老頭子過日子,的確沒什麼意思,」老爺的目光依舊落在書上,「你自己挑個日子,我送你回家。」
想到這裡,湘蓮臉上的表情越發的恭敬了:「姑奶奶,我們把離正房不遠的柳意院收拾出來了,您看滿意不滿意?要是覺得不滿意,您看看喜歡哪裡,我們趕緊收拾。」
沈穆清很是吃驚,遲疑道:「柳意院,不是陳姨娘住的地方嗎?」
湘蓮乖巧地笑道:「姨娘說,你最喜歡那種被大樹掩住屋頂的房子,抄家的時候,只有那裡的那株古槐沒有被拔起,所以把那院子挪了出來。」
沈穆清就望著湘蓮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看來,陳姨娘的眼光不錯,你很會說話!」
湘蓮一怔。
沈穆清已裊裊朝前走:「跟陳姨娘說,不用了。我就住在聽雨軒吧,那裡離後花園遠,蚊蟲也少,院子寬大,我的人也都住得下。我很喜歡。」
湘蓮再次怔住。
送走了閔巒和袁瑜,沈箴朝柳意院去。
得了湘蓮報信的水香忙道:「老爺,姑奶奶住在聽雨軒,說是喜歡那裡,蚊蟲少!」說著,他不由望了望屋頂還殘留的積雪。
沈箴眉頭微蹙。
聽雨軒原是沈家的藏書樓,到了沈箴父親被貶官的時候,這院只有一個門房照看,聽雨軒裡的書漸漸腐爛風化。院子角落的三株百年芭蕉樹和那株紫籐在抄家時被一同連根拔起……現在的聽雨軒,只有一個空蕩蕩的屋子。
他加快了腳步,去了聽雨軒。
聽雨軒敞開的兩扇黑漆角門已有些斑駁,院內只有四角的屋簷各掛了一盞大紅燈籠,半明半暗地搖曳著。
英紛正指揮著幾個粗使小子卸箱籠:「這個小心點,裡面裝著姑奶奶最喜歡的茶盅……」
落梅,珠磯則帶著幾個丫環在打掃正房。
看見沈箴進來,大家都覺得有點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眾人停下手裡的活,給沈箴行禮。
沈箴望著滿院子陌生而又覺得有些面善的臉:「怎麼帶了這麼多人回來?不是說只住幾天的嗎?」
「老爺怎麼和陳姨娘說一樣的話?」一直注意著門口動靜的沈穆清從正屋走了過來,「我這還沒落定,您就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別人家都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想女兒回來,您倒好,巴不得我永遠不回來才好!」
這樣銳利的女兒,沈箴從來沒有見過。
或者,受了傷害,就會變得越來越刻薄?
領頭閃過,他已覺得心酸。
這可是李氏拼了喪命生下來的女兒……如今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如果當初自己對這婚事用心一些,也許就有更充足的理由來反對這門親事吧……說到底,都是自己的錯。
沈箴的口氣不由柔和下來:「我什麼時候,巴不得你永遠不回來,我只是想問清楚你住幾天,我也好安排。」
沈穆清這才露出笑容,走過去挽了沈箴的胳膊:「老爺是不是元宵節時有什麼活動?要不然,怎麼擔心我的去向?」
沈箴身子一僵。
女兒從小和李氏親近,遇見他,也只是遠遠行個禮…….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親暱……不,也不是從來沒有……小的時候,只有兩三歲的時候,也常常拉了他的手,父女倆一起去看病重的李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與他漸行漸遠…….
他想不起來了兩人進了正屋。
五間的屋子,東邊的臥房已收拾得差不多了,西邊的兩間屋子還揚滿了灰塵。
沈穆清解釋道:「陳姨娘沒有想到我會住到聽雨軒,事先也沒派人收拾。」
第一百四十章 統一站線
沈箴就歎了一口氣:「你是不是不想住進陳姨娘住過的地方?」
真敏感!
沈穆清則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的確是這樣的。
通過湘蓮的一舉一動,她已隱隱明白沈箴和陳姨娘之間十之八九為自己有過分歧——李氏已經不在了,沈箴的年紀也大了,能有陳姨娘在身邊服侍,也是個幸事。不必為了自己而引起什麼不愉快!
她想起現代社會裡那些紅顏白髮的——人家付出了,總得有些收貨吧!
沈穆清想著,笑著解釋道:「不是,我從小住慣了大屋子,不喜歡住小屋子。」
沈箴就想到和梁家定親時梁家禮單上寫著的「疊翠院正房三間,退步兩間。」
他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季敏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說道主題了。
沈穆清扶沈箴到臨窗的大炕坐下。
因臨時換了房子,這邊的炕才燒上,她又叫英紛從自己的籠箱裡拿了一張玄狐皮的袱子搭在沈箴的身上,遣了屋裡服侍的人,和沈箴說起心裡話來。
「我想和梁季敏分開,不管是義絕還是和離,總之,我不想再和這個人這樣過下去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沈箴果然很震驚,「你要收拾收拾他,我幫你,可你想和他各過各的,不行!」
這原來是預料中的事,沈穆清並不吃驚或是忿然,她柔柔地望著沈箴:「為什麼不行?」
「你和他雖然沒有——但畢竟是三書六禮拜過天地的。」沈箴表情冷峻地質問她,「分開,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好一點的人家,有顧忌,不會娶梁家的——下堂婦。」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唏噓,「就算有人願意,也只能是做填房,到時候繼子、繼女、嫡妻、小妾,只怕比現在還不堪——你還不如就這樣待在梁家。」
沈箴聲音漸漸低下去,「差一點的人家,不是沒什麼人品出眾的子弟,就是別有所圖——我也捨不得你去受這苦——穆青,我不會害你的。你就聽我一句,在家裡住幾天,散散心,等梁季敏來接你的時候,你就給個台階他,跟著他回去。他受了這樣的教訓,以後行事應該會更穩妥些的——他畢竟年紀還輕,過幾年,知道輕重,就好了——」
沈穆清倚在炕桌上,支肘托腮,粉紅的指甲像桃花似的綻放在雪白的頰邊。
「老爺,你說,出了這樣的事,梁季敏還有沒有什麼前途?」
沈箴一怔,隨即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他看了沈穆清一眼:「你不要打歪心思——太太本就沒準備他能用多大的作為!」語氣透著幾分忿恨。
「可是,我不願意與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沈穆清淚盈於睫地望著沈箴,「這就和您不願意和龍安府再浪費六年的光陰一樣。」
沈箴身子一震。遲疑道:「是,太太告訴你的?」
沈穆清點了點頭:「——那年老爺被貶到四川的龍安府做縣丞。縣令是您的同年王珊,此膽小怕事,貪婪愛財,卻又心胸狹窄。老爺在他手下六年,事是老爺做,功勞是他得,這還不說,還不時給老爺穿穿小鞋——如果後來不時老爺使計慫恿他圍剿苗匪以公殉職了,只怕老爺現在還在龍安府做縣丞!那梁季敏對於我來說,好比是王珊,榮華富貴時,我是他妻子,承擔義務履行責任,可生死存亡的時候,我卻是旁人,死生有命——然後她把新婚之夜有陌生的丫鬟窺視她,又怎樣無意間發現梁季敏珍藏的扇套,到後來自己假裝落水試探兩人之間的情愫和今天梁季敏對馮宛清的庇護等等,有些誇大地一一向沈箴說了。「您說,這樣的人,我能指望的上嗎?只怕是落得個和王溫蕙一樣的下場。老爺,我今天才十四歲呢!冬月裡,富榮華主斃了,也只比我大六歲——太太死的時候,我們不也沒有想到——人生苦短,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梁季敏的身上,想過幾天自己喜歡的日子!」
梁季敏庇護馮宛清的事,在歐陽先生、閔先生和袁瑜看來,這是無奈中最好的一種選擇——可現在聽沈穆清這麼一說,沈箴想法又有一點不一樣了。
無能、軟弱、不義——還沒有頭腦。穆青跟著他,別說是前程,就是能不能保住現在這種閒人的生活恐怕都是個問題——他思慮半響,低聲地道:「可是——沒有孩子,你老了,怎麼辦?」
口氣已有些鬆動。
沈穆清心中一喜。
她挪過去坐在了沈箴的身邊,把頭靠在了沈箴的肩頭:「不是還有大捨嗎?您別忘了,我可是有錢的姑奶奶。到時候,大年小節大方地派紅包,既可以肥水不外流,又可以得小輩們的歡心,豈不是一本數得的事,你就別擔心我了。」
沈箴卻沒有女兒這樣樂觀。
他臉上不由露出戚楚的神色,輕輕地摸了摸沈穆清的頭:「你這孩子!」
這算是答應了吧!
沈穆清嘻嘻地笑。
沈箴望著她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謀略膽識,卻偏偏是個女兒!
他遲疑了片刻,試探地問她:「那你打算怎麼做?」
沈穆清表情認真,徐徐道來:「我想,這件事最終還是要商量梁淵。如果梁家反應迅速,今晚就會派人給梁淵送信,梁淵得到消息也是正月二十左右了。照您的說法,這梁淵精明強幹,頗有謀略,他定能看出這其中的厲害。別的不說,僅得罪天子近臣這一條,就隨時隨地能讓他這個『將在外』的大將軍陷入困境。所以他一定不會同意我和梁季敏分開。我們唯有打這個時間差。一是想辦法讓梁季敏在正月二十之前把馮宛清抬進門,二是想辦法把這件事散佈出去——當然,得先納妾,然後再把事態弄大——這樣一來——」
沈箴目中噙笑,接口道:「這樣一來,等梁淵反應過來的時候,木已成舟。然後我們就可以退而求其次,提出和離。這樣一來,既可以不得罪梁家和馮家,還可以達到目的——」
沈穆清也笑:「太太給我的陪嫁,我一早就轉到了白紙坊,還在那附近開了一家茶鋪,雖然不賺錢,但也沒有虧,還管了周秉一家的開支。所以走的時候,我也不準備把那些東西拿回來了。」
沈箴先是驚訝,後是大笑:「不錯,到時候,讓滿京都的人都看看,他梁家是怎麼欺負人的。」
「正式這個意思!」沈穆清逾挪地笑,「到時候,我就回白紙坊去住。再也不用天沒亮就起來,再也不用想回來看看老爺還要人同意——要是您在松樹胡同住膩了,也可以去我那裡散散心——」
「不行,要住,就住在家裡。」沈穆清的話還沒有說完,沈箴已語氣毅然地反對,「你一個女人家,孤零零地住一大院子,太不安全了——而且家裡也沒有一個主事的,你要是實在不想待在梁家了,就回來住吧!正好幫著管家!」
「老爺,那你是同意我的意見了?」沈穆青笑吟吟地望著沈箴,討他一句承諾。
她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漆黑如墨的眸子像寶石般熠熠生輝,閃爍著慧黠與俏皮。
沈箴突然就想到李氏還活著的時候。
每當他下衙回到朝熙堂的時候,女兒就會屈膝向她行禮,然後歪著腦袋這樣看著他,俏生生地問他一聲「老爺下衙了」
時光好像從來都沒有流逝過似的,可定睛一看,周圍已是面目全非。
沈箴側過臉去:「我好後悔——聲音裡有著濃濃的鼻音。」
後悔什麼?
是後悔把自己嫁給了梁季敏?還是後悔沒有早一點關注家裡的事?還後悔失去後才知道珍惜?
沈穆清已不想去多想——她怕自己的眼淚會落下來——自那天起,沈穆清就安安心心地在聽雨軒住下。
每天早上,她雖然還是卯正就起床,但可以在聽雨軒吃早飯,然後到院子裡散會步。己初去正屋給沈箴請安時,沈箴通常會留她說說話,或是父女兩人一起讀本書,寫兩幅字。末時初吃午飯。吃過午飯,沈穆清就回到聽雨軒睡個午覺,下午的時候,或是去看沈箴,或是指揮家裡的丫鬟媽媽清理聽雨軒,偶爾也去看看大捨。晚上各自在各自的院子裡吃飯。吃完飯,英紛會拉著沈穆清走走,消消食,然後回來歪在暖烘烘的大炕上看看書,或是和丫鬟們做做針線活,戌正上床睡覺。
幾天下來,沈穆清面如梨花,唇若紅蓮,比剛回來的精神了十分。
陳姨娘別有所指地笑道:「還是家裡的飯菜養人,姑奶奶整個人都滋潤起來。」
沈箴父女笑笑沒有作聲——他們都沒有把沈穆清的打算告訴她。
元宵節的時候,沈穆清帶著丫鬟們扎燈籠,做了一大堆四不像的東西。沈箴就讓人把那些所謂的「燈籠」在屋簷樹梢掛起來,照得院子亮敞敞的。沈穆清又帶著丫鬟們做了各式各樣的湯圓,大捨看著,不是拿眼睛暖著沈穆清,一副很想參與的樣子。
沈穆清朝著他招了招手,大捨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討好地喊她「姐姐」。沈穆清想到李氏在時他的拘謹,心裡一軟,告訴他包湯圓。大捨弄得手上衣角都是白色的糯米粉。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07:50 A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來我往
聽雨軒歡聲笑語,非常熱鬧。
站在院子門口朝裡望的汪媽媽就用帕子擦著眼睛:「這樣家裡才有點人氣兒!」
一旁的沈箴也點頭:「是啊!穆清回來了,家裡有生氣多了!」
兩人站了一會,汪媽媽見沈箴沒什麼吩咐,正要退下,沈箴突然道:「穆清她,想回來!」
汪媽媽一怔,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穆清說,不想和梁季敏過下去了,想回來!」沈箴望著汪媽媽,神色很凝重,「我答應她了,可又怕以後她日子艱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猶豫過——」
自李氏死後,沈箴有什麼事,有時候會商量汪媽媽。
汪媽媽一聽,眼淚當時就落了下來:「老爺,這都怪您太寵著姑奶奶了,幫著她整姑爺。要不是事情鬧得這麼大,也有個迴旋的餘地——現在好了,逼得姑奶奶不得不走這條路了!」
「這麼說來,還是我的錯了?」沈箴不高興地道:「我現在失官在家,要不用點雷霆手段,那梁家能知道好歹嗎?而其當初穆清也是贊同我這麼做的!」
「老爺,你怎麼能聽個小姑娘的話。」汪媽媽仗著自己是李氏跟前服侍過的,又從小看著沈穆清長大,直言不諱地道,「這家務事和朝堂上的事實際上沒有什麼兩樣,用雷霆手段,那能成事的嗎?你看,你和王閣老鬥了一輩子,可遇見彼此也是客客氣氣的。為什麼?不就是沒有扯破臉面嗎?您和姑奶奶鬧了這一出不說,還把姑爺的同年、師座請到梁家去討說法,那梁家哪裡還有什麼臉面可言?姑爺還有什麼臉面可言?姑奶奶回去了,只怕也沒有什麼好日子過,惹人笑話而已——」
沈箴思聽著,臉上就露出訕訕然的表情:「我當時也覺得鬧得有些過分了——所以梁季敏來的時候,我只是把順天府尹找來嚇了嚇他——」
「事已如此,只能往好的一方面想了。」汪媽媽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安慰沈箴,「姑爺這樣的性子,遲遲早早惹出麻煩來的。姑奶奶回來,說不定,還能躲過一劫呢?」
沈箴聽了卻很認真地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不知道變通,想問題又很簡單,幾句奉承話一聽,立刻昏頭轉向的——」
他正數落著梁季敏,就看見沈穆清笑盈盈地端托盤走過來:「吃湯圓了——什錦湯圓——」
她學者街上挑擔子的吆喝著。
沈箴微微一笑,打住了話題,迎了過去。
是啊,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就當時自己養了一個傻閨女的——養了一個傻閨女,也得好生生地養著吧——更何況,這個傻閨女能說會笑——他在心裡幽幽談一口氣。
正月十七一過,年就算是過完了,大家該做什麼的就得去做什麼了。正月十八梁叔信和梁季敏一起來接沈穆清回家,同行的還有梁幼惠。
沈箴在花廳裡見了梁氏兄弟,梁幼惠則跟則汪媽媽去了沈穆清住的聽雨軒。
「——穆清不想回去,就讓她在家裡多住幾天吧!」沈箴望著神色有些緊繃的梁季敏,淡淡地道。
梁季敏聽了身子一僵,微微地垂下了眼瞼。
他想到了在沈穆清走後馮宛清對他說的話:「——三少奶奶的詭計沒得逞,你去接她的時候,她一定會慫恿沈老爺有意刁難你的。你別和她計較那麼多——是我們對不起她——她就是再生氣,再忿恨,也是應該的——你一定要忍著——」梁叔信看了一眼沒有作聲的弟弟,忙笑道:「說起來,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三弟妹心裡不舒服,想在娘家住幾天,也是應該。只是祖母如今臥病在床,娘和大嫂在床邊日夜侍疾,家裡的事都交給了賤內,而賤內又沒有當家的經驗——實在是想接三弟妹回去幫著管管家,主持一下中饋。」
「哦!」沈箴點了點頭,卻不置可否,側身問坐在他下首的梁季敏:「和馮家商量好日子了嗎?」
梁季敏頗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地答道:「商量好了,定在了正月二十六。」
梁叔信大急,在一旁賠笑道:「這也是兩家初步定的一個日子,最終也要等三弟妹回去看了後才會正式的定下來。」
梁季敏神色微微一怔,望著梁叔信嘴角微翕。
梁叔信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下子,沈箴和梁季敏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
梁叔信就朝沈箴作揖行禮:「沈老爺,這件事,都是我們不對,你大人有大量,原諒三弟這一回,他下次再也不敢了。」說著,就拉了拉梁季敏的衣襟,「還不給你岳父跪下磕頭謝罪。」
梁季敏又怔了一下。
梁叔信看著火大,一把把他從太師椅上拽了起來。
梁季敏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地斜跪在了沈箴的面前。
他仰臉望著梁叔信,欲言又止。
梁叔信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亂說話,自己則滿臉誠懇地望著沈箴:「沈老爺,等會我讓三弟也給三弟妹磕頭謝罪,而且保證再也不做這等不忠不義的事了!」
沈箴一直靜靜地注意著梁季敏的神色。
真是太讓人失望了——穆清雖然年紀小,看人卻准!這個梁季敏,真的是太——想到這裡,他原來還有的一點點猶豫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沈箴的臉色很難看,端起茶盅來細細地喝著茶,對站在自己面前的梁氏兄弟視而不見。
梁叔信見了,笑容尷尬,忙催著梁季敏:「還不給您岳父賠不是?說下一次再也不敢了!讓你岳父原諒你這一次!」
梁季敏就鸚鵡學舌般地說了。
沈箴聽著,算式徹底地死心了。
他什麼也沒有說,卻臉色微霽。
梁叔信心中一喜。上前兩步站到了深圳的跟前,露出一個恭敬的微笑:「一個女婿半個兒。三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父親離得遠,鞭長莫及,還是要您來教導。」
沈箴的臉色越發的柔和了。
「該打的您就打,該罵的您就罵。我們梁家上上下下都感激您教導了他。」梁叔信繼續朝沈箴說著好話,「你有什麼囑咐的,直管跟三弟說——今天我也在場,保證能做到。」
「快起來吧!」沈箴聽著,微微一笑,「男子漢大丈夫,納個小妾,也不算什麼!只是用的這方法不對!」
梁氏兄弟見沈箴開了口,俱都鬆了一口氣。
「是,是,是!」梁叔信跌生道:「這也是他不知道輕重,以後還需要您好好的教導教導三弟。」
「教導談不上,他上有父親,下有祖母,俱都是遠見卓識之人,讓我教導,梁家也太謙虛了。」沈箴笑容和藹,好像看到梁季敏磕頭認錯後對七天前發生的事已毫無芥蒂,「你們兩兄弟一起來,想來梁家也是誠心誠意要接穆清回去的。可我已經答應穆清,讓她在家裡過完清明節,給她母親掃過墓後再回去的。」
梁氏兄弟都傻了眼。
特別是梁季敏,眼底閃過一絲焦慮。
沈箴看著,心裡冷冷一笑。
「你們也知道,女子心細,雞皮蒜皮的小事都會沒完沒了的,更何況是納妾這樣的大事。」沈箴頗有幾分感慨地道:「我等會再去跟穆清說說,要是她還不肯回去,你們也別管她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吧!等過幾天,她相通了,自然就想回去了。」
「多謝岳父成全!」梁季敏忙向沈箴道謝。
梁叔信望著沈箴那張淡定從容的臉,心裡卻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只是沒等他細想,就看見汪媽媽陪著興高采烈的梁幼惠走了過來。
梁叔信知道自己妹妹是個直腸子,看她這神色,他眼底不由有了幾分喜色,想到了臨來時祖母的話。
「——本來想讓駙馬爺親子去接,可駙馬爺說有事,只能讓你陪著你弟弟去了。你去的時候,帶上你二妹妹——她不是天天吵著要三嫂嗎?讓她也去。孩子都喜歡孩子——幼惠一哭一鬧,她會心軟的。」
念頭閃過,梁幼惠已屈膝給沈箴行禮。
沈箴望著她的目光很是慈祥:「怎麼?這麼快就見過你三嫂了!」
梁幼惠點頭,笑道:「沈老爺,那我們先回去了——等過了清明節再來接三嫂哦!」
梁叔信滿腹狐疑,沈箴卻已端茶送客。
兄妹三人除了花廳,梁叔信迫不及待地問梁幼惠:「你三嫂都說些什麼了?」
梁幼惠就朝著梁季敏冷冷地「哼」了一下,道:「三嫂說,馮宛清和三哥如果不一起向她磕頭賠罪,她是不會回梁家的!」
馮宛清和三弟嗎?
梁叔信不由沉思。
馮家當初之所以答應把馮宛清嫁過來,也是為了家醜不外揚。但這件事對馮家的傷害,卻是不言而喻的。馮宛清一回到馮家,就被關了起來,兩個近身服侍的丫鬟說是被賣了,可是誰也說不清楚賣到了什麼地方。還有,原來給馮宛清準備的嫁妝也收到了庫裡——想在這個時候把馮宛清叫出來和梁季敏一起給三弟妹磕頭賠禮,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馮宛清成了自家人——想到這裡,梁叔信不由心急,眉頭緊鎖。
「二哥,這件事,你也別擔心了!」梁季敏見哥哥很是為難的樣子,安慰他道:「宛清之前就對我說過,說沈家不會就這樣罷休的。我們也都早有了思想準備。到時候,不管沈穆清如何刁難我們,我們都會忍的——」
梁叔信聞言止步。
這算是什麼?妾還沒有進門,就要滅妻?
他望著梁季敏不以為意的臉龐,搖頭苦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力挽狂瀾
梁家是給梁淵送信了,不過是在正月十五元宵節給梁淵的問候信中順便提了一句,說梁季敏不聽話,想娶馮宛清為妾,沈穆清一氣之下回了娘家。等梁淵接到信的時候,已是正月二十八。他一看,當場就把書案給踹倒在地,立刻叫了大兒子梁伯恭來,把信遞給他看,並道:「你立刻趕回去,先把老三給我杖責四十,然後再去和你舅舅商量這件事該怎麼——是保他嫡親的外甥兒子,還是保庶出的堂侄女?如果保庶出的堂侄女,那就只好讓他嫡親的外甥兒子納之為妾,不過,這樣一來,他嫡親外甥兒子的前程就全完了;如果保嫡親的外甥兒子,那就把庶出的堂侄女殺了……但不管怎樣,你都代為父去沈家負荊請罪,務必要把你三弟妹給接回來!」
梁伯恭眼瞼輕垂,不敢搭腔。
父親雖然從來沒有把自己看外,可讓自己去辦這件事,他的確很為難……梁淵見兒子沒有動靜,也明白過來。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讓人扶正了書案,分別給舅兄、母親和妻子各寫了一封信。
梁伯恭接過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你到時候見機行事!」梁淵語氣裡有幾分猶豫,「萬萬不可與沈家交惡。要知道,我們在外,沈家在內,最怕是不知上意……」
梁伯恭點頭:「爹放心,我知道輕重。」
梁淵臉色微霽,略一思索,還是忍不住再次囑咐這個自己最器重的兒子:「沈箴此人膽識過人又詭計多端,就是王公公,也忌憚他幾分——要不然,也不會趁著他下詔獄把他往死裡整了……這種人,指不定哪天就爬起來了,萬萬不可得罪。」
梁伯恭很著重地應了一聲「是」
他快馬加鞭,在二月初五黃昏時分趕到了南薰坊。
梁府的門房看見梁伯恭大吃一驚,飛快朝內通稟。所以當他走到二門時,迎面就碰到了紫娟帶著幾個丫環媽媽急急朝他走來。
遠遠的,紫娟就急聲道:「大少爺,太夫人讓您現在就去她老人家那裡!」
這樣一來,自然也就沒時間梳洗了。
梁伯恭滿身風塵地跟紫娟去見太夫人。
太夫人焦急地站在屋子中間,沒等梁伯恭給她行禮,就急切地道:「可是你爹出了什麼事?」
沒有摸清楚府中眾人的態度,梁伯恭是不會隨便開口的。
他笑著給太夫人行了禮,將梁淵寫給太夫人的信遞給了一旁的紫娟:「爹沒什麼事!他老人家接到了母親的來信,就吩咐我親自給您送封信回來。」
太夫人有些困惑地望了梁伯恭一眼,然後接過紫娟手中的信,讓人掌了燈,歪在炕桌旁看了起來。
梁伯恭一直靜靜地立在那裡,細細打量著太夫人的表情。
從最開始的不解到現在的震驚,太夫人花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她把信拿在手裡摩挲了良久,然後遣了身邊服侍的,盯著梁伯恭問道:「你真不知道你爹在信裡寫了什麼?」
梁伯恭很真誠地回答:「回祖母的話,孫兒真的不知道!」
太夫人的嘴緊緊抿成了一條縫。
又過了良久,她才道:「……你三弟娶了一房小妾,是你母親的外甥女,也就是馮府的五姑娘,你父親的意思,是讓我們和馮家說一聲,把這件事辦妥了……可是,現在馮姑娘已經抬了進來……」
或者,父親在給母親的信中,也是同樣的說辭吧!
馮氏接到信,也會有同樣的猶豫吧!
梁伯恭很想問一句:現在馮家是舅舅當家,他是會偏袒自己那個當了庶吉士的嫡親外甥呢,還是會偏袒那個作了醜事的庶出堂侄女呢?
可他什麼也不能說,笑道:「父親做事一向深思熟慮,孩兒也不好妄斷。」
太夫人眼底就透出了幾分疲憊:「……他們沈家到底想幹什麼?我已經讓叔信和季敏去賠不是了,他還這樣一點情面也不講……別以為只是我們梁家出醜,到時候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
他望著祖母那張忿然的臉不由發起呆來。
說實在的,他這一路也在想這件事。
沈家到底要什麼?
只要把這個問題搞清楚了,這件事才能圓滿的解決。
梁伯恭正欲開口相問,外面傳來一陣霍霍靴響聲,梁叔信沒經通稟就闖了進來。
「大哥,我聽說你回來了,可是爹爹出了什麼事?」梁叔信神色有些慌張。
梁伯恭忙安撫他:「沒事,沒事。是爹讓我回來給祖母和母親送信。」
梁叔信眼中有首濃濃的困惑。
梁伯恭忙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口中卻道:「幾年不見,你倒沒有了往日的持重。見到祖母,也不知道行個禮!」
梁叔信聽了,忙向太夫人行禮,笑道:「我好久沒有看見大哥了……」
「知道你們兄弟情重。」太夫人呵呵地笑,「你大哥一路辛苦了,你帶他下去梳洗梳洗吧!至於你爹爹的信,我要仔細想想。」
梁叔信連聲應「是」,兩兄弟給太夫人行了禮,去了花廳。
花廳裡服侍的丫鬟遣走後,梁伯恭急聲道:「三弟怎麼做出這種事來?你做哥哥的也不管管?現在情況怎樣了?」
梁叔信也滿臉的委屈:「三弟的性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他發起混來,我哪裡管得住,而且又是從小看著長大的表妹……還有舅舅的顏面……我也是兩邊不討好!」
太夫人從小就喜歡讀書好的三弟,就是自己,隔著嫡庶,不也不好去管這件事嗎?
想到這些,他不由心中一軟,輕聲地對弟弟道:「你也別急,給我好好說說事情的經過,清寒有沈家的反應!」
梁叔信從小就信服這個哥哥,見到他如見到主心骨一樣,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梁伯恭越聽越心驚。
「真是糊塗……怎麼能請太醫……就算是請了太醫來,也應該當場讓太醫處理……」
梁叔信不由苦笑:「當時大家都慌了,誰也沒有想到。」
梁伯恭神色微訝:「你大嫂呢?她也沒有想到嗎?」
梁叔信搖頭:「那時的情況亂糟糟的,我去找三弟了,雙瑞去了公主府,大嫂又要安撫親眷,又要照顧傷心的三弟妹和幼惠……等回過神來時,事情已一發不可收拾了。」
梁伯恭不由歎氣:「徐太醫那裡,你們事後可去過?」
梁叔信點頭:「去了。不僅徐太醫那裡去了,就是都察院大人那裡,順天府尹龔大人那裡,都去打點了。要不然,沈家的狀子遞上去的時候,這個事就包不住了。」
「你說什麼?」梁伯恭愕然,「沈家遞了狀子到順天府?」
梁叔信苦澀地笑:「寫了三北二十七條罪狀……要義絕!」
「誰寫的?」
「沈老爺親自寫的!」
梁伯恭倒吸一口涼氣:「沈箴文采,是連太后娘娘都曾先進選舉贊雀過的……狀子上怎麼寫的?」
梁叔信幽幽歎一口氣:「不孝!」
梁伯恭雖然猜到,但聽弟弟這麼一說,身子還是忍不住小小地震了一下。
「皇上以孝行治天下……這要是開審,三弟只怕是……」
梁叔信也點頭:「所以我才著急!可又不敢跟爹講,怕他發脾氣……」
現在追究這些有什麼用?該發一的早已發生了。
梁伯恭沉吟道:「祖母和母親,都是什麼意思?」
梁叔信低聲道:「祖母的意思,最好是找個機會暴斃了……母親沒有作聲……」
梁伯恭點了點頭,道:「既然這樣,我們去見順天府尹龔大人——先把那邊穩住了再說。」
梁叔信見梁伯恭神色凜然,充滿了自信,一直猶豫徘徊的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他笑道:「大哥一路辛苦了,我們明天再去也不遲!」
梁伯恭搖頭:「不,現在就去!你等我換件衣裳,我們現在就去!」
梁伯恭回到屋裡,得到消息的王溫蕙早已備下了酒菜,領著三個孩子,歡天喜地在等他。
三個孩子許久不見父親,都怯生生地望著他,在王溫蕙的溫言細語下僵硬地給父親行了禮。
梁伯恭有更重要的事,讓媽媽把孩子帶下,開口就質問王溫蕙:「我把這個家托給了你,你看你都幹了些什麼?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父親和我在邊關被那曾菊步步緊逼,你們在家裡竟然還整出這種事來,你平日的精明強幹都到哪裡去了?」
「我,我能說得上話嗎?祖母能真心地聽我的嗎?」王溫蕙委屈地抽泣道:「我,我也沒有想到沈家會這樣強硬……三弟又死活要娶馮姨娘……」
梁伯恭的手就狠狠地拍在了炕幾上,好好一張黑漆鈿鏍炕桌被拍得四分五裂:「什麼馮姨娘?她既沒有給三弟妹敬過茶,也沒有正式文書,算什麼姨娘?祖母老了,太太糊塗,怎麼你也跟著不清不楚起來?」
王溫蕙沒有作聲,腦海中卻閃現出沈穆清那篤定的臉……她為什麼就能那樣理直氣壯?為什麼梁家的人都要她賠不是?在她罵了梁家的長輩,打了太夫人的心腹媽媽,給自己丈夫使絆子之後,還要人人都求她……「不,不,不!」她臉色蒼白的,「不會的,不會的……」
梁伯恭望著她緊皺著眉頭:「你到底在說什麼?」
王溫蕙抬頭望著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自己在廟會一見傾心的丈夫……嘴角浮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原來沈穆清的目的根本不是給馮宛清一個下馬威,而是存心不想再和梁季敏過下去了……所以她才可以這樣無所畏懼,所以她才可以這樣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像她,對梁伯恭的眷念,就是一張無形的網,而她就是那只落入網中的小蚊蟲,苦苦地掙扎,最後還是逃不出被蠶食的命運!
「你還是想辦法去見見沈大人吧!」王溫蕙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奇異笑容,「要是再晚一步,讓有心人把三弟的事傳播出去,到時候,不僅是三弟的前程全完了,和沈家的義絕也將是毫無轉圜的事了……我們梁家只怕以後見人也要矮三分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08:54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已成定局
梁淵身材高大,器宇軒昂,一雙不大的眼睛犀利如鷹。從五官上講,梁季敏很像他父親,但從氣質上講,梁伯恭更像。
沒想到,自己和公公梁淵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
沈穆清斜身立在敞廳旁的大槐樹後面,靜靜地看著沈箴和梁淵笑語殷殷地走到大門口,然後相互拱手作揖,說著客氣話。
英紛就從敞廳裡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怎樣?梁淵和老爺怎麼說了?」雖然沈箴答應過幫她和離,可一天沒拿到和離書,她一天就不能放心。
英紛笑容歡快地點了點頭:「成了!老爺和梁家說成了!明天就去順天府拿和離書。」
沈穆清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正月二十,梁家一頂小轎把馮宛清抬了進去。第二天一早,梁季敏和馮宛清就如她所要求的那樣來向她道歉。不過,她沒有見他們,沈箴也沒有見他們,兩人在花廳裡等了四、五個時辰,要不是天色晚了,要宵禁了,估計他們還會等下去。
第二天,王溫蕙來了帶著梁幼惠來了。
沈穆清依舊沒見——不管梁幼惠怎樣苦惱,她都沒有見。
接著事梁叔信、蔣雙瑞、梁伯恭、馮氏……走馬燈似的在沈家來來去去,不管是沈穆清也好,沈箴也好,一律沒見。
沈箴建立,建議道:「馬上就要清明了,要不,你去福安寺住幾天,給太太抄本佛經。」
局已經布下了,要是自己這個時候心軟反悔了,那沈箴的所作所為就成了大笑柄了!「沈穆清明白沈箴的擔心,二話沒說,帶了丫鬟小廝護院趁著天沒亮去了白紙坊旁的福安寺,吃齋茹素,抄了一本《地藏經》。
因馬上就是清明節了,沈箴讓人把沈穆清接了回來。結果沈穆清一進門,就聽到落梅說,這幾天梁淵天天來拜訪沈箴。
這下子輪到沈穆清擔心了。
她派了英紛道敞廳奉茶。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英紛還沒有回來,沈穆清有些不耐煩了,就躲在敞廳外的大槐樹旁窺視。
「走,我們回聽雨軒去。」沈穆清高興地拉了英紛的手,「你好好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景!」
「嗯!」英紛應道,和沈穆清去了聽雨軒。
剛走進院子門,就看見留春輕手輕腳地朝她們走過來:「陳姨娘來了!問姑奶奶去哪裡了?」
「我知道了!」沈穆清點頭,整了整衣襟,在丫鬟的服侍下進了屋。
陳姨娘正坐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看見沈穆清進來,忙站了起來,笑著朝沈穆清福了福:「聽說姑奶奶回來了,我來看看,沒想到竟然不再,就坐在這裡等了會。」
沈穆清笑著向她行禮:「有勞姨娘掛念了。」
「不知道姨娘來找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過兩天就是清明了,我像商量姑奶奶,太太的棺槨要不要送回太倉老家去?」
沈家並沒有獲得在京都永久的居住權,像李氏這樣,屬於事客死他鄉,按禮應該擇日運回老家安葬在祖墳。
這件事,得商量沈箴吧!
但陳姨娘這樣問她,分明就是為難她。
沈穆清輕輕佻了挑眉角,正欲說什麼,門口突然傳來沈箴的聲音:「我已經請欽天監的監算過了,三月十六日扶靈。」
沈穆清和陳姨娘都肅然起身給沈箴行禮。
沈箴施施然坐到了炕上,陳姨娘親自奉了茶。
他接過茶蠱放在了抗桌上,表情淡淡地對陳姨娘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和穆清說。」
陳姨娘低眉順眼斂衽行禮,帶著丫鬟們退了下去。
沈穆清坐在了沈箴的對面,笑道:「老爺,你有什麼事對我說!」
沈箴面上有幾分遲疑。
沈穆清心中一跳。
英紛不是說明天去順天府拿和離書嗎?
難道又有什麼變化不成?
她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起來:「是不是梁家……」
沈箴眼瞼低垂,不敢與沈穆清對視。
完了,完了!
沈穆清心裡一片冰涼。
「您要是不幫我,這件事,我自己去辦?」沈穆清「騰」地站了起來,「讓我回梁家,那是萬萬不行的!」
沈箴有些驚訝地望著她。
沈穆清目光凜冽,毫不 迴避:「我現在只是不想把人逼到死角而已……」
沈箴突然笑了起來:「你這孩子……這脾氣不知道像誰?我什麼時候說讓你回梁家了?」說著,沈箴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我只是怕你氣憤不過而已!」
「老爺!人嚇人可是要嚇死人的!」沈穆清知道沈箴沒有打算讓自己回梁家,心中一鬆,嬌嗔著,腦子卻飛快地轉起來。
怕她氣憤不過?是什麼事情怕她氣憤不過……「是不是梁家同意和離,但提出了要求?」沈穆清猜測道。
沈箴見女兒如此聰慧,心中大為感歎。
「嗯!」他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梁家不僅同意和離,而且還願意拿出紋銀三千兩補償你。」
「這樣的大方?」沈穆清愕然,「條件是什麼?」
「我們不再追究梁季敏的不義!」
「就這樣?」沈穆清有些不相信。
「就這樣!」沈箴點頭。
沈穆清有些不解,道:「既然如此,您還有什麼擔心的!」
這下換沈箴吃驚了:「你同意不追究梁季敏的不義?」
「當然!」沈穆清瞪大了眼睛,「我的目的是和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和離……目的已經達到了,其他的有什麼好在意的? 更何況,梁家還同意給一定的補償我們!」
沈箴失笑:「我以為,你恨梁季敏!」
沈穆清一怔,隨後也笑了起來:「不是,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沈箴大笑。
父女在這一笑中都感覺到彼此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
沈穆清道:「那老爺又為什麼會答應不再追究梁季敏呢?」
「皇上態度曖昧、王公公步步緊逼、張然咄咄逼人……我們現在沒有這個能力一擊之下讓梁家再無反擊之力。」沈箴的笑容漸漸褪下,聲音也變得有些冷漠,「而且,就算我們不去追究,難道別人也不追究?像梁季敏這樣看著前輩受了挫折就裹足不前的世家子弟,我看得也多了。就像一頭被圈養的老虎,一直以為自己是貓。當他有一天真正嘗到權利的滋味再讓他放棄時,他才會知道什麼是傷心?什麼是痛苦?什麼是絕望?我們何必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穆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有時候,逞了一時之氣,以後不一定也能暢快。」
沈箴是政治家,行事、思考問題的方法和方式都已變得陰柔。
相比之下,自己那點小心思在沈箴面前簡直是不值得一提。
順著梁家的意思,把這件事壓下去,看似顧全了兩家的顏面,實際是已經在梁季敏身上安裝了一個定時炸彈,到時候,只要去一把火,就會把梁、馮兩家炸得面目全非……沈穆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還有自己在梁家種下的那些種子……也許會隨土腐爛,也許會在陽光雨露的澆灌下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她不由長歎了一口氣,道:「我們以後過自己的日子,不必管他們如何?」
沈箴眼底流過欣喜:「這麼說,你同意梁家提出來的條件了?」
沈穆清不由打趣道:「要是能再加點銀子,我就更滿意了!」
沈箴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明天讓歐陽先生幫你去拿了和離書!」
沈家這段時間一直不順,一樁事接著一樁事,沈穆清本想找個合適些的機會像沈箴提提歐陽先生的事,但被歐陽先生攔住了:「我和老爺賓主一場,他待我如手足,這個時候,我不能走——等你們的事都辦的差不多了,我再走。」
沈穆清想著汪總管年紀大了,歐陽先生去意已定,家裡總少了一個能出面應酬的人,遂道:「先生看家裡的幾個小廝、管事裡面,有沒有能當大任的?」
歐陽先生推薦了周百木:「做事穩沉,又有膽識,歷練幾年,也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也就是說,雖然現在不行,但有發展潛力。
現在不比從前沈箴內閣大學士的時候……矮子裡面選場子!
她跟沈箴說了,沈箴還是那句話:「你覺得行就行!」
沈穆清就讓周百木跟著歐陽先生,歐陽先生也像對待弟子一樣很盡心地給他講一些大戶人家交往應該注意的事項。
現在沈箴提了歐陽先生,沈穆清想了想,索性就把歐陽先生要走的事說給了他聽。
沈箴聽著,非常驚愕,隨後又流露出傷感來。
沈穆清怕他傷心,安慰他:「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大家能患難與共三十餘年,已是難得的緣分。」
沈箴哪裡不明白,只是身邊那些熟悉的人一個個都離去,突然間讓他覺得很蕭瑟罷了。
「歐陽先生出來都三十幾年了……我辜負了太太,他不能再走我的老路了!」良久,沈箴淡淡地開口,「歐陽先生的程儀,你多準備一些。他這幾年,也不容易。身體又不好,家裡的四個兒子,除了一個中了秀才,其他三個都在家裡務農。」
沈穆清點頭:「我從白紙坊取了二百根金條,少不少?」
沈箴想了想,道:「在取一百五十根出來吧!一百根給歐陽先生,說起來,這分家當當初也多虧了他。另外五十根,換成小面額的銀票,我們做盤纏,送太太的棺槨回象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塵埃落定
「回象山?」沈穆清愕然,「不葬在太倉老家嗎?怎麼是象山?」
「你舅舅、舅母早不在了,名下只有一個過繼的遠房侄子。你這個表哥為人忠厚,把你外公、外婆還有舅舅、舅母的墳塋照顧的很好……當年太太曾經開玩笑地說,說死後想葬在象山你外家……」沈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當時沒想明白,現在知道卻已經太晚了……她是不稀罕什麼香火的……」
怎會沒有怨?
沈穆清不由拉了拉沈箴的衣袖:「好啊,好啊,您別傷心了。以後您百年了,也葬到象山。逢年過節,我去象山給您和太太燒紙錢。」
沈箴自然不信,卻喜歡女兒對自己這種驚世駭俗舉動的包容。
「到時候,我們從水路去象山,然後從陸路回京都。」沈箴笑道,「還可以轉道去山東走一走。當年我曾經在那裡任過布政司,山東的泉水特別好,我還曾開過一條渠,有幾個老下屬在那裡……要是你覺得不好玩,我們去江蘇。說起來,你還沒有回去過。那裡是魚米之鄉,淮陰有剪紙年畫,揚州有漆器玉器,還有宜興的紫砂壺……」
沈穆清望著父親花白的頭髮,聽著他那些遠遊計劃,眼角微濕。
不管是和離還是義絕,真正被輿論所議論的還是女方。
沈箴帶著自己去江南,是想避開這些閒言碎語吧?
「好,」她笑望著沈箴,「我們送太太回象山!」
送走了沈箴,英紛進來稟道:「姑奶奶,六娘要見您!」
「六娘?」沈穆清很是奇怪。
自從那次常惠從她手裡拿走了兩百兩銀子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也因為自己的事沒有心情理會,所以也不知道六娘的病到底好了沒有。
不過,她能來見自己,應該是有所好轉吧。
沈穆清想著,吩咐英紛:「讓六娘進來吧!」
英紛應聲而去,很快帶了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走了進來。
沈穆清望著那女人蠟黃的面孔,高凸的額骨,吃驚地道:「六娘?」
那女子隨著英紛給她屈膝行禮:「正是六娘。給給三少奶奶請安了!」
沈穆清忙吩咐丫鬟搬了太師椅過來,上茶上點心。
六娘雖然容顏憔悴,卻不改豪爽的本性。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太師椅上,接過丫鬟的茶道了謝,然後客氣地抿了一口。
「我是近日才知道沈大人出事了,去候府,候府的人說您回娘家了……」說著,從衣袖裡掏了一個靚藍色粗布小布袋遞給英紛,「這是五兩銀子,暫時先還一點。」
沈穆清望著那粗布小袋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她讓英紛把小袋子還給六娘:「家裡暫時還沒有到這步的時候!」
「我知道,」六娘淡淡地笑,「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沈穆清堅決不收:「等以後我需要的時候,再向六娘開口。」
六娘卻堅決要給——一副要和她劃清界限的樣子。
「六娘,您到底在擔心些什麼?」沈穆清忍不住問。
六娘身子一僵,眼底全是苦澀:「我怕到時候我們會還不起這份恩情!」
沈穆清忍不住淚盈於睫。
她心裡又酸又楚,吩咐英紛:「常惠在我手裡一共借了二百零五兩銀子,給六娘立個字據。寫清楚了,一年三分的利錢,十年還清。」
英紛嘟著嘴,用一種不識好歹的目光瞪了六娘一眼,然後屈膝應了一聲「是」,帶著眼神如常的六娘下去了。
一旁服侍的凝碧就低聲地對沈穆清解釋:「姑奶奶您別惱。這人情債比天大。六娘是個有骨氣的,才會這樣。」
「我知道!」沈穆清笑著歎了一口氣,「所以才讓英紛去給她立個字據。」
第二天,歐陽先生順利地拿到了和離書。
望著那張蓋著幾個鮮紅大印的和離書,沈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沈穆清挽了父親的胳膊,低聲地道:「對不起!讓您操心了!」
「算了!」沈箴打起精神來笑了笑,「這就是命吧!」
沈穆清見沈箴振作起來,心中好受了些。笑道:「老爺,我今天做了最愛吃的香椿雞蛋餅……我把歐陽先生叫來,和你喝兩盅吧!」
沈箴點頭,笑著對歐陽先生道:「以後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
歐陽先生頗有幾分羞愧,朝著沈箴拱手:「多謝老爺的儀程。」
沈箴擺手:「說這些做什麼!你我賓主一場,卻勝過手足……」
說這,兩人的眼眶都有些濕潤起來。
沈穆清就領著丫鬟們退了出去,到廚房幫著整席面。
她剛把白斬雞拼了盤,陳姨娘哭著走了進來。
「姑奶奶,這麼大的事,您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她神色悲切,「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沈穆清望著她乾嚎卻沒有眼淚留下來的樣子,笑道:「這有什麼不好過的,我在白紙坊有幢院子,還有兩間鋪子。」
陳姨娘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姑奶奶準備住到白紙坊去啊?」
沈穆清點頭。
「那怎麼行!」陳姨娘立刻道,「你一個單身女子,獨守著個大院子,這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可怎麼向太太交待啊!」
沈穆清頗有些好笑,臉上卻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謝姨娘關心了 !我總不好住在家裡吧?」
「就住在家裡!」陳姨娘神情真誠,拿起帕子來擦了擦眼角,「這哪有回了家的姑奶奶住在外面的,理應住在家裡才是!」
沈穆清嘴角翹起來。
她打蛇上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聽雨軒,就給我做院子吧!」
「只要姑奶奶瞧得上啊!」陳姨娘前所未有的爽快,「我聽說,晚上梁家的人會把姑奶奶的陪嫁送回來,要不要我幫著清點清點?」
沈穆清笑道:「好啊!」
晚上,梁家照著嫁妝單子把沈穆清的陪嫁和陪房的東西都送了回來。
沈穆清委託了陳姨娘帶著落梅、珠璣清點東西。
轉到點瓷器的時候,落梅拿了一個藍釉觀音瓶道:「咦,這瓶怎麼不對啊!嫁妝單子上明明寫的是哥窯藍釉觀音瓶一對,怎麼變成了官窯藍釉觀音瓶一對。」
陳姨娘聽了,立刻走了過去:「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梁家派過來送東西的二總管和董媽媽。兩人聞言,臉色大變,也疾步走了過去。
落梅小心翼翼地將觀音瓶遞給了陳姨娘,陳姨娘並不接,而是朝著落梅、二總管和董媽媽招手:「幾位都隨我來。」
四個人去了一旁的花廳,幫著卸箱籠的人都站在了原地,個個神色驚恐。
不一會,花廳裡就傳來了陳姨娘高聲的斥問:「我就說,梁家怎麼那麼好心,黃昏以後送嫁妝回來,原來是把我們姑奶奶的陪嫁之物都換了……你們要麼把東西給我交出來,要麼和我去一趟順天府,這對觀音瓶可是值四百兩銀子。」
花廳外的小廝媽媽聞言更是臉色大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俱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東西是二總管和董媽媽送的,確實馮氏親點的。
兩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
二總管畢竟是男子,見多識廣。他很快冷靜下來,拉了董媽媽到一旁商量。
「你在這裡穩著。我去找大少爺。」
董媽媽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但想到那天沈家小丫鬟們打在自己身上的棒槌,膽寒道「還是我去找大少爺吧,我一個女人家,怕鎮不住這場面。」
二總管一想,點了點頭:「也好。我在這裡,你去找大少爺,要快!不然,大少奶奶的三千兩銀子算是白給了。」
三少奶奶和三少爺和離,梁家賠了沈家三千兩銀子,這是滿府都知道的,因為三千兩銀子是大少爺讓大少奶奶拿出來的。
董媽媽想到當時大少奶奶那忿恨的眼神,身子一哆嗦。
等梁伯恭趕來的時候,已是亥時初。
陳姨娘坐在花廳裡冷冷地望著立在屋簷下的梁家眾僕。
梁伯恭看見燈火明亮的花廳做這個年輕婦人,垂花門前站定,遠遠地一拱手,道:「都是收箱籠的人不細心,拿錯了。東西我們拉回去,等清好了在送過來。」
陳姨娘輕輕地「哼」了一聲——寂靜的夜裡,她語氣裡德不屑梁伯恭聽的一清二楚。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去王溫蕙家裡,屏風後大舅兄小妾的那一聲低笑。
梁伯恭面紅耳赤。
「算了!」東邊花樹蔭影間傳來沈穆清悵然的聲音,「姨娘,把東西都清點了入庫吧!」
「這怎麼能行?」陳姨娘愕然,「當年太太雖然照著梁家大少奶奶給你置的東西,卻樣樣都比梁家大少奶奶的精貴……」
「你別說了!」月光下,梁伯恭只看到一個單薄的影子,「大少爺,家裡的事,我心裡明白。東西我收下了,就算是我給了大少奶奶一個面子——我在府上,大少奶奶對我照顧有加。」說著,樹蔭下就走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件玫瑰紅色的比甲,白淨的臉上一雙入鬢的長眉,精幹中帶著一點點的傲氣。
她屈膝給梁伯恭行禮:「大少爺,我是姑奶奶身邊的英紛。」說著,將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打開,五彩的寶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這是我們姑奶奶送給二姑娘的。說,以後她也用不上了,留給二姑娘出嫁的時候添箱吧!」
梁伯恭望著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只覺得如鯁在喉——梁季敏,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11:22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種因得果
「姑奶奶,你的陪嫁可是值三萬兩銀子,三萬兩啊!」陳姨娘忿忿不平地道,「現在家裡可不比從前了,三萬兩,夠吃個三五年的了!」
聽雨軒裡幫著搬箱籠的丫環媽媽婆子聽了,俱是一怔。
鴉雀無聲中,沈穆清笑望著陳姨娘:「現在家裡一年不過兩三千兩銀子的開銷,三萬兩,夠吃十年了吧!」
湘蓮就在一旁拉了陳姨娘的衣袖。
「哦!」陳姨娘笑容勉強,「我這不是在為姑奶奶擔心嗎?你現在是有出帳無進帳,手裡多些銀子,日子也好過一些不是?」
沈穆清笑道:「多謝您關心了,我以後住在家裡,吃喝自然有家裡管,有什麼好擔心的。」
陳姨娘乾笑了數聲,道:「姑奶奶說的對,是我瞎操心了!」
沈穆清笑笑,轉向指著步月手上的那對四方口青花花觚道:「這個留下,別上冊————我準備把它放到茶鋪裡去!」
「放到茶鋪裡去?」一旁記對帳冊的英紛很是意外,「放到一文錢茶鋪裡去嗎?」
沈穆清在白紙坊開的那家茶鋪,她給起名叫「一文茶鋪」:「既然是要做那些管事們的生意,還是平易近人的好,不僅如此,還要做到名至實歸——————龍井,普洱還是毛尖,都只賣一文錢一包。」
「一文錢?」周秉算著帳,「這和路邊茶棚是一個價啊……賺不到錢啊!我們鋪子雖然是自己的,可是要租出去,一年也能一百二十兩銀子,您得把這個帳算進去。」
果然是個老商業。
「我本就準備薄利多銷。」沈穆清笑道:「暫時先打出局面來,以後再增加品種。」
周秉也是老生意人了,想了想,道:「也成,我以前沒做過這一行,先試試深淺,不行再說。」
沈穆清很欣賞他的這種態度。
鋪子是開了大半年,總算在白紙坊一代小有名氣了。
「嗯!」沈穆清點頭,我準備把鋪子裝得文雅些,吸引一些公子,老爺去喝茶。
「可這也,也……」英紛望著那個花了三兩銀子的四方口青花花觚,「太貴重了!」
「是啊!姑奶奶,」陳姨娘也在一旁道,「那裡喝茶的哪有什麼正經人,要是給人順手了,那可就虧得在了。」
「先試試吧!」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態度卻是很堅持。
她是想到了萬寶齋裡被二姐打碎的那個瓷瓶。
英紛她們是瞭解她的性格的,應了一聲是,拿了新帳本開始把沈穆清點到的瓷器別外上帳。她寫著寫著,突然就有點明白了,凡是沈穆清點的,都是假貨。
這樣也好,免得與白紙坊的搞混了。
她想著,下筆就越來越快了。
湘蓮見沈穆清全神貫注點著那些瓷器,就悄悄地拉了陳姨娘的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
陳姨娘也有點無趣,和沈穆清打了一個招呼,帶著湘蓮回了柳意院。
路上,湘蓮輕聲道:「姨娘何必和姑奶奶爭那一時之氣,只要她一日不再嫁,那些東西就一日在家裡——————您惹得她不高興,只會讓老爺心裡惱怒。」
陳姨娘站住了腳 ,輕聲喝道:「你知道什麼?照她這樣撒下去,哪裡還有我們大捨的?」
湘蓮輕聲道:「那就讓姑奶奶當家去……老爺不是說,有什麼事都請姑奶奶示下嗎?這樣和讓她當家有什麼兩樣,我看,你不如大方些,把這家給她當了——————您要那虛名有何用?這家遲遲早早是大捨的。」
陳姨娘抿了抿嘴:「我哪裡不知道,只是————-」臉上就有了猶豫之色。
湘蓮笑道:「我也就是說說罷了,至於到底怎麼辦,還是得聽您的。」
陳姨娘沉思著,半晌才道:「我也不是那沒眼色的,老爺把我瞞得死死的,連沈家的聲譽都不顧地替她出頭,我心裡已經明白了,我只是怕她查南邊鋪子的帳。你不知道,上次為這事,我把太太當年賞給我的幾件稀世首飾都當了……要不是她沒再往下查,我可連贖回來的錢都沒有了。」
那您就別只顧著自己的兄弟不顧著自己的兒子啊?
這話在嘴邊打了一個轉,湘蓮到底是沒說出口。
而陳姨娘見她不作聲,知道她想勸自己……可是,南邊的鋪子都是要上帳的,她不靠著娘家的兄弟挖一點,萬一有什麼事,大捨還那麼小,她能指望誰啊?還不是指望手裡的那些銀子 ,她想當家,也是為了銀子…….
那邊,英紛卻在低低地抱怨「……姨娘直是越來越上不了檯面了,怎麼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沈穆清拿著她寫好的帳冊翻著,笑道:「沒有太太壓在上面,她有點輕狂,也是正常的。只要她能好好的服侍老爺,錢上的事,也不用多計較。」
英紛不由嘟呶:「花無百日紅,姑奶奶花錢也太大手腳了些……」
這是在說她把那兩間鋪子送給了王溫蕙吧!
人有錢壯膽。
她手裡的錢越多就越不安分。
但沒有看見結果之前,沈穆清是不會亂說話的。
她笑道:「珠璣如今有三個月身孕了,而落梅剛成親林瑞春就去了湖州——————錢我們再賺就是,可這少年夫婦的好光陰,卻是一去不復返的。」
英紛臉一紅,「姑奶奶如今多大,竟然說這樣的話。」
沈穆清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牡丹髻:「我總算是結過婚的」
英紛目光一沉,不再說什麼。
第二天清明節,沈箴帶著沈穆清,大捨還有陳姨娘去給李氏燒香紙。
大捨看著旁邊有人放風箏,眼都挪不開。
沈箴一笑,吩咐陳姨娘:「幫他也買個風箏吧!」
陳姨娘高興地應了,讓小廝在一旁的地攤了買了一個作工粗糙的蝴蝶風箏,親自帶了他到一邊去放風箏了。
沈箴在李氏的墳頭喃喃自語了半天,沈穆清一句也沒有聽見。
他突然抬頭,對沈穆清說:「你也去放風箏吧!我和太太說會話。」
是想單獨呆一會吧!
沈穆清點頭,去了陳姨娘處。
儘管如此,她心裡惦記著沈箴,眼睛時不時地瞟過去,打量他幾眼。
突然間,沈穆清看見陳姨娘急急轉過身去:「這太陽太大,我去一旁樹蔭下坐坐!」說話的聲音裡透著緊張。
沈穆清不由覺得奇怪。
這正是風和日麗的時候,怎麼談得上太陽太大?她正要問陳姨娘出了什麼事,陳姨娘已匆匆朝著不遠處的參天大樹走去。
「我,我去服侍姨娘。」湘蓮的神色間也透著幾分慌張,匆匆說了一句,就尾隨陳姨娘而去。
沈穆清不由顧目四盼。
她就看到不遠處大道上有四五個年紀不一的男子,大的三十來歲,小的只有十七八歲,穿著綾羅綢緞,帶著家僕小廝,嬉笑喧嘩地朝這邊走來。
其中有一個,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晰似雪,五官卻長得精緻如畫,雖然笑語殷殷,但顧盼之間卻銳利冷峻。再仔細一看,走起路來,有一條腿微微向外翻,以至於走路時肩膀一聳一聳的,看上去有點輕微跛。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她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吩咐英紛:「去,把湘蓮叫來。」
英紛看她氣得臉色發白,不敢多問,忙去叫了湘蓮。
湘蓮有些不安地跟著英紛走了過來。。她背對著大道給沈穆清行了禮,笑道:「姑奶奶有什麼吩咐?」
「你們可有沈月溶的消息?」沈穆清眼宇間全是凌厲。
湘蓮眼底閃過一絲惶恐,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您說的是太倉的四姑娘吧?自從她走後,我就沒有見到她了」
「哦!」沈穆清看著她眼睛帶著寒意,她吩咐英紛:「找個牙婆來,讓她把湘蓮帶走!」
湘蓮一下子慌了,她跪在沈穆清面前:「姑奶奶,求您開恩!」
沈穆清任她抱著自己的膝,面色冷峻,喊李媽媽,:「把她給我拖走!」
李媽媽立刻和兩個跟車的粗使婆子把湘蓮架了起來。
湘蓮大哭:「姑奶奶,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穆清朝李媽媽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冷冷地望著她:「再也不敢了,那你告訴我,你都做了什麼?」
湘蓮淚眼婆娑地望著陳姨娘,大聲嚷道:「姑奶奶,我,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您要賣我?」
她這一哭一叫,已引了周圍的人側目,更別說是陳姨娘和沈箴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沈箴神色嚴肅,道:「怎麼一回事?」
陳姨娘卻目光閃爍,不作聲。
當著這麼多的人,沈穆清不好說什麼,含糊地道:「回去再跟您說!」
沈箴點了點頭,對李媽媽說:「把人帶下去,等會照姑奶奶的示下辦就是了。」
湘蓮大聲地哭著。
陳姨娘顧不得地上的泥土,跪在了沈箴面前,:「老爺,湘蓮還小,有得罪姑奶奶的地方,還請您看在她服侍我盡心的份上,多多教導就是……還是別把她賣了!」
沈箴就望著沈穆清。
陳姨娘見了,又朝著沈穆清叩頭:「姑奶奶,求您饒了她吧!」
沈穆清冷冷地望著她,不作聲。
就有人道:「這是誰家啊?治家可真是嚴,動不動就要賣人!」語氣間頗有幾分不屑。
沈穆清隨聲一看,就看見了剛才那群男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父女分歧
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子,不應該是少年。
他穿著件墨綠色的素面妝花直裰,望著沈穆清的目光滿是揄挪,對身邊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子道:「戴大哥,你可認識這是誰家的家眷?」
果然是戴貴!
如果不是眼神太銳利,看上去和那個拐了沈月溶的戲子真的很像。
所以陳姨娘和湘蓮遠遠地看到他就躲……
戴貴就低聲地喝斥了那個男孩一句,然後對沈箴深作一揖:「我這弟弟不懂事,先生休惱。」說完,又對那少年道:「還不給這位先生賠禮。」
沈箴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潞綢直裰,頭上插了一根竹簪,腳上是黑色白邊的胖臉鞋,滿頭白髮,面相溫和可親,乍眼一看,的確像個慈眉善目的讀書人。
那少年聽了,很是不服氣,嘟著嘴,正欲說什麼,沈箴已轉身吩咐一旁的水香:「我們回去吧!」
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所有的人肅然應「是」,各自收拾東西,沒人去理會他們。
等沈家人坐上一旁的黑漆平頭馬車離開,那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望著馬車揚起來的塵土沉吟道:「好像是沈大人……原內閣首輔沈箴沈大人。」
大家俱是一驚。
其中一個笑道:「這還不好辦,我們去看看他們給誰上墳不就知道了?」說著,他朝那座撒滿紙錢的墳塋而去。
「是沈箴沈大人。」
他高興地朝著大道上的人揮手。
那個綰著纂兒,穿著白綾襖的小姑娘就是沈穆清吧?
戴貴就想到剛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為一點點小事就要賣小丫環……連父親的小妾求情都不吭聲……果然是個性格很跋扈的人,還好自己沒有被選為沈家的女婿……
想到這裡,他眉頭緊蹙。
上次蕭颯托他找的那個沈月溶還沒有找到……自己還是寫封信囑咐蕭颯一聲吧,以後少管沈家的事,免得把自己給陷進去了……
沈穆清和沈箴坐一輛車,把陳姨娘和湘蓮安排到了另一輛車上,讓兩個心中有鬼的人互相去猜測去。
她把沈月溶的事告訴了沈箴。
沈箴聽得直皺眉:「湘蓮就按你的意思,把她賣了吧!」
沈穆清一怔。
她只是想嚇唬嚇唬湘蓮,說起來,陳姨娘的嫌疑更大些,不過,湘蓮畢竟是陳姨娘身邊的人,而陳姨娘是服侍沈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就不要多嘴了,要處置,也應該由沈箴來處置才是。
沈箴見她有幾分猶豫,轉念一想,也能明白她的為難之處,笑道:「這件事,讓汪媽媽來辦吧!你以後畢竟還要嫁人,手段厲害了,傳出去未免有些不好聽!」
是因為有和離在先吧!如果再傳出什麼對她品性不好的傳聞,別人就會認為她之所以和離,梁季敏固然不義,但她也少了女子應有的寬容和順從。
沈穆清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還好自己沒準備再嫁人了……如果這事耽在真正的沈穆清身上,恐怕就只能成為第二個王溫蕙了!
她笑了笑,把腦中的這些雜念都拋開。
「汪媽媽畢竟是代表您幫著管家,由她出面比較好。」
沈箴含頜,面色一肅,道:「穆清,那個蕭颯,你以後別再單獨見他了。我雖給了他一份拜貼,但他也未免太熱心了。」
沈穆清不由汗顏,輕輕地哦了一聲。
沈箴不再說話,閉目養神。
馬車裡就陷入了沉靜。只聽見車輪單調的咕嚕聲,如一首催眠曲,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沈穆清突然道:「老爺,你是不是覺得蕭颯人品不好,怕他幫我們別有所圖?」
沈箴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他這個人,我雖然接觸不多,但也看得出是個雄心壯志的,我並不覺得有這樣的心思是件不好的事,我只是怕你吃虧,被他利用。」
沈穆清無語。
大概,只有她知道他的心思了……偏偏這種事又是對誰也不能說的。
沈箴聽見她默不作聲,以為沈穆清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解釋道:「穆清,梁季敏是不太懂得鑽營了,或者說,他不是不懂鑽營,而是拉不下那個面皮去鑽營。而蕭颯卻是太懂得鑽營了,不但懂得鑽營,而且還能做到不計一時得失……你是聰明人,仔細想想,蕭颯這樣為我們家奔走,難道就沒有一點好處?」
想不出來有什麼好處?反而覺得他虧大了————不知道明裡暗裡貼了多少銀子,陪了多少笑臉,應酬了多少人……
沈穆清在心裡暗暗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她相信蕭颯是個有野心的人,但她不相信他變成了一個只知道算計,而沒有血性的人。
沈箴望著沈穆清。
或許感覺到了沈穆清對他觀念的牴觸,有些苦笑道:「我入獄這件事,一開始大家可能都有些不知所措,可?峻一死,這件事基本上明朗化了,幾位閣老都會盯著我們沈家,看我們家會有什麼反應,他這個時候為我們沈家奔走,既表現了他有情有義的一面,又表現了他運籌帷幄的一面……只怕是已被人盯上,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是啊,一開始誰摸得清楚底細,但他不也把和自己誤會拋在腦後,不計前嫌地來幫她嗎?
「他去了甘肅……」沈穆清小聲地道「在曾菊帳下…….」
沈箴笑著搖頭,「你這孩子,還為他說好話。你可知道曾菊是誰的人?」
「不是您的人嗎?」沈穆清愕然,想到梁淵兵敗時沈箴 把他派到甘肅去給梁淵善後……
沈箴歎氣:「他是張然之的人。」
沈穆清張口結舌。
要不是當時情況危急,我也不會用張然之的人,沈箴感慨到。。
「說起來,張然之這人還是有幾分福氣的,文有王成,武有曾菊,還有一個王公公支持……以後十年,只怕是他的天下。」
沈穆清不想和沈箴再談這件事。
算了,那天自己變相的拒絕,對蕭颯這樣高傲的人來說,只怕已成心底永遠的痛,還有他認為的欺騙……要解開這道局,需要太多的精力時間,而她現在,正試圖把自己的生活簡單化。
誤會就誤會吧!
「既然如此,您正好可以放下一切,帶著我遊山玩水,讓我看看這大周的壯麗河山!」沈穆清笑道。
沈箴拍了拍女兒的手,滿眼欣慰:「好,我們去遊山玩水。」
沈箴雖然被免了職,可皇上並沒有停他的俸祿,也沒有宣佈對他的處理。所以沈箴離開京都,需要到吏部去報備一聲。
吏部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沈箴這種情況,大周還沒有先例。
關起門來商量了兩天,最後只好寫了一個折子給皇上。
張然之拿著折子就偷偷地塞在了一大堆舊公文裡。
吏部久等不到批復,跑到內閣來催,大家都說沒有看到,偏偏吏部那個給事中是個急性子,當即就坐在內閣旁的值班又寫了一個折子,當場交給了張然之。
張然之在王盛雲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不情不願地寫了條旨。
皇上的批紅卻比大家想像的更快。
同意沈箴扶靈南下,並贈李氏一品誥命夫人銜,紋銀五百兩喪儀。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先例,有的人保持了沉默,有的人卻上書激辯。
接到聖旨的沈箴微微一笑,打發了傳旨公公十兩紋銀。
沈穆清卻是鬆了一口氣。
皇上的聖旨終於趕在三月十六之前到了,要不然就只有請欽天監重新再算一次日子了。
陳姨娘聽了,也鬆了一口氣 。
清明節給李氏上墳回到家裡後,沈箴把汪媽媽叫來處理這件事。
汪媽媽最恨的就是沈月溶,要不是她,李氏也不會急著把沈穆清嫁了,如果當時不是嫁得那麼急,也就不會弄成現在和離的這種局面……而且為了她的事,沈穆清還被那個叫蕭七的人調侃……想到這些,她心裡就一團火。
所以見到湘蓮的時候,汪媽媽只問了她一句話:「四姑娘在我們家的時候,是不是你幫著她從外面遞了東西進來。」
湘蓮跪著直喊冤枉。
汪媽媽冷冷一哼,叫了橙香:「去叫個牙婆子來,把她給我賣到私寮去。」
留春幾個就跑到沈穆清那裡去求情。
沈穆清也覺得賣到私寮有點過份,不過,這件事沈箴既然交給了汪媽媽處理 ,沈穆清自然是要尊敬汪媽媽地意見。
「這也是給你們一個教訓,」她望著跪在炕前的幾個小姑娘,「聽話的,自然有獎,不聽話的,也是有罰的。」
因為這件事關係到沈月容,汪媽媽並沒有向大家說明為什麼要賣湘蓮。
幾個小姑娘目光惶恐地退了下去 。
湘蓮這才知道厲害,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原來,那個假戴貴前前後後共花了三千兩銀子打點陳姨娘,讓她幫著帶了一對紅寶石耳墜和一封信進來。
只給了那對紅寶石耳墜,信一早就燒了。
沈箴聽了大怒,把陳姨娘關了起來。
現在沈箴要帶著沈穆清扶靈南下,她一直忐忑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他們這一去,至少也得一年半載,時間長了,怒氣也就消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11:25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必先安內
可沈箴地不是這麼想的。
他接到聖旨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陳姨娘送回陳家。
陳姨娘當時就呆了,待她反應過來,沈箴已修書一封送往了錢塘陳父任職處。
她不吃不喝,伏在床上嚎啕大哭。
沈穆清知道後,請歐陽先生去勸沈箴,自己則去了柳意院。
她不喜歡陳姨娘,更同情李氏……可她更是知道,陳姨娘是大捨的母親,沈箴老了需要一個伴,如果能借這件事讓陳姨娘有所改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姨娘,你正青春,老爺卻已是暮藹之年的人了。我也知道你的擔心,怕老爺續絃後,新太太對你不好,怕老爺在你前面去了,大捨年紀小,被人欺負……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想有個依靠。」沈穆清坐在床邊勸她。
陳姨娘用哭腫了的眼睛看了沈穆清一眼,然後繼續伏床大哭——————只不過,聲音要比剛才小了一些。
「你也別哭了,我既然來看你,就是不希望你和老爺之間有什麼矛盾……有什麼話,我們都挑開了說,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我們再商量著該怎麼辦。」
陳姨娘坐了起來,不時用手帕捂著眼睛,抽抽泣泣地。
「姑奶奶,您是明白人,您來說說看,我自從踏進沈家的門,不管是對太太,還是對老爺,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可不明白,為什麼太太死後 ,老爺是如此的容不下我?」
也許是因為內疚吧!
沈穆清思忖著。
「那也是因為你太不爭氣!」沈穆清不改嚴厲,「幫著四姑娘帶東西進來,還收那人的銀子 ,你也是官宦之家出身,你說說看,這都是什麼事啊?」
陳姨娘垂下了頭,辯解道:「我,我不是把信給燒了嗎?」
「這不是燒不燒的問題,這是你處事原則的問題。」沈穆清毫不客氣地道:「你心裡不安,我能理解,甚至是江南鋪子的帳,我也是睜隻眼閉只眼,你可知道為什麼?」
陳姨娘吃驚地望著沈穆清。
「那是因為沈家落難的時候,你還能盡心盡力地照顧太太。」沈穆清眉宇間透著冷峻。「一個家要興旺,首先要團結一心。說實話,你這樣只管著自己,我也是贊成送你回娘家的。」
「不,不,不,我不回去!」陳姨娘淚如雨下,「我不想和大捨分開,我不想後半輩子都抬不起頭來……」說著,她突然給沈穆清跪下了,「姑奶奶,求您給老爺求個情,說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當時鬼迷了心竅……」
「既然如此,為何不索性連紅寶石耳墜也收了?」
陳姨娘就露出又羞又怯的表情來。
沈穆清心中一跳,大聲喝斥道「你莫非和那戴貴…….有什麼芶扯不成?」
「不是,不是。」陳姨娘臉色煞白,連連擺手,「沒有,我只見過那戴貴一面而已……不信您問湘蓮,不不,不,您問汪媽媽…….問我院子裡的婆子們……」她哭著賭咒發誓,「沒有,我真的沒有……」
古代的女人有私情,難度係數太高——————因為身邊總是跟著一大群人,特別象陳姨娘這種在家裡沒有什麼權力的女人。
沈穆清只是覺得陳姨娘的表情太奇怪了,又想到那戴貴精緻的眉眼……
但陳姨娘見沈穆清遲遲不作聲,還真怕這件事就這樣做實了。
說梁家三少爺和自己的表妹有私情,她信,可發展到了肌膚之親,她是不相信的……有哪個女人會這麼傻?誰知道自己家這位姑奶奶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別人不知道,李氏的手段她可是親眼目睹過的……
「是四姑娘對我說,戴貴喜歡的人是她……說著,她有些怯生生地望了沈穆清一眼,可長輩們希望沈家結親……所以才不告訴太太的…….等她回太倉退了親,戴家就會去提親了……所以我才會收了那三千兩銀子,說是謝禮…….」
沈穆清一巴掌就拍在了炕幾上:「她說什麼你都信啊?」
陳姨娘低聲道:「我,我開始也不信,您成親那天,戴貴親自來找我,和四姑娘說的一模一樣…….讓我給四姑娘送件東西…….我就送了!」
沈穆清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索性把沈月容失蹤的事告訴了她。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陳姨娘神色驚恐,拉著沈穆清的手「你騙我,你騙我,」說著,眼淚嘩嘩地落了下去 。
看這樣子,倒不是假傷心。
沈穆清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件事,不管是太倉老家還是京都,我們都瞞得死死的,你也別往外亂說才是!」
陳姨娘連連點頭:「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信我拆開看過,是首情詩,沒提過私奔的事……要不然,我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太太的。」
「所以,你以後行事,要多個心眼才是。」沈穆清勸她,「你是大捨的生母,大捨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們是一家人,我們要是都不能一條心,沈家就只有敗下去。」
陳姨娘點頭,沈穆清起身道:「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出了?意院,她去了正房。
橙香稟道:「老爺還沒有回來!」然後迎了她去臨窗的炕邊坐。
沈穆清等沈箴的時候拉了橙香聊天:「太太如今不在了,你和翠縷都是服侍過太太的人,可有打算沒有?」
自太太去後,李氏屋裡的兩個大丫環橙香和翠縷都沒有了主心骨,雖然依舊像以前一樣在正屋服侍,但畢竟不如在李氏手裡做下,什麼都有個章程————李氏那會,屋裡的大丫環十八歲就放出去,可如今她和翠縷都到了年紀,卻沒有誰為她們做主。
聽沈穆清這麼說,橙香跪了下去:「姑奶奶,我聽您的。」
沈穆清點了點頭,「你是想留在府裡,還是嫁出去?」
橙香臉一紅:「我,我想留在府裡!」
「可有鍾意的?」
橙香低了頭:「我中意別人,別人未必中意我!」
「你說出來,我幫著看看。」
橙香聲若蚊蚋地吐了一個人名————水香。
沈穆清點頭,外面翠縷稟道:「姑奶奶,老爺回來了!」
她忙道:「你也問問翠縷,我也有個安排。」
橙香滿臉感激地走了。
沈箴神色鎮定自若,看不出來剛和歐陽先生喝過酒。
父女兩分主次坐下,沈箴沒等沈穆清開口,道:「你是不是為陳姨娘求情的?」
沈穆清笑道:「老爺真是目光如炬啊!」
「你少在這裡打馬虎眼…….」沈箴就把屋裡服侍的都遣了去「我聽汪媽媽說你去了?意院,是不是想和我說陳姨娘的事?」
沈穆清點頭:「給她個機會!」
沈箴不以為然:「你心太軟!」
沈穆清嘻笑:「做了好事,有好事在!」
沈箴搖了搖頭:「你真想把陳姨娘留下?她做事,太沒有頭腦!」
沈穆清笑著點頭。
「你說說看,有什麼好主意。」
沈穆清沉吟道:「汪媽媽年紀也大了,我們這次回江南,就讓汪媽媽和汪總管出府吧!」
沈箴略一思忖,道:「你是說,讓解紅當家?」
沈穆清點頭:「說起來,姨娘也是個不錯的人,特別是在獄神廟,還能盡自己的本份————-我們不如把這個家就交給她來當!而且有一些事,我們也和她說清楚,免得她總是不安心。」
「交待清楚?」沈箴愕然。
「是啊,交待清楚。」沈穆清笑道:「比如說,您有沒有續絃的打算,如果不續絃,您百年後,家裡的事怎樣安排,如果續絃,家裡的事怎樣安排……大家坐下來說清楚,我想,陳姨娘也許就不會這樣沒有安全感了。」
誰知道沈箴卻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有什麼好安排?我這麼大把年紀了,有兒有女的,續什麼弦啊?而且家裡的事,太太在的時候不就分配好了…….」
沈穆清不由扶額:「老爺,那陳姨娘呢?她可比您年輕很多?您總要對她有個打算吧?」
沈箴還真就沒什麼打算。
聞言他一怔,半晌才語氣糊塗地道:「她自然是跟著大捨……而且我也沒準備讓她給我守節,以後遇到合適的,再嫁就是…….」
「這也是一種安排啊?」沈穆清苦笑道「你這樣跟陳姨娘說說,估計陳姨娘也好受些!」
沈箴欲言又止。
沈穆清就長長地歎了口氣。
也不怪陳姨娘見錢眼開,有這樣一個丈夫,自己不想辦法撈點,還真指望不上別人!
她沉吟道:「我說個意見,您看怎樣?」
沈箴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正如您所說,太太在的時候 ,就把家裡的財產分了,」沈穆清笑道:「我是受益者,一點意見都沒有。」說著,朝沈箴眨了眨眼睛。
沈箴被女兒樣子逗得一笑,剛才有點緊繃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家裡就讓陳姨娘當家,我算過,家裡的應酬開支比以前少了很多,一年一千二面兩銀子就足夠維持的了。我住在家裡,每年交六百兩銀子給公中————-但這其中不包括陪房的月例,四季的衣裳,逢年過節的打賞。您看如何。」
沈箴皺眉,「這樣算下來,你一看至少得一千兩銀子才能維持開銷……」
「坐吃山也空」沈穆清狡黠地笑「所以我想把白紙坊的鋪子好好經營下去 ……我相信肯定能做好的。」
沈箴大笑:「你啊!想開舖子就直說,沒事別學太太,做什麼事都七彎八拐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扶靈南下
沈箴到底還是有遠見卓識的人,很快就明白了沈穆清的,他有點心酸。
女兒先是為了太太,現在又為了他……
第二天,沈箴把陳姨娘,沈穆清,大捨都叫到了書房,當著三人的面,把家裡的事安排下來。
「家裡現在一年的開支在一千二百兩至一千五百兩之間。穆清的陪嫁、陪房是原來太太在的時候就給她的,江南的那十六間鋪子,也是太太在的時候分給大捨的,這些都不動。家裡也就石化橋的這幛老宅子了,因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我把它留給大捨。
說著,沈箴把目光落在了陳姨娘的身上。
「我以前不讓你管大捨,一來是因為你沒有太太那胸襟,二來是不想讓大捨長於婦人之手。現在我也依舊這樣認為。
但穆清為你求請,讓我把家交給你管,把大捨交給你帶……
陳姨娘抑制不住自己的驚訝,張口結舌地望著沈穆清。
因為沈箴正在講話,沈穆清就朝著她善意地笑了笑。
「以後,你來管家。但大捨交給穆清帶,以後也跟著穆清住在聽雨軒。」
「老爺!」陳姨娘淚盈於睫,很是激動。
而沈穆清卻是目瞪口呆。
把大捨交給自己帶……
沈箴不理會兩人,繼續道:「包括分給大捨的十六間鋪面,也交由你管。穆清住在家裡,每年交給公中四百兩銀子,但她陪房的月例四季衣裳、打賞由她自己承擔,人也由她自己指派,你不能動。
陳姨娘聽著直點頭。
「我百年後,你想留在沈家,大捨也會把你當長輩一樣對待。你西去,葬到太倉的祖墳裡。要是你不想留在沈家,以後和我們沈家當親戚走。這些胸襟,我相信不管是穆清還是大捨都有的!你要是同意,下午我就請閔先生和袁大人來立下字據。
陳姨娘掩面大哭起來。
這一次,是真正的淚流滿面。
大捨聽得似懂非懂,面帶惶恐地望著陳姨娘。
沈穆清想到從今以後,這個小人都是自己的責任了,心中一軟上前抱了大捨,勸陳姨娘:「姨娘別哭,小心嚇到大捨。」
陳姨娘抬起頭來,滿是淚水的臉上綻放著笑容,對大捨道:「你別害怕,姨娘是高興。你以後要聽姐姐的話。」
大捨怯生生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朝著他笑了笑。
「都坐下吧!」沈箴表情淡然地吩咐陳姨娘和沈穆清。
幾個人重新坐好。
沈箴道:「我和穆清送太太的棺槨回家。這期間,家裡的事由汪媽媽管。」
然後他望著陳姨娘:「你給我媽媽在家閉門思過,把《女誡》抄一萬遍。抄得心平氣和,再接手管家。」
他又望著大捨:「至於大捨,送到閔先生那裡去——閔先生的幼弟在京都園子監讀書,我已請了他給大捨啟蒙。」
「把大捨送到閔先生那裡?」望著像豆芽菜一樣的大捨,沈穆清很是驚訝。
陳姨娘也眼淚汪汪地望著沈箴。
「慈母多敗兒!」沈箴不以為然。
這下子,兩人都不好再說什麼。
可沈穆清留露出來的這種關心,卻立刻博得了陳姨娘的好感。
沈箴在接待閔先生和袁大人的時候,陳姨娘特意來給她道謝。
沈穆清長歎一口氣:「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
陳姨娘道:「姑娘放心,我再也不會做那糊塗事了。」
沈穆清笑著點頭。
陳姨娘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會再嫁人了……老爺百年,我守著大捨,以後也能葬到沈家的祖墳裡去,享受子孫的供俸和香火……我已知足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含淚——是真的感動。
沈穆清不由苦笑。
像沈箴、李氏和自己這樣不在乎什麼祖墳香火的畢竟是少數……說起來,還是沈箴厲害,一句許她進沈家祖墳,就已讓陳姨娘心安了。
不過,當她知道沈箴決定和李氏一起葬到像山李氏的祖墳去……又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呢?
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陳姨娘嫁給沈箴,本就是為了一個依靠,現在她所希望的事都實現了,對她來說,她一樣是沒有什麼遺憾了……
送走了閔先生和袁大人,沈箴把立下的字據,也就是類似於今天我們的遺囑的東西拿給陳姨娘和沈穆清看,最後很鄭重地放到了一個黑漆鈿鏍花鳥圖案的小匣子裡。
陳姨娘滿足了,第二天就開始足不出戶地抄《女誡》。
沈穆清則忙著給大捨收拾東西,三月十四日,沈長箴把可憐巴巴地望著沈穆清的大捨送到了甜井胡同閔先生的家中。
沈箴走後,沈穆清去了白紙坊的茶鋪,把自己的行蹤向周秉說了,又囑咐他好好地看鋪子。
周秉連連點頭,很興奮地告訴她:「大家都誇我們鋪子登得雅致,來的客人也越來越闊綽了!今年肯定能賺到錢。」
沈穆清頗有些意外。
當初她整鋪子,是覺得那些掌櫃跟著自家老爺進入高檔場所,都是些眼界開闊的,裝的高雅些,讓來喝茶的人感覺更舒服……卻沒想到會無形中提高了客人的檔次。
「一文錢的生意要繼續做。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沈穆清沉吟道,「這次我和老爺返鄉,會特意去各家有名的茶鋪看一看。
看看大家都有什麼品種,都各有什麼特色……
周秉聽著很是高興。
沈穆清能這樣把心思都放生意上,何愁這鋪子做不起來!
三月十六日,歐陽先生請了道士、和尚在做法事,把李氏的骨骸起出來。
三月十七日,帶著李氏的棺槨,沈穆清隨著沈箴從水路南下。
五月初五,他們到達象山。
象山是個三面臨海的縣城,李家在象山一個叫南灣的小鎮上,是個世代耕讀之家。僅李氏祖父這一輩,就有兄弟七人,到了沈穆清這一輩,表兄弟、表姐妹不下百餘人,再加上姻親,就更不計其數了。是真正的大家庭。
沈箴帶著李氏的棺槨返鄉,李家的人都大吃一驚,但沈穆清那個過繼的憨厚舅舅還是很熱情地招待了沈穆清父女,在是否讓李氏入李家祖墳的問題上,他雖然語拙,不會據理力爭,但說了一句很實在的話:「不行,就在隔壁買塊地,我會幫著照看的!」
沈箴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有瞇驚世駭俗,能理解李家人的決定。就在李家祖墳旁買了一塊地,然後挑了六月十六的日子是給李氏破了土。不僅如此,他還請了人在李氏的旁邊給他自己修座墳。
沈穆清舅舅一旁跑前跑後。請牙行的人寫過戶文書,請風水先生看墳地,請道士、和沿做道場,請工匠平整土地,種樹植花……沈箴甩了手全交給他——沈箴在南灣鎮住了十年,又在浙江出過仕,聽說他回來,很多年輕時的朋友、同窗還有浙江其他一些地方的官員都來拜訪他,他每天都是獨院來送住,合詩作畫,逍遙似神仙。
沈穆清的表妹李婉玉受憨舅舅的委託,天天陪著她。倆人或是做針線活,或是到鎮上去逛逛,反下這一半的人都姓李,另一半是李家的親戚。
有一次,她還和李婉玉、李婉青姐弟一起到海邊去泅水。
在南灣鎮,沒有人知道沈穆清曾經結過婚,都把她當成小姑娘。她兩個貼身的丫鬟英紛和明霞什麼也不說,當著別人喊沈穆清「姑娘」
夏天過去了,沈穆清帶來裙子全都短了,只是皮膚總也曬不黑,惹得李婉玉掐著她的臉直嚷「不公平」
沈箴就帶著沈穆清去杭州做衣裳,李婉玉也隨行。
在南通的時候,他們學做風箏,在宜興的時候,沈穆清親手捏了十把紫砂壺,沈箴還專門帶她們去了常州,在那裡買了一百多把梳篦,把太湖、瘦西湖、金雞湖都游了個遍,鎮江中泠泉、無錫惠山泉、虎丘憨憨泉的泉水各大打了一壺回來,最後在南京遇上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沈箴帶她們住在他的一個老朋友——原文淵閣大家士、吏部尚書時子墨家。
時家世代種植茶園,沈穆清大感興趣。
時子墨就讓自己的排行第六的孫女時靜姝招待她和李婉玉,時家的茶園,由二十七歲還沒出嫁的時靜姝管理。
沈穆清大開眼界,跟著時子墨穿上男裝奔波在江蘇的茶市,春天的時候,又跟著她住到了茶園,從採茶開始,學著從新認識茶葉。
等他們離開南京的時候,林瑞春已從京都直到時家茶園。他將以一年為期,跟著時靜姝學習怎麼種茶、採茶、抄茶和管理茶園,然後在江南一帶找個合適的地方種茶,讓一大茶莊賣自己的茶,既可以減少中間環節降低成本,也可以保證茶的品質,培養自己的競爭力。
時靜姝對她的計劃很感興趣,兩人商定,沈穆清回到京都後,她就去拜訪沈穆清,兩人看能不能合夥做生意。
順康二十三年的秋天,沈箴和沈穆清回到了久違的石化橋松樹胡同。
大家見面,恍如隔世。
特別是大捨,都十歲了,如果不是錦繡牽著他,沈穆清根本認不得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30 11:28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朝無人
沈穆清把沈箴讓給淚眼婆娑的陳姨娘和望著沈箴不知所措的大捨,自己拉了錦繡去屋裡說話。
……閔先生讓我照顧捨哥……捨哥性情好,人又聰明,讀書也用功……兩位閔先生、閔夫人都很喜歡!
知道大捨在閔家過得很好,沈穆輕就問了問閔先生的情況。
錦繡滿臉興奮:「今天開春升了吏部郎中!」
錦繡則問了他們去江南的情況。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錦繡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高興變得有幾分傷感。
「怎麼了?」沈穆清笑道,「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
錦繡搖頭:「我挺好的,先生、夫人待我都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傷心?」沈穆清笑著打趣她。
「沒,沒有傷心!」錦繡目光有些閃爍。
沈穆清心中一動,笑著拐了拐她:「說吧,說吧!我現在跟著老爺在外面走了一圈,已經不是當年的井底蛙了。說吧,是京都的人傳除了什麼關於我的不好閒話?還是梁家人除了什麼事?」
錦繡猶豫良久,低聲地道:「姑奶奶,梁家三少爺,今年春上又要了一房妻室。」
和離快兩年了,梁季敏又是有功名的人,總會有人家看得上眼,娶妻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沈穆清挑了挑眉。
「事宣州下面的一個衛所同知的女兒,聽說今年才十五歲,長得花容月貌,僅帶過來的嫁妝就有一百二十八抬。」錦繡有些悶悶不樂,「梁淵還特意從宣同回來住持婚禮……」
錦繡事在為自己抱不平吧!
如果沒有在外面走這一圈,聽到這消息,沈穆清也許會感歎,但現在,她真的沒有什麼感覺了。
「希望第一次婚姻能讓他長點記性,對第二任太太好一點。」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錦繡撇了撇嘴,道:「我看啊,事那家人不知道他的底細吧?你是不知道,自從梁家三少爺出了那樣的事,京都略有點家底的人家都不願意把女兒嫁個他。」
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
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
錦繡突然拉了她的手:「姑奶奶,我有一戶好人家,想和您說說。」
沈穆清不由愕然。
怎麼說著說著,就說道她身上來了……而且還好像因為梁季敏成了親,自己還單身一人就落了下風似的!
沈穆清剛要開口拒絕,錦繡已一副生怕她反悔似的急急地道:「那人叫蔣越,今年三十一歲,湖北荊州人士,順康十六的兩旁進士,在大理寺寺正,不論相貌、人品、學識都是一等一等的,連閔先生都讚不絕口。蔣大人前頭的太太去年得病去了,只留下一個七歲的女兒,留在老家由父母照顧。」說完,她眼巴巴地望著沈穆清,「要是姑奶奶願意,我回去跟閔先生說一眼,哪天讓您看一眼。」
「我的事,你就別操心。」沈穆清忍俊不住呵呵笑,「我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
錦繡大急:「這怎麼能行?您事不知道啊,夫人原是準備把這人介紹給閔先生的一個侄女的。還是我說,不如介紹給我們姑奶奶,夫人這才改變了注意,讓我先來討你一個音訊。」
沈穆清笑道:「看不出來啊,你在閔夫人面前還有幾分體面啊!」
錦繡皺著眉:「我說的事真的。閔先生的侄女今年才十六,而且還是個姑娘家……人家一聽,立刻就答應了……姑奶奶,您去看一眼吧,就看一眼,肯定比梁家三少爺強百倍千倍……「不是,不是!」錦繡一聽,立刻滿頭大汗,「夫人也只是她那妯娌提了提,根本就沒有正式說這事……而且我也是問過夫人的,夫人說,老爺對閔先生有大恩,要先僅著您……」
「替我謝謝閔夫人。」沈穆清臉色一肅,真誠地道,「錦繡,也謝謝你。我知道你們都為我擔心,但我沒有再嫁的打算了。」
「不行,不行!」錦繡立刻反對,「我想著我是從您身邊出去的,所以才先來跟您說的。你這樣,我去跟老爺說去……要是老爺知道了,也一定認為這是一樁好姻緣。」
「錦繡,你聽我說,沈穆清按住起來要走的錦繡,把時靜姝的情況告訴了她, ……一個人能堅持做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沒有比這更愉悅的事了。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還有人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對以後更有信心了。
或者說,她以前總是拘泥於穿越者的身份,怕站在眾人的目光下,被人發現馬腳。現在跟著沈葌走了這麼一圈,才知道天地之大,才知道無論什麼樣的時空都會有一些與眾不同、受人非議的人。就看你以怎樣的態度去生活……
錦繡根本不理解她的話,:「蔣大人真的很好……那梁家三少爺如今賦閒在家,人家蔣大人卻是從六品的寺正,就憑這一點,就強過那一百二十台嫁妝……」
沈穆清苦笑,知道自己這是在對牛彈琴,長歎一口氣,她無奈地道:「要不,你先把這件事跟老爺說說吧……老爺見多識廣,蔣越是好是壞,定能做個明斷」
實際上,她是覺得說服沈葌比說服錦繡更加容易些。
「梁家三少爺賦閒在家?」沈穆清的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聲音興奮地道:「錦繡,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個梁李敏現在賦閒在家了?
沈穆清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英紛來了。
「英紛,」錦繡高興地站了起來,拉著英紛的手,上下打量著她,「你,你怎麼好像變了個樣子似的?」
英紛和明霞跟著沈穆清這麼跑了一圈,大開了眼界,增長了見識,神態間自有股淡定從容。
「不就是跟著姑奶奶出去跑了一圈,曬黑了嗎」英紛快言快語地回答了錦繡,「你快跟我說說,梁李敏怎麼了?他不是庶吉士嗎?怎麼又賦閒在家了?」
但凡梁家有一點點的不好,估計都能讓沈家的那些人高興一番。
錦繡見英紛問,目光都比剛才明亮了不少。
「你們離開京都沒多久,就有御史彈劾梁家三少爺因喪親喪期間納妾的事。那梁家真是不要臉,非說三少爺沒有納妾,因喪期後收了一個通房……還有人跑到沈家來看老爺回來沒有,想老爺去作證呢!」
沈穆清不由汗顏。
還好去了江南……人不在,還要為這個人浪費精力對薄公堂……
「因為沒有證據。」錦繡聲音落寞,「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要是當時老爺和姑奶奶晚幾天就好了……」
沈穆清卻慶幸自己早走了幾天!
「不過,做了壞事總是有報應的。」錦繡說著,聲音又高昂起來。「那梁家三少爺在皇上主持的散管朝考中得了個末等,和他同年的都分派到了六部,只有梁家三少爺沒有定地方。說到這裡,錦繡嘻嘻地笑了起來,」聽說梁家還派人到吏部去問了,你們猜猜,吏部的人怎麼說?
「怎麼說?」英紛睜大了眼睛。
「人家吏部的人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六部三院都不願意要。要不,就讓他再等等,等有缺了再說。」
「說的好!」英紛喜笑顏開。
「梁家的人後來找路子走通了王公公,去年秋天吏部有缺,把梁家三少爺的名字寫了上去……你們猜又出什麼事?」
「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英紛不耐煩地道,「最後肯定是沒成,要不然,梁李敏怎麼會賦閒在家呢?你就直說了,又是誰壞了他的事?」
錦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皇上!」
「皇上?」這下子,就是沈穆清也吃驚了。
錦繡點頭,道:「是皇上。閔先生說,當時皇上用硃筆把梁家三少爺的名字劃了,而且還在旁邊批了一個『我朝無人矣?』的朱批……這下子,誰也不敢做主給梁家三少爺補缺了……從那以後,梁家三少爺就一直賦閒在家了!
英紛拍手稱歡:「這真是惡人有惡報!」
沈穆清卻心中一動,問錦繡:「你知道不知道這段時間西北戰事如何?」
「具體的不知道!」錦繡笑道,「只知道去年冬天,兀家人分兵兩路,一路進犯宣州,一路從甘肅入侵,結果甘肅總兵曾菊只用了兩萬人就把元蒙大將木脫生擒,宣同損兵三萬才擋住了兀家人。我聽人說,現在元蒙人聞曾變色——西邊只要打出曾總兵的旌旗,就可以讓元蒙人不戰而退。
沈穆清嘴角翹了起來。
「姑奶奶!」英紛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是知道當初梁家半夜三更派沈穆清回家求救的事。
沈穆清卻向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錦繡不解地望著兩人:「我說的不對嗎?」
「不是,不是!」英紛竟然捏了捏錦繡的面頰,「你說的太對了。」
錦繡打掉英紛的手,眼底更是狐惑。
她正欲開口相問,已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姑奶奶,老爺請您到花廳裡用飯。」
第一百五十章 姨娘陳氏
過了幾天,沈箴真的找沈穆清說這件事、「我聽汪媽媽說,錦繡想給你說門親事……我讓人打聽了一下,人品還不錯……「老爺,蔣月今年三十一歲,我今年十六歲,你覺得合適嗎?」
沈箴表情有幾分掙扎:……年紀雖大了些,但是兩榜進士出生,在任上連續三年被評為『優』,雖然有個孩子,但是個女孩子,你好生生地待了,過幾年找戶好人家嫁了就是……「因為我曾經成過親,所以像蔣越這樣的,已是極好的人選……沈穆清望著沈箴。
沈箴眼瞼微垂,迴避了沈穆清的目光。
「老爺,我看著人家蔣越不好,人家蔣越說不定還嫌我是個成過親的……沈穆清上前挽住了沈箴的胳膊,「老爺,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我想好好的開茶鋪,好好照顧大捨,好好地和姨娘相處,做我愛做的事……沈箴長歎了一口氣,半晌,幽幽地道:「我知道了!」
這樣簡單的就說通了沈箴,沈穆清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她去了一文茶鋪。
茶鋪裡人來人住的,比她走的要熱鬧多了。
周秉和沈穆清清算賬,鋪子裡沒有餘利。
這兩年江南少雨,茶的收成減少了不少,其他茶鋪的價錢都提了提,我們一直賣一文一包……周秉解釋道,「算不過帳來。我就請了一個蘇式師傅來做些江南的小點心,這才勉強保住沒虧。」
沈穆清點頭。
她這兩年在江南轉了圈,那邊的行情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他說的倒是實情。
「能維持這樣的局面已是很不容易……沈穆清很是感激的樣子,這多虧了您心事周密,林瑞春已去時家茶園,再堅持兩年,等我們有了自己的茶園,這生意就好做了。
周秉迭聲稱「是」
沈穆清就給他講了講她在江南的見識。
……每個茶鋪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專請了名伶在那裡登台唱戲,每天迎來送往,熱鬧非常。也有的只賣茶葉,但品種卻非常的多,只要是你說的出名字的,他那裡都有賣的。但也有的只賣入茶的干花……各有各的特色。我想,這裡是京都,太熱鬧了,讓人惦記……還是好好的賣茶的好!」
周秉也同意。
「自從上次您把這鋪子整了整,來喝茶的人多了很多,要是還有餘的錢,我想把鋪子後面那院子給買下來,種些奇花異草的,專給人喝茶……兩人說了半天鋪子裡的事,眼看著天色晚了,沈穆清笑著站了起來:「今天你隨我回一趟石化橋吧!老爺晚上在家裡設宴,給汪總管和汪媽媽送行,還讓服侍太太的璞玉拜了汪媽媽做乾娘,一起跟著出府。
「好啊!」周秉笑著應了,「老爺和太太都是和善的人。汪總管和汪媽媽對家裡也盡忠職守,能有這樣的局面,我們大傢伙都替他們高興。
沈穆清聽了心中一動,沉吟道:「大柱,今年應該也兩歲了吧!「大柱,是百木和珠璣的兒子。
聽到孫子的名字,周秉眼底都是笑意:「十月十四日滿兩週歲。」
沈穆清點頭:「要不,我也給你們家脫了籍吧!以後大柱也可以去考狀元!」
「姑奶奶……」周秉眼睛瞪得大大地。
「就這樣說定了!」沈穆清笑道,「等過幾天,我讓百木去順天府一趟,把相關的文書辦了!」
回到石化橋,沈家已是燈火通明。
沈穆清剛下橋,守門的已飛去快地去稟:「姑奶奶回來了,姑奶奶回來了!」
她剛剛進門,迎面碰上了陳姨娘的嫂子陳段氏。她穿件著白綾襖,紫藍色二色金通袖袍,頭髮高高梳起,綰了一個牡丹鬢,大花上的祖母綠有指甲蓋大小,珠簪上的珍珠有蓮子米大小,打扮得珠光寶氣,可一張白淨的臉卻拉得老長。
遇見穆清,陳段氏草草給她屈膝行了一個禮:「姑奶奶回來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搭腔,陳段氏已疾步而去。
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黑漆錫頂暖橋,周圍是錦繡幔圍——不像是租來的轎子。
沈穆清就看了英紛一眼。
英紛心領神會。
沈穆清吩咐小廝領周秉去見沈箴,自己回聽雨軒梳洗更衣。
等她收拾好出來,英紛早已在一旁等。
「怎麼回事?」沈穆清坐到臨窗的炕邊,端著明霞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沉聲問道。
英紛上前兩步,小聲回稟:「是陳姨娘讓人來的。兩人關在屋裡說了一下午,具體說什麼,誰也不知道,只知道陳段氏走的時候,陳姨娘發脾氣地朝她嚷了一句『你跟我把賬算明白了,要不然,休怪我不顧兄弟手足之情』
沈穆清微怔。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她還是顧著大捨多些!
英紛點頭:「是啊,要是當初真照老爺的意思把陳姨娘送走了,那捨哥的十六間鋪 不是一本亂帳啊!
沈穆清點頭,站起身來,笑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去花廳吧——今天可是汪媽媽在我們家吃的最後一頓飯了。再來,我們就不能當媽媽指使她了,得當親戚了。
屋裡的人紛紛掩嘴而笑,有人不以為然,有人眼中流露出羨慕。
送走了汪媽媽。沈穆清給時靜妹寫了一封信,把自己這幾天在京都各個茶鋪見到的情況向她說了說,還問她什麼時候來。
剛把筆放下,有小丫鬟進來稟告,說陳姨娘來了。
沈穆清一怔,示意明霞把信收好,自己起身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
她剛做好,陳姨娘疾步而入。
兩人見過禮,沈穆清請了陳姨娘炕上坐,又囑咐留春上茶。
「姨娘來,可是有什麼事?」沈穆清客氣地問她。
陳姨娘目光閃爍,笑道:「沒事,沒事。就是眼看著天氣越來越冷,姑奶奶還每天要去了一文茶鋪看鋪子,我就想,要不要把您馬車上的帷幔換一換,換副夾棉的。
沈穆清笑道提醒她:「你昨天已經吩咐田媽媽幫我換了。」
自從大捨住進了聽雨軒後,大捨的乳母就被沈穆清派給了陳姨娘,還美其名曰:「姨娘也得有個貼身,得力的人才是。」
陳姨娘當時聽了很是感激,而大捨在閔家住了兩年,錦繡也沒有讓田媽媽插手,兩人之間的感激淡了不少。
能幫著陳姨娘管家,自然比在沒有當家的主子跟前當乳娘的好。何況自己奶過大捨,還是誰也抹不掉的功勞,萬一有個什麼事……以後大捨當家時,自己一樣爬的起來。
田媽媽自然是喜出望外。
結果最終還是沈穆清得了好。
田媽媽有什麼事,可都不敢忘了聽雨軒的姑奶奶——這秋風剛起,聽雨軒的門簾、窗簾子可都換了,做秋衣的針線班子也給找來了。
「哎呀!看我這記性。」陳姨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然後顧目四盼,目光落在了西次間書案前那張太師椅上半新不舊的大紅錦坐墊上,「我請了人來家裡打新絮,不知道姑奶奶這邊要幾床……我也好事先準備。
明天她才差了貼身的大丫鬟珍珠給聽雨軒送了二十四床新打的棉絮來……「姨娘,」沈穆清笑道,「你有什麼話跟我直接說就是。
我們不是說了,一家人,要親親熱熱的過嗎?
陳姨娘聽了,眼角微紅,低頭半晌,才低低地道:「姑奶奶,實際上,實際上,我是想向您借個人……「借人?」沈穆清很是吃驚。
誰當家不是用自己的人……或者,是想從內部破壞聽雨軒的團結……,也不對,陳姨娘還沒這手段……借什麼都好,人是不可以借的。退一萬步,要是陳姨娘借人的理由真的很充分,但這個人的月例也得到自己手中發,不然,那可就是劉備借荊州有去無回了!
沈穆清的臉上的表情越發的柔和了。
「姨娘想向我借誰?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陳姨娘臉色緋紅,低聲道:「是我那個不成氣的弟弟……江南鋪子裡的賬目一塌糊塗……我知道周掌櫃幫您管著一文茶鋪,是您眼前最得意的人……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不懂那些生絲熟繭的,我只知道,這鋪子交到我兄弟手裡,受益比太太在的時候整整少了一半……說著,她抬頭望著沈穆清,眼神非常的真誠,」姑奶奶,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把周掌櫃借過來幫我算算賬,算完帳就把人還給您。
那有什麼問題?
不僅沒有問題,沈穆清幾乎要舉手贊成。
你們姐弟算了賬,扯了皮,我還能知道江南鋪子的真實情況……當然要借!
心裡這麼想,沈穆清還是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她沉吟道:「姨娘,正如您所說,周掌櫃現在是我跟前得力的人,而且我正準備把茶鋪的規模再擴大了些————-昨天剛剛把緊挨著茶鋪的一個院子給買下來,正請了工匠在那裡修整……「這,這怎麼是好?」陳姨娘聞言不由太急,「眼看著要過年了,家裡的牆要重新粉一下,柱子也要重新上漆,還有老爺的冬衣————-以前家裡留下的好毛料都被抄走了,這大過年的,老爺雖然不做官了,可也是做過首輔的人,總得給老爺做件玄狐皮袍子吧……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5:08 A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文茶鋪
玄狐皮袍子,那可是王公貴族才能穿的——沈箴只是做過首輔的人,還是被抄了家的前首輔,做件玄狐皮的袍子,太奢侈了些吧!
不過,能想到沈箴,沈穆清心裡很是欣慰。
「要不,我明天去一文茶鋪的時候到那邊宅子的庫房看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毛料,先給老爺、大捨做件皮袍子再說。」
「不是,不是!」陳姨娘連連擺手,「我不是來向姑奶奶說難處的。」說著,她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猙獰起來,「我得把大捨的東西要回來——那可是太太留給我們大捨的。」
目的達到了,沈穆清自然鬆口。
她沉吟道:「要不,你看這樣行不行?」
陳姨娘望著沈穆清。
「我暫時把周掌櫃借給姨娘用用,一文茶鋪那裡,我自己多跑跑。」
陳姨娘滿臉感激,「多謝姑奶奶了!」
上班和做家庭主婦,一般的人都會選擇做上班女郎吧!
第二天,沈穆清穿窄袖綾襖,挑線裙子,齊膝比甲去了一文茶鋪。
她坐在茶鋪後滿周秉德賬房喝茶看書,英紛和鋪子裡一個叫李四官德夥計做了監工。
這樣過了兩三天,新買的院子和鋪面間的過道砌好了,那些工匠來來往往要經過周秉的賬房,沈穆清見英紛潑辣精明,李四官又老實能幹,早上都鋪子裡看了看,然後吩咐了兩人幾句,準備這幾天就到白紙坊的宅子裡去看看。
她剛走出賬房,就聽見鋪面那邊傳來婦人的高呼聲:「你們東家呢?叫你們東家出來?」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
沈穆清皺了皺眉,退到了?間後面。
「這位太太,不知道找我們東家有什麼事?」二掌櫃客氣而恭敬,「要不,您先到雅室喝杯茶?我也好——」
沒等二掌櫃說完那,那婦人已大聲嚷道:「我哪也不去!你們今天不把你們東家叫出來,我就坐在這裡不走了。」
沈穆清聽著那語氣不善,探頭望去。
就看見一個年約三十五、六歲的婦人,穿著件白綾襖,官綠色的錦裙,水田比甲,相貌平常,但皮膚卻細膩白淨,身上幾件金飾做工精緻,一看就不是那窮困之人。
她實在是猜不出這婦人的來意。
一文茶鋪賣的是茶葉,又不是食品,難道還會喝了拉肚子不成?
沈穆清讓英紛去把在後面忙著的李四官叫來。
「你去跟二掌櫃說一聲。在鋪面上吵,是最影響聲譽的。不管是對是錯,先請到雅室裡去——只要條件不過分,盡量滿足就是了」
李四官應聲而去。
沈穆清看著他附耳跟二掌櫃說了幾句,二掌櫃連連點頭,然後笑著對那婦人道:「你就是找我們東家,也得給我們時間去通稟一聲,您坐在這裡,簾子撩來撩去的,著了涼,可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那婦人自見李四光出來,目光就一直隨著他轉。她並不理會二掌櫃,反而是對李四官道:「看你小小年紀還是個能說得上話的。該不是沈家姑奶奶身邊的人吧?」
這才剛過已初,鋪子裡只稀稀落落三、兩個客人,這婦人的話大家俱是一怔。
特別是沈穆清,心中一沉。
她自認從來沒與人結怨——這婦人卻是有備而來,分明不懷好意——她擔心是有人指使這婦人來鬧!
李四官也想到了這一點。
一文茶鋪是沈家那個和定遠侯府三少爺梁季敏和離的姑奶奶所開,這在京都不是什麼秘密,也不是能藏得住的秘密,一文茶鋪還因此而接待了不少好奇心的人,做成了幾筆大買賣。
沒等李四官開口,那婦人已道:「你趁早去把你們姑奶奶找來——我要是想為難你們,再過一個時辰來鬧,只怕你一文茶鋪立馬又成為了京都上上下下地談資了。我既然給你們幾分面子,你們也應該給幾分體面我們才是。」
我們?是誰?
這婦人不僅精明,而且處事幹練,絕不是什麼普通的人。
李四官不敢回頭看沈穆清的所在,怕這婦人看出端倪來。忙到:「這位太太有所不知,我只是這茶鋪裡的一個學徒而已。實不相瞞,這兩天我們姑奶奶的確坐鎮一文茶鋪,只是今天過道要粉牆了,工匠們進進出出的,我們家姑奶奶今天就沒有過來——只派了貼身的丫鬟過來看看。」
沈穆清見這婦人行事厲害,本準備親自出來接待,可李四官這麼一說,她反而不好出面了。
那婦人轉目一笑,道:「我就說,怎麼看著沈家姑奶奶的馬車卻沒有看見沈家姑奶奶的人——」
李四官也好,英紛也好,甚至是什麼錢,都在心裡直呼饒幸。
要是李四官最後不加上那一句,只怕別人以為沈穆清怕事——丟醜就丟到家了!
「既然這樣,那就麻煩這位小哥給我傳個話。那婦人笑道,「明天下午酉正,我再來拜訪你們姑奶奶——她要是不來,那我只好去沈家找她了!」最後一句,卻隱隱含著威脅。
說完也不待一文茶鋪的人回答,轉身離去。
沈穆清忙吩咐英紛:「快,快去看看她乘什麼樣的車!」
英紛匆匆趕了出去,回來稟道;「姑奶奶,就是很平常的黑漆平頭馬車——」語氣很是沮喪。
沈穆清也有些失望,但還是拍了拍英紛的手安慰她。
二掌櫃是跑慣江湖的,誰不知道一文茶鋪是怎麼一回事。從閣老道衙役也都給幾分面子,他們行事也加倍的小心,自從開張以來,從來沒跟人紅過臉,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
他滿臉擔心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道:「鬼奶奶,我們要不要報官。」
沈穆清思考了片刻,道:「不用了,她說的話也有道理。如果是存心來鬧的,只要再晚個時辰就夠了;如果對我有惡意,她也就不會約我在一文茶鋪見了。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沒時間、精力和人紛爭,明天我來見她就是了。「二掌櫃也知道沈穆清說的有道理,道:「姑奶奶也別擔心,明天您來的時候,叫上五、六個身強體壯的家丁小廝,就是有個什麼事,我們也不怕。」
英紛怒了努嘴:「家裡的那些家丁小廝哪一個是會打架的。我看,不如請了鏢局裡的鏢師來!」
如果調動家裡的家丁小廝,沈箴和陳姨娘必定會有所察覺。
沈穆清點頭:「也好,二掌櫃,你到鏢局去請幾個厲害的來。到時候嚇唬嚇唬對方也好!」
二掌櫃迭聲應「是」
那李四官在一旁吞吞吐吐地道;「姑奶奶,您看,您要不要從後巷出去,免得被人看到了——」
從後巷好粗去?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英紛怪道:「都是你,亂說話,搞得我們姑奶奶要走後面。」
「四官也是一片好心!」這都是小事,以後提醒一下李四官就是了,不必在這個時候批評他,繞過他落了面子,「就走後巷吧——」
李四官臉色一紅:「姑奶奶,都怪我說話不經腦子!」
沈穆清笑道:「以後注意一些就是!」
「嗯!」李四官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
英紛服侍沈穆清穿了披風,兩人從一文茶鋪的後巷出來去。
剛走到巷子口,沈穆清就怔愣在了原地。
一文茶鋪的對面江氏米鋪的台階上,站著個二十出頭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粗布直綴,戴著同色的布巾,身材高大,膚色如蜜,相貌英武,一雙明亮的眸子顧盼神飛,站在人來人往的台階上,隔得那馬遠,沈穆清都能感覺到從身上散發出來的蕭殺之氣,走過米鋪門口的人都自動退避三舍,從他身邊繞過。
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他明亮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小巷口。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碰。
「蕭颯?」沈穆清喃喃地道。
對面的人神態如常,對著她淡淡地一笑,背手而立——並沒有走過來。
就像一個面熟的朋友在街頭偶遇。
不知為什麼,沈穆清心中一澀,眼中泛起水氣。
每見他一次,就褪變一次——雖然遇到風雲才能化成龍,可這種成長的代價,卻讓她心中隱隱一痛。
沈穆清微笑著屈膝給他行禮,在英紛攙扶下上了馬車。
馬車咕嚕嚕地朝前駛去,她到底忍不住撩簾回望,那人早已不見蹤跡,只留下滿街陌生的面孔。
回到白紙坊的宅子,林進財家的忙迎了上來。
「姑奶奶,你好久沒來了,今天就留在這裡吃飯吧!」
「好啊!」沈穆清笑答道:「這幾天我都會歇在這裡,你記得叫人把正屋打掃乾淨了。」
林進財家的滿臉是笑:「我每天都派了人打掃,坐墊、椅套按照您的吩咐每隔七天就洗一次——昨天剛換了新的。」
一行人笑著進了屋。
沈穆清打發了林進財家的去做飯,自己和英紛去了庫房,挑了一張玄狐皮,一張水貂皮,一張灰鼠皮。想了想,又挑了幾塊珍珠毛。
「姑奶奶也要做袍子嗎?」英紛忍不住摸著那順滑的水貂皮讚道:「這可真漂亮啊!」
沈穆清笑道:「我衣裳多著。」然後指最先挑出來的三張毛料,道:「你把這三張毛料用袱子包了給陳姨娘,剩下的,你們姊妹幾個各做一件皮袍子。」
「給我們嗎?」英紛驚訝地道。
沈穆清點頭:「你們平時都穿的是太太或我的舊袍子,這毛料雖然不是頂好,但卻是新的。」
有十二張,落梅、珠璣、你和明霞,還有凝碧幾個小丫鬟,正好十張,另外兩張,一張給汪媽媽送去,一張給李媽媽。
英紛高聲地應了一聲是,跟在她身後的留春和步月眼底也都閃爍著喜悅之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下定決心
陳姨娘接到三塊毛料一怔:「這……」
「老爺一件、大捨一件,還有一件是給你的。」沈穆清笑這解釋。
「這怎麼能行?」陳姨娘推脫道,「這可是太太留給你的。」
「你盡心盡力照顧老爺,我也想出一份力。這些東西,你就收下吧。「陳姨娘望著那閃著針芒的水貂皮,猶豫了半餉。最後還是屈膝給沈穆清行禮:「姑奶奶,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穆清笑著回了聽雨軒。
大捨伏在桌前練大字,丫鬢荷香在一跟服侍著。
看見姐姐進來來,大捨立刻手中的筆,乖巧的給沈穆清行禮。
沈穆清受了他的禮,問了問他的功課,發現大捨不是一般的用功。
閔先生的弟弟馬上要回鄉參加鄉試了,所以大捨的課也暫時停了。這段時間都在家裡自習。在這種情況下他卻每天上午把所學的《三字經》、《瓊林幼學》都溫習一遍,下午伏案寫一下午的大字。
他才八歲呢?上小學二年級的年級,卻從來都不貪玩。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自己對他有責任缺少了溫情,所以他在自己的面前從來都是乖巧、懂事的。
她心中有些不忍,問起大捨在閔家的情況來,可能沒想到有人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大捨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回答著沈穆清。但隨著她的態度越來越溫和,大捨的話也越來越流利。
……錦繡姨做草餅我們吃,我和惟勤、惟斂等都喜歡……
惟勤和惟斂是閔先生的兩個兒子。
沈穆清這才驚覺到,自己八歲啟蒙時,沈箴是請了當時翰林院的學士劉寓來給自己取的名字,大捨今年也八歲了,卻還沒有取名字……
她輕輕歎一口氣。
大捨說話的聲音穆然就低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沈穆清的神態。
沈穆清又歎了一口氣,把大捨抱在了懷裡。
「哪天我們也來做草餅,好不好?
大捨在她的懷裡,身子卻是僵直的,半餉,點頭應了聲「好」什麼事都有一個開始吧!
就從今天開始,試著漸漸改變與大捨的關係……
沈穆清抱著大捨, 著他的字。
兩人說著,說著,漸漸融洽。
就有笑丫鬢進稟道:「姑奶奶,陳姨娘來了!」
兩人一愣,大捨已滿臉興奮地從沈穆清膝頭跳了下去,看見沈穆清沒有動,他有些尷尬地折了回來,低頭立在沈穆清的身邊。
沈穆清就摸了摸大捨的頭:「是不是想見姨娘?」
大捨不作聲。
「想去就去!」
大啥抬頭,黑潤的眸子滿是驚訝。
「去吧!沈穆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讓荷香跟著,別跑,小心別摔著。
大捨朝著他一笑,四平八穩地走了出去。
荷香見了,匆匆給沈穆清行了一個禮,快速跟了上去。
不一會,大捨就折了回來,他身後還跟著陳姨娘和周秉。
沈穆清微微有些驚訝,不知道陳姨娘和周秉一起來的用意。
陳姨娘旺這大捨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她笑著坐在了沈穆清的下首,周秉見了,朝著沈穆清和大捨行了個禮,讓後坐到了離門最近的那把太師椅上。
英紛帶著大捨屋裡的荷香和桂香上了茶。
沈穆清道:「姨娘,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陳姨娘就往向了周秉,周秉就輕輕點了點頭。陳姨娘臉上就露出了一然決色的表情:「實際上,我們來找姑奶奶,是有事商量!」
看樣子,這兩人是事先就商量好了才來找自己的……
沈穆清就挑了挑眉。
周秉就輕輕的咳了一聲,道:「姑奶奶,是這樣的。姨娘南邊的帳一塌糊塗,實在是讓人傷腦筋!」
「哦」沈穆清應了一聲。
周秉簡短地道:「帳目的開支比我管的時候增加了一倍,這都是小事,大問題是帳目混亂,在我印象中應該上的帳有好幾筆都沒上,姑奶奶,我問姨娘為什麼查賬?姨娘說,得把她兄弟沒交給她的銀子追回來。我說,這樣查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應為帳是要和實物相符的,那才是帳。要是僅僅看看賬本,那是查不出什麼問題。姨娘聽了半天,就帶我一起來找姑奶奶,說想讓我幫著走一遍江南。」
沈穆清的目光就落在了陳姨娘的身上。
陳姨娘很急切的點頭:「是啊,姑奶奶,我又不懂這些,只能求周掌櫃幫忙了。
沈穆清望著周秉。
周秉的情緒是複雜的,好像又是惋惜,又是茫然,又是有些不妥。
江南的十八家鋪子,畢竟是她一手大理起來的,現在被人弄成了這樣,心情肯定是很不好的……而陳姨第一次下這麼大的決心去辦一件事,如果就這樣虎頭蛇尾了,她以後恐怕沒有管事的自信了。
「行」沈穆清語氣爽快,「就讓周掌櫃去一趟江南……
兩讓的表情都有意外,更多的卻是激動。
「不過,要多帶幾個人去……沈穆清想起自己公司裡那位因查賬而莫名其妙死了的財務主管,路上不安全。」
周秉立刻明白了沈穆清的當心,他站起來朝沈穆清拱手行禮:「多謝姑奶奶了」陳姨娘卻有些茫然:「我們走驛站,有什麼不安全?」
送走了姨娘跟周秉,沈穆清去了沈箴那裡。
沈箴正斜在羅漢床上看佛經。
看見沈穆清進來,他笑了笑,指著指著床邊的錦枕:「坐吧!」
沈穆清坐下,丫鬢月香端了茶上來。
她去江南前,把橙香和翠縷都嫁了。後來有又買了四個小丫鬢服侍沈箴。
沈穆清接過茶,沈箴笑道:「找我有什麼事?」
「大捨今年都八歲了,該取個學名了。」
「已經八歲了嗎?」沈箴微微發怔。
沈穆清沒有作聲,低頭喝茶。
沈箴沉默良久,突然道:「對了,一文茶鋪現在怎麼樣了?」
沈穆清從善如流,不再提大捨的事。
……把後面緊挨著院子買了下來,寫信給時靜姝讓她幫著找個治院的高手,以景引人,把一文茶鋪作出口碑來再說……
沈箴聽著點頭。
你先前跟我說想自己種茶,現在又想到請治院的人佈置茶鋪。。。
這些點子畢竟只是一個想法……能得到沈箴的認同,沈穆清信心百倍。
我有一個學生,叫李義,今年春天被放到了福建泉州知府,安徽縣就是他的轄縣。沈箴道,「我在南京額時候曾修書一封。我昨天收到他的回信,說隨時歡迎你去他那裡。」
福建安溪?最好的鐵觀音就是產自安溪……
沈穆清大喜過望,拉了沈箴的胳膊:「老爺謝謝您!」
「好了,好了!」沈箴眼底也是喜悅,「現在說謝,早了點。等你的茶園辦起來了,再說謝也不遲。」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沈穆清眉飛色舞,回到聽雨軒就給時靜姝寫了一信,把這件事向時靜姝說了,並請她派個懂茶的人去安溪看地。
因為太興奮,沈穆清第二天起的晚了一些,英紛提醒她,今天還要去見那個不知來歷的婦人,沈穆清喊了一聲「糟糕」,忙起來梳洗一番,趕去了一文茶鋪。
還好二掌櫃是個能幹的。雖然沒得到沈穆清的吩咐,他還是把修整院子的工匠放了一天假,並且把後花園的一個暖亭收拾出來,在四周掛上了夾棉簾子,黑漆傢俱擦得程亮,牆角高幾上擺了幾盆茉莉花,全套的掐絲琳琅海棠春睡的茶盞。
「姑奶奶只管放心,幾個鏢師就躲在林子裡,一有動靜,立刻衝進來。」說著,還指了指太師椅後豎放著的一個大棒,要是萬一——您還可以擋一下!」
沈穆清怎麼覺得自己像和人談判的黑社會老大呢?
她苦笑著點頭,表揚了二掌櫃幾句,準備到賬房裡歇歇腳,然後等人來。
兩人剛走出暖亭,一旁的林子裡就走出七、八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他們都穿著清一色的黑色短褐,腰間圍著寬寬的牛皮腰帶,要帶上插著飛鏢,手上提著大刀,很是威武的樣子。
二掌櫃忙解釋道:「這幾位就是鏢局裡派來的師傅,說是要去林子裡探探路。」
他正說著,一個身材矮小、同樣穿著黑色短褐、卻圍著布腰帶、空著手的男子從比他高一個頭的同伴中走到了前面,然後衝著沈穆清咧嘴一笑。
沈穆清一怔,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常惠。
常惠見沈穆清認出了自己,笑得更歡樂。
「岳山,」二掌櫃見一群威風凜凜的漢子中間突然跑出來一個像跳蚤似的矮個子,還神色猥瑣地朝著自己的東家淫笑,立刻大聲喊著領頭人的名字,「我和你們總鏢頭說好的,要身材高大的——」說著,他指著常惠,「這是什麼人?」
一個國字臉的漢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掌櫃的,這個人是不要錢的——他是自己跟著來的——不用出錢——他是我們鏢局裡最好的趟子手——人可機靈了——會望風——要是暖亭裡出了事,他立馬就能知道!」
趟子手,就是在路途中揚起鏢旗吆喝什麼「虎嘯忠州」,「請江湖朋友借道」的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5:19 A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啼笑皆非
當著沈穆清的面,竟然出了這樣的意外。
二掌櫃的臉色緋紅。
他上前幾步正要開口訓斥,沈穆清卻想到了六娘每年固執地還五兩銀子的事——「算了,來的都是願意幫忙的朋友。」她笑指著常惠,「按談好的價錢加一份給這位師傅。」
二掌櫃一怔。
和常恩同來的幾個鏢師已起哄:「這位奶奶真是豪爽!」
常惠卻臉色一紅,朝著沈穆清直擺手:「姑奶奶,我,我是真的不要錢——我是聽說有人到您這裡來搗亂,所以自己跟過來的,真的——」
沈穆清見他窘迫的樣子,忍俊不住笑起來:「你既然把沈家當朋友,那就更不要推辭——就當看字我們沈家父老弟幼我不方便招待你份上,給你喝酒的錢。」
常惠聽了,嘴角微翕,還欲辯解,那叫岳山的人已道:「常兄弟,你家姑奶奶瞧得上你,你就不要再推辭了。再說,你人最機敏,我們也想你來,你就留下來吧!」
「是啊!」沈穆清笑道,「師傅都說你善於望風——他們離我那麼遠,萬一我吃了悶虧怎麼辦?」
常惠訕訕地笑了笑:「也是——」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二掌櫃按照沈穆清的要求請鏢師去不遠的大酒樓吃飯;「只是不能喝酒,免得誤事。事後,讓二掌櫃陪著大家去天香樓樂呵樂呵!」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中午,沈穆清在白紙坊的宅子裡吃了飯,小睡了一會,然後起來重新梳洗了一番。
烏黑的頭髮錧了個髻兒,插了支珠簪,藕荷色小襖和挑線裙,粉紅色比甲,整個人顯得嬌美柔和——形象柔弱些容易讓人心生憐惜,談判的時候有比看上去強硬的人佔優勢。
看著時候不早了,沈穆清帶著英紛、明霞去了一文茶鋪。
掌櫃迎她去了暖亭:「都安排好了,那個叫常惠的,就趴在亭子裡的樑上——你就放心吧!」
沈穆清抬頭,就看見常惠正趴在暖亭的大樑上咧著嘴朝她笑。
她回了他一個笑容,吩咐英紛和明霞在花園門口等;「如果來的是男客,由掌櫃陪著進來,如果是女客,你和明霞機靈些。」
兩人紛紛點頭。
沈穆清就拿了一本書看——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越發要顯得鎮定從容,看書可以達到這個效果。
二掌櫃等人的神色果然不像剛才那麼緊繃了。
可手裡拿著書看的沈穆清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難關人人都說京都的生意不好做,她資金充裕,手游良將周秉,還藉著沈箴的餘威,就這樣,竟然也有人到鋪子裡鬧事。那些普遍的商賈是怎麼做生意的呢?
她突然間想到了蕭颯。
蕭家是大週四大商賈之一——如果換成是蕭家的人,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是像自己這樣私了?還是報官後走官府的路子呢?
念頭閃過,沈穆清心裡頓時亂糟糟的。
昨天蕭颯到底看見了自己沒有?
這個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想法還是冒了出來!
他怎麼會穿了一件粗布衣裳?
身邊好像也沒有小廝隨從。
這才剛進十月,他應該在甘肅才是,怎麼會在京都?
說起來,兩人不通音訊也有快三年了——想到這裡,沈穆清在心底暗暗喊了一聲「糟糕」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所以他才不願意和自己想見?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蕭颯交的那些人,諸如王公公、馮駙馬之流,都是他有所求的人。
說實話,在那些人眼中,你一個商賈出身的小小從七品都事根本算不了什麼。賞你臉,才會跟你吃吃喝喝,才會拿你的錢用。不高興了,來個閉門羹,你還應該感到榮幸才是。至於他的叔叔蕭謙,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但在官場上的評價一向是「老實、膽小、懦弱」,他從正八品縣丞道從六品同知再到正五品同知,雖然陞官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問題是他從來就沒有主持過一方十五,長期擔任副手——如果蕭颯真的出了什麼事,別說是出頭了,他能不撇清都是好的了!
會不會因為這樣,他才變得那麼厲害——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明朗——很陰沉——她思附著,大冬天的,竟然汗透衣襟。
沈穆清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偏頗。
她一向認為,蕭颯的生存能力驚人——就算是這世上一百個人中又九十九個沒有飯吃,他也是那個唯一能填飽肚子的。所以在她心底,她從來不認為蕭颯會有什麼事解決不了——或者,在她的潛意識裡,蕭颯就算是受了傷害,也只是一時的,他會自己舔乾淨傷口,然後自愈或是想辦法治癒——「英紛,英紛!」沈穆清撩開簾子,不顧形象地大聲喊著。
今天情況特殊,英紛還以為沈穆清出了什麼事,臉色大變,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姑奶奶,什麼事?」
沈穆清把英紛拉倒暖亭;「你還記得柏樹胡同蕭家嗎?」
英紛一怔,點頭道:「記得!」
「你快去看看,看蕭家是不是還住在那裡?如果還住在那裡,就向附近的人打聽一下,看蕭家這幾年有沒有什麼變故?」
英紛猶豫道:「這眼看著酉時只差一刻鐘了——要不,我等會再去?」
「就這個時候去!」沈穆清態度堅決,「這邊我請了鏢師,還有明霞——你趕快去柏樹胡同看看!」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細眉微皺,剛坐下,明霞已來稟道:「姑奶奶,客人到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笑著迎了上去。
明霞撩了簾子,兩個女人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女子十五、六歲的模樣,梳了個牡丹髻,插著五、六支赤金點翠簪,白綾襖,挑線裙,大紅底梅蘭竹妝花褙子映著一張如六月夏花般明艷的臉。她後身跟著個中年婦人,正式那天在鋪子裡叫嚷的女子。
沈穆清知道這穿大紅色衣裳的小姑娘就是正主子了,笑吟吟地道:「昨天聽到掌櫃的說,有人到鋪子裡點著找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做得不周到,我一夜都沒有睡好。誰知道今一見,卻是個花朵般漂亮的人——白白擔心了一場。」說著,吩咐明霞:「快給貴客上茶點。」又引了那小姑娘道暖亭中鼓牙黑漆的四方桌前坐下。
那小姑娘自從進了門,一雙春水般的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地望著沈穆清,也不作聲,見沈穆清請她坐下,她也不客氣,逕直坐到了桌前的玫瑰椅上,很直接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穆清。
昨天見過的那中年婦人則笑著向沈穆清行了一個禮,也不介紹自己,道:「我們聽說一文茶鋪做生意童叟無欺,就想過來看看。驚動了奶奶,真是不好意思!」
看看?用得著擺出那樣的架勢嗎?
沈穆清也不點破,正好明霞領了步月和凝碧端了茶和點心上來,她笑對那小姑娘道:「這事我從江南帶回來的雨前龍井,姑娘嘗一嘗。」
那小姑娘卻是嘴角一撇:「我夫家姓梁,排行第三,你稱我三少奶奶好了!」
沈穆清一怔。
倒不是那小姑娘報的家門讓她有些熟悉,而是那小姑娘嘴角一撇,眼角眉梢竟然就有股厭氣溢出來,像野獸的凶狠,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完全破壞了她留給沈穆清美好的第一印象。
「原來是梁家三少奶奶!」沈穆清笑道:「失敬了。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
那小姑娘聽著冷冷一笑,春水般的眸子裡寒意四溢:「你不覺得梁家三少奶奶這個稱呼,似曾相識嗎?」
沈穆清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梁季敏的新妻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她笑著應了一句「的確似曾相識」,然後靜靜地望著梁季敏的妻子,待她自報來意。
誰知道梁家三少奶奶冷冷地「哼」了一聲,滿目不屑地說了一句「你長得還不錯,難怪那個王溫蕙誇你漂亮!」
沈穆清愕然。
望了梁家三少奶奶身邊的那婦人一眼。
那婦人低垂著眼瞼,靜立在她身後,表情如常,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她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一來是梁家三少奶奶說話的這種口吻,對王溫蕙全然沒有一絲的尊重;二來是王溫蕙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隨隨便便在梁季敏現任的妻子面前誇讚他以前的妻子?
沈穆清有點惱火。
王溫蕙這完全是借力打牛。
她可不做這傻子!
沈穆清笑道:「梁家三少奶奶誇獎了。說起來,三少奶奶才是天仙一樣的美人——」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梁家三少奶奶冷冷一笑,打斷了她的話:「你也不用害怕,奉承我。我也並不傻。那王溫蕙抽著我來找你鬥,我心裡明白著。不過,她也算是聰明的,還真就說中了我的心思。我還真的想來看看您。看看那個把梁季敏一腳踹了的沈家大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沈穆清再也壓不住心底的驚訝,吃驚的望著她。
梁家三少奶奶見了,目光一閃,微微斜了身子,支肘托腮,輕輕地道:「也沒有三頭六臂嘛!」很是輕蔑的口吻。
沈穆清微微一笑,還就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指著碟中的點心;「這事麻婆子家的蓮蓉紅棗餡的酥餅,三少奶奶嘗嘗,合不合胃口?」
梁家三少奶奶伸出塗著大紅寇丹的雪白手指,輕輕的捏了一個在手中,神色慵懶地朝著她笑了笑,然後把那酥餅重重地甩在了碟子裡:「我從來不吃酥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亂七八糟
沈穆清被她的這種態度激怒了。
什麼意思?自己和梁季敏已經和離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她憑什麼來找自己?王溫蕙憑什麼做這種兩面三刀之事?
她笑著喊明霞:「你去跟四官說一聲。讓他去趟定遠侯府,說她們府上的三少奶奶在我這裡,請他們派人把她接回去。」
三少奶奶一聽,「騰」地站了起來,柳眉豎立,大喝道:「你好大膽子,竟然敢趕我走?」
沈穆清一怔。
她這麼一喝,眼角眉梢竟然就有種陰森之氣——看見沈穆清被自己的喝斥嚇的一頓,梁家三少奶奶很是輕蔑地笑了笑:「你們這些所謂的大家閨秀,名門之女,也不過是會耍耍嘴皮子!」
明霞和沈穆清在江南走了一圈,見識大不同從前。
她隱隱覺這位梁家三少奶奶身上有種讓她感到害怕的東西——因此沒等沈穆清再吩咐,她已悄悄地朝著門口挪著腳步。
可沒等她走到門口,正和沈穆清說話的梁家三少奶奶忽的站了起來,轉身冷冷地盯著明霞,「怎麼?想去報信?」說著,她抬起腳朝旁邊的椅子踢去,沉重的黑漆玫瑰椅就像紙糊的一樣朝著明霞飛去。
沈穆清大吃一驚,淒聲喊了一聲「明霞」。
明霞也沒有想到,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半空中就飛下一個人,腳在那椅子上點了一下,椅子就打了一個轉,不偏不倚地朝梁家三少奶奶飛射過去。
梁家三少奶奶張大了眼睛,滿臉的驚恐。
空中突然伸出一隻手來,那玫瑰椅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離梁家三少奶奶鼻尖只有一尺的地方。
「姨奶奶,您可別把沈家姑奶奶的人砸傷了,」拿著那把椅子的是梁家三少奶奶身後立著的那婦人,她滿臉笑容地望著從樑上躍下來的常惠,「人家家裡可是藏龍臥虎,不像梁家,說的是將門之家,卻受不了姑奶奶的三鞭子。」
那婦人開了口,梁家三少奶奶僵硬表情立刻活了起來,她轉身瞪著沈穆清:「你待怎樣?」
沈穆清雖然不知道常惠的身手到底怎樣,但能鎮得住這婦人,她也有了幾分膽氣。輕輕地笑道:「梁家三少奶奶,這句話應該我問您才是。您先是叫了貼身的媽媽點著名兒見我,現在又拿了椅子砸我的婢女——梁家三少奶奶,說實在的,我與梁家早已沒有了關係,你找我,到底意欲如何?」
她語氣雖然柔和,表情雖然親切,眼神卻很冷,眉宇間自然有一種凜然之氣,讓人不敢小窺。
梁家三少奶奶聞言,臉上又浮現出幾分兇惡。
外面突然就傳來二掌櫃的聲音:「姑奶奶,定遠侯府的二公子來了,說想見見您?」
沈穆清一怔。
跟著梁家三少奶奶來的那婦人就拉了拉梁家三少奶奶的衣襟,低聲道:「姑奶奶,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沒等她的話說完,梁家三少奶奶已狠狠地甩開她的手:「你怕什麼?梁家的人就算知道我來一文茶鋪又怎樣?沈家姑娘修養好、德行好、人大方、又長的漂亮——這不是她們家從上到下都掛在嘴邊的嗎?怎麼我來瞧瞧也不行?」說著,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門口「唰」地一下撩了簾子:「去,叫那個梁叔信進來。我到要看看,他跑來幹什麼?沈穆清可是他和離了的弟媳婦——」然後她驟然回首,目光閃爍地望著沈穆清,「莫不是還惦記著自己弟媳婦的好——見她還沒有嫁人,要來看看!」說完,她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無比的猥瑣。
「你!」沈穆清氣得臉色發白。
她兩世為人,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和事。
雖然心裡知道不應該和她一般見識,但到底還是覺得委屈。
都是梁季敏——自己所受到的侮辱都是因他而起——「你這女子,說話怎如此不知廉恥——」常惠漲紅了臉,替沈穆清說話。
「呀喲!你們有廉恥——」梁家三少奶奶譏笑著,「你們有廉恥,怎麼暖亭的大樑上藏了個男人——難怪要和梁季敏和離——說著,她眉角一挑,別有所指地笑道,「你可好了,男人一個接著一個,只苦了我,守著個銀槍蠟樣頭——」
「你,你——「常惠到底也是厚道的人,氣得發抖,可也不好開口罵一個婦道人家。
明霞是個姑娘家,雖然知道她的話不中聽,卻不知道怎麼回。
沈穆清乾脆就不做聲了。
難怪人家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
自己遇到個這樣的,越說越沒譜,還顯得自己沒教養。
梁家三少奶奶見沒有人應聲,越說越大聲:「什麼狗屁首輔的女兒,什麼狗屁世代書香,還不是一樣守不住,要不然,好好一個男人,為啥就和離了——」沈穆清見她越說越不像話,只好側過臉去不理她。
梁家三少奶奶卻不依,伸手就朝沈穆清抓去:「我和你說話呢,你幹啥不看我——」
自從梁家三少奶奶身後的那個婦人接住了常惠的椅子,常惠就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梁家三少奶奶的肩膀一動,他就知道她要伸手,腿微微彎曲用力一點,人就躍到了沈穆清的身後。他一動,那婦人也動起來。伸手就朝常惠拍去。常惠身子輕輕一斜,順著那婦人的手臂飄了過去,一把抓住了梁家三少奶奶伸向沈穆清的手。
梁家三少奶奶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哎呀」慘叫一聲,哭道:「金媽媽,快救我!」
就在常惠抓住梁家三少奶奶手的時候,那個金媽媽已轉身一掌朝常惠的後背心拍去。常惠貓身,金媽媽掌風落空。常惠已一腳朝那金媽媽踢去。金媽媽順勢向前一躍,躲過了常惠的一腿,然後反手朝沈穆清拍去。
兩人的動作發現在火石電光中,沈穆清只看見兩人你進我退的比劃了兩下,然後那個金媽媽就朝自己撲來。
她下意思地尖叫一聲,蹲了下去。身體雖然躲過了金媽媽的襲擊,頭髮卻被掌風掃得生痛。
沈穆清立即意識到常惠和這個金媽媽看是輕描淡寫地你來我往蘊含著極大地危險。她的直覺告訴她,最好鑽到桌子底下去,可自尊心告訴她,如果鑽到了桌子底下去,自己在這個梁家三少奶奶面前可能就永無抬頭之日了。
正在猶豫不決之時,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你們這是在幹什麼?」熟悉的聲音,卻不能讓沈穆清鬆口氣。
梁叔信心腸雖好,眼光也不錯,可關鍵時候卻不一定能鎮得住。
想到這裡,她不由歎了一口氣,扶著桌子站了起來:「二少爺,您來的正好,再遲一些,我這裡只怕會被三少奶奶拆得七零八落的。」
外面的人聽到沈穆清的尖叫聲,立刻蜂擁而至,岳山更是抽出了大刀。
二掌櫃忙將人擋在了門外。
「沒事,沒事,是個誤會!」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的狐惑。
二掌櫃忙低聲道:「你們守在屋子外面,聽著動靜不對,就衝進去。」
岳山想想,點了點頭,七、八個人把暖亭團團圍住。
那邊梁叔信已是滿臉不自在。他遠遠地朝著沈穆清作揖:「都是我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了!」
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突然想到那天梁叔信和梁季敏在叢綠堂裡議論沈箴,說他是九尾狐,被自己聽見——梁叔信也是這樣給自己作揖。
她的心中一軟。
梁叔信也算得上是那條被殃及的池魚吧!
沈穆清苦笑:「二少爺不必多禮。我現在不比從前,開門做生意,經不起這樣的折騰,還望二少爺能體諒我的不易。」
梁叔信紅了臉,一邊作揖一邊道歉:「是我們不好!是我們不好!」
梁家三少奶奶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聲,嘲諷地說了一聲「熊樣」。
梁叔信眉角一挑,眼底閃過一絲惱怒——但到底還是忍了下去。
他朝著梁家三少奶奶拱了拱手,輕言慢語的道:「弟妹,你是明白人,不要和幼惠一般見識。她是孩子心性,說話不經大腦——你是嫂嫂,得有幾分肚量才是。」
沈穆清聽著一怔。
梁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扯上了幼惠?難道是幼惠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離開梁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惠——可這種節骨眼,偏偏又不能問什麼!
梁家三少奶奶橫眉怒目:「你們少東拉西扯,梁幼惠今年都十七歲了,比我還大兩歲,她又什麼不知道的——我看,她是成心讓我出醜。我告訴你,梁叔信,你別以為她是我小姑子我就不敢收拾她。你們要是教不好她,我來替你們教她!」
怎麼搞成這樣一個局面?
幼惠一向是心善的!
沈穆清急得不得了,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支了耳朵聽那梁叔信答話。
梁叔信卻好像怕這件事被沈穆清知道了似的,含糊其詞地道:「當時是家宴,說話就隨便了些。弟妹不要放在心上。娘知道是幼惠不對,已經把她送去馮家反省了。你就不要生氣了。」雖然依舊是勸慰的口吻,鬢角的青筋凸起,手也緊緊地攥成了拳,語氣也極其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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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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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5:22 AM
第一百五十五章 無言以對
梁家三少奶奶卻不領情,忿忿不平地道:「既然知道她不對,為什麼不讓她去蹲祠堂——送到馮家去反省,憑什麼送到馮家去反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金媽媽輕輕地拉了她的衣袖。
梁家三少奶奶立刻轉身,臉色一沉,很不高興地樣子;「幹什麼?」語氣卻緩了緩。
金媽媽笑道:「姑奶奶,您出來也有這一會了。再不去,西大街吳家的豬頭肉就要賣完了。」
梁家三少奶奶「哎呀」一聲,有些懊悔地道:「早知道就應該早點過來——我們走吧!我早就聽人說京都西大街吳家的豬頭肉天下無雙,這一次,可得好好嘗嘗。」說著,也不看眾人一眼,逕直朝外走去。
金媽媽朝著沈穆清點頭笑了笑,跟了上去。
梁叔信則是苦笑著朝沈穆清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沈穆清兩腿一軟,摀住胸口坐在了一旁的玫瑰椅上長吁了口氣:「梁淵從什麼地方尋了個這樣的活寶來——真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姑奶奶別生氣,」常惠磕磕巴巴地安慰沈穆清,「家要敗,出妖怪。我看,這梁家,缺德事做多了,要遭報應了!」
要是人人做壞事都能遭報應,天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沈穆清失笑,真誠地對常惠道:「今天多虧有了你,要不然,真吃大虧了。」
常惠謙虛道:「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婦道人家也有這樣好的身手!」
沈穆清沉吟道;「那個金媽媽的身手很好嗎?」
常惠點頭;「在女人當中,她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了——我大嫂不病的時候,大概也就和她在伯仲之間吧!」
沈穆清一怔。
她沒有想到六娘也有一身好武藝。
「那,她是什麼病?」
常惠苦笑:「她一個做幾份工——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的熬——我想去鏢局裡做師傅,她又不讓。說大哥已經不在了,不能讓我——他好像有很多的心思無處可述一樣,和沈穆清絮絮叨叨地,「我離家已有二十年了,父母全靠大哥大嫂孝敬——不孝有三,我佔全了。大嫂的話我不能不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向姑奶奶借的那些銀子——」
沈穆清笑道:「我們家的經濟上比你們家寬裕一些,可你們家的人都有一副好身手——人都是一樣,各有長短,有難的時候就應該相互幫一幫。常大叔的兩個孩子還小,等挺過這幾年,日子就好了。」
「可不是,」常惠目光一亮,「侄子在義學裡讀書,先生誇他聰明伶俐,說怎麼也能考個秀才——我知道我不應該沒骨氣,向你們家借銀子。可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以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就是了。」
沈穆清覺得他雖然形象不佳,但談吐卻很有趣。笑著直點頭。
常惠本就是個多話的人,見沈穆清不嫌棄自己家長裡短的,心裡一高興,本不想說出來的話很自然地說了出來。
「窮人怕得病啊。身體好的時候沒什麼,可這一倒下,就知道好歹了,大嫂等著吃藥,侄子等著拿米拿肉去義學,侄女自大哥沒了,新衣裳都沒再添一件——這到處都要用錢——骨氣都換銀子嗎?我一個人,在大漠待了十五年,看過天山的雪,也喝過納木措的水——真苦的時候,只想著能活下去就成,管它是為尿還是餿飯,一樣咽和是去——」
每個人心中都有傾吐的需要吧!
生活這麼艱難,能說出來,心情會好很多。
沈穆清微微地笑,聽常惠絮叨。
兩人說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二掌櫃隔著簾子請她示下:「你看,我們明天還要不要再雇幾個師傅?」
應該不用了吧?
難道那個梁家三少奶奶還能天天出門不成?
如果身邊有個像常惠這樣的人就好了!
念頭一閃,沈穆清動了心思。
她先吩咐二掌櫃:「眼看著時候不早了,請師傅們歇歇,等我和常師傅說兩句話,你代我做陪,大家一起去香樓喝酒吧!」
沈穆清的話音剛落,常惠已擺手:「我就不去了!那種地方,我不習慣!」
天香樓是京都比較有名的妓院,常惠不去也好!
「既然如此,那你們先去吧!」
二掌櫃應聲而去。
沈穆清就笑道:「對了,常師傅,不知道你這武藝是跟誰學的?」
常惠一怔,道:「這事家傳的。我們常家,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氣的。只不過到了我父親那一輩,只有我父親這一個男丁,漸漸的,江湖上的人也不怎麼知道我們常家了。」
常恩死的真是——雖然後來那個什麼六爺沒有討到好,可他死一千次也喚不回常恩了。
他只有一個兒子,難怪六姐不想兒子走常恩德老路!
想到這些,沈穆清不由幽幽歎了一口氣問常惠:「那你收不收徒弟?」
常惠就有幾分猶豫。
沈穆清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的不妥。
古時候收徒弟可不是像現在,天地君親師,那是和父母一樣的人。所以師傅收徒弟是很慎重的一件事,更何況是像常惠這樣家傳的武藝。
「常師傅,是這樣的。」沈穆清忙補救,「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就是想請你到家裡去坐館,教教我們家小廝護院一些拳腳功夫——也不用學的那麼厲害,只要不被人欺負就是了。」
常惠表情遲疑,半晌沒作聲。
「如果為難,就算了——」沈穆清忙道:「我不懂這些,也只是提一提。說得不對的地方,你不要放在心上。」
常惠忙解釋道:「姑奶奶,您是不知道,但凡有幾分拳腳的人,都自視比其他人高一等。要是修養好一點的,遇事自然會忍,可是修養差一點的,只怕就會起紛爭。你要是學了個十成十,也好,打遍天下無敵手,就怕你只是個半瓢水,打又打不過,偏偏又有幾分功底,人家把你當江湖人收拾——不如不學——江湖中人輕易不會對不懂功夫的下死手,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沈穆清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不由訕笑:「常師傅別見怪!」
常惠也笑;「你要是有什麼事,讓人帶信道羊腸胡同找我就是——我們現在搬到那裡去住了。用不著為了吃豬肉就養頭豬吧!」
沈穆清被他的話逗得笑起來。
眼看著天色不早,讓明霞又另外包了二十兩銀子給常惠。
常惠也不客氣,笑道:「我是蚤多不癢,債多不愁啊!」
沈穆清哈哈笑。
送走了常惠,她帶了李四官快馬加鞭往內城趕,等她感到正陽門時,城門已關,她沒有辦法,只得轉回白紙坊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英紛趕了過來。
「昨天我回去的時候聽說姑奶奶還沒有回來,就說您要宿在白紙坊,特意讓我給家裡報信的。」英紛向沈穆清說著昨晚的情況,怕沈穆清回家後兩人的說詞不一。
「老爺說什麼了沒有?」沈穆清怕沈箴擔心。
英紛道:「老爺大半宿沒睡。還說,以後去白紙坊,甲末就得回來。要不然,就不准再去鋪子裡了。」
兒行千里母擔憂。
沈穆清連連點頭:「都怪我沒有注意!」
英紛關心她走後的情況,問道:「姑奶奶,那梁家的人來幹什麼?」沈穆清覺得自己昨天的遭遇簡直讓人說不出口,歎了一口氣,道:「具體的,你問明霞吧!」
英紛滿臉狐惑,沈穆清已道:「對了,我讓你打聽的事,你打聽的怎樣了?」
英紛臉色一肅,「我裝著是尋親的人,左鄰右舍都問了。說,那院子原是鎮武伯家的別宅,三年前被一戶姓蕭的人家買去。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住,這兩年,一直空著。前段時間還傳出來要賣。」怎麼會這樣?
「還打聽到了什麼沒有?」
英紛搖頭。
「蕭家人時新搬過去的,而且也不怎麼和別家來往——再多的,大家就不知道了!」
沈穆清沉思半晌,喊了林進財來。
「你去柏樹胡同那邊看看,是不是有幢院子要賣?」
林進財應聲而去,沈穆清就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
如果能到吏部問問就好了——官員任免,那裡都有底子——找誰問好呢——想到這裡,沈穆清猛地站了起來。
「英紛,叫人備車,我要去甜井胡同閔大人那裡。」
英紛應聲而去,又很快地折了回來。
「姑奶奶,姑奶奶,蕭公子來了!」
「蕭公子?」沈穆清怔住,「蕭颯?」
「正是蕭颯蕭公子!」
「讓他到花廳等。」沈穆清忙道,「我換件衣裳就來!」
英紛抿嘴一笑,急步而去。
沈穆清在白綾襖外面罩了件豆綠色的褙子,去了花廳。
英紛和明霞一個上茶,一個上點心,正慇勤地招待著蕭颯。
沈穆清見他與那天打扮的大不相同。
寶藍色 的五蝙捧壽團花紵絲直綴,玉色布巾,腳上穿著一雙鴉青色福頭鞋,不僅打扮得很平常,而其衣服上的褶子還清晰可見——分明是件新衣裳。
莫非因為要見客,所以才特意換了件新衣裳。
她心中微微地刺痛,什麼客氣話也沒有說,開口就道:「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在京都?」
蕭颯在沈穆清走進來的時候就緩緩地站了起來。
聽到她問他,他眼睛突然一亮,迸射出如夏日般灼熱光芒,不答反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人相見
沈穆清一怔。
蕭颯怎麼知道自己拍英紛去打聽過他的消息?
她吃驚地抬頭,就看見了蕭颯那過於灼熱的目光。
沈穆清再一次怔住。
那目光裡有著讓人不容錯識得企盼和期待!
他企盼什麼?
期待什麼?
念頭閃過,心底翻起驚濤駭浪——有什麼東西壓抑不住地要從心底破繭而出——可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蕭颯已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問道:「你派了貼身的丫鬟打聽我們家的事——為什麼?」
身高形成的差距在這一刻是如此地明顯,壓迫感讓沈穆清第一次在蕭颯面前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
「沒,沒什麼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倉促而無措,「沒什麼事。我就是那天在一文茶鋪的巷子口看見你了,好像很不高興地樣子,還穿著粗布衣裳,沒有帶小廝、隨從——」話說到這裡,她突然有些心虛起來。
「蕭颯,我們是朋友吧?」
有些困惑地樣子。
蕭颯愕然,然後點了點頭。
沈穆清微微地笑起來,「朋友應該互相幫助吧?你到底出了什麼事?能不能跟我說說?也許有我幫的上忙的地方?」
蕭颯眼底就綻開一絲笑意,然後這笑意漸漸從眼底溢出,落在眉梢嘴角。
「你以為我出了事,所以才去找我的?」
他的聲音很輕,像吹過樹梢的風般的柔和,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穆清,你是不是以為我出了什麼事,所以才急著找我!」
蕭颯再一次地問她。
與第一次不確定不同,這一次,疑問句從他的口中說出來變成了肯定句——而且隨著他這句話出口,他的神態也變得平靜、溫和,還隱隱有了一種從容不迫的自信,讓他顯得成熟而穩重。
沈穆清突然間就鬆了一口氣。
蕭颯的這種態度,讓她感覺到熟悉和安全。
彬彬有禮,自信內斂,既不合人過分的親暱,也不和人過分的疏離——就像她以前公司裡比較要好的男同事。困難的時候會在一定的範圍內幫你,失意的時間會有一定的範圍內安慰你——那種比朋友多,比戀人少的距離——讓她感覺到安心。
時光會讓一切改變。
兩人畢竟有快三年沒有見面了。
那年少年時的淡淡情愫,說不定蕭颯早忘懷,或是把它當成一件羞澀的事壓在了心底——當時自己畢竟還是有夫之婦!
沈穆清釋懷。
自己太過多疑了!
蕭颯的目光本來就很明亮,少年時看人就很銳利——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慢慢長大。
她笑顏如花:「當然是擔心你出事,所以才去問的?」
蕭颯望著那嬌艷可人的臉龐,微微笑了起來。
穆清有一種非常敏銳的直覺——這直覺讓她對自己的行為判斷對錯。就像在馬車裡——自己什麼也沒有說,她憑著感覺就做出了決定——雖然讓他傷心欲絕,冷靜過來一想,卻是正確的決定。
還有在藥王廟。
來來往往那麼多的人,她偏偏就找上了自己——蕭颯的笑容更深了,目光中帶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溺愛。
「我沒出什麼事。」他笑道:「是我三哥出了點事!」
沈穆清一聽,立刻大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你出了事?」說完,她一顆剛剛落下的心又高高懸起,「你三哥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要賣院子?還有,你怎麼在京都?」
蕭颯笑起來,態度前所未有的溫和。
「今年春天,三哥收了一批瓷器運到泉州,和蕭成,哦,就是我那個庶出的大哥,兩人準備合夥做海上生意,誰知道船回來的時候遇到了海嘯——血本無歸。這眼看著到了臘月,家裡要攏帳了——當初他幫過我,我就想幫幫他。」
兄弟之間能互相幫忙,這是好事,自然要支持!
沈穆清點頭:「差多少錢?」
蕭颯一怔。
「我手裡還有點積蓄,」沈穆清笑道,「就當時借給你的。等你三哥緩過氣來了,再還我也是一樣。生意人嘛,總是有虧有盈的時候!」
蕭颯目光一閃,低聲道:「還是算了吧!數目太大——」
沈箴在獄中,真是多虧有他幫著跑前跑後的。
就當時還這人情債吧!
「眾人拾柴火焰高嘛!」沈穆清笑道,「你說說看,我量力而行幫一把吧!」
蕭颯面無表情,怔怔地望著她,沒有作聲。
「你可別跟我說你不差錢!」向人開口借錢,總是件為難的事。沈穆清語氣促狹,「要不然,你也不會去賣院子了?」
蕭颯深深地凝望著她,揚眉一笑:「大概差二、三十萬兩銀子!」
蕭颯的笑容又一種飛揚的味道,沈穆清每次看了都覺得心中一暖。
所以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怎麼這麼多銀子?他收的什麼瓷器?就是官窯的新出的粉瓷裝上兩船也沒有這麼貴啊?」
蕭颯很是意外地望著她。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沈穆清的目光中充滿了狐疑。
蕭颯臉色一肅,忙到:「這件事要想說清楚,那得從頭說起。」
沈穆清就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她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了。
她嘟了嘟嘴,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蕭颯就笑坐到了沈穆清旁邊的太師椅上。
「我們家雖算有錢,可平日卻管得嚴,沒有成家的子弟,不管是嫡庶,吃、穿、讀書等開銷雖然都在公中,但也有一定的限額。自己能動用的,也就是每月五兩的月例錢,再就是逢年過節得的紅包。如果你不夠用,要麼自己想辦法去掙,要麼就省著點用。除了極個別的,比如我五哥——外家是臨汾最大的地方這樣的,其他人手裡都沒有什麼錢。想做生意,就得向祖父打借條借,三分的年利還。」
沈穆清睜大了眼睛。
「你祖父,很厲害吧?想的出這種辦法?」
蕭颯笑起來:「是很厲害,我們家,是從祖父手裡才富起來的,曾祖父那會,也就是個土財主。」
沈穆清點頭。
蕭颯繼續道:「我出仕後,兄弟幾個裡出挑的就是二房的三哥和三房的五哥了。當初三哥向祖父借本錢做這筆生意的時候,祖父根本就沒有答應,二叔看著這生意利潤可觀,又是和蕭成做生意,就私自挪了一筆錢給他,想讓他賺點私房錢,以後可以喝五哥鬥一鬥。如果僅是瓷器的損失,也就十來萬梁。後來出了事,又是在泉州借的高利貸——三哥一直沒敢跟家裡人說,怕二叔知道了著急,也怕五哥知道了捅到了祖父那裡。結果利滾利,最後到了二十四萬——」
沈穆清就想到了蕭颯不敢私下請人給自己補習的事——「你們家都是鴨子——」她小聲的嘀咕著。
「什麼?」蕭颯瞪大了眼睛。
那個十六歲的紅衣少年又回來了!
沈穆清不由抿嘴而笑,「不是鴨子是什麼?為了游水的動作優美自然,個個的腳掌都在水裡拚命地劃——不像鴨子像什麼?」
蕭颯無語以對。
沈穆清笑了幾聲,正色地道,「那你準備借多少銀子給你三哥?」
「怎麼也得借個二十來萬吧?」蕭颯訕訕然地道。
出了大頭?
沈穆清很是意外。
蕭颯解釋道:「三哥外家是我們家的一個掌櫃,其他兄弟又不敢開口,蕭成家裡能賣的都賣了,湊了五萬兩——」
沈穆清點頭:「那你現在手裡有多少?」
蕭颯猶豫道:「湊了十七萬兩——我手裡還有柏樹胡同的院子,一些古玩字畫什麼的——」
沈穆清打斷了他的話,「也就是說,還差三萬兩?」
蕭颯目光一閃,搖頭道:「院子我昨天已經和保人說好了,三千兩銀子賣給他——還差二萬七千兩。」
「院子已經和人說好了?」沈穆清吃驚地道,「這麼快?」
蕭颯點頭:「那地方靠著石化橋,三部六院都在附近——」
也是!那地段的房子嘗嘗是有價無市。
只要有人放風出來賣房子,立刻就有人買!
「那你住什麼地方?」沈穆清關注地道。
「我馬上就回甘肅了,」蕭颯笑道,「這次回京都,是為曾大人催軍餉,還有過節送年禮。」
「混得不錯啊!」沈穆清笑道,「能幫著送年節禮,看來很得曾大人的賞識,陞官了沒有?」
「還是做都事!」蕭颯到底年輕,看似平靜的臉上又幾分得意,「不過升了正五品的都事。」
「正五品,不錯啊!」沈穆清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蕭颯一向機靈,有謀略。
「馬馬虎虎吧!」蕭颯表情看似隨意實際上卻有幾分自豪的謙虛道,「比上不足,不下有餘!」
沈穆清看他這樣,鬆了一口氣、幹的好就好!
「對了,說起來,我來見你,是有樁事想求你!」蕭颯突然轉變了話鋒。
「求我!」沈穆清頗有些意外。
蕭颯笑道:「我想讓你給我引見沈大人。」
「老爺?」沈穆清張口結舌。
「嗯!」蕭颯正色地道,「我這幾年在甘肅,兵部的軍餉一直很難到位。每次到了十月份我就會為這件事進京打點戶部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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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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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5:32 AM
第一百五十七章 蕭颯之難
沈穆清明白了。
猶豫道:「只是現在老爺不再任上了——」
「我只是有些事想請教沈大人,」蕭颯沉吟道,「大周兵力東有遼東、西有甘肅和宣同,南有福建。福建和遼東就不說了,兩位總兵都是德高望重的,自然不能相比。可宣同總兵梁淵和我們曾大人一前一後升的總兵,講資歷,也差不多,但宣同那邊的軍餉就一向比我們這邊調撥得要早、調撥得快。我這幾年在京都門路也走了不少,但效果卻不大。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我忽視了或是沒有打點到的——沈大人的胸襟和眼光我一向很是佩服,早就想去請教請教,只是你們一直在江南沒回來——」
沈穆清驚訝地望著蕭颯:「你,到過我們家?」
蕭颯想了想,輕輕含頜。
「我每次到京都辦事都會去你們家看看,只是一直無緣相見!」
沈箴現在退居在家,除了幾個老朋友,少有訪客。像他這樣的政客,關心廟堂動態已是習慣——如果蕭颯以小輩的身份去請教他,一來沈箴可以有個說話的人,二來說不定真的能幫上蕭颯——沈穆清立刻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和我一起去見老爺吧——我正要回松樹胡同。」
蕭颯點頭。
沈穆清這才想起:「你吃過早飯了沒有?」
蕭颯目光一閃:「沒有!」
沈穆清忙起身叫了英紛:「蕭公子還沒有吃飯,」說著,回頭望著蕭颯,「你帶小廝隨從了沒有?」
蕭颯搖頭。
沈穆清吩咐英紛:「你去跟林進財家的說一聲,給蕭公子弄點吃的。」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不由抱怨道:「你也是的,出門為什麼不帶個人!有什麼事,也有個照應的。」
「你把我說的像離不開大人的孩子似的!」蕭颯回道,「我哪有那麼嬌氣?」
沈穆清倒不是怕他嬌氣,是怕他的脾氣。
「龐管事呢?他沒有跟著你嗎?」
「我又不是文官,他又不能當幕僚!」
「那寶良呢?他今年應該不小了吧?」
「我送他回臨城了。免得他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
「身邊誰在服侍呢?」
「金良和玉良。你放心吧,我身邊有人!」
「甘肅那邊過得慣不慣?」
「有什麼不慣的。我十歲就跟著二叔走漕運,你別以為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
沈穆清語氣一緩,道:「成親了沒有?」
「沒有!」蕭颯很是乾脆,「我一年才七十二兩的俸祿,自己都不夠用,成親?老婆孩子吃什麼?用什麼?」
沈穆清笑起來:「有銀子給三哥還債,就沒銀子娶老婆。」
「哎呀!」蕭颯有點煩,「你怎麼每次遇到我就像個老太婆似的叨念。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沈穆清氣結。
蕭颯又陪著笑臉:「好了,好了,淨說這些做什麼?我還沒吃飯。有什麼事吃了飯再說——」
正好英紛進來示下:「姑奶奶,早飯擺到哪裡?」
沈穆清看了一下花廳。
打掃得乾乾淨淨,牆角的高幾上擺著冬青樹。
「就在這裡吃,行不行?」她問蕭颯。
「行啊!」蕭颯點頭。
英紛出去,和明霞兩人端了食盒出來。
還有人哪裡去了?
沈穆清思索著,英紛已和明霞開始奉菜擺箸。
十個巴掌大的銅製小碗,分別裝醬兔肉絲,白煮雞絲,酒糟魚,蜜汁辣黃瓜,五香熟薺,素炒黃豆芽,香菇炒火腿,涼拌水蘿蔔。蒜汁,還有一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東西。最後上了一碗用紅潮水碗盛著的熱氣騰騰的素面。
蕭颯看著一怔。
沈穆清則指著那個黑乎乎的東西道:「這是什麼?」
「這是五方豆豉。」英紛看了一眼蕭颯,「林進財家的說,山西人都興吃這個。」
我怎麼沒有聽說過?沈穆清在心裡腹誹著,望向蕭颯。
蕭颯笑著點頭:「用來伴水面。」一邊說,一邊已自己動手,將蒜汁倒進了面裡,挑了些豆豉到面裡。
「鹹的東西少吃。」沈穆清把涼拌水蘿蔔和五方豆豉換了個位置,「多吃些青菜。」
蕭颯「嗯」了一聲,埋頭吃麵。
沈穆清就看見花廳的簾子輕輕地晃了晃。
「誰在外面呢?」沈穆清望著英紛,「去看看!」
英紛應聲而去,撩了簾子和外面的低聲說了幾句,笑著折了回來:「姑奶奶,是步月,就是來看看有沒有吩咐。」
沈穆清點頭,又覺得自己在旁邊這麼坐著看蕭颯吃麵有點不妥當。
她站起身來,剛要開口,蕭颯突然朝她望過來。
「我還有一個事,想讓你幫幫忙。」
沈穆清聽著,又重新坐下,道:「什麼事?你直管說就是。」
蕭颯就看了立在身邊服侍的英紛和明霞一眼。
兩人都是眼尖的,立刻屈膝退了下去。
見屋裡沒有了人,沈穆清又問:「什麼事?」
蕭颯拿著筷子猶豫了一會,道:「你能不能幫我找個地方住?」
沈穆清愕然。
蕭颯忙道:「我十一月底就動身,最多住一個半月。不會太久。」
沈穆清看他眼底閃過一絲哀求,心裡一軟,道:「要不,你住在這裡好了。花廳旁邊還有兩件客房。」
蕭颯猶豫半晌,道:「白紙坊這邊離六部太遠了——能不能跟沈大人說聲,讓我住在那邊。」
這下換沈穆清猶豫了。
「後罩房也可以——我挪用了一部分軍餉,現在一個錢當兩個錢用——住客棧雖然錢少,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你怎麼能挪軍餉?」沈穆清的聲音都低了下去,「到底挪了多少,我幫你補上,眼看著就要到年底了,要是這該發的錢沒有發下去,小心引起軍變——你怎麼這麼糊塗。」
「不要緊,等兵部的軍餉拔下來就好了!」蕭颯不以為然,「軍中的事複雜著。你不懂,你現在想辦法給我找個住的地方是正經。白紙坊在外城,我這幾天有應酬,太晚了出不了城門。而且有什麼事,也可以隨時商量沈大人。」
沈穆清想了想,道:「這事我做不了主,等會你商量老爺,得他同意才行。那裡畢竟是他家。」
蕭颯看了她一眼,肅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沈穆清就想到了另一樁事,她重新站起來:「快吃,小心面冷了。我去去就來。」
蕭颯剛「嗯」了一聲,沈穆清已匆匆而去。
她去了正屋的書房,過了一會,雙手捧著個黑漆描金盒子出來。
迎面就看見步月神色焦急的拉著英紛,低聲下氣地說著什麼。
沈穆清皺了皺眉,喊了一聲「英紛」。
英紛一驚,嚇得跳了起來。
她滿臉的慌張,喊了一聲「姑奶奶」。
「怎麼回事?」沈穆清冷冷地望著英紛。
英紛的臉立刻漲得通紅,步月則望了英紛一眼,上前稟道:「姑奶奶,定遠侯府梁家大少奶奶要見您,正在門外等著呢?」
梁家大少奶奶?王溫蕙?
沈穆清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
「姑奶奶,我不是有意瞞著您的。」英紛忙上前解釋,「我是想著,您犯不著再理梁家的人——」
見不見,得由自己決定才是!
沈穆清臉色不悅,但當著步月的面,她卻不好訓斥英紛。只是草草地點了點頭,吩咐步月道:「你去把大少奶奶迎到東廂房裡坐。我馬上就來。」
步月應聲而去。
沈穆清看也不看英紛一眼,去了花廳。
蕭颯已經吃完了早飯,桌上的碟碗都已經收了下去,他正在喝茶,看見沈穆清進來,他笑指著手中的茶,道:「真不愧做茶葉生意的,這茶真是好!」
沈穆清笑道:「這可是南京時家茶場出產的『雨花茶』」
「時家?」蕭颯笑道,「時子墨大人家?」
沈穆清點頭:「你也知道啊!」
蕭颯笑道:「沈大人帶你去江南,我想一定會落腳南京時家的。聽說沈大人年輕的時候就得時大人提攜,兩人一直是知己。」
沈穆清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兩人的關係是挺好的。」然後她把自己在時家遇到時靜株的事簡短地跟他說了說,——前兩天接到時姑娘的來信,說過完年她就動身來京都。我到時候準備和她去趟福建。她在外面跑的多,經驗廣,身邊又有得力的人,跟著她,我比較放心。」
「去一趟福建啊!」蕭颯沉吟道,「你既然是想和時姑娘合作生意,我看,身邊也得有人才是,全靠著她,我怕你以後和她談生意的時候硬不下心腸來和她講條件。」
這正說道她的心坎上了。
沈穆清點頭。
蕭颯又道:「而且,最好別合夥做生意。如果一定要合夥,拿錢之前,先把契約寫清楚,各投多少錢,怎麼分紅,虧損了怎麼分攤——都要寫的清清楚楚才是。」
沈穆清知道他出身商賈,對這些事輕車熟路。
「一文茶鋪的生意,我沒有準備和別人合夥。」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訴蕭颯,「這個我也和時姑娘說清楚了。時姑娘是想在京都做野菜生意——也不能說是野菜,是家養的野菜——」
沈穆清覺得這種說法也有些不確切,誰知道蕭颯已接口道:「是不是把野菜想辦法大批量的生產?」
「對,對,對。」沈穆清笑道,「時姑娘種茶的時候,發現有很多茶農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都吃野菜,她嘗了嘗,覺得味道非常鮮美。為了節省開支,她就讓茶場的廚子挖了一些回來種。味道比純天然的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能保質保量,就想在京都開一家也菜館,專做素菜生意,我也覺得這主意可行。她就想讓我也如一股。」
第一百五十八章 無可奈何
「我瞧著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啊!」蕭颯笑著打趣她沈穆清斜睨著他笑:「她覺得我人不錯,所以特意關照我。」目如秋水,讓蕭颯的心心漏跳了幾拍。
「那你錢夠不夠?要不要我幫你想想辦法?」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沈穆清抿嘴而笑:「你能把你自己的帳理順了就不錯了,還操我的心!」
蕭颯一怔,然後訕訕然的笑了笑。
沈穆清就拍了拍手中匣子:「給,讓人帶會臨城去!」
「是什麼?」蕭颯不解地道。
沈穆清打開匣子。
明晃晃,金燦燦——竟然是滿匣子黃金。
「這些應該夠三萬兩銀子了!」沈穆清笑道,「你先拿去應急!」
蕭颯就垂下了眼瞼,坐姿也有些僵硬。
沈穆清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推了推他的肩膀,打趣道:「喂!不是白借的。得打欠條,要還的。」
「不打行不行!」蕭颯抬頭,很認真地望著沈穆清,「我不想打借條,行不行?」
沈穆清覺得蕭颯的態度有點奇怪,但自己既然已經想好了把這金借給他應急,也就沒準備他還——你借錢給別人的時候別人會感激你,可你要是去耍債,別人卻會恨你,不僅沒有了借錢時的情分,還撕破臉面。所以沈穆清要麼不借錢給人家,要麼借了就不準備他還。何況在古代,朋友之間是有通財之義……蕭颯也許會認為自己借錢給他又要他打欠條是一種羞辱……
她笑道:「和你開玩笑的……快拿去吧!」
蕭灑眼底閃爍著一種讓沈穆清看不明白的光彩。
他伸出手將桌上的匣子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正色地道:「我知道了!」
沈穆清一怔。
她覺得蕭颯的樣子很奇怪,說的話也很奇怪。
可沒等她開口,英紛進來稟道:「姑奶奶,客人已經伺候到東廂坐下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然後對有些詫異的蕭颯解釋:「是梁家的大少奶奶,突然來的,不知道找我有什麼事?」
英紛聽著大急。
蕭颯挑了挑眉頭:「梁家的大少奶奶?王溫惠?」
沈穆清點頭:「我去去就來!」
蕭颯點頭,然後指了指英紛:「給我再上杯茶!」
英紛應聲而去,沈穆清又和他說了兩句話,然後去了東廂房。
兩年半沒見,王溫惠在相貌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她梳著高雅的牡丹髻,戴了幾支做工精緻的赤金點翠首飾,穿了色的綾襖,藍綠色的棉裙,大紅色通袖襖。看上去親切而隨和。
兩人見了禮,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臨窗大炕頭上,丫鬟們上了茶點每等沈穆清開口,王溫惠已道:「我想和你說兩句話,讓丫鬟們都退下吧!」非常的直言不諱。
沈穆清點了點頭,吩咐在身邊服侍的凝碧:「你們都下去吧!丫鬟們應是,在碧凝的帶領下魚貫著出了門。
沈穆清笑著做了一個「請喝茶」的手勢。
王溫惠笑著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穆清,你見過三叔的新妻子了。」她說的是個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沈穆清笑著點頭:「大嫂一向是算無遺策。」
王溫惠歎氣:「馬有失蹄,人有失手,說起來,這件事都是我的錯,——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沈穆清有點意外。
王溫惠已苦笑道:「說真的,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家裡如今是雞飛狗跳牆。」
沈穆清本來想找個機會去馮家打聽打聽梁幼惠的情況,聽王溫惠這麼說,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幼惠,到底怎樣了?我聽說,送到馮家去了!」
王溫惠點頭:「老太太給媳婦使下馬威使慣了,金桂進門沒多久,哦,金桂,就是三叔新進門的媳婦,她進門沒多久,老太太聽說她只會騎射不會女紅,把她叫到自己屋裡幫著打絡子,又和她聊天。剛開始金桂還忍著,沒幾天,就發作了,朝著老太太嚷了一頓,跑回疊翠院睡大覺去了。
老太太氣得病了,派了董媽媽去給他讀〈女誡〉,不知道宛清在一旁說了些什麼,結果金桂拿出馬鞭就抽了董媽媽三鞭子。太太就把娘叫去訓斥了一番,娘聽了去找金桂理論,結果被金桂給罵出來,氣得躺在創傷。你也知道,幼惠一向沒眼色,跑去找金桂,結果金桂拿著鞭子要抽他,要不是當時蔣雙瑞在,用好話攔了一下,估計幼惠也逃脫不了。」
沈穆清大吃一驚:「那幼惠有沒有事?」
「被嚇著了!」王溫惠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發了病,我看著不是回事,讓人把幼惠送到了馮家,那裡畢竟是她的外家,馮家大少奶奶是個精明厲害的,她在那裡,總比在家裡好。
沈穆清歎了口氣。
端器茶杯喝了一口茶。
她現在與梁家沒有關係了,去看幼惠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大少奶奶不必放在心上!」沈穆清想了一會,笑道,「您一向那個收拾亂癱子的人……別人不清楚,我最清楚。」
「我知道!」王溫惠很是感慨的樣子,梁家只怕是要敗下去了——金桂和馮宛清湊到一起,還能有什麼好啊!
恐怕不是梁家要敗了,而是你王溫惠不能隻手遮天了吧!
沈穆清微微一笑了:「所以您就把她引到我這裡來了!」
「你不是別人,我犯不著跟你說謊!」王溫惠正色地道,「真不是我引來的。」
「馮宛清?」沈穆清挑了挑眉。
王溫惠道:「我也這麼懷疑!」
沈穆清就嚮導了蔣雙瑞讓紫紗給自己送首飾的事。
她抿嘴一笑:「說不定是蔣雙瑞呢?」
王溫惠一怔。
「三少奶奶來到我這裡說了什麼話,你應該知道了吧?」沈穆清端起茶盅,輕輕地抿了一口。王溫惠冷冷地一笑,半晌沒有做聲。
就在沈穆清以為她要起身告辭的時候,王溫惠突然道:「你知道為什麼很欣賞你嗎?」
欣賞?一直沒有感覺到?
沈穆清笑望著她。
王溫惠目光迷離,好像陷入了回憶中,對沈穆清的神色視而不見「你剛進門那會,我去看你——你正用澡堂子後面的土炕個李烙麵餅吃……」
沈穆清很是意外。
她沒有想到王溫惠還記得這件事。
那時侯她剛嫁進去,梁季敏不願意為了吃飯事引起家裡的紛爭,順著丈夫的意思, 不吵不鬧,然後想辦法從外面頭木炭回來自己開小灶,而馮氏也因為收了自己的那四千兩銀子對這見事睜隻眼閉只眼……
「我突然就嚮導了自己剛嫁進來的時候。」王溫惠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哀愁,「和你想了一樣的辦法,只不過,我買回來的是木柴,因為升了明火,被太夫人叫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這都不是我欣賞你的主要原因,我欣賞你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不光受了多大的委屈,你都不抱怨,不激動,不被怒火燒燬理智,總是從那些很日復一日的事裡找到樂趣……我從來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人……特別是和三叔的合離,不拖泥帶水,不猶豫含糊……說到這裡,她凝視著沈穆清,」穆清,你到底是狠心呢?還是善良呢?
「什麼都不是!」沈穆清微微地笑著,「我只是不愛梁季敏而已!」
王溫惠全身一震,驚愕地望著沈穆清,目光更是迷離。
「愛……是什麼……」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揚,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 凡事相信,凡事盼望,翻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沈穆清一本正經地引用著〈聖經〉上的話,心理卻在腹誹,著是我的愛情,自古開天地也沒有幾樁,王溫惠,你就在你的婚禮裡好好地找吧……就當是金桂來找我麻煩地一點利息好了。
王溫惠的臉果然蒼白起來。
她低頭沉思良久,突然抬頭望著沈穆清:「你說的對,我從來沒得到過愛……」
王溫惠的神態裡滿是疲憊,就像跋山涉水的旅人,再也無力繼續走下去。
沈穆清突然心中不忍。
誰愛誰?誰又愛誰多一點……從來都沒有定論。也許你認為的很難,卻恰恰是別人的甜蜜……自己怎麼能憑著自己的喜好去判斷一樁婚姻的好壞。
「大少奶奶,世無完人,又如何能做到盡善盡美?」她了王溫惠的衣襟,「能做到其中的幾點,已是難得。」
王溫惠望著沈穆清微微的笑。
她略有些豐腴的臉龐帶著意思苦澀,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謝謝你!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原來,世,真的有比男人還堅強的女子!」說著,她站起身來,「我是藉著給你道歉的機會,想和你說說話。現在我心理舒服多了。」
沈穆清望著她眉宇間漸漸漏出來的堅毅,欲言又止。
送走了王溫惠,沈穆清一個人在屋裡坐了良久。
英紛激磁在屋外探頭,她裝作沒看見——讓她受點教訓,竟然私做主張起來。
過了一會。過了一會,英紛怯生生地端起一杯茶進來。
「姑奶奶,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沈穆清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你可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你都這樣,以後那些小的豈不是有樣學樣。」
英紛忙跪在了沈穆清的面前:「姑奶奶,我錯了。你要怎麼罰都不為過!」
沈穆清就歎了一口氣,道:「你既然知道錯了,這又是第一次,我就算了。可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交給李媽媽處置。」
回到沈家後,沈穆清把李媽媽抬到了一個比較高的位置,讓她去門監督原子裡的小丫鬟們。
英紛連連點頭:「我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沈穆清就嗔怪地歎了一口氣:「好了,好了,起來吧!去看看車得怎麼樣了?我們回松樹胡同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5:36 A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松樹胡同
回到松樹胡同,沈箴把沈穆清狠狠地訓斥了一番:「你再這樣不回來,以後就不准開茶鋪了。」
沈穆清低頭認錯。
沈箴見她態度不錯,這才略略消了些氣。
水香進來稟道:「老爺,甘肅指揮司都事蕭颯求見。」
回來的時候,蕭颯要和沈穆清分頭行事,自己後一步去沈家,——免得有人說閒話。
沈穆清一想,也有道理,遂沒有堅持。
只是她沒有想到蕭颯來的這樣快——她還沒有機會對沈箴說這件事。
沈箴頗有些意外:「曾菊的下屬?」水香點頭應「是」
沈穆清吩咐水香:「你去把蕭大人請到花廳坐,我還有幾句話和老爺說。」
水香應聲而去。
沈箴奇道:「怎麼?你見過蕭颯了?」
沈穆清就把蕭颯早上來找她的事告訴了沈箴,但關於借錢的事卻隻字未提。
沈箴皺了皺眉:「你這孩子,真真是不懂事。他是曾菊門下的人——怎能隨便就見?」
關於這件事,沈穆清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她輕笑道:「人家在國子監的時候拿了您的拜帖去見過林祭酒,後來為您出獄的事到處奔波此案有了去甘肅的機會——如今您回來了,他不來拜訪拜訪您,也說不過去啊!要是您實不想見,我讓他回去吧!」
沈箴聞言歎了一口氣,道:「不用了,讓他進來吧!」說完,又喃喃地道:「難得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被抄了家的首輔。」不免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沈穆清一笑。
畢竟還是有幾分落寞。
她回了聽雨軒,讓英紛到花廳裡去服侍。
沈穆清重新梳洗,還禮惡衣裳,剛剛做到炕邊喝了一口茶,英紛喜滋滋地跑了進來:「蕭公子真會說話,逗得老爺哈哈大笑,還吩咐姨娘,說要留客人吃飯。」
沈穆清一怔,「都說了些什麼?」
英紛掩嘴而笑:「你不知道,蕭公子和老爺一見面,就狠狠地拍了老爺一馬屁!」
「胡說些什麼?」沈穆清假裝生氣的樣子,「『拍了老爺一馬屁』?那也是你說的話啊!」
英紛紅著臉,屈膝給沈穆清行禮:「姑奶奶別腦,再也不敢了!」
「快說說,蕭公子都說了些什麼?」訓過了英紛,沈穆清忍不住問道。
「老爺和蕭公子說了一些舊事,不知怎地,話題就轉到了寫字上面。老爺說,當今天下,閔先生和袁大人的正楷寫的最好,也不知道蕭公子是怎麼想的,會老爺說:我只聽說時大人和您的正楷寫得最好,怎麼又變成了閔大人和袁大人?老爺一怔,說:那都是以前的舊事了。蕭公子恍然大悟,說:的確。閔大人和袁大人到處給人題字寫跋,世人自然只知道有他兩人,不知道有您和時大人,不過。我輩中卻公認您和時大人的字寫得最好。老爺聽了,就哈哈大笑起來。蕭公子趁機要老爺給他寫副字!」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這個蕭颯,真是狠狠地拍了沈箴一記馬屁?
大周王朝誰不知道。沈箴最得意的就是自己那首簪花小楷,既有男子的諍骨,又有女子的嫵媚,自成一體,被人稱為「沈體」,四十歲的時候,他已是大周公認的「書法家」。
沈穆清不由失笑,吩咐英紛:「你在一旁好好服侍就是。」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望著英紛的背影笑著站了一會,然後搖了搖頭,轉身叫了明霞:「到庫裡拿些人參,燕窩之類的補藥,去馮家看看幼惠。」話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又交待:「補藥給幼惠身邊的人,給馮家的大少奶奶就行了。也別去給幼惠請安——免得引起她情緒上的波動。」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那樣走,也不知道她如今還恨不恨我——」
「姑奶奶也是不得已!」明霞安慰著沈穆清,「要怪,也只能怪二姑娘投錯了人家。」
沈穆清無奈地笑了笑,吩咐明霞:「快去快回!」
「是!」明霞應聲而去。
沈箴在花廳招待蕭颯吃午飯,飯後,沈箴又興致勃勃地和蕭颯去了書房。
沈穆清叫了英紛來問:「怎麼去了書房?」
蕭颯勉強考了一個秀才,論文采,估計只能給沈箴提鞋。
英紛笑道:「誰讓蕭公子的馬屁拍過了!」
沈穆清揚了揚眉。
英紛笑道:「老爺問蕭公子平時習什麼字體?蕭公子說:也習正楷。老爺正要考考蕭公子的筆力呢!」
「這個蕭颯,放出去的話就不知道收回來了!」沈穆清暗自跺腳,「走,去看看!」
英紛應聲,陪著沈穆清去了沈箴的書房。
兩人示意屋簷下的丫鬟、小廝別做聲,躡手躡腳地撩了簾子,貓身從簾子縫隙往內望。
蕭颯挺胸收腹地坐在畫案前懸腕提筆寫著寫,而沈箴在一旁看著直皺眉。
沈穆清不由暗嗔:真是不知道死活。
果然,沈箴忍不住開口道:「你這字,是跟誰學的?」蕭颯恭敬地答道:「跟我的啟蒙先生。」
「怎麼稱呼?」
「姓李,上安,下道!」
「李安道?」沈箴很是困惑,「我好像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您不認識。」蕭颯道:「他就是我老家臨城的一個私塾先生——是我們那裡最好的私塾先生。」
「哦!」沈箴露出釋然的表情,轉瞬間又狐疑地道:「那你考武進士的時候,沒有考策論?」
「考了!」蕭颯認真地道「負責策論的考官是禮部尚書陳大人,他說我的字是所有考生中寫的最好的一個,所以給了我一個甲等。」
沈穆清就看見沈箴轉過身去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也不由捂著嘴巴笑了起來。
偏偏蕭颯不知死活地道:「沈大人,您覺得我的字寫得怎樣?」
沈箴聽了,身子抖得更厲害:「還,還可以吧!」
蕭颯挺了,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沈箴有點不解地望著他。
蕭颯忙笑著解釋道:「您是書法大家,要是您都說好,那就肯定還可以。
沈箴一怔:「你是因為我說好,所以才——」蕭颯點頭,神色間竟然有一絲罕見的靦腆:「我一直想做個『上馬擊狂胡,下馬曹軍書』的大將軍——武藝還可以,就是這書法心裡沒有底——聽您這麼一說,我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沈箴目光銳利地望著蕭颯。
慣居上位的人,自有一股威嚴。
蕭颯就有些不安地摸了摸頭。
沈箴突然笑了笑,「你想做『上馬擊狂胡,下馬曹軍書』,這水平,還差了一點——」
蕭颯拱手作揖,真誠地道:「請沈大人指教。」
沈箴笑了笑,走到了畫案前。
「你看這個地方,筆鋒轉得太硬,還有這個地方,收筆收得太快——」沈箴指著蕭颯的字侃侃而談,蕭颯則站在一旁不住的點頭。
沈穆清一笑,直起身來,道:「走吧!」
英紛微怔,低聲道:「姑奶奶,您不再看會?」
知道他們兩人相處的很好,沈穆清放下心來。
「不用了,我下午還有事!」
英紛不由小聲嘀咕:「要是老爺不讓蕭公子住進來可怎麼辦好?」
可惜沈穆清已經走遠,沒有聽到英紛的擔憂。
回到聽雨軒,沈穆清靜下心來把自己對經營一文茶鋪的思路理了理,然後寫了一個計劃書,準備找時間和蕭颯、時靜祩說說。
就在她快要寫完的時候,英紛跑了進來:「姑奶奶,姑奶奶,老爺讓陳姨娘把花園後面靠私巷的兩件廂房收拾出來給蕭公子住!」
沈穆清望著她滿臉的興奮,怔道:「你高興個什麼勁?」
英紛神色一僵,道:「我,我是看著家裡冷冷清清的,有蕭公子在,家裡也熱鬧些——以前梁家三少爺來的時候,在老爺面前只知道唯唯諾諾,說上兩句,老爺就生氣了——」
沈穆清微怔。
是啊,那個時候,沈箴有心要提攜梁季敏,結果越是有心,梁季敏越是緊張,就越是讓沈箴失望。
這算不算是有新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呢?
沈穆清不由微微一笑。
還是蕭颯有辦法!不過,也許是沈箴寂寞的太久了吧——英紛曖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姑奶奶,還有一件事——」
「你說吧!」沈穆清笑道。
英紛猶豫道:「陳姨娘要把秋桂和秋香派過去服侍蕭公子,我看那兩個粗手粗腳的,不如派了盈袖和凝碧去——到底是您身邊調教出來的。」
沈穆清聽著英紛那口氣,蕭颯一下子成了貴客了。
她不由失笑:「讓他住進來就不錯了,他還敢挑三揀四的——」
「不是,不是。」英紛忙道:「不是蕭公子挑三揀四的,是我怕秋桂和秋香服侍不好,丟了我們沈家的面子!」
「你就別多事了。」沈穆清笑道,「人家是山西臨城蕭家的嫡子,什麼樣的場面沒有看見過。」
「那也是!」英紛皺了皺眉,想到了自己那天見到的那個神態慵懶的女人——黃昏時分,水香去客棧把蕭颯的行李和蕭颯的兩個隨從金良和玉良一起帶了過來。沈箴還特意吩咐廚房做了豬肺湯招待蕭颯。
沈穆清知道了,忙囑咐英紛:「讓廚房照著山西的口味做一大海碗素麵,晚一些你端過去給蕭公子當宵夜。」
第一百六十章 眾人撿柴
英紛猶豫道:「廚房今天做了十六道大菜,八道佐菜……」
沈穆清擺了擺手:「老爺既然做了豬肺湯招待蕭颯,今天一定吃的是江南菜。所謂十六道大菜,也就是比攢格大一點。進早上一海碗的面,他連麵湯都喝了,十道菜,估計還不夠他一個人吃。你照我的吩咐送去夜宵就是了——他肯定吃不飽!」
英紛抿嘴一笑,轉身退下。
她剛走到出院子門口,迎面就碰到了從馮家回來的明霞。
明霞立刻拉住英紛:「怎麼樣?怎麼樣?老爺答應讓蕭公子住下了沒有?」神色很緊張。
「答應了!」英紛悄聲道。
明霞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英紛卻是明珠子一轉,吩咐明霞:「這幾天我把盈袖交出去做點事,要是姑奶奶問起,你幫著掩護一下!」
幾個丫頭裡,盈袖長得最出色,又到了含苞待放的年紀,就是當年的錦繡,也沒有她漂亮。
「你,你要幹什麼?」名下擔心地道:「你可別亂來!」
「哎呀,什麼叫亂來?」英紛笑道:「要是他能在盈袖面前都不動聲色,我就真心真意地幫幫他!」
「你犯什麼渾啊?」明霞不同意,「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連贏下的主意也敢打,那還是個人嗎?」
「所以我才要試試他啊!」英紛冷冷地一笑,「我看他那樣子,只怕是滕氏通房不少,讓盈袖去試他,也是看他知不知道輕重。知道輕重,就是知道嫡庶之別,不知道請何總,就像梁季敏一樣,是個混賬東西!這種人,趁早別浪費我們姑奶奶的時間。」
明霞心裡也沒底。
她們這樣幫著蕭颯,要是蕭颯把姑奶奶給騙了,那她們可就是萬死難辭其罪了!
她思片刻,狠狠地點了點頭:「行,我幫著打掩護!」
英紛聽了,笑了起來,道:「你去馮家,馮家的人可說了什麼?」
明霞左右瞧了瞧,拉了英紛到牆角的樹下,低聲地道:「馮家大少奶奶讓貼身的夏媽媽陪著我喝茶。結果我在夏媽媽那裡遇到了馮家的呂媽媽——說是前幾天馮家的大少奶奶給梁家的大少奶奶鬆了些果子來,她受了大少奶奶的豐富,給馮家送回禮來了。」
英紛一怔,道:「可是她說了些什麼?」
明霞點頭:「她把我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了半天。說梁家三少爺娶得新妻行事如何如何不講顏面,性格又是如何如何地喜怒無常,她的陪房媽媽是如何如何的小氣。說大家都念著我們姑奶奶的好,想著姑奶奶呢!還說,梁夫人被這個兒媳婦氣的哭了好幾場,前幾天還跑回馮家,說要給梁季敏做主,讓他休妻呢!」
「休妻?」英紛一怔。
「可不是!」明霞面色有點冷,「現在知道我們姑奶奶好了,早去幹什麼去了?」
英發又問:「那馮家的人怎麼說?」
明霞道:「馮家的太夫人把梁夫人訓斥了一頓。還說,一個。兩個都過不好,別人說起來,那就是梁家的錯了。」
英紛嘴角一撇:「我看著那三少奶奶不是個吃素的。要是能鬧起來,那才好看呢!」
「好看什麼啊?」明霞不同意,「到時候肯定又要把姑奶奶拿出來說事!」
「真是倒霉!」英紛忿然道,「他們家除了什麼事都會扯上我們姑奶奶!」
「誰說不是!」明霞歎道。
英紛聽著,卻是目光一轉,道:「好事能變成壞事,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你過來,我有話交代你!」
明霞狐惑地附耳過去:「什麼事啊?」
英紛就在明霞的耳邊低估了幾句。
明霞驚愕地望著英紛:「那,那怎麼能行……你可別忘了,那天姑奶奶狠狠地訓了你一頓的!」
「我知道!」英紛笑道:「你不說,我不說,蕭公子還去找姑奶奶對質不成?你就放心吧!再說了,我們也沒有亂說啊,梁家的人都想著我們姑奶奶的好,想著姑奶奶再回去,這好似這是事實吧?」
明霞張口結舌,半響才道:「你,你也太能掰了……」
……沈穆清正坐在坑邊看自己的「計劃書」,見明霞回來了,立刻關心地問:「怎麼樣了?」
明霞屈膝給沈穆清行了禮,道:「我照著你的吩咐跟馮家大少奶奶說了,馮家大少奶奶說了,多謝姑奶奶關心了,要準備回禮,派兩個媽媽過來給您請安。」說著,拿了眼睛?沈穆清。
沈穆清看她那樣子,笑道:「有什麼花就直說!你也跟著珠璣的樣子了!」
明霞一笑,道:「我就自作主張,說:我們家姑奶奶是真心疼愛二姑娘的。乘著手帕之誼來看看二姑娘,回禮就不用了。」
沈穆清點點頭。
明霞見了,膽子更大了,笑道:「馮家大少奶奶聽了客套了幾句,就讓夏媽媽賞了我一兩銀子,讓她陪著我下去喝茶。結果我在夏媽媽那裡遇到了呂媽媽。她跟我說了很多的話。」
大概是兩家的八卦吧!
自己既然已經選擇了離開,就不要再多事,引起別人的誤會就不好了!
沈穆清想著,笑道:「我知道。你應該還沒有吃飯吧?晚了飯菜該涼了。」
明霞 聽著一怔,沈穆清已道:「虧啊去吃飯吧!吃了晚,我還有事吩咐你!」
她只得應了一聲「是」,退了下去。
沈穆清望著明霞的背影笑了笑,低下頭去繼續看她的「計劃書。」
……明霞出了門,逕直去了花廳。
沈箴喝的正酣:「……軍餉早一日到,晚一日到,你們是不能在這上面做文章的。時間總得一件事一件事的辦吧,戶部在這上面說的也是正理……」
蕭颯直點頭:「我就是不明白,該打點的我們都打點了,該孝敬的我們都孝敬了,怎麼就晚那麼一點……」
沈箴呵呵地笑:「說給我聽聽,你們都孝敬了些上面人?怎麼孝敬的?」
蕭颯臉色一正,道:「戶部尚書兩千,戶部侍郎一千五,分管的狼後總以前,給事中六百,再就是小一點的封紅,每個一百。」
沈箴哈哈大笑:「傻孩子!搞錯了!」
蕭颯忙拱手,虛心請教:「沈伯父,您請說!」
沈箴眼角一挑:「要是我,戶部尚書以前,戶部侍郎六百,分管的狼後總八百,給事中二千兩。」
蕭颯一聽,立刻明白其中的道理,大為懊悔:「我接受之前,我們的軍餉在四家中葉世最後一個到的。我當紅四就得不太對勁,可這是舊例,我們以前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沒個可商量的人……為這件事,我還專門問過曾大人……」
沈箴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道:「你們曾大人當時肯定眼睛一瞪,道:誰也不用送!你給我去要!誰敢不給,你一刀我捅了他,自有我善後!」
蕭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不過,你也算是機靈的!」沈箴笑望著蕭颯,「沒有把他的話聽個十成十。他呢,也是個聰明的,你搞你的,也沒有多說!」
「曾大人對下屬不錯!」蕭颯語氣真誠,「只問結果,不重過程,除了紕漏,也願意挑擔子。」
沈箴笑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啊,救脾氣太蚴了。要不然,哪裡還有梁淵站的地方!」
蕭颯一怔,認真地向沈箴拱手:「還請沈伯父請教!」
沈箴望望這她的目光犀利如鷹。
蕭颯卻是坦蕩率直的。
良久,沈箴微微一笑,道:「我聽人說,曾菊在甘肅以二萬兵敵元蒙五萬大軍,權勢你的功勞……奏折上卻一字未提……」
蕭颯笑道:「全是我的功勞,也未免太誇大了一些。」
「哦?」沈箴笑望著蕭颯。
蕭颯沉吟道:「當時情況比較緊急,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元蒙人已經打過來了。沒有辦法,我只得和幾位千戶商量了一下,定一個進攻方案!」說著,他咧嘴一笑,「我又沒打過仗,要不是有那幾位千戶身經百戰,這是估計玄……」
「這麼說來,傳言是真的了!」沈箴笑道:「都說曾菊為了一個維?吾?爾男人,追到了哈密衛去了?」
蕭颯沒有做聲,低頭望著自己眼前的酒杯,低聲地道:「君受辱,臣當死。」
沈箴機不可見地頷首,突然拔高了聲音勸道:「吃菜,吃菜。我特意讓人做了一道松鼠活魚……這才在京都可是吃不到的!」
這個話題的確不適宜再談下去。
沈箴轉移話題,讓蕭颯鬆了一口氣。
他笑著抬頭向沈箴舉杯。
……吃晚飯,沈箴去了沈穆清那裡。
沈穆清也剛吃完飯,正坐在炕上喝茶,見沈箴過來,忙下坑迎了下去。
沈箴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沈穆清親自給沈箴了一壺濃茶,陪著他坐在臨窗的坑邊說了幾句話。
沈箴就感歎道:「這幾天天氣變冷了,你也別去一文茶鋪了陪著我練練字。」
練字?
沈箴已經很久沒有動筆了!
是蕭颯的到來又讓他感受到了生氣吧!
沈穆清笑著點頭:「一文茶鋪那邊也沒有什麼大事,我交給英紛去辦,陪你在家裡練練字。」
沈箴滿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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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時間:
2011-2-1 06:00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入住沈家
大朵大朵地雪花簌簌落下,天地片刻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沈穆清有些擔心地吩咐明霞道:「你讓婆子們給蕭公子那邊多送些炭去— 西廂房沒有火牆,火盆要燒得旺一些才行!」
坐在炕邊錦機上做針線活的明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笑著站了起來:「姑奶奶,我去交待一聲!」
沈穆清點了點頭,低下頭來繡鞋面——她在給大捨做鞋。
大雪連綿,下了七、八天,天氣變得非常的寒冷,偏偏蕭颯這幾天又一直在請戶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吃飯,常常是滿身酒氣,半夜才回來。
也不知道公事辦得怎樣了?
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裡,可蕭颯不是出去辦事,就是沈箴在書房裡寫字,兩人別提說話,就是見上一面的機會都很少。
沈穆清就想到自己的「計劃書」。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給蕭颯看看。
如果蕭颯也覺得好,到時靜姝來的時候,自己和她商議時底氣也足一些——畢竟蕭颯對這個世界比自己更瞭解些。
過了好一會兒,明霞笑吟吟地折了回來。
「姑奶奶,蕭公子剛回來!」
沈穆清一怔:「今天怎麼這麼早?」
明霞笑道:「說是請了兵部侍郎王大人吃飯,結果王大人臨時有事不能去,就提早回來了。」
沈穆清點頭,看著天色尚早,拿起「計劃書」下了炕:「我們去蕭公子那裡看看!」
明霞應聲,叫小丫鬟拿了斗篷和雨傘,陪著沈穆清去了蕭颯住的廂房。
玉良正在掃雪,看見沈穆清,嚇了一驚,忙迎上前來行禮,道:「公子被老爺叫到了書房。」
沈穆清微微歎了一口氣。
沈箴的防備,英紛等人的慇勤,沈穆清哪裡感覺不到?
只是,她有自己的心結。
這個世界對男人太寬容,對女人太苛刻……暫且不說她好不容擺脫了一樁讓她感覺窒息的婚姻,根本不想再跳進去受那些拘束,單單因為對象是蕭颯,她就不會考慮——不是說他不夠好,也不是說他不夠優秀,恰恰相反,面對有好感的蕭颯,她就不可能以一顆平常心去看待婚姻中必然會出現的一些問題。比如說:通房。再比如說:納妾。
還有李氏曾經的提醒。
因為沒有希望,所以不會失望。
因為沒有愛,所以不會傷心。
她真怕自己到時候會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找蕭颯哭鬧……或者說,她只是自私吧!
自私地想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而已!
念頭閃過,沈穆清不由苦笑。
人到無求品自高。放棄了那個念頭,自然也就能變得坦蕩起來。
「走,我們去老爺的書房。」沈穆清笑著吩咐明霞,「我正好有事要找蕭公子。」
明霞畢竟是貼身服侍沈穆清多年,她的變化,明霞隱隱有些感覺。
蕭公子來這裡之前,姑奶奶對他的關心都是隱晦的,可自蕭公子來了之後,姑奶奶好像突然變得直白起來。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明霞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跟著沈穆清去了沈箴的書房。
書房裡靜悄悄的,掐絲琺琅百花香鼎有幾道輕煙裊裊升起,屋子裡瀰漫著淡淡的檀香。
寬大的畫案前,沈箴正在盡情揮筆,蕭颯則手持畫碟在一旁服侍著。
沈穆清進來,得到了通稟的沈箴並沒有停筆,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蕭颯在沈箴身邊混了這幾天,他很敏感地感覺到沈箴不喜歡他和沈穆清接觸。
不知道是禮儀的關係?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他一直琢磨著這件事。
所以當著沈箴的面,他只是面帶笑意無言地朝著沈穆清輕輕頜首。
沈穆清卻是展顏一笑,朝著他福了福,客氣地喊了一聲「蕭公子」。
蕭颯看了正在伏案作畫的沈箴一眼,客氣地喊了她一聲「沈姑娘」。
沈箴突然頓筆,抬頭看了蕭颯一眼。
蕭颯迴避著沈箴眼光,低頭看沈箴還未完成的畫作。
沈箴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沈穆清看得分明,心中微歎,只得裝作不只,笑吟吟地走到了畫案前:「老爺在畫什麼呢?」
沈箴放下筆,笑道:「袁瑜過兩天過生日,我給他畫一幅做壽禮。你老看看,我這畫得如何?」
他畫的是幅雪梅傲寒圖。
兩塊錯落有致的太湖石旁伸出幾枝結虯的紅梅。
別人都說,字畫不分家,可沈箴卻是例外,他的字寫得很好,畫卻畫得不敢恭維。
袁瑜是大周有名的畫家,他的生日,送字、畫的人一定很多,而且到場的多半都是享譽大周的文人騷客。
沈穆清思忖半響,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老爺,佈局有點呆板,特別是梅下的這兩塊石頭,少了嶙峋之態!」沈箴放下筆,長歎了一口氣。
蕭颯見沈箴原來就有些忐忑的情緒因沈穆清的一句話變得很是沮喪,忙笑道:「要不,我們搬塊太湖石來照著畫?」
沈箴不搭腔,放下筆,坐到一旁的醉翁椅上喝茶去了。
這是個什麼態度啊?
沈穆清有些尷尬得望了面色如常的蕭颯一眼,笑著給他解圍:「袁大人之前幫了我不少的忙。他老人家的生辰,我也應該盡些心才是。老爺,我來畫畫,您幫著題字,可好?」
「算了。」沈箴有些悶悶不樂的,「我本來就不擅長畫花鳥,這也是練練筆罷了。袁瑜的生日,我會寫幅字去的!」 說是這麼說,語氣裡還是有幾分低落。
這件事到這裡,也算是有了一個決定。偏偏蕭颯跳出來,他捋了袖子,笑道:「我去園子裡給您搬塊太湖石來……」沈穆清瞪他:「這大冷天的,你辦什麼太湖石來。再說了,國畫是寫意,不是寫實。」
蕭颯不理他,逕直往外走:「我馬上就好!」
沈穆清還欲說什麼,突然間驚覺:沈箴一直都沒有作聲!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反對蕭颯去做搬石頭的決定!
她有些愕然地望著沈箴。
沈箴嘴角輕翹,正神色愜意地翻著手邊的佛經。
難道是當官當習慣了……時不時要人侍候侍候?
或者,只是要刁難蕭颯?
沈穆清在心裡腹悱著,幫沈箴把畫案上的畫紙收好。
沈箴就和沈穆清聊天。
「你來幹什麼?」語氣裡隱隱帶著質疑。
沈穆清嘟了嘟嘴,笑道:「我來找蕭颯。」
「哦?」沈箴驚愕地坐直了身子,「你找他幹什麼?」
沈穆清就把自己想讓蕭颯幫著參謀一下怎樣經營一文茶鋪的事告訴了沈箴,還把「計劃書」拿出來給沈箴看:「……我是閉門造車,他出身商賈,幫我看看,我把握也大一些。」
沈箴翻開「計劃書」仔細地看起來。
沈穆清是按照自己以前的工作流程來做的這個「計劃書」,幾月份該幹些什麼,然後根據時令推出什麼樣的茶,打出怎樣的廣告詞……事無鉅細,一一道來。
沈箴的表情剛開始還有些不以為意,漸漸地,變得凝重起來。
看得出來,沈穆清在這方面花了很多的心血,有些舉措,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大膽,是前人從未有過的方法。
沈箴雖然不懂經商,但他懂政治,有政治家的目光和謀略。
他很快看得這份「計劃書」份量來。
如果幫沈穆清一把,她可能會因此而成為一個成功的女商賈,可萬一她真的做生意把男人的風頭都搶了,豈不是更不好嫁了?
沈箴猶豫著,蕭颯已搬了一塊太湖石進來。
「伯父,您看,放什麼地方好?」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變成了水漬,頭髮、肩頭的雪遇到屋裡的暖氣,開始融化——他整個人都顯得濕漉漉的,抱著太湖石的手通紅。
沈箴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猶豫道:「我看看,放什麼地方好?放案桌前?擋了道。放在案堂?禮畫案太遠了。放什麼地方好呢?」在思來想去的時候,蕭颯就抱著那塊太湖石陪著笑臉站在那裡。
「放牆角!」沈穆清忍不住出聲,「你把它放牆角吧!既不用佔地方。又可以壘出形狀來。」
蕭颯望著沈箴。
沈箴不作聲,走到牆角看了看。道:「這裡不是放著個高花幾嗎?」
「花幾上又沒有擺東西。」沈穆清上前幾步把花幾拖到了一旁的書櫃邊,叫了明霞:「把它給姨娘送去,讓姨娘收到庫裡去。」
那可是個紫檀木的高花幾。
明霞應聲,忙叫了小丫鬟把花幾拖了出去。
沈箴看了臉色有些發青的沈穆清一眼,沉默了一會,才對蕭颯點了點頭:「你把那太湖石放到牆角吧!」
蕭颯忙應了一聲,把太湖石放到了牆角。
他正要起身去搬第二塊,沈穆清到:「你等等!」
蕭颯站住,望著沈穆清。
目光很是平靜,沒有怨懟,也沒有不滿。
沈穆清抿了抿嘴,看了看那太湖石放置的地方,道:"你把它往外挪一挪,把它擺在離牆有一尺的地方,等會再搬塊小一點的太湖石來,然後緊靠著牆壘在這塊上面。我等會讓百木抱盆金錢桔進來擺在這石頭旁,勉強也算得上一景了。
蕭颯沒有應聲,而是望向沈箴。
沈箴側過臉去,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去再搬一塊進來吧!」
蕭颯看了沈穆清一眼,應聲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左右為難
沈箴重新躺道醉翁椅裡拿起沈穆清的「計劃書」,嘴裡還嘀咕道:「兩塊太湖石疊著,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我看,還得搬一塊大一些的來才好……」
沈穆清只得搖頭,笑道:「要是等會擺著不好看,再搬也不遲。」
沈箴沒再做聲,低下頭去看「計劃書」。
沈穆清趁機問他:「您看,我這主意能行嗎?」
沈箴沉默半響,道:「你可是決定了?」
他是問自己是否決定成為一個商人吧!
沈穆清點頭:「經濟決定了地位,我現在這種情況,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沈箴點頭,又沉思了半響,才道:「讓我支持你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沈穆清一怔,沉聲道:「您請講!」
沈箴目光灼灼地望著沈穆清:「你得答應我。永遠只做一個茶鋪的幕後老闆!」
沈穆清還以為沈箴要自己永遠不再見蕭颯……沒想到,卻是這個條件。
點頭:「你放心,我不會拋頭露面的。」
這個社會也不允許單身的女人拋頭露面,像。。妹那樣的。畢竟少數,而且還要有強大後盾支持!
沈箴搖頭:「你可知道時靜妹妹為什麼變成了就今日這番模樣?」
沈穆清一怔。
怎麼大家都想到了時靜妹妹?
她那麼大了還沒有嫁人,當然是個有故事的人……沈穆清畢竟是受現在教育長大的人時靜妹不主動和她提起,她也沒有去問。同樣的時靜妹也沒有問起過她任何私事,也許,這就是時靜妹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沈穆清搖頭:「他不說,我自然不好問!」
「她是被退婚的!」沈箴言語間有一絲無奈。
沈穆清頗有些意外。
「幾個小字輩裡,靜妹從小就與眾不同地聰慧,時老很喜歡,七歲就呆在身邊親自教她詩詞書畫。靜妹十二歲那年,我正好擔任春闈的主考官,開玩笑地把當時的策論題目給時靜妹做,靜妹不到三刻鐘就完成了,而且理真法老,花團錦簇,就是當年兩榜進士的文章,也不過如此。
時老越發的喜歡,請了名家在家裡教她。
十五歲的時候,她的文章,詩賦已堪稱一絕,名動江南。
她三歲和錢塘李家的長孫訂了親。
人越大,眼光就越高。
也不知道怎地,穿了男裝跑到錢塘去,要試一試未來夫婿的文采。
結果可想而知。
李公子根本不願意出來和她比試,還因此以『不守婦道』為由,提出了退婚。
那以後,上門求親的,不是別有用心的,就是污穢不堪的……」
沈穆清愕然。
就因為這個被退婚嗎?
沈箴有些擔心地望著女兒。
「這件事對靜妹的打擊很大。從那以後,她再也不讀詩作畫,一心一意跟著母親管家,後來又接手了她大伯的茶場……你別看建在時靜妹過得很快活,那是因為時老在,而且時家的家風開朗。要是時老哪天不再了……」說到這裡,他眼底露出幾分悲傷,「穆清,我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時靜妹——當面尊敬你,背後卻對你指指點點。而且除了生意,甚或中再也沒有其他的事。」
是怕她在金錢,權勢面前看不到生活的真諦,迷失了本質吧?
沈穆清 眼角微濕地望著沈箴:「老爺,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也韓遂聽您的話,當一問茶鋪的幕後老闆。」
沈箴歎了一口氣:「但願你能真的聽話……做什麼事,都要提得起,放得下。不再過於迷戀……」
沈穆清點頭,就聽見外面有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兩人同時打住了護體,片刻後,腳步停在了書房門口——簾子被撩起,蕭颯又搬了一塊小一點的太湖石進來,沈穆清忙過去指揮他擺位置。
大的雄渾,小的玲瓏,壘在一起頗有幾分野趣。
沈穆清直點頭,忍不住低聲讚揚他:「算你有幾分頭腦。」
蕭颯飛快地?了一眼正睜大了眼睛挽著他們倆的神箭,語速極快地道:「我辦事,你放心好了!」說完,轉身問沈箴:「伯父,我去找百木,再搬盆金錢橘來。擺好了,您在看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沈穆清不由長大了眼睛。
什麼時候蕭颯開始喊沈箴為「伯父」?
沈箴一臉的平靜,慢慢地從醉翁椅 裡起身,坐過來看了兩眼,點頭「嗯」了一聲。
蕭颯又疾步出去端金錢橘。
沈箴仔細打量著那兩塊石頭:「還行!」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這大冷天的,她真怕沈箴再讓蕭颯去搬石頭——倒不是怕蕭颯沒這個力氣,也不是怕蕭颯不會照搬,而是怕蕭颯纏著雪浸濕了的衣裳感冒了!
很快,蕭颯辦了金錢橘進來,按照沈穆清說的擺在了太湖石旁。
沈箴忽兒遠。忽而進地看了半天,點了點頭,「還行。就這樣擺著吧!」
「你也去換件衣裳吧!」沈穆清望著他鬢角的水珠,「忽冷忽熱的,小心受了涼。」
「我沒事!」蕭颯笑道,又問沈箴:「伯父,要不要把那畫案也搬到這旁邊來?」
沈箴看著沈穆清緊縮的眉頭,淡淡地道:「不用了!」
他走到畫案前看了看牆角的太湖石,「我待會照著畫遠景。」
「那好!」蕭颯慇勤地道,「等您要畫近景的時候,我再幫您把畫案移到這邊來。」
沈箴點了點頭,走到畫案前。
蕭颯忙道:「伯父,您是要鞋子呢?還是要畫畫?」
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放紙的書架前。
沈箴想了想,道:「寫字吧!」
蕭颯應了一聲,立刻抽了宣紙幫沈箴鋪好,容納後又完了衣袖幫沈箴磨墨。
沈穆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走到畫案前:「蕭公子,你快去換件衣裳吧——這裡又我就行了。」
蕭颯望了一眼沒做聲的沈箴,笑道:「沒事,我力氣大,等把摩防盜了暖硯爐上再去換衣裳。」
沈穆清就看了沈箴一眼。
沈箴低著頭,過了一會,才淡淡地道:「蕭颯,你去換件衣裳吧。」說著,他頓了頓,道:「等會穆清還有事找你!」
蕭颯驚愕得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笑著朝他點了點頭,道:「是一文茶鋪的是。我想請教你!」
蕭颯聽了,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道:「好。我換件衣裳就來。」
沈穆清點了點頭。
但蕭颯還是堅持把墨磨好,把硯台放在了暖硯爐上,然後才跟沈箴打了招呼,推下去換衣裳去了。
沈穆清走上前去,輕輕地向沈箴說了一聲「謝謝」。
沈箴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
蕭颯很快還了鴉青色淨面直綴轉了回來。
三個人去了暖閣,沈箴喝蕭颯一左一右地坐了,沈穆清則立在了沈箴的審核。
沈箴把沈穆清的「計劃書」給蕭颯看:「你看看行不行?」
蕭颯很仔細地看了「計劃書」,抬頭望著沈穆清:「這,這是你寫的啊?」
沈穆清點頭。
蕭颯眼底閃過驚訝。
沈穆清笑道:「我沒有經驗,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蕭颯 望著沈箴:「伯父,我覺得這想法可行!」
沈箴嘴角含笑地點了點頭。
「不過,」蕭颯又道:「只怕會引起爭端……要有心理準備才是!」
沈箴點了點頭:「那你有什麼主意?」
沈穆清卻聽得不明白:「怎麼會有爭端?我做一般人的生意 ,應該不會和那些百年老字號的大茶商起衝突吧?」
說起來,她是受了現代超市低價經營的啟發。
在這份計劃書裡,沈穆清提出莪針對那些消費能力比較低的人消瘦一文錢一包的大葉茶,並用以成本價來銷售,以價格優勢佔領低端市場,來提高茶鋪的知名度,同時推出各種不同價位的中檔茶來吸引有一定消費能力的客戶——因為一文茶鋪的經營定位就是針對中。下層消費者的,撇開高端市場,可以減少麻煩避免和那些有背景的老插上的競爭。
銷售有些讚賞地望著她:「茶事人人都要喝的,真正有錢又願意出錢買茶喝的人畢竟是少數。比如說我們家,平時喝的都是一般的龍井,來了貴客,才會用好一點的龍井,武夷一類的待客,所以說,那些百年的老茶商,實際上是用頂級的茶品來提高店舖檔次,真正換鑽前的,還是那些加錢中檔的茶葉。你這想法,和那些百年老茶鋪的方式不謀而合,只不過,他們是用高檔的帶動中檔的,你是用低檔的帶動中檔的。
沈穆清明白了。
她皺了皺眉頭,「這麼說來,只要我想做大做強,就一定會和他們有衝突?」
蕭颯點頭,目光望向沈箴:「伯父,我的意思是,不如從我們家請個得力的掌櫃來——生意剛開始,扥頂有很多波折,如果請了有經驗人來相幫,頭陣打響了,以後就容易了。」
沈穆清和沈箴都怔住了。
蕭颯已道:「我們家前幾年曾經和岳家爭過生絲生意,當時那個激烈的程度,我想伯父也應該有所耳聞。」
沈箴點頭:「聽說五兩銀子手的深思,五錢銀子賣——到了最後完全拼的就是誰有錢了!」
蕭颯點頭:「當時負責這次生絲生意的就是我們家兩個比較有謀略的掌櫃,一個叫龐德寶,一個叫龐德學。」
龐德寶?
他竟然打算讓龐德寶來管她的一文茶鋪?
沈穆清望著他的目光全是狐惑。
這傢伙,到底打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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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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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6:07 A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坦誠以告
可當著沈箴的面,沈穆清又不好質問蕭颯。
早知如此,還是應該私下問問他……沈箴卻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是不滿伯父。這兩位,都是我生母從錦州鄭家帶過來的陪房……」
沈箴眼底閃過詫異:「錦州鄭家?」
沈穆清也很意外。
大週四大商貿,排行第一的就是錦州鄭家,第二的是臨城岳家,第三的是湖州王家,第四才是臨城蕭家。
沒想到,蕭颯的生母竟然是錦州鄭家的姑娘?
「正是。」蕭颯笑道:「錦州鄭家,是我外家。我想介紹過來的龐德寶,不僅為蕭家奪下過江南生絲生意,而且還曾主持過蕭家在廣東的船塢生意……要論謀略手段,不管是錦州的鄭家還是我們蕭家的管事裡面,都是數一數二的!」
沈箴聽著,臉上就有了幾分動容。
沈穆清見著情況不多,沈箴被蕭颯三言兩語就打動了……她忙道:「老爺,我這是小生意,殺雞焉用牛刀……」
蕭颯就深深地瞥了沈穆清一眼,道:「說起來,這位龐管事受我生母之托,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順便也幫著打點我的一些私產,是很貼己的人。只是後來我去了甘肅,現在又把手裡的生意盤了出去,他一直賦閒在家。能來這邊幫幫忙,也是給他找點事做。
沈穆清聽了,反而不好說什麼了。
忙碌的人突然閒下來,那種滋味的確不太好受。」
倒是沈箴頗有幾分意外:「你自己置了私產?」
蕭颯露出幾分靦腆:「我還沒有成家,靠自己的那些俸祿和家裡一些月例,實在是捉襟見肘。」
沈箴看樣西很贊同蕭颯置私產,笑著點了帶念頭。
蕭颯繼續道:「蕭家成了家的子孫才能偶送公中分紅。我雖然是長房長孫,堂兄弟中卻排行第七,他把自己過繼的是和盤托出,……從小跟著祖父長大,生父生母不好管,父親母親又不知道該怎麼管,反倒成了沒人管了。後來中了武狀元,家裡?長輩就越發不好做主了。祖父還專美為這件事給我寫了一封信,說,婚姻的是,讓我自己看著辦。」說道這裡,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沈穆清,「我就想按著自己的心願找一個,也不拘是什麼出身,只要是性情合得來就成!」
沈穆清撇他那一眼看著心中一跳。
這傢伙不會是還沒有死心吧!
她抿了抿嘴。
得找個機會把話和他說清楚才是。
那邊沈箴也沒有答話,淡淡地道:「既然那個龐德寶沒什麼事,你就把他叫來吧。」又看著沈穆清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和那些男子爭利,總是不好。這些事,還是男人出面妥當些。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不管是和離還是做生意,都因由沈箴支持自己才能隨心所欲,更何況,沈箴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
沈穆清能理解父親的擔心,很溫順地笑著應了。
「天氣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沈箴趕沈穆清,「鋪子的事,我還想聽聽蕭颯的意思。」
沈穆清給兩人福了福,就裊裊地離開了。
蕭颯不由坐直了身子,目送她如風搖柳般的背影。
沈箴微微一笑,低頭喝了一口茶。
那天沈箴一直和蕭颯說話說到半夜,還把沈穆清給吵醒,讓她將時子墨送的遼東高粱酒拿出來給他們小斟一番。沈穆清滿腹心事只得壓在心底。
第二天一大早,陳姨娘過來給大捨送皮襖,還給她送一個兔兒臥。
沈穆清望著用紹毛做成的兔兒臥,困惑地道:「這是……」
陳姨娘笑著解釋道:「姑奶奶給的那些毛料,我給老爺做了件玄狐皮襖,給捨哥做了件紹毛的,這是多下來的,就給您做了個兔兒臥。只是我手裡沒有紹毛好寶石,您要是覺得素了,鑲顆祖母綠最好。
沈穆清一笑。
當初李氏可是賞了好幾件祖母綠的首飾給她了……自己也沒有準備她會像李氏那樣對待自己……這樣的距離很好。
「多謝姨娘了。」沈穆清真心地向她道謝。
「不謝,不謝!」陳姨娘也很高興。
能這樣不吵不鬧,顧著大面兒過日子,已是難得。
兩人又圍繞大捨說了聊了幾句,陳姨娘就借口還有些家事要處理,告辭了。
送走了陳姨娘,神奇讓人把兔兒臥收起來:「三十吃團年飯的時候戴。
英紛嘟囔道:「黑乎乎的,有什麼好看的。要是想帶那兔兒臥,您衣櫃裡還有個頂白狐毛的,鑲了貓眼石,不知道比這個漂亮多少!」
「你捎給我嚼舌。」沈穆清笑著斥責她,「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英紛還與欲說什麼沈穆清已道:「你等會去趟慈安寺,把香火錢給師門送過去。再帶些油米之類的過去,答謝一下師傅。」
她在慈安寺給李氏點了長明燈。
雖然知道這都是個形式,可有了這個形式,沈穆清心裡就會覺得好受些。
她歎了一口氣,又道:「眼看快到太太忌日了,讓師傅們準備準備,我想給太太做場法事。」
英紛含淚點了點頭。
那邊就有沈箴身邊的小廝過來道:「姑奶奶,老爺讓您去他的書房。」
沈穆清忍俊不住笑起來,她問留春:「今天蕭公子是不是沒有出去?」
留春點頭:「今年是休沐日,蕭公子說下午再出去。」
沈穆清笑著去了沈箴處。
沈箴正對著那太湖石作畫。
看見沈穆清進來,他笑著放下了筆,道:「你過來看看,我畫的怎麼樣?」
沈穆清搖了搖頭,和沈箴說了一會關於畫畫的事,父女倆又交流了一些寫字的心得,時間很快就到了中午,沈箴留了沈穆清吃過午飯,又說了好一會話,這才放他回了聽雨軒。
蕭颯應該不在家裡了……沈穆清偷笑了好一會,才上床睡午覺。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他:「姑奶奶,姑奶奶,您快醒醒?」
沈穆清睡眼惺忪:「什麼事?」
「蕭公子找您。」沈穆清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人在哪裡?」
「在堂屋裡等著。」
沈穆清看了看屋子裡的光線。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難道出了什麼事?
她心裡惴惴不安,忙叫明霞來給她梳頭。
來的卻是凝碧。
她笑道:「明霞姐姐不舒服……」
沈穆清本業不是個苛刻的人,聞言忙道:「可請了大夫?」
凝碧笑道:「說是吃壞了肚子……」又想到姑奶奶不像其他的人。有什麼病先禁兩天是食再說,她是一點頭昏腳痛都要請大夫,忙道:「盈袖已經去請大夫了。」
沈穆清這次啊放下心來。
凝碧服侍她梳洗了一番後,沈穆清去了堂屋。
蕭颯眉頭緊鎖,臉上還帶著隱隱的怒意, 背著手在堂屋裡踱步。
見她出來,他的眉頭鎖的更近了,指著一旁的太師椅道:「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昨天還好好?,今天怎麼就全變了?
沈穆清滿臉困惑地做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關切地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蕭颯望著她欲言又止。
沈穆清心裡生氣不好的預感來。她語氣急切地道:「蕭颯,你有話就直說。只要我做得到的, 我都會去做的。」
蕭颯望著她的目光突然間變得揉揉的,還帶著幾分憐惜。
「沒事,我沒什麼事!」他整個人突然間變得柔和而安詳起來。
沈穆清卻不相信:「你的是都辦好了嗎?」
蕭颯點頭:「我打著伯父的旗號,戶部的人都給幾分薄面,只等明天去拿文書了!」
既然事情辦得很順利,他剛才什麼表情的那麼。
沈穆清狐惑地望著他。
蕭颯見了,驟然而笑,道:「我找你,的確有件事。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沈穆清就遣了身邊服侍的人。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蕭颯想了一會,道:「你身邊有個叫盈袖的丫鬟,我瞧著模樣不錯,正好我身邊又缺個人,想向你討了她。」
沈穆清怔住。
心裡一團火從心裡就一直燒到了臉上。
她鬼使神差地抓起手邊的茶盅就朝他砸去。
「蕭颯,你給我滾,滾的遠遠地,再也別在我面前出現。」
蕭颯本能地一閃,茶盅從他的耳邊掠過,落在了他身後約一丈的地方,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碎瓷聲。
他驚愕地望著滿臉通紅,全身發抖的沈穆清。
「你……你……」
蕭颯嘴角翕翕,望著沈穆清的眸子,緩緩地爬上了笑意。
「那麼多的錢,說借了就借了……我不過向你要個丫鬟,」他淡淡地道,手卻僅僅地賺成了拳,「你生個什麼氣?」
清脆的碎瓷聲,還有蕭颯的驚愕……已讓沈穆清心亂如麻。
自己為什麼這麼氣憤?還有,當聽到他說要盈袖的時候,腦海裡升起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連他也認為盈袖是最漂亮的」
沈穆清抬頭望著蕭颯,額頭上已冒出了細細的汗。
蕭颯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坐在太師椅上的她,咄咄逼人地道:「你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沈穆清望著他明亮的眼睛,慢慢地垂下了眼簾:「……她們都是人,不是什麼物件,你要,就送給你……」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孱弱,如早春的風,輕柔而無力。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暫時如此
蕭颯滿臉的促狹:「穆清!你別想歪了。我只是身邊少漿衣洗裳的人……」
真相是什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態……完全無法忍受……如果真的成了夫妻,只怕更過分的事都做得出來吧?
沈穆清表情苦澀。
「喂,喂,喂,」蕭颯看了心中發慌,「用不著這樣吧?你要是捨不得盈袖,隨便指個人給我也行啊?別這樣不高興了?看在我連龐德寶都送給你了的份上,你就別生氣了!」
望著他有些慌亂的表情,沈穆清突然一笑。
「蕭颯,你說的對。那麼多錢我都借了,不過是個小丫鬟而已。等會我問問她,要是她願意,你就帶她回甘肅吧!至於龐德寶。我很你讓他來幫我。我不會再嫁人了,以後就想把一文茶鋪經營好。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做個有錢的姑奶奶,讓大捨的孩子見到我就高興!」說到這裡,她長舒一口氣,表情變得歡快起來,高聲朝外喊道:「凝碧,你把盈袖給我叫來?」
「等等,你說什麼,以後不嫁人了……」蕭颯愕然,「為什麼?」
趁著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吧。
「我不能接受丈夫納妾;我不喜歡過複雜的大家庭生活;我不想每天坐在院子裡做針線過一生……」沈穆清真誠地望著蕭颯,「我太自私,愛自己,勝過愛我的責任和義務。」
蕭颯很震驚地望著她。
沈穆清笑著向他點頭:「真的,我很自私!不願意擔任一個妻子和母親的責任……」
蕭颯神情急切,突然拉住了沈穆清的手:「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凝碧已隔著簾子道:「姑奶奶,盈袖還沒回來。你有什麼事,吩咐我也是一樣。」
蕭颯的手寬大而溫暖,讓人留戀……卻無法屬於她。
沈穆清甩開蕭颯的手,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見盈袖了……
念頭閃過,她突然怔住。
好像從蕭颯搬進來之後,她就沒有看見盈袖了……
沈穆清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盒似地,不是滋味。
或者,是自己太粗心!
她的笑容更是苦澀,叫了凝碧進來,道:「她既然沒有回來,你就去跟她說一聲。說蕭公子想把她呆在身邊幫著漿衣洗裳,要是她願意,就跟我說一聲。有好地方,我也不會攔著。」
凝碧滿臉的驚訝,不,不是驚訝,是慌張。
她跪在沈穆清的面前,苦苦地哀求道:「姑奶奶,您別把盈袖送人……她不願意去。哪裡也沒有跟在姑奶奶身邊好。」
如果是在蕭颯開口向她要人之前,沈穆清還有幾分自信,自信自己對身邊的人夠好。可現在,凝碧的這句話卻像個諷刺。
她淡淡地笑:「你又不是她,怎能為她做決定。你們也不要有什麼負擔,只要是你們自己願意,我都會成全的。」
「不是,不是!」凝碧很是惶恐,「我和盈袖好,我知道……她不想離開的……」
沈穆清笑望著凝碧:「去吧,去把盈袖叫進來——你們也不用騙我,什麼明霞拉肚子的。把她叫進來吧!」
凝碧跪著不動,淚眼朦朧地望著她。
「你先退下去,我有話和你們姑奶奶說。」一旁的蕭颯冷冷的吩咐凝碧。
凝碧一聽,竟然爬起來急步走了出去。
沈穆清吃驚地望著凝碧的背影。
「穆清,我那裡真的需要個漿衣洗裳的人,」蕭颯目光真誠地望著沈穆清,「你調教出來的人,我放心。要是你覺得盈袖不合適,給我找個婆子也行。」
你把龐德寶放到我鋪子裡,我再放個貼身的婢女到你身邊,這算什麼事?
沈穆清微微地笑:「就盈袖吧,難得你記得她的名字!」
蕭颯聽了,就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穆清,你別發脾氣……」
沈穆清也歎氣。
如果當時能控制情緒不丟那個茶盅就好了——以至於現在蕭颯以為自己是在和他賭氣。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就釜底抽薪吧!
蕭颯很沮喪的樣子:「穆清,我明天一拿到文書就要回甘肅了!」
「明天就回甘肅?」沈穆清果然被轉移了視線。她驚訝得望著蕭颯。
蕭颯點了點頭:「今年的雪比往年的早,元蒙人到時候沒吃的又要入關搶糧食。曾大人已經給我寫了好幾封信了,讓我一拿到文書就回去——餉糧不能及時到,萬一元蒙人入侵,誰還有心思去打仗啊!」
「也是!」沈穆清笑道,「你任重而道遠,早點把餉糧催回去,那些將士也可以早一天安心。」
「穆清,今年年底我三年就任滿了。」
蕭颯望著沈穆清,目光很是殷切,「明年春天回京述職的……到時候我再來看你!」
這語氣太曖昧了!
沈穆清不由急切地道:「不用了。明年春天,我可能會和時靜姝去趟福建……到時候你恐怕見不到我。」
蕭颯笑著點了點頭,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沈穆清笑道,「如果那邊的茶場很順利,爭取回來過年吧!如果不順利,可能會在福建呆上一、兩年。」
蕭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悵然地道:「你什麼時候才玩夠?」
無可奈何的樣子。
沈穆清竟然心中一顫。
「什麼玩啊?」她辯道,「我是去做生意!」
蕭颯望著她笑:「記得把龐德寶帶在身邊。他是老手,有經驗。」
「嗯!」沈穆清點頭。
「姑奶奶,老爺請您和蕭公子去一趟。」簾子外面就傳來橙香的聲音。
沈穆清下江南前做主將橙香許配給了水香,回京都後,沈箴把水香介紹給了一個在山東任知府的門生做了刑名師爺,橙香則繼續在沈箴屋裡當差——只是從丫鬟變成了管事的媽媽。
沈箴知道蕭颯在自己這裡?
沈穆清雖然覺得意外,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不由失笑。
蕭颯卻有幾分狼狽。
兩人一起去了沈箴的書房。
行過禮,沈箴問蕭颯:「聽說你準備明天一拿到文書就回甘肅?」
蕭颯點頭,又將自己要回去的原因說了一遍。
沈箴聽了很是寬慰的樣子:「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就好!」
然後又對蕭颯道:「既然如此,你早點回去收拾行李吧。免得明天啟程的時候慌慌張張的落下什麼東西。」
蕭颯看了沈穆清一眼,有些落寞地應了一聲「是」,然後給沈箴行禮退了下去。
沈箴這才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對沈穆清道:「坐下來說話。」
看這樣子,是要長談了。
沈穆清笑坐在了太師椅上。
沈箴問道:「蕭颯找你幹什麼?」
沈穆清心中一動。
自蕭颯住進來後,兩人一直沒有見面的機會,偏偏蕭颯要走了,兩人就很順利地見了一面。
她微微垂下頭去,一副哀怨的樣子:「向我要盈袖呢?」
沈箴一怔:「要盈袖?」
「是啊!」沈穆清歎道,「說是身邊差個漿衣洗裳的人,想讓盈袖在身邊服侍著。」
這一刻,沈穆清心裡已有個七、八分明白。
她瞪著沈箴:「老爺,你們到底對蕭颯做了些什麼?」
「你就別管了。」沈箴呵呵笑著,從畫案上抽出一個紅色的拜帖,「曾菊給我來了一封信,想為蕭颯保媒求娶你……」
「您不會是答應了吧?」沈穆清愕然,很緊張地望著沈箴。
「你放心!」沈箴悵然地歎了一口氣,「我已經錯過一次了,不會再錯第二次。蕭颯這小伙子雖然不錯,但我還要看看再說。」
「您就不用看了!」沈穆清苦笑道:「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為什麼?」沈箴驚愕地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他,覺得這小伙子的確很不錯。最難得的是能在酒後對盈袖不亂性……」
沈穆清搖了搖頭,把二姐的事告訴了沈箴:「……老爺,他身邊還有個通房呢?」
沈箴頗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竟然收了個這樣的通房?」
沈穆清上前挽了沈箴的胳膊:「老爺,這件事就算了吧!」
沈箴很遺憾地搖頭:「要是從長輩所賜我也就沒話說了……既然這樣,就當是沒有這緣分吧!」
「我很感激您在獄裡的時候他能為我們家奔走!」沈穆清和沈箴談心,「把他當成兄弟一樣的走動,有什麼事,我都盡量的幫他。其他的,我恐怕難以做到。」
沈箴輕輕歎了一口氣,愛憐地摸著沈穆清的頭:「好孩子,我們以後一定能遇到個更好的!」
沈穆清笑著點頭。
心底卻像被剜了一大塊似地空蕩蕩的。
也許是沈穆清的話起了作用,也許是沒有機會,蕭颯走的時候,並沒有來向沈穆清告辭。而沈穆清冷靜下來,也很快相通了那天蕭颯的反常之舉。
她把英紛幾個叫來問話。
原來,自從蕭颯住進來以後,英紛就常藉著沈穆清的名義讓盈袖給蕭颯送點吃食去,看蕭颯對著盈袖是個怎樣的態度。除了第一次蕭颯看盈袖有些驚艷外,其他幾次都和對待秋桂和秋香的態度沒什麼兩樣,英紛這才放下心來,每天都殷情地去廂房走一圈,看看火盆燒的旺不旺,木炭夠不夠用,屋子打掃得乾淨不乾淨,被絮暖和不暖和……
誰知道那天下大雪,沈箴讓人來找她拿庫房的鑰匙拿高粱酒,還點著要盈袖送去。盈袖送了酒,就被陳姨娘拉著換了身綃紗衣裳,然後由田媽媽和秋桂、秋香把她給帶到了蕭颯的屋子……再後來,蕭颯喝得酩酊大醉回來了……看見盈袖,他臉色鐵青地把她給趕了出去。
剩下的,別人不講沈穆清也能明白。
本來這次讓盈袖「招待」他是沈箴主意,但他一定是見盈袖總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所以誤會盈袖,覺得定是盈袖居心不良,又怕自己知道貼身丫鬟做出這種事來傷心,所以想把她先從自己身邊要走,再想辦法收拾她……
沈穆清望著跪在她面前臉白如紙的丫鬟們,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6:12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2-1 06:18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五章 蕭颯來信
過了十月,就是十一月,新年在望,要開始準備年貨的事了。
龐得寶是十月底到的。他一到,就開始每天早出晚歸的逛茶鋪、泡茶館…….僅僅用了一個月的時候,他就把京都所有的茶鋪、茶館的經營情況、經營特色、經營對像等等都摸了個一清二楚。
沈穆清對龐德寶的辦事能力和速度很是佩服,無形中對他就有了一份尊敬。
過了兩天,周秉回來了。
沈穆清把他們介紹給對方。
周秉眼裡就有了幾分警戒。
龐德寶卻是無所謂的態度,和周秉寒暄了幾句,就告辭了。
沈穆清讓英紛送了龐德寶出門,問了周秉查賬的情況。
「……也不完全是貪了,陳公子接手的時候,正是老爺遇難的時候,一些費用比以前增加了不少。」周秉很公正評論查賬的結果,「……加上陳公子不善經營,生意比以前差了很多……當然,也有些銀子的開支很不合理。」
所謂的「開支不合理」,就是被陳家兄弟裝到自己口袋裡了吧!
沈穆清淡淡地一笑,道:「等會就照實跟陳姨娘說。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回去好的歇上幾天,我再給你安排差事。」
周秉恭敬地應了一聲「是」,卻並不急著走,而是猶豫道:「姑奶奶,我,我還是想回一文茶鋪去。」
是看道龐德寶,以為自己想換個大裝櫃吧!
沈穆清笑道:「龐德寶只是來幫忙的。你就安心歇幾天,再去一文茶鋪也不遲。」
周秉笑道:「做絲綢鋪子我是老本行,做茶鋪我是外行。這次去了一趟江南,這才感覺道年紀不擾人了。姑奶奶,我道到茶鋪裡做個夥計也可以啊…….」
這個周秉,就是花花腸子多。
沈穆清索性把話挑開了說:「你是怕我把你給陳姨娘用吧?」
周秉陪這笑臉:「姑奶奶是水晶心腸!」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整這些。」陳穆清表情淡淡的,「就是去江南,也是開春以後的事了。趁著龐德寶過來幫忙,你用心點,好好跟他學學。這可是終身受用的本領。」
周秉唯唯諾諾地應了。
「不過,如果陳姨娘那邊真的要你去幫忙,你自己可以不去,但徒弟是要帶一個出來的。你也趁著這機會好好想想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周秉眼珠子一轉:「姑奶奶放心,我選人,必定有能擔當,又人您放心的。」
他大概以為自己要趁機這個機會把陳姨娘給架空了…….
沈穆清也懶得解釋,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後端了茶。
第二天,陳姨娘果然來找沈穆清,想讓沈穆清把周秉給自己用。
沈穆清既沒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眼看著要過年了,等過了年再說。
陳姨娘有些失望地走了。
後來竟然吹了枕邊風,讓沈藏出面幫著說情。
陳藏不由歎了一口氣:「要是龐德寶能留下來不走,周秉再去幫你陳姨娘,那就是皆大歡喜的事了!」
沈穆清知道他還是在遺憾自己和蕭颯的事,只得笑的安慰她:「遇事哪能總指望別人!」
沈藏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靜姝什麼時候來?」
沈穆清配合著沈藏轉了話題:「說是正月初六就啟程,二月上旬應該可以到了。」
「她有士大夫脾氣,你把靠花園的綠蘿院收拾出來給她落腳,屋裡的幔帳,甲板簾子,窗紗都要換一換……」
「您就放心吧!」沈穆清笑道,「我曾經和她待過一段時間,她的脾性,我也略略知道一些。已讓人屋子重新粉了,雪洞似的,多餘的傢俱都般了出去,就留了一個前期的填漆床,一張花梨木的大畫案,兩把太師椅…….」
兩人說著,沈藏再也沒有提周秉的事,沈穆清卻開始精心為陳姨娘挑選一個合格的人。
……
轉眼間,到了臘月節。
沈穆清親自下廚熬了臘八粥,聽雨軒不分尊卑,大家用圓桌圍了好好地熱鬧了一番。
到了晚上,龐德寶領了一個提著西紅柿氈包的婦女來給沈穆清請安。
「七少爺的年節禮已經送到賬房,鄭媽媽是專來給您請安問好的!」
聽說那婦姓鄭,沈穆清不由仔細大量起那婦人來。
三十七、八、的樣子,烏黑的頭髮疏到腦後,結結實實的綰成了一個圓髻,皮膚白淨,神態肅穆,舉手投足間從容不迫。
沈穆清客氣地請那位鄭媽媽坐下來喝茶。
鄭媽媽道了謝,然後恭恭敬敬地給沈穆清行了大禮,這才半坐了一旁的錦杌上。
「姑奶奶,我們家少爺特意讓我來給問安。」她笑著開口,「還讓我帶了些東西給姑奶奶。」說著,從氈包裡掏出一個黑漆描金匣子遞給一旁的英紛。
英紛忙收了。
「有勞媽媽了!」沈穆清和她寒暄著。
英紛拿了一個水紅色的荷包出來遞給鄭媽媽。
鄭媽媽忙起身接過荷包,謝了沈穆清的賞。
又道:「我們家少爺還讓我求姑奶奶一件事……」說著,看了看屋裡服侍的。
說到了「求」字,只怕是為難的事?
沈穆清思忖著,就遣了身邊服侍的。
鄭媽媽就笑著從氈包裡掏出一封信和一雙半新不舊的男式黑色口千層底的布鞋來遞給她。
沈穆清吃驚地指著那雙布鞋:「這是……」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鄭媽媽笑著道,「這封信和這雙鞋是我來的時候少爺給我的,還吩咐我,讓我務必求姑奶奶收下。」
什麼事,搞的這麼神神秘秘的?
沈穆清滿腹疑惑的接過了信和鞋子。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打開信,鄭媽媽已站了起來:「姑奶奶,我我就告辭了!」她解釋道,「我是奉了我們家大太太的囑托,去甘肅看少爺。少爺身邊沒有能用的人,特意派了我來給姑奶奶捎些東西,請個安,我還要趕回臨城。
這離過年也不過二十天了…….
沈穆請也不好留她,叫了英紛,讓她送鄭媽媽出去。
鄭媽媽給沈穆清行了大禮,然後隨著英紛退了下去。
沈穆清打開信。
幾句公式化的問候語之後,蕭颯就向她抱怨,說甘肅的針線班子手藝差,做的鞋穿不了幾天就托了底,當初要她指個婆子讓他帶回甘肅,她不幹,現在好了,他連合腳的鞋都沒有。讓她照著帶去的布鞋幫他做幾雙鞋,十五之前他會有朋友去甘肅看他。讓沈穆清把做好的鞋交給龐德寶,給他的朋友帶到甘肅去。
沈穆清望著炕幾上的那雙鞋,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愕。
英紛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一雙男人的布鞋散落在屋子中間,沈穆清氣呼呼地在屋子裡繞圈圈。
……
那個黑漆描金匣子裡裝的是兩支兒臂粗的人參,送到賬房的則是幾大筐甘肅有的水果……甜瓜。沈藏很感興趣,不僅分給袁瑜、閔先生等友人,還特意囑咐讓人用竹籃吊在屋簷上,等時靜姝來的時候招待她。
英紛把那雙蕭颯帶來的圓口布鞋拿起來抱在懷裡,低聲地道:「姑奶奶,你要是有時間,我們幫著做吧!反正家裡針線活也不多。」
沈穆清望著水晶盤子裡裝著的甜瓜,思忖半晌。
吃人的口短,那人的手短。現在又吃又拿……就算是這些東西的報酬吧!
她撇著嘴,點了點頭。
英紛忙把鞋交給明霞。從那以後,她屋裡女紅最好的明霞和留春什麼也不幹,睜開眼睛就是糊步,納底,繡鞋面……晚上還點燈加班。
大家對她的置若罔聞,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
明霞幾個趕在正月十五以前做了十六雙鞋。英紛把鞋用一塊大紅綢子步包了給龐德寶送去……讓他遞給蕭颯的朋友帶到甘肅去。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以為這件事終於完了。
誰知道,明霞帶著留春手不離針,繼續做鞋,還說:「蕭公子是走四方的人,這鞋能穿上一個月就是好的了,現在開始後多做幾雙,等有人呢去甘肅的時候,再帶去。」
難道以前他就沒穿過鞋?
沈穆清在心裡腹誹著。
難道我們家還得負責給他做一輩子的鞋不成……
……
時靜姝是二月四日到的,在這之前,沈藏已連續六天讓人在碼頭等了。
她是個身材修長細條的女子,有這時家人都有的白皙皮膚、清秀臉龐。一年四季總是白綾衫襖,石青色的刻絲或杭綢綜裙,端莊嚴肅有餘,活潑俏麗不足。
看見等在二門口迎她的沈穆清,她非常高興,急步上前拉住了沈穆清的手。
沈穆清也很高興,拉著她的手,讓身邊的英紛和明霞給她行禮。
時靜姝也讓跟她來京都的兩個貼身大丫鬟茉莉和紫荊給沈穆清行禮。
幾個人在南京的時候就互相認識,特別是後來沈穆清跟著時靜姝跑茶市的時候,吃住在一塊,很是親熱。這次再見,自然是別樣的親切。
沈穆清帶著時靜姝去給沈箴請安,英紛和明霞則帶著茉莉和紫荊去了綠蘿院……周百木帶著家丁小廝去接的船,時靜姝的乳娘柳媽媽負責清點箱籠,要晚一步才能到,茉莉和紫荊要先去熟悉熟悉環境。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靜姝到來
沈箴換了件嶄新的寶藍色的五福捧壽妝花直襟見了時靜姝。
時靜姝按照內侄女的禮數給沈箴請了安,問了好。
沈箴請她坐到了下手的太師椅上。
沈穆清親自給她上了茶,沈箴就問了時子墨的近況:「每天早上什麼時候起來?飯可用的好?有沒有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的……時靜姝恭敬地一一回答了,又問了問沈箴的身體狀況,最後拿了一封信來給沈箴:「祖父繞過我給伯父的。」
沈箴收下了信,又和時靜姝說了幾句「不要拘束,當自己家裡一樣」的客氣話,就讓沈穆清帶著她去了綠蘿院。
時靜姝對綠蘿院的佈置非常喜歡,沈穆清讓綠蘿院的粗使婆子來給時靜姝請了安,又領著她前前後後走了一圈,柳媽媽帶著箱籠過來,大家互相見了禮,約定好了吃晚飯的時間,沈穆清就告辭了——得把時間留給時靜姝主僕。
她剛在出綠蘿院,陳姨娘就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沈穆清一怔,陳姨娘已附耳道:「老爺請姑奶奶快去趟書房。」
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跟著陳姨娘疾步去了書房。
書房的大書案前正攤著一封信,沈箴面色沉重地在屋子裡踱著步子。
看見沈穆清進來,他沉聲吩咐陳姨娘:「讓人都到外面守著,沒有傳喚,不許進來。」
陳姨娘一怔,應了聲「是」,遣了屋裡服侍的小丫鬟,自己幫著沈箴父女關上了書房的門,守到了院子外面。
沈穆清看著這陣勢,心裡發慌。等陳姨娘一走,她急急地問道:「老爺,出了什麼事?」
沈箴,沒有作聲,指了指畫案上的信:「靜姝帶來的,你看看。」
沈穆清三步並用兩步走到了畫案前,拿起信讀起來。
信是時子墨寫給沈箴的。主要內容是說自己一時考慮不周,鼓勵時靜姝讀書做文章,以至於耽擱了她的終身。如今他年事已高,時靜姝卻依舊孑然一身,所以想把時靜姝托付給沈箴,讓沈箴把時靜姝留在京都,不要再回南京了。如果可以,最好幫著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終身有托了。如果實在是沒有合適的,請沈箴臨終前取了時靜姝,讓她百年之後,也有個供奉牌位的地方。
信裡言辭懇切,辭詞悲惋,一看就知道是在心情十分感傷的情況下寫的。
不僅如此,信裡還有一份時子墨按了手印、加蓋了私章的「說明書」。說自己把時靜姝托付給了沈箴,以後婚喪嫁娶,均有沈箴做主,時家的人不得干預。
沈箴苦笑:「我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沈穆清心裡很不是滋味,默默地望著時子墨的信,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南京的時候,時靜姝進進出出僕婦成群。就是穿了男裝去茶市,也有家丁小廝前呼後擁……難怪這次來只帶了兩個貼身的丫鬟和她的乳母柳媽媽並十來只箱籠。
「穆清,」沈箴斟酌地道,「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沈穆清有些驚訝地望著沈箴。
「難得你們投緣!」沈箴沉吟道,「而且靜姝也是個能幹的人。把她留下,你也有個做伴的人……」
原來是擔心她不同意!
「老爺多慮了。」沈穆清笑道,「我只是沒有想到,時家的人真的容不下靜姝姐……」語氣裡有幾分唏噓,「正如您所說,如果她能留下了,我也有個作伴的。」
沈箴點頭,欣慰地笑道:「那我就給時大人回信!」
沈穆清給沈箴磨了磨,待信寫好後,又親自吩咐周百木派人去送信。
沈箴吩咐她:「你什麼也別對靜姝說——陳姨娘那裡也不能透點風聲。」
沈穆清點頭。
回到聽雨軒,她好半天也沒有緩過氣來。
晚上,沈箴在花廳設宴款待了時靜姝。
大家說說南京的風土人情,京都的趣聞軼事,氣氛很是熱烈。
沈穆清望著燈光下的沈箴銀白的鬢角和時靜姝白皙透麗的面龐,偷偷低下了頭。
吃過飯,沈穆清陪著時靜姝回綠蘿院,時靜姝卻提議去沈穆清的聽雨軒歇夜。
在南京的時候,兩人常常秉燭夜談,更何況時靜姝曾經寫信給她,說要到京都來看看有沒有合宜的地方開了酒樓——她肯定是為了這個商量自己。
沈穆清自然是欣然應允。
……沈穆清和時靜姝一左一右斜歪在臨窗的大炕上,炕桌上瓜型羊角燈發著瑩瑩的光華,照著兩人的臉如羊脂玉般的光潔。
沈穆清端起素淨的甜白瓷茶盞淺淺地呷了一口,笑道:「開酒樓的事,姐姐可有什麼好點子?」
不同於在外人面前的嚴肅端莊,私下的時靜姝是個活潑甚至有點俏皮的人。她嬌笑道:「怎麼?我還沒坐穩,你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問我怎麼開酒樓。是不是怕我知道了些什麼啊?」
沈穆清一怔。
難道時靜姝猜到了時子墨信中的內容?
她不禁大汗淋漓。
時靜姝見沈穆清臉色大變,已掩袖而笑:「老實交代,籐笸裡的鞋是給誰做的?」
原來說的是這件事。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臉上卻飛起兩道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的緋紅:「胡說什麼?那是受人之托做的鞋?老爺也是知道的!」
「哦!哦!哦!」時靜姝一本正經地點頭,眼底卻是戲謔,「原來家裡人也算知道的!」
沈穆清臉上不禁熱烘烘的。她強作鎮定:「正當的交往,家裡人自然是知道的!」
時靜姝哈哈大笑起來:「我什麼時候說這件事不正當了?」
沈穆清自覺失言,臉上閃過懊惱之色,時靜姝已語帶調侃:「趕明我也求求沈伯父,讓你也給我坐幾雙鞋。」
「那有什麼關係?」沈穆清嘴硬道,「你說說看,是要做平底繡鞋呢?還是要做高梆的高低鞋呢?因為我沒有纏腳,我屋裡的丫鬟最會做梆鞋了。」說完,還彎腰從炕前的踏腳上拿起自己的繡鞋,「不信,姐姐看看!」
時靜姝有事一陣大笑,惹得應紛撩了簾子朝內張望。
沈穆清在心裡把蕭颯大罵一頓時靜姝看著沈穆清一副不自在的樣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眼中才有晶瑩閃爍:「穆清,你比我幸福!」
時靜姝是什麼人?獨掌南京最大茶場達六年之久,精明幹練不在話下。如果家裡沒有變故,時子墨怎會無慾無故把自己這個最喜歡的孫女推到沈家來?在看時靜姝眼裡含悲……沈穆清不由心底長歎一聲,佯裝不滿地道:「姐姐休要羨慕我。殊不知,我的苦惱多多!」
時靜姝被她逗笑:「那你說說看,你有什麼苦惱?」
自己有什麼苦惱?
怕哪天沈箴不在了,自己沒有了保護傘?怕哪天大捨長大了,容不下這個離經叛道的姐姐?怕哪天生意失敗把本錢虧完了,生活無著落……說來道去,都是對未來感到迷茫和不確定。可自己的這些苦惱,何嘗不是靜姝苦惱!
沈穆清怎麼說的出口。
特別是在時靜姝的擔心全部變成了事實的時候——時家的人不是已經棄時靜姝於不顧,在時靜姝為時家茶場的發展盡心盡力地奉獻了六年之後……她臉上閃過一絲傍徨。
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時靜姝看著她忐忑不安的樣子,又想到自己看到的那雙男子的布鞋……她目光流轉,傾身俯在炕上,輕輕地問沈穆清:「是不是在為那個穿鞋的人苦惱?」
沒想到時靜姝會這樣猜測……沈穆清不由汗顏。
時靜姝看著她尷尬的樣子,以為自己猜對了。掩嘴而笑:「你說給我聽聽……三個臭皮匠,還能頂個諸葛亮呢?說不定,我有辦法解決你的苦惱呢?」
沈穆清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一定為你保密?」時靜姝看沈穆清的眼睛亮晶晶的。
沈穆清突然間有種回到大學時代在寢室開熄燈會的感覺……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時靜姝能理解自己那些刻在了骨子裡的思想……她心念一動,把自己和蕭颯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時靜姝聽。
時靜姝嬉笑的面孔漸漸變得嚴肅,就像她在為一樁關係生死的生意談判時的表情。
「……我很喜歡他。我也知道他喜歡我……別人聽了一定覺得我很傻。就是蕭颯,我也沒有當著他說實話……不過是個通房而已,嫁過去後找個理頭是賣是死都隨自己心意……可我就是做不到……正如老爺所說的,如果是上長輩所賜,我還可以懵這心安慰自己:那是他年紀小不懂事……可二姐不同。有時候,我想起她,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不被主流社會所認同,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你說,如果換成了你,你會放棄爭取自己即將得到的利益嗎?」
沈穆清把自己的感覺和擔心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也不管時靜姝能不能聽得懂。
在心裡悶得長出了苔蘚。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場合!
「不能!」時靜姝看沈穆清的目光很認真,「如果是我,我不會放棄,你做了蕭颯的正妻,又不能讓蕭颯納妾,那就是擋了她的生存的路。如果是我,但凡有一口氣,都要和你鬥到底。」
還是時靜姝能理解自己的感受。
沈穆清幽幽地歎了口氣。
「所以說,我如果想手不沾血地或者,就不能嫁給蕭颯……你能明白我每次看到蕭颯時的那種遺憾嗎?」
時靜姝沒有作聲,好像被沈穆清的這一句話勾起了萬千心緒般地發起呆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6:16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2-1 06:19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靜姝之見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羊角燈裡的燭火,不是批裡啪啦地爆燈花。
過了良久,時靜祩才輕輕地道:「穆清,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年都沒有過完就起程來了京都?」
沈穆清正想問她。
聞言立刻點頭。
時靜祩目光有些茫然地望著燭火。
「年初,我查出四叔家的三哥管的幾家鋪子賬目有問題,當時私下和三哥談了談,三哥說,因為三嫂娘家哥哥生意上出了點問題,他私下拿去轉賬了。親戚間借賬,也是常事。我當時用公中的錢把帳平了,囑咐他如果年前不能把錢收回來,跟我說一聲,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九月份的時候,他還錢沒有多久,我去鎮江清帳,船行一半的時候,突然翻了。」
沈穆清驚愕地望著時靜祩。
「船翻了!」時靜祩望著她苦笑著點頭,「長三丈有餘,頭闊五尺的船,竟然翻了。「沈穆清口乾舌燥:「難道是你三哥——「「我不知道!」時靜祩眼底閃過悲怯,「我去鎮江查賬的事,只有我大伯知道。負責行船的,是我六嬸娘家的一個侄兒——上船之前,我並沒告訴他握去哪裡。而且更奇怪的事還在後頭。十月中旬的時候,我七叔生辰,家裡唱戲。我當時和幾位嬸嬸一起坐在水榭裡聽戲,偏偏我起身去淨房的時候,一盆月季花從屋頂落了下來——要不是紫荊在一旁推了我一下,那花盆就正好落在了我的頭頂。你說,月季花怎麼就上了屋頂了?」
沈穆清沒有辦法回答。
「我事忙,所以每年的十一月下旬就會去給舅舅送年節禮。暖轎行至獅子橋時,突然有一幫打群架的人衝了過來——要不是我長了一個心眼,臨時把家裡身手最好的一個護院叫著隨行,你恐怕就見不到我了!」
「會不會是巧合?」沈穆清言不由衷地安慰著時靜祩。
時靜祩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希望是巧合。」她端起面前的茶盅,低頭望著茶盅裡三三兩兩簇擁在一起的綠色嫩葉,「我舅舅住在夫子廟旁邊,去獅子橋,是因為我二伯讓我幫他帶那裡鴨油酥燒餅——」
「可這也太明顯了——」沈穆清不禁道。
時靜祩對沈穆清的話置若罔聞,低著頭,繼續低聲道:「問題是,夫子廟也有鴨油酥燒餅,可二伯偏偏點著要獅子橋的——我也知道,這些事如果是個陰謀,要麼主事的人太蠢,要麼,就是有人想要嫁禍於人——」
沈穆清已有些明白。
「我要祖父幫我做主,查清楚事情的緣由,可祖父卻給了我一萬兩銀票,問我,願不願意到京都來,借沈伯父之力做點小生意。」她眼角終於有了晶瑩的淚珠,「時價在南京三百年,是鐘鳴鼎盛之家,老一輩的,也有終身未嫁的姑奶奶,寄養在家廟,安安生生的過了一輩子——卻偏偏要送我到京都來——我從類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離開時家,通身家當不過兩千兩銀子——母親抱著我大哭,說,誰讓我是女兒身?誰讓我太能幹?」
時靜祩的眼淚落下來,滴在黑漆炕桌上,燈光下,只看見一片水光。
沈穆清想到了時子墨托付沈箴的事。
時靜祩,恐怕永遠不能再回時家了吧?
她輕輕地握住時靜祩的手,「靜祩姐,我家裡只有我一個女孩,有時候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嘴羨慕別人家有姐妹。你做我的姐姐吧?」時靜祩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沈穆清一直相信經濟獨立的女人思想才能獨立。
第二天一大早,給沈箴請過安後,沈穆清和時靜祩回到聽雨軒,就開始商量開酒樓的事。
時靜祩先說了自己的意見。
她準備開一家以賣野菜為特色的酒樓,並且把自己對酒樓的設想談了談。
沈穆清聽她話裡的意思,是想開一家比較高檔的酒樓。
她不由犯起愁來。
要開高檔的酒樓,就必須在路段繁華的西大街,可那個地方都是老字號,一鋪難求。就算你用重金砸,估計也很難讓那些東家動心——時靜祩來之前也做了功課。看見沈穆清皺眉,她也能猜出幾分。
「我現在手裡的本錢不多,看能不能再靠近西大街的地方盤個鋪面下來——」沈穆清卻另有想法。
「要不,我們不開酒樓,開個一般的飯莊。」沈穆清沉吟道「開酒樓,魚龍混雜,我怕那些無賴來搗亂。」
時靜祩笑道:「恰恰相反,大家都知道京都的水深,你越是開飯莊,別人越是欺負你勢薄,越是有人來搗亂;你越是開大酒樓,別人不知道你的深淺,我們再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別人越是不敢輕易上門。萬一真的有人來,憑你、我兩家的人緣,想辦法一次打個碼頭下來,應該還不是什麼難事。」
不知怎地,沈穆清就想到了蕭颯。
那傢伙也是,常幹些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事。
時靜祩果然比自己有氣魄——要是自己,只敢小打小鬧一下。比如一文茶鋪,她就怕樹大招風讓別人盯上了沈箴。
「穆清,這件事,看來得商量沈伯父。」時靜祩沉吟道,「如果能通過沈伯父找幾個大股東入股,這生意的風險就又少了幾分。」
做生意最怕的是情、錢不分。而在沈穆清的眼中,古時候的人就喜歡講情不講錢,可偏偏因為這點反而生出很多間隙來,最後搞得是錢爺沒了,情也破了。
時靜祩見沈穆清不做聲,猜到她反對自己的意見。
當初做一文茶鋪的時候,沈穆清就婉拒了自己的加盟。
但她是生意人,遇到困難得想辦法克服。
她直言道:「穆清,你又什麼想法?不如直言。」
時靜祩是個開明、有眼光的商人。
沈穆清略一思索,就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大家事先得立下契約,責任、義烏,權限都得寫的一清二楚才是——」
時靜祩點頭:「那是自然。」
「我們是生意人,能理解這種做法,但別人會不會接受呢?」
時靜祩笑起來:「穆清,你知道像錦州鄭家、臨城岳家這樣的大商家為什麼能屹立百年而不倒嗎?」
沈穆清搖頭。
她對這個社會並不是十分的瞭解。
但聽到時靜祩提到蕭颯的外家錦州鄭氏,她不由豎起了耳朵。
「因為他們知道,單靠個人的力量是不足以讓一個家族長長久久地興旺下去的。」時靜祩目光明亮,「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才能夠讓家族經久不衰!他們通常整個家族都住在一起。有錢的那一房,每年都要拿出若干的錢帛維護族學、祭田的開銷,讓整個家族的孩子都可以上學,公平地給每個孩子學習機會。如果有哪家的子弟想做生意又沒有本錢,可以向有錢的本家親戚借錢,但要在族人的見證下,在祠堂立下字據,錢多少,利幾分,沈穆清時候還,都一清二楚的。讓他們有機會去嘗試。所以像錦州鄭氏這樣的家族,通常是這房勢消,另一房又漲起——可不管哪房消,哪房漲,你的後代都有機會和別人的子弟一樣享受學習和借錢的機會。在外人看來,不管是哪房消,哪房漲,他們都是錦州鄭家的人。
真正做生意的人,是要把情和錢分開看待的。這也是我為什麼希望通過沈伯父的關係找合夥人的原因——一般的人,恐怕很難達到我的要求。打周也有些眼光獨到的官吏!」
沈穆清沉吟:「靜祩姐,對錦州鄭家好像很瞭解——」
時靜祩望著沈穆清促狹地笑:「要不,我們找臨城蕭家的人合夥吧?說起來,他們家雖然排行最末,又是新屹起的家族,可要是單論錢,我估計他們家最有錢。」
沈穆清跳了起來:「我們為什麼非要和蕭家做生意?找岳家不行嗎?找那個湖州王家不行嗎?」
時靜祩笑彎了腰。
沈穆清惱羞成怒,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我跟你講真心話,你卻欺負我!」
時靜祩忙哄她:「沒有,沒有!我看你挺贊同把做生意先立契約所以才提出這個建議。真的沒有笑你!你別哭了,真沒有笑你!」
兩人正鬧著,外面又小丫鬟稟道:「龐管事求見!」
惹得時靜祩眼睛都笑彎了。
沈穆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讓小丫鬟傳龐德寶。
——龐德寶遠遠地站定,給沈穆清行了禮,道;「姑奶奶,這眼看著就要開春了。開了春,出來走動的人也多了,您看,我們一文錢的茶是從江浙那邊進過來平價賣呢?還是想辦法找茶場直接進貨賺點零頭錢呢?」
林瑞春過年都沒有回來,一直待在南京時家的茶場。
現在時靜祩回不去了,林瑞春在那裡待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沈穆清就看了時靜祩一眼。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寸進尺
時靜姝則低聲道:「接我手管茶場的是我大伯父家的四堂哥。他為為很是公正,應該不會為難林瑞春。退一步說,就算逼我走這件事是他做的,林瑞春是你們沈家的人,是祖父特意囑咐安排在我們茶場學藝的,他要是有什麼小動作,只怕是到時候祖父那裡不好交待——所以我走的時候才沒有帶他回來。」
高門大戶,最忌手足相殘。
帶時靜姝走,不外是為了茶場的經營權和管理權,如今拿到手了,下一步就應該是好好的對待時靜姝,不能讓時子墨覺得時靜姝的離開與他有關。所以說,不管時家茶場是誰當家,都不會虧待了由時靜姝帶到茶場的林瑞春。
兩人倒想到一塊去了。
沈穆清微微點頭,吩咐龐德寶:「平價賣也好,找茶場直接收購也好最重要的是要保證茶葉的質量。」
「既然姑姐姐是這個意思,我倒有個主意。」龐德寶笑望著沈穆清。
「龐管事請講!」沈穆清客氣地道。
「做生意就求個利。」龐德寶笑容淡淡的,眼神卻很認真,讓人不由靜下心來聽他說話,「從江南進茶平價賣,雖然省事,但我們卻是做白功。而且姑姐姐也準備讓一文茶鋪主營大葉茶——我也覺得這主意極好。
好的大葉茶都產自福建。如果能到安溪茶場,我們既可以自產頂級的鐵觀音。也可以做最廉價的大葉茶。只是建茶場,不是一年、兩年就可以見到效益的。我在廣東幫蕭家建船塢的時候。曾經認識一個叫謝平的福建商人,他祖上就是種茶的,他也是做茶葉生意發家的。只要姑姐姐同意,我想和他聯繫聯繫,讓謝平專供我們需要的大葉茶。我們暫時把名聲做起來再說。」
沈穆清就望了望時靜姝。
她做茶葉是內行。
時靜姝低下頭,沉思了半響,然後抬頭朝沈穆清點了點頭。
沈穆清就笑著問龐德寶:「這個謝平,可不可靠?」
龐德寶笑道:「此人性格雖然有些輕浮但卻不失豪爽的本性。何況他這幾年做海運生意發了大財,家裡的茶場也不大放在眼裡了。」
「那就拜託龐管事幫著問問,看大家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沈穆清客氣地對龐德寶道。
龐德寶笑著站起來給沈穆清作了一揖:「那我就告退了。」
沈穆清站起身來送他。
他恭謙地稱聲「不敢」。
沈穆清和他客氣一番,最後還是送他到了門口。
待她轉身,時靜姝神色肅穆地望著沈穆清,道:「穆清,蕭颯的事,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沈穆清一怔。
「你在深閨,大概沒有聽說過龐德寶的名頭。」時靜姝皺了皺眉,「此人在廣東,綽號『金手指』,也就是說,只要是他伸手沾過的生意,沒有一樁不賺錢的。他還有一個弟弟,叫龐德學,此人的外號叫『活算盤』,也就是說,只要經他手的生意,沒有一樁會虧本的。穆清,蕭颯把此人借給你,足以說明他對你的重視。商人重得輕離別,把錢交到你的手上,就比說什麼話都實在,穆清,你仔細考慮考慮和蕭颯的事。有些話,不如攤開了講。有時候,面子害死人。」
沈穆清聽著卻是臉色一變。
「你說,龐德寶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你是聽誰說的?」
「我們時家有時也會和內務府做生意,和福建市舶提舉司打交道。」時靜姝解釋道,「蕭家常年通過福建高舶提舉司往西洋出售瓷器,蕭家在福建主持此項生意的就是龐德學。早年,龐德寶在廣東主持過蕭家龍穴島船塢的建造,龐氏兄弟在福建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沈穆清咬了咬唇,道:「那你聽說過蕭成這個人沒有?」
時靜姝眼底含笑:「據說,臨城蕭家有個叫蕭成的子弟,這幾年在泉州做海上貿易,發了大財。隱隱已是泉州首富。」她語帶揄挪,「龐德寶不是說,謝平這幾年做海上生意發了大財嗎?說不定,他就是和蕭成做生意。」
沈穆清臉色煞白。
時靜姝這才感覺到沈穆清的不對勁。她有些不安地道:「出了什麼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沈穆清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今年春天,海上可有過大海嘯?」
時靜姝不解地道:「是出過大海嘯。很多人因此而傾家蕩產。你問這個做什麼?」
沈穆清一掌拍在炕桌上:「可惡!」
時靜姝狐惑地望著她。
沈穆清把蕭颯怎麼住進沈家的事告訴了時靜姝——當然,她隱瞞下了自己借銀子給蕭颯的事。在她心底,還是有點擔心時靜姝因此而覺得蕭颯品性不潔。
時靜姝聽著捧腹大笑:「是出了海嘯……。但我臘月還在南京看到了蕭成……他,他把南京最有句的永和園買了下來……花了三萬兩銀子……」
……。。。
沈穆清氣極敗壞地叫英紛:「讓人把信送到甘肅去——你們要是再敢陽奉陰違,我就亂棒打死。」
英紛從來沒有看見這樣氣憤的沈穆清,嚇了一跳,接過信,忙屈膝行禮道:「姑姐姐放心,我立刻讓人送到甘肅去。」
時靜姝擦著笑出來的眼淚,道:「穆清,你也不要抓著不放了。說起來,有人為你這樣用心,你也要寬容些才對。」話到最後,已有幾份悵然。
沈穆清心裡滿是怨懟懟,哪裡聽得下這些。
她在屋裡踱著步:「他事事在我面前用心機……。。。我哪天被他賣了,估計還幫他數銀子。」
「那也要有人打主意才是。」時靜姝歎了一口氣,「穆清,我看,我們三月還是別去福建了,開酒樓的事,還要花很多的精力準備……」
「為什麼不去?」沈穆清有些賭氣地道,「我偏不讓他如意!你要是不想去,我自己去好了。」
時靜姝望著她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般憤怒的表情,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你還是先幫我把酒樓的事解決了再說——要不然,我也沒有心思和你去福建。」
沈穆清心裡這才安靜了一些。是啊。時靜姝以後還指望著這酒樓防身保命呢?
她有些歉意地朝著時靜姝笑了笑。
時靜姝望著她掩嘴而笑。
兩人商量起酒樓的事。
她們決定開一家高檔的酒樓,酒樓的名字叫做「江南春」,地點定在西大街的附近。至於資金的問題,她們決定先去西大街轉轉,看看那邊有沒有合適的鋪面,然後再找個曾經做過酒樓掌櫃的人摸摸底,看一共需要多少資金。等把這些事都確定下來,再去找沈箴,讓他介紹幾個比較合適的合股人。
就在這個時候,甘肅有信送過來。
沈穆清很意外。
怎麼這麼快就有了回信?
她當裡在氣頭上,寫了很多不堪的話。。。蕭颯接到信後估計會氣得臉色鐵青……時靜姝當時只笑,也不攔攔自己。。。
想到這裡,她竟然有些近鄉親怯的感覺,拿著信挲摩良久才打開了信。
蕭颯在信裡把「她」做的鞋好好地誇獎了一番,說鞋很合腳,讓再做幾雙,等他回京都的時候去拿。最後還道,如果有時間,讓她幫著給自己做幾件春裳。
沈穆清愕然。
原來他還沒有接到自己的信啊!
她望著信封上用毛筆工工整整寫著的「沈穆清親啟」五個字,突然間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
日子很快就到了三月頭,沈穆清開始準備祭拜李氏用的香燭紙錢、鮮花供品。
清明節因故不能親自到親人墳上祭掃的,可以去到寺裡做法事,然後讓寺裡有德行的師傅寫了黃裱連同香燭紙錢一起燒了——在黃泉下的人也能收到。
時靜姝一反往日的興致勃勃,神色有些怏然。
在這萬家祭掃的日子裡,她有家不能回……。。心情又怎能愉快。
好在清明節前兩天,時靜姝收到了時子墨的來信。
雖然不知道時子墨在信中都寫了一些什麼,但收到信的時靜姝把自己關在屋裡整整哭了兩個時辰。
望著眼睛腫得像桃子的時靜姝,沈穆清什麼話也沒有說,邀了她幫李氏折紙錢。
半天下來,望著堆了大半個炕的紙錢,時靜姝的心情終於好了很多。
「祖父說,以後家裡每年會給我兩百兩銀子的費用,」晚上,時靜姝終於開口說話,「他說對不起我,讓我要怨,就怨他這個當祖父的無能……。」
一個年事已高的長者,話說到這份上,做小輩的還能說什麼。
沈穆清很能理解時靜姝的心酸。
她拍了拍時靜姝的手,道:「等過了清明節,我們就啟程去福建吧!出去走走,心裡會好很多。」
時靜姝點了點頭。
片刻後又道:「我們和李四官一起啟程嗎?」
周秉最終選了李四官作為陳姨娘的人派到江南,負責大捨在江南的十六間綢緞鋪子生意。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時靜姝擔心道:「李四官我看著人雖然機敏,卻有些血氣方剛的,派他去江南,能行嗎?」
「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沈穆清苦笑,「但願這血氣方剛能幫他闖出一番局面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6:27 AM
第一百六十九章 計劃變化
清明節過後,雖然酒樓的事沒有完全確定下來,時靜姝還是決定和沈穆清去一趟福建。
沈箴不放心,要陪她們一起去福建。沈穆清考慮到他的年紀大了,好說歹說,最後同意讓龐德寶陪著她們一起去福建,沈箴這才打消了同去的念頭。
一文茶鋪的生意交到龐德寶手裡後,他和京都喜鋪聯手,推出一系列喜慶用的茶葉,一文茶鋪的成交額呈直線上升——雖然利潤沒有提高,但一文茶鋪終於在京都的下層社會站住了腳,大家都知道一文茶鋪的茶物美價廉,總算是打開了局面。
沈穆清最終決定帶龐德寶去福建,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謝平已經同意為一文茶鋪提供大茶葉,雙方需要簽訂一個契約。
龐德寶親自挑選了精明機靈的小廝家丁,又到外面的鏢局請了一批其貌不揚的鏢師。
沈穆清見他行事有度,是常常出門的老江湖,這才放下心來,安心和時靜姝挑選準備帶到福建的衣裳。
就在這個時候,沈家的客人突然多了起來。
先是又閔先生,袁瑜,後有劉寓好胡信,甚至連張然之都來了——兩人關在書房談了一個下午,走的時候,張然之神色沉重。
這些動向讓沈穆清隱隱覺得不安。
她商量時靜姝:「我們晚幾天再走。」
時靜姝出身老牌的政治世家,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尋常。
她點頭:「要不要去閔先生那裡問問?」
清明節的時候,錦繡陪著閔夫人來給李氏上香,沈穆清把兩家的關係告訴了時靜姝。
沈穆清搖頭:「如果事關重大,閔先生是不會對我明言的。」
時靜姝滿臉無奈:「這就是做女子的不好。要不然,我們開酒樓的事哪能這麼艱難!」
沈穆清心虛地低頭。
她們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瞭解京都酒樓的情況,結果讓時靜姝很是沮喪。
酒樓不僅競爭激烈,而且投入的資金遠遠超出了時靜姝的想像。這些都是能想辦法克服的,最讓她無奈的是,她找不到合適的掌櫃——優秀的,東家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人留下,尋常的,不足以擔當開疆闢土的責任。
時靜姝把主意打到了龐德寶的身上:「……讓他幫著找個掌櫃。」
沈穆清笑著應了。轉身卻對龐德寶道:「千萬不能幫她介紹掌櫃。不僅不能幫她介紹掌櫃,而且她問起來,你還要說,她找的這些掌櫃都不合適。」
龐德寶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他望著沈穆清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欽佩:「我明白了!」
儘管如此,沈穆清還是忍不住解釋:「時大人已是昨日黃花,老爺又是待罪之身——把老爺拘在京裡,領一品大員的俸祿,卻不安排任何職位。我們沈家低頭做人還來不及,怎能大張旗鼓地開酒樓。我明著擋她,怕她以為我們沈家在她有難之時有意推脫,不如讓她知難而退。」
龐德寶微微一笑:「我一定會讓這事辦不成的。」
沈穆清聞言苦笑:「只是她的性格勞碌慣了,別說她現在進項不多,擔心坐吃山空,就這樣無所事事的閒著,只怕也是不習慣。」說著,她商量龐德寶,「我這段時間跟她在各個酒樓裡轉,發現有如大順莊、柳泉齋這樣的老字號大酒樓野味生意很好,已成了酒樓的特色之一。我想著,與其開大酒樓,不如專為這些大酒樓供應野菜——靜姝姐在南京經營那麼多年,多多少少有些關係。做生意首先是為了利潤,做大做小,做哪一行,倒是無所謂的。」
龐德寶不住地點頭:「姑奶奶說的對。生意無貴賤,只有有利益。很多大生意,看著光鮮,實際上,還不如賣夜香的賺錢。」
沈穆清聽他說的有趣,不由掩嘴而笑。
後來,事情果然按照沈穆清的意願發展——要不然,時靜姝也不會這樣輕易就提出和她去福建走一趟。
就在沈穆清為家裡發生的變化觀望之際,皇上突然微服探望沈箴。
這下子,沈穆清坐不住了。
等皇上一走,她立刻闖進了沈箴的書房。
沈箴看著女兒滿臉的擔心,遣了屋裡服侍的丫鬟小廝,告訴她:「元蒙可汗殯天。新可汗未果招集元蒙十三部共三十萬大軍兵臨宣州。」
沈穆清一怔:「難道梁淵又兵敗棄城了?」
「怎麼會?」沈箴笑道:「這個時候,寧願戰死,也不能退兵一步。要不然,這千古罪名,他是背定了。」
「那皇上來……」
「皇上想御駕親征。」沈箴有些自嘲地笑道,「內閣學士都反對,王公公極力贊同。皇上拿不定主意,來問我。」
沈穆清愕然:「問您?」
沈箴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做官,實際上就是做人!張然之做人不行,做官自然也就行不通。連六部他都不能如臂指使,何況三院。皇上沒有辦法,想找我出面說服諸位臣工,同意他御駕親征。」
「難道皇上想讓您重新入閣?」沈穆清聽得有些目瞪口呆。
沈箴笑著點了點頭,神態間有幾分志得意滿。
「您答應了沒有?」沈穆清緊張地拉著沈箴的衣袖,急切地問。
「我怎會答應?」沈箴狡黠地一笑:「我不僅沒有答應,而且還推薦了王盛雲做這和事佬。」
沈穆清張口結舌。
沈箴見狀,就笑著刮了一下女兒的鼻子,道:「我這可是全聽你的。」
沈穆清滿臉困惑。
沈箴歎了一口氣:「這幾年閒賦在家,我想了很多。正如你所說,能夠這樣全身而退,已是幸運。我何必再去趟那灘渾水。」說著,他大笑了起來,「我和王盛雲鬥了一輩子,他從來沒有服過我。這一次,我就來做個舉賢之人,讓別人都知道,我是怎樣對待他王盛雲,他王盛雲又是怎樣對待我的。看他見到我還有什麼話說」
大周王朝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沈箴和王盛雲鬥了一輩子?
而且推薦王盛雲,還可以給皇上留下一個公正無私的印象吧!
說到底,還是念念不忘算計王盛雲。
沈穆清苦笑的同時不由鬆了口氣:「老爺能想通就好。說起來,案牘辛苦,您也該歇歇了。」
沈箴笑望著女兒搖頭:「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卻能看得透這些名利之爭,我不如你啊!」
「看老爺說的。」沈穆清嬌嗔,「我只是沒陷入其中,旁觀者清罷了。說起來,我倒覺得老爺比那王大人強得多。」
沈箴很感興趣地「哦」了一聲。
沈穆清笑道:「您在王大人之前做了首輔。說起來,算是您贏了吧?」
沈箴想想,點了點頭。
沈穆清又道:「王大人家十三個兒子裡面,最大的年近五旬,最小的,也有二十出頭了,可到如今,他們家還沒有出過一個兩榜進士。我們家大捨好學又聰明,您要是能花些精力在他身上,一定比王大人十三個兒子加起來都要強。常言說得好,臨老看兒。只要我們大捨有出息了,沈家的家聲不墜,那王大人拿什麼和您比?」
沈穆清左說右說,不過是想徹底打消沈箴出仕的念頭罷了。
沈箴哪裡聽不出來,他哈哈大笑:「你就怕我再出仕罷了?」
沈穆清拉著沈箴的衣袖撒嬌:「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對,對。」沈箴笑道,「你說的不僅對,而且說的好。我沈箴和王盛雲鬥了一輩子,論出身,我們兩家都是世代官宦,論個人,我先他之前任首輔,如今,就看後輩如何了?」他臉上終於有了分凝重,「是非功過,只有後人能評說。穆清,你說的對,只要大捨有出息了,我沈箴在世人眼中,這一生也就無過了。」
沈穆清不住地點頭:「是啊,我們何必重作馮婦。」
沈箴笑著點頭。
沈穆清這才徹底放心,和沈箴閒聊了幾句,起身要告辭。
沈箴卻喊住了她:「穆清,你等等。我有件事想告訴你!」神態間很是猶豫遲疑。
沈穆清嚇了一跳。
難道又出了什麼事?
沈箴沉默良久,從畫案後拿出一個紅漆描金拜匣。
「穆清,前兩天我又收到了曾菊的一封信」,沈箴斟酌地道,「他還是老生常談,想為你和蕭颯保媒……」
沈穆清征楞。
算時間,蕭颯也該收到自己的信了。怎麼曾菊還為他們保媒?
沈箴見了,頗有悵然地道:「穆清,我沒有拒絕。這件事,你仔細考慮考慮……要不,你暫時別去福建了,和蕭颯見一面,有些話,大家當面講清楚。成不成,你都說一句話,不要這樣拖拖拉拉的。說起來,他今年也是二十出頭的人了。他不急,他家裡的長輩也該急了。」
沈穆清沒有做聲。
回到聽雨軒,她神情恍惚。
人生好像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她難以抉擇,無所適從。
不過四、五天的功夫,就整整瘦了一圈。
沈箴見了,搖了搖頭,給曾菊寫了一封信,婉轉地表示,蕭颯出身門第太低,如能圖得功勳,再議婚也不遲。
話雖如此,他私底下不免和陳姨娘感歎:「……她是和離過的,如果再說出『不納妾就允婚』的話,只怕這名聲就完了。
第一百七十章 半路折回
沈穆清知道了沈箴回信的內容,不知道為什麼,眼淚為什麼,眼淚如的春雨似地地落個不停。
時靜姝也只能歎一口氣,。
好在去福州的事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沈穆清打起精神來指揮丫鬟們裝箱。
就在她請沈箴幫著看啟程的黃道吉日時,常惠突然來找她。
「出了什麼事?」沈穆清在外院的花廳見了他。
常惠依舊一副市井模樣。
他笑道:「聽說姑奶奶家裡找了鏢師準備去福州,怎麼還沒有啟程?可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要是您不嫌棄,讓我也跟著去,如何?」
沈穆清一怔。
她還以為他是來借錢的……沈穆清不由得有幾分心虛,又想到他一副好身手,連連點頭:「你要是能去,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常惠聽著笑了起來:「那就這樣說定了,你走的時候,通知我一聲。」
沈穆清點頭,兩人閒聊幾句,常惠起身告辭了。
她又叫了龐德寶來,把常惠的情況跟他說了說。
……上次是二掌櫃請的人,你去問問,看他在哪個鏢局,把他請來,時候過給他一倍的工錢。「姑奶奶放心,我這就去辦!」龐德寶應聲而去。
沈穆清見事情都安排好了,和沈箴定了三月十二日啟程。
三月十二日,他們在通州上船。
船行至臨清的時候,聽到皇上御駕親征的消息。沈穆清不由微微一笑。
龐德寶解釋道:「皇上調了甘肅、青海、貴州、雲南、和遼東的兵力去宣州,甘肅領軍的,就是我們少爺。」
沈穆清怔住:「他不是要回京述職嗎?」
龐德寶笑道:「事有輕重緩急。如今皇上御駕親征,所有官吏的黜升都暫時停了。」
沈穆清沒有作聲。
他們走到淮安時,淮安城張燈結綵,慶祝陽高大捷。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四月中旬,他們一路平安地到達了福州。
沈箴一個叫喻彬的門生接的船,喻夫人還親自把她們接送到喻彬給她們安排的落腳處——-一個叫金石園的美麗別院,別院裡丫鬟婆子早已在那裡候著了,喻夫人把管事的媽媽介紹給沈穆清後,就告辭了。
那些丫鬟婆子一看就是慣於服侍人的,加上英紛幾人手腳麻利,沈穆清和時靜姝很快就安頓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喻夫人就過來了。
陪著沈穆清和時靜姝用過早飯,打架坐下來喝茶閒聊,喻夫人很貼心道:……一路舟車勞頓,在這裡多歇兩天,然後我們去姑子廟吃齋菜—我知道兩位都是從京裡來的,尋常的地方也不敢獻醜,這姑子廟的齋菜,卻是我們福州的一絕,兩位一定要去嘗嘗。「沈穆清覺得這位喻夫人真是位妙人。
自從見面,她即沒有稱它們為「兩位姑娘」,也沒有單獨稱她為「姑奶奶」。
「多謝夫人了,我們過幾天要去安溪,」沈穆清委婉地說出自己的行程,「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緣分去姑子廟吃齋菜?」
喻夫人立刻笑道:「原來您是要去李大人那裡啊!李大人是我們家老爺的至交,到時候,我陪著您走一趟。」
沒想到會這樣……沈穆清意外之餘,也希望能和喻夫人多親近一些,如果她真的要在福州開茶場,和喻夫人走近一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兩人說說笑笑,把去姑子廟吃齋菜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後,去泉州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後。
待喻夫人走後,時靜姝不由抱怨:「去吃什麼齋菜啊?我們不如早點去泉州才是正經。」
沈穆清把自己的應酬喻夫人的想法細細地告訴她。並道:「禮多人不怪。人家越是尊敬我們,我們就更應該對人家客氣才是。」
時靜姝沒有作聲。
過了幾天,喻夫人果然應約來請沈穆清和時靜姝去姑子廟吃齋菜。這一次,時靜姝對喻夫人很是客氣,從京都都流行的簪子一直說到了喻夫人家兒子最近手上長了一個小癤子,把喻夫人哄得喜笑顏開。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實際上,只要時靜姝願意,她可以是個很甜美可人的女子。
從姑子廟回來,喻夫人對待她們少了些客氣,多了幾分親暱,回家就派管事的媽媽送來了福州很有名的魚丸。
時靜姝從鏡奩裡拿了一對金鑲青石壽字金簪作為喻夫人的回禮,甚至還寫了一個治癤子的方子讓紫荊一併帶去。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
時靜姝道:「我這樣,還行吧!」
「行,行,行。」沈穆清和她打趣,「再行不過了!」
時靜姝聽著她語氣揄挪,就去撓她。
沈穆清自然是躲。
兩人正笑嘻嘻鬧做一團,有小丫鬟稟道:「常惠來了。」
沈穆清忙坐直了,問時靜姝:「頭……沒亂?」
時靜姝幫她整理頭髮,困惑地道:「你叫常惠來幹什麼?」
沈穆清含含糊糊地道:「我讓他給我辦了點事。」
時靜姝聽那口氣,不再追問,幫沈穆清重新把珠簪插好,去了西邊次間。
沈穆清在堂屋見了常惠。
「怎樣?這段時間龐德寶都在跟誰見面?」
常惠低聲道:「福建的四大商賈,晉安王家,倉山陳家,台江劉家,還有閔江孫家,龐管事都曾一一去拜訪。其他的時候,他都和幾家大掌櫃一起喝酒聊天……這是意料中的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龐德寶到了福州都應該拜碼頭。
沈穆清點頭。
常惠又道:「不過,今天龐管事見了一個從南京來的人,我聽旁邊的人稱呼,好像叫什麼『成爺』來著。」
沈穆清一怔。
難道是蕭成。
「我見龐管事對他態度很特別。既不對其他當家人那樣的恭敬,又不像對其他掌櫃那樣的親和……那肯定就是蕭成了。」
只是不知道龐德寶見蕭成幹什麼?
想到這裡,沈穆清不由抿了抿嘴。
「你明天盯緊龐管事,如果他和那個『成爺』見面,你想辦法快點通知我,我要撞他個措手不及。」
常惠咧嘴一笑:「我聽姑奶奶的吩咐。」
沈穆清也笑了起來。
這一路上,常惠對她非常的照顧,只是要她交待的事,從來不問原由,總是盡心盡力地辦好。
真不知道六娘為什麼不喜歡常惠與自己多接觸?
如果不知中間有這個?隙,她還真想把常惠請到家裡來當護院。
常惠見該說的話都說了,起身告辭:「姑奶奶早些歇下吧,明天還要啟程去泉州!」沈穆清站起來送常惠。
常惠一邊朝外走,一邊朝著她揮手,:「你別管我了……只是他還沒有走到簾子前,外面突然有小丫鬟稟道:「姑奶奶,龐管事求見!」
常惠一聽,突然飛身折回來,他滿臉心虛地左右瞧了瞧,然後一貓身,躲到了堂屋的幔帳後面。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
還好他身子矮小,要不然,別人仔細一瞧,肯定能發現幔帳後面躲了個人。
她揚聲說了句「請龐管事進來」,簾子就迫不及待地被撩開,龐德寶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
沈穆清一怔。
難道是知道自己讓常惠監視他,所以來算賬了!
她不由仔細地觀察龐德寶的表情。
好像很嚴峻的樣子!
而且還一直朝她大步走來————-越過了應有的距離。
沈穆清思討著,眼睛不由朝著常惠躲身處憋了一眼。
希望常惠能像那天在一文茶鋪一樣的機靈就好了!
也就這一瞬間,龐德寶停在了離沈穆清不到三步地方。
「姑奶奶!」他沉聲道,「我有重要的事和您說,請您遣了左右服侍的。」
語氣很堅持。
想到躲在幔帳後的場合,沈穆清神色淡定地遣了屋裡的人。
龐德寶等屋裡的人都不見了,又上前走了一步,低聲道:「我剛得到消息,皇上親領的五十萬大軍在大同遇難————-群臣死傷過半,皇上下落不明,公子,侍帝左右,也,也不知下落……」沈穆清怔怔地望著龐德寶:「你說什麼?」她聲音如風中裊裊的香煙般飄渺,聽上去是如此的不真實。
龐德寶眼神一沉,重複道:「公子,下落不明!」沈穆清感覺到涼意很快從心口溢滿全身,讓她如置冰窖般無法抑制地發抖。
「姑奶奶,我想今夜就起程回京都————那裡是天子腳下,有什麼消息,傳遞的也快些。」
「等等!」沈穆清看著龐德寶一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走的樣子,她想到了蕭成,忙到。「這消息是誰送來的?可靠嗎?」
龐德寶點頭:「消息可靠,是公子的庶兄在南京聽到的,他快馬加鞭趕過來給我報信。」
沈穆清狐惑地望著他。
龐德寶心裡著急,急稷解釋道:「我這幾年跟在公子身邊,認識一些人,有什麼消息,打探起來也方便些。」
不知怎地,沈穆清就想到了沈箴給曾菊那封信裡說的「蕭颯出身太低」的話來……她咬了咬唇,目光堅定地望著龐德寶:「我和你一起回去。」
龐德寶驚愕地望著沈穆清。
話說出口,沈穆清一直忐忑的心突然像夏日午後的湖面般平靜下來。
她毫無圜轉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說完,也不等龐德寶答話,揚聲叫英紛。
「我們回京都!」
龐德寶眼角有晶瑩閃爍。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6:30 A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返回京都
從京都到福州用了一個多月,從福州到通州卻只用了二十二天。
一路上,入夜泊在鎮江、淮安這樣的州府,龐德寶都會在酒樓小肆裡盤桓片刻,看京都那邊有沒有什麼新消息。可每次帶回來的消息都讓沈穆清很失望。
皇上沒有任何消息……元蒙人已攻破宣同……宣同總兵梁淵戰死……隨臣中只有遼東僉事戴貴率遼東儲衛的兩萬人退回懷來城……沈穆清心急如焚,徹夜難眠。
沒想到梁淵竟然死了……她想到唯一的一次見面,想到那個星光璀璨的夜晚,自己和梁季敏回沈家求救……寂靜的深夜、馬蹄的踐踏聲、轎子承重時發出的「吱呀」聲,還有隨行人窸窸窣窣的衣襟摩擦聲,都是那樣的清晰,讓她那樣的忐忑不安……那種害怕的感覺,再一次在她的身體裡湧動。
船過天津四十餘里時,倚窗而坐的沈穆清無意間發現一艘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小船裡竟然坐著胡信的孫媳婦。
她大驚失色,吩咐龐德寶:「……一到通州就買上十來匹馬,想辦法騎馬回去。」
龐德寶雖然應了,臉上不免有幾分為難。
沈穆清心情不好,大聲道:「有什麼做不到的快點說,免得到時候耽擱了時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龐德寶也是個比較務實的人。
他立刻道:「這種時間,只怕馬匹不容易買到。」
沈穆清也知道,歎氣道:「盡量想辦法吧!只怕京都的形勢不容樂觀。還好把靜姝姐留在了福州……不知道老爺怎麼樣了?」
她當時考慮到靜姝的那個富家千金排場,怕她受不了連夜趕路的辛苦,力勸她幫自己去安溪看茶場,自己只帶了英紛和常惠和龐德寶雇了易行的小船回京都。
時靜姝略一思索,也應了。
「人少好行事。我就按計劃去安溪……京都那邊一有消息,你就趕快通知我。」
沈穆清點頭,把明霞幾個留給了時靜姝,連夜和龐德寶往京都趕。
看現在的這個形勢,京都只怕也不安全。
龐德寶只得安慰她:「姑奶奶放心,吉人自有天相。雖然說沈老爺在家閒賦了幾年,可要不是這樣,只怕這次隨臣中就有沈老爺的名字了。」
沈穆清苦笑。
還真的應了「福兮禍所致,禍兮福所倚」這句老話。
據說,張然之已經殉國……如今在京都主持大局的是王盛雲……在這國難當頭,成則配享太廟,敗則千古罵名……機會都是一半。像沈箴這樣,還真應了「全身而退」這句話。
常惠聽了,在一旁吞吞吐吐的道:「要不,我幫著找馬吧!」
沈穆清一怔。
常惠摸著頭笑道:「我們都江湖的,和那些販馬的常有來往……」
龐德寶眼睛一亮,立刻從衣袖中掏出一打銀票遞給常惠:「……全是一百兩一張的,共有三千兩,你先拿著,不夠在向我要。」
沈穆清看著那疊銀票,臉色很是難看。
常惠見了,還以為沈穆清嫌他接錢,忙道:「姑奶奶,您是不知道,那馬販子盼的就是這種時候……」
沈穆清知道常惠誤會自己了。如果是別人,她也許不會去解釋,可說這話的人是常惠,是把自己當成朋友一樣的常惠。
「你不知道,蕭公子曾經對我說,手裡緊得很,連柏樹胡同的房子都要賣。」她望著龐德寶,「沒想到你們動輒就拿個幾千兩銀子出來……倒是我眼拙了。」
龐德寶苦笑:「姑奶奶,公子手頭真的是很緊。這錢,是成少爺給的——我們的錢,都給三少爺填窟窿了。柏樹胡同的院子也是真的賣了!」
沈穆清滿臉驚訝。
龐德寶索性講了實話。
「少爺在天津塘沽辦了一個船塢,他又不肯向家裡要錢,全憑著這幾年小打小鬧賺點錢。成少爺和五少爺好,三少爺出了這樣的事,他又怎麼會全力相救。三少爺心裡也明白,再苦苦相求,只會落了面子,所以求我們少爺。您也知道,海嘯過後,正式船塢生意好的時候,我們少爺自己還差錢買木材,哪裡還有錢給三少爺。
可少爺又不想讓五少爺做大了。不僅把在廣東的幾家鋪子都盤了出去,而且凡是他名下的產業,他全都賣了……我雖然從大太太手裡拿了五十萬兩銀子給船塢周轉,可要不是您那三萬兩銀子,只怕兩邊都有些轉不開了。要是您不信,可以問任翔。塘沽的船塢,如今就是他管著呢!」
沈穆清很是狐疑:「那這次為什麼蕭成要拿銀子出來給你們打點?」
她的話反而讓龐德寶很是不解。
他有些發怔道:「那不同。沒有定家主的時候,兄弟們在外面小打小鬧的,那是能力,是本事。可如今公子是生死關頭,如果依舊不聞不問,甚至是落井下石,那可就是手足相殘,狼子野心了。」
沈穆清汗顏。
她獨門小戶的過慣了,看著梁家的人只要逮著機會就互相拆台,又看著時家用盡手段排擠時靜姝……龐德寶看沈穆清神色不自然,還以為蕭颯私底下和她說了些什麼。
蕭颯從小在他眼前長大,是什麼樣的性格,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他想到蕭颯在沈穆清身上花的心思,不由心中一動。委婉地道:「姑奶奶,我是大太太從錦州鄭家帶過來的,大太太是怎麼嫁到蕭家,又是為什麼嫁到蕭家,沒有誰比我們兄弟兩人更清楚的了……」
說著,他把蕭颯為什麼會從小跟著祖父長大,自己又是為什麼會被打太太派到蕭颯身邊的,一一跟沈穆清娓娓道來:「……為了一個貼身的丫鬟,竟然把祖屋給燒了。大太太看著,在這樣下去,只怕會變成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就把我派到了公子身邊,就是想我帶著公子到處走走看看,人的胸襟不一樣了,看待事情的眼光就不一樣了。從那件事以後,我就常帶著公子在外面遊歷。公子像鄭家的人,做生意很有天賦,十三歲那年就為蕭家做成了一筆三十萬兩銀子的生意……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總像有團邪火似的,看什麼都不順眼,好的時候,像觀世音菩薩面前的金童,不好的時候,就像被鬼附了身似的……這麼多年,我也只能小心哄著。」
沈穆清靜靜聽著,心裡酸酸的。
「那丫鬟,是怎麼死的?」
龐德寶一怔。
猶豫了半晌,低聲道:「聽大太太說,好像是七少爺想討了去做小,那丫鬟不願意,就吞金死了。」
在很多人眼裡,尊卑是道邁不過去的坎。好像沈箴,可以用盈袖去試探蕭颯,卻沒有想過如果萬一……盈袖的未來又在哪裡?
可對於那些朝夕相處,還不懂得什麼高低貴賤的孩子來說,那人就是自己的世界,那人就是自己的溫暖……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蕭颯以為自己是個小丫鬟的時候,也從來未曾想其他人一樣的嫌棄自己呢?
沈穆清沉吟道:「那個丫鬟,你見過沒有,可還有印象?」
龐德寶苦笑:「怎麼會不記得。那丫鬟是大太太特意給少爺挑選的。身材高挑,皮膚很白,微微有些豐腴,可看上去很是溫和嫻靜,女紅針黹雖然不是很在行,但會識文斷字,在蕭家的丫鬟裡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
很是可惜的樣子。
沈穆清也不由鬆了一口氣。
自己個子中等,有些瘦……蕭颯倒誇了女紅針黹……念頭一轉,又覺得自己挺無聊的。
那個時候蕭颯才幾歲……胡思亂想中,船到了通州。
常惠下船去找馬,他們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回到了京都。
京都一如沈穆清走時般的繁華喧囂,沈穆清暗暗鬆了一口氣。可看見沈穆清的沈箴卻是大吃一驚:「你怎麼回來了?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我派了人去給你報信,你們那沒有遇到嗎?」
沈穆清臉色大變:「到底出了什麼事?半路上我還看到胡大人家的少奶奶了。難道局勢已經亂到了需要逃難的地步?皇上找到了沒有?聽說蕭颯和皇上在一起,您可聽到了什麼消息了沒有?」
她連珠炮似的一連串發問,只換來了沈箴幽幽的一聲歎息。
沈穆清頓時如墜冰洞。
她正要細細詢問,外面有小廝急急的道:「老爺,王大人求見?」
沈箴迭聲道:「快請進來,快請進來!」
沈穆清惶恐的望著沈箴:「您,您不會又……」
想到黃裳和蕭颯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認為凶多吉少……在想到女兒多舛的命運……沈箴摸著女兒的頭:「你放心,不會有事的。王大人來找我,也是想和我商量商量……國難當頭,一切以社稷為重。」
沈穆清望著沈箴少有的毅然表情,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和龐德寶在沈箴書房的退步等著,聽到沈穆清回來的陳姨娘匆匆趕了過來。
「我的姑奶奶,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她兩眼含淚,「我昨天才把大捨送到舟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猶不死心
沈穆清怔住:「送到了閔先生的老家?」
陳姨娘眼中噙著淚花:「錦繡帶著,和閔先生的兩個兒子一起走的。」
那你為什麼不走?
下意思的話,在沈穆清的舌尖打了一個轉,終於留在了喉嚨裡。
「我和閔夫人都留下來——」陳姨娘並沒有過多地注意沈穆清的表情,她很擔心地道:「希望戴將軍能擋住那個該死的未果才好!」
沈穆清愕然。
一旁的常惠突然道:「姑奶奶,我,我要回去一趟!」
是擔心六娘和兩個侄兒吧?
沈穆清連連點頭:「快回去吧!」
常惠轉身就朝外跑,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從衣袖中掏了幾張銀票:「這事買馬剩下的——」
龐德寶正要接手,沈穆清已道:「你留著吧!別告訴六娘就是!」
常惠望著手中的銀票,怔了片刻,眉宇間有了幾分毅然,使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少了平日的隨和。
「姑奶奶,這裡一共是八百兩銀票,您能不能再借我一千兩銀子。」
龐德寶聞言眉頭微皺。
陳姨娘卻大聲喝道:「你這潑皮,怎不知道好歹?」
常惠對龐德寶和陳姨娘的反應置若罔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沈穆清。
趁著消息還沒有傳開離開京都——就算這樣,也需要大量的錢吧!
沈穆清點了點頭,吩咐英紛;「拿一千兩百兩銀票給常師傅。」
陳姨娘拉了沈穆清的手:「不行!有錢也不能給,何況你沒有錢。」
沈穆清只是無言地拍了拍陳姨娘的手,望向了神色有些猶豫地英紛。
英紛知道她主意已定,應聲而去。
陳姨娘見了直跺腳,眼神如刀地射向常惠。
常惠沒有一點心虛瑟縮,親切地朝著陳姨娘笑了笑。
沈穆清請陳姨娘坐下,和她說著閒話。
「現在情況到底怎樣了?京都是不是保不住了?」
陳姨娘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梗咽道:「元蒙人昨天已破了紫荊花——要亂,也就這兩天了。我昨天給老爺送茶的時候,聽王大人和老爺說,已經急招鎮國將軍、遼東總兵戴勝輝回京——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到——要是破了城,我們可都完了——我們大捨就成了孤兒了。姑奶奶,聽說那個蕭颯也不見了。還好老爺沒有聽那曾菊的,要不然,這頭一個和離了,那頭一個又死了——」
沈穆清聽她越說越離譜,重重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姨娘這段時間照顧老爺辛苦了。要不要回去歇歇。」
陳姨娘這段時間的確是擔驚受怕的,也沒有個能說話、能分擔心思的人。如果是平時,她也就不說了,可這個時候,說話反而成了一種發洩,一種能減輕她心裡負擔的行為。
她對沈穆清的委婉選擇了忽視,繼續道:「閔家的舟山是大家,子弟也多。我還托付錦繡,回到閔家要是有適合的人選,記得為姑奶奶關個心——」
沈穆清看著常惠強忍著笑,啼笑皆非地打斷了陳姨娘的話:「姨娘,我這邊還有事。有什麼,我們回屋再說。」
陳姨娘聽了訕然地笑了笑,屁股卻像粘在了椅子上似的不起身。
沈穆清眉頭微皺,正欲勸她,英紛走了進來。
她手裡零零碎碎的拿了一疊銀票,走到沈穆清身邊輕聲道:「姑奶奶,只有九百兩——走的時候,留了五百兩給時姑娘——」
沈穆清暗叫糟糕。
她忘了去銀樓把金子換成銀子了——沈穆清望向龐德寶。
龐德寶立刻從衣袖中拿了一疊銀票出來,數了五張遞給英紛。
英紛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從那五張銀票中抽出了三張加在自己手裡,遞給了常惠。
常惠大大方方地接過英紛遞過來的銀票,對沈穆清道:「姑奶奶等我兩天,兩天後我再來府上拜訪。」
現在已經順利到了京都,如果京都被破,憑常惠一人,也不能保沈家這些人出城——他來不來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沈穆清笑道:「我這邊已經沒什麼事了。你還是把六娘和兩個孩子安頓好才是正經。」
常惠笑了笑,鄭重地說了一聲「姑奶奶一定要等我兩天。」然後轉身跑了。
英紛這下也不平衡了,但當著龐德寶,想到他是蕭颯身邊的人,為了不讓他說沈家沒規矩,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快,嘟了嘟嘴。
龐德寶看著心中微微一笑。
這一路走來,英紛處處拿主意,沈穆清也隨她,一看就是當家的大丫環,龐德寶自然對她另眼相看。
走過去又遞了五張銀票給英紛:「先拿著。」
英紛不要,低聲道:「也不知道蕭公子的事怎樣了。這需要打點的地方多,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龐德寶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姑娘只管接了,姑奶奶想來也不會惱的。」
英紛卻想起剛才陳姨娘的話來。
這蕭公子要是真的不在了,兩家還是撇清點的好——要不然,姑奶奶要是傳出個剋夫的名聲,那可就全完了。
她一邊搖手,一邊走到了沈穆清的身邊。
「龐管事,您還是自己留著吧。那五百兩銀票,我們過兩天就還。」
兩人正推著,被沈穆清派去書房的小丫鬟進來回稟:「姑奶奶,王大人走了。」
沈穆清聽著精神一振,吩咐英紛:「你帶龐管事下去喝杯茶,我去見見老爺。」
說著,也不等陳姨娘有所表示,越過小丫鬟快步朝沈箴的書房去。
沈箴的臉色很凝重,背著手在屋裡踱步。
看見沈穆清進來,眉頭鎖得更緊了。
沈穆清索性開門見山:「老爺,王大人,都說了些什麼?」
沈箴歎了一口氣:「你這孩子,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麼?如今紫荊關的難民已到了大宛——王大人老商量我,要不要關了城門?」
關城門?
如果元蒙人來了,那紫荊關逃出來的人豈不是——「那您怎麼說?」沈穆清急切地道。
沈箴苦笑:「自然是關城門——要好似讓元蒙人的奸細趁機混了進來,京都就完了。」
沈穆清眼睛一暗,良久才道:「那戴勝輝——能不能趕到?」
沈箴搖頭:「不知道!」
沈穆清喃喃道:「那,皇上就一點消息也沒有?」
沈箴再次歎氣。
沈穆清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那,那蕭颯——」
沈箴走過去摸了摸沈穆清的頭:「傻孩子——你就當你們沒有緣分吧?」
這些天來的擔心、害怕終於積累到了頂點。
她伏在沈箴的肩頭大哭起來。
沈箴並不適應這樣的親密。
良久,他在瞬間僵硬的身子才慢慢變得有鬆弛下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沈穆清心裡好受了些,頭腦也恢復了冷靜。
「老爺可知道當時是個怎樣的情況?」她抽泣地道:「皇上調了甘肅、青海、貴州、雲南和遼東的兵力去宣州,能不能問問,那個時候各路軍是怎樣佈置的?蕭颯走的是哪條線路?甘肅那邊可有活下來的人?」
「你不相信?」沈箴有些吃驚的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點頭:「失蹤了,只是不見了,並不能說明他死了。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箴欲言又止。
沈穆清求沈箴:「老爺,您就幫幫我吧!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我一日見不到他的屍體,一日不相信他死了——我以前聽人說,大地動的時候,有人被埋在了地下,離救援的人不過一丈的距離,可就是因為天黑,救援的人沒有發現,從旁邊走過,所以永遠失去了獲救的機會——老爺,也許他現在只是負了傷,奄奄一息地在什麼地方等我們去救——」說著,她的眼淚撲撲落下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能放棄——」
沈箴幽幽地道:「我明天就去一趟王大人的府上。」
沈穆清含淚望著沈箴:「謝謝!」
「傻孩子!」沈箴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很快,沈箴那邊有了確切的消息。
「蕭颯領的甘肅兵和戴貴領的遼東兵在一起。兵敗時,戴貴曾去找過蕭颯,讓蕭颯和他一起推到懷遠去,蕭颯不願意,說:大丈夫當馬革裹屍而還。領著一部分願意跟隨他的人去找失散了的皇上——還有一部分跟著戴貴退到了懷遠——誰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怎樣了?」
沈穆清呆若木雞,半晌才道:「能不能再問問?能不能找到最後見到他的人?」
沈箴勸她:「這是戴貴親口告訴我的——要不是我問,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穆清,當時兵荒馬亂的,加上元蒙人乘勢一路攻城,懷遠的官兵一路退敗,我們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回頭去找——你想想,連皇上都不見了,要是能夠,我們怎麼會不去救?」
沈穆清求沈箴:「您再想辦法幫著問問——再去問問——一定有人在戴貴之後見過他——」
沈箴看著瘦成了一把骨頭的女兒,難掩傷心,側過臉去。
父女倆正在傷大感之時,有小廝稟道:「老爺,姑奶奶,常惠師傅求見。」
京都的城門已關——他怎麼這個時候還沒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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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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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6:33 AM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願放棄
儘管心中困惑,但沈穆清卻沒有心情見常惠。
「跟常師傅說一聲,京都如今危在旦夕,讓他想辦法出城去吧!」
小廝應聲而去。
但兩人被這麼一打擾,氣氛比剛才活絡了些。
沈箴勸沈穆清:「我再去問問。」
沈穆清也知道自己這是在為難沈箴——可她更擔心蕭颯。
歎了一口氣,沈穆清從書房出來。
抬眼卻看見了常惠。
他正低著頭,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小廝見了,忙解釋道:「我讓他走,他不肯走——」
聽到動靜的常惠已朝著這邊望過來。
沈穆清一怔。
常惠的表情嚴肅兒冷峻,一點也沒有原來的輕鬆隨意,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在劉娘家裡第一次見到常惠時的情景——那犀利的目光。
沈穆清快步朝常惠走過去。
「可有什麼為難的事?」
常惠遠遠地朝著她行禮。等她走近了,低聲地道:「姑奶奶,我家裡的事都已經安置好了。如果你不反對,我去幫您找蕭公子。」
沈穆清怔愣,隨後漫天的喜悅把她吞噬。
「你說什麼?你幫我去找蕭公子?」
常惠點頭。表情肅穆:「我在西北呆了快二十年,那邊的關隘我都很熟悉,大嫂和兩個侄兒我都安排好了,我幫您去找蕭公子。」
沈穆清喜極而泣:「你跟我來。」
常惠笑著點頭,隨沈穆清進了書屋。
女兒帶著一個矮個子男子去而復返,沈箴很意外,迎了過來。
「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拉著沈箴的衣袖:「常師傅說,幫我去找蕭颯。」
沈箴愕然的望著常惠。
常惠點頭,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會說元蒙話,還有一些元蒙朋友,只是沒見過蕭公子,需要一副蕭公子的畫像。」
沒等沈箴開口,沈穆清已轉身去叫小廝:「把龐管事請來。」
沈箴望著女兒淡淡地談一口氣。
從宛平到出事的大同,千里迢迢,而且找的又是個未曾見過的人,比大海撈針還要難——可看著沈穆清把常惠當成救命的浮木般,他臨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就當時安慰人心吧!
很快,龐德寶來了。
沈穆清有些激動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龐德寶難掩興奮,對常惠很是恭敬:「常師傅,請隨我來,我找個畫像的,把公子的模樣畫給您。」
常惠笑著點頭。
他們給沈箴行了禮,連玦而去。
沈穆清雙手合十:「但願能找到!」
——常惠走的第二天,元蒙人與前往京師勤王的遼東軍相遇,戰了一夜,遼東軍終於把元蒙人逼退了五十里。
京都諸人都鬆了一口氣。
大開城門迎接戴勝輝。
戴貴從懷遠且戰且退,和父親戴勝輝會合時,帶出去的八萬人馬只剩六千人,這其中,還包括甘肅一千五百人。
戴勝輝望著這些滿身血污,神色疲憊的軍士,淚流滿面。
這可都是他的子弟兵啊——一直保持沉默的京都官吏看著眼前的一幕,想到死在大同的那些同窗和同僚,也不知道是誰怒喊了一句「都是王閻誤國」,這句話,像導火索似的,把這段時間人們藏在心裡的怒火點著了——官吏們不管一切地衝進了西華門,遇到太監就打——代皇上監國的晉王嚇得臉色蒼白的,只知道拉著王盛雲的衣袖,「閣老——閣老——怎麼辦?怎麼辦?」
王盛雲冷冷一笑,望著內閣僅剩的兩位大學士之一的胡信,道:「胡閣老,依我之見,只有處置了王公公的黨羽以平眾憤——」
不等胡信回答,晉王已迭聲道:「閣老所言極是——快派人把王公公的黨羽全抓起來,打入詔獄。」
髮鬚皆白的胡信望著王盛雲滿臉的毅然,幾不可見地淡淡一笑,拱手向晉王行禮,「那就請王個來快派人去抓王閻的黨羽吧!事情再拖下去,只怕會——」
未說出口的話,讓晉王打了個寒顫,忙道:「是啊,王閣老,一切就拜託您了——我只負責監國而已。」
王盛雲恭敬地向晉王行禮,然後拂袖而去。
——沈箴盤腿坐在臨窗的打炕上,望著外面樹葉舒展的老槐樹,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個「川」字。
立在炕前的周百木就有些無措地望了在一旁服侍的沈穆清一眼。
沈穆清朝著他微微點頭,笑道:「百木,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退下去吧!」
百木看了一眼沈箴,見他沒有作聲,然後朝著沈氏父女行了一個禮,退了下去。
沈穆清看著百木走出了院子,這才重新給沈箴奉了一杯茶,緩緩地坐到了沈箴的身邊:「老爺,您可是在擔心王閣老趁這個機會掃除異己?」
沈箴回過頭來,面色凝重地望了沈穆清一眼,答非所問地道:「我只怕京都在我輩手中淪陷——」說著,眼中竟然有晶瑩閃爍。
「不會的!」沈穆清安慰沈箴,「您看,那戴勝輝不是來勤王了嗎?還有元蒙人望風而逃的曾菊,貴州總兵孫大人、雲南總兵趙大人——都會前來勤王。京都不會有事的!」沈箴望著女兒苦笑:「遠水救不了近渴——」沈穆清望著沈箴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一定會及時趕到的!」她鼓勵著父親。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英紛的聲音:「老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沈箴就拍了拍沈穆清的手:「穆青,去吧——」沈穆清搖頭:「我不走,我留在這裡陪老爺,讓陳姨娘走吧。出了京都,讓人護送她去舟山——大捨還在那裡。」
沈箴輕輕地笑:「傻孩子,這可不是說胡話的時候。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你走,陳姨娘也走,你們一起走!趁著這機會,都走吧!京都,有我就行了。」
目光中全是不捨。
沈穆清的眼淚唰唰地落了下來。
「我不走——你也別趕我——我心裡很明白,您是想與京都共存亡——京都對於您,好比您對於我。有您,就有我——我在這裡陪著您——碧落黃泉,我們一家人也可以在一起。」
沈箴強忍著淚:「傻孩子,要是蕭颯回來了,找不到你,可怎麼辦?」
「他還有自己的父母——不像我,沒了您,就是孤雁一隻——讓陳姨娘走吧——她以後是要葬在太倉——我和您去象山,找太太——」
「又胡說——」沈箴笑容勉強,「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生兒育女,享受子孫的供奉——象山,是我和太太落腳處——」
「我不走——」沈穆清伏在沈箴的膝頭嚶嚶地哭了起來「太太走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您,我不走,在您身邊服侍你——」
簾子外的英紛聽著也哭了起來。
「姑奶奶不走,我也不走——」
一時間,內外俱是哭聲,氣氛悲切。
門簾突然間被撩開,陳姨娘雙眼通紅地走了進來。
她跪在沈箴的面前:「老爺,你讓姑奶奶走吧!我就在這裡陪著您!」
沈箴望了望淚如雨下,目帶哀求地看著他的沈穆清,又望了望垂頭抽泣的陳姨娘,想到下落不明的蕭颯,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了兒子還有生母,女兒卻無依無靠——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喊了百木進來:「你送陳姨娘出京吧!」
陳姨娘聽了放聲大哭起來。
沈穆清上前勸慰她:「家裡的事都交給您了——」
陳姨娘哭著點頭。
「你別哭了!」沈箴沉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陳姨娘抽泣著點頭。
沈箴又把周百木叫了進來:「你們都聽著。」
類似於遺囑——大家神色一肅,包括沈穆清在內,都靜靜地立在沈箴面前。
「大捨以後就寄居在閔家,到閔家族學裡讀書。長大後,娶閔家女子為妻。」說著,沈箴的目光就落在了陳姨娘的身上。
陳姨娘連連點頭:「老爺放心,我一定讓大捨去閔家族學讀書,娶閔家女子為妻。」
沈箴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望向百木:「你現在已經不是沈家的下人了,把陳姨娘送到舟山即可隨意而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百木「噗通」一聲跪在了沈箴的面前:「老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捨哥和姨娘的——」
「隨你吧!」沈箴笑了笑,「你要是真有那個心,就想辦法把我和姑奶奶的屍首運到象山,交給李家的人——就算式我最後的交代吧!」
百木哭起來:「老爺——」
沈箴笑著揮了揮手:「去吧!再晚了,就出不了城門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
沈穆清望著正房屋簷下那頂隨風搖曳的大紅燈籠,喊英紛:「雖然家裡沒人了,但也不能這樣黑燈瞎火的——走,我們去把燈籠都點上。」
英紛含淚而笑:「好,我們點燈籠去。」
還有兩個不願意走的老蒼頭聽了,忙笑道:「姑奶奶慢點,也等等我們。」
四個人忙了半天,才把靠近沈箴正房的幾處燈籠點燃。
沈穆清累得直喘氣:「平時不覺得,沒想到點個燈籠就這麼累。」
有個老蒼頭笑道:「姑奶奶畢竟年輕,沉不住氣。想當年,我們跟著老爺在四川的時候,那夷人把我們縣衙團團圍住,那些衙吏嚇得都躲在班房裡不敢出來。只有我們老爺,點了燈,照樣看公文。我們都說,老爺像是關公轉世——不是說,關公燈下看春秋嗎?所以心裡都不怕。」
如果不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候,沈穆清又怎能認得這兩個老蒼頭,又怎會知道沈箴在別人心中的印象——「她帶著英紛一邊往回走,一邊笑道:「您老人家再給我講講,老爺以前是怎樣的?」
另一個老蒼頭就笑道:「姑奶奶要是想聽古啊,以後有的是時間。明天一早去買些雞鴨魚肉到極力囤著才是正經。」
「您老說的對!」沈穆清笑道:「我沒經過這些事。您看,我們明天還要幹些啥?」
大家說說笑笑漸行漸遠——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線曙光
沈穆清輕輕地把茶盅放在王盛雲面前。
王盛雲並沒有看眼前這個穿著白綾衫藍綠色比甲作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一眼。他滿臉的愁苦:「……吏部侍郎議立晉王為帝,可皇上生死不明,萬一……國無二君,到時候只怕是後患無窮!可君為輕,社稷為重……國一日不可無主。」
沈箴的表情比王盛雲更苦澀:「……難道,要諭告天下,皇上已薨嗎?」
王盛雲沒有作聲,表情卻已說明了一切。
沈箴閉上眼睛,眼角有水印。
「現在,只能如此了……」王盛雲輕聲地道,「要不然,事事不好決斷。」
「內閣是否已有議定?」沈箴凝視著王盛雲。
王盛雲猶豫半響,低聲道:「立晉王!」
沈箴沒有吱聲。
「他性格懦弱……你有什麼好顧忌的?還特意商量哦?」沈箴淡淡地道。
王盛雲苦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一向足智多謀,越遇難事越冷靜……」
作為對手,這算是最高的稱讚了吧!
得到對手的肯定,王盛雲心定。起身道:「那我先走了,明天早朝,兵部侍郎石進會提議……」
沈箴起身,送王盛雲。
王盛雲走到門口,不禁回頭。
這樣私密的事,沈箴竟然沒有避開那個端茶的丫鬟。
潔白如玉的臉龐,顧盼生輝的眸子,真是個靈慧的姑娘……京都大亂,留在京中的一些官員自己雖然留了下來,但大多數把家眷送回了老家,在自己的記憶中,沈箴的兒子好像也送去江南了……沈家的院子雖然打掃的乾乾淨淨,但冷冷清清的,缺少生氣,一看就知道家中的僕婦不多……難道這就是沈箴那個和梁家和離回家的女兒?
想到這裡,王盛雲不由又多望了兩眼。
沈穆清也在打量王盛雲。
沒想到,和沈箴鬥了一輩子的王盛雲竟然是個虎背熊腰的人……他們兩個真是太,太不相同了……兩人的目光就對了個正著。
沈穆清朝著王盛雲微微一笑。
王盛雲眼中也流露出笑意。
敢這樣大膽的回視他,應該是沈箴的女兒了……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竟然和離了……想到這裡,他臉上露出幾分可惜。
一旁的沈箴也注意到了王盛雲的舉動。
不過是和離而已,難道犯了什麼大錯不成?憑什麼露出可惜的表情?
他心中一動,索性道:「這是我女兒沈穆清。」
王盛雲有幾分狼狽。
不大大方方地打聲招呼,而有些無理地盯著人家小姑娘看……他有些不自然地朝著沈穆清頷首。
沈穆清笑著向他屈膝行禮。
……送走了王盛雲,沈箴神色沉重地返回了書房。
沈穆清正在清理茶盅,見狀重新給他沏了一杯茶。
沈箴望著沈穆清歎氣:「希望曾菊這兩天能及時趕到。要不然……京都危如累卵!」
沈穆清想到這幾天城內發生的搶糧事件,心中即感覺害怕,又感覺到無奈,不由也歎了一口氣,把上街看到的情況告訴沈箴:「……沒有人出來管事,再這樣下去,只怕元蒙人還沒有攻城,我們自己先亂了!」
沈箴表情悵然:「王盛雲這也是火中取票,沒有辦法了!」
……對是否擁立晉王的事,群臣商議了四天依舊僵持不下。第五天,元蒙人一度攻破了朝陽門,在戴貴領兵拚死奮戰下才重新奪回了朝陽門。消息傳來,眾臣惶恐,反對立晉王的大臣們終於讓步,同意擁立晉王為帝。
晉王被王盛雲推到太和殿的那把龍椅上的時候,嘴裡還嚷著:「……我不要當亡國之君!」
王盛雲對晉王的表情視而不見,站在丹墀上朝著禮部侍郎袁瑜頷首。
袁瑜開始宣讀登基大典的議程。
群臣按照袁瑜的指示行禮叩拜。
晉王幾次欲從龍椅上起身,都被站在一旁的兵部侍郎石進按了下去。
登基大典完後,王盛雲立刻上奏,提擢戴勝輝為兵部尚書,全權負責籌劃京師防禦,他親自於正陽門督戰。
新帝望了望龍椅下的大臣,見大家都目光如炯地望著他,他這才點了點頭。
……閔先生坐在沈箴書房臨窗的大坑上,喝完最後一口麵湯,舒服地放下紅潮大海碗:「沒想到穆清的手藝這麼好……一碗陽春麵而已,讓人口齒留香。」
英紛收拾著炕桌上的碗筷,沈穆清笑著奉茶:「先生是餓著了吧?所以才覺得好吃!」
閔先生接過茶,笑道:「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聽了閔先生說的新帝登基過程,一直保持沉默的沈箴問道:「現在戰況如何?」
閔先生笑道:「王閣老讓大家選了九人出來分別負責九門,立下生死狀,城破則人亡。又讓禮部的人在京都各胡同裡向大家宣講戰事中那可歌可泣的事,激發鬥志。今天早上德勝門告急,住在金台坊、靈椿坊、日忠坊的附近的青壯年自動組成援助隊前往德勝門援助……雖然形勢依舊不容樂觀,但大家的氣勢卻比以前強十倍。」
沈箴點了點頭:「如此就好……」
閔先生卻歎道:「好什麼好啊!大家都在前線拚死抗敵,皇上卻嚷著向南遷都避敵……哎!也不知道王閣老是怎麼想的……還不如立了泰王。至少泰王是主戰的。」
沈箴端起茶盅輕輕地喝了一口,輕聲道:「泰王性烈,自然不如晉王容易掌控。」
閔先生聽著,嘴角翕翕,終是無言。
沈穆清見著這氣氛有些凝重,笑著正要說話,放碗筷的英紛快步折了回來:「老爺,閔先生家的長貴要見閔先生!」她的聲音很是急切。
沈箴聽著忙道:「找到我這裡來了,肯定是急事……你就先回去吧!」
「讓長貴進來!」閔先生吩咐英紛,然後笑著對沈箴道:「我如今隨兵部侍郎石大人鎮守安定門,石大人是虎將,元蒙屢攻屢敗,眼看著元蒙人這幾天有些氣餒,石大人特意放我一天假,讓我回家休息休息。我怕您擔心京都的安危,所以先到您這裡來了——長貴可能是奉了賤內的囑咐去看我,找不到我,找到您這裡來了……」
他正說著,英紛領了長貴進來。
長貴是個面目清秀的十四歲男孩,正處在變聲期。
他顧不得給閔先生和沈箴行禮,滿臉惶恐、啞著嗓子急切地道:「大人,出事了!石大人告訴我來這裡找您。讓您快去參加朝會。」
長貴說的顛三倒四,大家聽得不是十分明白,但那句「出事了」卻聽得明明白白的,都不由的膽戰心驚。
閔先生忙道:「你別急,慢慢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長貴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道來。
原來,長貴奉了閔夫人之命到安定門去看閔先生是否受傷,結果長貴剛走到安定門,就遇到了石進。石進認得他,立馬拉著他道:「快去石化橋松樹胡同沈老爺家,找你們家大人去。告訴他,元蒙可漢末果押挾著皇上在正陽門,要守正陽門的戴大人開城門。王閣老和戴大人只得避而不見……要所有督戰的文官都回太和殿議事!」
屋子裡的人聽得面面相覷。
沈箴和閔先生異口同聲地質問道:「你可問清楚了,那皇帝是真是假?」
長貴在兩人銳利的目光下瑟縮地道:「我,我不知道……我一聽,立刻就跑了過來……」
沈箴望了閔先生一眼,道:「你快去太和殿……看看是什麼事情……一有消息,立刻來告訴我。」
閔先生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帶著長貴匆匆而去。
沈穆清站在那裡似悲似喜地望著沈箴:「皇上找到了,那蕭颯……也應該和他在一起吧?」
誰知道這其中到底除了什麼事?
沈箴眼底閃過一些憐憫,笑道:「應該在一起吧!等閔先生過來,我們就知道了!」
沈穆清點了點頭。
……閔先生第二條中午才出現在沈家。
沈穆清自他走後就一直等在沈箴書房的廂房,一直沒有睡覺。
聽說閔先生來了,她朝書房跑去。
閔先生鄭州和沈箴說話:「……大家一直質疑著皇上的真假,可和皇上一同被俘的還有梁淵的長子梁伯恭及甘肅同知蕭颯等低級軍官……現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穆清當時兩腿一軟,就癱坐在了地上。
聽到動靜的沈箴和閔先生都朝這邊望來,見狀,沈箴一邊向閔先生解釋道:「穆清這段時間一直擔驚受怕的……」一邊下炕將她扶起。
沈穆清勉強地朝著沈箴笑了笑,高一腳低一腳,雲裡霧裡地回了聽雨軒,伏在炕上大哭了起來。
……六月二十四日,曾菊率兵五千突然出現在宣州,把在宣州到處燒殺搶掠的一萬元蒙人全部殲滅,並在宣州臨時募兵,三日之內既招募五萬人。
七月一日,曾菊率兵三萬,將逗留懷遠的一萬元蒙人全部殲滅,以至於懷遠伏屍蔽野……割斷了末果的後路。
七月四日,未果將皇上立於紫荊關城牆迎戰曾菊。
曾菊不戰而退。
七月六日,未果挾持皇上出紫荊關北行,同行的有貼身太監谷大寶和甘肅同知蕭颯。
七月二十六日,新帝改元天順。提擢擊退了元蒙人的功臣曾菊為宣同總兵,護城有功的戴貴為遼東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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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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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6:37 A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匪夷所思
沈穆清望著又黑又瘦的常惠無言以對。
「姑奶奶……我勸了蕭公子……我能帶著他偷偷回京都,元蒙人要帶皇上回八河的時候交換了一批被俘的人……兩次機會蕭公子都放棄了。而且還說,主憂臣辱……我,我也 沒辦法!」
沈穆清苦笑:「常師傅辛苦了。如今京都之圍已解,你也去把六娘接回來吧!」
常惠猶豫道:「要不,我再去趟八河。原來是不知道蕭公子在什麼地方,到處找。現在知道了具體的位置,來回也比較快……」
沈穆清聽著動了心。
「要不,您幫我帶封信給蕭公子?」
常惠點頭,笑道:「行啊?您今天把信寫好,我明天就動身。」
「沈穆清笑著叫英紛送常惠出去,自己磨墨給蕭颯寫了一封信。」
信中沒有什麼甜言蜜語。只是部他,為什麼要去八河?
「第二天,沈穆清沒有等常惠,等來的是六娘。」
大病過後的六娘臉上留下了蒼老痕跡。
她朝著沈穆清苦笑:「我不准他和你們家多接觸,就是怕發生今天 這種事……沒想到,他還是把命賣給了你們沈家……」說著,眼淚撲撲地落了下來。
沈穆清很是心虛,卻又惦記得蕭颯,只得狠心地笑道:「六娘放心,常師傅不會有事的!」
六娘目帶哀求地凝望著沈穆清:「姑奶奶,我只望您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太危險的事,少讓我小叔去。」
沈穆清沒有辦法給她承諾,心虛地低頭。
六娘看了,歎了一口氣,起身離去。過了一會,常惠來了。
他來拿信:「好幾個月沒有在床上睡覺了,所以起晚了。」常惠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沈穆清解釋著他的晚來。
沈穆清卻猶豫起來:「去八河,是不是很危險?」
常惠笑道:「哪裡不危險?京都不是也差點被破了城嗎?」
沈穆清苦笑,把信交給了常惠,親自送他出了門。
……元蒙人的威脅解除了,京都好了傷疤忘了痛,很快恢復了原有的繁華與喧囂。只有像沈箴這樣的人才一如往昔的憂心忡忡。
「今上肯定是不願意皇上回來的!」沈箴執黑子落在了左角的小目上,「可就這樣讓皇上在八河……以後怎麼向後世交待——內閣也太無能了吧!」
為了區分前後兩位皇上,大家都開始以「今上」稱新帝,以原來的稱號稱呼舊帝。
閔先生執白子回了一手,不屑地道:「王閣老這幾天為女婿承爵的事忙著,哪有時間去管這些?」
沈箴沒有作聲,棋子落在棋盤上卻「批啪」作響。
而此時的沈穆清,卻目瞪口呆地望著英紛。
英紛望著沈穆清點了點頭,加強了語氣道:「你沒有聽錯。那個塗二姐,來拜訪您!要見您!」
沈穆清冷冷一笑,道:「不見!」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又把她喊了回來:「……她什麼打扮?」
英紛沉吟道:「穿著件銀白條衫,白色的挑線裙子,桃紅色的比甲……頭上戴著赤金鑲珠的簪子,手上戴了對綠汪汪的翡翠鐲子……嗯,還化了淡妝,還帶了兩個小鬟,很是 清爽利落的樣子。」
沈穆清想了想,道:「你就跟她說,家裡正亂著,我還要收拾收拾。讓她有什麼,跟你說吧!」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伏下來給時靜姝寫信。
自從她知道京都被圍,前前後後寫了十來封信到南京,讓時家的人幫著打聽京都的情況。一聽說未果退兵,她立刻給沈穆清寫了一封信。而沈穆清也是一樣,未果一退兵,立 刻給時靜姝寫信報平安,兩人你來我往同一個時間送信,反而像鴨同雞講的講不清楚。所以沈穆清這次是等時靜姝來信後才給她回信。
她望著信紙不由笑了笑。
看來,把時靜姝留在福州完全是對的。
經過沈穆清的提點,時靜姝立刻明白應該怎樣和福州的喻夫人及泉州的李夫人相處……短短的三、四個月裡,時靜姝不僅找到了合適的種茶的地方,而且通過喻夫人和李夫人 將地買了下來。
就等著林瑞春去福建了。
沈穆清寫出兩封信。一封給時靜姝,謝謝她的幫忙,也委婉地把她表揚了一頓。另一封信是寫給林瑞春的。一來是告訴他,福建那邊的事辦得差不多了,讓他啟程去福建。二來是告訴他,落梅和孩子及林進財兩口跟著陳姨娘去了 舟山,他去福建的途中順便去看看父母和妻子、兒子,享幾天天倫之樂。
寫完信,她仔細地把信封起來。
外面就傳來一陣女子爭吵的喧嘩聲。
沈穆清皺了皺眉,仔細地聽。
「你怎麼這樣?一點規矩也不懂……」那是英紛的聲音。
另一個聲音回道 :「……你一個小丫鬟,做得了主嗎?少在這裡囉囉嗦嗦,壞了我的事,小心打板子……」聽著很是耳熟。
沈穆清再一想,恍然大悟。
那是塗小雀的聲音。
她不由心中惱怒。
說起來,她塗小雀不過是個被收了房的婢女,憑什麼訓斥英紛……至少人家英紛行得正走得直……沈穆清心裡先冷了三分。
腳步聲就越來越清晰。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簾子「唰」地一聲被撩開,塗小雀那張宜嗔宜笑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沈穆清眉頭微蹙,塗小雀已三步並作兩步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怔,塗小雀抱住了沈穆清的膝:「姑奶奶,你要恨,都恨我。您要怨,都怨我。不關我們少爺的事……」
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沈穆清,一開口就把沈穆清給震住了。
這都是說的些什麼啊?
沈穆清聽著狐疑。
不由仔細地打量塗小雀。
不同於以前的艷麗低俗,二姐現在的妝容乾淨而自然,身上穿著廣州產的焦布比甲、松江產的銀條衫、杭綢做的挑線裙子……通身都是上等粒子。還有頭上戴的首飾,雖然只 有四、五樣,可鑲的都是珊瑚、青鴉石、蜜臘之類的……最大的變化的她神態。再也沒有了以前的倉促和瑟縮,目光炯炯有神,帶著自信和驕傲……一個脫胎換骨的塗小雀!
沈穆清就想起龐德寶說蕭家大太太的話:「……我們大太太十幾歲就開始當家,一來二去的,把婚事耽擱了。偏偏是有緣份,蕭家老爺子看中了亂放地親到錦州拜訪。大太太 看著蕭家求得真,就應允了……只是我們大太太不是尋常的閨秀,婚後依舊四處行商……好在老爺子和大爺都挺支持的……」
能讓一個人改變氣質……蕭颯的生母已不僅僅是厲害了……塗小雀見沈穆清望著她不作聲,忙道:「……那次在萬寶齋,都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衝撞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與我一般見識。」
沈穆清和她客氣:「二姐多慮了。萬寶齋的事,我早就忘記了。」
塗小雀自然是不信的。
但她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多謝姑奶奶,多謝姑奶奶!」
沈穆清示意一旁的英紛把塗小雀扶起來。
「二姐這樣,倒令我不好意思。還是站起來吧!」
塗小雀見沈穆清始終不問自己的來意,順著英紛站了起來,心中卻不由暗暗著急,只行拿話奉承沈穆清:「姑奶奶幾年不見,越發的標緻了。這要是走在路上,我可不敢認了 !」
沈穆清惱她的不分輕重地訓斥英紛,和她繞著圈子:「二姐誇獎了。說起來,幾年不見,二姐越發的漂亮了。」
「看姑奶奶說的,我怎比得上您……」塗小雀客氣地道,「姑奶奶要是那枝上的花,我就是那樹下的草。姑奶奶要是那天邊的月,我就是那月邊的星。我怎比得上您……就是 我們少爺,也常誇姑奶奶的女紅好,斷文識字大方得體……我怎比得上!」
語氣有些酸溜溜的。
沈穆清心中更是不喜。
她本來就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沒想到還是把塗小雀給招來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和自己爭什麼……蕭颯在千里迢迢之外,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沈穆清淡淡地一笑,道:「二姐太客氣!」
塗小雀聽了就長長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無奈來:「我這幾年在大太太身邊服侍……哦,大太太就是少爺的生母……我跟著她老人家四處行商,來去匆匆,這女紅也丟下 了,書也讀得少了……不過,打算盤、算帳倒是精進了不少。就是大太太,也多有褒獎。」
是來向自己示威的?
沈穆清不動聲色,笑道:「二姐是聰明,自然是一點就通。恭喜二姐了!」
塗小雀臉上有幾分得意:「多虧了大太太。要不是大太太手把手的教,我哪有今天!」
沈穆清笑著點頭,並不搭腔。
第一百七十六章 蕭颯生母
沈穆清不作聲,塗小雀則笑著自說自話:「……大太太是個有本事的女子,我能遇到她老人家,真是三生有幸。說起來,公子的二嬸嬸也很出挑。溫柔敦厚,主持著蕭家的中饋,卻能做到不偏不倚……三太太也是個伶俐人,說話行事爽直朗大方,像百靈鳥似的讓人喜歡;;上太太雖然也官太太,可對人也很是和氣;五太太出身富貴,氣度非常;六太太娘家是開繡鋪的,針黹女紅在山西鼎鼎有名,太原很多高門大戶的姑娘奶奶都到臨城請教……」
她神包自若,低下頭細細地品茶。
滿室的寂靜更顯塗小雀的聒噪。
她漸漸覺得有些不安,聲音越來越輕:「……七太太是個美人……對我很好……還曾經送過一本佛經給我……」
沈穆清聽著端茶的手微微頓了頓。
她很想知道蕭家七太太在別人的眼中是個怎樣的人……夫妻之間的關係可以折射出很多的問題……龐德寶對蕭颯貼身婢女之死的結論到底是實情還是掩飾之詞……一直注意著沈穆清的英紛卻誤會了——她以為沈穆清聽著心裡難受。
「二姐這幾年可真是長見識了!」英紛皮笑肉不笑地道:「蕭家的太太們都隨您指點了!」
「英紛胡說些什麼?」沈穆清表情淡淡地打斷了刀子的話,「二姐今天非皆比,不可拿這樣的腔調和她說話。」
英紛笑著應了一聲「是」,卻轉身對塗小雀道:「二姐,我有眼不識泰山,小瞧了您了。還請您不要和奴婢一般見識。只是幾年不見,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您?您給我提個醒,也免得我又叫成了『徐大娘』……」說完,掩嘴而笑。
塗小雀見沈穆清主僕一唱一合,又聽英紛說說尖銳,臉上露出幾個尷尬來。但她表情轉換的很快,立刻神態自若地露出了一副笑臉,道:「看我這記性……的確不如從前了。」說著,她站起身來,神態有些奇怪地朝著沈穆清福了福,道:「我這次是奉了大太太之命來——她老人家想見見您。」
沈穆清微怔。
塗小雀已朝外喊了一聲「芭蕉」。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環應聲而入,手裡還拿著個紅漆描金的拜匣。
塗小雀接過那手裡的拜匣,然後把它遞給英紛。
「還請姑奶奶務心見見。」
英紛打開拜匣,裡面一張紅色燙金名貼。
沈穆清看了一眼,笑道:「大太太現在何處?」
塗小雀眼底就閃過一絲得意:「大太太現在正等在貴府的大門口。」
沈穆清心中暗暗惱火。
既然是大太太要見自己,你塗小雀不僅不直言求見,而且還在大太太等在大門口之時和自己在這裡東拉西扯……英紛聞言臉色一變,正欲說什麼,沈穆清已站起身來,笑容自若地吩咐英紛:「請大太太從角門進來——迎到聽雨軒的花廳喝茶。就說家裡的人都回了江南,家裡冷冷清清的,不方便開大門。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她多多原諒。」
英紛眼珠子一轉,應聲而去。
沈穆清笑著對塗小雀道:「我去換身衣裳,二姐請自便!」說完,笑望著塗小雀,示意她離開。
塗小雀訕訕然地笑了笑。
……沈穆清望著綾花鏡裡自己那張白淨秀美的臉,綰了一個纂兒,耳朵上附了一對米粒大的南珠,依舊穿著銀白條綾衫,湖色挑線裙子,去了花廳。
聽雨軒的花廳原是用來讀書累了小憩的休息室。冰裂紋窗欞,臨窗的大炕,左邊炕幾上擺著一座自鳴鐘,右邊炕幾上擺著文房四寶。
炕的右邊是一溜黃楊木扇作的門,左邊粉牆上掛著四幅燒藍琺琅山水瓷屏,瓷屏下一張長案,左右手擺了青花三友圖玉壺春瓶,中間是青玉雕的珊瑚盆景。長案下一張纏枝葡萄紋的鼓牙方桌和兩把太師椅。
對著大炕原來擺著張前朝的填漆床,因時靜珠要來,沈穆清讓人把床搬到了綠蘿院,就挨著牆擺了一張萬字蝙蝠壽字三圍羅漢床。
沈穆清進去的時候,就看見英紛正陪著一個穿著白銀條紗衫、冰藍色紗挑線縷金拖泥襪子的身挑婦人站在長案前打量著長案上那盆青玉雕的珊瑚盆景:「……抄家的時候東西都抄走了,這是後來禮部侍郎袁瑜袁大人送的……」
塗小雀則滿臉笑容地服侍在那婦人身邊。
沈穆清已有幾分明白——這婦人應該就是蕭颯那位出身錦州鄭家的生母了!
英紛看見她進來,語氣一頓。
那婦人和塗小雀都警惕地轉身。
沈穆清一邊笑著朝那婦人福了福,一邊暗暗打量著那婦人。
她看上去三十七、八歲的年紀,皮膚白皙,眉眼濃麗,雖然眉角已有了歲月的痕跡,但依舊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看見沈穆清給她行禮,她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彎成了弦月,眼角眉梢間就蕩漾著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瀲灩,讓沈穆心中一跳。
塗小雀在一旁介紹:「這位就是沈家的姑奶奶。」
「我是蕭家的大太太!」她眼底流露出親切,「蕭颯的生母。」
雖然眼前這個婦人姿容艷麗,態度親和,但沈穆清一想到她是蕭颯的生母,想到龐德寶每次言及大太太時由衷欽佩的口吻,還有塗小雀的徹底轉變,她就無法輕鬆起來。
沈穆清臉上雖然露出恬靜的笑容,但心底卻像上緊了弦似的一刻也不敢放鬆。
「大太太,您請坐!」她坐到了左邊象徵著主人位置的太師椅上,朝著大太太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大太太笑望著她,坐在了方桌右邊的太師椅上。
英紛重新給大太太上茶,塗小雀則一副乖巧的樣子立在了大太太的身後。
大太太看了塗小雀一眼,笑道:「我聽小雀說,和姑奶奶很熟,所以冒昧地請小雀出面來求見姑奶奶。要是小雀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姑奶奶多多擔當。」
是指她趁著家裡沒人闖了進來的事吧?
不過,大太太的語氣很是維護、喜愛的樣子。
沈穆清朝著塗小雀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緩緩地對大太太道:「您太客氣了。說起來,是我要請大太太多擔當才是——家裡這段時間亂得很,如果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大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大太太看著沈穆清瞥向塗小雀的那一眼,嘴角微翹,笑著和沈穆清客氣了兩句,然後目光就轉到了她剛才打量的青玉雕珊瑚盆景上:「我聽英紛說,這盆景是禮部侍郎袁大人送的?」
那盆景上的青玉雕塑很有特色,是六隻鹿花,有「六鹿大順」的意思,多用在窗欞上,用在盆景上並不多見——這是袁瑜自己雕刻的。大太太也覺得有些稀奇吧?
沈穆清思忖著,笑著點了點頭:「當時家徒四壁,實在是不成樣子所以袁大人送了這盆景給家父。也是希望家父從此以後福祿相隨,一生平安。」
大太太點了點頭,站起來,轉過身去再一次打量那盆景:「落刀還是有些猶豫——莫非是袁大人親手雕刻的?」
沈穆清很是佩服大太太的眼光,站起來轉身望著珊瑚盆景,笑著應了一聲是,「袁大人很喜歡自己動手,這件盆景正是他親手所刻。」
大太太轉過頭來笑望著沈穆清,道:「我聽說,禮部想派袁大人出使八河。不知姑奶奶可否知曉?」
沈穆清在心中苦笑。
果然厲害……那珊瑚盆景旁邊的表花三友春瓶是胡信胡閣老送的……可她卻只單單和自己提起袁瑜……她神色肅然地點了點頭:「我也聽說了……不過,最終會怎樣,還沒有最後定論。」
大太太突然拉住了沈穆清的手,望著她的目光滿是悲痛與哀求:「姑奶奶,求您救救我颯兒!」
在這一刻,沈穆清在神采奕奕的大太太眼底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疲憊與無力。
她眼光一暗,心中酸楚。
可憐天下父母心……蕭颯明明有機會逃脫離還跟著皇上去八河……偏偏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且,朝中對是否派使臣去八河還爭議頗大……「我們蕭家世代商賈,如果要氏,五十萬兩不是問題……可要是朝庭不出面,颯兒就是回來,只怕到時候也只能陷姓埋名……那與死有何異?」大太太凝望著沈穆清,「有些事,我也聽龐管事說了……還望姑奶奶為我颯兒奔走一二。如果需要打點,只管開口就是!」沈穆清在心底幽幽歎了一口氣。
曾菊向沈家提親的時候,沈穆清就曾經懷疑這件是得到了蕭家上上下下的認同……現在聽大太太這口氣,她心裡已有十分肯定。
這件事,還是等常惠回來再說吧1反正出使八河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定下來的……想到這裡,她朝著大太太點了點頭:「大太太放心,我一定會盡力而為。一有情況,我就去告訴您。」說到這時,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還沒有問您住在什麼地方呢?如果有什麼消息,我也好派人去給您報個信。」
大太太聽了眼底卻閃爍出幾分鋒利,只是這鋒利瞬間即逝,讓沈穆清不由懷疑自己的眼睛。
「我暫時住在金台坊的連升客棧,如果姑奶奶有什麼消息,讓人找掌櫃的問一聲蕭家大太太,自有人會帶到我那裡。」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6:49 AM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真假假
送走大太太,沈穆清去了沈箴書房。
她把大太太的來意說了:「……真是個很厲害的人!」
沈箴點了點頭:「這麼快就知道了朝廷要派人去八河的事,看樣子,蕭家也派人盯著這件事……到時候如果定下了由袁大人出使八河,我會跟袁大人說一聲的。」
「我只怕大太太情急之下提出由蕭家籌集這贖人的五十萬兩銀子。」
沈箴眉角一挑,已明白沈穆清的意思。
「不錯。」他眼底有一絲擔心。「五十萬兩雖然不是一個小數目,但對今上而言,也不是沒有辦法籌齊的。如果這個時候蕭家提出來,不僅會引起今上的忌憚,而且還會把蕭颯推到這風口浪尖上來……就怕是皇上回來了。他也回不來!」
沈穆清點頭:「我還怕在這種情況下,今上對蕭家有了偏見,到時候,蕭家恐怕要丟卒保車了。」
「暫時先緩一緩,」沈箴沉吟道,「把這其中的厲害關係跟蕭家大太太說一聲,就讓她等我們的消息吧。別到處走門子,錢也用了,還引起別人的注意。」
自己畢竟現在還是沈家的人,在別人的眼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沈家在這個時候的立場和利益。這件事只能商量沈箴。如果沈箴同意幫蕭家走路子,那自然好。如果不同意,她還有沈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的性命要顧著……恐怕只能想辦法找其他人出面奔波了……聽沈箴的口氣,是同意幫蕭家。她不由鬆了一口氣,應了一聲「是」,笑道:「我這就派英紛去說一聲!」
……出了沈箴的書房,立在屋簷下的英紛正和一個老蒼頭說著什麼。聽到動靜望過來,英紛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姑奶奶,周管家回來了!」
沈穆清聽著一喜。
少了落梅呵珠璣她們,她才知道要維持一個家的正常運轉有多難,這還是夏天,僅打掃清潔這一樁,沈穆清已經有些吃不消了……她忙道:「快請進來!」
老蒼頭應聲而去。
沈穆清把要英紛去做的事囑咐了她:「……一定要把話帶到!」
英紛忙道:「姑奶奶放心。當初蕭公子也幫過我嗎,我們不可忘恩負義。不管那二姐如何行事,我都會想辦法見到大太太,把姑奶奶的意見轉達給大太太的。」
沈穆清欣慰地點了點頭。
英紛能幹,但脾氣不好,她真怕她和塗小雀一言不合吵起來扭頭就走。
英紛剛走,風塵僕僕的周百木就出現在了門口,他遠遠地給沈穆清行禮。
「姑奶奶,我回來了!」
語氣很是激動。
沈穆清看到他雖然疲憊卻毫髮無傷,心情也很激動。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淚盈於睫,「快進去給老爺行個禮——他老人家一直惦記著你們。」
周百木眼睛含淚,應聲進了書房。
沈箴看見他倒是很平靜。
「路上還好吧?家裡人有沒有出什麼事?」
周百木跪在沈箴面前。
「我們在天津的時候遇到了歐陽先生——他老人家聽說京都被困,特意從老家趕往京都去看您。」
沈箴一怔,緩緩垂下了眼瞼,眼角有晶瑩閃爍。
周百木卻沒有注意這些,他繼續道:「天津指揮司的幾個把總在碼頭設卡收路橋費,我們被攔在了碼頭,說我們人多,要按人頭多收一百兩銀子。最後還是歐陽先生出面幫我們解了圍。還讓我們帶了幾個因出不起路橋費被困在碼頭的婦人一起去江南。我想著大家同是淪落人,又有歐陽先生的囑咐的,就把田媽媽等人臨時搬到了明霞幾個的艙裡——讓她們幾人在一起擠了擠。等我們走到滄州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那幾位婦人是兵部侍郎石進石大人的家眷。所以後來我們一帆風順地到了舟山。」
石進是江蘇揚州人,曾先後任河北、山東、河南指揮使,在這三省享有極高的聲譽……只要過了天子腳下的天津,各省指揮使都要給石進幾分薄面。
「我們剛安頓好,就聽說曾菊大敗元蒙人解了京師之圍……歐陽先生聽了執意回了老家,我看著陳姨娘旅途疲憊,就讓田媽媽她們陪著晚一些回來,我帶著明霞幾個先行一步……姨娘快則一月,慢則兩個月,就會回來了!」
沈箴聽了微微點頭:「你一路辛苦了,也去歇著吧!」
周百木應聲而去。
沈穆清也起身告辭:「……家裡的事我還要囑咐囑咐百木。」
沈箴這才露出了笑臉:「去吧!」
沈穆清剛走出沈箴的院子,明霞帶著凝碧幾個丫鬟含淚迎了上來:「姑奶奶,我們回來了!」
沈穆清頓時眼角濕潤,拉著明霞的手望著凝碧幾個丫鬟:「你們都還好吧?」
「好,好,好!」明霞哽咽道,「我們都好。姑奶奶可好?」
「我有什麼好的!」沈穆清長歎一聲,「你們不在,我掃院子掃得腰酸背痛的,有什麼好?」
幾個丫鬟先是臉色一變,後來聽著沈穆清語氣裡有幾分調侃,這才放下心笑了起來。
「我們回來了,姑奶奶再也不用擔心了。」步月笑道,「以後自然有我們掃院子。」
大家見她話裡帶著幾分戲謔,都笑了起來。
離別的悲傷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重逢的歡悅。
大家說說笑笑去了聽雨軒,看見到聽雨軒前那株已有人高的芭蕉樹,都很是唏噓,少不得又哭一場笑一場,直到黃昏時分,大家的情緒才平靜下來。月桂就帶這留春和步月去了廚房——這段時間,一直是英紛在做飯。
菜還沒有上桌,英紛回來了。
大家互相問候,又是一番情景。
等沈穆清服侍沈箴吃完晚飯,英紛服侍沈穆清吃完飯,兩人這才有了說話的時間。
「……掌櫃的一聽說我找大太太,熱情的不得了。我去的時候,大太太不在,說是出去訪客去了。一個叫玉簪的丫鬟服侍我喝茶,其間二姐進來過一次,我看那樣子,卻極老實恭順。聽說我奉了姑奶奶之命找大太太,還很客氣地給我行禮,說了一些感激的話。」
沈穆清微微一笑,並不覺得吃驚:「大太太那麼精明的人,她在大太太面前肯定不敢玩什麼花招的,何況還有那個叫玉簪的丫鬟在跟前!」
英紛點頭,道:「我在廂房等了好半天。那個叫玉簪的進進出出,不時有媽媽來請她示下,她在大太太面前,應該是個得力的。」
沈穆清沉吟道:「只見到了一個玉簪嗎?」
英紛道:「還見了一個叫銀杏的。是她給我奉的茶點,可我看她穿著打扮,比那二姐還要華麗幾分,聽說我是姑奶奶派來的,也極其恭敬的樣子。」
沈穆清聽著,眼裡露出幾分狐惑來。
「我等了好一會,大太太才回來。一聽說我在等她,她連衣裳都沒有換就見了我。我把您的意思跟大太太說了,大太太連聲稱『謝謝』。還說,她以後不會再出去了,就在客棧裡等姑奶奶的消息……我走的時候,大太太還賞了我二十兩銀子。」
出去訪客,應該是去為了蕭颯打聽消息或是打點什麼人了……聽自己一說,立刻改變主意不再出去,應該是所找之人並沒有能給她帶來什麼實質的進展……沈穆清思索著,吩咐英紛:「大太太來打聽消息的事,你暫時別跟其他人說……」
英紛連連點頭:「姑奶奶放心,就是明霞,我也不會說的!」
她以為沈穆清是怕蕭颯萬一不能回來,她這樣為蕭颯奔走,以後有人會說閒話。
沈穆清卻是怕家裡人多口雜傳了出去對沈家不利…………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都沒有什麼好消息——今上借口國庫空虛,沒有錢,拒絕了元蒙使者五十萬兩贖皇上回京的建議;內閣遲遲不對派使臣去八河的事表決,而出使八河最熱門的人選袁瑜偏偏在這個時候得了重病臥床不起……大太太關心兒子的安危,沉不住氣地派人來找沈穆清。
沈穆清當時正在陪沈箴寫字,聽說大太太派人來見她,跟沈箴說了一聲,立刻去了聽雨軒的花廳。
看到來人是塗小雀,她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你跟大太太說,這事急不得,我們只能見機行事!」
塗小雀臉色很是蒼白,不同於前一次來見她時的聒噪,顯得很沉默。
「……那樣是萬一……公子豈不是回不來了……」她說著,淚盈於睫。
沈穆清看著她那傷心的樣子,想到自己聽到蕭颯不見時的如刀劍般的痛苦,心中又有些不忍,安慰她道:「他和皇上在一起,如今元蒙人還想藉著皇上狠撈一筆,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塗小雀點點頭。
外面有小丫鬟來稟:「姑奶奶,周總管有重要的事要見您。」
這個時候迴避已經來不及了……沈穆清想著,起身對塗小雀道:「你坐會,我去看看家裡的總管找我什麼事?」說著,走出了花廳。
第一百七十八章 值得信賴
塗小雀輕輕撫了撫角,不緊不慢地對屋裡的丫鬟到:「我喜歡喝熱茶———你重新給我換杯茶吧!」
小丫鬟笑著應聲去了花廳旁的茶水間。
塗小雀立刻提著裙子跑到了?扇旁貼著?扇朝外打量。
只見沈穆清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正背著?扇站在院子中央低聲說著什麼。
塗小雀就想到了那天大太太如炬的目光:「……颯兒為難,沈姑娘是二話不說,三萬兩銀子是說借就借,連個欠條都沒有打.按道理,我親自去求,她應該會熱情相待`滿口答應竭盡全力相幫才是……為什麼見了我,反而態度很是客氣疏離……小雀,你把見沈姑娘前前後後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跟我講一遍……」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兩腿顫抖的厲害……
後來大太太雖然什麼話都沒有多說,但今天又派自己來見沈穆清「……既然你和沈姑娘私交很好,就去幫我打聽打聽消息吧!」不同於平日的溫和,這次大太太看她的眼神如第一次見到她時的一樣……有種讓人恐懼的蕭殺……
念頭閃過,塗小雀抿了抿嘴.
沈穆清說出來的話全是安慰之詞,仔細一想,根本就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大太太現在已經有些病急亂投藥了……自己要是回去照實說,只怕是……
要不要湊近些聽聽?
塗小雀正猶豫著,就看見那小丫鬟端著重新切了的熱茶朝花廳走來.
她忙返回花廳正襟危坐,小丫鬟推門而入,笑著將茶放在了她後邊的茶幾上:「塗姑娘請喝茶.」塗小雀一怔:「你喊我什麼?」丫鬟歪著頭,不解的道:「喊您塗姑娘啊?」
「是誰讓你這麼稱呼我的?」塗小雀滿臉遲疑的問.
「自然是我們家姑奶奶讓我們這麼稱呼您的。」沈穆清皺了皺眉:「你說梁家二少爺要見我?」周百木訕訕然的點點頭:「他賴在大門口不走,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不理他吧,眼看著快申初,閔先生要來找老爺下棋了……」沈穆清自嘲的望了一眼聽雨軒的花廳,道:「你把梁家二少爺請到外院花廳吧,我馬上過去。」周百木應聲而去。
沈穆清叫了英紛來:「你陪那個塗小雀坐坐,我去去就來。」英紛對她屈膝行禮去了聽雨軒的花廳,沈穆清則去了外院的花廳。
遠遠地,她就看見穿著素服的梁叔信在?扇大開的花廳裡團團轉——很焦急的樣子。
沈穆清一怔。
那邊梁叔信已經看到了她,竟然疾步走了過來。
「三弟妹……不是,不是……」梁叔信有些語無倫次,「姑奶奶,我有事相求!」說著,已朝她彎腰長揖。
沈穆清就想到了那天在叢綠堂,他也是這樣向自己行禮。
「二公子,有什麼事,我們屋裡說!」她語氣親切,梁叔信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他真怕沈穆清視他如仇人。
兩人在花廳坐下,沈穆清就看見花廳外面站了好幾個小廝。
周百木是怕她吃虧吧?
沈穆清一笑。
待丫鬟上了茶,她主動問道:「二公子,您找我有什麼事?」梁叔信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半響才低聲道:「你應該聽說了吧?關於我們家爵位的是……」沈穆清一怔。
這與梁叔信的來意有什麼關係?
她點了點頭,坦然地道:「我聽說了。」
「我就是為這件事來找你的!」
沈穆清愕然。
梁叔信已道:「家裡的事,你也清楚。魏十三和幼惠青梅竹馬,對幼惠的情況也比較瞭解,如果兩人能成了這樁姻緣,對幼惠來說,也算是終身有靠了。」
沈穆清點頭:「我也覺得那魏十三人挺不錯的!」
梁叔信臉上就有了幾分悲傷:「自從父親去世後,祖母就臥病在床。朝廷中有人提出讓大哥繼承爵位,母親很是焦急,除了讓三弟向晉王……哦,就是今上進言外,還想把幼惠許配給東鄉侯的幼子……」
「東鄉侯林安的幼子林寶兒?」沈穆清驚訝得道,」當今皇后娘娘的幼弟?「梁叔信點了點頭,嘴角翁了翁片刻,最後才喃喃道:「那林寶兒,自生下來就是個癡子……而且今年才十歲……」「怎麼會這樣?」沈穆清低聲驚呼,「那夫人,答應了?」梁叔信苦笑:「那裡是林家答應了!是我們家請了人去托媒!」馮氏竟然要用女兒來換兒子的前程……難怪梁叔信覺得痛苦……如果因為這樣而成了爵,梁叔信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沈穆清皺了眉:「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幼惠?」梁叔信聞言臉上閃過感激之色。他猶豫了一會,道:「實際上,我是想請沈老爺幫忙!」「請老爺幫忙?」沈穆清很是意外,「你說說看?」梁叔信眼底流露出毅然決然,神色嚴肅道:「我知道大哥承爵,為難之處就在於嫡庶之別。如果我主動讓賢,這件事,應該容易多了吧?」沈穆清略一思索,已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想以爵位換幼惠的婚姻……既然如此,你大可跟大公子和大少奶奶直言,找老爺,不知道他能幫你些什麼?」梁叔信表情痛苦:「我想讓沈老爺做個中間人——我主動放棄爵位,大哥承爵後,就可以用當家人的身份做主,將幼惠與魏家的十三少爺……」這件事本來就不能放在檯面上講,而且庶子承爵後,還要忤逆嫡母的意願嫁妹……
沈穆清有幾分猶豫。
梁叔信以為沈穆清不願意幫忙,哀求到:「我也知道,是我們梁家對不起你。可是到如今,我思前想後,除了沈老爺,我實在是無人可托。只得來請你出面幫著說項。請你看在幼惠和你一向親厚的份上,幫幫幼惠……」「二少爺誤會了!」沈穆清無奈何地笑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我是怕老爺的聲望不足以擔當中間人……老爺現在畢竟不在中樞,王大人買不買這個面子,大少爺會不會答應,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不過你放心,正如你所說,幼惠一向和我親厚,這件事就是再為難,我也會幫你試一試。」梁叔信聽了眼角微濕,默默地向沈穆清做了一揖。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老爺那裡吧!」沈箴正在和閔先生下棋,聽沈穆清說明了梁叔信的來意,果然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這畢竟是梁‧王兩家的私事…….我去做中間人,只怕不妥吧?」閔先生聽了在一旁勸道:「十個指頭有長短……難得梁家這位二公子能友恭弟友,您幫著做個中間人,也是段佳話。」沈箴沉思良久,道:「我聽說劉寓進入內閣後,屢屢拉王鹹雲的後退,可有此事?」閔先生恍然大悟,道:「不錯。王閣老這個能幹的女婿被俘後依舊能在五軍都督府任儉事,已讓人非議,如果現在又傳出忤逆嫡母的事。這樣一來,王閣老同意梁叔信的條件,到時候梁伯恭難逃被於是彈劾;如果不同意,反駁了您的面子,他就是成了忘恩負義的人,我想,劉閣老一定會對這件事感興趣——如果能拉下王閣老,胡閣老年紀大了,那這首輔的人選,他的希望最大……」沈箴點頭,老大寬懷地笑:「別山在吏部久了,想問題也深思熟慮了些!」閔先生笑道:「多虧了有您的指點…….說起來,只可惜我那年沒有成為您的門生!」沈箴哈哈大笑:「忘年之交,更符合我現在的身份…….這也是緣分吧!」雖然各有目的,但能幫幼惠,沈穆清還是鬆了一口氣,把梁叔信請了進來。
梁叔信又親自把來意說了一遍。
沈箴再一次露出為難的神色:「……也不知道王閣老會不會同意?」梁叔信向沈箴行禮:「我也明白人走茶涼的道理。不過,現在滿京都的人都知道王閣老是因為有您的推薦才有機會坐上首輔的位置,如果他連您的面子都要駁,那也只怪我們兩家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無賴。」沈箴聽著梁叔信形容王閣老為「無賴」,很是歡欣的樣子,道:「既然你願意試一試,那我就做個中間人吧!」梁叔信大喜,忙約了時間和地方,請沈箴到時候一敘。
沈箴讓一旁服侍的木香記下:「你到時候記得提醒我。」木香連連點頭。
梁叔信見事件辦成了,神色鬆弛的和沈箴及閔先生應酬了一番才起身告辭。
沈穆清見梁叔信要告辭,抬腳要送他,卻見沈箴朝他搖了搖頭。
她會意的留了下來。
等梁叔信走了,沈箴道:「蕭家大太太派的人走了沒有?」沈穆清怔愣,半響才道:「沒有。不知道老爺找她何事?」沈箴看了一眼閔先生,沉聲道:「既然如此,你等會去大太太那裡一趟。跟她說,朝廷近日會派禮部一個叫王清的出使八河。此人與我有幾分交情,給蕭颯帶一封信去沒問題。母子連心,能捎上幾句話也是好的。」沈穆清聽了卻是意外:「派個給事中去?這完全是敷衍!」沈箴點了點頭:「願意敷衍有已經是不錯的了。」沈穆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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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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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6:56 AM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連升客棧
沈穆清回房重新梳洗了一番,換了件銀白色紗杉,豆綠色鑲攀枝花襴邊挑線裙。
明霞見她只是簡單地婠了一個纂兒,什麼也沒有戴,猶豫道:「要不要戴朵珠花。」
沈穆清走到鏡台前看了看,樣子素淨了些,加上這段時間一直吃不下睡不好的,臉色顯得不太好。
她想了想,在唇上淡淡的塗了層桃紅色的口脂——略顯蒼白的容顏立刻明亮起來。
「就這樣吧!」沈穆清笑道,「那些首飾都是太太留給我的,要是出門丟了一件,我要心痛的。」
明霞不好再說什麼,點頭應「是」,伴著沈穆清去了花廳。
英紛嘴利,塗小雀說上一句,她能回上十句,而且句句不得樣,句句惱人的心。塗小雀只得一句話也不講,英紛又嫌她不說話。
「——可是嫌我是個婢女?」她掩嘴而笑,「好姐姐,你也不過幾年光景,就得讓我小心侍奉著。還請姐姐教教我才是。也免得我天天做這端茶倒水的事。」
沈穆清走進去的時候,正聽到這一句。
她不由皺了皺眉。
俗話說,窮寇莫追。把人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是還有句話叫「兔子急了還咬人」。英紛這樣把人盯著不妨就不好了——沈穆清輕輕地咳了一聲。
英紛立刻站了起來,臉色微紅地喊了一聲「姑奶奶」。
正欲反駁的塗小雀見狀,也站了起來。
她忿忿然地望了英紛一眼,道:「姑奶奶,您屋裡的這位,可是真能說——」
有些告狀的意思。
沈穆清忙打斷了她的話,笑道:「二姐,你在這裡等會。我吩咐廚房做了幾件吃食——等會我們一起去見蕭家大太太。」
塗小雀一驚:「去,去見大太太——有,有什麼事?」表情很是心虛的樣子。
沈穆清在心裡冷冷地一笑。
難道怕我討好了你婆婆不成?
臉上卻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我有些事要和大太太說!」
塗小雀眼底就閃過一道惶恐。
沈穆清眼睛微瞇。
她心虛什麼?
——金台坊的連升客棧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客棧,一間的門面,光線有點暗,以至於鋪子裡的人和物都顯得有些灰沉沉的。
櫃檯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櫃檯前有些無聊地和一個店小二打扮的孩子說話。
看見塗小雀進來,他轉過身來,笑著和塗小雀打招呼:「二姐回來了!」又吩咐那小二:「快給二姐帶路。」
塗小雀對那人卻很是恭敬。她笑容帶著點奉承地屈膝行了禮,喊了一聲「胡掌櫃」。
胡掌櫃客氣地朝她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了她身邊沈穆清主僕身上。
沈穆清身姿如松,朝著那掌櫃輕輕頜首。
胡掌櫃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小二已一溜煙地跑出了櫃檯:「二姐,請隨我來。」
塗小雀應聲,隨了那小二往裡走。
沈穆清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外面看著有些頹廢的小店,走進去卻別有洞天。
亭台樓閣、曲徑通幽,大氣雅致,不像個客棧,倒像哪戶富貴人家的後花園。
大太太住在靠東邊一個綠樹環繞的院落,小二把她們領導門後,行禮後就去了。
塗小雀上前搕門。
有個四十來歲的媽媽前來應門。
她的表情有些嚴肅,看見塗小雀,也只是淡淡說了一聲「回來了」,但看見塗小雀身後的沈穆清,她怔了怔。
塗小雀忙恭敬地道:「吳媽媽,這是沈家的姑奶奶。」
那位吳媽媽一聽,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將兩扇門都打開,語氣有些惶恐地道:「不知道貴客臨門,失禮了!」
是不是太客氣了些?
沈穆清在心裡嘀咕著,臉上笑意盈盈:「媽媽太客氣了。是我來得匆忙,打擾了。」
「姑奶奶可別這麼說!」吳媽媽給沈穆清行禮,臉上有幾分失措,旁邊已有小丫鬟朝內跑去。吳媽媽則恭敬地陪著沈穆清朝內走。
她們剛走下台階,正房的簾子一撩,大太太已領著兩個十七、八歲的漂亮丫鬟走了出來。
遠遠地,她就朝沈穆清露出一個很是歡喜的笑容。
「姑奶奶怎麼突然來了!讓人提前說一聲,我也好去迎你。」讓一個長輩這樣客氣的接待,沈穆清還真有些不習慣。
她屈膝給大太太行禮:「是我來得急,打擾了!」
「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大太太忙上前攜了她的手,「秋老虎厲害,快隨我進屋去——屋裡涼快!」
沈穆清從善如流地讓大太太攜了手,兩人並肩進了屋。
三間的正房,堂屋裡還立著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看見沈穆清進來,兩個人立刻垂下了頭。
這樣向沈穆清介紹,沈穆清只得客氣地喊了一聲「石掌櫃」,一聲「王掌櫃」。
兩人都沒敢抬頭,連稱「不敢」。
大太太就對兩位管事道:「這件事就這樣定了。我暫時不會離開京都,要是你們覺得不好辦,就給大爺報信,讓他親自去處理。」
兩位管事恭聲應了「是」,然後低著頭魚貫地走了出去。
沈穆清這才驚覺,蕭颯的父親好像沒有出現?在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時,他竟然沒有出現?
大太太好像看出了她的驚訝似的,一邊攜著她的手去了東邊的臥室,一邊向她解釋道:「我們兩人都忙。颯兒出事的時候,大爺也曾來過——與其兩個人苦等,不如只留一個。家裡還有很多事等著決斷。」
沈穆清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怪異的表情。
蕭颯對於大太太來說,是唯一的兒子,可對於蕭父來說,只是其中的一個。這種情感,畢竟是不同的——不過,蕭颯名義上的父母呢?難道也一點不關心?
胡思亂想著,兩人已走到了臨窗的大炕坐下。
跟著大太太出去迎她的兩個丫鬟親子上了茶點。
大太太就指著其中一個穿銀紅色比甲道:「這個是玉簪。」又指了另一個穿豆綠色比甲的丫鬟道:「這個是銀杏。」
沈穆清知道這是大太太身邊得力的兩個朝著一旁的英紛點點頭。
英紛立刻拿出兩個荷包遞給兩人。
沈穆清笑道:「一點小玩意。」
兩人大方地收下,給沈穆清行了禮。
英紛又從身後的小丫鬟手裡拿出幾個紅漆描金匣子遞給兩人:「家裡做的一些吃食,姑奶奶特意帶過來給大太太嘗嘗。」
玉簪和銀杏忙雙手結果匣子。
「你也太客氣了,還給我帶吃的來!」大太太笑望著沈穆清,十分高興的樣子。
「來得急,是家裡做的一些小吃而已。」
「你什麼時候都能惦著我,這比什麼都讓我高興。」大太太望著沈穆清的目光明亮,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
沈穆清不由汗顏。
這不能說是自己什麼時候都惦著她吧——大太太不待沈穆清回答,已指著英紛:「這位我認識,叫英紛的——」又指了明霞,「這位叫什麼?面生的很!」
完全一副通家之好的做派。
沈穆清在心裡暗暗談一口氣,讓英紛、明霞幾個上前給大太太行了禮。
大太太仔細打量著幾個丫鬟,笑道:「姑奶奶身邊都是聰明伶俐的人。」
沈穆清不想讓人輕瞧了自己的人。指英紛道:「從小在我身邊服侍,京都被圍的時候,她陪著我在京都。」又指了明霞,「家裡的人去江南避禍,路上都由她幫著照顧,行事做派穩重——」
大太太聽了直點頭,玉簪去而復返,拿了荷包賞跟著沈穆清過來的人。
幾個丫鬟看大太太身邊的丫鬟行事那樣大方,自然也不示弱,不卑不亢地接了荷包,道了謝,又規規矩矩地立在沈穆清的身邊。
大太太就吩咐玉簪:「你領了姑奶奶身邊的幾位姐姐和二姐下去喝茶。」
沈穆清也有話要對大太太說,自然是點了點頭。
英紛和明霞這才帶著人和玉簪退了下去。
塗小雀走在最後,臨出門,還很不安地看了沈穆清一眼。
大太太猛地抬眼朝門口望去,眼中的鋒芒一閃。
沈穆清看著心中一悸。
好凌厲的眼神——這才是大太太的真是面目吧!
她想著,大太太朝著她親切地一笑,「姑奶奶這麼急的來找我,可是出了什麼事?」語氣聽上去很平靜,可大太太緊攥成拳的手卻洩露了她的緊張。
沈穆清忙把沈箴的話說了一遍:「——說能幫著帶封信去。您看有什麼話和蕭公子說的!」
大太太聽著怔了半晌,眼中有淡淡的水光。
她拉著沈穆清的手:「是不是說,朝廷願意迎皇上回來?」
沈穆清不好回答這個問題,只得安慰她:「能派人去,就是一個好的開端。」
大太太連連點頭:「真是菩薩保佑!」
沈穆清見她神色鬆懈下來,也鬆了一口氣,笑道:「我來給您磨墨,您看有什麼話跟蕭公子說的——」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妥,改口道:「要不,我讓玉簪進來服侍您——」
鎂等沈穆清把話說完,大太太已搖頭:「不用了。」
可能不想讓玉簪幾個知道內容吧!
沈穆清很能理解,點頭道:「那我來給您磨墨吧!」
大太太卻坐在那裡不動,望著站在炕頭的沈穆清半晌,低聲地道:「姑奶奶,我雖然識字,卻不會寫字,要不,我來說,你來寫?」
沈穆清呆住。
第一百八十章 別有所指
紙是潔白堅韌的玉版紙,筆式尖齊圓健的斑竹管湖筆,墨是松煙墨,硯石珍貴的圓池形端硯——沈穆清看著卻心裡暗暗叫苦——只因磨墨的人是瀟灑的生母、蕭家的大太太鄭氏。
「玉簪和銀杏雖然是貼身服侍的,還是避諱些的好。」大太太一手捏著衣袖,一手緩緩地磨著墨,「而且有些事,我說了,她們也未必能體會——姑奶奶能幫我寫這封信,我真是感激不盡。」
沈穆清苦笑,想到剛才大太太那哀求的目光。
是因為蕭颯吧——喜歡上他,無意間就對他的家人比旁人寬容。
「大太太有什麼話要說——」沈穆清輕輕地道,語氣裡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無可奈何。
大太太聽了卻是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寫什麼好?」
沈穆清愕然。
大太太朝她笑了笑:「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十四歲。父親留下了我和母親、四個年幼的弟弟,還有二十條海船、一大堆虎視眈眈的叔伯兄弟。我是長女,父親從小把我當男孩養。我拿錢讓和我訂親的人家把我給退了,然後留在家裡打點父親留下來的生意。後來弟弟們一個個長大了,娶妻生子、都成了生意場上能獨擋一面的人物了,可不管外面的人還是本家的人,提起鄭氏十三房,卻只記得有一個鄭月娘,不知道有鄭月賢、鄭月忠四兄弟——」說道這裡,她臉上流露出了溫馨的笑容,「我尋思著,該是我從鄭家退下來的時候了——兄弟們卻不願意了,一來是覺得家裡又窩他們可以偷偷懶,二來也怕別人說閒話,怕別人說他們成了人就要趕姐姐出門;三來也是覺得讀不起我——我當時都二十八雖了。」
二十八歲,就是擱在現代,也要開始操心婚姻大事了,更何況是古代——結婚早的,只怕是外孫都抱在手裡了。
不過,大太太既然以此為開場白,那肯定是有用意的!
沈穆清也不搭腔,微笑著聽著。
大太太看了笑意更濃。
「我想,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我自己要求嫁人——所以當老太爺來提親的時候,我弟弟們雖然都不同意,但我還是答應了。
為什麼不同意?
沈穆清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個時候老爺身邊已經有個叫茶銹的通房,還生了長子蕭成。「沈穆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作聲。
大太太看著目光一轉,笑道:「我本來也不答應的,可老爺聽說老太爺想讓他娶我,特意從臨城跑來,找我談條件。」
沈穆清吃驚地張大了嘴。
大太太眼底卻閃過一絲苦澀:「他從臨城跑到錦州,說,茶銹是他中意的女子,可惜出身太低,家裡是萬萬不會同意他娶茶銹為妻的,如果我答應以後讓茶銹作妾,他支持老太爺把蕭家生意的經營權給我,而且還說,茶銹永不進蕭家的大門,她生的孩子永不入蕭家家譜。」
但後來蕭成卻回了蕭家——雖然沒能在兄弟中排行,卻是以庶子的身份入了族譜的。
沈穆清望著大太太,目光中又同情、有惋惜,更多的卻是痛楚——而大太太望著沈穆清的目光卻變得如月光般柔和。
「我當時年紀輕,在娘家說一不二。就是其他幾房的叔伯見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縱有不滿地地方,也要忍讓三分。說到底,也是因我有本領賺到錢。老太爺想讓我去蕭家做長長媳,不也是因為我會賺錢?我見老爺說話行事有君子坦蕩之風。想著,與其嫁給不知根底的,不如就嫁了他。還可以得到蕭家生意的經營權,雖然是為他人做嫁衣,可如果我以後有了兒子,扶他當了家主,這錢還不是我的。」
「所以,您就執意嫁了?」沈穆清實在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大太太表情猶豫,嘴角喃喃半天也沒有出聲。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
從現在的局面就可以知道,大太太嫁到蕭家後,事情發展並沒有如她所願。
「不,不,不。」大太太見沈穆清皺著眉頭,急急辯道「老爺爺沒有食言。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我們才會鬧到了這個地步!」
沈穆清驚愕。
大太太,在為自己的丈夫說好話?
「我剛接手蕭家的生意,一心一意想把生意做好,免得老太爺以為我浪得虛名——夫妻聚少離多——入門三年也沒有動靜——後來好不容易懷上了,可離臨盆還有兩個月的時候,老爺突然出了門,我這才發現,那邊又生了一個兒子——我以前不在家,家裡的一些事不是太清楚。在家做月子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老爺為茶銹的事曾經和家裡鬧翻過,老太爺把他趕出了家門,他就自己在外面跑船,後來做了漕幫揚州幫的幫主,漕運上的人都知道揚州幫幫主蕭詔有個老婆叫茶銹,長子叫蕭成——」
「怎麼會這樣?」沈穆清失聲道,「難道您以前一直沒有發現?蕭家沒有人透個口風給您?」
「我以前不屑和人說那些家長裡短的。」大太太笑得酸楚:「我,我很傻吧?」
沈穆清無言。
「蕭成聰明的很,老太爺雖然不允許他進門,可那孩子十歲生辰的時候還是托人送了一份禮去——」大太太的目光有些呆滯,「所以蕭家的產業蕭詔要不要都無所謂——幾年過去了,老太爺反而認為蕭詔有本事——我做不出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思來想去,說通了老太爺,把颯兒過繼道了四叔的名下,只望他能考取功名,再不要回這個家裡爭什麼家主的位置,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去——結果是,我把颯兒送了出去,他就回來鬧,要把蕭成認宗——我懶得再管這些事,帶幾個跟我到蕭家的陪房去了廣東——」
既然如此,蕭颯的父親已經獨立門戶了,為什麼會按照老太爺的意思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為妻?為什麼繼蕭颯之後又生了一個女兒呢?不知道蕭颯的妹妹有多大?長得什麼模樣?
沈穆清很好奇,卻不敢問。
大太太畢竟是長輩,這又是蕭家的家事!
「我一去幾年,再回來的時候,颯兒已經不認得我了——後來他把祖屋燒了,就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知道他恨我——可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大太太淚盈於睫,「他不和我說話,也不和老爺說話——你不知道,龐德寶來向我借錢的時候,我有多高興——還想著,要是他願意,我會學做女紅,以後幫他帶孩子,幫他管那些產業——現在,讓我給他寫信,我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沈穆清忙掏了帕子給她:「您別哭!蕭颯不是那樣的人。他肯定也和您一樣,不知道和您說什麼?您隨便給他寫什麼,他聽了都會高興地!」
大太太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緊緊攥住了他的手:「真的,他真的不恨我?」
滿臉企求,企求沈穆清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沈穆清這才發現,大太太鬢角的根部已有了隱隱的銀白。
她想到蕭颯在遙望廟外救自己的事,想到老爺落難時他穿著牛鼻褲裝成店裡的小夥計道家裡去討債——「「不會,他心腸最好!」沈穆清語氣肯定,「他不會恨您的。他只是不知道怎樣表達?」
「難怪他覺得你好。」大太太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別人都說他冷酷無情,只有你明白他,知道他心腸好!」
沈穆清臉色一紅。
大太太這話說的——「可能是大家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吧!」沈穆清急急解釋,「他和堂兄弟之間有利益衝突,有矛盾也是自然地。」
大太太擦了擦眼淚,點頭:「二姐也說颯兒的心腸好!」
沈穆清訕訕然地笑。
「對了,我聽二姐說,當時是你把她送到颯兒那裡的?」
沈穆清聽著一怔。
自己什麼時候讓蕭颯收留她了——這也太能掰了?
大太太眼底鋒利的光芒轉瞬即逝。
「說是你看著她可憐,沒地方去,所以讓颯兒收留她。」大太太頗有幾分不贊同的樣子,「你年紀 輕,看到人落難起了憐憫之心也是自然之事,可收留人,也要看是什麼人。二姐慣在風塵裡走動,坑蒙拐騙,什麼事沒見過。這樣的人,你遇到了給點錢就算了。以後可不能再領進家裡來了。」
這都是什麼事?
難道是蕭颯為了搪塞大太太所找的借口?
沈穆清心裡很不舒服,但當著大太太的面,她實在是不好說什麼。萬一因此而引起什麼誤會,蕭颯回來了豈不是要怪大太太——本來就已經劍拔弩張的關係到時候就更緊張了。
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笑道:「這事還得蕭公子做主才是。」
大太太望著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當時蕭颯跟我說,她是曾大人的什麼人,我一想,在外靠朋友,如果能和曾大人扯上關係,也是件好事。後來又聽她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是你讓她去找的蕭颯,我這才讓她幫我引見你的。她這個人說話行事有些小家子氣,我看她進去那麼久都沒有出來,怕是她說話不知道輕重得罪了貴府的姐姐們,這才請您多原諒的。」
沈穆清是聰明人,哪裡聽不出大太太別有用心的解釋。
只是,她和二姐之間的矛盾卻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得清楚地。
她笑著轉移了話題:「您看信裡寫些什麼好?信寫好了,我也好早一點讓人送到那王大人處——估計他這幾天就要動身去八河了!」
作者:
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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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6:5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2-28 11:07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方式不同
「——家裡的人都很牽掛你,你要保重身體。大丈夫能伸能縮,不要和那些守衛發脾氣。常言說的好,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罰小人。他們都是奉命行事的人,你發了脾氣,既不能改變現狀,還會喝別人把關係弄僵。你一向擅長與人處理關係,多的,就不說了。八河的天氣冷,在別人的屋簷下生活,少了炭少了被子是正常。不如多幫那些守衛跑跑腿,消消寒也是好的——」
「能這麼寫嗎?」大太太聽著額頭生汗。
「是不是太囉嗦了些?」沈穆清望著自己手裡一疊紙,「蕭颯性情有些?拗——我真擔心他受不了那些守衛的羞辱——」
「那,那就這麼寫吧!」大太太忙道,「我也沒有給他寫過信——你給他寫過信,想來不會有錯的。」
沈穆清汗顏。
自己什麼時候給他寫過信、她辯道:「我也沒有——」
大太太沒等她的話說完,已道:「我給他做了一件貼身的坎肩,用上等駝毛絨,又輕又暖和,穿在身上又不顯臃腫——別人看不出來。」
沈穆清點頭,在信後面加道:「——給你做了件玄色粗布襖,」她抬望著大太太,「用粗布做吧,越是尋常越好。」
「是用粗布做的,」大太太道,「我哪裡敢讓他在那裡惹人的眼啊!」
「那您還有什麼東西要帶,我一併寫了!」
大太太沉吟道:「——我還給他做了一堆羊絨保膝,還有一些江南貢緞做的衣衫、金玉簪子——」
沈穆清一怔,不由提了筆。
大太太解釋道:「東西送過去,不免要被人翻來翻去。好的差的都做一些,只要提點他把這兩件穿在身上就行了。」
沈穆清覺得大太太的顧忌有道理,低下頭來繼續寫:「你機靈些,記得把那玄色的坎肩和護膝弄到手穿在身上——「「大太太,」外面是銀杏的聲音,「大老爺來了!」
大太太怔住。
在寫信的沈穆清也有些意外。她望向大太太,就發現大太太神色有些呆滯。
外面的銀杏沒有等到答覆,猶豫道:「我跟大老爺說您有事,可大老爺他——」
大太太聽著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讓大老爺在堂屋等。」
銀杏應聲而去。
大太太有些歉意地望著沈穆清:「也不知道他來幹什麼?你在屋裡坐會,我打發了他就回來。」
聽那口氣,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夫妻間到了這種程度,也有些讓人無語吧!
沈穆清想著,忙點頭,站起來恭送大太太出去。
「快坐下,快坐下,地上涼!」大太太把她按在了炕上,朝她笑了笑,然後去了堂屋。
屋子裡只剩她一人,靜悄悄的。堂屋和臥房之間用?扇隔開的,堂屋裡的動靜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大爺,請喝茶!」
大太太的聲音過後,是輕輕的碰瓷聲。
「大爺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很客氣的語氣。
一陣沉默後,有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我去了一趟老四那裡。老四的意思和我的不謀而合。」聲音低沉醇厚,帶著幾分焦慮,「誰坐到了那個位置上只怕都不想下來,指望今上把皇上救回來,那是癡人說夢話。」
說話的人應該是蕭詔了。
沈穆清思附著,就聽見大太太輕輕地道:「那老爺的意思呢?」
聲音有些緊繃,她聽出了一些試探的味道。
沈穆清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蕭颯的父親會怎麼回答呢?
對於這個失勢的兒子,他又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呢?
沈穆清的手緊緊攥成了拳,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簾處,輕輕地撩開簾子,從簾縫裡朝外望。
她的目光落在堂屋裡一左一右對峙而坐的夫妻身上,不由怔住。
原來蕭颯長得像父親——雖然歲月不饒人,但蕭詔身板依舊筆直,目光依舊明亮,舉手投足間有種利劍藏匣的迫人威嚴。
「颯兒的事,不能由著你再胡鬧了。」他的語氣有些冷,「這件事,你得聽我的!」
「老爺請說!」大太太笑望著蕭詔,目光卻如鷹肇般的銳利,「我斟酌斟酌!」
蕭詔聽了臉色微變,冷冷一笑,道:「說起來,颯兒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因為你。」
大太太沒有作聲,只是挑了挑眉。
蕭詔立刻目帶譏諷——這一刻,活脫脫一個少年的蕭颯。
「要不是你把他過繼給老四,要不是你每次見他就嘮叨他,要他建功立業,做名留青史的大丈夫,他又怎麼會一條道上走到黑——」
「你也不用見到我就算舊賬。」大太太打斷蕭詔的話,「當初他考中了武狀元,你不也喜滋滋的。你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你!」蕭詔臉色大變,指著大太太半晌,還是強忍著怒火壓低了聲音:「我在江湖上找了四個頂尖高手,這兩天就動身去八河——到時候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家,讓他入了鄭家的家譜——就是旁支庶子也行——」
大太太一聽,臉上像蒙了一層霜似的。
好你個蕭詔,我的兒子到鄭家去做旁支庶子,你的庶子入蕭家的家譜當嫡子——她心裡像被油炸似的——慢慢地轉折自己手邊的茶盅,大太太輕聲地道:「他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已經湊了一百萬兩銀子——到時候,想辦法把他贖回來就是!」
「一百萬兩銀子?」蕭詔聽了「騰」地一聲站了起來,「這事一百萬兩銀子的事嗎?要是人能用銀子贖回來,別說是一百萬兩,就是兩百萬輛,三百萬兩,我砸鍋賣鐵也把這錢湊到齊了。到了現在,你還做你的誥命夢,這也要你兒子有命給你掙個誥命回來才行。」說道這裡,他緩了緩口氣,「颯兒的事我已經和爹商量過了,爹也同意我的意見——以我們蕭家的名義和末果去交涉,他如果放人,我們蕭家以五年為期,每年給元蒙送價值二十萬兩銀子的鹽巴、絲綢、瓷器等物品抵消贖金,這樣一來,比當初未果開出來的條件還要豐厚——五十萬兩銀子,我們沒辦法從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弄到八河去。如果不同意放人,就讓那四個高手趁機把颯兒救回來。我來,也只是通知你一聲,你也別在京都折騰了。我聽四弟那口氣,這段時間你至少送了十萬兩銀子出去了——你又這個錢,不如留著等颯兒回來了想辦法給他置點產業。」
大太太這下慌了。
她朝沈穆清所在的臥室望了一眼。
「你別亂來,沈家已經答應幫忙了,而且還說,過幾天朝廷會讓禮部一個叫王清的大人出使八河——」
「小小一個給事中,他能幹什麼?這就是個糊弄人的事!」蕭詔鬢角的青筋凸了出來,「沈家憑什麼幫我們的忙?我告訴你,蕭颯瘋了,我還沒有瘋。他想娶沈家的姑奶奶進門,休想!」
大太太臉色漲得通紅。
她怕沈穆清聽到這句話。
大太太不禁又望了臥室的簾子一眼。
她壓低了聲音道:「休想?你憑什麼說他休想?你憑什麼管他娶誰?他自有他的父母,他自由為他做主的人。你憑什麼在這裡叫囂?真真是讓人好笑——」
蕭詔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跳了起來:「鄭月娘,你絕了我的後不說,如今還讓蕭颯娶個首輔家千金當媳婦讓兒子天天看著媳婦的眼色過日子——你想攀高枝我不攔著,可我不能讓你把我兒子給賣了!」
大太太氣得全身顫抖,指著蕭詔冷笑:「我絕你的後——宗譜上不是寫著你又個兒子叫蕭成嗎、你絕了後?那蕭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你嫁我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了,我有個庶子叫蕭成。」蕭詔臉上的表情簡直要吃人,「怎麼、現在來翻舊賬了?早去幹什麼了?」
「玉簪,銀杏——」大太太高聲叫道,「送客!」
蕭詔拂袖而去。
「等等——」沈穆清撩簾而出,「蕭老爺,您等等!我有話要說!」
蕭詔聞言轉身,就看見一個容顏秀雅,目光慧黠的女孩子站在臥房的門簾旁。
大太太早已走過去攜了沈穆清的手:「讓你看笑話了——我本不想讓你知道颯兒有對這樣不堪入目的父母——」說著,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
沈穆清緊緊捏住大太太的手,淡定地笑望著蕭詔:「我叫沈穆清,有件事想和二位說說。」
蕭詔挑了挑眉,站在原地,冷冷地道:「有沈穆清話快說,我還有事!」
「你——」大太太氣得要衝過去,被沈穆清拉了回來。
「是這樣的。」她淡淡地道,「龐管事一告訴我蕭颯和皇上一起失蹤了,我就派了一個朋友去找他——結果他不僅不願意趁亂隨著我朋友離開險境,而且交換俘虜的時候,他也放棄了回來的機會。」
夫妻倆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地道:「怎麼會這樣?」
沈穆清點了點頭,肅然地道:「他隨皇上去八河後,我讓朋友給他帶了一封信去——如果一切順利,這幾天我朋友就應該回來了。」
大太太和蕭詔的臉色都有些陰晴不定。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兩位雖然辦法不同,都是想把兒子救回來。問題是我們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如果蕭老爺同意,能不能等兩天。」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於情於理
蕭氏夫妻面面相覷。
沉默片刻,蕭詔認真地望著沈穆清:「你是說——」
沈穆清也恩認真地望著蕭詔:「如果在王大人走之前我的朋友還沒有回來。我來遊說老爺。到時候請蕭老爺和王大人一起,大家商量個對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條最利於蕭颯的辦法來。」
蕭詔猶豫地望著沈穆清。
大太太卻急切地道:「這,這行嗎?也不知道沈老爺會不會答應?」
沈穆清安慰大太太,笑著朝她點了點頭,望著蕭詔道:「正如您所說的。今上的確不想讓皇上回來。可迫於壓力,他也要坐坐樣子,給群臣、給天下一個交代,所以他才派了個人位小職卑、沒有決定權的給事中出使八河——我是想我的朋友如果能在王大人出使八河之前帶回來些對我們有用的消息,我們也就不用盲人摸像似的莽撞行事了;如果我的朋友不能趕回來,我們也要想個辦法說動了王大人——只有他願意了,我們才可能把人救回來。」
大太太望向了蕭詔。
蕭詔沉默片刻,凝望著沈穆清的眼睛:「就照你說的辦!」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她真怕蕭詔和大太太兩人各幹各的,不僅沒把蕭颯救回來,反而壞事。
在這種情況下,沈穆清只好跳出來主持大局。
大太太本來就覺得這件事由沈家出面比蕭詔和自己到處亂闖更有把握,既然蕭詔同意了,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笑著攜了沈穆清的手:「穆清,颯兒的事,全拜託你了。」
「您放心!」沈穆清忙向大太太保證,「老爺那邊一有消息,我就來告訴您。」
大太太求她:「我一個人住在客棧也很無聊,又擔心颯兒,日子更是難熬。你要是沒什麼事,就過來陪我坐坐吧!」
沈穆清一怔。
別說姨娘還沒有回來,家裡的中饋需要自己主持。就是姨娘回來,自己這樣常往大太太處走動,只怕也會引來閒話碎語。
她正猶豫著如何回答大太太才不至於傷了大太太的心——蕭詔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聲。
沈穆清就想到了他的話——讓蕭颯娶個首輔家千金當媳婦讓兒子天天看著媳婦的眼色過日子——她微微一笑,道:「只要大太太不嫌我嘴碎——」
「不會,不會。」沒等沈穆清把話說完,大太太已高興地道,「我身邊的人都是悶葫蘆,平時想找個人說話都找不到——你願意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沈穆清笑著點頭。
「那我先走了!」蕭詔淡淡地道,「沈老爺如果願意見我,你就派個人過來跟我說一聲——我住在連升客棧的南跨院。」
沈穆清微怔。
她猜到蕭父和蕭母不會住在一起,可沒有想到兩人同時在連升客棧落腳,一個人住東院,一個人住南院——蕭詔不待她回答,已轉身快步而去。
屋子裡一片沉寂。
沈穆清回頭,發現身邊的大太太目光淒迷地望著蕭詔的背影。
她悄悄地退後一步,站在了大太太的身後,和她一起望著蕭詔遠去的方向。
好一會兒,大太太才回過神來。
她看見沈穆清站在自己的身後,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走,去看看我讓人給颯兒做的坎肩。」
這東西到時候也要托王大人一起帶去的——沈穆清想著,點了點頭。
兩人重新回到臥房,大太太讓銀杏拿了一個包袱進來,打開來,裡面是件玄色的粗布坎肩和一套護膝。
「你看看這針腳,怎樣?」
沈穆清拿起來看了看:「很精細。」
大太太就送了一口氣:「我請了最好的裁縫做的——我十四歲以後就沒有拿過針線了,手腳早就不聽使喚了。」
沈穆清想到她說要學女紅,要給蕭颯帶孩子的話——「每個人所長不一樣啊!」她安慰著大太太,「比如說,有人用一個月的時間繡幅繡品出來,能賣十兩銀子,可您只用一天的功夫,就能賺十兩銀子回來。這樣一算,自然是情願用您的一天去換別人的一個月。」
這個是成本問題——大太太聽著,露出感激涕零表情。
她緊緊地握住沈穆清的手:「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嗎?」
女紅針線本來就是衡量一個女子德行的重要標準——也難怪大太太心裡會覺得不安了!
沈穆清很真摯的點頭:「我真是這麼想的!」
大太太的眼裡就有了些水光。
她拉了沈穆清道炕上坐:「我讓丫鬟們把東西都收好——我們坐下來說說話兒。」
反正等著也是白等。大太太這段時間為了蕭颯的事肯定是擔驚受怕的,身邊又沒有一個讓她覺得貼心的人,自己能安慰安慰她也好!
想到這裡,沈穆清安心地坐了下來。
丫鬟重新給兩人上了茶,都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大太太喝著茶,和沈穆清聊天。
「聽說你們家太太是四年前去的,不知道現在家裡是誰在主持中饋?」
沈穆清和大太太談家常。
「姨娘幫著管家——太太在的時候,她一向謹守本份,老爺就讓她當了家。」
畢竟是自己家的事,有些話能不說就不說了!
大太太點了點頭:「那你在家裡往的習慣不習慣?」
是想問姨娘管家有沒有剋扣自己吧?
沈穆清笑道:「我在白紙坊也有自己的宅子,因為姨娘待我不錯,所以我就一直住在松樹胡同。」
大太太就歎了一口氣,道:「要是颯兒不把柏樹胡同的院子賣了,我們如今也離得近一些。」
松樹胡同和柏樹胡同只隔著兩個胡同,都屬於集善坊。
沈穆清但笑不語。
這是蕭家的家務事,她不便插言。
「說起來,那院子賣了真實可惜。」大太太很是不捨的樣子,「我生意在南邊,很少來京都,最後一次來京都,還是在五年前。知颯兒在京中置了宅子,我特意到他處落腳。當時我就喜歡上了那院子——後罩房的台磯旁種了屋簷高的桂花樹。」
「您很喜歡桂花樹嗎?」沈穆清笑道。
「嗯!」大太太點頭,「蕭家西南角種了半坡的桂花樹,一到八月,桂花飄香,整個臨城都聞得到。」
沈穆清目光流轉:「全種的是規劃嗎?到其他季節豈不是顯得很單調?」
「誰說不是!」大太太笑道「所以我就想住到後罩房去——誰知道,二姐住在那裡。我也不想麻煩她挪地方,就住進了正房的南間。」
沈穆清原是想問臨城蕭家那半坡的桂花樹是什麼時候種的?誰知道卻被大太太把話繞道了二姐身上——她不由苦笑。
「我當時看著她樣子有些輕浮,又在我面前刻意奉承,我很不喜歡。怕她把屋裡的丫鬟帶壞了。」大太太暗中打量著沈穆清的神色,「就向颯兒要她,你猜猜,颯兒怎麼說?」
沈穆清已瞧出大太太的用意——想向她解釋蕭颯和二姐的關係。
自己要是開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默認了這件事?
她低下頭去喝了一口茶。
「颯兒皺著眉頭朝我揮了揮手。」大太太也喝了一口茶,緩緩地道,「我開始還以為他是不願意,誰知道,第二天龐德寶就讓丫鬟們給二姐收拾好了東西,讓她跟我走。我當時把她留在身邊,細細地問她一些事。有一些,她說的有道理,有一些,說的有些不合常理。我知道她性子有些浮,這幾年一直細細地觀察她。原來準備把她調教好了再把她送到颯兒身邊去的,誰知道,颯兒根本就沒有要她回去的意思。還讓龐德寶帶信給我,如果有好人家,就給二姐準備嫁妝嫁了算了。」
沈穆清怔住。半晌才道:「那,那二姐同意嗎?」
大太太眼底的驚訝一掠而過,她笑道:「怎麼不願意?我連人家都給她找好了,準備臘月裡就把事給她辦了——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我給她找的雖然不是什麼豪門大戶,但也是戶殷實人家,人家早就盼著把媳婦娶進門了。」
沈穆清眼底閃過狐惑。
既然如此,二姐為什麼在自己面前會那樣的行事、說話?難道是大太太想讓自己出力救蕭颯所以特意說的這番話?
念頭閃過,她又覺得自己太多心了!
不管自己以後和蕭颯會走到哪一步,蕭颯出了這樣的事,於情於理,自己都要盡全力幫他才是——大太太?著她的神態,瞭然地笑道:「因為是續絃,她開始有些不樂意——後來看對方人品相貌都不錯,也就點了頭。」
這還有幾分合理——畢竟二姐是嫁過人的,而且年紀也不小了——「我讓龐德寶跟颯兒說,颯兒還特意讓龐德寶去見了二姐的哥哥,她哥哥也替她歡喜,讓龐德寶帶了一百兩銀子還有幾件首飾給妹妹添箱——颯兒也送了兩百兩銀子給她添箱!」
二姐應該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吧——就這樣用二百兩銀子打發了——沈穆清心裡有些冷。
就算是二姐心裡再不滿,可這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為什麼要在自己面前做出那樣一副姿態來?
或者,她是知道蕭颯的心意的?
想到這時,沈穆清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塗小雀甚至對大太太說謊——難道是自己誤會了——不對,不對,寶良說的清清楚楚——自己不能因為喜歡他,就對事實視而不見,甚至幫他找借口——一時間,她系心亂如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7:0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2-28 11:08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勢利導
沈穆清混混沌沌地回到家。
時間不早了,閔先生已經離開,沈箴正一個人盤膝坐在炕上擺棋譜。
沈穆清見了沈箴,把大太太讓帶給蕭颯的東西給了沈箴,又把在連升客棧發生的事和自己對蕭父蕭母的承諾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今上派王大人去,也只是因為帝位不穩,迫於群臣的壓力只是走過場罷了。以後一旦帝位穩定了,只怕是再難找到這樣的機會。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把皇上和蕭颯都弄回來!」
沈箴眼睛一亮。
「問題在於到時候如何行事?」沈穆清神色肅然,「蕭大老爺有江湖經驗,您對朝廷各種典籍瞭如指掌,還有王大人那裡——他要冒很大的風險,得找個能在他面前說得上話的人說服他才行。這三個條件具備了,大家一起商量,肯定能拿出個萬全之策來。」
沈箴思索了一會,走到書案前寫了一封信,然後叫了小廝進來:「把信送到閔大人府上。」
小廝應聲而去。
「別山和袁瑜私交堪好。這件事,還是需要袁瑜出面幫著打聽打聽——他畢竟是禮部侍郎。我和王清雖然認識,但與他並沒有深交。」沈箴對沈穆清解釋道,「沒有王清的支持,只怕是再好的計策也無法實施。」
沈穆清想到了人性的弱點。
她沉吟道:「我知道有的人愛財,你給他錢,他就會動心。有的人愛權,為了高位,什麼手段也使得出來。還有一些人,看上去清心寡慾,卻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珍貴……如果能知道王清這個人到底喜歡什麼就好了……與他有沒有深交,倒是次要的了!」
沈箴有些驚訝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有些心虛:「怎麼了?」
沈箴眼底有幾分笑意:「穆清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很是欣慰的樣子。
沈穆清訕訕然地笑了笑。
在沈氏父女商量如何營救蕭颯之時,大太太鄭氏正坐著臨窗的大炕上,冷眼望著跪在她面前塗小雀。
「……別人不嫌棄你是再嫁之身,願意明媒正娶抬你進門,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她拿起炕幾上的茶盅喝了一口茶。
塗小雀低垂著眼瞼,讓人看不清楚她此時得情緒。
大太太望了身邊的銀杏一眼。
銀杏微微點頭。
大太太就歎了一口氣,道:「你是颯兒身邊的人,我也不勉強你。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塗小雀輕輕應了一聲「是」,銀杏上前將她挽起,送她出了門。
兩人走到台磯上,銀杏拉了塗小雀一下。低聲道:「你怎麼這麼傻?大太太問你的時候,你怎不順水推舟應了算了……」
塗小雀沒有作聲,只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很是苦悶的樣子。
「怎麼了?」銀杏飛快地撇了一眼身後的簾子,「我們一個屋裡住著,你有什麼話快說,我等會折回去,趁著大太太還沒惱之前給你說說情。」
塗小雀望著銀杏苦澀地一笑,低聲道:「七少爺不回來,我哪有那個心思?」
銀杏一怔,遲疑道:「你,你還惦著七少爺啊?」
塗小雀點了點頭,眼中已有幾分晶瑩在閃爍。喃語道:「我能有今天,全仗著少爺相救……他雖然脾氣大,卻從來沒有輕瞧過我……我一輩子都記得他的好……」
銀杏目光流轉:「可我聽大太太那意思,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想趕在七少爺的事沒有定下來之前先把你的事辦了……還說,萬一要守三年,你能等,對方也等不了。到時候壞了這樁姻緣,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你說什麼?」塗小雀驚慌失措地望著銀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銀杏看了一眼立在門簾前的小丫鬟,把塗小雀拉下了台磯,然後又神色緊張地左右看了看,這才附耳道:「我那天進去奉茶,聽了個音。好像沈家的姑奶奶怕惹火上身,不是十分想幫這個忙似的……所以我才勸你……」
「她不願意幫忙?」塗小雀的臉都白了,「她憑什麼不願意幫忙?少爺對她,那可是……」話說到這裡,她突然住聲。
銀杏臉上掠過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塗小雀有些不安地笑了笑,「我就是覺得沈家姑奶奶對少爺的事太不放在心上了……」
「哎呀!」銀杏掩嘴而笑,「人家不放在心上也是應當的。又不是兩口子,又不是訂了親的……能這樣來遞個音,已經是情誼了!」
塗小雀欲言又止,最後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怎樣?她怎麼說?」大太太目光沉沉地問銀杏。
銀杏低聲道:「說是擔心七少爺,想等七少爺回來了再嫁……十分有情意的樣子……」又把兩人的對話,塗小雀的神色說了一遍,「……不像是做戲!」
大太太皺了皺眉,吩咐銀杏:「跟那家的人說,二姐出嫁,我會給二千兩銀子的壓箱錢……他們家一直想在太原買間鋪子,有了這二千兩,應該可以心想事成了吧!」
銀杏聽著抿嘴一笑:「還是大太太想的周到。」說著,屈膝給大太太行禮,欲告退。
「你等等!」大太太喊住她,「沈家姑奶奶都拿了些什麼來?」
銀杏笑道:「奶油炸糕、艾窩窩、蜜麻花、豌豆黃、芸豆糕之類的小點心。」
大太太笑著點了點頭。
銀杏看著她眼底有幾分歡快,笑道:「雖然東西不起眼,可都是新鮮的,只怕是特意做的——要不,我拿過來您嘗嘗!」
大太太點了點頭,將沈穆清帶來的點心裝了碟,沏了雨前的龍井茶,親自端到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望著眼前的點心輕輕歎了一口氣,叫了玉簪進來:「你把我匣子裡的那對鑲了金剛石的簪子給沈家姑奶奶送過去,算是回禮!」
玉簪一怔,道:「是那對石榴花的銀簪嗎?」
大太太笑著點頭:「就是那對!」
沈穆清收到大太太的回禮,不由一怔。
那簪子雖然是銀做的,石榴花也不大,可鑲在上面的金剛石有黃豆粒大,至少有十二克拉……
送個價值相當的物件做回禮,那就只能動用李氏留下來的遺物了。
沈穆清不禁有幾分猶豫。
玉簪就笑道:「我們家大太太可喜歡您送過去的點心了。特意差我來討點回去。還說,就當是您的回禮好了!」
沈穆清苦笑,吩咐廚房又做了幾件點心,拿了一副前朝的字畫作為回禮,派了英紛送過去。
第二天,大太太又讓人送了水晶蝦餃,粉果等吃食過來。
玉簪滿臉是笑:「我們大太太常年在廣東,這是那邊的小吃,特意讓人做了給姑奶奶嘗嘗鮮。」
沈穆清只得再次回禮。
這樣你來我往,最後沈穆清只好自己親自下廚指揮廚子做各地的小吃。
磁耙、沖糕、年糕、魚丸、春卷、蛋烘糕……紛紛出爐。
過了幾天,常惠還沒有回來,朝廷卻頒布下聖旨,遙尊遠在八河的皇上為太上皇,擢禮部七品給事中王清為都察院正三品右副都御史,於九月十六日出使八河。
此詔一出,朝野內外皆驚,卻很詭異地保持了沉默。
「別人視為危途,他卻視為捷徑……」閔先生坐在沈箴書房的暖閣裡,喝著沈穆清親手奉上的六安瓜片,和沈箴說著王清,「說:此去八河,不是命喪黃泉,就是名垂青史。看樣子,他心裡也很清楚此次出使的危險。」
沈箴微微點頭,轉頭問身後的沈穆清:「你說,蕭颯的父親蕭詔是漕幫揚州幫的幫主?」
「是!」沈穆清應道。
沈箴沉思道:「我看,得把王清找來商量商量,看他出使八河還有些什麼具體的困難——我聽說,此次出使,太常司之派了四個人給王清,比一般的御史出京查案都不如……我們對症下藥,解決實際困難,說服他的把握也就更大。」
閔先生很是贊同,笑道:「那我就約王清明天來吧?」
「可以!」沈箴道,「離他出京不到十天了,過幾天他只怕沒有時間走動了。」
說完,又吩囑沈穆清:「你現在去一趟連升客棧,看蕭家到底能動用多少銀兩?多少人手?我明天和王清談的時候,心裡也有個底。」
沈穆清應聲而去。
聽說沈穆清來了,大太太喜滋滋地把她迎了進去。
「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她滿目企盼地望著沈穆清,看得沈穆清都有些心虛——這要是人救不回來……她還有什麼顏面來見大太太。
沈穆清忙把沈箴的意思告訴了大太太。
大太太一聽,立刻讓銀杏去請蕭詔。
「我這邊那個二百萬兩現銀是沒有問題的!」大太太趁著蕭詔沒有向沈穆清交底,「再多,可能就得去收賬或是賣些產業……」
沈穆清有些咋舌。
沒想到大太太這麼有錢。
蕭詔很快就來了。
三個人關了門商量。
沈穆清把來意說了。蕭詔道:「錢沒太大的問題。我來的時候,老太爺給了五十萬兩的銀票,這個是準備打點朝廷官吏的,老三那邊湊了價值二十萬兩的瓷器、絲綢和鹽巴,隨時可以調用,老五已經安排好去八河的人手,我手裡還可以湊個四十萬兩現銀。」說著,蕭詔拿了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給沈穆清:「這裡是二十萬兩銀票,你先拿回去打點。」
是想和自己劃清界限吧!
沈穆清笑了笑,正欲伸手接匣子,大太太突然伸手擋住了沈穆清的手,笑道:「不是說有五十萬兩銀票的嗎?你不至於連老太爺的錢也捨不得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說一句話
蕭詔看也不看大太太一眼,逕直把那匣子往沈穆清手裡遞,道:「我想去拜見沈老爺,還望姑奶奶幫著引見引見。」
沈穆清倒有些猶豫起來。
沈箴只讓她來報信,以顯示對這件事的重視,如果他覺得有必要見蕭詔一面,自然會對她說明……「老爺這幾天為了蕭颯的事一直在約見各方朋友,」她委婉地拒絕,「時間排得滿滿的,待我回去問問老爺什麼時候有空……」
蕭詔嘴角微翕,正欲說什麼,大太太已上前一步攔在了他的前面,把那匣子往沈穆清手裡推。一邊推,還一邊朝著她眨眼睛,示意她快接下那裝了二十萬兩銀票的匣子:「也好,我們大老爺也應該見見沈老爺了。你回去只管跟沈老爺說,那王清要什麼,我們都能辦到。」
蕭詔也點頭:「是啊,你直管跟沈老爺說,那王清要什麼,我們都會想辦法辦到的。」
這對夫妻很可能很少有這樣意見統一的時候吧?
沈穆清笑著應了,略一沉忖,將匣子接了,然後屈膝向蕭氏夫妻告辭。
這次大太太親自送到了門口就快步折了回去。
看大太太那急切的樣子,沈穆清不由微微地笑起來。
不知道兩人會不會吵架?
……正如沈穆清想的那樣,大太太人還沒有進屋,責備的話已出口:「……拿二十萬兩銀子砸人,你以為人家沒有見過啊……你什麼時候辦事變得如此的粗俗了?」
蕭詔冷冷一「哼」,「你知道什麼?我不拿點實力出來,以後沈家怎會正眼瞧我們……」
「你是拿出了實力,可人家就答應見你了嗎?」大太太望著蕭詔淡淡地笑,「你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至少她把錢收了!」蕭詔頗有些不服氣地道,「你又不是沒見過當官的。上次我陪著江蘇布政司陶學勤去麗春樓喝酒,掛頭牌的文姐兒服侍的好,原準備了一兩銀子賞給文姐兒買花粉,後來心痛肉痛了半天,又加了一兩銀子……」
「沈老爺是什麼人?那個陶學勤是什麼人?」大太太氣氛地打斷蕭詔的話,「能這樣比喻嗎?人家沈老爺以前在四川做知府的時候,是有名的清廉……」
「你算了吧你!」蕭詔不屑地道,「沈老爺清廉?他要是清廉,能捲進余姚貪墨案裡去嗎?他要是清廉,能在明時坊買房子嗎?」
「皇上都說沈大人沒有貪墨,你倒給沈老爺定了個罪名。」大太太不甘示弱地回道,「我真是眼拙啊!幾日不見,你比那大理寺的人都厲害了。」
夫妻口角,聲音越來越大…………玉簪很是慇勤,陪著沈穆清往外走。
「姑奶奶這段時間清瘦了不少——您也要多保重身體才是!」
沈穆清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瘦了不少,但她並不想別人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她笑道:「我一向這樣瘦!」
玉簪慢下腳步,回過頭對英紛說:「上次大太太給過去的是不是普通的燕窩,那是血燕……妹妹回去幫姑奶奶呵桂圓肉一起燉了,給姑奶奶補補吧!」
英紛見玉簪對沈穆清敬重,自然是很高興,笑著應了一聲「是」,道:「還是姐姐細心。有什麼事,可要常常提點我才是。」
玉簪笑著打趣道:「妹妹還是姑奶奶身邊最貼心的,哪裡需要我提點……」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眼看著拐過前面那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向左走幾步就是大門了,身後卻傳來一陣氣喘喘的叫喊聲:「姑奶奶,等一會,等一會……」
沈穆清愕然地回頭,看見塗小雀提裙朝她們跑來。
一旁的玉簪皺了皺眉頭。
自從大太太看出沈穆清不是十分願意親近塗小雀後就發了話,讓她們都小心點,別讓塗小雀在沈穆清面前晃!
她上前幾步攔住了塗小雀:「二姐找姑奶奶可有什麼事?」
可能是因為跑得太急了,塗小雀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草草地朝著玉簪點了一個頭,繞過玉簪朝沈穆清走去:「姑奶奶,我有話和您說!」
第一次相遇時在藥王廟,第二次是萬寶齋,第三次是在聽雨軒……統不是什麼愉快事!
沈穆清不想和她多打交道,客氣地朝她笑道:「二姐找我有什麼事?」
塗小雀猶豫著並不開口,一副要玉簪呵英紛迴避的樣子。
英紛想到塗小雀在自己面前一副很得蕭颯喜歡的樣子,看著她心裡就不舒服。此刻見她拿喬,心裡更是不喜歡,望著她不屑地道:「這裡又沒有什麼外人,你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不用拐彎抹角。」語氣很是不耐煩的開口。
塗小雀望著沈穆清矜持地站在那裡,眼底就有幾分怨懟。
裝什麼千金閨秀,想當初,還不是把公子騙得團團轉……「姑奶奶,我是為了少爺的事想找您……」她拉長了聲音,目光閃爍地望著沈穆清,語氣顯得很是曖昧。
玉簪雖然是大太太身邊得力的人,雖然不清楚蕭颯和沈穆清的事,但沈穆清這樣幫忙,她也隱隱猜出幾分。加上塗小雀以前是服侍蕭颯的人……看這陣勢,她一時間失了主張,望著沈穆清的目光也就有了幾分失措。
沈穆清聽著心裡很是惱火。
玉簪可是大太太、蕭颯生母身邊的貼身丫鬟,她當著玉簪的面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或者,是在暗示自己和蕭颯有私情?
「不用了!」沈穆清淡淡地笑,「家裡還有些事,我不便在這裡久留——如果二姐的事那麼隱諱,等我有空的時候再來聽好了!」說完,轉身就走。
玉簪見了,臉上閃過慌亂,忙跟了過去。而英紛則是狠狠地瞪了塗小雀一眼,這才轉身跟過去。
塗小雀目光陰晴不定地望著沈穆清的背影。
轉過那株參天大樹,沈穆清就離開連升客棧了……自己恐怕就沒有什麼機會見到沈穆清了?
她咬了咬牙,提裙追了過去。
「姑奶奶,你等等……」
沈穆清雖然聽到了身後的叫喊,卻下定決心不再理睬塗小雀,因此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玉簪和英紛卻忍不住回頭,就看見塗小雀氣勢洶洶地朝她們衝了過來。
兩人驚呼……塗小雀已推她們推開,猛地抓住了沈穆清的手朝一旁的小徑拽:「你跟我來……」
沈穆清聽到身後的驚呼回頭已晚,塗小雀已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沒等她回過神來,已被塗小雀拽著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幾步。
英紛反應比玉簪快。
她疾步快了過去,抓住塗小雀的頭髮就大聲嚷道:「塗小雀,快放手!你要幹什麼!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曾家把你哥哥解出來好好管教管教你?」
塗小雀被英紛抓得生痛,不由放了沈穆清,雙手護住自己的頭髮:「你個小潑婦……」
英紛聽著,不停地扯她的頭髮:「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我就讓你變成禿子!」
兩人扭打成了一團。
揉著被塗小雀抓痛了的胳膊的沈穆清見兩人的樣子不像話,又見玉簪跑了過來,,忙對英紛道:「玉簪過來了!」
英紛聽了,不清不願地放開了塗小雀:「你個下三濫的……我今天是打狗看主人……」
塗小雀也聽到了沈穆清的警告,揉著頭狠狠地瞪著英紛,雖然一副要把她吃了的模樣,卻也忌憚著玉簪不敢再動手。
「二姐,」趕過來的玉簪臉色很不好看,「姑奶奶可是我們大太太請來的貴客。你這樣不懂規矩,小心大太太生氣!」
塗小雀有些訕訕地對玉簪露出了一勉強的笑容:「玉簪妹妹,沒事,沒事,我和姑奶奶是熟人,大家鬧著玩的……」
沈穆清腦海裡突然響起大太太的話:「……後來又聽她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是你讓她去找的蕭颯。我這才讓她幫我引見你的……」
她心裡不由一冷,面帶譏諷地撇了塗小雀一眼,對英紛頷首:「我們走!」
玉簪看見沈穆清發怒,忙笑著給沈穆青陪不是。
「二姐的話,姑奶奶不要放在心上。」說著,又對塗小雀使了一眼色。
平常這種情況下,塗小雀都會乖巧地向人道歉,然後她再說上幾句奉承話,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誰知道這次塗小雀卻不同往日。
聽了玉簪的話,她不僅沒有道歉,反而上前拉了拉沈穆清的衣袖,楚楚可憐地望著沈穆清道:「姑奶奶,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您抬下貴手,救救我們少爺……」
沈穆清望著她那雙秋水般纏綿的大眼睛,心裡突然變得很是浮躁,臉上就有了幾分冷冽。
蕭颯有父有母,就算有什麼事,也輪不到你塗小雀出面來相求吧……英紛看著沈穆清面色不虞,又想到這塗小雀在大太太面前也亂說和沈穆清相熟——別人知道的,說我們家姑奶奶救了塗小雀的喪命,做了件大善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姑奶奶和那些賣唱的歌伎來往……她上前一步,狠狠推開塗小雀:「二姐的話好生讓人不解……我們家姑奶奶什麼時候和你相熟了?救不救蕭公子,什麼時候是你塗小雀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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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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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7:07 A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誰是誰非
塗小雀被英紛一推,趔趄著退了幾步,一個不穩,竟然就趴坐在了地上。
玉簪忙垂下眼瞼,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似的。
沈穆清一怔。
她沒有想到塗小雀會被英紛推搡在地上。雖然不喜歡塗小雀,但沈穆清卻也不是不留餘地的人……她忙低聲吩咐英紛:「算了!我們別和她一般見識。你去把人扶起來——我們早點回去!」
英紛就有些不清不願地朝著塗小雀伸出手去:「快起來吧!免得說我們欺負了你!」
塗小雀抬起頭來,目光從沈穆清神色冷峻的臉上慢慢挪到英紛伸出來的手臂上,又一點點地望向英紛面帶輕蔑的臉,然後落到了英紛抱在懷裡的紅漆描金匣子。
她面帶不屑,冷冷地望著沈穆清:「我不要你們假惺惺!我問你,那匣子裡面是不是大老爺的二十萬兩銀票?」
沈穆清眉頭微皺。
那匣子裡是有二十萬兩銀票……但塗小雀是怎麼知道的?
想到這裡,她臉上的表情就更凜冽。
玉簪眼底閃過一絲慌張。
這個塗小雀,今天怎麼犯了糊塗,給不給銀子?給多少銀子?那是主子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質問了?這要是讓大太太知道她說了這樣不知好歹的話,只怕是自己也會受牽連——被大太太認為不會辦事,連送姑奶奶出門都不妥當……她就有些怪塗小雀多事。
玉簪上前去拉塗小雀:「你快起來!少在這裡丟人現眼的!」
塗小雀卻甩開了玉簪的手,目光森森地望著沈穆清:「你是不是接了大老爺的二十萬兩銀子?」
沈穆清看她這樣子,好像是心痛那二十萬兩銀子似的……她不由在心底冷笑。
這還沒有輪到你塗小雀當家呢?
要是哪天真讓你當了家,我到蕭家來,豈不是連口水都沒得喝了……沈穆清不屑地笑道:「二姐,『是』與『不是』,你不應該來問我,應該去問姥姥也、大太太才是……」
塗小雀望著沈穆清居高臨下的表情,往事如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裡掠過,有什麼東西噴湧而出……她不受控制地朝沈穆清撲過去。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我們少爺真是瞎了眼……給你買小丫鬟,給你買貂皮披風……」
英紛在塗小雀反覆追問匣子裡是不是裝著銀票的時候,她心裡就有了幾分警惕,所以當塗小雀把玉簪的手甩開時,她第一反應就是塗小雀想搶她手裡的銀票……英紛機敏地拉著沈穆清就往外跑。
可沈穆清卻像被釘子定住了似地,她不僅沒有把沈穆清拉動,反而被沈穆清拽住了。
「你說什麼?」沈穆清滿臉的震驚望著塗小雀,「什麼買丫鬟?什麼買貂皮披風……」
也就在這一問間,塗小雀已雙手掐住了沈穆清的脖子:「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沈穆清只覺得喉嚨一緊,呼吸困難,脖子上傳來一陣讓人窒息的痛。
她下意識地掰著塗小雀掐著自己的雙手。
「來人啊!來人啊!」玉簪一邊喊著,一邊往大太太住的方向跑。
英紛則大喝一聲,拿起匣子就朝塗小雀的頭砸去。
塗小雀痛得直冒冷汗,左轉右歪地躲著英紛,卻無論如何不鬆手。
「……不要臉的,虧我們少爺把你當心肝似的,為了你,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話……讓他顏面盡失……如今大難臨頭,要你幫個忙,竟然還要收大老爺的錢……憑什麼……你和我有什麼兩樣……都是男人不要了的……」
沈穆清怔住。
為了你,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話……讓他顏面盡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被掐得出不了聲,只好騰出一隻手來拍打塗小雀掐著自己脖子的手、英紛見狀臉色嚇得煞白。她顧不上許多,用手中的匣子狠狠地朝著塗小雀的腦袋砸去。
塗小雀身子一震,然後身子向下滑——癱軟在了地上。
得到自由的沈穆清貓著腰,捂著喉嚨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英紛上前抱住沈穆清:「姑奶奶,您沒事吧?可別嚇我……」
沈穆清望著英紛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喉嚨卻火辣辣的痛,又向英紛搖了搖頭。
英紛滿臉的惶恐:「姑奶奶,您到底怎麼了?」
沈穆清推開英紛跑到了塗小雀的身邊。
「憑什麼……」她兩眼睜得大大的,目光呆滯地望著天空,嘴裡喃喃自語著,「……你和我有什麼兩樣……都是男人不要了的……」
「塗小雀……」沈穆清使勁地喊著她,聲音沙啞如老牛,「塗小雀,你說什麼?什麼買丫鬟、買披風的?」
塗小雀神色疲憊地閉上了雙眼——眼角卻滴下了一滴淚。
「姑奶奶,她,她沒事吧?」英紛也擠了過來,她緊緊挽著沈穆清的胳膊,神色有些慌張。
沈穆清呆呆地望著如睡著了般的塗小雀,心裡卻迴盪著她剛才說的話。
難道蕭颯和塗小雀的事,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
她想到了萬寶齋外那兩個服侍塗小雀的小丫鬟,還有那件鑲紫貂桃紅色十樣錦刻絲披風……「姑奶奶,姑奶奶,您沒事吧?」英紛見沈穆清不理睬自己,神色有很恍惚,嚇得眼淚落了下來:「您可別嚇我……我回去怎麼向老爺交代?怎麼向在天上的太太交待……」
「我沒事!」沈穆清聲若蚊吶,「我沒事……就是心裡亂色很……」
都語無倫次的了,還說沒事……英紛害怕起來。
她哽咽著去攙沈穆清:「姑奶奶,沒事,我們回家去……」
兩人搖搖晃晃地朝前走了幾步,就聽到有男子的聲音大喝道:「這都是怎麼了?」
沈穆清和英紛循聲望去,就看見臉色鐵青的蕭詔大步流星地朝她們走來——大太太帶著玉簪呵銀杏小跑著跟在他的身後。
沈穆清的腦子還有些糊,她朝著蕭詔笑了笑,道:「沒什麼事!」
英紛聽著就朝著塗小雀撇了撇嘴。
蕭詔望著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的塗小雀臉色青裡透著綠,然後朝著身後趕來的大太太冷冷地一笑。
大太太原本就有些凝重的神色悲蕭詔的冷笑笑得有點凜冽起來。
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了沈穆清:「姑奶奶,你沒事吧?」說完,轉身對玉簪和銀杏道:「還不過來攙著姑奶奶和英紛姑娘。」
沈穆清忙道:「大太太,不用了。家父等著我回去報信呢?」
「姑奶奶,你請放心!」蕭詔聽了對沈穆清遠遠地一揖,「這件事,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大老爺誤會了!」沈穆清淡淡地道,「我和二姐之間只是場誤會……我是真的要回去了。您這邊不定下來,明天老爺見王大人的時候就沒辦法開口了。」
蕭詔聽著皺了皺,正欲說什麼,大太太已在他前面開口:「出了這種事,都是我們的不是!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她滿臉地擔憂。
「大老爺,大太太!」沈穆清認真地道,「我是真的要趕回去了……現在蕭颯的事才是當務之急!」
大太太聽了,就和蕭詔交換了一個目光。
「也好,我讓人先送你回去……」大太太道,「至於二姐的事,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沈穆清輕輕地歎一口氣,回望了塗小雀一眼,隨著大太太走了出去。
……「我脖子上有沒有什麼痕跡?」沈穆清湊到英紛的前面問道。
英紛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脖子:「好像沒有什麼痕跡!」
沈穆清這才鬆了一口氣,囑咐她:「回去了可什麼都不能說……要是讓老爺知道,肯定會難過的!」
英紛點頭:「姑奶奶放心,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沈穆清滿意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靠在了身後的大迎枕上。
她幾乎可以猜到當時所發生的一切……年少氣盛的蕭颯第一次對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姑娘好,卻發現這個婢女根本不是什麼可憐蟲,而是個官宦世家的千金……失落之餘,不免有些偏激……把蕭颯當成了救命草的塗小雀大冬天的穿著杭綢抹胸褻褲繫著猩紅的汗巾在屋裡轉……蕭颯破罐子破摔沉淪於男女之情中……某一天驟然清醒,發現自己荒唐……所以大太太來的時候,他才會順水推舟地讓大太太把她領走,而不是自己認為的那樣,是把塗小雀送到大太太身邊為她謀個出身……寂靜中,馬車咕嚕嚕的輪轉聲清晰入耳。
「姑奶奶!」英紛遲疑道。「您說,蕭家會怎樣處置塗小雀?」
沈穆清睜開眼睛,望著車角輕輕搖晃的香囊,半晌沒有作聲。
「姑奶奶!」英紛擔心地道,「您說,蕭公子要是回來不見了塗小雀,應該不會怪我們吧!」
沈穆清朝著英紛笑了笑,輕輕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就別操那心了!」
英紛輕輕應了一聲「是」。
馬車過了石化橋轉進了松樹胡同。
「姑奶奶,處置塗小雀的可是大太太……當時我們根本就不在場……」快到家了,英紛終是沒有忍住,「蕭公子是明白人,應該不會怪姑奶奶的……」
沈穆清不禁失笑:「他要是怪我,就來找我理論吧!」說完,她不由神色黯淡。
蕭颯,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眾人之力
「『塞外要目望故鄉,未見長城萬里長,空盼飛鴻傳書至,悲向蒼天呼斜陽。古箏哀奏清秋節,鐵人無淚亦淒惶。但使此身能報國,天涯何處不蘇杭?』」吟詩的聲音清越激揚,如金石相撞,「別山兄,多謝相贈。」
說話的人是王清。
「蘇武牧羊,流芳千古。白宜兄即將出使八河,千言萬語不能盡,只有作此『蘇武牧羊』圖與君勉之。」說話的是閔先生。他的聲音幽遠悵然,卻隱隱含著企盼。
白宜,是王清的字。
沈穆清不由抬瞼望了一眼背著手立在沈箴身旁的王清。
他雖然個子中等,相貌平常,卻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使他平凡的相貌立刻帶了七分的灑脫。
「國家值此大難之際,正是我報效社稷之時。」王清笑道,「現在又有沈老爺的及時雨,此去八河,白宜定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不讓蘇武專美於前。」說著,朝沈箴和閔先生拱了拱手。
閔先生上前一步攜了王清的手:「白宜,真壯士也!」
王清淡淡地笑,握住了閔先生的手:「別山兄,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沈箴大笑,朝一旁的沈穆清使了個眼色:「拿酒來!」很是豪爽的模樣。
沈穆清不由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
王清今年才二十七歲……還是血性未消的年紀,難怪被袁瑜推薦出使八河……難怪看了閔先生的一副畫就熱血沸騰……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換成了蕭颯,不知道又將是幅怎樣的光景……她屈膝行禮出了門,吩咐英紛去將戴勝輝送來的遼東高粱酒送到書房裡去……這個時候,只有這樣的烈酒才能表達王清壯士斷腕之心。
送走王清,閔先生和沈箴又在書房密談良久才告辭。
閔先生一走,沈穆清就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沈箴望著女兒清瘦的容顏歎了一口氣,主動告訴她商議的結果:「……朝廷雖然讓王清出使八河,但錢、物、人一律沒有。王清已有心理準備,他變賣了家產買了許多奇珍異寶準備帶給未果做為禮物。我承諾王清,他所買的奇珍異寶的銀兩由蕭家出,大約值個十來萬兩。並且按照他的要求配一些武林高手做為他的隨從跟著他出使八河。」
沈穆清點頭:「如果能夠成功,王清也可以名垂青史了。」
沈箴很是贊同她的觀點:「如果不是這樣,僅是錢財,怕是難以打動王清的心。」
「蕭家給了二十萬兩銀子,我看不如全給了王清。」沈穆清沉吟道,「如果萬一,他家裡人也有個依靠。」
「我也是這麼想的!」沈箴神色肅然,「蕭詔不是想見我嗎?就約在明天上午吧?王清所提的一些要求,比如說找武林高手相隨,蕭家要早做準備才是。」
沈穆清點頭:「我讓百木給蕭老爺下貼子吧!」
沈箴點點頭:「記得把閔先生也約上——畢竟已經賦閒在家了,有些事,還需要他去辦!」
沈穆清笑著應了,見沈箴這幾天忙來忙去的,關切地道:「能做的我們都做了,老爺您也歇歇吧!」
沈箴望著她卻是欲言又止。
沈穆清心裡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正色對沈箴道:「老爺,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您一定要對我直言——總比我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好!」
沈箴見她如此聰慧,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笑道:「你這孩子。」思忖了片刻,還是將話說了出來:「閔先生跟我說,今上已同意由梁伯恭繼承定遠侯的爵位……聖旨這兩天就會到。」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幼惠應該可以順利地嫁給魏家十三少爺了吧?」
沈箴微微點頭,猶豫道:「還有一件事……」
沈穆清心中微動,笑道:「是不是梁季敏?」
沈箴臉露悵然。
沈穆清卻無所謂地笑道:「他和今上從小交好,今上登了九五之尊,身邊又都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舊臣,自然要用自己的人,提擢他,也是自然。」沈穆清的表情很淡然,「群臣逼著今上接太上皇回來,他退了一步,臣工們自然也得退一步。」
「你想得通就好!」沈箴頗有些無奈,「廟堂之上就是這樣的!」
沈穆清挽了沈箴的胳膊:「不管怎麼樣,說起來他也是我的前夫。如今他得了聖眷,別人提起來,我也不至於太丟臉。」
「你這孩子!」沈箴苦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沈穆清嘻嘻地笑:「不知道升了什麼官?」
「不過是個正七品的工部營繕所的所正罷了!」沈箴故意作出一副瞧不起的樣子,「每天和那些工匠打交道。」
沈穆清笑道:「這職務倒正投他所好。」
沈箴不以為然。
兩人說說笑笑了一番,眼看著天色不早了,沈穆清惦著給蕭家送信的事,起身向沈箴告辭。
沈箴這幾天事多,有點累,也不留她,讓丫環送了沈穆清出去。
到了晚上,陳姨娘過來給沈穆清換鋪蓋被褥,小心翼翼地提起梁季敏的事:「……看著李媽媽做了小人在扎針,才知道是那人出了仕……真是老天不長眼。」
沈箴盤坐在炕上望著屋裡進進出出的丫環沒有作聲。
待陳姨娘把東西收拾好了向他告辭時,他才狀似雲淡風輕地道:「正七品的所正也就罷了,竟然讓他兼了正五品的尚寶司卿……」
陳姨娘嚇了一跳。
尚寶司雖然小,但工部所有的工程結算都需要尚寶司的大印。以前這種滿是油水的職位一向是給外戚或是寵臣的……第二天一大早,蕭詔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小時辰到了沈家,他在門外立等。大太太則讓玉簪雲後院見沈穆清。
沈穆清剛梳洗打扮整齊,正準備雲給沈箴請個安,聽玉簪說大太太在角門等著見她,她頗有些意外。
自從那天她回來後,大太太那邊就沒了音訊……當然,她也有點迴避這事。怕大太太把塗小雀交給她處置。
塗小雀是蕭家的人,自己出面……只怕閒言閒語會撲天蓋地……沈穆清臉上笑容就露出幾分猶豫之色。
玉簪見狀,以為她在為上次發生的事生氣不想見大太太,她忙解釋道:「姑奶奶,這幾天沒有來您這裡請安,也是因為大太太忙著處置塗小雀的事!」
沈穆清聽著不由一怔。
沒想到大太太已經處置了塗小雀……更沒有想到玉簪竟然會開門見山地和她說這些。
她不由鬆了一口氣。
玉簪見沈穆清的人鬆懈下來,不由暗暗點頭。
她來之前,大太太曾經對她說:如果沈家姑奶奶知道自己雲拜訪她就有些不虞,就把塗小雀已經處置的事告訴她。而且還說,如果沈穆清姑奶奶鬆了一口氣,就把塗小雀的雲向告訴她。
玉簪忙照著大太太的意思說道:「大老爺要我們大太太來問您的意思。可我大太太說,這是家裡的事,怎麼能好讓您插手。所以大太太做主,跟塗小雀的哥哥打了一聲招呼,讓鄭媽媽把她送到廣東梅縣的一個庵堂……還派了人貼身服侍,免得她不認得路,跑不見了。」
沈穆清明白過來。
畢竟是過了繼的兒子,大太太本不應該去管蕭颯屋裡的人,但她不僅管了,而且還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她突然間有些感動,忙吩咐英紛跟著玉簪去把大太太請進來。
兩人應聲而去。
沈穆清又吩咐明霞把前幾天時靜姝從福建帶來的鐵觀音拿出來待客,吩咐丫們將麻婆子的玫瑰糕點拿出來待客……正說著,凝碧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姑奶奶,常師傅回來了!」
「什麼?」沈穆清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常師傅回來了!」凝碧喜滋滋地,「在二門外等著見您呢?」
「快讓他進來,快讓他進來!」沈穆清迭聲道。
凝碧應聲而去。
不一會,風塵僕僕的常惠就跟著凝碧走了進來。
「常師傅,你可回來了!」沈穆清笑著迎了上去,「您辛苦了!」
常惠措著腦袋笑了笑,「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天天吃肉……姑奶奶好歹讓人弄點青菜給我吃!」
「好,好,好」沈穆清見他眼中帶著調侃——應該沒有什麼壞事發生吧……她放下主來,忙吩咐凝碧,「給常師傅做幾個青菜來。」又把常惠請到堂屋裡坐下,「回去看了六娘沒有?」
常惠坐下來,「給姑奶奶回了信再回去——想來您這裡也等急了。」
沈穆清點頭,英紛進來稟道:「姑奶奶,大太太來了!」
常惠聽著立刻站了起來:「我等會再來——就在外面等著!」說完,就要翻窗出去。
沈穆清笑著喊住了他:「那位大太太是蕭颯的生母!」
常惠摸頭:「……她要是問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沈穆清聽著奇怪起來:「出了什麼事兒?」
常惠無奈地道:「蕭公子說,主君受辱蔬當死。如今天子北狩,他有何面目立於朝廷之上,自當執鞭隨侍左右……」說著,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用油布包著的東西遞給沈穆清,「蕭公子讓我把這東西帶給你!」
沈穆清急急忙忙地把油布撕開,裡面是一張折成小方塊的紙,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份按了手印的船塢轉讓契約書。
賣方是蕭颯。
買方是沈穆清。
沈穆清驚愕地望著常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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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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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7:09 A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真情流露
常惠苦笑道:「蕭公子說,有錢好防身。他已經用不上了,這些東西都留給您。」
「他又發什麼瘋!」沈穆清不由大怒,「誰要他的東西,我只要他回來……」說著,毫無預兆,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常惠尷尬地笑,很是無措的樣子。
外面就傳來了玉簪的驚呼聲:「大太太,大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顧不上擦眼淚,拔腳就撩簾而出。
大太太靠在玉簪的肩胳上,面白如紙。
「我沒事,你別嚷……就是有些頭昏!」
沈穆清忙上前扶了大太太:「您進屋躺會!」
大太太扶著額頭,在沈穆清和玉簪的攙扶下高一腳低一腳地進了堂屋。
看見常惠,她停住腳步,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我聽姑奶奶說,有朋友為了我家颯兒仗義去了八河……看先生氣度不凡又滿面風塵,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就是先生您了!」
滿面風塵倒不錯,可氣度不凡卻沒有看出來……如果是平時,沈穆清也許會調侃一下常惠,可想到蕭颯那遺囑般的吩咐,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好在常惠是個磊落之人,雖然覺得大太太言辭有些誇張,但並不放在心上。笑著:「大太太過獎了,叫我常惠就是。」
大太太聽了,望著沈穆清:「我想問他幾句話……」
沈穆清忙道:「有什麼話,您先躺下來緩口氣了再說。」
說完,又朝著玉簪使了個眼色,兩人將大太太扶到了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英紛拿了迎枕來放在大太太的身後,沈穆清叫小丫鬟把新鮮的佛手、菠蘿擺在炕桌上,空氣中就有了淡淡的甜香,她這才接過明霞奉上的熱茶遞給大太太:「您喝口熱茶!」
大太太神色有些疲倦,不想拂了沈穆清的好意,勉強喝了一口茶,道:「你別忙了,沒什麼事,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常先生。」
沈穆清猜到她剛才已經聽到了自己和常惠的對話,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將茶盅放在了炕桌,立在大太太身後讓英紛請常惠進來說話,又叫人給常惠端了錦杌放在炕邊。
常惠進來給大太太行了禮,大太太請他坐在炕邊,打起精神來問起蕭颯的情況。
「……元蒙人也沒有為難他們,把他們軟禁在帳篷,派了五、六個女人服侍他們,有時還可以出來走走。」常惠答道,「我裝作是路過的人,還向蕭公子討了一瓢水喝。」
沈穆清和大太太都聽著有點不可思議,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太太問道:「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不逃回來算了。」
常惠眼底有絲揶揄:「您有所不知,元蒙和我們可是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地方全是茫茫大草原。騎馬在草原走上兩三天不見個人影是常事,沒有經驗豐富認得清方向的人帶路,說不定就會在草原上迷路。」說到這裡,他目光一肅,「而且皇上和蕭公子、谷大寶關在一起,要走,只能三個人一起走。蕭公子雖然身手敏捷,但皇上和那個谷大寶手無縛雞之力,別說是逃跑了,多走幾步路都氣喘噓噓的。偏偏蕭公子又不願意一人逃生,說怕連累了皇上,他思忖半天,才讓我帶東西給姑奶奶的……」說著,他望了望沈穆清。
沈穆清就把蕭颯帶給自己的東西給大太太,喃喃解釋道:「……可能去的人是常惠,所以才把船塢托付給我的……」
大太太把契約書貼在胸口,淚如雨下。
沈穆清的眼淚也湧了出來。可她不敢哭——大太太是蕭颯的生母,自己憑什麼去哭……
想到這裡,她更覺得傷心,側過臉去叫小丫鬟給大太太打水淨臉。
大太太拉著她的手,把那契約書還給沈穆清:「你收好了。這是他留給你的東西……」
沈穆清推給了大太太:「我怎麼能收……」
大太太執意要沈穆清收下,還僥倖道:「……還好沒有糊里糊塗地到府上求親,要不然,可真是連累了你。」
沈穆清就想到了那把宮錦紅穿的如此妥帖自然的少年,想到了他如夏日般明亮的眸子,想到他面帶傲慢的笑容……
她終是忍不住,當著大太太的面,眼淚撲撲落下來。
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別哭。你這一哭,我心裡也跟著亂了。」
自李氏死後,還沒有哪個女性長輩這樣的關心她……沈穆清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不能言喻的擔心與害怕,故作鎮定的強顏歡笑,還有那些深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痛苦與不安,她伏在大太太的膝頭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肆無忌憚地路了起來。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愁雲慘霧,英紛、明霞幾個都摀住嘴嚶嚶地哭了起來。
常惠的眼神也一暗,輕手輕腳地避到了堂屋。
沈穆清哭了一會,有小丫鬟端了熱水來。
本來給大太太準備的,現在反而是沈穆清更需要。
大太太挽了衣袖給沈穆清擰帕子。
沈穆清把熱騰騰地帕子捂在眼睛上,又無聲地哭了一場。
大太太也不勸她,扶著沈穆清的頭髮,讓她盡情地哭。
「不要有事的……常言說得好,大難不死,必要後福。你看,那麼多的隨臣都沒能回來,他竟然還撿了一條命。可見是個有福的。你是不知道,他小時候是出了名的頑皮,有一次看屋簷下有個燕子窩,非要掏了不可。那時他祖母還活著,派了小丫鬟天天守著他。結果他趁著老太太睡午覺的時候把太師椅拖到屋簷下,拿著竹竿站在椅背上把燕子窩給捅了下來……旁邊沒有丫鬟跟著,可不就給摔了個結實……當時手就摔的抬不起來了……可現在還不是照樣地舞槍弄劍的……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他就是淘氣,讓人不能放心,讓人總這樣惦記著他才好……」
在大太太嘮叨聲中,沈穆清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她抬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著大太太笑了笑。
大太太看她笑容勉強,巴掌大的小臉瘦得只除一雙神色黯然的大眼睛,悲從心起,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好故作輕鬆地喊丫鬟們幫她淨臉梳頭。
沈穆清卻擔心著沈、蕭兩位的見面,她叫了英紛來:「去老爺那裡看看,有什麼消息,記得過來說一聲。」
英紛紅著眼睛應聲而去。
丫鬟們把了靶鏡、帕子進來幫著沈穆清重新梳洗一番,英紛折了回來。
「姑奶奶,大太太,」她屈膝給兩人行禮,「二位不用擔心。蕭大老爺說,王大人提出來的要求都能辦到,最慢三天,全都能辦好。」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沈穆清這才想到常惠還沒有走,她忙吩咐英紛:「裝幾盒點心給常師傅,讓他帶回去給孩子吃!」
英紛應了,不一會又轉了回來。
「常師傅問,朝廷是不是要派人去八河?如果有人去八河,他想跟著去。還說,那邊他熟,萬一要跑,他還可以帶路。」
大太太一聽,立刻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忙道:「問問常先生,還有什麼惦記的事,我們蕭家都會幫著辦了。」
英紛傳了話,又過來回話:「常師傅說,沒什麼惦記的事。還說,他住在什麼地方,姑奶奶也是知道的,定了日子,知會他一聲就是。」
沈穆清很是感激,眼淚濕潤去了堂屋:「常師傅,多謝了!」
常惠笑道:「這有什麼好謝的!姑奶奶放心,實在不行了,我把蕭公子打暈了用氈包提回來。」
沈穆清聽著不由破涕而笑。
九月十六日,王清帶著四十六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都——這其中,包括常惠,還有蕭詔應王清要求找的二十六個人。
沈穆清開始日夜做鞋。親自納鞋底,親自繡幫……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亂如麻團的心變得簡單起來。
英紛看著她這樣很是擔心,私下常和明霞叨嘮:「這要是蕭公子不能回來,我們家姑奶奶可怎麼辦?」
明霞比她更擔心:「我到怕蕭公子回來了要把那塗小雀接回來……」
「不會吧?」英紛猶豫道。
「怎麼不會?」明霞有些忿忿然,「要不然大太太怎麼會只把她送到庵堂而不是把她趕出門去……還不是怕蕭公子回來了追究這件事?這才留了餘地。」
英紛聽了不由駁道:「那是怕塗小雀的哥哥把她接回去後她到處跑好不好……」
兩人正說著,就看見盈袖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梁季敏來了!」
英紛和明霞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道:「他來幹什麼?守門的是誰?怎這樣沒有眼色?怎不亂棒打出去?」
盈袖嘟了嘴:「說是來送喜帖的——二姑娘要嫁人了!」
「他家妹子,與我們家何干?」英紛忿忿然地道,「姑奶奶在哪裡?」
「在屋裡做鞋呢?」盈袖道,「李媽媽帶著婆子把聽雨軒的門守住了,說誰也不讓進!」
明霞聽了立刻朝著英紛遞了一眼神,笑道:「走,我們陪著姑奶奶做鞋去。」
英紛會意,說說笑笑地和明霞去了沈穆清那裡。
晚上,陳姨娘商量沈箴:「梁家二姑娘那裡,我們要不要隨個禮?」
沈箴冷冷地瞪了陳姨娘一眼:「他穿了個五品官服到我這裡來耀武揚威,我還去給他隨禮,你瘋了吧?」
陳姨娘訕訕然應了。
沈箴又吩咐道:「傳了話下去。這件事,誰也不許議。誰要是議了,立刻亂棍打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想後悔
天順元年的冬天和往年一樣,十月飄雪,到了十二月,已是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每當這個時候,京都城外西山腳下臘梅盛放,香飄百里,引得不少文人騷客煮酒賞梅,題詩留畫。所以當四、五輛大小各異的黑漆平頂馬車停在西山腳下時,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冬日的太陽短,不到申初,天空已漸漸暗下來。
馬車內的時靜姝有些沉不住氣了:「酉初城門就關了,我們都等了兩、三個時辰了,可卻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不會今天又空等了吧?」
沈穆清穿著件大紅色刻絲鳳垂牡丹通袖襖,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她歉意地笑道:「常師傅說蕭颯這兩天就會到京都——既然不是昨天,那就應該是今天了。只是天氣這麼冷,你和我一起等他……讓你受累了。」
「胡說些什麼?」時靜姝不悅地道,「我和你親如姐妹,別說是陪你出來一趟,就是陪你出來十趟,百趟,我也樂意。只是我看你這段時間精神不大好,怕你經不起車馬的勞頓而已。」
自京都解危後,沈穆清和時靜姝一直保持著通信,兩人常常會對福建的茶園怎樣經營、一文茶鋪的生意情況還有怎樣和福建的那些官太太們處好關係進行「討論」,沈穆清從時靜姝的身上學到了不少茶經,時靜姝也從沈穆清身上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世的方法,兩人因此關係更親密了。
時靜姝每次信尾都會問蕭颯的情況,沈穆清每次都是輕描淡寫地報喜不報憂地略略一提,儘管如此,時靜姝還是從那些隻言片語以及朝廷的動向中猜到了蕭颯的前景不容樂觀。
她被退婚的時候,雖然也很氣憤,也想去質問對方,卻只是想一想而已。像沈穆清這樣不管不顧地跑回京都去……她可不敢。
時靜姝不由擔心起沈穆清來。
她把茶園交給林瑞春,帶著丫鬟們回了京都。
見到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沈穆清,她不由失聲低泣,任沈穆清怎樣表明自己沒什麼事時靜姝都不相信,執意要留在京都等蕭颯有了確切的消息再說。
而沈穆清自那日在大太太面前哭了一場後,心裡總是有些忐忑不安,覺得自己行事太過衝動,如今時靜姝回來陪自己,一來是有個說話的人,二來有個在旁邊提點自己的人,三來年關將近,可以用這個借口把時靜姝留在京都過年,免得發生時靜姝想回南京而時家人卻根本不想見到她的尷尬局面,她自然是滿口答應。
沈穆清後來又提醒沈箴給時子墨寫封想留時靜姝在京都過年的信,時子墨不僅答應了,而且還滿紙感激之言。
她不由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考慮到了這些。
沈穆清想到這裡,不由望著時靜姝笑了笑。
時靜姝卻想到了幾日前沈穆清和自己說的幾句貼己話。
「……王大人不費一兵一卒就把蕭颯和太上皇救了回來,常惠也沒出什麼事,我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時靜姝調侃道,「你雖然不用守十八年,也可與她比一比了!等蕭颯回來,還不是感激涕零啊!看樣子,喜鵲要在松樹胡同叫了!」
沈穆清卻笑著推了時靜姝一下:「看你說的……我可不要做那王寶釧。」說完,目光卻是一黯,「他一向有野心,別的我可不敢想。我只希望他到時候別怪我沈家父女這樣上跳下竄地把他弄回來,壞了他做忠臣名將的打算才好!」
時靜姝無言。
今上忌憚皇上回來,這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人死如燈滅,可像蕭颯這樣活著不說,還忠心耿耿地隨著皇上去了八河……說不定,蕭颯待在八河比待在京都更安全!
「還有塗小雀的事,也不知道他回來會是什麼反應……」沈穆清漆黑的眸子裡有如流星般璀璨的光芒掠過。她低頭,望著迎枕下露出一角的紅漆描金匣子笑得燦爛:「可一想到那座船塢,我就想試一試!」
時靜姝的目光也順著沈穆清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裝著契約書的紅漆描金匣子上。
「說起來奇怪,」沈穆清嘴角輕翹,「我見到蕭颯的次數有限,可每次見面,我們好像都會為了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按理說,吵架是件傷感情的事吧?但每次我和蕭颯吵過之後,心裡卻有著淡淡的甜蜜。有時候,就為了這淡淡的甜蜜,就想再見他一見,想再和他吵一架……」說著,她從迎枕下抽出了那個紅漆描金匣子,輕輕地擦挲著,「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蕭颯這樣既讓我歡喜又讓我傷心地人,也再沒有一個在自己生死關頭還惦記著我的……」沈穆清嘴角含笑,眼眶中卻有晶瑩的淚珠在轉動,「我如果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有一天,一定會後悔的!」
沈穆清那些在眼眶中轉動的淚珠浮上時靜姝的心頭。
她不由握住了沈穆清的手:「你要放寬心。這幾天雪大,也許是被困在路上了也不一定。」
沈穆清點頭,但神色間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悵然來。
一時間,馬車裡的氣氛就有些凝重。
時靜姝望著沈穆清神色間隱含的希翼,有些心酸。她撩了簾子朝外望,就看見坐在她們後面一輛馬車上的英紛披著灰鼠皮襖,手裡拿著個燒藍掐絲琺琅的手爐站在車轅上踮著腳遠眺,惹得路過的馬車紛紛撩簾相望。
「英紛這丫頭,膽也太大了些!」時靜姝笑道,「以後也不知道嫁到誰家去害人!」
沈穆清也擔心著英紛的性子,忙道:「怎麼了?」
時靜姝朝一旁挪了挪,道:「你來看!」
沈穆清錯過去看,卻看見一直坐在不遠處涼亭裡低聲閒聊的幾個由禮部七品給事中負責擔任迎駕官員呼啦啦地朝外跑去。
「難道是回來了?」她激動地拉住了時靜姝的衣袖。
她們的馬車就停在涼亭旁,看得見涼亭裡的情景卻看不清驛道上的情景。
說著,沈穆清不由按了時靜姝的肩膀想伸出腦袋去看。
時靜姝見著不好,把她給拉了下來:「你給我坐好了。前面馬車上還有蕭家大老爺和蕭家大太太,哪裡輪得到你出面,你少給我丟沈伯父的臉。」
沈穆清被時靜姝拽的跌坐在了杌子上。
「我也就是看看!」她訕訕然的辯道。
「還好我跟了來!」時靜姝有些打趣她,「要不然,還指不定出什麼事。」說著,又皺了皺眉,「我得好好說說英紛……」
只是她的話音還沒有落,英紛已呼啦一下撩簾而入。
「姑奶奶,姑奶奶,我看得清楚,是曾大人的兵,是曾大人派去護送太上皇回京的人。」
她雖然很是激動,但聲音卻壓得低低的。
沈穆清也不由激動起來,哪裡還顧得上去訓斥英紛:「你可看清楚了!」
英紛點了點頭,外面傳來玉簪聽上去很平穩卻隱隱含著喜悅的聲音:「姑奶奶,我們家大太太說,她腳崴了,行動不便,讓您去扶一把。」
沈穆清聽著心一喜,起身就要下車,卻被時靜姝拉住了。
她看了一眼沈穆清的衣裳,拿出威嚴的聲音對玉簪道:「你去跟你們大太太說一聲,姑奶奶穿了大紅色的衣裳,等會要去山上看臘梅。」
沈穆清一怔。
時靜姝已低聲道:「大太太的主意雖好,可難保沒有認識你的人……你還是慎重點的好。想當初,我也不是頭腦一熱跑去錢塘了?」
沈穆清被時靜姝一拉之下也覺得自己太過激動,又見她拿自己的事做警句,自然是順了時靜姝的意思,在英紛等人的攙扶下和時靜姝兩人朝山上去。
那邊玉簪見了,不免有些失望地去回了大太太。
蕭詔已經下了車,站在一旁等太上皇的御駕路過時能看一眼在隨從隊伍中的兒子,聽了玉簪的回話,不由冷冷地一笑:「世家女子就是這樣矯情……不比江湖女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真性情。」
大太太聽了心裡堵得慌,溫和地笑道:「老爺說的是。所以那些世家出身的嫡妻多是很無趣的。」
蕭詔一時語凝,狠狠地甩了甩衣袖。
「老爺可是覺得熱了?」大太太笑吟吟地望著蕭詔。蕭颯回來了,她的心情非常的好,比生蕭颯那會還要高興。「玉簪,給老爺扇風。這在江湖上跑久了,性子也變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不過,這麼冷的天,還是忍一忍的好。這周圍站的可都是朝廷的命官,免得顯得與眾不同,丟了孩子的臉。」
不管是蕭詔身邊貼身服侍的小廝還是大太太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鬟,大家都低下頭去裝沒有聽見。
蕭詔臉色一變,旋即又露出幾分喜色來。
大太太一怔。
蕭詔已指著前面:「你看,那是不是颯兒?」
大太太聞言,忙扶了玉簪的肩膀踮起了腳:「哪裡……我看看……」
雪地裡,跪了一地的人。只有禮部那個拿著金黃色繡了五彩雲紋聖旨的人和從前的皇上、現在的太上皇對峙而立。就見有個人從驛路旁搬了一塊石頭放在了太上皇的身後,然後低聲說了幾句,太上皇猶豫了一會,然後坐在了那塊石頭上。
大太太瞧著那身材舉止十分像蕭颯。
「我瞧著像……」她不由喃喃地道。
蕭詔也點頭:「他一向來事,我看像颯兒。」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7:12 AM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遙遙相望
時靜姝扶著茉莉的肩擦了擦額角的汗:「你準備還走多久?」
沈穆清望了望四周,然後指了一旁的斜向的小徑:「看到那邊那塊石頭了沒有,站在那裡就行了——從驛站過來,應該一抬頭就能看得見。」
時靜姝大大喘了口氣,道:「可別是望梅止渴,你剛才還說站在那棵樹旁,結果站到樹旁,你又說看不到……我是走不動了,不管你看不看得到,我都不走了。」
英紛幾個丫鬟忍俊不住笑起來。
「時姑娘,」明霞掩著嘴,「多謝您陪我們姑奶奶走這一趟。」
時靜姝不由嗔道:「你們這些鬼丫頭,一個個精得像兔子,有點風吹草動就知道應對。也不知道你們姑奶奶是怎麼教的——你這麼一說,等會你們姑奶奶要是覺得地方不好啊,我是走不動也得走啊!」
沈穆清不由臉紅。
好像自己貼身的丫鬟都知道自己的心情了……
還好幾個護院遠遠地跟著,時靜姝身邊也只有貼身的茉莉呵紫荊。
幾個人在石頭邊站定,明霞就從抱著的茜紅氈包裡拿出一個如萬花筒似的東西。
時靜姝也是世家出身,看著拿東西嚇了一跳:「你從什麼地方得的『千里眼』?」
所謂的「千里眼」,就是古代簡易的望遠鏡。
沈穆清不由訕笑道:「讓錦繡幫我向閔先生借的!」
「那閔先生豈不是知道了?」時靜姝聽著一怔。
沈穆清點了點頭。
「那,那他有沒有說什麼?」
沈穆清沒有作聲。
英紛見兩人說著貼心話,忙向茉莉做了一個手勢,幾個人也遠遠地退了下去。
沈穆清這才道:「只是為我擔心罷了?」
時靜姝望著山下伏在雪地裡如一隻隻黑蟻的人頭,歎了一口氣。
十一月中旬,皇上曾經以大同有匪患為由向大同用兵,後來不知怎地,大同匪患的事無聲無息地沒有提了。過了沒幾天,太上皇出現在曾菊轄下的哈密衛……後來常惠回來時靜姝聽他說了才知道:王清一直沒有告訴今上具體的返程時間,今上派了自己的心腹大將亦是國舅的林永到大同攔截太上皇。王清對回程的危險已預料到,和蕭颯商量後,派常惠向曾菊求救,西折自哈密衛回京。曾菊不僅爽快地答應了,還親自在哈密衛迎接御駕。太上皇這才能有驚無險地回到宛平。
如今再看迎御駕的陣勢,皇上的意思已不言而喻,時靜姝又怎能不為蕭颯的未來擔心呢?
沈穆清此刻卻沒有擔心這些問題。她舉著千里眼,正全神貫注地望著山下。
這時候的千里眼自然不能與現代的望遠鏡相提並論,更何況沈穆清手裡的千里眼還是閔先生閒暇時照著書上做的。連山下人衣服的顏色都看模模糊糊,何況是模樣。
沈穆清看著那宣讀聖旨的官員在那裡囉囉嗦嗦了半天,才慢慢地收起聖旨朝東方揖了揖,說了幾句話。
總算是說完了。
沈穆清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就看見跪在太上皇旁邊的兩個人將太上皇扶了起來。
這兩個人一高一矮,沈穆清雖然看不清楚面龐,直覺卻認為高個子的是蕭颯。
她不由向前走了幾步。
一旁的時靜姝看到沈穆清的舉動嚇了一跳,忙上去拉住了她:「大太太既然知道你上了山,一定會告訴蕭颯的,你別添亂了。」
沈穆清聽著回過頭來朝著時靜姝訕訕地笑了笑。
可時靜姝的話也提醒了她,她抬起千里眼向大太太落腳的地方望去,就看見大太太朝著她站的方向頻頻眺望。
沈穆清放下心來。
她將千里眼遞給時靜姝:「你要不要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時靜姝知道沈穆清心急如焚地想見蕭颯,給她千里眼也只是客氣之舉,遂推辭道,「我也不是沒玩過這東西。不過是芝麻呵西瓜籽的區別——你還是留著自己好好地看吧!」說完。忍不住掩袖而笑。
「什麼芝麻和西瓜籽!」沈穆清不依。「比山上看得清楚多了。」
時靜姝知道蕭颯回來沈穆清心裡的石頭終於挪開了,可過了此刻,蕭颯的去向又會成為沈穆清心裡的另一塊石頭——得盡歡時更盡歡。她打趣沈穆清:「是啊,我可不像某人,憑著不經意的舉動就能分清楚誰是誰?我啊,還是好好站在這裡看著你為重,免得你滾到山下去了落到蕭颯跟前,元蒙人沒把他嚇著,你倒是把他嚇得魂不附體的。」
「靜姝姐……」沈穆清嬌嗔著拉著時靜姝的衣袖不依。
時靜姝笑著直不起腰來。
兩人鬧了一會,就看見山下的人群開始慢慢地挪動。
沈穆清忙拿了千里眼望去。
一高一矮的兩個人扶著太上皇走在前面,禮部的官員隨後,其次是跟隨著太上皇返回京都的人,這其中應該也有王清在內。最後面是一群護衛。
人群慢慢朝著他們停馬車的地方走去,只見一個立在蕭詔身後的八、九歲童子飛快地從太上皇面前跑了過去,然後太上皇的步子一頓,扶著太上皇的高個子東張西望地朝沈穆清落腳的地方望了過來。
果然是蕭颯?
他果然來尋我了?
沈穆清不由淚盈於睫,模糊了視線。
她不由喃喃地道:「他看著我呢!」
時靜姝聽著心酸,卻笑著調侃她:「這下你該放心了吧!快隨我下山,小心等會回不了城。」
沈穆清用衣袖擦著眼睛,卻捨不得走:「我們再看看!」
時靜姝依著她,看著暫停下來的隊伍又慢慢地朝前走。
遠遠,西邊傳來一陣急促 馬蹄聲,不一會,就成了轟隆聲——幾百騎穿著如雲霞般燦爛的飛魚服的軍官朝這邊馳過來。前行的隊伍停了下來,路過驛道的馬車紛紛停靠在了驛道邊,驚慌地張望著。
沈穆清不由臉色發白:「靜姝姐,是飛魚衛。」
時靜姝聽著也嚇了一跳,她一把奪過沈穆清手中的千里眼:「不派禁衛軍,派飛魚衛……」她臉色也蒼白如紙。
「我們快回京都,」沈穆清當機立斷地道,「飛魚衛是由皇上直接管轄調動的,內閣未必知道他們的行動,得趕快把這消息告訴老爺,看能不能說動王威雲閣老讓御史出面彈劾……」
「不錯,」時靜姝也冷靜下來,「如果是內閣的意思,那就應該是調動禁衛軍……我們快回京都去。」
兩人提著裙子朝下跑。
……
沈穆清下山時,飛魚衛的人已把迎御駕的人團團圍住,措手不及,沈穆清看見了站在太上皇身邊的蕭颯。
她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
陰鬱的眼神,卻像刀子一樣的鋒利,緊抿的薄唇有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高高凸起的顴骨,空蕩蕩掛在身上的粗布衣裳,像個窮困潦倒的漢子……哪裡還有一點陽光少年的味道。
沈穆清不由摀住了嘴。
她怕自己會驚叫出聲,更怕自己會嚎啕大哭。
緊跟著沈穆清的時靜姝立刻注意到了沈穆清的異樣,她上前扶著沈穆清,一邊低聲問道:「你怎麼了?」一邊順著沈穆清的目光望過去。
一個穿著三品絳紅色官府的男子正在和飛魚衛領頭的人低聲交涉,被飛魚衛圍住的人則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著兩人交涉的結果。
扶著太上皇的那個高個子男子突然回頭朝他們望來——如水波不興的古井般的眸子裡緩緩地浮出點點喜悅的光芒,像夕陽照在湖面上,泛著金光,有種從容的溫暖,讓他的面容漸漸有了一層柔和。
時靜姝一下子愣住。
這個挺拔英俊的男子難道就是沈穆清心中念念不忘的蕭颯?
在經歷了磨難之後還能露出溫暖笑容的人,應該不是會自憐自艾吧?也不會責怪沈穆清的自作主張吧?
念頭閃過,時靜姝已拐了拐沈穆清:「扶著皇上的個高個子就是蕭颯?」
沈穆清淚眼婆娑地點了點頭。
「他正看著我們呢?」時靜姝笑道,「你可別失態啊!」
沈穆清笑起來。
眼角帶淚地笑了起來。
她看見蕭颯朝著她眨眼睛。
就像那次老爺被下了詔獄他裝作夥計跟到沈家賬房去見她時一樣,含著笑意,朝她眨著眼睛,促狹地笑。
沈穆清的眼淚一下子落下來。
他剛剛經歷過生命攸關的一道坎,依舊對她露出一個如驕陽破霾的笑容,照亮她沉重的心帶來點點的溫馨。
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喜歡見到蕭颯。
因為在蕭颯面前,自己不管是首輔的千金還是沈家的小丫鬟,不管她利用他還是誤導他,她都是她,不為身份世俗所阻隔,他總會在大怒之後為她找到原諒的借口,他都會向她露出親暱的笑容——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哪怕是在他自己都感覺到痛苦的時候。
一瞬間,沈穆清的心變得好像一洇水般的柔柔的。
她的眼睛感覺到澀澀的苦。
沈穆清朝著蕭颯低聲地道:「我去救你!」
遠遠地,蕭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神色鄭重地朝她的方向點了點頭,好像聽懂了她在講什麼似的。
沈穆清笑起來。
如五月明媚的陽光般燦爛地笑了起來。
第一百九十章 最大阻力
沈穆清派英紛去和大太太說了一聲,然後和時靜姝坐著馬車與飛魚衛的人背道而馳,從西山東邊下山,趕走關城門之前回到了京都。
她一進城門,立刻派了小廝去連升客棧打聽蕭詔和大太太回來了沒有。
聽了沈穆清描述太上皇回來的情況,沈箴望著神情激動的沈穆清和時靜姝,沉默了片刻。
時靜姝見了,笑著起身告辭:「沈伯父,我今天也累了,想早點回綠蘿院謝謝……」
沈箴笑著點頭,讓沈穆清送時靜姝出門,又遣了身邊服侍的丫鬟小廝,這才對沈穆清道:「蕭颯現在已經回來了,你有什麼打算?」
沈穆清沒有想到沈箴會這樣問她。
說自己想和蕭颯試試看能不能在一起生活……這樣的話她當著父親的面還是說不出口的。
沈穆清垂下頭去,面頰卻升起一團紅雲。
沈箴看著,眼底卻閃過苦澀。
「入朝為官,不怕你貪墨,不怕你無能,不怕你鐵石心腸是個酷吏,也不怕你汲汲營營是個權臣……怕的是你跟錯了人,站錯了隊。現在的蕭颯,不僅是跟錯了人,而且還站錯了隊。」他的表情漸漸肅穆,「他就是再有能力,只怕也再無翻身之日。穆清,我們已經想辦法把人給救回來了,其他的,就不要再插手了!」
「老爺,」沈穆清聽著著急起來,她想到了那些飛魚衛的人,「我們就這樣收手,那還不如讓蕭颯留在八河。在八河,他至少是為國盡忠……老爺,想當初,他也曾經幫過我們!」
沈箴望著沈穆清的目光有了凌厲之色:「穆清,你是聰明人。所以一見飛魚衛的人,就立刻想到讓我出面去說服王盛雲,讓群臣對今上施壓,把太上皇迎回宮中。可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早朝上,胡信只因在群臣反對重新啟用鎮安王袁昊一事上沒有表態,竟然惹惱今上,說其『屍位素餐』,廷杖四十。要不是行刑前石進幫著打點,當時恐怕連命都保不在了。」
沈穆清驚呼:「怎麼會這樣?」隨即又想到了蕭颯,眼底已有淚意,「那蕭颯豈不是……」
「就算這樣,我也有辦法救蕭颯!」沈箴表情淡淡地,神色間儘是胸有成竹的淡定與自傲。
沈穆清愕然。
這樣的父親讓她熟悉又陌生。
李氏還活著的時候,沈箴對她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常常以一個嚴父的形象出現在她的眼前,後來李氏死了,沈箴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慈父,沈穆清在奇怪之餘也感到了父親的溫暖。
在她想和梁季敏和離的時候,他聽信自己的所言所語;在她拒絕蕭颯提親時,他把據婚的理由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她請他營救蕭颯時,他竭盡所能地發揮著自己的餘力……慢慢地,她接受了這種改變,並且忘記了以前的嚴厲,只在腦海裡留下了慈愛!
可這個時候,沈箴的一句話,讓沈穆清突然醒悟。
原來,沈箴就是沈箴,他是叢林裡的狐狸,是自己世界裡的主宰,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被兒女情長蒙住雙眼的人。
沈穆清臉上蒼白:「您有什麼條件?」
這樣聰慧的孩子……卻不得菩薩的眷顧。
「我想辦法救他。」沈箴的眼神複雜,「但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許見他——就當從來不認識這個人!」
這是沈穆清剛剛預料到的答案……可就算隱隱有了這樣的覺悟,但當這答案被證實時,她心裡還是有如刀剜般痛苦。
她摀住胸口,嘴角翕翕,聲音卻被關在喉嚨裡,始終不能逸出來。
沈箴望著女兒落雨梨花般殘敗的容顏,突然間不忍再看——他垂下了眼瞼。
屋子裡瀰漫著淡淡的悲傷,讓人心酸。
在這僵峙中,外面傳來小廝的稟告:「姑奶奶,六祿回來了!」
六祿就是沈穆清派去連升客棧打聽消息的小廝。
沈穆清無聲地望著沈箴,眼中流露出哀求。
沈箴卻是眉頭微皺。
他需要女兒的一個承諾……但看著沈穆清悲傷的眼神,他心裡一軟。
她還是個孩子呢……讓她放棄一個像蕭颯那樣漂亮又聰明的男孩子,難免會猶豫和遲疑……
「讓他進來吧!」沈箴退步。
沈穆清很是感謝。
至少,沈箴還願意聽聽蕭颯的消息——說不定,事情就因此而有了轉機呢?
她高聲吩咐小廝帶六祿進來。
六祿今年十二歲,還沒有開始長個子,身色稚嫩。
他給沈箴和沈穆清行了禮,沈穆清問他:「你去連升客棧見到蕭家大老爺和大太太了沒有?」
六祿望著沈氏父女,目光有些畏縮:「回老爺和姑奶奶的話,蕭大老爺和大太太都沒有回來,我還去西直門那邊問了賣茶的,說沒有看見迎駕的人回城……」
果然被攔在了城外。
沈穆清如被冷水淋身。她拉著沈箴的衣袖,淚盈於睫:「老爺,您快想想辦法吧?要不然,蕭颯他就是過了今夜,只怕也過不了明天……」
沈箴目光凝重,慢慢地從沈穆清含淚的眼睛落到她緊緊捏住自己衣袖的手上:「穆清,你靜下心來,自然能想明白。就算我說服了王閣老,就算蕭颯僥倖能留下一條命來,可他以後只怕是沒有什麼好日子過……我是不會讓你去受苦的。你想好了,要我出手,以後就不要再見蕭颯了!」
沈穆清臉色蒼白地望著沈箴,語帶僥倖地:「老爺,您是不是在答應營救蕭颯的時候,就已經做了這個決定?」
沈箴猶豫了片刻。
「您就跟我說實話吧?」沈穆清望著沈箴的目光隱含悲切。
「不錯!」沈箴有些艱難地道,「我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一次了。」
「可什麼是錯?什麼是對?」沈穆清的淚水輕輕地滑落在潔白如玉的面頰。
她以為蕭颯對她只是年少的迷戀,可他卻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安排她的未來……她以為蕭颯對她只是距離的美感,可他卻願意為這美感放下高傲的心去為她所在意的人東奔西走……
沈穆清的目光迷茫,她想到了錦繡做媒的蔣越:「是不是只要有人願意娶我,我就應該感恩戴德……」
「至少你還能錦衣玉食地活著!」沈箴厲聲打斷了沈穆清的話,表情中第一次出現了毅然絕然的堅定,「這就是對!」
沈穆清望著沈箴堅定的目光,淚水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沈箴看著眼神一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叫了小廝進來:「去,把常師傅請來!」
沈穆清惶恐地望著沈箴:「您,您找他幹什麼?」
今天的沈箴,讓沈穆清害怕,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心無芥蒂地信任他。
沈箴玲瓏心腸,自然能感覺到女兒對他情緒上的細微變化。
他苦澀地笑:「馬上城中要宵禁了,我讓他幫著送幾封信!」
「那您願意救蕭颯了?」沈穆清驚呼,語氣中全是不敢相信的喜悅。
沈箴沒有作聲,走到書案前開始寫信。
沈穆清一怔,忙挽了衣袖給沈箴磨墨。
期間,她幾次踮腳偷窺信的內容,大致猜出了信中的內容。
第一封信是寫給閔先生的。他把沈穆清的所見告訴了閔先生,並請閔先生想辦法以王清朋友的身份向國舅爺林永救援,想辦法讓王清回到京都。
第二封信是寫給王盛雲的。他同樣把沈穆清的所見告訴了王盛雲,卻在信中勸他,世人都知道太上皇回到了京都,如果不舉行一個儀式請進皇宮,只怕令後人詬語。還道:今上之意人皆盡知,太上皇回到禁宮,內閣已是仁至義盡。在信中暗示王盛雲先把人接回去,以後是生是死,與臣工們沒有關係。
第三封信卻是寫給石進的。他告訴石進,曾菊千里護駕歸京,今上知道後只怕會責怪曾菊,請他看在軍中人才凋零的困境下保住曾菊。
他的信還沒有寫完,常惠已到。
常惠很關心蕭颯的未來,離了沈家,又很難知道蕭颯的消息。所以他沒事就跑到沈家來,幫著園丁給溫棚掃雪,或是幫著小廝餵馬,幾天下來,倒和沈家上上下下都混熟了。
聽到沈箴有事找他,他立刻跑到了書房。
知道了沈箴叫他的來意,常惠笑道:「您就放心吧!要是連巡夜的官兵都能把我抓住,我常惠的名字就得倒過來念了。」
沈箴依舊有些不放心,反覆向他解釋:「飛魚衛的人聞訊而來,肯定是事先就派人監視著西山那邊的動靜,如今又帶著幾百騎人馬將人攔在了城外讓我們音訊全無……常惠,這件事關係到太上皇的生死,關係到朝廷、社稷的安危,你一定要想辦法把信送到三位大人的手中。要不然,你之前的三趟八河就算是白跑了!」
常惠咧嘴一笑,把信貼身放在了懷裡:「您就放心吧!信在人在。」
沈箴點了點頭,鄭重地道:「一切就都拜託常師傅了。」
常惠點了點頭,揣著信走了。
「老爺!」沈穆清欲言又止,很想問清楚剛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蕭颯如果能回來,自己還能不能見他?
可惜她剛喊出口,外面的小廝通稟:「姨娘來了!」
沈箴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逕直答了小廝一聲「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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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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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7:14 AM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近在咫尺
陳姨娘是十月下旬回來的,但大捨並沒有跟著她一起回來,而是留在了舟山,在閔氏家學裡讀書。
她笑著給沈箴和沈穆清行了禮,「老爺,晚飯已經好了,您看擺在哪裡好?」
沈穆清心亂如麻,趁機起身告辭。
沈箴也不留她,讓丫鬟送她出門。
陳姨娘進門就感覺到了屋裡氣氛不尋常,眼睛骨碌碌地轉,等把湯羹給沈箴奉上,打量著沈箴的面色比剛才好了很多,這才低聲道:「老爺,我看您不高興,可是姑奶奶惹您生氣了!」
「沒有!」沈箴不假思索地答道,反而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欲蓋彌彰。
陳姨娘掩嘴而笑:「你們是父女,有什麼話說不開的?」
沈箴默默地喝著湯,沒有作聲。
陳姨娘見沈箴沒有發脾氣,膽子變得越發大起來,「您是為了姑奶奶去看蕭公子的事生氣吧?」
沈箴抬頭看了陳姨娘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
「老爺」陳姨娘拿起筷子夾了些綠豆芽在沈箴的碗子裡,「說起來,也不怪您生氣。現在蕭公子這樣,別說是前程了,就是性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偏偏那小人又得了聖眷。我們家姑奶奶怎麼也不能找個比那人差的吧!」
沈箴望了她一眼,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陳姨娘聽著,上前快步走到了沈箴的面前,低聲道:「老爺,我在舟山的時候,倒給姑奶奶看了一戶好人家。那人姓夏,在舟山也是大戶人家,一個姐姐嫁給了閔先生的叔伯弟弟。夏公子今年二十歲,因父母早亡,在閔傢俬學裡讀書,去年中了秀才,因他立志要找個合意的人,又沒有個管頭,這才把婚姻大事給耽擱了。後來夏公子的姐姐聽說京都被圍,我們姑奶奶遣了家僕在您面前服侍,就覺得我們家姑奶奶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特意回去跟夏公子說了這事,夏公子聽了就有了幾分意思--」說到這裡,她臉上有了幾分不自然,「那夏公子說,開春了會到京都來拜訪閔先生--您看,我們要不要招待招待這位夏公子。說起來,大捨在舟山多虧有他照應--」
「這件事以後再說吧!」沈箴皺著眉打斷了陳姨娘的話,「先把眼前的事處置好了才是正經。再說,穆青的婚事,得她自己滿意才行。要是她不滿意,我還不如把她留在家裡的好。」
「是!」陳姨娘聽著沈箴不十分的反感,覺得有了幾分希望,答應的滿臉春風,「我會看著辦的!姑奶奶要是沒有那意思,我也不敢勉強啊!」
沈箴神色微黯,放下筷子:「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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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回到聽雨軒,味如嚼蠟地吃了飯,草草梳洗了一番就上了床。
屋裡的丫鬟們見她臉色不好,自然是打氣十二分的精神服侍。
在大紅羅帳裡點了一支安息香,明霞和凝碧親自上夜。
三更更響,沈穆清卻披衣而起,說要去時靜姝那裡。
明霞和凝碧不敢攔她,拿了件厚厚的青蓮底四喜如意毛呢披風給沈穆清披了,小心翼翼地提著羊角燈籠去了綠蘿院。
上夜的婆子看見沈穆清嚇了一大跳,一個跑著去通稟,一個慇勤地迎了過去。
等沈穆清他們走到正屋門口的時候,紫荊已在屋口迎接。
「姑奶奶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她笑道「我們家姑娘正在穿衣。」
「這麼大冷的天,也別折騰了!」沈穆清和紫荊進了屋,直奔時靜姝的睡房,「我就是一個人睡不著,想來靜姝姐這裡找個伴兒!」
時靜姝正在披衣服,見沈穆清進來,忙拍了拍被角:「你也知道天冷啊?還這麼折騰人!快上來,被窩裡暖著呢!」
明霞和凝碧就服侍沈穆清脫了衣裳鑽進了時靜姝的被子裡,紫荊她們少不了重新上炭,在床頭暖爐裡溫了茶水,放下帳子,這才和明霞等人一起退了下去。
等屋裡沒有了別人,時靜姝望著沈穆清的臉色就有些肅然:「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淚盈於睫,把蕭颯被飛魚衛帶走卻沒有回京都的事告訴了時靜姝:「--也不知道蕭颯現在怎樣了?這都到了家門口了,我真怕他這個時候出事!」
「不會,不會!」時靜姝忙道,「今上總得留幾分體面,說不定是把飛魚衛派去嚇唬嚇唬太上皇--他們不會有事的。正如你所說的,現在都到了家門口了,今上就是想怎樣,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吧!今上登基的時間畢竟還淺。」
沈穆清知道時靜姝在安慰自己,遂把她和沈箴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蕭颯沒有出事之前,老爺是同意這樁事的,只是我為了塗小雀的事有些惱他,不想摻進那渾水裡去。可我想通了,老爺的口風卻全變了--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沈伯父也是為了你好,怕你以後跟著蕭颯吃苦。」時靜姝思索道。
「我怎麼不知道!」沈穆清苦笑,「可我想不通的是老爺這突然的變化?」
「穆清,你別急。」時靜姝聽了沉吟道,「沈伯父宦海沉浮幾十年,他自然有他的考慮。你現在關心則亂,不如靜下心來等一段時間。先看看情況再說。蕭颯才回來,皇上會有怎樣的雷霆雨露是誰也不知道的。而且你自己不也說,只想和蕭颯試一試,你不要一聽說老爺反對就心中不快,對這干--」
沈穆清忙辯道:「我怎麼會和老爺對著干呢?我是怕老爺為了我的事摞手不管了--」
「說你關心則亂,你還嘴硬。」時靜姝不由笑道,「沈伯父是什麼人?怎會為了兒女私情不顧社稷安危。想當初京都被圍,他完全可以避禍江南,但他最後卻選擇了與京都共存亡。穆青,越是這個時候,你越是要冷靜才是。」
沈穆清臉上露出幾分羞慚來:「靜姝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老爺那麼一說,心裡就亂了,腦子裡胡成一片--不想再多作考慮了--」
時靜姝不由歎息。
穆清這段時間為了蕭颯的事心裡憔悴,看到蕭颯回來,人鬆了一口氣,又聽到沈伯父反對兩人來往,她害怕之餘自然也就沒有了以前的靈敏!
可現在蕭颯生死未卜,既然穆清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也不要點破為好!免得蕭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穆清白白為他傷心!
念頭閃過,時靜姝笑道:「快睡吧!關鍵在於明天--看沈伯父的信會不會有效果!」
可沈穆清哪裡睡的著。
她想翻身又怕吵到時靜姝,想想又後悔不該跑到綠蘿院來。再一想,不來找人說說自己的擔心和害怕一個人胡思亂想更痛苦。
時靜姝閉上眼睛,聽著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沈穆清睡不著。可想到她要再這樣擔心下去,只怕身體要拖垮了,遂不理她,只管調整了呼吸佯裝睡著了的樣子。沈穆清翻來覆去了好一會,終於聲息均勻地睡了。時靜姝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睡覺。可當她正朦朦朧朧要入睡的時候,又被沈穆清的呼叫驚醒。
「怎麼了?」時靜姝張開眼睛,看見身邊的沈穆清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她忙起身,從枕頭下拿出一條帕子給沈穆清擦汗。
沈穆清接過帕子,聲音顫抖:「我,我夢見蕭颯--被殺了!」
時靜姝歎了一口氣,正欲勸她,聽到動靜的明霞和紫荊已撩了大紅羅的帳子走了進來,看見沈穆清汗透衣襟,少不得又是一番折騰,待沈穆清擦了身子,重新換上褁衣,天色已經發白。
反正也睡不著了,時靜姝索性起了床,吩咐明霞去給沈穆清熬燕窩粥,自己則和沈穆清一起梳洗了一番。黃昏的燈光下,屋子裡瀰漫著香粉的味道,驅散了冬日早晨的寒冷。
沈穆清勉強自己吃了一小碗燕窩粥,時靜姝見她神色還是有些恍惚,就和她說起茶鋪的事來。
「--雖然龐管事管著,生意也好,但你畢竟是東家,年關的紅包、明年生意上的打算,還有福建的茶場--你都得拿個主意才是。」
自己可以不在乎茶鋪生意的好壞,可還有很多像周秉這樣的人指望著茶鋪維生呢?自己當初開這個茶鋪一來是為了有件事做不至於胡思亂想讓自己變成一個怨婦,二來也是想為李氏給的陪房們找個營生,不至於什麼事都依靠自己,造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
沈穆清想著,斂了心思,叫了六祿去連升客棧找蕭詔問蕭颯的情況,這才坐下來和時靜姝一起算賬。
茶場還只是初具規模,都是一些流水賬,兩人很快就算清楚了。
沈穆清看著時間不早了,起身去給沈箴請安。
時靜姝趁機商量她:「不如把一文茶鋪的帳算算!」
沈穆清知道這是時靜姝怕她亂想給她找點事做,想著自己不做點事也的確難受。沈穆清笑著向時靜姝道謝,然後去了沈箴那裡。
沈箴見到沈穆清,只是讓她這幾天在家裡好好的歇歇,其他的話一律沒有講。
沈穆清也不好問,悶悶地回了聽雨軒。
六祿還沒有回來,龐管事已著人把一文茶鋪的賬冊帶了過來。
沈穆清和時靜姝就在算盤聲中度過了一個上午。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有驚無險
吃過午飯,六祿還沒有回來,時靜姝借口算賬太累了要沈穆清陪著她一起歇個午覺,沈穆清雖然擔心蕭颯,可看著時靜姝眼瞼下的青色,又想到她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很是過意不去,笑著陪她一起在臨窗的炕前歇下。
兩人剛躺下不久,時靜姝就睡著了,沈穆清睜著眼睛,沒有一點睡意,想著自己昨天的噩夢,又覺得心酸……正在這不好受的時候,她突然聽見有小石子打窗戶的聲音。
沈穆清一怔,靜下心來仔細地聽著。
果然有人用小石子打她窗欞。
她悄然起身,披著衣裳打開了窗戶,就看見常惠像蝙蝠似地掛在屋簷下晃悠。
沈穆清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
常惠指了指窗戶:「我有事跟你說!」
沈穆清一聽,立刻悄聲道:「你從大門進來吧!炕上還睡著時姑娘呢!」說著,又忘了時靜姝一眼,見她睡得熟,這才躡手躡腳地披了披風去了堂屋。
還好沈穆清不是那種有架子的人,因為天冷,沒有安排人在門外服侍。常惠悄無聲息地從屋簷下落了下來,沈穆清撩了簾子讓他進了屋。
「出了什麼事?」
「昨天晚上沈老爺不是讓我去送信嗎?」常惠笑嘻嘻地道,「我想著蕭公子下落不明,就在城外跑了一圈。」
沈穆清望著常惠的笑臉,一個念頭浮上來。她滿臉的震驚:「你發現蕭公子的下落了?」
常惠笑著點頭:「飛魚衛的人把太上皇和王夫人、蕭公子這些從八河回來的人帶到了西山大營。」
西山大營沈穆清是知道的。
那裡是皇上的親衛,和飛魚衛一樣,都由皇上親自調管,但也因為如此,在那裡當差的官兵多是功勳子弟出身,常有些聚眾鬧事、爭風吃醋的醜聞傳出來。
沈穆清聽著不由一喜:「西山大營可是有名的粉脂營,拉出來擺擺威風還可以,讓他們幹點正事,只怕有些難。難道今上根本就沒有殺人的意思?」
常惠笑得得意:「本來是有的,可今上偏偏選了西山大營,這事估計要黃!」
沈穆清一怔。
常惠眉眼帶笑:「我摸到西山大營的時候,已經是三更了,除了南邊有座小院裡還有燈光透出來,其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我當時就摸進了小院。你別說,我還真找對地方了。當時那小院的偏廳坐了七、八個人,都衣飾華麗,我聽那口氣,不是西山大營的副使就是僉事。」
沈穆清點點頭。
飛魚衛的人把太上皇帶到了西山大營,西山大營的人怎麼能睡的著?
「其中有個老頭說,不管今上是什麼意思,反正太上皇不能死在西山大營。要不然,被當成替罪羊給殺了說不定還要被潑一身髒水。大家聽了直點頭。那老頭見了,就點了一個叫『汪圖』的人,讓他帶幾個好手去太上皇住的地方守著。還說,要汪圖好吃好喝、恭恭敬敬地把太上皇服侍舒服了,沒有今上的聖旨,就是飛魚衛指揮使來了,也不能把人給帶走。」
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沈穆清又驚又喜:「這樣說來,他們都沒事了?」
「何止是沒事!」常惠笑道,「我悄悄地跟著汪圖去了太上皇那裡。看見汪圖不僅給太上皇行大禮,還抱著太上皇的腿說了很多奉承話。他從太上皇的屋裡出來,還讓人找幾個漂亮的侍女來服侍太上皇呢?」
沈穆清聽著有些啼笑皆非:「這個時候,誰還有心讓侍女來服侍?」
「可不是。」常惠眼底全是笑意,「說實話,他找來的那些侍女還真的很漂亮。不過,太上皇說這段時間趕路太辛苦,把人全給退回去了——我就是趁著退人的機會跑進屋去的。」
「那你見到蕭颯了?」
常惠點頭:「不僅見到了蕭公子,還見到了太上皇。你不知道,太上皇看到我可高興了。聽說沈老爺讓我給人送信了,他還讓我給沈老爺帶句話,說大恩大德,永生不忘——我就是來給沈老爺捎話的。」說到這裡,常惠唏噓道,「能讓太上皇說上這樣一句,沈老爺這一生可算是沒有什麼憾事,功德圓滿了!」
只怕沈箴不這麼想。
「太上皇說的有什麼榮耀的?要是皇上說的還差不多!」
「沈老爺可能和你想的一樣。」常惠道,「我把這話帶給沈老爺的時候,我看沈老爺也不是十分的高興。」
沈穆清苦笑。
想到沈箴讓她和蕭颯斷絕來往的事,她就很彷徨。
違背沈箴的意願是不可能的……可想到蕭颯對自己的好——這樣放棄又覺得很遺憾!
沈穆清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事,問常惠:「那蕭颯他們現在如何了?」
常惠道:「應該沒事。我來的時候,汪圖正在服侍太上皇吃早飯。那個叫汪圖辦事的老頭子也在。他還再三向太上皇保證,沒有今上的聖旨,西山大營一定會保護太上皇的周全。」
「那就全看今上還顧不顧顏面了!」沈穆清歎了一口氣,對常惠道:「老爺不讓我再管蕭颯的事。我現在不方便出門。你如果有蕭颯的消息,就來跟我說一聲吧!說起來,這件事走了九十九步,我想知道最後一步是個怎樣的結果!」
常惠笑著點頭:「你放心吧。我一有消息就告訴你。」
沈穆清剛送走常惠,六祿回來了。
「……蕭大老爺剛回客棧,說蕭公子被關在西山大營。讓我來跟姑奶奶說一聲,想請老爺出面打點打點,看蕭公子是不是還活著!」
沈穆清一怔。
沒想到蕭詔這麼快就知道了蕭颯的去處……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蕭詔的能耐。
沈穆清想了想,吩咐六祿道:「你去跟蕭家大老爺說一聲,就說蕭公子暫時沒事。至於以後的事,誰也沒有辦法說的清楚……」
六祿應聲而去。
到了下午,蕭詔來拜訪沈箴。
沈穆清想到沈箴對這件事的態度,她叫了英紛來:「你去看看,蕭大老爺找老爺都說了些什麼?」
英紛應聲而去。
一旁的時靜姝沉吟道:「會不會是來求沈伯父出手相救的?」
沈穆清點頭:「十之八九是這樣!」
過了好一會兒,英紛才返回來。
「蕭大老爺求我們老爺救蕭公子,還說,不管什麼條件,蕭家都答應。」
時靜姝聽了不由道:「那沈伯父怎麼說?」
英紛看了沈穆清一眼,道:「老爺說:我只是個賦閒在家的散人而已,哪有能力去管朝中的事……蕭大老爺就跪在了老沈的面前,不住地叩頭,請老爺出面救蕭公子。」說著,有些怯生生地望了沈穆清一眼,「我看著老爺當時很生氣的樣子。」
時靜姝倒吸一口冷氣:「這如何是好?剛剛傳出蕭颯有驚無險,蕭家大老爺又整出跪求之事……這以後兩家見面,蕭家哪裡還有顏面可言?」
「也許這正是老爺所想的。」沈穆清眼神一暗,神色也有些恍惚,「也許,老爺是對的!」
時靜姝聽著這話沒頭腦的,語氣又很是感慨的樣子,怔道:「怎麼了?」
「啊!」沈穆清朝著她勉強地笑,一副粉飾太平模樣,「沒什麼?沒什麼?」
時靜姝滿臉困惑,卻不好追問。
自那以後,沈穆清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突然安靜下來,恢復了以前的淡定。她主動找了龐管事商量鋪子裡夥計們過年的事,還去了陳姨娘那裡:「……雖然老爺體恤我不容易,可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又讓英紛拿了五百兩銀票給陳姨娘,「這是過年的錢。」
陳姨娘一怔,笑著接過了銀票:「實不瞞您說,自從今上登基後,老爺的俸祿就一直沒有下落。這眼看著都要到臘八了,內務府卻沒人通知我們去領春祭的恩賞。我正盤算著今年的年怎麼過,可巧姑奶奶給了這五百兩銀子。」
沈穆清上次就聽到陳姨娘隱隱提起沈箴沒有俸祿的事,所以才特意送了五百兩銀子給陳姨娘過年的。
「老爺雖然天天在家裡,但也有使銀子的時候。」沈穆清含蓄地道,「如果姨娘這邊緊,老爺以後的開支就算到我這邊吧。我好歹有個茶鋪支著。」
「那怎麼能行?」陳姨娘忙道,「姑奶奶只管放心,短了誰的也短不了老爺的。」
儘管如此,沈穆清還是叫了百木來:「老爺要是想買什麼東西姨娘那裡要是銀子上不湊巧,你就來我這裡哪吧!」
百木笑道:「姑奶奶多心了。現在老爺一副字畫都要賣五百兩銀子。哪裡還有差錢的時候!」
「老爺在賣字嗎?」沈穆清聽著一怔。
百木吱吱唔唔地:「沒有。就是有時候有人來求,老爺給寫上一副。」
沈穆清聽著,去了沈箴那裡。
沈箴正在練字。
沈穆清看著眼眶就濕了。
她走過去給沈箴磨墨。
沈箴見她神色怏怏,還以為她是為了蕭颯的事,沉聲道:「你要是覺得在家裡憋屈,就搬到白紙坊去住吧!」
沈穆清望著沈箴:「您不是說我一個人住在白紙坊不安全嗎?我想住在家裡。」
沈箴挑了挑眉。
沈穆清含淚而笑:「我是您閨女,自然得住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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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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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1 07:17 A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其意已定
聽了沈穆清的話,沈箴眼底閃過笑意。
沈穆清看著,在心裡歎了口氣,笑著和沈箴說起過年的事來:「……和姨娘商量過了,喝了臘八粥就開始置辦年事貨了……家裡的人雖然少,但過了初五閔先生那裡、袁大人那裡只怕都要走動走動,家裡還是要擺幾天酒席……吃食都好說,就是脂坊那邊的溫棚裡養的盆景要早定下來,聽說他們過了臘月十二就歇業……」
沈箴聽著點頭,道:「你也去問問靜姝有什麼喜歡的?她畢竟是在他鄉為異客,你要好好的招待才是。」
「已經問過了。」沈穆清笑道,「說是讓我多訂幾苗水仙。我想這幾天金錢桔也應該結果了,也訂了幾盆,準備放在花廳裡。」
兩人斷斷續續地說著閒話,沈箴寫了七、八頁大紙也有些累了,沈穆清叫了小廝進來服侍沈箴洗手,又親自幫著收拾了書案。沈箴更衣出來,沈穆清又親自奉了茶,這才提起去廟裡的事:「……太太的長明燈一直對虧廟裡的師傅們照顧,馬上要過年了,我想親自去一趟,捨些米油棉匹什麼的。平日裡雖然沒有少人家的香油錢,可這對面道一聲謝和只給錢還是有點差別的!」
沈箴聽了神色一頓,歎道:「你定個日子吧。我和你一起去。」
……
大雄寶殿裡香火裊裊,菩薩恬靜的面容隱在其中,更添了幾分神秘感。
沈穆清跟在沈箴的身後,恭恭敬敬地給菩薩叩了三個頭,然後上前扶了沈箴。
廟裡的主持早已在一旁恭敬,大家說了些客氣話,主持又領著沈氏父女去看了給李氏點的長明燈。
黃油裡浸泡著一圈一圈看不清楚顏色的線繩,粗若手指,依在盆邊的燈芯搖曳不止,卻依舊明亮溫暖。
沈箴看著一怔。
主持已示意一個身材粗壯的尼姑把長明燈重新吊起來:「施主放心,我們這裡的長明燈,燈油足,燈芯粗,颳風下雨也不會熄……」
沈箴望著被徐徐吊到半空中的長明燈,歎了一口氣,對沈穆清道:「你陪我去後院走走。」
如今正是寒冬臘月,後院的樹木早已凋落,只留下孤零零的枯杈。
沈箴緩緩地走在青石路上。
「一眨眼,太太都已經過世五年了。」沈箴的聲音有些呆板,「時間過得真快!」
沈穆清上前一步,和沈箴並肩而行。
「是啊!」她語帶回憶,「我在太太跟前長大,『音容宛在』這四個字,最能體會。」
沈箴沒有作聲,停下腳步,打量著身邊的一塊碑塔。
沈穆清跟著望過去:「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如今連碑文也看不清楚了——只怕是那砌碑塔的人也沒有想到。您說,要是那砌碑塔的人早知道這碑文有塔遮風擋雨也一樣會遭到風化,會不會不去砌那碑塔呢?」
沈箴望著女兒有些嚴肅的目光,淡淡地笑了笑,轉身走進一旁的小徑。
沈穆清跟了上去:「以前我和太太到廟裡上香的時候,看到那些被風化了的碑塔,也問過太太。」
「哦?」沈箴轉過身來望著沈穆清,「太太是怎麼說的呢?」
「太太說,」沈穆清眼底全是肅穆,「砌碑塔的人自然也知道這碑總有一天會被風化,這塔總有一天會坍塌,可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砌碑塔,因為,砌了碑塔,總可以讓風化的時候來的晚一些。很多事情,早已注定,我們只不過是讓他來的晚一點。只不過是在它來之前為自己尋找一個不後悔的時光而已。」
「太太一向喜歡和你說舊事。」沈箴轉身拔開伸到小徑上的枯枝繼續向前走,「那你可曾聽太太提起過在龍安府的艱辛!」
「提過!」沈穆清聲音苦澀,「可太太提起來的,除了龍安府的艱辛,更多的是留戀和淡淡的甜蜜。太太還說,如果當年她沒有追上去,不知道老爺會不會安安心心地在龍安府從頭再來……」
沈箴呆住,面無表情地望著橫落在小徑上的枯枝,久久沒有作聲。
從廟裡回來,很快就到了年關,家裡的事多了起來。
沈穆清斷斷續續地從常惠那裡聽到一些消息。
「太上皇被迎回了皇宮!不過王大人和蕭公子他們還被關在西山大營裡。」
「王大人去提督四夷館做了少卿,是正四品……想到以前是個七品,這也算是陞官了吧?」
「曾大人呢除了誠意伯這個世襲的爵位,先前打元蒙人得的爵位都給奪了,甘肅總兵也做不成了。被調到了五軍都督府做了個都督。」常惠說的很委屈。
「他沒有聖旨私自調兵入京,就這一項,今上就可以讓他人頭落地。」沈穆清笑道,「在五軍都督府做個都督,雖然是個閒職,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是啊!」常惠笑道,「至少可以回到京都和家裡人一起了……在外面當總兵雖然威風,可家眷卻要留在京都……長期分開,也是不好!」
沈穆清想到關於曾菊的傳言,不由面露異色。
常惠卻想偏了,他嘿嘿笑:「蕭公子做了大漢將軍!」
大漢將軍,名稱很好聽,實際上就皇宮裡一個守門的……
沈穆清怔住:「他,他從西山大營裡放出來了?」
常惠點頭。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好歹留了一條命。
「他人在哪裡?」
「正和沈老爺說話呢!」常惠笑道,「是我去蕭家報的信。蕭公子說他能回來,都是因為沈老爺的幫忙,所以回去換了件衣裳就來府上向沈老爺磕頭。我反正沒事,就陪他來了……」
「他,沒事吧?」沈穆清又驚又喜。
驚的是蕭颯放出來後先來和老爺打招呼,對沈箴夠尊敬;喜的是蕭颯承了沈家這個人情,知道沈家的好歹……
「人瘦了很多!」常惠笑道,「不過,精神很好。」
沈穆清沉思片刻,把蕭颯裝了船塢契約書的匣子拿在手裡,對常惠道:「走,我們去見見蕭公子。」
……
站在屋簷下,沈穆清聽到屋裡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是沈箴的!
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笑聲了……好想自從太太死後,自己和離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這樣開懷的笑聲了!
相談甚歡……沈穆清突然間對自己來見蕭颯的事勇氣倍增。
不一會,小廝出來撩了簾子:「姑奶奶,老爺讓您進去。」
沈穆清輕輕撫了撫手中的匣子,笑著走了進去。
她一眼就看見了身材高大的男子。
親切的笑容,溫暖的目光,隱隱含著喜悅的神情——不是蕭颯還是誰?
沈穆清大大方方地上前給他行禮:「恭喜你得脫困境!」
蕭颯給她還禮:「對虧沈老爺大力相扶!」再抬頭,看她的目光中竟然有份癡癡的貪婪。
沈穆清一怔,來不及細想——沈箴已面色不悅。
她給沈箴行了禮,將手中的匣子放在茶幾上,解釋道:「蕭公子遇難之時,曾經想把船塢的生意托付給我。現在蕭公子人已經回來了,東西也應該物歸原主了。」
「不用了!」蕭颯忙道,「我現在身無長物,你把東西給我也沒地方放,還請姑奶奶暫時幫我保存為好!」
沈穆清欲出言婉拒,卻見蕭颯望著她目露哀色。
她一怔。
想到了蕭颯強迫她給他做鞋的事……
可惜現在不是耍花槍的時候……沈箴已經動用他微薄的力量把蕭颯救了回來,她也應該遵守諾言才是,特別是她沒有說服沈箴的情況下……
沈穆清垂下了眼瞼:「我不懂船塢生意,蕭公子把東西放在我這裡,只怕耽擱了。」
沈箴的目光就在那匣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輕輕地在那匣子上叩了叩。
沈穆清和蕭颯聽到聲音都循聲望去。
「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沈箴淡淡地道,「也免得以後扯不清楚。」說完,將匣子遞給了蕭颯。
蕭颯聽著眼神一暗,薄唇抿了抿,臉上就露出幾分凌厲來。
他默默地接過匣子,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箴聽著點了點頭,端起了茶盅。
沈穆清一怔。
她來之前兩人不是有說有笑的嗎?怎麼突然間就要送客……
蕭颯也很意外的樣子,但他還是很快恢復了謙恭的神色向沈箴行禮告辭。
這樣的局面是沈穆清沒有想到的,她望著蕭颯的背影,低聲對沈箴道:「老爺,我還有話想對蕭公子說。」
「你要記得我們之間曾經說過的話。」沈箴目光平和地望著她。
「我知道!」沈穆清真誠地回望著沈箴。
沈箴點了點頭。
沈穆清提著裙擺追了過去。
她轉過抄手遊廊,就看見蕭颯正笑立在遊廊的盡頭等著她。
「我有話跟你說!」沈穆清望著他含笑的眸子,有些猶豫。
蕭颯點頭:「我也有話跟你說!」
「那你先說!」沈穆清笑望著蕭颯。
猶豫在蕭颯的眼底轉瞬即逝,他臉上有淡淡的笑:「我想把龐德寶要回去——相比之下,船塢的生意更重要!」
沈穆清愕然。
心裡如打翻了調味盒似的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第一百九十四章 依依不捨
「一文茶鋪已經走上了正軌,我那邊卻亂著。」蕭颯笑道,「不如讓他回去幫幫我。」
「也是!」沈穆清心中苦澀,「再讓龐管事待在一文茶鋪,的確有些大材小用了。」
「既然你也同意了,」蕭颯笑得風輕雲淡,「那明天就讓他回我那裡吧!」
沈穆清點頭。
「至於先前給我救急的那三萬兩銀子,我明一早就讓大太太給你送過來。」蕭颯垂了眼瞼,「利錢就按三分算,你看可好?」
沈穆清笑望著他:「三分利?我可賺了!」
蕭颯再抬瞼望她,目光中已是一片清明:「你救我之急,我總不能讓你太過吃虧。」
「那我就多謝了!」沈穆清笑得開懷。
蕭颯也笑,問道:「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哦!」沈穆清的神色鎮定自若,「我本來想和你說龐總管的事,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照你的想法辦吧!」
蕭颯聞言一怔,隨即欲言又止。
沈穆清卻已笑著朝前走:「我送你出門吧!說起來,我們也很久沒見了!」
蕭颯望著沈穆清如楊柳般裊裊的背影,眼神一黯,呆立片刻,緩緩跟了上去。
兩人出了垂花門,延著夾道往外院的花廳去——穿過花廳的穿堂就可到正門了。
連下了幾天的雪,夾道掃得乾乾淨淨,但屋頂還殘留著皚皚白雪,在冬日的照射下閃耀刺目的光芒。
「今年是在京都過年?還是回臨城?」沈穆清語氣溫和地問蕭颯。
「不知道!」蕭颯聲音低醇,「我明天會去禁衛軍報到,怎樣決定,還要看那邊的安排。」
沈穆清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蕭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也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到了花廳。
沈穆清提著裙擺上了花廳的台階,蕭颯卻停住了腳步。
穆清從來沒有向他提過什麼要求……
「你,剛才說,想和我商量龐管事的事……」他到底是放心不下,遲疑地問她,「你原來有什麼打算?」
沈穆清笑著回頭,好像這才發現蕭颯停住了腳步似的露出驚訝的表情。
「沒什麼!」她笑吟吟地望著蕭颯,「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反正已經做了決定!」
蕭颯的目光更深沉,喃喃地道:「過去的事,就不提了……是啊,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也許是隔得太遠了,沈穆清好像沒有聽見他嘴裡嘀咕著些什麼,側著頭問他:「你說什麼?」
望著她亮晶晶的眸子,蕭颯心裡突然一陣煩躁……他粗聲地道:「沒什麼!」
沈穆清走下了一階台磯,清雅的茉莉花香淡淡地縈繞在蕭颯的鼻尖。
她望著花廳的穿堂:「再過去就是外院了——我就不送了!」
蕭颯凝望著沈穆清,久久未動。
沈穆清眼底含著盈盈笑意,神色恬靜地回望著蕭颯。
空氣中慢慢瀰漫著一種讓人不捨的淡淡溫馨。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不願意開口說話打破這美好的瞬間——想讓這感覺延長些,想讓這感覺深刻些,想讓這感覺永遠留在記憶中……不忍打破。
北風吹過,枯樹被吹得瑟瑟作響,刺骨的寒意讓人顫慄。
沈穆清這才回過神來,她望著蕭颯笑得客氣而疏離:「大太太一定盼著你回去了——蕭颯,我就不遠送了。」
蕭颯身子一震,目光黯然:「那我就告辭了!」
沈穆清點頭,笑得璀璨:「不送了!」
蕭颯怔住,目光一寸寸落在她的眉上、鼻尖、嘴唇,衣襟……深沉的目光如波濤洶湧的海,翻滾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你多保重!」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與她擦身而過……
沈穆清望著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堅定不移的步伐,高喊了一聲「蕭颯」。
蕭颯步子一頓,回頭望著沈穆清,神色複雜。
「蕭颯!」沈穆清眼角有晶瑩閃爍,「我幫你做雙鞋,好不好?」
蕭颯目光明亮的如夏日的太陽。
「蕭颯!」沈穆清嘴角輕彎,「我想幫你做雙鞋,好不好?」
蕭颯明亮的目光一點點的褪去,深沉的如無星的子夜。
「穆清,」他艱難地開口,「禁衛軍要穿皂靴……不用了!」
沈穆清笑起來,眼底有溫暖的笑意:「我知道了!」
知道了!真的知道了呢?又知道了多少?
心底的苦澀一點點的湧起來,讓蕭颯無法開口,不知道怎樣開口……
他望了沈穆清一眼,轉身大步而去。
……
「人送走了?」沈箴淡淡地道。
「嗯!」沈穆清應道。
「該說的話都說了?」
「是!」
「我聽靜姝說,瑞春在福建做的不錯。」
沈箴目光銳利地望著沈穆清,「開了春,你就和靜姝去福建吧!這些日子,你鋪子上的事幾乎沒管,也該撿起來了。」
沈穆清很是意外。
她沒有想到沈箴會讓她去福建……
可望著沈箴鬢角的銀白,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應了一聲「是」。
回到聽雨軒,沈穆清的神情還是有些恍惚。
時靜姝很是擔心:「怎樣了?沈伯父訓斥你了?」
沈穆清搖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老爺的態度一點也沒有軟化,甚至是更堅定了!」
「那你怎麼辦?」時靜姝不由皺了眉,「總不能為了這件事忤逆沈伯父吧?」
沈穆清沉吟道:「初五就可以開春宴了,我想讓閔先生出面勸勸老爺。」
「這是個好主意!」時靜姝喜道,「不如寫封信給閔夫人,定下邀請的日子。」
沈穆清覺得時靜姝這主意好,忙叫了英紛磨墨:「我來給閔夫人寫封信!」
……
大年三十的晚上祭了祖,吃了年夜飯,然後守歲。到了初一,沈穆清和時靜姝去給沈箴拜年,沈箴給了兩人紅包。
時靜姝接過紅包,笑吟吟地左看右瞧:「我也有嗎?」
沉穩的時靜姝很難得露出這幅孩子氣,沈箴不由呵呵地笑:「你是小字輩。都有,都有!」
陳姨娘又端了什錦水餃來吃。
大家笑盈盈地吃了水餃。沈穆清想到自沈箴退下來以後,初一沈府門可羅雀,而自己和離後,初二、初三亦不用出門,相比別人家,年過的比較冷清。她就提出來玩麻雀。
時靜姝長這麼大第一次在別人家過年,雖說一直表現得喜氣洋洋,但心底不免有幾分悲涼,就更希望這個年過得熱熱鬧鬧。沈穆清一提議,她立刻響應。
沈箴愛好書法,偏偏陳姨娘一點不感興趣。大捨不在家,她心裡本來就在咕嘀,不知道怎樣湊沈箴的興趣。
聽說玩麻雀,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叫田媽媽去設座椅,拿麻雀。
沈箴看透世情,過年亦沒有什麼特別歡喜的,只是想到沈穆清和時靜姝還年輕,人靜心不能靜,本來就是領著她們玩,當然也不會反對。
四個人各懷心思,歡聲笑語地玩了三天。
到了初四,陳姨娘開始準備春宴,沈穆清和時靜姝就跟沈箴練字。
初五安排的是閔先生和袁瑜,到了那天,兩人帶了女眷,早早就來了。
閔先生帶的是錦繡,袁瑜帶的是沈穆清在他家裡見到的那兩個小姑娘大雙和小雙,沈穆清這才知道,這兩個女孩子都是袁瑜的小妾。
時靜姝看著不由嘖舌:「只怕是比他孫女還要小?」
沈穆清也覺得有些氣悶,但還是小聲地提醒時靜姝:「那是別人家的事!」
沈箴把宴設在外院的花廳,茶點剛上,花廳就傳來一陣幽揚的琵琶聲。
沈穆清頗有些意外,來給沈穆清請安的錦繡忙解釋道:「這是大雙在彈琵琶,小雙擅長月琴。」
時靜姝不由掩嘴而笑:「難怪初五急巴巴的趕過來?在這裡沒有管頭嘛!」
錦繡不由紅了臉,強辨道:「我們夫人也準備來的,可巧家裡來了客人。」
時靜姝打趣錦繡:「哦?我倒想聽聽,是哪位貴客,還要你們夫人親自奉承?」
「你也是,給個台階錦繡下嘛!」沈穆清笑著岔開了話,吩咐錦繡道:「你找個機會跟閔先生說一聲,我有急事找閔先生!」
錦繡應了一聲「是」,見沈穆清誤會她在為閔夫人推脫,忙解釋道:「家裡真的是有客人,是我們夫人的妯娌十奶奶和她的兄弟。您們不知道,這位夏氏守的是望門寡,極得閔家上上下下的尊敬。要是別人來,我們夫人也就找個由頭來了,可她來,卻是不能的。」
望門寡,就是男女還未成親,男子就死了,女子端著牌位嫁入男家並守寡。
時靜姝和沈穆清不由面面相覷。
「難道這位夏氏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沈穆清不由奇道,「要不然,她怎麼由兄弟陪著這個時候進京?」
「我也不知道!」錦繡笑道,「十奶奶是昨天半夜到的,我們夫人都沒和她說上話。」
既然問不出什麼,又是別人家的事,還惦記著等會和閔先生的會面,沈穆清轉移了話題:「我還以為你們夫人會來,特意讓人做了蜜汁蓮藕,我讓人留著,你記得帶回去!」
不管夏氏是為什麼來,那都是閔夫人的事。如果不是沈穆清問起,錦繡也不會這樣細細地解釋。既然沈穆清不再追問,錦繡自然也就拋之腦後:「姑奶奶放心,我一定記得。說起來,我們夫人也惦著姑奶奶——您一年四季都沒有忘記我們夫人,春天的桃冬天的瓜……」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2-1 07:19 A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夏氏姐弟
「穆清,你一向懂事,老爺的忌憚,你應該很清楚才是。」聽完沈穆清的請求,閔先生不由沉吟,「你讓我去說服老爺,可我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穆清,我也和老爺是一個想法,你要慎重才是。」
沈穆清還試著說服閔先生。她重提沈箴關在獄中時蕭颯為沈家所做的事,把蕭颯贈送船塢給她的事也告訴了閔先生:「……他對我們沈家有情有義,現在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拋下他不管……我心裡總覺得不安。」
「穆清,我們為他做的也不少。」閔先生並不贊同,「而且有些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簡單!」
沈穆清一怔:「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呢?」
閔先生只道:「穆清,你要相信我們,我們不會害你。」
沈穆清更是迷惑,正要追問,小雙推門而入。她嬌笑道:「閔先生,我們老爺還等著您把那半杯酒喝完呢?」見到沈穆清,又屈膝行禮:「姑奶奶也在這裡!」並不邀請她去參加聚會,想來有女方不方便的地方。
沈穆清會意,笑道:「我來給先生請個安!」
閔先生聽了微微一笑,朝著她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跟著小雙去了花廳。
沈穆清呆立在燈火通明的廂房,只覺得如墜冰窟般的冰冷。
……
初九是沈穆清的生日,送走了初五的客人,陳姨娘就商量沈箴:「往年太太在的時候雖然沒有大肆的操辦,但人人也有碗長壽麵吃。這幾年姑奶奶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不如趁著這個生辰給姑奶奶熱鬧熱鬧,轉轉運氣也好!您看如何?」
沈箴抬起眼皮水波不興地看了陳姨娘一眼:「你想怎麼辦?」
陳姨娘笑道:「我知道姑奶奶是個好靜的性子,我想著,做幾個姑奶奶愛吃的菜,再讓丫鬟們給姑奶奶磕幾個頭,鑄了應錁子一撒,都高興高興……要是姑奶奶想出去轉轉,我陪著到廟裡去上上香,要是姑奶奶不想出去,我們就提前將十五的花燈掛起來,煙火炮竹點起來,晚上就在花園的暖亭裡擺上一桌,賞花燈,放煙火,來他個火樹銀花不夜天。您看怎樣?」
沈箴臉上有了幾分笑意。
「難得你想得周到,跟穆清說一聲,要是她有這興趣,你就幫著操辦吧!」
陳姨娘興高采烈地應聲而去。
沈穆清聽了只覺得麻煩:「……我是小字輩,做什麼壽。要做,等到夏季給老爺做吧。至於鑄幾個銀錁子賞給丫鬟小廝,倒是件好事。這銀錁子我來鑄了。」
陳姨娘聽了笑得更盛了。她湊到沈穆清的跟前悄聲道:「我這也是想借姑奶奶的生辰轉轉運道。說起來,這幾年我們家裡可真是不太平!」
「姨娘可是聽到了什麼閒言閒語了?」沈穆清笑道:「怎麼突然想起轉運的事來?」
陳姨娘笑道:「我以前既不懂這些,也不信這些的。後來在舟山認識了閔家的十奶奶,這才知道這其中的竅門。」
沈穆清聽得一怔:「閔家十奶奶?」
陳姨娘點頭,笑道:「她可真是個能幹人。捨哥在舟山,對虧有她的照顧。我前日聽錦繡說,她有事來了京裡,只是這大年節上,我不好意思走動。也不知道過了十五她還在不在京裡?」
沈穆清聽她這意思是想去閔先生家做客,想到她前幾年為了江南鋪子的事和娘家鬧翻了,平日連走個親戚也沒有地方去,每天就是圍著府裡的這幾間屋子轉,她不由心裡一軟,笑道:「要是姨娘想去看十奶奶,不如先派個丫鬟去請個安……」
陳姨娘聽著喜上眉梢,起身向沈穆清福身:「多謝姑奶奶。」
……
陳姨娘第二天就派了田媽媽帶了禮品去給夏氏請安,夏氏也派了貼身的媽媽過來回禮,知道過兩天是沈穆清的生日,那媽媽笑道:「到時候一定來給姑奶奶道賀。」
沈穆清婉拒道:「是散生,只是家裡的人聚一聚。」
沒想到初九一大早,夏氏和閔夫人連袂而來。
沈穆清忙和時靜姝迎了出去。
自李氏去世後,每年沈穆清的生日,閔夫人都會來看她,送些吃食或是小玩意給她。
大家見了面,少不得互相行禮引見。
閔夫人聽說時靜姝是南京時家的姑娘,向她問起時靜姝的六嬸。原來,閔夫人和時靜姝的六嬸是遠房的堂姐妹。這樣一攀,閔夫人看著時靜姝就分外的親,從身上解了塊羊脂玉的噤步給時靜姝做見面禮,夏氏見了,則褪下手上戴的一對翡翠鐲子送給了時靜姝。
沈穆清見那對玉鐲水頭十足,價值不凡,不由暗暗打量了夏氏一眼。
看上去不到三十歲,五官清秀,穿著打扮雖然顏色素淨,但衣裳的布料、身上的首飾均非凡品,閔夫人也不能背,看得出來,生活很富裕。
夏氏見沈穆清笑望著她,也朝著沈穆清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
沈穆清趁機向夏氏點頭,笑著請她們去了聽雨軒。
一行人分主次坐下,閔夫人和夏氏都拿了送給沈穆清的生日禮物出來。
閔夫人送的是一組桃核微雕,夏氏送的是副蜜蠟佛頭手串。雖然都很名貴,卻一樣清雅,一樣貴氣。
沈穆清自然是謝了又謝。
閔夫人就笑道:「我們兩家交情非比尋常,你還和我客氣。」
這倒也是。
「倒是我矯情了!」沈穆清笑賠了不是,「我們晚上準備放煙火,夫人今天就留下來過一夜吧!」
閔夫人笑道:「可坐不到那個時候……明天你們閔先生還要在家裡招待吏部的同僚呢!」
那夏氏則笑道:「要是姑奶奶想我這姐姐,不如到家裡去玩幾天。說起來,姐姐家的幾株蘭花開得正當時呢!」
「這個時候蘭花開?」時靜姝很是驚訝。
「我這位姐姐特別會養蘭花,」夏氏掩袖而笑,「就連你們閔先生,也特別佩服我這姐姐好手藝!哪天你們也去見識見識!」
閔夫人也直言道:「我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伺候這些花花草草的。」
沈穆清笑道:「你屋裡的那盆名貴的宋梅,就是閔夫人送的。」
「啊!」時靜姝張大了眼睛,「那可要去看看才好!」
閔夫人直點頭,笑道:「你喜歡,只管來就是……」
大家正說著,陳姨娘進來了。
見過禮,陳姨娘笑著請大家去廂房用飯:「……沾沾我們姑奶奶的喜氣。」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去了廂房,用過飯,大家閒聊了幾句,閔夫人就起身告辭:「……過十五的時候到家裡去賞燈。」
閔先生這幾年仕途得意,家裡的應酬也多,沈穆清也不留閔夫人,送閔夫人和夏氏出了門。
倒是陳姨娘特別慇勤,把人送到了角門還一直拉著夏氏的手絮絮叨叨的。
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十五,閔夫人下了帖子請沈穆清和時靜姝去家裡賞燈。
陳姨娘陪著一同去了閔家。
除了閔先生的妻妾,就是閔先生的弟媳夏氏和沈穆清、時靜姝及陳姨娘,都不是什麼外人,大家也不拘禮,團團圍坐在水榭裡吃湯圓,講笑話,打謎語。
到了酉末,到外面觀燈火的閔先生回來了,閔夫人忙上前服侍,水榭裡就突然闖進來一個男子。
「姐姐,我回來了!」
大家俱是一驚,沈穆清和時靜姝忙側過身去。
「不要緊,不要緊,」夏氏忙道,「是我弟弟。」然後又去訓斥那人:「你怎如此莽撞……這裡可全是女眷。」
那男子低聲辯道:「我,我以為只有姐姐和夫人……」說著,朝沈穆清和時靜姝的方向行禮:「失禮了!」
沈穆清抬了眼瞼看了夏氏的弟弟一眼。
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長得和夏氏很像,神態間有著富家子弟的淡定從容,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時靜姝見沈穆清不作聲,只得應了一聲「公子客氣了」。
那夏氏竟然介紹道:「這是我弟弟夏志清,這位是南京時家的時姑娘,這位是沈府的姑奶奶。」
時靜姝聽了皺了皺眉,神色有些不愉地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也有些累了——回去歇了。」
因到閔府來看燈火,時間比較晚了,她們會在閔家過一夜,明天吃了午飯再回去。
夏志清忙低頭作揖,恭送兩人離開。
等沈穆清和時靜姝走得不見蹤影,夏氏忙低聲問弟弟:「怎樣?」
夏志清臉色一紅。
夏氏見了滿臉是笑,朝著陳姨娘福身:「若能做成這樁好事,我弟弟定會把姨娘當岳母供奉。」
陳姨娘望了一眼低著頭的夏志清,笑道:「公子如何待我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待我們捨哥好,待我們姑奶奶好。」
「姨娘只管放心。」夏志清朝陳姨娘作揖,輕聲道,「只要沈家姑奶奶願意下嫁,陪嫁我一分不要,給姨娘兩千兩銀子的脂粉錢。」
陳姨娘笑得燦爛:「公子也太客氣了。」
夏氏趁熱打鐵:「要不,我們明天就去府上拜訪沈老爺?」
陳姨娘眼珠子一轉:「你們就這樣冒冒然去,也太失禮了一些……」
沒等陳姨娘的話說完,夏志清也道:「姨娘放心,我一定會備下重禮……」
「夏公子誤會了。」陳姨娘笑道,「這件事得請個媒人吧?說起來,閔先生和我們家老爺是忘年之交,又是你姐姐的伯伯……」
夏志清已心領神會!
第一百九十六章 百花酒樓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元宵節,過了十七才算完。
百花酒樓靠近西大街,西邊的雅座推窗即可看見朱雀大街上閃爍迷離的燈市和穿梭如織的人群。
夏志清坐在雅座裡,背後的白欞紙上不時映出團團的紅色焰火。
他拿著菜單斟酌良久。
旁邊點頭哈腰的夥計打量著他腳上那雙鑲邊雲頭鞋,知道遇到了從江南來京都的鄉宦,笑著介紹道:「要不,公子點個我們百花樓的特色菜百靈來朝?」
夏志清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繼續翻著菜單。
跟他來的貼身小廝先春笑道:「我們已經點了一道清炸鵪鶉了,還是換道別的菜吧?」
夥計笑道:「小哥此言差矣。清炸鵪鶉香酥乾脆,是一種味道,這百靈來朝,是用鳥兒的石頭做成的,又是另一種味道。」說著,還朝先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這是兩種不同的菜。」
先春臉漲得通紅,嘴角翕翕,終是沒有出聲。
夏志清眼神一冷,「啪」地一聲合上了菜單子,沉聲道:「我請的是我的族兄閔巒閔別山大人,聽說他是你們這裡的常客。你們就撿了他喜歡吃的送上來吧!」
夥計果然臉色一變,臉上的笑容看著更是真誠:「原來是閔大人族兄啊!真是失敬失敬。既然如此,那我就請掌櫃的按照閔先生的口味定菜單了!」
夏志清輕輕地「哼」了一聲。
夥計行了禮,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先春狠狠地道:「真是狗眼看人低!」
「謹言慎行。」夏志清告訴先春,「讓先秋去樓下侯著吧!閔大人來了也好上菜。」
先春應聲而去。
外面隱隱傳來煙花炸響聲。
夏志清推開窗戶,五顏六色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
「不愧是天子腳下!」隔窗有人歎道,「街市繁華,人煙阜盛!」
夏志清不由好奇。
沒想到有人和他一樣……
他探出頭,隱隱看見隔壁窗前站著一胖一瘦兩個男子。
「東西也貴。」身材有些瘦的男子道,「一碟素燉白菜就要五錢銀子,在我們那裡,五錢銀子可以買一車了。」
夏志清頓覺親切。
原來這兩人也來自江南。
同在異鄉為異客……他正尋思著要不要打個招呼,那胖個男子已笑道:「這也不過是百花樓的價錢。在其他地方,也不過一錢銀子罷了。我們既然是請客,付的就是銀子,越多,越有誠意。」
此話到說中了夏志清的心思,他輕輕地咳了一聲,那兩人果然朝他望來。夏志清客氣地拱了拱手:「聽口氣,兩位是江南人。在下舟山夏志清,請問兩位怎樣稱呼?」
那兩人互望一眼,胖個男子朝夏志清拱手道:「鄙人姓杜。」又指了指瘦個男子,「這位是我內兄,姓魯。」語氣頗有保留。
夏志清笑著向兩人行了禮,解釋道:「我也是邀了朋友相聚。」
杜姓男子聽了,朝夏志清笑了笑,道:「這可真是巧。」
「可不是!」夏志清道,「不知兩位到京都有何貴幹?說起來,年都還沒有過完呢!」
杜姓男子含含糊糊地笑應道:「我也來京都走親戚。」說著,又轉頭吩咐自己的內兄,「也不知道人來了沒有?」
那姓魯的聽了笑道:「我去看看!」然後朝夏志清作了一揖,說了聲「志清兄,少陪了」,轉身離去。
夏志清見兩人對自己很是敷衍,頗有些不悅,又見那魯姓男子很是失禮,更是不高興,拱手朝杜姓男子揖了揖:「即是如此,我少陪了。」語氣很是不滿。
杜姓男子不以為意地笑著朝夏志清回了一禮。
夏志清更絕惱火,正要諷刺兩句,那魯姓男子已折了回來,滿臉驚喜地道:「來了,梁大人來了!」
杜姓男子一聽,甚至顧不得和夏志清打招呼就急急轉身而去,姓魯的男子則朝著夏志清微微頷首,「啪」地一聲關上了窗欞。
夏志清見狀氣得直咬牙,也負氣關了窗欞。
他是第一次進京,怕禮數不到之處被人小瞧,所以把雅座內服侍的小廝遣了,只留了貼身的先春在身邊服侍。
先春去了沒有回來,他一個人在屋裡很是無聊,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字畫,又嗅了嗅牆角花幾上的水仙花……先春還沒有回來,隔壁好像隱隱傳來笑聲。
夏志清不禁貼耳傾聽,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他在心裡嘀咕著,耳朵裡的喧笑聲就再一次若隱若現的傳來。
這個所謂的梁大人應該就是姓杜的和姓魯的宴請之人……看這樣子,姓杜的很重視這位梁大人……只是不知道這位梁大人是哪個衙門的這兩人能出入百花樓,想來囊中充裕。
夏志清正想著,先春推門而入。
「怎麼?閔大人來了?」他心中一喜,站起來迎了上去。
「不是!」先春搖頭,「是閔大人身邊的長貴哥!他說,閔先生被皇上叫去問話了,一時半會恐怕來不了了……」
夏志清有些沮喪。
他一直想找個像姐姐那樣品行貞潔的女子,聽說她在京都被圍的時候能留下來侍奉父親,他不由動了心。原想,只要她身無殘疾,就算是臉上有麻子、貌如無鹽他也會誠心求娶的……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十分漂亮的女子……面如白玉,眉如遠黛,特別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靈動慧黠,看上去是如此的聰穎……
自己只是個鄉下秀才……難道閔大人是覺得自己與沈家姑奶奶不相配,所以說的推脫之詞?
夏志清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
先春見夏志清一直不作聲,不由急道:「公子,長貴哥來給我們報信,我們要不要請他吃頓飯?反正人已經到了百花樓,總不能空著肚子回去吧?」
夏志清這才回過神來,忙道:「你說的對。」又想到自己點了一桌子的菜,有些菜名還是第一次聽到,又道:「你把長貴和先秋都叫進來吧!這菜也不能退了,別浪費了!」
先春應聲而去,又很快折了回來:「長貴哥說,讓公子給他包兩籠肉餡大包子就行了。他還要趕回去等閔大人。還說,讓公子再等會,閔大人一出宮他就陪著往這邊趕。」
如失而復得!
夏志清大喜,忙道:「快去,看長貴要吃什麼?只管點就是!」
先春笑著退了下去。
夏志清不免獨坐雅座裡胡思亂想。
姐姐對他說過,這件事閔夫人是知道的。不僅如此,閔夫人還說,沈家姑奶奶雖然和離過,但沈老爺找女婿卻要求德才兼備,不願意降低一點要求。加之沈家現在是姑奶奶當家姨娘管事,她一介女流,總不能去和沈老爺說吧!讓她們姐弟請閔大人出面……
想到這裡,夏志清不由挺了挺胸。
自己好歹也是沒結過婚的……
想來閔先生也願意成就這樁好事吧!
這樣想來想去,原來驚鴻一瞥在他腦海裡越來越清晰。
白綾襖,緋色的比甲,藍綠色的綜裙……貓眼石的耳墜在臉龐晃晃悠悠的,襯著她的肌如凝脂……可惜沒有看自己一眼……不過,她目光流轉間飛逝的銳利自己卻看得分明……
夏志清一怔。
她的眼神,看上去很平和,但不經易間,卻會流露出與她模樣不符的犀利……這樣的人通常都有脾氣,講道理,那就是個能幹人,不講到底,那就是個潑婦……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個講道理的吧!
他正疑惑著,門突然被闖開,一個酒氣熏天的男子醉眼朦朧地望著他:「人,人呢?」
夏志清愕然道:「你找誰?」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廝就跑了過來,他一邊去扶那醉漢,一邊朝著夏志清道歉:「對不住了。我們家老爺喝多餓了!」
那醉漢一聽,揮手把小廝推到了一旁:「什麼,什麼喝多了!一定是季敏怕回去晚了讓老婆打,打,所以才跑了,我早就告訴過他……」
那小廝大為尷尬,一邊向夏志清歉意地笑,一邊架了醉漢的肩膀:「老爺,您走錯了。梁大人在隔壁呢?」
夏志清件這人說的有趣,也笑道:「我這裡沒有什麼梁大人……」說著,突然想到那個姓杜的就是聽著什麼「梁大人」才不理自己的……他不由仔細地打量了那醉漢一眼。
三十來歲的年紀,身體已經發福,眼皮浮腫,一看就是在酒色上極為縱容的人。
「哦!」那醉漢搖搖晃晃地靠在了門框上,目光游離地望著小廝,「老爺我,我錯了!」一副質問的口氣。
「沒有,沒有!」小廝哄著那醉漢,夏志清就看見那個姓杜的跑了過來。
他對著那醉漢滿臉的諂媚:「林大人,林大人,您慢點。我們梁大人惦著您,特意讓我來扶您的。」說著,就伸手去扶那醉漢。
那醉漢目光狐惑地盯著杜姓的男子:「你說,季敏沒有走?」
杜姓男子連連點頭:「沒走,沒走。正在等您呢!」
那醉漢就仰頭哈哈一笑:「我還以為他被那母老虎打怕了,不敢和我出來喝酒了……」
「沒有,沒有!」杜姓男子上前扶了醉漢,連聲保證著,抬頭又看見夏志清。他歉意地朝著夏志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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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時間:
2011-2-1 09:02 AM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世界很小
「我家裡一大堆,沒有一個服服帖帖的,」那醉漢笑道,「他家裡只有兩個,卻天天鬧得雞飛狗跳牆……」
杜姓男子和那小廝扶著醉漢轉身:「是,是,是!」
「不,不是!」醉漢朝空中伸出三根手指,「他有三個……那個最厲害……不僅跑了,還把他給整得灰頭土臉的……」說著,他側首望著杜姓男子,「你不知道吧!你們梁大人,以前做過閣老的女婿——沈閣老的女婿……」
杜姓男子一怔。他本是江南人,的確不知道有這件事,但聽這口氣,也不是什麼好話,自然不能說下去,忙笑道:「我只知道,我們梁大人在等著您喝酒呢!」
一旁的夏志清聽得分明。
你們梁大人,以前做過閣老的女婿——沈閣老的女婿!
和離……沈家姑奶奶……沈閣老……德才兼備……
幾個念頭在腦中轉瞬即逝,他卻心中一動,疾步追了過去。
那醉漢在杜姓男子的攙扶下邊走邊笑拐進了隔壁的雅座:「他妻運不好。第一個,蛇蠍心腸;第二個,飛揚跋扈……我官運不如他,艷福卻比他多……」
「稟成兄,你又喝多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不悅道。
夏志清循聲望去,就看見隔壁雅座的上座坐著一個吃得滿臉通紅的男子,姓魯正滿臉諂媚地手捧著一碟桔子站在他的身邊。
醉漢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跌跌撞撞地搭著那男子的肩坐在了他的身邊,隨手拿起魯姓男子碟中的桔子,不服氣地道:「我林稟成是什麼酒量?我能喝多了?」一邊說,一邊把那桔子塞進了嘴裡,「我這是為你抱不平!」
「大人,大人,」杜姓男子神色急切地撲了過去,「使不得,使不得!」
那魯姓男子見狀,忙討好地笑著伸手去討那桔子:「林大人,林大人,我服侍您。」
被稱作林稟成的男子張著醉眼盯著姓魯的男子看了半響,把桔子丟到魯姓男子的手中,拍了拍魯姓男子的胸,「不錯,不錯。還知道服侍爺。」然後轉頭對身邊的男子粗聲粗氣地道:「季敏,你把我叫出來喝酒,就沒有把我當外人。這件事,我給你做主了。揚州段的河堤就給你們修了!」
杜姓男子和魯姓男子一聽,立刻露出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跪在了兩人面前:「梁大人,林大人,您們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夏志清這才知道,原來這兩人是來京都找路子的。
在他轉念間,那小廝已過來關門。看見夏志清站在門口,他一怔,有些不耐煩地道:「這可是尚寶司梁季敏梁大人的私人宴請……」說著,就當著夏志清的面「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夏志清望著緊閉的?扇門,怒火中燒。
不過是個小廝而已,竟然敢這樣對待自己……想自己好歹也是個秀才,他日中舉,亦能在明鏡高懸之下坐……可恨這些人狗眼看人低!
他越想越是氣憤。
特別是想到上座上坐著的梁季敏……應該就是和沈家姑奶奶和離的男子……他品行不端,連自己的妻子都嫌棄之人,竟然能當官坐府被人巴結……
想到這些,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裡浮現。
沈家姨娘說梁季敏人面獸心,那是因為他們和梁季敏有垢;閔夫人說梁季敏怙惡不悛,那是因為閔大人和沈家交好……說到底,都是一面之詞。
舟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夏志清娶妻娶德,不論出身貧賤。如果聽信一面之詞誤會了梁季敏而娶了悍妻回家,一世英明豈不付之東流!
他又仔細地回憶了當時的情景。
沈家的姨娘一直說,自己是妾室,所以想給姑奶奶找個不小瞧她的嬌客,這樣一來,自己的兒子也有個人照應。還說,家裡曾經被抄過家,沒什麼值錢的陪嫁,嫁入高門大戶,怕妯娌間攀比,讓姑奶奶受氣……當時自己一聽說沈家詩書傳家,姑奶奶又是節烈孝女,心裡就有了幾分喜歡了。又看這姨娘一心鑽進了錢眼裡,想吞了沈家姑奶奶的錢找個不要嫁妝的人家,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憐憫來。夏家在舟山雖然不能與閔家相比,但也是數得上的人家,對這些錢財之物倒是不看重,姨娘所說的條件,一口就答應了……現在想來,倒有幾份的蹊蹺。
閔夫人說,一般的人家沈老爺根本看不中。既然如此,姨娘怎敢當家作主嫁姑奶奶……說不定,這是沈家早就定下的主意,想在遠離京都的地方找個不知道內情的女婿!
夏志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自己不會是被人忽悠了吧?
這樣一想,他轉身就回到了雅座,輕手輕腳地把耳朵貼到牆上——想聽聽梁季敏和林稟成都說了些什麼?會不會提到沈家的事?
百花樓的隔間都是厚厚的冷松,夏志清只能隱約聽到陣陣笑聲。
他猶不死心,把耳朵貼得更近。
還是只能聽到模模糊糊的隻言片語,至於表態的什麼意思,那就完全猜不到了。
夏志清訕訕然站直趕了身子,回到了座位上。
儘管如此,他心裡還是惦記著這事。遂打開了門,想找個機會和那邊的人搭上話,也好摸清楚梁沈兩家為何要和離。
隔壁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那姓杜的來來回回叫了好幾次酒,每次夥計們都抬著小酒缸從夏志清門前走過。
好不容易,那姓杜的晃晃悠悠走了出來,叫夥計道:「去,去樓下,把梁,梁大人,林,林大人,的,的隨從,叫來!兩位大人要,要走了!」
夥計應聲而去。
夏志清也起身走到了門前,正好看見那姓杜男子轉身進了雅座。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就看見夥計領了兩個隨從打扮的男子上來去叩了隔壁的門。
那兩個隨從見夏志清站在門口張望,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夏志清見狀,就朝屋裡縮了縮。
隔壁開了門,兩個隨從進去,一陣挪椅拖桌的聲音後,梁季敏和林稟成被攙了出來。
兩人喝得都有些多,歪歪斜斜地靠在隨從的身上,腿在地上拖。
「你放心……是國舅爺的親戚……我們一定照顧……」就這樣,林稟成還嘟嘟囔囔地對姓杜的和姓魯的拍胸。
姓魯的估計也喝了不少,拉著林稟成的手就低聲道:「您,您放心。我們都知道。明天就去府上拜訪……」
姓杜的比那姓魯的要謹慎的多,雖然也喝得滿臉通紅,聞言還是拉了姓魯的一下:「好好扶了大人們下樓。」
魯姓男子聽了,呵呵一笑,擠到前面去領路。
受當時的工藝技術的影響,像百花樓這樣三層的高層建築,樓梯和走廊都很狹小。這樣一來,幾個人不能避免地擠成了一團。
正好有雅座門打開,有人一邊側身和後面的人說話一邊走了出來:「……人怎麼還沒有到?」
雙方撞到了一起。
林稟成一個踉蹌撞在了牆板上,他呻吟了一聲,破口罵道:「哪個不長眼的王八羔子,連爺也敢撞……」
那人退後一步,笑著朝林稟成等人拱了拱手:「一時走快了,還請老兄見諒。」
夏志清看著不由在心裡暗叫可惜。
道歉的男子年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膚白賽雪,眉目如畫,比女子還要漂亮幾分,向後退的時候卻肩膀一歪——分明是個跛子。
林稟成卻是喝多了,又被撞得昏頭轉向的,哪裡還去注意那人的模樣,又聽那人口氣謙遜,想著身邊還有姓杜的和姓魯的兩個仰仗自己的人,不由豪氣沖天,趄趄趔趔地朝那人揚手打去,嘴裡罵罵咧咧:「你以為你是誰?敢在爺面前稱兄道弟……」
他的話音未落,夏志清就看見那跛足你那只身後衝出一個身材矮小、面帶風霜的男子,他抬臂就把林稟成揚過去的手擒住,輕輕一甩,領稟成如陀螺似地轉著圈兒壓在了一旁隨從的身上。
在林稟成殺豬般的嚎叫聲中,那隨從被他衝過來的力量壓得腿一軟,趴在了地上。
走廊裡的人一時驚呆。
百花酒樓的夥計卻是有經驗的,見狀,一聲不吭地跑到樓下去找掌櫃的。
杜姓男子是慣走江湖的,一看這陣勢,就知道遇到了高手。
他一個激靈,揚起手朝著自己的臉左右開弓輕輕地煽了兩下,清醒清醒頭腦,這才笑著迎了上去:「敢問這位爺尊姓大名?」說著,指著梁季敏道:「這位大人是定遠侯的弟弟、尚寶司卿梁季敏大人,」又指了林稟成,「這位是刑部給事中林稟成林大人。」然後拱手笑道:「鄙人姓杜,是從江蘇揚州來京中看望姑父林同林大人。剛才喝多了,言語中多有得罪,還請這位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多多原諒!」
那跛足男子笑容親切,不像動怒的樣子。笑著正在開口說話,一旁的梁季敏已失聲叫道:「戴將軍!」
杜姓男子有驚愕地望著梁季敏。
梁季敏已推開扶著他的隨從趄趄趔趔地朝被答為「戴將軍」的人走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都是舊識
「戴將軍,」梁季敏拱手行禮,「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將軍,真是三生有幸。」
「梁大人客氣了!」戴將軍回禮,「剛才是我沒有注意,還望梁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說著,又望向林稟成,「我身邊的這位常師傅,是武技高手,出手一向有分寸。林大人,你沒什麼事吧!」
林稟成想到戴貴那個「羅剎將軍」外號的由來,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頓時酒醒了七、八分。他顛顛地跑過來給戴貴行禮:「下官喝多了,請戴將軍看在同為朝臣的份上,原諒在下失禮之處。」
杜姓男子心中暗暗吃驚。
沒想到這個長得像女人一樣的年輕男子竟然真是個「將軍」。大周王朝重文輕武,梁季敏已官居五品,又是出身功勳世家的天子寵臣,在這個戴將軍面前也如此恭敬,想來是此人身份尊貴異常了……大周王朝有哪家顯貴姓戴?戴,戴……
一個念頭升起。
難道是原上柱將軍、遼東總兵戴勝輝的兒子?那個在京都保衛戰中立了大功的戴貴不成?
想到這裡,他不由心中一悸。
戴家父子現在可是大周王朝炙手可熱的寵臣啊!
他忙上前一步,自我介紹道:「戴將軍,久仰久仰……」
戴貴的目光轉到杜姓男子的身上,笑道:「你說你是林大人的侄兒?我和林大人也很熟。」
杜姓男子忙道:「蒙大人垂問。在下正是林大人的侄兒。小的姓杜,單名一個『安』字。」
夏志清不由在心裡暗道:原來這個人叫杜安啊!
「杜安?」戴貴目露困惑,「天賜的哪個姐姐嫁給了姓杜的?」
天賜正是國舅爺林同的乳名。
杜安男子聽著額頭冒汗,忙解釋道:「家母年輕的時候曾經在林大人房裡服侍過,後來被太夫人收為了乾女兒……」
原來是個攀上的親戚!
戴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不再搭理那杜姓的男子,只對梁季敏道:「我在這裡設宴款待朋友,梁大人如若不嫌棄,一起來喝杯薄酒如何?」
梁季敏很是為難的樣子:「天色不早了……」
戴貴聽著眼中就露出幾分促狹:「『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梁兄名季敏,怎突然犯起『季常癖』來!」
梁季敏聽著臉色漲得通紅,嘴角微翕,喃喃無語。
「戴將軍此言差矣!」雖然私底下林稟成也會嘲諷梁季敏幾句,可當著外人,特別是這些武將,林稟成是不會讓梁季敏受辱的。他正然地道:「梁大人要早些回去,並不是為了趨奉夫人,而是梁侯爺擔心梁大人喝酒傷身,敗了根基,梁大人不想忤逆兄長之意,這才急著趕回去的。」
戴貴聽了臉上露出「贊同」的表情,連連點頭:「也是。說起來,梁兄好像還沒有過孝期。」
聞言,所有站在走廊上的人都是一怔。
「我真是欣賞梁大人。」戴貴感歎道,「被今上『奪情』的人,您還是第一人。就是令兄,也在家『丁憂』……」
梁季敏笑得尷尬,喃喃地道:「這也是今上的錯愛……」
林稟成聽著卻覺得梁季敏太過「膽怯」,他瞪了梁季敏一眼,然後笑望著戴貴打斷了梁季敏的話:「為君分憂,是做臣子的本份。梁大人也是沒有辦法啊!」
「是我失言了!」戴貴笑著向梁季敏道歉,「林大人說的對,這是做臣子的本份。」
林稟成聽著戴貴服軟,頗有幾分得意,又見戴貴一副溫和模樣,正想趁機訓斥戴貴一頓,耳邊卻傳來腳踏樓梯的「??」聲。
大家都朝樓梯望去,就看見剛才站在走廊上的那個小夥計領著一個穿著茄色紵絲直裰的男子走了過來。
「二哥,你,你怎麼在這裡?」梁季敏望著來人,很是不安。
被梁季敏稱作「二哥」的梁叔信狠狠瞪了梁季敏一眼,然後換上一副春風滿面的模樣,這才轉身朝著戴貴等人拱手作揖:「來的都是客。」又對戴貴道,「如果我這兄弟得罪了將軍,還請將軍您大人大量,不和他一般見識!」
戴貴笑道:「二公子客氣了。我聽說定遠侯的兄弟開了一家酒樓,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是百花樓。看來,梁家真是藏龍臥虎啊!」
梁叔信微怔。
戴貴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不善的意思……難道是季敏說了什麼,得罪了他。
想到這裡,梁叔信的笑容更是謙和,他朝著戴貴拱手行禮:「我也只是參了一份股罷了,不敢當戴將軍誇獎。」
戴貴聽著,眼底就有了幾份異樣的笑意,梁叔信看著這笑意卻心裡直打鼓,覺得戴貴開口,定不是什麼好事。轉側身對梁季敏道:「大哥讓我來尋你,你果然在百花樓。還不快隨我回去。」說完,略帶責備的說林稟成,「林兄是兄長,怎也不管管季敏,讓他隨意在酒肆出沒。」
林稟成不由辯道:「我們是和林大人的侄兒一起喝酒——又沒有旁人!」
那個叫杜安的一聽,立刻上前給梁叔信行禮:「叔叔在上,侄兒這廂有禮了。」
梁叔信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上一截的杜安,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杜安是個察言觀色的,忙道:「我來前,太夫人曾吩咐。說進了京,一定要看望梁大人,我這才來前打擾的……」
林家,自然是今上外家。
為他家辦事,還有什麼好說的!
梁叔信在心底暗暗歎一口氣,朝著走廊上的人行禮,道:「我和家弟先告辭了。」又吩咐身後的小夥計,「戴大人這桌,算我的。」
戴貴笑了笑,沒有作聲,倒是他身後的常師傅,抓耳撓腮地不自在。
杜安一聽,立刻上前扶了還醉醺醺的梁季敏,一邊朝著戴貴點頭,一邊魚貫著隨梁叔信而去。
夏志清心中一動,尾隨在梁家眾人的身後。
待他走到樓梯前正要下樓之際,聽見那個常師傅在身後道:「幹嘛要那個梁叔信請客啊?」
夏志清聽著那語氣十分的不滿,又想到常師傅一身隨從的打扮,卻說出與隨從極不相符的話來,不由好奇戴貴會怎樣回答,腳步就慢了慢。
「送上門的白食我難道還推出去不成?」戴貴答道,說話的口氣很隨和,像和自己十分要好的朋友般。
夏志清不由回頭一?。
就看見戴貴將常師傅往雅座裡推:「好了,好了。我下去等蕭颯。這個傢伙,自從回來以後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知道在幹什麼?約他吃頓飯,讓我等了快一個時辰。他要是再不來,這頓讓他請。」
「他現在身不由已嘛!」夏志清聽常師傅為那個蕭颯辯道,「你也知道,他如今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自然有好事之徒巴結奉獻上意,時時給他穿小鞋……你和他那麼好,有機會還是幫他說說情吧!」
夏志清就聽到戴貴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很是無奈的樣子。
常師傅見狀,也歎了一口氣,轉身朝樓梯走去:「你腳不好,還是我去吧!」
夏志清嚇了一跳,怕被這個叫戴貴的和常師傅發現他在偷聽,忙快步下樓追去。
他一邊下樓,一邊往下望,就看見梁叔信等人已走到了二樓的轉角。
夏志清看著他們走到一樓的樓梯口,並不向前去百花樓的正廳,而是隨著梁叔信拐進了樓梯間南邊角門。
夏志清見了,不由有幾分猶豫。
他今天之舉已非君子所為。再追過去……
但一想到在閔家的初見——白玉般的面龐,靈動慧黠的眸子時,他不再遲疑。
一定要搞清楚兩家和離的真正原因……了不起自己以後對沈家姑奶奶十二萬的好就是了!
夏志清又等了一會。
還好這邊都是雅間,來往的人不多!
他趁著一個四下無人的機會,急步朝南邊的角門過去,推門而入。
角門後面是個花園子。
因是晚上,又在元宵節期間,雖然看不清楚具體模樣,但星星點點地閃爍著紅色的燈光,照著這園子別有一番情趣。
夏志清望著眼前的情景,恍然大悟。
百花樓不同於一般的酒樓,他原是先朝的一座王府的一部分,雖然改了門簷,但它原有的輝煌還依然可見。
廣亮大門,左右各立屋簷高的石獅子,進了門,可並行兩輛馬車的甬道,兩旁是合抱粗的古樹,甬道盡頭就是百花酒樓三屋的正樓,正樓後面緊挨著砌了一堵牆。
他當時就在感歎,閔家的管家怎麼說閔先生喜歡到百花酒樓來喝酒,還說那裡是京都最好的酒樓,看這樣子,不過是樓層高一些,佈置的雅致些,相比江南的一些大酒樓,也不是十分出色。如果把牆後的那幾個院子一起買下來打通了做個花園,或是把左右兩邊的花園買下打通了做百花酒樓的花園,那百花酒樓的景致只怕是比現在強上百倍。
原來竟是自己想錯了——先前看到的花園竟然就是百花酒樓的。
可為什麼要這樣佈置呢?
夏志清正奇怪著,就看見南邊有一團簇在一起的紅燈籠不時移動著,知道那是有人提著燈籠照路,遂看準了方向,快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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