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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唐鏡 -【愛與恨交錯之四】第一句愛誰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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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0:22 PM
標題:
唐鏡 -【愛與恨交錯之四】第一句愛誰先說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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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誰規定女人一定是跟弱者畫上等號?
她偏不信邪,用張牙舞爪的樣貌武裝自己
遇上不解風情的呆頭鵝,免費奉送貓熊眼
碰到討好諂媚的應聲蟲,裝瘋賣傻扮無辜
不管看不看得順眼,她都沒打算投入真感情
要展現她的「厲害」,同時避免厄運再度上身……
可惡!他是哪裡冒出來與她心有靈犀的「怪咖」?
渾身散發出神奇的曖昧感,彷彿能看透人心
行事風格比狐狸還要狡猾,比魔鬼可怕一百倍
就連她都在劫難逃,盡情享受被呵護的安全感
理智自制消失無蹤,甚至為他傷心傷肝又傷腎
唉!認真的女人是傻瓜,要他專情猶如天方夜譚
與其患得患失,她寧願隨時做好喊卡結束的準備…
【出版日期】 2008/08/22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 J3217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0:33 PM
第一章
推開醫院特等病房內的窗戶,三月特有的恬淡氣息撲鼻而來,然而除了中庭幾株在黑暗中隱約盛開的杜鵑花,春天似乎依然杳然無蹤,至少還沒降臨這裡,沒有降臨在望向窗外的武奈薰和躺在病床上的爺爺身上。
上帝對武家人向來是苛刻的。
即使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和權勢,也無法跟上帝為敵!
在武奈薰五歲那年,上帝讓她的奶奶死於一場無情的車禍。爺爺和奶奶向來如膠似漆,從此爺爺下了班,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叫都不理,只有當小小的武奈薰爬上他發呆沉默坐著的膝蓋上時,茫然哀傷的臉才會緩緩的從迷霧中拉回到現實裡。一點一滴,武奈薰慢慢的讓爺爺接受了再也沒有奶奶存在的家庭。
然而,武家的悲劇並非到此為止。武奈薰八歲那年,一個晴朗的星期天,上帝又安排一個瘋狂的精神病患,闖進好不容易才重拾平靜的武家,悲劇的場景發生在廚房,那神經質的傢伙抓起菜刀砍殺了母親,在二樓書房的父親聞聲趕下來,目睹愛妻倒在血泊裡,拚命上前企圖制服殺人兇手。
在玩具間玩著遊戲的一老一少,聽到打鬥聲,大手牽著小手跑出來,正好撞見兇手揚起利刃,朝父親頭部砍下去的那一幕。接著上帝又以極度莫名殘忍的方式,在她二十五歲這一年步步緊逼,以癌症之名,折磨起年邁的爺爺。
如果可以,她情願上帝把各種厄運落在自己身上,也不願親愛的爺爺受苦。然而躺在床上,因為化療而掉髮、而嘔吐、而反胃、而動彈不得,不得不一步步卸下全球排行前二十名龐大投資事業總裁高位的,畢竟不是她!
要不是父親死於非命,無法繼承爺爺的江山,也許爺爺也不至於積勞成疾,平常硬朗的身子突然間就染上了可怕的絕症。
大腸癌末期!癌細胞轉移全身,開刀也為時已晚。
上帝不只是苛刻的,根本就是不長眼睛的混蛋!她在心裡詛咒著,並沒有開口出聲。爺爺希望她乖巧、端莊、斯文,這種淑女才有機會在上流社會找到好歸宿。可惜事與願違!
老天沒有一件事能順著武家人的心願。就連她自己,即使繼承了突出的外貌,內在卻永遠沒有辦法成為典型的淑女。武奈薰嘆了一口氣,離開窗戶,踅回病床畔,長睫毛底下的雙眼,憂鬱的凝視著爺爺堅毅蒼白的臉孔。像是感應到孫女溫柔的凝視,武漢典緩緩的睜開雙眼,有著一頭及腰長發的孫女映入眼簾。
「小薰。」蒼老嗄啞的責備口氣裡混含了大量的心疼,「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睡不著嘛!」武奈薰眼底的憂鬱迅速消失,故作輕快的說:「你知道我一向當夜貓子習慣了,不到天亮沒辦法闔眼,索性打發看護回家去睡,我來看顧爺爺就行了。」
「女孩子熬夜對身體不好!」武漢典說,「當心變成貓熊眼,到時候把毛颯冷嚇跑,就得不償失了。」
「毛颯冷?」長睫毛底下的眼珠轉了轉,她故意蹙起眉頭,裝模作樣的想了想,嗓音輕柔的說:「那是誰啊?」如果不是當了她二十幾年的爺爺,絕對會被這種嬌態唬過去。可惜他的身體是快完蛋了,腦袋卻異常清醒。
想裝傻?除非下輩子她是爺爺,而他變成乖孫女。
「怎麼?」武漢典一眼識破。這小妮子跟毛颯冷又告吹了。「毛颯冷是哪裡惹得我寶貝孫女不開心啦?」毛颯冷是替武漢典立定遺囑的律師,經常遠從台北南下到高雄,就為了修改遺囑裡芝麻綠豆大的細節,為了這種小事,屢次麻煩對方舟車勞頓南下到醫院裡,實在太說不過去,然而為了將寶貝孫女武奈薰和毛颯冷順利湊成一對,武漢典心甘情願背負難搞的罵名,拚老命也要指名事務所把毛颯冷調過來,就為了逗孫女露出微笑。
自從自己確定罹癌後,她愈來愈少笑了,多希望她能重拾歡顏,更希望臨終前能親眼看到她步入禮堂,本以為毛颯冷是絕佳人選!毛颯冷聰明、冷靜、長相出眾,如果用一顆雞蛋來比喻,絕對是挑不出一根骨頭的特等雞蛋。
事情原本也進行得挺順利,至少這心高氣傲的丫頭確實傾心於毛颯冷,農曆年前,甚至請古董店送了所費下貲的古董花瓶當作新年禮到對方家裡,然後又跟著毛颯冷到日本過新年……
原以為小兩日甜蜜的游過日本後,關係勢必將有所改變,結果,他料錯了。她回國後,反而愈發顯得鬱鬱寡歡。她以為他老了、病了,看不見她的強顏歡笑。其實他的眼睛銳利得要命,就算不用看的,光憑小妮子的聲音變化,也能判定絕對有事情瞞著他,這丫頭被捧在手心裡寵了一輩子,的確是任性了點,但只要一說謊,整個人就渾身不對勁。果然!
「他沒惹我!」武奈薰並不為即將被揭發的事情辯解,反而誠實的招認,「這次是我先去惹了他!」那絕美的容顏,結合了英年早逝的兒子與媳婦的一切優點,大眼睛閃耀著聰穎的光芒,直挺的鼻樑訴說了性格中勢必帶有不屈不撓的堅毅,或許旁人會解讀為武家人傲慢的特徵,幸好彷彿上了一層蜂蜜的紅潤飽滿嘴唇調和了那過於堅毅的部分,雪白的瓜子臉,高姚纖細的身材,令任何洗髮精廣告模特兒都自慚形穢的直順長發……這女孩不只是個背影殺手,任何見過這驚為天人,宛如童話公主般容顏的男人,幾乎沒一個翻得出她的手掌心。
武奈薰愈來愈亭亭玉立,讓武漢典不由自主的聯想到自己過世的妻子。最近,這種次數愈來愈頻繁了。
閉上眼睛,他就感覺到妻子溫柔的在夢裡凝視他,烏溜溜的長發,骨碌碌的眼珠,雪白的臉,紅豔如花瓣的嘴唇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傾吐,那模樣,就像他們初戀時那般清純甜美……
多想就此一覺不醒,隨著早已長了一對純白翅膀,變成天使的妻子,飛上天堂,然而每當他這麼想的時候,耳邊總會聽見一陣焦急的聲音——
「爺爺、爺爺……」猶豫的瞬間,他失去了上天堂的機會。
張開眼睛,武漢典回到人問,呼喚他的正是他在人世間唯一的牽絆,武奈薰!一個又愛又煩惱不已的小孫女!
憑她的外貌和聰明才智,什麼男人要不到,偏偏看上毛颯冷那不解風情的大冰塊。不過丫頭也不是好惹的,她像隻貓,被踩到尾巴,絕對會回頭,伸出利爪反擊。
老人的額頭皺起幾道紋路,「這次你又是怎麼整人家的?」
「沒什麼。」纖細白皙的指頭以極度優雅的姿態將幾繒不聽話的發絲塞回耳後,垂落腰際的長發,散發出貴族氣質的白皙面龐,修長的身段,展露了無懈可擊的女人味,她好整以暇的說:「熬夜沒讓我變成貓熊,倒是毛颯冷……」噗哧一笑,「我只不過是先製造了個台灣貓熊而已。」
「台灣貓熊?」老人額頭上的皺紋更深,足以夾死一隻蚊子。
「大陸貓熊遲遲不能來台,索性我就請幾個小兄弟把毛颯冷弄成貓熊樣。」她偏著頭,噘著性感又無辜的紅唇,像貓咪撒嬌似的膩到爺爺的床邊,一邊撫弄著棉被一邊炫耀的說:「如果你想看看台灣貓熊的樣子,我可以從數位相機裡叫出照片檔案來給你看哩!」武漢典搖搖頭,知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又叫了幾個小鬼去把人打得鼻青臉腫!這孩子從青春期開始就習慣對不順眼的男人痛下毒手也就罷了,這回竟然對欣賞對象也使出暴力手段。他忍不住板著臉,斥責道:「我說了多少遍,不可以用暴力手段去對付別人,這樣早晚會吃虧。」長嘆一聲,「你這樣等於是教唆犯罪!我長期贊助孤兒院,是希望那些孩子成龍成風,可不是讓那些孩子長大了讓你組成什麼黑衣部隊耍弄!」黑衣部隊!聽起來就像是不入流的黑道小混混!
這可笑的名字也是這任性的小妮子想出來的。
隨著她愈發出落得像朵出水芙蓉,武漢典持續贊助的孤兒院裡黑衣部隊的聲勢也日益壯大,小夥子們爭先恐後想討美人歡心,雖然那些孩子個個都是頂尖的風雲人物,然而在她面前,全都變成訓練有素的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我沒耍人家,是他們看我不開心,自告奮勇想替我出頭而已。」武奈薰露出只有在爺爺面前才會有的無辜表情,半嬌半嗔的辯解著。
「毛颯冷工作的律師事務所在台北,而咱們在南部,如果沒有你的指引,那些小夥子哪有辦法順利找上門,把人整成貓熊樣?」為了怕激化爺爺的病情,武奈薰連忙舉手起誓,「我保證最後一次,黑衣部隊完成『貓熊製造』任務後,我就已經解散他們了。」
「意思是,你以後不會再教唆那些孩子為非作歹了?」老人橫眉一挑。
「是啦、是啦!」武奈薰咕咕噥噥的保證,隨即又不甘心的辯解,「不是我為非作歹,而是那個毛颯冷不識好歹!」除了一點點心虛,她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我送他古董花瓶、陪他去日本過新年,結果我的溫柔體貼、逆來順受,全被當成了理所當然,毛颯冷從頭到尾不但一點表示都沒有,好不容易來了通電話,說的卻是什麼他心裡有人了,希望我不要再橫生枝節,徒增困擾,因為他的女朋友年紀輕,個性衝動,又容易吃醋……」
「這代表毛颯冷至少是個誠實的男人,並不想腳踏兩條船,也不想背著女朋友欺騙你。」
武漢典嘆了口氣,眯起眼睛看著心高氣傲的孫女,「至於你,暗示點到就好,人家領情不領情,勉強不來的……」武奈薰溫柔的打斷爺爺的話,「我並不想勉強他,只想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淺淺的笑著,像是在鼓舞自己幹得好。
「你老是這樣教訓男人,遲早會把天下男人都嚇跑。」
「就算我不找人教訓他,他還是會跑掉。」
「那你就想個辦法留住人家啊!」武漢典說。
「我才懶得動那種腦筋!」武奈薰毫不遺憾的說,「有些人就像手中的細沙,你以為自己握住了,其實他正一點一點的從指縫裡流走,毛颯冷就是這種人,留也留不住!」從奶奶、到爸爸媽媽,現在只怕連唯一的爺爺都無法挽留。
也許上帝想對付的根本就是她!否則怎麼會用盡一切手段,拔除每一個她心愛的人?難道她不知道,要從心底拿走一個人很痛,也很難嗎?為什麼要不斷的為難她?到底她是哪裡惹到他了?
「丫頭,不是你不好,是毛颯冷的福分不夠。」武漢典安慰她。
「真巧耶!爺爺。」武奈薰在老人懷裡磨蹭著。跟爺爺比起來,毛颯冷算什麼東西,她才沒空替那種男人傷心難過,更不能讓他影響到爺爺的心情。「我也自認是個超完美女友,偏偏毛颯冷那呆頭鵝不懂得欣賞。被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打敗是可恥的,而我可是知恥近乎勇的女孩,那傢伙別想打倒我。」
「戀情泡湯,你一點也不傷心?」武漢典嘆了口氣。
愛情不是誰打倒誰,而是彼此征服的美好過程,這小妮子不但不明白,還把毛颯冷當成敵人來對付!
「傷心的程度頂多像是失去一件可有可無的藝術品而已。」武奈薰心不在焉的說,自從狠狠的教訓過毛颯冷,她就不曾再想過那不識好歹的男人,唯一的掛念只有爺爺的病情而已。
「所以儘管毛颯冷這麼沒眼光,你也沒有因此而躲在棉被裡哭?」武漢典不禁又問。
「我早就長大了。」躲在棉被裡哭,是奶奶和父母雙亡那幾年的事情,上了國中之後,她就學會不在任何人面前掉一滴眼淚。
眼淚只會增加悲傷的重量,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而且看到她的眼淚,爺爺也會跟著紅了眼眶。這輩子她最不願意做的,就是讓爺爺難過。
「爺爺卻也老了。」武漢典長嘆一口氣。他活著,武家家族的其他成員至少還會賣他一個老臉,等到雙腿一蹬,那些人難保不會跑來跟她爭這個要那個的,雖然那些人在遺囑裡早已得到遠比一般人一輩子所能掙到的多得多,但是比起他留給孫女的那部分,確實是九牛一毛,這也是他之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撐著睜開眼皮的緣故。事實上,他早已累壞了。
既不想跟上帝對抗,更沒有時間等待與日俱進的醫療科技。這一生,他拚命完成了很多事,打不過無數事業江山。名望、權勢、財富,一樣也沒少過。算一算,這樣的一生已經活夠本了。他多希望可以了無牽掛,飛到天堂跟妻子兒子媳婦相會,可是想到孤零零的孫女,正準備合上的眼皮又不由自主的掀開。
「毛颯冷既然沒有福分,天下還有那麼多的好男人,要是爺爺不能等你挑個好男人就死了,你別想教我瞑目。」
『不要說!爺爺!不要說!」武奈薰突然揪緊手中的被縟。她沒有勇氣再次承受死亡的重量,「為什麼不要說?我要說到說不動為止。」武漢典的聲音裡充斥著哀愁的預感,眼皮不吉利的跳了跳,「時間已經快要到了。」咬著下唇,武奈薰不說話,大眼睛裡閃爍著疑似眼淚的光芒。
「貓兒把你的舌頭吃掉了?」老人伸手捏了捏女孩青春美好的下巴,心想,老天,她多像妻子年輕的時候啊!
「不是貓。」武奈薰把眼淚逼回去,靠在老人的懷裡,悶悶不樂的說。
「那是什麼動物?」他把女孩的頭顱擺正在胸前,故意打趣道,氣氛卻依然糟糕透頂。
「不是動物。」她嘟著嘴說。「那是你自己把舌頭吞下去了?」
「也許你猜對了。」仰起小臉,雪顏上兩顆骨碌碌的眼珠子瞅著滿臉病容的武漢典。
「而你不喜歡那種滋味?」武漢典露出寵溺的微笑。
「我不喜歡!」撲進爺爺的胸懷,她感覺爺爺在睡衣底下顯得瘦骨嶙峋的身軀,「你休想離開我!」武漢典露出混含著辛酸與不捨的笑容,「傻丫頭,這點我恐怕沒有辦法答應你。」
「你說過凡事都會依著我!」武奈薰抗議著。
「我是說過。」他又嘆了一口氣,「但是我今天不太像我自己,很不像我自己。」頓了一下,「你的要求讓我感到很頭痛。」
「醫生應該想辦法讓你不要痛。」她露出蠻橫的目光,用力握住老人沒有吊點滴的那隻手。
「你說得像剝香蕉皮一樣容易。」
「我現在要去找醫生,他會證明那確實一點也不難。」
「不!不要醫生,你看看我……」骨瘦如柴的老手拉住住孫女。消沉的說:「我已經變成一個藥罐子,而不是一個人了。」
「你帥氣得很!」她的嘴唇在顫抖。
「哈!」武漢典發出低沉的笑聲,「不要醫生,不要吃藥,不要打針,不要電擊,不要急救,不要更多無謂的折磨!」頓了下眼,「還有不要說傻話,不要悲傷,那天來臨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流眼淚,不要給我死氣沉沉的黑色喪禮,我想要氣球、鮮花、美女、舞蹈、藝術,以及上好的威士忌,還有……」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盯著她,「我要你的微笑!」
「我辦不到!」這太過分了!她又不是死了老婆還能開心手舞足蹈的哲學家莊子,何況她才不管誰死了老婆,只要爺爺長命百歲。
「你辦得到!」武漢典拍了拍武奈薰潔白的手背,露出夢幻般的微笑,「我想要一個別開生面的送別派對,還記得別人是怎麼形容我的嗎?」
「大家都說你是個行事詭異的怪老頭!」武奈薰嘟著嘴,悶悶不樂的說。
「哈哈……」他狂笑兩聲,「那就是我之所以要這樣的送別子,締造事業王朝的緣故……」眼神突然呆滯了一秒,「要不是因為你是個女孩子,我就可以把棒子交到你手上,不至於要變賣給不相干的陌生人了。」想到罹癌後陸續變賣出清的產業,武漢典不免喟嘆出聲。
「幸好我不是男孩子,爺爺公司裡的那些財務報表,我可是看得一個頭兩個大。」武奈薰說。
「但是你懂古董,懂藝術,懂得如何在買和賣之間賺取差價,丫頭,擁有這個本事,就算沒有遺產撐腰,爺爺可一點也不擔心你會流落街頭。」
「我說過,我不想要那些財產!」她只要爺爺活著。
靠著對藝術特殊的鑑賞力,養活自己綽綽有餘,對於繼承財產,她根本興趣缺缺。她願意放棄一切,只要爺爺重拾健康,祖孫倆相依為命到永遠。
「但那些非你莫屬!我可不想讓自己一生的心血,最後落到毫無情分可言的兄姊手裡!」武漢典排行老五,上面有四個兄姊,說到那些只認錢不認人的兄姊,根本與豺狼虎豹沒兩樣。
「那麼爺爺就不要走!」
「我原本也這麼想……」武漢典心裡清楚在劫難逃,老伴也已經來接過他好幾次了,「但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希望你牢牢記住我最後的心願。」再怎麼出類拔萃的凡夫俗子,也不得不對上帝的旨意俯首稱臣。
「不要!」武奈薰搗住耳朵。「丫頭!」武漢典全力回抱住親愛的小孫女,這個人世間最後牽絆住他的小丫頭呵!「爺爺會變成天使,跟奶奶一起在天堂守候你。」
「嗚……」怎麼回事?她明明咬緊了牙關、抵住了舌頭,眼睛眨也不敢眨,可是眼淚像是突然找到源頭的小溪,汩汩的流了出來。武漢典抱住因啜泣而顫抖不已的小肩膀,讓她靜靜的發洩。
流淚就像流血,會慢慢的乾涸、凝固,這也是經歷喪子之痛後,他一點一滴慢慢領悟的。顯然武奈薰也領悟到了,緩緩抬起閃閃淚眼,澄明的望著爺爺。
「最後一次!爺爺。」她抬起手臂抹乾眼淚,像是一夕之間成熟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哭泣,從今以後,我會用微笑面對未來的一切。」
「爺爺不是要你不能哭,而是希望你能學會不要在等著看笑話的人面前流眼淚,那些人不會同情你,只會吃定你的軟弱,找到機會,就大肆掠奪原本屬於你的一切。」
「嗯。」望著因為久病纏身而顯得憔悴蒼老的面容,她忽然頓悟到,爺爺是因為掛唸著自己而勉強停留在這裡。
想到之前數度的插管急救,然而每一次從鬼門關救回來,爺爺的神情就愈發衰敗幾分,連醫生都曾經建議她簽下放棄急救書,讓病人轉到安寧病房,用最平安祥和的方式,在該走的時候,靜靜的送他一程。望著那張放棄急救書,她卻怎麼也簽不下去,但這回,她忽然覺得自己做得到了。
爺爺留下的不只是龐大財產,他真正希望她繼承的,是武家人堅毅不屈的性格,而她不負期待的露出了一抹堅強的微笑,那散笑像一盞燭光,照亮了老人衰老的臉龐。
「記住!隨時挺起胸膛,別讓那些人把腳踩到屬於你的地盤上。」武漢典像是在做最後交代,「如果他們在笑,你必須報以更燦爛的笑容,這意味著你不是好惹的。」
「嘿!我可不是好惹的!」裝模作樣說著狠話的同時,她卻又紅了眼眶,但強忍著不讓眼淚掉出來,照爺爺所說的,抬頭挺胸,咬牙承諾。
「別忘記,我不要哭哭啼啼的黑色喪禮!」武漢典說。
「我會把台灣所有的氣球和鮮花全都找來。」
「還有……」他不忍的望著故作堅強的武奈薰,「最後,我要你認真的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孝順爺爺的機會,不管什麼,她都得咬牙答應下來,「我一定做到。」望著爺爺瘦骨嶙峋的手指頭,這雙手曾經替她遮擋掉多少風雨,處理掉多少麻煩,但她卻無力把他從死亡的陰影中拯救出來。
武漢典清了清喉嚨,「除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告別派對,我還要你在百日之內,替自己找到一個好歸宿。」
百日之內?那不是強人所難?毛颯冷已經被打成台灣貓熊,她才不想跟黑眼貓熊湊成對,何況毛颯冷那傢伙心里根本沒有她。可是要在爺爺過世後的百日內,找到足以替代那個貓熊的貨色,這簡直比天方夜譚更不可能。
「別皺眉頭,你答應說話算話的。」根據傳統習俗,家有喪事,如果子孫不能在百日之內完婚,至少必須要等上一年,一年過後,她早就被那些豺狼虎豹吃乾抹淨!非得逼她找個人在身邊護衛著她才行,否則憑小妮子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對付覬覦武家龐大遺產的親族們。
雖然那些勢利鬼除了要錢,根本難得聯絡。一旦他死亡的消息曝光,難保他們不會聯合起來找她的麻煩。如果有強壯可靠的臂膀,就能把她從爭權奪利的泥淖中拯救出來。
「我知道,可是……」找個老公談何容易?
「我武漢典不接受『可是』兩個字。」
「我做得到!」蒼白但堅毅的瓜子臉點了點。
「很好。」他露出欣慰的微笑,「記著,丫頭,我跟你的奶奶也是認識不到三個月就結婚了。」
「喔?」爺爺幾乎絕口不提過去的事情,所以她對奶奶的印象永遠只停留在五歲以前的模糊記憶。只記得跟自己一樣,奶奶有一頭好長的頭髮,夏天的晚上,沐浴過後的奶奶坐在陽台上納涼,爺爺會細心的替她梳攏長長的秀髮,直到它們又順又滑,彷彿和夜空連成一色,武奈薰看啊看著,甚至懷疑奶奶漆黑的頭髮裡會冒出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小星星。
「可是我知道自己找對了人。」愛情讓蒼老的臉龐突然顯露出年輕的神采,「你奶奶就是我這輩子夢寐以求的女性。」
「爺爺,你臉紅了。」
「我沒有。」
「你有。」
「咳!」武漢典拗不過孫女,尷尬的招認,「我是臉紅,行了吧!」
「我還以為你是不會臉紅的男人。」爺爺紅通通的臉龐,讓武奈薰緊繃的心情忽然鬆懈了一些,彷彿活力又回到他的體內,他會跟病魔奮戰下去,並且打贏這一場艱苦的戰爭。所以不會有什麼歡樂的告別派對,也不會有百日內完婚的計劃。
她安慰自己一切都不會發生。彷彿這樣,黑夜就會過去,天空會亮起來,而爺爺會永遠活下去!
天空一如以往的亮起來又暗下去,第二天又像電燈泡一樣亮起。恍恍惚惚的伏在床畔,短暫睡去的武奈薰,在清晨第一道光線射入時,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第一個反應是立刻查看武漢典的狀況。但他沒有狀況,一點都沒有,臉上掛著微笑的沉睡著,
看起來一點痛苦也沒有,彷彿只是在開玩笑。
別人說他是怪老頭,其實他幽默又風趣,最喜歡開玩笑。但這一次,她知道,他並不是在跟她鬧著玩。
「爺爺。」武奈薰的視線從老人微笑的臉龐緩緩移向窗外,聲音溫柔得像一片雪緩緩飄落在寂靜的病房內,「春雨來了。」綿綿密密的雨,彷彿是想哭卻不敢落下的眼淚。
武奈薰想要叫喊卻發不出聲音,想求救卻不忍心讓爺爺再承受一次電擊,明知躲不過而做的垂死掙扎,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就算用那種殘酷的方式醒過來,下一次呢?應該為了一已之私,再三折騰老人家嗎?
上帝沒有給她答案!上帝從來不給任何答案!
上帝慣於使出措手不及的撒手鐧。何況她心知肚明,再多急救也挽回不了已然凋零的生命。
誰能拾起一片落葉,重新掛上枝頭?
一陣春風從窗縫裡吹進來,床頭上一張白紙像落葉一樣飄下來,攫住武奈薰呆滯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蹲下去,怎麼拾起來,又是怎麼看到上面的筆跡……
大而無神的眼睛望著紙上歪曲的筆跡,感覺那些好像不是字,而是幾株蒼老彎曲的樹,就像爺爺一樣蒼勁有力的樹。茫然瞪住像樹的字跡,許久許久,她才分辨出來,那些是字而不是樹。
孩子!每個人都有人用一輩子去愛!愛是唯一的救贖!
愛?捏緊爺爺費力寫下的最後筆跡,她露出淒然的笑容。她的世界已經失去最後一份愛!雖然說不出來,但她必然理解了一些事。世界並不為某個特定人物而運轉,它自有法度,自成一格,非人力所能扭轉。
不如意的事情臨到頭上的或然率,誰都沒有辦法改變。她完全無法做主!所以至少在其他事情上面,應該不顧一切的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只是,她到底還要什麼?每個人都有人用一輩子去愛!但,誰會愛她一輩子?她又能愛誰一輩子?一輩子呢!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0:37 PM
第二章
他們已經就位,都在等著她。
那群爺爺口中的豺狼虎豹!
但她故意遲到了半個小時才踏進追悼會場。
追悼會是應他們的要求而開的,她不必必恭必敬,漫不經心的遲到正足以顯示自已有所依恃,有時間靜觀其變,穩重端莊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根本不必在乎他們的看法和想法。
踩著高跟鞋,纖細的手腕挽住男性的手,喔!男性!沒錯,爺爺要她找個男人,而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個,對方還是某知名進口車商的小開,而她只付出了一個笑容就擄獲對方的心。
挽著男人,盈盈踏進自己一手張羅完成的會場,趁著小開忙著在簽到簿上籤名的同時,武奈薰隨意一瞥,才記起男人的名字叫蕭自佑。
真好笑,前幾天她在一場電影散場後被氣喘吁吁的他追上來,並且大方的給了對方手機號碼,但一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原來是這麼寫的。蕭自佑,這個名字和他的人一樣,沒有一點點來電的感覺,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蕭自佑是個體面的男人,而爺爺希望她身邊有個男人,她並沒有辜負爺爺這一點。只要她想要,沒有男人不手到擒來的!
呵呵!
掛著得意的笑靨,大眼睛暗示性的朝現場工作人員眨了眨,而他們很識時務的沒有揭穿她的身份,倒是那笑容,讓清一色黑色喪服到場致意的貴賓紛紛瞪大了眼睛,怪異的望著她,彷彿她走錯了地方。
那些豺狼虎豹也一樣,除了錯愕,還有幾許不確定的意味,好像在懷疑那是她,又懷疑不是她,那當然,她在外表上下足了工夫,爺爺見了搞不好都認不出是她!
懷疑和錯愕帶來了可乘之機,武奈薰重新挽住小開的手,大大方方的越過人群,進入追悼會場。只是背後依稀感到幾雙灼灼目光,盯著她穿著緊身露背連身裙的背脊。說那是露背裝可一點也不為過,背部該有的布料全部被挖空了,露出一大片雪脂凝膚,甚至連臀線都隱約可見。一個人去看電影那天她也是類似的裝扮,辣到不行的露背裝配上緊身牛仔褲,讓蕭自佑那種身世條件的男人瘋狂的追上去,展開一連串的追求。
「八成是從另一個瘋人院,跑到這一個瘋人院來的瘋女孩!」聽見背後傳來的竊竊私語,武奈薰更加不以為忤的笑了。
也許他們以為她瘋了,也許她的穿著打扮比較適合去參加馬戲團表演而非喪禮,也許他們確實認為這裡就像另一個瘋人院!然而,誰在乎呢?
這只是一場派對、一場秀、一場歡愉的告別!哀傷和眼淚,滾它去的吧!上帝別想從她這裡再壓搾出一滴眼淚。
爺爺要她笑,她要笑得比鮮花更嬌媚。微笑、氣球、鮮花,包括爺爺要的男人,她一樣不差,全都弄來了。
不但如此,舞台上還邀請了爺爺生前最喜歡的知名地下樂團,由四個畫了大濃妝的男生組成,他們的嘴唇像墨色一樣黑,臉色比已經人上為安的武漢典更為慘白,也更適合躺在棺材裡似的,但他們沒有躺下,有的打鼓,有的大彈貝斯,主唱則扭腰擺臀又吼又叫,用沙啞高亢的嗓音嘶吼著喧囂的樂音。
有人說,這種音樂會吵死人。但爺爺死了,不管音樂再吵,也不可能讓爺爺睜開眼睛。他已經變成天使,在天上遙望著這場被他的兄姊批評為「瘋人院」的追悼會。
然而從蕭自佑愈來愈顯得不自在的表情,以及愈看愈是往前凸出,彷彿快要滾到地上的眼珠子看來,就算他嘴裡沒說,內心應該八九不離十,跟那些豺狼虎豹有著一樣的想法。
「抱歉……」蕭自佑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冒汗的額頭,「我必須到洗手間去一趟。」原本以為武奈薰只是外表前衛了點,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對待逝世的爺爺,這詭異的現場氣氛,震撼了從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原本想說獻個慇勤,陪著參加喪禮,搞不好能換到美人在懷裡哭泣的好機會,現在他只覺得冷汗涔涔,渾身不舒服。
「我等你。」美麗的眼眸調情似的眨巴兩下。
蕭自佑活像見到巫婆,望著那張曾經令他感到意亂情迷的絕世紅顏,很快的甩甩頭,大步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看著他那倉卒的步伐,武奈薰猜他不會再回來了。
看吧!爺爺!她忍不住竊笑,這回不用黑衣部隊動手動腳把人扁成大貓熊,只是甜蜜微笑而已,照樣能把男人嚇得落荒而逃。
到底是她這個青春女郎有毛病,還是這世上的男人有毛病?
沒時間傷腦筋了!
門口那些豺狼虎豹鬼頭鬼腦的盯著落了單的青春女郎,還懷疑的上下打量哪!
哈!青春女郎可是毫不畏懼被認出來。
然而既然他們有眼無珠到這種地步,她可也不急著上前介紹自己,只是婀娜多姿的踩著高跟鞋,好整以暇的在室內閒逛著。這裡是她開設的藝廊!
在最喜歡的地方送爺爺最後一程,是對爺爺最後也最虔誠的致意,這份心意,恐怕只有天上的爺爺能懂,但這也就夠了,不是嗎?
爺爺懂得她在做什麼,懂這是藝術,而不是瘋人院。
武奈薰正這麼想的時候,一個原本盯著牆上畫作的男人突然轉頭,眼神不偏不倚的在空中和她交會。
好一雙冰冷的雙眼,即使兩人相隔了好幾尺,依然能感覺到狹長眼皮底下彷彿結了一層冰,那眼神瞬間啟動了她內在的防禦警報。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過這號人物。
意思是說,如果她認識他的話,應該不會輕易忘記擁有一頭及肩長發的男人,而她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變成肆無忌憚盯著男人看的女人,但她並不在乎。她需要男人,在蕭自佑以尿遁之名溜走後,形單影隻的她,迫切需要另一個男人來滿足爺爺臨終前的要求。一個男人!
而那男人高大得一個足以抵過兩個。
穿梭在室內分送飲料的服務人員只構得到他的肩,頭發黑亮濃密,用一條橡皮筋隨意紮在腦後,露出一張有著鑿刻有形五官的臉龐,濃眉、長眼、鼻樑筆直、嘴唇薄而闊,方闊的下巴透露出大器。
男人也是一身黑,但不像其他人清一色是黑西裝。她一直覺得西裝是為了謀殺男人的創意而發明的,但他則是一件簡單的黑色棉質衫,寬鬆的牛仔褲說明了不喜歡受到束縛的性格,至於年紀,則無法明確判斷,也許三十,也許不到,那種不確定性更增添了某種神秘的吸引力。
那男的並非特別帥,但身上散發出某種強烈的力量,仔細分辨一下,那股力量還包含了一種奇特的曖昧感,尤其打量人時顯得格外具有穿透力的眼神,讓人不禁從頭到腳掀起一陣顫慄感。
就像在拍賣會上,看到一件非弄到手不可的藝術品時的觸動,心臟毫無預警的轟然一聲,被捲進強力漩渦裡。
兩人用眼神對峙許久,武奈薰漸漸感到屈居下風,不安逐漸襲上心頭,一種被威脅的感覺,充斥體內每一個神經細胞。他可能是個打手,或者是殺手,是那些豺狼虎豹找來的混蛋幫手。
內心感受到某種危險的警訊,她提醒自己應該遠遠走開.雙腳卻自有主張的將她帶到男人身邊,挺直腰桿與他對峙。
從男人衣著底下挺拔的身形判斷,如果他是個打手,肯定是職業級的,跟她那群已經解散了的黑衣部隊的玩票成員不一樣。
簡單的衣著藏不住修長的身材,結實的肌肉,寬闊的肩膀,袖子里肌肉硬鼓鼓的輪廓非常清楚,她設法忽視,眼神卻無法離開眼前陽剛的體魄,甚至有種衝動,想伸出手撫摸他下巴中央淺淺的凹痕。她從未歷經過這種經驗,幾乎手足無措,對腦袋裡的念頭感到尷尬不已。
「你看什麼?」幸好尷尬是看不見的,尤其當大小姐的下巴擺出四十五度角的傲然角度,加上驕縱的口吻武裝自己的時候。
「看你。」充滿男人味的臉龐毫不矯飾的說。
「有沒有看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她以他為中心,轉了幾步非常小心的保持距離,不會近得碰到他,也不至於遠到無法感受他身上的溫度。
「至少有一百個。」男人修長的指頭瀟灑的攏了攏往後梳的漆黑髮絲,撇著嘴,模樣輕佻的說:「首先,你的個子很高,我不必扭壞脖子就能跟你說話。」
「那是高跟鞋的功勞。」她指了指自己腳上閃亮的高跟鞋。
「很漂亮的腳趾頭。」與其說他在注視那雙鞋,不如說焦點全都放在鞋頭露出來的、擦了淡淡粉紅色指甲油的纖細趾頭。這種直截了當的讚美令人感到震驚。
武奈薰的腳趾頭像被觸碰過的含羞草,拚命往鞋內縮進去,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舉起手摸摸頭髮,故作隨興的問:「包括這個?」
「像剛出生的小貓。」咧開嘴,一陣笑聲像大提琴般好聽的低音,從男人性感的嘴唇流洩出來,在她身上掀起一陣奇妙的騷動。
「真可惜。」她假裝沒有感到不尋常的觸動,「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像美洲豹。」這就是她在美發師惋惜的眼光中,執意剪染成金**三分頭的緣故。
原本短髮讓她有強悍的感覺,但在男人的眼神裡,一點也不覺得短髮發揮了應該有的強悍功效,反而感到自己依然是那個蒼白著臉龐,披垂著黑亮長發,任性又脆弱的女孩。
「這點你身上異常搶眼的豹紋緊身露背連身裙倒是表現得不錯。」男人正面迎視她的面容,發現那晶瑩的貝齒和刻意妝點成小麥色的臉蛋相映成趣,皮膚光滑,櫻唇豐滿,染成金褐色的短髮像豔陽下閃閃發亮的稻穗。她真美,很少女人少了頭髮的襯托還能美得如此不像話。
「這件衣服的背面比正面更有看頭。」武奈薰轉身,掩飾不安似的故意放開自己,展示光裸的背部線條。
「不容小覷的看頭!」男人吹了聲無聲的口哨。
「你是哪一路的?」她轉回來,言下之意是他是哪個豺狼虎豹的打手。
「沒事亂壓馬路的!一個誤打誤撞,跑進來納涼的無業游民。」男人聳聳肩,半真半假的補充,「這裡門口的冷氣很強。」
「你看起來不像沒事幹的無業游民。」原本以為把追悼會辦在非假日,會少來幾個豺狼虎豹,可惜他們一個也沒少,連壓馬路的陌生人都進來湊熱鬧。但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至少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不像!
也許他沒說實話,也許他比他的僱主更早認出她。
儘管受到這個男人不尋常的強烈吸引,她的腦海卻依然沒有忘記對方極可能是受聘而來的打手。
不過這個打手沒跟那群人在一起,卻一個人在欣賞她最愛的藝術品。
「你喜歡這些畫?」武奈薰望著他,好像他的臉是一塊磁石,而她是被吸引的磁鐵。
男人不著痕跡的點點頭,簡明扼要的說:「這些作品能清楚的映照出人類的渺小與卑微。」渺小與卑微!
這也是經常盤旋在她腦海裡的念頭。難得碰到這種心有靈犀的「怪咖」!
「那是安墨色老頭子的畫。」她的蛾眉鬆開了些,深吸一口氣,目光好不容易從那張充滿魅力的男性臉龐移到原本正被注視著的畫作。
畫裡的主角是一棵冬天的老樹,樹葉都已落盡,一些樹枝已經折斷,樹幹上還有閃電擊中的痕跡。
「喔!」男人微微挑起眉頭,同樣把焦點集中在那幅畫上,「我聽說過安墨色喜歡畫樹,但不知道他是個老頭。」男低音以舒緩的節奏徐徐陳述,「據我所知,安墨色的身份和性別在全世界都是個謎團,我的意思是,除了畫樹之外,安墨色根本沒有曝過光,很驚訝你竟然知道他是個老頭。」
「他確實是個謎團。」武奈薰點頭,表示認同,「但看看這蒼勁的筆力,根據我的猜測,除了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沒有人能有這種筆觸。」
「你對安墨色很有研究?」男人不動聲色的問。
「我擁有許多從世界各大拍賣會上買來的安墨色畫作,並且對他的作品下過一番研究工夫。」她肯定的說,『安墨色肯定是個瘋得不能再瘋的老頭子,他的作品已經到達了無人能及的藝術巔峰。」
「你是不折不扣的安墨色迷?」男人挑起了眉頭。武奈薰想了半秒,搖搖頭,「應該說安墨色筆下的樹特別令我著迷。」
『樹?」冰冷的雙眼流露出饒富興味的光芒,無言的鼓勵她說下去。
「樹能長得很高很高,高入雲霄,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樹就像天堂和人間之間的聯繫。」武奈薰喃喃的說。她所愛的人都在天堂,她卻孤零零的在人世間徘徊,還被迫得跟豺狼虎豹周旋。
「喔?」饒富興味的光芒又加深了幾分。
「樹不會移動,永遠在同一個地方屹立不搖,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男人發出隱含著譏誚的聲音,「你習慣在陌生男人身上尋求這種東西嗎?」腦袋轟然一響,絕美的小麥色臉蛋陡然一紅。這男人在暗示什麼?以為她在向他搭訕嗎?
「我比較在行的是……」她拱起背脊武裝自己,澄清似的強調,「我跟喜歡樹的人聊天,但無意瞭解那個人。」言下之意是,她根本對他沒有意思,如果他感覺到了什麼的話,抱歉,是他多心了,她對男人沒有興趣,尤其是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
「聽起來你比較擅長處理表面的人際關係?」男人聳聳肩,無所謂的說。武奈薰傲然的點點頭,「就像我們之間的關係。」
「很表面的關係。」男人譏誚的皺起眉頭,挑釁似的問:「沒有一絲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什麼的?」得了吧!
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如果有的話,也被他不可一世的態度破壞了。如今她心中只剩下隱約的怒氣。
「我們之間的表面關係,就像浮在雞湯上的那層油渣。」她用同樣冷淡的口氣回應。
「哈!好一個油渣!」男人狂笑幾聲,「我道歉就是。」接著朝她伸出手。
「為什麼道歉?」她假裝沒看見懸在半空中等待被回握的手。
當她沒水準、沒風度好啦!誰在乎?
她可沒有倒貼男人的習慣,更不希望對方朝那方面去想。
「請你手下留情,別用湯匙把我這層礙眼的油渣刮掉。」男人低沉的嗓音聽起來稍微誠懇了點。
武奈薰確認什麼似的看他,四目交接的剎那,再度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種神奇的力量,彷彿那力量就是他的長相或是性格里根深柢固的一部分,而那種本質讓他看起來就像矗立著的一棵樹,狂風暴雨也不能撼動的大樹。
於是她又莫名其妙的待在原地,像一個渴望在大樹下尋求短暫庇蔭的旅人。
「安墨色畫的樹表面上看起來都很類似,仔細分辨,才會發現每一幅都有很細微的差異,就好像每棵樹都有與生俱來的本性。」悶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她還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思,嘴唇已經迫不及待的動了起來,「我想他一定很喜歡樹,也很瞭解自己想表達的是什麼,否則畫不出這樣的東西。」男人聳了聳肩,似乎對她的評價不置可否。
「你在這幅畫裡的老樹身上看到了什麼?」武奈薰忍不住詢問。
「一座森林。」男人說出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從一棵衰老的樹木想到一座森林,想像它曾經經歷的枝繁葉茂,那也正是她看到這幅畫的感覺。
「我可以感覺到這棵樹的生命史。」遇到知音的欣慰讓她不由得暫時放下心中的防備,「以及它從土地所汲取的力量。」
「我想安墨色本人應該很高興這棵樹能帶給你這麼多樂趣。」男人說。
武奈薰的眼神漸漸變得朦朧而柔和,「事實上,它原本不是一棵樹,而是一行字。」也許她真是瘋了,否則怎麼會和一個有著冰冷眼神、並且一度誤以為她對他有意思、同時很可能是打手的男人,破天荒說了這麼多。可是爺爺也已經撒手人寰。也許她是被寂寞逼瘋了,也許生活裡太缺乏理解藝術也理解自己的人!
直到這一刻,武奈薰才想起,自從爺爺過世之後,她沒有開口對同一個人說超過三句話,就連剛剛才藉著尿遁溜跑的蕭自佑打電話來,多半是他說她聽,何況那沒用的傢伙老早就跑了。一個被不同凡響的追悼會嚇跑的男人,一點也不足惜。
倒是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突然覺得有一肚子的話,明知不妥,卻克制不住對這個渾身充滿危險氣息的男子不吐不快。
「字?」男人詢問的挑起眉眼。
「那幅畫原本是一行字。」武奈薰說。
那幅畫原本是爺爺臨終前最後的手跡,每個人都有人用一輩子去愛!而她輾轉運用層層藝術界的關係,動員了無數的中間人,原本對於這項委託案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沒想到她拜託的藝術界朋友裡,竟然有人能跟對方搭上線、說上話,並且說動他接這個案子。
更沒想到安墨色竟然只花了幾天的工夫,就把爺爺的手跡,搖身變成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
迫不及待的從快遞手中接過那幅作品,一打開來,驚訝的發現安墨色很巧妙的把字藏在斑駁的樹身裡,武奈薰當下感到整顆心都在顫抖。那棵樹還活著,蒼老,但還活著。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棵樹的心跳。就像爺爺還活在她的心中!
「每次看到這幅畫,我都會湧起一股想爬到這棵樹上去躲起來的衝動。」武奈薰像只雀躍的小鳥,一心想要飛到那幅畫裡。
「而我想安墨色拿到優渥的酬勞時,應該只想到某個酒吧裡去狂醉一場。」男人毫不留情的朝雀躍的小鳥澆了一桶冷水。
「會畫出這種樹的人,應該不會喜歡酒吧的氣氛。」武奈薰微蹙眉頭。她喜歡男人對藝術的見地,但不喜歡男人不經意流露出對安墨色的嘲諷,尤其安墨色對她的意義非比尋常。
「抱歉,我無意褻瀆你的偶像。」即便如此,男人臉上又露出揮之不去的嘲諷線條,毫不掩飾他並不是那麼認同她對安墨色的熱愛。
「安墨色不是我的偶像。」武奈薰急忙撇清,「我只是喜歡他筆下的樹而已。」她再次警告自己,不要再把感情投注在任何人身上,任何她愛的、在意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想想爸爸、媽媽、爺爺吧!何況安墨色或許比爺爺還要老了!
「我不希望再害死任何人了。」她幽幽的說。
「身為一個瘋狂的安墨色收藏迷,也許你應該希望他早點入土為安,畢竟死掉的藝術家的作品,隨便都能翻漲好幾倍。」男人撇了撇嘴。
「搞了半天,原來你只是站在這裡,挑剔安墨色畫裡的毛病,或是詛咒他快點死掉?」她生氣了。
「我只是客觀的分析現實而已。」男人雙手插在口袋裡,一派輕鬆的說,『想想梵谷吧,梵谷生前只賣過一幅五十法郎的畫,活著的時候貧困交加,在價格縱橫的世間挫敗到谷底,最終在盛年自殺身亡。經過漫長的歲月,價格總算接納了他,他的畫作如今被炒作到莫名其妙的高度,這遲來的正義對他固然於事無補,對於梵谷畫作的收藏者可是一大福音哪!」這番話說得可真漂亮!
活像他是梵谷生前的知音,也活像他體會過像梵谷那種窮困潦倒的生活。問題是,一個無業游民憑什麼大放厥詞?
「你似乎對藝術界有很多不滿和牢騷?」骨碌碌的眼眸研究似的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轉了轉。
「突然有感而發,不平之鳴而已。」男人聳聳肩,平靜的說:「大部分的收藏家,幾乎都希望他們收藏的作者早死早超生,從收藏者利益的角度來看,安墨色死了的話,你肯定能海撈一筆。」
「他是死是活都跟我無關!」事實上,她同情梵谷,也為他的遭遇抱不平,更不希望安墨色重蹈梵谷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覆轍,因此用行動支持他、收藏他,但從來沒想過要用死來炒高收藏品的價值。
「說得也是。」男人摸摸下巴,沉吟幾秒,「安墨色或許是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但跟梵谷根本不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
「意思是,安墨色根本沒有資格跟梵谷相提並論?」不舒服感像被滴進清水裡的墨汁,開始在她的心頭暈染開來。
「賓果!梵谷跟安墨色,就像雲與泥。」
「你這種外行人根本什麼都不懂!」枉費她浪費口舌,跟他談了一大堆安墨色的優點。
「我這個外行人的意見確實無足輕重。」男人如冰的眼神凝視她時流露出一種難得的熱切,嘴巴卻不改譏誚的說:「但我無意激怒你。」
「我並沒有被激怒。」傲然的揚起下巴,武奈薰才不承認自己輕易就被他激怒。他說得沒錯,她沒必要跟這種外行人計較,勉強露出防備性的笑容,話鋒一轉,言不由衷的說:「只是身為這場荒誕不羈的追悼會主辦人,我有義務對每個前來致哀的貴客表達謝意。」
「喔?」黑眸不著痕跡的眨了一下,「你就是武奈薰!」性格的臉孔看不出驚訝與吃驚,彷彿早就料到她的真實身份,這男人果然不如嘴上說的簡單!
他絕對不是壓馬路的,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絕對是別有所圖。但她不打算拆穿他!就算他是來這裡置她於死地的死神。
「我爺爺跟梵谷一樣死掉了。」她故意無所謂的說。
「我很遺憾。」
「不需要!」武奈薰聳聳肩,「這是一件好事。」
「好事?」如冰的眼眸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沒錯!」她強調似的聲明,「爺爺死了確實是再好不過的好事!」至少爺爺能安祥平和的離開,沒再承受無謂的痛苦。
至少上帝再也找不到對付她的方式,再也沒有辦法從她心裡拔走任何一個人,再也沒有辦法讓她痛!
「原來那些人口裡罵不停的『不肖孫女』就是你!」性格臉龐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我想他們應該不至於如此含蓄才對。」武奈薰不以為忤的大笑,彷彿被這句強烈羞辱的話語取悅了。
「確實。」男人點點頭,轉頭看向守候在門邊,露出禿鷹般目光的幾個人。
那些人存疑的目光輪流落在他和她之間,但他一副和他們沒有關聯的模樣,要不是他裝模作樣的工夫太到家,不然他跟那些豺狼虎豹就真的不是同路人,武奈薰還沒確定自己要相信哪一個,男人又侃侃說下去,「其中看起來最老的那個,我指的是臉上皺紋阡陌縱橫,嘴唇往前凸,看起來很像啄木鳥的那位女士……」啄木鳥!武奈薰噗哧一笑,心想,這個形容還真貼切。
武漢典共有四個兄姊,每個都長得不一樣,其中排行老五,年少時堪稱帥哥,臨老依舊風度翩翩的武漢典,跟哥哥姊姊完全不像從同一個娘胎裡生出來的。男人口中的啄木鳥,指的就是最喜歡倚老賣老的老大姊,一個尖酸刻薄的老婦人。
「看來你已經逗留了好一段時間。」武奈薰笑意盎然,「說說看你聽見啄木鳥說了些什麼?」
「她說。」男人故意模仿啄木鳥尖細的嗓音說道:「那個武奈薰簡直是無法無天,老五要是知道她把大把鈔票花在購買這些怪東西上面,一定會氣得不能闔眼!」兩人四目相對半秒,同時爆笑出聲。
武奈薰完全知道啄木鳥咒罵的怪東西指的不光是牆上琳瑯滿目、風格詭異的畫作,更包括會場中央佈置了許多造型獨特的裝置藝術,那些裝置藝術全是世界一流大師的作品,都是她費了千辛萬苦,奔波世界各地,在一場又一場的拍賣會裡,砸下大筆金錢換來的。她想把它們轟的一聲,呈現給在天上看著的爺爺奶奶以及爸爸媽媽,讓他們感受到自己對藝術不凡的品味。
藝術的品味!那也是她空蕩蕩的軀殼裡僅存的東西。
爺爺過世後,她的生活重心只剩下在藝術品前走來走去,用各種角度去領略、去觸摸、去貼近藝術品狂放不羈的能量。
然而,藝術是一種沒有辦法移植的天賦。她眼中的藝術,在別人看來,也許比一顆石頭還不如。爺爺生前說的沒有錯,那些豺狼虎豹眼裡除了白花花的鈔票,什麼價值也看不到,儘管爺爺在遺囑裡也分配了不少財富給他們,那些人果不其然,還是要上門來無理取鬧。可惜現場顯然沒幾個人識貨,否則他們應該忙著把那些無價之寶運走,而不是聚在這裡咒罵她!
她遲到,一方面也是給了他們「捲走無價藝術晶」的機會,而他們卻又錯過了,這可怨不得人了,不是嗎?
「另一個臉頰下面有三層下巴,和身上黑色的三層蛋糕裙相互呼應的胖女人。」男人接著開口,「她說:『老五辛辛苦苦的把那小孤女拉拔到這麼大,那丫頭竟然弄個怪裡怪氣的追悼會來回報他!」武奈薰又是一曬,「那個胖蛋糕是爺爺的二姊。」而她平常必須敷衍的叫那蛋糕胖女人一聲**奶。
男人點點頭,「另外那個瘦瘦高高,長得像根牙籤的男人則說:「武老頭屍骨未寒,那女孩就把追悼會搞成瘋狂派對,這種事情傳出去,武家人在外面還要做人嗎?」
「那是爺爺的四哥。」憑著對方生動的敘述,武奈薰輕易就能分辨出他描述的對象是誰,「四爺爺對食物沒什麼興趣,鈔票才能讓他的眯眯眼為之一亮。」
「至於那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男人繼續說下去, 「則是同仇敵愾的大聲叫囂,說那幾個人說的好極了,不管武老頭臨終前立了什麼荒唐的遺囑,全都不算數,大家必須團結,想辦法把武奈薰那臭丫頭繼承的大筆遺產弄過來。」武奈薰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彷彿那些人愈生氣,她愈得意,不覺惋惜自己沒有早點踏進來,如此一來,就不必靠一個陌生人轉述。
不過雖然當對方還是陌生人,她卻不知不覺把在場幾個人的身份全都洩了底,毫不保留的說:「那個人是爺爺的三哥,留著一頭花白鬈曲的毛髮,看起來像只飢餓的老虎,他不喜歡食物,嗜好是把威士忌當作不要錢的白開水,一杯接著一杯猛灌。」
「剛剛他就是這麼做的,一邊喝一邊大聲叫喊:「反正武漢典什麼都沒有,兒子媳婦都死了,徒留一堆財產,他們替他花一點,也算是做功德。」笑容緩緩的從武奈薰的臉上消失,偏頭思索了一下。
「除了壓馬路之外,你應該還有別的專長吧?」這男人把那些豺狼虎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逮到機會,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這樣的行徑很難讓人不對他出現在這裡的動機起疑,而兩人交談了這麼久,她都把底脾亮出來了,當然也想摸清楚這男人的底細。
「喔?」男人眉頭一挑,「你懷疑我是啄木鳥雇來的打手嗎?」
「也許不是,也許雇你的人是蛋糕奶奶或是牙籤爺爺也說不定。」武奈薰的表情顯得客套而戒備。
「你很多疑。」
「留意威士忌和陌生人!爺爺生前經常這麼告誡我。」偏著頭,她露出做作的甜笑。
「尤其是戶頭裡有十二位數字龐大遺產的女孩,更應該防範陌生人的覬覦?」男人加深了唇邊調侃的線條。
「你連這個都打聽清楚了?」連她銀行賬戶裡擺了多少錢都瞭若指掌,知道爺爺留下了供她三生三世也揮霍不完的財富。相對的,她對他卻一無所知。
「我沒特地打聽什麼,只是那些人講話太大聲了。」冰冷的目光又朝那四個主角瞟了幾眼,暗示那十二位數字的財富就是從那些人嘴裡吐出來的。「那些人是你爺爺那一輩的長者?」
「是的。」冷笑像傳染病一樣,從他臉上傳染給她,「而那些長輩裡有一個很可能是你的僱主。」之前所累積的好感轉化成懷疑。
男人大笑兩聲,引來了更多人的側目。
「你認為那些人,再加上他們各自帶來壯聲勢的人馬,又吃又喝又吼又叫的,就能把這個地方塞爆了,還需要多雇我一個嗎?」他挑起眉頭反同。
「也許他們並不在乎多雇你一個。」何況他看起來可以以一擋百,那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幾乎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你的想像力比安墨色還要豐富。」男人又狂妄的大笑幾聲。
豺狼虎豹被笑聲吸引,朝著他們的方向瞧了瞧,這回總算瞧出了端倪,一窩蜂的湧過來。其中那個對酒、對蛋糕都沒興趣的「牙籤」武四爺爺眯起的眼睛縫裡閃過一抹看見鈔票的光,那道光指引他明白了一切,露出一口貪婪的黃板牙,森森的開口,「搞了半天,你就是武奈薰!」
「我可沒說我不是我!」武奈薰嘻皮笑臉,繞口令似的說。
「你這沒大沒小的丫頭,竟敢在老五的追悼會上跟男人眉來眼去,想調情也得看場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虎背熊腰的武老三吼起來,聲量不會輸給舞台上的地下樂團主唱。可惜他浪費了與生俱來的天賦,現在當個老主唱應該是毫無希望。
「長輩問話,你不會回答啊?」大奶奶啄木鳥,見武奈薰嘻皮笑臉不說話,火大到額頭的皺紋都快燒焦了。
「爺爺說小孩子有耳無嘴,大人說話自然沒有我插嘴的份,我只要負責聽就好了。」武奈薰仍是一貫嘻笑,彷彿那是一層拿不下來的保護膜。
「臭丫頭,還不快把東西吐出來?」一群人擦著腰,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吃進肚裡。
「吐出來?」武奈薰骨碌碌的眼睛轉了轉。
「你乖乖吐出來的話,我們可以看在老五的份上,放你一馬!」
「那容易!」武奈薰乾脆的拍拍手,彷彿這件事情再好辦不過。
「你說真的?」那些人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再次露出錯愕的表情。
「當然!」武奈薰說:「我現在就做得到。」說巧不巧,好幾天沒進食的空洞胃部突然一陣扭曲,一口酸水不偏不倚剛好吐在面前的「啄木鳥」身上。
「臭丫頭,你搞什麼鬼?」啄木鳥氣急敗壞的跳開,破口大罵。
「是你們要我吐出來的!」嘴裡殘留著苦澀的反胃滋味,武奈薰卻依舊笑容滿面。「接著呢?」眼珠再度轉了轉,「還有誰想要我吐出什麼的話,儘管開口!」
「你欠揍!」虎背熊腰的武老三原本就多喝了幾杯,現在被小女娃一耍,氣得理智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伸手就朝武奈薰的頭顱劈過去。武老三年輕時練過武,自認體力過人,也認為天下沒有拳頭解決不了的事。
武奈薰干算萬算,沒料想到虎背熊腰的三爺爺膽敢在追悼會上公然痛下毒手,這突如其來的出手,打亂了現場的層層保全佈局,何況那些便衣保全主要是受僱來保護安墨色的畫作,沒想到慘遭荼毒的卻是僱主武奈薰。
手刀劈落的同時,現場一片寂靜。
沒人來得及出手相救,武奈薰反而升起一股解脫感。
求死也許很懦弱,如果這一劈能圖個解脫,又有何懼?當下她竟然不反應,愣愣的等著大掌落下。接著,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自詔天下無人能敵的拳頭,來不及碰到小女娃一根毛髮,武老三反倒被過肩摔,筆直的飛了出去,幸好先是一頭撞上一座大型裝置藝術,再狼狽的落地,否則那一摔恐怕要飛出天之外。
「他奶奶的!」捧著快被震碎的老骨頭,武老三好不容易爬起來,鼻青臉腫的大吼:「哪裡來的臭小子?!」
「抱歉,我不當臭小子很久了。」十足男人味的嗓音,伴隨拍打手掌的聲音,像是隨時準備再度出擊,並用一種看著大細菌的表情望著武家老三。
「你……」武老三惱羞成怒,惡虎似的再度朝男人撲過去。這下簡直見鬼了,那男人前一刻還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下一刻忽然飄到他背後,指頭一抓,一個猛虎般的彪形大漢就這麼被提了起來,武老三害怕得冷汗還來不及淌下來,整個人就像投手掌中的棒球,以超乎尋常的速度被投了出去,砰的一聲,一頭撞上硬邦邦的牆角,然後軟趴趴的掉下來。
空氣沉寂了好幾秒。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喘一聲,沒想到武奈薰這丫頭竟然有本事找來一個練家子。
那神秘的冷笑,詭異的步數,出手於無形,就算是刀是槍,恐怕也無法與之對抗……
沒有誰比武老三更清楚,要不是男人出手前計算過了力道,那連番的飛撞,準能教他頭破血流,老命不保。
「魔……」回過神來,武老三鐵青著老臉,顫巍巍的撐起龐大身軀,醉醺醺的眼睛瞪得比牛鈴還大,指頭不穩的指著移動速度比風還快的男人,「魔鬼……魔鬼啊……」聲音破碎的叫嚷著,掩著面,狂奔出門口,逃命去了。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0:57 PM
第三章
謝謝!至少應該說一聲「謝謝」。
那男人打跑了最難纏的武三爺爺,之後的豺狼虎豹沒有誰敢再輕舉妄動,即使身上不乏藏刀藏槍,也全被那快捷如風的男人震懾住,紛紛摸了摸鼻子,腳底抹油,一個接一個開溜了。
偌大的空間裡,終於只剩下兩個人,他和她,連舞台上賣力嘶吼的搖滾樂團和現場的保全警衛,以及一干工作人員,都像水蒸氣一樣消失無蹤。
俗話說:賺錢有數,性命要顧。何況那些人知道,不管天大的事,事後武奈薰絕對不會欠人一毛工錢。
畢竟她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太多。要讓驕傲的大小姐付錢,不難,問題是,想讓她說出「謝謝」二字,那才不容易。
那個字眼果然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終於發出聲音後,武奈薰聽見自己竟然像在審問犯人似的質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來路?」該死!她有點想咬掉舌頭;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要不是他,現在像破西瓜般血濺當場的可就是她了。
「我是個今天學校沒課,剛好壓馬路經過這裡的大學教授。」男人聳聳肩,絲毫不以對方咄咄逼人的態度為忤。
「你胡說。」從無業游民到大學教授,他隨口胡謅的功夫倒是挺到家的。
「是真的。」性格的臉孔一本正經的說。
「你沒有鬍子。」她板著臉。
「誰規定教授一定要留鬍子?」
「我認識的教授都有鬍子。」
「你想要看鬍子的話,陪我到明天早上,自然就看得到了。」男人拗了拗指關節,一點也沒有打過架的狼狽,反而有種筋骨活絡過了,腦袋裡的慾念也跟著蠢蠢欲動的表情。
武奈薰倏地紅了臉,突然心跳如擂鼓,衣衫汗濕。
「你的臉紅了。」男性的聲音顯得沙啞而濃濁。
顯然**已經宰制了他的喉嚨,這點她還不至於分辨不出來,通常男人見了她,三秒鐘就會出現這種反應,而他的自制力顯然已經高出了常人許多。
「我從不臉紅。」這一點,她跟爺爺一樣嘴硬。
「你應該照照鏡子。」
「你在諷刺我是豬八戒?」
「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你當然不是豬八戒,處境卻比豬八戒更艱難。」
「那是我的問題。」武奈薰傲然的甩頭。「在我出手之前,是的。但在我動手之後,現在他們應該也把我當成你的人了。」傲然的小臉陡然又紅了,她辯解,「但你不是我的人。」
「我知道!如果你不排斥的話,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落實這一點。」
「我可不喜歡冒險!」武奈薰勉強克制住臉紅,但成效依然不太好,只好用幾聲輕咳,加上義正詞嚴的態度,試圖沖淡兩人之間愈來愈濃郁的曖昧感。
「你用不著冒險,哪天你準備好了,冒險自己會找上你。」
「你說話的樣子像我爺爺。」她喜歡爺爺,像安墨色筆下的爺爺,爺爺像樹,這個男人也像樹……
『哎喲!不不不!她惱怒的甩甩頭,絕不承認自己喜歡這個說起話來虛虛實實的男人。
「我願意相信這指的是我的智力而非體力。」他正色的說。
「你別以為自己出手救了我,就有資格胡說八道。」
「不胡說八道!」男人持續正經八百的說,「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大學教授,只是個無業游民,但我身上保證有個會讓你感興趣的東西。」
「你想拿出來看看?」武奈薰刻意忽略他口氣中濃濁的曖昧成分。他點點頭,「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為了什麼?」她譏諷的反詰,「為了我戶頭裡的十二位數存款?」男人知道她是龐大遺產的繼承人,所以特地假裝壓馬路跑到這裡來勾引她?也許剛剛那場逼退武三爺爺所上演的英雄救美,根本也是一場戲而已。即使那張過度狂妄的臉龐,實在不像會跟豺狼虎豹串通的卑鄙小人。
「我對錢的興趣不大。」男人爬梳一下頭髮。
「是喔!」她一臉諷刺的說,「我也這樣跟爺爺說,但他硬是要把一大筆錢往我的戶頭裡塞。」
「人生原本就充滿不盡如人意的無奈啊!」男性嗄啞的譏諷迴蕩在空氣中。
「你少說教!」對方口氣裡的不屑惹毛了她。
銜著金湯匙出生不是她選擇的,親人接二連三的死去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人類本來就是任由上帝擺弄的棋子。
「我閉嘴就是。」男人聳聳肩,冰冷的黑眼珠轉了轉。她注意到他其實是個表情豐富的男人,就像安墨色筆下的樹,看起來好像都一個樣,仔細分辨,才會發現每一棵樹都長得不一樣,這男人冷冰冰的眼珠和性格的臉孔也是如此,仔細分辨,才能看出其中的喜怒哀樂。而她喜歡安墨色筆下的樹,喜歡像樹的爺爺,喜歡爬到爺爺身上去躲避世俗的紛擾,按照這個邏輯往下推想,那豈不是代表……
她喜歡眼前這個男人?又來了!怎麼推理來推理去,就是會導出這個荒謬的結論?他是高了點、性格了點,還有點藝術細胞,也是少數能跟她說上三句話的人,但是那又如何?
毛颯冷也是這種人,就是那個曾經被堂堂大小姐看上的律師先生,但那大律師根本不把大小姐的青睞當回事,使她必須「寧濫勿缺」,不得不帶個進口車商小開蕭自佑到這裡來充場面,完成爺爺最後的心願。
不過那個蕭自佑是個沒用的孬種,還學劉邦來個「尿遁法」呢!現在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那種男人有什麼用?事到臨頭,根本就保護不了她!眼前這個口口聲聲壓馬路的大學教授,為了救一個陌生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也不怕豺狼虎豹裡可能有人帶了傢伙,不過不管是刀還是槍,都在發揮武器應該有的威脅性前,就被嚇跑了。這讓原本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情到場的她,突然感覺到內在懦弱的成分。
原來她根本不是不怕那群人,而是怕過了頭,根本沒有辦法靜下來思索對策,只想來個硬碰硬!如果不是「壓馬路的無業游民」出手相救,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別露出這種表情。」男人突然開口,「這樣只會讓人更想欺侮你。」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少說風涼話!」武奈薰大叫,死裡逃生的真實感,慢了好幾拍,直到此刻才沉重的壓迫著她的心臟。
「抱歉、抱歉!」男人無所謂的揮揮手,自嘲的說:「我這種像油渣的無業游民,到別的地方涼快,少討人厭就是了。」這話令她一愣,等到回過神,發現那雙長腿已經邁到大門口了。他一走,這裡就……就又剩下她一個了!
「等……等一下!」她不假思索的大叫。他根本不甩她的吼叫,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繼續往前走。眼看那寬闊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大門口,她忽然跳起來,「不……我叫你不許動!」
「你叫我不許動?」低沉的笑聲迴蕩在室內,他回頭,似笑非笑的瞅著她,「你當我是二三一木頭人?」
「我……我不是……」她又結巴了。奇怪,她以前不臉紅,也不結巴,今天卻連犯了好幾個反常的毛病,而且臉上好像黏了什麼怪東西,伸手一摸,竟然摸到滿手的濕意。她發誓,對一切本來想要雲淡風清的帶過,然而真的回神,臉上已經都是淚水,一滴一滴,用小說家筆下老套的說法,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朝胸前滴落。
那一顆顆透明的淚珠,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明明答應過爺爺,不要哭哭啼啼,可是她沒用,也許在剛剛武三爺爺的手刀朝著頭頂劈下來的時候,她就嚇傻了,嚇哭了?
原本寧願死也不願意在那些人面前示弱……
今天她的表現,簡直把爺爺的面子都丟盡了。
也許她瀕臨崩潰邊緣,就跟爺爺走後的頭幾個夜晚,她經常醉得很厲害的時候一樣,但那通常是在一個人獨處的狀態下,她並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流露脆弱感,更不希望他同情或是憐憫她!
想到這裡,武奈薰的臉色不安的泛紅,並且清楚的感覺到臉頰上刺痛的燒灼感。
「不需要沮喪。」男人淡淡的說,「你剛剛的勇敢鎮定,讓人喝彩。」她驚訝不已,紅唇微微張開。這個陌生人能讀出她的心情?那些話是為了安慰她才說的?
「你一直忍到他們走得一個都不剩才哭出來的。」他確實看出了她的倔強和憂慮,知道她死也不願意在那群豺狼虎豹面前示弱的心情。
「我沒有哭!」她胡亂抹了抹臉,辯解道:「是汗水流到眼睛裡了。」
「原來如此。」男人吹了聲口哨。「汗水確實具有把大美女變成小花貓的本事。」小花貓?
她奔到一面落地鏡前,張大眼睛一看。
天啊!睫毛膏、小麥色蜜粉和腮紅全都糊成一團,隱約露出幾片遮掩不住的雪白肌膚,刻意營造出來的健康氣色儼然慘不忍睹,那女孩蒼白狼狽得令人不忍逼視,穿著招搖暴露緊身露背芝身裙的身影顫抖不已,顯示她還沒有完全脫離瀕死的恐懼,剪得短短的金色髮絲依然能感受到武三爺爺直朝腦門劈下來的虎虎掌風,窄小的肩膀猛然又抖了起來。
「那個……」武奈薰原本還想繼續逞強,嘴唇一開,發現連牙齒都在打架,聲音也在發抖,跟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大相逕庭。
「哪個?」男人雙手環抱胸前,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我……」一咬牙,她猛然回頭,眼底殘餘的恐懼化成憤怒的火焰,雙手緊捏成拳,無視自己倒映在對方眼裡的狼狽像。也許他覺得她很可憐,也許他覺得她很慘,也許吧!無論如何,她不在乎,不在乎對方怎麼看待自己,即使他要她跪下來,想到這裡,咚的一聲,她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仰著狼狽的小臉,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的說:「教我!」
「什麼?」男人感興趣的皺起眉頭,更增添男人味。
「教我變得更強!」聽見自己的聲音,武奈薰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怎麼會對一個剛剛認識的人說這些?
只覺得這張霸氣十足的性格臉龐,讓她突然有了勇氣。因專這個人感覺上很強悍!
古人形容求道的過程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意思是說,這一刻明明就在眼前,下一刻卻不著痕跡、神鬼不覺的隱遁到後方去了,而這過程快得非人的肉眼所能夠明察。這個男人就像某種難以名狀的「道」,如果能夠跟他一樣快、一樣強的話,不需要靠小麥色的粉妝,她也可以發自內心、無畏無懼的面對那些人。
「你想要變得更強?」長腿朝她邁過去,低頭望著那剪得短短的、染成金**髮絲的頭顱,他發現自己有股衝動,想伸手輕拂那如麥浪般的短髮,但蹲下去伸手觸及的前一秒,大掌轉了個方向,改而撐在狼狽小臉後方的鏡面上,他沒碰到她,只是隔著空氣,將她困在自己的胸膛和鏡子之間。
「我必須要!」她點點頭,強迫自己仰起臉,迎視迫近眉睫的男性臉孔,感受薄唇裡吞吐出來的溫熱氣息,那種氣息在她的皮膚上掀起了另一種有別於恐懼的顫抖。
「那麼……」充滿誘惑力的黑眸蠱惑的瞅著她,「你打算付出多少報酬?」
「我的戶頭裡有十二位數字的遺產,還有從北到南數不清的房地產,你要多少,我都付得起。」就算付出全部,也要讓那群豺狼虎豹從此再也不敢靠過來。武奈薰可不是教人嚇大的!
「我說過,我對錢財沒有太大興趣。」男人撇了撇嘴。
「沒有太大的興趣,不代表完全沒有興趣,不是嗎?」她挑出對方的語病。
「看來你沒有完全被嚇傻。」
「就算傻子也知道,沒有人會把白花花的鈔票往外推。」
「說得好。」夾指一彈,男人壓低了臉龐,鼻尖挑釁的幾乎碰上她的,然而被圍在鏡面與胸膛間的小女人並沒有退縮。很好,膽識過人的女孩,他喜歡!男人臉上多了一抹讚許,「但你甚至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貿然求教於一個陌生人,我記得你說過自己不喜歡冒險,但這種行為會不會太冒險了?」
「你也說過,就算我不喜歡冒險,冒險也會自己找上我。」從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使她對自己有了全新的認識,以前只是率性而為,今後必須有計劃行事,不逞一時之快,不給豺狼虎豹任何可乘之機。
「不管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不動聲色的問。
「不管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武奈薰斬釘截鐵的將疑問句變成肯定句,「說吧!陌生人,你想要多少?」
「既然如此。」撐在牆上的指頭動了動,「我想要你!武奈薰小姐。」什麼?男人一瞬也不瞬的瞅著她,眼中閃爍著獵人看到獵物的光芒,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種答案,武奈薰像是被雷劈到般一陣愕然,愣愣的望著男人那頭及肩馬尾巴,黑衫黑褲,狹長的眼睛,如冰的黑眼眸,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和我交往可以變強。」男人對於美麗絕倫臉龐上的震驚感到十分滿意。胡說八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過度震驚而微微張開的紅唇想要斥責這番謬論,卻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像是被人下了某種魔咒,她張口結舌的仰望著狂妄的男人,望著那張愈來愈在眼前放大的臉孔,直到凸出的男性嘴唇以零距離的方式,放肆的攫住兩片過度震驚的紅豔嘴唇。
還來不及反應,火舌已然肆無忌憚的在她唇間探索。還來不及抗拒,那股溫暖已然匯聚成劇烈的火焰,灼熱的燃燒著女性柔軟而甜蜜的口腔,掠奪著從未被任何男人掠奪過的甜蜜。
「你的嘴唇嘗起來就跟看起來一樣甜。」一吻既罷,男人意猶未盡的抹抹嘴。
「你……」她對這種事情毫無準備,儘管曾在電影裡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卻從未體驗過真實的感覺,而且事情發生之快,毫無經驗的她根本無法招架。她珍貴的初吻,就被用這種方法偷走了!
「你這個卑鄙小人!」武奈薰厲聲指控。
「但你剛剛沒有迴避!」他輕鬆的反控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竟敢嘲弄她!可是那些反控,真實得教她無所遁逃。那張吻過她的嘴唇,似笑非笑的揚起戲謔的弧度。凝視她的目光像是著了火,不由自主教人臉頰發熱,體溫節節高昇。
「我最痛恨像你這種人!」她揪緊嬌喘不止的胸口,感覺心臟似乎還沒從那個吻中平靜下來,卜通卜通狂跳不停。
「真的?」男人挑起一邊眉,露出惡徒般的微笑,「也許我應該再想個辦法來求證一下你所謂的『討厭』。」
「我不准你再越雷池一步……」充滿威脅性的小嘴迅速被急於求證的男性嘴唇覆蓋住,她想抵抗,卻敏感的對那如暴風雨的狂吻起了反應。
卑鄙小人!做出這種過分的事情,絕對不能原諒他!
然而渾身細胞都感受到一股具體強悍的男人味,那味道像無形的繩索將她牢牢捆綁,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毫無遲疑,她完全追不上他的進度……
突然,一個念頭閃進腦海,武奈薰驚恐的意識到,這個男人是抗拒不得的,他棘手的程度也許比那群豺狼虎豹更難對付。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這個男人的智商顯然比那些高得多。他不只看得出安墨色畫作的價值,更瞭解只要控制了她這個人,就等於控制了她銀行戶頭裡高達十二位數字的遺產!
跟這種男人硬碰硬,她絕對佔不了便宜。他具有將她撞成粉末的能力。
眼前唯一聰明的做法,只能先求脫身就是萬幸。
花了好大的力量,總算從那激吻風暴中掙脫出來,她氣喘吁吁的說:「我答應跟你交往就是了。」
「喔?」男人黝黑的眼眸想確認什麼似的一瞬也不瞬的凝視她。她硬著頭皮不讓自己從那銳利的眼神下退卻,以免被對方看出自己使出的拖延戰術。
彼此對峙了幾秒,略帶嗄啞的男性嗓音打破了沉默,「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別心虛!武奈薰。她抬頭挺胸,暗暗告訴自己,只要過了這一關,只要能脫身,說一個謊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何況是這個男人小人在先,她使出拖延戰術欺騙他在後,也不算過分!
「也許我應該再想個辦法來確定一下你所謂的『當然』。」男人摸了摸下巴,半眯起的眼睛裡流露出懷疑的光芒,緩緩露出曖昧十足的微笑。
「什麼辦法?」好像有十萬隻螞蟻在頭皮底下爬來爬去,令她發麻。
「別急。」他好整以暇的說,像貓兒玩弄剛捉到的老鼠,「我很快就會想出答案。」他沒有說謊,花不了三秒鐘的時間,就想出了答案。而那個答案……就是那個答案……讓她的生活從此天翻地覆,再也沒有辦法回覆到原本平靜的模樣了!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1:07 PM
第四章
「把你的腿張開!」低沉的號令聲從男人的嘴裡逸出來。
武奈薰陡然瞪大雙眼,想都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屈辱人的命令。而且對方開口之前,她還像一袋米似的被扛上男性寬闊的肩膀,儘管又踢又捶,卻撼動不了一點點,就被從藝廊大廳一路扛到後方一間佈置得非常女性化的休息室,然後被扔在那張她平常用來小憩的大床上。
「腳張開!」男人站在床邊凝視她,大言不慚的再度發號施令,「我叫你把腿張開!」開個大頭鬼!竟敢把「開大腿」說得跟「開罐頭」一樣容易!
一骨碌爬到床頭邊,蜷縮起身子,武奈薰瞪住那膽敢出言不遜的嘴唇。
「難道你剛剛說的願意交往,只是用來欺騙我的緩兵之計?」男人用識破了什麼的口吻說。這種人!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洞悉一切,卻又故意耍弄人的傢伙!
她不得不承認;武三爺爺逃跑前大叫的那句氣魔鬼」還真罵對了!之前累積下來的好感,包括他對藝術的品味、出手相救的情分,全都蕩然無存。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原來胃口最大的不是別人,就是這個男人!
還敢厚顏無恥、出言不遜到這種程度!
男人原本如冰的眼神消融了,如今散發出比烈火還熾熱的光芒,毫不遮掩的**眼神放肆而露骨的梭巡著在緊身露背裙裝下,顯得分外纖細卻又青春飽滿、凹凸有致的胴體,目光最後毫不客氣的落在女性胸前飽滿的線條上。
「你這個邪惡的魔鬼!」她忍不住破口大罵。
「換個角度想,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邪惡才能制裁邪惡嗎?」男人索性露出魔鬼般的佞笑。只有邪惡才能制裁邪惡……
也許她跟爺爺就是參不透這一點,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如果這個男人真能發揮一臂之力,讓她從此遠離那群豺狼虎豹的糾纏……
「怎麼樣?」灼熱的視線彷彿穿透了飽滿的胸口,直探她搖擺不定的心,同時伸出修長有力的指頭,解放腦後的馬尾巴,高大的身子猛然像隻野獸爬上床,緩緩逼近蜷縮成一團的她,「我可以讓你變得更強悍,也可以保護你。」
「在你強佔我的身體之後?」她退無可退,無助的任由那高大的身子像烏雲一樣,籠罩在她不知為何顫抖不已的身上。
不只是因為恐懼,不只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厭惡,還有大量連她自己都不敢也不肯承認的……超乎羞恥的興奮。
老天,他甚至沒有碰到她一絲一毫,只是曲著長腿,伸直手臂,將手掌撐持在她的臉頰旁邊,兩人之間隔著滾燙的空氣,以及喘息,以及灼熱的凝視……
「別說得這麼難聽。」男人撇了撇嘴,「強佔向來不是我的風格。」
用下流姿勢制住女人的野獸也有資格說這兩個字?話說回來,因為這種下流事而感到興奮的自己呢?
簡直比下流還不入流!
沒想到自己會淪為慾望的蕩婦!
儘管她的動機是出於恐懼,就像溺水者想抓住汪洋中的一根救命浮木,沒想到卻找上一匹狼!
「張開來!」命令再度從男人的嘴裡流洩出來。
應該揚起小手用力賞他一巴掌才對,然而她的身子卻背道而馳,以緩慢而顫抖的速度,在這個陌生男人的面前,微微敞開了雙腿。
「看來你應該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繒不聽話的黑髮拂過男人的臉龐,他不耐煩的把它撥回耳後,深黑的眼眸緩緩的往下移,望著女性敞開雙腿的過程,直到白嫩腿間隱約可見黑色絲綢內褲,「我不得不對你的勇氣由衷感到欽佩。」
「少廢話!」武奈薰抬起手臂,重重的壓住自己的眼睛,一手搗著嘴巴,免得驚叫出聲,更害怕會發出不該發出的呻吟。
配合一個下流男人同流合污,連她都瞧不起自己,卻無力制止,就像一片掉進漩渦裡的小舟,只能暈頭轉向,準備被渦流吞沒。
「拿開你的手!」
「不!」她情願死,也不願意看到自己淪為陌生男人掌中物的過程。
「你不拿開手,我怎麼吻你呢?」
「我不需要那個!」在這場出賣靈魂的交易裡,吻只會顯得可笑。「你想怎麼做,快點動手吧!」
「但是我需要!」男人的大掌以輕柔卻不容抗拒的力道扳開了皓腕,露出花瓣般顫抖不止的紅唇。她在害怕,就像害怕剛剛武家那個屠夫老三般害怕著他,這讓他感到不是滋味。女人在他身下的反應通常不該是如此,就算沒有忘形尖叫,至少也該讓他瞧瞧意亂情迷的表情……
「不許這樣!」低沉嗓音霸道的下令,「你沒有權利漠視我的存在!」旋即放低身子壓向她,胸膛抵住女性飽滿的乳房。
好熱,被男性胸膛按壓住的胸口好像快要燃燒起來了。
陌生的男性體溫、濃郁好聞的男人味、火熱的觸碰、陌生的第一次……
武奈薰倒抽一口氣,同時感到他似乎也起了同樣的反應。
「我很可怕嗎?」男性灼熱的氣息,像煙霧般襲擊著女性柔嫩的耳背,她感覺自己一寸一寸被燃燒,渾身變得綿軟無力,像任人揉捏的黏土。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虛軟的小手從嘴唇拿開,露出因為淚水和掙扎而剝落的雪白凝肌,以及一張紅豔的小嘴。
「比魔鬼可怕一百倍!」這是一句嚴厲的指控,然而從那張豔紅的小嘴裡吐出來,卻充滿了挑逗的意味,說者無心,男性**卻被那種無心護罵的口吻愈發挑逗起來。
「我是很壞。」咧開嘴,他的神情好像在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比狐狸還要狡猾的男人!」她又補上一句指控。
呵!不狡猾怎麼能抱得了如此美人呢!
「我是比狐狸還要狡猾!」充滿慾望的男性面容不容抗拒的朝她壓下去、壓下去,看起來顯得薄而無情的嘴唇,狠狠的攫住女性柔軟的唇辦。
那是跟她想像中截然不同的一個吻!
輕時比羽毛更輕,重時有如泰山壓頂讓人喘不過氣,在窗簾未拉開的房間裡,在她熟悉的大床上,充斥著陌生男人的味道、重量,極端的眩惑了武奈薰的感官……
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思考了!
不管他有多壞,現在她只能記住他的吻!
一波波熱力,藉由男性火熱靈動的舌頭,傳達到她的口腔裡,心坎裡,還有他的擁抱,用那好寬闊的胸膛,壓迫著她,也擁抱著她。
彷彿飄流的小船駛進避風港!
她感覺自己的身心都在渴求著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狂跳的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他發現了她這藏不住的悸動,加重索求的速度,狂風暴雨般橫掃著女性口腔裡所有的臣服和甜蜜……
「唔……」
儘管身陷情慾裡,敏感的聽覺神經依然分辨得出來,那高高低低的呻吟是從她的嘴裡發出來的。
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
怎麼會如此熱烈反應一個口口聲聲威脅著、命令著她的陌生人?
這種忘情的呻吟一點也不像她,臉顏肌肉因為羞窘而扭曲,不由得再度伸出小手,企圖遮掩自己的表情。
但是,他可不允許!
「你愈想遮掩,我就愈想看。」大掌抓開阻擋的小手,原本猛烈吸吮著甜唇的嘴唇,移到女性潔白敏感的耳後舔弄著,「我才不給你遮掩的空檔,奸好看著我!」單手反拙住兩隻皓碗,拉到她的頭上,牢牢鎖住。
「不!」她的喉嚨像一把被拉緊的弓。
「放輕鬆!」滿是慾望的男性眼眸看向她的眼睛,「看著我!」
不!她不要!不要看……
然而被控制住的雙手沒辦法遮住眼睛,武奈薰只好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臉顏上形成一層脆弱的陰影。
美豔絕倫!
那種美麗讓他感到一陣顫抖,男性瞬間堅硬如石,渴望解放的動力驅策著他,一隻大手倏地扯下緊身露背連身裙背後的細拉鏈,在衣衫下顯得凹凸有致的曲線驟然暴露在眼前……
「不要這樣!」她猛然張開眼睛,破碎近於呻吟的呼喊從小嘴裡逸了出來。
「你終於看著我了。」他咧開了嘴,彷彿被那抗議的呻吟取悅了,老實不客氣的將那層緊身衣從她的腳底褪下,扔到地上。
小臉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子。
望著那張紅豔豔、白嫩嫩的臉龐,他頓時又感到一陣難耐的衝動,咬著牙等待那陣衝動過去的過程中,修長的指頭按在小蠻腰上沒有動彈,只是觸碰她,感受她的體溫,同時也讓她適應他的體熱。
「如果你不好好盯住我的話,我只好一個人孤單的欣賞你了。」他揉捏著掌中猶然覆蓋在女性內衣下的飽滿乳房,當她想起應該稍加阻擋以示女性矜持的同時,他惡劣的一把扯掉乳房上最後的屏障。
意識到距離渾身赤裸只剩下腿間的黑色綢褲,她用力掙脫他的箝制,反射性的遮住乳房,不管這個動作看起來有多麼無謂可笑!
他注視著小手也遮不住的豐滿雪球,沒有再碰她,但那兩道如火焰的眼神,漸漸讓她感到某種說不出的疼痛難耐,而他彷彿能察覺她的心思,俯下身,輕輕拿開小手,旋即含住雪球上一隻被催熟了的小紅莓。
「老天!」她在被含住的瞬間發出驚呼,「你在做什麼?」
「這叫前戲!」疑惑的黑眸從紅莓上抬起來,注視著過度驚慌的紅顏,「難道你沒有玩過這種遊戲?」
「當然……」嚥下一口口水,武奈薰把即將脫口而出的「沒有」兩個字硬生生吞回腹中。
基於某種奇怪的自尊,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第一次。
反正不管是第幾次,這一次肯定是逃不過了!
再說,就算跪地求饒,這個男人不會讓她逃跑的。況且……
心底深處不得不承認,不管淪落也好、耽溺也好,墮落也好,她確定自己在這溫暖的擁抱裡不想脫身了。
即使他用如此的手段羞辱她!
「你認為我相信?」他挑起眉頭,用一種看著處女的表情看她。
「我不認為你的信任有什麼用!」逮到機會就霸王硬上弓的男人,她不覺得他需要她的信任,更不認為他相信那種東西,他看起來就是個懷疑主義者,跟她一樣, 除了爺爺和安墨色的樹,她什麼也不相信!
「你刺傷我了。」但他不在意的捧起一隻雪白的乳房,如此美妙的身體,渾圓白皙,吹彈可破。
多想立刻就進入她!
但他知道必須再等一等!
這女人需要鼓勵,尤其是親密的挑逗,不管她「嘴上」有過多少男人,總之,他絕對不願意因為過度急躁而傷害了她。
女人是很脆弱又多變的!
尤其這個女人,表面上活脫脫是朵帶刺玫瑰,除掉衣服就像除掉她的刺,儘管她渾身滑溜溜,像是剛被剝開的白水煮蛋,只差沒有冒著熱氣,他還是有種不能掉以輕心的感覺。
面對如此秀色可餐的尤物,就算光用看的,他也可以連看好幾個小時而不會感覺到膩。
如果她不要動來動去,考驗他的自制力的話……
但想要她乖乖聽話,顯然是比登天更難的任務!
他一再感覺到嘴唇下的雪白乳房不聽話的動來動去,終於按捺不住迅速挺身站起來,站在床邊瞪著她,而她也回瞪著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忍耐體貼的善意,忽然,他反而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好像最初被迫的那個人是他,而不是她!
有趣呵……有趣的女孩!
他開始脫下衣服,對她綻露果決的微笑,在那美麗的大眼睛裡看到某種壓抑的緊張與興奮。她的視線隨著他的動作而緩緩移轉,從他拉高手臂甩掉棉質衫,繼而扯掉牛仔褲,然後坐下來脫鞋子,最後站起來剝除內褲的時候,她都沒有轉開頭。
果然這女人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是倔強的,竟然有膽子目不轉睛,全程觀看男人脫衣服!
果然跟武漢典老爺子在臨終前打的那通電話裡說過的一模一樣:武奈薰只是一隻喜歡張牙舞爪的小白兔!對付這只小白兔,必須使出必要的手段!
必要的手段!
思索半晌,他卻參不透武老爺子指的必要手段是什麼!但武漢典只是神秘的說了一句:等你見到武奈薰本人就知道了。
他是知道了。
就在武奈薰挽著一個俊俏體面的男人,款款走進追悼會場的那一刻,回眸一瞥,看到那個穿著豹紋緊身露背連身裙、腳踩高跟鞋的女人的瞬間,他就知道武老爺子為什麼要如此形容自己的孫女了!
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她跟武老爺子形容的一模一樣,一隻喜歡張牙舞爪的小白兔,還是只穿著豹紋、無畏無懼對抗一群豺狼虎豹的小白兔!
小白兔當下讓他頓悟了何謂「必要的手段」!
意思是要擒住這只小兔子,循序漸進那一套溫吞的方式根本沒用,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按牌理出牌,直接跳過冗長的追求過程,用最原始而直接的方式得到她!
雖然明知道這種外表開放,骨子裡卻要強而保守的女孩,一旦跟男人親熱過後就會食髓知味,像口香糖一樣甩也甩不掉,但他並不介意,至少目前想要她的念頭遠遠強過想甩掉她,而她比較像是準備開溜的那一個,他看穿了在她大膽的美麗皮囊下隱藏的真實情緒。
她在害怕!
雖然她武裝得很不錯,至少外表如此,愈是恐懼愈是表現得強悍,但她騙不倒他,他能看穿那雙大眼睛裡閃爍著的恐懼,他俯視她,明白她又在動腦筋準備撤退,但他絕對不會讓她有這種機會。
他要讓她失控,尖叫、喪失武裝的冷漠!
爬上床,赤裸高大的身軀重新壓上她,趁她倒抽一口氣時,一面貼著飽滿的乳房輕輕撫揉。
武奈薰掙紮著倒抽了好幾口氣,「多毛的野蠻人!」用來推拒他的小手,非但撼動不了鋼鐵股的胸膛,反而突顯出她的嬌弱與無助。
「你卻是如此柔軟、溫暖,我喜歡你像絲綢般的肌膚觸感。」男性狂妄的舌頭伸進女性柔軟甜蜜的嘴唇裡,修長的指頭緩緩移到女性平緩的小腹上,輕輕往下壓,讓平坦如絲緞般的肌膚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道,掌中清楚傳來女性嬌軀敏感的顫抖,他為自己發揮的影響力感到很滿意。
相對的,她對他造成的影響也不容小覷,堅硬如石的慾望疼痛的催促著他,那種感覺讓人神經緊張,幾乎逼得他喪失理智。
這個女人竟然能對他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
他吻她時,她是睜大眼睛的,無邪純真的反應使他的慾火燒得更形旺盛,一股迫切必須得到她的衝動,驅使大掌再往下移動幾分,直到不偏不倚的按住絲綢底褲覆蓋住的小蓓蕾,而她瞬間更瞪大了雙眼。
「別瞪了!當心漂亮的眼珠子變成鬥雞眼!」男人低聲笑道。但那笑聲聽起來有些勉強,因為在覆住她的同時,他感覺到自己又硬挺了幾分,而立刻想進入她的身體,往沒有人到過的深處探勘。
「我覺得……」理智轉眼就被慾火燒掉一大半,武奈薰把持著最後殘餘的理智,持續瞪了他好幾秒,那純然陽剛男性的臉龐充滿了她所熟悉的慾望,她在許多男人臉上看過這種表情,也分辨得出那代表什麼意思,卻不曾放任事情失控到這種地步,還妄想各種能脫身的辦法,為了把持住最後底限,只好咬著牙,主動張開手臂摟住男性堅硬的頸項,結結巴巴的建議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先接吻就好。」
接吻總比全盤失守要來得好一點。
勉強權衡利弊得失之後,她好不容易又想出一條計謀。
也許她可以趁他吻得暈頭轉向的時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你喜歡我吻你?」男性的眉頭慵懶的揚起。
「是的。」她很快回答,希望能藉此轉移對方的注意力,至少希望那隻毛茸茸的大手能從腿間那讓人臉紅心跳的禁地移開。
他注意到她的進退兩難,同時讀出了她又想藉故拖延開溜的念頭,一方面也感覺到她身陷在水深火熱的情慾裡不能自拔。
她當然不能自拔,連有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女人的他也不能!
他要她,要定了!
「人生不是只有親吻而已。」他假裝順從的低頭親吻她,喃喃的說:「但那會是個好的開始,所以我們最好反覆練習。現在,試著伸出你的舌頭纏住我。」
伸出舌頭纏住他!原本只是用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的手段,而非出於她提出親吻提議的本意。
但他的目標並沒有被轉移,毛茸茸的大手也依然逗留在她腿間,完全沒有撤離的跡象,並且輕輕按摩著,那種說不上來的快感塞住了她的喉嚨,帶著某種蠱惑力,驅使她順從的張開了嘴,照他所說的那樣做了。
當她的舌頭觸擊他的瞬間,同時感覺塞進她腿間的長指開始一連串有節奏的撫摸,跳舞似的輕揉著她腿間敏感的肌膚,勾引出一陣陣奇妙的震顫,愈是意識到這一點,武奈薰愈是感覺到雙腿間產生了某種灼熱的刺痛感,更令人感到羞窘的是,不用摸索,甚至察覺某種神秘的液體正從體內流淌出來,黏黏的、熱熱的,以不受控制的速度流出來,弄濕了最後遮身的黑色絲綢底褲,想必也弄濕了他的大手。
意識到這一點,她忽然困窘的夾緊雙腿,連帶又將腿間的男性指頭夾得更緊。
他望著她的臉,雨水般綿密的吻,從嘴唇往後移到女性羞紅的耳根子,低沉的嗓音喃喃的說:「你喜歡這樣?」
「也許。」她不願意正面承認這一點,更不願承認自己根本沒有逃脫的力氣,也許心底壓根兒希望他吻她,所以才會想出這種荒謬的脫逃術,實際上,這個吻不但沒有拖延到什麼,反而使兩人之間的氣氛更濃稠也更曖昧,一種無形的牽引緊緊繫住彼此。
終於認清楚,除非這個男人不要,否則她絕對沒有機會逃離這個強壯的懷抱。
他笑了,再次吻她,同時褪下礙眼的絲綢底褲,完全解放美麗的胴體。
現在她渾身光滑赤裸的在他懷裡了,輕輕把手指探進她的裡面,瞬間,一聲嬌吟從她嘴裡逸出來,以及伴隨嬌吟而流淌出來的、更多甜蜜的愛液。
確切知道她已經準備好接納一切,但她依然非常緊窒,他想儘量給她快樂,又知道他無可避免的會弄痛她。
既然必要的傷害難以避免,而他又不可能放開她,乾脆快速解決掉比較好。
何況她已經在他的手指下變得溫暖而潮濕,那如水的柔嫩肌膚接納了他,他更往裡面探索,直到緊窒的嫩肌愈來愈鬆軟,他不由自主的揣想起埋進那溫暖沃上時會得到何等狂喜。
他想得夠多也夠久了,而他向來不是光想不練的那種人,他擅長編織夢想,更擅長把夢想在生活中具體落實。
武奈薰瞪著他抬起她的膝蓋,將她調整到適當的位置,所謂適當的位置不外乎是……
男性陽剛不偏不倚的抵住女性腿間的核心地帶。
碩大的他試著進入她的感覺,讓她隱約回到了現實。
「不要!」她害怕的叫出聲,雙手抵住他毛茸茸的胸口,拚命抗拒,「拜託,我改變主意了,我想這件事情最好等一等……」
然而反悔和求饒全都遲了!
「你就像一個必須小心開啟的鎖。」他的額頭冒出汗。
「這行不通的!」她喃喃的說,不斷的搖頭。他太大了,這根本行不通。
「放鬆!我對鎖非常在行。」
他的手指繼續移動,火熱的侵佔她的濕濡,美妙的緊張感在她體內糾纏,不自覺的拱起身子,頭向後仰靠在他的手臂上,戰慄的渴望逼近她。
一聲嬌喊迴蕩在空氣裡,她的臀部被堅定強悍的力道深深壓住,陷入床墊裡。
痛!痛得她連痛都說不出口。
大手卻不放過她的臀,緊握住她,更往深處推進。
她閉上眼睛不看他,試著抵抗那份痛楚,痛楚卻繼續蔓延,接著她感覺到他停止了動作。
「抱歉,我必須穿透你。」他氣喘吁吁的在她耳畔低語。
我必須!
大言不慚的混蛋!
她想開口大叫,他卻搶先再度向前擠壓,狂野的將碩大的男性擠進她的身體,然後他停駐在那裡,花了許多時間來穩定呼吸,保持沉默,一動也不動,等她適應男性龐大的存在。
「走開!」
小手憤怒的揮舞,粉拳像雨點,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胸膛上。
但他沒有移開,仍然在她體內深處,像一棵在女性體內紮根的大樹。
美眸瞪住他,漸漸感到痛楚在質變,像某種神奇的化學反應,把痛楚轉化成某種讓人直打哆嗦的快感,一種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滋味,除了喜怒哀樂之外的另一種感官震撼,在他撐持著手肘、低頭凝視她的眼神裡,她甚至恍恍惚惚的感覺到某種接近於愛的成分。
「抱歉!」他臉上卻沒有半分道歉的痕跡,他並不為破除了她體內最後一道屏障而感到抱歉,反而表現出她原本就該是他的態度,而那確實是他此生最愉快的一次經驗,「你已經不是處女,我保證不會再讓你痛了。」
「我沒有要求你的保證!」強自鎮定的她崩潰了。
趁人之危的小人,還有臉提保不保證,而且還是用這種姿勢,在她的身體裡,黝黑的披肩長發、黝黑的眼神、黝黑的皮膚,咧開的一口白牙……
一個比毒蛇更為耀眼,也更為淫邪的混蛋!
逞完了獸慾不快滾蛋,還在她的體內磨磨蹭蹭、流連徘徊,她再度猛揮拳頭,用力試圖推開他,但那只是使他更深入,深入到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好像穿越了層層器官,直達心靈深處。
「走開!」她命令自己跟那種奇怪的感受切割,提醒自己在這男人身上得到任何快感都是可恥的。
「走開?」逸出低沉的笑聲之後,他正色的糾正道:「我們之間還沒結束。」
「還沒結束?」她瞪大眼睛,絕望得幾乎再度尖叫。
他望著她修長白皙的美腿、平坦的小腹,在她企圖扭開身體之前,更沉下自己,用巨大的陽剛壓制她,然後在迷惘大眼睛的注視下,緩緩低下頭,把嘴唇貼在柔嫩的耳後,沿著頸部往上緩緩移動,感受著女性柔滑的肌膚觸感……
這段親吻的過程,既火熱又溫柔,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可怕的是,那並不是出於純然的恐懼,還夾雜著更多的渴望。
瞪著散落在自己小腹上的男性髮絲,她甚至有股把十指嵌入其中的衝動。
女性光滑的肌膚在男性的熱吻下顯得更為緊繃,同時感覺他更往體內沉下來,雙臂擁緊她,蠕動不停的濕濕舌頭舔舐過她的面頰、耳垂,最後回到甜蜜的嘴唇,起初他就只是溫柔的把嘴唇貼在她的唇上,輕輕的蠕動兩片嘴唇,微微搓揉著而已,漸漸的,她感到某種不滿足感從兩人接合的地方像火把般火熱的竄起來。
熾熱的騷動很快從修長玉體傳達到覆蓋在她上面的男人身上!
「頂著我移動,那會讓我們兩個結合得更緊密。」
他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結結實實的,不再壓抑,用力而熱烈的吻住她。
她感覺到他的舌頭跟她一樣也在顫抖。
「鎖開了。」他低喃。
嗅!她在風暴之下,在一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勇氣下,伸手抱住他。
「小兔……不……武小姐……」他迅速改口,但不管怎麼稱呼,都沒辦法把她從迷幻的慾望世界里拉回來,他甚至聽見她的全身細胞都在吶喊著:愛我!愛我!
「別說話,別說話……」就這麼一次就好,她放縱自己沉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
「你喜歡這樣?」他注視著她因為慾望而顯得朦朧的眼神,嗄啞的詢問。
她喜歡?
她愛死了!
那種又痛楚又快樂的極端拉扯,非常難以啟齒,但他感受到了,並且得到鼓舞,開始勇往直前,往裡面推進,抬起她的臀以求更深入,清楚的感覺女性深處柔嫩的肌膚展現了強勁的韌度,配合著男性陽剛的出入,伸展著、吞吐著、接納著,他知道她不會再痛了,這點他可以確定。
「喔喔……」出於本能反應,她開始順著他的節奏蠕動。
剛開始不太順暢,但他持續耐心的引導,吻她、撫摸她,以一波強過一波的節奏進出,而她追不上他的動作,追不上他的親吻和在她耳邊的呢喃,追不上自己已然沸騰赤裸身軀。
局面來到全然失去控制的那一刻!
武奈薰驀然仰起頭,拱起背,呼叫出聲,指甲在他背上摳抓,感覺自己和體內深處裹著的男性同時痙攣著。
接著他釋放出一切,同時用手按住她在高潮中起伏不已的胸部,她的心臟像是被扔進火爐裡的柴火,燃燒著、跳動著。
現在!這兩個字在激越的心跳裡跳出來,現在!
現在!
唯一的現在!
現在勝過一切。
沒有別的現在。
就只有他的現在!
他用雙手托起她的臉,望進她的眼神裡似乎蘊藏了無限溫柔,她忽然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直到他的拇指輕輕拭著從小臉上滑落的兩道熱淚,這才發現自己又哭了。
然後他俯身,吻去淚水婉蜒的小河,最後覆上因哭泣而顫抖的紅唇,她在他嘴裡嘗到香煙的味道,而她沒有推開他,像個飢渴的女孩,回應著、啜飲著他。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淚了,是他讓她知道,她還有感覺,她還會哭!
那個擁有堅強臂膀,能用滾燙的擁抱與火熱的吻讓她顫抖、燃燒的陌生人!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1:29 PM
第五章
慾望,像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慾望,從追悼會那天開始,狂妄入侵屬於她的每一個夜晚。
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淫亂的女人!
夜復一夜,放任他進入自己的夢境裡,狂亂的男體和女體在綺夢裡交纏。
從夢境裡氣喘吁吁的醒來,驚覺汗水弄濕了被縟,提醒她,一切是多麼的荒謬。
更荒謬的是,眼前彷彿還活靈活現的出現了兩道濃黑的眉毛、譏誚的嘴唇、強而有力的懷抱、瘦骨嶙峋的長指頭掌握住她時透露出來的強悍力道……
武奈薰甩甩頭,卻甩下掉烙印在腦海中的印記,以及製造出這一連串荒謬的始作俑者:胡不歸!
那個男人的名字,直到那天他起身離開前才告訴她的。
難得他一身現代派的氣息,卻有個這麼古意盎然的名字,出自於陶淵明詩句「田園將蕪胡不歸」裡的胡不歸!
眼看田園都快要荒蕪了,遠行的你怎麼還不回來啊!那句詩的意思大概是這樣,但她懷疑他會懂,也懷疑田園荒蕪了又如何,那男人就算天塌下來了也照樣我行我素,他看起來就是不會被任何事情左右的男人。
直到最後,她還是弄不清楚他到底為什麼而來,為什麼要出現在追悼會,為什麼從那群豺狼虎豹裡救了她,又用百般羞辱的手段來對付她?
對付!
會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想到那句充滿命令意味的「把腿張開」,她不禁緊緊捏住床單,內心千回百轉,多恨他羞辱人的手段,又恨自己忘不了那種種手段……
一把拉起被子罩住頭,她真是沒臉,沒臉承認這真是蠢到了極點,她竟然想念一個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知的男人。
搞不好連那個名字都是臨時瞎編的!
她卻像開罐頭股被那男的開了大腿,而且幾乎數不清楚他到底要了她多少遍,只記得高潮像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襲擊著自己初嘗情慾的身體。他用各種方式要她,前面的、後面的、側面的,甚至在她最終逃向浴室的過程裡,又從後方竄上來,野獸似的將她壓制在牆上,以男女驚人的體能差距,用下體狠狠的釘牢她,她的背脊感到牆壁的冰涼,正面迎擊的男性熱力卻又讓她渾身燥熱,源源不絕的力量,藉著推進拉出的猛烈動作,注入女性深處柔軟的沃土裡。
那種天搖地動的感覺是什麼?
是什麼?還會是什麼?
不就是不帶感情的男歡女愛!也是他慣用對付女人的伎倆!
這種人當無業游民未免太暴殄天物,午夜牛郎應該更適合他。
她懷疑有任何女人能逃過他的手段,就算沒有感情,一樣能把愛做得爐火純青。
他存心就是為了像那樣玩弄她而來,畢竟她看起來就像個能玩敢玩又愛玩的女人,穿著大膽,言詞犀利,一副善於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間的女性典型。
那也是她千方百計塑造出來的典型。
也許胡不歸也跟蕭自佑一樣,看到她火熱的外在就受不了。
然而至少他比蕭自佑有膽識,就算是裝模作樣也好,好歹他也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戲碼之後,之後……她痛苦的閉上眼睛,心想,好歹他是救了她之後才挾著淫威玩弄了她,不像蕭自佑,什麼都沒做,就被追悼會上散發的怪異氣氛嚇得逃之夭夭。
從被打成貓熊的毛颯冷,到使出尿遁法的蕭自佑,她真是對男人倒足了胃口。
男人全是沒用的蠢貨!
大律師毛颯冷是瞎了眼,看不出武大小姐的好。而蕭自佑則是連基本的勇氣都沒有,想到要跟那些男人這個那個的她就渾身發毛。可是胡不歸呢?別說這個那個了,連不是這個不是那個的也一併做了個徹底。
應該把事情全都推到胡不歸頭上嗎?
當然不!
是她胡塗,主動要求他教導她如何變得更強的秘訣。
想不到變得強悍的秘訣竟然就是做那種事!
那種事情!她悲哀的想,連「做愛」都談不上,他們之間根本毫無感情,勉強要說,也許只有一點點的激情罷了!雖然當時她的確感覺到有些什麼東西從他那裡流進她的身體裡了。
不容否認,也不能磨滅自己在那場激情裡出了多少力,說穿了,從一開始的不情不願,到後來的一次又一次,其中好幾次可都是在她的挑逗下發生的。
要不是她故意裸著身子,婀婀娜娜的下床走向浴室,他也不至於像只失控的野獸街上去抱住她,否則也不會有牆上的那一次……
接著在浴室裡,她又故意低著頭,假裝迴避盯著自己的灼熱視線,若無其事的搓揉著自己的胸脯,這個舉動果然又奏了效,在蒸騰的空氣中,他又抱了她數不清的好幾次……
瞧!她可是有心機的女人,有心機的包裝自己,有心機的誘人犯罪,還很有心機的一次又一次延宕他起身離開的機會。
不是討厭他嗎?怎麼分析到底,一切竟然是出於她心甘情願?
矛盾啊!你的名字是女人!難怪莎士比亞如是說。
在反反覆覆的矛盾裡,除了確定自己曾經完完全全屬於另一個男人,她並沒有辦法對這段關係做出任何結論。
既然愈釐清愈混亂,武奈薰索性打起精神,從床上起身,進到浴室梳洗。
沐浴過後,站在大鏡子前面,她從來不曾如此赤裸而直接的面對自己。
鏡子裡映出一張因為沭浴過後而顯得紅通通的臉蛋,原本以為自己的氣色會差得不行,然而鏡中的紅顏卻推翻了一切。
她很美!
嘴唇像染過蜜,皮膚吹彈可破,比較礙眼的是那頭短短的金頭髮,左看右看都不順眼,她後悔了,如果當初肯聽美發師的建議,不要太衝動,現在還能保有一頭直亮烏黑的發絲。
如果胡不歸看到她一頭長發、充滿女人味的模樣,會不會覺得她比較美?
想像修長有力的指頭穿過她的黑頭髮的畫面,她突然感覺到胸部變得鼓脹。
視線往下移動,胸前的乳頭像剛被人含過,散發出粉嫩的色澤;腰肢纖細,臀部曲線圓滑,白皙的雙腿完美承接了圓滑的臀部曲線,筆直的往下延伸。
雙腿間隱隱作痛,慾望來襲前的痛楚又來了,被男人填滿過的地帶,此刻就像她的心情一樣,空洞而低落。
甩甩頭,她努力把那種複雜又可恥的情緒拋到腦後。
她想念的不是胡不歸,對著鏡子繼續說眼自己,她只是需要一個男人而已。
隨便什麼的一個男人!
能填滿無邊空洞與寂寞的男人!
被男人挑起的一切,歸根究柢,需要另一個男人來撫平!
這就是她起身沐浴,不顧自己還在喪期,轉身在衣櫃裡挑了一件桃紅色洋裝穿上的原因。
人家說桃紅色能招桃花,那就是她現在迫切需要的,爺爺臨終前千叮萬囑要她找個好男人,這件事緩不得。
爺爺已經入土為安即將滿一個月。
根據喪家百日內必須完婚,否則得再等三年的習俗來算,她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來挑一個如意郎君,以告慰爺爺在天之靈。
至於那個胡不歸……
再想一次,她就去撞牆!
事情發生至今已經兩個多禮拜過去了,他連露個面都沒有,存心上演人間蒸發,除了留下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完全沒有隻字片語。
何況如果她要,撒幾把鈔票自然有比靈犬萊西更神奇的傢伙能找到他,即使他自稱是個無業游民,找個無業游民一點也不難。
問題是,找到又如何?
除非她有本事拿條鏈子把他當大狼狗一樣的綁住飼養,否則根本無從控制他。
她的胸臆間依稀還嗅得出男性身上強悍不羈的氣味。
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強悍,不假外求的強悍!
就算拜他為師,只怕她一輩子都學不來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氣勢。
所以忘了那個可笑的約定吧!
什麼「和我交往可以變強」?到頭來,她只學會了胡思亂想。
而現在並不是胡思亂想的時機。
該是徹底忘了那個男人的時候。她可不想因為那種沒良心的男人,而養成撞牆的習慣!否則按照自己訂下的規定,想念一次撞一次,她光是忙著撞牆就好,遑論出門去「找男人」啦!
找男人!
這種說法聽起來一點也不正經。
她提醒自己應該換個比較正面積極的念頭,否則難保不會又一次嚇跑人家。
正襟危坐,花了十分鐘著裝完畢,武奈薰攬鏡自照,桃紅色的無袖復古洋裝雖然襯出了她雪白的肌膚,也使眼下的黑影更加明顯。
都是那個擾人清夢的傢伙害的!
轉身出門,她勉強提起興致,去赴一個不太提得起勁的約會。
最近她總是這樣,對什麼事情都顯得意興闌珊,非必要絕不出門,一方面固然是忌諱碰到那群豺狼虎豹,躲在家裡,好歹有重重戒備森嚴的保全系統,那些人就算找上門,也拿她沒轍,頂多只要把他們的叫囂當成狗吠,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比較令人納悶的是,那天過後,想鈔票想瘋了的那群人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既沒有上門來鬧,根據在藝廊櫃檯幫忙的員工田馨回報,藝廊同樣沒受到一絲干擾。
既然藝廊有得力助手田馨在看管,武奈薰索性好一陣子都待在豪宅裡休息。
這裡的廚子、管家、司機和僕役若干人等,因為她付了優渥的退休金,有的提早告老還鄉,有的改行做生意,剩下她一個人,雖然孤獨,相對的也享有絕對的自由。
一個人孤單的過日子,日子反而顯得比較容易挨過去。
久而久之,出門的慾望也就愈來愈低落了。
她覺得自己活得愈來愈不像人,反而像一條魚。
聽說有一種活在深海裡的魚,因為長年生活在光線照下到的深處,眼睛功能漸漸退化,最後終於看不見。
如果嘴唇終年不用,不說話也不吃東西的話,會不會也逐漸退化,最後變得就算想張開也沒有辦法?
那樣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然而今天不行,她必須壓下那種灰色的念頭。
今天窗外沒有雨,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她打起精神,勉強走出豪宅。屋外的空氣飄來春天的花香,她注意到院子裡的玫瑰已經盛開,枝頭上小麻雀排排站,吱吱喳喳說著她不熟悉的語言。
連麻雀都需要有個對象說說話,何況是人呢?
要是她連話都懶得開口說,又怎麼可能趕在百日之內完成爺爺的遺願,把自己嫁出去呢?
應該打起精神來,一個人縮在家裡,任寂寞愈來愈膨脹也不是辦法。
武奈薰伸手攔住一輛計程車,上車的時候,視線不經意的朝後方張望一下,隱約感到有一抹黑影迅速閃到巷子裡。
該不會是被人跟蹤了吧?
最近她老是有這種錯覺,儘管幾乎足不出戶,有時候還是免不了會到超級市場採買生活必需品。可憐的人哪!每當感到肚子咕嚕嚕叫的時候,她就開始同情自己,不管再悲傷、再沮喪,肚子還是會餓得受不了。隨便套上運動衣褲,加上一頂壓得只剩下半張小臉的鴨舌帽,出門去採買的時候,像獵物被獵人盯上的感覺就會跳出來,如影隨形的跟著她。
也許她得了被害妄想症!
如果是有人存心想對付的話,早就忍不住動手了。
她收起疑神疑鬼,跳上計程車,報出地址,計程車司機很想跟她聊聊天,但她把嘴巴閉得很緊,深知這種閒談一發不可收拾,而她一點也沒有開口跟陌生人交談的慾望,想想上回自己這麼做的下場,是讓對方誤以為她對他有興趣呢,否則那個胡不歸應該不至於做出那種大膽的事情!
哎喲!怎麼又想起那個人、那件事了呢?
胡不歸併沒有把她當一回事,她卻日日夜夜將他掛在心上,這種愚蠢的行為一點也不像武大小姐。
再想就撞牆!她再一次提醒自己,同時勉強把注意力專注在今天的約會對象上。
那是接替毛颯冷處理遺產事務的新律師,一個叫鐵司瀚的年輕人。
就男人而言,鐵司瀚實在長得太可愛,一頭自然鬈的毛髮,配上一張稚氣十足的臉孔,加上老是笑咪咪,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很輕易就博得她的信任和好感,加上除了律師的專業之外,他還拚命研究她最喜歡的畫家安墨色。
可惜隔行如隔山,律師的智商再高,遇到藝術這種感性大於理性的領域,總是有種難以跨越的鴻溝,那種天分是勉強不來的,不像胡不歸……
呸呸呸!別想啦!在計程車上表演撞牆很難看耶!
想想鐵司瀚的好吧!
儘管不在行,每次見面,鐵司瀚還是會刻意討好她,把話題往藝術方面帶,那種過分努力的表情,總是讓她又感動又想笑。
她不會看不出來,鐵司瀚對她懷有好感,他對她的方式不只當她是個客戶而已,以前毛颯冷是必須三令五申,加上爺爺武漢典動輒以修改遺囑為由,才不得不冷著一張臉飛到南部來公事公辦。
自從兩人因為「貓熊事件」撕破臉,毛颯冷就把相關工作全數移交給鐵司瀚。這個年輕人主動得多,也慇勤得多,追悼會那天她並沒有發函給他,事後他得知追悼會上的風風雨雨,非要排除一切公務,說什麼也要從台北南下,親自確定她一切安好不可。
這就是她為什麼被迫從夢裡醒來,強打起精神,從只剩下一個人的豪宅出發,來到這家完美無瑕的餐廳的緣故。
這家餐廳從外表到菜色,全都無可挑剔,要不是事先預訂,臨時絕對搶不到好位子,這點鐵司瀚顯然早就顧慮到了。
踏進餐廳,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立刻領她到整個餐廳裡視野最好的位子,為了怕客人彼此打擾,餐廳還體貼的設計了一點五米高的隔板,以保持用餐客人的隱私,桌邊站起來迎接嬌客的不是別人,正是笑得一臉燦爛的鐵司瀚。
那笑容燦爛的程度,增一分太假,減一分又顯得不夠誠懇,很少人能像他一樣拿捏得恰如其分,奇怪的是,儘管整個餐廳的服務人員都被那種魅力笑容融化了,武奈薰卻聽見自己的心臟依然用平板規律的節奏運轉著,沒有忽上忽下,也感覺不到小鹿亂撞,完全不像一邊端盤子一邊臉紅紅偷瞄過來的年輕女孩……
也許因為她已經不年輕了。
誰都看不出來她有一顆經歷過太多死亡的心靈,蒼老而傷痕纍纍,像一顆堅硬的石頭,很難被撼動。
也或許……
因為約她的人並不是胡不歸?
該死!她又破戒了!也許回家之後,她真該找機會猛撞幾次牆,看看會不會讓腦袋變得比較清醒!那男人只是強行霸佔、玩弄過無數次她的身體而已,她這樣日也想夜也想,不是自我作踐是什麼?
絕對不能再想那個男人!
款款落坐,眼前的鐵司瀚比胡不歸那種無賴惡棍優秀千百倍,她得專注,把握住這個把自己推銷出去的機會,以告慰爺爺在天之靈,讓爺爺知道,除了會把男人嚇跑,她也有些別的魅力,比方說,淺淺的露齒一笑,嬌聲嬌氣的說:「好久不見,鐵先生……」
接著不知道是她多心還是怎麼的,竟然聽見空氣中響起噗哧一聲笑,她疑惑的眨眨眼,抬起頭,望著彬彬有禮的鐵司瀚微笑著的臉。
他在嘲笑她嗎?
「怎麼了?武小姐,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鐵司瀚一臉關切的問。
「我沒事……」武奈薰吸口氣。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鐵司瀚不會發出那種像刀子一樣傷人的笑聲,只有……
甩甩頭,她再次把那個狂妄無賴的影像狠狠甩開。一定是天氣太熱,室內和室外溫差太大,頭昏眼花產生了錯覺,再說,這根本不是無業游民進得來的地方,除非他能找到有錢的富婆包養!她不禁惡毒的想。
「你換了髮型。」鐵司瀚愉快的說。
「嗯。」點點頭,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渴望聽到對方的任何評語,意思是她並不在乎他對她的看法,不像想起胡不歸的時候,老是忍不住懊惱著,如果能讓他看看她留長發的模樣就好了,她長發的模樣遠比短短的金色三分頭要美麗得多,也許他會因此對她多留戀一點點……
留戀個大頭鬼,她真的對自己生氣了。
隨手端起餐前酒,武奈薰正想一飲而盡,孰料空氣中又飄出一句——
「那種發型一點也不適合你!」那聲音帶著某種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美麗如黑水晶的大眼珠差點滾到地上,武奈薰不禁傻愣住。
「你說什麼?」她皺起眉頭,原本心不在焉的眼神犀利的落在鐵司瀚臉上。
「我說短髮很俏麗,很好看。」微笑男孩一臉誠摯的說。
見……見鬼了!她剛剛聽到的明明不是如此,可是鐵司瀚的微笑……
該不會是她太久沒到公共場合用餐,神經緊張過度,產生幻聽、幻覺了?
幻想中的聲音,就是「田園將蕪胡不歸」的胡不歸發出來的,只有他才能用氣死人的低沉嗓音說出氣死人的話。
問題是,那臭男人根本不在現場,她偏偏不斷的想起他。
沒用的東西!身體被強佔也就罷了,竟然連心都笨得奉送出去,以後還有瞼做人嗎?她在心裡斥責自己,勉強把注意力放到鐵司瀚以及手中的那杯酒上,從對方含笑的眉眼裡,她知道鐵司瀚的讚美百分百出於真心,這原本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問題是,偏偏有些笨蛋不懂得欣賞……
但她現在不要想!以後也不要想!永遠都不要想!
好像有句歌詞叫做「叫我不想他也難」,而她會想辦法證明一點也不難,只不過在想出辦法之前,面對鐵司瀚滿是關懷的臉龐,除了用謝謝來掩飾狼狽,她根本找不出別的話可說,只好低頭啜飲了幾口,隨口問道:「今天我們吃什麼?」不用問也知道,鐵司瀚八成點了這裡的招牌鱒魚,因為她曾經說過好吃,從此他就非這道菜不點。
「招牌鱒魚。」他咧著嘴說。
看吧!
她勉強笑了,卻一點也沒有中獎的喜悅,反而對鐵司瀚自以為是的體貼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悶。她不喜歡應聲蟲,她喜歡有主見的男人,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但還是接受了。
誰教她需要一個男人呢!
接下來鐵司瀚又說了一大堆最近參觀博物館的心得,好像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就等著跟她見面的時候,投其所好,來個精采的報告。
她面帶微笑,在適當的地方點頭,心思卻不斷的飄到別的地方,但見微笑男孩的嘴唇一開一合,說得眉飛色舞,她卻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為了讓這段過程不要太難忍受,她開始在腦中運轉著各種曾經讓她眉飛色舞的藝術品,其中大部分仍是以安墨色的作品居多,尤其是那些樹,她想像自己爬上其中最高大的一棵,伸出手,只差一點點,就能摸到天堂,那個住著所有她所愛的人的地方啊,總有一天,她會在那裡跟他們聚首,總有一天……
「你覺得怎麼樣?」
呃?武奈薰回過神來,幾秒後才想起他的博物館參觀心得應該告一段落了,她鬆了一口氣,有種解脫的感覺。
「很高明的見解。」她恭維的說完,剛好服務人員送來了主餐,面對早已吃膩的招牌鱒魚,假裝很有風度的拿起刀叉,假裝食慾大開的模樣,假裝很有興趣的說:「這條魚看起來真新鮮。」
假裝!她沒想過自己還真能裝。
「就像是剛釣上來的一樣。」鐵司瀚附和。
這句話也是她以前說過的,她說過的一字一句,彷彿都儲藏在他的字典裡,隨時可以掏出來討好她。
但,她被討好了嗎?
並沒有!她的人生需要的是回應,而不是煩悶的重複。
巧妙的壓制住煩悶,武奈薰用力切下一塊魚肉,放進嘴裡嚼了幾下,發現廚子把魚肉煮老了……不會做菜的人還真挑剔,不是嗎?
何況這種感覺也許跟同桌吃飯的人有關。
有人說吃飯的伴侶不同,東西嘗起來的滋味也會變得不一樣。
如果現在坐在對面的不是鐵司瀚,而是胡不歸呢?
她是否還會嫌魚肉太老?
才稍稍平靜下來的心,突然又煩躁起來。
反正這輩子她是絕對不會有跟胡不歸同桌吃飯的機會……
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他們連頓飯都沒有吃過,就直接跳上床的那件事,也許還會困擾她好一陣子。
「你的胃口很好。」鐵司瀚根本沒有察覺她的心不在焉,但見她把魚肉一塊一塊往嘴裡送。「跟一個好胃口的女生共餐,是非常難得的享受。」
「是嗎?」受到讚美應該微笑以對,她露出機械性的笑容。
「當然。」鐵司瀚正經八百的說,「通常女人不是在減肥,就是斤斤計較自己吃進了多少熱量,只有你敢吃、敢笑。」
吃吃笑笑,癡癡笑笑,天曉得她根本就在裝瘋賣傻、食不知味!
天曉得為了得到一個足堪弔慰爺爺在天之靈的男人,她還得忍到什麼時候?
「只有我敢吃、敢笑。」不知該接續什麼,她只好學鸚鵡重複他的話。
「因為你一點也不胖,連模特兒都比不上。」鐵司瀚說。
比贏模特兒也沒什麼希罕的,但無論如何,不喜歡的稱讚畢竟也是稱讚,總比被罵好吧!
她正這麼想時,空氣中冷不防又飄出一句——
「可惜大腿瘦了點,如果再多個一磅、兩磅會更好。」
什麼跟什麼?
她驚愕的抬頭,盯住鐵司瀚。
「你怎麼啦?」鐵司瀚一臉關切的問。
「沒什麼。」她想自己不是中暑就是中邪了。
原本以為答應鐵司瀚的邀約,可以稍稍沖淡寂寞的感覺,不知為何,她吃得愈多、笑得愈多,內心的孤獨感卻愈來愈沉重。
她又開始放空腦袋,聽而不聞,反而比較快樂。
鐵司瀚叨叨絮絮的嘴巴一直到服務人員送上餐後咖啡跟甜點的時候,總算閉起片刻。等到服務人員一定開,他又開始推銷起司蛋糕,並且堅持要她嘗嘗自己盤子裡的那一塊。
「不用了。」她沒有跟男人共享食物的習慣,「我不太喜歡起司的味道。」她委婉的拒絕,拿起叉子撥弄著自己眼前的那份草莓蛋糕。
鐵司瀚再不懂女人心,也看出了某種端倪,知道自己忘情的舉動也許踰了矩,他們並沒有親密到足以分享同一塊蛋糕的程度。
「我倒是非常喜歡起司,曾經一口氣吃掉六份起司蛋糕,很誇張吧?」他替自己找了個下台階。
「是有一點。」
很冷的笑話,她勉強捧場笑了笑,那個笑容就像結了冰的凍在那裡,鐵司瀚還以為自己的笑話說得恰如其分,又說了幾個更無趣的笑話,弄得她如坐針氈,真想跳起來,把草莓蛋糕朝他臉上砸。
但,那樣會嚇跑男人的!
再嚇跑男人,天上的爺爺會罵人。
她又忍耐下來。
幸好鐵司瀚好像能想的能說的都用盡了,接著又急急忙忙的站起來,充滿歉意的說:「抱歉,我失陪一下,馬上就回來。」
沒有等武奈薰反應,他轉身朝男廁所走去。
她有點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結果他還真去了很久。
久得武奈薰又續了一杯咖啡,服務人員離開之後,她赫然發現多的不只是桌上的一杯咖啡而已。
桌子底下還多了一隻毛毛手,肆無忌憚的撫摸著她桃紅色洋裝底下的光裸小腿!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1:31 PM
第六章
不會吧!
頂級餐廳也會鬧鬼?
如果是的話,那隻絨毛鬼顯然找錯了對象。
歷經過大量的死亡洗禮,她可是既不怕死也不怕鬼,想嚇唬她,門兒都沒有,正想掀開桌巾瞧個仔細,突然被桌子底下逸出的低沉嗓音制止了。
「噓!是我,別嚷嚷!」
不是鬼,是老是跑到她夢裡胡作非為的男人胡不歸!
「你怎麼會在這裡?」低頭假裝啜飲咖啡,杯子端到唇邊的同時,武奈薰惱怒而小聲的問。
「這裡是餐廳,誰都有進來的自由。」
話是沒錯,但躲在餐桌底下?
而且他是什麼時候鑽進去的?
「剛剛服務人員替你的咖啡續杯的時候。」低沉的嗓音聽起來頗為洋洋得意,「我見機行事的功力不錯吧?」
不錯個大頭鬼!
她應該大叫,找人把他揪出來,扔出去。
沒想到這種必須採取預約制的餐廳,竟然隨隨便便就讓個閒雜人等混了進來。
臭男人,追悼會那天把她羞辱得還不夠?
不願回想,她卻怎麼也忘不了他說「把你的腿張開」時的語氣。
那神氣活現發號施令的「司令官」,現在竟然躲在桌於底下!
躲在山寨裡打游擊啊!
什麼跟什麼?!
「你該不會是混進來白吃白暍,結果付不出帳,索性躲到桌子底下?」她踢了踢腿,用力想把像蛇一樣攀爬在自己小腿上的大掌甩掉,但是沒用!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不管多用力,毛毛手還是像水蛭一樣吸附在她光潔滑溜的皮膚上。
「你真是冰雪聰明。」桌子底下的男人還囂張的輕輕吹了聲口哨。
「你少來!」諂媚也沒用!
踢不開他是吧?沒關係,她大叫可以了吧!
「別這樣,」他伸手扯了扯她的手肘,「我是因為關心你,所以特地過來打聲招呼。」他以不疾不徐的節奏說道:「我在隔壁桌,點的是跟你一樣的招牌鱒魚。」
隔壁桌?
伸長脖子,武奈薰像只好奇的長頸鹿,越過兩桌之間的隔板望過去。
原來如此,不出所料,這傢伙果然搭上了個年輕貴婦。隔壁桌坐了個年輕貌美,還有一頭鳥溜溜大波浪鬈的女性,女人那頭美麗的青絲像千萬根刺,瞬間扎疼了她的心。
胡不歸果然也跟大部分男人一樣,偏好長發女子。
而且很遺憾,這麼一個威猛的高個兒,當真是個靠女人吃軟飯的傢伙。
難怪口口聲聲自稱是無業游民。
游民當得如此逍遙快活,誰還要努力工作?
「那種好女人配你這種貨色,簡直就是糟蹋!」收回視線,她沒好氣的用叉子切下草莓蛋糕,送進嘴裡,咬牙切齒,就像在咀嚼胡不歸的肉。
「我沒糟蹋人家!」桌子底下傳來一聲澄清。
說的此唱的好聽!
大野狼怎麼可能放過小紅帽?
「我可沒忘記那天你是怎樣把我糟蹋得一點餘地都不留!」
話一出口,武奈薰就後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等於承認她沒有忘記他。
果然,邪邪的淫笑聲洋洋得意的響了起來。
「我想,這代表你很想念我。」
這混蛋!
插插插!
她毫不淑女的連三插,草莓蛋糕已經被她分解得支離破碎。
這混蛋,原來她剛剛斷斷續續聽到的吐槽聲根本不是錯覺。
「你把耳朵貼在隔板上偷聽我們談話?」
害她以為自己中暑了、昏頭了,老是聽見不該聽見的聲音,原來那些幻聽全是真的,這傢伙竟敢傍著一個大美女,隔牆嘲笑她,還批評她的髮型一點也不適合,最可惡的是那句「可惜大腿瘦了點,如果再多個一磅、兩磅會更好」。
一磅、兩磅!又不是在秤豬肉!
「不用偷聽,跟你同桌吃飯的那男的開心程度,就像喝醉了酒,音量大得讓人就算想關上耳朵也不行。」胡不歸毫無愧疚感的說。
「鐵司瀚不是會把高級餐廳當菜市場的男人!」會在背後說人小話的胡不歸才是小人一個。「鐵司瀚為人文質彬彬,說起話來也恰如其分。」她忍不住替鐵司瀚說好話。
「對我而言,恰如其分就等於不痛不癢,毫無吸引力可言。」胡不歸雖然躲在桌子底下,還是不改一貫的狂妄,「鐵司瀚……」他不太甘心的重複那個名字,「跟那種不痛不癢的傢伙共度一頓飯的時光,彷彿度日如年吧?」
「我開心得不得了。」她急忙否認。
可惡的傢伙,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喔!
鐵司瀚確實像白開水一樣索然無味,這頓飯她吃得一點也不開心,直到胡不歸在桌子底下出現,平靜的心湖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是很開心。」胡不歸繼續大言不慚,「不過你的開心是從見到我的那一刻才開始的。」
「你少自以為是!」心事被猜中的惱怒,讓她刻意板起臉孔,「你到底要在桌子底下躲到什麼時候?如果你付不出錢的話,可以把帳記在我的頭上。」
「你忘了我說過我不缺錢嗎?」
「那你丟下隔壁桌的大美女,鬼鬼祟祟的爬到我的桌子底下搞什麼鬼?」她質問他。
「冰雪聰明的你怎麼會一再追問這種笨問題?」他發出嘖嘖聲,裝出一副可惜樣。
可惜隔著桌巾,她看不到那種挑釁的模樣,否則難保不會揚手賞他一巴掌。
「少兜圈子,你不回答,就別怪我叫人給你好看!」意思是,就算餐廳老闆想息事寧人,她也絕對會找人狠狠的教訓他一頓,難就難在憑這高個兒神出鬼沒的身手,連習武多年的三爺爺都討不了便宜,又有誰能治得了他?
「大部分的女人,我猜包括你在內,應該都認為我已經夠好看了。」
什麼叫做恬不知恥,她這下可是徹底的領悟了。
原本以為這傢伙懂一點點安墨色,懂一點點梵谷,一點加一點,點點滴滴累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他確實與眾不同,特別高、特別狠、特別不擇手段、特別死皮賴臉,特別……
讓人想忘卻忘不了?
去!最後這一點,千萬打死也不能承認。
如果被看出她心底懷有任何一丁點的異樣情愫,這高個兒肯定會毫不留情的出口譏諷。
對了!剛剛漏了一點,這愛譏諷的傢伙還特別憤世嫉俗,那是一種藝術家身上普遍會有的特殊調調。
問題是,他又不是藝術家,好手好腳好身材,大個子一個,淪落到成天下做事,專靠女人吃軟飯,就是沒格調!問題是,她幹嘛要替他的問題傷腦筋,還因此忿忿不平咧?何必呢?為這種人傷心傷肝又傷腎,一點也劃不來。
眼前最應該傷腦筋的事,應該是想辦法在不驚動大家的情況下,設法把她的小腿從他的魔掌裡抽出來。
問題又來了,她幹嘛要不驚動大家?幹嘛要替他留面子?她的問題還真多,偏偏那傢伙擱在她腿上的毛毛手讓她沒辦法好好思考,這讓武奈薰不得不又惱怒了起來。
這傢伙憑什麼權利在桌子底下對她摸來摸去?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不想再拐彎抹角,免得到時候出糗的又變成她自己。自從追悼會後,她對自己的理智和自制力曾經重新評估一番,最後不得不承認,所謂理智和自制,落到胡不歸手上,就像冰塊碰到火苗,只會被燒融成一攤水。
那正是她最羞恥的秘密。
然而桌子底下烏漆抹黑的,胡不歸沒有回答,她只聽見他夾指彈了一聲。
接著,她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她明確的感覺到那只在兩人低聲唇槍舌劍的過程中,始終擱在她小腿上的大掌,開始往上移動,很緩慢的速度,但確實在移動,確實撫摸過裙襬內的每一寸肌膚。
又來了!
這傢伙是故意要跟她作對。
故意在不適當的場合,故意要可惡的手段,讓她感到羞窘難堪,這就是他出現在追悼會和餐廳裡的目的?
「我喜歡你這件洋裝。」胡不歸在桌子底下咧開了嘴。
「你再不住手,我就要叫了。」
她選擇這件桃紅色洋裝,是看上它的輕便舒適又不失端莊,可不是為了方便掀開來,但他毫不遲疑的摸上光溜溜的大腿,沒有遲疑,也沒有把她的低聲威脅放在心上,溫熱的大掌繼續動作,接下來她突然瞪大眼睛,吃驚的感覺到他竟然在……
竟敢在高級餐廳的桌子底下脫她的內褲!
這不只是荒謬,而是荒唐!
她試著掙扎,抬起穿著高跟鞋的玉足想用力踹開他,充滿怒氣的舉動卻彷彿正中對方下懷,高跟鞋來不及碰到他,小腿猛地就被狂妄的大掌接收了,接著大手輕輕一扯,蟬翼般的女性底褲就從凝脂玉腿上溜了下去,他並沒有放開她的腿,反而左右開弓,雙手推開兩條白嫩的膝蓋,穩當的分別架開在他有如鋼鐵般的肩膀上……
大膽狂徒!
剛剛應該在第一時間用叉子叉死他!
可惜第一時間已經被她用來把蛋糕切得稀巴爛!
一個服務人員經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恭敬的問:「小姐,是不是餐廳的冷氣不夠強?」
「不……」武奈薰勉強放開叉子,壓下想殺人的念頭,勉強回答:「一切都很好。」
該死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嘴巴為什麼要袒護桌子底下的大混蛋!
服務人員點點頭,「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們會很高興替你服務。」
說啊!武奈薰,這是最好的機會,開口啊!說桌子底下藏了一個會脫女人褲子的變態,說啊!說啊!說啊!
但她的嘴巴好像被無形的拉鏈拉上了,只能望著服務人員含笑點頭,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幾秒鐘,她隱約感覺到腿間有溫熱的氣息在吞吐,然後……
存心整人似的,他竟然低頭吻住已然毫無遮蔽的女性地帶。
她嚇得連忙抓住桌緣,穩住身體,毛骨悚然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餐廳裡沒有人知道餐桌底下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人看到他鑽到桌子底下去了?有沒有人看到?
但,那重要嗎?
當然重要!
這是犯罪!
在公共場合交歡,足以構成妨礙風化,如果她繼續默不作聲,就等著跟他一起被當成不要臉的共犯,銬進警察局吧!
可是,如果沒有人發現呢?
天啊!
她竟然已經在想著如何當個沉默的共犯,如何掩飾這項可恥的罪行了。
這意味著她骨子裡也是淫蕩的犯罪狂?
是嗎?是嗎?是嗎?
然而,如果這是一種罪,怎麼會如此火熱糾纏、撼動人心?
如果這是不可饒恕的錯,怎麼會錯得如此刺激、如此快樂,讓人難以抗拒?
男人撩起的,還需要男人來撫慰,原來這個想法是錯的!
承認吧!武奈薰,承認鐵司瀚沒辦法取代胡不歸吧!承認從來沒有男人能帶給她這種感覺!
沒有人能取代胡不歸的大手和嘴唇,像魔術師在桌子底下施展著奇妙的招數,前所未有的狂野溫柔,撫慰著她內在的空洞和寂寞。
修長的指頭輕輕拂開腿問柔軟的細毛,掰開兩片柔嫩的花瓣,她的腰桿猛然一挺,感覺到有東西伸進來了,不是瘦骨嶙峋的男性指頭,而是火熱滾燙靈活的東西,像是舌頭之類的……
她被逼向瘋狂邊緣!
竟然有男人會把舌頭伸到女人的身體裡,火舌一再深入,舌蕾粗粗的搔刮著比花辦更柔嫩的女性內在肌膚,彷彿她裡面有什麼東西可以滿足他的飢渴,桌子底下隱約傳來的吮咂舔弄的聲音,彷彿是一首催情交響樂。
很快的,那種天搖地動的感覺又來了,來了、來了,喔!他瘋了,她也一樣,他們兩個,是人不是獸,但是哪種正常人會在高級餐廳裡,一個在餐桌上,一個在餐桌下,在服務人員穿來梭去的場合……做出如此狂野惇俗的舉動?
然而,又有什麼事情比得上這純然的快樂?
這不光是因為她在公共場合,跟一個躲在桌子底下的男人亂來的原因,而是那種挑逗技巧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藝術。
是的!就是這兩個宇,藝術!
那是她第一眼在他身上嗅到的特質,是鐵司瀚那種硬邦邦的律師永遠無法擁有的天賦,而自稱是無業游民、實際上靠女人吃軟飯的胡不歸身上卻有!
那種特質強烈反映在他的外在氣質上,也反映在男女關係上。
他慢條斯理、有條下紊,一步一步,逼得她落入一種只能全然屈服、全然盲目、全然淪陷在他刻意營造的感官風暴裡。
「忍住,別叫出來!」用舌頭將她頂上第一波高潮時,他低沉提醒。
她當然知道,別叫出來,但那很難……
尤其當桌子底下的男人愈來愈狂放的吞噬著從她腿間汩汩流出來的高潮汁液,嘖嘖出聲,宛若品嚐天下美味的時候,她只能咬著牙,任由一種無法藏匿的快感貫穿全身,放任自己享受全然操控、任由男人為所欲為,全然被動、無能為力的激情,感覺自己從頭到腳被不可思議的強烈情緒扯成好幾段,顫抖的紅唇不由得逸出介於尖叫與呻吟之間的細微聲響。
那細微的嬌喘,迫使男性頓時有種控制不住的射精衝動,甚至忘了自己本是出於想懲罰她的念頭,才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隔壁桌摸到這裡來。
這女人,才脫離他的手掌心兩個禮拜,就忍不住找上除了他之外的其他男人!根本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可是忙得不得了,先是找人擺平那些豺狼虎豹,還用了最高明的高手,暗中保護她,只要她一有出遠門的打算,就立刻通知他。
結果他收到通知,火速趕到時,看到武奈薰穿著一襲露背的桃紅色洋裝正準備鑽進計程車,那渾身上下散發的美感,讓他屏息了好幾秒,直到胸口一陣鬱悶,才警覺自己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而忘了呼吸,但那個女人卻沒有把他看在眼裡,只是魂不守舍的跳上計程車,往餐廳方向趕,就算他開著車子尾隨在後也渾然不覺。
嘿!他還真是打從心裡好奇,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這小兔子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完美得就像瑪麗蓮夢露再世。
他一路跟到餐廳,謎底揭曉!
原來她「女為悅己者容」的對象,是一個斯文的小白瞼。
那傢伙淨白的程度,彷彿這輩子從來沒有走到室外曬過太陽,身上一套手工完美的西裝,看起來就很欠揍的樣子。
礙於公共場合,他知道動手動腳未免有失風度,不過……
既然不能動手動腳,動腦子總沒人管得著了吧!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再高級的餐廳也不乏這種人,只要看準時機,所謂時機就是「西裝欠揍男」離座往廁所趕的那一刻,而他只要勾勾手,再朝前來接待的服務人員手上塞幾張千元大鈔,所謂拿人手短,服務人員自然會把事情辦得比預料中的還要更加完美。
所謂的完美,指的就是在他的指示下,「不小心」把那個「欠揍男」反鎖在廁所裡,然後在門口放上「清潔中,暫停使用」的告示牌。其他有需要也有眼睛的客人走到門口一看,自然會轉移陣地,到其他樓層;而那個被困在廁所裡的傢伙看起來臉皮薄到不行,他算準了小白臉為了維持面子,絕對不敢大聲呼救。
很邪惡的招數吧!
然而,只有邪惡才能制止邪惡!
誰教這外表無害的傢伙竟敢把腦筋動到武奈薰的身上。
這一點,他也算對了。
否則那傢伙的攝護腺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上個廁所,大半天還不回座。
呵呵!可憐的小白臉,現在應該還在跟門鎖搏鬥,彷彿從未曬過太陽的臉龐,應該急得都流汗了。
流汗總比流血好吧?
那小白臉八成沒有運動習慣,流點汗也不是件壞事,換個角度想,他也算幫了他一把,不是嗎?
是嗎?
當然是強詞奪理!
胡不歸心知肚明。
然而他不得不在嫉妒心的驅使下,做出這種不至於喪心病狂,卻足以讓人急得發瘋的邪惡把戲。
而邪惡和瘋狂,從來就是他擅長的,他也下打算掩藏自己陰暗的這一面,反鎖小白臉不過是反映了陰暗性格的百分之一而已,他可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費太多力氣,何況支開小白臉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懲罰武奈薰這個耐不住寂寞的女人。
她才是他鎖定的王角!
能激起他體內前所未有的嫉妒感和征服欲。
也只有他才能讓這個頑固的女人屈服,把她融成一攤源源不絕的柔水。
夾帶著報復和懲罰意味的要弄,操控一輛賽車似的操控她,用行動宣示絕對的佔有慾,以及擁有她的主權。
用舌頭把女人頂上慾望的高峰,這種經驗,對她而言是嶄新的,但她並不知道,對他來說這也是一項全新的挑戰,挑戰成功的滋味如此美好,他的唇舌鼻息間攝入的全是屬於武奈薰獨特的幽香,比上等蜂蜜更香醇,比美酒更醉人,光用舌頭就讓這個天生尤物達到高潮,確實成就感十足,足以讓他忘卻剛開始只是單純想要懲罰她的衝動。
他成功的讓她抵達慾望高峰,在高潮餘韻中顫抖不止的小身子,更反過來激發了他早已亢奮的勃發。
大手繼續撫摸著白玉般的大腿,直到稍稍撫平她的顫抖,但他不等那波餘韻消退,在某一個點上再度出手,緩緩加重力道,逼使她再度因為另一種因素而顫抖,然後他更向高處探索,尋找到那個他才剛剛品嚐過,如今又準備好在等待著他的潮濕熱力。
等著他!
只等著他!
而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抵達了那個地方。
這次不用舌頭,而是手指頭,精準的插入藏在柔軟毛髮間的花瓣。
喔!老天!噢!武奈薰顫抖,並且試著併攏雙腿,以遏止他再度發起的這一波攻勢,但一如每一次抗拒的下場,總是以失敗收場,以屈服作結。
再一次,他順利的攻城掠地,將一根指頭探入她滑潤而緊繃的甬道,直搗濕熱的女性核心,迫使她卸下矜持,宛若訂作的手套般緊緊包裹住他,一種想直視她的慾望,驅動他稍稍掀開桌巾一角,從桌底往上看進她圓睜的眼眸,確認另一波高潮正肆虐著她,而她強撐著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他抽出手指,感覺曼妙女體因乍然的空虛而扭動了一下,他咧開嘴,確認自己是被需要的,不只他需要如此觸摸她,她也需要他的觸摸,最初夾帶著的報復和懲罰的念頭不翼而飛,充滿愛憐的粗糙拇指找到女性敏感的小花苞,再次推進那條通往激情的緊窒甬道,她又悶哼出聲,指甲掐入自己的掌心。
他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進出她,當她腿問的緊窒漸漸伸展,終於像一朵玫瑰在他手中綻放的時候,他又加入第二根指頭。
她的反應是立即而強烈的,嬌軀微微一僵,張嘴發出無聲的驚叫,接著開始更劇烈的顫抖。
胡不歸感覺一陣漣漪在她體內逐漸擴大,她的釋放帶給他的滿足感是他這輩子前所未有的經驗。
就像幾年前,一個個性派的女歌手唱過的: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就是這種感覺,她的快樂就是他的,那種感覺像是魔咒環繞在腦海中,直到被一個模糊的驚叫聲打破。
「天啊!武小姐,你生病了嗎?」
是那個天殺的小白臉,終於有人發現、並且把他從廁所裡解救出來了。
彷彿一桶冰水兜頭澆下,胡不歸突然屏住呼吸,不情不願的把手從女性腿間撤出的同時,感覺到武奈薰的身子也是一繃。
「我……」所謂捉姦在床,就是此刻武奈薰心中的感覺了,搖搖潮紅的臉蛋,試圖搖去激情的迷惘,她支支吾吾的說:「我很好,一點也沒有不舒服。」
「可是你在發抖,臉也紅通通的,還流了好多汗。」鐵司瀚回到位子上,關切之情愈明顯,武奈薰的羞愧就愈加深一分。
「我……」她不喜歡撒謊,但實話有時候比謊言更傷人,「我的體質本來就比較怕熱。」說著,拿起紙巾,抹了抹從太陽穴旁滾滾而下的汗珠。
「可是餐廳裡的冷氣溫度已經很低了。」鐵司瀚說。
「我休息一下,應該沒事。」
「真的?」鐵司瀚仍是一臉不放心。
「真的!」她點點頭,暗示性的踢了踢桌子底下的高個兒。
「哎喲!」胡不歸故意哀哀叫出聲。
「什麼聲音?」鐵司瀚警覺的皺起眉頭。
武奈薰勉強擠出笑容,故意左顧右盼,心虛的說:「是貓。」
「貓?」高級餐廳怎麼可能會有動物出沒?
「不是貓的話,應該是你聽錯了。」
像是為了反駁她的說法,粗嗄的咳嗽聲又在空氣中響起。
「不對!」不是貓,但肯定有東西,鐵司瀚體內的律師細胞甦醒了,「有人躲在桌子底下?」豎起耳朵,一臉警覺。
「呵呵呵……」武奈薰掩著嘴,假笑幾聲,「也許是狗吧!」心裡卻想,那傢伙要是再敢出聲,她一定會毫不留情,像踩死一隻蟑娜一樣的踩死他!
「狗?」這不是更離譜嗎?
「再不然就是老鼠。」
愈扯愈荒謬!
但她管不了這麼多,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那傢伙要是再亂叫的話,可有他受的了!
那傢伙像是聽到了武奈薰內心的威脅,頓時安靜下來,不再發出怪聲怪調,過不了幾秒,桌子底下開始傳出碰撞聲。
搞什麼?他不甘寂寞,在下面打喔,真的是……
如果鐵司瀚發現胡不歸在桌子底下胡作非為的話,她……
她非跟他拚命不可!
鐵司瀚是索然無味了點,但他體貼入微,無疑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選,任何腦袋正常的女人,都會毫不考慮的撇下無業游民胡不歸,向鐵司瀚這種有著律師身份的黃金單身漢靠攏。
如果被鐵司瀚發現她是這種淫亂的女人的話,一定會氣得拂袖而去。到時候,她又必須被迫開始尋找另一個足以告慰爺爺在天之靈的好男人,想到又要跟不同的男人虛與委蛇,吃飯、看電影,忍受對方的色眼在她臉上、身上溜來轉去,那過程實在不舒服也不耐煩,令她感到又疲累又煩悶。總而言之,胡不歸要是敢把事情搞砸的話,她絕對不會放過他!
幸好他的乒乓球好像打完了,暫時安靜下來。
原本以為風波暫時平息了……
不想鐵司瀚卻突然露出不肯妥協的正義表情,迅速掀開桌巾。
完蛋了!
武奈薰充滿敵意的目光威脅性的瞅住從桌子底下嘻嘻笑冒出頭來的胡不歸,確定他接收到她的警訊了。
他故意高舉著一隻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珍珠耳環,用誇張而勝利的嗓音叫道:「總算找到『你』了!」」加重「你」字的同時,斜眼瞟了武奈薰一眼,結果換來她白眼一瞪,他不以為忤,哈哈大笑兩聲,改而轉頭對鐵司瀚說:「耳環這種東西要成雙成對的才值錢,不小心掉了一隻的話,價值就大打折扣了,老兄,你說是不是?」
說著,胡不歸又瞟了武奈薰幾眼,好像他口中的成雙成對指的根本不是什麼耳環,而是他和她應該配成對。
呸呸呸!配個鬼!
她勉強維持鎮定,撇開臉,假裝沒聽出這個弦外之音。
倒是鐵司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為這個從桌子底下竄出來的高個兒當真是來找什麼珍珠耳環。這傢伙看起來還真是容光煥發,精神奕奕,高大威猛啊!
「你嚇了我們一跳。」鐵司瀚說。
「抱歉、抱歉。」胡不歸把珍珠耳環收進口袋,拍了拍身上有點發皺的襯衫,微微欠身表達歉意,但道歉者該有的誠意在他臉上卻找不到半分。
「你確實不該在只有女士在的時候爬到桌子底下找耳環。」鐵司瀚正色的說,「你在桌子底下待多久了?」
「不久、不久。」胡不歸繼續擺出一副欠揍的樣子。
「那是多久?」震驚過後,醋勁發作起來的鐵司瀚窮追猛打。
「大概十分鐘吧!」據實以告是美德嘛!何況胡不歸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他確實高興得像小鳥一樣想唱歌咧。
「你在桌子底下磨蹭了十分鐘?」想到武奈薰一雙美腿都被看光了,鐵司瀚的心情頓時跌到谷底。
「我忙得沒時間看表,說不定我待得比十分鐘更長。」
「你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在找珍珠耳環?」鐵司瀚嗅到一種不尋常的氣氛。
「『找』這個字不足以形容,應該用『探索』比較恰當。」
「探索什麼?」鐵司瀚覺得這個高大的男人分明在耍人。
「當然是珍珠啊!」胡不歸搖頭晃腦的說,「珍珠通常都藏在貝殼裡嘛!要找到貝殼裡的珍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須小心翼翼的探索才行。」
貝殼裡的珍珠?鐵司瀚愈聽愈迷惘,話說被製成珍珠耳環的珍珠早就應該跟貝殼脫離關係啦,哪裡來的貝殼?這傢伙到底說的是哪一國話?還有,他說起「貝殼裡的珍珠」時,幹嘛一直往武奈薰的臉上瞧?
至於武奈薰呢,那個從來下曾見她臉紅的女孩,破天荒的連耳根子都泛紅了,好像那男人找的「貝殼裡的珍珠」跟她有什麼曖昧的關聯。
可疑!很可疑!
這個爬在桌子底下找「貝殼裡的珍珠」的傢伙很可疑。
因為「貝殼裡的珍珠」而臉紅得像番茄的武奈薰也很可疑。
律師的本能甦醒了,鐵司瀚用一種奇怪的、彷彿在法庭上瞪視「共同嫌疑犯」的眼神,輪流在他們兩個臉上來回梭巡。
「你看什麼?」胡不歸雙手插在口袋哩,完全無視鐵司瀚眼神裡的懷疑。
「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鐵司瀚失去了風度。
「我沒搞鬼!」胡不歸不慍不火的說,「我說過我在找珍珠。」
「現在你找到了,可以帶著寶貝耳環離開這裡了吧?」鐵司瀚忍耐的說。
胡不歸露出玩味的表情,盯著羞恥到幾乎把頭垂到胸口的武奈薰一眼,彷彿她才是法官,而他們兩個男的是等待宣判的原告與被告,他等著她做出判決,決定誰該走開,誰又得以留下。
但她執拗的低頭望著在激情中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草莓蛋糕,並不抬頭看他一眼,等了幾秒鐘,他知道她不可能開口叫鐵司瀚滾蛋,而他更沒有機會留下,只好替自己築了個下台階。
「打擾了。」
說完,胡不歸像捧著一頂帽子,充滿紳士派頭的欠個身,便從這桌回到他那桌。
武奈薰一直等到胡不歸和他的女伴起身離開,才微微抬起視線,看到他隨意把大手搭在女伴的肩膀上等著結帳,而拿出白金卡付帳的果然是那個漂亮的貴婦人……
真敢喲!這個胡不歸,竟敢讓女人買單!
但買單的女人一點也沒有不開心,結了帳,還把細細的胳臂橫在他精瘦的腰桿上,側仰著小臉,讓他把頭靠在她肩上,聽他說話,然後不知道被他的什麼廢話取悅了,咯咯嬌笑著,兩人就這樣親密的走出餐廳,走到大街上,走進不屬於她的朗朗晴空。
那個吃軟飯的混蛋!竟敢……
來不及詛咒他的花心,武奈薰驟然瞪大眼睛,透過餐廳光潔透明的落地玻璃,看見胡不歸忽然停下腳步,把手伸到口袋裡掏了掏,幾秒之後,一根手指勾住那掏出來的東西,轉橡皮筋似的在半空中兜轉著。
那個不要臉的小偷!竟敢從她這裡偷走她的內褲,當成橡皮筋在大街上耍弄!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1:54 P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4-16 01:38 AM 編輯
第七章
拐個彎,轉過街角,知道脫離了武奈薰的視線範圍,胡不歸突然把手從身邊女人的肩上移開,同時把在半空中兜轉的女性內褲收進口袋裡。
女人卻笑咪咪的,逗留在他腰際上的纖纖玉手促狹的擰了一把。
胡不歸卻哼也沒哼一聲,那隻伸進口袋裡的手一直沒有抽出來,有意無意的磨蹭著宛若女性肌膚的上等質料,默默享受那種絲滑柔膩的快感。
一小段路程後,兩人相偕坐進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坐在駕駛座上操縱方向盤的胡不歸,看起來依舊悶悶下樂,除了猛踩油門,始終不發一語。
一路橫衝直撞,好不容易遇到紅燈,車子停了下來。
「你們會在一起嗎?」女人懶洋洋的開口。
「藝術家是不能結婚的。」低啞的嗓音充滿了悶悶不樂。
「哎喲!」女人咯咯笑了起來,「誰說結婚啦?我只不過說了在一起而已,你想到哪裡去了?!」
臉部表情一僵,胡不歸發現自己上當了。
陶季藍不愧是他的經紀人,總是能看穿連他自己都不敢正視的念頭。
結婚?
活了三十一個年頭,跟形形色色的女人交手過,從沒想過要定下來的一個人,竟然會閃過結婚這種怪念頭!
搖了搖頭,他苦笑一聲,「小藍,你饒了我吧!我只是受到武漢典老爺子臨終前的託付,不得不照顧武奈薰……」頓了一下,「你知道武漢典老爺子對我……」
「有恩情。」陶季藍搶著接口,攏了攏長發,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情我聽你提過不只一百遍啦。我知道要不是武漢典老爺生前砸下大把鈔票培育藝術人才,也不會栽培出你這個享譽國際的鬼才!」
「享譽國際的是安墨色,我只是他的影子而已。」胡不歸淡淡的說。
「你怎麼說都行!」陶季藍根本懶得跟他爭辯,「反正安墨色根本是一縷不存在的鬼魂,所有的創作都是出自你胡不歸的手,這不爭的事實你賴也賴不掉。」
「我沒有想抵賴,只是不想被虛名綁住而已。」胡不歸說得雲淡風清。
「反正藝術家都是怪人!」陶季藍見怪不怪的應道。
「也許吧!」胡不歸聳聳肩,「但我這個怪人並沒有虧待你吧?」
「虧待是沒有,」陶季藍扮了個鬼臉,「你給我的薪水和獎金,根本就是打亂市場行情。想想看,哪有老闆會主動替員工申請白金卡?不管刷多少,全都由公帳買單,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這種藝術經紀人更好康的工作啦!」
「既然這樣,就算麻煩你偶爾陪我吃頓飯,應該也不為過吧?」何況掏錢買單刷卡的看起來是她,到頭來一大筆卡費還是用他的錢付。但他付得心甘情願,反正他戶頭裡的錢遠比武奈薰的十二位數還要多個零!就算陶季藍動不動就拿去買衣服、吃大餐,甚至買名牌手錶或是手提電腦送給老公當生日禮物,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陶季藍已經像是家人了,他沒當她是經紀人,而是當成妹妹一樣來疼。
但這不代表他們之間沒有摩擦。
還記得陶季藍剛開始擔任他的經紀人的時候,兩人動不動就吵架,原因不外乎胡不歸堅持不拍照、不露面、不公開受訪、不公佈自己的身份,這些對於一心想把藝術家行銷出去的經紀人而言,實在是痛苦到了極點。
吵歸吵,吵架之餘,胡不歸還是有辦法繼續創作,而陶季藍既然沒辦法改變一頭驢子,只好改變行銷這頭驢子的方式,這一點,她的腦筋動得比任何人都快,既然本尊不肯出面,她只好點綴性的拿出安墨色用過的畫筆、戴過的手錶、喝過的水杯、穿過的西裝……任何能讓安墨色迷趨之若騖的小東西,她全都不放過,在這些東西的加持下,炒熱一場又一場的藝術展覽會,也讓安墨色的名號在國際間日益壯大。
只是全世界都不知道,其實大名鼎鼎的安墨色不是法國人,不是義大利人,不是美國人,而是出身於福爾摩沙小島上某一家孤兒院裡的孤兒,他在襁褓時就被父母棄養在孤兒院的門口,善良的院長在財力吃緊的情況下勉強收容了他,幸好後來又得到企業家武漢典的挹注,否則孤兒院早就不堪負荷,倒閉大吉。
他的藝術才華,在幼稚園時就已經萌芽,接觸過他的美術老師,一個個紛紛吃驚的上門,告訴院長,這個小男孩是天才,最好送到專門機構好好培育,有朝一日必定能夠成為台灣之光。
然而培育一個天才必須耗費龐大的資金,孤兒院院長根本難以負荷,適時伸出援手的又是武漢典,他送胡不歸到專業的私立美術學校就讀,寒暑假安排他到不同的國家去進修交流,胡不歸也不負所望,充分展露了在藝術、在語言各方面的天分,大學還沒翠業,便已精通世界各大繪畫流派的技巧,能說包括英法美日義韓六種語言,當然也承襲了藝術家的孤僻和風流。
他不愛盛名之累,所有創作都以安墨色的名號發表,並且把大量的金錢所得,以匿名的方式捐給從南到北的孤兒院,現實中的胡不歸依然是子然一身的孤兒浪子,從一個國家流浪到另一個國家的無業游民。
儘管如此,單憑他的外貌和氣度,定到天涯海角,都沒缺少過女人青睞的眼神。
有時候他會用胡不歸沒沒無聞的身份,去參加到哪裡都有人趨之若騖的安墨色作品展示會,他聽過許多評論者用各種角度去切入,評論他畫筆底下的唯一主題:樹,結果沒有一個人能說中他的心坎。他喜歡樹唯一的原因,只因為樹木高聳的姿態彷彿能穿越雲端,探進天堂,而天堂是所有離散的親人最終相遇的所在,他始終如此堅信,堅信總有一天會與棄養他的父母在天堂相遇,他不恨他們,如果沒有他們,他的生命裡也不會有孤兒院,不會有武漢典,不會有詩有畫,不會有遊遍世界的眼界,當然,也不會出現武奈薰……
只有她是真正看懂他的畫。
只有她會說出很想爬到他畫裡的大樹上去躲起來的評論,那種想更接近天堂的悸動,他曾有過,現在也還有。
當他流浪到巴黎,埋首在一間地下室熬夜修改作品,怎麼也畫不出滿意之作,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江郎才盡的那個夜晚,他接到武漢典生前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要求他回到台灣來照顧武奈薰,那時候,他還懷疑武漢典也許病過了頭,神志不清,才會說出這些話。
然而別的不說,光憑武漢典的恩情,說什麼他也得丟下不完整的作品,趕回來送他最後一程。
等到親眼見識了武奈薰的敏感倔強以及不俗的外貌,他才瞭解武漢典為什麼臨終前要把她託付給一個連面也沒有見過的陌生男人,因為他們雖然沒有見過面,她卻早已迷上他畫裡的樹,而且不是空泛的崇拜,她在他作品裡感覺到的,就是他一直想表達,卻沒有任何評論家看得出來的重點,尤其是由武漢典生前最後手跡改造成的那棵樹。
幸好經紀人陶季藍一聽到那件特殊個案委託人的名字,自然而然聯想起於他有恩的武漢典,因而接下了這個不尋常的委託,讓他有機會盡最後一點棉薄之力,一方面算是報答武漢典的知遇之恩,一方面也撫慰了武奈薰受創後的心靈。
「小薰對你的作品有感覺,對你的人也會有感覺,我的預感不會錯。」
這是武漢典在電話裡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此,他的手機就再也打不通了。
從此,他也成了胡不歸期待有朝一日在天堂重逢的恩人了。
他不知道武漢典的預感從何而來,甚至對這種預感式的配對感到有些無奈,但基於報恩的心情,還是打聽並且回國出席了武漢典的追悼會,第一眼見到驚為天人的武奈薰,就壓抑不住想要將她據為已有的衝動,而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女性的柔軟曼妙,激發了他無窮的靈感。
自以為江郎才盡的念頭一掃而空,他想晝,靈感像打開的水龍頭,源源不竭的流出來,但他在台灣沒有居所,連個畫畫的地方也沒有,想來想去,想到武漢典生前蓋過一棟山間別墅,他曾到過那裡好幾次,於是掏出鑰匙圈,發現上面有一把很久以前,當他還是高中生時,武先生親自交給他的鑰匙。
「想獨處或是想畫畫,隨時歡迎你到這個地方來。」武漢典那時這樣告訴他。
懷著感激之情,他收下了鑰匙,但一次也沒去過。
武先生給他的已經夠多了,一個小孤兒怎麼好意思任意出入別墅呢!
但,他應該去的。
如果那時候去的話,可能早就碰到武奈薰了。
武奈薰讓他有了想回家……即使他沒有固定的家,也動了何妨回家的念頭。
田園將蕪胡不歸!
長年的漂泊,沒有人能羈絆住的自由,曾經很誘人,但他對於沒有根的日子,突然感到厭倦了。
他想回家了!
樹木因為根扎得穩,才能頂天立地,也許人也一樣,尤其是一個喜歡畫樹的男人……
他嚮往紮根在沃土裡的滋味,就像在武奈薰的身體裡,被緊緊包裹住的感覺沖刷著他的身體。
她也會讓那個鐵司瀚在她裡面紮根嗎?
還是他們兩個現在已經在這樣做了?
天啊!有人說思念就像爬在心匠的小螞蟻,原來嫉妒也一樣,像昆蟲啃蝕著葉面股啃蝕著他的心扉,讓他不由得痛苦的捏緊方向盤。
陶季藍從來沒見過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沒打算讓他就這樣開到黃泉路上,她還想替心愛的老公生一個胖娃娃,不想跟他同歸於盡哪!
「想就打電話給她嘛!」陶季藍不只是大聲,根本是想用尖叫喚回他的魂魄。
胡不歸果然回過神來,弄清楚她的意思之後,頓了半拍,又苦澀的搖搖頭。
「為什麼?」陶季藍瞪大眼睛,鬼吼鬼叫,「難道你還沒拿到武奈薰的電話號碼?」
「我沒問。」他故作輕鬆的操控方向盤。
「天殺的,你幹嘛不問?」剛開始是裝的,現在不用裝,陶季藍因為生氣而真的大吼大叫。
這個任性的男人,不拍照、不曝光、不受訪,這些痛苦,身為經紀人的她全都咬牙熬過來了,沒想到他龜毛到連喜歡的女人的電話號碼都不主動去爭取!還是他被女人寵慣了,以為誰都會主動把電話號碼塞到他的口袋裡?
「這幹你什麼事?」胡不歸繼續操控方向盤。
「我只是不瞭解你到底是哪裡出了毛病!」要孤僻也要有點程度嘛!
「我沒有毛病!」他辯解。
「你明明就有!」她宣稱。
胡不歸靠邊停車,轉頭盯著她。
她沒有退縮,繼續怪叫。
「老闆!」她知道他最討厭被叫老闆,偶爾打個小牌消遣的她最喜歡叫他「胡了」,但她現在偏不這麼叫,還故意用男人對男人的口吻說話,「武奈薰是個貨色上好的妞,而且又聰明,你跟她是難得一見的超完美組合,卻偏偏裝模作樣,故意表現得不在乎,我真不懂,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裝模作樣的不是我。」
「不是你?」
「我說,這簡直是狗屎!」他啐了一口,「我像個被女人控制住的笨男人,吃盡苦頭,不但找人擺平了武漢典老爺子那幾個難纏的兄姊,讓他們別說這輩子,下下下輩子也不敢再動武奈薰一根頭髮,還一天到晚……」
「怎樣?」陶季藍睨了他一眼。
「被靈感逼得喘不過氣,每天躲在山上,瘋子似的畫個不停。」
「山上?」陶季藍問,「就你說過的,武漢典先生生前蓋的那棟山間別墅?」
「不然你以為我窩在飯店裡畫啊?」
「你的行蹤向來縹緲不定,」陶季藍皺了皺鼻子,「連我這個經紀人也掌握不住你的行蹤,今天在紐約,明天飛巴黎,後天又背著行囊到非洲,而我成天待在台灣,眼巴巴等著你把作品從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寄過來,等待的滋味很難受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胡不歸說,「所以今天的午餐就當作我跟你賠不是好了。」
「才怪!」陶季藍扮了個鬼臉,「你才不是想請我,只是想到武奈薰跟別的男人約會,讓你沒面子,所以你才不甘示弱的找我去撐場面,免得一個人形單影隻吃大餐看起來太淒涼。」
「夠了!」胡不歸舉手做出投降狀,那模樣瀟灑極了,男人味十足的聲明,「我承認沒人拿槍逼著我,一切都是出自我心甘情願,如果她問一聲,我絕對不會閃躲!但那女人完全瘋了,竟敢跑出去跟別的男人約會!」
「喔!」陶季藍看好戲似的看著他,心想,他失控的樣子真是棒透了,她一直想引出他內在更人性的那一面,人性是滋養藝術的不二法門,能讓藝術家到達頂峰的必要滋養。
「再說,你明明知道,我隨便勾勾指頭,自然有數不清的女人願意陪我吃飯,根本犯不著找你這個「已婚婦女』來撐場面!」
「你確實不需要找上我!」她輕輕咳了一聲,眼珠賊兮兮的轉了轉,「不過你也不需要跟蹤人家到餐廳去,不是嗎?照我看來,武奈薰既不希望也壓根兒沒想過你會出現在那裡。」
「這就是癥結所在!」他的表情像一隻想咬人的瘋狗,「那女人說一套,做一套,儘管沒有把我放在心裡,我一出現,她又興奮得不得了。」他果然沉不住氣,失控的吼道:「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麼,而那女人又是怎樣熱情如火的反應我的話……如果你知道的話……就不會覺得我是自作多情的蠢蛋……」
「我沒說你是自作多情的蠢蛋!」陶季藍斜睨他一眼,儘量不讓自己露出太感興趣的眼神,假裝輕描淡寫的問:「你是怎麼做的?而她又是怎麼反應你的?」
「少來!」他瞪著她,「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他鑽到人家桌子底下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再說,那隻用來作戲的耳環,也是臨時跟陶季藍借的,雖然十之八九也是用他的錢買的,但畢竟東西是她在用,理當算她的。
要是少了那隻珍珠耳環,桌於底下的激情戲碼也沒辦法順利上演。
想到這裡,他不覺把手伸到口袋裡,摸出那隻珍珠耳環,還給陶季藍。
「謝啦!」陶季藍接過耳環,戴回耳朵上,嘴巴也沒閒著,「我只知道你以找耳環當藉口,偷偷摸摸的鑽到人家桌子底下,可是不清楚你到底在桌子底下做了些什麼。」
「什麼都做了!」男子漢大丈夫,該認的絕不閃躲。
「你跟你的作品一樣,還真前衛哪!」陶季藍不得不表示欽佩,接著眼眸微眯,確認什麼似的又開口問道:「什麼都做了的內容裡,包括用嘴嗎?」
「女孩子家要有女孩子家的分寸!」胡不歸板起臉,斥暍一聲。
他跟陶季藍的交情再好,終究男女有別,這種尺度的問題,就算對親妹妹也不能回答。
然而被她這麼一提醒,他隱約感覺到舌尖上還殘留著一抹花朵般的氣息,同時想起在深入花徑探索甜蜜的過程,那香氣如蘭,那觸感層層疊疊,宛若玫瑰花……
「你這叫什麼?」陶季藍注意到他的喉結動了幾下,彷彿想起珍饍的滋味,揚起眉頭,調侃的說:「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結了婚的女人,尺度果然跟小姐不一樣。」胡不歸索性也豁出去了。既然人家女孩子不介意談性,他又何必像個大姑娘扭扭捏捏,那不是他的作風。
「你果然是會教女人瘋狂的男人類型。」陶季藍的眉眼裡都是讚歎。
「怎麼說?」胡不歸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目光直視遠方,完全沒把對方的讚美當真。
「你夠大膽!女人喜歡能掌握大局,信心滿滿的男人,當然,她們也要尊敬,平等和其他狗屎。」她斜看他一眼,「抱歉,我不是故意說粗話。」
「狗屎本來就滿街都是,哪裡粗了?」他齜牙咧嘴的說。
「謝啦!」陶季藍噗哧一笑。
喜歡,她真喜歡這個百無禁忌的「胡了」老闆。
要是在老公面前說這種話,肯定會被抓起來打屁股,但胡不歸卻三言兩語就化解了這小小的尷尬,證明他是一個很溫情的男人。
溫情加上才華洋溢加上必要的狂妄和霸道,要不是陶季藍已經心有所屬,肯定也會被他迷得團團轉。
也幸好她結婚了,否則不至於能擔任胡不歸的經紀人這麼久,從他二十出頭以安墨色打響名號開始,就一路做到他都三十一歲啦!
時光留不住啊!
他三十一了,這代表跟他同年的她也一樣。
不公平的是,男人三十一代表魅力,三十一歲的女人,只會被叫老。
「說真的,」胡不歸突然認真的問:「你覺得武奈薰會喜歡像我這種人嗎?」
「你到底怎麼了?」這麼沒有自信,一點也不像他耶!「我剛剛才說你是會讓女人瘋狂的男人啊!」
「武奈薰也會這樣認為?」他揚了揚眉頭。
「尤其是武奈薰。」陶季藍點點頭,「那種外表光鮮亮麗,看起來什麼都有的女人,最需要像你這種男人。」
「因為我夠大膽,能掌握大局,而且信心滿滿?」他接續起被狗屎打斷的話題,挑起眉頭,重複一遍她對他的評語。
「正是如此。」陶季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咪咪的說:「你的記憶力真好!我眼裡的你就是這個樣子。」
「也許武奈薰並不這麼認為……」
陶季藍打斷他的話,「她要是這麼認為的話,老早一腳把你踹開了,哪裡會不動聲色的讓你在桌子底下待了那麼久?!」
「你的意思是……」他不太確定的皺起眉頭。
愛情果然像在霧裡看花,所謂當局者迷啊!
「我的意思是……」陶季藍擺出一副心靈導師的模樣,「在內心深處,女人都渴望被征服,希望被席捲、被奪取,必要的話,甚至動用武力也可以。」
胡不歸不太相信的看了她一眼。
「我說的可不是強暴!」她繼續說服他,「我說的是一種被捉住、被佔有的感覺,就像電影『亂世佳人』裡的郝思嘉,當白瑞德船長把她整個人抱起來抬到樓上,沒入黑暗的那一幕,那是全天下女性的渴望,渴望被一個真正的男人所征服,而你就是那種男人!」
他轉了幾下眼珠,不太確定她說的到底對不對,能確定的是,他確實那樣做過,就在武漢典的追悼會上。只不過當時情況緊急,他沒辦法浪漫的一把抱起武奈薰,因為她像只野貓又踢又抓,不得已只好將她扛在肩上,甩到床上,最後像頭野獸撕裂了她的處女膜,並且佔有了那青春飽滿的胴體,一遍又一逼。
見他眉頭緊鎖,擺明不信任的模樣,陶季藍打定主意,就算死馬當活馬醫也要說服他,一個經紀人要是連自己的老闆都說服不了,還有臉吃這行飯嗎?不行,姑且不管自己的謬論到底成立不成立,非要說到胡不歸點頭稱是為止。
「你應該記得有一部叫『金剛』的電影吧?』」她問。
「大概有點印象。」胡不歸回答得不太起勁。
管他有印象沒印象,陶季藍就是要繼續往下說。
「電影裡一隻大猩猩劫定了金發美女,帶著她到處跑,大猩猩對她深深著迷,甚至不惜為了把她留在身邊而殺人,金發美女剛開始被大猩猩嚇壞了,但是最後還是愛上了大猩猩,這就是最佳證明。」
「證明什麼?」胡不歸的臉上充滿困惑,「金剛是牲畜,而我是人!」
人跟野獸,這也能比?真是敗給她了。
「重點是,你跟金剛一樣,都是擁有力量的男人。」陶季藍不死心。
「我怎麼覺得我好像跟金剛一樣,都是野蠻到不行的傢伙?」低沉的嗓音裡頗有種自我調侃的意味。
「所以你懷疑我的論點羅?」陶季藍感到被侮辱。
「只是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他擺擺手。
「一點也不怪!」陶季藍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的說:「照我說的去做準沒錯。」
「如果我已經如你所言那般做過了呢?」胡不歸乾脆硬著頭皮問。
「做過了?」陶季藍愣了一下,「什麼時候?」
「武漢典老爺子的追悼會上。」他平鋪直敘的說。
「你果然是個大膽的男人!」竟然在追悼會上就下手了,果然!呵呵呵……不愧是胡不歸,不愧是創造安墨色旋風的男人,不愧是「胡了」老闆呵!陶季藍擠眉弄眼,曖昧兮兮的說:「我就說嘛,你是『亂世佳人』裡的白船長,也是擄走美女的『大金剛』!」
「你乾脆說我是人獸合體好啦!」胡不歸不覺得霸王硬上弓的非常手段有什麼好讚美,反而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行事。
追悼會那天,再加上今天餐桌下發生的一切,這兩筆帳追究起來,武奈薰八成不會原諒他。
「妙!」陶季藍夾指一彈,「天下女人就是愛你這種『人獸合體』的調調!」
胡不歸拍了下額頭,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奈。
誰教他笨得跟伶牙俐齒的經紀人聊天?
況且這個經紀人的邏輯就像塞住的水管,根本就不通!
「等著瞧吧!」陶季藍看得出來他不相信她的胡藹,說實話,剛開始她也下太信任自己,然而真理愈辯愈明,愈到最後,她卻被自己的胡誨說服了。「你可以懷疑我的論點,但是聽我一個忠告。」她頓住了,擺明了在等他開口問那個忠告是什麼。
他躊躇幾秒,不太情願的照她的意思問了。
其實他不是很有興趣,但如果不問一聲,難保她不會繼續長篇大論,等她闡述完了,他跟武奈薰之間大概也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陶季藍緩緩的點了點頭,似乎在稱讚他問得好極了,接著偏著頭沉思幾秒,然後肯定的做出結論,「如果你已經做過了的話,那就再接再厲,再做一次!」
這也能叫忠告?
這根本就是教唆犯罪!
他已經鑄下兩次大錯了,陶季藍竟然還唆使他用強的再來一次!
「我打聽過了,武奈薰的藝廊近期將會推出竇加複製畫特展,雖然複製畫不是真品,然而憑竇加在印象畫派裡的地位,我想武奈薰小姐就算還沒定出武漢典老爺子逝世的傷痛,應該也不至於會缺席。」陶季藍像個犯罪主腦,冷靜的分析著。
「你的小道消息還真不少,也許你該改行去當神采福爾摩斯的助手才對。」
陶季藍故意忽視他口氣裡的調侃意味,不減興致的開口,「說巧不巧,前陣子我去參加一個什麼經紀人交流協會,結果認識了在武奈薰的藝廊擔任助理的田馨,聊了一下,發現她竟然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學的學妹。」
「所以你就順理成章的找上學妹當內奸?」
真難聽,什麼內奸不內奸的!
「我可是再忠誠不過的經紀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在所不惜。」陶季藍誇張的說。
「抱歉,」胡不歸拍了拍額頭,「我說錯話了。」知錯能改,也是男子漢必要的特質。
陶季藍擺出這還差不多的表情,「根據這一行的經驗法則,」她賊賊的笑了,「早上逛藝廊的人少之又少,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好時機?
他懷疑,懷疑自己能有再越雷池一步的機會。
然而……凡事總是要放膽去試一試。
當他還是籍籍無名的小孤兒的時候,靠的就是這種衝動和勇氣,周遊各國,苦學成精,終於以安墨色的名號,在藝術的世界舞台上佔有一席之地。
他可以懷疑一切,但不該懷疑自己。
他贏過無數次,必須比誰都相信,相信自己還有一路贏下去的可能!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4-16 01:49 AM 編輯
第八章
她應該沒有發瘋才對……還是她瘋了?
應該沒有,如果瘋了的話,她應該不可能打起精神,重返藝廊的工作崗位,還籌備了為期一個月的「竇加複製畫特展」!雖說是複製畫,每一幅都是出自高手的傑作,是價格和賣點兼具的高品質展覽。
原本以為工作可以把不斷繞著胡不歸打轉的腦細胞拉回正常軌道,結果不然!
明知想也沒用,她卻還是會想,想到懷疑自己也許會發瘋。
就連跳上計程車,前往藝廊的路上,錯覺也會從心底冒出來,把每一個從窗外飛逝而過的路人都想成是胡不歸,甚至幾度想大叫司機停車,幾度按捺不住想跳下車,跑回去看個清楚明白,確定那個可疑分子究竟是不是他!
差十分鐘十點,差一點實現跳車念頭前,計程車抵達藝廊,她下車來到櫃檯,打開音響,把音量調高好幾級,讓音符跳躍在足以構成音樂的程度,而不只是背景音而已。
武奈薰在的時候,助理田馨下午才會來,兩個女人一起工作到六點左右,武奈薰先行離開,晚班交給田馨,到九點鐘才打烊。
早晨通常沒人上門,電話也難得響幾聲。
這段空檔,武奈薰會寫寫電子郵件,打打電話,瞭解一下市場的運作情況,或是偶爾站起來,在藝廊裡到處晃,把傾斜的畫框扶正,或是彈一彈角落的灰塵。
通常,漸漸的會有閒逛的人溜進來,若有所思的看著畫作,然後又悄悄的離開。如果有人跟她談藝術,她會覺得很享受;如果有人從街角晃進來,她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她,劈頭就說他看上了這裡的某種東西,願意掏錢出來買,她會覺得更開心。
畢竟花自己賺來的錢,遠比銀行戶頭裡的十二位數遺產,更要心安理得。
以前的她,輕而易舉就能感覺到這種簡單的快樂。
所謂以前,指的是沒有一個動不動就闖到她心裡來作亂的胡不歸的以前。
以前一個早上她可以完成好多事情,現在卻老是坐在櫃檯內,撐著下巴,讓腦袋空轉,轉啊轉的,眼神突然落到對面一家以煙熏鮭魚卷配黑咖啡出名的早餐店,一個坐在窗戶邊、手握杯子,啜飲的同時,眼神往上抬,越過玻璃、穿過街道,直勾勾的對上她震驚的目光……
她明明看不清楚他的臉和他的眼,根本無從斷定他在看她,但基於某種說不出的原因,她就是感覺到他看得那樣直莽莽的、毫無忌憚的、不顧一切的……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男人不見了!
武奈薰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焦慮的眼波四處顧盼流轉。
找到了!他沒有消失,而是推開大門,大步走出早餐店,身上仍是一件黑色襯衫,漆黑的及肩長發依然隨意紮在腦後,裹在黑色牛仔褲裡的長腿橫過馬路,推開藝廊厚重的玻璃門,大踏步朝她的方向走來。
及至他站定在櫃檯前,她總算確定那抹真實得不可思議的幻影,正是貨真價實、成天在她心頭纏繞、現在還敢陰魂不散現身的胡不歸。
「你這個……」千言萬語,一開口,她聽見一句惱怒的低咒,從齒縫裡蹦出來,「上帝製造的魔鬼!」
「製造的魔鬼?」胡不歸居高臨下的望著她,「我不知道原來上帝竟然會做這種事!」手指閒不下來似的,隨意翻弄著櫃檯上的價格目錄表。
「上帝做的蠢事,多得讓人想都想不到!」武奈薰強迫自己不要像傻子一樣瞪著他瘦骨嶙峋的手指頭瞧,儘管那雙手天生就應該屬於鋼琴家或是藝術工作者,偏偏長在一個靠女人吃軟飯的無業游民身上。
「你吃過很多上帝的虧?」
他摸了摸下巴,口氣中的曖昧不多不少,足夠她聽出裡頭的暗示,武奈薰抿緊嘴唇,選擇用沉默來讓對方打退堂鼓。
上帝有權做蠢事,卻無權勉強她開不開口、說不說話、配不配合他的調侃。
「我也讓你吃了很多虧?」他摸著下巴,想到什麼好事似的,咧著嘴問。
她憤怒的抬頭,瞪他一眼。
是的!她不但虧大了,還吃足了苦頭,從沒有人敢像他如此厚顏無恥,人家都不吭聲了,這傢伙佔盡便宜,還敢大言不慚的說東說西。
克制自己,她儘量不讓怒氣從毛細孔裡散發出來。
比較難以克服的是,她可以忍受調侃、譏諷、耍曖昧,卻難以按捺自己想要他的慾望,想到那天他拋下女伴,鑽入她的餐桌底下,激情演出,她就幾乎難以自持。
有人說,只要能發現一個操縱人類性慾的方法,就一定能成為贏家。
如果按照這種邏輯來推論,那她豈不是徹頭徹尾輸得一塌胡塗?
當然,她不承認輸給像他這種吃女人軟飯的貨色,只是輸給了慾望。
慾望像一口井,愈開發愈湧出,這一點,不容否認是他讓她領悟到的。
但她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實際去做,光靠想像力,她就可以勾勒出非常細膩的場景,漸漸的她開始明白,自己馳騁不羈的想像力,很有些瘋狂的邪氣,就跟她深深著迷的藝術品一樣,只不過她只限於幻想,並沒有藝術家那種化想像為藝術的天分和能力。
這就是正常人和藝術家不一樣的地方。
意思是,她也許有些瘋狂,但又沒那麼瘋。
別說藝術大師,她瘋狂的程度也遠不及不按牌理出牌的胡不歸!
一抬頭,她捕捉到他若有似無的眼神迅速從她臉上滑開,這代表了什麼?
代表縱使她抿著嘴不理他,他卻一直在看她?
為什麼?
因為她身上的衣服嗎?
今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剪裁合身的綢緞緊身衣,顏色是天空藍,肩帶很細很細,裸臂,背部包得很緊,領口卻挖得很深,一條在頸子繞了兩圈的銀鏈子上的鑲鑽十字墜,不偏不倚的落在偉岸胸前的乳溝中心點。
而他的眼神就落在女性胸前的那個最引人遐想的點上,並且逗留的時間明顯過長也過久,意識到她發現了,才故意無所謂的移開視線。
也許能操縱慾望的,不只是他而已。
也許她對他,也有這種影響力。
也許……天啊!她竟然又想要勾引他了!
他讓她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為了跟他劃清界線,為了跟無形的慾望對抗,她再度選擇了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防護罩!
接下來,他又瞎扯了些有的沒的。
她抿著嘴,不回答就是不回答,彷彿只要緊閉嘴唇,就能封鎖住體內波濤洶湧的慾望衝擊。
「不說話!」連碰了幾個釘子之後,他聳聳肩,「原來你就是這麼經營藝廊的,難怪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難道你不是人?」她憋不住,衝口而出。
竟敢批評她的藝廊,也不想想現在的時間,除了無所事事的游民,誰有那種美國時間到處閒晃?
他咧開嘴笑了,一口白牙亮得刺眼。
被罵不是人還笑得出來,武奈薰沒好氣的又瞪了他一眼。
「罵和瞪能讓你覺得心情好一點?」他嘻皮笑臉的說。
「不只一點。」她得寸進尺的說。
「別客氣,你繼續、你繼續。」
「繼續什麼?」她板著瞼。
「繼續罵、繼續瞪!」他故意好心的建議。
「你……」武奈薰鼓著腮幫子,「這次呢?你該不是又無所事事,跑到這裡來吹冷氣納涼的?」
胡不歸搖搖頭,伸手指著牆上陳列的作品,「竇加的複製畫展!我是為那些畫來的。」
「你知道竇加?」霍然站起來,武奈薰驚訝得差點弄翻椅子。
「他所代表的那個印象畫派世界特別令人著迷。」
印象派!
連竇加所屬的派別他都知道,這似乎不是一個游民應該具備的常識。
也許他不是普通的游民,當然,她也不相信他是大學教授,除了吊兒郎當,他身上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聞起來很熟悉,卻又稍縱即逝,讓人捉摸不定。
他確實讓人捉摸不定!
等不及她從驚愕裡回神,胡不歸又邁開大步往前走,他的步伐很大卻很緩慢,似乎在等待某人跟上來,但這裡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猶豫了一下,急忙跨出櫃檯,情急之下,這次終於弄倒了椅子,但她沒時間扶正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急什麼,一心只想著跟上他的步伐。
「為什麼?」緊緊跟在他後面,武奈薰驚訝的發現,竟然十分渴望聽聽他如何闡述印象派迷人之處。
「印象派觀看世界的方式與眾不同。」胡不歸突然在一幅畫前停下腳步。
跟在身後的婀娜身影差點撞上寬闊的背,及時煞住腳步。
「就拿這幅畫來說,」他望著那幅畫裡的主角,一個女人雙手環抱胸前,手握一杯香檳靠在臉頰旁,嘴角微彎,露出淡淡的微笑,好像在注視著一位值得信任的老朋友。「顏色柔和,點描的筆觸,對光線表達出近乎迷戀的執著,加上粉臘筆的運用,比起油畫,這種呈現方式顯得更為自由。」他露出神往的表情,悠悠的說:「那是一個創造力蓬勃發展的年代,具有無與倫比的感染力,不隻影響了其他畫家,甚至也影響了音樂家和作家。」
「作家?」她的小臉一亮,這倒是前所未聞的新鮮說法。
胡不歸點點頭,「海明威說過,他曾嘗試用塞尚的繪畫方式來寫作。」
「塞尚?」她又是一愕,困惑的注視著他。
「另一個印象派大師。」
「我知道。」她搖搖頭,「只是不知道你連這也知道。」
「這是常識。」他又說。
不是她有偏見,但一個游民似乎不該具有這種常識,也不該具有能把作家海明威和印象派畫家塞尚連結起來的能力。
「用繪畫的方式來寫作?」武奈薰皺起眉頭,「這兩種藝術的表現方式根本完全不同,不是嗎?」她被搞胡塗了。
「你也許不能認同這種說法,但繪畫跟寫作確實有某些關聯性。海明威以敘述性的短句文獨步文壇,他用短句赤裸裸的描述一幕幕場景,風格簡單俐落,甚至冷血,完全沒有潤飾美化,那種如實描述事物表相的寫法,就像一個記者,或是印象派畫家的畫法。」
武奈薰仔細觀察他說話時的神情,然後又看看那幅畫,「很精采的見解。」她輕輕說了聲好,原本只想說給自己聽,然而從他的表情,她確定他也聽見了。
不知為何,那一個簡單的「好」,就像某種厲害的發酵劑滴進空氣裡,慢慢變質,變得尷尬、不自在、綁手綁腳,她甚至臉紅了。
他們在沉默中緩慢前進,走過一幅又一幅的裸女圖,像是「正在擦乾手臂的女人」、「正在擦乾腳的女人」,還有什麼「梳頭的女人」……
「真像十九世紀的花花公子雜誌。」胡不歸故意吊兒郎當的說,企圖和緩兩人之間濃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緊繃感。
她愣了一下,「你在開玩笑吧?」
「某種程度上,它們確實是。」他在裸女畫前面揮揮手,彷彿畫中的裸女是某個他交往過的舊情人。
那種輕浮的態度讓武奈薰皺起了眉頭,之前累積在心中的崇拜感,霎時如煙似霧飄散得無影無蹤。
但她的壞臉色並沒有讓他停止瘋狂的論述,不管她認為他的看法有多麼殘酷或幼稚,胡不歸依然堅稱,「看看這麼多的裸女,哪個男人不興奮?」
「重點不是女人!」武奈薰的表情像是被擊敗了,聲音空洞的反擊,「重點是光線、顏色,以及表現題材的方式技巧,而不是題材本身。」
「但你不能否認它們就是裸女畫。如果竇加只對光線和顏色感興趣,大可以畫畫芭蕾舞孃或麥田或海灘,他卻選擇了這些裸女。」
「這惹火你了嗎?」
「當然不!」他的雙手環在腦後,「我只是想說,竇加喜歡畫裸女,是因為他跟大多數的男人一樣,比較喜歡女人不穿衣服的樣子。再說,那個年代又沒辦法從網路下載圖片,也沒辦法印製寫真集,所以只好土法煉鋼,一幅一幅的畫。」
「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再認真不過。」
「這太荒謬了!」美麗的臉蛋因為盛怒而變紅,「它們一點都不像花花公子雜誌。」
如果她會空手道,她想自己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把他從門口摔出去。
「哪一點不像?」他不以為然的挑起眉毛。
「沒有一點像。」武奈薰的態度堅定。
「舉例來說。」他繼續挑戰她。
「比如說……」她想了一下,「這些女人看起來是真實的女性,而不是出現在男人性幻想裡的金發尤物。她們健康而豐腴,沒有過分減肥的痕跡,也沒有過分誇張的大胸脯,她們骨盆豐滿,臀部碩大,腰身附近還有游泳圈般的脂肪,有的還乳房下垂,你什麼時候看到過這種女人出現在花花公子雜誌上了?」她咄咄逼人的反問。
「你論述得不錯,但不足以說服我。」他輕鬆的回批,「那些畫作反映的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審美觀,如果竇加今天還活著,他就不會畫出這些肥美的女人,而是會選擇……」頓了」下,眯起眼睛望著她,「選擇像你這樣的女人當題材。」
「胡說八道!」她氣得直打哆嗦,一方面還在思索著抗辯的理由,幾秒之後,憤慨的指陳,「如果你肯用心看,一定無法否認這些女人並沒有刻意擺出性感撩人的姿勢,也沒有雙腿大開躺著,更沒有跪在地上把屁股翹得半天高誘惑人。」
胡不歸的眉毛抬得更高,饒富興味的望著她。
而她沒有渾然不覺自己的用字遣詞有何不妥,也沒有想到「雙腿大開」或是「屁股翹高」聽起來有什麼不對勁,更沒意識到那種種姿勢,曾經活生生的發生在兩人之間。
但,他意識到了。
不只雙腿大開或是翹高屁股,他還回味起更多,從前面插入,從後面進出,一次次激情的衝刺,汗水交融、奮力糾纏,以及在女性體內尋覓到的紮根感,和某種想要回家的渴望,再度湧上心頭。
「你在聽嗎?」她看不見他腦中的綺色念頭,倒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當然!」他欣賞著她勇於展現專業知識的態度和勇氣,「你剛剛說到……那些女人並沒有把屁股翹得半天高。」
「就是這樣!」她用過於認真、不容任何人打斷的口吻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她們沒有搔首弄姿,只是展現了平實生活的樣貌,沐浴、擦身體、梳頭髮,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人在旁邊觀看。事實上,」她繼續展現一個藝廊經營者該有的淵博知識,企圖一舉擊潰對方的謬論,「竇加說他畫這些畫的時候,就像透過鑰匙孔去凝視她們,而那些裸女就像貓咪在玩毛線球,怡然自得。」
他讚賞的大笑幾聲,但她氣得完全感受不到讚賞的意味,反而覺得被嘲笑了。
「再分析下去!」她瘋狂的揮舞手臂,「你不得不承認,這些裸女並沒有露出感官狂喜的表情,相反的,有些女人的五官甚至被頭髮遮住,或是看向別的地方。」
「關於這一點,也許有人會指控竇加根本不把女人當人,只把她們看成是沒有五官的裸體,專供男人享樂之用。」他雙手交抱胸前,再度找出反駁她的理由。
「你這個沙文主義的臭豬!」她差點跳起來。
「也許我是。」胡不歸聳聳肩,「然而假如我的論點是對的,那又有什麼影響呢?就算竇加是出於愛看裸女才畫了這些作品,它們的價值也不會因此而大打折扣。」等了好久才搶回發言權,換他雄辯滔滔,「我的意思是,女人難道不喜歡被男人注目?許多已婚婦女經常抱怨她們的丈夫連看都懶得看她們一眼,那些當了太太或是母親的女人,通常被當成是家裡的教養者,而不在是性玩物,『性玩物』對婦女運動的狂熱分子而言,可能是一種褻瀆,實際上,大部分的女人就算結了婚,依然希望被視為性對象。」
「你完全搞錯了,女人並不渴望被當成性對象,而是性感的人。」她揮舞著拳頭,大聲嚷嚷著。
「所以,如果女人喜歡自己被視為性感的人,那麼竇加也可以因為喜歡窺伺女人的身體而畫出這些作品,這兩者根本沒有衝突!」他理智的說。
「如果竇加只是為了爽才畫畫,他不會這樣表現女人。」她幾乎咆哮出聲。
爽?他啞然失笑,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進展到可以直呼「爽」字了,這代表他們之間的溝通大有進展,真是太有趣啦!
原來跟女人講話也可以這麼有意思!
「不管你怎麼說,」他歪著頭,「也改變不了她們是光溜溜的女人的事實。」
「她們不是光溜溜的女人,是裸體人物畫!」她反駁。
「別玩文字遊戲。」他揮揮手。
「我堅持『裸體人物畫』比『光溜溜的女人』更能搔到癢處。」她堅持。
胡不歸搖搖頭,「你一直堅持這些畫是藝術,和性無關,但現在你承認『裸體』這個字眼,比『光溜溜』還要能搔到癢處。」
「所以呢?」
「所以你毀了自己剛剛所有的論點。」
武奈薰聽夠了,叉開雙腿,雙手叉腰,「你所爭論的內容荒謬到了極點,我真不敢相信自己還花時間跟你討論。還有,竇加一輩子沒有結過婚,還曾經評論絕大部分的女人都是醜八怪……」
「他認為女人醜?」胡不歸假裝吃驚。
得了吧!
她白他一眼,從他的表情推估,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事實上,她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在找碴,挑戰她在藝術方面的知識。
他確實知道,而且知道的遠比她知道的多太多,但他不想過分賣弄,因為看她咆哮嚷嚷的模樣,遠比從書上或是課堂上聽到學到的知識要有趣多了。
「還有呢?」他繼續逗她。
「還有……」她被逗得有些惱火,聲音也大了一點,「我確實認為『裸體人物畫』比『光溜溜的女人』更能露骨的表現,但露骨不代表必須公開赤裸的牽涉到性,露骨也可以是微妙而深刻的。」
「就像你身上這件衣服?」
這回他露骨的目光毫不矯飾的落在女性露骨的低胸領口上,即使被逮住了也不迴避,她感覺胸口一陣灼熱,胸口因為喘息而起伏。
「我們討論的是竇加的畫!」武奈薰強自鎮定,想把話題從低胸衣服上拉回來,「咳……」清了清喉嚨,「我的意思是……」都怪胡不歸那樣看她,她都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花了幾秒鐘努力回想,對了,露骨,她想釐清露骨的兩種定義,一種是公開赤裸的牽涉到性,一種是微妙深刻的感受。「露骨可以分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境界,兩者不同之處,就在於情色與色情,好像……」
他等著她精闢的比喻,她卻突然詞窮了。
「你知道的……」武奈薰丟臉的揮揮手,「我知道你完全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別再假裝你聽不懂了。」
「你怎麼知道我瞭解?」他笑問。
「我就是知道!」她有種被耍的感覺。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的樣子、不時挑起的眉頭、聳肩的姿態,以及似笑非笑的臉,還有……」她喘口氣,「如果我真的覺得你不懂,就不會跟你站在這裡了。」
她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有意思的人,不管他是游民還是教授或是其他什麼,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觀點、有看法、有感覺、有邏輯性的表達,而她之所以跟他爭論得臉紅脖子粗,並非真正出於怒氣,而是希望延長彼此之間的交談,享受肩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光。
「意思是,你覺得我是個能說上兩句話的人?」
「我們說了不只兩句!」大概有兩百句吧!但她也數不清了,嘆口氣,無奈的承認,「我必須承認,你是個吵架的好對手。」
「吵架也能區分成兩種境界,」他模仿她談起露骨時的口氣,「一種是單純的想駁倒對方,另一種是帶有某種刺激性質的調情。」
最後那兩個字就像震撼彈,她被震懾住了。
調情!
她不敢承認,卻不得不承認,調情確實比吵架更能深刻的詮釋剛才激烈的論辯。
「而調情就跟露骨一樣,一種是微妙深刻的,就像剛剛爭論的過程;另一種則是公開赤裸牽涉到性的,就像……」他猝然低頭,吻住了她,「這個……」
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胡不歸的大掌毫不客氣的從女性低垂的領口伸進去,狂妄的攫住勾引了他一個早上的豐滿與甜蜜。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6 12:22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4-16 01:54 AM 編輯
第九章
她輸了!
輸得一塌胡塗!
不管在辯論的技巧和內容上,還是在性愛的技巧和內容上,胡不歸都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但她輸得心甘情願,並且沉溺在屢屢被「壓倒」、被征服、被佔有的快感裡。
就從他放肆的把手伸進低胸上衣的那天開始,她放棄了自尊,心甘情願,就像之前餐廳那個漂亮的貴婦心甘情願的付帳買單,請他吃飯一樣,她也心甘情願的讓胡不歸「進駐」到原本只剩下一個人的豪宅。
「進駐」這個字眼聽起來有點可笑,其實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包養」才是正確的用語,但她試著不去想這個問題,只想盡情享受被呵護的安全感,他那種無微不至的照顧法,簡直把她當成一朵花在寵溺。
他會替她擠牙膏、做早餐,好吃的程度,會讓人連手指頭都想吞下去。
還有更誇張的事,那是他們共度幾天之後發生的。
那天早上不知怎地,天還沒亮,自從有了他就不再為失眠所苦的武奈薰,突然睜開眼睛,伸手一摸,發現枕邊人睡的地方是空的,卻還有他的溫度和氣味。
「胡不歸?」
她披上睡袍躍下床,聽見正在哼著歌的低沉男性嗓音從浴室裡飄出來,定神傾聽,唱的是南宋詞人李漁的作品。
「西塞山前白鷺飛,小橋流水鮭魚肥,輕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不須歸、不須歸,斜風細雨不須歸!」
她怔了怔。
沒想到胡不歸連中國古典詩詞也有涉獵,還能哼成曲調。
不過那幾聲灑脫的不須歸、不須歸,聽得她膽顫心驚,她不喜歡,她喜歡他歸來吧!歸來!歸到她身旁!
循著歌聲,武奈薰推開浴室虛掩的門扉,找到了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內褲的胡不歸。
「你找到我啦!」站在洗手台前的他,停止歌唱,回頭對她咧出一個微笑。
縱然臉上冒出細細的胡碴,胡不歸仍是她所見過最性感也最性格的男人,那雙從內褲裡伸出來的長腿,修長筆直,上面佈滿了引人遐想的男性體毛,包裹在內褲裡的臀部窄而挺,精瘦的腰桿一絲贅肉都找不著,寬闊的肩膀連結到結實的背部,再出色的藝術家都無法傳達他身上散發的力與美。
而他是她的!
她因為這個念頭而悸動不已。
「你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她倚在門口,注意到他不知在洗手台裡搓弄些什麼。
「我在洗東西。」
「送洗就好啦!」大小姐習慣如此,洗衣公司負責收拾衣物的阿桑有她家裡的鑰匙,天天都會來收拾,隔天再把摺疊好的衣物放回她的置衣間。自從爺爺去世,解散傭人之後,她一個人就是這麼過的,久而久之,連洗衣粉和洗衣精長什麼樣子都快忘了。
「髒內褲可以送洗嗎?」他反問。
「啊?」她沒想過這種問題,問題是,她確實也把貼身衣物交給阿桑去處理。
「我一個人生活慣了,這種事也習慣自己做。」他繼續在洗手台裡搓了幾下,驟然轉頭,咧著嘴問:「還是你要幫我洗?」
「這是性騷擾!」她又臉紅了。
不管被緊緊的擁抱過多少回,他的一切,依然教她臉紅心跳。
「你啊,」他望著鏡子裡紅通通的美人臉,「肯定到八十歲還是會臉紅的老太婆。」
「你才是八十歲齒搖發禿的老公公!」武奈薰伶牙俐齒的還擊。
「拜託,你也太狠了,禿頭是男人的致命傷耶!」他大叫一聲,順勢將手中搓沖乾淨的東西往她身上丟。
雖然嚇了一跳,武奈薰還是反射性的接住了。
定睛一看,她手裡握的並不是男人的內褲,而是……
女人穿的!
「你幹嘛……」她想罵他幹嘛搓洗她的內褲,聲音卻小得不得了,臉上的紅暈大肆朝耳根子方向暈開,就像被夕陽燒紅的晚霞。
他吹了聲口哨,盯著她急忙藏到背後的東西,「我有個毛病,只要是從我手裡脫下來的東西,就會忍不住手癢,想要洗它。」
「你……」她啞口無言,哭笑不得。
他擺擺手,「既然你手上的那個東西也是我扯下來的,我有義務負責把它洗乾淨。」
「胡不歸!」武奈薰終於發揮道德勇氣,大喝一聲。
「脫下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幽暗,嗓音也嘎啞了起來。
「什麼?」
「你又換上乾淨的內褲了吧!」他知道她下床之前,習慣穿妥內褲再披上睡袍,不像他,就算光溜溜的也敢跑來跑去。「趁我又把它『弄濕』以前,脫下來!」低沉的嗓音帶有某種催眠意味,染上情慾黑霧的眼神瞅著她。
這實在是……
天快亮了!
大白天做這種事情……
那又怎樣?
又不是沒做過!
事實上,胡不歸早上的精力比夜晚更旺盛,她沒有一天不是在激情中入睡,又在激情中醒來的。
「不必麻煩……」她咬了咬嘴唇,「它已經……已經……」眼眸一閉,「濕掉了。」
有人說,愛情裡沒有自尊可言,而她選擇徹底的拋棄了羞恥,承認自己渴望他,承認慾望的汁液早已在腿間蔓延……
「什麼時候?」他緩緩的往前逼近,在只差一步的距離停下來,折磨著她早已被慾望折磨著的身子。
「推開門,看見你的背影的那一瞬間。」她誠實的說,抬眼,與他四目交接,彼此之間的空氣霎時變成強力膠,男人的眼和女人的眼,緊緊黏在一起,難分難解。
「因為我只穿了一條內褲?」他的聲音像被刀子割過般的嘎啞。
「不全然是……」
「更吸引人的是內褲裡的東西?」他明知故問。
「噢!」這種言語上赤裸裸的色情,教她幾乎招架不住。
「脫下來!」他按住小鳥般的肩膀,「命令我!」
「我……」
「承認你也想看我,就像我想看你一樣。」他煽動她。
「唔……」咬了咬牙,她輕輕咬了一聲,「脫掉它!」試圖模仿他有如司令官發號施令的口氣。
「我很樂意。」
三兩下,胡不歸已經赤裸的站在她眼前。
她不能自持,眼神溜到精瘦腰桿下挺立的男性陽剛,如此碩大硬挺,充滿誘惑,讓人著迷……
「現在換你了。」
他上前,縮短兩人之間最後一步的差距,她感覺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頭頂,大手一拉,解開了睡袍腰帶,睡袍隨即落了地,她像一隻失去毛皮遮身的羔羊,在男性的大掌下顫抖。
他眯眼看她,並且知道她喜歡他這樣看她,他的眼神會讓她變得灼熱性感。
「別動,讓我來。」他改變主意了,只拉扯衣帶並不足以滿足他,他必須更進一步,親手達成完全解放她的任務,這一向是他最喜愛的部分。
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大手觸碰到女性蜿蜒柔滑的曲線,一種很強的、很濃烈的、彷彿一道激流竄升的感覺,使他全身充滿刺人的渴望。
浴室裡柔和的光線映照著她金黃色的發絲,也映照著光滑的小臉蛋、優雅的喉嚨曲線,他抱住她,抱得緊緊的,將她提起來,緊貼在他身上。
她抖個不停,他也一樣,而她喜歡這種感覺,悸動在兩人之間發酵,然後他吻了她,激烈有如陳年佳釀的滋味讓她迷醉,她聽到自己醉醺醺的說著傻話。
「我也要……我也要吻你!」
「不!你不敢!」
「要!要!」她是激不得的,「你的每一部分!」從頭到腳,寸寸肌膚,毫無遺漏,她要吻得他連腳趾頭都蜷起來,就像他吻她的時候一樣。
「那是不可能的!」他故意激他。
「噢!試一試!我必須……」她回吻他,主動將舌頭伸進他的嘴裡,像小蛇一樣勾引著、誘惑著、煽動著。
來不及了!
胡不歸知道自己應該等回到床上再繼續反應下去,但她甜蜜的主動,像灼熱的太陽眩惑他,促使他必須馬上將她壓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她躺著的地方散發出花朵淡淡的氣味,那是他們共用的沐浴乳味道……
她永遠忘不了他沒入她體內深處時、低吼著的滾動喉結、壓抑不住快感而悸動的嘴唇、在背光陰影裡跳躍著的火樣眼神,以及……因男性激烈的出入摩擦而產生的充實感!
他帶領她穿越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暗道,就在她以為抵達盡頭的剎那,又往前穿越一層,更往前穿越一層,再往前穿越一層……
慾望層層,永無止盡,通向亙古的極樂秘境。
最後身體彷彿化為一片雲、一陣煙、一縷霧,飄飄然往上升,往上升,往上升,直到最後那一瞬間來臨,突然間,熾烈而持久,然後他爆發在她裡面,她覺得有東西在身體下面緩緩裂開。
灼熱的火種,像雨點般灑落而下,落在女性溫暖潮濕的沃土上……
時間靜止了!
彷彿幾個世紀過去,胡不歸緩緩移開,側躺著,分散一部分在她身上的重量,把臉深深埋進女性柔嫩芳香的頸間。
「哈囉!我的兔子!」舔冰淇淋似的輕輕舔舐女性頸部柔嫩的肌膚。
「爺爺也這麼叫過我。」蔥段般的指頭插入男性的頭髮裡,撫摸著他略帶粗硬的發根。
「而現在,」他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臉,「你是我一個人的兔子了。」
這句話觸動了武奈薰體內某條脆弱的神經。
她望著他,「我是你一個人的兔子了。」雙手從頭髮裡溜出來,抓住他的兩隻耳朵,湊過去親吻他的嘴唇。
爺爺走後的孤獨感,日漸在心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胡不歸強烈的存在感。
這並不代表爺爺不再重要,她只是不再抗拒,接受了爺爺已經過世的既定事實,並且把一份不敢說出口的感情,轉移到另外一個男人身上。
但,她不確定胡不歸是怎麼想的。
他愛她嗎?
她知道擁抱女人幾乎是所有男人的本能反應,可是每次都做到地球快要爆炸,表示他對她多少有一點點愛的成分吧?
然而,他從沒開口說過那句話。
從來沒有!
有人說,男人在床上說的話全都是假的,但什麼都沒說又代表了什麼?
代表他們之間只有性,沒有愛?
「你在想什麼?」他望著她因沉思而顯得遙遠迷離的眼眸。
眨一下眼,她假裝愉快的說:「兔子的腦容量很小,根本沒辦法思考。」
「但你是聰明又迷人的小兔子。」他將她從大理石板上拉起身,抱回臥室床上,「我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簡直恨不得死掉。」再度將她抱回懷裡。
在一起!這就是他的形容,連做愛都談不上!用發生關係來形容又顯得太傷人,所以就這樣,在一起,已經含蓋了一切。她不應該不滿足,只是想來容易,要像他這樣,能把性和愛切割得清清楚楚,談何容易呵!
「我每一次都死掉了。」她輕輕拉扯著男性胸前茂密的毛髮,「你沒有死嗎?」盈盈眼波在男性臉龐上流轉。
「幾乎快要死了,而且每次我都感覺地球在轉動。」
「不只轉動,地表還裂開了。」她很訝異,他竟然與她具有同樣的感覺,「你跟別人也是這樣嗎?」
「從來不曾!」
「真的?」她注視著他,彷彿想藉著他面部肌肉的細微牽動來判斷真假,但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讓她忍不住又問:「你跟幾個女人在一起過?」
「好幾個,但沒有一個像跟你在一起這樣。」胡不歸說。
「都不是這樣?」她應該覺得欣慰,卻對他的坦白感到若有所失。
「跟女人在一起很舒服,但我們之間不只如此而已。」
「意思是,以前地球從來沒有移動過,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會?」
「也不只是這樣而已。」
「除了地球移動之外,你還感覺到什麼?」骨碌碌的眼眸充滿研究意味的瞅住他。
「什麼意思?」他問。
「沒什麼。」武奈薰垂下視線,假裝不在意的說:「只是想確認男人對這種事情的感覺而已。」
「我以為我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他的眉頭皺起來。
「我的意思是,除了恨不得死去,以及地球轉動,你應該還有別的感覺吧?」她小心翼翼的追問。
「你到底想問什麼?」不只皺眉,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他進駐她家裡以來,第一次對她臉紅脖子粗。
她惹他不耐煩了?
「抱歉。」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示弱,也許潛意識裡害怕失去他。
想來他也是離開了另一個女人才來到她的身邊,那個貴婦般的女人,有著一頭烏溜溜長發的女人,會刷卡請他吃飯的女人!
那個女人現在八成躲在某個角落哭泣吧!
也許有一天,應該說總有一天,她也會步上那個女人的後塵,當他不再從她身上感到瀕死的快感,到時候也許他會對她唱出那句:斜風細雨不須歸!
不須歸!不須歸!
但她現在不要想!
不想他愛她不愛,都不要想!
「我討不討你歡心?」人生苦短呵!至少現在被抱在懷裡的女人是她,「以後我會變得好看一點。」她感覺自己不像兔子,有點像哈巴狗了。
她喜歡在他懷裡,喜歡地球轉動,喜歡在高潮中昏死過去的感覺,但不喜歡這些過去之後,浮現出來的患得患失。
但,她會漸漸習慣的。
原來她只不過是個如此平凡,願意為愛妥協的角色,即使對方並不愛她。
「你現在就很美了。」他皺起眉頭,注視著她若有所思、怪裡怪氣的表情。
「你想摸摸我的頭嗎?」她笑了。
「我想摸的不只是你的頭。」大手摸了摸她軟綿綿的短髮,然後扳過她的臉,用力吻她,企圖吻掉她臉上的心不在焉。
「你吻得真好,不像我,技術欠佳。」她在他的嘴裡呢喃。
「你不需要為這種事情煩惱。」他更加深了這個吻。
「我希望自己能更加討你歡心。」她模糊的囈語從他張狂的大嘴裡傳出來。
「你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你比現在更討我歡心的話,會讓我整天只想跟你窩在床上,別的什麼事都做不了。」
別的什麼事?她想問,又害怕讓他難堪。無業游民不就是到處遊蕩?她很快就放棄詢問他的念頭,任憑自己淪陷在他逐漸往下滑的嘴唇所掀起的快感裡,感覺他舔過嫩頸、鎖骨、起伏的酥胸,含住圓熟的紅莓果舔逗著……
結果,他們又讓地球轉動了好幾回。
事後,她卻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死了。
他沒說愛她,也沒說不愛她。
但她認定了他不愛她,甚至連騙她都懶,卻一次又一次耽溺在那些不帶感情的吻和性裡,無法自拔。
等到有一天他膩了她了……
不!
拿出骨氣吧!武奈薰,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你應該成為先離開的人。
先離開的人比較幸福。
她不想再被留下來了!
*****
接下來的日子,她就是抱著這種心態過下去。
做好隨時可以抽身離開的準備,她就可以繼續面對胡不歸,繼續共度總有一天必須要喊卡結束的生活。
但,她表面上依舊裝得若無其事。
每天讓他開車送她去藝廊工作。
那輛車是爺爺去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只是擁有駕照,卻不太有方向感的她,難得開車出門,現在也就順理成章的歸給了胡不歸。
他開她的車,送她去上班,然後開著她的車,到她不知道的地方遊蕩,繼續過他的游民生活。
只是這個游民很有時間觀念,下班時間到了,會自動出現在藝廊外頭,還很有紳士派頭的打開車門,迎接公主似的把她迎上車。
他載她去吃很多不同口味的風味餐,法國的、印度的、正統的英國菜、份量十足的美式料理、細緻的日本料理,甚至是葡萄牙、西班牙、非洲剛果、印尼、馬達加斯加……
令人吃驚的是,胡不歸對料理的理解程度,不亞於藝術上的,不管是哪一國的料理,他都能用當地的語言去點餐,這也讓點餐的服務人員不得不用敬佩的眼神注視他,這份敬意也順理成章會落到身為胡不歸女伴的武奈薰的身上。
如果可以,胡不歸輕而易舉就能爬到世界頂端?不管在哪一行,都不乏出頭的機會。他可以是大廚、可以是語言學家,也可以是比她或任何人都要出類拔萃的藝廊經營者,但他偏偏什麼都不是,只是個游民,而且成天遊蕩到哪裡去,她不知道,也不敢問。
不是她養不起他,就算他無所事事,她對他的崇拜也不會打一絲折扣,但是這個世界是現實的,她無所謂,不表示別人也有同樣的感覺。
尤其是那些豺狼虎豹漸漸得知她跟胡不歸在一起之後,紛紛假裝關心打電話給她,表面上說恭喜,背地裡,什麼「養小白瞼」、「倒貼男人」之類的難聽話都傳遍了,雖然她跟那些所謂的親戚本來就絕少往來,在爺爺的追悼會上公然撕破臉後,她更是完全被排除在武氏親族之外。
原本以為接下來還會有一番纏鬥,沒料到暗地裡那些人被胡不歸找人盯得死死的,除了打電話來冷嘲熱諷,外加到處造謠破壞她的名譽,根本不敢再來找碴。
她還天真的以為那些豺狼虎豹這麼輕易就打退堂鼓了哩!
只要他們別來煩她,愛說多少難聽話都隨便,左耳進,右耳出,當成耳邊風就行了。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當藝廊的助理田馨也這麼說的時候,武奈薰就不能不在意了。
因為她喜歡田馨。
幾年前,剛從大學美術系畢業的田馨,頂著清湯掛面的學生頭前來面試,天真的說什麼「武小姐」聽起來就像「舞小姐」,因此堅持稱她「薰小姐」開始,武奈薰就喜歡上這個毫無城府的大女孩了。
後來在武奈薰的調教薰陶下,田馨在藝術方面的專業有了長足的進步,還燙了個時髦的大波浪髻發,原本脂粉未施的臉龐開始出現淡淡的彩妝,渾身上下流露出時尚優雅的氣質,看起來就像個藝廊工作者該有的模樣。
唯一沒變的,應該是骨子裡那種直不隆冬的傻大姊個性。
那天傍晚六點左右,胡不歸已經開著車子在外面等著了,武奈薰急忙抓起包包,準備往外衝,要去享用胡不歸預約好的餐廳。
這時,田馨忽然出聲,「薰小姐的男朋友好看是好看……」
武奈薰聽出有弦外之音,回頭,疑惑的望著田馨。
「還有啊,對藝術也很有品味。」田馨笑吟吟的說。
「還有呢?」武奈薰一直百依百順,忽然覺得讓胡不歸等一等也無所謂。
「車開得很好。」田馨笑起來就像她的名字,十足的甜心。
「還有呢?」武奈薰捺著性子,因為知道田馨比她更捺不住性子,她們兩個都不善兜圈子,所以才能相處這麼久。
「還有……」田馨收斂甜笑,正經八百的望著她,「薰小姐覺得他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
乍然聽到這個問題,武奈薰愣了一下。
她跟田馨確實相處融洽,但除了工作,武奈薰對私領域的事情向來絕口不提。
「他是一把具有殺傷力的刀子。」武奈薰想了想,「刀子沒有好壞之分。」
「說得也是,就算是小刀片,也同樣具有殺傷力。」田馨說,「看來不需要我多嘴,薰小姐並沒有被沖昏頭。」
「你知道些什麼?」武奈薰挑明了問。
「我只是覺得胡先生好像對藝術工作者特別有興趣。」田馨說。
「怎麼說?」武奈薰的心臟陡然跳了一下,但她隱藏得很好,再怎麼樣,就算天崩地裂了,也不能在田馨面前崩潰,這是她僅有的小小自尊。
「薰小姐聽過一個叫陶季藍的人嗎?」田馨反問。
「好像……」好熟的名字,武奈薰想了想,突然驚呼:「她就是安墨色的經紀人啊!」當初通過層層中間人幫忙,她好不容才跟陶季藍通上電話,沒想到對方竟然沒有拒絕她的委託案,一口答應接下把爺爺臨終前的手跡轉化成畫作的要求,後來安墨色完成的那幅作品,就是爺爺走後,留給她最溫暖的慰藉。
安墨色!
她好久沒有想到安墨色了,也幾乎忘卻那種想爬到畫裡大樹上躲起來的心情。胡不歸的胸膛,已經變成她最喜歡藏匿的避風港。
只是她有預感,這個避風港,也像海市蜃樓,快要不復存在了。
田馨點點頭,「我前陣子在一個公開場合碰到陶季藍,聊了幾句,才知道她是我大學時代的學姊,雖然我跟她在校園里根本沒有碰過。」
「然後呢?」武奈薰心中已然有譜,為求謹慎,還是決定聽完田馨的說法。
「其實我跟陶學姊不太熟,只覺得她這個人不錯,長得也漂亮,還是大名鼎鼎的安墨色的經紀人,可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都已經結了婚,還要跟胡先生糾纏不清。」說到這裡,田馨正直的小臉浮現氣憤的神情。
「你怎麼知道……」武奈薰不自覺的替胡不歸說話,「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他們……」
「他們兩個共進午餐的次數頻繁得讓人不能不起疑!」田馨又氣憤的打斷她的話,「他們共進午餐的餐廳,離我的住所不遠,我不只一次看到胡先生把手搭在陶學姊的椅背上,兩個人頭碰著頭,你一言、我一語說個沒完沒了,甚至旁若無人,你喂我、我喂你,彼此吃來吃去對方盤子裡的食物……」頓了一下,「我真不知道陶學姊在想什麼,都是有夫之婦了,要是被她老公看到,肯定要鬧家庭革命。」
難怪這陣子胡不歸總是送她到藝廊之後,就匆匆離開,不像以前會進來跟她聊幾句,原來行色匆匆是因為跟別的女人有約,還是個有夫之婦。
但,那奇怪嗎?
一點也不!她早就知道他是靠女人吃飯的,只是不知道他可以同時腳踏兩條船,被兩個女人「包養」!
「薰小姐,我不希望你被不專情的『刀子』傷害。」田馨說,「我掙紮了好久,才決定坦白說出這件事情。」
分不清是想哭還是想笑,但武奈薰美麗的嘴角自動上揚。不是假笑,而是對這一切徹頭徹尾感到好笑,最好笑的是她自己,明知他是一把刀,會把人切割得體無完膚,還是不由自主的陷進去了。
這就叫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薰小姐……」田馨一臉不放心的樣子,「你沒事吧?」
原本擔心知道真相,武奈薰會承受不了,沒想到她竟然笑得出來,只是那笑看起來比哭還教人心酸。
「我很好。」武奈薰甩甩頭,「你別擔心,我早就知道胡不歸是怎樣的人。」雲淡風清的吸了口氣,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只不過是有點貪心,想趁著年輕,製造一些快樂回憶,才跟他在一起。」淘氣的眨了眨眼眸,「我想這點小小的心願應該不至於遭到天譴。」
「你的意思是……」這下換田馨瞠目結舌。
「意思是,我跟胡不歸,誰也沒對誰認真。」武奈薰淡淡的說。
「薰小姐不會怪我多話吧?」田馨問。
「你是個好女孩。」沒有人有權利對說實話的人生氣,何況田馨是為了她好。「謝謝你的忠告,我會好好想一想。」
推開玻璃門,武奈薰挺起背脊,堅強的走出去。
倚在車門邊等待的胡不歸立刻迎上來,親密的擁住她。她沒有掙扎,靜靜的在他懷裡待了一陣子。
只是一陣子,不是一輩子!
像他這種男人,很快就會膩了她。
何況他都已經找好下一個目標了!
一個叫陶季藍的藝術經紀人,安墨色的藝術經紀人!
「等很久了嗎?」仰起臉,她露出空洞的微笑。
「還好。」他擁著她走向車子,打開門,將她送上車。
「怎麼不進來呢?」她在他回到駕駛座時,又若有似無的問:「你又不是沒見過田馨。」
「我不放心把車停在路邊,萬一被拖吊就麻煩了。」
很爛的藉口!
不進藝廊是因為心裡有鬼,他怕田馨,怕率直的田馨當面給他難堪!
「反正滿街都是計程車。」武奈薰不打算揭穿他,也不在乎跟他兜圈子。
反正這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快要玩到盡頭的遊戲。
「我不喜歡別的男人,尤其是計程車司機色迷迷的盯著你看的樣子。」
多麼美妙的甜言蜜語!
所謂男人是視覺性的動物,而女人則屬於聽覺性的,難怪他三言兩語就把她哄得團團轉。
多可悲,多可笑。
這也是那天晚餐時,她唯一嘗得出來的味道,可悲加可笑,也可惜了那頓她期待中的秘魯風味餐。
胡不歸不知道哪裡來的消息,竟然連台北什麼時候開了一家這種奇怪的餐館都能打聽到,聽說別人得花半年時間預約,她一說想吃,神通廣大的他竟然立刻有辦法弄到位子,可惜她已經倒盡胃口,完全失去了食慾。
她吃得很少,話也少,酒卻一杯接著一杯。
胡不歸沒阻止她,誰都會有想一醉解千愁的時候。
走出餐廳,她整個人歪歪斜斜的,而他反常的牽起她的手,朝停車場方向,悠哉的慢步著。
醉得七葷八素的武奈薰突然覺得不太適應,因為他不是一個習慣跟女人牽手的男人,他會攬肩、搭腰,但牽手,不管他對別的女人如何,至少跟她,這是第一次。
距離他第一次抱她,第一次一起洗澡、替對方刷背,第一次在床上相擁而眠……算一算,就從爺爺的追悼會那天起,他們已經在一起……
兩個月又十三天了。
距離她跟爺爺做的三個月內要找個男人把自己嫁掉的約定,只剩下短短不到十七天!
倒數十七天!
從田馨口中聽見他跟另一個有夫之婦搞曖昧後的倒數十七天!
奇怪,她以為自己醉了,可惜醉了的腦細胞還是會運轉思考。
如果她還有一點點理智的話,應該毫不猶豫的叫他滾,然後隨隨便便找個男人嫁了。如果找不到,上天堂當面跟爺爺告罪,連這種心理準備她也盤算過了……
胡不歸卻在這個時候牽住了她的手。
牽手!牽手!
他可知道「牽手」的意義?
應該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牽手在台語裡面,代表了老公或是老婆的話,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把她握得牢牢緊緊的往前走,好像她是個容易走丟的小孩……
「你晚上吃得很少。」胡不歸突然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岑寂,「菜不合胃口?」
「大概是下午跟田馨吃了太多蛋糕的關係。」她打了個酒隔。
「哪裡來的蛋糕?」他問,同時用粗粗的男性拇指,彷彿順著小動物毛髮般摩挲著她。
他指間傳來的溫熱很快就溫暖了她,但漸漸的又讓她感到不滿足。
不管他觸碰到哪個部位,她總是不滿足,這種貪得無饜的心情,總是深深困擾著她,再這樣下去,有朝一日也許她會失去主動離開他的勇氣,弄到那種地步,不是更難堪嗎?
她想掙脫,小手卻被束縛得更緊。
「田馨的追求者送來的。」嘆口氣,武奈薰放棄了兩人之間的拉扯角力,乖乖的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裡被握著。
「你確定是田馨的追求者,而不是你的?」
「誰會送蛋糕給我這種聲名狼藉的女人!」她嘲弄的說。
「誰說你聲名狼藉了?」
「每個人都知道我跟你同……」她頓了一下,硬生生把難聽的「同居」兩個字吞回肚子裡,改口說道:「企業家武漢典先生的孫女武奈薰,從小就是出了名的難纏,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你一點也不難纏。」看出她心裡有事,他刻意放輕了聲音。
「也許你看出我其實是個虛有其表的笨女人。」
「你不笨,你是一隻喜歡張牙舞爪的小白兔。」
「爺爺……也這麼說過。」
「我跟你爺爺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你跟爺爺確實有某些地方很像。」
「比如說?」
「高大、堅毅、博學、才華洋溢……只是……」猶豫了一下,武奈薰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想想又何妨,最壞的下場,大不了就是激怒他,如果他因此不要她了,也許她還比較輕鬆。「只是爺爺是個企業家,而你……」
「什麼?」胡不歸挑了挑眉毛。
「我的意思是……」她嘗試用比較委婉的方法表達,「你要不要考慮去找個什麼事情來做?」
如果能夠戒掉在經濟上依賴女人的習慣,也許連帶也能戒掉同時周旋在不只一個女人之間的愛情遊戲,她存著一絲絲期盼,如果胡不歸做得到,也許……
也許?
多傻!
到了這種節骨眼,她還想就這樣跟他手牽手走到天長地久。
「為什麼?」他捏了捏她的手,「我覺得現在這種日子過得不錯。」
「我的意思是……」
「我沒事幹,讓你丟臉了?」
「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他追問,「不然是怎樣?」
「算……」她撇開臉,「算了!當我沒說好了。」
「你覺得我住在你家辱沒了你?」
「我沒有……」
「別否認了,你就是這個意思!我從田馨對待我的態度就知道了。」
「田馨在的時候,你根本難得踏進藝廊……」
「何必惹人厭呢!」他打斷她的話,並捏緊她的手。
有那麼一刻,她以為就要被甩開了,結果沒有,下一秒又被握得死緊,緊得彷彿想捏碎她,她吃了痛,咬著嘴唇不吭氣。
「我只是沒想到你跟田馨一樣是俗不可耐的女人。」
「你沒有資格批評田馨!」
「因為我是個靠女人吃飯的無業游民?」
「因為你根本不曾真正認識過田馨!」她吼道,「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評論另一個他所不認識的人!」
「說得好。」他冷冷的說,「那麼田馨呢?又有什麼資格論斷我這個人?」
「她並沒有論斷你,只是提醒我……」
「而你就是聽了她的鬼提醒,才會要我去找個工作?」
「這不是田馨的意思!」
「那麼是你的意思羅?」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不能否認就是了。」
她吸了口氣,大有豁出去的意味,反正早晚都是要走上這一步的,如果胡不歸能因此而振作起來,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也就值得了。
「該死的!」他粗聲說道,「這就是你的態度?你從來沒有真正把我當回事,從來也沒問我到底在忙些什麼……」
每天他都跟她一起出門,接她下班回家,中間時間全往山上別墅跑,但她卻連問都不曾問過一聲,他每天這樣行色匆匆的是為了什麼。
他感到自己徹底被忽視。
「喔?」武奈薰皺起眉頭,「請問你在忙些什麼?」既然人家不怕難堪,她又何必遮遮掩掩?
「你真的想知道?」他冷哼一聲。
「如果你說得出口的話。」她以一種令人懷疑的平穩語氣回答。
「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胡不歸莫名其妙的反問。
「你自己心裡清楚。」勾搭有夫之婦,說出來只會徒增難堪,她的教養也不容許說出這種話。
「我一點也不清楚!」他被她弄得一頭霧水,也一肚子火,「也許你應該乘這個機會好好把話說明白。」
「聽好,胡不歸,」武奈薰搖搖頭,悲哀的一笑,「雖然我們住在一起,但你別以為就能用丈夫的口氣命令或是威脅我。」
「你沒把我當成丈夫?」黝黑的眼眸像是要噴出火。
「我們完全是出於各有所需而在一起。」他要的是她的錢,而她貪圖的是強壯胸膛裡的溫暖慰藉,這點她比誰都清楚,他也不會不明白。
「我記得很清楚。」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陰鷙。
武奈薰警戒的抬起眼眸,「胡不歸?」
他一語不發的瞪著她,就在她以為他要動手打她的時候,突然俯身,結結實實的印下一個吻。
「就像你說的,我們在一起完全是出於各取所需。」他的嘴唇再次拂過她的,感覺她顫抖的唇瓣就像風中飄落的花瓣,「每一次我們的『各取所需』都香豔刺激極了,」大掌改而掐住她的雙臂,佞笑的說:「我期待著今晚。」
「別以為你可以用這種事來操縱我!」
「什麼事?這種嗎?」他低頭,輕輕啃齧著如扇貝般潔白純淨的女性耳垂,一隻手落在她上衣的隆起處。
「不要這樣!」她掙紮著。
「你在說謊!」他攫住她的乳房,而她的反應使他非常滿意。
武奈薰因掙扎而通紅的臉頰轉為一種情慾色的嫣紅,迷醉的眼神取代了原本的懷疑和譴責,邪惡的興奮如泉水般湧了出來,同時又為自己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感到想吐。
他這樣對她,用抱過別的女人的雙手抱她,用吻過別人的嘴唇吻她,她竟然還覺得興奮、潮濕、渴望……
對於這樣的自己,她感覺既想吐又難以抗拒。
「嘔……」她連忙搗住嘴。
「還好吧?」他連忙環住她,「不要忍,全都吐出來吧!就算吐在我的衣服上也沒關係。」
「緊一點!」她又醉又羞恥的要求,「再抱緊一點!」
他依言抱緊了她,雙手緊緊收攏掌中纖腰,強悍的男人力道讓她猛然回過神,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蠢話。
「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很瞧不起我!」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她甚至渴望一個羞辱她的男人!
這不是墮落是什麼?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唆使黑衣部隊把毛颯冷整成台灣貓熊的大小姐,虧她還曾大發豪語,說什麼「被不愛自己的男人打敗是可恥的」!
那個知恥近乎勇的女孩已經死掉了。
殺死她的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是她心甘情願讓胡不歸抱住,甚至他想對她為所欲為都可以。
於是她自暴自棄,由著他牽著她進到停在停車場的車子裡,由著他拉她坐在他的身上,由著大掌滑入裙子裡,撫摸著女性柔軟的大腿,並且傾身向前,輕吻著早已被蹂躪得紅腫的朱唇。
邪惡的嘴唇狂妄的一再加深,直到她變得更加虛軟無力,輕嘆一聲,主動伸出手臂環住男性粗獷的頸項。
她就是這麼容易化被動為主動,熱烈參與這項「無關愛情」的性關係。
在裙子底下的需索指頭,漸漸往上滑到女性大腿間,溫柔的探入,感覺一如以往的濕濡在等著他,低吼一聲,一手伸下去解開牛仔褲,她的裙襬滑過他硬挺的悸動,他立刻抓住裙襬,掀到她細細的腰際。
「薰!」他叫喚她,聲音裡有一股濃濃的熱情。
一滴眼淚滑下面龐。
她真傻!傻得竟然以為自己離得開!
其實她需要他,只要他看著她,她的血液就開始沸騰,體內深處的渴望似乎、水遠得不到滿足。
胡不歸表現得更為熱切,一臉迫不及待的想佔有她的神情。
「讓我進去!我沒辦法等待了。」胡不歸急切的低喃、呻吟,感覺女性滑膩又潮濕的火熱,緊繃性感的甬道開始包容著硬挺的陽剛。
收緊抓住她大腿的雙手,促使女性纖細的腳踝更牢固的環住他的臀,接著他握住纖纖細腰,將她往下壓的同時,自己向上衝刺。
「唔!」驟然彼此深入嵌和在一起的快感,迫使她不覺逸出呻吟。
他的指頭找到她腿間腫脹的凸起,手指輕柔的來回搓弄,直到她適應他的存在,渾圓挺翹的臀部開始款款擺動,她一次又一次撐起自己並且下壓,迎合著他如強力水柱般不斷往上衝撞的節奏。
停車場幽暗的燈光射進車內,那沐浴在朦朧光線裡的美麗臉龐讓人著迷,她的頭向後仰,秀髮閃耀著金黃色的麥田色澤,從咽喉連結到胸脯的線條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優雅與性感。
接著她開始微微痙攣,胡不歸也感到沉重的一顫,兩人同時呼喊出聲,向呼嘯而過的激情暗流投降……
許久之後,在驅車回家的路上,武奈薰又醉又昏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
「薰?」他試探性的叫她。
「嗯……」她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
「你為什麼不拒絕?」他問。
「因為我愛你!」半醉半醒的聲音聽起來咕咕噥噥,毫無防備。
放在方向盤上的指頭突然變得僵硬,聰明的腦袋全忘了章法。
二十分鐘以後,車子緩緩的倒進車庫。
他一把將她抱起,進門上樓,輕輕替她除掉高跟鞋,放平在床上,拉上被子,覆住凹凸有致的身軀,然後躺在她身邊,枕在枕頭上,一條手臂佔有性的環繞著她,望著窗外的夜霧漸漸變淡。
冷冽的黎明來到,在暗暗的夜霧中幾乎難以得見,但它確實已經來到。
胡不歸緩緩的閉上眼睛。
作者:
Lydia
時間:
2010-4-16 02:06 AM
本帖最後由 Lydia 於 2010-4-16 02:09 AM 編輯
第十章
一天、兩天、三天……沒有刻意去數,但武奈薰就是知道,已經第六天了,胡不歸像煙一樣,不告而別,消失在她醒來後的床邊,已經六天了呵!
六天!短短六天而已,好像已經過了六年那麼久!
不行、不行!
既然在田馨面前發過豪語,說自己跟胡不歸誰也沒有對誰認真,其實她說了謊,她跟胡不歸兩個,其中有一個是認真的,認真的傻瓜就是她!
傻瓜說謊的代價,就是必須要強顏歡笑,不管多苦、多難熬,也要像個人一樣撐下去,每天準時到藝廊去工作。
早上十點,在藝廊櫃檯坐了幾分鐘而已,快遞來了。
快遞離開之後,武奈薰開始整理信件,其中一張註明是安墨色新作發表會貴賓邀請函的信件,讓她感到一陣驚愕,她根本不認識安墨色,充其量只是請他把爺爺臨終前的手跡畫成一幅畫而已。
拆封之後,一股更大的驚愕迎面襲來。
她像盯著一隻怪物似的盯著那行字:安墨色本人將親臨會場!
怎麼可能?
照理說,這麼大的消息,藝術界應該老早就吵得沸沸揚揚,但她完全沒聽到這方面的風聲,就連安墨色經紀人陶季藍的學妹田馨都不知道這個消息。
話說回來,跟胡不歸分手後,胡不歸和陶季藍的名字成了禁忌,能不提就不提!她也曾想過籍著田馨的嘴巴,稍微打探那兩人的不倫之戀,可是想一想,就算陶季藍跟老公簽字離婚,跟胡不歸雙宿雙飛又如何?
知道愈多,愈是徒增傷感和心痛而已。
重整一下混亂的思緒,她仔細看看安墨色新作發表會的地址,突然又皺起眉頭。
怎麼會選在那種地方?
不是說那個地方不好,事實上,那堪稱大台北地區最後的一塊淨土,山嵐、夕陽、蟲鳴鳥叫,那是爺爺生前最喜歡帶她去度假避暑的聖地,在堪稱世外桃源的偏遠深山裡,爺爺請人蓋了一棟很漂亮的休閒別墅,屋內屋外全都以大石頭為建材,冬暖夏涼,舒服極了。
可是……
爺爺病了一年多,過世也快三個月了,一年多沒去,她有些不記得門牌號碼了,是遠山路一百零八號?還是一百零六號?不對、不對,一百零八號就是邀請函上安墨色新作發表會的地址,當然不可能在爺爺的別墅裡舉行。
然而……
記憶中,那棟別墅附近,根本沒有其他的屋舍。
還是她自從被拋棄後,腦袋變得不太靈光,連這種事情也無法確定。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個地方不好找,若不是熟門熟路,絕對找不到路,更不可能是舉辦新作發表會的好選擇。
舉世知名的安墨色首度曝光,全球收藏迷肯定都會往那邊擠,選在那種連路都找不到的地方辦展覽,根本就是外行人的做法。
精明的藝術經紀人陶季藍,應該不會想出這種莫名其妙的主意才對。
還是陶季藍跟胡不歸打得太火熱,一時昏了頭,才做出這種荒誕的行為?
就像她自己,跟胡不歸在一起的時候,也經常做出一些有違常理,甚至敗德悖俗的行為舉止。
到現在,兩人在爺爺的追悼會上瘋狂繾綣、餐桌底下的激情挑逗、他幫她洗內褲的模樣,兩人共享過的餐廳、牽手走過的路、停車場內迫不及待的擁吻……
她愈是想忘,回憶愈是歷歷在目。
有時候一恍神,武奈薰還誤以為胡不歸正在藝廊外面等她,急急忙忙拿了包包往外衝,赫然對上田馨理解中帶著同情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又把時空弄混了。
再也不會有人站在外面等她了!
她被胡不歸拋棄了!
但她甚至沒辦法恨,記憶裡全是他的好,好到有時候不免讓人感到懷疑,如果不是出於愛上個男人怎麼會有辦法對一個女人這麼好!
多奇怪,她被拋棄得這麼慘,卻還覺得他好。
唉!說好不想,怎麼又想了呢?
武奈薰抬手敲了敲腦袋瓜,提醒自己回到安墨色新作發表會上來吧!
邀請函上的日期,寫的是禮拜天上午十點鐘,今天才禮拜三而已,如果這張邀請函是真的,那個地方現在應該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工作,一堆人鬧烘烘的做最後的修訂,比方說這幅畫放在這裡不妥當,還是放在那裡好了,然後師傅們七手八腳忙著把已經固定好的作品拆下來,換到更好的地方……
是的!
就算邀請函上寫的是真的,就算現在跑去,也是一陣亂烘烘的場面,可是……
那張邀請函像是充滿了魔力,每看一眼,體內的騷動就會莫名其妙增加一分,她根本定不下心,站起來,在藝廊裡轉了幾圈,還是」樣,心臟不明所以的劇烈狂跳。
踅到收藏室,武奈薰把安墨色那幅結合了爺爺手跡的畫作拿出來瞧了瞧,一樣是安墨色的作品,卻依舊撫平不了內在的騷動,反而更加感到坐立難安,一雙腳不由自主的想往外面跑。
莫名的衝動不斷的拉扯著她,直到午餐時間,田馨拎著兩份美味便當,笑嘻嘻的出現在藝廊。
正好!也許可以問問田馨對這個邀請函的想法。
可是,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了不一樣的念頭,好像突然想通了些什麼,茅塞頓開的感覺。
「這裡交給你了。」武奈薰拿起包包,順著雙腳的衝動往外走。
「薰小姐,我替你帶了午餐來耶!」田馨正在撕開筷子外的包裝紙。
「我不餓。」武奈薰回眸一笑,「兩個都給你吧!」
「如果我變成母豬的話,薰小姐不會把我開除吧?」田馨嚥了一口口水。
「放心大膽的吃吧!」武奈薰揚起眉頭,「我不會捨得開除一隻漂亮又迷人的母豬。」
「薰小姐!」田馨抗議似的掰開竹筷子。
武奈薰揮揮手,「好好享用吧!我出去了。」
「等一下……你到哪裡去?」田馨沒料到她真的想溜班,跳起來追到門邊,拉住武奈薰的皮包帶。
「去度假。」
度假?田馨又是一愣。
「我不在的這幾天,藝廊就麻煩你了。」武奈薰微笑的說。
「什麼?好幾天?」田馨嚇了一跳。
「我想請幾天假。」斂起微笑,武奈薰一本正經的說:「藝廊這邊,麻煩你早上十點就得來上班羅!」
「十點?」習慣晚睡晚起的田馨難得露出一點也不甜心的苦瓜瞼。
「十點!」武奈薰點點頭,在田馨瞠目結舌的目送下,走出藝廊大門,跳上停在白線上的黑色轎車。
那是去年爺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後來歸給胡不歸開的那輛!但她現在敢上路了,坐在胡不歸慣坐的駕駛座,就好像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樣,鼻息間依稀嗅得到他的氣味,體內的騷動更強烈了,心底有種聲音在大叫:去吧!去吧!就算再受一次傷又何妨?就算預感落空又何妨?
踩下油門,她堅定的勇往直前。
方向感很差的她,這回沒有迷路,開了一個多小時後,還七彎八拐,順利找到上山的路。
雖然是白天,山裡已經開始起霧了,白茫茫的一片,她懷疑自己或許會一路開到山溝裡,事實卻相反,一路愈開愈順手,愈開愈覺得煩擾的塵世就這麼被拋在腦後。
愈往前開山道愈狹窄,她的心卻越來越開闊,耳邊彷彿聽到有人在唱歌,在唱著:「西塞山前白鷺飛,小橋流水鮭魚肥,輕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不須歸!不須歸!
歌聲宛若某種指引,指引她穿越迷霧,來到遠山路一百零八號,果不其然,她的腦袋沒有壞!那確實是爺爺別墅的所在,也是……伸手從包包裡掏出那張邀請函,上面的地址恰好也是一百零八號,
武奈薰推了推大門,門沒鎖!
應該按門鈴嗎?
當然不必,這是爺爺的別墅,而爺爺的就是她的。
她堂而皇之的打開門,走進去。
一幅幅的畫作,訝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從玄關開始,一路延伸到樓梯間,放眼望去,就像是一朵朵鮮花,盛放在客廳裡,滿滿一大片,全都是擺弄出各種姿勢的裸女圖。
最靠近腳邊的這一幅,標示著一個怪名字,叫作「我夢中的女神」,她瞪著那幅作品,看了半天,確定那女人的頭髮、眉眼、像隻貓咪一樣蜷曲在床上的曲線……色澤鮮明、光影流動、栩栩如生、躍然紙上的真實感,轟的捲成一道彩色渦流,席捲了她的心臟。
她花了一些時間才稍稍平撫內在的震撼。
吸口氣,邁開細小的步伐,在數不清的作品之間,曲曲折折的前進,經過一幅又一幅主角相同,卻姿勢不一的作品,每一幅都像一顆震撼彈,把她炸得四分五裂。
驚天動地的旅程終於走到盡頭。
盡頭在樓梯旁,那裡有一扇門,如果她沒記錯,以前是爺爺的冥想間,所謂冥想就是發呆,裡面什麼都沒有,大而空曠,只放了一張搖椅而已。
而現在……
武奈薰伸出小手,咿呀一聲,又是跟大門一樣沒上鎖的情況。
冥想間已不是冥想間,儼然變成一間畫室,裡頭到處都是畫,成品和半成品都有,空間中央坐著一個背朝門口的男人,頭髮隨便用橡皮筋紮了一條馬尾巴,他背對著她,面向一張大型畫布,大手像在跳舞似的揮啊揮的,就像個瘋狂的交響樂指揮家。
「胡不歸?」她輕聲喚他。
但他充耳不聞,不管她又喚了他幾聲,依舊沉浸在瘋狂的交響樂世界中,拚命在畫布上舞動。
「安……」她覺得喉嚨緊緊的,猶豫了一下,終於乾啞的開口,「安墨色!」這聲叫喚輕微卻篤定。
無形的交響樂停止了。
男人指揮的手勢停了下來,緩緩放下畫筆,轉過身子,烏黑的眼眸瞅住她。
她明顯的感覺他瘦了,原本稜角分明的臉龐如今更顯出刀鑿刻就成的男人味,讓她心動,也讓她心痛。
「你找到我了。」他咧開嘴,又是一口讓人炫目的白牙。
「你在這裡幹什麼?」她忽然變得跋扈,又想哭又想叫,更想撲上去咬死他。
「等你!」他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你怎麼會有這裡的鑰匙?」她大叫。
「你爺爺給我的。」胡不歸說,「他還說我隨時都可以到這裡尋找靈感。」
「騙人!」
「真的!我跟武漢典先生是忘年之交,我還在襁褓裡不會說話的時候,武先生就是我的朋友了。」
「我爺爺才不會跟騙子交朋友!」她啐了一聲。
「我沒騙人!胡不歸是我的本名,安墨色只是類似字號的東西。」
「就像蘇軾號東坡,陶潛又叫陶淵明?」
「很貼切的解釋。」點點頭,胡不歸露出孺子可教的讚許表情,大踏步來到她面前,長指一挑,挑起了瓜子臉蛋上的小下巴,「不愧是我聰明又迷人的小兔子。」
「別那樣叫我!」
「但武漢典先生也這麼叫你。」胡不歸憶起武漢典說起孫女時寵溺的口吻,搖搖頭,笑著說:「他說你是只喜歡張牙舞爪的小白兔。」
轟的一聲,武奈薰的腦袋好像被火車輾過,恍恍惚惚的說:「你真的……認識我爺爺?!」
「他是把我從孤兒院一路栽培成『安墨色』的重要推手,也是我的大恩人。」
懂了!
她懂了!
難怪他會在追悼會上出手相救。
難怪後來那些豺狼虎豹動也不敢再動她,想必是在他的淫威之下不得不低頭。
難怪他肯接受那個古怪的委託案,把爺爺的手跡畫成了一棵樹。
難怪她看到那棵樹會想爬上去躲起來,因為他的出身、他的孤獨,跟她一樣深,難怪他打起架來神出鬼沒,想必是生存孤獨歲月裡練就的必要本頜,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難怪他能畫出她幻想裡的世界。
也難怪爺爺能夠安然合上眼睛!
因為爺爺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找了這麼個精通十八般武藝的角色,用各種扭曲的形式待在她的身邊。
「你是為了報恩才回到台灣來的?」她拂開捏住自己下巴的大手。
「剛開始確實是這樣。」
「後來呢?」
「後來……」他看看屋內琳瑯滿目的畫,又看看她,「你也看到了,你改變了安墨色對畫樹的執著,把他變成一個喜歡看女人光溜溜的色情狂!」
「你這叫侵犯肖像權……」她捏緊拳頭,「我要打電話給我的律師,你等著收存證信函吧!」
「律師?」胡不歸挑起眉頭,「你想打給哪一位?鐵司瀚還是毛颯冷?」
武奈薰愣了一下,毛颯冷這個名字八百年前就被她掃進垃圾桶裡去了,自從黑衣部隊把他扁成「台灣貓熊」之後,她就跟他莎喲娜拉,老死不相往來。
想不到胡不歸連毛颯冷都知道!
看來爺爺真是把她「出賣」得夠徹底!
「怎麼?」胡不歸撇著嘴說,「說到心上人,你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啦!」
「你才是見一個愛一個!」她氣呼呼的反擊,「還跟自己的經紀人陶季藍搞曖昧,」身體抖了一下,「不要臉的東西!」氣急敗壞,口不擇言的大叫。
「我跟小藍的事,你是聽田馨說的吧?」
「你少轉移話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就算田馨不說,就算她再笨、再傻,總有一天也會發現實情。
「小藍是我妹妹。」胡不歸說,「我從小沒有家人,小藍是對我最好的人。」
「好到可以近親相姦?」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一則小藍跟他並沒有血緣關係,二則近親相姦實在不是大小姐應該說的話。
「我跟小藍是清白的。自從武先生最後一通越洋電話把我從巴黎召回台灣之後,我只有你一個女人。」
「你以為我相信?」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就不會憑著一張古怪的邀請函找到這裡來了。」
說得好!要不是因為她還有那麼一點點第六感,而且她的靈感通常都很準,否則根本解不開「安墨色」、「胡不歸」和「陶季藍」三者之間的關係。
幸好她解開了!
這代表她確實和他心有靈犀?
「你這個妄自尊大的大騙子!」她大聲指控。
「我沒有騙你,原本我打算禮拜天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提前來了。」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就是安墨色?」害她像個傻瓜,一次又一次在本尊面前班門弄斧,出盡洋相。
「因為……我希望你愛上的是胡不歸的人,而不是安墨色的畫。」
「所以你想盡辦法考驗我?」她瘋了似的大叫,「你讓我以為你是一個靠女人吃軟飯的無業游民,讓我收留你,供你吃、供你住、連爺爺送我的車子都奉上讓你開……」是可忍,孰不可忍,捏緊拳頭,要不是他消瘦得太過頭,她絕對會毫不留情的打得他滿地找牙,「你實在太過分了!」
「抱歉。」胡不歸深深吸了日氣。
「抱歉?你以為你特別瀟灑、特別帥氣、特別有魅力,所以說的抱歉也特別值錢?」她失控的叫道,「你把女人當什麼啦?!就算是一個戶頭裡有十二位數遺產的女人,」這指的當然是她自己,「有時候也需要男朋友送送鮮花,不管是吃大餐還是路邊攤,是男人付的帳就是不一樣,這跟金錢無關,而是一種感受……感受你懂吧?大藝術家!」最後四個字是用譏諷的口氣迸出來的。
「我懂了。」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胡不歸不得不認栽了。誰說武奈薰不愛珠寶、鮮花和大餐,還說對付這個女孩要用非常手段,結果武漢典根本料錯了,錯了也沒辦法,誰教他已經真情難收了呢?「你想要什麼,我都送給你就是了。」揚了揚下巴,瀟灑中帶著寵溺。
「什麼都行?」她一雙黑眼珠算計的轉了轉。
「你說了算!」一如往常的灑脫,她最喜歡他這種樣子了。
「那麼……」武奈薰偏著頭想了想,臉蛋紅紅的說:「我要幫你梳頭髮,幫你剪指甲,幫你洗睡衣,幫你曬內褲……」
那些以前都是他替她做的,而她多傻,花了這麼久才明白那些舉動背後代表的意義,是啊!真傻呵!他都已經牽過她的手了,牽了手,就是一輩子的許諾,她竟然直到今天才明白。
「那些都是我的工作,」她鄭重聲明,「不許你跟我爭!」
「不爭就不爭!」
他摸了摸太陽穴,假裝很苦惱的樣子,心裡卻想,原來錯的人不是武漢典,而是他把女人想得太簡單,武奈薰,果然不是一個可以用常理推斷的女人,這種女人非要用非常手段才能追得上。
「你說完了?」他傾身,隻手撐在她背後的牆上,鼻尖幾乎碰上她的。
「說……」她被男性灼熱的呼吸擾得亂了心神,結結巴巴的說:「說完了。」
「那麼該我了?」胡不歸壞壞的挑起眉。
「你說了算!」她模仿他的一派瀟灑,只是看起來不太瀟灑,反而顯出一股楚楚動人的女兒嬌態。
「首先,不准你再跟姓毛的和姓鐵的聯絡。」他霸道的說。
她被動的點點頭。
「第二,我現在餓了,你去幫我準備食物。」
「我……」這可傷腦筋了,別說太白粉和麵粉,她連鹽巴和砂糖都分不清楚。「那個我不會。」她搓搓手。
「那就做點你會的啊!」他假裝不滿的斜睨著她。
「我什麼都不會!你不高興的話,找別人做好啦!」開玩笑,她可不當老媽子哩!
「這種事怎麼可能找別人?」他不滿的皺起眉頭。
「這種事有什麼……」
不是她不把話說完,而是說到一半的小嘴被兩片充滿渴望的嘴唇蓋住了。
「噢!」細緻的手臂像藤蔓植物緩緩的爬上支撐住她全身重量的男性身軀,滑上他的頸項。「你在幹嘛?」幾乎被大嘴整張吞沒的小嘴,咕咕噥噥的問。
「吃你!」他繼續進攻,從嘴唇開始,接著是額頭、眼瞼、鼻子、耳垂,然後到下巴、鎖骨……一路往下,企圖癱瘓軟弱她的身體。
噢!原來他要她準備的食物……竟然就是她自己!
「你早也吃我,晚也吃我,不膩嗎?」渴望的嘴唇搜尋胸前渾圓的凸起時,她向後仰起頭迎合著。
「一輩子都不會膩。」色情的唇舌已然遊走到女性最甜蜜溫暖的核心。
「噢!」她揪住他跪在面前、埋在腿間的黑色頭顱,感到澎湃的激情一波又一波朝體內深處襲來,「胡不歸!」她逸出渴望的呻吟。
「我愛你!」
「啊?」她在達到高潮頂端時,身子一繃,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了?」她不住的喘息。
「你也說了。」
「什麼?」
「我愛你。」
「我沒有!」她否認。
「你有!六天前的那一夜你說了愛我!」
「你聽錯了!」高高在上的武家大小姐,怎麼可能先對男人示愛?!雖然那天醒來之後,回憶種種,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在半夢半醒之間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但她死也不會承認。
「說愛跟做愛一樣美好,根本不需要感到羞恥。」他拉她雙雙倒在一張畫布上,換個姿勢壓住她,讓男性的陽剛完全鑲嵌在女性陰柔的曲線上。
「我沒有羞恥!」
「那就不需要否認。」大手捧住雪白乳房,吸吮著挺立在雪中央的紅莓,「是你先說愛我的。」
「你搞錯了。」
「我清楚得很!」
「最後一次機會,」發揮女性渾身甜蜜的武器威脅著,「說你聽錯了。」
「我錯了。」他立刻從善如流。
「還有呢?」她露出勝利的微笑。
「你要不要……」
「要!」她迫不及待想要他。
「我的問題還沒說完呢。」他啞然失笑。
「抱歉,你想要什麼?」武奈薰的臉紅了。
「我是說,再過十天,武漢典先生過世快滿百日了,在那之前,你要不要……」
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彷彿他是國家元首,正在發表重要的談話。
「要不要跟我結婚?」他吸了口氣,感覺緊張的熱汗正從太陽穴旁流下來。
「為什麼?」武奈薰忽然拉起衣裳,緊張兮兮的坐起來,「因為我戶頭裡十二位數的遺產嗎?」
「不是為錢,」他也坐了起來,在她背後當靠山讓她依靠,語氣堅定的說:「是因為愛!」
一陣暖流流過心頭,她吸了吸鼻子,又感動又慚愧的說:「胡不歸!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麼?」
「關於我戶頭裡十二位數字的遺產……」
「我說過我不要你的錢!」他表達得夠清楚了。
「即使這樣,我還是要坦白告訴你,那些錢都沒了。」她垂著頭,絞扭著手指頭。
「都沒了?」他一呆。
「都沒了。」她點點頭。
「你怎麼花的?」
「匿名捐款。」
「十二位數?」
「全部捐了!包括台灣和世界其他的社福機構。」
「動機呢?」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雖然捐款是好事,但這種做法擺明了是跟自己過不去。
「我的動機跟你很類似。你說你希望女人愛上的是胡不歸這個人,而不是安墨色的畫……」她頓了一下,「以此類推,我希望男人喜歡的是武奈薰這個人,而不是戶頭裡十二位數的龐大遺產。」
「所以你就一口氣把錢都捐光了。」
「誰教你不說一聲就跑了。」她的頭垂得更低。
「我真不敢相信,」他搖搖頭,「你就這樣任性的把武先生留下來的遺產都弄光了?」
「我想找一個愛我的人,而不是見錢眼開的混蛋!」
「如果我是見錢眼開的混蛋,怎麼會捨下你這個有錢的繼承人?」他用她的邏輯反推下去,「再說,武先生生前做的善事夠多了,他留下那些,主要是讓你能活得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結果你卻做出這種讓他傷心的事。」
「等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把錢捐光光了。」她有種被當成白癡的感覺。
「所以呢?」他口氣冷淡的問。
「所以,」她咬了咬嘴唇,「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的話……」
「笨蛋!」他氣得一把將她扳轉過來,兩人面對面,「你這樣任性又沖動,除了我,哪個男人還敢要你?」
「我以後不會了。」她一臉知錯的說。
最好是這樣,否則他再會畫、再會賺,也趕不上她這種花錢如流水法。
「錢捐光了以後呢?你打算怎麼辦?」他故意一臉嚴肅的問。
她苦著臉,沒想到跑來這裡揭發真相,興師問罪,到頭來,被審問的卻是她自己,不過話說回來,胡不歸真是問到了重點,最近經濟不景氣,藝廊的經營也陷入困境,原本想說錢都捐光了沒關係,反正爺爺還留下了好多房子,可是那些房子每棟都充滿了關於爺爺點點滴滴的珍貴回憶,就像這棟山上別墅一樣,想到要賣掉,她就心如刀割。
「我想把安墨色的畫都拿出來賣了。」她說,這是讓藝廊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
這些年來,為了蒐集安墨色的作品,她把賺來的錢全都砸下去了,偏偏買了之後,就算別人出再高的價錢也不肯轉賣,現在不賣也不行。
「否則我實在不忍心叫田馨回家吃自己。」身為一個有良心的僱主,她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你不想解僱田馨,就想把我賣了?」胡不歸瞪大眼睛,沒想到她竟然想出這麼沒有良心的解決之道。
她誠實的點點頭,眼珠子還賊溜溜的環顧一下屋內,嘴唇剛蠕動了一下,胡不歸立刻大叫出聲。
「少來,門都沒有!」這女人,弄光了遺產,還想賣掉他的樹,現在又把主意打到他畫的裸女圖上了。
「擅長畫樹的安墨色,改變題材畫起裸女,這個噱頭,一定會吸引大批客人上門。」她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反正你不是發了邀請函,正打算辦個新作發表會嗎?」
「我是發了邀請函,可惜只請了你一個人。」他態度強硬的說,「而且這些裸女畫,以後要燒了跟我一起進棺材的。」
開玩笑,這些裸女全是靠著他用眼睛拍照,然後把影像存在腦子裡,才能在沒有模特兒在場的情況下,畫得如此栩栩如生。
「可是畫中的主角都是我!」武宗薰理不直氣不壯的說,「我想我也有權利決定它們的用途。」
「你所謂的用途,就是想辦法賣出去。」胡不歸大叫,「你不在乎自己的裸體被公諸於世,我可不願意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別的男人看光光!」
「可是那些畫畫得很好,」她諂媚的說,「比竇加表現得更傳神。」
「那當然,我比你更瞭解你身體的曲線,以及每一個你最美麗的角度,世界上沒有人能比我把你畫得更加栩栩如生,那個什麼竇加的,叫他靠邊站吧!」他狂妄的大吼。
「既然是那麼棒的藝術品,不賣個幾幅,那多可惜……」
「武奈薰!」
「好啦!」她嘟著嘴,「不賣就不賣嘛!小器鬼。」
「你敢罵我?」
「小器鬼!」她就是要罵他。
「我告訴你,那些畫不能拿出去賣還有另外的原因。」
「什麼?」
「那些不是情色作品,而是色情作品。」胡不歸說,「我完全是出於一己私慾才畫的,就像你最反對的花花公子雜誌一樣,如果你知道我一邊畫一邊在做什麼的話,就能理解這些東西為什麼不能賣了。」
武奈薰的臉倏地紅透。
「你想到了什麼?」他靠近她,重新低下頭,感覺彼此沉重的呼吸,吹拂著彼此、挑逗著彼此。
「不要說,做給我看。」她甜蜜的說,手臂環上他的頸項。
「這代表你願意嫁給我了?」
「噢!」她快樂的閉上眼睛,「我願意。」
「因為愛?」他喃喃的說,吻住她的唇。
「不!」武奈薰露出促狹的微笑,「是因為錢!」
什麼?
呵呵呵……她可是行家。
隨便掐指一算也知道,安墨色的身價,絕對遠遠超過十二位數字。
他才是爺爺留給她的,最珍貴的遺產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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