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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祖寧 -【長相思之一】醉紅顏 [打印本頁]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0:46 AM     標題: 祖寧 -【長相思之一】醉紅顏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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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十二歲那年
她以十兩銀子救下人口販賣台上的峻冷男子
那彷若世上最淡漠無謂的眼神深撼著未解情事的她
可老天何其殘忍!
不給她蘊育少女情懷的芳華歲月就讓天地變了色
倍受呵護的學士府千金一夕間竟成滅門遺孤
機伶嬌俏的她從此褪色成孤絕冷情的一抹影
飄忽、沉默、孤寂。直到碰上──
同樣孤傲冷酷
卻熱切想喚醒她的「熾焰島」王爺......

【出版日期】 2000/02/01
【出版社名稱】飛象
【書系及編號】非限定情話 F0435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0:52 AM

楔子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糟了!

  放下手中占卜用的龜殼,灰衫女子面色略白地抽起指來,口中喃喃自語。

  「坎為水……坎為水……糟了,這是六十四卦中最糟的一卦,乃是四大難卦之一啊……」

  倉皇的美眸瞥向案上無故自裂的玉如意上,已成兩半的玉如意由左上往右下斷裂,恰恰分成兩半,承放玉如意的紅色檀架則莫名地腐蝕了一個大洞……

  這是不好的徵兆啊!

  灰衣女子攢緊了兩道秀眉,低頭沉思許久,復又遲疑地輕撫著王如意上的雕刻圖案,指尖傳來的冰涼感令她微微呼了口氣。她站起身,踱向門邊,憂愁的目光瞅在夫婿練功的背影上癡瞧,潔淨的素顏上有掙扎的痕跡。

  她應該說嗎?可以說嗎?

  昨幾夜裡,她沉睡到夜半之際,矇矓中看見風家嫂子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淡,臉上有淡淡的青氣籠罩,口裡掙扎著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她一驚,便醒了過來。本想將夫婿喚醒告訴他這件事,又怕他因此而擔憂。

  四大難卦啊——

  危機四伏之象,說的是盛運已逝、險難在即之意。

  風家恐怕將有一場浩劫了……

  凝住的身影轉向屋內,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她再次執起案上的龜殼,兩手虔心地搖動著,似乎想為已呈危難的風家找尋一點契機。

  「水山蹇……」天哪!莫非是天意如此。灰衫女子的冷汗已從額角滑落,在這涼涼的十月天,她的涔涔冷汗與她祝禱的動作更令人有種驚心之感。

  第三卦----困難重重。

  是四面楚、涉水之困的卦象。

  以手覆住案面的八角錢,像是這樣便能為風家阻去壞運似的,灰衫女子兩手密密地蓋住散開的八角錢,不留一點間隙。

  「蘇蘇?」

  該怎麼做才好呢?是為保全夫婿而見死不救……或顧全情義而讓夫婿涉險?風家於他們有救命之情啊!豈能……灰衫女子的內心天人交戰著。

  上天啊!你告訴我該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間,也是第一次,她開始強烈怨恨上天賦予她這個異能。

  既讓她有窺視未來的能力,卻又不給予改變命運的能耐,讓她只能無助地看著修事發生。

  上天啊!你可真是殘忍啊。灰衫女子喃喃自語著。

  「蘇蘇,在想什麼?」

  蘇大成溫柔地輕碰了碰妻子的手,試著想喚回她遠遊的神志,沒想到反而驚嚇了她,他感覺到妻子猛地一驚,倉皇的眸底蘊含一絲濃濃的哀傷。

  哀傷?

  蘇大成審視妻子略白的容顏,直到她不安地躲開了。

  「對不起……我想事情出了神,所以……」

  她找了個理由希望夫婿莫再追問,但審視的目光猶在,她只好囁嚅不語。不!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她知道以夫婿重情重義的性子,是不會漠視故人遭難的,他必定會挺身而出,縱使將是一條不歸路也在所不惜。他說過的,「兩肋插刀、在所不惜」不是嗎?更何況是於他們有恩的風家。

  一切的罪就由她來背吧!以後,待她百年之時,她自會在九泉路上向風家大哥、大嫂請罪,但不是現在,也不該是現在,她現下的幸福是她爭取了好久才得來的,才開始啊,怎麼可以就此終結?不……她不許,不許的……

  「蘇蘇?你有事瞞我?」扳正妻子閃躲的素顏,蘇大成緊緊地端凝住她。他知道她有事瞞著自己,因為她一緊張便會發抖,這是她自小便有的習慣;他的小師妹呵,他冒著違逆師訓的大不韙而得來的,相處了M十年,他怎麼會不懂她呢?「蘇蘇,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忘了咱們曾互相允諾絕不欺瞞對方的嗎?」

  「我……」

  她猶豫著,思緒如同烈火在焚燒。就著袖緣為夫婿拭去發上的落葉,她的心狠狠地掀痛著。

  她應該說嗎?說了等於將夫婿送人虎口,卦象說的啊……第一卦卜風家命運,已是命中注定;第二卦卜夫婿前途,則是四面楚歌。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不是嗎?

  如果風家注定躲不過這場浩劫,那夫婿前去又有何用?    

        如果夫婿此行必得命喪黃泉.而只能以一命換一命,那夫婿與風家族人孰輕孰重?

  相處了二十載,生活裡早已習慣有他,也必須有他,夫婿與自己早已是分不開的兩個半圓,誰少了誰都不會圓滿的;他們就像崖前的夫妻樹,地面上樹身相依,泥土裡盤根交節。

  咬緊唇瓣,深深的痕印說明了她的心如正經歷著最激烈的波濤,情與義兩種情緒在交纏著,拍打著她愧疚的心防。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自私,愧對了恩公的救命之情。那一日,在山巔,他們因躲避阿爹的追捕而險些餓死,若不是風大哥傾囊相助,將所有糧食贈予他們,並領他們往另一小徑離開,她與夫婿早已天人永別,爹是不會輕饒背叛他的人的。    

        自私嗎?自私!

  但情義不兩全啊!

  她既做不到讓夫婿涉險,又無法成全義之一字,她只好選擇漠視,也只能漠視了……

  掩下眸底的羞愧,她強扯出一抹笑靨,意圖讓夫婿忘了先前的堅持。

  一直都是這樣的,他曾說自己的笑容讓他如置身雲端,甚至會忘了自己是誰。而這也是他說過最甜蜜的話。

  他一向如此,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訥的地步,不若她其他師兄們討人歡心,但掩在拙言之下的,卻是一顆無比細膩又重情重義的心。    順著他凌亂的髮際,心中思潮起伏。半晌,她緩緩勾唇微笑,藏起心底濃濃的歉意,即使終其一生都要活在愧疚中,她也認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會想事情想得出神是因為……因為我覺得對不住風大哥,我剛剛竟然不小心……不小心失手打破了他送的玉如意……所以……」

  將眼光轉向案桌上的玉如意,她不敢再看夫婿諒解的眼神。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道出口的歉意,也是她心底深深埋藏的愧疚。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0:54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5-3 11:46 AM 編輯

第一章   

  時間回溯到九月,菊花正燦的時節。

  君子菊正艷,一朵朵如燈盞般盛開在碧雲寺的廟門外,迎風搖曳出一層層金色的光彩,把香火鼎盛的莊嚴氣氛裝點出幾許生氣。兩側是販賣香燭與果食的鋪子;風家大閨女風似雲在隨身丫頭的扶持下步出軟轎,竹簾子微微掀動著,惹來了小販及往來香客的讚美注視。

  每個人的眼光皆停在轎前的芳華少女身上,只是她強掩嬌羞,低垂著頭小步小步地快速往廟門走去,一旁扶持的丫頭則以不悅的目光脫向眾人。

  「小姐,不是要你別來的嗎?你看,大伙全盯著你瞧。」丫頭邊抱怨邊調侃已赧紅臉的小姐,「美麗還真是罪過……」

  「舒兒,你又貧嘴了。」

  「我的好小姐,舒兒這可是稱讚哪!你瞧,每個人都看癡了呢廣她小心翼翼地扶小姐跪在軟榻上,順道點了三位香陪著小姐一同祝禱。在祈拜完後,又繼續方纔的絮絮叨叨:「小姐,有時舒兒好羨慕你呢,第一才女!這封號可不是每一位姑娘都能得到的,更何況是德容兼備。」

  舒兒又驕傲又羨慕地盯著小姐微紅的素顏瞧,白淨的肌膚透著淡淡的薄暈,像極了夫人娘家的小妹,尤其是那一雙秋瞳,更是迷得人沉醉其中,難怪表公子會急著想將小姐娶進門。

  這樣一位美嬌娘誰不愛呀!

  「舒兒,該回去了,你看你咋呼的,大伙全盯著這兒瞧……」風似雲佯怒地薄斥她,想藉著轉身離去的動作躲掉大佛左側一道無禮的注視,心中有些著惱。

  那人是誰啊?一身華麗的穿著打扮,應有四十開外的年紀了吧!帶著兩名打手般粗壯的僕傭,三個人全是一模樣,眼光無禮至極。

  舒兒也注意到了,她噤口不再多言,扶起小姐,主僕兩人快速地離去,不想再多惹是非。

  就在廟門處,離去的腳步讓人給堵住。舒兒伸出手將小姐護在身後,大著嗓子想壯聲勢,但終是姑娘家,雖然只是個粗俗的丫頭,可長期陪侍在小姐身旁,反倒不如平常人家的女兒們習於拋頭露面;初見生人,尤其是兩個看來非善類的粗壯漢子,仍是讓她的聲勢硬是弱了幾分。

  「你……們要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你們……」

  「姑娘莫要驚慌,我施行義在此見過姑娘。」一身華麗打扮的中年男子帶著笑容朝躲在舒兒身後的風似雲揖手為禮,目光仍是炯炯有神地盯著她不放。

  「施……大伯,請你們讓開好嗎?」舒兒抖著聲提醒他,希望他自知長者身份莫再刁難。

  但施行義只是皺了皺眉便不予理會,現在的她們,如同到口的肥肉,只怕無法成擒,又怎有縱放之理?

  「請問姑娘芳名?」色慾熏心的老狐狸再次問可憐兮兮的小獵物。

  「你們莫再放肆,咱們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兒,豈有隨便告之姓名之理!」舒兒再次怯怯地斥喝。

  「請姑娘告之芳名?」老狐狸再度笑問。

  「哼!小姐,咱們走,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佛門清淨地,有佛祖在照看著,他能對咱們怎樣,不怕佛祖責罰嗎?」

  舒兒故意扯開嗓門製造出騷動,待旁觀人群越聚越多時,才扯著小姐往另一側飛快離去。

  軟轎內,驚惶的兩人久久不能言語。

  「小姐……你還好嗎……」舒兒極小聲、極小聲地安撫著刷白臉的小姐。

  幸好小姐無恙,否則她這個丫頭豈不愧對老爺與夫人了嗎?

  隨著輕晃的軟轎,一場人間浩劫即將開始,命運的扉頁呈現殘酷不堪的一面。

  「跟下去,查查看她是哪戶人家的閨女。」

  「是。」

  深沉的目光緊隨著離去的轎子,直到其消失在道路盡頭處。

  真是他所遇過最標緻的姑娘。

  嗯!厚厚的嘴角勾起勢在必得的微笑。

  風呼嘯地吹拂著,艷黃的菊花隨之狂擺舞動,彷彿在拚命警告——

  快逃啊!快逃!

  風府的內苑裡,暖暖的斜陽照得一窪水池倒映著燦亮的金光,水岸邊的楊柳蒼翠垂映,鴛鴦、白鵝在綠荷搖曳中嬉戲。水池邊則有一片大大的綠園,青翠綿延的綠地綻放著許多款擺生姿的小花,有紅、有紫,草地的邊緣處則有著一個精緻涼亭。

  三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正在亭子裡開心地嬉戲著。清脆的笑鬧聲由亭中傳了開來,只見年齡最小的女娃兒不知說了什麼,引來其中一人的瞪視。

  「小舞兒,你這麼急著將小戀嫁出去啊?你的戀姐姐這麼疼你,她若出嫁,你不會哭啊?」風家二小姐風似晴巧笑著打趣。

  「哦……」心形小臉蛋聞言緩緩皺縮了起來,她猶豫地考慮好一會兒,又仔細地盯著姐姐不贊同的眼光瞧了許久,小小指頭也扭在一起了。

  怎麼辦?怎麼辦?

  是夫子教的啊,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麼相夫教子、天經地義的,不就是說女子若長大了便要嫁人嘛?那她的戀姐姐長大了啊……

  十一歲了呢!十個指頭都比不完了呵,爹爹曾說過如果舞兒大到十個指頭都比不完,便要將舞兒嫁出去啊!那戀姐姐不是也該一樣嗎?就像雲姐姐下個月就要嫁給她的表兄一樣啊,舞兒沒說錯啊……

  可是、可是……戀姐姐為什麼不開心呢?

  嫁人不好嗎?小舞兒的腦袋快想爆了,仍想不出為什麼戀姐姐會不高興。雲姐姐要嫁人,可雲姐姐笑咪咪的,早上她還聽見雲姐姐說要上廟裡去求平安呢!

  「舞兒你又胡說八道,小心姐姐不理你。」柳蝶戀蹙著眉,紅著頰嬌斥道。

  「哎呀,姐姐不氣舞兒啦?舞兒不說了、不說了。舞兒的戀姐姐也不嫁人了,這樣好不好……」蹭進姐姐的懷裡,小舞兒仰起小臉蛋,晶瑩大眼眨啊眨的,小小的菱唇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她最怕她的戀姐姐不理她了,這可不行哪!上一回戀姐姐氣得不同她說話,害得她連晚膳都吃不下,只能勉強吃一點點的糖糕子,差一點就推悴消瘦了呢!娘還打趣說她這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姐消瘦人憔悴,姐姐才笑著原諒了她,其實她只是玩水玩得受了寒,又不是故意的。

  「小舞兒,你的戀姐姐若是不嫁人,那會讓街坊鄰居嘲笑的,怎麼辦?」風似晴再次戲弄她。

  「才不會呢,誰敢笑我的戀姐姐,我就同他拼了,對不對啊?姐姐……」氣憤的小臉轉向姐姐的麗顏,黑如漆墨的眸子盛滿了保證,終於逗笑了她的姐姐。

  「好了,你別逗她了,再逗她,她可又要哭了,小舞兒可是水做的,你不怕等一下她學白蛇精水淹金山寺,將這暖晴亭給淹了。」柳蝶戀打散舞兒的長辮,重新為她梳了兩個小圓髻。她喜歡見她頭梳圓髻的俏模樣,像個不惹愁苦的調皮精靈。

  「哎呀!姐姐不要嘛,梳發很煩的,長辮多好啊,都不用擔心會突然鬆開來。」

  好討厭哦!為什麼大家都要她梳小圓髻呢?那好費時間的,會坐得很累。像舒兒早上幫她綁的辮子多棒啊!爬樹也不用擔心會讓樹枝給勾散了。她扭動身子不依地抗議著。

  「舞兒,再動姐姐生氣了。」清越的嗓音威脅著。

  「嘻,你這個調皮的野娃子。」風似晴探過身取下沾在她領子上的葉片,以葉梢輕刮著她嘟得鼓鼓的粉頰,「誰不知你綁長辮是為了方便爬樹。」

  方纔,她竟然撞見小舞兒學起家中的下人們爬樹的野模樣。小舞兒居然將長辮繞過頸子,再以牙齒咬住。

  哦……上天啊!端莊美麗的小姨怎麼會生出這樣的怪胎?風似晴邊笑邊搖著頭。

  「哎呀!晴姐姐最壞了,人家才不是野娃子,戀姐姐說舞兒是最可愛的小仙女,才不是什麼野娃子……」抗議的聲音漸弱,來自頭上不贊同的輕敲讓她仰起頭,正巧撞進譴責的美眸裡。

  「舞兒——」

  「戀姐姐別氣了,舞兒今天很乖啊,你說舞兒不能玩水,舞兒有聽話啊……」心虛地垂下頭,小舞兒哀怨地瞄了似笑非笑的風似晴一眼,好似在責怪她不守信諾似的。

  晴姐姐,最壞!

  「是啊,你沒有玩水,你只是……」風似晴逗她的興致又起,挑起秀眉故意不把話說完,因為她知道小舞兒絕對會不打自招。

  「晴姐姐亂說,舞兒才沒有呢!舞兒是乖寶寶,怎麼可能爬樹——」呢!糟了。

  「舞兒——」

  柳蝶戀不悅地看著佯裝仟悔的小身子一眼。她看起來心虛極了,低垂的眸緊盯著繡鞋瞧,小小的、抽泣的哭聲隱約地傳了出來。

  「又哭了。」風似晴遞過吹落的髮帶,讓柳蝶戀為舞兒重新繫上。

  「戀姐姐,你不氣舞兒好不好?舞兒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是因為樹上有一隻小鳥,嫩黃嫩黃的好可愛啊,舞兒想小鳥兒的顏色正好與姐姐的衣裳一樣,所以……」她拚命地解釋著,希望能得到戀姐姐的原諒。

  「所以你就爬上去,想捉小鳥下來送給你的戀姐姐。」風似晴代她說完。

  「對啊!」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爬樹是我的錯囉?」柳蝶戀輕點了下她贏得高高的紅唇。

  「對啊……啊!不是,不是啦!」小舞兒發現錯誤地拚命搖頭,小手還不停地左右搖晃著。

  「哦!小舞兒,你好可愛……」

  「晴姐姐!」小舞兒抗議地跟著腳,討厭啦!老愛逗人家……

  「打聽清楚了嗎?」

  暮色正褪,由墨黑的星空取代。

  施行義兩手負在身後,縱慾過度的臉上有著饜足的痕跡。

  自中午的驚艷後,他滿腦子全是那含羞帶怯的小姑娘,搔得他心癢癢的,只好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招來近門才一個月的小妾,馬上將她壓上床榻,連衣眼都來不及脫便辦起事來。    

        他的小妾雖不若那小姑娘美,倒也頗具姿色,但,總還是像少了什麼似的;小姑娘啊,我施行義貴為國丈,女兒容妃更是皇上當寵的,憑我的權勢,怎麼可能有得不到的人呢?

  「她到底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如果只是一般人家的丫頭.他早就讓人給當場搶回來,偏偏她一身上等人家的氣質,害得他只好按捺下洶湧氾濫的慾望,以魚目暫代明珠。

  不過……他是沒有得不到的東西的。    

     「稟老爺,屬下跟著她們乘坐的軟轎,直到街底的風宅。」躬身立在一側的下人立即回答。

  「哦?是哪個風宅?」

  「屬下不知,不過……」

  「混蛋!全是一堆飯桶。你們是怎麼辦事的?」施行義聞言怒不可遏,他走了上去,以一記火辣的耳光來表示心中的憤怒。

  「我」

  「你什麼你?還不快去打聽清楚。」

  「屬下尚未說完……」被賞了記耳光的下人,抖著聲音囁嚅個不停。

  「快說!」一群飯桶,養他何用!

  「據說那是已退休的風大學士的府邸。」

  「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據說據說,查清楚再回報。」    

     「風尚禮……」施行義前前念著這個名字,就算那是你家的閨女也一樣,這一次我絕對是勢在必得。

  不過看在同是舊識的分上,我會多等幾天,然後以八人大轎迎她進門。這樣,也算給足了你面子。

  「晴姐姐,什麼是色慾熏心啊?」

  用完膳後,小舞兒攀住繡閣的圍欄,像只調皮野性的猴子一樣,彎彎的秀眉不解地皺攏著,午後才整理的髮髻已經鬆散一邊。她邊問著方才聽來的新詞句,邊以折來的樹枝企圖挑下勾在樹梢上的絲帶。

  「老天啊……舞兒……」風似晴由敞開的絹窗瞧見她不要命的動作,娟麗的臉龐透著一絲慌張。她衝出房門,正巧抓住搖搖欲墜的小身子。    

     「晴姐姐都是你啦,人家只要再一下下就搆著了,你看……,,

  緊抓住雕欄的淘氣女娃不悅地側身回眸,白淨的臉蛋是惋惜與不悅之色。

  「你瞧,人家差一點就成功了,戀姐姐會生氣的啦!」怎麼辦?都是圓髻害的啦,若是讓姐姐知道自己是因為爬樹才……唉!她一定會……唉……

  「舞兒,你若再爬樹上繡閣,我不只要告訴你的戀姐姐,我還會告訴小姨,叫她以家法治你。」哪有人這樣的,爬樹爬上了癮啊?「下來。」

  「可是……絲帶……」小舞兒為難地來回瞥望著風似睛與樹梢上的絲帶.紅菱小嘴緊抿著,「人家的絲帶在樹上。」她伸出手想再試一次,卻又懼於風似晴方才撂下的威脅。

  「下來,我幫你拿。」

  無奈之餘,風似晴只好探過身子,為調皮姑娘將絲帶取下。

  「哇!晴姐姐最好了。」鬆了一口氣的小舞兒朝風似晴調皮地眨眨眼,靈巧地躍了下來,開心地咯笑著。

  「哦!」

  「對了!晴姐姐你還沒有回答我方纔的問題。」小舞兒轉身進了風似晴的閨房,趴在桌沿把玩著繪有精緻圖案的瓷杯。

  什麼是色慾熏心啊!好深奧哦,她怎麼想都想不出是什麼意思,瞧舒兒說這句話的口氣,好像很生氣似的,嗯……這一定是一句很不好的話。

  對了,舞兒方才好像問了她一句什麼話,似是什麼心的,納悶的眼不解地看向伏在桌上的小人兒,「什麼問題?」

  「就是色慾熏心啊!」

  「色慾熏心?誰教你的?」風似晴挑起眉望定她,等著她的回答。她知道這一定又是她以爬樹的方式偷聽來的渾話,上一回不也是這樣嗎?兩個丫頭在院裡聊著自街坊鄰居那兒聽來的閒話,結果這丫頭也是跑來問自己,因為她不敢問她的戀姐姐,怕小志追問她問題的來處。這丫頭!

  「就是舒兒嘛,剛剛人家無聊啊,想去找雲姐姐和舒兒玩,結果就聽到了。」她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睜大水汪汪的明眸,獻寶似的說:「對了!她還說什麼色膽包天。」

  「是這樣嗎?」

  「嗯!舞兒不撒謊的……咦?晴姐姐你要去哪裡?帶著舞兒去啊——」跳下椅凳,好奇心旺盛的小舞兒緊追在急促的背影後。

  嘻笑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爹爹!舞兒不想回家啦,再住幾天嘛……」哭得抽抽搭搭的小舞兒抬起淚濕的小臉蛋,可憐兮兮地哀求著,希望能動搖爹爹的決定。

  「舞兒羞羞臉,又哭又鬧的。」風似晴好玩地鬧她,想藉此衝散一些傷感的氣氛。

  雖然這小丫頭著實調皮,但她的純真可愛也帶來不少歡笑,她真的是個開心果。

  「嗚……舞兒不想回去啦!爹爹好不好啦?」咱們再住一陣子,雲姐姐不是要嫁人了嗎?咱們就住到那時候,好不好?」淚水以誇張的速度不斷湧出,她拚命哭著,連她的戀姐姐都勸不住。

  「晴姐姐,你不是說你喜歡舞兒,那你幫人家求爹爹好不好?你說話啊!幫人家求爹爹嘛—…·」她不想回去啦!亭子旁的大樹有個很棒很棒的鳥巢,裡面有三隻好小好小的小鳥哦!她不想回去啦!

  「舞兒!你若再鬧下去,娘真的生氣了。」中年美婦已經端起臉,朝哭得淚漣漣的小女兒警告著。

  「娘……

  「舞兒乖,再過兩個多月你就可以回來了啊,這又沒什麼,對不對?」

  「晴姐姐……」小舞兒淚眼婆娑。

  「好了,該走了,咱們還得先上碧雲寺還願。」

  不理會她的掙扎,小舞兒的爹將女兒直接抱上馬車,掩上青色繡簾,將她不依的抗議隔絕。

  馬車噠噠地起程。

  就在她們離去之後,道路另一端來了一列送禮的隊伍,浩浩蕩蕩敲鑼打鼓地停在風宅大門前。

  「你說什麼?」

  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將躬身立在一側的下人打得唇角溢血。

  「稟……老爺,風家拒絕了……拒絕了您的提親。」

  「再說一次。」

  「我……風家……風家……」

  「風尚禮,你好大的膽子,我願意以明媒正娶的方式迎你家閨女進門做我的如夫人,是給足你面子,你居然……」施行義暴跳如雷地將幾上瓷具直掃落地,碎裂的利片反彈跳起割傷了躬身立在一側的下人。

  「老爺,你且莫發這麼大的脾氣。」一旁的陳總管沏了杯茶遞上去,「喝口茶順順氣也消消火,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對不?」

  「哦,那你說呢?」

  「老爺,你可記得三年前風尚禮曾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說你行為不端、穢亂民風,害得你官降三級,直到大小姐進了宮得寵後才……」

  「是啊,我差點忘了。」風尚禮.你若識相便罷,我自可一筆勾銷,不與你計較;若你再存心作對壞我好事,那也別怪我翻臉無情。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如願!

  「陳總管,那依你看這事……」

  「依小的拙見,大人不妨再擇吉日,親自登門求親,我想他總不至於敢拒絕你吧。」

  也對!諒他也沒那個膽。

  「大人,就算他再怎麼不情願,總也得顧及容妃及皇上啊,對不對?」

  「那若是他仍然不答應,該怎麼辦?」施行義仍有一絲猶豫。

  「那就——翻瞼無情。」

  「翻臉無情?」

  「嗯。」向前一步,陳總管以極小的音量將心中的計謀同施行義說了個清楚。

  蒼山峰頂。

  曙色初透,天仍是灰濛濛一片。

  自夢魔中驚醒的蘇蘇輕手輕腳地推被起身,只為不吵醒仍在酣夢中的夫婿。

  剛剛……她看見風宅陷於一場浩劫之中,無邊的殺戮四起,眾人的血染紅了大地。

  哭喊聲、尖叫聲、求饒聲,伴隨著一聲聲的淒號交織成人間煉獄,四處皆是火紅一片。

  上天啊!我該怎麼做……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對……

  「蘇蘇?」

  隨著夫婿的叫喚,薄麾也在他的體貼中披上了肩。

  他總是這樣!無時無刻皆以她的福拉為優先,就怕委屈了她。天寒時拚命為她加衣,不許她有一丁點的不適,卻忘了要善待自己。

  該怎麼做才好呢?壓在心頭沉甸甸的愧疚快要淹沒她了。

  昨夜的星象顯示浩劫已至,她為風家延命的長明燈竟在八卦陣中無故熄滅,七七四十九盞白色燈燭幾乎無一倖免,幸而她以先師老祖留下的八卦寶鏡護住其中一盞。

  天意難違!她傾盡心力也無法改變上天執意安排的悲劇,風家注定要走上這一條不歸路,天命的專制不是她區區女子便能改變的。

  「蘇蘇,你看,窗外的越桃!」

  夫婿訝異的叫喚喊回她的注意,她唇角揚笑仰望夫婿,卻在他的臉上看見震驚,她一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空氣頓時由她的胸口抽離。

  纖纖長指迅速摀住到口的驚呼,哦!天生異相,這是不祥之兆啊!越桃……越桃花……竟然……

  原本潔白帶有香氣的越桃花竟在一夜之間全變成紅艷艷的色澤,紅得刺眼,也紅得嚇人。

  血一樣的紅啊!

  「蘇蘇,這越桃怎麼會…··」蘇大成遲疑地開口,他曾聽妻子說過這越桃是頗具靈性的花種,報喜時花朵綻放繽紛,香味繚繞數里;但若報憂時則會枯萎凋零,或是摻雜著一兩朵的紅色花朵。

  現在,越桃花竟然在一夜之間由白轉紅!一個可怖的念頭掠過蘇大成的腦中,他扳正妻子問躲的身子,一字一字嚴厲地逼問:「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啊……可能是……是花種不同的緣故……」望著夫婿轉成冷峻的容顏,蘇蘇的眼眸掃過一抹憂傷,她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心,難受得幾乎無法喘息。

  「說謊!蘇蘇,你在說謊,告訴我這究竟代表什麼涵義。」不可能是品種不同的關係,自他們搬到這蒼山峰頂已有三年的時間,越桃花一直是白色的,他不信一夜之間有人能神通廣大得改變品種。再說,這越桃花的種子乃是自風大哥的宅院移植過來的。

  風大哥……

  「蘇蘇,是不是風大哥他……」他心急地加重了力道,蘇蘇一陣泛疼,但仍咬牙撐下來。

  不2不能說!為了保他一命、她不能說n

  「蘇蘇!」蘇大成驚見妻子帶淚的執拗素顏,知道她是什麼都不會說了。

  風大哥——他的恩人、摯友。

  一轉身,蘇大成足尖一點,便拔身縱起……

  「等一下!把這顆丹丸服下。」扯住夫婿的衣袖,蘇蘇急忙拔下發上的蓖子,取出一顆色澤鮮紅的小丹丸,「這是師祖贈予我的延命解毒丹……」話未完,已是淚眼婆娑。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嗯。」他會平安的,會的!有師祖的延命丹,會的!

  淚眼凝定消失在曙色中的身影,蘇蘇雙手合十虔誠默禱著,渾然不知蘇大成在轉身之際,將那紅色丹丸納於袖中。

  眼角的餘光掠過已呈血色的越桃,她再度僵凝。

  不!才一瞬間,越桃已凋零。

  她的夫婿……

  不!不要!轉身取出占卜用的龜殼,抖顫的手道盡心中的恐慌。

  依然是坎為水——絕命卦!夫婿生於丙午年、丙午月、丙午日、丙午時,命中是火旺之格……

  坎為水,再遇天羅地網……水火不兼容啊!    
        
        轉過身,蘇蘇疾步而出,迅如飛鴻地緊追而去。

  她要阻止夫婿,挽回她的幸福。才三年啊……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們誓言要相守一生至白頭。

  不可以的!幸福不可以這麼快就失去了。

  她不要!不要像早謝的春花一樣,握不住幸福便已枯萎。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她的幸福絕對不許!

  不許……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5-3 11:38 AM 編輯

第二章   

  「姐姐……這是爹爹送給我的玉墜子,我一直把它當成幸運符貼身帶著。」風似晴自袖子裡拿出她一直小心收藏的如意墜,墜子已收在粉嫩嫩的繡荷包裡。她咬著唇,緩緩地扯開荷包的繫帶,拿出墜子,將它套上姐姐的頸子,「希望這如意墜將保姐姐一路乎安。」

  昨天,施大人再度派人送來聘禮,並揚言將在明日辰時遣花轎迎娶新娘子進門,爹爹自然是嚴詞婉拒,誰知那施大人竟然撂下狠話。  爹爹直接告上官府,本想以自己退休大學土的身份,府尹絕不敢偏袒循私,誰知他竟然避不見面,還遣人送來賀禮表達自己的立場。

  官場冷暖自此可知。無奈之餘爹爹只好命姐姐收抬行囊離鄉避禍,並請姑母代為安排讓其提早完婚。

  再一會兒,便是姐妹分離的時候了。

  「姐姐,此去經年,再相見可能要很長的一段時日。」風似晴強綻出一抹微笑,姐姐要于歸了呢!做妹妹的得笑著祝福,雖然她無緣見姐姐著嫁裳的美麗模樣。

  「晴兒,幫姐姐一個忙好嗎?」風似雲美麗的臉上刻滿憂傷,而透過迷濛的眼,她仔細地將這張她看了十二載的精緻臉蛋收納心底,她知道,過了這一刻,姐妹倆再也無見面之期。

  「姐姐,你說。」

  「姐姐方才整理行囊時,發現少了一盒玫瑰膏子,知道的,少了玫瑰育子飾唇,新嫁娘便不是新嫁娘了,對嗎?」她抑抑地低了聲音,不想讓敏感的晴兒看出任何端倪。但推心的疼痛猶在,心,讓濃濃的離情猛烈的燒著。

  「可是晴兒想陪姐姐……」玫瑰膏子姑母家也有,她不想出去買的,她只想把握住此刻,姐妹倆就要分離了,沒個一年半載,姐姐是不許回來的,爹說怕那施大人會緊追不放。

  「晴兒,這是姐姐對你最後的要求,你都不願幫忙?」眨下了淚意,風似雲故作不悅,卻任淚水漫過心田,直到淹沒了她。

  「可是……」

  「晴兒,姐姐真的需要一盒玫瑰膏子,幫姐姐買好嗎,姐姐希望見到表哥的那一刻,是最美麗的。」收起佯怒的面容,風似雲刻意掛上希冀的微笑,她知道晴兒一直是個軟心腸的姑娘。

  她也不想啊,她也希望能留住這姐妹相聚的時刻,奈何造化弄人。上天嫉妒她已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遣下惡魔來迫害她,本來……再三個月她就能與表哥朝暮相攜,共結鴛盟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是嗎?

  這該是天下女子最期盼也是最幸福的時刻,如今,這一場她盼了許久的婚禮將只能是一場最美麗也是最淒涼的鏡花水月,所有的夢想已經幻滅。

  而她的期盼也只能寄托於來世。

  「那……那我讓舒兒去買。」風似晴仍猶疑著,她似乎察覺到什麼,但紊亂如麻的心思卻不容她去細想,她只是依循著本能地拒絕。

  「晴兒,舒兒那丫頭笨手笨腳的,怎麼會懂得姐姐的喜好呢?你上回幫姐姐挑的顏色我一直都喜歡得緊,可惜讓舒兒那丫頭弄壞了。」風似雲匆匆一笑,暗自忍下心坎的刺痛,不敢哭出聲。晴兒一向敏銳,她得忍著,別讓她瞧出不對勁。

  「哦……那姐姐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一會兒,風似晴終於點頭同意,但匆匆跑遠的身子忽地又踅回來,不放心地戀戀叮嚀著:「我一會兒就回來哦,等等哦!」

  「嗯。」

  待疾奔的身影遠去,風似雲才放任強忍了許久的淚水滑落,她的小妹啊……再見……

  拿出藏在枕下的五尺白綾,風似雲在心底與家人—一道別,她知道,惟有一死她才能擺脫這場夢魘。

  她不能這麼自私,為了顧全自己的幸福而罔顧家人的安全,施大人是不會輕饒過他們的。

  可若要委屈自己嫁給他為妾……卻又是百般不願。

  既然無法狠下心來漠視,那就自我解脫吧,她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這一點,她早已認定。

  就是這樣了,至死不渝地離開人間!只是苦了爹、娘及晴兒,可是以她的死換他們的生,相信他們在傷心之餘應能諒解吧?

  貞婦貴殉夫,捨生亦如此。曾經,她不解句中的絕然,也震撼於它的美麗;如今,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才深深體會出,原來,它的代價竟是無止無盡的痛。

  只要她不存在,相信施大人便不會再迫害爹娘了吧!思及此,慘白的淚顏笑開了,是啊,只要她不存在。

  原諒我啊!女兒無法再孝順您們了,我的小妹啊,今後再也無緣聽你喚我一聲姐姐了,昔日來不及珍惜的,竟在此刻才明白它的可貴。

  再見了!表哥,我的夫君,今生無緣,但盼來生,也願下輩子我將不再是個美紅妝,希望你不致嫌棄平凡的我。

  風似雲不捨地深望了一眼陪她長大的一切,隨著繞過懸樑的白綾,唇畔勾起了一朵飄忽的笑。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毅然地踮起足跟,風似雲將自己送上綾緞圈裡——一縷芳魂就此香消玉殞在人間。

  斷送一生憔淬,竟只須轉瞬間。

  「玫瑰膏子……玫瑰膏子……」風似晴氣喘吁吁地站在「絹樓」裡,努力找尋著姐姐要的東西。

  這絹樓是臨安城裡數一數二的脂粉店,裡頭販賣來自各地的水粉、胭脂、髮簪等物品,就連新嫁娘象徵吉祥的各色對象都一應俱全。

  「啊!就是這個。」風似晴如獲至寶地將色澤粉嫩的淡紅色玫瑰膏子拿了起來,不待店老闆開口便徑放了錠銀子在櫃檯上。

  這就是姐姐要的顏色,淡淡的紅樹在姐姐如花瓣般的雲膚上,美得令人屏息。

  轉過身,風似晴歸心似箭地往家的方向奔去,她要快一點才行,姐妹倆相聚的時間就要用盡了。

  突然,耳畔傳來震耳欲聾的……喝聲,終是孩子心性,才十二歲的她好奇地轉過頭瞧了一眼,原來是奴隸販子在拍賣人口。不行!姐姐在家等她……思及此,她再度轉身離開越聚越多的人群,但一陣陣的驚呼卻教她又忍不住回過頭來。

  驚呼一聲,她似著魔般的往檯子走去。

  她……看進了一雙世上最淡漠、也是最無所謂的眼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彷彿現在正在拍賣的全與他無關似的,即使身上垂掛著手銬腳鐐,他仍是一臉春水不動的無關態勢。

  「五十兩,這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哦廣檯子上.販賣人口的販子努力地喊價,但圍觀的眾人卻沒有人敢開口喊價,彷彿也與她一樣,震懾於他一身的不凡與無謂。

  是的!就是這種冷漠的神情,讓有意喊價的人硬是將聲音給哽在喉嚨,說不出口。

  「這樣好了,反正今天我的荷包也算飽了,乾脆來個大相送,四十兩,有意的人快舉手,來、來、來,再慢我就後悔囉。」台上的人口販子看台下眾人皆無意競標,只好轉口降低價碼。

  可台下的人群依舊無人肯開口,無奈之餘,他只好痛心地再次降價,一副不賣出去不罷休的姿態。

  「這樣吧!三十兩,這是最低的價錢,不能再往下降了。」

  風似晴彷彿看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孔似是掠過一抹鄙夷,像是這個價錢羞辱了他似的。

  「十兩!」

  她聽見自己開口喊了價,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眾人與人口販子的眼光全集中到她身上來,她畏縮了一下。

  「十兩?哎喲,這位小姑娘,我原先的價碼是五十兩耶!」人口販子愁眉苦臉地與她討價還價起來,「這樣吧,你給我二十兩,他就讓你帶回去。」

  「不行的,我只有十兩銀子,如果不行……就算了。」風似晴搖搖頭,同時意識到自己所引起的騷動,也有些怯意地打起退堂鼓。

  「等一下!好吧,十兩就十兩。」反正他本就不是用錢買來的,十兩就十兩。

  「喏,那就這樣了。」接過人口販子遞上來的鑰匙,風似晴也打開繡荷包把裡頭的銀子給了對方。

  人群散去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必須盡快趕回家與姐姐聚這最後一段時刻,於是她趕快拿起鑰匙替他打開鎖銬。

  「你走吧,還有,我這裡還有些碎銀子,你拿去用,別再……」吞口口中的話,風似晴匆匆地看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跑開。

  渾然不覺身後原本無動於衷的表情緩緩添了一點笑意,冷凝的眸光幽幽一轉,摻雜了幾許複雜。

  厲重炎——這一場際遇讓他與她,從此糾纏不清。

  殺戮四起。

  風宅美麗的綠色庭院已讓血給染紅,腥紅的血氣瀰漫在空氣中,與陣陣的淒號聲交織成血淋淋的人間煉獄。

  笑語紛飛的宅院已成屍野遍遍,深邃的黑夜宛如魔魅大網,阿里群魔亂舞、妖異可布,一陣刀光閃過便是一條人命的斷絕,有些人甚至連哀號都來不及,臨死前的記憶只是掠過眼前的猙獰面孔,及一聲聲不絕於耳的呼喊及尖叫。

  連求饒也來不及。

  「夫人……」按著妻子血流不止的傷口,風家老爺涕淚縱橫,卻只能徒勞無功地看著妻子氣息奄奄的。像碗大的傷口,血不斷地自手的指縫間流下,像是永遠也流不完似的。

  「別……別忙……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你趁現在快點帶晴兒走……」

  「不!你會沒事的,忍一思……會沒事的……」放開手想拿傷藥,但突然狂湧的血泉讓他改變了主意,他飛快地壓住傷口,想阻止血流的速度,掌下傳來的陣陣抽搐疼煞了風尚禮無助的心。

  他知道妻子不行了,溫熱的血像流不完似的,不理會他的阻止拚命狂湧,溫濕熱熱的,卻像熔岩般炙痛他。

  「快走……晴兒……晴兒……」氣息奄奄的風家夫人痛得輕顫,但她仍抬起無力的手,死命地推著一旁的夫婿及她僅剩的心肝寶貝。

  晴兒已是她僅有的,不能再失去了。痛徹心扉的骨肉分離才經歷一回,她絕對不許這種慘事再度發生在風家,晴兒已是風家惟一的命脈了。

  「娘,晴兒不走,晴兒要跟娘在一起!」十二歲大的風似晴跪在娘親身側,帶淚的容顏上是滿滿的驚慌與無助。她不要與娘分開,她要爹要娘,也……想要姐姐,但是姐姐已不在了,她已經失去姐姐,不可以再沒有娘。

  「你們不聽我的話了嗎……」不穩的鼻息已漸漸轉弱,死亡的腳步已向她靠近,她已沒有時間了。虛弱地撐著僅存的殘餘氣力,她端起不悅的死白面容,逼迫著她的夫婿及女兒,苦澀而悲憤的淚水已爬滿兩頰。

  再不走就全完了啊!房門外飛濺的血液已染紅象牙白的絹窗,說明了殺戮已在眼前的事實。可恨呀!那禽獸不如的人渣強娶不成,竟萌生歹意地血洗風家七十八口人命,賠上她溫柔美麗的雲兒一條命還不夠嗎?

  「夫人……」

  「娘……晴兒不要……」

  耳畔響著的是她的夫婿及女兒一聲聲令人泣血的哭號,她多麼想留住此刻,或是回到之前那段歡笑無憂的時光,但越來越冷的感覺透心徹骨地寒透她。她好冷也好痛……來不及了啊!

  嚥下到口的甜氣,心窩處傳來的劇痛令她嗆咳起來,氣越來越弱,她氣若游絲的催促著,每一聲都痛得像是椎心蝕骨的折磨,但沒聽到答覆前,最後一口氣卻是怎麼也嚥不下。

  她怕一向執拗的夫婿會帶著小女兒與她們一同共赴黃泉。

  「快走。」她狠狠地推著他們,拚命地催促著要他們趕快離開。

  門口已傳來門板踢破的爆裂聲。

  「快走……」

  「夫人……」

  「走……」她哀求著,冰冷已自骨裡透出。

  風尚禮牙一咬,用眼神深深地與垂危的夫人道別,便攬起女兒,自內室破窗而出。

  欣慰的笑顏浮上她死白的臉,但願夫婿及女兒平安,我的雲兒……不怕……娘來陪你了,等娘啊……

  輕哺著無聲的道別,黑暗逐漸靠攏、氣息渺渺斷滅。

  破窗而出的風尚禮,將女兒安置在大石後面藏好,隨即拔劍朝黑衣人挑去,劍招飛快而利落,刀刀皆至要害,也中要害。他要為他的妻女及莊園裡七十餘口人命報仇!

  悲憤的眼光掠過浮在池子裡的小小身軀,那是廚娘貴嫂襁褓中甫滿月的孫子!她因心疼女兒產後身子贏弱而將女兒一家帶回就近照料,沒想到自己的一時之仁竟讓三條生命無辜喪於這場災禍之中。

  銀光過處,人頭落地,疾厲如風的劍勢砍不盡心頭越聚越多、也越燃越旺的恨火,園子裡—一躺下再無鼻息的人全是他忠心耿耿的屬下啊!如今,那些原本洋溢著歡笑的臉龐全蒙上了一層深濃的駭怕與——

  不甘。

  沒有人該是這場禍事的犧牲者。

  那些昔日朝暮相處的夥伴與僕傭,若在黃泉路上相見,他風尚禮該是何等的慚愧。

  側身閃過一劍致命的砍殺,右臂上傳來的刺痛尚不及心頭的震痛來得深,一夕之間,他辛苦建立的家園竟成了血淋淋的人間煉獄。

  耳畔傳來的呼痛哀號聲漸弱漸微,說明了枉死城裡又將添一條冤魂。每一聲的呼喊、求救,都痛得他心頭泣血。

  一陣銀光劈向女兒的藏身處,他疾掠了過去,堪堪擋下致命的一擊,但仍阻止不了砍向女兒手臂的劍勢。怒吼一聲,他揮劍劈向砍傷女兒的黑衣人的眉心,沒有人可以再動他的寶貝一分一毫。

  右臂逐漸無力,一陣軟麻的感覺隨著運息之際擴散到丹田,側首一凝,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發黑,暗黑色的血液緩緩流出。

  有毒!

  難怪莊子裡的護衛全無招架之力便命喪黃泉。

  麻木的感覺已隨著血液的流動竄過四肢百骸,強撐住一口氣,他倚在大石上保護著女兒,但對方的人馬太多,施行義是鐵了心要血洗他風家莊七十餘口人命,不留一點餘地。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護在女兒身前,以背為她擋下迎面而來的攻擊。

  悶哼聲突然由他身後傳來,意料中的一刀並沒有落下,他訝異地抬眼望去——是他的結拜義弟。

  「大哥!振作點!」蘇大成將他拖到大石後隱秘處,迅速檢視他的傷口,手同時搭上他的手腕。還有救!毒尚未擴及心肺。

  掏出懷中的紅色丹丸,想讓氣息漸微的義兄眼下,但風尚禮卻緊閉牙關,用眼神向他哀求著。

  「大哥,這是蘇蘇師祖的延命解毒丹,可解天下百毒。」蘇大成急急的解釋。

  「不,不是……」哀求的眼神掠向一旁驚嚇到無法言語的小女兒身上,風尚禮不捨地伸出手想撫慰,但奈何力不從心。掙扎許久,已經麻木的手仍是使不出一絲力氣。大風一起天茫茫,排山倒海不可當,無奈啊……

  他一生不做暗事,自認從不負人,但老天卻對他如此殘忍。氣弱地猛烈嗆咳著,他使勁地掙扎著想說話,但聲音卻虛弱無力。

  「救……晴兒……」

  「大哥,你說什麼?」蘇大成俯低身子在他嘴邊努力傾聽。

  「救晴兒……求……求……你……」

  「晴兒?」蘇大成這才慌張地看向一旁不能言語的小姑娘,戒慎又懼怕的表情不禁讓他的心猛地一痛。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黑氣已蒙上她的印堂。

  遲疑地看向一旁眼帶祈求的大哥,牙一咬,他以手掐住她不肯張開的牙關,將丹丸迫她服下。

  大哥與晴兒,他只能救一人。

  以手將驚嚇中的人兒扶正,運氣催化丹丸,讓它的效用快速運行,直到血色重回她的臉上。

  「大哥……」是誰說男子有淚不輕彈的?蘇大成淚眼模糊地擦拭著自大哥口鼻中不斷溢出的黑血。

  毒液已侵襲腦部,大哥是沒救了。不斷湧出的淚水自蘇大成黝黑的臉龐滑落。他遲了一步,為此,他將悔恨終生!

  昔日曾獻血為盟,誰若有難另一方將力挺到底,誰知他竟辜負了與大哥的諾言。

  「幫我……照顧晴兒……」淒然的眼眸不捨地瞅緊女兒一臉木然的面容,氣息奄奄的斷續語句中滿是懇求,他知道義弟不會辜負他的托付。「幫我……」

  「嗯!大哥你莫再說話,我現在就送你去找大夫。」嚥下淚水,蘇大成將風尚禮癱軟的身子扶起。

  「不!來不及了……幫我……晴兒……」

  「好、好、好!我將拼著這一條命,護持她長大。」他痛苦地點頭答應,不敢再移動大哥鮮血淋漓的身體。他知道自己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只會讓大哥所受的痛苦更加劇烈;既已藥石罔救,他怎忍心再讓大哥承受煎熬。

  一陣猛烈的嗆咳之後,蘇大成淚流滿面地合上大哥已無生氣的眼睛。

  大哥……一路好走……

  抱起猶不言語的風似晴,蘇大成護住她,轉身離開了這個慘絕人寰的地獄。

  心緒仍沉浸在方才大哥斷氣的那一幕上,蘇大成忽略了毫無遮掩的後背是敵人攻擊的最佳目標。

  一陣刺痛火辣辣地由他背後傳來。

  他踉蹌了一下……但思及大哥臨終的托付,他忍痛將足尖一點,提氣縱上五尺高的牆外。

  疾掠奔馳了數里,他已是頭冒冷汗;放下手中護持的人兒,他癱坐在地上強運氣撐持著。

  片刻,他再挑起她,往蒼山的方向疾掠。

  頭一昏,他再度提這真氣,撐住昏昏欲厥的神志,卻也加速毒液的蔓延。

  在山腳下,一聲心碎的呼喊凝定了他的飛掠。他知道喚住他的是緊追而來的妻,他的小師妹。

  「蘇蘇……幫我照顧她……」

  將女孩抖顫的手交付給妻子,眼一黑,蘇大成尚來不及與妻子告別便魂喪人間。

  只留下一聲聲令人鼻酸的哭號,和蘇蘇無止境的後悔與怨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透過水霧的視線,不解的眼眸悲恨地瞅緊夫婿泛黑的臉龐。

  延命解毒丹呢?為什麼……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1:10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5-3 11:31 AM 編輯

第三章   

  花信風吹,杏桃開,薔薇艷,茶蘼綻放紛飛,直到梅妝吐新蕊……

  在花信的更替間,七個春秋就這麼緩緩滑過——

  泉州五里橋——

  熏風陣陣,橋的兩端是一攤接著一攤的鋪子,有賣熱食的,有賣糕餅蜜果的,更多的是販賣當地特產的綢緞攤子;泉緞繡工之精細堪稱一絕,是往來商船最愛採購販售或送人的佳品。

  此起彼落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沸沸揚揚地喧囂在墨色中,將夜的寧靜逐了個空。

  而在街的盡頭處,不同於嘈雜的靜謐繚繞在樹影中迴盪。

  黑暗的蒼穹散佈著微寥的星光,只有樹枝頭三三兩兩的蟬鳴在響唱著,其餘皆是靜悄悄的。

  「主爺?」面無表情的令無極靜靜立在一側,等候著不語的主子。

  仍舊是一陣沉默。一身白衣打扮的冷峻容顏仁立在月夜中,凝斂眸光的眼仍凝定在街道的另一頭,嘴角微微牽動著。

  胸口的火焰玉墜傳來陣陣的溫熱,說明墜子的另一半已經出現的事實。

  昔日蒼山一行,他在大意間掉進敵人的陷阱裡,是她哭著一張淚濕的小臉以不屬於女子的執拗倔性子救了他。

  一共是兩次的救命之情。

  略帶嘲弄地笑出聲,不理會一旁令無極一閃而逝的詫異。兩次啊!是誰說救人一命須以身相報的?不過那救贖委實來得羞辱,他厲重炎竟在她的喊價中成了以十兩銀子成交的貨品!

  尋尋覓覓了七年,終究還是讓他找到了。昔日蒼山一別,他曾數度過海找尋,但總是徒勞無功,本以為今生今世再無緣相見,沒想到,她仍然是他的,誰也奪不走。

  凝定在前方的娟柔背影上,冷瞳焚燒著灼灼決心。

  火焰墜子越來越熱,撩動了他心脈間的熾火,他從來都不曾忘記,那七年來鐫刻在心版上楚楚可憐的淚顏。

  是她沒錯!火焰墜子只有在找回另一半時才會越溫越熱,與主人的意識相呼應。這是厲家歷代流傳下來的祖傳玉墜,這一回,她再也不能離開他。

  「主爺,要屬下將這姑娘一同帶走嗎?」令無極悄悄開了口。他不會錯認主爺眼中濃重的佔有慾。數年前,自主爺從海邊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後,自己的命及忠心便只給他,主爺的意願自是他該傾力達成的。

  是她了,一個看來與主爺同樣沉冷,但更寂寞的素淡身影。

  一絲幽光躍上厲重炎的深瞳裡,洩露了他幽暗的心思。不語的冷顏斜睇向一旁的令無極,無言地審視他良久。

  片刻,他忽而挑唇微笑。

  「不!」

  「不?主爺……可是明日一早船就要起航了。」為什麼?難道她不是主爺要的?

  「讓風叔自己回去。」他不走,他要留下來,命定之人已出現,是索討她欠他的情債之時了。

  她救他一條命,他則給她一生情,從此她與他便像菟絲與喬木般糾纏不清,很公平不是嗎?

  「這……」令無極仍遲疑著。

  厲重炎挑高眉睨向他。

  「是,主爺。」主子的意願便是他的意願,這是他的承諾。

  厲重炎斜揚的劍眉淡淡地挑了挑,像是看見了什麼似的,突然身形一閃,便往前頭移去。

  令無極與他保持數尺遠,依然默默地、忠心地守護著主子的安全。

  「這位好心的姑娘,給我一個銅板嘛,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嘈雜的人聲喧囂在街道之間,嚴是影有些懊惱地覷著在她身畔圍成一圈的乞兒,大約有二十來人吧!已經習慣獨來獨往的她,一時間讓這群自街頭跟到巷尾的乞兒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多年來形單影隻的生活造就她不善與人打交道的緘默性子,而師父除了教她武功,其餘的皆摒除她於心防之外。她寂寞慣了,也孤單慣了,所以對圍在她身旁大大小小的乞兒,她實在不該因可憐他們而給銀子的。

  一聲高過一聲的乞討聲震痛了她的耳膜,她臉一凜,轉身試著想突破重重人牆,然終因他們的拉扯而作罷。

  「好心的大姐姐,給大夥兒一點銅板嘛,咱們都餓了好些天了。」一名年紀較大,顯然是乞兒頭頭的孩子,轉著骨碌碌的眼珠子貪婪地盯著她腰際的繡荷包瞧,口中還不斷吞嚥著口水。

  嚴是影依然無言地與他們僵持著,她知道自己遇上乞兒集團了,想施展輕功脫身又怕引來更多的騷動與議論。

  她討厭也懼怕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一道疾影朝她撲面而來,她側身想閃開又無奈於身旁緊追不放的乞兒。

 「看見前面的包子鋪嗎?一人一個,自己去拿。」

  突然停在身側的聲音誘惑著緊迫的乞兒,眾人皆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由天而降的白衣男子,只見他揚眉朝包子鋪的位置擲去一記金光,眾乞兒定睛一看一一是一錠金子耶,驚呼一聲,紛紛向兀自怔愣的包子鋪主人奔了過去。

  人群突然散去,沉默也持續許久。

  嚴是影猶豫了片刻,轉身欲往另一側離去。

  她沒要他幫忙的。

  白影倏地飄到她面前,她一愣,揚目凝人一雙幽途的眼底。

  久久——她惶惑地垂下眼瞼,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無語仁立著。她想轉身離開,但陌生男子忽然逸出的低笑聲停住了她的腳步。

 「你欠我一句道謝。」厲重失的深眸中掠過一抹幽光。她沉靜仿若不染塵俗的臉蛋有種縹緲的氣韻,彷彿她不屬於這個人世間,而行走在紛擾街道上的只是她的軀殼,靈魂早已出竅於九重天外。

  他跟了她大半夜了。

  深思的眸依然打量著她,微風中,她的髮絲輕輕飛揚著,於幽暗月光下,兩道娟秀的後微微擰起,芙蓉臉蛋依舊是一徑的淡默,彷彿喜怒哀樂的情緒早已被她摒棄於心門之外。

  厲重炎的心因此柔軟了,上一次遇見她時,悸動他的是一張楚楚可憐的淚顏,世界之於她像是僅餘哭泣二字而已,她是那麼專心地哭著,哭得他的心因此而淪陷,而這一次呢?

  再見她已闊別七年,七年前的青澀花蕊如今已綻放繽紛,褪去了青澀,但仍未改凡事專心的習慣;專心於哭泣、專心於發愣,就連想辦法救他脫離陷阱時仍是一心一意的專心。

  你還欠我一句道謝。」厲重炎輕歎著打破沉默,微揚的唇邊噙著一朵憐惜的笑意。

  嚴是影仍舊低斂著眼眸靜默,片刻,才像是明瞭了他的意思一般的低聲道謝,聲音如她的人一樣,沉沉靜靜的,少了靈魂。

  厲重炎的眼眸斂過一絲幽光,他微瞇著審視她,不解於她與年齡不符的淡然與出塵。

  這些年她到底在哪裡?與誰在一起?為什麼他數度找尋仍是找不到她?

  「說話時必須看著對方才不致顯得無禮。」

  厲重炎故意以挑釁的捉弄語氣糾纏她,同時側身擋住她離去的腳步。

  在他心裡,那樣冷靜與淡默的模樣不適合她,他要摘下她臉上無喜元怒、無慾無求的表情。

  果然,平靜的面容浮現一絲微怒。

  她迅速地往後退開,打算往另一邊離去,但他馬上閃身阻斷她的去路。

  厲重炎笑著睇視她不服輸、一試再試的倔強冷顏。

  「怎麼?認輸了?」見她放棄,凝立不語,他索性挑起她的下頜,逼她直視他。

  「放開我!」她低斥,仍拒絕看他,但方纔短暫的一瞥已足夠她看清楚他,努力想壓下狂跳的心,無奈微促的氣息仍洩露了她的驚慌。

  她微抿著唇,不由自主地在他的注視下顫抖,下頜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她無助地閉上眼睛。

  那是一張俊美而線條分明的臉龐,幽途的眼囂狂得連惡魔也比不上。他的氣質是複雜的,深眸燃著一簇烈火,但臉上的表情卻又淡得可以,噙笑的嘴角再搭上令人癡迷的五官,他有股神秘的黑暗特質。

  他……讓她想逃。

  「看著我。」

  嚴是影因陌生男子話中的命令而睜開眼睛,她無助地迎視他的目光,彷彿被催眠得無法動彈,某種睽違已久的情緒慢慢滲進她黑暗的靈魂中,讓她無助得想顫抖。

  「你是誰?到底想做什麼?」

  惶惑的低抑聲音自她口中逸出,她自眼角餘光中瞥見了旁邊已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著,她並不認識他,但他的眼神竟讓她感到似曾相識,望著他越壓越低的臉龐,溫熱的鼻息擾人地誘惑著她的感官。

  天!他怎麼可以……

  「住手。」嚴是影的臉燥熱出配艷的麗色來,伸出手拍掉他鉗制住她下頜的手,微溫的眼掠過一絲難掩的慌赧。

  退後一步想避開他迫人的氣勢,但灼灼不安的心卻是怎麼也平撫不了。

  環視了下旁人曖昧的眼光,她轉過身,不再理會身後的無禮訕笑,朝一旁的小徑飛縱而去。

  疾奔至橋頭旁的嚴是影緩緩地慢下步伐,夜風吹拂著,拂去她頰上熱燙的燥意,用手輕觸了觸已退熱度的頰,倚著蒼鬱的樹身,她無意識地歎了口氣,怔愕地望著天邊的新月。

  「想什麼?」

  身後忽現的低沉嗓音愛撫似的在她的耳邊響起,她嚇了一大跳往左側退了幾步,但仍舊感到他灼熱的視線仿若熔岩般的緊緊糾纏著她,像烈火般燒痛她,她輕顫著伸出手像阻擋似的擋在胸前。

  一個蝴蝶羽翼般的吻輕輕觸上她纖細的指尖。

  驚呼一聲,她像觸電般的猛退一大步。

  「你……」

  她想逃,但雙腿卻像生了根似的凝住不動,而隨著他的靠近,嚴是影的鼻息間全是他特有的味道。

  轉過身,她再度想逃離,卻在瞬間被攫掠住,從手腕處傳來的溫度讓她驚慌地瞪大眼睛,像被捕獲的獵物般,她只能無助地瞪著他。

  「嫁給我!」

  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厲重炎低低的音調裡有不容錯認的親呢和堅決。

  順勢將她壓向樹身,厲重炎以自身的身軀包圍著她。兩人的體溫相融合,不因衣服的阻隔而有所不同。即使四周漆黑如墨,但他深幽的眼仍能清楚地看見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驚慌、無助、不信、害怕……或許還有一絲掩在寂寞下的羞赧吧!

  深瞳沒有一刻離開過她雪白的麗顏。

  她忘了他了!有點遺憾及微怒,他必須承認,當自己想盡法子找尋她時,她卻對自己沒有任何記憶,這事實實在有點傷人。

  長繭的拇指摩挲著她細嫩的香頰,潔白如玉的面容上依稀可見七年前那張楚楚可憐的容顏;有別於現在的冷淡,那時的她楚楚可憐得令人心疼,不像現在,現在的她感覺起來像是一抹幽靈,是抹無形的薄影,隨時都會消散。

  他的心讓這樣幾無聲息的淡漠觸動了。

  她忘了他嗎?還是拒絕去記憶起。

  想起他身陷陷阱時聽到的那繚繞不絕、教人心碎的低泣聲,哀傷欲絕的面容是他至今仍無法忘懷的。

  心,一旦被觸動便是一輩子的事。

  「晴兒?」記得她曾抽噎著告訴他自己叫作晴兒的。厲重炎試探性地叫她,想藉此喚醒她的記憶,她忘了他這件事真的很傷人。

  「我……不是晴兒,你叫錯人了。」

  聽見他呼喚她兒時的名,她狠狠地一震,淚眼迷濛之下,心狠狠地痛著。

  晴兒……

  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人會這樣喚她,或是再以如此溫柔的口氣這麼叫她;以為這一切早已離她很遠很遠、早已是埋藏在心裡很深很深的角落,沒想到……竟由這個男人口中喚了出來。

  晴兒!

  在多少個疲累不堪、痛苦無依的夜晚,這個名字仍像下了咒語似的封藏著,她不敢、也怕去回憶起,更怕在回憶之間會不小心地遺失了,於是,她將它封得好好的,藏在心裡深深的角落中,就怕自己會連最後一絲絲屬於過去的回憶都失去。

  他是誰?怎麼會知道她的名?

  「如果你不是晴兒?那你是誰?」

  厲重炎的聲音彷彿從極遠極遠的蒼穹盡處傳來,她直覺地搖著頭,然後低下頭盯著灰黑的泥地。

  她不是晴兒,早就不是了!以前那個晴兒早已隨著家人埋藏在過去裡。

  現在的她不是晴兒,是影子,是嚴寒冬季中最不惹人喜愛的暗影。

  是突然遭人打開塵封之盒所衍生的失落吧,嚴是影如鬼魅般渾渾噩噩地坐在石椅上,四處是寂靜的,子夜時分,每一個人都入眠了,就為了迎接明天;但時間之於她早就不具意義,白天與黑夜,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名詞罷了。

  黑沉沉的夜裡,思緒不斷浮動著,直到倦意襲來,她才站起身,希望能得到一個元夢的夜。

  就在轉身之際.她對上了立在長廊、顯然是站了

  從七年前她便是影了。

  光與影!多麼可笑的差別。

  塵封的往事不堪觸動,她幾乎是揪著心痛想起的……

  突生的一股力氣,讓她猛地推開他。

  有些記憶,任時間再久,仍是無法沖淡的。

  厲重炎不放心地尾隨在她身後,看著她如木偶般一步一步地在街上晃蕩,走過喧囂的攤子,走過賣吃食的,一整夜,她仿若無主遊魂般的在街頭晃蕩,直到累了、疲了,才帶著一身冷淡往客棧的方向行去,然後揚棄自己於歡樂之外。

  厲重炎也向掌櫃要了一間廂房,與她對門而居。許久的人影。

  她錯愕地看了他許久。

  「是你!」是那一見面便開口向她求婚的人!

  嚴是影想了片刻,側轉身,打算往另一處迴廊轉回自己的廂房,避開不必要的麻煩。這是她自師父身上學來的教訓。

  「想去哪兒?」掠到她的面前擋住她的去路,厲重炎的深瞳底燃著熊熊的火焰,一臉興味地緊瞅著她。

  以一記無波的眼神回望他,嚴是影一副「不與你計較」的模樣再度側身轉開。

  他黑眸一沉,索性將她攬人懷中。

  「又想走嗎?這一回我可不答應。」他輕捏住她小巧的下頜,氣息吹拂在她臉上,冷峻的面容上展露些許微笑,環在她腰間的手暗示著濃得化不開的親密。

  「你的意願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與他對峙片刻,終究受不了他愛撫般的指尖,她用冷得近乎沒有溫度的聲音回答他。

  「是這樣嗎?」

  輕笑一聲,他嘴角玩味地勾起,笑容裡有著些許的嘲弄。他低頭靠近她的頸畔,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薄唇輕輕地觸碰著;自唇邊傳來的劇烈顫抖令他滿足地無聲輕笑.坐回身子.他似有深意地看向她。

  「無恥!」

  「說謊。你看你的心,跳得有多快啊!」他探手撫向她的心口,雖只有短暫瞬間,仍是引來她的深深喘息。

  厲重炎滿意地笑開。

  「放開我!」嚴是影冷冷地斥喝,微怒的神情躍上她冰冷的面容,她試著想推開他,奈何力氣不如人。

  「為什麼?」他柔聲笑問,深幽眼瞳中是她不懂的疼惜;或許這七年來她遭遇了些他不明瞭的事,以至於塑造出今日淡漠到不近人情的她,但她仍是她,即使外表冷如寒冰,但骨子裡仍是當初那倔得令他折服的女孩。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半晌,他再度笑著問她。

  「你……放開我。

  「回答問題我自會放開你。」厲重炎嬉皮笑臉的,一雙手仍箍制得緊。

  嚴是影冷冷地瞪著他,但不敵他挑弄的表情,只好輕哼一聲撇開頭去,「什麼問題?」她咬牙切齒地問。

  「就是你的回答啊!」戲謔的口氣下是無比的認真。

  「我說什麼問題?」口氣已夾帶怒火。

  「你忘了?」

  「你——」素白的麗顏已浮現紅暈,冷沉的表情退去,她看來像是怒氣沖沖的女戰士。

  「就是你準備何時下嫁於我的問題啊!」

  很好!厲重炎憐惜地輕撫著暈紅的雪頰,微熱的觸感令他忍不住輕啄了一下,惹來她的強烈抗議。他喜歡看她流露出人性的一面,那讓他覺得她仍是她,是不曾改變過的。

  「無恥!我何時答應你了。」她慌亂地想掙脫他的雙臂,但他反而越摟越緊。

  帶著難得的笑意,厲重炎傾聽著自她唇畔吐出的罵人詞彙,雖然內容淨是貶他之語,至少沒有她平時那揮不去的沉靜。

  「你究竟放不放手?」她僵硬地挺直背脊,強忍著自靈魂深處湧起的顫抖。他太危險了,冷峻如惡魔般的俊顏下是剛硬如鐵的決心,那不是她惹得起的。

  「不放。」厲重炎霸道地說,更加用力地摟緊她,同時輾轉吮吻著她的肌膚,用唇探測著她頸項間激烈的脈動。

  她掙扎著,卻在同一個時刻,熾熱的吻封住了她的唇,順道吞掉她的低呼。

  鉗制纖腰的手已鬆開,改在她背脊上愛撫遊走;他的氣息包圍住她,將她限制在他的懷抱中.而這個小天地彷彿是她僅能依靠的世界。

  有那麼一刻,氣氛幾乎是親呢的,他們像是契合的兩個半圓,彼此互相依賴。直到理智重新回到嚴是影的腦海裡,她才開始猛烈地掙扎,想讓自己掙開他的探索;而他也不甘示弱地將扭動的身子緊緊壓在樹g上。

  較勁的意味就在唇與唇之間展開了——她抵抗,而他欺近。

  直到了惱怒,嚴是影才狠狠地往蠻纏的熱唇用力地咬下去。

     睜開氤氳的黑眸緊緊鎖住她,厲重炎的臉上有著野狼般掠奪的微笑,她合該是他的,不屈不撓的意志力令人激賞!黑眸因這想法而明亮,彷彿向晚黃昏最燦的那一抹艷麗霞光。

  低沉而愉悅的笑聲引來她更深的怒氣,她唇一張,打算讓他另一瓣唇片也一同淌血掛綵。

  但更霸道的吻破壞了她的計劃,他依她對待他的方式,放鬆些許力道地反咬住她的下唇,輕輕地以牙齒啃咬著,足以咬疼她卻又不致弄傷她。

  「你輸了,晴兒……」

  他粗嘎的呢哺打破了彼此所設下的情障,在大腦接收到這名字之際,嚴是影狠狠地抖了一下,晴兒!

  不、不!她再也不是晴兒了……

  她推開他,踉蹌地跌坐在草地上,臉上籠罩著防備與疏離,她再度武裝起自己,戒備地看著他。覆滿薄暈的臉上又恢復一徑的波紋不興。

  「你是誰?為什麼一直叫我晴兒?」看進他似曾相識的黑眸裡,她虛弱地問著。

  她真的忘了他嗎?厲重炎的薄唇緊抿著,唇邊的血絲看起來更為明顯,也讓蹲在她面前的他看來更加危險。

  在沉默的時間裡,他仍是她方寸間推一的畏懼。

  是的,她怕他。

  這七年的生活裡,情與愛早已成為她惟一的致命傷,她不能有任何的情緒反應,無論是喜、是怒,或哀、或樂,換來的都只是師父一次次的拒絕與嘲罵。    於是,她漸漸地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她明白了無心無緒才是保護自己的最佳利器。

  可他是誰?

  竟然在一晌之間便挑起她遺忘已久的一切、身為人該有的反應。

  「如果你不是晴兒、不叫晴兒,那告訴我你的名宇」」

  蹲在她的面前,他以指尖揩去她眼角的淚水,想必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落淚吧!不然倔強如她定會強迫自己忍住淚水的。

  怯憐憐卻又刻意偽裝的秋瞳中有著脆弱的堅強,像絲網般的纏住他所有情緒。

  時間仍是靜默的,但他很有耐心,執意要挖掘出答案。

   「我叫嚴是影……」掩去說出這名字時的心痛,她迅速反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嚴是影!可是寒冬的暗影之意?是誰為她改的名,這麼晦暗,沒有一點熱度。他沉吟地審視她,心裡惴忖著。

  一抹寒冬不受歡迎的影?一如她顯現於外的感覺嗎?

  「晴兒比較適合你。」俯近她,他低語著。

  「你……」她震驚於他的堅持及呢哺著晴兒時的語氣,無表情的麗顏上只有惟一的蒼白。

  「我還是喜歡晴兒,初晴的晴。」不管她是誰,既然讓他找到了,他便不再放手,至於她的意願……這個挑戰,他接下了。

     嚴是影倒抽一口冷氣,瞅緊她的黑眸中,她看見令人難解的情緒正在逐漸醞釀,

  沉冷的黑夜裡,月光在他身上投下暗影,她突然害怕了,明瞭從此後他將與她糾纏不清。

  而這正是她要不起的。

  「我不是晴兒……不是……」

  木然地呢喃否認著,嚴是影拚命地想擺脫這個名字。晴?她的人生早就是風是雨,卻不是晴、也沒有晴了……早就沒有了!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是初晴的晴,嚴是影用眼神詢問他,執意索求答案。

  遺憾再度躍上他的眼,他嘲弄地彎了一下嘴角,苦澀的感覺在血液裡流竄,讓心中最重要的人兒給遺忘了,是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滋味。    
        
     「厲重炎。」

  「厲重炎?」疑惑的語氣輕揚,記憶之匣中並沒有他這個人或名啊……

  疑問的眼神執拗地看向他。

  歎息一聲,「你忘了七年前,蒼山頂,我曾贈你一隻雪狐的事了嗎?」是真的忘了,那麼徹底?

  「蒼山?雪狐?」輕顫的語氣透露出那是她最怕憶起的回憶。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1:20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5-3 11:36 AM 編輯

第四章   

  七年前

  「嗚……嗚嗚……」為什麼?

  為什麼大夥兒全不要她了……嗚……為什麼?

  蒼山峰頂,夜幕低低,只剩下一點暗淡的光線。天氣是酷冷的,隆冬時節的蒼山頂,大雪紛飛,大地一片默然,枯樹上只有點點瑩白雪花,偶而滴落的淒霜冷雪,恰如樹下少女的心情一樣。

  一片雪白的世界裡,沒有鳥叫蟲嗚,只有少女心碎的低泣聲在迴盪著。

  風,呼呼地嘯吼,少女的扶衫教風吹得鼓鼓的,冷風灌進,只見她縮緊身子,但哀哀的啜泣聲依然悶悶地自衣料中竄了出來。

  她就這麼專心地哭著。

  爹、娘……為什麼?

  姐姐,為什麼……你答應晴兒的,答應晴兒要等我回來的,怎麼騙人啦……

  嗚……嗚嗚……

  師父……晴兒只是想娘啊,晴兒不是故意要吵鬧的,晴兒只是想……娘啊……為什麼您就這麼生氣呢……丟下晴兒一人,晴兒怕啊,晴兒才十二歲……

  縮成一團哭得傷心的風似晴,想起已經變色的家園,想起不得不照顧她的師父,哭泣的身子越縮越緊,渾然不覺身旁正有低低的嘶吼聲在苟延殘喘著。

  風聲冷冷地吼在林間,吹散了低弱的嘶叫聲……

  「吱吱……」

  一顆顯然是用盡力氣擊出的石子打中了風似晴襖衫的一角,隨即落到地面,看來有人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專心哭泣的人兒忽略了。

  吟……師父您出來啊!晴兒不敢了,再也不敢違逆您了,您要我練功我就練功,不許再提爹娘……晴兒也不再提,您出來啊……

  「吱、吱……」又是一聲像由動物口中發出的鳴叫聲。

  嘶叫聲大了點,另一顆石子再度拋出,擊中風似晴的手臂。

  瑟縮了一下,哭泣中的人兒頓了頓哭聲,淚水隨即再度湧出。

  師父……爹娘……姐姐……

  「吱吱……」

  這一回石子準確地擊中風似晴的額角,停住哭泣,她怔怔地噤聲好一會兒,額角傳來的微痛感讓她睜大了紅紅的淚眸,害怕地縮緊身子,淚眼矇矓地盯著暗淡的四周瞧。

  灰灰暗暗的林子裡除了雪什麼都沒有啊!淚眸瞅著躺在一旁的石子不放。

  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顆石子來呢?她用手緊緊地問住哭泣聲,不斷地挪移著,直到背脊貼緊樹幹為止。

  但懼意仍不停地自靈魂深處竄出。

  娘曾經說過大雪之夜會有吃人的雪妖出現,尤其是在暗暗的夜晚或是山林之中;思及起,緊縮的身子縮得更緊。

  「吱……吱……」寒冷的風吹散一聲強過一聲地嘶吼聲,形成可怖的魅聲陣陣,像來自地獄的呼喚;風似晴睜大驚懼的眸,身子不停地狂抖著。

  師父……救我啊……雖然師父一向怨恨著自己,而自己也一直是畏懼她的,但此刻她只能尋找惟一的依靠,即使這依靠是那麼明白地讓她瞭解自己是被深深怨恨的。

  師父……您在哪裡……快來救我啊!

  「救命……」這一回求救聲變得明顯了,顯然是有人明白了這雪地中並不只有他一人,是以用盡力氣呼救。

  「咦?」這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啊!揪緊衣襟,風似晴屏氣凝神地注意凝聽著。

  「救命……」

  沒錯!有人!站起身,因寒冷而縮攏的身子像老嫗般的緩慢移動,她小心翼翼地環視著四周,想找出呼救聲的來處,恐懼已讓好奇心取代。

  「誰?」細細的聲音哆嗦著。

  隨著石子的拋出,她瞇起眼仔細找尋著。呼救聲再次傳來,應該是人沒錯吧!前些日子她也差點誤踩陷阱,掉人獵人捕捉獵物的地洞中。

  小小的步子踟躕地往右前方邁去,應該是這兒沒錯,石子是從這兒拋出的。咬住蒼白的下唇,風似晴考慮了片刻,便轉身開始找尋撥弄的枯枝。

  「就是這個。」使勁折下覆雪的樹枝,白細的手指幾乎凍僵了,她用力援了搓,又想起地洞中呼救的人正等著她的救援,便撿起枯枝開始在雪地上戳啊戳的,直到確定了位置後,才俯低身子蹲下來。

  「是你在求救嗎?」她使勁地朝洞口喊著,同時還伸出手扒開覆在其上的薄雪,一會兒,只見一個設計精密的鐵網出現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想瞧清地洞中那一團淡淡的白影是否是人?

  一聲悶哼後,只見白影挪動了下,一聲細細的屬於野獸特有的尖吼聲傳了開來:「吱、吱!」

  風似晴嚇了一跳,尖叫著倒退。

  拍拍胸脯,好奇心戰勝一切的她再度往前靠近,這時白影坐正了身子,她再度驚呼一聲——

  她望進了世界上最沉的一雙黑潭中。

  「你……」

  驚喘口氣,她鼓起勇氣看向他,黑暗中,他蒼白但峻冷的容顏清楚地映人眼簾。

  「救我。」虛弱但好聽的聲音自他薄唇中傳出,期待救援的他仍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靜默了片刻,風似晴朝他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指指固定得死緊的鐵網,風似晴問他:「你有辦法嗎?」

  蹲俯著身子的她用力扯著鐵網邊思索著,照理說,這同應是有機關的,而且就在這附近,可奇怪……怎麼會找不到呢?

  「右邊…」

  不對啊!四周全摸過了,連一點異狀都沒有。專心找尋的風似晴.渾然不覺自己猶濕的淚顏正讓一雙深眸緊緊追鎖著。

  「我找不到……怎麼辦?」咬緊下唇,她有點抱歉地看著他。

  黑暗中,他的臉是暗黑的,幾乎看不清表情,但她卻清楚地知道他正若有所思地緊盯著她,薄唇還無聲地躡嚅著。

  「什麼?」

  輕輕的低沉笑聲愉悅地響起,像是她的疑惑愉悅了他。

  「你大聲一點好嗎?我聽不清楚。」風似晴整個人貼在網上,寒意令她瑟縮了一下。

  「不要趴這麼低!在右邊。」

  黑暗中,他的嘴角緩慢地彎出微笑。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知道,自己的出現彷彿帶給他無上的樂趣,卻不是因為自己是目前為止惟一可以解救他的人。

  孤疑地盯了他好半晌,風似晴退開身。

  「你剛剛說什麼?」為什麼不能趴在鐵網上,風似晴無聲地問他。

  「因為我擔心你也會一起掉進來,還有機關的開啟處應該是在右邊。」像是明瞭她心裡的疑惑,男子解釋道。

  「哦……」風似晴狐疑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像在揣測他話中的可信度。

  然後,右手開始仔細地探摸著,她也小心地退了好大一步,終於在反覆摸索下感覺到細微的差異,她按壓了一下,鐵網倏地向泥土裡收去。

  陡然從地洞裡躍出的身影又讓她退了好大一步,她驚疑地盯著他瞧,紅唇微啟。

  雪花仍在飄落,寒意更凍,風似晴抱著雙臂取暖。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視線纏著她的,懷中還緊緊抱著只毛茸茸、通體雪白的狐狸。

  原來方才發出尖叫聲的就是這隻狐狸啊!睜大明眸,風似晴又驚又喜地盯著它。原來狐狸也有這麼可愛的,小小的像是一團雪球。

  男子牽動嘴角,將她的表情全看盡眼底,「告訴我你的名字,這雪狐就送你。」

  真的?歡喜的眸興奮地睜大,隨即又黯淡隱去。師父不會同意的,前些日子,她不過和樹上的松鼠多說了些話,隔日樹上的松鼠便全消失不見;她不知道師父為什麼如此待她,執意要她孤零零地過日子,她只是想有個伴啊!

  小小的歎息響在雪夜裡,像透析了她的心事般,憐惜的眸底閃了閃。

  「我……叫晴兒,初晴的晴。」師父說她們風家一門受到詛咒,所以必須滅絕,而自己……卻是師父最恨的詛咒!想起師父說這話時的決絕,風似晴不敵痛苦地緊緊咬住下唇,才能阻止自己哭出聲來。

  「晴兒……很好聽的名字。」他鬆開手,頗具靈性的雪狐躍到雪地上,轉身朝男子看了看,便邁開小小的步伐,躍進風似晴的臂彎裡。

  「啊——」風似晴先是驚詫,然後歡喜的笑聲自紅唇中輕快地逸出,「哎呀——別舔嘛……好癢呢……」

  雪狐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調皮地戲弄著風似晴冰涼的臉頰,惹出她一串串的呵笑聲。

  男子眼底漾笑地笑看著。

  「這,真的送我嗎?」緊摟住懷中搗蛋的雪狐,不理會它尖叫似的抗議,風似晴眨著希冀的明眸,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它好可愛好可愛,是難得一見的珍貴寶貝,他怎麼捨得送人啊?若是她,一定不捨得的。

  「嗯,送你。」男子語氣輕淡,卻又堅定無比,冷淡的深瞳停駐在她開心的俏容上,始終不曾移開。

  「可……可以嗎?」風似晴考慮著,她真的喜愛這具靈性的小東西,可是師父若知道了,雪狐不知會不會有危險?

  為難的眸黯了黯,她抬眼與男子對望,像在猶豫些什麼,半晌,她不捨地再度俯臉與雪狐廝磨著,雙眸已逐漸泛紅……

  「小可愛,我看還是算了吧!」她戀戀不捨地將雪狐放到雪地上,催促著它回到男子的身邊,但雪狐卻不依地躍進她的臂彎。

  「小可愛……」,

  我喜歡你啊,可是……師父若知道了,你會有危險的……她在心中難過地呢哺。

  「你不喜歡?」看她淚濕眼睫的模樣,分明是不捨的,男子不解地輕問。

  「不!不是的,是師父不會允許我養它的……」低低的聲音鬱鬱地解釋。

  「哦?」

  「所以……所以……」她不捨地瞅緊懷中的雪狐,解釋的聲音已開始破碎嗚咽。

  「如果你是擔心它,那倒是多餘了,雪狐自有靈性,懂得如何躲開危難。」他看著她垂淚的容顏,深幽的眸已佈滿不捨。

  「真的?」可以嗎?她可以擁有雪狐,而不用擔心師父責罵,也不須害怕自己保護不了它,真的可以嗎?他說的是真的嗎?
  
     「嗯!」

  歡喜的小臉明亮了灰暗的雪夜,男子的眼神悠悠展柔。

  「謝謝你。」興奮的臉染上一朵紅暈,風似晴快樂地微笑著,心滿意足。

  雪狐啊雪狐!我將她托給了你,記得別辜負我的期望,保護她、給她快樂是你目前最重要的責任。

  風雪漫天的夜林裡,男子一臉深意地凝望著開心嬉戲的一人一狐,寂暗的夜已讓他們染亮。

  而風雪不知在何時,隨著天光,停了。

  她不願想起的……

  嚴是影站在紙糊的窗前,推開的紙窗上緣懸了一鉤殘月,冷冷地、靜靜地笑看人間。今夜星子寂寥,只有三顆點綴在夜色中,卻顯得分外明亮,像他,尤其是沉默無語、似有所思時的墾芒。

  那一年,頓失估恃的她在師父的嚴厲教導下,十二歲半大不小的年齡倔強地與師父堅持著。自幼優渥安適的環境養成她不服輸的個性,或許再加上孤昔畏懼的心靈極需親情的潤澤吧2她是那麼真心地想與師父相互依賴著活下去。

  於是十二歲大的她,天未亮便晨起練功,儘管屋外霜寒露重,她仍是一件薄衫咬牙硬撐著,每天近六七個時辰的苦練,不過只想求得師父一絲讚賞的微笑,可她總是失望。

    「師父,您看晴兒今天能夠一口氣躍三尺高了。」十二歲的她每當武功略有精進時總會一臉企盼地將自己的突破告訴師父。

  而師父呢?一個冷得不能再冷的點頭示意便是她的響應。總是這樣,彷彿自己真是天上派下來的橫禍一般。

  纖指無意識地輕撫上右臂上的疤痕,近五寸長的傷口,曾經是那麼疼痛難當,熱辣辣的椎心刺痛至今想來仍是痛徹心扉的。

  你的生是你爹及我的夫婿用性命換來的,還有我這一生幸福……    

     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殘月裡彷彿浮現出師父說這話時仇恨的面容。因為師父無時無刻的提醒,喪親的痛苦分分秒秒地蕩旋在心底,時時刺著她的心;師父是執意要讓她帶著罪惡感過每一天的。

  你是不祥的災星。

  那時,為了這句話,強忍數月的她終於爆發,她尖叫著拚命捶打師父.嚷著她要爹娘的話;沒想到師父竟然推開她,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這一走,便是十多天,而也是在那時候,原本賭氣的心恐慌了,她哭著在大雪紛飛的林子裡拚命呼叫著師父,然後……她救了他,然後……他送了她雪狐……

  她無法責怪師父的殘忍,畢竟是自己毀了師父的幸福,雖然禍的肇因並不在於她,但自己終究是難辭其咎的。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師父也是一個備受折磨的靈魂,在掙扎的背後,她也深深痛苦著。

  閉上眼,心頭浮現一個她不該眷戀的身影。

  她是個災星啊……災星注定要飄泊一生的!

  就當昨夜是一場夢,而他的蠻纏只是一曲該落幕的戲碼吧!

  冥想的當際,奇異的灼熱感自前方傳來,帶來心頭的騷動;她睜開眼,像著魔般的與他的視線交纏,畫面彷彿停格……恍格中,她看見他深眸中的親密與佔有,正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她。

  慌亂地放下紙窗隔絕了他,也平穩了自己紊亂的心緒。

  窗外的殘月仍舊分明,它俯看著人間,無言地默默歎息。

  曉曦初透,天光自窗上透了進來,燭火也在此刻熄滅。

  嚴是影靠著窗子,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推門而出,前方小院子裡空無一人,不知是釋然還是愁,黑眸中的光芒變得黯淡許多。

  心不在焉地踩著木階下樓,客棧一樓鼎沸的人聲再度令她瑟縮了一下,她不理會眾人探測的目光,依然面無表情地朝客棧大門走去,讓自己投入明亮的天色與早起的人群中。

  每年的這一天,是她允許自己流露些許情感的時刻。七年前,在她苦苦哀求下,師父冷著臉同意了她的懇求,讓她為爹娘各買套衣衫,與在城東的姐姐合葬。她知道爹與娘會希望她這麼做的,雖然他們的屍骨早已經尋覓不到,但總也是在一起了。

  墓地,街頭上女子的哭喊聲打斷她的沉思,她以眸光掠過,旋即側身離開。不干她事的,早在多年前,她便已明白節外生枝的後果。

  哭喊的聲音持續地響著,伴隨著嘈雜的男聲傳來,可能是今天的日子不同吧!嚴是影一反往常地躊躇了腳步,退到一邊冷顏觀看著。

  「這位大爺,求求您,我家閨女已許了人,下個月對方便要上門娶親……」一旁看來是女子娘親的老婦,聲嘶力竭地泣求著,她伸手緊緊地拉住女兒,使勁地想將女兒拉回自己安全的懷抱中。

  身邊已聚集了許多的人,嚴是影仍沉默觀看著,這樣的場景在這個富者是天而窮人是土的社會中早已屢見不鮮;或許可憐,或許悲哀,但卻不是她能幫上忙的。即使她有心救她,但救了她又如何,不過使得對方找上另一名女子,她能救一人,但其他女子呢?

  身旁的談論聲一聲接著一聲穿透她的耳膜,拉鋸戰仍在進行著。

  「唉!陳家大娘真是苦命,守了十多年的寡,好不容易將閨女拉扯大了,誰知道竟在嫁人前讓逍遙王給看上。」

  「可憐喲,不過欠了人家幾兩銀子……」另一人接著欷歔。

  「就是嘛,生得珠顏玉貌的美嬌娘一個,真是可惜哦!」賣早點的鋪子主人應和地惋惜著。

  這時,議論紛紛的聲音越來越大,擄人的家丁們已開始不耐煩起來,一人突然用力甩開陳家大娘緊纏不放的身軀,讓她摔跌在地上,但只見她問哼一聲,隨即再度撲上來,不顧自身的疼痛只為保全自己的女兒。

  嚴是影動容了。

  她想起她溫婉美麗的娘,在家園變色之時也是這麼不顧自身的傷痛執意著要送走她,只因那種聯繫著骨肉親情的血緣。

  才提起一口氣,嚴是影的身形便讓人由後方硬生生地扯住,她猛地回眸——

  是他!

  「放手!」她惱怒地斥責他,卻在他灼灼的眼神中漸停掙扎,並讓他牢牢地握住手。

  「你想做什麼?救人?憑你一己之力?」厲重炎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不解和諷刺的怒意。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回眸瞥見街頭的拉鋸戰勝負已漸分曉,她心急了,以另一手劈向他,卻讓他笑著躲開。

  「你——」嚴是影閃著怒火的清眸愕地變色,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你到底想做什麼?只怕人未救著,自己反成階下囚。」他老實不客氣地道。

  冷冷瞪他一眼,嚴是影暗中使力想掙脫他,雙眸仍鎖在街頭那令人感傷的一幕。

  「是影,別白費力氣了。」面對不斷射來的冷眼,厲重炎仍面不改色地淺笑吟吟。這樣多好,雖是端著一張怒顏,也好過那種不染塵俗的無動於衷。

  方纔,他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如遊魂般的漫步在街頭,心思卻已出塵到天外;她似乎有心不在焉的習慣,臉上總像戴著面具似的,直到婦人跌倒後,竄過臉上的痛楚才喚回了她的神志。

  她想起了什麼?怎麼老婦的舉動竟使得她的臉上浮出一朵哀傷的微笑,像是渴望卻又自知早已失去般懷念又痛苦的笑。

  「放手。」他手心傳來的熱度,令她倉皇難安。

  「好讓你做蠢事?」他諷刺她,「是影啊是影,你怎麼以為你救得了她們呢?救走了一個又如何,留下的另一人難道就不會受到脅迫嗎?」以她一己之力,是無法同時救走她們母女兩人的。

  「誰許你這麼叫我!」她沒好氣地斥他,但他話中的事實卻教她黯了容顏。

  是啊!救了一人又怎樣,何況,要先救誰呢?沉思的眸瞥向他,她若有所求地想啟齒,但終究忍住。

  「想我幫你?可以啊——」他看出她的心思,熱熱的鼻息靠近她,手順勢在她手腕處摩挲著,她如遭雷擊般的動也不敢動。

  這個色膽包天的狂徒!昨夜強吻她就算了,現在大白天的,四周全是圍觀的人群,他竟然還……

  使勁一掙,她投給他一個憤恨的眼神後,便往那對母女飛掠而去。

  她知道,狂妄如他會緊迫在後的,這一點……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

  世間事總是那麼的不公平,它常常派下磨難,逼得人無路可走,只好險地求生或將自己賣給惡魔,直到惡魔遣人索求報償時,才明瞭自己做了什麼。

  偏僻的巷弄底,跟在嚴是影身後的是緊追著她救走陳家大娘的厲重炎,慌亂失措的表情浮現在陳家大娘及其閨女身上;而她呢?仍是一臉平淡,像是她剛剛的舉動從沒有發生過似的,但厲重炎就是看見了,那浮在她眼中隱隱約約的關心。

  他的晴兒沒變,冷漠的外表下其實依舊是昔日那脆弱又善良的姑娘。

  「謝……謝你們。」陳家大娘擁緊仍瑟瑟發抖的女兒,驚懼的表情猶浮現臉上,顯示了方才發生的一切對她是多麼的震撼。

  面前的這一男一女,氣質是同樣的冷漠及複雜,彷彿是被強迫分割的兩個半圓,但素衣女子臉上的疏離卻又明顯是針對男子而來。他與她皆不像壞人,但眉宇間給人的感覺卻也不是江湖上打抱不平的正義之士。

  多奇怪的組合!但挽救了女兒一生幸福這事卻是事實。

  「你們走吧!」掏出懷中荷囊,嚴是影數也不數地便將銀子全數遞上去,「離開這兒,另外找個地方落腳,別再讓方纔那伙人找到。」

  「這……」陳家大娘惶惑不安的,並沒有動手接過面前的錢袋。

  「裡面還有一張恆生銀樓的百兩銀票,足夠你們短時間的吃穿用度。」不善與人交際的她,在厲重炎似笑非笑的表情下,生澀地解釋著。

  「不!不是的。」好心的姑娘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她冒著生命危險解救她們,她們又怎能再取走她身上的全部銀兩。陳家大娘拚命地搖著手,臉上掛著感激的微笑,「我不是嫌銀兩不夠,而是……而是你們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都無法還清了,怎麼可以再取走你的銀兩呢……不行的……」

  「沒關係。」嚴是影側轉身,避開那惹得她心頭燥熱的深沉視線,同時拉住陳家大娘長了厚繭的手,將銀兩強制放進她的掌心;長繭的手心讓她停頓一下.有那麼一刻,她幾乎羨慕起那姑娘的好命,那雙長了繭的粗手,是一雙充滿慈愛之情的手啊,為了女兒,再苦再累也不怕。

  「不,真的不行,我們不能拿。」陳家大娘堅持地拒絕。

  沉默突然在四人之間蔓延,嚴是影開始覺得尷尬,她想再次將銀兩塞給陳家母女,又怕自己的好意再度讓人婉拒;平時便沉默慣了的她,又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微微地皺起秀眉,她看見那雙深眸正閃爍著挑釁的光芒,像在等待著她的反應;淡淡的羞惱躍上她心頭,她斜眼他一眼,沒想到卻換來他旁若無人的輕笑。

  差點教他輕忽的態度給惹出火來的嚴是影,只好再度狠狠怒瞪笑不可抑的他。

  「這樣好了,如果你不願意拿我的銀子是擔心影響了我,那就拿他的,如何?」笑啊!我看你能笑到幾時?

  「這……」陳家大娘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輪流移轉著。

  「放心,他是個家財萬貫的二世子。」她以極度貶抑的方式說出。

  二世子?厲重炎仰首大笑,老天,這話從她嘴裡說出竟然像在形容蛆蟲一般,二世子形容得真好。

  亮目的粲笑轉成莞爾的曬笑,好一刻,陳家母女及嚴是影三人皆無言地盯著他,惟獨嚴是影的目光裡摻雜著一絲複雜。

  他深幽的眼盈滿笑意,緩緩地從袖子中抽出一張銀票及數片金葉子,眼神仍灼灼地注視著她。

  「拿去吧,這是我家娘子的好意,你不要再拒絕,反正就如她說的,我是個家財萬貫的二世子。」

  他加深笑意地看向她又惱又怒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表情,帶笑的嘴角緩緩往上一揚,沒有預警地,他挪身將渾身僵硬的人兒摟回身側,不理會她怒焰焚燒的瞪視。

  誰是你家娘子?她無聲地反駁他。

      盛怒中的她美得嬌艷欲滴,舒朗的笑聲再度開心地傳出。他的晴兒……越來越有趣了。

  「這……」看出了兩人之間的拉鋸戰,在男子的示意下,陳家大娘終是笑著接受,「謝謝你們。」

  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厲重炎強摟住渾身僵硬的怒火美人,笑著和她們道別,然後便轉身打算離去。

  「等一等!」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陳家大娘急急地喚住他們,「我差點忘了,瞧我糊塗的。」

  「還有事嗎?」厲重炎的鐵臂仍緊攬住嚴是影的纖腰,同時暗中施力與她的掙扎較勁。

  「是這樣的,你們救了我與我家閨女,那施大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所以……所以你們若是無事,能不回鎮上便不要回去,這樣對你們比較好。」陳家大娘帶著歉意解釋,看他們的模樣,應該不是本地人才是,他們不會瞭解那施大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他們因為救了她與女兒而出了什麼事,那她的良心怎麼能安呢?

     施大人?施大人……可是那個毒殺她風家數十條人命的冷血禽獸施行義?

  猛然回身的嚴是影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地問:「施大人?他的名字是不是叫作施行義?」

  「你認識他?」陳家大娘驚問。

  緊咬著下唇,感覺到一絲腥甜的血氣正隨著血液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嚴是影目不轉睛地盯視著陳家大娘,直到陳家大娘點頭確認為止。    
        轉過身,陷人掌心的指尖刺破了柔嫩的皮膚,帶來一陣細細的刺痛,可她仍然捏緊拳頭,一步步像行屍走肉般的往前跨步,惟獨眸中燃燒的恨意洩露了心底的緒緒。

  荒涼的墳塚上,嚴是影無言地清除著四周蔓生的野草,冷冷的表情像冰霜似的覆在她清麗的蒼白面容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依戀的指尖痛苦地撫著墓碑上的墓誌銘,她放任無邊無際的怨恨慢慢地滲透她痛苦地靈魂;思念就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割裂著她殘破不堪的心神,淺淺的、交錯繁雜的傷口不足以致命,但每一條傷疤所帶來的,都是徹頭徹尾的痛。

     七年前,躲在簾後的她偷聽到爹與娘憂心忡忡的對話,於是施行義這個讓她恨之人骨的名字便從此深植在她的內心裡,不停地啃嚙著她。

  爹……娘……您們知道女兒好想好想您們嗎?

  姐姐……晴兒也好想你……

  無聲地放任自己哭倒在涼涼的墓碑前,往事一幕幕的,像是無聲的戲劇般自她心底折磨地滑過;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想起的,但沉甸甸的往事積壓在心裡,只要一浮起,便是千行萬行淚。

  爹、娘、姐姐……晴兒來看您們了,您們知道嗎……  

     無聲的淚水像湧泉似的,濕潤了干冷的墓碑,一顆顆的,像止不住的傷痛一樣,淒淒涼涼的,就像她這幾年來所過的生活。

  爹、娘,晴兒真的好想您們,好想、好想!您們知道嗎?每年的這一天,是晴兒惟一允許自己流淚的日子,也惟有這一天,晴兒才是晴兒,而不是那冷冬中的暗影。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爹、娘、姐姐,晴兒會替您們報仇的……

  施行義!抬起淚濕的臉,嚴是影在風中對自己立誓:施行義,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哭倒在墓前的纖纖身影沉浸於悲傷中,渾然不覺有一雙深情的眼眸自始至終皆在她的身後,無言地給予支持的力量。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5-3 12:51 PM 編輯

第五章   

  透黑的夜,魅影幢幢

  黑雲層層漫卷,呼嘯伴著的是冷冽的風。

  鏗鏘之聲,劃破長空。

  逍遙王府內苑是一片嘈雜淒號之聲。

  「來人啊!有刺客。」

  大風吹得張狂,迴廊的燈籠全東晃西晃,然後噗的一聲熄滅,黑暗中,尖銳的求救聲更顯淒厲。只見一頭花白的老翁瑟縮地躲在椅背下,松垂的臉皮不住地顫抖著,縱慾過度的老臉上原是一副卑鄙貪婪之色,但現在全讓恐懼與震驚取代。

  燭影如魅,在夜色的掩映下,持劍的黑衣人陰沉地位立在哀聲求饒的老翁跟前,蒙臉的身形在燭火映照下投射於牆壁上,老翁害怕地吞了口口水,喉節上下抖動著。

  「施行義!」刻意壓低了嗓音,嚴是影以低沉如鬼魅的森涼語調威脅著,冷冷地望著他戰慄抖動的身體,她緩緩提起劍,在他臉皮上劃出一條血痕。

  殺豬般的嚎叫頓起。

  嚴是影眼中明顯掠過一絲厭惡,劍尖再度劃過,一個大大的V字血痕立時呈現。

  她知道該給他一個痛快的,遠離已有雜沓的人聲,顯示府中侍衛已自迷藥中甦醒。她該下重一點的,若不是怕過量的迷香將使無辜之人永睡不醒,若不是府大苑深找錯了路,她甚至有充足的時間一刀一刀地凌遲他,可惜……

  「求求你……這位壯士……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放過我……」畏縮成一團的施行義語無倫次地求饒:「我……我乃當今國丈,你、你只要放了我……高官厚爵、黃金珠寶隨你拿,啊!不要,求求你……」   

        閃著銀光的劍尖在他的脖子上移動,足以刺痛他,但不會立刻致命。

  「求求你……或是你要美人也行。」混濁的眼珠子恐懼地睜大,施行義怕得連眨眼都不敢,就怕會在轉瞬間,讓黑衣人給了結性命。

  黑衣人懷著恨意的冷眸,在聽見他提起美人時恨恨地睜大。臨死不改其本色!他以為天下人全像他一樣性好漁色嗎?刀光在瞬間揮過,殺豬般的嚎叫再起,施行義的右耳在光芒閃動的瞬間,鮮血淋漓地躺在地面,只見他伸手摀住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滾。    

        冷笑一聲,她揮劍再度砍向他,卻教他險險躲過。

  「施行義,今天我要你血債血還。」

  爹、娘、姐姐!晴兒要替您們報仇了。沉浸在仇恨中的她,不察原先仍在哀號的人已停止翻滾,大意中竟讓他給推了開。

  「救命啊……」

  在錯手間,大批侍衛已從四面八方湧來,施行義趁亂自房內衝出,他邊哼邊叫著衝入重重人牆的保護中。

  火炬的光芒照亮了黑夜,嚴是影隔開迎面劈來的一劍,在對陣中,她聽見那老賊喊著要弓箭手預備的口令。

  爹、娘、姐姐……晴兒無用,不能替您們報仇了。嚴是影飛身以劍尖挑向躲在人牆中的施行義,打算作最後一搏,即使是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就在弓箭齊射的當頭,兩道凌空疾掠的人影砍落射向她心窩處的箭矢,救走了她。

  「你……」勉強撐住的身子微微搖晃,意識逐漸模糊,嚴是影忍下手臂傳來的刺痛,揮開了他的扶持。

  該死的老賊,箭矢上竟塗抹了蒙汗藥……喘息著自衣襟中摸出一顆紅色小丹丸,仰首服下,彷彿耗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她如失去依附的羽翼般緩緩滑落地面。

  幾乎是立刻的,厲重炎彎腰將她一把抱起來,她拒絕地掙扎著,但在他冷冷的怒眸下,仍是氣弱地軟了身軀任由他抱住。」    

        「放開我……」她微弱地命令他。

  「此時此刻,你最好乖乖地閉上嘴。」穩穩地抱緊她,夜色中的他看來像是頭被激怒的野獸。方纔,若不是令無極的通報,只怕他現在懷中抱的是一具冰冷而淌血的屍體了。

  思及此,他的手臂懲罰性地緊了緊,悶出她一聲痛呼;踢開廂房的門,他堂皇闊步,如人自家住處般的將她放在床沿。

  「你……」嚴是影忍住頭部的暈眩,冷冷地下逐客令:「你可以離開了,還有,不許亂動我的東西。」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在她房間翻箱倒櫃的,就算他救了她一命又如何?    

     「閉嘴。」厲重炎制住她掙扎扭動的身軀,不顧她氣紅的雙頰,刷的一聲撕開她的衣物,她一懼,用力推開他,霍地扯過被子遮住半裸的身子。

  「你——」他在做什麼?嚴是影戒備地看著他,孰料他仍是冷著一張臉地硬扯掉她摟在胸前的絲被,刷的一聲,連僅存的殘破衣衫都自她肩頭扯離。

  一道箭矢劃過的傷口殷紅地滲出血來,厲重炎的深眸鬱鬱地瞇起,撥開傷藥蓋子,他動作飛快地為她敷藥療傷,

  冷冷的秋天,課程的肌膚不敵寒冷地微顫著,他加快手上包紮的動作,在她再度頑抗之時,故意用力壓了下傷處,嚴是影疼得渾身一抽,已是淚光瑩然,但嬌小的菱唇卻堅毅緊抿著,不肯發出任何呻吟。    

     他差一點就失去她了!無言地為她穿好衣衫,他心驚膽戰地想起方纔那將會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老天!只要再差那麼一點點,那險險擊落的飛箭即會刺穿她的心窩.而不是現在手臂上的淺淺傷口了。

  這個女人有逼瘋他的本事!

  蹲下身與她平視,在她閃躲的時候他伸手制止她。他要一個答案,在他將她拉離鬼門關之時,她不許再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以倉皇的心暗自揣測。

  「為什麼?」

  她欠他一個答案,他打算傾盡一切問出來。    

        「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逼近她,他壓低嗓音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嚴是影瑟縮了一下,她遲疑地揚睫與他對望,復又無言地垂下頭不願看他,也拒絕了他的關心。

  有太多的情緒在心裡衝擊著,怎麼說呢……五味雜陳是她此刻惟一的感受,清冷的容顏依舊是雪白的,或許,因為他的救援及關心而讓冷寂已久的心又隱隱躍動著。

  你是個不祥的災星,誰遇上你誰倒霉……師父無情的嘲罵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海裡迴盪。

  注定該是孤絕一生的命啊……

  「回答我的問題。」厲重炎再度扳正她倔強的冷臉,不容許她退縮。    

        沉悶的空氣中,兩人不分軒輕地對峙著。

  「你拒絕了。」望進他固執的眸中,她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猶豫及洩露了太多情感的眼睛。她疲憊地歎口氣,想起前幾天找他談條件但他卻不置可否的沉吟模樣一一詭笑的眼逡巡著她的身軀,彷彿在打量著她是不是值得他冒險。

  受不了他估量般的眼神,於是她倔著性子轉頭走人。她實在不該和他打交道的,那麼,現在也不用坐在這兒讓他質詢。

  反正,早在七年前她就該死了,多活的這七年不過是種折磨罷了,報不了仇又如何,能與家人聚在一起才是她最企盼的。

  他不該多事救她的。    

        「我拒絕了什麼?」打斷她的沉思,厲重炎不解地追問。昏暗的光線下,端坐在床沿的她,孤單得令人心疼。

  嚅了嚅唇角,她似是受不了他的追問般,突然站起身,「你忘了嗎?我說要以自己的身子作為交換條件,請你為我殺一個人。」

  她不笨,明白以自身的功夫是無法與一干精銳侍衛相抗衡的,所以,在無奈之下,她想到了他,也想起那個神秘莫測、總是緊跟在他身後的令無極,誰知他竟堅持要一個理由才肯答應她的條件。

  理由?這七年來的孤苦生活及血海深仇豈是言語足以道盡的,於是,她選擇親自出馬,打算與那老賊同歸於盡,沒想到……唉!當初如果一刀了斷他,她的仇早已報了。歎了口氣,她知道現在後悔也已來不及。    

        「就因為我拒絕了你的提議——」厲重炎心頭一凜,趨向前扳過她背對他的身體,「所以你便像天底下所有愚蠢的白癡一樣孤身涉險,只因為我拒絕了你!」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明知道全身而退的機會幾近於零,她還義無反顧!

  「是又怎樣?」嚴是影使勁想抽回手,但抽不回來,索性由他去。

  「你明知道自己此行絕無生路,卻仍一意孤行?」厲重炎再次不信地問。

  倔強地抿緊唇,嚴是影以沉默來表達內心的憤恨。

  是你拒絕我的,何必現在又來關心!她不語,但仍以眼神與他對峙。    

        「你——」該死!她明知道他的拒絕是源自於關心,希望她能說出積壓在心底的苦,但她卻——

  凜凜的沉眸燃燒著怒焰,威脅著隨時會撩起大火地燒向她,這個該死的女人,根本就不想去瞭解他對她的苦心是嗎?

  沒有任何預警,他將手移至她的腰背處,然後一使力,雙雙便躺回她身後的大床上。

  「你想做什麼?」慌亂的神色躍上她的冷顏,她滾著躲開他。

  厲重炎不語,鷙猛的眼只是灼灼盯著她。

  「你以為你逃得開嗎?」他長臂一伸,再次將她擄來壓在身下,這一回,他以身體密密地區三著她,額抵著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你……」不習慣這麼親密的接觸,嚴是影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在她還來不及抗議前,他已狠狠地貼上她的唇纏住她。

  兩人視線較勁地交纏著,身軀也緊緊地重疊在一起。

  「不要這樣……放開我。」嚴是影又羞又怒,突生一股蠻力,她以雙手推開他的手,倏地探手自枕頭下掏出防身用的小刀,排紅的臉上一片決絕。

  「為什麼?你不是說要用身子來換取我為你賣命嗎?」他陰沉著臉,被慾望燒灼的嗓音嘎啞難辨。

  「我……我後悔了。」羞惱地扯被遮住自己一身赤裸,閃著青芒的小刀仍抵死地擱在頸前與他對峙著。    

     「別再過來,否則我自盡在你面前,這刀上的毒是集天下七種至毒淬取而成的,不要過來——」她突然失控地大喊。

  不要再過來了!這幾天的遭遇已超過她所能負荷,真的不要再過來了。

  她自己的仇自己會想辦法,即使是如飛蛾撲火她也在所不惜,她不再求他或任何人,不了……

  隨著他無言的離去,她又嚶嚶哭倒在床被上。

  注定是孤絕一生的命……誰能好心地告訴她,這飄泊無依的日子,有沒有終止的一天?

  「哇!救命啊——」    

        一聲嬌呼打斷她的沉思。

  嚴是影度過無眠的一夜之後,再度來到爹、娘。姐姐的墳前。

  爹、娘、姐姐,晴兒無用,不能手刃親人以告慰您們在天之靈……

  一大早,喧嘩嘈雜的叫賣聲已在街肆間響起,然後是一連串的敲門與盤問聲,直到這時,她才知道昨夜僥倖未死的狗賊竟派人挨家挨戶地捉拿刺客。不想讓那群為虎作悵的賊廝擾了她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情,她趁著忙亂之際,飛身縱出了客棧。

  風,徐徐地吹著,前些時日才剷除的雜草已高了好幾寸,她蹲俯下身,不在意地以纖細的十指拔除著。

  多快啊!不過是一個月兒的盈缺,心境已不一樣了;以往,茲茲唸唸的全是已經變色的家園,想的只是報仇之後與家人一同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但如今呢?心頭不知在何時已停駐了一抹頎長身影。    

        閉上眼,想甩開昨夜發生的一切,但那充滿不信與震怒的眼神卻索繞不去,初生的雜草已快拔除乾淨,但雜亂的心緒卻仍紛亂難理。

  嬌怯怯的呼救聲再度響起,她停下手上拔草的動作,瞇眼找尋著呼救的來處,卻在遠處的一窪水彎邊,發現了一個僵直卻瑟瑟發抖的身影。

  冷眼旁觀一會兒,天生的軟心腸再度戰勝她的理智,她皺著眉往呼救處走去。四處全無人跡,除了那明顯不知愁的小姑娘及自己外,放眼望去,連一個足以威脅到她或是讓她發出求救聲的物體都沒有,那她在叫什麼?    

        冰冷的嬌顏有幾絲困惑。

  「救……救命啊……」僵直的嬌小身軀仍是凝立不動,一雙明媚大眼已有淚花閃現。

  嚴是影靜靜地位立在一旁,對少女的呼救置若未聞,絕美的臉上是一片漠然,彷彿那呼救的少女正在與她討論天氣的好壞而已。

  「求求你,救救我……」哭泣的聲音已低低地散開,這回嚴是影在她眼中看到真實的恐懼。

  不解地揚眉問她,沒想到少女竟然指了指褲管處,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她看見一隻形狀醜陋的毛毛蟲正附在她的褲腳,同時還緩緩地向上爬行。    

        猶豫了一下,嚴是影便在少女哀懇的眼神中伸手為她拍去惹她尖叫的罪魁禍首。

  「謝謝你。」拍了拍胸脯順了口氣,少女嬌笑著向她道謝,彎彎的眉彎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那只毛毛蟲好嚇人哦!」說完還調皮地扮個鬼臉。

  不再理會她,嚴是影沉默地想轉身離開,但少女笑著拉住她,堅持要與她聊天般的不讓她離去。

  「我叫碧蘿,今年十六歲。你呢?叫什麼名字,告訴我好不好。」少女愛笑的菱唇微微彎著,漾著薄暈的小臉蛋笑得像傾倒的蜜般甜。她不理會嚴是影一副拒人於千里外的冷漠模樣,硬是以手勾著她,眨著純真的眼等她回答。    

        扯了扯嘴角,嚴是影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拒絕她的親近,在她的拉扯下,她與少女雙雙坐在草地上。

  「修不說也沒關係,反正以後我想會知道的。」少女等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對了,你怎麼會跑到這裡?這裡都是墳墓,難道你不怕嗎?還是你的親人……啊!」像察覺到自己說錯話,少女以掌心輕拍著臉頰,向新交的朋友賠不是。

  沉默一會兒,不耐寂寞的少女又開口:「你知道嗎?告訴你卅個小秘密哦,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會爬的毛毛蟲,會爬的才怕哦!不過,這好像不算是秘密了,因為你已經知道了。」輕柔的呵笑聲像嘲笑自己般的響起。    

        嚴是影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但終究又忍住。

  少女突然指了指一旁樹上的繡花堆,「方纔我看見樹上卡了只紙鳶,正想悶著無聊玩玩它也好,可是怎麼夠也夠不著,於是便想到用鞋子扔它下來的主意,沒想到鞋子也上了樹,然後又讓樹上掉下來的毛毛蟲給嚇著,很好笑對不對?」說完,她以無限懊惱的眼神瞪了樹上的鞋子一眼,模樣可愛極了。

  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嚴是影素白的身影化作一道美麗的弧線,直直朝樹梢飛去。

  取鞋、拿紙鳶,動作一氣呵成,流暢極了。

  少女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末了,才發出一聲讚歎。    

     「哇!好棒的功夫哦,大姐姐,你教我好不好?」伴隨著甜甜的稱讚,少女一臉渴求地將臉湊向她,黑白分明的雙眸眨啊眨的,充滿希冀。

  無視於少女的期待,嚴是影輕輕地搖頭。

  站起身,她打算離開,但沒想到少女再度纏上來,沒把她那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看在眼裡,她再接再厲地哀求著。

  「好啦!求求你啦,我會做一個很乖很乖的徒弟。」少女舉起手做保證狀。

  嚴是影從頭到尾不答腔,任由她自言自語。她可以離開的,但少女嬌憨的模樣讓她硬是狠不下心。

  「拜託你啦,大姐姐,如果你肯教我功夫,那我就可以保護我爹,我爹好可憐,昨天讓刺客削了一隻耳朵,臉上還被刺客劃了好幾道血痕呢……」少女依然絮絮叨叨地懇求著。    

        刺客!削去耳朵!

  轉過身,嚴是影煞白了臉,「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大姐姐,你怎麼了?」少女關心地問她。

  「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施碧蘿啊,碧綠的碧,青草蘿。」少女乖乖地回答。

  「那你爹呢?」與她想的可是同一人?

  「我爹是逍遙王施行義。」少女疑惑地搖搖她的手,「大姐姐,你怎麼了?」

  「你說你爹昨夜讓刺客砍傷了,那現在人呢?」但願昨夜能讓他血流至死,雖然這死法便宜了他!嚴是影在心裡冷冷地詛咒。    

     「幸好,爹爹只是受了驚嚇,皇上的隨侍御醫好厲害呢,他把爹爹的耳朵接回去了。大姐姐,謝謝你的關心。」少女開心極了,因為自己交到一個新朋友。

  「你方纔的提議還有效嗎?」沉吟片刻,嚴是影下了決定。

  「什麼提議」

  「就是教你武功的提議。」

  這一次,、她定要取那老匹夫的命來祭拜爹娘及告慰姐姐的在天之靈。

  房外寒風呼嘯而過,銀燈高高點起。這日,是秋末後一個飄雨的黃昏,嚴是影在午睡中一直聽見細微的聲音,宛若戲台上的歌女吟唱著小曲兒,用清越的嗓子來博取台下人群的掌聲。    

        她打開房門,穿過長長的迴廊,觸目所及是一片熱鬧喧嘩的景象,不遠處築了一個戲台,戲台上的歌女與彈奏樂曲的樂師們正緊鑼密鼓地排演著,檯子下是一排看來頗舒適的軟椅,中間的一張還鋪著色彩瑰麗的紅色軟呢,想必是讓那大受驚嚇的施行義所坐的。嚴是影諷刺地想著。

  來到這兒已經十來天,那賊廝一直在療傷養病之中,再加上重重的侍衛守護,她連靠近他身邊的機會都沒有,雖不甘心,但她不會因此而放棄。

  順著小徑的方向往前走,身後的樂音也越來越遠,不多時,她獨立於王府僻靜的一隅,這是她前夜無法人眠時發現的清幽境地。小石堆砌成的石屋不同於王府中奢靡豪華的銅臭樣,自成一股清幽淡雅的韻味;幽靜的湖面平滑如鏡,濃密的翠林裡遇有晚風吹過,便會有陣陣綠葉搖曳落地,像極了她小時與姐姐嬉戲的場所。回首間,暮色已透過掩天的繁葉灑落,西沉的夕陽與綠林交相輝映成一方斑斕天地。    

        點足躍上石屋頂,迷濛的天色已取代方纔的燦爛晚霞,夜間的湖面是另一個美得令人屏息的奇跡,朦隴的光華,美得孤寂,一如她的心。

  「師父,您在哪裡?」一路叫嚷過來的是緊纏著她十多天的純真少女施碧蘿,只見她站在瀰漫夜霧的草皮上,合攏手做捲筒狀,咋呼咋呼地呼喊著她。    

        上天!她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被她纏怕了的嚴是影無奈地歎息一聲,將身子更隱秘地藏在屋簷上,她想靜一靜。

  「師父,您出來嘛,碧蘿已經一整天沒看見您!」清甜的嗓音不放棄地喧嚷著,「師父,您出來讓我看一看嘛。」

  命運真是捉弄人,在她孤寂這麼久的日子以後,首次給她溫暖的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

  「師父,您出來啦,他們說您是往這方向來的,我知道您在這兒,師父……」見四周仍無動靜,施碧蘿索性坐在草皮上,一副等她自動投降的模樣。    

      上天!她不懂放棄是嗎?一意地糾纏到底,還說若不是已拜師為先,不能不顧上下之分,她一定要認她做自己的姐姐。聽著底下頻頻叫嚷的人兒,嚴是影已不自覺地露出莞爾笑意。

  左顧右盼的施碧蘿,終於在屋簷的邊緣瞥見一個可疑的影子,淘氣的笑容自她臉上揚起,她轉了轉眼珠子,頃刻間便下了決定。

  「啊一一救命啊!毛、毛毛蟲啦,師父……」她故作驚嚇地站起身,小小臉蛋上是一片恐慌之色,她知道師父終會現身救她的。

  果然,自屋簷上飛躍而下的身影引來她的尖叫及歡呼。

  「師父,我就知道您在這兒。」    

        熱絡地伸身抱住她,施碧蘿像是天下間所有得到糖果的娃娃一樣,沾住了便不放開;無奈之際,自己也只好任她抱著。識破了她引自己現身的小伎倆,她給了她一個責難的眼神。

  施碧蘿不在意地嘻聲而笑,扮了個十分逗趣的表情。

  「師父,您什麼時候教人家這種飛天遁地的功夫?」沒把師父不贊同的表情看在眼裡,施碧蘿再接再厲地道:「師父,您不是答應人家要教人家武功的嗎?師父,您說話啊!」

  冷冷的表情不變,但嚴是影終於開了口:「我要你蹲的馬步呢?」同時還給了她諷刺的一眼。言下之意,像是笑她連馬步都蹲不好還想學人家飛天田地。    
      「呃,呵……」不依地搖了搖師父的手,但她臉上笑意盈然的表情從來沒有變過,讓人折服於她的甜笑而無法拒絕。

  「你找我有事嗎?」任由她挽著,嚴是影心不在焉地與她漫步在夜風輕拂的林間,秋末的林子有著另一種獨特的落葉情景,有別於夏日濃郁的花香,混合青草清香的晚風相當信人。

  該用什麼方式接近那賊廝呢?經過那一夜的驚嚇,施行義變得小心異常,、就連身上穿的都是由天山蠶絲製成、刀劍不人的寶甲,短期內只怕沒有機會了……沉思的心緒讓一旁聒噪不休的人兒打斷,嚴是影睨向碧蘿,不解她為何一臉惱怒。

        「哎呀!師父,人家問您話您怎麼都不理人家啦!」惱怒地瞥師父一眼,於無奈中,她知道自己方才又自言自語了許久,「西苑裡有戲班子正在表演很棒的戲碼哦!是眾仙摘蟋桃向西王母獻壽的那一段,聽他們說,這是為了慶祝爹身體康復才特別準備的。師父,咱們一起去看好嗎?我已經要小梅為咱們留了兩個好位子,哼!離爹爹那群爭寵的侍妾遠一點,您都不知道,她們好討厭耶!」

  施碧蘿自顧自地呢喃個不停,直到發覺師父神色有異才停止絮絮叨叨。

  「師父,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眼?」

  嚴是影沒有回答,只是快速地隱下聽她提起賊廝時,自己眼中竄升的怒火。
        
        慶祝他早日康復?原來那賊廝也怕死啊!

  「我不想看,你自己去吧。」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而一劍砍向他,她死不足惜,就只怕那賊廝無恙而自己卻被砍成肉泥。

  「師父,別這樣啦……」小女兒的嬌態在聽見她的拒絕後表露無遺,施碧蘿不依地磨蹭著她,拼了命地祈求。

  嚴是影不理她,拂開她的手轉身欲踱開。

  「師父,拜託您啦……」施碧蘿再度使用她的磨人功死纏爛打,一到嚴是影不同意她就不罷休之態。

  被經得無可奈何,嚴是影只好沉著臉問:「為什麼非要我去不可?」

  這不像她。    

     「呃,因為……因為……」一抹羞紅染上她的臉頰,她開始支支吾吾的,眼神四處飄移,就是不敢對上正在等待答案的嚴是影的視線。

  嚴是影沉默地堅持著。「

  「好嘛,說就說嘛!」跺了跺腳,施等蘿腮幫子高高鼓起,紅頰更艷了,「但是您不許笑我哦!就是……呢……今天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也會一同看戲……所以……」螓首羞閒地低垂,蔥白玉指已扭絞成麻花瓣。

  客人?很重要?那與我又有何干!

  嚴是影揚眉等待下文。 

  「所以……哎呀,師父,人家想您幫人家看著嘛!您是碧蘿最喜歡的人,而且又一副見識廣博、看盡天下事的模樣……您就別再問了啦……」不好意思的人兒已快哭出來了,「他是……他是人家喜歡的人啦!與師父一樣喜歡啦!」末了,還不忘甜言蜜語一番,順道給她怯憐憐的一瞥。

        最喜歡的人!與喜歡自己一樣的喜歡上……

  嚴是影歎了一口氣。明知道自己接近她的目的只是為了報仇雪恨,明知道自己應該當她是一顆棋子般利用,但,她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硬是狠不下心拒絕。緊抿著唇,她想起碧蘿這幾天緊纏著自己的甜笑模樣。

  一次……就一次吧!一次就好……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1:49 AM

第六章   

  一段《獻蟠桃》的戲曲,在歌女及樂師的巧妙演出下,活靈活現了起來,眾人聚精會神地專注看著。惟獨她,雙眼盯著的是施行義刺眼至極的後背。

  她有的是機會殺他,暴露在她眼前的是輕而易舉便能揮刀砍斷的後頸。

  纖手正悄悄解開腿上的綁巾,綁在靴上的是一把淬著至毒的七寸短刀,這一刀刺下去他是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腦海中想像著他驚愕的痛苦表情,嚴是影嘴角已冷冷地揚起。

  「師父,您看清楚了嗎?就是坐在爹爹身旁那人。」施碧蘿傾著身子附在她耳旁極小聲極羞赧地詢問著,笑得開心的臉蛋因心上人的到來而浮現一朵艷麗的紅霞。

  她的問話打斷了嚴是影取短刃的動作。身子微微坐正,循著纖指的方向,她看見了一個身形頎長、容貌俊挺的男子正狀甚無聊地觀看著台上的表演。

  側首瞥了紅著臉的害羞人兒,她投給她一個嘲弄的笑意,引來她不依的嘟唇響應。

  他不適合她的,雖然自己不得不承認她擇婿的眼光確實高人一等,但冷凝如他配上不知愁苦的單純碧蘿?

  若他愛她也就罷了,但這樣的一個男人必有極複雜的深沉心思,若他心存玩弄,那單純如碧蘿必會讓他耍弄於方寸之間而不自覺。

  那人與厲重失一樣俊如魔鬼下凡,冷冷的,邪魅的氣質不是普通女子所能駕馭的。

  思及此,眼前頓時浮現厲重炎那一貫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無故失蹤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不錯。」她敷衍著應付碧蘿急切的探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應走的人生路,那不是她能干涉及阻止的,就如命運對她的不公平一樣,她無法阻止命運對自己的擺弄,又有何等力量去干涉別人,更何況這個別人正是她應恨之人骨的仇人之女。

  「真的嗎?」施碧蘿又驚又喜。

  「嗯,很好。」你不該是他的女兒的!在回答的同時她心裡也矛盾著。

  「哪……裡好?」輕顫的嗓音再一次尋求肯定,她的反應是戀愛中女子特有的愚笨。

  哪裡好?多有趣的問法。

  「都不錯,他看來像是一個疼寵妻子的夫君。」嚴是影學她問話時小心翼翼的模樣。

  「真的?」

  「真的。」那是指若他的妻子是他所愛而言。

  所謂旁觀者清吧!沉浸在羞澀中的人兒並沒有發現她的心上人從頭到尾皆沒有正眼瞧過她,惟一的一瞥,在她看來除了無動於衷還是無動於衷。

  她再度想起那雙緊鎖住自己容顏不放的狂野深眸在救她脫險後,是怎樣的燃燒著又怒又痛的火焰。

  有擔心、有怒氣,也有深深的不安與不解,但絕沒有碧蘿心上人那種毫不在乎。

  這樣一雙不在乎的眼神,如何能給碧蘿幸福與快樂?可這不干她的事,等她手刃仇人以祭家人在天之靈後,這兒的一切將與她再無任何關聯。

  「哦!師父……我好開心哦!」摀住燒紅的雙頰,施碧蘿一臉夢幻地緊盯著心上人的後腦勺瞧,「您知道嗎?聽見您的認同,比什麼都讓我高興呢!因為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師父您!」

  難以解釋的,她的呢哺引發了自己心中細微而持續的疼痛。

  「碧蘿,幫我徹一杯茶來好嗎?」找了個理由想支開她,嚴是影不希望自己看見她錯愕的容顏,沉思的眸再度轉回前方令她恨之人骨的人身上。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即使將落個身亡的下場,只要能手刃仇人,一命抵一命,雖是不得已,倒也死得其時了。

  「可是……」遲疑的眸不捨地注視著前頭的人。她不想離開,就算是一時一刻她也不願意啊,怎麼辦呢?「師父,我讓小梅為您泡好嗎?」她是真心地把師父當成自己親人般的對待,像師父最愛的雨前龍井,她甚至擔心下人們粗手粗腳所泡出的茶不合師父的意而親自沖泡,連爹爹她都沒有這麼關心過,但是現在……

  「隨便你。」雖看穿她的心思,但嚴是影仍故意端起冷臉。

  「好啦……師父不氣嘛……碧蘿去泡就是了。」不捨地再三回眸,沉浸在愛情中的人兒終是暫時離開。

  纖指飛快地解著綁巾,她打算與仇人同歸於盡,但就在綁巾鬆開之際,一聲痛哼響起,她的手指已紅了起來。

  頓住手勢,她盯向落在一旁的金葉子,然後倉皇地抬起頭左右找尋——

  是他!那個不停擾亂她的男子。

  她到底在想什麼?同歸於盡嗎?

  厲重炎利落地揪住轉身逃離的嚴是影,緊抿的唇代表他正努力控制情緒。

  使勁地板過她僵直的背,推她坐在太師椅上,高大的身軀遮蔽了燭光,在牆壁與她的面容上投下暗影。他的視線略微移動,自燭火落回她身上。

  四週一片死寂著。

  「你——」他的情緒面臨崩潰,沮喪與憤怒兩種情緒化成火焰在身體裡燃燒,幾乎要讓他失去理智。

  這個該死的女人!

  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便離開了他,害得他以倉皇難受的心施放信號彈召回令無極,才在多方探查中得知她混進逍遙王府的消息。若非因緣際會認識了冷徹,他甚至不知該以何種方式進人這兒。

  王府四周全佈滿了弓箭手。

  若不是他讓令無極出去打探她的身世,她絕沒有機會離開他的。這幾天他委實驚懼難安,擔心她在復仇心切下會不惜一切地挺身涉險。

  這個眼盲心盲的小笨蛋,難道不知道那施行義在經歷一次刺殺事件後,絕對會加派人手或是設陷研引她上勾嗎?

  眼前浮起那夜自鬼門關前救她脫險的一幕,深幽的怒眸再次瞪視她,這個女人,竟還敢端著一張冷顏,好像自己破壞了她的計劃一樣。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點就成為肉靶子。」厲重炎緩緩地開口,溫和的語調隱含著驚人的怒火,聲調平滑如絲,卻讓她有種想逃離的衝動。

  嚴是影依然沉默地看著他。

  他在生氣,有別於上一次的怒火,這一次的怒焰中還夾雜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像是受傷……

  彷彿自己的舉動傷害了他一般。

  暗沉的眼裡,有兩簇熊熊的怒火在燃燒著,他放任手指穿進她的秀髮再讓平滑的髮絲緩緩滑過。她不知道她已成為施行義下一個狩獵的目標了嗎?

  冷淡如覆滿霜雪的容顏、不肯屈服的頑固與倔強,這些特質組合在她身上,足以讓天下男人瘋狂並誓言擄掠,能征服這樣一個充滿了謎的女子,該是多麼快意人心的事。

  所以施行義設了圈套,而她卻傻傻地往裡頭跳!試想,偌大的逍遙王府,怎麼可能讓一名不知是何身份的女子成為他的座上貴賓,即使是應其嬌女所求,難道他便不會暗中加以防範嗎?

  撫順著長髮的大手溫柔如昔,惟有額上暴起的青筋,洩露了他心中是多麼的憤怒。

  「為什麼不告而別?」厲重炎見她仍然沉默著,手指順著髮絲滑到她白皙的頸項,不斷地來回摩挲著,「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那就是捏斷你可愛的頸項。」

  猛然放手退開一大步,他怕自己真會控制不住怒火地掐死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明知道只要她開口他會不計一切幫她的。

  「這是我的事。」與他對峙了好一會兒,嚴是影終於開口,語調卻是冷冷淡淡的。

  「你的事?」猛地抓住椅子的扶手,他將她困在椅背和他之間,深眸已現嚴厲神色,「你說——這是你的事。」

  他咬牙切齒地瞪視她,眸中有著濃濃的不信與受傷。這個無心無血的小女人,在自己救了她兩次之後,竟還一副自己與她毫無關聯的冷模樣!

  她難道不明白,早在她以十兩銀子買下他的那一天,他們便已糾纏不清了。她是他的,就連上天也不許奪走。

  「夠了!你到底憑什麼以這種態度來審問我。」躲不開他故意俯低的怒顏,嚴是影只好撇開頭拒絕看他。

  某種聲音警告她快點躲開,但他受傷的表情偏偏那麼深刻而明顯,即使是轉開頭不去看他,那表情仍揮之不去;她知道胸口有種不捨的情緒在滋生著,像上了癮般,使她無法下定決心推開他。

  封閉起來的心,在最沒有防備的時刻,已讓他輕輕地觸動。

  「你這個笨蛋!」她是真的不懂他的心,還是拒絕去懂?

  這個他拼盡一切也要抵死糾纏的女人,是他七年來推一掛上心頭的在乎,但諷刺的,他拚命地給而她卻拚命地推,彷彿自己所給予的是多麼不堪的東西。

  熱熱的掌心熨貼上她跳動的胸口,她瑟縮了一下,感覺空氣彷彿緊繃到可以用手刃劃開。她無言地抬起頭來看他,發現那雙怒眸不知因何緣由柔和了,滲進濃濃的不捨與哀傷,軟化他原有的嚴厲線條。心中緩緩地湧起陌生的情緒,漫流走她執意要保持距離的決定。

  世間萬物本就是互動的,當他執意以癡纏的方式對她,她躲不開只好選擇逃離,但是現在,當他以那麼哀傷的表情溫柔地撫慰她時,她只能一點一滴、不由自主地沉溺。

  他的表情像是想好好地痛打她一頓,卻又狠不下心而只好放棄。

  嚴是影咬緊唇,因這個認知而暈眩著,她彷彿聽見自己冰封七年的心,因他的溫柔相待而逐漸融化。

  不行的……昏沉沉的意識因他掌心傳來的熱度而漸次沉溺,她絕望地掙扎著。

  其實,在最深最隱秘的角落裡,她仍不願承認自己是思念著他的。

  因為這種陌生而衝擊的情緒,不是她這抹寒冬中的暗影可以擁有的。

  注定該是孤絕一生的命,又何苦拖著他一起沉淪呢?

  短短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她發覺自己竟然不可自拔地依賴著他,即使射向她手指的金葉子破壞了她的計劃,但不容否認的,在看見金葉子的那一剎那,強烈的思念像張網似的,綿綿密密地捕捉住她,讓她連逃跑都來不及。

  想起此刻正貼在內衫上的金葉子,她知道自己是思念著他的,否則她又何須撿起它呢?

  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在七年前便死絕了,沒想到因他的接近而讓塵封住的心再次開啟。因這樣的發現,她無言地顫抖了。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安,他抱起她讓她穩穩地坐在自己腿上。

  嚴是影突然沮喪地知道,誠如他一再的宣誓,這一生他與自己是糾纏定了!

  你是個不禪的災星,注定要禍害身邊的人……

  溫暖的唇片已依戀地細吻著她的,帶來令她想哭的情緒。

  是誰說的,因為喜愛,所以必須放開。

  「吻夠了嗎?」為了抵禦心中的迷戀,所以她扮起厭惡的表情傷害他,以為這樣就能使他遠離。

  心,因為這個認知而疼痛。

  輕吻的唇停了,他摟擁的手因此而緊了緊。

  故意揚眉輕笑著,她再度加深嘴角的嘲意,「我說,你吻夠了嗎?如果你吻夠了,那是否可以請你離開。」

  他是一道既冷又熱的火焰,矛盾地帶著一身瘋狂燃向她。不論她如何躲藏、逃離,都狂妄地燃放著烈焰,不顧她的意願。

  而她呢?卻是一道黯淡平凡的暗影,只能融於黑夜中生存,無法暴露於陽光下。

  烈火與暗影,多麼不協調的組合,而她卻不由自主地陷於他的烈火之下,直到烈火燒痛了自己。

  自他鬆開的懷抱中站起身,乍來的寒冷驅走了圈護她的暖意,她深呼吸一下,壓抑下再次投入他懷中的衝動,坐回圓幾旁的小凳上,以背靠著桌沿。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厲重炎陰著臉,不能忍受她竟說出這樣的話。

  「我說如果你吻夠了,那請你離開。」她以挑釁的眼神加重語氣。

  沖天的怒氣爆開了,她話中的無情讓自製如他再也忍受不了,不信的眼神凝向她,想從她的態度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來證明這或許是自己的錯認,但她卻旁若無人地倒了杯茶,自顧自地喝起來。

  他失望了!這就是找了七年、揮之不去的愛戀嗎?想起這二十多天來的著急,深恐她遭難的痛苦煎熬無時無刻不在啃嚙他,他突然笑了起來,然後瘋狂地揪住她,用力地吮咬著。他要看看他等了七年的人是否真的這般冷酷。

  「放手,不然我叫人了!」嚴是影驚恐地掙扎著,趁著雙唇分開的空檔,她張開嘴想制止他,卻又讓他再次蠻強地吻住,「晤……」

  「你的心是鐵做的嗎?還是由千年寒冰雕成的?」在她的唇舌間嘶聲厲問,此刻的厲重炎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他拼了命地展開掠奪,只想和眼前的她一同沉淪,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要她一同前去。

   她別想拋開他,如果強佔她才能讓她醒悟她是他的,那他會去做。

  厲重炎野蠻地拖著她,將她甩到床上,聽到她哀痛的問哼聲,他的心升起一股嗜血的快意。會痛!他的是影也會病嗎?這該是人才會有的反應。

  他以為她早跳脫人的境界而變成聖者,惟有聖者才是無心。無情、無血、無淚的。

  撲身過去,他將掙扎起身的她拖向床上,不顧她激烈的抗議,硬是以自身的強勢壓住她。

  嚴是影撇開頭躲開他壓下來的唇,隨即又讓他給扳正小臉,懲罰地吮吻著已經紅腫的唇瓣;激烈的較勁在兩人之間展開,誰都不願輸,因為結果是他或她都輸不起的。

   「厲重炎,放開我,你放開我!」

  「原來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我以為你早忘了呢!」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而且是連名帶姓的方式。這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居然是在拒絕他時才會開口喊他的名,平日卻是任他威脅加利誘也不動搖分毫,多傷他的心啊!

  他的是影聰明地知道該怎麼傷害他,總是以一刀斃命的方式刺得他體無完膚。

  壓住她趁自己冥想時伸進枕頭的手,他臉上揚起近乎殘酷的微笑。

   「別忙了,早在剛剛那短刃便讓我沒收了。」她以為他會笨到同樣的錯誤連犯兩次?

  「你——」驚恐地發覺他眼中勢在必得的決心,她尖銳地喊出指控,希望能喚回他的理智,「你打算不顧我的意願強佔我?」

  「我冷血無情的是影,你變聰明了。」不,他絕不讓她再次溜走。即使強佔她會引來她滔天的怨恨,他也認了,然後他要將她帶回熾焰島,一輩子拘禁起來。

  「你——」嚴是影驚恐地發現他是來真的,「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了,來人啊——」

  「你要在眾人面前與我歡好嗎?」他冷笑著恐嚇她.意思是他豁出去了,只要能得到她,其他全在所不惜。

    「厲重炎!」她又惱又怒,卻懼於他的決心,只好閉上嘴恨恨地與他對峙。

  「你想殺施行義,行!我明天便取他的狗命。」瞪掉她的張口欲言,厲重炎以眼神逼迫她安靜,「你不願意說明原因,也行,我等到你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但是,現在的我絕不心軟,也不會放手。」

  滔天怒焰既已被她燃起,便不會輕易熄滅。

  「等一下!」她極力壓抑尖叫的衝動問,「你不怕我恨你嗎?」

  「恨?」厲重炎笑著反問,「恨有什麼不好,總勝過永無止境的冷漠吧!」

  「如果你對我的感覺只有恨,那這是什麼?」俯下頭,搜出她貼身藏好的金葉子,他聲音粗嘎地低問,然後以葉子的邊緣在她的脖子上輕劃著,滿意於她哆嗦的反應。

    他的是影是個小騙子。這項認知帶來的喜悅柔和了他的神情,他滿心愉悅地輕笑著。

  「那……我收著它是因為……因為它可以變賣成銀子,然後買包砒霜毒死你。」忿然撇開惱人的凝視,紅著臉的嚴是影恨恨地從牙縫間擠出語。

  聞言.厲重炎笑得更開心。

  「等一下,你聽我說啦,等一下……」她用力地推他,直到他惱怒地抬起頭來為止。

  「閉嘴,讓我好好地愛你。」說完,他又打算再度開始方才被打斷的事。

   「厲重炎。」無奈,她只好以手遮住他火熱的唇,阻斷他的行動。

  他報復地舔吻她的手心,她嬌呼一聲,卻又不敢放開,表情是既尷尬又生氣。

  「你想我給你,好!但是得在你取了施行義的狗命之後。」倉促間,她只好開出條件。

  「要他的命簡單,但是——」

  「等一下。」嚴是影再度制止他,「如果你硬要對我用強……我不想恨你的……」低下頭,她故作黯然狀。

  厲重炎瞪著她,臉上是與慾望拔河的掙扎,末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滾開身以錦被將她蓋了個密不透風。

  「好!這一回我信你。」

  無言地任他連人帶被擁人懷中,嚴是影無聲地道著歉。

   記得他在盛怒時說過,。逍遙王府早已有數百名弓箭手埋伏著,她怎能e私地讓他鋌而走險。

  明天一早,她會想辦法取那老賊的命。

  但現在,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浸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事情因施行義遠行而耽擱了下來,無奈之餘,嚴是影也只好捺著性子等待。

  明天,是施行義回府的日子。

  「過來。」

  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厲重炎在冷徹的開口下,成了逍遙王府的座上賓,同時還與她在西廂裡對門而居。

  原本以為可用拖延戰術來敷衍他的,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早已讓他摸了透。

  「過來。」坐在太師椅上的他看起來危險萬分,一雙看不出思緒的深眸此刻因某種奇特的原因而閃亮著,像是窺知了她的秘密,那雙深眸因喜悅而明亮,像雨後乍晴的天空。

  甫進門的嚴是影手還擱在門上,像是在考慮著聽他的命令或乾脆轉身逃跑。

  每一夜,他總是不請自來地霸住她的床,強迫自己與他同床共枕,美其名是向她索討利息,其實她知道,這不過是他監視自己的借口。

  「想我過去捉你嗎?」厲重炎瞇起眼睛,似乎對她的反應覺得不悅。這樣的對峙每夜都會上演一次,她抗拒而他捕捉,待自己成了勝利的一方之後,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安憩在他懷裡,等到人睡之際,又會像個娃娃似的把他當枕頭摟著不放。

  他的是影早已依賴他,只是不願對自己承認罷了,而這正是他要的,雖然不願看她在矛盾中痛苦掙扎的表情,但誰教她讓自己等了這麼久,然後又丟自己一人沉溺,演獨角戲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可得讓她同自己一同演出才行。

  況且,掙扎過後的徹悟絕對是甜美的,對這樣的發展,他有的是耐心,但前提必須讓她先習慣自己才行。

  同時,她也必須瞭解,她的命再也不是她自己的,不能任她想丟就丟。

  嚴是影沉默地瞅緊他,冷漠素白的小臉上淨是深思的神情,然後,她順從地來到他敞開的臂彎中,圈著他的脖子坐了下來。

  她的反應引來他的詫異,這不像她,厲重炎輕吻著她的發沉思著。

  「為什麼?」

  「只是累。」她懂他的意思,所以也直截了當地回答他。反抗對他是無用的,這個人,彷彿視禮教如無物般夜夜擅闖她的寢房,然後還不顧她的意願強迫自己與他同榻共眠至天明。

  她反抗過,但不被接受。就像昨夜,她怒極地趕他離開,沒想到反而惹來他的暢懷大笑,好像他滿意自己突生的脾氣。自然,兩人製造出的嘈雜引來了門外嬌女的詢問,她有點慌張地看向他,沒想到他竟然一副無賴樣!

  他居然說不介意讓人知道他與她之間的關係……

  關係?她與他有什麼關係!

  她咬牙切齒地騙走碧蘿,然後像陣旋風似的刮回他身邊打算問個清楚,誰知卻讓他吻得忘了怒氣。

  這樣的戀纏,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反正,明天……或許明天後她與他將從此兩隔,這一夜,就當是給自己最後也是最美的回憶吧!

  「在想什麼?」他輕輕地問,然後輕撫著她的面容,端起她下頜,靠近那雙蒙上輕霧的秋眸審視她,像要看穿她的心。

  他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像是封閉了自己拒絕他於心門外。

  俯下頭,他突然有點慌張地吻住她,力道之大引來她抗議般的抵抗,他放輕力道,開始輕柔地低吻,官到順著她的背脊滑過的手碰到了他先前擱在枕旁的鈴檔為止。

  繫在雪狐頸上的鈴鐺在她手上,那雪狐呢?

  「是影,你還記得嗎?」鬆開唇,他氣息濃濁地低問:「七年前,大雪紛飛的雪夜,你救了我,而我送了你一隻雪狐……』」

  那一夜,是個巧合,誤中陷阱的他藉著馴養了一個多月的雪狐取曖,然後,又是另一個巧合,讓他在地洞中聽了她一夜的心碎哭聲。

  或許,從那時開始,那雙迷離的淚眸就成了他惦念最深的牽掛……

  為了這份牽掛,他不惜渡過重洋找尋她。

  「雪狐……」嚴是影閉上眼,塵封住的悲痛過往因他而再度挑起。

  雪狐啊……曾是她在蒼山峰頂孤寂生涯裡給她慰藉的惟一……

  「是影!你怎麼了?」他以十分溫柔的聲音心疼地道,「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算了。」

  捕捉到她一閃而逝的悲痛,他不捨地摟緊她。

  雪狐……抹不去眼角突然湧出的眼水,她索性埋在他的胸前無聲地哭泣。

  那一夜,雪狐調皮地不肯離去,倉皇中,她只好將它塞到床鋪底下,她以為師父不會發覺的,誰知雪狐竟然不依地發出嘶叫聲,她嚇死了,支支吾吾的告訴師父可能是不小心跑進來的老鼠,師父冷眼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便轉過身打算走開,誰知道雪狐竟在床底下又叫又跳,還搖動了鈴鐺。

  她記得那鈴聲是那麼嚇人地響著,像來自地獄的喪鐘,敲痛了她心底孤單的角落。

  師父飛快地從床鋪邊抓住了跑出的雪狐,然後一掌便打算劈下——是她不顧性命地撲過去擋住那一掌,她還記得那時自己是如何哀求著——

  「師父,求您饒了它,饒了它……」她將雪狐搶進懷裡,死命地緊護著。

  「師父。求求您,晴兒求求您!」她哭著抱緊懷中的雪狐,拚命地磕求著。

  可師父像是鐵了心般的拒絕響應。

  於是害怕的她終於爆發了,她哭著尖聲嘶吼地罵她是個冷血的女人,才會執意要她活在孤獨中,才會殘酷地想殺害可愛無辜的雪狐。

  然後,兩個各自沉溺於痛苦中的師與徒爆發一陣激烈的爭吵。

  她記得師父於盛怒中,一字一字地以冰涼的語氣傷害她:「你這個不樣的災星,你忘了自己是個禍星,是生來禍害身邊人的嗎?」

  「不是、不是,你亂講。」放下手中的雪狐,十二歲的晴兒撲上去就是一陣亂打,卻被師父一掌推開。她不顧撞痛的額角,發了狂似的再撲上去。

  「夠了。」終於,師父似乎也震懾於她的蠻勁,退開一步以複雜難測的眼神盯著她,嘴唇如往常一樣緊抿著。

  「師父……求求您……」慌張地抱緊雪狐,她緊縮在牆角哀哀哭泣著。

  或許,是她的堅持打動了師父吧!師父不再堅持要殺它,也不許她養它。

  但是從那一天起,她不再是晴兒,不再是早晨裡初升的太陽,而是冷寒冬天最不受歡迎的暗影。

  師父不殺雪狐的代價便是要她從此改名換姓,表示她們風氏一族的真正滅絕。

  她無奈地同意了。在隔天一早她便放走雪狐,然後收起鈴鐺,讓那段往事成為她在蒼山頂最快樂的回憶。

  她突然想起小舞兒,五歲大的她堅持不喚自己晴姐姐,說她叫影姐姐,是影子的影……倔強的小舞兒私底下總是這麼叫她的——

  影姐姐……影姐姐……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1:56 AM

第七章   

  好熱……疾奔的步伐跌撞進對門厲重炎的廂房內。

  一股不該在冬天出現的燥熱在她身體裡像把火般燃燒著。

  昏沉沉的,她努力睜開火紅的眼睛,這才看清他不在房內。壓下衝口而出的呻吟,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腥紅的血氣暫退那焚燒她的烈火為止。

  施行義!你這狗賊!

  她狼狽地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瓷杯因碰撞而發出清脆的響聲,可水依然止不住體內那熊熊的烈火啊……

  方才,她趁四下無人之際潛進施行義的書房,打算在他的椅子上撒下一包混合了鶴頂紅及腐蝕肌膚的至毒。看著他的哀號到死將是件多麼快意的事啊!她在腦海中構築了這樣的畫面。

  沒想到空無防備的書房竟然是一個陷阱,那老匹夫在門口設下機關,讓她吸人十香軟筋散,又讓侍衛挾持她強灌了她一杯藥。

  原來她以為他識破了自己的計謀,打算以毒藥毒殺她,反正,人生之於她已無多大意義,所以她乾脆一飲而盡,誰知道——

  那竟是一杯他用來對付不甘願的姑娘的春藥!

  那匹夫竟然妄想讓她成為他第十八名侍妾。

  她太輕敵了……厲重炎說得沒錯,她怎麼可能是狡猾如他的對手。

  心頭再度竄過熊熊火焰。他上哪兒去?她聽見陌生的、放浪的吟哦竟然從她口中逸出,腹部已開始拍痛起來。

  她痛苦地呻吟著,紅著臉在冰冷的地上翻滾,感激地面帶來的涼意。

  「快點!不要讓她跑了!」在與慾火搏鬥的當頭,她聽見那老匹夫著急的聲音,還有侍衛搜索的嘈雜聲。

  這老匹夫!從不羞愧於自己的行為是嗎?

  掙扎著翻滾進圓桌底下,她努力地藏起自己的身軀。她寧可一死,也不許清白玷污在仇人手上。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她吞回欲出口的呻吟,死命地咬緊下唇。

  上天啊!求求您,別讓他們找到我。她怕得連呼吸都不敢。

  「稟老爺,這裡沒有。」搜索的人馬終於撤去。

  她等待了一會兒,終於止不住地呻吟起來……厲……你在哪裡……救我……她拚命地扭動身軀,像求歡的浪蕩女人在男人身上般的磨蹭著。

  艷容已逐漸沁出潮紅般的色澤,她發覺自己的意識逐漸迷離。

  不行!再這樣下去難保那匹夫不會去而復返,漸昏漸沉的腦子於痛苦中仍清楚明白被他捉住的下場。

  屆時,只怕連死亡都挽不回她的清白。

  命可以不要,貞節不容侮辱!

  提起氣,她力竭地推開門,就算死,她也要清清白白的。

  五里橋

  嚴是影跌跌撞撞地衝出王府,不顧往來行人詫異的目光。

  心口的奇癢已模糊了她的視線,那該死的老匹夫,餵她吃的究竟是些什麼?這七年來,在師父的餵食下,她早已對一般的毒藥產生了抵抗力,包括迫女子合歡的淫藥,怎麼……

  不甘心地攀住橋邊的石柱.底下淙淙的流水聲說明了她這一躍必無生路,但這卻是她惟一的選擇。

  爹、娘、姐姐……等等晴兒……但願此後她再也不是斷腸暗影,是晴兒,是早晨初暖的晴兒……

  身旁已有驚呼聲,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有人試圖想揪住她。

  不要——

  咬緊牙站上石階,眼前浮現的竟是他又擔心又生氣的容顏。

  隨著躍下的身影,是另一個恐慌的低呼。

  沉入冰冷的瞬間,浮現腦海的意識仍是不悔。

  寧死不屈!

  體內的燥熱昏沉沉地攻佔她,嚴是影呻吟著醒來。

  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而這裡……又是哪裡?火紅的雙眼在陌生的空間環顧著。

  她記得自己投人了滾滾的流水中,怎久……疑惑的眼對上他。

  「是你救了我?」應該是吧!他的髮梢仍在滴水,衣衫則是剛換過的。

  哦……她的身子好熱……一聲放浪的吟哦自紅腫的唇瓣中逸出,她挨向他摩挲著。

  坐在床沿的厲重炎僵直了身子,無動於衷的表情下是斂沉了的怒氣。

  她該死!竟敢不顧他的警告。輕撫的手掌傳來她高得嚇人的熱氣,厲重炎恨不得乾脆掐死這總是在做傻事的蠢女人。

  如果不是心頭突來的刺痛讓他丟下手邊的事趕回王府,此刻的她可能已成一具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屍,或是凌辱後自盡的淌血屍首。

  她聲聲撩人的吟哦穿透他的耳膜,引來他更甚的怒氣,他故意以手撫過她的胸脯,想藉此懲罰她,沒想到她反而挨得更緊。

  他緩慢地勾起嘴角,笑容裡有著嘲弄,但笑意卻不達眸底。

  「為什麼不聽我的警告?」戲弄她似的,他拉開她的衣襟,冷視她突然綻出的愉悅表情,然後不顧她哀求的眼神,拍手離開她。

  「不……」別這樣對我!嚴是影撐起身子,無言地祈求他。她拉回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眉宇間閃過一絲快慰。

  好……熱……體內的搔癢扭曲了她的面容,遏止不住的吟哦攫走她的冷漠,她想開口求他,但又不知該做些什麼,只能以裸程的身軀貼向他,希望那陪她度過無數個夜晚的胸膛能幫她熄滅心頭那蝕人的烈焰。

  但,他卻拂袖退開。

  「別這樣……」淚水撲籟籟地滑過嚴是影備受折磨的美眸,她要為自己浪蕩求歡的模樣感到羞愧欲死。

  「要我幫你?」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銳利的視線在她泛滿紅潮的身上道巡。狂烈的怒氣掌控了理智,深刻的冷眸有驚人的怒氣。

  她無言地用眼神懇求他。

  他的薄唇因她的舉動而彎成一個諷刺的微笑,他的手再度撫過她的身子,卻拒絕滿足她。「我可以幫你解決你的痛苦,但是……這一次你得求我。」他好整以暇地將她擁回杭榻,用眼神暗示她。

  是你欠我的!厲重炎冷冷地等待她的反應,她的莽撞已激起他體內最可怕的怒意,如同被喚醒的猛獅,執意要對方與他一同沉淪。

  「不!別這樣對我。」艷色自她臉上抽離,嚴是影蒼白著小臉驚訝地瞅向他。他……是什麼意思?求他……

  「對!求我。」他輕鬆地說。

  「你……」

  他要她求他!他竟然要她開口求他!

  一股莫名的狂怒激怒了她,帶給她掙扎的力量,她撇開頭,掙扎著想下床,卻讓他揪回床榻。

  兩人之間的碰觸讓她發出羞愧的國嚀,她痛苦地哭泣出聲。

  「求我,我就幫你。」

  「別……這樣對我。」

  「求我。

  「我……」

  「求我。」他抬起頭吻住她,然後在她意識迷離之際再次撤開。

  「我……」嚴是影咬緊紅艷的唇,淚光閃爍的求他,但他只是低笑著搖頭。

  「我說過,這一次你得求我。」  

      這一次,他打算徹底征服她!

  「求……」她哽了一下「求……你。」

  「求我什麼?」

  「求……求你幫我……」

  這一夜,悲恨的心化為軟軟的嬌吟,與他一起體驗未曾有過的愉悅……

  投身於熾焰後,嚴是影力竭地昏睡在厲重炎懷裡。

  羅帳包圍著的,是兩人歡愛後的餘韻。

  厲重炎緊緊地擁著她,輕撫她秀髮的手在感覺到某些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潤濕了他的掌心之後微微一震,深眸因憐惜而黯淡。

  他的是影連哭泣都倔強地選在無意識之際。伸手指去她不斷滑落的淚水,他並沒有驚醒她,那些淚水像火焰似的,一如七年前,一路燒痛了他的心。

     胸口彷彿壓著一塊大石般讓他難以呼吸,他早已忘記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變得難以估計的重要。

  我叫晴兒……初晴的晴……

  他想起七年前的大雪夜,她是如何用哭泣後的淚眸,眨啊眨地說出自己的名。

  快走吧……別再讓人捉住了……

  誤食迷藥的後果,是讓歹心的客棧老闆當成了拍賣台上的奴隸販賣,是她,以一張好奇單純的小臉堅持的以十兩銀子買下他,然後又不顧他的意願放走他。

  事後,他也曾回泉州打聽,卻得到她已家破人亡的消息,於莫名的情緒中,他回到當初與她相遇的拍賣地點,希望能再見到她。也是在那時,他救了與他同樣遭遇的令無極。

     那時的她才十二歲大,一個半大不小的年紀,育從此霸住他的思緒。

  他也曾極力地抗拒,再找尋她只是為了否定自己的想法,沒想到蒼山峰頂的再次相遇,注定了兩人糾纏的命運。她不該哭得那麼傷心,不該以淚濕的眸可憐兮兮地問他可以嗎?真的可以擁有雪狐嗎?

  害得他從此沉溺,讓她成為這七年來自己惦念最深的惟一。

  感情一氾濫便再也回不了頭,他越抗拒,那張淚濕的小臉便越是不走。有一段時日,他幾乎要懷疑起自己是否有戀童癖。

        溫柔地吮去她頰邊淚珠,他將她輕輕擁人懷裡。想念她已成習慣,一如上了癮便拔除不了一樣,俯下頭,他情難自持地再度啄吻她微抿的小嘴,然後再次吮盡她的淚水,直到睡夢中的人低嚀一聲,他才不捨地退開。

  他的是影,倔強一如往昔。

  拿下頸子上的玉墜子,將它一分為二。這是他厲家祖傳下來的鴛鴦墜,是曾曾祖贈予妻子的定情物,大墜子接嵌著小巧的玉墜,就連金錠子也是以巧妙的手法編在一起,合為一是圓形,拆開後則是兩個半圓,象徵著互屬的涵義。

  從此後,兩人成一體,永遠不分離。

  將另一半工墜掛上她的白膩頸項,他近乎癡迷地瞧著。

      然後,以吻烙印——今生今世,再也不分離。

  沉著臉格上房門,厲重炎踱向涼亭邊,他的隨身侍衛令無極已等在一旁。

  「東西準備好了。」

  「是的,主爺!」

  「明日一早,將證物送進宮去。」

  虎無傷人心,奈何人有傷虎意。

  施行義!我本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誰讓你竟然癡心妄想地動了不該動的人。

  「七天!夠嗎?」

  「夠了!」一如以往,令無極對主子仍是效忠到底,主子的心願他自當盡力完成。

     七天!是影啊是影,七天後我將代你除去你誓言復仇的對象。

  然後,再也不許你落一滴淚。

  破曉時分.嚴是影呻吟著醒來。

  心窩處的暖熱,令她在迷離中不自覺地伸手探摸著,直到觸摸到了一塊半圓型的墜子後,她一怔,猛地睜開眼睛,對進一雙溫柔卻又帶著歉意的深瞳。

  他後悔了方才對她的無情對待嗎?

  他不說,但她卻看得明白,那雙閃著憐惜不捨的眸光中,其實包含了更多的疼惜,有怒意、有佔有,更有對她這幾年來的孤寂生活所衍生的心疼。

  嚴是影暈眩著,心驚於眸光在瞬間所產生的相契;垂眼躲開他溫柔親眼的目光,她無言地歎息。

     直到這一刻,她不得不向自己承認,她的心離淪陷早已愈來愈近。記憶像是走馬燈,一幕幕在腦海中跑過,許許多多她刻意遺忘的片段,此刻正在她的腦海裡盤旋。

  有他強追不捨的霸道,救她脫險後的釋然與怒氣,以及許多她不願去理解的情緒,包括他昨夜的深情與傷心。

  墜子持續緩緩溫熱著,像極了他之前獨裁似的烙印,在昨夜的迷濛意識中,她仍清楚地感受到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珍愛她;除了第一次他給她的屈辱及疼痛後,剩餘的時間裡,他全是用輕輕的吮吻來安慰自己。

     這些密佈在身上的鮮紅印子,是否在痕印褪去後將永遠在她的心裡留下痕跡?

  緊縮著身子想抗拒他的情,卻又讓胸前的墜子不斷地提醒,她相信這墜子於他定是意義重大的,應是他家中頗具歷史的珍寶吧!

  她像被燙著般的抖了一下,眸光微微浮掠過去,又慌然地轉了回來,在被摟進他懷中的時刻,她哽咽地發覺自己竟然不想抗拒。

  其實,女人一生中最奢侈的嚮往,不過是有一個真心相待的男人,就像姐姐在自盡時所寫下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已。她一直不斷地傷害他,但他卻以他的方式縱容她,她有幸遇見這樣一個男子,偏偏又不能去珍惜。

     是不能更是不敢啊!

  就如師父所說的,她注定要禍害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在乎她以及她在乎的。師父啊!這是第一次,我幾乎要因為這樣的殘忍而恨起你來了……她默默地在心中這麼說著。

  原本,她也是不相信的,但這幾年來的遭遇讓她不得不信,原來自己真是個災星。

  被他緊緊地擁抱住,安心的感覺首次席捲她,沒有人開口,只是彼此依偎著,只為這珍貴的一刻。

  與他漫步在笑語紛揚的街肆,第一次,她不再國鼎沸的人聲而退縮,不自覺的笑容掛上她的眉梢,使她因快樂而明亮;厲重炎看得癡了。

     他喜歡這樣的她。

  扶她坐回一旁的石椅,他挨著她身邊坐下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像是擺脫了過去般的像一般的女子一樣開心笑著。這樣的改變令他訝異,但也讓他由衷地高興。

  這時向晚的炊煙已裊裊升起,在她渴盼的眼神下,他破例地走向攤子買了各式糕點充當兩人的晚餐,當他提著食盒回來時,她欣喜萬分的眼神不由得讓他的眼眸因心疼而微微一黯。

  這七年來……想必這樣的生活是她日夜渴望的吧!由令無極口中,他得知了施行義奪色不成憤而買兇殺她全家的經過;也由他的描述中,瞭解了這七年來她過的是除了孤寂還是孤寂的生活。

      他不停地在心中想著,一個原是家人疼愛的嬌嬌女,在一夕家變後,成了一個淒苦無依的孤兒,這樣的遽變,她是以怎樣的心情承受過來的?

  「來,試試看。」收回思緒,在她期待又赧然的等待下,他代她打開食盒。

  三層的食盒依冷、熱、甜分列著,第一層屬於開胃的冷菜,有沾滿蜜餞汁的晶瑩凍品,也有覆滿蝦仁的涼粉。厲重炎見她遲疑地舉著,笑著夾了一塊沾了梅汁的果凍送人她口中,人口後的微酸口感,令她開心地驚呼著。

  而接著一層,同樣地也在她驚喜的眼神下,展開於她面前。

  隨著甜食的呈現,厲重炎的心為她雙頰因興奮而起的薄暈而疼痛了,不過是幾個造型各異的蘭花香糕,竟能讓她開心得像擁有了一切。    
     
     他笑著為她拭去沾在唇邊的糖粉,鼓勵她再嘗試另一塊。周圍的人群中,有人因他親呢的態度而投來曖昧的目光,有人則羨慕著,但沉浸在喜悅中的她沒有發現,所以,他也不想去理會。

  他只要她開心,別人的想法與他無關。

  「你——啊,對不起,我忘了……」吃得高興的嚴是影,突然抬起頭朝他笑著,然後又在他深情的注視下不好意思地低垂下頭,這才發現食盒已空了一大半,她抱歉地以極小極小的聲音道著歉:「我……對不起……  

     厲重炎明白她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順手接過她僵在半空中的食著,將她咬了一半的蜜果子吃下去。

  自然,他的舉動讓她臉上的微是更紅。

  「你——」

  瞪了他一眼,她乾脆用手指拈了塊松子酥,當著他的面挑釁地吞下。

  開心的縱笑惹怒了已經著惱的佳人,她再投給他惡狠狠的一眼。

  他的是影啊!這樣多好,捨去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份女子的嬌蠻,反而使得他眷戀更深。

  「是影,問你一件事可好?」擱在心底許久的疑問浮上心頭,厲重炎遲疑一會兒,於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嚴是影不語,只是笑望他。

    「是影……你可否告訴我你何以叫是影嗎?」他記得她說過自己叫晴兒的,不叫是影才是,怎麼?

  是影……就是寒冬暗影之意……

  收起歡樂的表情,嚴是影心神恍惚地在心底回答他,但話卻是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慘然的容顏笑開了,在她的唇邊堆成一朵有些憂傷但卻美麗的微笑。微風輕輕吹拂著,但除了她飄動的衣袂和秀髮,她看來像是一具用琉璃雕塑成的人偶,有著退不去傷心的人偶。

  「是影……」他伸手輕觸她,但她的表情仍是木然,他的心由不捨轉為失落和恐懼。她並沒有完全接受他,在她心的一隅裡,她仍舊封閉住自己,拒絕讓他參與。

      風,輕拂著,而她仍維持之前的坐姿,低垂著頭,隔絕自己於世界之外。

  末了,厲重炎歎息著放棄堅持,將她擁人懷中。

  「是影……你不想說,那我便不再問,可是我等,等你主動告訴我的那一天。」如果逼她的結果是迫使她變回之前淡漠的她,那他甘願放棄。

  「但是,是影,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他頓了頓,憐惜地輕撫她霎時僵起的背脊,「不管你是誰我都愛你,總之,當你是晴兒時我便愛晴兒,當你叫是影時我就愛是影。你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

  當她喚晴,他愛晴;當她是影,他愛影……

  猛地合上酸澀的眼瞼,垂在兩頰的,是她滿懷憂傷的眼淚。

  被他擁在懷中,嚴是影隱約地知道,她的心已在他方才的諾言下——完全淪陷。

  一陣風過,酷寒的冷意令嚴是影攏緊披風,而緊接而來的一場無端大雨,更讓大街上的人們紛紛躲避,

  她隨著躲雨的人潮湧進觀音廟裡,適逢一年一度的祈福大典,廟口的廣場上早已搭築了遮雨的棚子,擠在人群中,四周嘈雜的聲音令她皺起眉頭,遲疑地朝廟裡端坐的金色觀音看過去,略一想,她首度放任衝動行事。

  站在觀音像的正前方,她不像一般人跪地虔誠祈求,雙手在身側握了握,或許是讓眾人感染了,她舉起手做合十狀,而這也是七年來的第一次。

     七年!再次踏進寺中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她總是在怨恨中度過,恨佛祖的無情,竟然拒絕了她的祈求,讓她孤單無依;也恨上天的無義,居然冷顏地擺弄她的人生,然後又在天際俯首笑看著。

  如果,從一出生時她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曾享受過爹娘親情的照拂,也許,她會甘於這樣孤獨的人生;或許那樣的人生談不上歡喜、或許不懂得渴望,但卻絕不會有恨。

  上天怎麼能在她擁有了許多後又殘忍地把它奪走?讓她從天堂落進地獄,從此過著孤零零的日子。雖然有師父的照顧讓她不至於餓死,但她卻寧願自己是街上乞討為生的乞兒。

     雖失去尊嚴又如何?總好過日日夜夜永無止境的嘲諷與折磨。

  心苦則一切都苦。誠如一個不快樂的靈魂走到哪兒都不快樂一樣。面前佛相莊嚴的觀音菩薩啊,你曾誓言普渡眾人,怎麼獨獨忘了我呢?

  生命之於她,其實早已是無悲無喜的,對她而言,沒有情緒波濤的心早已麻木,可他的出現,像是她做了一場好久好久的夢,卻被他逼迫著醒來。他一直以一貫的霸道與堅持,努力摧毀她安全的世界,需索著她不願付出的自我。

     當你是晴兒時,我便愛晴兒,若你是影時,我就愛影……他以這樣的蠻勁粉碎她的理智,不顧她意願,而她,也逐漸沉溺終至完全淪陷。

  這樣的覺醒帶給她的不只是不安,更有著徹頭徹尾的疼痛。

  就像方才,他再度以令她無法拒絕的溫柔方式對待她,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一抹痛苦卻又喜悅的微笑。他應該回來了吧!在廣場上找不到她,不知他會否進來找尋?

  「是影!」一雙拭去雨水的大手喚回她的沉思,她苦笑了下,真笨啊!她怎麼會忘了,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他總能一眼便看見她。

  就像前天夜裡,她趁他熟睡之際想溜出他的臂彎卻又讓他抱得更緊一樣,原本,她以為他裝睡,但徐緩而規律的鼻息卻否決了她的懷疑。

      瞧他用自街頭小販處買來的毛巾仔細地為她拭去發上殘餘的雨滴,他自個兒可比她還濕呢!他總是這樣,讓她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別,有人在看……」退開一步,她暗示性地看向眾人,心裡卻清楚地知道,他從不把別人探測的目光放在眼裡。果然,他只是頓了一下手後便繼續方纔的動作,同時還用他那雙眼冷冷地瞪向一旁議論紛紛的眾人,在大夥兒閉上嘴後,還嘴角噙笑地睨了她一眼。

  又好氣又好笑的情緒由心底慢慢醞釀,她做了件七年來不曾做過的事,輕柔的低笑聲在她未察覺之前已由她的唇中逸出。

      哦!這樣的她好美,濃厚的情意染上厲重炎的眼睛,剛毅的嘴角微微彎起,他知道,他的是影已逐漸跨出自我封閉中。

  「師父!」一聲夾雜驚喜與不信的嬌呼打破兩人之間的迷障,從大佛後面跑來的嬌嬌女氣喘吁吁地在他們面前站定,然後擠進他們之間,不理會嚴是影的僵硬,把她抱得緊緊的。

  「師父,您的病全好了嗎?」偏著小腦袋,施碧蘿以一個甜絲絲的笑容響應師父的冷漠。師父總是這樣,冷冷的面容下,其實有一顆比誰都要柔軟的心。

  終於讓她找到師父了!

  前幾天,她從爹爹口中得知師父突生急病的消息,慌張地直往師父廂房闖,遍尋不到人後才又從爹爹口中得知師父已離府。她生氣地責怪爹爹,但爹爹卻說這是師父自己的意思。

        於是,她便上廟裡向觀音佛祖祈求,希望佛祖保佑師父早日康癒。果然,師父沒事了!

  「師父,碧蘿好想您呢!幸好讓我在這兒遇見您,不然人家還不知該往哪兒找您才好。」她旁若無人地繼續方才一連串的絮絮叨叨,整個人還纏在嚴是影身上,直到一雙不客氣的大手將兩人分開,她痛呼一聲,撇過頭不客氣地瞪過去。

  是他!冷徹帶進府的朋友。不開心地瞪視因為這個原因而消失,雙眼也因此而迷濛。他的朋友便是她的朋友。

      「是誰告訴你我生病了?」嚴是影惱怒地拍開他的手,方才他的表現像個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毫無理智可言。

  「咦?不是這樣子嗎?」莫非爹爹騙她?施碧蘿咕噥著:「討厭的爹,害人家自擔了好幾天的心,還跑了兩次廟求菩薩保佑,人家還以為菩薩聽見了我的禱告呢……」爹為什麼騙她?這幾天爹總是怪怪的,好像有什麼秘密不敢讓她知道似的。

  「你上寺廟為我祈福?」

  命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碧蘿不停地對自己付出關心,一頭熱地不在乎自己的冷淡,然而她卻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自己是該開心還是大笑呢?

     「是啊!師父,人家真的好擔心,不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未察覺嚴是影心中的矛盾,施碧蘿仍然真心地說道:「雖然師父平安無事,但我仍然要謝謝菩薩的保佑喲!」說完還虔誠地轉身朝佛像深深一拜。

  她的舉動教嚴是影無言地端視良久,若有所思的眸色變得更深,才幽幽地調開視線,望進白茫茫隨風冉升的香火裡。

  「對了,師父……」拉了拉她的衣袖,施碧蘿一臉期待地看向她,「您可以回王府陪人家兩天嗎?人家……」她有些羞怯地赧著臉,眼神不自在地在厲重炎身上飄了飄。

  厲重炎猶豫一下,轉身退開,但仍將嚴是影留在視線範圍內。

     「人家怎麼樣?」難得的,嚴是影挑眉笑睨她臉上的赧紅。

  「人家……冷徹他……」她嘴角噙著一朵嫣然甜笑,像糖蜜般的甜到心坎,然後又像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氣,「過兩天便是人家大婚的日子啦!」潮紅的臉色映亮了烏溜溜的星眸,這一回,她連頸子都紅了。

  大婚……她與冷徹?

  擔憂的情緒首度打破她仇恨的心,厲重失明明說……想起那雙又冷又邪的眼神,第一次,她不由得替眼前的嬌嬌女擔心起來。

  「你與冷公子?」嚴是影問她。

  「嗯!就是大後天,是他親自下的聘,雖然婚禮決定得很倉促,爹不是很滿意,不過人家很開心呢……」她囁嚅著低問:「師父,您覺得碧蘿會幸福嗎?會的對不對?」她有些不安地看著最喜愛的師父,期望從師父口中得到令她安心的回答。

        嚴是影沉默以對,不願對她的不安給予任何回答,最後終是受不住她逐漸轉紅的眸子,點了頭算是認同。

  她與他可能幸福嗎?

  「真的?」開心的表情燦爛了她的容顏,小臉蛋因而再次撲紅,「那……師父您陪人家一起回去好嗎?」她用期盼的大眼瞅著她。

  嚴是影搖搖頭拒絕。

  「師父!」期盼的眼因失望而轉成深紅。

  無言了一會兒,未了,嚴是影放棄掙扎地道:「這樣吧,你大婚那一天我一定到場。」

     「師父!」碧蘿仍是不滿意。

  「就這樣了,你先回去吧!還有,下次不准再一個人到處亂跑。」

  隨著跑開的人兒,厲重炎無聲地回到她身邊。

  「她過兩天成親,你知道嗎?」望著離去的人影,她抑鬱地低聲問道。

  「嗯」

  「那麼,給她一個美好的婚禮,就當是……就當是我的祝福,好嗎?」

  嚴是影在他的陪伴下,默默地離開寺廟。昨兒夜裡,他曾告訴自己他幫她的復仇大計,日期正巧是碧蘿大婚那一天。

     遲疑了一會兒,他轉身注視著她黯然的表情,然後輕輕地點頭表示同意。

  據令無極的打探,聖旨已在送出的路上。不過,或許可以賄賂送旨意的公公緩個一兩天。

  「謝謝你。」她哀傷地想起那個總是漾著笑、糾纏不走的人兒。碧蘿……就當是我還給你的祝福吧!此後,你我再無任何瓜葛,至於你與冷公子幸福與否……我也只有祝福了。

  嚴是影的眼底掠過一抹憂傷,他察覺到了,停下腳步將她擁進懷裡。

  爹、娘、姐姐……您們會諒解晴兒的,對不對?

  不管怎麼說,碧蘿總是七年來惟一對自己付出關心卻不求回報的人,她是女兒惟一的朋友。

        爹、娘、姐姐……您們會諒解晴兒的,對嗎?

  趕在淚水奪出之前,她將臉蛋埋進他的胸膛裡。

  爹、娘、姐姐……只是慢個一兩天,屆時,晴兒必讓那狗賊以命抵命!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2:13 PM

第八章   

  城中央的告示欄旁,圍了一大群百姓,眾人全聚精凝神地圍在一起,討論剛公佈的大事。

  認識字的人將他們看見的內容念給一旁不認字的人群聽,而眾人仍嫌不夠精彩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交換著打聽到的消息。

  「小狗子,我告訴你哦,聽說是有人上京城告御狀才揭露此事的。」披著一條毛巾的店小二是城裡的包打聽,他把在客棧中收集來的消息當成寶似的獻了出來,這可是第一手資料呢!

  「真的,你怎麼知道?」群聚的眾人異口同聲問,好奇盡掛臉上。

  「喝!你們也不打聽一下,我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萬事通!」挺起胸膛,店小二頗自負地以拳頭捶了捶胸,驕傲的模樣引來眾人噓聲,但他不以為忤地湊近頭,以頗神秘的語氣繼續說:「你們想知道是誰上京城告的御狀嗎?」

  「是誰?」賣豆漿的王大嬸再也忍不住好奇心驅使,丟下了叫她來一碗豆漿的顧客往人群中擠了過去,只見她佔肥碩之便,突破重重人牆,在儼然已成焦點的小二哥前面站定。

  「王大嬸,你遮住我的視線了!」一旁有人因王大嬸的舉動而抗議,只見人群爭先恐後地擠著。

  而店小二哥則蹺著二郎腿坐在旁人端來的椅子上,志得意滿得像是中了狀元般的高興。

  「喂!敬老尊賢你懂不懂。」只見王大嬸叉著腰,做出一副潑辣狀轉頭斥喝著身後不滿的小伙子,「就算我遮住你又如何,反正大貴說的話你不也能聽個清楚明白嗎?」

  「好了,你們到底要不要聽?」店小二哥因眾人的注意力轉向吵架的兩人而心生不悅,「再吵,我就不說

  了!」

  「好啦好啦!今天是咱們城裡的大喜日,大家應該和和氣氣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嘛!」有人出面當和事佬,把對峙的兩人隔開。

  「你方才說到哪兒了,好像是……要告訴咱們告御狀的人是誰。」

  「嗯,聽仔細哦——」店小二吊足眾人胃口後,才在眾人的期待下,慢條斯理地說了出來:「是一位武功高強的俠土。」

  「呃?俠士?」人群中有人露出懷疑的眼神,俠士?他何時認識這樣一號人物.怎麼不曾見他說出來,他不是最愛吹牛的嗎?

  「對啊!那位俠士的武功十分高強,能一口氣縱上百丈山峰,還能像穿山甲一樣適地哦!」

  「真的?那……是他告訴你的嗎?」

  「廢話,不是他說的,那我怎麼會知道。」

  「那俠士人呢?」

  「呃,他剛剛才離開……不然我還可以介紹大夥兒與他認識呢!」店小二裝模作樣地露出惋惜神色,心裡則不滿地嘀咕著質疑他的人。

  其實,他哪認識什麼武功高強的俠士,這消息自然是他家阿珠告訴他的,至於阿珠怎麼知道呢?嘿!自然是阿珠的表姨媽的女兒的小姑的婆婆說的。

  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原來是她婆婆的小敘的兒子在宮中當差,從宮中傳出來的秘聞。至於秘聞的真實性……嘿嘿!這就不是他的責任了!

  「是啊!好可惜,咱們應該好好謝謝那位俠土,不管怎麼說,他的義行可是造福了咱們,以後咱們再也不用擔心繳不出佃租而家破人亡了。」想起之前陳大嬸的事件,眾人皆心有慼慼焉。

  「對了,聽說皇上還派了位頗有清廉名聲的官老爺來監管他的產業,咱們有福了。」

  「唉!沒想到那逍逼王真是人面獸心,原本哪我還以為他只是死愛錢和好色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比禽獸還不如,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命!」有人歎息著。

     「就是嘛!不只是風家一門七十餘口人命,還有柳家莊一百多條無辜人命也全喪生在他的魔掌之下。」

  「唉!真是罪孽,不過惡有惡報,惡人終於得到報應!他也前兩天才嫁女兒呢,送嫁的隊伍可熱鬧,長達百尺哩。」

  「對啊,還有聽說他即將在下個月中旬被處以死刑,可惜了,咱們不能親眼目睹。」

  專門告示來自京城訊息的公告欄旁,一群人仍津津有味地交換著彼此的想法,他們不停討論著逍遙王施行義的惡行,並痛快地譴責著,也對這遲來的正義有說不出的喜悅。

    「施行義!多行不義必自斃。」

  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出這麼一句,大夥兒全點頭認同,並紛紛鼓掌來表示心中的興奮。

  暖暖的陽光,讓泉州人民的心不再恐懼。

  長風中,嚴是影仁立於家人的墳前,在她身後,厲重炎自始至終默默陪伴著。

  爹、娘、姐姐……晴兒終於替您們報仇了!眼淚滑落她的臉頰,她沒有費力拭去,任由淚水靜靜地流著。

  姨……您與姨丈在天上之靈應可安息了,晴兒也替您們報仇了……

  爹、娘、姐姐……晴兒無法手刃仇人,只好藉由正義來替咱們索回公道,您們不會怪晴兒的,對嗎?

     嚴是影想起家園變色的那一夜,娘臨死之際,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的安危,娘說——

  晴兒……答應娘一件事……答應娘,晴兒會忘記往事,平安快樂的活下去……

  娘……晴兒答應您……

  她記得十二歲的自己是怎樣哭著答應了娘親的要求,只為了能讓娘親安心走完最後一段路。

  娘……晴兒答應過您,晴兒也試著要拋開往事好好過日子的。

  只是師父日日夜夜的提醒讓晴兒想忘也忘不掉,往事像是一張有著咒語的大網,又密又緊地覆蓋住晴兒,晴兒掙脫不掉啊!

     娘……晴兒好苦,晴兒的心好苦……

  寵著黑霧的星光,迷迷濛濛,泛著淡淡的美。

  「謝謝你。」帶著沐浴過後的馨香讓他擁在懷中,嚴是影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對他道出心中的感謝。

  方纔,自他的簡單敘述中,她得知了令無極是如何在查緝施行義的罪行中得知柳家血案與自己的關聯,他還讓今無極潛入宮中親自呈送證據,只因擔心權大勢大的施行義會在女兒容妃的幫助下輕易脫罪。果然,皇上得知後龍顏大怒,火速下了擇期處死的旨意。雖不能親眼見施行義人頭落地,但血海深仇終是報了。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嚴是影在他的薄唇上烙下一吻,若不是他細心的察覺,只怕她永遠也不會將施行義與小姨聯想在一起。

  厲重炎立即由被動轉為主動地糾纏著她的唇,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香氣,還有兩人的喘息聲。

   「嫁給我!」抽出一點點縫隙,厲重炎再次問她。不過,不同於之前幾次,這一次他在語氣中加人更多的堅持,是一種不容拒絕的索求,彷彿她是他的,而他只是取回所有權而已。

  怔在他的懷抱中,嚴是影輕輕地搖頭拒絕。兩人目光交纏,她看見了他眼中國自己的拒絕而一閃而過的傷心,她的心因此而疼痛著。

  半晌,他緩緩將她拉進懷裡,低聲歎息著,幽逸的歎息在羅帳中不停迴繞,讓她深受震撼。

     「為什麼?」告訴我,讓我明瞭你及你師父之間的點點滴滴,我只知道你始終是孤單的,但掩在孤單之下的還有深沉的恐懼,到底是誰造成你的恐懼?「給我一個你拒絕的理由。」

  「我……」嚴是影緊緊閉上眼,將自己埋在他頸項間,如平常的每一回一樣,當她承受不起卻又不能給予響應時,她只好選擇逃避。

  「告訴我你的恐懼。」他詢問著,看著她封閉的神情,心中的無奈更重。

  嚴是影搖搖頭,再度埋回他的頸間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雖然知道他的心,但過去的包袱太過沉重,每一想起總會讓她心裡難受;她也想拋開過去,與他一起生活,可想了千百次,她仍是提不起勇氣。

     孤身一人就是她的命運吧!如師父所說的,自己已禍害了那麼多人,連冒死救她的蘇大叔都因將內力過給她而加速了毒液的蔓延。她一直在腦海中回想著那折磨自己的一幕。

  如果當時她懂得藏好自己,讓自己不暴露於危險中,蘇大叔是否便不須將身上惟一的解毒丹給她,那麼蘇大叔便不會死了,而爹……也不會死了。

  災星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這是師父七年來每次因回憶起蘇大叔時所對她說的詛咒。

  如果不是她,師父的人生該是幸福美滿的吧!有好幾個小娃娃在她身邊圍繞著,還有蘇大叔的守護……    

     低喘一聲,她緊緊地攀住他,心中也有了決定。

  再兩天吧……再兩天就好……兩天的時間足夠她這一生來回憶了。

  她的菱唇覆上他,吻去他不放棄的詢問。男性的身軀起初是僵硬的,終因受不了她的惑誘而投降,緊接著接掌一切.將她柔軟的身子壓在身下,

  她被他的氣味包圍,些許的清草香與她的馨香融合在一起,在她的神魂中糾纏不去。

  「是影,這代表你的同意嗎?」他的指輕摩挲著她花瓣般的唇,不放心地索求承諾。

  在他心裡,她始終像抹捉摸不住的暗影,讓他恐懼,給他擔憂,煩惱著她是否會像影般隨著黑暗消失。

        在這些反覆擔憂的日子裡,她早已深入他的骨髓,成為他的一切,隨著血液在他的身體裡面蔓延。沒有人可以在失血的情況下存活,他也一樣,少了她便像失了血般,縱使苟延殘喘著也是一具沒了生命力的木偶罷了。

  「是影,你會嫁給我的,對不對?」

  「是影……」

   「嗯!我會嫁給你。」於狂喜中,她昏眩地同意他,雖然只是暫時的安撫,但在靈魂深處,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方纔的許諾是她真心的渴盼。

  在羅帳包圍的空間裡,有情的人一起譜出動人的樂章,如悠揚美麗的曲調,在彼此的心中留下完美的一段,軟軟的嬌呼配合著男性的喘息,在他們的世界裡迴盪著。

     激動的淚水自她眼角滑下,她知道,這一生她將永遠不會忘記,他聽見她同意時那雙充滿狂喜的眼睛

  點點雪花飄灑在天地間,為天地換上一身雪白。樹梢是銀白的,綻放在香雪海中的雪梅也是銀白的,就連曲欄外美麗的湖面也是一片冰白而晶瑩的色澤。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拂去了落在身上的梅瓣,轉瞬間寒風帶過,又是一陣飄落的梅瓣,拂了又來,也拂了又滿……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給自己的兩天時間已到,該是離去的時刻了!凝望遠方的視線靜止不動,只是偶爾間劃過的一抹疼痛,是她心中最難以拋捨的掙扎。

  這兩天,在她的同意下,他欣喜若狂地張羅著一切,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迎娶進門。

  是影啊是影,只有將你變成我的妻,我才能放心,因為你是那麼飄忽不定,像隨時會消失似的……

  昨天夜裡,在繾綣到深處之際,他以又擔心又緊張的口吻這麼在她耳邊呢哺著,讓她感動得淚眼模糊,而只能無言地緊緊環住他。

  移步跨過曲欄,拾起一朵綻放得正完美的落梅,美麗的梅瓣上點著淡淡粉紅,就像他給自己的,是一份千古以來所有女子希冀卻不一定能擁有的真心疼愛,她何其有幸擁有,合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卻又何其不幸,在擁有的時候竟然必須強迫自己放手!

        如果不曾品嚐到愛情的滋味,那麼,在被迫放手時便不至於這麼痛吧?

  明天!就是明天了……

  誠如師父所言,災星是生來禍害愛她與她愛的人!既然如此,那天底下的不幸就由她一人來承擔,這是上天對她的捉弄,沒理由拖他一起承受,他已為她付出許多,已經夠了!昨天,她才自令無極口中得知這麼一個事實,頓時讓她驚得愣在原地,久久不發一語。

     小姐,請珍惜主爺對你的愛。

  許是他發現了自己有離去的意圖,他在長廊的轉彎處攔下自己,以罕見的凝重語氣這麼告訴她。她不語,也不反駁,只是沉默地垂視地面,彷彿自己的冷淡觸怒了他,他在轉身離去前,告訴了她一個天大的秘密。

  上天!他竟為了幫她而將自己的忠心賣給皇上!

  他是那麼狂妄不羈的人啊,怎麼受得了那種屈居人下的滋味!

  熾焰島是個美麗的地方,在那兒,有他美好的家園及他熟悉的一切,可為了自己,他竟允諾皇上將以這裡為家,以皇上的命令為依歸。為了自己,他放棄了他原本擁有的一切,令無極說的,他是多麼深愛自己的家園,但他為了自己卻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她還以為……以為施行義的獲罪是老天爺還她的公道,原來這個公道竟是他以一生換來的!

  她不是災星是什麼?

  滴落的淚水化開了梅瓣上的雪花,呈現出粉潤的色澤,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覆蓋住霜雪的心被愛融化後,便是再也止不住的愛意漬堤。

  再也收不回了……從明天起,她的心從此失落在一個真心守護她的人身上,一旦付出後便再也收不回了。

  蹲跪在雪地上,不在乎涼意冷透了她一身,她只是癡癡地盯著雪面上的暗影;在冬陽的映照下,雪地上的暗影是多麼貼切而諷刺啊!       
        舞兒啊舞兒!嚴是影突然想起,那小小的、粉似的臉蛋兒總是固執地喚她影姐姐,直到小戀生氣後,她才在公開場合叫她晴姐姐,可私底下仍是固執到底呢!

  因為她說自己的影子比她的還明顯,所以她堅持喚自己影姐姐,明顯……啊!莫非小舞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居然童言童語地一語成讖?

  落雪紛飛的湖面,已起了氤氳霧氣.明天啊……

  這是她的選擇,就算為此她將痛苦一生,但只要他是安好而自由的,她便無怨亦無悔。

  倏地,她被帶人一雙溫暖的臂彎中,趁來人未察覺前,她以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她知道,擁她人懷的,必是令她安心的他。只見他為她繫緊了大麾的繫帶,然後手滑至她的腰側,使勁一帶,足跟接著旋起,頃刻間,兩人已來到燃了火盆的溫暖房間。

  明天……就要離開了,失去溫暖懷抱的護持,人生將不再有意義,但她還是得離開。

  只是她不捨,真的不捨……

  溫暖的火盆融化了她一身寒氣,直到冷頰泛出薄暈後,厲重炎才不再強迫地移走她嘴邊的熱茶。

  「他們告訴我你在梅林中待了好半天?」

  安心地將她擁人懷中,他撫弄著她生暈的雪頰,柔聲地問,又彷彿知道她不會回答似的,笑著輕啄了她一下。

  「真好,再過兩天,你就是我的妻了。」

  再兩天?怎麼這麼快!嚴是影瞪大眸子看向他,「再兩天?」

  「嗯,這也是我這兩天忙得抽不出時間陪你的原因。」滿足地以頰貼著她,像是看出她的掙扎,歡喜的眸顯得有些黯淡,「你不願意嗎?」

  不是不願意,是滿心的歡喜與情願,只是她不能。

  「怎、怎麼會呢?」嚥回喉中的掙扎,嚴是影綻出笑臉向他,並在他的審視下露出一抹嬌艷的笑意,讓黯然留駐心底,「我只是嚇了一跳,所以……所以……」

  再兩天……如果他知道自己在明天拂曉之際將自他的人生中徹底消失,他會不會恨自己呢?將臉蛋藏進他的胸膛之中,不願讓知她甚深的他看出端倪。

  明天,當她離開之後,他將是自由的人,不須受之前的誓言束縛了吧?

  「咱們婚後住哪兒?」揚起頭,收回眼中蠢動的淚水,她輕聲問。或許令無極是騙她的,或許他沒有出賣自由以換取她的心願,或許……期待的眼神因此而明亮,或許、或許她可以拋開詛咒,為自己的幸福而奮鬥。

  「就住這兒,好嗎?」沒有察覺她的矛盾,但在回答之時厲重炎仍閃過深思的神情。

  「為什麼呢?我記得你曾提過,有一個美麗的島嶼名叫熾焰,那兒是你的家。」告訴我你會帶我回那裡,告訴我啊!焦急的手已緊緊攀住他的衣襟。

  告訴我啊!

  「這兒……不好嗎?」溫柔的聲音有了驚覺的探詢,他以懷疑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著。

  嚴是影察覺到了,她僵硬地笑了笑,「不,不是的,只是我突然想看看你生長的地方。」她有些緊張地囁嚅了下:「我想那兒一定很美。」

  厲重炎微訝,隨即沉著地審視她游移的目光。是影有心事,她是否發覺了什麼,堅持婚後的住處並不像她一向無謂的性子。

  「咱們婚後就住在熾焰島,好嗎?」期盼的聲音再問,這一次,她以眼神定定地對向他,不容他逃避。

     「這……這裡是咱們的家,是我為你購置的,所以……」沉吟了一會兒,他才續道:「如果你真想看我自幼長大的熾焰島,那等有空時,咱們再去看看吧!」

  「長住不好嗎?」求求你,在我想拋開心結與你相守時,求求你答應我。

  「長住……為什麼?」

  「這兒有太多的過去,所以……」她找了個理由搪塞,「咱們就住在那兒,再也不回來了!好嗎?」當今皇上是個貪好女色、聽讒言、不信忠臣的昏君,她不要他為這樣的人交付忠心,那個昏君一定會逼迫他做一些傷害天理的事,屆時,做與不做都將成為他的痛苦,如果愛她的代價是出賣自己的靈魂,那,她寧願得到他的恨。

        「再也不回來,那你……」不對!或許拋開往事是她的意願,但不再回來?這兒有她太多的童年回憶,她怎麼可能拋得下,為此,他不惜巨資為她買下已呈廢墟的風家大宅重新整修,再過幾天就可完工了,她怎麼可能在這時候說拋就拋?她重新踏上動工至一半的風宅時,那又喜又痛的表情至今仍深印在他腦海裡。

  「嗯!咱們離開這兒,再也不回來,好嗎?」

  「是影……」望進她堅持的眼裡,他試著想轉移話題,但她一反常態固執到底,「那風家大宅怎麼辦?」

  「不要了。」如果舍下這裡的一切,能換回他的自由,她相信她的爹娘也會同意她這麼做的。爹與娘皆要她拋開往事重新過日子,不是嗎?

     「不要……」

  「對,不要!」

  「這……」無奈之餘,厲重炎只好先暫時安撫她,「那這樣好了,過一陣子吧!等我將事情處理好,咱們再走。

  重新枕回他的肩頭,嚴是影幽怨一笑,她知道這是他安撫她的計策,他真的將自己賣給皇上了……她不要,不要他這麼做,那樣的生活對他將是一場噩夢。

  誠如師父所言,災星是不配擁有幸福的,她只會禍害身邊的人!他以自身的自由來換取她的幸福,那她……便將自由還給他。

  「重炎,你還記得嗎?你曾問過我手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側過臉,她枕在他肩頭深望他,儘管心情已是沉重不堪,但她仍試著微笑,她要把握住這晚相聚的時光,讓它成為最美的回憶。而現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敞開自己解他心中的疑惑,因為她知道,她沒有回答她手上疤痕的由來這件事已經傷了他。

        聞言,他屏住呼吸,不信地望著她,「你願意告訴我了嗎?」這是不是代表她真的接受了自己?

  綻放不信的深瞳揪疼了她沉重的心,不捨的淚水流下,她伸手拭去,朝他嫣然一笑。

  「嗯,你還願意聽嗎?」上天!她將永遠不會忘記他此刻又驚又喜的表情,足夠了,真的足夠了,這段日子的歡樂與幸福足夠她一生回憶了。

        親密地摟緊她,厲重炎以一個珍寵的吻來訴說自己的心情,滾燙的熱淚再度落下,她柔順地在他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姿勢,往事漸漸浮起,許多歡笑的、悲傷的、痛苦的過往,如今再去回想,仍是千般萬般的痛。

  「我與師父,一直是對互相依靠卻也彼此折磨的靈魂。」嘴角緩緩地揚起一抹笑,陷入回憶中的她看來眼神迷濛。

  「那一年,我剛過完十二歲的生日,家中遍植的越桃花突然由白轉紅,綻放出一整團又野又艷的顏色,我開心極了,而小姨也帶著舞兒及小戀與我們一起慶祝,因為雲姐姐要出嫁了,哦,雲兒是我惟一的姐姐,後來……許是老天爺嫉妒我們的幸福,他派下惡魔收走我們曾有過的歡樂與笑聲,留下……留下一場滅門毒殺……」  

        嚴是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往事太過疼痛,她以不去回憶來讓它沉澱在心裡,如今,只要一想起,便是蝕心挫骨的痛。

  「那一夜,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我始終無法人睡,總覺得空氣中散發出一股像血般的腥味,哦,忘了說了,那一夜也是姐姐的頭七……」

  「頭七?」

  「嗯!施行義貪戀姐姐的美色,可是姐姐已許了人,怎麼會願意呢?你知道嗎?他竟然揚言若爹爹不從,他便請出皇上做主,還要爹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爹爹怎麼會同意呢?施行義是個四十開外的糟老頭啊,而姐姐……姐姐……於無奈下,姐姐以白綾五尺來解決爹爹的困境,同時以死明志……」傷痛的過往不是三言兩語便能道盡的,說到這裡,她哽咽難言,厲重炎只是靜靜地抱緊她,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淒涼的哀傷及她斷斷續續的哽咽。

     「那你是如何與你師父在一起的?」在他之前的打探下,及是影的反應中得知她與其師父兩人過的是幾近仇恨的日子。

  「那一夜,爹爹以身子為我擋下致命的一劍,但劍尖仍是劃傷了我的手臂,然後……蘇大叔出現了,他把傻在當場的我以手夾抱住,我震驚得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爹、爹他……就這麼氣絕在我的眼前……然後是蘇大叔救我脫險的,他是爹爹結拜的異姓兄弟。在城郊之外,他氣竭地放下我,然後嬸嬸也趕到了,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蘇大叔竟像爹爹一樣以身子為我擋下一劍……」猛然合上眼,嚴是影再也承受不了椎心的傷病而狠狠地顫抖。

        大成,你中毒了,解毒丹呢?在哪兒?

  慌亂中,蒼白著一張容顏的嬸嬸一臉絕望地摟緊盤坐在老槐樹下的蘇大叔,黑色充滿膻氣的血自蘇大叔的嘴裡不斷湧出,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也可以流那麼多的血……

  緊緊合上一眼的她不斷回想著那一幕,直到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再度幽幽地開口:「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蘇大叔竟將惟一的解毒丹給了我,同時在逃走的沿途中,他還不顧自身的傷不斷以內力為我催化丹丸,只因不懂武功的我恐無法在一時間內催開丹丸的效力……」  

      大成,你以內力為她化開解毒丹?

  那時,她才從嬸嬸淒厲的嘶吼聲中瞭解到解毒丹只有一粒,同時必須以內力催化之,蘇大叔、蘇大叔他……

  「從此,老槐樹下多了條冤魂,而嬸嬸也成了我的師父……」幽遠的目光調回他的臉上,她看見了他臉上深刻的不捨與疼惜,「不要為我難過,師父或許待我不好,但她也盡責地撫養我至成人,我終究是毀了她一生幸福的罪魁禍首!」  

        她記得師父在最後一次咒罵她是災星時,十五歲大的她終於忍不住爆發,她瘋狂地回嘴,指責師父既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為何不通知他們,好讓他們及早避開。當時,師父在她的指責下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只是回她一句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十五歲大的她瘋狂地笑了起來,既是命中注定,那師父一生孤寡不也是上天的安排?命中注定的啊!她記得自己是以冷冷的語氣這麼說出來的。

  從此,師父不再以詛咒的語氣咒罵她,但一臉冷漠就此長留,而兩個痛苦的靈魂也開始了冷淡又彼此折磨的日子。

        「都過去了。」緊摟住傷心的嬌小身軀,厲重炎以一雙熱切憐惜的深眸融化她的冷漠,頂著她的發心,他以宣誓般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起誓:「從現在起,我會將你曾失去的幸福與歡笑,加倍給你。」

  「你曾問過我何以這五寸長的傷疤會是如此猙獰與醜陋。」她抹掉淚,但新的淚水又氾濫地淌下來。這是七年來她第一次卸下心防,雖然揭開往事的傷痛猶在,但這是她應為他做的,含著滿眶的淚,嚴是影放任自己深陷於回憶中。

  「在拂曉前曙光透之際,師父含淚送走了蘇大叔,因為追兵已至……所以連埋葬蘇大叔的時間都沒有,師父便帶著我離開,手臂上的血已滲濕了我的衣衫,但發生的一切仍太過震驚,讓我麻木到連痛的感覺都沒有……」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瞭解,真的。」他啞著聲音,發覺自己哽咽了,十二歲,應是充滿歡笑的年紀,卻得眼見所有親人慘死在她眼前。

  「不!讓我說下去。」她霍然揚起臉看著他,順道將他深深刻印在心底,因為她知道,過了這一夜,她將只能在心底回憶。

  此刻,她只想將一切告訴他,這樣……或許他會恨自己的不告而別,但在恨之中,會有一點諒解吧!

  終究,自己仍無法漠視他的恨啊!

  「師父到達蒼山頂時已是日落時刻,或許是震驚過後吧,我突然覺得手臂好痛、好痛……那種痛教當時的我幾乎無法忍受,於是我怯怯地走到她面前,想從她身上得到一絲安慰,沒想到她只是推開我,告訴我……」  

        不過是一點傷,死不了的。是的,她就這麼冷冷地告訴自己。

  「她說留下這條疤,是上天的決定,用來證明我是個禍害親人的災星。」她摀住衝口而出的哭聲,拚命地想壓下因回憶而崩潰的情感。

  「夠了,不要再說了。」厲重炎將她抱得死緊,讓她的哭聲悶在他的胸膛中破碎。

  哀哀的哭泣聲久久不絕,除了為過往的一切而哭外,還有即將到來的分離……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2:37 PM

第九章   

  天方拂曉,大地仍是靜悄悄的。

  一股冷颼颼的寒意從四面八方鑽進嚴是影的身上,不捨地再次掩門,她放任自己最後一次踱回他的身邊,在燭火的映照下,他沉睡的臉龐看來是那麼的平靜。

  輕顫的指尖沿上他的臉,她淚眼模糊地憶起,昨夜的他是如何以火熱又溫柔的薄唇—一吮去她的淚,豆大的淚珠已瘋狂地落下。

  她知道,已服下迷藥的他不會在此刻醒來,自然也無法知曉她正為了將來臨的分離而痛苦著,她無聲地哭泣,放任淚水恣意漫流,不願放開手,但命運的捉弄卻又由不得她。

  「從此後,你會是個自由的人。」離開後,她會找個無人的荒野,獨自一人過日子。是上天太過殘酷,總愛戲弄她,讓她無法自拔地愛上他,卻又給了自己禍害一生的命運;她想埋怨上天的捉弄,但無奈愛得太深的心早已容不下其他。

  「怎麼辦呢?重炎……」她允許自己再多留一點相聚的時間,就當是為日後增添一點回憶吧!俯低身子,她以淚濕的頰輕輕地貼上他,雖然明知沉睡的他毫無知覺,但她仍然小心翼翼,「還未離去便已瘋狂地思念你了。」

  未來那麼長的日子她該怎麼過下去啊,因他的出現,她再度嘗到幸福的滋味,讓她體會到人生除了灰暗外,其實也可以多彩多姿的,但是根深蒂固的恐懼卻又不願輕饒她,讓她在幸福之餘無法不深深地恐懼。

  恐懼師父的詛咒終有成真的一日,而他,自己深愛的人會成詛咒下的犧牲者。

  一旦詛咒應驗,她將生不如死。

  最後一次吻住溫熱的薄唇,她彷彿感覺到他的歎息,她屏息靜止了下,在確定是自己的錯覺後,笑著搖了搖頭,傻瓜……此刻的他是不會有反應的。

  她可以漠視一切,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原本狂猖的他屈居在他人之下,他該是自由自在的靈魂,不應受束縛的。

  咬緊牙根,她強迫自己離開他,即使從此將生活在痛苦中,但只要遠離禍害的他能自由自在,那麼,就算她的心將徹底失落,也是值得。

  「你又要離開我了是嗎?」

  離去的腳步讓一聲綿長的歎息喚住,她不信地僵直了身子,但沒有勇氣回頭看。直到一雙熟悉帶著怒氣的手臂將她擄回床上後,她才怔怔地凝住他,而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為什麼?」

  透過水霧的世界,她看見他的臉上浮著濃濃的傷心與不解,她的心狠狠地痛著,但卻無能為力。

  「告訴我,為什麼?」厲重炎異常冷靜地將她壓在身下,直視她淚霧的臉不許她逃脫,他要知道,為什麼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她仍然執意離開他。

  「我……我們本就不該在一起。」

  「為什麼?給我理由。」怒哼一聲,他只手扳正她躲避的臉蛋逼迫她正視他,昨夜,如果不是他察覺她眼裡的傷心還隱藏了一抹決絕,那他是否真的便失去她了?

  「老天……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三番兩次地捉弄我、欺騙我,然後離我而去,這樣待我你不覺得太過殘忍嗎?」用力鉗住她嬌小的下頜,明知已弄痛她,但受傷的心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他憤怒地吻住她,不再理會她的呼痛聲。如果綁住她才能留她在身邊,那他會這麼做。

  「只要你答應我不再離開,我會當這一切沒發生過。」抬起頭,他用嘎啞的聲音乞求地索取她的承諾,只要她願意保證,那他仍然相信她。

  可是他失望了,一抹沉重的痛楚在她含淚搖頭之際取代了眼中的期望。

  「很好,你還是執意負我是不是!」一聲淒厲的詭笑自他扭曲的薄唇中逸出,他盯著她淚漣漣的臉蛋癡瞧了許久。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和我是不適合的……」嚴是影低聲哀求他。

  「不適合?你說你和我不適合廣他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片刻,像作了決定,他飛快地伸指點住她週身大穴,「很好,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便拖著你,你和我就一起在地獄中沉淪吧廣說完,他便絕然地轉身離開,臨出門之際,他背對著她,以任誰都聽得出來的痛苦一字一字地說:「如果你仍堅持離開我,那我會綁住你,直到你改變主意為止,這一輩子,你再也別想甩掉我。」

  他離去後,嚴是影再也忍不住地放任自己哀哀大哭,重炎啊……離開你我將痛苦一生,但若是我成了禍害你的元兇,那我則是生不如死!

  師父,我該謝謝您給我服下移骨挪筋散讓我穴位全移,或為此恨您呢?

  「她還是走了!」

  冬暖的太陽化不去他聲音中的寒意,長風中,只見厲重炎滿眼血絲,像是個痛失所愛的癡心人。

  令無極無言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的下一個指示。

  「那……她的落腳處……」

  他試著給她時間遺忘過去,但偏偏思念不願輕易放過他,不過是一個時辰的時間,卻讓他痛昔得像是深陷煉獄一般,是影啊是影,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走出過去呢?

  綿長的歎息教寒風化為低低的嗚咽。

  「主爺,小姐她現在正落腳無歡客棧。」

  「無歡客棧……那,幫我守住她。」

  「主爺,你不去找回小姐嗎?」令無極首度打破以往不質疑的一貫態度,方纔,在主爺的示意下,他一路尾隨在小姐身後,見她像掉了魂似的素白著一張絕望的臉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走過喧鬧的大街,在她與主爺相遇的橋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便像抹遊魂般的走進無歡客棧,連客棧前隸屬於熾焰島的火焰旗都沒有瞧見。

  而主爺呢?自小姐離開後,便像化成寒冬的雕像一般,許久的時間都不說一語。

  「找她?」著她執意要走找回來又有何用。

  「嗯,小姐看起來很傷心。」為了主爺,他再次多言。

  傷心……是嗎?厲重炎突然轉身背對他,有些哀傷地笑了起來,他一直努力嘗試著要打破她的固執,但他的癡心與執著明顯敗在她的頑固之下,面對這樣的結果,他還能說什麼呢?

  「無極,幫我一個忙好嗎?」他霍然轉身,慎重的語氣像在交付生命般。

  「請主爺吩咐。」面對主爺的慎重,令無極不感訝異,彷彿他知道主爺接下來會說什麼。

  「請你幫我看好她。」他啞著聲說。

  「屬下定當全力以赴。」是怎樣的深情,能讓一向不羈的主爺面對小姐的一再辜負而仍執著不悔,他不懂,但主爺珍視的人自是他誓言保護的對象。

  「謝謝你。」不同於以往,厲重炎的臉上掛著感謝與無奈,守在一旁的令無極見他陷入沉思中,也默默地轉身離去執行主爺的托付。

  冬陽化去了寒雪,化不去厲重失心中的陰霾。

  淒涼的冷風在他四周嗚咽著,他彷彿聽見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呼號,竟有不停歇的哭泣聲在迴響著。

  嗚咽的,可是她的低泣聲?厲重炎仰起頭,眼睛已是有點酸澀。

  「小姐,請留步。」跟在嚴是影身後大半夜的令無極,眼見她什麼也不帶便打算離城,只好現身擋下她的去路。

  驚嚇不已地轉過身來,嚴是影怔怔地瞪著前方的人,只見他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像是鬼魅般的問了出來。

  令無極既已出現,那他……飛快地以雙眼逡巡四周後,像是失望又像釋然,她露出一抹苦笑。

  「是主爺讓我一路保護小姐的。」令無極加重了保護二字。

  嚴是影顫了一下,「他還好嗎?」

  似乎不打算回答似的,令無極靜靜地以探測的目光打量她,良久,才冷冷地回答她的問話:「不好。」

  「不好……為什麼?他病了嗎?」她焦急地探出手來,然後又苦笑地放下。是啊,他怎麼會好呢?此刻的他一定又氣又怨又傷心吧!

  「小姐何不自己回去看看。」

  「我……」不行啊!她也想待在他身邊,然後將一切問題都丟給他,但是……

  「即使讓小姐辜負了,主爺念念不忘的仍是你的安危,請小姐回去主爺身邊吧!」何苦在分開後彼此痛苦呢?他不懂。

  「你……」

  「請小姐回主爺身邊。」

  咬牙忍下心中的渴望,她毅然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直到走了段距離,她才敢放任自己無聲地哭泣。

  原本,過去的往事早已追不回,一切都該算了,在施行義伏法後,她本可重新擁抱人生的,但七年來的點點滴滴彙集成一江洪流,讓她不敢輕易跨過;她試過的,她曾癡心妄想著他在皇上的陰影下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著,有多少人想藉著這條途徑攀上榮華富貴的巔峰,可她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他對皇族的不齒,在她追問之下,他才告訴自己,原來他們厲家一族正是在皇家逼迫下不得不舉家逃難的!天威難測,從此厲家祖訓多了一條——厲家子孫永不許在朝為官。

  她怎能讓他為她蒙上不孝之罪名呢?

  「小姐。」冷無極再度喚住她,「請小姐回主爺身邊,即使在這時候,主爺仍不願勉強你。」

  長夜中,僵硬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但他知道,她在聽。

  「小姐,主爺說他要你快樂,並要我不惜一切代價.以性命守護你。」

  以性命守護?

  「小姐,主爺是眼睜睜看你離開的。」令無極再拋出致命的一句。

  哦!老天……原來他知道……急促地轉過身,她緊咬著牙想維持情緒,身子卻忍不住地顫抖,她對他做了什麼?她對他做了些什麼啊!

  不再克制情感,她邊哭著往有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帶著翻騰的情緒,嚴是影站在風宅大門前遲疑許久,仍然提不起勇氣進去。

  她怕啊!怕事情不像今無極所說的,而自己即將面對的會是他傷透心後的冷絕。

  風家大宅已經回復了以前美麗的樣貌,她淚眼迷濛地撫摸著左門前叩環下的凹洞。這個凹洞是她小時候調皮所留下來的傑作,爹爹為了讓她心生警惕而命人不許修補,從此,成了她童年中足堪回憶的一頁往事。

  哭倒在大門邊,她的手緊緊地抓住金色叩環。

  是怎樣的細膩對待,他居然將她細數的片段往事牢牢放在心底,然後依樣畫葫蘆地為她複製了她童年的風家大宅。

  這個癡心不悔的傻瓜!

  扶著門柱起身,她淚漣漣地往另一側探去,她記得她在右邊的門柱中間曾以石塊刻了個晴字,想必執著如他也是一樣地刻了個晴字吧!以頰熨貼上門柱的晴字,霎時許多事浮上心頭,而那些曾經想不透的纏纏繞繞與矛盾,在貼上晴字的瞬間,她全都明白了。

  蠟炬成灰淚始干!

  昨夜,他突兀地爆出這樣一句話,沉浸在悲傷中的她並不明白,或許,是不敢明白吧!

  原來他是以這句話來證明他的心意啊!

  就如她一般,他也不能失去她而獨活,是嗎?

  門晰呀一聲地打開,抬起迷濛的淚眼,她的全副精神全投注在他身上;而他也是,彷彿此刻的世界中只剩下他們彼此。

  什麼都沒有說,兩個傷心人彼此糾纏對望著。

  「你……你怎麼知道……」是心有靈犀嗎?否則他怎會知道她就在門邊……透過水霧的世界,她傷心地發覺不過是一日的時間,他卻憔悴了不少。

  厲重炎朝她走近一步,幽黯的月光映照她帶淚的容顏,還有怯生生乞憐般的紅眼晴,這副模樣實在說不上美麗,但愛就是這樣,絲毫沒有道理可循,即使是哭腫了一雙眼,她仍是他纏在心頭不捨揮去的人影,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她又問了一次,視線仍舊鎖住他。

  「我不知道,但我想留在這兒。」

  「為什麼?」她顫抖地問,從他的深瞳中看出令她不忍的堅決,那眼神像是在說,不管她在何處,他會傾盡一生等待她。

  「因為這兒是我們的家。」他勾起唇苦笑著,緩緩地伸出手為她拭淚,「因為這兒有你。」

  「我不懂。」她不停地搖著頭,難以確定她聽見了什麼,在她離開後,這兒怎麼還會有她呢?

  是他讓自己的離去弄糊塗了,或是自己太過震驚所以不懂他的意思?

  「因為這兒有你。」他放任自己的手渴望地觸上她的胸口,直到感覺到她的心跳為止,「我知道,不論你走到何處,這兒將是你惦念最深的地方,你的心早已遺落在這裡,而我,要在這兒陪你。」

  「你何苦呢?」她死命咬著唇,勉強噙著笑,但滿滿的傷心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是影,回來好嗎?不管有什麼問題,都讓我和你一起面對。」他顫抖地輕撫她的臉頰,「不要這樣對我,你明知道失去你的人生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場掙脫不了的煉獄.回來好嗎?」

  「你……」我是個災星啊!她的心在煎熬著。

  「求你,回到我身邊。」

  「你……不介意我這個災星會禍害你的人生嗎?」她哽咽地問他。

  「災星……」他不解。

  「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這個災星不值得你用一生來對待,那怎麼辦?」

  像是看清了某些盲點,猶如雲開月明般,她以嶄新的感動瞅緊他,但如同天下的女子一般,她仍不放心地索求著他的證明。

  「不可能有這麼一天的,是影!」伸出手想將她擁人懷中,但她卻笑著搖頭退開,他有些失望。

  「回答我!」

  「是影!若你是災星,那我便是為災星擋去苦難的天空,就像不論你是誰,我都愛你一樣。」

  猛然合上眼,她放任愛意席捲她。

  「那,再問你一個問題。」她向他跨前一步,但躲開他的懷抱,「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讓人差遣的日子而怨恨起我來,那怎麼辦?」

  「受人差遣的日子?」他不解地問她。

  「嗯,你為了我而將自己的自由賣給了皇上不是嗎?」

  自由?賣給皇上?老天!她誤會了。

  「是影,你誤會了,我只是順道答應皇上,厲家的船隻從此會成為海上保護他於民的一群護衛而已。」老天,為了這點誤會,差點害他失去她。

  「那你為什麼不回你摯愛的熾焰島而堅持長住這裡呢?」她固執地要問個清楚。

  「那是因為這兒是你眷戀最深的地方。」他朝她敞開雙臂,「現在,你可以過來讓我抱你了嗎?」

  他的舉動惹得她破涕為笑,他看得癡了。

  「還有一個問題。」她笑瞅著他。

  「你——」他瞪視她許久,厲重炎終於在她的堅持下歎息地垂下雙臂,「請問,我心愛的娘子大人,你還有什麼疑問,我接招便是。」

  「你會愛我多久……」她笑著問他。

  愛她多久,這是什麼問題?

  「對!我要知道,你會愛我多久,是到白髮蒼蒼呢,還是一輩子?」她側著頭,拋開過往陰霾所展露出的笑臉,璀璨一如天際最明亮的星芒。

  「不是白髮蒼蒼,也不是一輩子。」他深幽的瞳眸綻出醉人的神采。

  「那是多久呢?」她呢哺般輕問。

  「是永遠!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他以溫柔得讓人落淚的聲音對她許諾,他對她的愛,早已不是時間足以衡量的。

  她早已是他的一切,是他不小心遺落的另一個半圓,而他的任務便是尋回失落的另一半。既是他的另一半,自然是珍愛到永恆了,又何來時間長短的疑問呢?

  「現在,你可以乖乖地過來讓我抱你嗎?這兒有點冷呢!」他渴望地再度朝她伸出手。

  「你會冷嗎?」哦!上天,她好愛他,她怎麼會傻得以為失去他而自己仍然可以獨活呢?他是她的全部。

  「不,我是怕你冷。」他的話再度惹出她的淚意。

  「你知道嗎?你是一團火,以源源不絕的熱力融化我心中的寒冰,再以溫暖包覆我,為我擋去寒冷。」她揩去眼角的淚水,試著朝他微笑,「而我,則是不由自主地靠近,直到無法自拔地愛上那團火為止。」

  厲重炎嘴角的笑僵凝了,眼角逐漸轉紅。她愛他,她現在可是在說她愛他!

  「終其一生,我將霸住這團火不放。」她哭著投人他的懷抱,「你怎麼會以為有了你在身邊,我還會怕冷呢?」

  沒有人會在火焰的懷抱中畏懼寒冷的!

  她也是一樣。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5-3 12:41 PM

尾聲   

  在人潮往來、船隻密集的商港上,一艘掛了火焰圖騰的船隻正徐徐起航。這一天,是個天氣晴朗的好時節,海風在春陽的照拂下,吹來陣陣和爽。

  「你會捨不得這裡嗎?」

  甲板上,厲重炎瞅緊倚著船桅凝目遠眺的嬌美側影。經過時間的洗滌,他的是影出落得更加美麗,傷心的過往所累積在她眉眼間的哀傷也已逐漸淡去,現在的她看來平靜而滿足,薄暈的頰上總有淡淡的笑意。雖然在偶然的午夜夢迴時,思親的疼痛仍會濕了她的眼眸,但她總算已走出過去,雖然這其間仍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他記得,那是個下過細雨的午後,陪著妻子漫步於大街上的他聽見了公告欄旁圍觀群眾的喧鬧及私語,隨即反應過來的他想帶開妻子卻已來不及。

  只見她像發了狂般的往群眾所說的元興客棧疾掠討去.一會兒.他已失去了妻子的蹤影。

  其實,許多事情的發生應該全是上天的安排吧!他在令無極的通知下得知施行義正在妓院尋歡,並酒後狂言地說出女兒容妃買通刑部私下放走他的消息。

  待他趕到妓院二樓時,一切的事情已來不及阻止,那一幕,他想將成為他此生永難以忘懷的吧!

  只見妻子點了伶女的昏穴,而現場早已一片凌亂,看得出來是經過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追逐,妻子當時恍惚的神情及施行義鮮血狂湧的身體觸目驚心得教他無法忘記。

  不敢再多耽擱,他飛快帶走不言不語的妻子,並在以後數個月的療養中,由妻子片斷的描述下得知妻子竟奪了施行義的雙眼再以桌上的小刀將他閹了的事情經過。

  雖然經過這樣的衝擊,妻子過了兩個月仿若木偶般不說不哭也不笑的日子,但一切總算過去了,雖然這段日子漫長得不可思議,但他不曾怨悔過。

  如妻子所說的,他是火,火可以融化寒冰。雖然他得回妻子的過程實在充滿艱辛,但也終究走過來了。

  將回眸給他笑靨的妻子擁進懷中,夫妻二人一同注視著漸漸遠去的陸地。人生何其短暫,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用來感傷,幸福而美好的未來正在等著他們。

  「怎麼了?」倚在胸前的妻子突然僵了背脊,他發覺到了,關心地詢問著。

  嚴是影只是紅著眼眶地瞅著前方。

  「怎麼了?」他再問,但聲音中多了疑惑。他順著妻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只有一群與往常沒有分別的人群啊!有的人忙著採購,有的是等待親人,而有的人則是在碼頭目送親人的暫時遠行。

  目送親人遠行?驚訝的眼光再次看了過去,碼頭邊,一位滿臉平和的女尼正緩緩對他點頭示意。

  「你看見了嗎?是……師父……」她又哭又笑地抓著丈夫的手,「哦!你看見了嗎?是師父……是師父來看我了。」

  睽別一年再見,師父已通人佛門,無怒無喜的面容取代了先前的幽怨,看來,師父是真的走出了過去。

  哦!她為師父感到高興。

  哭哭笑笑地揮手向師父道別,她讓心中的歡喜隨著海風傳送給在碼頭邊的師父。雖然船隻已遠,人也早化成一個看不清的黑點,但她知道,師父收下了她的祝福,並且也真心地回她祝福。

  「師父原諒我了,你看見了嗎?師父她原諒我了,從今後,我又是晴兒了,對不對?我又可以是晴兒了……」又哭又笑的人兒開心地凝望著看不見的遠方,她知道,師父與她已經走出過去了。

  「嗯,是晴兒!」厲重炎勾起微笑,因妻子的喜悅而喜悅。

  「咱們以後再回來這兒好不好?我想……我想去看看師父。」她像做夢般輕輕呢哺著,「我想師父一定會開心的。」

  「嗯!只要有空,咱們一定回來。」他嘶啞著嗓子,將笑得醉人的妻子帶回懷中,只要有空,他會常常帶她回來的,因為這兒有她的童年回憶,而且,現在還多了個她懸念的人。

  隨著船隻的順風而行,一個美麗的島嶼也展現在他們眼前。細白如雪的沙灘上,有綠葉搖曳著,在金色燦爛的晚霞照耀下,美麗的島嶼如夢如幻。

  「這兒就是熾焰島嗎?」睜大驚喜的美眸,她回首問笑望著她的夫婿,這時,從島的一端飛來一群蝴蝶在岸邊飛舞著。

  「你知道嗎?蝴蝶讓我想起舞兒及戀兒,她們有著很美很美的名字,叫蝶戀與蝶舞,可惜,我與她們失去了聯繫,不過沒關係,雖然今後再相見的機會不大,但是我相信她們一定平安地生活在世界的某個地方,這就足夠了……」

  厲重炎笑著聽妻子對童年往事的回憶,同時也發現了另一個秘密——

  蝶舞?或許妻子的舞兒妹妹正是那個讓大哥愛到發狂的痛處。

  他的妻子再也不會孤單了。

  「哦!好漂亮的蝴蝶哦!」他怎麼會以為她會後悔來這個美麗的島嶼定居呢?

  一隻雪白的素蝶越過潮浪,停在船欄上與她對望。

  海風輕拂著,天際間有海鳥在飛翔,厲重炎笑看著妻子,耳畔傳來大海的祝福。

  聲音悠遠而綿長,他知道他與妻子一起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故事沒有結束,美麗的戀曲仍在繼續著。

  今生,永遠——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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