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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齊晏 -【嫁得甘願之二】不二娘子 [打印本頁]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0 08:58 PM     標題: 齊晏 -【嫁得甘願之二】不二娘子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6-23 05:14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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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艾辰早已認清世上只有沒生命的東西可以讓他永遠保有,
他的一雙鷹眼隼目足以辨識一切珍寶,並不計代價蒐集,
在他眼中人不如物,對女人不屑一顧,直到遇見官銀朵,
只一眼,容貌絕色、廚藝絕佳的她,便教他起心動念了,
雖然她只是個一身油煙、藏在廚房裡做菜的小小廚娘,
但她的美勝過任何寶物,即便擲上千萬金他也要得到她!
原以為買下她、娶了她,將她養著供著護著,他就滿足,
然而他卻愈來愈貪心,收藏她的人後,還想收藏她的心,
偏偏,她說她的心不賣,即便他富可敵國也買不起,
可他是如此地渴望著,究竟該拿什麼來換,她才肯給呢?

【出版日期】  2009/2/4
【出版社名稱】狗屋
【書系及編號】花蝶系列 1231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4:20 AM

楔子

  盛夏的落日余晖斜斜灑在這一條繁華的街道上,柔黃的光線照耀著“白帆樓”這塊有些陳舊的招牌。

  零星的幾桌食客在“白帆樓”大廳內吃飯喝茶,其中一桌客人是個年輕的男人,兩道斜飛劍眉,眼睛柔美狹長,冷漠得宛若上好的黑色玉石般甯靜沈穩,他身上穿著一塵不染的潔白長袍,面無表情的臉完美得像雕塑。

  大廳內的食客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年輕男人的身分,他是江南第一大富商艾瑾的二子,名叫艾辰。

  “艾少爺,她就是小女,閨名叫銀朵。”坐在男人身旁的是“白帆樓”掌櫃官朝江。

  方才艾少爺看到躲在布幔後偷看他的銀朵,忽然就說要她來見他,官朝江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艾辰想做什麽?

  官銀朵端正坐直著身子,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坐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十歲開始,她就被父親嚴禁踏進“白帆樓”大廳,原因就是父親認爲她長得太美,爲了不想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把她嚴嚴密密地藏起來。

  而此刻,父親卻破例將她喚到大廳,讓她大剌剌地坐在這位艾少爺的面前,正是因爲艾少爺的吩咐父親不能不從,而父親不敢不從的原因,是因爲“白帆樓”的産業屬于艾家。

  艾家二少爺艾辰的名字,官銀朵當然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艾少爺爲什麽要把她叫到面前來?把她叫來了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一迳盯著她看,目光閃亮得像要看進她的魂魄裏去。

  奇怪的是,他的凝視並不帶一絲感情,也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欲念,倒像是一種發覺到新奇寶物的銳利眼神。他的視線仔細瀏覽著她的臉蛋,目不轉睛地凝視察看,幾近挑剔程度。

  官銀朵暗中咬了咬牙,心裏充滿了不自在。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麽窘迫過,更不曾這樣毫無保留地讓人察看觀賞過。令她生氣的是,父親完全不敢阻止艾辰!

  平時若有男人敢這樣盯著她看,父親早就暴跳如雷,說不定一耳光都會扇過去了,但是現在竟然任由艾辰用這種放肆的目光將她看個徹底。

  當艾辰看見官銀朵的那一刻,時間仿佛停頓了,大街上的喧囂聲似乎瞬間退得很遠很遠。他看見一張飽滿細致、姣好無瑕的容顔,肌膚泛著瑩瑩光亮,在幽暗的角落綻放自身的光華。她並非世間最絕色的女子,但她如瓷似玉般閃爍動人的美膚,卻是他從未見過的,而且,她還在無意間喚醒了他幼年的溫馨記憶,這樣的女子讓他動了念想收藏、想擁有。

  “艾少爺……您……您是……”官掌櫃嗫嗫嚅嚅地開了口,但又害怕得罪艾辰,所以雖然開了口,卻遲遲不敢有下文。

  官銀朵不悅地斜瞟父親一眼,艾辰直勾勾的視線已經讓她快要忍無可忍了。

  “把臉上的汗水擦幹淨。”艾辰忽然淡漠地出聲。

  官銀朵錯愕地怔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銀朵,快把汗水擦幹淨!”官掌櫃急忙重複一遍艾辰的話。

  官銀朵只覺一股怒氣往腦門衝!這個男人未免太過分了,不但傲慢地盯著她看,現在連說出口的話都無禮至極!她在大廚房忙了一個下午,當然滿身大汗,但要不要擦汗水這種事,也輪不到他來幹涉吧?

  官掌櫃的手悄悄在桌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她瞥見父親眼中默默的懇求,那眼神讓她想起了“白帆樓”如今一落千丈的生意,又想起了大哥娶親用的一千兩銀子還不知道到哪兒去籌措,更加想起了她腳下所踩的土地産業是屬于艾家的。想到這裏,她硬生生地把胸口竄起來的怒火壓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這個艾少爺有什麽鬼毛病,但在現實面前,她只能隱忍不發,乖乖地聽話,擡起手用衣袖拭汗。

  “你沒有手絹嗎?”艾辰的眉頭微微地蹙了蹙。

  “現在沒有。”官銀朵不悅地回瞪。

  “以後最好隨身帶著。”他面無表情地說。

  “憑什麽你要對我發號施令?”她無法忍受他給她的難堪。

  “因爲我要買你。”艾辰的眼睛裏閃著若隱若現的光芒。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震得官銀朵表情呆愕僵凝;一旁的官掌櫃猛然深深地抽氣,一雙眼睛幾乎要突出眼眶;大廳內幾桌零星的食客也都聽見了艾辰的話,紛紛轉過頭來驚詫地看著他。一瞬間,四下裏安靜得連呼息聲都可以聽見。

  “你開個價吧!”艾辰撩開垂在額前的長發,等著她的回答。

  官銀朵不敢相信自己耳裏聽見的話,他要她開價?這是什麽話?她又不是貨物,也不是牲畜,怎能任人買賣?!

  “我是人,你當我是什麽?”她心裏有一股火在迅速燃燒起來。

  “你當然是人,所以我讓你自己決定身價。如果你是文物古玩,那就是別人替你決定身價了。”他慢條斯理地說。

  官銀朵氣怔,什麽身價不身價的,她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奇怪的事,弄不清楚他究竟意欲何爲?他給她的感覺,好像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秤斤論兩的議價,待他買回去後,他便可以蒸煮她、紅燒她,隨便怎麽料理她都行,想到這裏,她整個人不寒而栗。

  “我沒有身價,你想買我,也要看我願不願意賣給你。請你聽清了,我現在就直接拒絕你,我不賣給你!”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斯文俊美,但誰知道他骨子裏是不是個邪惡可怕的人?說不定可能還有些什麽見不得人的怪癖,也許他的房間是淫窟,或許也有可能是煉獄!她想得頭皮發麻。

  “我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過。”艾辰臉上是結霜似的冰冷表情。

  如此囂張蠻橫的話讓官銀朵的臉色變得僵硬蒼白,她此刻終于明白爹要把她藏起來的苦心了。她很後悔剛才爲什麽要躲在布幔後偷看他,無故逼自己踏上了懸崖邊,一失足很可能就會粉身碎骨。

  此時,無數的議論聲悄悄在大廳裏浮起了。

  “艾少爺買官銀朵的用意是什麽?難道想買去服侍他?”

  “買小丫頭或是買個廚娘,用不著艾少爺親自上門討價還價吧?”

  “艾少爺尚未娶妻,他那意思,莫非想娶官銀朵?”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落,官掌櫃的腦袋嗡嗡亂響著,艾辰的話驚得他惶然迷惑,目瞪口呆,他也猜想著艾辰買官銀朵的真正用意是什麽?

  買去當小丫頭服侍他,他這個當爹的並不願意讓女兒去做人家的奴婢;買去當艾府的廚娘,那也不是多有出息的事,更何況,眼下已經沒有大廚的“白帆樓”更需要銀朵來掌廚;但是,若是當艾少爺的正室妻子,那意義可就不同了。

  女兒若能嫁入富豪之家,那將是多麽風光露臉的事,他樂得都能昏過去了!

  問題是,艾少爺的心意要先弄清楚才行。

  “艾少爺,您……想買小女,不知是爲了什麽?”官掌櫃忐忑不安地問,一顆心懸吊在喉嚨口。

  “爲了擺在我房裏。”他答得毫不拖泥帶水。

  艾辰的回答讓官掌櫃和官銀朵同時倒抽一口冷氣,然而父女兩人的解讀卻截然不同。

  “艾少爺的意思是……是要娶銀朵嗎?”官掌櫃興奮得雙手發抖,老臉脹紅。

  “娶?”艾辰無可無不可地淡笑。“要說娶也行,總之,我要定她。”

  官掌櫃開心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大廳內的食客也都幹脆放下筷子,等著看好戲。

  “我不要!”官銀朵反應激烈,簡直像大禍臨頭。“不管買還是娶,我都不要跟這種男人在一起!”

  在她心裏,已斷定這位艾家少爺是個行爲異常,思想也不正常的男人了,何況他剛剛那句“擺在房裏”,更加堅定了她的揣測!有誰會對人用“擺”這個字啊?!

  “我說過了,我要定你,隨便你出價。”當艾辰面對想要到手的東西時,他有絕對的耐性。

  “我也說過了,我沒有身價!無價之寶你聽過吧?我就是無價之寶!”官銀朵丟下話,轉身欲走,擺明了不想再跟他周旋。

  “無價之寶我聽過,但至今還沒碰到過。”艾辰的眼睛慢慢地亮起來,他該說她有骨氣嗎?不過他的習慣,是對方愈不開價,就愈激起他擁有的欲望。

  “現在你碰到了!”官銀朵回眸怒視他。“至今”沒碰到過?她真不敢想像他到底買過多少女人?“艾少爺,你大可以去買其他的女人﹃擺在你房裏﹄,以你的財力,要買多少個女人都不是問題。”她忍著一肚子的火,心裏已經直接判定他是個淫亂無恥的男人了,買女人的意圖無非是爲了逞獸欲。

  “銀朵……”官掌櫃緊張得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我喜歡的東西,再貴都要買到手。我讓你出價,是尊重你,要不然,我也可以用別的方式得到你。”艾辰不愠不怒,不慌不忙地說。“不要忘記了,﹃白帆樓﹄是艾家的,我隨時要收回來都可以。”

  艾辰的威脅雲淡風輕,但聽在官氏父女耳中卻猶如五雷轟頂。

  “艾少爺,您別生氣!”官掌櫃心急地說。“您看得起小女,想娶她爲妻,那是小女的福氣,小女說話直了些,艾少爺千萬別與她計較……”

  “我不會和她計較。”艾辰正眼都不看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官銀朵。“倒是她,要開出什麽條件,我都接受。我不是土匪強盜,一個願打,也要一個願挨。”

  “銀朵,艾少爺的意思……你是怎麽想的……”官掌櫃轉過臉,再度用眼神默默懇求她。

  “你想用錢壓死人嗎?”官銀朵怒不可抑地直視艾辰,雖然以她家裏目前的狀況來說,是情願被錢壓死也不想被沒錢拖垮。

  “有誰不愛錢?”艾辰冷笑反問。

  “沒錯,誰都愛錢。”但關鍵在她並不想賣了自己去變成這個男人房中的玩物!“好,我開一個價,但如果我開的價你付不起,那就請你放過我,也放過我們﹃白帆樓﹄。”她必須想辦法不得罪他,還能讓自己脫身。

  “可以,只要你不開天上的星星、月亮這種不可能辦到的條件,我都能接受。”艾辰漠然地微勾嘴角。

  官銀朵深深吸氣,暗暗思索著該開出怎樣的價碼才能讓艾辰退縮?

  她知道艾家非常富有,但富有到什麽程度她卻無從想像。記得大哥要成親時,女方要求一千兩白銀的聘金,爹當時就抱怨,說“白帆樓”生意再好,一年也賺不到一千兩銀子那麽多,屈指算算,她若是開出一萬兩銀子的價,就等于是“白帆樓”十年以上的收入了。不過,也許對一般人來說,一萬兩銀子是驚人的數目,但對艾家而言,很可能只是九牛一毛,萬一艾辰真的願意付一萬兩銀子買她,她豈不是仍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到底對豪富艾家來說,什麽樣的數目才會讓他覺得付不起?

  “你需要考慮多久?”艾辰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眉和神態。

  官銀朵回過神來。

  “那、那……”她猶疑不定,勉強伸出食指,咬著唇說:“一萬兩……”

  官掌櫃蓦地驚跳起來,瞠目結舌地看著官銀朵,不敢相信她居然開出一萬兩的價來,暗暗地捏了把冷汗。

  “一萬兩?”艾辰的眉尖微挑,仿佛在確定什麽。“你確定是一萬兩白銀?”

  官銀朵瞅著他無動于衷的表情,深覺不妙,看來一萬兩真的不被他放在眼裏,她于是心一橫,大聲說:“不,是一萬兩黃金!”

  官掌櫃聞言,猛然間朝後一仰,半個身子軟跌在地,張大嘴發出無聲的驚呼。

  大廳內也異常的安靜無聲,食客們個個都被那“一萬兩黃金”的開價給驚得目瞪口呆。

  一萬兩黃金是足以嚇死人的大數目,雖然沒有人見過一萬兩黃金堆疊起來是什麽樣的驚人景況,但一萬兩黃金足足可以買下一百間的“白帆樓”,可以換珍珠瑪瑙、玉石珊瑚幾十箱甚至上百箱,可以讓官銀朵一家衣食無虞地吃上好幾輩子了!

  在衆多驚駭的目光齊射下,官銀朵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她說對了數目,一萬兩黃金該是天價了吧?她雖頗有點姿色,但也絕非舉世無雙的大美人,就算艾家再富,也未必肯拿出一萬兩黃金來買她這樣平凡的女子。

  “一萬兩黃金,不二價?”艾辰的神色波瀾不興。

  官銀朵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看不出艾辰的情緒,心裏很忐忑,難道一萬兩黃金開得還太少?不可能,一萬兩黃金實在已經是夠誇張的大數目了!

  “對,不二價。”她深深吸口氣,無法掩飾內心的緊張。

  “艾少爺,小女是開玩笑的,哈哈……怎麽可能真的跟您要一萬兩黃金啊……”官掌櫃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既是不二價,那就這麽說定了。一萬兩黃金,不許再加價。”艾辰微微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像一條蛇在吐著信兒。

  官銀朵被他若無其事的語氣給嚇白了臉。他是不是瘋啦?難道真的要用一萬兩黃金來買她?!

  已經雙腿發軟的官掌櫃,此刻只覺兩眼發昏,幾欲暈厥。

  “我說的是一萬兩黃金呐!”官銀朵強壓著內心的驚慌和恐懼,用力強調。

  “我聽見了,一萬兩黃金。”艾辰緩緩起身,眼中流露的傲慢像是永恆不變。“三日內我可以准備好,也請官銀朵姑娘三日之後履行約定。”他轉身,淡漠地往外走出去。

  至此,官掌櫃終于承受不起強烈的刺激,徹底昏厥。

  官銀朵則四肢冰涼,失神地愣在當場。

  怎麽可能!花一萬兩黃金買一個女人?!他一定有病,他一定不正常!

  天哪,她難道真要嫁給這種不正常的男人?

  怎麽會這樣?

  眼前仿佛有滿天星花在轉,恍然間,她好像看見艾辰在對她獰笑。

  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她的手微微地發抖,額際和手心全是汗,瞥見桌上艾辰吃剩的半塊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思緒一點一滴地沁入她的腦海。

  這薄薄的牛肉片,便是整件事情的開端……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4:24 AM

第一章

  芙蓉鎮,是一個人煙輻辏的繁華市鎮,而雲霓大街,是芙蓉鎮上最缤紛而繁華的一條街。

  店肆商埠俱全的雲霓大街,街道中間用石青磚鋪成,青磚兩側則鋪滿著鵝卵石,下雨時街道不會滿地泥濘,天晴時也不會因車馬經過便揚起陣陣煙塵,是芙蓉鎮上最平整幹淨、筆直寬闊的主街。

  四名隨從擁護著一輛馬車,緩緩走進了雲霓大街。

  車輪在青磚上轉動著,馬蹄踩踏在青磚上發出了規律清脆的聲音,這個熟悉的聲音和街上熱鬧的喧囂聲,喚醒了馬車內昏昏欲睡的艾辰。

  艾辰輕輕撥開窗簾,車馬聲、叫賣聲、曲樂聲和飄揚在空氣中的煎餅和湯面的香味立即朝他撲面而來,漩渦般將他籠罩住。

  這熟悉的氣氛和味道,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了,但他並沒有回家的興奮和喜悅。離開家一個多月,他什麽都不想念,只想念一個味道,那就是“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不管離開家鄉多遙遠,離開的日子多長,芝麻醬燒餅是他唯一掛念的鄉愁。

  “孟傑,我餓了。”艾辰淡淡地出聲吩咐。

  “知道了,少爺。”緊跟在馬車旁的貼身侍從孟傑隨即朝車夫高聲喊道:“李貴,等會兒在﹃白帆樓﹄前停下。”

  “是!”車夫李貴應了聲。

  每一回艾辰從外地回到芙蓉鎮,頭一件事就是先吃兩個“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身爲艾辰的貼身侍從,當然熟知主子的習慣,所以不消艾辰多說,李貴就照往常慣例,將馬車駛到“白帆樓”前停下來。

  孟傑朝樓高三層的“白帆樓”走進去,一踏進大廳,孟傑就發覺到氣氛有些不尋常。

  “白帆樓”雖說平日生意就十分興隆,但是像今日這樣人滿爲患、吵嚷聲不絕于耳的混亂景象,卻是孟傑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點的紫蘇魚來是不來呀?再等下去天都要黑啦!”那一桌等得不耐煩的酒客惱怒地拿筷子敲打桌面。

  “客倌再稍候片刻,等等就來了!”跑堂的夥計滿頭大汗,雙臂上端了幾大盤菜挨桌送著。

  “餵,夥計,你們﹃白帆樓﹄的招牌菜芙蓉肉怎麽變了味啦?從前不是這個怪味呀!”另一旁的老頭嚷道。

  “哎……哎!夥計,你過來看,這餃子餡還沒熟透呢!想害我瀉肚子啊?”夥計還來不及回話,這一桌的客人就忽然吐出口中的餃子,氣呼呼地對他叫喊。

  “實在對不起得很,小的立刻給您重送一盤熟的來!”夥計苦著臉惶急地道歉,連忙把那盤沒熟的餃子疊到手臂上端走。

  “本大爺這頓飯已經吃得夠久了,你想要我再等多久?大爺我不吃了!”那吃了生餃子的客人氣得七竅生煙,摔下筷子起身就走。

  “客倌,您還沒會帳……”

  “會什麽帳?!”那人怒聲咆哮。“大爺吃到了生餃子,沒找你們掌櫃算帳就算客氣了,還敢叫我會帳?”

  夥計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可……可……您已經吃了五道菜呀……”

  “吃五道菜又怎麽了?”那人眼中冒出火來。“你們﹃白帆樓﹄給客人吃生餃子,敢情﹃白帆樓﹄的店譽就只值那五道菜的錢?好,要我付錢也行,等大爺我從這兒走出去,用不著到明日一早,你們﹃白帆樓﹄給客人生餃子,害客人吃得上吐下瀉的事馬上就會在芙蓉鎮鬧得人盡皆知!”

  “別、別!這位爺您行行好,千萬別這麽做,小的不收您的錢了……”夥計聽見這番恫嚇,嚇得不敢再攔阻,眼睜睜看著那人怒氣衝衝地走出去。

  靠窗邊坐著幾位“白帆樓”的熟客,見此情景,忍不住說話了。

  “夥計,大廚子白鶴今兒個是怎麽回事?出的菜沒了白鶴的仙味,上菜倒慢得像烏龜,瞧瞧這都亂成什麽樣子了!”對街賣陶器的劉三爺搖頭說道。

  “劉三爺有所不知。”夥計歎氣苦笑。“咱﹃白帆樓﹄的大廚子白鶴已經告老返鄉了,您眼裏瞧見的都不算亂,真正亂的在後頭廚房呐!”

  “什麽?!白鶴回鄉啦?”

  衆客聽了夥計的話,齊聲驚呼,接著便開始議論紛紛。

  “原來這些菜不是白鶴做的,難怪全變了味!”

  “接手的廚子是誰呀?火候也差太多了!”

  “早知道不是白鶴做的菜就不進來吃了,這麽難吃的菜,官掌櫃也敢端出來冒充是白鶴的招牌菜唬哢我們這些老主顧,實在太不厚道了!”

  “既然不是白鶴掌廚,那還在這兒窮等個什麽勁兒啊?走人了、走人了!”

  衆客紛紛起身,忿忿地往外走。

  “各位客倌……老爺……請、請留步……”看著客人陸陸續續地走出去,夥計急得滿頭滿臉的汗,但不論他如何挽留,還是沒人理會他。

  大部分的客人都沒付帳就走,只有少數客人意思意思地付了帳,原本滿座的大廳,最後只留下幾個雲霓大街的街坊熟客。

  “夥計,你們官掌櫃人呢?都亂成這個樣子了,怎麽也不出來穩一穩場面?”劉三爺揚聲喊道。

  “三爺,不瞞您說,今兒個掌廚的正是官掌櫃呀,他正在大廚房裏忙著呢!”夥計轉過頭,看見了孟傑,認出他是艾家少爺的貼身侍從,連忙堆起笑臉招呼他。“真是不好意思,怠慢客倌了,客倌請這邊坐。”

  “不坐了,給我包兩個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我要帶走。”孟傑打量著杯盤狼藉的大廳,心中暗忖著,掌廚的人若已不是白鶴,那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還能是原來的味道嗎?

  “好的,馬上來、馬上來!”夥計彎了彎腰,轉身匆匆鑽進廚房。

  大廚房內,官掌櫃正在揮汗熱炒,二廚耿進在一旁油炸豬蹄,其余幾個小徒弟則手腳俐落地切菜、洗菜。

  “去看看大蒸籠裏的紫蘇魚好了沒有,順便把盤子遞過來!”官掌櫃回頭對耿進喊道。

  耿進連忙轉身去掀大蒸籠。

  “老爺,紫蘇魚不必上了,所有的菜都不用上了,外頭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走光了。”夥計滿臉委屈地攤手說道。

  “什麽?!都走光了?”官掌櫃停下手中的鍋鏟,驚怔住。“怎麽都走光了呢?菜就快好了,你怎麽沒把客人留住呀!”

  “老爺,是客人嫌菜的味道不對了,所以才不吃的。”莫名其妙被罵的夥計更覺得委屈了。

  “味道不對?這怎麽可能?”官掌櫃心虛地挾了塊鍋裏直冒熱氣的四喜肉片送進口裏,臉色倏地變得不太好看。

  耿進默默地把蒸過頭的紫蘇魚端出大蒸籠,不敢吭氣。

  “味道怎麽會不對了呢?”官掌櫃搖頭長歎了一聲。

  雖說他從前也掌過大廚,但那畢竟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麽多年未碰鍋鏟,手勢力道和火候的拿捏都生疏了很多。原本以爲白鶴走了以後,他能先接手一陣子的,沒想到一面對火焰熊熊的大鍋爐,不是這邊碰翻了醋或醬油,就是調味勾芡失了均勻,所以造成大廚房這一陣空前的忙亂。

  “顔色都不對了,味道當然也不對了。”清脆甜膩又帶著點霸道的嗓音嘲谑地插嘴說道。

  大廚房裏每個人都齊刷刷地回過頭來。

  一個臉蛋精致無瑕的小姑娘就坐在面桌上,明明在熱氣蒸騰、光線陰暗的大廚房裏,但這個小姑娘飽含笑意的雙眸卻是波光潋滟,看起來異常閃亮。

  “銀朵,你進來幹什麽?這兒沒你什麽事,快出去!”官掌櫃狠狠地瞪著她,舉起手中的鍋鏟揮趕著。

  “爹,別這麽對您的救命恩人,我可是專程來救您的。”官銀朵輕輕笑說,長裙底下的細長雙腿漫不經心地搖晃著,一把烏黑長發全盤在頭上,露出了一截光潔白淨的頸項。

  “出去、出去!你這黃毛丫頭在這兒說什麽大話?不要以爲老鶴教你做了幾道菜,你就能當大廚了!還有,告訴你多少次了,大廚房不許你進來,你怎麽總是不聽!”官掌櫃不悅地敲著鍋罵道。

  官銀朵聳肩笑了笑,仍坐在面桌上晃蕩著雙腿,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老爺,艾少爺的侍從還在外頭等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您先解決這個事吧!”夥計著急地連忙插口。

  “艾少爺回來啦?”官掌櫃吃了一驚。

  艾家是芙蓉鎮上最大的地主,芙蓉鎮有三分之二的地産都讓艾家買下了,整條雲霓大街也全是艾家的産業。在雲霓大街上開店做買賣的人都是向艾家承租的店鋪,“白帆樓”當然也不例外,向艾家承租這幢三層樓的店鋪也有十年了,幸虧艾家老爺是心地善良的地主,一年向他們所收的租金並不多,若有人遇到了困難付不出錢來,艾老爺也從不追討,甚至還會拿錢幫那人度過難關,因此艾家深得芙蓉鎮鎮民的敬重和愛戴。

  “誰的手閑著,快去看看瓦甕裏還有沒有五香牛肉?”官掌櫃知道艾少爺喜歡吃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連忙急匆匆地奔到烤爐前取出兩塊芝麻醬燒餅,等著五香牛肉切片夾進燒餅中。

  “不妙了!老爺,最後一塊五香牛肉早切盤出去了,現在瓦甕裏只剩幾塊小碎肉啊!”小徒弟在瓦甕的鹵汁裏撈了半天,結果什麽都沒有。

  “什麽?!沒有五香牛肉了?”官掌櫃一副天就要塌下來般地驚聲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這下子咱們連艾少爺都要得罪了!”夥計已經苦惱到要哭的樣子了。

  官掌櫃捧著兩塊芝麻醬燒餅呆站著,臉色灰敗,寫滿了焦急慌亂。

  “別擔心,我這兒有五香牛肉。”官銀朵一臉巧笑倩兮。

  “啊?”官掌櫃驚訝得轉過臉看她。

  “小姐,既然您那兒有五香牛肉,就快拿出來吧,我怕艾少爺等急了!”夥計簡直像火要燒著了屁股。

  官銀朵從面桌上輕輕跳下來,拿起一只空碗,走到竈台轉角處較隱密的角落,掀起一樽小瓦甕的蓋子,從陳年老鹵汁裏叉起一塊色澤紅潤的牛肉來。

  從外觀看,官銀朵取出來的牛肉與白鶴秘方創制的五香牛肉色澤一般無二,官掌櫃看了又驚又喜,來不及問銀朵那塊五香牛肉的來由,就急忙把牛肉端了過去,飛快切成薄片夾進芝麻醬燒餅中,再火速交給夥計送出去。

  “爹,您瞧,我這不是救了您一回嗎?”官銀朵狡黠的黑眸含笑睨住他。

  官掌櫃悻悻地哼了聲。“老鶴把這一甕牛肉藏起來做什麽?他是存心要整死我嗎?”

  “這才不是白爺爺藏的,這甕牛肉是我的!”官銀朵笑著挑了挑眉。

  “你的?”官掌櫃瞪大眼睛。

  “是呀,就是我的!”官銀朵雙手握拳,得意地笑說:“這是白爺爺告訴我的秘方,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官掌櫃慘叫一聲,迅速挾起方才切剩的薄牛肉片放進嘴裏嚼起來,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古怪,但臉色明顯已經舒緩了下來。

  “爹,怎麽樣?味道很好吧?”官銀朵眼也不眨地盯著官掌櫃,滿心期盼他的稱贊。

  “吃起來確實是老鶴的味道沒錯,但……又覺得有點不太一樣。”官掌櫃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兒。“你是不是姜放多了點?”

  “沒有,姜放得很適量,只是我還添了另一味香料。”官銀朵笑得好不得意。

  “你添了什麽?”官掌櫃睜圓了眼。

  “桂花粉!”官銀朵挑眉,有著炫耀的意思。“爹,您難道不覺得我的五香牛肉味道不但不輸白爺爺的,甚至還多了點特別的清香嗎?”

  官掌櫃怔怔然地望著女兒。舌尖的味覺騙不了人,她鹵的五香牛肉確實多了一份清香。女兒家用料的方法就是與男人不同,白鶴從來就不會把花粉添進鹵汁裏,怎麽想得到,添了桂花粉的五香牛肉不但口味清新了許多,唇齒間還纏繞著淡淡的花香。

  這一刻,他再也不能否認女兒廚藝上的天分。

  “爹,白爺爺還傳授了我幾道招牌菜的秘方,若想保住咱們﹃白帆樓﹄的招牌,就把鍋鏟給我吧!”她試探地伸出手,微微側頭笑望著父親。

  官掌櫃遲疑了一下,慢慢把鍋鏟遞到她手上。

  官銀朵臉上漾起了明亮歡快的笑意。

  停在“白帆樓”外的馬車緩緩駛離,馬車內的艾辰拿起熱騰騰的醬燒餅大咬一口,慢慢咀嚼著,忽然,他怔住,懷疑地看著手中的醬燒餅,說不上來有哪裏不對勁,于是再大大地咬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品嘗著牛肉薄片的味道。

  從艾辰有記憶以來,他就開始吃“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了,這是頭一回讓他覺得滋味不同以往,但仔細嘗,又分明還像是原來的味道。

  就在他疑惑時,有一股淡雅的香氣幽幽地湧上鼻頭,他愕然地四下環顧,視線最後落到窗外。

  雲霓大街什麽時候有了桂花的香味?

  他困惑不解,再吃一口醬燒餅,那股清新鮮香的氣味又再度襲來,他恍然明白,淡淡的桂花香原來來自他手中的醬燒餅。

  從小到大,他所愛吃的醬燒餅並不是現在這個味道,舌尖已經習慣的記憶仿佛突然間遺失了,然而增添出來的這一份桂花香,卻意外地勾起了他更久遠以前的童年回憶。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常常在充滿了桂花香的房間裏醒來,總會有張柔軟的嘴唇輕吻他鼓鼓的腮幫子,把他抱在膝上溫柔地緊抱著。

  夜裏,他蹬開被子,便會有雙白皙纖長的手伸過來,仔細替他蓋好被,那雙手也總是很溫柔地牽著他走路,他被抱在溫暖的懷裏細心呵護著。

  那個充滿桂花香的房間是他的世界,而那個溫暖的懷抱是他的靠山。

  直到有一天,他醒來後再也聞不到桂花香,他的世界從此一片死寂,他失去了溫暖的擁抱,生命漸漸變得寒涼……

  此時,桂花的淡淡香氣勾起了他遙遠而模糊的記憶,那是溫馨的香氣,是他還來不及長大就被迫遺忘的味道,而他很驚訝,這個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記憶香味,爲什麽會出現在這個醬燒餅裏?

  “少爺回來了!”

  馬車在艾府的石獅子前一停下,僕役們立刻一聲聲地傳喚進去。

  艾辰走下馬車,神色淡漠地走進軒昂巍峨的朱漆大門。

  “你們過來,把少爺的行李擡進屋去,有個烏木盒子得小心點搬,別把裏頭的東西震壞了。”孟傑把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厮叫過來搬行李,交代完後,自己則捧起三盒紅绫包覆的匣子,尾隨在艾辰身後。

  “少爺,您回來啦!”老管家笑咪咪地迎上來。“這一路辛苦了,少爺應該累壞了吧?”

  老管家通伯待在艾家三十年,從艾辰一出生就看著他長大,算是艾府裏少數幾個艾辰願意親近的人。

  “通伯,娘呢?”艾辰繞過紫檀架大理石屏風,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回少爺的話,大奶奶在正房裏,和其他姨奶奶在玩紙牌,大奶奶今兒個心情不錯。”通伯答道。

  艾辰點點頭,淡淡吩咐道:“通伯,我要好好洗個澡。”

  “好,我馬上讓下人去准備。少爺還有什麽別的吩咐?”

  “沒有了。”艾辰漠然離去。

  通伯望著艾辰走向正房大屋的背影,不禁深深歎口氣。

  在艾辰的臉上,完全見不到一絲回到家的喜色。明明出遠門一個多月才回來,感覺卻像根本沒出過門一樣,如此冷漠的艾辰實在讓他覺得難受。

  他總是希望偶爾有一回,能在艾辰出遠門回家時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對這個家的思念之情,但很可惜,這個希望總是一次次的落空。

  孩提時候的艾辰會開心大笑,也會傷心大哭,只是年紀愈長,在他臉上就愈難看見喜怒哀樂的表情,也愈難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甚至要他多說一句話都是那麽的費力。

  從前那個會在他身邊蹦蹦跳跳,親熱大喊著「通伯”的艾辰,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了。

  走近正房大院時,艾辰就聽見正屋裏傳出父親妻妾們放肆的談笑聲。

  “怎麽都是你贏?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偷藏了牌?”

  “二姊,別冤枉人,我又贏的不多,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芸雁,你怎麽老這麽小家子氣的?就當破點小財,消災滅禍嘛!”

  艾辰進屋,低垂著眼眸,漠然開口。“娘,我回來了。”

  正在摸紙牌的中年美婦人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她的容貌端莊秀麗,即使臉上有細微的皺紋,肌膚也略顯松弛,仍掩不住那一份大家閨秀的氣質和風範。

  她便是艾辰口中喊的“娘”,是艾老爺的正室妻子,艾府的大奶奶。然而,艾辰雖然喊她“娘”,但她卻不是艾辰的親生母親。

  “辰兒回來啦,事情辦得還順利嗎?”大奶奶漫不經心地問。

  “還算順利。”艾辰低聲說道。“我在雲南收購了一萬斤的茶葉,向蘇杭的機戶收購了十萬疋絲綢,還到江西的窯廠——”

  “我的辰少爺,這些就別說給我們聽了,我們又不寫帳目。”二奶奶芸雁打斷他,格格輕笑。

  “就是啊,每回聽的都是幾萬斤茶葉從這兒賣到那兒,然後又是幾萬斤的絲綢從那兒賣到這兒,我都聽得頭昏了!”四奶奶擡起柔若無骨般的雙手,輕輕按著額角,嬌聲嬌氣地說著。

  “是。”她們不聽更好,艾辰也懶得多說。

  “你爹又跟船到南洋去了嗎?”大奶奶冷冷地問。

  “是。”艾辰低眸注視著地面。

  “辰兒,你都二十五歲了,是不是也該跟著你爹出去看看了?”大奶奶若有所思地瞟他一眼。“咱們艾家的商船還有産業將來都是你要接手的,你該早點學著分擔你爹肩上的擔子才對,也該讓你爹早幾年享清福了。”

  艾辰默然不語。和父親在碼頭分別時,父親對他說起他的婚姻大事,叮囑他要盡快作出決定,早點成婚生子。

  他是艾家獨子,對父親來說,眼前當務之急是要他早日完婚,傳宗接代遠比要他接手艾家事業來得迫切多了。

  “我看咱們辰少爺對經商沒多大興趣,成日只愛玩些破銅爛鐵。”二奶奶伸手撥弄著頭上的瑪瑙钗飾。

  “可不是嘛,大把大把銀子花在那些破銅爛鐵上,就算老爺有萬貫家産,可當兒子的也不能這樣花爹的錢呀!”四奶奶臉上帶著酸溜溜的微笑。

  “當爹的就願意賺錢給兒子花,誰讓他就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呢!”大奶奶冷笑道。“你們兩個也別酸了,誰叫你們沒辦法給老爺生半個兒子出來,所以不管老爺有多少的家産,也不會有你們的分。”

  大奶奶諷刺的話像刀一樣直刺入兩個妾室的心裏,惹得她們臉色難看。

  艾辰很厭煩這些妻妾對他的言語嘲諷,只想快點從這裏脫身。

  “娘,我帶回來幾件禮物孝敬娘還有兩位姨娘。”他轉頭瞥了孟傑一眼,孟傑立刻把手中捧著的三個禮品匣子遞給他。

  其實,這幾位姨奶奶早已經在等艾辰這句話了,因爲照往常慣例,艾辰只要出遠門回來,都會帶些新奇的物品回來送給她們,特別是艾辰有雙鷹眼隼目,只要能被他看上眼並且送出手的東西,絕對貴重罕見、絕世少有,所以她們早就好整以暇地在等他把禮物拿出來了。

  艾辰把紅绫包覆的三只匣子一一雙手奉上。

  “怎麽,都是一樣的嗎?”大奶奶微微蹙眉。

  “是一樣的。”艾辰注意到大奶奶眼中流露的不悅。

  二奶奶和四奶奶好奇地打開匣子,兩個匣子內各有一串一模一樣的珠串,每顆珠子都碩大渾圓,色澤也異常鮮紅。

  “這是什麽珠子?”二奶奶和四奶奶分別拿起珠串,驚奇地打量著。

  大奶奶被珠串奇異的鮮紅色澤吸引,忍不住也打開自己眼前的匣子,取出珠串仔細地端詳。

  “這珠子是用血珊瑚做成的。”艾辰淡淡一笑。

  “血珊瑚?”三個女人同時睜大了眼睛。金玉珠寶她們見得多了,珊瑚飾品對她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少見之物,但唯獨這如血色般殷紅的血珊瑚珠串,她們倒還真沒見過。

  “有個南洋珠寶商到京城做生意,途中遇到盜匪,被洗劫一空,這三串血珊瑚便在珠寶商的衆多珠寶當中。不過盜匪不識貨,以賤價脫手,然後輾轉流落到古物商手裏,我無意間見到,就買回來了。”艾辰語調平淡,沒有絲毫情緒。買禮物送給父親的妻妾並非出自于他的真心真意,這只是他敷衍這些對他有敵意的姨娘所用的小手段罷了。

  “這血珊瑚珠的顔色好鮮豔,真好看!”

  “是啊,掛在頸上,把膚色也襯得亮起來了!”

  三個美婦人都將珊瑚珠串捧在手心裏撫摩贊歎著。

  “娘,我先回房了。”他迫不及待想離開這裏。

  “好,你一路奔波勞累,早些梳洗幹淨,好好睡上一覺吧,明日再到祠堂上香。”大奶奶眼也沒擡,一迳把玩著手中的血珊瑚珠串。

  “是。”艾辰淡漠地旋身而去。

  房間內室氤氲著白茫茫的霧氣,通伯已經爲艾辰備好了熱水。

  艾辰性子孤僻,不喜與人親近,更不愛僕婢服侍,所以凡事他都親力親爲,在他的房間裏也絕對看不見有人走動。

  回房後,艾辰脫下衣服,跨進澡盆,閉上眼,將身體舒服地浸浴在熱水裏,讓滾燙的熱水洗滌他滿身的疲憊。

  只有在這個寬闊的大房間裏,他才能放任自己的思緒,盡情享受屬于他一個人的孤獨……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4:36 AM

第二章

  “少爺,您醒了嗎?”孟傑在門房上輕敲兩下。

  “醒了,什麽事?”艾辰早已經醒來了,剛好穿妥衣袍。

  孟傑推門進來,垂手說道:“大奶奶吩咐,今天正午前要到祠堂祭祖。”

  “知道了。”艾辰隨意梳理著頭發。

  孟傑知道艾辰一向不喜歡人服侍,梳發穿衣都自己來,所以也並未趨前幫忙,只是走向床榻收拾被褥。

  “我帶回來的石俑呢?”艾辰轉臉問道。

  “少爺,我已經放在庫房裏了。”孟傑忙答。

  “嗯。”艾辰丟下木梳。“走吧,去祠堂。”

  “少爺,您吃過東西再走吧,小的已經讓廚子給您准備好早點了。”

  “不用,路上買‘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吃就行了。”艾辰漫不經心地往外走。

  孟傑隨即跟上去。

  往祠堂的路上,經過雲霓大街時,孟傑到“白帆樓”買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艾辰從車窗望出去,看見“白帆樓”大廳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食客,這景象令他詫異,印象中,不論他什麽時候經過,“白帆樓”都是滿座,未曾有過生意清冷的時候。

  孟傑買好了熱騰騰的芝麻醬燒餅後,艾辰帶著些許期待的心情,緩緩地咬一口,在濃郁的牛肉香中隱約飄散著淡淡的桂花香,這兩種味道,在他心中混合出了別樣的溫馨滋味……

  到祠堂焚香祝告之後,艾辰再到糧倉查看此次從雲南收購的藥材和河南收購的棉花是否全部如數入庫,直到傍晚才回到艾府。

  走到穿堂,繞過養了五色金魚的池塘,就在他步上石橋時,看見橋上亭台內坐著四個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姊,正坐在一處說笑玩樂。

  他沒多想,便轉身繞路,不想與姊姊們打照面。

  “那不是二弟嗎?”身材平板清瘦的三姊艾潔發現了他。

  “二弟,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年紀最小的四姊艾琲對著他的背影大喊。

  艾辰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愈走愈遠。

  “幹麽像見了鬼似的?回來也不跟姊姊們打個招呼!”肥胖壯碩的大姊艾栗沒好氣地哼了哼。

  “他目中無人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連姨娘他都不放在眼裏了,對咱們這些已經出嫁的姊姊們又有什麽好招呼的?”二姊艾瑜冷諷。

  “在二弟心裏,我們這些姊姊們很礙他的眼吧?”艾潔拖長了又尖又薄的聲音說道。

  “你們少說幾句吧,惹毛了二弟對你們也沒好處。”老四艾琲不像其它姊姊們對艾辰的敵意那麽重,但她也是艾家的女兒,自然了解姊姊們心中的不甘心。

  一樣都是姓艾,爲什麽只有兒子能承繼家産,而嫁出去的女兒就什麽都沒有?偏偏艾家又是豪門巨富,億萬家産擺在眼前,誰能不眼紅?只是艾琲的心機比較深沈,她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得罪。

  艾辰大步如常地遠離那些刺耳的聲音,他很小就習慣姊姊們對他的冷嘲熱諷了。四個出嫁的女兒三天兩頭往家裏跑,動不動就回娘家小住,心中盤算著什麽,他當然明白,無非就是爲了錢。

  六歲那年,他的親生母親死去,在那之後,姊姊們就老是聯合起來欺負他,小時候他總不明白爲什麽姊姊們從來不和他玩耍就罷了,卻還老是要揪痛他的耳朵,或是老家推他跌倒,最嚴重的一次,是大冬天時把他推到池塘裏,差點害他淹死,也害他因此病了半個多月。

  只要當爹出洋經商不在家的時候,他就會被欺負得很慘,即使身上受了傷也無處告狀。因爲就算他告了狀,姨娘們也會對自己女兒的行徑視若無睹,有時甚至是直接縱容自己的女兒去欺負他,而等到爹回家時,他所受的傷也早好了。姊姊們也很聰明,會選爹在家的時間對他特別好,讓爹察覺不到她們對弟弟的嫉妒和敵意,相信他們真的姊弟情深。

  艾府裏除了爹以外,誰都知道真相,但是大奶奶親手編織了漫天蓋地的羅網掩蓋了真相。

  所以,他從小就討厭姊姊們,也討厭姨娘。與艾家有關的女人,他都討厭。

  “少爺!”通伯等在艾辰的房門口,見他回來,慈愛地笑著。“大奶奶說,今天難得姊妹們都在,晚上請少爺過去一起吃飯。”

  “我什麽時候有姊妹了?”艾辰冷笑。

  通伯苦笑著不敢接話。

  “通伯,你回大奶奶,說我頭疼、肚子疼,隨便說我哪裏疼都行,反正我是不會過去的。”艾辰推開房門,進房前,回眸對孟傑吩咐道:“叫廚房隨便弄碗而給我吃就行了。”

  “是,少爺。”孟傑說。

  回房後,艾辰直接穿過內室,往最裏面的廂房走進去。

  他的房間是由三間廂房打通的,用巨大的屏風隔成了內外室,內室是他沐浴盥洗的地方,外室是他的寢房,而最裏面的廂房則擺放他所有的收藏品。在艾府裏,艾辰的房間最大、最寬敞,卻也是最沒有人氣的地方。

  擺滿艾辰收藏品的庫房裏,靠牆排列著二十座紫檀木制的彩繪描金博古格,格上擺放著數以百計的古物、玉石,每一件都是他的珍寶。

  一走進庫房,艾辰就看見一只長三尺、高五尺的烏木盒放置在庫房中的紫檀方桌上,他輕輕打開烏木盒,取出裏面的一尊石俑,凝神靜氣地撫摸著,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溫柔的笑,眼底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這尊石俑是他路經一處鄉間田野時,在一間茅屋前的角落裏發現的,當時石俑扔在泥地裏,他把黃泥清幹淨後,見石俑頭戴雲紋帻巾,穿著交領短袍,寬袖下垂過膝,雙履尖頭上翹,便認出是隋朝的石俑。

  石俑的面部圓潤豐滿,雙眉緊鎖,雙目有神,嘴角含有笑意,雙手拱于胸前,扶著一柄長刃,刻工古樸有靈氣,他愈看愈覺得迷人,當下付給茅屋主人一袋銀子,就把這尊石俑帶回來了。

  在他幼年時,父親一出洋經商便是好幾個月才會回來,父親是他的靠山,只要父親不在家,他就會受到同父異母的姊姊們欺負,所以他總是逃進父親的書房裏躲姊姊們,而爲了打發時間,他開始讀父親的藏書,讀多了就讀出興趣,短短幾年間,他就把父親的藏書都讀遍了。

  父親每回離家經商回來都會帶很多新奇古怪的東西給他,但他卻都不感興趣,直到有一天,父親帶回一套唐代的樂舞俑,那五尊女俑體態修長窈窕,舞姿優美,吸住了他所有的目光。爲了知道這套樂舞俑的來曆,他便開始研究曆朝曆代的雕塑藝品,在如海般的籍裏培養熏陶出飽滿的智識。

  于是,他慢慢養成了收藏奇珍寶物的習慣,除了他自己很感興趣之外,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雙銳利的鷹眼,看見一件古物擺在面前,他只需掃一眼便可洞穿其年代、産地、曆史淵源和身價。

  當他的性情慢慢變得冷漠無情時,他的鷹眼隼目就變得更加犀利透澈,他讓自己沈浸在搜集最好的、最美的事物中,外面的世界雖大,但屬于他的真實世界只有在這間庫房裏,對他來說,這間庫房是沒有悲傷和寂寞的地方,有的只有舒服和自在,似乎只有這些沒有生命的古物裏,他才能找到靈魂的光。

  大廚房裏,竈下爐火熊熊,竈上蒸籠吐煙。

  “八寶肉好了!”官銀朵手勢熟練地持著鍋鏟翻炒肉片,飛快嘗了下味道,沒有問題後便上桌。

  “二姑娘,您可以歇息了,外頭沒客人了。”夥計端起八寶肉往外走。

  “沒客人了?”官銀朵擦了擦汗水,悄悄朝大廳探頭看了一眼。

  大廳只坐了幾桌零星的客人,和從前人聲鼎沸的盛況簡直是不能相比。

  “二姑娘,那簍鮮魚還殺不殺?”小徒弟在她身後請示。

  “先別殺了,倒進後頭的水缸裏吧!”官銀朵看父親坐在櫃台前一臉無奈苦惱的神情,心裏就很難過。

  “二姑娘,別擔心,你瞧,客人都有把你做的菜吃光,這就表示你的菜好吃。”二廚耿進指著空盤子安慰她。

  官銀朵苦笑了笑,仍伸長著脖子等客人上門。

  坐在櫃台前猛搖蒲扇的官掌櫃瞥見官銀朵在布幔後探頭探腦,連忙急匆匆地走過去把她推回大廚房裏。

  “銀朵,爹不是叮囑過你,別隨便讓人看見你的臉嗎?”女兒生得太美也是一樁煩惱,他一向把官銀朵藏得妥妥貼貼的,就是怕引來狂蜂浪蝶。

  “爹,我做的菜明明很好吃,爲什麽客人不再上門來了?”官銀朵沮喪地蹲在地上。

  明明她做的菜已經非常逼近白爺爺的味道了,但客人爲什麽還是不上門捧場?到底問題出在哪裏?

  官掌櫃歎口氣,把她扶起來。

  “銀朵,你能不能只用老鶴的秘方就好了,別自己亂添味道?”他謹慎地觑著女兒的反應。“咱們‘白帆樓’的老主顧十幾年來吃的就是老鶴的那個味兒,人家的舌頭習慣了,你一時三刻要人家改也改不了。你自己也瞧見了,咱們的客人都快跑光了。”

  “好吧。”官銀朵站直了身子,無可奈何地笑笑。“以後不添桂花粉,不放茴香,白爺爺不用的香料我都不用,這樣總行了吧?”

  “銀朵,別心急,咱們得慢慢把客人再找回來,總會有辦法的。”官掌櫃拍著她的肩安慰道。

  官銀朵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乖乖遵守白鶴的秘方做菜,連續三天下來,成效似乎不錯。

  “二姑娘,今天客人反應很好,都說咱們‘白帆樓’的招牌味兒回來了!”夥計開心地衝進廚房嚷道。

  “那真是太好了!二姑娘,‘白帆樓’以後有你掌廚,這下就用不著愁了!”博古耿進咧嘴笑說。

  官銀朵勉強笑了笑,她其實並不開心。雖然白爺爺的手藝頂尖,但她並不甘心當第二個白鶴,也不想當白鶴的影子。在她的腦海裏有很多改變風味的念頭,但是才剛動手就慘跌一跤,逼得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想法。

  “銀朵,這麽做就對了!”官掌櫃走進廚房,也對著她欣喜笑道。“這兩天客人回來了不少,果然老街坊要的還是老鶴的味道,你就這麽做下去,過陣子咱們‘白帆樓’的生意就又會興隆起來了。”

  官銀朵無奈地點點頭,在現實面前,她不想低頭也不行。

  “看樣子,你大哥娶親需要用的一千兩銀子慢慢會有著落了,總算可以放心了。”官掌櫃長長地歎了口氣。

  說到大哥娶親的事,官銀朵擔憂地說:“爹,這陣子生意變差,白爺爺走的時候,您還給了他一筆養老錢,現在咱們要到哪兒籌一千兩的聘金?能不能請媒人幫咱們去談一談,讓女方少拿點聘金?”

  官銀朵的話戳中了官掌櫃的痛處。他只有一雙兒女,兒子官銀堯,女兒官銀朵。

  銀朵美麗異常,自小就愛跟在白鶴身邊學做菜,有著與生俱來的好廚藝。

  但兒子銀堯卻生來就失明,不但什麽都做不了,更無法指望他能繼承“白帆樓”。

  原想幫兒子娶進一門媳婦做爲幫手,但女方家一聽說銀堯是個瞎子,但毫不客氣地開出一千兩當聘金。自己的兒子天生有殘疾,對方父母想狠敲一筆本也無可厚非,但要是在“白帆樓”最鼎盛的時期,開出一千兩的聘金他還能拿得出手,現在“白帆樓”經營得很艱難,手頭十分拮據,一時間他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來給兒子娶妻辦婚事呀!

  但,要去和人家討價還價,他又拉不下這個臉。

  “爹、銀朵,不要緊,大不了不娶妻。”官銀堯不知何時來到廚房,摸索著走了進來。

  “哥,你怎麽到廚房來了!”官銀朵急忙去攙扶他。

  一旁的小徒弟見狀,趕忙搬椅子過來給官銀堯坐下。

  “銀堯,廚房危險,又是火又是油的,你進來幹什麽?”官掌櫃輕聲斥責。

  “我聽說銀朵在掌廚,所以就想來看一看。”

  官銀堯的容貌清秀英俊,只可惜生來就看不見這個世界,他不知道顔色,也分辨不出美醜。

  “哥,你是特地來看我出糗,然後等著笑話我的吧?”官銀朵跟兄長感情深厚,玩笑也開慣了。

  “你可是白爺爺的入門弟子,有白爺爺傳授你功夫,就怕我想笑話你也沒有機會呀!”官銀堯呵呵笑道。

  “別提了,什麽入門弟子,剛拿鍋鏟第一天就已經砸掉白爺爺的招牌了。”官銀朵喪氣地苦笑。

  “你才掌廚幾日,操這個心未免太早了點,我相信你找得起‘白帆樓’這塊招牌。”官銀堯溫柔地鼓勵她。

  “哥……”她有些哽咽,從小到大,哥哥總是溫和安靜地陪在她身旁,會因爲她開心而笑,也會因爲她傷心而落淚,她很感謝老天爺給了她一個這麽好的哥哥,但她又怨老天爺爲什麽忘了給她哥哥一雙眼睛。

  “爹,我的婚事先擱下吧,不急在這一時,娶妻的事等以後再說。”官銀堯輕輕低語,半透明的褐色眼瞳空茫無神地直視前方。

  “這婚事是早訂下的,已經都有一媒妁之言,而且甯家小姐也點了頭,早晚都要結這個親的。何況你也二十五歲了,婚姻大事總不能一拖再拖,關于聘金的事你不用擔心,爹可以籌得出來。”官掌櫃不給兒子商量的余地。

  “可是,一千兩的聘金分明是獅子大開口。”官銀堯悶悶地說。

  “爹不管那麽多了,只要甯家小姐肯嫁過來就行。甯家開的是綢布莊,跟咱們也算門當戶對,開口要一千兩聘金也是應該的。”

  官掌櫃如此迫切,實在是因爲托人作媒碰過太多次釘子了。人家只要一聽見官銀堯雙目失明就直接拒絕,但是甯家小姐卻不同,她幾乎毫不考慮就點頭同意這門親事,官掌櫃當然得抓緊這個機會,趕緊替兒子娶妻完婚。

  “爹,甯家小姐肯答應,您沒有問清楚原因是什麽嗎?”官銀朵難免懷疑那位甯家小姐是否也有不正常之處,否則以她綢布莊千金小姐的好條件,怎麽會願意嫁給雙目失明的男人?

  “媒人向爹保證,那位甯家小姐不蠢不笨,雖然是千金小姐,但是很願意幹活兒,就是人長得不太美,聽媒人說還有點暴牙。不過美醜有什麽要緊的?反正銀堯也看不見,暴牙也沒什麽關系,只要能生孩子就好了。總之,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先給咱們官家傳宗接代再說。”官掌櫃笑著說,語氣帶著勸。

  官銀堯咬了咬牙,似乎努力在憋住心裏想說的話。

  官銀朵擔憂地看著官銀堯,也是欲言又止。

  她了解哥哥的心情,爲什麽雙目失明的人就非得娶一個長得又醜、又有暴牙的女人爲妻?

  不但不能選擇,還得任由人予取予求,這樣的婚姻,可供人們茶余飯後笑談個多少年?

  夥計掀開布幔進來,嚷道:“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官銀朵利落地從瓦甕裏叉起一塊五香牛肉放到砧板上,迅速做好兩套燒餅,包起來讓夥計拿出去。

  “爹,您總得讓哥心甘情願娶妻吧?何必一定要打鴨子上架呢?”她想了想,忍不住還是替大哥開口了。

  “胡說八道!什麽打鴨子上架?”官掌櫃罵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麽好心不甘、情不願的?”

  官銀堯閉眸不語。

  “好,那咱們也不見得非要甯家小姐不可呀!長得醜又有暴牙的小姐,能順利出嫁就是他們甯家的福氣了,還好意思開口要一千兩的聘金,那不是太自戀了點嗎?他們當咱們官家好欺負啊!”官銀朵索性說一個痛快。

  官掌櫃啞口無言,她更大膽地繼續說下去。“爹,您何必當軟柿子任人捏著玩?人家伸腳踩您的兒子,您難道就讓兒子任人去踩嗎?要我說,不用一百兩銀子,就能幫哥娶到長得美又會幹活兒的鄉下姑娘了,而且還能讓哥自己挑選妻子。所以咱們根本不用籌一千兩去娶那個又醜、又有暴牙、還又自戀的千金小姐!”

  官掌櫃遲疑著,一時間沒了主意。

  官銀堯的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可惜他看不見妹妹也正用甜甜的微笑響應他。

  “……不行,都已經答應甯家了,而且甯家開的是綢布莊,甯小姐嫁過來肯定也會有不少的嫁妝。再說,兩家都是生意人,日後萬一需要資金周轉也方便,這才是最需要考慮的地方,娶一個鄉下姑娘能有這些條件嗎?”官掌櫃想了想,仍不改變原先的決定。

  “爹——”

  官銀朵詫然地喊,還想說什麽時,夥計忽然鑽進來,急著大嚷——

  “老爺,艾少爺親自進來了,您快出來呀!”

  “銀朵,你趕緊准備,爹先出去招呼艾少爺。”聽見艾辰親自上門,官掌櫃急急掀起布幔走了出去。

  “艾少爺是來咱家這麽吃飯的嗎?”官銀朵有些緊張起來。“你快去看看艾少爺點了些什麽菜,我要趕緊准備!”

  “好!”夥計連忙小跑著出去,不一會兒又小跑著回來。

  “艾少爺點了什麽菜?”官銀朵急問。

  “沒有,他沒點菜,好像在問老爸事情。”夥計回道。“我記得艾少爺沒上過咱們這兒吃飯,向來只買咱們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官銀朵怔了怔。“他從來沒到咱們這兒吃飯?”

  “嗯。”夥計點點頭。“每回都是隊的侍從買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從沒多過,也沒少過。”

  官銀朵聽了很吃驚。

  如果艾少爺向來習慣吃的五香牛肉是白爺爺的口味,那前兩天他吃了她添加桂花粉的五香牛肉時是什麽感覺?這一次再上門來買,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她愈想愈緊張,十分不安。

  “艾家是富豪人家,每天的膳食說不定都比咱們‘白帆樓’的食材奢侈,他自然不會在咱們這兒點菜吃了。”官銀堯淡笑道。

  “大少爺說得是,人家府裏養的廚子說不定都比我們這兒多呢!”二廚耿進插口說道。

  “聽說艾家生意做得很大,將北貨、南貨轉運買賣,還將絲綢、瓷器和茶葉賣到南洋,又把南洋的貨物運回本地轉賣,從中獲利賺了很多錢。”芙蓉鎮沒有人不對艾家感興趣,官銀堯自然也不例外。

  “真厲害啊!”官銀朵驚歎著。“聽說他們艾家的錢多到已經快把整個芙蓉鎮買下來了,真是難以想象買下芙蓉鎮得花多少錢?”

  她可以分得出鮮蝦魚肉和各種菜名,但要問她買一只雞要多少錢,她卻永遠都分不清楚,數字相加相減也永遠算不好,所以她雖知道艾家很富有,但並不知道富有到什麽程度。

  “如果用銀子來算,買下芙蓉鎮的錢大概都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吧?”雖然那樣的畫面官銀堯不可能看得見,但因爲常聽人形容金山、銀山,所以也就成爲他心中對富豪的唯一想象。

  “有人就可以富成那樣,有人就偏偏窮到挨餓潦倒,人的命運真是相差很多啊!”官銀朵想起他們家連個媳婦都沒錢娶進門,不由得感歎起來。

  “銀朵,你去偷看一下艾少爺,看他長得什麽模樣?然後說給我聽。”官銀朵笑著催促她。

  “反正也不會比我們多一只眼睛或多張嘴。”官銀朵不以爲然地聳聳肩。不過是人都有好奇心,她當然也很好奇艾少爺是什麽模樣?在穿衣打扮上與普通人又有什麽不同?

  她忍不住掀開布幔一角,偷偷望著大廳內的食客。

  “怎麽樣,看到了嗎?”官銀堯側耳問道。

  “在看了,還好爹背對著我,不然又得罵我拋頭露臉了。”她看見父親的背影,也看見了坐在父親對面的年輕男人。

  “看到了嗎?”官銀堯又問。

  “嗯,看到了,艾少爺很年輕,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她凝視著,喃喃低語。“長得……也好看。”以男人的容貌來說,這位艾少爺長得相當俊秀。以前她都認爲哥哥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但在看到艾少爺的容貌之後,明顯略勝哥哥一籌。

  “老天爺還真不公平,把什麽好的都給了艾少爺,不但人長得好看,錢還多得可以堆成山。”官銀堯搖頭輕歎。

  “不過……”官銀朵微微蹙眉。“我可不喜歡他跟爹說話的態度。”

  “什麽態度?”

  “爹跟他說話的樣子低聲下氣的,可他都沒有正眼看爹一眼,好像眼裏沒有爹這個人。”她不喜歡艾辰眉宇間的傲慢神情,好像天地間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他關心注意。“還有,他的眼睛沒有神韻,冷冰冰的,像石頭一樣。”

  “像石頭?”官銀堯想象著石頭冷硬的感覺。

  “是啊,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難讓人親近的樣子。”話雖如此,她的目光卻莫名地黏在艾辰身上,沒辦法移開。

  這個男人與她生活中見到的男人都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這使她十分困惑。

  一個人的臉怎麽可能會連一點點表情都沒有?出于好奇,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看得幾乎忘情。

  此時坐在大廳內的艾辰正拿著筷子挾開面前的醬燒餅,再挾起中間的薄牛肉片,淡漠地轉過臉問官掌櫃。

  “這個牛肉味道不對了。”

  官掌櫃急忙解釋。“艾少爺,實不相瞞,本店原來的大廚回鄉養老了,這個五香牛肉是我的閨女做的,不過我已經吩咐她別添些客人不喜歡的香粉,從今以後的五香牛肉保證沒有桂花粉的味道了,艾少爺可以放心。”

  “所以,前幾天的五香牛肉果然多了桂花的味道。”艾辰寂然凝瞅著筷子上的那片牛肉。

  “是,都怪小女添了桂花粉,很多客人吃了都不喜歡——”

  “用不著改回原來的味道了。”艾辰截斷他的話。

  “艾少爺,您說什麽?”官掌櫃一時沒聽清楚。

  “我說,用不著改回原來的味道了。”艾辰擡眼看他,冷不防間,眼角余光感到被緊盯的視線,他淡淡掃掠而過,攫住布幔後凝視他的目光。

  官銀朵被逮個正著,就在她心慌得想逃跑時,赫然驚見到他的轉變,他原本冷硬的雙眸忽然間變得異常犀利,就像雄鷹發覺到獵物時的那種侵略眼神,目中精光四射。

  “她是誰?”艾辰低聲問,目不轉睛地盯著官銀朵。

  官掌櫃狐疑地回過頭,抓住官銀朵躲回布幔後的一瞬間。

  “艾少爺,她正是小女。”官掌櫃用力咽了下口水,不安地瞅著艾辰。

  “叫她過來見我。”艾辰的雙眸閃動著異樣的流光,漾出一種神異的華彩。

  官掌櫃提心吊膽地來到大廚房,不安地看著官銀朵。

  官銀朵心慌慌地解釋。“爹,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是——”

  “艾少爺叫你出去見他。”官掌櫃喃喃地說。

  “叫我見他?爲什麽?”官銀朵驚訝地抽氣。

  “好像是因爲你做的五香牛肉,艾少爺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一會兒得好好的應付,知道嗎?”

  官銀朵恍恍然呆站了半晌。

  她並不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竟然是一場震撼了整個芙蓉鎮的開價好戲。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4:40 AM

第三章

  官銀朵以一萬兩黃金的天價,將自己賣給了艾辰。

  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不到幾個時辰的功夫就已經迅速傳遍芙蓉鎮,整個芙蓉鎮都轟動了,家家戶戶都在談論此事,好奇上門的街坊鄰居都快把“白帆樓”的門坎踏破了。

  好不容易把擠上門看熱鬧的人請出去,官掌櫃立刻關上“白帆樓”的大門,和一雙兒女失魂落魄地對坐著。

  “艾少爺到底是不是說真的?”整件事情的發生過分離奇,官銀堯實在難以相信。

  “事情鬧得這麽大,人盡皆知了,萬一艾少爺不是來真的,那咱們官家的臉要往哪兒擱呀?而且人家肯定要罵銀朵自擡身價了!”官掌櫃憂心忡忡地說。

  官銀朵捧著茶杯默默地啜飲,此時的她也是心慌意亂,自從艾辰離開“白帆樓”之後,她的腦袋就開始發昏、發熱、發麻,完全不能思考。

  “我想艾家是有頭有臉的富蒙,不可能說假話毀掉自己的名聲吧?他們經商的人最重視聲譽了。”官銀堯倒是比爹和妹妹冷靜得多。“何況當時還有那麽多人聽見艾少爺說的話,也許一萬兩黃金對艾少爺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如果艾少爺真的命人擡來了一萬兩黃金該怎麽辦?那麽多的黃金,想到我就身子骨發軟,怎麽真的敢收下呀!”官掌拒禁不住發抖。

  “說得也是,家裏堆著一座金山,盜賊不來光顧才怪,而且現在滿城鎮的人都知道咱們就快要有一萬兩黃金了,多少惡人虎視眈眈要來分杯羹啊?”官銀堯頭痛地歎口氣,真是沒錢煩惱,有錢也煩惱。

  “我可不想引來盜匪洗劫咱們‘白帆樓’,萬一那一萬兩黃金真的搬來了,咱們應該怎麽處置,這可得先想好了,以免真把災星招進門。”官掌櫃憂慮地看著一雙兒女。

  官銀堯低頭思索著。“我是有個想法,不如咱們請艾少爺將一萬兩黃金換成等值的土地或是房産,這樣對我們來說也方便處理,總比家裏擺上一堆金山,引狠入室來得安全些。”

  官掌櫃頗頗點頭,表示同意。

  “總歸一句,都是我不好。”官銀朵低聲忏悔。“我本來是想讓艾少爺打退堂鼓,所以才亂開一萬兩黃金的天價,萬萬沒想至他居然會答應……”

  “所以說,艾少爺對你是勢在必得了。”官銀堯把臉轉向妹妹。“銀朵,你究竟長得多美呀?讓爹要這樣藏著你,讓艾少爺一見你就非要你不可,真可惜大哥都看不見你長得有多美。”

  官銀朵的眸子睜得又大又圓,看起來顯得特別單純稚氣。

  “一個女人再美能美到哪裏去,我長得也就剛好沒什麽大缺陷而已。”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大美人,最多也就是五官端正,搭配起來還算個清秀佳人,但要說美若天仙,也還遠遠及不上。“我想艾少爺一定不是個正常人,哪有人會花一萬兩黃金買一個女人的?他要不是瘋子,就是腦子有問題。”

  “你可別這麽說。”官掌櫃大搖其頭。“聽說艾少爺鑒識珍寶的功力極高,任何奇珍異寶到他眼中能夠去僞存真,去粗取精,他可以化‘腐朽’爲神奇,也可以讓價值連城的‘珍寶’一夕間變成一文不值的東西,多少古董商的眼力都比不上他呀!這樣的人不可能是瘋子,說他腦子有問題那更不可能了。艾家在多少省分設有糧倉,貨物在各省轉運買賣,那些都是艾少爺在監管的,腦子有問題的人怎麽有辦法去做這些事?”

  “這麽說,咱們銀朵在艾少爺眼中算是珍寶了。”官銀堯驚奇的語調中透著一點笑意。

  “哥,你這是在取笑我嗎?”官銀朵撇了撇唇角,這整件事,都讓她有種哭笑不得的荒謬感。“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什麽珍寶呢,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倒成了別人眼中的珍寶,未免太好笑了。”

  “銀朵,爹也不願讓人說自己在賣女兒,這一萬兩黃金爹要是拿了,心裏也覺得滿是罪惡。爹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呢?”官掌櫃憂心地看著女兒。“要是你真不情願嫁給艾少爺,咱們再另想對策,大不了也就沒了‘白帆樓’,咱們一家子離開芙蓉鎮另起爐竈也沒關系。”

  官銀朵知道爹只是嘴裏說得輕松,事實上“白帆樓”是爹白手起家經營起來的,靠著“白帆樓”,爹養活了大哥和她兩個人,如今爹老了,大哥又雙目失明,一家人要離開芙蓉鎮另起爐竈,談何容易?

  “爹,這是我自己開的價,而且還言明了不二價,不管做什麽買賣,價錢議定了就是不能反悔,我只怪自己太低估艾家的財力。”官銀朵歎了口氣,她誰都不惱,只是惱自己。“其實這樣也好,現在有了這麽多錢,大哥不用怕娶不到好媳婦,爹也可以安心養老去了,這輩子都不用煩惱生計。我賣給他,想想也是很合算的。”

  官銀堯滿心愧歉。“銀朵,我不希望你是因爲我而出賣自己──”

  “哥,我沒那麽偉大。”她忙打斷他。“誰會知道艾少爺偏偏看上我呢?我亂開的天價他也願意付,事到如今不認栽還能怎麽樣?艾家的財力勢力遍布整個江南,就算遠離芙蓉鎮,也很難脫離艾家的勢力範圍。反正我總要嫁人的,能嫁給這樣的富豪人家,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吧?而且,一萬兩黃金得幾輩子才賺得來呀?就憑我,能換到一萬兩黃金,也算值得了。”

  “可是……有錢人家的飯碗不好捧啊!”官掌櫃語重心長地說。“和艾家結親的全都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艾老爺的妻妾們、女婿們,不是大官就是富商,咱們小家小戶的,爹怕你嫁給艾少爺後,會坐不住正室的位子。”

  官銀朵淡淡地笑了。她在心裏笑父親的想法太過天真,雖然她不知道艾辰把她買去擺在房裏究竟有什麽目的,但她確信艾辰絕對不是真的要“娶”她爲妻。

  她認定最有可能的目的,是要利用她的身體來發洩淫欲,而令她最害怕的是,他是否會淩虐她,或是對她施暴?

  對她來說,艾辰是神秘莫測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將會有什麽遭遇?對于自己未知的未來,她內心其實很恐懼也很驚惶,然而面對著年邁的父親和雙目失明的大哥,她也唯有臣服,接受命運的安排。

  倘若真的會被一萬兩黃金給壓死,她也只有認命的分了。

  馬車內,艾辰和官銀朵各據一方坐著,一路上艾辰不曾與她交談,一徑望著車窗外出神。

  這天一早,“白帆樓”的大門爲了艾辰而打開,艾辰並沒有真的帶一萬兩黃金上門,而是帶著賬房,由他向官掌櫃點算與一萬兩黃金等值的土地、田産和一箱白銀。一點算完,艾辰就當場等著她上馬車,甚至連一點給她收拾行李的機會都不給,因爲他說,她所需要的艾府統統會替她准備好。

  馬車緩緩駛離雲霓大街,官銀朵望著“白帆樓”的招牌漸漸遠去,忽然覺得一陣鼻酸,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你會不會讓我回家看我爹和我大哥?”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忍不住傷心不舍。

  “你想見他們,我就派人去接他們進府。”艾辰淡然地看著她,無法體會她難舍的親情。

  官銀朵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不許她離開艾府,若想要見面,只有爹和大哥可以到艾府來看她。

  “你買我,是像養一只籠中鳥那樣嗎?”她小心地試探。

  “我不會把你關起來,你可以在府裏自由來去。”他的語氣仍是平淡。

  官銀朵怔然凝望著他輪廓鮮明的側臉,他的神情態度雖然像塊冰冷的石頭,但儀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可怕。

  “你可以讓我在府裏自由來去,但卻不許我回家?”他果然不像是要娶她爲妻,妻子也是可以回娘家的呀!

  “如果你想出府,就只能跟在我身邊。”他淡淡輕瞥她一眼,又不帶絲毫感情地轉窗口外。

  “所以……我不是籠中鳥,是像貓狗那樣的寵物?”她忍不住再度試探自己的地位。

  艾辰轉眸望著她,視線銳利得像要穿透她。

  “我只是想知道……應該用什麽態度面對你而已。”她僵硬地朝他笑了笑。

  艾辰默然,像在深深思索著她的話。對于官銀朵,他只是一種想要收藏的心情,而他所有的收藏品並不會問他這個問題。

  “你爹不是希望我娶你嗎?”他無可無不可地說。對他而言,“妻子”也是一種擺設,只是也許不會是他喜歡的那種。

  官銀朵的呼息頓了一頓。“那是我爹的希望沒錯,但是……並不是你的希望吧?”

  “我沒有什麽希不希望,娶誰爲妻都一樣,只是爲了傳宗接代而已,不過婚事得等我爹回來之後才能辦。”艾辰又恢複冷漠的情緒。

  官銀朵心頭暗驚,錯愕不已。“你是真的要娶我?”

  “有必要如此驚訝嗎?”他看似心不在焉地問。

  官銀朵當然驚訝了,她原先幻想自己會是他的床上玩物,沒想到地位會忽然躍升到艾府的少夫人,這樣的頭銜名分至少讓她先吃了顆定心丸。

  “我只是沒想到你真的會娶我,還要我爲艾家傳宗接代。”她頗不自在地說。

  “娶你,是給你一個名分,不過傳宗接代這件事用不看你做,自有別人代勞。”

  官銀朵驚詫地看著他。“我……聽不太明白……”娶妻生子不是都連在一起說的嗎?爲什麽對她是分開來說的?

  “我可以娶你爲妻,但你不用生孩子,因爲生孩子對你的身體是很大的傷害,我要你維持這個模樣不要變。”他清楚地說。

  官銀朵直直地盯著他,呆愣了好久,覺得自己的思緒都錯亂了。如果不要她生孩子,也就是說她可以不必跟他魚水交歡了,換言之,他並不是想要用她的身體發洩淫欲,這對她來說未嘗不是好事,至少不用擔心會遭受他的淩虐。

  “那你到底爲什麽要我?”用一萬兩黃金買她,不是要她的美色肉體,那他要什麽?

  “因爲……”艾辰深深瞅著她。“因爲在你身上有種我沒有見過的光華,我只愛美的東西,而以女人來說,你是我見過最美的。”

  “我?我會是最美的?”官銀朵的表情驚愕,像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贊美。

  “我說是就是。”他不容置疑。對艾辰來說,所謂的“最美”,當然還包含著許多連他都說不上來的複雜情感,只是他不想對她細說。

  官銀朵偷偷觀察他,他的頭發烏黑細軟,隨意挑起臉頰兩側的長發,用一條月白色綢緞系住,身上又穿著月白色的衣袍,整個人幹淨清爽得像夏日夜裏明淨的月光,若要比美,以男人來論,艾辰當屬于美男子了。

  很奇怪的,她感覺到他這個人雖然冰冷淡漠,卻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淫魔,她幻想中的那種殘暴氣息也嗅聞不到。她心中對他的疑懼逐漸淡去,開始興起了強烈的好奇心,想發掘他更多不爲人知的一面。

  “像你們那樣的大大大戶人家,娶妻可以這樣隨便,還可以不用生孩子的嗎?”她張開雙臂想強調他的家有多麽大戶,卻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惹來他的白眼。

  “以後不准隨便碰我。”他冷冷地說。

  “喔。”她把手縮了回來,小心地看著他,接著又說:“一般人要成婚,通常不是得托媒說親什麽的嗎?而且像我們這種小小小戶人家,你說娶就娶,你爹娘難道都沒有意見的嗎?”

  “如今芙蓉鎮西有一百畝田地和鎮上半條沙門街都在你父兄的名下,還有一箱兩萬兩的現銀在你家,你家現在還能算小家小戶嗎?”艾辰低沈而有力地提醒,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間題。

  官銀朵一時傻住了,啞口無言。是啊,方才艾家的賬房已經把一叠田契、地契還有一大箱的白銀交給了她爹,無論如何她也想象不到自己能有如此“身價”。

  她也不得不說,艾辰的處理方式相當聰明,帶給了他們家極大的方便,完全不是她想象中腦袋壞掉的人。

  “幸好你沒有真的帶一萬兩黃金來我家。”她寬心笑說。

  “我不是笨蛋。”艾辰以手支額,斜睨她一眼。

  官銀朵觸到他淡然的目光,不知爲何,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那日初次看見他時,他望著她的眼神目光炯炯,像要把她看到心底方才罷休,對她是一心一意勢在必得的霸道,但是此刻,他又表現得儀乎不那麽眷戀了,這是爲什麽?難道他後悔了?

  “你後悔了嗎?是不是覺得一萬兩黃金花得太冤枉了?”她心裏想什麽便直接說出口。

  “我從不做後悔的事。”他望定她,淡淡蹙眉。

  “可你看起來不太開心。”她說得更直接。

  “我只是喜歡安靜,你太吵了。”雖然她像王雕的美人,但可惜她太聒噪,偏偏他是個習慣安靜,不愛說話的人。

  官銀朵尴尬地咬住唇,這輩子她還是頭一遭被人嫌太吵。

  “我並不吵,我只是在跟你談天。”她想了想,還是毅然訣然地說出口。“人和人之間不說話要如何了解對方?當然要一直聊天說話才能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呀!”她平時就是這樣跟大哥一直聊天、一直說話,所以和大哥之間無話不談,兩人從小就感情深厚。

  “你不用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你只需要做到我要你做的事就行了。”他朝她膘去的目光十分疏冷。

  “你要我做什麽事?”官銀朵警戒起來。

  “首先,不該你說話的時候不要亂說話。”

  官銀朵揚揚眉。“這太難了,你說的頭一條我就做不到。”

  艾辰睦大眼直直瞪著她,沒想到她竟然頭一條就不肯聽話。

  “少爺回來了!”

  馬車在艾府大門前停妥,侍從把車門打開,艾辰不悅地瞪了她半晌,而後才轉身下車,大步進府。

  官銀朵跳下馬車,亦步亦趨地跟在艾辰身後,不住好奇地張望著這座華麗的府邸。一路上,僕婢們看到艾辰都恭敬地問好,而在看見她時,則都露出一種詭異莫名的表情,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此時的官銀朵沒空去理會那些詭異的注視,因爲眼前的豪華庭園已經看得她目瞪口呆,半天回不了神了。

  她跟在艾辰身後慢慢走上鋪著雪白鵝卵石的,穿過一條隱密的曲折小徑,放眼望去,鋪展在她眼前的景致美得像幅畫,花木奇珍茂美,有華美的亭台樓閣,還有小橋流水、假山平湖。

  “你家……好美啊……”她不由自主地驚歎。

  “是嗎?”艾辰不以爲然。

  此時,迎面走來四個盛妝豔服的女子,環肥燕瘦,各具姿色,但是神色卻都不怎麽和善,表情高傲地斜瞅著艾辰,看向官銀朵的眼神更是鄙夷不屑。

  “二弟,你當真瘋到這個程度?”大姊艾栗雙手抱胸,橫眉豎目地瞪著艾辰,冷眼又朝官銀朵掃過去。“花一萬兩黃金就買這麽樣一個女人回來?”

  “你可真有本事,把大奶奶氣到快要吐出兩朵紅梅了。”二姊艾瑜伸手攜著心口,做出心痛欲嘔的表情,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官銀朵。

  官銀朵只覺一支支冷箭朝她射來,她偷瞄艾辰,卻發現他的視線落在一旁的花叢上,看也沒有看他的姊姊們。

  “現在連我婆家都在議論這件事了,都說艾家二少爺用一萬兩黃金買女人,真是難聽死了!”三姊艾潔嗓音尖利地罵道。

  “連個明媒正娶的妻室都還沒有,就在外頭亂買女人,咱們艾家的臉面都在你手裏丟盡了!”大姊艾栗接著罵。

  官銀朵忍不住又偷瞄艾辰一眼。爲什麽他都不駁斥呢?他明明可以解釋他是要娶她,而不是買她。

  “二弟,你最好把這個女人立刻送走,不然讓大奶奶親自攆人可就更難看了。”四姊艾琲皺著眉頭說。

  “我所買的每件東西,所花的每一分錢,從來也不用請示大奶奶。”艾辰轉過臉,面無表情地面對那一片不友善的眸光。“何況,爹本來就要我盡快找個妻子成親,我只是遵命行事,若要明媒正娶,我會等爹回來後再由爹主婚,不用姊姊們操心。”

  四個姊妹面面相觑。

  “有人成親是這樣成的嗎?”大姊艾栗撇嘴冷笑。“還沒拜堂就先帶回來家裏,你完全不把大奶奶當回事呀!”

  “長輩都還沒答應,你就先撒出去一萬兩黃金,咱們艾家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財大氣粗啦?”二姊艾瑜沒好氣地哼道。

  “怪不得你姊夫說,咱們艾家要出敗家子了!”三姊艾潔的聲音尖銳得可以劃破布帛。“瞧瞧你的所作所爲,好像艾家都不幹你什麽事,長輩親人的話你也都不用睬了!”

  “艾家的事好像與外人無關吧?”艾辰冷冷地勾起唇角。

  四個姊妹的表情蓦地僵住,隨即像被蠍子鳌了一口,氣急敗壞地嚷起來。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說我們幾個姊姊是外人啦?”

  “姊姊們都出嫁了,當然是外人。”艾辰雖是一張淡漠的笑臉,但眼中卻毫無笑意。

  “你居然說出這種話!我們姊妹們雖然都出嫁了,可都還姓著艾呐!”四個姊妹全都氣紅了雙眼。

  “姓艾又如何?芙蓉鎮裏姓艾的人還少嗎?跟咱們艾家有親戚關系的隨便也有幾百戶,難道每個姓艾的,凡跟我有點親戚關系的,就都可以來管我的閑事?”艾辰冷冷地說完後,不再理會已經氣得捶胸頓足的姊姊們,一把拉住官銀朵的手便轉身離去。

  官銀朵本來已經快要被這四個尖嘴利牙的女人逼得忍無可忍了,保不住什麽時候會發狂和她們槓上,沒想到艾辰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走開。

  過了一道石橋,她還隱約聽見那四個姊妹的怒罵聲遠遠傳來,嚷嚷著要去向大奶奶告狀,又說要求爹給她們作主什麽的。

  “你的姊姊們說話怎麽都那麽凶?一個個朝你輪番炮轟,要是我哥絕對不會用那樣的態度跟我說話。”官銀朵仍處在錯愕中,難以回神,沒留意到艾辰握住她的手腕緊了一緊。

  “以後見到她們能躲就躲,不用理她們。記住我跟你說的,不該你說話的時候不要亂說話。”艾辰放開她的手腕,自顧自地朝前走。

  又來了,見了人不說話怎麽可能辦得到?官銀朵忽然一愣,直到艾辰放開手,她才意識到自己被他牽著走了一段路。

  他不是說不准隨便碰他嗎?

  官銀朵垂眸輕撫著被他緊握過的手腕,不知怎麽地,有種姗姗來遲的緊張感。她覺得自己未免好笑,他都放手了,她還緊張個什麽勁兒?

  默默地跟在艾辰身後行過池邊垂柳,走過朱欄板橋,遠遠看見一處種了梨花芭蕉的院落,看起來+分隱密幽靜,她直覺猜想,這裏一定就是艾辰的屋子了。

  果然,艾辰筆直地走進院落,把門推開,徑自走進屋。

  官銀朵默默地尾隨而入,一踏進門,就看見屋角有一張高大得異乎尋常的紫擅木床,雕看精致複雜的花紋。

  這是他的房間?她將和他住在同一個房間裏嗎?

  離家前一夜,爹特地把對街的張大嬸請到家裏來,替她挽了面,告訴她洞房花燭夜該如何服侍丈夫,以及夫妻之間的肌膚之親是怎麽回事。她聽得迷茫,直到此刻看見這張大床,才開始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強烈的不安和緊張。

  艾辰回眸,見她呆站著,雙眸不知所措地凝瞅著他的床。

  “你的房間在這裏。”他淡笑,轉身繞過巨大的屏風。

  官銀朵怔了怔,小心翼翼地繞過屏風,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巨大的木桶。

  “以後沐浴更衣都在這裏。”艾辰指著牆邊一排精雕細刻著花鳥的紅木櫥櫃,對她說。“這是你放置衣物的地方。”

  官銀朵發現在紅木櫥櫃旁有一個極爲簇新的紅木梳妝台,感覺上像是爲了她而添置的,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感動。

  不過艾辰並沒有多說什麽,便又往內走,穿過一個小小的花廳,走進最裏面的一間屋。

  官銀朵跟著走進去,眼前蓦然間暗了暗。她眨眨眼,這才看清楚這間寬敞的屋子裏有三面牆全排列著整齊的紫擅木架,架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珍奇古玩,屋內的光亮來自屋頂天窗上瀉下的天光,而另一面牆則放置著一張紫檀木床,床架雕著雲朵、花葉,床側懸著如雲儀霧的輕紗帳,帳身還掛了顔色鮮豔的香囊。

  看到那張床,她迷惑地呆住了。

  “你就睡在這裏。”艾辰在屋正中的圓桌前坐下,淡然說道。

  “我睡在這裏?”官銀朵深抽一口氣。“這間屋子並不像睡房,比較像是庫房啊!”

  “這是我的庫房沒錯,你眼中所見的都是我最珍貴的收藏。”他支著頤,微微笑望她吃驚的表情。

  官銀朵打了個冷顫,視線慢慢從紫擅架上擺設的玉雕、瓷器、俑像一一掠過,然後,她恍然大悟。

  “你真的……把我買來擺在你房裏!”她滿臉驚懼地看著他。

  艾辰微眯雙眸,眼神專注地在她臉龐上遊移,深邃得令她隱隱顫栗。

  “雖然你在這裏身價最高,但我希望你住在這裏時謹慎小心,不要碰壞了我其它的收藏品。”

  她怔愕地望著他深幽的雙瞳,意外地看見他唇角緩緩漾起笑容。

  他笑起來的模樣那麽迷人,卻也神秘得教人捉摸不透。

  “原來……你根本不是要娶我爲妻。”她垂下眼眸,茫然深瞅著地面。

  “買你、娶你、養你、供你,隨便你怎麽說都行,不過你一定會有艾府少夫人的地位。既然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以後我要你怎麽做,你都得照做。”

  官銀朵聽著他冷然的盼咐,一顆心被強烈的失落感吞噬……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4:45 AM

第四章

  官銀朵呆呆地坐在床上,用薄薄的綢被包裹住自己,柔滑的綢衫輕貼著她被搓洗得炙熱緊繃的肌膚,方才經曆過的事對她來說訪佛是場惡夢。

  一個時辰以前,艾辰盼咐兩個婢女將她從頭發到腳趾都要洗得幹幹淨淨,兩個婢女很盡責地用棉布仔細擦洗她。她從小到大不曾在陌生人面前裸過身子,所以一直很尴尬別扭,拚命遮遮掩掩。

  “姑娘的頭發又黑又細又軟,絲緞一般的,真漂亮!”

  “是啊,姑娘生得真美,皮膚也好極了,白裏透紅的,難怪少爺會看上你。”

  兩個婢女由衷地贊歎著。

  官銀朵努力表現自然,但兩頰卻一片通紅,盡管婢女對服侍主子沐浴這種事早已習以爲常,但對她而言,卻只有羞澀和難堪。

  婢女將她的長發小心翼翼地拭幹,細心地梳理整齊,然後又修剪她雙手和雙腳的指甲,最後才替她穿上水紅色的綢衫,把她送上床。

  她把紗帳從帳上卸下,圈抱著雙膝坐在床上,這個擺滿了古怪東西的庫房,讓她覺得很陰沈、一很不安。

  難道,她以後都要在這裏度過嗎?她想得背脊發寒。

  隱約間,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她渾身寒毛直豎,更往床角縮去,接著,她看見一雙手輕輕分開一紗帳,把帳子掛上帳。

  是艾辰,他真的來了。她不安地縮在床角,心裏很著慌,不知道艾辰會對她怎麽樣?他不是說她不用爲他生孩子的嗎?那他來幹麽?

  艾辰緩緩在床前蹲下來,望著她淺笑。

  官銀朵只覺背部涼飕飕的,下意識用力裹緊身上的綢被,緊張得咬緊了牙關。

  “別咬著牙,把牙關松開。”他微笑著說。

  官銀朵呆住,這是怎麽回事?她從來沒有在艾辰臉上看過如此溫柔的笑容。

  “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像在逗弄一頭小動物似的。

  “這樣也可以說話。”她動也不動,不信任地看著他。

  “我沒有要跟你說話,我是要看你。”他依舊笑得和煦,宛若春日宜人的暖陽。

  官銀朵錯愕地呆望他令人目眩的笑容,不敢相信此時溫柔迷人的艾辰和白天冰冷淡漠的艾晨是同一個人!

  “要看……這樣也可以看。”她狐疑地瞪著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這樣看不清楚。”艾辰搖頭輕笑。“或許你希望我上床……”

  “不要!”她蓦然脹紅了臉,不情願地把身子往前挪。雖然他對她說不用她爲他生孩子,但她還是害怕他會對她做出什麽奇怪的事。

  “躺下來。”他柔聲盼咐。

  “要做什麽?”她全身又緊繃起來。

  “我剛剛說過了,我要看你。”他輕輕挑眉。

  官銀朵望著他意昧深長的笑容,心中的恐慌就愈來愈加深。

  “你……是不是有什麽怪癖?”她怯怯地看他。

  艾辰蓦地綻開迷人的淺笑,官銀朵發現,在庫房裏的他整個人像放松了許多,面部線條柔和多了,臉上的笑容也增多了。

  “每一件我買回來的寶物,進庫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仔細察看什麽地方有瑕疵,而且,我既然是寶物的主人,當然有權力賞玩。”他說。

  “賞玩”兩個字讓官銀朵的神情像被判了極刑般羞憤,但是這一樁買賣是她自己開的價,把她賣了的人是她自己,事到如今,賣都賣了,她就算覺得再羞恥、再無助又能如何?

  事實已無法改變。

  官銀朵認命地躺了下來,閉上眼,緊緊咬住下唇,像只待宰的羔羊。

  “以後不准咬嘴唇,咬出傷口不好看。”艾辰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下巴,讓她松開牙齒。

  聽見他的命令,她可以預想得到,以後不准她做的事還會有很多。

  “把衣服脫了。”他盼咐。

  官銀朵倏地睜開眼,驚愕地大喊:“爲什麽要脫衣服?”

  “因爲我要看你。”艾辰輕聲低語。“類似的問題不要一直重複問可以嗎?”

  “我脫了衣服之後,你想做什麽?”她戒備地揪緊衣襟。

  “不做什麽,就只是看你。”他耐著性子說。

  “就只是看我?”意思是,她得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任由他看?她難堪得不敢去想象那樣的畫面。甚至不相信他純粹只會看著她而不做其它的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碰你。”艾辰微微一笑。

  官銀朵半信半疑,雖然此時的艾辰笑容既爽朗又心無城府,但看起來卻更像是別有居心,她實在分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玩弄她?

  “你這麽說,我更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只看不碰,那種感覺就像看著一盤紅燒肉卻不去吃它一樣奇怪。

  “人人都覺得我有毛病,你會這麽想並不稀奇。”他的嘴角漾著迷離的笑意。“衣服你要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我……我自己脫……”她急急地低下眸,瞪視著揪緊胸口衣襟的雙手,握緊的拳頭繃出纖細的青絲,襯得她的雙手益發雪白。

  都已經是上了砧板的魚肉了,再怎麽想逃,不過只是垂死前的掙紮罷了。

  官銀朵緊閉上眼,硬著頭皮豁出去。緩緩擡起雙手,她一一解開領口的盤扣,脫掉水紅色的綢衫扔到一旁,剩下的貼身肚兜掩不住她渾圓蛟好的曲線,她深深吸氣,手指顫抖著摸索肚兜的系帶,然後輕輕解開。

  艾辰看著她雪白的肌膚一寸寸裸露,在昏黃燭光的照耀下,宛若一塊潔白晶瑩的和阗玉,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歎息地盯著躺在銀紅繡被上的雪豔胴體。

  那日在“白帆樓”輕瞥她一眼,從她柔膩白暫的臉蛋就猜想得到她是一個擁有玉質般肌膚的女子,現在看到了藏在層層衣袍下的胴體,果然如他所料。

  她的肌膚可貴不在於它如玉般的潔白,而是在于它白得有透明感,燭光映照之下,透出似玉非玉、似瓷非瓷的瑩亮光芒,而她豐潤飽滿的酥胸、薔薇花般的粉色蓓蕾、纖細的腰肢,柔軟細致的曲線完美得像是上蒼的恩賜。

  官銀朵緊緊閉著眼不敢看他,渾身僵硬得不敢動一下,雙拳握得死緊,隱隱約約感覺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吹拂著她的肌膚,一陣陣麻癢的顫栗緩緩在她身上每一寸蔓延,隨著氣息的遊移,她可以知道他正盯在自己身體的哪一個部位,這種被一覽無遺的恐懼感令她害怕得不敢喘息。

  艾辰初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光裸的女體,對她絕色的美驚歎之余,也燃起了他體內男人的欲火。

  但他並不想占有她,不想讓她變成自己的女人,他要把她完美地擺在自己身邊,所以他的視線不敢停留在誘惑他的酥胸上,更避開她玲瓏腰身下足以催動他情欲的女性私密處。

  “把身子放鬆。”艾辰把注意力轉向她握緊的拳頭,他執起她的手,輕輕扳開,把玩著她纖長的十指,她的每一瓣指甲都像薄薄的粉色玉片,可惜有些細小的傷痕破壞了美感。

  “這些傷是怎麽來的?”他反複撫摸著她軟綿綿的手心。

  “我每天都要下廚,難免被魚鱗刮傷,或是被油燙傷,沒有廚子手上不帶傷的。”她無法形容手指被他揉弄的感覺,他的力道那麽的輕柔,像害怕不小心就會碰碎她似的。

  “以後不准下廚。”他低聲命令。

  又不誰!官銀朵蓦地動了氣。

  “手肘的這道疤是怎麽來的?”他又看到了一處小瑕疵。

  “小時候爬樹摔傷的……你該不會又要說,以後不准我爬樹吧?”她不悅地隱忍著情緒。

  艾辰輕輕一笑。“簡單地說,是以後不誰你再讓自己受傷。”

  他的鼻息遊移到了她敏感的頸窩,她紅唇緊閉著,呼息莫名淺促起來。

  “你檢查完了沒有?滿意還是不滿意?”她都已經快要羞死了,他到底要不要放過她?

  “目前爲止還算滿意。”他握住一把烏黑柔細的長發,輕輕披散在她如瓷儀玉的胴體上。“把衣服穿上,睡吧。”

  官銀朵惶然不解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艾辰走出庫房的背影。

  他走了?

  她無法置信,他真的沒有碰她一下。除了碰了碰她的手,他真的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而已,完全沒有對她做出張大嬸所說的肌膚之親。

  在進艾府之前,她想象過多少種可能的遭遇和下場,但是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全身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之後,她才發現肌膚上已布滿了一層細細的薄汗,她心不在焉地穿好衣衫,抱著綢被躺下,望見屋頂的天窗上掛著一彎新月,新月上方點綴著兩顆明亮的星,看起來就像一張微笑的臉。

  看樣子,艾辰真的不是淫魔,他的屋子也並非淫窟,到目前爲止,她自己也沒有墜入煉獄的痛苦感受。他對待她的方式,真的就像對待一件珍奇寶貝,那麽的謹慎小心,那麽的呵護備至。

  一萬兩黃金換來的是這樣的生活,她似乎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了。至少艾辰不是什麽變態淫魔,她人也好端端的沒出什麽事,而大哥卻可以因爲有了錢而順利成親。不但如此,雙目失明、無法掙錢養家的大哥,從此再也不必爲錢煩惱,能夠照顧自己一家又能照顧爹的後半輩子,可以讓爹和大哥此生衣食無虞,她就算犧牲自己,被人家擺在庫房裏當一件寶貝對待,也是很值得的了。

  夜深人靜。

  官銀朵躺在床上很久很久仍無睡意,覺得這裏的夜似乎異常寂靜,比她原來所住的雲霓大街還要安靜無聲。

  艾辰應該睡了吧?偏偏她怎麽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透過輕紗帳望出去,牆面上滿是艾辰的收藏品,除了玉器、瓷器以外,還有一尊尊姿態各異、表情生動的陶俑和石俑,影影綽綽的,仿佛全都在盯著她看。

  她忽然感到惶惑莫名,腦子裏不禁湧起一堆古怪的念頭,那些陶俑或石俑也許都有千百年的歲月,更有可能是從深邃陰森的墓穴中出土的陪葬品,想象著那些陶俑和石俑伴著死人在地底長眠百年甚至千年,她就悚懼不已,寒毛根根豎立。

  盡管把頭蒙進被子裏,但她還是覺得牆上到處都有眼睛在偷窺她,幽詭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令她的背脊頻頻泛起寒意。

  就在她精神緊繃,恐懼感瀕臨崩潰前,她迅速地掀開紗帳跳下床,飛快地打開門衝出去,一路快步地穿過小花廳、內室,來到艾辰的臥房。她在房中的圓桌前坐下,自己斟杯茶一口氣喝光,心情慢慢平穩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背上全是濕冷的虛汗。

  艾辰的床帳深垂著,顯然早已經入睡了。她不敢再回房,只好待在艾辰的房裏呆坐著,屋內柔和溫暖的燭光慢慢驅逐了她心中的不安和驚懼。

  先在這兒睡一下,應該不要緊吧?等天一亮她再溜回去。

  可是萬一艾辰醒了,誤以爲她是來投懷送抱的怎麽辦?她拉緊前襟,在回庫房或是留在艾辰房裏之間猶豫不定。

  都已經一絲不掛地被艾辰仔仔細細地看個透徹了,還有什麽比這個難關更難的?而且他並不會亂碰她的身子,若不要她生他的孩子,看來也不會與她有任何夫妻之實,她儀乎也不用太過于擔心了。

  她自我安慰,然後安心地在桌面趴下,合上眼。

  桌子好硬,她皺著眉頭,好半天才找到一個較舒服的睡姿,終于,她敵不過濃濃的睡意侵襲,沈沈地睡去了。

  艾辰沒想到早上一醒來,居然看見官銀朵趴在他房內的圓桌上睡著。

  爲什麽她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卻跑到了他房裏?他怔然呆視著她熟睡的容顔,滿腹狐疑。

  昨天夜裏,他一整晚沒睡好,官銀朵凝脂般柔美的胴體,始終在他腦海裏激切翻湧,一閉起眼眸,就看見她胸前稚嫩的花蕾在嬌弱地顫栗,那誘惑的景象,在他身上彙聚了一股股熱流,朝著下腹遊走,勾動他深埋的、幾乎陌生的欲望。

  盡管他極力想斷絕自己腦中的意念,但那副絕色的女體卻總是在他腦海中留連不去。

  他看上她,因爲她的五官長得極秀美,靈透澄淨的雙眸配上挺直的鼻梁和豐潤小巧的紅唇,是挑不出瑕疵的完美搭配,而一開始吸引他的,是她宛如上等美玉的肌膚。經過昨晚的證明,他的眼力的確不錯,只是他更加沒預料到,當一副活色生香的女體擺在他眼前時,他會完全失去定力。

  他買她的初衷,只是想要收藏她的美,並把她養得更美,他並不想破壞這一份初衷,所以硬生生壓抑**內蠢蠢欲動的熱潮。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緩步走向庫房,輕輕地將她放回她的床上。

  他的收藏,只屬于這裏。

  官銀朵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仍在庫房裏,仍在自己的床上,她發呆了半晌,忘記自己昨晚究竟有沒有去過艾辰房裏?

  擡頭看一眼天窗,天色似乎不早了,她下床穿上繡鞋,走出庫房,看見一個小丫頭正在收拾小花廳裏擺放的早點。

  “姑娘,您醒啦?昨晚睡得好嗎?”小丫頭伶俐地朝她一笑。

  “很好。”官銀朵不好意思地笑笑。“請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已經過午了。”小丫頭捧起桌上的早點,笑說。“這些早點原是早上爲您准備的,不過因爲您現在才起身,早點已經都涼了,我先撒下去,再給您准備熱的飯菜來。”

  官銀朵很吃驚自己居然睡了這麽久,平常這個時候在“白帆樓”,她都已經在大廚房裏忙翻天了。

  “對了,艾少爺呢?”早點只有一人分量,原封不動要撒走,看樣子艾辰吃早點是與她分開的。

  “少爺一早就到糧倉去了,通常要到下午以後才會回來。”小丫頭笑著答。“姑娘先坐坐,我去給您端飯菜來。”

  “真是麻煩你了。”官銀朵發現小丫頭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梨渦,很是可愛。

  “姑娘別這麽說,少爺讓奴婢過來專門侍候您,做這些事都是應該的。”

  “專門侍候我?”官銀朵詫異地看著小丫頭。她實在不習慣這種主僕關系,要是可以,她真希望凡事都自己來,―點也不想讓人侍候。

  “是呀,我的名字叫杜鵑,+六歲。”小丫頭又笑。“以後姑娘有什麽事只管盼咐我去做就行了。”

  “好,那就先謝謝你了。”官銀朵點頭道謝。她現在新來乍到,還是先隨著人家的規矩吧!

  “拜托姑娘,以後別跟我說什麽謝不謝的了,沒有主子向奴婢道謝的事呀!”杜鵑噗哧笑道。

  “我還不算主子。”官銀朵連忙搖手。

  “這兒都是少爺說了算,少爺說姑娘是主子,您就是主子。”杜鵑笑著捧起早點走出去。

  官銀朵茫然地呆站著。

  少爺說姑娘是主子……

  杜鵑的話竟帶給她淡淡的喜悅感,艾辰確實兌現了他對她的承諾,她會有少夫人的頭銜,有了這個頭銜,爹和大哥就可以放心了。

  熱騰騰的飯菜很快就又送過來了,官銀朵正在梳妝台前梳洗自己,杜鵑看見她自己在動手梳頭發,急忙過來接下她手中的梳子。

  “姑娘,我來吧!”

  “梳頭發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這種小事不用麻煩你。”她向來都隨便給個髻盤在頭頂就算了事。

  “不,少爺盼咐了,姑娘今天要給望仙髻。”杜鵑小心地爲她梳理長發。

  “什麽?”什麽望仙髻?她聽都沒聽過。

  “這是少爺的盼咐。”杜鵑笑了笑,手法熟練地梳起一個看起來很複雜但是卻很美的發髻。

  官銀朵從來都不知道,發髻也能梳這麽多的花樣,而且梳起來的樣子,像極了雲霓大街字畫攤上賣的仕女圖。

  “杜鵑,你好厲害,我從來都不知道仕女圖上的發髻真的梳得出來!”她驚異地贊美。

  “當然梳得出來呀!我從六歲就開始幫小姐們梳頭了,沒有什麽發髻難得倒我喔!”杜鵑笑說。

  “你六歲就在這裏了?”官銀朵訝然看她。

  “是呀,老爺在碼頭看見我,看我無親無故的,就把我帶回來了。”

  “艾老爺是大好人。”官銀朵聽過不少艾老爺善心的舉動。

  “少爺也是大好人。”杜鵑接口說。

  官銀朵微愕。艾辰是大好人嗎?到此刻爲止,她看不出他的良善面,只覺得他這個人霸道得很,而且古裏古怪的。

  “姑娘,請更衣。”杜鵑從梳妝台旁的紅木櫥櫃裏取出一套顔色鮮麗的衣裙,准備替她換上。

  官銀朵畢生沒有穿過如此華麗的衣裙,裙間繡著一朵朵的雲彩,一走動就美得飄飄若仙。

  “這……不會也是少爺盼咐要我穿的吧?”她傻了眼。

  “是呀,是少爺的盼咐。”杜鵑笑著答。“少爺還盼咐,姑娘要素顔,臉上不許上胭脂。”

  官銀朵深深蹙眉,從頭到腳都得依著艾辰的喜好打扮,她怎麽覺得自己像個隨艾辰擺布的人偶?

  “姑娘,飯菜要涼了,您先過來吃吧!”杜鵑沒給她時間發呆,在小花廳內替她布好了碗筷招呼她。

  官銀朵坐下來,看了一眼菜色,然後挾起一塊鴨肉送入口中,鴨肉鮮甜的滋味讓她胃口大開,她很快地開始吃起來。

  “對了,這附近有沒有廚房?能不能自己做菜吃?”她有點手癢。

  杜鵑疑惑地看著她。“姑娘,您要自己做菜吃?”

  “我手藝不錯的,有時候也會做點想吃的菜來吃。”她這個人沒什麽興趣喜好,就是愛拿鍋鏟做菜。

  “您想吃什麽,我去盼咐廚子做來給姑娘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要自己做菜。你不知道,我本來就是大廚喔!”她有些得意地笑說。

  “不可能的,少爺不會准姑娘下廚。”杜鵑緩緩搖頭。

  官銀朵蓦然想起昨晚艾辰對她說的話──以後不准下廚。

  她烏黑的大眼粹然被陰霾籠罩,忽然胃口盡失。

  “我吃飽了。”她把碗筷往前一推,默默地起身往外走。

  “姑娘,少爺盼咐,姑娘可以在附近隨意走動,但是後花園和正屋先別過去。”杜鵑望著她的背影喊道。

  官銀朵心中不快,暗暗抱怨著。艾辰還說不是把她當籠中鳥養,她現在的處境明明就跟籠中鳥沒有什麽差別。

  她提著雲朵般的裙擺,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逛。她知道艾辰還沒有跟他的家人處理好她的事情,所以她不往容易遇見人的園子裏去,反而挑了一條僻靜的小徑走,四處看著風景散心。

  小徑不知通往何處,但從小徑上長滿了青色的蒼苔,還有路旁石頭上爬著密密的苔鮮來看,應該是很久沒有人走過了。

  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再往前走,回頭看,自己也似乎走了頗長一段路,想了想,她還是訣定再往前走走看看,若是真沒有什麽再回頭。

  走過一道桑榆栽成的圍籬,她意外地看見一間小茅屋,茅屋上有塊小巧的木匾,寫著“天然園”三個字。再往裏面走,她看見一口土井,井旁有汲水用的辘轳,更令她驚訝的是,土井周圍全是泥地,泥地上有一畦一畦的菜田,只是早已荒廢沒有人耕種。

  她無法想象,富豪之家艾府裏頭居然會有菜園?這菜園是爲誰辟的?以前,是誰在這裏種菜?現在爲什麽不種了?

  官銀朵心中充滿了好奇,再往前走,繞過圍籬之後,看見裏面有間殘破的屋舍,粉牆上的漆已經都剝落了,曲折的遊廊上也爬滿了青苔。

  明知道這是沒有人居住的院落,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緩緩走進長滿雜草的庭院。

  忽然間,她看見庭院一側有一大排桂花樹,開著淡黃色的、白色的還有丹紅色的花,淡淡的桂花香撲鼻而來,令她心曠神怡。

  “這些桂花樹沒有人照料,實在太可惜了,連名貴的丹桂樹都有,竟然棄置在這裏沒人理睬?”她摘下一枝開了白色小花的銀桂,放在鼻尖嗅聞著。

  “三奶奶?!”

  官銀朵忽然聽見駭異的驚呼聲,嚇得回過頭來,看見一個年邁的老僕瞠圓了眼,容顔慘白地盯著她看。

  “我不是──”她剛想出聲解釋,那老僕卻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轉身便跑。

  官銀朵疑惑地走出院落,看著老僕踉蹌的身影愈奔愈遠。

  三奶奶?

  她迷惑地望了望四周,再低頭看著手中的銀桂。

  誰是三奶奶?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4:59 AM

第五章

  官銀朵手中擎著銀桂枝,一路把玩著回屋,一進屋就看見艾辰坐在屋內,和剛才對著她喊“三奶奶”的老僕正在說話。

  那老僕一看見她走進屋,頓時驚愕住,臉色發白得說不出話來。

  艾辰倒是十分滿意官銀朵照他吩咐的打扮。

  “通伯,你剛才看見的應該就是她吧?”艾辰在看見官銀朵手中的銀桂時,神色冷淡了下來。

  “是呀,就是她!”通伯瞠目結舌地看著官銀朵,用力眨了眨眼。“少爺,她是誰?怎麽和三奶奶的容貌這般相似?”

  “通伯,你是老花眼了吧?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巧合的事。”艾辰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他根本記不得自己的母親長得什麽模樣,對于通伯將官銀朵誤認爲他的母親,他的語氣顯得頗不耐煩。

  通伯在艾府裏三十年了,自然懂得察言觀色,說話也很有分寸。

  “是啊,是我老眼昏花了。”他立刻責怪自己。“方才乍看之下以爲是三奶奶,現在仔細看清楚,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相像之處。”

  “三奶奶是誰?”官銀朵實在忍不住,開口問了。

  “與你無關的人。”艾辰面無表情,語氣生硬。“通伯,她的名字叫官銀朵,下次看清楚了,別自己嚇自己。”

  “是。”通伯默默地低下頭,心中驚疑著,原來這姑娘就是少爺花一萬兩黃金買來的人。

  “還有什麽事嗎?”艾辰淡淡問道。

  “對了,少爺,大奶奶傳話要見您。”

  “她此時正在氣頭上,我不去見了。”艾辰冷笑,不必想也知道大奶奶會用何種惡毒刻薄的言語痛罵他花上一萬兩黃金這件事。

  “那……老奴去回大奶奶,就說少爺在看帳,明日再去見她。”通伯已經習慣了替他遮掩。

  “嗯,就這麽回吧。”

  通伯低著頭往後退了出去,走到門口,又不禁回頭過來看了官銀朵一眼。

  官銀朵注意到了這個老僕的眼神,謙卑中帶著一種特別的意味。

  “你到‘天然園’去做什麽?”通伯一走,艾辰立刻沈下臉問她。

  官銀朵一愣。“我只是隨意走走,你不是吩咐我可以四處走走的嗎?只要不去正屋還有那個後花園……”

  “誰叫你摘那裏的桂花?”他打斷她。

  “那裏的桂花不能摘嗎?”她傻住。“我想那裏沒有人住,所以那些桂花樹應該是沒人管的。”她本來還很開心府裏有那些桂花樹,有空就可以去將花瓣收集起來,然後做成香料入菜呢!

  艾辰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的嬌顔,通伯的驚疑,讓他也開始懷疑官銀朵的容貌是不是真的和母親長得很像?

  官銀朵發覺艾辰一直瞅著她看,那雙眼瞳充滿了令她複雜難懂的情緒,有著一種不知名的濃烈渴望,她倏然想起昨夜自己渾身赤裸裸地被他看個徹底,白暫的臉蛋頓時無可控制地绯紅了起來。

  經過了昨夜,被迫在他面前敞開衣襟裸程自己,讓他看清楚自己身體的每一寸後,在他面前,她已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也沒有什麽可保留的了。也因爲如此,她對他的感覺有了微妙的轉變,面對他的凝眸,她不再能若無其事,也很難無動于衷。

  看著官銀朵明淨的肌膚透出淡淡的暈紅,微有羞怯的眼神讓艾辰忽然一陣心跳急亂,有些坐立難安。

  “你讓花長在樹上就行了,把它折下來幹什麽?”他定了定神,把話題再轉到那枝銀桂上。

  官銀朵垂眸,有意無意地轉動著手中的銀桂枝。“這株桂花開得很美,我想折下來插在花瓶裏。”

  “插在花瓶裏?”他蹙眉。

  “是啊,庫房裏就有好幾只花瓶,正好可以拿來插花。”她希望庫房裏可以有點生氣,不然陰森森的讓她很害怕。

  艾辰一聽到她要拿庫房裏的瓷器當花瓶用,驟然眯起雙眸,聲色俱厲地警告她。“那些不是可以隨便拿來插花的花瓶,不許你亂動!”

  “爲什麽?花瓶不就是要讓人插花用的嗎?供在那裏不用它不是怪可惜的嗎?”她疑惑不解。

  “你想,我會把前朝皇宮內苑的貴重瓷瓶拿來給你插花用嗎?”他斜睨她的不解神情。

  “前朝皇宮內苑?!”她驚呼,沒想到自己這麽不識貨,那些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花瓶居然來自前朝的皇宮內苑。“你的收藏品果然不同凡響,居然連前朝皇宮裏的花瓶你也有!”

  “庫房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有不凡的來曆,你最好別隨便亂碰,碰壞了,你找不到第二件賠我。”他正色地說。

  官銀朵有些不悅,賭氣似地對他說:“論身價,我可是庫房裏最昂貴的,你最好也叫它們夜裏別嚇壞我,嚇壞了我,它們也找不到第二個賠給你!”

  艾辰愕住,沒料到她會這樣回話,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才笑了笑,就讓官銀朵的心一顫。

  “它們令你害怕嗎?”所以昨天半夜才會逃到他房裏睡覺?

  “如果都是花瓶當然不可怕,但那三面牆上東立一個人桶,西立一個妖獸,半夜裏像有好多雙眼睛盯著我看,嚇都嚇壞了,怎麽還睡得著?”她認真地形容自己的恐懼。

  “那些玉器是神獸,不是妖獸。”他低聲笑道。

  “可是它們明明就長得很醜怪。”她很意外談到了庫房的收藏品,艾辰的臉上就露出輕松自在的神情,她滿心雀躍地和他聊下去。

  “古代神獸是驅邪鎮惡的神,有時會放在墓葬裏守護亡靈,所以本來就長得比較猙獰,但是外表雖然凶惡,內心卻非常溫和仁厚。”這樣的話題自然是艾辰感興趣的,他的話便多了起來。

  “光是凶惡猙獰的模樣就足以嚇死人了,誰還有辦法去看池的內心。”官銀朵發現這個模樣的艾辰很溫柔、很迷人,她渴望聽他再多說一點。

  艾辰又笑了,她看著他的喉結輕輕滑動,竟看得有些發怔。

  “讓你看一個東西。”艾辰起身打開櫥櫃,從其中一只抽屜裏取出一個紅絨布包,在她面前打開來,從紅絨布包內拉出一條絲絨繩,在繩上系著一塊掌心大小的古玉,那塊古玉雕成石虎的模樣,色澤十分油潤。

  “咦,背上有裂痕?”官銀朵湊近去看。

  “沒錯,這是塊活的玉。”

  “活的玉?”她很驚奇。

  “嗯。你聽過養玉嗎?”他把玩著掌心的石虎,微微笑問。

  “沒有。”她搖搖頭。“我這輩子見過的玉沒幾件,而且都只是很平常的玉環和玉佩。”

  “再通靈的玉,都要用人的體溫和汗水去餵養。這塊石虎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餵養,在入土前已經是塊活玉了,後來隨著主人陪葬,埋進了土裏,再後來又被盜墓的人盜出來,被我買了下來。”艾辰看著她說。

  官銀朵這時才發現自己和他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覺他呼出來的鼻息。她的心跳微亂,但仍不動聲色地聽他說下去。

  “我本來以爲這塊石虎已經是死玉了。”艾辰沒有發覺她的頭愈靠愈近,很專注地在對她解說。“沒想到石虎經我貼身佩戴之後,它吸了我的體溫,便立刻活了過來,你只要對著光照看,就會發現這塊石虎會動。”他舉高石虎玉,就著光叫她看。

  “真的!”她瞠著大眼,仔細端詳那塊石虎玉,果然如艾辰所說,玉裏花佛有光影在遊移,看起來真的像石虎在動了。

  “活玉能護身,幫主人避開厄運,我買石虎時並沒有裂痕,是後來有一年我去雲南時生了重病,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回來,當我病好時,這塊石虎的背上就有了這道裂痕。我爹說,石虎玉解了我的災厄,所以,你不必害怕那些神獸,它們都是爲了守護而存在的。”

  “有這種事?”官銀朵聽得目瞪口呆。

  “你不信?”艾辰挑了挑眉。

  “不是不信,而是覺得奇怪。”

  “奇怪什麽?”

  “玉真的要用人的汗水和體溫去餵養就會活了嗎?”真有如此神奇?

  “是啊。”艾辰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就像你一樣,我也可以把你養得更美。”

  官銀朵的心怦然一動,她實在抗拒不了他如此醉人的低語。

  “你也要用體溫和汗水餵養我嗎?”她故意開玩笑,卻沒有意識到這個玩笑聽起來有多麽暧昧。

  艾辰大笑出聲。“你不會想被男人的臭汗餵養吧?”

  官銀朵的臉一紅,心裏很想說,她不喜歡臭汗,但喜歡體溫。只是,這樣的玩笑話她不敢對他說。

  “養你,自然有另一種方式。”他笑望著她。

  她沒有問他准備用什麽方式養她,只是一徑地看著微笑的他。

  “你知道你這身打扮代表什麽嗎?”他支頤,神秘一笑。

  “杜鵑說,這叫望仙髻。”其實梳這樣的發髻讓她走路時很不自在,總是很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散亂了。

  “對,望仙髻。在東晉的壁畫裏,天女就是這樣的打扮。”他眼神懲意地欣賞著。

  “壁畫?”她倒抽口氣。“不會是那種墓室裏的壁畫吧?”天哪,他真的很奇怪,爲什麽那麽喜歡墓穴裏的東西?

  “不是墓室裏的,用不著害怕。”他被她驚恐的表情逗笑了。

  艾辰低沈磁性的笑聲輕輕撞擊著官銀朵的心口,她很想對他說,他應該要常常笑一笑才對,他笑起來的模樣很吸引人,帶著點孩子氣,沒有距離感,比他面無表情的時候要親切可愛多了。

  “艾少爺,我剛剛去的那個‘天然園’,以前住著什麽人?”趁著艾辰心情不錯,她抓住時機問。

  艾辰的笑容迅速斂去。“以後你不准再去那裏。”

  又不准了!官銀朵咬了咬牙。“不准”是他對她的口頭禅嗎?不過這回她決定觸犯天條,因爲她很喜歡那裏荒廢的菜園,更喜歡院子裏那幾株盛開的桂花樹。

  “那裏荒廢了很可惜,能不能讓我去照顧那些桂花樹?還有那個菜園,整理一下還可以種些花草什麽的……”

  “我說不准!那裏的一花一草,誰都不准去碰!”

  艾辰冷冽的怒火懾住了她,她傻傻地瞠著大眼,不知該如何響應,意識到自己果真踩中了他的禁忌,好不容易和他有了聊天的話題,沒想到卻被自己破壞了。

  她看見艾辰用冷漠冰封自己,劃出了一道楚河漢界。

  看來,在他的心中有一道高牆,阻隔任何人去探索他的私密。

  古代神獸是驅邪鎮惡的神,有時會放在墓葬裏守護亡靈……

  夜裏,官銀朵腦中總回著艾辰說的話,看著那些面容猙獰的神獸,想象著池們曾經鎮守過的陰森陵墓。

  墓穴、神獸、亡靈……

  恐懼感又漸漸攫住她,涼飕飕的寒意迅速爬滿她全身。不管神獸是不是和善的神,她還是被房內陰冷的氣氛給凍得寒毛直豎。

  這樣的失眠很痛苦,她最後還是無法忍受地逃了出去。

  抱著綢被來到艾辰的臥房,她在圓桌前坐下,呆呆地望著深垂的床帳。

  回想著下午和艾辰的談話,雖然最後還是不歡而散,但是她仍然覺得很開心,至少艾辰對她說了很多話,也很放松地對著她大笑。

  今天的艾辰比起之前冰冷得像塊結霜石頭的他簡直好了不知多少倍,雖然他的脾氣還是很古怪,喜怒哀樂都讓她無從捉摸,但是今天和他之間有這樣的進展,她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果然,還是得找他有興趣的話題才可以聊。只要能與他聊得上來,她相信自己絕對可以慢慢摸索到他的內心。

  翌日一早。

  艾辰看著仍舊趴睡在桌上的官銀朵,低低歎口氣。

  她就真的那麽害怕那間庫房嗎?

  他輕輕抱起她,猶疑了一會兒,並沒有把她抱回庫房,而是轉過身將她放在自己的床上。

  看著她的睡容,想起通伯把她誤認成三奶奶,他感到迷惑也覺得好奇。官銀朵真的長得像他的親娘嗎?

  她的臉側轉著,長發柔媚地垂在她白瓷般的頸肩上,安靜的面容美得像個純淨的孩童。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發現她的肌膚摸起來的觸感也猶如嬰孩般細膩柔滑,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遊移到她的頸窩,停在她微微跳動的脈搏上。

  不知道爲什麽,他內心渴望著想要親吻她,這種神秘的渴望強烈得令他焦灼不安。他俯身靠近她的臉龐,嗅聞到她淡淡的體香。

  他動情地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鼻尖在她的耳際、頸窩徘徊摩,唇輕貼著她的肌膚緩緩滑過。

  她的眉心輕蹙,長睫微微顫動,細微的低吟逸出她的紅唇,他再也無法忍耐,輕輕貼住她的唇瓣……

  官銀朵醒來,發現自己躺的床變大了,坐起身環視四周,好半晌才知道自己是睡在艾辰的床上。

  是誰把她抱上他的床?是艾辰嗎?

  她茫然地發呆,接著聽見杜鵑輕輕的叫喚聲。

  “姑娘醒啦!”

  “我……我怎麽會在這裏?”在艾辰的床上醒來,她感到有些羞澀。

  “和知道。”杜鵑聳聳肩說。“早晨我進屋時,就已經看見姑娘睡在少爺的床上了。”

  不消多想,官銀朵就知道一定是艾辰把她抱上床的,畢竟除了艾辰以外,誰還敢把她抱上他的床。

  “姑娘,您以後會是艾府的少夫人了吧?”杜鵑笑嘻嘻地問道。

  官銀朵怔然出神。雖然艾辰確實給了她這個承諾,但買她、娶她、供她、養她,這樣的話他也說過,他真正的心意究竟是什麽,她根本弄不明白。

  “杜鵑,你是不是聽見了什麽?”她反問。

  “沒有,我沒聽見什麽,我是看見少爺在親姑娘,所以猜想姑娘將來會是咱們艾府的少夫人吧!”

  “真的嗎?”官銀朵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你看到少爺在親我?”

  “是啊,就是剛剛,姑娘還在睡的時候,我看見少爺在親你。”杜鵑如實告訴她,笑得很天真。

  官銀朵伸出雙手捧住臉,從掌心傳來的臉頰熱度還真是燙人。她的心跳狂亂,思緒全都凝固了,什麽也沒辦法想。

  他不是說不會碰她的嗎?那怎麽會親她?

  說要給她少夫人的名分,卻不讓她爲他生孩子;對她總是忽冷忽熱,看似冷漠淡然,卻又做出偷吻她的事……

  她真的不懂,艾辰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終于肯來見我了?”大奶奶冷哼,犀利的美眸瞪著艾辰。

  二奶奶、四奶奶分別坐在大奶奶身旁,同父異母的四個女兒們則各自吃著甜點,滿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娘,我才剛回來幾日,糧倉裏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所以我才會忙得沒時間過來。”艾辰淡笑道。

  “是呀,忙著呢,忙著扛黃金去買女人!”四奶奶格格笑著。

  “我也沒要你成天往我這兒跑,可你用了一萬兩黃金這件事,連提都沒跟我提,你眼裏還有我嗎?”大奶奶一臉興師問罪、升堂辦案的架勢。

  “娘,我幫艾家賺進多少錢,那些帳目您從來不想知道,我買珠寶首飾送給娘和姨娘,娘也從來不會過問價錢,而我平時就有收藏珍寶古玩的嗜好,娘也一向不幹涉我花錢,所以我用了一萬兩黃金的事,自然也就沒有想到要來煩您老人家了。”艾辰好整以暇地應對著。

  大奶奶站起身,怒氣衝天地站到他面前。

  “問題不在于我需不需要知道這件事,而是你爲了什麽事才花的這筆錢?你是買一個女人進門呐!咱們艾家從來沒有買女人這種事,每個妻妾都是明媒正娶進門的,可你卻擅自作主,用一萬兩黃金換個女人回來,這事傳揚出去,你爹還要不要做人?”

  “我會明媒正娶。等爹回來,我就會把官銀朵娶爲正室妻子。”他不疾不徐地說著。

  大奶奶一聽,面色鐵青。

  “這是你能自己決定的嗎?要不要娶她,我可曾答應了?你爹又答應了嗎?我和你爹都還不允准,你就把女人帶回府,不但窩藏在房裏不知道幹些什麽勾當,還自作主張要娶她爲正室?辰兒,那樣一個用錢就可以換來的女人,未免太恬不知恥了,而你還想讓她當艾府的少夫人?你是不是瘋啦!”

  “就是啊,老爺娶的每一個妻妾,誰不是帶著財來的,哪有人還沒提親就先破財的?”二奶奶斜眼蔑笑。

  四個姐妹邊喝茶、邊吃點心,冷眼看著好戲。

  “娘,我沒瘋。”艾辰微微笑道。“我看人的標准和娘不一樣,在咱們艾府裏,恬不知恥的女人還真不少,不過,官銀朵絕對不在其中。”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大姐艾栗率先跳起來憤然斥喝。

  艾辰攤了攤手。“大姐,我說你了嗎?你急什麽?”

  “那你倒說呀,有誰恬不知恥了?”幫女兒艾栗撐腰的二奶奶冷峻地反擊。

  “人貴有自知之明,用得著別人明說嗎?”艾辰仍語氣平靜,一派輕松淡然地笑著。

  四個姐妹們面面相觑,個個是敢怒不敢言。本來是一齊聲討艾辰來的,現在卻反而變成了被指責的對象。

  “我說二少爺,艾家就算有億萬家産,也不是這樣供你揮霍的!要不是大少爺自幼夭折,也輪不到你在這裏說話!”四奶奶挑眉冷哼。

  這支暗箭成功射中了大奶奶的心,令她痛不可抑。

  她的兒子就是因爲自幼夭折,所以才會在傷心之余把三奶奶的兒子艾辰搶過來養在自己房裏,不顧三奶奶的哀哀懇求,硬是拆散他們母子。

  但是,這麽做並沒有撫慰她的喪子之痛,反而天天看著艾辰,就愈來愈思念自己的兒子,失去兒子的痛苦最後化成了對艾辰的妒恨,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不管她養育了艾辰多少年,她就是沒有辦法把他當成親生兒子那樣去愛他。

  “辰兒,老爺就只留下你這個兒子,你大哥沒你命好,所以沒有人會跟你爭家産。”大奶奶拳頭微顫,身軀隱隱氣抖。“要不是你大哥死得早,你能這樣囂張?能這樣懲意揮霍金錢嗎?”

  “娘,我沒有懲意揮霍金錢,我還在幫著艾家賺錢,積累財富,可不是當一個等著坐吃山空的敗家子。”艾辰冷冷地說。“至于艾家家産,能夠繼承就是命好嗎?只怕未必吧?小時候我被整得死去活來,有誰把我當成親兄弟看待過?誰在心裏咒我早點死的,自己心裏有數。我們艾家錢多又如何?兄弟姐妹間並無半點情分,每個人心裏盤算的就只是艾家的錢,但是官銀朵卻不同,她把我買她的一萬兩黃金全部給了她的父兄,這樣比較起來,誰才是恬不知恥的人呢?”

  艾辰幾句話讓所有人啞然無言,小小都氣白了臉,但無人敢有動靜,因爲誰都不會承認自己是艾辰口中那個恬不知恥的人。

  “我會娶官銀朵爲妻。”艾辰平靜地低語。“就算官家會再跟我要一萬兩黃金的聘禮,我也給得心甘情願。”話說完,他淡漠地旋身而去。

  所有人皆愕然抽息,呆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5:03 AM

第六章

  來到艾府好幾日了,官銀朵完全照著艾辰的喜好在生活著。

  每天,她都在夜裏溜到艾辰房裏,然後清晨時在艾辰的床上醒來。但是,她卻從來沒有一天跟艾辰在床上碰到面,她從來不知道他每天多早就出門了。

  接下來,她的一天就從杜鵑爲她打扮開始……

  艾辰會吩咐杜鵑將她打扮成他想要看見的樣子,然後,她就帶著一身華麗奇特的打扮枯坐著等艾辰回來。

  有時候艾辰回來了,也不一定有空陪她說話,總是要聽艾府裏好幾個賬房向他呈報帳,而即使有時間與她獨處了,也多半是兩人沈寂地對坐,她若話說得多了,他就會嫌煩。

  她發現艾辰真的不愛說話,尤其和自己有關的事他都絕口不提,只有庫房裏的那些收藏品才能打開他的話匣子。大部分的時間,艾辰都要她靜靜地坐著,而他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什麽話也不

  她摸不透艾辰的性情,從他對待庫房裏那些收藏品的珍視態度看來,他簡直戀物成癡。

  但,他對身邊的人卻總是冷冷淡淡的,就連最親近他的通伯和孟傑,也不見他對他們有什麽特別的溫情。

  爲什麽他對人所付出的感情,遠遠及不上庫房裏那些珍寶的萬分之一?

  偶爾,她覺得氣悶時,杜鵑會陪著她到後花園走走逛逛,但只要看見艾辰的姐姐們,杜鵑就會拉著她躲得遠遠的。

  這樣的日子看似平靜,但是和艾辰之間卻有道跨不過去的距離。雖然杜鵑說艾辰曾經偷吻過她,但接下來和他的每一次相處,他卻連她的指尖都沒有再觸碰過,甚至也不再要她脫光了衣服任他瞧了。

  她不喜歡這種似有若無的距離,每一次和艾辰獨處,她對他的好奇就會多一分,她想要更接近艾辰的想法就愈強烈。

  這天,艾辰一回房,才剛坐下,她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往庫房走。

  “你要做什麽?”若是以前,艾辰絕對不喜歡這樣的接觸,但是現在他卻任由她一路拉著進庫房。

  “我有事想要問你。”她微笑對他說。

  艾辰狐疑地跟著她走進庫房,看見青銅方壺已經從架上被拿了下來,擺在圓桌上。

  “告訴我,這個是什麽?”官銀朵來到圓桌前坐下,表情極其認真地指著青銅方壺問道。

  “你爲什麽想知道?”他訝異地在她身旁坐下。

  “因爲我想弄清楚你每件收藏品的來曆。”她看著他,清清楚楚地說。

  “爲什麽?”他奇怪地挑眉,專注地盯著她看。

  “因爲……我想明白你喜歡上它們的原因是什麽?等我了解了以後,就可以跟你有話談了。”爲了他可以溫柔地對她微笑,爲了他可以輕柔低沈地對她說故事,她決定不去害怕、不去討厭他喜歡的東西。

  艾辰愕然地凝視著她,心口一陣悸動。

  “爲什麽先挑這一件問?”他把注意力從她絕美的笑靥拉到面前的青銅方壺上。

  “因爲這個東西看起來比較不容易摔破,我怕不小心碰壞了那些易碎品,你會饒不了我。”她聳肩笑了笑。

  艾辰的嘴角漾起隱忍不住的笑意。他不明白,爲什麽她總是能逗他發笑?

  “這是青銅器,是春秋時代的禮器”他的指尖溫柔地觸摸著通體鏽色純青、蒼翠斑駁的方壺。

  “禮器?是做什麽用的?”她神情認真,像個乖巧的學生。

  “祭祀用的。”他伸手指著壺底,對她說。“你看這裏,有兩條咋舌龍馱著這個方壺,再看壺蓋,上面是蓮花,蓮瓣中間立著一只鶴,展翅欲飛,這件青銅器非常古樸典雅,不失莊重肅穆。”

  果然,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讓他滔滔不絕地對她說話,也才能聽見他的輕言細語。

  “這件青銅方壺是你花多少錢買的?”官銀朵的雙手撐著下颚,聽得出神。

  “王千兩銀子。”

  “好便宜”她微愕。

  “你的口氣太大了吧?”他睨她一眼。

  “我是說跟我比。”她格格輕笑。

  艾辰笑了。“如果要跟你比,這裏每件東西都很便宜。”

  銀朵的唇角帶著點微醺的笑意,和艾辰對談的感覺愈來愈輕松自在了,她情不自禁地靠他更近一些,貪心地想跟他多聊一些。只要與他有關的任何事情,她都想知道。

  “這是你在哪裏買來的?”她順著話題往下說。

  “我去河南的時候買的,本來也許不用五千兩就能買到,不過有個古物商早我一步,只隔一天,轉手賣給我時就多了兩千兩。”他輕松地笑說。

  “這也太狠了點!”她好喜歡跟他這樣家常的對話。

  “沒有點小奸小惡,怎麽能有錢?”他挑眉笑道。

  官銀朵忍著笑,點點頭,指著他說:“所以你是大奸商!”

  艾辰深深地注視著她,欲言又止。

  被他這樣盯著瞧,官銀朵怔住了,不知怎麽地,腦中忽然浮起杜鵑說艾辰偷吻她的畫面,突然一顆心怦怦亂跳了起來。她不禁暗暗期待,艾辰會不會在她清醒的時候吻她?

  “你在想什麽?”他奇怪地盯著她臉上古怪又興奮的表情。

  “沒有。”她尴尬得紅了臉,怎麽好意思對他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那你在想什麽?”換她問。

  “我在想……”他垂眸,淡淡一笑。“黃河發大水,我明日要離開蕪蓉鎮一趟,到沿岸各省的糧倉調糧赈濟災民。”

  “明日?”她吃了一驚。“那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也許十天,也許半個月。”以往離開家時,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但這一回卻有了不舍的情緒,他不懂爲什麽會這樣。

  “原來你是要去調糧赈濟災民,難怪我剛剛說你是大奸商時,你心裏不高興了,真是對不起。”她誠懇地向他道歉,原來他真是一個很有善心的人。

  艾辰看見她好無辜的眼神,忽然有股想要把她攬抱入懷的衝動。他無法解釋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念頭,就好像他無法解釋那一天的早晨,爲何會忽然失去克制地吻她?

  本來,他只是看上她的絕色,只想收藏她的美,就像收藏其它的珍寶那樣單純。

  他始終認爲,沒有溫度、沒有感情的東西,才能永遠的收藏,永遠的保有。但,他忽略了官銀朵是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女人。

  就算他刻意不去觸碰她,不去感受她的體溫,但他還是漸漸地發現她鮮明的性情完全不同于他生活周遭的女人們,她單純的熱情,勾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渴望……

  “你又在想什麽?”她小心翼翼地瞅著他。

  “沒什麽。”他站起身,甩掉绮念,把青銅器壺擺回架上。

  “你要去的地方會有危險嗎?”她也跟著起身,緊跟在他身後。

  “不知道。”因爲她跟自己太緊,所以他一轉過身就撞上了她,她被撞得後退一步,不小心碰到身後的架子,架上的一尊陶桶搖晃了一下,差點掉下來。

  “小心!”兩個人驚慌地同時伸手去扶,等扶穩了之後,官銀朵才發現自己的臉幾乎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緊張得動也不動,一心等待著,期盼他就這樣順勢將她抱進懷中。

  但是艾辰並沒有這麽做。他向來不習慣與人肢體碰觸,所以響應她的,只是他轉過身的背景。

  “要不要聽這尊陶桶的故事?”艾辰順手取下那尊差點摔下來的陶桶,捧在掌心上把玩,刻意忽視內心的觸動。

  “好哇!”她勉強笑說,但內心卻很失落,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爲什麽?他真的連碰都不碰她、抱也不抱她,他真的只把她當成這間庫房的其中一件收藏,只有心血來潮時才會取來賞玩一番。

  但……他不是已經吻過她了嗎?

  娶你,是給你一個名分,不過傳宗接代這件事用不著你做,自有別人代勞。

  蓦然間,她想起了艾辰對她說過的話,心口一陣抽痛痙攣。

  原來,那就是他不碰她也不抱她的原因。

  我可以娶你爲妻,但你不用生孩子,因爲生孩子對你的身體是很大的傷害,我要你維持這個模樣不要變。

  她的一顆心緩緩地往下沈落。

  當初聽他說這些話時,她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竟有一種不知何來的痛苦充塞在她的心口。

  他不要她爲他生孩子,所以他根本不會對她做出任何夫妻間的親密舉止,她永遠只是他掛名的妻子,永遠只能是他擺放在庫房裏的收藏品……

  官掌櫃帶著官銀堯,分別乘轎子來到艾府大門前。

  “這位小哥,麻煩您,我們是少夫人的父親和大哥,我們想來探望少夫人?”官掌櫃手裏提著一盒酥餅,對著守門的僕役說。

  “什麽少夫人?哪來的少夫人?”守門的僕役你看我、我看你,一臉茫然。

  官掌櫃尴尬一笑,心想大概是艾辰和銀朵尚未正式成親,所以艾府裏的僕役們一時還沒有改掉稱謂。

  “小哥,那這樣吧,麻煩您替我向艾少爺通報一聲,就說‘白帆樓’的掌櫃來探望他的女兒官銀朵。”他改口說。

  “噢,原來是‘白帆樓’的掌櫃來了!兩位請進!”艾辰以高價買下“白帆樓”的官銀朵,這事早已人盡皆知,所以僕役一聽便明白了。

  官掌櫃一面道謝,一面把官銀堯扶出轎子,慢慢跟著僕役身後走進艾府。

  “兩位在這兒稍坐,我去給少爺傳話。”僕役將他們領到前廳坐著,然後轉身出去,碰巧遇見艾家四姐妹迎面走來,僕役見了小姐,立即恭敬地行禮。

  “是誰在前廳裏?”大小姐艾栗眯眼問僕役。

  “回大小姐的話,是‘白帆樓’的官掌櫃和官少爺。”僕役回話完,便低著頭離開,前往艾辰的院落傳話。

  聞言,四姐妹不安好心地對望一眼。那天她們才被艾辰暗指是“恬不知恥”的女人,一肚子怨怼正無處發洩,正好拿官氏父子開刀。

  她們走到前廳,果然看見官掌櫃和雙目失明的官銀堯坐在裏面,四妊妹便極盡所能地嘲諷起來。

  “我說這家子的人可真是好運啊,平空掉下了一萬兩黃金,不知道有沒有人被砸死啊?”大小姐艾栗冷笑道。

  “這家人貪心著呢,一萬兩黃金還嫌不夠。二弟不是說了嗎?人家聘禮還想要一萬兩黃金呢!”二小姐艾瑜故意扭曲艾辰的話。

  “錢當然是愈多愈好了,誰會嫌錢多的呀?不過這家人也真行,生出一個這麽懂得搖黃金的女兒!”三小姐艾潔配合著冷嘲熱諷。

  “訂親、下聘都還沒有呢,就跑到這兒攀親來了,有必要這麽猴急嗎?”四小姐艾琲也跟著搧風點火。

  官掌櫃被這些尖酸刻薄的話羞辱得渾身發抖。

  官銀堯更是怒極地拍桌而起,又氣又怒地摸索著父親的手,鐵青著臉說:“爹,咱們回去。”

  “可是……不等見了銀朵再走嗎?”官掌櫃就是因爲太想念銀朵才來這裏見她的,現在連一面都沒見著就要回去,他的心一下子便難受了起來。

  “沒關系,咱們過陣子再來。”官銀堯忍著屈辱,在父親耳旁說道:“爹,看樣子,銀朵在艾府的處境十分艱難,咱們還是忍著點,別給她添麻煩了。”

  “好吧。”官掌櫃雖思女心切,但也只能心痛又無奈地扶著兒子,在一雙雙揶揄嘲諷的雙眼注視下,低著頭慢慢離開艾府。

  官銀朵正在庫房裏,聽說爹和大哥來看她了,整個人開心得又蹦又跳,像個孩子般雀躍歡欣。

  “我爹和我哥在哪裏?快帶我去!”她欣喜若狂地追問傳話的僕役。

  “他們就在前廳。”僕役見官銀朵開心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

  艾辰沒想到父兄的來訪會讓官銀朵如此狂喜,對他來說,他根本不曾感受過這種對親人的強烈思念。

  父親長年在外經商,從小到大,他和父親一年相聚的時間最多就兩、三個月,每一次的相聚和分離,他都已習以爲常了,從不曾有過激烈的傷心或喜悅。

  看著官銀朵開心地往外飛奔,那身影美得像翩翩飛舞的蝴蝶,他莫名地被她的喜悅感染,因爲她的開心而覺得開心。

  就在他准備陪著她一同前往前廳時,卻見通伯彎著腰一路朝他們走過來,手中還提著一盒酥餅。

  “姑娘,不用去前廳了。”通伯神情苦澀地對官銀朵說。

  “怎麽了?”她不明所以。

  “因爲令尊和令兄都已經回去了。”通伯把手中的那一盒酥餅往前遞給官銀朵。“這是令尊給姑娘帶來的酥餅。”

  “爲什麽?怎麽會這樣就回去了?我們還沒見到面呀!”官銀朵神情焦灼地低喊著。

  通伯搖頭苦笑了笑。

  艾辰看著通伯臉上無奈的表情,好像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官銀朵的父兄突然離開必有原因。

  官銀朵愣愣地捧著爹爲她帶來的酥餅,泫然欲泣。

  這是她最愛吃的酥餅,她有好多天沒見到爹和大哥了,爲什麽人都來了卻不見她一面就走?爲什麽?

  對親人的強烈思念驟然崩潰,她掩著臉蹲在地上,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艾辰定定地看著掩面大哭的官銀朵,呆愣得連呼息都忘記了,她的悲傷和思念強烈感染著他,讓他手足無措。

  “你,別哭……”他輾轉地、艱難地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官銀朵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淚,她深深陷在沈重的沮喪和失落中,無法抑止地哽咽啜泣。

  她的眼淚讓艾辰有些慌亂,看她哀哀痛哭,他竟無端地也感到酸楚。

  “不准哭了!”他不懂安慰,便用了自己最習慣的方式對她說。

  官銀朵正在傷心難過時,從他口中聽到了“不准”這兩個字,忽然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

  她忿忿地站起身,對著艾辰吼道:“我連哭都不准,你當我是沒有知覺的人偶嗎?我不是你庫房裏那些冷冰冰的石俑!”

  艾辰的眼神一黯,神情倏然變得孤冷。

  “又不是見不到你爹和你哥了,有必要哭成這樣嗎?”他冷漠地看著她。

  “你不懂!”官銀朵泣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一天,這麽多天沒見到爹和大哥,忽然就要見面了,我心裏有多開心。可是突然間他們竟然走了,連看我一眼都沒有,你不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難過,我的心情你根本就不會懂!”

  艾辰眉心緊結,像被她狠打了一記。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這沒什麽好哭的。你想見他們,大不了明天再把他們接進府裏來讓你們見面。”

  他說得很平淡,而那樣平淡的語氣,卻讓官銀朵的傷心更爲加倍。

  當她悲傷哭泣時,她渴望他能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而不是這樣無動于衷,她不喜歡他的冷漠,她討厭他沒有情緒的冷靜!

  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麽?

  官銀朵捂住嘴,任淚水婦婦傾流,心灰意冷地轉過身,緩步離去。

  艾辰望著她遠去的背景,心口有一種細細的、不明所以的痛楚。

  他其實很想將她抱進懷裏撫慰,但他卻遲疑著,始終沒有伸出手。

  “少爺……”通伯出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您真心想娶官姑娘嗎?”

  “爲何這麽問?”艾辰奇怪地看他一眼。

  “少爺喜歡官姑娘,卻沒有讓官姑娘明白。”通伯斟字酌句地對他說。

  “明白什麽?我已經對她說過了,我會娶她,這麽簡單的事還需要說得多明白?”他無來由地感到焦躁和不耐。

  “少爺,官姑娘要的可能不是這樣的明白。”通伯試著點醒他。

  “你又怎麽知道她不明白?”艾辰眯起了眼。

  “官姑娘若明白,方才就不會哭得那樣痛徹心肺了。”通伯搖頭感慨。

  “他哭是因爲沒見到她的爹和大哥,和我有什麽關系!”艾辰爲自己辯解。說到她的爹和大哥,他面色一凝,問道:“通伯,銀朵的爹和大哥爲什麽忽然就走了?”

  通伯歎口氣。“因爲聽到了不好聽的話……”

  “誰說了不好聽的話?”艾辰不悅地蹙眉。

  “是……大小姐他們。”

  艾辰寒下臉色,眼眸森冷如鷹。

  官銀朵把自己關在庫房裏,抱著那盒酥餅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從小到大,爹和大哥是她最習慣的親人,自從娘生病過世以後,她就接下照顧大哥這個重擔,每天很習慣地照料失明大哥的生活起居,有空就念書給他聽或是陪他說話鬥嘴,每天她也很習慣聽爹的唠叨,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年,她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他們,忽然間,她被艾辰帶離了家,這才初次嘗到了思念親人的滋味。

  得知見不到爹和大哥那一刻,她的情緒潰堤,傷心得不能自已,再面對艾辰對自己的冷漠態度時,她的眼淚更多了自悲和自憐。

  在艾辰眼裏,她的地位和樂舞桶、石桶、青銅方壺無異,他珍視她,卻沒有像男人對待女人般的那種熱情,他只是命令了一堆“不准”她做的事,吩咐婢女把她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他完全把她當成一個會走會動的人偶罷了,並不關心她的喜怒哀樂,而她發現自己竟然還如此在乎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甚至在乎到想去了解他的喜好,想與他更進一步交心。

  意識到自己對他已有了不同的感情之後,她感動既悲哀又痛苦。

  “姑娘,出來吃點東西吧。”杜鵑輕輕敲著庫房門。

  “不用管我,我不餓。”她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誰也不理。

  “多少吃一點吧,姑娘,不要餓壞了肚子。”杜鵑有些著急。

  “我真的不餓。”她清清楚楚地重複一遍。

  “不行啊,姑娘,你還是出來吃點東西吧,否則少爺會生氣的。”杜鵑已經急得開始哀求了。

  “我不吃就是不吃,他要生氣就去生氣。”她賭氣地大喊。

  艾辰就站在杜鵑的正後方,所以把官銀朵的話全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有准你可以餓肚子。”他咬著牙冷冷地瞪著庫房門。

  官銀朵一聽見他的聲音,氣鼓鼓地跳下床,霍地打開門,仰起頭瞪視他。

  “從現在開始,你不准的每一件事情我統統都要做!”她蓄意地挑釁他。

  艾辰捏住她的下颚,擡高她的臉,看她的雙眼哭得又紅又腫,鼻頭也揉得通紅,一把無名火不禁燒上來。

  “爲什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他其實是憐惜她,但聽在官銀朵耳裏卻成了責怪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語氣。

  “你只關心我變醜了是嗎?”她的眼淚又奪眶而出。爲什麽在她如此傷心的時候,她竟無法從他身上得到一絲暖意?“我不是那些石桶,千百年都不會變,我是人,總有一天會變老變醜,你都沒有想過嗎?”

  艾辰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淒惶和來自她心底的哀傷,他心慌了,但束手無策,笨拙得不懂該如何去表達他的想法和心情。

  見他沈默不語,官銀朵原本對他抱著的幻想和期待都在此刻化爲雲霧。

  “我要當回官銀朵,我不要再當你艾辰的收藏品了!”雖然無法預知這樣的反叛會給她帶來什麽後果,她依然還是爆發了出來。

  杜鵑嚇得不知所措,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

  “什麽意思?”艾辰的心狂跳。

  “意思就是……”她忽然發狠,用力咬住嘴唇,直到咬出了傷口,流出細細的血絲才松開。“這就是意思。”

  艾辰錯愕地看著她,不懂她爲什麽要這樣傷害自己?沒有見到父兄帶給她的打擊真有這麽大?

  “就算沒有見到你的父兄,你也沒有必要弄傷自己吧?”

  官銀朵苦澀地笑了笑,爲什麽他始終沒有辦法了解她的心情?

  “我想讓你知道,你買的東西很不幸的有顆腦袋,無法沒有知覺地任由你賞玩。”他讓她心寒,她便只好讓他難堪。

  “你到底希望怎麽樣?你要見你爹和大哥,我可以派人去接他們過來,你要什麽,你可以說清楚,用不著傷害自己!”艾辰不明白爲何平日柔順的她突然間變成了這樣?

  “我要什麽……”她定定地望著他,苦澀地一笑。

  她要什麽?她要他能對她說知心話,要他能抱一抱她,溫言軟語地哄一哄她。

  她要什麽?她要成爲他真正的妻,想爲他生孩子,想成爲他所愛的親人。

  她要什麽?她其實什麽也不要,她只要他的心。

  然而,這些她心中真正想要的,她卻無法對他說出口。

  “我要一個廚房。”她深吸口氣說道,忍抑著滿眶的淚水。

  艾辰挑起眉,愕然凝視著她。

  “給我一個廚房!我要一個廚房!我要做我想做的菜!”她賭氣似地一叠連聲大喊。“我要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還要你不能再命令我!”

  艾辰怔怔地看著她,仿佛沈思著,仿佛心不在焉。

  “還有呢?”

  官銀朵仰視他淡然失神的臉,深深地注視他的眼。爲什麽他的黑眸那樣深邃,讓她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還有……”她並沒有把內心的渴望真正對他呐喊出來,然而這樣的心痛讓她更爲沮喪。“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到你!”帶著悲傷的哽咽,她轉身走進庫房,用力把門關上。

  艾辰握緊拳頭,面對著冰冷的庫房門,混亂的思緒衝擊著他的心。

  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爲什麽這句話會令他渾身發冷?會讓他的心隱然絞痛?會讓他焦躁惶然?

  難道……她想離開他?

  這個念頭一閃過,他的心底深處便湧起一股深重的寒意。

  她不能離開他!

  只要她不離開他,他可以如她所願。

  她要的,他都可以給,只要……她別離開他。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5:08 AM

第七章

  官銀朵站在梳妝鏡前,攏起長發,隨意绾個髻盤在頭頂。

  “姑娘,昨晚……睡得還好嗎?”杜鵑在她身後怯怯地問道。

  “還好。”她沾濕手絹,輕輕帖在酸痛的雙眼上。

  昨晚大概哭得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著,就這樣睡到了天亮,這是她在庫房裏度過最安穩的一夜。

  “少爺已經出門了,這幾日都不會在府裏。”杜鵑輕輕說著。

  官銀朵的心口微微一抽,並沒有多問艾辰的事,反倒奇怪地看著杜鵑。

  “你今天有點怪。”要是平時,杜鵑早就手腳利落地在她身上忙起來了,但今天竟然就只是站在她身後看著。

  “因爲……少爺說,姑娘想做什麽就由著姑娘去做,要我別多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不能做?”杜鵑滿臉苦惱不解。

  官銀朵吃驚地呆住,很訝異艾辰竟會這樣對杜鵑吩咐。

  他真的願意放任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嗎?

  “傻瓜,不用想那麽多。”她淡淡苦笑。

  “那我應該怎麽做?”杜鵑還是很煩惱。

  “陪在我身邊就行了,用不著幫我做什麽。”官銀朵聳聳肩,走到梳妝台旁的櫥櫃前,找了件最簡單的衣衫換上。

  “其實,少爺對姑娘真的很好。”杜鵑小小聲地說。“昨晚……少爺一點都沒有生姑娘的氣。”

  官銀朵低頭不語,心底暗暗歎息。

  昨晚她是任性了點,不但故意踩他的禁忌,也觸犯他的天條,她原以爲他會一怒之下把她轟走,但他竟然沒有,還特地吩咐杜鵑由著她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對她的好,究竟是爲了什麽?能不能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好呢?

  “姑娘,那咱們走吧。”杜鵑出聲。

  官銀朵愣了一下。“去哪裏?”

  “姑娘不是跟少爺要一個廚房嗎?”杜鵑極小心地看著她。“少爺說了,南院的廚房今後是姑娘的,所有的廚子都得聽姑娘吩咐。”

  官銀朵呆住了,無法反應。他真的……給了她一個廚房?

  “咱們府裏從來沒有過這種事,廚子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姑娘,您趕緊去南院一趟吧!”杜鵑說道。

  官銀朵怔了片刻後,回神問道:“南院在哪裏?”

  “我領姑娘過去。”杜鵑往前帶路,邊走邊疑問:“姑娘,您是真的要在廚房裏做菜嗎?”

  “廚房當然只能做菜,要不然還能做什麽?”官銀朵微微一笑。沒想到昨晚的任性,竟讓她有了一個廚房。

  “可是……廚房那個地方又油又熱……”

  “廚房是個好地方。”官銀朵輕輕敲了下杜鵑的額頭。“難道你不覺得做菜是件很有趣的事嗎?把肉跟青菜加起來,然後用蝦米爆個香,再撒上蔥花,就能變出一道很好吃的菜,而且每天還能變化不同的花樣,多麽好玩!”

  杜鵑一臉難以苟同似地皺了皺眉。

  “今天我掌廚,做我的拿手菜給你們吃!”官銀朵孩子氣地笑起來。

  “啊?這怎麽行啊!怎麽能讓姑娘做菜給下人吃?”杜鵑急急地說。

  “你忘了少爺的吩咐嗎?我想做什麽就由著我去做。”她現在心情好極了,沒想到艾辰真的由著她任性。不管他這麽做是尊重,還是縱容,對她而言都意義重大。

  來到南院,官銀朵一進院子,就看見一個很大的竹籠子裏關著十幾只雞鴨,雞同鴨講好不熱鬧。院子靠牆邊有個大水池,池子裏放養著數十條魚,另外還有十幾簍的蘿蔔、紫茄、青蔥和香芹,光看到這些,官銀朵就開始手癢了。

  “官姑娘來了!”杜鵑對著坐在院子裏閑聊的五、六名廚子說。

  廚子們一看見官銀朵進來,立即恭敬地站起身。

  “大夥兒不用拘束,等會兒要麻煩各位幫我的忙了。”官銀朵挽起袖子,笑著走進廚房。

  廚子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

  一進廚房,官銀朵看見牆面上排列著剁、斬、刨、削等工具,熏爐、蒸爐、烤爐、炒爐一應俱全。

  她閉上眼,深深吸口氣,淡淡的蝦米香、微辣的幹辣椒香還有豆瓣醬的香味,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鼻端,她長長籲一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艾府不是只有這個廚房吧?”她好奇地轉頭問大家。

  “回姑娘的話,艾府有東院、南院、西院、北院四個廚房,這裏是南院,主要負責少爺和姑娘的膳食。”杜鵑回道。

  “那大夥兒也都是在這裏吃飯吧?”官銀朵站到熱騰騰的火爐旁,熟悉的感覺讓她的心情整個飛揚起來。

  “是,所有侍候少爺的僕婢都在南院吃。”廚子們七嘴八舌地回答。

  “好。”官銀朵點點頭,笑著對廚子們說:“你們平時都辛苦了,今天就換我來做菜給各位吃。你們有沒有什麽想吃的菜?盡管開口點,不用客氣!”

  廚子們面面相觑。今早,艾辰特地到廚房來交代他們要聽官銀朵的吩咐,他們就已經一頭霧水,摸不著頭緒了,現在官銀朵居然還說要做菜給他們吃,衆人都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樣不好吧……”廚子們都支支吾吾的,沒人敢領受她的好意。

  “都說了不要拘束嘛!”官銀朵拿起鍋鏟在掌心轉了轉,側頭一想。“好,決定了,先做‘白帆樓’的招牌菜‘芙蓉肉’!”

  “芙蓉肉?!”廚子們驚呼,這“芙蓉肉”可是芙蓉鎮的招牌大菜呢,但可不是每個廚子都做得出地道的風味,因此一聽到官銀朵要做“芙蓉肉”,每個廚子的眼睛都發亮了。

  “瘦豬肉一斤切薄片,浸醬油後風幹。”官銀朵拿出了大廚的氣勢,指了個廚子說道。

  “是。”那廚子接過命令,立即切豬肉片去。

  “再把二十只大蝦切成骰子大小。”官銀朵又對另一個廚子說。

  “是。”那廚子連忙轉身抓蝦子去。

  “另外,煮一鍋水,熬半斤菜油。”官銀朵指揮著,廚子們一一照做。

  等豬肉片風幹後,官銀朵又讓廚子們把一片豬肉夾一塊蝦一起敲扁,就成了芙蓉肉,然後再放進滾水裏燙熟撩起,接著將熟了的蝦肉片置于杓中用菜油灌熟。

  廚子們都圍在大鍋旁瞪大眼睛看著官銀朵大展身手。

  官銀朵舀起一瓢豬油放入熱鍋中,接著順序放進半碗醬油、一碗酒、一碗雞湯,熬滾之後,濃濃的香味頓時撲鼻而來。

  “好菜就要上桌了!”她把肉片倒回鍋中,鍋鏟飛快地甩了兩下,然後撒上青蔥和花椒,起鍋倒入盤中。

  一道香氣四溢的“芙蓉肉”上桌了。

  “好香啊——”廚子們的臉全都擠到色澤誘人的“芙蓉肉”上,貪婪地深深吸聞著香味。

  “動筷子吧!”官銀朵盈盈一笑。

  還沒等杜鵑把筷子取來,廚子們就已經直接用手拿起芙蓉肉片吃了,每個人嘴裏嚼得啧啧作響。

  “好吃嗎?”官銀朵傾頭笑問。

  “太、好、吃、了——”廚子們異口同聲地發出贊歎。

  官銀朵開心地笑了起來。

  艾辰坐在“飛浦糧倉”前,支頤看著災民排隊領米糧。

  不管發水災還是鬧旱災,除了朝廷會開官糧赈濟災民之外,有良心的富商也都會發糧施以救濟,而在黃河沿岸各省都設有糧倉的艾家,一樣會廣開倉門,赈濟災民。

  官糧通常是發放稀粥,一般富商也多半是以辦粥廠的方式赈災,但是唯獨艾辰不是這樣做,他讓每個災民都可以領到一平碗的米,倘若家中有小于十歲的孩童和長于六十歲的老人家,都還可以再多領一平碗的米,所以只要當繡著大大的“艾”字旗幟一掛起來時,災民便會如潮水般蜂擁而至。

  “少爺,昨日從‘天雲糧倉’運來的米糧已經差不多快放完了。”孟傑走到艾辰身旁低聲說。

  “今日還有哪個糧倉會到糧?”艾辰看著災民將“飛浦糧倉”圍了一層又一層,心情就十分沈重。災民愈多,就表示水患愈嚴重,所以他決定將艾家其它未受波及的幾個糧倉的米糧全數押運到“飛浦糧倉”來。

  “少爺,我想應該是‘千裏糧倉’會先到。”孟傑答。

  忽然,災民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艾辰擡起頭,看見一輛輛裝滿米糧的大車往糧倉緩緩駛來,米袋上都大大地印著“千裏”兩個字。

  “少爺,果然是‘千裏糧倉’的米糧先到了。”孟傑笑著說。

  艾辰起身走近糧倉,看著僕役把糧袋一一卸下,然後聽著賬房捧一大本子在他身旁報著運糧數。

  “少爺,總計是七十五袋米糧,四千二百斤米,另外還有小麥五百斤。”

  賬房報完數後,艾辰便轉身叫孟傑陪著去清點米袋。

  這時,廚房裏端出一大盤燒餅出來給僕役們解饑,艾辰聞到淡淡的芝麻香,思緒一陣晃蕩,不由得想起了官銀朵。

  離家五天了,他總會不經間地想起她,尤其在他離開前,她對他說的話是“現在不想見到你”。

  這麽多天,她對他的氣消了嗎?

  他想了很久,到現在還不明白她傷心哭泣的真正原因是什麽?難道她在他身邊生活真的令她感到那麽痛苦嗎?還是對父兄的思念之情讓她動了回家的念頭?

  初初買下她時,他對她是霸道了點,這是當他想得到一樣東西時的一貫處理方式,可是當東西到手後,他反倒會竭盡所能地珍愛它。對于官銀朵,他對待的方式也是如此。

  但事實證明,官銀朵似乎不領情,否則不會對他大喊“我要當回官銀朵,我不要再當你艾辰的收藏品了。”

  當官銀朵自己和當他的收藏品,他找不到差別在哪裏?而這個疑問困擾了他好幾日,讓他在忙著赈災時還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問題,夜裏躺在床上,也會因爲想起睡在庫房的官銀朵是否會害怕而睡不好,現在聞到了燒餅的香味,竟然還是讓他想到了官銀朵。

  她會不會因爲太思念父兄而偷偷離開艾府溜回家呢?官銀朵說,很不幸他買到的她有顆腦袋,其實,她不只有顆腦袋,還有雙會跑會跳的腳,誰能關得住她?這是他最新的煩惱,他竟然開始擔心官銀朵會離開他了。

  “少爺,您今天都沒吃什麽東西,要不要吃塊燒餅?”孟傑走到他身旁問道。

  艾辰看了眼燒餅,毫無胃口,腦中想起的,竟是官銀朵做的有桂花香味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少爺,您在想什麽?”見他怔然不語,孟傑奇怪地問。

  艾辰看了孟傑一眼,雖然孟傑跟了他十幾年,是他的得力助手,但是他最近複雜的心情和感受卻是無法對他說的。

  他苦惱地閉上眼,奇怪的是,眼前又浮現官銀朵的臉——她笑的樣子、她哭紅雙眼的模樣,還有當他說話時,她出神傾聽的神情,專注的面龐煥發一股動人的光采。

  “孟傑,我想先回去了。”他忽然很想很想見她!

  “回去?”孟傑微愕。“少爺是說回芙蓉鎮嗎?”

  “嗯。”他點頭。

  “可是……少爺不是還要等‘虹海糧倉’的糧嗎?”孟傑困惑不解。

  “你留在這裏等,反正這裏的事情你可以處理得來,我自己先回去。”他急著想知道官司銀朵是不是還在府裏?

  孟傑張口結舌,他跟了艾辰十幾年,從來沒有見艾辰這樣歸心似箭過。

  他腦中轉了轉,頓時恍然大悟。“少爺,您是爲了官銀朵姑娘才急著趕回去的吧?”

  “你怎麽知道?”艾辰回眸瞠他一眼,不打自招。

  “少爺,那您就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這兒交給我就行了。”孟傑心中竊笑,原來少爺這幾日老是心不在焉,是因爲惦記著官銀朵。能夠有個讓少爺惦記的人,他倒是開心得很。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討厭。”艾辰挑眉斜睨他。

  “少爺,我是開心。”孟傑憋笑得很辛苦。

  “開心什麽?”他冷眼一瞪。

  “少爺終于要成親了,我替少爺開心。”孟傑的嘴角微微抽動。

  “我本來就要娶官銀朵。”艾辰白了他一眼。

  “不,這次才是真的。”孟傑強調。

  “這種事還有什麽真的假的?”艾辰不知道他的弄什麽玄虛。

  “少爺,這會兒天還早,早點動身還能在深夜前趕回芙蓉鎮,您快走吧!”孟傑迫不及待地趕他走。

  艾辰又好氣、又好笑,覺得孟傑很莫名其妙。

  他絕對沒想到,自己的帖身隨從竟然比他早一步知道他動了心。

  官銀朵站起身擦了擦汗,仰頭看著被風撩撥的白雲,看著廣闊無際的藍天,想著不知道艾辰現在人在哪裏?在做些什麽?

  他不在的這幾天,她每天在廚房裏和廚子們做菜,玩得不亦樂乎,一到下午,她就扛著鋤頭到這座已經廢棄的“天然園”來。

  仗著艾辰一時的縱容,她冒著踩他禁忌的危險,到“天然園”裏慢慢地翻鋤泥地,想把泥地翻活起來之後,可以在這片泥地上種些花草菜蔬。

  這幾天,她的日子過得很惬意自在,但是對艾辰的想念卻一日比一日還深。其實,當她站在“天然園”的泥地上仰望著晴空時,會有一種很踏實、很笃定的感覺。

  艾辰離開之後,每天夜裏,她都在他的床上度過寂寞的夜,而在這樣的每一個夜裏,她都很平靜、很清楚地知道,她想要艾辰的心。

  但是她不再想強求他要立刻把他的心交給她,感情是需要時間培養的,她願意付出時間,讓自己慢慢去帖近他那顆謎樣的心。

  所以她決定,等他回來之後,她一定要對他說,謝謝他的縱容,讓她這幾天可以過得這麽自在快樂。

  把泥地整個翻遍後,她開始修剪起桂花樹和清理樹下的雜草,再替桂花樹澆水,然後把落在地上的桂花瓣一片片收起來,放進紗囊裏。

  天色已是黃昏,她提著紗囊,扛著鋤頭慢慢走回屋去。

  “姑娘,回來啦!”杜鵑正把內室裏的澡盆注滿熱水。

  “太好了,今天好累,渾身也都沾了泥,正想泡個澡呢!”她感動地說。

  “那姑娘就先沐浴更衣吧,洗完了澡咱們再吃飯好嗎?”杜鵑笑道。

  “好啊!”官銀朵點點頭,走到梳妝台前把散落的發髻重新盤好,然後脫下沾了泥沙的衣裙,將身子浸入澡盆中。

  杜鵑看見梳妝台上裝滿了桂花瓣的紗囊,便提起來對她說道:“姑娘,這紗囊還是掛在外頭院子裏曬幹嗎?”

  “是啊,麻煩你幫我掛上去。”她閉著眼,舒服地浸泡在熱水裏。

  “好香啊!你已經帶第三個紗囊回來了,整個院子裏都是桂花香。”杜鵑笑著提起紗囊走出去。

  前天帶回來的那袋桂花瓣應該已經曬幹了吧?官銀朵想著明日可以把那袋桂瓣磨成粉,做成桂花餅吃。

  忽然,她感覺指尖有些微微的刺痛,擡起手仔細察看,才發現手指上有些小擦傷,應該是在“天然園”裏清理雜草時弄傷的。

  她苦笑了笑,要是艾辰看見了,會有什麽表情?

  聽見腳步聲走進內室,她直覺是杜鵑,便說道:“杜鵑,有搽傷口的膏藥嗎?一會兒拿給我好不好?”

  “哪裏受傷了?”

  低沈的嗓音差點嚇飛了她的魂,定了定神,才驚覺那是艾辰的聲音。

  艾辰?!

  她蓦地回過身,吃驚地看著他。

  “你怎麽回來了?”他不是說要去十天或半個月的嗎?而今天才第五天。

  “你不想看見我嗎?”艾辰刻意用平淡的口吻說,但他的眸光卻熾熱得背叛了他。

  “沒有啊,不是,只是很驚訝你回來早了。”她的心跳得很厲害,聲音微有顫抖,突來的喜悅驟然間擊潰她對他的思念,一股欲淚的情緒洶湧而至。

  “本來是沒有這麽快回來的。”艾辰深沈的眸光掃過她的臉蛋,緩緩落在她光滑細白的頸項上,再往下移,停留在水面下若隱若現的酥胸上。

  “那爲什麽……”她不解地觑著他,發現他黑眸中跳動著奇異的火焰,那熾烈的目光和平時極爲不同,灼熱逼人。

  艾辰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回事,明明都已經看遍她的胴體了,爲什麽他還無法保持冷靜?爲什麽胸膛緊繃,下腹有如烈火焚燒?

  官銀朵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炙熱的目光吞噬了,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那樣的眼神,濃烈得令她難以喘息。

  “你哪裏受傷了?”他聲音暗啞。

  “沒什麽,只是小擦傷而已。”她擡起手輕撫著指尖,卻發現自己雙手微微顫栗著。

  艾辰慢慢走到澡盆邊蹲下,抓過她的手仔細地檢查。

  這樣的距離,官銀朵知道自己的身子在他眼下一覽無遺了,但她沒有閃躲,在她體內蘊藏著某種騷動,她期盼、等待著事情的發生。

  她要成爲他真正的妻子。

  “你去了‘天然園’?”一回來,他就聞到院子裏的桂花香。“果然,我不准你做的事你愈要去做。”他撫摸著她手指上的傷,淡然一笑。

  “你不是說……我想做什麽都可以嗎?”她擡眸凝視他,慢慢地張開手,讓五指滑進他的五指中,緊緊與他相扣。

  艾辰深吸口氣,理智一點一點地崩潰。

  “你不准的事,我都要做,你已經答應的,對嗎?”她的心跳得不能自已,他的眼睛騙不了人,她看見那裏面有著強烈的壓抑和渴望。

  艾辰微微傾頭,靠近她幾寸,嘴唇幾乎要碰上她。

  他饑渴火熱的目光緊鎖住她的唇,他想吻她,但意識深處有個朦胧的陰影令他掙紮、退縮。

  “你不准我碰你,我現在碰了你,會怎樣?”她已不想再等待了,臉龐緩緩上仰,輕輕帖上他的唇。

  感到她甜蜜的氣息,他倏地張開唇,熾熱而狂亂地吻住她,火熱而綿密地吮吻她的唇舌。

  她擡起手臂攀在他的頸上,希望這個吻只是開始而不是結束,她要他!

  “艾辰,你喜歡我,對嗎?”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心跳激動,喘息不止。

  “我想你。”他捧起她的臉,饑渴而狂炙地深入她的唇,吞噬她的聲音。

  他回答的不是“喜歡”,而是“想”,官銀朵的心口酸楚得發痛。是啊,他當然喜歡她,若不喜歡她又怎會買下她?而他說想她,讓她感受到的卻是最真實的心情,遠比喜歡更爲珍貴。

  他不知何時抱起了她,將她帶上床,她渾身濕淋淋的,濡濕了他的衣袍。

  那個淡漠冷靜的艾辰已不見了,他急切地撕扯胸前的衣襟,雙手在她柔膩的肌膚上點燃火焰。

  她急遽喘息著,淚水溢出了眼眶。

  他是她的男人了,而她終于真正成爲他的妻子了……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5:10 AM

第八章

  艾辰嗅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香,仿佛看見母親從一團白霧中緩緩走向他,微笑地指著窗外對他說:“辰兒,快醒醒,你來看,桂花都開了。”

  他看見自己很小很小的手握住了母親纖細的小指,依戀地、牢牢地緊握著,被母親慢慢地牽引到窗前。

  熟悉的桂花香將他緩緩包圍。

  “辰兒,娘怕不能照顧你了。”母親溫柔哀傷地低喃,纖細的手指無能爲力地從他的掌心滑開。

  “娘……”被遺棄的恐懼讓他哭嚎起來。

  “娘不能保護你,是娘不好……”

  母親的聲音極輕、極弱,滿是淚痕的雪白面容化成了淡淡的薄霧,消失在窗台前……

  艾辰蓦然睜開眼,劇烈的心跳擂擊著胸腔,帶來令他窒息的痛楚感。隱約間,他感覺到胸前窩著溫軟柔綿的身體,暖爐般地煨著她,鼻間缭繞著若有似無的桂花香,讓他感到安心,恍惚仍以爲自己還是個小男孩。

  “你醒了?”甜膩的嗓音輕輕吹在他耳旁。

  他微微低眸,看見官銀朵趴在他的胸膛上望著他甜甜微笑,母親的臉和官銀朵的臉仿佛交叠在一起,他有些怔忡,像是還沒有完全醒來。

  “你知道嗎?這是我們兩個頭一次一起起床。”官銀朵笑說,臉上有著孩子氣的喜悅。

  艾辰茫然地凝瞅著她,意識還停留在半夢半醒間,直到發現兩人都光裸著身子,這才倏然清醒過來,想起昨晚激情的一夜。

  “天剛剛亮,還早,你要再睡會兒嗎?”她戀眷著他的體溫,把臉輕靠在他溫暖的胸膛,甚至一條退還霸道地橫在他退上。

  艾辰支起上身,眼神複雜地看著官銀朵。

  “怎麽了?”她柔聲低問。

  “我並不想……”他低啞地開口,眼光陰郁,隱寒著痛苦。

  “不想?”她的笑慢慢消失了,看見他的眸心隱隱有黑影在閃爍。

  結果還是……做了。艾辰眉心深蹙,某個躲在他心靈暗處的魇魔蠢蠢欲動,他猛然合上眼,似在阻止它伺機竄出。

  “艾辰?”她惶然注視著他。“你不想要我?”

  “我要你,但是……”他欲言又止,眉頭結得更緊,心裏有不安的陰霾籠罩。

  怎麽回事?官銀朵的心很慌,爲什麽艾辰一臉犯了錯的悔恨神情?烏亮的眸子像一潭深優的漩渦,藏著她不解的謎團。她原以爲一夜激情過後,兩人會在幸福的晨光中醒來,甜蜜地擁抱彼此,怎麽會是這樣?

  “你不要我成爲你的妻子?”她惶惶不安地捧住他的臉,想看清楚他眼中作祟的暗影是什麽?

  “不是,我是怕傷害你,我怕你會……離開我。”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露出慌亂無措的眼神,官銀朵的心窩泛起一起濃烈的酸楚和不舍。

  他在擔憂什麽?害怕什麽?是什麽讓他不安?又是什麽使他萬分爲難?

  “你不會傷害我,我也不會離開你。”她撫摸著他,試著舒展他緊蹙的眉心,眸光癡迷深邃地凝注在他臉上。“我想當你的妻子,我想爲你生很多孩子,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她主動吻他的臉頰、他的下颚、他的唇,她要撫慰他,她不想在他臉上看見一絲絲脆弱。

  艾辰在她的擁抱裏僵了身子,他緩緩坐起身,離開她柔軟溫暖的胴體,面容凝重地望著她。

  “銀朵,我希望你是我的妻子,我也希望你可以永遠陪在我身邊,但是……可以不要生我的孩子嗎?”爲了不想傷害她,他的嗓音放得很淡然,語氣柔和得像輕風。

  但盡管他如此小心翼翼,官銀朵還是受到了很大的震駭,她的心當下整個墜入了谷底。

  娶你,是給你一個名分,不過傳宗接代這件事用不著你做,自有別人代勞。

  我可以娶你爲妻,但你不用生孩子,因爲生孩子對你的身體是很大的傷害,我要你維持這個模樣不要變。

  艾辰曾對她說的話如附骨之蛆,醜陋地纏繞著她,此時再想起,她只覺得自己被狠狠撕成了碎片,痛不可忍。

  她以爲,經過了昨夜,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昨夜的纏綿厮磨、水侞交融,她已是艾辰名副其實的妻子了,這樣難道還不算彼此的身心交托?爲何她仍沒有資格生他的孩子?

  “爲什麽?”她的胸口痛得快要裂開來。“爲什麽不要我生你的孩子?”她憤然低喊,無法抑制地顫抖。

  他伸手撫摸她柔膩的臉龐,指尖憐惜地滑過花瓣般粉嫩的肌膚。

  “生孩子……會傷害你的身體。”他低聲地說,像勸她別做傻事的語氣。

  “那有什麽關系?我愛你才要爲你生孩子啊!”她大聲喊出來。

  官銀朵迸發的情感懾住了艾辰,他用力將她拉進懷裏,把臉埋在她細白的頸窩間。

  “你就算不生我的孩子,我也一樣愛你。”他熾爇的唇在她耳畔輕吻低喃。

  “也許昨夜我就懷上你的孩子了,如果真有了孩子,你會不開心嗎?”她仰望著他,急切地想要弄清楚他真正的心意。

  “我……”艾辰怔住,思緒飄得很遠,母親那雙雪白冰冷的手忽然閃過眼前,他在帶著驚惶的神色中回過神來。

  官銀朵蓦然推開他,怒視著他的雙眼。他真的沒有一絲喜悅,只有驚惶!

  “說到底,你還是只把我當成你的收藏品,而不是把我當成你的親人!”她心寒地喊道。真的弄不懂他,都已經是他的人了,爲什麽她還要翻不過他心中那面冷冷的高牆?

  “我要你當我的妻子,就已經認定你是艾家的人了,你是我的妻子,是艾家的少夫人,這還不夠嗎?”他輕輕握著她的雙肩,語氣真摯地說。

  “不夠,我還要當你孩子的母親!”官銀朵費力壓抑焦躁的情緒。“你先前曾經對我說過,什麽傳宗接代這件事不用我做,會有別人代勞,但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會接受這種事!能爲你生孩子的人只有我,除非你不愛我!”

  艾辰眸光郁郁地凝瞅著她,複雜豐沛的情感全都藏在深優的眸心裏。

  官銀朵看不見他的情緒,一顆心被恐慌拖著往下沈。

  “如果你對我是那種親人的愛,那就算我懷了孩子後皮膚變醜了、肚子變大了,或是生了孩子之後身形不再美了,你都一樣會愛我,否則,你剛剛說的愛對我都不算愛,你只是用愛庫房裏那些珍寶的方式在愛我,我不要這種愛!”她的眼淚已經在岌岌可危的潰堤邊緣。

  艾辰怔然不語,長久靜默著。

  “你說話啊!”她捶打了下他的胸膛,淚珠滾出了眼眶。

  “我用這樣的方式愛你到底哪裏不對?”他如夢呓般低語,望著她的目光像穿透她,落在一個遙遠的地方。

  官銀朵無法動彈,思緒都被怞空了,心也粉碎了,她木然地走下床。

  艾辰微愕,輕扯住她的手腕。

  “銀朵,你去哪裏?”

  “回我應該回去的地方。”她暗啞著嗓子,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他的手,頹喪地走向庫房。

  艾辰仰首閉眸,腦中一片紊亂。

  他愛她,真心地愛她,他只是想要守護她,永遠不讓她離開自己。

  這麽做……真的不對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官銀朵對艾辰的態度俨然像個陌生人,兩個人同住在一個院落裏卻見不到彼此。

  艾辰知道官銀朵有意躲著他,每天一早,她就跑到南院廚房裏瘋狂地做菜,艾辰每一餐都能吃到她做出來的、滿滿一桌子的豐盛菜肴。即使她不在廚房裏,也會跑到“天然園”去玩花弄草,總要等到天黑以後才回屋,沐浴更衣完就立刻躲進庫房裏不再出來。

  這天早晨光,杜鵑將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送到他面前,他恍恍然,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在他回憶中最可口的點心。在他幼年時,大奶奶將他從母親身邊帶走,從此以後的每天下午,趁著大奶奶午睡時,母親就會偷偷溜去看他,還會帶著她買的芝麻醬燒餅給他吃,總要看著他吃完以後,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他拿起醬燒餅,大大咬一口。細細咀嚼著,果然有淡淡的桂花香纏繞在唇齒間。他發現自己再也難以冷靜,官銀朵的身影、她的聲音早已蠻橫地占據他的思緒,這一份對母親的思念情緒,不知何時已轉移到了官銀朵身上。

  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思念過一個人,那種強烈是理智無法控制的,渴望擁抱她的念頭充塞著整個心靈,他急切地站起身,想去尋找官銀朵。

  忽然,官銀朵從外頭一路飛奔回來,雙手捂住嘴,滿臉淚水地奔回庫房。

  她無聲的哭泣懾住了他,他怔呆了半晌,猶疑地走到庫房前,輕輕敲了敲門。

  “銀朵,你怎麽了嗎?”

  庫房內傳出悶悶的、壓抑的啜泣聲,他不安地推開門走進去,見她蜷縮著身子躺在床上,用綢被蒙住臉痛哭著。

  “發生什麽事了?”艾辰慢慢走到床榻前,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我要回家!”她激動地哭喊。“你送我回家!”

  艾辰一僵,上前掀開綢被,捏住她的下巴擡高她的臉。“爲什麽?”他深深看進她眼底。

  “我想回家!我想我爹,我想我大哥,我不想留在這裏了!”她激烈地推開他的手,忽然皺起眉頭,難受地抱住肚子。

  “你不舒服?病了嗎?”他擔憂地緊盯著她,才發現她的臉色異常蒼白。

  官銀朵無暇顧及他的反應,當她從南院廚房慢慢往“天然園”走去時,隱約感覺下腹悶悶怞疼,當退間緩緩流出熟悉的溫爇濕意時,她醒悟到是癸水來了,而這個醒悟也讓她明白她的等待和期盼已然落空,沒有懷上孩子的失望讓她的情緒驟然潰堤。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你走啊!”原本對懷上孩子抱著一絲期盼,期望她真的有了身孕後,艾辰會改變對她的態度,但是癸水來了,就表示她沒有懷上孩子,一絲希望就此落空,她一時難以承受,情不自禁痛哭起來。

  “你哪裏不舒服?我找大夫來,好嗎?”他滿臉憂心地抱住她。

  “不用大夫,誰都不要!你走!”官銀朵發了狂地推他、打他、捶他。

  艾辰從沒見她這樣失控過,急得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對。不經意間,發現她的紗裙是濕濡的,仔細看,才看見她的紗裙竟然被血染浸紅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驚駭地變了臉色。

  “這是一件令你高興的事!我的癸水來了,沒有懷上你的孩子,你一定開心極了!以後你不用再擔心了,我生不了你的孩子了!”積壓了好幾日的郁怒在此刻爆發出來,她氣得對著他大叫哭嚷。

  “癸水?”艾辰不甚明白,但入眼怵目驚心的暗紅嚇壞了他。“你別亂動,我去找大夫來!”他心急如焚地衝出去,大喊著杜鵑。

  杜鵑正在掃院落,聽見艾辰的叫喚聲,急忙跑進屋。

  “少爺,怎麽了?”

  “快去找大夫來,銀朵病了!”他焦急地吩咐。

  “病了?姑娘剛剛在南院廚房還好端端的呀,怎麽說病就病了?”杜鵑奇怪地說。

  “她流了很多血,說什麽……癸水來了!”他急得像爇鍋上的螞蟻。

  杜鵑聞言,忍不住笑出聲。“少爺,沒事的,您別擔心,這點小事用不著請大夫,我去幫姑娘處理一下就行了。”

  艾辰呆呆地看著杜鵑走到內室,取了幹淨的衣衫後便走進庫房。

  “姑娘,怎麽哭成這樣,很疼嗎?”

  艾辰站在庫房外,聽見杜鵑問道。

  “我是心疼……”官銀朵哽咽啜泣。

  “怎麽心疼了?”

  “沒有孩子……”她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可憐兮兮。

  “姑娘還這麽年輕,總是有機會懷上的,何必這麽傷心?瞧你把少爺都嚇壞了呢!”杜鵑輕笑。

  “他應該是高興壞了才對……”她低低怞泣,哭得越發厲害。

  “姑娘別胡思亂想呀,光爺不會這樣的……”

  艾辰背靠著牆呆呆伫立,杜鵑的安撫慰聲聽起來忽遠忽近。

  他無從體會官銀朵的失落有多深重,只是很震訝沒有懷孕這件事對她造成的影響居然會這麽大。

  他不明白,生他的孩子對她來說真有那麽重要嗎?

  艾辰派人到“白帆樓”將官掌櫃和官銀堯接進艾府,想讓官銀朵一解思念之情,也希望她郁郁寡歡的心情可以因此好轉起來。

  豈料,一家人才剛見面未久,官銀朵就帶著父兄來到正在看帳的艾辰面前。

  “我有話想跟你說。”她心平氣和地看著他。

  艾辰擡起頭,看見她的雙眸中有著異樣的平靜和疏離。

  “我決定了,我要回‘白帆樓’。”她搶在他開口前說道。

  艾辰心一沈,愕然看一眼官掌櫃和官銀堯。

  “你是想回去小住幾日嗎?”他沈住氣問,雖然心裏很清楚這也許不是真正的答案。

  “不是。”官銀朵緩緩搖頭。“我不是回去小住,我是想要回家,回去後……就不會再回來。”

  艾辰定定地看著她,兩人沈默地互相凝視,良久。

  “你是我……”他頓住,怕又刺激她,硬是把“買回來”三個字吞回去。

  “我知道我是你買回來的,當初談好的不二價,一萬兩黃金。”她深深看著他,苦笑道。“不過,買賣也不是沒有毀諾的。爹和大哥已經決定把一萬兩黃金全部都還給你,把我換回家了。”

  艾辰的心不斷地往下沈。他要失去她了?

  “沒有這回事,我不換。”他眼神灼烈地盯住她。

  “艾少爺,銀朵在這裏並不快樂——”

  “她告訴你她不快樂?”艾辰疑惑地打斷官銀堯的話。

  官銀朵低著眸,靜默不語。

  “我是銀朵朝夕相處二十年的大哥,不用她跟我說,我也可以感覺得出來她一點都不快樂。”官銀堯一臉嚴肅地說道。

  艾辰震懾地看著官銀朵,她面無表情地別開臉,不看他。

  “艾少爺。”官銀堯輕輕說道。“當初,我們就不應該收下您的一萬兩黃金而讓銀朵跟你走,這一萬兩黃金讓我們每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每天就想著銀朵過得好不好?那日我們來探望銀朵,卻飽受難堪地離開,今天見了銀朵,雖然她沒有多說什麽,但我們都感覺得到她心中有滿腹委屈。我們無法抱著這一萬兩黃金而不顧銀朵的不快樂,所以,我們決定把一萬兩黃金還給少爺,只求把銀朵換回家。”

  “當初談好的,怎可反悔?”艾辰緊抿著唇,壓抑著內心的煩躁不安。

  “反悔了就反悔了,我們把錢一毛不少地還給你,你並無損失。”官銀朵用一種清冷的語調對他說著。

  艾辰怔然看著她,心口有股透骨的涼意。

  “我父親就快回來了,我和銀朵的婚事已經在籌辦之中,所以芙蓉鎮的人都知道我要娶官銀朵,反悔之後受傷害最大的人是官銀朵,你們想過嗎?”只要能扭轉局勢,任何威脅利誘他都做。

  “艾少爺,你們艾家財大勢大,我們官家只是小戶人家,論家世實在是高攀不起。”官掌櫃無可奈何地歎口氣。“跟您說實話,那日來探望銀朵不成後,我每天想到銀朵在這晨可能受到的白眼對待,心裏就萬分的難受。既然銀朵對我說她想要回家,相信是已經承受不了了才會作出的決定。幸好艾少爺和銀朵尚未拜堂成親,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

  當艾辰聽到是銀朵自己提出要回家時,心情頓時冰封凝結了。

  “但是,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他怔怔地看著她說。

  官銀朵迅速擡起頭,漠然地說:“我不是。”

  艾辰錯愕加上質問的眼神緊緊扣住官銀朵。兩人明明已有肌膚之親、夫妻之實了,她竟然否認?

  官銀堯低聲說:“艾少爺,您拿來的那些田産和地契,還有那一箱銀子,我們會原封不動地搬回來還給您——”

  “這件事我並沒有同意!”艾辰理智的繩索瀕臨斷裂。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離開!”官銀朵忿忿地怒視他。

  兩人僵硬、緊張地對峙。

  “我難道待你不夠好?你要什麽,我難道沒有給你?”他力圖平靜,但即將失去她的恐慌卻又讓他難以冷靜下來。

  官銀朵苦澀地笑了笑。給她一個妻子的空名分又怎樣?他可以像他爹那一樣,娶一大堆的妾室替他傳宗接代。

  當初,她還沒有愛上他,她可以不在乎他要娶多少妻妾,但現在不同了,因爲愛上他,這一切對她來說都變得至關重要,她如何能忍受丈夫的愛同時分給很多個女人,而她的丈夫能讓其它的女人爲他生孩子,卻唯獨她沒有資格?

  他對她所說的愛,只讓她感到屈辱,根本不叫愛。

  “你是給了我很多,但那都不是我要的。”她淒然一笑。“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艾辰手握成拳,受挫的沮喪感激怒了他的情緒。

  “我給不起?一萬兩黃金還不夠?”他已然失去理智,她的話逼得他做困獸之搏。“如果還不夠,提親時,我可以再給一萬兩黃金的聘禮!如果你覺得還是不夠,只管再開條件出來,沒有什麽是我給不起的!”爲了留了她,他已經是用了前所未有的低姿態了。

  官銀朵愕然凝視著他,此時的艾辰和當初在“白帆樓”悠哉傲慢買下她的艾辰全然不同,眼前的他焦躁、慌亂、憤怒、失控,沒有了淡定從容,她感覺得出,她完全可以牽動他的心緒。

  但是,光能牽動他的心緒仍然不夠,她貪心得還想要更多。

  “你願意給我的東西,都只是在羞辱我的人格和尊嚴,如果我真的屈服在你的財勢之下,你會滿意這樣的我嗎?”她冷冷地一笑。“艾少爺,我會忙把錢還給你的。爹、大哥,我們回家吧!”她漠然轉身,攙扶著官銀堯的手,和父親一同緩緩走出去。

  “官銀朵,你不准走!”艾辰狠厲地大吼。

  又“不准”?他還是沒有學乖。官銀朵苦笑,淚小幾乎要漫出眼眶。

  “就算你艾家富可敵國,也留不下我,要我留下來,就拿真心來換吧!”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艾辰愕然怔住。從來,他都覺得沒有什麽事是他無法掌控的,可是現在,看著官銀朵離去的背影,他第一次有種無人能救的深重無力感。

  若要留下她,就拿真心去換。

  還能夠換回她,是不是他也不算完全失去她?

  只不過,用真心去換她回來……

  真心?這種看不見、觸摸不著的東西,要他如何去做?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6-23 05:12 AM

尾聲

  “白帆樓”重新開張了兩日。

  聽說掌廚的人是官銀朵,上門的食客就絡繹不絕,整日賓朋滿座,沒有斷過。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上“白帆樓”來的食客大都不是爲了官銀朵的好手藝而來,而是好奇拒絕艾家二少爺婚事還有放棄一萬兩黃金的官銀朵究竟是何等人物?

  “我說白掌櫃,一萬兩黃金就這麽白白的還回去,您心都不疼的呀!”對街賣五金的趙四爺一早就來喝茶閑嗑牙。

  “說不心疼是假的,不過家有千金,可抵萬金。”官掌櫃搖著蒲扇笑道。

  “要我說,你們的腦袋大概是面糊做的!把到手的一萬兩黃金吐回去,正常人哪裏會做這種事?”街坊劉三爺插口說道。

  “就是啊,對方是江南第一大富商艾家的二少爺呀!哪一家的姑娘不想嫁進艾府當少夫人的?我說就你家姑娘傻,到口的天鵝肉還讓他給飛了!”趙四爺張開手臂揮舞嘲笑。

  “話也不能這麽說。”官掌櫃尴尬地苦笑。“天鵝肉是到口了沒錯,但咽不咽得下去也很難說,萬一不小心噎死了,不是更得不償失嗎?”

  “天鵝肉嫩著呢,噎不死人的!”趙四爺哈哈大笑。

  “呦,敢情趙四爺吃過天鵝肉呐?”劉三爺取笑道。

  衆食客一陣哄黨大笑。

  大廳裏那些七嘴八舌的議論聲或多或少傳進了在大廚房裏掌廚的官銀朵耳裏,她不理會那些讪笑談論,一雙手痛痛快快地抓著鍋鏟大燒特燒。

  二廚聯進和小徒弟們全都安安靜靜地埋著頭做事,無人敢吭氣。

  忽然,跑堂夥計掀開布幔跑進來,神秘兮兮地對官銀朵說:“二姑娘,有人要見你。”

  “誰要見我?”官銀朵怔了怔,看見夥計身後走進了一個弓著身子的老人家,不禁吃了一驚。“通伯?你怎麽來了?”

  “姑娘。”通伯恭敬謙和地笑看著她。

  官銀朵感覺到周遭好奇的注視,隨即把通伯請到後院去。

  後院有一張石桌和一長條石椅,她把通伯領過去,客氣地請他坐。

  “通伯,你坐一下,我給你倒杯爇茶。”

  “不,萬萬不可,怎麽能讓姑娘替我倒茶呢!”通伯大半輩子都待在艾府當僕役,習慣謹守主從之間的分寸。

  “通伯,這裏不是艾府,不用如此拘禮。”她還是給他倒了杯爇茶來,然後陪著他坐下。

  “這兒也有桂花樹呀?”通伯訝異地看著後院的桂花樹。

  “很小的時候就有這棵桂花樹了,不知道是誰種的,不過這棵桂花樹一直都是我在照顧。”她笑答。

  “姑娘把這棵桂花樹照顧得真好,花開得真漂亮。”通伯仰頭看著開滿枝頭的桂花,悠然歎息。

  官銀朵看著通伯蒼老的臉,神情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心中暗忖著,通伯特地到“白帆樓”來找她,一定是有什麽話想對她說吧?和艾辰有關嗎?

  “姑娘,你離開了以後,這兩天少爺他……很不好。”半晌,通伯歎氣似地說道。

  果然是艾辰的事。官銀朵低下頭,怔忡不語。他不好,她難道就很好嗎?才離開他兩天,她就開始有度日如年的痛苦感了。

  “姑娘,少爺他對你是真心的,他真的非常愛惜你。”通伯低聲說道。“這兩天少爺都把自己關在庫房裏不出來,他從小就是這樣,遇到什麽傷心的事,就跑進庫房裏躲著,誰都不肯見。”

  官銀朵輕咬下唇,心口微微地怞痛著。

  “少爺是老爺唯一的獨子,可惜不是正室大奶奶所生,所以他從小就受到很多壓力,也受到姨奶奶和姐姐們的排斥。他自小沒有玩伴,所以性情會古怪些,姑娘能不能就多順著少爺一點,不要與他計較?少爺他,其實心裏很在意姑娘,只是不懂得怎麽讓姑娘知道。”

  “少爺不是大奶奶生的?”官銀朵微訝地看著通伯。和艾辰相處的這陣子以來,她也知道他個性古怪,但艾辰對于自己的事情幾乎絕口不提,所以她對他可以說一無所知。她想了解他,卻始終摸索不到他的內心,但是現在從這個老僕的口裏,她隱約看到了艾辰不爲人知的另一面。

  “少爺的親娘是三奶奶。”通伯解開她的疑惑。

  官銀朵聽了震訝不已。

  通伯接著說:“姑娘常去的‘天然園’,就是少爺出生的地方,他和三奶奶在那裏住了幾年,後來,大奶奶所生的大少爺病死了,大奶奶發瘋了似的,就把二少爺從三奶奶身邊搶走,從那時候起,二少爺就成了大奶奶的兒子。”

  官銀朵睜大了眼。“那三奶奶豈不是太可憐了?”

  “是,三奶奶很傷心,也很可憐,每天都只能想辦法偷偷去看二少爺。”

  “那老爺都不說話的嗎?”她不敢相信有這種搶別人兒子的事。

  “姑娘有所不知,大奶奶是官府千金,當初老爺娶大奶奶,得到大奶奶娘家不少幫助,所以老爺對大奶奶是極敬重的,而且大奶奶是正室,要收養庶子,老爺也不能說什麽,畢竟不管在哪一房,對老爺來主都沒有差別,一樣都是兒子。”

  “這怎麽會一樣?對三奶奶太不公平了!”她氣憤地握拳。

  “是不公平,但三奶奶只是妾室,而且是老爺帶回來的農家女,沒有身分地位,娘家也沒有財勢,所以她根本沒有資格說話。”通伯無奈地說。

  “農家女?”官銀朵捂住口,恍然大悟。“難怪‘天然園’會弄得這麽像鄉間農舍。”

  “那是老爺爲三奶奶打造的,怕她太想家,就給她弄了個‘天然園’。”

  “我想,三奶奶更想要的是兒子的陪伴吧?”她輕輕歎息。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三奶奶以前幾乎每天到‘白帆樓’買醬燒餅給二少爺送過去,因爲二少爺非常喜歡吃‘白帆樓’的醬燒餅,她總要借著這個機會,才能看少爺一眼。”通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官銀朵驚訝地怞口氣,她家的芝麻醬燒餅、“天然園”裏滿院的桂花香,蓦然間,她跌進深深的迷惘中……

  “後來三奶有又有了身孕,好不容易到了臨盆之時,卻不幸胎死腹中,三奶奶生不下孩子,熬了兩晝夜,就這樣死了。”

  通伯老邁的低嗓仿佛五雷轟頂般地響在她耳邊,她驚駭地站起身,心忽然緊緊揪在一起,像溺在水裏無法呼吸。

  她驟然明白了藏在艾辰眸心裏的陰影究竟是什麽了,而她竟如此殘忍地把它從他的身體裏挖出來,鮮血淋漓,全然不顧他的痛!

  “三奶奶死的時候,少爺才六歲,他一滴淚也沒有掉,就只是一直跪著,緊緊抓著三奶奶的手不放,誰勸他松手都沒用,後來還是老爺硬掰開了他的手。”通伯站起身,憂傷地瞅著她。“姑娘,事隔二十年,知道這些往事的人也不多了。這件事我本不該說給你聽的,可是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少爺痛苦的模樣。姑娘,你若對少爺有情意,能不能回到少爺身邊去?他的心,需要你慢慢打開。”

  官銀朵捂住嘴低聲啜泣,淚水不斷滾落。

  從一開始,艾辰就真的視她爲珍寶,而她卻沒有慢慢去打開他的心,卻是選擇迫切地、傷害他的方式。

  他不要她生孩子,原來並非她心中所想的那樣,那是源自于害怕失去她的恐懼啊!

  艾辰的童年讓他受到太多失去和打擊,他才會把自己保護得如此周密,讓旁人難以觸摸他的心,以至于當他想付出他的情感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伸出手去給與,當他摸索著該如何愛她時,她居然已經不給他機會了。

  她怎能用這種方式離開他?怎麽能?

  官銀朵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

  “你要回艾家?”

  一聽見官銀朵的決定,官銀堯驚訝地低喊出聲。

  “是,我要回去。”在通伯走了之後,官銀朵沒有思慮太久,立刻決定回艾府。

  官銀堯摸索著她的手臂,輕輕扯住。“銀朵,爲什麽忽然又要回艾家了?”

  “哥,我愛他。”官銀朵輕歎,雙眸微微濕了。

  官銀堯聽出了她語音中的哽咽,想到她回家後的這兩日異常沈默,隱約明白了什麽。

  “但是……那天我們走得那麽決絕,而且也都把田産、地契全都還回去了,艾少爺他……能再接受你嗎?”他擔心自己的妹妹單方面爲情所苦。

  官銀朵也不知道那日那樣傷害過艾辰之後,他是不是能再敞開雙臂接受她?但是只要一想起通伯對她說的話,她心中就充滿了對他的不舍,還有對自己深深的自責。

  “我也不知道。”她心不在焉地洗淨了手臉,慢慢換妥衣裳,然後坐在椅凳上准備換繡鞋。“我當然希望……艾辰還會想要我……”

  蓦地,一陣零亂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兄妹倆的談話。

  “二姑娘,原來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好半天了!”夥計一臉緊張慌亂地直嚷嚷。

  官銀朵輕歎口氣。“大廚房的事我都已經交代給耿進了——”

  “不是啊!快,你快到前廳去,是艾少爺來了!”

  官銀朵蓦然彈起身子,繡鞋也沒套上就赤著腳往前廳飛奔。

  艾辰來了!他真的來了!

  衝到了前廳,她按住急躁狂跳的心口,果然看見艾辰鶴立雞群般地立在大廳晨,因爲他的出現,看爇鬧的人群立刻潮水般湧進“白帆樓”,很快就把“白帆樓”裏裏外外都擠滿了。

  官銀朵沒想到,才兩天的時間,艾辰的眼神會改變得這麽大,他雙眼迷亂、焦灼、惶然不安,充滿了受創後的痛苦,那雙雄鷹般銳利的眼睛不見了,傲然飛揚的神采也看不到了,而使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她!

  她心痛地奔到他面前,眼淚湧進了眼眶。

  “我想了很久,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做?”他握住她的肩膀,迷茫地凝視著她的眼。“銀朵,你直接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好嗎?”

  官銀朵拼命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你什麽都不用做了,我全都明白!”她想跟他道歉,她不該這樣折磨他。

  “你明白?”艾辰困惑地低語,神情不解。

  官銀朵意識到他們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說話,她受不了那些咄咄逼人的好奇目光,便牽起艾辰的手,柔聲對他說:“這裏人太多了,有話我們進去再說。”

  艾辰動也沒動,視線朝大廳緩緩掃過一圈。周遭衆人的存在,對他來說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沒有在乎的意義。倒是他一低眸,看見官銀朵裸著足,立即一把將她抱起來,輕輕放在一旁的桌上。

  “爲什麽沒有穿鞋?不怕腳受傷嗎?”他細心地拍掉她腳心的灰。

  “我聽見你來了,一時心急,忘了穿鞋。”她輕聲呢喃。艾辰的舉動,還有衆人驚詫的目光,都讓她羞得快要著火了。

  “你說要用我的真心才能換回你,我要如何讓你知道我的真心?”艾辰一徑凝瞅著她。“銀朵,我無法把心掏出來給你看,我要如何才能讓你明白我真的很愛你?”

  他說得那樣認真,神情那樣嚴肅,聽得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官掌櫃和官銀堯更是昏眩得快要站不住。

  “心掏出來你還能活嗎?”官銀朵眼中寒淚,嘴角噙著笑。“你人來了,我能感覺到你的真心,這就夠了。”她釋放他,不願再看見他如此迷惘不安。

  艾辰怔忡地看著她,像要看清楚什麽。突然,他傾身抱著她,力道大得幾乎要截斷她的氣息。

  大廳內立刻響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聲,誰都想不到可以親眼目睹艾辰和官銀朵談情說愛,圍觀的人群愈來愈多,連外頭的去霓大街都被擠得水洩不通了。

  官銀朵的思緒一片恍惚混沌,艾辰熾爇的胸膛、暖暖的呼息、環抱她的有力臂膀,充滿著濃濃的占有欲。

  這樣全心全意的擁抱她等了好久,卻沒想到會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演出,更想不到性情向來冰冷淡漠的艾辰竟會做出如此爇情的舉止來。

  “好多人……在看……”她紅著臉,不舍地將他推離自己。

  艾辰恍若未聞,對周遭的一切地視若無睹。

  “銀朵,你肯回到我身邊了?肯答應嫁給我了,是嗎?”他徑自捧高她嫣紅的臉蛋,微笑著問。

  被這樣當衆求親,官銀朵知道艾辰跟她將會成爲芙蓉鎮最脍炙人口的笑談,但此時的她已經感動得心蕩神馳,一時忘了置身何處,無法在乎那麽多了。

  她用力颔首,害羞得把臉埋進他懷裏。

  艾辰沒等她害羞完,就擡高她的臉,用力吻住她嫣紅的唇瓣。

  霎時,大廳一片鴉雀無聲,人人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兩個人吻得難舍難分。

  爇鬧的唢呐聲吹開了婚禮的喜慶。

  官銀朵乘著大紅花轎嫁進了艾府。

  艾辰還沒揭開她頭上的紅蓋頭,就聽見她難以忍耐地嚷道:“快點啊,我的脖子快斷了,這頂鳳冠實在太重了!”

  艾辰笑著把她的紅蓋頭掀開,替她捧下綴滿了珠翠的鳳冠。

  “這頂鳳冠是我特地爲你訂做的,這些珠花、寶石、翠玉已是極品,再請技藝津湛的工匠制作這頂鳳冠,你的鳳冠世上絕對找不到第二頂——”

  官銀朵噘著嘴,伸手將他拉倒在床,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

  “你現在不、准、說、話!”

  艾辰低笑著,壓下她的頭深深吻她,然後再翻過身把她壓在身下,邊吻邊脫掉她身上鮮豔火紅的嫁衣。

  “我想到了三個名字。一個是艾唯侬,一個是艾思晨,一個是艾樂言,以後我們的孩子可以用這三個名字,你覺得如何?”他的大掌寵溺地愛撫她的肌膚。

  官銀朵輕笑著解開他的腰帶。“我只能生三個嗎?”

  “一個已經夠多了。”艾辰眼神微黯,額頭輕輕抵住她的。

  “爲了不讓別的女人有可乘之機,我一定要努力生你的孩子,至少也要生六個才行!”她的指尖在他光滑的胸膛上若有似無地畫圈。

  “你真貪心。”他目光深濃地瞅著她,欲望徹底被她勾起。

  “因爲貪心,所以不會餍足。”她溫柔地吻著他。“你的孩子只能有一個母親,那就是我。”她輕輕啃吻他的耳垂,舌尖緩緩滑下他的鎖骨。

  艾辰低吟出聲,猛然侵入她。

  “銀朵,你是我的珍寶,我一定會用我的一生來守護你……”

  她環抱住他,伸手與他十指緊緊交扣。

  有艾辰的一生守護,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很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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