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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齊晏 -【王者天下之三】天王 [打印本頁]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3 PM     標題: 齊晏 -【王者天下之三】天王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7-14 01:5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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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十二歲便登基為帝的元狩,幸運地擁有極佳的太傅調教,
因此,他年紀小小就能獨自應付那些爭權奪勢的皇叔伯,
對於久經政治風雨的一批老臣,他也能輕鬆地掌握駕馭,
幾年下來,他成為天鳳皇朝百姓稱誦的明君、好皇帝。

然而,他卻有一個極大的毛病,那就是不愛與女人親近,
二十歲的處子皇帝,已成了朝廷最迫切要解決的難題,
正當此時,龍紀王朝的新帝剛登基,飽受南方異族侵擾,
為了求援,對方願將皇七公主送他為妃,以期成為友邦,
對他而言,嬪妃只是後宮的美麗擺設,多或少都無妨,
不料這脾氣火爆、行為囂張的新妃,卻意外討他喜歡……

【出版日期】 2009/12/17
【出版社名稱】 狗屋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 花蝶系列 1317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5 PM

第一章

  「七公主駕到——」

  兩名太后宮裏的貼身宮婢,分別各捧著盛開的牡丹花穿過後宮東配殿小平房前的甬道,忽然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扯開喉嚨高喊著。

  兩名宮婢對望一眼,遠遠看見一個老太婆搖晃著佝僂的身子走來,隨即發出不屑的輕笑聲。

  「醜嬤嬤,您老人家可真是中氣十足啊,人未到聲先到,不過這兒冷清得很,若咱兩個沒打這兒經過,真不知您是喊給誰聽呢!」一名宮婢冷諷。

  「大膽賤婢!見到七公主還不跪下叩頭!」

  被喚為醜嬤嬤的老太婆頭髮和牙齒幾乎都快掉光了,人枯瘦得就像根焦了的乾柴,但是斥駡小宮婢的蒼老嗓音倒是充滿了威嚴。

  兩名宮婢的視線朝醜嬤嬤身後瞥去一眼,站在醜嬤嬤身後的是美麗絕倫,嬌豔得宛若桃花的龍紀皇朝七公主——應天禹。

  「是——」

  捧著牡丹花的兩名宮婢對這位先帝的第七個女兒非但毫無所懼,甚至神色輕蔑地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蹲了蹲身。

  「奴婢見過七公主。」

  「怎麼,要醜嬤嬤提醒,你們才認得本宮是七公主嗎?」應天禹美麗的眸子淩厲地瞪視著她們兩個。

  兩名宮婢神情滿不在乎。「奴婢們天天只侍候著太后一人,並沒見過七公主幾回面——」

  「該死的奴婢,居然還敢回嘴!」

  醜嬤嬤伸手就給那回嘴的宮婢一耳光,但她年紀大了,手勁不夠,那一耳光像拍灰塵似的。

  「我哪里說錯了?在宮裏頭一年半載也沒機會見到七公主一次呀!」

  那宮婢並不感覺疼,只高抬著下巴死瞪醜嬤嬤。

  另一個宮婢冷哼一聲。「醜嬤嬤,要不是看您年紀大了,不想與您計較,否則咱們這一狀告到太后那兒去,您可就早幾日駕鶴西歸了!」

  應天禹揚手朝那宮婢甩去一個清脆的大耳光,俏臉氣得通紅。

  「狗奴才、混帳東西!你現在就把本宮的模樣記清了,本宮現在打了你,你只管到太后面前告狀去!」

  兩名宮婢低了頭不吭聲,但心底對應天禹依然沒有半分畏懼,眼神依然輕蔑。

  「罰你們掌嘴五十,沒有跪足一個時辰不許起來!」應天禹擺出傲然的尊貴姿態。「嬤嬤,我們走。」

  「是,公主。」

  醜嬤嬤轉過身,用枯瘦的雙手攙扶著應天禹離去。

  兩名宮婢見她們走遠,便站起身拍了拍裙襬的灰塵,絲毫不把應天禹的懲罰放在眼裏。

  「真是倒楣,怎麼就剛好碰上了她們!」宮婢難掩一臉嫌惡。

  「太后、皇上都不想理會的公主,她們怎還敢如此囂張,走到哪里都擺個公主的臭架子!」另一名宮婢冷笑。

  「每回都看她穿那一身衣裳,嘖,真是可憐又寒酸的公主。」

  宮婢嘴裏說「可憐」,眼裏卻沒有半分同情。

  對身為奴婢的她們來說,應天禹只是個先帝爺隨意臨幸宮婢之後所生下來的公主,自小就受到先帝后的冷落,也受到皇兄、皇姊的輕視,然而應天禹卻也不知是沒有察覺自己不受重視還是天生臉皮生得厚,明明沒人把她當回事,卻還總是愛擺出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態,令她們更加瞧不起。

  「太后恐怕都忘了咱們宮裏頭還有一個沒出嫁的老公主吧?」

  都二十歲了,再不嫁人有誰要呀!

  「唉呀,七公主的指甲把我的臉刮花了!」

  挨應天禹一耳光的宮婢摸到臉頰上的血絲,驚呼一聲。

  「走,告訴太后去!」

  兩名宮婢各自抱著牡丹花,忿忿地回宮。

  這邊的應天禹和醜嬤嬤回到自個兒簡陋的宮院,宮門一關上,應天禹立即反過來攙扶醜嬤嬤。

  這間東配殿旁的小平房是應天禹的生母生前居住之所,她的生母是個極為貌美的宮婢,豔麗驚人,但皇后嫌她氣質狐媚,把她分派到禦膳房煮茶水。

  誰知,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她在先帝面前露過一次臉,先帝臨幸她一回之後便懷上了應天禹,先帝的皇后得知後大發一頓脾氣,先帝便冷落了她們母女,從此完全不加過問。

  應天禹的母親是個卑賤的宮婢,儘管生了皇女,但先帝后並沒有撥任何一名太監、宮女服侍她們,僅把年邁的醜嬤嬤調過來照料她們。

  這醜嬤嬤原來不醜,年輕時曾是貼身侍候先帝生母皇太后的宮女,先帝生母崩逝後就被分派到禦膳房裏,一待就是幾十年,成了宮裏年紀最大的老宮女。

  後來,她不幸生了一場大病,從此瘦得宛若骷髏乾柴,應天禹的母親和她同在禦膳房,曾細心照料過她幾回。

  之後,應天禹出生了,先帝后竟調派她這個年邁的老宮女去服侍她們母女,她知道先帝后是故意要欺辱她們母女,因此更加憐惜她們備受冷落的處境。

  由於她年輕時曾是太皇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女,十分熟悉太皇太后行走坐臥的排場和做派,為了不讓應天禹自小養成自卑的性格,總是教她要如何當一個公主,要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下人奴婢們瞧不起,所以儘管應天禹在宮裏完全被忽視、被冷落,她仍然努力維持皇室公主該有的尊嚴。

  「真不愛出門,每回一出去總是受一肚子氣回來!」

  應天禹氣呼呼地說,一路昂首挺胸,端著的架勢在進門後全都鬆懈了。

  醜嬤嬤無奈地輕拍她的手背。

  「公主,咱們宮裏都有兩年沒添置新東西了,公主這身衣裳還是孝喜帝在位時給你裁制的,如今也都穿舊了,咱們若不去求見皇上,內務府是不可能理咱們的,誰知道皇上竟給咱們吃了閉門羹。」

  應天禹在南窗下鋪著毛氈的躺椅上坐下,毛氈早已扁塌了,也掉了不少毛,她雖然貴為皇七公主,但房中的陳設卻幾年來都不曾更換過。

  「還是雅束哥哥好,他在位時總會記得我,那幾年賞了我不少好東西,可惜好日子就過了那麼幾年而已。」應天禹低聲說,輕歎口氣。「算了,我就穿這些舊衣裳也無妨,何苦為了幾件新衣裳要苦苦地求人。」

  「你是公主呀,公主要有公主的威儀,就是要打扮得雍容華貴、光鮮亮麗,這樣奴婢們才不會瞧不起你。」

  醜嬤嬤從炭爐上提起茶壺,沏了壺茶。

  應天禹很自然地走過去幫醜嬤嬤把茶端到桌上,若有所思地捧起缺了一角的茶盞輕啜一口。

  「這茶……」

  她蹙起眉,盯著淡褐色的茶水看半天。

  「怎麼了?」醜嬤嬤湊過去嗅了嗅。

  「是不是黴了?」

  味道不對了。

  醜嬤嬤趕忙拿起剩餘的茶葉細看,愕然喊道:「唉呀,真的是黴了!快快倒掉,別喝了!」

  「真可惜,這是我最喜歡的茶。」應天禹默默地放下茶盞。

  「公主,咱們明日再去求見皇上,讓內務府再給你添些新鮮的茶葉來。」醜嬤嬤輕聲安慰。

  應天禹點了點頭。

  有誰知道,她這位皇七公主竟然得為了這些生活瑣事奔波勞碌呀!

  ***

  在龍紀皇朝東北方有個國力強大的鄰國——天鳳皇朝。

  年輕的皇帝楚元狩正在他的寢宮永夜宮內與堆疊如山的奏章奮戰。

  夕陽斜斜地透過紫藤架的隙縫,照著他年輕俊美的臉龐。

  一道淡金色的茶水從壺嘴緩緩注入杯裏。

  「這茶……」

  元狩放下一份令他頭疼的奏章,慵懶地斜倚在雕花躺椅上。

  一旁正拿著軟枕靠在他背後的總管太監海信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輕聲問道:「皇上,這茶哪里不好了?」

  「還是君山茶嗎?」

  元狩微微蹙眉,纖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輕敲著桌案,神色若有所思。

  「是,是魯國公進獻的君山茶。前些時候皇上贊這茶味道甚好,所以奴才這幾日一直讓禦茶房煮這味茶,莫非皇上喝膩了?」海信恭謹低詢。

  「換掉。以後魯國公進獻的任何一樣東西,都不准出現在朕的眼前。」元狩淡淡地說。

  方才奏章內參魯國公的幾條罪狀當中,其中一條竟是魯國公四處搜羅童女淫樂,任憑妻女如何勸說都無用。想到這裏,他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中便掠過一絲難以忍受的嫌惡。

  「是,奴才遵命。」海信連忙示意兩旁的宮女將白玉茶盞撤下。

  「什麼時辰了?朕又累又餓。」元狩站起身舒展一下身體。

  海信忙回身使個眼色,門外的小太監立刻匆匆備膳去。

  「回皇上的話,才剛過申時。」海信靠過去替元狩搥搥肩膀、捏捏手臂。「皇上想在哪一處用膳?」

  「這兒就行了,朕今日不知幾時才能休息。」

  元狩看一眼鋪炕和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和書信,無奈地歎了口氣。

  「皇上想歇息就歇息,看不完的奏摺待明日再看也行,把自己逼得太緊只怕身子吃不消,皇上總也得歇息玩樂呀!」海信笑著說道。

  元狩苦笑了笑。打從他十二歲登基為帝,海信就開始侍候他了,宮裏上上下下也只有海信敢這樣對他說話。

  「貝太傅說過,只要偷懶一日就會想偷懶第二日,久而久之便會養成怠懶的性格。朝政一日不能荒廢,所以一天都不能偷懶。」

  他雖然也很想賴在床上整整一天什麼都不做,但是八年來處理政務的習慣已經養成,他想改也改不了。

  「咱們天鳳皇朝出了皇上這樣聖明的君主,是天下臣民之福啊!」海信打從心底由衷地說。

  元狩笑而不語。

  他這一生就是為了天下臣民之福而活著,身為帝王是他的宿命,而成為一個能令天下臣民幸福快樂的君王是他的使命。

  兩名捧膳太監走進來,將熱騰騰的飯菜一一放在桌案上,揭開食蓋後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桌上擺著一碗白米飯,兩道鹽水汆燙後用芝麻香油拌過的蔬菜,一道清蒸的魚,一道用玉米、蛋和豆類拌炒的菜,其餘費事料理的肉類膳食一道都沒有。

  如此簡單的禦膳是元狩要求的,他更要求一概不許烹煮肉類膳食。

  會有這樣的用膳習慣,起因在他十五歲那一年。

  那年鬧過一次大饑荒,數十萬百姓、牲畜餓死,當他聽聞屍橫遍野後痛心不已,便下定決心食素七七四十九日為百姓祈福,在此之後便養成了清儉的用膳習慣,從此他不再是那種會在用膳時擺上幾十道珍饈的奢靡帝王。

  「這是什麼?」

  元狩剛端起飯碗,瞥見一道色澤烹調得相當鮮豔的肉類菜肴,忍不住蹙起了雙眉。

  「皇上,這是太后賞賜的鹿肉。」海信加重了「太后」兩個字。

  聽到「鹿肉」兩個字,元狩便立刻想到了麋鹿那雙無辜的大眼睛。

  「拿走,你們分著吃吧。」他看也不看那道菜一眼。

  「皇上,太后要是知道了會不高興的。」每一回領下這種賞賜總是令海信心驚膽顫。

  「用不著讓她知道。」元狩優雅地一口一口吃著飯。

  這時外頭走進來了一個小太監,提著一籃食盒,恭恭敬敬地俯身叩首。

  「奴才給皇上請安。」

  元狩認出這個小太監是「飛霞宮」端容皇貴太妃的人,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又是太妃讓你送賞膳來嗎?」

  「是。這是皇貴太妃特意命廚子為皇上做的琵琶大蝦。」

  小太監打開食籃,捧出一道盛滿了十數隻大蝦的瓷盤。

  「又是蝦!」元狩瞪大了雙眼。「這麼多的蝦,朕一個人怎麼吃得了?」

  「皇貴太妃說了,命奴才一定要看著皇上吃完。」小太監怯怯地說道。

  元狩深深抽口氣,這陣子太后和太妃頻繁地送賞膳給他,不是鹿肉就是大蝦,全都是滋補的聖品,尤其鹿肉和蝦有補腎壯陽、補精益氣的功效,送這兩道菜肴背後的涵義不言而喻了。

  「每天吃這些東西是為朕好嗎?這種補法,只怕朕很快就會暴斃了吧!」

  有沒有搞錯,他才二十歲呀!

  聽見「暴斃」兩個字,海信和一班小太監、小宮女當場魂飛魄散,嚇得紛紛跪下,口中頻呼——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國之君胡說些什麼!難道母后會害你暴斃不成?」

  沒人聽見皇太后的轎輦進了永夜宮,所有的人一聽見皇太后慍怒的聲音,全都害怕得匍匐於地,不敢喘氣。

  皇太后,元狩的生母。

  她頭戴翠玉金釵、珊瑚流蘇,面容圓潤貴氣,在十數名宮婢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兒臣叩見母后。」

  元狩屈膝行禮,心中暗暗厭煩地歎了口氣。

  「你當真一口都沒吃?」

  皇太后看了那一盤鹿肉一眼,細眉豎起。

  「兒臣不愛吃鹿肉,請母后別再送鹿肉來了,兒臣一口都不會吃的。」

  元狩對生母說話的態度向來恭謹,但一向有什麼就說什麼,從不掩飾。

  「你就只吃端容給你送來的大蝦嗎?」

  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與先帝寵妃端容皇貴太妃之間的感情比她這個生母更好,她就冷透了心。

  元狩苦笑了笑,自他懂事以來,皇太后和端容皇貴太妃之間就已妒恨糾纏了,兩人從爭寵著丈夫的愛一直到如今還要爭寵著兒子的愛。

  「蝦子兒臣敢吃,但也不會多吃,母后不必多心。」

  他總是化解她們兩人之間的妒恨,總是得如此。

  「天天都吃這些東西,這像一國之君的膳食嗎?瞧瞧你,整個人瘦成什麼模樣了。」

  皇太后看著桌案上的菜色,搖頭長歎。

  「母后儘管問問御醫,兒臣身體健壯,並不需要這些滋補品。」

  皇太后伸手擺了擺,侍立身側的太監宮女們紛紛退下去,只留下她和元狩兩個人。

  「元狩,你可知道你父王十五歲時便有了你。」

  沒有了外人在,皇太后的話說得更為直接了。

  果然又來了。

  元狩的眉頭微微聚攏。

  「孩兒知道。」

  每隔十天半個月總要提醒他一次,想不熟都不行。

  「那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太后把目光直盯住他。「四個妃嬪是你自己挑選的,永夜宮裏侍候你的宮女一個個也都是經過精挑細選,你怎麼連一個都不感興趣?照理說,母后早該當皇祖母了!」

  這個問題其實始終也困擾著元狩。

  宮中的女子個個豔麗奪目,但他只喜歡遠遠地看著,欣賞她們嬌豔的姿色,就像欣賞一幅仕女圖,然而也就僅止於此。

  他並不喜歡這些女子親近他,一旦她們靠近了,他就能清楚看見她們眼中的迎合、柔順、畏懼,那都只是為了想要從他身上奪取她們想要的東西,例如恩寵、地位、金錢和權勢等等。

  女人之間的爭寵妒恨他從小就看到大,再美的女人一旦妒恨起來也都成了蛇蠍猛獸,所以他一點兒都不想親近任何一個女人,年滿二十了還是個不近女色的處子皇帝,可把皇太后和太妃給急壞了。

  「先皇只留下你一個皇子,子息不旺,就連尋常人家都希望多子多福,何況咱們帝王家呢?你這樣清心寡欲怎麼行!」皇太后的口氣峻厲。

  「兒臣會……努力。」元狩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上回也是這麼敷衍我!」皇太后重重哼了一聲。「今天無論如何你都得找一個嬪妃侍寢。」

  「母后,兒臣還有很多奏章沒批——」

  「全都擱著!生下咱們天鳳皇朝的子嗣和國政同等重要!」

  面對母親斬釘截鐵的決定,元狩只是淡淡別開臉,孝順地服從了。

  ***

  夜色濃重,萬籟無聲,元狩正在燈下批奏章。

  羽嬪在海信的帶領下,走進永夜宮。

  「皇上,羽嬪侍駕。」海信低聲說道。

  「知道了,退下。」

  元狩緩緩抬眸,看著跪在身前的羽嬪一眼。

  她的雲髻松綰,輕軟的綢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上身罩著銀狐短襖,雪白的臉頰泛著瑰麗的紅暈。

  她原本就是後宮四嬪妃中最美的一個,此時嬌羞的模樣讓她看起來更為可愛動人,元狩本就是年輕男子,自然也愛燈下看美人。

  「起來吧。」他微微一笑。

  「是。」

  羽嬪緩緩起身,卻不知怎麼地踩住了裙襬而絆倒。

  「沒事吧?還好嗎?」

  元狩急忙起身離座,輕輕將她攙扶起來。

  「皇上……」羽嬪彷佛嬌弱無力般地倒進他的臂彎中。

  元狩一低眸,就看見銀狐短襖內露出渾圓的酥胸,乳峰若隱若現,顯然是為了引動他的情欲而刻意不扣上衣襟。

  「這樣容易著涼,把衣服穿好。」

  他輕輕推開她,替她把胸前的襟扣扣好。

  原本還覺得她羞澀的模樣十分可愛,但這樣大膽的舉止卻壞了他的興致,他並不喜歡女人設計橋段只為了勾引他。

  羽嬪是身負重任來的,好不容易被宣召侍寢了,怎可無功而返?

  「皇上……」

  她整個人又軟綿綿地靠向他,雙臂勾上他的頸項,柔軟的胸脯貼住他的胸膛,若有似無地磨蹭著。

  「你等等,別這麼急……」

  元狩尷尬得紅了臉,但畢竟是年輕男子,簡單的撩撥就讓他的耳際泛起了潮紅。

  比起羽嬪的主動大膽,他倒更像未經人事的處子之身。

  雖然他真的是。

  羽嬪眼見就要得手,更急不可耐地攻城掠地。

  「皇上,羽兒很愛皇上,皇上……」

  她捧住元狩的臉頰細密地吻著,把太后教導她的招數急迫地用在元狩身上。

  「你停、停一下!」

  他轉開臉,不想被她咬住嘴唇。

  「皇上就行行好,給了臣妾吧……」

  驀然間,元狩重重倒抽口氣!她的手什麼時候溜到他的臀部了?竟還又揉又按的,這實在是……太大膽了!

  被這樣霸王硬上弓的感覺實在太差了,他可一點都不喜歡!

  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從自己身上拔開。

  「你別動,不許動!」

  他連忙往後退開兩步,微微喘著氣。

  羽嬪不知所措地瞅著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元狩走回御座前坐下,看她滿臉委屈的模樣,也有點於心不忍。

  「你……不用這麼急,來日方長嘛……」他有些微窘地勸道。

  「皇上!」

  眼見就要功虧一簣,羽嬪情急地沖上前一步。

  元狩連忙伸手制止她。「你別過來、別過來!站在那裏就好了!」

  羽嬪怔怔地站著,茫然問道:「皇上要臣妾站多久?」

  「朕還要看折批折,你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要是困了就自己先去睡吧。」

  說完,他拿起一份奏章低頭批閱。

  羽嬪呆站了半晌,忍不住嚶嚶啜泣了起來……

  次日,皇太后照例一陣暴怒,將元狩訓斥了一頓。

  起初,朝臣和後宮對於元狩始終不曾召幸嬪妃的事都處在靜觀其變的態度,但是後宮傳聞愈演愈烈,甚至開始謠傳皇上是不是有斷袖之癖時,天鳳皇朝上上下下終於開始著了急。

  當今皇上不近女色,二十歲仍是個不經人事的處子皇帝,這儼然已經成為朝廷和後宮要迫切解決的最大難題了!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6 PM

第二章

  西南方的龍紀皇朝皇七公主,也有迫切要解決的大難題。

  應天禹帶著醜嬤嬤站在西苑無極殿外的牆角邊等著攔禦轎。她穿著唯一一套華麗的公主朝服,明黃緞底,用金線織繡著百花雀鳥,雖然已經是幾年前孝喜帝賞賜的朝服,但依然華貴得令人不敢逼視。

  不過,幾年之前她仍是少女身段,這幾年發育長大了,這套朝服便顯得過於窄小,然而這是唯一一套可以顯現她尊貴地位的朝服,所以儘管太過緊窄也一定要穿出來。

  求見皇上幾回總是吃閉門羹以後,她決定不再直闖皇上寢宮了,乾脆等在皇上平日出入的甬路口,如此便不怕攔不到皇上。

  等了近一個時辰後,果見皇上的輕便輿緩緩從前方行來,皇上坐的是四人抬的無項小轎,遠遠就看見應天禹站在甬路口。

  應曼武甚少有機會可以見到這位七皇姑,所以見到應天禹的那一刹那愣了一愣,不過那一身只有皇子、皇女才能穿的服色很快就讓他認出了她的身分。

  「七皇姑!」他訝然喊出聲。

  如今宮裏尚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七公主一人,所以應曼武不消多想就認出她來了。

  只是,他對她的記憶仍停留在她少女時期,今日一見大為驚豔,不知道這位七皇姑竟出落得如此貌美,驚為天人。

  應天禹端著架子行完君臣之禮後,細看應曼武一眼。

  幾年不見,曼武已經從孩童長成十二歲的小少年了,她發現他眉宇間的氣質與他父親愈來愈相像,但是眼神卻平庸許多,不像他父親那麼銳利懾人。

  「七皇姑怎麼站在這兒?這兒是風口,當心受風著涼。」

  曼武步下輕便輿,笑著走向她。

  應天禹其實挺喜歡這個看起來敦厚文雅的皇侄兒,但是她也謹記著醜嬤嬤的教導,就算面對著太后、皇上,她都得做足了公主的派頭,氣勢絕對不能輸人。

  「本宮也不想站在這兒給奴才看笑話,但皇侄兒挺忙的,忙得本宮請見幾回都沒空見本宮一面,本宮迫不得已,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見得到皇侄兒呀!」

  她挺直背脊,維持著皇家公主應該有的尊貴氣度,有意無意地把皇上訓一頓。

  「此事當真?」曼武驚訝地喊道。「侄兒並不知道七皇姑曾經請見,沒人跟朕說過呀!」

  「是嗎?」應天禹淡淡一笑,冷眼瞪著曼武身旁的總管太監。「皇上不知道本宮請見,看來一直有人假傳聖旨了。要不是今日本宮等在這兒,只怕本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得到皇侄兒一面呢!」

  「你們竟敢擋七皇姑的駕?」曼武回眸怒視著總管太監。

  總管太監慌忙跪下道:「皇上,奴才怎敢擋七皇姑的駕?那都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命奴才不許讓外人攪擾皇上。」

  「七皇姑是外人嗎?」曼武怒喝。

  「皇上息怒,奴才只是奉太后的命,奴才有天大的膽也不敢擋七公主的駕呀!」總管太監連連磕頭。

  左一句太后的旨意、右一句太后的命令,自幼就畏懼生母太后的曼武也只能咬牙忍下氣來。

  應天禹冷笑了兩聲。

  「咱們龍紀皇朝如今是童太后把持朝政了,硬是把咱們應氏皇族子孫隔離開來,皇上年紀小,凡事無法作主,看來也就是個傀儡皇帝的命!」

  她毫不客氣地說道,也不管這番話是否會激怒曼武。

  曼武被她的話羞得滿臉通紅,畢竟論及親疏,太后是他的生身母親,孝字當頭,他從來都不敢違拗母親的旨意。

  「七皇姑莫惱,這幾日母后和侄兒正在為異族蠻邦出兵侵擾之事頭疼不已,若有怠慢七皇姑的地方,還請七皇姑別怪罪侄兒。」

  見曼武的態度還算尊重,應天禹心中的不平之氣總算消了幾分。

  「異族蠻邦?皇兄在位時不是都年年進貢的嗎?」

  記得有一年過年,皇兄賞過她一瓶香料,說是南方異族進貢的。

  「父王在位時國庫充裕,異族蠻邦確實都年年進貢,但是皇侄兒登基之後,他們見侄兒年幼好欺,非但不再進貢,還總是一再出兵侵擾邊境國土,為了抵禦異族蠻邦不斷的侵擾,朝廷年年投入兵力和財力,幾年下來不但損兵折將,也耗盡了國庫錢糧。母后提議向天鳳皇朝請求援助,但是咱們和天鳳皇朝並未結為盟邦,他們不見得願意出兵援助。」曼武滔滔不絕地說了半日。

  「天鳳皇朝比咱們強很多嗎?」應天禹好奇地問。

  「是,他們國勢強盛,各地藩王勢力也都強大,令人敬畏。鹹寧帝雖然也是年幼登基,但他的際遇和天賦實在比侄兒強太多了。」曼武感慨地說道。

  「鹹寧帝?」應天禹柳眉輕揚。「他真這麼強?」

  「是啊,他十二歲登基,年紀小小就能獨自應付那些成天圍繞在他身邊爭權奪勢的皇叔伯,在一次宮變中掌控了局勢,讓各地藩王齊心效忠他,就連朝廷那些久經政治風雨的老臣也都能輕鬆掌握駕馭。

  「北方夷族也曾見他是年幼君王便想乘機出兵滅掉他的天鳳皇朝,想不到他正面迎戰,甚至還御駕親征,年僅十六歲不但沒有被欺辱,反而還吞滅了兩大北方夷族,將領土大幅擴張了近一倍,真是令人不得不服氣。」

  曼武對於鄰國國君的讚美,已到了毫無保留的地步。

  應天禹聽得萬分驚異,但神情並沒有太過於顯露出來。

  「所以……皇上要和天鳳皇朝結為盟邦,只要有個強大的靠山,就不怕南邊蠻族欺負了嗎?」她在心中暗罵曼武未免太沒有骨氣了。

  「七皇姑,南方不斷侵略,咱們永無寧日,眼下只有拉攏天鳳皇朝這個辦法了。」應天禹的眼神和語氣尖銳得令曼武緊張。

  「照皇侄兒所言,天鳳皇朝國力如此強大,實在也沒必要跟咱們弱國結盟的,不是嗎?」一針見血。

  曼武像被她這一針戳得洩了氣,長歎一聲。

  「所以母后在想一個和親的辦法,可是兩位妹妹年紀都還小,而有封號的公主們早都嫁出宮了,一時間找不到可以和親的人選……」

  曼武忽然頓住,怔怔地盯著應天禹看。

  應天禹的雙眸漸漸晶亮了起來,原本還很生氣太后和曼武竟然忘記她的存在,但在片刻之間,她就意識到了所謂的「和親」對她來說將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這個機會可以讓她離開這座陰鬱苦悶的囚籠,擺脫絕望的人生困境。

  「如今本朝只有本宮一人尚未出嫁,皇侄兒何不替本宮安排?」她極力壓抑語音中興奮的顫抖。

  曼武眼中流露出了驚喜之色。

  「七皇姑不介意當鹹甯帝的妃子?」

  「當然不介意。」

  打從一出生,她就是個完全不被重視、沒有任何封號的公主,其他的公主姊妹們不是嫁給大將軍就是嫁給公爵侯王,唯有她像被遺忘在後宮的角落。

  雖然境遇如此,也沒有擊垮她身為龍紀皇朝堂堂皇七公主的驕傲,她的眼界高於項,一直都很害怕太后會胡亂安排她的婚姻大事,此時聽見有機會可以嫁給如此優秀的鄰國君王,她怎能輕易放過?

  「侄兒馬上稟告母后這個好消息!」曼武萬分欣喜。

  這幾日他和母后挑遍了世襲貴胄、豪門之女,想冊封一個養公主當成厚禮敬獻給鹹寧帝,但是挑來選去,總是尋不到一個姿色氣質堪與公主封號匹配的美女,沒想到幾乎讓他們遺忘的七公主竟出落得美若天人,又是貨真價實的皇室公主,怎不令曼武欣喜若狂?

  「快去吧!」

  應天禹內心比曼武更為激動,更加迫不及待。

  「委屈七皇姑了。」

  「本宮都委屈二十年了,不用現在才突然良心發現,覺得本宮很委屈。我想,當鹹甯帝的妃子,再怎麼樣也不會比我這二十年來的處境更委屈吧?」

  事實上,想到她未來的夫君是國勢強盛的君王,條件尊貴優秀得遠遠勝過公主姊妹們所嫁的凡俗夫君,而一向輕視她的童太后將來還得向鹹寧帝乞援,光這份報復的快感就夠她驕傲得意的了。

  應天禹直爽的話語總是會刺得曼武臉紅耳熱,他承認自己平時根本不會想起後宮裏還有一位七皇姑的存在。

  「此事還得稟報過母后,母后同意了,侄兒才能作決定。對了,七皇姑為了見侄兒特地等在這兒是因為何事?」他微窘地轉開話題。

  應天禹看他對童太后唯命是從的樣子就不免有氣,她在宮裏的生活會這般淒苦,說到底也是應曼武的錯。

  「本宮只是想請皇上派內務府替本宮添些炭火、茶葉,順便賞幾塊衣料給本宮裁制冬衣!」她沒好氣地說道。

  應曼武呆怔了一瞬,應天禹費盡功夫求見他一面,索要之物竟然只是炭火、茶葉和衣料這些簡單的東西而已?

  曼武心中受到極大的震盪。她是堂堂的皇室公主,是父王的妹妹呀!

  「不過童太后和皇上若決定讓本宮出嫁到天鳳皇朝去,那本宮要的東西可就不只這些了。」應天禹驕矜地微笑著。

  曼武怔了怔,連忙說道:「那當然了,本朝公主出嫁,豐厚的嫁妝自然是免不了的。」

  「不,本宮要的不只是豐厚而已,既然咱們是有求於人,就要讓鹹甯帝龍心大悅,心滿意足才行。嫁妝不但要豐厚,為了給鹹寧帝第一眼的好印象,本宮要一件最華麗、最無與倫比的嫁衣,最好還要繡滿鳳凰。」應天禹微微地一笑。

  「最華麗……最無與倫比的嫁衣?還、還要繡滿鳳凰?」

  她笑起來的模樣懾人心魂,曼武看著看著,竟結巴了起來。

  「是。」

  應天禹此時心跳急遽,興奮得仿佛聽見蜜蜂嗡嗡的鳴叫和蝴蝶拍動粉翅的撲撲聲。

  她要飛出這座囚籠,飛往天鳳皇朝尋找她的鳳鳥了!

  ***

  元狩瞥見案上層層奏摺下方壓著一張暗金色的書表,輕輕抽出來看了一眼,這張書表貴氣十足,暗金的底色上繪滿形態優美的鳳凰雀鳥,鳥羽上還貼了金箔,閃耀著燦金色的光芒,他好奇地扯開書表上打著結的金色絲線,攤開來詳細地看了一遍,一抹訝然的笑意浮上了唇角。

  這封龍紀皇朝上呈的書表,瞬息間成了天鳳皇朝文武百官和後宮熱烈討論的話題。

  「龍紀皇朝自從小皇帝登基後,蠢笨無能的童太后把持朝政,眼看就快把孝喜帝的江山敗光了,我朝何必與這等弱國結為盟邦?直接出兵就可以把他們的江山拿到咱們手裏了!」

  朝廷上的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地說道。

  「弱肉強食不是朕會做的事。」

  在朝廷上議政時,元狩臉上的神情有著超齡的成熟感,一派帝王的威儀。

  「此時若同意結盟,一旦南蠻侵略龍紀皇朝,咱們就得派兵援助了。大批軍隊跋山涉水去到西南方,不知要耗費多少軍力財力,怎麼看都是我朝吃虧。」朝中老臣不贊同。

  「所以對方願意送來厚禮,以表示他們的真誠摯意。」一旁的武官涼涼地插口。

  「把宣和帝之女皇七公主獻給皇上為妃,據說還天姿國色,這倒真是一份重禮呐!美其名是獻給皇上,實際上卻是把公主送來和親,皇上收下了這份禮,也就跟龍紀皇朝有了親戚關係了。」宰相燕守青笑歎。

  「是啊,日後親戚有難,皇上不出手相助也就說不過去了。」老臣介面道。

  元狩幾乎沒把大臣們的議論聽進耳裏,一徑若有所思地盯著書表上的那一行字——「宣和帝之女常善公主天姿國色,謹獻予鹹寧帝為妃,以表赤誠。」

  他所想的倒不是這份「厚禮」背後的真正目的,而是這位元天姿國色的常善公主為何會被當成禮物獻給鄰國為妃?

  後宮的皇太后和端容皇貴太妃得知這位常善公主天姿國色之後,難得有志一同地勸起元狩收下這份「禮」,並對這份「天姿國色」的大禮寄予厚望,希望她有本事可以破除皇上斷袖之癖的疑雲。

  「元狩,鄰國將公主敬獻給你,代表的是對方的臣服和敬畏,這份禮非收下不可!」皇太后斬釘截鐵地如此命令道。

  此刻,她只在乎有誰能替她的兒子生下子嗣,否則那些手擁重兵、覬覦皇位的楚姓藩王大可以皇上生不出子嗣而要求在近支宗室中擇一皇嗣,這豈是她所能容忍?

  「倘若那皇七公主真是一個絕頂大美人,皇上說不定一見就愛上了呢!快快給太妃生一個白胖孫子抱一抱吧!」端容皇貴太妃在一旁慫恿著。

  她關心的也是元狩的子嗣問題,畢竟元狩是她最愛的男人留在人間的獨子,她絕不希望龍位因為元狩遲遲生不出子嗣而落入其他宗室藩王的手裏。

  ***

  元狩當然清楚子嗣興旺才是龍脈延續的保證,但是他從小在生母皇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疾聲厲色的喝斥和威嚴無情的管束之下長大,從不曾得到母愛的溫暖,只感受到無所不在的嚴厲,漸漸懂事後,他還親眼目睹後宮為了爭奪後位是如何殘酷地害死了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就連他自己也曾差點被毒害死,因此,他對女人不但無法親近,甚至憎厭起來。

  然而,每一朝的帝王無不是嬪妃如雲、三宮六院的,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是要想讓這些女人生下他的孩子,若不先治癒他心中的那塊心病,恐怕誰也辦不到。

  龍紀皇朝並不知道他的心病,願送給他一個天姿國色的公主為妃,以期與他結為盟邦,嬪妃對他來說只是後宮的美麗擺設,多一件少一件都無妨。

  雖然天鳳皇朝此時國力強大,但除非有人欺到他眼前來,否則他絕不會發動戰爭,出兵攻打、吞併任何一個國家,對於那些飽受外族欺淩的弱國、小國,他根本也沒有侵略企圖,就算沒有送上大禮,他也會出兵援助。

  因此,龍紀皇朝這封書表很快便得到了元狩的回應——

  兩國正式締結為盟邦。

  ***

  元狩的回應傳到了正準備大舉侵略龍紀皇朝的南方異族耳裏,當下立即按兵不動了,龍紀皇朝上上下下為此歡欣鼓舞、欣喜若狂,而皇七公主應天禹這個早就被遺忘的名字突然間備受寵愛起來,什麼時候被冊封為「常善公主」的,連應天禹自己都很驚奇。

  數十名織女、繡娘被宣召入宮,連夜趕工織繡七公主要求的那件最華麗、最無與倫比、還要繡滿鳳凰的嫁衣,童太后還不惜動用國庫上百萬銀兩置辦了豐厚的「嫁妝」,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送嫁的車隊就浩浩蕩蕩地朝天鳳皇朝行去。

  元狩站在金殿前的含光門上,遠遠望著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車隊時,驚訝得半晌回不了神。

  數十輛馬車旌旗招展,一面面龍字旗在風中翻卷,馬車內全裝滿了皇七公主的「嫁妝」,其中一輛馬車裝飾得美輪美奐,華麗非常,大老遠就能被馬車上的金玉流蘇閃花眼。

  這份禮……也太大了吧!

  「瞧這陣仗,看來龍紀皇朝的童太后和小皇帝遇到的麻煩不算小啊!」

  「這哪像獻禮呀?擺明就是結親來的!有哪位入宮嬪妃的陣仗比這位皇七公主更稱頭的?簡直直逼皇上大婚的架勢了!」

  分列在元狩身旁的大臣們竊聲低笑著。

  元狩只覺得有趣,倒也不以為意。

  龐大的車隊緩緩行來,停在了含光門前。

  元狩稍早已命海信帶領數十名太監宮女上前接迎,不料竟被一個老婦人制止,正色地說了些什麼,海信隨即轉身快步奔回含光門,跪在元狩身前稟報。

  「皇上,龍紀皇朝常善公主見沒有紅氈毯和迎賓樂相迎,不肯下轎。」

  元狩愕然抬高了雙眉。

  「什麼?!這常善公主未免太大的架子了!她以為她是誰呀!」

  元狩還沒開口,一旁的文武百官就已爭相斥駡起來。

  「怎麼說她也是宣和帝的女兒,集萬千寵愛在一身,有點架子也沒什麼。」元狩笑了笑,並未動怒。「去準備紅氈毯和迎賓樂相迎。」

  「奴才遵命!」

  海信領命,火速傳話下去。

  禮官接獲旨意,雖不情願也只好勉強辦了。

  厚厚的紅氈毯迅速地從金殿前的禦道一路鋪到了華麗的鑾轎前,不多時,含光門兩側廊下站滿了數十名樂師,八管齊奏,迎賓樂的樂曲聲嘹亮地響起,重重殿闕頓時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朕回到金殿上等著,你們把常善公主領到金殿見朕。」

  元狩吩咐身旁的禮官後,轉身走下含光門,坐上步輿,百官尾隨在後。

  忽然,海信又跑了回來,攔在步輿前方,氣喘吁吁地喊道:「皇上,那常善公主還是不肯下轎,她說……要皇上親自接迎!」

  尾隨在元狩步輿後的文武百官們聽聞此言,一個個都氣炸了。

  「放肆!簡直太放肆!」

  「她連朝拜皇上都還不曾,就敢要皇上這樣那樣,還敢要求皇上親自接迎,這常善公主連點禮數都不懂的嗎?」

  「如此囂張傲慢、規矩禮數都不懂的公主,如何能進咱們天鳳皇朝的後宮?皇上請三思,這份禮收不得呀!」

  「讓他們回去!皇上原封不動地退回這份禮,看他們還敢不敢囂張!」

  元狩的嘴角微微勾起,低聲輕笑著。

  他不知道這位常善公主到底是被驕寵得太過分還是故意虛張聲勢,他更好奇她那份非比尋常的自信心是從哪里來的?

  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於常善公主愛擺架子,把能擺的架子都擺全了,但偏偏元狩是個最不愛擺架子的皇帝,所以當他的文武百官急怒攻心、義憤填膺時,他心中的怒火連一絲絲都沒有被激發。

  「她貴為公主,再多的排場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元狩笑著走下步輿,踩上鋪了紅氈毯的禦道,優雅地往停在含光門前的華麗轎輿走過去。

  「皇上,這麼做有損皇上威儀,萬萬不可!」

  「皇上,這分明本末倒置!明明是龍紀皇朝有求於我國,不是咱們有求於他們呀!」

  「有客自遠方來,做主人的親自相迎也應該。」

  面對氣急敗壞的朝臣們,元狩的神情倒是一派輕鬆。

  此時,坐在華麗轎輿內的應天禹等得有些緊張也有些心虛了,雖然她很堅持以出嫁而不是獻禮的方式來到天鳳皇朝,但是萬一這份堅持惹惱了鹹寧帝,一怒之下把他們全部轟回去,順便丟一張反悔結盟的書表,豈不是糟糕透頂?

  「嬤嬤,我看算了吧,不用堅持非要皇上接迎了。」

  她悄悄掀起轎簾一角,對站在轎輿外的醜嬤嬤小聲說道。

  話剛說完,轎簾倏地被完全掀開來,一個燦金色的高大人影驀地撞入她的眼底,她瞠圓了雙眸,呆呆看著眼前如黃金鑄就般閃閃發亮的男子。

  她看見他的胸前、雙肩、袖口都用金線和孔雀羽毛織繡著燦金色的團龍,而就在她發怔的同時,原本鳴奏的迎賓樂停止了,改奏起了「朝天子」。

  應天禹深深抽息,這個年輕俊美、雙眸清澈明亮的男子就是鹹寧帝!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微微顫抖,這一個月來她想像過許多鹹寧帝的樣貌,然而親眼所見後才發現與她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反。

  她以為他應該是壯碩粗獷的,沒想到他身材纖瘦頎長;她以為他是嚴肅老成的,沒想到他溫柔爾雅;她以為他會是目下無人的,沒想到他的雙眸竟然如此的……天真無邪!

  真是不可思議,一個已成年的男人,而且還是個當了八年皇帝的男人,怎麼可能還會保有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眸?

  在應天禹幾乎是以一種震驚的情緒在打量著元狩的同時,元狩也迅速將她打量過了一回。

  常善公主的天姿國色果然沒有令人失望,尤其在刻意的精心打扮下,讓她看起來更為明豔動人。

  不過,元狩自小就是在充滿美女的後宮裏長大的,並不容易因為一個女人的容貌而心動傾倒,常善公主美是美,也還不至於讓他看傻眼,倒是在掀開轎簾那一刻聽見了她所說的話,讓他看穿了她的虛張聲勢。

  「常善公主,歡迎你來到天鳳皇朝。」

  他微笑地伸出手,等著接她下轎。

  應天禹實在無法想像連說話都如此溫柔動聽的男人,竟會是國勢強大到令鄰國膽怯、無數小國臣服的天鳳皇朝帝王。

  她緩緩伸出手,輕輕放在元狩的掌心上,當一腳踩在厚厚的紅氈毯上時,她高高地昂起頭,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裏怦怦劇跳。

  雙頭鳳釵在她高聳的雲髻間高傲地伸展著,鑲鑽的金步搖垂在她的前額,閃耀著點點星光,白皙的臉蛋淡淡敷上一層胭脂,柔美得令人屏息,而最光彩炫目的是她身上那一襲用金線繡滿鳳凰的紅色嫁衣,令站在紅毯兩側的文武百官們一個個看得張口結舌,發出一片驚呼之聲。

  應天禹挺直了背脊,瞳眸中仿佛射出五彩的光芒,挑釁似地望向所有冷漠嘲弄的目光。

  當所有人都認為她自驕自矜的神情既囂張又不敬時,只有元狩知道她的雙手顫抖成什麼樣子。

  元狩輕輕握緊了她顫慄的指尖,深深凝視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什麼,只是沒有說破。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6 PM

第三章

  掌燈時分。

  元狩靠著一堆軟墊,右肘支在禦案上,懶懶地撐著頭。

  「龍紀皇朝不是聽說國庫空虛了嗎?居然還送了這麼多禮來,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

  他輕輕合上琳琅滿目的禮單,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啜飲。

  「龍紀皇朝想跟我朝交好,想必以為這樣的籠絡手段就會有效果。」禮官的口氣幾近輕蔑。

  元狩淡瞟禮官一眼。

  「收了這麼多厚禮,我朝若不還禮也說不過去。」他提起筆,飛快寫下幾行字。「金、銀、綢、緞、珍珠、玉石、茶葉、酒,多挑些稀有名貴的回禮,儘快辦好,去吧。」

  他蓋下禦印後,禮官立即捧起墨蹟未乾的聖諭,低著頭退了出去。

  海信這時捧著一隻銀方盤走了進來,盤中整齊地排列著五支牌簽,每支牌簽代表一個妃嬪,元狩翻了哪一支,當夜就由那一位嬪妃侍寢。

  按照元狩以往的慣例,他幾乎看都沒有看那些牌簽一眼就撤下去了,但是此時元狩看見原本的四支牌簽新加進來了一支,上面寫著『常善公主』,不禁想起應天禹那雙閃著挑釁光芒的眼眸,還有被他握在手中時顫抖不已的冰涼手指,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了笑意。

  「皇上,今晚要召見常善公主嗎?」海信輕聲探問。

  「不用。」元狩起身走到他專門用來作畫的禦案前,一邊說道:「常善公主一路長途跋涉,今晚就讓她好好歇息。」

  「是。」海信捧著銀盤正要退出去,元狩忽然叫住他。

  「海信,給常善公主安排的玄微宮她還滿意嗎?」

  海信想了想,搖搖頭。「回皇上的話,常善公主並沒有多說什麼。」

  「服侍她的宮女都安排好了吧?」他邊說邊把幾日前還未完成的畫作攤開來。

  「是,八名宮女都已經叩見過常善公主了。」

  「嗯,下去吧。」他漫不經心地挑選著畫筆。

  忽然,寢宮外傳來一陣喧嘩聲,元狩微愕,抬頭看了海信一眼。

  「皇上,奴才去瞧瞧怎麼回事?」

  海信臉色微變,連忙轉身走出去。

  元狩疑惑地側耳傾聽,夜裏十分寂靜,喧嘩聲隱隱約約傳進了他耳裏,疑似是常善公主的說話聲。

  「……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見皇上……」

  這常善公主到底想幹什麼?剛到這裏的第一晚就直奔他的寢宮,龍紀皇朝的公主們不會這麼不守規矩吧?

  他慢慢踱出寢宮,聽見海信壓低聲音安撫著常善公主。

  「皇上沒有宣召,不能見公主,這是後宮的規矩,公主有什麼事等明日一早奴才稟明皇上以後再說。」

  「皇上現在就在裏面,你只要進去跟他說一聲不就行了嗎?明明現在就能解決的事情呀!為什麼非要等到明日?」

  應天禹清脆的嗓音聽起來十分憤怒,但更多的是惶然不安。

  「這……這是後宮的規矩,皇上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這我知道,我想見我的皇侄兒也總是吃閉門羹,可是今日不同,你給我的那些宮女們要把醜嬤嬤請到別的地方住,這可不行!今晚這事解決不了,本宮今晚就沒辦法睡了!」

  應天禹比誰都清楚這些毫無人性的後宮規矩,在龍紀皇朝的後宮裏她已經活得夠窩囊、夠狼狽了,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個牢籠,她聽醜嬤嬤的話要努力展開自己的新人生,不能再毫無尊嚴的活著。

  豈知,才剛到天鳳皇朝的第一夜,他們竟然就要把醜嬤嬤從她身邊帶走。

  醜嬤嬤是她這輩子最親的人,她可以什麼都不要,絕對不能沒有醜嬤嬤!

  「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嚴重?」

  元狩緩緩走出永夜宮,站在廊下溫和地望著應天禹。

  「你派來侍候我的八個宮女我可以一個都不要,只要把我的醜嬤嬤還給我!」

  應天禹一見到元狩,立即情急地喊道。

  元狩微訝地看著她,接著側過臉看了海信一眼。

  「你們把醜嬤嬤怎麼了嗎?」

  海信連忙搖頭。

  「奴才只是將醜嬤嬤安置在玄微宮旁的一處僕婢居所,並不知道公主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醜嬤嬤從本宮一出生就服侍著我了,她從來都不是僕婢,怎麼可以把她安置在僕婢居所?」應天禹焦灼地喊著。

  海信仍恭謹地說道:「公主,玄微宮是嬪妃的寢宮,也是嬪妃侍寢之所,僕婢本就不該住在裏面……」

  「我不是說了嗎?醜嬤嬤不是僕婢!」應天禹激烈地大喊。

  海信聞言呆愕住,無所適從地偷望元狩一眼。

  為了一個分明就是僕婢身分的醜嬤嬤如此力爭,元狩已經察覺到應天禹的反應十分異於尋常了。

  他輕輕抬手,命海信和一旁侍立的宮女、太監退下,只留下他和應天禹單獨在前院中。

  此時的應天禹沒有了白天那一身華麗至極的裝飾,臉上的胭脂也都卸淨了,一頭黑髮只綰著一個松松的髻,整個人稚氣了許多。

  「七公主現在見到朕了,有什麼要求只管開口吧。」他柔聲說道。

  應天禹深深吸氣,雖然她對元狩的感覺仍然陌生,但是直覺告訴她,元狩待她是友善的,因為他的眸光總是那麼溫柔似水。

  「皇上,本宮在今日以前的飲食起居都是由醜嬤嬤照料,和醜嬤嬤之間感情深厚,希望皇上特別恩准讓醜嬤嬤住在我的寢宮裏,這樣我會比較習慣。」她大剌剌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元狩聽出了奇怪之處。「除了醜嬤嬤之外,就沒有別人照顧你了嗎?」

  應天禹呆了呆,結結巴巴地說:「當、當然有啊!我可是堂堂的皇七公主呐,服侍我的奴婢多得不得了,怎麼可能只有醜嬤嬤一個人服侍!」

  元狩看著她慌張的神情,心中更感到一絲困惑。

  「公主和醜嬤嬤之間的感情能夠如此深厚,真是令人驚訝。」

  「皇上不必驚訝了,本宮的請求皇上能夠恩准嗎?」她急切地問道。

  元狩見她滿臉焦灼之色,紆尊降貴地請求他的恩准,不敢相信只是為了一個年邁的老僕婢。

  「朕不知道龍紀皇朝如何治理後宮,不過朕的後宮是由皇太后全權處理,朕向來是不管的,所以能不能讓醜嬤嬤住進你的寢宮,朕明日再替公主請示皇太后如何?」他淺淺一笑。

  「這點小事你都不能作主嗎?你是皇上啊!你只要叫那個總管太監把醜嬤嬤帶回我身邊就好了,這點小事還要請示皇太后嗎?」

  她惶急得連對他的尊稱都忘記了,一徑你呀你的。

  元狩頗感驚訝地凝視她半晌。有多久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了?

  他十分好奇龍紀皇朝是如何教育皇子皇女的,這位七公主的行徑簡直完全超脫在常規以外,這讓他感到很有趣。

  因為從小在複雜的皇宮裏長大,看多了人性的醜陋,讓他練就一雙銳利的眼眸,可以一眼就人看透,但是,這位七公主竟讓他摸不透她的性情,將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要朕來作決定,朕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雖然被她頂撞,但他依然維持著客氣有禮的態度。

  「所以……醜嬤嬤今晚一定不能陪在我身旁是嗎?」她的神色愈來愈倉皇。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跟醜嬤嬤分開過,小時候甚至常常為了在寒冬取暖而和醜嬤嬤同床而眠,醜嬤嬤給她的是親情的溫暖,她對醜嬤嬤是猶如母親般的依戀,可是如今卻要在陌生的皇宮裏和她分開,她軟弱得幾乎要落淚。

  「只是一夜而已。」元狩安慰著她。

  應天禹咬唇強撐著,不想讓他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好吧,反正這就是皇宮,皇宮就是個沒有人性、不講人情,也最懂得扼殺人感情的地方!」

  她僵直地轉過身走出永夜宮,憤怒讓她連禮儀都忘記了。

  元狩的心口被她的話深深擊中,詫異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她說的話是事實,然而令他驚異的是,她竟然敢當著他這個皇帝的面把這個事實說出來。

  她的控訴,也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苦。

  「海信!」

  他定了定神,側轉過身低喚。

  「奴才在。」海信立即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立刻把醜嬤嬤帶回玄微宮,明日命內務府把玄微宮外的廂房撥一間出來給醜嬤嬤住。」他淡淡地下令。

  海信怔住了。

  「皇上,真要破這個例嗎?」

  他在後宮當了幾十年的太監,知道後宮裏最怕的就是「破例」。

  元狩當然明白海信的擔憂,但他只是任性地反問:「有何不可?」

  海信緩緩搖搖頭,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此例一破,後宮必會掀起一陣波瀾……」

  ***

  元狩的破例,果然在第二日引起了小小的風波。

  依照常規,元狩的四位嬪妃一早就往壽康宮向皇太后請安。

  剛入宮的應天禹也應前來朝拜叩見皇太后。

  四位嬪妃早聽說了應天禹「天姿國色」,這日一個個都特意裝扮起來,想和應天禹一別苗頭,所以壽康宮內仿佛開出了一朵朵光豔奪目的鮮花。

  皇太后看她們別出心裁地打扮自己,當然看出了她們的用意,她自己當年也是這樣煎熬過的,怎會不知道她們的心思?

  可惜,如此精心的打扮,在應天禹扶著宮女的手緩緩走進壽康宮後,頓時淪為庸脂俗粉。

  應天禹特地穿上龍紀皇朝的禮服前來朝拜叩見皇太后,玉色的錦衫、七彩的鳳尾裙,飄逸的帛帶披在雙肩,恍若仙女飛落人間,四位嬪妃雖也打扮得桃紅柳綠,但一比之下就遜色多了。

  「果然很美。」

  向來嚴肅的皇太后在看見應天禹之後,也不禁發出讚歎。

  應天禹落落大方地接受讚美,沒有虛偽地來「皇太后不嫌棄」那一套,因為她知道自己什麼都沒有,唯有美貌。

  對天鳳皇朝的人而言,她只是一件來自國勢衰微的弱國所敬獻的禮物,沒有值得驕傲的身分背景,這些她心裏都很清楚,唯有美貌是她的武器。

  醜嬤嬤再三勸誡她,皇宮裏的宮規宮禮只講位元分等級,不論其他,所以只有得到皇上寵愛才是鞏固地位的不二法門。

  對於情敵們,則是第一眼就要以氣勢壓人,別以為當只溫柔婉順的小白兔就能贏得友情和知交,在後宮這種地方,人人都是趨紅踩黑,虛情假意,後宮是沒有真感情的。

  「常善公主,剛入宮還習慣嗎?」皇太后難得擺出了慈祥的笑容。

  「多謝太后掛懷,臣妾很習慣。」

  「習慣就好。」皇太后笑著點點頭。「在這兒的都是皇上的嬪妃,這幾位是安妃崔氏、甯妃胡氏、羽嬪和氏、惠嬪郭氏,你們以後得好好相處。」說著,又轉過臉來對四嬪妃說道:「常善公主遠離家鄉,往後若遇什麼困難,你們得多多照應她,知道嗎?」

  「是。」四嬪妃表面恭順地應允。

  「其實常善公主挺能照顧自己的,龍紀皇朝的女子和我朝就是不一樣呢!」

  安妃向來心直嘴快,燦笑地說道。

  皇太后知道安妃會這麼說必然事出有因,誰的宮裏沒有養著密探?後宮裏有個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們。

  果然,寧妃也說話了。

  「聽說常善公主昨晚才入宮就奔到永夜宮找皇上了,真是大膽啊!」寧妃微笑著盯住應天禹。

  「因為我有急事,這件事沒有人能為我作主,只能找皇上。」應天禹泰然自若地說道。

  「為了一個老僕婢驚動皇上,這件事可真急呀!」羽嬪掩口低笑。

  「皇上念我遠離家鄉,舉目無親,所以當下就為我解決了難題,皇上真是英明之主。」應天禹不服輸地回視那雙譏笑的眼。

  四嬪妃一聽應天禹的回嘴,個個啞口無言。

  皇太后冷眼旁觀,應天禹初入宮,那份膽識和氣勢就遠遠淩駕在四嬪妃之上。

  如此肆無忌憚的神態竟沒有引起她心中的不快或厭惡之感,實在是個奇特的公主。

  若連她都如此,那麼元狩想必也會喜歡她才對。

  「常善公主,不知皇上是如何為你解決難題的?」

  她要知道此事也不難,但是她想親眼看看應天禹談及此事的神情和態度。

  「回太后的話,皇上只是同意將服侍臣妾多年的嬤嬤移到玄微宮內陪伴臣妾。」應天禹不疾不徐地說道。

  皇太后暗暗詫異,應天禹的語氣稀鬆平常,並不以此炫耀,令她更加好奇地深深看著應天禹。

  她知道元狩向來懶于插手後宮的事,竟會為了應天禹破例?他難道不怕應天禹因此事而成了箭靶?

  或許……元狩是真的喜歡她吧?

  「主僕同居一室,真是聞所未聞。難道龍紀皇朝的後宮都是如此主僕不分的嗎?」

  始終安靜的惠嬪也憋不住了,淡淡冷嘲了幾句。

  其他三個嬪妃以為惠嬪這些話極有可能激怒應天禹,都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等著看好戲。

  應天禹並沒有如她們預期的發怒,也沒有再回嘴。

  她從小受盡冷淡的待遇,眼前這些嘲諷、奚落她自小就是受慣了的,她根本一點兒都不在意,也沒有被刺傷的感覺,壓根兒無心戀戰。

  皇太后對應天禹愈來愈欣賞了,倒是很期望看到元狩能為她一再破例,因為眼前最要緊的就是趕快為天鳳皇朝生下子嗣,鞏固皇權,就算專房之寵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倘若應天禹真能得到元狩的寵愛,將來有可能生下子嗣,那麼她就得從現在開始好好調教籠絡應天禹了。

  「常善公主是你的封號,你的閨名叫什麼?」

  她朝應天禹招招手,把應天禹召到身前來,和顏悅色地問。

  「臣妾名喚天禹,堯舜禹湯的禹。」應天禹清脆地應答。

  皇太后牽起她的手細看她的掌紋,一邊笑說:「不錯,這名字取得好,是你父王取的嗎?」

  提到父王,應天禹的眼神微黯。

  元狩這時跨進壽康宮正殿的門檻,向皇太后請安。

  四嬪妃一見元狩進來,立即爭先恐後地趨前行禮,搶站他身旁的位置,元狩並沒有閃躲她們,只是交抱著雙臂淺淺微笑。

  應天禹離元狩最遠,自己的一隻手又被握在皇太后手裏,所以她只是簡單地蹲了蹲身,算是見過禮了。

  「皇上剛下朝,累了吧?」這是皇太后每日千篇一律的開場白。

  「不,兒臣不累。」元狩的回應也是千篇一律。

  「皇上的後宮又多一位嬪妃了,方才母后看過天禹的手相,是有宜男之命的,皇上可別又冷落了人家。」皇太后和悅地笑道。

  元狩錯愕地挑了挑眉,眼前笑得像彌勒佛的皇太后太陌生了,居然還親熱地喚應天禹的名字,他不禁暗暗忖度,母后又在算計什麼?

  後宮嬪妃爭寵的場面應天禹雖然沒有機會見過,不過此時她能深深感受到從四嬪妃眼中射來的敵意和妒意。

  她看不出元狩對這四個女子究竟有多少感情,但這四個女人毫無疑問絕對是一心愛慕著他的,尤其望著他的眼神有著強烈的渴望,熾熱得可以把人燒成灰燼。

  應天禹雖沒機會見過其他國的國君,成年男子也沒有多少機會接觸,但像元狩這樣的帝王應該是極其少見的吧?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此時的元狩剛下朝,身上穿著繡有團龍紋的暗金色錦緞龍袍,龍袍的式樣與龍紀皇朝的龍袍有些不同,甚至於在他的頸項、手腕上都配戴著華麗的寶石飾物,那些瑪瑙、翠玉、金環等華麗飾品讓他渾身散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尊貴氣息。

  然而,這些璀璨的寶石似乎只為了襯托他的雙眸而存在,因為他的眼瞳烏黑明亮得令那些寶石珠玉都黯然失色。

  這樣的男子算得上是人間罕見了,她也終於明白為何那四嬪妃一見到元狩出現後,眼神就顯得那麼空洞癡傻,原來正為了他如癡如醉、神魂顛倒著。

  她發現元狩正對著她微笑,那微笑看起來好可愛、好迷人、好誘惑,她心中暗暗驚訝,懷疑自己此時的眼神是否也和四嬪妃一樣,變得空洞癡傻起來?

  「皇上,天禹的妃號你選定了沒有?」皇太后出聲問道。

  應天禹震了一震,這才發覺自己竟發呆了許久。

  「兒臣選定了‘敏妃’,母后覺得如何?」元狩微笑說道。

  「好,那就‘敏妃’吧,天禹的模樣看起來確是聰敏過人呢!」皇太后露出十分滿意的笑容。

  從前不曾被注意過的應天禹,這陣子封號一個個加在她的頭上,她成了「常善公主」,現在又成了「敏妃應氏」。

  這些突然而來的恩寵,令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她感到被重視的喜悅,卻仍然有種不滿足感。

  她渴望的東西,似乎比這些封號來得更為重要……

  ***

  「羽妹妹、惠妹妹,你們兩人進宮兩年多了,都還只是‘嬪’而已,人家一進宮就封‘妃’了,你們是不是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太過笨嘴拙舌,所以進不了位分呢?」

  四嬪妃和應天禹一同走出壽康宮之後,安妃忍不住忿忿地說道。

  安妃最早入宮,家世也最顯赫,所以說起話來總是直來直往,也顧不了傷不傷人。

  走在最前面的應天禹微微蹙眉,轉過身看著四嬪妃。

  「人家是常善公主,就算國家再衰敗,亮出去也是響亮的公主頭銜呀!」

  羽嬪和惠嬪互望一眼,滿臉不屑的表情。

  「送給鄰國當‘禮物’的公主,包裝得再美,也還是一份‘禮物’呀!」寧妃撇嘴哼了一聲。

  「禮物」兩個字踩到了應天禹的痛處,美麗的眸子噴出了火焰。

  「我是嫁過來當元狩的妃子的,不是‘禮物’!」

  四個嬪妃發出驚駭的抽氣聲,個個張大了嘴。

  「你敢直呼皇上的禦諱!」

  應天禹呆了呆,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把元狩的名字那麼流暢地喊出來。

  「我是龍紀皇朝的公主,我有我朝的君王。元狩是我的夫君,不是我的君王,我用不著對他如此恭敬。」她索性把心底的話實說出來。

  四嬪妃瞠目結舌,無法置信地瞪著她。

  「你如此大不敬,就算皇太后再怎麼喜歡你也不會饒了你的!」安妃看著她的眼神像看著一個瘋子。

  「讓我告訴你們吧。」應天禹微仰起臉望著晴朗的藍天,狀似思索地微笑著。「我是龍紀皇朝的皇室公主,父親是君王,我的地位與你們的君王其實是相當的,不管你們是吃醋、嫉妒、還是羨慕,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誰要吃你的醋!」

  「誰要嫉妒你了!」

  「誰要羨慕你呀!」

  四嬪妃氣急敗壞地一口否認。

  應天禹笑了笑。「我是堂堂的龍紀皇朝皇七公主,與你們四人共用一夫已是委屈了我的身分,以後跟我說話時,我不要求你們態度恭謹,但至少請客氣一些。」

  說完,她扶著宮女的手,抬頭挺胸、趾高氣昂地離去,留下四嬪妃氣怔在當場,拚命跺著腳大罵著。

  囂張、囂張、太囂張了!

  隱身在花叢後的元狩將這一幕盡皆收入眼底,竭力抑制著唇邊的笑意。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8 PM

第四章

  玄微宮內,醜嬤嬤細細聽完應天禹的詳述後,忍不住大聲贊好。

  「公主做得太好了,說得也太好了!當年服侍太皇太后時,太皇太后就時常說後宮要‘皆為我所制’,絕不能軟弱,任人欺侮。太皇太后洞悉人性、臨危不懼、敢說敢為,所以能從一個小小的嬪妃而獲得聖寵不衰,到最後可以掌控六宮,這都是因為太皇太后從不聽任命運的擺佈。」

  應天禹懶洋洋地撥弄著熏爐內的紅螺炭火。

  「嬤嬤,成日這樣跟人勾心鬥角,實在累人呐!」

  「誰讓你生在皇家呢。」醜嬤嬤慈愛地輕撫著她的長髮。「公主現在的身分是‘敏妃’了,和從前的命運不同了。從前受制于童太后,苦的是日子,不知何年何月得以翻身,可現在公主能靠自己的力量扭轉人生命運,如今擺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非贏得鹹寧帝的心不可。」

  醜嬤嬤是一路看著當年的太皇太后披荊斬棘,及如何維護與鞏固著皇帝的專寵,所以總是乙太皇太后所用的那一套來教育應天禹,事先就寫好本子讓她演練。

  應天禹本來的性格就不是爭強好勝的,卻因為不忍心違逆醜嬤嬤,不忍心教她失望而總是得逼自己穿上盔甲上戰場,去演一個武功高強的大將軍。

  但是,當面對的戰役愈大,敵人愈多時,她就不免害怕武功高強的假像會被拆穿,身心就愈加的疲累。

  「嬤嬤,他待我是真好的,對嗎?」

  昨夜在她離開永夜宮後,元狩就派人將醜嬤嬤送來她身邊,她心中為此感動不已。

  「鹹寧帝願意親自迎接公主,昨夜又肯接受公主的要求,待公主算得上是極好、極禮遇的,或許鹹寧帝真心喜歡公主呢。」

  她捧著應天禹嬌美的面龐,非常感慨地輕歎一聲。

  「他的氣質和二哥不同,曼武更加比不上。」

  像他那樣的男人太特殊,明明聲威震天下,但行事作風卻如此周到溫和。

  「公主,你浪費了昨夜大好的機會,既然進了永夜宮,你就該把握機會和他談談心,讓他把你留下來才對。」醜嬤嬤大歎可惜。

  「昨夜我可沒想那麼多,我只想著嬤嬤。」

  應天禹撒嬌地倒在她懷裏,任她那雙佈滿了皺紋的手輕輕拍撫著。

  「公主,嬤嬤已是一腳踩進棺材的人了,嬤嬤希望臨死以前可以抱一抱公主生的孩子,嬤嬤也好想看到公主能母以子貴,享盡富貴榮華。」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鹹甯帝中宮虛懸,若是公主能當上天鳳皇朝的皇后,更不知道有多好呢!你若當上了皇后,也算給你娘揚眉吐氣了。」

  「嬤嬤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應天禹緊咬著唇,心中在流淌著酸楚的淚水。「嬤嬤,我會努力贏得皇上的心,為娘爭一口氣。」

  她一生的榮辱,都將系在元狩這個男人的身上了!

  我是嫁過來當元狩的妃子的,不是「禮物」!

  我是龍紀皇朝的公主,我有我朝的君王。元狩是我的夫君,不是我的君王,我用不著對他如此恭敬。

  元狩想起應天禹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和神態,就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

  應天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說出來的字字句句都能完全敲中他的心坎,仿佛早就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然後再透過她的口對他說出來。

  雖然應天禹不認為自己是敬獻給他的禮物,但是對他而言,她分明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神奇寶物。

  「什麼事令皇上如此開心?」端容皇貴太妃笑盈盈地走進永夜宮。「真難得看見皇上心不在焉的模樣。」

  「太妃!」元狩起身讓座。

  太妃仔細望著他閃亮的目光,疑惑地笑問:「皇上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到底什麼事這麼開心?」

  「太妃,龍紀皇朝的皇七公主十分奇妙。」

  端容皇貴太妃雖不是他的生母,但在她面前他反而輕鬆自在,心裏想什麼幾乎不曾隱瞞。

  「奇妙?」太妃莞爾一笑。「皇上怎會用奇妙形容一個女子?」

  「她是真的很奇妙,她好像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她所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讓我聽得很開心。」

  元狩笑得單純而直接,毫不掩飾心中的歡悅。

  「是嗎?」太妃頗為驚奇。「她說過些什麼?」

  「她說的話我愛聽,但太妃或許覺得不中聽。」呵呵呵。

  「我倒想聽聽有多麼不中聽。」她更加好奇了。

  「她說我是她的夫君,不是她的君王。」

  這話若是在生母皇太后面前,他根本不敢說出口。

  太妃驚異地睜大眼眸。「她真這麼說?!」

  「是啊,而且她還是當著安妃、寧妃、羽嬪、惠嬪的面說的。她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堵得她們啞口無言,很有膽識吧?」

  其實元狩也還沒弄清楚應天禹究竟是膽識過人?還是因為被驕縱得過了頭?

  「當著情敵的面說出這些話,也不怕被人逮到機會狠狠剝下一層皮。」

  後宮處處彌漫著血腥之氣,端容皇貴太妃的兒子便是嬪妃拚殺之下的犧牲品,所以應天禹的話對元狩來說也許新奇有膽識,但聽在她耳裏卻是膽戰心驚。

  「就是因為她不怕說錯話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令兒臣欣賞。」

  他淺笑,笑容顯得有些稚氣。

  若不是他已長成了成熟男子的容顏,他的笑容會讓端容皇貴太妃以為時間又倒回到了元狩十二歲初登基的那一年。

  然而,這樣乾淨無瑕的笑容出現在一個成熟男子俊美的臉上,對女人的殺傷力更為強烈。

  「從來沒有聽皇上這樣談論過一個女子,看來咱們皇上終於開竅了。」太妃喜孜孜地說起了調侃的話。

  元狩挑了挑眉,笑道:「兒臣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開竅,不過這確實是兒臣第一次對女人感到新鮮有趣,不那麼厭煩。」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太妃傾近他,揶揄地笑說:「太妃終於有機會可以抱孫子了是嗎?」

  元狩低下頭,輕輕笑著。「太妃以後別再給兒臣進那些滋補品了,兒臣的問題並不在那兒……」

  「噢,原來不在那兒,那是在哪兒呀?」太妃佯裝聽不懂。

  元狩笑了笑,認真地說道:「太妃,兒臣要的是能夠心意相通、心靈相契的女子。」

  太妃目不轉睛地看著元狩,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穿過元狩那張俊美的臉,仿佛看到了她心愛的那個男人。

  「你真像你的父王……」她的嗓音有些哽咽。

  元狩想出聲安慰,卻看見海信悄悄地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幅灑金暗花淡藍色紙箋,紙箋上系著一條五色絲帶。

  「皇上,玄微宮主位寫了花箋給皇上。」海信恭謹地把花箋呈上。

  元狩驚詫地接過花箋,疑惑地解開五色絲帶,看完內容後,他的雙耳瞬間燒紅,臉紅尷尬地合上花箋,重新系上五色絲帶。

  「她到底給皇上寫了些什麼?可是情詩?」

  太妃豈會放過這等有趣的事?她伸手把花箋從元狩手中抽過來,好奇地打開來看。

  「……本宮乃龍紀皇朝堂堂的常善公主,入宮已三日夜,竟未受皇上宣召一回,我朝特使已將回國,若將皇上冷遇本宮的消息傳回去,太后與國君必然會認為皇上對本宮不滿意,還望皇上在我朝特使回國之前宣召本宮一回……」

  太妃念到此,已驚訝得目瞪口呆了。

  元狩冊封嬪妃已有五年,從未遇過主動要求宣召之事,應天禹這張花箋像塊巨石般墜入他的心湖,激起一陣滔天巨浪。

  「這位龍紀皇朝的皇七公主行事作風果然大膽直率,真叫人意外呀!」

  太妃瞥見元狩臉紅耳熱的模樣,不禁掩口輕笑了起來。

  「常善公主才入宮三日,就已令兒臣招架不住了。」

  他的手掌幾乎遮住雙眸,低沉地輕笑。

  太妃知道當元狩尷尬羞窘時就會有這樣的習慣,像是不好意思讓人看見他失控的樣子。

  「讓你招架不住最好了,你母后和太妃多希望有個女人能讓你招架不住。」太妃笑著用那張花箋朝他輕輕一扇。

  花箋淡雅的香味飄入他的鼻端,他把花箋從太妃手中拿過來,淺笑不語。

  「出身皇室的公主就是不同,字寫得可真好,看來應該是讀過不少書,才敢寫下這封花箋給皇上,她在向皇上展露她的才華呐!在這一點上,四嬪妃可就遠遠輸給她了。」

  太妃久居深宮,女子的心思早已摸得熟透。

  元狩並不否認應天禹秀雅的筆跡確實令他很心動,雖然花箋上的文句只是漠然直述她的需求,但是讀過詩書,對詩文有根柢的女子,心思必然比無才的女子更多情善感。

  「皇上,若再讓人久等,當心人家覺得皇上不滿意她。」太妃又再取笑。

  元狩輕輕一笑,低頭把玩著系於花箋上的那條五色絲帶。

  想起應天禹燦亮的眸心裏總是跳躍著勇敢倔強的火焰,光芒實在太過耀眼,但那是真正的她嗎?

  他很疑惑,那日在他掌心中不斷顫抖的人是誰?

  ***

  從花箋交由宮女帶往永夜宮以後,應天禹就好想反悔,好想沖出去把花箋搶回來,但是醜嬤嬤端坐在她身旁,讓她不敢妄動。

  「嬤嬤,咱們這麼做真的好嗎?元狩說不定以為我是個不知羞恥的花癡。」她不知不覺地把他的名字叫習慣了。

  「不會的,公主的字寫得那麼好,任誰看了都會驚歎。當年太皇太后就是以一手絕妙好字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一個女人除了美色以外還得有才氣,一根漂亮的木頭再漂亮也只是木頭,不會得寵太久的。但有才氣的女人就不同了,就算有一天失去了美色,也仍然會贏得皇上的敬重。」

  打從應天禹六歲開始,她就想盡辦法弄書來給她讀,勉強她練字,所以對她信心十足。

  「嬤嬤,我在乎的不是元狩喜不喜歡我的字,而是元狩看完信的內容後會不會對我反感?」這才是她最在意的。

  「怎麼會反感呢?皇上雖是天潢貴胄,九五至尊,除非他不愛女人,不然也只是男人而已。」醜嬤嬤笑著安慰。「皇上的後宮美女如雲,人人等著恩承雨露,今天這個宮,明日那個宮的,等皇上想到公主都不知道多久以後了,萬一皇上此時身邊還有個寵妃,那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見上一面。咱們這麼做也只是提醒皇上,別忘記後宮裏還有公主呀!」

  應天禹煩悶地站起身,走到南窗下兩株芍藥花前陷入沉思,十指無意識地輕扯著衣帶。

  「公主,你是否害怕侍寢?」

  醜嬤嬤走到她身旁,看穿了她的緊張不安。

  應天禹點點頭。這種心情很奇妙,既不安又有些期待。

  「對元狩來說,我只是眾多侍寢嬪妃中的一個,但是對我來說,他卻將是我唯一的男人,嬤嬤,這真是不公平。」

  她咬了咬唇,看見一隻顏色斑斕的蝴蝶翩翩飛來,停在了芍藥花鮮紅色的花瓣上。

  那只蝴蝶就是元狩吧?而她只是他百花園中的一株芍藥花。

  「公主,不要想這些,史上千百個帝王,能找出幾個多情的?承歡、固寵才是最要緊的——」

  話音未落,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她。

  「敏妃娘娘!」宮婢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神情十分緊張。「永夜宮傳話來,說皇上一個時辰後駕到,請娘娘即刻梳洗沐浴候駕!」

  應天禹的心口猛烈跳動起來。

  「公主,別傻站著,快呀!」

  醜嬤嬤欣喜地命宮婢們趕快替應天禹沐浴、更衣、梳妝,一面抓緊時間教導她如何面對侍寢之夜。

  「娘娘,皇上竟然親自到玄微宮來,而不是召娘娘到永夜宮去,皇上待娘娘真是特別。」

  宮婢一面梳理她黑亮的長髮,一面笑著說。

  應天禹的腦袋發昏,無暇思考這當中的差異。

  ***

  太陽緩緩落下西山,宮婢替應天禹輕點紅唇時,從玄微宮外傳來響亮的喊聲。

  「皇上駕到——」

  宮婢們紛紛匍匐跪倒,醜嬤嬤跪在應天禹身旁,悄聲說道:「別怕,皇上知道怎麼做,他會帶著你。」

  應天禹的臉頰火燒似地滾燙,她的雙手撫住胸口,努力壓抑狂亂的心跳。

  一陣低沉的靴聲筆直地朝她過來,她看見絳紅色的衣擺停在她面前,忽然,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把她扶了起來。

  「你是龍紀皇朝的公主,不用行此大禮。」柔和的嗓音在她頭項響起。

  「謝皇上。」

  她仰起頭,雖然心中萬分緊張,但還是正面迎向他的凝視。

  太監、宮女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醜嬤嬤在拉上門離去之前擔憂地看了應天禹一眼。

  玄微宮寢室內只剩下元狩和應天禹兩個人單獨相處了。

  屋內彌漫著淡雅的香氣,一片寂靜,靜得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不過元狩知道,海信一定會在門外「恭聽」。

  宮婢們特別精心打扮過她,讓已經夠美的她變得更為柔美了,不過她的眼神並不像一般女子那麼怯懦,她有一股特殊的孤高氣質,即使此刻面對他時粉頰嫣紅,神態有些羞澀,也並未拋開她身為公主的尊嚴。

  相較于應天禹的局促不安,元狩倒是從容自在許多。

  他環視這間寢房,看見一張足以躺上四個人的床榻上掛著繡雲流蘇短帳,內層襯著淡紅色的輕紗,由床項垂下,深深垂至地面,輕軟的紅紗微微飄動,像徐徐蕩漾的水波。

  他立刻調開眼眸,耳朵微微發熱。

  選擇親自到玄微宮而不是把應天禹宣召到永夜宮,就是擔心萬一她急不可耐地撲上來時,他就能立刻掉頭走人,還好從她現在的反應看來沒有像其他嬪妃那樣太過於瘋狂。

  他轉眸看見梳妝架上擺著幾張灑金暗花淺藍色花箋,和用來寫給他的花箋是同樣的,花箋旁還有一副筆墨,突兀地擺放在大大小小的胭脂盒旁。

  「朕從來沒有看過嬪妃的寢宮,不知道嬪妃的寢宮內竟然沒有書案?」

  他覺得兩人之間有些沉悶,所以率先開口說道。

  應天禹驚訝地看著他,令她驚的是他的第一句話,訝的是他竟然會關心有沒有書案這件事。

  「內務府說,嬪妃需要的是梳粧檯而不是書案。」她輕輕答。

  元狩蹙了蹙眉。

  「明日朕讓內務府給你送一張桌案來。」

  他在光潔的地板上盤腿坐下,逕自拿起紫檀長幾上的茶壺斟茶。

  「皇上,讓臣妾來吧。」

  她跪坐在他身旁,接過茶壺替他斟茶,斟完茶後又取來軟墊讓他靠坐著。

  元狩暗暗驚奇,照理說公主從一生下來就是由僕婢服侍長大,不可能把這些事做得如此流暢,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應天禹並未察覺他的疑惑,她因為憐惜醜嬤嬤年紀老邁,幾乎不讓她服侍自己,所以這些生活瑣事她早已做慣了,只是沒料到元狩的觀察力會如此敏銳。

  「公主來到天鳳皇朝還習慣嗎?」他雙目炯炯地盯著她。

  「很習慣,這裏的生活與我在皇宮時一般無二。」她心虛地回答。

  事實上,這裏的生活遠比起她從前優渥許多,屋裏總是維持著暖暖的香氣,而且終於不用省著喝茶,即使肚子不餓也都有吃不完的點心,更別說衣櫃內裝滿著用來誘惑元狩、幾乎可以一天換一套的華麗衣裳了。

  「公主一定是宣和帝的掌上明珠吧。」他刻意淡化寢房內曖昧的氣氛。

  「是啊,父王很愛我。」這話說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噁心。「可惜父王太早離開人世,令我痛不欲生。」她咬牙切齒地說。

  還好父王早死,二哥登基後她的日子才好過一點,可惜也好景不常。

  「你我的命運倒非常相似。」

  元狩想起父王駕崩時,他確實也是痛不欲生,受到極大的打擊。

  「怎麼可能相似。」應天禹脫口而出。「呃……我是說……你當上了帝王,而我只是公主。」她連忙轉回來。

  「我是說遭遇相同。」元狩笑了笑。

  「或許吧。」應天禹淡淡地應了聲。

  倘若有天她當上了他的皇后,那還算可以拿來相提並論一下。

  天鳳皇朝的皇后,這個位置將是她奮鬥的目標。

  「你童年有些什麼有趣的事嗎?」元狩又找了個話題問。

  應天禹微愕,眉尖微微蹙起。

  她的童年過得那麼淒慘,怎麼能對他說?

  「皇宮裏的童年不就是一樣的嗎?跟皇上的童年應該也差不多吧?」

  她很困惑,元狩召嬪妃侍寢的前奏都如此冗長嗎?

  關於她的悲慘童年,她一點兒都不想談,也不想回憶。

  元狩聽到她說她的童年和他差不多時,像找到了知音般,開心地敞開心房。

  「朕從五歲開始就沒有童年了,從來沒有一個玩伴可以陪朕玩,只有日日夜夜讀不完的書,沒有一點選擇的自由。每個人都在告訴朕,如此嚴格的培育,是為了將來能夠讓朕當一個天下臣民都信服的君王。」

  應天禹聽得怔然,對於沒有玩伴、沒有自由這兩點,她完全能感同身受。

  「難怪你能年紀輕輕就威震天下,鄰邊大國小國都視你為天下之主。我的皇侄兒就差你太多了,將來長大恐怕也只是個資質平庸的君王。」應天禹感慨地說道。「我也從來沒有過玩伴,醜嬤嬤老了,她根本玩不動,只能看著我跳格子、踢毽子,可一個人玩的感覺更加孤單可憐,還不如讀書寫字。」

  元狩驀然抓住她的手腕,望著她那雙烏黑晶瑩的瞳眸,眼中閃爍著強烈炙人的光芒。

  「你說的沒錯,一個人玩的感覺更加孤單可憐,還不如讀書寫字。」沒想到她竟能一言道出他的心情。

  應天禹被元狩突然的舉止嚇住,以為他就要開始做那些醜嬤嬤教導的事,但當她發現他並沒有再進一步的舉動時,就很快地恢復鎮定。

  「既然你來了,就讓我們彼此成為對方的玩伴吧!」

  喜悅染滿了他的眉眼之間,笑容無比燦亮。

  應天禹怔怔地望著他乾淨無邪的笑容,原本緊張的情緒慢慢消失了,她像在突然之間瞭解到了他的一部分內在。

  他不是把她當成一個只有生育價值的女人,而是把她當成一個可以說話、可以傾吐的物件。

  孤單寂寞的滋味她嘗過,只有同樣孤單寂寞的人才能瞭解那有多難熬,她沒想到天子之尊的元狩竟然也和她一樣有過孤單寂寞的童年。

  漸漸地,什麼承歡、固寵、皇后之位,這些現實的想法慢慢從她心底淡去了,當他的「玩伴」似乎遠比那些還要重要很多很多……

  「好哇,咱們玩什麼?」

  她突然間好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壓力和包袱,整個人完全輕鬆了起來。

  「現在很晚了,你這兒有什麼好玩的嗎?」元狩托腮看著她。

  應天禹側頭想了想。「我只有六博棋。」

  「好,那就來玩六博棋。」元狩彈指一笑。

  應天禹起身從床頭小幾捧出一套棋具來,搶先說道:「我要紅色棋子,黑色的棋子給你。」

  「好。」元狩笑著聳聳肩。

  棋具擺上了長幾,元狩看著那套木質的棋具,盤面上的白漆已經快掉光了,質地略微粗糙,並不像宮中所有。

  「這套六博棋是你的?」

  他拿起一大五小的六顆黑色棋子,好奇地問。

  「是啊,醜嬤嬤特地找來給我解悶用的,都是醜嬤嬤陪著我玩。」應天禹搖動著手中的六支箸,一臉已經預備好要大戰一場的表情。「來吧,我不會因為你是皇帝就讓你!」

  「好,那我先讓你。」元狩大笑著。

  應天禹毫不客氣地擲出六支箸,看到漂亮的點數後大聲歡呼。

  「你一定會輸慘的——」

  站在玄微宮外的海信聽見應天禹這句歡呼簡直嚇得魂飛魄散。

  其他的小太監和小宮婢們也都個個傻了眼。

  接下來的整整一夜,他們就不斷聽見元狩挫敗地大喊:「不可以!」、「太過分了!」、「快還給我!」。

  然後應天禹不斷歡呼喊道:「別逃!」、「你輸了!」、「你完蛋了!」、「快求饒,我就會饒了你!」。

  海信不停地擦冷汗,臉色蒼白得像隨時會昏倒。

  而服侍應天禹的宮婢們全都嚇得雙膝發軟,一個個惶恐至極,深怕自己的主子如此囂張無禮,會害她們從此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啊……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8 PM

第五章

  壽康宮內。

  皇太后一邊聽著她的密探們密報,一邊微笑著,當她聽見元狩夜宿在玄微宮,直到第二日天亮才起床時,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

  「敏妃果真好本事呀,呵呵……」

  「可是……」貼身太監欲言又止。「太后娘娘,皇上和敏妃似乎一直都在下六博棋,什麼事也沒做。」

  「皇上難道玩棋玩到一夜都沒睡?」

  皇太后捧起宮婢呈上來的燕窩,慢條斯理地吃著。

  「有,到了後半夜,皇上和敏妃都沒有了聲音,開門一看,才發現兩人都睡著了。雖然躺在同一張床上,但是兩人各睡各的。」

  「這不就結了嗎?你們什麼時候見皇上在嬪妃的床上醒來過?」皇太后笑得更加快活了。

  「太后娘娘,敏妃昨晚還對皇上說了許多大不敬的話……」

  「他們兩個都還是孩子呢,不過就是在玩棋罷了,不用大驚小怪。皇上和嬪妃閨房之內的話可不許你們亂傳,若連這樣都要處罰敏妃,那本宮什麼時候才抱得了孫子?就讓他們玩吧,玩出感情來,一切就好辦了。」皇太后聽了絲毫不以為意。「眼下一切以生下天鳳皇朝的子嗣為重,這陣子你們多盯著四嬪妃的動靜,別讓她們壞了好事。」

  「是。」

  ***

  接下來的幾日,元狩常跑玄微宮,要不然就是把應天禹召到永夜宮陪伴,但是兩個人從來沒有在床上度過,元狩確確實實地把應天禹當成了「玩伴」。

  每天應天禹一回到玄微宮,醜嬤嬤迎接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今日恩承雨露了沒有?」

  應天禹知道「恩承雨露」是什麼意思,但她的回答總是令醜嬤嬤大失所望,不是「今日皇上教我騎馬」,就是「今日皇上教我射箭」,再不然就是「今日陪皇上作畫」,從來都不是醜嬤嬤等待的答案。

  應天禹並沒有多麼強烈的失落感,所謂的「恩承雨露」對她來說只是一句陌生的辭彙,但是和元狩在一起玩樂時所得到的快樂卻是真真實實的。

  然而,四嬪妃卻不這麼想……

  ***

  皇太后有密探,後宮四位嬪妃當然也有密探。

  當她們的心腹太監、宮女們把連日來打探的消息密報給她們知道後,四嬪妃無不大吃飛醋,氣得直跳腳,全都來到了安妃的寢宮商量對策。

  「真不敢相信,皇上幾乎天天都跟她在一起!」羽嬪氣呼呼地大嚷。

  「沒想到皇上也如此看重美色。」

  惠嬪板著臉,用冷冰冰的聲調說。

  在四嬪妃的心裏,應天禹明顯勝過她們的唯有美色。

  「安姊姊,我們就算一輩子得不到皇上寵倖,那也只能怪我們命不好,可安姊姊是左奉將軍安大人之女,又是天鳳皇朝開國元勳的後代子孫,怎麼說也是有身分、有地位的,怎麼能這樣任人欺侮呢!」

  甯妃表面上為安妃打抱不平,事實上也是在為自己抱屈。

  安妃無奈地歎口氣。

  「人家是龍紀皇朝的皇七公主呀,我這個將軍之女怎麼比得過人家堂堂的公主頭銜?再說了,皇上不喜歡我,我又能怎麼辦?」

  「龍紀皇朝都已經奄奄待斃了,弄個公主來送給皇上還不是為了向皇上搖尾乞憐用的,我實在看不慣她囂張跋扈的樣子!」羽嬪氣憤地說。

  「各位姊姊等著瞧吧,從現在開始,她只會更囂張、更目中無人的。」惠嬪冷冷地介面。

  「皇上從來沒有宣召過咱們姊妹四個,沒想到那個敏妃一來就宣召了,非但親自到她的寢宮去,還一連幾日將她宣召到永夜宮,想來就氣人!」甯妃對應天禹實在又妒又恨。

  「不過聽說皇上不是跟她下棋,就是對坐著說話,皇上好像也還沒有跟她怎麼樣。」這是羽嬪唯一感到釋懷的地方。

  「依我看,恐怕只是遲早的事而已。」惠嬪的臉色像凍了一層寒霜。

  「不會吧……」寧妃不安地揪緊了前襟。「萬一她有了喜,皇后之位對她來說不就唾手可得了?」

  四個嬪妃愈想愈不是滋味,醋罎子整個被踢翻,忍不住同仇敵愾地一起把應天禹臭駡了一頓。

  「安姊姊,你要想想辦法,不能讓天鳳皇朝的後位落入她的手裏,怎麼說她都是龍紀皇朝的人呐!」寧妃把所有希望寄託在家世背景最顯赫的安妃身上。

  「這種辦法要怎麼想?關鍵都是在皇上的身上啊!難道我能強迫皇上冊封我為皇后不成?」

  安妃無能為力,只好唉聲歎氣。

  「就算無法逼皇上封你為皇后,咱們也要力阻敏妃爭奪後位的機會!」寧妃咬著牙說。

  「沒錯,咱們得先想辦法讓皇上討厭她才行!」羽嬪開始出主意。

  「咱們別忘了,如今能壓制皇上的人只有皇太后,咱們得從皇太后那邊先下手為強。」甯妃冷冷地說。

  「先下手為強?」惠嬪不解地挑眉。

  「我明白甯妹妹的意思了。」安妃微微一笑。「敏妃畢竟是龍紀皇朝的人,皇太后現在被子嗣之事沖昏了頭,一心只想著讓她為皇上生下皇子,卻沒想到背後將有可能引發何種風暴。」

  寧妃繼續說道:「所以咱們得找機會想辦法提醒皇太后,無論如何敏妃絕不能封後,因為萬一她生下皇子,將來也有可能立為太子。大家想想,有一半龍紀皇朝血統的太子,難保日後不會把天鳳皇朝的江山拱手送給龍紀皇朝啊!」

  「對呀!這不是沒有可能的!」羽嬪驚呼。

  「咱們一定要讓太后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如此就算以後敏妃得寵,也生了皇子,都難有機會封後,皇子也難以立為太子!」寧妃臉上浮起了得意之色。

  「可是……從皇上待咱們姊妹的態度上看來,說不定能生下皇子的人也可能只有敏妃,不是嗎?」

  惠嬪知道此時說這話也許太殺風景,但還是忍不住說了。

  「世上的絕色美女不會只有敏妃一個人!」安妃的眼裏射出怨毒的光芒。「咱們四個無法獲得聖寵,那麼就想辦法搜羅絕色美女進宮,讓皇上縱情聲色,我就不信沒有人能分得掉皇上對敏妃的寵愛!」

  「安姊姊,無論如何,你都得想辦法奪到後位,這樣將來才能照拂我們姊妹幾個呀!」寧妃祈求著說道。

  對她們而言,安妃是她們唯一能抓緊的救命浮木了。

  ***

  永夜宮內,元狩和應天禹面對面用膳。

  接連幾天的相處讓他們兩個人之間完全沒有了陌生感,而透過玩樂更讓兩人之間沒有了距離。

  「你每天吃這些清淡的菜色,怎麼會有力氣批摺子?」

  應天禹看著他的膳食,不可思議地搖搖頭。

  元狩很喜歡跟她在一起時的舒服自在,也喜歡她不會用誠惶誠恐的態度跟他說話。

  他把原因歸於他們都是從小在皇室長大的,她在自己國家的地位只比君王低一個肩膀,所以和他在一起時,她不會用畢恭畢敬的態度面對他,就像他們的地位平等相當一樣。

  「你昨天跟我一起騎過馬、射過箭了,不會懷疑我連提筆寫字都沒力氣吧?」元狩看著禦膳房為她準備的膳食,才是不可思議地搖頭。「倒是你,以前在皇宮大魚大肉沒吃膩嗎?還專點這些重口味的肉食?」

  「我……吃東西的口味改不了。」

  他哪里知道,她以前每天吃的就是這些素淡的飯菜,只有逢年過節時醜嬤嬤才有辦法討來幾塊肉給她吃,她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大啖美食了,當然要狠狠地喂飽口腹之欲。

  「你這樣的吃法很傷身吧?」

  元狩見她挾起一塊用酥油炸過的雞肉,上面還吩咐淋上一層香辣醬,然後一口塞進嘴裏。

  「會嗎?」她心滿意足地享受著這塊雞肉最項級的貢獻。「你的禦廚整天幫你料理這些簡單的菜色,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元狩笑了笑。「以後你每天在永夜宮用膳,讓我的禦廚滿足你的需要。」

  「好!」她二話不說就點了頭,順便挾起一塊雞肉喂他。「很好吃的,你吃一口,吃一口嘛!」

  「我一整年吃的辣椒都沒有這一塊雞肉上面的多。」

  元狩被雞肉上的辣椒嗆了一下,整個人往後縮。

  「這樣的吃法才又香又辣又有勁,你又不是修行的和尚,用不著擔心破戒!」

  應天禹撐起上身,把雞肉送到他唇邊,忍俊不禁地笑著。

  元狩低眸看著嘴邊那塊又香又辣的雞肉,勉強咬了一口,立刻被辣椒嗆得眼淚直流,咳個不停。

  應天禹急忙把一旁的茶水端給他喝,輕輕拍撫他的背。

  「我不吃辣椒的。」

  他灌了幾口茶水,總算減輕了喉嚨的灼熱感。

  「你不吃的東西很多,何止辣椒而已。」

  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看他每天吃的膳食,就會忍不住讓她想起以前在宮裏的清冷日子。

  「吃太多油膩的肉食不好。」元狩幫她擦掉唇邊殘留的辣醬,笑著說:「我小時候每餐膳食最少都有六十道,過節就會有一百二十道以上,每天為了吃一餐膳食耗費太多人力,過於奢華浪費,直到後來,當我知道我的百姓竟然有萬人以上饑餓而死時,你能知道我心中的難受嗎?」

  應天禹怔然凝視著他,感動地歎了口氣。

  「你應該是我見過最敏感的皇帝了。」

  元狩微微一笑。「你見過很多皇帝嗎?」

  「不多,就四個。」她笑著比了「四」的手勢。「第一個就是我父王……不過我對他沒什麼記憶,只記得他的眼神很凶,聲音很冷,像冰一樣。」

  「第二個是我的二哥,他應該是個不錯的皇帝,我是在他當了皇帝以後才比較有機會見到他,其實也沒有多深的兄妹之情,他偶爾想起我,就會給我送些吃的和穿的。」

  「第三個就是現在的小皇帝曼武,他年紀還小,人品是很敦厚,但是資質平平,只敢看他母后的眼色行事,他的母后哼一聲,他就不敢喘氣了,看來以後也難有大作為,我還真擔心龍紀皇朝會敗亡在他的手裏。」

  元狩揚揚眉,笑問:「第四個是我嗎?」

  應天禹點點頭,深深地看他。

  「你最特別了。」

  「哪里特別?」

  他像個等待讚美的大孩子,微笑中有一份動人的天真。

  應天禹用手支著兩腮,撐在幾案上,眨著大眼看他。

  「你是很厲害的皇帝,做得最棒的皇帝,卻也是最不像皇帝的皇帝。」

  元狩聞言,呵呵大笑。

  「我是最不像皇帝的皇帝?第一次有人這麼說。」

  「皇帝不是老愛發脾氣的嗎?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誰惹皇帝不高興就是杖責不然就是處死,但你卻很少動怒。你對下人說話的語氣一樣溫和,都沒有見你大聲斥駡過誰。」她認真地說。

  「童年時偶爾也會動怒發脾氣,但是長大以後發現動怒並不能解決事情,只不過仗著天子至高的身分踐踏著人命而已。母后就曾經讓後宮血肉橫飛過,把四名宮女活活杖責而死。」

  他那時年紀還小,當親眼目睹時心靈受到極大創傷,多年都無法平復。

  「我憎惡那種血腥氣,所以幾乎不再動怒了,除非在朝廷廷議上需要顯示天子威嚴時,我才會板起臉演一演。」

  見她目光專注地聽著他說,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她說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應天禹靜靜瞅著他,不知怎麼地,她好想伸手將他擁進懷裏。

  「我發現……你也不擺架子。」她又低聲說道。「你不像曼武那樣,走到哪里身後都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大堆侍從內監,儀仗擺得浩浩蕩蕩,你身邊總是只跟著海總管和幾個小太監而已,對於那些你好像都覺得無所謂。」

  元狩輕輕一笑,也學她用手托腮,撐在幾案上。

  「那些儀仗太過於累贅,除了顯示皇家的尊貴和威儀以外,並沒有別的作用,我只有出宮巡幸和祭天時才會用到儀仗。」他認真地向她解釋。

  應天禹的臉頰淡淡飛起一抹紅。

  「那你看到我進宮後處處擺架子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

  她總是強迫自己演出一個像樣的公主,擺出尊貴高傲的架勢,強迫所有人要尊敬她。

  但是,元狩什麼都不用做,他只要靜靜站著,那份帝王的尊貴氣勢就顯露無遺了,什麼架子、儀仗,統統都不需要。

  「我並沒有覺得你可笑,不過確實看出了你在虛張聲勢。」他克制自己不去伸手撫摸她美麗嫣紅的雙頰。

  應天禹迅速低下眼眸,臉更紅了。

  「隻身來到陌生的異國,先用身分威嚇人也沒什麼不對,何況你確實是友邦皇室的公主,地位與我相當,你有自己的君王,我並不是你的君王,你不用對我畢恭畢敬。」他溫柔地化解了她的尷尬。

  應天禹迅速抬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當真這麼想?」

  「當然。」他微笑保證。

  她想起那日在壽康宮外為了壓倒四嬪妃而說了這些類似的言語,她懷疑地問道:「難道不是你的嬪妃們偷偷跟你告我的狀?」

  「我最近沒見過她們。」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首次觸到四嬪妃的話題,元狩謹慎地想避開,擔心她也會像其他嬪妃一樣,出現令他失望的言行。

  「你跟別的皇帝不一樣的地方還有這一點,你……」應天禹迷惑地望著他,囁嚅地說:「你好像……不好色。」

  「何以見得?」他微笑反問。

  話題開始進入他最不喜歡談及的部分了,難道應天禹也和其他女人一樣,庸俗地認為帝妃間的關係只能發生在床上?

  「你生氣了?」應天禹有些緊張。

  「沒有。」他笑了笑。

  他向來把情緒藏得很好,怎麼可能被她發現?

  「你有。」應天禹盯著他的眼睛。「平時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發亮,滿室生光,但現在……你的雙眼是暗的……我是不是說了令你不高興的話了?」

  元狩怔了怔,他沒想到她的觀察力竟然如此敏銳。

  「我並沒有不高興。」他正經地凝視她,低歎著。「我只是……不太喜歡談論這個。」

  應天禹咬咬嘴唇,心裏有些不安起來。

  難道……被醜嬤嬤說對了?

  連日以來和元狩幾乎天天廝混在一起,但他始終沒有與她有過肌膚之親,醜嬤嬤急得不得了。

  一直到昨日夜裏,醜嬤嬤憂心忡忡地對她說:我暗中探問過了,皇上不曾臨幸過任何一位嬪妃,公主,皇上不會是有隱疾吧?

  昨夜她並不曾把醜嬤嬤的話放在心上,然而現在看元狩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不禁懷疑起醜嬤嬤的猜測了。

  「不喜歡談就不談吧!」她聳肩一笑。

  不知道元狩究竟有何「隱疾」,她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他健康無比呀!

  「你不擔心嗎?」他深刻地看著她。

  對她來說,他的寵倖與否關係著她未來的人生,他不相信她這麼快就肯放過這個話題。

  「我當然擔心啊!」她誠懇地朝他伸出手,溫柔地輕撫他的手背。「不過你還這麼年輕,不會有事的。何況宮裏有的是醫術高明的御醫還有世上最名貴的藥材,絕對能治好你的。」

  「什麼?」他茫然不解。

  他們談論的不是寵不寵倖她的問題嗎?怎麼會扯到御醫和藥材去?

  「自從進天鳳皇朝以來,和你度過的這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你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醜嬤嬤以外對我最好的人,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你有什麼隱疾,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她直視他困惑的眼瞳,誠摯熱切地說道。

  「隱疾?」元狩從她那一大段感人肺腑的告白中聽到了「重點」。

  應天禹暗咬自己的舌頭,忙說:「那個不重要!」

  「不,這個很重要。是誰告訴你的?」他好笑地望著她。

  「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亂猜的!」她雙手亂搖。「反正那個不重要,我又不在乎!」

  她死也不會把醜嬤嬤給供出來!

  元狩不住地忍著笑,最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那麼由衷,笑得那麼無辜,笑得那麼歡愉,笑得那麼神采飛揚。

  他臉上如陽光般燦亮的笑容,看得她如癡如醉,這一刻,她深深地愛上了他。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心動的顫慄可以如此強烈,從心臟蔓延到指尖,然後再變成一股疼痛的渴望,這股渴望有如洶湧的浪潮般衝擊著她,讓她不由自主地隨著自己的意志,傾過身捧住他的臉,深深地在他頰畔印上一個吻。

  元狩驀然止住了笑,怔愕地感受著觸摸他臉頰的柔嫩指尖,以及貼在他臉上的熾熱紅唇。

  應天禹的突然一吻,意外衝破了他心中束縛情感已久的繭衣。

  應天禹很快地清醒,並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飛快地鬆開手,迅速地抽身而退,雙手封住剛才做了錯事的嘴,瞠大的眼眸中透出了一絲膽怯。

  元狩靜默地盯著她看,他正在努力平抑狂亂的心跳,他從不曾對誰有過如此強烈的渴望,衝破繭衣的情感在他體內衝擊回蕩。

  他連笑都沒有笑了,眼瞳看起來異常幽暗深邃,應天禹開始做出判斷,以為他被她的行為惹得很生氣、很生氣了!

  「皇上恕罪!」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驚懼恐慌,迅速地跪倒,忐忑不安地垂視地面。

  元狩緩緩站起身,走到永夜宮門前,輕喚海信,然後低聲說了幾句話。

  應天禹沒聽清楚元狩說了什麼,卻聽見海信聲音顫抖地低喊了一聲「皇上……」,仿佛帶著哭音似的,她的一顆心恐慌得直跌落穀底。

  元狩要懲罰她嗎?

  叫海總管傳杖?

  或是降她的妃位?

  小太監們訓練有素地走進來撤下幾案上的膳食,只聽見靜悄悄的腳步聲在宮內走動,卻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

  她真的激怒他了嗎?應天禹寒毛直豎。

  她怎能以為他脾氣好就大膽放肆?

  居然還說什麼隱疾來刺痛他,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他的身分始終是一國之君啊!

  老天爺,她該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應天禹悔恨地在心中痛駡自己千百遍,因此並沒有看見元狩唇邊隱隱泛起的笑意,還有他眼中濃烈燃燒的火苗。

  當宮門關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時,應天禹緊張得只聽見自己的喘息。

  元狩猛然抱起了應天禹,大步走向後殿的床榻。

  「啊——」

  她發出一聲驚叫,慌張地抱緊他的頸項。

  「你比想像中輕很多。」

  他輕輕一笑,把她放在床榻上。

  應天禹進出永夜宮這麼多回,這是她頭一回躺上了他的龍床。

  她驚慌失措地看著他雙腿分跨在她身側,交抱著雙臂不知道在沉思什麼。

  「你……要做什麼?」

  躺在他的龍床上,她渾身燥熱,思緒逐漸空白。

  「我在想一個遊戲。」他輕輕一笑。

  「啊?」她像被突然潑來了一盆冷水,對自己剛才的胡思亂想羞惱起來。「什麼遊戲?」

  她深吸口氣,微笑地看著他。

  沒關係,還好他沒生氣,只要他沒生氣就好了。

  不過,為什麼要用這種古怪的姿勢玩遊戲?

  「脫衣服的遊戲。」他解答她的疑惑。「不是自己脫自己的衣服,是我幫你脫衣服,你幫我脫衣服。」笑得好天真無邪啊!

  應天禹的臉倏地飛紅,整個人被他的話燒成了火炭。

  「我要先開始了……」

  元狩曖昧的嗓音撩撥得她渾身酥麻,顫慄不已。

  「告訴我,你的衣服要從哪里開始脫起?」

  她那一身繁複的衣帶讓他懊惱,不知從何下手。

  應天禹聞言,格格地笑了起來。

  「不告訴你,這個遊戲我贏定了!」纖纖十指開始朝他胸前的襟扣進攻。

  元狩大笑著,喘息著。

  突然,一陣布帛的撕裂聲響起。

  「不准撕衣服!」應天禹大叫。

  「我沒有定這個規矩。」他笑著繼續撕扯。

  「不公平——」

  她護不住片片被他撕裂的衣衫,雪白的肌膚一寸寸地裸露。

  欲望的喘息和微弱的低吟,漸漸取代了玩鬧的笑聲。

  守候在永夜宮外的海信悄悄抽出手絹拭淚。

  皇上……終於長大了!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39 PM

第六章

  敏妃娘娘日無虛夕的專房之寵,大大震動了天鳳皇朝的後宮。

  皇上終於開始寵倖嬪妃,總算讓皇太后和端容太妃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這件大喜事也難得地讓兩個宿敵常常聚在一起,不是閒聊元狩和應天禹這對如膠似漆的佳偶,就是對天鳳皇朝的皇嗣充滿了期盼。

  後宮本就是個見風使舵、趨紅踩黑的地方,自從應天禹承寵之後,進出玄微宮的人就跟著開始絡繹不絕,連先帝遺妃琳太妃和蕙太妃也都帶著小公主元堇前來探望,誰都希望能和這個得寵的新妃攀個好交情,將來在後宮能有個庇蔭。

  而對於宮中的宮女、太監來說,元狩和敏妃熾烈的戀情無疑是帶給他們苦悶無趣的生活一個極佳的茶餘飯後話題,精彩度絕對比戲臺上所演的才子佳人戀愛戲碼還要刺激許多。

  時常見玄微宮的宮女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開心地說說笑笑著。

  「敏妃娘娘特別囑咐今晚的膳食要減兩道肉。」

  「奇怪了,娘娘不是特別愛吃魚和肉的嗎?」

  「因為皇上不愛吃呀!」

  「噢——原來是皇上不愛吃呀!」

  「不是聽說皇上和娘娘都共吃一道膳食了嗎?」

  「這有什麼?我昨天聽永夜宮的小太監說,有回娘娘還從皇上的嘴裏搶下一顆栗子吃呢!」

  「是用手搶還是用嘴搶的?」

  「一定是嘴!」

  宮女們抿著嘴偷笑起來。

  永夜宮的小太監們更是常躲在宮門旁竊竊私語。

  「皇上今日好像又晏起了。」

  「是呀,海總管急得很,又不敢驚動皇上。」

  「應該是不敢驚動敏妃娘娘吧!」

  「聽說皇上批奏章時,敏妃娘娘躺在皇上的大腿上呢,簡直旁若無人了。」

  幾顆腦袋圍成了一個圈,竊聲說笑著。

  元狩和應天禹的戀情就像在整座天鳳皇朝的後宮燃放起了一道道璀璨的煙花,走到哪里都是歡欣喜悅的氣氛。

  應天禹受寵的消息甚至傳回了龍紀皇朝,龍紀皇朝舉國上下歡欣無比,簡直是普天同慶了。

  不過,當然有人對此視而不見,甚至充滿了怨憤。

  「現在上上下下都在奉承討好敏妃,簡直當咱們四個人是死的了!」寧妃氣得全身發抖。

  「完了,皇上是真的愛上敏妃了……」

  羽嬪大受打擊,天天食不下嚥。

  「這下可怎麼辦?咱們如果不跟敏妃打好關係,將來她要是動手整我們,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惠嬪絕望地歎口氣。

  「要低聲下氣你去,我是死也不會去的!」安妃怒哼一聲。

  「表面功夫還是得做一做吧,要不然皇上會更冷落咱們四個人的。」惠嬪委屈地說道。

  安妃冷冷一笑。「都已經冷落得這樣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現在宮裏每個人都在看著敏妃,看她什麼時候懷上皇嗣,這種感覺真痛苦,簡直把咱們四個人放在炭火上烤嘛!」

  寧妃愈說愈氣,愈想愈恨。

  「你們先別急,我爹已經在為我想辦法了。」安妃若所有思地盯著瓶中的一支白梅。

  「太后選你入宮,本來就是與安大人的默契,早就是要立你為皇后的,沒想到皇上會一再拖延,拖了這麼多年,遲遲就是不肯立後,現在看皇上專寵敏妃,安大人想必氣壞了吧?」寧妃焦灼不安地看著她。

  「再怎麼說,我安家也是天鳳皇朝立朝的大功臣,皇上遲遲不肯立我為後,擺明就是根本不在乎我們安家了。」安妃冷酷地說。

  「姊姊別這麼說,皇上或許有他的難處。」羽嬪輕聲說道。

  「你還要為他說話嗎?他又不愛你!」安妃絕望地斥駡。

  「他不愛我,可我就是愛他呀!」羽嬪委屈地紅了眼睛。

  惠嬪感慨地歎口氣。「皇上怎麼就不像其他的男人一樣風流多情呢?怎麼就獨獨把愛全都給了敏妃一個人。」

  「皇上會吃到苦頭的。」安妃冷笑。

  「什麼意思?」眾人不解。

  「關鍵還是在敏妃的身分,他若只讓敏妃生他的孩子,你們說,將來的帝位是要傳給誰?」

  安妃輕輕摘下一朵白梅,重重揉捏著嬌嫩的花瓣。

  三人面面相覷。

  「說不定皇上會先把龍紀皇朝給吞併了,這樣一來,不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嗎?」寧妃說道。

  「把龍紀皇朝先吞併了?」安妃搖頭大笑。「這是你們皇帝會做得出來的事嗎?他的野心若是夠大,心機若是夠邪惡,龍紀皇朝早就是咱們的版圖了,用得著跟他們結盟嗎?」

  「皇上就是心好,不忍心發動戰爭,不忍心見百姓流血受難,所以才跟龍紀皇朝結盟的。」

  羽嬪不僅愛他,更崇拜他。

  「所以,將來皇上也會因為愛敏妃而立她的兒子為帝,然後一步步將天鳳皇朝的江山送到龍紀皇朝手中。」安妃把捏碎的白梅輕輕扔在桌上。「我爹絕不會讓皇上這麼做的。」

  寧妃、羽嬪、惠嬪迅速交換目光,靜默了下來。

  她們隱約感覺到不安,她們雖然埋怨元狩,嫉妒敏妃,但是並不希望她們的怨恨會傷害到元狩,因為在她們的心裏,對他的愛畢竟遠遠超過對他的怨恨。

  ***

  寧靜的永夜宮午後,元狩正在批閱奏章,而應天禹則靜靜地坐在一旁沉思。

  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吸引了元狩的注意,他轉過頭看她,見她已經維持同一個姿勢發呆很久了。

  「你覺得悶嗎?如果悶的話就出去走走吧!」

  他放下朱筆,柔聲問道。

  應天禹緩緩搖頭,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怎麼了?你有心事?」

  他看出了不對勁,起身坐到她身旁。

  「嬤嬤病了,渾身發熱又發寒,昨晚還昏迷了一夜,我很擔心。」

  她眼眶微紅,深深低下了頭。

  元狩知道她和醜嬤嬤感情深厚,親如母女,便輕聲安慰她。

  「你別急,朕立刻派太醫過去看看。」

  「不用了,胡太醫已經看過嬤嬤了。」

  她是寵妃,玄微宮有任何動靜,不需要元狩出面也會得到最好的照料。

  「胡太醫怎麼說?」

  應天禹搖搖頭。「太醫沒說什麼,只交代怎麼用藥。」

  元狩笑了笑。「太醫沒說什麼就表示沒有大礙,你不用太擔心。」

  「可是……嬤嬤畢竟年紀大了,昨晚她一度不認得我……」

  她說著,禁不住哽咽起來。

  「每個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的。」他輕輕將她摟進懷裏勸慰。

  「我知道……我知道……」

  她埋在他懷裏,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仿佛就要痛失至親般慟哭失聲。

  元狩緊緊抱住她,他一直不瞭解為何應天禹和醜嬤嬤之間的感情會如此深厚,尤其兩人在一起時絲毫不像主僕,更像是母女。

  這種超越主僕的情感在規制森嚴的皇宮中是極為罕見的,竟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雖然應天禹總是擺出睥睨下人的姿態,但深入瞭解她之後才發現她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事實上她對自己宮裏的宮婢們十分厚待,打賞也都非常大方。

  對她瞭解愈多,會發現很多事都不如他原先的想像,而這些疑惑就引發了他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過去。

  「我會召宮裏所有的太醫盡全力醫治醜嬤嬤,你先不要想太多,好嗎?」他只能這樣安慰她。

  應天禹漸漸止住淚水,默默地點點頭。

  「你看,你的皇侄兒來信了。」

  元狩把龍紀皇朝的來信抽出來給她看,希望她親人的來信可以多給她一點安慰。

  「是嗎?他都寫了些什麼?」

  應天禹只是抬眸輕掃一眼,並沒有想接過去看的意思。

  「一開始是感謝我如此寵愛你。」他笑著吻了吻她的眉心,接著說:「後來說明南夷林邑國如何發兵侵略邊境,龍紀皇朝邊境兩個郡都失守了……」

  應天禹愕然呆住,定了定神說道:「曼武一定是向你求援來的。」

  元狩深深看了她一眼。

  「沒錯,他希望我援助糧草……」他話未說完便止住。

  他雖然愛著應天禹,雖然專寵她一個人,但是心中仍有一道身為君王的底線,他不能容許她恃寵而驕,更不能容許她有肆無忌憚的索求。

  她對他的愛只能是單純的愛,若是拿愛當成武器對他予取予求,他會毫不留情地斬斷這一份愛。

  「他不會只要求糧草的。」應天禹輕輕開口。

  童太后知道元狩寵愛她,肯定不只要求這些,甚至有可能會獅子大開口。

  「你倒是挺瞭解你的皇侄兒。」元狩微微一笑。「他確實不止要求援糧,他還希望我能派兵援助。」

  應天禹覺得好難堪,自己國家的主政者竟如此無能。

  「你不必顧慮我,不想理他們就別理。」

  她咬咬牙,冷冷地說。

  元狩挑高了眉,他以為應天禹一定會心急如焚,哭著請求他發兵援助,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冷淡,冷淡到令他大啟疑竇。

  「怎麼能不理他們?他們是你的親人——」

  「才不是!」應天禹飛快地打斷他的話,見他神情變得古怪,這才淡淡地說:「我不希望他們因為我的關係而過度仰賴你,自己的問題要靠自己解決,不能總想著要你幫忙。」

  她的回答讓元狩大松一口氣,確信自己並沒有愛錯了人。

  「兩個郡失守已經相當危險了,明日廷議我會下旨派龍驤將軍率十萬兵馬及糧草前往援助。」這是他回應她的愛的方式。

  然而,應天禹的反應並沒有欣喜若狂,反而震驚得瞠大了眼。

  「你不開心嗎?」她的反應未免太異常了。

  「你不需要為了我這麼做!」

  她揪緊他的衣袖,神色緊張不安。

  「我當然需要,因為我愛你啊!」

  他輕輕捧住她的臉,表情神聖得像對她立下誓言。

  應天禹感動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把雙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臉頰貼著他的掌心輕輕摩挲著,神情像小女孩般動人。

  「你的決定一定會在朝廷廷議上引發反對的聲浪,這將會帶給你多麼大的壓力?我很擔心,也很害怕。」

  想到自己從前被童太后冷落的境遇,再看元狩這樣毫無保留地寵溺她,她心中就萬分掙扎難受。

  「你和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龍紀皇朝被林邑國滅了吧?」

  他輕撫她的臉龐,微笑地說道。

  她感動地撲進他懷裏,用力地把臉偎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不自主地怔怔流下淚來。

  「你是一代明君,不要因為我而壞了你的聲威,更不要因為我而給你招來駡名,你有你的子民要保護,我不想害了你。」

  那十萬兵馬是他的子民,卻要為了王的寵妃遠赴戰場。

  只要上戰場就絕對會有傷亡,那對他來說將會引發多大的民怨?她不想事情變成這樣。

  「你想得太嚴重了。」他輕輕拍撫她的背脊,溫和地說道:「也許十萬兵馬就能拯救龍紀皇朝數百萬人命,這是好事,怎麼會壞了我的聲威,更不會給我招來駡名,你不要再這麼想了。」

  「我不能不這麼想,我只是你的寵妃……」

  他傾身封住她的唇,深情地索求她的吻。

  「如果你是我的皇后,是不是問題就小多了呢?」

  他淺淺一笑,手指開始熟練地解開她的衣帶。

  她迷眩地望著他。

  「明日我會詔告天下,封你為天鳳皇朝正宮皇后。」

  應天禹驚訝的抽息聲迅速被他的吻吞噬。

  ***

  一場瘋狂淋漓的歡愉之後,元狩仍捨不得從應天禹的身上離開。

  「別睡得這麼快好嗎?」

  他用鼻尖輕觸著她柔軟的眉毛、長翹的眼睫,慵懶地親吻她微啟的紅唇,他耐著性子等她休息夠,因為他根本還未饜足。

  「我好想睡……」

  應天禹閉著雙眸,含糊地發出咕噥聲。

  「好吧,先把汗擦幹了再睡。」他輕輕搖晃她。

  應天禹搖搖頭,動也不想動,逕自睡去。

  元狩無可奈何地起身,披上衣服,命海信送來熱毛巾,親自替她擦幹身上薄薄的汗珠,再替她穿好貼身綢衫,蓋妥被子。

  海信躡足走過來,接走他手中的毛巾。

  「現在什麼時辰?」他低聲問。

  「回皇上,剛過子時。」海信看一眼熟睡的應天禹後,輕聲說道:「皇上,明葉回來了。」

  元狩點點頭,站起身隨手扯下帳幔,放輕腳步走出去。

  「皇上,因為敏妃娘娘在寢宮裏,所以奴才讓明葉到月門那兒去等皇上。」海信捧來黑絲絨的長袍替他罩上。

  「知道了。」

  元狩走出寢宮,繞過回廊,就看見明葉等在月門旁。

  「臣叩見皇上。」明葉單膝跪地行禮。

  「為何去了將近一個月才回來?」他笑望著明葉。

  明葉是他養在宮中的密探,並沒有授予任何官職,也沒有任何品級,只有他私下給的厚賞,這一回派他跟著回禮給龍紀皇朝的車隊前往龍紀皇朝,順便打探消息。

  「皇上,臣等剛進龍紀皇朝皇宮不久,就聽說城外有天行斑瘡蔓延,臣等一行人為了避免染病,所以避住在皇宮裏,一直等到染病者全部遷到郊外,疫情控制住了以後才敢離開皇宮。」明葉低著頭稟報。

  「原來如此。」元狩點點頭,繼續問道:「南夷林邑國拿下了龍紀皇朝邊境兩個郡的消息是真的嗎?」

  「是真的。」明葉謹慎地回答。「南夷林邑國不斷侵略,童太后的父親掌握兵權,但是童將軍卻臥病在床,根本無法帶兵,童太后一籌莫展,據說前方士兵已幾乎斷糧,看來龍紀皇朝岌岌可危了。」

  元狩仰頭沉思著,只看見廣袤深沉的天空上掛著一輪淡金色的明月,柔和的月光遍灑著林園,美得宛如一幅畫。

  他深深吸口氣,聞到了馥鬱的茉莉花香。

  這是美麗的人間,為何要爭戰不休?

  為什麼一定要讓大地染血?

  「還有什麼發現嗎?」他輕歎。

  「是關於敏妃娘娘……」明葉壓低了聲音。

  「敏妃怎麼了?」

  元狩微眯起眼,銳利地盯著他。

  「臣探查過了,敏妃娘娘的生母是禦膳房司茶宮婢,身分卑賤,並不曾受封,敏妃娘娘自幼被養在禦膳房中,只有一個老宮婢照料,是一個不曾被皇室承認的公主。」

  明葉一個月不在宮中,他並不知道元狩對應天禹寵愛的程度,只把自己探查的結果稟報給他知道。

  「不曾被皇室承認的公主?」元狩震驚不已。「她不是被封為常善公主嗎?」

  「常善公主只是一個月前匆匆冊封的,應該是為了要獻給皇上的緣故,所以才緊急冊封。」

  元狩震訝地呆住。

  略一思索,這段時間和應天禹相處當中的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原來她根本不是被驕寵慣的皇室公主,因為只有醜嬤嬤照顧她,所以她和醜嬤嬤的感情才會如此深厚。

  「就算母親出身低賤,但她還是宣和帝的親生女兒啊!」他簡直無法置信。

  「因為是宣和帝自己都輕視的女兒,所以皇宮內從上到下都輕視她。」

  不過我對他沒什麼記憶,只記得他的眼神很凶,聲音很冷,像冰一樣……

  元狩想起應天禹對她父親的形容,胸口隱隱有一股怒火在燒。

  「童太后也不曾善待過她了?」他咬著牙問。

  「臣不太清楚,不過聽說皇室家宴中都不會讓敏妃娘娘出現。」

  元狩自懂事以來就已經很少發脾氣,但是此刻他動了怒,清澈的黑眸變得異常冷峻。

  他不能容忍龍紀皇朝上上下下曾經那般輕視過應天禹,為了與他結盟還將應天禹當成獻禮,如今還要利用應天禹的影響力,請求他支持糧草和兵馬。

  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當他決定出兵援助時,應天禹的反應會那麼冷淡了。

  原本,他是因為愛她所以決定出兵援助,而此刻,他也會因為愛她而決定按兵不動了。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40 PM

第七章

  金殿內,廷議的氣氛異常緊張,大臣們一個個表情各異,唯獨安大人氣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像是遭受到多麼重大的打擊。

  大臣中有人對安大人投以同情的眼神,有人皺眉沉思,有人興災樂禍,但是絕大部分都面無表情。

  元狩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平日少見的嚴肅和堅決,他暗暗觀察著方才請燕宰相宣讀完立後詔書後群臣的反應,等著群臣接受這個事實,然後等著一場朝堂爭議的展開。

  「皇上,立後之事可曾請示過皇太后?」

  安大人果然首先發難。

  元狩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坐姿。

  「朕自十二歲登基以來,一向幹綱獨斷,皇太后並未曾垂簾聽政,朕何須事事都要請示皇太后?」

  安大人脹紅了臉,激動得出聲辯駁道:「皇后是中宮主位,立後是後宮頭等大事,皇上豈能不請示皇太后就獨斷獨行?」

  「安大人,冷靜一點,你太放肆了。」燕宰相好意出聲提醒。

  「一個賤婢所生的女兒,不配當咱們天鳳皇朝的皇后!」安大人再也沈不住氣,聲如洪鐘地大喊。「皇上可知道敏妃娘娘的出身來歷?可知道她的生母是禦膳房司茶的低賤宮婢?」

  此言一出,好似晴天霹靂,然後,在群臣中激起了一陣排山倒海的騷動。

  元狩微愕,他沒想到安大人竟然早已經暗中打探過應天禹了。

  倘若昨晚明葉不曾向他稟明過應天禹的真實身分,他此時此刻必定會被安大人質問得手足無措,而後受制于安大人。

  元狩冷冷一笑,緩緩站起身來,微仰起臉盯著安大人。

  「敏妃的出身朕早已查探清楚了,就算她的母親是低賤的宮婢,那又如何?她依然還是龍紀皇朝宣和帝的親生女兒,從一出生她就是應氏皇室子孫,這個有疑問嗎?朕要立敏妃為後,與她的母親是誰有何關係?」

  「皇上,此事當然有重大關係,這關係著皇室血統問題,天鳳皇朝豈能立賤婢所生的女子為後?」安大人憤怒地重吼。

  「豈能?」元狩竭力抑制著心中的怒火,冷冷一笑。「安大人,天鳳皇朝如今是你在作主嗎?」

  「臣不敢!」安大人沉著臉,有恃無恐地說道:「皇上,此事皇太后若知曉,也絕對不會同意皇上立她為後!」

  「安大人!你這是在威脅皇上嗎?」燕宰相在一旁大聲喝斥。

  元狩忽然一拳擊在禦案上,神情冰冷地瞪著安大人。

  「安大人,你對朕說話的態度真是愈來愈大膽了!皇太后同不同意是朕的家務事,朕就不相信,朕要立一個皇后,沒有經過你們的同意就立不了了!你們當中還有誰對朕的皇后不滿意?一個個都站出來說!」

  大臣們沒有人見過元狩如此冰冷的神情,當意識到這是他在發怒時,所有人都震懾住了,大氣不敢吭一聲。

  「皇上。」燕宰相低首斂目,懇切地說道:「臣以為敏妃娘娘生母是誰並不重要,不過敏妃娘娘是龍紀皇朝的人,皇上可以給敏妃娘娘無上的恩寵,但是立為皇后卻是不妥。我朝立儲均立皇后所生的嫡子,若立敏妃娘娘為後,將會給我朝帶來無數隱患,臣請皇上三思。」

  燕守青宰相是兩朝重臣,元狩向來敬重,見他說出這番話,他淡然一笑,目光緩緩在群臣的臉上掃過一圈。

  「如果……朕把龍紀皇朝拿下來,你們是否就沒有意見了呢?」

  元狩緩緩地,一字一字地說。

  群臣駭異地面面相覷。

  「皇上,把龍紀皇朝拿下來指的是……」燕宰相震愕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狩深深吸一口氣,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淩厲光芒。

  「朕決定派龍驤將軍帶領十萬兵馬到龍紀皇朝,表面上幫他們擊退南夷林邑國的侵略,一旦等林邑國退兵之後,兵馬直接攻進皇宮,逼童太后和小皇帝退位,直接將龍紀皇朝的江山拿在咱們的手裏!」

  眾臣們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他們沒有人敢相信這樣的謀略會是出自他們一向最溫和、最善良、最心軟、最無爭的帝王口中。

  而安大人原本是要在應天禹不夠資格當皇后的身分上大做文章,希望在朝廷上找到支持呼應他的聲音,沒想到元狩竟然說要出兵拿下龍紀皇朝,這個彎轉得太大,一下子驚住了他,在氣勢上不由得矮了一截。

  「是不是只要滅了龍紀皇朝,朕立敏妃娘娘為後就不會有隱憂了呢?」

  元狩低聲沉吟,神情十分認真。

  大臣們一片鴉雀無聲,沒有人相信元狩這些話是說真的,因為這實在跟他原本的性格太不符了,每個人都在暗中揣測著元狩真正的心意。

  「眾卿若無異議,請燕大人即刻擬好諭旨,明日發下出兵詔令,退朝!」

  眾臣的疑慮都消失了,元狩臉上那種堅定、倔強的決絕神情他們從前也看過,那就是決定御駕親征北方夷族的時候。

  出兵詔令都要發下了,還能有假嗎?

  ***

  元狩在金殿上的廷議內容很快地傳入了壽康宮的皇太后耳裏,在元狩退朝後前往壽康宮請安時,就看見皇太后陰寒著臉在等他。

  應天禹惶惑不安地站在一旁,而四嬪妃都不在壽康宮內,顯然皇太后是刻意把應天禹留下來的。

  「立後這等大事,你竟不與我商量!」皇太后劈頭就罵。

  「因為母后必然不會答應,所以兒臣只好先斬後奏。」

  他側轉過身,看見應天禹臉色蒼白、神情木然地凝視著地面,想必已知道她生母身分暴露的事了,心中不免一陣憐惜。

  「好一個先斬後奏!立後這等大事是你可以專斷獨行的嗎?你想隨心所欲地立誰為後,難道沒想過本宮和大臣也可以脅令你廢後嗎?」皇太后氣得咬牙罵道。

  應天禹不安地抬眸輕瞥元狩一眼,那一眼飽含了歉意,似乎在對他抱歉自己的出身所帶給他的麻煩,也在抱歉自己沒有對他說出真話,讓他在立她為後的事情上承受太多壓力和指責。

  元狩朝她綻開了一個微笑,那笑容在告訴她,他絲毫都不在意。

  應天禹看懂了他的笑容,知道他的心意,她感動得眼眶微微泛紅。

  「母后,敏妃得寵,母后不也是一直表現得十分高興嗎?」

  他聳聳肩,表情無辜地說道。

  「母后高興是因為盼望著你的子嗣,何況母后並不知道敏妃的出身,現在知道了,當然不可能同意你立她為後!敏妃的生母是低賤宮婢的事情已經在朝廷內外傳遍了,咱們皇室尊貴的血統裏豈能流入賤婢的血液!」

  皇太后這些話無異是當著應天禹的面羞辱她了,即使應天禹這輩子早已習慣面對這樣的羞辱,但是她卻不願讓元狩目睹她受到羞辱時的難堪。

  「母后不需要一口一個賤婢的作踐敏妃,因為母后將來所抱的任何一個孫子,都將會是母后口中的賤婢所生。」元狩冷冰冰地項了嘴。

  「你這輩子就是非要跟我作對不可嗎?」皇太后臉色鐵青。

  「十二歲那年,母后逼迫兒臣冊封後妃,那時都不能逼兒臣就範了,現在的兒臣又怎麼可能聽話?」元狩孩童時期的那股叛逆性子又回來了。

  「你……執意立她為後嗎?本宮就不相信眾大臣會任你一意孤行!」皇太后氣得臉頰抽搐,聲音不住顫抖。「你要為了她不惜出兵龍紀皇朝是嗎?為了不讓任何人阻撓你立她為後,所以你要吞滅龍紀皇朝?你未免也想得太天真了!當你滅了龍紀皇朝後,本宮就不相信敏妃還會一如從前那樣愛著你!」

  元狩怔住了,他轉過頭深深地看著應天禹。

  應天禹呆呆地發傻著,她從沒有想過他們母子兩人會因為她而爆發激烈的衝突,她更沒有想到元狩立她為後會引發出這一連串的可怕後果。

  他不是跟她說過,要出兵援助龍紀皇朝的嗎?

  為什麼太后會說他要出兵吞滅龍紀皇朝?究竟是怎麼回事?

  「太后說的是真的嗎?」她迷惑地問元狩。

  他望著她的眸光非常溫柔,溫柔得令人融化。

  「當我知道你在龍紀皇朝過著被冷落輕賤的日子後,要我出兵援助他們已經辦不到了。」他認真地說道。「你曾提到的四個皇帝,唯有我是真心對你好,你何不就拋開過去的一切,忘記所有對你不好的人,留在我身邊當我的皇后,當天鳳皇朝的皇后,把龍紀皇朝徹底遺忘?」

  應天禹怔怔地看著他,心中莫名地掠過一絲恐懼。

  要她把龍紀皇朝徹底遺忘,這一點都不難,龍紀皇朝的一切對她而言本來就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就算元狩出兵把龍紀皇朝吞滅,她也不會特別的難過。

  至少,她相信給元狩統治的結果,絕對會比昏庸無能的童太后和曼武強上百倍。

  可是,這並不是令她恐懼的主要原因。

  元狩執掌天鳳皇朝江山多年來所建立起來的聲威,萬民口中稱頌愛戴的明君,是他身為帝王最大的榮耀,然而史書上將記載的輝煌史頁,有可能因為他沖冠一怒為紅顏而改寫,破壞和平的征戰結果都將要他一個人來承受,而她很可能會成為他人生中的一個污點,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他是她崇拜的天,是她戀慕的王,他的名字應該在史書上留下輝煌燦爛的一筆,不該因為她而從明君改寫成昏君。

  「不要、不要為了我這麼做……」

  那些羞辱丟在她身上她全都可以忍受,卻不能忍受一點點污泥遮蓋住原該屬於他的光芒。

  元狩緩緩走到她身前,輕柔地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指尖冰冷顫抖著。

  「不用害怕,你當我的皇后,我為你拿下龍紀皇朝的江山。」

  他安撫著她,再度說出令她動容的誓言。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不住地搖頭。

  「不要欺負曼武,曼武……畢竟是我的親人,如果天鳳皇朝的人都反對我當皇后,那我可以不當,你要不要幫曼武,都由你決定,但是求你不要欺負他,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她幾乎是乞求地看著他。

  「我不是要欺負曼武,我是在為你討一個公道。」元狩握緊她冰涼的雙手,深深凝覷著她的眼眸。「你並不是一個會示弱的人,你當初進天鳳皇朝時的架勢到哪里去了?當時我若說要立你為後,你必然是笑著說,天鳳皇朝的皇后當然只有我有資格當。當時的那份氣勢呢?為什麼這麼快就認輸了?」

  應天禹低下頭,避開他的凝視,喃喃地說:「你早看出我是虛張聲勢的,如今這裏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我的真實出身了,那些嘲弄的目光將會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我還能夠擺出什麼氣勢來?不是自取其辱嗎?」

  「所以我更要立你為後,讓所有的人都不能嘲笑你,而那些曾經嘲笑過你的人,我就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他的態度更堅定了。

  她的腦中紛亂,眼前仿佛閃動著星花,她無助地轉過頭去望一眼太后,期盼太后出手擋一擋他的一意孤行。

  眼前的這一幕令皇太后頓生許多感慨,她只知道元狩鍾愛敏妃,卻不知道他對她的感情已經強烈到忘記了自己是帝王的身分。

  他自小就聰明過人,作任何決斷都是理智明睿的,但是在立後這件事上,她頭一次看到了從未在兒子身上看到過的兩個字——盲目。

  瞥見應天禹無措的凝望,皇太后的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當年她經歷血腥拚殺才爭到了皇后的位置,應天禹卻是皇后之位直接捧到她的掌心裏,但她卻不敢接受,寧可捨棄,之所以捨棄的原因,無非是太深愛元狩了。

  他們這一對就像極了先帝和端容皇貴妃。

  端容皇貴妃把皇后之位拱手給了她,只要先帝的愛,表面上似乎是擁有了權勢的皇后贏了,事實上得到先帝的心的端容才是贏家,而她如今連一點點值得回憶的美好情感都沒有。

  她沉默許久後,終於開口。

  「皇上,你當真下定決心要拿下龍紀皇朝的江山?」

  元狩神色堅定地對母親說道:「是,兒臣已經命燕宰相草擬諭旨了。」

  皇太后再轉過來望著應天禹過度蒼白的臉色,輕歎口氣。

  「敏妃,你不願意皇上吞滅龍紀皇朝,對嗎?」

  「是,侵略鄰國、塗炭生靈並非明君所為。」應天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元狩默然看著她,內心的善良和柔軟被她觸動了。

  「皇上,你聽見了吧?」皇太后深深長歎。

  如今元狩只怕所有人的話都聽不進去,除了應天禹。

  「不出兵龍紀皇朝的事我可以聽你的,不過立你為後的事你得聽我的。」

  元狩緊握著她的雙手,姿態上已選擇讓了一步。

  「多謝皇上。」

  應天禹的心口感受到一陣煦煦暖意,她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仰頭想看他時,忽然眼前一陣星花亂轉,整個身子搖晃得幾乎要摔倒。

  「怎麼了?你的臉色好蒼白!」元狩連忙扶住她。

  「我站不住了,帶我回宮去……」

  應天禹眼前一片昏黑,快要暈厥。

  元狩驚慌失措地抱起她奔出壽康宮,一路大喊著——

  「快傳太醫——」

  ***

  應天禹從昏睡中醒過來時,只見寢宮內燈火熒熒,床前站著影影綽綽的人影,當她看見醜嬤嬤竟然拖著病體,憂心忡忡地坐在她床沿時,立即驚得撐起上身坐起來。

  「嬤嬤,你病還沒有全好,快去躺著。」她心焦地催促。

  「你別理我,自己當心,慢著點!」醜嬤嬤急忙拉來軟墊給她靠。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後面服侍的宮婢們也紛紛送茶遞水,每張臉都喜笑盈盈,開口就恭賀聲不斷。

  明明昏倒了,卻還被恭喜個不停?

  應天禹的疑惑飛快地一閃而逝,因為她立刻知道原因了。

  「嬤嬤……」她急忙拉住醜嬤嬤的手,緊張地問道:「真的嗎?我有喜了?」

  「是啊,娘娘有喜了!」宮婢們在一旁歡欣地拍掌。

  「皇上守了你一夜,剛剛才回宮,皇上知道了非常開心,公主……」

  醜嬤嬤的眼眶倏地一紅,硬是忍住了眼淚。

  應天禹知道醜嬤嬤想說什麼,元狩要立她為後,她現在又有喜了,等於是喜上加喜,所有的榮寵突然間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就像是老天爺為了要補償她前二十年的慘澹人生,所以現在一股腦兒地把人生的快樂和幸福都給了她。

  「我有孩子了……」

  她的心頭像灌滿了蜜,甜得讓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難,這份幸福的感覺太強烈了,讓她開心得想大叫。

  「公主,太醫說你有貧血症,你一定是最近跟著皇上吃得太清淡了,從明日起你要吃得好一些,這樣孩子才會健康。」

  醜嬤嬤自己都氣促體虛,但比起自己,她更關心應天禹的身體。

  「好,吃什麼都隨便,我現在要見皇上!」

  應天禹此刻太驚喜、太感動了,她迫不及待想見元狩。

  「現在?!」醜嬤嬤和宮婢們錯愕地嚷著。

  「對,我要見皇上,快替我更衣!」

  她急得想從床上起來,卻被宮婢們七手八腳地壓住。

  「娘娘,現在很晚了,而且娘娘才剛轉醒,先安靜養胎比較重要,千萬不能有個什麼閃失,要見皇上明日有的是機會呀!」宮婢們慌張失措地阻止。

  應天禹乖乖地躺下來,但是此時她的情緒太興奮,翻來覆去就是靜不下來。

  「要不然,你們去請皇上過來,快點去!」

  她實在太想見他了,根本等不到明天。

  「公主,現在都過亥時了,皇上恐怕已經睡下了,明日再見吧,用不著急在這一時啊!」醜嬤嬤也加入勸阻。

  應天禹無奈地撇了撇嘴,宮婢們則全在一旁呵呵笑著。

  她也不怕被她們取笑,現在的她全身每一寸都被喜悅漲滿,而在這樣幸福的時刻,她不應該和元狩分開的才對。

  明明和元狩已經幾乎天天黏在一起了,但總還是覺得時間不夠,她好想無時無刻、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

  ***

  此時,另一邊的永夜宮也是一陣騷動。

  「更衣,朕現在要去玄微宮。」

  元狩伸展雙臂,讓小太監為他脫去朝服。

  「皇上,現在很晚了,明日再去吧。」海信在他身旁低勸著。

  「不用廢話,更衣就對了!」元狩的喜悅之情一分也藏不住。

  當太醫告訴他應天禹是喜脈時,他開心得就像得到了世間最至高無上的珍寶。

  為了讓她好好休息,他聽從醜嬤嬤的勸告,先回宮來,但是一回到永夜宮,他就立刻後悔了。

  在這種時候,他不應該離開她,應該要守著她醒來才對。

  「皇上應該讓敏妃娘娘多多休息才是呀!」

  海信知道他的開心雀躍,但又不得不盡責地提醒他。

  「朕不會吵她,只是在旁邊陪她。」元狩笑著說。

  海信歎氣似地搖搖頭。不經意間,他看見元狩的肩上有一粒紅疹,奇怪地湊上去看。

  「怎麼了?」元狩注意到他的異樣。

  「皇上的身子怎麼發起紅疹了?」

  海信緊張地查看他的身體,發現他的身上多處都長了紅疹。

  「難怪覺得皮膚有些刺痛。」元狩不以為意。「明日召太醫來看看就行了。」

  「皇上……」正捧著元狩的衣衫呆站在一旁的小太監,忽然顫抖地低喊:「天行斑瘡……」

  「什麼?」

  元狩疑惑地轉過頭看一眼那個臉色發白的小太監,一時沒聽清楚。

  海信卻聽得一清二楚了,他驚恐地失聲叫出來——

  「天行斑瘡?!」

  元狩怔呆住,耳際仿佛有轟隆隆的悶雷聲滾滾而過,永夜宮內不知何時竄進了無數個猙獰的鬼臉,正對他發出嘲笑聲……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41 PM

第八章

  天才剛剛亮,端容皇貴太妃就帶著一行御前侍衛來到玄微宮。

  「叩見太妃。」應天禹急忙蹲身行禮。

  「你有身孕,不用多禮了。」

  太妃匆匆扶起她,連一句客套話都沒說,立刻就轉身吩咐宮婢們收拾東西。

  「太妃,為什麼要收拾東西?」

  應天禹茫然不解,更好奇為什麼御前侍衛也一起到她的宮裏來了。

  「你現在要搬到宮外住一段日子。」太妃勉強笑道。

  「為什麼?」她大吃一驚。

  「因為皇上染上了天行斑瘡,而你如今有孕在身,要立刻避一避。」太妃說著便哽咽了起來。

  應天禹臉色驟變,她並不知道什麼是天行斑瘡,她只知道元狩病了,她應該在一旁照顧他才對,怎麼可以要她搬到宮外去避一避?

  「我不出宮!我現在就要去看皇上!」

  一聽到元狩病了,她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飛到他身邊去。

  「敏妃!」太妃一把拽住正要衝出宮的應天禹。「你要聽皇上的話,遷到離宮最多住二十天,二十天后就能回來了。」

  「二十天?!」她無法置信地喊出聲。

  要她兩天不見元狩就會食無味、寢不安了,她怎麼可能忍受得了二十天不見他!

  「天行斑瘡通常得隔離二十天,硬生生將你們分開,這也是不得已的。」太妃難過得眼圈泛紅。

  「天行斑瘡?!皇上染上了天行斑瘡?」

  聽見吵嚷聲而走進來的醜嬤嬤,一聽到這個病名便渾身顫抖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看到醜嬤嬤驚駭的反應,應天禹開始背脊發寒,有種不祥的預感。「那是什麼病?皇上到底會不會有事?」

  「公主,你一定要出宮避一避才行……」醜嬤嬤慌張地轉過身要去替她打理行李。

  應天禹看到醜嬤嬤的神色如此慌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不!我要去看他!」

  她甩開太妃的手,撩起裙子就往外跑。

  「就算你去也沒用,皇上不會讓你看他!現在永夜宮除了太醫以外,任何人都進不去!」太妃慌忙又去攔阻她。

  「不會,太妃不明白元狩的心,他會見我,他一定會見我的!」

  她極力想說服太妃,她相信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事可以阻撓他們相見。

  太妃一陣心酸難忍,拉住她的手溫柔勸慰。

  「敏妃,元狩染的病是會傳染的,你現在懷著他唯一的子嗣,所以他才不敢見你。他托我過來親自把送你出宮去,他要你平安,要他的孩子平安,敏妃,你懂嗎?你就讓他好好養病,不要讓他擔心好嗎?」

  應天禹絕望地呆站著,她閉上眼睛,感到頭暈目眩,整個人瑟瑟顫抖,她害怕這一離開就再也見不到元狩了。

  「嬤嬤,那種病很厲害嗎?你告訴我,元狩不會有事,他會好好的……」

  她無助地轉身尋找醜嬤嬤,像個孩子似地哭了起來。

  「那是一種毒瘡……不過公主不必擔心,只要醫治得法,調護適當,皇上就會痊癒的。」

  醜嬤嬤不忍心讓她知道太多,深恐她過度傷心而影響到胎氣。

  「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嗎?他一定會好的對嗎?」

  應天禹目光恍惚地從身邊每個人的臉上劃過去,期待著有人可以給她一個明確的保證。

  但是,沒有人敢吭氣,所有的人都哀愁滿面,說不出話來。

  應天禹被強迫著遷出了皇宮,由御前侍衛一行人護送,八名宮婢和醜嬤嬤相陪著,遷居到了離皇宮約三十裏處的離宮。

  ***

  隨著應天禹的遷離,整個皇宮內院也在元狩高熱不退之下混亂成一團。

  永夜宮內的床帳始終深垂著,只有太醫進宮請脈診治時才有辦法看見元狩的模樣。

  為了避免元狩的雙手會因忍受不住全身上下如螞蟻齧咬般的劇痛而抓破身上的斑瘡,太醫還命海信和明葉用布條將他的雙手綁縛住,以免瘡破化膿引發惡毒而加重病勢。

  在元狩全身滾燙,時而昏睡,時而囈語不斷,與猙獰的病魔纏鬥時,只有海信、明葉和太醫幾人看見元狩辛苦的掙扎。

  元狩覺得自己在作一個好長、好長,似乎醒不過來的噩夢,夢裏有夢,夢醒了還是夢。

  直到有一天,他神志清醒了,看見熟悉的寢宮,還有熟悉的海信和明葉,好像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改變。

  然而,當他看到退掉痂的全身皮膚上殘留的疤痕後,他才知道,這個噩夢還沒有醒來。

  他無法置信,這場病竟在他俊美的臉上烙下痕跡,不只是他的臉,他全身每一寸皮膚都不能倖免!

  「啊——」他痛苦地嘶喊,把寢宮內所有的鏡子全都砸碎。「從此宮裏不准有鏡子,也不准點燈!」

  「皇上,請忍耐一下,太醫院會有辦法讓這些疤痕淡掉的!」海信不斷地哭勸。

  「幸虧皇上素日飲食清淡,體質年輕健康,所以斑瘡發作時並未引起惡毒,這是萬民之福啊!」太醫恭勸著。

  「皇上,古來多少人皆逃不過天行斑瘡的劫難,但是皇上卻熬過來了,能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呀!」皇太后苦勸著兒子。

  皇宮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如此勸慰著他。

  然而,這些勸慰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大作用。

  他是必須天天上朝面對群臣的帝王,他光想到要用此刻這張臉面對百官時就萬分痛苦,再想到天禹見到他時會是何種表情?何種目光?

  他是一向自信滿滿的王,人間唯我獨尊的王。

  然而,一場病竟然毀掉了他的自尊心。

  儘管身體已經康復,但元狩依然把自己藏身在永夜宮內,誰都不肯見。

  「皇上,林邑國已經攻佔龍紀皇朝六個郡了,他們似乎是想趁皇上龍體有恙時一舉吞滅龍紀皇朝。」明葉在永夜宮門前低聲稟告。

  元狩獨坐在黑暗中沉思著。

  「燕宰相雖然已擬定了詔書,但皇上並未用印,皇太后也詔告群臣,皇上龍體欠安,為維護朝廷和皇上安危,兵馬都需駐留在京城。」明葉繼續說道。

  元狩靜默無語。

  「皇上,敏妃娘娘避居離宮二十天的期限已到,請皇上旨意,將敏妃娘娘接回宮來。」明葉提醒道。

  黑暗中的元狩微微一震,終於開口。

  「接敏妃回宮的事,過幾日再說。」

  明葉錯愕地看著黑暗中的人影,默默在心中歎口氣。

  元狩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厭惡過自己,明明已經相思成狂,但是卻因為愛她,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她看他的目光以及她的感受,因為愛她,讓他克服不了與她相見時的障礙……

  ***

  從離開皇宮之後的那一刻,應天禹幾乎天天以淚洗面,憂懼著元狩的病情,天天數著回宮的日子,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太妃每天都會派人到離宮告訴她元狩的病況,當元狩漸漸脫離險境,病情一天天好轉時,她才終於露出微笑,開心地倒數回宮的日子。

  ……三、二、一!

  當二十天期滿時,她一大早就將自己打扮好,命宮婢們收拾好東西,滿心喜悅地等待元狩派人來接她回去。

  但是,從天亮等到了天黑,一個御前侍衛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她站在院中沉默地望著天上一輪明月,久久不肯進屋。

  「公主,夜深露重,身子要緊,你還是先進屋吧。」

  醜嬤嬤輕輕牽起她的手,將她領回屋內。

  她木然地坐下,久久不語。

  「皇上是不是算錯日子了?」一旁的宮婢小小聲地說。

  「不可能!他不可能算錯日子的!」應天禹微微發怒。

  「也許今日皇上忙著其他重要的事,或許明日就會有人來接了!」另一個宮婢連忙安慰她。

  ***

  但是,到了第二日,過了第三日,宮內依然沒有人來。

  「皇上忘了我嗎?」

  應天禹再也無法忍耐,抱著醜嬤嬤哭了出來。

  「給皇上一點時間吧!」醜嬤嬤柔聲勸她。「公主,再過幾日,皇上一定會來接你的。」

  她曾見過染了天行斑瘡的人痊癒之後的模樣,心中大約猜測得到那是皇上此時的一塊心病。

  「我不信他會忘了我,我是這麼想他,他難道不想我嗎?」

  她飽受相思之苦,每一分的等待都是痛苦的煎熬。

  「皇上肯定是想念公主的。」

  「如果他還愛我,就肯定會想念我,會迫不及待想見我,但是他若不愛我了呢?」她開始陷入疑神疑鬼的猜測中。

  「公主怎會懷疑皇上不愛你?何況你現在還懷著他的孩子呢!」

  醜嬤嬤歎口氣,輕撫她淚痕斑斑的臉頰。

  「難道……」她突然驚恐得臉色發白。「難道元狩的病根本沒好?我們根本都被蒙在鼓裏?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經……」

  「公主,冷靜下來,別胡思亂想!」醜嬤嬤正色地看著她。「如果皇上真的怎麼了,你想現在會這麼平靜嗎?這座離宮早就被皇宮派來的人給踏翻了!你別忘記,你如今懷的可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呀!」

  應天禹冷靜想了想,總算平復了心情。

  不管怎麼樣,元狩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我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元狩從來不會這樣冷淡我,嬤嬤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元狩的毫無消息令她害怕,她無法不胡思亂想。

  「公主,醜嬤嬤以前也不醜的,那是因為生過一場大病之後,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醜嬤嬤遲疑片刻後,便斷然說道:「如今皇上染的是天行斑瘡,即使病體痊癒,身上恐怕也會留下烙印,不會是從前你所看見的俊美模樣了。所以,我猜皇上遲遲沒有接你回宮的原因在此。」

  應天禹震愕地瞠大雙眸,她從未曾見過什麼是天行斑瘡這種病症,更無從想像元狩如今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想這些對她來說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她就是愛他呀!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她的雙目熒熒欲淚。「元狩真是大傻瓜!」

  她撲進醜嬤嬤懷裏,眼淚靜靜地流淌著,但唇邊已泛起釋然的微笑。

  「皇上是大傻瓜,公主是小傻瓜。」醜嬤嬤伸指在她臉頰上羞了一羞。

  應天禹終於松了口氣,放心地笑起來。

  「我會在這裏等他,等他準備好見我的那一天。」

  ***

  在應天禹說完「會在這裏等他」這句話之後的隔日,離宮就來了數名御前侍衛打扮的男子。

  「奉皇上旨意,接迎娘娘回宮。」

  宮婢們歡喜不已,連忙收拾細軟。

  應天禹心中的歡快之情抑止不住,她開心地打扮妥當,在宮婢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

  「怎麼會只來一輛馬車?還有其他八名宮婢怎麼辦?」

  她注意到了只有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前,而當初送她們來時是用了三輛馬車。

  「皇上有旨,先將敏妃娘娘接回宮,其餘宮婢隨後會再派人來接。」侍衛恭敬地說道。

  應天禹微感疑惑,不過將要見到元狩的喜悅讓她無暇思慮太多,只是淡淡吩咐道:「服侍本宮的嬤嬤年紀大了,讓她一同上本宮的馬車吧。」

  侍衛們彼此互望一眼,便點頭同意。

  宮婢們把醜嬤嬤扶上了馬車後,站在宮門前揮手送別,看著侍衛們護送著馬車遠去。

  「嬤嬤,皇上沒有讓我等太久,我真開心。」

  馬車內,應天禹歡喜地靠在醜嬤嬤懷裏。

  「想當年,嬤嬤一場病後像變了個人,嘴巴惡毒點的見到我總是喊我‘骷髏娘’,當時我還為此難過了大半年呢!」醜嬤嬤苦笑道。

  「是什麼人的嘴這麼惡毒!」應天禹氣得柳眉橫豎。

  「在背後喊的、沒聽見的那些才更惡毒呢。」

  應天禹聞言,臉上掠過一片陰雲。

  她不知道元狩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但他肯定也會遭遇到相同的情況。

  那些背地裏的議論、惡毒的嘲笑,都將成為可怕的陰影,跟隨他一輩子。

  這世上的人本來就不是人人善良的,品格卑劣的總是占大多數,面對比自己強的人就嫉妒陷害、見縫插針;比自己弱的就驕傲跋扈、不可一世。

  她或許沒辦法替元狩擋去這些可能的惡毒嘲弄,但是他會擁有她滿滿的愛,這是她所能給他的。

  馬車緩緩行了大半日,途經一處美麗的湖畔,那湖面寬闊,平靜無波,大大小小的彩船蕩進了湖心,湖面上霧氣彌漫,美得如詩如畫。

  「嬤嬤,你看那面湖,好美呀!」應天禹讚歎地說。

  醜嬤嬤也遠遠遙望著那片美景。

  驀地,應天禹忽然想起了什麼,驚異地問道:「嬤嬤,咱們當初有經過這面湖嗎?」

  醜嬤嬤怔了一怔,而後臉色驟變,慌忙扯開車簾。

  「這是回宮的路嗎?」她朝侍衛的背影大喊著。

  侍衛們並不理會,一徑駕著馬車。

  「你們不是天鳳皇朝的人!你們是誰?」應天禹已察覺到不對勁了。

  「我們是太后娘娘派來請公主回宮小聚的。」離馬車最近的侍衛笑著回答。

  太后娘娘?

  回宮小聚?

  應天禹驚訝得瞠目結舌。

  「你們……是龍紀皇朝的人!」

  ***

  當明葉暗暗關心敏妃的處境如何時,特地找了一天到離宮想看一看她,沒想到一進離宮,就看見八名宮婢如釋重負地朝著他喊——

  「怎麼現在才來?咱們都等了三天了!」

  明葉一臉困惑,一問之下才知道敏妃三天前就被接走了!

  「皇上並未下旨接迎敏妃回宮啊!」他大驚失色。

  聞言,八名宮婢嚇得臉色發白,驚覺大難臨頭了。

  明葉萬分驚駭,將八個宮婢火速帶回了永夜宮。

  ***

  元狩得知消息後,駭異地跳起身來,在黑暗中狂亂地踱步。

  「敏妃有可能被誰接走了?」他重聲喝問。

  「皇上,臣派人去查探了,從離宮離開的馬車車痕是朝西南方行去的。」明葉稟道。

  「西南方?!」元狩扯住身前的簾幔,驚疑地思索著。「難道是龍紀皇朝?」

  「希望是龍紀皇朝,至少是敏妃娘娘的娘家,娘娘的安全無虞,倘若是林邑國……」

  明葉不敢再往下說,他知道任何猜測都有可能讓元狩發狂。

  「立刻派人去查清楚!」元狩大吼。

  「是!」明葉快步離去。

  元狩的眉眼緊繃,神情極度憤怒。

  他憤怒的人是他自己,痛恨的人也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崇,早就將應天禹接回來了,怎麼會讓她被別人接走?

  應天禹被接走了整整三天,這三天當中她究竟做了什麼?有沒有被人欺辱?他完全不敢多想,那些可怕的想像都會使他瘋狂。

  這三天當中她一定怨極了他,一定!

  元狩憤怒地用力扯下身前的重重簾幔,像只困獸般在寢宮內瘋狂地打轉。

  他的憤怒其實只是在掩蓋他內心的恐懼,因為他不知道接走應天禹的人究竟是誰?

  龍紀皇朝的人有可能,林邑國的人有可能,但山賊盜匪也有可能!

  萬一她出了什麼事,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

  元狩焦灼苦等著明葉查探的消息,等了整整一日夜,終於聽到了令他較為放心的答案——

  「敏妃娘娘在龍紀皇朝的皇宮裏。」

  「真想不到童太后會這麼做,她篤定我會為了敏妃出兵。」他冷笑。

  「皇上,難道他們是想以敏妃娘娘當人質嗎?」明葉不解地問道。

  「現在他們是將敏妃奉為上賓,但我若是遲遲不肯出兵援助,那敏妃就會變成人質了。」

  得知應天禹安全無虞後,元狩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索對策。

  「這太可怕了,敏妃娘娘懷著皇嗣啊!」明葉憂心忡忡。

  元狩心中一緊,平靜地問:「你說林邑國已經攻陷了龍紀皇朝六個郡嗎?」

  「是,再進一步恐怕就要危及皇宮了。」

  元狩冷冷一笑。

  「童太后這一招很聰明,她把敏妃弄到龍紀皇朝去,朕就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林邑國攻進皇宮。」

  「皇上……」明葉小心翼翼地覷著他。

  「被人威脅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元狩深深吸口氣,仿佛自言自語著。「是我犯下的錯,就讓我去把她接回來吧!」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7-13 11:42 PM

第九章

  當應天禹一到龍紀皇朝後,就被童太后安置在密安宮裏。

  密安宮金碧輝煌,是後宮當中除了皇后寢宮外最華麗的宮殿,應天禹一來就被安排住進這座曾是二哥寵妃的寢宮,待遇和從前簡直有天壤之別。

  這天,一道道精緻美味的菜肴送進了密安宮裏,頓時間香味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可惜那些童太后特地為應天禹做的美食,卻因為她嚴重害喜的緣故,讓她一聞就噁心反胃,大失童太后的一番美意。

  「天禹妹妹,你多吃一點啊!」童太后頻頻勸膳。

  童太后一口一個「天禹妹妹」,害她反胃更嚴重。

  「是啊,七皇姑回來這幾日幾乎什麼都沒吃。」曼武笑著說道。「七皇姑,這些菜是母后特地命禦廚做的,請多吃一些。」

  應天禹無奈地看了曼武一眼。

  「不是我不吃,真的是因為我害喜嚴重,這些菜的味道太油膩,聞久了就噁心想吐。」

  「那可怎麼辦呢?」曼武很認真地擔憂著。

  童太后自然聽得懂應天禹的諷刺,一臉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娘娘,我看不如把娘娘從前在宮裏吃的那些菜色弄一盤過來,說不定娘娘反而不會噁心想吐呢!」醜嬤嬤在一旁故意搭腔。

  她一向稱應天禹為「公主」,但是回到龍紀皇朝後卻總是刻意強調她是「娘娘」。

  「嬤嬤真是太懂我了。」應天禹呵呵地笑了兩聲。「太后,我看這些膳食還是撤下去吧,太豐盛了真教我不習慣,我以前在宮裏吃些什麼,就弄那些來好了,許久沒吃,現在一回到宮裏還真有點想念呢!」

  童太后的臉色倏地陰沈了下來。

  「天禹妹妹現在是回來算舊帳的嗎?」

  應天禹一臉困惑地對著醜嬤嬤說:「嬤嬤,這話聽得真怪,我是自個兒回來的嗎?是有人硬把咱們給偷弄回來的吧?」

  「是啊,大老遠跑回來這兒算舊帳,娘娘哪來這等閒功夫。」

  一回到龍紀皇朝,應天禹和醜嬤嬤不由自主就穿起了那一身犀牛皮應戰。

  「以前住在宮裏時多難得才能見到太后鳳顏,如今太后竟紆尊降貴地坐在這兒陪咱們吃飯,真是受寵若驚極了。」應天禹把從前憋的那一股悶氣都在這時候發洩出來。

  童太后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但是為了應天禹此時「敏妃娘娘」的身分,還有她身上懷著天鳳皇朝的皇嗣,她硬是把這口氣吞了下來。

  「天禹妹妹別生氣,我若不用這種方法,也沒辦法把你請回皇宮來。」

  那倒是實話!應天禹在心中冷冷地說道。

  自從到了天鳳皇朝以後,她從不曾想過有一天會再回來,她根本一點兒都不想回來。

  「林邑國已經攻陷了咱們六個郡,我爹又終年臥病在床,我無計可施了才會請妹妹幫這個忙,妹妹總也不希望看曼武受罪吧?」童太后開始動之以情。

  「前線士兵不是都沒有糧草了嗎?你們怎麼還弄得出這桌盛宴款待我?這些菜就算我吃了也于心難安。」

  應天禹輕輕歎口氣,這對母子都不知道她曾在元狩面前如何為他們求過情呢。

  「我只是想彌補從前對妹妹的虧待。」童太后忙解釋。

  「這種彌補法還是不用了吧,很多事情不是一餐豐盛的菜肴就可以彌補的。」她淡淡地說道。

  「如今龍紀皇朝已在存亡之秋,希望妹妹不計前嫌。」

  「太后把我弄來這裏,是希望我幫什麼忙?若要我傳話給鹹寧帝,只要一封書信來就好了,用不著把我整個人搬來搬去的。」

  應天禹並不是不想幫忙,只是不喜歡被利用的感覺。

  「不用七皇姑傳話了,只要七皇姑人在這兒,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曼武神色一派輕鬆地說道。

  「我在這兒,難道林邑國就會退兵嗎?」

  應天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深思他的話。

  「不是,姑丈會派兵來救你呀!」曼武喊姑丈喊得挺親熱。

  應天禹頓時明白了,原來這就是童太后打的如意算盤。

  她料定元狩一定會發兵前來救她,然後龍紀皇朝會因她而得救。

  仰賴他國相助,豈不是可悲又可憐嗎?

  要是讓他們母子知道,元狩曾經動過念頭想要吞滅龍紀皇朝,一定會把他們嚇壞的,說不定會害怕得立刻把她送走,怎麼可能還請她回來奉為上賓?

  「要是他不派兵過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她悲哀地望著曼武,苦笑了笑。

  曼武略略思索後,濃眉一揚,昂頭挺胸地大聲說:「那就和林邑國決一死戰,沒什麼好怕的!」

  應天禹訝然看著他,滿意地點點頭,曼武有這份志氣就足夠讓人欣慰了。

  「好極了,龍紀皇朝有皇侄兒在,一定能扭轉乾坤的。」

  曼武得到了讚美,整個人神采飛揚了起來。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沒有人知道十萬兵馬已靜悄悄地從東北移到西南來……

  ***

  翌日,曼武接獲消息,林邑國已經兵臨肅州城下。

  肅州城距離龍紀皇朝的皇宮非常接近,曼武得知消息後驚慌失措,也對天鳳皇朝的援兵開始絕望了。

  一旦肅州城被攻陷,皇宮就會立刻被包圍,到那時候就是龍紀皇朝滅亡之時了!

  就在肅州城被圍的消息弄得龍紀皇朝上上下下惶恐不安時,當夜,曼武又接獲消息,說有兵馬排山倒海般來到肅州城外,反將林邑國的兵馬團團包圍。

  林邑國與龍紀皇朝兵力交戰已久,早已疲憊不堪,本想一鼓作氣攻下肅州城,然後直接攻進皇宮,沒想到竟有浩大的兵馬陣仗前來援助龍紀皇朝。

  當林邑國將領被刺陣亡後,全軍於是陣腳大亂,紛紛潰決,倉卒退兵。

  這天一大清早,曼武就飛奔到密安宮來找應天禹,一看見她就興奮地大喊:「七皇姑,天鳳皇朝真的來了十萬援兵,幫咱們收復了六個失守的郡,林邑國的軍力都漬散了,全逃回去了!」

  「真的?!」應天禹吃驚地站起來。

  「是真的!」曼武興奮得滿臉通紅,緊緊抓住應天禹的手說道:「天鳳皇朝一位龍驤將軍帶來的十萬兵馬如今都安頓在城內,城內百姓家家戶戶都懸燈結彩,大擺宴席招待天鳳皇朝的援兵,到處都熱鬧得很呢!」

  應天禹的心頭暖烘烘的,竟然忍不住掉下淚來。

  「七皇姑,你也很開心吧?看來姑丈是真心待你好的,他真的二話不說就調來了十萬兵馬,救了你也救了我們。」

  應天禹聽他喊元狩喊得那麼親熱,就忍不住破涕為笑。

  「現在你們沒事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曼武這才忽然想起來,連忙說:「對了,龍驤將軍有提到七皇姑,他說兵馬不能在這裏停頓太久,所以只能休息一日,明日就要動身回朝了。他說鹹寧帝有旨,要將七皇姑一起接走。」

  「那正好。」她微微一笑。「我也該回去了。」

  對她來說,天鳳皇朝那兒才是她如今的家。

  ***

  大殿之上,站滿了天鳳皇朝大大小小的將士,沒有一個人低頭叩見曼武,不管曼武給予多少賞賜,也都由龍驤將軍帶領著婉拒。

  「陛下,我等是奉我朝君王之命前來相援,不該領取陛下的厚賞,何況戰事方息,貴朝需要休養兵力,這些厚賞還請陛下賞給那些苦戰許久的士兵吧。」

  「這只是朕的一片心意。」

  曼武面對大殿上黑壓壓的將士,心中有些膽怯。

  「我朝君王有令,命我等接迎敏妃娘娘回宮。」龍驤將軍強調著。

  「那當然,朕立刻請敏妃娘娘出來!」

  曼武急忙起身,走到殿側,將等候在一旁的應天禹牽引著走上大殿,醜嬤嬤緊緊跟隨在後。

  「臣等恭迎敏妃娘娘!」

  大殿上的將士立刻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只除了一個人。

  那人全身的黑袍盔甲,所有的將士都取下了頭盔,唯獨他沒有。

  他的頭盔將他的面容全部罩住,只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他的目光灼熱,仿佛燃燒著炙人的火焰。

  應天禹渾身顫慄了一下,立即快步地朝他奔去,愈接近他,她的腳步就愈飛快,她目不轉瞬地凝視著他,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元狩,是你!你來了!」

  她撲進他懷裏,雙臂緊緊環住他的頸項,在他的耳畔輕聲呼喚著。

  元狩抱緊她嬌小的身子,深深嗅聞著她身上迷人的熟悉香氣。

  「我只有露出一雙眼睛,你也認得出來?」他低笑。

  「你就算只露出一根手指頭,我也認得出你!」

  她忍不住哽咽,但又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他捧高她的臉,仔仔細細看著她,輕輕拭去她的眼淚,半開玩笑地說:「還好你沒事,要不然我會把那個小皇帝從龍椅上拖下來。」

  「我是敏妃娘娘,你的寵妃,怎麼會有事!」她好得意地笑了起來,然後笑容漸漸斂去,帶著怨意地說:「你終於肯見我了,這些日子你竟捨得不見我,你是怎麼做到的?也教一教我啊!」

  元狩深深吸口氣,很想抱緊她,很想親吻她,很想讓她知道他這段時間有多想念她,可惜這裏閒人太多了,所有想說的話都只能留到回天鳳皇朝以後再說,而他現在就只想立刻帶她回去。

  應天禹的舉動驚得大殿上的所有將士慌亂失措,似乎突然間才驚覺到原來皇上竟跟著兵馬一同來到了龍紀皇朝!

  「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將士全部跪倒一片,敬肅的喊聲響遍了大殿。

  曼武整個人更是呆傻住了,確定那個全身黑袍盔甲的男人就是天鳳皇朝鹹寧帝元狩之後,他的眼中頓時放出崇拜的光彩,筆直地朝元狩沖過去,雀躍不已地握住他的手。

  「我崇拜你很久了,姑丈!」曼武激動地大喊。

  「姑丈?!」元狩錯愕地蹙了蹙眉。

  「我的皇侄兒喊我七皇姑,你自然就是他的姑丈了。」

  應天禹解釋完,立即彎腰大笑了起來。

  「我真的很高興可以見到你,你一直都是我學習努力的目標,我很崇拜你!」曼武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他的崇敬之情才好。

  「那你可能還要更努力學習才可以。」元狩不太客氣地笑道。「你實在把國家搞得很糟糕,這會讓我很手癢,很想幫你打理一下朝政。」

  曼武呆了呆,茫然不解地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瞳。

  「他是開玩笑的。」應天禹哈哈哈地打圓場。

  元狩笑著輕拍曼武的肩膀,說道:「好好照顧你的臣民,日後有機會再敘。」

  曼武感動地點點頭。

  「龍驤將軍!」元狩回身大喊。

  「臣在!」龍驤將軍立即上前一步。

  「朕命你備妥的馬車呢?」

  「回皇上,馬車早已在皇宮外等候,護送聖駕的將士也已調齊。」

  「很好,我們走吧。」

  元狩輕輕摟住應天禹的纖腰,帶著她往外走。

  「等一下,嬤嬤——」應天禹轉身要牽醜嬤嬤。

  「公主和皇上去吧,你們共乘一輛馬車,嬤嬤去礙什麼事呢?」

  她微笑著,並沒有伸出手給應天禹攙扶。

  「明葉會負責把嬤嬤帶回宮的,你不用擔心。」

  元狩朝身後一彈指,站在後方的年輕男子便垂首低眸地站了出來。

  應天禹這時才知道一直貼身站在元狩後方的年輕男子叫明葉。

  「走吧。」

  元狩輕扶著她,慢慢走出大殿。

  「我終於要回家了——」

  她把雙手環在他的腰上,幸福地仰起臉瞅著他。

  走出大殿時,元狩沉穩地喊出一聲——

  「回朝!」

  「是!恭送聖駕——」

  將士的聲音響遍大殿。

  曼武怔怔地呆站著。

  氣勢,這就是君王的氣勢啊!

  看來,他要先從這一部分開始學起了。

  當天鳳皇朝國君偷偷地御駕親征時,金殿的龍椅之前悄悄地懸掛起一層淡金色的輕紗,輕紗後坐著暫代皇上理政的皇太后。

  皇太后代理朝政的頭一天,就替皇上頒下了一張還未詔告天下的詔書——

  應氏天禹秉性純良,孝順勤儉,淑儀素著,是朕良配。自此以後,中宮有主,冊立為後。

  皇上回朝後,這層輕紗並未撤去,一直懸掛著。

  自此,百官僅能透過輕紗揣想天王容顏……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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