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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天 -【武唐攻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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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0:51 PM
標題:
府天 -【武唐攻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0-5-12 09:17 PM 編輯
【小說書名】:
武唐攻略
【小說作者】:
府天
【作者簡介】:
女性,從小愛看書,隨著網絡文學的興起,我也愛上了那豐富多彩的世界。第一次動筆時,我意外地發現自己寫的東西還有那麼一點意思,從此就愛上了這種書寫人物的感覺,每出現的一個人物都是作者心血的結晶,因此,身為作者,他就有義務將他們塑造得鮮活亮麗。總之一句話,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為別人帶來快樂。
【其他作品】:
朱門風流 、春宮繚亂 、高太尉新傳、凌雲誌異、武唐攻略、千鈞、神際
【內容簡介】:
賊老天,你居然讓我成了武則天的兒子!
呸,攻略我有,何懼武唐!
醉臥疏狂高歌,笑看美人紅袖。
一時多少英豪,皆入吾之彀中。
五花馬,千金裘,但求章台謀一醉,仗劍遙指蓬萊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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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0:53 PM
第一章 我成了武則天的兒子
寬敞的房間中帷幔高垂,最靠裡的床榻上仰面躺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兩個女子手拿幾樣精巧的小玩意,滿面笑容地哄騙著。
「殿下乖,叫一聲娘親!」
「只要叫一聲母后,奴婢這裡可有糖糕哦!」
老半天沒有反應,一個女子不禁埋怨起了另一個:「你囉嗦那麼多幹嗎,只要天天在殿下耳邊多叫喚幾聲,到時候他自然而然就會說了!」
另一個女子頓時嘟囔道:「眼看都一歲多了,娘娘自然是希望早點聽到六殿下叫人。要說五殿下也是到兩歲才會說話,就這事,起初不是還讓好些人背後嘀咕?」
雖然他自顧自地躺在床上,但兩人的拌嘴全都聽在耳裡,不由得一陣不耐煩。看了看自己粉妝玉琢的小手,他簡直欲哭無淚。半天前醒來時發現這種狀況的時候,他幾乎就要瘋了,而氣急敗壞想要罵娘的最終後果就是,他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震耳欲聾的哭聲,然後嘴裡被塞進了一個漲鼓鼓的乳頭。
他現在還能回味出那種古怪的味道,以及那張長長的馬臉。幸好那是乳娘,不是他的親娘,否則他真的要瘋了。
這兩個女人一個勁地引誘他叫什麼母后,難不成他是到了哪朝哪代的皇宮裡,當上了什麼皇子?只有在小說裡看到過的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這老天爺還真是開眼哪!他很想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可一想到自己如今根本沒有牙齒,頓時又悲憤了起來!
賊老天,為什麼要讓我變成連話都不會說的孩子!
「拜見娘娘!」
四個字飄入了正想入非非的他耳中,再看到一隊浩浩蕩蕩的鶯鶯燕燕開進來,他登時呆了一呆。這兩個女人剛剛一直說什麼娘娘之類的話,莫非來人就是他如今的親媽?
眼前一雙手一伸,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不是那位胸脯大大奶水充足的乳娘,而是一個散發著成熟風韻的美女。看其他人退開數步不敢仰視的模樣,還有那華麗的穿戴,可見他這位母親的威勢不小。
她的兩鬢紋絲不亂,上頭幾支花樹寶釵熠熠生輝,正中間是一頂髮冠,頭髮很清爽,有一種很好聞的清香。那雙抱著他的手很白,觸感既光滑又細膩,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而那高聳的雙峰看上去同樣是柔軟富有彈性,一時好奇,他就把胖嘟嘟的小手伸了過去。
才用手指碰戳了兩下,他就感覺不對,一抬頭見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立即慌了神,縮回手規規矩矩地不再亂動。但不一會兒,他就大罵起了自己的愚蠢,哪個當娘親的會計較自己孩子的鹹豬手,特別是那孩子還不會說話?
旁邊某位宮女立刻奉承:「娘娘,殿下多可愛,才這麼小就知道親近娘親呢!」
見美女滿面笑容地抱著他走到床前坐下,而且沒有放下人的趨勢,他就試探著抓向她的脖子,咿咿呀呀地嚷嚷了起來,竭力控制著這新身軀的喉頭肌肉,只可惜一時還是蹦不出一個字來。既然倒霉地穿越到了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要是連親媽的歡心都得不到,他將來還怎麼過日子?
美女臉上的表情明顯溫柔了下來,他感到自己後背傳來了幾記輕輕地拍打,投桃報李,他立刻咯吱咯吱地笑了。大人對小孩的笑容是最沒有抵抗力的,這一番果然奏效,美女臉色驚喜,嘴裡卻向旁邊的人問道:「他會叫人了嗎?」
「這……娘娘恕罪!」
見這位母后臉色一沉,眼神中旋即露出了一絲失望,他不禁很想開口叫上一聲,結果迸出來的全都是毫無意義的囈語。他很快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努力,用心琢磨了起來。
從放眼看去都是衣著開放的豐腴女子這一點看,時下多半是唐朝,當然,也不排除完全是陌生時代的可能性。可即便是唐朝,那段歷史長了,他眼下究竟是哪個皇子?
「娘娘!」
他好奇地轉頭一看,見一個宦官模樣的傢伙氣急敗壞衝了進來,立刻豎起了耳朵。
「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他們又和陛下頂起來了,他們堅決不同意廢后,還反對冊立娘娘為后,在朝堂大放厥詞,說了些很難聽的話!」
轟——
他只感到一道閃電當頭劈下,整個人都呆滯了下來。韓瑗何許人他不知道,但是長孫無忌褚遂良這兩個名字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這麼說來,自己眼前這個美女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則天,那個出了名心狠手辣的一代女皇?
不是吧,這一位一共四個兒子,殺了兩個,剩下兩個也被她折騰得半死不活。賊老天,你眼睛瞎了,怎麼讓我攤上這麼一位親媽,我這不是找死麼!
看到眼前的女人臉色大變,再感到渾身被勒得一緊,他立刻就清醒了過來。都已經穿了,怨天尤人也沒用,只有自己設法改變局面才是正經。對了,他究竟是老媽第幾個兒子?後兩個好歹還有點福氣,可要是老大老二,他就真的慘了!
就在這時,那個馬臉乳娘上前來將他從武氏手裡接了過去,眼看她起身就準備往外走,情急之下,剛剛完全無法控制的喉舌彷彿一下子都管用了,他竟福至心靈地迸出了兩個字。
「母后!」
吐字清晰,聲音響亮,發音正確。看到武氏回過頭來,他心裡大叫成功,立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至於周圍那些呆若木雞的宮女宦官,他管他們去死!
機靈人永遠不會放過這種奉承頌聖的天賜良機,當下就有一個宮女跪下叩頭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殿下偏偏在您來的時候叫出這母后二字,這是天賜吉兆,預示娘娘必然登上後位!」
有人起頭,其他人當然不是傻瓜,於是,場中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全都在那裡奉承連連。而他分明看到,老媽的臉色暴雨轉陰,陰轉多雲,多雲轉晴,看到這種情形,他立刻知機地繼續扮可愛,臉上笑得更歡了。
「賢兒,你剛剛叫我什麼,再叫一次?」
天哪,他居然是李賢,武後四個兒子中最最倒霉的李賢!雖然在心裡哀歎連連,但眼見得自己的親媽滿臉期盼,他還是趕緊張嘴又叫了一聲。
「母后千歲!」
這一次,他叫得比剛剛更響亮更清脆,更把雙手伸了出去。
他賭對了,這一次,武氏一把就將他抱了起來,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而那溫軟雙唇觸及臉蛋的時候,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無邊無際的豪情。
武則天怎麼了,只要他肯下功夫,不見得就會淪落到在那裡吟什麼摘瓜的結局!
第二章 老爸是可以糊弄的
李賢曾經聽人說過,大唐長安的皇宮比後世的紫禁城大上好幾倍,他原本還不信,但眼下被人抱著走在宮中大道上,眼看周圍宮殿一座接一座,漸漸連方向感也沒了,他自然不得不信。小說和電視劇裡不老是出現那種鑾駕肩輿之類的東西麼,怎麼還得靠兩條腿走路,這得走多久?
走這麼長的路,抱著他的自然不可能是武氏,而由於一行人走得很快,那位馬臉乳娘走得氣喘吁吁,最後就連臉色也變得通紅。畢竟,別人都是輕裝上陣,唯有她手裡抱著他這麼個累贅,走著自然不輕鬆。
忽然,武氏的步子稍稍一緩,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微微頷首道:「福娘,你抱著賢兒也累了,讓阿芊接手吧。」
看到武氏身邊閃出一個端莊秀麗的年輕宮女,李賢當然是千肯萬肯。待對方一接過自己之後,他便順勢伸手抱住了對方的脖子,然後整個人都蹭了上去。至於福娘喋喋不休的拜謝,他連一句都沒去留意聽。年輕真好,就連身上的香味也比福娘好聞。
不知道是不是頭一次做這種事,阿芊有些拘束,而他有身份打掩護,自然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了阿芊,順便很是動了動魔爪。她看上去比武氏年輕不少,身上的那襲宮裝正好在胸口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滑膩豐腴格外誘人。看過她之後,他再朝老媽身邊的其他宮女看去,見個個的姿色都超過後世那些人造美女,不禁暗地咂舌。
胡思亂想了一陣之後,他就看到一座大殿在望。他剛剛看清楚那牌匾上寫了兩儀殿三個字,門口一大堆人就呼啦啦跪了下去,口稱娘娘不迭。
登堂入室的一路上沒有任何人阻攔,只有那一撥撥下跪請安的人。此時,抱著他李賢的人已經換成了武氏本人,一旦有人行禮她必定會開口招呼。久而久之,老媽依舊含笑點頭應付裕如,李賢卻有些不耐煩了,但更多的還是佩服。
怪不得人說收買人心很重要,像武氏這樣面面俱到,那王皇后哪能鬥得過她!
在一間四處都是書卷的房間裡,李賢終於看到了自己那位同樣鼎鼎大名的老爸。李治看上去比武氏更年輕,只是精神有點倦怠,而當看到了來人的時候,他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交加的笑容。
「媚娘!」
「臣妾見過陛下!」
「沒有外人的時候就不要多禮了。」
隨手一揮之後,李治便冷哼了一聲:「分明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偏偏還要用那些大道理反駁,以為朕真的是個糊塗君王麼?我大唐至今不過三代,哪裡來的那麼多成例!他們分明是準備靠擁立之功挾持朕一輩子!」
武氏微笑,卻沒有答話,而李賢則睜大眼睛,很是打量了一番這個在小說和電視劇中被說成懦弱無能的皇帝。單單從外表看,李治還有幾分英武的氣息,至於君臨天下的威勢有沒有,這他就看不出來了。不過照剛剛最後一句話來看,似乎他這老爹算不得無能。
問題是,李治打從進門起根本就連正眼都沒有瞧過他,彷彿是自動將他忽略了!
「陛下,外朝的事就先不要憂心了,臣妾今天將賢兒帶過來,是有一件喜事想要向陛下稟奏!」武氏將手中的李賢調換了一下方向,笑吟吟地道,「賢兒今天會說話了!」
「什麼?」李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彷彿這才注意到武氏手中抱著自己的兒子。一陣手忙腳亂幾乎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盞後,他這才鎮定了下來,「朕記得弘兒似乎是兩歲才會說話的,賢兒居然會這麼早?」
李賢不耐煩地翻了一個白眼,見老媽向自己投來了一個鼓勵的目光,他只得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張口叫道:「母后千歲!」
噗——
這下子李治乾脆把一口茶全都噴了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半晌才連連咳嗽。好容易緩過氣來,他這才結結巴巴地向武氏問道:「這……這……」
「臣妾當初未足月就產下了他,有時不免不太經心冷落了這個孩子……卻沒想到他張口第一句就是母后!雖說也許有人挑唆的成分,可是,臣妾一聽到這兩個字,就想起了死去的……如今為了立後的事情,外頭阻力重重,說什麼難聽的都有,臣妾實在是……」
見老媽說著說著就潸然淚下,而老爸則慌忙上去安慰,獨獨忽視了剛剛有傑出表現的自己,李賢不禁有些鬱悶。相比之下,老媽的表演才叫高明,一來撇清了刻意假裝的干係,二來又剖明瞭心跡博取了同情,這種實力派演員,他如今還是遠遠及不上的。
李治好容易安慰了武氏,便動情地感慨道:「媚娘,朕當初就答應過你,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那些人口口聲聲佳兒佳婦,那個女人佳在何處?朕自登基以來,舅舅事事獨斷專行,朝臣但知有舅舅,不知有朕!長此以往,大權旁落是遲早的事。想不到賢兒偏生在這時候學會說話,這分明是上天預兆此事必成,你放心,此番要是朕不能功成,朕也不配這天子二字!」
見李治已經把武氏擁在了懷中,而武氏則順勢軟倒了下來,自己卻被撂在一邊沒人理會,李賢實在忍不住了。而他眼下自然不能用咳嗽一聲來打破僵局,只能一嗓子吼出了一句:「父皇萬歲!」
「陛下,你聽!這麼小就知道君臣之禮,賢兒,賢兒他……」武氏彷彿已經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了,竟抓著李治的手狠狠搖動著,好容易才把一句話說全了,「有子如此,臣妾大幸,陛下大幸!」
自己的兒子居然同時說出父皇萬歲和母后千歲這種句子,即使有人教,李治也登時一陣大喜,尤其是他眼下正處於廢立皇后,打擊元老重臣的關鍵時刻。想到那個生性木訥的太子李忠,再想到武後給自己生的李弘李賢都如此聰明伶俐,他立刻有了最後的決斷。
「好,好,媚娘說得好!」李治連連點頭,立刻雙手把李賢抱了起來,「要是托了我兒吉言,能夠讓此番功成,將來朕一定封一個大國於你!可惜你比弘兒小,否則這太子也正可做得!」
被老爸的鬍子狠狠戳了兩下,李賢在滿臉不得勁之時也在心中哆嗦了一下。再看看武氏的滿面歡欣,他更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有這樣的老媽,太子那個位子能輕易坐上去麼?那簡直是自己找死!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0:55 PM
第三章 沒有懸念的交鋒
出了兩儀殿,武氏卻沒有將李賢交給乳娘,而是抱著他在宮中慢悠悠地散起了步。一大堆宮女內侍不敢違逆她的意思,只能在後頭遠遠地亦步亦趨跟著。
「賢兒,你真是我的福星。」
李賢舒舒服服地躺在那柔軟的雙手中,乍一聽到這一句話,便咧開嘴笑了笑。子以母貴,雖說知道武氏扳倒王皇后的種種手段算不得正大光明,甚至可以說是冷酷殘忍,但這又怎麼樣?自己眼下可是她的兒子,要是她不能當上皇后,他李賢能有好日子過,以後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窩著呢!
「我十四歲入宮,在這宮中已經待了十八年。為了太宗皇帝,我學書法,閱百書,卻一直都只是一個才人;若不是你父皇……我費了千辛萬苦,方才好容易得到了一席之地,憑什麼那個女人只憑著出身就能牢牢佔據後位,就憑她是太原王氏出身,就憑她的血統比我高貴?」
見老媽露出了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李賢心中一突,知道武氏平日沒有機會對人倒出這些話,因為自己還是個嬰兒,所以才肆無忌憚地傾吐出心裡話。心悸於那股怨恨不平的同時,他也不得不想辦法緩解老媽的情緒。
心理學上說,長期的緊張以及不安全感會讓人心理扭曲,從武氏後期的某些行為來看,說是心理扭曲還不夠,那已經夠得上心理變態了。
他一面摩挲著武氏的臉,欣喜於那種舒服的觸感,一面模模糊糊地嘟囔道:「母后……好……母后……好……」
此話一出,他就感到武氏的步子停了下來,那張剛剛還顯露出無窮猙獰的臉上,此時正寫滿了悲傷和哀戚。很快,一連串像是囈語似的話鑽入了他的耳朵。
「我不想的……但是,要是失去那個機會,你父皇絕對不會下決心廢後……那是我第一個女兒,那是你的姐姐,弘兒的妹妹……可是,要是那個女人依舊是皇后,李忠就依舊是太子,不管我生了幾個兒子,都要居於人下,我自己受人欺辱冷眼也就算了,憑什麼要我的子女依舊看人臉色度日!」
淒然和冷然兩種絕不相容的表情從武氏的眼中流露出來,而李賢則真真切切地打了個哆嗦。那段公案已經被後人討論過了無數次,現如今他終於確定,小公主真的是自己這位老媽扼死的。而這段心理陰影的存在,必定不可避免地讓武氏陷入瘋狂,這種殘忍的事情都做了,何況別的?
這個時候,他沒法再用自己拙劣的演技去說什麼恰到好處的話了,因此,在考慮了一番之後,他用一隻手抓住了老媽的領口,閉上眼睛裝睡,然後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女人在什麼時候最溫柔,這是不言而喻的。果然,漸漸的,他感到那雙僵硬的手柔軟了下來,然後輕輕在他的背上拍打了起來,手勢輕柔而緩慢。在這樣的節拍下,他亦糊里糊塗地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中,由於李治破例點頭,因此武氏便一直把李賢帶在了身邊,稱得上是形影不離,而她最喜歡聽的某個詞,自然就是「母后」兩個字了。而對於老媽的這種癖好,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李賢自然竭力滿足,只是叫一聲母后罷了,又沒有少他一塊肉,何樂而不為?
他其他時候也沒有閒著,武氏身邊一大堆宮女,他揀著樣貌最好看的,暗自把名字都記全了。他又刻意在那裡裝可愛,一時間,這些正當芳華的少女個個喜歡,不必武氏吩咐,竟是都願意來陪他玩耍。
兩天之中,他被人抱著整個皇宮都去逛了一遍,那些花花草草亭台樓閣固然吸引人,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那些容顏俏麗的女子,看得他只恨自己不能早些長大。
這一日,阿芊抱了他還想往外面去逛,武氏卻叫住了她:「待會兩儀殿議事,我要帶賢兒去看看,你別帶他亂跑。」
老媽眼下還是昭儀,不是皇后,居然就敢去偷聽朝會?李賢瞠目結舌於母親的大膽,見她意態自如地梳妝打扮,他簡直佩服死了她的神經堅韌,自己則禁不住浮想聯翩了起來。那些慕名已久的反武大臣們,究竟會說出什麼新鮮話來?
和老媽一起坐在兩儀殿寶座的珠簾後面,他只能找出幾個貧乏的形容詞——兩儀殿很大,很寬敞,很漂亮——因為他確實看不清楚。那張高高的御座遮擋了他的大半視線,唯一不能遮擋的大概就只有那些激烈的言辭了。他不能分辨哪個聲音屬於哪個大臣,他只知道,那些大臣的話不是一點點難聽,而老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應該已經處在了暴怒的邊緣。
都到這個地步了,某些人就是看不清楚局勢螳臂當車,那天他老爸親口在老媽面前作了保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再說了,老爸都已經認為長孫無忌他們是在要挾,這還能有好下場麼?他突然有些後悔跟著到這裡來了,不出意外的話,場面差不多要失控了。
「陛下若要另立皇后,還請在天下士族之中另行擇選,何必要立武昭儀?昭儀曾經侍奉先帝,天下皆知,陛下一意孤行,豈可蔽天下人耳目?萬世之後又將如何評論此事?陛下若是虧了人子之道,則必將背上罵名,敗亂徵兆,必始於此事!」
這是哪個愣頭青,怎麼敢說出這樣口無遮攔的話,絲毫面子都不給他老爸老媽留?你就是勸諫,也得講究一個藝術,哪能這樣連個轉彎都不打?
李賢心中暗罵此人迂腐,突然聽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咚咚咚的聲響,然後就是四周的陣陣驚呼。天哪,這不會就是傳言中的死諫吧?這肯定不是長孫無忌那個老謀深算的傢伙,那麼是褚遂良?
「臣自知得罪陛下,但只要能不負先帝,臣萬死亦心甘情願!」
「來人,將褚遂良拖出去!」
前面清清楚楚傳來了李治的暴喝,李賢只得暗自歎了一口氣。這種話說出來,別說身邊的老媽氣了個半死,就連老爸都忍不住了。怪不得犯顏直諫幾乎全都是以失敗被貶身死而告終,就連魏征這麼一個在世上留下好名聲的,死後太宗也推倒了為他寫的碑,終止了兒女婚事,更別提那些以忠貞著稱的皚皚白骨了。只要是君王,誰能聽得進這些犯上的話?看來,以後他得吸取教訓。
「陛下何不撲殺此獠?」
耳邊響起老媽尖利的聲音時,他一點也不意外,甚至連有人抱了他出去都沒感覺到。老媽的暴走已經開始了,那麼,哪怕是為了維護身為君王的面子,還有那不可測的心思,老爸的動作還會遠嗎?
長孫無忌、褚遂良……這些人死定了!
唯一和他有關的事就是,他的身份將從庶子變成了嫡子,而他老媽也將成為名正言順的皇后,至於外頭這些人死不死,已經不是他能夠關心的事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能夠太太平平享受一下嫡皇子的美好生活,順便考慮一下未來。至於太子,總歸還是老哥李弘去當,他才沒興趣!
第四章 太子被調戲了
春光明媚的大好時節,皇宮上下的女人們都換上了輕薄的春衣,但除了嬪妃和六尚等七品以上的女官之外,大多都是上緊下寬的尋常宮裝。自打王皇后和蕭淑妃死了之後,宮中的嬪妃就愈發少了,而武後當了皇后就崇尚節約,所以就連宮裝也不如往日艷麗奢靡。
但是,李賢卻覺得這樣子更加癢眼。女人三分姿色七分打扮,而在這打扮降低到了三分甚至更少的時候,那天生麗質就完完全全顯露了出來。他恨不得要求老媽下令整個宮裡不准塗脂抹粉,這樣一來,他就能發掘出更多的美女,然後就有更多的眼福。
當然,眼下的他還是只能看不能吃,因為……
他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心中極其悲憤於成長過程的緩慢。成天在脂粉群中廝混,他確確實實地做到了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是,這又不是他自己願意的!他才八歲,八歲啊!
此時,李賢就這麼百無聊賴地站在西門中央處,眼睛在那些宮女身上亂瞟,心裡卻正在算計今天該怎麼過。
他哥哥李弘早就被封為了太子,如今只有十歲,就被天天關在了東宮中,日夜接受那些臣子和學者的轟炸。他曾經偷偷溜過去看了一次,結果格外慶幸老爸還知道長幼有序,沒有讓他當上太子,否則眼下在裡面受苦的人就是自己了。
「六弟!」
他轉頭一看,見是李弘,心裡不免嘀咕說曹操,曹操就到,連忙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五哥今天不用讀書?」
「唉,今天兩位師傅都病了。」
這麼巧?李賢偏著頭瞅了哥哥一眼,怎麼看怎麼覺著他在歎氣中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不過也是,李弘才單獨住進東宮沒多久,看上去就足足瘦了一圈,連眼睛也沒多少神采,足可見所受荼毒之深,也難怪師傅一病會樂成這個樣子。
「那五哥要不要和我一起溜出去玩玩?」
李賢前天已經偷偷跑出去一回,雖然很快就被老媽派人拎了回來,但是,洛陽這地方的繁華還真是不遜於長安。最近幾年,由於關中的糧食供應問題,不單是他的老爸老媽集體搬到這裡來了,就連政府班子也差不多全都過來了。這不,過完春節後老爸帶老媽還有他們上並州衣錦還鄉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回洛陽了。
「這……不太好吧,若是讓父皇母后還有幾位師傅知道了……」
李賢翻了翻白眼,這還真是一位乖寶寶。好嘛,今天攤上這麼一位,他的溜號大計是泡湯了。正掂量是否拉人下水的時候,他突然瞥見那邊浩浩蕩蕩一幫人開進來,連忙一把拉著李弘往旁邊石獅子後面一藏,那幾個跟著李弘的內侍也都知機得緊,紛紛躲了起來。
遠遠望去,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渾身上下卻煥發出一種成熟的光彩,寬大的裙擺隨著走路和微風拂動,發出一陣環珮叮噹的響聲。那張歲月無痕的臉上亦是神采奕奕,一舉手一投足,便把身後那些年輕美貌卻不乏青澀的侍女比了下去。
「啊,是姨娘!」
聽到這句煞風景的感慨,李賢回頭狠狠瞪了李弘一眼,再回頭望去,韓國夫人一行卻已經走得遠了。見幾個內侍都離得遠遠的,他便嘿嘿笑道:「五哥,既然你沒事,那就把他們都攆了,我帶你去一個好去處!」
李弘雖有些猶豫,但好不容易得到一天空閒,放過了自然可惜,因此,他很快便找了個借口把內侍打發走了。等到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李賢便帶著李弘繞了幾個***,往其中一間不起眼的屋子中一鑽,等到出來的時候,兩人全都是一身內侍的打扮。
「我們為什麼要換上這個?」李弘拉著不太合身的衣服,滿臉的不解和拘束。一出身就是綾羅綢緞的他,哪裡穿過這樣下等質料的衣服。
孺子真不可教!李賢本能地翻了個白眼,廢話,要是李弘穿著那一身太子的衣服在宮裡晃悠,走到哪裡沒有人報告武後?連喬裝打扮的低調意識都沒有,以後做什麼事還真不能帶挈自己這個哥哥。
「五哥,你難道想讓人去父皇母后那裡告狀?」
看到李弘一下子打了個寒噤,李賢哪裡不知道他忌憚武後的責備,不禁暗地偷笑。為其整了整頭上的髮冠後,又囑咐了如何走路如何躲避,他便示意其跟在自己後面。
自打在這裡過完春節熟悉了環境之後,李賢就用花言巧語騙來了這樣兩套行頭,平時沒事的時候穿著滿宮晃悠,從來沒人知道他就是潞王。當然,這也多虧了八歲的他長得體格健壯,和十幾歲的孩子差不多高,而宮裡又確實有這麼一批服侍皇子公主的少年內侍。
低頭哈腰疾步穿過了好幾座宮殿,已經到了後宮最深處的範圍,李弘就有些氣喘吁吁走不動了。看到那幅弱不禁風的架勢,李賢不由得哀歎了一聲。果然,這東宮真不是什麼好地方,想當初李弘沒進去之前,可一直是健康向上的好身板。
「我走不動了……」
「你是當太子的人,至於麼,就這麼幾步就走不動了!」
罵歸罵,到了最後,他不得不拖著李弘走路,心裡暗自咒罵自己帶了這麼個累贅。這宮裡頭,內侍一定要練出一幅疾步的好本事,至於慢條斯理的踱步則是貴人的專利,若是不注意這一點,誰都知道是偷跑出來的。
好在目標已經在望,他也大大鬆了一口氣,手上的勁道也放輕了些。回頭看李弘累得半死不活,他不禁搖了搖頭。果然,以後還是要讓這位太子加強鍛煉才行。雖然後人都說李弘是被老媽逼死的,但要這麼發展下去,確實很可能年紀輕輕就掛了。
「蓉姐,蓉姐!」
帶著李弘一頭扎進一座院子,李賢便大聲嚷嚷了起來。很快,幾個房間門口便探出了一個個腦袋,等看清楚了人,便有人笑了起來:「蓉娘,你認的那個弟弟來找你了!」
很快,一個年輕女子便從一間屋子匆匆出來,狠狠往那些看熱鬧的人回瞪了一眼:「看什麼看,你們哪個沒認過弟弟,偏偏都來笑我!」那些人嘻嘻哈哈了一陣子,大多數腦袋都縮了回去。
「六郎,別理她們……咦,你今天還帶了伴當來?」她一邊讚歎,一邊用玉手在李弘的臉頰上掐了一把,「好俊俏的哥兒!」
可憐的李弘自小就被當作太子培養,師傅天天教著禮儀規矩,這還是頭一次被女人這樣輕薄,一時間臉色漲得通紅。而旁邊的李賢哪裡管他,笑嘻嘻地說道:「今天我看到韓國夫人進宮來了,沒要蓉姐你過去伺候?」
「我待會是要過去,誰知道你這個小傢伙這麼早就過來了!」蓉娘伸手在李賢頭上彈了一下,見李弘站在那裡傻呆呆的,不由愈發憐愛,又拿手去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右頰,「對了,他也是新近撥去服侍潞王殿下的?真是好俊俏,放在小門小戶的家裡一定是寶貝,進宮作內侍真的可惜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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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0:57 PM
第五章 被抓了壯丁
李賢常來常往的這個地方沒有正式的名字,中間住的都是那些宮女之中頗有技藝的人,所以才能隨駕東都。比如說蓉娘善於按摩,其他人有善於說笑話的,有會做小點心的,會玩雜耍的……總而言之,她們技藝不見得怎樣高明,只是用來預備不時之需,待遇卻要優厚於普通的宮女。
自從在這裡結識了蓉娘,李賢閒暇之餘最喜歡往這邊跑,特別喜歡蓉娘那手按摩頭部的絕活。他這個潞王不用像太子這麼辛苦,但終究是還要讀書的。他倒是能夠過目不忘,但是在那樣強勢的老媽面前不得不藏拙,所以每天要花兩個時辰朗讀那些都能倒背如流的典籍,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
此時,看著蓉娘為李弘作指壓,他就懶懶地靠在門框上閉目養神。姨娘韓國夫人上一次進宮貌似就是兩天前的事,這回突然又來了,看來自己那位父皇又忍不住偷腥了。哎,人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李治當年能夠到感業寺去和老媽偷歡,現在又偷上了大姨子韓國夫人,說起來,大唐的皇帝似乎都有偷情和禁忌之戀的血統。
「真舒服!」
聽到李弘這似乎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呻吟,李賢不由笑了笑,心裡盤算著是不是想個辦法把蓉娘從這裡弄到自己那裡去。這門手藝某些御醫當然也會,但是比起讓人賞心悅目的女子來,手法再好有時候也未免遜上一籌。
「蓉……蓉姐手藝真好。」李弘終於站了起來,真心實意地讚了一句,順便朝弟弟點了點頭,哪裡還有剛剛的窘態。而蓉娘也歡喜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五郎,心中受用的同時,又蹲下身替李弘好生整理了一下衣裳,順便在臉上又揩油了幾記,結果又讓年少的太子滿面通紅。
李賢咳嗽一聲,打破了這種有些曖昧的氣氛,心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熟草愛小牛。見蓉娘開始收拾打扮準備去伺候韓國夫人,他心中一動,從腰裡摸出一個銀環,小心翼翼地繫在了蓉娘的腰帶上。那窈窕的腰肢上沒有半點贅肉,手感極好,實在是難得至極。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真要送給我?」
那銀環雖然是李賢好容易找出來最不值錢的東西,但在蓉娘看來卻是手工精緻的上品,欣喜之餘便取了塊自己繡的帕子塞給了他。旁邊的李弘見狀也想送些什麼,但掏了老半天卻依舊沒掏出東西。正當他準備去拿貼身玉珮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嚷嚷。
「蓉娘,蓉娘!」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內侍便衝了進來,見房間裡只有三個人,當下就喝道:「你們兩個,趕緊護送蓉娘過去,別讓韓國夫人等急了!」
「可他們不是……」
「廢話少說,我還不知道麼?反正韓國夫人都不認識他們,混一混也就過去了,我那裡正好缺人!」
「那……奴婢遵命就是。」
目瞪口呆的李賢和李弘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就被蓉娘匆匆拉出了房間。等到離開那院子幾十步遠了,她方才停下步子鄭重其事地囑咐道:「馮大人以往一直算照顧我們那些人,今兒個沒辦法,我不能一個人隨意走動,你們兩個就委屈一點跟著我。你們既然是潞王殿下的人,記著小心些,千萬別讓人認了出來!」
她不說,李賢也知道呆會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要知道,那裡除了韓國夫人之外,很可能還有他們的老爸。要是被老爸知道兩個兒子撞破了他們的偷情,天知道惱羞成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他可從來不信李治的仁厚,正如他不相信武後會沒有權利慾一樣。
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李弘緊張得要死,看到老哥這個樣子,李賢不得不安慰了幾句,一再保證不會有人認出來,李弘的臉色才好看了些,但還是有些青中帶白。這個時候,李賢不得不考慮,要是待會萬一扛不住了怎麼辦。
一路上碰到了兩次盤查,而由於有蓉娘應對,基本上沒有出什麼差錯。當然,這也歸功於李賢和李弘全都是低頭哈腰,恨不得不讓別人看見一丁點臉色。饒是如此,李賢還是忍不住擔心是否會被李治看出端倪。他和李弘不是其他皇子,那可是天天見李治,萬一出事的話麻煩就大了!
「你們先在這裡等著!」
終於到了地頭後,蓉娘便得進去伺候韓國夫人。好心的她看到李弘的臉色太差,臨走時設法找了個取東西的借口把李弘打發了回去,而李賢則沒有那麼好運氣了,被留在旁邊一間屋子裡等候。
最容易露馬腳的李弘既然不在,李賢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在屋子裡喝茶,哪裡還有半分內侍的自覺。正當他喝了一肚子茶,感慨於蓉娘進去這麼久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大門突然被人風風火火地推開了,而這時候他恰好抬頭,看到的便是一張他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臉。
「賢兒!」
愣了半秒鐘,李賢立刻用閃電般的速度衝了上去,一把將人拉了進來,然後立刻將門關上。他一面驚歎於自己的急智,一面慶幸外頭沒有其他的人,可是,還沒等他想好借口,那人就一驚一乍地道:「你怎麼穿這種衣服,難看死了!」
小姑奶奶,這種時候你還有時間提什麼難看不難看?
「煙姐,你聽我說。」李賢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竭力想讓自己有條理一點,「我不過是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玩玩,沒想到……」他喋喋不休地解釋了一番,見賀蘭煙還是滿臉狐疑,心裡登時連連叫苦。
這裡的事還沒有解決完,外頭就響起了一陣說話聲,其中一個聲音赫然是李治。此時此刻,他不由得一陣頭皮發麻,一個賀蘭煙撞進來就已經夠讓人頭痛了,如果他那位父皇再進來發現自己穿著內侍的服色,那豈不是完蛋大吉?
瞥見靠牆的地方有一個櫃子,他也來不及細想裡頭有沒有東西,一把拉起賀蘭煙就往那邊衝去。打開之後,他連慶幸裡頭空無一物的功夫也沒有,先是把賀蘭煙推了進去,自己緊跟著爬進去,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而這一切剛剛完成,他就聽到了外面門嘎吱一聲打開的聲音。
不管怎麼說,事後應付小丫頭總歸比應付惱羞成怒的李治和姨娘容易。哦,他忘記了,自己根本沒資格稱賀蘭煙小丫頭,他比她更小。
第六章 刺激的偷窺
「咦,煙兒不在這裡?」
「大約是跑去哪裡玩了,她不是最喜歡賢兒麼?朕倒瞧著像是一對。」
「陛下盡胡說,煙兒可是比潞王大四歲呢!」
「媚娘也比朕大四歲,你還比朕大七歲呢,這有什麼打緊?」
漆黑的空間中,唯有門縫的一點光線和外頭的聲音透進來,呈現出一種僵硬而又詭異的氣氛。李賢一邊往外頭看一邊偷瞄賀蘭煙的表情,他知道,對方一定已經被自己剛剛的行動嚇傻了,否則現在一定會開口叫嚷。可是,要是讓她知道外頭兩個大人在做什麼,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
賀蘭煙今年十二歲,卻已經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動人,果然是帶著武氏一家的優良血統,盡出美人胚子。他知道這位表姐日後的下場,所以只要韓國夫人帶她和賀蘭敏之兩個人進宮,他必定在賀蘭煙面前吹噓一些逸聞趣事。幾次下來,小丫頭常常拿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來問他,而他就用一通瞎掰來作為回應,最後她每次進宮必定大半時間都是在他那裡度過的。
這都是憐香惜玉以及和他那位父皇別苗頭的念頭作怪,父皇偷吃了兩回熟草還要再去糟蹋嫩草,還不如他先下手為強,否則將來不但是禍害,武後一氣之下更是會下毒手。
透過縫隙,他赫然看到李治和韓國夫人互相依偎著情話綿綿,哪裡像偷吃禁果的情人,簡直就是正牌子夫妻。他很難想像,這兩位的偷情居然沒多少防備,竟然也不讓人看看房間中有沒有藏人,這該說是膽大還是囂張?
很快,打情罵俏就變成了真正的調情,而他這個時候才見識到了李治的手段。那雙手簡直像是無處不在,只要接觸到哪裡,韓國夫人的口中便會發出勾魂奪魄的嬌吟。忽然,他聽到了另一聲令自己魂飛魄散的呻吟。
「賢兒……」
李賢轉過頭,只見縫隙的那一抹光線正好照在賀蘭煙的臉上,那一縷嬌艷的紅色清晰可見。儘管知道外邊兩個已經動情的人很難有餘力發現這裡的狀況,但是,他卻不敢任由這樣的情勢繼續發展下去。他的目光終於落在那兩片豐盈嬌潤的紅唇上,腦際的靈光和熱流同時閃過,立刻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了上去。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襲擊下,賀蘭煙似乎喪失了任何反抗能力,竟是愣在那裡一動不動。而身體是八歲,心理則要老成許多的李賢在兩唇相觸的一剎那,心底的負罪感和爽快感同時冒了出來。
儘管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事急從權,儘管一次次地安慰說八歲的小孩和十二歲的小丫頭幹不出什麼真正的勾當,但他還是不免感到陣陣心虛。即便如此,他卻依舊沒有離開那兩片芳潤。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不能說是接吻,因為他壓根沒有動過把舌頭伸出去的念頭。看到賀蘭煙眼中越來越迷濛的顏色,他最終還是離開了些許。
他偷空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那縫隙,只見外頭的兩個人已經瘋狂交纏在了一起,地上儘是亂七八糟的衣物。知道此時是男女提防心最低的時候,他便低聲在賀蘭煙耳畔道:「聽我的話別出聲,外頭有人。我今天是偷偷溜出來的,要是被人抓回去,父皇母后一定會責打我一頓,煙姐,你不會想看我挨打吧?」
李賢不知道賀蘭煙是否清楚韓國夫人和李治之間偷情的勾當,但是,他仍舊直覺地迴避了這個問題。當他看到小丫頭紅著臉點了點頭時,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要是以前自己沒有下過那些功夫,今天賀蘭煙不配合,那恐怕自己就不僅僅是一丁點倒霉了。他在李治面前一直都是聰明好學的潞王,在武後面前則是乖巧聽話的兒子,要是被人發現,肯定是要出大事情,要彌補可就難了。另外值得慶幸的就是,唯一會惹禍的李弘已經被打發走了。
黑暗之中,他就和賀蘭煙互相依偎著坐在那裡,他不時對她咬耳朵說話分散注意力,並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她的視線。然而,櫃子中的空間終究還是太小了,蜷縮成一團這麼久,他自己手腳發麻不說,賀蘭煙也同樣在那裡咬著嘴唇,顯然已經快忍不住了。
外頭兩個偷情的傢伙也應當差不多了吧,怎麼要這麼久!
暗自咒罵的他悄悄往外望去,見李治開始心滿意足地穿衣服,而韓國夫人則直著上身在那裡為李治束腰帶,他不由感到腦際轟然巨響,慌忙別開了目光。他一直覺得武後的本錢夠雄厚了,想不到這位姨娘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凹凸之間哪裡看得出是生了兩個孩子,比他母后還大三歲的中年婦女!
呆了一呆之後,他立刻回過神來幫賀蘭煙輕輕推拿雙腳,另一邊還不忘注意外頭的情景。好在這畢竟還是偷情,一男一女收拾得很快,大約一盞茶功夫之後,兩個人就道貌岸然地雙雙走了出去。
直到現在,他還是難以理解兩人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地方偷情。他開始之所以會在這裡等候蓉娘,正因為這是一間下人呆的屋子,房間中只有兩張坐榻和一張幾案,連一張床都沒有。而就是在這樣的簡陋條件下,李治和韓國夫人居然還能夠縱情顛鸞倒鳳,實在是了不得。
人走了,等了很久也沒有人進來收拾,李賢便漸漸斷定,沒有人會進來收拾了。武後耳目這麼靈通的人都沒有來管這件事,別人憑什麼管?至於遮掩——只要是敢議論這種事情的人,不用說都是死路一條。再者,這裡是洛陽不是長安,到時候指不定哪天大隊人馬一起回去了,有誰會追究這麼一間不起眼的屋子裡發生過怎樣的勾當?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櫃子的門,然後挪了出去。之所以是挪而不是跳,因為他的腳已經酸麻得猶如有千萬根刺在扎。要是換了另一個同年的小孩,估計一早就哭了出來。當然,裡頭的賀蘭煙也很了不起,到這個時候硬是沒哼一聲。
好容易站穩了,他把手伸了進去,讓賀蘭煙順著自己的攙扶出來。而她顯然不像他這麼支撐得住,雙腳一著地就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而那原本紅潤的雙唇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血痕。而那白皙溫潤的雙頰上,眼淚的印子清晰可見。
他狼狽地找遍全身也沒找到手帕,最後乾脆從貼身小衣撕下一塊布帛,手忙腳亂地為其擦去了淚跡。好在賀蘭煙臉上沒用多少脂粉,也不算太顯眼。
「煙姐,這次真的謝謝你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0:59 PM
第七章 女人心海底針,親兄弟明算賬
春花爛漫,綠草如茵,彩蝶飛舞。不得不說,花園永遠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然而此時此刻,這裡站著的一對卻有些不般配了。那女子固然是千嬌百媚,但嚴格來說只是少女;至於男的……
李賢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就怕突然跑出一個人來。賀蘭煙可是韓國夫人的寶貝女兒,而他眼下穿著一身內侍的衣服和她站在一起,這讓別人看起來是怎麼回事?但是,為了不露餡,他又偏偏不能拒絕她的要求,再說,剛剛那一吻還是要解釋清楚的。
「我知道剛剛是娘和姨父在外面。」
「啊?」李賢一瞬間瞪大了眼睛,見賀蘭煙捏著衣角不自然地踢著腳下的石子,他頓時感到心中咯噔一下。偷情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難道韓國夫人一點都不避諱女兒?
「娘和我說,姨父是真心喜歡她,也是真心待她好。」賀蘭煙突然不說話了,用泫然欲涕的目光瞧著李賢,半晌才囁嚅道,「剛剛那種情形,我以前也看到過。」
居然會相信李治的情話,他該說韓國夫人是瘋迷了還是癡迷了?還是說,難道韓國夫人現在就已經有心理準備,將來讓賀蘭煙也步入她的後塵?
「煙兒。」李賢破天荒頭一次省去了那個姐字,認認真真地說道,「我問你,你將來想嫁給誰?」
「我……我……」賀蘭煙一瞬間粉頰通紅,平日的伶牙俐齒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我怎麼……怎麼知道,橫豎……橫豎都是隨便挑個人家嫁了!」
你只要不說是要嫁給我父皇就好!李賢的心裡頭舒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不放心。這幾年他和賀蘭煙相處久了,覺著她並不像那位以愚蠢著稱的魏國夫人,那種天真爛漫的少女情懷更是可愛得緊,所以不免存下了愛惜之心。
「那你就先誰都不要嫁!」
賀蘭煙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低呼了一聲:「你……你說什麼?」
李賢嘿嘿一笑,見旁邊正是一叢牡丹,裡頭奼紫嫣紅儘是綻放的花朵,心中不由一動。看了看賀蘭煙那一身紫色的長裙,他便上前去折下了一枝藍紫色的牡丹,然後雙手遞到了她的跟前:「這枝送給你。」
賀蘭煙呆呆站了好一會兒,雙頰比剛剛又紅了些許。突然,她劈手奪了那枝牡丹,然後一手拎著裙子飛快地跑開了。而李賢望著她的背影出神了一會,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裝扮站在這裡大大不妥,四下張望了一陣慌忙溜了。
快到那個小院時,他就瞧見兩個人影站在門口處張望,還沒看清楚是誰,兩個人便飛一般地奔了過來,隨後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數落。
「你跑到哪裡去了,聽說陛下和韓國夫人進了那間屋子,我都快嚇死了!你居然還這麼晚回來,知不知道我和五郎在這裡等了多久?知不知道我擔驚受怕了多久!」
李賢還是第一次領教蓉娘這種急風驟雨的語速,看到旁邊的李弘臉色鐵青,他更是一陣心虛,乾脆就閉口不說話了。等到蓉娘停下來歇口氣時,他便一把拉起李弘急匆匆地往回跑,跑出老遠才回頭叫道:「今天謝謝蓉姐照顧我五哥了!」
來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回去的時候李弘就不幹了。等到看不見蓉娘那個小院的時候,他便甩開李賢的手,惡狠狠地道:「等等,我的帳還沒和你算呢!」
「五哥,你就別計較那麼多了,今天讓你認識了蓉姐,也算一大收穫嘛!」
見李弘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凶狠神色,李賢便打起了哈哈。他這位乖寶寶的太子哥哥想必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估計是被嚇了個半死。不過,如果今天換作是李弘撞見了李治和韓國夫人的偷情,那麼估計現在就狠不起來了。
「你還說,我出來的時候,差點和父皇打了個照面!」李弘滿臉氣急敗壞,「要是讓父皇認出了我,你讓我怎麼解釋!」
「這不是沒認出來麼?」李賢涎著臉湊上去陪笑道,「五哥,你成天讀書悶得慌,以後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想辦法帶你出去玩。放心,今天這是意外,沒有第二次了!」
李弘還有些猶疑,但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和別人說過話,無論是誰,看到他總是恭恭敬敬,除了李賢之外,他實在找不到第二個可以交談的人。所以,眼見能夠有這麼一個放鬆心情的好地方,他自然心動了。
「你保證下回真的不會再有事?」
「那當然!」
過節揭開了,兄弟兩人自然還是哥倆好。避開了人之後,李賢又帶著李弘到了剛剛的地方換上了衣服,兩個人互相檢查了一下儀容,見沒有紕漏,方才笑嘻嘻地回李賢那裡。
「潞王殿下,您總算回來了,啊,太子殿下!」
看到面前一下子跪了一大幫的人,李弘立刻顯露出了完美的太子風範,老成地點點頭吩咐眾人起身。而李賢知道服侍自己的這些人早已習慣了自己自由散漫的性子,等閒絕對不會說出什麼總算回來之類的話,立刻追問道:「是不是母后派人來過?」
「殿下,皇后娘娘已經派人來過好幾回了,小人每回都只能說您還沒有回來,都快急死了!小人還聽說,東宮的人也在找尋太子殿下,似乎也是因為皇后娘娘宣召。」
見李弘一下子臉色刷白,李賢心裡一陣好笑。應付別人的本事他還不行,但要說應付老媽,他早就歷練出來了。李弘雖然是真正的乖寶寶,但在扮乖巧這一方面,功力還是遠不及他。打發了一群人各自離開,他正要進去換一身衣服,袖子卻被人死死拉住,回頭一看,正是滿臉緊張的李弘。
「五哥?」
「六弟。」李弘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緊張兮兮地道,「待會母后問起來,我怕會露餡,你一定要幫我圓謊。」
「沒問題。」李賢滿口答應,見李弘鬆了一口氣,他立刻補了一句話,「五哥,我已經幫你在母后面前圓過好幾次謊了,加上這一次可是第五次了!五次人情,你可別忘了!」
對於這種明明白白的要挾,李弘雖然氣苦,卻只得答應:「我知道你看上了我那匹踏雪,行了,誰知道父皇為什麼賜一匹沒馴服的馬給我,送給你抵一次人情還不行麼?」
「說話算話!」
「那當然!」
擊掌為誓後,李賢心中樂開了花。他老早就想有一匹高頭大馬了,問題是每次去和李治武後說,結果兩人全都以他的年紀太小而沒有答允,最後勉強撥了一匹,還是比他高沒多少的溫順小馬,他只是玩了兩回就撂在了一邊。
不馴烈馬,怎能顯露出男兒本色?
第八章 李敬業有了,駱賓王呢?
本以為只是母后興師問罪,但是,當看到李治也在,旁邊還有外婆楊氏、韓國夫人,再加上一臉彆扭的賀蘭煙,不知怎的,李賢突然覺得這像是三堂會審。他偷瞟了一眼旁邊的李弘,見這位可憐的哥哥根本連頭也不敢抬,心中倒是有些可憐他。
太子不好當啊,尤其是頭頂上有武後這樣的強勢老媽,還攤上李治這麼一個反覆無常的老爸。但是,為了那匹踏雪,他這回自然得幫李弘一把。
「你們兩個今天到哪裡去了?」
聽到武後有些惱怒的問話,李賢立刻搶著答道:「回稟父皇,母后,五哥今日正好因為兩位師傅病了,所以兒臣便和五哥找了個僻靜地方,央五哥為我解釋論語。」
這個回答自然是出乎眾人意料,當下李治和武後立刻舒展了眉結,而旁邊的楊氏也讚賞地點了點頭,站在韓國夫人背後的賀蘭煙更是輕輕用手指刮了刮臉皮。李賢坦然面對著那些目光,說不出的鎮定自若,說謊的一大要素就是臉不變色心不跳,否則還不如老實一點好。
李治挑了幾句論語要義一一問過,見李賢對答如流,對兩個兒子的友愛好學自然十分滿意,結果就是一大堆賞賜。身為太子兼兄長,李弘得到的東西是一大堆御制新書,而李賢得到的東西就實惠多了,既有各色玩物,也有衣服器皿,再想到李弘那裡還欠了自己一匹好馬,他更是心頭大暢。
晚上,李治便留在武後宮中用了晚膳,兩個兒子加上丈母娘大姨子外甥女,另外就是乳娘帶了六歲的周王李顯過來,一家人其樂融融自然是好不熱鬧。而等到曲終人散的時候,大家各自回下處,而落在最後的李賢才走到門口,卻被阿芊叫住了。
「潞王殿下,皇后娘娘有話對您說。」
聽到武後相尋,李賢頓時心中一突,連忙點頭答應,順便將跟著自己的幾個內侍打發了回去。一路往回走的時候,他便從阿芊口中打探消息:「母后什麼事找我?」
他平日和武後身邊的宮女都要好,因此但有消息,她們都肯告訴他。武後待下優厚不假,但是,他充分發揮作為孩子的可愛本錢,無所不用其極地吊起那些女人的母性,因此他已經差不多將這位母后身邊的宮女全都收買了過來,代價卻不過是一些撒嬌之類的勾當。
「殿下不是說喜歡騎射嗎?娘娘和陛下說了,似乎已經為殿下選好了一位伴當,以後慢慢地挑一位師傅!娘娘還說,殿下不是那種坐得住的,挑一個可靠人陪伴著,以後就算是偷偷溜出去,找起人來也方便的多。」
李賢聞言大喜過望,母子相見的時候不免又好好灌了一通迷湯,直到把武後說得眉開眼笑,他方才住口,然後便問起了正事。
「賢兒,我問你,你是喜文,還是喜武?」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李賢呆了一呆,但他確實不願意像李弘那樣天天面對著如山一般的典籍,因此爽快地答道:「兒臣當然喜武!」
「看來我還是和你父皇說對了!」武後招手示意他上去,又在他頭上好好摩挲了一陣,這才笑道,「你比弘兒結實,才八歲就長得和他一般高,從來就是好動淘氣,也該找個人好好跟著你,也好有個照應。前些天英國公帶了幾個孫兒進宮,你父皇相中了他的長孫李敬業。你如今還住在宮裡,沒有建府立宅,所以也不便給他什麼名義,暫時就是伴讀。」
英國公李績的孫子李敬業?李賢眼睛骨碌一轉,差點沒有驚呼出來。好在他反應得快,連忙感謝母后設想周到,到最後才問道:「那李敬業今年多大了?」
「他今年十三了,要不是個年長的,我還擔心他被你帶壞了!」
被自個的母后這麼說,李賢不免有些尷尬,但很快就矇混過去。等到出了武後宮時,他不由樂得蹦了兩下。當然是學武好啊,如果能拉攏一批武將,將來即使武後翻臉,還有本錢對抗不是?
李績是誰,隋唐英雄傳中大名鼎鼎的徐茂功,初唐三大名將之一,謀略武功樣樣在行,在李靖和江夏王李道宗都死了之後,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大唐第一武將,當然,那也是出了名謹慎小心的老狐狸。至於李敬業麼,說起來還是駱賓王名氣大些,後世對李敬業的評價是志大才疏,不過只要有他李賢在,日後絕不會給這傢伙機會反唐!
第二天一早,李弘就把那匹踏雪送了過來。看到那匹烏黑發亮的馬,李賢嘖嘖稱讚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自己這裡沒有合適的馬伕,而讓照看那匹小馬的人來照看這匹一看就是桀驁不馴的傢伙,絕對是行不通的。
「潞王殿下,外頭有陛下派來的人,說是叫李敬業。」
李賢心情大好,立刻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話音剛落,他突然想到禮賢下士這一說,又想到李敬業畢竟是李績的孫子,連忙把那人叫住:「等等,讓我更衣之後親自去迎接!」
匆匆換了正裝之後踏出大門,他便看到了那個站在內侍身後的少年。只見那人一身玄衣身量極高,看上去英氣勃勃,大約是李敬業不假。等到那人下拜報名,確定了自己所思不差,他方才上前親自扶起了李敬業。不,應該說是他順勢一拽,李敬業就自個站起來了。
說了些寒暄話,李賢便打發走了老爸的那些內侍,帶著李敬業往裡頭走,一邊走一邊不忘大讚李績當年的赫赫戰功,最後順勢改口稱呼李敬業大哥。這年頭好話人人愛聽,他自然不會吝嗇。
見李敬業面有得色,他忽然詞鋒一轉道:「我有一匹烈馬,是太子新近轉贈,不知道李大哥你可敢試試?」
「哦,什麼烈馬讓殿下如此為難?我當初在爺爺軍中也見識過幾匹悍馬,只要手段得當,還不是手到擒來。」
見李敬業還沒見到實物就開始亂吹,李賢心中暗笑,面上卻露出了欽佩的神色:「原來李大哥竟如此了得?那可真是太好了,聽說那馬是我父皇賜給我五哥的,兩個月下來至今無人馴服。太子宮裡頭多少人都摔得鼻青臉腫,想不到李大哥竟有這樣的本事!」
這兩句話一說,李敬業的臉色立刻一變,等到他來到院子中央看見那匹不停打響鼻蹬蹄子,沒人敢靠近的踏雪,臉色就更難看了。
「啊,原來是它,它怎麼在殿下這裡?」
李敬業的臉色慘變李賢當然看到了,但他還是故作糊塗地問道:「李大哥難不成見過這匹馬?」
「嗯……這是我爺爺敬獻給陛下的,聽說是西域良種。聽說當初在軍中……在軍中想要馴服它的人不少,但不知道有多少勇士被它從背上掀了下來……如果是它,我……」
聽到這裡,李賢也忍不住心驚肉跳。好嘛,還是這年頭的人膽子大,誰都不能馴服的馬,李績居然敢獻給李治?而李治居然賞賜給太子李弘,李弘又轉送給了他?看李敬業心有餘悸的樣子,別是在這馬蹄子底下吃過苦頭吧?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1:00 PM
第九章 小狐狸一鬥老狐狸
李敬業既然說了這樣的話,馴馬的事李賢立刻閉口不談。要是硬攛掇著李敬業去馴馬,到時候摔出個什麼問題來,李績那裡他可沒有辦法交待。只是這馬放在這裡不是辦法,而且又有資源浪費之嫌,當下他眼珠子一轉,立馬就有了主意。
「看來這匹馬我是無福享用了!」李賢惋惜地歎了一口氣,見旁邊的李敬業臉色通紅,便順勢笑道,「這馬轉手多回,至今依舊桀驁不馴,不如我借花獻佛,還是送給英國公吧?英國公縱橫沙場一輩子,指不定能有辦法馴服這馬!」
「這……」
「李大哥就別推辭了!」李賢往日沒什麼機會正正經經看朝臣,所以一心想藉著這個機會去正面會會大名鼎鼎的李績,哪裡容得李敬業推辭,「來人哪,去御苑找幾個有能耐的人來,把這馬送往英國公府!李大哥,陪我去母后那裡走一趟吧!」
武後那一關異常好過,也許是因為李績在立後的時候幫了不少忙,也許是為了進一步籠絡這位碩果僅存的元老重臣,總而言之,一聽說李賢要去英國公府拜訪,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只是囑咐多帶一些從人。至於那匹馬原本是東宮之物,則被母子倆同時忽略了,反正都是一家人,送來送去都一樣。
雖說是洛陽,但李績在這裡的宅第同樣不小。浩浩蕩蕩一群人開進去之後,李賢很快就見到了英國公李績。年過七旬的李績老當益壯精神矍鑠,那身板比年輕人還結實,只是當看到那匹馬的時候,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等到聽說這馬李賢正要送給他,那驚喜之色頓時溢於言表。這時候,李賢心裡就暗自嘀咕開了,難不成,這踏雪原本就是李績忍痛割愛敬獻給李治的?
果然,那匹一路上不知鬧了多少脾氣的踏雪在見到李績之後,立刻安靜了下來。而當李績上前輕輕撫摸那油黑發亮的背脊時,它更是露出了一臉愜意。
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匹馬能夠有這樣人性化的表情,倒真的有些不捨得送出去。他上前幾步,剛想模仿李績的動作去摸一摸它,耳畔卻突然傳來一聲響鼻,緊接著,那馬乾脆舉起了蹶子。
看到這一幕,李績慌忙叱喝了兩聲,踏雪方才老實了下來,但蹄子還是不自覺地在地上刨來刨去。
「殿下不用害怕,它不過是本能地拒絕生人而已。但凡烈馬,其實也就是四個字——欺軟怕硬,一旦馴服之後認你為主,將來必定會忠誠相伴。當然,好馬不事二主,一般來說,若是擇定了主人,將來換一個騎手,往往也是不太容易心服。」
李賢怎麼聽怎麼覺得李績這話中有話,再看這位說完之後便繞著馬團團轉看了幾圈,又在那裡捋著鬍鬚感慨連連,似乎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情緒,腦筋便轉動了起來。能讓名將李績看得上眼的,鐵定是好東西,今天自己雙手將這踏雪拱手讓人,要是取不回什麼代價,豈不是不合算?
「當初英國公將這匹馬獻給了父皇之後,父皇又把馬轉賜給了太子五哥。太子五哥馴服不了就一直安置在馬廄裡,我那回看見之後喜歡的不得了,好容易討了回來想要馴服的。誰知道李大哥竟說這匹馬難馴……唉,看來我和這馬還真是沒有緣分!」
李績看到李賢在那裡唉聲歎氣,臉色便有些尷尬:「君子不奪人所愛,潞王殿下若是不捨得……」
「父皇和母后都說過,寶馬配英雄,我早就聽說英國公是當世英雄,如此良駒,當然應該馳騁沙場,豈能放在馬廄中終老?」
李績沒料到李賢小小年紀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接下來的推辭就說不下去了:「殿下如此厚賜,李績實在受之有愧。不如這樣,我這麼多年也頗有收藏,殿下若是看中了敝宅的什麼東西,便拿去作為交換如何?」
等價交換?李績你個老狐狸,居然連人情都不想欠!
李賢心中暗怒,愈發覺得李績的笑容有些老謀深算的味道。然而,他又不是真的只是六歲孩童,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
「真的什麼都可以?」
李績雖然覺得李賢少年老成,但終究還只當他是一個孩子,因此並沒有去考慮這句話背後還有什麼意思,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在這李宅中,無論潞王殿下看中什麼,李績一定拱手相讓。」
無論是李敬業還是周圍的李家人,都覺得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李賢當然不可能要房子,既然如此,其他的東西無論有多珍貴,送給他都無所謂。橫豎現在李治正是最信任李績的時候,到時候要什麼賞賜沒有?
但是,李賢卻樂開了花,他終於抓住了李績的語病,這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難得良機。不過,現如今還是再敲打一下,免得李績反悔,那他前面的功夫就全都白做了。
「英國公可要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終於等到你這句承諾了!李賢頓時露出了笑容,重重點頭道:「那好,我要的就是……」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然後東張西望了一陣,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李績道:「英國公,我要的人就是你!」
全場俱靜。
看到李績李敬業還有幾個兒孫全都是瞠目結舌,李賢頓時很有一種快意。李績當然可以辯解,但是,和小孩子玩這樣的花招,傳揚出去英國公的臉可就是丟盡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樣的承諾都做出來了,這下子,我看你李績還往哪裡跑,還怎麼推托?
李績佇立良久,忽然長歎了一聲:「傳言說潞王殿下生來便能言,兩歲就能識字,三歲就能背詩,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殿下果然是心有九竅!我以孩童視殿下,果然還是錯了!」
李賢哪敢讓李績再誇讚下去,連忙打哈哈道:「英國公謬讚了,我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要求,只求英國公能夠收我當弟子,僅此而已!」
李績難以置信地瞪著對面的六歲孩童,心中頗有些後悔剛剛的輕率。他的宗旨向來是不偏不倚,所以之前東宮的那攤事,他根本沒去摻和,李弘那裡太子太傅和太子賓客的頭銜全都被其他人瓜分光了。而這一次,只怕他是躲不過去了,只能試試拖延之計。
「只是,此事即便我答應了殿下,到底還是要陛下認可。」
李賢哪會讓此事被拖黃了,立刻建議道:「既然如此,那英國公和我即刻入宮去見父皇,只要我親自稟明,父皇必會允准此事!」
想拖延?門都沒有!這第一回合,我贏定了!
第十章 父子雙簧,母子默契
正如李賢所料那般,李治一聽明白整件事,立刻便點頭答應,半點猶豫都沒有。非但如此,李治還把一頂大帽子扣了下來。
「李卿不單單是名將,更是賢臣,朕就將賢兒交給你了。你既然答應了賢兒,那麼,為了名正言順,朕便請你出任潞王王傅好了。若能為朕培養出一個才德雙全的皇子,李卿之名自可名垂青史,你可千萬要盡心些。」
李賢很滿意老爸這番場面話,所以,看見李績不太情願地低頭謝恩後,他立刻上前拜見。雖說王傅比不上太子太傅這樣受人尊崇,不過這可是李績李懋功,聲名非同小可,要不能拉過來,照這老狐狸謹小慎微的性子,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和皇子有什麼交集。送出去一匹馬,倒手賺了一個師傅,他真是賺得大了。
拜了師,見李治眉飛色舞異常得意,他立刻打蛇隨棍上,提出了到李績家裡去學習的要求。而這樣一個建議一提出來,李治固然是皺眉沉思,李績更是一臉苦色。
「這似乎不合規矩。」
李賢如今最不想聽到的就是規矩兩個字,連忙搶前答道:「父皇,英國公乃是一代名將,他那裡必定是安全的。兒臣又並非太子,朝臣必定不會為此而有什麼議論。再者,只要低調行事,英國公不往外頭說,更是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兒臣素來欽佩英國公為人,還請父皇答允這唯一的請求。」
李績半輩子戎馬,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也見過不少所謂的神童,但是,這樣賴皮的他卻從來沒有遇到過。眼見李賢苦苦哀求神色誠懇,他出去說情固然不行,可乾站著也同樣不妥,最終,他只得咳嗽了一聲。
「陛下……」
他還沒把話說明白,李治就突然站了起來,連連點頭道:「既然李卿也同意,那好,朕便允准了!賢兒,你既然得此名師,就當好生學習上進,切勿負了朕和李卿所望,明白麼?」
「兒臣明白,多謝父皇,多謝師傅!」
他什麼時候說過同意了?李績心中嘀咕,可眼看這一對父子一唱一和,他著實無可奈何了,只得又受了李賢一禮。至此,這件事就這麼明明白白地定了。
旗開得勝的李賢對於自己的戰果非常滿意,晚間去見武後的時候自然是笑容滿面。還沒等他開口,武後就笑吟吟地把他召上前去,輕輕用手指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
「你今天戲弄英國公的事情,如今皇宮上下全都知道了!英國公那麼精明的人,居然被你一個小孩子騙倒,你可是風光了一大回!」
李賢哪裡知道才半天的工夫,自己的光輝戰績就已經傳揚得無人不知,心裡不免有些得意。此刻見武後亦是一幅有與榮焉的表情,他連忙奉承道:「這都是母后以前教導的好,兒臣只是想和英國公開個玩笑,誰料他正好說了那句話,所以就順便擠兌了一下。」
「小小年紀就如此滑頭,長大了還怎麼了得?」武後沒好氣地嗔怪了一句,但臉上卻滿是笑容,「以前看你就喜歡在脂粉堆中廝混,誰知道這種鬼點子也不少!」
母后高興了,李賢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兒臣此番如願以償,父皇也從旁幫了不少忙,母后你好歹也給點賞賜吧?」
「都做了這樣的大事,你還問我要賞?」武後輕輕一板臉,最終還是沒法維持住嚴肅的面孔,愉快地笑了起來,「只要你別像糊弄英國公那樣糊弄我,那就好了!至於賞賜,以後如果你學得好,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我哪裡敢糊弄您老人家!李賢悄悄吐了吐舌頭,正想說什麼,外頭便突然響起了一聲長長的通傳:「太子殿下駕到!」
看到一身齊齊整整裝扮的李弘走進來,李賢登時縮了縮腦袋。果不其然,李弘在向武後行過禮後,立刻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不消說,東宮的兩位師傅如今都已經病好了,他這位太子哥哥又得繼續接受荼毒,而他勒索的這匹馬轉手這麼大的利,也難怪李弘鬱悶。
走出武後宮,不等李弘說什麼話,李賢立刻撒腿就跑,一會兒便把後頭的李弘拉得老遠。聽到後頭隨風飄來幾句罵聲,他只是回頭做了個鬼臉就再沒有理會。
今天真正算是做了一趟無本生意,空手套白狼套來了一個李績,實在是好運氣。
然而,不依不饒的李弘最後還是追到了他的宮殿,在那裡一五一十把他的罪狀都數了一個遍,到了最後,李賢不得不開了一堆空頭支票,這才把這位太子哥哥打發走,然後爬上了溫暖的床開始盤算。
他之前鮮有機會離開皇宮,更沒有機會去領略一把盛世風情。雖說出閣開府之後就可以為所欲為,但一想到要等八年,他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去。如今可好,自己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去遊蕩了。當然,李績壓箱子的本領一定要掏出來,只有學得萬人敵的本事,他日後才有保命的本錢。
想著想著他就漸漸入了夢鄉,正在做著大殺四方天下無敵好夢的時候,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癢癢,打了個噴嚏之後又翻了一個身繼續睡。誰料臉上不知怎麼搞地奇癢難當,抓來抓去也不見好轉,最後他乾脆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這才看到那個始作俑者半坐在床上看著自己。
發覺外頭天色還未全亮,再看看一身穿戴整齊的賀蘭煙,李賢不由瞠目結舌地問道:「你……你怎麼進來的?」
賀蘭煙喜滋滋地說道:「我昨晚就進宮了,因為一直在安頓,所以就沒來找你!姨娘答應了,從今往後只要還在洛陽,我就住在你旁邊的水夢閣,以後可以天天來找你!」
不是吧?李賢簡直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賀蘭煙纏人的功夫天下無雙,以往他就體會到了。那時候因為她白天來晚上走,而且不是每日必來,他還可以承受一二,現如今要是天天被她纏著,他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不行,他一定要竭力擺脫小丫頭的糾纏才行。於是,他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一個理由:「可是,我今天已經拜了師傅,以後每天很少會有空的,而且不一定會在宮裡!」
「沒關係,我現在就去求姨父,你學什麼,我也學什麼!」
眼看著賀蘭煙興沖沖地跑出去,李賢不由得長歎了一聲。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時代的女人比男人還開放?他確實挺喜歡賀蘭煙的,可也別是天天跟在屁股後頭啊!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1:01 PM
第十一章 此伯虎非彼伯虎
李賢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老爸李治居然開放到這種程度,一口答應讓賀蘭煙跟著他到李績的宅第去。難道老爸為了討好情人,就連李績的立場都不考慮了?到時候進去的時候,難道他還要向李績解釋,說這是我的表姐,要一起向你學習行軍佈陣的本事?
車外的景色很精彩,因為從皇宮到李績的宅子要穿越洛陽最熱鬧的幾個坊,所以一路上盡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商販和賣藝人。最最有特色的是,奇裝異服的西域人士不在少數,甚至還能看到傳說中黑膚卷髮的崑崙奴。可是,這一切他都打不起興致,如果有一個人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不管是誰都會沒有興致的。
「賢兒,你看那裡好熱鬧!」
「賢兒,你看那個雜耍的,他手裡頭的就是蛇?」
「呀,吞火,他……他居然在吞火!」
耳邊一驚一乍全都是賀蘭煙的聲音,儘管那聲音悅耳動聽,儘管那如蘭似麝的香味一直在刺激口鼻,但是,李賢還是差不多要哀歎了出來。平時認為一個人的生活太寂寞,現在他才知道,那叫清靜。他實在沒辦法想像,那些三妻四妾的人該用什麼辦法擺平那麼多女人。
「賢兒,你不高興了?」
當耳畔的高分貝聲音突然告一段落,變成了這一句怯生生的話時,李賢不由一陣奇怪,扭頭一看,見賀蘭煙正咬著嘴唇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一顆心頓時又軟了,連忙花言巧語矇混了過去。眼見賀蘭煙又恢復了興高采烈的樣子,他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現在李治正和韓國夫人打得火熱,有朝一日韓國夫人若是真的死在武後的妒火之下,那麼,賀蘭煙會不會因此而性情大變,進而做出什麼不可彌補的事情來?
僅有的這絲顧慮也在他到了李宅之後煙消雲散,當他看到庭院中那匹曾經令他愛不釋手的踏雪,立刻把其他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只見這匹原本光溜溜的馬上多了轡頭馬鞍韁繩等物,一幅裝束停當的樣子,可惜啊,如今這已經是李績的座騎了。在踏雪旁邊,赫然還有另外幾匹馬,一看就是神駿不凡,和追風不相上下,只是個頭稍矮了一些。
「今天我教殿下騎馬。」
這句話的含義,李賢很快就領會到了。此時,他正騎在馬背上,忍受著正面那呼嘯而來的風,心裡只擔心一件事——自己是否會被顛下去。這肯定是李績公報私仇,剛剛明明說這匹馬性格溫順,可一跑起來居然像發狂了似的。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跑了幾圈,唯一知道的就是雙股已經被磨得生疼,兩隻手則根本不敢放開韁繩,至於剛剛李績教過的如何控制馬速,如何將馬停下來,如何知道馬是否有餘力,他已經完完全全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只有轉彎而已。事實上,那根本不是他在控制轉彎,而是身下的駿馬在自行奔跑,他更像是一個累贅。
他前生最長的騎馬經歷也不過五分鐘,而且根本就沒有跑起來,哪裡曾經領受過這樣風馳電掣的速度?至於為什麼沒掉下去,那也只是多虧了那一副特製馬鐙。
但是,當一段極度恐懼的時間過去後,他漸漸迷上了這種似乎要乘風而去的感覺,雙手和身體都能夠感覺到身下駿馬那有力的步伐,那呼嘯而來的風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難以睜眼了,雖然渾身被顛得如同散了架子,但更多的還是難以名狀的興奮。他不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他和這匹馬似乎是血肉一體的。
「賢兒!」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呼聲,在確認前方沒有任何問題之後,他快速地轉頭看了一眼,而這一眼差點沒讓他從馬背上掉下來。他赫然看到賀蘭煙嫻熟地縱馬奔馳,甚至還用一隻手和他招手示意。天哪,自己的騎術居然還不如一個女孩子!
好容易下地了之後,李賢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但是,在看到李績那張老狐狸臉孔之後,他立刻做了幾次深呼吸,勉強遏制住那種想要嘔吐的願望。
「殿下可還習慣?」
「很好!」李賢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昂首挺胸地看著李績,「師傅的馬果然和宮中御馬不同。」
賀蘭煙也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家裡的馬根本沒有跑得這麼快的!」
「宮中御馬和普通官員家裡養的馬,雖然供騎乘,卻重在一個穩字,只要能夠穩穩當當地馱著主人,不會隨便失蹄撩蹶子,就是一匹好馬。」
談到馬經,打了一輩子仗的李績自然是侃侃而談:「至於我這裡餵養的這些馬,大多都是要上戰場的,一要耐力佳,二要跑得快,三要爆發力強,當然,三者各有側重,不可能兼得。若是都用那些單單品相好卻不耐用的馬,上了戰場說不定一個哆嗦就將人掀了下來!」
這樣的理論李賢以前也曾經在書上看過,但是從一個宿將口中真正聽到,還是有一種難言的興奮感,一時也把李績整他的事情忘記了。正當他想要再追問幾句控馬秘訣的時候,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前一後馳來兩騎,看形狀其中一個似乎是李敬業。
看到兩人動作瀟灑地下馬,再想想自己剛剛幾乎是從馬背上爬下來的窘況,李賢不禁在心裡冷哼了一聲,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騎術練好,絕不讓人笑話了去。
「爺爺,殿下!」李敬業一一行了禮,然後便指著旁邊的人說道,「程小弟聽說爺爺教授殿下馬術,所以特地央了我過來看看。」
「程伯虎拜見潞王殿下,拜見英國公!」
程伯虎?
聽到報名,李賢頭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唐伯虎,差點沒笑出聲來。緊接著,他便從一個程字聯想到了程咬金。只不過,程咬金早就告老回鄉享清福了,他壓根沒機會見見,這傢伙和程咬金什麼關係?
發覺自己這裡人越來越多,差不多要變成學堂了,李績也感到一陣頭痛,卻不得不向李賢介紹道,「潞王殿下,伯虎是盧國公程知節的長孫,他爹爹是程處默,這沙場征戰也算是家學淵源。程公已經告老,此番是他們父子伴駕東都。」
李賢笑吟吟地和程伯虎打了招呼,心中立刻盤算了起來。程咬金的孫子?好,到時候一併開口向老爸李治要過來!對了,那個箭術出神入化的薛仁貴現在在哪,得空了還得要向李績打聽打聽,要是能弄來也教自己兩手就好了!
第十二章 程伯虎的三板斧
李績是朝中重臣,雖然說如今任了李賢的王傅,也不怎麼正經管事,但也不可能整天陪著個小孩子。所以在教授了騎術要領,吩咐家裡人看著李賢不得出差錯之後,他就立馬處理正事去了。而沒有了大人的約束,李賢立刻和新來的程伯虎熱絡了起來,四個人把其他的李家人全都撇在了一邊。
李敬業十三歲,程伯虎十二歲,賀蘭煙十二歲,李賢八歲。
儘管李賢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高大,儘管他的心志比一般成年人更成熟,但是,和三個至少比他大四歲的人站在一起,他立刻變成了小不點。縱使他是潞王,縱使他爹是皇帝他娘是皇后,卻無法改變他比旁邊三個人都矮至少半頭的事實。
不過,眼下被眾星拱月圍在當中的卻是李賢,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一直在唾沫星子亂飛地胡侃隋唐英雄傳,眼下正解說著程咬金的三板斧。
「話說盧國公程咬金用的是一把八卦宣花大斧,但凡對戰,必定會使出必殺三招。這第一招就是劈腦袋,這斧頭從上往下一砍,武藝不高的這第一招就趴下了。第二招就是小鬼剔牙,在對方招架的時候,收斧頭,上斧纂,這是攻面門的一招,敵人一般的反應就是鐵板橋,誰知這正好中了計。」
旁邊三個人聽得聚精會神,此刻見李賢停了下來,全都覺著心癢難耐,程伯虎便本能地問道:「那第三招呢?」
李賢沒好氣地瞪了程伯虎一眼:「你爺爺的第三招,你還來問我?」
「可是,我沒看過爺爺用斧頭啊,八卦宣花大斧,聽上去真威風!」程伯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要不,你們到我家來幫忙找找?老爺子那些兵器全都丟在倉庫裡……」
賀蘭煙見話題被岔開了去,頓時大急:「喂,少說廢話,賢兒,你趕緊說,那第三招究竟是什麼?」
李賢見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登時得意萬分:「第三招就是掏耳朵,你們想啊,這是馬戰,第二招使過去的時候,對方剛好是鐵板橋,現在剛剛起身,兩匹馬再這麼錯馬分開了,到時候一個回身橫掃,對方必死無疑!所以,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咬金三板斧!」
這個時候,就連李敬業也被糊弄住了,雖說斧頭人人都有,但如果是戰陣上的斧頭,想必一定是威風凜凜。再想到剛剛程伯虎提到家裡的武器庫,他立刻眼睛一亮,狠狠一拍巴掌道:「我家裡也有個武庫,不如我們進去找找,如果有的話,就拿一把出來練練!」
真的要練斧頭?李賢被賀蘭煙拖著,糊里糊塗地跟在李敬業和程伯虎後頭來到了武庫。天知道這仨人怎麼興趣那麼好,他不過是隨口說說,他們怎麼就當了真?
當那扇沉重的鐵門被人拉開後,李賢看到裡頭的光景,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可真夠開一個古代武器博覽會了,十八般武器樣樣齊全,裡頭有好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走近幾步,他只感到一股森然涼氣撲面而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只見架子上面的兵器全都擦得錚亮,他一件接一件地看過去,恨不得全都搬回自己宮裡好好把玩。
「找到了!」
李敬業差人搬開了兩個架子,而那邊的角落中,赫然是一把巨大的斧頭,李賢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然後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真真是人間凶器,他可以肯定,要是那個架子一倒,底下的李敬業如若躲閃不及,不被砸死也要砸成重傷。小說中動不動就是六十四斤八十一斤的兵器,他還一直不信,現在看看那碩大的斧身和閃著寒光的鋒刃,說它有一百斤他都信!
「這個……這個真能用?」李敬業也嚇了一跳,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道,「人真的有這麼大力氣揮動這把斧頭?」
找來了看管武庫的僕人,大家這才得知這斧頭不止一件,還有一對雙斧,重量極輕,是當初李績的戰利品。這柄長柯斧看起來很重,其實只有二十四斤,短斧兩把各重兩斤半,全都是上好精鋼所製。雖然已經有好些年的歷史,因為保養得當,卻還是像新的一樣。
拎著斧頭是很威風,但那是打手干的活計,李賢剛剛嘴上說得好聽,自個卻絕對沒有學這個的心思。見程伯虎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大兩小,他心中一動,立馬上前攛掇道:「伯虎大哥,你是家學淵源,有沒有興趣練練這斧頭上的絕學?」
「這……但這是英國公的珍藏。」雖然嘴裡推托,但程伯虎的眼睛卻依舊還在上頭轉悠,「而且,我從小練武不精,我爺爺教我幾天就沒興趣了,就連我爹他們也不肯教我。再說,我從來只看到老爺子用過馬槊,根本沒見他用過斧頭,爹和兩個叔叔也沒得過這方面的傳授。啊,難不成是老爺子故意藏私?」
見程伯虎一瞬間咬牙切齒,李賢心中暗道不好。他那是賣弄隋唐英雄傳,沒想到現實中的程咬金壓根不使斧頭,這要是程伯虎回去一問,豈不是要大大穿幫?想到這裡,他立刻拍著胸脯道:「別擔心,會用斧的人應該不少,我回去和父皇說說,悄悄找一個精於此道的人來教你!嘿,到時候還怕不能讓你家裡人刮目相看?」
李敬業和程伯虎一向交好,此時也覺得這建議不錯。他怕李績不同意贈兵器,但又想到那斧頭放在角落中,肯定一直沒人使用,立刻拍著胸脯保證道:「伯虎你放心,這斧頭我一定想辦法讓爺爺送給你。只要練出一個名堂來,到時候一鳴驚人,那三板斧不就成了你程伯虎的三板斧?」
看到眼睛大亮的程伯虎上前嘿咻嘿咻地拎起了那柄大斧頭賣力地掄了兩下,李賢頓時打了個寒噤。自己一句戲言,不會因此而造就了一個真正扛著斧頭南征北戰的勇將吧?還是說刀劈劍刺槍挑這種常規武術,在這年頭遠遠比不上斧頭的威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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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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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04 PM
第十三章 花錢就要花得痛快
作為大唐東都,如今名副其實的政府所在地,洛陽如今在熱鬧繁華上更勝長安一籌。街坊中飯莊酒肆雲集,西域商人比比皆是,至於那些衣著暴露在門口旋轉為舞招徠客人的胡姬,則是洛陽最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線。
李賢如今每天都穿梭在皇城和熱鬧的街市當中,但看熱鬧的興致早就淡了。自從他好死不死地自個送上門去給李績當徒弟,就整天被操練得死去活來,一回去就恨不得睡死了。而最最倒霉的是,他找了一個精通用斧的師傅在李宅教程伯虎練斧,結果程伯虎但凡練出了一點門道就拉著他和李敬業作陪練,累得他叫苦不迭。
「不練了!」
第八次被程伯虎橫掃,手中劍也飛了之後,他乾脆躺在地上懶得爬起來,渾身肌肉一陣陣酸痛。而旁邊的李敬業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看著不禁咧嘴一笑。
李賢輸了還能推說年紀小力氣不夠大,但李敬業可就慘了。李敬業可比程伯虎大兩歲,當初他一個能打李賢和程伯虎兩個還有得剩,如今卻只能鬱悶地和李賢一起對戰程伯虎,還一天到晚都是輸,天底下最最鬱悶的事,莫過於此。
程伯虎雖然老實,但遇到輸贏從來不含糊,此時樂得哈哈大笑道:「我又贏了,今天還是敬業大哥你請客!」
得意便張狂,小人嘴臉!心裡罵歸罵,但李賢還是偷著樂,反正不是他請客,冤大頭總歸是李敬業。如今的請客比例基本上是這樣的:十回當中李敬業請七回,程伯虎兩回,他一回。
他年紀小,武藝不精隨便找個借口就可以賴得一乾二淨。他是有錢不假,但以後用錢的時候多了,一個子還得掰兩半花呢!
程伯虎練斧子這幾年,膀大腰圓自不用說,個頭更是猛竄得比李敬業還高,至於這手上的本事也是一路看漲。聽說如今程家老爹程處默已經降不住兒子了,沒少到李績這裡抱怨過,順便附贈謝禮一大堆。每每想到這一點,李賢就有些鬱悶,要送謝禮也應當是送他才對,要不是小爺我當年說程咬金的三板斧,你家兒子能學板斧?
「賢兒,你累了吧?」
頭上多了一塊溫軟濕潤的手巾,李賢睜眼看了一眼,見是賀蘭煙巧笑嫣然地站在那裡,連忙挪了個位置。他在李績這裡操練了幾年,賀蘭煙居然就跟了幾年,不說其他,這份心意就絕非尋常。當然,小丫頭也沒有閒著,獲傳了一手雙股劍,舞動起來頗有些劍器舞的味道。要是再這麼發展下去,那位在將來赫赫有名的公孫大娘劍器舞天下第一的頭銜大約就不存在了。
「六郎真是讓人羨慕!」
大獲全勝的程伯虎看到李賢有美人相伴,頓時殷羨地挑了挑眉,又悄悄和李敬業交換了一個眼色:「敬業剛剛說今晚要去看龜茲胡姬的樂舞,你既然有賀蘭了,就不用去了吧?」
李賢哪裡不知道是兩人故意整他,狠狠瞪了程伯虎和李敬業一眼,便朝身邊的賀蘭煙眨了眨眼睛:「煙兒,你說我們要不要去?」
「去,有人請客幹嗎不去!不但要去,還要花錢花得他傾家蕩產,賢兒你說對不對?」
過了及笄之年的賀蘭煙早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可人,但是,在這李宅除了李賢之外,沒人敢惹她。程伯虎和李敬業吃夠了賀蘭煙的苦頭,眼下只得連連告饒,直到她匆匆出去洗帕子,李敬業才咬牙切齒地道:「六郎,真不知道你哪點好,讓賀蘭對你死心塌地的!」
羨慕也沒用,小爺我自有神通!
既然要看胡姬的樂舞,李敬業便建議去毗鄰洛水的安康樓。李賢以前雖然沒少跟著李敬業程伯虎吃喝,但是這種地方還從來沒去過,更沒有帶著賀蘭煙一起去過。雖然有那麼一點心虛,但想到李敬業說過時下公卿中也有在胡姬酒肆當中醉酒當歌的,那他出現也就沒什麼驚世駭俗了,反正又沒幾個人認識他。
看胡姬舞的不少,但把自家女眷一起帶來欣賞的就不多了,四個人帶著一批隨從往安康樓當中一坐,立馬引來目光無數,而其中大多數人都在偷眼瞟看賀蘭煙,就連場中急旋不止,腰肢纖細卻舞姿賁張的胡姬都少了幾分關注。
賀蘭煙也是頭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露面,她平時雖然彪悍,但眾目睽睽之下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呆坐了一會便在李賢耳邊低聲嘟囔道:「賢兒,他們都看我做什麼?」
「那是因為你太漂亮了,把人家那個正主兒都比下去了!」
「好啊,你居然取笑我!」
腰間軟肉被人掐了一把,李賢少不得呲牙咧嘴,但心裡卻很舒暢。這兩年李治因為風眩病犯了,所以和韓國夫人的偷情也漸漸淡了,更沒有心思把目光轉向賀蘭煙。只是,趁著李治身體不佳的機會,他那位彪悍的母親武後終於開始插手政事了。苦惱啊,他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夠在將來不至於丟了小命呢?
不可不說,場中的胡姬確實年輕美貌,十五六歲正當花季的年齡,一頭褐色略有捲曲的長髮,蜜色的肌膚,淡藍色的眼睛,無不散發出一種誘人的異域風情。而急旋之間身上鈴鐺彼此交擊的悅耳鳴響,以及那飄蕩在空中的軟帶,更是為樂舞平添幾分精彩。當然,對於色中惡鬼來說,那一層衣裳下的美好風光才是最矚目的。
李賢當年是看著電視裡的歐美電視長大的,這胡姬雖然動人,但最最引人注目的異域風情這一點在他看來卻並不存在,因此只覺得那舞著實難度水平高,眼睛雖一直看著,卻是和旁邊的賀蘭煙咬耳朵咬得更加起勁。
一曲終了,喝彩聲頓時在四周響起,甚至有好事者直接從囊中取出銅錢砸過去。一時間,只聽場中銅錢叮噹作響,更有身家豐厚者直接奉上紅綃等財物。而程伯虎連喝了三大碗酒之後,更是帶著醉意連讚了三個好字。他的聲音原本就大,此時一聲比一聲響,立時把場中其他叫好聲和議論聲全都壓了下去。
李賢見狀立刻起哄,而賀蘭煙什麼事都依著李賢,也隨之同時叫起好來。受到四周注目禮的刺激,李敬業腦袋一熱,出手就是一錠赤足黃金,看得旁人連連咂舌,那胡姬欣喜之餘,立刻上來行禮斟酒。
李敬業抬手示意先敬李賢,李賢自不會推辭,接過來就仰頭滿飲。至於程伯虎原本想搶第二個,卻拗不過賀蘭煙,只得認了第三。正當李敬業把杯中美酒灌進口中時,旁邊卻有人不依了。
「我也出黃金五十兩,讓她過來給我陪酒!」
第十四章 打人就要打得爽快
那胡姬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嚷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一臉青白的公子哥,雖然錦衣華服,卻是賣相不佳臉色發青,登時皺了皺眉頭。她剛剛到洛陽還沒有多久,而且早就和店主約定好了是賣藝不賣身,一切盡隨自由。剛剛看到李敬業出手闊綽,兼且幾個人都是俊俏少年,所以方才主動上來敬酒,此時見有人搗亂,她乾脆在李敬業旁邊坐了下來,用很不熟練的漢語問道:「各位公子,你們覺得我的舞跳得好嗎?」
三人都是年少心性,聽到有人叫囂的時候自然格外不快。此時見那胡姬在自己這邊坐下,李敬業和程伯虎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當然好,我看過那麼多胡姬跳舞,就數你跳得最好!」
「那還用說,以後我一定天天來捧場!」
聽到李敬業和程伯虎這樣說,李賢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身子又往賀蘭煙身邊靠了靠,偷偷向她擠了擠眼睛。這兩個傢伙都是正兒八經的五陵年少,見過的胡姬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以李敬業的年齡,吃抹乾淨的胡姬估計更不會少,剛剛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多謝誇讚,我叫哈蜜兒,剛來洛陽,還請公子以後多多捧場!」那胡姬哪裡知道這許多名堂,只明白李敬業和程伯虎是在誇讚自己,心中極為歡喜,立刻滿滿斟了一杯站了起來,「我便用這杯酒為各位公子再獻上一曲。」
言罷她輕張櫻唇,將那酒杯咬在口中,然後盈盈走到場中,朝這邊拋來一個媚眼之後便再次輕旋了起來。此時,剛剛有些嘩然的人們頓時又安靜了起來,就連那遭了忽視的公子哥也不再和店主吵鬧,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的哈蜜兒。
隨著弦鼓聲響起,哈蜜兒的身軀隨著節拍漸漸舞動了起來。這一回李賢沒有再分心,方才看清她的腳尖高高踮起,似緩實疾地旋轉不止。而隨著鼓聲越發激烈疾湊,樂聲越發高昂賁張,她的舞動也漸漸加快,最後竟是只見衣袂飄動,難以看清裡面的人影。此時此刻,想及哈蜜兒下場時咬住的酒杯,他不禁瞠目結舌,立刻隨之連連叫好。
也不知急旋多久,鼓聲弦聲漸慢,哈蜜兒的速度亦隨之變慢,最終停下了腳步,張開雙手輕彎腰肢向四周致意。此時,喝彩聲愈發高漲,而哈蜜兒卻絲毫不顧四周叫嚷,逕直走到李賢這一桌,輕輕用手取下口中酒杯。卻只見酒液瑩瑩,似乎未曾灑出一滴,而她雙手將這杯酒奉至眾人跟前,目光中閃爍著動人的亮采。
「不知哪位肯滿飲此杯?」
酒不醉人人自醉,程伯虎不管三七二十一,頭一個站了起來,誰剛剛接過酒杯就聽到一聲震天怒喝:「店家,憑什麼她就知道伺候那三個小白臉!不過就是要錢罷了,我出黃金一百兩,讓她給我過來,我有的是錢!」
李敬業酒喝高了,被程伯虎搶在前頭本來就有些懊惱,眼下見有人攪局,自然更不高興,登時狠狠罵了一句:「滾!」
那青臉年輕人頓時不幹了,霍地站起來罵道:「我是功臣之後,你是什麼東西,敢和我搶女人?」
啪——
李敬業狠狠一拍桌子,人也站了起來:「別以為是個功臣就了不起了,功臣也分大小,我爺爺還是凌煙閣功臣呢!」
凌煙閣三個字一出,場中一片寂靜,不少人都露出了崇敬的神色。而那年輕人在呆了一呆之後,突然一揚眉道:「凌煙閣功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武家如今還是氏族第一,我可是武皇后的侄兒!要是那個胡姬不過來,就讓你旁邊那個小妞過來!敢罵我,想想長孫無忌是什麼下場!」
一句話登時讓在場的人全都愣了,就連李敬業和程伯虎也都呆了一呆,然後雙雙扭頭看著李賢。李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什麼親戚,瞇眼打量了對方半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武氏一族沒有什麼人才,平時有人來他都躲了,所以除了韓國夫人和外婆榮國夫人之外,其他人他基本不認得。
不過,當他聽到對方把話頭扯到了賀蘭煙身上,立刻怒了!我管你是不是我老媽的侄兒,就算是,你還抵得上我這個親生兒子?看這傢伙的年紀,很可能是傳說中的武三思或武承嗣,要是那樣……
瞥見四周不少人露出了鄙夷不屑的臉色,他眼珠子一轉,立刻站起身破口大罵:「呸,像你這種貨色還配當皇后的親戚?你要是皇后的侄兒,我還是皇后的兒子呢!」
「你,你……」
李賢哪會讓他有機會再往下說,又怒罵道:「居然敢冒充皇后的親戚,找死!」
說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桌子上一個杯子劈手砸了過去,緊接著便是鍋碗瓢盆。等到桌子上全都空了,那邊的人全都嚇得捂頭趴地下了。他仍然不解氣,折下一條桌腿三兩步衝上去,朝那個青臉年輕人沒頭沒腦地亂打。而這個時候,場中其他人全都是眼睜睜地看他逞兇,半點聲響都沒有,就連李敬業程伯虎也都愣在了原地。
那年輕人的兩個隨從終於反應了過來,紛紛抄傢伙上前幫忙。李賢哪裡怕他們,一條桌腿舞得滴水不漏,一打三還佔據了十足十的上風,三兩下把那兩個隨從打趴下了,他便抓住那年輕人的領子,惡狠狠地問道:「你還敢不敢冒充武皇后的親戚?」
「你大膽……哎喲,反了,居然敢打皇親國戚!我……我要你滿門抄斬!」
李賢抄起桌腿在對方的嘴上狠狠又敲了一下:「還敢冒充武皇后的親戚,我打死你!」
這一次的抗辯聲就輕多了:「哎喲……我確實是武皇后……」
「皇后娘娘英明睿智,哪裡會有你這樣不長進的親戚!」賀蘭煙終於反應了過來,啪嗒一聲也拗了一條桌腿,氣沖沖地走上前來狠狠敲了兩下,「分明是招搖撞騙的騙子!武家哪裡會有你這樣不中用的人,居然敢打我的主意,我打死你!」
李賢看賀蘭煙下手,便朝後頭的李敬業程伯虎擠了擠眼睛。程伯虎還在那裡不知所措,李敬業終於明白了過來,一把拉著程伯虎便溜之大吉。兩人前腳剛走沒多久,後腳便有一大群官差湧了進來,一見這光景便全都圍了上來,而李賢立馬鬆開了手,拉著賀蘭煙站到了一邊。
為首的官差看到那年輕人臉腫得像豬頭似的,登時嚇了個半死:「武公子,你沒事吧?」
「抓……抓住……」
「武公子放心,小的一定不放過兇手!」那官差氣急敗壞地一揮手,大隊官差立馬把李賢和賀蘭煙團團圍住,「竟敢毆打皇親國戚,你們好大的膽子!」
「皇親國戚?他那副樣子配當皇親國戚?」賀蘭煙狠狠啐了一口,「武家可沒有這樣丟臉的人!」
「大膽狂徒,真是反了!」
那官差被這種囂張的態度氣了個半死,竟沒注意到面前兩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尋常百姓,而是惡狠狠地喝道:「來啊,把他們兩個抓回去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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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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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06 PM
第十五章 好人更要先告狀
和李賢一樣,賀蘭煙這幾年都住在宮裡,和其他武家人沒什麼交往,所以李賢既然指認對方是冒牌貨,再加上對方言行實在可恨,她當然沒有二話。眼看幾個官差如狼似虎地要上來拿人,她剛要發火,旁邊的李賢便連忙拉了她一把,又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閃身擋在了賀蘭煙跟前。
「我們是功臣之後,誰敢動手?」
一聽這話,幾個撲上來的官差頓時停住了,而那個頭頭細細打量了兩人一番,臉上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情緒。可是,此時騎虎難下,幾個官差一商議,最後不得不好言好語把一行人全都帶回了洛陽縣衙。
洛陽令王漢超一聽說是有人打了武後的親戚,趕緊穿了官服出來查看。旁邊那人被打得頭臉青腫只看出一點本色,好容易就認出了人,又聽說打人的也是功勳子弟,他登時心中叫苦,連忙擺手傳令將帶來的少年少女帶進來。
經人一問,李賢很是理直氣壯地答道:「他冒充皇后娘娘的親戚,當然該打!」
王漢超卻知道挨打的貨真價實是外戚,此時連忙反駁:「這是司宗少卿武元慶大人的公子武三思,乃是皇后娘娘的侄兒,怎的是冒充?」
此刻,在那裡連聲哼哼的武三思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忍不住大聲嚷嚷道:「他不但打了我,還口吐狂言說是皇后娘娘的兒子,這樣的狂徒,不管是什麼功臣子弟都要嚴辦!哎喲!」
事情居然扯到了狂言悖上,王漢超更感到一陣頭痛,正要發問時,他陡地感到對面的少年有些面熟,頓時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他忽地臉色一變,隨後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最後竟驚呼了出來。
見王漢超那幅動作,李賢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便順勢大笑了起來:「我口吐狂言?真是好笑了,我堂堂沛王李賢,怎麼不是母后的兒子?倒是你這個親戚我從來沒有見過,今天算是不打不相識!煙姐,你可認識他?」
「誰認識這種貨色!」賀蘭煙輕蔑地瞥了武三思一眼,沒好氣地搖搖頭,「當街在酒肆裡頭胡說八道,要真有這樣的親戚,姨娘非得氣炸了不可,這種人哪裡配當武家的子孫!賢兒,不和這種人囉嗦,我們走!」
李賢本意就想早點回去找老媽告狀,此時拉起賀蘭煙便揚長而去,臨走時還不忘冷笑道:「別以為是外戚就有什麼了不得,當街胡亂嚷嚷壞了母后的名聲,還想仗勢欺人,武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這一頓算是我代母后教訓你的!」
眼看兩人揚長而去,不單單是王漢超動彈不得,就連旁邊的一群官差也是呆若木雞,至於剛剛還罵罵咧咧的武三思則把一肚子話都吞到了肚子裡。
居然是沛王李賢!旁邊那位多半是韓國夫人的千金!
王漢超瞥了一眼武三思,搖頭歎了一口氣,連忙差遣官差把人送回家,自己則趕緊回房準備奏本。不管誰對誰錯,總歸他這次被捲進去了,不分說清楚,事情可就麻煩了。
打了武三思,就要讓對方一輩子不能抬頭,否則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帶著這樣的盤算,李賢和賀蘭煙一回宮,立馬直奔武後那裡。才一進門,他便得知外婆榮國夫人來了,心頭不由一動,遂囑咐賀蘭煙和那些宮女不要出聲,自己悄悄掩了進去。果然,剛接近內裡,就聽到老媽和外婆兩人在說話。
「武元慶那幾個畜牲太不像話了,媚娘你這麼照應他們,又是陞官又是進爵,他們居然還敢說只是因為功臣才得以高昇,和媚娘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真是狼心狗肺!」
「娘,你消消氣,不過是豬狗一樣的東西而已,不值得你操心。要處置他們還不容易,既然不識抬舉,那就怪不得我不客氣了!」
聽到這兩句,李賢眼睛一亮,突然閃了出來:「母后,外婆!」
見到他這出現,武後和楊氏吃了一驚,臉上都有些不自然。李賢哪裡會容她們多想,拜見之後就立馬哭喪了臉:「母后,外婆,今天我被人欺負了!」
楊氏平常最喜歡李賢這個外孫,此時連忙笑道:「哎喲,賢兒你平日古靈精怪,你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誰敢欺負你?來,告訴外婆,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東西這樣大膽!」
武后則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賢,半晌才沒好氣地道:「說吧,今天又惹什麼禍了?」
李賢把賀蘭煙叫了進來,然後將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講了一遍,最後才恨恨地說道:「武三思實在是太囂張了,今天在那安康樓如此,平常肯定也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他居然敢拿母后的名頭嚇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我當時還以為肯定是有人冒充母后的親戚,氣急之下就和煙姐狠狠打了他一頓,誰知到了洛陽令那裡才知道他是武三思!」
剛剛母親告了一狀,現在兒子又來告一狀,武后自然更加惱火。沉吟片刻,她便向賀蘭煙問道:「賢兒所說可是實情?」
賀蘭煙偷眼看了看李賢,立刻氣鼓鼓地附和道:「姨娘,那武三思的囂張樣子你是沒瞧見,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是得罪他的人就會和長孫無忌一個下場!」
長孫無忌四個字一出,武后的臉色當即陰沉了下來,再也難以維持剛剛那幅淡然臉孔。忽然,她狠狠拍了一記桌子,怒不可遏地道:「武家出了這樣的子孫,真是家門不幸!看來,讓他們呆在京城,給他們官職還真是錯了!這樣不知好歹不識大體的人,就應該發配到窮鄉僻壤,讓他們嘗嘗什麼叫真正的苦頭!」
「沒錯,今天賢兒教訓得好,這樣沒用的貨色,實在不配當武家的子孫!」楊氏恨恨地罵了一句後,猶自覺得不解氣,「媚娘,不能讓他們留在京城給你找禍事了,趁早把他們貶出去!」
見外婆和老媽似乎還要深談,李賢趕緊拉著賀蘭煙溜之大吉。儘管知道自己只是充當了火上澆油的角色,但李賢還是很高興。
武三思,別指望我老媽哪天會想起你,有我在,你就一輩子在嶺南或是天涯海角那種地方窩著吧!
第十六章 蓉娘的心事
武三思的下場李賢沒有去打聽,只不過,這樣的大事,縱使他不去問自然也有人來告訴他。這不,蓉娘一邊給他梳頭,一邊就在那裡笑吟吟地說:「要說皇后娘娘這件事處置得還真是讓大家拍手稱快,武家人好幾回進宮的時候,都是對大夥兒吆五喝六的,可想而知在外頭有多專橫。如今全都貶出京,聽說外頭的大臣也都在那裡念叨娘娘賢德,不像別人那樣重用外戚呢!甚至還有人說,娘娘比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四個字一出口,蓉娘方才醒悟到失言,慌慌張張四處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方才放下了心,但還是不忘關照道:「六郎,你可千萬別把我剛剛的話說出去,否則我就死定了!要說沛王殿下還真是個好樣的,當街怒打紈褲,如今四處都傳開了呢!」
李賢如今事情多,不再像以前那樣三天兩頭往這裡跑,但每次來還是不忘給蓉娘捎帶一點東西。此刻,聽蓉娘在那裡交口稱讚沛王,他心裡極為得意:「那是,我家沛王殿下是什麼人,當然容不得武三思這樣的小人恣意,不打他一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蓉娘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一不留神扯斷了李賢的兩根頭髮,聽到下頭哎喲一聲,她便沒好氣地啐道:「盡胡說,沛王殿下哪裡會像你這麼貧嘴!」說完又故意扯了扯李賢的一把頭髮。
李賢沒料到她有這一招,呲牙咧嘴了一陣子便不敢亂動,好半晌等頭髮梳好了,他便笑嘻嘻地扭頭謝過,冷不丁瞥見蓉娘臉上飄過一絲紅暈,頓時心中大奇。
「蓉姐,你不會是在暗戀沛王殿下吧?」
「你這油嘴滑舌的小鬼,盡胡說八道!」蓉娘揚手作勢欲打,卻哪裡夠得著泥鰍一樣的李賢,見他三兩下逃到門邊,她方才歎了一口氣,「人家說一如侯門深似海,這宮門比那侯門更甚。我在宮裡頭已經待了七八年了,如今既不知道家裡人怎麼樣了……」
「也不知道家鄉的情郎怎麼樣了!」
被李賢這麼一打岔,蓉娘頓時氣急敗壞,狠狠地把手中那盒胭脂丟了出去,恰好正中李賢額頭。然而,一見他在那裡捂著頭直嚷嚷痛,她又發慌了,三兩步奔上前去替他揉捏了一會,見其滿臉促狹的笑意,頓時明白自己上了當。
「就知道裝模作樣糊弄人,真不知道沛王殿下怎麼慣的你!」
「蓉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計較那麼多嘛!」李賢嘿嘿笑了一聲,一偏頭避過了蓉娘的巴掌,「蓉姐你要是真有情郎,說出來我幫你參詳參詳,宮門雖然深,但也不是一定出不去的!」
「出得去又怎樣,我都已經二十歲了,早就過了青春年華。」蓉娘放下了手,癡癡笑了笑,彷彿想起了以前的往事,「他如今也過了二十,應該早就成親了,說不定兒子也已經滿地亂走,哪裡還會記得我這個苦命人?」
李賢沒料到真的勾起了蓉娘的傷心事,又見她的眼淚珠子一顆顆墜落了下來,頓時著了慌,連忙從袖中掏出帕子踮腳去擦。好容易擦乾淨了,卻只見蓉娘臉上一道白一道黃銓都是印子,竟是個大花臉,他不由得又是一陣窘迫。
蓉娘看到李賢呆愣愣的樣子,回頭看了看鏡子,嘴邊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不干你的事,我都已經人老珠黃了,不得不靠這些脂粉掩蓋。趕明兒真的老到不中用了,還不知怎樣呢!」
見蓉娘意興闌珊地坐下來重新補妝,李賢連忙慇勤地上去遞脂粉,見蓉娘的發間露出了一根白髮,眼角微微露出了幾絲魚尾,登時覺得異常刺眼。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老媽武後雖然已經年滿四十,卻仍舊是滿頭烏黑沒有一絲雜色,臉上就連皺紋亦很少見。
「盯著我看作什麼?」蓉娘一回頭見李賢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嗔了一句,隨後又歎了一聲,「你說我暗戀沛王殿下,其實這宮裡有幾個女人不想攀龍附鳳?雖說忌憚皇后娘娘的厲害,不敢打皇上的主意,但是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早就有無數眼睛盯上了。太子是儲君,身邊的女人也是要層層挑選的,但沛王不同。我是不指望了,但這院子裡還有青春年少的,成天梳妝打扮沒人看的寥落,又有幾個人懂?」
說到這裡,她忽然自嘲地歎了一聲:「我真是瘋魔了,和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又不懂!」
「我懂!」李賢脫口而出,話才一出口就後悔了。面對蓉娘詫異的目光,他只得硬著頭皮道,「要是蓉姐願意,我去和沛王殿下說說,把你調到他那裡去可好?」
「你個小鬼哪裡有這麼大本事?」
蓉娘一指點在李賢額頭,沒好氣地道:「皇后娘娘掌管宮事,就算沛王殿下被你說動了,那也得要娘娘點頭。到時候娘娘問起為什麼要調我,你讓沛王殿下怎麼回答?」她輕輕搖了搖頭,又伸手在李賢的右頰拍了兩下,「六郎,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其實我也沒什麼不知足的,這裡已經比尋常宮女的境遇好多了,何必去做出頭鳥惹人嫉妒?」
李賢何嘗不知道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險,剛剛也只是一時情急方才忘了其他。皇子身邊不容底細不明的人,要是他真提出來,只怕非但人調不過來,反而會害了蓉娘。要知道,老媽的情報網那可是第一流的,誰知道哪裡有她的眼線?好在這些尋常宮女不是老媽情報重點,料想沒幾個人盯著,否則,他的那點小名堂早就被人拆穿了。
「蓉姐……」
「好了,別這麼哭喪著臉,你不是老嚷嚷頭痛麼,我給你按按!唉,早知如此,就應該待會再給你梳頭的,白費了一番功夫……」
聽到蓉娘的嘟囔,李賢連忙坐好,很快,頭髮就被嫻熟地解開了,緊接著頭皮上傳來了陣陣推按的感覺,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彷彿在這一刻都放鬆了下來。這樣的好技藝,這樣的好人品,要是不能弄到自己身邊就真的可惜了,只是,他該用什麼藉口行事呢?對了,他的太子老哥李弘最近似乎被那些太傅之類的整得很慘,每天就在東宮兩儀殿和武後那裡之間三點一線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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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和長安一樣,洛陽宮城中的東宮也在整個皇宮的最東邊,佔了老大一塊地皮。不過只要用手指頭算算東宮僚屬還有女官和內侍的名頭,就知道這塊地方絕對需要這麼大,否則根本裝不下這麼多人。
李賢才踏進東宮,前方就搶出兩個宦官跪了下去,口稱沛王殿下。見此情景,他也絕了悄悄溜進去嚇李弘一跳的心思,慢條斯理地問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幹什麼?」
「回稟沛王殿下,太子太傅於志寧於大人正在裡面給太子授課,很快就要完了。」
一聽說馬上就要完了,李賢這才點點頭往裡邊走。於志寧品行才學都相當不錯,只是仕途上的運氣卻不太好,當初當過太子承乾的老師,結果承乾被廢身死,後來又轉給太子李忠,到最後李忠還是被廢,李弘算起來竟是於志寧侍奉的第三個太子。
此公為人還算謹慎,學問也高明,但是李賢最怕的就是聽那些禮義經典,所以遠遠聽見於志寧還在那裡口若懸河地講,看見李弘在那裡愁眉苦臉地聽,他立刻停住了腳步。好半晌,裡頭的聲音終於沒了,他這才優哉游哉地走了進去,恰好於志寧走出來,他便笑嘻嘻地行了一個禮。
「沛王殿下!」於志寧看到是李賢,登時露出了幾分警惕,還過禮後便咳嗽一聲道,「沛王和太子兄弟情深,老臣一向覺得是諸王楷模。只是太子重任在肩,沛王還請多多提點太子勤學苦讀,不可帶其嬉玩亂性!」
李賢心中暗自腹謗,表面上卻不得不連聲應了,躬身送其離開方才鬆了一口氣。這老傢伙可是東宮最重的一尊佛,別說李弘不敢惹,就連老爸李治沒事也不去惹,於志寧就只有看到武後有幾分發怵,反正他是不敢說什麼話觸動了這白鬍子白髮的老頭。
「五哥!」
「啊,六弟!」看到李賢,李弘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見四周沒什麼外人,上去就給了弟弟一拳。這不打還好,一圈上去,反彈的力量讓他連連呼痛,最後只得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沒事練得渾身肌肉乾什麼!」
李賢嘿嘿一笑,見李弘臉色還是照樣不好,手臂更是細得和燒柴棍似的,不由皺起了眉頭:「五哥,不會吧,怎麼你又瘦了?這讀書也得有個度,否則要是書讀成了身體讀壞了怎麼了得?你如今還年輕,將來日子還長著呢,用得著這麼拚命?」
「唉。」李弘愁眉苦臉地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太傅他們都說父皇如今身體不好,我作為太子遲早要監國,所以應該多多學習處理政務。」
「監國的事情還早著呢!」李賢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李弘的手腕捏了捏,幾乎沒有三兩肉,這頓時讓他火冒三丈,「身體是本錢,身體垮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還有什麼用?五哥,要勞逸結合你懂不懂?你看看我,天天練武,百病不生,哪裡像你天天要靠藥罐子過活!」說著他撩起衣袖露出了精壯的手臂,示威似的揮了揮。
李弘殷羨地在上面捏了一把,見紋絲不動,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來:「我天天都發愁時間不夠用,只能睡幾個時辰,哪裡有福分能像你練這麼好筋骨?說起來於師傅還真是身體好,一年到頭都難得病幾回。」
這話就流露出幾分不對勁了,想到那一回東宮兩個師傅齊齊病倒哦的情景,李賢頓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看看四下沒人,便上前在李弘的耳邊低聲問道:「如果我有辦法讓他們全都病幾天,你覺著怎麼樣?」
李弘渾身劇震,連忙偷偷摸摸往四周瞧了瞧,然後便道貌岸然地輕咳了一聲:「我和沛王有事要商量,你們先下去!」
直到人都沒了,他這才緊張地問道:「你可別瞎胡鬧,要是把事情鬧大了,朝堂肯定要翻天,就連父皇母后也要驚動。你有幾分把握?」
這前頭都是空的,最後一句方才落到了實處。李賢知道李弘一直都是乖寶寶,說出這種話來,顯而易見是真的快憋瘋了,說起來李弘的天賦還真的是比不上他,否則要是樣樣都能過目不忘,也不用每天晚上背書到那麼晚。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李賢笑嘻嘻地拍了拍李弘的肩膀,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要是讓他們病久了當然不好,我有分寸,讓他們集體病上幾天,然後……」如此這般地解說一番後,李弘登時大喜過望。
第二天黃昏,李賢便悄悄給李弘捎帶了一個紙包,讓他暗地裡放在幾個師傅的茶水中。可憐李弘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拿著紙包手裡直哆嗦。猶豫許久,他方才藉著禮敬師傅的名義親自給於志寧沏茶時,手忙腳亂地在其中下了藥,然後親自奉上,喜得於志寧白鬍子一抖一抖,一杯茶全都喝了下去。
有了這一次的成功,接下來李弘自然是駕輕就熟,也不再做什麼親自奉茶之類的傻事了,而是找了個機會把藥全都下在了茶壺裡。而為了不誤傷自己,他一下午愣是滴水未沾,直到晚上三個師傅全都走了,他方才咕咚咕咚痛喝了一肚子水。
次日清晨,李弘照例早早爬了起來,等到預定的時辰都沒有人來,他立刻派人前去打聽,當東宮的幾個宦官匆匆回報的時候,他心中樂開了花。
太子太傅於志寧一早起來臉上身上一片疹子,雖然不癢不痛,但看上去極其可怖,其他兩個師傅都是相同症狀。所以說,他們全都不能來了!
而得知這個消息,李賢立刻發揮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跑到武後那裡說李弘怎麼消瘦,怎麼可憐,就連太子太傅他們都因為過於勞累而使得身上長了疹子,結果引得武後母性大發,立刻去把李弘召了過來。李弘就依足了李賢的意思,愣是找了身寬大的袍服穿上,結果看上去愈發瘦得不成樣子,武後一見大驚,一刻不敢怠慢地帶著李弘去兩儀殿見李治。
李賢早就找了個緣故在兩儀殿等著,所以,當應召而來的御醫把手從李弘腕上拿開,誠惶誠恐地說出了一通晦澀難懂的專業名詞,大意是李弘太過用功身體有所損傷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的目標達成了。
李治一向愛李弘的勤學,但太子的身體無疑更加重要。因此,只是略加忖度,他就下旨改太子太傅和東宮諸師一日一至東宮授課為三日一至東宮授課。而下頭的李賢聽到此話,立刻朝李弘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睹。
老哥,你可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第十八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大好春光下的洛陽城自然還是熙熙攘攘,四處可見踏春出遊的年輕子弟和衣著各異的女子,路上不乏高門仕女騎在高頭大馬上帶著大批從人晃悠。至於南市北市和西市則更更是熱鬧,各色店舖和攤販前儘是攢動的人頭。
坐在車中,李弘面色緊張,恨不得把頭探出去看看有沒有人跟著,可看看李賢一臉沒事人似的,他又覺得自己過於一本正經,最後乾脆低聲問道:「六弟,你真的有把握不會被人發現?要是父皇母后知道我偷偷溜出東宮,非得鬧出大事情不可!」
李賢卻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心中暗歎李弘實在是不可救藥。他雖然幫著緩解了一下沉重的課程,但帶著太子四處亂逛的把戲,哪裡敢任性為之?他當然先去磨通了老爸,又去和老媽解說了放風對於健康的重要性,也不知打了多少保證才能夠帶李弘出來。否則,這位老哥真的當翹家那麼容易麼?這不,除了他那幾個隨從,後頭還不知道跟著多少人呢!
不過嘛,既然要李弘欠人情就得讓他欠個夠,這種事當然不能解釋清楚。
「五哥,你就放一萬個心,有什麼事情都是我頂著!我幫了你那麼多回,哪回真的出過事情?」
李弘轉念一想也覺得有道理,這才舒了一口氣。今天他和李賢出來說是散心,但是對於到了洛陽好幾年卻沒有真正四處走走看看的他來說,一切都是新奇的。他起初還克制著不往外頭看,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把車簾掀開一條縫,不住往外頭打量,眼神中儘是好奇。
旁邊的賀蘭煙見李弘這個樣子,心中就有些可憐他,此時不禁輕輕戳了戳李賢的腰間:「賢兒,太子也實在太可憐了,你看看他那身板,又矮又瘦,走出去別人肯定都認為他是你的弟弟。」
李賢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心中又犯起了嘀咕。歷史上初唐的太子就沒幾個好運氣的,李承乾李忠李弘李賢李重俊全都是橫死,唐明皇那位太子也一直都是戰戰兢兢過日子。所以說,他才不想坐在那個位子上被火烤,眾矢之的是什麼感覺,不說他也知道。
所以,無論是看在兄弟之情還是其他,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李弘硬生生傷了身體。既然要放鬆,首選自然是逛逛鼎鼎有名的胡姬酒肆,還有那南北兩市和西市的店舖。至於那些強身健體的法子還得日後才行,要是他帶如今這病怏怏樣子的李弘去騎馬,怕不會顛散了骨架子。
今天他只帶了李弘和賀蘭煙,至於李敬業和程伯虎則全都沒有通知,怕的就是惹上事端。然而,在安康樓下頭熟門熟路地停好了車,上來迎客的夥計一看到他就愣住了。
「沛……沛……沛……公子裡面請!」
好嘛,那一出沛王怒打紈褲傳遍京城,自己居然成了名人!李賢原本還擔心他一嗓子喊出一個沛王來,見那夥計硬生生憋出了一個公子,頓時鬆了口氣,信手扔了幾個銅錢過去:「今天我是特意帶人來看哈蜜兒跳舞的,找三個最好的位子,送最醇的酒和最好的菜上來!」
「是是是!」那夥計慌忙點頭哈腰,隨後就把一行人領到了一個獨成一體的包廂前。不出數天,這裡的格局便和他當日來的時候大相逕庭,包廂門口還設有簾子,只是此時高高卷在一邊。
「這裡地方最好,到時候就算哈蜜兒姑娘上來陪酒,只要放下簾子,裡頭的情景外面的人也看不見。小的一定轉告哈蜜兒姑娘讓她盡心表演,到時再讓她單獨為公子舞上一曲!」
李賢點了點頭,可是瞧瞧那簾子卻覺得極不順眼。要是待會哈蜜兒來了,真把它放下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今天的賀蘭煙換了一身男裝,儼然一個俊俏哥兒,因此這一次三人帶著隨從坐在那裡就不再那麼顯眼。李弘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場景,手足無措了一陣子,見壓根沒人朝這裡多看上一眼,一顆心就放了下來。欣賞了兩個舞孃的精彩表演,又喝了兩杯酒下肚,他的膽氣更是壯了不少。
「六弟,這個地方你常來?我看那些歌舞,比起教坊司的強多了!」
李賢險些一口酒嗆了出來,教坊司中講究的是規模宏大場面好看,動不動就是幾十號甚至幾百號人,整個戲碼也往往冗長。另外一點重要的就是,但凡逢年過節能夠在御前演的,那可全都是經過精心審核的必演曲目,長年累月看下來當然沒勁。問題是,不論是誰,天天看這種胡姬艷舞,不出一個月,保準同樣倒胃口。
「五哥,話不能這麼說!」他正尋思該怎麼解釋,忽然瞧見哈蜜兒出場,連忙推了李弘一把,「看,那是來自西域的舞姬哈蜜兒,她的才叫真正的絕活,教坊司中確實沒幾個能比得了。至於剛剛那兩個,不過是彫蟲小技而已。」
話音剛落,哈蜜兒便朝李賢這邊投來一個甜甜的微笑,隨後開始隨著樂鼓聲起舞。此次她沒有像上次那樣炫技,但招牌的胡旋舞依舊沒有半點遜色,緊貼在身上的胡服將上身箍得緊緊的,但那袒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和腿腳卻隨著節奏舞動出天魔之曲,綵帶飛舞間,動作時而舒展時而賁張,引來陣陣喝彩聲,而李弘早就看得入了神,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覺放下了。
一曲終了,哈蜜兒便行禮離場,沒有多留片刻,這不由引來四周陣陣歎息和抱怨,更有人招來夥計詢問。而李賢心中也覺得奇怪,正疑惑間,卻見一群異國打扮的面紗少女頭頂各色佳餚從後面小門緩緩而入,隨即為各座的客人奉酒上菜,這才平息了人們的議論。各散座之中景象漸漸香艷,緊接著,李賢就看見對面幾個包廂的簾子全都放了下來。
原來搗鬼的不是這簾子,而是那面紗!
李賢心中恍然大悟,果然,那個面紗少女進來擱下酒菜之後就起身放下了簾子,回過身來時,臉上已經沒了那層面紗,不是哈蜜兒又是何人?
「啊!」李弘不由得驚叫了起來,他不是沒見過異國美人,但平時都是以太子的身份遠遠看一眼,哪裡曾經這麼近距離地瞧過。此刻見哈蜜兒挨著他和李賢中間坐下,他的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來。
哈蜜兒先是朝李弘和賀蘭煙看了幾眼,眼睛倏然一亮,最後便朝李賢笑道:「我聽胡公說,你是大唐的王子,身份尊貴。上次多謝你幫忙,現在沒人敢在這裡再搗亂了。當初我在家鄉的時候,我們那裡的王子可以擁有最華美的營帳,最漂亮的女人,最多的牛羊馬群,而且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大唐比我們那裡的所有國家都大,哈蜜兒最佩服王子這樣的英雄,以後只要你來,我一定為你單獨舞上一曲。」
李賢還沒來得及回答,背上就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是賀蘭煙。至於旁邊李弘那種詭異的目光,他更是難以消受。
唉,早知道美人這麼念舊情,他就應該一個人來的!
正當他琢磨著怎麼婉轉回答時,外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小人安康樓東主胡天野,不知公子可否撥冗接見?」
哈蜜兒聞聲立刻眼睛一亮,連忙請求道:「胡公為人豪爽好客,洛陽城中都是有名的,王子是否見見他?」
李賢被哈蜜兒左一聲王子右一聲王子叫得頭皮發麻,而賀蘭煙的目光更是讓他覺得有如芒刺在背。他看了李弘一眼,見這位老哥半點反應也無,只得沉聲道:「胡公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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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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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08 PM
第十九章 人情債不是尋常債
雖說被人稱作胡公,但是進來的這個人看上去不過四十歲上下,一身藍衣體態魁梧,面上那一圈虯髯看上去異常醒目,因此多了幾分滄桑氣息。李賢目不轉睛地盯著來人看了許久,心中忽地閃出了虯髯客三個字,隨後便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休說世上是否真有虯髯客其人還不可知,縱使有,如今那人也至少是七老八十的年紀。在李績手下訓練了這幾年,他最得意的就是火眼金睛,只看此人露在袖子外頭的一雙手,就可見對方絕非習武之人,他自然減去了幾分警惕。
不管怎麼說,他身後那些隨從可全都是經過李績指點,他自己也絕不是吃素的。上回要不是這幾個隨從沒提防,怎麼也輪不到他這個沛王上演怒打紈褲的好戲。
胡天野滿臉堆笑地上前見禮道:「上次沛王殿下微服至此,小人不識真面目,多有怠慢,還望殿下恕罪。」
「這裡既不是宮中也不是朝堂,如此敬稱就不必了,稱呼我六公子就好,坐吧。不過,你這個日進斗金的富家翁若是還小,洛陽就沒幾個人大了。」李賢故意加重了語氣,又朝哈蜜兒瞥了一眼,「哈蜜兒也別再叫什麼王子,省得別人聽見了不好。」
「哈蜜兒遵命!」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胡天野謙讓再三方才在李賢身前幾步遠坐下,目光便往李弘和賀蘭煙掃了一眼,這才笑著謝道,「哈蜜兒剛剛到洛陽三個月,上門要求贖買的人不計其數,我實在是不勝其擾。上次六公子在這裡大發神威,結果再也沒有人敢在安康樓鬧事,哈蜜兒的日子也清靜了許多,這也都是托了公子的福分。」
李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冷哼,不由大為頭痛。顯然,這是賀蘭煙醋勁犯了,天知道小丫頭怎麼老是疑神疑鬼,他也只得從桌台下頭伸出手在她腿上拍了兩下。
不過胡天野剛剛那話卻讓他犯了嘀咕,他當初就納悶怎麼自己大鬧安康樓的消息會傳得那麼快,要知道,他雖說在這打了一場架,但最後表露身份也是在衙門裡頭,知道的人並不多。可這沒幾天滿城都知道了,看來不但是衙門的人嘴快,還有這傢伙搗的鬼!
想到這裡,他便眨眨眼睛笑道:「我以為是誰替我揚名,原來是胡公!這沒幾天的功夫,別說外頭,就是宮裡都傳開了此事,胡公真是手眼通天啊!」
這話一出,胡天野似乎有些惶恐:「我是從衙門幾個差役那裡得知了此事,再加上實在沒有辦法,這才妄借虎威,還請公子看在哈蜜兒的份上原諒則個。」
妄借虎威?要是深究下來,辦一個指斥皇子的罪名都有份!還有,這看在哈蜜兒的份上是什麼意思,那天為她顛倒迷醉的,似乎應當是李敬業和程伯虎吧?
李賢一陣惱火,卻見哈蜜兒也兩眼水盈盈地望著自己,便硬起心腸別開了眼睛。這大唐上上下下的人多了,除了那位不好對付的母后之外,誰給他吃過虧?要是被一個安康樓的東主三言兩語糊弄了,李弘回去之後肯定要笑話他!不行,絕不能便宜這個胡天野!
當下他舉杯呷了一口酒,隨後慢條斯理地道:「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只不過,胡公這可是拿著我的名聲坐收其利,是不是也應該有所補償?」
李弘剛剛一直悶頭喝酒吃菜,此刻聽到這句招牌式的訛詐,立即一口酒噴了出來,好在他面前沒人,這才沒有出更大的洋相。
旁邊的賀蘭煙卻見怪不怪,剛剛酸溜溜的心思頓時化作了烏有,連忙附和地點點頭道:「是啊,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家賢兒真的看上這個胡姬了!」言罷她示威似的瞪了哈蜜兒一眼,見對方面色黯然,不禁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一句客套話會帶來這樣的結果,胡天野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但不多時,那種生意人的招牌笑容又回來了:「殿下責怪得是,我拿殿下的名聲來打招牌,確實是多有冒犯。其實,我在這洛陽城中並不止安康樓一座酒肆,洛水北岸還有兩家,南北市還有三家食鋪,長安城還有幾間鋪子,勉強算是薄有家產。此番借了殿下虎威,我願意將這些產業的三成奉送殿下,不知殿下可否賞臉笑納?」
洛陽和長安可以算得上是寸土寸金,這傢伙有這麼多產業,居然還說什麼薄有家產?不用仔細計算,李賢也可以確定,這所謂的三成產業在數萬金以上,這胡天野肯因為他一句玩笑似的話拱手相讓?有鬼,絕對有鬼!
看到旁邊的李弘滿臉不解想要說話,李賢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然後才瞇著眼睛反問道:「胡公,這三成產業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傳揚出去,人家倒是會認為我這個沛王挾恩圖報,侵佔百姓財產了。無功不受祿,我那點虎威,似乎還不值這麼多錢吧?」
接下來的情景讓其他人目瞪口呆,胡天野是鉚足了勁要送上那三成產業,而李賢則是百般推托堅決不肯要。平時看慣了李賢佔便宜的嘴臉,李弘和賀蘭煙從來沒想過他會把到了嘴邊的肥肉吐出去,因此全都感到愕然。一旁默不作聲的哈蜜兒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賢,一雙淡藍色的眸子越來越亮,面上的紅暈更深了。
到了最後,李賢便以要看哈蜜兒單獨表演為由,把胡天野趕了出去。看著面前翩翩起舞的美人,他卻覺得有些心不在焉。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又不是太子,犯得著別人這樣巴結?要是糊里糊塗收下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受人要挾,他幹嗎自己給自己找沒趣?
正因為這個緣故,他便沒有在安康樓久坐,哈蜜兒又跳了兩支舞,他就硬是拖著意猶未盡的李弘往外走,臨走時亦不忘重重打賞。
一上車,賀蘭煙就湊上來在他的臉上左看右看,最後噗嗤一聲笑道:「賢兒,你什麼時候轉了性子,這送上門來的好處都不要了?」
李弘畢竟是太子,此時終於品出了一點滋味:「六弟說得對,無功不受祿,這錢收不得。不過,你什麼時候對我這麼慷慨就好了!」
李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五哥,你的帳我是不會忘的。加上這一次和上次,還有以前的欠帳,你還欠我六個人情,別指望我會放過去!」
沒錯,他李賢的帳簿上,從來就沒有錢財交易,全都是人情。既然是欠人情,當然要挑選那些信譽良好或是不會惹麻煩的人!
第二十章 有什麼麻煩我們惹不起
李宅後面的演武場如今成了李賢四人的專用場地,只要看到這三男一女進去,李家的僕人就全都躲得遠遠的,唯恐遭了池魚之殃。而只要一旦李賢他們練得興起,乒乒乓乓的響聲就絕對斷不了。當然,比起程伯虎那一大兩小三把斧子,李賢和李敬業的破壞力就要遜色許多。
此時,程伯虎就正在擲飛斧,只聽兩聲呼呼風響,程伯虎手中兩把小斧全都扔了出去,緊接著,幾十步遠處的一整排木板上便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聲響。李賢定睛看去,只見那木板一人高處赫然釘著兩把晃晃悠悠的斧頭,看上去煞是嚇人。
「恭喜伯虎大哥,這次的準頭不錯。」
李賢笑嘻嘻地讚了一句,心裡卻很是佩服程伯虎的毅力。這大小通吃也不知花了程伯虎多少功夫和時間,光是那把二十四斤的斧頭就不容易了,何況再加上這兩把小的?別看飛斧的準頭遠遠比不上射箭,但一般人能夠準確找到距離,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記得當初程伯虎剛開始習練的時候,那斧子滿天飛的光景,著實讓他抱頭鼠竄唯恐誤傷。
話說回來,若是真正的大戰,也只有成建制的軍隊配備上這樣的東西,方才具有巨大的殺傷力,而且兵器的折損率也絕對居高不下。程伯虎那兩把小斧都是上好的貨色,即使如此,斧柄也不知換過多少了。
然而,這句贊語卻換來了程伯虎的一個怒瞪:「你昨天居然單獨去看哈蜜兒跳舞,也不叫上我和敬業大哥!」
李賢哪裡敢正面回答,縮了縮腦袋就跑開了,繼續去練他的劍。他不是沒想去練習什麼旁門兵器,但是,跟著李績練過不少兵器之後,最終還是劍最適合。再想想劍乃百兵之君,他也就認了。他天資不錯,下的功夫也不少,但是比起程伯虎的苦練來總歸遜色幾分。所以一般而言,李績考較的結果始終是程伯虎第一,他第二,李敬業這個最年長的敬陪末座。
好容易半天練下來,李績便出現在了演武場,一對一地指導了一番,便把李賢叫到了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上次沛王殿下問起了薛仁貴,他此番終於快回來了!你要是學箭術,可得抓緊,陛下估摸著還有重任給他,他不會停留多久的。」
李賢眼睛大亮,卻沒有放過李績那一閃即逝的笑容,眼珠子一轉便緊趕著說:「多謝師傅提醒,我就算去向薛將軍討教箭術,兵法和劍術還是得向師傅你學的!」
他和李績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看到對方捋著鬍鬚微笑,他便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最後,他終於等到了李績的一句話。
「殿下一直想學兵法,須知兵法從來就不是學出來的,紙上談兵終究比不上戰陣。若是沒有上過戰場,就是看再多的兵書和前人筆記,終究也是空的。殿下是親王,縱使有戰事,也不需要殿下親自帶兵出馬。這戰陣之術學得太多,難道就不怕陛下疑心?」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為了讓他死心,也不用這樣恐嚇吧!
李賢心中暗罵,但是,李績的問題確實切中要害。如今李弘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他老爸李治先前雖然說了讓李績教導出一個德才兼備的皇子,終究還是沒打算把他放到戰場上去的。他總不能直說,這是為了防備老媽武後將來獨攬大權?
「如今的事情誰說得準,多學一點東西總歸沒有壞處。」他聳肩一笑,終於決定還是含含糊糊混過去,「太子五哥是我的兄長,我學得多了,也能夠保護他不受別人的算計。」
看到李績搖搖頭離開,李敬業程伯虎賀蘭煙便很快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盤問李績究竟說了些什麼。李賢便把薛仁貴回來的事情隨口說了出去,最後那段話卻隱瞞不提。能夠有幾個鐵桿朋友不容易,沒必要讓他們知道太多而擔心。
「神箭無雙的那位薛將軍?」李敬業眼睛大亮,上前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肩膀,「六郎,到時候如果開宴,你一定得帶我和伯虎去看看,薛將軍神射,那可是天下無雙的!」
李賢先是甩開了李敬業的雙手,聞言一樂,正想再擺出點條件之類的敲詐一下,卻只見程伯虎依舊瞪著他不放,不由回瞪了過去:「伯虎大哥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誰說不去?」程伯虎怒喝了一句,隨即悶聲悶氣地質問道,「你單獨去安康樓不叫上我們也就算了,怎麼我昨天晚上去看哈蜜兒的時候,她居然一臉愁容?我死活盤問了她好久,她才說安康樓的東主胡公得罪了你。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看在哈蜜兒的份上,你一抬手事情不就過去了?」
李賢瞠目結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怎麼他做了什麼事情都有人告狀?他正想開口反駁幾句,見李敬業也若有所思地盯著他,頓時鬱悶壞了,沒好氣地答道:「我何時說過那什麼胡公得罪我了?是他自個要送所有產業的三成給我,我沒要而已!」
程伯虎聞言還是不信,盯著李賢上下打量了半晌,他便搖搖頭道:「平常要是有好處你比誰都快,送上門來的錢你會不要?」
賀蘭煙見李賢苦著個臉,不由笑得花枝亂顫,倒是李敬業沒有摻和,思量了一會反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六郎你這回聰明了,幸好沒收那些東西,否則惹的麻煩就大了!」
儘管原先就是怕惹麻煩才拒絕了胡天野,但看到李敬業一幅心領神會的樣子,李賢還是有些奇怪。其實真正算起來,在如今的情勢下,整個大唐他惹不起的麻煩似乎還不多吧?
他還沒問,賀蘭煙就追問道:「有什麼麻煩我們惹不起?」
李敬業沒看賀蘭煙,而是掃了李賢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宰相李義府,你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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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09 PM
第二十一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撞南山
李義府,真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武后冊后的第一功臣,如今朝廷的第一紅人,要是招惹上了,還真不是什麼好事。莫看他李賢是皇子,但是,在武后的心中,其價值還真就未必及得上這個李義府。
所以,賀蘭煙在那裡嘟囔可以去和姨父姨娘說革了李義府的職,李賢根本就當笑話聽了。小丫頭的政治敏感度不夠,不過好在凡事對他言聽計從,嘴巴又甜,武後一直都當她是女兒似的,更不曾惹出什麼事情。看這個架勢,演變成那位赫赫有名魏國夫人的可能性還是不高的。
三言兩語支開了賀蘭煙,他就抓來李敬業追問。誰知這一位平常膽大妄為的猶豫了老半天都不肯說話,直到他幾乎發火,李敬業方才說出了事情始末。
無非就是老掉牙的戲碼,李義府看上了一個美貌的女囚,壓著大理寺丞畢正義把人放了出來,結果事情敗露便逼死了畢正義。御史彈劾之後,給事中劉仁軌審理此案,卻在李治的偏袒下不了了之,反而是御史和主審者一起倒霉,貶斥的貶斥罷官的罷官。最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想來別人早就忘光了!
聽完之後,李賢不禁連連冷笑了幾聲,卻沒有做出任何評論,也沒有再問這事和安康樓什麼關係。等到他和賀蘭煙出門離開李宅的時候,他便瞥見李敬業的臉上赫然有幾分失望。
不好惹?他偏偏想惹惹看,合計合計看看情況如何再說,現在和李敬業說那麼清楚幹什麼!
回到自己宮裡已經是下午,盤算著今天的事情,李賢愈發感到自己除了有個親王的身份,其他的東西要什麼沒什麼。正犯嘀咕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牆之隔的隔壁宮裡傳來了陣陣鼓樂聲和歡笑聲,頓時起了興頭,換了一身衣服就溜了出去。
隔壁是什麼地方?那是他老媽武後的皇后正殿,自打她正位中宮之後,這裡的宴席就幾乎沒有斷過,整個大唐那些擁有誥命的貴婦人,一直都是這裡的常客。除了武後要去上朝處理政事的時候,其他時間這裡幾乎天天有客。雖說他母后崇尚節約不假,但是這樣的花費卻是從來都不吝嗇的。
他剛剛跨進門檻,就有眼尖的內侍尖著嗓子嚷嚷了一句:「沛王駕到!」
見裡頭的各色婦人齊刷刷往他望來,他不禁本能地打了個寒噤,然後小心翼翼地避過了最最熱切的幾道目光,上前行過禮就笑嘻嘻地往武後身邊一坐,故意說起今日李績的考較,然後便抱怨似的說道:「可惜師傅不肯教我兵法,說什麼我將來也不會上戰場,用不上這麼多。其實,我看書的時候倒是發現,孫武當年就是用宮女演練戰陣的。他能行,我為什麼不行?」
一句話逗得武後哈哈大笑,而旁邊的各位貴婦也全都莞爾,左首第一的中年婦人便率先附和道:「皇后娘娘,臣妾覺著沛王殿下年紀不大志向卻不小,這英國公確實擔憂太多了。不過,用宮女演練戰陣倒是新奇,如果沛王殿下真的能夠完成這一壯舉,倒是真能媲美一下前人!」
見老媽臉色歡喜,旁邊的外婆楊氏更是笑得額頭皺紋一顫一顫,李賢便知道自己這事一定能成,故意一本正經地道:「母后,我不是開玩笑,只要英國公肯教我,我一定練出個樣子給你瞧瞧,當初祖姑還不是有一支娘子軍麼,我也要建一支娘子軍!」
這話頓時又引得下頭一陣大笑,而武後向來喜歡李賢的精怪靈動,吃他纏不過,母親楊氏又在一邊笑吟吟地幫襯,最終她自然是答應在李治面前提一提。李賢見計謀得逞,便滿滿斟了一杯酒奉給武後,自己趁機連喝了三杯。
武後見狀輕輕一拍他的腦袋,沒好氣地嗔怪道:「小小年紀,就這麼知道吃酒,小心以後變成酒鬼!還有,上次的帳我還沒和你算呢,人小鬼大去什麼看什麼胡旋舞,還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洛陽上下誰不知道沛王迷戀上了一個胡姬,就連你父皇都問好幾次了!」
此時,其他貴婦看李賢一臉愕然和尷尬,紛紛半是說情半是調笑地說開了。
「皇后娘娘可是只說了一半,如今誰不知道沛王殿下怒打紈褲,皇后娘娘大義滅親?」
「是啊是啊,現如今我們管教家裡的孩子,可都是以沛王殿下為榜樣的,看以後還有誰去仗勢欺人!」
「愛美人有什麼要緊,沛王殿下如今就是俊俏哥兒,長大了要什麼美女沒有,何況小小一個胡姬?」
李賢越聽越覺得離譜,最後不禁頭痛萬分。他怎麼看都覺得這幫女人的眼神有問題,那目光都像是丈母娘瞧女婿似的,至於麼?別說他如今還不到成親的年齡,就算到了,也不用這麼誇張吧,他只是親王又不是太子!
而就在他鬱悶的時候,某貴夫人竟把這種意思乾乾脆脆地說了出來:「怪只怪皇后娘娘的幾位皇子全都是俊俏英武的,誰看了不愛?我只怪我的女兒沒福氣,比沛王殿下還大了兩歲,否則若是……」她說著彷彿後悔失言,後面半截就改口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一時失言,忘了分寸,罪過罪過。」
武後卻不以為意:「這麼點小事,算什麼罪過?大家都如此高看賢兒,我這個作母后的只有高興。再說,義府家的千金,也並非配不上賢兒!」
義府兩個字一入耳,李賢就立刻往剛剛那個說話的婦人望去,可不是最初附和自己演練宮女的中年婦人?他左看右看沒看出對方有多少美女基因,有母如此,女兒估計也不怎麼樣,再想想早先從李敬業那裡聽到的事情,他不由得有些心癢。
看到沒多少人附和李義府的夫人,反而有人露出了不屑一顧的表情,他便忽然嚷嚷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單單是我!再說,天下還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皇帝呢!」
武後當即愣了神,半晌才搖頭失笑道:「盡胡說八道,古往今來,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都是昏君!」
李賢心中早盤算好了,此時故意嘟囔:「愛美人又沒錯!再說了,這朝中那麼多大臣,有幾個是不愛美人的?上次去北市買東西的時候我還聽說,什麼宰相還愛上了女囚呢!那我上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什麼不對!」
話音剛落,便只聽乒乓一聲,剛剛還滿面笑容的李義府夫人滿臉惶然,桌子旁邊赫然是一隻摔碎的調羹,而旁邊諸位貴婦也不約而同地把眼睛投到了她的身上。
不打自招!
李賢更加確定這位李夫人是個沒用的女人,正慶幸得計間,忽然感到背後一陣火辣辣的。不會吧,是他太過敏感,還是他母后的敏銳度真的這麼高?
第二十二章 吃一塹長一智,沒錢寸步難行
突然來了這麼一遭,氣氛便有些尷尬。倒是武后依然鎮定,很快便吩咐幾個宮女收拾乾淨。雖然接下來看似賓主盡歡,但一群貴婦哪個不是機靈透頂的,忖度苗頭不對,恨不得早點回去,所以筵席竟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結束。
才一散場,李賢便被武後匆匆拖到了後殿。看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不禁有些惴惴,知道自己是操之過急了。剛剛他之所以會一時興起試探一下,無非也存著認為他這位母后好名聲,若是寵信的大臣出了這種事,應該會和先前貶斥那些武家人一樣處置。現在看來,武後不比別人,不能用常理揣摩。
「賢兒,你說有宰相放了犯婦這件事,真的是從坊間聽來的?」
被那雙犀利的眼睛一瞪,李賢便縮了縮脖子,故作老實地答道:「事情是我在南市閒逛的時候聽說的,我也就隨口說說而已。」他停了一下,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好像說那個宰相姓李……」
「別說了!」
被武後這麼當頭一喝,李賢頓時嚇了一跳。再看她的臉色已經鐵青一片,他便知道,今天這事情算徹底沒戲了。怪只怪自己沒考慮清楚,怪只怪自己沒料到李義府竟然這麼受寵。總而言之,接下來裝乖寶寶就完了,萬不可再說什麼廢話。
還在想著,他的胳膊就被武後一把抓住,緊接著就是一番疾言厲色的訓斥:「宰相的事是朝廷的事,你小小年紀管著自己就好,別去理會別人胡言亂語!要是傳到大臣的耳中,少不得會認為你這個皇子輕浮,明白嗎!以後你要是再隨隨便便把外頭的事拿出來胡說,我就不再讓你在外頭自由走動了,非禁足你一年半載不可!」
覺著自己對兒子的態度太過嚴厲,她很快緩和了語氣,溫和地拍了拍李賢的臉頰:「你往日四處閒逛,我和你父皇也不去管著你,但你終究是皇子,一言一行都有人看著,出不得半點輕忽。今天你說的事情,你父皇早就處置過了,不過是謠言而已。你說要和英國公學習兵法,到時候我自會去和你父皇提一提,就是召集宮女演練,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有一條以後不可忘了,在宮裡頭這種人多的場合,要謹言慎行,明白嗎?」
眼見武後從嚴母轉變成慈母,李賢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最後還是應承道:「兒臣明白!」
他終於明白了,武後的一切舉措都是有底線的,所謂的大公無私只是一個表象。武家那些親戚和她根本沒多大關係,給他們陞官是因為顯示皇后的大度,而之所以貶斥,也不過是因為尊嚴受到了侵犯,所謂的名聲根本只是很次要的。既然這樣,以後母后這條路線走不得了,他可不想三兩次霉頭觸下來,到時候讓武後徹底不待見了自己。
回到了自己的宮裡頭,他小指頭一勾便召來了自己的兩個心腹內侍,打發他們去打聽李義府那件事的真實情況。
他很早就知道身邊人的忠誠很重要,所以頗用了一點恩威並施的戲碼,成功把那些近身服侍的人都籠絡了。武後的發家史一直是他琢磨的對象,所以,當初在王皇后蕭淑妃身上發生的遭遇,他是絕對不會重演的,無間道很好看,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那麼美妙了。
打造一個鐵桶一般的班子,這就是他眼下的最大任務。可是,他還是缺一樣東西——錢!
要是他開府建宅,那就會有錢了,問題是,他得等到十六歲!他那位母后早年就派了一個老成的宮女阿蘿在他身邊,他每月的開銷都是由阿蘿管著。最初那些日子,他只要用錢,阿蘿必定是死卡著不肯給,就是給了也嘮嘮叨叨追問用途,但是,當他打聽清楚阿蘿家裡的情況,讓李敬業設法弄來了阿蘿唯一弟弟的家書之後,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武後的籠絡無非是金錢和小恩小惠,他沒那麼多錢,自然就只能用親情攻勢了。當然,李敬業和程伯虎沒少幫忙,這倆人的家裡都是大財主,做這種事情當然是小事一樁。
李賢命人召來了阿蘿,把其他人屏退之後便問道:「阿蘿,我現在還有多少錢?」
鵝黃襦衣,月紅長裙,阿蘿如今稱得上是春風得意,武後數日前剛剛提拔她為李賢身邊唯一的一個女官,而弟弟更是每月一次有信捎來,因此她以往臉上的愁容早就無影無蹤。此時一聽到李賢問話,她便笑道:「殿下現在有二十二萬錢的積蓄,等到過端午節的時候,陛下和娘娘必定還有賞賜。」
二十二萬錢,聽上去是不少,再加上那些存著的金銀傢伙,算個五十萬錢沒有任何問題。可是,要憑這些錢做什麼大事,那是根本休想!再說了,阿蘿確實可靠沒錯,但從她那裡調太多的錢,到時候肯定要驚動武後!
「好,反正我這個管家就全都由你做了!」李賢瞥了一眼阿蘿,見其滿臉喜色,知道自己這顆定心丸給得沒錯,忽然跳起來一把抓了她的手,「到時候給你弟弟寫信的時候,別忘了囑咐他好好讀書,以後我開府建宅,給他一個去處還是辦得到的!」
「多謝殿下!」阿蘿纖手被抓,先是一陣驚愕,聽了後頭這話登時喜極而泣,來不及掙脫李賢的手就連忙跪了下來,「殿下大恩大德,奴婢……」
李賢唯恐再聽到什麼結草啣環之類的說辭,連忙把人拽了起來,又把後面半句話堵了回去:「你是我的人,你弟弟也就不是外人,到時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好了好了,趕緊下去補補妝,否則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軟言哄走了阿蘿,他便躺在床上自顧自地思量了起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看起來,他真的得找幾條生財之道。
等等,前一次可是有人把大筆錢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他沒要!
他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再回憶起李敬業聽說安康樓那個胡公奉送產業時說的話,眼睛頓時一亮!
那個胡公絕對是和李義府有什麼過節,所以李敬業才會由此引發出李義府招惹不起這種感慨。還有,這事情背後,究竟有沒有李績的算計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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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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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11 PM
第二十三章 借太子的大旗
「昨天姨娘責怪你了?」
聽到賀蘭煙的這句話,李賢本能地一悸。要知道,武後那可是單獨教訓他的,旁邊一個人沒有,這樣隱秘的事,怎麼會有其他人知道?
賀蘭煙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見李賢直愣愣地盯著自己,便得意洋洋地說:「昨兒個我去姨娘那裡晚了,筵席都散了,我找人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你和姨娘在說話,就偷偷聽了一會。姨娘開始那個樣子真嚇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對你發這麼大脾氣!」
「沒錯,我也是第一次看母后發那麼大的火。」得知賀蘭煙不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李賢便無精打采地歎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了,他雖然提防自己這位母后,可終究沒法把她完全和史上那位空前絕後的女皇聯繫起來。慈母和暴君,這普通人的兩個極端武後卻全都有了,翻臉可比翻書更快,他還真是防不勝防。
他很快把一絲沮喪扔到了腦後,又振作精神道:「煙姐,走,我們現在去李宅!」
剛剛出了自己的地盤,李賢就迎面碰到了李弘。不消說,他這位太子哥哥今天又放風了。而在知道他要去李宅之後,李弘便露出了心癢難耐的表情。李賢原本不想帶著這麼一尊招人眼球的大神,但考慮到自己如今對李績沒有多大威懾力,他最後還是答應了。為此,他不得不跑了一趟武後宮,又和李弘賀蘭煙硬著頭皮聽了小半個時辰教訓,這才得以成行。
在路上,李賢便把昨兒個的想法一五一十對李弘和賀蘭煙說了。一聽到要在宮中演習娘子軍,兩人全都是眼睛大亮,賀蘭煙更是激動得幾乎站了起來,狠狠揮舞了一下拳頭:「好,到時候賢兒你要是演練宮女,我就給你去當一個隊長!」
李弘心情大好地調侃道:「煙姐,六弟到時候如果真的演練宮女,那可是要用軍法的。當初孫武幫吳王整軍,可是把吳王的兩個寵姬都殺了!」見賀蘭煙俏臉一陣發白,他便故意又加了一句,「當然,六弟是捨不得殺你的,最多打你的屁股,哈哈哈哈!」
平日兄弟倆雖然有說有笑,但李賢還是第一次聽到李弘這樣調侃自己和賀蘭煙,一愣之後便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好容易安撫了暴跳如雷的賀蘭煙,他便將今天去李宅的目的對李弘交待了一遍,末了便警告道:「五哥,你可是給我去充場面的,要是今兒個出了什麼問題,下回我就再也不費功夫帶你出來了!」
既然宮裡有好戲看,又是用他最最拿手的好戲去應付大臣,李弘自然沒有二話。揣著好心情的他並沒有看見李賢那一絲狡黠的笑容,更沒有體會到這一回他又被當槍使了。
李家的僕役把人迎進來之後,李賢也不說自己旁邊的是太子,三人就這麼只顧著往裡面闖。而當演武場中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看到三人時,臉上的神情自然是精彩極了。太子他們都見過,問題是以往李弘學李弘的,李賢學李賢的,他們這兩個伴讀沒多少機會上前和李弘搭話。
砰——
程伯虎姿勢用老,手中的飛斧卻不敢扔出去,這收勢不及,不單斧頭砸在地上帶起一片煙塵,腳下更是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倒是李敬業機警,扔下手中劍上前下拜,可這雙膝還沒著地就被眼疾手快的李賢一把拉了起來。
「這又不是宮裡,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對了,師傅眼下在哪?」
「在……在書房。」
李敬業結結巴巴地回答之後,見李賢李弘賀蘭煙三人揚長而去,頓時更感到奇怪。上回李賢瞞著他和程伯虎,帶著李弘去安康樓那種聲色犬馬的地方就已經夠奇怪了,這回居然又把太子帶到這裡來了?難道真的如他爺爺所說,太子太傅等人三天一至東宮授課,其實也是李賢的主意?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領,旁邊卻傳來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敬業大哥,這太子殿下怎麼會突然跑這裡來了?」
李敬業瞥了瞥捂著手腕子呲牙咧嘴的程伯虎一眼,最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去問誰?」
聽說李賢求見,李績不覺有些奇怪。他雖然是李賢的師傅不假,問題是,平日李賢一般也就是在演武場和李敬業程伯虎折騰,他也就是每天指點,再隔一段時間考校一下進度。武藝上他是傾囊相授,但兵法他卻一直不敢怎麼教,所以至今李賢很少到這裡來。
滿心疑惑地出門一看,李績就禁不住一陣頭痛,慌忙彈了一下衣角上前拜見道:「臣李績拜見太子殿下!」
「英國公乃國之重臣,不必如此多禮!」李弘連忙上前雙手扶起李績,又是一通客套話,卻對自己的來意隻字不提。
旁邊的李賢見李弘一瞬間變得道貌岸然,一派無可挑剔的太子派頭,心中暗自點頭。不愧是東宮那些人花了大力氣調教出來的模範太子,不管是寒暄客套還是面上的微笑,全都是舉止有度的典型。不過,他也不耐煩看他們一直這樣做戲下去,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李績沒多大反應,而平時和弟弟串謀多次的李弘立刻醒悟了過來,詞鋒一轉開始讚揚起了對方的軍功赫赫和無敵兵法。他平常和李績打交道不多,這一番話自然比李賢的馬屁有效,這麼一來二去,李賢就看到李績略有緊繃的表情漸漸鬆弛了下來。
正在這時,李弘便抖開了包袱:「六弟能夠有英國公這樣的師傅,不啻是天大的幸事。昨天六弟回去之後,一時急躁抱怨英國公不肯教兵法,結果父皇和母后就教訓了他一番,說是武藝固然可以平時演練,兵法之道卻不單單是謀略之道,學個皮毛還不如不學。」
聽到兵法兩個字,李績立刻警覺了起來,但李弘的說法無疑正中他下懷,當下連連點頭道:「不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不敢隨便教授沛王殿下……」
話沒說完,李弘就立刻搶過了話頭:「所以,父皇和母后計議之後,決定倣傚當年孫武練兵之舉,由英國公教授六弟兵法,然後讓他在後宮宮女中選擇一些人演練。想當初祖姑平陽公主便是帶著娘子軍南征北戰,雖然父皇母后並沒有指望六弟能夠演練出那樣的效果,卻也足可為天下之表率!」
高,實在是高!李賢眼看李績的臉色一點點變了,心中不禁對李弘豎起了大拇指。先抑後揚,不愧是名嘴於志寧的高足啊!
第二十四章 小狐狸二鬥老狐狸
太子代表李治和武後放了話,李績當然無法推辭,當下只得答應了下來,但瞟向李賢的目光就很有些古怪。知道大事成功的李賢哪裡還會在李績面前礙眼,連忙藉機提議大家一起去騎馬,誰知還沒走兩步就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沛王殿下,既然要學兵法,那你便算是我真正的弟子。你且和我到書房來,我有話要交待。吳升,帶太子殿下和賀蘭去馬場!」
眼見旁邊上來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不由分說地請走了李弘和賀蘭煙,李賢不禁心中叫苦,轉過身後卻是滿臉笑容:「師傅有教導,我自然洗耳恭聽。」
「跟我來!」
李績一句廢話也不說,抬腳就進了書房,李賢只得跟了上去,有心開著門留點地步,但一看李績的臉色,他還是把門關上了。
這間書房很大,除了靠門的這一邊,三面都是書架子,上面有的摞著紙書,有的則摞著竹簡,大多數的書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李賢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後在李績的對面坐了下來。
「沛王殿下,我還是想問一個問題,如今西北都已經平定,我大唐的外敵已經七零八落撐不上威脅,為何你就偏偏一定要學兵法?」
見李績又是砸過來這樣一個問題,李賢便知道這是一道一定要跨過去的門檻。問題是,正面回答一定會引來更多難以回答的難題,因此他便拋出了心中早已預備好的反問。
「敢問師傅,如今你已經年過七旬,還能在戰場打多久的仗?」窺見李績表情有所鬆動,他便立刻趁熱打鐵道,「如今我大唐確實聲威赫赫諸國來朝,但是,師傅是否看到,那些昔日橫刀立馬的將軍都已經老了?師傅,你這一輩的名將已經基本上死的死,告老的告老了,而蘇定方薛仁貴這些人也都要老的,剩下的人都是青黃不接!你現在說大唐沒有外患,但是誰能說得準將來?」
見李績雙目光芒大盛,他立刻不服輸地回瞪了過去。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陣子,他終於看到對面那一位歎了一口氣。
「沛王殿下說出這麼一番話,平時那些小孩子把戲大概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吧?」
聞聽這一句,李賢頓時明白剛剛賣弄過頭了。而李績出了名的小心謹慎,他不會真的弄巧成拙了吧?忐忑不安地在那裡等候了許久,他卻等到了一句題外話。
「沛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感情一向很好?」
「那當然,他可是我五哥!」
好嘛,折騰了這麼久,原來李績還是在擔心他會威脅到李弘的太子之位!上次已經恐嚇了一次還不夠,這次又是拐彎抹角的探詢。橫豎話已經點透了,他乾脆不再囉嗦,筆直地站在那裡等待李績最後的決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績霍地站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吧,殿下志氣可嘉,我便收下你這麼一個入室弟子!若是我將來上戰場,也會對陛下稟明讓殿下隨行觀戰!」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李績的態度忽然發生這樣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李賢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弄清楚這些話的含義,他幾乎想高興地仰天大笑,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然後畢恭畢敬朝李績施了一禮:「多謝師傅成全!」
李績也不說二話,隨手從架子上抽出幾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了李賢,沉聲囑咐道:「民間傳聞中,學了一本兵書就能夠當軍師,就能夠能掐會算縱橫不敗,其實那都是荒唐話。我當年出身富戶,剛剛入了綠林的時候只知道拚殺,所謂的兵法也是在打仗的時候一點點自己積累的,這幾本是前人留下的用兵心得,我當年也都看過,你回去先看看。」
師傅賜下兵書秘籍,李賢當然小心翼翼地收了,正想開口要一塊包袱皮把這些書包裹起來,耳畔卻又飄來一句話。
「聽說昨天你在皇后娘娘的宴席上說,某位宰相貪好美色私放了犯婦?」
李績居然連這事也知道了!李賢眼珠子骨碌一轉,便嘿嘿笑道:「那是因為從敬業大哥那裡知道了當初的那件案子,借了酒意就說出來了,誰知道被母后訓了一頓。師傅,如果我沒記錯,昨兒個母后宴請各位朝臣夫人的時候,似乎師娘並不在吧?」
這句話一出,他就看到李績的臉色刷地一變,心中暗自一喜。好容易扳回來一城,他那裡肯就此罷休,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昨天敬業大哥說的事情,大約也是師傅你告訴他的?我當時就挺奇怪的,安康樓那胡公再有錢也不過是一個商人,敬業大哥怎麼知道這件事還能牽扯上李義府。」
啊咳——
看到李績在那裡連連咳嗽,他便知機地不再說下去,只是站在那裡等著李績的下文。這一等就是足足一盞茶功夫,他幾乎不耐煩了,李績才終於又說話了。
「你說要拿宮女練兵,也並非不可行,這樣也可以避免外人說三道四。只是,當年孫武的手段別說是你,就是我亦絕對不及。只不過,旁人只知道令行禁止乃是將帥之道,卻不知道令行禁止只是最最簡單的。以上壓下很容易,但是,心服口服卻不是僅僅用威權和軍法強壓就能做得好的。還是兩個字,分寸,這些心得都是前人治軍的時候留下的,就看你能體會多少了。什麼事都講一個天賦,你若是沒有這個天賦,我多教也是無益。」
還真是一個老狐狸,幾句話就把干係撇得一乾二淨,這是哪門子的師傅!人家拜師全都是碰到那種恨不得傾囊相授的名師,怎麼自己偏偏碰上李績這麼一個不哼不哈的!
李賢豎著耳朵一一記下,心中一邊腹謗不止,一邊還惦記著李義府那邊的事。李貓這兩個字他早就聽別人提過很多次,既然綽號為貓,可想而知李義府不是一丁點會鑽營。昨天他已經當著李義府夫人的面重提了這個案子,估摸著李義府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李義府是招他老爸老媽喜歡沒錯,但是,老爸念著的不過是李義府幫忙廢後,另外還除掉了長孫無忌,感激之情遠遠不如他老媽武後。眼下老媽那裡的主意既然打不得,那麼,他就應當在老爸那裡動動腦筋了,畢竟,老爸李治才是那真正名正言順的皇帝哪!
先父母之憂而憂,後父母之樂而樂,這是他眼下行事的最大準則,厚此薄彼可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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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12 PM
第二十五章 好囂張的人,好大的架子
正式成為了李績的弟子,李賢心情大好,到馬場看到李弘正在那裡縱馬飛奔,不由得一愣。轉念一想,他就恍然大悟——又想當然了,雖說他的太子老哥被那些師傅學者輪番轟炸勤學苦讀,但是以大唐尚武的風氣,這馬術總還是不錯的,他想看李弘出醜的心思算是落空了。
場中四個人的馬術都稱得上高明,但放眼望去,還是賀蘭煙那一身紅妝最是好看。如今胡裝雖然並不是最盛行,可賀蘭煙成天不是騎馬就是練劍術,自然不可能穿那種寬鬆的衣服,那一身質料輕薄的緊身衣裹在身上,還真是凹凸有致,看不出幾分青澀。
他正在那抱手欣賞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一陣馬蹄聲,轉頭一看,只見李敬業和程伯虎雙雙從馬背上跳下,三兩步朝他這邊走來。
「六郎,爺爺都對你說什麼了?」
李賢正想敷衍,旋即想到此事又不是隱秘,宣揚開來反而更好,便白了李敬業一眼:「什麼六郎,論輩分,我是師傅的徒弟,比你們兩個全都高一輩,快叫一聲師叔來聽聽!」
和李賢廝混久了,無論是李敬業還是程伯虎,都幾乎把禮節拋在了腦後,此時李敬業便沒好氣地道:「我爺爺是王傅,又不是真正的師徒相授。你想真的當我爺爺的徒弟,得從洛陽排到長安,軍中想得到我爺爺真傳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想當長輩,以後和賀蘭成親,自然就有了!」
李敬業這麼一說,程伯虎也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這兩個傢伙真是不識相!李賢的臉皮如今極厚,哪裡在乎這種程度的調笑。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李績贈送的兵書,隨手一晃便哼了一聲:「看到沒有,這是剛剛師傅送給我的!現如今我是師傅的入門弟子,當然是你們的師叔!」
「什麼師叔?」
賀蘭煙和李弘這時候也一起騎馬回轉了來,小丫頭就聽到師叔兩個字,立刻好奇地湊上去發問。從李賢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後,她登時大喜,挺起胸脯便神氣活現地對李敬業和程伯虎道:「我是賢兒的姐姐,以後就是你們的小師姨!來,趕緊叫一聲小師姨聽聽!」
「好你個六弟,幹得好!」
李弘也渾然忘了先前的教訓,狠狠在李賢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結果自然是被震得生疼。一幫人嬉笑了一陣子,李敬業便提議去安康樓,李賢三人自然沒有意見,而李弘難得出宮一次,只是猶豫片刻就答應了。
外頭大好春光,眾人自然不願意憋在車裡,於是全都選擇了騎馬。而李弘李賢的護衛原本就人人高頭大馬,這樣一來竟是浩浩蕩蕩一大幫人。
雖說時下貴冑子弟策馬出遊正是一景,但如今馬價昂貴,就是頭一等富貴人家也不會給隨從全都配備上良馬,所以,李賢等人走在路上,頓時得到了全體注目禮的待遇。然而,一路到了安康樓之後,興致勃勃的眾人卻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原因很簡單,原本門庭若市的安康樓如今大門緊閉,上頭交叉貼著兩張封條,赫然已經被封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賢皺眉疑竇大起,隨即吩咐一個隨從上前查看,又轉頭對李敬業和程伯虎問道,「好好的怎麼被封了?」
程伯虎搖頭,李敬業卻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中,略有些心虛地答道:「上次還有一件事我沒對你說,安康樓的胡公收留了當年自殺身亡的大理寺丞畢正義的女兒,聽說是因為昔日的恩義。可是,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居然會弄到封門?」
怪不得上次那個胡天野那麼大方,原來是有這一層過節在裡頭,說不定是指望他這個沛王幫著翻案出頭呢!
上去查看情況的隨從很快奔了回來,稱封條上看不出什麼端倪。如此情形,李賢不禁有一種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感覺。而李敬業和程伯虎看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便下馬隨便找人問了問,回來的時候全都眉頭緊皺。
「衙門封門的理由是安康樓胡天野裡通高麗,說是還在裡頭搜到了和高麗大臣來往的密信,所以現在安康樓被封,上下人等都抓起來了!」
通高麗?
李賢聞言也嚇了一跳,要知道,大唐從太宗皇帝的時候開始打高麗,到自己老爸即位之後,這高麗也已經打了好幾回了。儘管他從來都只認為那是一個彈丸小國,但似乎在大唐朝堂上下,高麗戰局已經上升到了珠穆朗瑪峰的高度。要真是如此,這事情就不好管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吆喝開道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四周百姓紛紛閃避。而李賢一愣之後也約束著屬下和李弘賀蘭煙一起靠邊,卻沒有立刻下馬。他是親王,李弘更是太子,當然可以不避讓,但如今全都是微服,他當然沒有和人爭風頭的意思。
「是李相爺!」
「真真是威風!」
「你們沒看到,永康陵旁邊正在修的李家祖墳,那才叫風光!」
居然是李義府!李賢正嘀咕的時候,那前後大批扈從,裝飾得富麗堂皇的車駕卻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緊接著,便有人掀開了馬車前面的簾子,在僕人的攙扶下,一個豐神俊朗的中年官員走下車,仰頭往安康樓望了一眼,旋即目光又落在了李賢和李弘身上。
他甩開那僕役往前走了幾步,在離眾人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捋著下頜的兩三根鬍鬚瞇起了眼睛,忽然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這洛陽城中的胡姬酒肆眾多,多這一家不多,少這一家不少,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要是真的喜歡這種格調,大可以到寒舍來一觀風情,絕對比這種低俗的地方好。只是,皇后娘娘應當不會喜歡二位殿下縱情聲色的,所以臣不得不勸一句,適可而止!」
他隨隨便便行了一禮,轉身大笑著登上了馬車。車輪滾滾,一行人很快便繼續起程,只剩下李賢這幾個人在這邊發呆。
好囂張的人,好大的架子!
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樣給自己甩臉子看,心頭不禁大怒。再瞧瞧旁邊,李敬業程伯虎俱是臉色鐵青,就連不明所以的李弘也死沉著一張臉。瞇眼望著那漸漸消失的車駕一行,他忽然笑了起來。
很好,你李義府玩陰的,我和你看看是誰笑到最後,我們走著瞧!
第二十六章 不愛紅妝愛武裝
在外頭無緣無故吃了排揎,李弘當然不高興,因此,一從李賢口中知道李義府的所作所為,立刻氣得倒仰,幾乎就要回宮去找李治告狀。李賢哪裡能夠放任這位太子哥哥如此胡來,一把將其死死拽住了。
「那件案子可是父皇結案的,你如今去說,要是父皇問你從哪裡聽來這些胡說八道,你該怎麼說?到時候李義府告你一個偏聽偏信,父皇那裡就不用說了,母后的責備你消受得起?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在母后那裡受了教訓,沒來由帶挈你也去討不是!」
「難道就這麼算了?」李弘實在氣不過李義府今天那囂張的嘴臉,狠狠一跺腳道,「居然那樣皮裡陽秋的說話,他以為自己是誰!」
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李弘發這樣大的火,心道再好脾性的人也有火氣。好容易一番話安撫住了,他便拍著胸脯保證說:「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李義府又不是兩袖清風為人正派一點把柄抓不著,現成這麼多把柄,你還怕他跑了?五哥,你可千萬記住,這些事千萬藏在心裡,別對一個人說!」
李弘對李賢言聽計從慣了,自然沒有二話。回宮之後,兩兄弟便沒事人似的分道揚鑣,而多了一個心眼的李賢明白事情遲早會傳到武後耳中,這回好人先告狀行不通,他便自個到武後面前把話頭揭開了,然後又可憐巴巴地扮好人,一個勁地檢討自己的不是。這一招果然奏效,武後的眉頭舒展開了,無關痛癢地教訓了兩句。
「罷了,你也是一心一意顧著你五哥的身子,再說都是無心的,誰又知道那安康樓東主居然私通高麗?李義府既然責備了你們,你又代弘兒把事情攬下來向我認了錯,我就不怪你們了。宰相就是宰相,你以後別再拿宰相出來開玩笑,知道麼!」
一番話聽完,李賢頓時鬆了一口氣,旋即卻又感到一隻手在頭上摩挲,情知是武後話沒說完,頓時默不作聲充當起了乖兒子。
「你半歲就會說話,從小人又乖巧機靈,無論是我還是你父皇,一向喜歡你不亞於喜歡弘兒。你們兄弟和睦,我這個當娘的自然高興,所以一向由著你們,但有一條,國事就是國事,如果你們和宰相起了衝突,我決不會偏幫自己的兒子!李義府是宰相,外頭難免有胡說八道的誹謗,以後若是你聽到了,就一一告訴我,我會派人去處置!」
稍稍停頓了一下後,那嚴厲的聲音又漸漸溫和了下來:「英國公肯全心全意教你,你就好好學。至於先前提到的那件事,我和你父皇都說了,宮裡的宮女任你挑選,只是有一條,這可不是胡鬧,到時候若是不成體統,我和你父皇一定要罰你的!」
溫和——嚴厲——再次溫和的聲音,輕柔——沉重——再次輕柔的動作,李賢敏銳地感受到了武後的情緒變化,最後連忙順應著點了點頭。吃一塹長一智,要是今天他因為李義府的囂張而跑到這裡告狀,那就真是撞到槍口上了。
三天後,當李賢站在飛香殿前頭的台階上,俯視下面黑壓壓一片的時候,著實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嘛,這還只是洛陽宮而不是長安,而且只徵召了一小部分,下頭就幾乎有幾百號人。看來,人家說後宮粉黛三千人,還真是一點沒錯。
可是,養眼的確實不少,慘不忍睹的同樣很多。他掃過一張張企盼的臉,心中卻在哀歎不已。宮裡當然不收醜女,問題是,即便天生麗質,可要是塗脂抹粉過了頭,照樣一等一的難看。可惜,過猶不及的道理不是時下的標準,淡掃娥眉素面朝天的少之又少。
自從他在武後面前誇下海口,演練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此時,他甚至能看見有不少女官服飾的女人在看熱鬧。要不是宮裡如今沒幾個嬪妃,而公主都不是武後親生的不能亂跑,怕是圍觀的人還會更多。不過,上至李治和武後,下至這麼些人,估計以為他是胡鬧的佔了大多數。過不了幾天,沛王好色的名聲只怕要傳得更廣了,當然,這對於他沒多少壞處。
選人的標準其實很簡單:十五歲左右的宮女挑選四十九人,十歲左右的宮女挑選四十九人,要求身材勻稱,至於相貌倒無所謂,清秀即可。所以,他掃了一眼旁邊雄赳赳氣昂昂一身緊身男裝的賀蘭煙,示意她去挑選宮女,自己則向身邊的阿蘿吩咐了幾句,吩咐她去選擇那些體格不錯的女童。
李賢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女人的身體原本就比不上男人,所以年長的宮女再怎麼操練也不會形成戰鬥力。至於女童,卻有一定的可塑性,稍加培養可以幹點其他的勾當。到時候讓兩者走一次隊列,估計引起的效果就可以讓人轟動一下子了。而他只要再耍點花招想想辦法,這其他的用處就能發揮出來。
不是沛王親自下來挑人,眾多為此打扮了老半天的宮女便有些失望,然而還是一個個挺起了胸脯等候篩選,搔首弄姿的不在少數。
賀蘭煙手裡提著馬鞭,開始還有興致一個個仔仔細細看過去,但越看臉色越差,最後幾乎沒有冷哼出來。明明是她在選人,可這些宮女的目光卻全都在看上頭的李賢,彷彿是蒼蠅在叮雞蛋。現在就這樣,以後她還不得被她們踩在頭上去,哪還了得!
氣急敗壞的她忽然停下了腳步,手中的馬鞭猛地凌空一揮,立刻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成功把大多數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李賢一見賀蘭煙似乎要發飆,立刻朝旁邊的一個內侍點了點頭。那內侍心領神會地上前一步,尖著嗓子嚷嚷道:「沛王殿下奉陛下和娘娘之命,遴選宮人演練。凡選中者,賜銅質腰牌一面,新衣兩套,以後每日辰時集合參加演練,在此宣佈軍法十條!」
「演練遲到者一概清退,宮內諸司永不錄用!」
「演練中任意喧嘩者一概清退,宮內諸司永不錄用!」
「演練中不服軍令者一概清退,宮內諸司永不錄用!」
……
「以下為恩賞令。三月後會操,選拔兩方優異者共十人賞錢一百貫,錦袍一件,銀牌一面,各賜號紅騎尉和綠騎尉,此後食七品俸祿……」
看到下面一雙雙驚懼中摻雜著驚喜的眼睛,李賢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來。殺人這種血淋淋的勾當他不想做,而對於這些一心想爬高枝的宮女來說,清退和永不錄用大概比死更可怕。有罰沒有獎,當然不能激勵起人的鬥志,眼下他恩威並濟搞三個月演練,弄出一支充充場面的娘子軍,大約還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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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14 PM
第二十七章 不成功便成仁
卯時三刻,李賢就帶著賀蘭煙阿蘿站在了飛香殿門口等候。和他們一樣,雖然時辰還早,但是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趕來了,其中四十九個女童已經來了三十多個,比例達到了一半多。
三天的遴選工作非常順利,在初選復選之後,賀蘭煙選出的宮女全都是一票身康體健的,容貌還確實就僅僅是清秀。雖說有她的私心在裡頭,但正好對了李賢的心意。他可不希望拉來一隊嬌嬌弱弱的女人,結果一訓練就集體趴下了。體質和耐力雖然後天可以練出來,但他沒那個時間,自然得挑選先天諸般要素就出眾的。
當旁邊的內侍報說辰時已經到了,他便讓賀蘭煙和阿蘿上去點數,三遍點下來竟是一個不缺。這個發現讓他很是得意,誰說一定要殺人才能立威的,對於宮女來說,殺人的效果遠遠不及含屈帶辱地被清退。當然,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和孫武當年的情景不一樣。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排列方陣,確定前後左右的位置。這一點他早就有了計較,知道這些宮女大多數不識字,所以他乾脆在銅質腰牌上用七七四十九個凹下的圓點表示方陣,其中每個人所在位置的那個點則劃了十字交叉。
但即使如此,初次接觸這種新鮮玩意的宮女們還是花費了老大功夫辨別和排隊。期間發生踩踏鞋子事件無數起,原本信心滿滿的賀蘭煙喊得喉嚨都幾乎冒煙了,這才好容易把隊伍拉起來。而一旁的女童方陣則順利得多,阿蘿是宮女出身,對於上下之別廖若指掌,她先挑出了七個隊長,然後對各人面授機宜,很快便拉出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方陣。
站在這樣兩個方陣前,李賢不由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左邊的人全都比他高半個頭以上,而右邊的則無一例外地比他矮半個頭,這個教官固然是威風了,但那種落差感著實讓他心中鬱悶。好在這是大唐,否則讓這麼多女人全部穿著男裝,只怕是外面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大唐對於男人固然是最好的時代,對於女人又何嘗不是?
列好了陣之後,他卻沒有把人拉出去直接操練,而是清清嗓子開始政治教育:「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大唐娘子軍紅綠雙營的一員!可別以為這只是遊戲,父皇和母后欽賜紅營和綠營之名,足可見對此次演練寄予厚望,所以,我也會天天在這裡監場。你們的統領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兩位分管你們的副統領直接聽命於我,若是有誰違反她們的命令,那麼我必定按照先前的軍法處置……」
他這一說就不可收拾,滔滔不絕地從軍令的重要性,參加娘子軍光榮,一直講到三個月演練結束之後的美好待遇,說到最後口乾了,他一看日晷才知道自己的長篇大論足足耗費了一個時辰。四月天的太陽算不得毒辣,但這麼久曬下來,底下不少人卻有些發蔫,但愣是沒一個走神的。果然,有他這麼一個上司,宮女的紀律性還可以期待。
一整天的政治教育和初步操練結束後,李賢一回到自己宮裡頭就累趴下了。以前以為被李績死死操練是天底下最累的事,但他現在才知道,講話同樣是要耗費掉大量精力的。當然,那還是底下的人全都對他存有敬畏之心,而且都關心日後的待遇問題,否則今天那一通話肯定是雞同鴨講,半點效果都不會有!
他正趴在床上思量三個月時間的緊迫,背後忽然飛來一陣香風。緊接著,他就感到身邊好似多了一個人,然後就是一陣抽泣聲。
「賢兒……我……我不當什麼副統領了!」
李賢這才聽出是賀蘭煙的聲音,連忙坐了起來。見她在旁邊哭得梨花帶雨,他不由得滿心疑惑,一把抓著她的肩頭關切地問道:「煙姐,怎麼好好地說這種話!要是誰敢不聽你的或是取笑你,我立刻把她清退出去!」
「沒……沒有人嘲笑我,是……是我自己覺得不如阿蘿!」賀蘭煙老半晌才抬起頭,紅腫著眼睛看著李賢,「阿蘿開始只用了那麼一會兒功夫就安撫了那些人,我……我卻弄得亂七八糟的。還有,之後阿蘿又去那些女童的住處,我看她和她們聊得很開心,也想去學學,誰知我一進去,那些宮女立刻就露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誰也不肯說一句話!」
原來就是為了這麼一丁點小事!李賢曬然一笑,忽然心中一動。沒錯,有一件事他想錯了,賀蘭煙雖然向李績學習武藝,眼下一身功夫也還算不賴,但終究和這些宮女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任何一個宮女看到這麼一個高門貴女當頂頭上司,面上縱然服了,要說心裡話總歸不可能。可是,一時間他要從哪裡去找一個合適的接任者?
對了,蓉娘,他怎麼把蓉娘給忘了!
「是我想岔了,這和你沒關係!」他掏出帕子給賀蘭煙擦眼淚,又軟言哄道,「煙姐你身份不同,那些宮女看到你自然不敢說什麼,既然這樣,你不當這個副統領,我改封你當我的侍衛長!以後天天跟在我身邊,這樣就不怕我被人拐騙去了!」
「誰在乎你的什麼侍衛長!」賀蘭煙忽地大惱,狠狠在李賢背上掐了一把,這才破涕而笑,「我才不耐煩監督她們呢,你另找人最好!」
說笑了一陣,便有人進來報說榮國夫人進宮了,賀蘭煙自然是一陣風似的跑去見外婆。而李賢則趕緊換了身衣服去見武後,把賀蘭煙這邊的實際困難一說,又提出要調一個年長老成的宮女過來,武後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也好,煙兒畢竟是我的外甥女,和那些宮女並列自然不妥。你說要挑年長的,乾脆就從二十歲以上的宮女當中挑選,這樣一來自然能夠服眾。」武後一邊說一邊瞪了李賢幾眼,沒好氣地道,「鬼主意那麼多,這次要是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出來,休說你父皇,我也饒不了你!至少,花費的這些錢就全算在你帳上了!」
李賢嚇了一跳,別看就這麼一百號人,衣服加上銅質腰牌再加上調動住處以及其他花費,三個月下來,他那點家底估計全貼進去都不夠。這下可好,還真的是不成功就成仁!
第二十八章 你沒搞錯,我就是沛王
逍遙居。
這是李賢玩笑的時候為蓉娘等人居住的地方取的名字,然而,這一天中午他偷空找去的時候,卻發現蓉娘不在。幾個和他相熟的宮女先是賣了好一會關子,方才七嘴八舌地告說蓉娘最近身子不爽快,再加上前幾天她家裡設法給她帶了一個口信,更是一直悶悶不樂,如今大約是在後面的水渠邊。
聞聽是這事,李賢頓時好一陣懊惱,更是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些想到此事,那就能夠也幫著蓉娘帶帶家書。順路尋去之後,他方才看到蓉娘坐在水渠邊的一塊青石上,正望著水面呆呆地發愣。
「蓉姐!」
蓉娘這才回過神來,一看是李賢,這才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你好些天沒來了,怎麼今兒個又有空過來看我?」
「我前些天不是沒空麼?」雖說確實是忙,但李賢還是有些心虛。見蓉娘的笑容中流露出幾分黯然的味道,他便又上前幾步,試探著問道,「蓉姐,她們說你家裡有人送口信進來,之後你就心情不好,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她們真是多嘴!」
蓉娘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儘是嗔怒。好一會兒,她看著李賢歎了口氣,又伸手在他面上撫摸了兩下,方才苦笑道:「六郎,這些事情你縱使知道了也沒用。我家裡人捎口信說,因為欠債太多,只怕不得不賣了我那兩個弟弟填補家用。可憐我進宮的時候他們還只有三歲,十幾年未曾通音信,聽到的第一個消息竟是這樣的慘訊。可是……可是我在宮裡半點忙也幫不上!」說著說著,她終於難以掩飾心中悲慼,雙手掩面抽泣了起來。
若是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李賢必定會斥之以狗血,此時卻有一種淒涼的味道。愣了片刻,他便想要安慰幾句,一時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說辭,乾脆直陳來意。
「蓉姐,今天我來,是想要你幫一個忙。你應該知道,沛王殿下剛剛得陛下和娘娘允准,遴選了一批宮女演練,綠營的頭領定了沛王身邊的阿蘿姐姐,但賀蘭小姐卻不太適合紅營。我和殿下舉薦了蓉姐,你是否願意去試試?」
見蓉娘抬起頭滿面驚愕,他便趁熱打鐵地勸說道:「這可是好機會,只要三月之後能夠操練成功,賞錢不說,蓉姐你今後的境遇也會好得多。沛王殿下很好相處的,一旦知道你的遭遇,肯定還會幫你一把。再說了,他得陛下和皇后娘娘允准常常出宮,到時倘若能把你帶出去,你說不定還可以和家人團聚。」
蓉娘聽得眼睛大亮,隨即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盯著李賢看了許久,她忽然問道:「這樣大的事情,你舉薦真能頂用?當初篩選宮女的時候,多少人塗脂抹粉希望被選中,但娘娘只讓了三殿的宮女過去應選,不少人還在那裡懊惱不已。這回還是頭領,沛王怎麼能挑中我?」
李賢神秘兮兮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計,蓉姐你只要答應,其他的都交給我好了。」
雖然不信李賢有這樣的神通,但蓉娘一心牽掛家人,自然也顧不得那麼周詳。再加上往日李賢沒事就在那裡誇說沛王的種種事跡,她思來想去還是點了點頭:「那好,只是,你可千萬不要胡來,到時把自己搭進去,那我可就過意不去了。」
得到了蓉娘的答覆,李賢心情大好,回去之後立刻動用了武後給他的權力。二十歲以上的宮女整個洛陽皇宮也有一千多人,但是,在他故意表明了幾個範圍之後,便只剩下了幾十人。而為了避免暴露的風險,他直接採取了圈名單的方法,選了蓉娘和其他九個毫不相干的人,找來掖庭宮的掌令問了眾人技藝,他立刻親自圈了蓉娘的名字。
蓉娘雖說懷著企盼,卻沒有想到此事能夠如此順利,而同住的那群宮女自然是有羨慕的,有驚喜的,有嫉妒的,賀喜的人齊集了一屋子。即使在歡喜的興頭上,蓉娘也沒敢忘記李賢的吩咐,全然一幅意外之喜的模樣,不管什麼人問其中奧妙都是搖頭推說不知。鬧騰了一天,次日便有人帶她去晉見武後。
武後往日也曾經叫蓉娘伺候過幾次,只是不記得名字,此刻發覺是自己使用過的人,不是那種一味善媚的女子,自然也很滿意,囑咐了幾句便讓人帶著她去見李賢。最後,當轉了一大圈來到目的地的時候,蓉娘已經是出了一身燥汗。
「蓉姐。」
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服飾——看到李賢的第一眼,蓉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失聲驚呼了出來:「六郎,你……」
此時旁邊只有阿蘿一人,李賢自然沒有什麼顧忌,笑嘻嘻地走下來繞著蓉娘轉了兩圈:「怎麼,蓉姐不認識我了麼?」
蓉娘終於醒悟了過來,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就是沛王殿下?不是……不是弄錯了吧?」
「你沒搞錯,我就是沛王!」李賢見蓉娘一下子臉色大變,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便賠笑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騙你,若不是喬裝打扮隱瞞身份,你也不可能認我當弟弟不是?再說,你也該知道,上面盯得緊。總而言之,你要生氣沒關係,但如今你就是我的人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幫幫我吧!」
蓉娘方寸大亂,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是呆呆地點頭。直到阿蘿帶她去宿處,她方才勉強回過神,一把抓住阿蘿的胳膊,顫聲問道:「我……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阿蘿早看慣了李賢的各種把戲,此次絲毫不以為異,見蓉娘一驚一乍的樣子,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是做夢,說起來,殿下都和我說過好幾回了。說他認了一個姐姐,怎麼溫柔怎麼可親,聽得我一直都好奇是怎樣的人,今天見了果然不同!別擔心,以後你就是殿下身邊的人,若有什麼事儘管找我阿蘿。」
一直認為只是小內侍的弟弟竟然是沛王,這個事實給蓉娘帶來了巨大的衝擊,這一夜,躺在榻上的她始終無法安心入眠,而李賢幾次帶來的那個名喚五郎的少年,肯定是太子無疑了。想不到,她居然無意中認識了太子和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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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又是你這只李貓
蓉娘出馬,一個頂倆!
自從蓉娘來了之後,沒花一天工夫就和那四十九個宮女打成一片,個個全都當她姐姐似的,絕不是賀蘭煙這樣的小丫頭可以比擬的。多年的宮中生涯再加上比這些小宮女多好幾歲的閱歷,都使得蓉娘在眾人面前應付裕如。她只用一個晚上就記住了所有人的名字,然後和李賢通過氣之後,便許諾表現最好的七個人作為隊長,到時候可以晉陞一級。
所以,當李賢看到一群宮女和女童身著男裝英姿颯爽地甩開大步走路時,頓時眼睛大亮。他簡直恨不得把軍裝軍帽那一套通通拿出來試驗,但最後還是硬生生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大唐固然是最最開放的時代,人們也能夠容得下他的奇思妙想,但如果太亂來,只怕那些大臣又要囉囉嗦嗦一片嘩然。
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卻派上了用場,那就是竹哨。將示警用的哨子用在訓練當中,這一大創舉雖然是他盜用別人的智慧,但是,當他把工匠巧手製成的哨子各交給了蓉娘和阿蘿一個之後,還是引來了底下一片殷羨的目光。
終於到了休息的時間,李賢見一群宮女四散坐下,眼睛卻全都盯著自己,不由一陣頭皮發麻。他如今年紀不大身量卻高,哥哥李弘比他矮一個頭不說,就連程伯虎也不過勉強比他高大半個頭。前一次他原本想學學領導,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到紅營綠營慰問一下,結果差點被那些熱情過度的宮女嚇死。至此之後,他便再也不敢搞什麼親民了。
玩弄著自己留下的一個哨子,他忽然想起上次阿蘿和蓉娘演練過幾次的集合要領,一時玩心大起,悄悄地放在口中。正準備趁人不注意吹一下試試她們的反應,他陡地看到那邊過來一行人,定睛一看登時大吃一驚。那走在最前面的,不是他那父皇李治還有何人?
不是吧,還搞突然襲擊?
他正想叫阿蘿和蓉娘回來,忽地想起這正是顯擺的大好機會,立刻咬咬牙忍住了這股衝動。這都練了十幾天了,如果不能拿點成果出來,只怕要叫人看輕了自己。直到那幾個人漸漸近了,他方才猛地鼓起雙頰吹了一下,那哨子頓時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
蓉娘只是愣了一愣,便立刻拿起自己拴在頸中的哨子吹了一下,而阿蘿亦很快反應了過來。已經經歷過兩回這樣的試驗,四散休息的宮女聽到哨聲便猶如條件反射一般紛紛跳起來歸隊,那動作竟是比小鹿還敏捷。
看到頃刻間就像模像樣的隊列,李賢心裡很滿意。還好還好,沒給他丟臉,上幾回他賞了頭十名歸隊的人每人十貫賞錢,至於最後十名則加練兩個時辰作為處罰。僅僅這一項,就花去了他三百貫積蓄,要是真沒個作用,他非得虧死不可!
突如其來的哨聲讓李治一行人驟然一驚,隨行的兩個護衛甚至搶至皇帝身前護衛。等到發現是虛驚一場,李治立刻推開了他們,大步走上前去,臉上露出了極其欣慰的笑容。
直到這時,蓉娘和阿蘿方才望見是天子駕臨,才想趨前下拜施禮,卻又想起了李賢的告誡和之後的花招,只得默立原地不動。至於那些宮女早就被調教得只看李賢一個人,誰都沒發現旁邊有人走來。
李賢則一溜小跑奔上前去,笑嘻嘻地下拜行禮,這腰還沒彎下去就被李治一把拉了起來:「賢兒你果然有些門道,剛剛朕遠遠張望的時候,只看見她們四散休息,誰知一眨眼功夫就似模似樣地集結了起來,不錯不錯!」
「父皇這突然一來,著實嚇了我一大跳!」李賢悄悄用藏在背後的手給阿蘿和蓉娘做了幾個手勢,暗自祈禱她們能夠領悟過來,嘴上又笑道,「父皇大約不知道,母后已經發話了,說是要不能練出什麼名堂來,到時候我得負擔所有的花銷,那不是要把我搾乾了麼?」
「哈哈哈哈!」
李治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笑聲還沒完,只聽到一長兩短的哨聲又是一響。緊接著,剛剛還臉朝著大殿的宮女們忽然齊刷刷地一個右轉,眼睛也不眨地高聲叫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中,她們並不是行宮禮,而是整整齊齊地行了一個單膝下拜的軍禮,英姿颯爽煞是好看。半個月了,她們訓練最多的就是左轉右轉後轉,下拜行禮外加喊口號。雖說當初挑選的都是最最伶俐的人,但剛開始訓練的時候,效果仍然是慘不忍睹。而所有的實地演練中,這一次的效果卻是最好的。
儘管每天看到無數人下跪行禮,儘管也曾經不止一次身臨高台親歷閱兵,但是,李治在看到這樣的情形時,仍然是龍顏大悅:「好,好!賢兒你果真有能耐,她們也練得好,朕重重有賞!」
話音剛落,旁邊便響起了一個煞風景的聲音:「陛下,沛王殿下雖然練兵初見成效,但不可隨意恩賞!我大唐有雄兵數十萬,軍功赫赫,訓練何止比這些宮女刻苦百倍,若是單單賞她們,外人會如何看,豈不是叫將士寒了心麼?如今國庫並不寬裕,雷霆雨露儘是君恩,陛下口頭嘉獎一番,便是對她們最好的鼓勵了!」
李義府,又是你這只該死的李貓攪局!
望著李治旁邊突然閃出來的李義府,李賢只覺得兩眼冒火。話是說得沒錯,比起前線苦戰的將士,重賞這些宮女是不妥,但是,這話也該我自個推辭,用不著你李義府說吧!還有,你李義府說得道貌岸然,你私底下收了那麼多錢,怎麼就不拿出來填補一下國庫!
被李義府這麼一提醒,李治頓時眉頭一皺,轉而意興闌珊地點點頭道:「李卿所言有理。」
眼見自己這位父皇也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李賢立刻醒悟到李義府並不像表面這麼受寵,心中更堅定了走父皇路線的念頭。李義府,來而不往非君子,你給我等著瞧!
只顧著瞟李義府的李賢,絲毫沒注意李治旁邊還有一個人在那裡拿眼睛瞟他。
第三十章 做事情多用用腦子
操練宮女半個月,李賢幾乎連出宮的時間都沒有,即使真的匆匆出宮一趟,那也必定是跑去李績那裡詢問兵法要旨。但是問歸問,他完全沒準備把這些條條框框用在自己那幫宮女身上。沒有兵器甲冑,沒有各兵種的配合,要讓那些宮女去演練一字長蛇陣?那真的要笑掉行家大牙了!
這一日黃昏,當內侍報說李敬業程伯虎有急事求見的時候,李賢頓時感到有些奇怪。李敬業和程伯虎兩人全都是正宗的五陵年少,家裡的靠山沒幾個人惹得起,尤其是李敬業有李績這樣的爺爺,更不可能有什麼事情需要他來幫忙解決。
因此,他一出去便沒好氣地問道:「有什麼急事非得這個時候來找我?」
李敬業往李賢身後跟著的兩個內侍瞟了一眼,這才上前兩步把李賢拉到了一邊,然後低聲道:「我打聽到哈蜜兒和胡天野的下落了!」
李賢一下子眼睛大亮,安康樓的事情他原本沒打算管,但是,李義府這麼囂張地一露面,他反而卯上了勁,如今更是恨不得好好整上李義府一次。隨手一揮打發閒雜人等退下,他便精神大振地問道:「消息可靠?人在哪裡?」
「是洛陽令王漢超傳的信,人就關在他那裡,你說可靠不可靠?」李敬業說著竟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巴掌,「那天我和伯虎坐在家裡計議,剛決定去洛陽令那裡碰碰運氣,誰知道王漢超便自個送上門來了。要不是親眼看見,你絕對不會相信,他一個當官的穿得和一個奴僕沒什麼兩樣,嘖嘖……」
「廢話少說!」
對於李敬業的囉嗦,李賢很不滿意,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漢超既然聽了那只李貓的做了這種事,沒道理會眼巴巴地送上門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貓有多狡猾,要是讓他抓著把柄,到時候不單單是你和伯虎,就連我也吃不了兜著走!」
「這……」
別看李敬業在外邊那群權貴子弟當中一直是吆五喝六的,偏偏在李賢手下次次吃鱉,此刻頓時啞口無言。好一會兒,他才猶豫道:「不會吧,我看那個王漢超似乎挺正派的。再說,這件事情爺爺也知道,就算李義府敢下圈套,總歸要看我爺爺的面子吧?」
這李義府已經猖狂到連太子和小爺我的面子都不看了,還會看李績的面子?
李賢翻了一個白眼,但轉念一想,也覺得以李義府這種囂張的個性,應該不至於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來設圈套。
「好吧,趁著天還沒黑,我現在就跟你去一趟,看看那個王漢超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才準備回轉去換衣服,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李義府既然好色,那有沒有打過哈蜜兒的主意?」
「他上次吃過虧了,哪敢一直胡來?所以這次他就是囑咐王元超讓那個胡公吃吃苦頭,沒動過哈蜜兒半根手指!」李敬業解釋了這一句之後,便意味深長地瞟了李賢一眼,「單單只問哈蜜兒,你彷彿忘了胡公才是正主,要是這回救了他,他就不止送你三成產業,說不定拱手把家產全都送你了!」
「哼!」
李賢懶得搭理李敬業這種程度的取笑,自顧自地進去換了一身衣服,很快就帶著兩個護衛出來和李敬業會合,眾人一起出宮上了馬車直奔李宅。
快到地頭時,李賢這才第一次感覺到,和李績的官職爵位比起來,這裡確實顯得過於蕭條冷清了。李績身兼司空和宰相,爵位英國公,在整個大唐應該也算是跺上一腳大地抖三抖的人物,怎麼也不至於弄到連個上門的官員也沒有。還是說,自己這位師傅深諳韜光養晦,一直就這麼低調?
帶著這種疑問進了李宅,他很快見到了王漢超。他和對方有過一面之緣,但這回再見,差點沒一嗓子笑出聲來。只見這位洛陽令一身灰黃,典型的庶民打扮,乍一看去怎麼都不像是一個當官的。見其畢恭畢敬上來行禮,他連忙一本正經地扶起了人,輕咳一聲道:「我聽敬業大哥說,王大人找我有事?」
「這……」
王漢超露出了掙扎難為的表情,猶豫了半晌,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請沛王殿下為我做主!」
李賢被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跳,剛想開口問個究竟時,王漢超就開始痛訴衷腸。
「沛王殿下,雖然在安康樓裡頭搜出了所謂私通高麗的證據,但是我查證過,那筆跡和安康樓東主胡天野有些許不同,應該是別人偽造的。我當初之所以前去封樓,全都是因為李相爺的吩咐。我確實不是那種強項令,當初給事中劉仁軌劉大人的下場,我實在是心有餘悸。不瞞殿下說,我有位堂兄王義方,當初曾經彈劾過李相爺,最後被貶落職。可是,要這麼下去,出了事情又是我頂缸,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這傢伙確實不是強項令,但卻還算不笨,否則又怎麼會知道找上他李賢?心裡給出了這麼一個評價,李賢卻死板著一張臉不吭聲。就連當初那麼大事情也沒動李義府半點毫髮,靠這點事情要扳倒這位宰相不啻是難於登天,但這確實是機會。他正在那琢磨該怎麼利用好這件事,那邊李敬業就沉不住氣了。
「李義府隨便入人罪名,實在是膽大妄為,罪證確鑿,只要呈報陛下……」
「呈報什麼呈報?」李賢回頭瞪了李敬業一眼,連珠炮似的反問道,「你有證據證明是李義府指使的這件事?要是他一口咬定那就是證明胡天野私通高麗的書證,再反咬你一口說你包庇犯有叛國罪的犯人,然後參王大人一個誣陷宰相,你怎麼說?」見李敬業一下子瞠目結舌,他便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歎息道,「敬業大哥,做事情多用用腦子啊!」
旁邊的王漢超本來就滿面惶恐,聽到李賢這話更是滿頭大汗,腿都有些軟了:「沛王殿下,下官上有老下有小,還請殿下救命啊!」
這下李賢真的有些好奇:「救你?你怎麼知道我能救你?」
「沛王殿下小小年紀就能當街怒打紈褲,懲惡揚善……」
李賢哪裡耐煩聽這種吹捧,眼睛一白就打斷道:「這種場面話少說,別以為我年紀小好糊弄!」
這下王漢超有些傻了,他看了看李敬業,又瞥了瞥李賢,臉上的汗珠更多了。看到這一幕,李賢登時心裡明鏡似的。
好嘛,肯定是李績這個老狐狸搗鬼!人家師傅都知道幫徒弟解決困難,自己這個師傅怎麼成日裡就知道給他找事?算了,橫豎他和李義府已經結仇了,這洛陽令王漢超也算有點眼色,如果差不多就幫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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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17 PM
第三十一章 霉星高照洛陽令
李賢曾經在某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所謂的附廓,說的就是在知府衙門所在地擔任知縣。由這一層來看,王漢超前世簡直比惡貫滿盈還要倒霉,小小一個洛陽令,這滿城隨便拎一個官員出來也比他大些,撞上李義府和他李賢則更加是霉運當頭了。
跟著這位洛陽令,他小心翼翼地在牢房裡玩著跳格子的遊戲,心裡暗自詛咒連連。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在李敬業和程伯虎的聯手施壓之下到這裡玩什麼探監的遊戲。這年頭的獄吏哪裡有工夫作什麼清潔,不把犯人往死裡整就已經是做大好事了。
王漢超每走幾步就會回頭看看李賢,要不是李賢如今還隱瞞著身份,他恨不得背著這位沛王下去。李義府那是什麼人,當朝宰相,皇后娘娘的寵臣!他迫於無奈出賣了這位相爺,要是不牢牢抓住沛王這根救命稻草,別說丟官,指不定連命都沒有了。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把前頭兩個獄卒抓過來好好罵一頓——這該死的地方能走人麼?
「大人,已經到了!」
前頭那個獄卒轉身過來賠笑道:「當初大人您特意吩咐單獨看押安康樓那些人,除了幾個女眷之外,其他人都關在前頭!」
李賢順著那獄卒的手指往那邊瞧去,只見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這油燈的些許燈光在這種地方根本連屁也抵不上,他不禁懷念起宮裡頭時常有供應的蠟燭了。倒是王漢超拎高了油燈,然後義正詞嚴地對獄卒吩咐道:「好了,本官要親自問話,你們兩個先下去。此事勿要對人提起,本官之後重重有賞!」
直到兩個獄卒都走了,他才轉過身來低聲賠笑道:「這地方實在髒亂,殿下多包涵!前頭那堵牆後面就是監房了,胡天野關在最裡面,單獨有個小間,到時殿下可以單獨問話。」
李賢點點頭,拐過前頭那堵牆,他終於感到眼前一亮,只見旁邊的牆上插著幾支熊熊燃燒的火炬,旁邊一排四五間監房,裡頭的人全都是灰頭土臉看不出本色,一時也難以分辨誰是胡天野。
見到有人來,那些原本蔫著腦袋的人頓時全都興奮了起來,待看清是穿著官服的王漢超,一聲聲的冤枉更是震天響。那聲音在狹窄的牢房中陣陣迴盪,幾乎沒讓李賢的腦袋炸裂了開來。正當他幾乎想要落荒而逃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炸雷般的吼聲。
「都給我閉嘴!誰要是再敢亂叫,罪加一等!」
真看不出來,王漢超那麼單薄的人居然能放出這麼大聲音!李賢一邊嘀咕,一邊跟著發過官威之後的王漢超往最後的單獨監房走去。如今他的身份是王漢超的小隨從,當然不能讓外頭的小角色發現了。
最後一間監房四面都是石壁,唯一的開口是一扇堅實的木門。此時,這扇木門大開,從外往裡看去,裡頭比外面顯然要昏暗許多。顯然,這又是王漢超動的手腳。
入內之後,李賢便看到木柵欄之後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不消說肯定是胡天野無疑了。一個昔日富家翁忽然淪落到這個地步,所謂破家縣令滅門令尹真真是一點不假。他近前細看,只見胡天野那招牌式的虯髯顯得蓬鬆而雜亂,眼睛亦凹陷了下去,頗有些蓬頭垢面的味道,手足上還銬著沉重的鎖鏈。
看到王漢超的出現,胡天野絲毫不為所動,仍然是靠在那牆壁上,似乎連出聲也不願意。看到這情景,王漢超登時不樂意了,重重一聲喝道:「胡天野!」
胡天野稍稍抬了一下眼睛,不卑不亢地道:「王大人,我早說過了,我和高麗人沒有任何關係!所謂的私通高麗信函全都是別人偽造構陷,哪怕是再用刑,我也是抵死不會認的!至於畢家孤女如今在哪裡,我早說過了,人早就死了,大人不必費心追查,也休想從我口中套出半個字!」
聽到用刑,李賢又想到李敬業提過胡天野吃了不少苦頭,心中一動便上前了兩步。只見監房中的胡天野衣衫襤褸,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全都是橫七豎八的傷痕,這動刑一說,大約是做不了假的。他轉頭看向王漢超,見這一位尷尬地躲避了自己的目光,不禁眉頭一挑。
他也不去理王漢超,自顧自地在柵欄前蹲下身來:「胡公,還認得我麼?」
胡天野疑惑地抬頭,只看了一眼便一下子跳了起來,慌忙拖著沉重的鎖鏈搶上前來,聲音裡頭已經帶上了幾分顫抖:「沛……沛王殿下!」
王漢超上去關門的舉動深得李賢心意,而胡天野在極度亢奮和緊張的狀況下還能憋住聲音,他就更滿意了。一個仗義的硬漢子,雖說有點狡猾,但還值得幫那麼一把。
這一談就是足足大半個時辰,等到大功告成離開了暗無天日的監房,重新看到那明媚的陽光,李賢立刻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此時,他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句低語:「殿下,要不要去看看那些胡姬?我把她們安排在另一個地方,比剛剛那裡可是要乾淨整潔多了!」
去看那些胡姬?去看她們哭天搶地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賢當然是好色的,問題是,這個節骨眼上,他去了能幹什麼,他這個年齡這個身板能幹什麼?總不成他也去學李義府當年那一招,仗著自己是沛王,把一個女囚撈出來?說來這王漢超還真有眼色啊,居然知道給那幫胡姬區別待遇。
翻了一個白眼,李賢便輕描淡寫地說:「她們那裡我就不去了,總而言之,你兩邊好好照應,拖一天是一天。」
王漢超望著李賢揚長而去的背影,愣了老半天方才想到,這句輕飄飄的話裡頭可是壓根沒有任何保證!就剛剛在牢裡那會,這位沛王也只是一直在問,半句准信都沒有。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哀歎了一聲:「英國公啊英國公,您老不會給我這麼個小官吃藥吧!沛王這麼丁點大就如此油滑,我有哪門子能耐引得人家去和李義府死掐!我這個洛陽令,還真是天下第一霉星高照的官!」
第三十二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以錢砸人
既頭痛於操練女兵,又煩惱於安康樓事件,李賢可以說是一個頭兩個大。然而,賀蘭煙這一天帶來的消息,便成了壓彎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說什麼,姨娘失蹤了?你確定?」
李賢頃刻間把嗓門提到最高,但是,這於事無補。小丫頭臉上的脂粉早就被沖得一塌糊塗,此刻只知道點頭,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李賢幾乎要暴走的時候,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聽說娘……娘出門好多天一直沒有回來,本來……本來我以為是平常事。結果……結果到今天早上還沒有消息。我急死了,可外婆……外婆說先派人找找……」
完了!
這是李賢腦子裡冒出來的唯一兩個字。綜合他看過的無數電視劇和無數小說傳奇,他能夠想到的最大一種可能,就是韓國夫人被他那位母后派人幹掉了。
對於韓國夫人這位姨娘,他一直都不怎麼關心。一來因為感情不咋的,二來因為她每次入宮,大多數時間都是用來和李治幽會的,在他面前出現的時間一年到頭加起來,也不知道是否有二十四個時辰。
可是,那畢竟是賀蘭煙的娘親,要是韓國夫人真的莫名其妙死了,宮裡鐵定炸開鍋,到時候他老爹老娘肯定要鬧上一陣,指不定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會接踵而至,那他的太平日子也就結束了!
「姨娘常去的地方都找過沒有?」見賀蘭煙還有些呆呆的,李賢不得不敲打幾句,「我父皇那裡去通知過嗎?」
賀蘭煙趕緊搖了搖頭:「外婆說先不要驚動姨父,就連姨娘那裡也說先瞞著,說是等實在沒有辦法再說。」
等等等,再等下去就真的什麼辦法都沒有了?李賢氣急敗壞地在房間中來回踱著步子,走了一多半忽然眼睛一亮。沒錯,他是沒辦法,也調動不了什麼人手,但是,放著現成的那兩個勞力不用,豈不是浪費資源?李敬業和程伯虎最近都閒得發慌了,他是許諾想辦法幫著把哈蜜兒撈出來,既然這樣,讓兩個人幫忙找人豈不是理所當然?
想到這裡,他立刻找來蓉娘和阿蘿,讓她們倆全權負責下午的操練,隨即帶著賀蘭煙匆匆出宮直奔李宅,結果竟撲了個空。李家的僕役當著氣急敗壞的李賢,不敢拿什麼借口來搪塞,終於老老實實地說,李敬業和程伯虎相約去平康樂坊看歌舞去了。
這兩個只知道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
如果有鬍子,李賢恨不得吹鬍子瞪眼表示對兩人的鄙視,但是,十萬火急之下,他一句話都來不及說,拖著不明所以的賀蘭煙回頭上了馬車,火燒火燎地衝去平康樂坊找人。
馬車一停穩,他便拉著賀蘭煙下車往裡頭沖,誰知道才走了兩步就被人攔了下來,當頭便是一句媚到骨子裡的吆喝:「這位公子,是大堂還是二樓三樓雅座?是想要人陪酒,還是聽我們樂坊招牌的天仙美樂……」
「我找人!」
「呃?」那個剛剛還滿臉媚笑的盛年美婦便有些不樂意了,再一看李賢身後還跟著一個滿臉淚痕的賀蘭煙,以為是哪家家眷上門鬧事,登時白眼一翻不耐煩地道,「我們這的大堂有百多個位子,上頭還有幾十個雅座,你讓我上哪裡……」
李賢哪有功夫和人囉嗦,隨手從錢囊中掏出一把金銀錢砸了過去。一片嘩啦啦的聲音中,只見那個盛年美婦先是被砸得呆若木雞,隨後立刻換上了一臉諛笑:「公子只需吩咐一聲,我立刻吩咐人帶您上去,保準您滿意!」
「李敬業和程伯虎,這兩個傢伙現在在哪裡!」
那美婦被李賢這種咬牙切齒的語氣嚇了一跳,可看到一地的金銀錢,又忖度那是別人的家事,立刻又是滿臉笑容:「原來公子是找李公子和程公子,他們都在三樓,我立刻吩咐人領您過去!」
李賢懶得多說廢話,一把拉起賀蘭煙便跟著那領路人蹬蹬蹬上了樓,渾然沒看到那個美婦曖昧的眼神。當然,就算看見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砰——
在領路人指明那就是李敬業和程伯虎兩個人所在的包廂之後,李賢立刻想也不想地踹開了門。緊接著,裡面便傳來了一聲怒吼:「是誰不長眼睛!」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便竄了出來,正是五大三粗的程伯虎。他剛要喝罵,猛地看清了面前的人,不禁伸手去揉了揉眼睛,然後便扯開嗓子道:「敬業,快出來!」
僅僅是這麼一小會,李賢就看見了裡頭的光景,只見兩個少女正半躺在榻上,香肩半裸雲鬢散亂,如果他來晚一步,估計就是真的成就好事了。看到李敬業一邊繫腰帶一邊罵罵咧咧地出來,他頓時感到滿肚子氣全都沒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敬業一出來見是李賢,又看到他在那裡捧腹大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麼?程伯虎亦覺得莫名其妙,搔了搔腦袋便看見了一旁愁眉苦臉的賀蘭煙,不覺問道:「賀蘭,你怎麼這個樣子,是六郎這小子欺負你了?」
「不是……」
賀蘭煙才說了兩個字,李敬業登時逮住了機會,立刻神氣了起來:「好啊,找上門來壞我們的好事,還敢欺負賀蘭!賀蘭,他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我們兩個替你教訓他!」
「廢話,要是我欺負了賀蘭,敢帶她來找你們?」李賢簡直覺得再和這兩個人分說下去,自己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別廢話了,要不是急事我才懶得找你們。趕緊穿好衣服結帳,事情我到外面再和你們說!」
那把門的美婦已經在算計著萬一打起架來摔了東西的賠償問題,誰知道就看到一幫人完好無損地走了下來,彼此還有說有笑的,不禁大失所望。饒是如此,她仍是上前賠笑道:「幾位公子以後有時間儘管常來!」
什麼常來,最近的尋歡運真是遭透了!李敬業和程伯虎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感到小腹憋了一把邪火。然而,等到上車後賀蘭將事情緣由講給他們聽之後,他們立刻來了精神,拍著胸脯打下了包票。
「不就是找韓國夫人麼,包在我們身上!」
斜眼看著這兩個一下子精神奕奕的傢伙,李賢情不自禁地又想翻白眼。真要是那麼容易找到韓國夫人,他就該謝天謝地求神拜佛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1:18 PM
第三十三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三教九流
「這是什麼破地方?」
當腳下踩了第七塊爛菜皮的時候,李賢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李敬業和程伯虎也是深一腳淺一腳,腳下簇新的鞋子早已沾滿了泥巴,此時也不約而同地罵了一聲娘。這一趟他們原來是不必親自來的,可是程李二人在賀蘭煙面前放了大話,又想趁機向李賢顯擺一下他們不止是花花公子,所以硬是親力親為。至於賀蘭煙憂心自己的娘親,反倒沒注意那雙靴子的泥污。
「大少爺!」
聽到前面傳來了一陣叫喚,三人同時心頭一振,李賢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拐角處奔來一個人影,赫然是一刻鐘之前消失的程府護衛陳四。程府的護衛大多是當年程咬金留下的,因為這位主兒向來手筆大,收留了不少三教九流,所以比起正正經經過日子的李績路子更廣。如今程老爺子雖說不在這裡,但憑著這些舊日班底,程伯虎足以在洛陽橫著走。
「找到那些人了沒有?」程伯虎最怕的就是在李賢和賀蘭煙面前失了面子,所以人一近前他便急不可耐地問道,「你可千萬別害的我們白走冤枉路!」
「大少爺,我陳四出馬,還怕逮不到人?」陳四把胸脯拍得震天響,隨後便朝旁邊的李敬業和李賢嘿嘿笑著點了點頭,「他們聽說是大少爺來了,這不,全都迎出來了!」
果然,他這話一說完,李賢就看到剛剛那個拐角出來一大堆人。領頭的是一個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圓臉壯漢,非但看不出幾分凶狠氣息,反倒是一臉祥和的笑意,其後的則是什麼打扮的都有,看樣子都是正經人,根本看不見什麼武器隨身。他生怕尋錯了人,一把將程伯虎拖到旁邊,低聲問道:「這些人真是洛陽地頭蛇?」
「放心,老四說是就肯定是,家裡平常很多事情都是他擺平的!」程伯虎自信滿滿地一揮手,然後便哼了一聲,「再說,這洛陽道上的人誰敢惹我們程家,簡直是不要命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那群人圍上來之後,首先一件事便是衝著程伯虎叫了一聲程大少,然後打頭的那個圓臉壯漢一揮手,後頭立刻有人抬上來四架傢伙。
旁邊的李賢怎麼看都覺得像是爬山的時候馱人常用的背椅,只是靠背很矮,倒像是把手的用途居多。看到程伯虎和李敬業理所當然地先後坐了上去,他也就示意賀蘭煙入鄉隨俗,心中暗自慶幸她換了男裝,不至於有走光之嫌。
上了背椅,他立刻感覺到了這幫人的迅捷。他們四個剛剛走路的時候要避開的臭水塘或者泥濘坑窪,還有突然出現的上坡下坡,這些人簡直如履平地,這哪裡是走路,根本就像是飛奔似的,而旁邊那個陳四也同樣是健步如飛。正暗自驚歎的時候,他便看到程伯虎和李敬業在互相瞪眼,一愣之後立刻恍然大悟。
看來,這倆傢伙現在也醒悟到走冤枉路了,要是打一開始就讓人來馱,他們剛剛也不必花費了那麼長時間。李賢一邊詛咒著兩人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一邊慶幸自己雖然投胎當了武後的兒子,總算還是掉到富貴窩裡去了。這年頭要是成了一窮二白的貧民,那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到了地頭,李賢卻覺得驚疑了起來。黑漆大門青石門框,這哪裡像什麼龍潭虎穴似的堂口暗樁,反倒是一座寂靜的深宅大院。即使開門迎出來的人也是一臉和氣的大家家丁模樣,壓根不像什麼混黑道的。
他這邊剛剛跳下那背椅,旁邊的陳四就像專門答疑解惑似的解釋道:「公子別看剛剛這些人一個個都文文弱弱的,真正要打起來,大約大少爺用斧頭也只能和其中的倆人打個平手。他們現在都大多收手不幹了,洛陽街面上全都是他們的徒子徒孫那一輩。」
徒子徒孫?李賢瞟了一眼最前面那圓臉壯漢,怎麼看也覺得不過四十出頭,這徒子還有可能,徒孫輩未免就有些恐怖了,再想想達者為師的道理,這才釋然了。反正他不管過程,只要結果是能夠找到韓國夫人,那麼萬事大吉。
大宅就像是尋常富貴門庭那樣齊齊整整,當眾人入了廳堂的時候,還有兩個清秀的侍女上來奉茶。而程伯虎大大咧咧地坐下,便立刻開門見山地說:「今兒個我特意來找各位幫忙,是想拜託大家找一個人。」
此話一出,李賢便看到那些漢子面面相覷,和他料想中的反應大相逕庭。正當他心裡疑惑的時候,那為首的圓臉漢子便滿面為難地站起身道:「程大少,要是你讓我們去探聽消息砸買賣打人搶東西,哪怕是殺個把人,我馮老沙就是眼睛也不眨一下,但這找人……實話不瞞大少你說,這洛陽城太大,哪怕把弟兄們全都撒出去,也未必能夠找到人影。對了,大少您要找的究竟是誰?」
程伯虎瞥了李賢一眼,見其微微點頭,便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我要找的是一個大大有名的人,不是什麼小角色,憑你們的力量還不是手到擒來?我實話實說了吧,就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姐姐韓國夫人。」
韓國夫人四個字一出,李賢便感到那些人的面色有些不對勁,心中登時咯噔一下。看這架勢,這些人鐵定知道什麼內情。千萬別告訴他事情已經來不及了,辛辛苦苦這麼多年,要是小丫頭還是不可避免地要變成魏國夫人,他非得去撞南牆不可。
程伯虎稍微木知木覺一些,但李敬業卻還算機靈,一見這架勢就立刻問道:「你們可是知道韓國夫人的下落?」
馮老沙沉吟了一會,又和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猶猶豫豫地說:「最近常常有弟兄看見一輛車一大早就出城門,車子的樣式倒也罷了,可裡頭那個女人著實漂亮,一般是當天出城當天晚上就回來。幾天前這車照例出了城,可晚上似乎沒回來。我曾經遠遠看見過韓國夫人一眼,又親眼看到過那車裡的女人,覺得有些像,曾經當笑話似的和諸位弟兄說起過。」
見賀蘭煙眼睛一亮似要開口,李賢連忙重重咳嗽了一聲,然後狠狠朝她瞪了一眼。要不是小丫頭硬是要親自出馬,讓程伯虎和李敬業倆人一齊上,眼下怕什麼穿幫?
第三十四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偷雞摸狗
洛陽城內權貴雲集,洛陽城外當然也一片片的全都是富貴人家的別莊。不說別的,李賢和賀蘭煙如今雖然年紀小,但在名義上還是一人有一個別院外加一大片土地和幾十名奴僕。而這一次,一行人要去探的,就是賀蘭煙名下的那座別院。因為,馮老沙的一個徒孫曾經親眼看見,那疑似韓國夫人的車駕最後就是進了這個別院。
正面硬闖當然不行,在沒有弄清楚這件事情是否武後手筆之前,李賢無論如何也不敢暴露身份。而他同樣不能讓李敬業和程伯虎出面,否則,就是傻子也知道這事和他這個沛王有關係。所以,最後商量下來的結果是,馮老沙派出了手下一個偷雞摸狗的頭號好漢燕三充當探子,趕在天黑之前往莊子裡探一探。
好說歹說讓李敬業把賀蘭煙帶回了李宅,李賢便坐了程伯虎的馬車,捎上燕三直奔賀蘭家的別院。到了程家的地頭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好了馬車,李賢和程伯虎便在燕三指導下穿過幾家官宦的產業,然後越過了賀蘭別院的籬笆,直接往中心地帶掩去。
李賢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犯冒險精神,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雖然舒坦,總歸少了幾分刺激,再加上馮老沙燕三和程伯虎拍著胸脯保證一定不會出岔子,他立刻好奇地跟了過來。以前他只在電視裡看過那種神乎其神的飛簷走壁,還沒瞧過真正爬圍牆的本事呢!
偷雞摸狗……其實很簡單!
在燕三的幫助下翻了幾堵圍牆,李賢立刻感到,那些所謂豪門大宅防備森嚴根本就都是胡說八道!怪不得傳奇裡頭還有人敢直接去皇宮大內當飛賊小偷的,原來,這種達官貴人的院子這麼好進。
就拿他剛剛翻過的那些圍牆來說,高度全都不超過兩米,簡直就和爬牆玩似的。當然,這種古代別墅除了庫房之外,普通房間裡就只有傢俱等笨重傢伙。再說,在這片貴族聚居區之內,如果不是程家那輛馬車,路上三人肯定會被巡邏的家丁當作閒雜人等驅趕出去。當然,這裡防範不怎麼嚴密,是不是代表著事情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糟?
「燕三,這名字還真是沒起錯!」
在一道約摸兩米高的圍牆下面,看到燕三一會兒就竄上去消失得沒了影子,李賢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而程伯虎則嘿嘿笑道:「那是當然,整個洛陽城那些小偷小摸加一塊,也頂不了他半根手指。聽我家老爺子說,當初他曾經和燕三的師傅打賭,結果人家和他說了幾句話,就把他的玉珮給偷了,老爺子愣是沒發覺。」
據燕三說,這牆後頭就是別院比較要緊的位置,所以他得一個人去看看情景,至於李賢則是和程伯虎躲在一塊山石後面胡侃閒聊,最後幾乎忘了兩人是在做偷雞摸狗的勾當。正當李賢開始盤問程伯虎有幾個姐姐妹妹時,忽然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說話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把身子盡量蜷縮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他們眼下根本就是做賊,再說,這裡的人天知道是不是他那位母后派來的,要是他敢露面,以後要想在家裡那位台上再裝乖寶寶,肯定也是沒人肯信,先頭的所有功夫就全都白費了!
「……這回不知道能不能……。」
「……那麼一個大美人……」
「……搞不好真得香消玉殞啊……」
雖然句句話都是沒頭沒腦,但李賢還是聽出了幾分端倪,這一顆心登時怦怦直跳。這麼說,他那位姨娘應該確實還在這裡,人也還活著,可是,要怎麼把人弄回去?要真是他母后派人來綁架的韓國夫人,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但這種技術含量要求很高的活計,他找誰去幹,到時候怎麼善後?
一時間,他只感到一個頭兩個大,竟沒留神那談話的聲音漸漸遠了,直到程伯虎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他才醒過神來。
「喂,他們剛剛那麼說,不會是有人綁票了韓國夫人吧?」
程伯虎雖然憨厚,但還不笨,賀蘭煙的愁容不是假的,而李賢的氣急敗壞則怎麼看怎麼可疑,要是他如今還品不出滋味,那就真的只是一條蠻牛了。李賢沒說話,他也就當默認了,用胳膊肘支撐著腦袋想了片刻,他便義無反顧地道:「等燕三回來之後我們就走,我去找馮老沙!他娘的,居然有人敢綁賀蘭的娘親,不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我就不姓程!」
這兄弟真仗義!雖說李賢很感動於程伯虎的為朋友兩肋插刀,但是,除非他真是頭殼壞掉了,否則絕對不會打這個主意,他還沒瘋!
正當他琢磨著該用什麼話敷衍了程伯虎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嚷,登時嚇了一跳。
就在這個時候,牆頭忽然翻出了一個人影,正是燕三。他落地之後什麼也來不及說,腳尖一著地就一溜煙往前方的牆頭竄去。緊跟著,後面就傳來了一連串抓賊的叫聲。面對這一幕,李賢不禁愣了,然後轉頭看看程伯虎,見這位也同樣呆在那裡,立刻感到一陣氣急敗壞。
開什麼玩笑,要是沒有一個專業人士帶路,他和程伯虎怎麼出去?總不成一路打出去吧!那傢伙既然是什麼神偷,沒道理撇下他們兩個正主就這麼跑了吧!
看到一幫腰挎鋼刀的漢子氣勢洶洶地從面前奔過,李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心裡把能罵的人全都罵遍了,當然,順便也把自己藏得更加隱蔽。好容易等到這群人全都過去,他就聽到旁邊傳來了程伯虎不耐煩的聲音。
「在這裡等著也不是辦法,乾脆我們翻牆過去看看。這裡大多數人應當都被燕三引走了,裡面估計不會有什麼防備!」
李賢看到程伯虎搬了一塊大石頭過來,又朝自己做了個手勢,猶豫了片刻便立刻踩著程伯虎的肩膀爬上了圍牆。正想伸手拉人,這一位卻朝掌心吐了兩口唾沫,自個滋溜溜地爬了上來,那敏捷的動作和巨大的塊頭絕不相稱,顯然平時沒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小心翼翼地跳下了圍牆,李賢還來不及和程伯虎說一句話,耳畔就傳來了女子的說話聲。他一邊閃身往一棵樹後藏,一邊在心中暗自祈禱不已。
漫天神佛,千萬千萬保佑她們看不見我!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2 11:19 PM
第三十五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大出意料
很不幸,李賢選擇藏身的那棵樹算不得什麼大樹,嚴格說起來,不過是一棵碗口粗細的小樹而已。所以,無論他怎麼隱藏身形,總是難免大半個身體露在外面。然而,即便他這裡沒有半點破綻,仍然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尋找藏身之處的程伯虎,卻無可避免地要露餡。
所以,當兩名侍女終於出現在視線中,而且目光全都落在了身形巨大的程伯虎身上時,他便知道事情要糟。此時此刻,他分外痛恨燕三當初的托大,要是早準備兩塊蒙臉布,用得著現在這麼手忙腳亂的?
「喂,你們兩個,小爺我迷路了!」
看到程伯虎乾脆理直氣壯地走上去,李賢登時呆若木雞。誰說這一位憨傻,這樣的急智,這樣的腦子,哪裡傻了?只怕就是鬼主意一大堆的李敬業,這會也不見得腦子轉得那麼快吧?
兩個侍女彷彿全都呆住了,其中一個指著程伯虎,結結巴巴了好半天,這才迸出了幾個字:「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時候都不知道發揮一下女人的尖叫優勢,真是大好機會!
李賢暗自慶幸連連,自個趁著沒人注意,悄悄繞到她們身後,也顧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一記手刀恰到好處地敲在其中一人的後頸。看到她軟軟倒了下去,而前頭的程伯虎卻愣愣地傻在那裡,他不由將其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剛剛不是挺聰明的麼,現在怎麼不知道把剩下那個挾持過來好問話!
來不及細想,他一手將那個癱軟下來的侍女推向程伯虎,自己則伸手去捂另一個侍女的嘴。而此時,那侍女終於反應了過來,蹬腿甩手拚命掙扎,力氣大得驚人。無奈之下,李賢只得在她耳邊狠狠警告道:「再亂動你就沒命了!」
這下子那侍女方才消停了下來,而程伯虎也手忙腳亂地接住了人。好容易把兩個女人全都弄到牆角樹後,李賢不免心中發愁。要問話必定得鬆開手,可萬一自己這手一鬆開,對方大叫大嚷怎麼辦?會不會驚動了莊子中的其他人?可要是不問,誰知道這裡是怎麼回事?
思忖再三,他忽然看到那侍女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眼睛一眨一眨的,登時大叫不好。韓國夫人常常帶著侍女進宮,即使是和他打照面的機會不多,但只要記性好,指不定這些人還是記得他的。思來想去,他把心一橫,漸漸鬆開了右手。
「沛……沛王殿下!」
終於給人認出來了!
李賢心中歎了口氣,暗歎自己不善於做打悶棍的活計。誰知,就在他想要盤問韓國夫人如今究竟怎麼樣時,那侍女卻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緊張地哀求道:「殿下,夫人……夫人就快不行了,你……你……」
韓國夫人就快不行了?
李賢一下子感到五雷轟頂,剛剛聽到那幾個人說話的時候,意思不是韓國夫人還活著嗎?怎麼轉眼間就冒出個快不行了?他來不及細想,一把抓著那侍女的手腕,厲聲問道:「我姨娘眼下在哪裡?」
「就在……就在……」也不知是情急之下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那侍女竟是無論如何說不清楚,最後乾脆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扯著李賢就往一處房舍跑。這一下,不單單是程伯虎呆若木雞,就連被拉著飛奔的李賢也傻了。
不對啊,要是有人綁了韓國夫人,那麼這個侍女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那麼大膽?難道自己剛剛全都想岔了?可真要是那樣,韓國夫人不行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排屋舍所在的院子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而那侍女一手拖著裙子,一手拉著李賢,步子出乎意料地快。倆人幾乎以飛一般的速度一頭撞進了居中的一個房間,而李賢一看到房中的人,立刻再次傻眼了。
坐墩上的赫然是他的老外婆榮國夫人楊氏,至於榻邊的那個人,則赫然是他的母后!老天爺,勞煩給他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他在心中哀嚎了一聲,立刻看見四道疑惑的目光朝自己射來,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問安,眼睛卻瞥見了這兩位不約而同的詫異。
「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個招牌式的質問,李賢哪裡不明白武後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那個侍女。既然證明這事情不是他這位母后搗鬼,剛剛他做的那些事情用胡鬧兩個字勉強也能矇混過關。不過,要是讓別人把剛剛燕三鬧出來的勾當和他的動作聯繫起來,他以後如果還想搞什麼小動作就難了!上天保佑,這個侍女千萬機靈一點再機靈一點,別讓事情露餡啊!
「回稟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剛剛到外頭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沛王殿下。殿下說是因為小姐憂心如焚,所以便四處找尋夫人的下落,到這裡也是想碰碰運氣,奴婢正好認得殿下,又想到夫人的心願,就……」
哈,好個聰明的丫頭!李賢心中給她豎起了大拇指,可仍舊不敢放鬆。武後是什麼人,說心有九竅還輕了,那根本是什麼事情都會多拐幾個彎!此時,他連忙裝出了一幅老老實實的模樣:「母后,外婆,我只是看煙姐急得那個樣子,所以就答應她找到姨娘。城裡都找遍了也沒見下落,就想到這裡試試看。剛剛我看到外面一片鬧騰,就和伯虎跟著悄悄進來了,誰知一眼就被人認了出來。」
看到武後臉色漸寬,而他那外婆卻在那裡擦眼淚,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成了傻子。看來,所謂的韓國夫人快不行了,意思不是指別的,而是指他這位姨娘得了重病。可是,什麼重病非得這麼神神秘秘,連親生女兒賀蘭煙都得瞞著?
「好了,賢兒留下,你先退下吧。」
看到那個侍女畢恭畢敬地退下,李賢心中吁了一口大氣。以她的聰明,肯定會去和程伯虎對好口供,既然如此,只要燕三沒有落網,暫時不必擔心謊言拆穿,也不至於暴露了他們這次求助於道上人士的事實。
大門重新掩上之後,他便聽到了一個不容置疑的聲音:「賢兒,到這邊來,我有話對你說!」
第三十六章 為什麼托付的人是我
看到榻上的韓國夫人,李賢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愕。這不能怪他,往日他瞧見這位姨娘的時候,哪次不是顧盼自得風情萬種,哪裡像現在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可是,要他沒有記錯的話,貌似一個月前還看到過韓國夫人進宮,那時候分明是好好的,怎麼忽然就重病不起?
「你姨娘這病症來勢洶洶,我已經讓好些御醫診治過,都說是陽毒攻心,藥石罔效。」武後臉上的情緒很是複雜,而那雙原本就多變的眼睛更是難測,既有痛惜,還夾雜著別的情緒。「之所以不告訴煙兒,也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娘親現在已經成了這個樣子。這件事如今只有你外婆和我知道,你既然誤打誤撞找到了這裡……」
「唉!」
武後話還沒說完,李賢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歎息,見楊氏起身朝自己走來,慌忙低下了頭。下一刻,他覺著自己的雙肩被人緊緊抓住,整個人立刻被壓得沉甸甸不能動彈。
「賢兒,你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有心人,以後多照看一點煙兒。她為人單純不解世事,若是沒了娘親,更是不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你娘畢竟有那麼一攤子事情要管,外婆也老了,所以外婆就將煙兒托付給你了。」
這是什麼,托孤麼?
李賢不禁抬頭去看了看武後,見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心情不禁愈發沉重。韓國夫人那秀麗的面龐上,如今已經是赤色斑斑,看那形狀煞是可怖,什麼天姿絕色都看不出來了。既然御醫都說了沒辦法,那就基本上真的沒救了。他雖然對這位姨娘沒多少感情,但是,看到一個昔日美人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自然還是有些不忍。
武後的神情終於漸漸軟了下來,蹲下身在楊氏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柔聲勸道:「娘,姐姐的病不見得就真的無藥可醫,你和賢兒說這些,豈不是顯得更加無望?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一向福大命大,若是上蒼保佑,一定不會有事的,放寬心等等吧!」
楊氏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睛,但還是不忘給了武後意味深長的一睹。看到這一幕,李賢簡直有一種如「站」針氈的感覺,恨不得立刻找個借口躲出去。武後的心思就是他這個男人也能隱約猜到,韓國夫人雖說是她姐姐,但同樣是和丈夫私通的情敵,那份愛恨交纏的心思,楊氏這個作母親的不會不能體會。
正當他尋思著如何避開這個尷尬場景的時候,床上的韓國夫人忽然呻吟了一聲,隨即睜開了眼睛朝這邊望來。李賢見那目光掃過楊氏和武後,最終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頓時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吧,這位姨娘也準備對他交待些什麼?
「媚娘,我……我求你一件事!」
聽到這個掙扎的聲音,武後慌忙在床頭坐了下來:「姐姐,有什麼話你直說,用不著一個求字。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應你!」
「我想和賢兒單獨說幾句話。」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韓國夫人竟半支著身體坐了起來,「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媚娘,求你……」
「姐姐!」武後硬是把韓國夫人壓了下去,替她掖好被角,一把便將李賢拖了過來,「這算是多大的事,用得著求?你有什麼話儘管對他說,我和娘先出去了!」
見武後和楊氏匆匆離開了房間,再聽到大門掩上的聲音,李賢簡直覺得莫名其妙。就算自己和賀蘭煙要好,韓國夫人似乎也不用這麼神神秘秘非要和他單獨談吧?這下可好,他到時候還得費心去坦白,否則誰敢擔保他母后心裡沒有疙瘩?
房間中一片沉默,良久,他方才聽到韓國夫人悠悠歎道:「賢兒,雖說我是你姨娘,可似乎和你並沒有說過幾句貼心話,你的事情,也大多都是煙兒和我說起的。我這輩子沒什麼成就,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這撒手一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卻不放心留下他們將來遭罪。」
果然又是托孤!
李賢已經感到腦子一片混亂,外婆楊氏剛剛還只是托他照顧賀蘭煙一個,這位姨娘如今一下子要他照顧兩個人?他現在還沒成年哪,難道看起來就真的這麼可靠?
「煙兒一直對你百依百順,想來你將來也不會虧待了她。至於敏之,以你的能耐,帶挈他一把想必也不難。」說著說著,韓國夫人還是情不自禁地挪著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賢,「我知道你一定會想,為什麼不把他們托付給你娘?」
李賢心中大大跳了兩下,卻不說話,只當默認了。確實沒錯,放著老當益壯的榮國夫人楊氏和一手遮天的武後不去求神拜佛,找自己這個沒權沒勢的皇子幹什麼?
「因為我怕你娘。」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李賢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時竟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正當他提心吊膽怕有人聽到這話的時候,韓國夫人懺悔似的囈語又接上來了。
「當初我和皇上……固然是迷上了他的風采和身份,也是因為我久曠在身……我不是不知道他是媚娘的丈夫,可還是……後來看到媚娘的手段,我愈發驚悸,可還是沉迷於那種滋味……報應啊,御醫的意思我怎麼會聽不出來,想不到這一身病,竟是因為我毫無節制……」
李賢終於聽不下去了,聽到一般人的隱私沒有關係,但是,這種內心獨白可是能夠隨便聽的?因此他實在無法之下,只得硬生生地提醒一聲:「姨娘!」
韓國夫人這才如夢初醒,轉頭看了看李賢,目光立刻恢復了清明。呆坐了片刻,她忽然伸手在枕頭底下摸索,半晌才掏出一個錦囊,輕輕放在手裡摩挲不止。
「之所以把煙兒和敏之托付給你,是因為你的事情我比你娘知道的更詳細些。煙兒不像你,凡事都不曾瞞著我,包括你當年小小年紀強吻她的事。」她說著便噗嗤一笑道,「我那時和皇上顛鸞倒鳳的時候,哪裡想到櫃子裡還藏著你們兩個鬼靈精!」
自己這麼多年竟養了個這麼大的間諜!李賢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很有一種氣急敗壞的衝動。幸好自己滿肚子心思都藏得好好的,就連賀蘭煙也不知道,否則這許多事情韓國夫人都知道了,非得出大事不可!
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自己手裡被塞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可不是剛剛韓國夫人拿的那個錦囊。
他正想開口發問,就只聽韓國夫人道:「這其中是一方金印,是你父皇送給我的東西。珍貴倒是其次,只不過意義卻不小。除了我那宅子裡的積蓄家底之外,我在外還有不少產業,林林總總大約有幾十處。雖說掌管這些的是一個跟了我多年的老家人,可畢竟還是外人。你到時拿了金印把房契地契等等全都收回來放好,以後每年的收益,也就都交給你管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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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20 PM
第三十七章 閻王不好過,小鬼也難纏
敷衍武後遠遠比李賢想像中容易,他只是紅著眼睛說韓國夫人托付他照顧賀蘭煙,武後和楊氏就同時歎了一口氣。賀蘭煙一天天長大,人也出落得愈發楚楚動人。雖說一直她養在宮裡,但上回和李賢一起在安康樓痛打武三思,卻有不少好事的貴冑子弟看到了,驚為天人的不在少數,艷名不消幾日就傳遍了全城,變成了無數豪門子弟的夢中情人。
這些事情李賢當然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了也絕不會放在心上。後宮粉黛三千人,但是卻挑不出一個賀蘭煙,再說了,多年的感情豈是等閒,將來若是任由李治武後給他挑一個王妃,還不如早早定下一個可靠的。
只是,他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小丫頭——話不能亂說,好在韓國夫人還算是口風緊的,否則若是讓別人知道他幹了那許多荒唐事,豈不是大大糟糕?
「以後煙兒就交給你了。」
帶著武後的這句話,李賢終於得以和程伯虎一起離開了賀蘭別莊。當馬車駛出這裡的時候,他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一次的韓國夫人失蹤事件雖然大出意料,更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但總比他想像中的那個結果好。可是,武後和楊氏都讓他暫時先瞞著賀蘭煙,可這種事情能藏著掖著麼?要是不分說清楚,將來鐵定遺禍不淺!
正思量間,他忽然瞥見了旁邊無精打采的程伯虎,不由上去推了一把:「喂,你怎麼像蔫了的菜似的,不是都沒事了麼?」
「沒事?」程伯虎狠狠地瞪了李賢一眼,只差沒有破口大罵了,「換作你被你母后審問半個時辰試試?乖乖,被那雙眼珠子一瞪,我幾乎沒把所有事情全都兜出來,答話的時候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娘的,就連當初我家老爺子拿了家法對付我,我也沒這麼害怕過!以後要是再碰到這種事,休想我為你隱瞞!要是再讓我面對皇后娘娘一回,我鐵定第一個出賣你!」
程伯虎從來就不是多話的人,這時候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大串抱怨,李賢不由得縮了縮腦袋。別看他敷衍武後次次都是勝利告捷,可其中花費了多少算計?程伯虎這麼一個直腸漢,能夠強撐著沒說出實話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咳,伯虎大哥,這回我欠你一個人情……」
「廢話少說,早點把哈蜜兒撈出來才是正經,這都多少天了!」
一開口就是哈蜜兒,這位老兄還真是念念不忘!李賢一邊嘀咕,腦海中也一邊浮現出哈蜜兒的異域風情,還有那宛轉流波的明眸,然而,下一刻,另外一個問題也隨之竄了上來——要是他不能首先把李義府那邊解決好,別說哈蜜兒,就是王漢超的拖延大計也要完蛋大吉!
車子進了洛陽城,程伯虎便在程宅下車,堅持要去尋燕三的晦氣,而李賢自然是驅車直奔李宅。可是,該怎麼開口對賀蘭煙分說清楚,這卻是一個大大的難題,分寸一個掌握不好,轉眼就要出大亂子!
他剛剛踏進李宅大門,兩個門子先是一愣,隨後一個上來行禮,另一個則大喜過望,連行禮都顧不上就一陣風似的往後院衝去,口中還連連嚷嚷著:「大少爺,大少爺,沛王殿下回來了!」
看這架勢,李賢哪裡會不知道賀蘭煙肯定在使小性子,頓時在心裡哀歎了一聲,認命似的緩緩往裡邊挪去。還沒走上幾步,一個人影便裹挾著一陣香風向他撲了過來,他還沒看清楚,肩膀就被人牢牢抓住了。
「賢兒,我娘……你找到我娘了沒有?」
李賢這才看清賀蘭煙臉上沒有半點脂粉痕跡,眼圈亦是紅紅的,顯然,小丫頭肯定不止哭過一回。他抬頭一看,只見李敬業滿臉訕訕的站在賀蘭煙身後不遠處,衝他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然後便躡手躡腳地溜了。
這個沒義氣的傢伙!
罵歸罵,但是看到一群李宅的僕役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李賢還是鬆了口氣。畢竟,這消息如今還瞞著自己那位父皇李治,要是讓太多人知道了自然不好。想到這裡,他一面從懷中掏出手帕替賀蘭煙擦眼淚,一面斟酌著說辭。
「我找到你娘了。」
「真的?」賀蘭煙一瞬間眼睛大亮,死命地抓住了李賢的手,聲音亦提高了幾分,「我娘怎麼樣了,她真的在那裡?你趕緊帶我去,我……」
「賀蘭!」
李賢重若千鈞地吼了一聲,這是他多年來頭一次直呼小丫頭的姓。
激動的賀蘭煙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大跳,眼睛直直地盯著李賢,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嚇回去了。
「你聽我說……」李賢簡明扼要地將和韓國夫人見面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為了防止小丫頭太激動,一雙手自然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娘是病了,她不是故意瞞著你,而是不想讓你看到她那個樣子。她的病還是有可能治好的,倘若因為你的哭鬧而讓她分心旁顧,病情不但會反覆,甚至會變得更重,你明白麼?」
「我……我……」
「賀蘭,你娘原本是不讓我告訴你的。」李賢狠狠心,從懷中掏出了韓國夫人相贈的那個錦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開始撒謊,「這是你娘送給我的,其中那方金印,是她的表記,憑它可以支取她所有的產業。她已經說了,將來那些東西都作為你的嫁妝,你娘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賀蘭煙顫抖著接過那個錦囊,從裡面翻出那顆金印,只看了一眼便簌簌發抖。愣了半晌,她忽然撲進了李賢懷中,失聲痛哭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確實挺令人心酸的,畢竟母女情深,可是,這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想到武後在得知韓國夫人托付賀蘭煙時的反應,以及那種痛惜中摻雜著如釋重負的複雜神情,李賢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不想對上他那位彪悍的母親,即使他答應幫小丫頭去找韓國夫人,其實也沒有做好翻臉的準備,如今不翻臉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可這一次萬幸之中躲過了,下一回呢?
第三十八章 千萬富翁是怎樣煉成的
武後和楊氏在韓國夫人的病情急劇惡化之後,終於還是把賀蘭煙和賀蘭敏之接到了別莊,陪著她母親度過了人生最後的七天。當最後得知韓國夫人過世的消息之後,李治自然是大慟,親自作了一首輓詩。雖說這不合禮制,但武後自然不會和已經過世的姐姐再計較這麼多,然而,李賢就不一樣了。
當聽到他那位父皇有意加封賀蘭煙為魏國夫人,以示追念之情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一頭栽倒過去。好在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素服的賀蘭煙婉拒了這一封賜,並請求回家為母親守孝。最後,得了大好處的還是賀蘭敏之,爵位官職一樣不少。
有孝在身的賀蘭煙不能再住在宮裡,在最初的幾天清靜過後,他反而覺得有些無聊了,就連操練那些宮女的時候都興頭不足。
好在紅綠雙營有阿蘿和蓉娘照看著,成效斐然不說,他還從武後那裡得到了許諾,將來開府建宅的時候,那些宮女和女童全部賜給他作為婢女。有了這個動力,即使他有事不在,只靠著晚間向阿蘿和蓉娘的面授機宜,練兵的事情愣是一點沒耽誤,而他在李績面前也大大長了一回臉子。
此時此刻,他就坐在馬車上拿著那方金印出神。雖說他對賀蘭煙解說這是韓國夫人留給她的嫁妝,但是小丫頭一點猶疑都沒有,只取了錦囊貼身珍藏,卻將金印留給了他。
「我的就是你的,分那麼清楚幹嗎,再說……我娘不是都托付你照顧我了麼?」
回憶起這句情意綿綿的情話,他不禁咧嘴一笑,心中異常舒坦。古來讀書人追求的就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他這回生得好,沒費多大功夫就什麼都有了,雖說攤上武後這麼一位彪悍的母后,目前還有小小的溝坎要過,但將來還是有盼頭的。
當兒子的即使性格叛逆,面對武後這種彪悍的母親,什麼事都得藏在心裡頭,除非他瘋了,否則絕對不會明裡和武後衝突。這也是李義府的仇他雖然記下了,但到現在還沒有動作的原因。
將那塊金印翻來覆去的看,李賢終於確認,這塊東西本身沒有多大價值,大約正如同韓國夫人說的那樣,之所以用它來當作表記,不過是因為東西是李治送的。
小說看的多了,他原本擔心還會不會遇到那種侵吞主人財產的刁奴,踏進五福客棧的時候便左顧右盼了一陣,誰知道金印還沒拿出來,就有夥計把他請入了內堂,然後出來一個老者納頭便拜,拜完了就立刻號啕大哭,一時讓他愣了神。
雖說他那些隨從都是可靠人,但他哪敢讓別人知道韓國夫人的大筆遺產落在了他的手上,所以人都留在外面,此時他只得親自上去把人扶了起來。而這個平平常常的舉動,又讓那老者感激涕零,再三拜謝之後無論如何不肯坐下,李賢也只得隨他去了。
聽到對方道出了殿下兩個字,他便打斷問道:「你怎麼認得我?」
他打一開始就疑惑了,自己這個沛王雖然老在外面閒逛,但應該還不至於人人都認得出來的地步,這年頭的傳媒業還不發達,沒道理自己這麼出名啊!再說,他可以很肯定地說,自己絕對不認識這老頭!
「殿下,小人賀蘭周……」
「小人兩個字暫且免了,我聽了頭痛!」
「是,回稟殿下,我早就得了夫人的口信,所以一直預備著殿下來,至於為何會認得殿下,原因很簡單,小姐還有一幅畫寄存在我這裡。小人曾經看過不少次,所以還記得。至於外頭的夥計我全都打過招呼,殿下又豈是旁人,自然認得出來。」
這話聽起來倒沒啥問題,可這老頭的表情怎麼那麼曖昧?李賢心中犯了嘀咕,臉色便有些不好看。
而賀蘭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連忙躬身道:「殿下既然來了,還是先去帳房接收一下夫人的產業,我也有不少賬得向殿下報說一下,畢竟,如今和當年的情形已經不一樣了。」
不一樣?產業是多了還是少了?李賢盡拿眼睛去瞟賀蘭周,誰知這老頭硬是不接眼色,只管悶頭在前面帶路。到了地頭將李賢讓進了帳房,他很快抱出了厚厚一摞賬本,足足有半人多高,看得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好在賀蘭周沒有讓他一本本查看的意思,而是指著賬本滿臉自豪地說:「夫人當初在洛陽長安各置辦產業二十三處,一直都是我幫忙打理。後來因為有了盈利,所以我又在關中買了幾千頃田地,又添置了一些其他產業。不過,因為夫人用錢的地方多,每年利錢的五成都要上繳,所以周轉的就慢了些。總數我早就計算出來了,地契房契加上各種產業,一共價值五千二百萬錢。」
五千二百萬錢!
李賢倒吸一口涼氣,險些露出了滿臉的振奮,但眼神中全都是光芒萬丈的金銀財寶。他當然知道這年頭達官貴人有錢,只不過,一般官員就是有錢也都是囤積在家裡,拿出來做生意的本錢一般並不多,比如傳言說李義府有上億的家產,但沒聽說這一位名下有多少店舖產業。想不到,他這位姨娘居然不哼不哈,五年就攢下了幾千萬的家業,這還是花掉那麼多的結果!
這年頭沒有遺產稅,也就是說,他現在就是千萬富翁!和這些錢比起來,他費了那麼大勁攢起來的幾十萬錢,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如果可能,他甚至想在那些錢上高枕無憂地睡一覺,享受一下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美好生活!
總算他還保留著一絲清醒,失神了一會就立刻追問道:「姨娘當初投的本錢是多少?」
「皇上數次賞賜夫人脂粉錢大約幾十萬錢,再加上夫人當初從賀蘭家帶出來,這麼多年攢下的體己,總共是三百五十萬錢左右。」
從三百五十萬錢到五千二百萬錢,足足十幾倍!這一次,李賢看著眼前這一位的目光完全不同了,那簡直是看待財神爺的目光。要是憑著什麼跨時代的技術,有這樣的成就不足為奇,但這老頭怎麼看都不像是穿越的。既然如此,要是能夠再給賀蘭周支幾招,他李賢的家產豈不是……
正當他想入非非的時候,賀蘭周忽然神秘兮兮地將一個卷軸捧到了他的跟前:「這就是我剛剛和殿下提到的小姐親筆畫,還請殿下慢慢觀賞,我先告退了。」
見賀蘭周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李賢不由更加好奇了。展開畫軸一看,他先是愕然,隨即便覺得有些尷尬。大幅的畫捲上赫然是幾十張小圖,那生花妙筆固然把他描繪得惟妙惟肖精氣十足,而其中的內容……
那全都是一張張男女調情的圖,雖說不至於春宮圖那麼露骨誇張,但由於惟妙惟肖,反而比那種沒有代入感的春宮圖更加曖昧,可他怎麼就不記得對小丫頭有那麼不規矩過?
莫不是真應了一句話,哪家女兒不懷春?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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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2 11:21 PM
第三十九章 送禮得別出心裁
所謂的娘子軍原來不是女人組成的,這是李賢在訓練了那些宮女兩個月之後,李敬業某次和他開玩笑時道出的緣由。雖說這明顯就是笑話李賢沒常識,但是,他的臉皮厚度豈是等閒,噢了一聲便神態自如地岔開了話題,臉上沒有半點變色。
他以前哪裡防備著人生還會有穿越這麼一遭,否則非得把新唐書舊唐書全都打包背下來不可!他只知道那赫赫有名的娘子關就是平陽公主鎮守過的,誰知道這娘子軍居然不是用的女兵!不過就算古代沒有女兵又怎麼樣,他又不指望這些人能上戰場殺敵,以後身邊多了一群如臂使指的侍女有什麼不好?
武後的生日是一月二十三,眼下自然是遙遙無期,但是,他父皇李治的生日就是六月,正合了他的三月演練之期。除此之外,身為人子,一份禮物總歸是不能少的。
說起來他這個沛王的頭銜還真是不少,雍州牧,幽州都督,揚州都督,左武侯大將軍,聽起來固然是威風凜凜光芒萬丈,可實際上,他除了在長安洛陽兩個大城之間轉悠,順便跟著父皇母后在周邊巡視一圈,壓根沒機會看看他的治所是什麼樣的,更不用說號令他那些名義上的屬下了。
禮物的事情,還是得自己動腦筋啊!
盤腿坐在榻上,他絞盡腦汁地回憶著李治和武後以往過生日時收到的賀禮。在印象中,似乎這兩位全都號稱是崇尚儉樸的,所以文武百官和那些命婦都不敢送什麼太奢華的東西,金玉製品雖然也有,但總的來說絕對不會出現什麼金髮塔之類聳人聽聞的東西,甚至有宰相手書一幅或著書一本當作壽禮的也有。
「殿下!」
李賢抬頭一看,見是蓉娘一身新裝進來,頓時眼前一亮。人逢喜事精神爽,人要衣裝馬靠鞍,這蓉娘自打來到他這裡之後,簡直如同一天年輕一歲似的容光煥發,讓他不得不驚歎世界上還是有奇跡的。不過也難怪,他幫著安頓了她家裡面的人,又給調了這麼一個好差事,這沒了後顧之憂,誰還會不高興?
此時此刻,只見她的單環髻上斜插著一支白玉釵,滑膩白皙的頸上別無配飾,淺紅襦衣,絳紅長裙高高束起,流露出一股別樣的風流嫵媚。盈盈施禮後,覷著四周無人,蓉娘便上前笑道:「殿下又偷懶了,你若是再不過去,奴婢可就難以鎮壓場面了。就算真有什麼心事,外頭人多力量大,總比殿下一個人苦苦尋思的好?」
李賢歪頭想想,覺著也是,便挪動了一下想跳下來,誰知這不動還好,一動之下,他登時呲牙咧嘴。盤腿坐了這麼久,雙腿血脈自然不活絡,這猶如千萬根針在刺的感覺差點沒讓他呻吟起來。
他剛剛捏了兩下小腿,蓉娘便連忙上來幫忙,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高墩上坐好,這才俯下身子幫他揉捏了起來。雖說這不是她的本行,但只是輕輕幾下,李賢就覺得刺痛感大減,連忙喚她停下,蓉娘卻抬頭白了一眼,反而取笑道:「放著現成的高墩不坐,非得盤腿坐在榻上,殿下你還真是自討苦吃。」
趁著居高臨下的光景,李賢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蓉娘的酥胸上,正想著是否乾脆設計一件新款衣服當作禮物送給他老爹,忽然聽到這句,旋即眼睛一亮。
現如今的坐具大多數是垂足而坐不假,但大多數全都是沒有靠背的鼓墩高墩之類,貌似靠背的東西不太常見——還有,不論是女人的妝台還是其他傢俱,他從來沒有看到過抽屜!
天助我也!風尚是怎麼帶動的?這年頭,風尚就是達官貴人帶動的!
他也顧不得僅剩的一絲刺痛,一下子跳了起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抱著蓉娘就打了個圈圈,隨後興高采烈地奔了出去。而蓉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直到人消失了方才反應過來,臉上閃過一絲紅暈,繼而輕輕啐了一口。
出了宮,李賢就直奔五福客棧,很快找到了賀蘭周,連氣也來不及喘一口,便拿過紙筆開始畫花樣,無奈他用毛筆寫字還沒多大問題,畫畫就比較勉強了,花了老半天功夫才出來幾個輪廓。
他也顧不得那許多,指著其中的圖樣便對賀蘭周道:「找幾個最好的木匠把上頭的東西做出來,記住,中間接合的地方務必巧妙,至於花樣你不妨再找幾個人琢磨。這是要送給我父皇和母后的,要雍容大氣,別做的俗不可耐,到時丟臉的可是我!」
賀蘭周絕頂聰明,聽了一半便立刻恍然大悟,捧著那圖紙立刻如獲至寶地反反覆覆看,一邊看一邊問出了一大堆問題,到了最後乾脆猛地拍手歎道:「殿下這設計果然巧妙,那些高墩坐著固然比以前的席地而坐要舒服,但時間長了卻難免腰酸背痛,有了這靠背和扶手就不同了!」
一陣高興過後,他忽然又皺起了眉頭:「可是,這做法並不困難,就算能風靡一時,卻難以抵擋同行群起倣傚,雖然賺錢卻不能長久……」
這老頭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一看到圖紙就想到錢,還這麼快就想到盜版和跟風!
李賢當然知道這法子難以抵擋別人的倣傚,這年頭王公貴戚但凡需要什麼傢俱,全都是請來木匠,然後提供材料支付工錢,而椅子和帶抽屜的傢俱這種簡單玩意,即使不是巧匠,也能夠輕而易舉地拷貝出來。他正想說這只是用來送禮的,沒想著賺錢,旁邊這位忽然又拍起了巴掌。
「這天底下的能工巧匠一向不多,至於那些達官貴人,想必也不屑於找個普通木匠來做這些!只要我花大價錢把這些人全都雇來,到時候只要有殿下這條路子,專供皇宮也不至於虧本!殿下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十天之後,我必然讓殿下看到第一批成品!」
看著賀蘭周鬍子一抖一抖,就差沒有仰天大笑了,李賢也不由得摩挲著下巴嘿嘿笑了起來。凡事親歷親為?莫說他只是多了千多年的見識,並沒有實踐經驗,只怕實行中的困難也會讓他煩死。既然有專業人士操心,他只要等著數錢就好,人生真是美妙啊!
第四十章 英姿颯爽,抽冷子逆襲
這一天是李治的生日,既然是天子慶生,當然不可能是草率為之,儘管李治三令五申說是要儉樸,必要的場面卻還是得做的,沒來由堂堂一國之君居然連生日也不過不是?所以,群臣賀壽完畢照例又是熱熱鬧鬧的大宴,觥籌交錯之間,李賢覷著李治興致高昂,李弘又剛剛執杯勸過酒,連忙瞅準空子上前。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話還是要說的,見李治滿面笑容地滿飲一杯,他便立刻趁熱打鐵地說道:「先前父皇和母后允許兒臣操練的那近百名宮女,如今都已經初現雛形。今天藉著父皇生日的大好日子,兒臣恭請父皇和母后前往一觀!」
「哦?」
李治眉頭一挑,大為動意,旋即對旁邊的武後笑道:「你是不知道,朕上次一時興起去看了一回,似模似樣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如今一晃又過去了兩個月,想必是更加精進。」
「賢兒這孩子自小就是主意多,臣妾怎會不知道?陛下的大好日子,他自然要來顯擺一下!」武後此時也是滿面笑容,說著還往底下的李賢瞥了一眼,「他當初就誇下海口,如今又是這般信心滿滿,臣妾倒也想看看他究竟練出了一點什麼名堂。只是臣妾當初和他有約在先,若是到時大家不滿意,這所有的開銷,便得由他自己掏腰包!」
「哈哈哈哈!」李治聞言大笑,一瞬間甚至忘記了風眩病的困擾,「好好好,賞罰分明,你這個做母后的果然公正!賢兒,你現在去準備,到時候差個人過來報說一聲,我和你母后還有各位卿家便出去觀瞻!」
當自己那位母后用那種混合著讚許和告誡的目光那麼一瞥,李賢便立刻振奮了精神,連忙高聲答應了一句,便自信滿滿地轉身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向李弘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睹。
老哥,那樁功勞分給你一半,你到時千萬別給我掉鏈子!
得到李弘一個回復的眼神之後,他立刻匆匆離開了大殿,直奔他早就預備下的地方。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從服裝到鞋子,他花費的功夫絕對不少,就指望這一回給自己多長一點面子。要知道,前一次他可是連李績也照樣糊弄了,沒道理糊弄不了外行!
由於心頭掛著這麼一樁事,李治和武後面對那滿桌子的美酒佳餚,一時興致全無,連帶著教坊精心演練的歌舞也無心觀賞了。而幾個宰相則互相按照派繫在那裡悄悄地咬耳朵,唯有李績一個人坐在中央巋然不動。
好半晌,終於有一個內侍奔進殿來,拜倒在地稟奏說:「陛下,娘娘,沛王殿下已經都預備好了,恭請陛下和娘娘移駕觀賞!」
這下可好,皇帝皇后一移駕,宰相和上下官員再這麼一跟,含元殿頓時完全空了,滿桌子珍饈佳釀頓時無人理會。就連內中伺候的一些內侍宮女,面面相覷了一會,幾個稍微有點頭臉的也乍著膽子跟了出去看熱鬧。
軍隊是什麼樣子的?
在李治武後和文武百官眼中,自然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威武之師雄壯之師,但是,底下這支由紅粉組成的軍隊卻顛覆了他們的一貫印象。女扮男裝在時下並不算新鮮,大多數高門仕女在外出的時候,往往會搖身一變成為翩翩美男子。但是,如眼下這般光景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
既然稱為紅營和綠營,那麼,紅色和綠色自然就成了主色調,而這些宮女和女童所穿的服裝則是和時下日漸流行的寬鬆之風完全不同,一概都是緊身。按照李賢的話來說,穿著長袖大袍招搖過市自然不要緊,但誰看到過沙場將士拖著個大袖子的?
按照李賢的打算,自然是想讓這些娘子軍來一套齊步走換正步走的,但是,向左轉向右轉還問題不大,但是,要讓這些邁慣了小步的宮女們踢腿走正步,簡直比登天還難。
當初他在電視裡看閱兵的時候,最最喜歡的就是女兵方陣。儘管她們走得不見得比男兵更好,但是,英姿颯爽四個字,卻不是那些一味剛硬的男兵能夠表現出來的。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足足花費了一個半月,還去特別訂製了一批特製的靴子。自然,指望她們能夠踢出一樣高的正步,那是想都不用想了,但湊合著像那麼一副樣子也就行了。
只要能夠踢出正步,那麼,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就是一個驚喜!
踏著竹哨的節拍,兩個方陣已經快要漸漸接近了含元殿正門,而李治武後和百官的面目已經清晰可見了。趁著這個時候,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的李賢猛地吹出一聲急促的哨聲,緊接著,剛剛只是普普通通的行進隊列倏然一變。
李治和武後起初還在低聲交談,群臣們也在三三兩兩地議論紛紛。但是,當底下的陣容忽然一變,那整整齊齊的踢腿,那百多個腦袋全都轉向了自己這些人,口中甚至還大喝著「吾皇威武,四海賓服」的時候,所有人都頓時露出了不可抑制的驚訝情緒,而李治笑意則完全爬滿了整張臉。
吾皇威武,四海賓服!
對於李治來說,這句話無疑是搔到了癢處。他有一個文治武功宇內聞名的父親李世民,而要超越這樣一個父親談何容易?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身旁武後的手,連連讚許道:「好,好!賢兒果真有本事,媚娘你可是給朕生了一個好兒子!」
武後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遭震住了,但她的自制力顯然比丈夫更強些,卻不像李治這樣失態。她當初不過尋思著遂了讓這個心愛兒子的心意,即使真的失敗,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可現如今既然事成,她自然是面上風光。此時,她便轉頭嫣然一笑道:「這是陛下教導有方,臣妾哪敢居功?」
然而,就在人人為之驚歎的時候,卻依舊有一個煞風景的歎息聲從旁邊傳來:「事有反常即為妖,此等演兵之法,從古至今從未見過,真不知道沛王殿下又從何處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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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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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29 AM
第四十一章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如果李賢在這裡,那麼,他一定會認出,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李義府。事實上,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義府身上,甚至於沒人注意到,李義府身邊的某人,正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開了一大步,那身手矯健敏捷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年輕人。
見說話的人是李義府,李治的眉頭微微一皺,隨後又把目光放在了下頭,甚至沒有費神去發問。倒是武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義府一眼,但很快也轉過了頭。至於群臣在嗡嗡了一陣子之後,全都恢復了安靜。
李義府的煞風景並沒有減低李治的興致,行列式走完之後,當看到兩個英姿颯爽的宮女應著李賢口中的竹哨作出各式各樣的旗語,而下面的宮女則用飛快的速度作出各種穿插陣列的時候,那點頭的頻率就更高了。他自然不糊塗,這些宮女雖然不具備戰力,但是,能夠把毫無紀律的她們訓練成眼下這個樣子,他那個兒子無疑是有點能耐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看到李賢忽然跳下高台奔上了台階,底下的兩個方陣也朝兩邊退去,眾人當然知道演練已經接近尾聲。正當李治笑著想要讚賞幾句時,李賢忽然回轉身發出了三長兩短的尖利竹哨聲。就在這個時候,那兩個紅綠方陣忽然之間反方向靠攏,完完全全擠成了一團,緊接著又嘩然散開,出現在她們頭頂的則是一幅巨大的紅綃。
上面赫然又是龍飛鳳舞的「吾皇威武,四海賓服」!
「哈哈哈哈!」
李治終於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來,作為一個天子,他受過大臣的無數奉承,但是,這個兒子弄出來的這一套仍然讓他極其開懷。因此,他沒有等李賢自己上來,而是親自下了幾級台階迎了下去,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好,吾兒果然是有乃祖風範!」
李賢還不知道剛剛有人敗興,此刻慌忙下拜稱謝。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扮乖太子的李弘終於趁勢走了出來。
「父皇,母后,此次六弟演兵,全仗英國公相助,六弟固然有心,但亦不可忘了英國公!」儘管一下子就把目光全都拉回到了自己身上,但李弘這種場面經歷多了,反而更加鎮定了些,「兒臣聽六弟說,英國公不僅傾囊相授兵法,而且將不少兵書孤本贈予六弟學習,但有疑問更是指導有加。兒臣讀先賢書,但知凡弟子有成者當先嘉其師,如今六弟練兵有成,自然是英國公居功至偉!」
嘿,這話說的正當好處!
李賢再一次在心裡為李弘豎起了大拇指,同樣的話由他來說和由李弘來說,意味絕對是大不相同的。儘管狀若恭順地低著頭,他卻偷偷地拿眼睛去瞥李績,見這位便宜師傅一下子成了聚焦的中心人物,頓時樂開了花。
沒錯,李績是認了他當徒弟,也給了他兵書教了他兵法,但是,這老狐狸太謹慎,要是不能牢牢地綁過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的!他今天已經大大出了彩,那麼,把剩下的功勞往老狐狸那裡一推,又有什麼打緊?
「想不到沛王殿下那些天馬行空的練兵方式,居然是英國公教的!」
這個討人嫌的聲音一入耳,李賢立刻抬頭往人群中望去,可不是李義府?正咬牙切齒於這傢伙的陰魂不散,他便看到李弘在那裡向自己打眼色。不用說,剛剛李義府肯定又給他上了什麼眼藥!他就搞不懂了,這傢伙怎麼就那麼囂張,一點都不知道收斂一下!
眾目睽睽之下,李績即便是再好的性子,面對這種質疑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他微微一笑,上前對李治和武後行了一禮,然後便慢條斯理地道:「用兵之道,有正道有邪道有詭道有人道,李相並非帶兵之人,又怎知沛王殿下演練的這陣法就是以前沒有的?陛下,娘娘,殿下練兵有功,臣不過是稍加點撥,不敢居功。只是殿下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孝心,臣向陛下和娘娘道喜了!」
一聲道喜讓李治和武後全都是眉飛色舞,至於面色陰沉的李義府,自然就成了可以忽略的對象。趁熱要打鐵,李賢哪裡會錯過這樣的機會,不待李治嘉獎,他便順勢又笑嘻嘻地行了一禮:「父皇,這演練女兵,只是兒臣送給父皇的第一件賀禮,兒臣和五哥一起翻遍了古書典籍,又由兒臣從外頭找來能工巧匠,還有另一件賀禮要送給父皇!」
逢年過節過生日,李治都要收禮,可以說都收禮收得手軟嫌煩了。畢竟,年年歲歲都有這樣的花頭,縱使有一時的花樣,也不可能每年都花樣翻新,王公大臣誰都沒有那個心力。此時,原本就興致高昂地他不禁大笑道:「想不到弘兒和你如此有心,好了,既然要送禮就不要再藏著掖著了,趕緊拿出來!」
李賢沖李弘使了個眼色,兩兄弟便聯袂下了台階,向著不遠處早就預備在那裡的宮監使了個眼色。這一舉動自然引來了上面眾人的矚目,眼巴巴望了一陣子,那邊四個內侍卻費力地抬出了一個木頭做的大箱子,這下子更是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而當李弘和李賢親自監督人把木箱拆開時,眾人便全都呆了。
方底,圓扶手,高弧度的靠背,荷葉形托首,看到這個,李治便第一個疑惑地問道:「這……怎麼有些像胡床?」
聽到胡床這個稱呼,李賢登時嘿嘿笑了起來:「非也,父皇,這不是胡床,這是太子五哥和兒臣為父皇特製的坐具。」
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李治好奇地坐上去一試,果然,整個後背貼合度極佳,再加上距離正好的弧形扶手,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適。一向有風眩病的他把頭靠在托首上,閉目養神了一陣,竟是不想站起來。
李賢也不去打擾李治的興頭,悄悄地溜到了武後旁邊,涎著臉低聲道:「母后,雖說不是您的生日,可兒臣和五哥也預備了給您用的禮物,過會兒臣就直接給您送過去!」
眼見文武百官都在看著那東西嘖嘖稱奇,武後不禁伸手在李賢的頭上敲了一記:「小小年紀鬼主意卻多,得了,母后領你們的情就是!」
第四十二章 再次訛詐,更狡猾的老狐狸
送給李治的賀禮討了不少誇獎,而送給武後的賀禮同樣不例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已經步入了不惑之年,對容貌很是注重的武後?
所以,摩挲著那木質的大梳妝台,又在李賢的指示下打開了一個個抽屜,賞玩著特製胭脂水粉和一些小玩意,武後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最後破天荒地連連點頭誇讚不止。
底下的兄弟兩個互相對視了一眼,李弘固然是鬆了一口氣,李賢卻是心中興奮。花了這麼大力氣,不就是為了討好一下他這兩位至尊爹娘麼?否則單單只送了禮物給李治,卻忽略了武後,搞不好他這位母后嘴上不說,心裡卻存下了疙瘩,那就得不償失了。送禮全套,沒來由落了個不是那就鬱悶了。
可惜啊,他不會做什麼勞什子的玻璃,否則若是妝台上用玻璃鏡子而不是銅鏡,他賺錢可就要海了。算了算了,做人不能得隴望蜀,他這個沛王只要能舒舒服服混下去,做個億萬富翁總歸是沒問題的,何必想那麼多?
果然,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武後一高興,他和李弘立馬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其一,李弘以後可以出宮訪察民情——李賢的理解就是奉旨出公差遊玩,他這位太子哥哥終於是苦盡甘來了;其二,訓練出來的那些宮女很好,以後全都歸李賢使用,另外可抽空再訓練一批,自然,這又正中李賢下懷;其三就是答應了李賢的要求,若是薛仁貴回朝陛見,則請來教授箭術。
出了武後宮,一向在外太子做派十足的李弘樂地蹦了兩下,然後狠狠揮舞了一下拳頭。旁邊的李賢咧嘴一笑,忽然想起早先的事,便勾肩搭背地把李弘拉到了一邊。
「開始你給我打眼色那回,究竟李義府那傢伙說了什麼?」
提到這事,李弘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就是你來的時候聽見的,這傢伙說什麼事有反常即為妖,橫豎就是不懷好心!這傢伙真是鐵了心攪局,不能再讓他這麼囂張下去了!」
同感!李賢附和地點了點頭,暗幸自己早就做好了一應準備,還為此順順利利地把李績拉下了水。當然,李績那個老狐狸同樣不是好應付的,為此,他少不得還得玩弄一下弄虛作假的功夫。眼下他和老狐狸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李績別想撇開他!
他正想著如何再訛詐李績一把,忽然聽到耳邊又傳來一句:「對了,六弟你送給父皇的那玩意……不,是椅子,能不能給我弄一把?當然,你這回白送給我一個功勞,我不會虧待你的,東宮新近有人送來了一把上好的弓,我臂力不夠留著沒用,使普通的弓就行了,你既然在練習射術,我就轉送給你,怎麼樣?」
嘿,這位太子哥哥如今開竅了,知道什麼叫做等價交換!
李賢心中一樂,一張椅子最重要的就是值錢的好木材,但不管怎麼說,良木易得,良弓難求,算起來他還是賺了。想到這裡,他便大力地拍了拍李弘的肩膀:「五哥,既然是兄弟,放心,三天之內我一定給你送一把過來。不過你可得注意些個,別招來了那幾位的嘮叨,否則於太傅那一關可是不好過的。」
「說的是。」李弘不禁苦了臉,但很快就眼睛一亮,「這樣好了,乾脆再送於太傅一把椅子,這樣我也能落下尊師之名……啊呀!」他猛地想起,東宮除了於志寧這樣一位太子太傅之外,還有太子少師太子賓客若干,個個算起來都是他的師傅,要是厚此薄彼,說不定會落下更大的麻煩,一時間他只得拉下臉又去求李賢。
「六弟,幫人幫到底,你乾脆幫我多弄幾件行麼?」
多弄?我這可是都要賣錢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白送怎麼成?
雖說心中直犯嘀咕,但是李賢卻知道李弘這個東宮太子不比他,用錢沒那麼方便,再說,賀蘭周那裡做出的成品全都是用的最好的木材,價錢算不得便宜。不過,如今用的人還僅限於皇宮,名氣是打出去了,但廣告效應還不夠,既然如此,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好吧,看在你是我五哥的份上,於太傅加上其他那些人,我再給你六件!」見李弘一瞬間興高采烈,李賢微微一笑,又搓動拇指食指中指作了一個招牌式的動作,「五哥,這剩下的我可就記帳了。」
「好好好!」心情大好的李弘不再像往日那樣斤斤計較,一口答應了下來。兩兄弟又互相嘀咕了一會,這才分道揚鑣。李弘回自個的東宮,而李賢卻惦記著宮外的營生,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就準備出宮。然而,在宮門口,他卻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沛王殿下今天可是大大出了一會風頭啊!」
胖胖的身材,頭髮花白了一大半,眼睛笑得都瞇縫了起來,那圓臉怎麼看怎麼透出一種奸猾的味道。李賢只瞥了一眼就犯了嘀咕,這不是和李義府關係很鐵的許敬宗麼?
「原來是許相!」
許敬宗是太子少師,李賢雖說不知道這究竟是偶遇還是有心撞上,因此自然不敢缺了禮數。一陣寒暄之後,他正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不料許敬宗又笑吟吟地開口了。
「話說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今日送給陛下的禮物確實是別出心裁,這樣奇特新巧的設計,怕是不出幾日就要傳遍天下了。以前我就從皇后娘娘那裡多次聽說殿下天資聰穎,果然是名不虛傳,我等老人怕是沒多久就只能望殿下項背了!」
這老傢伙不陰不陽說這些什麼意思?
李賢看著許敬宗那張笑吟吟的臉,心中疑惑越來越大。這許老頭比李義府做人低調,老奸巨猾的程度自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許敬宗有一樣特點是名揚四海的,那就是愛財!當然,許老頭是生財有道,並不像李義府那樣四處索要賄賂,其貪財指數雖高,但還是有所收斂的。
「許相……」
他話還沒說完,許敬宗便搶過了話頭:「殿下既然要出去,我這馬車寬敞,不如上車詳談如何?」
上車就上車,小爺我鬥過的老狐狸不止你一個,還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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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30 AM
第四十三章 越老越不是省油燈
李賢雖然沒有和許敬宗正面打過交道,但是對這位冊立武後赫赫有名的功臣,同樣是如雷貫耳。現如今他和李義府有矛盾,許老頭是準備調停呢,還是準備橫插一槓子?
上了馬車,他立刻感到一陣驚歎。他自個那輛馬車已經經過了精心改良,裡頭的陳設算是奢華了,想不到這許老頭也會享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小小的車廂中有書有畫有美酒有清茶,就差沒有一個紅袖站在旁邊添香了。
李賢老大不客氣地坐了一個位子,許敬宗又坐定之後,馬車便動了起來。許敬宗不說話,他也樂得閉目養神,反正今天找上來的是許老頭自己,他急什麼急?
「今日殿下將那張……唔,椅子送給陛下的時候,說是和太子殿下一起請能工巧匠設計的,不知道藍圖出自誰手?要說如今雖然滿朝大臣盡用胡床高墩,但如這種設計的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今日這風頭一過,只怕明天滿城王公都要趨之若鶩了。」
這許老頭說話還真不拐彎!
李賢不禁想到了賀蘭周當初看到那張藍圖時的反應,心中暗道了一聲薑還是老的辣。許敬宗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就自然而然地漏了一點口風:「許相說的是,這東西比胡床和高墩凳子坐著都舒服,再說又顯著尊貴,流行開來那是肯定的。父皇那張椅子是特製的,除此之外,我還做了好些,準備看看樣子賣出去小賺一筆。」
看到許敬宗的臉一下子僵在那裡,李賢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士農工商,眼下商人的地位是最最低下的,雖然長安洛陽的商人大多數都是依附於權貴門下,但那些每年笑納了大筆錢財的官員卻絕對不屑於提到買賣之事。可他不管,他是沛王不是太子,再說胡鬧的名聲早就傳揚出去了,有什麼好怕的?
「殿下果然是非比尋常!」許敬宗好容易迸出這句話之後,又稍稍頓了一頓,不多時又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如今年紀大了,那些胡床高墩坐著都不舒服,倒是想老著這張臉向殿下討要……」
「哈,許相既然需要,直說就是,區區一張椅子我還是送得起的!」李賢頓時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許敬宗是太子少師,原本就是李弘送禮名單上的人,再說,李弘已經打了欠條,他這回竟又是借花獻佛送人情。見許老頭的皺紋一條條全都舒展了開來,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他沒來由覺著一陣古怪。憑許老頭這花花腸子,不會這麼快滿足吧?
「殿下的好意我就先謝過了,不過……」許敬宗這回停頓得久了一些,彷彿在斟酌什麼說辭,「我有個舊日奴僕,在長安洛陽也有些產業,專為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置辦傢俱,我倒是想和殿下商議一下,如果可以……當然,殿下那裡倘若還有成品,我可以讓他高價收購。」
看過貪婪的,沒看過這麼貪婪的傢伙,這老狐狸簡直是搶錢!
李賢心下暗怒,但一想到上回一不留神沒把握好尺寸,結果和李義府鬧得不上不下,又有些警惕。李績那個老狐狸雖然狡猾,畢竟還算是正人君子,可這位可不一樣,能和笑裡藏刀的李義府媲美的傢伙,能是省油燈?不過,要把吃到嘴裡的肥肉吐出去,他也決計不幹!
「啊呀,原來許相是說這個。」他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隨後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可惜晚了,我當初為了給父皇母后一個驚喜,沒敢找外人,只能找了姨娘舊日的一個奴僕賀蘭周,是他一手包辦請的匠人。外婆和母后一直都托我照應煙姐和敏之,所以嘛……」
看到許老頭那張明顯大失所望的臉,李賢苦惱地以手肘支著腦袋,忽然一拍巴掌道:「咳,這又不是什麼大事,許相改日讓那個家僕去五福客棧找賀蘭周商議一下,這事情還不簡單麼?忘了和許相說了,母后那裡我也送了一個妝台,可是討了母后不少讚賞!」
許敬宗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看得李賢心裡直犯嘀咕。他還一直以為這老頭天生眼睛小的,原來竟是都被一臉的肥肉遮蓋了。一聽說能賺錢就能警醒成這樣,老奸巨滑四個字只怕還輕了!
「聞聽殿下一向愛花,我家裡頭名花異草實在不少,殿下既然出了宮,何妨到我那裡去看看?」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喜歡那些花花草草?李賢被這句突兀的話噎得一愣,見許敬宗的眼睛又恢復了剛才的大小,眨巴著流露出幾許狡黠,頓時恍然大悟。
這老狐狸,為了錢財能夠把女兒嫁到蠻荒之地去,眼下肯定又準備用美色誘惑這一招!只是……為什麼不去,這主動權如今可是掌握在他手裡,再說了,憑他這個年紀,貌似還弄不出什麼既定事實讓許老頭賴上他吧?
既然打定主意要會會老狐狸的招,李賢自然便一口答應了許敬宗的提議。因此,原本在大街上兜***的馬車立刻回到了正規路線,直奔淳化坊許宅。說了這麼多廢話,要是起先不繞路,只怕這會他和許敬宗都在皇宮和許宅之間打三個來回了。
和李績的宅邸一樣,許敬宗這宅邸同樣是富麗堂皇——能夠達到宰相這個位分上,即使沒錢置辦宅子,朝廷總歸會給你一座像樣的,否則若是堂堂宰相住陋室,那就丟了天朝大國的臉面了。而相比李績宅子裡那些家人軍人似的素質,李賢站在許宅中放眼望去,只見一片奼紫嫣紅,端的是百花盛開——全都是綺年玉貌的年輕侍女。
而當好幾個裊裊婷婷的妖嬈女子上來攙扶許敬宗的時候,口稱老爺的時候,李賢已經徹底找不出形容詞了。同樣是一把年紀,李績的侍妾他也曾經看到過,但就沒有像這幾位這麼誇張的,那個最小的怎麼看似乎也不超過十六歲吧?
老牛吃嫩草,這許老頭真有那麼好身子骨?就不怕鬧出什麼醜聞麼?
第四十四章 死老頭,老東西
宮中佳麗看得多了,因此,等閒即使是在百花群中,李賢依然是應付裕如。如果只是美貌侍女願意幫你揉捏肩背再加上遞水果斟酒倒茶,這應該是很美妙的,但是,似乎是在許老頭的授意下,這些女子的手有日益向不規矩發展的趨勢,他便有些忍不住了。
「啊咳!」
他藉著咳嗽拂落了一雙正漸漸伸向他大腿根部的手,心裡著實把許敬宗罵得狗血淋頭。看這幅做派,這些人估計不是調教一天兩天了,可想而知平日許敬宗待客的模樣。出姬妾享客原本是這年頭達官顯貴很平常的舉動,但是,他卻不是那些甘之如飴的人之一。
「許相,你剛剛說要我賞百花宴,我怎麼連一朵花都沒看見?」
此話一出,他就看到許敬宗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後拍了拍巴掌示意那些侍女退下。這人一走,那些若有若無的絲竹之聲頓時全都沒了,就連準備酒菜的僕役也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絕對是訓練有素。
「殿下如今年歲日長,開府建宅的日子也不遠了。殿下乃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愛子,人手自然是不缺的。而以殿下的身份,他日必定會獲賜大宅,到了那個時候……」
說到這裡,許敬宗忽然停了下來,而悶頭喝酒吃菜的李賢則頭也不抬,自顧自地掃蕩著美酒佳餚。直到半晌沒聽見下文,他方才抬起頭來,這下可好,對面竟然沒人!
東張西望之後,李賢幾乎把眼珠子都瞪了出來也沒看見許敬宗的人影,不由嘀咕這六十多歲的老頭居然和年輕人一樣敏捷。正尋思許老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時,他只聽一陣環珮叮噹聲,緊接著,旁邊的小門就出來了兩個盛裝的少女。
只見兩人面目極其相似,左邊的少女純白褥衣,淡紫長裙,身材微胖;右邊的少女則是一身絳衣絳裙,身材偏瘦。她們全都沒有梳髮髻,如雲秀髮只是長垂肩頭,別顯少女的純真風情,但是,兩人的表情卻都有些怪異。
這些年李賢在宮裡接觸最多的就是女人,所以不管怎麼裝扮,年紀多大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從這兩個少女的臉蛋和身材尺寸來看,年齡絕對不超過十四歲。問題是,她們是誰?
「許嫣拜見殿下!」
「許瑤拜見殿下!」
聽到這兩個嬌柔的聲音,再看到兩張幾乎可以說是鐵青的臉,李賢心中的疑惑就更大了。兩個少女的裝扮和剛剛那群侍女姬妾全然不同,而且舉止中也流露出了幾分貴氣,大約不是平常出身。
要說大唐最最不缺的就是政治鬥爭,從李淵建國到現在,被貶的被殺的官員不知有多少,所以往日的高門貴女淪落微塵的也不在少數。再說了,這年頭奴僕往往都隨主人姓氏,這兩位雖說自稱姓許,但天知道和許敬宗究竟什麼關係。不過,這擺出的臉色是給誰看的?要她們出來待客這事情似乎和他李賢沒有關聯吧?
他正忖度著想要發問,那位自稱許嫣,稍稍年長一些的少女便在李賢左手處坐了下來,用銀壺斟了一杯,又將自己面前的酒盞斟滿,然後舉杯說道:「爺爺有事不能久陪殿下,所以就由我們姐妹代勞了!」
爺爺!這……她們是許敬宗許老頭的孫女?
李賢幾乎沒有把眼珠子瞪出來,他真的被嚇到了。這年頭確實女性開放,問題是,還不至於開放到作爺爺的把倆孫女弄出來招待貴客吧?就算他是沛王,可許敬宗是誰?那是太子少師,同東西台三品,監修國史的宰相!天哪,這世界真的亂套了!
看到他呆愣愣的神情,另一邊的許瑤忽然重重冷哼了一聲,然後忽然把手中的帕子一甩道:「姐姐你還道他是爺爺?他為了一個女人,把爹爹趕到嶺外那麼多年,好容易把爹爹弄回來當個縣令,爹爹卻又去世了,可憐我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絕情絕義的爺爺!」
真的假的?
李賢有些疑惑,轉頭去看許嫣,只見這一位姐姐臉上強裝的鎮定完全無影無蹤,眼眶中的眼淚還在打轉,眼看就要忍不住了。此時,他對兩人的身份再無懷疑。
他只知道許敬宗是冊立武後的功臣,至於貪財之類的奇聞軼事還是幾個宮女多嘴告訴他的,至於其它的事情,他就真的一無所知了。不過,這姐妹倆如果說的是真的,那許老頭還真是有人品問題。和這種傢伙合作,多長一個心眼還遠遠不夠,起碼要多兩個。
「殿下別聽小妹胡說,爺爺對我們很好……」
許嫣這句轉圜還沒有說完,便立刻被許瑤一口打斷:「都這個時候了,姐姐你還幫那個死老頭說話?奶奶死的早,他滿屋子侍妾也就算了,偏偏看上了一個婢女,還花了大心思給她改姓虞,捧在手心當作了夫人。結果倒好,那賤人慾求不滿找上了爹爹,三番五次穿幫了,他不但逐了那個賤人,還上表告說爹爹不孝,貶去了嶺南,生生送了爹爹的性命!如今就連大哥也不能倖免,被老東西上表逐去了嶺南,又把我們視作家伎一般弄出來待客,這樣的人,你還叫他爺爺?」
好嘛,一口一個死老頭老東西,這個許瑤還真是口無遮攔不管不顧!李賢心中咂舌之餘,對許敬宗的人品更有了深刻的認識。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許敬宗第一條第二條全都沒做好,居然一本正經地幹著治國平天下的大事,真真是……算了,這事情和他沒關係,反正他也沒打算遂了許敬宗的設計。
李賢重重咳嗽了一聲,終於把兩人的目光拉回了自己身上,只是,一個怒目而視如金剛,一個梨花帶雨如林黛玉,這種感覺真是不同凡響。他二話不說長身立起,瀟瀟灑灑地躬身一揖道:「兩位小姐請告知許相,我也有點事情,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辭了!」
在四道炯炯的目光中,他轉身揚長而去——否則他能幹什麼,去管許老頭的家事?笑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看他父皇也壓不住他母后麼,他有什麼資格去管許敬宗的超級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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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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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31 AM
第四十五章 做買賣?賣人情
李賢的如意算盤終究還是落空了,他剛剛提腳出了廳堂,立刻就看到許老頭笑瞇瞇地站在那邊廊下,捋著鬍鬚衝著他直樂,那表情怎麼看怎麼顯得猥瑣。
這死老頭居然把倆孫女當作籌碼扔出來,實在是無恥到家了!不過說起來,現如今當官不無恥,想要回家賣紅薯可能也沒機會,直接就拉去嶺南,一輩子別想回來!
暗罵了許老頭幾句,他便收拾了一下臉上神情走上前去:「我剛剛想到還有些事情要辦,只能下次再期待許相這盛情招待了。」
他特意加重了「盛情」兩個字的口氣,眼睛也在瞟著許敬宗的臉色,誰知這老狐狸愣是沒露出任何破綻。
「殿下要走?哎呀,我只是剛剛離開一會,其實是讓她們預備去了!沛王殿下昔日為了一個胡姬仗義出手大鬧安康樓痛打武三思,這事情整個洛陽城都傳遍了,其實,那些小酒肆中哪有什麼真正的美人,倒是我這裡有幾個來自西域的真正頂尖舞者,那跳起胡旋舞來,才能說得上是真的天魔亂舞,嘖嘖……」
這死老頭咬准了他貪美色這一條是不是,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有,這巴巴地把安康樓三個字提出來是什麼意思?要說這老頭多精明的傢伙,還會不知道安康樓已經給洛陽令封了?
「這看跳舞是要有心情的,只是我如今心情不好,即便是真的天魔之舞,我也不想看。」
李賢索性耍起了無賴,年紀小就是好,少年老成能得大人誇獎,沒事的時候裝裝乖巧還能糊弄一下父母,就是耍賴,誰能說他的不是?這不,對面的許老頭一下子拉下了臉,裝不出那幅榮寵不驚的樣子了!
「殿下今天沒興趣也沒關係,只要喜歡,以後隨時可以來,我這大門隨時敞開歡迎!」
這句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委曲求全的話說出來,李賢心中一凜,雖然仍是頂著那張滿不在乎的臉,心中卻掂量起了這老頭。許敬宗是貪財沒錯,只是,這傢伙不管怎麼說都是宰相,要是放出風聲做什麼事情,只怕巴結的人會直接從淳化坊排到皇宮門口,壓根不必對他低三下四,他又不是太子!可是,要不是為了錢……
見許敬宗又恢復了笑瞇瞇的神情,李賢甚至想去揪揪那一把鬍子,看看這能否使許老頭的臉垮下來。終究,他還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皇子身份,打消了這種念頭。
他正思量該怎麼應對許敬宗的話,卻只見旁邊有一個中年漢子一溜小跑地奔了上來,那圓滾滾的身軀格外顯眼。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那滿身的肥肉隨著跑動一顫一顫,每一步落下,那地下的石板都要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連石板都不堪重負了。
「拜見相爺,拜見沛王殿下!」
李賢還沒開口相詢,不防胖子上前納頭便拜,忖度這光景,他立刻恍然大悟。要是沒猜錯,這傢伙怕不就是許老頭剛剛說過的那個舊日奴僕了。
許敬宗這下子就沒那麼客氣了,下巴微微一點嗯了一聲,那胖子方才爬起來規規矩矩地站著。此時,許敬宗方才向李賢介紹道:「這就是我先頭和殿下提到的人了,他叫駱方,自從銷了他的契約放出去之後,他因為腦子還算活絡,便自個開了點小買賣。」
小買賣?李賢打量了一下那滿身肥肉,心中很是表示懷疑。要養成這樣一身肥肉,估摸著不是一兩年功夫就夠的。再說了,這肥頭大耳,也不知吃了多少好東西,許老頭開始也說了為王公大臣家裡置辦傢俱,就這點營生,至少也是腰纏數十萬貫的主!
那胖子搓著手指賠笑道:「許相說,殿下獻給陛下的那坐具著實是設計精巧,因著小人手下有不少匠人,一直都給各家王公定制這些物事,所以便來向殿下討教一二。」
這事我先頭不是說清楚了麼?
李賢轉頭去看許敬宗,見這老頭滿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登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但一想到先前許敬宗莫名的安康樓三個字,他不禁又動了心。
他原本就沒打算吃獨食,營銷路子全都是賀蘭周想的。如今許老頭帶挈這個胖子橫空出世,顯然是要橫插一槓子,既然如此,退一步也無妨。前提是,許老頭總該有所表示才對!
「這事情嘛不是不能商量的……」
「小人願意出一百萬錢!」
冷不丁被這個聲音打斷,李賢不由得斜睨了胖子一眼。要說是從前,說不定他這個沒有商業頭腦的人大喜過望就答應了,但現在不同,他不是窮光蛋,他是千萬富翁,手下還有賀蘭周這麼個打理產業的職業經理人!一百萬錢,一百萬錢給小爺我塞牙縫都不夠!
「這無緣無故拿你一百萬錢,別人還以為我這個沛王訛詐良民。」他擺手阻止了那胖子的阿諛,忽然笑道,「既然你是生意人,賀蘭周知道吧?這件事你儘管和他去說,就說是我答應讓你入股一份。詳細的事情我不懂,你們都是方家,自己去定個章程不好麼?」
見這胖子一瞬間臉色刷白,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李賢頓時犯起了嘀咕。難不成,這傢伙原本就在賀蘭周那老頭的手下吃過虧?
「啊咳!」
旁邊適時響起了許敬宗的一聲咳嗽,緊接著,這一位竟慢條斯理地往長廊那一頭走去。而李賢接到對方丟過來的一個臉色,便慢吞吞地跟了上去。至於那胖子是否留在這庭院中吹風,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到了一個僻靜的去處,他便看到許老頭轉過身來。緊接著,就只聽這一位就歎道:「殿下和李義府的誤會,我也聽說了。義府為人高傲,有時難免不會做人,這一點,我就替他賠個不是。唉,他雖然當初有莫大之功,可若總是這麼不知收斂,難免將來……」
這話聽著像是替李義府賠罪,可最後一句似乎又不像。李賢暗罵一聲狡猾的死老頭,剛想開口敷衍過去,耳畔又飄來了許敬宗的一句話。
「安康樓的事情中間多有波折,洛陽令那邊只怕也是兩面為難,這樣吧,我想想辦法,也好全了殿下的心願。」
這下子李賢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許老頭這個人情賣得絕對不小,要說只是為財打死他都不信!可要不是為財,賣這個人情又是為什麼?
第四十六章 慘遭修理,方知人外更有人
李賢當然不可能拒絕許敬宗明明白白的示好,他眼下算是想明白了,架樑子之前首先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得暗地裡使絆子,以後就是給他一千個一萬個機會,他也不會傻乎乎地當面去揭李義府的短。
不過,既然結下了冤仇,帳還是要算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有的是時間!如果他沒記錯,李貓似乎也蹦躂不了幾天了,到時候,他絕對不介意來一個雪上加霜!
許敬宗賣了好,他當然不會再擺臉色給那個胖子駱方看,直截了當地把人帶去給了賀蘭周,然後丟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揚長而去。至於兩人在他背後要怎麼合計怎麼絞盡腦汁互相拉扯,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人生多美好,哪能把大好光陰全部浪費在這種扯皮上?
先前的演練大獲成功,再加上用禮物糊弄住了李治和武後,他的行動就愈發自由了起來。武後大筆一揮,又撥來了一百個宮女和女童,他卻懶得再次親力親為,把先前敕封紅騎尉和綠騎尉的十個宮女和女童全部調撥了過去做首領,這下子就連阿蘿和蓉娘也輕鬆了不少。
躲得過宮裡的麻煩,李績的督促他卻不可能躲過去。要學兵法自然非一日之功,但是,不知道李績忽然發了什麼瘋,一連三日,竟親自放下身段來陪他真刀實槍地演練。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固然是羨慕得眼睛發光,可站在場中接受指導的李賢卻只差沒有哭爹叫娘了。
以往李績教導他的時候,都是由一個心腹家將演練招式,即便是點撥那也是糾正居多,從來沒有親身喂招的。所以儘管他知道這一位不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羽扇綸巾型軍師,但一向認為李績好漢不提當年勇,一身功夫肯定也荒廢得差不多了。
他現在只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子,廉頗未老他都不懂,這下可是撞在槍口上了。
用一個標準的鷂子翻身躲過直扎胸口的那一槍,李賢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看到那明晃晃的槍尖直奔面門,頓時臉色發白。外頭的人不清楚,可是他這設身處地地擋了十幾招,哪裡看不出來李績壓根就是招招動了真格,沒有半點指導的意味,那種撲面而來的殺氣第一次讓他感到了什麼叫恐懼。
以劍對槍,他哪來的那個實力!
這一寸短一寸險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按道理他當然應該搶攻上去,可是,李績身上看起來處處都是破綻,偏偏那槍用得神乎其技,縱有破綻他也根本沒辦法。正當他有些神思散亂的時候,手中的劍上忽然傳來重重的一擊,震得他手腕發麻。一不留神,那長劍就鏗然離手,然後,他就看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李績手腕微顫,只見那長劍就在槍尖上滴溜溜直轉,那鋒刃還在日光下反射出燦燦利芒。那長劍每轉一圈,他就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心中不由得念了一千聲一萬聲。
有沒有搞錯,要炫技也換個地方吧,那利刃眼下就在他頭頂上轉悠,要是一下子失手砸了下來,他還要命不要?此時此刻,他完完全全忘記了,腿長在他自個身上,他完全是可以走開的。
「好!」
一聲響若暴雷的喝彩忽然響起,差點沒讓心志被奪的李賢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過他總算借此清醒了過來,一陣風似的脫離了威脅範圍,然後便狠狠朝得意洋洋的程伯虎瞪了一眼——好什麼好,別以為你會耍斧頭了不起了,有種你去試試看李績的槍!
李績微笑著輕振手腕,那劍立刻飛出去數丈,劍尖朝下地紮在地上。而那猶自微微顫動的劍柄旁邊,則是面色發白的李賢。剛剛那呼呼風聲傳來的時候,他差點連呼吸都停止了。雖說是虛驚一場,他卻仍舊在心裡狠狠罵了一通,這師傅要折騰徒弟,也不應該是這麼一個折騰法吧?
「伯虎,你來!」
程伯虎聽到這聲,頓時喜出望外,他也不謙遜或是客氣兩句,拎著那巨大的斧頭就大吼一聲跳進了場中。這才是一場真正短兵對長兵的對決,旁邊的李敬業看得連連叫好,而李賢在眼花繚亂了一陣子之後,終於看出了端倪,差點沒罵出聲來。
這算怎麼回事?剛剛和他對戰的時候,李績是一點餘地也不留,就差沒殺得他屁滾尿流了,眼下對程伯虎卻處處留著地步,這不是有心厚此薄彼麼!當然,他得承認,程伯虎那傢伙的武力值確實比他高!
所以,當程伯虎得了誇獎笑嘻嘻,而李敬業上場沒多久同樣狼狽不堪,被修理得滿頭是包黯然離場時,李賢終於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然而,當李績說出接下來的一句話時,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伯虎還算勤勉,你們兩個實在太不像話了!從明天開始,訓練加倍!」
一句訓練加倍讓李賢腦門子直冒冷汗,再看看身邊的李敬業,同時是臉色發苦好不到哪裡去。此時此刻,兩人怎麼看旁邊咧嘴傻笑的程伯虎怎麼不順眼,卻苦於李績在場而不好發作。所以,等到李績提著長槍一走,李賢便朝李敬業丟了個臉色,兩人忽地撲上去以左一右將程伯虎挾持在了中間。
「得了便宜不准賣乖,請客!」
雖然受到敲詐,但程伯虎仍然是興高采烈,這和他身邊的李賢李敬業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當三人照例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時,前方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鑼鼓聲。
「安康樓重新開業大吉,擺開擂台喜迎天下豪士!」
安康樓重新開了?
李賢看了李敬業和程伯虎一眼,只見這兩位同樣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不禁更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許敬宗當日承諾,他不由佩服起了這許老頭的辦事效率。
短短五天就擺平了這麼一樁讓他頭痛萬分的案子,不愧是能量巨大的宰相!想到這裡,他突然嘿嘿笑了起來,然後便感覺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了臉上。
「好你個六郎,能量不小啊!」
「說話算話,我老程服了你!」
李敬業這句話固然讓李賢喜滋滋的,但程伯虎自稱老程差點沒讓他摔下馬來。倚老賣老也得看年紀,似乎這老程兩個字,應該是那位退休的程老爺子的專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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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32 AM
第四十七章 華麗的初次登場
洛水河畔的安康樓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熱鬧,非但熱鬧,前面還搭起了一個高高的檯子,只差沒有在上面掛上拳打三江腳踢四海的標語了。
但即便如此,李賢還是感到一陣目瞪口呆。不管是誰被關在大牢裡嚴刑拷打了好些日子,出來之後都會收斂幾分,畢竟,對頭可是還沒倒台,哪有像這位胡天野這樣大大方方開張露面的?遠遠望著那位高台上略顯消瘦卻精神奕奕的胡天野,他不禁在心裡頭打了個大問號。
隨便找了個人打聽了一下,李賢這才得知搭起的那個檯子確實是個擂台,只是比的不是刀槍棍棒,比的只有一樣——箭術。
這年頭民間並不禁武,不管是刀槍棍棒還是弓箭,草民百姓只要有錢全都可以買,只有一樣是只准軍隊配備的,那就是弩。所以,在開張的時候擺擂台比箭術不犯法,更不會招來衙門的人。當然,射箭不比其他,需要寬敞的場地,所以擂台雖說不大,但比試箭術的場地卻不小。至於綵頭,則是亮閃閃的一百貫錢。
那黃燦燦用繩子串好的一百串錢摞在盤子裡堆得老高,看上去格外誘人。只不過,這年頭有閒錢練武的大多是有錢人家的子弟,一百貫錢雖然不少,但卻不值顯擺一回,所以幾次三番就只有一些短打扮的年輕漢子想要搏一搏運氣,只可惜大多數人根本沒射過箭,有的根本拉不開硬弓,有的拉開弓射出去的箭軟綿綿無力,總算有一個人射到了靶子,卻離著那紅心還有十萬八千里。
李賢看著倒是覺得手癢,但問題是,他在別的地方沒人認識,可在這裡就算得上名人了。他和李敬業程伯虎剛剛站定,就有夥計過來悄悄打了招呼,他自然不好意思再上去攪局。看著那上去嘗試手氣的人慘不忍睹的箭法,他幾乎差點去用手遮眼睛。
終於,在一堆庸手的蹩腳表演之後,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排開人群跳進了場中,二話不說拿了一把硬弓,然後在一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根羽箭,輕輕鬆鬆張開了弓。只聽嗖的一聲,那離弦之箭正中靶子。雖說未中紅心,但只差了半指,算得上是箭術不錯了。
李績雖然不是最擅長箭術,但平日也教了李賢幾招。而李賢平日偏重練劍,可每天也會花費一個時辰練習射箭,如今差不多就這水平。看那漢子一身短打扮面相粗豪,李賢心知對方不是什麼富貴出身,能有這水準著實不易,因此便帶頭叫起好來。
他一叫好,程伯虎自然是隨之起哄,而李敬業雖然瞧不上這點水準,但亦隨之拍起了巴掌。他們這三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這麼一叫好,四周圍觀的人頓時個個附和,一時間喝彩聲雷動,什麼百步穿楊之類的賀詞全都往場中灌去,倒是把那個大漢鬧得紅了臉。
當喝彩聲稍稍止歇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百步穿楊這還夠不上!」
李賢聞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衣著還算樸素,但眉眼間卻有些倨傲,身邊也沒跟著大人。他正觀察的時候,旁邊冷不丁撞來了一個手肘:「六郎,這傢伙看起來有點來頭,要不你和敬業大哥上去會會他?」
不用看李賢也知道這是程伯虎,這傢伙人太衝動,當初練習射箭幾個月也沒有任何進展,最後索性一門心思練斧。而他李賢和李敬業兼職練箭,水平也是半斤對八兩,說不上多高明。
「你可別小看了人!」李賢渾然不覺自己也是小孩,很是肯定地說,「沒聽說過江湖有一句俗話麼,和尚道士還有女人小孩最不可輕視,指不定高手就在裡頭!」
「什麼俗話,我沒聽說過,我不信!」李敬業聽到這兩位對話,也擠了過來,「我們仨練了這麼多年,全都加一塊還抵不上爺爺。這傢伙不過十二三歲,能練出什麼了不得的箭術?」
見一旁的程伯虎也在那裡搖頭,李賢不覺興起,脫口而出道:「那我們打賭,我賭他今天肯定贏!要是我輸了,你們之前的欠賬一筆勾消!」
這賭注頓時激起了程伯虎和李敬業的豪氣,幾乎異口同聲地答應道:「要是輸了,之前的欠賬加倍!」
聽到這一說,李賢自然是滿口答應,立刻策馬往前趕了幾步找了個好位置。而這個時候,那個說話的少年已經進入了場中,卻沒有選取安康樓提供的弓箭,而是取下了背上那個長長的包袱,展開那層重重包裹的布之後,赫然是一張造型獨特的弓。
「是柘木!」李敬業喃喃自語了一句,見李賢回頭看他,立刻改口道,「就算是用柘木弓,最終還是得看箭術高低,說不定他連弓都拉不開!」
李賢沒李敬業那麼好的眼力,所以只覺得那是一把好弓,此時聽到柘木兩個字,便知道自己贏了大半,嘿嘿一笑便不去反駁李敬業,抱手站在那裡看熱鬧。只見那少年取了弓,然後上前在桌子上擺的箭囊中抽出三根箭,轉身略一瞄準便弓成滿月。
三支箭間隔極短,說是連珠箭也毫不誇張,最最難得的是,三支羽箭正中靶心不說,而且全都擠在最最中央的一塊,箭尾仍在微微顫動。
看到這個結果,李敬業和程伯虎不禁面白如紙,雙雙想到了他們那數目可怕的欠賬,而李賢雖說興高采烈,但在聽到四周再次喝聲如雷,又看見起初那個漢子滿臉垂頭喪氣,而那少年卻略顯得意時,忽然靈光一閃。搶在胡天野去取那一百貫錢之前,他猛地喝了一聲。
「且慢!」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時,李賢便撇下面面相覷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笑嘻嘻地下馬進入場中,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少年好一會。
那少年被李賢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怵,最後不禁回瞪了一眼:「尊駕也想參加這比試麼?」
李賢嘖嘖了兩聲之後,卻三兩步過去把剛剛那個大漢拖了回來,忽然開口向那少年問道:「敢問尊兄這箭練了幾年?」
那少年已經有些警覺,卻仍然答道:「五年!」
「這位大哥,你練了幾年?」
那大漢沮喪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揀了旁人用壞的竹弓,沒事就使使,練了十幾年了!」
「這位大哥要為了生計奔忙,一向練習時用的又是最次的竹弓,你用的卻是最好的柘木弓,而且還是天天練習,若是贏不過他豈不是怪事?」看到那少年的臉漲得通紅,李賢立刻趁熱打鐵地又加了一句,「你師傅或是你長輩教你練箭的時候,應該是為了讓你戰場揚威,不是為了和人爭強鬥狠吧!」
第四十八章 巧言激將,神箭少年出誰家
李賢小小年紀用這種倚老賣老的口氣說話,不遠處的李敬業和程伯虎雖然是笑得前仰後合,場邊圍觀的百姓卻覺得大有道理,一時間,支持那大漢的人不禁紛紛起哄。倒是那漢子沒有料到這個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孩為自己講話,尷尬地撓撓頭道:「我本來就不如這位小哥高明,賞錢本應該是他的。」
然而,他這話不說倒好,一說出來,那少年的臉色頓時更加不好看了。旁邊的李賢覷著那光景,心中更有了判斷——這傢伙必定是武將世家出身,而且家教必嚴。眼珠子一轉,他便忽然笑嘻嘻地慫恿道:「用箭射靶子不過是普通功夫,倘若你能夠再露一手,想必旁觀的人都會心服口服,到時候傳揚出去,也就沒人會說你仗著一點小本事壓人了!」
胡天野原本不明白李賢為何莫名其妙出來攪局,此時總算品出了一點苗頭,遂客客氣氣地上前拱手道:「這位公子好俊的箭術,我這安康樓重新開張大吉,想不到遇到了這樣的高手!若是能再展身手,這裡這麼多人,必定為公子大大揚名!」
先是被李賢質疑爭強鬥狠,然後又被人慫恿再露絕藝,當外頭的喧嘩聲越來越高時,少年登時沉不住氣了。他用徵詢的目光掃了四週一眼,卻發覺自己一個隨從都沒有帶,不由萬分為難。可是,當對上李賢那雙促狹的眸子時,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終於完全冒了出來。
「露一手就露一手!」
看到胡天野依照那少年的話吩咐人去忙活,李賢心中頓時樂開了花。以他現在的身份,還怕什麼架樑子?若這少年是個平民,那就讓李敬業程伯虎兄弟幫個忙弄到李宅裡頭去;要是這少年真是武將世家出身……嘿嘿,他轉眼間就能又多一個伴讀了!對於這方面的要求,無論他父皇還是母后,可是從來都沒有刁難過他。
小子,你箭術越高明越好,最好拿出壓箱子的本領出來賣弄一下,讓我好好見識見識!
很快,場中便豎起了一個高大的木頭架子,上面赫然懸吊著一串銅錢。李賢極目望去,只見那繩子不過是普通穿錢的繩子,而那銅錢不過十來個,由於掛的高再加上此時還在颳風,那繩子竟在左右晃動,似乎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難不成,這不是百步穿楊,而是百步穿「揚」?
這個時候,就連剛剛還躲在遠處看熱鬧的李敬業和程伯虎也忍不住了,把馬丟給隨從看管便雙雙進入了場中,又和胡天野打了招呼。大難不死的胡天野哪裡不知道正是這三位幫了他脫難,根本不會在乎這點小事,連忙慇勤地打了招呼。
忖度了一下距離,再瞥了一眼那兀自搖曳不止的銅錢,李敬業不禁咂舌道:「這麼托大,他真能辦得到?要是搞砸了,只怕待會非得被人喝倒彩不可!」
「怎麼,敬業大哥你不信?」李賢又打量了旁邊滿面狐疑的程伯虎一眼,詭異地一笑道,「要麼,你和伯虎大哥再和我打個賭?」
一聽到又要打賭,李敬業和程伯虎不禁勃然色變,最後同時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一向話語不多的程伯虎更是心有餘悸地道:「還打賭?再打賭我非得把褲子都輸給你!他娘的,六郎你小小年紀賊精明,你說他能成,那肯定成!以後我要再和你打賭,我……我他娘的就……」
見程伯虎甚至語無倫次了起來,李賢很有一種放聲大笑的衝動。打賭麼自然就是賭的眼光運氣膽量,可惜李敬業和程伯虎膽量是有了,這眼光和運氣實在是不咋的。仗勢欺人不過癮,能夠像他這樣把人吃得死死的,那才叫過癮!
這時,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少年便再次出場了。這一回他沒有用安康樓提供的箭支,而是從剛剛包裹柘木弓的布包裡摸出了一支箭,而在看到這支箭時,李敬業忽然看了李賢一眼,然後低聲對程伯虎道:「幸好我們這回聰明沒和六郎打賭,那小子用的居然是雕羽箭!」
李賢沒注意旁邊兩個人在嘀咕著咬耳朵,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個彎弓搭箭的少年上,心中暗自背誦著李績傳授給他的射箭口訣,然後一一作了對照,越看越動了心思,暗自發誓一定要把人弄過來。
正當他盤算不止的時候,那少年終於射出了驚艷的一箭。只見那箭支橫跨百步,不偏不倚地正中那懸掛銅錢的繩子。只聽叮咚一聲,百十來個銅錢就砰然落地,散落得滿地都是。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四週一瞬間彩聲不斷,而李賢更是眼睛瞪得老大。
他眼力還算不錯,剛剛那箭射中繩子的一幕他正好完全看到了。這傢伙不是一般性的聰明啊,射中的不是最最上頭懸掛在架子上的那根繩子,而是這一串繩的繩結。所以一箭射去,一串錢才會四散落在地上,而不是一整串砸落下來。
那少年在喝彩聲中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繼而婉拒了那一百貫錢,卻在胡天野的再三邀請下進了安康樓。見此情景,李賢不禁摩挲了一下下巴,心中異常得意。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這不,他還沒有說話呢,胡天野就順順當當安排好了。眼下要做的,就是去會會這位神箭少年了。
拉著李敬業和程伯虎進了安康樓,李賢便在胡天野的親自指引下,一路來到了三樓最靠裡的一個包廂,這裡早就拉上了厚厚的帷幕。他笑嘻嘻地掀簾進去,立刻就看到了一張愕然的臉。
「這位尊兄,剛剛我出言相激,只因一時見獵心喜,還請不要見怪。」李賢最會說的就是場面話,而這句話一完,他立刻把李敬業和程伯虎扯上前來,「這位是英國公的長孫李敬業,這位是盧國公的長孫程伯虎,剛剛就是他們攛掇我讓尊兄一展身手的。」
不等瞠目結舌的李敬業和程伯虎有所反應,他便笑嘻嘻地向那少年抱拳問道:「我是沛王李賢,敢問尊兄名姓?」
一通報名結束,對方那個少年原本愕然中帶著一點惱怒的臉色終於變了,最後連忙站起來回禮道:「在下薛訥,家父左武衛將軍,鐵勒道行軍副總管薛仁貴。」
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不是吧,這是老薛的兒子?難不成他遇上的竟是傳說中的薛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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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薛丁山被嚇跑了
那少年報了名,李賢固然是激動得眼睛大亮,就連李敬業和程伯虎也雙雙驚呼了一聲。原本這兩位全都是武將世家子弟,並不怎麼在意別的將領,但是,薛仁貴是什麼人?
李賢自從拜在李績門下之後,一直在關注大唐的那一堆名將,更是悄悄打聽薛仁貴的各種戰績,沒事就拿出來和李敬業程伯虎吹噓。所以,程李二人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得知了老薛三箭定天山的光輝事跡,自然也變成了差不離的追星族。
李賢一早就把名字報出來,順帶著揭開了李敬業和程伯虎的身份,就是為了削弱剛剛激將的影響。此時,看到對面這一位很有些拘束,他哪裡不知道人家在顧慮什麼,但仍然順勢在旁邊坐了下來。一向和他沒規矩慣了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則更不客氣,一屁股佔據了對面的兩個位子。一時間,六道目光全都往薛訥的臉上掃去。
薛訥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過,鼻尖上已經冒出了汗。若是尋常人敢這樣看他,他早就氣急敗壞走人了,可是,對面那位剛剛已經把名字報了,那是沛王,可不是普通尋釁的百姓!一時間,他分外後悔今天自己的逞能,若是讓老爹知道了,恐怕逃脫不了一頓家法!
「薛將軍神射天下聞名,想不到薛大哥也有這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
李賢端詳了一會,心裡頭著實慶幸自己今天眼光高明,然後便把一頂高帽子送了過去。果然,薛訥立刻紅了臉,連連謙遜不止,而李敬業和程伯虎早就看多了李賢的這種把戲,各自在心中暗歎不止。
又是一個即將被騙上賊船的!
「對了,薛大哥如今在洛陽城常住麼?」
「是……啊,不是。」頭一次面對李賢這樣身份的人物,薛訥不是尋常的緊張,說了一半便連忙改口,「聽說大軍大敗鐵勒,大軍要班師回朝了,爹爹也可能回來,所以我和娘就到洛陽來住一陣子。」
李績那老狐狸這回總算沒有騙他,薛仁貴確實是要回來了!
李賢心中舒暢之餘,看到對面的薛訥拘束得不成樣子,不禁撓了撓腦袋。剛剛只想著一下子鎮住對方問出來歷,誰知道這個自信滿滿的神箭少年這麼不經嚇。奇怪了,當初李敬業和程伯虎跟他認識沒多久就全都放開了,現在又不是在宮裡,用得著這麼戰戰兢兢?
「薛大哥……」
「沛王殿下勿要如此客氣,我萬萬當不起!」薛訥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深深一揖道,「今日幾乎因故冒犯殿下,殿下不怪罪已經是我之大幸,不敢再叨擾殿下!家中還有要事,請恕我先告退了!」
在李賢愕然的目光中,薛訥竟如避瘟神一般匆匆離去。他前腳剛走沒多久,李敬業和程伯虎就雙雙捧腹大笑了起來,李敬業更是誇張得把桌子敲得砰砰響。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六郎你居然有吃鱉的時候,看看那個薛訥,居然被你這幅作派嚇跑了!」
李賢原本就鬱悶,聽到李敬業這種嘲笑更是氣急敗壞,剛拿起一個杯子想砸過去,隨即靈機一動,連忙掀簾出去叫來一個隨從,低聲囑咐了一陣。回轉來之後,見到程李二人還在那裡笑個不停,他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還笑!要不是你們兩個不配合,會把人家嚇走!告訴你們,要是到時候這個薛訥找不到了,我就把你們送過去給太子五哥當伴讀!」
一句不是恐嚇的恐嚇卻立刻讓李敬業和程伯虎停住了笑聲,臉上同時露出了驚懼的神色。上回李賢開玩笑地把他們送過去給李弘當了一天伴讀,結果在於志寧關於為臣之道的長篇大論狂轟濫炸下,他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們天不怕地不怕不假,但是,這種事情領教一次就夠了!
「六郎……沛王殿下,我們這不是和你鬧著玩麼?」李敬業咳嗽一聲,一把將還愣在那裡的程伯虎拖了過來,「殿下你說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絕不含糊,這下成了吧?」
李賢哼了一聲,隨即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便率先出門。才走到一樓,他就看見胡天野領著一個漢子過來,仔細一看,赫然是剛剛那個箭術不錯的大漢,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六公子……」
李賢瞥了剛剛下場的哈蜜兒一眼,微微一笑後便擺了擺手。雖說許敬業幫著把安康樓一群人都撈了出來,但這樣的公開場合,他和胡天野自然還是少說一句是一句。
「胡公就不必多說了,大家心裡有數就行。對了,這位大哥的箭術不錯,你找個人送他去英國公的宅邸。如果他們問你,就說是敬業大哥要的人。」
見胡天野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而那個大漢則是滿臉的莫名,他也不解釋,點點頭便揚長而去。倒是李敬業又被當作槍指使了一把,唉聲歎氣地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拖著程伯虎跟上。好容易看到李賢出醜,結果不一會兒就被扳轉了回來,他不得不自認倒霉。
一幫人上馬走了一陣,李敬業便漸漸感到方向不對,策馬上前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裡?」話一出口他便忽然眼睛一亮,「難道六郎你準備來個直闖薛宅禮賢下士,然後把人請回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李賢白了一眼,心中漸漸有了一點譜。薛仁貴雖然戰功赫赫,但是,和程咬金李績這樣的開國功臣終究還是不能相提並論的,而且,看薛訥剛剛那個模樣,似乎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既然如此,不打聽清楚就把人弄過來,搞不好會惹麻煩。
他先頭已經不知就裡惹上了李義府,可不能在沒摸清楚情況之前再犯什麼錯誤了。皇子身份用處不少,但也不是處處都能無往不利的。
對了,薛訥這個名字怎麼叫怎麼彆扭,還不如薛丁山呢,又好聽又好記,要不,他到時攛掇薛訥把丁山當作表字?
第五十章 薛仁貴大危機
由於先前派去的那個隨從順利跟上了薛訥,因此,李賢一行很快找到了薛宅。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從外頭看去,這座宅子不但稱不上光鮮,反而顯得很是寒酸。
李賢當然不會帶著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闖進去,老遠就留下了大部分隨從,而自己則是和李敬業程伯虎兩人站在巷口張望。據他所知,薛仁貴如今是左武衛將軍,河東縣男,雖說不過是一個男爵,但總歸是一個高級將領,沒道理家人混得這麼落魄。
「六郎,還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去了,找到了地方就好,這樣子看上去古怪得緊,還是打聽清楚一下再說!」
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後,李賢便帶人折返,在路上和李敬業程伯虎分道揚鑣,自個回了皇宮。次日一清早,他照例來到了李宅,尚未來得及去見李績,就被匆匆趕來的李敬業拉到了一邊。
「你知不知道,薛仁貴出事了!」
李賢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大跳,立刻緊張地反問道:「薛仁貴出了什麼事?」
李敬業一幅唉聲歎氣的樣子,四處張望了一下方才低聲道:「昨兒個回家之後我就讓人去打聽了一下,怪不得那個薛訥那幅模樣,原來是鐵勒那邊出事了。薛仁貴三箭定了天山不假,但是,接下來他卻幹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鐵勒那邊打了敗仗之後,十幾萬士兵全都投降了,結果,薛仁貴居然下令坑殺戰俘,事情已經捅到了朝廷,那幫子大臣已經鬧翻天了!」
坑殺戰俘十幾萬!
李賢腦際轟然巨響,他只知道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知道這薛家父子聲名赫赫,其他的一概不知道。好傢伙,當初白起長平一役坑殺趙軍四十萬,如今薛仁貴居然也一下子坑了十幾萬人?一想到一大堆活人被坑殺的情景,他不由一陣頭皮發麻,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
「所以我才說,薛仁貴惹上了大麻煩。」李敬業咂巴了一下嘴,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否則以他的功勞,回來之後必定加官進爵少不了。這回可好,別說功勞,只怕要被那些人彈劾得灰頭土臉。對了,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李賢自個也在心裡問自己,要擱漢武帝那會,殺個把人算什麼問題,衛青霍去病哪一次發兵打匈奴不是殺個萬兒八千的,可現在不一樣!他從沒見過的那位便宜爺爺李世民是各族共尊的天可汗,而他老爹李治是天可汗的兒子,這仁義的面子還是要的。換言之,出了這種破壞民族和平大義的行為,搞不好薛仁貴就會被當作靶子推出來。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說了,也是關於薛仁貴的,不,應該說是關於西征軍的。這回鐵勒大捷之後,大軍劫掠了好幾個部落,上至將領下至兵卒,搶了不少各族女眷,結果嚇跑了原本有意投降的好些部落,西征的最大目標也因此落空。要說前頭坑殺俘虜的事情還有情可原,這事就了不得了。我還打聽到,似乎好些人彈劾的本章都已經寫好了,就等著大軍歸來砸上去。」
這世界上怎麼煩心事全都一塊來了!
李賢當然知道李敬業所謂的消息來源必定是李績,對於這位師傅非得喜歡拐彎抹角傳遞來傳遞這種消息,他一直覺得很是費解。此時,他頭痛之下恨不得把李績這個老狐狸抓來質問一通——作為現如今軍方名副其實的第一號人物,你事事撒手是怎麼回事?
雖然心裡在暗自罵娘,但不代表李賢真的敢去這麼做,所以,考慮再三,在等來了程伯虎之後,他便拉上了兩人直奔薛宅。為了避人耳目,他一個隨從也沒帶,這薛家怎麼也不可能是龍潭虎穴,再說了,李敬業和程伯虎那兩把刷子,面對一般小蟊賊足夠了。
敲門的工作自然還是由程伯虎完成的,這一位砰砰砰地砸上去,李賢幾乎差點用雙手去捂耳朵,心中暗自祈禱薛家的門結實一點。好半晌那大門終於打開,撲面而來的卻是一句喝罵:「誰這麼沒規矩,門是這麼敲……」
話才說了一半,擱下另一半就全堵在了嘴裡。應門的赫然是薛訥,看清了外頭這三位之後,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竟是關門也不是,開門迎客也不是,站在那裡動彈不得。老半晌,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失禮,慌忙退後兩步下拜。誰知趁著他退後這工夫,李賢帶著李敬業程伯虎立馬闖了進去,一把將人扶了起來。
「薛大哥,這又不是朝堂,又沒有外人,你非得拜來拜去幹什麼?」
見李敬業已經知機地掩上了大門,李賢便讚賞地眨了眨眼睛,但心中的疑團就更重了。這薛家再寒酸,也不至於連門房都請不起。另外,在外頭覺著這房子已經夠寒酸了,如今進來之後更覺得空間狹窄,根本不像是官員宅邸。
薛訥在李賢的寒暄下,終於招架不住了,匆匆告罪一聲便奔入內宅,不多時,他便扶著一位兩鬢斑白卻腰板硬朗的老婦出來,旁邊還跟著兩個侍女。
「薛柳氏拜見沛王殿下!」
這薛柳氏三個字一出,李賢哪裡還會不知道這是薛仁貴的夫人,連忙上前攙扶了一把:「薛夫人不用多禮,我只是昨天遇到薛大哥,覺著一見如故,所以今天便找了過來。」
「沛王殿下昨天和犬子見過面?」薛柳氏斜睨了旁邊滿面通紅的兒子一眼,這才笑道,「這孩子回來沒和我說起過,不過怎敢勞動殿下到這陋宅來,若是想見他,傳一句話也就成了!」
面對這樣一位爽朗的長輩,李賢頓時有些為難。他最喜歡和老狐狸打交道,因為那很有成就感;而面對程伯虎李敬業這些同輩,欺壓起來也格外有趣……但是,在這柳氏面前耍花槍,那他是不是太卑鄙了?
「我們搬來才幾日,屋裡零亂,實在不是待客的地方,還請殿下稍等一會,我已經讓人去收拾了。這孩子不懂事,要是他早說昨日見過了殿下,好歹也有個準備……」
「薛夫人,其實,我是聽說了薛將軍的事情,所以才來的。」
李賢終於還是決定單刀直入,但是,看到對面母子倆勃然色變的表情,他不禁懷疑,這母子倆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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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6:35 AM
第五十一章 高帽子送上,薛丁山拿來
「想不到殿下如此有心。」
薛柳氏站在那裡歎息一聲,無奈地搖搖頭道:「當初外子投軍是我攛掇他去的,指望他能夠揚威沙場闖出一點名堂來,結果他確實是做到了,更送了全家一場富貴。所以,我輾轉得知了鐵勒那邊發生的事,只得從長安趕到了洛陽,想看看能不能設法……」
這薛柳氏居然真的知道了薛仁貴的危機,耳報神好快啊!
李賢自個都是剛剛才知道,此時不免暗地咂舌,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裡頭的侍女便來報說屋子已經收拾好了,在薛柳氏的邀請下,他便和李敬業程伯虎一起踏入了房間。
不是不像樣,而是太不像樣!
瞥了一眼四周簡單的陳設,李賢斷定這薛家確實是匆匆趕來什麼準備都沒有。可是,就算有人彈劾,他倒不相信朝廷會真的加罪於薛仁貴。敗軍之將不可言勇,而凱旋歸來的軍隊不賞功勞,反而要先追究罪責,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再說了,路上李敬業已經和他提過,此次西征的主將似乎不是薛仁貴,那麼,一個副將沒來由要背那麼大罪名吧?
坑殺俘虜是很可怕,但他又沒親眼見過!再說了,唐軍勞師遠征,再無法確認降軍是否會再叛的情況下,留著是禍害,坑殺這條路雖然殘忍,但最保險。要說搶掠諸部,那不是有主將管束麼,似乎也不該完全由薛仁貴去負領導責任。
想歸這麼想,但李賢自忖是一個不管事的皇子,所以只能不痛不癢地安慰了幾句,末了不經意地提起羨慕薛仁貴的神射,將來若是大軍歸來,少不了要請教,順帶著大大誇獎了一番薛訥的初生牛犢精神。他一邊說一邊偷窺薛訥的臉色,見這一位尷尬得無地自容,心中暗自好笑。
要是他這麼誇李敬業和程伯虎,那兩位肯定會樂得上天,看來以後得注意,不能讓薛訥給那兩位帶壞了!
「薛夫人,其實我今天來,還有另一個目的。」想清楚了所謂薛仁貴大危機沒什麼大不了的,李賢便老大不客氣地把真實目的兜了出來,「敬業大哥和伯虎大哥都是我的伴讀,當然,這伴讀只是一個名義,平時我都當他們是我的兄長。」話還沒說完,他便感覺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在了臉上,立刻警告似的回瞪了李敬業和程伯虎一眼。
你們兩個老實一點,要是把事情攪黃了,別想我會放過你們!
眼色使完之後,他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繼續自己的遊說:「我一向都很敬仰薛將軍神射,也曾經和父皇母后提起過,倘若薛將軍歸來,我想讓薛將軍教授幾手箭術。誰知昨天巧遇薛大哥,又見到那精準的箭術,著實仰慕得緊。薛大哥將門虎子,倘若可以,我想稟明父皇母后,請薛大哥來當我的伴讀,如今薛將軍尚未歸來,所以我想先徵求一下薛夫人的意見。」
這一通話中可謂是高帽子不斷,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固然是暗地裡撇撇嘴,但聽在其他人耳中,那滋味可就不同了。
李敬業的爺爺是英國公李績,程伯虎的爺爺是盧國公程知節,全都是開國功臣,比起薛仁貴這個小小的河東縣男自然是風光多了。而李賢這個沛王親自過來提出此事,更是不同尋常的面子,一時間,包括薛柳氏在內,所有目光就全都落在了薛訥身上。
薛柳氏怎麼也沒有想到兒子竟然有這麼大的機緣,但轉而卻嚴厲了起來:「你昨天帶著弓箭出去,難道在人前賣弄了?」
看到薛訥一下子臉色發白,李賢暗歎好厲害的家教,連忙上前勸道:「薛夫人,我都說了這是機緣,若是沒有昨天那巧遇,我也不會見識到薛大哥的神射不是?」
李賢這麼一插話,薛柳氏自然不好當著外人的面教訓兒子,但仍是狠狠瞪了薛訥一眼。只是,這雖然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她卻不敢輕易答應,忖度了半晌,她忽然想起李賢說要請皇帝皇后做主,心頭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
「殿下看中了訥兒是他的福氣,臣有臣道,只要陛下和娘娘同意,我們全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只是擔心如今朝中物議不斷,萬一……」
雖說薛柳氏話只說了一半,但李賢最會察言觀色,當然知道那後頭半句沒吐出來的話是什麼,當下便笑道:「薛夫人放心,我明白。這樣吧,我如今一直都和伯虎大哥敬業大哥在英國公那裡學習武藝,若是薛大哥願意,不妨也加入,這樣大家也好有個伴。等到事情平息下去,我再去和父皇母后明說如何?」
李賢這麼輕描淡寫地說事情會平息下去,薛柳氏不免有些驚訝,至於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對視了一眼,同時聳了聳肩。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哪怕李賢是說薛仁貴回朝還會加官進爵,他們也不會感到懷疑和奇怪。
見那邊薛柳氏和薛訥在用眼神打著商量,李賢便笑咪咪地坐在那裡摩挲著下巴,心裡異常得意。有這個沛王的身份還真是好用啊,一出馬便是手到擒來,看這個光景,把這個薛訥弄過來應該是板上釘釘了。咳,薛丁山有了,這樊梨花在哪裡?
「殿下如此高看,那我明日就讓訥兒到英國公宅邸去!」
聽到這最後一句承諾,李賢自然是大喜,恨不得立刻用一通長笑來發洩一下內心的興奮。但這是在別人家,他不想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印象,只能繼續送上了一番恭維。接下來他便故作無心地請教了一下薛訥的表字,結果讓他大跌眼鏡。
慎言,薛訥的表字竟然是慎言!天哪,這不是明擺著讓這神箭少年當個悶葫蘆麼?訥這個字原本就和木訥搭邊,天下那麼多表字不好取,幹嘛非得取這麼一個拗口的!算了,表字不好不要緊,古人不是還喜歡給自己起號麼,大不了他讓薛訥將來號丁山先生就得了!
旁邊一直插不上話的薛訥忽然看見了李賢詭異的眼神,冷不丁打了個寒噤,但隨即便安慰了自己一通。不管怎麼說,他苦練射箭這麼多年,也總算機緣不錯,沒有埋沒不是?
第五十二章 又收了一個手下,老狐狸召見
如願以償搞定了薛訥,李賢離開薛家的時候自然是興高采烈。然而,出門還沒走多遠,他忽然就被左右搶上來的李敬業和程伯虎一左一右挾持住了。看到兩人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容,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六郎,你剛剛在薛家說一直把我們兩個當成你的哥哥,我沒聽錯吧?」李敬業笑嘻嘻地扳著李賢的肩頭,作極親熱狀,手上卻加重了力氣,「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哪有弟弟一直追討兄長欠賬的道理?我和伯虎欠你的那些賬,就一筆勾銷吧!」
拿我的話來套我?
李賢翻了個白眼,一把拍落了李敬業的手,然後輕輕哼了一聲:「沒聽說過有句俗話說得好麼?親兄弟明算賬,別說你們,就是我那太子五哥,欠我的那些賬也一筆筆都記著呢!沒錯,你們是比我大,我也一直把你們當作兄長『禮敬』的,所以,兩位若是想賴帳,以後別怪我在外頭說你們以大欺小!」
聽到李賢刻意加重的「禮敬」兩個字,李敬業不免恨得牙癢癢的,便回瞪了程伯虎一眼。而程伯虎卻也痛快,兩手一攤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敬業你花花腸子這麼一堆都奈何不了六郎,我有什麼辦法?再說了,似乎我的欠賬可沒有你多。」
看到李敬業的臉一下子脹成豬肝色,眼珠也瞪得老大,李賢心底偷笑不止。程伯虎比較老實巴交,平時吃虧反而比較少;而李敬業這種非要和他耍心計的人,反而是最最倒霉的人。所以,他笑嘻嘻地上去拍了拍李敬業的肩膀:「別忘了,最近的一筆欠帳月底就要到期了!」
看到李賢得意洋洋地揚長而去,而程伯虎也丟下他匆匆趕上,李敬業幾乎想仰天痛罵一頓。他堂堂英國公長孫,不管在洛陽還是長安都是橫行無忌的人物,怎麼偏偏在小他那麼多的李賢面前討不了好?難道這也應了那句話麼,既生業,何生賢?
李賢哪裡有工夫理會李敬業的悲憤,回到李宅之後,他便看到昨天見過的那個大漢在一個僕人的指引下上前見禮,雖說禮儀還不怎麼嫻熟,但那種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憨厚讓他非常滿意。
憨厚的人好啊,作為朋友的多一點花花腸子沒關係,但是,要作為忠實手下培養的,憨厚就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品質。想當初程伯虎也是個憨厚漢子來著,只可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後硬生生給李敬業帶壞了!
他在心裡把李敬業鄙薄了一通,卻壓根沒考慮自己是個比李敬業更狡猾的小狐狸。笑吟吟地點點頭之後,他這次充分顯露出了一個皇子的派頭。
「想必他們也對你解說過了,我就是沛王李賢。昨天我在安康樓前看到你的箭術,雖說不能算是第一流,但能夠用閒暇時間練成這樣,已經殊為不易了。之所以把你找到這來,是因為我想問問你的情形,是否願意追隨我。」
那漢子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見到如此尊貴的人物,聽李賢咬文嚼字這麼一堆,僅剩的一丁點鎮定頓時飛到爪哇國去了,結結巴巴了好一陣子還沒有吐出一句囫圇話。好半晌,他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個響頭,粗聲粗氣地說:「小人……小人陸黑,家裡就一個人,平常靠著打零工過活。小人……小人不會說話,以後殿下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真是個爽快漢子!
李賢本能忽略了李敬業和程伯虎的戲謔目光,上前準備把人拖起來,可這一用力方才感到沉沉的,拽了一把竟是一動不動。到了最後,他只得開口讓其自己起來。
他沒有開府建宅,這樣一個人又不好弄進宮裡去,但是,他也不放心把人扔在李敬業這個狡猾傢伙的手裡。所以,看見旁邊的程伯虎似乎對陸黑的魁梧身量很有點興趣,他靈機一動,便對程伯虎笑道:「伯虎大哥,有沒有興趣為你的三板斧找個傳人?」
這個出乎意料的建議讓李敬業瞠目結舌,而程伯虎歪頭打量了陸黑半晌,竟爽快地點了點頭:「好,我就收下這個徒弟了!」
李賢正想對不知所措的陸黑解說幾句,忽然有僕人過來說李績找他,他心裡一嘀咕,便關照程伯虎好好當這個便宜師傅,一邊思量將來讓薛訥順帶教授幾手,一邊朝李績的書房走去。
一進書房,瞥見那張標準的老狐狸臉,李賢立刻打疊起了全副精神。要說當徒弟的當到他這個份上絕不是一丁點倒霉,凡事沒人幫襯得勞心勞力不說,這當師傅的還時不時丟出點難題來為難考驗一下,要是換一個人,早撂挑子不幹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把笑容放在了臉上:「師傅有何吩咐?」
他等了老半天也沒見李績說話,不由得疑惑地往李績臉上直瞅,見李績目光炯炯地正在看他,他不由心中怦怦直跳,卻沒有閃避目光。
自從攤上武後這位彪悍的母親之後,他練出的最大本事就是說謊不眨眼睛,別說李績這樣程度的直視,就是在他母后似乎直透人心的目光下,他也從來沒有敗陣過,怎麼會發怵?
也不知對視了多久,李績方才收回了目光,轉頭往書架上掃了一眼:「你上回送來的那本失傳兵書我都看過了,著實是令人大開眼界。聽說今日你去了薛家,想必也已經把薛家人說動了,我是不是要恭喜殿下如虎添翼?」
這老狐狸怎麼始終話中有話?
李賢輕描淡寫地嘿嘿一笑,就當是默認了。他如今也學乖了,面對李績這個老狐狸,話還是少說幾句的好,免得留下全都是把柄。
李績又轉頭看著李賢,臉上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西征的事情敬業應該都對你說了,不知你對此有何看法?」
李賢心中一突,看李績的目光不像是開玩笑,頓時低頭忖度了開來。李績這明顯是考校,那麼,他該怎麼回答,該答到什麼程度,那就值得斟酌了。李績平日基本上是將他當作了天才,問題是,這回李老頭期待他這個天才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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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36 AM
第五十三章 小狐狸三鬥老狐狸
「功可抵過,過不掩功。」
乾脆利落地吐出這八個字之後,李賢便不再說話,只是拿眼睛看著李績。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李績的眼神倏然一變,而且沒有再變回原先那種古井無波的樣子。
「坑殺十餘萬人,又縱容士卒燒殺搶掠,致使西征功虧一簣,你居然認為薛仁貴過不掩功?」
準備充足的李賢哪裡會被這樣的質問駁倒,當下便反問道:「請問師傅,此次西征鐵勒,誰是主將誰是副將?」
不等李績接口,他便立刻自己接上了話頭:「薛仁貴三箭定天山,功名遠震鐵勒諸部,這等大功足以抵下他的所有過失。我大唐軍紀嚴明,我倒不信主將不下令,他敢坑殺戰俘,他敢下令燒殺搶掠。後者還可以理解為私慾,至於前者,按照我大唐律令,似乎就連主將也沒有資格下令殺俘吧?」
他長長拖了一個音,忽然就不說了。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李績並沒有追問,而是沉默了一會。正當他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只聽對面猛地傳來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
李賢被李績這陣笑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不必這麼誇張吧?這種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心裡有數就好了,要是李績真的問起來,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你能夠看準這些,不枉在我這裡學習了這幾年武藝和兵法。」李績輕輕捋了捋下頜的長鬚,微微頷首道,「如今朝中議論紛紛,所有的彈劾卻只是針對薛仁貴一人,卻把主將鄭仁泰拋在了後面,實在是好笑得緊。要說薛仁貴當初怎麼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此番大功又是天下皆知,再加上你剛剛說的那個因素,陛下是不會因此而責罰他的。」
救命恩人?李賢聞言有些好奇,卻不敢拿來問李績,只得把滿肚子疑惑先藏在心裡。李績既然說他父皇李治不會降罪,他當然相信,這樣看來,他很快就能把薛訥的事情和李治武後提一提了。
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他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沒看見李績的眼神有變。正當他想像著自己將來拉弓射箭一箭雙鵰的時候,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句話。
「我聽說,幾天前你應邀到許敬宗家裡做過客?」
李賢一下子驚醒過來,一抬頭看李績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時暗自咂舌於老狐狸的耳目靈通。雖說李宅外頭一幅門可羅雀的樣子,其實老狐狸不動聲色卻是什麼都知道,真真是狡猾到家了。
「沒錯,師傅你還真是消息靈通!」李賢可不會硬生生白吃虧,笑嘻嘻地加上了一句,「既然師傅你知道我去了許家,我在裡頭幹了些什麼你也應當知道吧?」
「啊咳!」
李績被李賢一句話噎得氣結,最後只能用招牌式的咳嗽矇混了過去,心中暗歎半輩子戎馬幾十年官場,卻碰到這麼一個古靈精怪不按常理出牌的李賢。
雖然胸悶不已,但是,他在狠狠瞪了李賢一眼之後,還是告誡道:「李義府這個人雖說笑裡藏刀,但如今他官職日高,人又狂傲,反而並不足懼。相反,你和許敬宗打交道卻得小心,此人能夠逐長子長孫於嶺外,嫁女於蠻夷,心性和常人大有區別,你若是小看了他,將來只怕是要吃苦頭。」
這話就帶上了深切的關心成分。而李賢站在那裡老半晌也沒有反應過來。原因很簡單,以前李績幾乎次次都是給他出難題,否則就是愛理不理,很少有這樣入骨三分的指點。因此,他在恍然大悟之後,便畢恭畢敬地彎腰深深一揖。
「多謝師傅指點!」他一抬眼瞥見李績笑容滿面顯然心情不錯,立刻打蛇隨棍上地涎著臉道,「我年紀小不懂事,以後若是再遇到這樣的勾當,還請師傅多提醒我幾回。否則若是我被人算計墮了師傅威名,自個心裡也過意不去不是?」
李績捋鬍須的手一下子僵在那裡動彈不得,一時間哭笑不得。最後,他只得狠狠瞪了李賢一眼,無可奈何地道:「你只要將來少惹一點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關上書房大門從小路走出這個院子,李賢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其實他剛剛在房間裡就很想笑來著,但是為了不刺激到李績的情緒,他硬生生忍到現在。只可惜這是在李宅而不是皇宮,他不敢太過暢快地大笑,因此肚子有隱隱酸痛的趨勢。
等到整理好了情緒,他一來到演武場就把李敬業拉到了一邊,滿臉嚴肅地詢問所謂的薛仁貴對他老爹李治有恩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果遭到了一個大白眼。
「不是吧,你是陛下的兒子,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還好意思說仰慕薛將軍!」李敬業難得找到這樣的大好機會,自然狠狠嘲諷了一番,直到李賢快要暴走,他這才得意洋洋地解釋道,「當初陛下剛剛即位的時候,大雨三日不止,結果導致山洪暴發,水都淹到了玄武門。薛仁貴那時駐紮宣武門,冒死登門框向皇宮大呼,所以算是救了陛下一命。」
李賢聽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還以為至少是戰場上單騎救主之類的功勞,誰想到是這樣離奇的事,連水淹玄武門都來了!
「至於當初薛仁貴成名的那一遭就更加戲劇性了,白袍小將帶雙弓,方天畫戟出無敵,直到現在,聽說高麗還在那裡傳唱這童謠。太宗皇帝一喜之下,他便從布衣一路直擢中郎將,他守玄武門也是從此而來的。」
經李敬業這麼一說,李賢心中的好奇就更盛了。說起來也真是可惜,他可以隨處亂跑的時候,薛仁貴已經早就派出去打仗了,竟是到現在都緣鏗一面。真不知道這薛仁貴是怎麼一幅威風凜凜的樣子,能讓後人編出那麼多小說戲劇來。
上回薛訥的神射就已經讓他大開眼界了,薛仁貴那馳名中外的神射究竟是什麼光景?如果他真有這方面的資質,能夠學到精髓,那彎弓射大雕的典故,大約就要換主角了吧?
第五十四章 老狐狸小狐狸的愛才之心
要回長安了!
這是李賢從李宅回到洛陽皇宮的當天晚上,從武後口中得知的消息。對於長安或者是洛陽,李賢並不覺得誰強誰弱,但是印象中對洛陽似乎更加親切一些,原因很簡單,他在長安的時候還小,沒能夠出宮四處晃悠一下,欣賞大唐盛世風情。反正不是回去了就沒機會回洛陽,以後他要是長大了,哪裡不能去?
看到武後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愉快,李賢當然不會去挑釁母后的神經,挑了幾件外頭的趣事說著取樂,但看到效果幾乎相當於零,他就不敢再坐下去了,乾淨利落地找了個借口開溜。似乎在印象中,武後一向更喜歡洛陽而不是長安,不知道是否因為政治方面的考量。
因為要準備大隊人馬回長安的事宜,因此即使是李績這麼一個不管事的宰相也不免忙活了起來,自然沒空時時刻刻監督三人練功。不過,由於先前被教訓得灰頭土臉,再看到程伯虎在那裡嘿咻嘿咻掄著斧子苦練,李賢和李敬業大受刺激,竟全都比以往多加了幾分力氣。
所以,次日薛訥匆匆趕到李宅演武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幅熱火朝天的場面——程伯虎一個人練斧練得虎虎生風,碩大的沉重斧頭就好像是沒重量似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毫不沉滯。而一旁的李敬業和李賢則雙雙戰成一團,劍來劍往好不激烈,從他的角度看去,竟不是什麼花架子,分明是真正的對戰。
「薛少爺!」旁邊的家僕見薛訥臉色怔忡,便笑著提醒了一聲,隨後又解釋道,「薛少爺以後就習慣了,沛王殿下和我家少爺、程少爺在這裡都不分上下,更不喜歡別人沒事就拘束著,就是我們這些下人也不必時時刻刻想著行禮。」
不拘禮節麼?
平常對上李敬業的時候,李賢向來都是應付裕如,但今天卻覺得有些吃力。閃過搠胸一劍的時候,他幾乎驚出一身冷汗——李敬業這是幹什麼,玩真的也不必玩到心跳吧?當他跳出***想要喝罵兩句時,卻只見李敬業丟下手中寶劍哈哈大笑了起來,這笑聲自然更讓他莫名其妙。
「伯虎,我贏了!我就說,只要我出全力,沒來由會輸給六郎!一百貫錢,你可別忘了!」
「神氣什麼神氣,有本事你以後次次都把六郎贏下來!」
看到程伯虎憤怒的眼神,李賢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敢情李敬業竟是和程伯虎用今天的輸贏打賭來著,怪不得今天這傢伙這麼拚命——在戰場上玩玉石俱焚還差不多,平常演練要次次這樣,他不還得被嚇出心臟病來!
趕明兒一定要好好治理一下這傢伙!
他狠狠瞪了李敬業一眼,忽然瞥見場邊多了一個人,定睛一看頓時大喜過望,回劍歸鞘便匆匆奔了上去,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到了。
「薛大哥!」
剛剛那一幕薛訥全都看在眼裡,直到此刻還沒有消化由此帶來的驚嚇。李敬業和程伯虎在稱呼上有所不敬也就算了,剛剛李敬業那拚命的進攻中,如果差之毫釐,只怕就會帶來可怕的後果。天哪,這三個傢伙全都瘋了麼?
腦子中轉著這樣的念頭,薛訥根本沒看到李賢已經跑到了自己面前,更沒有聽到那一聲叫喚。直到被人推了一把,他方才恍過神來,立刻看到了眼前那張笑嘻嘻的臉,幾乎下意識地拜倒下去。
這一次李賢學乖了,一把就拽住了薛訥的胳膊,然後擺了擺手把那個家僕趕了下去。忖度這光景,薛訥應該來了又一會子,大概看見了他和李敬業的那場「精彩」對決,這臉色發白估計也是嚇出來的。
「薛大哥可是看到了剛剛的那一場?那都是我們鬧著玩的!」李賢哈哈大笑地拍了拍薛訥的肩膀,雖然他眼下最小,但是論身高,他只比薛訥矮半個頭而已,這老氣橫秋的動作做起來毫不困難,「你以後就會慢慢習慣的,對了,薛大哥除了弓箭之外,平常還用什麼兵器?我可是聽說,薛將軍的方天畫戟乃是一絕!」
「爹爹說我不適合用方天畫戟,所以教我的是槍。」雖說從和李賢的數次交往來看,這位沛王確實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架子,但是薛訥還是有些本能地拘束和緊張,「爹爹說,這戰場上弓箭只能及遠,一旦近戰還是要靠本身的兵器。只是用槍同樣需要從小習練,所以我只是學了個皮毛。」
皮毛?這小子不是在謙虛吧?不過薛仁貴自己用的是方天畫戟,教兒子的卻是槍,也不知道教的是什麼樣子。
當下李賢便叫來了程伯虎,笑嘻嘻地攛掇薛訥和程伯虎比試一場,順帶著又提起了上回李績和程伯虎對戰的情形,特意強調李績的槍法出神入化。這下子薛訥立刻來了興致,二話沒說便答應了下來,至於最最好鬥的程伯虎巴不著有這個機會,拎著斧頭便立刻上場。
由於長槍攜帶不便,因此薛訥往日只是弓不離身,此時看到旁邊兵器架子上應有盡有的各種長槍,眼睛頓時大亮。千挑萬選之後,他最終取下了一支亮銀槍,挑出了幾朵槍花熱了熱身,便走進了場中。此時,程伯虎已經不耐煩了。
李賢興致勃勃地站在場邊觀看,相比上回李績的指導戰來說,這才是真正考較本事的對決。果然不出他所料,兩人甫一交手便是互不相讓,程伯虎是一門心思要搶上去縮短距離,而薛訥的一招一式無不是為了拉開距離發揮長槍的優勢,場中但聽見程伯虎的怒吼和薛訥的叱喝,他越看越覺得心頭激盪,恨不得親身下場去試試。
「步法不錯,尚得輕靈穩健的要旨,臂腕的力量是差不多了,腰腿力量還不足,扎槍還不到潛龍出水,離著中平還差不少。」
聽到這個評價,李賢不由得轉過頭去,只見李績赫然站在身後,雙目熠熠有神,時不時頷首點頭。見此情景,他眼珠子一轉便計上心來,李績的槍法似乎在他們這些人當中找不到傳人,既然如此,何妨攛掇老狐狸去調教一下薛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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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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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37 AM
第五十五章 苦戰,李績的用意!
激戰正酣的薛訥和程伯虎壓根沒注意到旁邊的李績,因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對方抓到了空子。不同於程伯虎那種棋逢對手的酣暢淋漓,薛訥卻是越打越心驚,畢竟,亮銀槍雖然長,但主要靠的還是臂腕和腰腿的力量,而程伯虎扛著這麼大的斧頭卻始終能保持這樣的攻勢,這力量也未免太可怕了!
鬥了百來個回合之後,兩人終於精疲力竭,主動放緩了招式,最後兩兩收勢退到一邊。薛訥一邊大口大口喘氣,一邊打量著對面的程伯虎,卻見這一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把斧頭往旁邊一扔,隨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累死了!」
程伯虎這一坐,立刻便有僕人上來遞上毛巾涼水等物,而薛訥正從旁邊的僕人手中接過這麼一份,就聽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薛大哥果然好身手,能夠在伯虎大哥這樣的攻勢中不落下風,果然是將門虎子!」
李賢看到薛訥手忙腳亂地準備行禮,連忙擺了擺手,又指了指旁邊的李績,逕直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掰著瞎話:「師傅剛剛在場邊看了很久了,對你的槍法很是讚賞,說是難得的少年英傑!」
倒是李敬業已經習慣了李賢的這種做派,站在程伯虎身邊滿臉好笑地瞧著自己爺爺的反應,嘴上還輕聲和程伯虎交流著。而程伯虎卻一向嗓門大,灌了一肚子水之後總算緩過氣來,立馬對薛訥豎起了大拇指。
「厲害,除了英國公,我就沒見過誰的槍那麼靈動的!人家說那個什麼……龍出水,大約差不多就是這個架勢!以後我們每天都來這麼一場!」
「小子薛訥,拜見英國公!」
薛訥終於醒悟過來,慌忙上前見禮。這一次李賢當然沒有攔著,無論是年紀資歷還是其他,李績受這一禮不冤枉,更何況,只有行了這一禮,他接下來的戲才好唱不是?
「小小年紀就能練成這樣,確實不易。」李績一邊說一邊斜睨了旁邊的李賢一眼,見其兀自低頭思量,顯然在動著什麼鬼主意,不覺搖了搖頭,「我聽敬業他們說,你的箭術也相當可觀。不過,箭術固然是需要長時間的磨練,槍術也同樣需要勤學苦練,你一個人要通習這兩樣,只怕你爹從小督促你很嚴。」
「是,我爹在教導我武藝的時候,確實很嚴格……」
見李績問,薛訥答,一個頷首,一個點頭,簡直配合得天衣無縫,李賢便悄悄往旁邊退開了兩步,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提議又吞了回去。李績這樣的老狐狸其實並不容易入彀,他當初之所以能對老狐狸連戰連捷,一來是因為以有心算無心,二來則是因為這個皇子的身份,當然,最最重要的就是,他李賢的天賦確實不錯,否則李績絕對不會收他為正式弟子。
看這光景,他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果然,當薛訥提起應李賢的邀請,日後會時常來李宅的時候,李績便笑著點了點頭。而這一次,他沒有指點幾招就立刻回書房,而是在兵器架上挑出了一把鑌鐵槍,隨手舞動了一下便用槍尖指了指李賢道:「來,讓我看看你這幾天有什麼長進!」
李賢沒料到李績會突如其來出這麼一招,差點沒一下子咬到了舌頭。上回灰頭土臉的情景他當然記得,如今當著薛訥的面,難不成還要再丟一回臉?還不止薛訥,程伯虎身邊那個滿眼放光的傢伙,不是他剛剛收的手下陸黑還有誰?
不管這麼多,拼了!
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拋出了腦海,他猛地拔劍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橫跨一大步,朝李績當頭劈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就當他的劍勢已經快接近李績面門的時候,只見槍影一閃,他結結實實地感到劍上傳來一陣莫大的阻力,待想抗拒時卻已經被推出數尺。就是這麼一丁點差池,他的週身上下就赫然被槍影籠罩,雖然他竭力把劍舞得密不透風,但只能被動防守,根本找不到半點進攻的縫隙。
「好,比三天前有長進,但還遠遠不夠!」
聽到李績的這一聲大喝,李賢心頭一振,隨即就生出了一股不服輸的情緒。和老狐狸鬥智他次次都能不落下風,可這斗武他次次都只有吃虧的份。雖說沒什麼實質性損失,但是也太憋屈了。
他一邊竭力格擋那猶如水銀瀉地一般的攻勢,一邊拚命尋找著可資利用的空隙。終於,他發現李績的右手忽然一滯,槍勢不可避免地帶出了一個小破綻。
此時不進更待何時!
他左腳橫跨一步,右腳隨即上前,猛地搶進了那槍影之內,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忽然伸出左手去挾那槍身,右手的劍趁勢就遞了過去。
錚——
一聲金鐵交擊的長鳴之後,他踉踉蹌蹌退出了好幾步,幾乎一屁股栽倒在地。剛剛那一下子眼看就要成功,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麼長的槍在李績手中用出來卻有鬼神莫測之效,剛剛那一招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縮槍法,要是在戰場上誰給他來這麼一下子,他就真的沒命了!
他這時才發現四周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回頭一看方才發現場邊幾個人全都是張大了嘴站在那裡,程伯虎和李敬業倒還好些,薛訥卻是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不錯不錯,總算摸到一點劍術門道了!」
摸到門道了?李賢只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再一想剛剛打頭的一劍和最後的一劍,似乎都有些一往無前的氣勢,莫不是……
「所謂用劍,只有得身劍要旨,方才算是摸到了門道。我幼年習劍學槍,雖說劍術不及槍術精,當年卻也好歹是沒有幾個對手的。」大約是說到武藝的關係,李績流露出幾分自得的情緒,耍弄了一個漂亮的收槍勢,便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無論是用槍用劍抑或是射箭,精氣神缺一不可,你們幾個好好體會吧!」
看到李績將鑌鐵槍交給一旁的僕人,慢騰騰地轉身離去,李賢還有些發愣,然而下一刻,兩個黑影就突然撲了上來,左邊的李敬業便惡狠狠地道:「不公平,爺爺今天只指導了你一個就走了!」
程伯虎也在旁邊羨慕地補充了一句:「就六郎你運氣最好!」
李賢見場邊的薛訥仍舊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裡,頓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李績是指導他不假,但是,耍弄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槍術似乎還有另一層意思吧?
第五十六章 與姊妹花的尷尬再會
對於洛陽來說,黃昏到午夜宵禁之前,自然是一天中最最熱鬧的時候。無論是酒肆食鋪還是客店,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頭,有錢的人尋歡作樂,沒錢的人湊個熱鬧,自然,在這樣的熱鬧之下,總有些許不和諧的音符。
李賢從來沒有想到,穿上普通的衣服步行上街,居然會遭遇到小偷——他坐在高頭大馬上招搖過市的時間太久了,這使得他幾乎錯誤地認為,沒有什麼小偷會不長眼睛地找上他。剛剛他要不是反應得快,那裝滿了金銀錢的錢囊只怕是要被人摸走了。
他可是從來不帶那種沉甸甸卻沒什麼購買力的銅錢,錢囊中的錢差不多總值個數百貫,要真是丟了,他非得氣炸了肚皮不可!
「臭小子,竟然敢偷我的錢!」
此時,抓著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李賢兩眼噴火。那倒霉的小偷只比他矮半個頭,雖然被擒,但眼睛仍舊骨碌碌直轉,顯然不是個初哥。若不是這個時候李敬業等人全都將他圍在當中,他敢肯定,這穿著家常舊衣,就像個平常少年似的小偷一定不會這麼老實!
「六郎,把人交給我!」程伯虎摩拳擦掌地上前一步,露出了一個凶悍的笑容,「我倒要看看是誰調教出來的人,居然偷到我程爺爺頭上來了!」
程伯虎出馬,李賢便順理成章地撂開了手,見李敬業一臉看好戲,陸黑則是鄙薄地皺起了眉頭,唯有薛訥有些不解,他便笑嘻嘻地解釋道:「伯虎大哥能耐大著呢,以後要是出門丟了東西全都可以找他。」
而那個小偷聽到一個程,再聽到伯虎二字,立馬本能地打了個哆嗦,求助的目光瞥來瞥去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最後乾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各位公子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呸,這種話我都聽膩了,個個被抓住的偷兒都這麼說!」程伯虎當然不吃這一套,惡狠狠地問道,「說,你上頭是誰罩著?」
「我……」
正在李賢看熱鬧看的高興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突兀的聲音:「程大少!」
回頭一看,李賢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當初害得他和程伯虎差點陷身賀蘭別莊的燕三還有誰?話說程伯虎當日去找這傢伙算賬,他也忘了詢問下文,誰知這傢伙還敢蹦出來!
「師傅!」
什麼,這傢伙叫什麼?
如果說剛剛李賢的目光還只是噴火,那麼現在就乾脆像是刀子了。好嘛,上次是這燕三耍了他們一記,這回可好,乾脆上徒弟了!
程伯虎聞聲回頭,隨即也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上次我去興師問罪的時候你不在,如今竟然主動蹦出來了!敢情他是你的徒弟,好啊,子債父償,他是你徒弟,也和你兒子差不多,老燕你要是不給個交待,就算你師傅和我家老爺子有交情,也休想躲過這一回!」
眾目睽睽之下,燕三似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上回實在對不住,我只是一時手癢,誰知道拿錯了東西露了行蹤。既然程大少你們沒事,那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惦記在心上嘛。倒是我這個徒弟,咳咳,他的來頭其實不小……他可是正正經經姓長孫的!」
長孫!
一句話引起了諸多聯想,李賢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死掉的長孫無忌,正當他想要再問的時候,忽然只覺得眼前微風一閃,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燕三手上赫然拉著一個人,已經跑出去老遠,還有閒暇回頭揮手打招呼。
這該死的傢伙居然耍詐!
李賢幾乎沒一下子暴跳如雷,轉而卻感到懷裡似乎多了一樣什麼東西,頓時大吃一驚。要知道這燕三可是標準的神偷,剛剛離他這麼近,要是真的順手牽羊偷走了什麼東西,那樂子可就大了。到時候總不成讓官府幫他這個沛王去抓賊吧?
然而,等到他把手伸進去的時候,掏出來的卻是一支金簪。只見簪首精雕細琢著舒展自如的雲朵,周圍是八個圓托,當中鑲著紅寶石綠寶石等等,看上去格外富麗華貴,絕對價值不菲。燕三一個男人怎麼也不可能買這種東西,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這又是那個傢伙不知從哪裡順的!
李敬業湊上前來打量了一下,忽然笑嘻嘻地說:「這樣式我曾經見過,似乎是之前皇后娘娘賜的,各家宰相都分到了一對。我家那一對我敢保證還在,不知道是哪家宰相那麼倒霉,被燕三這麼一個大飛賊光顧了!」
這東西是武後賜給宰相家女眷的?
李賢吃驚之餘又端詳了兩眼,愈發覺得這東西出自內造的可能性很大。正當這時,他的眼睛忽然瞥到了不遠處的兩個人影,確切地說,應該是兩個少女。
前頭那個人氣急敗壞,後頭那個則似乎有些驚慌失措,那相似的臉龐看上去異常熟悉,不是許家那對姊妹花還會有誰?他瞥了一眼手中的金簪,再看看不遠處的兩女,登時覺得一陣有趣——天下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他剛剛將簪子重新塞回懷中,目光就和對面的許瑤打了個照面,很快,那一位便拉著姐姐直衝了過來,對著他劈頭蓋臉地問道:「喂,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可惡的小偷?」
除了李賢之外,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覷,就在剛才,這裡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可惡的小偷來著。而他們也都是第一次看到這對姊妹花,若不是顧及到她們可能是名門之女,李敬業幾乎就要吹口哨了。
李賢和許敬宗達成了交易,此時自然沒必要再避諱這對姊妹花,當下便笑容可掬地問道:「兩位許小姐被偷了東西?」
「是啊,這個膽大包天的偷兒居然敢偷我們的簪子!要是給我抓到他,看我不把他千刀萬剮!」
看看妹妹咬牙切齒的模樣,再看看姐姐滿臉惶然,李賢不得不在心裡感慨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然而,正當他尋思著怎麼體面地送回東西時,忽然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叮噹聲。
一根雲形金簪在地上彈了幾下,最後靜靜地躺在那裡,而簪子的一邊站著許嫣許瑤姊妹,另一邊則是呆若木雞的李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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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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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39 AM
第五十七章 吃軟不吃硬
李賢絕對不信天下有這麼巧的事,他剛剛明明記得把簪子藏進了懷中,怎麼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掉出來,而他思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個可能。
先前燕三溜走的時候絕對在他衣服上做了什麼手腳!
但是,這現在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面對一雙正在噴火的眼睛,他該怎麼矇混過去。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不用指望,這兩個傢伙不給他添亂就已經是萬幸了,至於薛訥和陸黑,似乎也不適合作為幫襯的對象。說來說去,這次竟要他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
許瑤面色不善地盯著李賢,絲毫不顧背後許嫣的提醒:「這支金簪怎麼會在你手裡?莫非你和那個小賊認識?」
小賊?那個傢伙分明是個賊頭賊祖宗,要不是他耍陰招,怎麼也不可能惹出這麼多事情!
李賢正想解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為何要解釋?東西是燕三留下的,即便是偷來的又怎麼樣?他和這賊頭的賬還沒算清呢,這東西不過是利息!當下他鎮定自若地彎腰把東西撿了起來,在許瑤面前晃了一晃。
「你說這是你的簪子?」
「沒錯!」
「可我只知道這是別人送給我的!」他慢條斯理地把東西揣進懷裡,理直氣壯地說,「這金簪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這一支,據我所知,各家宰相的女眷都有一對,許二小姐一口咬定這是你的,似乎有些武斷吧!」
哼,要是態度好一點,他當然也就順勢把簪子還回去了,就是再貴重的金簪他也見過,還不在乎這種女人戴的東西。可對面這丫頭非要一幅凶巴巴的樣子,那就別怪他強詞奪理了!
「你……」
許瑤聞言頓時氣急敗壞,可一個你字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此時,倒是她背後的許嫣見機得快,一把將妹妹拉了回來,便上前盈盈施禮:「殿下,小妹太過沒規矩,說話不成體統,還請殿下恕罪!其實一支簪子本沒有什麼,但它是皇后娘娘賜給爺爺的,爺爺給了我們姊妹一人一支珍藏。平日我們也不敢戴,誰知道……」
「姐姐,你和他囉嗦這麼多幹嘛!」許瑤氣沖沖地拉開了許嫣,登時搶過了話頭,「平常這種好東西哪裡輪得到我們姊妹,全都被老頭子的那些姬妾分光了!他眼裡只有那些鶯鶯燕燕,哪裡有我們!要不是爹爹死了,那死老頭會善心大發?今天要是東西丟了,回家之後不知老東西要怎麼折騰我們!總而言之,今天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終於品出了滋味,對視一眼差點沒笑出聲來。敢情這是許敬宗的孫女?好嘛,這個小的實在夠彪悍的,一口一個死老頭,要是許敬宗聽到,非氣炸了肚子不可!本著看好戲的心理,李敬業一把將莫名其妙的薛訥和陸黑拉到了一邊,把大片的地方讓給了那邊橫眉豎眼的兩位。
老頭子——死老頭——老東西……
即使是李賢,此時頭上也是一根根的青筋。他很懷疑,像許瑤這樣的性格,平時在許敬宗面前是什麼樣子的,溫文爾雅作淑女狀?笑話,怎麼可能!再看看旁邊那位姐姐已經是急得直跺腳,他更是覺得有意思,這一雙姊妹花的性子可真是南轅北轍啊!
他也不去看滿臉怒色的許瑤,逕直對許嫣問道:「許大小姐,這路上人來人往難免有匪類,你們兩個出來怎麼連個隨從都不帶?」
「其實……」
「呸,那些下人全都去奉承家裡頭那些大大小小的狐媚子了,誰顧得上跟我們?照著那死老頭的意思,要不是還指望我們能夠換到大堆聘禮,說不定連我們一塊都逐到嶺南去!」
「你住嘴!」
見許瑤愈發口無遮攔,許嫣頓時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喝住了她,眼淚登時簌簌落下。這下子李賢倒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從袖子中掏出手帕遞了過去——自打有了賀蘭煙這個跟屁蟲之後,他就從來沒忘了備一塊帕子,誰知道如今賀蘭煙不在身邊還能派上用場。
許嫣本能地接過,只擦了一下便覺得有些不妥,情不自禁地透過雙手縫隙瞥了李賢一眼,雙頰立刻飛上了兩朵紅雲。好容易壓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她便還回了帕子,又深深施了一禮:「實話不瞞殿下,其實丟失那支簪子的人是我,小妹是怕我回去遭責罵,方才把她那支給了我。剛剛滿大街找那個小賊,其實也只是抱著萬一的僥倖,畢竟,這金簪價值不菲,大約小賊也將它換了錢。小妹出言無狀,我在這裡代她賠禮了!」
人家好聲好氣地道歉,李賢自然更加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攙扶了一把,卻渾然沒注意自己碰到少女的胳膊時,對方的臉更紅了些。
「我只是和你們開個玩笑而已,剛剛這裡是跑過去兩個賊,還想偷我的東西,結果被我識破抓了個正著,還從身上搜出了這個,只可惜被那兩個傢伙跑了。」李賢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撒起了彌天大謊,又從懷中取出了那支金簪遞了過去,「原物奉還,這樣一來,你們回去就不會有事了。」
許嫣頓時又驚又喜,連忙雙手接過謝了又謝,而旁邊的許瑤卻在那裡嘀咕了兩句,最後在姐姐的強拉之下,方才不情不願地上前勉強行禮道謝。
鬧過了這麼一陣,李賢方才向兩姊妹介紹了其他人,就連陸黑也沒有落下。而這個憨厚的漢子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鬧了個大紅臉不說,還險些把兩姊妹搞錯,差點鬧了笑話。而薛訥也不如李敬業程伯虎那般經歷多多,相見的時候也顯得有些木訥,哪裡有當初百步穿楊神箭少年的風采。
兩姊妹拿回了簪子,李敬業便笑嘻嘻地相邀同游。對於這個提議,許嫣有些猶豫,而許瑤卻表現得很爽快。
「也好,多了你們這些保鏢,再有小賊也不怕了!」
對於李敬業的花花腸子,李賢自然是知之甚深,原本是無可無不可,但聽了這一句差點沒立馬翻白眼。保鏢……這天底下除了他父皇母后,大概誰也沒有這樣的保鏢陣容吧?
第五十八章 想借錢,麻煩去找你未來的夫君
李賢不得不承認,這許家兩姊妹還是很有得看的。雖然她們及不上賀蘭煙天生麗質和與生俱來的嫵媚風流,但還是流露出一種青春亮麗的風情。當然,大的性格還好,至於小的那個性子太彪悍了,誰要是敢娶回家,必定會上演一場貨真價實的野蠻女友,他可是敬謝不敏。
所以,李敬業在那裡巧舌如簧地獻慇勤,他便袖手站在最外圍和薛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一點沒發覺自己這群人已經成為了路人矚目的焦點——一群相貌堂堂的少年當中夾雜著兩位美貌少女,自然是極其吸引眼球的。
女人上街,頭等大事自然就是購物,即使是荷包並不充實的許氏姊妹自然也不例外。看到伊人囊中羞澀,李敬業自然是免不了在旁邊幫襯了幾個,幾貫錢換來了好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很是博得佳人一粲。
李賢看著李敬業忙前忙後,心中不免惡意揣度這傢伙腰包裡還剩多少錢。李績治家嚴謹,雖然並不禁子侄跑到***之地去,但李敬業每月的零用就是數百貫,偏偏這傢伙還常常充闊佬,結果往往是入不敷出。
看到程伯虎也是一幅袖手旁觀的模樣,他不覺有些驚訝。要說好色,這李敬業程伯虎兩個人著實有得一拼,程伯虎看上去憨厚,但只要是瞅準的絕對不會放手,這洛陽那麼多酒肆煙花地,不少地方都有專為這程家大少留著的包廂位子。當他終於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句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讓他大跌眼鏡的回答。
「敬業平時精明,今天壓根就是在犯傻!」程伯虎沒好氣地聳了聳肩,就差沒翻白眼了,「那個姐姐每逢在買東西的時候都會偷瞧你,誰知道你就像個木頭似的不領風情。至於那個妹妹,分明是在宰冤大頭呢!要我說,敬業這回絕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呃,許嫣有偷瞧他麼,他怎麼沒看出來?李賢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一抬眼便看到對面投過來兩道火辣辣的目光,想要定睛細看時,伊人卻立刻扭過了頭。看到這光景,他哪裡還會不信程伯虎的斷言,心中不禁暗自嘀咕了起來。
他一向不信什麼一見鍾情,和許嫣說的話加在一起似乎也不到十句,沒來由就擦出什麼火花了吧?他斜睨了旁邊的程伯虎一眼,忽然又生出了另一個念頭。
這傢伙平時都是一幅大大咧咧的樣子,怎麼遇到有些事就特別聰明,別是一直扮豬吃老虎糊弄他吧?看來以後他可得小心,別陰溝裡翻了船,到時一輩子英名可就全砸了。
「姐姐,你看這耳環,好別緻!」
一聲咋咋呼呼的嚷嚷後,許瑤硬是把許嫣拉到了一個小攤旁邊,看到李敬業緊隨其後,李賢等人自然而然地也聚了過去。和南市中眾多的攤販一樣,這裡賣的也是一些手工的飾品,只是和其他地方用各種染色的珠子鑲嵌飾物不同,這裡的鑲嵌物全都是一顆顆圓滾滾的紅豆。
看到有生意上門,那小販連忙上前招呼道:「這是正宗的相思子,費了老大的功夫才從南方運過來的。這南市上僅此一家,別家全都沒有,各位好好挑挑,送給意中人是最好的!」
一聽說相思子,別說許氏姊妹兩眼放光,李敬業等人也都來了興趣,就連薛訥也低頭在裡面翻翻撿撿。李賢起先還不怎麼在意,但隨即想到在家中守孝的賀蘭煙,歪頭一想他似乎沒送過多少哄人的玩意,索性也加入了其中。這煞是可愛的小東西送過去,到時候小丫頭一定會眉開眼笑吧?
很快,他就選中了一對耳環,一條漂亮的項鏈,還有一串造型可愛的飾物,而一問價錢,他不由愕然——就這麼非金非玉的東西,居然要一千錢!直到這個時候,他方才發現和其他臨街的攤販不一樣的是,這個攤子就是在一家店門口,而店舖上頭的牌匾赫然是相思子三個字。
小販誤以為李賢沒錢,當下便撇撇嘴道:「這外頭賣的全都是最最便宜的,裡頭還有好些經過精加工的珍品。小號開張這一個月,洛陽城誰不知道這相思子獨此一家!既然要討愛人歡喜,幾個錢算什麼!」
李賢如今囊中殷實,兩天前賀蘭周剛剛給了他不少利錢,按照他的話來說,要是他還算沒錢,天底下就沒幾個有錢人了。因此他冷笑一聲就丟下手中的東西轉身進店,至於其他人則是面面相覷了一陣子,許瑤一把抓著許嫣緊跟而入,如此一來,其他人自然是紛紛跟了進去。
掌櫃見一下子來了這麼一幫客人,慌忙上前相迎,一口一個少爺小姐,招呼得慇勤周到。幾句話下來,李賢肚子裡的氣也漸漸消了,和一個沒眼色的夥計計較什麼!
色澤紅如珊瑚,顆粒飽滿壯實,即使是李賢這麼一個外行也能看出好來。耳墜、手環、項鏈,配飾……他一口氣選了十幾件,末了便示意那掌櫃打包,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付了五千二百貫——當然,他是不可能帶那麼多銅錢在身上的,自然是用金銀錢抵充作數。而他這邊剛剛付賬,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嬌柔的聲音。
「殿……六公子,我的錢不夠了,能否向你借一千錢?」
李賢回頭一看,見是面紅耳赤的許嫣,再看到李敬業在那邊苦著臉,差點沒笑出聲來。剛剛在那裡逞能,現在可好,關鍵時刻掉鏈子沒錢了!一千錢他不在乎,只是能夠順帶寒磣李敬業一把,他自然不會拒絕。
他瞥了一眼許嫣手中的東西,卻是兩對精緻的耳環。正想對掌櫃分說什麼,卻見斜裡衝出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說:「喂,順帶也借我一千五百錢!」
借你?憑什麼?
李賢看到許瑤那幅理所當然的樣子就來氣,接過許嫣手中的盒子遞給掌櫃,付清了賬之後便笑吟吟地交還給了她,拍拍手便往外頭走,壓根沒往許瑤瞥上一眼,他的錢還沒多到扎手呢!
「你……喂,你既然喜歡我姐姐,怎麼也得先討好了我再說!」
光天化日之下乍聽得這麼一聲,李賢腳下險些一個踉蹌。回頭看到許嫣死命拽著許瑤,恨不得去掩妹妹的嘴巴,他頓時笑出聲來。
他戲謔地朝李敬業努了努嘴,無所謂地道:「要借錢,麻煩去找你未來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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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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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40 AM
第五十九章 小意溫存,武後的警告
「賢兒,這……這都是送給我的?」
一身孝服的賀蘭煙看見李賢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大堆東西,臉上不由得又驚又喜。守孝當中的她自然不能再如以往那樣佩戴金玉飾物,但是,這樣的東西自然仍然喜歡。更何況李賢送了她全套,樣樣都是精緻小巧。
「那當然,不送給你我還能送給別人麼?」
李賢剛剛付賬後和李敬業幾個打了個招呼便直奔賀蘭宅,最初心裡還有些發虛,畢竟,他似乎有十幾天沒來看過小丫頭了。結果一進門非但沒聽到埋怨,反而是看到了一張歡天喜地的臉。還是小丫頭好,比那個刁蠻丫頭強幾百倍都不止!
「真是太好了,我早聽他們說,這東西是……」賀蘭煙臉上閃過一絲紅暈,轉而低聲道,「如果是心愛的人送的,就代表相思之意。說來這豆子的名字真好聽,相思子,真是貼切得很。賢兒,你幫我戴上好麼?」
這種要求李賢怎麼會拒絕,自然是樂意效勞。小丫頭的玉頸白皙嫩滑,那個造型別緻的項圈一戴上去,更襯出了幾分嬌艷,至於一對耳環就更不用說了,掛在耳垂上煞是惹人喜愛。李賢起先還只是摩挲著那只耳環,最後竟情不自禁地撫上了賀蘭煙的耳尖,一種滑膩輕柔的觸感頓時讓他心中一熱。
「賢兒……」
聽到這聲動人魂魄的嬌吟,李賢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放下了手,然後輕咳了一聲岔過話題:「話說這被譽為相思子的紅豆,我倒想起了四句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咦?」臉上猶自帶著紅暈的賀蘭煙眼睛大亮,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袖子,喜上眉梢地問道,「這首詩我從來都沒有聽過,是賢兒你自己作的麼?」
那可是王維的名句,如今應景兒拿來當作附贈品倒是不錯!
李賢見賀蘭煙一幅興高采烈的樣子,自然不會否認。只不過,他以往從來沒幹過剽竊的事,此時自然還有些心虛,連忙告誡道:「這是送給你一個人的,你可別往外頭說。到時父皇母后要是知道了,沒來由讓我天天吟詩作對,我可沒那工夫。」
看到賀蘭煙點點頭滿口答應,也沒有再追問,李賢便鬆了一口氣。而賀蘭煙熱孝在身,他也不好在賀蘭宅多留,囑咐小丫頭自己保重便起身離開。至於賀蘭敏之是否在,他壓根沒理會。他從小和這位表哥不對盤,要不是韓國夫人吩咐,還有小丫頭在當中,他才懶得管。
走在路上,他方才想起今天沒有看到外婆榮國夫人楊氏,心中忖度她大概是進宮了。回宮換了身衣服,他照例轉去武後宮,才到門口便被阿芊攔了下來。
「沛王殿下,您現在可不能進去,皇后娘娘正在見外臣呢。」
「外臣?」李賢心中一陣奇怪,隨口問道,「難道不是外婆在裡頭?」
「殿下忘了,榮國夫人昨天就去道觀祈福了。」阿芊抿嘴一笑,看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娘娘正在見李義府李相爺。」
李義府!李賢心中一突,眼珠子一轉便故作不解地問道:「母后平常在前朝不是常見李義府,怎麼偏偏今天在自個宮裡頭召見?」
「還不是為了殿下你。」阿芊脫口而出道明瞭原委,隨即似乎有些後悔,連忙提醒道,「殿下上回的孝心讓娘娘很是高興,再加上榮國夫人幫襯了幾句,娘娘才決定提點一下李相爺。這都是奴婢無意中聽到的,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聞聽武後召見李義府是為了自己的事,李賢立刻留上了心,滿口答應後便轉身離開。這邊離開了武後宮,那邊他又從另一個少人問津的僻靜處偷偷溜了回去,很快便進了一個小院子。這裡不是別處,正是為前頭煎茶送水的地方。覷著四周無人,他便竄入了茶房之內,笑嘻嘻地看著正在忙碌的兩個人。
那兩人忙著燒水,又要碾茶篩茶,一時竟誰都沒有注意到屋子中多了一個人。足足過了許久,其中一人冷不丁一回頭,這才看到了李賢,登時大吃一驚。
「沛……沛王殿下?」
這一聲喊出來,另一個人立馬也轉身過來,兩人慌忙下拜,還沒完全跪下去就被李賢一手一個扯了起來:「這又不是大庭廣眾之下,拜來拜去做什麼!我剛從母后那裡出來,裡頭有客我不便進去,你們可曾進去送過茶?」
他這位母后向來喜歡飲茶,只是這要求也不是一般人能夠達到的。眼前這易文易武兩兄弟就是因為煎得一手好茶,才得了這麼一個好差。而李賢和這兩位的緣分則更加久遠,原因很簡單,這兩個人正是他向李弘提及,由他那位太子哥哥推薦給武後的,說是引路人也不過分。
宮中無不透風的牆,再說李賢和李義府不和更不是秘密,所以,兩兄弟面面相覷了一眼,弟弟易武便悄悄出去望風。這時,哥哥易文才低聲道:「殿下,小人剛剛進去只停留了一小會,沒聽到娘娘說起有關殿下的事,倒是娘娘對李相爺說,凡事要懂得收斂,其他的話小人就沒聽見了。」
見李賢一怔,他連忙補充道:「那時四週一個人也沒有,這些話除了李相爺,小人保證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厚賞了易文易武兩兄弟,李賢便施施然地回到了自己宮裡頭。結恩施恩之後更得不時給點甜頭,這是他從武後那裡學到的,所以壓根不擔心兩兄弟會洩露,除非他們是不要命了。
何謂收斂?
玩味著這兩個字,李賢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由得嘿嘿笑了起來。李義府能夠在朝廷囂張跋扈,還不是靠的這傢伙當初支持冊立他母后的功勞?
只可惜這傢伙一味的樹敵不算,還招惹到他這個沛王頭上了。他李賢別的本事也許不濟,唯獨這糊弄老媽的保命本事不得不精,他倒要看看李義府接下來是否會收斂。雖說這回武後只是點到為止,但如果有下次,勝敗就很難說了!
李義府,立後那點恩情是不能幫你一輩子的!
第六十章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準備了月餘的移駕終於開始了。
洛陽到長安的距離並不遠,但是,浩浩蕩蕩綿延數里的大隊人馬這麼一開動,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沿途官民驚動無數不說,就連盜賊也是蠢蠢欲動。
僅僅是起行前兩天,便有不少宮女內侍等丟了東西,李賢身邊管錢的阿蘿更是好一陣緊張,天天睡覺幾乎都睜著眼睛,唯恐丟失了錢財。饒是如此,第三天她還是哭喪著臉前來回報,說是妝盒中的首飾被人偷走了幾樣。與此同時,蓉娘臨睡前放在桌上的玉鐲也不見了。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這些層出不窮的竊盜伎倆讓李賢瞠目結舌之餘,也同樣讓他惱火。然而,當他氣沖沖地去找隨行護衛的幾個將軍時,對方卻一攤手,給出了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
「沛王殿下,並非我等不盡心,而是每次移駕,即使護衛再周到,總是免不了有小賊作祟。就算是陛下和娘娘身邊,也發生過這樣失落東西的小事。陛下和娘娘有言在先,只要不出大亂子,目前還是只能以嚴防為主,至於追查盜賊的事情,便須得由各地官府接手了。話說回來,這一次可是比上一次移駕好多了。」
上一次移駕……他總算想起來了,上一次移駕的時候,似乎他母后視若珍寶的一串珍珠項鏈差點丟了!
盛世之下盜賊橫行,這都是什麼世道!
「六郎你的意思是說,有小賊偷了你身邊宮女的東西?」
程伯虎神色古怪地盯著李賢瞅個不停,最後意味深長地瞄了李敬業一眼:「敬業,看到沒有,六郎堂堂皇子都丟了東西,你也沒什麼好丟臉的!不就是丟了一把普通的劍麼,反正你家就算缺別的也不缺兵器,再換一把就得了!」
看到李敬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再聽到程伯虎這麼一說,李賢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極了。他還只是身邊人丟了一點首飾之類的小玩意,這李敬業居然連寶劍都被人偷了,這也實在太誇張了吧?要是換作往日,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嘲笑打擊的機會,但這回他卻攢眉深思了起來,最後不禁問了一句。
「這年頭的盜賊怎麼如此猖獗?」
李敬業丟了隨身兵器,此時心情不佳,一聽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不丁哼了一聲:「長安洛陽哪年不處死上百個小賊,可這殺雞儆猴有個屁用?關中大片地方,盜賊沒有萬兒也有八千,每年還有不少流民當了盜賊,這隊伍只有多沒有少,不猖獗可能麼?要是讓我抓到那個該死的小賊,我非活剮了他不可!」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李賢心中直犯嘀咕,見程伯虎一臉無動於衷坐在旁邊,心念一轉便上去推了一把:「洛陽城裡頭你頭面大,如今在外頭能不能也想想辦法?如今路上還沒走到一半,要是再這麼下去,指不定還會引來小賊光顧!」
程伯虎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粗聲粗氣地道:「這又不是洛陽,我哪來的那麼多辦法?」
「敬業的寶劍都丟了,你總不成想讓自己的板斧也被人偷去當廢鐵賣了吧?」
李賢話音剛落,便看見程伯虎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心中頓時暗地偷笑,臉上卻依舊一本正經:「那些隨扈的軍隊辦不到的事,要是我們能夠辦成了,到時候,你怎麼都會名聲大噪不是?以後人人提起程大少,都得豎起大拇指誇一聲!」
程伯虎心底瓷實,但並不算笨,李賢的激將法他也察覺到了幾分。只是程家人天性就是好冒險講英雄主義,此時他豪氣大發,自然免不了又拍起了胸脯。
「好,既然這樣,我去想想辦法!」他瞥了一眼旁邊目瞪口呆的李敬業和笑吟吟的李賢,忽然又補充了一句,「既然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們兩個總得幫襯一下。還有,薛小子呢?這時候沒來由還讓他避嫌吧!」
由於薛仁貴以及西征大軍的問題朝廷上直到現在還纏夾不清,因此薛訥至今還是身份不明,當然不像程伯虎和李敬業那樣可以名正言順地混在李賢身邊。但一接到李賢的口信,他絲毫沒有猶豫便立刻趕了過去。這些天混下來,他和李賢三人已經熟了,少了些拘束多了點義氣,再加上薛柳氏樂見其成,自然不會攔著他。
「殿下……呃,六郎!」看到李賢拿眼睛瞪他,他立馬改了稱呼,「六郎你真的準備對付盜賊?這些人來去如風,就算扈從軍隊不少,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很難抓住這些人。再說,就算逮著一個兩個,只怕也沒有多大作用。」
別看名字叫薛訥,在女人面前也有些木訥,但這傢伙的腦袋確實比較好使。不像李敬業盡知道耍小聰明博取小姑娘芳心,沒繼承多少老狐狸李績的神機妙算!
「用兵當然不行,否則父皇母后早就派兵掃蕩,更不會每次移駕全都提心吊膽。」等到薛訥坐下,李賢便笑嘻嘻地道,「如今我們如果來一招請君入甕,然後再來一招釜底抽薪,保準能夠找到突破口。」
這話說完,薛訥不禁和李敬業面面相覷,後者便忍不住問道:「這請君入甕是什麼意思?」
呃,一時口快,居然忘了來俊臣如今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窩著呢!
李賢只得打了個哈哈矇混過關,胡亂扯了幾句別的。不多時,程伯虎回轉了來,臉色很不好看:「燕三那個傢伙不知道死哪裡去了,我家裡那幾個人說,這城裡頭的營生和城外頭的營生不一樣,都是不同的人指著吃飯。要是多些日子還能聯絡別人想想辦法,但要是現在就想把盜賊一網打盡,那是癡心妄想。他娘的,老程我還沒這麼窩囊過!」
癡心妄想四個字讓李賢也沉下了臉,心中異常氣惱。除了李義府,他長這麼大還沒吃過虧,雖說不是他丟了東西,但阿蘿和蓉娘是什麼人?再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萬一再一次讓那些小賊在太歲頭上動土,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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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41 AM
第六十一章 不長眼睛的小偷?
冷場的氣氛自然是有些古怪。
李敬業張了張嘴想要嘲諷幾句,但一看對面兩個的臉色,立刻閉上了嘴。文的他玩不過李賢,武的他玩不過程伯虎,沒必要同時惹上這兩位。至於薛訥則更插不上嘴了,要說單打獨鬥,他在四人之中數一數二,但要說到耍詐用詭計,到目前為止,他連程伯虎都趕不上。
程伯虎氣呼呼地坐在那裡,李賢卻在那裡反反覆覆想法子——這種事情,不管是老狐狸李績還是許敬宗都幫不上忙,更不可能去找李弘或是他那父皇母后。在地方官面前他這位沛王當然還能派點用場,問題是,在眼下這種情勢下,那幫地方官全副精神都在迎駕上,盜賊固然是要查的,但誰會現在著手?
正當他想得腦袋都痛了的時候,大門忽然被人推開,緊接著興沖沖地奔進來一個人。那標誌性的魁梧身材分外顯眼,自然是李賢目前的光桿手下陸黑。
李賢還沒發問,這一位便大聲叫道:「沛王殿下,聽說李義府李相爺丟了東西,正在那裡暴跳如雷訓斥人呢!」
李義府?他也丟了東西,這麼巧?
李賢在愕然之後忽然放聲大笑,而李敬業和程伯虎對視一眼,也同時嘿嘿笑了起來。倒是薛訥並不知道李義府這位宰相遭了賊和這三位有什麼關係,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堂堂宰相遭了賊光顧,這傳揚出去,實在是一樁老大的笑話。李賢聯想到李義府此時氣急敗壞的模樣,突然站起來大手一揮道:「既然有這種事,我們也去看一趟熱鬧吧!當然,最好站遠一點,別招惹了這位李相爺的怒火。」
遠遠看見了宰相臨時居住的那一排屋子,李賢就聽到了一個暴怒的聲音。就他幾次三番和李義府打交道的情況來看,這位別號李貓的宰相多半是笑裡藏刀,鮮有這樣怒氣外露的情形。
「你身為縣令,居然放任盜賊橫行,該當何罪?你可知道,昨夜那盜賊居然竊取了一封機密公文,倘若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你區區一個縣令能夠承擔後果,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項上人頭?三天之內,哪怕是掘地三尺,你也得給我把那個小賊找出來!」
望著那個不停點頭哈腰的官員,李賢心中暗自可憐他。能夠名垂青史的強項令不少,但是,因為頂撞了高官而貶官甚至掉腦袋的強項令,大概從來沒有人統計過吧?以李義府如今的聲勢,就連他這個沛王都還不能正面招惹,這個小小的縣令確實是有得倒霉了。
眼見李義府氣沖沖地拂袖而去,那官員方才用袍袖擦拭了一把額上冷汗,唉聲歎氣地轉身走出。冷不丁一抬頭看見李賢幾人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他不禁大吃一驚。
「沛王殿下!」
李賢點了點頭:「韓大人,李相究竟是丟了什麼東西,這樣大動肝火的?」
那官員正是弘農令韓全,聽到李賢發問,他便哭喪著臉答道:「下官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李相爺火燒火燎地派人叫了下官過來,說是什麼機密公文丟了。殿下,下官為了御駕過境,已經是把衙門裡所有的差役都派了出去,能用的辦法全都用了,可是這盜賊原本就難防,誰知道他什麼不好偷,居然偷到了李相爺頭上!」
「那小偷當然不長眼睛,別說李相,就是沛王殿下和我還不是一樣丟了東西?」
對於自己的隨身兵器被偷,李敬業早就窩了一肚子火,此刻聽見這縣令韓全口口聲聲全都是李義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冷冷丟出了一句話。這下可好,那原本就是滿頭冷汗的韓全更是打了個寒噤,不禁偷偷瞥了李賢一眼。
李賢大手一揮,一幅大度的樣子,臉上壓根不見半點怒火。「我丟的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倒是敬業被賊偷去了要緊傢伙。那是英國公送給他的寶劍,價值不菲不說,意義更是非常。所以我倒是想問一句,弘農以前可有這麼多竊盜的案子?」
大約是想到李績和李義府同時遷怒的災難性後果,韓全的臉色更加難看,索性不管不顧地倒起了苦水:「不瞞殿下說,下官到這弘農也已經是第三年了,以前雖然不能說路不拾遺,但至少是沒那麼多盜賊出沒。可是,自從三個月前抓了個飛賊之後,這滿城之中就一直沒消停過,這次御駕來了竟然變本加厲。」
抓了個飛賊就滿城風雨,還有這種事?
李賢心中嘀咕,一抬頭就看見李敬業和程伯虎也在那裡眉來眼去,便知道這兩個好事的也來了興致。此時就連薛訥也按捺不住好奇:「難不成韓大人抓住的這飛賊有什麼玄機?」
韓全認識李敬業和程伯虎,但並不認識薛訥。不過他卻明白,能夠跟著一位皇子的,總歸不是等閒人物,當下便賠笑道:「下官也想過這個關鍵,說實話還差點想放了他,來一個放長線釣大魚。可按照我大唐律例,竊盜是重罪,更何況他偷的是柳家一串價值萬貫的珍珠項鏈,而柳家並非尋常富戶,背景深厚,一而再再而三要求下官報上刑部將其處決,所以下官造次不得,唉!」
柳家?李賢歪頭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朝廷中有哪位高官姓柳的。柳爽倒是曾經當過宰相,只是如今早被他母后給整死了。除此之外,似乎沒聽說有什麼姓柳的「傑出」人物。
他沒想出來,另一邊的李敬業卻開口發話了:「我記得李相倒是有個女婿叫柳元貞的。你說的柳家,莫非是李相的那個兒女親家?」
又是李義府!
李賢心中一突,不禁多看了李敬業兩眼。看不出來,李敬業這傢伙平時小聰明居多,對於朝中人物居然也記得清楚。他現在想起來了,李義府確實有個女婿叫柳元貞,他還派人去查過。據說是個翩翩美男子,不過在錢財上卻同樣貪得無厭。
「李大少說的是,正是李相爺的兒女親家。」韓全自忖絕對沒法在短時間內找到李義府丟失的東西,兼且認為宦途一片黯淡,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如今讓我上哪裡去找那勞什子的機密文書?這官我是做不長了,從來得罪李相爺的人都沒好下場,我索性回去等著罷官殺頭算了!」
第六十二章 拉人下水,語出驚人
罷官等同於殺頭,這在時下是屢見不鮮的事。連宰相也往往如此,更不用說韓全一個小小的縣令了。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李賢說不定就袖手旁觀了,但既然是李義府的事,他那股子勁就立刻冒了出來。
再說,他實在很好奇,李義府丟失的所謂機密文書,究竟是一件什麼玩意?為什麼那偷兒放著金玉珠寶不偷,偏偏要去拿這種沒有價值的東西?
「韓大人,事情既然已經出了,說什麼沒用的話豈不是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我倒是對那個關在牢裡的飛賊有些興趣,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韓全聞言不禁瞠目結舌,這堂堂沛王殿下去看一個飛賊幹什麼?正在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李敬業又添油加醋道:「韓大人,如今你既然無計可施,何妨讓殿下幫你想想辦法。若是真的不行,有沛王幫你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說說情,指不定還能有些效用。」
這前頭一句對於韓全來說毫無意義,他都解不開的結,這幾位公子哥能有什麼辦法?但是,這後面一句一入耳,他立刻喜上眉梢——誰不知道皇后娘娘最寵愛沛王,幾乎是言無不聽計無不從,倘若真有李賢幫襯幾句,他的性命總是能保住的。
「既然殿下要去,下官立刻帶路。只是那地牢不比其他地方……」
「不礙事,你只需小心一點,別讓人瞧見我們就行了!」李賢一口打斷了他的話,心裡卻想起了上次探監的情形。一回生兩回熟,怎麼他就像是和監牢有說不清的緣分似的?
弘農縣衙在整個縣城裡頭算不上什麼大建築,就連門前的石獅子看上去也不大精神。為了避人耳目,韓全特意帶幾人從側門而入,到正堂之後還要叫人奉茶,卻被李賢擺手止住了。御駕那大隊人馬不可能一天到晚停在這裡不動,這時候哪有時間鬧客套虛文?
韓全見李賢態度堅決,連忙一個人下去安排,而李敬業和程伯虎則雙雙聳了聳肩在旁邊坐下,陸黑則自覺出去望風。剩下一個薛訥站在李賢旁邊滿腹狐疑,見此時是個空子,便開口問道:「六郎,這李相爺被賊偷去了東西,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不錯不錯,這薛訥大有長進,知道不說你而改稱我們了!
李賢點了點頭,便朝旁邊的李敬業打了個眼色。當下李敬業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樣子,最後嘴裡卻只迸出了一句話:「簡單來說,就是六郎和我們當初和李義府有些齟齬,所以他倒霉我們高興,你明白嗎?」
薛訥聞言嚇了一跳,見李賢在那裡附和似的點了點頭,更是覺得不可思議。李義府可是皇帝皇后的寵臣,而李賢是皇子,這兩撥人怎麼會沒來由結下冤仇?他自小受的家訓就是不捲入無謂的爭鬥,一時間頗有些躊躇。
看到薛訥臉色變幻不定,眼神也有些不對,李賢眼睛一眨便冷笑道:「要不是李義府主動惹我,我才不會吃飽了撐著算計他!等到御駕回了長安,你爹爹和西征大軍大概也要到了。你大概不知道,彈劾你爹爹的人當中,李義府正是起勁的那個。」
韓全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屋子幾個人大眼瞪小眼,登時心中有些忐忑,連忙上前報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李賢立刻領頭站了起來,程伯虎緊隨其後,倒是李敬業轉頭看了一眼有些呆愣的薛訥,上前拽了他一把。
「六郎鬼著呢,放心,我們不會掉了下風!憑李義府那德行,就像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像什麼樣子,有點擔當好不好!」
薛訥被李敬業激得臉色通紅,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便大步跟了上去。倒是李敬業被剛剛那凶狠的一眼嚇了一跳,呆站了片刻才微笑了起來。
爺爺說的還真是沒錯,薛家人天生就是血性漢子。請將不如激將,上回李賢用過了激將法,這回他再用,效果同樣不差!
弘農的牢房和洛陽沒什麼區別,陰森潮濕恐怖,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霉臭的味道。李賢早有準備,陸黑是在底層廝混大的,這點子氣味更是不算什麼,而李敬業三人則是第一次光顧這種地方,臉色全都有些不太好看。
和當初的胡天野一樣,這個失風被擒的飛賊同樣受到了特別待遇,被單獨關押不說,人還被鐐銬上鎖在一個立柱上,根本動彈不得。只見其上身赤裸,前胸上傷口錯綜密佈,李賢一眼望去,竟還瞥見了幾處焦黑的傷痕,鼻子還隱約聞到了一股腥臭,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殿……六公子,就是他了。」韓全回過頭來,臉色頗有些不自然,「他到案之後在公堂上大放厥詞痛罵柳家和李相爺,結果柳家硬是指認除了珠串之外還有其他珠寶也丟了,所以嚴刑拷打到現在。這牢房中的獄卒不少都收了柳家的賄賂,下官剛剛頗費了一些功夫才安排妥當。」
李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從剛剛的情形來看,這韓全應該是不知道他和李義府那點芥蒂的,怎麼現在似乎隱隱朝著那個方向走?要說這韓全一下子變機靈了,可能性不大啊!
這番話聲音不小,因此那個被鎖在柱子上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一雙黯淡的眼睛忽然就有了神采,蠕動了一下嘴唇想要說話,但最終還是沉默了下來。
李賢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只得又問道:「你說柳家被偷的珠串價值萬貫,難不成是合浦珠?」
「下官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柳家拿回去了。那珠串雖是證物,但他們說這是送給李相爺的,所以下官自然不好留難。」韓全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每顆珍珠都有這麼大,渾圓飽滿,絕對是上品。」
「上品?就是貢品也未必有這麼大的珍珠!」
那個鎖在柱子上的人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話,然後又冷笑連連道:「李義府是天下第一貪,柳家何嘗不是吃得嘴上流油!光是賣官所得,至少是這串珍珠的十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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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43 AM
第六十三章 大變活人,高人指點
賣官!
這句話讓李賢心頭大振,而李敬業和程伯虎同樣是兩眼放光。李義府賣官的傳聞他們聽到過不少,奈何這種事情向來做得隱秘,所以幾乎抓不到實證。在高興之餘,李賢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母后警告李義府收斂,是否不單單是為了他那件事,而是另有玄機?所謂的收斂,會不會指的就是這賣官?
韓全已經是嚇得面如土色,正想開口斥喝時,忽然看見李賢等人臉色有異,又想到來之前那人的警告,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吞了回去。
李賢心中盤算了一下,雖說覺得這賣官一事未必就能扳倒李義府,但不試一試他也確實不甘心。當下他慢條斯理地踱步上前,在那人面前數步遠的地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吳……我憑什麼告訴你?」
「不說就算了!」李賢又在他身上掃了幾眼,心中猛地一動,緊接著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回頭就招呼了一聲:「好了,這閒事我們也不管了,大家回頭睡大覺去。到時候再和附近的折衝府打個招呼,等御駕過去後派兵來剿匪,反正我和敬業丟了東西,不找出來就不算完!」
李賢一把拽了薛訥往回走,李敬業程伯虎自然緊跟其後,倒是把韓全撂在那裡不上不下滿臉惶然。直到出了牢房,薛訥方才來得及丟出了心底的問題:「六郎,你怎麼忽然就撒手不管了?」
李賢白了薛訥一眼,見李敬業也有些莫名其妙,反倒是程伯虎似乎有些明白,當下也不解釋,逕直一言不發地往外頭走。這下沒走幾步,後頭便傳來了一個聲音:「六公子,六公子請留步!」
後面越是叫得大聲,李賢越是不理不睬,結果韓全最終追了上來,一把攔在他面前,氣喘吁吁地道:「六公子不是說要見他,怎麼見著了反而……」
「你以為我是傻瓜?隨便找個人也想糊弄了我!」李賢死死地盯著韓全的眼睛,恨不得一巴掌打爛了那張臉,「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哪位高人指點了你,居然用出這種大變活人的招數!我剛剛說過的話全部一筆勾銷,你自個去應付李相吧!」
「六公子……殿下!」情急之下,韓全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袖子,恨不得跪下來哀求,「下官並非故意欺瞞,而是迫不得已……那個飛賊……下官也是剛剛知道在那麼嚴密的看守下,那個飛賊居然硬生生失蹤了。幾個獄卒個個都叫苦連天,誰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人失蹤了?
李賢一下子愣了神,心頭雖然惱火,但剛剛那股子暴怒的衝動卻漸漸消了。他就說嘛,一個已經得罪了李義府的縣令居然還敢在他面前耍花槍搬弄是非,簡直是不要命了。雖說富貴險中求,但這種把戲是沒法長久的。剛剛要不是他近距離瞧著那人身上的傷有些不地道,說不定就被蒙騙過去了。
「那是誰讓你演這麼一齣戲的?」
「是……是……」韓全臉上露出了萬分為難的神色,直到發覺李賢神情不對,這才連忙解釋道,「下官得知人死了之後惶然無措,結果正好一位故友過來。下官和他一說之後,又擔心犯人失蹤會讓李相爺更加遷怒,所以就鬼使神差地出此下策……但是,下官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雖然人是假的,但剛剛借他的口所說的話,絕無半字虛言!」
這韓全剛剛得罪了李義府,又丟了柳家竊案中的犯人,狗急跳牆想出這麼一招,倒是有些急智。只不過,竟敢算計到了他李賢頭上,要是不警告打擊一下,以後人人倣傚,那豈不是他總得被人當作槍使?還有,那所謂的故友又是從何而來的?
「你那個故友姓甚名誰?」
「這……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殿下隨下官來。」
重新回到了剛剛那個院子,韓全又把李賢一行人丟在了正堂中,自己則再次消失了。自從明白剛剛被人騙了,李敬業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又遭了程伯虎幾句嘲笑,最後乾脆站了起來:「六郎,這個弘農令怎麼看都靠不住,你若是要查,乾脆我回去派家將,也比在這裡聽這傢伙口舌如簧卻沒一句真話好!」
派家將?李敬業難不成準備打破李家一向保持中立的慣例?那敢情好!
李賢霍地站了起來,那點子好奇心完全被興奮蓋了過去。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撩撥李績的底線,眼下李敬業要幫忙澆上一把火,他又怎麼會拒絕?
「好,這可是敬業你說的!」
話音剛落,他便瞥見韓全帶著一個人進了院子,而那個人影怎麼看怎麼眼熟。好嘛,累得他兩次去探監的傢伙這回全都到齊了,那個滿臉堆笑的中年人,不是洛陽令王漢超還有誰?
「下官王漢超拜見沛王殿下!」
李賢心裡還記掛著上回李績利用王漢超給自己下套的往事,當下便老大不客氣地問道:「你放著好好的洛陽令不當,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不瞞殿下說,下官這洛陽令已經任期滿了,該改注他官了。」王漢超剛剛還滿是笑容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沮喪之色盡顯無遺,「下官聽說,李相爺放話要讓下官去嶺南當刺史,所以此番隨駕,也想看看這任命能否動動。」
嶺南?刺史?李賢愕然片刻,登時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李義府這分明是打擊報復!他就知道,那只李貓不會因為許老頭橫插一槓子就輕輕放過此事,原來竟是遷怒到這王漢超身上來了!
「雖說下州刺史好歹也是正四品下,可下官的洛陽令即使只有正五品上,怎麼說也比嶺外那種不毛之地強百倍。只是李相爺一句話,旁人怎敢反駁,下官昨日去求見了許相爺,結果……」王漢超說著便抬頭覷看了一下李賢的臉色,然後囁嚅道,「許相爺倒是指點了下官一句,說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李賢神色倏然一變,心中大罵許敬宗狡猾。這許老頭輕飄飄一句話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還真真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第六十四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雖說李賢惱火許敬宗的袖手,但總算這老傢伙進一步擺出了中立的態度,所以他並沒有十分氣餒。誰都知道當初李義府發家也有許敬宗帶挈的一份,要是他對付李義府的時候許敬宗忽然跳出來,那麻煩就大了。
一位宰相還是兩位宰相,一個紅人還是兩個紅人,這不是量的差別,而是質的差別!
他瞅了一眼王漢超和韓全,忽然覺得這倆人的境遇極其相似。同樣是捲入了某個案子,同樣是得罪了李義府,當然,後者比前者更加倒霉,王漢超還可以到嶺南去當刺史,而韓全搞不好就是直接流放嶺南或是掉腦袋了。
「一個大活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不見,必定有人接應,可見外頭鬧騰的這幫盜賊和你抓住的這個人有莫大的聯繫。先是偷了李義府親家的東西,然後乾脆偷到了李義府本人身上,膽色可嘉。」
李賢一邊說一邊本能地一根根掐著手指,而旁邊的李敬業見狀立刻低聲嘀咕了一句:「又有人要倒霉了!」
李敬業這句嘀咕聲音極輕,只有程伯虎和薛訥聽清楚了,程伯虎嘿嘿咧嘴一笑,薛訥則是有些不明所以。
而王漢超和韓全聽見李賢那最後一句大有深意的話,彼此對視一眼,全都裝起了糊塗。只要能夠讓他們平安無事地脫劫,這位沛王別說是激賞一夥盜賊,就算是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打緊!
正當一夥人坐在那裡各懷心機地想主意時,外頭忽然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一個僕役,口中還大聲嚷嚷道:「大人,剛剛有人送來一封信,讓大人轉交什麼程大少。那人還說只要能夠照章辦事,必定能夠解城中盜禍!」
李賢剛想開口發問,那邊程伯虎便霍地站了起來,三兩步搶上前去一把奪過那信,二話不說便撕開了信封。他正在用那粗大的手指掏出信箋準備看的當口,冷不丁瞥見了李賢的眼神,動作立刻慢了下來。最後,他乾脆走到李賢面前,爽快地連同信封一起遞了過去。
這一系列的動作讓王漢超和韓全瞠目結舌,好容易韓全才反應過來,急忙用眼色示意那僕人退下。而李賢卻也不忙著看信,笑嘻嘻地扯著程伯虎走到了李敬業薛訥旁邊,四個人就湊著腦袋一起看了起來。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人我救走了,東西也在我手裡。我現在帶著人躲在城東崇清觀裡,程大少不妨帶你那些朋友一起來。千萬別帶太多人,否則我就躲了。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
看到這四個字,程伯虎咬牙切齒不說,李賢更是心頭大恨。什麼知名不具,除了那個神出鬼沒的燕三還會有誰!這傢伙是越來越橫了,陰了他兩次還不夠,這回乾脆劫牢劫到縣衙裡頭,是不是下回還準備游一回皇宮大內?
李敬業和薛訥對視了一眼,心頭也感駭然。當下李敬業便問道:「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李賢惡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現在就去!」
啪地一聲嚇著了王漢超和韓全,韓全自忖乃是本地主官,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沛王殿下,這信上都說了什麼?」
李賢把信折好了往懷裡一揣,又招呼了其他人一聲,然後把陸黑拉了過來,微微頷首道:「韓大人,若是有事我會讓他來和你聯絡。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望著一大群人揚長而去,韓全一時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轉頭用求助的目光看著王漢超。而這一位說出的話讓他又喜又憂。
「韓老弟,這位沛王的行事旁人沒法看懂,你我就等消息吧。英國公是他的師傅,許相爺看起來也和他關係不淺……至於我們能做的事,實在是太少了!」
城東是大片灰撲撲的平房,聚居著大片平民。若不是因為皇帝御駕停留的關係,街頭很少看見有什麼行人,他們這批人肯定會顯眼十分。走在時時揚塵的土路上,眾人依舊眉頭緊皺,紛紛拿袖子遮擋塵土。
崇清觀夾在一大堆民居中間,乍一看去給人一種灰頭土臉的感覺。李賢站在門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寫有崇清觀三個字的牌匾上,與此同時,程伯虎當仁不讓地上前去敲門。但這一次,他只是擂了一拳,那手蠻力就沒了用武之地。
大門應聲洞開,裡頭的情景一覽無遺。往日應該是道門清靜之地的院子中間燃燒著一堆柴火,火燒得很旺,隱約還能聽到一些乾柴崩裂的噼啪聲。火堆邊圍坐著幾個人,眼尖的李賢一眼就瞥見了燕三那張可恨的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程大少果然來了!」
聽到燕三這個聲音,李賢更是氣得牙癢癢的。都這麼久了,他才不相信這傢伙會不知道他的身份,之所以咬著程伯虎,還不是為了留下地步?
李賢不高興,程伯虎更是怒氣沖沖,大步上前劈頭蓋臉地質問道:「燕三,你究竟搗什麼鬼!我可沒那麼好的氣性三番兩次給你耍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要是放不出屁來,就吃我老程三斧頭再說!」
此話一出,李賢頓時暗自痛快。他堂堂皇子固然不能沒事出去打架,李敬業程伯虎卻是洛陽二虎,尤其是程伯虎脾氣最是爽直,要是惹火了他,輕則罵娘,重則拿出兵器實打實拼一場。有其孫必有其祖,當日程咬金什麼風采可想而知。
程伯虎話音剛落的當口,陸黑立刻遞過了那把斧頭,他舉重若輕地接過揮舞了兩下,便虎著臉站在那裡。惱火愛劍被竊,李敬業也順勢按下佩劍機簧拔出了劍,至於薛訥則看了看李賢表情,隨即取下了背後柘木弓,右手更拈住了三根羽箭。李賢站在最後面,卻只是環抱雙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倒想看看對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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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44 AM
第六十五章 終於見到把柄了
「程大少,別那麼衝動嘛!先前兩回我只是開個小小的玩笑,你大人有大量,何必放在心上?」
劍拔弩張的態勢一出,火堆旁邊的人頓時坐不住了,頭一個站起來打圓場的便是燕三。李賢見他一面安撫程伯虎,一面卻在瞄著自己這一邊,心中不禁暗自好笑,乾脆不去看他,只是細細打量了一下其他人。
除了燕三,火堆旁還有四個人。其中一個少年赫然是當日摸他錢囊的小賊,此時眼睛還在賊溜溜四處轉悠,另一個少年年長幾歲,臉色蒼白憔悴,身上看起來似乎還帶著傷,大約就是剛剛脫了牢獄之災的那個飛賊了。
剩下兩個人則似乎有點年紀了,一身青色外袍,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在這種場合下依舊鎮定自若,目光絲毫沒有游移之色。這樣的人若是扔到大街上,絕對是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誰會想到居然也是能夠飛簷走壁的飛賊?
燕三等了老半晌也沒看到一幫人有放手的意思,乾脆光棍地走上前去,就像沒看到那斧刃閃亮的鋒芒似的拉住了程伯虎的左手:「程大少,我們燕子門和你程家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了,再說,我今次可是好心好意下帖子相邀,還有重要的物事送給你。嘖嘖,這斧頭拿著太重,先放下好了,大家心平氣和,有什麼事說不開的?」
程伯虎一向就是吃軟不吃硬,被這兩句話一說,頓時發不出脾氣,只能朝李賢投來了一個求救的目光。
李賢看到燕三沒事人似的,還伸手在程伯虎的斧子上來回摩挲嘖嘖稱讚,一時間除了在心中大罵這傢伙臉皮厚之外,也不好再一直把黑臉裝下去。他來這虎穴可是為了李義府那樁事情,要真的鬧僵了就不好收場了。還有,這燕三剛剛說什麼燕子門,難道這幾個就是所謂的燕子門?
當下他朝李敬業和薛訥做了個手勢,然後又給程伯虎打了個眼色。程伯虎早就憋不住了,此時立刻粗聲問道:「老燕,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只問你一件事,李義府丟了的機密文書是不是你偷的?」
「沒錯!」燕三答的乾脆利落,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晃了晃,沒等其他人看清楚便立刻收了起來。
「我師弟看不慣柳家的霸道,也沒想偷他家的東西,只是存心戲弄,鬧得柳家好幾天雞犬不寧。他小孩子心性不知好歹,最後一天去的時候看到了那串珠子想偷來送給二師叔,結果失手被擒。我原本也只是想撈出人來算了,誰知道他在牢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我自然只好找李相爺出那口氣。結果陰差陽錯,被我拿到了一件好東西!」
好東西?
李賢心中大為意動,這下不會有錯了,所謂的機密文書肯定只是李義府的借口。不過,這燕三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居然敢衝著李義府報復,還堂而皇之地把人從監牢裡弄了出來。見程伯虎等人面面相覷,他略一盤算,便打消了繼續讓程伯虎打頭陣的念頭——這種事情還是他親自上陣比較穩妥。
「你知不知道李義府是誰?」
他一句話出口,見燕三愣了一愣,立刻把臉沉了下來,就差沒有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了:「他是當朝宰相,如今更是紅得發紫,我上次惹了他都沒好結果,你憑什麼以為他這回會善罷甘休?就算沒人知道是你幹的,你在洛陽那麼大的名頭,不怕沒人把你賣了換錢!」
燕三彷彿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訓斥,一直到最後李賢說完,他依舊是呆在那裡。那兩個中年人反應很平靜,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而旁邊兩個小的反應就大了,那個號稱燕三徒弟的少年捏著拳頭,忽然衝了上來,滿臉的氣急敗壞。
「李義府怎麼了,他只是宰相又不是天子,再說他賣官貪贓天下皆知,只要我師傅把偷來的東西公諸於眾,陛下肯定會罷他的官!」
李賢原本就沒打算詐燕三的話,此刻看到這少年跑出來自然是正中下懷。他故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冷冷反問道:「你也說了他賣官貪贓天下皆知,那麼他為什麼現在還是宰相?」
「這……這次不一樣!」那少年被李賢輕蔑的態度氣壞了,脫口而出道,「這次他居然要暗害朝廷大將,如果陛下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他!當初長孫無忌權力那麼大的宰相都倒了,李義府算是什麼東西……」
這回沒等到他把話說完就醒悟到了話說得過頭了,而一旁的燕三臉色數變之後,終於忍不住稱讚道:「人說沛王殿下詭計多端,我打過兩次交道還沒看出來,誰知道今天還是著了道。好,我燕三認栽,就像殿下說的那樣,這種東西我留著沒用,送給殿下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殿下需得幫忙平息此事餘波!」
剛剛那少年說暗害朝廷大將,李賢登時浮想聯翩,首先躍出來的名字就是薛仁貴,但想想又覺得不像。以李義府這個傢伙的為人,區區一個副將的薛仁貴還沒那麼大面子。所以,聽到燕三肯拱手交出書信,他自然是喜出望外。至於那最後的要求雖然難辦,也不是一定辦不到的,須知他手裡可還攥著弘農令韓全。
他剛想一口答應下來,轉念一想卻覺得不對。看到燕三把東西掏了出來,他也不伸手去接,而是袖手冷笑道:「你說得倒是輕巧,輕飄飄一封書信就想讓我幫這種忙?好,就算一封信能夠抵消這些,我問你,敬業被偷的寶劍和我兩個侍女丟失的財物是怎麼回事?」
燕三頓時尷尬了起來:「這些都是小事……」
「世上無小事!」李賢一口就把話堵了回去,瞥見那個少年回身往道觀裡溜,似乎有去取東西的架勢,他立刻又補充了一句,「丟的東西潑出去的水,沒有白白收回去的道理,敬業你說是不是?」
這招牌式的訛詐一來,李敬業立時精神百倍。平時遭殃的都是他和程伯虎,好容易有機會用到別人身上,他怎能不樂,立刻在那裡連連點頭。
「沒錯,除了你們把東西還來之外,這賠償自然是少不了的!」
望著對面幾張呆若木雞的臉,李賢心中異常快意。兩次被人戲耍的場子終於有機會找回來了,除了他之外,他就不信燕三能找別人平息這次的事情。那些痛恨李義府的大臣固然會拿著那信當至寶,但要庇護幾個盜賊,估計就沒人肯幹了!
第六十六章 撞大運?揭謎底
金珠寶貝?神兵利器?陳釀美酒?奇巧珍玩?
總而言之,燕三無論說什麼,李賢都在那裡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身為皇子,這些東西只要他肯張口,要什麼沒有?再說,他如今既然有了錢,還往家裡扒拉這些沒用的東西幹嗎?
「那殿下究竟想要什麼?」
前兩次見到燕三,這一位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如今看到對方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李賢頓時嘿嘿一笑:「既然你的東西我都看不上,那麼很簡單,你欠我一個人情。」
人情!
李敬業一聽到這兩個字,心裡不由得一個哆嗦,立馬望了程伯虎一眼。而程伯虎則是差點抓不住斧子,就連薛訥亦是本能地打了個寒噤。而這一幕自然瞞不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燕三,見著三位公子哥如此反應,他哪裡不知道人情債不好欠,立刻就打算拒絕。可這話還沒有出口,話頭卻忽然被人搶了過去。
「那就算我們欠一個人情好了!」說話的是一個體格瘦高的中年人,只見他滿臉堆笑,哪有剛剛的冷淡,「我們雖然是江湖人,但同樣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殿下不用擔心我們會賴帳!」
李賢原先已經準備應付一番扯皮,乍一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轉頭一看卻是程伯虎。他還沒反應過來,這位虎背熊腰的仁兄就三兩下把他拖到了一邊,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六郎,你撞大運了!」
這話什麼意思?李賢此刻著實糊塗了,見程伯虎似乎還要賣關子,不禁暗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就在幾年前,這還是個典型的五好青年,比陸黑還老實憨厚,如今硬生生被帶壞了。心念一轉,他就沒好氣地道:「好了,有話快說,大不了我在你的帳上劃掉一筆!」
程伯虎嘿嘿一笑,這才低聲道:「看燕子門那兩位老傢伙的樣子,似乎要和你搭上什麼關係。聽我家老爺子說,當初他和燕三那個師傅也就是無意中撞上的,這都是些一等一的大賊頭,別看身份見不得光,其實大有用場。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吃不了虧。」
吃不了虧?那你說這話怎麼像是唯恐東西賣不出去的托!
李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仔細揣摩揣摩,卻覺得自己確實吃不了虧。民不與官鬥,這是自古至理,更何況,他要是吃了虧,不會三倍五倍找回場子?想到這裡,他也不客氣,笑瞇瞇地從燕三手中接過——其實更應該說是搶過那封信,然後又大剌剌地點了點頭,當著眾人的面展開一看,掃了一眼便揣進了懷裡。
此時,他感到臉上好幾道目光掃來掃去,知道定是李敬業程伯虎薛訥一心想看出端倪,可愣是老半天不動聲色。事情既然都解決得差不多了,李賢瞥了一眼西下的夕陽,有意無意地漏了兩句便帶著眾人出了崇清觀。
來的時候一夥人氣沖沖的,回去的時候卻是皆大歡喜。等回到臨時的下處,程伯虎第一個按捺不住了:「喂,六郎,這裡總不用擔心了,快拿出來看看,我都快憋死了!」
李敬業同樣好奇得很,緊跟著追問道:「沒錯沒錯,這到底是給誰的信?」
李賢沒去理會兩人的猴急,而是轉頭去看薛訥。直到把對方看得發毛,他方才笑道:「放心,這裡頭的內容和你爹沒關係。你爹是西征,這裡頭牽扯到的是東征軍。」
東征?
李敬業和程伯虎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有些不明所以,倒是薛訥鬆了一口大氣,然後也露出了琢磨的表情。李賢也不點破,就這麼笑瞇瞇地看著三個人冥思苦想,心中卻把反反覆覆想著這封信的內容。
是找個妥當的渠道交給老爹李治,還是直接用來要挾李義府,或者乾脆去走一下母后路線?
似乎都不妥當,他那位父皇似乎還念著一點舊情,不至於現在就對李義府怎麼著;他母后的心思更是如同海底針,最好少打主意為妙;難不成,好端端的機會就只能用來要挾李義府?他雖說幹慣了訛詐這種事,但就這麼對付李義府也太窩囊了!
正當他想入非非的時候,李敬業忽然一拍大腿,猛地叫了一聲:「我說呢,東邊有什麼大將需要李義府那傢伙陷害的!難不成是劉仁軌?」
李敬業這傢伙記性真不錯啊!
看到程伯虎恍然大悟,薛訥若有所思,李賢不由得多瞅了李敬業兩眼。原本還覺得這傢伙沒繼承老狐狸李績的滿肚子心計,現在看來,李敬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否則又怎麼會記得柳元貞,如今又能聯想到劉仁軌?
「沒錯,就是前頭我們和李義府結怨那件事的源頭了——劉仁軌就是當初審理畢正義案的主官,因為李義府的陷害,花甲之年發配到高麗從軍,誰知道頂替王文度之後,竟連戰連捷,如今在高麗聲威赫赫,說是名將也不為過。」
李賢說著便輕輕屈指彈了彈手中的信,嘿嘿笑道:「這封信是李義府寫給劉仁願的,說什麼劉仁軌身為罪人卻手掌兵權,有怨望之心,讓劉仁願伺機殺了他。」
「可是原本是百濟那邊留守的劉仁願劉將軍?」
這一次首先開口的卻是薛訥,話一出口,他就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他,不覺有些退縮,但仍舊鼓起勇氣問道:「劉將軍素有賢名,怎麼會做這種事?」
李賢收起了笑容,若無其事地聳聳肩道:「賢名有什麼用,將在外還需受朝廷節制,李義府在最後說得清清楚楚,若是他不從,就說他多留兵眾於異域,謀據海東,企圖造反!」
造反!
聽了這句陰惻惻的話,李敬業程伯虎都免不了感到一陣涼颼颼的,尤其是薛訥反應最大。畢竟,李績如今是軍方第一號人物,不太需要再親身披掛上戰場,程咬金更是已經退休了,可是,他可不一樣,他老爹薛仁貴如今還活躍在戰場上呢!
因此,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了起來:「將士在外血戰沙場,怎麼能讓李義府這種人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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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一群熱血少年青年的義憤填膺的結果是什麼?
薛訥這麼恪守上下的人都拍了桌子,其他人接踵而來的反應就可想而知了。程伯虎伸手去拿斧子卻掏了一個空,索性捏起拳頭嚷嚷道:「沒錯,這種陰人我老程決不會放過他!」
「有了這書證,鐵證如山,李義府要是還能逃出生天,我李敬業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看到這種情形,李賢頓時有些頭痛,恰在此時,他又聽到了這麼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聲音,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不禁惡狠狠地吼道:「那你現在就把名字倒過來寫得了!」
全場皆靜。李賢一邊慶幸自己把陸黑放出去望風了,一邊狠狠瞪了一眼李敬業:「李義府是在信上說要劉仁願殺了劉仁軌,可是這又怎麼樣?大軍在外,最怕的就是兵變,就拿西征軍來說,哪天沒幾個御史彈劾,說主將圖謀不軌,要朝廷大力節制的?就算父皇質問李義府,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只怕是倒打一耙的機會居多。」
「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李賢當然不會錯過程伯虎這句嘟囔,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策略,各位,要講究策略!」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免開口問道:「話說回來,上次惹李義府的人是我,他後來三番兩次針對的人也是我,敬業和伯虎你們不過是捎帶的,怎麼反而比我更起勁?」
李敬業的回答很是理所當然:「我和伯虎是你的伴讀,他沒把你放在眼裡就是沒把我們倆放在眼裡,就是沒把李家和程家放在眼裡!好歹我們兩家也是凌煙閣功臣,他李義府算什麼東西!」
而程伯虎的回答更是彪悍:「沒錯,我家老爺子當初聽說我是六郎你的伴讀,也說過什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類的話。總而言之,就是你受人欺負,我們大家一起上!」
好吧,算這兩個傢伙有義氣!李賢瞥了薛訥一眼,見其臉漲得通紅,激動中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別的情緒,哪裡不知道人家在猶豫什麼。李敬業程伯虎畢竟和他多年交情了,不比薛訥後顧之憂重重,身份上也差了一截。當然,什麼人說什麼話,剛剛那話要是換成了薛訥說,那就怎麼聽怎麼假了!
當下他便上去重重拍了一下薛訥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別這麼愁眉苦臉的,放心,這件事我既然攬下了,就不會讓李義府得逞!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種事得慢慢計較!」
大話說出去了,但李賢知道在目前這件事上,他並沒有多少時間。御駕之所以在弘農停留幾天,只是因為武後和榮國夫人楊氏的要求,在時下的氏族大姓中,弘農楊氏仍然佔據著一個相當顯赫的地位。他那位外婆出身楊氏,嫁人守寡之後卻沒有借到楊氏多少光,上次回並州風光過一陣,這一回再順道風光一陣也是常理。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等到人都走了,李賢立刻換了身衣服出門,直奔李弘的住所。一進大門,他差點迎面撞上一個人,抬頭一看差點沒拔腿就走——這個白鬍子白髮的老頭,不是太子太傅於志寧還有何人?
「於……於大人!」他一口氣喘上來,立刻笑容可掬地行禮,「這麼晚了於大人才給五哥講完課,實在是辛苦辛苦!」
於志寧卻沒有說話,而是死死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直到他心頭發毛,這一位學問名滿天下的太子太傅方才回禮,然後又捻了捻鬍鬚微微一笑。
「我聽說沛王殿下拜了英國公為師,武藝嫻熟,就連兵法謀略也學了不少,實在是令人欣慰。太子好學,想必再過幾年我也要力不從心了。殿下乃陛下和娘娘的愛子,重武輕文不免偏頗,他日有機會,我倒想當一回殿下的師傅,殿下到時候不要嫌棄才好。」
這於老頭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李賢的臉幾乎一下子垮了下來,就連於志寧什麼時候走也沒覺察到。他最怕的就是那些大道理,反正他不想坐天下,更不想去學那些所謂的治平之術帝王之術。於志寧難道是頭殼壞了,放著好好的太子太傅不做,糾纏他這個沛王幹什麼?
「六弟,六弟!」
李賢冷不丁被一串聲音驚醒,抬眼一看方才發覺是李弘,再一看自己赫然堵在李弘那個院子的門口,外頭還有好幾個內侍打扮的人在那裡等候,頓時有些尷尬,自然免不了又在心裡把於志寧埋怨連連。要不是這於老頭說出這麼一通嚇人的話,他至於這麼狼狽麼?
「五哥,不好意思,剛剛見了於太傅,結果……」
「我就知道!」不等他說完,李弘便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東宮那幾位師傅,沒錯吧?」
知道你也不用說出來!李賢心下惱火,見四周幾個內侍在那裡偷笑,不禁狠狠瞪過去一眼,然後便拖著李弘進了屋子,又把其他內侍宮女都趕了出去。
「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
兄弟說話,李賢自然直截了當:「上次李義府的事情你忘了沒有?」
「好好的說那只李貓幹什麼!」李弘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要不是你說先讓他逍遙幾天,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傢伙!你知不知道,上回我送給幾位師傅的椅子,他居然拐彎抹角找人向我要。聽說後來還是許敬宗送了他一把,哼!」
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不過看他這位太子哥哥的模樣,心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氣。小人得志便猖狂啊,看看人家許老頭,雖然惡評不斷,可總不會這麼招搖過市囂張跋扈!
「五哥,今天我來,就是和你……」
李賢正想好好地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太子殿下!」
李弘微微一怔便坦然上去開門,李賢在旁邊探頭一看,只見是一個內侍模樣的人,便以為是李治或是武後召見。誰知這內侍伸頭在屋內瞟了一眼,然後就像貓一樣靈活地竄了進來,反手便關上了門。
「小人打聽到了,李相爺確實為了遷祖墳而動用民工,聽說高陵縣令張敬業晝夜操勞,竟為了這件事死在工地上。事情都讓李相爺按了下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李賢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看李弘的目光便有些不一般——他這個哥哥不哼不哈的,居然也知道暗地裡派人訪查!
第六十八章 究竟你是哥哥,還是我是哥哥
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個小內侍,李弘一回頭就看到李賢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只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氣不過,所以就讓人去查了查,誰知道隨便打聽一下,這李義府就有這麼多劣跡。六弟,你……」
李賢直勾勾地盯著李弘,直到對方避開自己的目光,他才嘿嘿笑了一聲:「五哥,想不到你如今也學會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了!」
「只可惜這些未必有用。」
出乎李賢的意料,李弘非但沒有因為他這兩句話而志得意滿,反而露出了沮喪的神色:「上回於師傅講課的時候,我曾經覷了個沒人的空子,提過李義府貪賄的事,結果於師傅差點失手砸了杯子,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緩過神來。我幾次三番地打聽,這才知道當初於師傅也吃過李義府的虧,怪不得除了教課之外,很少對朝政發表什麼意見。」
被李弘這麼一說,李賢頓時想起於志寧除了東宮太子太傅之外,雖說兼著宰相,但和李績一樣不怎麼管國事。再想想這位除了當過老爹李治的師傅之外,已經跟過兩位廢太子,他立刻就釋然了。於志寧在學問上固然是一絲不苟,但經過這麼多曲折,一把年紀還要在政治上充當標桿,自然是不可能的。
「於大人也有於大人的苦衷,五哥你怎好強求?」李賢安慰了一句,忽然想起於志寧剛剛那些沒頭沒腦的話——這於老頭不是因為吃了李弘這一嚇,所以才不願意當這東宮太傅吧?要真是那樣,這李弘就真的把他害慘了!
「對了,你可知道李義府今天丟了一份機密文書?」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一入耳,李賢登時一個激靈警醒了過來,連忙問道:「五哥你怎麼知道的?」
李弘奇怪地看了李賢一眼:「李義府下午去見了父皇母后請罪,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聽說母后大為震怒,已經下令弘農令韓全三天內抓到盜賊,否則就要歸罪於他!」說到這裡,他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怒色,「韓全身為弘農令,不能治好一方之地,確實有罪。可李義府作為宰相,居然讓人偷去機密公文,更是罪不可恕!」
話音剛落,李賢便插了一句:「五哥難道不覺得奇怪,如果是飛賊行竊,李義府那裡肯定不乏金珠寶貝,偷一封不值錢的公文幹什麼?」
「呃?」李弘一愣之後猛地重重一拍巴掌,「沒錯,除非是敵國諜探,否則普通小賊絕對不會幹出這種勾當。可是……」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在房間中來來回回轉圈圈,到了最後卻依舊不得要領。看見李賢笑瞇瞇地坐在那裡,他心中一動,連忙在李賢對面又坐了下來:「莫非六弟你知道什麼內情?」
「我問你,李義府對父皇母后說丟了機密公文,可曾說丟了什麼公文?」
李弘猛然間恍然大悟:「我那個時候正好向父皇母后問安,結果只看到李義府在那裡免冠叩首涕淚交加,一面請罪一面指斥弘農令韓全,單單沒有說丟了一份什麼公文!沒錯,真的要找,不說丟了什麼文書,讓韓全到哪裡去找?」
「說得對!」李賢雖說本不知道韓全如今處境這麼糟糕,但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如今自然是順勢說道,「五哥,實話告訴你,早上李義府訓斥韓全的時候,我就在旁邊,這件事我早知道了。只不過,後續的事情並不像你知道的那樣,韓全並非無能,那個飛賊他已經抓到了,文書也找回來了。」
「哦?」
這下子李弘徹底糊塗了:「那他為什麼……」
「很簡單,東西若是還給李義府,韓全未必會有好下場。」李賢聳了聳肩,隨後從懷中取出那封信遞了過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撒起了彌天大謊,「這是韓全拿回來的李義府失物,五哥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
一封言簡意賅的信,李弘翻來覆去足足看了三四遍,臉色從白轉青,由青轉黑,但卻硬生生地在爆發邊緣忍住了,但人卻早已站了起來,腳下的步子又急又快,幾次差點撞到了牆。最後,他忽然停下了步子,倏地轉過身來。
「六弟,你現在就帶我去見韓全。如果事情屬實,我現在就去稟奏父皇!」
對於見韓全這一點,李賢當然不會拒絕。但是,這個時候親自去稟奏李治卻絕對不行——至少在扳倒李義府這件事情上,李弘不適合衝在前頭。否則就算真的成功,李弘今後的日子就難過了,連帶著他也會倒霉。
最完美的主意是,既讓李治厭惡李義府,又讓李義府失了武後的歡心,這個時候他們兄弟才適合出場,而要做到這一點可不是普通的技術活,他只是有些算計,還沒那個把握。
「見韓全自然沒有問題。但是,五哥你親自稟奏父皇就免了。」見李弘張嘴要反對,他立刻一眼瞪了過去,「父皇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就只有這麼一份孤證,到時候李義府若是說動母后,你說父皇會相信這樣東西還是相信你?就算東西證明是真的,李義府要是死拼到底,說自己一心為國,只是為了怕劉仁軌在外心懷怨望因而擁兵自重,因此才出此下策,你說父皇會不會相信?」
李弘被這一連串問句問得目瞪口呆,站在那裡愣了好半晌,方才艱難地吐出了一句:「六弟……究竟你是哥哥,還是我是哥哥?我怎麼覺著你好像比我大十幾歲似的!」
這回輪到李賢發愣了,但他總歸比李弘心理老成,一瞬間回過神來自然是狠狠回瞪過去一眼——早知道就活該讓你去碰釘子,然後我等著李義府自然倒台不就完了!
李弘禁不住李賢凶狠的目光,最後乾脆舉起了手:「行了行了,我聽你的還不成麼?」他一邊搖頭一邊嘟囔,「父皇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
耳根子太軟?李賢聽到這一句,禁不住翻了個白眼。他父皇李治哪裡是耳根子太軟,根本就是反覆無常!今天可以拉著你的手對你掉眼淚,明天就可以立刻趕盡殺絕……算了算了,子不論父,他小心點將來別中了套就好!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6:46 AM
第六十九章 霉星高照vs霉運當頭
完了!
失魂落魄的韓全回到縣衙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切都黯淡無光。他哪裡能想到,李義府居然會如此大動干戈,直接把官司打到了御前?當帝后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時,他簡直想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韓老弟,事情怎麼樣了?」
他茫然抬頭,看見王漢超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心裡更是一片苦澀,就連搖頭的動作彷彿都僵硬了:「李相爺奏明瞭陛下和娘娘,如今是陛下親口定下了期限,限我三天之內抓住盜賊,並找回丟失的文書,這不是大海撈針麼?」
王漢超一聽這話,立刻連臉都青了。別說如今人手根本就不夠,就算夠了,這要找到盜賊也是難如登天。三天……就是三十天也不見得能夠查出一個所以然來,可這偏偏是皇命!想到自己即將遠赴嶺南那種蠻荒之地,韓全這位故友說不定連命都難保,他只覺得悲從心來。
「看來你我還真是同病相憐啊!」
垂頭喪氣的韓全聞言長歎了一聲:「同病相憐……王兄你運氣可比我好多了,一去嶺南至少還有歸期,哪像我是否能看到三天後的太陽還未必可知!」
兩個人望著天上皎潔的月光,一口接一口地歎氣,在那無比痛心的悲歎聲之下,就連四周的鳴蟲也彷彿被那種愁雲慘霧鎮住了,全都止息了叫聲。良久,王漢超終於在死人和活死人的較量中敗下陣來,猛地振作了一點精神。
「沛王殿下那邊還沒有傳出口信來,韓老弟,你還是有機會的!」
韓全只顧著唉聲歎氣,對王漢超的安慰毫不動容:「什麼機會,沛王殿下終究年紀還小,我原本就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話音剛落,王漢超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僕役匆匆奔了進來,口中直嚷嚷道:「大人,您提過的那個黑大個來了,說是奉命來送信的。」
黑大個?王漢超見韓全還愣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登時顧不上這位故友,趕緊吩咐那僕役將人帶進來。等看到人之後,他見果然是陸黑,連忙滿臉堆笑地問道:「這位小兄,不知沛王殿下……」
陸黑卻不理他,他是直腸子,來的時候李賢吩咐他把東西交給韓全,他眼裡自然只有一個韓全。他也不管韓全什麼反應,逕直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往人家手裡一塞,然後硬梆梆地逐字背誦道:「殿下說了,只要韓大人看了信,待會不要說錯話,那這次的事情就化解了。要是到時候韓大人不配合,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幫不上忙。」
說完這些,他彎腰行了禮,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一句客套話也沒有。
被晾在旁邊的王漢超卻並不生氣,見韓全仍然發愣,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上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愣了,趕緊看看殿下都說了些什麼!」
韓全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抽出信箋,才看了第一句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兩下又看了一遍,他立刻拽了王漢超一把:「你看看,這上頭說的……」
「找到了,居然找到了!」
不用韓全提醒,王漢超站在旁邊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口中甚至禁不住喃喃自語了起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對視了一眼,慌忙立刻往下看。通篇讀下來,兩人只覺得心裡直冒涼氣,手足全都是一片冰冷。
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韓全壓根沒注意自己拿著信箋的手正在那裡瑟瑟發抖,說出來的話又急又飄:「王兄,我真的要照著這信上的話去做?」
要是按照這上頭的話去做,他必定是得罪死了李義府。可要是不這麼做,他就鐵定沒命。李義府編排罪名的本事天下第一,那些前人的下場他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更何況如今官司已經打到了御前?
不單單是韓全面如土色,王漢超自己也感到心臟一陣陣抽搐,那股子後悔勁就別提了。嶺南就嶺南,反正又不是不能回來,要不是他多嘴給韓全出主意,怎麼會惹上這麼一攤子麻煩事?如今可好,下水容易出水難,他就是想獨善其身也難了。
「干!」
他幾乎用渾身的力氣迸出這個字,臉色亦變得惡狠狠的:「眼下反正都已經得罪了李義府,要是不這麼幹,你三天後就得掉腦袋,我到時候就得捲鋪蓋去嶺南!李義府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過,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反正我是霉星高照,你是霉運當頭,不如賭一把!」
韓全被王漢超惡狠狠的語氣激得渾身一激靈,幾乎下意識地點點頭:「好,我聽你的!」
李賢帶著李弘悄悄進了縣衙,一看到王韓兩人就嚇了一跳。怎麼才半天不見,這兩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看上去有些殺氣騰騰的?
李弘是太子,出門不像李賢這麼方便,今天是用盡了花招方才得以溜出來,因此甫一落座就直截了當地問道:「韓全,李義府那份文書你看過沒有?」
李弘雖然年少,但已經監過一次國,再加上平時都是被東宮那些人以未來皇帝的方式調教,這話說出來頓時威勢十足,聽得旁邊的李賢心中暗讚。他見韓全王漢超似乎有些意外,便立刻給了兩人一個眼色。都這個時候了,還猶豫個什麼勁?
「回稟太子殿下,臣看過!」韓全咬咬牙上前,把心頭那些包袱全都丟開了,「臣既震驚又痛心,但更多的則是惶恐,所以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明天你就直接去稟告父皇!」李弘不容置疑地揮了揮手,「你只需照實說,既不要誇大也不要肆意攻擊李義府,只需把書證呈給父皇,然後請罪就行了!父皇自有判斷,你無需擔心!」
「王漢超,你既然恰逢其會,明日也一起去,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把握更大。只要事情順利,你也不必去嶺南了。」
看到韓全王漢超猶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李賢心中不禁覺得這倆傢伙很可憐。王漢超當初是霉星高照,韓全如今則是霉運當頭,當然,富貴險中求,只要能過了這一關,指不定兩人就全都翻身了。
第七十章 翩翩如謫仙?序幕拉開了
安排好了這件事,直到回了居處,李弘依舊興奮得臉色通紅,彷彿這樣一來李義府就會直接倒台似的。倒是李賢沒有那麼大把握,李治看李義府有點不順眼,這是他早就看出來的,但是,老爹會不會這麼快拿下李義府,他就沒法確定了。攤上武後這樣一位母親,他哪裡敢說什麼大話,一下子風雲斗轉都有可能。
再三囑咐李弘回去不要露出聲色,他便回到了自己那個院子,才跨進大門,他就看到一個白衣人影背對著自己站在樹下,那熟悉的輪廓一入眼,他哪裡會認不出人來。
「煙姐!」
「賢兒!」
轉身過來的賀蘭煙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立刻三兩步奔了過來,近前時卻停了下來,嬌嗔地一跺腳道:「成天就不知道在哪裡亂轉,都不知道來看我和外婆!」
李賢尷尬地撓了撓頭,從洛陽回長安這段路,賀蘭煙自然和榮國夫人楊氏以及賀蘭敏之在一起。他和楊氏倒是祖孫和諧,無奈賀蘭敏之這傢伙似乎天生和他不對盤,因此他實在懶得去面對那張臉,當然不免冷落了賀蘭煙。
話雖如此,以他的手段,要哄人還是很簡單的,尤其是賀蘭煙面上刁蠻,實際心地單純,他只不過花了些小意,又許下了不少承諾,立刻讓她變得笑盈盈的。他從來不在賀蘭煙面前說那些煩心事,便把李敬業程伯虎薛訥的趣事揀了幾件來說,更是讓小丫頭笑開了。
「李敬業鬼主意再多,怎麼鬥得過賢兒你?你可得把那個薛訥看好了,當初程伯虎多老實的人,硬生生地給李敬業帶壞了!」
賀蘭煙說著便噗嗤一笑,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編貝似的牙齒,忽然想起了今天來的另外一件事,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濃了:「我今兒個早上去見姨父和姨娘的時候,正好在院子裡撞見一個人站在樹下頭吟詩。你是不知道,我那兩個侍女還算是見過世面的,結果當時就臉紅撲撲的,眼睛全都不肯放下。幸好沒別人看見,否則這臉就丟大了!」
吟詩?這年頭文人雅士全都好這一手,不過真要比起來,誰比得過他肚子裡的唐詩三百首?詩仙詩聖都還沒出世,他李賢要是有心,這詩集只怕早就天底下人人一冊了!還有,誰那麼沒眼色,在賀蘭煙面前賣弄什麼詩才?
賀蘭煙看著李賢轉動著眼珠子,忽然促狹地把臉更湊近了上去:「那個人寬袖大服一表人才,眼若晨星面貌俊朗,舉止更是優雅有度,你知道我那兩個侍女暗地裡稱呼什麼?她們說,縱使天上仙人也不過如此,都說他是謫仙呢!」
這小丫頭有完沒完?
儘管知道賀蘭煙分明是在撩撥他,但李賢還是感到一陣陣惱怒——這當著自己的面對另一個男人大加讚美,也太過分了吧?當下他眼睛一白,沒好氣地道:「你那兩個侍女既然這麼愛慕人家,乾脆嫁過去算了!」
「可惜啊,她們兩個不過庸脂俗粉,配不上人家!」賀蘭煙故作惋惜地歎了一聲,見李賢臉色已經有些發青了,頓時笑得更歡了,忽然伸手在他的臉上捏了一下,然後便飛快地跑開了,臨到院門口方才轉頭作了個鬼臉,「別吃飛醋了,那個人是姨父才任命了幾天的秘書少監上官儀,論年紀人家足可當我爹爹有餘,嘻嘻!」
上官儀!
李賢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恨得牙癢癢的,但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賀蘭煙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雖然少卻了韓國夫人當年風情萬種的成熟風韻,但多了幾分少女的亮麗嬌媚。聽說上門提親的人都好幾撥了,結果全都被他那位外婆擋下了。
說起來這大唐別的沒有,偏偏俊男美女一個不缺,就拿朝堂上那些當官的來說,全都是一個賽似一個的美男子,就連李義府也是一副好皮囊。這上官儀常常參加宮中宴會,他沒少見過,雖然已經不年輕了,但論風度儀表確實是翩翩君子,當然,翩翩君子不見得是真君子。
想不到,上官儀已經成秘書監了!這一當上皇帝的御用秘書,上官儀大約離宰相不遠了。可如今中書省是李義府,門下省是許敬宗,一個管詔令下達,一個管詔令封駁,差不多算是他母后的左膀右臂。李治要是準備讓上官儀當宰相,那麼,明天韓全王漢超大概會順利一點。
這一天是既勞心又勞力,因此他回到房間倒頭就睡。正當他夢見一個女子背對著自己吟詩時,忽然被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驚醒了。滿心不耐煩的他翻了個身準備繼續好夢,背後卻被人猛地推了幾下。
「六郎,六郎!」
聽聲音好像是李敬業……算了,不理他!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韓全王漢超去見陛下都一個時辰了,直到現在還沒出來,李義府在外頭等得不耐煩,聽說那兩個人在面聖,一個勁地命人通傳,上官儀似乎擋不住,我已經讓我家老爺子去幫忙了!」
李義府?李賢滿身睡意一下子被驅得乾乾淨淨,趕緊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見床頭前除了李敬業還有程伯虎薛訥,他頓時感到一陣頭痛——這一有事就火燒火燎地直闖他臥室,算是怎麼回事?
三兩下把三個大男人趕走,又叫來侍女幫忙梳洗穿戴整齊,他這才走出去問了個究竟。原來,這三個義憤填膺的傢伙一宿沒睡,李敬業程伯虎更是把家將全都撒了出去監視李義府,結果就鬧出了現在這一出。
「一聽說韓全和王漢超去面聖,我就知道一定是六郎你的主意,所以急忙把我家老爺子弄過去了。」李敬業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突然低聲道,「那件事情我不敢瞞著我家老爺子,可全都告訴他了,這事伯虎也知道。」
拉上程伯虎幹嗎,不就是怕我追究麼?李賢沒好氣地瞪了李敬業一眼,心中卻早就料到了。劉仁軌雖然本身是文官而不是武官,但劉仁願可是名副其實的開國功臣之後。這麼大的事情,李績這個軍方第一號人物怎麼能不管?就算不能正面管,側面遮風擋雨總還是能辦到的。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6:47 AM
第七十一章 李義府vs上官儀
既然是皇帝皇后臨時駐駕,那麼所住的院子自然是弘農最好的,這原本是一家富戶騰出來的房子。李治這些天精神好,雖說在路上仍然是事必躬親處理政務,而武後因為再次懷孕不耐勞累,自然而然地放了手。於是,韓全和王漢超在面聖的時候,就遇到了無人干擾的大好機會。
他們在裡頭是機會好了,但外頭等著的李義府則滿心不是滋味。他也算得上是耳報神靈通,韓全王漢超進去沒多久就有人給他通風報信,誰知匆匆趕來竟被攔在了外頭。這還不算,當他要去見武後的時候,偏偏上官儀忽然出現,硬是拉著他討論昨天剛剛作的一首詩。好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李績忽然橫空出世,又和他說起了高麗戰局。
能夠在眾多官員當中殺出一條血路做到宰相這個位子,李義府當然不是傻瓜,本能地察覺到了不妙,更後悔浪費了時間。上官儀如今不過是秘書少監,他剛剛若態度強硬地拂袖而去自然不打緊,可是,李績如今一來,這局勢立刻就不同了。
李績是誰?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軍方頭一號人物,論資格只怕還在許敬宗之上!如果說他李義府和許敬宗是當年冊立武後的功臣,那麼,正是李績一句話讓皇帝徹底沒了後顧之憂,這功勞絕對不比他李義府小!而且對方句句話都是冠冕堂皇,他連指斥對方拖延時間的機會都沒有!
許敬宗進入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詭異的情形:李績在那裡滔滔不絕地講著高麗戰局,李義府一邊聽一邊抓耳撓腮,至於旁邊的上官儀在一旁的樹下吟詩。清晨的日光照在這三人身上,給三人全都鍍上了一層金色,中間的李績猶如金甲神將,上官儀宛若謫仙下凡,至於李義府則只能看到一腦門的油汗。
老奸巨滑的他嘿嘿一笑,見三人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便迅疾無倫地退後兩步,忽然轉身出了院子。按照道理,他是應該去幫李義府一把,只不過這李義府太不會做人,上回他親自開口,這傢伙還是推三阻四不肯配合,讓他多費了老大的勁。
要不是他許敬宗,李義府哪裡會有這麼好的機會?
心頭輕鬆的許敬宗瞇縫著眼睛,心中回味起了昨夜那具青春無暇的胴體,頓時微笑了起來。都說新羅婢只是手腳麻利滋味不佳,但昨天那個還真的是絕品,嗯,以後有必要和管家打個招呼,再有這樣的極品,不管花多少錢都得買下來!
有錢不花,那不是守財奴麼?
李賢已經和李敬業三人在遠處觀察好一會了,他眼見許敬宗進了院子沒幾秒鐘又退了出來,但走在路上似乎還有些得意,心中便嘀咕了起來。上次許敬宗幫了他的忙不假,但這並不代表著許敬宗和李義府之間真有什麼實質性矛盾。那麼,這許敬宗在李義府最需要幫忙的時候溜之大吉,這又是什麼意思?落井下石?
他不禁轉頭對李敬業問道:「你能肯定師傅和上官儀已經把李義府拖住了?」
「那當然。我親眼看到上官儀和李義府在那裡討論詩文,然後我就攛掇我家老爺子進去了。」李敬業也在那裡琢磨許敬宗的奇怪表現,最後實在弄不明白,「這許敬宗盡在花園裡頭晃悠算怎麼回事?」
李賢等人所處的位置是整個花園的最高處——這不像是後世的假山園林,沒有水池假山,放眼看去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牡丹,算得上是貨真價實的花山花海,端的是富麗祥和。許敬宗兜了一整個***,愣是沒看見他們這些人。這不是許敬宗老眼昏花,而是因為他壓根心思就不在賞花上。
看到許敬宗開始兜第二個***,李賢便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該出去打個招呼,正準備行動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此時,他終於見識到了許敬宗的靈活身手和老當益壯。
只見許敬宗猛地一回頭,待分清楚聲音的方向之後,立刻飛快地朝那個方向奔去,略顯臃腫的身軀絲毫沒有一點沉滯。而眼看就要衝進門的一剎那,他卻忽然一個疾停,探出腦袋往裡頭張望了一下,又立刻縮了回來,那身手毫不拖泥帶水,一點不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李賢見狀立刻打消了剛剛的念頭,連忙安撫了蠢蠢欲動的李敬業程伯虎薛訥,小心翼翼地透過縫隙觀察著許敬宗的反應。此時此刻,他分外希望手頭能夠有一個望遠鏡,那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考驗目力的極限了。
李賢看不清楚,許敬宗卻看得清清楚楚。饒是他一大把年紀歷經三朝,卻還是被裡頭發生的事情給嚇了一大跳。只見李義府赫然揪著上官儀的衣領,臉上怒色盡顯,而旁邊的李績雖然在勸解,但那副姿勢怎麼看都不像是盡力的模樣。
起因很簡單。早上韓全和王漢超進去面聖的時候,上官儀正好在場,而在聽說了整件事之後,他立刻被李治趕了出來,充當門神的角色。一直都以君王賞識為最高目標的上官儀從來沒有想到,千載難逢的良機會從天上直接砸到了他的腦門上——憑李治現在對他的信任,只要李義府一倒台,他就是鐵板釘釘的宰相,而且還不是徒有虛名的宰相!
然而,論詩文,朝堂之上號稱文采一流的許敬宗上官儀也敢並肩,可在充當門神這一方面,他實在沒有多少招數,所以最初只能搬出壓箱底的本領,一個勁地和李義府討論詩文。李績的出現分擔了他的壓力,因此他一時高興,在樹下又即興作了一首詩,結果,原本就已經滿腹火氣的李義府終於忍不住了。
「上官儀,你有完沒完?你究竟是吟詩,還是奉命攔著我?」
上官儀一向注意儀表,哪曾有過這般狼狽的模樣。好在他的力氣不比李義府小,奮力將其推開之後,怒聲斥道:「你堂堂宰相竟然在這種地方動手,實在是斯文掃地!我就是奉旨攔你,那又怎樣?」
這句運足中氣的話分外響亮,不單單是李績李義府聽得清清楚楚,外頭的許敬宗一字不拉,就連李賢等人也隱約聽見了七八成。此時此刻,李賢再也顧不上隱匿身形,趕緊從另一邊溜了下去——這種熱鬧一出,怕是事情要鬧大了。
第七十二章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上官儀的怒吼足可刺破雲霄,而李義府的臉色則陰沉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至於李績則是乾脆退後了幾步,把大片地方讓給了這針鋒相對的兩位。正是這退後的幾步,在戰場上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的他冷不丁看見了那邊的許敬宗,一愕之後忽然微笑了起來。
幾乎是李績發現他的當口,許敬宗就看到了李績面上的笑容。忖度片刻,他便立刻笑咪咪地離了藏身之處,不緊不慢地進了院子。他看也不看那邊吹鬍子瞪眼的兩個人,逕直對李績拱拱手道:「英國公來得早啊!」
「哪裡哪裡,許相不也是早早就來了麼?」
兩人彼此相視一笑,而在成功佔據了許敬宗剛剛藏身之處的李賢看來,這兩個老狐狸的笑無疑是別具深意,怎麼看怎麼可疑。他正在那裡探頭探腦,背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見是李敬業等人,他連忙瞪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別都湊在這裡,趕緊找個人去望風!」
此話一出,李敬業程伯虎都很不情願,兩人推推搡搡了一陣,最後,猜拳輸了的程伯虎只能不情不願地出去望風,李敬業和薛訥則躲在李賢身後,悄悄地往裡面張望。
李績和許敬宗擺明了袖手旁觀,這大大出乎上官儀和李義府的意料。而李義府將近五年宰相當下來,一時的震驚之後,立刻恢復了過來。
他把手一背,似笑非笑地看了上官儀一眼,冷笑一聲道:「上官大人說是奉旨攔我,這倒好笑了。我是宰相,有急事面君,你將我拒之於門外,若是耽誤了事情,你小小一個秘書少監能夠負責?陛下無緣無故必不會攔我於門外,定是有人進讒!」
言罷他一把推開上官儀,竟是往裡頭直闖而去,而李績和許敬宗卻仍然像沒事人似的,絲毫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看到這一幕景象,外頭的李賢三人全都呆住了。
正在這緊要關頭,只見內門嘎吱一聲被人打開,兩個內侍低眉順眼地守在門兩邊,緊接著,只見李治在一個內侍小心翼翼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臉色異常平淡。在他的身後,韓全和王漢超則是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睛全都看著地上。
瞥了一眼庭院內的四個人,李治的口氣頗有些嚴厲:「大清早的,你們在這裡爭吵什麼?」
不等上官儀回答,李義府立刻搶前一步行禮,聲音響亮非常:「陛下,臣要彈劾秘書少監上官儀,臣一早有要事求見陛下,可是他既然矯詔將臣攔在門外,還口出厥詞侮辱微臣!臣身為宰相卻為其藐視,如何能領袖群臣,還請陛下還一個公道!」他一邊說一邊抬頭看了韓全和王漢超一眼,陰狠的眼神就像刀子一般。
韓全和王漢超全都低著頭,根本沒看見李義府的眼神警告,但是李治就不同了。居高臨下的他正好把整個院子盡收眼底,因此眼皮禁不住跳動了一下,目光從李義府轉到上官儀,又從上官儀轉到了李績許敬宗。
眼見李義府惡人先告狀,窩著一肚子火的上官儀頓時忘了李義府是武後力挺的寵臣,行過禮後就理直氣壯地辯白了起來:「陛下如今雖不在宮中,但既然住在此處,就和行宮無異。李義府身為宰相卻公然硬闖,分明是藐視尊卑法度。不單如此,他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扭打微臣……」
「夠了!」
聽到這一聲如同暴雷一般的怒喝,無論是正準備滔滔不絕的上官儀,還是想要開口反諷的李義府全都嚇了一跳,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吞了下去。就連外頭的李賢也沒防備老爹會忽然發難,心中暗地咂舌——誰說他父皇沒有帝王威勢,這下不是都顯露出來了麼?
由於剛剛確實扭打了兩下,所以李義府和上官儀的官袍都有些凌亂。李治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一會,這才沉聲發話道:「你們都是朝廷重臣,如此儀態若是讓外人看見成什麼樣子?上官儀,朕是讓你在外頭阻攔求見的人,卻並沒有讓你阻攔李卿,你何須如此?」
見上官儀瞠目結舌,李義府得意洋洋,李治緊跟著又重重加了一句:「上官不日就要遷同東西台三品,即將和李卿同列。哪怕只是看在朝廷同僚的份上,李卿公然扭打,視朝官體面為何物?」
這下子別說李義府懵了,外頭偷聽偷窺的李賢也懵了。雖說知道李治賞識上官儀,但他哪裡想得到,老爹居然趁著這個機會說即將任命上官儀為宰相,而且是一棒子敲打了兩個人。誰說他老爹懦弱無能,誰說他老爹天生懼內?看看裡頭那呆若木雞的兩個人,全都被震得無話可說了!
李義府上官儀還在呆愣的當口,善於察言觀色的許敬宗終於站出來打圓場:「陛下所言不差,你們倆如此爭吵,若是讓外官看見,豈不是引為笑話,又怎麼對得起陛下和娘娘?」他刻意加重了娘娘兩個字,又朝李義府打了個眼色,而後便捻著鬍鬚笑道,「小民百姓亦知道家和萬事興,兩位便各自消消氣吧!」
這時候上官儀方才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即將榮登宰相,那股自矜自貴的心思頓時佔據了上風,李義府的失禮和狂妄頓時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
「陛下所言極是,臣剛剛確有不當之處!」
一個解決了,其他人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到了李義府身上。儘管許敬宗站出來給了暗示,儘管皇帝已經把話撂出來了,但李義府為相之後大多數時候都順風順水,就是吃虧也立刻找回了場子,何曾受過這樣的閒氣?向四周望了一眼之後,除了笑瞇瞇的許敬宗,他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倚賴的人,再瞥見韓王二人,心頭怒火登時噌噌又冒了上來。
「陛下,不知臣丟失的那份機密公文,弘農令是否已經找到了下落?」
這句話彷彿在好不容易平靜的水面上又丟下了一顆石子,一時間,除了許敬宗不明底細之外,李治上官儀李績全都臉色一變,就連外頭的李敬業和薛訥也同時眉飛色舞。至於李賢就更不用提了,眼睛大亮的同時更把耳朵豎了起來。
李義府既然自己撞在槍口上,且聽聽後事如何吧!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6:48 AM
第七十三章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場中一片寂靜。
這個時候,即使是剛剛竭力迴避的韓全和王漢超,也不禁抬起了頭,用一種難以名狀的目光望著前頭的天子。適才在裡面應對李治問答的時候,在重重逼問下,兩人險些把持不住把矛頭指向了李義府,好在最後硬生生剎住了車,沒露出太大破綻。
「李卿丟失的文書,弘農令韓全已經找到了。」李治的口氣很是漫不經心,他從旁邊的內侍手中接過了那份書信,在手中輕輕彈了兩下,「此事雖然是弘農令有失職守,但李卿自己也有不小心之處。既然是重要的東西,就應當保管好了,否則哪一日再來這麼一趟,卻未必見得有韓全這樣能幹的人了!」
好高明的老爹,竟然當著李義府的面稱讚韓全能幹,完完全全堵住了李義府的嘴!心頭興奮不已的李賢一下子捏緊了拳頭,正準備細細再聽的時候,眼睛忽然瞥見前方竄出了程伯虎的身影,拚命地在那裡揮舞著雙手。
見到這個情形,李賢頓時知道情形有變,連忙想往後退。誰知身後的李敬業和薛訥全都擠在那裡想看熱鬧,他根本動彈不得。眼見程伯虎已經在那裡比劃出了抹脖子的姿勢,他不敢再猶豫,死命轉過身推了身後兩人一把。
「不想死的就趕緊走!」
李敬業驚覺得快,看薛訥還沒什麼反應,連忙拉著他往後退了幾步。見李賢二話不說撒丫子就跑,他頓時醒悟到有人來了,扯了一把薛訥趕緊跟上。三人剛剛回到原來的地方藏好身子,程伯虎便氣喘吁吁地加入了進來,一屁股往旁邊的地上一坐。
「皇后娘娘來了!」
這句話足以證明一切問題,一幫人面面相覷了一會,李賢頭一個扒開花叢往外看去。果然,只見不遠處在一隊內侍和宮女的簇擁下,施施然朝這邊走來的盛年麗人,不是他母后還有何人?儘管隔著老遠的距離,又有花叢遮擋,但他還是隱約覺察到武後的陰霾,一顆心不禁怦怦跳了兩下。
眼見得武後把一群內侍宮女都留在了外面,自個進了院子,他猛地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如今他老爹已經在裡頭把話說開了,他這位母親一進去,會不會上演一場彗星撞地球?這種節骨眼上,躲在這種地方雖說保險,但也太令人心癢了!
這邊李賢發呆,程伯虎頓時不幹了:「喂,你們三個剛剛看熱鬧看夠了,也給我說說,裡頭究竟怎麼回事?」
李賢哪裡耐煩去解說這些,一把拖過李敬業,示意他分說清楚,自己則在那裡繼續往下張望。無奈院門口內侍宮女堵得嚴嚴實實,裡頭的情形什麼都看不見,再加上李敬業說得口若懸河,他更是什麼動靜都聽不到,急得連連跳腳。正當他心急火燎的時候,眼睛終於瞥見了一個救星的人影。
赫然又是前呼後擁,但中間的人全副公服的行頭,那一舉手一投足四平八穩不急不徐,哪裡像他不是懶懶散散就是風風火火,可不是他那位太子哥哥?不過,能夠撐到這個時候才這樣正式地登場,他這五哥的耐性還真好!
李弘哪裡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別人眼裡,雖說人沒有來,但是,他卻一直記掛著這裡的場面。所以,當得知自己的母后往這裡來,他立馬換上了全套行頭帶人出發——這是萬無一失的借口,雖說父皇說過出門在外不用時時刻刻問安,但是,他若是正好瞅準了父母都在的時候趕去,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跨進院門,他便看見李治和武後並排而立,左邊是許敬宗李績,右邊則是李義府上官儀,至於李治左後方則是低垂著頭的韓全王漢超。他掃了一眼之後便上去問安,然後又大大方方地還了眾人的禮,隨即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這是他從李賢那裡學的,多聽少說,緘默是金。
院子當中的人多了,說話的反而更少了。事實上,自從武後剛剛出現開始,大多數人彷彿都變成啞巴了——李績是裝聾作啞,上官儀是噤若寒蟬,許敬宗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連一直盼著救星的李義府也因為李治時不時摩挲著那封書信,心中不免有些驚懼,更不知道從何說起。
要是李治拿著那封信質問他,他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地反駁辯白,甚至給人扣帽子潑髒水。無奈面前的天子繞來繞去只埋怨他身為宰相卻粗枝大葉,其他重話一句沒有,這頓時讓他鬱悶非常。辯白吧,那是不打自招;可要是放任這種情況繼續,那豈不是等於他認輸伏低了?
「好了,不過都是些小事,用不著這麼鄭重其事!弘兒回去讀你的書,其他人也散了吧!」
李治隨口吐出一句話後,又把手中的信遞給了武後,漫不經心地道:「宰相那裡文書太多,皇后讓李卿小心些也就是了,橫豎以後還有上官能幫他一把,不用他事事勞心勞力。唔,弘農令韓全緝賊有功,回頭讓吏部看看你的任期,此次隨駕之後,如果差不多就調河南府吧。王漢超……朕倒是記得你的名字,洛陽令幹得還算不錯,也用不著換地方,同樣在河南府任職也就是了。朕乏了,上官,進來給朕念幾首詩吧!」
三言兩語把事情全都安排好了,李治便提腳回了屋子。而上官儀則連忙跟了上去,經過武後身邊的時候不忘彎腰告罪了一聲,韓全和王漢超就跑得更快了。至於李績和許敬宗哪裡還會多留,一人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倒是李弘反應最慢,瞅見自己母后拿著信狠狠瞪著李義府,方才感到不對,慌忙硬著頭皮道:「母后,兒臣也先告退了!」
見武後沒空理他,他連忙拔腳開溜,等到出了園子方才虎了臉。花費了這麼大工夫卻沒碰到李義府一根頭髮,雖說這是李賢早就提過的,但他還是感到一陣陣惱火。
「五哥!」
他前腳剛剛踏入自己的院子,就聽到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回頭一看登時大喜。他也顧不上周圍有人,上去一把拽住李賢,匆匆把他拉到了屋子裡,又把其他人全都轟了下去。
「六弟,你說說,這究竟叫什麼事!」
「五哥,我不是和你說過嘛,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第七十四章 什麼叫做心細如髮滴水不漏
李弘講得鬱悶,李賢卻聽得眉飛色舞,就差沒拍巴掌稱讚叫好了。
和稀泥的本事很多人都有,但是,像他老爹這樣能夠掌握好分寸,和得如此漂亮精彩的,還真是不多見。他可以保證,李治肯定已經對李義府存下了芥蒂,只是還沒打算現在將其拿下。但是,從他準備提拔上官儀當宰相這一點來看,李義府的好日子就確實不遠了。
「喂,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
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膀,李賢立刻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見李弘滿臉不得勁地站在那裡,他一愣之後便笑嘻嘻地道:「五哥,我不是和你說過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母后都親自去了,父皇總歸要給母后幾分面子。有一句老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且耐心些。」
李弘畢竟年輕,一直以來就是受著太子的教育,人人都把他當作大人,所以李義府先是背地裡耍了一回手段,然後當眾讓他下不了台,再又是沒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裡,因此他一時把那些大道理全都丟在了腦後,只想著好好治治李義府。
剛剛在李治那裡被潑了一盆冷水,如今李賢又這麼說,他頓時有些意興闌珊,口中恨恨地嘀咕道:「李義府根本沒當我是太子,他眼裡只有母后!」
對於李弘的話,李賢心中也深表贊同。李義府眼裡只有武後,這固然能夠博得武後的讚賞,只不過,這也同樣是這傢伙的命門!
回到自己的住處,他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一遍,見李敬業程伯虎薛訥還在那裡意猶未甘,只得用和打發李弘同樣的辦法敲打了一番。好容易把人都送走了,他方才一下子撲倒在了床上,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雖說他只是幕後總策劃,上場演出全部沒份,就連觀眾都輪不上,但還真是累啊!
然而,上天注定他沒法好好睡覺。抱著蓉娘按照他的要求特製的枕頭,他才睡了沒多久,冷不丁就感到有一隻手在臉上輕輕摩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差點從榻上蹦了起來——那個笑吟吟看著他的成熟麗人,不是他母后還有誰?
「母……母后?」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心中大罵起了那些下人。看武後這架勢都不知道來多久了,怎麼就沒人把他叫醒?萬一他剛剛得意之餘說了什麼夢話,那不是什麼都完了麼?
雖然是大白天,但由於這年頭的窗子透光性不好,因此室內的銅燈依然點著。按理說這根本不至於增加什麼熱度,可李賢就是覺得後背心全都是燥汗,恨不得立刻用涼水來個痛快。小睡過後的腦子仍然是迷迷糊糊的,他只能用手指悄悄掐了一下大腿,以便讓自己能夠清醒一些。
「大白天睡大覺,還真是賢兒你才會做出來的事!」
武後一身寬大的絳紅大袍,裡頭的灑金長裙束在胸前,恰恰襯托出了茁挺的酥胸,外頭的紅衫翻領上則繡著金彩紋雙鳳,別顯高貴成熟。李賢正打量著那非同一般的裝扮,只覺得耳朵被人拎住了,一抬頭看見武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時又一陣尷尬。
「母后,我只是困了隨便打個盹……」
「你若是真敢從昨晚一覺睡到這個時候,我早就一盆涼水把你澆醒了!」
這句玩笑話嚇出了李賢一身冷汗,覺得耳朵上一鬆,他連忙一骨碌坐正,賠笑著問道:「母后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我也好讓她們準備一些新鮮玩意招待。」
聽到新鮮玩意四個字,武後頓時莞爾:「就你鬼主意最多,新鮮玩意層出不窮,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笑著搖搖頭之後,她便放下了手,起身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忽然感慨道:「昨日我陪你外婆去她當日舊居看了看,只感慨滄海桑田,轉眼之間,你外婆老了,我也老了,倒是你們這些小的一個個都長大了,以後還有的是時間。」
李賢越聽越覺得這話中有話,連忙涎著臉上前笑道:「母后若是老了,這宮中的女人還有誰年輕?就連父皇也說過,母后是一天比一天年輕動人。」
一句話把武後說得啞然失笑,不免又在李賢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要說弘兒少年老成,樣樣都和你差不離,偏偏就是及不上你這張嘴。就連你父皇也被你糊弄了,上回他還曾經說過,若不是你比你五哥晚生了兩年,憑你的資質,當皇太子其實也滿夠格的!」
這是什麼話!
李賢只覺得渾身汗毛根一下子全都豎了起來,見武後滿臉戲謔,這才覺得自己多心了:「母后,這太子勞心勞力,每天要應付那麼多功課不說,規矩又大,我沒五哥那個本事,操不來那個心。我只求能夠學一身好武藝,逍遙遊遍天下就好。」
話音剛落,他就又遭到了一個白眼:「憑你堂堂沛王,就算不會武藝也有人護著,你哪裡是逍遙遊遍天下,那根本是逍遙打遍天下!」
「還是母后知道我。」李賢尷尬地撓了撓頭,忽然想起薛訥如今還名不正言不順地掛在那裡,連忙趁機提了出來,「母后,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說。英國公剛剛收了一個徒弟,他是左武衛將軍……」
「薛仁貴的兒子,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了!」武後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見李賢滿臉驚愕,便輕輕拍了拍手,很快,門外的阿芊便托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
李賢抬眼一看,只見盤子中赫然是一套赭色袍服,旁邊還有一塊金質腰牌。看到這些,他微微一愣,然後立時大喜過望,連忙起身拜了下去:「多謝母后成全!」
「你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那點鬼心思我還會不知道?」武後一把將李賢拽了起來,隨手指了指盤子,「拿過去賜給人家,衣服是我特意令人按照他的尺寸趕製的,至於腰牌則是以後給他進宮用的。」
她抖開了那袍服,隨手扔在了榻上,只見下面赫然是一柄短刀,雖然看上去黑漆漆的別無紋飾,但李賢只瞥了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宮中的珍藏要是有普通貨色,那就是怪事了!
「薛訥既然是練武出身,想必兵器都用慣了趁手的,宮中雖然也有不少名弓名槍,卻未必適合他使用,所以挑來揀去就選了這把防身短刀,總之可以留個紀念。」
說到這裡,武後頓了一頓,這才告誡說:「薛仁貴的事情如今尚未解決,我和你父皇也不便給他什麼名義,更不便直接賜給他什麼東西,所以就交給你了,也好讓你結恩。畢竟,他和李敬業程伯虎不同。」
武後說一句,李賢點一次頭,聽到最後著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不過,他還有最後一個心願未了,此時心癢難耐,索性一併提了出來:「母后,那薛訥字慎言,我覺得實在不好,您是否能……」
「那字是人家長輩起的,我怎麼好輕易改動?」武後一口就打了回去,見李賢眼巴巴地看著她,她最後只能無可奈何地道,「字不可輕易改,如果你不喜歡,讓他自己取一個別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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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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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52 AM
第七十五章 造反三兄弟聚齊了
為了今天的事情,不止是李弘耿耿於懷,就連僥倖脫得大難的韓全王漢超也為之心中惴惴。今天武後雖然沒對他們說一句重話,但是,李義府的深仇他們算是徹底結下了。從今往後,除非李義府死了,否則他們怕是一輩子沒法睡好覺。
「唉,這樣的鐵證如山,陛下怎麼偏偏還放了李義府一馬!」
回到縣衙的書房中,韓全忍不住連連唉聲歎氣:「今天李義府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此人是有仇必報的性子,陛下雖然這次保下了你我二人,可是,誰知道以後如何?」
逃脫了嶺南之難,又得以留在河南府舊地,王漢超心中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不得不面對這個巨大的麻煩,要說心煩意亂並不亞於韓全。今天在場的人除了皇帝皇后太子之外,外加三位宰相和一位未來的宰相,這樣的豪華陣容,他一個小小的洛陽令什麼時候見識過?
忽然,他猛地想到了一點,不由得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發現沒有,今兒個沛王殿下沒來!」
「呃?」韓全先是一愣,隨後彷彿如夢初醒般地連連點頭,「沒錯,我說我怎麼尋思著怪異呢,敢情是少了這位殿下?要說此次穿針引線的人都是他,若不是他找到了那封信,我立刻就是死路一條,你也得馬上捲鋪蓋上嶺南。對了,這人情……」
說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瞥了王漢超一眼,見對方目光中也流露出一絲驚懼,禁不住苦笑了起來。這回承了這麼大的人情,卻沒有把事情辦成,將來要還上可就難了!話說回來,這位沛王殿下真的還沒有成年麼?
然而,當這兩位費盡心機想要再和李賢見上一面,也好討一個主意的時候,卻意外得知了一個消息——沛王李賢嫌跟著大隊人馬太過氣悶,已經隨李績先行快馬回長安去了!
此時此刻,李賢正在大道上打馬飛奔,心情異常舒暢。而隨著他一起上路的除了李敬業等人之外,小丫頭也女扮男裝地加入了進來。
此次李績受了皇命先行回去準備,他一聽到消息立刻去涎著臉求了武後,結果吃了幾句訓斥之後,這件事就這麼成了事實。當李治和武後將他托付給李績,並且特意囑咐讓他暫時先住在李宅的時候,他明顯看到老狐狸的臉在抽搐。
至於小丫頭的緊緊跟隨則是榮國夫人楊氏的功勞,她在李治武後面前輕飄飄一句話,李治便提出賀蘭煙也算是李績的弟子,如今因為喪母而心情鬱結,也請李績一併關照一下。
後面一群少年興高采烈,李績就高興不起來了。這也讓他照應,那也讓他關照,他可是堂堂的英國公,朝廷大將,不是孩子王!
一路上,李家家將只見到家主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全都小心翼翼不敢上去搭話。而李賢則借這個機會大打隨和牌,到了最後李績身邊除了兩個心腹家將之外,其他人全都和李賢等人混在一起取樂。而小丫頭的絕世姿容哪裡是男裝能夠掩住的,一顰一笑自然而然迷倒眾生無數。
由於馬背顛簸,因此李績的打算被破壞得一塌糊塗,原本快馬加鞭只需兩日的路程,他愣是在路上走了四天——趕路變成了遊玩,很少有單獨出遠門機會的李敬業等人自然是樂不可支,幾乎什麼都是好玩的。他雖然早已沒了年少輕狂的興致,但在旁邊看到孫子李敬業大呼小叫百無禁忌,緊皺著的眉頭舒展了開來不說,微笑也漸漸多了起來。
由於御駕仍在後面,李績乃是微服回來,因此進入長安城門的時候,守門的兵卒一看路引頓時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讓路放行。一行人風馳電掣一般地到了李宅門口,早有得了口信的李府家丁迎候了出來,整整齊齊地恭迎李績回府。
看到大群家丁之後,門裡頭忽然又衝出兩個少年,都是十多歲的年紀,李賢頓時用徵詢的目光瞥了一眼李敬業,後者卻壓根沒留意他,跳下馬上前抱起那個小的,笑嘻嘻轉了一圈,方才放下人,又摸了摸大的腦袋,一副長兄的派頭。
「那是敬業的兩個弟弟!」程伯虎朝李賢努努嘴,也從馬上跳了下來,「大的那個叫李敬猷,小的那個叫李敬真。」
李敬業的兩個弟弟?那湊一塊不是赫赫有名的造反三兄弟,再加上駱賓王陣容就基本上全了!
李賢心中嘀咕了兩聲,隨即笑吟吟地跳下了馬,然後繞到另一邊去攙扶賀蘭煙。見他如此細心,小丫頭臉上頓時喜滋滋的,利落地下馬之後便掏出帕子幫他擦去了額上的汗珠,這個親密的動作其他人習以為常,李宅中剛剛出來的一群人頓時全都看住了。
李績見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的一對,當下輕咳了一聲,卻沒有點明李賢的身份,隨即領頭進了宅子。倒是李敬業吃兩個弟弟死纏不住,便把兩人拖到一邊警告道:「那是沛王殿下,我可告訴你們,沒事別去招惹他!另一個則是沛王殿下的表妹,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兒,別沒事老往人家臉上瞅!」
「大哥,你不在長安城,不知道我和三弟如今的名氣!」李敬猷年輕氣盛,把胸脯拍得震天響,「別說那些比我們小的,就是比我們大上個幾歲的傢伙,哪個不是對我們俯首帖耳,如今我們可是赫赫有名的長安雙塔呢!看在他是沛王殿下的面上,我和敬真不會和他計較!」
李敬業聽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眼見兩個弟弟笑嘻嘻地上去和李賢打招呼,他頓時忍不住在心裡哀嚎了一聲。長安雙塔……呸,他和程伯虎還洛陽雙虎呢,在李賢那裡吃虧的次數還少麼?這兩個弟弟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算了,別帶挈他倒霉就好!
「見過沛王殿下,賀蘭小姐!」
李賢正在享受賀蘭煙的柔情蜜意,猛地聽到身後傳來這麼一聲,不由得回過了頭。見是李敬業的兩個弟弟笑瞇瞇地站在後頭,四隻眼睛像瞧西洋鏡似的在他和賀蘭煙身上瞟來瞟去,心中不禁奇怪。
李敬業怎麼說都還算聰明人,難道就不怕他三兩下把這倆小傢伙給騙進去了?
第七十六章 花錢買教訓,不吃虧
紈褲子弟,簡稱惡少,在長安城的範疇內,最具代表性的開國元勳之家中,無論是家教好還是家教差,都免不了出幾個惡少。一直以來,李績都以其嚴謹治家著稱,但是,他將另外兩個孫子留在長安城好幾年,這隔著老遠的管束自然就不那麼順當了。
所以,看到李敬猷李敬真兩兄弟只顧著和賀蘭煙搭訕,反而把他這個沛王晾在一邊,李賢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惱火的意思,反而拉著薛訥在李宅中四下轉悠。從上到下,從家將僕人到廚房裡頭的廚子廚娘,他全都笑嘻嘻地去打了招呼,把大多數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薛訥,不,如今應該叫薛丁山了,他身穿那身赭色的袍服一直跟在李賢的後面。自從那一天李賢神神秘秘地把他叫去,又是送袍服短刀,又是給腰牌的舉動過後,無形之間進一步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
他老爹薛仁貴原名薛禮,這仁貴兩個字乃是字,可唐人向來喜歡稱字不稱名,薛仁貴自然是字比名更響亮。現如今薛訥自個也覺得那薛慎言三個字怎麼聽怎麼彆扭,再加上李賢一攛掇,他幾乎是沒怎麼猶豫就聽了建議,在字慎言之外,自號丁山,如此一來,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薛丁山。
帶著薛丁山一大圈轉回演武場,李賢就看到李敬業和程伯虎在那裡擦拭兵器,賀蘭煙在旁邊笑盈盈看著,李敬猷李敬真兩兄弟卻已經在場中練了起來,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他只瞥了一眼,便看出這倆人花架子表演的成分居多,頓時沒了興致,上前去瞅了瞅兵器架子,又抽出幾樣試了一下,更加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這裡的玩意和洛陽李宅的兵器簡直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好看是好看了,只是無論材料還是工藝都不怎麼樣,換句話說,全都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見李敬業和程伯虎也對上面的東西沒有任何興趣,埋頭專心致志地擦拭著劍和斧頭,他便笑嘻嘻地轉身過去,指了指場上的兄弟倆一眼:「敬業,你那兩個弟弟的武藝加在一起,似乎還抵不上你一半呢!」
李敬業剛才被這兩個小的氣得夠嗆,此刻聽了這話,頓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他們還說是長安雙塔呢,差點沒笑掉我的大牙。這點功夫給我填牙縫都不夠,早知如此,就應該讓爺爺把人帶到洛陽去好好調教,沒來由放縱了他們!」
放縱?你和程伯虎當年也不是什麼好料吧?
李賢心中暗笑連連,再抬眼看時,李敬猷李敬真已經是各自收了兵器,得意洋洋地下了場來。當哥哥的笑嘻嘻地向眾人點了點頭,正想說些什麼,冷不丁看見了程伯虎的斧頭,眼睛頓時大亮。
「伯虎大哥,早聽說你如今改練了斧頭,陪我們兄弟練兩手怎麼樣?你放心,我們有分寸,傷不了你!」
這下子不單單是李賢瞪大了眼睛,就連李敬業薛丁山也差點沒把下巴掉下來,反倒是作為當事人的程伯虎一時還沒有反應。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忽然響起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
李賢轉頭一看,見是賀蘭煙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不禁對她眨了眨眼睛。趁著那兩兄弟有些莫名其妙的當口,他便在程伯虎的肩頭重重拍了一下,然後抱著雙手聳了聳肩:「不是我看不起你們,憑你們這兩手,如今肯定不是伯虎大哥的對手。不用比了,免得傷了和氣。」
程伯虎比李敬業小三歲,如今雖然竄得比李敬業還高,但李敬猷李敬真仍然記得當初程伯虎在李敬業手下捉襟見肘的情形。聽李賢這麼說,縱使是原來還在看熱鬧的李敬真也忍不住了:「不比過怎麼知道,當初我和二哥聯手,可是次次都贏了伯虎大哥!」
聽到有人拿他的舊日戰績出來說事,這下子程伯虎終於惱了,拎著斧頭便霍地站了起來:「好好好,我老程就陪你們倆過上幾招,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做今非昔比!」
「且慢!」
旁邊的李敬業根本阻攔不及,正在那裡直跳腳的時候,李賢慢條斯理的一句喝止好不容易讓他鬆了一口氣。然而,這顆心還沒放下,緊跟著的第二句話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
「既然是較量,那沒有一點利物怎麼行?伯虎的時間可是金貴,沒時間陪你們空耗!」
請將不如激將,尤其是李敬猷兄弟年輕氣盛,哪裡像吃盡苦頭的李敬業那樣沒事總防備李賢幾手,此時無疑像一點就炸的炮仗似的,橫眉豎眼滿臉火氣。
「好,那就賭一百貫錢,要是我們贏不了伯虎大哥,這錢就歸你!」
「一百貫算什麼?」李賢一下子把話頭接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地又扔了一句話出來,「要賭就賭大的,要是你們贏了伯虎,我就給你們一萬貫錢。要是你們輸了,就給我一萬貫錢,怎麼樣?」
一萬貫!那是什麼概念?
李敬業面如土色的同時,李敬猷李敬真卻同時眼睛大亮,幾乎沒有猶豫就立刻齊齊點了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擊掌約定之後,兩兄弟便和早就不耐煩的程伯虎一起下了場,李賢自然拉著賀蘭煙在場邊看熱鬧。比鬥還沒開始,他就感到胳膊被死死拽住了,回頭一看,不是咬牙切齒的李敬業又是誰?
「你幹嗎非得和我那兩個傻弟弟打這麼大的賭!伯虎不出三招,他們必定趴下,你這不是欺負人麼?」
「敬業大哥,花錢買教訓,不吃虧!」李賢拍了拍李敬業的肩膀,臉上充滿了同情的笑容,「你那兩個弟弟不吃個大虧,將來憑那種脾氣是要倒大霉的。你應該感謝,讓他們吃虧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我!放心,一萬貫錢是很多,分個十年八年還都不要緊!」
一萬貫還個十年八年不打緊,可是,你小子會讓他們只上當這一次麼?
李敬業望著躍躍欲試的兩個弟弟,一時間有一種不忍再看的感覺。早知道如此,他自個拉下臉狠狠教訓他們兩個一頓也就是了,幹嗎非得讓李賢這個魔星搶了先!難不成他們李家三兄弟,就只有被人算計的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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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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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53 AM
第七十七章 上賊船易,下賊船難
什麼叫摧枯拉朽,什麼叫不堪一擊,什麼叫慘不忍睹……
短短的一眨眼功夫,場邊的所有人都充分體會到了這一點。程伯虎的第一招拍飛了李敬猷手中的劍,第二招砸斷了李敬真的短槍,第三下平推則讓兩人全都摔了個四腳朝天。之後,他瞥了地上目瞪口呆的兩人一眼,隨手把斧頭往肩上一扛,然後丟下了一句話。
「你們兩個要想超過我,再苦練二十年還差不多!」
「程大哥真棒!」
下場之後的程伯虎聽到賀蘭煙的這句讚賞,頓時骨頭都輕了六兩,把李賢把他當槍使的事情也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他衝著小丫頭嘿嘿笑道:「那倆小子還以為我是以前那個不經打的,誰知道我已經不是那個……那個吳下阿蒙了!」
雖說程伯虎的勝利早在李賢的意料之中,但是贏得這麼順順當當,這立刻讓他對李敬猷李敬真的戰力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
李敬業雖說在武力值上天分不夠,如今已經被他趕超過去了,至少這腦子還是挺好使的。可這兩位是典型的文不成武不就,要是這麼下去,那發展方向就是典型的惡少,以後就算當了官也不是什麼好主!
旁邊的李敬業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本著當哥哥的原則,他只得到場中將兩個弟弟全都拉了起來,然後便沉下臉警告道:「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知道炫耀,如今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就連爺爺也對伯虎的身手讚不絕口,憑你們兩個就想挑戰,真是不自量力!」
「這話大哥你怎麼不早說!」李敬猷氣急敗壞地一跺腳道,「要是早知道伯虎大哥這麼厲害,我和三弟怎麼也不會這麼傻!現在可好,一萬貫錢,你讓我和三弟到哪裡去弄!」
「早說,憑你們這兩個犟頭犟腦的小子,我早說你們會聽?」
李敬猷和李敬真頓時啞口無言,垂頭喪氣地走回來之後,兩人認命似的對視一眼,老二索性豁出去了:「我和三弟沒那麼多錢,不過沛王殿下放心,我們李家人不會賴賬,我一定會還上的!」
李賢沒有答話,而是上上下下地又看了兩人一次。這一回,李家老二老三不像剛剛那麼篤定了,心中七上八下不說,臉色也很有些緊張。
「一萬貫雖不是個小數目,但看在敬業大哥的份上,我不會成天逼在你們身後追討,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李賢一句話說完,見面前兩個傢伙同時鬆了一口氣,忽然又笑嘻嘻地補充道,「不過,願賭服輸,放貸還有利息,你們總也得留下點什麼才是。」
這話說得匪氣十足,除了李敬業程伯虎深悉他的心性,早就見怪不怪,就連旁邊的薛訥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更不用說李敬猷兄弟兩個了。
「聽你們大哥說,你們兩兄弟號稱長安雙塔?」
大敗過後被人搬出了這個綽號,李家老二老三就算臉皮再厚,這個時候也有些挺不住了。用心有餘悸的目光掃了一下扛著斧頭的程伯虎,李敬真便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這都是外頭的人胡亂叫的,有伯虎大哥……我們哪敢稱什麼長安雙塔!」
吃一塹長一智,總算打掉了囂張氣焰,看來這倆兄弟還是可以救藥的!李賢眼珠子一轉,便和顏悅色地問道:「那長安城中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家的子弟最出名?」
說起這個話題,李敬猷李敬真頓時來了勁,立刻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了起來。李賢起先還只是略略點頭聽著,聽到後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好傢伙,這真是陣容強大,幾乎一網打盡凌煙閣功臣,敢情家家都有紈褲子弟,家家都少不了惡少橫行!
夔國公劉弘基的孫子劉亞,蔣忠公屈突通的孫子屈突仲翔,他姑姑臨川郡長公主的兒子周曉,程伯虎的堂弟程伯方和程伯獻……這些人全都聚齊了是什麼光景?那整個一惡少團伙啊!
總算盼到李家老二老三說完,李賢正想再問幾句別的,誰知李敬真立馬又加上了一句:「大哥,伯虎大哥,這屈突仲翔最是可惡了,仗著他腦子聰明身強力壯,平時拉著一批人,次次鬥雞打架都要耍詐,實在不是玩意!」
李賢的嘴角一陣抽搐,再看旁邊的賀蘭煙,只見小丫頭已經忍不住蹲下去偷笑了,頓時無奈地聳了聳肩,登時把目光轉向了李敬業。李敬業和程伯虎兩個人的鼎鼎大名在洛陽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外戰績更是無往不利,想不到這兩個弟弟號稱雙塔卻只會說嘴。
果然是龍生九子,個個不同!
他正在這裡感慨的當口,李敬業終於被兩個不成器的弟弟氣得惱羞成怒,大喝一聲道:「全都給我住嘴!」
「看看你們都什麼樣子,鬥雞,打架……你們還會不會幹點別的!他屈突仲翔會耍詐,你們難道就不會麼?就算爺爺的計謀你們沒學會,這拳頭總歸還長在你們自己手上,不知道和他硬幹麼?狹路相逢勇者勝,憑著我們李家的名號拉一幫人,這還用得著我教?」
李賢起初聽那教訓覺著還好,但越聽到後來越感到大汗淋漓,最後差點沒一下子栽倒過去。好嘛,教訓弟弟和人家來硬的,敢情這就是李敬業這個當哥哥的經驗?有其兄必有其弟,上樑不正下樑歪,真真一點不假!
「沒錯,鬥智不成就鬥勇!」程伯虎本就是大嗓門,此刻放下斧子往旁邊的磨刀石上輕輕一磕,立刻就是一道深深的白色印子,「既然我和你們大哥一起回來了,這打架的事情就包在我老程身上,我就不信誰能幹得過我的三板斧!」
「伯虎!」李賢不得不出聲提醒了一句,見程伯虎怏怏退了回來,他這才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程伯虎真把板斧當成了口頭禪是不是,怎麼什麼事情都往身上扛?
「債暫時欠著不要緊,我最近要辦幾件大事,你們既然沒事,就幫忙打個下手吧!」
既然沒有別的辦法,李敬猷兄弟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下來,心中還猶自算計盡快把欠債還上好脫離苦海,根本沒有注意到李敬業在那裡低頭歎氣。
上賊船易,下賊船難,尤其是他這兩個傻弟弟,根本是自個往圈套裡鑽,自願被騙上賊船的!
第七十八章 有人上門下戰書了
鬥雞,摔跤,打馬球。
前兩者是時下貴族少年當中最風靡一時的遊戲,至於最後一種的要求最高。要打好馬球,要有好馬,要有好鞠杖,但是,最最重要的卻是參加比賽的人自己要有一手好馬術,外加一手好技術。所以,當屈突仲翔派人送帖子送上門來,邀請李敬猷李敬真兄弟一起打馬球的時候,李家老二老三頓時如同洩氣的皮球似的,滿臉的沮喪。
攤上這樣兩個弟弟,李敬業的憋氣就甭提了。三言兩語打發了人回去,他轉身就恨鐵不成鋼似的教訓道:「不就是打馬球麼,人家都上門下戰書了,你們還這麼縮在後頭!你們兩個也有手有腳,怎麼會怕了他屈突仲翔!」
對於李賢來說,看著李敬業訓人實在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因此,他樂得和賀蘭煙站在後頭。在李績的地獄訓練下,他幾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所以這馬術自然精進。只不過,在洛陽的時候看人家打馬球的機會不少,他自己卻沒有親自下場過,此時瞥見那邀請的帖子,他頗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頭。
老大的責罵讓李家老二老三全都苦了臉,相互對視了一眼,老二李敬猷便倒起了苦水:「大哥,你不知道,那馬球比賽又不是白白參加的,一場的賭注少則上百貫,多則近千貫。屈突仲翔又會耍詐,有一回,我好容易找到不少高手參加,不想臨上場的時候,我那些人全都反悔跑到他那裡去了,害得我白白損失了八百貫錢……」
「停!」李敬業終於感到不對勁了,他倏地上前一步,惡狠狠地質問道,「你們每月零用錢不過一百貫,這八百貫是怎麼回事?」
這還用問麼?本事不大口氣不小,而且又喜歡打賭,這兩位肯定不知道打多少白條了!望著面如土色的兩兄弟,李賢不禁想到了李敬業程伯虎當年的慘狀,臉上笑意漸濃,隨即便輕咳一聲圓起了場。
「敬業,他們如今還年輕,自然有些衝動,不就是欠了人家的債麼,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替他們還上就是了。至於輸給人家就更沒關係了,我們替他們找回場子也就行了!」
李家老二老三感激涕零的同時,李敬業卻有些臉色發青。天地良心,要是李賢真的這麼好心,他就不會次次吃鱉了!
由於李績的歸來,李敬猷李敬真正擔心還不上帳房的虧空而擔心,所以,李賢答應幫他們清償債務,他們頓時忘記了先前還欠了一大筆賬的事實,一邊賣力地解釋馬球賽對方要出場的一幫人物,一邊吹噓自己的鞠杖怎樣無堅不摧無往不利,屁顛屁顛地在前面引路。
而當兩人打開倉庫的門時,和當年參觀李績的武器庫一樣,李賢同樣倒吸了一口涼氣。馬球自吐蕃傳入中原,時下最為風靡,宮中每年都有好幾場馬球友誼賽。當然,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結果就是,吐蕃的馬球高手幾乎次次都橫掃中原群英,看得他次次火冒三丈。
而這倉庫裡各式各樣的鞠杖足足有上百根,從樸實的到花紋華麗的,各種長短尺寸的應有盡有。他可以肯定,這樣一倉庫東西要是搬出去賣,李家老二老三的欠賬肯定就全部還清了!
李敬業看到李賢在那裡臉色變幻不定,唯恐他又打什麼歪主意,連忙解釋道:「爺爺當年也打過馬球,那時入京述職陪太宗皇帝打馬球之後,時不時會賞賜鞠杖,這些東西就是那時候來的。」
李賢也不答話,上前隨便拿起一根掂量了一下,然後又從旁邊撿起了一個鞠球,拋了兩下更是暗地咂舌。這馬球可不像皮球,中間是空心的,輕飄飄不說更是難以控制方向。他可沒有什麼人馬如一之術能夠如臂使指地控制坐騎,一次不練習就想上場大殺四方,那是癡心妄想!可是海口已經誇出去了,到時候必定要拉上一支隊伍出去應戰,該到哪裡去找人呢?
他還在這裡想主意,那邊程伯虎卻當仁不讓地分派起了活計:「這馬球我老程打過兩場,容易得很。算上六郎、敬業、我還有薛小子,外加敬猷敬真兩個,這就有六個人了,再拉上幾個當備用不就結了?」
李賢見程伯虎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中禁不住直犯嘀咕。程伯虎李敬業薛丁山的馬球打得怎麼樣,他不太清楚,但是,自個的事情自己知道。他可是從來沒有摸過鞠杖,更不知道上場之後是否會出什麼狀況。至於李敬猷李敬真兄弟兩個根本就是敗軍之將,豈可言勇?正當他想得腦袋生疼的時候,耳邊又鑽進來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
「你們還少算了一個人!」
他扭頭一看,只見小丫頭不知什麼時候跳了出來,只見她一身胡裝貼身緊裹,頭上仿照男子樣式用金冠一束,顯得格外窈窕多姿,看得李家老二老三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賀蘭煙卻不管別人怎麼看,逕直走到李賢身邊,笑吟吟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賢兒,我的騎術也不錯,我也參加好不好?」
什麼,小丫頭也要湊熱鬧?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她沒有打馬球的經驗吧?還有,韓國夫人剛剛去世沒多久,小丫頭就上場打馬球,這要是讓某些人看見了,閒言碎語還不得翻了天?
見李賢沒有立刻答應,賀蘭煙轉而想到自己如今仍在服孝期間,臉色便有些黯然,但隨即有了主意:「賢兒,不如這樣,當初我娘閒著沒事,曾經拉過不少人打馬球取樂,那些人有些還在洛陽,但不少如今應該還在長安。要不我找幾個人過來?她們可都是出自各家名門,算得上是馬球場上一等一的高手!」
好主意!李賢一瞬間眼睛大亮,這年頭不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既然如此,這娘子軍上場自然一點問題都沒有。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在一群美貌女子面前,李敬業這些人怎麼也會賣力好好表現不是?
再說了,哪怕場上贏不了,他還不會出陰招麼?那個屈突仲翔既然不是什麼省油燈,也就別怪他的小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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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54 AM
第七十九章 娘子軍的陣容
對於大唐開放的風氣,李賢一向深有體會,然而,當他真的看到賀蘭煙請來的一大群助拳人時,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單單是他,李敬業和程伯虎同樣是目瞪口呆,更不用提站在那裡大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李家老二老三了。
這是一套怎樣的豪華娘子軍陣容——尉遲恭的孫媳李焱娘,殷開山的孫女殷秀寧,秦瓊的重孫女秦無熙,虞世南的孫媳傅燕蓉……最後還有一位令人意料不到的人物——屈突仲翔的姐姐屈突申若!
一群娘子軍在場中縱馬熱身,不時揮起鞠杖擊球,場外的一群李家僕人早已是看得瞠目結舌,而李敬業程伯虎兩隻色中惡虎卻還有空在那裡嘖嘖討論著這些花中絕色。李賢和賀蘭煙站在另一邊,望著那些英姿颯爽的女人,他甚至有一種回歸現代的感覺。
這其中有熟透的已婚少婦,也有剛剛長成的少女,但是,從整體年紀來說,這其中哪怕是最小的一個也比他大好幾歲,賀蘭煙竟好似是這些人當中最小的一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想而知。自己幾乎看著長大的小丫頭,如今也似乎有心計了!
場中一共有十幾號人,他正在那裡摩挲著下巴沉思,耳朵忽然傳來一陣癢癢的呵氣聲,緊接著,鼻間就聞到了一股如蘭似麝的輕香。一扭頭,就看到小丫頭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賢兒,你說我找的幫手怎麼樣?我可告訴你,雖說是女人,可她們當初還贏過宮裡那些御用馬球高手。尤其是申若姐姐,一桿鞠杖指哪打哪,是頭號得分手呢!」
頭號得分手……李賢心中著實覺得荒謬,看到小丫頭一幅炫耀的樣子,他不由得伸手出去捏了捏她的鼻尖:「好,這一次是煙姐你的頭功!不過,屈突申若是屈突仲翔的姐姐,讓他們姐弟倆對仗,到時候不會出問題吧?」
賀蘭煙被這個親暱的動作惹得俏臉微紅,打落了李賢的手,她方才沒好氣地撇了撇嘴:「申若姐姐才是家裡真正說一不二的人,屈突仲翔算什麼!不是我說,到時候只要她一出馬,屈突仲翔必定乖乖認輸。他要是敢惹申若姐姐,回去之後有他的好果子吃!」
認輸?這可不行,看來,這奇兵得留在最後,否則要是把人給嚇跑就不合算了!這些惡少雖然不是什麼人才,但是,他們可全都是有頭有臉的家裡出來的,以後多少還會有個官職,拉上這麼一大批打手,得空了好好調教一下,照樣能派上用場。
場中的娘子軍似乎已經練得差不多了,一聲尖厲的唿哨之後,大多數人都停了下來。李賢拉著賀蘭煙準備上前招呼,卻只見一個騎在一匹通體無雜毛的駿馬上的女子忽地調轉馬頭,風馳電掣一般朝他們這邊馳來,正是屈突申若。臨到近前時,她一個漂亮的翻身,瀟瀟灑灑地落下地來,那馬去勢不減,竟是自個往另一個方向奔去了。
「賀蘭,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沛王?」
屈突申若大步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賢兩眼,不等他反應過來,忽然伸出右手在他的臉頰上捏了一下,又意猶未盡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年紀輕輕就知道抓著賀蘭不放手,果然有點眼光!不過長得還真是俊俏,差不多配得上賀蘭。可惜你太小了,否則姐姐我說不定也得和賀蘭搶一搶!」
李賢還是第一次被女人吃豆腐,再聽到最後這句話,心頭不禁一陣異樣。他抬頭看去,只見屈突申若一身大紅色的胡裝,將身體的玲瓏曲線凸顯無遺,而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則顯然帶著幾分胡人血統。見她唇角含笑眉目嫣然,還故意挺了挺胸脯,他不由得心中一陣悸動,竭力不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在臉上。
真是尤物啊!豐腴之外流露出的那股風情,真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人。像這樣的成熟女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申若姐姐!」賀蘭煙從屈突申若的舉動中回過神來,立刻狠狠跺了跺腳,「你幹嗎和賢兒開這種玩笑,追在你後頭的男人已經不少了!」
「那些狂蜂爛蝶,誰理會他們!」屈突申若彷彿是驅趕蒼蠅一般揮了揮手,一臉的無所謂,反而又在賀蘭煙的肩膀上拍了兩下,「賀蘭你青春年少,這長安第一美女可是要被你佔去了,姐姐我佔兩句口頭便宜又有什麼打緊?不過你可得把他看住了,他如今還不至於那麼燙手,可等到以後就說不定了,她們可是個個都睜大眼睛瞪著呢!」
屈突申若這麼揚長而去,李賢見賀蘭煙立刻拉下了臉,還不安地在場中掃來掃去,登時哭笑不得。好麼,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小丫頭敢情擔心起這些了!眼見四周的一雙雙的眼睛已經看得發直,他不禁搖了搖頭,就連李家那兩個小的也目不轉睛,足可見美人關難過。
「要不是屈突姐姐要求太高,早就嫁人了!」
聽到賀蘭煙低聲嘟囔了一句,李賢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她一手拉著來到了場中,然後被她介紹給那些來頭一個比一個大的少婦少女。從始至終,小丫頭拉著他的手就沒有鬆開過,饒是如此,他依然感受到了那一道道含義各不相同的目光,硬生生憋出了一身汗來。
沒有女人緣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但是,太有女人緣同樣不是什麼樂事!
他硬著頭皮認完了所有人,然後就把和屈突仲翔比賽馬球的事情說了一遍。話音剛落,就只見屈突申若滿不在乎地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我家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放心,我們這些人出馬,一定打得他落花流水連褲頭一起輸了!姐妹們,你們說對不對!」
「對!」
聽到這整齊的高喝,李賢強忍擦汗的衝動,笑容可掬地勸阻道:「申若姐姐,你們既然是奇兵,倘若早上場,對方望風而逃,哪裡有你們顯威風的機會?所以我的意思是,前半場讓李敬猷李敬真他們上,你們後半場再上。只有力挽狂瀾,才能顯出各位姐姐的本事,不是麼?」
一句姐姐叫得眾女大悅,看李賢的目光頓時更加炙熱了。至於倒霉的李敬業他們被歸為炮灰,那就完全不關李賢的事了——孫臏兵法還有上駟對下駟這種招數呢,殺手鑭自然只能放在最後才有最大的殺傷力!
第八十章 惡少也是有追求的
屈突仲翔最近很無奈,由於御駕回京的關係,不少家裡的大人都回來了,因此拉上一大幫人就能橫行長安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而因為各家都要考較子弟的功夫或是功課,他那些狐朋狗友全都叫苦不迭,所幸他的父親早就去外地上任了,不會被拘得連溜號的時間都沒有。
他對姐姐一向畏之如虎,因此一見她出門,他立刻命僕人拿著帖子往各處召集人,結果十幾個家人跑了一上午,最後到他家裡集合的人只有四五個。看著那七零八落的景象,再想想往日的應者雲集,他不由得怒從心來。
「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就算他們老子娘考較功課,也不會天天都躲在家裡不出來吧!」
周曉看了看其他人,見大多都是垂頭喪氣,自個也忽然歎了一口氣:「仲翔,他們不是被爹娘逼得出不來,而是因為兩個煞星的緣故。英國公回來了,李敬業和程伯虎當然也回來了,這兩個傢伙當年就不好惹,如今聽說李敬業越發狡猾,程伯虎的板斧更是赫赫有名,他們怕欺負了那兩個小的惹出這兩個大的,所以全都瀉了氣!程伯方和程伯獻最怕他們那個堂兄,自然更不敢出來!」
說到李敬業和程伯虎,屈突仲翔也忍不住有些膽寒。這兩人分開來他一點不在乎,無奈李敬業程伯虎儼然一體,同進同退,他那時沒少吃虧。而這倆人在洛陽的惡名他也隱隱聽說過,他可沒興趣拿血肉之軀去試那板斧是不是鋒利。
不過,想到李家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戰書,他不禁又得意了起來:「放心,只要我們不是和李家那兩個小子打架,李敬業程伯虎就算再有本事,也惹不到我們頭上來!我約了李家那兩個小的打馬球,誰不知道他們的水平糟糕得很,到時候只要定下一條賭約,今後就是李敬業程伯虎,今後見著我們也得繞道走!」
一聽說李家人答應了打馬球,一幫人立刻精神大振,摩拳擦掌好不得意。要說打馬球,長安城除了宮裡,還真的找不出幾個比他們更拿手的,他們家的那些長輩中倒是有一些好手,可誰願意降低身份來和他們賭鬥?李敬業程伯虎再有能耐,還能在馬球場上打架?
「好,這回就讓他們鎩羽而歸!」
隨著周曉的一聲大喝,一群惡少頓時哄然而散,紛紛去找那些躲在家裡的同伴,人人心裡都存著一個豪情萬丈的念頭。洛陽二虎又怎麼樣,只要他們長安群狼齊心協力,還會怕了他們?就算他們是惡少,但同樣是有追求的!
比賽的場地設在了程家老宅,一來是因為程咬金退休養老,這裡寬敞,二來則是因為程咬金三個兒子都已經各自有宅子了,程伯虎在這裡算得上老大,借個場地沒有任何問題。而對於李賢來說,在這裡比賽的最大好處就是——憑著程伯虎的面子,沒人敢把屈突申若這些奇兵的存在透露出去。
雖說這等於失了大半地利,但是,屈突仲翔很瞭解對方的虛實,所以根本半點不怵。直到比賽時間之前一個時辰,他方才拉著浩浩蕩蕩十幾號人來到了程家老宅,個個都是馬球鞠杖齊備。等到看清了對方要下場的人,他只想仰天大笑一番。
除了李敬猷李敬真兩個敗軍之將之外,就只有李敬業程伯虎,外加兩個不認識的少年,一看李敬業程伯虎拿鞠杖的姿勢,就不像是馬球高手。那麼即便另兩個再強,整個團體也算不得什麼,照這麼看來,他贏定了!
球場早就佈置好了,而奇兵娘子軍也早就在場地另一側的屋子中好茶好點心地供著,所以,李賢原本打算在地上做手腳的打算全都沒有付諸實施。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些伎倆就不用拿出來顯擺了。
練習了幾天,他欣喜地發現,自己在馬球上很有天賦,無論是控馬還是俯身擊球,他在屈突申若的教授下,竟然比打了好幾年馬球的李家老二老三強得多。因此,本來不打算親自上場的他在屈突申若三言兩語一攛掇之後,立刻改變了主意,和馬術絕佳的薛丁山攜手登場,把李家老三的名額擠了下去。只不過看那小子鬆了一口大氣的模樣,顯然他是做了一件好事。
這一次兩邊的賭約很簡單:輸的一方除了要拿出一千貫之外,以後見到贏的一方還得繞道走。
隨著鞠球被高高擊到了空中,兩邊的對戰正式開始了。而真正到了這馬球場上,李賢方才發現平時演練的那些全都是狗屁,除了薛丁山還勉強和他心意相通之外,李敬業和程伯虎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高手風範,笨手笨腳浪費了他創造的好幾次良機。當程伯虎再次一杖將球擊飛之後,他不禁暗地在心底發誓,再也不把球傳給那兩個礙事的傢伙了!
眼看沙漏裡的沙已經所剩無幾,而己方卻被對方打了個五比零,至今一球未得,李賢不由得滿腹火氣。眼看著球往自己飛來,他立刻策馬迎上,輕伸右臂用鞠杖將球往空中一磕,將球擊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正是薛丁山的方向。見小薛心領神會地拍馬追上了球,對方則分了兩個人上去包夾,他猛地一夾馬腹,飛一般地朝對方的球門那裡奔去。
嗖——
小薛不負眾望,終於在人群中把球擊向了他這個方向,他心頭登時大喜,連忙策馬狂奔。就當他的鞠杖堪堪碰到球的時候,旁邊忽然竄出一道黑影,緊跟著,他便感到有人在他的左腿上狠狠蹬了一下,腿上立刻傳來一陣劇痛。
看清是屈突仲翔耍詐截走了自己的球,他立感火冒三丈。一時氣急之下,他也來不及去管腿上是否傷了,立刻疾追上去橫馬撞去。只聽一聲響亮的嘶鳴,他那匹凶悍的坐騎終於發揮出了彪悍本色,竟是狠狠給了對方那匹馬一蹶子,而球也正好出現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這下他可不會錯過機會,連忙俯身揮杖擊球,只聽撲通一聲,球應聲入洞。同一時間,屈突仲翔再也控制不住馬,撲通一聲掉在了地上。黃沙地之下,那張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此時,上半場的時間剛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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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6:56 AM
第八十一章 吃虧本是平常事,贏回來就是了
眼見屈突仲翔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爬起來,李賢方才感到腳上一陣劇痛,低頭看時,卻只見左腿馬靴上方的褲子已經破了,上頭還鮮血直流。雖說往日和李績對練的時候免不了有些磕著碰著,但是,吃這種暗虧他還是第一次。
他正在這裡惱火的時候,卻只覺得面上火辣辣的,定睛一瞧,只見屈突仲翔正死死盯著他,那目光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這時,他才發現屈突仲翔的那匹馬也同樣橫在地上掙扎,似乎傷得不輕。
屈突仲翔好容易才吐乾淨了嘴裡頭的沙子:「你的馬居然撂蹶子踢了我的馬,這是犯規!你賠我的馬來!」
心中火大的李賢哪裡會懼怕對方噴火的目光,照樣怒瞪了回去:「這馬撂蹶子是本性,如果這算犯規,那你背地裡出陰腳踢人,算不算嚴重犯規?我還沒讓你賠償我的損失呢,你居然還要我賠你的馬?」
看到這邊情勢頗有些劍拔弩張,李敬業和程伯虎立刻策馬奔了過來,一看到李賢那皮開肉綻的左腿,兩人立刻緊張了起來。李敬業一把拉住了想要發飆的程伯虎,斜眼瞟了瞟屈突仲翔,忽然冷笑道:「屈突仲翔,你倒是有本事啊,明的不成就玩陰的!要是沛王殿下受傷的事讓陛下和娘娘知道了,就算你家老爹也護不住你!」
李敬業這回聲音頗大,不單單屈突仲翔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場上其他人也都聽得分明。一時間,剛剛捋起袖子想要上來助陣的屈突軍團其他人頓時傻了眼,一幫人全是暗自叫苦。
「這不過是剛剛擦了一下而已,哪裡是我存心傷人!」屈突仲翔嘴上雖然還強硬,心裡卻著實慌了,最後更忍不住嘟囔道,「再說,我怎麼知道他是沛王殿下!」
「敬業,別沒事拿名號壓人!」雖說受了傷很惱火,但李賢卻不滿李敬業這一招以勢壓人,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著屈突仲翔道,「球場上以勝敗論英雄,和其他無關。就算犯規,你我各一次,也算扯平了。上半場我們輸了,下半場我們一定贏回來,你不妨洗乾淨脖子等著。」
屈突仲翔畢竟是少年心性,起初的惴惴然一過,這最後一句話頓時讓他大怒。但他不是那種只有匹夫之勇的人,見對方可供替換的就只有李敬真和旁邊一個絕色少女,他眼珠子一轉便動起了狡黠的心思:「殿下就真的如此有把握?若是你們下半場輸了呢?」
李賢見對方上鉤,便裝作毫無心機似的脫口而出道:「要是輸了,連帶我在內,我們這些人以後就給你當一年跟班!」
「好!」屈突仲翔心中大喜,唯恐李賢中途反悔,連忙追加了一句,「要是我們輸了,我們這些人就全都給殿下你當一年跟班!」
他一邊說一邊大手一揮,竟是立刻有僕人捧了筆墨紙硯過來,竟是要當場立文書。讓李賢當跟班他固然不敢,但是,能撈到李敬業程伯虎兩個人追隨左右,日後他豈不是大大風光?
看到這架勢,李賢立刻心裡有數,這種活計對方肯定幹過不止一次。當下兩邊寫成了文書,他率先在上面簽字畫押,緊接著的一幫人連忙依樣畫葫蘆。
中場休息的時候,屈突仲翔看到對面那幫人猶如沒事人一般該幹什麼幹什麼,不由得心中奇怪,漸漸有些後悔。剛剛只顧著佔便宜,卻沒察覺李賢如此自信滿滿必有憑恃,可是,長安城要說打馬球,除了御用那批高手,能夠勝過他們的人確實很少啊?可如今御駕還沒有回來,即便是沛王,也應該沒辦法才對!
另一邊的李賢則正在裹傷,要說屈突仲翔那一下無影腳還確實不輕,脫下馬靴捲起褲腳一看,小腿上部的皮肉破了老大一塊,鮮血淋漓,好在他肌肉結實沒傷得太重。看到這個情形,賀蘭煙自然大為心痛,一面用白鹽水清洗傷口,一面在嘴邊輕聲嘀咕道:「待會一定讓申若姐姐好好教訓這小子,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吃虧不過是平常事,下半場贏回來就是了!」
這幾年因為練武,李賢自然免不了受傷,雖說他宮裡有人伺候,但賀蘭煙幾乎次次都要親自動手幫忙,所以此時此刻李賢習以為常,照例和小丫頭談笑風生。這一幕看在旁邊的李家兄弟二人眼中,除了艷羨之外,又多了幾分其他的感受。
李家老二就把李敬業拖到了一邊:「大哥,這沛王殿下一向就是如此?」
李敬業瞥了旁若無人的那對人一眼,一時間會錯了意思:「賀蘭對他一向死心塌地的,不論場合都是這樣,要說我和伯虎都不止羨慕過多少回了!」
「不是,我是說沛王殿下剛剛受的傷!」
「傷?」李敬業一愣之後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拍了拍李敬猷的肩膀,他忽然語重心長地眨眨眼睛道,「二弟,看來我以後真還得好好操練操練你。六郎跟著爺爺練武,起頭的時候哪天不是鼻青臉腫的,這點小傷算什麼?」
下半場的銅鑼敲響的時候,李賢早就包紮好了傷口,此時重新穿起了那身大紅外袍,裝束整齊準備上陣。他一個人騎了馬徐徐入場,在屈突仲翔等人奇怪的目光中,他拿出口中的竹哨吹了一長二短三下。下一刻,場外頓時傳來了陣陣馬蹄聲,緊接著,一大團紅雲便風馳電掣一般地衝進了場。
等到大片煙塵散開的時候,屈突仲翔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目,登時面如土色。那個神采飛揚高踞馬上渾身一片火紅的女子,不是他姐姐屈突申若還有誰?在這種巨大的衝擊下,他的心裡只想到了四個字——自尋死路!
屈突申若帶著大批娘子軍耀武揚威地在場中疾馳了一圈,最後便在李賢身後停了下來。她剛剛就聽說李賢受了傷,此時不由朝他的左腿瞥了一眼,隨即用大有深意的目光掃了掃屈突仲翔。
「小弟,我倒沒看出你的膽子不小啊!這下半場,就讓姐姐我陪你們好好玩玩!」
隨著她的這一聲,一群娘子軍頓時高高掣起了手中的鞠杖,齊齊嬌喝了一聲。眾美環繞之中,李賢赫然看見,對面的屈突仲翔軍團全體臉色刷白。
第八十二章 大姊頭的風采,群狼的無奈
雖說是第一次和屈突申若等人配合,但由於李賢那些技術都是這些娘子軍手把手教出來的,因此幾個回合下來,他不但沒感到生澀,反而覺著得心應手,對她們的驃悍更是有了深刻的認識。
勾球,追擊,掩護,時間差……一樣樣戰術在四個女人的聯袂演繹下,別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場面變成了一邊倒之後,場邊的觀眾已經變成一邊倒的態勢,全都在為屈突申若等人喝彩加油,而這又使得這幫娘子軍更是神采飛揚,變本加厲地玩起了花式。
當屈突申若用一個漂亮的燕子抄水,將球準確地打入了球洞時,儘管還有那麼一點時間,但屈突仲翔等人再也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勇氣。差距太大了,短短一個下半場,他們就被打了一個十比零,士氣自然而然低落到了極點。其實技術倒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在馬術和配合上,娘子軍比他們強得太多了。
瞅準李賢離著還遠的空檔,屈突仲翔忽然策馬靠近屈突申若,滿臉不服氣地問道:「姐,我可是你弟弟,你幹嗎幫他們!」
「幫你?」屈突申若眉眼含笑地看了弟弟一眼,忽然伸手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下,「什麼時候你能夠像沛王那樣給我帶個弟妹進來,我肯定幫你!至於這次,賀蘭難得求我一回,再加上那位沛王我看著順眼,就算你小子倒霉吧!」
被自己的姐姐如此奚落一番,屈突仲翔頓時欲哭無淚。看到人走了,他身後的周曉只得上前拍了拍友人的肩膀:「仲翔,誰知道會碰見你姐姐,算了,這次我們就自認倒霉吧!」
看到一群人垂頭喪氣地走過來,再看到李家老二老三的眉飛色舞,李賢不由得吁了一口氣。這回要不是小丫頭搬來了救兵,那是肯定輸了。打馬球可不是打架,不是幾天練習就能夠扛下來的。雖說有些勝之不武,但只要是贏了,管他什麼手段?
「沛王殿下,這回我們輸了,既然都立了字據,我們當然不會賴賬!」
屈突仲翔雖然認輸,表情卻仍然有些咬牙切齒,因此刻意忽略了旁邊歡呼雀躍的李家老二老三。輸給堂堂沛王沒什麼丟面子,可是要輸給這兩個沒用的活寶,他以後就不用混了!
「哈哈哈哈!」見對面一幫人全都是臉色鐵青,李賢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立刻搖了搖頭,「那賭約不過是開開玩笑,你們不用放在心上。要說馬球,若是沒有申若姐姐她們幫忙,我們就輸了,所以你們沒什麼好丟人的。以後若是有閒,我倒想向各位請教請教馬球的功夫!」
這幫公子哥平日全都是做慣了「趕盡殺絕」的勾當,哪次不是逼得李家老二老三上竄下跳,因此這時早就做好了任人擺佈的準備。李賢這幾句漂亮話一說,屈突仲翔第一個瞪大了眼睛,才想道謝卻又覺得拉不下臉,但他身後的其他人就沒那麼矜持了。
「沛王殿下客氣了,以後有事請一定叫上我們!」
「是啊是啊,只要殿下一句話,我們一定到場!」
「我們絕對隨叫隨到!」
就連周曉也拍著胸脯許下了承諾:「今後殿下如果有什麼事但請吩咐,只要是能做的,我們一定當仁不讓!」
別人都表態了,屈突仲翔怎麼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可是,他正想也隨便說兩句,卻有人搶在他前頭發話了。只見一身大紅的屈突申若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李賢的肩膀,派頭落落大方。
「殿下不必和我這個弟弟客氣,輸了就是輸了,讓他當跟班也是瞧得起他!以後若是我這個弟弟惹出什麼麻煩,儘管來告訴我,我自然會好好收拾她!就是這些個小子,他們家裡的娘親姐妹我也全都熟得很,我還能幫忙管教一二!」
全場頓時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寂靜,就連李賢也不自覺地悄悄退後了一步。人說大唐是中國最最開放的年代,他還不太相信,現在他完全信了。這屈突申若豪爽恣意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大姊頭。如果誰娶了這麼一個女人……不對,只要惹上這麼一個女人就太可怕了!
然而,他越是不想和屈突申若拉上關係,對方卻偏偏不放過他:「殿下,我聽說你在洛陽訓練了一支娘子軍,令行禁止好不威風,聽著我怪心癢的。如果可以,殿下能不能和皇后娘娘說一聲,送我們姐妹幾個?當然,如果難辦的話,就請殿下教教我們如何訓練也成!要是秋冬打獵的時候帶著這麼一群人出去,想必一定是極好的!」
這屈突申若果然是武將世家出身!三句話不離本行!
李賢才想開口,卻不料其他女人也立刻鼓噪了起來,個個都用一種令他極度膽寒的目光望著他。這個時候,他又怎麼能說自己當初只是一時興起,為了糊弄李績外加他的父皇母后,並不是真的有那令行禁止的本事?
這時候,他忽然感到耳後一熱,緊接著,賀蘭煙刻意壓低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申若姐姐幫了你那麼大忙,這點要求你就答應了吧!再說,她在長安手面打得很,各處女眷她都熟,如果你真的要鬥倒李義府,以後她還能幫你好多忙呢!」
李賢立時一個激靈醒悟了過來——他怎麼就忘了,大唐女權主義高漲,高官向來有懼內的毛病,而且往往官當得越大越是怕老婆。這夫人路線向來是古今智士用計的突破口,如今機會自個送上門來,錯過可真的是可惜了!
在眾女炙熱的目光下,他滿面笑容地打了個哈哈,終於爽快地應承了下來:「各位姐姐既然這麼說,那我豈有不效勞的道理?等我身邊的人到齊了,我一定幫忙!」
一群惡少眼見沒自己的事了,一個個躡手躡腳地就想溜,誰知他們還沒走出多遠,猛地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猶如附骨之蛆的聲音。
「話說殿下既然連那些柔弱宮女都能調教好,其他人自然更不在話下了。如今既然要在長安呆一段時間,不如把他們這些人全都組在一起好好訓練一下,也免得他們只知道聲色犬馬,順帶正好讓我們看看殿下的本事!」
這句涼颼颼的話一出來,李賢只覺得不遠處那些人全都僵在了那裡,就連李家老二老三也是一臉惶然。而屈突申若彷彿沒有感到這句話帶來的風波,兀自笑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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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做詩大會的風波
李義府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那天被李治一陣忽悠過後,他原本指望武後會幫忙,誰知武後在看了信之後立刻將他狠狠訓斥了一番,到頭來,他丟失的那封信還是沒有拿到手。
要是換成往常,他肯定會變著法子折騰當地的地方官,但韓全已經是在御前掛了號的人,他若是貿貿然出手只會引來更大的麻煩。而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嚴重的問題是,上官儀似乎是貿足了勁,處處都和他針鋒相對。
御駕既然是一路緩緩而行回長安,自然免不了在一些風景優美的地方稍稍停留,而這個時候,大臣自然而然需得作詩相和。李義府在文采上雖然略遜許敬宗,但做出來的詩一向以富麗堂皇著稱,但是,如今多出一個搶風頭的上官儀,他的詩頓時又落後了一名。
許敬宗因為是元老重臣,因此哪怕那詩及不上上官儀,李治總歸會給點面子評為魁首,上官儀佔了第二,李義府自然而然只得屈居第三,至於其他宰相位居何列,他根本懶得去注意,他唯獨在意的是被上官儀佔了上風。
這一日,因為一首詠秋詩,兩位宰相和一位准宰相再次打起了擂台。雖說是應制詩,考的卻也是急才,而李義府恰好昨日在見武後時正好想到了一首,此刻立即搶在了前頭。
「金微凝素節,玉律應清葭。邊馬秋聲急,征鴻曉陣斜。關樹凋涼葉,塞草落寒花。霧暗長川景,雲昏大漠沙。溪深路難越,川平望超忽。極望斷煙飄,遙落驚蓬沒。霜結龍城吹,水照龜林月。日色夏猶冷,霜華春未歇。睿作高紫宸,分明映玄闕。」
上官儀一向被李治稱作是文思敏捷才華橫溢,哪裡甘心被李義府搶去了風頭,眉頭一皺便立刻高聲吟道:「殿帳清炎氣,輦道含秋陰。淒風移漢築,流水入虞琴。雲飛送斷雁,月上淨疏林。滴瀝露枝響,空濛煙壑深。」
對於一向享受特殊待遇的許敬宗而言,是否在最後一個和詩並不重要,橫豎他年紀最大資格最老,自然沒必要和年輕人一般爭搶。因此,他只是看著上官儀和李義府相對瞪眼,自己卻一直在那裡慢條斯理地捋鬍子看天,直到最後方才緩步踱到了李治身邊。
「秋深桂初發,寒窗菊餘菲。波擁群鳧至,秋飄朔雁歸。月莢生還落,雲枝似復非。凝宸閱棲畝,觀文佇少微。聖敬韜前哲,先天諒不違。」
三人作完,剩下的大臣自然是一個個緊跟著奉上了自己精心炮製的詩,供李治武後品評。在這種事情上,武後向來笑吟吟地任憑丈夫做主,因此對李義府的眼神完全是視而不見——不過是做詩小事,若是因為這種事情和李治頂起來,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許卿這一首秋暮言志,寓情於景,的確是上上之作,上官這一首華麗婉媚,功力也相當不凡。唔,李卿這一首也相當不錯。」
一圈品評下來,輪到三位宰相的時候,李治便道出了這樣一番話。上官儀固然是興高采烈,許敬宗同樣也是笑容滿面,只有李義府強笑著應了,心中卻有些咬牙切齒。
正在大家歡宴笑談的時候,外間忽然有內侍前來,雙手呈上了幾封書信。按照重要性排列,分別是李績報的平安,還有李賢和賀蘭煙的家書。
李治掃了一下李績的信,自然放下了心思,隨手把賀蘭煙的信遞給了武後,自己拆開了李賢的信,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來:「這賢兒還真是會胡鬧,上回操練了宮女,如今倒上起了癮。你還記得屈突通的那個孫女麼,就是打馬球相當出色的那個?」
「臣妾當然記得,馬球場上她可是威風得緊。」武後對李賢的胡鬧已經見怪不怪了,此時不禁莞爾,「難不成賢兒又招惹了人家?她可似乎比賢兒大十歲呢!」
「這倒不是!」李治聞言啞然失笑,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丫頭雖然是女人,卻有乃祖的武風,竟想讓賢兒幫她訓練一批侍女,將來好去打獵,當然,大約也有炫耀的意思。不單單是如此,聽說她一聲令下,各家那些不務正業的子弟全都被她集結到了李家。雖然李卿沒在信上說什麼,大約心裡正叫苦不迭呢!」
「竟有此事?」這下子武後不由得驚訝了起來,她生性好強,如今聞聽屈突申若一個女孩子如此威勢,禁不住有些好奇,「那賢兒可降得住他?」
帝后兩人說話並沒有避著下面的群臣,因此不少人便議論紛紛了起來。上官儀對此並不在意,許敬宗則是眼中閃過一絲微光,稍稍皺了皺眉,至於李義府則是滿臉陰霾。對於眾人的臉色變化,坐在李治武後下首的李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暗自存下了心思。
「放心,我們那個兒子,你還怕他會吃虧?」李治笑著把信遞給了武後,忽然心中一動又把賀蘭煙那封信從妻子那裡要了過來。拆開一看,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呆了好半晌,他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笑不單單是武後莫名其妙,就連其它臣子都面露愕然。
「哈哈哈哈,朕在這裡品評諸卿的絕妙好詩,想不到煙兒快馬送來了賢兒的一首佳作。妙,果然是妙,朕且念給各位聽聽!」
言罷他便長身而立,朗聲念了出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彈了彈信箋,李治心情大好,口氣中自然而然帶出了幾許戲謔:「想不到,賢兒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佳作!不過,把這樣一首詩送給賀蘭,還真是應了《詩經》的一句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帝如此稱讚,底下的群臣自然不會吝惜溢美之詞,大堆的奉承頓時不經大腦脫口而出。而遠在長安的李賢當然不會知道,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賀蘭煙已經把他轉手賣給了李治。
第八十四章 紅豆風波,女人的敏銳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當李賢看到那碩大的招牌上赫然是龍飛鳳舞的這二十個字,嘴角頓時一陣抽搐。再看旁邊的小丫頭一臉得意,他哪裡會不明白究竟是誰搗的鬼?
「我問過賀蘭周,他說相思子雖然運輸不易,卻著實是一樁好買賣,所以我便拿出了十萬貫錢,讓他幫忙進貨,又在長安城盤下了好些鋪子。我想來想去,還是賢兒你那首紅豆辭最最貼切,果然前兩天一開張就是日進斗金。對了,因為那十萬貫脂粉錢上次是姨父給的,所以這回我把你那首詩給他看了!」
什麼,這首詩已經給他老爹李治看了?
李賢聞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見賀蘭煙滿臉心虛,他只得在心中哀歎了一聲。剽竊幾首赫赫有名的詩詞沒什麼關係,反正他臉皮厚,那些赫赫有名的詩人詞人也還沒出世。可問題是,他不需要留一個文采出眾的名聲!
於志寧那個老頭上次的話絕對不是開玩笑的,要是招惹來這樣一尊大佛,那他今後的苦難就大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胡鬧的名聲大一些不要緊,但要是別的名聲大了,指不定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麻煩。算了算了,讓人知道也無所謂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李賢怕過誰來?
和賀蘭煙一起進了店,他卻沒有看到想像中的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不禁疑惑地瞅了旁邊的小丫頭一眼。很快,賀蘭煙便湊在他耳朵旁邊低聲道:「這也是老周說的,這年頭價錢越高,別人越是趨之若鶩。能到這裡買東西的全都出自大家,所以裡頭一共有十個房間,專門接待大家女眷,一般都接受定制,也免得她們為了什麼好東西爭搶起來,惹出沒必要的麻煩。」
李賢聞言暗自點頭,好一本生意經,韓國夫人真是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理財高手!
一個小夥計見有人光顧,慌忙迎了上來,此時,後面的帷幕一掀,緊接著傳來了幾個女人的說話聲,其中一個異常熟悉。還沒等他分辨清楚,一個女人就打頭走了出來。那鮮艷的大紅外袍,那風情萬種的笑容,可不是屈突申若?
一看到李賢和賀蘭煙,屈突申若眼睛一亮,轉而便往後招呼了一聲,遂笑吟吟地走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一會,她便沖賀蘭煙眨了眨眼睛:「這裡的貨色可比洛陽那邊齊全,而且還可以依樣畫葫蘆定制。賀蘭,既然讓他陪你到這裡來,你可得好好選選!」
話音剛落,門內又傳來了一陣笑聲,隨後閃出了好些人。李賢略略一數,只見六七個人全都是上回見過的,心中不由暗自叫苦。他雖說答應了屈突申若她們,但一直借口練武太忙而把事情拖著,如今被人撞見自己帶著賀蘭煙出來閒逛,只怕是待會這一關不是這麼好過。
果然,幾個女人一上來就把他和賀蘭煙圍在中間,個個都用一種饒有興致的目光瞧著他,然後便左一個又一個地調笑起了賀蘭煙。除了屈突申若之外,其他女人大多都已經嫁作人婦,因此幾句玩笑話把小丫頭說得臉色緋紅,最後終於發飆了。
「哼,你們再胡說八道,以後就別想買到這些別緻的相思子,這鋪子可是我開的!」
賀蘭煙一句話出口方才察覺到自己露了餡,偷瞥了一眼李賢,隨後便氣鼓鼓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心中卻著實惴惴。而幾個女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屈突申若便露出了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
「我還尋思誰能在東市西市盤下那麼大的門面,敢情是賀蘭你的手筆。看來我剛剛說錯了,既然你是幕後的大老闆,那麼乾脆換個法子,你送相思子給他就得了!雖說歷來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偶爾來個翩翩少年淑女慕之不也是美談麼?」
這下李賢終於招架不住了,他很懷疑,要是他再保持沉默,屈突申若還不知會胡說八道些什麼。瞧瞧旁邊那一個個盛年女子,全都笑得樂不可支,滿臉戲謔分明是在看好戲!
「啊咳!」他重重咳嗽了一聲,好容易把那些笑聲壓了下去。然而,正在他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後面的帷幕又被人掀了開來,當先出來的是一個中年婦人,而後面跟著的則是一個掌櫃的男子,滿臉都是奉承的笑容。
「李夫人放心,您要的我一定盡快送過去,絕對不會誤了事!」
一聲李夫人,李賢立刻想起了這個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婦人是誰——他和這位當初在武後宮中的某次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可不是李義府的夫人?因為屈突申若等人擋在他身前,因此對方似乎沒有看到他,他眼珠子一轉,也就順勢拉著賀蘭煙往角落裡一躲。
這邊那位宰相夫人看到外邊這麼多人,臉色便微微一變,等到發現屈突申若的時候,立刻擠出了一絲笑容:「怪不得我聽說這家店如今聲名不小,居然把各位也驚動了,可曾挑中什麼喜歡的麼?」
李賢冷眼旁觀,只見包括李焱娘等人在內的眾女全都不說話,便把目光轉向了屈突申若。而這一位依舊是笑容滿面,還沖李義府夫人點了點頭:「不過是姐妹們來挑選一些小玩意,倒是讓李夫人見笑了。啊呀,我們姐妹阻了你的路,實在不好意思!」
李義府夫人原本就不想和這些長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人有什麼牽扯,謝過之後立刻匆匆離去,壓根沒有注意到在場的還有別人。而她前腳一走,傅燕蓉便嘿嘿冷笑了一聲:「還真是夫貴妻榮啊,聽說他們一家全都是斂財的第一把好手,只要看上的全都往懷裡摟,這位李夫人的本事同樣不小!」
聽到這一句,聯想到剛剛屈突申若舉重若輕地打發了那位宰相夫人,李賢頓時多看了這位大姊頭一眼。只見這一位柳眉一挑,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和她計較什麼,沒來由折了大家的身份。李家驟貴,又不知道收斂,倒霉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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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御駕回來了,擠兌老狐狸
「賢兒,賢兒?」
埋頭只顧著想心思的李賢猛地被一陣叫聲驚覺,恍過神來之後,方才醒悟到自己已經是坐在車裡,而且早就和屈突申若等人分手了。他原本以為那只是個大姊頭似的彪悍女人,誰知倒還有心細如髮的一面,明裡能夠笑臉面對李義府的夫人,暗裡卻明白李家驟貴不知收斂維持不了多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煙姐,屈突姑娘真的是因為眼界太高才沒有嫁人?」
賀蘭湮沒料到李賢忽然之間問這個,愣了片刻方才反應了過來,臉色便有些異樣:「上門提親的倒是有些門當戶對的人家,可聽說申若姐姐一概回絕了。最後她家裡逼急了,她就說寧可出家去做女冠也不會隨便嫁人,所以就一直拖了下來。她今年都已經二十了,當初艷名可是滿城皆知。」
聽小丫頭說著說著居然扯出了什麼艷名,李賢頓時覺得一陣奇怪。轉頭見賀蘭煙在那裡玩弄衣角滿臉忸怩,他立刻恍然大悟——敢情小丫頭會錯意了!
「想什麼呢!」他一把抓住了賀蘭煙的手,揉捏了兩下便笑嘻嘻地道,「我只是覺著奇怪,她長得那麼漂亮,雖說彪悍了些,但應該還有不少人願意娶回家去的!要我說,敬業的年紀差不多該成婚了,湊一塊倒是不錯的一對。」
「敬業?」賀蘭煙歪頭想像著李敬業和屈突申若湊成一對的情形,沒來由一陣惡寒,不禁白了李賢一眼,「申若姐姐要真的嫁了敬業,你就等著你那位伴讀天天鼻青臉腫吧!我可告訴你,申若姐姐不但馬術精,這手底功夫也不賴,用的一手好鞭子!」
李賢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屈突申若舞鞭的情形,然後本能地打了個寒噤。這樣的女人絕對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誰碰誰倒霉。不論是李敬業或是程伯虎,誰都消受不起,他還是老老實實少做這種無聊事的好,要借助她的力量,不是還有賀蘭煙在中間麼?
「御駕離長安只有五里地了!」
大街上猛地傳來一個咋呼呼的聲音,很快,東市上就沸騰了起來。對於這裡的生意人來說,皇帝皇后回長安意味著大批的達官貴人隨同一起回來,這就是無以倫比的商機——無論是宰相還是普通官兒,哪個不需要吃喝,哪個不需要玩樂?至於女眷們需要的胭脂面脂和各色小玩意就更不用說了。
而坐在車中的李賢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得探出頭去張望了一下,正好看見百姓議論紛紛的場景。他當然知道今天李治和武後要回來,只不過,他一早只打算直接在宮門口迎接,沒打算到春明門去。要知道,這麼大搖大擺地在留守長安的一幫子官員面前露面,目標也太大了。
然而,人群中緊接著傳來的一個聲音卻讓他有些猶豫——西征鐵勒的大軍將帥將在御駕之後進城!
薛仁貴回來了,他要不要順道去瞻仰一下名將風采?
就當他盤算連連的時候,小丫頭卻替他做出了決定,乾脆利落地吩咐車伕改道。要去迎駕,穿這身衣服當然不行,幸好李賢的行頭已經李宅裡也有一份,這穿戴整齊的功夫大概還是夠的。至於小丫頭有孝在身,這時候卻是不適合露面的。
由於御駕回來在即,因此別說中央的二十米御道早就被灑掃得乾乾淨淨,不許人通行,就連城門兩側的邊道也有差役維持秩序。李賢的車還沒到春明門,半道上就被差役攔下,這還是因為這馬車上頭有英國公宅第標記的緣故。掀開車簾一看到全副親王裝束的李賢之後,立刻便有人畢恭畢敬地領他去見李績。
遙遙看見一大批身穿官服的大臣在那裡等候,李賢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幾個身穿紫袍的人身上。雖說迎駕的時候幾乎所有官員都要傾巢而出,但時下以朱紫為貴,真正有份量的自然只有那領頭的幾個人,其中,李績年紀一大把,站在那裡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顯眼。
「沛王殿下!」
儘管不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全體注目禮,但是,李賢還是本能地感到今次眾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李績。心裡暗自猜度的同時,他連忙笑著一一打招呼,最後到李績跟前行禮如儀時,他終於得到了答案。
「殿下和我學武那麼多年,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殿下的詩做得如此絕妙。」
李賢愕然抬頭,見面前的李績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時在心裡埋怨起了小丫頭和他那位父皇。沒說的,小丫頭大約是想在李治面前炫耀一把,而他那父皇更絕,乾脆向所有大臣們炫耀了一把。怪不得剛剛這些官員個個眼神有異,原來是為了這個!
「這都是師傅教導有方,我這個弟子才能夠有進益,以後還得請師傅多多指點。」
誰都知道英國公李績善武不善文,但是,李賢都這麼說了,李績自然也享受了一回注目禮的待遇。不少大臣甚至在心裡琢磨,要不要將自家子弟也送到李績那裡去好好管教一下,到時候若是能成就一個能文能武的全才,自己臉上也有光彩?
看到李績臉上不動聲色,李賢便笑嘻嘻地往他旁邊一站。誰都知道他這個沛王除了李績沒有別的師傅,他只要一口咬定,這個「黑鍋」李績是不背也得背。話說回來,教出來的徒弟有出息,這作師傅的應該最有光彩才對!
眼看前路煙塵滾滾旗幟飛揚,一幫等了老半天的官員頓時肅穆了下來,人群中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就連李賢也把腰桿挺得筆直,眼珠子卻仍舊不住往四面亂轉。
隨著那御輦徐徐接近,李治和武後的面目漸漸依稀可見。此時此刻,迎駕的百官便高聲祝道:「恭迎陛下!」下一刻,數百人齊齊跪伏了下來。
「諸卿平身!」
由兩個內侍攙扶著從御輦上走下,李治的臉色看上去不錯。而他在等到百官起身之後,先是慰藉了一番留守長安的幾位高官,又和李績說了兩句話,緊接著便把目光轉到了李賢身上。
「朕倒是想不到,賢兒你小小年紀,這做詩竟有些格調!」
李賢聽到這句贊語,口中謙遜連連的同時,心中卻不免泛起了嘀咕。後世膾炙人口的王摩詰名作,居然只是有些格調?
第八十六章 熱鬧過後,冷冷清清
站在這四面透風的城門口,父子兩人總不好把大批臣子干晾在那裡,所以李治也不過略略誇獎兩句。但就是這麼兩句,李賢就感到後背一陣發熱,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好容易等老爹從眼前過去,他忽然感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壓倒性的壓迫感,這次他學乖了,頭也不抬便連忙施禮道:「拜見母后!」
好在武後沒有讓他再一次體會沙地裡行禮的滋味,一把就把他揪了起來:「好你個賢兒,要不是賀蘭,我倒還不知道你會做詩!以後你父皇和我過生日,別的禮物你就不用送了,每年一首賀詩,省得你絞盡腦汁想新鮮玩意!」
每年一首賀詩!李賢打了個寒噤後,幾乎是猛地抬起了頭,看見武後戲謔的表情才鬆了一口氣。開玩笑,詩詞也是要應景的,除非他當初有能耐把全唐詩打包背下來,那也許還能勉強應付一二。他正想開口糊弄兩句時,卻不料武後忽然不理會他了。
「英國公這些年教導賢兒,也著實辛苦了,此番從北邊送來了一些高麗人參,我已經選中了三支,回頭我讓人送去李宅。」
他母后這是在對李績示好!李賢趕忙轉過了身子,見李績依然是剛剛那幅淡然處之的神色,再看看武後滿面笑容,不禁心中一動。直到帝后全都過去了,他起步想要跟上,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住,一回頭卻是李弘。
「好你個六弟,不聲不響居然會做詩了!」
這李弘沒事也來寒磣他幹嗎?李賢如今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情緒,哪有時間理會李弘的小心思,打了個哈哈便想抽身,誰料衣服仍是被人死死拽住,他一下子用力過猛,險些把袖子扯破了。這下子他著實怒了,惡狠狠地瞪了李弘一眼,沒好氣地問道:「五哥,你究竟想幹嗎?」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李弘見沒人注意自己這兄弟倆,遂悄悄地在李賢耳邊說,「你那首詩傳開了之後,當天晚上許敬宗就鬼鬼祟祟去見了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還有李義府,那天父皇誇你的時候他的表情就不太對,你可得防著他一點。咳,要是上次能夠扳倒他,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李義府,看來這傢伙還沒學乖,還以為是立後功臣,在朝中不可或缺麼?話說許老頭找他父皇又是商量什麼事?
李賢瞇著眼睛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然後便笑嘻嘻地謝過了李弘。哥倆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他便瞥見東宮幾個恪守禮法的老臣面色不善地朝這邊而來,連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趕忙找李治和武後,死皮賴臉地要求留下來瞻仰西征將帥風采。很快,大多數人便和御駕一起進城,而剩下迎接西征軍的則只有寥寥數人,連李績都不在場。
看到這樣冷冷清清的場面,李賢不禁歎了口氣。要是沒有坑殺俘虜十萬,要是沒有西征軍在鐵勒燒殺搶掠以致功虧一簣,那麼,此時的迎接陣容一定會空前強大。勝仗凱旋弄成了如今的模樣,該說那些將領當初太過驕矜呢,還是該說這薛仁貴時運不濟?
冷不丁瞧見城門那邊閃出三個人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全都是閒不住的主,尤其是薛丁山,不可能不念想那位征戰在外的父親,這不,如今全都到齊了!
「六……殿下!」看到有外人在場,雖說知道大多數人都不認識自己,而且這些人聽不見自己的話,但薛丁山還是硬生生地改了稱呼。他不安地瞥了一眼那邊滿臉肅穆的大臣,囁嚅了一下才開口問道,「我爹他們什麼時候到?」
李賢還沒開口,李敬業就把話頭接了過去:「御駕剛剛過去,不管怎麼說,西征將帥都不可能那麼快進城的。看這架勢,你爹他們估計一路慢行,在長安附近等候了不少時間,專門就是等著御駕過去才進城。放心,我爺爺說過,就算真的有罪也是小過,朝廷不可能責罰凱旋大將,那樣的話不是寒了將士的心麼?」
這話李賢自個也對李績說過一次,但如今看著那幾個臉上滿是寒霜的大臣,他禁不住泛起了嘀咕——這一個個都拉著死人臉,彷彿迎接的不是凱旋而歸的西征軍,而是處置敗軍之將似的。還是說,這世上文武天生就是不合的?話說這大唐的兵部裡頭有不少都是武將,並非都是文官,這年頭又不存在什麼崇文抑武。
也不知等了多久,遠處終於再次揚起了漫天煙塵,而這一次的速度就要快多了,只見數百騎人風馳電掣一般地奔了過來,然後在距城門只有百米左右的距離齊齊翻身下馬。打頭的一個將領看上去有些年紀,人固然魁梧高大,但臉色卻是陰沉沉的。他身後另有四五名將領,其中一人卻顯然與其他人不同。
「那就是我爹爹!」
不用薛丁山提醒,李賢就知道那是薛仁貴,儘管距離這麼遠,但是,那馬背上掛著的兩把大弓他卻是不會忽略的——天底下善射的將軍雖說不少,但像薛仁貴這麼佩雙弓的並不多見。
兩撥人很快碰頭,而李賢忖度了一下身份,逕直站在了城門的陰影處。在這種西征軍功過未明的時候,他上去能幹什麼,總不成代替他父皇表態吧?而薛丁山差點兒沒忍住,幸好李敬業程伯虎見機得快,一邊一個將他看得死死的。
然而,兵部的那幾個大佬剛剛就看到李賢在那裡,雖說不知道這位沛王留下來幹什麼,但在事情辦完了之後,還是不免有人上前打招呼。此時,風塵僕僕的西征將帥方才看到李賢等人,主將鄭仁泰當初曾擔任過三衛大將軍,見過李賢好幾次,因此一下子就把人認了出來。
「沛王殿下!」
主將見禮,其他人自然免不了上前行禮。而薛仁貴看到李賢身邊的薛丁山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兒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赫然站在沛王李賢身邊?
李賢在心裡把那幾個多事的官員罵了個半死,但臉上還只得笑嘻嘻地敷衍,當然,他絕口不提西征的功過,只是大大說了一通漂亮話,其中一句派用場的都沒有。讓他格外慶幸的是,小薛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驚人的自制力,站在程伯虎李敬業身後愣是一聲沒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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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7:00 AM
第八十七章 武德殿和承慶殿的區別
辦理好了一應手續,大批西征將領也就算交割完了。但是,只有等過完了御前和百官這一關,他們的任務才算真正結束。只不過,無巧不巧地撞上了御駕回長安,面聖這一道關口自然只能暫時放放。而兵部眾官也算是有人情味的,一眾將領全都得以回家和妻兒老小團聚。
李賢早在應付完之後溜之大吉,而其他人也漸漸走光了。坐在馬上的薛仁貴滿臉心不在焉,直到頭都想痛了,他仍然覺得眼前迷霧重重——他那個兒子固然是從小勤練武藝,可他一向沒帶他四處走動,怎麼會突然認識了沛王?如果他沒記錯,剛剛李賢身邊另兩個人就是李敬業和程伯虎,全都是伴讀的身份。總不會他兒子也成了沛王的伴讀吧?
他不做聲,身後那幾個親兵自然更加不會言語。其中一個親兵一路都在好奇地四下張望,不時還在嘴裡低聲嘀咕幾句,隱約可以聽出一點異邦口音。
緊挨著朱雀大街的幾個裡坊向來都是公卿貴族的聚居之地,而薛仁貴當了左武衛將軍之後,自然也躋身於大唐的大將行列,所住的宅邸便在宣義坊。雖然比不上那些世家豪族,但規制一樣富麗堂皇。過了坊牆,再拐進自己宅邸的那條街,他就遠遠看到妻子柳氏帶著十幾個家人在門口迎候。
下馬之後自然免不了夫妻寒暄,進屋之後少不得又是主僕禮數。好容易只剩了老夫老妻兩個人,薛仁貴就從妻子那裡得到了一個令他萬分震驚的消息。
沛王李賢竟然挑中了他的兒子,似乎有意作為伴讀!
他還在那裡失神,柳氏便用略帶自豪的口氣將當日李賢登門的情形敘述了一番,隨後又笑道:「後來沛王殿下又賜給了大郎一件袍服,外加腰牌和短刀。大郎這些日子一直在隨沛王在英國公那裡,我聽大郎說,英國公平易近人,甚至還親自點撥他的槍法,因此他的武藝頗有進益。」
兒子當真撞上了大運?在大喜過望之餘,薛仁貴對於自己的前途不免又多了幾分信心。
而另一邊的李賢已經回了李宅收拾東西,李治和武後都回來了,他一個親王還賴在李宅不走當然不像話。他倒是想這時候上薛家瞅瞅來著,問題是,長安的薛宅不比洛陽,聽薛丁山說,四鄰不是公卿貴族就是大將,他這麼一去,明天別人就全都知道了。因此,見薛丁山呆在那裡滿臉不自在,他乾脆便打發其回家,臨走時又關照了幾句。
穿過橫街進入宮城,李賢的方向感就漸漸沒了。好幾年沒回來,他就是記性再好也記不住那些雕樑畫棟的宮殿。好在前面有領路的內侍,他不虞有迷路之憂,一路走來就彷彿是參觀似的東張西望。
經過東宮的時候,他稍稍停留了一下,原本想進去看看李弘,但一瞥見裡面出來一個疑似於志寧的人影,他連忙滑腳開溜。在穿過好些宮殿樓閣之後,他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武德殿。經過李治御批,武後點頭,在他今後沒有出閣建宅之前,這就是他在長安的居處了。當然,在他看來,更喜歡洛陽的李治和武後大約還會將政府班子再搬回去的。
他當然對武德殿很滿意,地方寬敞進出方便,離東宮很近,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去隨便騷擾李弘。即使是出宮,只要走武德門永春門,再穿過橫街,他立刻就能進入繁華的長安市區。而他雖說高興了,那邊的阿蘿和蓉娘卻同時皺起了眉頭。
阿蘿便在那裡低聲嘀咕說:「怎麼是武德殿,以殿下的身份,應當住在承慶殿的。」
武德殿還是承慶殿,難道這住的地方也有什麼問題?李賢用徵詢的目光看著蓉娘,結果這一位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便低聲解釋起了緣由。
「武德殿是當初巢刺王住過的地方,當初他便是在這裡和東宮隱太子合謀……」雖然時隔多年,但蓉娘還是有些含含糊糊,「而承慶殿是當年太宗皇帝住過的地方,不管怎麼說,兆頭總比這武德殿好。」
巢刺王?李元吉?
李賢見阿蘿也在那裡附和似的點點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至於麼?要真避諱這個,那東宮乾脆就荒廢算了,那東宮當初李建成還住過呢!這年頭,連個宮女都要操心這種問題,還真是想得遠。再說,他那位父皇似乎根本就不喜歡承慶殿,或者應該這麼說,根本就不喜歡太極宮,否則也不會一登基就修蓬萊宮,一回長安便挪窩蓬萊宮。
「話說回來,如果住在承慶殿,殿下一定更滿意。」阿蘿忽然插了一句,臉上的笑容中便有些促狹的味道,「承慶殿毗鄰掖庭宮,向來是妃嬪和宮人住的地方。殿下如果住在那裡,近水樓台先得月,必定是大飽眼福!」
大飽眼福……這不是擺明了諷刺他好色麼?
李賢狠狠瞪了阿蘿一眼,忽地想起一件事來。自從韓國夫人去世之後,宮中就再度恢復了武後一人獨尊的局面。他老爹李治堂堂一國之君,別說六宮粉黛三千人,就連一個實質性的嬪御都沒有,也不知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還是他母后加大了管束的力度。
他正這麼想著,蓉娘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臉上滿是笑意:「奴婢倒忘了告訴殿下,皇后娘娘已經下令,殿下遷居武德殿之後,把之前訓練過的那些宮人和女童全都調過來。武德殿雖大,但這百十號人還是需得殿下安排。」
一說起那些宮女,李賢的眼前立刻晃過了屈突申若那張臉。想到自己在外還有那麼一樁任務,他不禁嘴裡發苦,想想比自己更倒霉的屈突仲翔那一幫惡少團伙,他方才好過了一些。左右他不過是一個吆喝的,吃不了虧,實在不行,就乾脆把李敬業程伯虎拉過去充場面好了。
然而,等一大批宮人進駐武德殿之後,他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家裡一下子多了百多個女人是什麼概念。雖說其中一多半都是稚齡女童,但是,剩下那幾十人也頗為可觀了。對於她們來說,調入武德殿無異於一步登天,目光自然比起初還要炙烈。
他還沒來得及考慮這種生活上的問題,另一個消息就砸了過來——他老爹李治的風眩病又犯了。
第八十八章 拐彎抹角的誇獎
當皇帝的人最怕什麼?
不是怕大臣造反,也不是怕邊疆告急,往根子裡說,但凡當皇帝的人,最最害怕的就是短命。因此,看到李治露出了鮮有的暴躁易怒那一面,而武後則在那裡不厭其煩地安慰,李賢不禁覺得這一刻那兩位至尊很像普通的一家子。
終於,折騰了許久的李治沉沉睡去,武後這才站起身來,臉上閃過一絲疲憊之後,又恢復了往日的精神奕奕。李弘身為太子,當仁不讓地被武後趕回了東宮讀書理事,至於李賢和李顯兩兄弟則被留了下來。
「百善孝為先,陛下如今時常犯病,你們身為人子,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也別忘了平日多多承歡膝下。弘兒是太子,不可能時時刻刻陪著,你們倆自當把兄長的份一併算上,明白麼?」
李賢敏銳地聽出承歡膝下四個字帶上了重音,腦袋瓜子一轉便立刻醒悟了過來,連忙答應不迭。而他一答應,周王李顯立刻如同應聲蟲一般連連點頭。這時,武後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又吩咐了幾句方才放過了兩兄弟。
「六哥,母后說的承歡膝下是什麼意思?」
聽到耳邊傳來的這個問題,李賢轉頭看了李顯半晌,發覺這個弟弟一本正經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由得一陣頭痛。當然,他不能像要求自個那樣要求這個弟弟,只是,李顯好歹也學學人家李弘,這年紀也不算太小了,說話做事不要那麼木知木覺行麼?
「七弟,所謂承歡膝下,就是說我們有時間多陪父皇說說話,別讓父皇感到寂寞,你明白麼?」
看到李顯依舊是滿臉茫然,他不禁有些頭痛。聽說最近他那位庶兄素節和廢太子李忠都有奏折問安,李治的態度有所鬆動,所以,武後剛剛那些話絕對不會是空穴來風。
李顯是三個皇子中最小的一個,有什麼風雨全都讓兩個哥哥分擔光了,因此見李賢在那裡皺眉沉思,他忽然狠狠拍了拍巴掌:「六哥,我明白了!」
李賢這下子自然高興,誰知李顯接下來一番話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反正大道理我不懂,以後六哥怎麼做,我依樣畫葫蘆肯定不會錯。六哥,這宮裡頭規矩多,我都快憋死了。你幫忙去求求父皇母后,讓英國公順便收了我當徒弟,我也要學騎馬學武藝!」
他這個弟弟把李績當什麼了?他當初要不是耍詐加上運氣好,然後還有幾分聰明,能那麼順順利利地把這位不摻和皇家家務的老狐狸拉下水麼?
「七弟,我看這樣吧,英國公如今年紀大了,趕明兒我讓敬業和伯虎教你騎馬。伯虎的三板斧你不是最最羨慕麼,到時候我讓他一併教你!」
這樣的承諾自然而然轉移了李顯的注意力,興致勃勃地答應之後便自顧自地回轉了去。出了大殿,李賢卻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武德殿,而是在附近兜了一圈,遠遠望見武後也離開了,他這才準備打道回府,可還沒來得及走,便有小內侍匆匆而來,說是李治要見他。
當了那麼多年皇子,李賢很少遇到過李治單獨召見的事,此時不禁有些猶疑。心中奇怪歸奇怪,但他還是立馬二話不說地回身進去,這個時候,他卻發現自己這位父皇已經醒得炯炯的,雖然眼神間隱約可見痛苦之色,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聽你母后說,薛仁貴之子如今也在李宅?」
當頭第一句話讓李賢吃了一驚的同時,也放下了一樁心思。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他添油加醋地把當日看到薛丁山神射的經過一說,又點明李績曾經指點了小薛幾手,李治非但臉色釋然,反而還讚賞有加地衝他點了點頭。
「英國公曾經對朕提過,他孫兒李敬業以前是難以管束的性子,既不喜歡文理,武藝上也不過稀鬆平常,論理並不適合當什麼伴讀。誰知道跟著賢兒你這幾年,李敬業在習武上頗為用功,總算沒有墮了他英國公的名聲。他還說,就連程家上下,也對賢兒你頗為感激。」
他沒聽錯吧,老狐狸李績居然會誇他,而且是在李治面前誇他?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這都是英國公教導的功勞,兒臣哪裡有這麼大的能耐?不過是練武有個伴兒,大家都有爭強好勝之心罷了!」強忍心中的興奮,李賢乖巧地謙遜了兩句,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治截斷了。
「弘兒勤於讀書,東宮諸官一向認同他這個太子。你生性聰穎不在弘兒之下,朕當年還擔心你們兄弟都太聰明,是否會有不合,如今看來這擔心著實無謂。就連許敬宗上官儀都稱讚太子和沛王儼然一體,足可為兄弟友愛的楷模。」
這番話一說,李賢彷彿是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心情輕鬆的同時不免還有些疑惑。許敬宗會溜鬚拍馬不奇怪,這老頭就是靠溜鬚拍馬起家發家的。可是,上官儀沒來由說他的好話幹嗎,他和這位准宰相又不熟!
「原本你母后的意思,是讓你住在承慶殿的,但朕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讓你住在武德殿。這也是為了周全你們兄弟倆的情義。平日弘兒到你那裡去,或者你去找弘兒,都不用橫穿大半個太極宮。你雖然好武,但是一味不懂文也不是道理,得空了也該向東宮諸位請教請教。」
李賢一邊聽一邊點頭,心中暗歎自己宮裡那兩位左膀右臂白擔心了一場。而最後一句話一進耳朵,他便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偷覷了一下李治臉色,見確實沒有其他端倪,他這才放心了下來。只要不是讓於志寧那個白鬍子老頭專門來教導他,那麼萬事都好說。
見李治的精神有些不濟,他便連忙岔轉話頭,說起了自己回長安之後的一系列趣事,說到那場馬球時,更是添油加醋了幾分。果然,只見他這位父皇漸漸露出了笑容,神情也輕鬆了下來。還沒等他完全說完,李治便沉沉睡了過去。
見幾個內侍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他這才悠悠然地再次出門,心中不免存下了十萬分疑惑。李績對他一向嚴苛,就算有誇獎往往也是別有深意居多,這回這老狐狸在李治面前這麼拐彎抹角地誇獎他,究竟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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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7:01 AM
第八十九章 美女請客,故人重逢
春明大街橫貫春明門金光門,直通東西兩市,正對著皇宮朱雀門。如果說貫通南北的朱雀大街是長安第一街,那這條春明大街說是長安第二街也毫不為過。當然,中央寬闊的御道是不允許旁人走的,上至親王百官,下至尋常百姓,全都只能在兩側的便道上走。
此時此刻,李賢便和李敬業等人騎馬走在便道上,除了李賢,其他人臉上都不那麼好看,彷彿今日不是去赴約,而是去上斷頭台似的。就在昨日,屈突申若的帖子送到了李家,「盛情」相邀眾人在崇仁坊望雲樓飲宴。要說這地方本是沒什麼特別的,問題是,南面毗鄰崇仁坊的正是平康坊。
這平康坊乃是長安第一煙花之地,諸妓雲集,最是尋花問柳的五陵年少喜歡扎堆的地方。如果是其他人相邀,李敬業程伯虎兩個色中惡虎一定會興高采烈,可問題是,今天下帖子請客的是一堆女人!
李賢雖說在洛陽不時去那些有名的胡姬酒肆看個胡旋舞,但真正的煙花之地卻不怎麼涉足。所以,經過平康坊的時候,他不禁往裡頭望了一眼。此時乃是正午時分,裡頭一片靜悄悄的,既看不見什麼穿紅著綠綺年玉貌的女子,也看不見什麼尋歡作樂的人,倒是旁邊的崇仁坊還能看到幾分熱鬧景象。
「別看了!朝廷有規矩,凡是有官職在身者,一律不准進平康坊宿花眠柳。能夠在這裡頭享受溫柔鄉的只有那些沒有功名的士子和沒有朝籍的外官,新科進士還沒放官的時候,也能在裡頭逍遙一下。」說到這裡,李敬業的臉上就有些咬牙切齒的,「六郎你身上一堆的官職,不能進這種地方也是應當的,我和敬業卻被你帶挈得連門都進不了!」
李賢見程伯虎只是聳了聳肩,沒露出多少氣惱的神情,哪裡不知道李敬業是在藉機耍詐。規矩是說不許官員隨便進平康坊宿妓,可沒說不允許諸妓應招出來吧?他正想取笑李敬業幾句,忽然瞥見薛丁山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感到一陣奇怪。
「丁山,在想什麼呢!」
猛地聽到這一聲,薛丁山方才茫然抬起了頭,見其他幾人都在看他,他連忙搖搖頭道:「沒事,我只是想其他事情去了,你們剛剛說什麼?」
李敬業上上下下在薛丁山臉上瞧了一陣,突然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小薛,只要你爹他們的事情解決,你就和我們一樣名正言順有了官身。趁著現在沒有官職在身,這種地方還能夠進去好好耍耍,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薛丁山立刻氣惱地瞪了李敬業一眼,而旁邊的李賢卻發覺他臉色頗有些不自然,轉念一想便微笑了起來。這薛丁山不比李敬業程伯虎,自制力相當可觀,這些日子見過的女人也不在少數,愣是沒看到這小子對誰有什麼特別的。看現在這樣子,別也是有心上人了吧?
彼此打趣了一陣子,一幫人便拐過了崇仁坊的坊牆,很快便看到了望雲樓。走近之後,李賢卻沒來由想起了洛陽的安康樓,而他踏入大門的那一刻,果然立時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六公子!」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此時此刻,李賢終於想起了胡天野當日說過的話——這傢伙確實早就提過,在長安洛陽都有多處產業,只是沒想到這胡天野的動作居然這麼快。話說回來,哈蜜兒難不成也跟著回來了?
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才想說話,誰知旁邊的程伯虎搶在前頭直截了當地問道:「老胡,你可把哈蜜兒帶回長安了?」
「那是當然!」胡天野笑著拍了拍手,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便飄然出現在眾人面前。褐髮藍眸,雪膚麗顏,可不是哈蜜兒?數月不見,她的臉頰比當日更加豐滿了一些,腰肢略顯豐腴,但舉手投足之間,那股子異域風情卻一點不減。
「哈蜜兒見過諸位公子!」
這一聲已經是字正腔圓的中原口音,見她盈盈行禮,程伯虎動作最快,一把就將她扶了起來,笑嘻嘻端詳了一陣子,口中立刻迸出了一句話:「哈蜜兒比以前更漂亮動人了!」
「多謝程大少盛讚!」
李賢見哈蜜兒雖然在和程伯虎說話,眼睛卻不停地往自己這個方向瞟,便覺得有些不自在。再看四周客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這群人身上,他連忙輕咳一聲提醒道:「好了好了,若要敘舊大可等到之後再說,別讓人家等急了。」
話音剛落,頭頂便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看來我今天確實找對了地方,各位竟然還能在這裡碰到熟人敘舊!樓上諸位姐妹都已經等你們好久了,一群大男人姍姍來遲,看來今天我就是想不罰你們酒,那也是沒人會答應的!」
李賢循聲望去,只見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似笑非笑的麗人,正是屈突申若。這回這位大小姐不再是一身大紅,而是改穿了一件紫色的外袍,頭上的青絲隨意地挽在一邊,顯得格外慵懶。隨著她緩步下樓,透過內裡極低的鵝黃襦衣領口,他正好看見了玉頸下的大片滑膩肌膚,暗自留戀的同時,旁邊也同時響起了一陣嘖嘖稱讚聲。
屈突申若絲毫不在意四周那些貪婪驚艷的目光,隨手把胡天野撥到旁邊,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哈蜜兒一眼,忽然笑著連連點頭:「剛剛胡公說自己的人怎麼了得,我還以為是吹牛,現在見到真人我才信了!打個招呼,今天我宴請貴客,先借她給我用用!」
言罷她一把拉起哈蜜兒,二話不說地往樓上走,快到樓梯口時方才朝下頭嫣然一笑:「要是各位再不上來,待會我可不保證你們能站著回去!」
不是站著回去難道還躺著回去?話雖如此,但看到李敬業程伯虎三兩步搶上樓,李賢也立刻拉著薛丁山趕著跟了上去。至於下頭那一道道艷羨中夾著畏懼的目光,他完全當作沒看見。
第九十章 好男也需和女鬥
儘管是中午,但三樓的包廂中仍舊點著燭火,顯得格外亮堂。李焱娘、殷秀寧、秦無熙、傅燕蓉……一群風情萬種的少婦少女佔去了包廂的半壁江山,看到李賢等人來了之後,數十道火辣辣的目光就立刻投了過來。
李賢笑容可掬地和眾女打了招呼,再看平時在脂粉堆中應付裕如的李敬業程伯虎全都像變了個人似的老實,原本就老實的薛丁山變得更加木訥,他不禁暗笑連連。然而,他這陣高興勁還沒過去,甫一落座,一個人影便挾著香風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促狹的味道。
這時他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好容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申若姐……」
「今天賀蘭不能來,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得替她好好看著你!」
屈突申若一笑之後,立刻輕輕拍了拍巴掌,此時,旁邊的幾個女人便嘻嘻哈哈地站了起來,如同變戲法似的將三個碩大的酒罈搬上了桌子。看到那三個大傢伙,李賢心中直冒寒氣,而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也好不到哪裡去,個個都是一臉土色。
「你們既然來得晚了,自然是每人當罰三杯。」屈突申若大手一揮,四人面前頓時多出了一個足可當作海碗的杯子。她彷彿沒看見那一張張哭喪的臉,輕輕眨了眨眼睛,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我和諸位姐妹也不會欺負你們,你們罰完之後,大家就輪流擲骰子行酒令。平時那些雅的也行多了沒意思,今天就來個簡單的,骰子擲到了誰的頭上,誰就得連喝三杯!到時候這三個罈子空了,你們四個男的要是能夠剩下一個,就算我們姐妹輸了你們一個人情。要是你們全都倒了,那今後就得負責幫我們做一件事。還有,以後要是看到我們就躲著走,別怪我今後堵了你們家的門!」
男女拼酒?李賢看到對面一個個摩拳擦掌的女人,心中怎麼也難以和柔弱兩個字聯繫起來。他前世當過銷售,可以稱得上是海量,曾經有過一個人喝倒一桌子的光輝歷史。但如今身份不同,沒幾個人敢灌他喝酒,也就是和李敬業程伯虎隨便喝喝而已,從未真正測試過酒量的底線。這年頭的蜜酒和那些高純度的白酒是沒法比的,問題是,看這些酒罈子的份量,他怎麼也得是條水牛才應付得過去!
「比就比!」他心中猛地生出一股豪氣,霍地站了起來,重重拍了拍桌子,「如果真的要喝,這三罈子怎麼夠,至少得再加三壇!」
李敬業聞言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道:「六郎,你瘋了!」
程伯虎倒是被李賢的豪氣一同感染了,此刻不顧李敬業給他使眼色,也站起來連連點頭:「沒錯沒錯,這麼多人,三罈子絕對不夠!」
屈突申若往日也曾經見過不少豪門子弟,個個都是大話連連,真正比拚起來全都只有告饒的份,今次本也是存著玩笑的意思,畢竟李賢不是尋常的公子哥。
對方忽然說出了這樣的豪言壯語,這頓時激起了她的好奇和好勝,環視了眾女一眼,她臉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逕直走到門口高聲喝道:「來人,把我訂下的其他六罈酒一併拿上來!」
滿桌珍饈佳釀全都放到了一邊,取而代之的則是九個酒罈子以及一個碗兩個骰子。四人自罰三杯,這十二大杯酒一下肚,立刻空了一個酒罈子,而薛丁山的臉已經是漲得通紅。雖說沒什麼大感覺,但李賢生怕這酒後勁大,連忙就搶過了骰子,這一擲恰好是輪到屈突申若。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斟了滿滿三杯一飲而盡,然後隨手將骰子在碗裡一扔。骰子滴溜溜一陣轉動,結果是一個三和一個四。一路順數下去,竟又是李賢。這回李賢心中有些嘀咕了,喝完自己那份之後,不免多了個心眼,左右掂量了一下骰子方才擲了下去。
而這一次,他擲的骰子居然又是輪到屈突申若。旁邊的人在瞠目結舌之後,不免大聲鼓噪起來,而屈突申若端起了酒杯,卻忽然皺了皺眉頭,抬頭四下望了望,便衝著一旁呆立的哈蜜兒點了點頭:「這光是喝酒有什麼趣味,聽說哈蜜兒你的舞是洛陽一絕,眼下不跳還等什麼時候!」
哈蜜兒先是一愣,繼而露出了欣喜之色,目光越過李敬業等人,逕直落在了李賢身上。須臾,只見她輕輕一跺腳,整個人便猶如旋風般轉入場中,舞動雙臂急旋了起來。這時候,屋子裡忽然應景似的傳來了一陣鼓聲,李賢轉頭一看,只見角落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西域漢子,正在那裡賣力地擊打著手中的鼓。
樂舞聲中,骰子再次轉動了起來,哈蜜兒一曲未完,眾人卻轉眼又是幾輪過去,九個酒罈子又空了三個,幾個女人全都是紅暈上臉,卻個個更加興奮了起來。尤其是每當骰子擲到了李賢等人身上,她們便會齊齊發出一陣歡呼。
哈蜜兒一曲連一曲,而李賢也記不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他只看見薛丁山已經第一個承受不住趴下了,至於李敬業程伯虎也只是苦撐。此時,對手已經倒了兩三個,但屈突申若、李焱娘和秦無熙則似乎仍有餘力,一杯接一杯猶如喝水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賢仰頭灌酒的時候,忽然聽得對面咕咚一聲,等他抬眼看時,只見屈突申若已經滿面通紅地坐倒了下去,一雙秀目已經是閉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方才茫然看了左右一眼,只見哈蜜兒的舞早就停了,坐在地上累得滿頭大汗,至於角落中那個鼓手早就不見蹤影,大門更是緊緊關閉著。屋子裡充斥著一股刺鼻的酒氣,地上橫七豎八橫倒了一片人。
他贏了麼?
李賢使勁晃了晃腦袋,終於確定了這個事實,不由得也感到整個人搖搖欲墜。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屈突申若面前,昏昏沉沉地打量了一陣,忽然狡黠地取下了她插在頭上的那根點珠雙股金釵,隨手往懷裡一揣。
既然贏了,那麼就先取一點利息好了!
下一刻,他便一頭栽倒在地,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識。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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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01 AM
第九十一章 什麼樣的補償
一覺醒來,李賢只覺得頭痛欲裂。好容易睜開眼睛,他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後便猛地想起了剛剛那場拼酒。九個酒罈子是否空了他不太清楚,唯一記得的是,他似乎是死撐到最後的那個……對了,他還從屈突申若的頭上拔了一支金釵當作戰利品!
想到這個,他立刻往懷裡頭一摸,這一驚非同小可,懷裡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金釵的蹤跡?莫非真的是他酒醉之下記錯了?這一急之下,他立馬一骨碌坐了起來。
「酒量不錯,只是這醒酒未免太慢了,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
乍聽得耳邊這個聲音,李賢登時心中一跳,硬著頭皮抬頭看去,只見身前不遠處,屈突申若正抱著雙手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頭上赫然是那支點珠雙股金釵!
看到這個情形,他哪裡不知道東窗事發,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賠笑著問道:「申若姐,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當然是我家!」
這裡是屈突申若的家?李賢大驚之餘不禁東張西望,這才發現這個房間佈置得優雅別緻,好些東西一看就是女兒家用的。此時此刻,他的心中猛地竄上了一個不那麼好的念頭,難不成,自己竟然有福進入了人家的閨房?
正胡思亂想著,他忽然感到眼前一暗,回過神抬頭一看,只見屈突申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口乾舌燥之下,他唯有在心中暗罵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那三個沒義氣的傢伙,這個節骨眼上,怎麼就沒個能幫忙的人!
「姐!」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難言的靜寂,李賢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門口興沖沖地奔進來一個人,卻是屈突仲翔。聯想到自己如今正坐在人家床上,這情景要怎麼曖昧有怎麼曖昧,他便知道此時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乾脆就拿眼睛看著屈突申若。
屈突仲翔壓根沒看見床上有人,走近之後便大聲嚷嚷道:「姐,聽說你今天和李敬業他們拼酒了,結果怎麼樣,是不是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我就知道,你是我姐姐,怎麼會一門心思偏幫外人!這下可好,我看李家那兩個小子還怎麼神氣……」
話還沒說完,他終於看到了床上的李賢,張開的嘴立刻沒法合攏來,臉上滿是驚詫愕然。好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指著李賢問道:「姐,他……他怎麼會在我房裡頭?」
敢情這是屈突仲翔的房間!聽到這句話,李賢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心中不免有幾分莫名的遺憾。該死的屈突仲翔,這滿屋子胭脂的柔媚氣息像什麼話,好好一個男人非得把房間佈置成女人似的,就差沒有掛上那種粉紅色的帷幔了,這都什麼嗜好!
「不把他安置在你房間裡,難不成還把人帶回我那裡?你一個大男人計較這點小事做什麼!」
屈突申若也沒有料到弟弟會忽然回來,此時眉頭一皺,很是沒好氣地斥道:「誰說我找他們拼酒是給你報仇,我的事是我的事,你如今也不小了,要報仇就自個想辦法!再說,我今天輸了心情不好,你少來惹我!」
「不會吧,姐,你……你輸了?」
屈突仲翔這下子驚得非同小可,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卻仍然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這長安城還有人能夠喝過你?」
看到這姊弟倆大眼瞪小眼,李賢連忙趁機下床,心中暗自慶幸自己身上的衣服仍然完整,不用再丟一回臉。可是,等到靴子一上腳,他陡地發現了一個剛剛完全忽略了的問題——他明明是喝得爛醉如泥,身上卻一絲一毫酒氣也沒有,這身上的衣服似乎重新換過了一套!
李賢這一下床,屈突申若立時三兩下將弟弟轟了出去,然後一把攔住了想跟在後面開溜的李賢,伸出手重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能喝酒喝過我,你是第一個,欠你的人情我們這些姐妹不會忘了,以後這屈突家的大門你可以隨便進!但是,那些侍女的事情你也休想賴掉,否則我到時一定拉上大批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告狀!」
李賢如今年紀不大,身量卻已經極高,但是和屈突申若一比,卻赫然還是矮了一個頭。感到自己肩頭的手一鬆,又沒聽到對方計較金釵的事,他心頭大定,剛想一口答允,右臉頰忽然傳來了一陣溫軟的觸感。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卻只見屈突申若卻已經站直了身體,臉上儘是戲謔的笑容。
「我這金釵是我娘當年留下的,所以不能留給你。不過,既然是輸了,總得給你一些綵頭。我待會讓人帶你去我的庫房,看中什麼你儘管挑,就算是我補償你的!真是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這鬼心思倒是不少!」
跟在屈突申若後頭在大宅裡頭橫衝直撞,李賢心頭的尷尬漸漸淡了,但那股子鬱悶卻久久不去。除了他那位母后,他還少有在人前如此招架乏力的,難道說,這屈突申若給他的壓力差不多可以和武後並列?這不是笑話嘛!
命兩個家人推開厚重的門,屈突申若便在門前站定了:「裡面全都是我這些年的珍藏,應有盡有,不管你挑中了什麼,我立馬送給你!」
李賢曾經遊覽過皇宮的寶庫,曾經參觀過李家和程家的武器庫,但是,此時進了這屈突申若的私家庫房,他仍然不得不感慨一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諾大的庫房分為三進三間,第一間全都是花瓶屏風之類的玩物擺設,第二間的各色錦匣中則是樣式各異的珠寶,至於第三間則最合他的胃口。
從壁上到架子再到幾案,全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種類雖然不如當初李家程家武庫那麼齊全,卻全都是精光湛亮,顯而易見保養得極好。
「這都是我以前用過的兵器,從擦拭到保養全都是我自己親自動手,從來不假手他人,你若是看中了哪樣,不妨拿去玩玩。只有一條,要玩就得玩出點名堂來,別辱沒了這些利器!」
李賢回頭一看,只見屈突申若赫然一幅鄭重其事的臉色,不禁呆了一呆。這個大大咧咧的大姊頭竟然如此珍視這些兵器,難不成這屈突家尚武的血統竟都讓一個女人傳承了?
第九十二章 意外發現
李賢不是那種沒見過好兵器的人,在李績身邊耳濡目染了,自己又沒事收集著玩玩,因此眼力自然不俗。幾樣東西查看過後,他便從幾處細微的地方看出了使用過的痕跡,心中不禁暗地咂舌。所謂的精通十八般武藝都只是說說而已,術業有專攻,不管是怎樣的天才,總歸只有幾樣是精通的,要想一樣樣全都學下來,大約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什麼大成就。
他和李績學的是用劍,雖說沒有學到老李用槍的精髓,但是用老狐狸的話說,劍乃王者之兵,學好了一樣可以防身殺敵。再者,即使是當初他那個赫赫有名的爺爺李世民上戰場,也不會沒事和敵軍主將來什麼一對一單挑的勾當,重要的只是掌握全盤的能力,以及從下屬的建議中去蕪存菁的判斷力。
在學劍之外,他便只學了弓箭射術,雖說如今準頭還及不上薛丁山那樣百步穿楊,但也相當可觀了。而只是這兩樣,就幾乎佔去了他吃喝玩樂之外的所有空餘時間,更不用提去熟悉別的武器了。
在挑挑選選好一會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回頭望道:「申若姐,這裡的所有兵器你真的都會用?」
屈突申若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隨即乾脆走上前來,隨手拿起壁上一對短斧,瀟灑利落地揮舞了兩下,大有英姿颯爽的風采。放回原處之後。她又取了幾件其他地兵器,如同雜耍般地一一在室內擺開了架勢。旁邊的李賢只感到一道道勁風從身旁刮過,瞠目結舌的同時也很有一種抱頭鼠竄的衝動。
開什麼玩笑,這種地方是展示身手的場合麼!
「你是學武之人,會和精是什麼區別,不會不知道吧?」
看到屈突申若放下了手中兵器,重新氣若淵停地站在那裡,又聽到這句沒好氣的質問。李賢只能在心裡為她未來的夫婿默哀。大唐那些不會功夫的悍婦就已經夠可怕了,而這位即使只是會花架子,其彪悍指數也只高不低。帶著這種念想,又考慮到自己眼下是在人家地地盤上撿便宜,他不敢再挑三揀四,看到一旁的盤子裡有一卷黑漆漆的玩意。一把抓了過來。
「我就要這個!」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屈突申若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這時候,就算他再木知木覺,也知道自己拿了對方的心頭珍寶。只不過他的性子就是做了地事情絕不後悔,因此一邊看也不看地把東西往懷裡揣,一邊笑吟吟地連連稱謝。
直到屈突申若沉著臉將他送到前頭的院子,他才看到李敬業程伯虎一邊一個坐在青石上發愣,至於薛丁山則是在那裡來來回回轉圈,看那腳步似乎還有些虛浮。估計是還沒完全醒酒。至於屈突仲翔則是站在院子中間,一副想要趕人卻不敢上前的模樣。
看到自己的姐姐出來。屈突仲翔頓時鬆了一口大氣:「喂,李小子程小子薛小子。人我姐姐已經送出來了!別在我家當門神了,趕緊走,我們家供不起你們這些大佛!」
李賢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三人就一陣風似的衝了上來,把他圍了個嚴嚴實實,李敬業甚至還誇張地在他臉上上下直瞅,最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沒帶一身傷出來!」
這是什麼話?李賢還沒來得及發飆。那邊屈突申若便冷冷發話了:「怎麼,怕我屈突家招待不好你們的沛王麼?」
李敬業這才發現屈突申若就在不遠處。立時噤若寒蟬,連忙打了個哈哈,拖著李賢便往外走:「哪裡哪裡,屈突家上下照顧得細心周到,我代沛王殿下謝謝各位了!」
然而,這邊李賢幾人還沒來得及踏出屈突家大門,就差點和外頭疾衝進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卻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冒失,一進門看到屈突仲翔,立刻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了起來。
「仲翔,外頭開始上書彈劾那些西征將領了。主將鄭仁泰首當其衝,那些大臣說他孤軍深入,以至於一萬四千騎兵最終只剩下八百人,乃是我大唐用兵以來的最大敗仗!他們還指斥副將薛仁貴坑殺鐵勒降軍十萬人,幾近夷種!縱兵劫掠鐵勒諸部,導致西征功虧一簣!」
李賢和鄭仁泰沒什麼關係,因此聽到前頭那番話雖說大吃一驚,但還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但是,後頭那句就不一樣了,這老薛可是小薛地老子,萬一出了問題成了罪將,他哪裡可能把小薛留在身邊?他父皇母后就是肯答應,那些大臣也會說閒話!
李敬業程伯虎彼此對視了一眼,見薛丁山愣在那裡,程伯虎便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而李敬業則上去拉了李賢一把:「走吧,在這裡沒法商量事情!」
李賢卻沒有立刻走路,而是又瞥了那邊報信地秦曉一眼。如果只是普通的紈褲惡少,沒來由會去理會朝廷將領地變動和動向,就此看來,這屈突仲翔似乎有些意思。有屈突申若這麼一個強勢的長姊,說不定大家都小看了這傢伙。現在是惡少,將來可未必一直是惡少!
「走!」
這邊李賢四人一陣風似的出了屈突家,那邊秦曉方纔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一時間臉色大變。而旁邊的屈突申若皺眉往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瞥了瞥那邊的弟弟和秦曉,忽然露出了一個微笑,旋即轉身揚長而去。
「仲翔,我剛剛……」
「沒事!」屈突仲翔猛地一跺腳,氣沖沖地道,「他不過是沛王,又不是太子,哪裡管得著我們!再說了,姐姐上次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當不得真。我們做我們的,不用理會別人怎麼想!阿曉,別想那麼多了,趕緊說說,朝中究竟怎麼回事?」
秦曉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屈突申若離開的方向,又往大門處看了一眼,隨即拉著屈突仲翔就往裡面走:「你不知道,朝中那些大臣連辱國這種字眼都出來了,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反正來勢洶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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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03 AM
第九十三章 突如其來的宴會
出了屈突家,李賢和其他三人便立刻上馬,但是等到了時,他卻有些犯難。如今太陽已經落山,他勢必不可能在外頭過夜,跟著薛丁山去薛家問個究竟就更加沒有理由了。這種節骨眼上,他還是回宮好好去探探消息來得正經。
「這些彈劾都是早就有的風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老調重彈,丁山你回去看看狀況,有什麼消息就上李宅去告訴敬業伯虎。」
眼見薛丁山歸心似箭,他自然立刻把人放了回去。等到旁邊只剩下李敬業程伯虎兩個人的時候,他便囑咐兩人回去探探李績的口風。如今李績這個軍方頭一號人物雖然不怎麼管事,但這種大事上頭,他父皇李治必定會詢問一下意見,因此還是早安排早好。
程李二人還沒走,李賢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立刻氣急敗壞地抓住了李敬業的胳膊,惡狠狠地問道:「對了,我今天怎麼會跑到這屈突家來的?我身上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一句話出口,李敬業便和程伯虎面面相覷了一會,後者便嘿嘿笑道:「六郎,你那時醉得不成樣子,枕著人家的胳膊當枕頭睡得舒坦。後來屈突申若醒了之後,臉色那叫一個難看。話說你真是膽大包天,居然還偷拿了人家的金釵,要不是給你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屈突申若發威起來,我們可全都吃不了兜著走!至於那衣服麼。是敬業回家給你取地,你在李宅不是還有些東西沒完全收拾走麼?」
李賢聞言咬牙切齒,看著程李二人的目光漸漸有些冒火。要是這兩位醒來之後能夠將他乾脆利落地弄回去,那不就是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麼!
想歸想,但看到兩人臉上促狹的笑容,他再也懶得多費口舌,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狠狠一拍馬股便急馳而去。直到從永春門進了太極宮。他方才想起了自己得到的戰利品,不禁從懷裡取出了那卷黑漆漆的玩意,略一打量,他當即眼睛大亮。
這一卷東西有點像是繩子,但柔韌度極好,他試著用很大的力氣拉了拉。這玩意也只是拉長了一些,絲毫沒有斷裂的跡象。它一頭有一個三指寬的帶鉤,材質非金非玉,造型很是別緻。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右手無意識地碰到了中間地一個凸起,一瞬間,整個帶鉤忽然伸出了三根尖刺,他猝不及防之下險些中招,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屈突申若都收藏了些什麼東西,這不是絕世凶器麼?一邊這麼想著。他一邊隨手把東西重新塞在了懷中。
回到武德殿,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只見阿蘿和蓉娘三兩步衝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二話不說地把他往裡面拽,力氣大得驚人。進了裡頭一間,早有準備好的宮女簇擁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替李賢除下了外面的袍子,然後又開始扒他的內衣。
眼見旁邊就是一個裝滿了熱水的碩大木桶,李賢登時感到哭笑不得。好容易掙脫了四周那幾雙手,他滿臉沒好氣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沐浴用得著動那麼大陣仗!」
「要不是殿下你那麼晚回來。我們用得著這麼急?」阿蘿一把按住李賢,親自和蓉娘上來脫去了李賢剩餘地衣服。又連推帶拉地幫著他進了木桶,喝令一群宮女上來服侍,這才冷哼了一聲。
「皇后娘娘都讓人來催好幾回了,要不是殿下你遲遲未歸,用得著我們這麼火燒火燎的?今天晚上陛下宴請的還有外國使節,殿下既然和太子殿下一起出席,怎麼也不能在穿戴儀容上有所馬虎!你以為換了一身衣服,這身上的酒氣就沒了麼?要不能用百花湯去掉了這些味道,到時候皇后娘娘那一關你能過得了?」
外國使節?李賢的一肚子鬱悶被這一句話打發得乾乾淨淨,自從太宗那會兒大敗突厥開始,大唐就基本上沒少過使節朝覲,當然,在派兵打仗的同時,公主和親這種事情也沒少做過。而等閒來那麼一兩個外國使節,其實是根本無足輕重的。這回究竟是誰,需要弄得那麼正式?
這種事他當然不會指望阿蘿蓉娘能知道,因此,沐浴完畢裝束一新後,他便帶著大批人出了武德殿。才過了武德門,他便看見太子李弘同樣前呼後擁地往這個方向而來,便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等著。
「五哥!」
「六弟!」
兄弟倆例行寒暄之後,李弘覷了個空子,低聲提醒道:「今兒個前來的是西邊一些使節,聽說和鐵勒那檔子事有點關係。對了,你那個薛丁山的事似乎朝中已經有人知道了,你防著點人家拿來做文章。」
做文章?這事李績知道,許老頭似乎也知道,他那父皇母后同樣是心照不宣,要是還有人準備做文章,那除了李義府還會有誰?
「多謝五哥提醒,放心,我心裡有數!」
兩兄弟互相擠了擠眼睛,然後李賢便讓李弘先行,然後方才帶著自己那批人跟了上去。即使關係再好,要是在這種公開的場合他再和李弘並肩而行,指不定人家怎麼編排。世上如李義府這樣地人,總不會只有一個的!
這一夜地大殿照例是燈火通明,綺年玉貌的侍女忙碌著送上美酒佳餚,而一個個春風得意地官員則在兩邊談笑風生。能夠出席這種宴會的當然不會是尋常官員,不單單要論品級,還要論寵眷論家世。當李弘和李賢兄弟先後進入大殿時,眾人便紛紛站起來行禮。
李賢掃了一眼,發覺大多數人都曾經見過,遂先上前和李績打了招呼。還沒說上兩句話,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今天可是來了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將,殿下一直好武,今天不妨好好結識一下。」
見是滿臉笑意的許敬宗,李賢連忙打了招呼,眼睛順勢在大殿裡又掃了一遍。這一回他好容易認出了一個人——出身鐵勒部,赫赫有名的藩將契苾何力!這樣一個人出席今晚的宴席,其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他心念一轉,笑嘻嘻地對許敬宗點了點頭。這提醒也是人情,許老頭果然比李義府會做人。
第九十四章 名將雲集,即興「賦」詩
李賢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等候的同時便用眼睛偷瞥那契苾何力。初唐盛唐的藩將向來是最多的,就像現在這位契苾何力,當初就是鐵勒貴族,在內附之後被太宗皇帝授予官職,然後東征西討功勞赫赫,甚至忠心到太宗去世之後差點要以身相殉。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李賢都看不出這位早已年過半百的將領和尋常武將有什麼不同。大概是因為一直在中原生活,此人除了輪廓上稍微有些異族氣息,無論是坐姿還是語音都和中原人沒有任何差別。坐在這個位置,他甚至還能隱約聽到對方爽朗無拘無束的笑聲。
「六郎!」
猛地聽到背後這一聲,李賢立刻轉過了頭,見李敬業程伯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笑嘻嘻地站在身後,他不禁微微一愣。卻只見李敬業二話不說地在他身後坐下,然後低聲解釋道:「是爺爺讓我和伯虎來的,說是藉著機會見識見識我大唐的武將。聽說今天來的除了西征將領之外,還有蘇定方蘇將軍!」
蘇定方?就是那個傳說中繼承了李靖兵法的蘇定方!
李賢一下子眼睛大亮,再想到許敬宗的提醒,立刻朝這位老狐狸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睹。此時此刻,許敬宗正像沒事人似的和李義府談笑風生,哪裡看得出之前袖手旁觀的冷淡。在他旁邊,上官儀正和幾個文官眉飛色舞地談話。看那個架勢,估計晚上也準備展露一手詩才。
正在他出神地當口,忽然感到有人撞了自己一下,緊接著耳邊便傳來了一個聲音:「看,鄭仁泰和薛仁貴來了!」
李賢抬眼望去,只見大殿門口赫然走來了兩個人。前頭的鄭仁泰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後面的薛仁貴則顯得輕鬆一些。但是,這兩人一進來。仍然引起了集體注目禮,尤其是不少文官的目光中便帶上了幾許挑剔的味道。
鄭仁泰是右武衛大將軍,薛仁貴是左武衛將軍,全都屬於大唐的高級將領行列,因此兩人上來和李弘行禮之後,便是和李績以及其他大臣互相打了個招呼。當然也沒漏掉李賢。看到薛仁貴順理成章地在李績下首佔據了一張桌子,沒有朝他這邊多看一眼時,李賢終於在心裡暗歎了一聲——看來這一位也知道朝中如今風雲多變,因此謹慎得很。
「邢國公來了!」
先前因為太小,又不是太子,因此李賢出席公眾場合的機會並不多,而蘇定方地大半輩子都在外頭打仗,他更是緣鏗一面。而蘇定方在橫掃高麗半島之後,回來之後便深居簡出,尚未再次拜官。他又不可能像對付李績那樣去找人家「麻煩」。因此直到今日才找到真正見面的機會。
甫一照面,他便先看到了那張不怒自威的臉。雖說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將領如今已經垂暮之年,兩鬢已經滿是蒼蒼白髮。臉上也隱約可見刀刻似的皺紋。但是,那雙銳利的眸子仍然是非同小可。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激來了對方地回視,坦然微笑之餘不禁在心中暗自讚歎。
對了,蘇定方可是李靖的嫡傳弟子,後世對李靖的兵法傳得神乎其神,自己該不該在這上面動動腦筋?不過他如今可是李績的徒弟,若是真想辦到只怕是殊為不易。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兩邊樂聲高奏。緊接著,便只見李治和武後面帶笑容地盛裝而出。雙雙在上首主位入座。他悄悄瞥了一眼,只見他那父皇面色依舊不太好,眼神中隱約可見幾許疲倦,但卻依舊強打精神,大約是因為今天的宴會不尋常的緣故。
既然是大宴,很多步驟自然是程序化的,無論是拜舞還是賜酒亦或是君王的說辭,大多都是千篇一律毫無新意。一大堆官樣文章還沒有過去,李賢便感到飢腸轆轆,要知道他中午喝了一肚子酒,其餘什麼都沒吃,如今再經過這麼一折騰,他幾乎很想把面前滿桌子佳餚全都塞進嘴裡!
早知如此,剛剛就不應該一門心思瞻仰名將風采的,先用糕點墊墊肚子就好!
好容易等到祝酒完畢,他地眼睛都快綠了,眼看一群武將都開始大快朵頤,他哪裡還會客氣,抓起旁邊的刀子就開始切割面前地一條羊腿,然後毫不猶豫地往嘴裡送。大約是實在惡慌了,須臾功夫他足足幹掉小半個,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後,他便感到一陣口乾舌燥,立刻往旁邊尋找解渴的東西。
然而這一張望不打緊,只見四周赫然都是一道道驚歎地目光,就連對面的李績和蘇定方都在看著他,更不用提御座上他那對似笑非笑的至尊爹娘了。他見狀不禁在心裡連連打鼓,這至於麼,今天請的大多數都是能吃的武將,不見得非得看著他吧?
「賢兒,你這武藝朕倒沒有見識過,可你這胃口今日朕倒是見識了!」李治顯而易見心情不錯,當下便出言打趣道,「看你的樣子大約是口渴了,朕記得你年紀雖小卻酒量不錯,正好剛剛送來了八甕葡萄酒,乃是用當初太宗皇帝欽定的八種方法釀造而成,全都是芳香醇烈的上品。只要你能夠當場以這葡萄美酒賦詩一首,朕現在就賜一甕給你,其他地讓人都送到你的武德殿去!」
話音剛落,李賢就覺著自己被一道道艷羨地目光包圍在當中。他對葡萄酒並不感冒,只是在他自己不會釀造那些高純度白酒的時候,葡萄酒不管怎麼說總比其他酒好喝。可是,他老爹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逼他獻醜,那不是要命麼?
「我記得西域剛剛進貢了十二匹健馬,若是賢兒能夠做出來,陛下何不再賞他一匹馬?我記得他的騎術如今大有長進,也該是有一匹好坐騎的時候了!」
聽到武後這句似鼓勵似撩撥的話,李賢終於把所謂的低調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千金易得良馬難求,更何況這是西域送來的良馬。不就是即興賦詩……不,背詩麼!
看到對面一個美貌宮女將酒液注滿了李績的酒杯,他忽然眼前一亮,踏前一步便躬身道:「今兒個本是高興的場合,兒臣卻得了四句不那麼應景的絕句,還請父皇母后和各位賞鑒!」
言罷他便高聲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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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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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04 AM
第九十五章 猛將舞劍,醉翁之意不在酒
全場一片寂靜。
做詩對於這滿堂的文臣來說,全都是如同吃飯喝酒一樣簡單的事情,尤其是許敬宗李義府上官儀,那全都是著名的文人,小小詩賦自然不在話下。只不過,在朝堂飲宴上要做詩,大多只能是那種夾帶著誦聖的官樣文章,所以等閒難得真正的佳作。
李賢話音剛落,就只見許敬宗第一個擊節讚賞:「好一個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想不到沛王殿下從來沒上過戰場,卻能有如此佳句,臣吟詩作賦大半輩子,卻無論如何也是難以驟然做出這樣的詩!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這許老頭真是油滑,讚了他兩句就去頌聖了!李賢看到右邊席上的吐蕃使節和新羅使節面色驚異,不禁在心中冷笑了兩聲。誰不知道如今吐蕃在西邊一直不怎麼太平,而新羅雖說是大唐在高麗半島的盟友,背地裡也是小動作不斷。
許敬宗既然稱讚,上官儀也緊接著附和道:「殿下此詩格調高遠,確實不俗!殿下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佳作,正是陛下和娘娘教導有方!」
聽到上官儀也把武後帶了進去,李賢不禁掃了他一眼,眼角的餘光隨即瞥見了那頭的李義府。終於,只見李義府也似乎挺不住了,乾巴巴的出來道了兩句好話。有這三位起頭,其他大臣自然是全都加入了讚捧地行列。幾乎把李賢這首詩誇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最後,御座上心情大好的李治終於發話了:「歡宴上作這種詩,原本該罰,但既然諸卿都說好,那朕便賞了他這一回!來人,去取那葡萄酒來!對了,既然說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順便將那套夜光杯也取來。也好應了這詩中的意思!」
君王有命,很快便有幾個宮女捧來了葡萄酒和夜光杯。只見十幾隻杯子在燭光之下熠熠生輝,再加上旁邊的那不高的酒甕,更是顯得極其珍貴。
接到武後的眼色,李賢連忙拜倒稱謝。葡萄酒太宗年間剛剛引入長安,雖說不再像當年那麼稀罕。但終究還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喝得起的,因此,在宮女為他斟酒的時候,他忽然擺了擺手示意其退開,自己親自上前斟滿了所有地杯子。
待到大功告成,他先將其中一杯奉給了李治,又將另一杯奉給了武後,然後便依次把一杯杯酒送到了各席,從李弘李績蘇定方到許敬宗李義府上官儀——那一甕的葡萄酒有限,杯子也有限。能夠得此殊榮的也就是那麼幾尊大佛而已。
「父皇有賜,兒臣不敢辭。只是這美酒佳釀兒臣不敢一人獨享,便以此借花獻佛。敬父皇母后和諸位一杯!」
他笑嘻嘻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不出的瀟灑自在。這一招先斬後奏之後,想必他那父皇不會再出什麼花樣要他把一甕葡萄酒全都喝了,他中午喝的酒到現在還沒消化呢!反正他那裡還有,不愁以後無酒解饞。
「好,好,吾兒果然有心!」李治心懷大暢,和武後相視一笑便雙雙滿飲一杯。至於其他得此殊榮的自然更不會拒絕,少不得一陣誇讚謙遜便舉杯飲了。而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了一個聲若洪鐘地聲音。
「陛下,娘娘,臣是武人,不懂那文事,只是我等征戰沙場百劫餘生之人,沛王殿下這首詩大對脾胃,這性情也大對脾胃!」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只見蘇定方一振衣袖站了起來,定睛看了李賢一會,先是朝上首兩位至尊躬身行禮,然後便左手邊的李績笑道:
「早聽說沛王殿下隨同英國公學習武藝兵法,若不是感同身受,怎能有如此佳詞?當年衛公傳我兵法的時候,便是希望我能夠承襲衣缽,可惜我終究不成器。臣在恭喜陛下和娘娘之外,也要向英國公道一聲可喜可賀!」
這下子李績立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儘管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但從李賢這個方向看去,他還是覺察到老狐狸的臉上似乎有些得意。這時,他不禁露出了一絲欣喜的微笑。
歡宴不談國事,但由於李賢出了一回風頭,又因著那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一群武將紛紛憶往昔金戈鐵馬歲月,場面一下子活躍了起來,再沒有一般的拘謹氣氛。當教坊的例行樂舞演過一場之後,似乎是酒意上衝,契苾何力忽然站了起來。
「陛下,娘娘,如此盛宴,此般樂舞仍然不夠助興,臣請以劍舞一曲!」
這樣地要求李治當然不會拒絕,很快便有內侍奉上了劍器。兩邊的教坊樂師立刻得到了吩咐,樂聲倏然一轉,由剛剛地婉轉優美變為了空曠之音,緊接著響起了聲若裂帛的琵琶聲,夾雜在一陣急促似一陣地鼓聲,硬生生地把剛剛那種舒緩的味道沖得一乾二淨。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首敕勒歌由本身就是鐵勒貴族的契苾何力唱來,配合著忽快忽慢的劍舞,便隱隱流露出幾分蒼涼高遠。彼時雖也有劍器舞,但契苾何力本是軍中大將,即使此時只用上了三分本事,李賢依舊看得神情投入,竟是覺得和自己素日所習很有幾分映襯。
一曲完畢,眾人紛紛出聲讚賞,而李治在撫掌大笑之後,忽然止住了笑聲,沉聲道:「契苾何力,如今西征雖然大勝,但鐵勒余部依舊時有叛離,究其原因都是幾個族酋作亂所致。你出身鐵勒,可願前去安撫?」
當著吐蕃和新羅使節說這個,敢情有些敲山震虎的性質!這大概就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李賢在心中大動之餘,立刻就注意到了西征大勝這四個字。他老爹既然定下了基調,也就是說,西征那些將領不會受到什麼實質性處罰了。話說回來,名將名將,真的能夠百戰百勝不吃敗仗的名將,古往今來又能找到幾個?
「臣願往!」只見契苾何力隨手扔掉了手中劍器,趨前兩步單膝下拜道,「臣必定讓鐵勒諸部重新歸服!」
第九十六章 宰相不是吃素的
一場歡宴以肅穆的結局收場,這對於大臣們來說算不上新鮮,因此離開皇宮自然還是該幹什麼幹什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不少,而因為今天的事而耿耿於懷的同樣大有人在。這當中,李義府是心情最最不好的一個,上了馬車便死沉著一張臉,回到家裡更是沒有任何好臉色,幾個婢女稍稍不如意,便遭到了他的一頓痛罵,隨即命管家將人帶下去處置。
往深處說,他和李賢沒什麼過節,那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一時興起,他原本應該亮出宰輔的大度一笑置之的,但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那次在安康樓前當面示威以及後面兩次慪氣,事後他也不是沒有後悔過。可是,讓他感到警惕的是,小小一件事情,居然跑出一個許敬宗居中當起了和事佬!
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雖說李賢還小,但他那三兩次撩撥之後,誰知道對方是不是存下了報復之心?再說,李賢已經有了一個李績當作師傅,許敬宗似乎又和其走得近,再看看今天李治和武後對這個兒子的讚賞喜愛,若一直這麼下去,等到上官儀上台,他這個宰相位子豈不是更加不穩?
「岳父!」
聽到門外那個小心翼翼地聲音。李義府很有些不快,但隨即還是輕喝了一聲:「進來!」
很快,大門便被人輕輕推開,一個人如同貓兒一般似的竄進了房,緊接著又立刻掩上了房門,赫然是李義府的女婿柳元貞。他先是畢恭畢敬彎腰行禮,坐下之後還是不自然地往四周望了望,這才低聲道:「岳父。我已經遵照您的吩咐找到了……」
「我知道了!」李義府一口截斷了他的話,冷不防又想到了今天李賢的春風得意,禁不住一陣胸悶。見柳元貞在那裡打量他的臉色,他便不耐煩地回瞪了過去。
「弘農縣的事情,你去查清楚了沒有!」
在李義府地怒視下,柳元貞不禁感到心跳加速手足出汗。囁嚅了好一陣這才憋出了一句:「岳父,弘農令韓全如今已經離任,那邊新任的是……是弘農楊家的人,所以我不好大張旗鼓,怕驚動了陛下。」
他還想再分辯兩句,忽然感覺到對面的目光變得無比凶狠,到了嘴邊的話立刻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連忙改口賠笑道:「岳父放心,我柳家在弘農還有些勢力,即使明面上不方便。暗地裡一定查個清楚!不過岳父大人,那韓全著實可惡。萬萬不能放過他!」
「我當然不會放過他!」
李義府砰地一聲重重拍上了桌子,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略顯猙獰:「小小一個洛陽令。居然敢和我玩這種花樣,簡直是膽大包天!他以為有陛下在,我就奈何不了他麼?政令出自中書,陛下又不會時時刻刻記著這麼一個小人物,我要捏死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相比常人都只看到李義府笑瞇瞇地一面,柳元貞以往卻曾經多次看到李義府發怒,所以此時早已將韓全歸到了死人的行列。但是,他自己心裡更惦記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早先家裡進過的那個飛賊在弘農監牢中忽然暴斃,這實在是太啟人疑竇了。
思前想後老半天。他終究還是決定和李義府交個底:「岳父,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李義府最看不得別人這種吞吞吐吐的樣子,當下不耐煩地喝道:「你今天怎麼一直吞吞吐吐的,我是你岳父,有什麼話你就痛痛快快說,這裡有不是外頭!」
話雖如此,但是想到自己用李義府的名義賣官索賄,從中收受了巨大的好處,柳元貞還是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好容易鎮定了心神,他這才賠笑道:「岳父,我是想到上次您丟失公文的事,覺著這其中蹊蹺。您想啊,您是堂堂宰相,什麼樣地小賊竟敢冒犯虎威?再說了,千辛萬苦潛入了進來,怎麼不偷那些金銀珠寶,反而看上了機密公文?」
柳元貞能夠想到的事,李義府當然不會想不到。直到如今,他都在為了那件事而耿耿於懷。韓全和王漢超那兩個告刁狀地傢伙必定知道信上寫了什麼,李治和武後也應當知道,但問題是,那個不知來自何處的小賊為何要偷走那封信,而韓全又是怎麼把信弄回來地!
忖度柳元貞不知道那些隱秘,他便把臉一沉:「既然如此,莫不是你有什麼線索?」
「岳父,不瞞你說,之前我在弘農的家裡頭進過一次飛賊。」柳元貞把心一橫,決定隱去中間的關節,只是把話頭往另一個方向引,「幸好護院發現得及時,那飛賊行事也不夠穩妥,最後被拿住了。因著家裡之前也丟了東西,所以就把人送到縣衙嚴刑拷打。結果,就在岳父你那封信失竊的事情後一日,家裡人去縣衙詢問狀況時,卻得知此人忽然暴斃!」
「你是說這其中有什麼關聯?」李義府眉頭微皺,旋即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轉身過來時,眼神中便透出了一股子犀利。
「你們柳家在弘農也算是名聲赫赫,院牆這麼高,又有護院惡狗看守,怎麼會忽然招惹了飛賊?」
柳元貞萬萬沒想到李義府這麼快就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頓時感到背上大汗淋漓。想到自己往日也送了李義府不少孝敬,他這才乍著膽子道:「岳父,不瞞您說,那幾天家裡銀錢進項大,指不定是被人盯上了也是有的。依我看,定是那飛賊失風被擒之後,其同夥才狗急跳牆偷了岳父你的書信,然後要挾韓全放人。韓全因為怕岳父怪罪,得到書信之後便去……」
李義府此刻終於恍然大悟,咬牙切齒的同時,忽然又覺得某些地方有些不對,遂阻止了柳元貞繼續往下說。來來回回踱了好些時候,他終於想到了事情的關鍵。
弘農令韓全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地小角色,就算加上王漢超,同樣不是什麼能讓李治記住的人。那麼,這兩個人能夠精確把握到李治地起居時間,成功見到聖顏,絕對不是一句運氣好就可以解釋的。如果他沒有料錯的話,兩人的背後絕對有高人指點!
想到這裡,他頓時露出了陰狠的笑容——他這個宰相不是吃素的,敢和他李義府鬥,沒看到那些被他整到九幽地獄的人麼!就連長孫無忌褚遂良這些個托孤重臣都免不了一死,何況那些個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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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呼朋喚友踏青去
唐人向來愛馬,民間少年子只要有錢,無不以擁有一匹,至於豪門權貴子弟,則更是在買馬時不惜一擲千金。皇宮內苑中養的馬就更不用說了,全都是萬里挑一的良馬。即使是這樣,每每有外國朝貢的時候,仍然少不了貢馬這一條,少則幾十匹,多則成百上千匹,所有如今的馬匹總數大得驚人。
朝廷有太僕寺專司養馬,而民間也有專門的養馬人,至於馬價則更便宜了。尋常馬不過一兩匹絹的價錢,所以路上馬車四處可見,騎馬出行的貴族仕女更是路上一道風景。
在七甕葡萄酒搬進了武德殿之後,李賢立刻就興沖沖地跟著前來傳話的內侍去御苑挑選。他個子長得快,如今他的坐騎乘風正是當年李績送給他的,平常看著還好,可一旦發起性子卻是非同小可,上回撂蹶子踢倒了屈突仲翔的馬就是如此。雖說騎乘多年已經有了感情,但是,照他現在的個頭再竄下去,乘風遲早是不夠使的。
如果不是武後指名說好了是西域剛剛進貢的十二匹健馬,此時李賢必定已經挑花了眼睛。原因很簡單,御苑實在是太大,其中的馬實在是太多了!他老爹自從登基之後就開始大修蓬萊宮,御苑裡頭除了馬廄,甚至還有狩獵場!
御苑中各廄養馬的官兒大多是內侍,而由於各廄的馬匹也有品級。所以這些內侍上上下下各有不同地官階。此時陪侍在李賢身邊的則是一個中年內侍,談到馬經便滔滔不絕,而李賢正好對這些大感興趣,一面聽一面連連點頭。
即使是他挑中了,這馬也不可能帶回武德殿去,除非他開府建宅,否則這馬只有養在御苑。不過他生來愛馬,雖不用他照顧。但還是很感興趣。來來回回兩遍看下來,他便相中了一匹毛色呈亮棕黃色的馬,在面前站了一會之後,他指著那馬問道:「這匹如何?」
「沛王殿下,實話不瞞您說,此番進貢來的良馬全都是上上之選。真要說那匹最好,小人也很難說得上來。這匹毛色不錯,口齒也正好,殿下他日身量高了正好使用。」那內侍上前去在馬頭上輕輕拍了兩下,隨即轉頭笑道,「它還真是走運!」
想到今日約好了李敬業等人出城遊玩,李賢遂命人將那匹馬牽了出來,上去騎著跑了兩圈,他不由感到很滿意。顯然,這是事先經過嚴格馴化的。騎上去非但沒有任何認生,跑了沒多久就看出了速度。比他當初那匹坐騎更勝一籌。如今他可不比當年不知天高地厚,烈馬……要是戰場上被烈馬摔了觔斗。那就有得苦吃了!
真正的好馬,全都不會妨主,外加忠心耿耿!
帶著幾個隨從騎馬自北門出了皇宮,他便風馳電掣地來到了李宅,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早就候在了那裡。看到他這匹新坐騎,三人少不得嘖嘖稱羨。而一群人匯合後準備出發的時候,卻在門口被人堵住了。
門口不是堵著一個人,而是一群男男女女。領頭的正是屈突申若。只見這位今天一身男裝打扮,如雲地青絲照著男子式樣高高束起。手中還拿著一根馬鞭,正在那兒似笑非笑地朝眾人看。在她旁邊,除了那群娘子軍成員之外,赫然是屈突仲翔等滿臉苦色的惡少們。
李賢本能地感到情形不對,當下便硬著頭皮問道:「申若姐,你這是……」
「願賭服輸,他們上回輸了,雖說你網開一面,但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麼能賴帳!」屈突申若擲地有聲地扔下一句話,隨後用威嚴的目光掃了眾人一眼,「今天沛王殿下要出遊,你們全都給我打起精神,跟班也得有個跟班的樣子!」
「是!」
李賢聽那聲音雖然整齊洪亮,卻從骨子裡透出一種有氣無力的味道,不禁在心中苦笑了起來。要說這屈突仲翔還真夠倒霉的,有這麼一個強勢地姐姐,日子能好過麼?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只見屈突申若笑嘻嘻地上前,在離著他身前兩步遠處停了下來,他甚至能夠聞到對方身上那股馥郁的香氣。
「賀蘭如今守孝,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你,所以她既然求了我,我當然得幫她這個忙!」屈突申若說著便促狹地一笑,「今天除了他們當你的跟班之外,我們姐妹也正好要出遊,便和你們一起同行了!」
想到昨日去見賀蘭煙時,小丫頭露出的那股子委屈,李賢不禁在心中苦歎連連。就算他不能帶她一起出去踏青出遊,她也不必玩這一招吧?帶上這麼一大群人出城,他又不是找人去打架的!算了,這好歹都是美女,就算看了養眼也好!
長安各城門每日裡都有眾多人進出,軍士也沒少見過豪門貴女出遊的場面,但是看到遠遠呼嘯而來的這一幫子,眼尖的軍士立刻命令進城的人暫避。屈突仲翔那是長安一霸,每每出行都是吆五喝六大幫隨從,只要是守城的就沒有不認識地。然而,後頭那群娘子軍就更加不同凡響了,但凡是長安城的百姓,哪個不曾看到這些女人招搖過市?
出了城,李賢便開始漸漸放開了馬速,迎面而來地春風無孔不入地鑽進脖子衣袖,帶來一種別樣的觸感。踏青踏青,不是騎馬,哪裡能夠體會那踏青地樂趣?
因此,到了地頭跳下馬時,他想起了那個赫赫有名的故事,不禁感慨道:「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踏花歸去馬蹄香!」
話音剛落,屈突申若便撫掌笑道:「好一個踏花歸去馬蹄香,怪不得六郎你能夠在飲宴上技壓群雄,讓陛下賜了你葡萄美酒!再加上上次那首紅豆詩,再這麼下去,那些朝廷中自命不凡的詩賦大家可都得退休致仕了!」
看到李敬業和程伯虎全都拿眼睛瞪他,李賢便沒好氣地回瞪了過去。看著一堆隨從已經開始忙忙碌碌地鋪開了各式傢什,他不禁感到分外愉快。
春光正好,呼朋喚友踏青去,可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第九十八章 不打仗的人廢話最多
所謂的踏青自然少不得遊戲,幾輪投壺過後,一群人全都盡興,而這個時候,屈突申若便命人豎起了靶子,自己則從隨從的馬褡褳中取出了弓箭,興致勃勃地提議比射箭。李賢雖然心中一動,但是一瞥見同樣躍躍欲試的薛丁山,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
開玩笑,放著一個神箭手在這裡,他就是本事再大,也不過爭奪一個第二名,幹嘛非得耗費這種力氣?若是表現傑出倒也罷了,若是馬失前蹄,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著豈不是丟臉?話說回來,西征將領的處分到現在還沒有完全下來,否則他就可以直接上薛家向薛仁貴請教箭術了,不用成天死磨薛丁山!
在屈突申若的力邀之下,李賢愣是推說自己箭術不精,然後就笑吟吟地把薛丁山推出去比試。薛丁山原本還不肯上場,結果畢竟年少經不起幾個女人三言兩語的撩撥,腦袋一熱便加入了比試的行列。最後計有男女各三人,李敬業和程伯虎全都縮在了後頭。
「六郎,爺爺不是說你箭術大有長進麼,你怎麼不上去試試,也好挫挫屈突申若的銳氣!」
看到李敬業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臉,李賢不禁沒好氣地瞪了過去:「有膽子你幹嗎不上,非得挑唆我?現在還來得及,要不要我和屈突申若說一聲,把你和伯虎補上去?」
「這都是敬業胡說八道。和我什麼關係?你走開,我有話和六郎說。」程伯虎氣急敗壞地把李敬業拍到了一邊,然後搶了一個好位置。看了一會射箭,他忽然出言道:「話說李義府上回吃地虧不小,雖說沒有真的受到處分,畢竟陛下是看過那封信了。六郎,我這兩天眼皮直跳,總覺著有什麼事似的。而且外頭也有些不好的風聲!」
程伯虎向來大大咧咧的人忽然說這個,李賢不覺有些奇怪。太平的日子沒人不喜歡,他才懶得沒事動腦筋和人勾心鬥角,但是,李義府是什麼人?這傢伙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從沒聽過得罪他的人有什麼好下場。所以他一直都多著個心眼。
李敬業呲牙咧嘴地剛剛坐回來,就聽到這麼一句,頓時輕蔑地冷哼一聲:「這事情陛下和娘娘都已經知道了,他還能幹什麼?再說了,事情是王漢超和韓全辦地,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他李義府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還能奈何得了我們?」
這話便帶上了幾分倨傲,李賢聽得一陣不舒服。其他的也就算了,李敬業唯有這一點最大的毛病。那就是眼高於頂。如今李績還健在,李家當然是大唐數得著的富貴門庭。可是,一旦李績不在。李家還能這麼風光?想當初長孫無忌權傾朝野那會兒,可曾想到會一朝被人逼死,子孫流放嶺南?
他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勸告收了回去,他和李敬業地交情鐵不假,但是,有些話還是不能亂說的。李敬業太聰明,如果換成了程伯虎,他不介意用疾言厲色痛罵一頓。直肚腸有直肚腸的好處,聰明人有聰明人的缺點。
只是。他卻不信程伯虎真的會對這事有什麼直覺,當下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伯虎,是不是別人有什麼動作?」
「動作倒也說不上。」對於李敬業剛剛的話,程伯虎只是聳了聳肩。撓了撓頭之後,神色頗有幾分不確定,「雖說燕三隻是在洛陽的馮老沙那裡混過一陣子,在長安沒什麼人知道他,但這種事向來傳得快。長安的地頭我家裡那些人也熟,聽說最近有人一直在那些三教九流彙集的地方轉悠,似乎有意打聽什麼,所以就回來告訴了我。」
在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轉悠?看來他上次讓韓全做地遮掩功夫白費了,能夠當到宰相的人果然不是好糊弄地。雖說他和李弘那回躲在了後面,但只要有心,李義府總能夠察覺到端倪,畢竟世上無不透風的牆。與其擔心李義府地反擊,還不如……
「你們三個鬼鬼樂樂地在這裡幹什麼!」
被人重重一巴掌拍在肩頭,李賢幾乎渾身一激靈,回頭見是挽著長弓笑意盈盈的屈突申若,他立馬瞥了李敬業一眼。只見這位朝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他這才放下心來——雖說屈突申若應該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但是,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們只是隨便閒聊而已!」李賢打了個哈哈,偷眼瞥看了一下遠處的箭靶,只見上頭隱約插了幾支箭,就順口恭維道,「想必申若姐得了頭名?」
「有小薛在,哪裡輪得到我第一!」屈突申若沒好氣地搖搖頭,順勢就大大方方地在李賢旁邊坐下,還拿過李賢身前的酒袋猛灌了一氣,臉上隨即露出了一絲艷紅。
李賢對於屈突申若的大姊頭做派已經習慣了,四下尋找薛丁山的時候,他方才看到這一位正被幾個少女圍在當中,額頭上油光光地,明顯已經是大汗淋漓。看這架勢,薛家的家教還是比程李二家到位,想當初李敬業程伯虎這年紀地時候,已經是洛陽煙花地中的常客了,哪裡會害怕和女孩子打交道。
「小薛的箭術和馬術都不賴,不過我說六郎,你倒是真敢往身邊留人,也不怕人家胡說八道!」屈突申若一邊說一邊狠狠在草地上拍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幾許怒色,「如今朝中關於西征將領的措置問題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還真應了一句話,不打仗的人廢話最多!」
對於李敬業程伯虎來說,屈突申若這句話無疑是大對脾胃,當下連連拍手叫好,而李賢在一愣之後,忽然也大笑了起來。這陣笑聲不可避免地驚動了那邊的男男女女,趁著這工夫,薛丁山好容易脫出重圍,逃也似地在李賢身後坐下,其他人也紛紛圍了過來。
「沛王殿下什麼事這麼高興?」
問話的是屈突仲翔,大約是今天被姐姐拎出來當跟班很不高興,此時此刻,他的口氣少了幾分恭敬的味道,聽上去竟有些咄咄逼人,連旁邊的周曉在那裡拉扯他的衣袖都沒有發覺。一想到前些天在李家被操練的經歷,他就沒法子憋住那一肚子火氣。
李賢卻沒去搭理這小子,兀自盯著屈突申若,忽然笑嘻嘻地道:「申若姐這句話真是絕妙,不打仗的人廢話多,打仗的人無論是勝仗還是敗仗,總免不了被人戳脊樑骨。只可惜我們全都是不管事的,朝堂上那些老大人怎麼說,我們豈能管得了人家的嘴!」
其實他還有最後一句話沒說——真正沖在第一線,死傷無數的底層士兵,又有誰替他們叫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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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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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07 AM
第九十九章 柳宅殺人事件
長安永興坊居住的大多是達官貴人,坐落其間的柳宅雖頭一等光鮮的門第,但因為主人柳元貞是李義府的女婿,因此一向也不乏人走動。
這一日,柳宅門口卻多了一個和這豪門氣象毫不相稱的人。只見此人四十歲上下,一身粗布衣衫,說話的時候眼珠子四處亂瞟,一幅賊眉鼠眼的樣子。彼時坊間各有看門人守護,尤其是官員宅第附近更是不許閒人亂逛,幾個下人正嘀咕的時候,卻見那人掏出了一份帖子,上頭的下帖人正是自家主人的名字。
看到這一幕,門上人不敢再怠慢,先是把他讓了進來,便有人進去通報。不消一會兒,裡頭就傳話接見。看到這麼個賊頭賊腦的人竟然能夠登堂入室,幾個奴僕彼此對視了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覷。
柳元貞堂堂少府主簿,原本並不願意紆尊降貴見一個市井之人。無奈岳父這托付非同小可,他又怕被人獲知隱情,因此打聽到有人對飛賊的事情廖若指掌,當下便毫不猶豫地下了帖子。只是此時此刻,看著對面那個笑容滿臉卻透出一股子桀驁的傢伙,他沒來由生出一股子厭惡。
「你就是嚴九?」
「某正是嚴九!」被稱作嚴九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態度卻稱不上有多恭敬,「聽說柳少府願意出一百兩黃金聽聽那些市井中事。某正好知道這些,既然接了帖子,少不得來走一遭!」
柳元貞強自按捺心頭不快,淡淡點了點頭道:「那你就說吧,這關中河南一帶,究竟有哪些盜賊!」
「要說盜賊就多了,光是有名頭地至少就有成百,事跡一時半會也說不完。」嚴九稍稍一頓。見柳元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陰沉,忽然詞鋒一轉。
「只不過,少府問的決不會是那些普通小賊,所以某就岔過那些小人物不提。要說飛簷走壁探囊取物,便要數燕子門的那伙賊頭!某雖然沒見過他們,但聽聞燕子門中人個個身輕如燕。數丈的圍牆可一躍而上,縱使東西藏得再好,只要被他們探知,便可輕輕巧巧取走無蹤。相傳燕子門那位祖宗,還曾經進過大隋的洛陽皇宮!」
「真是反了!」柳元貞重重一拍桌子,隨即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當著一個下等人的面,他也懶得多說什麼,當下便不耐煩地問道,「官府差役那麼多,又有專司緝盜地官員。怎麼會讓這些鼠輩恣意逍遙?」
「少府,這其實是有緣故的。」那嚴九神神秘秘地一笑。腳下悄悄上前了兩步,「外頭謠傳說。當初燕子門的人似乎幫著太宗皇帝做過一樁大事,因此有貴人一直庇護著。再說,他們本事大,平素又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官差上哪裡去拿他們?」
乍聽得太宗皇帝四個字,柳元貞只感到一陣昏沉,但轉念一想卻又鎮定了下來。如今太宗皇帝早就葬了昭陵,莫說區區幾個小賊。長孫無忌還是當今天子的親娘舅,最後還不是取了死路?當下他又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麼更多的,便叫了人來領嚴九出去。
頭起子僕人剛剛下去,外頭便悄悄閃進來一個年輕健僕,行禮之後便低聲問道:「少爺,真地要放他走?」
柳元貞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沉聲吩咐道:「等他從帳房出來之後,找個借口留他吃頓飯,然後看機會……」
話雖然沒說完,但那健僕阿團乃是自小跟著柳元貞的人,哪裡會不明白言下之意,當下心領神會地答應一聲,立馬匆匆退了出去。而留在房間中的柳元貞來來回回踱了幾步,臉色愈發陰霾重重。
有貴人庇護,這究竟說的是誰!
另一頭,嚴九提著一百兩黃金出了帳房,卻見幾個身強力壯手持棍棒的家丁攔在前面,客客氣氣地請他留下來用飯。他卻不吃這一套,抱著包袱嘿嘿冷笑道:「少府準備留我下來做什麼?我就知道少府不會無緣無故地問那些市井中事,所以早就安排好了後路。麻煩諸位轉告少府,倘若我未時到不了家,有些事情就會遮掩不住了。」
阿團大手一揮,幾個家丁便將嚴九團團圍住。他戲謔地環抱雙手,無所謂地聳聳肩道:「我家少爺是李相爺的女婿,就算市井流言再多又有什麼打緊?你最好求老天保佑下次托生個富貴人家,也就不用拿了錢丟了命!來啊,打死這個偷東西的小賊!」
一聲令下,雪點似的棍棒頓時朝嚴九頭臉打去。滿臉不可置信的嚴九起先還能左突右閃用手格擋,但畢竟徒手抵擋不了棍棒。當一棒重重打在他的脊背上地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口吐鮮血僕倒在地,緊接而來的一陣毒打更是讓他再也沒法爬起來,那個裝滿黃金地包袱更是早就掉在了地上。
最後,奄奄一息的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怨毒地望了阿團一眼,好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話:「你們會有報應……」
話音剛落,阿團便奪過旁邊一個家丁地棍棒,重重一下敲在了嚴九的後腦勺。見其再也沒有聲息,他方才厭惡地丟下了手裡的棒子,拍拍雙手,然後狠狠啐了一口。
「報應,有報應也是報在那些大人物頭上,關我屁事!再說了,入了奴籍一輩子就是奴兒,我還怕什麼報應!」
旁邊一群家丁的臉上也是一片漠然,這柳宅之中死個把人的情形多了,今天這個雖然不是奴僕,但也不過是一個賤民。見阿團在那裡罵罵咧咧,當下便有人上去問道:「這人的屍首該如何處置?」
「這種事也要問我?」剛剛嚴九臨死時的話讓阿團萬分惱火,此時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城外的亂葬崗子又不是一處兩處,隨便拿條葦席裹了一扔不就完了!還有,這裡地血跡趕緊讓人弄掉,沒來由看了晦氣!仔細讓少夫人看見了,揭了你們的皮!」
言罷他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嘴裡還低聲嘟囔道:「一個賤民而已,說什麼大話!」
第一百章 轟轟烈烈,滿城風雨
「這是什麼?」
看到李敬業神神秘秘地遞上來一封柬帖,李賢立刻提起了警惕。然而,這邊還沒得到回答,他卻看到程伯虎拿出了同樣的東西,緊接著,就連薛丁山也滿臉尷尬地又取出了一封。看到這樣詭異的情形,他本能地想到了後世的集體辭職,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六郎,你看了就明白了!」
李賢終究頂不住李敬業的再三賣關子,最後打開了柬帖。這不看還好,一目十行看完之後,他不由得抬頭看了看對面三位,心中儘是亂七八糟的情緒。因為這上面寫的不是別的,而赫然是李義府的幾個兒子和女婿賣官鬻爵,橫行不法的勾當。
「你們家裡的人都看過這個了?」
「這種東西誰敢貿然往我家老爺子哪裡遞,當然是我收了。」李敬業聳了聳肩,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我尋思著這東西很可能另有名堂,所以就拿過來給六郎你看看。」
程伯虎的解釋則更直接:「我昨兒個園子裡頭練斧子,是有人拿石頭繫著扔過牆來的。」
輪到薛丁山的時候,他卻頗有些躊躇,最後才吞吞吐吐地道:「這……這是我爹給我的。」
這一下子就顯出三家的分別了,李績和程伯虎在家裡頭都是半個管事的,而薛家顯然完全是薛仁貴當家。左思右想了一陣子。李賢依舊對這柬帖地來歷感到蹊蹺,雖說遣詞造句都很粗俗,但看得出來,寫這東西的人還是用過一番功夫。而他決計不信對方的投書就這麼湊巧,恰恰揀選了和自己有關的這三家。而且,這柬帖雖然粗糙,卻不是手寫而是印的!
「除了你們之外,你們可聽說還有其他人收到了這個?」
程伯虎薛丁山聞言略顯茫然。而李敬業則嘿嘿笑道:「六郎,你果然問到了點子上。我派人去打聽過,長安城只要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收到了這個。只不過事關李義府,所以沒多少人敢聲張。但我敢打包票,去陛下那裡告狀的肯定大有人在!」
尋常大臣收到這個。要不是諱莫如深,要不則是視若珍寶。然而,當李義府自己看到這樣一封柬帖,他的臉色自然是極其難看。依著他一貫地脾氣,恨不得把東西撕個粉碎再踏上一萬腳,但直覺告訴他,這一回的事情大有蹊蹺。
當派出去的人回報說揭帖灑滿了全城的時候,氣急敗壞的他幾乎掀翻了桌子。流言語他向來不放在心上,即便是當初因為和杜正倫有隙被貶為普州刺史的時候,他還不是順順當當又回來了?只要武後還需要用他。他就不可能倒台,他可是手握中書地宰相!
「來人!去把長安令和萬年令叫來!」
當長安令和萬年令開始追查這柬帖事件的時候。這事已經是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小民百姓見面的時候。也都往往會擠眉弄眼打兩句暗語。雖說朝堂上尚無人拿此事大做文章,但是,李義府陰沉的臉色卻讓不少收到柬帖的官員心中稱快。
外頭沸沸揚揚,宮裡的人自然不會被蒙在鼓裡。雖說因為宮規森嚴不能隨便議論,但是在眾多角落,仍然有人在傳著各式各樣的話,就連李賢也曾經在武德殿的一個小屋子中撞破了兩個議論此事的宮女。
而就在他明裡若無其事,暗中歡欣鼓舞的時候。李弘卻終於忍不住心頭興奮,在某個晚上衝進了他地武德殿。硬是讓他搬出了御賜的葡萄酒,說是要一醉方休。看到李弘醉酒之後一掃人前地莊重肅穆,口中胡言亂語一堆,李賢不由得在心裡可憐這個太子哥哥。
「六弟……你不知道,我的耳朵都要起老繭了……他們說,父皇身子不好地時候,監國的人是我,不該事事聽母后做主……」
「李義府平素恣意妄為,卻自恃有母后為援,根本不把同僚放在眼裡……」
「前些天為他祖父遷葬的時候,從灞橋到三原,人歡馬叫絡繹不絕,自古人臣可有這樣殊遇的?」
聽李弘這一句句地倒苦水,李賢想要安慰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雖說如今李弘如今能夠出宮晃晃,但是堂堂太子自然不能和他這個沛王一樣沒事晃蕩在市井之間,更不可能交什麼知心朋友。那東宮高高的院牆,何嘗不就是李弘身邊的高牆?
在一甕葡萄酒完全空了之後,酒量不濟的李弘終於酪酊大醉,趴在了桌案上沉沉睡去。李賢給他蓋了一件披風,剛想找個人將李弘送回東宮,蓉娘卻突然進來,說是有人求見,而他出去一見那人,頓時大吃一驚。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武後跟前侍奉茶水的易文!
「沛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突如其來地一句話讓李賢立刻呆住了,看看四周沒有外人,他連忙打發蓉娘去尋了一間僻靜屋子。安排了蓉娘在外頭望風,他這才急急問道:「什麼事這麼緊急?」
「今兒個黃昏的時候,李相爺來見娘娘,小人正好送了茶過去,結果聽到李相爺說,太子殿下為人挑唆,欲對他不利!」易文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擦了一把額頭上地汗,面上儘是緊張之色,「小人那時心中惶然,在旁邊擺開了風爐等物就小心聽著,結果李相爺說,上回盜取他那封信的不是尋常飛賊,而是東宮某位官員派人所為。小人眼睛好,恰恰看見李相爺蘸著茶水在檯子上寫了一個於字!」
這李義府針對於志寧幹什麼,誰不知道如今於老頭根本就是驚弓之鳥,凡事全都噤若寒蟬!
李賢吃驚之餘細細一想,登時大叫不好。當初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一個個被殺被黜,於志寧卻因為學問的緣故,再加上不曾太過激烈地反對立後,所以保住了官職,甚至還在之後和李績共同在冊封武後時奉上璽綬,又被封為太子太傅。雖然如此,於志寧卻畢竟是昔日長孫集團的人,武後不過是暫時容忍,這一次李義府若是再燒上一把火,於志寧只怕要遭殃!
而且,李義府雖說打擊的是於志寧,只怕矛頭直指太子李弘!那次的事情分明是他和李弘謀劃,說什麼於志寧暗中指使簡直是鬼話連篇。如今要分清楚的只有一點,李義府究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藉以敲山震虎,還是借此機會試探他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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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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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11 AM
第一百零一章 老狐狸的提醒,誰捅了馬蜂窩?
回到寢宮中,看到爛醉如泥尚未清醒的李弘,李賢歎了然後便在對面坐下發起呆來。在於志寧這件事上,如果武後真的到李治面前去說,他那位父皇是絕對不可能反對的——不管於老頭自己是否願意,他都是關隴長孫集團的最後一人,同情長孫的人朝堂上絕對還有,而這些人很容易集結在這樣的一面旗幟下。
可憐的於志寧,政治上一旦站錯了隊,不是謹小慎微就能夠挽回的,即使是被動地站錯隊!真正算起來,廢太子承乾和廢太子李忠,於志寧已經無可奈何地被動站錯兩回隊了!
是出手,還是冷眼旁觀,這著實是一個問題!
帶著這樣的思量,連著幾天在李宅練武的時候,李賢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而李敬業逮著這個機會怎麼會放手,每次比鬥都是傾盡全力,十次中間竟能贏下李賢七次。程伯虎和薛丁山雖然詫異,但李賢每次都用狀態不好掩飾了過去。
這一日,李績在場邊看著四人射箭,見薛丁山一如既往地箭箭正中紅心,而李賢則是有兩次脫靶,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渾然未覺的李賢拉開了弓,瞄準靶子的時候卻沒來由覺得那圓圓的靶心變成了李義府那張臉,握弓的左手和控弦的右手立刻穩住了。
嗖——
看到這一箭正中紅心,旁邊地程伯虎終於鼓噪了起來:「六郎。這一箭不錯!」
李賢還在那裡回味剛剛一箭的味道,因此也沒去注意程伯虎的叫嚷,更沒有注意到那邊的李績。忽然,他心下一動,猛地從箭囊中又抽出了一支箭,幾乎沒有瞄準抬手就射。果然,這一次又是穩穩正中紅心,先後兩支箭的箭尾緊緊靠在一起。
他一下子生出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正思量的時候,他便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頭見是李績,他不禁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地弓箭便忽然被人奪去。
只見李績用最快的速度取箭射箭。不過幾息的功夫,箭囊中的十幾支箭就全都射了出去。其中除了有一支脫靶,其他的全都射在靶子上的各個位置。直到箭囊完全空了,他方才把弓交給了李賢,凝視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所謂射箭,靠地並不完全是心力,也並非目力。這隨手一射能夠差不離中的,方才是真正入了門道。戰場上哪來那麼多時間讓你定心凝神,有那瞄準的功夫。敵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或是乾脆就殺了過來!所謂的快、準、狠。乃是運用各種兵器時,都需要明白的道理。並非只是用劍,你明白麼?」
李賢原本就不笨,自己剛剛試過,李績又提醒得這麼直白,當下連連點頭。而旁邊的薛丁山也對這話起了深深的好奇,連忙追問道:「英國公,平日神射無雙的人一旦到了戰場上卻顆粒無收,這種情形可曾有過?」
「那是當然!戰場喧囂。能夠守心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早已心浮氣躁。倘若此時不可能靠手感,十有八九都是射空的。」李績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瞥了李賢一眼,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地笑容,「為將者,在戰陣上當有冰雪一般的冷靜。若是將領也因為各種原因而失了本心或沖昏了頭腦,則其勢危矣!」
其勢危矣……其勢危矣!
李賢忽然渾身一震,再抬頭看時,只見李績已經背著雙手離開了演武場。沒錯,他如今有點心亂了,可李義府怎麼就見得會好過?那傳得滿城沸沸揚揚地柬帖事件一出,就算李義府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顧吧?他那母后是強勢,但他地父皇又哪裡是省油燈?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連這也看得那麼透徹!
「笨,斧子是你這麼用的麼,別用蠻力,哎,得用巧勁,否則你就是力氣再大,總不能拎著這麼重的傢伙沖衝殺殺!」
聽得程伯虎這個聲若洪鐘的聲音,再看到陸黑在那裡賣力地勤學苦練,而李敬業和薛丁山也一個劍一個槍地廝打成一團,李賢的心思卻漸漸不在這演武場上。他忽然感到,李績這個人他一直都沒有看透過。他一直認為,李績許敬宗都是老狐狸,但是,和人品糟糕透頂的許敬宗比起來,處事不偏不倚的李績實在是一個異數。
可惜,他就是想學也學不了。中間路線是需要實力的,他沒那個實力,就是想隨波逐流也不可能。智士智士,這年頭地智士不少,可是他怎麼去找,找來了又怎麼安置?要是給李義府這樣的人知道了,更該指斥他圖謀不軌了!
這一日下午,李賢把自個地隨從全都扔在了李宅,只帶了陸黑一人前去賀蘭周那裡查帳。雖說是查帳,但其實不過是例行公事,事實上,應該說他是去聽那些無比龐大而又悅耳的數字來得正經。他不像當初的韓國夫人那樣需要那麼多錢開銷,小丫頭居喪期間也不需要用錢,所以每月的利潤幾乎全部投入了再生產和開辦新的鋪子。
「……總而言之,夫人去世到現在,加上小姐的那幾家賣相思子的鋪子,產業數量多了三成,那些椅子、梳妝台、四腿桌子、新式銅鏡還有面脂口脂等小玩意的進項,陸陸續續竟然有三十二萬貫。但凡如今官員宅邸新做傢俱,幾乎都是我這裡接手,當然,也多虧了許相爺的幫襯。」
都是自己的錢,李賢當然聽得分外仔細,所以當聽到所有資產總價值已經比當初增加了三成半,他感到相當滿意。只是這年頭商人就算再有錢,也會被視作賤業,因此他不免額外多問了一句,結果賀蘭周倨傲的回答讓他吃了顆定心丸。
「殿下放心,我當初為夫人打理產業開始,關中河南的頭面人物就沒有不知道我賀蘭周的。誰不知道娘娘乃是當今皇后,誰不知道太夫人比那些王妃國夫人更加尊貴,誰不知道殿下和小姐是天生一對!除了許相爺的面子不得不買,其他人我壓根懶得理會!」
看不出來,這老頭如此有頭有臉!放下心的李賢隨便翻了翻賬簿,想到商人一向消息靈通,當下隨口問道:「對了,外頭如今消息亂七八糟的,你這裡可曾聽到有什麼和李相公有關的風聲?」
賀蘭周神秘地一笑,忽然低聲道:「殿下可知道,李相爺這回又捅了一個馬蜂窩?」
第一百零二章 大清早的跟蹤追擊
哈嚏——
雖說已經開春,但清晨的風仍然夾帶著絲絲寒意。儘管坐在馬車上有車廂遮風,但是,李賢還是感到寒風透過車簾子一陣陣往車裡頭鑽,使勁縮脖子也沒多大用場。到了最後,冷不丁一個噴嚏就打了出來。
他這邊起了個頭,那邊的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便猶如被感染了似的,一個接一個噴嚏連連打了起來。一時間,車廂中就只能聽到一陣陣的阿嚏聲。李賢鼻子一陣發癢的同時,心裡也同樣一陣發癢。
該死的賀蘭周,要是待會沒發現什麼異樣,他回去非好好教訓一下這老頭不可!非得一個勁賣關子,說什麼若要知道李義府究竟捅了什麼馬蜂窩,那就一大清早在東城門外等候。要不是為了這句話,他至於讓李敬業打通城門守將的關節,擠在一輛馬車裡在這兒苦等?
「少爺,城門口有動靜了,是一輛馬車,不是步行的百姓!」
聽到外頭駕車的陸黑傳來這麼一聲,李賢趕緊掀起了車簾一角,這一張望便看出了些許端倪。這年頭長安城的馬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沒什麼稀奇的,畢竟這年頭馬便宜。但是,這車圍子和拉車的馬卻是看得出好壞的。那車圍子看上去雖然灰撲撲的不起眼,可那幾匹撒歡飛跑的馬卻不是那些個駑馬,要是一般人家絕對不會拿來拉車。
想到這裡。他連忙囑咐道:「看著點跟上去,小心別讓人發現了!」
「少爺放心好了,我以前就是個車伕出身,要是這點本事也沒有,還指望什麼吃飯!」外頭地陸黑嘿嘿一笑,隨即大聲吆喝了一聲,那馬車立刻飛快疾馳了起來。這還不算,他還扯起嗓門唱起了關中民謠。那破鑼似的聲音讓車內的四人不得不舉起雙手捂耳朵。
李敬業氣急敗壞地嚷嚷道:「六郎,趕緊讓這傢伙閉嘴!」
李賢卻壓根聽不清楚,連連問道:「你說什麼?」
車內頓時亂成一團,好半天過後,陸黑的歌聲才告一段落,而李賢從縫隙中往外看去。只見自己這輛車和剛剛那輛車的距離不過數丈,就連車輪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剎那恍然大悟,要不是陸黑這扯開嗓子亂吼,只怕對方早疑心他們是故意跟蹤了。
誰說大塊頭沒有智慧,這陸黑還是挺聰明的,不是單純的傻大個!
隱約看到前面是一個突起的黃土包,旁邊地樹林則漸漸茂密了起來,李賢不禁心中微動,而這個時候,陸黑已經把車停下了。前頭的馬車卻仍在行駛。這時候,他不禁心裡一急。連忙湊上去問道:「怎麼不跟了!」
「少爺放心,他們應該是到地頭了。正在打圈。各位在車上等一會,我先下去做做樣子!」
說完這話,陸黑便跳下了車,拿起鐮刀像模像樣地往林子裡鑽,口中又開始哼起了歌。好在這回不像剛剛那麼響亮,李賢等人不禁鬆了一口大氣。果然,沒過多久,剛剛那輛馬車就又回轉了來。在那黃土包旁邊停下。車伕跳下來之後,立刻掀開了車簾。兩個人便先後下了車。
「是李義府!」
「小聲點!」李賢狠狠瞪了咋咋呼呼的程伯虎一眼,然後才繼續透過縫隙往外看。只見平日穿著講究的李義府只穿了一件淡青色長袍,渾身上下別無飾物,看上去猶如一個尋常百姓。而在他旁邊的則是一個白鬍子白髮的老頭,乍一看去有那麼幾分仙風道骨,卻不知道是何身份。
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登上那個黃土包,然後便在上面衝著下頭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什麼,李賢頓時犯了嘀咕。看這勢頭,那白鬍子老頭似乎是個神棍,可是,李義府一大清早和一個神棍一起出城幹什麼?
當下他便向其他三人問道:「你們知道李義府這麼鬼鬼樂樂地微服出城,到底是為了什麼?」
別人還在冥思苦想地時候,李敬業猛地一拍大腿道:「嘿,我想起來了,今天是十五!」
程伯虎聞言立刻翻了一個白眼:「我也知道今天是十五,這有什麼了不得的?難道十五就要出城吹西北風?」
「你這個豬腦子!」李敬業理也不理氣急敗壞的程伯虎,逕直看著李賢,「六郎,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李義府今天本應該幹什麼?」
李義府應該幹什麼?李賢被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只得兩手一攤道:「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李義府家裡的親戚……等等,你剛剛說今天是十五!」他霍地一下準備站起來,結果頭一下子撞到了車廂頂部,連忙再次坐了下來。
他也來不及考慮被撞得生痛的頭,腦海中想到了一件大事——李義府可是宰相,這個時候之所以沒有去上朝,為的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此時應該在家裡哭喪!
要知道,李義府一年多前喪母,雖說丁憂一年又已經起復,但按照規矩在母服期間,朔望日仍然有哭假的,這個時候,李義府應該在宅中哭喪,而不是一大清早跑到城外來四處張望!
百善孝為先,這也是他如今即使再想念小丫頭,也只敢偶爾帶著她出去晃晃,不敢像以前那樣帶著她招搖過市的原因。這要是傳開了,一個不孝的罪名就足夠李義府喝一壺的!
「喂,六郎你和敬業究竟賣什麼關子,有話趕緊直說!」
李敬業見李賢在那裡皺眉苦思,遂把緣由解釋了一遍,結果程伯虎立刻拍了拍巴掌:「既然李義府已經犯了這樣地大錯,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回去奏報陛下和娘娘,趁早罷了他的宰相是正經!」
薛丁山也在旁邊點頭附和道:「不錯,事母不孝地人定不會事君以忠,李義府公然違了哀禮,實在是犯了大忌!」
李賢卻沒有理會這些人的話,看著李義府和那個白鬍子老頭在上頭東張西望地樣子,他不由得想起了兩個字——望氣。雖說看風水很正常,但是,這樣一件事卻是最容易被人聯想到歪處的——望氣和望王氣,不過是一個字的差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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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16 AM
第一百零三章 望氣,望王氣,望王霸之氣
黃土包上的李義府並沒有在意底下的另一輛馬車,剛剛時候他就聽到了陸黑粗鄙的曲子,所以本能地將人歸到了普通百姓那一類。此時此刻,他正在身旁杜元紀的指點下查看風水,一面看一面心中自鳴得意。
想當初為他祖父遷葬的時候,幸好找對了人,祖墳在永康陵邊佔據了好風水,朝中又有最硬的靠山,何愁做官不穩?
「相爺,不瞞你說,我為不少達官貴人都看過風水,也找了不少寶地,但是,要找到一塊真正的風水寶地,能夠福澤子孫百代,卻是分外難得。」杜元紀輕輕捋著下頜的鬍鬚,在山風吹拂下,那單薄的身材更顯現出幾分仙風道骨,「只是,那件事情,相爺還是不得不防,畢竟,這也是攸關相爺前程命運的大事!」
「我知道。」
李義府不由得皺了皺眉,低頭沉思了片刻,沒有立刻說話。待他再抬起頭的時候,東邊的日頭已經有些刺眼了,陽光照在他的面上,帶來了幾分溫暖之意。想到自己費盡心機方才得到的地位,想到如今朝中大臣大多對他恭恭敬敬,他最後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另一邊的李賢等人眼睜睜地坐在車上看著,又不得下車活絡筋骨,早覺得心中不耐煩,尤其是性急的程伯虎更是忍不住連連嘟囓。
也不知等了多久。李賢終於看到那邊地兩個人從黃土包上下來。遙遙望去,只見李義府面沉如水,和剛剛上去時的志得意滿大相逕庭。看到這一幕,他不禁心中奇怪,短短一會兒,這李貓就這麼大的變化,這旁邊的白鬍子老頭究竟說了什麼?
眼看著兩人登車回轉,李敬業便用胳膊捅了捅李賢。低聲問道:「喂,六郎,我們不跟著他們回去?」
「這天都亮了,李義府肯定是直接回自己的宅子,我們再跟上去,豈不是自曝行蹤?」李賢見程伯虎滿臉不耐煩。便沉聲提醒道,「再等等,李義府狡猾得很,指不定會殺一個回馬槍!」
話音剛落,只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回過神來的李賢立馬自縫隙往外看去,只見剛剛那輛馬車又駛了回來,在原地繞了一個大拇指,方才重新掉頭開往城裡。看到這架勢,李敬業和程伯虎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朝李賢豎起了大拇指。
「沒看出來,六郎你還有偷雞摸狗的天賦!」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李賢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卻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又等候了一會。直到久久沒有動靜。他方才跳下了車,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腳,然後便抬頭打量不遠處地那座黃土包。這細細一看,他漸漸看出了端倪,敢情這根本不是什麼自然形成的小山包,而是一個年代已久的古墳!
李敬業程伯虎早就忍不住了,拉起薛丁山便朝李義府剛剛駐足的地方奔去,而李賢卻在那裡攢眉沉思。李義府賣官鬻爵不是一兩天了。貪贓受賄更不是一兩次,之所以還能好端端地當宰相。他那位母后功不可沒,而他那位父皇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看上回那樣鐵板釘釘的證據都沒起效用麼?
罪證確鑿沒用,眾口鑠金沒用,背後打小報告這種伎倆更是笑話!
「少爺!」
聽到耳邊這聲破鑼似的大喝,李賢立刻恍過了神,這回頭一看頓時讓他大吃一驚。只見陸黑地背上赫然是一大捆柴枝,大小都有,配合那一身粗布裝束,看上去怎麼都像是一個專業樵夫。見陸黑滿臉笑呵呵,他只得無可奈何地問道:「不過是叫你做做樣子罷了,你這麼賣力幹什麼!」
陸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左右我都幫不上別的忙,少爺也不用我幹別的,正好砍些柴也好。如果不要就去集市裡賣了,不然英國公宅子裡至少也能用上。」
真真是個老實人!
李賢暗歎了一聲,見那邊三個人還在黃土包上傻呆呆地四處張望,只得也登了上去,一手一個把李敬業程伯虎往下拖,薛丁山見狀也連忙跟著下來。果然,他一問之下,這三人什麼端倪都沒看出來,程伯虎還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呸,我還以為是什麼好地方,敢情是一個墳頭!大清早那李貓到這地方來,敢情他不怕晦氣!這四周除了這裡還有林子,全都是一片光禿禿,有什麼好看的,虧他們還看了那麼久!」
李賢正要說話,李敬業卻搶在了他的前面:「再北邊就是永康陵,李義府的祖父就葬在那裡,他們必定是來看風水的。只是這一大清早廢了哀禮跑到這來,這李貓還真是大膽!知道的不過曬然一笑就過去了,若是不知道的,嘿嘿……」
見李敬業笑得狡黠,李賢哪裡不知道這傢伙正在想什麼——看風水和望氣尋常人是分辨不出來的,而望氣不免讓人想到了望王八……不,應該是望王霸之氣。至於窺視星象,則更是人臣大忌。怪不得賀蘭周說李義府捅了馬蜂窩,敢情是這個意思!
李敬業見薛丁山似乎有些不解,當下便笑嘻嘻地又補充道:「至於今天陪著李義府來地那個老頭,你們不認識,我卻見過一次。這傢伙是專門看風水的,叫杜元紀,曾經到我家來自薦過,吹得天花亂墜,我爺爺沒怎麼理會他,他只好訕訕地走了,以後也沒上門過。聽說李義府對他深信不疑,前些天還把自家宅子弄得雞飛狗跳地!」
程伯虎聞言頓時摩拳擦掌,臉上更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如我想個法子,把這個什麼杜元紀弄過來,也好問問他和李義府究竟葫蘆裡賣地什麼藥?」
「伯虎你少打歪主意!」
李賢這回一口回絕了程伯虎的提議,開玩笑,若是沒來由打草驚蛇,他們這一早上的寒風就白吹了。如今長安城中就已經為了柬帖的事情而鬧得沸沸揚揚,再加上這麼一樁,只怕就連他那父皇母后都要出面。
「我們先回去再說!」他說著看了一眼陸黑那捆柴枝,沒奈何地點點頭道,「你砍的柴也一起帶回去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老牛吃嫩草,薛丁山的苦惱
車近城門,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此時天色已經有不少百姓等著進城,而幾個守門的軍士正在一個個盤查,一幅煞有介事的架勢。
看到這個情景,李賢陡地想起一件事,遂回頭對李敬業問道:「剛剛我們出城的時候無人盤查,你是和誰打了招呼?」
「呃?」李敬業微微一愣,很快便笑道,「這一點六郎你儘管放心,這李義府的手雖然伸得長,但只要是軍中,我一句話至少比他一百句頂用。他是微服出城,剛才那一遭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並非真是想得那麼周到。你該知道,李貓這個人行事向來有恃無恐,再說,他怎會想到是我們在跟蹤他?」
李賢點了點頭,隨即啞然失笑——俗話說關心則亂,他著實想得太多了。賀蘭周既然能夠信誓旦旦地和他說李義府捅了馬蜂窩,就代表這根本不是秘密,沒看李義府除了殺一個回馬槍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提防舉措麼?
果然,憑著李敬業給的表記,馬車在進城的時候沒有遭到半點留難,那些個軍士甚至沒往車裡頭看上一眼就揮手放行。車子到了李宅後門,幾個家人看到陸黑背著柴火進門,全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幾乎忘記了禮數。
李敬業自然免不了嘲笑程伯虎:「伯虎,你這個徒弟還真和你一個樣。肚子裡就一根筋!」
「哼,都像你這麼花花腸子一大堆就好了?他既然是六郎地頭號手下,當然要憨厚才好!」程伯虎寸步不讓地頂了回去,忽然伸出巴掌在薛丁山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小薛,我問你,你說我們三個當中,誰的本事最大?六郎最相信誰?」
這下子李敬業也起勁了。急忙添油加醋地問道:「小薛,你就照實說!伯虎這傢伙除了一身蠻力,有哪點及得上我和你?」
一個問題把薛丁山問得尷尬不已,而旁邊的李賢禁不住在心裡偷笑。若是李敬業或是程伯虎,肯定是毫不猶豫地報出自個的名字,可是別看薛丁山本事不小。但這臉皮卻薄,自吹自擂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果然,在猶豫了老半天之後,薛丁山終於憋出了一句話:「敬業大哥和伯虎大哥都是六郎的左膀右臂,大家都是一樣的,沒什麼高低。不是有話叫物盡其用,人盡其才麼?」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喜歡抬槓!」李賢沒好氣地插入了大眼瞪小眼地李敬業和程伯虎當中,大手一揮道,「時候不早了。趕緊進演武場,要是被師傅看到你們偷懶。到時候全都得倒霉!」
一句話說完,他看到兩人竄得比誰都快。頓時得意地摩挲了一會下巴。可轉頭一看,他卻愕然發覺薛丁山還站在那裡出神,臉色變幻不定不說,眼神也有些渙散。聯想到薛丁山最近時常出現的心不在焉,他不由得提起了興趣,立刻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丁山,丁山!」
兩聲大吼果然叫回了薛丁山的魂,面上也露出了尷尬之色。而李賢不等他解釋什麼便笑嘻嘻地問道:「你這兩天似乎有些不對勁。而且不像是在擔心你爹的事。說吧,究竟什麼事弄得你這麼煩心?」
「我……」薛丁山欲言又止地止住了話頭。想了老半天卻又搖搖頭道,「只是一點家事罷了,沒什麼大事……」
「沒什麼大事你會時不時射箭脫靶?」李賢一口揭破了他的推托,忽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大家兄弟一場,你地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可猶豫的?就算是你家裡的事,說出來我也好幫你參詳參詳。其他的本事興許我沒有,但我出的主意,十之八九都是管用的!」
薛丁山當然不知道,李賢所謂的十之八九管用的主意大多都是餿主意,至於那不管用的則會讓情形更糟。他這些天一直心裡憋得慌,此刻聽李賢說得誠懇,終於把最後一點猶豫扔到了九霄雲外。
「其實這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我就是覺著爹實在做得太過了。」既然打開了話頭,薛丁山便滔滔不絕了起來,「我爹此次西征鐵勒,我娘在家裡為他操盡了心,甚至還為了他可能被降罪地事專程帶我去了洛陽。結果,他可好,打了勝仗逞了威風,居然還從鐵勒帶了一個女人回來!而且,那個女人居然只比我大一歲!」
李賢起先還只以為是一般爭風吃醋一類的家庭矛盾,但聽到最後一句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薛仁貴可是年紀不小了,上回他見到真人地那次,保守估計年紀也得有五十多,居然還玩什麼老牛吃嫩草?薛丁山如今大約十四歲左右,那鐵勒女子若是只有十四五歲,絕對只算少女,有這麼誇張麼?
使勁嚥了一口唾沫,他方才低聲問道:「這事情你娘怎麼說?」
「我娘沒說什麼。」薛丁山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爹自從當官之後,家裡也有好些個姬妾,有送出去地有別人送進來的,這都是常有的事。」說到這裡,他又略略提高了聲音,「可是以前那些女人爹都不怎麼理會關心,這回卻不一樣,他還讓人給她專門闢出了院子,不許人去打擾,甚至允許她穿了男子裝扮走出家門!」
李賢敏銳地察覺到薛丁山的激動情緒下,似乎還潛藏著別的問題,心裡忽然一動。這回西征功虧一簣,甚至要契苾何力去收拾殘局,正是因為西征軍坑殺戰俘,又在鐵勒燒殺搶掠的緣故。在此之外,他似乎隱約聽人家說,西征的那些將領似乎都搶了不少鐵勒貴族女子回來,想不到薛仁貴也不例外。只是,既然帶回來了,這特別待遇似乎就有些問題了。
年齡和薛丁山差不多的鐵勒少女……等等,薛丁山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想到這個問題,他陡地眼睛一亮,目光更是在薛丁山地臉上掃來掃去,越看越覺得有可能。只是這種問題他當然不好直截了當地問出來,當下便曖昧地又拍了拍薛丁山的肩膀。
「這事情好辦,改天你要是發現你家裡那位出了門,就通知我們一聲,大家跟在後頭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只要她不是你們薛家地人,不就什麼都好辦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11:19 AM
第一百零五章 沒錢窩心,有錢扎手
「兩千萬錢?而且還是現錢!」
一聽到這個數字,柳元貞幾乎頭皮發麻。這長安城之中家財萬貫的人多了,兩千萬傢俬根本算不得什麼,但問題是,這往往包括各色產業和家裡諸如金銀珠寶之類的財物。銅錢向來都是體積大搬運不便,有錢人誰會在家裡沒事藏上幾千萬錢佔地方!
因此,看到李義府拿眼睛瞪他,他只得沒奈何地解釋道:「岳父,倘若說只是需要用錢的地方,兩千萬自然不是問題。可是,這銅錢重量那麼大,如何運進來?再說,一時半會調撥這麼多錢,我確實無能為力。」
「我又不是說讓你一個人想辦法!」李義府聞言眼睛一瞪,隨即掃視了面前的幾個兒子一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杜先生已經說了,我這宅子裡頭有獄氣,倘若不能盡早用兩千萬錢鎮壓,只怕不日就有不測之禍。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應該知道此事重大,所以一個月之內,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必須給我弄到兩千萬現錢!聽清楚了,是現錢!別拿那些金銀珊瑚之類的東西來湊數!」
李義府三個兒子少有聽到乃父這樣的咆哮,不由得面面相覷,最後全都去看柳元貞。柳元貞自己對風水術數並不是十分相信,原本還想勸說幾句,但看到李義府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想想還是把話重新吞進了肚子裡。
柳元貞沒有出聲反對。李津李洽李洋也只好答應了下來,紛紛愁眉滿面地出去設法。聚斂地事情他們誰都沒少做,但是要他們拿錢出來,這就難為煞了他們。就算要變賣家裡的物什也得找對人,再說了,若是讓人知道堂堂宰相之子居然窮到要賣東西,這不是丟臉麼?
柳元貞一個人被獨獨留了下來,他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麼。不等李義府發問,他就把那日從嚴九口中探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轉述了一遍,末了才憂心忡忡地說:「岳父,雖說此人不過說了些市井中事,但我卻擔心那飛賊是否真的有這麼大來歷。所謂幫了太宗皇帝的忙興許是誇大其詞,但是。這貴人庇護……」
「先不說這個!」李義府一口打斷了柳元貞的話,冷然問道,「此人你是否已經解決了?」
柳元貞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岳父放心,我早就有所預備,絕對不會留下後患。」
李義府的神情微微一鬆,但一想到如今長安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柬帖一事,再想到上官儀剛剛被任命為西台侍郎,頓時恨得牙癢癢地。所謂的西台侍郎對於上官儀不過是一級階梯,到時候只要皇帝一句話,上官儀轉眼就能夠和他同列。誰知道上官儀是不是用來制衡他的一枚棋子?
長安令和萬年令查了這麼久,無關緊要的人揪出來一堆。可偏偏查不出是誰幹了這樣的事,簡直全都是飯桶!
眼角餘光瞥見對面的柳元貞。李義府方才放鬆了攥緊地拳頭——這是家裡,不是政事堂,沒來由讓小輩看了笑話!他輕咳一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臉孔,這才淡淡地問道:「你剛剛說貴人庇護,你以為誰會有這麼大的能耐?」
「這……」柳元貞這下子就猶豫了,李義府在朝廷中樹敵不是一個兩個,說句難聽的。那就是滿朝文武基本上都是李義府的敵人。就連那些上門最勤巴結最凶的官員,只要一朝風雲突變。這些傢伙不但會如鳥獸散,而且還會落井下石。可是眼下這時候,真正敢和李義府正面扛上的人,似乎真的不多,一個巴掌幾乎就能數過來了。
「你不敢說是不是?」
李義府冷笑一聲,隨即自顧自地說道:「總而言之,只要皇后娘娘在一日,哪怕百官或是其他人再恨我,我也能安之若素。現在長安令和萬年令指不定在那裡罵我呢,可是那又怎麼樣,還不是照樣得給我下死力查柬帖的事?韓全和王漢超這樣的例子不會有機會來第二次,就是這兩個人,陛下一句話,也未必保得住他們!」
直到離開李家大宅,柳元貞依然被這句殺氣騰騰地話嚇得兩腿發軟。因為貴人庇護這四個字,他當初還尋思著是不是不要和李義府走得太近,如今看來那著實是發傻。
他的官是李義府提拔上去地,誰都知道他是李義府的女婿,除了一條道走到黑,他哪裡還有別地路好走!
「他娘的!」顛簸的馬車上,他忽然吐出了一句髒話,「這當官的和賭徒有什麼兩樣!」
一邊是正在為錢發愁,一邊卻在為錢多得扎手而煩惱。有了韓國夫人當初的慷慨,李賢如今自然是根本不缺錢,因此,在武後慷慨地大筆一揮,撥給了他五十萬錢零花的時候,他竟不知道這錢該派什麼用場。
有賀蘭周,不用擔心生意和投資問題;兵器和坐騎都是宮裡照應;出去喝酒取樂都是李敬業程伯虎請客;帳簿上至今還登記著各色人等的諸多欠賬,至少有幾十萬錢之多;就連阿蘿那邊替他存的私房也很可觀了。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如今完完全全是有錢沒地方使!
「武德殿有放錢地倉庫麼?」
聽到這句懶洋洋的話,阿蘿不禁掩口偷笑道:「五十萬錢可是大數目,就是娘娘撥給你,也不會是現錢,不過是讓你有地方支取而已,殿下白操什麼心呢!」
旁邊地蓉娘也上前湊趣道:「殿下若是真的有錢沒地方用,不妨多多打賞一下宮裡諸位姐妹們。自從進了武德殿,她們可是個個賣力得緊。就是太極宮蓬萊宮的其他宮人,可都在盼望著殿下再挑幾批人呢!」
再挑人,那他不是成了名副其實的娘子軍頭目?李賢心念一轉,忽然想到了屈突申若,立刻有了主意。話說回來,錢既然多得扎手,那就不妨做一回散財童子,否則平日不燒香,以後哪裡會有地方抱佛腳?如果還有的剩下,拿出去做做善事也好!
口碑,沒有力氣用下去,哪裡來的什麼口碑?
第一百零六章 竹筒倒豆滔滔不絕
東宮,顧名思義當然在太極宮的東面,裡頭有崇賢館、麗正殿等各式各樣的館閣宮宇,算得上是自成天地。至於裡頭的各式官員也分得極其仔細,算得上是一個縮微型的政治班子。不過,在如今李弘年紀還小的情況下,他自然不可能利用手邊這批人來執行監國大計。
事實上,李弘至今監國兩次,大臣們固然對他這個太子稱讚不絕,但要說真幹了什麼事,卻一件都數不上來,但是,這並不妨礙朝臣的信心。飯要一口口的吃,就是天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學會處理政事的。
而李賢自從住到武德殿,三天兩頭沒事情就往東宮鑽。為了躲避於志寧,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眼線多的優勢,每逢去東宮必定是瞅準了於志寧不在的空檔。然而這一天,明知於老頭人在崇賢館,他還是提腳進了大門。
東宮崇賢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學堂,能夠在這裡頭讀書的子弟,背景全都不是普通的深厚——如果李敬業程伯虎在文墨上的天賦能夠高一些,當然能夠位列其中,而像薛丁山這樣的出身,基本上還不夠資格入內讀書。雖說挑選的第一要求就是聰敏,但是在這樣的優越環境下讀書,真正有出息的人究竟能有幾個,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就這二十個人,名義上還是李弘當年奏請招收的,實質上這是武後地德政。那時李弘剛剛當上太子,借由這樣一手,就籠絡了功臣貴戚的人心,李賢一直認為這是高招中的高招。此時,看見李弘和於志寧兩人站在眾生背後作連連點頭狀,他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打了招呼。
「五哥,於太傅!」
見是李賢,李弘自然高興得很。而旁邊的於志寧卻微微一愣。看到兄弟兩人在那裡和和睦睦,他忽然想到了被貶梁州的廢太子李忠,沒來由心中一陣悸動。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刻他便回過神來,鄭而重之地還了李賢的禮。
「似乎好一陣子沒看到沛王殿下了!」
李賢聞言頓時一陣尷尬,這於老頭雖然沒有把話挑明。但不是擺明了說他故意躲著麼?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這次因為程伯虎得到的訊息,他急著找李弘商量,他鐵定還是躲著這老頭走——仁義道德這四個字固然簡單,但是衍生開來的道理卻是一堆,他實在不想在書堆中過日子。
「只是恰好我來找五哥地時候於太傅都不在罷了!」他一邊打哈哈矇混過去,一邊拉著李弘往外走。見於志寧果然不放心李弘緊跟了上來,而其他人都知機地躲了,他便沖於志寧笑道,「於太傅。我不過是找五哥說兩句閒話而已……」
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於志寧眼睛一瞪。花白的眉毛幾乎倒豎了起來,語句倒是客氣得很:「沛王殿下莫非是嫌我這個老人礙事麼?」
李賢沒奈何。只得任由他跟著。而旁邊的李弘覷著於志寧沒注意的空檔,忽然低聲問道:「六弟,你平時來的時候不是都避著於太傅麼,怎麼今天非得這時候來?」
他今天來還不是為了於老頭的事,可氣地是這種事還沒辦法對於志寧挑明!再說,這老頭的古板是天下有名的,除了當初在立後的時候迫於壓力而妥協,從此在政治上再無建樹。但其他的時候都頑固得很!
「別提了,還不是為了那只李貓!」
一句話頓時引起了李弘的注意。他沉思片刻,便低聲回了一句:「你說的可是柬帖的事?」
李賢聞言不禁一陣感慨,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情竟連不太出門的李弘都知道了!
彷彿是看出了李賢的疑問,李弘遂低聲解釋了一番。原來,李義府飛揚跋扈,痛恨他地官員東宮不在少數,因此便有好事者悄悄地將柬帖送給了李弘看,而且還不是一兩人。
心領神會的李賢悄悄指了指背後地於志寧,結果李弘立刻搖了搖頭:「於太傅什麼都沒說,我上次試探他的時候,他還說什麼身為儲君,不能偏聽偏信。如此柬帖定然是有小人作樂,若是父皇以此定罪,便失了公正。」
果然是老成持重,怪不得無論他那父皇還是母后,都用了此人來教導李弘。只可惜,於志寧偏偏算是當初長孫無忌地黨羽之一,這身份上就有先天的劣勢,禁不住人家潑髒水,更禁不住李義府這樣的宰相進讒言。
「我不是和你說柬帖的事,而是……」李賢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隱去李義府去見武後那件事,畢竟,如果知道他在武後身邊安間諜,李弘指不定會有其他想法,「而是關于于太傅的事,李義府似乎準備抓個錯處把他貶出京城。」
李弘一下子站住了,他猛地回頭看著於志寧,眼神一下子變得極其古怪。幾乎是下一刻,他就怒氣沖沖擲地有聲地道:「於太傅學問高深,人品高潔,這太子太傅除了他,天下還有誰當得起!」
李賢差點被李弘這話嚇了一跳,見四周正好沒人,他這才鬆了口氣。再看後頭的於志寧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席話激得臉色通紅,顯然是有了士為知己者死之感,他很有搖頭歎息的衝動——什麼樣地老師教什麼樣的學生,要是李弘一直這樣直來直去,那基本上東宮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好容易把這師徒兩人弄進了房裡,李賢還沒來得及解釋,李弘就向於志寧和盤托出,把當初如何和李賢商量,如何讓韓全和王漢超利用那封信向李治進言地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一旁的李賢眼看自己的哥哥猶如繡筒倒豆滔滔不絕,原本還想阻止一下,但想到於志寧這人口風向來緊,索性只得隨他去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種本事李弘這性子是永遠學不會的!
最後,李弘用一句話結束了自己的慷慨陳詞:「總而言之,於太傅放心,你是我東宮的太傅,我決不會讓李義府有機會遷怒於你!」
良久,只聽於志寧慨然長歎一聲,忽然向李弘和李賢深深一揖:「太子和沛王的維護之心,老臣很是感激。老臣當初能夠留下,正是陛下的看重,如今眼看太子殿下已經長成,又和沛王兄弟和睦友愛,老臣縱使真的貶官去職,也已經無憾了。其實,若是老臣去了,對太子殿下其實有利無害。」
有利無害!李賢一下子豎起了耳朵,眼神也不禁一變——雖然站錯隊那麼多次,但這不是於志寧自己的錯,誰要他學問太好,哪個皇帝都想讓他當太子的師傅。姜總歸還是老的辣,論見識,於老頭可應該比他們兩隻菜鳥大多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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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21 AM
第一百零七章 兩塊大石頭的落地
「太子殿下,我已經老了,沒有當年雄心壯志,哪怕是再擔任太子太傅,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更何況我身份敏感,朝中容不下我的大有人在,若是太子殿下一心一意維護,只怕更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白髮蒼蒼的於志寧說出這麼一番話,即便李賢往日對於他並不感冒,心裡也不由得感到幾許異樣,更不用說旁邊的李弘了。然而,當李弘要搶前反駁的時候,於志寧卻又道出了另一番話。
「太子殿下說天下無人可以代我為太子太傅之職,卻是言過其實了。至少,如今的西台侍郎上官儀,就足以擔此重任。」
李弘當然也不會不認得上官儀這麼一個人,他很快便回憶起了宮人偷偷告訴他,上官儀為了阻攔李義府而遭其扭打的情形。上官儀在人前向來是風度翩翩,因此他對其印象也相當不錯,但一想到於志寧一離京便可能永無相見之日,他的臉色仍然不太好看。
於志寧居然推薦了上官儀!
由于于志寧和李弘兩個人面對面,彷彿全然忘記了有別人,因此誰也沒瞧見李賢古怪的面色。但一驚之後,李賢就立刻釋然了——他原本就該想到的,能讓於老頭看中的人必定不可能是許敬宗之流,而放眼朝中,在學問和人品上勉強還算過關的,就只有一個上官儀了。
可是。李義府和上官儀……想到當初李績所說這兩人扭打成一團地情形,李賢就沒來由在心裡頭歎了一口氣。去了一個於志寧又來一個上官儀,似乎這東宮是注定和李義府犯沖了。當然,要登上太子太傅之位,上官儀少不得會再往上頭挪一下窩,這准宰相就要變成真正的宰相了。
看到這師徒倆一個賽一個的沉默,李賢頓時覺得如坐針氈,索性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這種時候。他這麼一個身份插在其中反而礙事。看於老頭的模樣似乎是鐵了心求去,李弘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回來的。而這樣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即使他那父皇母后真的將其貶官,勢必不會像當初對待長孫無忌褚遂良那樣嚴厲。
不管怎麼說,李義府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走了一個於志寧。來了一個上官儀,算起來李義府絕對是吃了大虧!而以上官儀地心性,一旦當上了太子太傅,只怕會比於志寧更盡心竭力,李義府要是再想從東宮打開缺口,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最擔心的一件事卻因為於志寧的態度而圓滿收場,李賢心中猶如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當夜睡得自然安穩。次日一大清早,他剛剛來到李宅,就得到了另外一個好消息。
由於李績不在。因此得到內部消息的李敬業自然是唾沫星子亂飛,臉上異常得意:「鄭仁泰身為鐵勒道行軍總管。在敵軍遁入大漠之後孤軍深入,以至於遭遇暴風雪。一萬餘軍士只餘八百。雖然如此,但因為征伐鐵勒有功,所以功罪相抵,降職為左武衛將軍。」
此時,別說李賢聽得滿心不耐煩,就連一旁的薛丁山也是滿臉不得勁,最後還是程伯虎沒好氣地打斷說:「敬業,你沒看小薛急成了什麼樣子。趕緊說重點。現在大家想知道的是薛將軍如何,而不是鄭仁泰如何!」
李敬業卻光棍地雙手一攤道:「就這些。沒了!」
沒了?李賢聞言氣不打一處來,這兜兜轉轉老半天,到了節骨眼上居然沒了。氣急敗壞之下,他剛想質問,猛地卻心中一動。鄭仁泰這個主將因為冒進而導致損兵折將卻不過這點處分,那麼,薛仁貴不就……
想到這裡,他那股子氣惱頓時煙消雲散,見薛丁山滿臉失望,便上前笑嘻嘻地在其肩膀上一拍:「丁山,敬業地意思是,主將都沒事,就沒有追究副將的道理。我估摸著朝廷也就是申飭你爹幾句,大不了也像鄭仁泰那樣貶一級而已,以後用戰功掙回來就是了。」
李賢心裡頭卻有一句話沒說出來——薛仁貴坑殺鐵勒降軍十萬,固然是造成了一時的恐慌,但如此一來就避免了降軍復叛的危險,省卻了朝廷之後屢次征伐的麻煩,自然而然降低了己方將士的死傷。
中原王朝對於少數民族從來都是使用胡蘿蔔加大棒的政策,這回契苾何力擔任鐵勒道安撫使,正符合了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他那位便宜爺爺太宗皇帝雖說被稱為天可汗,但打仗還打得少麼?
這下可好,他心裡頭的又一塊大石頭也落地了,過了這事,薛丁山就再也跑不掉了!
自己的心思被李賢拆穿,李敬業頓時氣餒,見薛丁山不放心地看過來,他索性點了點頭道:「爺爺雖然沒有明說,但提過這麼一句。」
說到這裡,他忽然輕咳一聲,學著李績的派頭一本正經地道:「讓小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爹地事情朝廷自有公斷,斷然不會自損大將!」
「這種話不早說!」
程伯虎沒好氣地嘟囓了一句,見薛丁山神情一鬆,立刻硬拉著他下去比試。很快,兩個人就一個斧子一個長槍在場中打得不亦樂乎。而李賢站著看了一會,正準備自己也下去練劍的時候,忽然被李敬業神神秘秘地拉住了。
「六郎,你知不知道,蘇定方蘇將軍已經有了新任命,不日又要離京了!」
蘇定方?李賢冷不丁想起那一日歡宴上地爽朗老將,再想到對方李靖嫡傳弟子的身份,連忙追問道:「蘇將軍這回是去哪裡打仗?」
「聽說是涼州安撫大使,安撫吐谷渾!」
先是鐵勒,然後又是吐谷渾!李賢在感到一陣莫名熟悉地同時,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起來。幸好鐵勒如今沒有什麼曲傲,吐谷渾也沒有什麼伏,要是現實中真有這種絕世高手,哪個帝王能睡得好覺?
「大少爺!」
一聲大喝將他從沉思中驚醒,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僕人上前來向李敬業氣急敗壞地行禮,然後又大聲嚷嚷道:「二少爺和三少爺鼻青臉腫地回來了!」
李敬業一愕之後,登時火冒三丈,三兩步往外衝去。而李賢則是多了一個心眼,叫上了程伯虎薛丁山方才跟上,心裡更是暗自盤算了起來。長安城中夠膽招惹李敬真李敬猷的人,似乎還不多見,希望這回能夠有趣一些!
第一百零八章 人不可貌相之真正的彪悍
偌大的院子中,李家老二老三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一鮮亮的錦衣完全看不出本色,就差沒破成一條條掛在身上了。在李敬業的厲聲訓斥下,兩人始終一聲不吭,一個右臉蹭破了一塊皮,另一個則是脖子上有一塊瘀青。
看到兩人這幅慘狀,李賢也同樣吃了一驚,見李敬業在那裡暴跳如雷,他便上前去把人拖開,隨即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李敬猷李敬真聞言面面相覷,卻還是默不做聲。這心有餘悸的樣子一入眼,李賢不免犯起了嘀咕,不管怎麼說這倆兄弟總是李績的孫子,一般人就算教訓了也會給幾分面子。當初李家老二老三和屈突仲翔那夥人打擂台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那麼淒慘吧?
正當他琢磨著該怎麼繼續盤問,又一個僕人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彷彿像背後有鬼似的。只見那僕人連行禮都顧不上,氣也來不及喘一口就結結巴巴地嚷嚷道:「少……少爺,那位……那位屈……屈……」
「屈什麼屈,我來還用得著通報?」
伴隨著這個爽朗的聲音,李賢就只見一身男裝的屈突申若大步闖了進來,手裡還拉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她氣定神閒地和李賢打過招呼,然後便掃了其他人一眼,忽然冷笑了一聲:「我說李二少李三少,你們兩位膽子不小啊!」
李賢正在猜屈突申若地來意。聽到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登時轉頭去看那兄弟倆。只見李敬真李敬猷已經從剛剛的位置橫移出去好幾步遠,此時正躲在李敬業身後,臉上的神色要多尷尬有多尷尬。這個時候,他怎會不知道這兩兄弟怕了屈突申若,難不成他們膽子那麼大?
見剛剛還火冒三丈的李敬業偃旗息鼓,程伯虎薛丁山更是作壁上觀當起了啞巴,李賢只得在心中暗罵三人不講義氣。只能自己上前應付:「申若姐,他們兩個怎麼惹你了?」
「惹我?他們有那個賊心,還沒那個賊膽呢!」屈突申若用手中的馬鞭指著那邊噤若寒蟬的兩人,臉色猛地一沉,「說,今天你們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圖調戲小蘇!」
小蘇?
李賢往屈突申若旁邊的少女望去。這才想起自她剛剛進來之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始終垂手而立,安靜得幾乎異樣。比起屈突申若來,她少了幾分嫵媚妖嬈,多了幾分嫻靜清純,那身衣衫也稱得上樸素,和時下仕女華麗地裝束大相逕庭,眼力不好的人還真的會以為是普普通通的小家碧玉。但是在他看來,即使是屈突申若,也比她少了幾分天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大唐的這些美女們,塗脂抹粉的習慣太根深蒂固了。豈不知過猶不及!
在各式各樣地質疑目光下,李敬真終於忍不住了。乍著膽子站出來嚷嚷道:「我們哪裡是調戲她,只是當眾讚了她貌美如花,然後邀請她同游而已,誰知道……」
「當街兜搭良家少女,誰不知道你們打得什麼壞主意!」
屈突申若二話不說地把李敬真的辯解打了回去,這才指著那少女道:「人家小蘇初來長安城,就遇到你們這樣的惡少拉拉扯扯,你們看。都把她嚇壞了!看在英國公和六郎的面子,還有你們什麼都沒做的份上。快過來賠禮道歉,這事我就不追究了!」
一聽到這話,李敬業頓時鬆了一口氣。他哪敢讓屈突申若這尊大神在此地多留,立刻一手一個把縮在後頭的兩個弟弟拖上前來,義正詞嚴地擺出了哥哥的架子:「若不是屈突姑娘說,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闖了這樣的大禍。聽到沒有,給人家賠個禮也就是了!」
見李敬真李敬猷兄弟倆欲哭無淚地上去賠禮道歉,李賢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最後乾脆攔下了心滿意足準備打道回府的屈突申若:「今天既然申若姐帶著這位蘇姑娘來討回公道本無可厚非,須知敬真和敬猷確實做得過了。賠禮之外,不如我做東請你們一回,大家也好揭過這段過節如何?」
屈突申若聞言卻拿眼睛去看了看旁邊的少女,似乎很有些猶豫。
見李敬業拚命朝這邊眨眼睛使眼色,李賢故意不去理他,而是忽然問道:「還未請教蘇姑娘地名諱?」
終於,那嫻靜少女吐出了她自踏入李宅之後的第一句話:「蘇毓,家祖蘇定方。我剛剛一時心急,出手沒掌握分寸,累得二位李公子受傷,其實也有不是。」
天哪,看那嫻靜地樣子,誰能想到李家兩兄弟身上的傷竟是她打地!而且她還是蘇定方的孫女!
這下子包括李賢在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李賢在回過神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轉頭去看李敬真和李敬猷。果然不出所料,只見兩兄弟對視一眼,就差沒有抱頭痛哭了——早知道是蘇定方的孫女,就是給一百個膽他們也不會去招惹!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雖說已經無數次驗證了這句話的可靠性,但這一回李賢還是滿身大汗。屈突申若的彪悍是流露在外面的,而這一位看上去嫻靜文雅的少女,居然也會這麼彪悍,這世道實在是太可怕了。難道說武將世家地爭強鬥狠傳統,全都讓一幫女人給繼承了麼?
屈突申若直到這個時候方才注意到李家兄弟倆的灰頭土臉,錯愕了一陣子之後忽然大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止了笑聲,她方才瀟灑地聳了聳肩:「我還擔心小蘇你受人欺負,眼下看來白擔心了。六郎,既然是你請客,我回去把她們都叫上如何,大家可都惦記著你地酒量呢!」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李賢還怎麼拒絕,當下只好硬著頭皮答應。然而下一刻,眾目睽睽之下,屈突申若卻忽然走到了他身邊,用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在他耳邊說道:「昨兒個我家的家將說,在城東那頭原本有個賊窩,昨天長安令出動了上百人,把一夥人全都拿了,聽說是奉了李義府的令。不管這事和你有沒有關係,你都小心一點,我可是聽賀蘭說過你和李義府之間那點子。」
李賢原本還只以為這一位又是挑逗他,乍聽得這句,心中登時一沉。緊接著,他只覺耳朵又是一陣癢癢,隨後又飄進了一句話。
「上回你從我那裡得到的好東西,自己也該好好琢磨怎麼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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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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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25 AM
第一百零九章 我們是要別人陰溝裡翻船
心裡有事,外加屈突申若故意放水,李賢很快就借醉離開現場,李敬業和程伯虎同樣是腳底抹油趁機脫身,惟有醉醺醺的薛丁山被理所當然地扔下頂缸。在李賢看來,屈突申若的娘子軍團裡全都是各色美女,無論哪個配薛丁山都不會吃虧。
出了酒樓被冷風一吹,李賢的一丁點酒意立刻就隨風化得無影無蹤。看到李敬業和程伯虎一前一後地跟上來,覷著四下沒有外人,他便把剛剛屈突申若的提醒轉述了一遍,結果兩人全都變了臉色。
「要是真讓他們這樣一層層搜索下去,指不定燕三他們的行蹤還真得被挖出來。」程伯虎恨恨地一拍巴掌,怒聲道,「這事情原本就是李貓理虧,居然還敢往下追查,分明是沒把陛下放在眼裡!」
「他這回抓著柬帖的事不放,昨兒個還在我父皇和母后面前挖心剖腹地表了一通忠心。若非如此,光是他私自差遣長安令和萬年令這件事,就足可夠他倒霉了!」
一想到這件事,李賢就像吃了一隻蒼蠅那般難受。做人像李義府這樣無恥的大概全天下少見,要是別人碰到這種事,跑去請罪還來不及,哪裡會像李義府這樣來一個反客為主?當然,這也是這傢伙如今尚未完全失寵的緣故,否則,這一關哪裡這麼好過!
「原來他是藉著這個由頭查上一回地事!」
李敬業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忽然低聲問道:「那柬帖傳得滿城都是,難道就沒有人拿去給陛下看?哪怕只有一兩個,陛下也不會這樣不聞不問才是。」
「父皇是不好過問,畢竟這事情不是循著正道。」
與其說是不聞不問,不如說他那位父皇仍然在隱忍。李賢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武後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登時更覺得頭痛。這些年來,武後在扮演賢妻這一條上做的怎樣他不知道。但是,這良母一條卻著實到位。如今他既然已經察覺到朝廷大事武後不會放手,尤其是李義府恰恰是武後的逆鱗,怎好輕易去觸動這根弦?
上回那次只能算是試探,但韓全和王漢超畢竟知道他和李弘這兩個幕後主使。倘若不想想辦法,一旦李義府對這兩人下狠手。而其中有一個人支撐不住,那麼,他就要倒霉了!
「呸,與其讓李義府順籐摸瓜找到我們頭上,不如先下手為強!六郎,敬業,你們倆都是鬼主意最多的,趕緊想辦法,總而言之,不管要我老程做什麼。我決不含糊!」程伯虎狠勁上來,便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我其他本事沒有,這跑腿或是找人手絕對沒問題!」
聽到這話。李賢不禁轉頭看了李敬業一眼,見這位同樣拿眼睛瞥過來,他不禁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隨即點點頭道:「伯虎說得對,既然如此,我們上他那裡去商量!」
李賢出宮大多都是在李宅轉悠,最初是大批護衛前呼後擁,但後來次數多了。再加上李績又屢次在武後面前稱讚李賢武藝,跟的人遂漸漸減少。如今李賢更是每每不帶隨從和李敬業等人出行。所以更覺少了掣肘。
三人如一陣風似地抵達了程家老宅,把馬匹交給下人看顧,便熟門熟路地進了當初比賽馬球的馬球場。要說為什麼選在這種地方商量事情,卻都是李賢的主意。在他看來,越是開闊的地方就越是藏不住人,更不虞有人偷聽。古今中外,因為機密洩露而帶來殺身之禍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這句話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是至理名言。
程伯虎的問題乾脆利落直截了當:「怎麼幹?」
李賢和李敬業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地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程伯虎莫名其妙地看著笑得暢快地兩人,沒好氣地搔了搔後腦勺,嘴裡低聲嘟囓道:「就知道捉弄我這個老實人!」
看著李賢和李敬業在那裡嘰裡咕嚕說得起勁,自己卻只能擔任望風,程伯虎頗感百無聊賴。這時候,當他看到不遠處一個自己的隨從在那裡招手時,自然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上前去。交頭接耳了一陣子,他剛剛的那股子懶散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鄭重。
「喂!」
冷不丁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後背,李賢差點魂飛魄散,一抬頭看到是程伯虎,他頓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種時候忽然來這麼一招,不是嚇死人麼?
程伯虎絲毫不在意面前兩人的怒視,一屁股坐下來便沉聲說道:「剛得到消息,李義府的大兒子李津向長孫延索賄,還信誓旦旦地說數日內給他官做!」
長孫延?長孫無忌的孫子?李賢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追問了一次,他還是感到一陣不可思議——無論李治還是武後,目前似乎都本著不讓長孫家翻身這麼一個宗旨,而李義府居然賣官賣到了長孫無忌後人的頭上,他這是癡了還是傻了?要是讓武後知道了這一點,她會有什麼反應?
李賢把最後一個念頭趕出了腦海,隨即把剛剛和李敬業商量過的法子對程伯虎解釋了一遍,末了才提醒道:「剛剛那消息先擱著,先把這一條解決了再說。他不仁,休怪我們不義!我們是要別人陰溝裡翻船,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了。」
「放心,我們翻不了船!」程伯虎一臉眉飛色舞,自信滿滿地應承道,「我可是程家長孫,這點事情要是辦不好,豈不是對不起我家老爺子的名頭?敬業,六郎,你們等著看熱鬧就好!」
解決了這樣一件大事,李賢少不得又帶上了早就準備好地新鮮玩意,去往外婆榮國夫人那裡探望賀蘭煙。等到安撫好了小丫頭準備告辭的時候,卻又被榮國夫人叫了過去,耳提面命囑咐了好一陣子,無非都是一些老生常談地話,但末了一句話卻讓他忽然上了心。
「如今外面已經有些閒言碎語,說是李義府似乎對長孫家的人承諾了什麼。你回去對你母后說一聲,讓她提醒一下李義府,別為了一丁點蠅頭小利惹出了大事。」
第一百一十章 見鬼說鬼話,見人說人話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李賢事先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事居然傳到了似乎不怎麼管事的楊氏耳中,口中答應著,他心裡卻很有些奇怪。這世上沒有空穴來風的事,必定是有人告訴他外婆,但問題那個人是誰?
他滿腹心事地順著前庭準備出門,僕人們剛剛牽出他那匹馬,門前就響起了一陣喧嘩,緊接著,一個倨傲的聲音便傳了進來:「今天有什麼人來過麼?」
隨著這個聲音,李賢很快便看到一個人提著馬鞭進了門。只見那人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身月白外袍,長身玉立面貌俊秀,只是眼神略顯陰,可不是他的表兄賀蘭敏之?
四目對視,李賢的臉色固然不好看,而賀蘭敏之的臉色同樣好看不到哪裡去。彷彿是天生的仇敵,兩人一直就是不對盤,但凡有李賢出現的地方,賀蘭敏之必然不去,而但凡賀蘭敏之大受歡迎的地方,李賢也絕對不會出現。所以,儘管李賢和賀蘭煙親密無間,但對於這個大舅子是一點都不感冒。
「什麼風居然把沛王殿下給吹來了?」
賀蘭敏之終於打頭開口招呼,口氣卻略顯戲謔:「聽說殿下在外頭大受歡迎,大批的豪門貴女天天圍著你轉,怎麼還有空想起我姐姐?」
要不是看在你姐姐面上,我非把你這小子揍得滿地找牙不可!
李賢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同時。臉上卻露出了無賴的笑容:「敏之表哥怎麼說這種話?煙姐和我的事情長安洛陽誰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忘過她?照你這麼說,看來以後我得天天打發人來送東西才是,今天一支金釵,明天一個手鐲,後天一塊玉珮?啊呀,我倒是忘了,敏之表哥向來在送禮這方面很有心得。不妨教我一手?」
「你……」
見賀蘭敏之氣得臉色鐵青,李賢便嘿嘿一笑自顧自往前走,與其擦身而過的時候故意低聲提醒道:「要是你真羨慕我的福氣,我不妨把屈突家那位介紹給你認識。不過,她向來都是烈火一般的性子,見到表哥這樣花心成性的人。這結果就很難說了!對了,再給你最後一句話,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言罷他又是一陣長笑,悠閒自得地上馬揚長而去。他就是看不得賀蘭敏之那幅自大的模樣,賀蘭家往日算是高門又怎麼樣,若不是韓國夫人是武後地妹妹,又和李治有一腿,這小子有現在這樣的好日子過?韓國夫人死了之後,賀蘭敏之就在宮裡擺出一張死臉,守孝期間還在外頭放縱,要不是看在賀蘭煙的份上。一個不孝的罪名就夠這小子倒霉的!
騎在馬上回轉宮中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李義府地事會不會是賀蘭敏之告訴榮國夫人楊氏的?如果真是如此。敢情這小子還不是單純的花心大少,以後得多多提防一點!
回到皇宮。李賢少不得又往武後那裡去探探風聲,而這一次,他竟無巧不巧地在門口遇上了李義府。雖說吃了一驚,但這回他卻沒擺出臉色,客客氣氣地稱了一聲李相公。而李義府也同樣一如人前,笑瞇瞇地還禮,卻沒有立刻就走。
「聞聽沛王殿下向英國公學了一身好武藝,只可惜從來無緣一見。話說回來。上回大宴的時候契苾何力將軍那劍舞雖然精彩,卻應該讓沛王殿下也顯一下身手的。若不是我居喪期間不好設宴。否則倒是想讓我家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子一觀沛王殿下的風采!」
「哪裡哪裡,李相公過獎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李義府怎麼會平白無故誇起了他?這傢伙又不是和他關係不錯的許敬宗,也不是李績上官儀!李義府一向看他不順眼,他還看這傢伙不順眼呢!
話雖如此,李賢嘴上少不得客氣兩句。好容易等到李義府走了,他方才轉身進殿。一看到阿芊就招手把她叫了過來,他就從懷裡取出一對早就準備好的紅豆耳墜,笑嘻嘻地塞了過去:「這是如今長安城中最時興的,比那些金玉俗物強!我待會告訴母后一聲,戴著也就沒人敢說什麼了!」
阿芊如今雖然早已不是少女,但女人總愛那些奇巧精美之物,再加上她早就看到武德殿上下不少宮人都有這紅豆耳墜,心裡早有些癢癢。當下她連忙謝過,一面把李賢往殿中帶,一面低聲道:「李相爺今日來,和娘娘單獨說了很久地話,娘娘沒要我們伺候,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我經過的時候隱約聽到他提過什麼女兒之類地。」
李義府的女兒?
李賢猛地想到上回武後宴請貴婦地時候,李義府夫人曾經說過的話,再回憶起那時候武後的態度,他登時後背一陣發涼——即便只是些微的可能性,那就已經夠可怕了。要知道,李義府那位夫人的尊容,實在是不敢恭維。
他進去照例問安之後,便聽武後問起最近的進益,他自然一一作答,心裡便琢磨著該不該把榮國夫人的話轉述一遍。畢竟,當初武後還警告過他不可胡亂傳言,這回要是讓他這母后認為他是扯了虎皮做大旗就不妙了。更何況,她就快臨盆了,傳言中女人在臨產的時候分外焦躁,是不是再等等?
「聽說你最近時常拉上李敬業那幾個和屈突申若她們混在一起?」
乍聽得這麼一句,李賢不覺有些吃驚,本能地點點頭後,他眼珠子一轉便笑道:「大家年齡相仿,所以沒事常常射箭投壺打馬球,只是圖一樂而已。」
「你從小就喜歡和宮人廝混,如今長大了還是本性不改!」武後沒好氣地在李賢地頭上一拍,語氣驟然變得有些嚴肅,「你雖然不是太子,但這婚配也是大事。無論是賀蘭還是她們,全都是名門貴女,你胡鬧可以,但別忘了你現在還未出閣。等到你出閣開府建宅,再怎麼胡鬧我也不管你!」
出閣出閣……這還要等好幾年!
李賢心中哀歎,卻不得不點頭答應。而這一風頭還沒過去,耳邊忽然又傳來了一句:「你常常在外頭,可曾聽說過那柬帖事件?」
柬帖!李賢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依舊如往常那樣笑嘻嘻地直視武後地目光,用若無其事的語氣答道:「母后說的可是那些有關李相公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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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11:30 A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是大地主
武後並不回答,而是依舊似笑非笑地坐在那裡,李賢有些異樣,輕咳一聲便正色道:「不瞞母后說,我確實看到過那柬帖,也曾經和敬業伯虎他們玩笑過。只是,朝廷大事豈能決之於市井流言蜚語?不管這柬帖是何人因何目的散開的,總是犯了律法,更不是正道。倘若以此處置大臣,日後人人倣傚,豈不是天下大亂,所以我只是笑過就算了!」
一席話說完,他便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眼看武後原本極其嚴肅的表情漸漸變得緩和了下來,嘴角更是微微向上翹了一個弧度,他哪裡不知道自己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有了效用。
「我以前還擔心你只知道學武不愛讀書,如今看來是我小瞧了你!」武後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讚許之意顯露無遺,「你能夠明白這些就好,剛剛義府在這裡還曾經讚過你,說你能文能武,兩首詩如今整個長安都在流傳,武藝又非同小可。義府乃是朝廷大臣,我一向倚重,你又是我的親生兒子,前頭那些不過是誤會小事,揭過就好。」
剛剛李義府居然也在這裡稱讚過他?
李賢心中的驚訝非同小可,剛剛李義府在外頭對他客客氣氣大加讚譽,他還以為這傢伙在武後面前又告了刁狀,想不到這個笑裡藏刀的傢伙居然難得表裡如一了一回。要是上回他沒有和李弘聯合起來陰了李義府一次。那如今談什麼盡棄前嫌還不晚,但現在……就算他偃旗息鼓,李義府也未必肯善罷甘休!
諾大地殿堂中只有這母子二人,四周燃著剛剛進貢來的蜜燭,不但亮堂,而且還散發著陣陣香氣。由於這裡是武後的寢殿,因此妝台上還有一面諾大的銅鏡,鏡中的武後赫然是光彩可鑒。而李賢卻籠罩在武後的陰影之中。
似乎是有感於李賢的態度,武後起身走到妝台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卷紙,然後又回轉了來。她也不坐下,而是笑容可掬地站在那裡。見此情景,李賢不禁感到一陣心虛。從他的角度看去。無論是那優美地臉部輪廓還是豐腴卻沒有贅肉的腰肢,無不顯現出一個女人的完美風情。此時此刻,他暗自在心裡感慨,上天對於他這位母后,無疑是極其優厚的。
「你雖然還未出閣,但是你到時候建宅的地方,我都為你選好了。」武後一邊說一邊展開了手中的紙,然後遞到了李賢地面前,「長安的地勢你父皇不喜歡,就算是蓬萊宮。他住著也不習慣,所以大約過些時日還得到洛陽去。我知道你生性喜歡自由。所以把洛陽整個修文坊全都劃給了你,至於長安的則是四分之一的安定坊。就是這兩張地契。因為建宅是大事情,所以雖說還早,但我已經吩咐人準備了。」
李賢起先還能點點頭,但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嘴已經幾乎合不上了。長安洛陽那是什麼地方?那絕對可以稱得上寸土寸金,就是那些朝廷中看似光鮮的大臣,要得到一座好宅子還得看上頭的寵眷如何,官做得越大才能換好地方的宅子。可是,他這位母后竟然隨隨便便劃了一又四分之一個坊給他!
現在單單論不動產。他的財富就海了去了,連賀蘭周那裡地大筆財產都根本算不上什麼!
口乾舌燥的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母后……這要是傳出去,外頭地大臣……還有五哥七弟他們……」平常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的他一下子笨拙了起來,臉一下子就憋得通紅。
「以後這江山都是你五哥地,你是他弟弟,小小兩塊地算得上什麼?」武後笑著用手指頭在李賢頭上一戳,頭上的金鳳釵在燭光下更顯得熠熠生輝,「你七弟一向都唯你馬首是瞻,會和你計較宅子大小?他以後只怕會天天往你那裡跑,這宅子越大只怕他越高興!」
武後說的句句在理,李賢到了嘴邊的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心裡暗自罵自己沒見識——不就是兩座超級豪宅麼,皇帝是他爸皇后是他媽,他如今是親王,金山銀山算得了什麼!擦除了他父皇母后,他就是長安洛陽最大的地主!
「既然是母后送我東西,我就不謝了!」他終於恢復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彎腰一躬到地,起來之後便眨眨眼睛道,「今年母后的生日,我一定好生設計,到時候和五哥七弟合送一份大禮!」
武後嗔怒地瞪了李賢一眼,隨即沒好氣地道:「若是牛皮吹大了,到時候送不出東西來,可別怪我在你父皇面前參你一本,看你以後還能不能四處亂跑!像你這樣的脾性,就應該換成於志寧這樣地人來好好調教一下!」
猛地聽到武後提起於志寧,李賢不覺心頭一凜,偷眼窺視時,卻見她猶如沒事人似的,自然更加無法確定。想起外婆榮國夫人之前地吩咐,趁著武後心情仍好,他便笑嘻嘻收好了地契,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母后,今日我去瞧了瞧外婆還有煙姐,結果外婆吩咐我……吩咐我有事請您過去一趟。」
武後在宮裡數十年,不知和多少人打過交道,最善於察言觀色,此時哪裡不知道李賢這支支吾吾的話語中大有名堂,當下便狠狠瞪了一眼:「你外婆讓你轉達的話就直說,和我說話還用得著顧忌麼?」
李賢知道這時候不必再藏著掖著,當下便解釋道:「不是我不願意對母后分說明白,實在是因為這也是空穴來風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外婆讓我告訴母后,說是讓母后提醒一下李義府,長孫家的事早已塵埃落定,別為了蠅頭小利而惹出麻煩。」
長孫家三個字一出,李賢能夠明顯察覺到,武後的笑容蒙上了一層陰靈。長孫無忌雖然早已經是過去時,但是對於他這母后而言,卻依舊是不可批觸的逆鱗。透過那層外袍,他甚至可以看到,武後袖中的雙手正在微微顫動。
「娘也實在是太杞人憂天了,也罷,我也好些天沒去看她了,待會你隨我走一趟。」
對於這樣的要求,李賢當然不會拒絕——事實上,他很樂意陪武後去印證此事。話說回來,他那位外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卦亂舞,晴天霹靂
「李相爺那天到城外去拜祭你看到了沒?」
「哪裡是拜祭,我看見他帶著個白鬍子老頭在那邊張望,分明是在看星星!」
「看星星不能在自家院子裡晚上看麼,非得一大清早眼巴巴跑城外頭去?」
「咳,人家大人物的事我們哪裡知道!」
不管好話壞話,只要是傳的人夠多,傳的範圍夠廣,轉瞬就能變成全國皆知的事。不但如此,最後一個人聽到的消息和第一個人聽到的,那就是完完全全牛頭不對馬嘴的兩個版本了。便如同這一次,不過是有幾個百姓「正好」看到了堂堂宰相李義府大人一大清早偷偷摸摸微服出城,等到事情傳開的時候,這味道就變得不同了。
當事情傳到朝廷大臣耳中時,就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一個意味——李義府清早出城窺視星象,意圖可疑!
李績聽到這事,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繼續忙活自己的;許敬宗聽到這事,眼珠子一轉便去繼續和自己的愛妾胡天胡地;上官儀聽到這事,激動了一陣子就偃旗息鼓……總而言之,在廣大高層官員中間,這顆石子雖然在水面砸起了一連串漣漪,接下來卻忽然消停了。
但是,上頭不動不代表下頭不動。唐朝的風氣最開放,雖說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這樣的事,可這並不代表人家就不能夠互相串門互相討論。當初拿到柬帖地大多都是些品級高的大臣。不過下級官員也有設法弄到書證的。
所以,三兩下一串連,就有人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僅限於蠢蠢欲動,雞蛋碰石頭的事,在並非面對太大的危險,或是沒有足夠利益的情況下,是沒有人肯幹的。
「看到沒有,我老程辦事可靠吧?我就是往城門那邊耍了個花招。正好讓人看見李義府的臉,然後在旁邊叨咕了兩句,立刻就有人把風聲傳開了。這事先頭就不是秘密,知道地人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少不得拿出來再炫耀一下,結果就成了現在的樣子。嘿。別說區區一個李義府,就是皇宮裡頭的事,有時也照樣是百姓桌上的那盤菜!」
最後這句話雖然粗俗,李賢卻在心裡連連贊同——在這個沒有娛樂新聞缺乏娛樂活動的時代,尋常百姓如果連傳傳小道消息這種唯一地娛樂都沒有,那麼,這日子就真的沒法過了。只不過,能把一條消息傳成五花八門那麼多版本,這八卦勁頭還真是和後人一個樣。
聯想起前兩天陪著武後去見榮國夫人的情景,他更是覺得心中一片輕鬆。他外婆和武後兩人說話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進去摻和,而是去小丫頭那裡廝混了半天。順帶告了賀蘭敏之一狀。而結果就是,聽說那小子三天沒能出宅子半步。大約是給禁足了!
李敬業意猶未盡地問道:「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李賢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見程伯虎同樣摩拳擦掌,就連薛丁山也是興致勃勃,不禁好一陣頭痛——這就是大唐武將世家教育出來的子弟,一個個全都像是好鬥的公雞似的。問題這是政治,政治!敢情他們全都不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
「當然是什麼都不幹!」
話音剛落,李敬業就誇張地叫了起來:「不是吧,大好形勢之下怎麼能收手?我們應該趁熱打鐵火上澆油。趁機把李義府拉下馬才對!」
「那邊是門,你要趁熱打鐵就自個出去!」見李敬業嘿嘿一笑。根本沒有挪動屁股的意思,他便知道這小子也只是嘴上說說,當下便不緊不慢地道,「你們以為這回的事情是誰地功勞?不是前頭的柬帖也不是我們地設計,而是李義府自己步步走錯而已。我們起了個頭,別的事情自然有別人頂著,我們衝在前面幹嗎?」
薛丁山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嘴裡忽然冒出了一句:「怪不得我爹爹說,我跟著六郎決不會吃虧!」
這薛仁貴還挺有眼光地!李賢心中自鳴得意,忽然覺得一陣不對勁——薛仁貴成天在外頭打仗,此次回京城還沒幾天,怎麼知道他的名頭?想到這裡,他便死死盯著薛丁山,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爹怎麼知道跟著我就一定不吃虧?」
薛丁山一向爽利,聞言幾乎想都不想地答道:「是邢國公蘇大將軍對我爹說的,當初爹曾經對邢國公進言,所以他們的交情很不錯。至於邢國公聽說和英國公喝過幾次酒,大概是英國公說的,英國公可是你師傅,當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轉來轉去,結果還是李績這個老狐狸!還有蘇定方,沒看出那麼爽朗的老將,居然也會在背後說這種話!
看到程伯虎李敬業在那邊偷笑,李賢更是覺得一陣胸悶,好容易緩過氣來,他卻看見有僕人朝這邊來,立刻就止住了話頭。
那個中年僕人一過來就畢恭畢敬呈上了帖子:「沛王殿下,三位少爺,這是屈突家送過來的帖子。說是因為吐蕃又來了高手,不日就要馬球比賽,所以她們這些天要訓練,請各位都去陪她們練一下。」
看到在場眾人全都變了臉色,他囁嚅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送帖子的人帶來了一句屈突小姐地原話,要是宮中的馬球隊贏了,她們自然輸贏都無所謂,但若是宮中那些人輸了,各位又不能盡心竭力地陪練,可就是我大唐地罪人!」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看到呆坐在那裡的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李賢也忍不住哀歎了一聲。連罪人兩個字也出來了,這豈不是和上綱上線差不多?不過話說回來,就他之前看過的那些馬球賽而言,對上吐蕃馬球高手幾乎是上一場輸一場,要是還真的指望娘子軍翻盤,豈不是意味著大唐真的是陰盛陽衰?
想到屈突申若曾經說他是馬球天才,他一下子雄心萬狀地站了起來,然後一手一個拉起了程伯虎和李敬業:「振作一點,男子漢大丈夫,要是連一群女人都及不上,還算什麼英雄好漢!到時候若是吐蕃那些人嘲笑我大唐只有女人,我們還有什麼面子!」
一談到男人最注重的面子問題,李敬業程伯虎終於煥發了活力,同時重重點了點頭。而旁邊的薛丁山看著這邊雄心勃勃的三人,忽然低聲嘟囔了一句誰都聽不清的話。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4:55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3 05:04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人還可以這麼囂張
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真正陪著那群瘋狂的女人練起來,李賢方才明白,敢情上次屈突申若帶人支援他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亮出全套本事。他和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外加一個陸黑,只能算是備用,真正被當作陪練的屈突仲翔那支惡少軍團一整天都只有吃揚塵的份。
而他上場兩回,幾乎連馬球的邊都沒有摸到!這不是丟臉,而是太丟臉了!
回到宮裡的他自然是灰頭土臉心情大壞,一頭撲在床上便準備睡大覺。誰知這時候,忽然有人抓著領子硬生生把他拽了起來。
「阿蘿,你越來越沒規矩了!」氣急敗壞的他沒了往日調笑的耐性,正想罵人的時候,這才瞧見阿蘿背後的一個內侍——不是別人,正是他那父皇身邊的王福順。
「沛王殿下,陛下有事召見。」
李賢心中一驚,然後便讓阿蘿服侍更衣,見王福順畢恭畢敬地在一旁侍立,他隨口問道:「王福順,你可知道父皇找我什麼事?」
「這……」王福順雖然是李治跟前的人,但因為李賢平日出手大方,再加上沒有任何架子,因此他沒少得到過好處。見旁邊只有阿蘿一人,他便低聲提醒道,「殿下,今天陛下精神好了一些,召見了好些大臣,甚至還有幾個品級不高的,事後似乎有些心事。至於為何召見殿下。這小人就實在不清楚了。」
見了大臣?李賢猛地上了心,面上卻仍舊掛著沒心沒肺地笑容,待到身上衣服都打理好了,他方才跟著王福順往蓬萊殿。蓬萊宮雖說還未完全修葺完畢,但大貌已經漸漸出來了,再加上李治就是不喜歡太極宮,因此他不得不次次跑老遠的路。
趕到蓬萊殿,他還沒來得及和李治說上幾句話。就忽然有內侍匆匆進來報說李義府來了。這下子他自然心頭疑惑,見李治似乎毫不意外的模樣,他更是滿腦子糊塗。難道是李義府來告狀,或是有什麼要事需要他這父皇決斷?不會啊,李義府這人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會沒來由跑到蓬萊殿。這傢伙似乎最近有所收斂。不像以前那麼囂張了。
「來人,扶朕更衣,朕在前面見他。賢兒,你暫且在這裡先等著。」
說是等著,但李賢從來就不是什麼老實人,哪裡會這麼乖乖地等在裡面。他一向在宮裡廣結善緣,出手又大方,因此伸手招來一個品級較高的內侍。低聲一嘟囔,那內侍便立刻把閒雜人等驅趕了出去,不但親自把他領到了正殿的側門口。還自願幹起了望風的勾當。
看到一身紫色官袍的李義府進了大殿,李賢在小心翼翼往外偷瞟之外。更是藏好了自己的身子,順帶把耳朵也豎了起來。明知道李治身體不好。李義府這個宰相還來騷擾,究竟是為了什麼大事?
「不知陛下召見臣有何事?」
聽到李義府嘴裡冒出這麼一句話,李賢不禁大吃一驚。敢情不是李義府主動求見,而是李治下旨召見地。王福順剛剛說今天李治見了好幾撥人,如今把他找來問話,忽然又召見李義府,這一下子太勤勉了吧?
大白天的蓬萊殿中沒有晚上那麼多燈火,四壁上的燈只亮了一多半。在殿內留下了各式各樣的斑駁陰影。李治的座位便處在光線較暗之處,從李賢的角度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表情變化,而李義府地神情他卻可以盡收眼底。
「朕今日召見李卿,是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一下。」李治微微一頓,似乎在確定最後的言辭,「有人對朕言說,你的兒子女婿素日行事不檢,若是真正追究起來,怕是罪過不小。朕以卿位居宰輔,又是素日功臣,所以一向為卿遮掩。只是治家乃是你的事,朕如今已經算是越俎代庖,你回去也好好警告一下他們,否則流言日多,對你也有所不利。」
原來李治是把人叫來敲山震虎的!見李義府勃然色變,李賢頓時冷笑了一聲。他那父皇說話還算是客氣的,如果沒有李義府,上至李義府的夫人,下至兒子女兒女婿,這些人敢一個個全都伸出手來貪贓?正當他以為李義府會謝罪的時候,這一位卻做出了讓他大吃一驚的反應。
「陛下怎可相信這樣的小人之詞?」李義府終於恢復了平靜,但臉上卻仍然因為氣怒而漲得通紅,「臣一向奉公守法,臣地子婿雖然年輕,但同樣不會做出什麼羞辱家門的事。究竟是誰在陛下面前造下如此讒言?」
李治顯然惱了:「卿只需言是否有此事,何須問是誰告知於朕!」
躲在那邊窺伺地李賢分明看見李義府的臉色一變再變,而殿中地氣氛也一時間冷到了極點,心中不由連連咂舌。早聽說李義府橫起來誰都不買帳,但是,能夠對皇帝橫到這個份上,大概古今中外也是罕見的。他父皇李治如今雖說因為生病而放下了部分權力,但畢竟還不到大權旁落的地步,怎麼能容忍這樣橫的傢伙?
在他看來,都這種情形了,李義府怎麼也應當找個台階下,各自留點面子。下一刻,他就立刻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囂張。
只見李義府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一言不發地轉身拂袖而去,竟是連辭君時行禮做樣子的一套都不要了。李賢眼睜睜地望著這一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半晌也沒有反應過來。
如果他以前只是認為李義府不知收斂,那麼,如今在那四個字的評語上頭,他還得再加上愚蠢短視狂妄自大等等無數字。見過囂張地,可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他現在算明白他這父皇當初為何不直接用那封信地事來質問李義府了,敢情這傢伙的臉皮早就厚到了這種程度!
「陛下,陛下!」
聽到外頭的一連串聲音,李賢頓時往御座上看去。雖說上頭一陣黑乎乎看不清楚,但他斷定李治肯定是情況不妙。他一時管不了那麼多,也連忙衝了過去,見老爹面色發白,正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吸氣,他心裡自然有數。
這一次,李治是真的被氣壞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火上澆油是要不得的
「父皇!」
李賢一把拉開旁邊兩個手足無措的內侍,上前站到李治身後,隨即小心翼翼地用兩手中指揉搓李治的太陽穴。這是蓉娘的絕學,雖說他已經有了這麼一個技藝高超的人在身邊,少不得還是學了幾手,以便需要的時候能夠派上用場,誰知道堪堪就碰到了這種事。
見李治抖動的肩膀漸漸平息了下來,他便掃了一眼四周侍立的幾個內侍。知機的王福順立刻朝幾人打了個眼色,自己當先退了下去。很快,空曠的大殿中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安靜得只能聽到那一陣陣呼吸聲。
「賢兒,剛剛的事情你都看見了?」
倘若是平時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李賢必定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來一個一問三不知。但這種時候,他卻犯了躊躇。只猶豫片刻,他便低聲答道:「父皇恕罪,剛剛兒臣確實聽到了。」
不說看到而說聽到,其中的分別就大了。果然,他這話剛剛說完,就只聽李治輕輕歎了一口氣:「罷了,你要是還能忍住待在後面,也就不是你的性子了。朕知道你好奇心大,肯定會出來聽個動靜……算了,朕且問你,李義府今日君前失儀,可是有罪?」
李賢心中咯噔一下,一時間很有些無奈。他此時要說有罪,這話回頭必定傳到他那位母后耳中;可要說沒罪。那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從魏徵開始,大唐那些名臣似乎都有在君前哽脖子地習慣,但問題是,人家是諍諫,而李義府那是赤裸裸的藐視!
「父皇,說實話,看到李義府最後那目中無人的樣子,兒臣甚至想出去將他扭回來!」電光火石之間。李賢很快找準了切入口,怒氣沖沖地道,「自古當臣子的,哪裡曾有他這麼無禮傲慢的?父皇好心好意提醒他,他居然這樣狂妄,兒臣剛剛真是氣急了!」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李治的肩膀一僵,索性放下了手,從後頭轉到了前頭,在御座旁邊單膝跪了下來:「但是,父皇,以前於太傅給五哥講課的時候,兒臣曾經在後面聽到過一句,為君者須有容人之量。父皇乃是天子,富有四海,若是以計較臣子失儀而降罪宰臣。傳揚出去名聲未免不好聽。兒臣知道父皇身子不好,還請先消消氣。至於處分之類的事,不妨待心平氣和之後再議。」
他一邊說一邊坦然抬頭直視著李治地眼睛。見那漆黑的瞳仁當中看不出一點情緒的端倪,心中沒來由一悸。幸好幸好,他沒有傻到去當那個火上澆油的人,否則就算李義府倒霉,他這個當兒子的未必就會好過。
「你能夠識大體,朕也就心安了。」李治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剛剛那兩手很是不錯,只是你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從哪裡學來地?」
李賢沒提防李治忽然問這個,愣了一下便連忙答道:「回稟父皇,兒臣那時演練宮女的時候,正好缺一個年長的頭領,後來就選中了蓉娘,由母后把她調了過來。她一向精於按摩之技,所以兒臣沒事就學了兩手,誰知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場。」
「蓉娘……」李治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朕想起來了,昔日韓國夫人曾經和朕提起過,有這麼一個擅長此技的宮女,她幾乎為此把人要了過去,可惜她沒福……她如今在你宮裡執役?」
好好的忽然扯到了韓國夫人,李賢便有些擔心李治開口要人,心中暗自後悔剛剛不該賣弄。但老爹既然開口問了,他只得答道:「是,母后當初給兒臣的阿蘿如今升了女官,蓉娘就成了武德殿的侍女頭領。」
「唔。」李治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當下便伸手在李賢的肩頭按了一下,「好了,朕只是剛剛一時氣怒,沒什麼大礙了,你且去吧!別忘了到含涼殿去一次,你母后如今有孕,你也該陪她多說說話。」
出了蓬萊殿,李賢認命地長歎一聲,沒奈何地往含涼殿而去。要說這兩座大殿的距離並不遠,但問題是,剛剛那場風波肯定有好事的去告訴武後了,他如今再走這麼一遭,分明是要再遭一次盤問。
出乎他地意料,他一進含涼殿就看到了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往日有條不紊地內侍宮女個個都在那裡東奔西跑,看到他進來愣是一個理會的都沒有。他好容易抓著一個內侍,一問之下登時大吃一驚。
武後要生產了!
儘管知道這一胎武後應當是順產,而且肯定又給他添一個弟弟,但是,看到那一張張鐵青地臉,他還是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這年頭,無論多尊貴的女人,在生產的時候都是最最危險的,老天既然能夠讓他一夢迴到大唐,也不見得不會折騰出一點其它名堂……
見聞訊而來的太醫和產婆一個接一個進了內裡,李賢不禁感到自己在這裡很多餘。沒奈何他只能走到外面,打發了三個內侍分別去蓬萊殿、東宮和承慶殿分別報信,自己又重新折返了進來,雖然他知道自己站在這裡也沒用。
這一回終於有人看到了他,滿頭大汗的阿芊顧不上其他,一把將他拉到了外邊,氣急敗壞地數落道:「這種時候,殿下在這裡幹什麼?娘娘這裡有人照顧,你趕緊回去,不管是什麼大事,都往後頭擱一擱,別再火上澆油了!」
李賢忍不住沒好氣地頂道:「我留在這裡看看情況不行麼?」
阿芊實在沒有和李賢抬摃的心情,回頭看了看裡面的情景,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殿下就是留在這裡也沒用,女人生產地地方,歷來是不許男人呆的,就是那些太醫,待會也一樣要離開含涼殿!奴婢還要進去看著娘娘地狀況,來人,趕緊把沛王殿下帶出去!」
看到幾個人高馬大的內侍圍上來,李賢只得無奈地退出,而含涼殿的大門也在他的面前關了個嚴絲合縫,一派如臨大敵的情景。
望著籠罩在落日餘暉之中的含涼殿,李賢冷不丁雙手合十晃了兩下——阿彌陀佛,保佑裡頭的人母子平安吧!不管日後如何,沒有母親的娃,在皇宮這種地方總歸是最沒有保障的!再說,目前為止,武後這個媽還真是不錯。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4:59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英雄救美,英雌建功
雖然過程很艱難,但是最終,武後還是平安在含涼殿生下了一個兒子。正如李賢的印象那樣,李治給這個兒子起名李旦。除此之外,李治還格外恩准在含涼殿中做佛事,甚至還供奉了一尊玉佛。這樣的待遇,之前三位皇子全都沒有享受過。
然而,包括李賢在內,三個皇子誰都沒有表示出一丁點異議,頭一次看到幼弟的時候反而全都興致勃勃。尤其是李顯更是興高采烈,李旦一降生,他就不再是諸皇子當中最小的那個,搖身一變成了哥哥。
雖說已經是六月盛夏,但因為生產,武後自然是無法上朝聽政。因此,在李治臨朝的同時,太子李弘也會端坐一旁聽著,群臣對此並未表現出多大的驚詫。而自從那一日的君臣衝突之後,無論是李治還是李義府都未表現出任何的異樣。這樣一件事。李賢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他這個人最大地優點就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朝中一片風平浪靜的同時,屈突申若的魔鬼訓練卻還在繼續。李賢還能夠借助身份成功逃遁,但是,李敬業等人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常常一整天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用程伯虎的話來說,那就是打仗也沒那麼累。
這一日,李賢照例策馬趕往程家老宅。心裡著實高興得很。原因很簡單,今兒個他那位父皇終於正式下了聖旨,以薛丁山為他的伴讀。這麼一來,名分就徹底定了,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情況,他完全不用擔心煮熟的鴨子還會飛了。
正當他悠閒自得地在那裡哼著小調。漸漸放緩了馬速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便聽到一個叫嚷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只見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往這邊衝來,而那個大呼小叫地顯然是駕車的車伕。看到這種架勢,他哪裡不知道馬車已經失控。
是要按照小說或電視中那樣來一個飛馬救人,還是保命要緊什麼都不去管?
眼看馬車漸漸近了,他還是沒想出一個主意,當下只得狠狠一夾馬腹,漸漸讓馬飛奔了起來。不消一會兒。後面的馬車便已經和他並駕齊驅,而且速度竟隱隱有超越之勢。雖然這朱雀大街極長。但是李賢很清楚,照這麼疾馳下去。十有八九是要出大事的。
可是,他的騎術雖然不錯,但要在飛馳之中跳到另一匹馬上,那幾乎是在做夢。那樣做的下場不是摔死就是撞死,就算安然落到了那匹馬背上,他還沒把握能夠駕馭住那匹狂暴地傢伙呢!而就在他急得火燒火燎的時候,那馬車車簾一動,露出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咦。那不是許敬宗的大孫女……應該是叫做許嫣的?
四目對視,李賢分明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子絕望。心裡不由一緊。別說是認識的,就算是不認識,他也不好看著車毀人亡的下場。隨手往腰裡一摸,他忽然心中一動,今早束在腰裡的,可不是從屈突申若那裡得來的玩意?
還沒等他解下那根東西,只聽旁邊響起一個嬌斥,側頭去看時,只見馬車那一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騎,而伏在馬背上地赫然也是一個少女,正是上次和屈突申若同行的蘇毓。
蘇毓完全沒有看到李賢,事實上,她根本沒心思注意其他地東西,眼中只有那匹狂燥不安的馬。眼看已經齊頭並進,她地雙腳便離了那馬鐙,漸漸移到了馬鞍上,只用單手拉著韁繩。而她身下的馬也像有靈性似的,不但跑得又快又穩,而且和那匹拉車馬的距離也縮短到了不足兩尺。
這個時候,車伕彷彿是忽然從極大的恐懼中恍過神來,竟一個縱身從疾馳的車上跳下,重重地跌在了路邊。而下一刻,蘇毓便一個縱身躍上了那輛車,穩穩地落在了車伕的位子上,一把拉住了韁繩。
時間禁不起李賢再感慨什麼,見那匹馬絲毫沒有因為韁繩的鎖緊而有所好轉,反而越來越更加狂燥,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把手裡展開地長絲朝那匹馬扔了出去。
老天保佑,他可是從來都沒有玩過套索的遊戲,也就是當初在基督山伯爵裡頭看過這一招能治發飆地馬!
彷彿是回應他的祈禱,那繩圈竟無巧不巧地套中了馬的右腳,隨之而來的巨大拉扯力幾乎讓李賢脫手,更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而因為前腿被縛再加上韁繩的作用,那匹發狂的馬終於禁不住重負,一下子摔倒在地。由於巨大的慣性,一個人影帶著巨大的驚呼從車廂中飛了出來,可不是許嫣?
就在李賢看著那張慘白的臉而束手無策的時候,旁邊忽然竄出了一個人影,輕輕巧巧地接住許嫣,然後穩穩地落在了地上。至於那邊車轅上的蘇毓則早在拉車馬摔倒的時候就縱身跳起,此時也恰好踉踉蹌蹌地落地。
馬車是毀了,拉車馬半死不活,車伕身受重傷……與這些結果比起來,許嫣則不過是受了一點驚嚇,算是最最幸運的那個。而李賢終於看清了,那個半道出手接住她的不是什麼想像中太陽穴鼓起的高手,而是一個看上去最最平常不過的中年婦人。
「小姐,你剛才實在是太莽撞了,救人也不能不顧自己!」那中年婦人放下許嫣,疾步走到蘇毓旁邊,疾言厲色地責怪道,「若是讓蘇大將軍知道你如此不愛惜自己,又怎能放心去涼州?我不是和你說過很多次,就是逞強,也得有個分寸!」
蘇毓低頭答應了一聲,一抬頭方才看見旁邊的李賢,登時想起剛剛那一瞬間的事,眼神便有些異樣。而那位婦人也順著她的目光在李賢臉上打量了兩下,面上流露出一絲訝然。
長安城之中,果然是藏龍臥虎啊!
李賢此刻還感到一顆心在那裡怦怦直跳,剛剛那婦人責怪蘇毓逞強,事實上,他剛剛可不是也在逞強?若是一個不好從疾馳的馬上摔下來,那他就真的慘了。幸好諸天神佛保佑,半道裡還有高手相助,否則他就算成功了也得搭上許嫣半條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上門的肥肉,聽憑宰割
雖說許嫣嚇得瑟瑟發抖,但是那位中年婦人無疑是極其懂得安撫人心。在她的一番撫慰下,沒過多久,許嫣竟然能夠強撐著過來道謝。而讓李賢感到萬分頭痛的是,對方的目光顯然在他的身上停留得更久。
車伕重傷昏厥,許嫣又沒有帶其他的家人,因此本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則,李賢便提議大家一起將她送回家。然而,當他說出這一位是許敬宗的孫女,除了蘇毓之外,其他人全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李賢很容易地發現,那位中年婦人看許嫣的目光,明顯帶上了幾分憐憫——許敬宗的名字對於長安城百姓來說無疑是如雷貫耳,而這不是因為他是宰相,而是因為他愛財如命好色如癡。誰都知道他為了幾個姬妾能夠將兒子孫子流放嶺外,能夠為了錢財把女兒嫁到蠻荒,甚至在編史書的時候因為一己之私隨意篡改。有這樣的爺爺,實在不是一件光彩事。
許嫣受了驚嚇,自然不好騎馬,所以蘇毓便令人雇來了一輛馬車,讓那中年婦人作陪,又令人將車伕送去了醫館。一路上,李賢不忘從蘇嘴裡套話,這才得知,這中年婦人原本是蘇定方昔日親衛的女兒,承襲了乃父一身好武藝。喪夫之後又因為無子而沒有依靠,所以就投在蘇家,蘇毓的武藝竟大多是她教的,大家都只稱她為盧三娘。算是蘇毓半個師傅。
一路到了許宅,門口地僕人看到許嫣被人攙扶下車,起先還愛理不理的,但一瞥見旁邊的李賢,登時換了一副臉孔。一個衝進去報信,另三個則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其中一個領頭的更是一張口就是一大堆奉承。
「沛王殿下,自打上次來過之後,我家相爺一直在念叨您。我們這些人可也是一直盼著呢!怪不得嫣小姐今日出門興高采烈的,敢情是殿下相邀。您既然送小姐回來,還請到裡頭坐坐,今天相爺正好告假,一會兒就出來……」
牽強附會也沒這麼亂七八糟的,這不是胡扯麼。他哪裡邀請過許嫣!李賢正想解釋兩句,誰料身邊眾人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他,這頓時讓他更加火大。
由於蘇毓剛剛只是稱呼李賢六郎,因此幾個蘇府隨從最初只當李賢是尋常高門子弟,並不十分在意。此時聽到那聲沛王殿下,又加上後面一通話,眾人的目光便有些異樣。尤其是三娘,她一把將蘇毓拖到了一邊,嘴裡不停地在勸說什麼。
「沛王殿下怎生今日有空造訪!」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隨著一陣大笑聲,許敬宗肥碩地身軀立刻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只見他一身米黃色的外袍。雪白的鬍鬚紋絲不亂,眼睛都笑得快要瞇起來了。腳下步子偏生還輕盈無比。現身之後,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孫女,目光往四周轉了一圈,倒是在蘇毓臉上停留了不少時間。
「這位是……」
好容易抓准機會,李賢連忙將今天的事情解釋了一遍,順帶也不忘暗示,許嫣是獨自出門,和他沒有半點關係。然而。看到許老頭笑瞇瞇的模樣,他就知道。這番解釋估計是白費了。有其僕必有其主,要不是許敬宗早吩咐過,這些下人剛剛怎麼會胡說八道!
「原來是沛王殿下和蘇姑娘救了嫣兒!」許敬宗輕輕在鬍鬚上捋了兩下,臉上地笑容倏然變得意味深長,「蘇大將軍功勳赫赫,想不到蘇姑娘也是巾幗不讓英豪!」
話雖然說得漂亮,但李賢怎麼聽怎麼覺著有些敷衍的味道。他能夠聽得出來,對面那些蘇家人當然也能夠聽得出來,就只見盧三娘臉色一僵,拉著蘇毓上前施禮之後,便不卑不亢地道:「舉手之勞,但凡有力相助之人,都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只是嫣小姐既然是相府千金,出門只帶一個車伕,連從人都沒有,豈不是容易被宵小之輩?家中還有事,我代小姐告辭了!」
眼見三娘拖著蘇毓,喝令隨從準備上馬離開,李賢哪裡願意在此多留,連忙也藉機告辭道:「許相,我也有事……」
「呃,沛王殿下許久不來,怎可這麼快離去?」許敬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李賢的袖子,然後便不緊不慢地道,「我這裡可是剛剛有人送來一批葡萄美酒,殿下上回那『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佳句,我可還是記憶猶新。既然來了,品嚐一下美酒,看看歌舞再走,不是更妙麼?放心,陛下和娘娘那裡,我自然會派人去知會!」
言罷他不由分說地衝著許嫣一點頭,沉聲吩咐道:「嫣兒,趕緊去換一身衣服。以後出門和我說一聲,多帶幾個人出去,不是次次都能遇到沛王殿下拔刀相助的!」
這老狐狸,說話滴水不漏,把所有的方向都堵住了。要是他就這麼拂袖而去,豈不是擺明了不給這位宰相面子?還有,這最後一句話偏偏把蘇家那批人撇在了一邊,這許老頭還真是記仇,也不看看人家剛剛冒著危險救了你孫女!
眼看著蘇家眾人上馬疾馳而去,而許嫣則低著頭匆匆入內,李賢知道這回是躲不過去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跟在了許敬宗後面。而一踏入宴堂,他卻沒有看到上次環侍四周的鶯鶯燕燕,只有一群男僕正在忙忙碌碌地擺設,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酒香。
看到許敬宗和李賢聯袂而來,那些人頓時手腳更麻利了一些,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如潮水般退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兩邊案桌上樣樣精緻的佳餚。
李賢隨意朝上頭瞥了一眼,心中立刻犯了嘀咕。這許家難不成是天天預備開大宴麼,怎麼這麼快就能擺上這麼琳琅滿目地一桌子?
「殿下今日來得巧,除了那些葡萄美酒之外,正好我這裡新得了一批菜譜,正要他們做了嘗嘗。這一人獨酌沒有什麼滋味,殿下一來,可不是平添趣味!對了,上回說過的天魔妙舞,待會還要請殿下好好欣賞!」
許敬宗一邊說一邊笑咪咪地盯著李賢直看,彷彿是在打量一塊送上門地肥肉,那表情似乎是在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小子認命吧!
此時此刻,李賢惟有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許敬宗的白食,可不是那麼好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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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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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5: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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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魔之舞,金口玉言
眼前是天魔之舞,耳邊是繞樑之聲,嘴中是美酒佳餚…
如果不是許敬宗在旁邊礙眼,李賢一定會覺得這頓飯異常盡興。而現在,有了這麼一個人在旁邊,他就有如魚刺在喉,沒法完全放鬆下來盡情欣賞歌舞——誰知道許老頭會不會在他最最陶醉的時候,提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要求!
他不得不承認,許家這批舞伎的水平是相當不錯的,論年紀大約全都只有十五六歲。最最難得的是,這些全都是來自西域的胡姬,合著那激烈的節拍舞動時,別有一股賁張之態。即便是他看多了哈蜜兒的高難度舞姿,此時此刻也不禁連連拍手叫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輕輕轉動著杯子,欣賞著裡頭宛轉流光的瓊液。白玉一般的杯麵上,映著幾個舞伎婀娜多姿的身段,看上去更多了幾分情趣。而不知不覺四五曲過去,許敬宗還真的一點都沒談到公事,句句不離風月。
當最後一段胡旋舞表演完之後,十幾個胡姬很快便退了下去。而就在李賢琢磨著是不是該告辭的時候,許敬宗忽然開口說話了:「那天皇后娘娘召見,說是已經給殿下選好了將來建宅的地方。雖說時候還早,不過既然我知道了,自然得預先有個準備,要不將來就沒有拔得頭籌的機會了。等到今年殿下生日的時候,就可以看到我費盡心機地大禮了。」
許敬宗這麼硬生生把他拖來。居然是為了談什麼送禮?李賢一時心中糊塗了,腦海中轉過了好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美女,寶馬,寶劍,還是乾脆金銀珠寶?如果是這些普普通通的東西,許敬宗根本用不著那麼神秘,這老頭究竟打什麼主意?
所謂的禮物他最終還是沒見著,露出這麼一個口風之後。許敬宗便客客氣氣地親自把他送出了門外,還不忘從家里拉來四個身強力壯的家僕擔任扈從。上馬被冷風一吹,李賢漸漸覺得酒意消去,心頭那股子疑惑頓時更大了。
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許敬宗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表現出任何惡意。用不著過分擔心!
趕到程家老宅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三兩句打發了許家那四個僕人,李賢便匆匆跨進了門。而從迎上來的一個家人口中,他得到了一個最好的消息——馬球訓練剛剛散場,屈突申若地娘子軍才走了不到一刻鐘!
鬆了一口大氣的他直奔演武場,大老遠就看到幾個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上前一看才發現人人都是臉色青白,唯有薛丁山的臉色好看一些。他用腳踢了踢仰面朝天的李敬業,隨口問道:「今天的戰績如何?」
「如何……」李敬業喃喃重複了兩個字,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李賢,「你倒好。隨便找個理由就躲了沒人,你知不知道我們被她們打得多慘!上回是誰說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志氣。又是誰三天兩頭當那個沒義氣地傢伙!」
「那是誰每次拿著鞠杖必定落空,一次都打不進去的?」李賢冷哼了一聲,再也不去理眼睛瞪得老大的李敬業,逕直上去把薛丁山拉了起來,順便還不忘拍了拍薛丁山的肩膀,「丁山,恭喜,你的任命下來了!」
李敬業和程伯虎早就知道薛丁山的轉正不過是時間問題。因此自然哄鬧著要薛丁山請客,就連李賢也笑嘻嘻地看著他——他是程伯虎李敬業的最大債主。所以一向都是吃白食的主,以前薛丁山算半個客人,當然誰都不會讓他請客,但這一回就不一樣了。
薛丁山雖然在人情世故上略有些木訥,但並不傻,當下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四個人外加陸黑,一共五個人,當下便直奔望雲樓。和洛陽安康樓一樣,這裡如今是他們的聚會首選,原因很簡單,李敬業和程伯虎就愛看哈蜜兒的舞,根本不肯挪窩。至於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這裡地老闆是胡天野,最後結賬一律七折優惠,替眾人好好省了一回荷包。
雖說中午已經在許敬宗那裡放縱過一回,但那畢竟不如這邊的逍遙自在,因此幾杯酒下肚,李賢頓時覺得渾身發熱,吩咐人將外頭地簾子拉起來高高掛著——他早就不在乎了,現如今人人都知道他這個沛王是最最喜歡泡酒肆的主,因此即使是認識他地人,但凡相遇也只裝做不認識。
一幫子少年郎大呼小叫,別人雖然覺著吵,但也全都無可奈何。事實上,當哈蜜兒在下頭獻舞的時候,整個望雲樓就沒有一處是安靜的。既有胡鼓激烈的節拍聲,也有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和巴掌聲,所以李賢等人的口哨只能算是小意思。
等到一曲終了,哈蜜兒挾著剛剛一曲終了的暢快奔上樓來,笑吟吟地和眾人打了招呼,目光自然在李賢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待會還有一支新舞,諸位公子如果沒事,還請多留一會。為了這支舞,我可是吃了老大地苦頭呢!」
有好節目可看,眾人自然是興致勃勃,今天作東的薛丁山多喝了幾杯,也不像往日那般放不開,當下全都連連答應。而李賢早就不知道喝了多少,此時此刻,看著那優美地倩影,藉著陣陣酒意,他忽然大笑了起來:「好,今天哈蜜兒你的新舞要是真的能夠技驚四座,我就答應你一件事!」
哈蜜兒聞言眼睛大亮的同時,旁邊的李敬業立刻唯恐天下不亂地補充了一句:「六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要是你待會耍賴,我們這麼多人可誰都不會放過你!」
李賢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廢話,我說過的話怎麼會賴賬!」
有了這樣的承諾,哈蜜兒立刻匆匆下樓,很快,底樓中原本三丈見方的木台便被人拆了,底下赫然是一根根一人高的木樁,而粗細卻只有巴掌大小。只見每根木樁之間足足有一尺的距離,看上去並不緊密。看到這幅情景,身在二樓的李賢不覺瞪大了眼睛,酒意也稍稍一醒。
這不是梅花樁麼?
第一百一十八章 醉劍賦詩,知音不分文武
全場鴉雀無聲。
即使是原本最喜歡吵鬧的人,此時此刻也屏息靜氣,用一種驚悸的目光望著底下那數十根木樁。哈蜜兒在這個木台上跳過無數次舞,但沒有人知道,這上頭的木板揭去之後,下頭竟會是這樣一幅光景,更沒有多少人相信有人能夠在這上面翩翩起舞。
而站在那裡細細端詳的李賢,則開始很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哈蜜兒難道可能是那種隱於鬧市之中的武林高手?
然而,當激烈的鼓拍再次響起,哈蜜兒輕盈地再次出現在中央的木樁上時,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逐了出去,專心致志地往場中看去,目光漸漸由懷疑轉變為了驚歎。
那一雙玉足彷彿忽略了底下的大片空隙,每一次躍動都能找準立足之處,每一次急旋都能恰到好處地找到支點。每一次他以為她會失去平衡的時候,對方卻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恢復過來,而一雙綵帶更是舞得滴水不漏。
樂聲漸急,鼓聲愈烈,從他這個角度看去,他幾乎能夠看到哈蜜兒額頭細密的汗珠,而這在以前是很少見的。在這麼多胡姬之中,哈蜜兒的體力可以稱得上一流,再激烈的胡旋舞,她跳完之後也常常是渾身無汗,更不用說大汗淋漓了。
每一次急旋之後。他都能夠領受到一道投向自己地目光,饒是他一向以臉皮厚自詡,這個時候也很有些吃不消。要知道,酒肆中的胡姬雖然往往都是賣藝不賣身,但是只要肯花大價錢,一晚上的入幕之賓沒有多少問題。而因為胡天野的故意維護和哈蜜兒的倔強,至今她還沒有被人碰過。
李賢情不自禁地拿起旁邊的酒壺往嘴裡猛灌,一大壺美酒下肚之後。他愈發感到週身火燒火燎,看什麼都血紅一片,腦子更是漸漸迷糊了。當樂聲結束的時候,他能夠看到的就只有一片血紅,彷彿所有地一切都是紅的。
「六郎,六郎!」
「嗯?」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那邊笑得燦爛的李敬業程伯虎,還有滿臉企盼的哈蜜兒。他根本沒有多想,一口應允道,「此舞絕妙,哈蜜兒,你說,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哈蜜兒聞言大喜,瞅了旁邊的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一眼,見三人全都在那裡點頭外加打眼色,她便鼓起勇氣道:「六公子。我聽說您文武雙絕,做得一首好詩。雖說哈蜜兒只是舞者。但是……」
「不就是一首詩麼!作詩算什麼,且看我醉劍賦詩!」
醉醺醺的李賢早就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身在何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忽然拔出了腰中寶劍。錚亮地寒光一現,旁邊眾人頓時躲了個乾淨,樓下樓上更有人驚呼了起來,就連李敬業也一把拉過了哈蜜兒,低聲警告道:「小心,六郎只怕喝酒太多,要發酒瘋!」
李賢完全沒有注意別人的反應。拿了個酒壺拎著寶劍便翻過欄桿跳下了樓。此時剛剛的木樁已經再次鋪上了一塊塊木板,又成了原先的木台。而李賢這突如其來的縱身一躍。仍然讓旁邊的幾個夥計吃了一驚。
他也不管這麼多,自顧自地往嘴裡痛灌了一氣,隨手把酒壺往下頭一扔,腳下步子一踉蹌,劍尖一顫,他就大笑著舞起了劍。起初還只是東一劍西一劍不成章法,但漸漸地,他的出手漸漸嫻熟了起來,看上去頗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韻味。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逕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且舞且吟,聲音由重轉輕,念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腳下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咕咚一聲栽倒在地。而上頭的李敬業等人見狀大驚,慌忙衝下樓來,見他鼾聲如雷,方才放下了心。
「這個六郎,上次醉酒地時候直接就栽了,誰知道這回一發酒瘋居然這麼厲害!」想到剛剛李賢的模樣,程伯虎忍不住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巴掌,「剛剛看他亮出劍來,我差點沒給他嚇死!」
薛丁山附和地點了點頭,想起李賢那時充血地眼神,他還有些心有餘悸。倒是李敬業蹲在李賢身邊察看了一番,忽然轉頭若有所思地問道:「六郎剛剛那首詩,你們誰記全了?」
說到詩,薛丁山和程伯虎不禁面面相覷,身後的陸黑更是把頭搖得撥浪鼓似地。要說兵器招式,他們看上一次就能夠記得差不離,但若是說背詩,他們就是聽上十遍也未必能夠背下來。而哈蜜兒固然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卻同樣不曾記得完整。
此時,樓上忽然傳來了一個讚歎聲:「好詩,果然好詩!想不到我一回長安,就聽得如此狂放之作!今日果然不虛此行,真是來對了地方!」
幾乎是同時,另一邊也響起了一個聲音:「好詩,我見過不少人即興賦詩,卻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佳作!」
隨著這兩個聲音,兩撥人從左右兩邊樓梯緩步而下。左邊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腰佩寶劍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個武人。至於另一邊則是幾個身穿文士打扮的學子,打頭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雖然面目刻板,卻流露出一股深深的自信。
李敬業打量了一下這兩撥人,發覺右邊一撥赫然有弘文館的兩個學生,頓時一陣頭痛。而往左邊看去時,他不由得一愣,隨後才不確定地問道:「尊駕可是熊津都督府都督劉仁願劉將軍?」
「某正是。」
那中年人不禁一奇,細細看了李敬業一會,卻依舊沒有多大印象。而另一邊地弘文館諸生則一眼就認出了李敬業程伯虎,一時間全都愣了,最後領頭的那個才用極其不確定地語氣問道:「請問,醉倒的這位可是沛……李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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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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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5: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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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醉初醒,驚見猛將名臣
迷迷糊糊一覺醒來,李賢隨便轉了轉脖子,手胡亂一抓入手一片溫軟,頓時有些怔住了。他似乎是喝醉了,剛剛是在哪兒來著?
「六郎,你可算是醒了!」
聽到這個招牌式的大嗓門,李賢終於睜開了眼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雙水盈盈的淡藍色眸子,眼神中赫然閃動著歡喜之意,可不是哈蜜兒?難道,他剛剛就是枕著美人膝睡著了?
哈蜜兒……這裡是望雲樓!他剛剛似乎是答應了哈蜜兒什麼要求,然後……然後他究竟幹了什麼?該死,今天喝酒喝太多了,居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勉強用手支撐著坐了起來,他依舊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掃了一眼室內,陳設一片陌生,除了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陸黑之外,赫然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摸不著頭腦的他正想開口發問,旁邊一雙玉手就拿著一個碗湊到了他的嘴邊。
「沛王殿下,先喝一碗醒酒湯,這是胡公家傳秘方製成的,否則宿醉之後可有得頭痛了!」
對於這樣的好意,李賢當然不會拒絕,一仰脖子喝了個乾淨。這湯入口雖然微微有些苦澀,但一進入腸胃之中,卻彷彿立刻朝四肢百骸擴散了開來,把那種渾身僵化的感覺一下子沖淡了很多。
用熱毛巾擦了一把臉,他這才感到精神一振。見旁邊那幾個不認識地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撥。左邊那撥明顯是武人,領頭的人五十歲左右,看上去很是精神。右邊那撥則是一群二三十歲的文士。看到這情景,他便用徵詢的目光瞧著李敬業,而這一位卻先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才嘿嘿一笑。
「六郎,你剛剛答應哈蜜兒賦詩一首,結果藉著酒勁卻在下面舞起劍來。順帶著還吟了一首絕世好詩,可是引來叫好無數。這位是熊津都督府都督劉仁願劉將軍,這是新舉明經的裴炎裴子隆,這兩位是弘文館的學生,他是陸為,另一位是杜元中。」
李賢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如果說遇到從高麗回來述職的劉仁願還不過是巧合,那麼,遇到裴炎,這個概率就實在太低了!看著那張嚴肅地臉,他實在難以想像,這麼一個人居然會來望雲樓這種酒肆看胡姬跳舞?
「某剛剛在樓上聽到這狂放的詩,下來卻看到一個少年郎,起初還不相信,誰知道卻是沛王殿下!殿下先頭兩首詩某也曾經聽人提過,卻都不及今日這首酣暢淋漓!」劉仁願此時笑著走上前來行了一禮。臉上的驚訝之色仍然未去。
李賢此刻終於模模糊糊地回憶起醉酒吟詩的情景,正想回答。旁邊的程伯虎忽然插言道:「我記性沒他們那麼好,其他的句子只記得一多半。只是裡頭那什麼程夫子大約是我,丹丘生是怎麼回事?」
這話一出,李賢立時覺得各色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臉上,登時滿頭大汗。這詩本是李白和友人喝酒時所作,要是清醒,他少不得改兩個名字,可昨晚醉酒忘形,居然把這最重要地一茬給忘記了。偏偏這程伯虎還把岑夫子聽成了程夫子!
不過,李太白的詩。自然是揮灑自如淋漓盡致,否則怎稱得上是古今第一詩仙?
「昨晚我酪酊大醉,哪裡記得了那麼多!」既然沒有合適的說辭,他乾脆就裝起了糊塗,「話說回來,這詩真的是我做的?」
「如假包換,某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拉,某昔日可也是弘文館學子!」劉仁願笑著看了一旁的弘文館眾生一眼,「諸位都是弘文館讀書的世家子弟,應該不會記不下來吧?」
一直繃著臉的裴炎終於露出了笑容:「如此絕妙好詩,倘若不能一字一句記下來,豈不是辜負了殿下那時的靈光一動?我雖一向嚴謹,適才在上面聽了也覺得四肢百骸舒張不已。只怕殿下大醉之後,如今自己也記不全了,是也不是?」
「說來慚愧,我確實記不清了!」
裴炎這麼說,李賢立馬找到了台階,自然連連點頭。而這時,忽聽劉仁願提議道,「某雖是武將,平生卻好書法,倘若殿下同意,某想把這首詩手書下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對於劉仁願剛剛的請求,李賢倒很是吃了一驚,一個武將愛好書法不奇怪,而在這種地方當面提出來,無疑是對自己地功力相當有自信。想到這裡,他連忙讓陸黑出去找來筆墨紙硯,當即在室內的長案上鋪開了長卷。
自從當年入弘文館,裴炎便一直勤學,等閒甚至很少和人結伴出遊,更不用說去什麼聲色之所了。今日來這裡也不過是新舉明經,難卻好友盛情,再加上天氣酷熱,確實也難能集中精神讀書,所以便一同來這望雲樓。再過幾天,他就要離開長安正式赴任了。
天魔之舞對他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毫不在意,也只是隨著別人讚了兩聲,隨之而來地舞劍他也不過認為少年人聊發狂態,不足為奇。直到聽見那句氣勢磅礡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再到後來洋洋灑灑一大篇,他方才真正為之心動,誰知下來之後,竟發現那個醉倒在地地少年是沛王李賢。此時,見李賢站在劉仁願旁邊專心致志地看著,他不禁生出了幾許異樣。
唐人皆愛書法,即使是李賢,也沒少在李治和武後的督促下勤於習練,所以這鑒賞能力絕對不差。見劉仁願筆走龍蛇揮灑自如,須臾就已經寫了一多半,他不禁點頭暗讚。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這份功力的。
很快,一幅墨跡淋漓的長卷便已經寫成,而旁邊的李賢見劉仁願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便從旁邊的陸黑手中取過一盞酒,笑嘻嘻地遞了過去:「劉將軍百戰勇將,這書法上的造詣卻也不凡!」
即使是以裴炎地挑剔,此時也不得不心歎劉仁願筆力確實不凡。再加上對方乃是昔日弘文館前輩,他和其他二人少不得也稱讚了一番。而劉仁願得了這等稱讚,一杯美酒下肚更覺暢快不已。
「殿下此詩乃是醉酒所作,我不善章草,倘若有昔日書聖那樣的高手,指不定又是一篇傳世佳作,可惜可惜!」
第一百二十章 疏狂成性,和裴炎打賭
要是讓李賢自個來說,這樣一篇酣暢淋漓的將進酒,若張旭來一次醉酒狂草,那才是真正的絕了。只可惜,這年頭無論張旭還是懷素和尚都沒有生出來,因此這種念頭也只有想想而已。
劉仁願正在搖頭歎息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一旁的陸黑便慌忙上前開門,卻見外頭是一個腰佩長刀身材高大的漢子。那人告了一聲罪,匆匆走到劉仁願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雖然聲音極輕,但李賢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幾個字。
「朝廷……海東……李義府……調防……」
揮手將那漢子打發出去之後,劉仁願臉上輕鬆自在的神情無影無蹤,甚至隱隱流露出幾分陰霾。強打精神又和眾人說笑了一陣,他便借口有事告辭,但一看到案上的長卷,臉上便有些猶豫。而李賢明白此時挽留不得,當下親自捲起那幅長卷遞了過去。
「今天實在是巧逢劉將軍,這醉詩若不是你記下來,我指不定就忘得乾乾淨淨,這既然是劉將軍手書,不妨留下做個紀念。」
劉仁願略一躊躇便爽快地收起,然後又拱了拱手:「多謝殿下盛情,某他日有閒,拜訪英國公時必定再次求見!」
既然劉仁願帶人離開,諾大的房間中一下子空出來不少,李賢令陸黑關好房門,這時才有空好好打量一下裴炎。粗粗一看。對方大約年在三十之間,儀表雖然出眾,但算不得那種十分出色地美男子。只是那分不芶言笑的沉穩表象下,似乎還潛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位……」李賢一時不知道該稱呼什麼,當下便乾脆笑道,「子隆兄既然也出自弘文館,又舉了明經,大約今日同游也是為你送行吧?」他一面說一面當先落座。又示意其他人一起落座。
劉仁願算得上是高級武將,而裴炎等人雖然都是貴冑子弟,卻畢竟尚未有官身,所以剛剛在李賢面前便稍稍有些拘束。彼時劉仁願一走,剩下的全都是年輕人,其他人也就漸漸放開了些。而李賢雖說是沛王。畢竟年紀還小,裴炎旁邊的陸為便忍不住取笑道:
「子隆兄大才是弘文館有名的,只是他這幅不芶言笑的樣子,誰見了都得躲著走。說起來殿下大概不信,子隆兄在弘文館苦讀十年,這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還是我們硬拖著他來的!他若是再這麼一頭紮在書堆裡,那以後就要變成書獃子了!」
書獃子?大名鼎鼎地裴炎會是書獃子?打死他都不信!
李賢抬頭去看裴炎,只見這一位仍舊是那幅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由感到一陣無趣。他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麼耍個花招。李敬業就在那裡嘟囔開了。
「看來果然是人各不同,六郎當年才八九歲的時候。就同我和伯虎逛遍了洛陽所有胡姬酒肆,酒量更是大如牛。處處都有美人青眼相加……」
話還沒說完,李敬業便感到一股陰冷,抬頭一看李賢正瞪大了眼睛看他,後半截立刻就吞回了肚子裡。至於旁邊的程伯虎則沒有注意到這一變化,見李敬業停了,他便嘿嘿笑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六郎你不是成天叨咕這些話麼?」
見裴炎三人全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李賢只得在心中大罵程李二人多事。他正想找個由頭說兩句,豈料裴炎忽地長身而立。正色問道:「這兩句詩可也是殿下自己所做?」
「這是前朝一個俠客所作,我不過是因緣巧合正好在坊間覓得這四句而已,只可惜是誰所作已經不可考。」對著裴炎的炯炯目光,李賢忽地高聲吟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權!」
「好狂放!」
裴炎正在那裡喃喃自語地重複著這四句,陸為便冷不丁擊節讚賞:「剛剛前頭兩句就顯得狂傲無比,這後兩句更是不同凡響。若真是俠客所作,必定也是一狂俠!」
他地說法卻引起了同伴杜元中的反對:「區區一武夫怎能得此佳句,依我看,必定是一個前朝煬帝時的懷才不遇士子,憤而投筆學劍,這才能有如此豪放的佳句。好詩,當浮一大白!」
李賢自己剛剛喝了一肚子水,耳聽得這位又大聲嚷嚷著浮一大白,頓時一陣頭痛。他還來不及出聲阻止,陸黑就動作迅速地搬了一個酒甕過來,拆了泥封斟滿了眾人面前的酒盞,偏偏漏過了李賢。
程伯虎頓時大聲嚷嚷道:「小黑,你怎麼把六郎給忘了!」
陸黑這回卻不理會平日敬若神明的程伯虎,耿著脖子道:「酒喝多了傷身,何況殿下今天已經醉過一次,不能再喝了!」
好,他李賢果然沒看錯人,這個黑大個果然忠心耿耿!
李賢心中暗讚,面上卻露出了不以為然之色,搶過酒甕在自己面前的酒盞中斟了滿滿一杯,陸黑只得怏怏退到了一旁。哈蜜兒見機悄悄出門,不一會兒便親自端上來不少佳餚,服侍得極其周全,倒是讓常來此地的陸為和杜元中一陣詫異。
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是把風月之事掛在嘴邊,只有裴炎聽得多說得少,而李賢嘴上雖然談笑風生,眼睛卻一直在觀察此人的動靜,見裴炎每次舉杯都只是略略沾唇絕不多飲,心中不覺更歎其節制。而他自己看似次次一飲而盡,實質上卻早已由哈蜜兒偷梁換柱,杯中不過是蜜水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數人都已經酪酊大醉,李賢便用眼色打發走了哈蜜兒。大門一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聽裴炎忽然開口問道:「沛王殿下,我有一事不明。劉仁願此次一回來就只見彈劾無數,指不定會貶官去職。殿下身為親王,剛剛的贈卷之舉是否忘了避嫌?」
終於來了!
從剛剛開始,李賢就覺得裴炎過於安靜,此時聽到這麼一句,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子隆兄,你說劉將軍會貶官去職,我卻說他不但毫髮無傷,還會加官進爵,不知子隆兄可敢和我打賭?」
裴炎平日見地都是高談闊論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此時哪裡料到李賢存下了無賴地心思。再加上剛剛畢竟被勸著多喝了兩杯,因此他略一思忖便爽快地答應道:「好,我便和殿下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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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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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5:10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操心薛丁山的終身大事
六月盛夏,即使是清晨,陽光也已經是火辣辣的,只消就會帶來陣陣燥熱。坊間大道兩旁的槐樹下,不少行人都會駐足休息,但大多數人都頂著酷烈的日頭揮汗如雨地趕路。這時節,東西兩市的鋪子中已經漸漸有人貨賣冰食,但也只有有錢人家才能買得起,至於普通百姓,望著那價比金玉的冰食,唯有望而興歎的份。
雖說天氣熱,但李宅演武場中依舊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以往最會偷懶的李賢今天大殺四方,不但只用了不到一刻鐘打得李敬業丟盔棄甲潰不成軍,而且還壓制住了李敬業和薛丁山,頭一次和這兩位打了個平手。
連番大戰下來,眾人全都是汗流浹背。好容易捱到蔭涼的地方,李敬業就四肢大開癱倒在地,半晌都爬不起來。而程伯虎則是痛痛快快喝了一氣涼水,卻猶嫌不足,乾脆把整個大瓢從頭澆下,這才暢快地長長噓了一口氣。倒是薛丁山看著旁邊不時發愣的李賢,忽然開口問道:「六郎,今兒個你遇到什麼喜事了,看你剛剛精神百倍的模樣!」
精神百倍……李賢自己明白,他根本是窩了一肚子氣!早知道醉酒後會惹出那麼多麻煩,他哪裡會喝那麼多。好嘛,一場醉劍之後,他發酒瘋賦詩的事情沸沸揚揚傳遍了整個長安城,累得他被李治武後盤問了好一陣子。雖說兩人全都對那首將進酒讚不絕口,也沒有他地說辭生疑,但是,他還是被狠狠訓了一頓,差點被下了禁酒令!
「什麼喜事,全都是倒霉事!」
李賢沒好氣地答了一句,這才感到喉嚨口冒煙,正在這個時候。卻有兩個僕人端著兩個木盤子匆匆而來,裡頭正是四個冒著冷氣的盞子。
「冰鎮葡萄酒!」
李敬業幾乎是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搶過一個盞子便一仰脖子往嘴裡送。而程伯虎的動作也沒比他慢多少,眼疾手快地拿過一盞。李賢則乾脆連同木盤子一起接了過來,然後才遞給了薛丁山一盞。
外頭雖然也有冰食,但是。葡萄酒本就價值不菲,再加上冰鎮則更是金貴,自然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能承受得起。他卻不像李敬業程伯虎那般牛飲,一口一口慢慢呷著,那股冰涼的酒味在口中迴盪,暑意彷彿一瞬間就消了。
「真爽快!」薛丁山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杯子,瞥了一眼旁邊的李敬業程伯虎,他忽然往李賢身邊挪了挪,然後低聲提醒道,「六郎。我上次和你說過的事你還記得麼?」
上次的事,什麼事?
李賢一時犯了糊塗。見薛丁山臉色微紅,他頓時恍然大悟——上次那件事。不就是薛丁山在背地裡嘀咕他老爹薛仁貴老牛吃嫩草那段故事麼?想到這裡,他立刻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怎麼,莫非是你和她有什麼進展了?」
他這本是戲謔,誰料薛丁山臉上那股子紅潮竟一下子衝到了耳根。看到這情景,他差點沒笑出聲來,面上卻不得不輕咳了一聲:「我問你,你爹……嗯,是否曾經在她那裡過夜?」
這句話其實等於沒問。在李賢看來,薛仁貴既然大老遠把人家從鐵勒帶回來。那麼總歸是有些感情地,那麼有過肌膚之親也很正常。這年頭兒子看上老子的姬妾很常見,比如說他自己的那位父皇看上他那位母后……咳咳,子不談父過……所以,這事情並非完全沒有法子可想,最簡單的方法是,老薛主動把人讓給小薛,但可能性實在太低了。
「我……我不知道。」說起男女之事,薛丁山頓時顯得有些狼狽,見李賢一動不動地瞪著他,他只得更加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只知道,爹……爹對她很好,她……她這幾天一直在東西市裡逛,爹還派了四個家丁護持著。」
這小子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主動出擊!
李賢心中來氣,一口把剩餘的葡萄酒喝了個乾淨,隨即朝旁邊的李敬業程伯虎吆喝道:「喂,休息好了趕緊起來,有活幹了!」
「什麼事那麼急?」
程伯虎和李敬業不情願地先後爬了起來,待聽得李賢說要去逛東西市,他們立刻露出了極度懷疑和警覺地神情。李敬業更是退後了一步:「東西市那些胡商的東西可是貴得讓人難以下手,六郎你若是準備敲我和伯虎一筆,那就免了!」
「誰看得上你們那點小錢!」李敬業冷哼一聲,見薛丁山在那裡朝自己連連使眼色,他也不好直接揭穿對方的心事,乾脆另找了個藉口,「這大熱天的,去東西市看看有什麼生意好做,回頭帶你們兩個一把!」
這帶兩個字一出口,程伯虎和李敬業立刻換了一幅歡天喜地的笑臉。自從李賢某次良心發現,帶他們在賀蘭周的生意當中入了一小股,兩人的財產很快有了飛速增長,眼看有了脫離負債的希望,他們怎能不喜?雖說不知道李賢的錢投給了誰,但這種不要自己費腦子的事,兩人誰都不願意多管。
「來人,趕緊去備馬!」
「嗨,去把小黑叫上,順便把我那兩把斧子拿過來!」
看到李賢為了自己地事情如此賣力,薛丁山心中自然感激。而李賢則趁機搭著他的肩膀低聲提醒道:「這男女之間地事也跟你和人過招一個樣,講究一個穩、準、狠!要是該出手的時候不出手,煮熟地鴨子也會飛了,你明不明白?」
「我……可是她畢竟……」
「所以說,要先把事情查清楚,否則你難道準備一直這麼單相思下去?」李賢沒好氣地瞪過去一個白眼,惡狠狠地道,「情場如戰場,你要是在這上頭那麼被動挨打,以後上了戰場也是個沒擔當的將軍,至不濟把事情弄清楚,該死心的你就能死心了!」
發覺薛丁山如同小雞啄米地在那裡連連點頭,李賢不得不在心裡哀歎了一聲——當這個沛王還得操心薛丁山的終身大事,他管事的範圍也太寬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阿梨=樊梨花?
要說東西市的店舖有多少,李賢著實沒有計算過。他回到長安已經好幾個月了,逛西市的次數超過二十回,東市也去過好幾回,至今愣是沒進過一家相同的鋪子。事實上,他雖然和薛丁山說了大話,但是否能夠在這麼大的一片地方找到人,他著實沒有把握。
食肆、酒肆、衣行、鐵鋪、珠寶古玩……在西市,四處可以看到衣著奇特高鼻深眼的胡商,也有來自新羅和日本的商人。道路兩旁都是鱗次櫛比的鋪子,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儘管不是第一回來,但在轉了幾個圈圈之後,李賢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儘管兩旁有樹蔭遮陽,但是,這一日的天氣異常燥熱,就連他的絲綢衣衫都濕透了緊緊貼在了身上,汗更是不知道出了多少。而李敬業三人也同樣好不到哪裡去,四處張望著找尋賣冰食的鋪子。至於陸黑倒還耐得住熱,只是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人群。
「六郎,看那邊!」
李賢循著程伯虎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看到一個冰字,立刻叫上其他人策馬上前。而一到門口,立刻就有夥計上來迎候,兩個人上前牽了馬,另一人則笑吟吟地道了一聲安。
跟著那夥計上了樓,李賢隨便一張望,卻只見諾大的二樓已經是坐了不少人,個個都是衣衫光鮮。顯而易見都是貴人子弟。而當他地目光看到東頭的時候,忍不住便微笑了起來——那五六個正在喝冰水的年輕人,可不是屈突仲翔那幫「惡少」?
他看見了別人,別人當然也看見了他。屈突仲翔乍一看見這上樓的幾人,幾乎恨不得立刻找一條路溜下去。只可惜這二樓只有那邊一個出入口,因此發覺李賢等人朝這邊而來,他只得硬著頭皮站起來打招呼。
「六公子!」
李賢笑嘻嘻地朝在座的其他惡少打了個招呼,見旁邊仍有空位。便絲毫不客氣地在他們旁邊坐了下來,依樣畫葫蘆地叫了五份冰水。不等屈突仲翔開口,他便指著一群惡少又吩咐了一句:「他們的那份一併算在我帳上!」
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帶來了良好的效果,周曉第一個站起來稱謝,而程伯方程伯獻兩兄弟看到程伯虎本來就怕,聞聽李賢請客。連忙奉上了一筐地感謝。有這仨人帶頭,其他人紛紛加入了巴結的行列——不是為了那小小一杯冰水,而是因為誰都知道,李賢是大姊頭屈突申若青眼相加的人。
「多謝六公子盛情了!」
平白無故欠了一個人情,屈突仲翔很是不忿,無奈不管是身份還是其他,他都及不上李賢,只得在心裡生悶氣。等到冰水上來,李賢喝了一大口,一身暑意一退。他卻覺得其淡無比。這外頭賣的都只是純粹的冰水,自然不比家裡能夠自己取了冰DIY過癮。
等等。DIY……他如果能夠在這時代弄出冰淇淋來,豈不是一樣很過癮?咳。這年頭似乎沒有牛奶……但就算做不出冰淇淋,什麼酸梅湯什錦冰盤花式刨冰之類的東西,也許還是有可能地!不過要真正推廣的前提是,這冰的價格得降下來才行。
思考著這些事,對於其他人的談話,他也就只是嗯啊敷衍兩聲。正當他算計著如何找賀蘭周那老頭好好謀劃一下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人在他大腿上拍了兩下。
「六郎,是她。她來了!」
誰來了?
李賢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去,這才看到樓梯口站著四男一女。那少女的臉型輪廓和中原人稍稍有些不同,但單單論容貌,卻依舊顯得極其美艷。這時,他自然恍然大悟,來人必定是薛丁山的心上人了。只是,看那高挑而凹凸有致的身材,他怎麼都無法相信,她真的像薛丁山所說那樣只有十四五歲。
大約是他的目光太專注了一些,那少女終於注意到了這邊地幾人,竟是毫不猶豫地朝這邊大步走來。見到這個架勢,李賢不禁吃了一驚,轉頭去看薛丁山的時候,卻只見這一位一下子低下了頭,一幅恨不得找條縫鑽下去地架勢。
這小子真沒出息,敢情他剛剛的鼓勵都白費了!
看到一個美貌少女朝這邊走來,上至李敬業程伯虎,下至屈突仲翔等豪門大少,全都露出了驚艷之色,只是礙於李賢在場,誰都不敢像往日那樣大呼小叫。然而,等那少女走近之後,卻壓根不理會朝著她地臉直瞅的眾人,逕直來到了薛丁山的跟前。而這個節骨眼上,薛丁山卻依舊低著頭在那裡拚命喝冰水,完全沒看見面前有人。
最後,實在忍無可忍的李賢搶過了薛丁山面前的那個盞子,自個站起來讓開了座位,順帶把薛丁山拖了起來。直到這時,薛丁山方才看清了那少女赫然站在自己眼前,旋即呆若木雞。
少女落落大方地點點頭笑道:「薛大哥,真巧啊!」
薛丁山的反應卻顯得極其笨拙:「呃,阿梨……真巧……」
聽到這句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回答,李賢登時氣急敗壞,差點沒將那個空盞子直接朝薛丁山的後腦勺扔去。而旁邊地其他人也全都被這句話給嗆著了,一時間咳嗽聲此起彼伏。
「聽說這裡的冰食不錯,你剛剛嘗過,究竟怎麼樣?」
「不錯,挺好喝地。」
這下子,李賢完全對薛丁山的木訥無語了。人家都給了這麼好的借口,這小子居然愣是不接話茬,天底下有這麼笨的傢伙麼?就算學不會李敬業程伯虎的花言巧語,至少跟了他李賢這麼久,也該精明一下子了!
看到那少女明顯露出了一絲惱色,李賢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一把將薛丁山拉到了後頭,然後笑道:「這裡的冰食單調了些,丁山剛剛還說過自己會調更好的。阿梨姑娘就請在這裡先稍等一會,我讓他去做!」
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拉起薛丁山,又朝李敬業程伯虎丟了個眼色,隨即拎了一個夥計直接下樓。一下了樓梯,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地罵了薛丁山沒出息,隨即不耐煩地問道:「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薛丁山早就沒了脾氣,此時連忙解釋道:「她叫阿梨,聽我爹說,她來到中原後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姓氏,大名叫樊梨。」
阿梨——樊梨——等等,難不成赫赫有名的樊梨花就是這麼來的?可問題如今沒有西涼國啊!用五雷轟頂來形容李賢此時的心情,真真是一點不錯。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11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鮮冰鎮果汁,美女人人愛
「這位公子,我們這沒有這樣的規矩。」
「五十貫!」
「可是……」
「一百貫!」
俗話說錢能通神,在李賢巨大的金錢攻勢下,掌櫃非但滿口答應讓李賢用冰,而且還特意辟出了一塊地方供他們使用,又找來兩個夥計當下手。除此之外,面對李賢那張長長的清單,他又立刻讓人出去採買。然而,看到最終檯子上琳琅滿目的一大堆,薛丁山的臉色卻極其難看。
「六郎,可是,我不會調什麼冰水啊!」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小子不會!」
李賢惡狠狠地瞪了薛丁山一眼,隨後看了看剛剛買來的幾種新鮮瓜果,立刻滿意地點了點頭。調酒他不會,但是做個冰鎮果汁之類的他總還能勝任。再說,對於時下的女人而言,好喝只是次要的,樣式漂亮新穎,到時再宣傳一下美容功效,這才是最最有效的。
話說回來,如今既然能夠釀葡萄酒,他是不是可以去試試釀一下果酒?花式果酒也許不討男人的喜歡,但是對於屈突申若那些娘子軍來說,果酒應該更合脾胃吧?
一堆五顏六色的瓜果看上去和他當年吃過的沒什麼兩樣,所以,他隨手挑了一個西瓜,可還沒有等他動手,旁邊的一個夥計便滿臉堆笑地發話了。
「公子。這是寒瓜,原本就是性寒解熱,時下解暑正是最好!」
寒瓜……不就是西瓜麼,這名字怎麼這麼古怪!李賢見那夥計三下五除二地切瓜取出了瓜瓤,便隨手取了一塊嘗了,那滋味雖然比不上他曾經吃過地那些優質品種,但也差不離了。
取汁、加冰、放蜂蜜、調薄荷汁,雖然只是很簡單的三大工序。但是,對於搾汁條件相對簡陋的情況來說,兩個夥計還是忙活了老半天。等到用了好幾樣瓜果大功告成,卻不過只得區區六個盞子。而在李賢指手畫腳的時候,薛丁山就只能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
李賢示意那兩個夥計將東西裝盤,回頭見薛丁山傻呆呆地站在那兒。只得把人拉到一邊提醒道:「上去之後就告訴人家,這是你親手做的果汁,能夠活膚養顏。記住,這些東西都是給她一個人的,別讓那些小子沾光。別忘了甜言蜜語,你都和敬業伯虎混那麼久了,也該學會他們那一招了!」
「我……」薛丁山猶豫著還想再解釋什麼,見李賢雙眼似乎要冒火,連忙搶過盤子急匆匆地衝了出去。即使如此,他心裡依舊是亂糟糟的。甜言蜜語……他該怎麼甜言蜜語?
眼看著薛丁山走了,李賢這才吁了一口氣。轉頭見兩個夥計還在那裡忙活著收拾,他卻不走剛剛那道門。而是掀開了旁邊側門的門簾。果不其然,只見那掌櫃赫然站在後頭,一見到他立刻滿臉尷尬。
「你在這兒看什麼?」
那掌櫃見李賢滿臉不善,慌忙賠笑道:「呃……我只是怕公子忙不過來,所以在這兒候著,看看能幫什麼忙。」
「是麼?」李賢自剛才起就覺得有人窺視,起先還以為是自己多疑,眼下哪裡會不明白這傢伙地目的。此刻見那掌櫃滿臉侷促地站在那裡。他忽然促狹地一笑,「我問你。這西市賣冰的鋪子有幾家?你可算是生意好的?」
「這……」掌櫃聞言頓時不安了起來,隨即朝那邊目瞪口呆的兩個夥計打了個眼色,直到兩人走了,他方才不安地搓著雙手道,「公子,我這不過是小本生意,也就是暑日裡各戶人家要買不少冰,至於冬天只有藏冰,卻是賣不出去的。就是這冰水,平時客人也不多,所以……」
這傢伙打什麼誑語呢,這長安城願意為解暑一擲千金地貴冑子弟多了,但凡這盛夏之日請客,家裡藏冰不夠的富貴人家哪個不是成筐成筐地往家里拉?
「好了好了,誰耐煩聽你訴苦。你且等著,三日之內自有人來和你商量!」
李賢冷冷撂下一句話,便不再搭理那掌櫃,自顧自地上樓而去。到時候找賀蘭周好好商議,把果酒外加簡易搾汁裝置之類的東西弄出來才好。話說回來,他那母后的生日可是說到就到,到時候要是送不出什麼好禮物,這牛皮可是立馬吹破了。送禮送禮,真是讓人抓狂!
緩步上了二樓,他就覺得氣氛不對,定睛再看時,他差點沒立馬逃下樓去。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剛剛坐的那塊地方赫然又多了一批人——不是別人,正是屈突申若那群娘子軍。只見除了那個樊梨之外,五個女人每人手中都拿著一個盞子,正與薛丁山和阿梨談笑風生,至於其他男人則全都一聲不吭當起了啞巴。
屈突申若一面品著那清涼蜜甜的果汁,一面取笑道:「小薛,看不出來,你平常不怎麼言語,居然還有這種本事!」
她這一說,其他女人哪裡會落後,紛紛七嘴八舌地盤問起來,氣氛一時極其熱烈。而薛丁山平日最怕的就是這種場面,此時此刻更是臉色通紅,正當他暗自盼望李賢趕緊回來替他解圍的時候,耳邊忽然鑽進了一句話。
「薛大哥,等到回家之後,你也依樣畫葫蘆做果汁給我喝好不好?」
薛丁山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張笑盈盈的俏臉,心頭登時一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點點頭道:「行,阿梨你若是喜歡,要我做多少都沒問題!」
這小子居然開竅了!
正好走近的李賢剛剛暗讚了薛丁山一句,便感到面上投來了兩道火辣辣地目光,定睛一看,那似笑非笑盯著他的不是屈突申若又是誰?還沒等他開口招呼,那火紅地人影就忽然到了他身前,緊接著,一句猶帶著熱氣和芳香的話飄進了他地耳中。
「六郎,小薛斷然不會有這種哄女人的心思,一定是你教他的!我可和你說好了,待會把法子老老實實傳了我們姐妹,我們打完馬球也好有東西解暑!話說回來,就知道數你鬼主意多!」
大姊頭發話,這還有推托的餘地麼?
李賢當下自然笑嘻嘻地應了,一抬頭見對面人人面露異樣,他只得裝作沒看見。等屈突申若閃開,他走過去甫一落座,李敬業程伯虎就左右夾了過來。
「你小子就是重色輕友,這樣的好東西,就不知道讓我們兄弟先享用一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千紅萬艷共求詩
屈突通雖然早逝,但由於其忠良向來為太宗皇帝所敬,以來,和其他的開國功臣一樣,屈突家自然是榮華富貴。如今屈突通的兩個兒子都外放為刺史,家裡留著的除了屈突申若和屈突仲翔姊弟,另外就是幾個年長姬妾。自然,這家事全都是屈突申若一人掌管。
雖說沒有長輩,但屈突家位於安定坊的大宅一向都分外熱鬧,進進出出全都是騎著高頭大馬的豪門仕女,甚至一度引得無數登徒子觀看。直到屈突申若某次大發神威,這才使得整條巷子為之一肅,沒人再敢冒著鼻青臉腫的危險窺人美色。
由於屈突申若的邀請,因此這一日一大早,李賢便帶著兩個隨從來到了安定坊。對於這片他翌日即將建宅的地方,他自然是很感興趣,一路走走停停,要不是各處都是坊牆高豎,他倒想進去好好看個究竟。要說這長安城的規制自然是第一流的,無奈除了東西兩市和少數幾個裡坊,幾乎全都是住宅區而沒有商業區,要想尋歡作樂就必得出門,實在很令他頭痛。
他正在那裡緩緩而行,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轉頭一看,卻只見一騎淡藍色的身影飛也似地從身邊馳過。見道上無人,又忖度身下這匹追風乃是西域名種,他一瞬間起了興致,連招呼也不和那兩個隨從打,猛地一夾馬腹,抽了一鞭子便立刻追了上去。
這既然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良馬,速度自然非同小可,只消一會兒,李賢便只覺耳邊風聲大起,整個人便如同騰雲駕霧一般。經過一道坊門的時候,他甚至還聽到那幾個守門人咋咋呼呼地嚷嚷著什麼。正在興頭上的他哪裡理會這些,只顧一個勁地追趕著前頭的人影。
風馳電掣跑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漸漸縮短了和那人的距離,前後不過數丈。忽然,前頭那馬的速度猛地降了下來,他不由心頭大喜,立刻策馬超了過去。側身而過的一剎那,他這才發現馬上的騎手竟然是自己見過的,一時間呆了一呆,但身下的馬絲毫不停,仍然疾馳著把他往前方帶去。
那是蘇定方的孫女蘇毓!
待到他漸漸放慢了馬速往四週一瞧,這才發現自己跑過了頭,至於那兩個隨從則早就不知被甩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回憶起來,剛剛蘇毓停下的地方,可不應該是屈突家的宅子?怪只怪他只知道一個勁地和人賽馬,竟是全然忘了今天的目的。
重新回轉門口,李賢還沒來得及下馬,一句火辣辣的話便迎面衝來:「我說六郎,我這裡你也不是來一兩回了,居然會走錯了路,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定睛看去,他見大門口赫然是好幾個女人,而一身絳紅長裙的屈突申若最為醒目,至於身著淡藍騎裝的蘇毓則恰恰站在她旁邊。見此架勢,他只得乾笑著下馬,一一打過招呼之後便拍了拍自己那匹追風的頸子。
「誰要剛剛蘇姑娘從我身邊那麼快地跑過,這馬就動了烈性,一路追著追著,我也就跑過頭了!」
「就知道你最會胡說八道!」屈突申若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卻走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賢的愛馬,還伸出手來撫摸了兩下馬頸,「怪不得人說好馬還得出自西域,這麼一大圈跑下來,愣是和沒跑過一樣,不愧是六郎你靠著一首詩叢皇后娘娘那裡贏來的!」
李賢一時捉摸不透屈突申若究竟是讚揚還是諷刺,索性打了個哈哈
去。等到僕人上來牽了那馬過去,他便和一群女人I門。穿過青石小路到了一個大園子。
要說這園子四處全都是高聳的大樹,雖然夏日炎炎,那茂密的樹葉卻把下頭掩得嚴嚴實實,只有一星半點的陽光如漏網之魚一般落在了地上。四周散坐著十幾個女人,其中好些都是李賢平時沒見過的,個個都是粉臂酥胸半露,輕紗長裙曳地。那些高高的髮髻上,各色花釵玉樹熠熠生輝,別顯尊貴雍容。
起初他還嘀咕怎生那麼多人,而李敬業程伯虎等人怎麼都沒看到,莫不是遲到了,結果聽得李焱娘的一句嚷嚷後頓時大吃一驚。
「喂,各位姐妹們,今天申若大姐可是幫忙大家把六郎給弄來了,他也沒有援兵可以指望。大家求詩的趕緊,省得他在我們姐妹面前成天藏拙,到外頭卻四處賣弄!」
這是咋回事?
措手不及的李賢見自己一下子成了四周目光的焦點,不由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待他回頭去找屈突申若的時候,卻只見自己身旁三尺之內沒有一個人。人說萬綠叢中一點紅,而他如今身處千紅萬艷之中,滋味卻更不好受。
屈突申若此時在上首主位站定,見李賢滿臉不得勁,她愈發笑得燦爛:「六郎,這些都是我的昔日姐妹,如今有的已經嫁人,要集齊這麼多人也不容易。今天邀你來,一來是為了你上次給我們嘗過的冰鎮果汁,至於另一項,則是大家全都為了扇面而來!」
她這話音剛落,眾女就紛紛掣起了扇子,只見清一色的白色絹質宮扇上,全都是空空如也。而這個時候,屈突申若便笑著解釋道:「這扇子上畫來畫去不過是山水花鳥美人,就算題詩,也不過翻來覆去那麼幾句古詩。六郎你既然醉酒都能賦詩,那麼今天就麻煩給我們這麼多姐妹齊齊題上一首,以後大伙還能順帶為你揚名,何樂而不為?」
這足足十幾二十號人,真要一個個寫過來,乾脆殺了他來得乾淨!
此時此刻,李賢簡直是欲哭無淚。倘若是赴京趕考的士子,遇到這種好事只怕是喜之唯恐不及,但他不是,他可是堂堂的沛王!這文采風流的名聲固然沒什麼不好,可若是人人都這樣趕鴨子上架,他豈不是立馬就得江郎才盡?
他還在猶豫,忽然看到屈突申若向自己走來,他立馬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此時此刻,這個女人在他眼中簡直成了可怕的代名詞——然而,在發現後背靠上了花園的院牆之後,他終於明白,自己無路可退了。
就在這時,屈突申若終於迫了上來,笑吟吟地在他耳邊低語道:「六郎,今天只要幫我們姐妹這個忙,以後你若是有什麼事,大家一定出手相助。對了,眼下我就有一個消息可以告訴你,李義府指使了好些人彈劾劉仁願將軍貽誤戰事,擁兵自重謀據海東。劉將軍那晚和你分手之後,回到寓所還遭了高麗刺客。後一件事被捂住了,如今沒幾個人知道。」
一句話讓李賢渾身一僵,被酷熱和眾女弄得昏昏沉沉的腦袋終於清醒了過來。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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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5:15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且聽急鼓,且看寒光,且書狂詞
寫詩對於李賢肚子裡那一點貨色而言,事情還算不大,但對自己的書法,李賢可就沒有半點自信。要真是往那雪白的絹扇上一題,以後人家出去說這是沛王寫的,再來幾個書法名家品頭論足,那麼,他的臉就全都丟盡了!
所以,提著蘸滿濃墨的毛筆,他最終還是乾笑著轉頭對屈突申若道:「申若姐,這絹上頭直接題詩,只怕全都會化開來,不若先寫在紙上,到時候請名家……」
「什麼名家,我們姐妹就是厭了那些名家,所以才來找你的!」
李焱娘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朝旁邊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拿來好幾把絹扇,只見上頭濃墨山水,花鳥人物,至於題詩則大多是文采華麗之作,要說格調也就那麼回事。在他這個外行人看來,那兩筆字甚至還不如當日劉仁願的字精神。
「我們姐妹雖然都是女流,但卻看不得這種表面文章,否則怎麼會找你六郎?」屈突申若笑著用扇柄在李賢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睛,「所以,別拿那種濃詞艷賦來敷衍大家,我們這些可都是上得馬拉得弓的女人,不是那種深閨怨婦,要的就是六郎你詩中那種氣勢。至於這些絹扇,全都是特質的,你儘管寫,要是出差錯,我哪裡還有幾百把備著呢!」
李賢面上微笑,心中卻哀嚎了起來。幾百把,要是他待會寫錯一個字。那就有得返工了!他剛剛還想拿李太白地清平調來敷衍一下,敢情這些娘子軍還不要華詞艷賦,居然要狂放的,這還是女人麼?
冥思苦想搜腸刮肚了一會,他最終不得不求告道:「申若姐,這狂放的詩不是說寫就寫的,眼下沒有意境,再說。那麼多人……」
「唔,人多確實不好辦,那你就能題幾首就幾首吧,其他的就先欠在賬上!」屈突申若彷彿沒看見李賢的苦惱臉色,朝四邊的眾女點了點頭,「諸位姐妹放心。以後只要六郎完成了,我親自給你們送到家裡去。至於意境……來人,取劍鼓,再搬幾罈子酒過來!」
劍、鼓、酒……敢情在這群姑奶奶眼裡,這就是意境!
眼看著旁邊擺好了鼓架子,兩個侍女捧來了一把寶劍,而另一批身強力壯的僕人則搬來了好些酒罈子,正在一個個裝滿酒壺,李賢已經徹徹底底沒有了說辭。當屈突申若把一個大酒壺送到他面前地時候,滿肚子不得勁的他毫不猶豫地掀開了蓋子。咕嘟咕嘟地往嘴裡大灌了幾口。這酒入口倒還香醇,但不一會兒。一股子火辣之意就立刻衝了上來。
「好,不愧是如今坊間人人稱道的豪氣李六郎!」
李焱娘當先撫掌大讚。而其他眾女也連連喝起好來。那殷秀寧更是朝屈突申若打了個眼色,隨即撩起袖子取過鼓槌,狠狠擊在了鼓上。那鼓聲最初只是一下一下很是緩慢沉重,到後來忽然急促了起來,咚咚咚的聲音彷彿砸在人心頭,除了心悸之外更帶來陣陣震盪。
屈突申若端起一個酒盞一飲而盡,右手在寶劍機簧上輕輕一按,只聽一聲清響。一抹寒光驟然亮起。緊接著,她便一個錯步下場。合著激烈的鼓點聲舞起了劍。一瞬間,除了那一陣急似一陣的鼓點以及利劍地破空聲和腳步聲,四周聽不見其他聲音,彷彿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凝神屏息了一般。
李賢得李績傳授劍術,又曾經和李敬業等人交手多次,那一回更在麟德殿上看契苾何力舞劍,對於劍術精髓自然有些認識。此時此刻,見場中那個絳紅人影如蛟龍出海一般催動劍勢,漸漸竟是只見寒光鐵影不見人,一時間竟看住了。
這哪裡是劍舞,分明是真正的殺人劍術!巾幗英豪,竟至於斯!
「好!」
他再也忍不住心頭那股子震撼,猛地大喝一聲,隨手拿起酒壺欲飲,卻發現裡頭不知何時已經完全空了。興頭上的他立刻另取了一壺,痛喝一氣之後,他便抓起旁邊蘸滿濃墨的筆,在手中絹扇上重重題了下去。
他這邊廂奮筆疾書,那邊廂鼓聲似乎已經到了極致,就是場中上下翻飛的那團寒光也似乎更添幾分威勢。最後,只聽一聲如同雷鳴般的巨響,擊鼓的殷秀寧滿頭大汗地丟下鼓槌坐倒在地,而屈突申若便在這個時候嬌斥一聲,脫手擲出了手中寶劍。
眾目睽睽之下,那寶劍深深扎進了旁邊的一棵大樹中,劍柄仍舊顫顫巍巍地抖動著,那數縷長長的劍穗隨著微風陣陣飄拂,看上去既動且靜。
「成了!」
李賢猛地一扔那筆,忽然大笑了起來,少不得拿起酒壺痛喝了三大口。而此時此刻,一群女子方才從剛剛的極度震撼中回過了神,紛紛聚到了李賢身邊觀瞻,幾個心急地竟念出了聲。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屈突申若念著念著眼睛大亮,最後忍不住驚呼道:「這是……這似乎能夠配上……」
「不錯,它能配上《秦王破陣樂》!」李賢此時酒意上湧,當下便笑吟吟地解釋道,「申若姐如此劍舞,若是能夠配上賁張地曲調和這詞,定然能夠平添風采!」
彼時雖然重詩輕詞,但由於屈突申若剛剛的劍舞配上殷秀寧地鼓聲實在太精彩,再加上李賢這首詞字裡行間戰意盎然,一時間眾女全都覺得癡了。許久,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李焱娘方才一把拽住了李賢的袖子,喜不自勝地嚷嚷道:「六郎好急才,古今那些所謂神童天才莫過如是!」
燥熱和酒意一起上來,再加上李賢和這些娘子軍混在一起甚覺無拘無束,此時此刻乾脆就把謙遜全都丟在了腦後。管他什麼千古名篇,且看他信手拈來!
「好詞,六郎這醉酒草書,也有那麼幾分氣勢,配這絹扇終究可惜了!」屈突申若望著那墨跡淋漓的絹扇,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此等媚物,著實配不上如此豪詞草書!」
第一百二十六章 醉入佳人閨室
屈突申若一說絹扇配不上這好詞,眾女細看之下都皺起薄薄的扇面再加上四周精緻的竹絲,配合兩邊優美的圓弧,怎麼都流露出一股奢華濃艷的味道。一旁的李賢看眾女紛紛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冷不丁笑道:「這絹扇不行,何不用紙做的折扇?」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自己面上多了幾道熱辣的目光,這才想起現如今市面上的扇子大多是團扇鵝毛扇,後世廣為流傳的折扇似乎基本上看不到,想來又是一時口快說漏了。正當他準備把話題重新岔回去的時候,卻只見屈突申若笑吟吟地用扇子在他臉上一劃。
「既然六郎你這麼能幹,那這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們可指望著你的折扇呢!」
酒也喝了,劍也舞了,詞也吟了,字也寫了……接下來眾女一個個酒意上湧面紅耳赤,紛紛嚷嚷著要喝冰鎮果汁。而苦命的李賢還來不及分說什麼,就被屈突申若一把拉了下去。這一回給他打下手的不是什麼僕從婢女,而是屈突申若本人!
由於適才舞劍,屈突申若那身絳紅的絲袍上隱現汗跡,就連頭上也是大汗淋漓。儘管如此,她卻依舊在那裡忙著取冰塊打果汁,一幅樂此不疲的模樣。
旁邊的李賢一面裝模作樣地忙活著,一面偷眼去看她,一時只覺得這時候她一點都不像那個呼風喚雨的大姊頭,倒是像一個尋常人家的賢妻良母。除了陣陣瓜果的清香甜蜜之外,每逢那個絳紅人影從身旁飄過,他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今天的屈突申若沒有濃妝艷抹,而是淡掃娥眉輕敷鉛粉,別有一番清新天然的風情。她起初還沒有注意李賢的目光,只是自顧自地忙活,待到取蜂蜜的時候方才看見李賢的眼神有些不對勁,略一思忖便輕笑了起來。
望見屈突申若朝這邊走來,李賢連忙定了定神,趕緊搗鼓碗裡那一大塊冰,但沒過多久,他就感到身後有些異樣。緊接著,後背猛地傳來了一陣火熱的感覺,他心頭大震之餘,忍不住更覺得口乾舌燥了起來。
「六郎,你剛剛在看什麼來著?」
李賢哪裡肯承認自己的眼睛不老實,連忙敷衍道:「我只是看到申若姐還會這些廚間事,有些奇怪而已……」話音剛落,他就感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隻滑膩的手,一時間後頭那些話全都嚥了回去。這種情形太曖昧了,這位大姐可是出名的彪悍,不會真的準備做什麼吧?
彷彿是察覺到了李賢的緊張,那隻玉手碰觸到了李賢的下巴,終於縮了回去。還不等李賢鬆一口氣,屈突申若忽然旋風一般地轉到了他的跟前,似笑非笑地戲謔道:「小小年紀就這般不老實,賀蘭看上了你這個花心郎君,以後只怕多長十雙眼睛都不夠!」
我花心?還不是姑奶奶你故意挑逗惹的禍!
李賢竭力低頭避免去看那一抹白皙的雙峰,腳下悄悄朝旁邊邁出去了一步。誰知還沒等他腳底抹油,他的臉頰就又被人掐了一下。緊接著,屈突申若便不緊不慢地道:「東西都做完了,趕緊拿出去讓她們嘗嘗。我剛剛出了一身大汗,得回去好好洗洗換一身衣裳。你且先去,我待會就來!」
李賢巴不得離這位大姊頭遠些,當下連連點頭,端起那滿滿當當一盤子便慌慌張張地衝了出去。走得急的他壓根沒有注意,那一頭的屈突申若望著他的背影,露出了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
十幾盞冰鎮果汁幾乎被眾女一搶而空,而鬆了一口氣的李賢端著自己那一盞西瓜……不,應該是寒瓜汁,坐在石凳上慢慢地啜著,腦海中還在思考剛剛屈突申若說過的事。
上回李義府寫給劉仁願的信讓燕三給截了,最後到了李治手上。但是,他絕對不信李義府就寫過這麼一封信,之前只怕還有。就他和劉仁願見面的情況來看,這是一位相當爽直的武將,必定不會因為李義府的威逼而做出暗害劉仁軌的事。既然如此,此番回來遭到攻擊就很正常了。話說回來,所謂的高麗刺客是怎麼回事?
「六郎!」
猛聽得耳邊大喝,李賢一抬頭便發覺身前圍了好些人,為首的李焱娘和殷秀寧正用一種相當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大約是天熱,儘管一盞冰鎮果汁下肚,這些女人的臉上卻仍舊帶著嬌艷的紅色,此番個個挺胸含笑看著他,頗有一種讓人矮半截的味道。
「各位……」
李焱娘輕輕拍了拍巴掌,很快,旁邊的兩個女子便讓出了一個位置,後頭赫然是兩個手捧酒甕的僕人。她彷彿
李賢的勃然色變,仍舊一臉笑意。
「今天那果汁讓我們大家好生爽快了一回,原本該好好謝你的,只是六郎你上次喝倒了我們諸多姐妹,讓我們在佩服之外還都有些不服氣,今天正好又多了小蘇和幾位姐妹。大家也不和你拼酒,我們人人敬你一杯,你喝了我們就不再糾纏,如何?」
還要喝酒!他如今彷彿是成了酒鬼,走到哪裡就是喝喝喝,彷彿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還沒到法定喝酒的年齡呢!
話雖如此,眼見眾女在敬他之前當先一飲而盡,他也實在不好推托,只得一杯杯取來飲了。等到一圈喝下來,他腦袋倒還清醒,只是這肚子卻吃不消了,連忙借腹痛先遁了。
在一個僕人的引導下找到了那傳說中的五穀輪迴之所,出來之後他頓時覺得爽快了許多。被那清風一吹,他方才感到腦袋一陣發暈,一股子倦意幾乎不可抑制地衝了上來。四下張望了一會,他竟記不起剛剛來時走的哪條路,乾脆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轉了好幾個圈,他看到前面赫然是鐵將軍把門,似乎是花園的盡頭。他原本想原路返回,才轉身走了一步,忽然玩興大起地上去拍了兩下,又拽了拽上面的鎖,結果紋絲不動。意興闌珊的他沒好氣地望了望那一人來高的院牆,看到旁邊栽著一片竹子,心中頓時一動。
偷雞摸狗的事情做過一次,下一次做起來自然是無比嫻熟。有了先前探賀蘭別莊的經歷,他三下五除二就翻過了那堵牆,穩穩地落在了地上。此地顯然已經是內宅的範圍,但看景致卻不像是他上次呆過的屈突仲翔那個院子。瞥見綠樹掩映中有一座小樓,他幾乎想都沒想就闖了進去。
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他先是進了正堂,只見中間的牆壁上赫然掛著一把大弓和一把寶劍,而兩邊則是兩幅筆法蒼勁有力的大字。昏昏沉沉的他分辨了半天也沒看懂,索性也懶得再看,一頭扎進了左邊的一個房間,結果讓他歎為觀止——諾大的空間中除了書還是書,案桌上甚至堆著高高的竹簡,這幾乎讓他頭皮發麻,本能地退了出來。
進了左邊的房間,他便發覺這是一間普通的寢室,除了靠牆的床榻之外,便只有案幾胡凳等物。此時,他的倦意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大小姐今天似乎高興得很呢!」
「可不是麼,你是沒看見,大小姐舞劍的時候,著實是滴水不漏精彩極了!」
「話說那位沛王殿下的叫好聲真大,我隔著老遠都聽見了!」
「嘻嘻,那麼俊俏,又能文能武的一個人兒,就連那麼挑剔的大小姐都動了心,小丫頭你是不是思春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賢迷迷糊糊地聽見耳邊隱約傳來兩個嘰嘰喳喳的聲音,但耳朵聽見了,他的腦子卻不能分辨出半點含義,最後連最後一點意識都消失了。
此時,終於有一個婢女進入了寢室,一聽見裡頭的鼾聲如雷就嚇了一跳,等到小心翼翼進去看了個究竟之後,她立馬一陣風似的衝了出來,對著正堂那邊忙活的兩個同伴連連搖手。
「裡頭……裡頭有人!」
「胡說八道,大小姐剛出了浴池,眼下還在更衣呢!」
「誰胡說八道!」那雙鬟小婢狠狠一跺腳,提高了聲音道,「裡頭確實有人,還是一個男人!」
這下子另一個小婢頓時驚了,三兩步衝進去一看,她很快便哭喪著臉奔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那好像是沛王殿下!」
沛王殿下!
唯一一個沒進去看過的婢女頓時傻了眼,自個進去轉悠了一圈,出來的時候便有些失神。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臉上同時露出了幾許紅暈。這內外院子原本就是分開的,若不是屈突申若的允許,那便是李賢費盡心機自己找了進來。而無論是怎麼一回事,似乎她們都管不得。
「好了好了,這裡該收拾的我們都收拾好了,這院子還真安靜,外頭一有人她們就知道去看熱鬧偷懶!」
「沒錯沒錯,真安靜啊!」
看到那雙鬟小婢面露茫然,其他兩個婢女便不由分說地把她拉了出去。很快,整個院子便再度變得空蕩蕩的,只能聽到李賢的陣陣鼾聲。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18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恰似旖旎風光
沐浴過後,屈突申若換上了一條白色長裙,只在外面罩薄的粉色紗衣,任由一頭青絲傾瀉似的落在雙肩上。懶洋洋地取了一杯薄荷水飲了,她卻依舊覺得人提不起精神,遂對兩個侍女吩咐了一聲,讓她們出去讓其他人隨意,自己便打算回房好好睡一覺。
雖然內宅中四處都是槐樹,但盛夏的酷熱豈是等閒,四處都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蟬蟲鳴聲。往日這聲音聽來還算悅耳,可眼下這時候卻不免討人嫌了。屈突申若抬頭望了一眼和樹上那綠油油的葉子混在一起的蟬蟲,心裡著實生出一股子厭惡。
「吵死了,真該把這些蟲子都弄走了乾淨!」
嘴上這麼說,她便乾脆把身後亦步亦趨的幾個侍女給一併遣退了,自己慢悠悠地進了院子,又在葡萄架下轉了一圈,這才跨進了屋子。這不進去不打緊,一進去她便立刻皺起了眉頭——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聞的酒味,甚至還能隱約聽到陣陣鼾聲——哪個腦袋太硬的傢伙居然偷懶偷到她這裡來了?
她大為光火地衝進書房,見裡頭空無一人,她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既然正堂和這裡都是空的,那麼,那個傢伙所在的地方便只可能是她的寢室。好嘛,她掌管屈突家已經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膽大妄為的傢伙!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便走入了自己的寢室,目光從靠牆的兩張胡凳胡床一直轉到了內裡,見自己的床榻上赫然伏著一個人,她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際,立刻衝回正堂取下了寶劍。這劍才出鞘,她冷不丁瞧見門口有一個鬼鬼樂樂的人影,頓時大喝了一聲。
「誰!」
在這一聲大喝下,一個婢女很快跌跌撞撞地現出了身形,正是剛剛那個雙鬟小婢。見自己的主子提著寶劍怒不可遏地站在那裡,她頓時嚇得渾身哆嗦,幾乎本能地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
屈突申若這才認出來人是自己的婢女,臉色稍稍緩和了下來,卻依舊沒有放下手中的寶劍。良久,她方才冷冷地問道:「這院子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全都死到哪裡去了?」
「這……」那雙鬟小婢著實被自家主子的態度嚇住了,期期艾艾老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好容易鎮定了些,卻又在那雙充滿了怒火中的眸子下敗退了下來,最後結結巴巴地道,「她……她們興許是去看……看了熱鬧……」
「看熱鬧?好啊,我真是養了一群只會吃飯的人,連我房間裡頭進了人都沒人管!」屈突申若此刻終於再也忍不住心頭怒火,聲音幾近咆哮,「那我養著你們這些飯桶有什麼用!」
雙鬟小婢終於驚慌了起來,剛剛兩個同伴分明是說,沛王殿下能夠進到這裡有所緣由,如今看屈突申若氣急敗壞的樣子,顯然不是這麼回事。可是,裡頭既然是那樣的人物,她能夠怎麼辦?要是自家主子到時候行家法,所有人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想到這裡,她不禁帶著哭腔連連叩頭道:「大小姐,並非奴婢等人故意偷懶,只是,只是這房間中的人實在大有緣故,奴婢,奴婢……」
見小婢語意含糊神態慌張,屈突申若頓時疑竇大起。她剛剛一時情急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人形貌,難不成真有什麼隱衷?但轉念一想,她登時又氣怒了起來,不管是什麼人什麼緣由,怎可輕闖她的閨室!
她再次挾怒一陣風似的衝進寢室,到了床前定睛一看,滿腔的怒火頓時化作了無窮無盡的驚愕——那個抱著一床錦被睡得正香,口中還發出陣陣鼾聲的傢伙,不是李賢還有誰?問題是,這傢伙剛剛明明是在外院,怎麼忽然跑到自己的小樓來了,還在這裡呼呼大睡?
那雙鬟小婢瑟縮地跪在地上,見自家小姐滿臉陰沉地回轉了來,不覺更加害怕。正當她預備著一頓責罵的時候,卻只聽上頭傳來了一個淡淡的聲音。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他在這裡的?」
抬頭偷覷上頭屈突申若的臉色,見不似剛剛那麼可怕,小婢頓時鬆了一口氣:「回稟大小姐,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前,奴婢和紫閣姐姐她們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在寢室裡頭。」
小半個時辰以前?
屈突申若頓時更加疑惑了——難不成自己還在浴池沐浴更衣的時候,這小子就跑過來了?可他究竟是怎麼進來的,有人放他進來的?不可能,她治家一向還算嚴謹,那些奴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那麼,是他自己爬牆進了院子?可是,他怎麼知道這裡是她的房間?
想著想著,她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
婢依舊在下面簌簌發抖,她便沉聲吩咐道:「今天的任何人提起,這話你也同樣告訴另外的人。倘若以後讓我在宅子裡聽到什麼閒言碎語,你自己清楚下場!」
「是,奴婢明白!」雙鬟小婢如蒙大赦,叩了一個頭便慌忙退出。待到看不到屈突申若了,她方才用右手在胸口死命撫摸了幾下。好險,若是再差一點就真的沒命了!
掛好寶劍,屈突申若又回到了寢室,見李賢仍舊睡得香甜,她便在床榻邊上坐了下來。細細端詳著那不同於白日裡的憊懶模樣,她冷不丁想起了那時賀蘭煙在她面前炫耀時的興高采烈。她當初還笑賀蘭太癡心,如今看來,小丫頭的運氣還真是不錯!
年少尊貴而又囊中多金,偏生還能文能武鬼主意一大把,又不像那些沒出息的男人一樣成天只知道圍著女人轉,只要隨隨便便一現身便自然有蜂蝶圍著,說來上天對他還真是得天獨厚。上次聽蘇毓說,似乎連許敬宗的孫女似乎都對他有那麼一點心意。
歎只歎她和他的年紀相差太大了,倘若只是個尋常貴冑少年,她指不定就按捺不住和賀蘭搶了,老妻少夫也沒什麼要緊。只可惜這是沛王,是帝后最寵愛的兒子,她要是晚生十年還有機會,現在……
看著那張睡中猶帶著笑容的臉,她終於長長歎了一口氣,隨即乾脆在旁邊仰面躺了下來,自顧自地想心事。夏日的空氣悶得讓人呼吸沉重,那股子燥熱更是讓人睏倦無比,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再也難以抵擋一陣強似一陣的倦意,沉沉睡了過去。
雖然只是短短一個午覺,但李賢一連做了好幾個夢,一直到感覺鼻子一陣癢癢,這才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這種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只有小丫頭才會和他玩這種花招。躲了兩下不見成效,他只得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隨口嘟囓了一句:「賀蘭,別鬧了!」
然而,入目的情景卻讓他大吃一驚。身旁的一大捧青絲下,赫然躺著一個熟睡的佳人,而那張臉他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大姊頭屈突申若!
嚇出一身冷汗的他登時連動也不敢動,定睛細看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斷定自己絕對沒有看錯,不得不在心中連連叫苦。偏生這一次不比上一次醉酒,醉酒之後的經歷他記得清清楚楚,怎麼翻牆,怎麼進了這小樓,怎麼在人家的床上睡下,這彷彿是放電影似的在他腦海中放了一遍,根本沒法用醉酒糊塗來解釋過去。
既然不能亂動,他只能好生打量旁邊的佳人。和往日出現在人前的精明幹練不同,此時熟睡的屈突申若顯得文靜嫻雅,粉黛不施的臉頰光潔滑膩,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瑕疵。淡淡的雙眉下,修長的睫毛正隨著呼吸聲微微顫動。優美的臉型輪廓配上那恰到好處的五官,竟給人一種寧靜的味道。
他的眼睛不自覺地往下掃了一眼,而這一回看到的情景頓時讓他血脈賁張,差點沒有叫出聲來。大約是剛剛沐浴完畢的緣故,屈突申若只穿了一身最簡單的紗袍,不但難以掩飾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那份朦朦朧朧的感覺反而讓人更有恣意的願望,尤其是高聳的玉峰若隱若現,帶來無窮無盡的誘惑。
他幾乎用最強的自制力收回了目光,背過身竭力往另一個方向看去。然而,一個念頭在心裡警告他克制收斂,另外一個念頭卻在那裡高呼著另兩個字——推倒!
正當他在那裡天人交戰的時候,忽然感到身後一陣異動,緊接著,右肩忽然一重,等他轉頭看去,恰是佳人一隻手臂。那陣陣若有若無的芳香直衝他的鼻翼,萬般難耐之下,他終於一個轉身,而首先入目的則是那一抹豐潤的紅色,而他此時情難自禁,幾乎本能地低頭俯身下去吻住了那溫軟的雙唇。
下一刻等他醒悟的時候,眼睛看到的卻是對面那雙略帶戲謔的眸子。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幾乎一個激靈蹦了起來,三兩下跳下了床,然後不安地撓了撓頭,卻不知該從何處解釋。
此時,屈突申若終於半支著身體坐了起來,右肩的紗衣忽然滑落,頓時露出了右肩的大片如雪肌膚。她笑吟吟地看了李賢一陣,輕輕眨了眨眼睛:「六郎可知道何謂不請自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鮮出爐的素面妝,美女踴躍入股
時當午後,外頭艷陽高照酷熱無比,而這房間中同樣是氣溫直線上升。在屈突申若火辣辣的目光下,李賢只覺得強壓下去的心火又被吊了起來,那股蠢蠢欲動的衝動一陣接一陣地撩動著他的心懷。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你既然敢在我的閨房裡睡覺,又敢趁著我睡著的時候揩油,還有什麼好怕的?」
被屈突申若兩句話這麼一激,李賢頓時忘記了自己剛剛睡下的時候她根本不在身邊,乾脆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我自己翻牆進來的,只不過剛剛我可是光明正大,申若姐你不是已經醒了麼?」
「就你小子會鑽空子!」屈突申若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衣衫不整的模樣配合著這嬌嗔,看上去格外動人。她懶洋洋地把紗衣拉了上去,似乎對李賢惋惜的目光渾然未覺。等到把隨隨便便挽好了披散的頭髮,她這才施施然站了起來。
不知是天熱還是剛剛那一吻的緣故,她的臉上蕩漾著動人心魄的艷光,一顰一笑更是風情萬種。走到妝台前坐下,她望著鏡中那個眼角含春的人影,竟是有些認不出來了——只是這麼一會兒,又不曾有過多激烈的肌膚之親,她的媚態就全都遮掩不住了麼?
「六郎,你給賀蘭掃過眉麼?」
聽得這麼一句,略有些渾渾噩噩的李賢這才清醒了過來,轉頭見屈突申若正在對鏡理紅妝,便緩緩走到了她的身後。銅鏡上已經隱約有些斑駁的痕跡,因此映出的那張臉看上去比實質上的人遜色了很多。
此時此刻,他頭一次感到,自己不會做玻璃鏡子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沒有那種可以完美映照出人臉的玻璃鏡子,所謂美人也只能在銅鏡抑或是水中看到自己的形貌。
屈突申若透過鏡子,見李賢似乎還在那裡想心事,不禁有些惱了,嗔怒著又叫了一聲:「六郎!」
這下子李賢不敢再怠慢,連忙答道:「我當年給賀蘭掃過眉,只是我這手藝,只怕不入申若姐法眼!」
「什麼手藝不手藝,賀蘭既然使得,我又有什麼使不得?」
屈突申若說著便轉過了身子,笑意盈盈地遞過一顆螺子黛:「你既然曾經為賀蘭掃過眉,這螺子黛該怎麼用,應該就不用我教你了!」
李賢苦笑著接過那顆精緻的螺子黛,忍不住想到了昔日給賀蘭畫眉的情景。那時候,似乎小丫頭也是炫耀似的拿出這麼一顆螺子黛,然後讓他蘸水給她畫眉。誰能想到,這麼小小一顆東西,價值便要十金,也就只有豪門仕女才能用得起。
話說回來,這年頭那些眉形還真是難看,他當初為小丫頭畫的那種淡眉,居然還被斥以不懂化妝,真是費盡心機反而不討好。
腦子裡胡思亂想著,他卻依舊輕輕在旁邊的妝盆中蘸了一點水,在那張玉臉上輕輕勾勒起了眉形。畫眉之後,他見旁邊口脂面脂一應俱全,忽然玩興大發,索性做起了全套。只顧著自己忙活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屈突申若正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的一應動作。
「成了!」李賢隨手丟下所有的東西,為了避免屈突申若照了鏡子之後不滿意,他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是頭一次給女人化妝,申若姐若是不滿意,那就自個重新畫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看到李賢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過了半晌,屈突申若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個傢伙如此猴急,只怕是要重施故技翻牆出去。堂堂一個沛王居然如此偷雞摸狗,傳揚出去又有誰信?話說回來,剛剛他那細心的樣子還真是有趣,等等,他剛剛還說是頭一次給女人化妝!
屈突申若立刻轉頭去照鏡子,裡頭的人影頓時讓她呆了一呆。無論怎麼看,這都像是沒畫過妝似的,難道他剛剛是在裝模作樣?不對,她明明記得他用過口脂面脂鉛粉這些所有東西!帶著種種的疑慮,她不禁坐在妝台前一動不動地發起了呆。
而另一頭,在幾個女人的連番盤問下,溜出去的李賢也同樣是招架乏力,恨不得立刻長出翅膀飛出去。直到他爽快地自罰三大杯,眾女的鼓噪方才漸漸止歇了下來,少不得又是一陣取笑。見她們的話頭漸漸轉到了久久不見的屈突申若身上,他便有些心不在焉了起來。
今天的他實在是太反常了,他明明一直本著對屈突申若敬而遠之的心理,怎麼會一下子有那樣的衝動?難道他真的對那個彪悍的大姊頭有些動心,這怎麼可能!
然而,想到那個慵懶地躺在床上的倩影,他的心又情不自禁地跳動了起來。好容易安撫了自己這種躁動不安的情緒,
找到了此次失態的緣由——喝酒自然是一樁,至於另這該死的夏日!要不是這悶熱令人睏倦的天氣,他怎麼也不可能隨便找個地方倒頭就睡!
他這邊用冰水冷卻自己的燥熱,那邊李焱娘殷秀寧則在那裡竊竊私語,一時爭執不下。見旁邊的蘇坐著正發呆,兩人相視一笑便湊了過去。
李焱娘唯恐天下不亂地問道:「小蘇,你說這六郎剛剛到哪裡去了?」
蘇毓自然是覺得莫名其妙:「這我怎麼知道?」
殷秀寧搖頭歎息,隨即在蘇毓身側坐了下來:「小蘇,我問你。你有沒有覺得申若姐對六郎特別不同?」見對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只得索性點明,「我的意思是說,申若姐看上六郎了!」
「這……這不可能吧?」蘇毓想起兩人年齡之間的差別,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申若姐可是比六郎大了十歲!」
「這有什麼打緊的。」李焱娘神秘兮兮地一笑,悄悄指了指那邊無精打采的李賢,「六郎剛剛可不是失蹤了一小會,我敢打賭,他肯定是暗中和申若……」她輕輕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了說不盡的戲謔,「要不,怎麼這時候申若還不出來!」
「都在這裡編排我什麼呢,說給我聽聽!」
冷不丁飄來的一句話讓三女同時嚇了一跳,李焱娘和殷秀寧回頭一看是屈突申若,立馬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而蘇毓卻沒有那種自覺,打量了一下屈突申若的裝扮,立刻開口問道:「申若姐,你這妝?」
這一次,屈突申若換了一身朱紫衣裙,頭上青絲只是輕挽在兩邊,看上去格外慵懶。然而,對於她的登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的面妝上。
李賢壓根沒想到屈突申若真的會就這樣出來,見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妝容直看,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祈禱這位大姊頭不要一倒手又把他賣了。好在這一回他著實心想事成,只見屈突申若揮了揮袖子,沒好氣地斥道:「這是從波斯剛剛傳來的素面妝,有什麼好驚奇的!我們原本就不是醜女,成天濃妝艷抹的出去,還不如這樣素面朝天的好!」
波斯傳來的素面妝……這位大姐還真的是吹牛不打草稿!
見屈突申若旁邊一下子聚集了好幾位嘰嘰喳喳盤問著什麼,李賢暗自鬆了一口氣。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不一會兒,他的身邊很快便圍了一大批人。
「六郎,你今天說過折扇,我們姐妹就把這任務交給你了!」屈突申若笑嘻嘻地站在李賢面前,哪裡看得出剛剛半點旖旎的痕跡,「既然要做,索性就把生意做得大些,我出本錢五十萬,諸位姐妹們再添一些脂粉錢,今後若是賺了錢,大家一起分成,如何?」
李賢聞言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哪裡想得到,這大姊頭不僅平日生猛,居然連商機也能夠一眼看穿。即使她們不說,他回去也確實準備找賀蘭周這老頭好好商量,把一系列發明創造弄出來,結果居然引來了一群入股的娘子軍!
「申若姐出五十萬,那我出三十萬!」
「我私房不多了,我出二十萬!」
「我也出五十萬!」
此起彼伏的聲音讓李賢一陣發愣,耳邊隨即鑽進了一個聲音:「怎麼,看不上我們這些小錢?」
「哪裡哪裡,我只是想不到各位這麼信我!」李賢連忙站起來團團行了一禮,一副八面玲瓏的模樣。天知道,他就是看不起誰也不會看不起這幫娘子軍,誰知道她們在京城有多大能量!而正當他思量著怎麼用好這麼一大筆投資的時候,屈突申若又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這扇子只能在夏季用,若是讓其成為文人雅士的一大裝飾,以後必定會更加生意紅火!」
這位大姊頭的腦子實在太好使了!面對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李賢只得發出一陣乾笑,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而在好一陣喧囂過去之後,一大群女人又圍著屈突申若再次請教起那所謂的素面妝來。
可以肯定,只要這麼一大群豪門貴女一推廣,這素面妝必定會風靡一時——天可憐見,他只不過是隨手畫了幾筆而已!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20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創意層出不窮,路見巾幗擒兇徒
「這……這麼多!」
饒是賀蘭周自詡為天下第一愛財之人,看到李賢那張長長的清單也忍不住瞠目結舌。生意做得大了,自然免不了和長安城中那些頂級富貴人家打交道,也知道那些仕女的大手筆。只不過,為了李賢一句話就肯出這許多錢,他這個見多識廣的人也感到一陣暈眩。
然而,當看到李賢拿出來的幾張簡易圖紙,他立刻就把其他所有念頭拋在了腦後,眼睛瞪得如同看見了美食的惡狼,就差沒有放出陣陣綠光。詳細詢問了此中細節,他立刻猛地一拍巴掌,露出了喜不自勝的笑容。
「如今文人雅士但求瀟灑風流,只不過拿著羽扇招搖過市卻稍嫌招搖,若是用這折扇,必然風靡一時。這廉價的扇骨可以用竹子,若是供那些達官貴人所用,則可用金、玉、象牙或是各種名貴木材,妙,果然妙!不單單這扇子,僅僅是扇墜,也是老大一筆生意!」
李賢一面點頭一面在心中連連稱許,這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根本不用費心解釋這麼多。這種生意自然不可避免別人仿造,爭的就是起步快,到時候他給他父皇母后送上幾把珍品,再加上屈突申若那一批人,廣告效應立刻就出來了。至於今後自然有賀蘭周這個商場老狐狸去管,才不用他操心!
「對了,還有另一件事,我看時下所賣的新鮮果子不少,既然葡萄可以釀酒,那麼這些新鮮果子也必定可以釀酒。換句話說,其實只是換湯不換藥,只要讓以前那些酒有些果子的清香,必定能夠討女子喜歡。你在這方面辦法多,不妨好好琢磨一下。」
賀蘭周還在那裡琢磨扇骨的造型以及設計等等,聽到這句不過是嗯了一聲。及至回過神來,他不禁站直了身子呆呆地看著李賢,好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話:「我一向認為自個主意多,想不到沛王殿下這隨便一個主意,就要勝似別人一生的苦心!」
對於這種誇獎,李賢自然是豪不謙遜全盤照收。對賀蘭周又交待了幾句,他方才想起自己上次在那個鋪子中做新鮮果汁的勾當,少不得分說一下。
「像申若姐那樣的人都喜歡喝果汁,更不用說其他仕女。雖說成本高,但能吃得起冰食的,必定不是尋常人家,未必在乎那麼一點錢。只是這搾汁的法子,你得好好想想,純粹靠搗捏未免太沒效率了!就是那冰塊,倘若能夠弄成碎屑,然後再澆上蜂蜜果汁亦或是薄荷汁,也比單純的冰水強!我和那家冰鋪的掌櫃提過,你找個人和他去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鋪子弄過來。」
李賢說一句,賀蘭周就點一下頭,等到李賢全部說完,他的脖子都已經酸了,但臉上卻又驚又喜。這邊送走了李賢,那邊他立刻差遣夥計去請自己當初高價雇來的那批能工巧匠,少不得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自己只需出創意,具體施行全有別人操心,在李賢看來,這種日子真是神仙不換。此時此刻,他騎著高頭大馬走在路上,心裡盤算著該找個什麼法子去會會劉仁願,以便能夠有更大的把握在和裴炎的賭約中勝出。正當這時,他忽然瞥見了前邊的兩個人影。
這不是薛丁山,還有那個阿梨麼?話說回來,那天在冰鋪給兩個人創造了莫大的機會之後,第二天他就被屈突申若等娘子軍給拖住了,沒來得及去問薛丁山結果如何,看如今這架勢,似乎進展不錯啊!
這
薛丁山一身的寶藍長袍,卻沒有一如往日那樣背負長在腰中挎了佩劍,看上去頗有些斯文氣。至於旁邊的阿梨則是緊身胡裝,青絲照男子式樣高高束起,在滿街人流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策馬遠遠吊在兩人後頭的李賢赫然發現,不少男子在和這一對擦身而過的時候,都會拿眼睛去瞟阿梨,不少人甚至露出了毫不遮掩的慾望之色。
年齡雖然差不多,但如果說薛丁山還是一顆青澀的果子,那麼阿梨早已經是可供採擷的熟透果實,這人人覬覦也是很正常的事。話說回來,這一回兩人能夠名正言順地雙雙出來閒逛,薛仁貴老牛吃嫩草的嫌疑似乎應該不存在吧?
哪個當老子的肯讓自己的姬妾和兒子同游,除非是腦袋生銹了!不過,也不排除是兩人私下裡偷偷溜出來逛街。
正當他準備繼續跟下去的時候,前面兩個人忽然毫無預兆地齊齊轉身,登時和他這個高坐馬上的打了個照面。見薛丁山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原本還有些尷尬的李賢心中不覺好笑,立刻理所當然地上得前去。
「丁山,真巧啊!」無疑,這句話和上次阿梨巧遇薛丁山時說的話如出一轍。
「呃……」這回薛丁山沒有再答什麼確實很巧之類的傻話,而是斜睨了旁邊的阿梨一眼,見其依舊笑吟吟的,這才賠笑道,「六郎你怎麼又到西市來逛了?」
許你們兩個情侶逛街,就不許我四下走走?
李賢翻了個白眼,正想取笑兩句,忽然只聽得人群中響起了一聲嚷嚷:「殺人了!」
一句話頓時讓三個人全都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只見一個黑衣漢子飛一般地朝這邊衝了過來,手上甚至隱約可見血跡。而他後面還追著好幾個彪形大漢,雖說全都是便服打扮,卻似乎更像是軍中勇士。
還不等李賢跳下馬,薛丁山拔出劍,阿梨便一聲嬌斥衝了上去。那黑衣人沒料到攔截的竟是一個如花少女,愣了一愣之後立刻露出了滿臉凶光,右手寒光一閃,赫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衝阿梨當胸扎去。而這個時候,拔出長劍的薛丁山剛剛衝上前,卻離著兩人卻還有數步,而李賢則乾脆不下馬了,直接策馬上前攔截。
卻只見阿梨不慌不忙,利落地側身閃過搠胸一刀,右腳猛地高高撩起,狠狠地踢在了那人手腕上。那匕首落地不提,旁人便聽得卡嚓一聲,就看見那個黑衣漢子捂著手腕滿臉痛苦,而下一刻,他的小腹又中了重重兩下,一時倒地不提。
這不過是幾息的功夫,等到薛丁山上前,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看到滿臉緊張的薛丁山站在阿梨旁邊連聲盤問,李賢卻不由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敢情又是一位巾幗英豪,這年頭的女人真是太剽悍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不解少女心,木訥本心性
幾個彪形大漢此時終於齊齊圍了上來,見那黑衣人如此由得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不免將目光全都投在了阿梨身上。待到看見後來的李賢和薛丁山,其中一人忽然驚呼了一聲,慌忙上前深深施禮。
「某是劉仁願劉將軍麾下護衛,今日之事多謝沛……六公子相助!」
李賢剛剛還在思量自己似乎見過這人,聽他這麼一說不覺大感巧合——自己剛剛還在想怎麼去會會劉仁願,這時候就偏偏讓他遇到了對方的屬下。他笑吟吟地點了點頭,才準備客氣兩句,忽見那黑衣人抬起頭來,滿臉怨毒地往這邊掃了一眼,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軟倒了下去。這突如其來的一遭讓他大吃一驚,而那幾個護衛也同樣大感意外。
「這是……」
那領頭的護衛恨恨地一跺腳,聽到李賢發問,他略一猶豫便拱拱手道:「六公子,此地乃是萬年縣管轄範圍,這出了命案不是小事。此人先頭重傷了我一個兄弟,如今雖然已經自殺,但某不得不先把人送去縣衙。我家將軍一直想要前去拜訪公子,卻為諸事所阻,如今正在永安坊寓所養息。」
這話雖然沒說明白,但是李賢原本就經屈突申若暗示,怎會聽不出名堂,遂笑著點頭。見四周人日漸圍得多了,他便招呼了薛丁山和阿梨一聲,趁著萬年縣地差役還沒來之前溜之大吉。尋了一個少人問津的酒肆。三人便進去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不等李賢開口,阿梨便忽然問道:「剛剛那人看上去不是中原人物,看手法,似乎也不是我們西邊的。」
此時,仍舊一頭霧水的薛丁山也忍不住問道:「六郎,剛剛那個人自稱是劉仁願劉將軍的屬下,難不成剛剛那個黑衣人是高句麗刺客?」
李賢知道阿梨是鐵勒人。又懂得武藝,自然瞭解西邊那些部族。聽得這一句,見四周沒有外人,他便聳聳肩道:「刺客是刺客,但究竟是哪裡來的只怕就難說了。為了混淆視聽,只要收買幾個亡命之徒。誰都能做得和刺客一個樣子。」
薛丁山此時立刻回想起當日李義府的那封信,臉色一時變得很難看。而旁邊地阿梨看看薛丁山,又瞟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李賢,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有什麼好擔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拳頭大,怕什麼這些鬼鬼樂樂的人!想當初薛延陀勢力那麼大,最後還不是沒了?對了,薛大哥,上次我就想問了。他到底是誰?」
李賢見薛丁山有些猶豫,想到老薛能夠將這鐵勒少女留在家裡。又能夠放任她在外面閒逛,他便斷定其身份應該是可靠的。當下他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是丁山的朋友。姓李,阿梨姑娘不妨跟著他叫我六郎就行了!」
「六郎?」阿梨好奇地打量了李賢一會,忽然笑了起來,「我想起來了,薛將軍曾經說過,薛大哥跟地是那位就是……你膽子真大,居然不帶一個隨從四處亂跑。話說回來,你就不怕我是鐵勒人。也像剛剛那個黑衣人一樣圖謀不軌?」
見這美艷少女刻意收起笑容,裝出了一幅凶相。再看看旁邊目瞪口呆的薛丁山,李賢不覺心情大好,忽然一下子踢開凳子站了起來,順便把手擱在了劍柄上:「美人有願,我自當就在此奉陪!」
「喂,你們兩個……」薛丁山一時大急,剛剛站起來就看見自己左右兩邊的人哈哈大笑,一時間更覺摸不著頭腦。見李賢笑吟吟地重新落座,他便感到自己這樣站著頗顯鶴立雞群,便只得怏怏坐下。
不同於薛丁山的木訥,李賢向來極善言辭,尤其是面對女孩子更是如此。坐下來三兩句花言巧語,阿梨的話匣子就完全打開了。
原來,她的部族昔日親大唐,所以在鐵勒諸姓叛唐的時候首當其衝,幾乎被屠殺得乾乾淨淨。在西征軍抵達之後,出於為父兄復仇的願望,她便投入了薛仁貴麾下,有了這麼一個識途的嚮導,唐軍一路戰事自然更加順遂。之後西征軍劫掠鐵勒諸部,一些高級將領更是強擄了不少鐵勒貴族女子,而薛仁貴為了避免麻煩,乾脆就讓她以同樣的名義回了長安。一心好強地她不願意去投靠母族,其實她母親的家族,無論是在鐵勒還是吐蕃吐谷渾等都還有不少勢力。
聽完阿梨這長長一段故事,見薛丁山還在張大著嘴巴出神,李賢哪裡不知道這個小子肯定也是第一回聽到,不由在暗地裡連連哀歎。要追女孩子,怎麼也得先上去表白了,哪怕人家直截了當拒絕了,也比薛丁山自己長吁短歎沒轍得好,這種事也不會讓他這個外人先知道原委。
話說回來,要是老薛知道自個地兒子背地裡誹謗他老牛吃嫩草,不知道是不是會氣得吐血?
人家明顯是一對,李賢自然很不想留在這裡當電燈泡,無奈薛丁山屬於笨嘴笨舌的悶葫蘆,而阿梨則是一個極會說話地,死死纏著李賢盤問薛丁山的那些舊事。本著促進兩人相互瞭解的原則,他只得搜腸刮肚變著法子逗人開心,結果看見一旁的薛丁山彷彿是聽別人的事似的,只知道往阿梨臉上瞧,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娘的,又不是他李賢追女孩子,這叫什麼事!
藉著上廚房催酒菜的名義,他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出門地時候隨便拎了個夥計關照了一番,隨即立刻上馬走人。馳出街角的時候,他回頭一看,只見那邊窗口地阿梨笑如花,而旁邊的薛丁山則一臉茫然的模樣,顯然沒料到他會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走了。
這小子的運氣真好,就這木訥的性子還有這個美艷的阿梨肯倒貼,真真是傻人有傻福!
出了西市,李賢便停住了馬——今天正好李績放他們的假,李敬業程伯虎兩個人自然是去尋歡作樂了,薛丁山如今也是美人相伴,他這麼一個平時最有女人緣的怎麼忽然變得冷冷清清無人理睬?
站了老半天,直到發覺太陽曬得頭皮發麻,他方才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既然剛剛都撞見劉仁願那批護衛了,乾脆去看看老劉算了,反正他眼下孤身一人,也不怕太過招搖。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2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3 05:23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刺客的無限可能性
永安坊劉宅在哪裡?
事實上,對於偌大的長安城來說,要找特定的官員宅邸並不容易。大大小小幾十個坊,每個坊至少居住著上百個官員,官品從高到低不等。倘若不是那種在朝中名聲赫赫的高官,那麼,要找到其寓所必定要詢問坊牆門口的守門人。
但是,當李賢在永安坊門口問起劉仁願的府邸時,兩個守門人卻同時大搖其頭,其中一個甚至還用極其堅定的語氣表示,劉仁願在長安的府邸根本不在永安坊,而在永寧坊。雖然只是一個字的差別,但位置卻隔了老遠,因此李賢不禁有些犯了糊塗。
「這位公子,要說長安那些貴人的宅邸,沒有人比我們這些人更清楚了。按照小人指的路去走,絕對能夠找到劉將軍的府邸,錯不了!」
面對這樣信誓旦旦的回答,李賢便開始懷疑自己適才是不是聽錯了。可是,他回頭路還沒走多久,卻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剛剛那一撥人。
「六公子!」領頭的那個漢子一見李賢驚詫的模樣,略一思忖便得知了癥結所在,下馬見禮之後便滿臉歉意地解釋道,「因為朝堂上如今議論太多,將軍又剛剛遇了點麻煩需要靜養,所以便搬離了永寧坊,找了一個臨時寓所,想必是那守門人還不知道。」
所謂的議論太多是什麼意思,李賢自然明白,當下含笑點了點頭。而那幾個護衛卻不走他剛剛那條道,而是特意繞了一大個圈圈,從另一邊的大門進了永安坊,這不由得讓他心生警覺。只看這種提防的架勢,便足可見所謂刺客並不是什麼做做樣子,只怕劉仁願真的傷得不輕。
所謂的臨時寓所,其實看上去並沒有任何臨時的模樣,看上去同樣是富貴氣息逼面而來,一副富麗堂皇的景象。由於有護衛陪伴而來,因此並沒有人上來盤問李賢身份。順順利利進入了中庭,他才發覺這裡到處都是腰中跨刀的家丁護院,不由得更覺凜然。
「六公子不知道,那一夜進入永寧坊宅子中的刺客足足有十幾號人,而且似乎熟悉地形,刺傷我家將軍之外,更是殺了幾個家僕和姬妾。事後將軍不但暫時搬離了那裡,亦不得不多派人防衛,便是如今這幅模樣。」
堂堂大唐帝都,竟然有十幾個刺客進入朝廷大將的宅子裡行刺?
如果不是李賢看到那護衛頭領劉善滿臉怒色不似作偽,恐怕就要以為那是開玩笑。畢竟,他獨來獨往也不是一兩天了,連一個敢衝撞的人都沒有,更不用提什麼刺客。
穿過中庭,帶路的護衛便從剛剛的八個削減成了劉善一個,其他七個都散開了來。趁著這個機會,李賢便問起了剛剛西市上的那一遭,結果對方當即露出了切齒痛恨的神色。
「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有人突然衝出來,一刀捅在了劉達的腰眼上。那刺客雖然斃命,但劉達也死了!那些該死的高句麗賊子,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對將軍不利!」
李賢聽在耳裡,卻沒有回答。腳下的小路眼看快到盡頭,他便看見不遠處有一座幽靜的小樓。然而,外頭那十來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卻帶來了一股肅殺的氣息,看上去顯得極其不相稱。許是早就有人來通報過了,因此他一走近,一群人便齊齊下拜,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自來武將都有這樣的護衛,因此李賢雖然覺得這些人質素不錯,卻沒有多少奇怪。劉善送他進了門,自個便悄悄地退了下去,而李賢見正堂幽靜無人,壁上卻懸掛了諸多題字,便優哉游哉地一幅幅欣賞了起來。
正當他為當中一個斗大的「武」字而驚歎不已的時候,身後忽然想起了一個洪鐘一般的聲音:「殿下親來,請恕某不能出門迎候,實在是罪過!」
李賢轉頭一看,卻只見劉仁願站在身後,左手明顯軟弱無力地低垂在下方,臉色蒼白不說,精神也有幾分萎靡。見劉仁願還要行禮,他連忙擺手止住,親自將其扶著坐下,這才歉然道:「若不是今日在街頭巧遇劉將軍那幾個護衛,我也不會想到劉將軍會傷成這幅模樣。不知道大夫怎麼說,可有什麼大礙?」
劉仁願畢恭畢敬彎腰謝過了李賢的攙扶,隨即忿忿不平地歎道:「一點小傷而已,只不過並非戰場上光明正大拚殺而致,反而是被詭魅小人所傷,實在可恨!」
「今日我在大街上也助貴屬抓到了一名刺客,只可惜卻被他自殺死了。話說劉將軍可對這些刺客有什麼眉目?」
劉仁願是個爽直人,略一思忖便搖搖頭道:「如今百濟已經
只剩下高句麗依舊不服教化。屢番征討之下,只怕I派出刺客也是可能的。只是某想不通的是,為何不趁某在百濟時下手,偏偏追到了這長安城,難道他們就不怕陛下震怒麼?」
這皇帝老子既然震怒了,你這老劉雖然受傷,又豈能逃脫得了朝臣彈劾?
「劉將軍身為熊津都督府都督,又駐守百濟,要說海東有不少人欲得劉將軍性命而後快,自然也是可能的。」李賢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劉仁願的臉色,見其只是眉頭微微一皺,便趁熱打鐵地道,「所以說,這刺客的可能性麼,其實有內外兩重區別。」
房間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安靜,好半晌,他才聽見劉仁願吐出了一句話:「願聞其詳。」
「這外頭麼,無論高句麗、新羅甚至是百濟,都有可能做這種事。高句麗就不用說了,那是我大唐兵戈所指,再加上劉將軍在海東駐紮,心懷恨意自然是理所應當。至於新羅,他們一心要一統三國,卻不料我大唐並沒有真正亡了百濟,不滿之心也是有的,派幾個刺客嫁禍也不無可能。就是百濟,當初是我大唐使得其覆滅,如今雖然芶延殘喘,國力卻一瀉千里,指不定有人鼓動某些人除此下策。」
李賢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見劉仁願愈發驚詫,心中不由得意得緊——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徒弟,李績一直防備著要上高麗去打仗,所以書房裡頭的地圖一大堆,平常和他舉例子的時候也全都是拿那三國說事。要是如今連糊弄劉仁願都做不到,那他跟著李績那麼多年也就白學了。
「某前次見到邢國公蘇大將軍時,曾經聽他說過沛王殿下從英國公學習武藝兵法多年,某見識過了殿下那首絕妙好詩,想不到殿下居然對海東局勢還有如此見解!」
劉仁願說著便站了起來,來來回回走了幾步,忽然又重重歎息了一聲:「不瞞殿下說,海東局勢多變,高句麗、百濟、新羅,各有各的盤算,殊難料理,尤其是高句麗更是狼子野心。某本是武臣,雖然對行軍打仗頗有心得,但如今駐守百濟,面對的不單單是軍政還有民政,若不是有劉正則……」
似乎是察覺到說漏了嘴,他露出了些許懊喪之色,但最後還是坦然直陳道:「我知道劉正則昔日黜落,乃是戴罪之身,但自從他到了海東之後,對於局勢向來把握準確,幫了我不少忙。我此番回來述職,朝中非議極多,更有新羅使臣也在陛下面前詆毀於我,再加上這一次的刺殺,實在是……」
這劉仁願確實爽直到近乎老實了!
李賢看到這一位露出了明顯心灰意冷的神色,哪裡不知道這樣一個人只適合在戰場上拚殺,而不適合在人事關係錯綜複雜的朝堂立身。只不過,這樣的人才真正值得信任,該點明白的還是得提點明白才是。
「劉將軍,剛剛我不過是說了外,這內裡的因素卻還沒有說。」見成功拉回了劉仁願的注意力,他便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剛剛提到了劉仁軌劉正則,那麼你應該知道,他當年是因為誰而被黜落的,如今在朝中攻擊你最多的又是何人門下?退一步說,劉將軍身為大將,一回長安便遭人行刺,這傳揚開來,指不定別人又要多一條罪名了。所以,這看似單純的刺客,其實還是有無限可能性的。」
見劉仁願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額頭青筋都快爆了出來,他知道這回給人家的刺激大了,連忙安慰了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這就笑瞇瞇地起身告辭。
他只是給出了所有可能的猜測而已,並沒有把矛頭對準誰,至於人家怎麼想,他就管不著了。如果他猜的沒錯,只怕劉仁願受到召見也就在這幾天。
出了這座大宅子,他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少不得輕輕一夾馬腹加快了速度,然而,他這邊才小跑了沒多久,耳邊忽然又是一陣急馳的馬蹄聲。還沒等他回頭去看,身下的追風就忽然自行做出了反應,速度驟增不說,一下子更偏離了剛剛的急馳路線。而此時此刻,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另一個急促的聲音。
嗖——
雖然只是在疾馳過程中瞥見一眼,但他還是出了一身冷汗。那支深深紮在地上,尾部仍然在顫動的東西,赫然是一支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就算你是我老爹,也別想動我的人
此時此刻,李賢一直以來勤學苦練的馬術終於有了用武幾乎是一個閃身離了馬背,只用一隻腳勾住馬鐙,整個人縮到了馬腹下,這才朝後面望去——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騎手飛快地調轉馬頭離去,動作極其迅速。
他娘的,居然真的遇見刺客了!
想到那支深深紮在地上的箭,李賢只感到背上涼颼颼的。要不是他這匹追風反映得快,要不是自己聽到馬蹄聲有那麼一點反應,他剛剛只怕就要伏屍當場!剛剛他還在劉仁願那裡暗自嘀咕自己獨來獨往,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任何險情,這裡就立刻竄出來一個刺客,這簡直就是給了他一個耳刮子。
可是,對方究竟是知道他的身份而欲行刺,還是他只不過因為探望了劉仁願而遭殃?
他此時再無猶豫,重新回到馬背上,立刻又倒轉了回去,然後下馬將那支箭拔了出來,沒有細看就直接塞進了馬褡褳中,順便還往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四周都是高牆大屋,沒有任何端倪,他這才再次上馬。一路繞了好幾個圈子,確定沒有人跟蹤,他這才放開了馬速一路疾馳直接回宮。
匆匆進了自己的武德殿,李賢只覺原本一肚子好心情無影無蹤。要是弄不清楚這行刺之後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怕日後出門還會遇上,他的人身安全是一方面。可如果鬧到李治和武後耳裡,他鐵定要被禁足,以後這樣在外頭悠閒晃蕩地日子就再也別想了!
旁邊的阿蘿還是頭一次看到李賢露出這樣陰沉的表情,聯想到他起初出門時的興高采烈,她不禁心中萬分奇怪。招來幾個宮女吩咐了一聲,她便走到李賢身邊,低聲建議道:「殿下,看您這一身大汗。是不是先去沐浴更衣?」
「嗯。」
李賢這才感到一身衣服早就粘在了身上,不免覺得一陣燥熱,當下便點了點頭朝後殿走去。後面的木桶和一應沐浴用具早就準備好了,更有幾個宮女身穿薄紗在那裡預備伺候,而他心中卻一點綺念也無,懶洋洋地把自己泡在水裡。就再也不想動了。
熱騰騰的水蒸氣一點點地滲進了毛孔,在洗去了一身污垢的同時,卻也讓他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疲倦,恨不得立刻沉沉睡去,只是發暈地腦袋卻讓他覺得一陣不舒服。
「蓉娘呢?」
這隨口一句話卻引來了旁邊長時間的靜寂,許久,那個在李賢背上使勁揉搓的宮女方才囁嚅道:「回稟殿下,下午蓬萊殿來人,宣蓉娘到蓬萊殿去了。」
蓬萊殿……那不是他父皇住的地方麼?
李賢一下子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心中頗有一種難明的感覺。見自己對面的那個宮女低垂著頭不敢直視他地眼睛。他愈發感到一陣不對勁。上一回李治確確實實問過他有關蓉娘的事情,只不過事後沒有下文。他也就漸漸淡忘了。畢竟,單單論容貌。蓉娘算不得最最出色的。
當下他也沒有再泡下去的興致,匆匆擦乾了全身換上了一身寬鬆的衣服,立馬讓人把阿蘿找了過來。屏退了那些無關人等,他便沉聲問道:「蓉娘是怎麼回事?」
剛剛宮女來通知的時候,阿蘿就已經有些慌亂,此時見李賢目光有異,她不敢如平常那樣無所顧忌,只得老老實實地答道:「殿下。這幾日蓉娘天天都應召前往蓬萊殿。聽說陛下很喜歡她的手藝,前兩天還特意賞了一對金釧。只因為次次都不過一兩個時辰。所以我們也沒有告訴殿下。再說……」
再說兩個字後頭隱去的是什麼意思,李賢當然廖若指掌。君有命,臣不敢辭,更何況蓉娘本是一個宮女,又怎能拒絕君上的召喚?別說是蓉娘,就是他李賢,老爹要人,他敢不給?要是換作別個人,說不定還得認為自己的人給皇帝看上是一種榮幸。
可是,他就是不想給!他地宗旨就是——就算你是我老爹,也別想動我的人!
「殿下,這件事……奴婢已經下令武德殿上下三緘其口,所以皇后娘娘應該還不知道。」
一句話讓李賢陡然上心,端詳了阿蘿一會,他終於感到一陣輕鬆——這個當初他母后千挑萬選送來給他管家地宮女,如今總算是徹徹底底成了他的人。這樣地事情沒有去稟報武後,足可見其真心。如果他那位父皇真的只是喜愛蓉娘的手藝,那也就罷了,可要是李治一時色心一動……他老爹這種色心一動的事情還做得少麼?
「算了算了,等蓉娘回來讓她來見我!」
然而,等到他黃昏時見到蓉娘的時候,那股僥倖的心思立刻全都沒了。雖說蓉娘鬢髮絲毫不亂,儘管那身衣裙和他早上出門的時候看上去沒什麼兩樣,但是,那種慌慌張張的樣子卻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地,更不用說眸子中間流露出的深深驚恐。
李賢沒有費心去問怎麼回事,這樣地表情無疑只有一個可能——他那個父皇終於動色心了!就算這次沒有得逞,但只要她還在宮中,總有下一次,下一次不成還有下下次。別說他眼下只是沛王,就算是太子,難不成還能和老爹去搶一個侍女?大唐皇帝搶人家老婆那是有名的,那位赫赫有名的楊貴妃還是玄宗皇帝從自個兒子那裡搶奪過來的,更別說區區一個侍女!
直直盯著蓉娘看了老半晌,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蓉姐,倘若父皇來向我要你,你究竟願不願意?」
「不!」蓉娘脫口迸出了一個字,隨即立刻驚慌失措地摀住了嘴。見李賢身邊僅有一臉若無其事的阿蘿,她囁嚅了一陣方才訥訥道,「殿下無須為奴婢的事情操心,想必陛下也不過是為了奴婢的技藝,沒有其他意思……」
許是想起了剛剛在蓬萊殿的經歷,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連自己都聽不見了。
「好了,蓉姐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放心,你是我當初親自向母后要來的人,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會放著不管的!」
李賢剛剛信誓旦旦地說出這句話,外頭便傳來了一個叩門聲。
「殿下,殿下!皇后娘娘來了!」
他那位母后真是消息靈通!
雖說心下一震,但李賢何嘗不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用安慰的目光看了蓉娘一眼,他立刻帶著阿蘿出去迎接。這一回的事情,可是全都著落在他母后身上了,說不定還能夠有些其他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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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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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5:26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巧舌如簧萬事順遂,大姊頭親自出馬
「母后,我聽說這一次又要放宮人了。蓉娘的年歲在宮女間也算是大的,家人也正翹首以盼,她上次求過我,我也答應過她。母后能不能給一個特恩,也好全了人家的天倫之樂,算是給我一個面子?」
母子間沒說兩句話,李賢便笑嘻嘻地把這番冠冕堂皇的話送了上去。而坐在那裡的武後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李賢一番,忽然伸指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彈,沒好氣地斥道:「放宮人這種事向來都有規章制度,你居然拿出來送人情?你上次眼巴巴地向我討了她去,如今又把人送出宮,這也太兒戲了!」
「規章制度還不是母后你一句話麼?」李賢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見四週一群宮人內侍都躲得遠遠的,他愈發心中篤定,遂低聲道,「母后,我這裡有阿蘿就夠了,既然用不著再訓練什麼宮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放了她出去,就是武德殿現在這些宮人,也都會說我的好不是?」
「怪不得你五哥和我說過你狡猾,果然是鬼靈精!」武後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最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你讓她好好預備預備,別到時候來不及安頓!」
一陣閒話之後,武後少不得又耳提面命了幾句,囑咐李賢不得胡鬧,這才起身離去。而李賢送完這尊大神,回到內殿立刻擦了一把汗——還好還好,他一開口就把武後的話頭給堵住了。否則若是等到他那母后先發話安排,他就被動了。
對著滿臉不安的蓉娘,他眨眨眼睛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蓉姐放心,有我出馬,自然手到擒來,你就收拾收拾預備出宮吧!」
蓉娘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難以抑制的狂喜,一下子竟忘記了其他,撲上前來一把抱住了李賢,一時已是泣不成聲。李賢此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哪裡會不知道她的苦楚一入侯門深似海,這深宮豈止比侯門深了百倍?
他忽地想到蓉娘如今已經老大不小,就是回家只怕也難以安頓,思量片刻便又囑咐道:「蓉姐你先回家看看,若是回家之後有什麼不順遂或是呆不下去,就去萬古齋找賀蘭周,對他說是我差遣你去的,他自然會設法通知我。」
蓉娘猛地抬起眼睛,感激涕零地點了點頭:「多謝殿下成全!」
另一頭,離開武德殿的武後徑直回到含涼殿,命人取來了早就擬好的放出宮人的名單,細細端詳了一番便蹙起了眉頭。旁邊的阿芊剛剛跟著武後去了一趟武德殿,雖說沒聽清楚母子倆究竟說了些什麼,但從武後一回來就討要這個看,心中自然是有些明白。
「娘娘,是不是要把那個蓉娘放出去?」
「賢兒都主動開口求了,我也許了他,自然就這麼辦。」武後瀏覽了一整個名單,又另取了一張紙重新謄抄了起來,順便把蓉娘的名字加在了中間,「賢兒這孩子人小鬼大,剛剛那明顯都是鬼話,分明是知道了他父皇那點勾當。」
阿芊自來便喜歡李賢,又沒少受過好處,此時也連忙笑道:「沛王殿下玲瓏心思,可不是一心向著娘娘?奴婢也曾經見過那個蓉娘幾回,不過一個老大不小的宮人罷了。想來陛下不過是一時興起,過後也就忘了。如今放出宮去,一來昭顯了娘娘仁德,二來也遂了殿下心願,三來自然是可以永絕後患。」
武後聽著不過淡淡地笑了笑,命阿芊拿了去掖庭宮通知上頭的一應宮人準備,這便到後殿去看李旦。撫弄了一會幼子,她的神情便怔忡了下來。
雖說已經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後宮又沒有別的嬪妃能夠爭寵,但是,對於把所有青春都扔在了這深宮之中的她來說,表面的榮光從來就是不可信的。她姐姐死了,結果又出了一個蓉娘;蓉娘走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個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
六月末,朝廷頒下恩旨,准皇后所請放出宮人七十八名,朝臣自然是人人稱頌皇后仁德。在一大群白髮宮人的中間,幾個看上去還算年輕的自然是格外欣喜——單單放出一個蓉娘自然太過顯眼,武後在龐大的宮人中間挑選了幾個年歲差不多而又身體病弱的,輕輕巧巧地將蓉娘遮蓋了過去。
至於李治在又一次派來王福順召蓉娘去蓬萊殿的時候,終於知道了這麼一件事。雖然有些惱怒,但是在武後的刻意溫存下,他很快就把此事拋在了腦後。他不過是因為韓國夫人的舊情方才對蓉娘另眼相看,如今既然人都不在了,那心思便漸漸轉了。
而正如李賢所料,李義府果然是抓住劉仁願被行刺的事情大做文章,洋洋灑灑上了一道數千言的奏折,言說劉仁願任職期間不能安撫海東,述職的同時居然帶來了刺客,若是驚擾了聖駕如何了得.
I|奏折一上便有如泥牛入大海,半點動靜都沒有。
程家老宅的演武場如今成了李賢四個人聚會的最佳場所,雖然這天依舊是悶熱難當,但這裡李績管不著,就是他們四個人最大,再加上附近就是城門,外頭是程家果園,有源源不斷的新鮮果汁供應,因此四人愣是願意多跑這點路。聽得李賢說起那一天去劉仁願那裡的經歷,即使以李敬業和程伯虎的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由得變了臉色,更不用說薛丁山了。
「光天化日,居然有人這樣大膽!」說這話的是心有餘悸的李敬業,別看他平日和李賢言笑無忌,但他心裡卻知道,要真是李賢出什麼事情,就是他爺爺也承擔不起。
程伯虎狠狠朝旁邊落下了巴掌,拍得塵土四起,自己卻渾然不覺:「翻天了,居然敢暗算六郎!若是讓我老程抓住這傢伙,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倒是薛丁山更加謹慎些,低頭思量了好一陣子,他方才問道:「六郎你說拿了那支箭?」
李賢這才想起這檔子事,當下便吩咐僕人去自己的馬褡褳裡頭取出了那支箭,而薛丁山入手掂了一下份量,又看了看尾羽,當下便很肯定地說:「看這式樣,似乎不像是外族的,倒像是京城本地的名產,我似乎用過,但一時記不起來。」
程伯虎和李敬業也湊上來端詳著,老半天看不出什麼名堂便都打消了這個念頭。前者沒好氣地嘟囔道:「我朝又不禁弓箭,這賣弓箭的鋪子就是長安城也有不少,就算查出出自何處,也未必能夠發現什麼端倪。又要暗中追查不露出風聲,這要多棘手有多棘手。一句話,六郎你以後別一個人出門就好!」
「六郎為何不能一人出門?」
冷不丁聽到背後這個聲音,眾人齊齊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頓時心中叫苦,尤其是李賢更把那些程家的奴僕罵了個半死。這麼熱的天他們自然不能坐在演武場中間,又忘了讓人望風,結果硬生生把這位姑奶奶招惹了來。見屈突申若一身緊身夏裝,那雪白滑膩的肌膚依稀可見,他剛剛喝下的一肚子水似乎完全白費了,一下子又口乾舌燥了起來。
好半晌,他才強笑道:「申若姐,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通知一聲!」
「事先通知?事先通知你們這些傢伙就全都趁機溜了,還能聽到你們嘀咕的那些勾當?」
屈突申若環抱雙手嘲笑了一句,目光便落在了薛丁山手中的箭上。不等別人同意,她就上去奪過了那箭,對著陽光細細端詳了一陣,最後便把東西丟還給了呆若木雞的李賢。
「這是西市陳記鐵鋪打的箭頭,他們家的箭頭和別家的都不一樣,我曾經使過,不會有錯。只不過那裡每天買箭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們若是就這樣找去,保準一點有用的消息也打聽不到。」
李賢此時徹底拿這位大姐沒辦法了,見屈突申若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索性把心一橫,將那一天探望劉仁願之後遭人行刺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指明那箭乃是刺客留下。這下子,屈突申若立時收斂了笑容,眼睛裡便露出了幾絲寒光。
「倘若說真是幾個區區高句麗刺客,居然敢打你的主意,豈不是欺我大唐無人!」屈突申若猛地一揮手中馬鞭,一聲尖銳的破空聲之後,她便不容置疑地衝著李賢點了點頭,「無論衝著你是賀蘭的心上人,還是我屈突申若的朋友,這件事我都管定了!六郎,若是你現在無事,且和我去一趟西市如何?」
若是平常的邀請,李賢指不定還找幾個借口推托一下,但眼下對方是一片好意,又是事關自己安危,他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還沒來得及走,他就看見李敬業程伯虎在那裡長長舒了一口氣,就連薛丁山也在那邊用袖子擦汗。
這幫沒有義氣的傢伙!
他正尋思著怎麼好好治治這三個人,旁邊的屈突申若便忽然發話了:「我剛剛得到消息,吐蕃的使者大約十天後進京,那些馬球高手大約也就跟著來了。我既然要幫六郎的忙,大約沒空陪著姐妹們訓練。你們三個既然沒事,從明兒個開始,每日下午陪她們練兩個時辰。可別給我找借口推三阻四,否則輸了,我就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說是你們不盡力!」
望著揚長而去的李賢和屈突申若兩人,李敬業三個頓時面面相覷——怎麼弄到最後又是他們三個倒霉,他們究竟招誰惹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聲名驚天動地,鐵鋪卻遇崑崙奴
李賢不是第一次來西市,也不是第一次和女人逛西市,小丫頭可是跟他來過好幾回了。但是,如今身邊這位卻不是尚帶著青澀的賀蘭,而是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魅力的屈突申若,這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因為是夏天,又要騎馬,因此屈突申若換了一身緊身胡裝,但即便是這樣也不會有任何人錯認了她的性別,即使她今日完全是素面朝天。而旁邊的李賢雖然已經盡力不往她身上多瞟,但是空氣中飄來了那股馨香卻不斷地往他鼻子裡灌,再加上他總得要說話,因此該看的不該看的他全都看見了。
這天氣原本就熱,旁邊又有這樣一個惹火的尤物,李賢只覺得渾身如同火燒似的。原本他打算經過冰鋪的時候去買一點冰水解解暑氣,誰知遠遠望見當初那家鋪子,他就看到一幅人頭攢動的喧嘩模樣,不禁呆了一呆。
「怎麼,六郎你自己做的好事卻不知道麼?」屈突申若策馬上前,和李賢的距離一下子縮短到不足兩尺。她含笑朝那邊的方向努了努嘴,這才笑道,「如今京城裡頭有兩樣事情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是這新鮮果汁可以活膚養顏,最是適合女人飲用;二是這波斯傳來的素面妝,只有美女才敢頂著素面妝出來招搖,竟是成了辨認美醜的標誌!」
李賢卻沒有料到這兩股風會傳得這麼快,要說新鮮果汁做起來並不麻煩,只在於本錢以及推動那股風潮的人。至於素面妝……這傳播開來與其說是他的功勞,不如說是旁邊這位大姐的功勞。也只有身為貴族仕女領頭羊的屈突申若,方才能夠起到引領時尚的效果。
「如今東西市賣果汁刨冰的足足有十幾家,要說味道其實差不多,只不過那一家頂著你的牌子,所以生意做得異常火熱,人稱六郎冰。至於這素面妝麼,大約那些賣口脂面脂的人家要恨死你了!」
屈突申若忽然把身子俯近了些,湊著李賢的耳朵,吹氣如蘭地說:「六郎,你說如果我如今大叫一聲這就是沛王,這裡會是一幅什麼光景?這長安城的大姑娘小媳婦,是不是都會蜂擁而來?」
他有這麼大名聲麼?
李賢乾笑一聲,剛想岔過話題,誰知旁邊忽然衝出來一個年輕漢子拽住了他的韁繩,大聲嚷嚷道:「這位公子,看您的樣子也是讀書人,買一本詩集怎麼樣?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沛王殿下做的詩,有弘文館就讀的陸為和杜元中作序,更有裴子隆的評點,絕對是不可不讀的佳作……」
看到李賢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屈突申若禁不住哈哈大笑,最後自己從錢囊中掏出一把銅錢遞給了那漢子,又拿過了那本詩集。見對方又去向其他人兜售,她便隨手一翻,見上頭除了那首將進酒之外,赫然還有在自己那裡題的破陣子,臉上笑意頓時更濃了。
在一瞬間的震驚過後,李賢卻忍不住一陣咬牙切齒。早知道居然有人會把這些印出來賣,他乾脆就自己讓賀蘭週一起印了算了,至不濟也是零花錢!
「六郎你可要看看?」
冷不丁聽到耳朵邊這句似是撩撥的話,李賢不禁沒好氣地答道:「不看!」
「哦?裴子隆的評點可很有些意思,說是一股狂放之氣撲面而來,直欲讓人狂飲三百杯,就此醉去不復醒。雖是詠酒,卻比你以前那首葡萄美酒夜光杯更勝一籌。若非他親耳聽見你吟詩,只怕就要錯認了!」屈突申若見李賢臉色變幻不定,最後笑嘻嘻地就把小冊子塞了過去,「拿著慢慢看吧,裴子隆十年苦讀天下聞名,能有他評點,不遜於上官儀那些個有名的文人呢!」
看不出來,這刻板的裴炎居然會做這種事!李賢無可奈何,只得把那本小冊子塞進了馬褡褳,隨即繼續前行。正如屈突申若所說,一路上但凡只要看到掛著巨大冰字招牌的店舖門口,必然擠著一群衣著光鮮的人,顯然,這生意興隆並非是一句假話。
「別說這兒,就是各家高官宅第,如今也多了幾個專門製作果汁刨冰的廚子。你六郎靈機一動,好多人可是有了活路,更有不少人發了財呢!」
李賢此時此刻已經徹底麻木了,任由屈突申若怎麼說,他愣是不作聲——他如今已經完完全全斷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位大姊頭很喜歡看人狼狽的模樣!話說回來,這人在大唐就是沒法低調,彷彿自上而下這幫人全都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主,更不用說原本就還存著幾分年少輕狂的他
臨近街角拐彎處,他便聽到了一陣陣的打鐵聲,那聲音何止震耳欲聾,一陣陣響起來幾乎讓他頭皮發麻。再看旁邊的屈突申若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他不覺更加震撼。正錯愕間,對方忽然塞上來兩團絮球。他這時方才明白過來,連忙依樣畫葫蘆地塞在了耳中,雖然沒有大效果,總歸比剛剛的情形好多了。
如果說剛剛那些鱗次櫛比的店舖盡顯盛世風流,那麼,這裡兩邊排開看不到盡頭的鐵鋪則讓人感到了一種金戈鐵馬的味道。出入這裡的除了一些鮮衣怒馬的有錢人之外,還有不少身穿粗衣卻結實魁梧的武人。在屈突申若的解釋下,李賢這才得知,即使是十六衛當中的將領,也有在這裡挑選所需兵器的。
他正在那裡東張西望尋找著陳記鐵鋪,冷不丁看見一個鋪子門口出來一個漢子,卻只見那人膚色黝黑,頭髮捲曲,和中原人的長相大相逕庭。見對方輕輕鬆鬆的把門口大捆的柴禾全都抱了進去,而裡頭不多時又響起了一陣呵斥,他不禁眉頭一挑。
「那就是崑崙奴!」
屈突申若一眼就看出了李賢的好奇,遂笑著解釋道:「你也該聽說過,新羅婢,崑崙奴,都是時下貴人買婢僕的時候最最中意的貨色。只不過,我朝如今和新羅交好,這市面上的新羅婢就不多了。而崑崙奴傳說性格溫順,最最厲害的甚至能只手搏熊!我倒是想見識一下,只可惜沒見過那種真正的勇士。你剛剛看到的那個就是老陳買下的崑崙奴了,花了他不少錢,幹活卻一個頂倆,還是值得的!」
李賢當然聽說過新羅婢和崑崙奴,事實上,他對於後者的興趣遠遠比前者大,中原美女就看不完了,沒必要在外域女子身上多留心。因此,在屈突申若的陪同下進了鐵鋪,見剛剛那個崑崙奴在裡頭忙得不可開交,而旁邊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則在那裡連聲指揮,不禁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種情形,真是像黑奴和奴隸主……
那老者一瞥見屈突申若進來,立刻換上了滿臉笑容,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就在那裡搓著雙手賠笑道:「大小姐,您怎麼今天親自來了?但凡需要什麼,只要派人來叫喚一聲,我必然帶著阿洛親自把東西送過去,怎能勞動您跑這一趟!」
「反正我今天沒事,所以帶一個朋友過來逛逛,老陳你儘管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趁著屈突申若應付的功夫,李賢便在四周掃了一眼。無疑,打鐵的爐子並不在這裡,因此這裡非但不顯得熱,反而由於四壁掛著的各式兵器,而帶來了一種寒光刺骨的感覺。粗粗掃了一眼,他便從壁上取了一把劍下來,拔出來揮舞了兩下,又輕輕抹了一下鋒刃,立刻讚賞地點了點頭。而這時候,那崑崙奴忽然竄了上來,咿咿呀呀地對他叫嚷了幾句。
老陳見狀頓時著慌:「阿洛,怎麼這麼沒規矩,要是驚擾了貴客,看我不打死你!」
而李賢卻沒留心這句話,剛剛對方張嘴的瞬間,他赫然看見那光禿禿的半截舌頭,心裡一下子湧出了一股寒氣——這個崑崙奴竟然被人割去了舌頭!
「公子,他不過是蠻子,不懂禮儀,還請公子勿要見怪。這劍算不得小店最好的,您既然是大小姐的朋友,我這裡還有更鋒利的寶劍……」
李賢自幼習武,又得李治關照,整個皇宮的武庫差不多都是任他挑選,因此這裡的兵器雖然很好,卻並不足以引起他多少興趣。瞥了一眼屈突申若,見她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他猶豫片刻便點了點頭。橫豎他有的是錢,花點小錢買把劍回去也沒有什麼打緊。
穿過裡頭兩間屋子,李賢便感到一陣撲面而來的熱浪,頓時更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感覺。他轉頭去看屈突申若,只見對方同樣是俏臉通紅,那一身衣服已經是貼在了身上,便趕緊轉過了頭。
就在這個時候,前頭的老陳忽然朝旁邊的阿洛打了幾個手勢,領著眾人拐了個彎,那熱氣很快就散了。待走到了底,他方才轉過頭道:「這裡頭大小姐來過,每樣都是珍品,保準公子滿意!」
一進內間,李賢就被四壁上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吸引了過去,即使是以他的眼力,至少有一多半都是不認識的,更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公子若是喜歡,每樣五百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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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5:32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甘情願被敲竹槓,卻得爆炸式新聞
「掏錢!」
面對屈突申若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李賢只覺得一陣莫名其妙。看了看在那邊門口捋著老鼠鬍鬚異常神氣的老陳一眼,他便不解地問道:「我今天不打算買什麼兵器,再說了,開口就要五百貫,我豈不是成了別人磨刀霍霍的豬羊?」
屈突申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比喻,錯愕了一會便笑了起來。她把李賢拉到了一邊,取下壁上一把樣式古樸的寶劍塞在了他的手裡,這才低聲解釋道:「老陳這人平生沒有其他嗜好,唯有愛錢如命。要從他嘴裡打探消息,除非買一把他珍藏的兵器。我問你,是你的命貴重還是五百貫錢貴重?我剛剛已經套過他的話了,這一支箭是他賣出去的一批箭支之一,去向他是清清楚楚!」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敢敲老子的竹槓!
李賢聞言氣不打一處來,看那老陳自然只覺得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見屈突申若在那裡笑嘻嘻地看著他,他不禁低聲嘟囓道:「一個鐵匠而已,居然這麼橫!」
「這長安城的大人物我都敢惹,就是他我惹不得!」屈突申若彷彿是洞穿李賢心思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輕笑一聲道,「他是這一行的老人了,這西市的鐵匠不是他的舊友就是他的徒子徒孫,我可不想以後兵器壞了沒人修理!再說,沒有這些個鐵匠。哪來地軍中那些殺人利器?要不,你端出沛王的架子去試一試?」
免了!李賢當然懶得為了這麼一丁點錢壞了自己的名聲,當下就拿起那把劍說是要了。聞聽這句,那老陳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之後一口答應到時候去屈突家收賬,這才把兩人讓進了一間小屋。
「大小姐剛剛問的那支箭,確實是我這裡出去的,一共五百支。全都要求用上好的雕羽,我湊了好幾家人方才準備齊了材料,最後大概是一個月前交了貨。」
聽到一個月前,李賢心中計算了一下,恰恰是劉仁願回京的時間,便連忙問道:「那些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其中一個我曾經見過。那一次多虧了他,我才能夠做著英國公的一筆生意。嘖嘖,不過是一副甲冑,要求高得驚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完成,結果到手八百貫,不過硬是讓他刮去了一百貫!這傢伙就是一個掮客,專門兜生意地,京城人面熟得很。」
弄了老半天,居然拐到李績身上去了!
李賢心裡一陣好笑。轉念一想,忽然又感到自己這沒頭沒腦的追查更是好笑。像這樣的事情。對方若是沒有個狡兔三窟的作風,那就是真正的呆傻——除非真的是什麼來自高句麗地刺客。反正已經是把大唐得罪到家了,遮掩不遮掩全都一個樣。
屈突申若卻不耐煩了:「老陳,別兜圈子,那個掮客叫什麼名字?」
「咳,大小姐怎還問我,你之所以到我這裡買弓箭什麼的,也不是他介紹來的麼?再說了,憑大小姐和他的情分。嘖嘖,這別人還是真的不能及。」
李賢沒來由感到心裡一陣不舒服——雖說他從來不肯承認自己對這位大姐有什麼企圖。但是從賀蘭的描述來看,屈突申若雖然美艷動人,也不乏追求者,但因為眼界過高,似乎並沒有什麼心上人。如果這麼說,這陳老頭所說的情分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下子屈突申若終於勃然色變,一時竟沒注意到李賢也轉過了頭在看她。略一沉吟,她便又問道:「除了此人,你可還記得其他什麼?」
老陳笑著點了點頭,突然,他又狠狠一拍大腿,咋咋呼呼地嚷嚷道:「我想起來了,那時五月的天已經很熱了,而那天跟著來的其他兩個人卻一直都披著斗篷。我看見他們在裡頭穿著白色的衣裳,似乎也帶著佩劍。」
接下來地線索都有些零零碎碎,李賢一一記在了心裡,這才和屈突申若一起起身離去。到了門口的時候,看到那個崑崙奴阿洛還在那裡忙活,他不禁停了一停,最後還是跨出了大門。
「怎麼,你認為老陳對他太過嚴厲了?」屈突申若利落地上了馬,見李賢還在那裡發怔,便笑吟吟地道,「你別看老陳一幅死要錢地樣子,心腸卻不壞。當初要不是他收留,只怕這個給人割了舌頭的崑崙奴就死定了。你也應該知道,太宗皇帝晚年地時候戰事很多,不少將士都喪命沙場,留下了不少孤兒寡母。老陳的故友有好些都是這樣死的,家小全都是他養著。」
古來征戰幾人回,真是一點不假!
李賢此時此刻倒是對這個貪財的陳老頭多了幾分敬意,他就知道,以屈突申若這種個性,怎麼會沒來由對一個嗜財如命的糟老頭鐵匠這麼客氣,原來是這個道理。就是那個崑崙奴倒也還算運氣,這年頭好心人確實已經不多了。
感慨歸感慨,在他看來,這崑崙奴自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如今更想知道的是,那個聽上去神通廣大的掮客究竟是誰,和屈突申若又是什麼關係!
「申若姐……」
他一句話還沒問完,屈突申若便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是不是想問那個掮客是誰?」
李賢見屈突申若一下子露出了咬牙切齒地表情,頓時有些糊塗,難不成他剛剛會錯了一絲,那傢伙和屈突申若有仇?可是,一個小小的掮客,應該不至於和這位大小姐有交集吧?再說了,以屈突申若如此彪悍地個性,就算是對方真的得罪了她,也該早就消失了才對。
「那不是什麼掮客,他家裡的錢夠他花銷幾輩子都不止,偏生這傢伙就是不安分!」屈突申若沒好氣地啐了一口,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居然還被人家稱作掮客,真是丟臉丟到家了,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弟弟!」
弟弟!難不成是屈突仲翔!
李賢目瞪口呆的同時,心裡終於鬆了一口大氣,伴隨而來的也有深深的疑惑。
屈突仲翔這個人他也見過好多次了,最初的印象是典型的惡少,接下來則是屈突申若的弟弟,彷彿除了那一回聽到這傢伙和周曉在那裡議論西征將領被彈劾的事情之外,其餘時候他壓根沒注意過這麼一個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傢伙居然還能當掮客兜生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仲翔遇險,申若問罪,三堂會審
屈突家的大院從來就不是屈突仲翔喜歡呆的地方,因為在這裡,他就會感受到那個無比強勢的姐姐無處不在的影響力。雖然他才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丁,雖然他才是家業的真正繼承人。但是自打小時候起,無論文武,他從來都不過是中平之資,就只見姐姐屈突申若能文能武,他最終揚名卻是拜了惡少之名。
可是,他又不是天生的紈褲惡少!
「仲翔,仲翔!」
聽到耳邊這個聲音,他這才渾身一激靈,見是周曉正在那裡衝他打手勢,他覷著四下無人,慌忙奔了上去。及至躲到牆角,他才低聲問道:「上次的事情成了?」
「那當然!」
雖說母親就是長公主,父親也算官運亨通,但周曉跟屈突仲翔干了兩回之後,愣是喜歡上了這種自食其力的味道。此時此刻,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錢囊,輕輕搖了搖,裡頭的錢幣就發出了一陣嘩啦嘩啦的響聲。
「當然成了,一共三百貫,全都兌成了金錢在這裡!」
屈突仲翔興奮地揮舞了拳頭,默默心算了一會,他猛地一拍巴掌道:「這樣算下來,我們倆如今積攢下來的錢有一萬多貫了!嘿,夠本錢自己使了,以後要是我有了錢,就自己建宅,省得人家說我一個男人還及不上我姐姐!」
雖然屈突仲翔沒有把那個名字說出來,周曉還是本能地打了個寒噤。但凡是少年,總對那些成熟美艷的女人有深深的期待,打從認識屈突仲翔開始,他就傾慕上了屈突申若的風姿。問題是,這位大姊頭太彪悍了!
頭一回和她打馬球就被打得找不到北,頭一回和她練武就被打得滿地找牙,頭一回和她喝酒就喝得酪酊大醉三天難醒……無數次的頭一回彙集成了無數慘痛的經歷,這也使得他徹徹底底打消了那種念頭,徹徹底底把屈突申若放在了可以遠觀不可褻玩的地位。在他心目中,這個世界上能夠降服這位大姐的男人,絕對沒有生出來!
良久,他便小心翼翼地問道:「仲翔,我們這樣做,要是讓你姐姐知道,會不會大發雷霆?」
如果說剛剛是三月陽春,那麼這個問題立刻讓此時的氣氛變得猶如臘月飄雪。屈突仲翔在打了個哆嗦之後,最終還是狠狠心道:「我又沒有偷雞摸狗,不過都是掙得正當錢,就是她也不能拿我怎麼樣!」話雖如此,那股色厲內荏的味道卻顯而易見。
照例把錢交給了周曉,又再三囑咐了他小心保管,屈突仲翔便興沖沖地原路返回。天氣炎熱,他的心裡也同樣是熱乎乎的——誰說他屈突家就是陰盛陽衰,他偏不信!要是他掙夠了錢,以後就在屈突家大宅院的對面建上一座大宅子,讓別人都知道,他屈突仲翔不是只靠家裡蔭庇的主!就是當官,他以後也一定比爺爺屈突通當得更大!
腦子裡轉著這些念頭,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由於他刻意不讓屈突申若知道自己幹的這些勾當,因此每每為了這些事出門的時候,打扮往往異常樸素,和一個平民少年沒什麼兩樣。至於上門兜生意,他這個武將世家子弟的名頭就佔了很大因素,只要因勢利導,幾乎是無往不利,那些不把錢放在眼裡的武將們往往會爽快地讓他稍帶一樣兵器或是甲冑回來。
再這麼下去,他就乾脆自己找人開一家鐵鋪得了,雇上幾個鐵匠,光是賣佩劍就是一樁最好的生意!現在那些讀書人都喜歡佩劍,這該有多少生意!
正在美滋滋想著這些的他並沒有注意後面多出了幾條尾巴,更沒有注意到自己走的這條巷子中空空蕩蕩,只顧做著自己的發財美夢。正當他準備拐彎的時候,卻只見前方一道黑影當頭襲來。大駭之下,他平日習武的反應終於發揮了出來,身子幾乎是本能地一側,恰恰躲過了那一擊。
還沒等他跳起來拔劍反擊,後背忽然中了重重一下,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撲倒在地。朦朧間,他只聽到頭頂傳來幾個人低沉的聲音。
「是他麼?」
「沒錯,那天就是他帶我們去買箭的!」
「那早就該殺了他!」
寥寥幾句話讓屈突仲翔出了一身冷汗,想要開口大叫,口中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而四肢更是動彈不得,只有手指還有那麼一點知覺。直到此時,他方才後悔當初沒在武藝上多下功夫,要是有姐姐屈突申若那樣的身手,就是對上三五個人,他哪裡會像現在這樣狼狽!忽然,他的手指摸到了腰中的一樣物事,頓時猶如在漆黑的夜裡看到一絲明光。
另一頭,挾怒而回的屈突申若卻沒有在家裡找到屈突仲翔,自然是大發雷霆。旁邊的李賢看著
姊頭教訓一幫下人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腦袋,,屈突仲翔以往的日子不是一點點難過,而是非常難過。怪不得李家那兩兄弟當初說屈突仲翔鬼主意多喜歡耍詐騙錢,敢情都是讓這位大姐給逼的!
「走!」
李賢只覺一個人影飄到眼前,隨即胳膊就讓人拽住了。定睛看到前頭是氣沖沖的屈突申若,他頓時本能地問道:「去哪!」
「當然是去臨川長公主那裡找周曉,他們兩個向來是沆瀣一氣,有什麼勾當那傢伙必定知道!」
李賢壓根不想跟著這位大姊頭去興師問罪,無奈對方根本沒給他脫身的機會,因此他只得無奈地同行。
由於他那位便宜爺爺太宗皇帝實在是一個子女眾多的主,所以他的叔叔伯伯一大堆不說,姑姑也同樣不少。而臨川長公主算是諸公主中過得最愜意最逍遙的一個,自小就喜歡逗他,那股子熱絡勁幾乎比武後這個親媽更強。
「啊呀,申若今天怎麼有空來了……咦,這不是……這不是六郎麼?」
臨川長公主見到屈突申若先是一喜,待看到李賢,臉上那股子笑容頓時更加燦爛了。還沒等李賢反應過來,她便上前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又在面頰上掐了一記,這才意味深長地瞅了兩人一眼,然後便衝著李賢擠了擠眼睛。
「外頭說申若單單對六郎另眼相看,我還不信,今天親眼看到,我算是信了!」
李賢對於這位姑姑的做派早就習慣了,此刻聽到這句調侃也乾脆只當了耳旁風。至於屈突申若更是完全不在乎這種不夠火候的調笑,照舊笑吟吟的問了好,然後便問起了周曉的去向。
「曉兒剛回來,申若你是特意來找他的?」臨川長公主倒是沒想到這兩位登門是為了自己的寶貝兒子,一愣之後立刻忙不迭地叫侍女去把周曉找來。而等到周曉匆匆趕來,看到廳堂中和自己的娘親言談甚歡的那兩個人,差點沒嚇得立馬落荒而逃,但最後還是在母親警告的目光下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娘,您叫我來有事?」
儘管周曉在心裡祈禱了一千遍一萬遍,但是,臨川長公主的話還是將他的幻想一下子打得粉碎:「不是我找你有事,是你申若姐特地來找你。話說我也覺得你最近鬼鬼祟祟的,要是你真的背著我在外頭胡鬧,待會少不得用家法好好教訓你一頓!」
看到自己這姑姑一瞬間板起了面孔,端出一幅殺氣騰騰的模樣,李賢不由得嚇了一跳。還沒等到他有所感慨,屈突申若便一個箭步上得前去,忽然一手揪住了周曉的耳朵,那出手深得快准狠三字精要,端得是凌厲無匹。
「申若大姐,你……你輕一點,哎喲!」周曉萬萬沒有料到屈突申若會在這種場合用上這一招,一時措不及防被拎住了耳朵,便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親。誰知平日最會回護他的臨川長公主居然袖手旁觀,他頓時在心裡連連叫苦。
「阿曉,我也不和你說廢話,你和仲翔兩個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哪有,我們兩個向來老老實實……哎喲……大姐您放手,我一定說實話!」周曉見求饒無效,只得一五一十將今天和屈突仲翔碰頭的事說了,但仍是心存僥倖地省略了兩人給鐵鋪當掮客的事。士農工商,商乃賤業,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兩個居然幹了這種事,那臉就全都丟盡了。
「就這些?」
察覺到耳朵上壓力一鬆,他連忙點頭道:「申若大姐,娘就在這裡,我怎麼敢騙你!」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手上驟然一重,聲音更高了三分:「那人家怎麼告訴我,有兩個人成天給人家鐵匠鋪介紹生意,收取好處,掮客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掮客!」
臨川長公主這下子終於拋棄了看好戲的立場,一下子奔上前來,一手揪住了周曉的另一隻耳朵,厲聲喝道:「好小子,你今日要不能從實招來,我就把你交給申若管教一個月,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出去胡鬧!」
從始至終,李賢就感到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此時更覺如此。他不動聲色地往柱子的陰影中躲了躲,心中異常震撼——只以為他的母后是大唐第一彪悍女人,原來,這強悍的風情竟是無處不在!幸好他早就使盡手段收服了賀蘭的心,否則這以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34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怒髮衝冠,殺氣騰騰
「你確定你們兩個時辰前就是在這裡分的手?」
屈突申若見周曉連連點頭,便朝四周的護衛喝令了一聲,一大幫人立刻散了開來。至於李賢則刻意轉過了頭,不去看周曉那紅通通的耳朵。他實在很難想像,臨川長公主和屈突申若明明差了一輩,卻好得猶如姐妹似的,居然還一起對兒子下這麼大的狠手。難道說,女人之間的友情真的如此牢不可破?
發覺屈突申若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李賢不禁也有些擔心,無奈周曉怎麼也說不清楚屈突仲翔究竟是怎麼兜到那一筆五百支雕羽箭的生意,所以更不得而知他此時究竟是溜去花天酒地,還是遭遇了什麼不測。為此,屈突申若不僅把自家的護衛全都拉了出來,還把臨川長公主那裡的護衛也借調了一批,這種時候,姐弟連心這種話還是絕對不假的。
「申若姐,要不要我去找伯虎和敬業他們……」
「先看看這裡的情形再說,我家裡這些人也頗有兩個追蹤的好手!」屈突申若伸手指了指不遠處那兩個鬚髮斑白的老者,臉上充滿了一種冷然的自信,「他們都是昔日和爺爺打過仗的人,如今年歲大了就在宅子裡養老,可這身本事決不會落下。若是仲翔無事就算了,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
李賢猛地覺得渾身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再看屈突申若俏眉倒豎,一臉的咬牙切齒,哪裡不知道大姊頭已經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剛想要勸解幾句,耳邊就傳來了一個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
「要是仲翔掉了一根頭髮,那背後主使的人休想保得全屍!要真是海東那三國搗的鬼,就算我是女人,也非得請纓上陣把他們平了!」
此時此刻,不單單李賢頭皮發麻,就連周曉也彷彿被這股凌厲的殺氣所懾,悄悄地策馬往旁邊挪了幾步。恰在這個時候,那邊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小姐!」
從聲音響起到屈突申若策馬趕到,不過短短一息的功夫,而一直注意著動靜的李賢反倒慢了兩三步,好在沒有漏聽了那個藍衣老者的話——但聽了那寥寥幾句,他的心便漸漸沉了下去。雖然沒有十分確定,但對方的意思赫然是說,這裡有打鬥的痕跡,屈突仲翔不是在此遭遇了不測,就是被劫走了。
「仲翔在武藝上頭天分平平,平日我想著他是獨子,不會上戰場,也疏於磨練他,若是遇上突襲,估計三五個人動手他便很難躲過去。早知如此,我就該好好訓練他,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地步!」
屈突申若的聲音雖然平淡,但只要是熟悉她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無窮無盡的憤怒。見旁邊幾個屈突家的護衛同樣是滿臉怒色,李賢暗自歎了一口氣,忽然,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臉色倏然一變,立刻蹲下身子,大力又嗅了兩下。
看到李賢的動作,屈突申若神色微變,隨後向旁邊的兩個老者打了個手勢,這兩人旋即下令眾人散開,然後小心翼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快便露出了大喜過望的神情。
「大小姐,少爺身上居然帶了香囊!」
兩個行家既然已經確定,李賢自然不用再班門弄斧,站起身之後,他著實鬆了一口氣。彼時香囊可不比後世那種荷包,大多是用金銀鑄成的圓球,有大有小,內間有承香之碗,不管如何搖動也不會傾覆,可以算是時下貴人當中最最盛行的配飾。至於合香之法,則更是不少家族的秘方,輕易決不外傳。
但眼下更重要的一點是,除了下落不明的屈突仲翔,這裡沒有一個人帶了這玩意,否則亂七八糟的香味一衝,就什麼線索都沒了。
「老賈,回去取你的那只月狸;黑十,去長安令萬年令那裡報備,就說有人劫了我屈突家的大公子,我屈突申若的弟弟,我現在要帶人去搜尋;六郎,這下也非得請你幫忙不可了,去把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他們全都叫上,護衛給我能調多少調多少,到屈突家大宅集合。順便也想個法子向陛下和娘娘說道一聲,免得到時候有人拿著由頭尋不是!」
說到這裡,屈突申若忽然冷冷一笑:「敢動我屈突家的人,要是讓我逮著了,我會讓他們後悔生到了這個人世!」
由刺殺劉仁願事件演變到刺殺自己的事件,再進展到雕羽箭疑雲和屈突仲翔失蹤,即使是李賢,面對這樣一連串變故,也很有些眼花繚亂的感覺。雖然他對屈突仲翔不存在什麼好感或是惡感,但那終究是大姊頭的弟弟。問題是,這一連串事情的背後究竟是什麼亂七八糟?
帶著滿肚子疑惑,李賢一路疾馳回到了程家老宅,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果然還沒走。一見他進來,李敬業立馬驚訝地大呼小叫道:「六郎,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沒讓屈突申若給吃了?」
李賢壓根懶得搭理他,直截了當先把事情說了。李敬業薛丁山還在發呆的時候,程伯虎霍地站了起來,臉上除了憤怒,更可見遮掩不住的興奮:「居然敢在老虎嘴邊拔毛,翻了天了!好,來人把宅子裡能打的護衛全都給我召集起來……」
「只要二十個!」
屈突申若雖然說是有多少人拉多少人,但李賢還是長了個心眼——這裡是長安帝都,要是真的把動靜鬧得太大,比如說幾百個人齊齊出動之類,指不定立馬就被套上一頂造反的帽子。再說,不管是哪一邊的刺客,人手總歸不可能太多,有個百十號人足夠了。
關照了三人在哪裡集合,李賢便匆匆離開,準備找許敬宗老頭先說一聲報備,要不是時間緊迫,他倒是想直接進宮走一趟的。結果他還沒上馬,就只見薛丁山從裡頭追了出來。
「敬業大哥和伯虎大哥說了,要我今天緊跟著你不許離了!」
對於這樣一個無可辯駁的理由,李賢自然不會拒絕,當下便帶著薛丁山直奔許宅。結果無巧不成書,許敬宗今日正好沒去門下省,正在家裡優哉游哉聽歌賞舞,一看到李賢立馬兩眼放光地再次邀約。這回李賢可沒有那麼好興致,直接把這老頭拉到了一邊好一陣嘀咕。
「屈突仲翔被人劫了?誰那麼大膽子?」
雖說老了胖了,但許敬宗的腦子卻一點都不糊塗,一句話就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見李賢面帶躊躇,他眼珠子一轉便捋著鬍鬚道:「沛王殿下放心,這件事簡單得很。我呆會立刻和長安令萬年令先打一個招呼,對了,還有京兆尹。至於陛下和娘娘,臨川長公主還有其他夫人估計都會去奏報的,屈突申若那丫頭可是手面大得很。」
他忽然皮笑肉不笑地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了極度曖昧的表情:「我說沛王殿下,屈突申若那丫頭雖說美艷,卻是一朵帶刺的花,等閒招惹不得。女人嘛,就應該像我家嫣兒那樣溫柔可人才行!」
這老頭怎麼說著說著又推銷起自個的孫女了,難道許家的人除了他李賢就嫁不出去麼?
李賢好容易敷衍完了許敬宗,這才和薛丁山回轉了屈突家大宅。這一進大門,他立馬給嚇了一跳,只見前院當中黑壓壓一片人頭,一撥撥整整齊齊,各有各的顏色,顯然是剛剛從別家前來支援的,至於手頭的兵器則只有一樣——全都是清一色的棍棒。
誰說女人衝動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這大姊頭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拿著刀上街那叫圖謀不軌,至於拿著棍棒,就算真的被人尋由頭,也不過是尋釁滋事罷了。這武器上頭的差別,絕對是可以置人於死地的!
李賢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屈突申若遞上來一張紙條。他接過一看,只見上頭赫然寫著大通坊。
「月狸乃是西方異種,鼻子比狗更靈,我起初一時情急忘了這一樁。如今老賈已經帶著十個人在大通坊裡頭追蹤開了,估計待會就有消息!」屈突申若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變化,彷彿在說別人的事,「希望那些天殺的傢伙沒做什麼不能挽回的事,否則,就是拼著這條命不要了,我也非得大開殺戒不可!」
此話一出,李賢頓時目瞪口呆,隨即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這種時候若是誰還能頭腦清醒地計算清楚一切後果,那就真的是絕頂無情的人,看屈突申若往日的做派,能夠讓一群護衛全都用棍棒就已經是底線了,不可能做到那麼徹底。
「六郎,眼下我心裡亂得很,只想殺幾個混蛋洩憤。你既然當初能把尋常宮女訓練成娘子軍,這些護衛就勞駕你幫忙指揮吧!」
我指揮?李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見屈突申若先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目光看著自己,眼神中接著又多了幾分懇求,他頓時生出了一股子豪情。
「申若姐放心,這個忙我幫定了!」
話雖如此,紙上談兵的後果李賢最清楚不過,約好了兩個時辰後出發,他便立馬找到了一邊拎著斧子的程伯虎,當頭問道:「伯虎,你帶來的人裡頭有沒有燕三那樣善於偷雞摸狗高來高去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說曹操,曹操就到
哈嚏——
牆角中的燕三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一時覺得鼻子癢癢得厲害,竟是一下子打了十幾個。好容易止住了,他這才罵罵咧咧地嘟囓道:「一定是有誰沒事在背後叨咕我的壞話!」
這是一間早已破敗了的道觀,神龕上供著的是某位不知名的仙人,自然比不得三清道尊這樣的神仙香火鼎盛。也不知多少年前,這裡就沒了侍奉香火的道人,地上原本還算結實的青磚早就裂成了一塊一塊,房子沒有傾頹也不過是因為房梁結實的緣故,至於上面的瓦片則早就不剩多少了,如果大冷天躲在這裡絕對是喝西北風。
燕三身為堂堂燕子門第四代首徒,窩在這個破道觀裡頭已經有好些天了,這還是生平頭一回。上回的事情是被人按了下來,誰知道李義府竟然會勞動長安令萬年令大張旗鼓地查,他忖度自己的名頭還是有不少人知曉,不得不低調行事,要知道,這回就連市井之中的小賊也不知有多少倒了霉。
「師傅,師傅!」
見自己的徒弟從外頭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他眼睛也不抬,懶洋洋地問道:「有人在後頭攆你麼,和你說過多少次,凡事別那麼慌張!說吧,什麼事!」
進來的正是曾經偷過李賢東西的那個瘦弱少年,只見他此刻興奮得滿面紅光,也顧不上燕三的嘲諷,三兩步衝上前在燕三身邊盤腿坐下,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嚷嚷道:「師傅,上回柬貼的事情,我查到了!」
「哦?」
燕三這才一骨碌坐直了,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少年兩眼,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不愧我教你這幾年。趕緊說,讓我聽聽是誰那麼有本事,居然能把李義府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那也是一夥賊!」瘦弱少年才說出了一個賊字,見旁邊的燕三滿臉不高興,連忙吐了吐舌頭立馬岔過去。
「因為本門在道上那些人當中很有聲名,所以很多人頗為不忿。這回便有人認定是燕子門做的,所以商定之後就有人去那位柳少府家出首,當然,也是看上了那一百兩黃金。那人事先也做足了準備,卻不想柳少府真的心狠手辣,去出首的人最後根本就沒回來,想來是必定遭了毒手!」
「與虎謀皮,原本就是自尋死路!」燕三曬然一笑,很有些可憐這些同行的短視,但轉而想到正是他們把柬帖傳遍了全城,便又聳了聳肩,「不過總算他們還不算最笨,還知道留著後路。不過,如今李義府惱羞成怒,他們的日子只怕更不好過。阿平,這長安城你也逛夠了,我們明天也走吧!」
阿平這還是頭一回來長安城,窩在這破道觀的時間遠遠比在外頭逛的時間多,因此哪裡肯就此離開。只是燕三說走,他又不好當面拒絕。忽然,他想到剛剛在外頭打探消息的時候,遠遠看到程伯虎帶著不少家丁出動,眼睛立馬一亮。
「師傅,我剛才瞧見程大少帶著不少家丁朝安定坊的方向去了,看那樣子氣勢洶洶的,似乎是要去打架。」
「那位程大少向來就是個惹事生非的主,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燕三聽到程伯虎的名字,冷不丁覺得背心一涼,忽然又想起因為自己那兩位長輩的關係,燕子門竟是重新和皇家牽扯上了關係,不禁又是一陣頭痛。說起來,那位沛王李賢小小年紀就如此狡猾,不見得比他那位爺爺當年好對付。這麼些人逍遙自在不好麼,非得眼巴巴往人家嘴裡送!
看到阿平滿臉企盼地望著自己,再想想好些天沒鬆鬆筋骨,只怕腰腿都要生銹了,燕三隻得長歎一聲站了起來。卡嚓卡嚓活動了兩下,他便沒好氣地道:「死小子,還不趕緊站起來,要看熱鬧得趁早,晚了就沒機會了!」
高大厚實的坊牆對於這一對賊師徒來說就彷彿是平地,覷著個沒人的地方,兩人迅疾無倫地翻過了坊牆,然後便大大方方地在路上溜躂了起來。就在剛才,兩人特意從東市的成衣鋪中偷了兩身體面衣裳,此時看上去愣是像那麼一回事,就連巡行武士也沒朝他們多看一眼。
兩人正四處溜躂的當口,眼尖的阿平忽然瞧見不遠處來了一撥人,慌忙把燕三拉到了一邊,這一閃的功夫,燕三卻瞅見了高坐馬上的那個人——可不是李敬業?
在程家老宅聞聽是屈突申若發飆,李敬業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湊熱鬧的機會,立馬也回去拉了二十號人過來,順帶著讓家人去知會李績一聲。誰知他剛剛出門,就看見兩個弟弟躲躲閃閃地進門,他乾脆
猷李敬真一起捎帶上了。用他的話來說,這叫實戰I他們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廝殺,以後才不至於那麼沒出息。
「李大少!」
冷不丁聽見這聲喚,李敬業不禁一愣,停下馬四處一張望,這才看見路邊的兩人。他不像程伯虎和李賢那樣在燕三手底下吃過兩次虧,猶自記得上次對方盜出來的那封信引來的風波,對那高來高去的本領頗為讚賞,因此很快便露出了笑容。
緩緩策馬走到兩人身前,他便笑嘻嘻地招呼道:「老燕,還真是好久不見啊!」
「這不是外頭風聲緊麼?」燕三的這句話壓得無比低聲,然後方才爽朗地大笑道,「我正想去尋李大少呢,想不到正好在這裡遇上。怎麼,看這架勢……」
「不過是給人去助拳而已!」想到李賢說起的經過,再打量了一下對面這師徒倆,李敬業猛地心中一動。既然是現成送上門的大好幫手,何不帶去屈突家大宅?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人物,平常可是找都找不到的。
當下他立刻毫不猶豫地回頭衝自己那兩個弟弟喝道:「你們兩個合乘一騎,讓一匹馬出來!」
對於這樣的要求,李敬猷李敬真兄弟當然是萬分不情願,但大哥積威之下,他們也只好悶悶不樂地照辦。眼看燕三毫不客氣地帶著阿平躍上了馬,李敬猷便在那裡低聲嘀咕道:「還說我們在外頭結交狐朋狗友,大哥自己還不是一樣,還不知道這倆人什麼來歷呢!」
李敬業耳朵沒那麼靈敏,但燕三什麼人,這做賊第一大要訣就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因此這麼一點聲線他依舊聽得清清楚楚。回頭端詳了那兩位大少爺一眼,他的目光便儼然像是打量兩隻肥羊,看得李敬猷李敬真沒來由心裡直冒寒氣。
屈突家大宅的一角,面對李賢的問題,程伯虎卻很是光棍地雙手一攤道:「會偷雞摸狗的也是人才,我這裡一個也沒有。燕三那個傢伙不知道死哪裡去了,一直都沒露過面!」
想到待會要拉上這麼一大夥人前去大幹一場,而又不知道對方有什麼佈置,李賢只覺得萬分頭痛。別人打仗有勇將衝殺在前,有軍師出謀劃策,主公只要在後頭優哉游哉享受成果就好,可他別說什麼軍師了,竟是連一個可以打頭探路的馬前卒都找不到,這是什麼世道!
正火大的當口,他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嘩,扭頭去看的時候,卻只見李敬業帶著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進來。然而,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敬業旁邊的那個中年漢子身上。
真是天助我也,說曹操,這曹操居然就到了!
「六郎,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李敬業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李賢蹭地一下躥了過來,一把將燕三拉了過去。他正疑惑的當口,程伯虎卻在那邊嘿嘿笑了兩聲:「敬業,六郎剛剛還在那裡說……」他見周圍還有其他人在,硬生生把偷雞摸狗四個字給嚥了下去,「總而言之,你可是立大功了!」
半晌之後,李賢便和燕三笑嘻嘻地轉過身來,彷彿剛剛商量的是什麼分贓的好事。燕三向程伯虎打了個招呼,又把阿平拉了過來,隨即朝李賢眨了眨眼睛:「六公子,那我就幫你辦事去了,這小子就先留在這兒!」
阿平還沒反應過來,燕三便腳底抹油沒了影,他恨恨地罵了一句,這才發現李賢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這下子立刻想起了當初那趟失風的事,立刻亡魂大冒。
李賢一直看到對方臉色發黑,這才別過了目光,隻字未提上回的事情——那次東西也要回來了,後來場子也找回來了,眼下他正用得著燕三的時候,和一個沒成氣候的小賊計較幹什麼?四下一瞧,他這才發現李敬猷李敬真兩兄弟赫然也來了,只是刻意混在一群家丁隊伍中,簡直是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了。
他上前一手一個把人拎了過來,忖度了片刻便轉頭對李敬業笑道:「敬業,待會要是沒有什麼大場面,讓他們兩個見見血怎麼樣?」
李敬業起先愕然,待看到兩個弟弟在那邊滿臉不得勁,立刻大手一揮道:「成,反正申若大姐剛剛說過大家聽你指揮,到時候你想怎麼支使他們就怎麼支使!」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37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3 10:34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隊人馬集合,殺他個乾乾淨淨
大唐的長安城是有宵禁的,只要六百下閉門鼓打過,誰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走著,那麼必定逃不過一頓板子。所以,華燈初上的時刻,人人都在縱情歡樂,須知等到晝刻已盡的時候,就享受不到這樣的樂趣了,就連路上的人們也是行色匆匆。
然而,此時行走在永濟渠邊上的人,卻全都讓到了道路兩旁,眼睜睜看著那一群身穿各府家丁服色的漢子通過,至於那頭前幾個騎馬的人則更是吸引了各色目光。那些見過世面的暗地裡便指指點點,分說著各家人的名號。然而,這更是讓旁觀者吃了一驚。
敢情今日是各家權貴宅邸家丁大出動,究竟是什麼事?
李賢落後前頭的屈突申若一個馬身,絲毫沒有上去並肩而行的意思。大姊頭的心情不好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他又沒有吃飽了撐著,才不想去自找沒趣。從剛剛報信的人傳回來的消息看,屈突仲翔活著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那樣問題就來了,那群賊人究竟是知道他的身份而沒有下殺手,還是根本就不知道糊里糊塗擄劫了人?
這一次的事情真是把天底下的巧合全都湊一塊了!
沿著永濟渠一路走下去,一撥撥的人就漸漸分散了開來,不再如起初那樣引人注目。而尾隨的人看清了第一匹馬上的人是屈突申若,立刻就打消了看熱鬧的念頭——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屈突申若是馬球高手,雖說這晚上應當不是打馬球的時候,但誰知道這位大小姐是不是起了什麼新花樣?
快到大通坊的時候,屈突申若便停下了馬,側頭對李賢問道:「確定了是大通坊西南隅?」
「沒錯!」李賢朝身後隸屬屈突家的家丁打了個手勢,想到已經經由大通坊北、南、東三個門進入的其他人,不免在心中冷笑了一聲。這可不像後市街麵店鋪林立那會子,雖說坊間藏身之地也有不少,但若不是燕三那樣極善于飛簷走壁的高手,這回休想開溜!
大通坊靠近永濟渠,住在這裡的多半是平民百姓和普通商人,所以自然不比那些權貴聚居的裡坊那樣有眾多的巡行武士。當然,這也是此時尚未到夜間的緣故。很快,從四面大門分批進入的人便進駐了一座民居,竟是馬無嘶鳴人無高聲。
這是臨川長公主的一座別業,雖說是別業,但也至少比這裡的其他人家大上好幾倍,容納這麼一些人自然是綽綽有餘。這條十字小巷的另一頭,就是剛剛探知到的地點,藝高人膽大的燕三已經進去查探了。如果不知道裡頭的底細,李賢怎麼也不敢隨便攻進去。
家丁護院全都在外頭的院子裡聚集著,坐在房間中的一幫人雖說有好茶好點心供著,但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取用。這其中有屈突申若的兩個手帕交李焱娘殷秀寧,也有李賢拉來的程伯虎李敬業薛丁山,更有滿臉不得勁的周曉和李敬真李敬猷外加阿平。在李賢看來,這完全像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
忽然,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燕三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二話不說拿起程伯虎身邊的茶壺痛喝了一氣,這才用袖子擦了擦嘴,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喂,老燕,裡頭究竟什麼情形?」
燕三這才回過神來,見李賢坐在那裡狠狠瞪他,他便嘿嘿一笑,晃了晃手指道:「一共十一個人,個個都有兵器在手。我看到一個小子被捆得像是粽子一樣扔在牆角,大約是活的。我稍微聽了一下,官話說得很生硬,大約不是中原人,但沒聽到他們用其他口音說話。」
程伯虎霍地站了起來,巴掌忍不住拍上了旁邊的幾子,把兩個茶盞震得陣陣晃動:「那還等什麼,現在就上啊,否則我們到時候可就算犯夜了!」
李賢卻搶在第二個站起來的屈突申若之前發話了:「老燕,你有沒有把握在我們衝進去的時候,先把那個被捆住的人弄出來?」
「這個嘛……」燕三猶豫地撓了撓頭,此時,上頭響起了屈突申若斬釘截鐵的說話聲。
「只要你做成了,以後我屈突家決不會忘記這份恩德!」
燕三平日玩世不恭,卻很少和女人打交道,此刻見屈突申若面上陰靈重重,他不禁把訛詐的心思往後放了放:「成,只要程大少到時肯助我,我就豁出去了!」
李賢原本就擔心燕三一個人不夠,聽到他開口要程伯虎幫忙,他立刻二話沒說地開口答應,然後三兩句哄得程伯虎提著倆板斧跟著燕三出了門。這邊人剛剛出去,那邊屋子裡的人也紛紛起身做起了準備,李敬業則趁機把李賢拉到了一邊。
「六郎,你居然能巧舌如簧說得伯虎放棄這邊的廝殺去救人,真是好本事啊!」
「這邊……這邊根本就是人多欺負人少,那邊才是真正的廝殺!
沒好氣地拍了拍李敬業的肩膀,順帶在他頭上又輕輕,見李敬真李敬猷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屈突申若出了門,他便眨眨眼睛道,「否則我怎麼肯帶著你那兩個寶貝弟弟出來見識!」
眼看著房間中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李敬業呆呆站了片刻便懊惱地自己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娘的,我平時的聰明勁都跑到哪裡去了!」
百十號人無聲無息地把一整座宅院圍了個結結實實,另有人在十字巷子兩頭阻攔過往的行人。夕陽早已落山,暮色下的房屋顯得格外落寞陰沉,一應家丁護院個個手持棍棒,就等著一聲令下衝進去。這全都是曾經上過戰場的老兵,對於他們來說,這種房子怎麼也不可能是龍潭虎穴。
忽然,一大串叫罵聲劃破了平靜,幾乎是同一時刻,屈突申若急步上前,忽然狠狠一腳踹在了大門上。那扇看似結實的木門在這種強大的撞擊力下,嘎吱嘎吱響了兩聲,最後終於不堪重壓頹然倒下。見屈突申若第一個拔劍衝了上去,李賢慌忙緊隨跟上——就在剛才,他還準備叫上幾個家丁上去用肩膀撞門來著,想不到這位大姐一腳下去就萬事大吉了。
外頭的巨大動靜自然也激起了房中那些人的注意,怎奈何就在剛剛,猶如神兵天降的兩人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搶過了人,他們此刻根本無法分身。此時此刻,燕三正在牆角處用極其快速的手法解著屈突仲翔身上的繩子,而程伯虎則掄著兩柄大板斧擋在他身前招架,什麼遞過來的劍啊刀啊全都被他輕輕一板斧就磕飛了,這時候,重兵器的優勢無疑是毫無疑問的。
屈突申若一衝進屋子就看見那邊繩子尚未解開的屈突仲翔,眼睛中登時冒出了熊熊烈焰,怒喝一聲便揮劍加入了戰團。眼見房間狹小,李賢便沒有立刻衝上前,而是朝外邊吩咐了幾聲,很快,院子裡就猶如布下了天羅地網。
果然,眼見情況不妙,為首的白衣人唿哨了一聲,幾人便舍下程伯虎,狀若瘋虎地朝門口這邊撲來。李賢哪裡會和他們硬拚,當下就閃到一旁任由他們出去,看到這一幕,除了纏住屈突申若的兩人之外,其他人全都往外突圍而去。
直到這幾個人逃了,李賢這時才上去把門一關,臉上露出了輕鬆寫意的笑容——狹路相逢勇者勝,這些人剛剛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是院子裡同樣有百十個為了重賞而兩眼通紅的家丁,結果自然不問可知——這武將世家的家丁,一旦人多勢眾起來,可是絕對不好對付的。
果然,外頭棍棒和刀劍交擊的聲音響過一陣之後,慘叫聲旋即此起彼伏,隱約還能聽到李敬猷李敬真兄弟倆的叱喝。而屋子裡的兩人同樣好不到哪裡去,即使在程伯虎已經無趣地拎著斧頭旁觀的情況下,屈突申若一把寶劍矯若飛龍,頗有些老鷹戲耍小雞的意思,但照舊把他們殺得汗流浹背。
「申若姐,別忘了留活口!」
眼看屈突申若的下手越來越狠,兩人身上鮮血淋漓的傷口越來越多,李賢不得不出聲提醒了一句。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嬌叱,就只見室內寒光一閃,兩個人就頹然倒在了地上。
不會吧,這位大姐氣急之下真的把人給殺了?
他正發愣的當口,屈突申若便滿臉鐵青地回轉了來,冷冷地解釋道:「這兩個傢伙既然受命拖住我,一定不是什麼要緊人物。既然要活口,有外面那些個足夠了!」言罷她也不回頭看上脫困的屈突仲翔一眼,腳下不停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見屈突仲翔滿臉通紅地站在那裡,而燕三則兩手一背跟著程伯虎後面溜之大吉,李賢忖度片刻便走上前去。橫豎外頭用不著他這個沛王去炫耀武力,還是讓屈突申若去殺個痛快算了。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男子漢大丈夫還要靠你姐姐來救,所以很沒面子?」他打量著屈突仲翔的臉色,見那張臉似乎有充血的跡象,便忽然疾言厲色地道,「敗了一次沒什麼丟人的,要是你不想將來再丟人,就拿著這把劍出去,拿出一個男子漢的樣子給你姐姐看看!」
他一把遞過了自己的劍,直直地瞪著屈突仲翔的眼睛。眼見眼前少年的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他便知道,自己的激將法生效了。果然,下一刻,屈突仲翔忽然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怒吼,搶過他手中的劍便衝出了門。
他輕輕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跟了出去。還知道一點羞恥心,這小子看來還有得救,待會他再幫一下忙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申若訓弟,李賢蒙人,倒霉的長安令
一場惡戰結束,外頭的院子已經是一片狼藉。除了被擒的人之外,剩餘的全都橫屍當場——這其中大多數人都是死在了屈突申若的怒劍之下。李敬猷和李敬真兄弟二人合力殺了一個,此時正興奮得滿臉通紅,再沒有了往日的畏怯。剩下的家丁則在清理現場,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在死人身上再補上一記狠的。
而提著寶劍的屈突仲翔則站在那裡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上的紅潮尚未完全下去。剛剛他一下子衝了出來,憑著那股怒火和銳氣,硬是怒吼一聲,斬殺了一個剛剛逃過了薛丁山槍影的白衣人。但那陣子銳氣洩了之後,他卻有些支撐不住了。
這麼多人當中,除了那些擔任外圍望風和守衛的人,就數李賢的身上最乾淨。他把自個的兵器都讓給了屈突仲翔,總不成赤手空拳上去逞能吧?因此,他打從一開始就在門口的地方觀戰,無論是屈突申若的含怒出擊,李焱娘和殷秀寧的颯爽英姿,還是薛丁山的驚艷一槍,抑或是程伯虎李敬業殺得興起的模樣,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思忖片刻走上前去,低聲對屈突申若道:「是把人先帶回去,還是交給長安令?」
「當然是我先問過再說!」屈突申若餘怒未消,恨恨地瞪了那三個俘虜,眸子中的寒光更盛。緊接著,她便看向了一邊的屈突仲翔,忽然厲聲喝道:「仲翔,你給我過來!」
眼見屈突申若一幅要當眾訓弟的模樣,李賢原本要挪開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屈突仲翔若是個單純的紈褲子弟,他才懶得去管這小子的死活,不過,既然是個還有些本事和擔待的,那他總得幫襯一把。再說,經過今天這樁事,這小子將來總應該醒悟了。
屈突仲翔腳底灌鉛似的走了上來,起初還低著頭,但最後不知為了什麼,忽然把頭揚了起來,沉聲道:「姐,我知道這次是我沒用,讓這麼多人奔忙,以後我一定勤練武藝!」
李賢暗中點了點頭,見屈突申若的右手緊捏成拳,臉上陰晴不定,他連忙趁熱打鐵地勸解道:「申若姐,仲翔這一次不過是大意失荊州,你看他剛剛的模樣,顯然沒有失了銳氣。男子漢大丈夫,吃一塹長一智,他還小呢,以後只要勤學苦練,這武藝上頭自然會有長進!」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屈突申若轉頭看著自己,那目光中竟有幾分冷冽,不禁心中一突。但緊接著,就只見這位大姊頭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竟是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那嬌嗔要多動人有多動人。
「就知道學大人說話,要論年紀,你可比仲翔還小!」
道完這一句,屈突申若便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對著屈突仲翔喝道:「你聽見了,今天是六郎為你求情!看在你最後那一下還有些男子漢氣概的面上,我姑且放過你這回,三個月之後,我親自考較你的功夫,要是還像以前那樣只得花架子,哼!」
一聲冷哼猶如一桶涼水,登時把屈突仲翔才鼓起的那些勇氣全都澆滅了。三個月……就是三年,他能挺過自己這位大姐的親自考較?這三個月他該找誰陪練,周曉,還是他那些狐朋狗友?看到周曉本能地迴避了他的目光,他恨不得把剛剛的大話收回去。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乾脆去領受家法來得痛快!
正當這時,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兩下,一轉頭見是李賢,他不禁愣了一下,心中更有些嘀咕。
李賢用一種理解和體諒的語調歎了一口氣,然後刻意壓低聲音道:「仲翔,你姐姐也是一片苦心。不如這樣吧,這三個月你要是願意,不妨到李宅來。你該知道,敬業和伯虎這兩年突飛猛進,還不全是英國公教導有方?只要你能夠學得幾成,將來還怕別人會小瞧了你?」
見屈突仲翔還有些猶豫,他便重重地加上了最後一塊砝碼:「男子漢大丈夫,怎可屈居女人之下?你究竟是想永遠當你姐姐的弟弟,還是想讓所有人都記住你屈突仲翔的名字?」
這一番話果然有效,原本已經幾乎洩氣的屈突仲翔終於眼睛大亮:「沒錯,我是屈突家唯一的男丁,我才是繼承人!只要我勤加習練,將來真的能夠勝過姐姐?」
李賢剛剛說話的時候就一直在偷眼瞧屈突申若,唯恐自己這些話被她聽見。這年頭大唐女權主義高漲,要是讓這位大姐誤會了,那他就等著倒霉吧!所以,在聽到屈突仲翔的這個問題時,他不得不在心中暗歎了一聲。要是說實話,屈突仲翔這起步
是一星半點,要想勝過大姊頭,可能一輩子都沒戲。▋
「沒試過怎麼知道?」他眼珠子一轉,再次把程伯虎拎出來打比方,「你看伯虎當年,誰知道他能夠有如今的成就?沒有不敢做的,只有不敢想的,想到才能做到,你明白嗎?」
他這番話換來了屈突仲翔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此時此刻,他終於確定了一點——屈突仲翔拐騙大計終於完成,他的賊船上又多了一個人。有了這小子的加盟,以後他請屈突申若幫忙,那就更加容易了,這就叫做一舉兩得!
長安令馮子房這些天的日子一直不怎麼好過,自從御駕回長安之後,他就幾乎被李義府支使得團團轉,手底下的差役派出去一波又一波,真真假假的消息也不知得了多少,但就是沒辦法讓李義府滿意。他已經算是小心翼翼伺候著這位炙手可熱的相爺了,但是,每每看到李義府陰沉的臉色,他就感到腿肚子一陣打哆嗦,更不知道自己這個長安令是否會當到頭。
可是,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另一位宰相許敬宗捎帶給了他一個更可怕的口信——屈突仲翔被人擄劫了!
莫說屈突家頭上還有一個世襲國公的頭銜,僅僅是那位滿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姑奶奶,他的腦門就全都是油汗。這位姑奶奶能耐有多大,他這個長安令比所有人都清楚,要真的讓她家裡那位大少爺出了事,他毫無疑問立馬就得捲鋪蓋去嶺南和瘴氣毒霧為伴!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事情著落在他那位同僚萬年令身上,千萬別發生在他的管轄範圍。
所以,當聽到屈突仲翔的下落有了線索,馮子房便長長舒了一口氣,然而僅僅一個時辰後,差役的回報立刻讓他頭皮發麻。那位姑奶奶居然糾集了好幾家的數百家丁,浩浩蕩蕩地開往了大通坊——而大通坊偏偏是長安縣的轄區!不但如此,這其中任何一家的名頭,他都絕對惹不起!
百般無奈的他只得下令衙門捕頭把所有能帶的人全都帶上,一面在心裡祈禱著不要出大事,一面親自帶隊前往。到了地頭,他就看到外面一堆雄赳赳氣昂昂的家丁護院,若是再拿上刀劍,那就和十六衛的軍士沒什麼兩樣。他暗地給自己打了好一陣子氣,這才賠笑上前,還沒開口,門口一個老者便淡淡地招呼了一聲。
「是馮大人麼?大小姐在裡頭,請進吧!」
雖說對方很可能只是一個家僕的身份,但馮子房忖度片刻還是不敢怠慢,點了點頭方才入內。剛剛跨進大門,一個淒厲的慘叫聲忽然衝進了他的耳朵,吃這一嚇,他腳底一個踉蹌,險些一跟斗栽倒在地。好在旁邊有人好心攙扶了一把,他這才沒有太丟臉。
他忙不迭地道了一聲謝,這一抬頭看見攙扶自己的那人,頓時呆若木雞。使勁閉了一下眼睛又再次睜開,他這才斷定自己沒有看錯,慌忙拜了下去。
「下官見過……」
「這又不是外邊,老馮你那麼客氣幹什麼!」
李賢一把將人拽了起來,笑容可掬地打量著這位長安令,直到將對方看得心裡發虛。說起來,這已經是他打交道的第三個縣令了,前兩個一個是霉星高照,一個是霉運當頭,但好歹最後都扭轉了去嶺南的噩運,不知道這位長安令最後會怎麼樣。不過就目前而來,這傢伙的運氣仍然不怎麼好。
馮子房被這句老馮叫得心裡一跳,旋即便感到一陣狂喜——李賢是帝后最寵愛的兒子,這一點自然確鑿無疑,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聽說這位沛王和屈突申若關係非同一般,只要居中轉,他這一次說不定能夠安然過關。
想到這裡,他連忙定了定神問道:「沛王殿下,這屈突大小姐可曾拿住了賊子?」
彷彿是配合這個問題,房間裡立馬傳來了一陣難聽的嗚咽聲,彷彿是人遭到了毒打,卻又被卡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似的。看到馮子房渾身直打哆嗦,李賢曬然一笑道:「人是抓到了,只不過若不是嚴刑拷打,怎能出得申若姐心頭之氣?老馮,不是我說,這一次你只怕難辭其咎啊!」
李賢雖說年紀還小,又不是管事的人,但馮子房聽著這親切中帶著警告的話,沒來由想起了日前聽說的眾多傳聞,禁不住又是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5:51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黃泉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樣的定律在官場永遠只適用一半。沒事雞蛋裡挑骨頭都算是輕的,要是換作那種無緣無故看你不順眼的上司,那麼在這大唐盛世下,很可能就只有一個地方適合你--嶺南,你也可以將那裡理解為九幽黃泉。
所以,雖然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的頭上,萬年令吳琮還是匆匆趕了過來。和馮子房一樣,他先是在門口被那些虎視眈眈的家丁護院嚇了一跳,然後又對裡頭的鬼哭狼嚎吃了一驚。只是,這位仁兄不如馮子房眼力好,根本沒有看到一旁的李賢,而且很快找了個藉口匆匆離開。
看到這一幕,李賢輕輕搖了搖折扇這是賀蘭周請能工巧匠,用上好的牛角做扇骨,剛剛試製出來的第一把頗有一點風流自賞的模樣。至於他說出來的話就沒有那麼倜儻風流了:「這位吳大人怎麼如此行色匆匆?」
馮子房在官場混了不少年,這話裡的挑別之意哪裡選得過他的耳朵。若是別人他少不得幫忙分辨一二,但這人既然走萬年令吳琮,他就沒有那麼好心腸了。長安萬年兩縣雖說按照東西分治,但少不得平日有扯皮的地方,就差沒鬧到水火不容了。
想到平時每每在李義府那裡看到吳琮獻媚的模樣,想到這些天他老是挨罵,吳琮卻還能得到幾句嘉獎,他的一肚子邪火登時竄了起來:「這長安城誰不知道吳大人是李相爺面臆的紅人,想必是為了看我的笑話,然後去和李相爺說嘴了!」
吳琮和李義府……李賢忽然笑著敲打了一下馮子房地肩膀。什麼都沒說就往那間緊閉地房間走去。剛剛別說馮子房聽得如「站「針氈。就連他也有些吃不消了。現在他並是深深體味了屈突申若那句話地含義。敢情這位大姐是在真真切切地賀徹那句話。讓這些傢伙後悔生在這個世界上。
這樣零零碎碎受苦,確實還不如那些死了地同伴強!
「申若姐!」
由於房間中只有屈突申若和兩個號稱用刑高手的家僕,因此李賢門口先敲了兩下叫了一聲,不一會兒,裡頭就傳來了一冷冷的聲音:「進來!」
一進房門,李賢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二個萎靡不振,甚至已經沒有人形的傢伙。他竭力不去看那些慘不忍睹的傷口。故作輕鬆地提醒道:「快要到時辰了,長安令也在外面等了很久,若是問不出什麼結果,不妨先把人交出去。這馮子房看上去很機靈,應該不至於...」
「用不著了!」屈突申若忽然站了起來,緩步走到李賢跟前兩步的地方,便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地眼晴,那目光既不同於往日的炙熱,又不同於適才的冰冷,很塔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由於屈突申若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個頭。因此李賢站在那裡頗不得勁。他正想說話,忍然只聽屈突申若沉聲道:「他們已經招認白己是高麗人,但這話很有些可疑。且不說這些,他們說,事先有人把劉仁願宅邱邸的平面圖以百兩黃金的代價賣給了他們,至於仲翔則不過是適逢其會,在西市偶爾遇見了他們,這才兜上了那筆生意。」
這中間果然有陰謀。
李賢望了一眼出氣多入氣少的三人,想起了自己上次在劉仁願那裡論證過的刺客之無限可能性,頓時在心裡冷笑了幾聲。所謂的內賊難防。並不是說朝中有人策劃了這起刺殺劉仁願的事件,這年頭沒人願意冒這種風險。不過走說有人暗提供了方便罷了。
他正尋思地時候,忍然只覺得鼻尖傳來一陣香風,緊接著,他就感到屈突申若的頭輕輕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耳邊傳來了一個極低的聲音:「他們頭一次行刺未果之後,便得知劉仁願搬了地方,後來找到了那裡,陰差陽錯就襲擊了你。但眼下的問題就是,刺殺你的那人並不在這三人和八個死人當中,自昨天就消失了。」
李賢聽得一頭霧水,只得暫時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擱在了一邊,努力讓自己適應屈突申若暖昧的姿勢:「那賣劉宅平面圖給他們的人有下情麼?」
「暫時沒哨,不過……」屈突申若這才直起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賢,「只要能把這個人讓我帶回去,我一定能從他嘴裡挖出東西來!」
李賢不禁一楞。若是真要這麼做,大可選在剛剛長安今還沒來的時候,藏起一個人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卻又要這麼做,究競是何道理?他正有些棋不著頭腦地時候,忽然瞥見了屈突申若露出了一絲狡黔的笑容,頓時恍然大悟。
「我現在就去安排,至於怎麼把人帶出去,還有十個人怎麼變成十一個,就要看大姐的了!」
他笑嘻嘻地丟下一句話便立刻轉身出門,而屈突申若眼看著大門上,忽然重重地一跺腳,但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了。
旁邊的中年漢子見狀有些迷惑,不禁上前問道:「大小姐,你好心給這沛王殿下幫忙,他怎麼給你留下了這樣的難題?」
「難題?」屈突申若曬然一笑,「我給他出了一個難題,他照樣還給我一個,公平得很。我就知道,這小鬼渾身消息,一點就動!」
站在院子中,李賢見一幫家丁護院個個如同釘子一般筆直得站著,不由讚賞得點了點頭。不過這萬眾筆直的畫面,卻襯托著身子佝僂的馮子房分外顯眼。這一位當然不是未老先衰的小老頭,更沒有什麼羅鍋子,只是心中無底外加上戰戰兢兢,頗有些不好受罷了。
「老馮!」
肩頭重重的一巴掌差點沒拍得馮子房一個踉蹌,轉頭見是李賢,他連忙求救似的問道:「殿下,裡頭那位姑奶奶……呢,屈突大小姐究竟什麼時候才肯讓下官把人給帶回去?」
見馮子房險些說漏了嘴,如今正滿臉尷尬地搓著雙手,李賢體諒似的點點頭,沒去抓那點子語病。見四下的人全都避得遠遠的,他便輕咳一聲道:「申若姐那邊已經完事了,只不過……」
馮子房當官這麼多年,最最害怕的就是「不過」兩個宇,此時立刻緊張了起來。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竭力鎮靜地解說道:「下官也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那位大小姐必定心下難平,只是下官也有下官的難處。這長安縣轄區之內諸事眾多,難以預科會有如此賊徒。今日的事情必定傳達天聽,到時候下官……唉,下官的苦處又有誰知道?」
這天底下的縣令,果然都是最最會歎苦經的人!
李賢故意說了一半,就是為了等待這幾句訴苦。他理解地點了點頭,又順勢感慨縣令辛苦,果然說得馮子房愁眉大展,幾乎引為知己。臨到最後,他方才話鋒一轉,笑嘻嘻地道:「申若大姐的怒氣我自然有辦法幫忙平了,只不過要看馮大人你信不信我!」
馮子房和李賢這一會交道打下來,深感那些關於李賢的隱約傳聞都是無稽之談。這看上去最最好相處的少年,怎麼會被那些人稱之為狡猾?他做官幾十年,又豈會輕易落入別人的陷阱中而不自知?再說了,他小小一個長安令,李賢算計他幹什麼?
當下他立刻表態道:「殿下的話,下官怎敢不信?」
李賢聽到地一聲合上了扇子,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很簡單,裡頭的人申若大姐要帶一個回去嚴刑拷打用來洩憤,你把人帶回去之後,不要聲張這件事就行了。」
這看似筒單的要求頓時讓馮子房吃了一驚,如果是這樣,剛剛屈突申若趁著他沒來的時侯,悄悄辦了不就行了,何必那麼麻煩?對他來這說,這別說是大麻煩,就算是小麻煩都算不上,究竟抓了幾個人,還是他說了算?
左思右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馮子房立馬拍了胸脯:「殿下放心,不過是區區幾個蟊賊,小小事而已,下官必定料理周全,絕不會有問題!」
是不是小事,一旦拷問了這些人,你就知道這是不是小事了!
李賢暗歎一聲,忽然出聲打斷:「馮大人,如果我說他們不是小蟊賊呢?」
馮子房一下子感到汗毛根直豎,本能地開口問道:「殿下,你…你的意思」
「不知道馮大人可曾聽說,前些時日劉仁願劉將軍曾經遇刺?」
簡簡單單的一句震得仔馮子房呆若木雞,他就算再笨,這言下之意至少還是聽得出來的。這麼說,這不是普普通通的挾持官員子弟案,而是涉嫌刺殺和謀逆!想到最近朝中愈演愈烈的嘴仗,他只感到心裡發涼,如果不是李賢點醒,他豈不是很有可能要倒大霉了?
老半晌,他終於從恍惚中驚醒了過來,一咬牙立刻一揖到地:「還請殿下教我!」
李賢很是客氣地伸手去攙扶馮子房,然後同情地在他胳脖土拍了兩下。似乎他遇上的三個縣令都很倒霧,而且一個比一個攤上的事情更麻煩,從霉星高照到霉運當頭,如今這位該說是霉運纏身了吧?
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黃泉,現如今的王漢超韓全,可還是活得好好的!就看這個馮子房是不是真的聰明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武後的「大禮」,恰似溫泉浴
事情辦完,李賢趕回宮中,一踏進武德殿,阿蘿便匆匆迎了上來,低聲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可是在裡頭等了你好久了!」
武後來了?
嚇了一跳的李賢不敢怠慢,慌忙一溜小跑地奔了進去,快要奔入主殿的時候、他卻漸漸放慢了腳步,探頭探腦地在裡頭張望了一下。大殿壁上的油燈全都亮著,四下裡站著好些內侍宮人,卻全都一聲不吭垂手默立在那裡。往日他的座位上,一個麗人正用手肘支撐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卷東西,可不是他那位母后?
就在他正打量的時候,武後彷彿心有靈犀一般,忽愁放下手中書卷抬頭朝這邊望了過來。他見狀心道不好,慌忙陪笑著迎了上去,少不得下拜道安。
「你要是少惹一點事情出來,我就安了,沒見過你這麼會惹事的孩子!」
武後一把將李賢拉了起來,銳利的眼神在他週身上下掃視良久,這才沒好氣地斥道:「要不是許敬宗來報說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學了人家去捉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難道不懂?把自己設於如此險地,萬一出了事情,可是別人為你擔持!」
這訓斥聽上去雖然嚴厲,但李賢哪裡不知道字字句句都是出自回護,自然是連連點頭應了。這點頭才點點到一半,他就感到自己的耳朵揪住了,心中頓時暗自叫苦。早先看過臨川長公主和屈突申若對周曉來過這麼一遭,不會他也這麼倒霉吧?
「和你說什麼都是一個好宇,可最後做到的有幾回?你如今能耐不小啊,坊間的冰食如今也叫六郎冰了,神奇古怪的玩意層出不窮,可就是不見在其他事情上多上心!你好歹也學著你太子五哥,多多讀書,少在外頭閒逛,以後也能為你父皇多分擔一點!」
要是學李弘,趕明兒你老媽攬權的時候,就嫌我礙事了!再說,要管事,又不是非得讀書不可!
李賢在肚子裡暗中嘀咕,嘴上哪敢怠慢,一連串好話和承諾完全不經大腦兜了出來。這時,他方才感到那只拎著耳朵的手漸漸鬆開了,登時如蒙大赦,眼睛自然免不了在他這位母后的週身掃視起來。
也許是夜晚的緣故,許是沐浴過的緣故,武後的發並不像白天那樣紋絲不亂,上頭的花樹寶鈿全都取了下來,只在中間附了一株點珠垂鳳。金鳳的首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更顯出她幾分嫵媚。至於身上的衣裙也全都換上了輕薄的晚裝,看這架勢,由不得李賢猜不到她接下來的去處。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句不容他不注意的話一下子鑽進了他的耳朵。
「東宮太子太傅於志寧已經年邁,向你父皇薦了上官儀代替。」
那於老頭這下子真的要走了?李賢在心頭一震的同時,也連忙低頭避過了武後的目光。於志寧算是昔日長孫親團中碩果僅存的唯一一人,如果此人一去,正代表著那曾經光輝無限的一群人徹徹底底化作了塵埃。只可惜,老於的學問著實不錯,當太子太傅還是絕對夠格的……
「你父皇剛剛任命上官儀為同東西台三品,算走真正拜相了,不日就將拜他為太子太傅。不過,我卻進言留住了於志寧。他雖然當初黨附長孫無忌,畢竟這些年還算謹言慎行,再加上如此學問的人實在難得,再加上你沒人管束不行,所以我打算把他留給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李賢呆若木雞,一下子愣在原地動彈不得。開什麼玩笑,他這位母后竟然會轉性子?這太不可思議了!留著於志寧並不是這個人的問題,而是一個態度問題。這豈不是意味著,李義府挖太子牆角的最終結果是,把太子的人送給了他這個沛王,而且還把上官儀拱上了位,成了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可是於志寧於老頭啊!這麼刻板嚴肅的一尊大佛,讓他找什麼地方供起來!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涎著臉陪笑道:「母后,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武後自然理會得李賢的小心思,好笑地在他額頭上彈一下:「如今英國公才是你的王傅,自然不便給於志寧什麼名義,所以我不過是建自然讓他留在長安養老罷了,若是閒的時候就教導一下你。他似乎對這安排很滿意,還當著你父皇的面稱讚了你仁孝聰穎,將來必定是一個賢王!」
此時此刻,李賢心裡已經是恨得牙癢癢的,面上卻不得不強笑意,那股子鬱悶勁就別是了。賢王他對於做賢王沒有任何興趣,讓他做一個任性豪俠的閒王有什麼不好!
對於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武後多少問了兩句,並沒有太上心。而李賢早就決定把功勞責任全都讓給長安令馮子房一個人,因此除了對打鬥過程加以誇張之外,並沒有洩露那些人的身份,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利於日後發展。
「長安帝都之內,居然有這樣猖狂的匪徒,實在是無法無天!」
在李賢的刻意渲染之下,武後的臉色漸漸晴轉多雲多雲轉陰,露了幾分陰霾:「雖然這次沒有出大紕漏,長安懸令馮子房畢竟難辭其咎!話說回來,平常只覺得屈突申若那丫頭豪爽大方,沒想到對幼弟卻還關愛有加,勇氣膽識俱不輸於男兒,果然好風采!嗯,我記得上次的西域健馬還有幾匹好的,你明日選一匹帶過去,就算是我賞給她壓驚的!」
他這母后搞錯了吧,該壓驚的哪裡是屈突申若,應該是屈突仲翔那小子才對!今晚上屈突申若小姐大發神威,其他人都只有對付小魚小蝦的份。
話雖如此,李賢還是趕緊替那位大小姐道謝,又閒話了好一陣子方才把武後送走。及至看著那隊人且行且遠,他終於長長噓了一口氣,然後用袖子狠狠在腦門上擦了兩下,上頭自然全都是油漬。
他娘的,這天本來就夠熱了,應付完他這母后,他就像走從水裡出來似的!
「阿蘿,熱水預備好了沒有!」
阿蘿這時才笑吟吟地上來,幫著李賢把外頭的袍子脫了,用兩隻手指捏著交給了旁邊的宮人,旋即沖李賢眨了眨眼暗:「殿下這衣服大約能揪下好些水來了!對了,奴婢聽說,陛下和娘娘商量,準備去驪山浸溫湯,殿下這下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
驪山!
李賢原本還對阿蘿的嘲笑很是不滿,一聽到驪山兩個字立刻眼睛發亮。話說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他也早就想好好享用一回了,奈何他那父皇就在剛登基的時候去過驪山一次,之後再沒有去過,所以他一直都沒有找到過機會。
以他的身份,到時候絕對可以一個人霸佔一個溫湯,這種待遇又豈是後世和人擠著泡溫泉可以比擬的!嘖嘖,若是能夠把小丫頭一起帶上,到時候洗個鴛鴦浴...!正想入非非的時候,他眼前冷不丁浮現出屈突申若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頓時打了個寒顫。
「殿下,殿下?」
被阿蘿的幾聲叫喚召回了魂,李賢這才意興闌珊地進了旁邊的偏殿沐浴。這一次的沐浴竟然是阿蘿親自動手,差點沒把他身上的油皮搓了一層下來,痛得他齜牙咧嘴。這還不算,阿蘿一邊滿頭大汗地動手,一邊還在那裡說著風涼話。
「殿下這兩天可算算風流快活,撇下賀蘭小姐就不管了。今兒個她正好來覲見陛下和娘娘,到武德殿沒找到您,結果傷心到像什麼似的!」阿蘿一邊說一邊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滿臉嗔怒地道,「賀蘭小姐待您的心思我們可是都看在眼中,您要是對不起她……」
「好了好了,我明兒個一定去看她,這總成了吧?」李賢哪裡敢讓阿蘿再說下去,連忙打斷了話頭,心裡卻著實有些心虛,上回他吻屈突申若的事,應該沒有別人知道吧?別看小丫頭平日對他千依百順的,萬一知道了那點勾當,真正吃起醋來可同樣了不得!
勞頓了一整天,李賢著實有些累了,因此帶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再加上泡在適溫的水裡,他竟漸漸睡了過去。旁邊的阿蘿幾次說話沒人應聲,轉頭看見李賢已經發出了陣陣鼾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看著那懶洋洋的睡姿,她臉上的精明幹練之色漸漸都褪了下去,漸漸多了幾分柔情。
「阿蘿姐姐!」
耳畔傳來的提醒聲立刻讓她驚覺了起來,見旁邊兩個宮人正好奇地看著自己,她這才感到臉上一陣發燒,好容易才用最平靜的語氣吩咐道:「快去取一套乾淨衣服,看他這個樣子,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擦乾了身子讓人抬到床榻上去!」
「是!」
一個宮人聞聲立刻奔了出去,剩下一個和阿蘿素日交好的便上得前來,低聲平笑道:「殿下如今可是香餑餑,阿蘿姐姐橫豎只比殿下大幾歲,到時候殿下開府建宅的時候,少不得還得帶著你,到時候……」
「小丫頭胡說八道什麼呢,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惱羞成怒的阿蘿立刻丟下手中的手巾了追了上去,而沉沉睡在木桶中的李賢則似乎做了一個好夢,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3 09:39 P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宰相煩心多多,我自富貴悠閒
劉仁願遇刺和屈突仲翔遇險,沒有幾個人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在一般的人看來,一個是安撫海東的朝廷大將,一個是飽食終日的官宦子弟,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然而,當聽到長安令拿到了狹持屈突仲翔的歹徒時,還是有人成了熱鍋土的螞蟻。
由於上官儀正式拜相,因此李義府這幾天一直不那麼高興,再加上兩千萬厭勝錢到現在還只湊到了一半,因此他更是常常死沉著一張臉,大異於往日笑瞇瞇的模樣。這一天朝會之後,他正淮備前往中書省處理事務,卻發現袖子被人拉住了,回頭見是許敬宗,頓時把到了嘴邊的呵斥吞了下去。
「老許,找我有事?」
許教宗笑吟吟地看著李義府,心裡卻想起了當年的過往。要說立後的時候,他對武後的支持絕對不比李義府少,結果李義府一下子當上了中書令,他卻只得一個禮部尚書,還是在板倒了韓緩之後,他這才得了侍中之位,說起來,這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
「李老弟,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你那兒子女婿在外頭打著你的名義幹了不少亂七八糟的事,你可得提防一點,如今風言風語已經夠了!」
李義府聞言勃然色變,只因為對面的人是許敬宗,他不好隨便翻臉,當下只是淡淡地答應:「人言可畏眾口鑠金,老許你怎麼也聽信這些不盡不實的話。我那裡還有事,先走了!」
李義府前腳剛走,許敬宗便站在那裡沒好氣地聳了聳肩,自顧自地往門下省而去。要說他才沒那麼好心,要不是武後讓他轉告,他才懶得費口舌。該做的他己經做了,至於昨天晚上那件事……李義府既然不放在心上,那是他活該!
另一頭。劉仁願面對前來拜訪的長安今馮子房,心中著實有些迷惑。然而,當對方直言相告,可能已徑抓住了行刺他的兇手時,他再也難耐心中激憤,一下子柏案而起。
「這些賊子殺某家人屬下,如今終於落網!好,好!」他來來回回在房間中踱了幾步,臉上的憤怒之色漸漸褪去,這時方才想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道:「不知馮大人是如何抓到他們的?」
「這不過是因緣巧合。」馮子房一直在打量對面這們從海東歸來的將軍,見他直到此刻才問起這樣重要的問題,心中不禁有些鄙薄,而上卻還是帶著謙遜之色,又拿出一卷圖冊呈遞了上去,「雖說劉將軍不見得看清他們的面目,但還請先看看這個。」
劉仁願打開一看,卻只見上面赦然是幾個人的輪廓圖形,無奈那一天晚上驟然遭襲,他一點都沒有看清楚這些刺客的形貌,當下便令人去叫來那天參戰的護衛。才把那卷圖形拿下去讓他們辨認,他便看見馮子房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絹帛,神情卻有些猶豫不決。此時,他本能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遂把房內眾人先遣開了去。
「馮大人莫非是還有其他事?」
馮子房就等著這句話,此時故意面露為難之色,沉呤了老半天,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其實,下官還從這些刺客手中搜到了一樣東西。只是此物事關重大,所以...」
「我最不喜歡吞吞吐吐的人,不管是什麼,馮大人只管直說就是!」
他的話雖然說得爽快,但是,當他看清了手中這塊絹帛的時候,卻禁不住從腳底冒上來一股寒氣,往日斬殺千萬人都不會抖的手,這時候竟是微微顫動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口中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咆哮,目光一下子變得無比銳利。
「這一次的事情多謝馮大人相告,明日陛下便要召見,我一定把此事據理直呈。我一生精忠,卻不想天底下還有人一心想取我性命!」
出得劉仁願的別院,馮子房上了馬車,這才有餘暇掏出帕子擦了擦油光可鑒的腦門子。要說怎麼是武將,剛剛那陣殺氣發出來的時候,他幾乎沒感到兩腿在那裡打哆嗓。咳,他還真是命苦,這一次的事情錯
綜複雜,要是哪個節骨眼上沒顧上周全,他就要倒大霉了!
幸虧那位沛王殿下給他支的好招,既然劉仁願那裡的第一關過了,剩下的就是面君這一關了他這個長安今平常也能見到聖駕,可這一回不得不取巧一下子了。
他伸長腦袋望著窗外景色,判斷了一下自己所在位置,然後又抬頭望了望天,這才一咬牙對車伕道:「往朱雀大街!」
新官上任三把火,宰相上任自然更加志得意滿,而上官儀除了躊躇滿志之外,對那東宮太子太傅的頭銜更是看重。輔佐明主成不世之明,是為未來的帝師教導太子成才,地於任何一個讀書人而言,這都是最大的榮幸,如今他一人點得這兩項,原本走路就瀟灑欲仙的他自然是平添三分鳳儀。
捋著下領幾縷長鬚,他便打算先到東宮去方看自己未來的學生,誰知卻見一輛馬車飛一般地朝這邊馳來,緊接著,上頭跌跌撞撞下來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官員。他一向最看不得莽莽撞撞的行徑,當下便呵斥一聲:「宮閣重地、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從馬車上下來的正是長安令馮子房,他在朱雀大街那邊的樹蔭底下已經觀察了好一陣子,直到發現上官儀出來,這才喝令車伕一下子急急衝出去。此刻,見上官儀聲色俱厲地喝斥過來,他連忙歉然行禮道:
「上官相爺,下官剛剛一時情急,竟是忘了儀禮,還請恕罪。」
雖說不像李義府和許敬宗那樣分管一省,但如個上官儀已徑是宰相自然不能像往日那樣只在應制做詩的時候顯露才華。當下他把手一背,隨口問了兩句。當聽得馮子房說,已經抓到了行刺劉仁願的兇徒時,他一瞬間眼晴大亮。
劉仁願回京他也曾經伴著李治見過一次,除了知道這是如今朝廷在海東的主將之外,還有一點他是不會忘記的上次李義府那封書信中,可是清甭楚楚明明白白地讓劉仁願殺了劉仁軌!這樣的大事,他才不信李義府只幹了一回,既然劉仁軟如今還活得好好的,那麼,劉仁願自然是招了李義府的忌恨,這次回來鋪天蓋地的彈劾就能夠看得出來。
「你果然能幹!」上官儀再也不吝一番讚賞之詞,連連點頭道,「劉將軍乃是朝廷大將,你能夠抓到這些兇徒,一來可告慰死傷者,二來是可昭顯我天朝之威!晤,陛下今日未必有空見你,你且先跟我來!」
一夜好睡的李賢幾乎睡到日上三竿,卻仍然懶得爬起來,數錢數到手和筋,睡覺睡到自然醒,這才是人生最最美好的事,以後若是那位於老頭真的來給他當老師,他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囫圇覺可睡了。懶洋洋地在一群宮人的侍候下換好了衣服,他便出了武德殿前往御苑,而一路上無遮無蓋的太陽幾乎沒把他曬暈過去。
選好了一匹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白馬,他便騎上去跑了一圈,跳下馬時卻皺了皺眉頭。這馬速度可觀性格溫順,若是送給賀蘭肯定不錯,問題是屈突申若,一想到那一位的大姊頭做派,他最後決定選一匹更有特色的,結果把要求對旁邊的內侍一說,對方立刻毫不猶豫地牽出一匹渾身油黑發亮的高頭大馬。
「這一匹馬無論速度還是耐力都不錯,只是有一樁不好,食量大!」說到這一點時,那內侍忽然笑了起來,「餵它一個的飼料足足可以餵同樣的三匹馬,用走的卻比別人跑的快三倍。又喜歡搶食吃,所以小人一直叫它飯桶。」
一匹叫「飯桶」的馬?李賢怎麼看都覺得那個內侍都有禍水東引的意思,不禁有些猶豫了。那位大姐要是誤會他故意挑了一匹劣等的馬給她,那就有得解釋了。正躊躇的時候,卻見內侍把他那匹追風牽了出來,結果,兩匹馬一對眼,那匹飯桶立刻刨著蹄子發出了一陣嘶鳴,而他那匹追風竟似乎有些害怕,往後頭退了兩步。
「就是它了!」忖度屈突申若橫豎不缺這麼一點餵馬的錢,李賢立刻打定了主意,旋即吩咐內侍將轡頭馬鞍等一應用具重新配齊。剛剛出了御苑,他就看到自己武德殿的一個小內侍焦急不安地等在那裡,不禁眉頭一挑。
「殿下!」小內侍見著李賢登時大喜,三兩步奔了過來,見其他人都離著還遠,低聲道:「阿蘿姑娘讓小人稟告一聲,說那兩人已經碰面了。」
這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李賢一聽卻不由得神采飛揚。沒說的,這必定是皇城門口看到那情形的人把消息送到武德殿的,想不到,這長安今馮子房還挺有效率,這麼快就找上了上官儀。如此說來,兩邊估計升快起來了。既然是混政治的,就得有打嘴仗這種覺悟才行。
至於他麼……待會去一趟含涼殿,順便把那匹白馬討來送給小丫頭,然後把黑的那匹送給屈突申若,這樣就齊全了。該操心的事就讓宰相操心好了,他自當他的富貴閒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左擁右抱就決不能厚此薄彼
區區一匹白馬,李賢並沒有花費太大的口舌就弄到了手,反而是在轡頭馬鞍等物事上花費頗大的功夫。這是送給兩個女人的,一應馬具在實用之外還得精美,因此他幾乎把幾個內侍指揮得上竄下跳,這才湊齊了兩套合適的。
自打上回遇刺之後,他出門便再也不敢大意,身後總跟著幾個護衛。這一次,四個人連帶六匹馬,他便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榮國夫人宅邸。他才跳下馬,門口的僕人立刻又驚又喜地往裡頭衝去,口中還大嚷嚷道:「小姐,沛王殿下來了!」
不多時,賀蘭煙便一陣風似的衝了出來,一看到李賢卻立刻止了腳步,忽然一跺腳原路返回。看到那一幕,李賢哪裡不知道她是犯了脾氣,慌忙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小丫頭的袖子。
「煙兒!」
賀蘭煙一把掙脫了李賢的手,根本不肯轉過身來:「你還來這裡幹什麼,不是在申若姐姐那裡廝混得很得意麼!」說到這裡,她的肩膀抽搐了兩下,聲音中更帶上了幾分哽咽,「都是我當初太傻,根本不該讓你見到她的。她比我漂亮美艷比我有風情……」
「你都胡說些什麼呢!」李賢見賀蘭煙越說越不像話,覷著著四下的僕人早就知機地躲開了,他乾脆一把將小丫頭抱在了懷裡,軟言哄道,「誰不知道你是長安第一……不。應該是天下第一美人,要說美艷風情,有誰能及得上你?要不是因為你有孝在身,我去哪裡不都會帶上你?看看,這眼淚哪能隨便掉地。臉上的妝都花了!」
一句話說得賀蘭煙破涕為笑的同時,卻又讓她撅起了嘴:「什麼妝花了,這是如今最最流行的波斯素面妝。我可是沒用什麼口脂面脂!」話雖如此,她還是小心用帕子在臉上敷了兩下,這才揚起頭方著李賢,「你剛剛說的話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李賢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這才指著不遠處的那匹白馬道:「上次母后不是賞賜了一匹西域健馬給我麼?這回我給你也要了一匹。通體雪白一根雜毛沒有,正配你地雪膚玉顏!我剛剛在御苑裡頭試過,跑起來一陣風似的,而且又極穩,你一定喜歡!」
賀蘭煙聞言自然大喜,疾步上前圍著那匹白馬轉了幾個圈子,還伸出手來在它的脖頸上摸了幾下,而那匹馬也異常善解人意,竟是愜意地用脖子在賀蘭煙的手上蹭了兩下,竟是說不盡的馴服,如此一來,小丫頭登時更滿意了,臉上笑顏如花。
「真是一匹好馬!」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了旁邊還有一匹沒有騎人地黑馬,通體上下烏黑發亮,和她這匹白馬正好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好奇地想要去摸摸那頸子,誰料手一靠近,那匹馬忽然發出了兩聲響亮的響鼻,頭更是揚得高高的不理人。
賀蘭煙被嚇了一跳。連連退後了幾步,這才衝著旁邊的李賢問道:「這匹馬好凶!」
本來這就是送給那位姑娘!李賢乾笑了兩聲,便把武後昨晚的話抬了出來。而賀蘭煙一聽說這馬是送給屈突申若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低頭沉思了好一陣子,忽然一橫心抬頭道:「我也好久沒見申若姐姐了,難得出一趟門應當也不打緊,我跟你一起去吧!」
對於這樣的要求,李賢自然不會拒絕。他原本想在外頭等著賀蘭煙換衣服,誰知小丫頭硬是把他拉進了房間。炫耀似地展示了一大堆新衣,者得李賢目瞪口呆從長可曳地的薄紗長裙到袒胸襦衣。再到高
立領的緊身胡裝,竟是應有盡有,足足十幾套之多。饒是如此,小丫頭試穿了好幾套卻依舊不滿意,每件衣服都能能她挑出毛病來。
李賢從抱著胳膊站在那裡端詳,到坐在太師椅上慢慢等,到最後的乾脆倒在床榻上不忍再看,其實不過區區一會兒的功夫。在他看來,小丫頭天生麗質,自然穿什麼都好看,用得著左一套方一套地換好了讓他瞧麼?他都已經點頭了,偏生她還是不滿意,這簡直是折磨!
終於,賀蘭煙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胡裝走了出來,滿頭青絲照男子式樣高高豎起,看上去顯得格外精種利落。見李賢呆呆地倒在床褐上,她立刻三兩下上去把人拖了起來,然後便沒好氣地數落道:「人家好心裝扮給你瞧,你卻這麼個憊懶模樣!」
李賢忍不住在心裡哀歎了一聲,換來換去,這不就是最最開始那一套麼?和小丫頭並肩出了房間去見榮國夫人,一路上自然少不得遇見幾撥侍女,只見人人看到他和賀蘭煙,全都毫不例外地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等到看見那位老外婆時,對方那笑容則更是笑得他心裡直發慌。
等到和楊氏一陣嘮叨完出門,李賢總的一算,自己在這裡竟是已經呆了足足一個時辰。此時已經接近正午,日頭自然愈發毒辣,騎在馬上好一陣疾馳,他只覺得四周吹來的風也是火辣辣的,週身竟是燥熱難解。轉彎的時候他偷空覷了一眼旁邊的小丫頭,見她同樣是粉面通紅滿頭大汗,不由無奈地聳了聳肩。
看眼下這光景,他更加盼望那驪山之行了!
健馬代步,一行人很快就抵達了屈突家大宅。看到來的是李賢,守門的幾個僕人登時大喜過望,牽馬的牽馬報信的報信,不消一會兒,裡頭便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
「六郎,你今天可是來遲了!「一身大紅的屈突申若興沖沖地出現在了眾人面並,赫然是滿頭大汗,她根本沒注意到賀蘭煙,一上來就拽住了李賢地胳膊,:「敬業伯虎和小薛他們都早就到了,正在陪她們打馬球,快要頂不住了,你既然來了就趕緊上場!」
「咳!」
李賢還沒來得及說括,一旁的賀蘭煙終於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聲。見屈突申若轉身看過來,她便上前不著痕跡地拽住了李賢地右手,這才對屈突申若焉然一笑:「申若姐姐,既然要打馬球,今個兒個正好我也來了,就和賢兒一起上如何?」
「啊呀,賀蘭你竟然也來了!」
屈突申若終於瞅見了賀蘭煙臉上隱約流露出的慍色,一把丟開了李賢的胳膊,笑嘻嘻地上去攬住了小丫頭的肩膀:「你要上我自然是求不得,那些小子看上去五大三粗,全都不頂用。看你這打扮,難不成料準了今天要打馬球?她們都念叨你好些天了,誰知道你一直不得空」
看到屈突申若三兩句哄得小丫興高采烈,李賢只得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薑還是老的辣,旋即命人把那匹黑馬牽了上來,又解釋了武後的意思。
「這是皇后娘娘送給我的?」
屈突申若聞言大是驚訝,土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那匹馬,便上前牽過了韁繩。見它又是打響鼻,又是刨蹄子,一幅極其不安分的模拌,她卻露出了極其滿意的表情:「皇后娘娘如此好意,趕明兒我一定親自進宮謝過。我正愁那匹千里約的稜角全都磨沒了,未免太沒趣味,誰知又有了一匹新的。來人,先把它牽下去,得空了我好好馴馴它!」
李賢自然不會費心去解釋這匹馬的食量問題,跟著屈容申若來到了後頭的馬球聲。雖然日光毒辣,但場中赦然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叱喝聲不絕於耳。一邊是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外加周曉,另一邊則是李焱娘領銜的娘子軍,再看看記分情況,他不禁很是吃驚。
竟是三籌對三籌,平局!
彷彿是者出了李賢的疑惑,屈突申若瀟灑地聳了等肩:「仲翔今天似乎是吃錯藥了,三球都是他進的。」
李賢詫異之餘,立刻舉頭住場中望去,見屈突仲翔左衝右突,叱喝一聲高似一聲,一根鞠杖使得出神入化,頓時愣住了。這年頭可沒有什麼興奮劑啊,這小子平時在一群娘子軍中間就像蔫了的菜似的,怎麼今個天如此神氣?
終於,中場休息的銅鑼鐺地一聲敲響了。激戰正酣的兩隊人也各自收勢下場。見李敬業搭著屈突仲翔的肩膀笑嘻嘻地朝場邊走來,李賢不禁在心中犯了嘀咕。李敬業平時和屈突仲翔似乎沒什麼交情啊,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別是在搗什麼鬼就好!
「敬業!」
李敬業聽到這個熟悉的叫聲,本能地渾身一哆絮,一抬頭為到李賢
正朝這邊走過來,他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心中連連叫苦。無奈這時候想要找借口躲開已經遲了,看到賀蘭煙跟在李賢身邊,他連忙乾笑著迎了上去:「六郎今天居然把賀蘭帶來了,少見啊!」
屈突仲翔卻不像李敬業這麼隨便,上前一步便要行禮,卻讓李賢一把拉了起來。不但如此,李賢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居然能連中三元,果然不同凡響!」
屈突仲翔卻難掩心頭激動,壓根沒看到李敬業在那裡朝他打眼色,當下朗聲答道:「剛剛敬業大哥對我說,殿下身邊還缺一個伴讀,既然殿下上次邀我一起去英國公那裡習武,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
此話一出,李賢頓時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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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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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 09:57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少女心和女人心
在他千方百計遊說下,這屈突仲翔方才應允以後去李宅練武,這回怎麼突然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別小看這麼一個伴讀的身份,等到他出閣之後開府建宅,這幾個伴讀就全都是翌日的王府班底,上下名分可就定了!這年頭官宦子弟大多希望自由,他只是沛王又不是太子,還沒到那麼吃香的地步。
李賢看到李敬業在那裡竭力躲避自己的目光,知道必定是這小子在暗地裡說了什麼。但是,屈突仲翔這個提議對他有利無害,當下他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少不得要求對方把這稱呼改改。等到滿頭大汗的屈突仲翔離開去另一頭喝水休息,他便一手一個,把正要溜走的程伯虎李警業抓了個正著。
「說,這是怎麼回事?」
見李賢臉色不善,又看到李敬業在那裡殺豬抹脖子似的作手勢,本待張口的程伯虎頓時猶豫了。但是,者到李賢的面色越來越黑,他終耐不住了,索性直截了當地道:「其實敬業也沒說什麼,他就是說,跟著六郎你混有前途,要錢有錢,要美人有美人,讓屈突仲翔考慮清楚,是永遠當惡少,還是以後在哪裡都橫著走更合算!」
話一出口,李賢便狠狠瞪著李敬業,見這一位死豬不怕開水燙似的聳了聳肩,他頓時氣結。還沒等他質問過去,旁邊的賀蘭煙忽然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
「敬業大哥可沒說錯,賢兒就是有女人緣,我想管都管不住!」賀蘭煙一邊說一邊在李賢的胳脖上狠狠掐了一把,臉上卻笑得開懷,「不過總算是我佔了先,以後就算有人看上了他,也得叫我一聲大姐!哼,反正我有外婆和姨娘撐腰,不怕他弄鬼!」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讓李賢頭皮發麻,就連胳膊上的劇痛也忘記了。他來不及辯白,小丫頭便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跑開了去,笑容可掬地和不遠處的李焱娘等人打起了招呼。聽著那銀鈴般的笑聲,他心中卻有一種暴跳如雷的衝動。
「六郎,賀蘭如今可是長進了!」
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感慨一入耳,李賢恨不得把李敬業宰了。這話平時說說一點關係沒有,但眼下偏偏賀蘭在場,這不是存心給他找麻煩麼?眼珠子一轉。他便嘿嘿笑了一聲:「既然敬業你對仲翔那麼說,以後申若大姐為了弟弟,少不得也要頻頻光臨李宅,就要勞煩你了。」
言罷他也不管李敬業的臉色如何,見薛丁山站在不遠處發呆,便撇下這邊兩人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薛丁山吃這一下方才四過了神,見是李賢,他猶豫了一下,忽然出手把人拉到了一邊。這少有的謹慎動作發生在薛丁山身上,頓時讓李賢到一陣奇怪。
「昨天邢國公蘇大將軍找我爹喝酒,我隱約聽到一些他們的談話。」似乎是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薛丁山的表情頗有些不自然,說話的時候甚至還左右張望了一陣,一幅小心謹慎的模樣,「邢國公原本要到涼州上任的,結果因為新羅來使,他又在高麗待過很長時間,所以就暫時留了下來。聽邢國公說,海東那裡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劉仁願將軍要過這一關,麻煩只怕不小。」
李賢最初只是隨便聽聽,但聽到薛丁山轉述蘇定方的話,他免不了面色微變。唐軍在海東的情況,他自然聽李績說過,背井離鄉遠赴跑這麼遠打仗,水土不服外加其它地理因素,有些狀況也是應當的,但所謂的麻煩不小是什麼意思?
無奈這些問題薛丁山是一問三不知,他也只得暫時擱在肚子裡,順便開口問道:「你和阿梨怎麼樣了?」
薛丁山刷地一下兩頰通紅,緊接著便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見到這情景,李賢也只得在心中連罵木訥的呆瓜,當下也不再多問,再問也問不出一個屁來。
既然來了,李賢少不得把周曉踢下去當替補,自個裝束停當粉墨登場。而另一邊應戰的娘子軍則赫然是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寧、蘇毓和賀蘭煙。五個都可稱得上是一等一的大美人,齊齊上馬在那裡一站,光彩照人之餘,彷彿天上的日頭都因此而黯淡無光了。
娘子軍美艷是美艷,但手底下卻絕不含糊。雖說下半場屈突仲翔依舊神勇,李賢這個新手也發揮得比周曉更好,薛丁山的馬術更展現得淋滿盡致,無奈李敬業程伯虎整個下半場就有如無主的遊魂似的,滿場遊蕩卻發揮不出半點本事,就連最最簡單的揮杖擊球都每每落空,就更不用說別的配合了。
到了最後,就連屈突申若也完全看不下去了,捉起鞠杖指著兩人喝道:「你們兩個怎麼回事?要是再這樣,趕明兒起再加練兩個時辰!別忘了,三天之後,吐蕃的馬球隊就要來了!」
加練兩個時辰遠遠比後頭的那句話有效,接下來李賢就只見程李二人猶如變了個人似的滿聲活躍,一直沒有任何準頭的李敬業甚至破了防守進了一球,不得不說,恐怖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
一場球塞結束,最後的結果定格在了八比七而這是自從李賢等人充當陪練以來的最好成績,因此眾女笑顏如花的同時,李賢也同樣感到很滿意。這活兒雖然累了一點,但是著實考驗馬術。如今,他騎在馬上可以抵擋李績的長槍十個回合,遠遠好過以前一上馬戰就被橫掃的狀況。
大熱天出了這樣一身汗,自然少不了食冰降溫解暑。見屈突家的僕人端上來一盞盞疑似刨冰的東西,李賢不由得暗歎風潮流行之快。他剛剛取了一盞,左邊的位子就被人佔了。
「你也嘗嘗我家做的六郎冰效果如何!」屈突申若笑吟終地眨了眨眼晴,先是痛喝了一氣融化的冰水,愜意地舒了一口氣,這才溫不經心地道,「那個人我昨夜再次命人審理過了,結果他供認是新羅人,但早年就在大唐做生意,此番之所以會加入是被人脅迫。不過,若是就此斷定刺客是新羅人,卻也為時尚早。」
正在這受冰涼滋味的李賢驟然一醒,原本四處張望的目光立刻收攏了回來。略一沉給,他便坦然告知道:「抓到刺客的事長安令馮子房已經報知了上官儀,依我看,上官儀新官上三把火,少不得會插手管一管這件事。至於暗地跳腳的人,想必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上官儀?」屈突申若愣然一挑眉,旋即愉快地笑了起來,「我以前聽人說六郎你精明,我還不信,如個看來果真如此!我還以為你必定是去找許老頭,卻不料是上官儀。那位長安令大概也對你感思戴德,要不是你,他這一關就難過了。」
要不怎麼說惡貫滿盈附廓省城呢?在長安洛陽這種地方當縣今,那前世何止是惡貫滿盈,簡直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夾在眾多位高權重的官員當中,足可媲美在刀鋒上跳舞了。話說回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愜意,別看屈突申若是女人,卻是一點就透。
他忽然情不自禁地朝旁邊的屈突申若瞥了一眼,見其滿臉專注地在那裡舀著刨冰,兩耳邊的幾縷亂髮正隨著微風輕輕拂動,平添了幾分往日看不見的嫵媚。此時此刻,他沒來由聯想到了那一次看到她躺在床上的安靜模樣,不自覺地吸了一口氣。
就是大姊頭,也不乏女人柔美的邢一面,要不小丫頭怎麼說她本是長安第一美人?
「賢兒!」
右耳忽然傳來的一聲大叫讓李賢渾身一哆嗦,一轉頭看到賀蘭煙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他的右手邊,此時正用手肘撐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還不等他開口說括,小丫頭忽然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帕子,在他臉上細心擦了幾下。
「打完了馬球也不知道先洗一把臉,看這灰撲撲的像什麼樣子!」賀蘭煙一邊說一邊嗔怪地在李賢身上拍打了兩記,瞥見他那個盞子幾乎都化成水了,心中自然更是氣惱,「你扯你,這都化成水了,還怎麼吃?秀色可餐不錯,可也別真的連正經東西都忘了吃!」
李賢終於在這一連串溫情和埋怨的舉動中敗下陣來,見旁邊的屈突申若饒有興趣地看著賀蘭煙的舉動,他隨口敷衍了兩句便立刻落荒而逃。他如今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人家說左擁方抱的齊人之福不好享,敢情是坐在中間的滋味太難受了,和坐針氈沒什麼兩樣!
者到李賢走了,賀蘭煙無可奈何地輕輕啐了一口,便緊挨著屈突申若坐了下來,心裡滿是亂七八糟的心思。遠遠望著李賢和李敬業等人拘無束地給哈大笑,她愈發覺著憋得慌。
旁邊的屈突申若忍然問道:「賀蘭,你覺著六郎對你好不好?」
「那當然!」賀蘭煙不假思索地迸出一句括,旋即卻又有些沒信心。她轉頭看著屈突申若,很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幾分端倪,最後還放棄了這一無用的嘗試,賭氣似的又加了一句,「反正他親也親過了,今生今生別想放手!」
「哦?」屈突申若的臉上忍然露出了幾分戲讒的神采,「既然這樣,又有你外婆和姨娘做主,你還怕什麼!,」
「申若姐姐!」賀蘭煙此時才醒悟到屈突申若是在取笑她,那熟悉的稱呼一出口,她憋著的氣便漸漸消了,但還是禁不住埋怨道,「誰要你一直撩撥他,和你一比,我就什麼都沒了!」
屈突申若輕輕用手捋起了賀蘭煙額上的幾縷亂髮,破天荒地露出一絲落寞之色:「可是,賀蘭,他眼裡心裡只有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蓄勢待發各顯神通,卻蒙老於贈書卷
「飯桶,混帳!長安令既然拿了人,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婿,李必府幾乎想要拿起旁邊的茶盞劈手砸過去。這些天幾乎是諸事不順,別說是兩千萬厭勝錢至今沒有著落,就是朝中各式各樣的議論和流言就沒有斷過,上官儀拜相更不提是對他的重重一擊。
柳元貞被李義府劈頭蓋臉的大罵嚇得兩腿打戰,此時好容易找到了空子,這才懾嚅著辯白了幾句,誰知話沒說完就被李義府不由分說地打斷了。
「劉仁願遇刺,正顯得他這個熊津都督無能!他不是一而開再而三地袒護劉仁軌麼?我倒要讓他們看著,袒護我李義府要殺的人會是什麼下場!我上次讓你去查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柳元貞慌忙賠笑道:「是小婿已經查清楚了。劉仁願家裡傷了十三個人,他本人也是左臂受傷,還為此搬了地方住。」
「哼!」李義府冷笑一聲,臉上更露幾分譏諷,「朝廷安撫海東的主將,居然被區區幾個刺客逼成這般,還真是不負他的勇將之名!你回頭去找一下長安令馮子房,就說是我說的,那些個刺客盡快處置了呈報天聽。我倒要讓天下看看,這海東局勢在劉仁願主持下,究竟崩壞到了什麼她步!」末了,他又淡淡地加上了一句,「該處置的你就酌情處置了。」
這翁婿倆在家裡商談此事,另一頭蓮萊殿中,李治也正在召見劉仁願,旁邊還有正好前來問安的李弘和李賢兄弟。前者對於劉仁願很是好奇,一邊聚精會神地聽,一邊打量著這位海東主將。至於早就見過劉仁願,又曾經在人家面前吹過好大一通的李賢則很是心不在焉這旁邊有專司記錄的官員,又有他李弘在場。除了官樣文章還能有什麼中聽的?
正當他如此尋思的時侯,李治忽然問起了劉仁願遇刺的問題,緊接著,劉仁願竟是道出了一番很有些力道地話。
「陛下,臣奉旨安撫海東,主持新羅和百濟的盟約,一直都是遵照陛下和朝廷決議而行。只是海東三國素來怨隙極深,所以即使我朝竭力調停,百濟新羅卻依舊不和,更不用說自恃兵強的高麗了。此番臣之遇刺。臣自知引賊入室罪過非輕,但那一次刺客居然能夠摸清臣宅第的內外佈置,不得不令臣心情憂慮。」
看不出劉仁願這麼爽朗的一個人,被逼於無奈也會說出這樣指桑罵槐的話!李賢偷眼去看自己那老爹的表情,見李治坐在上頭只是眉頭微皺,心中不由暗自哂然。他這老爹雖說反覆無常。卻不是個傻子,再說上次還抓到李義府那把柄,要是沒一點計較絕不可能。
「居然有這種事……」李治終於展開了眉頭,卻朝一邊的李弘看一眼,「弘兒,你對此如何看?」
李弘對此根本沒有什麼準備。這突然問下來頓時愣在了當場。李賢見勢不妙。連忙低聲提醒道: 「就說海東局勢多變。劉將軍秉承朝廷決議並無不妥。至於刺客,料想長安萬年兩縣合力追緝,必定能結果。」
雖然年紀還小,但畢竟這麼多年太子當下來。李弘的反應自然不慢。得了李賢的提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上前一步道:「父皇,自太宗皇帝伐高句麗以來,我朝已經在海東用兵數次,而父皇登基之後更是連戰皆捷,劉仁願將軍駐守百濟安撫一方,同樣是功勞非輕。至於刺客,自有長安萬年兩縣協同追查,此時若是下定論,為時尚早。」
李治聽得連連點頭,顯然對這番滴水不漏地話很是滿意。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外頭就忽然有內侍朗聲報道:「陛下,西台侍郎上官儀偕長安令馮子房求見!」
說曹操,曹操就到!這種時候上官儀和馮子房一起來,李賢當然知道所為何事,連忙拉了一下李弘的袖子,兄弟倆立刻上前告退,而劉仁願的奏對也已經告一段落,少不得一起退出。然而,這邊三人剛剛出了內殿,就只見上官儀含笑走了上來,後面還跟著一個滿頭大汗的馮子房。
上官儀先是向李弘和李賢兄弟行了禮,然後衝著劉仁願點了點頭:「劉將軍,今次的事情和你有關,不知是否能稍待片刻?」
劉仁願事先已經和馮子房見過一面,此時見這位長安令在上官儀後面衝著自己連連使眼色,哪裡還會有不知機的道理,連忙欠身答應。眼看著這邊三人進殿,李弘便覺得更糊塗了,而李賢哪裡願意在這種是非之地多留。一把拉起李弘就走。
出了蓬萊宮進了延喜門,李弘想起剛剛地事,便先謝了。
「六弟,剛剛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就要出醜了,多謝了。」
「你是我五哥,那麼客氣幹嗎!」李賢見李弘臉上心事重重,不禁暗歎了一聲。他是不願意找事而事情偏偏自個送上門來,李弘卻是沒事非得鑽牛角尖,難道這就是太子和「閒」王的區別?見四下無人,他便乾脆問道,「你大約在想,這上官太傅來見父皇,為何要拖上劉將軍?」
雖說上官儀這個太子太傅還沒當上幾天,但因為風度儀表,李弘已經建立起了對其的良好印象,此時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不但如此,上官太傅為何要把長安令一起帶來?」
他這個哥哥真是太老實了!李賢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最後只懶洋洋地提醒道:「你剛剛才回答過父皇,劉仁願遇刺的事情該由長安令萬年令共同追查,你說現在長安令來幹什麼?」看到李弘一瞬間恍然大悟,他聳了聳肩便撇下人自顧自地往前走,誰知沒走兩步,他便看到了一個絕不想遇見的人。
是於志寧!
眼為於志寧也瞧見了自己,李賢知道逃脫不掉,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等著。及至兩邊一打照面,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李弘就脫口喚道:「於太傅!」
一聲太傅讓於志寧露出了百感交集的表情,但隨即鄭而重之地行了一禮:「太子殿下,我如令已經不是太子太傅,還請殿下莫要再叫錯了,否則傳揚開去,對上官太傅便不太好了!」他地眼晴在兩兄弟臉上一瞟,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兩位殿下想是剛剛從蓬萊宮出來?」
對于于志寧剛剛那句話,李弘頗有些感傷,此時便點了點頭,旋即便轉頭看向旁邊地李賢,他這個弟弟往日不是這麼安靜地,怎麼一看到於志寧就轉性了?
「於大人好!」在四道炯炯地目光下,李賢只覺得後背大汗淋漓,連忙笑嘻嘻地打了個哈哈,便想找什麼借口溜之大吉。誰料這一隻腳沒準備邁出去,就只見於志寧從袖子裡掏出一卷東西遞了上來。
「昔日我教授太子殿下的時候,曾以手書十三卷傳之。沛王殿下天資聰穎,又有英國公這樣的名將教授,原本不用我多費心。只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既然有意,我雖力有不逮,最後還是從命了。這是我這些年地一點心得體會,殿下閒暇的時候不妨翻翻,但圖一樂而已。」
於志寧如此說,李賢哪裡敢怠慢,慌忙雙手接了,又奉上一大堆感謝和恭維。好容易送走了這尊大佛,他這才長長噓一口氣,卻沒注意到李弘正在若有所思地看他。
「六弟,看你和許敬宗李義府打交道的時侯,似乎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就是英國公當初也被你耍得團團轉,怎麼一遇到於太……於大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
李賢狠狠瞪了李弘一眼,見其一幅興致盎然的樣子,他索性直截了當地道:「那是因為老於人品高潔天下皆知,我要是對他耍心眼。非得被天下讀書人罵死,這樣說五哥你滿意了吧?」言罷他也不管這位竊笑不已的哥哥,自顧自地往武德門的方向走去。
許教宗李義府是小人,再說都對他有算計,他算計回去自然沒什麼不妥,但於老頭……不得不說,那是一個太倒霉的傢伙,次次都是遭了池魚之殃。所以說,學問和人品都太好,有的時候並不是什麼好事!
一踏進武德殿,李賢便看到了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只見阿蘿叉腰站在中間,正在指揮著一群內侍和宮女來回搬東西。他站在門口好一陣子沒人理會,只得輕輕咳嗽了一聲。
「殿下回來了!」
阿蘿一陣風似的迎了上來,行過禮後便笑盈盈地道:「剛剛皇后娘娘差人送來各色綢緞,說是讓殿下揀選一些裁衣服。這都是送上來的花樣,奴埠婢讓她們挑選了好一陣子,這才選中了幾十種,殿下看著還有哪些好的,奴娥再加上來。」
看到阿蘿呈上來一張長長的清單,再看到眼前五顏六色的衣料,李賢再感到一陣眼花繚亂的同時,終於決定把這種無聊事的大權通通放出去。正想這麼做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角落上的一個宮女正拿著一卷淡金色的薄紗,頓時目光一亮。
這顏色質料,似乎無論送給大姊頭或是小丫頭,都一定能夠襯出幾分嬌艷吧?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10:01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7 07:09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七章 美女雲集,新羅第一美人登場
如果問七月的長安城最最流行的是什麼,那麼百姓必定會給兩個答案一是拌嘴,因為朝堂上,兩位宰相正因為劉仁願的事而打起了激烈的嘴仗,那聲勢端的是影響深遠,參與進去的官員足足有幾十個;至於另一項,則是輕盈飄逸的帳帛。
那金色的薄紗中摻了金絲混紡,名貴非常,因此裁造院的人得知李賢是用來送禮的,立刻便提出了一攬子十幾個建議。結果,李賢讓阿蘿當模特試了一下,立刻就選中了一種最最簡單的方式,這下子連裁衣服的時間都省了,直接往兩臂上一搭就完事了。
送了兩條帳帛給屈突申若和賀蘭煙,李賢便將剩下的一條送給了武後,少不得又甜言蜜語了一回。武後雖說一向以儉省示人,但自己兒子送來的禮物,她自然不會束之高閣,某次召見命婦的時候,自然而然便用上了這條金色的帳帛。
彼時雖也有人服帳帛,但向來只是搭在雙手之間,並不適合夏季服用。武後這一次卻別出心裁地將一頭繫在腰間的裙帶上,另一頭則繞過前胸,自肩背由左臂垂下,看上去別顯柔美輕盈。那金燦燦的顏色在燭下熠熠生輝,更添幾分雍容華貴。
那些命婦向來都是最最好風尚的,見武後披著帳帛煞是動人,不免多問了兩句,結果,武後笑答是李賢所送,這立刻招來了不少褒揚稱讚。而賀蘭煙和屈實申若在某次豪門仕女雲集的時候再這麼一披,這股子風便再也收不住了。
由於吐蕃馬球隊已經抵達京城,因此馬球盛會再次在京城中掀起了巨大的風潮,幾乎人人翹道等待著宮裡的請柬。而早就確定要來參賽的屈突申若等人則更是搶手,原本就熱鬧的屈突家大宅幾乎被人踏破了。作為這成盛夏裡頭最大的一次盛會,只要是喜歡熱鬧的人靜不願意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馬球比塞的日子正好定在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由於是早上比賽晚上賜宴,因此一大早,各式各樣的馬豐便從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彙集到了皇宮門口。而從馬車上下來的各色貴婦,則更是讓旁觀百姓晃花了眼睛。
雲鬢高聳,笑顏如花,步搖輕簪發上,項圈纓絡橫掛頸項,那一套賽似一套華美的衣裙上,幾乎無一例個地加上一條帳帛或絲或紗,或綢或緞,或長或短,總而言之,遠遠望去就如同一群飛天的仙女,就連往日見識廣的十六衛軍士也看呆了眼。
然而,這一天最最顯眼的不是這些打扮華麗的貴婦,而是清一色男妝打扮的屈突申若等一群娘子軍。看到她們拿著鞠杖,就連把門的軍士也全都露出了無奈之色要是宮廷馬球隊夠贏下比寒也就算了,如果不能,要*娘子軍去贏回顏面,實在不是什麼樂事。
賀蘭煙雖然有孝在身,但因為此次機會難得,因此榮國夫人楊氏自然少不得帶她出席。自從下馬車開始,她就成為了目光的焦點雖然一身縞素,雖然別無任何佩飾,雖然素面朝天脂粉不施,但那種動人心魄的媚態卻根本掩飾不住,甚至還有不認識的人在低聲打聽這是誰家的人。自然,當聽說那是武後的外甥女時,大多數人都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日頭酷烈,但是御苑當中早就搭起了一圈涼櫥,早早坐在其中的李賢一面享用著冰鎮果汁,一面翹首觀賞著進出的仕女,等他看到外婆把賀蘭煙給帶了來,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慌忙上去噓寒問暖。
楊氏四下掃了一眼,見李治和武後尚未到場,便笑著白了李賢一眼:「就知道六郎你心裡只有煙兒,所以我就把她帶來了,也難得讓她散散心。只是她這一身太顯眼,坐在你那裡不合適,要是你願意,不
坐到我這邊來!」
對於這樣的提議,李賢自然不會櫃絕。事實上,他正認為自己那個對於這樣的提議,李賢自然不會櫃絕。事實上,他正認為自己那個位置前後左右都是朝廷高官,不如這裡四周都是命婦環繞。偷偷溜回去和李弘說道了一聲,他便回到了賀蘭煙身邊坐下,卻很是無奈地發現了四個吊靴鬼。
瞪著不請自來的李敬業程伯虎和薛丁山屈突仲翔,他語意不善地道:「你們四個怎麼在這裡?不是有各自的位子麼?
李敬業一直都在打量著左邊那些花枝抬展的少女,聽到這話便連忙賠笑道:「我們不是嫌坐在那裡氣悶麼,再說了,這裡位子本來就多,六郎你戴二別計較那麼多,榮國夫人剛剛也允淮了我們!」
心中那悶的李賢只得暫時作罷。然而,當他隨便便掃了一眼右邊時,卻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就在他這邊過去不遠處,恰恰是屈突申若等人。看到她們興高采烈地揮手打抬呼,李賢只能硬著頭皮回應了兩下。直到這個時候,他方才發現自己赦然成為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躲漣不了這些無處不在的目光,他只得沒好氣地低聲哮嚎道:「都看著我幹什麼!」
由於榮國大人楊氏品在諸王紀夫人之上,因此這一邊的位子自然最好的。而正對著這邊的看臺上,除了受邀而來的數國使節,還有一大唐官員。這中間,有幾個身穿大唐官服的人尤為不同。居中正座的那人四十出頭,高大俊朗,目光異常專注。他不是別人,正是新羅王之弟,現任大唐右驍衛員外大將軍的金仁問。
「三叔,你在看什麼?」
聞聽這個聲音,金仁問使轉頭住旁邊為去,見是自己的侄女,剛剛從新羅來到長安的金明嘉,他遂指著對面的人笑道:「你剛剛來長安,可知道對面坐著的人是誰?」
金明嘉這一年十七歲,此刻身上穿著一襲白袍,如雲秀髮編成兩服,從腦後垂到雙肩,看上去顯得格外亮麗。雖說比不上大唐貴婦渾身簪金飾玉,但卻多了幾分清純天然的風情。
她剛剛抵達大唐,頭一次方到這樣的盛世氣象,心中除了驚歎之外更有一股難以名狀的好奇。順著金仁問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白然而然注意到了李賢等人,眉頭卻不禁皺了起來:「那裡坐的都是女眷,那幾個大男人為什麼坐在那裡?」
「你可別小者了他們!」金仁問瞇縫著眼睛望了望對面那些興高采烈的人,旋即又展開了笑臉,「中間那個是大唐帝后最最喜愛的兒子,如今冊封為沛王。論武,他是那位英國公李績的徒弟;許文,他的好幾道詩都在坊間傳唱,小小年紀端的是文采風流。你看到他旁邊的那位千金麼?那是大唐皇后的外甥女,他的表姐,被譽為大唐如今的第一美人!」
金明嘉昔日在新羅時,也曾經被人稱作第一美女,只是素來一笑置之。此時此刻,聽到叔父把別人稱之為第一美人、她不由動了心,放眼望去,卻正好和賀蘭煙旁邊的李賢對視了一眼。震驚於賀蘭煙那絕色光的同時,她也同樣牢牢記住了那雙眼晴。
李賢卻只是隨使四處看看,並沒有過分留意,只是覺著對面那個少女的服飾和中原頗有差異。向旁邊的楊氏一問,他方才得知那都是些新羅人,不禁心中一動。
楊氏雖然如今年歲已大,又是女流,但見識卻廣。此時,見李賢似乎有些好奇,她便笑著解釋道:「那個金仁問是當今新羅王金法敏的弟弟,在大唐為官已經好些年了,無論舉止儀態,其實都和唐人並無差別。就是那金法敏,昔日也在我大唐當過官,所以我朝太學之中,來自新羅的學生不在少數。相傳他們最喜穿白,只是入鄉隨俗,平日看上去也和我大唐子民沒什麼兩樣。」
原來從上至下都是留學生……李賢心裡嘀咕了一聲,卻想起懸而未決的劉仁願遇刺一事,少不得又多看了這些人數眼。如今高麗為上去猖枉得很,卻鐵定蹦跳不了幾年,至於百濟就更不用談了。這麼說來,
大唐在百濟的駐軍,反而是新羅一統海東的障礙?
隱隱之中,他覺得自己抓到了某些關鍵,臉上立時露出了狡黔的笑容。就在這時,楊氏忽然又解說了開來。
「對了,看到那個身穿白衫的少女嗎?聽說那是新羅王金法敏的女兒,剛剛抵達長安,所以還來不及改換服飾。新羅多為金樸兩姓,異姓不為婚姻,國柞甚至還能傳女王。前頭那位真德女王派使節來長安送
上織錦詩的時候,可是好一陣轟動。」
在李績當初解說海東局勢的時候,李賢也曾經聽說過這位女王,但是,更值得他注意的是,李績給與了那位女王不錯的評價。不過對於他而言,那位早就作古的女王究競如何並不重要。倒是楊氏提到的這個新羅公主讓他很感興趣。
大唐的貴族仕女如今是一個賽似一個的彪悍,不知道這曾經出過女王的新羅,其公主是否也是這麼個格調?
「賢兒!,乍聽得耳邊這聲大嚷,李賢方才從胡思亂想中回過了神,轉頭見賀蘭煙面露嬌嗔,他哪裡不知道小丫頭動了氣,遂連忙解釋道:「我不過是好奇罷了」,
「什麼好奇,那個白衣服的有我好看麼?」賀蘭煙氣鼓鼓地在李賢胳膊上掐了一把,示威似的朝對面望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罷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臨陣換「賢」,馬球也關政治
就在李賢幾乎等得不耐煩的時候,吐蕃的馬球隊終於登場了。五騎人旋風一般衝入場中,朝四周團團一禮之後,控馬本領異常嫻熟,彼此配合見這些人時而錯身交擊,時而齊頭並進,控馬本領異常嫻熟,彼此配更是讓人眼花鐐亂,李賢本能地皺了皺眉。
一旁的賀蘭煙此刻也忘了剛剛的事,定晴瞧了一陣不免有些擔心,遂輕輕拉了拉李賢的袖子:「賢兒,看他們成竹在胸的樣子,似乎不好對付。申若姐姐她們畢竟是女流,會不會……」
李賢抬眼瞥了瞥旁邊的屈突申若,見這位大姐照舊談笑自若,看不出半點緊張,心中佩服的同時,便笑著拍了拍小丫頭的手:「你看申若姐的樣子像緊張麼?放心,今天原本就只是宮廷馬球隊和吐蕃人的比試,只有輸了,才會由申若姐她們上場。雖說宮廷馬球隊之前連輸多場,但如今訓練了這麼久,不見得就是必輸之局。」
旁邊的李敬業也趁機插話道:「馬球原本就傳自吐蕃,所以他們最喜借馬球賽而炫耀,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好得意的。術業有專攻,要是我生下來就是在馬背上長大的,說不定比他們打得更好!」
這句括頓時激起了程伯虎等人的共鳴,就連李賢也笑著點了點頭,原本的爭勝心頓時淡了,而楊氏看著幾個小輩暢談無羈,面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深憾賀蘭敏之不曾跟著出來。
就在其他人全部落座到齊之後。李治和武後終於雙雙駕臨,當下自然是全場山呼萬歲拜見。而帝后落座之後,頭一件事便是召見吐蕃使臣彼時那位赫赫有名的贊普松贊干布已經去世,即位地乃是其孫芒松芒贊,由於年紀尚幼。因此由祿東贊主政,文成公主生持家事,如今吐蕃和大唐之間的關係還算不錯。
雖然不在帝后身邊,但那位使臣嗓門極大,條理分明言詞謙恭,李賢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便稍稍前傾了一下身子打量過去。只見那使臣二十五六歲,人長得高大健壯,面龐雖然看不分明,但卻流露出一股豪爽氣。正當他暗自稱讚的時候。對方忽然無意識地轉了轉頭。正好和他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好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晴!
李賢甫一對視便心中一凜。而那人顯然並未注意到混在人群中地李賢,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轉過去。待將贊普和文成公主和一應禮物全都奉上了之後,少不得又有其他賞賜。良久,一群吐蕃使臣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無巧不巧,他們的座位就在帝后的右邊,李賢的左手邊不遠的地方。
銅鑼響過三聲之後,吐蕃馬球隊和大唐地宮遷馬球隊便雙雙登場,一番解說及施禮,比賽很快就拉開了帷幕。雖說場上打得激烈,旁邊喝彩聲不斷,但李賢地目光卻不可抑制地往那吐蕃使臣身上膘,最後,他乾脆對小丫頭吩咐了一句,塵到了李敬業身邊。
「這吐蕃使臣是誰?」
李敬業正在那裡看得起勁,乍聽得這句頓時覺得一陣莫名其妙。回頭見李賢一幅不依不饒的模樣,他只得在那裡絞盡腦計回想著日前李績對他說過的話,最後猛地一拍巴掌。
「咳,我想起來了!那傢伙叫欽陵,他老爹可是鼎鼎哼名的祿東贊,當初求親那會,就是他老爹親自出馬,深得太宗皇帝稱讚。如今松贊干布是死了,但贊普年幼,祿東贊主持政事大權在握,這欽陵也算得上是權臣之子了!」
原來是祿東贊地兒子,怪不得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
見李敬業又專心致志地去看馬球賽了,李賢哂然一笑,當下也收回了目光這事他瞎操心什麼,那些大臣又不是吃乾飯地,人家也沒惹到他,用不著杯弓蛇影。
正如李敬業說地,那支由親衛子弟中的佼佼者挑選出來的大唐馬馬球隊在場上左衝右突,氣勢異常兇猛,竟是不遜色對方毫分。半場打下來地結果是四籌對三籌,反而贏了一分,這也贏得了場邊貴婦的陣陣歡呼。
看這樣子,屈突申若她們不用上場了!
「沛王殿下,陛下和娘娘宣您過去!」
李賢正覺得一陣輕鬆,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他轉頭一瞧,卻是李治身邊的王福順,再抬眼看時,只見那頭寶座上的帝后兩人全都在看著這頭,而旁邊的李弘則正衝著他輕輕晃腦袋。無可奈何之下,他知道躲不過去了,遂和楊氏打了個招呼,跟著王福順住那邊走去。
「父皇,母后!」
「我還想你這個最喜歡湊熱鬧的人怎麼不見了,原來是躲到你外婆那裡去了!」武後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這才微微笑道,「聽說你的馬球如今也打得不錯,待會可願意下場試一試?」
這種時侯讓他下場?李賢莫名其妙地抬起了頭,見老爹也是一幅無所謂的模樣,他不禁有些疑惑了。此時,旁邊的王福順拿來了一個小幾子擺在帝后身側,他忖度片刻便上去坐了。
「吐蕃人原本就極善於馬球,每每來朝必定和我大唐比鬥,十場之中,我大唐幾乎要輸上九場。」雖然說的是敗績,但李治的臉上並不多少怒色,反而顯得很平靜,「吐幕國力戰力尚不及我朝,所以只能在馬球上炫技,不過是為了引起朕的注意罷了。」
原來這打來打去,他的老爹並沒有把馬球上升到太高的高度。李賢連連點頭之餘,心中也把某些無知的人罵了個半死,誰說他老爹李治無能,這不是挺明白的一個人麼?可就其是如此。為什麼要他登場?他有多少斤兩自己知道,再說,臨陣換將向來都是大忌!
「聯雖然很少打馬球,從小可是為著你爺爺打馬球長大的,這門道自然比那些門外漢清楚!」李治看出了兒子的疑數,笑著瞥了勞邊的武後一眼,當下便研釋道,「那些吐蕃人很策略咯,上平場看似傾全力周旋,其實壓根沒有全力壓上,所以這一分不過走給大唐留了面子。與其讓那些兒郎們下半場再輸了懊惱,不若讓你和屈突家那丫頭帶著人上去!」
讓他和屈突申若那些娘子軍搭檔?李賢一下子瞪大了眼晴,臉上是不可思議。
而直到這時,武後方才笑道:「男女終究有別,屈突申若那群丫頭固然是馬球打得極精,但和吐蕃高手相比卻仍有差距。前幾次之所以能贏,也是吐蕃人的策略使然,吏是你父皇默許的。畢竟,能夠掙回一點面子總不是壞事。只是此次的吐蕃使臣乃是欽陵,我看他年歲輕輕卻頗有野心,也許不會手下留情。讓你上場,也是試探一下吐蕃的意。」
打馬球能夠涉及到這麼多政治問題,這哪裡是取樂,分別是頭等麻煩事!李賢雖說已經全都聽明白了,但心裡卻不免有些鬱悶,武後的意思分明是說,他上場不過是個噱頭不管是輸是贏,都只是試金石而已他娘的,他才不想下場當猴子給人戲耍玩!
他坐在那裡思量該用什麼策略,而李治則朝一邊的兩個內待吩咐了幾句。很快,屈突申若便帶著李焱娘等人應召而來,另一邊欽陵也來到了君前。這一次,李賢得以近距離打量這位來自吐蕃的使臣,赫赫有名的祿東讚的兒子。
「外臣也曾經聽說,天朝有一群尊貴的大家千金善於打馬球,想到這一次竟能一睹絕技,這自然是莫大的榮幸。」
對於李治的提議,欽陵沒有任何擾豫,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然而,等他聽說沛王李賢要親自下場時,臉上便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愕之色,一時竟忘了禮儀,日光在李賢臉上來回轉了好幾圈。
良久,他終於醒悟到自己的失儀,慌忙深深彎腰道:「請陛下恕外臣失禮,實在是外臣甫一抵達長安城就聞聽沛王殿下大名,想不到殿下更是馬球高手,所以一時忘卻了禮數。」
馬球高手……這傢伙真是會戴高帽子!
李賢恨得牙癢癢的,臉上卻只得乾笑兩聲謙遜了過去。這可是代表兩國最高水平的馬球比賽,要是他自承不是高手,怎能解釋李治的臨陣換將?要知道,剛剛這傢伙可是把屈突申若等人誇獎得天下無雙。
奉承了李賢,鐵陵忍然詞鋒一轉道:「既然沛王殿下不吝親自下指教,外臣雖然馬球粗劣,卻也有些手癢了,不知道陛下可否允准外臣出場?」
這一話沒有任何人料到,包括吐蕃使團的其他成員在內,所有人都愣住了。李賢死死盯著那張燦爛的笑臉,卻從那雙神光熠熠的眸子中看到了幾許不同尋常的東西。這個傢伙絕對不是一盞省油燈,面對這樣
局面,居然還能想出這種不循常理的招數!
大唐能夠臨陣把上半場的人全都換了,更派上一位皇子,就不許人家吐蕃正使親自上場?
眾目瞪瞪之下,李治終於點了點頭:「欽陵正使既然有這樣的興致,朕便等著欣賞一場精彩的比賽了!」
P.S:原文第一百四十九章缺漏,遍尋各網站而不能得,唯第一百四十八章與第一百五十章內容尚能結合,無前言不對後語之慮,請各位同好原諒!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10:1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07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章只要能贏,甭管怎麼贏的
酷熱的日頭下看馬球比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差事的事。但是,能夠來參與這種場合的除了高官就是顯宦,就是貴婦也得看家世,所以這難得的中場休息時間,便給了人們互相說話套交情的機會。
然而,除了這幾日最最流行的話題之外,此時此刻,一個驚人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間散佈了開來一,下半場沛王李賢和屈突申若的娘子軍一起上場!
大唐上上下下都愛馬球,因此親王親自上場的情況並不少見,所以,在一瞬間的驚愕過後,全場頓時興奮到了極點,尤其是佔到總人一半的貴婦們更是群情鼓舞,紛紛把最前面的好位子全都搶了,甚至有好事者各自打起賭來結果可想而知,全都是賭李賢贏,沒一個願意賭李賢輸的。煽風點火的李敬來程伯虎等人一圈兜下來,全都是垂頭喪氣。
「笨蛋,要想開賭局,也別選在這種時候!」
本就一肚子鬱悶的李賢恃不自禁地罵了一句,他何嘗不知道這是賺錢的機會,問題是,眼下幾乎清一色大唐子民,誰會賭他這個沛王輸球?幸好這賭局開不起來,否則,看吐蕃那邊氣勢洶汕的樣子,說不定到時要輸得連褲子都賠掉了!
由於事先沒有任何淮備,因此李賢少不得讓人去武德殿取全套行頭。他的同伴固然是很可*,無論是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寧還是蘇毓,全都是長安城中赫赫有句的馬球高手,端的是巾幗不讓鬚眉,可究竟能打到什麼程度,還得看他的發揮。
一句俗括說得好,一個木桶能裝多少水,取決於最短的那塊。雖說不願意承認,可是眼下,他就是最短的那塊木板!
「賢兒!」
「六郎!」
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李賢不覺怔住了。左邊是賀壯煙,右邊是屈突申若,不同於小丫頭的面露擔憂,那位大姊頭還是笑吟吟的,彷彿待會下場的不是她本人似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好擔心!」屈突申若大大方方地把李賢拽了起來,指著那邊正在牽馬的欽陵笑道:「敢不敢和我打賭,我賭那個傢伙絕對不如你打得好!」
這位大姐居然有這樣大的把握?
李賢張了張嘴想要答話,一旁的賀蘭煙立刻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申若姐姐,你是說真的?」
「賀蘭你就放心好了,我什麼時候打過誑語?」屈突申若笑容可掏地朝李賢眨了眨眼晴,神情中流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自信,「說來還要感謝六郎你,若不是今次你出馬,指不定我們姐妹們就要輸了!這回來的吐蕃人,可比上次強勁得多!」
儘管不是最明白屈突申若的意思,但是,李賢如今也只有選擇相信這位大姊頭。很快,阿蘿便從武德殿趕來,又親自為李賢換上了全套行頭,又親自為李賢換上了全套行頭,言談問句句不離必勝兩個宇。不單單是她,就是跟來的其他四個宮人也全都是信心滿滿
「難道全當我一個登場就萬事大吉了麼?」
站在場邊,李賢不免左顧方盼了一會,還未掃完全場,耳畔忽然響起了山呼海嘯直入雲霄的叫好聲,他甚至能夠聽見程伯虎的大嗓門和弟弟李顯的大呼小叫。至於那群圍在最前面,一色花枝招展滿眼放光的貴族少女和貴婦,則成了全場最最亮麗的一道風景線。
在這樣的吶喊助威聲中,即使此前心中還有些顧慮,這一瞬間,李賢心中只有必勝的豪情。場邊的柵欄門很快打開,他正等著屈突申若登場,誰料周圍的四個女人忽然齊齊策馬往旁邊讓開了一步,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申若姐」
「囉嗦什麼,趕緊帶著我們上場啊!」屈突申若見李賢仍在發愣,便乾脆上前推了他一把,「今天帶隊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可別忘了!」
身下的追風忽然拔開蹄子飛奔進場,等到李賢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是到了馬球場的中央。耳聽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而對面的吐蕃人還沒有登場,他乾脆拉緊韁繩,兩腿猛地一夾馬腹,身下的追風立刻默契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嗚,竟是蹬起兩條前腿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正好面向看臺上的帝后。
笑嘻嘻地在馬背上一抱拳,李賢便看見屈突申若等四女一陣風似的奔了過來,旋即在他身邊繞了一大圈,這才堪堪停下。此時,看臺上少不得又是一陣莫大的歡呼,直到勁頭過了,吐蕃那邊的五人方才先後登場,自然也沒有剛剛那份轟動。
雖說屈突申若信誓旦旦地說欽陵馬球不行,但是,看到對方氣若淵停地坐在馬上,李賢本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高手。舉起鞠杖各打招呼的時候,他便聽見欽陵爽朗地笑道:「沛王殿下,有句老話叫作班門弄斧,雖說我實力不濟,少不得還是討教一回!」
李賢差點沒迸出一句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當下便用一陣長笑遮掩了過去。好容易盼來了比寒開始的銅鑼聲,他接到屈突申若的眼色示意,立刻縱馬上前揮杖擊球。此時此刻,往日和屈突申若等人打馬球的效果就出來了,只要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他就能和四女天衣無縫地配合在一起,打著打著竟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味道。
由於馬球*的是團隊,因此儘管兩隊已經交好了好幾個回合,但李賢愣是沒有和欽陵面對上過。然而,其他人的緊逼卻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壓力,到手的球好幾次差點被截去。此時,眼見得屈突申若在兩人包夾下依舊不管不顧地往那空中的球追去,再發現自己身邊正好無人,他立刻將所有雜念驅出腦海,奮力朝對方球門方向馳去。
正當他身下的追風漸漸放開了速度時,斜裡猛地竄出一個黑彩,如附骨之蛆似的逼了上來。他一面分心顧及混戰中的四女,一面抽空向旁邊瞅去,恰是滿臉鄭垂的欽陵看這傢伙緊咬而來的架勢,哪裡像是不善於打馬瓊的人?
「六郎,快!」
聽得屈突申若的這聲暴強,李賢哪裡還顧得上埋怨這位大姊頭胡說八道,竟是硬生生地把馬球驟提一成,瞄淮那鞠球的落點飛也似他衝去。就當他衝到近前,伸出鞠杖並去撥球的一剎那,另一支鞠杖同時朝那球伸了過來,看那速度居然有可能比他更早一步碰到球。
「該死!」
李賢再也忍不住心頭憤怒,恨恨地罵了一句。然而,讓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只橫插進來的鞠杖居然擦著馬球掠過,竟是失之毫釐。又驚又喜的他顧不上其他,鞠杖撥動了那球向前滾動之後,立刻追上又走一。帶著呼呼的風聲,那鞠球應聲入洞。緊接著,全場便響起了巨大的喝彩聲。
「六郎,幹得好!」
回過神來的李賢自然是得到了屈突申若等人的稱讚,而他眼下最想弄清楚的是,那個欽陵剛剛那一下究竟是故意放水,還是確實沒拿捏住方位?只是容不得他多想,很快就輪到了再一次開球的時間,他少不得全身心投入了進去。
而這一次。又是他和欽陵對決,他只是虛晃一槍做了個傳球的姿勢,欽陵就似乎楞住了,竟是眼睜睜地放了他過去
下一次欽陵還是爭搶失敗…
再下一次是欽陵把隊友創造的絕佳破門良機給浪費了…
當比賽終了的鑼鼓終於敲響的時候,場上的比分定格在了七比四一整個下半場,吐蕃馬球隊竟是只攻入了一球,而李賢等人則是攻入了三球,如此一來,勝負立現。雖說這勝利並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繞場接受人們歡呼的李賢卻總覺得心裡憋得慌,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下馬換了衣服,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王福順便疾步跑了來,滿臉堆笑地報說帝后有請。他早料到有這一遭,便匆匆跟著對方來到了主看臺,此時,卻只見欽陵已經在一旁坐著,看到他來方才站起來行禮。
「沛王殿下雖說年少,這馬球卻著實打得不錯,外臣實在是慚愧!說實話,家父五子之中,外臣的馬球打得最糟糕,但今日方見殿下上場,一時竟難耐興頭,結果果然是大敗虧輸。」
見欽陵在那裡作惋惜狀,李賢愈發不清楚這人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連忙謙遜了幾句,順便把功勞全都推給了屈突申若等人。而李治和武後也對剛剛的比賽非常滿意,最後又招令所有參賽人各賞雜彩絹十匹,銀錢百文。
這點綵頭對於大唐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對於一群吐蕃人卻是莫大的榮耀,當下便齊齊上來謝過。等到欽陵帶著眾人離去,武後便笑吟吟地親自在夜光杯中斟滿了一杯葡萄酒,又示意旁邊的內侍加上冰塊,這才遞給了李賢。
而李治也適時讚賞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賢兒今次算是長我大唐威風!你母后這杯,你且滿飲,回頭朕另有賞賜!」
聞聽另有賞賜,李賢頓時把滿肚子心思丟在了一邊,仰頭一飲而盡。不管欽陵是耍花招還是其他,反正他贏了,這就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佳人情重,但求劍舞配豪詞
既是七夕,又是大宴群臣和外邦使節的時候,麟德殿中自然是燈火通明,一片熱鬧景象。能夠有份坐在主殿的除了高官顯爵之外,便都是些得寵的人物,當然,欽陵和金仁問等人都在上座之列,這也是大唐對外藩的優撫。
帝后還未到場,群臣有的散坐在位子上歇息,有的則四處尋找著同僚好友聊天。而今日大大出了一回風頭的李賢身邊則最是熱鬧,往日形影不離的李敬業等人全都被擠到了一邊除了身為王傅的李績之外,尚有許敬宗蘇定方上官儀等數人,竟是文武都佔全了。
「今日殿下可是大殺四方好好逞了一回威風,也讓四夷看到了我大唐賢王的風采!」上官儀輕輕一捋下頜長鬚,別顯幾分儒雅風流,「上回陛下大宴的時候,殿下那道詩端的是技驚四座,今日在座的吐蕃和新羅使臣遠比上回更重要,而且聽說都是精通詩詞之輩,殿下可得把握這良機了!」
李賢面上微笑,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別說上官儀自個就是文采風流的代表人物,就是滿座上那麼多文臣,哪個不是善於做詩的,非得拉上他這個沛王?當然,也不排除他那父皇母后待會一時興起趕鴨子上架,還是事先誰備一下的好。
「早聞沛王殿下小小年紀酒量超群,猶喜葡萄酒,聽說今日陛下有命,筵席上都是新釀的葡萄酒,我這酒鬼可要向殿下討教一回了!」
李賢訝然轉頭、見蘇定方滿臉爽朗的笑容,頓時大生好感,一時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下來。而旁邊的許敬宗更是笑得眼晴都幾乎瞇了起來:「蘇大將軍可不要大意,沛王殿下這酒量可是貨真價實,到時候你若是橫躺著回去,怕就要鬧笑括了!」
許敬宗愛財之名雖說朝堂皆知,但至少不像李義府那樣處處結敵。因此這調侃一出。頓時引來了好一場大笑。蘇定方滿面笑容的同時,今日興致極好的李績忽然也加了進來。
「我這王傅當了多年,例是沒有見識過沛王殿下的酒量,今日大宴這麼多人,怕是難得喝暢快了。既然老蘇你有雅興,找個日子到我宅子裡頭。我可還有好幾罈陳年的老酒!拼上我們兩把老骨頭,還怕不能才擺平一個小輩不成?」
眼見這兩位鬢髮花白的老將同時發出了一陣大笑,更是胸有默契地點了點頭,李賢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是愛酒不錯。酒量大也不錯,問題是,雙拳架不住四手,好漢擾不住人多,這兩位都是積年地人精。到時候趴下地多半是他吧!
好容易等到周邊這幾位各自散去,李賢方才得以脫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甫一坐下李弘便忽然靠了上來、在他耳邊低聲提醒道:「外婆年紀大了,再說賀蘭待在這裡有所不便,所以她們先走了。賀蘭讓我提醒你,今天在座的美人多。你可千萬別把持不住!」
李賢聞言氣結,剛想反擊幾句忽然後襟又被人拉住了,轉頭一看卻是李顯。
「六哥,以後有什麼好事也帶挈我一把,你今天多出風頭!」李顯一邊說一邊輕輕舔了舔嘴唇,忽然又神秘地道,「剛剛我那兩個隨從說,有人還向他們打聽你來著,似乎就是吐蕃和新羅那兩邊的人。你今兒個這一贏球。名聲可是立刻傳揚出去了。」
「你真的那麼喜歡這名聲我讓給你好了!」
李賢沒好氣地瞪了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弟弟一眼。見他嘿嘿笑著回到了白己地座位,這才收回了目光,旋即對旁邊的李弘抱怨說:「聽七弟的說法,好像我多愛出風頭,要不是父皇母后硬趕著,我去爭這種虛名做什麼」
話還沒說完,李弘便體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眨眨眼晴道:「能者多勞,你就多擔待吧!」
見李弘笑嘻嘻地回轉座位,轉而和東宮諸官談笑風生,李賢只得歎了一口氣,旋即覺得一陣口渴。恰在此時,旁邊一隻玉手遞過來一個杯盞,他轉頭一看,卻是屈突申若,旁邊還站著笑吟吟地李焱娘殷秀寧和蘇毓。
四女雖然出自名門大家,但由於都是女眷,因此若是平常賜宴,往往都是另在別殿,今日卻因為是打敗了吐蕃馬球隊的功臣,得以和殿上和群臣坐一處。此時,四女身上不再是適才的一身男裝,而是換上了盛裝麗服。五彩的織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再加上點綴發間的步搖,大異於往日她們給人地英姿颯爽形象,平添幾分嫵媚。
「六郎,我剛剛這一路走來,可都是在談論你的!」
屈突申若一振袍袖,大大方方地在李賢身邊坐下。李賢正眼看去,只見在那水色緞子的襯托下,她那頸項下方雪白的肌膚更是多了一種蕩人心魄的光華,反倒把那串滾圓的珍珠項鏈比下去了。聽得這句調笑,他只是見怪不怪地一聳肩,低頭一看杯中,可不是琥珀色的葡萄酒?
見李賢仰頭一飲而盡,李焱娘不禁搖頭笑了起來:「人說李六郎是酒鬼,果真一點不假。好了,我們姐妹站在這裡太礙眼,不和你多囉嗦。只有一條你記著,今天我們大家又欠了你一個人情,遲早我們還給你。」
言罷,屈突申若也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給了李賢一個嫵媚地微笑,四女旋即飄然而去。而面前的遮蔽一去,李賢方才領受到無數炙熱的目光,一時間剛剛涼爽下來的身子忍然又燥熱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出風頭還真的不是什麼樂事!
終於,李治和武後雙雙登場,這便拉開了大宴的帷幕。這一次,教坊司拿出來的不是別的,而是赫赫有名的秦王破陣樂,難壯賁張的曲調,剛勁有力地舞姿,整個大殿頓時充滿了一種金戈鐵馬的味道。曲子到了一半,忽然傳來了一個歌聲,那歌詞一入耳,李賢登時嚇了一跳這不是他從老辛那裡偷師來地《破陣子》麼?
一曲終了,從上至下少不得又是一陣稱讚恭雄,而另辟躁徑的許敬宗則是拿著那閣破陣子大加褒揚。彼時這道詞早已經從坊間傳到了宮闈朝廷,無論李治武後還是朝臣,都知道這是李賢所做,笑過之後,武後便招手示意李賢上前。
以往盛夏大宴還有冰水,但今日不知怎的只有冰鎮美酒供應,因此早先出了一身大汗的李賢由於口渴,剛剛看歌青的時候已經灌下去了不少酒,此時一起身發現自己告些頭重腳輕的趨勢,頓時歎了一口氣。最近每次要賦詩寫詞就必定要醉酒,這似乎都已經成規律了。
李治端詳著自己這個兒子,不禁越看越愛,最後竟是親自執壺斟滿了一杯:「如今長安城中處處傳言豪氣李六郎之名,朕倒是覺得名不副實,彷彿你是必定醉酒才能作詩,應該叫你酒鬼李六郎才對!今兒個朕親自為你斟酒,但看你幾杯才能作出一首詩來!」
酒鬼李六郎…李賢聞言哭笑不得,待聽到最後一句慌忙上前單膝跪下接過,心裡卻著實犯了嘀咕。皇帝老子斟酒,這杯就已經當不了,還得幾杯?
他拿著酒杯站起來,回身環視大殿上眾人,見人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心中不由暗歎了一聲自作自受。眼珠一轉,他徐徐走了兩步,正想吟詩的當口,忽然只見右邊一席中,一人長身而起,趨前兩步深深曲膝行禮,卻是艷光懾人的屈突申若。
「陛下,娘娘,這大殿之上要作應制詩自然容易,只是,要得那種絕妙好辭卻是難上加難。」儘管身處大殿中心,但屈突申若照舊不慌忙從容自若,「上回沛王殿下為吾等姐妹題詞的時候,曾經說過這賦詩需要意境。正可謂,美酒之外,若無寒光急鼓,何來榮詞?」
李治原本還面帶疑惑,目光在屈突申若身上流連許久,聽到最後不禁大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和武後對了一眼。而武後自打屈突申若出之後,一直都在饒有興致地觀察李賢的反應,此時接到丈夫的眼色,當下便笑道:「早聞申若你秀得一手好劍,今日可是準備讓大家一觀?」
屈突申若含笑朝座上其他三女使了個眼色,李焱娘等人當即離座而起來到殿中行禮。此時,她方才再次下拜道:「妾身不才,曾與閨中姐妹練得一曲劍舞,原本是淮備待皇后娘娘壽誕時獻上。今日陛下既然大宴,沛王殿下又即將獻上豪詞,雖然現在只得四人,妾身也不免技癢,還請陛下和娘娘允淮。」
屈突申若、李炭娘、殷秀寧、蘇毓,這出自豪門大家的四女竟然要當場舞劍!
全場嘩然之後,頓時又是好一陣興奮。面對這樣的助興請求,李治固然是從善如流,就連武後也是一陣大喜。李賢卻沒有料到屈突申若會選擇這個時候出來給他助陣,雖說不明白她如此高調的用意,但四目對視,此時此刻,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激情。
帝后一聲今下,很快便有人取來了劍鼓等物。正當殷秀寧捋起衣袖淮備上去擊鼓,旁邊忽然又霍地站起來一人。
「中原如此巾幗,直教鬚眉汗顏。若陛下和娘娘允淮,外臣願意擊鼓助興!」
燈火煌煌之下,赫然是吐善正使欽陵。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3 10:27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09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二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醉眼迷離疏狂曲
如果說吐蕃正使欽陵的忽然請纓讓殿上群臣頗為意外的話,那麼緊隨而來的一個聲音則更讓人們大吃驚。須臾之間,別席上忽然站起了一個白衣麗人,離座之後盈盈下拜。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一身白袍,但配上那烏黑的青絲,卻予人一種強烈的印象。
「妾身在新羅便曾經聽說過大唐劍舞威名,只是一時無緣得見。今日既然覓得如此良機,願以琵琶助興!」
一而再再而三有人出場,這頓時讓殿中氣氛達到了最高點。而在場眾人之中,竟有一多半是不認識這白衣麗人的,一時間全都在彼此交頭接耳。待到人們得知這就是剛剛抵達長安的新羅公主金明嘉時,自然大加驚訝。這其中,金仁問是最最驚愕的那個,就在剛才,他也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女會忽然冒出來。
李治和武後先頭也只見過金明嘉一面,此時愣了一下方才反應了過來。不過,無論欽陵還是金明嘉的要求無疑都是湊趣應景的,因此帝后兩人相視一笑,李治便含笑點了點頭:「既然二位有此心,朕安能不准?」
對於這一連串變故,李賢完全是看得眼花撩亂,這屈突申若站出很正常,問題是,那吐蕃的欽陵還有新羅公主出來湊什麼熱鬧?見欽陵捲起袖子從殷秀寧手中接過鼓槌,兩人還在低聲交談著什麼,而金明嘉則接過了內侍送上的琵琶,他只覺得腦子一團亂,原本記憶中極其清晰的詩詞竟一下子迷糊了起來。
咚!
耳畔傳來了重重的一聲,李賢登時心頭一震,抬眼看去,卻只見那欽陵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墳起,那一下下擊鼓的動作分外剛勁有力。儘管上一次在屈突家大宅的時候,殷秀寧的急鼓讓他分外驚歎,但如今這聲音卻是絕然不同的。雖然緩慢,但帶著幾分蒼諒,帶著幾分幽古,一聲一聲就彷彿敲在人心上一般,帶來無窮無盡的回音。
就在鼓聲懾人的同時,悠揚舒緩的琵琶聲也漸漸響起,而四女的劍舞也終於拉開了帷幕。如果說前屈實申若的一人舞劍隱約展示了一種殺人技法。那麼此時的舞劍則完完全全是一種炫枝如果不是知道這種官廷樂舞的劍器不同於上次用的真刀真劍,只怕李賢就不出是這一身冷汗了。
透過寒光閃閃的劍器,起先還能看到佳人倩景,然而,一直都顯得頗為緩慢覺得的鼓聲倏然一轉,上瞬間比剛才何止快了一倍。幾乎同時,金明嘉手中的琵琶也發出了裂帛之音,一下急似一下,迫人心弦的同時更帶來了一種隱隱的威勢,再看場中劍舞,更是只見寒光不見人。
大人物可以沉浸在狂音劍舞中無法自拔,小人物卻仍得看著別人的臉色。李賢百忙之中衝著一旁伺候的內侍打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抱著兩個酒甕上來放在他身邊。他本就是懶散慣了的人,乾脆盤腿在寶座前一坐,打開泥封就抱著酒罈子往嘴裡大大灌了一口。
濃烈的酒香直衝腦際,非但沒有讓他覺得頭腦發昏。反而卻清醒了。側耳細聽,那鼓聲已經是分不清一下下的間隙,偏生無論鼓聲如何快,那琵琶卻總能恰到好處地跟上,而在這急促的伴奏之下,場中的四團寒光已經隱約變成了一團,就連四女那鮮艷的袍服都完全看不到了。
「戰鼓激昂,琵琶聲促,美人劍舞!」抱起酒罈再次痛喝了一氣,李賢終於忍不住嘟嚷,「且看我斗酒賦詩!」
由於他的位置正在帝后之下,因此群臣沒有注意,武後卻聽得清清楚楚。見旁邊的李治且看且聽頻頻點頭沒注意到這邊,又看看捧著一個酒甕如同酒鬼似的李賢,她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便叫了王福順上前,命他取紙筆來。
放下酒甕的李賢看到面前已經鋪開了宣紙,頓時微微一愣,一抬頭看見武後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他立刻不管不顧地拿起筆在濃墨裡頭一蘸,這種時候,他壓根沒有顧及到就自己那點書法底子,完全不夠格在這裡當眾炫枝。
「虜陣橫北荒,胡星耀精芒。」
雖然場中又是急鼓又是琵琶,又是劍器的呼嘯風聲,但是,李賢的這句沉吟卻依舊傳尋了不少人耳中。直到此時,李治方才把目光從場中的劍舞上收了回來,低頭瞥了底下的兒子一眼,見紙上墨跡淋漓,再品味剛剛那一句,登時面露驚雀之色。而幾個見慣了場面的高官,也漸漸把目光投向了這邊。
李賢亦筆疾書了一陣,忽而又看向了大宴上的那團賽光,左手舉起酒甕又喝了一大口,輕輕嘟囔了幾句,忽而又高聲吟道:
「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
虎竹救邊爭,戎車森已行。
明主不安席,按劍心飛揚。」
這接連三句給下來,終於引起了殿上眾人不小的轟動,而李賢偏偏停下來咕嘟咕嘟地喝酒,再也沒有了下丈。正當人們以為只得這四句的時候,李賢忍然抱著酒甕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衝著御座上的帝后咧嘴一笑,聲音一下子高亢了起來。
「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沖絕養,殺氣凌穹蒼。
列卒赤山下,開營紫塞傍。孟冬風沙緊,旌旗颯凋傷。
畫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
單于一平蕩,種落自奔亡。收功報天子,行歌歸鹹陽。」(註:李白《雜曲歌辭。出自薊北門行》)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使然,當他念出歸鹹陽三個宇時,響徹全場的鼓聲嘎然而止,而琵琶聲亦從急促變為了緩慢,最後漸漸收攝無蹤。只是舞得正急的屈突申若等人卻不可能這麼快收勢,良久,四團寒光方才露出身形,各自都是滿頭大汗疲憊欲死。
自然,這劍舞需要每個人的全身心投入,尤其是充當領舞者的屈突申若更是如此。所以,四女誰都沒有聽到剛剛李賢的詩。然而,看到李賢放下酒甕,撿起地上的紙雙手奉給御座上的帝后,她們哪裡還會不知道李賢已經大功告成,頓時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屈突申若更是輕輕丟下了手中的劍器,口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這是御前,大醉之後呼呼大睡的情景自然不可能發生,因此看到李治那張龍飛鳳舞的宇紙,正在專心致志地分辨著上頭的字,武後連聲吩咐身邊的阿芊去准備醒酒湯,又喝令兩個內侍先將滿身酒氣的李賢扶下去。
既然滿身酒氣,自然免不了換衣服;既然要換衣服,自然免不了先沐浴。整個人浸泡在熱氣的水中,李賢只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完全張開了,再加上那力道恰到好處地按摩搓洗,他更是舒坦地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用睜開眼睛,他就知道身邊只可能是那個人。
「阿蘿」
此時此刻,阿蘿正在用涼毛巾敷著李賢的額頭,聞聽這聲頓時手一抖,一怔之後方才沒好氣地嗔怪道:「殿下今日風頭可是出夠了,奴婢剛剛在旁邊偷看,只見那些大人全都呆著一張臉,想必是都嚇著了。可是,您能不能不要一作詩就醉酒成不成?這冷酒傷肝熱酒傷胃,小小年紀喝這麼多酒,真是……」
她硬生生地將半句不祥的話吞了回去,這才發現李賢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不覺好一陣慌張。自打被武後撥給李賢使用之後,兩人就不知有過多少次裸裎相對,一開始也不是沒有害羞過,但李賢調笑歸調笑,卻從未有過進一步的動作,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然而,如今分明和平常沒有半點區別,為什麼她的心抨抨直跳?
李賢渾然不知自己的目光會給阿蘿造成怎樣的誤解和壓力,他只覺得,這一刻的阿蘿看上去分外真實。為什麼會愛上杯中之物的緣由,他自己也不甚請楚,但隱隱之中他一直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無許在夢裡做了什麼,癲狂也好任性也好,才華橫潔也好美人環繞也好,一呼百諾也好無人理會也好……終究只是一個夢。
這似醉似醒的剎那,他用一種自己恍若未覺的溫柔看著阿蘿,忽然伸出手在那小巧可愛的耳輪上摩挲了一下,嘴裡低聲嘟囔道:「美人如玉劍如虹」
阿蘿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激得渾身發軟,待要開口說話時,卻只見那只作惡的手撲通一聲掉回了水中,轉而便響起了一陣軒聲。恨得牙癢癢的她只得在心中罵了一千聲一萬聲憊懶的傢伙,手中的巾子卻仍是朝他赤裸的前胸抹去。
「可惜,今天這一幕賀蘭小姐居然沒看見。」
她的心中沒來由浮上了這麼一個念頭,遺憾的同時卻隱約混雜著幾分奇怪的感受。即使自小服侍平日沒少耳鬢廝磨,可剛剛混在宮人之中看到那個口中吟詩的人影時,她卻仍然感到心頭一陣發熱,或許這就是平常那些宮人調笑時說的心有靈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杯酒敬三人,豪情隱情柔情;再見老將,窺伺兵法
李賢的好覺並沒有持續多久。當他感到太陽穴上頂了一個冰冰的東西時,立刻就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一睜眼看到是阿蘿,他心中一鬆的同時,便沒好氣的瞪過去一眼,絲毫沒有注意到阿蘿臉上尚未褪去的紅潮。
「殿下要是再睡下去,待會陛下和娘娘可是得讓人把你抬到殿中去了!」阿蘿朝四周的其他幾個宮人招了招手,示意她們上來擦乾身子,這才嗅怪道,「陛下和娘娘都催了好幾回了,若不是我拖著,殿下就連睡這一會的機會都沒有!」
此時此刻,李賢方才想起自己並不在武德殿,剛剛的一幕恍然出現在腦誨中,不覺深深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任由那些宮人擺佈。名聲在外的結果就是一發不可收拾,再這樣下去,當初少時苦背老李的那些詩遲早得全都抖露出去,與其等到江郎才盡,不如哪天見好就收算了!話說回來,那詩裡頭的弦外之音,想必有心人也該聽出來了。
他剛剛裝束停當,門口便閃出了王福順,一看到他登時大喜:「殿下,陛下和娘娘都已經念叨好一會了,各位大人也等得不耐煩了!」
李賢認命地聳了聳肩,沖阿蘿點了點頭便跟著王福順身後出去。剛踏進大般,他便感到面上一陣火辣辣的彷彿是有人一聲令下一般,一瞬間,所有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來了個交匯,其中既有驚詫、敬佩、艷羨,更有質疑和不以為然。
他早就熟悉了這種集體注目禮,當下也不去理會,笑吟吟地走到寶座之前向帝后行禮。只是這回人還沒跪下去,就給武後一把拉了起來,自是省卻了他好一派麻煩。
燈光之下,武後兩鬢的十一花鈾熠熠生輝,各種珠光寶氣的花樹更是襯灰出幾分雍容華貴。看見那一身繁複至極的盛裝華服。李賢不禁從背後生出了一股燥熱,但在武後那炯炯目光的注視下,他沒來由又像從頭澆了一桶冰水,來了個透心涼。
「詩自然是做得不錯,只不過,你這字實在是不上大雅之堂!」說話的是李治,雖說挑剔居多,但臉上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的得意,「你今天能夠得此佳詞。卻得好好謝謝申若她們,還有欽陵正使和善城公主。」
這樣地暗示李賢自然清楚是何用意。當下便命一個內侍拿著酒壺杯盞等物,笑吟吟地走到席間雖說他很想先去敬大姊頭那幾位一杯,但先外後內的道理他卻還是明白的。所以先走到了吐蕃使臣那一席上。
吐蕃其時正受大唐冊封,因此李賢以親王之尊親自並來教酒,因此不但是欽陵起身,其他人也紛紛躬身而立往後退了一步。李賢這一杯酒剛剛遞過去。欽陵便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外臣一向崇慕天朝大國。今日先是一睹殿下在馬球場上的風采。又聽得如此絕妙好詩,心中著實歡喜。這擊鼓不過助興,並不敢居功。反倒是善城公主的琵琶和那四位千金的劍舞讓外臣大開眼界!殿下親自敬酒外臣著實領受不起,便以三杯為敬!」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這話真是說得滴水不漏!李賢自己這一杯還沒下肚,就只見對方自己先喝了三杯,不覺更是對這傢伙另眼相看。
要說親疏,新羅自然比不上和大唐有婚姻之親的吐蕃,因此見李賢從吐蕃使臣那一席走過來,金仁問等人慌忙各自起身,除了善城公主金明嘉之外,其他人都領受了大唐官職,再加上在大唐待的時間已經不短了,禮數上自然更加嫻熟。
用同樣嫻熟的外交辭令對付了金仁問,李賢便打量起了面前這位新羅公主。雖說見慣了大唐美女,但是細細打量金明嘉,他卻不得不承認,人說新羅出美女還真不是什麼誑語。這金明嘉大約是二八年華,可身量極高,在他看過地女人之中,也只有屈突申若能夠和她並肩,而以他如今的個子,站在那裡硬是矮了一個頭。
同樣是素服,小丫頭穿著艷光四射嫵媚橫生,而一身白袍地金明嘉卻予人一種極具力度的感覺。脂粉不施的臉上那雙漆黑地瞳仁彷彿望不見底,幾乎只是第一眼,他便直覺地感到她似乎會武,一時間微微怔了一怔。
「我的琵琶是和一位中原老師學的,如果知道會在如此場合獻醜,自當時時勤練了!」雙手從那內侍的托盤中拿過酒,金明嘉微微一笑,露出了編貝似地牙齒,忽然又眨了眨眼晴,「我知道殿下酒量大,就不學那位欽陵大人了,先乾為敬!」
李賢弄不清楚她那一閃即逝地調皮神情是什麼意思,只得乾笑一聲,喝了一杯,這才來到了屈突申若的面前。他和她們喝酒嬉鬧也不是一兩回了,但如今身處大殿,四周都有人看著,縱有千萬言也不好說出口,因此他只能一如既往地說些場面話。
一場劍舞過後,大汗淋漓地四女也同樣下去換過一身衣裳,此時臉上仍然呈現出一種嬌艷的紅色。一一取過盤中美酒飲了之後,李焱娘殷秀寧和蘇毓分別佔據了三個角,屈突申若便低聲輕笑道:「上午的人情,我們剛剛可是都還給你了!」
面對旁邊那三雙意味深長地眼晴,李賢一時只覺得口乾舌燥,一飲而盡後慌忙落荒而逃。好容易應付了李治和武後的一番耳提面命,他這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子,心中自然是哀歎連連應付這樣的宴會,簡直比他平常算計人還累!
「六郎,今天可是好艷福啊!」李敬業忽然湊上前來,滿臉的狡黔和促狹,「那位新羅公主看上去對你也有些意思,否則怎麼會主動上來奏琵琶?嘖嘖,要是我和伯虎有你的福分,那我就是死也無憾了!可惜,吐蕃那邊怎麼就沒有一個公主跟著來,否則你就可以坐擁右抱?」
李賢氣急敗壞地瞥了這傢伙一眼,忽然嘿嘿冷笑道:「人家吐蕃公主沒來,我倒是可以向父皇母后奏一聲。不用再費心找什麼公主和親了,直接送你過去當駙馬怎麼樣?」
一句話說得李敬業訕訕而回,而旁邊的其他三人自然免不了一陣偷笑。薛丁山和屈突仲翔都是第一回坐在這麼靠前的位置,剛剛眼見李賢大出風頭,不免有一種有與榮焉的感覺,屈突仲翔更是在心中盤算起了自己的買賣要是能藉著李賢的東風做成那些武將的兵器買賣,他的私房大約能再翻上幾翻。
一場盛宴以賓主盡歡的結果而告終,是夜,李賢自然是一宿好睡。然而,第二天他照例來到李宅演武場的時候,卻看到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袖手站在一邊,場中兩個人影正鬥得難解難分。
「這是……」
分辨清了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兩個人是誰,李賢頓時膛目結舌,這不是李績和蘇定方麼?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的架勢,哪裡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將,分明比年輕人還猛!
百來個回合下來,場中的兩人終於各自退開,大汗淋漓的同時不免都有些氣喘吁吁,旁邊立刻有僕人飛奔送上手巾及飲水等物。
「己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這樣酣暢淋漓了!」下場之後,李績長長感慨了一聲,「遙想當年親自上陣殺敵的時候,彷彿還是昨天,一眨眼居然就老了!」
「司空大人若是還說老,只怕我大唐便沒有人敢說年輕了!」
蘇定方爽朗地笑了幾聲,這才看見李賢站在場邊,連忙上並招呼。而李績劇戰之後,雖說已經感到一陣疲憊,但眼見一群小輩人人眼晴放光面露敬佩,心裡也極其得意,遂指著蘇定方道:「難得今天老蘇上門,你們若是要請教的就抓緊機會。若是錯過了,老蘇一去涼州,你們就再也沒那個機會了!」
早就心癢難耐的程伯虎立刻拎著斧頭上去求教,而蘇定方略一付度便爽快地答應了,很快,一老一小就在場中拉開架勢打鬥了起來。李賢正專心致志地瞧著,耳邊忽然傳來了李績的一聲輕歎:「老蘇閒置二十年,一朝復出,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君王,可算得上是大器晚成!除了他本身勇武非凡,盡得衛公兵法精髓也算是一條!」
蘇定方居然也算是大器晚李賢豎起耳朵聽著,但更多的心思卻放在了最後一條。初唐名將之中,要論用兵方略,衛國公李靖當然是出神入化的那一個,衛公兵法被後人吹得神乎其神。眼下就有一個得到李靖兵法真傳的蘇定方,李績這感慨就有些名堂了了。
見旁邊那三個小子都目不轉晴地盯著場中兩人看,他便不動聲色地朝李績那邊挪了半步,然後笑嘻嘻地低聲問道:「師傅的意思是……」
「老蘇今天是來找我喝酒的。」李績輕輕持著下領的鬍鬚,臉上露出了老奸巨滑的笑容,「他是性情中人,待會只要你把在外頭應付屈突家那幫丫頭的架勢拿出來,大約也就成了。一大把年紀東征西討……話說涼州那地方也不是善地啊!」
這麼清楚明白的暗示,李賢若還是聽不出來,那就是道地的傻瓜了,當下自然是滿口答應。橫豎他如今己經是赫赫有名的酒鬼,該喝的時候就喝吧!只不過,李績這最後一句幫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吐谷渾有變?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10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醉之後,卻有麻煩送上門
陪武將喝酒是什麼滋味?
看到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李敬業等人,李賢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能打仗就得會喝酒,這似乎是在武將之中顛撲不破的真理,古住今來,因為不會喝酒而留下名字的武將他幾乎沒聽說過,倒是因為醉酒誤事的武將一大堆。
小輩們酩酊大醉,李績和蘇定方卻只是面色微紅,而坐在他們對面的李賢見這兩位老將拿著酒杯一直往自己臉上看,那份古怪的感覺就別提了。
「沛……咳,既然在老李這裡,我就乾脆僭越幾分,叫你一聲六郎吧。」
蘇定方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這才感慨道:「我征戰沙場一輩子,除了兵法之外,其他的書實在看得有限,但你當初那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卻讓我深有感觸。昨晚上那首詩更是好,嘿嘿,我在旁邊看見,似乎吐蕃那個欽陵的臉色都青了。當初聽說老李收了這麼一個身份特珠的徒弟,我還在背地裡嘀咕幾句,嘿!」
說話間,蘇定方彷彿是喝水似的又灌了好幾杯下肚,而李徒忽然搖頭笑道:「六郎別去理會老蘇的胡言亂語,要說弟子,他可是早就收了一個,如今在西域也是……咳,不過,我教了你武藝兵法不假,這詩詞之道我卻從來沒有教過,結果如今就連幾個弘文館學生都來我這裡請教,真真是被你連累得不淺!」
居然還有弘文館的學生跑來向李績請教詩詞?
李賢聞言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當下只得用一陣乾笑矇混過關。但是,李績偏偏在提到蘇定方那個弟子時含糊其辭,這卻讓他感到一陣奇怪。滿斟一杯敬過了李績,他又在蘇定方杯中斟滿了,這才好奇地道:「不知道蘇大將軍的弟子是誰?」
說起這個,蘇定方和李徒同時面色微變。須臾,李績便代替蘇定答道:「是裴行儉。」
裴行儉?是那個在冊立武後之後,被人舉報曾經和長孫無忌、禇遂良背後非議立後一事的裴行儉?看看兩位老將在那裡苦笑連連,李賢哪裡不知道自己的記憶並沒有錯誤,這臉上的表情就有幾分不自然。敢情李賢故意帶過,也是因為他李賢是武後兒子的緣故。
裴行儉的問題很快就被蘇李二人貧過不談,而是藉著酒意說起了排兵佈陣和軍略之術。兩人身經百戰的老將談論這些,李賢自然插不上話,但這時候,他卻不敢再往肚子裡灌酒了,而是豎起耳朵專心致志地聽著,一面聽一面記,辛苦之處自不用說。
「要說我大唐第一名將,其實卻得首推衛公!」蘇定方此時酒意上湧,乾脆直接從旁邊取來一個酒甕,拆開泥封痛喝了一氣,方才重重拍了拍桌子,「那時我為李衛公的前鋒戰將,跟隨他縱兵破頡利牙帳,端的是暢快淋漓!只可惜回朝之後,便被人參以縱軍劫掠之事,李衛公雖倖免,我卻為之閒置二十餘年。只幸這二十年我得衛公傳授兵法,未曾虛度!」
蘇定方在那裡大聲嚷嚷,李賢不免拿眼晴去瞟李績,見其一臉若無其事,他不覺心中納罕。畢竟,武將大多都對聲名極其看垂,尤其是第一之名,更是卯足了勁也要搶到手。正疑惑的時候,他便聽到李績在那裡輕歎了一聲。
「昔日高祖皇帝也曾經感讚過衛公用兵之術,其手著兵法我昔日曾經有幸見過,確實是精妙絕倫……對了,老蘇你自付得了衛公多少真傳?」
這突兀的問題讓李賢一驚的同時,蘇定方也有些愣神,旋即歎息道:「衛公兵法精妙,我當初雖然獲傳精髓,如今想來,能夠得到六分就己經殊為不易。」
六分……六分就能夠讓蘇定方滅三國擒三君!李賢聞言心中咂舌,剛想開口發問的時候,卻只見蘇定方在邢裡屈手拈頭:「衛公所著兵法《六軍鏡事》卷,《陰符機》1卷,《玉帳經》1卷還有《衛國公手記》,不計其數。這其中,大概除了宮中珍藏之外,大約也就是我那裡最全了。」
李賢聞言登時恍然大悟,比之私相授受,自然是皇宮裡的藏品最全,要知道,當年李靖的兵法可是讓高祖太宗全都讚不絕口的。只可惜,別的東西他固然可以向李治和武後開口,但這種玩意卻不行,他已經太引人注目了。
蘇定方很快就喝空了面前那個酒甕,見李賢滿臉的嚮往,忽然笑道:「六郎你身為親王,卻喜歡這種沙場征伐之道,實在是有意思!這新羅使臣一來,我少不得還要在京城盤桓一陣子,你若是真的感興趣,就到我家裡來隨便看看好了!反正你認識我家那個妹毓丫頭,順便把屈突家那丫頭捎帶上也就成了!」
言罷他終於忍不住睏倦,一頭栽倒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不一會兒便發出了陣陣軒聲。而一旁的李績面色數變,最後發覺李賢正在那裡看他,旋即也大大打了個呵久,起身慢吞吞地朝外走去:「人老了,不中用了,且讓我去睡一會!」
這個老狐狸!
李賢恨得牙癢癢的,卻也只得眼睜睜方著李績的人影消失在門口。蘇定方是一杯接一杯喝得實打實,可李績卻是小酌慢飲,壓根就沒喝幾杯。話說回來,薑還是老的辣,他上蘇定方家固然是目標太大,但要是一群娘子軍做伴,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他是不是該把原因解釋為,老蘇為他特別順眼?
帶著種種疑惑,靠在板壁上的他漸漸睡了過去。迷迷糊糊正做著夢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人在用力推他,睜開眼晴卻發覺是一個李宅的老僕。
「沛王殿下,長安令馮子房來了!」
李賢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才起身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可李宅,又不是他家,李績既然是朝廷宰相,見一個小小的長安令並沒任何問題,幹嗎非得來通告他?想到這裡,他立刻問道:「師傅可曾見過他?」
那老僕在李宅執役多年,見李賢一瞬間變了臉色,當即解釋道:「大小剛剛喝多了幾杯,如今已經睡下了。」
李賢哪裡會相信這種說法,如果說剛才他還是嘀咕兩句,現如今他干脫在心裡打罵李績狡猾。誰不知道上官儀拉著馮子房,把刺客的事鬧得老大,他就不信李績會不知道。之所以不出面,還不是擔心惹事上身?明哲保身保到這份上了,還真是一個難以打破的烏龜殼!
罵歸罵,但他還是不得不跟著那老僕出面,心中暗自慶幸李宅上下擾如鐵捅一般水潑不進,不怕有人把事情捅出去。快到中庭時,他卻不忙著進去,抬眼眺望了一下,見馮子房在那邊轉著***,便轉頭對旁邊的僕人問道:「為何不帶他進房等?」
那僕人也沒料到馮子房會忽然出來,一時間呆若木雞不知該說什好。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李賢便打發了他走路,自個提腳跨入了中庭。
「老馮」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馮子房便急急忙忙轉過身,一溜小跑地上得前來,忽然衝著屈膝跪了下來:「殿下救我!」
怎麼又是這一句?李賢情不自禁地想到昔日王漢起也玩過這麼一手,當下心裡不免犯起了嘀咕,但還是笑容可掏地把人扶了起來,面上卻笑道:「什麼事這麼火燒火燎的,還非得扯上一個救字?」
「下官命人嚴加看管的那兩個刺客,剛剛發現死在了牢裡!」馮子房的聲音中已經是帶上了哭腔,看上去分外可憐,「下官剛剛去上官相爺家裡求見,那家人無輪如何都不肯通傳,說是相爺急病,大夫正在診治,下官……下官真的是六神無主了!」
這個節骨眼上,上官儀居然病了?李賢一驚之後,立刻覺得不對勁。要知道,就昨兒個晚上,上官儀還在那裡和他談笑風生,一幅中氣十足的樣子。眼珠子一轉,他便隨口安慰了馮子房幾句,硬是把人拖了房間。這可是李宅,站在中庭說話像什麼樣子!
一屁股坐下,他便直載了當地問道:「那兩個人怎麼死的?」
「殿下,那兩個人是被人勒死的,可是,我把看押他們的獄卒全部審問了一個遍,板子打得震天響,愣是沒有半點結果!」馮子房在感到自己的前程岌岌可危的同時,更知道有人在暗算自己,當下只得抱住李賢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殿下上回為我拈了一條明路,還請再救我一次,我一定……」
「打住打住!」李賢唯恐馮子房說出什麼肉麻的話來,連忙打斷了他的話。要說當初他會同意屈突申若的要求,留了一個人證在她那裡,不就是為了以防萬一麼?如今可好,要扭轉馮子房遭遇的不利局面,那就走最好的一步棋了。不過,在此之前,是不是更該弄請楚,上官儀的病是怎麼回事?
打量了一下馮子房,見其並未穿著官服,他便輕咳一聲問道:「剛剛來可有人看見?」
馮子房微微一愣便立刻醒悟過來,連忙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我是借口拜訪一個親威出門的,如今馬車還停在那家,絕對不虞為人發覺。」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爹的厚賜,襁褓中的上官婉兒
對於上官儀的病,官方解釋是,感染風寒需要靜養數日。但是李賢在用盡神通後得到的結果卻是,上官儀一大早還去了一次蓬萊殿見了李治,這馬車一到家就立刻病了。面對這種狀況,能夠推理得到的結果就很值得商椎了。
坐在自個的書房中,想到當初和裴炎打的那個賭,再想想可憐巴巴的馮子房,李賢只能歎了一口氣。上官儀這麼一退,李義府白然無人可以鉗制,此消彼長,劉仁願這日子大約就更加難過了。人說女人心海針,這君王心意何嘗不是難測,他這老爹究竟在想什麼呢?
想不出的事情就不再費力去想,這是李賢為人處事的原則。因此,愁眉苦臉了一陣子之後,他立刻換上衣服出了武德殿,誰知才一出門撞見了笑瞇瞇的王福順。
「小人向沛王殿下道喜了!」
突如其來被人奉承了這麼一句話,李賢不覺有些摸不著頭腦。正惑的時候,卻只見王福順大手一揮,後面呼呼啦啦上來一大群內侍,人人手中抱著一大堆書卷之類的東西。
「陛下說,以往賜給殿下良馬寶劍之類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一時想不出什麼好東西賞賜。這是剛剛刊印出來的新書……哦,陛下知道殿下酷愛兵法,但格於物議不便賞賜,這還有些前人用兵的札記,殿下閒極無聊可以看看。另外,今年新進宮人當中,陛下挑選了四名貼身侍奉殿下。」
說到這裡,王福順的眼晴已經瞇成了一條縫,臉上笑得肉都幾乎堆在了一起:「陛下對沛王殿下可真是沒得說,要知道太子殿下也只獲賜了四名,周王殿下只哼兩個,剛剛小人過去的時候,周王殿下可是叨咕了好一陣子。」
最初聽到老爹賞賜了一大誰書,李賢只覺得頭皮發麻,待聽得中間還有用兵札記,眼睛頓時大亮。然而到最後,當聽說他那老爹一下子塞給他四個侍女,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了。要知道,由於他上次訓練宮人的緣故,武德殿上上下下的侍女是最多的,阿蘿整天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再說,先頭那些他都能保證忠心可靠,這四個誰知道有沒有問題?
此時,原本低頭站在最後面的四名宮人便齊齊上得前來,恭恭敬地伏跪於地:「拜見沛王殿下!」
得,君有賜臣不敢辭,李賢示意她們起來,隨即掃了四女一眼,只是這一眼,他的目光就一下子移不開了。四女的年紀大約只有十四五歲,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得是明眸皓齒清麗人。最最難得的是,這根本是兩對雙胞胎!
叫來阿蘿帶她們去安置,他少不得認命地跑了一趟蓬萊殿謝恩,結果正好遇上李弘。不消說,同樣是當孝順兒子來的。足足消磨了半個時辰,他方才和李弘一起出來,還沒等他準備溜之大吉,卻被李弘一把拽住了袖子。
「陪我出宮一趟。」
「五哥,你怎麼忽然轉了性子,想起要出宮了?」
不是李賢多此一問,實在是他這個太子哥哥天生勞碌命。想當初他好不容易為其爭取來了出宮透氣的福利,結果東宮那群師傅固然是三天一來,但李弘自個還是在那裡刻苦讀書,連走出東宮的機會都不多。
「我哪裡有你這麼好命,成天在外頭閒逛,居然還能出口成章!」李弘咬牙切齒地瞪了弟弟,臉上忽地露出一絲肅然,「於太傅於大人當初就說過,勤能補拙,我既然資質不如你,少不得多花點功夫,誰讓你這傢伙如此憊懶!」
老於居然對他的評價這麼高?李賢先是被李弘那種語調嚇了一跳,待到最後一句方才放下了心,嘿嘿一笑帶了過去,這才問起李弘的目地。
「當然是去上官太傅家探病啊!」
一聽說是去上官儀家,李賢自然是千肯萬肯。他原本就想去瞧瞧上官儀的病是真是假,這李弘居然要去探病,那就最好不過了。而就在時候,李弘忽然笑著又提了一句:「對了,上官太傅剛剛得了一個孫女,父皇還讓我順便把賞賜帶過去。上官太傅文名滿天下,想必此女將來也必定是一代才女。」
上官儀的孫女……不就是上官婉兒麼?
太子微服出行,隨行衛士告然少不了,好在李弘不願意坐馬車,一群人騎馬呼嘯而過,更像是尋常貴胃子弟,倒是不曾引起多大轟動。自從升任宰相,上官儀便遷居新邸,整座宅子的規制極大,門口的人起初還不肯通報,等到李弘拿出東宮的印信,聲稱是代太子來探望,僕人方才將眾人放了進去。
下人不識貴人,上官庭芝卻好歹是東宮屬官,聞訊而來的他一看到那邊談笑風生的兩個少年,呆了一呆之後便慌忙上來大禮參拜,自然少不得請罪。
李弘和顏悅色地寬慰著上官庭芝,李賢卻在打量著這個出了名倒霉的傢伙。只見上官庭芝二十五六歲,容貌酷肖其父上官儀,只是少了分上官儀的天生從容,言談間頗哼些拘束。
「父親只是小病,大夫已經診治過了,勞動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親自來探望,臣實在是惶恐。臣女婉兒如個還在襁褓之中,不能親自拜謝謝陛下恩賞,臣代其謝過了!」
眼看今天跑這麼一趟的目的可能要落空,李賢立刻搶在李弘之前嗽了一聲,這才笑道:「上官太傅是五哥的師傅,師長有恙,五哥和我一起來探望乃是正理。就請上官大人帶五哥和我進去一趟,若是看到上官太傅安然無恙,這才好安心不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上官庭芝自然不好阻攔,當下只得帶著兩人往上官儀的居室行去。才走到一半,前頭忽然行來幾個女子,一見到這邊情形慌忙退到路邊行禮。而眼尖的李賢一眼就看見了其中一人手中的襁褓,登時眼晴大亮。
「怎麼把婉兒帶出來了!」
上官庭芝見狀,立刻板著臉呵斥了幾句,而李賢則趁勢拉著李弘上前去,光明正大地往那襁褓裡瞅。好在是夏天,沒有裡三層外三層,因此裡面那個小小的嬰兒看得輕輕楚楚。大約是降生不多久的緣故,除了那雙靈動的眸子之外,其他的都沒法看出來,什麼一出生眉如畫、笑顏宛然全都是鬼話而已。
這就是那個赫赫有名、天下皆知的上官婉兒麼?
李賢很想去捏捏那張臉,但礙於身份只得硬生生打消了這個念頭,眼睜睜地看著乳母和侍女用一塊紗巾把人遮住了。心下惋惜的他一轉頭就看到上官庭芝面帶尷尬地站在那裡,當下便笑道:「果真可愛得緊。」
李弘少不得也誇獎了幾句,一行人方才繼續行去。及至見到上官儀,李賢便發覺他只是面色蒼白一些,無論精神還是其他全都很好,頓時更認定所謂生病乃是鬼話。看著李弘在那裡噓寒問暖,宛然一個好弟子,他便在心中盤算了起來。
「這夏日感染風寒,上官太傅也得好好保養。」眼珠子一轉,李賢便順著李弘的口氣道上了一句安慰,隨即詞鋒一轉道,「如今朝堂事多,政事堂若是缺了上官太傅,只怕也會一時運轉不靈。昨日我正巧見長安令馮子房,他還滿臉惶然地問起上官太傅的病情,足可見這人心所向,上官太傅可得早日復出才是。」
話音剛落,上官儀便忽然連連咳嗽,臉色一時很不好看。見這光景,李賢哪裡還會覺察不到其中玄虛,便輕輕放過了這個話題。及至上了馬車,李弘方才忽然問道:「你剛剛對上官太傅說的似乎話裡有話,是不是為了前時朝廷的爭論?」
李賢還沒來得及開口,李弘便忽然露出了一臉忿然:「前時劉仁願遇刺,李義府便抓著此事不鬆口,力指劉仁願在海東碌碌無為。結果長安令抓到了刺客,他又堅持不肯讓父皇派人專審,搪塞許久,我看此事分明是另有名堂!」
劉仁願這件事李賢原本沒打算從李弘這裡下手,因此直接讓馮子房找上了上官儀。誰知道上官儀受挫之後忽然告病,這頓時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如今見李弘如此態度,他心下一轉,忽然神秘兮全地哂然一笑。
「五哥,不瞞你說,我先頭和劉仁願在望雲樓見過一次,後來也微服拜訪過他一回。他對我提過,當初他遇刺的那一回,似乎刺客對他宅第裡頭的情形瞭如指掌,所以才能一擊中的,險些取了他的性命。」
「竟有此事!」
李弘一下子站了起來,頭在車廂頂上重重撞了一下,這才想起此時身在馬車上。坐下之後,他猶覺心中惱火,脫口而出道:「六弟,這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老哥,沒看上官儀都裝病了麼,這事情哪有那麼容易?李賢在肚子裡嘀咕一句,沒奈何地解釋道:「總而言之,這事情上官太傅心裡也有數。你要是真的想管,不妨找他參詳參詳。」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7:43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11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看著李弘帶著大批衛士興沖沖地原路返回上官儀的宅邸,李賢不禁坐在馬上嘿嘿笑了起來。上官儀要是知道李弘殺了個回馬槍是他的緣故,會不會在那裡直懊惱?不管怎麼說,他這個沛王不太好出手管朝堂上的事,既然如此,讓李弘出馬也是一樣的。
馮子房,我可是已經盡力了!
滿腔心思暫時一放,李賢便帶著兩個隨從優哉游哉地往西市的方向而去。他今天原本就是準備去見賀蘭周的,結果被橫插出來的這一檔子事耽擱了老半天,幾乎耽誤了去聽取賀蘭周那個老頭的月度盈利報告。話說回來,這人一旦真的有了錢,這錢就真的變成了一個數字,沒多大意思。
彼時已經過了夏天最熱的時候,饒是如此,空氣中依舊帶著陣陣暑意。雖然也有風,但吹在身上並不解暑熱,反而挾帶著不少沙土,讓人分外難受。因此跑了一陣,李賢便漸漸把馬速降了下來,最後索性走馬觀花似的一路慢行。
西市數萬家店舖,位置自然有正有偏有好有壞,而賢德扇莊便在西市的十字大街上佔據了最最好的一個門面,兩層樓的房子更是在一片平房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這裡昔日是一座酒樓,自從被賀蘭周盤下之後稍加整修就改成扇莊開門營業,打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門庭若市。
卷藏袖中舒在我,清風徐來谷衣薄。
門口的兩根立柱上,赫然各是七個大字,合在一起恰恰是一句詩。若僅僅這樣,那也並沒有什麼稀奇的,但下頭赫然是李賢的沛王大印!因此,在赫赫有名的六郎冰之外,少不得又流行開了六郎扇。
此時此刻,李賢在那裡端詳著立柱上的十四個字,臉上萬分得意。他少時詩沒少背,但到了這大唐心思都放在練武上了,字卻著實不怎麼樣,這十四個字乃是由屈突申若代筆而成。誰能想到,那位大姊頭端的是拿得刀劍拿得墨筆的人,一手字瀟灑不凡,倒是成了活招牌。
眼看門裡頭兩個夥計抱著好些匣子奔了出來,上得馬就走,他哪裡不知道這是往各家宅邸送扇子去的,當下便利落地跳下了馬。正當他吩咐兩個隨從去拴馬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前一後兩撥人策馬急馳而來,頭兩個堪堪在他身後數十步遠處停下,而後頭三四個則停在了他身側不遠處。
定睛一看,他不得不在心中大呼巧合。兩邊竟同時都是他認識的,旁邊那撥人中,居中的那個豪爽漢子赫然是欽陵,至於其它幾個人他也隱約有點印象;至於後面那兩個,一個是一身白袍的金明嘉,另一個則是侍女打扮。
他看到別人的同時,別人也自然看到了他。欽陵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地走上前來,待要行禮時忽然又想起這是大庭廣眾之下,便叉手行了一禮:「中原人常道有緣,想不到在這裡也能遇到六公子!」笑過之後,他便回頭看著向這裡走來的金明嘉,面上掠過了一絲驚艷之色。
李賢連忙答禮,但在稱呼上卻有些傷腦筋。而欽陵彷彿看出了他的為難,又爽朗地笑道:「我這一族若是中原人來看便是薛姓,六公子若是不介意,便照中原人的習俗,叫我一聲阿薛就好。」
這時,金明嘉也帶著侍女上得前來。雖然她今日和那天大宴時一樣,都是一身白袍,但長長的辮子只作一股垂在腦後,發端用金環箍起,顯得格外精神利落。她上前時恰好聽見欽陵的這句話,立刻笑吟吟地道:「若是用姓氏稱呼,我倒是覺得欽陵大人這一支向為吐蕃大論,這阿論兩字,似乎更符合身份呢!」
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得欽陵眉飛色舞,而李賢不禁暗歎她善於言辭。這麼一說,意思無非是指欽陵他日能夠子承父業繼續當吐蕃的宰相,試問誰會不高興?
站在原地說笑了一陣,三人之間的稱呼很快熟絡了起來,各自以排行稱呼不提就比如李賢是李六郎,欽陵是薛二哥,金明嘉是金三娘,雖說李賢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但既然在外頭相見,總比彼此客套來客套去來得強。
踏入大門看到裡頭人頭攢動,欽陵不禁微微皺了皺眉,旋即意味深長地看了李賢一眼:「我行前曾經見過文成公主,答允為她帶家鄉之物回去,所以聽說如今折扇流行,就想來這裡看看,想不到竟然如此興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裡的東主似乎和六郎你有關係?」
見金明嘉也在那裡眨著眼睛看他,李賢便笑嘻嘻地道:「我不過無事隨便出了個主意,這裡的本錢都是屈突姑娘她們,一共出了數百萬錢,我不過幫忙塗抹兩筆而已。」
既然今天無巧不成書地遇見了這兩位,李賢立刻把見賀蘭周的事情擱在了後頭,反正到手的錢又不會長了翅膀自己飛走。見欽陵和金明嘉一臉的不信,他也懶得去多加解釋,招來一個夥計,命其去取一匣好扇子來。
但凡賀蘭周雇的人沒有不認得李賢的,見其帶來的這兩個人不是尋常人物,那夥計一溜煙地跑去後頭知會了賀蘭周,很快就領了人到一旁的雅室坐下,又飛快地取了兩匣扇子。李賢笑嘻嘻地打開一匣,見裡頭放著三把檀木扇,展開一看便險些氣結,那龍飛鳳舞寫滿了整個扇面的,可不是他那天大宴上剛剛做的那首詩?
幾乎同一時間,匣子裡剩下的兩把扇子就被金明嘉和欽陵一人一把搶了過去。李賢見兩人看也不看就一把將東西揣進了袖子,不禁很是無奈地白了一眼。賀蘭周擺明了是拿他當作招牌,這扇子鐵定是應有盡有,這兩人用得著如此心急?
「這扇子可還有麼,我要十匣!」
「我要五匣!」
接踵而來的兩句話讓他更是一愣,這扇子只有夏天能用,就算用作隨身裝飾,似乎也用不著買這麼多吧?沒等他問話,旁邊的夥計便立馬附和道:「兩位真是好眼光,這檀木折扇正是我們剛剛趕製出來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只不過,這一匣扇子需得一千錢,不知道……」
一千錢三把扇子,這賀蘭周簡直是在搶錢!詩是他做的不錯,但這字又不是他寫的!
李賢在心裡大罵奸商的同時,想到這錢大多落了自己腰包,臉色才好看了一些。然而,旁邊的欽陵和金明嘉根本沒有任何猶豫,滿口答應了下來。那夥計做成如此一筆大生意,頓時樂顛顛地跑去忙活,不一會兒便捧來了兩個包袱,小心翼翼地奉給了兩人就這兩個包袱就價值一萬五千錢,端的是非同小可。
東西買完了,李賢正盼望著兩人帶著手下盡快開路,誰知金明嘉忽然建議道:「早聽說長安西市乃是天下第一繁華之地,我初來乍到又沒有嚮導,不知薛二哥可否和我一遊西市?」
「這西市這麼大,我同樣是人生地不熟,只怕逛到最後非得迷路了不可!」欽陵說著便拿眼睛去瞟李賢,旋即笑道,「六郎可願意借一個人給我們用用?」
李賢很想當場翻一個白眼,須知這欽陵和金明嘉一個是極西之人,一個是極東之人,絕對屬於八桿子打不著的關係,沒事同游西市幹什麼?他當然可以送一個隨從給他們由得他們去逛,問題是,如此一來剛剛那一通功夫就全都白做了!
新羅志在海東之地,這吐蕃還不是志在整個西域?算了,他今天就捨命陪君子,看看這兩位究竟耍什麼花招好了!當下他便痛痛快快地聳了聳肩:「橫豎我今天無事,那就陪兩位在這西市轉一圈吧!」
他這話自然正中那兩位下懷,當下眾人便齊齊出了賢德扇莊。這才一出門,李賢就看到了兩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賢兒?」
「六郎?」
左邊的是賀蘭煙,右邊的是屈突申若。一個一身素服,另一個則是深藍色胡裝,若是不注意看,興許還會以為這是一對璧人。此時此刻,除了在心中念叨不是冤家不聚頭之外,李賢已經完全沒有了其他想法。
賀蘭煙興沖沖地跳下馬,也不管周圍是否有別人,便上前拉著李賢的手笑道:「今天申若姐姐說帶我到這扇莊來看看,說是裡頭正在賣寫有你那首詩的扇子。咳,要是知道你那天會做詩,我怎麼也得留下來好好看看,哪怕是躲在後頭看也不打緊!」
「要是你喜歡,我到時候親自給你寫一首就是,用得著跑這麼一趟?」李賢一邊說一邊往屈突申若瞥了一睹,目光中的埋怨顯露無遺,這種時候,你把這位小姑奶奶帶來幹嗎?
屈突申若卻渾然不理會李賢的目光,逕直走到欽陵和金明嘉面前,打量了片刻便爽快地拱了拱手,完全是一幅男子的派頭:「那天的急鼓和琵琶,我到如今還是記憶猶新,想不到今日有幸再見到欽陵大人和善城公主!」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嚇煞人的驚天一箭
安裡坊的格局向來是方方正正,裡頭用十字大街分開有十字小巷。總而言之,只要是路,不是東西向就是南北向,沒有任何七彎八繞的岔路。
平常這一點很討李賢喜歡,但是今日,他卻分外希望前頭這條路能夠多出現幾個拐彎,如此一來,他也就不必面對賀蘭煙層出不窮的問題——不消說,看到金明嘉和他一起從扇莊出來,小丫頭又吃醋了。而此時此刻,其他的人全都在他們前面幾丈遠的地方,甭想指望有人來替他解圍。
「人家可是堂堂新羅善城公主,如果不是對你有別的意思,那天幹嗎忽然站出來奏琵琶?就算真的需要一個和樂的,教坊司中要多少有多少,用得著她親自出馬?」
面對這種顛來倒去無休無止的問題,李賢最後終於一個閃身下了自己的追風,躍上了賀蘭煙的那匹白馬,然後從後頭抱住了她的腰身。果然,小丫頭被他的忽然襲擊弄得猝不及防,剛剛連珠炮似的架勢立刻無影無蹤。
「賀蘭,你知不知道這是胡攪蠻纏?」李賢少有直呼小丫頭的姓氏,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到抱著的身子忽然一僵,心中頓時暗慶得計。見前頭眾人都被屈突申若的滔滔不絕纏住,他便咬著賀蘭煙的耳朵低聲道,「新羅吐蕃雖然如今是我大唐的外藩,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將來是否會叛。海東和西邊的局勢都不太穩妥,我當然得敷衍他們一下。」
賀蘭煙長成之後便混跡於權貴之中,傾軋之道見識過不少,但對於國家大事就一頭霧水了,當下立刻被唬住了。良久,她便低聲囁嚅道:「賢兒……我只是擔心……一個申若姐姐就已經……」
李賢唯恐她又牽扯出什麼其他話題,連忙一陣軟言安慰,很快便哄得小丫頭眉開眼笑。兩人這共騎一馬招搖過市,尤其是賀蘭煙艷光四射,自然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光。李賢起初還沒發覺,後來四下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正想回到自己的追風上去,小丫頭卻不依了。
「管那些人做什麼!」
李賢正欲分說,卻只見前頭的屈突申若一回頭,那眼神頗有幾分戲謔。與此同時,其他幾人也忽然回過了頭,人人都是一種心領神會的表情,欽陵甚至還衝著李賢眨了眨眼睛。這時,小丫頭方才感到臉上一陣發燒,輕輕推了身後的李賢一把。
李賢下馬上了自己的追風,一群人的隊形很快又有了調整,欽陵的兩個隨從走在最前頭,剩餘的隨從則全都護在了最後方,留下了中間的五個人並排而行。這個時候便顯出了道路的寬敞了,雖然五馬並行,愣是不影響前後任何人的通行,讓昔日飽受堵車之苦的李賢很是愜意。
品嚐了一回坊間最負盛名的六郎冰,欽陵和金明嘉少不得讚歎了一陣,而小丫頭則赫然是一幅有與榮焉的模樣。而在議及接下來去哪裡時,屈突申若忽然提議去陳記鐵鋪,李賢雖然面上笑吟吟地應了,心中卻著實一突。
這位大姐忽然帶著吐蕃的宰相公子和新羅公主跑去那個地方,只怕是大有深意!
趁著出門上馬,賀蘭煙沒注意到這裡,李賢便挨在屈突申若身邊低聲問道:「好好的去那裡做什麼?」
「新羅朝服尚白,換句話說,如果那天到老陳那裡買箭的白衣人是新羅人,身份絕對不會低。上次仲翔吃了老大的苦頭,我怎麼也得把人揪出來給他報仇!」說到這裡,屈突申若忽然轉頭微微一笑,眉眼間流轉著一種懾人的神光,「再說,六郎你拜託我的事情,我可是還沒有做到呢!」
看著屈突申若瀟灑自如地上了馬,李賢愣了半晌方才躍上馬背。要說這位大姊頭厲害是厲害了一點,但要說起辦事還真是不含糊,什麼事托付給她,還真的是可靠得緊!
進了那鐵鋪一條街,放眼一看,欽陵和金明嘉頓時眼睛大亮,臉上同時露出了羨慕和嚮往的表情。李賢看到他們那種表情,心裡立時更加瞭然。
當初文成公主入藏的時候,僅僅是工匠就帶了數千,吐蕃雖然如今兵強馬壯,但那些工匠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瑰寶,尤其是鐵匠更是如此。至於新羅,原本是海東三國之中最小最弱的一國,但因緣巧合加上攀上了大唐這棵大樹,一躍成為了大國,對於鑄造之類的技術不會不重視。由此可見,欽陵固然不是尋常的宰相公子,這金明嘉同樣不是什麼省油燈!
屈突申若笑吟吟地看著那一男一女,忽然瞥見旁邊的賀蘭煙同樣滿臉好奇,眼珠子一轉便策馬上去和她並肩而行:「賀蘭,六郎說過你的雙股劍舞得不錯,今次既然來了,要不要選兩把劍帶回去?」
說到劍術,賀蘭煙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她原本練劍就是為了李賢,如今因為守孝沒法去李宅,這劍術早就有些荒廢了。聯想到屈突申若能文能武,容貌又不在自己之下,她心下一盤算,立刻下了決心。
「申若姐姐,以後你若是有空,來陪我練劍怎麼樣?」
聞絃歌知雅意,屈突申若原本就是聰明絕頂的人,此時怎會不知道賀蘭煙在想什麼。見小丫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不禁輕笑了起來:「一點小事,值得這麼鄭而重之地提出來?沒問題,以後你若是有閒,讓人給我送個口信,我隨叫隨到!」
陳記鐵鋪門前,仍舊是那個崑崙奴阿洛在忙碌,一見到來了一大群客人,慌忙回身衝了進去。很快,老陳便戴著一個碩大的圍裙匆匆奔了出來,一眼就瞧見了屈突申若,臉上登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大小姐可是好久不見了!咦,這位不是上回來過的六公子麼?真是稀客稀客!」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其他幾人,很快便發現欽陵和金明嘉這兩撥不似中原人,表情便有些驚疑。屈突申若含笑點了點頭,旋即上前把老陳拉到了一邊,低聲囑咐了幾句。等到她轉身過來時,只見老陳赫然又是滿臉堆笑,就連下巴也在那裡抖動。
「既然是大小姐帶來的,自然就是我這裡的客人,各位快快請進!」
雖說沒聽見這位大姐對老陳嘀咕了什麼,但李賢知道肯定是諸如讓老陳宰客的話,因此,見欽陵和金明嘉先後進門,他便一把拽住了賀蘭煙,低聲告誡道:「那個陳老頭是個死要錢的,你若是看中了什麼東西,到時候讓申若姐來買,千萬別這個時候充冤大頭!」
「放心,我早和申若姐姐說好了!」
看到小丫頭笑吟吟地往裡頭走,李賢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小丫頭明明愛吃醋,也在面前和他叨咕過不少次,可在外頭和屈突申若總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這女人之間的交情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老陳「珍藏」的各色兵器自然引起了欽陵和金明嘉的極大興趣,即使是那高昂的價錢也沒有讓他們退縮半分,每人都挑中了好幾樣。等到付錢的時候,兩人幾乎同時爽快地掏出了黃金,這也讓李賢在心裡大歎敗家子。
這年頭的黃金可是值錢得很,一兩黃金足足可以兌換兩萬錢,除了達官貴人,小民百姓家裡少有珍藏黃金首飾的,更不用提平常拿來買東西了。眼看老陳兩眼放光臉露貪婪,他不禁聳了聳肩——就這種模樣,不知道的人誰不當這老頭是個貪財的主?
正當他看著老陳指手畫腳地在那裡和欽陵金明嘉算賬,鼻尖忽然傳來了一陣香風,緊接著,他就聽到耳畔響起了屈突申若的聲音。
「那個崑崙奴阿洛剛剛衝我比劃過了,說是金明嘉的衣服料子和上次來的那批人很相似。別看他是個啞巴,在這方面卻很敏銳,決不會認錯。所以說,那批刺客很有可能確實是新羅人。還有,金明嘉那個侍女似乎武功底子很不錯,我剛剛在過道上故意試探金明嘉一下,結果她反應比她主子快了不止一籌。」
這個崑崙奴有些能耐啊!
李賢忍不住瞥了那頭的阿洛一眼,照舊是一幅愣頭愣腦的樣子。不過也因為是崑崙奴外加是啞巴,別人才不會多加注意,要說陳老頭還是有一套,隨便撿一個人都能撿出個人才來。轉過頭之後,他又朝金明嘉身後的那個侍女瞥了一眼,愣是沒發覺那是高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和屈突申若打過招呼,正想翻身上馬的時候,忽然,他的心頭湧起了一股極度不好的感覺。雖然他從來不信有什麼第六感之類的直覺,但還是本能地四處張望。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聲大吼:「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聲音響起的同時,他便看到眼前利芒一閃,緊接著聽到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悲鳴,旋即又是一聲嬌斥。定睛看時,只見金明嘉已經被那個侍女挾到了一邊,而她的坐騎則倒斃於地,一支利箭直貫駿馬頭部,只餘箭尾尚在外面輕輕顫動。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7:54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12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雖然無數次聽人說過這句話,但是,真正看到這一幕,李賢還是感到頭皮發麻。這是金明嘉的坐騎被射死,要是換成他的追風……他可以確定,只要他能活著回去,就是把整個長安城都翻過來,也一定要逮著那兇手給他的馬賠命!
一瞬間的驚愕過後,李賢那兩個護衛和欽陵的一群隨從立刻表現出了其訓練有素的那一面。李賢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兩個人裹挾著,飛一般地退到了鐵鋪之中;至於欽陵則是被一群人簇擁在了當中,用周圍的坐騎當起了掩體。
而氣急敗壞的李賢正準備喝罵的時候,這才發覺小丫頭臉色蒼白,但卻安然無恙地和屈突申若站在自己旁邊不遠處,他頓時長長鬆了一口氣,想來是大姊頭見機得快。話說回來,剛剛那一聲大喝,似乎正是屈突申若的聲音。此時,外面竟是一時靜悄悄的,摸不準刺客是跑了,還是正在預備下一波攻勢。
他偏頭一看,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此時此刻,這位大姐手中正緊緊握著一根四尺餘長的皮鞭,緊皺眉頭看著外邊。聞訊而來的老陳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忽然鼓起雙頰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唿哨,很快,內中深處便奔出了好些夥計,年紀有老有少,人人都是一襲牛皮圍裙,把整個人從脖子往下罩了個嚴嚴實實。
「抄傢伙!」
簡簡單單一聲令下,那些夥計便動作敏捷地從裡邊取出了種種兵器,很快守住了入口。見此情景,屈突申若先是把驚魂未定的賀蘭煙往裡面推,一面又上去拉李賢,然後便頭也不回地朝外衝去,臨走時還撂下了一句話。
「老陳這裡的都是些昔日上過戰場的軍士,這裡就交給他們就好。你守住賀蘭,我去外頭把那幾個傻瓜弄進來。遇到這種事情還待在外頭強撐,這些傢伙真是疑心得連命都不要了!要是在我大唐的地頭上讓他們出了事,到時候人家還以為大唐無人!」
「申若!」
李賢大吼出聲的時候,屈突申若卻已經如同一陣風似的出了門,氣得他在原地直跺腳。他待要跟著出去的時候,他的胳膊卻被人死死拽住了,回頭一看,可不是泫然欲涕的賀蘭煙?
「不要去!」
「賀蘭!」
「你說什麼我也不會放手的!」小丫頭的倔強勁頭一瞬間全都爆發了出來,怒聲斥道,「申若姐姐發瘋,你也跟著一起發瘋!那些人的命抵得上你的命麼,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姨父和姨娘一發怒,豈不是要連累無數人?」
那些傢伙的死活是和他沒關係,問題是屈突申若居然不知死活地出去了!李賢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忽然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此時,他哪裡還不知道是老爹派給他的兩個護衛弄鬼,一時間只能在那裡直跳腳,心中暗自祈禱著平安無事。
事與願違,雖說周邊鐵鋪打鐵的聲音照舊震耳欲聾,但他還是聽到了幾聲慘烈的嘶鳴,似乎又有馬兒遭了殃。此時此刻,他不單單擔心屈突申若的安危,更是替自己那匹追風擔憂起來,心急火燎的當口,門口忽然騷動了起來,緊接著,就只見欽陵和金明嘉兩人先後衝了進來,至於其他人則不見蹤影,而他亦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後頭屈突申若的倩影。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小丫頭便一陣風似的衝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滿臉緊張地盤問了起來,旋即竟撲進了她的懷中抽泣了起來。他訕訕地掙脫了兩個護衛的鉗制,上前去想要說些什麼,卻發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咳,那些刺客的準頭差得很,也就射死了幾匹馬而已,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屈突申若嘴裡安慰著賀蘭煙,眼睛卻瞥了瞥李賢,剛剛的那股剛毅和決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遮掩不去的嫵媚。
雖說門外再無動靜,但屋內眾人卻誰都不敢出去,正在這時,後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李賢轉頭一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原來,那個崑崙奴阿洛居然搬出了一塊巨大的盾牌,看那傢伙的重量,少說也有幾十斤。
兩邊的夥計很快給阿洛讓開了一條道,這個啞巴崑崙奴便端著盾牌衝了出去。與此同時,剛剛不見蹤影的老陳忽然取出了一面銅鑼,用槌重重敲打了起來。那聲音雖然刺耳,但眾人卻無暇掩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門外。
屈突申若側耳細聽了一會,忽然笑著對李賢和賀蘭煙解釋道:「這是鐵鋪一條街的暗號,待會隔壁幾家店就有人該上房了!」
須臾,銅鑼聲嘎然而止,旋即而來的則是幾下尖利的哨聲。此時,門口的幾個夥計呼啦啦全都衝了出去,見此光景,李賢自然知道刺客已經退走,長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他便感到後背已濕透了,就連手心也是濕漉漉的。
什麼叫做遇刺,他如今算是完全明白了。怪不得皇帝出行動不動就要出動成百上千的衛士,和自家性命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
等到確定週遭沒有危險,李賢方才出了鐵鋪,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屈突申若剛剛說的全都是鬼話,金明嘉的馬在第一箭射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除此之外,地上還橫七豎八地倒斃著數匹死馬,另外則是傷了三個人,兩人腿部中箭,一人肩部中箭,看上去觸目驚心。
出了這樣的大事,老陳自不敢怠慢,慌忙派人前去報官,其他鐵鋪的人也聞訊而來,見到這種光景全都不由咂舌。要知道,長安城之中戒備最嚴,雖說不禁兵器,弓箭也並不違禁,但全都造冊登記不許擅用。光天化日之內居然有人製造了如此兇案,自然非同小可。
老陳便忍不住對屈突申若抱怨道:「大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官府的人一折騰,這條街上非得大半個月不能做生意不可!」
李賢見屈突申若還在那裡沉吟,忖度片刻便上去拍了拍老陳的肩膀:「那個是吐蕃正使,另一位則是新羅公主,看剛剛的模樣,刺客似乎是衝他們而來的。待會等到官府的人來了,你照實說就好,我和申若姐自然會幫你一把。」
老陳心裡還在覺得李賢這動作老氣橫秋,但聽到後頭旋即臉色大變。然而,這一切都及不上屈突申若接下來的一句話:「老陳,今次是我給你惹來的麻煩。不過你放心,六郎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當今沛王殿下,有他幫你維持,你就是現在吃點虧,將來也遲早掙回來!」
沛王殿下!
在老陳這種昔日上過戰場的人看來,無論是吐蕃人還是新羅人全都是餵不飽的狼崽子,死傷關他屁事,但沛王這兩個字的含義就有所不同了。休說李賢如今在市井之中名聲大噪,就算只是一個親王,那也是一尊金光萬丈的神像。
「小民……」
李賢一把拽住了想要下跪的老陳,笑容可掬地道:「不用多禮了,上次你賣給我的那把劍果然不是一般貨色,我借花獻佛送給了英國公,他可是愛不釋手。以後若是我要打造兵器,你多多上心就是。」
要是說前頭一句還讓老陳有些尷尬,聽到後頭那句,他登時喜出望外。別看十六衛將軍也有常常到這裡來挑選兵器的,但是要說名聲,哪裡比得上李賢這個沛王?當下他幾乎立馬拍了拍胸脯,滿口答應道:「沛王殿下放心,只要您開口,不管是十八般兵器還是那些奇門暗器,只要能打,我必定給您打出來!以後要是在我這裡看中什麼,您儘管取去,決不收錢!」
沛王這塊金字招牌還真是管用!
話雖如此,李賢卻沒打算佔這種小便宜,心裡早有了盤算。才想開口提出建議的時候,卻只見欽陵朝這邊走來,連忙轉身過去。
「今日多謝沛王殿下和屈突姑娘了!」欽陵說著便躬身深深行了一禮,起身的時候面上便帶上了幾許歉然,「說實話,此番我東行的時候也遭遇了幾撥刺客,只是一直沒往心裡去,誰知道竟會被人追到長安來,實在是莫大的罪過。若是陛下問起,我必定一力承擔,絕對不會讓殿下有任何為難。」
這麼說來,這刺客是來自吐蕃,和海東沒有任何關係?
李賢沒來得及回答,欽陵便告罪一聲,前去安頓自己的屬下。而另一頭,金明嘉也帶著那個侍女走上前來,深深襝衽施禮。
「為我的緣故讓殿下受驚了!我當初行前,便有人報說高句麗泉蓋蘇文惡我國得天朝之意,密謀行刺,誰知竟然會真的遇上。想來前次劉仁願將軍遇刺一事,也是高句麗所為。今日之事,明嘉必定如實報上陛下請罪!」
如果說先前已經覺得有些頭緒,此時此刻,李賢完全是一個頭兩個大。這兩邊都說刺客是衝著他們來的,他該相信誰?忽然,他的腦海中莫名冒出了一個念頭——別兜來轉去,刺客的目標偏偏是他自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痛並快樂著
那麼大的長安城,發生械鬥之類的事情並不罕見,因此這樁案子一開始並沒有傳入長安令馮子房的耳中,而是捕頭羅三帶著一群差役去了。然而,匆匆趕到的羅三在弄清楚在場一堆人的身份之後,登時魂飛魄散,知道這樁事情無論如何也是自己沒法處置的,遂扔下了一群差役在原地維持,自己則飛馬去報馮子房。
原本就焦頭爛額的馮子房一聽說西市發生了這等大案,登時驚到飛起。暗自咒罵吐蕃人和新羅人不幹好事的同時,他又不禁頭痛李賢居然在那邊湊熱鬧,當然,他最最慶幸的是李賢毫髮無傷,否則,他的下場只怕就不是一丁點淒慘了——再說了,這位沛王殿下可是他如今最大的倚靠。
鐵匠一條街的兩頭都被差役堵住,因此,旁人只知道裡頭發生了案子,並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事出緊急,馮子房棄了馬車,直接騎馬趕到了這裡,見地上仍有斑駁血跡,他本能地心中一悸,連忙四下尋找起李賢的蹤影來。
「馮大人!」
馮子房聞聲回頭,待看清那人,登時心中叫苦。剛才那羅三說得匆忙,根本沒提到這位姑奶奶也在,這可是最難應付的一位主兒!話雖如此,他還是硬生生地擠出笑容迎了上去:「大小姐怎生在此?」
「別看了,六郎已經先行回宮去了!」屈突申若見馮子房一瞬間難掩失望,當下似笑非笑地解釋道,「這是為了你好,六郎適逢其會,少不得回去幫你先分說一下,否則你這一關怕是更加難過。不過,今次的事情非同小可,無論那吐蕃正使還是新羅公主,如今都還是我朝貴客,幸好他們兩個安然無恙,否則就算有再多的人幫你說情,只怕也是枉然。」
「是是是……」
馮子房一面擦汗一面應著,心中卻在詛咒著那些該死的刺客。他發誓,如果讓他抓到那些沒事找事的人,一定讓他們嘗盡所有酷刑!長安令固然責任重大,但也是最好陞遷的官,如果不是遇到這樣的麻煩事,他再熬過半年就能順利升轉了,如今卻連前程在何處都不知道!不過,只要熬過這一關,說不定還能扶搖直上。
還有李義府……想起昨天見到李義府時,對方那種不陰不陽的腔調,他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如今,除了指望還在「養病」的上官儀,他就只能寄希望於李賢了。
當官,可不是痛並快樂著?
太極宮太大,蓬萊宮同樣太大!
這是李賢在含涼殿撲了一個空,結果得知自己那位母后去自己的武德殿視察時,心中最大的感受。要不是這皇宮那麼大,至於兩邊錯過,讓他白跑這麼一趟麼?話雖如此,他卻不敢耽擱時間,慌忙急匆匆地往回趕,半道上正好遇著前往蓬萊宮的李弘,他少不得將其截了下來。
「原來母后到你那裡去了,也好,省得我白跑含涼殿一趟!」
李弘朝身後那群內侍宮人打了個手勢,當下就和李賢並肩而行。見左右無人,他便低聲道:「我和上官太傅交過底了,他說,如今李義府聲勢太盛,若是正面硬碰,只怕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惹惱了母后。唉,朝中這麼多大臣,母后為何會單單信任這個李貓?」
李賢心中有事,當下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這種和平常迥然相異的表現落在李弘眼裡,自然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六弟!」
乍聽得耳邊大喝,李賢登時從恍惚中驚醒了過來。一抬頭發覺李弘正滿面關切地看著自己,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旋即將今日見聞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一攤手道:「五哥,今天的事情委實太過離奇,我想到頭都痛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那兩邊都爭著承認刺客是衝著他們去的,這實在是太古怪了。」
「這個時候,你還有時間替別人操心!」李弘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見李賢還在那裡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名堂,登時心頭火起,「成天就帶那麼幾個人在外頭亂跑,今天終於遇到事情了吧!不是我說你,你好歹也得有個親王的樣子,這要是萬一出了事……總而言之,你也得想想父皇母后,還有我和七弟八弟!」
兄弟這麼多年,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李弘發火,他一時間不禁怔住了,但心裡頭卻著實妥貼——有人關心的滋味,自然是好的,他還不至於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好說歹說把李弘的不滿壓下去了,他自然而然提出了要求,結果,順理成章地得到了李弘的白眼。而當他搬出那如山高的舊賬時,李弘終於無可奈何地答應替他遮掩外加說情。
夕陽下的武德殿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彷彿就連那瓦片也變成了紅色的,更不用說站在晚霞中滿臉紅撲撲的侍女了。看見李弘李賢兄弟二人聯袂而來,門口的兩人慌忙下來迎接,另有腿腳快的剛想進去通報,就被李賢搖手止住了。剛跨進門檻,他就聽得裡邊傳來了隱隱的說話聲。
「這麼說來,這武德殿上下的人,賢兒一個都沒有碰過?」
不用轉頭,李賢就知道李弘臉上是什麼表情,當下哪裡敢在門口再聽下去,故意咳嗽了一聲,旋即立刻快步入內。見武後坐在居中的寶座上,而阿蘿則跪在一邊,他自然而然地心中一緊,連忙笑容可掬地上去問安,少不得暗自慶幸把李弘這個太子哥哥拉來了。
果然,看到兩個兒子一起進來,武後便止住了話頭,抬手吩咐阿蘿起來,這才笑吟吟地打量著李弘李賢二人,隨口問了問兩人今天的「日程」。而李賢也不敢再隱瞞,先是目示阿蘿,讓她將殿中眾人全都帶下去,這才將今天在扇莊遇上了欽陵和金明嘉,隨後又遇上刺客的情形說了。當然,這一回他不敢蒙人,否則武後一查證只怕他更加倒霉。
武後開始還面帶笑容,漸漸地臉色陰了下來,待到最後,那張臉上頓時凝滿了寒霜。對於深悉她秉性的李賢來說,哪裡不知道她已經是心頭怒極。
「這麼說,你躲到鐵鋪中之後,那些刺客還發動了一次襲擊?」
「是,幸好我退得快。」說到這事,李賢自然是心有餘悸,就算是他身手不錯,真的有個幾把強弓對著,未必能夠那麼好運地囫圇脫身。見武後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他連忙補充道,「聽欽陵和金明嘉的口氣,似乎都認為刺客是衝他們去的,只是無法分辨是哪一邊。」
對於最後一句話,武後彷彿完全沒聽見,憤而離座之後便來來回回在殿中踱起了步子,腳下又急又快。最終,她一個旋身停了下來,忽然冷笑一聲道:「吐蕃那邊確實有人不滿祿東贊大權獨攬,但應該不至於到大唐來尋釁。至於新羅……高句麗那個蓋蘇文殘暴不仁,倒是可能做出這種勾當。不管怎麼說,不管是誰,竟然幾乎傷及了你,絕對是罪無可恕!」
這一番話猶如疾風驟雨毫無間隙,再加上武後那冷冷的目光和語調,李賢幾乎本能地縮了縮腦袋,這才拉了拉李弘的袖子,示意他上去進言。
耐不住李賢的小動作,李弘只得上前道:「母后,如今吐蕃使臣和新羅使臣都在朝,此事最好還是不要大張旗鼓,只需下令長安令萬年令嚴查即可。至於兩邊使團那邊,不妨先加以優撫,以示我大唐恩德,然後暗中派人嚴加監視。至於六弟在其中的事情,讓人掩去也就是了,免得物議多多,反而不美。」
一番話算得上滴水不漏,然後,武後聽了卻只是瞧著李賢,並不答話。李賢被她那炯炯的目光看得直發毛,面上心裡俱是惴惴然。
「不傳揚出去也好。」武後輕輕吐出了一句話,旋即倏地上前,一把拎住了李賢的耳朵,似笑非笑地道,「只不過,賢兒,這大概也是出自你的私心吧?要是讓你父皇知道你險些遇刺,不說別的,禁足三個月還是輕的,你以後要是還想在外頭亂跑就難了。我說得對不對?」
在武後面前耍心眼,還真像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李賢當下哭喪著臉連連點頭,見一旁的李弘目瞪口呆,他不禁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這樣的待遇,六歲就住進東宮的李弘自然領受不到,換句話說,他這位哥哥當了太子,那是想不和母親疏遠也不可能——而對於他而言,這是不是叫做痛並快樂著?
「下個月就要去驪山幸溫湯了,你要是不再安分一點,我便向你父皇討一道旨意,讓你一個人先去泡一個月溫泉!」
如果說前頭一句還讓李賢心有企盼,那麼後頭一句就猶如當頭一桶冰水,澆得他是透心涼。這泡溫泉固然舒服,但一個人去泡一個月……那就不是享福而是折磨了!當下他少不得連連告饒,這才終於讓耳朵脫離了魔爪。
「你父皇早上賞賜給你的四個人,雖說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我已經吩咐阿蘿好好教導一下再放在你身邊。」武後說著便衝著李弘點了點頭,「弘兒你也是一樣,東宮非同小可,雖說這宮人都是經過層層遴選方才選進來的,但總得以防萬一。你身邊已經有了兩個貼身的,讓她們好好教一下新人就是了。」
「貼身」兩個字立刻引起了李賢的注意,瞥見李弘臉上倏然流露出的那股不自然,他不禁偷笑了起來。果然古話說得不錯,食色性也。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8:04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1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章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伴讀原是伴武
吐蕃正使和新羅公主同時遇刺!
這個消息自然而然讓朝堂上下為之震驚,而長安令馮子房在得到了帝后嚴令的同時,心中卻長長舒了一口氣——幸好沛王李賢也受到牽連的事情沒有傳揚出去,否則,他的壓力就不止是這麼一點了。回到衙門之後,他幾乎是聲色俱厲地咆哮了一番,然後把手下全部差役都像惡狗一般放了出去。
遭了池魚之殃的萬年令吳琮同樣是火冒三丈,回去照樣來了一次總動員。當下長安城中真可謂是風聲鶴唳,一丁點小事就會引來無數如狼似虎的差役,就連負責京城治安的左右金吾衛也同樣領命動作了起來,坊間巡行衛士更是接到了嚴令,只要有事便會緊急出動。
百姓固然是感到不便,而最最鬱悶的卻是李賢。原因很簡單,雖然他老爹李治是瞞住了,但武後卻給了他嚴重警告——七天之內不准踏出皇城半步!要是別人,興許他還能軟磨硬泡死纏爛打,但是在自己這位彪悍母親的目光下,他愣是不敢反駁半句。無奈之下,他只能涎著臉求了武後,假公濟私把自己那四個伴讀全部拎進了宮。
「六郎,你可是把我給害苦了,我和伯虎早就和哈蜜兒約好了去看她新排的舞,你這麼一折騰,我們可是要失約了!」
李敬業生性最好自由的人,一聽說七天之內自己從早到晚就得呆在這宮裡頭,須得晚上宮門下鑰才能歸去,他的臉頓時耷拉了下來。而程伯虎在聽明白了之後,同樣是唉聲歎氣滿臉沮喪。至於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倒是無所謂,一個是不好女色,一個是只顧賺錢,在旁邊看著程李二人那幅做派,都是一副想笑卻不敢笑的樣子。
李賢狠狠瞪了兩人一眼,沒好氣地斥道:「你們可別弄錯,這伴讀原本就是在宮裡待著的。要不是我去求了父皇母后,你們這幾年就得天天窩在這裡!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是你們不想待,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們出去!」
李敬業程伯虎也就是做做樣子,哪裡會真的走路,當下立馬換了一幅笑臉。只是,一群人都是不愛讀書的,這聚在宮中總不能大眼瞪小眼過日子,因此很快便聚到了武德殿旁邊的演武場。
這下子問題卻又來了,宮中不比他地,武器不能擅入,不論是程伯虎的板斧,李敬業的劍,還是薛丁山的弓,屈突仲翔的鑭,全都不能帶進來。這沒有趁手的兵器,那該如何較量?
武德殿雖然也有李賢珍藏的不少兵器,但大多都是他自己用起來趁手的,但凡有適合李敬業等人使用的,他也立刻轉手送了出去,除了弓箭和寶劍沒有其他。這可是宮禁,要是他敢像李宅武庫那樣珍藏十八般兵器,別人沒準還當他要謀反呢!
把整個武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兵器,李賢終於放棄了這一努力,轉而眼珠子一轉提出了另一個建議——相撲。彼時相撲在軍中頗為流行,御前有時也會有高手獻技,因此他們這些人雖然擅長兵器,但各自也會兩手。
此議一出,程伯虎最是興高采烈,而屈突仲翔立馬眼睛大亮。原因很簡單,五個人之中,用兵器他打不過任何一個,但是這相撲……因為大姐屈突申若是女人,怎麼也不可能在相撲上勝得過他,因此他很是苦練了一陣,水平相當不錯。
李弘和於志寧來到武德殿的時候,便有內侍上來報說沛王在後頭演武場,他立刻面露愕然。見於志寧輕拈長鬚,他連忙笑道:「於師傅,六弟就是這個性子,你千萬別見怪。」
雖說不能再稱太傅,但李弘不願意生分,因此如今只叫師傅,於志寧也不好反對。對於李弘的這種解釋,白髮蒼蒼的於志寧微微一笑,也不接話頭。當下兩人便一起來到了後頭的演武場,見酷烈的日頭下,場中兩個人正赤著上身扭打在一起,不禁目瞪口呆。
李弘在場邊遍尋李賢不著,知道必在那兩人之中,立刻歎了一口氣,旋即和於志寧走上前去。此時,李敬業等人方才看清了來人,慌忙上前行禮,臉上不免都有些不自然。而比起太子,於志寧這尊大神顯然更讓人忌憚,因此,李敬業起身之後就連忙解釋道:「太子殿下,於大人,六……沛王殿下只是閒極無聊,所以就以軍中相撲之戲拿來取樂。」
「算了算了,六弟的脾氣我比你們清楚,他可不是閒得住的人!」
望著場中那兩個時不時發出一聲大吼,鬥得旁若無人的身影,李弘只覺得頭一陣陣發暈——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他雖然也有練武,但只是作為強身健體,從來不曾有李賢這麼大的興趣,更不用說和人相撲了。天知道他這個弟弟哪裡來的這麼充沛精力,整天時間都拿去練武了,還有時間讀書做詩?
細細又打量了一下李賢的對手,他忽然問道:「六弟的對手就是屈突仲翔?屈突申若的弟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一句屈突申若的弟弟讓李敬業等人一呆的同時,差點沒偷笑起來,要知道,屈突仲翔最最忌諱的就是這種稱呼。此時,程伯虎便重重點了點頭:「沒錯,那就是屈突仲翔。別看這小子兵器上不怎麼樣,這力氣卻著實不小,剛剛相撲老程……我差點沒輸給他。六郎……沛王殿下看人就是準,就連英國公也說過,只要勤學苦練,三年之內,敬業指不定就不是屈突仲翔的對手了!」
被人揭了短處,李敬業自然面色不那麼好看。但是,這話聽在李弘和於志寧耳中,那種意味便很是不同了。屈突仲翔在長安城中赫赫有名,一來因為他有個艷名遠播出了名彪悍的姐姐,二來則是因為他是個紈褲頭兒,誰知一轉眼就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果然是慧眼識人麼?」
於志寧用極低的聲音輕輕嘟囓了一句,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深有感觸的意味。李弘並沒有聽到他說話,目光在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身上一一掃過,不免又把自己的幾個伴讀拿過來做了比較——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那幾人從來都是禮數十足,就連一絲一毫的僭越都不曾有過。什麼時候,也有人肯這麼親切地稱呼他一聲五郎?
終於,場中發出了一聲驚天怒吼,緊接著,一個人影便一個跟斗被摔了出去。良久,眾人方才看到那人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可不是李賢?
「呸,呸……」吐出了嘴裡頭含著的一口沙子,又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李賢這才上去狠狠擂了屈突仲翔一拳,「看不出你還有這麼大力氣,嘿,下次看我扳回來!」
見屈突仲翔看著某個方向臉色發白,他不覺奇怪,轉頭看去,一時大驚失色。場邊除了李敬業那三個人之外,赫然又多了一大批人,而其中最最顯眼的兩個,可不是李弘和於志寧?他這個太子哥哥來「探監」也就算了,幹嗎把老於一起捎帶上了?
拍了拍屈突仲翔的肩膀,他連忙一陣風似的衝了過去。才到近前,他方才想起自己上身赤條條的,臉上便很有些尷尬,這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最後只得乾脆就拱了拱手:「五哥,於大人!」
李弘見自己的弟弟這一身塵土,臉上連本色都看不出來,登時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六弟,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呆在武德殿讀書?這伴讀伴讀……到了你這裡完完全全變成了伴武!」
礙于于志寧就在旁邊站著,李賢不好反駁,只得陪笑應了。這個時候,於志寧終於發話了:「雖然已經不是酷暑,但別人只怕早就躲在陰涼地避暑了,沛王殿下卻頂著烈日相撲,這尚武之風實在讓我感佩。只是,豪俠雖好,這書仍是不可不讀。皇后娘娘昨日和我提過,這七天之中需得好好讀書。以後和東宮一樣,我每三日來一次,不單單是殿下,還有他們……」
休說李賢聽得心頭一驚,李敬業四人也被老於那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然而,於志寧的話還是只說了一半:「沛王殿下天賦極高,這詩才我年少時也不能及。只是我朝向來重書法,殿下的書法還得好好練練,須知陛下、娘娘,還有太子殿下,這書法可都是外人常常稱道的。」
於志寧說一句,李賢連忙應一聲,若不是塵土遮住了他的臉色,旁人定能看出端倪來。好容易覷了個空子,他連忙陪笑道:「五哥,於大人,我這一身站在這裡實在不好,待我去換一身衣服,你們稍待,稍待!」言罷他也不等兩人回答,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賢跑了,但於志寧的話卻沒說完,一轉身又盯住了李敬業等人:「你們是沛王殿下的伴讀,平日固然不能違逆他的意思,但身為伴讀,平日演武之時自然得全力以赴,但這上下之分不可拋諸腦後,不可生驕……」
李賢能夠一溜煙地滑腳,李敬業等人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大日頭底下,四人被於志寧的滔滔不絕說得欲哭無淚,全都像蔫了的白菜似的。而李弘面帶微笑地站在一邊,心裡卻盤算著什麼時候讓李賢教自己一手——伴讀若是都那麼死板,未免也太沒有趣味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美女和老蘇共作掩護,我且囫圇吞棗
做官好不好?
問十個人,十個人都會說好。起居八座一呼百諾,誰不想過人上人的日子?只不過,同樣是做官,有的人不消十幾年就能官居宰相從此榮華富貴,有些人卻苦熬一輩子,到死也不過一個小吏,究其原因一為家世,二為機遇,前者乃是天生注定,因此這際遇二字,往往是大多數官員一輩子最最看重的事。
而對於李賢來說,他根本不用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如今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這權雖然不大,但勢卻無人能及——除了李義府這樣不領顏色的人之外,有幾個人吃飽了撐著敢來惹他這個皇子?就是李義府,最近雖然在朝中鬧得不得消停,卻也不曾再來找他的麻煩。
然而,在於志寧面前,自詡文武通吃的他卻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唯恐一個不好把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氣得背過氣去。然而,他死記硬背的功夫能夠應付於志寧,其他人可就慘了。李敬業好歹當初讀過不少書,在老於的狂轟濫炸下還能勉強支撐,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卻無一不是看到書就犯睏的人,七天之中,他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戒尺。
好容易捱過了這七天,一直恭送於志寧到門口,直到那個消瘦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李賢立刻毫無風度地一屁股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長長噓了一口氣。他這個頭子都這麼做了,其他人自然有樣學樣,坐下之後紛紛瞧著自己的手心,全都哭喪著臉哀歎連連。
程伯虎乾脆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粗聲粗氣地埋怨道:「幸好只有七天,否則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李敬業雖說挨批挨得少,卻也不想在這種高壓的環境下過日子,此時便涎著臉對李賢道:「六郎,你平常辦法多多,趕緊想想法子。這於大人的死板是有名的,要再讓他這樣折騰下去,我們哪裡吃得消?實在不行,不如用那個法子?」
李賢當然知道所謂的那個法子是什麼意思。想當年,他為了給李弘支招,可是曾經給於志寧和那些東宮師傅下過藥。問題是,如今不比當年,不說李弘知道這法子,這於志寧的年紀可是一大把,要是弄出大問題來,他絕對承擔不起。畢竟,認真算起來,老於還是個可憐人。
再說了,讓老於給這四個傢伙下下猛藥,似乎還是有好處的!
當下他便瞪過去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有什麼辦法?那是父皇母后欽點的,你要是敢胡來,到時候漏子捅大了,回去你爺爺就不會放過你!橫豎以後三天才一回,每次三個時辰,大家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見眾人無一例外地哭喪著臉,李賢便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旋即大聲吆喝道:「好了,別擺出一幅死了老子娘似的模樣,橫豎明天就能出去了!都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早上在安上門碰頭,一起去拜訪蘇大將軍!」
說到這事,他自然是恨得牙癢癢的,要不是為了欽陵和金明嘉遇刺的事情,他怎麼會把拜訪蘇定方的事情拖到現在?
「蘇大將軍?」
李敬業和程伯虎異口同聲地迸出四個字,立刻對視了一眼,同時喜出望外,至於他們心裡想的事情,旁人不知道,李賢卻一看便知——這兩個傢伙頭等好色,大約是看上人家老蘇的孫女了。只不過,蘇毓看上去文靜,這骨子裡麼……大約不會遜色於屈突申若的。
而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同樣是大喜,一個是因為有機會得到指點,另一個則是因為有機會搭上蘇家這條線倒騰幾樣兵器。於是,各懷鬼胎的四人紛紛告辭離去,臉上俱是興高采烈。
送走了這四個人,李賢立刻招手叫來一個內侍,吩咐了幾句便把人遣了出去。等到人走了,他方才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可別怪我出賣你們,老蘇當初有言在先,我不得不多拉上幾人同去。再說,人越多,目標越小不是麼?
是日又是一個艷陽天,更難得的是,日頭高照的同時還有一絲涼風,不似之前那樣酷熱難當。李賢匆匆自武德門穿過重明門,還沒到安上門,他就遠遠望見外頭有幾騎人正等在那裡,不覺微微一笑,招呼了後頭的兩個親衛跟上,便打馬飛馳了過去。
不得不說,那天遇刺的事情他很是為這兩位美言了一番,因此他們沒受申斥,反而頗受了幾句褒揚,落了不少好處,自然更是襯出他這個沛王體恤下屬。
到了門口和李敬業等人匯合,眾人便一路打馬直奔蘇宅。到了地頭,門前的衛士便上來相詢,一問之後立刻一陣風似的進去通報
下人便紛紛上來牽馬引路。
李賢跨進大門,四下張望了一下庭院,見兩棵槐樹高可參天,綠意盎然,不覺點了點頭。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蘇家大宅的其他規制,就只聽後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便飄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
「六郎,你們來得好快!」
話音剛落,李敬業四人便齊刷刷地轉過頭去,待到看清那一行人之後,他們一時全都呆若木雞,那張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們全都沒有想到,這七天「牢獄之災」後出門的第一趟,居然就會遇上這樣一群姑奶奶,運氣實在是太壞了!
屈突申若瀟灑地跳下了馬,回頭招呼了其他人一聲,這才提著馬鞭興沖沖地進了門。見門口四人呆呆地望著自己,她忽然輕笑一聲,虛空揮了一記馬鞭,這才眨了眨眼睛道:「怎麼,不過數日沒見,你們就不認得我了麼?仲翔,回頭好好給我說說你這七天的收穫!」
言罷她再也不理會那四個人,逕直走到李賢面前打了個招呼,這才衝著匆匆迎出來的蘇毓笑道:「小蘇,我可是把人都給你拉過來壯膽了。今兒個大家一醉方休,不醉無歸!」
幸好這群姑奶奶是用來對付李敬業他們的,否則老是這麼喝酒,他非得喝死不可!
看到李焱娘殷秀寧等眾女緊跟屈突申若走進門來,李賢連忙笑著一一打了招呼。等到一群人走過,他方才上去一手一個把李敬業程伯虎拖了進來,旋即又給了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一個眼色。眼看眾女跟著蘇毓進了園子,李敬業這才怪叫了一聲。
「這些彪悍的姑奶奶千萬別把一個好端端的蘇大小姐給帶壞了!」
程伯虎終於從極端的驚愕中回過了神,當下悶悶地刺了李敬業一句:「敬業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的兩個弟弟打得鼻青臉腫。小蘇只是面上嫻靜,這裡頭可是厲害得緊。」
「小蘇兩個字可是你叫的!」
看到程李二人居然爭執了起來,李賢原本那點擔憂立刻丟到了九霄雲外。既然他們好色,那今天群美雲集,就讓這兩個傢伙去好色吧!發覺薛丁山俊臉微紅,他便上去把人拉到了一邊,低聲囑咐道:「你既然喜歡阿梨,到時候不妨向申若姐討教討教。她上次和阿梨似乎很談得來,讓她一個女人出馬,總歸比你強!」
見薛丁山連連點頭,他又找上了另一邊愁眉苦臉的屈突仲翔,把那天老陳的承諾一說,這才嘿嘿笑道:「老陳已經允諾,他一定給你提供最好的貨色,還可以聯繫其他鐵鋪給你最優惠的價錢。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是缺少本錢,還有我呢!」
屈突仲翔當初做客都是偷偷摸摸唯恐被人笑話,遇著李賢這麼一個最最開通的,登時大起知己之感,自然是感激不盡,深幸自己跟對了人,甚至認真考慮起是否要把周曉一起拉下水這個問題。
蘇宅大花園中早就預備停當,很快,主人蘇定方便笑呵呵地登場。即使今日來的不過是一些晚輩,他卻依舊談笑風生,哪裡有半分老態。而等到美酒送上之後,他更是一連先乾了三杯,臉都未曾紅上一下,頓時引來了陣陣叫好。
這次李賢可沒精神放開酒量相陪,只是在那裡磨洋工,直到李敬業等人醉得差不多了,他方才緊跟著蘇定方溜了出來,然後跟著這位老將進了書房——據說,這是蘇毓也不能踏入的禁地,因此他不得不認為蘇定方看他特別順眼。
「一個時辰!」蘇定方笑瞇瞇地看著李賢,伸出一個手指頭晃了晃,「要是時間長了,免不了要引起別人的疑心,屈突家那個丫頭雖說能替你遮掩,但也不可能太久。你要看可得自己抓緊時間,最遲一個月內,我就要上涼州去了!」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能看多少東西?
蘇定方把書房的門一關,李賢立刻猶如餓虎撲食一般翻閱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唯有發揮自己死記硬背囫圇吞棗的本事,不管不顧全都囫圇記下來。一面翻看,他一面在心裡把老天爺咒罵了個半死——把他扔到這麼一個地方也就算了,為什麼不給他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8:15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1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拿了不該拿的錢,就該有不該有的麻煩
吩咐蘇家的僕人把醉醺醺的李敬業等人送回家,李賢自再去賢德扇莊走一遭。快到地頭的時候,他心裡卻犯起了嘀咕。上次就是在這裡遇上了欽陵和金明嘉,由此引來一堆麻煩,甚至害得自己被禁足七天,今天不會碰上其他的麻煩吧?
西市賢德扇莊的門口照舊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然而,這一次李賢卻沒有遇到什麼突發事故,就被夥計引到了內室。賀蘭周笑吟吟地上來行了禮,立刻命人捧來了一大堆的賬冊。
和以前一樣,李賢壓根沒有去翻那些帳簿的意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則事事親力親為,他還不得累死?因此他示意那夥計把東西擱在一邊,便翹起二郎腿聆聽賀蘭周的匯報。
「賢德扇莊投入本錢二百五十萬錢(兩千五百貫),開張一個月以來,賣出上等扇子四百五十匣,按每匣一千錢計,一共是四十五萬錢,中等和下等賣出的更多,總而言之,僅僅是扇莊這一項,三個月足可收回本錢。咳,其實若不是入股的都是那些大小姐,僅這一項買賣,殿下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這一點李賢當然知道,只不過錢是賺不完的,拉來了屈突申若那些娘子軍,對於他來說自然是利大於弊。再說,扇子這東西根本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如今坊間冒出來的扇莊何止十幾家,要不是他李賢面子大,屈突申若那些女人又和一干達官顯貴走得近,帶來了無數生意,這賢德扇莊至於生意這麼好?
「老周,這買賣以後必定有無數人摻和進來,所以,這中等和下等的不是主流。知道一句老話麼,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想到有錢人的錢好賺,李賢立馬就露出了興奮之色,渾然忘記了自己也是個有錢人。他使勁地把手中的扇子一合,言之鑿鑿地道:「無論是象牙、牛角抑或是楠木紫檀木,總而言之,扇骨的材料全都挑最好的,然後請最好的雕工雕刻上各式花紋。還有,技術上也得創新,這開合間要顯得瀟灑,那些貴人才會愛用不是麼?總而言之,到了年底我母后生日的時候,你選最好的給我一匣,我到時候敬獻給母后,還怕有人和我搶生意?」
笑話,除了李弘,他眼下就是大唐最大的太子黨,誰敢和他搶生意?
賀蘭周已經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連聲答應之後不免讚道:「我做了幾十年生意,卻沒見過殿下這樣的奇才,這不求最好但求最貴,可謂是道出了不少貴人心性。殿下放心,我一定讓人去好好琢磨其中的門道,絕對不會像某些蠢才那樣在扇子上鑲金嵌玉,弄得俗不可耐!」他一面說一面從旁邊的夥計手中接過了一把扇子,笑呵呵地遞了上去。
李賢只看了一眼就差點沒趴下,只見那扇面上固然是極好的山水風景,問題是扇骨——每根扇骨的邊上都包了一層薄薄的黃金,這做工固然是精湛,可卻流露出一股子俗氣。這還不算,那根穿在所有扇骨最下端,用作固定的扇釘,居然也是金子!
「大約也只有暴發戶會拿著這玩意招搖過市!」
他丟下那把扇子,曬然一笑便搖了搖頭:「要在飾物上做文章,卻還得看扇墜。老周你讓能工巧匠好好設計一下,雕琢出各色小玩意。要顯出身份,這也是一條。」
「殿下放心,早就備好了!」
賀蘭周大手一揮,立刻就有夥計捧上來一盤各式各樣的物事。李賢用手指在裡頭撥拉了一下,見五花八門什麼都有,自然滿意地點了點頭。忽然,他瞥見其中有一隻白玉雕刻的兔子,活靈活現不說,那雙鮮紅的眼睛煞是可愛,立刻挑了出來,盤算著拿去送給小丫頭玩。賀蘭周見狀心領神會,立刻又從旁邊拿來了一把相思竹扇,笑瞇瞇地雙手呈上。
李賢信手往袖子裡一塞,臨出門之前卻又停下了步子,滿臉嬉笑地告誡道:「老周,生意上頭你是第一把手,只不過需得記住一條。拿了不該拿的錢,就會有不該有的麻煩。寧可少賺一點,也別惹了麻煩,這是最最要緊的。要是遇著事情,沒法聯絡我就去找屈突申若,這整個長安城,大約還不會有她擺不平的事。」
見賀蘭周答應得比什麼都快,臉上的笑容更是有些賊賊的,他不禁有些懷疑這老頭是否知道什麼勾當。思忖自己沒留下任何把柄,他便聳聳肩揚長而去。
出了賢德扇莊,兩個隨從立刻緊跟了上來,李賢卻有些猶豫了。這第一天放風,不知道晚上他那母后是否會查崗,回去太晚只怕要吃排頭,只不過,看看這天色,似乎還有時間去喝一場小酒。算下來自從那一天醉劍吟詩之後,他很久沒去望雲樓看哈蜜兒跳舞了。
想到這裡,他便興沖沖地打馬直奔望雲樓。雖然只是黃昏時分,這裡卻已經呈現出一片喧鬧景象,騎馬乘車來的人絡繹不絕,門外更是已經高高挑起了燈籠。他還沒來得及下馬,便有眼尖的夥計樂顛顛地迎了上來,慇勤地扶著他下馬之後,緊趕著又奉承了起來。
「六公子,您可是來了,哈蜜兒姑娘可是念叨過無數回,就連胡公也和李大少程大少提過多次,奈何那兩位說您沒空,可是讓哈蜜兒姑娘傷心了好一陣子。」
李敬業程伯虎這兩個傢伙都胡說八道些什麼!
李賢在心裡把那兩個重色輕友的傢伙罵了個半死,但對著那夥計,他卻不好多言,微微一笑便進了大門。他還在這裡東張西望,就只見一個人影裹挾著一陣香風出現在面前。
發覺是哈蜜兒,他連忙打了個哈哈,定睛一打量,他方才發現她比昔日初見時豐腴了不少,然而,這平添的兩分豐腴非但沒有破壞整體的美感,反而更多了一種成熟的風情,絲毫沒有昔日的青澀。短袖窄腰的黑色襦衣,剪裁得體的黑色長裙,冷峻的衣著再配上褐髮雪膚和甜美的笑容,竟是說不出的嫵媚迷人。
見她只是死死盯著自己卻不說話,李賢只得自找台階,信口誇讚道:「哈蜜兒可是更加楚楚動人了!」
「這妮子連著好幾天都是不理人,這楚楚動人也只是給六公子看的!」
隨著一個爽朗的笑聲,胡天野便從哈蜜兒背後走了上來,極為恭謹地行了一禮,起身之後又笑道:「前兩天她還有些茶飯不思的,今天六公子既然來了,她這心思可就算放下了。」
他有那麼大魅力麼?李賢很是無奈地摸了摸鼻子,見哈蜜兒彷彿沒聽見胡天野的話似的,兀自盯著他的眼睛看,不覺更加狼狽。好在這一幕沒有維持多久,只見胡天野在哈蜜兒耳邊嘀咕了幾句什麼,這位異域少女旋即不情不願地轉身離去。
「六公子樓上請!」
胡天野親自帶路,外加上李賢身後那兩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親衛,尋常人自然避開了去。至於知道李賢身份的人更不會上來打擾,紛紛知機地迴避了目光。這種尋歡作樂的場合,不那麼熟的人上來套交情,那是傻瓜才會幹的事。
進了包廂,李賢四下打量了一眼便坐了下來,見胡天野親自斟酒相待,他不禁有些奇怪。要知道,以往幾次他來的時候,對方可沒有這麼露骨的表現,莫非是今天有什麼事?心下一忖度,他原想吩咐兩個親衛在外頭守著,但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除了丟在程伯虎那裡調教的陸黑之外,他也該注意找幾個可靠的親信了,否則每每說話必定要屏退人,豈不是更加露了痕跡?再說,據阿籮那邊轉來的情況看,這兩人都是昔日功臣子弟,雖說祖上品級不是最高,但和李義府沒什麼關係,更沒有機會和他那位母后搭上邊。
「老胡,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他們都是跟隨我的親衛,信得過!」
他一邊說一邊喝酒,眼角的餘光卻在留心兩人的反應,見他們聞言全都挺了挺胸脯,面上更流露出一種深以為傲的神色,他心裡自然滿意得緊——得,火候至少有三分了。
胡天野有些猶豫,但想到昔日李賢救過他的性命,應該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當下把心一橫,湊上去低聲道:「其實,今天我有一件事要稟告沛王殿下。李義府……李義府收受長孫延七十萬錢,授了他司津監。」
榮國夫人楊氏都已經和武後提了,他那位母后也應該警告過李義府了,這事李義府居然還是做了?
李賢在心中大驚的同時,不忘看了那邊兩個親衛一眼,見他們同時皺起了眉頭,他這才輕描淡寫地道:「這種事情,沒有真憑實據,不足為信。」
胡天野微微一怔,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言說有確鑿證據。」
這種事情李義府居然被人抓到了真正的把柄!李賢在心裡罵了句豬頭,面上卻微笑了起來。可不是印證了他那句話——拿了不該拿的錢,就該有不該有的麻煩。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腹是怎樣煉成的
外頭已經響起了樂聲歌聲,隔著一層簾子,裡頭情形卻是大不相同——李賢那兩個親衛是沒有說話的資格,而胡天野正在期待李賢的反應,至於李賢自個……他正在認認真真地考慮,是否需要利用那個叫做楊行穎的把李義府徹底擺平了。
李貓和他有真正的深仇大恨麼?其實那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問題在於,有這樣一個隨時準備抓小辮子的人在旁邊窺伺,實在不是什麼快樂的事情。當然還有另一條非常重要,李義府這傢伙太愚蠢短視,只買武後的帳,連他那位父皇都可以不放在眼裡,就沒想到這當皇帝的往往是最最記仇的?
「咳!」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旋即似笑非笑地看著胡天野,直到把對方看得渾身不自在,他方才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這個楊行穎倒有些意思,也罷,你去安排一下……」
不待他說完,胡天野就立刻插話道:「殿下,他現在就在殿下隔壁包廂,倘若可以,我可以現在就讓他來拜見。」
就在隔壁!李賢頓時嚇了一跳,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要知道,他已經很久沒來望雲樓了,至於今天來這裡,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對方能夠眼巴巴地等候在這裡,顯然不是一天兩天了。至於胡天野……上次的牢獄之災,只怕早就把李義府恨之入骨了。
李賢若無其事地掃了那兩個親衛一眼,見他們全都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當下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人帶過來吧。」
得了這句允准,胡天野頓時喜出望外,慌忙答應了一聲。出乎李賢意料的是,他並未出門,而是直接走到一邊的板壁,輕輕伸手撥拉了一下,緊接著,整塊板子便無聲無息地滑向了一邊,露出了一道門戶。此時,胡天野方才回身謝罪道:「殿下恕罪,只是此事非比尋常,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時此刻,外頭的樂聲越發響亮,其中更夾雜著無數人的喝彩和掌聲,胡天野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見一個健碩漢子貓著腰進來,越過胡天野一步深深下拜,李賢眉頭一挑,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強了——胡天野這個傢伙,竟是和這個楊行穎串通好的!
「下官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拜見沛王殿下!」
「起來吧。」李賢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見這楊行穎順勢大大方方地抬起頭,索性細細打量了一番。此人大約三十餘歲,身量極高膀大腰圓,看上去很像一個武夫。不過,那雙靈動中透著狡黠的眸子卻和尋常武夫不同,儘管那雙手上滿是老繭,大約是練武留下的。
「你既然說李相公收受長孫延七十萬錢,又有證據,為何不直接上書?」
「沛王殿下,若是沒有先頭劉仁軌被陷害,王義方被貶,畢正義自殺的事情,下官自然二話不說就上書陛下,但如今……下官並非孑然一人,家中還有妻兒老小,怎敢輕易犯險?」楊行穎極其光棍地一攤手,面上既有痛心疾首,又有無奈和慚愧,「下官只是一介庸人,雖說知道了此事,卻也只敢和胡公這個多年至交說說。又蒙胡公賜告殿下為人,所以方才在此等候。細細數來,下官已經在這裡等候十餘日了。」
好傢伙,果然有耐心!
李賢在這番話中挑不出半點毛病,一時哂然一笑。只不過,他打過交道的大狐狸小狐狸老狐狸多了,這楊行穎雖然是聰明人,他卻也不怵。隨手拿起杯中美酒飲了,閉目沉思了一會,他忽然瞥了胡天野一眼,旋即嘿嘿笑道:「我這些天事忙,無心到這裡來尋歡作樂。只不過楊大人為了這事找我,其實找錯了人。朝廷大事自有宰相去管,既然是李相公賣官,還有上官相公、許相公等其他人,找我這個沛王又有何用?」
「殿下!」楊行穎張口叫了一聲,這才低下了頭。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咬咬牙道,「下官本寄希望於上官相公,孰料上官相公驟然告病,拒絕一切外客,所以下官不得不另謀他法。殿下豪俠仗義坊間人盡皆知,昔日為了區區舞姬仗義出手,更是傳為美談。就是胡公之事,也同樣是多虧了殿下居中轉。此事證據確鑿,而且事關重大,下官其實只想向殿下求教一個問題,這上書之事可否使得?」
即使外頭喧嘩日響,李賢卻彷彿一點都沒有聽到。他現在完完全全肯定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楊行穎是一個極其善於鑽營的人——所謂是否使得,其實已經涵蓋了上書的所有風險。只要他李賢說一個使得,這傢伙肯定明天就把奏折送上去!
要是李義府的其他罪狀,興許這一狀還告不倒人,但既然是牽涉到長孫家……李義府確實是昏頭了!沉吟片刻,他便笑道:「世上從來不存在那種沒有風險的勾當,如今朝堂上正在為了海東的事情而爭論不休,楊大人若是有興趣,不妨試一試?」
這雖然沒有正面給出回答,卻讓楊行穎為之大喜,再次深深下拜後便從那道門戶退回了自己的房間,而剛剛一直在旁邊看著的胡天野則連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板壁恢復了原樣。一回頭,他便看到李賢沉下了臉,心中著實一突。
在生意場上浸淫幾十年,胡天野深知達官顯貴翻臉比翻書還快,哪裡敢怠慢,慌忙在李賢身側坐下,這才低聲道:「沛王殿下,並非我多事,實在是聽到了一些不好的風聲……」
他左右望了望,聲音一下子壓到了最低:「前幾日我偶爾聽說,李義府正在派人打聽殿下和劉仁願的事,更指使萬年令吳琮訪查前頭吐蕃正使和新羅公主遇刺一案的下情。除此之外,柳家的下人已經和長安城不少地頭蛇都接過頭了,似乎還沒放過先頭的事。殿下生性豪俠,若是讓小人算計了去,那豈不是……」
這李義府還真是沒完沒了!李賢登時心頭火起,剛剛那點子猶豫全都跑到了九霄雲外。怪不得最近在公眾場合看到李義府的時候,這只李貓從來都是滿臉堆笑,敢情是笑裡藏刀準備給他下藥呢!
這回出了這種事,要是還整不倒你李義府,我就把我這李賢兩個字倒過來寫!
他提起酒壺斟滿了杯子,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旋即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表情:「他李義府想幹什麼,可不是一定能幹成的!不說這些煩心事了,把簾子捲起來,讓我好好看看哈蜜兒的舞!」
見兩個親衛拉起了簾子,胡天野連忙知機地告退,而李賢則順勢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下頭的天魔之舞,順帶著自然而然地痛飲美酒。然而,這目光放在下頭,這心思就有些難說了,喝到後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殿下!」
猛聽得耳邊這個聲音,他不免醉眼迷離地回過了頭,卻見是兩個親衛跪坐在身後,臉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見此情景,他的酒意立刻去了一多半,但面上仍然是紅通通笑吟吟的。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既然來了,為何不好好看看那歌舞?」
兩個親衛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便上前一步,微微俯首道:「殿下放心,適才的事情,我二人必定不會透露出去半個字。若有違誓,甘受千刀!」
李賢一顆心狂跳了兩記,臉上露出了貨真價實的愕然,但旋即哈哈大笑道:「既然是當著你們的面說的,自然不怕你們說出去,我李賢就算再渾,也不至於信不過自己的人。此話再也休提,喝酒喝酒!」
他一面說一面拿過兩個杯盞斟滿了,隨即一手一杯硬是塞在兩人手中,順帶又在他們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記。看著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一飲而盡,他頓時笑得更歡了。就在他扭頭去看下頭哈蜜兒的胡旋舞時,耳畔卻又飄來了一個聲音。
「殿下如此信任,我兄弟二人實在是銘感五內。不瞞殿下說,前時自盡死在獄中的給事中李崇德,便是我兄弟的舅父。」
李崇德?李賢眼珠子一轉,立刻想到了當初讓李敬業去打聽到的一些情況。似乎李崇德當初迫於李義府勢大,不得不認了李義府這個同宗,接著又在李義府被貶普州刺史之後把李貓從族譜上除名。結果,李義府回朝當了宰相,立刻就尋了罪名把李崇德下獄,竟致使其自殺。話說回來,似乎惹了李義府之後最倒霉的,就是劉仁軌、李崇德兩位給事中了。
等等,後面這兩位是兄弟?他分明記得一個叫張堅,一個叫韋韜!
「實不相瞞,我和阿韜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不等李賢發問,張堅韋韜便雙雙長跪於地深深叩首:「我二人追隨殿下多日,深感殿下年少豪俠,今日之事更是讓吾等為之心折。殿下既然信任,我們願誓死追隨!」
這一下子從三分變成爐火純青的火候,著實讓李賢吃了一驚,但旋即就微笑著把人扶了起來。這親衛親衛,自然得要最親信心腹的人來充當,才有真正的安全感。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8:23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2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半路殺出個皇帝來
千夫所指是什麼滋味?
李義府一直沒有機會體會到這樣的感覺,但是這一次,他終於徹徹底底感受到了什麼叫孤立。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的上書,卻意外地引來了無數附和的聲音。這一切也就罷了,橫豎他李義府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彈劾了,然而,最最令他心寒的卻是帝后的態度。
因為李治病癒,因此武後並沒有出現在朝上,態度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李治卻下了一道異常嚴厲的旨意——司刑太常伯劉祥道會同御史共同審理此案,司空李績監審!
由於這道旨意,李績自然就不能過著以前的逍遙日子,沒事情去點個卯就回到家裡優哉游哉,不得不一整天泡在那裡聽劉祥道審案。而有李敬業這張大嘴巴,審案的經過李賢自然是毫無遺漏。
「嘖嘖,你是不知道李義府有多囂張,當著我爺爺的面,愣是在那裡指責劉祥道,說是他根本沒資格主審!咳,聽我爺爺說,劉祥道那張臉當時都快青了!」
說到興頭上,李敬業乾脆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繪聲繪色地道:「結果,劉祥道一氣之下直接拿出了聖旨,愣是編排了李義府一個藐視聖駕的罪名!礙著李義府如今還是右相,劉祥道不好用刑,可是,他那些個兒子女婿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聽說三個兒子被打得皮開肉綻哭爹叫娘,外頭的百姓連連拍手稱快呢!」
李賢最開始還笑吟吟地聽著,聽到用刑兩個字不免臉色一變。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這話唐朝可沒有。當初他只聽說過那些赫赫有名的酷吏,但到了這大唐他才知道,一旦真的興起大獄來,甭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親王皇子,審問的時候就只有兩個字——用刑。這平常養尊處優的人一旦受刑,大多數都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恨不得把爹娘都一起賣了。
他想著想著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而旁邊的程伯虎卻沒有這麼敏銳,聞言大感興趣,竟是使勁磨著想去那裡看一看審問的現場情況,就連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也露出了同樣的好奇表情。而李敬業在那邊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後卻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這乃是陛下交待下來的大事,聽說劉祥道是頂真得不得了,一個閒雜人等都不肯放進去,要不,你們讓六郎出面試一試?」
「免談!」李賢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開玩笑,那種板子橫飛鬼哭狼嚎的場面他可沒有半點興趣,更不用說現場觀摩了。見一夥人頗有些怏怏之色,他便沒好氣地瞪了過去,「有時間說這些,還不如好好準備一下明天的考試。別忘了,於大人可是有言在先,誰若是通過不了……」
話音剛落,剛剛還分外起勁的四個人頓時如鳥獸散,整個演武場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望著空蕩蕩的場子,哭笑不得的他哪裡還有練武的興致,乾脆一屁股在場邊的躺椅上躺了下來,用蒲扇蓋在臉上閉目養起了神。
初秋的天氣雖然悶熱依舊,卻比不得酷暑的濃重暑意,再加上他讓人做了一頂巨大的遮陽傘,底下的躺椅又是用精心打磨的一塊塊竹片串起來的,因此躺著非但不熱,反而還有些涼爽。時間長了,原本睡意全無的他竟是耷拉下了眼睛,漸漸睡了過去。
「沛王殿下,沛王殿下!」
迷迷糊糊聽到耳邊傳來了一串叫聲,李賢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隱約分辨出是一個李宅的家僕,當下便懶洋洋地問道:「什麼事?」
「門外有客來拜,是劉仁願將軍,還有一位姓裴的大人!」
劉仁願和裴……莫非是裴炎?李賢的滿身睡意一下子消解得無影無蹤,立刻翻身坐了起來。連聲吩咐把人領進來,他心裡免不了又犯起了嘀咕。這劉仁願若是真的和裴炎一起到訪,未免也太巧合了些。還有,這可是英國公李績的家,不是他的沛王府,這倆人公然造訪,就不怕別人說閒話?
遠遠地看到來人,李賢更是驗證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劉仁願身旁那個不苟言笑的傢伙,可不就是裴炎?嘿,這傢伙倒是會找時間,現如今賭約差不多輸定了,終於現身了出來。
「沛王殿下!」
見兩個人上來行禮,他立刻擺了擺手,笑容可掬地問道:「劉將軍的傷養好了?」
「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若是還沒有好,這上了戰場怎麼辦?」劉仁願笑得爽朗,旋即更是眨了眨眼睛問道,「我剛剛和裴老弟一路進來,聽說殿下拿我的事情和他打了賭?要說先頭是否能過關我自己也不清楚,殿下倒是有信心!」
這裴炎居然把他們之間的賭約捅出去了
詫異地看了裴炎一眼,心中很是奇怪。當著劉仁願面不好相問,當下便乾脆笑了起來:「這種事情不過是說笑而已,當然,劉將軍鎮守熊津,原本就是功大於過,朝廷上下又不都是嫉賢妒能之輩,老劉你自然不會輕易倒了!」
這稱呼從劉將軍變成了老劉,顯而易見帶著親切,劉仁願一愣之後登時大喜,旋即瞧見頂上那遮陽傘,不禁又愣了片刻。而裴炎則仍然是一臉一絲不苟的樣子,謙遜一番坐下之後,他剛想開口,李賢就搶在前面發話了。
「子隆,坊間流傳的那詩集是怎麼回事?我那天去西市的時候,居然被別人硬拉著買了一本,那上頭可是還有你的題注!這出了詩集賣了錢,至少也得分我這個原作者一半,否則我豈不是虧了?」
面對這樣的「質問」,裴炎再維持不住那張死板臉,一時頗有些狼狽。倒是旁邊的劉仁願忽然哈哈大笑:「殿下這麼說,看來我可得小心一點。就上次我在望雲樓寫的那幅手書,我可是也送去刊印了,只是印的不多,大多要分送給親朋好友,就免費送給殿下一張如何?」
李賢原本是開玩笑,誰知劉仁願竟道出這麼一番話來,他頓時有些呆了。而裴炎此時也終於恢復了起初的風度,微一欠身便苦笑道:「不瞞殿下說,我那天回去的路上也就信口評了兩句,誰知道陸為和杜元中偏偏記下了,回去之後便立刻拿了錢去讓人出書。等到我知道的時候,這木已成舟,我也沒辦法。」
怪不得,看裴炎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幹這種出風頭事的人!
李賢這才恍然大悟,少不得又自嘲了幾句。眼看氣氛越來越融洽,劉仁願卻冷不丁問起了兩人當初那個賭約的賭注,此時,裴炎便笑著答道:「當初也就是隨口一說,沛王殿下說賭注未曾想好,因此便定下輸家為贏家做一件事。只不過,我這打賭雖然輸了,可沛王殿下貴為皇子,只怕是我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誰在打賭?」
三人正說話的時候,背後忽然飄來了一個笑聲,立刻齊刷刷地回過頭去。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三人同時大驚失色——那個居中而立笑吟吟的人,竟然是當今天子李治!只見這位皇帝陛下身邊只有兩個小內侍隨侍,剩下的人都在很遠的地方站著。
「拜見陛下!」
見劉仁願和裴炎先後跪下,李賢這才一個激靈驚醒過來,上前行禮的同時,這心裡同時打起了鼓——李績這個主人已經跑去監審了,他這老爹忽然毫無預兆地微服駕幸,總不成是為了來看房子吧?再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劉仁願裴炎在的時候來,若是這兩位冷不丁說一句什麼亂七八糟的出來,他豈不是慘了?
他正尋思著,卻不料這膝蓋還沒著地就被拽了起來,緊接著腦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旋即入耳的聲音親切中帶著幾許惱火。
「要不是劉卿上次說起,朕還不知道你在望雲樓上癲狂的那一回!你天賦聰穎,朕和你母后都知道,就連朝中大臣也多有誇讚,別老是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下功夫!朕倒是聽說,坊間在六郎冰之後又流行起了六郎扇,還有,你頭上這個,是不是打算再賣六郎傘?小心玩物喪志!」
六郎傘……老爹你太有創造力了,這東西可是塗了桐油的羊皮做的,外頭有幾個人能買得起?他只是不想用那種規格有嚴格限制的華蓋罷了,哪會什麼東西都拿出去賣?話說回來,倒是這躺椅的生意可以考慮考慮,順帶也可以考慮把沙發造出來……
李賢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旁邊的裴炎卻趁勢上前一步道:「陛下,這經濟之道別人可能一世都難以入門,殿下每一個點子都能風靡一行,這玩物喪志四個字是無論如何都夠不上的。臣倒是聽說,殿下每有珍物必定獻於君父之前,如此純孝,正可為臣子楷模!」
「好一個臣子楷模!」李治細細打量了裴炎片刻,忽然開口問道,「爾是何人?」
「臣裴炎,家父洛交府折衝都尉裴大同。」
見這一君一臣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看著,再想想剛剛裴炎為自己說的話,李賢不禁在心裡感慨了一聲——有些人見著皇帝就嚇得直打哆嗦,看看人家裴炎那張利口!四平八穩滴水不漏,順帶又賣了他一個好,這種人將來肯定能很快竄上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
看著那邊君臣兩個一問一答煞有介事,李賢不禁在心裡想著。要知道,他那位母后看人看得可不是普通得緊,平常可謂是跟著李治形影不離。再加上他這位老爹身體不好,很少會幹什麼微服私訪的事,今兒個究竟是怎麼溜出來的?
思量著這個問題,他竟是沒注意裴炎都和李治說了些什麼,直到耳邊響起了一個刻意壓低的嘀咕時,他方才猛地驚醒了過來。
「殿下,怪不得坊間都說你看人極準,看這樣子,裴炎只怕是深得聖心。」
不用回頭,李賢也知道可能在後頭說話的只有一個劉仁願。見前頭的李治壓根沒注意自己這邊,他便輕輕聳了聳肩,卻沒有答話。看人極準……要不是多了一點見識,他可沒有那麼大本事。再說了,這看人之外,運氣也是很重要的,否則哪裡能夠逮到程伯虎屈突仲翔這樣的人?
「賢兒!」
咳,老爹終於想起他這個兒子了!李賢慌忙笑吟吟地上得前去,見裴炎躡手躡腳地退避開了,頓時暗讚這傢伙知情識趣。偷眼覷看李治的臉色,他發覺上頭似乎有一點說不出的疲憊,當下連忙建議去旁邊歇著。見老爹沒有異議,他便親自扶著人到那邊的躺椅坐下,結果李治這麼一躺,面上的神情就不同了。
「裴炎還說你不是專好奇器淫巧,朕看你實在是走火入魔了!」狠狠地瞪了李賢一眼,李治隨即露出了一絲愜意的笑容,詞鋒也隨之一轉,「不過,你這腦袋裡想出來的東西古怪歸古怪,卻無一不是享受之物。這東西……到時候也給朕做上一張。」
李賢起初還誠惶誠恐地聽著,聽到最後一句,他差點沒有當場翻白眼。這老爹既然確實喜歡,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地教訓他麼?咳,算了,一張躺椅沒多大價值,只不過既然是敬上的,少不得要動些腦筋好好巴結一下,再說,他還得拿去賣呢!
見劉仁願也在旁邊,李治便把人叫過來勸慰了幾句。言下之意相當明確,海東局勢多變,臨陣換將多有不妥,不日之內便要派劉仁願回去,對於駐軍更是多有封賞。吃了這麼一個定心丸,劉仁願頓時大喜過望拜謝不提。至於李賢則是和裴炎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沒說的,這下子當初賭約的輸贏就很明確,裴炎輸了。
眼見無事,劉仁願和裴炎便告退離去。直到人走了,李治方才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賢看了許久。在這種炯炯有神意味難明的目光下,李賢只覺得頭皮發麻,幸虧往日沒少受武後的目光審視,他在面上依舊是氣定神閒。
「六郎,李義府的事情你應當知道了。如今李績監審劉祥道主審,你認為最終結果如何?」
咳,這個問題不拿去問李績或者劉祥道,拿來問他這個不管事的傢伙幹嘛!
李賢心裡打了個突,暗自埋怨李敬業等人到現在還不出現。但老爹問出來的問題不能不答,他暗自盤算了一陣,索性直截了當地道:「父皇,空穴來風必有因,若是李義府無過,別人怎會無緣無故彈劾他?再說了,先前那次……」他猛地止住了話頭,露出了一種極其尷尬的表情,「總而言之,司刑自有太常伯,父皇只需靜待佳音即可。」
「李義府,李義府……」
李治喃喃自語念著這個名字,而一旁的李賢暗自打量著那臉色,卻無論如何都捉摸不透。上次的事情換成任何一個皇帝,必定都是心頭怒極,而他這老爹也絕對不是什麼心胸寬大的主,好容易掉下來的機會,會這麼輕易放過?唯一可慮的大概就只有武後的反應了。只不過,這回李義府可是牽扯到了長孫家,就是他母后,應該也不至於念舊情到連大局都不顧了。
「你母后也說,若是罪證確鑿,李義府便罪無可恕。朕不便在外頭聽小民百姓說什麼,下頭人轉達上來的也不免弄虛作假,你既然喜歡在外頭廝混,不妨多多留心,明白麼?」
「兒臣明白!」
這麼清楚的明示,李賢如果再聽不懂,那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當下自然是滿口答應。這邊說完,他方才瞥見不遠處匆匆而來的李敬業等人,不禁翻了個白眼——拖拖拉拉到這個時候來,要是他指望他們幫忙解圍,黃花菜都涼了,可不是馬後炮?
「拜見陛下!」
見四人齊齊上前拜見,李治微微點了點頭,用嫻熟的公式化口氣教訓了一番。無非是什麼不能全靠祖上恩蔭,需得自己努力上進之類的套話。而因為這是在李宅,少不得又問了幾句李家上下的狀況,而正好不在的李敬猷李敬真兄弟便成了最大的贏家,全都得到了蔭補爵位的封賞。
好容易恭送了這尊大神離開,包括李賢在內,所有人都長長噓了一口氣。至於李敬業在暗歎兩個弟弟運氣好的同時,不免又拉著李賢問道:「陛下怎麼忽然想到了那兩個小的,別是你說了什麼好話吧?爺爺那個脾氣你應該知道得這事,大多會再跑一趟謙辭!」
這事情李績估計是沒法謙辭的!
李賢在心裡頭感慨了一聲——要說這事,其實就和他老爹老媽當初為了立後,跑長孫無忌那裡,又是賞賜珍寶,又是封賞官爵一個道理——有大事相求。只不過,長孫無忌是個不識相的,東西照收,事情不辦,是以最後那麼快就倒了霉。至於李績這個老狐狸麼……要說審時度勢韜光養晦,估計滿朝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估計這次是絕對不會推辭的。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可謂是自古至理。
反正李績是個監審的,真正衝在前頭的是那個倒霉的炮灰劉祥道。到時候萬一清算起來,也多半不會清算到李績頭上。話說回來,那個上書的楊行穎可謂是深合聖心,不知道會不會也得到些甜頭。
「反正這是你家的好事,就不用瞎操心了!」李賢一口把李敬業的話頭堵了回去,見其餘三人都有那麼一點羨慕,只得裝作沒看見。他那太子哥哥還真是沒說錯,自己身邊這四個伴讀根本就是伴武,李敬業和屈突仲翔雖說都有些小聰明,但那只是小聰明,後者管錢還可以,面對大事不行;前者則是在大事上時而清楚時而糊塗,也不能有多大指望。
要是他能多上一個能文能武的幫手,那該多好?心裡這麼想著,李賢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屈突申若似笑非笑的模樣,登時打了個寒顫——這人選是有這麼一個,也確實能幫得上忙,但是這位大姊頭……沒事情還是少招惹得好!
天不遂人願,他剛剛轉過這個念頭,一個僕人便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大聲嚷嚷道:「沛王殿下,各位少爺,那幫姑奶奶來了!」
這是屈突申若的數次突然襲擊後,李敬業給家裡頭的僕人定下的死規矩,哪怕是腿斷了也得來一個報信的,否則等人走之後一應算總賬,因此才有如今這麼一遭。
姑奶奶這三個字一入耳,李敬業程伯虎屈突仲翔就猶如火燒屁股似的,一下子蹦了起來,甚至連眺望一下的功夫都沒有,撂下一句話就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我們去書房讀書!」
等到李賢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就只剩下了一個薛丁山。他剛想感慨一下這小子還夠義氣,薛丁山便紅著臉上前道:「六郎,早上阿梨讓人帶話給我,說是她今天得了屈突姑娘的邀約,一起出去遊玩,所以……」
敢情這居然是一個知情不報的!
李賢咬牙切齒地瞪著薛丁山,最後狠狠地給了他當胸一拳,這才整出了一幅笑臉。此時此刻,屈突申若帶頭,一大幫女人呼啦啦地出現在了視線之內。遠遠望去,或美艷或清麗,或嬌媚或可人,全都是難能出色的美女。只不過李賢卻知道,這裡頭愣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而今天,屈突申若的旁邊還多了一個巧笑嫣然的阿梨。
話說回來,阿梨現如今還是妾身未明,再這樣下去,薛仁貴薛丁山父子遲早得打起來!
「六郎!」
屈突申若一到近前便笑道:「自打上次贏了那群吐蕃人,如今我們姐妹竟是連對手都找不到了。她們都說你在馬球上頭天分極高,讓你把李敬業他們幾個好好訓練一下,也好拉一支隊伍出來陪我們練練!對了,下個月陛下和娘娘要去驪山幸溫湯,我們都獲准伴駕,這泡溫泉要是不活動一下出一身大汗,可是沒多少趣味!」
讓李敬業他們作為這幫姑奶奶專職陪練?李賢登時覺得哭笑不得,暗自為那三個開溜的傢伙默哀起來。要知道,僅僅是一個於志寧,就已經折騰得這些人半死不活了。
「對了,仲翔如今既然當了你的伴讀,他原先那幫狐朋狗友頓時沒了主心骨。我和他們家裡人都商量過了,與其放任那些傢伙變成貨真價實的紈褲,不如通通送到你這裡來。有你和英國公鎮著,諒他們也翻不了天去,順便還能調教出幾個人才!」
望著屈突申若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李賢只覺得欲哭無淚——當初他死磨李績收下自己這個徒弟的滋味,他終於領會到了。他娘的,難道他這裡就是惡少集中營麼?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2:5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2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俗話說得好,人倒霉的時候,出門會被石頭絆倒,喝口塞牙,足可見這霉運襲來的時候,就是擋也擋不住。柳元貞出身世族,步入宦途之後雖然小有磨折,但自從岳父李義府當權,他的小日子就過得無比舒坦,甚至可以說是橫著走路,可這一回……
「啊--」
聽到這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本能地打了個哆嗦,兩條腿不可抑制地打起了顫。自打出娘胎起,他什麼時候見識過這樣血腥的場面--就是殺個把人,那也是有家奴代勞,自己就是連親手殺一隻雞的機會也沒有。諸天神佛,保佑他平安度過這一關吧!
然而,他的祈禱無疑落了空。外頭忽然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他的面前便出現了兩個高大壯碩的漢子,其中一個面無表情地拿著鑰匙打開了牢門。此時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往後瑟縮在牆壁一角,兩條腿抖得像篩子似的。然而,那兩個漢子卻不管他什麼表情,上來一邊一個抰持住了他的胳膊,如同小雞一般拎著就走。
柳元貞終於忍不住大聲嚷嚷道:「喂,你們……你們究竟要幹什麼!」
可是,讓他無比絕望的是,不管他如何蹬腿叫喚,旁邊的兩個漢子愣是沒一個理會他的,只顧著挾持著他往前走。心中惶然的他忍不住左右張望,冷不丁瞧見了旁邊牢房中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影,一顆心登時沉向了無底深淵。
那是他的大舅子,李義府的長子李津!平時李津在外頭胡作非為,沒有一個人敢動他一根手指頭,這回居然被折騰成這樣!難道這些審案的人都不知道他那岳父是皇后娘娘的寵臣,都不怕李義府將來東山再起的時候報復麼?
瘋了,這些人一定是瘋了!沒錯,這都是幻覺,是幻覺!
然而,這僅餘的一點信心很快便消失殆盡。兩個漢子將他挾入了一個小房間,猶如丟一個麻袋似的將他丟在了地上,便朝上頭的人行了一禮,旋即躬身退去。他左右環視了一番,見兩邊各有三個身穿藍衣的漢子,俱是面無表情,旁邊的小屋中更有一堆看不出顏色的刑具,一時克制不住,就連牙齒也打起戰來。
「柳元貞,我問你,李義府通過你賣官鬻爵,此事可是有的?」
聽到上頭冷冰冰的問話,柳元貞終於一個激靈回過了神。抬頭打量了一下那兩人,他很快認出了一旁默坐不語的李績,至於主位上面帶冷笑的劉祥道,他雖說從來沒打過交道,但據他千方百計從獄卒那裡打聽到的情況來看,這是個鐵面人,什麼人情都講不得。
「這都是誣陷!」他終於橫下了一條心,沉著臉拱拱手道,「休說岳父一向清正,就是我也從來奉公守法,怎會有賣官鬻爵之事?分明是有人看不得岳父受陛下和娘娘器重,於是橫加構陷!劉大人既然是司刑太常伯,怎可不辨是非!」
不辨是非四個字一出,劉祥道登時大怒,立刻大聲咆哮了起來。旁邊的李績則仍然是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心裡卻暗自鄙薄--都這個時候了還搬出武後當作靠山,孰不知外頭已經是一大幫人落井下石了。
李義府,你自個蠢笨不識時務,還養了一幫不學無術的兒子,連女婿也同樣選了個沒用的傢伙!四面樹敵的下場,可不是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扭轉過來的!
柳元貞的死硬態度終於激怒了劉祥道,他原本就是個冷面人,對李義府的諸般所為頗有不齒,再加上之前又得李治面授機宜,哪裡肯就此罷休,當下便怒聲喝道:「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知道律法威嚴,來人,把他拉下去!」
話音剛落,旁邊的兩個漢子便上前躬身應諾,旋即上來拖了柳元貞便往旁邊的小屋走。見此情景,柳元貞固然是嚇得魂飛魄散,但嘴裡兀自嚷嚷道:「劉祥道,你私動大刑,若是我岳父將來重新回朝,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哼,我堂堂司刑太常伯,掌管朝廷刑獄,如何不能動刑!」劉祥道霍地站了起來,擲地有聲地道,「拉下去!」
柳元貞很快就對自己剛剛的硬嘴後悔了,當他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嘴裡更被塞進了一大團破布的時候,他更是預見到了之後的淒慘下場。
果然,當第一下重重地打在渾身肉最多的那個部位時,若不是四肢被人死死按住,他恐怕就要當場跳起來。然而,第一下之後還有第二下,第二下之後還有第三下,十幾下上身,他已經是眼淚鼻涕直流。如果剛才的話能夠收回,他只怕會痛哭流涕地將其收回去。然而,眼下他被人堵住了嘴,無論想說什麼都說不出來,竟是只能硬生生地挨板子。
他自打出娘胎起就沒受過這樣的折磨,最後終於一下吃痛不住昏厥了過去。用刑的兩個漢子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扔下人便回到前面稟告,而劉祥道立刻冷笑了一聲。
「用冷水潑醒,把人帶回來!」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柳元貞終於悠悠醒轉,被帶到前頭的時候,他剛剛那股子囂張勁全都沒了,只是摳著地下磚縫的一雙手仍在發抖。
「本官再問你一次,李義府指使你收受他人賄賂,賣官鬻爵的事可是有的?」
雖然劉祥道這一次的口氣更加居高臨下,更加不善,但柳元貞哪裡願意再受一次皮肉之苦,當下便揀著能說的說了幾件--那些人盡皆知的事情自然可以說,但是,有些實在見不得人再加上又沒什麼人知道的,若是他還蠢笨到抖露出來,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劉祥道自然滿意,當下就讓柳元貞簽字畫押,隨即喝令獄卒將其押回去,少不得又與了一些棒瘡藥。等到人不見了,他方才轉頭對旁邊的李績歎道:「司空大人,李義府為相這麼多年,居然如此劣跡斑斑,實在令人震驚!」
李績這次監審原本就打定了只帶耳朵和眼睛,不帶嘴巴的主意,當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隨便一掃劉祥道呈給他的案卷,他便淡淡點了點頭:「我不過是監審,劉大人只要秉公處置,我沒有任何意見!」
出了刑部,李績便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戰場上殺人殺得多了,也曾經用過軍法,但是,面對這種用刑逼供的場面,他還是很有點不舒服。咳,反正他只是個監審,明天乾脆在耳朵裡塞兩團絮球算了。話說回來,皇帝是真的下了決心?
瞇著眼睛看了看天,他便翻身上馬,策馬出了皇宮沒走多遠,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忽然竄出來一個人。還不等那人衝上前來,一群訓練有素的家奴就團團護在了他的跟前,最前頭的兩個更是已經長刀出鞘。
「大膽刁民,竟敢衝撞司空大人!」
那人見狀不敢近前,連忙雙膝跪倒在地,一連叩了三個響頭:「司空大人,小人有下情稟告!事關重大,小人因為擔心被人滅口,這才……」
話還沒說完,後頭便奔來幾個彪形大漢,但一看到這邊的架勢便面面相覷了起來。彼此對視了一眼,其中為首的那個就上來行禮道:「大人,小人等奉命追拿逃奴!此人偷了家中貴重物事,又拐了家主的一個寵妾,罪大惡極,家主命我等捉拿他回去!」
「你胡說八道,我……」
不容地上跪著的那人分辨,其他人便上來將其死死按住,更是掩住他的口,唯恐他再說出什麼隱情。
李績這些年已經少有管事,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原本也不想管什麼閒事,但眼下這種情形太過可疑。他微微一點頭,李宅那些家奴便團團圍了上去,幾個力氣大的一把將那些漢子撥拉到了一邊,揪著地上那個年輕後生便回轉了來。
李績看也不看那張如釋重負的臉,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是哪家的人?」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讓那幾個大漢猶豫了起來,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終究沒有人說出半個字。此時,那年輕後生終於一嗓子吼道:「小人是柳元貞柳少府家的家奴阿團,不合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所以他們要尋小人滅口!司空大人,小人願意出首!」
柳元貞……可不就是剛剛他才審過的那個傢伙,李義府的女婿!
李績心中狂跳,見路上的不少人也被驚動了,他當下便大手一揮,乾脆把所有人都往刑部裡頭一送。不多時,太常伯劉祥道便親自出來,聞聽情由後硬是將李績留下,旋即命人帶上阿團。
得知上頭赫然是此次審問李義府的主審官,阿團哪裡還有半分猶疑,竟是一五一十地將上次在宅子裡殺人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這還不算,那些很多都已經是陳谷子爛芝麻的柳元貞不法往事,也全都被他兜了出來。而等到劉祥道命人去提了柳元貞,這主僕兩人一對眼,柳元貞頓時滿臉灰敗,一下子癱倒在地。
這個世上果然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然而,一旁的李績卻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他沒記錯,上回在弘農的時候,李義府那封信似乎是韓全和王漢超呈遞給李治的。李義府大張旗鼓地派柳元貞去查之前信函被竊的事情,不會只因為這麼兩個人,難道還是因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老狐狸,我要師妹不要師姐
話說劉祥道是個頭等鐵面無私的,最最不齒家奴賣主的事情,但關係到殺人滅口這一樁,又顯而易見牽涉不小,因此當下便將阿團單獨看押。
即使這樣,李績仍舊記著先頭長安令馮子房抓獲的兩個刺客無緣無故被人勒死的往事,思量再三,乾脆將自己的兩個貼身護衛留了下來。若是別人這麼做,劉祥道必定不會答應,但礙於李績的面子,又考慮到皇帝對這事的重視,沒奈何便答應了。
心裡頭有這麼一個大疙瘩,李績回家的路上便是一路打馬疾馳。匆匆到了家門口,他便聽得家奴便稟告說屈突申若來了,眉頭一皺之後旋即便微笑了起來。
那個丫頭不同於尋常豪門貴女,若不是年紀大了些,其實和小傢伙還是挺般配的!
一路來到演武場,他就看到場邊圍著一群女子正對著場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當下也不出聲,駐足站在原地觀看。雖說遠遠地看不見頭臉,他卻知道那個男的必定是李賢,至於女子……能夠將一條九節鞭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女流,大概整個長安城也就只有那一個而已。
此時此刻,身處戰陣之中的李賢壓根沒工夫去注意場邊都來了什麼人,他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方才得以招架那層出不窮的攻勢。那一回跟著這位大姊頭去救屈突仲翔的時候,他就見識到了屈突申若的劍術,這一次居然又換了九節軟鞭。
啪--
劍鞭交擊,李賢冷不防感到劍上傳來一股大力,連忙借勢退身,躲過了寶劍脫手的噩運。見屈突申若收勢而立,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他正想說幾句場面話,卻不料那位大姐先誇讚起了他。
「不錯不錯,六郎你練武才這麼幾年,居然能招架得住,比仲翔那個小子有出息多了!我在這條九節軟鞭上至少花了十年的工夫,一般人只怕三兩下就被我絞了劍去,你倒是見機得快!不愧是英國公的得意弟子,我以前還想向他求教一番,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
屈突申若說著便輕輕撩了撩耳旁的亂髮,那身英姿颯爽的男裝配合這個嫵媚的動作,竟是顯出一種說不出的風情。李賢還未從剛剛的劇戰中醒過神,便被這一番誇獎說得目瞪口呆,心裡的那股子鬱悶頓時更甚了--要是他能大上幾歲多練上幾年,今天興許就能報上一箭之仇,不必每每吃鱉!
「若是申若你想要我指點,大可常常過來,我這個老頭子一定竭盡全力!」
一聲長笑讓場邊眾女紛紛回頭的同時,場中的李賢和屈突申若也不禁扭頭望去,這下子齊齊吃了一驚。李賢沒料到今日李績也這麼早回來,慌忙回劍歸鞘迎了上去,心中卻不免打起了鼓。看這架勢,李績肯定不是來了一會,估計剛剛那場大戰全都看到了。老狐狸平時最要面子,不會因為他拿不下一個女流之輩而心生惱火吧?
「師傅!」
「英國公!」
李賢上得前去,方才發覺李績臉上笑吟吟的,頓時訕訕地不知說什麼是好。倒是屈突申若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禮之後便笑道:「英國公適才說我能夠隨時求教,別是戲言吧?我若是當了真,可是隨時隨地會上門來!」
李績見旁邊的一群娘子軍也紛紛圍了上來,便輕輕捋著鬍鬚微笑道:「申若你這一身武藝就是尋常男兒也不能及,我那三個孫子就差得更遠了。休說指教,若非你是女流……我倒是想多收一個弟子呢!」
饒是屈突申若往日聰明絕頂,此時一聽這話也不禁呆了一呆,待反應過來之後,她立刻翻身拜倒在地:「拜見師傅!」
「哈哈哈哈!」
這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一幕讓李賢目瞪口呆,至於周圍的眾女更是什麼表情都有。而李績在一陣大笑之後,卻面露微笑地點了點頭:「想不到我在晚年收了六郎這麼一個徒弟,又破例收了一個女徒,好,好!」
不是吧,老狐狸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屈突申若了,怎麼會忽然意之所至想起要收徒弟?話說回來,這若是以入門年限計算,屈突申若以後算是他的師妹?
還沒等李賢得意起來,他便聽到了一句猶如五雷轟頂的話:「申若你年長六郎頗多,自然算是師姐。我這個王傅平日沒多少時間管他,未免有些放縱了,陛下和娘娘已經頗有微詞。你既然無事,就給我好好看著他,順便督促他好好練武習文!」
此時此刻,看著屈突申若理所當然笑吟吟答應的樣子,李賢簡直欲哭無淚,越看李績那張笑臉越覺得可惡--老狐狸這分明是故意的,若是有這麼一位姑奶奶成天跟著,他還要活不要活了,以後還怎麼去那種酒肆喝酒尋歡,要是小丫頭鬧騰起來,他該怎麼向她解釋!老狐狸,我要的是師妹,不是師姐!
「恭喜申若姐,這下子可算是喜得名師!」
「是啊是啊,以後我們姐妹的武藝可全都靠你指導了!」
「啊,對了,還得恭喜英國公喜得佳徒才對!」
一幫豪門貴女終於反應了過來,以李焱娘為首,紛紛圍著李績和屈突申若歡聲笑語了起來,把一個李賢孤零零地瞥在一邊。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績方才輕咳了一聲道:「借一句六郎的話,這收徒弟不能沒有見面禮,申若你跟我來!」說完這句,他瞥見旁邊的李賢呆頭呆腦地站在那,乾脆又輕喝了一聲,「六郎,你也跟著走一趟,到時好幫你師姐搬搬東西!」
搬東西……這老狐狸究竟打算送給屈突申若什麼好傢伙!李賢咬牙切齒地跟在了後頭,心裡的惱火勁就別提了。要知道,當初為了磨著老狐狸傳授兵法,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腦筋。如今可好,老狐狸一收大姊頭當徒弟,竟然如此慷慨大方,竟是人比人氣死人!難不成,李績這老狐狸這麼大年紀了,還有年輕人那種重色輕友的毛病?
暗自腹謗了許久,他方才發現李績竟是沒把他們往武庫帶,也不是書房的方向,而是一個他從來沒到過的地方,這頓時讓他更覺納悶。這李宅之中除了內奼女眷住的地方,他幾乎都踏遍了,居然還有他不知道的好去處?
兜兜轉轉老半天,李績卻將兩人帶進了一個園子。不同於李宅其他地方的齊齊整整,這裡卻有幾分荒廢了,除了中間的小徑尚能走路,四周的雜草竟有一人多高,看上去已經不知多久沒有人前來收拾過了。見此情景,不單單李賢面露詫異,就連屈突申若也不解其意。
撥開雜草,李績徑直走到中央的一棵大樹下,仰望著那茂密的樹冠看了一陣子,忽然發出了一陣極其乾澀的笑聲。良久,他才轉過身道:「你們倆既然算是我的弟子,可知道我以前還收過其他弟子?」
這個問題李賢曾經命人去打聽過,但無論李敬業還是程伯虎都一口咬定,李績雖然名聲在外,軍中想求教的人多如牛毛,李績卻一直都沒有收過徒弟。因此,他便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而屈突申若沉吟了一會,也同樣搖了搖頭。
「天下用兵之道,有奇道,有正道,有詭道,有強道,有弱道,但尋常將領用兵,卻依舊不脫謹慎二字,其實收徒也是如是使然。」李績忽然轉過身子,目光炯炯地看著兩人,「六郎你若不是天資聰穎又好學上進,就算你是陛下和娘娘最寵愛的皇子,我也只是你的王傅而不是師傅!」
李賢聞言愕然,心中隱約有了一點線索。而正在這時,李績卻忽然話鋒一轉問道:「上次敬業把我拉過去纏住李義府的那次,也就是李義府丟的那封絕密信箋,可是你派人去偷的?」
冤枉,那哪裡是他派人去偷的,分明是燕三那個大賊頭送上門的,這事情李敬業難道沒有對李績說清楚?
李賢心中叫苦的同時,見屈突申若同樣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他,他更是覺得頭皮發麻。忖度老程家和燕子門那伙大賊頭的交情估計不是秘密,又想著把李績拉下水,他乾脆把所有事情全都兜了出來,包括當初認識燕三以及之後燕三偷盜了李義府文書外加上次幫忙那一趟,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看著對面的李績和屈突申若眉頭緊鎖,他便在心中暗自得意了起來。
既然要讓我叫一聲師傅和師姐,這有麻煩的事情,你二位便請多多費心吧!
然而,還沒等他的高興勁過去,就聽到李績忽然冷笑了一聲:「怪不得今天柳元貞的家奴阿團到刑部出首,說是柳元貞受李義府之命,在市井之間打聽那些竊盜之流,甚至在得到消息之後殺人滅口。如今劉祥道大概已經派人去查了,大約八九不離十。只不過,六郎,這件事若是柳元貞透露出來,只怕你竭力保的王漢超和韓全就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了!欺君之罪四個字,怕不是那麼好過的。」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3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八章 許敬宗的私心,李賢的再次「探監」
由於多了個小皇子,含涼殿頓時多了一道「亮麗」的屏風,要踏進大門,入耳的第一個聲音必定是殷王李旦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平日武後對於這種聲音常常很是放縱,但這一日,她終於耐不住性子沉下了臉。
「都是做什麼吃的,這麼多人看不住一個孩子,就不能讓他消停一下麼!」
她的喝聲讓旁邊的宮人內侍打了個哆嗦,很快便有人匆匆往後殿而去。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忽然一止,這也讓武後對面的另一個人心頭一鬆。
一身紫色官袍的許敬宗很無奈,打心眼裡說,他今天根本是不想來的,因為武後想說什麼他非常清楚——除了要他幫忙想辦法救李義府之外,絕對沒有第二個可能。他當然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問題是,李義府那傢伙是自己愚蠢,天堂路不走,非往矛頭上鑽,他許敬宗有什麼辦法?再說了,他已經老了,能活多久自個也不知道,犯得著衝在前頭去當炮灰?
「娘娘,這一次的事情,並非是老臣不肯出面,而是陛下已經動了怒,絕非隻言片語就能夠挽回的。」
雖然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但這嘴皮上的功夫他自然是爐火純青,此時面上便順勢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娘娘念在義府當初的功勞,想出手拉一把,其實老臣何嘗不是?可是,那麼多宰相裡頭,陛下為何單單選擇司空李績作為監審,而不是老臣或是其他人?」
一連兩個反問讓武後原本就緊蹙的眉頭更是成了一個大疙瘩,她輕輕地用右手指節敲擊著旁邊的扶手,藏在袖子裡的左手卻已經握成了一個拳頭,手指甲甚至已經深深陷進了肉裡,憑著那一股股刺痛感方才讓她勉強把心頭狂躁壓了下去。
李義府不爭氣她當然知道,問題是,一旦李義府坐實了那些罪名而丟官去職,那麼,她在朝中立刻就會失了一條臂膀。政令出自中書,然後又得通過門下,有李義府掌中書,她就能控制政令的發佈,而有許敬宗掌門下,那些官員便輕易不敢封駁,如此一來,她代李治處置朝政的時候便自然順風順水。可是,她這樣警告,李義府居然偏偏還是聽不進去!
最最令人氣惱的是,李義府罪證最最確鑿的那樁賣官案子,居然是長孫無忌的孫子!
「娘娘,不是老臣多嘴,看在義府多年功勞的份上,陛下應該不至於太嚴厲,大約也就是流放嶺外。義府當年和老杜爭鋒的時候,不是也曾經貶過普州刺史?過了幾年等陛下消了心頭之氣,興許就回來了。若是如今娘娘一意孤行……」
許敬宗說到這裡,順帶就把後頭的話隱去了。響鼓不用重錘,這位主兒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沒來由說得透徹反而做惡人。他瞇起眼睛打量著上首的武後,見她那金鳳花鈿下的髮絲一片烏黑,並不見半根雜色,面上肌膚依舊一如數年前的光滑細膩,不禁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宮中何止三千粉黛,這皇帝卻幾乎專寵她一人,卻也不僅僅是那手段高明之故。
「我明白了。」淡淡吐出了四個字,武後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與其現在惹得李治不高興,不若再等幾年再說,只是這相當於中書令的右相之職,卻絕不能落在旁人手裡。看著底下鬢髮斑白老態龍鍾的許敬宗,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一旦許敬宗老去,她又該用誰以代?
離了含涼殿,慢慢吞吞地出了建福門上了自己的馬車,許敬宗方才露出了極其微妙的表情。老而不死是為賊,他這人有一點比李義府強,那就是有自知之明。眼下皇帝分明是看重上官儀等人,既然如此,他就很沒有必要去礙事了。到時候除了上朝,他自坐在自己家裡編國史就好,其他的什麼事也甭管。
當然,為那兩個孫女挑一個好女婿,那還是有必要的。
想到上回李賢把許嫣送回來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拈著鬍鬚微笑了起來。錢他已經攢夠了,哪怕這回還要貼出去大筆嫁妝他也不在乎,總而言之,這位皇家的六郎還真是不錯的選擇!
與此同時,正在那邊換衣服的李賢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響亮的聲音過後,他竟是接連打了好幾個,好容易止住了,他心裡登時犯起了嘀咕——少時就曾經聽老一輩提過,這沒事打噴嚏,必定是有人在背後叨咕什麼,別是有人在算計吧?
「六郎,都老半天了,怎麼還沒換好衣服?」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極其不耐煩的聲音,緊跟著又是一聲催促,「要是到時候誤了事,可是你自己負責!」
話音剛落,李賢便趕緊上前開門,見屈突申若一身男裝站在外頭,臉上經過修飾,竟是呈現出一種蠟黃色,那頭青絲更是完全被小帽罩得嚴嚴實實。看這情景,他想笑卻又不敢,連忙提出問題道:「師姐,外頭那些人怎麼辦?」
「我讓她們去教導你那四個伴讀了!」屈突申若很是瀟灑地一揮手,滿臉的不以為意,「不過是區區論語而已,焱娘秀寧幾個可都是才女,這種小事還難不住她們!」
李賢禁不住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心頭的駭然差點沒掩飾住。都以為他那位母后夠厲害了,怎麼這年頭能文能武的怎麼全都是女流?要是李敬業那四個都能夠文武雙全,他就不用成天自己消耗腦細胞了!
和屈突申若一起跟著李績的一個貼身護衛出門上馬,一群人便朝中台而去。刑部隸屬於中台,也就是之前的尚書省——彼時官職一換再換,就是李賢這個皇子有時候也覺得暈乎乎的,更不用說朝堂官員。往往好好一個官當了兩年,這官職說改名就改名了。就比如劉祥道,原本是好好的刑部尚書,如今卻叫作司刑太常伯,實在是說不出的彆扭。
由於李賢和屈突申若混在李績的那群隨從中間,因此並不引人注目,而得知李績要見那個出首的阿團以及柳元貞,劉祥道並沒有多做猶豫就答應了——這李績位居司空,乃是三公之一,深得李治寵信,這點子根本不違反原則的事情,他自然沒必要為難——劉祥道雖然冷面,但並不傻,如今分明是自個一個人承擔大部分責任,能夠把李績拉下水就最好了。
對於牢房,李賢已經沒什麼陌生的感覺了,打從第一回跟著王漢超去探視胡天野開始,這牢獄的經歷是一回跟著一回,如今倒好,乾脆來了個天牢一日游。跟在李績身後,他一面感慨這天牢確實比那些縣衙的牢房乾淨清爽,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地形,駭然發覺了好幾處暗哨。
由於李績這個堂堂司空大駕光臨,獄卒自然是沒有半分猶豫,先把阿團拎了上來,旋即不待吩咐就躡手躡腳退了個乾淨。李賢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出首自己主人的柳家家奴,此時細細一打量,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這古人最看重上下之分忠僕護主,所以挑選奴僕很仔細,尤其是那種貼身使喚或是辦大事的。而眼前這個阿團……咳,尖嘴猴腮,兩眼賊溜,生得就是一幅反骨的樣子,和他當初收下的那個陸黑差遠了,柳元貞居然會讓這種人參與大事,真是腦子壞得不能再壞了!
「司空大人!」
在一時的衝動過後,阿團知道自己這種叛主出首的行為會有什麼下場,因此一見李績就猶如抓了一根救命稻草:「司空大人,小人還知道我家主人的其他事情!約摸一個月前,宅子裡頭另一個僕人和小人說起,曾經按照少府大人的命令,拿了一卷東西去賣給了一幫人。他還說那幫人都是身穿白衣……」
「夠了!」
這回輪到李績臉色發白,他萬萬沒有想到,想問的事情暫時沒有結果,反而問出了另外一樁麻煩。而站在他身後的李賢則差點驚呼了出來,雖說曾經猜測過這樣的結果,可猜測是猜測,事實是事實。要是劉仁願宅子的圖形真的是柳元貞賣出去的,那麼,李義府鐵定下場淒慘……這對於他來說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可問題會不會連帶著讓老爹厭惡了他那位老媽?
要知道,若是沒有武後護著,李義府老早就不知道在那個犄角旮旯裡窩著了!
「我只問你,柳元貞之前讓你殺人的事,事後可曾還有下文?」
阿團沒料到李績根本不是想從他的口中套出更多隱情,聽得這一句,他瞠目結舌了老半天,終究只得搖頭以對。李績見狀也不願意和這個背主之奴再囉嗦,直接出聲喝令將其帶下去。孰料此時阿團忽然驚恐交加地嚷嚷了起來,最後兩個獄卒乾脆將人打昏了拖了下去。
見到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又聽到李績吩咐去帶柳元貞上來,李賢不禁在心裡頭生出了一股寒意——也不知道那個李義府的寶貝女婿究竟被折騰成了什麼樣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是救命稻草還是催命閻羅
趴在那個簡陋的鋪子上,柳元貞只覺得屁股上火燒火燎動一下就是生疼。雖然獄卒已經給上了棒瘡藥,但褪下衣褲的時候少不得擦著碰著,他甚至懷疑對方根本是故意牽扯了傷口。他一面咬緊牙關,一面把能詛咒的人全都詛咒了一遍,就連往日那位敬若神明的岳父大人也不例外。要不是李義府,他這個小角色用得著人家這麼費心?
先頭的那頓板子挨了也就算了,可是,那個他早就命人去料理乾淨的阿團居然會落在劉祥道手中,這簡直是晴天霹靂!杖殺他自己的家奴自然無事,可是,他命阿團打殺的可是良民——至少在沒有經過官府審訊定罪之前,那就是良民!只要劉祥道手底輕輕這麼一寫,只怕別說流放嶺南,就是他的小命也難保!
咣當——
門上鐵鎖上傳來的一個聲音一時讓他大驚失色,這一扭頭就看到剛剛那兩個面無表情的獄卒走了進來。他還來不及詢問一句,兩人便不管不顧地架起他就走,這一動免不了牽動了屁股上的傷,更是讓他發出了一陣慘號。可是無論他怎麼呻吟,兩人卻誰也不理他。
站在李績身後的李賢見兩個獄卒架著一個人進來,辨認了好一會兒也沒看清楚那張臉,但是,那衣衫上的斑駁血跡他卻看清楚了。他和柳元貞沒什麼深仇大恨,也犯不著指望人家如何倒霉,看到這情景反而心有慼慼然——要是李義府被這麼折騰一次,他倒是樂見其成的。
兩個獄卒將柳元貞放在地上,朝上躬身一禮,隨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此時,李績便朝身邊另兩個護衛吩咐了一聲,那兩人立刻心領神會地站在門口望風。
「柳元貞!」
柳元貞一進門就看到上頭只有李績一人,而沒有那個冷面冷心辣手無情的劉祥道,頓時鬆了一口氣。至少,看李績的架勢,應當不會隨便動刑。聽到這一聲大喝,他收攝了一下心神,慌忙擠出了一絲笑容:「司空大人,我該招的都招了,其餘的實在不知道。」
「不知道?你那個家奴剛才可是又招認了一件事,說是你家裡頭的人曾經將一張圖賣給了一夥可疑人。」李績一面說一面打量著柳元貞的臉色,見其一下子慌張了起來,登時冷笑道,「如今長安令萬年令正在滿城搜索可疑人物,要是這件事洩露出去,你以為會是什麼下場?」
「司空大人,都是那刁奴血口噴人……」
李賢躲在李績背後的陰影中,聽到這毫無新意的辯白,幾乎很想當場翻白眼。這裡有一個人證阿團,屈突申若那裡還有一個刺客當作人證,兩邊一對比很快就能做出判斷,這柳元貞居然還在那裡緊咬著不鬆口,是準備頑抗到底殺頭還是怎的?
他不便說話,一旁的屈突申若忽然開口喝道:「柳元貞,如今罪證確鑿,只需到你家把阿團指認的那個家奴抓來一審,他敢不招?我家司空大人之所以過問此事,正是給你留了一個機會,否則換作劉大人來審,你少不得多受皮肉之苦!」
那聲音雖說低沉,卻帶著一股難言的威勢,李績聞聲便悠悠然坐了下來,順勢朝屈突申若投去了讚賞的一睹。至於李賢也在心中暗自稱讚,這一番話中既有警告也有威嚇,可謂是火候十足。這柳元貞一看就不是什麼硬骨頭,會做出怎樣的選擇自然是顯而易見的。
果然,劉祥道三個字如今對柳元貞具有巨大的威懾力,竟是讓他渾身發起抖來。好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道:「司空大人,此事事關重大,我若是認了……」
「無需阿團,你的罪名就小了麼?」李績曬然一笑,輕蔑之色溢於言表,「我若是存心要入罪於你,直接就把劉大人請了來!吐蕃正使和新羅公主的遇刺,陛下已經極為震怒,若是讓人知道你和此事有關……」
這話雖然嘎然而止,但柳元貞哪裡會不知道弦外之音,面如土色自是不提。低頭思忖了老半晌,再想到如今壞得不能再壞的處境,他終於把心一橫,招認了情由——原來,柳家當初放出去的一個家奴在三教九流中頗有些臉面,因此聞聽有人在暗地裡打聽劉仁願宅子的狀況,便回頭告訴了舊主,結果,柳元貞在請示了李義府之後,便高價賣出了那幅圖。
雖說柳元貞說得信誓旦旦,但李賢怎麼看這傢伙怎麼不對勁。他固然是對李義府討厭到了極點,也曾經對劉仁願就刺客的無限可能性討論過,問題是,打心眼裡他並不信李義府會這麼傻。欲行刺劉仁願,只要放任刺客自由就可以大做文章,何必沒事找事地去附贈什麼劉家的平面圖?當然,也不排除李義府這傢伙腦袋發熱,做出什麼蠢事的可能性。
他正在那裡想著,李績忽然離座而起,盯著下頭的柳元貞看了片刻之後,下一刻竟一句吩咐也沒有就舉步出了門。等到他反應過來,房間裡只剩下了屈突申若和他,外加地上那個仍在發抖的柳元貞三個人。當然,外頭那兩個護衛仍舊盡忠職守地在望風。
此時,他再也忍不住了,悄無聲息地挪到了屈突申若旁邊,低聲問道:「師姐,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看我的!」
屈突申若露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隨即板著臉走下去,站在柳元貞身前居高臨下地喝道:「柳元貞,你說是李相公派你賣出那幅圖的,只怕不盡不實吧?我問你,長安令馮子房押下的那兩個刺客莫名死在獄中是怎麼回事?若是你還一味攀咬,等到皇后娘娘問起來,她會相信你還是李相公?」
對於李績的忽然離開,柳元貞很是六神無主,此時見一個護衛模樣的人敢如此質問自己,更是覺得心頭惶然。正想強打精神反擊回去,他猛地瞧見了另一個始終沒作聲的護衛,先是覺著一陣面熟,旋即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失聲驚呼道:「沛王殿下救我!」
怎麼人人有難都是用這句話來求他?算了算了,反正就算他那父皇母后知道他跟著李績來到這裡,最多也不過斥一句胡鬧,且聽聽這柳元貞怎麼說好了!
李賢渾然不知自己究竟露了什麼破綻,心中很是氣惱。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去,他沒好氣地看了柳元貞一眼,這才冷冷問道:「柳少府,我不過是一個來看熱鬧的,我能怎麼救你?再說,你往日和我交情很好麼?」
最後一句話可謂是無賴至極,屈突申若聽在耳中,禁不住搖了搖頭。她覺得胡鬧,柳元貞卻毫不意外,當下連忙求饒道:「沛王殿下,只要你能夠救我這次,我一定……我一定如實奉告所有內情!岳父讓我去查先頭丟失那封信件,是因為懷疑王漢超韓全受人指使,他還說,必定是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聯手做了此事,意圖將他拉下馬去!他還說,兩位殿下心高氣傲,將來必定不會和皇后娘娘一條心,若是找到了把柄,將來……」
「夠了!」
李賢此時終於心頭火起,怒聲喝止之後,這一顆心立時不可抑制地怦怦直跳。要是說他先頭對李義府的忌憚不過五六分,此時此刻就升到了十分。看來,這只李貓唯一視若神明的就只有一個武後,剩下的包括皇帝太子,還有他這個沛王,全都沒放在眼裡!
幸好他一時起意暗示楊行穎上書舉報李義府的罪狀,否則等到李貓找到了證據,或是乾脆到武後那裡來一次誣告,他那位太子哥哥和他都休想好過!
這次一定要把李義府整治得永生永世不能翻身,否則將來若是再讓這傢伙復起,那必定是更大的麻煩!
盯著面前滿臉討好的柳元貞,李賢頭一次生出了森然殺機——這個傢伙為了活命能夠把什麼都兜出來,難保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若是不殺了他,只怕是夜長夢多!
屈突申若本能地感覺到李賢此時的狀態有些不對勁,遂輕輕推了他一把,然後便搶在前頭道:「你若是要求沛王殿下為你說情,就先把死在長安縣衙大牢中那兩個人的死因說清楚!」
柳元貞見李賢臉色陰晴不定,而旁邊這個蠟黃臉漢子又是步步緊逼,頓時很有些進退失據。想到自己眼下生死操之於他人之手,他乾脆直陳道:「那兩個人確實是我買通人殺的,事前先是灌醉了那些獄卒,然後才下的手。之所以勒死了他們,是因為長安令馮子房不識抬舉,這個位子岳父早就有人選了。」
果然!李賢心中一跳,轉眼去看屈突申若時,只見這位大姊頭也投來了同樣的目光。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李績回轉了來。打量了一下場中三人,他心裡立刻了然一片——屈突申若的女扮男裝不虞被人識破,但李賢的打扮他故意作了手腳,想必柳元貞必定是已經看出來了。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4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章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大姊頭就是大姊頭
人重新押回了牢裡,李績便到前邊和劉祥道打招呼。幾句話點透,這兩位就差不多達成了協議。如今這些罪名已經夠了,不用再把李義府往大逆不道等罪名上整。畢竟這要是過了頭,激出了武後這尊大神,誰知道皇帝會不會動了反覆無常的性子,一轉手把李義府輕輕放出來。
上了春明大街,李賢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現如今他算是明白了,相對於李績這個老狐狸,他那點子功夫還是淺了些,蒙一次兩次可以,但要是真的較量起來,十次當中他得輸上七八次。他剛剛愣是沒注意到,頭上那根束髮的簪子大有玄機,就是這一丁點細節讓柳元貞注意到了,由此演出了剛剛那場戲。
一路轉回李宅,李賢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換衣服,等到他一身清爽利落地出來,卻只見屈突申若已經和李績坐在了前邊優哉游哉地喝茶,臉上俱帶著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逍遙,那幅表情哪裡像是剛剛勞心勞力的模樣。
「師傅,師姐!」
李賢笑嘻嘻地叫了一聲,旋即大剌剌地在兩人身旁坐下,眼睛滴溜溜地在他們臉上掃來掃去,看不出一點端倪,方才氣餒,乾脆端端正正地等待著對面兩位大能的發言。
「放心,以李義府如今的處境,不會沒事再重提當初那件事。」李績臉色淡然地呷了一口茶,很是篤定地道,「上一次審問的時候他固然是大放厥詞,但皇后娘娘必定會使人去遞話,他應該會沉默下來。如今最最要緊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他會不會起復,須知這是朝中人人重視的大事!」
不愧是老狐狸,居然能把這些都摸準了,順帶還一把拎到了事情的關鍵。李賢心中佩服的同時,臉上也不自覺流露出了幾分敬意,慌忙連連點頭。他正盤算著說些什麼的時候,屈突申若端起茶杯,忽然屈指在上頭一彈,一隻剛剛落在茶水中的小飛蟲頓時落在了桌子上,撲騰了兩下翅膀才想飛起,卻被她一把拈住了翅膀,很快就不動了。
「師傅可不是多此一問?要是陛下真的態度不穩,為何要專門到你這宅邸來一次,順帶還恩賞多多?」屈突申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順勢伸手在看呆了眼的李賢面前晃了晃,「李義府就如同這茶杯中的小蟲,既然彈出去了,喝水的人又豈會閒著沒事幹把他扔回去?」
咳,這比方打的實在‧‧‧!想起上回老爹來李宅的時候囑咐自己那兩句話,李賢立刻吃了一顆定心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君王報仇自然更是眼疾手快。既然逮到了把柄,不把李義府治死,他那老爹怎會罷休?要說上一次,李治可真是被李義府氣得七竅生煙,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問題。
李績看了看低頭沉思的李賢,又瞥了瞥笑得燦爛的屈突申若,忽然也露出了笑容:「也罷,我該做的都做了,只要柳元貞不去胡說八道,他的小命至少算是保住了,至於其它……這流放的路上可是多災多難,不用別人怎麼操心。那個阿團麼,出了事就把罪責都推到主人身上,如此刁奴殊為可恨,劉祥道自會決斷,不會讓他有胡說八道的機會。」
「有其主必有其僕,柳元貞是個軟骨頭,那個阿團同樣如此,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
見屈突申若也附和著說出這樣一句話,李賢惟有在心裡感慨連連——好一個狠辣的老狐狸,好一個生猛的大姊頭!他還想著怎麼殺人滅口,敢情這兩位全都是殺人不見血的主——這短短兩句話定了人家的生死,自己手上還不沾血,若是誰和這兩位結怨,那可真的是倒霉了。
優哉游哉地喝完茶,李績終於站起身來舒展地伸了一個懶腰,又打了個呵欠:「人老了,不中用了,你們師姐弟兩個慢慢說話,我去歇個午覺,沒事就不用來找我了!」
眼見老狐狸想溜,李賢差點沒背過氣去,連忙搶著站了起來,皮笑肉不笑地道:「師傅,你剛剛不是說過,這拜師少不了見面禮麼?」
「我剛剛說過這話麼?」李績茫然地看了看屈突申若,又望了望李賢,忽然上來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要不是你提醒,我差點忘了!前頭陛下因西域進貢,賞了我三面最好的牛皮戰鼓。你師姐她們既然要操練劍舞,自然少不了戰鼓助興,你幫忙給她搬一面回去!你可得小心點,這全都是沉甸甸的東西,一個不好栽了觔斗,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屈突申若卻趁勢笑吟吟地起身謝道:「多謝師傅厚賜!」
李賢瞠目結舌地望著老狐狸背手揚長而去,腦子卻一下子沒有轉過彎來。戰鼓……哪個師傅送徒弟這種東西當禮物的?好半晌過去,李賢轉頭,卻瞧見對面那位大姐正用促狹的目光看著他,頭皮一陣發麻。
「六郎,橫豎他們正在讀書,你就和我跑一趟如何?」
面對這種無法拒絕的要求,李賢沒奈何只得應了,臉上這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及至來到武庫,守門的兩個家僕一聽說是戰鼓,全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一個忙不迭地上去開門,另一個則在那裡低聲嘀咕道:「那可是大傢伙……」
李賢起初還不明白所謂的大傢伙是什麼意思,等到一層層大門打開,看到那佔據了中央最佳位置的碩大戰鼓時,他終於倒吸一口涼氣。即使是當初見到李績珍藏的那把板斧時,他也沒有這麼驚愕過,不得不說,這戰鼓實在是太大了,那鼓槌足足有人的胳膊粗,更不用說那個大的可怕的鼓面了。
他在那裡站著發愣,屈突申若卻眼睛大亮,快步走上前去,她輕輕撫摸了一下鼓面,忽然拿起旁邊的鼓槌重重敲了上去。這一下可了不得,武庫的地方原本就空曠,沉重的鼓聲一響起,立刻在四面八方迴盪了起來,聲聲陣陣的回聲震得李賢耳朵發麻,而兩個猝不及防的家僕更是差點落荒而逃。
「師姐,你要試音也別選在這種地方啊!」
見屈突申若放下鼓槌,李賢這才鬆了一口氣,禁不住抱怨了一聲。抱怨歸抱怨,該幹的活他自然是逃不了。好在所謂的搬東西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眼看四個身強力壯的李家家僕把東西搬上了一輛特製的馬車,個個都是揮汗如雨的模樣,他眼珠子一轉便上去打賞了一番,自然而然地讓眾人感激涕零。
上了自己的追風,他正準備上路,誰知耳畔忽然飄來了一個聲音:「六郎,你還真會收買人心啊!」
李賢聞言立刻張望了一下,見除了屈突申若笑吟吟地在旁邊,其他最近的人也在數丈開外,頓時鬆了一口氣,嘿嘿一笑並不解釋。人心都是肉長的,平日沒有小恩小惠用下去,臨到危急關頭指望人家替你辦事,那是癡心妄想!
雖說眼下他還沒遇到可以用國士待之的人,但推心置腹還是可以做到的。不露痕跡地瞥了一眼後頭滿臉警覺東張西望的張堅韋韜兩兄弟,他在心裡得意地哼了一聲——繼武德殿的那群宮女班子還有陸黑之後,這可是他收服的頭兩個人。
一行人進了安定坊,速度漸漸放慢了些。這裡乃是長安極北之地,向來是王侯將相雲集之地。半道上,屈突申若一時興起,竟是喝令眾人轉向往十字街之東,直接去看看李賢正在營造的宅邸。
雖說四分之一安定坊的地契就擱在武德殿一角的抽屜裡,但李賢對於宅邸這回事卻還沒有太上心,一來出閣還早,二來則是武德殿住著挺舒坦的,三來則是有錢人的通病,再多的錢堆在面前也沒多大感覺。只不過如今屈突申若提出來了,他也不好駁這位大姐的面子,當下便爽快地一口答應。
然而,當他站在寬敞的十字街上,望著那初具雛形的大門,還有裡頭那數不盡的樓閣,他仍然不免感到一陣眩暈。李宅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除此之外,他還去過程家、屈突家、蘇家,外加許敬宗的宰相之家,一圈數下來,在這房子面前,愣是什麼都不是!他那位母后大筆一揮就是四分之一個安定坊,這地皮也就罷了,這房子得花多少錢?
一群人策馬站在十字大街中央,自然是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然而,一看清居中馬上的那位大姊頭,大多數人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好半晌,正在營造的宅子當中,終於有一個官員模樣的人走了出來,一見眾人頓時一愣,那臉上的不耐煩之色立刻換作了燦爛的笑容。
「沛王殿下!」
李賢還沒認出這傢伙是誰,他就指著那宅子滔滔不絕地說開了——從設計到建築,從工匠到耗費,總而言之竟是嘴巴張開了一下子便再也無法合上,聽得李賢頭皮發麻。當他忍無可忍準備喝止的時候,旁邊終於響起了一個救急的聲音。
「秦大人,你那點本事就不用吹噓了,我家的宅子上次就是你領著工匠負責修繕的,有三間屋子一修好還是屋頂漏水,前前後後折騰了多久!」
「啊,原來是大小姐!」
一瞬間,李賢只看到那官員的臉色一下子變成了豬肝色,竟是說不出的尷尬。
第一百七十一章 簪花背後的故事
大小姐這三個字李賢曾經無數次聽人提起過,長安城的無數豪門貴女,排行居長的也不少,但是,在人前,這種稱呼通常只是指一個人。說話的人每提起這三個字,其中往往包含著敬畏、驚懼、艷羨……極少數大膽的人也會用愛慕的口氣提起這個名字。而眼前這位工部郎中大人,自然是不屬於那種大膽的人。
見這官員剛剛那種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的興頭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幅諂媚中帶著尷尬的表情,李賢越看越覺得好笑,絲毫不在意人家撇下了他。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位絮絮叨叨的解釋終於告一段落,此時方才樂顛顛地重新轉回了他的面前。
「沛王殿下,這宅邸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建的,用的工匠全都是舉國最頂尖的,絕對不會再出什麼紕漏。僅僅是修建宅子的木材,那就用了好幾十根百年以上的,嘖嘖,這可是誰都沒有的殊榮……」
李賢實在不耐煩聽那自吹自擂,再加上瞧見前庭堆著不少的材料,想到裡頭必定是一團糟,隨口答應了幾句就想走,可還沒等他準備轉過身子,韁繩就被人拉住了。他扭頭一看,可不是屈突申若?
「師姐?」
「反正東西送回去的事情不急!」屈突申若笑著眨了眨眼睛,忽然一個翻身跳下馬來,「六郎,你的新家就不帶我進去參觀一下?」
新家……這新家他要住進去還得等好幾年呢!心裡雖然連連嘀咕,但李賢實在不好拒絕這位大姐的要求,再加上他更懷疑屈突申若有什麼別的意思,乾脆也跳下了馬。這時,那位工部郎中秦豫樂壞了,連忙毛遂自薦要做嚮導,卻讓屈突申若三兩句打發了回去。
「秦大人,你手頭事情多,六郎和我不過隨便轉轉,實在不用你親自相陪,你找個老實一些的工匠前頭帶路就好。」
好端端獻慇勤的機會被打了回去,秦豫頓時面上怏怏,但一想如今宅子裡頭還是一片亂糟糟的,想要顯擺還不成火候,趕緊滿臉笑容地應了,一轉頭便去找工匠。他本想去找個伶俐人,一忖度這位長安城赫赫有名的彪悍美人和沛王同行,其中必有說不出的勾當,便照著屈突申若的要求,找了個手藝一流人卻頭一等老實的中年工匠名喚石頭的過來。
彼時工匠都是世代相傳的手藝,見到什麼官都矮一級,更不用說見皇子這樣的尊貴人物。因此石頭跟著秦豫上來見禮的時候,動作笨拙不說,就連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李賢卻一向喜歡這樣的憨厚人物,笑嘻嘻地點了點頭便打發了秦豫,吩咐一應隨從在宅子外頭等候,自個便和屈突申若進了大門。
在外頭看已經覺得規制宏偉,穿過了前庭進到了裡頭,他更是覺得眼前豁然開朗。王府……應該說王宅,在這大唐,府是辦事情的地方,宅才是私人寓所。王宅和普通的宅子那可是不一樣,尤其是他這樣得寵的皇子,這宅子的花費可是海了去了。帶路的工匠雖然是老實人,但一應細目卻記得清爽。這裡四十萬錢,那裡一百萬錢,聽得他心裡直發毛。
「六郎,現在知道你那點家當算不得什麼了吧?」
李賢冷不丁聽到耳畔傳來這樣一句話,這才發現旁邊赫然是那張美艷無雙的麗顏。感覺到耳朵上傳來的陣陣熱氣,他想要往邊上退避一步,可偏偏旁邊都是黃泥,踩進去那雙鞋就全都毀了。瞅見前頭的工匠只顧帶路並未回頭,又想到自己在這位大姊頭面前屢屢吃鱉,他索性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乾脆往屈突申若那邊又擠了擠。
對於李賢的小動作,屈突申若絲毫不以為異,甚至還親暱地為他理了理一絲從帽中掉落出來的亂髮:「這長安城中達官貴人不少,家中有個億萬家當也並不算多,但要一座好宅子卻得看機緣。就我們家的老宅,只要一轉手,作價十億錢必定有人要。至於你這宅子更是有價無市了,光是這塊地,至少就值個幾十億錢。」
幾十億……李賢想到被自己隨隨便便扔在武德殿抽屜裡的地契,很想當場翻一個白眼。賀蘭周那老頭就算再有能耐,要賺這麼多也至少得等上十年,要是知道自己居然隨便亂扔東西,只怕要暴跳如雷了。話說回來,屈突申若非要他進來看宅子,又和他說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
「沛王殿下,大小姐,這就是藏書樓了!」
前頭的大嗓門打斷了他的沉思,定睛一看,眼前的這座樓閣還是讓他忍不住驚歎了一聲。剛剛經過那多數屋宇都是還沒有完工的,雖說看得出大體模樣,終究不如這種完成品。雖說他一向是不愛讀書的,但還是忍不住到裡頭轉了一圈,想像了一下藏書萬卷的情形,不禁浮想聯翩了起來——他要是乾脆將其命名為天一閣,這赫赫有名的牌子可就歸他了!(註:天一閣,位於浙江省寧波市月湖西側的天一街,建於明嘉靖四十年(1561年)至四十五年(1566年),是當時兵部右侍郎范欽所建的私家藏書樓。范欽喜好讀書,平生所藏各類圖書典籍達7萬餘卷。在他解職歸田後,便建造了天一閣來保管這些藏書。天一閣歷時四百餘年,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私家藏書樓,藏書五萬三千餘卷,也是亞洲現存最古老的圖書館和世界上現存最早的三座民間藏書樓之一。它不但收藏了大量珍貴的圖書典籍,並且對後世其他藏書樓的興修也產生過重大影響。嘉慶十四年阮元在杭州靈隱寺創建書藏樓時,即制定了《書藏條例》。黃宗羲在《天一閣藏書記》中云:「范氏能世其家,禮不在范氏乎?幸勿等之雲煙過眼,世世子孫,如護目睛。」。
天一閣的名字取自漢代鄭玄所著《易經注》中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語。因為火是書樓的大患,所以不但名字取做天一,而且連房屋的結構也建成天一地六之勢,以求以水克火。書閣為木構的二層硬山頂建築,通高8.5米。底層面闊、進深各六間,前後有廊。二層除樓梯間外為一大通間,以書櫥間隔。此外,還在樓前鑿「天一池」通月湖,既可美化環境,又可蓄水以防火。
天一閣的建築布局後來為其他藏書樓所效仿。乾隆帝南巡時,命人測繪天一閣房屋、書櫥的款式,以此為藍本,在北京、瀋陽、承德、揚州、鎮江、杭州興建了文淵閣、文津閣等七座皇家藏書樓以收藏《四庫全書》。天一閣從此名揚天下。)
「要想把這座藏書樓填滿,六郎只怕還得去求助於陛下和娘娘,想必他們一定是樂見其成的。要是你自個去買……只怕花錢非得讓你肉痛不可!」
這句大煞風景的話讓李賢很不滿,然而,當屈突申若掰著手指頭和他一一解釋說明的時候,他卻完完全全無語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是皇子,只嫌書太多不會嫌書太少,但在外邊……現如今雕版印刷的規模還不大,手抄書是大多數人看書的唯一途徑。要不是他這個沛王名聲大,坊間那些書商根本就不會拿他的詩詞出去印。
「買你的一本詩集就需要十幾斗米的價錢,那還是便宜的,因為就那麼幾頁。至於珍本孤本,要買上一冊動輒上萬錢,還得人家肯賣才行。」看著目瞪口呆的李賢,屈突申若頓時笑得更燦爛了,忽然伸出手指在他腦門上輕輕一彈,「正應了一句話,無錢寸步難行。」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不說他也知道!出了藏書樓,李賢不禁反反覆覆琢磨起大姊頭這些話,心裡愈發斷定她是在好意提醒,只是仍舊有些不明所以。這賺錢一向都是他最最看重的大計,力度也應該不小了——只不過,這年頭重農輕商,他要是把規模弄得再大,搞不好他老爹老媽就該親自過問了,所以只能維持在現有的狀況。
走馬觀花地在整座宅子裡逛了一圈,終於到了花園。不同於前頭的四處塵土材料,這裡卻已經是百花盛開的大好景象,紅的粉的紫的黃的,端的是奼紫嫣紅,各種不知名的花卉全都在那裡各吐芬芳,煞是好看。
而最最賞心悅目的則是那一片綠色,除了在御苑,李賢還從來沒在那裡看到過這樣大片的綠色植物。武德殿後面也有花圃,但和這個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似乎,那一次他和小丫頭偷窺了他老爹和韓國夫人的好事,他就是在花園子裡頭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趁著李賢在那裡發呆,屈突申若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個工匠,抱著雙臂站在原地笑吟吟地打量他。時值初秋,陽光已經不那麼烈了,只是這麼一圈走下來,她仍然是出了一身大汗,好在她如今出門都是用素面妝,不用擔心這脂粉被汗水沖走的麻煩。每每想到這一點,她便會回憶起李賢笨手笨腳為她掃眉的情形,心頭自是別有一番溫情滋味。
人人都說她屈突申若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天生麗質,方才推廣這來自波斯的素面妝,豈不知這發明者另有其人。要是她把這憊懶的傢伙一轉手賣了,他是不是會暴跳如雷?
「六郎!」
李賢這才回過了神,見屈突申若折了一枝木在手中,那紫紅色的花開得正好,和那玉顏恰恰相襯。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不防她忽然走了過來,折下那紫紅色的花插在了他的髮間。
「師姐……」
「人家都以簪花為榮,就是許相公那樣老的人,每每宴會的時候也還簪著大紅大紫的花,偏偏你一個少年郎竟偏不戴這個!」屈突申若插好了之後便笑著在李賢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旋即漸漸斂去了臉上的笑容,
「六郎,你這宅子有多大,自個也應該看到了。雖說這奴僕的事情不用你自己操心,但這人手上頭不可不慎。今天提審柳元貞的情景你該看到了,這家有叛奴是如何光景。雖說還有兩三年,但你既然有錢,不妨自己都置辦起來,或是交給信得過的人養著,或是用其他法子。總而言之,這家不可不清。除此之外,你也該找兩個穩妥的工匠,在宅子裡頭預先做些安排。」
李賢從來就不喜歡大男人簪花這種臭美舉動,只因為是屈突申若所為方才強自忍著,但旋即就被後面的那番話吸引了注意力,而最後那加強了運氣的「安排」兩個字則更是讓他心中一凜。怪不得大姊頭剛剛滿口不離一個錢字,這宅子前前後後的安排,什麼不需要錢?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5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二章 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
連著好幾天,朝堂和民間議論最多的就是李義府的案子,皇帝的態度尚不明朗,大臣們的議論還只限於一個個小團體,而且都是偷偷摸摸唯恐給人聽見,但民間百姓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尤其是酒樓這種地方更是百無禁忌,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說出了腰斬李義府的話。
李績擔任監審,李賢少了一個監管的人,原本這日子該好過些。然而,他雖說通過了於志寧的考試,但是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李敬業薛丁山勉強通過,成績相當難看,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則是不出意料地掛了。最終結果就是,於志寧吹鬍子瞪眼教訓了眾人一通,最終四個人齊齊被關禁閉。如此一來,李賢竟是沒有伴讀了!
「唉!」
李弘瞥了一眼坐在那裡唉聲歎氣不絕於耳的李賢,心中一時什麼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有。從古至今,這皇子都是用伴讀的,一般的情況都是主子出事伴讀頂罪,眼下倒好,李賢這個沛王倒是少不了於志寧的誇獎,那四個伴讀反倒是常常挨批挨戒尺,這都是什麼世道!
「六弟,你能不能別歎氣了?」他沒好氣地扔下手中的書卷,自個倒是歎了一口氣,「照我說,你那四個伴讀乾脆全都改成伴武算了,然後讓父皇母后給你挑上四個好的,省得你成天替他們操心!」
李賢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道:「然後挑上四個只知道死讀書的木頭人麼?」
木頭人三個字讓李弘啞口無言,老半天方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看來果然是有利必有弊。我原先還羨慕你和他們四個上下不分關係親近來著,現在我算是明白了,要是這四個跟了我,別說上官太傅,只怕父皇母后就是頭兩個不依的。說吧,今兒個來找我幹嗎?別和我說什麼兄弟情深之類的鬼話,你這傢伙沒事會想起我這個哥哥?」
眼見奸計被人識破,李賢臉上卻沒有半分尷尬。見四周就只有兩個李弘的心腹內侍,他便涎著臉湊上前去,低聲問道:「今天是我師傅和劉祥道向父皇奏報的日子,我剛剛看到兩人進了蓬萊殿。五哥,有沒有興趣和我賭一賭最後的結果?」
「又來這一套!」
對於打賭這一類的勾當,李弘著實心有餘悸。他當初那些欠賬幾乎無一例外就是這麼來的,不管他事先認為怎麼有把握,最後幾乎全都輸給了李賢。唯一一次打贏的賭已經是三年前的事,而他贏了的賭注和輸給李賢的那些相比,實在是九牛一毛。
「李義府這回是鐵定倒了,偏你還拿他取樂!」說到這一句的時候,李弘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堅決果斷,旋即又冷笑了一聲,「若是這樣的局面還能被他倒轉過來,我這個太子也就不用當了!上官太傅前兩日剛剛銷了病假,父皇連連召見,可想而知此事已經有了定論。」
李賢斜眼瞥看李弘,只見他這位太子哥哥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樣子,不禁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不過就是扳倒一個李義府,至於這麼高興麼?再說了,扳倒不稀奇,要讓李貓沒有翻身的機會,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正當他尋思怎麼勸說李弘幾句的時候,那簾子被人一掀,一個人飛也似地衝了進來,卻是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內侍。一看到李賢在此,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後便有些尷尬地來到李弘身邊,附耳低聲叨咕了幾句。
「李義府……定局……流放……」
李賢雖然不是故意要聽,無奈他的耳朵實在太靈,儘管那內侍已經是刻意放低了聲音,他還是捕捉到了幾個字。正準備繼續在那裡扮無事人,李弘忽然疾步衝了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滿臉興奮地嚷嚷道:「父皇已經有旨意,李義府除名長流巂州。他的三個兒子外加柳元貞等人,全部除名流放!旨意已經從中書下了,大約很快就能傳遍全城!」
矜持,矜持,這裡還有外人呢!樂成這個樣子,要是讓武後知道了,指不定心裡頭怎麼想!雖然很有翻白眼的衝動,但李賢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冷不防朝四面看了一眼,見那幾個內侍全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樣子,想想李弘不會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他這才稍稍安心了些。
眼珠子一轉,想起明天李弘沒事,他便笑著建議道:「五哥,明日和我到宮外走一趟如何?」
激動過後,李弘很快恢復了冷靜,聞聽這一說先是一愣,旋即便滿口答應了下來。而李賢出了東宮,立刻暗地盤算想辦法在這裡埋幾個暗線——不是為了提防他這位太子哥哥對他不利,而是提防李弘平日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給「別人」知道了。要知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雖說現如今還是母慈子孝的格局,但等到將來他老媽變成那位狠辣的一代女皇就晚了!
次日一大清早,撇下在武德殿讀書讀得昏天黑地的李敬業等人,李賢帶上張堅韋韜兄弟就興沖沖出門了。在東宮外和身著微服的李弘等人會合,一行人便出了安上門——當然,因為中間夾著一個當朝太子,隨員人數陡增十倍不止,兩兄弟身邊雖說只有十幾人,但其中大多數都或明或暗地在前後左右維持。
咣咣——
一行人走在西市最熱鬧的地方,李弘正饒有興致地東張西望時,一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忽然響起,他猝不及防頓時嚇了一大跳。而李賢雖說是常來常往的主,這時候也很是吃了一驚,還沒等他令人上前打聽,就聽到一個漢子高聲嚷嚷了起來。
「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
這是在演哪一齣?李賢目瞪口呆之下,卻只見一旁的牆邊上圍著好些人,連忙好奇地策馬上前。雖說前頭都是人,但他騎著高頭大馬,加之眼睛很好,因此看得清清楚楚。問題是,不看不打緊,一看之後,他竟是笑得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真是太有才了!
即便是大庭廣眾之下,即便身邊有眾多的人,但他還是哈哈大笑了起來,渾然忘記了什麼低調之說。用銅山大賊指代李義府,這還實在是貼切不過,劉祥道這個河間道行軍元帥的名頭也同樣是威風凜凜。不但如此,上頭洋洋灑灑一大篇駢文,兩邊唇槍舌劍三百回合的場面,簡直可以媲美三國演義的武將單挑!
他捂著肚子笑得樂不可支,壓根沒發現身邊又多了一個人。等他好容易笑夠了,結果只聽得旁邊響起了一陣馬的嘶鳴,回頭看時,李弘竟是已經跌下了馬去,正在那裡使勁憋著聲音偷笑。
咳,這太子還真是當得……沒聽人說過,這笑是不能憋的麼?
兩個主子在那裡笑得暢快,其他人卻全都如臨大敵地在四周守備。當然,自然有人覷了個空子往牆上的榜文看,結果全都是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李義府為人糟糕,平常是仇人多朋友少,如今一朝落馬,竟是人人高興,圍觀的百姓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李賢好容易喘過一口氣,見李弘已經是回到了馬上,連忙苦著臉建議道:「五哥,找個地方歇歇吧,我不行了!」
只是這麼一小會,他就感到肚子陣陣痙攣,再待下去的下場可想而知。趁著說話的功夫,他偷眼撇看了一下張堅和韋韜兩兄弟,見他們全都面露欣然,甚至還互相交擊了一掌,不覺咧嘴一笑。
李弘自個也被這榜文的幽默風趣逗得大樂,剛剛那舉動更是破天荒頭一次。聽得李賢的建議,他立刻從善如流地找了一個酒肆,才坐下來,那夥計便樂顛顛地上來道:「幾位客官想必是看過門外那張榜文了,今兒個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小店待會有專人說唱此事,今天酒水額外優惠,買一送一!」
原本已經消解了八分的笑意被這兩句話一逗,李賢忍不住又是好一陣笑。只是這一次是在酒肆裡頭,他不敢太囂張,但亦憋得極其辛苦。見對面的李弘同樣是滿臉通紅,他不覺在心裡替李義府默哀了一聲——做人做到這個份上,還真的是趕緊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然而,酒水齊備,等到下頭開唱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沒了,反而東張西望了起來。目光所及之處,大多數人都在那裡樂得不可開支,就連李弘也是笑吟吟的。然而,他聽著那曲詞卻愈發覺得不對勁——回想起來,那榜文上也是如此,很多細節他都聽李敬業提起過,似乎這捉刀之人親眼目睹了整個審問過程一般。
見一個小夥計正好出現在旁邊,他遂招手把人喚了過來,隨即故作好奇地問道:「我問你,外頭那榜文怪新鮮的,你這裡還有麼?」
「公子原來對這個感興趣!」那小夥計眉開眼笑地連連點頭道,「有,多的是!公子不知道,整個西市的大街小巷幾乎都貼滿了。小人早上正好撕下來一份藏著,公子若是想要,小人現在就去取來!」
全都貼滿了!李賢心中又是一震,面上卻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從錢囊中取出了一枚銀錢遞了過去,頓時又招來了好一通謝。等到小夥計取來東西,他看也不看便折好往懷裡一揣,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念頭。
若是無人默許,即使李義府倒台,尋常百姓敢這麼蹬鼻子上臉地作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義府,後會無期
「右相、行殷王府長史、河間郡公李義府,洩禁中之語之朝恩;交占候之人,輕朔望之哀禮。蓄邪黷貨,實玷衣冠;稔惡嫉賢,載虧政道。特以任使多年,未忍便加重罰,宜從遐棄,以肅朝倫。可除名長流巂州。其子太子右司議郎津,專恃權門,罕懷忌憚,姦淫是務,賄賂無厭,交遊非所,潛報機密,亦宜明罰,屏跡荒裔。可除名長流振州。」(註:語出舊唐書列傳第三十二)
長長的詔書,中心意思卻只有一個,李義府長流巂州,其長子李津流放振州。除此之外,李義府剩下兩個兒子李洽李洋外加女婿柳元貞,則是流放廷州。
到了大唐這麼久,對於那些地名,李賢總算是有些認識。從地圖上看,巂州在西南,大約就是後世四川那塊地;振州在海南,那個李津大約要在天涯海角看日起日落了;至於廷州,則是在廣西,同樣不是什麼善地。要說一家人流放三個地方,足可見他老爹的怨念之深,否則至少也開恩讓人家一家人流放一個地不是?
得罪誰也莫得罪君王,真可謂是自古至理!那詔書可真是寫得聲情並茂,不但揭露了李義府的罪責,還在那裡假惺惺地說什麼不忍加重刑罰,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官儀擔任的主筆……咳,老上官現在已經不是秘書少監了,堂堂宰相幹這個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話說回來,不知道那什麼「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的漂亮駢文,是哪個有才之人寫的!
李義府倒台,李賢自然是覺得天高水藍清風送爽——除了李義府之外,他在這大唐還真的沒什麼仇人,如今一腳把一個最礙事最討厭的踹下去,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不值得高興的。
然而,這一天他一出安上門,便無巧不巧地撞上了一個他很不想打交道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被任命為知西台事的許敬宗。
「沛王殿下。」
看著笑嘻嘻的許老頭,李賢本能地感到後背發涼,連忙打了個招呼。他當然知道許敬宗為什麼在這時候被提拔上來,審了李義府,那個冷面冷心的劉祥道立刻大獲聖心,聽說他老爹甚至有心提拔人家當右相,這種格調的陞遷絕對是極其罕見。既然如此,他那位母后若是不及時掌握中書出旨權,日後只怕有的苦頭吃了。
許敬宗熱絡地招呼之後,便將李賢拖到了一邊,那敏捷利落的動作渾然不似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還不等李賢發問,他便低聲道:「沛王殿下可知道,義府今天就離京了?」
這麼快!李賢心中直犯嘀咕的同時,忍不住又瞥了許敬宗一眼。這許老頭怎麼說也是和李義府一條陣線的,怎麼沒有去送送?這話和他說幹嘛?
「唉,要說義府年紀也不小了,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日能夠回來。我也老了,如今蒙陛下聖恩,進出內省得以騎馬,想來也沒幾日好活了,所以待會免不了去送送,也好全了同僚一場的情誼。沛王殿下若是無事,且和我一起走一趟如何?」
這建議差點沒讓李賢的下巴掉下來——他和李義府的那點雖說還沒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但許敬宗這老狐狸應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對,這送行捎帶上他幹嗎?李義府要是看見了他,指不定還以為他是去示威的,到時候衝突起來算怎麼回事?
想到這裡,他趕緊準備拒絕,誰料許敬宗的手上忽然一緊,竟是硬把他推到了馬車上,旋即對那目瞪口呆的張堅和韋韜吩咐道:「沛王殿下和我出去有點事,你們先到我的家裡等著,我一會兒就還一個囫圇人給你們。有什麼事情,我自會對陛下和娘娘交待。」
許敬宗資歷深厚,這話一出口自然是份量極重,張堅韋韜兩個親衛雖然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但看到許敬宗浩浩蕩蕩的扈從隊伍,料想出不了什麼事,遂低聲答應了。而莫名其妙的李賢剛剛露出腦袋,卻不防許敬宗動作敏捷地上了車,一把又將他拉了回去。
一行人很快便順著朱雀大街朝城門行去,而滿心鬱悶的李賢坐在許敬宗對面,越看這個滿臉肥肉的老頭越有翻白眼的衝動。這種事情,哪裡有趕鴨子上架的道理?
「沛王殿下可知道我拜相的時候多大歲數了?」
陡然聽到這麼個問題,李賢不由得一愣。不等他回答,許敬宗便自問自答道:「我升任侍中的那一年,已經六十八歲了。」
這許老頭似乎是打倒了韓瑗,這才拿到宰相的位子,果真是老而彌堅……若是不好聽地說一句,那叫老而不死!李賢腹謗了一句,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等待著。現在看來這老頭巴巴演出這麼一場戲,絕對不會是讓他去送李義府這麼簡單。
果然,接下來許敬宗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的生平,從當初在秦王府為學士到後來擔任李治的東宮輔官,再到後來擁立武後,竟是事無鉅細侃侃而談。李賢初時還覺得這許老頭在顯擺,聽到後來不覺聚精會神。畢竟,本朝的史書那是不能隨便看的,很多事情他也就是道聽途說,哪裡有許敬宗這現身說法來得透徹。
被許敬宗一下子灌了許許多多的本朝秘辛,李賢正頭昏眼花的當口,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句極具震撼力的話:「殿下覺著我那兩個孫女如何?」
剛剛還在一個個介紹當初擁立武後的六大善功臣,一下子轉到這個話題,李賢自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更讓他心裡打鼓的是許敬宗那種狡黠的目光。
這許家老大性子還算不錯,但未免偏向柔弱了些;這許家老二嘛……誰愛娶就娶了去,反正他是敬謝不敏!話說回來,雖說小丫頭比他大幾歲,但看他老爹老媽的意思似乎並不反對,既然如此,這許敬宗硬是讓自個的孫女擠進來又是什麼意思?
「咳!」
李賢莫名其妙地看著忽然大聲咳嗽的許敬宗,還沒反應過來,這一位便眨了眨眼睛道:「我下去為義府送行了,殿下且在車上稍待!」言罷車簾一掀,便有人把許敬宗攙扶了下去。
搞了老半天,原來這許老頭沒打算讓他現身!
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李賢忽然無比好奇,便挪動了一下位置,悄悄把車簾撥開了一條縫。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著實吃了一驚——只見許敬宗李義府兩人赫然就在馬車前不遠的地方,不僅人看得清清楚楚,就連說話聲也毫無阻礙。
這許老頭不是故意給他製造方便吧?
雖說只是半個月的工夫,但李義府卻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單薄的身材看上去更加瘦削,臉色中也顯出了幾分病態的蒼白。這初秋的天氣,他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淡藍色袍子,寬大臃腫的衣服和那狹窄的臉龐極不相稱。在他身邊,赫然是幾個身強力壯的差役。地上散放著幾個箱籠,俱是尋常物事,一看就知道不值幾個錢。
「那麼多人裡頭,也就只有老許你來送我!」面對許敬宗,李義府忽然冷笑了一聲,面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憤恨和輕蔑,「大男子不做小女兒之態,老許你放心,最遲不過一兩年,我必定能夠回來,且讓那些人得意幾天好了!」
看到許敬宗在那裡撚鬚微笑,順帶還附和了兩聲,李賢不禁在心裡生出了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剛剛那番話中,許老頭分明暗示,李義府為人太過張揚,一味得罪人不知道低調,他那位母后就是有心保全也沒有辦法,誰知經過這樣的教訓,這李貓還是如此格調。
要回來……那可不止是他母后說了算,還得看他老爹什麼態度!
他正暗自冷笑的當口,忽然只見許敬宗朝四周呼喝了一聲,眾隨從立刻呼啦啦散開退避,而李義府卻朝馬車這邊走來。見此情景,他頓時嚇了一跳,趕緊往裡頭挪了挪,心裡頓時埋怨起了許老頭。萬一李貓一時興起掀開車簾看看,那算怎麼回事?
好在李義府在馬車旁邊站定了,低聲囑咐道:「老許,中書就暫時交給你了。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得關照你,我這次遭人暗算的背後並不簡單,似乎和太子沛王有說不出的關係,這事情你得留心。皇后娘娘愛寵自己的兒子,別到時候養就了兩個白眼狼,那就有苦說不出了。就是陛下……畢竟不是那麼可靠的,皇后娘娘若是不想重蹈當初那兩位的覆轍,就還得果斷狠辣一些才行。」
這一席話雖然說得聲音極低,但正在車中的李賢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心頭劇震的同時,更是暗幸沒讓李義府再風光下去。要照這樣發展下去,遲早得出大事不可!
許敬宗和李義府的談話很快告一段落,幾個軍士把箱籠扛上了一輛灰撲撲的馬車,便簇擁著李義府上了車去,又各自上了馬。車輪滾滾聲中,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此時,彷彿是應景似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濛濛細雨,就連風也大了少許。
李賢挑開車簾凝望了一陣,忽然喃喃自語道:「李義府,後會無期!」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5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四章 香氣繚繞,春光無邊
送完了李義府,許敬宗便上了馬車,原本想開溜的李賢被拖到了許宅喝了好一通酒,才得以脫身。等到他晚上回宮,又被早就等候在武德殿的武後抓了個正著,免不了盤問了一番當日行蹤,重中之重自然是許敬宗的邀約。
「母后,許相只是請我去喝酒,順帶出城送了一回李……李相。我知道自己下去不妥,就在車上沒有下去。」見面前的武後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他索性把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當然,李義府編排他和李弘的話,他自是準備爛在肚子裡。
話一說完,他就看到武後臉上露出了很是微妙的表情,囑咐了他幾句便匆匆走了。儘管應付武後已經是駕輕就熟,但沒來由被許老頭這樣害了一次,李賢仍舊是心頭鬱悶。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阿蘿便進來報說,蓬萊殿王福順來了。
這還有完沒完!
見到滿臉堆笑的王福順,李賢著實想仰天哀歎一聲。果不其然,繼老媽大駕光臨之後,他那老爹也對他今日的行程很感興趣,所以讓他走一趟蓬萊殿。對於這樣的宣召,他完全沒有質疑的餘地,只能認命地跟著王福順往蓬萊殿去。
這一路上李賢懶得說話,王福順卻是個會看眼色的主。見四周無人,他遂靠近了些,笑瞇瞇地道:「沛王殿下,今兒個上官相爺和劉大人奉詔來見陛下,說了好一會話方才離去。後來因著劉大人說起正巧看到您上了許相爺的馬車,陛下方才上了心。」
劉祥道,我和你有仇麼,這種事也要打小報告!
李賢聞言自是氣不打一處來,但仔細一想,劉祥道也著實是無可厚非。李義府是流放而不是處死,如此一來,若是東山再起的那一天,頭一個要剷除的就是劉祥道,難怪這一位如此緊張。看了看旁邊的王福順,他忽然覺得這傢伙異常順眼,隨手在腰中錢囊中一摸,竟是摸出了一枚黃澄澄的金錢。他也沒多思量,隨手遞了過去。
「謝沛王殿下!」
見王福順樂顛顛地接了謝恩,他不禁咧嘴一笑:「這劉大人想來也是草木皆兵了,許相和李義府畢竟是多年交情,送一程自然是應當的,居然巴巴地跑到父皇面前特意提起。」
「誰說不是呢?」王福順打蛇隨棍上,覷著李賢興頭好,他乾脆又靠近了些,「要說今天上官相爺也在那裡讚頌陛下處置李義府著實英明,說是外邊拍手稱快,還拿了一張榜文給陛下看。陛下看了之後,盛讚那文寫得極好,還說什麼這種人不曾出仕,乃是宰相之過。」
李賢聞言很想翻白眼,當初讓李義府當宰相的人,似乎就是他老爹自個吧?如今覺著李義府狂妄,看人家不順眼了,自然是什麼罪名都往身上推,這就是皇帝的德行!
有了王福順的通風報信,他應付李治的時候自然順風順水——和敷衍老媽的情形不一樣,他只說自己在馬車上離得遠,外加顛得睏了,沒聽見兩人說什麼。當然,對於許敬宗在馬車上說的事,他卻略微提了提。不管怎麼說,許老頭對他總還算是不錯,賣個人情也好。
許敬宗老了!
出得蓬萊殿,李賢的心裡著實亂糟糟的,只記下了李治這麼一句感慨。看來,這許敬宗在朝堂上蹦躂的日子只怕也不長了,影響力更是有日趨下降的趨勢。難道,這李義府一倒,他老爹老媽之間的戰鬥,也即將拉開帷幕?
他已經成功把小丫頭從老爹身旁拯救了過來,他老爹和上官儀不會還有借口搗鼓什麼廢後吧!
使勁晃了晃腦袋,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驅出了腦海。未雨綢繆固然沒錯,但沒事要常常杞人憂天,這日子就甭過了!眼下他要考慮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選跟著去驪山泡溫泉的隨從班子,至於這第二件事……咳咳,那就是如何讓李敬業等人的文科成績能夠上去!
李賢優哉游哉哼著小調回到了武德殿,阿蘿便迎了上來,親自為他脫去了外頭的大衣裳。明亮的燭火燈光下頭,李賢見她的臉上紅撲撲的,簡直像個熟透的蘋果,心中頓時覺得奇怪:「阿蘿,你臉上是怎麼回事?」
「沒事,不過是剛剛讓她們準備熱水,大約是熱著了。」阿蘿頭也不抬地解釋了一句,緊跟著便吩咐侍女上來服侍,直到一群人簇擁著李賢去內間洗浴,她這才抬起了頭,那臉色竟是比剛剛更紅。想到適才武後的吩咐,她的心思又飛到了裡頭,最後竟是輕輕啐了一口。
「這種事情還要皇后娘娘操心,殿下你可真是…」
最後半句話她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裡頭,見旁邊的內侍宮人垂手而立,她這才盈盈轉身朝裡頭行去。她可是照著武後的吩咐把上回皇帝賞賜的那四個都教導好了,如今把那對大的雙胞胎調了進去,至於事情究竟如何,那就得看她們的福分了。只不過,要是自己能夠小上幾歲……
咳,她都在想什麼呢!若是她小上幾歲,誰知道能不能在這武德殿當上女官?阿蘿輕輕地在自己腦袋上敲了一下,旋即笑吟吟地自去李賢寢室安排。
如果可以,李賢其實很想在這武德殿建一個現代浴室,問題是,這裡的軟件環境已經足夠,但是這硬件設施卻不是他想改善就能改善的。正因為如此,他對於驪山之行分外期待。因為先頭老爹老媽全都答應了他,小丫頭能跟著一塊去。
泡在木桶之中,閉上眼睛想像著溫泉水滑洗凝脂的美好景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而這一口氣吸進去不要緊,那種如蘭似麝的芳香讓他心中一奇,本能地睜開眼睛往旁邊望了望。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的眼睛立刻就定住了。
木桶旁邊並不是往日那兩個年長宮人,而是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女,正是上次他老爹命人送來四女中的一對雙胞胎。
只見她們身穿粉色紗裙,裙子高高束在胸前。然而,那種透光料子實在是薄得什麼東西都能看清楚,尤其是那滑膩的雙峰。兩姐妹只用了一根青玉簪固定了滿頭秀髮,臉上俱是通紅通紅,但那眼睛卻大膽得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右手都拿著一塊巾子。
「奴婢月蕪,月芙,奉命伺候殿下沐浴!」
他的沐浴往日都是阿蘿安排的,這硬塞過來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李賢正準備發問的當口,鼻尖忽然又聞到一陣甜香。這時,他才忽然想起剛剛也聞到過這種味道,旋即便感到渾身發軟,小腹更是傳來一陣莫名的灼熱,那溫水似乎變成了滾水,火燒火燎地燒灼著全身。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目光最後落在了一旁裊裊生煙的香爐上。
這熏香絕對有問題!等等,如果沒有記錯,他似乎聽小丫頭提過,老外婆上回把南海進貢來的一種極品催情熏香送給了他的母后。這麼說來,難不成今天的事……敢情他母后今晚大駕光臨,還有這麼一通目的!怪不得前一陣子阿蘿給他看了一大堆極品春宮圖,居然就已經埋下伏筆了!
想到這裡,李賢立刻屏住呼吸,定睛打量著正在為他擦洗身子的兩個少女。不得不說,儘管年齡不大,她們確實很漂亮很可人,尤其是那雙眼睛更是如此。當然,更值得一提的是,兩個人全都很大膽,那巾子全都在有意無意地摩擦著敏感部位,這哪裡是給他洗澡,分明是撩撥他來著!
忍無可忍之下,他乾脆抓住一隻皓腕,用力往下一拉,只聽一陣巨大的水聲,那個少女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他硬生生拉入了水中。他拽著那隻手猛地站了起來,盯著那雙絲毫不帶羞澀的眸子瞧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旋即認準了那抹嫣紅的雙唇吻了上去,一隻手順勢猛地一扯那紗裙。一時間,一具完美無瑕的胴體立刻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溫泉水滑洗凝脂,雖說這不是溫泉,但好歹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
等到雙唇一分,他忽然輕輕嘟囔了一聲,眼神終於混濁了起來。
看著木桶中緊緊交纏的兩人,木桶旁另一個少女情不自禁露出了幽怨的眼神。然而,下一刻,她便看到門邊多了正在打手勢的人,慌忙丟下巾子迎上去盈盈施禮。
「阿蘿姐姐……」
「既然殿下挑中了你妹妹,你就該為她高興,以後自然有你伺候的時候!」雖然在門邊,但裡頭的呻吟聲和喘息聲還是綿綿不斷地傳了出來,因此阿蘿說到一半頓時止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繼續道,「從明兒個開始,你們姐妹就在殿下寢宮中服侍。」
她側頭往裡面瞧了一眼,見木桶中水花四濺,不禁又輕笑了起來:「不愧是娘娘賜的合歡香,往日殿下何嘗這麼癲狂過。看這情形,待會興許你得去替下你妹妹了。」她一邊說一邊把月蕪朝裡邊一推,掩上房門之後,她卻覺得自己的心也怦怦直跳,但很快露出了一絲促狹的笑容。
殿下,這可是娘娘的吩咐,沒有這一回,以後那麼多美人,你怎麼吃得下肚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丫頭也彪悍
秋高氣爽,對於那些豪門子弟來說,正是踏「秋」好時節,有些人可以在外頭風風光光地四處遊玩,有的人卻只能窩在家裡盯著頭上的那一小片天空唉聲歎氣。
房間中俱是精緻的擺設,就連四處下垂的帷幔,放在外頭也是價值千金,更不用說那對燃燒著的蜜燭了,在這個窮人家連油燈都點不起,尋常富貴人家也只能在燈上頭做文章的年頭,這對蜜燭絕對不是有錢就能夠置辦得起的貨色。單單這兩支,還是宮裡前頭剛剛賜下來的貨色。只是現如今它們的主人卻托著雙腮坐在梳妝台前,一臉的悵惘無神。
娘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賀蘭煙怔怔地望著鏡中那個絕世姿容的影子,情不自禁地想起屈突申若那一日對她說過的話。賢兒的心裡真的只有她麼?為什麼她總覺得,那個憊懶的傢伙似乎是一陣風就能吹走的,根本了無定性?
拿起妝台上的一顆螺子黛,她正想往眉上掃,忽然卻一賭氣扔下了東西,臉上露出了極度氣惱的神色,旋即站起身來。正在此時,她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姐,沒有那個傢伙,你就活不下去麼?」
賀蘭煙一個旋身轉了過來,見賀蘭敏之抱著雙手站在門邊上,滿臉譏誚的模樣,登時沉下了臉:「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我就算念著他,也沒有成天罔顧孝道往外頭跑。娘去世到現在不滿一年,你倒是在外風流快活,招惹了多少人!」
雖說在李賢面前最多嗔怒一番,向來都以嬌俏可人形象出現的賀蘭煙,此時此刻發起怒來卻顯得極其可怕。見賀蘭敏之臉色大變似要反駁,她竟是又冷笑了一聲:「姨父如今是念在舊情,所以沒顧得上管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御史彈劾過你了?居喪之間放蕩不羈,你還知不知道娘的苦心,姨娘都說了,以後周國公的爵位就是你的……」
「我不稀罕!」賀蘭敏之終於氣急敗壞地怒吼了一聲,「我姓賀蘭,不稀罕他們武家的東西!姐,你不要被那個小子騙了,他不過就是一個花言巧語的主,如今長安城裡哪個不知道他和那個屈突申若走得極近,行止更是曖昧……」
「你給我住口!」賀蘭煙一時氣急,操起妝台上一把玉梳便要砸去,臨出手時卻看到後頭的一個人影,立刻恨恨地住了手。要說她比賀蘭敏之還要大一歲,但對於賀蘭家卻並沒有多少感情,此時見弟弟滿臉桀驁,她頓時冷冷加上了一句。
「周國公的爵位想要承襲的人多了,你既然說什麼不稀罕武家的東西,娘就是武家的人,這房子這富貴全都是娘留下來的東西,和賀蘭家沒有任何關係。你要是沒了這一切,那就是個窮光蛋,看你拿什麼在外頭哄騙女人!」
一番話讓賀蘭敏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狠狠一跺腳便旋風似的轉身離去,竟是沒看見就站在廊前另一邊的榮國夫人楊氏。直到人走了,楊氏方才走進了房間,見賀蘭煙仍舊一幅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歎道:「你這丫頭,明知道敏之心高氣傲,偏偏還拿這種話來堵他。也只有在賢兒面前,你才是一幅小鳥依人的樣子!」
「外婆!」賀蘭煙前頭聽著還好,冷不防後頭如此調笑,頓時有些掛不住臉了,「你也這麼嘲笑我!」
「這算什麼嘲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要不是你是陛下的外甥女,如今提親的人只怕要把整條巷子都擠得水洩不通了!」
楊氏啞然失笑,上前愛憐地撫摸著賀蘭煙的順滑的秀髮,忽然把那根束髮的金釵取了下來,兩手靈巧地將頭髮分成了三股,兩股順著耳後垂於兩肩,另一股則編成了一根辮子,又從首飾盒中挑出了一把小小的玉梳,將其固定好了。完成這些,她把賀蘭煙推到了鏡前,左右看了一陣,忽然滿意地笑了。
「要說美貌,你姨娘算是頂尖的,但還是比不上你。屈突申若雖說艷名遠播,但你佔著年輕,哪有比不上她的道理?至於賢兒的心……他要是看不上你,會從小就霸著你不放,鬧得整個宮裡的人都知道了?就是你為了他去練習武藝,這情分也不是尋常女孩子能夠做到的。」
雖說有屈突申若先前說的一席話,但賀蘭煙心中還是極其不安,此時聽外婆如此解釋,她的心竟奇跡般地安穩下來。抬頭看看楊氏那張滿是笑意的臉,她一下子臉色緋紅,剛剛喝罵賀蘭敏之的那點勁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心則亂,你呀,真真是情不迷人人自迷!」楊氏輕輕地在賀蘭煙頭上拍了一記,又取出一環給她戴了,嘴裡依舊喋喋不休地道,「賢兒再過兩年就要出閣了,到時候開府建宅,這婚嫁之事也就水到渠成。雖說你大那麼幾歲,但既是青梅竹馬,你姨父和姨娘又都默認了,也就不礙事,至於那些旁的……你且想想,如今有誰敢說,你姨娘比你姨父歲數大?」
「別人當然不敢說母后比父皇年紀大!」
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在房間中響起,緊接著,李賢便笑嘻嘻地出現在了楊氏和賀蘭煙面前。他剛剛進來的時候,正巧碰見賀蘭敏之氣沖沖地出去,不想打照面的他少不得避開了一會,後來看見老外婆進了房間,他一時興起便想要偷聽兩人說了些什麼悄悄話,結果正好聽到了關鍵的幾句話,到這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現了身。
「賢兒,你什麼時候……」賀蘭煙想起楊氏剛剛安慰自己的那些話,頓時大羞,立刻狠狠瞪了李賢一眼,「鬼鬼樂樂,跟做賊似的,快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剛剛才來啊!」
李賢故作無辜地一攤手,旋即笑嘻嘻地上來對楊氏問了安,這才獻寶似的拿出了一個玉石罐子來:「這是我按照古法,讓阿蘿用新鮮花瓣淘制的,你聞聞,又清香又乾淨,比那些什麼御制的面脂口脂好多了。我昨天剛剛給母后送去一罐,今兒個就給你拿來了。你雖說天生麗質,但錦上添花自然更好,用了這好東西,豈不是襯得更嬌艷?」
「盡知道貧嘴!」賀蘭煙偷眼瞧了瞧旁邊的楊氏,忽然一手搶了東西過來,卻是握在手心裡不曾放下,臉上剛剛露出的那紅暈更動人了些。
哄了小丫頭,李賢自然不會忘記老外婆,如法炮製又送上一罐,卻特意指出是為楊氏這年紀特意配製的,少不得又說了一通漂亮話。見慣風雨的楊氏雖說不似賀蘭煙這麼好騙,但依然是滿臉笑容,最後知情識趣地找個借口先走了,把大好地方留給了外孫和外孫女。兩個小的要幹什麼事情,她就管不著了。
一夜癲狂,李賢到現在依舊覺得渾身酸痛。這催情熏香的效用雖然有一些,但不可否認,他著實也算得上是忍了很多年了。這頭一開,只怕以後那些武德殿的宮人都會多了想頭,要是等到事情傳到小丫頭這裡,還不如先分說清楚。
「煙兒……」
賀蘭煙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個漂亮的玉石罐子,聽到這一聲喚忽然轉過頭來,不待李賢往下說,她就笑吟吟地道:「昨天晚上你可逍遙快活了!」
什麼耳報神這麼快,居然趕在自己面前就讓小丫頭知道了?李賢一下子呆若木雞,愣了老半天愣是沒迸出半個字來。
「我早就知道了!」賀蘭煙沒好氣地在李賢胳膊上狠狠擰了一記,面上忽地又現出一片殷紅,「我昨兒個正好進宮,姨娘說,你那武德殿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你居然沒碰過一個,聽得我嚇了一跳。看你平常那麼有女人緣,就連申若姐姐那樣眼高於頂的人都對你另眼相看,誰知道你竟……那熏香的味道好麼?」
這都什麼事,難道他沒碰過那些個宮女就真的是大新聞麼?他那老媽居然四處宣揚,連小丫頭都知道了!李賢聽得咬牙切齒,這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然而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熱氣,緊接著又鑽來了一個聲音。
「實話告訴你,那根本不是什麼南海進貢來的東西,是外婆和我親手配製的,可是武家祖傳的秘方,平時更有怡神的功效。你要是喜歡,以後我給阿蘿多送一些去,讓她在你的衣裳和香囊中全都放上。不過,要是你敢隨便碰那些宮女,哼哼……」
李賢直截了當翻了個白眼——好嘛,乾脆連武家獨門秘方都整出來了,日後他豈不是防不勝防?望著滿臉促狹的小丫頭,他那股子挫敗的感覺愈發強烈,當瞥見那嬌艷欲滴的紅唇時,他終於難掩衝動,忽然重重吻了上去。
賀蘭煙被這猝不及防的突然襲擊弄得一陣慌亂,但隨即表現得無比熱情,竟是主動吐出了口中香舌。這雖然不是兩人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但對於昨晚剛剛和女人歡好過的李賢而言,那種刺激的挑逗感自然是先前任何一次都無法比擬的。
本著極大的定力,他終於從那種幾乎要沉淪的激情中脫身出來,直起腰瞪著臉色通紅的小丫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年頭真是翻天了,女人一個個比男人還主動!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6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羅公主新羅婢,指著和尚罵賊禿
長安城的大道不是東西向就是南北向,雖然方方正正失之趣味,但是對此時策馬飛奔的李賢來說,這樣的大街自然是極其有利於他發洩心中鬱悶。即便他在馬道上縱馬飛馳也無需擔心傷到了行人,更不用擔心前頭有什麼拐彎之類的,只需一味提高馬速。跑到興起的時候,他身下的追風已經是把速度發揮到了極限,說是風馳電掣決不誇張。
也不知跑過了幾個裡坊,他漸漸收緊韁繩,放低了馬速,好半晌停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春明大街。離著西市只不過一坊之隔。左右張望了一陣,他方才發現了一件最最重要的事——他那兩個親衛張堅和韋韜的坐騎可不如他這匹神駿,眼下連人影都看不到,顯而易見是跟丟了!
他暗歎一聲倒霉,卻知道此時撇下兩人絕對不妥,乾脆策馬一路小跑往回路走去,沒走多久,他終於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很快便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殿……六公子!」
追上來的張堅韋韜看到安然無恙的李賢,齊齊出了一口大氣,旋即滾鞍下馬施禮謝罪。這一舉動卻讓李賢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慌忙下馬把兩人拽了起來,笑著拍打了一下他們的肩膀:「這與你們無干,只是我剛剛一時興起忘了其他。對了,以後若是跟著我,難免遇到這種事,到時候我到御苑馬廄中去挑上兩匹好馬,算是給你們成天跟著我心驚肉跳的補償!」
彼時可謂是愛馬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張堅韋韜這兩個世家出身的武人,大喜之下連忙道謝。重新上得馬去,李賢便帶著兩人轉往西市的方向。雖說他回長安之後都轉過十幾回了,但現在走遍的地方還不到西市十停中的一停,因此這裡依舊是他出遊首選。
但這一次他的目的地既不是冰鋪也不是酒肆,更不是什麼鐵鋪,而是直奔人市。屈突申若上次對他說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宅子建好了人住進去了,少不得要用奴婢——否則就算他父皇母后慷慨大方地讓他把武德殿所有宮女都帶出去,這人手還是遠遠不夠的。不是誇張,照他那天在自個的王宅中巡視一圈得出的結果來看,整個宅子至少得用上三五百人。
三五百人……按照每人兩千錢來計算,至少就得幾十萬錢,這還都只是普通人的價,不包括那些有特殊技藝或本事的。不過,橫豎日子還早,他只需一批批地挑選就成了,反正那位大姊頭願意幫忙,一半擱在那邊府上,另一半則交給小丫頭去管管好了。
和鐵鋪一條街相比,西市上的奴婢市場更加熱鬧,而且佔地面積更大,四處可見身著綾羅綢緞的人在其中挑選自己需要的奴婢。當然,主人親自到這裡來買人的情況不多,大多都是些豪門管事之類的人。整條大街異常整潔,也沒有什麼頭插草標自賣自身的貧苦人,反倒是巡邏的低級小吏常常可以看見。
要說是真正來買人,還不如說李賢是來閒逛的,照張堅和韋韜的話來說,要是真的想買,他們兩兄弟立刻就能夠找到幾個聲譽不錯的商人,根本不用到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來。然而,李賢卻一口否決了回去——看慣了陽光的,這黑暗的至少也得看一眼不是?
走過幾家,他的目光立刻被不遠處的兩個人吸引了。捲髮黑膚,上身赤裸,橫幅繞腰,下頭赤著腳,面目醜得很有特色,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崑崙奴麼?
想起屈突申若曾說過這些人性情溫良,偏生力大無窮水性絕佳,他不禁大為心動,連忙策馬上前,還不等他跳下馬來,旁邊忽然也馳來了數騎人。和打頭的那個一對眼,他心中頓時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難道真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六公子,還真是巧啊!」
「是啊,真巧!」
李賢強打精神應了一聲,見旁邊的張堅和韋韜如臨大敵,怎生不知道兩人在提防什麼。上回撞見這位新羅公主的時候,遇到了好大一撥刺客,這件事情到如今長安令和萬年令還沒有查出個端倪來,幸好之後李義府的案子佔去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否則那兩位就慘了!話說今兒個還算好,沒那麼巧再碰上那位吐蕃正使。
見金明嘉好奇地站在兩個崑崙奴面前上下打量,李賢很想就此揚長而去,偏生覺得左邊那個漢子面相極其獰惡,就連眼睛也透出凶光,絕對和溫良兩個字搭不上邊,一時便有些挪動不開步子。等到他的目光從崑崙奴身上移到金明嘉的時候,這才發現金明嘉今日不再是一身素白,而是完完全全的大唐豪門公子裝扮,就連那些隨從也個個大唐裝束。
見到外頭有客人,裡頭立刻迎出來兩個夥計,一打量外頭的人,其中一個很快返回了去,不消一會兒,一個腆著大肚子的中年胖子便樂顛顛地跑出來,才想開口招呼,就看見了李賢身後的韋韜,登時笑得更燦爛了。
「韋二少,今兒個怎生親自來了?需要什麼人,只需派個人來說一聲,我一定親自送上門。咦,張大公子也一起來了?這位是……」
「咳!」韋韜終於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便跳下馬來,旋即伸手拉住了李賢的韁繩,「哪裡那麼多廢話?我和大哥是陪著六公子來的,別招呼錯了正主!」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胖子頓時滿臉尷尬,慌忙打躬作揖地在前頭領路。而李賢前腳剛剛踏進去,卻只見金明嘉也笑吟吟地跟了進來。雖說上次的刺客疑雲還沒有散去,但上次麟德殿上對方好歹還為屈突申若她們伴奏了一曲琵琶,因此他只得裝作沒看見。
眾人甫一坐定,那胖子便搓著雙手上前來。剛剛那一會兒,他就分辨出這是兩撥人,想到那個少年是張堅韋韜也要稱呼一聲六公子的貴人,他的心裡那叫一個激動,就差沒有仰天歡呼了。這年頭,各家宅邸都有相與的奴婢商人,像張堅韋韜家就全都是他的主顧,倘若能多上一個大主顧,兜著一筆大生意,那賺的錢自然是海了去了。
得到了韋韜剛剛的暗示,他便笑咪咪地道:「六公子剛剛在看門外的兩個崑崙奴,其實這兩個算不得最好的,前頭一批中,面相性情好的都賣掉了,這兩個也只能充充門面。要說這有異域情調的……我這裡倒是有一批剛剛送來的新羅婢,個個性情溫良,這長相也相當不俗。要說新羅小國,美人確實也不少,聽說榻上的功夫更是絕妙。海東奴婢向來都是搶手貨,前頭我這裡甚至還有兩個高句麗女人,聽說出身還是貴族,結果一放出消息就被人買走了……」
他嘮嘮叨叨還想再說忽然發現房間中的氣氛沉靜得駭人,一向察言觀色慣了的他立刻住口,訕訕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當著新羅公主的面說新羅婢的床上功夫好,這不是打人家的臉麼?李賢瞧見對面那些新羅人全都是臉色鐵青,好容易才忍住了暴笑的衝動。但偷偷樂過之後,他不禁替金明嘉這位新羅公主默哀了起來——新羅好歹也是向大唐稱臣的,這指著和尚罵賊禿,實在是有點……當然,這掠買人口的事情,單方面是絕對做不起來的,好歹也有新羅貴族從中默許才是。
「你既然把這新羅婢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為何不把人帶出來讓我們看看!」
金明嘉終於開口發話了,只是為著遮掩那女子的嗓音,刻意把語調壓低了許多,聽上去自然有些古怪。饒是如此,李賢還是聽出了其中隱藏的惱火,忍不住又在肚子裡一陣偷笑。他和這位新羅公主固然是沒什麼過節,只是看著對方吃鱉,依舊很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是是是!」
好容易看到僵局打破,那胖子哪裡知道其中的關節,慌忙答應一聲,趕緊到後頭安排。不一會兒,只見門簾一掀,便一排走出七八個身著白衣的女子來,個個正當妙齡,只是這賣相……以李賢見慣美女的眼光來看,實在是不怎麼樣。他武德殿裡頭隨便拉出來一個宮女也絕對比這裡頭最漂亮的那個強。那胖子為了兜生意,吹噓得愈發不堪了起來。
他只看了一眼便興趣缺缺,便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其他人的臉色——張堅和韋韜似乎一直在盯著人家看,貌似有些興趣;金明嘉正在那裡死命咬著嘴唇,似乎處於爆發的邊緣;至於那些新羅隨從麼,個個死板著臉,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態度。
終於,金明嘉霍地站了起來,竟是不言不語地拂袖而去,那些隨從見狀慌忙跟在後面,最後的一個人甚至還狠狠瞪了那胖子一眼。李賢這下子終於認出了人,可不是當日金明嘉身邊那個武藝高強的侍女麼?
等到人全都走光了,李賢終於難以克制那股子衝動,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而他這一笑,張堅和韋韜也同時忍耐不住,竟是同時加入了大笑的行列。好容易笑到了頭,李賢才衝著莫名其妙的胖子擠了擠眼睛。
「你知道剛剛那人是誰麼?」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層層行賄,三英戰老蘇
新羅公主?
胖子田東做奴婢買賣也已經好些年了,這新羅線路更是他一手抓起來的,當然知道其中有多少貓膩,更知道有多少新羅貴族提供了方便。因此,聽說對方是新羅公主,他起初還不太在意,緊接著就為了那大筆的買賣而懊惱了起來。
這新羅婢雖然比不得大唐的女人風情萬種,但好歹性格溫順,還是有不少人喜歡的。要是斷了這條路子,他以後的利潤至少得減少三成!
想通了這一點,他立刻涎著臉湊上前去,不無討好地道:「六公子既然認得那位公主,能不能幫我從中轉一下?她是尊貴的公主,怎能和那些奴婢相提並論,我剛剛那些話也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我聽說新羅如今勢大,國內還堆積著不少百濟和高句麗奴隸,如果這位公主能夠幫忙讓我買下其中貌美的女奴,我願意奉送……」
「一百萬錢!」
李賢起先還以為這胖子會托他去說情,誰知最後竟是向金明嘉行賄,這急轉直下的話頭差點沒讓他的下巴掉下來。
這個死胖子,作人口買賣做上癮了是不是,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人家的戰俘身上!一百萬錢可不是一個小數字,新羅雖然算不上窮,但以金明嘉個人而言,這點錢可是莫大的誘惑……咳咳,這關他什麼事,要是讓人家知道他這個沛王幹這種事情,回去非得吃夠排不可!
他正想開口拒絕,孰料那胖子又滿臉堆笑地扔出了另外的誘惑:「六公子一看就是貴人,剛剛那批新羅婢不過是尋常姿色,自然入不得法眼。不過,看公子剛剛那樣,似乎對崑崙奴很感興趣,這樣,外頭兩個就算是我附送的,再過幾天,還有幾十個崑崙奴會送到這裡來,我一定挑上四個身手最敏捷性情最溫順的留給公子,如何?」
新羅婢的市價在五千錢到一萬錢左右,而崑崙奴卻不一樣……一來地域更遠,二來更為稀少,就是京城的頂尖權貴,能夠買上一兩個就已經是了不得了,更不用說是其中的頂尖人物。物以稀為貴,如今崑崙奴的價錢比新羅婢貴上一倍都不止。最最重要的是,這傢伙行賄居然行到他頭上了!
「六公子!」
李賢正猶豫的當口,忽然只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一轉頭便看見韋韜低頭俯身湊了上來:「這傢伙是長安最大的奴婢商人,從他手上能夠買到一些不錯的奴婢。當初我家裡曾經從他那買了十二個護衛,花費了二十五萬錢,人人都是一身好功夫。橫豎那位新羅公主上次還欠著公子的人情,若是可以不妨答應他,以後遠遠不止一點好處。」
稍稍猶豫了片刻,韋韜又補充了一句:「別看他那副做派,其實是個很講義氣的人,三教九流處得都好,將來必定會對公子有用處。」
李賢越聽越奇,最後不由得向韋韜臉上打量了一眼。他這個親衛倒真是為他著想,眼下考慮了不說,連將來都打算好了!罷了罷了,反正只是捎帶一句話,這年頭的奴婢買賣不是他一個就能解決的,沒看後世那麼發達的地方都有買賣人口麼,再說還是別國的。
他微微點了點頭,那邊的胖子田東立刻大喜,連聲令人把外頭那兩個崑崙奴帶了進來,旋即令他們拜見主人。左邊那個很是順從地跪了下去,右邊那個卻依舊一臉桀驁,兩三個大漢都沒法按住他,自然是讓田東氣急敗壞。
要說崑崙奴,李賢在鐵鋪老陳那裡遇到過一個,除此之外還沒在別家看到過——屈突申若家裡倒是說有一個,只是被她爹爹帶去任上了;李績是出了名不用外族奴隸的人;程伯虎家裡倒是有,但他只聽說過性格溫順之類的話,真人卻沒見過。正因為人人都說崑崙奴怎麼聽話怎麼服帖,因此他打從剛剛就覺得這桀驁的黑大個很不一般。
「六公子,要不下次我另送你一個,這傢伙不像別人,就是學不會規矩!」見無法制服這崑崙奴,田東只得滿頭大汗地上前賠禮道,「他倒是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話,問題就是不聽使喚,我轉賣了三家都讓人退了回來,真想一頓棒子打殺了他爽氣!」
會說漢話?這敢情好!
李賢忽然想起這傢伙和陸黑的個頭差不多,再想到那大個子跟著程伯虎學藝,身手肯定是大大見漲,心下便打定了送個崑崙奴過去當陪練的主意——這程伯虎如今得拚命提高文科成績,陸黑沒人當對手可不行。
「無妨,就是他了!」
指定把人送到程家老宅,李賢立刻看到那胖子田東的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笑容——得,老程家怎麼也是開國勳貴,能搭上關係自然是好事,這傢伙自然是樂壞了。
出了奴隸鋪子,李賢想到再過兩天蘇定方就要遠赴涼州,這些日子裡他去了三回,那些兵書囫圇吞棗才看了一半多,立刻招呼一聲,調轉馬頭直奔蘇宅。時間緊迫,他也顧不上這一回沒有屈突申若幫忙遮掩了。
一回生兩回熟,他已經來了三回,蘇家門上那些僕人哪個不認識他,慌忙把人迎了進去,一個大膽的還笑著解說道:「沛王殿下,三娘正在後頭指點孫小姐武藝,大將軍也在。」
聽說是蘇毓在後頭練武,李賢方才想起從來沒看到這位蘇大小姐打打殺殺的模樣,一時興致大起,連忙讓那僕人頭前帶路。還未到演武場,他就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兵器交擊聲,伴隨著陣陣的女子嬌斥,不覺更加快了腳步。
到了地頭,他便看見場中兩個人影鬥得正緊,全都是使的刀,陽光下,那雪亮的刀光漸漸成了兩個銀團,看上去竟帶了幾許冷颼颼的味道。見蘇定方站在旁邊撚鬚觀看面有得色,他眼珠子一轉就笑嘻嘻地走了上去,點頭讚道:「果然好風采!」
蘇定方這才看見李賢,輕輕咦了一聲便發覺張堅韋韜就在不遠處,少不得行了禮,然後便笑開了:「沛王殿下倒是來得巧,毓兒這點功夫都是三娘教的,如今雖然稱不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好歹還有點樣子。不像她爹和兩個叔叔,全都是扶不上牆!」
說到最後一句,蘇定方的語氣中已經是帶上了幾許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旋即又深深歎了一口氣:「要是我自己的兒子爭氣,也不會發愁不能為衛公兵法找一個傳人!」
李賢朝張堅和韋韜揮了揮手,兩人便心領神會地跟著一個僕人先行退下。這個時候,他才接上蘇定方的話頭笑道:「這巾幗不讓鬚眉,蘇大小姐說不定也能繼承大將軍的衣缽呢?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蘇大將軍身子硬朗,操心那麼多幹嘛!」
「看不出,六郎你小小年紀居然這麼豁達!」蘇定方大起知己之感,見沒有外人,竟是爽朗地拍了拍李賢的肩膀,「今兒個是最後一回,你想看待會就去好好看吧!反正之後那間書房也得暫時封了,你要是真的喜歡,不妨……我會裝著沒看見!」
咦?李賢心下大震,抬頭去看蘇定方時,只見這位老將已經乾脆利落地把頭轉向了一邊,分明不願意讓他看見任何端倪。此時此刻,他心中生出一絲感動,忽然想到上回和李績提到的一件事,忖度片刻就立刻提了出來。
「師傅上次對我說過,吐蕃早有吞併吐谷渾之心,倘若不加注意,只怕日後我朝便會失了西邊的最大屏障。大將軍此去涼州安撫吐谷渾,需得多多小心。」
蘇定方這才轉過了頭,兩隻眼睛忽然大放光芒,二話不說重重點了點頭。一老一少就這麼默然站在場邊,李賢雖說眼睛看著此時英姿颯爽不亞於屈突申若的蘇毓,心中卻在想著另外一件事——蘇定方也已經老了,此去涼州,會不會後會無期?
「六郎,若是可以,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顧阿毓,如果能夠幫她找一個如意郎君酒更妙了。這丫頭雖說面上嫻靜,在這上頭卻不是隨隨便便的人,我看得出,李家老大和程家那個小子似乎都對她有些意思,你要是能撮合就撮合。如果她都看不上……」
蘇定方忽然止住了話頭,意味深長地在李賢臉上瞥了一眼:「你乾脆自己努力一下,娶了她也成。」
李賢起先聽著還覺得沒什麼,到了最後一句,他差點沒覺得自己幻聽。他正想問問清楚的時候,蘇定方卻撇下了他,大步朝兵器架走去,選了一桿長槍後便大喝了一聲:「三娘,阿毓,小心些,看你們能撐幾招!」
話音剛落,他便疾步奔向兩個剛剛分開的人影,槍芒乍吐攻了上去。那槍勢一展,以一敵二竟是威勢十足,哪裡有半分廉頗老矣的姿態?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李賢輕輕嘟囓了一句,心裡著實感慨萬千。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現如今這些老將一個賽一個的勇猛,誰知道將來如何?他攤開雙手瞧了瞧,見那邊的蘇定方越戰越勇,而蘇毓和盧三娘則是應付乏力,他一時興起,竟是拔出腰中寶劍也衝了上去。
人家是三英戰呂布,現如今他們也可以來一個三英戰老蘇!秋日陽光正好,場中人影翻飛寒芒亂舞,正可謂是英雄不問老少,有志不分男女!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8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伴讀的密謀,剽悍有可能是狐假虎威
「我再也忍不住了!」
一聲沖天怒吼之下,程伯虎劈手把手裡的書扔出去老遠,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憑什麼我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我又不準備做學問,又不準備當文官,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話音剛落,六道目光便齊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卻沒有任何一個附和的聲音。所有的目光中都充滿了一種憐憫的味道,彷彿在哀悼著程伯虎的悲慘下場。果然,不一會兒,門口便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一段話還沒說完,程伯虎便三兩步衝上前去,拾起丟下的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乖乖地埋頭做認真讀書狀。而於志寧在門口駐足望了一會,方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嘴裡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許久才轉身離去。
見於志寧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剩餘三人立刻鬆了一口大氣,齊齊用一種警告的目光盯著程伯虎,李敬業更是惡狠狠地道:「伯虎,你要是再把於老頭給招來,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幸好他沒有把整篇文章叨咕一遍,否則你等著瞧!話說回來,要不是你拖了我們的後腿,昨天我們就能放風了!」
他這話說完,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便心有慼慼然地齊齊點頭。要說於志寧這一招也著實夠狠,規定四人一定要全部過關方才能解除禁閉,因此他們不得不昏天黑地日夜讀書。而最倒霉的事情就在於,四個人的家裡全都對於這樣的措置異常滿意,竟是一個來說情的都沒有,這也使得他們儘管叫苦不迭,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溜出去?這裡是皇宮大內的武德殿,除非插了翅膀,否則休提。明知道李賢天天在外頭逍遙自在,他們竟是只有羨慕的份。
「真是羨慕六郎!」
四人之中可以說是最不活躍的薛丁山冷不丁發出了一聲感慨,見其他人都看著他,他猶豫了片刻便低聲道:「於師傅上回提起過,六郎的記性和悟性都不錯,雖說沒到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地步,但至少比我們一篇文章得背一天強多了。」
「那個幸福的傢伙!」此話一出,李敬業頓時咬牙切齒了起來。忽然,他輕輕一拍巴掌,旋即朝周圍的三個人招了招手,見薛丁山和屈突仲翔都過來了,唯有程伯虎坐在一邊看好戲,他立刻沒好氣地上去把人拎了過來,這才興致勃勃地問道,「你們說,於老頭那麼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為什麼願意給六郎當一個沒有名分的師傅?」
「什麼原因?」
小黑屋關久了,即使是不好八卦的人也變得多管閒事,更何況原本就是咋呼呼的程伯虎?他渾然忘了剛剛面對於志寧時的窘迫,一下子湊近了來,死死盯著李敬業不放。而屈突仲翔原本就眼熱跟著李賢廝混的好處,想到前些日子一倒手就賺了十萬錢,他就算坐在這裡讀死書也認了,此時不禁更加好奇了些,就連薛丁山也豎起了耳朵。
李敬業神秘兮兮地在四下裡望了望,聲音又壓低了少許:「六郎那幾首詩不是人人都說好麼,老於這麼個文人自然是眼熱的。雖說他先頭是太子的老師,現在雖然不是了,但太子對他還是尊敬有加,但是,若是教導出一個天才,將來是多大的名聲?他是看著我家老爺子已經是六郎的師傅,所以不好下手搶人,所以就拿著我們四個做法。要是我們能夠……」
「要是我們能夠讓六郎乖乖地給老於當徒弟,他必定會放我們一馬!」
程伯虎狠狠一拍巴掌,終於恍然大悟。然而,他這一下響動太大,這一聲過後,李敬業三人動作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捧起書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等到於志寧進門,看到的就是程伯虎一個人傻呆呆站在那裡的情形。
看到垂頭喪氣出去挨罰的程伯虎,李敬業三人彼此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心有餘悸的神色。而這更加堅定了他們的認識,要是不能想個辦法讓老於心願得償,他們以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阿嚏……阿嚏阿嚏!」
李賢響亮地打了幾個噴嚏,一個不留神,差點從馬上一跟斗摔了下來。迷迷糊糊地四處看了看,他這才發現頭頂上已經是滿天星斗,再轉念一想,剛剛分明是在老蘇家裡喝餞行酒來著。話說老蘇的酒量還真不是蓋的,喝酒不用杯盞而是用黃楊木碗,那一碗碗下肚根本就像是喝水似的,他險些跟著喝趴下,現在頭還是暈乎乎的。
對了,剛才肯定是誰在背後說他壞話,否則哪裡會噴嚏不斷!
李賢喝酒的時候張堅韋韜兩兄弟都不在身邊,但是,最終蘇定方大醉著被僕人抬出去的場面,他們倆卻看到了,所以對於李賢還能夠直著出來很是驚歎。然而,此時此刻看到李賢坐在馬上搖搖晃晃,他們還是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六公子,這裡拐過去就是望雲樓,是不是先去歇歇,醒醒酒再走,宮門下鑰畢竟還有一段時間!」
原先覺得自己還能撐著回宮,但是被冷風一吹,李賢還是感到一陣頭昏腦漲,剛剛更是險些從馬上掉下來,這樣的經歷可不多見。見兩個親衛一臉關切,他便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走這條路回宮,就算快馬加鞭也至少得一刻鐘,在那期間,他可不保證自己是否會一頭栽倒下去。算了,到望雲樓醒醒酒,順便看看哈蜜兒的舞再走好了。
望雲樓照舊是人丁興旺……不,應該是賓客盈門,而李賢這個熟客一登門,立刻被引到了他的專座包廂。聞聽這位主兒是來醒酒的,胡天野親自端了一個盅子的醒酒湯上來,笑著吹噓了好一通,而張堅韋韜猶自不放心,傾出一丁點嘗了之後方才給李賢用了。
一盅醒酒湯下肚,再喝了幾口熱茶,李賢立刻緩過了精神,剛剛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覺立刻消解了不少。見胡天野在旁邊肅手而坐,他便笑著打趣道:「居然勞動你這個胡公親自在旁邊候著,要是外頭客人來了你可沒辦法招呼。沒事你就出去好了,待會別忘了讓哈蜜兒過來跳一支舞。」
「小妮子若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胡天野滿臉堆笑地答應一聲,卻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俯下了身子,「上一次的事情,楊行穎得到了莫大的好處,如今已經是遷為御史,可謂是越級拔擢,這個地方也不敢隨便來了。他托我轉陳殿下,大恩不言謝,以後只要是用得著的地方,但請隨便吩咐。至於我,這條命是殿下救的,早就沒有其他話好說了。」
隨便吩咐……這楊行穎的好日子不見得能有多長!在老爹看來,楊行穎算得上是扳倒李義府的第一功臣,但在他老媽看來,那就是第一罪臣!
李賢在心裡頭歎了一口氣,但這種話怎麼也不好讓胡天野轉達,人家做官正做到興頭,來個當頭棒喝不太現實,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吧。據他從含涼殿打聽到的消息來看,他母后這些天雖說脾氣還好,但時常一個人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於他那位彪悍的老媽來說,發呆可不是什麼好跡象!
打發了胡天野,耳邊雖然樂聲繚繞,但李賢依舊覺得無趣。只是,下午灌了一肚子酒,他這一回再也不敢造次,思量片刻便命張堅下去弄一些果汁刨冰來。雖說這東西並不是酒肆中的常備,但既然是沛王殿下開口,很快就有人送來了三盞——對於這一安排,李賢無疑是異常滿意,當下取了一盞,異常爽氣地把剩下的推給了張堅和韋韜二人。
「殿下,這……」
「這是在外頭,沒那麼多規矩!」見兩人還在那裡猶猶豫豫的,李賢乾脆不理會他們,拿起自己那盞悠閒自得地享受了起來,只用眼角餘光不時瞥看兩人。果然,直到冰融化得差不多了,兩人方才齊齊上來取過一盞,彷彿牛飲一般全都傾入了喉中。
然而,當他看到兩個人鄭而重之地下拜道謝的時候,著實有些莫名其妙。他當然不知道,從高祖太宗的時候起,取冰食分賜臣下,向來就是極高的恩寵,而張堅韋韜全都出身世家,耳濡目染,更是對這種殊遇無比看重。
「六公子!」
簾子忽地被人掀起,跪倒在地的張堅韋韜彷彿是腳下有彈簧似的,一下子彈起不說雙雙站到了李賢身側。而這個時候,一身月白舞裝的哈蜜兒方才飄然而入,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然而,不等她翩翩起舞,外頭便忽然響起了一陣巨大的鼓噪聲,然後便是咣噹一聲。
彷彿是杯盞等物被人砸了,一時間大呼小叫一片,聽上去亂到了極點。哈蜜兒先是面露震驚,旋即狠狠地一跺腳,竟是旋風般地衝了出去,
「誰敢在望雲樓的地盤上鬧事!」
這一聲字正腔圓的熟悉聲音讓李賢一下子一愣,沒看出來,哈蜜兒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彪悍了?正在他疑惑的當口,忽然覺得臉上目光有異,左右一看便發現張堅韋韜都在看他。那眼神彷彿是在說,還不是因為你是她的後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動了我的人,別想痛痛快快出去
哈蜜兒在長安城有多大名氣,李賢確實不知道,就如同李賢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人氣一樣。
長安的胡姬酒肆大約有不下百家,各家都有那麼一兩個拿得出手的美貌胡姬,但是,沒有一家比得上望雲樓的人氣火爆,也沒有一家能夠比得上望雲樓的大名鼎鼎——因為這裡有一個哈蜜兒,那個傳說中是沛王李賢禁臠的哈蜜兒。
頭一次李賢在洛陽安康樓為了哈蜜兒大打出手,教訓了自己的表兄;第二次是在望雲樓看了哈蜜兒的舞,醉劍賦詩一首。僅僅這兩樣,傳言的人自然是信誓旦旦。這不是笑話麼,若不是看上了那舞姬,堂堂沛王用得著這麼張揚?
所以,儘管站在樓梯口的只是區區一個胡姬,下頭卻是鴉雀無聲,剛剛喧鬧的那地方更是周邊空出了老大一塊,彷彿人人都怕沾染了這霉運。
頃刻的功夫,哈蜜兒已經認出了其中一撥人,眉頭不禁微微一擰。望雲樓上來來往往的貴客多了,但她硬是憑著記性記下了好多人,尤其是那些和李賢有關的人更是一個都不會忘記。底下那幫滿臉怒色的年輕人中,打頭的一個可不是臨川長公主的兒子周曉?既然如此,其他人的身份絕對是非富即貴。
若是這樣,誰敢和周曉過不去?莫非是其他貴介子弟?
哈蜜兒打量著另外一撥人,見他們雖然身著唐裝,卻不像是漢人,不覺更加疑惑。正當她準備開口再問些什麼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這大晚上跑來看歌舞,沒事情鬧什麼鬧,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李賢一邊打呵欠一邊沒好氣地走了出來,右手在哈蜜兒肩上輕輕一拍,便走上前往下望去。一看那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他忽然指著周曉哈哈大笑了起來:「十七哥,既然來了,怎麼不上來坐坐,在下頭和人家吵什麼勁!」
周曉看清了上頭的人,頓時在心中連連叫苦。要知道,自打屈突仲翔去當了李賢的伴讀,他便成了這夥人的頭子,然而,屈突申若輕飄飄一句話,他們就被丟到了李宅,家裡人還個個高興得像什麼似的。
李績當然是沒空和他們一群紈褲子弟耗功夫,結果李賢就當仁不讓地充當起了訓練員的角色,三天下來操練得他們哭爹喚娘,好容易放了一天假,晚上居然無巧不巧地又碰上了。早知道李賢在這上頭,他剛剛絕對不會踏進大門半步,更不用說和人起衝突了!
「六……六郎!」雖說論輩分算是李賢的堂兄,但無論是武力還是腦子,雙方相差得太遠,因此周曉這個堂兄半點架子也顯擺不出來,連忙賠笑道,「不過是他們多喝了點酒而已,小事,小事!你在上頭快活,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他有意把事情糊弄過去,卻不代表另一邊的人肯輕易退讓,其中一個大漢便忽然用生硬的漢語冷笑道:「贊蒙向來告訴我們,中原天朝是禮儀之邦,誰知道居然這麼不講理!剛剛分明是我們先來,你們佔位不成還搶先動手……」
「索倫住口!」
早在還沒有出來之前,李賢就讓張堅在外頭張望了一下,因此早就知道衝突雙方是什麼來歷。此時,見那出口喝止的漢子面帶歉然地向他報以一個微笑,他只得含笑以對,心中卻暗自咒罵了起來。
就算周曉不懂事,可是,這吐蕃正使欽陵何嘗是省油的燈!他甚至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明知他在樓上,這才演出了這場戲。剛剛那個出言挑釁的大漢更是了得,居然把文成公主搬了出來,然後一頂帽子當頭壓下。
周曉亦不是笨蛋,剛剛若不是其他兩個人一時口快囉嗦了幾句,又經不起人家的激將法率先出手,也不會有這樣的麻煩。那一次和吐蕃的馬球賽可謂是人人到場,這傢伙又怎麼會不知道對面那年輕漢子就是吐蕃正使?
眼見事情不對頭,那些沒什麼身家背景的人便悄悄會賬溜了出去,至於那些好熱鬧又認識人的老老少少則留了下來,臉上俱是掩不住的興奮。這上頭一個皇子,一個長公主的兒子外加好些世家子弟,然後還有一個吐蕃正使,可不是有好戲可看?
李賢神態自若地走下了樓,笑嘻嘻地擋在周曉等人面前:「古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都是一點小事,大家就不用在意了。不就是一個位子,薛老哥你帶人坐下就是了。我們中原當然是禮儀之邦,只不過這年輕人血氣方剛,哈蜜兒的舞又是長安一絕,誰不想佔了最好的位子看?」
他自個就是眾人之中最小的,偏偏這倚老賣老的話說得理所當然,卻沒一個人敢反駁。
欽陵眼中閃過一絲利芒,旋即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多謝六公子了!」
見那些吐蕃人在正對舞台的最好位子欣然坐下,周曉等人自然心中不忿,只是李賢積威之下,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字,但這臉上就不太好看了。而李賢哪裡不知道這幫傢伙全都是最最心高氣傲的,當下就在周曉肩膀上一拍。
「好了好了,我那裡還有位子,你們都跟我上去!」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周曉往上頭走,上了樓梯方才冷笑了一聲,「十七哥你可是長進啊,指量自個拳頭大麼!」
周曉還未來得及說話,後面一個年輕人就忿忿不平地接口道:「哪裡是我們想和這些人起衝突,分明是他們自個找茬!」
旁邊一個少年也跟著嘟囔道:「就是,這事情傳揚出去,人家還當是我們怕了這群蠻子!」
李賢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一群熱血少年,最後直截了當地翻了個白眼。直到把人全部帶進了包廂,他方才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拳頭大不是真理,尤其是那些人有意挑釁,你卻打不得的時候!教訓人也得動動腦子,他們不是來看哈蜜兒跳舞麼?他娘的,我就讓他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前頭幾句話一夥紈褲子弟還沒完全聽進去,但最後一句卻讓一幫子人全都興奮了起來——他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既然哈蜜兒是李賢的……那麼,上不上台還不是這位主兒的一句話?
「記著,別學了武藝忘了磨練腦子,這明裡不能鬥,誰規定暗裡不能鬥?你們不是想看哈蜜兒跳舞麼?」
李賢一通教訓說完,目光立刻轉向了一邊的哈蜜兒:「待會我去和胡公說,今晚你就不用上台了。你不是說練了好幾支拿手的舞?待會就在這裡跳,我倒要看看,誰敢對我的人指手劃腳說三道四!動了我的人,別想痛痛快快出去!」
一句「我的人」讓哈蜜兒雙頰飛上了紅雲,眼中放射出了動人的神采,幾乎是想都不想地點了點頭。而旁邊的周曉等人同樣異常興奮,誰都知道這位沛王殿下鬼主意多多,否則屈突仲翔也不會甘心跟從。既然李賢都認可了他們是自己人,今後他們絕對可以在長安城中橫著走!此時此刻,一幫紈褲子弟完全把那非人的操練丟到了腦後,個個歡欣鼓舞。
李賢的包廂是胡天野特意留的,大而寬敞不說,就連負責歌舞和服侍的人也遠遠比其他地方周到。很快,連綿不斷的酒水食物就送了進來,更有兩個樂娘和鼓手進來施禮,旋即坐到一邊開始伴奏。鼓聲樂聲中,哈蜜兒很快便合著節拍跳起了舞,舉手投足間無不平添幾分風情,臉上動人的嬌艷更是掩都掩不住。
儘管外頭照樣是兩個美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但是,上頭的響動還是有不少人察覺到了。聯想到哈蜜兒遲遲不見蹤影,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然而,佔據了舞台下一樓最好位置的一群吐蕃人就不那麼高興了。
一曲終了之時,一個吐蕃人便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高聲喝道:「我們是專程來看哈蜜兒跳舞的,別拿次等的來糊弄我們!」
他這一聲大喝下,其他吐蕃人也跟著高聲叫嚷了起來,只有欽陵神情自若地坐在當中,仿若無事般啜飲著杯中美酒,一點都沒有阻止的意思。
正當場面一片混亂的時候,樓上忽然響起了一陣長笑,緊接著,那幅簾子就被人高高挑起,那個眾人盼望已久的倩影終於現身,但卻是在別人的懷中。
李賢彷彿是理所當然地摟著哈蜜兒的肩膀,憑欄下望,見那幫吐蕃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他這才笑吟吟地道:「不好意思,薛老哥,哈蜜兒今天晚上我包下了。貴屬若是不滿意,我倒是可以介紹其他幾個看胡旋舞的地方!」
包下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讓其他人也全都呆了,哈蜜兒自從出道這幾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願意一擲千金度春宵,但全都被胡天野客客氣氣回絕了,為的就是李賢這個後台。只不過傳言歸傳言,如今這位沛王親口承認,那可不一樣。
眾目睽睽之下,欽陵終於哈哈大笑站了起來,爽朗地抱了抱拳:「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改日了!」
李賢故作為難地皺了皺眉:「薛老哥,實話不瞞你說,我最近有事要借哈蜜兒派用場,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興許她都不會在這兒露面了,包涵包涵!」
兩邊大眼瞪小眼對視良久,欽陵終於一揮手,冷臉帶著一群隨從離開。不多時,周曉等人立刻發出了一陣喝彩,緊接著,上上下下更是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鼓掌聲。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4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9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章 兄弟一家親,伴讀大解放
「胡鬧,胡鬧!」
在外頭爽夠了,但回到武德殿的李賢再次遭到了拎耳朵的對待——要是換個文雅的詞,大約算是耳提面命。好容易讓自己的耳朵擺脫了魔爪,他便乖乖地坐在那裡領受教訓,直到武後說完了人走了,他這才摩挲了一下自己發熱的耳朵,長長歎了一口氣。
當年祿東贊親自來大唐,是為了替松贊干布迎娶大唐公主,如今又沒有什麼要緊的事,用得著欽陵親自來?不消多說,肯定是為了吐谷渾那一畝三分地,想要趁機試探試探大唐的反應罷了。上次的馬球比賽既然已經試探過了,這回他索性再讓人家看看,大唐的皇子是多麼囂張跋扈,要是還有下回,他不妨再高深莫測一回,哼哼!
再說,偶爾囂張一次,感覺倒是挺不錯的!
他帶著無比滿意的笑容沉沉睡去,還沒等他把好夢做到頭,忽然感到有人在推自己,不覺很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可終究耐不住對方的死纏爛打,最後只得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五哥?」
李賢瞠目結舌地看著面前穿戴整齊的李弘,怎麼也不信這麼一會兒就到了天亮。還沒等他發問,李弘就直截了當地道:「今天父皇任命劉祥道為右相了。」
就這事眼巴巴地來擾人清夢?有沒有搞錯,這是好事又不是壞事!李賢幾乎想都不想倒頭就睡,然而這頭剛剛挨著枕頭沒一會,就被人硬是拖了起來。
「但劉祥道雖說當了宰相,但朝堂上議論紛紛,就連上官太傅也委婉地對我表示,說是擔心李義府會捲土重來!」
李賢險些被那類似於咆哮的聲音震得耳朵發麻,趕緊捂上了一隻,隔了許久方才放下雙手看著面前的太子哥哥。得,那坐立不安焦慮重重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這人才流放出去沒幾天,應該還在半道上呢,用得著這麼操心麼?
「五哥,你要相信父皇這回的決心。」
想到李治那兩回陰暗的眼神,李賢不禁暗自打了個哆嗦,旋即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總而言之,李貓這回永無翻身之日,你就回去好好睡覺吧,別沒事給自己找罪受。太子監國,把握大方向就結了,沒來由為了一個小人折騰壞了身體。大半夜的,我還睏著呢!」
李弘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面前那人一頭栽了下去,沒多久便發出了陣陣鼾聲。他一陣發愣之後,旋即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這個憊懶的傢伙!」
起身待走時,他忽然發覺那床錦被全都被李賢踢到了一邊,身上只是一件貼身小衣,睡得香甜無比。沒奈何之下,他只得拉過了被子,小心翼翼地給蓋上,這才搖搖頭往外走,卻冷不丁在門口撞上了目瞪口呆的阿籮。
「太子殿下……」
李弘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手指著那邊呼呼大睡的李賢囑咐道:「六弟生性怕熱,只不過這已經是秋天,不可讓他任性胡來,你安排個人晚上看著他,免得到時候著了涼。」
「奴婢遵命!」阿蘿連忙屈膝答應,立刻讓開了路,直到李弘人走了,她方才暗地裡吐了吐舌頭,嘴角卻流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不管怎麼說,當初她的操心算是多餘了,這兄弟倆的感情還真是好。
追殺——逃亡——劫殺——再逃……從似乎永無休止的夢魘中醒來時,李賢幾乎想要仰天長歎一聲萬幸。然而,他剛剛抬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珠,就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他渾身上下被錦被捂了個嚴嚴實實,就只剩下一個頭露在外面。
怪不得出這麼一身大汗!
掀開錦被正想興師問罪,他卻看到阿蘿端了一個盅子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殿下這一夜可睡得好?幸虧昨兒個太子殿下提醒,否則若是殿下以後著涼,奴婢的罪責可就大了。昨晚那被子是太子殿下親自蓋的,殿下竟然一夜都沒有蹬開,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聽說是李弘幫忙蓋的被子,李賢先是覺得心中一暖,旋即卻不禁翻了個白眼。他可不是體弱多病的李弘,那筋骨壯實得不能再壯實了,這初秋的天氣那麼熱,被子捂一晚上,他沒捂出病來就是萬幸了!算了算了,老哥也是好心,怪不得怪不得……
用盅子裡的鹽水漱口,然後又任由旁邊一個宮人服侍擦了臉,他這才想到前天夜裡的癲狂,不禁四下裡找起那對姊妹花來。這人還沒看到,一個聲音就鑽進了耳朵。
「殿下可是在找月蕪和月芙?昨兒個早上倒是沒看見您這麼上心,現在才想起人家。放心,她們好著呢,昨兒個娘娘賞了一人一對耳環一身衣裙,整個武德殿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她們。要是還有下一回,估計啊‧‧‧」
李賢只是隨便一看,哪知道阿蘿滔滔不絕來這麼一通,自是招架不住,等人侍候著穿好了衣服便立刻落荒而逃。吃完了早飯,他不免尋思起今天該上哪裡,冷不丁想到了李敬業等人。算起來,這四個傢伙的禁閉時間也有好幾天了,他是不是該去找老於說說情?否則要是再這麼下去,可就真的成笑話了。
然而,等到他一路來到自己的書齋,看到的卻是一幅足可讓他掉了下巴的景象——於老頭在上面搖頭晃腦地說,四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聽,目光專注愣是沒一個走神的!這還不算,看到他站在門口,於志寧開口就說了一句讓他瞠目結舌的話。
「沛王殿下,他們四人如今都合格了。」於志寧一絲不芶地上前行禮,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會給李賢帶來怎樣的震撼,「雖說尚不及殿下,但比起當初卻長進了許多,這禁閉十日看來是可以免了。這文武兼備方是全才,殿下是陛下愛子,朝廷親王,更應該……」
雖說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老於的長篇大論,但李賢還是聽得頭皮發麻,卻不得不面帶笑容作洗耳恭聽狀。直到他腳都發麻了,於志寧方才告一段落,欣慰地捻動了一下鬍鬚,笑吟吟地點點頭道:「殿下可不要忘了,明日講戰國策,還請溫習一下先前的課目。」
他怎麼敢忘,否則又得被念叨好一通!畢恭畢敬恭送了於志寧離開,李賢這才轉頭望著裡頭捧著書作苦讀狀的四個人,最後忍無可忍地提醒道:「好了,老於已經走了!」
李敬業頭一個把書一合,站起身大大伸了個懶腰,然後便朝陸續站起來的其他三人打了個眼色。四人卻不忙著出來,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書收拾好了,這才異常嚴肅地齊齊上前向李賢行禮:「拜見沛王殿下!」
這幾個傢伙是不是讀書讀得把腦子燒壞了?
李賢莫名其妙地看著面前這四個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讓於老頭給他們當老師是為了讓他們長點腦子,不是反而適得其反了吧?他可沒打算找四根木頭當伴讀!
正疑惑的當口,四個人忽然齊齊直起腰來,高聲歡呼了一聲:「終於解脫了!」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李賢沒奈何搖了搖頭,正準備開口說話,李敬業便忽然湊了上來:「六郎,聽說半個月後就要起駕驪山了,把我們帶上怎麼樣?」
雖說去驪山泡溫湯向來都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順便大半個政治班子也得跟著轉移,但這一回不同——因為他老爹李治日前下令,駕幸驪山溫湯期間,太子監國!如此一來,能有份跟著同去的就都是李賢這樣的閒人,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師傅不是跟著同去麼?還有,伯虎的老爹似乎也在伴駕之列,至於丁山,你爹現在沒有仗打,也大多會跟著一起去。」
看了一眼屈突仲翔,李賢乾脆把最後一句話給省了——屈突申若那幫娘子軍既然要去,沒理由會不帶上屈突仲翔這個弟弟。所以說,即使沒有他開口,這四個「閒人」仍然是有伴駕資格的。
李敬業還要拐彎抹角,程伯虎卻忍不住了,冷不丁插話道:「這驪山上大小溫湯幾十處,有好有壞有大有小,六郎你是陛下和娘娘最寵愛的,除了頭兩個溫湯之外,太子既然不在,你自然是能享用最好的。既然有更好的享受,幹嗎還得走別的路子?」
這傢伙還真夠直接!
李賢狠狠瞪了程伯虎一眼,忽然想起昨天丟到程家老宅的那兩個崑崙奴,順帶問了一句。誰知不問還好,一問之後,程伯虎立刻兩眼放光興奮不已,說話的時候更是狠狠拍了一下巴掌。
「六郎你從哪裡找到這傢伙的?嘿,力氣真大,小黑和我練了這麼久,手底下也算有兩下子,竟是一下子被他摔了好幾個大觔斗!我那兩個練力氣的石鎖,竟是被他輕輕巧巧就拎起來了。另一個就差遠了,看到這情景一下子面如土色,一看就是個蹩腳貨!」
難不成真的撿了個寶貝?李賢正嘀咕的時候,冷不丁想起了和那個胖子田東的協議,眼珠子一轉就把李敬業拖了過來,把事情原委約摸一說,結果,李敬業自然而然還了一個白眼。
「六郎,你這叫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啊!」
這傢伙居然把他當初的那些詞都學去了!李賢沒好氣地警告他一切保密,順便就把和金明嘉打交道的光榮任務交卸了出去——李敬業不是好色麼,那邊既然是新羅第一美人,自然是有得是樂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送行豈能無酒無詩,老蘇走好
皇帝到驪山要帶多少人?
雖說太子監國,連帶著一干大臣得留下一半多,但最後隨員清點下來,依舊有四百餘人。這還都是勳貴大臣等等,不包括隨駕的扈從侍女。而李賢掰著手指頭一算,算上李敬業四人,外加隨從宮女等等,武德殿的宮人竟也是要帶出去一半多。至於誰去誰不去,他就當起了撒手掌櫃,全部交給了阿蘿去分配。
這一次獲准伴駕的還有金仁問金明嘉等新羅人,當然,欽陵那一批吐蕃使臣也在同行之列。前者是大唐在海東的最大盟友,後者則是大唐在西部最需注意的外藩,方才得到了這額外的恩寵。對於這些,李賢只是聽過就當了耳旁風,卻為無緣同行的李弘惋惜不已。
李弘看著一臉鬱悶的李賢和李顯,不禁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泡溫湯哪裡比得上國家大事,父皇既然交待了下來,我自然不能懈怠,有你們兩個代我侍奉也就夠了。對了,我那口長湯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我對父皇母后……」
見旁邊的李顯喜出望外地想要答應,李賢立刻在他腦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旋即一口回絕道:「五哥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事情做不得,要是讓外人知道還了得?驪山上溫泉多了,不少那一處,七弟你說對不對?」他一邊說一邊在李顯的胳膊上掐了一記。好在李顯雖說貪玩,卻還不傻,連忙小雞啄米地點了點頭。
兄弟閒話了一陣,見李弘面有倦色,李賢便拖著李顯出了東宮。才一出奉義門,李顯便長長噓了一口氣,沒好氣地埋怨道:「六哥,你也太正經了,五哥都開口答應的事有什麼關係!」
對於這個常常猶如跟屁蟲一樣的弟弟,李賢著實很是無奈,可要是真的解釋起來未免又是長篇大論。眼珠子一轉,他便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當下便笑咪咪地道:「七弟,你若是想洗五哥那個太子長湯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你願意讓於志寧於大人當你的師傅……」
「免了免了!」
和李賢一樣,李顯也是談於色變,當下連連擺手,立刻把剛剛那個念頭拋在了腦後,很快便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開玩笑,他還想多玩兩年呢,絕不想被於老頭拘住!
見李顯溜走,李賢頓時深深歎了一口氣——今兒個於老頭還要來上戰國策,這是逃都逃不掉的。好在他不用受到四書五經的輪流轟炸,諸如戰國策和呂氏春秋這一類的書還是很有看頭的,只不過這似乎並非於志寧的專攻方向,會選擇這個作為課目倒是很有些奇怪。
對於他來說,一動不動地坐上兩個時辰雖然很難熬,但怎麼也好過讓於老頭耳提面命嘮嘮叨叨好幾天,因此,他在人前從來都是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好容易用完美的表現恭送了於老於,他自然是立刻故態復萌,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時,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李敬業四個大活人居然不見了!
他正嘀咕的當口,這才看見四個人回轉了來,個個臉上帶笑,一問之下,他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愕然的答案——這四個傢伙居然一路把老於送出了武德門!
李賢打死都不信這四人會這麼尊師重道,但卻怎麼都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免存下了一個大疙瘩。除了薛丁山,這其他三個誰都算不上省油燈,要是一轉手把他給賣了,那他豈不是陰溝裡翻船?既然如此,他不妨從小薛那裡動手。想歸這麼想,他卻立刻岔過了話題,盡往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上扯。
忽然,李敬業猛地一拍巴掌道:「對了,我差點忘了,蘇大將軍今天動身,我家老爺子說,讓我知會六郎一聲,大家一起去送送!」
「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拖到現在才說?」程伯虎不滿地瞪過去一眼,冷不丁諷刺道,「我看你不是去送蘇大將軍,是看上人家小蘇了吧!」
不消說,兩人立刻鬥起了嘴,端的是唾沫星子亂飛不相上下。李賢自不去理這兩個活寶,心中卻想起那天從蘇定方那裡順來的兩本兵書,那也是他這些天來唯一看不太明白的兩本。要說老蘇還真的是好人,只希望能長命百歲吧!
在心中長歎一聲後,他立刻站了起來,招呼了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便一起往外走,完全忽略了那邊喋喋不休的兩個人。等到他出了武德門,李敬業和程伯虎卻一溜煙追了上來,哪裡還有剛剛爭得面紅耳赤的樣子,竟是勾肩搭背哥倆好。
「我和敬業說好了,公平競爭!」
程伯虎的一句話讓屈突仲翔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了起來,就連木訥的薛丁山也是一陣莞爾,至於李賢則是差點沒背過氣去。蘇毓那可是內熱外冷的小辣椒,是那麼容易追上手的麼?再說了,貌似人家到現在都沒表現出對這兩位有意吧!咳咳,蘇定方讓他幫忙撮合一下,問題是……等等,蘇老頭可是還吩咐過的!
李賢冷不丁回憶起那時候蘇定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裡頓時七上八下,最後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想驅出了腦海。開玩笑,一個屈突申若就已經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了,這年頭大唐的貴女們一個比一個彪悍,他哪裡消受得起!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一到安上門,他一眼就瞅見了騎馬等在那裡的幾個人——確切地說,應該是幾個盛裝的女人。為首的不消說,英姿颯爽的胡裝外披著一件火紅色的袍子,赫然是屈突申若。當初他代替武後送過去的黑馬,此時正老老實實地在她身下聽憑驅策。至於牽著馬等候在那裡的張堅韋韜,並同李敬業等人的幾個伴當,則紛紛離著這群女人老遠,似乎唯恐招了不測之禍。
李賢只是愣了一下,便連忙笑著上前叫了聲師姐,李敬業等人也不敢怠慢,慌忙上去打了招呼卻想開溜,誰料被屈突申若一口喝住。
「跑那麼快幹嘛,敢情我會吃了你們?」她利落地跳下了馬背,笑吟吟地擋在李敬業面前,「李大郎,以後我弟弟就要勞煩你照顧了。若是他學壞了一丁點,我可找你算賬。對了,我把周曉那些個送到你家裡讓六郎照管,不如讓你那兩個寶貝弟弟也一起加入進來。以後要是脫去這紈褲兩個字,你也面上有光彩不是?」
一番滴水不漏的話把李敬業堵得嚴嚴實實,最後只得連連點頭應是,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來。程伯虎正慶幸沒自己的事,冷不防屈突申若忽然湊在他耳邊輕語了一句,這一下子,他那臉色頓時比哭還難看——很簡單,那是邀請他打馬球的。
至於屈突仲翔則更倒霉了,大庭廣眾之下,硬是被姐姐拎著耳朵教訓了一大通,想死的心都有了。說來也怪,天性木訥的薛丁山倒是女人緣不錯,李焱娘殷秀寧等人雖說調笑了他一通,卻是沒怎麼下功夫折騰,看得李敬業三人咬牙切齒。李賢抱著雙手在一邊看好戲,心中的堅信就更深了。只要拉攏了小薛,今後絕對不怕李敬業那三個傢伙有什麼圖謀。
好容易一番說笑完畢,眾人便上馬往金光門飛馳而去。這數十騎在春明大街上飛奔,但凡認得打頭那個火紅人影,自然是退避三舍,因此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到了地頭。
蘇定方官居大將軍,前來送行的人自然是不少,彼時已經走了好幾批,剩下的大多是些蘇家的自己人。聽到那疾馳的馬蹄聲,蘇毓頭一個轉頭,看到城門口呼啦啦來了這麼一批,當即大喜過望地喚道:「申若姐姐!」
看到屈突申若還不等身下駿馬的衝勢停住,就不管不顧地跳下了馬,再聽到蘇毓那異乎尋常的嚷嚷聲,李賢沒來由感到一陣鬱悶——這丫頭居然只看到了她的申若姐姐!好歹他最近也是常常去老蘇家的人,小蘇難道就沒有看到他麼?
跳下馬,他一轉頭,眼睛便恰好和蘇定方的目光打了個來回,當下便笑吟吟地上去,一把搶過了旁邊一個僕人的酒袋:「大將軍今日遠行涼州,我這也沒有什麼東西好送,先浮一大白!」
「好,果然不愧豪氣李六郎之名!」蘇定方大笑著拿起另一個酒袋,竟是爽朗地和李賢得酒袋撞了一下,「我這個老傢伙就先乾為敬!」
見蘇定方仰頭咕嘟咕嘟往嘴裡頭灌酒,李賢哪裡肯示弱,立刻陪著痛飲了起來。而在兩人身後,屈突申若看到這情景,目光中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異色,倒是蘇毓很不滿地搖了搖頭:「大夫都說了,爺爺的身體不能這麼喝酒,偏生他就是不聽!」
屈突申若的眼睛依舊看著那兩人,嘴裡卻答道:「六郎當初那句詩說得好,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蘇大將軍乃是真正的大丈夫,這命可以沒有,酒焉能不喝?」
「好一個命可以沒有,酒焉能不喝,申若此言可算是大投我脾胃!」蘇定方終究比李賢先一步飲乾酒袋中的美酒,隨手一扔便上前去拍了拍蘇毓的肩膀,「阿毓,你的武藝就是你爹爹和兩個叔叔也不能及,只不過這性情還得改改。蘇家沒有那麼多規矩,你好好向申若學學!」
李賢才放下酒袋就聽到這麼一句,再看見蘇毓兩眼放光連連點頭,他不禁在心裡替她未來的夫婿哀歎了一聲,旋即笑瞇瞇地走上前去:「大將軍此番遠行,我還有一曲《涼州詞》相贈!」他一面說,一面從袖中取過一把扇子遞了過去,上面赫然寫著四句詩。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註:王之渙《涼州詞》)
作者:
jo4jp6vul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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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29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溫泉水滑洗凝脂
迤邐數里長的隊伍並不算什麼,高達三千人的護衛軍隊也算不得什麼。畢竟,在這支隊伍裡的是皇帝皇后,還有一堆赫赫有名或是籍籍無名的大臣勳貴——另外還有兩位……不,三位皇子,雖然其中一個到現在還躺在襁褓裡。
李賢不喜歡坐馬車,那種四周都是板壁的憋悶感覺哪裡能和策馬狂奔相比。因此,雖然不合規矩,但他硬是在李治和武後那裡軟磨硬泡,最後成功得到了騎馬的特權,這也使得李顯嫉妒得半死。然而,純屬「偷渡」而來的小丫頭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只能和榮國夫人楊氏坐在一輛豪華的馬車中,通過車簾的縫隙偷偷向外頭打量。
李賢的隨員除了李敬業四個人,計有阿蘿精心挑選出來的二十四名侍女,外加包括張堅韋韜在內的十六名親衛,還有他想方設法安插進了隨員名單的陸黑,最後則外加崑崙奴一名——也不知道程伯虎用了什麼法子,這個當初桀驁不馴的崑崙奴竟是服服帖帖,總算學會對他這個主人行禮了。所以,加上他自個,光是他這個沛王小集團就有足足四十多人。
在李賢看來,驪山的地理位置實在是相當優越——距長安不過幾十里地。換句話說,即使不用太子監國也完全沒有問題,只要把政務直接送到湯泉宮就結了。所以,他實在不知道老爹是打著讓李弘鍛煉一下的主意,抑或是有別的想法。
湯泉宮三個字是當初太宗皇帝親自賜的,匾額上的三個字頗為氣勢不凡。而李賢雖說覺得華清宮三個字更有意境,但還不至於去對便宜老爺子的題詞指手畫腳。抬頭望去,但見山上殿閣無數宏偉壯麗,遙想前世,他那裡有福氣帶上這麼多人在這裡逍遙快活?
「六郎!」
正感慨的當口,他只聽到後面傳來了一個聲音,扭頭一看,竟是換回一身女裝的屈突申若。只見她紫紅色的長裙高高繫在胸前,外頭只是披了一件薄薄的粉紗,膚白如雪青絲如瀑,再加上那雙亦笑亦嗔的眸子,說是風情萬種都是輕的。
雖說早就知道這位大姊頭擁有百變魅力,但李賢還是禁不住感到一顆心怦怦狂跳,連忙笑著招呼了一聲。等到招呼完了,他這才發現屈突申若身後還站著李焱娘等人,頓時心中叫糟。屈突申若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他剛剛居然沒看見這群娘子軍已經到齊了!
只不過,這一次眾女似乎有意放他一馬,李焱娘促狹地擠了擠眼睛,便笑著解釋道:「陛下和娘娘已經分派下來了,我們這些姊妹此番用的是白露湯,取得是詩經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意思。」
好傢伙,這驪山上的溫湯都是有數的,聽說也就是李績等幾個老臣得賜單獨一個溫湯,其他不少勳貴大臣都得三五人甚至十幾人共享一個,這幫娘子軍的能量著實不小。
暗中咂舌的同時,他眼珠子一轉,免不了便奉承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白露兩個字,卻是為了各位伊人準備的,正可謂溫泉水滑洗凝脂,相襯得很。」
「溫泉水滑洗凝脂?」
屈突申若喃喃重複了一句,面上忽然飛上了一朵紅霞,不單單是她,其他眾女也忽然呆住了。見此光景,李賢方才感到自己一下子表現過了頭,趁她們發呆的當口慌忙打了個哈哈溜之大吉。白居易的長恨歌固然是纏綿悱惻,但中間幾句可是曾經被人批作開千古淫靡詩之先河,他對自己的那些侍女口花花不要緊,這些大姐可是惹不起的。
分配溫湯的程序很簡單,按官職、按寵信、按爵位。李治和武後自然是用了那口太宗皇帝命名的星辰湯,而太子湯則因為李弘沒跟來而暫時空了出來,至於李賢這個沛王,則分到了一口冷泉湯——名曰冷泉,但一看到那冒著滾滾熱氣的池子就知道,所謂的冷泉大概是命名者的冷笑話罷了。
整個池子用青石砌就,底下赫然是光滑的白玉,看那寬度,大約可以容納十幾個人不止。一路的鞍馬勞頓外加一身的黃沙,李賢幾乎一看到這池子就想跳下去,最後還是終究考慮到飢腸轆轆,因此便吩咐阿蘿先讓人去做準備,自己則應約先到外婆榮國夫人楊氏那裡去用飯。
既然貴為大唐皇后的母親,楊氏的待遇自然不會遜色於李賢,單獨享有一個溫湯不算,所住的飛香殿甚至是除了北辰殿之外最最富麗堂皇的一座,算得上是極高的恩寵。而這一次不知為何,賀蘭敏之並沒有跟過來,這也讓李賢很覺得愉快!
見李賢忙著和賀蘭煙嘀嘀咕咕,楊氏的臉上掠過一絲欣慰,忽然插話道:「你父皇和母后今夜大概要看著星辰坐上一夜了!」
李賢聞言大愕,這才想到星辰湯是露天的,臉上的神情不禁很有些古怪。他那母后雖然已經不年輕了,卻一向保養得宜,肌膚至今一如少女。今夜的星辰湯何止是溫泉水滑洗凝脂,那簡直是夫妻共效鴛鴦浴!
他正胡思亂想,這才看到小丫頭在那裡撅著嘴滿臉不高興,心念一轉便笑嘻嘻地建議道:「外婆,待會我悄悄地把煙兒帶到我那冷泉殿去如何?」
一句話出口,賀蘭煙登時眼睛大亮,而楊氏彷彿早料到有這一手,盯著李賢看了一會,忽然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就知道你會動這歪主意!」
嗔怒了片刻,她忽然啞然失笑道:「就算你不說,我也少不得把煙兒送過去。自從……唉,她好容易出一趟門,若是連你的面都見不著,這一趟就白來了。不過,外婆我可得和你約法三章!」
李賢原本還擔心老外婆不答應,一聽她居然這麼說,立時連連點頭。正準備洗耳恭聽的當口,卻不料楊氏一把將他拉到了一邊,在耳邊很是鄭重地囑咐道:「第一,煙兒如今還小,再說你們還未成婚,你不許吃了她;第二,她在那裡的時候,你不許和其他女人胡天胡地,別的時候我就不管了;第三,一定得讓你宮裡頭那些侍女閉緊嘴巴,要是有人胡說八道,別怪我不客氣!」
前頭兩條李賢自然是認同的,這第三條更是沒話說,只是聽到最後一句,他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絲煞氣,一轉頭卻看見楊氏面上依舊帶著那種和藹可親的笑容,幾乎以為自己剛剛感覺錯了。看來,有其女必有其母,他這位老外婆也不是省油的燈!
交待了明日一早必去接人,楊氏便喚來幾個侍女為賀蘭煙換上了一身衣裳——來的時候只要躲在車中不露面,自然是沒人能夠說三道四,可若是正大光明跟著李賢去冷泉殿,那就很是不妥了。等到一番裝扮完畢,賀蘭煙和其他三個侍女看上去便沒什麼不同,只要一低頭,那絕色姿容氣質不虞為外人發覺。
阿蘿在冷泉殿門口等了又等,卻見四個陌生侍女陪著李賢回來,不由得一陣奇怪。等到近前看清了人,她立刻覺得李賢右手邊那個侍女很是面熟,略一沉吟便反應了過來。上前行禮問安之後,她二話不問,直截了當地把眾人送到了冷泉湯安排妥當,躡手躡腳退出之後,便令剛剛準備侍浴的四名侍女退下。
自打月蕪月芙姊妹同承恩澤之後,一眾宮人人人都想爭取侍浴的機會,如今到驪山更是她們心目中最佳良機。一聽今夜不要她們侍候了,大失所望之下,被挑選出來的四人便不那麼樂意,甚至有人低聲嘟囓了起來:「憑什麼讓那四個外來的佔了先!」
「好了好了,下次有的你們的機會!」阿蘿本心想瞞著,但一慮到女人天生好妒,若是不說清楚難免將來要多一些麻煩,當下便正色道,「那三個侍女不過是做做樣子,賀蘭小姐現如今在裡頭。誰要是覺得自己不一般的,自然可以和她去爭一爭先!」
這賀蘭兩個字一出口,四女無不洩氣。既然是武德殿出來的宮人,誰沒有見過賀蘭煙的絕色,誰不知道那是帝后默認的未來王妃,除非是找死,否則誰會和這位去爭?在阿蘿的嚴厲告誡聲中,四女無不唯唯諾諾地應聲退下,心中卻在想著同一個問題。
今夜算是給那位尊貴的千金佔去了,可是明夜呢?
而在那湯池裡頭,那三個侍女早就知情識趣地退避了開去,只留下李賢和賀蘭煙兩人。看著那一池熱氣騰騰的溫泉,李賢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這可是他想了好久的鴛鴦浴,而且還是頂級的溫泉鴛鴦浴!
也不知是水氣蒸騰還是起了羞澀,賀蘭煙的一張臉已經是紅撲撲的,褪衣衫的速度竟是猶如烏龜爬。三兩下把衣服丟得滿地都是的李賢一轉頭,卻只見她依舊是羅衫半解,當下便笑吟吟地上前,輕輕一拉那束腰的帶子,又取下了她頭上那根髮簪,那一頭如雲秀髮立刻長長垂了下來。
趁著為她寬衣解帶的時候,李賢便輕輕在她耳邊呢喃道:「溫泉水滑洗凝脂,煙兒,我可是聽說泡溫湯能讓皮膚更好,這幾天我一定讓你多泡泡。」
第一百八十三章 芙蓉帳暖度春宵
湯池所在的是一座小小的閣子,四壁頗為簡潔,只有幾火焰跳動著,將室內照得異常明亮。那滑膩白皙沒有一絲瑕疵的肌膚在燭光的照耀下,愈發顯得光彩耀人,以至於李賢的目光完全為之吸引了過去。
此時此刻,他方才暗恨剛剛為何答應了老外婆的要求。絕色在前卻只能看不能吃,這都是什麼事!早知如此,他就是死乞白賴也得把那個要求給改了,反正小丫頭將來也是他的人,這早晚有什麼關係!
賀蘭煙還是第一次將自己的動人嬌軀展示在李賢面前,臉上雖然滿是紅暈,但眼見李賢那種癡迷的眼神,她仍是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驕傲。細細品味著剛剛他在自己面前呢喃的那一句,她哪裡不知道這是稱讚自己。心頭一熱,甜甜一笑之後,她也不理會呆愣在那裡的李賢,伸出玉足試了試水溫,旋即竟是自顧自地進入了湯池。
耳畔傳來一陣水聲,緊接著,只聽嘩啦一聲,李賢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澆成了一個落湯雞。他狼狽不堪地回頭一看,就只見小丫頭笑吟吟地攀在池邊,手中還拿著一個銀盆,目光中流露出說不出的促狹。
「呆子,剛剛還那麼機靈,現在怎麼像個木頭!」
李賢聞言氣結,三兩步跳進了湯池,也不管自己那笨重的動作激起巨大的水聲,逕直用手舀起水往小丫頭身上潑去。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中,小丫頭免不了東躲西藏。室內水花四濺,激起陣陣蒸騰的水汽,很快,賀蘭煙便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好了好了,我認輸我認輸!」
只是這麼一會兒,紅暈就已經佈滿了那張嬌俏的臉,就連那雙眼睛也顯得迷濛了起來。看著那滑如凝脂的肌膚,那帶著幾許水珠的修長睫毛,李賢只覺心頭一陣悸動,遂直起身來緩緩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只白晢如玉的皓腕。
「煙兒。」
雖說以前也曾經有過親密舉動,但這麼裸裎相對還是第一次,賀蘭煙依舊沒來由一陣心慌,但一想到之前外婆的吩咐,立刻鼓起勇氣抬眼望著李賢的眼睛,只是,這一丁點勇氣卻在那飽含溫情的喚聲中消逝得無影無蹤。她使勁甩了甩手,卻不防李賢死死拽住不肯放,當下便含嗔帶怒地道:「你這麼抓著,我怎麼泡溫湯!」
「這鴛鴦浴鴛鴦浴,當然得二人互相效勞不是?」
李賢向來臉皮極厚,適才一瞬間的失神過後,哪裡還會被小丫頭的這點伎倆矇混過去,當下又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你看,我早就讓阿蘿把巾子這些都準備好了,我先替你洗好了,然後你幫我擦背怎麼樣?」
「誰要你幫我洗!」
賀蘭煙臉上愈發紅了,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見手腕抽不回來,她索性從旁邊取了一塊巾子,自顧自地用右手在頸項和胸前抹了兩下。這湯泉水原本就熱,再加上兩人又打鬧了一會,只是那麼兩下,她那雪白的肌膚便呈現出一種誘人的粉紅,竟是比剛剛更加攝魂奪魄。
李賢看著看著不覺看住了,心中早就把老外婆的叮囑丟在了腦後。這秀色可餐秀色可餐,他從來沒當自己是柳下惠,尤其面前的人是小丫頭,他更是無法按捺心頭激盪。忍無可忍之下,他伸手一拉,剛想進一步動作時,忽然那雙玉手順勢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別動,今兒個來的時候你可是在外頭騎馬,一身黃沙,髒死了,趁這機會還不得好好洗洗!」
還不等他說什麼,賀蘭煙猛地抽出了手,這才笑吟吟地把李賢扳轉了過來,然後拿起巾子在他背上揉擦了起來。那動作自然比不得武德殿侍浴宮人的熟練靈巧,既生硬又笨拙,幾次都讓李賢齜牙咧嘴,但越是往後,那力道越是輕柔,漸漸多了幾分愛意,少了幾分玩笑。
「賢兒,你真的喜歡我麼?」
正閉目享受的李賢冷不丁聽到這句,頓時輕笑了起來。下頭泉眼中的水流彷彿把一天騎馬的勞頓都帶走了,渾身上下都充滿著鬆乏的感覺,只是,那涓涓細流在滌去疲勞的同時,卻愈發刺激了心頭慾望。此時此刻,他很明白一件事,自己只要一回頭,大約小丫頭這次就鐵定難逃劫數了。
「當然喜歡。」
雖然等了片刻才等到了回答,但賀蘭煙仍然極為欣喜,忽然丟下了巾子,雙手從後邊抱住了李賢的頸子。然而,她固然是歡喜了,李賢卻感到小腹一陣熱火忽地衝了上來,後背緊貼著的那兩團柔滑更是幾乎讓他口乾舌燥。可偏生這個時候,耳朵裡又鑽進了一個聲音:「那你可喜歡申若姐姐?」
這個節骨眼上居然問這種問題!若是平常,李賢鐵定三兩句敷衍了過去,但這種心頭慾火高漲的時候,那位大姊頭的一顰一笑,每一次撩撥每一次挑逗,包括那些相處的細枝末節,彷彿都如同放電影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重放了一遍。莫不是,他真的對屈突申若有些感覺?見鬼了,除了老媽之外,那可是他見過的天下第一彪悍女人!
「我不知道。」他乾脆直截了當地道出了實話,感到身後的嬌軀忽然一僵,他趕緊解釋道,「煙兒,我這人從來不說假話,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只不過,那位大姐給我的感覺實在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所以我自個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話音剛落,他只感到箍著頸子的雙手忽然一緊,倘若不是知道小丫頭不是那樣的人,他幾乎要懷疑這是謀殺親夫。下一刻,他忽然感到一樣溫潤的物事緊緊貼在了後頸,一時間,腦際彷彿有一團烈火忽然炸裂了開來。
「賢兒,我要和你約法三章!」
有沒有搞錯,要約法三章也不用現在吧!然而,這種時候完全沒有李賢質疑的餘地,小丫頭自顧自地就說開了:「第一,你是沛王,如今名聲又這麼大,三妻四妾估計是肯定的,但是,不管是誰將來進門,都要叫我大姐!」
彷彿是一句宣言一般,賀蘭煙忽然放開了手,靈巧地轉到了李賢跟前,驕傲地挺起了胸脯:「第二,你要是喜歡誰,一定不能瞞著我,我才不許那些朝三暮四的女人進門。第三,這個第三……」她一下子囁嚅了起來,顯而易見剛才只是一時起意,完全沒有想好。
李賢起初還以為小丫頭也變彪悍了,聽到最後不覺啞然失笑。小丫頭畢竟是小丫頭,不會那麼快變成屈突申若這樣的大姊頭。回頭見賀蘭煙紅著臉站在那裡作冥思苦想狀,他哪裡會放過這樣的絕好良機,見那紅唇欲張未張,趁機就上去把她沒出口的話堵了回去。
好半晌等到唇分的時刻,賀蘭煙早就被層出不窮的小動作弄得渾身發軟。她畢竟是一個未經情事的少女,哪裡比得上李賢,剛才那什麼約法三章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身在熱氣騰騰的湯池,她一時已是渾身火熱,那裡禁得起這樣的挑逗。
雖說懷裡已經抱著那動人的嬌軀,但是,李賢卻知道,若不是趁此把小丫頭的心結打消了,就算今夜成就好事,日後也難免有麻煩,因此盡在那嬌小的耳垂旁念叨著情話,到了最後更是笑吟吟地加了一句重量級的。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煙兒,你難道還不信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麼?就算沒有什麼約法三章四章,我也不會冷落你的,你這個大姐當定了。」還有一句話李賢擱在心裡頭一直沒說,不管怎麼樣,這可是青梅竹馬的初戀。
說完這句,他猛地把小丫頭打橫抱起,從階梯上走出了湯池。這閣子二樓就是房間,雖說現在滿身是水,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要知道,他渾身到現在還是火燒火燎的。他撞開簾子出門的剎那,守在門邊的三個侍女一見那赤裸裸的兩個人,全都呆了一呆,臉色旋即變得緋紅。
上了二樓,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碩大床榻上的芙蓉帳,還有牆上兩支火焰跳動的大紅蜜燭,整個房間中都充斥著一股喜洋洋的氣氛,也不知是否阿蘿先行一步佈置好的。
李賢輕輕地把懷中玉人放在了床上,動作輕柔地彷彿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拉上帳子的瞬間,他忽然促狹地問道:「煙兒,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否則,我可真的要把你吃了!」
賀蘭煙早已經被湯泉的熱力弄得渾身發軟,見李賢還在那裡挑逗自己,不禁狠狠瞪過去一眼:「哼,還不知道誰吃了誰呢!」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伸手箍住了李賢的脖頸,將他硬是拉了下來。四目相對之下,她忽然露出了一絲甜蜜的笑容:「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很久了。」
對於李賢而言,這句話無疑勝過任何情話。他的手指滑過那柔美的頸項,滑過那茁壯的雙峰,再次吻上那嬌艷欲滴的紅唇時,他的手已經滑向了那最隱秘之所,自然而然讓小丫頭為之嬌吟了起來。春宵一刻值千金,外頭就是天塌了也不關他的事!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5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0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可惜還得管閒事
「你確定,他們兩個確實上樓去了?」
「是,冷泉殿那裡的人親口轉達的,奴婢絕不敢有半句誑語。」
燈光下,榮國夫人楊氏臉上的表情很是微妙,竟是沒有半個字置評,半晌才微微點頭。等到那侍女退去,她忽然長長噓了一口氣,彷彿是如釋重負。
「煙兒,該做的事情我都幫你做了,如此一來,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有別人插進來,這名份也已經定了。我就知道賢兒不是熬得住的人,那話若是不說,他也許還不會碰你,可一旦說了,果然是適得其反。虧得我這次沒有帶敏之來,若是讓這小子知道,只怕……」
她的聲音倏然一輕,臉上竟是露出了極為動人的笑容,隱約可見當年那綽約風姿。無論是武後、韓國夫人抑或賀蘭煙,都是絕色美人,她這個為人長輩的曾經也絕不遜色。
冷泉殿湯泉閣的二樓自然是一片旖旎風光。身在芙蓉帳中,李賢甚至不知道已經大戰了多少回合,唯一還能夠記分明的就是小丫頭那比緞子更柔順滑膩的肌膚……還有那足可咬破牛皮的牙齒!賀蘭煙的身上固然是留下了許多紀念的痕跡,但是他的肩膀上也多了好幾個牙齒印子!
真是禮尚往來,一點不假!
激情繾綣的空隙,他枕著那如雲青絲,右手依舊不安分地揉搓著那粉色的玉兔,笑吟吟地看著那雙動人的眸子。此時此刻,什麼將來,什麼過去,他都早就拋在了腦後,心裡滿滿當當地只有眼前這一個人。
「看著人家幹嘛,難道還沒看夠不成?」
口氣中雖然帶著嗔怒,但賀蘭煙的心裡卻是蕩漾著一股甜蜜。要不是外婆曾經讓她看過那些羞人的圖,還教了她那些……只怕是她早就敗下陣來。虧得她還比這傢伙年長了幾歲,居然一點都及不上他的體力和耐力!雖說週身上下無處不酸疼,但是,她卻希望眼前的時候能夠更長久一些,最好天永遠不要亮就更好了。
「當然看不夠,我以後還得看一輩子,現在就看夠了怎麼成?」
李賢嘿嘿一笑,忽然伸出手指在那殷紅的一點上輕輕捻動了兩下,果不其然聽到了一聲動人的呻吟,更感到身側的嬌軀再次軟化了下來。正當他想要翻身再戰,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極度敗興的聲音。
「殿下,已經是卯時三刻了!」
聽出那是阿蘿的聲音,李賢立刻沒好氣地喝道:「今兒個又沒什麼事,讓我多睡一會不行麼?」
隔著一層芙蓉帳,阿蘿隱約看見李賢身側那個身影,一顆心情不自禁地怦怦跳動了兩下。及至聽到那招牌式的懶散回答,她只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旋即加重了語氣提醒道:「殿下,這可是到了湯泉宮的第二天,奴婢已經讓人去打聽過了,陛下和娘娘都已經起了,你若是不去問安,難免會……」
「好了好了,我立刻起來!」
最後一句話無疑比什麼都管用,儘管再留戀賀蘭煙的身體,李賢也不得不接受春宵苦短日高起這一事實,他這個親王雖說不用早朝,但還遠遠不到能夠忽略禮法的程度。只是臨起來之前,他卻忽然蜻蜓點水一般在小丫頭的紅唇上輕輕啄了一記,旋即低聲道:「回頭我讓阿蘿給你弄點補的……」
話沒說完,他的胳膊就立刻遭到了狠狠的一擰,差點沒痛呼出聲。正納悶的時候,賀蘭煙方才皺著可愛的俏鼻撇了撇嘴:「都是你這傢伙沒個輕重,我都起不來了!」
小丫頭,起不來你就多睡會,等我回來也不要緊!
這句話李賢當然只能放在心裡,略一思忖便掀開帳子下了床榻。在這個從小就服侍他的貼身女官面前,他一向無拘無束,反正該看光的早就被人看光了。
果然,前來服侍的就只有阿蘿一個人,先是用銀盆中的溫水擦拭了李賢全身,她又取來了全套衣服為他穿戴了起來,似乎根本沒看見肩膀上那幾個深深的牙印。直到為李賢梳頭的時候,她方才在李賢的耳朵旁邊輕輕取笑道:「昨兒個晚上,是殿下贏了還是賀蘭小姐贏了?」
李賢看著鏡中滿臉促狹的阿蘿,只能用在鼻子裡冷哼一聲以示不滿。好容易全都裝束好了,他便隔著帳子吩咐道:「這一大早的別急著回去,實在不行就先去泡泡溫湯,讓阿蘿給你弄點滋補的。外婆若是問起來,我自然會去解釋。」
帳子中的賀蘭煙見他當著外人的面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話,頓時有些來氣,繼而卻覺得那吩咐中多了幾分強勢,一時竟把到了嘴的相譏吞了回去。正在這時,她的耳朵忽然又捕捉到了阿蘿的聲音。
「殿下放心,奴婢自然會照應好未來的王妃。」
對於阿蘿的聰明能幹,李賢從來沒有懷疑過,聽到這句話登時讚賞地點了點頭,這才出門往樓下走。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他便看到昨夜和賀蘭煙同來的三個侍女,見她們的臉色都不太好,他哪裡不明白三人只怕一夜沒睡好覺,當下便停住了腳步。
「昨晚你們也辛苦了,待會自有賞賜。外婆那邊若是有責,我一人擔下就是了。」
「多謝殿下!」三人齊齊行禮下去,只是這臉上是悲是喜,李賢卻一時半會分辨不出來。
北辰殿臨星辰湯,在整個殿閣群中最為恢宏大氣。李賢隨內侍進了裡間拜見之後,一抬頭就發現武後穿了一件立領的襦衣,饒是如此,仍然無法遮掩幾點瘀痕。不單單如此,那粉面含春的風情,那眉梢掩不住的媚意,無不出賣了她昨晚的行蹤。至於李治那忽然精神奕奕的樣子,看在李賢眼中更是萬分可疑。
看來,他的老爹老媽還真有可能是在星辰湯泡了一晚上,順便做了一下「運動」!
大約因為帝后也沒有完全從一夜春宵之中回過神,因此無論李治還是武後都沒有教訓他的興致,他便趁機溜之大吉。原本想趕緊回冷泉殿和小丫頭再說幾句情話,誰知在半路上,他就被人攔住了。不是別人,正是他那群好命的伴讀。
原本按照李敬業程伯虎等人的圖謀,是想要借李賢的光好好泡一下長湯池子。問題是,李賢有心要和小丫頭洗鴛鴦浴,哪裡肯沒來由放進一群大男人,因此不得不涎著臉去和老爹老媽求了恩典,給這四個伴讀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湯池,算是他們專用。別看這不大不小的地方,卻已經讓很多人羨慕到死。
除了薛丁山之外,其他三個都是滿臉紅光容光煥發,顯而易見不是僅僅泡了溫湯的緣故。彼此見過禮之後,李敬業便神秘兮兮地湊了上來,狡黠地笑道:「六郎,昨兒個晚上是不是和某人洗鴛鴦浴了?」
李賢心中倏地一跳,旋即想到這事情應該沒傳得這麼快,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把你自個的花花腸子用到我身上!怪不得你和伯虎每人帶了四個侍女,敢情是派這個用場的。哈,我記得小蘇這一回似乎也來了,待會遇到她我可得提醒一聲……」
「別……」李敬業這下可急了,慌忙求饒連連。而不等他說完,程伯虎就一把將人拉到旁邊去修理,少不得又是一陣打鬧。
這時,屈突仲翔方才湊上前來,低聲對李賢提醒道:「六郎,我大姊她們的白露湯就在你那冷泉湯下頭不遠處,是個露天的池子,昨晚我聽說有人誤闖,結果被暴打一頓,似乎今兒個那幾個倒霉蛋就逃回長安了。哦,老李和老程口中的那位小蘇,似乎也和我大姊她們在一起。」
果然,想要偷窺一群女暴龍洗浴,還真的是要做好必死的覺悟才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程伯虎和李敬業想要追那一位蘇大小姐,只怕也不容易。話說回來,那兩位什麼時候升格成老李和老程了?
惦記著冷泉殿裡的賀蘭煙,李賢也沒工夫考慮這麼多,敷衍了幾句便想開路,誰知剛剛一直在一邊默不作聲的薛丁山忽然把屈突仲翔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而後者立刻避開了去。此時,薛丁山方才走上前來,那表情猶如即將上刑場的視死如歸的勇士。
「六郎,我爹此次也隨駕,他讓我送來帖子,說是想請你晚上去喝一杯。」雙手呈上帖子之後,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又加了一句話,「還有,阿梨的事情……你能不能幫忙……我爹……總而言之……」說到後來,他竟是完全語無倫次,最後下了老大的決心方才迸出了一句話。
「我想娶她,所以你一定要幫我!」
李賢終於鬆了一口氣——要是這小子在這事上頭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還是一如既往地木訥,說什麼他也懶得出手幫忙——難不成還要他這個外人去對薛仁貴說,你兒子看上了你的疑似姬妾,所以要我來當說客麼?
不過還有問題,萬一薛仁貴不同意,難道這父子倆還得為此決鬥一場?
第一百八十五章 侍兒扶起嬌無力,竟有番使打主意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初承恩澤時。
雖說並不知道這句詩,但是,賀蘭煙在幾個侍女攙扶下床的時候,那眉頭緊緊蹙成一團,編貝似的牙齒一直咬著嘴唇,顯而易見並不好受。昨晚的第一次對於她來說確實太瘋狂了一些,再加上到了中間的時候,都是她在主動撩撥李賢的慾望,最後倒霉的自然就是自己。
看到賀蘭煙身上那些驚心動魄的痕跡,饒是阿蘿上次在月蕪月芙姊妹身上見到過一回,仍然免不了暗地心驚肉跳,見一個侍女從銀盆中擰乾了一條毛巾,欲要上前去擦拭,她心念一轉便吩咐道:「先大略地擦洗一下,待會的事情自有我親自來。讓小廚房去煮銀耳燕窩湯,另外再熬一鍋粥,準備幾樣清淡的小菜。」
一個侍女連聲應了,這才匆匆下樓。大略擦洗了一下之後,眾人便紛紛退下,只餘下阿蘿和賀蘭煙兩人。此時,賀蘭煙臉上的紅潮漸漸褪下了不少,依照阿蘿的吩咐在床榻上俯身躺了,旋即眨巴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蘿旋開了一罐油膏,手中蘸了少許,這才小心翼翼地塗在了那些瘀青上,又稍微加了一點力讓藥力散開,結果,這指上稍稍一加力,賀蘭煙便痛呼了一聲。
「哎喲!」
阿蘿這次卻沒有放鬆手,屈下一條腿上了榻,死死按住了賀蘭煙掙扎的雙手:「賀蘭小姐,忍一下,否則若是照這個樣子,泡了溫湯會更痛。總不成您好不容易來一次驪山,因為昨晚這一回就不能再下水了吧!」
這一句話果然奏效,接下來塗抹藥膏的時候,雖然賀蘭煙仍會時不時地挪動一下,卻再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到了最後,阿蘿親自為她穿戴梳洗,一邊繫帶子一邊笑道:「殿下別的都好,就是這些小節上不注意,若是現在還下去泡溫湯,只怕賀蘭小姐兩三天都別想爬得起來,這今後更不想去泡湯了。」
賀蘭煙當初在宮裡住過很長時間,因此和阿蘿早就混熟了,聽了這調笑也不惱,而是伶牙俐齒地反擊道:「阿蘿,你跟了賢兒這麼久,就沒有想過這一天麼?」
此話一出,阿蘿的手頓時一僵,隔了許久,她才總算恢復了鎮定。先是把帶子繫好了,她隨手取過桌子上的梳子為賀蘭煙梳頭,口中卻歎道:「這宮裡頭誰不是盼著有那麼一天?分到武德殿的宮人還算是有指望的,好歹殿下曾經許諾將來宅子建好了,把她們全都帶出去,這其他地方的宮女還不是得一個個等到白頭?至於我……」
「阿蘿你又長得不難看,幹嘛妄自菲薄?」賀蘭煙打量著銅鏡中的阿籮,忽然笑吟吟地道,「將來賢兒就算出閣了,內宅總得有人照應,你這個內宅總管總是跑不掉的。至於其他麼,有我來,你不用擔心!」
簡簡單單一句話,聽在阿蘿耳中卻彷彿是天綸之音,一激動之下,竟是差點拉斷了賀蘭煙的頭髮。她總算醒覺得快,擱下梳子慌忙上前拜謝,雙膝還未及地卻被一把拽了起來。
「賢兒既然信你,我自然也信你,再說,我當年住在這裡,可是承了你好大照應!」賀蘭煙瞥了一眼妝台上那點首飾,忽然想起昨日是作侍女打扮來的,根本沒來得及戴上什麼好東西,看了老半天,也就只有一隻羊脂玉鐲子還算入眼,遂取來塞進了阿蘿的手中。
「將來只要有我的,就一定有你的!」
對於這樣的饋贈,阿蘿自然不會拒絕,當下便收了,心中卻盤算著如何等到李賢回來分說一番。雖說討了未來主母的歡喜是一樁好事,但她更不願為此讓正主兒有什麼想法。畢竟,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她的主子都只有一個。
也不知是一夜時間耗費了巨大體力還是真的餓了,一頓早飯,賀蘭煙竟是塞下了前所未有多的食物,就連在旁邊服侍的三個最熟悉她的侍女也看得目瞪口呆,就不用說阿蘿了。等到一應盤盞撤了下去,惦記著李賢的吩咐,阿蘿便勸說她等到李賢回來再走。
賀蘭煙自然是千肯萬肯,然而,沒等到該等的人,楊氏派來接人的隨從倒是來了。雖說阿蘿不想輕易放走了未來主母,奈何八個隨從口口聲聲說是奉了榮國夫人的命令,結果阿蘿自然招架不住。而聽說是外婆派人來接,賀蘭煙雖覺得雙頰發燒,卻也不敢執拗,只得和三個侍女一起動身。
陽光下的驪山自然是美不勝收,無論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還是掩映在其中的殿閣,俱是流露出一股異乎尋常的魅力。山風中已經帶上了些許寒意,時不時還吹落了幾片葉子,因此樹葉間透進來的絲絲陽光少了些刺眼,多了些溫暖。
由於身上不適,賀蘭煙自然走不快,連帶著其他三人都只能放慢步子。雖說路上不時有人朝四女投過好奇的目光,但一看到那身穿著特製衣服,又顯得格外魁梧的八個隨從,也就沒有人敢去招惹了——豪門侍女,同樣不是尋常官員能夠多看一眼的。
有人不敢惹,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惹。冷泉殿和飛香殿分別在北辰殿的一左一右,中間有一段頗長的距離,要穿過好些殿閣屋宇,就在一行人剛剛從下方經過北辰殿時,前方忽然出現了一行人,竟是不可避免地要兩相碰面。
賀蘭煙一路上只是在想著昨晚的事,對面有人沒人她渾然不覺。因此前頭的人一停步,她竟是險些撞了上去,一抬頭就認出了迎面而來的那些人,心中頓時大叫不好。
無巧不成書,那竟然是吐蕃正使欽陵和他的那些隨從!
她曾經聽李賢提起過那一次在望雲樓上讓對方吃鱉的情景,還為此笑過好一陣,原本是不在乎這些人的。畢竟,吐蕃就算聲勢再大,終究不過是居於西北,沒法和煌煌大唐相比。只不過,李賢說完那件事後,卻曾經流露過對吐蕃以及對這個欽陵的一絲忌憚,她一心要討愛郎歡喜,自然暗自記住了。
身居西北苦寒之地,欽陵還是第一次知道,中原之地竟然有溫湯這樣美妙的物事。儘管家鄉並沒有洗澡的習慣,但他昨晚愣是泡了許久,那種感覺著實是美妙,心中更堅定了東擴的念頭。見對面有人走來,他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見是四個侍女和幾個隨從,料想是豪門中人,自然並不在意。然而,等到漫不經心又抬起頭的時候,他卻瞥見了一張絕色麗顏。
侍女中居然有這樣的無雙絕色!
他腦海中飛快地轉過一個念頭,但旋即感到一絲不對勁,不覺又細看了兩眼。這一下他果然看出了名堂,只見那女子走路頗有些艱難,以他的經驗來看,多半是初次歡好留下的痕跡。想到如此絕色竟已經被他人拔得頭籌,他不禁覺得有些可惜,但眼神中的興趣就更濃了。
「各位請留步!」
賀蘭煙剛剛和欽陵等人擦身而過,心中才鬆了一口氣,耳畔便傳來了這麼一聲,頓時吃了一驚,但更多的還是懊惱。要知道,適才一路上遇到的貴介子弟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卻沒有一個人敢上來糾纏的。蠻子就是蠻子,居然如此不懂禮數!
心中雖然暗自罵著,但她亦知道此時露出形跡多有不妥,因此隨著眾人停住腳步轉過了身子。其中打頭的一個隨從認得欽陵等人,遂躬身微微行禮道:「我等是榮國夫人部曲,不知噶爾大人有何指教?」
榮國夫人?雖說到中原不過月餘,但欽陵對大唐朝野已經有了一些瞭解,所謂榮國夫人,便是那位大唐皇后的母親,地位自然是顯赫非常。瞥了一眼那個絕世美人,他欣然笑道:「原來是榮國夫人家中的侍婢,如此國色天香,便是公主只怕也沒有幾人能及。」
那隨從原本就是楊氏精選出來的機靈人,一聽此話心裡頓時咯噔一下。要知道,那三個侍女雖然頗有姿色,卻還遠遠夠不上國色天香這樣的評語,那麼,欽陵所指的自然就只有一個人了。
他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神態自若地答道:「多謝噶爾大人稱讚,某一定會如實轉告榮國夫人。」
欽陵卻不接話頭,逕直指了指賀蘭煙道:「我願用黃金百兩,納娶於她,煩請一併報於榮國夫人。」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所有人愣在了當場,更是讓賀蘭煙險些氣炸了。若不是她知道此時此地不是發飆的地方,只怕不但會狠狠當面唾上一口,還會拿出劍來打上一架。而旁邊的三名侍女唯恐她露出痕跡,連忙抰住了她的胳膊。
「只怕噶爾大人要失望了。」驚愕過後,那隨從很快醒覺了過來,同樣是滿心怒火。他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聲音遂冷了下來,「這四個侍女是榮國夫人送給沛王殿下的,噶爾大人即便是想要娶納,也得沛王殿下點頭。夫人此番只是讓我等護送她們回去另有賞賜,並非能做主這些。時間不早,我等先行告辭!」
言罷他喝斥一聲,其他隨從立刻將四女擁在中間,一行人更不再理會欽陵等人,竟是揚長而去。
「沛王,又是那個沛王!」
直到人影都看不見了,欽陵方才喃喃自語了一聲,臉上儘是陰霾。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5 10:3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1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六章 誰也別想動我的女人
興沖沖衝回到了自己的冷泉殿,李賢卻得知賀蘭煙已經被接了回去,臉色頓時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可是和老外婆拍了胸脯保證過的,如今已經把小丫頭由內至外吃得乾乾淨淨,這可怎麼辦?
氣急敗壞之下,他二話不說就直截了當地轉往飛香殿,一面走一面盤算著該如何解釋。要說他那老外婆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待會一個不好,那教訓未必會比武後輕。果然,他一跨進大門,就只見榮國夫人楊氏面色鐵青地坐在那裡,小丫頭則是滿臉委屈地站在旁邊。
見這架勢不好,他慌忙上前叫了一聲外婆,旋即硬著頭皮做好了接受教訓的準備。然而,座上的楊氏卻半晌都沒有說話,最後冷冷哼了一聲。
「小小一個吐蕃使臣,居然敢如此狂妄!」
這是哪跟哪,好好的怎麼扯到吐蕃使臣身上去了?李賢一時間只覺得莫名其妙,再看小丫頭忽然變得氣鼓鼓的,更是莫名不解。
楊氏取了旁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這才把今日賀蘭煙回來時的情形約摸解釋了一番,最後方才告誡道:「賢兒,上回你在望雲樓和那個蕃使起衝突的事情,煙兒已經對我說了。這個噶爾欽陵我也聽你娘提過兩次,城府深沉,聽說極有可能子承父業成為吐蕃下任大論。雖說煙兒今日是侍女裝扮,而且還刻意修飾過,但難保他是否是認出了人故意而為。」
那個欽陵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李賢女人的身上!
李賢只感到一股熱流直衝腦際,險些當場罵娘。有了這一遭,對於昨晚的事情,楊氏竟是沒有多問半句,很快就找了個借口出去,把地方留給了兩人。
見沒有外人,李賢頓時再無顧忌,上去一把將小丫頭攬在懷中,安撫了一會方才追問事情情由。等知道欽陵居然開價百兩黃金的時候,他那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忍不住咆哮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明知道是外婆的人,居然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賢兒,聽外婆說的那些,我心裡害怕。」賀蘭煙死死抱住李賢,臉色中忽然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驚惶,「外婆說,吐蕃雖遠,但當初那位松贊干布求親的時候,大唐甚至將公主嫁給了他,那個求親的祿東贊甚至得太宗皇帝賞識,還將外孫女嫁給了他。若是這個欽陵……欽陵……」
「不要提這個該死的名字!」
李賢氣急敗壞地怒吼了一聲,隨即捧著賀蘭煙的臉,一字一句地道:「如今不是太宗皇帝那會,吐蕃也不是那時候的吐蕃,他欽陵算什麼東西!」
自從那一天在望雲樓和欽陵起了衝突,李賢立刻讓胡天野將哈蜜兒安置在了妥善的地方——他那回囂張歸囂張,倘若不是知道欽陵那群吐蕃人在長安城中活動很是頻繁,倘若不是因為對方故意招惹周曉那群人,他也不至於把臉撕破一半——這是大唐的地頭,就是當初松贊干布,也不過是大唐冊封的一個藩王,他這個堂堂皇子憑什麼示弱?
更何況,吐蕃可不是示弱就能夠擺平的,那野心大著呢!
只不過有了這一遭,他卻不敢讓賀蘭煙再來回跑。誰知道那群吐蕃人發起瘋來,會不會幹什麼瘋狂的勾當。軟言好語地哄了小丫頭一番,並保證自己會常常到這裡來陪她洗鴛鴦浴,他這才得以脫身。看小丫頭那狂熱的樣子,他很是確定了一個事實。
一旦嘗過那抵死纏綿的滋味,他只怕要用好大的力氣才能餵飽她了!
出了飛香殿,他剛剛那溫情脈脈的模樣立刻無影無蹤。雖說在小丫頭面前誇下了海口,但要知道,這政治聯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扭轉的。這年頭的女人雖然開放大膽,可婚姻究竟不是她們能夠說了算的。一個欽陵興許份量還不夠,但是,要是那傢伙存心使壞,回頭乾脆說是為贊普芒松芒贊求親,那麻煩就大了!
他娘的,甭管你是誰,別想碰我的女人一根毫毛!
帶著這樣的念頭,李賢氣沖沖地回到了冷泉殿。雖說不至於遷怒,但總歸在臉上帶出了幾分。一應宮人從未看過主子這樣的做派,不覺都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而阿蘿畢竟沉穩些,喝退了侍女便親自上去侍候,而問出來的結果不禁讓她呆若木雞。
「殿下,奴婢覺得,那個應付欽陵的部曲該賞!」終究是在宮中浸淫多年的老人,阿蘿很快就從最初的驚愕失神中醒覺了過來
將一碗銀耳燕窩湯奉給李賢,一面笑吟吟地道,「他是榮國夫人送給沛王殿下的侍女,那麼,欽陵便不好再去糾纏榮國夫人,只要賀蘭小姐待在飛香殿,見不著人,便可漸漸絕了他的念想。」
剛剛一時氣怒,李賢竟是忘了這一頭,如今想來,若是那個隨從不夠聰明,把人直接招惹到了老外婆那裡,只怕麻煩會更大。這樣的人自然應當賞賜。
當下他便招來張堅,吩咐其去一趟飛香殿,對剛剛那八個部曲各賞二十貫。之後,聽得阿蘿說起今早為賀蘭煙梳妝時的事,他不覺露出了笑容。看來,這小丫頭倒是聰明,竟知道從他的貼身人身上下手了,只是這存心大約不壞,他沒必要去揭穿了她。
「以後她要是再賞,你收了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李賢抬頭看了阿蘿一眼,忽然又加了一句,「她也沒說錯,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走的。阿蘿,你就準備跟我一輩子吧!」
這露骨的吩咐一下子讓阿蘿滿臉緋紅,往日貼身服侍也從未膽怯過的她,竟是慌慌張張找了個借口退了。等她一走,李賢不覺哈哈大笑,心中異常暢快。開什麼玩笑,自己好容易培訓出來的心腹,怎麼能夠便宜了別人?
昨晚沒來得及好好泡泡溫泉,晚上又得去赴薛仁貴的邀約,因此下午李賢便準備好好享受一番溫湯的滋味。然而,一應準備做好之後,他還沒來得及進去享用,弟弟李顯卻忽然興沖沖地找了上來,竟是硬要和他擠在一個池子裡,美其名曰兄弟情深。
就算是親兄弟,兩個大男人犯得著擠一個池子麼?
雖說很無奈,但是他總不可能把興致勃勃的李顯趕出去,只得很勉強地接受了兄弟共浴的要求。然而,下了湯池,他卻被李顯那兩個侍浴的宮人嚇了一跳——並非因為她們是什麼國色天香沉魚落雁的絕色美人,而是因為……咳咳,這兩位怎麼看都和阿蘿年紀差不多。話說回來,上回他老爹賜給李顯的那兩個侍女呢?
彷彿是看出了李賢的疑惑,李顯便在那裡解釋道:「六哥,她們就是父皇賜給我的人。」
沒搞錯吧?這兩位雖然姿色不俗,但至少都比李顯大七八歲,哪裡像自己那兩對雙胞胎,全都不超過十四歲。對於女人,他這弟弟雖說如今還只能遠觀不可褻玩,可是李治也不至於如此惡搞吧?不過,那輕紗之下的酥胸玉體,確實比青澀的少女多了幾分成熟的風情。
李賢從來沒有讓自己的宮人給別人看光的習慣,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弟弟,因此早早命令阿蘿不准讓人進來,讓這位聰明機敏的女官一陣納悶。然而,李顯可不像他這麼小氣,見李賢沒有叫人過來,誤以為這是兄弟親近的意思,竟是大方地讓兩個侍女一起服侍李賢。
年長歸年長,可兩女的手法卻不比尋常宮人,除了揉搓之外都精通按摩之術,無論是肩背還是手臂,被她們按摩過的地方無不是一陣酸酸麻麻,彷彿每一絲疲倦都被擠了出來。直到這時,李賢方才在心裡暗自稱讚,誰知李顯的一句話差點讓他被水嗆倒了。
「父皇真是明白我,六哥你不知道,晚上抱著她們睡覺,不知道有多舒服!」李顯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在一個侍女的胸前抓了一把,旋即大大伸了一個懶腰靠在池邊,很是愜意地道,「六哥那麼多詩,我最喜歡的還是那句道聽途說的醉臥美人膝,不過,我可沒有你那麼好的酒量,睡臥美人胸就成了,哈哈哈哈!」
這個小色狼!
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轉頭見兩個侍女依舊笑吟吟的,他強忍翻白眼的衝動轉過了頭,心中暗自感慨——果然是豪門出紈褲,真是一點不假。看來,他得認真考慮一下讓於老頭去調教這個弟弟的可能性……算了算了,更可能是於老頭被李顯氣得吐血而亡。
李顯忽然玩興大發,忽然跳到湯池中央用力撲騰了起來,頓時室內水花飛濺,那兩個侍女濕透的紗裙全部緊貼在了身上,更襯出了那豐腴的身材。饒是如此,兩人卻慌忙前去拉著李顯,口中喋喋不休地勸說著什麼。此時此刻,李賢懶洋洋地靠在池邊,一個念頭倏地閃過。
反正現如今李顯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當個好色閒王也不打緊。
第一百八十七章 醉飲千杯,父子決鬥的見證人
話說薛仁貴上回雖在鐵勒打了勝仗,但因為接下來一堆麻煩,因此至今還是左武衛將軍,沒能在將軍兩個字前加上一個「大」字。而這次隨駕驪山的大臣眾多,武將更有不少都是開國勳臣的子弟,所以他這個左武衛將軍無疑並不起眼。不過,托了他兒子薛丁山的福,再加上名聲還在,倒是沒人敢小覷他。
先頭因為忙著應付李義府,外加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因此李賢一直沒有機會領教神箭薛的絕學,此番聽聞邀約自然爽快。太陽剛剛落山,只帶了張堅和韋韜兩人,和薛丁山會合之後,他就興沖沖地來到了薛仁貴的住所。
這驪山上如今住了無數勳貴大臣,薛仁貴的品級還不到一人獨居一個院子的程度。一個院子中還住著其他兩個武將,都是十六衛中名聲顯赫的將領,此時正和薛仁貴在院子中一處喝酒談天。即便是名聲顯赫,看到沛王李賢進來都大吃一驚。
「沛王……」
李賢見三個人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立刻笑嘻嘻地擺了擺手:「這裡又沒有什麼外人,各位不用如此客氣。」他說著忽然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笑得更燦爛了,「我可是聞到了好酒的味道,看來今夜又有得口福了!」說到這裡,他才沖兩個不太認識的武將點了點頭,略有些好奇地問道,「二位可是薛將軍的同僚?」
此時此刻,那兩人已經看到了李賢身後的薛丁山,最羨慕的就是薛仁貴生了個好兒子。聽得李賢如此說話,兩人自然而然放鬆了些,暗歎傳言不虛,當下便齊齊報名,一個來自左威衛,一個來自右武衛,都是立過戰功,如今卻還閒著的將軍。
坐定之後,李賢先是連飲三大碗,繼而神態自若地談笑風生,甚至主動地談起了邊塞軍事。這一下,彼此之間的距離自然而然被拉近了,那兩個武將很快把禮數扔到了腦後,笑談往昔戎馬歲月之後,紛紛吹噓起了自個的功績,這個說曾經一仗殺敵八百,那個就說一次斬首一千級,總而言之是越說越離譜,李賢卻依舊笑吟吟地聽著。
不就是高談闊論麼,文臣恨不得把所有功勞歸在自個身上,武將吹噓吹噓戰功又有什麼打緊!
「六郎,六郎!」
正當他把不知第幾碗酒灌進嘴裡時,忽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扭頭一看卻是臉色比誰都紅的薛丁山,不覺有些奇怪。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小子沒喝幾杯酒啊,沒道理臉就紅成這樣!
「今天的事……」
聽薛丁山結結巴巴迸出了四個字,李賢頓時啞然失笑,笑嘻嘻地拍了他兩下肩膀,這才輕聲說道:「放心,不把那兩個礙事的灌醉了怎麼行?你爹可比你聰明,要是私底下只請我一個喝酒,免不了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人多就好辦了。」
薛丁山這才發現他老爹是淺嘗輒止,再看另兩個已經是滿口胡言亂語,離著酪酊大醉不過一步之遙,總算稍微放心了些。而李賢端起酒碗,卻發現旁邊赫然是一個緊握的拳頭,不禁更覺得好笑了。眼見就要父子攤牌,這小薛還是太嫩了些個。
終於,那兩個吹噓的傢伙把牛皮吹破了,雙雙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那臉色簡直比關公還紅,少不得由各自的家僕攙扶了下去。這時,薛仁貴方才起身將李賢請進了屋子,薛丁山猶豫片刻便跟了進去,至於張堅韋韜則是在外頭站崗放哨。
「沛王殿下請受我一拜!」
見老薛二話不說納頭便拜,李賢頗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伸手去扶。只不過他力氣雖大,畢竟比不得武功蓋世的薛仁貴,因此使出了絕大的力氣愣是沒拉住,只得受了禮。待到薛仁貴起身,他便沒奈何搖了搖頭:「薛將軍這是幹什麼?」
「不論是殿下對犬子的栽培,還有對我的相助之恩,都受得起這禮。」起身之後,薛仁貴便爽朗地笑道,「憑大郎這出身,作殿下的伴讀是萬萬不夠格的,想必殿下從中出力不少,更不用說讓他有福分接受英國公的指點了。至於我……我這個左武衛將軍能夠保住,殿下可不能說一點力都沒使過。」
這薛丁山的事情他出過不少力氣不假,可是這老薛的左武衛將軍能夠保住,和他有什麼關係?李賢一時間很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薛仁貴笑得狡黠,心中不禁一突——看老薛的模樣似乎很有些把握,究竟想說什麼?話說回來,這老薛似乎不像別的武將那樣一根腸子通到底,這本事薛丁山這個呆小子怎麼一點都沒繼承下來
薛仁貴點到為止不再囉嗦,很快便搬出了兩罈酒。打開那泥封,李賢頓時聞到了一股沁人的酒香,深深吸了一口猶嫌不夠,最後拿手在鼻尖摩挲了幾下,登時連連點頭:「好香,就是宮中御制的葡萄酒,也沒有如此奇香,可是來自西域?」
「嘿嘿,正是當初高昌的葡萄酒,如今就是想喝也沒有了!」
見李賢識貨,薛仁貴自然高興,當下便吩咐薛丁山在一旁斟酒。一邊是老子一邊是頂頭上司,薛丁山自然不敢違逆,一面斟酒一面偷眼覷看李賢。哪知李賢已經是被這綠瑩瑩的酒液勾引得饞蟲四起,哪裡有工夫注意別人的反應,見一碗倒滿立刻取來飲了,末了長長讚歎了一聲:「齒頰留香回味無窮,果然是好酒!」
兩人一來一回喝了十幾輪,喝乾了一罈子又開了一罈子,李賢方才看到薛丁山正在拿眼睛瞪他,頓時想起了今天的另一個任務。見老薛正在藉著酒勁說起那三箭定天山的豐功偉績,他便順勢問道:「我聽說薛將軍還從鐵勒納了一名美妾,不知可有此事?」
一句話說完,薛仁貴原本就因為酒意上湧而顯得通紅的臉忽然一白,醉眼迷離地斜睨了薛丁山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事不出門,呃,壞事傳千里,這事情居然連殿下你都知道了?當初鄭仁泰他們在鐵勒搶了不少貴族女子,我不過就帶回了這麼一個,回來還遭了好一頓彈劾!阿梨……阿梨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想當初……想當初……」
阿梨兩個字一出口,薛丁山頓時臉色一變,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罈子。他橫跨一步站到了李賢身邊,正對著他老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爹,我有一件事想要稟告。」
終於來了!李賢心中咯噔一下,原本的七分酒意化作了三分。聽老薛剛剛的意思,似乎對阿梨頗有些情分,不似他起先設想的那樣。若是如此,薛小子今晚要奪得美人歸的難度似乎不小。
「什……什麼事?」
「我和阿梨兩情相悅,還請爹爹允准。」
看著兩父子大眼瞪小眼,李賢不禁暗叫不好——這說話也得講究藝術,薛丁山愣頭愣腦的,就不知道等到老爹完全醉了再試探口氣麼,偏偏這麼梗著脖子直截了當地問出來!這下可好,真的要演變成決鬥了!
砰——
咣當——
接連兩聲唬了李賢一跳。前一聲是薛仁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後一聲是那被巴掌震起的海碗摔落在地,乾脆利落地摔成了兩半。在他面前,薛仁貴眼睛瞪得如同銅鈴,面紅脖子粗,一看就處於爆發的邊緣。
「你胡說八道什麼,知不知道她名分上算是你的庶母!」
「我只知道阿梨喜歡我!」
「你……你這個逆子,居然……居然敢說這種話!」
彷彿是被薛丁山的態度氣炸了肚子,薛仁貴猛地上前一步,本要伸手去抓兒子的衣領,可手伸出去忽然又放了下來,最後怒氣沖沖地喝道:「好,我……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只要……只要你待會……待會能在我的方天畫戟上贏個一……一招半式……」
話還沒說完,薛丁山彷彿就怕老爹反悔似的,一口答應了下來:「好,我要是贏了,爹爹你不許反悔!」
一句話彷彿是火上澆油,薛仁貴頓時暴跳如雷:「臭小子,別以為……別以為你和英國公學了兩天就了不起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李賢還沒反應過來,袖子便忽然被薛仁貴一把抓了個正著,旋即被噴了滿臉的酒氣。這還不算,舌頭都有些大了的老薛竟給他安排了一個好差事:「沛王……沛王殿下,你……你今天來的正好!就……就給我和……和這個臭小子做個見證!」
好吧,不就是個決鬥的見證人麼?李賢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回連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有。他娘的,那位引起決鬥的阿梨,是不是也應該在場邊站著,以鼓舞這一對父子的士氣?
想歸這麼想,真正看到阿梨赫然站在院子角落,咬著嘴唇滿臉憂色的時候,李賢還是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天哪,這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勝者奪得美人歸!此時此刻,他唯一慶幸的就是,這院子中就有兵器架,顯然平日就是當演武場使用的,不虞外人發覺。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5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1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八章 薑還是老的辣,誤闖白露湯
「一邊是方天畫戟,一邊是亮銀長槍。一個是戰功彪炳的壯年,一個是英姿勃發的少年。兩相纏鬥,好一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端的是飛沙走石鳥獸退避……」
看著場中那打得難分難解的兩人,李賢口中唸唸有詞,最後實在忍不住那種荒謬的情緒,摩挲了一下下巴,還是放棄了把這段故事改編成說書的計劃。別看薛小子平時木訥,關鍵時刻還是挺恐怖的,他還是別去招惹人家為好。只是,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小薛眼看已經是渾身解數盡使,老薛卻仍然是頗有餘力,這還是醉酒的情況,沒醉酒的時候,老薛該有多厲害?
怪不得老薛當初能夠在海東戰場上殺一個幾進幾出,能夠讓他那位便宜爺爺李世民讚賞連連,果然不是薛丁山一個愣頭青能夠解決的,要是這麼下去,看上去懸啊!
他瞅了一眼那邊聚精會神盯著場中兩人的阿梨,沒奈何歎息了一聲——說紅顏禍水的人雖說都是扯淡,但如今這確確實實是父子為了一個女人而刀兵相向。咳,真是何苦來由?
冷風一吹難免酒意上湧,他這個見證人最後乾脆百無聊賴地盤腿坐在地上。橫豎他身邊還有兩個門神,驪山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更不擔心有什麼安全問題。支撐著腦袋又看了一會,見仍然沒有分出最後勝負,他不禁有些不耐煩了。
老薛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準備貓玩老鼠,到了最後才給小薛重重一擊?這為人父親的,怎麼會不知道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等等,莫非……
他一下子眼睛大亮,細細盯著場中那翻飛的人影瞧了一會,終於看出了名堂。什麼父子決鬥,分明是小薛一味進攻,老薛一味防守,他娘的,這哪裡是決鬥,分明是指導戰好不好?要不是他剛剛兩眼昏花只顧著看那眼花繚亂的招式,怎麼會到現在才看出來!
「去,拿酒來!」
韋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弄得一愣,儘管他並不知道好端端這對父子為何會在夜晚較量武藝,也不知道坐在場邊的李賢為何會忽然要喝酒,但還是連忙進了房間,不消一會兒就把剛剛那打開還沒有喝的一罈子葡萄酒拿了出來。李賢笑嘻嘻地雙手接過之後,立刻咕嘟咕嘟往嘴裡倒了一大口。
死老薛,居然讓我看你演戲,不把你最後一點珍藏喝光,怎麼對得起我在這裡吹冷風!
他一邊想一邊大口大口往嘴裡灌,那酒液早就把他上身打濕了。這種濃度的酒,無疑就和喝蜜水似的,就算後勁,以他現如今這酒鬼的酒量,要發作也還早著。掂量老薛最後肯定會放小薛一馬,但更想看看兒子的真本事,心頭再無顧忌的他見場中寒芒閃動,忽然大喝一聲道:「小薛,忘了師傅當初教你的槍訣精要麼?」
話音剛落,只聽薛丁山暴喝一聲,手中長槍忽然朝前一挺,仿若潛龍出水一般,毒蛇似的朝薛仁貴當胸直搠。雖說威勢看似一往無回,但平常見過他苦練這一招的李賢心裡卻明白,這一招薛丁山尚留了三分力,關鍵時刻絕對能夠收回來。
「這還差不多,否則老薛就算兒子教得出息了,還得養個白眼狼!」
輕輕在嘴裡嘀咕了一聲,李賢仰頭喝乾了最後一滴酒,隨手把酒罈子往旁邊一扔,也不管那咣噹一聲,逕直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這時,老薛的方天畫戟恰恰及時抵住了那槍,卻被那股沛然大力一下子推出去老遠,連退數步後,最終跌跌撞撞地撞上了牆。
「將軍!」
阿梨見狀大急,慌忙三兩下衝上去攙扶薛仁貴,好半晌沒拽起人來,這才衝著薛丁山怒斥道:「你和將軍動手怎麼能這麼當真,他可是你爹爹,也是我的恩人!」
薛丁山一片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時無法接受自己贏了的事實,聽到這一聲頓時猶如當頭棒喝,手中亮銀槍砰然落地,急忙衝上去察看老爹的情況。好容易合力和阿梨把人扶起,他方才後退兩步長跪於地,訥訥地道:「爹爹,我……」
「罷了罷了,隨你怎麼著好了!」薛仁貴一把甩開了阿梨,看也不看地上的兒子,而是盯著阿梨的眼睛凝視了片刻,最後長歎了一聲,「男歡女愛本是人之常情,阿梨你既然看上了這個愣小子,將來的事你自個做主吧!」
眼看老薛撇下呆若木雞的兩個人往院外而去,李賢咧嘴一笑,隨即上去拍了一下薛丁山的肩膀:「好了好了,你爹都答應了,別愣在這裡吹冷風,想想今後該怎麼著吧!」
言罷他擠擠眼睛,再也不理會這一對小兩口,帶著張堅韋韜匆匆而去。出了院子,他大力吸了氣,立刻循著空中遺留的酒氣去追老薛。開什麼玩笑?花了大半夜時間陪這位當老子的演了一場戲,不去找老薛算賬怎麼行?
夜色下的驪山並不幽靜,除了少許鳴蟲,時不時還有驚起的宿鳥,除此之外,各處殿閣院落之中隱隱傳來各種人聲歌聲。這盛唐的勳貴大臣,自然是人人會享受人人愛享受。
終於,李賢在山崖的一棵樹下找到了薛仁貴,只見這位哪裡還有剛剛在院子裡踉踉蹌蹌的勢頭,魁梧的身軀挺得筆直,正在那裡專注地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月光照著他的側臉,那神情中既沒有怒氣,也沒有失望,顯得十分平靜。
朝身後的張堅韋韜打了個手勢,李賢便緩步走上前去,卻沒有立時出聲叫喚,而是在薛仁貴的身側站定,望了一會那皎潔的明月,忽然笑道:「今兒個薛將軍果然是演出了一場好戲啊!」
「也多虧沛王殿下配合得好!」薛仁貴終於轉過身子,目光炯炯地看著李賢,終於露出了笑容,「若不是殿下最後那一聲,大郎未必就肯使出絕殺,他若是不用,我未必就認可了他,指不定把他教訓得滿地找牙,讓這小子知道什麼叫不知天高地厚!」
好猛的父親!聽說是自己一時興起的呼聲救了薛丁山,李賢頓時大呼慶幸。他臉皮原本就厚,此時完全沒事人似的,笑嘻嘻地聳了聳肩。他知道,就算他不問,老薛也會自己說的。
「大郎的武藝在他兄弟五人中是最好的,只是這性子木訥,都是我當初那個名字起壞了!」說到這一點,薛仁貴便露出了懊惱的表情,「薛訥薛訥,偏偏他的字居然是慎言!」
老薛你也知道名字取錯了,薛訥,字慎言,這兩重大山下來,這小薛想不木訥都不可能!
李賢暗自腹謗了一番,旋即笑道:「現在薛將軍終於放心了,好歹為了自己愛的女人,他居然敢和你對拼一場,足可見並不木訥。話說回來,小薛如今的性子比以前開朗多了,加之聰明好學,師傅誇獎最多的人,向來就是他。」
「他能得英國公教導,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不成大器如何對得起英國公和殿下?」薛仁貴擲地有聲地撂下一句,旋即想到了另外一件大事,連忙緊張地問道,「話說回來,剛剛我們喝酒,似乎還剩……」
李賢見薛仁貴那一臉緊張,頓時覺得自己在院子裡沒白吹冷風,當下便嘿嘿笑道:「我還得多謝薛將軍的酒才是,果然是佳釀。剛剛你們爺倆比鬥的時候,我把剩下那罈子葡萄酒都喝光了!」
見老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他忽然又補充了一句:「看得興起的時候,我就連酒罈子都一起砸了。薛將軍,今夜好酒好戲,實在盡興,下回有空我再找你喝酒,你可不能拿那些淡得像水一樣的劣酒糊弄我!」
說完他客客氣氣一拱手,當下便招呼張堅韋韜一起離去。等到他走得沒影了,薛仁貴方才重重一拍腦門,滿臉的氣急敗壞。他早該相信那些傳言,這個沛王簡直是滑不溜手,一點便宜都沾不到!但細細一想,他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過就是犧牲幾罈子酒而已,以後叫上幾個同僚,要是讓他們聽說能和堂堂沛王共飲,貢獻幾罈子酒還是很容易的!畢竟,那可是傳聞中帝后最寵愛的兒子。
「阿嚏!」
李賢響亮地打了個噴嚏,立刻沒好氣地明白,定是有人在背後算計他。走在這山道上,夜間的山風一吹,還真是有幾分涼意,再加上酒氣上湧,他愈發覺得睏倦了。走著走著,他忽然覺得一陣內急。吩咐張堅韋韜在外等候,他就匆匆進林子隨便找了個樹木茂密的地方。等到解決了這樁大事,他方才心情輕鬆地走了出來,卻忽然發現那兩個親衛不見了。
莫非是方向錯了?
他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林子,最後實在懶得再鑽一趟,見眼前分明有路,他索性就沿著路往上走,心裡打定了遇上人就讓人家帶路的主意。走著走著,他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陣水聲,再往前時,只見水氣蒸騰煙霧繚繞,竟赫然是一口溫湯。
「是誰?」
一聲清亮的叱喝聲中,他只見水中一下子站起了一人。一條巾子赫然掩在最隱秘的部位,那雪白的肌膚和高挺的雙峰卻完完全全裸露在外。乍一看那雙眸子,他便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心中頓時暗自叫苦。天哪,這裡竟然是那勞什子的白露湯?
第一百八十九章 美人出浴,烏雲終難掩明月
空中忽然飄來了一朵烏雲,輕輕掩住了皎潔的明月,灑下的清輝頓時黯淡了下來。李賢尷尬萬分地站在那裡,心裡著實七上八下。上回闖入佳人閨室,他還能辯白說是酒後誤闖,但現在……這白露湯既然是露天湯池,怎麼連個守衛都沒有!
「這個……師姐,我只是一時迷失了方向……」
雖說他說的是大實話,但他實在沒把握對方是否會相信,或者是否會故意不相信。就他和這位大姊頭打交道的情形來看,她實在是太會撩撥人了——可是,李敬業之前甚至神秘兮兮地告訴他,大姊頭雖然艷名遠播,卻從來沒有傳出過緋聞,反而盲目表白被暴打一通的倒霉蛋一大堆。
「六郎,為什麼你總是出人意料?」
屈突申若端詳著眼前的少年,忽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除了這片林子,外頭都有焱娘她們幾個帶人守著,偏偏就是你闖了進來。」見李賢臉色愈發尷尬,她忽然再次坐進了池中,愜意地長長舒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林子中佈置著不少套索機關,一個不好,只怕明天一早,別人就會發現你倒掛在樹上頭!」
一句話說得李賢心頭寒氣直冒,剛剛轉身逃竄的念頭立馬無影無蹤。這位大姐也太狠了,要不是他剛剛走了頂級好運,豈不是要鬧出一場大笑話?
天上的烏雲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明亮的月光很快再次傾瀉了下來,越發襯托出那若隱若現的白皙胴體。李賢見屈突申若再不理會他,只是自顧自地洗浴,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進退兩難的時候。他忽然打了個飽嗝,一瞬間,剛剛完全忽略地酒意一下子衝往四肢百骸。那白晢如玉的手臂猛地讓他想到了昨夜的小丫頭,心頭的慾望忽然高漲了起來。
該死。這個節骨眼上,他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地東西!
屈突申若忽然轉頭瞥了一眼李賢,見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忽的又聞到一股酒氣,頓時醒悟到這傢伙誤闖的由來。若是換作以前,興許她還有興致再好好戲弄一下他。但想想剛剛聽說地事,那股子興頭也就所剩無幾了。
「六郎!」
乍聽得這一聲喚,李賢便抬頭往那方向望去。只見屈突申若已經再次站了起來,而這一次,那巾子卻把所有重要部位掩了個嚴嚴實實,不過,那修長優美的身段,那由於練武而顯得格外有力度的腰腿。那裸露在外地胳膊,無疑仍然能夠激起人的慾望。他只掃了一眼,就用最大的毅力轉開了目光。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看你醉醺醺的,乾脆下來洗一洗,反正一時半會也沒有人過來!我已經泡完了。先進裡頭換衣服,待會我會送你從林子裡出去!」
李賢還沒反應過來。屈突申若就從一旁的階梯出了湯池,那些水珠在月光的照射下,愈發晶瑩剔透。更不用說那一頭浸了水之後愈發烏黑亮麗的長髮了。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了旁邊的小屋中,他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同時也生出了一股子遺憾。
大姊頭出浴的情景,大概看過的人只要一隻手就能數出來!
猶豫了片刻,他便很乾脆地脫光衣服跳進了池子。被酒液和燥汗濡濕的衣服早就緊貼在身上,難受得要命,因此,一進入池子,那股暖融融的水流一包裹上來,他立刻發出了一聲舒服地呻吟。果然別人那麼喜歡泡溫泉,那種渾身毛孔舒張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看來以後若是有閒,他一定得磨著老爹老媽多多到驪山來,反正又不會誤事!
靠在池壁邊,他隱約聞到空氣中遺留地那股馨香,不由自主地輕輕吸了兩口,腦袋沒來由一熱,旋即趕緊閉上眼睛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然而,綺念一來又豈是強行克制能夠阻止的,一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剛剛看到地那些畫面,刺激和撩動著他蠢蠢欲動的慾望。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乾脆在心裡默念起「偷」自蘇定方的兵書。
那些飽含智慧和謀略的文字一行行浮現,頓時很是奏效地消解了慾望,亦使他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不多時,默背變成了喃喃自語,最後在湯池的暖意和發作的酒意雙重刺激下,他終於再難抵擋睏倦,沉沉睡了過去。
用涼水再次沖洗了全身,又洗乾淨了頭髮,屈突申若這才用柔軟的乾布擦乾淨了身子,卻不願意像白天那麼拘束,只是穿了一條半露胸的黃羅銀泥裙,襦衫索性都不穿了,任由一頭半濕的秀髮垂落在肩,赤裸雙足出了小屋。
一出門,她就看到李賢泡在溫湯中,靠著池壁呼呼大睡,不覺莞爾。
彷彿這傢伙每次誤闖之後都是這麼一招,果然貨真價實的憊懶傢伙。只是,這傢伙自個睡得香甜,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堂堂沛王出門,似乎總還是帶著親衛,那兩個人如今大約已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
剛剛轉過這個念頭,林中忽然傳來了兩聲驚呼,啞然失笑之餘,她立刻一陣風似的掠進了林子。應付裕如地避過了幾處套索,她便找到了那兩個倒吊在樹上的身影,見他們似乎要開口呼救,她便走上前去,笑吟吟地開口道:「別叫了,你們那位沛王如今正在我那裡!」
張堅和韋韜久等李賢不出,自然有些心急。雖然知道驪山上都是伴駕臣子,又有眾多扈從,等閒不會發生危險,但還是本著護主之心進了林子。誰知在這黑漆漆的地方一陣亂轉之後,竟是雙雙踏中了套索。此時此刻,被倒吊在空中的兩人看清了下頭這個人影,同時暗中叫苦。
他們也是京城貴介子弟出身,哪裡會不認得屈突申若!對於他們這個年齡的世家子弟來說,屈突申若曾經是所有人的夢中情人,但在無數悲慘的例子面前,再沒有人敢動過追求的心思,他們兩兄弟同樣是有這個賊心沒那個賊膽。
「大……大小姐!」
「你們那位沛王殿下正在那裡泡白露湯,一會兒我會親自送他回冷泉殿,至於你們……」見樹上的張堅和韋韜同時露出了驚惶的神情,她頓時笑得更燦爛了,「原本我想讓你們再吊一會子的,托你們主子的福……」
話還沒說完,她手中忽然飛出兩道寒光。只聽卡嚓兩聲響,兩個人影便掉了下來,撲通兩聲跌了個灰頭土臉。
雖說倒霉地中了陷阱,但是,聯想到誤闖白露湯之後更悲慘的後果,張堅和韋韜還是感到一陣慶幸——自然,更慶幸的是自己不必在樹上倒吊一夜。雖說知道李賢和屈突申若已經認了師姐弟,但他們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這位大姐對男人那是出了名的彪悍。
「還不走?」
「就走就走!」
張堅終於回過了神,一拉韋韜匆匆離去,直到出了林子,見自己這弟弟依舊滿臉不解,他這才低聲解釋道:「裡頭既然什麼響動都沒傳出來,指不定是成了好事。要是惹毛了那位,誰知道我們是不是能囫圇回來,還是待會在外頭等候的好。」
「難道,坊間那些傳聞都是真的?」韋韜呆了一呆,臉上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愕,中間還夾雜著一絲艷羨和佩服。要說沛王才那麼小,居然能夠讓那大姊頭傾心?
「咳,沛王殿下對我們情分深重,閒事少管!」張堅警告似的瞪了一眼弟弟,旋即拖著他就走。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和韋韜想的沒什麼兩樣——這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要是坊間流傳的另眼相待今兒個真的變成了以身相許,只怕要震動全城了。
外頭發生的事李賢端的是一點都不知道,直到渾身忽然傳來一陣冰涼時,他方才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個在一個木桶中,赫然是泡在涼水裡。
怪了,剛剛明明是在泡溫泉來著,還是在白露湯……等等,白露湯!
也不知是因為水的冰涼刺骨還是因為這個念頭的駭人,他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一抬頭終於瞧見了屈突申若。還不等他說話,屈突申若便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旋即教訓道:「這溫湯雖好,卻也不能久呆,否則熱毒太甚,事後不但人不舒服,只怕還得大病一場!泡了溫湯必得用清水洗浴,看你這身子骨不錯,乾脆就用涼水得了!」
聽到最後,李賢方才聽出了那調笑之意。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胡亂衝洗了一下,這才站起身拿了毛巾擦乾。直到這時,他方才想到了一個問題,剛剛是誰把他從湯池中弄出來的?不至於是屈突申若吧?他一邊想一邊望了一眼大姊頭,這時方才發現她只穿了一條束在胸前的裙子,頓時使勁別開了目光。
「小小年紀練得滿身肌肉,要不是我那兩個侍女練過武,還真抬不動你!」屈突申若說著便在李賢的頭上拍了一下,這才笑道,「趕緊擦乾,外頭你那兩個忠心耿耿的親衛已經把你的衣服送來了,我這裡可沒人給你穿衣服!」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5 10:52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2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章 賢妻良母,笑看風月,母慈子孝
雖說是太子監國,但實質上,李弘這年紀這閱歷,當蓋章機器的可能性更大,政事基本上還是由政事堂議決。只不過,在驪山上泡溫泉度假的帝后那裡,少不得也有奏表抄送,而在李治發覺泡溫泉似乎有緩解風眩病的效果後,這些東西自然也就只有武後一個人看了。
這一夜,泡完溫泉的李治沉沉睡去,而武後則披著衣裳來到了前邊,命侍女在案桌上點起了燈,隨手拿起一些奏折翻了翻。大多數的奏折上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看著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扶手,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算起來,李義府遭到流放已經快一個月了,居然到現在還有人揭瘡疤。雖然許敬宗接下了李義府的擔子,但由於年歲問題,這一位大半的日子都是閉門在家修國史,倘若長此以往……她輕輕蹙起了眉頭,旋即想起最受李治信任的上官儀。
平心而論,上官儀的風儀氣度在朝堂群臣中也是頂尖的,文采更勝許敬宗李義府,平日也未曾忤逆於她,並沒有什麼令人不滿意的地方。但是,那畢竟是李治選用的人,不可能完全和她一條心。然而,為了李義府的事情,李治已經對她頗有微詞,甚至流露出當初是她縱容,方才會讓李義府無法無天,若是她如今在朝堂上再多用心力,只怕那裂痕會越來越深。
罷了,她如今的皇后寶座還算穩當,那些煩心事暫且擱下好了。
「皇后娘娘!」
武後聞言抬頭,見阿芊急匆匆進來,臉色頗有古怪。便朝四面的侍女打了個手勢。等到人都走了,她方才笑道:「什麼事讓你這個大總管擺出這麼一副臉色?」
雖說如今武後身邊有不少得力的侍兒,但阿芊辦事得當再加上聰明靈巧,所以最得寵愛。此時聽到這一聲大總管。她自然是心頭一喜,卻不敢露出驕矜之態,慌忙屈膝行禮:「若是沒有要事。奴婢也不敢打擾娘娘。奴婢剛剛得報,昨晚賀蘭小姐是在……是在冷泉殿過的夜。」
「煙兒……」
對於這樣一個突如其來地消息,武後乍一聽先是一驚。旋即啞然失笑。想當初她是擔心這個在外頭古靈精怪的兒子不通人事,如今倒好,居然心急到這個程度。說來他和賀蘭煙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總得有這麼一天,若是一定要讓他等到成婚的那一天也確實不太現實,可是,也不用這麼心急吧!
她略一思忖。這才沉聲問道:「此事你可是從榮國夫人那裡聽說的?」
阿芊微微屈膝,偷眼覷看武後臉色,見並沒有發怒或著惱地樣子,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奏稟道:「正是榮國夫人派人來告知奴婢的。榮國夫人還說,已經給賀蘭小姐服過了藥。想來不會有事。只不過……」
對於自己那位娘親,武後向來極其放心,聽說賀蘭已經服過了藥。心裡最後一絲疑慮也就消了。男歡女愛本是平常事,只要這個時候不要珠胎暗結,那麼不過是一場風流勾當罷了,無可厚非。正思量間,阿芊忽然欲言又止,這頓時讓她留上了心。
「有什麼事情直說就是,用得著吞吞吐吐?」
阿芊敏銳地覺察到武後的聲音中多了幾許不滿,當下也不敢藏著掖著,連忙把今日榮國夫人派人接回賀蘭煙時,在路上遇到了吐蕃使臣欽陵地緣由說了,連帶欽陵想用黃金百兩納娶的事也沒有漏過。她久隨武後身側,對於朝政也不像普通侍女那般無知,深知朝廷如今在西北問題上的態度很有些躊躇。
「那個欽陵倒是好眼光!」
武後並沒有大發雷霆,而是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聲,隨即便不置可否地示意阿芊退下,自己也起身來到了裡間。床榻上地李治睡得正好,她在榻邊悄悄坐下,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這漠漠深宮中度過的悠長歲月。
倘若不是她和那時在太宗皇帝病榻前侍藥的李治情投意合,想必如今就要青燈古佛陪伴一生了。即便是回宮之後,她卻仍然不得不以侍婢的身份忍辱度過了一段最難熬的日子。可是,就當她成為了昭儀,正想方設法扳倒王皇后的時候,她的丈夫居然和她的姐姐勾搭在了一起。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在得知消息之後地震驚和憤怒。
「賀蘭……」
她輕輕呢喃著這兩個字,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姐姐韓國夫人已經死了,縱有多少恨也都過去了,對於賀蘭煙這個聰明乖巧的外甥女,她倒是頗為喜愛,再說,李賢已經把人吃抹得乾乾淨淨,怎可讓吐蕃人染指?
就算她肯讓賀蘭煙遠嫁吐蕃,李治也未必會肯,而她那個兒子只怕是要鬧翻天了。就算那欽陵真的有膽子提出來,最多在宗室中挑選一個嫁過去也就結了!
李賢當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媽差點動了小丫頭的主意,沐浴完之後立刻穿好了衣服。外袍一上身,他立刻感到臉上多了兩道灼熱地目光,一轉頭見屈突申若支著雙手正在那裡看他,身上依舊是那一條清涼的裙子招架不住——這位大姊頭總不會準備用這種妝扮送他出去吧?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再過一會焱娘秀寧她們就要過來泡溫湯了,我這就送你出去。」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轉身就朝外走去,李賢自然連忙跟上。在室內地時候還好,可一到外頭,前頭伊人那裸露在外的香肩和手臂在月光照射下,頓時更蕩漾出一種懾人魂魄的光彩,更不用說那一頭鬆鬆散散只挽了一個髻地秀髮了。他好容易才把目光下移,結果卻看到那雙俏足上赫然是一雙小巧玲瓏的玉石拖鞋,那纖細有力的腳踝分外引人注目。
微風拂來,一陣銀鈴聲傳入了他的耳畔,再抬頭細細一看。只見那黃羅銀泥裙的一側帶子上,正綴著幾個小小地銀鈴,顯得格外別緻。
只顧著看那無雙麗色,李賢冷不防屈突申若忽然停下了步子。差點一頭撞上去。往四下裡一看,他這才發現自己走出了林子,不遠處赫然是張堅韋韜兩兄弟。連忙向大姊頭謝了一聲,然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和兩個親衛會合開路之後,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屈突申若旁邊鑽出了好幾個腦袋,個個饒有興致打量著他的背影。
「殿下,您在白露湯……」
「殿下沒事吧?」
走在路上,面對兩兄弟頗有些追根究底的盤問,李賢始終顧左右而言他,急急忙忙往自己的冷泉殿趕。一進門,他就看到阿蘿氣鼓鼓地坐在那裡,只是他實在沒有解釋地力氣。示意張堅韋韜兩個去休息,自己回到房間就一頭倒在床榻上,衣服也懶得脫被子也懶得蓋。
這一覺自然是睡到大天亮,一覺醒來,他懶洋洋伸了個懶腰。才睜開眼睛就看到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看,頓時本能地驚呼了一聲。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悄悄在大腿上掐了一下,他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頓時有些訕訕的。
「母后,這一大早你怎麼來了?」
「一大早?阿蘿一早被你外婆叫過去了,沒人叫你,這都辰時三刻了,還早?」剛剛看到李賢在那裡揉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的模樣,武後到現在仍然覺得啼笑皆非。此時見他瞠目結舌,不覺更是莞爾,繼而板起了臉。
「我問你,前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麼?」
前天晚上?李賢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一聲壞了——他這母后地耳報神居然這麼快,只隔了一天就得到了消息,也未免太神通廣大了……等等,照理來說沒可能啊,除非是有人通風報信……莫非是他那老外婆?
想到這裡,他立馬打消了矇混過關的意思,老老實實地坦白了一番,最後方才小心翼翼地辯解道:「母后,煙姐遲早都是……」
「遲早都是你的人是不是?」武後不由分說地拎起了李賢地耳朵,手中稍稍加了一點力氣,「別以為你外婆也幫著你,你就可以胡作非為。若是這件事讓外頭人知道,會有多大的麻煩!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就不該讓阿蘿……」她忽然醒覺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狠狠瞪過去一眼,一隻手卻也鬆開了。
對於應付自己的老媽,李賢早就駕輕就熟,因此剛剛一直都一聲不吭。見武後自己說起了上次那熏香的事,他立刻明白,今天這一關順理成章地過了,登時鬆了一口氣。此時,他不禁想起了那天欽陵遇到賀蘭煙的事,不免多了幾分想頭——也不知道武後是不是連這件事也知道了。
「那個吐蕃使臣的事情,你不用擔心。若他真的提出什麼要求,我自有主張,就是你父皇也不會答應地。」
這無疑是一顆最大的定心丸,李賢心裡頭最大的一塊石頭落下,但隨即又遭到了一通警告:「吐蕃如今在西邊蠢蠢欲動,所以你父皇才把蘇定方派到了涼州。那個欽陵雖然只是吐蕃使節,但畢竟可能是下一個執掌吐蕃大權,成為大論的人,你沒事離他遠一點!堂堂親王,和人家爭搶一個舞姬……」
李賢唯恐武後說出什麼要把哈蜜兒送人的話,連忙笑著送上了一籮筐奉承,最後才涎著臉道:「母后,這哈蜜兒地胡旋舞乃是長安一絕。眼看再過幾個月就是您的生日,孩兒準備讓她去訓練幾個人出來,這禮物也在預備了。」
雖說對於李賢鬼主意層出不窮很是頭痛,但武後還真地是拿他沒辦法,又交待囑咐了幾句便起身離去。臨到門口,她忽然轉頭吩咐道:「昨晚的事情雖說沒人知道,但你也好歹檢點一些,別沒事就喝得酪酊大醉,真正成了醉鬼李六郎!」
昨晚的事武後居然已經知道了!李賢恭送了這尊大神之後,忽然又冷笑了起來。既然不用擔心小丫頭,那麼他是不是該陪著那個欽陵好好玩玩?
第一百九十一章 賊頭,又見賊頭
熱氣騰騰的湯池中,李敬業程伯虎和屈突仲翔正懶洋洋泡在裡頭,就差沒有在臉上寫著「我很閒」三個字了。這是來到驪山之後的第四天,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屈突申若那群彪悍的娘子軍沒有來找他們的麻煩,李賢更是成天不知道在忙什麼,往日督促最嚴的李績更是自個也在泡溫泉療養,所以,他們可以徹底放鬆一回了。
「小薛這幾天怎麼不見人影?」
李敬業突然問出了一個問題,而程伯虎不禁面露茫然。倒是屈突仲翔嘿嘿一笑,卻並不答話。直到對面兩人全都拿眼睛瞪他,他才得意洋洋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的下巴,故作神秘地道:「你們知不知道,昨晚小薛的老爹找了六郎去喝酒?」
「咦?」程伯虎聞言愕然,忽然狠狠拍了一下巴掌,「這樣大的事情,六郎居然不帶我們,實在太不夠意思了!」
面對程伯虎的後知後覺,屈突仲翔只能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而李敬業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終於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想必是小薛讓六郎幫忙去當說客!咳,說起來這小子還真是運氣好,木訥歸木訥,偏偏就是有人喜歡。唉,論相貌論聰明,我們誰比不上他,偏偏他就這麼好運氣!」
說到這裡,他的口氣中便帶上了幾許咬牙切齒的意味,而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對視一眼,也都露出了沮喪之色。
李敬業程伯虎固然好色,但不過是在風月場中廝混,眼看就要到了成婚的年紀,愣是仍舊名草無主——人家蘇毓可是至今還未表現出對任何一人的意思。要這麼下去,就得等著家裡頭的安排了。至於屈突仲翔賺錢的本事雖然不差,但在女人緣上頭同樣沒什麼進展——有屈突申若這樣一個大姐,他沒整出女人恐懼症就很不錯了。
三人正在長吁短歎地時候。一個人影忽然一陣風似的竄了進來,四下裡一望瞧見了程伯虎,連忙打了聲招呼:「程大少。外頭要是有人進來問,就說什麼人都沒看見,讓我先躲一躲!」他一邊說一邊竄到了屏風後頭。留下湯池中三個人面面相覷。
正疑惑間,外頭一個侍女匆匆而入,衝著李敬業屈膝一禮道:「大少爺,外頭有一隊軍士,說是有人偷入新羅善城公主和金仁問將軍的房間,結果被人發現,剛剛巡山衛士發現他似乎逃竄到了這一方向……」
李敬業看了一眼程伯虎和屈突仲翔,便不耐煩地揮揮手道:「這裡有沒有人偷偷溜進來。我這個主人還不清楚麼?告訴他們,要搜往別處去搜,這裡連個鬼影子也沒有!還有,這裡不用人服侍,你讓人去準備一下清水。要是還有人來問,一概給我打發出去!」
等到那侍女離開。程伯虎立刻沒好氣地朝那屏風後頭喝道:「老燕,你這是怎麼回事,沒事賊癮發作了是不是?那些新羅人不過是海外蠻子。要偷你也得揀個好的,這山上其他達官貴人要什麼好東西沒有?」
屈突仲翔上次被燕三救過一次,因此很是佩服那高來高去地功夫,聽程伯虎前頭的話還頗覺有些不忿,但聽到最後,他頓時忍不住偷笑了起來。而李敬業和燕三這個大賊頭打過幾次交道,頗覺得其人有趣,此時也跟著吆喝道:「伯虎說的是,老燕你真是沒什麼眼光!」
「你們三個知道些什麼,沒有大好處地事,我老燕怎麼也不肯幹!」
話音剛落,燕三便躡手躡腳地從屏風後面晃了出來,朝外頭瞅了兩眼,確定真的沒人之後,他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笑嘻嘻地在湯池邊蹲了下來,伸手在池水中一歎,不由得嘖嘖稱羨:「怪不得這驪山平日裡就不許百姓上來,這湯池果然是好玩意!」
「別東拉西扯!」程伯虎猛地把毛巾往水面上一拍,激起了大片水花,措不及防之下,李敬業和屈突仲翔被潑了滿頭滿臉,而燕三卻早就利落地躲開了去。等到水花散盡,他見三個人全都在拿眼睛狠狠瞪他,這才樂呵呵地轉了回來。
「咳,那些新羅人關我什麼事,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去做一樁大買賣。」他一邊說一邊捻動著自己那幾根老鼠鬍子,而那些鬍子果然如他期望高高翹了起來,「嘿嘿,不得不說,我這個人還真是有做大事的天賦,這隨便一翻,就讓我找到了好東西,怪不得那些人上竄下跳地四處尋我!」
這老賊頭又找到了什麼重要地東西?李敬業程伯虎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想到了上回李義府吃啞巴虧的那檔子事。那一次著實是上演了一出難得的好戲,上官儀和李義還撕破臉皮打了一架,最後雖說事情是壓下去了,但也成功為李義府下馬奠定了基礎。
當下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東西?」
燕三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忽然沖屈突仲翔眨了眨眼睛:「這可是那位大小姐關照的生意,要是我敢隨便出去亂說,那樂子可就大了!咳,看在你們的六公子和那位大小姐的關係,隨便透露一點給你們也不打緊。因著屈突小子的關係,她心裡很生氣,這一生氣麼……嘿嘿,自然後果很嚴重,所以就雇了我幫著她找線索!」
他伸出一個巴掌晃了一晃,老鼠鬍子頓時神氣地翹得更高了:「要說大小姐還就是大小姐,上次救了這小子送了我三百貫,這次出手又是一百貫定金,大方爽快,事後還有兩百貫,我當然樂意跑腿!」
這賊頭居然是在為屈突申若跑腿!程伯虎李敬業全都大吃一驚,至於屈突仲翔在驚愕莫名之餘,心中卻不禁有一絲感動——原來,他那位大姊不是只會拎著他的耳朵教訓,為了上次他地事,居然到現在還在鍥而不捨地追查!
「好了,三位,我還有事,今兒個的事情我會告訴那位大小姐,她一定會念著三位的恩,再見!」
燕三瀟灑地一揮手,站起身就想溜出門,誰知這轉頭一看,他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剛剛還空無一人的門口,此時赫然站著兩個人,把出口堵得結結實實。
「老燕,好久不見啊!」李賢笑吟吟地抱手站在那裡,面上帶著說不出的狡黠,「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想讓伯虎去尋你呢,你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省得我一趟麻煩!」
難得看到燕三瞠目結舌的模樣,他自然萬分得意。剛剛在外頭看到大隊軍士,他心裡就犯了嘀咕,到裡頭逮著一個侍女一問,得知事情緣由,他便斷定那所謂地飛賊多半是燕三。他是常來常往的人,所以那些侍女也不敢攔他,更沒有通報,任由他和薛丁山在門口不遠處聽壁角——為了不讓賊頭發現,他和薛丁山還特意脫了鞋子。
「哈,原來是六公子!」
燕三半輩子打滾江湖,也不知和多少人打過交道,這個年紀如此滑溜地也就一個李賢。此刻見李賢笑得燦爛,他自然是萬分警惕,眼珠子一轉便繼續把屈突申若拉出來當擋箭牌:「六公子有買賣照顧我自然是好,只不過,屈突大小姐的那件事還沒有……」
「老燕,你和我什麼交情,這點事情還要推托麼?」要是真的那位大姐在眼前,為著心裡那個疙瘩,李賢也不見得會退縮,更何況如今燕三不過是搬出了名字。他示意薛丁山繼續堵在門口,自個忽然上前了兩步,不偏不倚地擋在了賊頭面前。
「就算我師姐知道了,也肯定不會讓你拒絕我這個師弟地事,再說,老燕你似乎欠我不少情吧?」
不就是一個人情,哪裡是許多情!燕三一想到上回兩個師叔答應的那檔子事,心裡就直犯嘀咕,此時卻只得抓了抓腦袋,旋即歎了一口氣:「六公子說吧,究竟有什麼事要我出馬的!」
見這賊頭答應,李賢便向薛丁山招了招手,回頭見湯池中的李敬業程伯虎屈突仲翔齊齊瞧著自己,又想起剛剛燕三的感慨,忽然笑咪咪地建議道:「這三個在湯池裡頭,三個在外面,實在不像樣子,老燕你不是想泡泡溫湯麼,不如一起進來說!丁山,你也下來!」
對於這樣的好事,燕三自然不會反對,而李敬業三人更是想反對也沒那個資格。結果,湯池中便擠了六個人,但仍然顯得很是寬敞。見賊頭坐在那裡滿臉愜意,李賢不禁好生打量了一下,這才發現,燕三雖說瘦削,但身上的肌肉卻一點都不含糊,怪不得這麼多年愣是沒一次失風。
泡了一會溫泉,李賢便把先頭欽陵遇到賀蘭煙的事情說了,順便隱去了他吃抹掉小丫頭那一部分。果不其然,聽說這事,其他人當即大怒,而燕三這個賊頭立刻明白自己接下了怎樣的勾當。
他娘的,屈突申若那邊「關照」的是新羅,而李賢這邊則是吐蕃,都湊一塊去了!
李賢見燕三臉上陰晴不定,忽然又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要是你能拿到好東西或是有用的消息,沒得說,我給你五百貫。」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5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3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賊頭,大姊頭,小丫頭
燕三不是沒看過錢,但是,大生意接二連三上門,他可是喜出望外,甚至忽略了李賢狡黠的目光。反正高來高去是他原本就要幹的事,順帶撈一票外快沒什麼大不了。想當初他那位老祖宗,若不是偷東西偷到那位高祖身邊去了,又怎麼會混得這麼輕鬆愉快?
溫湯的滋味嘗過了,他自然是不願意多留,各自打了個招呼便溜之大吉。憑他的來無影去無蹤,門口那些護衛侍女不過形同虛設,三兩下就出了院子,消失在了濛濛夜色中。
雖說因為天子駕幸驪山,衛士四處巡山,加大了失風的危險,但如果不是那些新羅人養了一隻鼻子太靈的異獸,他也不至於這麼狼狽被人追著四處逃。好在最後一點去味粉終於發揮了功效,再加上李敬業的掩護,他那完美的記錄上又增添了一筆。
泡了溫泉,去掉了身上的體味,又從李敬業那裡撈了一套衣服,穿梭在林間的燕三自然滿臉樂陶陶,突然步伐一滯差點一腳踩上了套索。好在他驚覺得快,這才不至於落到倒吊在樹上那種局面。
「咳,這位大小姐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心裡為屈突申若未來的丈夫默哀片刻之後,他便繼續往裡頭闖,經過白露湯的時候還特意瞥了一眼,結果大為失望——裡頭並沒有什麼美人出浴的情景,他來得很是不巧。
熟門熟路地來到了那個院子,他見院子裡似乎有幾個陌生面孔的護衛,忖度片刻便選擇了上房。小心翼翼地踩著瓦片到了屈突申若那間房的上頭,他便輕輕伏下了身子,動作嫻熟地揭開了一塊瓦片。輕輕地把眼睛湊了上去。
房間中燈火明亮,但是,裡頭坐著的兩人卻臉色很不好看。賀蘭煙固然是咬著嘴唇滿臉不忿,屈突申若更是面色陰沉。一看就處在爆發的邊緣。就在剛剛,後者聽前者說了先頭撞見欽陵地經過,震驚之餘幾乎拍案而起。
「申若姐姐。賢兒雖說和我提過,姨父和姨娘都不會放任了那些吐蕃人,但是。我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賀蘭煙一邊說一邊無意識地絞動著手中的帕子,光潔的額頭上赫然是一個大疙瘩,「那個欽陵看我地目光很奇怪,彷彿是毒蛇似的,我昨天晚上一晚都沒有睡好。」
「賀蘭,你確定那個人看你的時候,沒有認出你地身份麼?」
屈突申若忽然站了起來,鄭重其事地問道。見小丫頭似乎有些懵了。她便索性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直刺她的雙眼:「倘若他只以為你是榮國夫人地侍女,那麼,發現沒法找到人,最多也就放棄了。但是。如果他分明認出了你,而非要鬧出這一齣。那麼,事後掀起什麼大風浪就很有可能。」
「我只是那天在馬球場上見過他一次,而且只是遠遠瞧見。他應該不至於認得出我吧?」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賀蘭煙自己也有些不確定,眉頭登時皺得更深了。想到若是嫁去吐蕃那種地方的災難後果,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顯然是六神無主方寸已亂。
屈突申若歎了一口氣,今天的小丫頭穿了一條鵝黃色的金縷刺繡錦紋長裙,上身則是一件五暈羅銀泥衫子,雖說都是家常裝束,但是,她卻敏銳地察覺到,小丫頭和往日不一樣了。她知道那一晚賀蘭煙是在冷泉殿過的夜,可直到現在,那眉腳眼梢間仍然流露出幾許嫵媚,眼下儘管帶著憂色,但嘴角依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小妮子……她正想開口安慰幾句,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幾許奇怪地聲音,神色一動便抬頭往上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了不同尋常的東西。忖度外頭院子中還有賀蘭煙帶來的護衛,她沉吟片刻便出去打開了門,喝令眾人暫時退出去,這才轉回屋子中,沒好氣地朝著房頂喝道:「老賊頭,趕緊下來!」
早在屈突申若抬頭往上看的時候,燕三就知道行蹤敗露,見她趕走了外頭的護衛,又開口喝了這麼一聲,他哪裡還會猶豫,趕緊一個縱身從房頂下來,笑嘻嘻地進門招呼道:「大小姐,我只是剛來,剛來,沒看見什麼。」
屈突申若冷冷瞟過去一眼,伸手一指房門,燕三立刻心領神會地關上大門。此時,賀蘭煙方才反應了過來,她卻沒見過老賊頭,歪著頭看了半天,最後滿臉疑惑地問道:「申若姐姐,他是誰?」
「咳,咳!」燕三一下子被嗆到了,連連咳嗽兩聲,這才想起自己確實沒有和賀蘭煙正面打過交道似地介紹道,「賀蘭小姐,在下燕三,和沛王殿下有點交情,以後還請多多照應我的……」
買賣兩個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屈突申若便笑吟吟地加了一句:「賀蘭,以後見著這個傢伙記得躲遠一點,這傢伙是積年地賊頭,最會順手牽羊。不過要是你以後什麼珍珠寶貝或是首飾丟了,儘管找他就是,多半是他拿的。」
「大小姐,你可別這麼害我!」
見小丫頭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燕三趕緊舉手求饒,這才把剛剛在新羅人那裡大有斬獲的事情說了,自然免不了一提在李敬業那裡躲避了一下風頭。原本想略過李賢那筆生意不提,但看到賀蘭煙正好奇地盯著他不放,他眼珠子一轉便乾脆抖了出來,末了才嘿嘿一笑。
「賀蘭小姐,剛剛你說地事我也聽到了一星半點,放心,有我燕三出馬,一個頂倆!嘿,那些吐蕃人不過是些蠻子,哪裡知道我的手段厲害。只要被我逮到了他們的把柄……」
「少自吹自擂,你別再次失風就好了!」面對這個賊頭,屈突申若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即使這傢伙剛剛說的正是讓她最計較的事。「這一次你還能讓李家大郎幫你一把,但那些新羅人可比不得吐蕃人。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你一大把年紀栽在這上頭,那可就是笑話!」
賀蘭煙此時終於明白對面這人是什麼路數,聽著屈突申若和他鬥嘴,不禁覺得萬分新鮮,但更多的還是欣喜於李賢的舉動。雖說那些安慰也很實在,可是哪裡有這些實際行動來得實在?見燕三被屈突申若擠兌得瞠目結舌無話可說,她不覺噗嗤一下笑開了懷。
燕三往日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風塵女子見過無數,而當飛賊這麼多年,大家閨秀也見過不少,饒是如此,他依舊對賀蘭煙的笑容感到一陣驚艷——話說回來,這屋子裡的兩位都是人間絕色,那些號稱美人的連給兩人提鞋都不配,要說那位沛王還真是走了桃花運!
屈突申若見小丫頭笑得滿臉通紅,不禁暗歎一聲年少無愁,卻也順勢把話頭岔了回來:「好了,老賊頭,把東西給我,若是無差,我立刻就付你現錢。不過,你要是取錯了東西讓人家起了防備,那你就自個頭痛去吧!」
「要是我連這麼一點本事都沒有,哪敢號稱此中高手?」燕三傲然一笑,旋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遞了過去,又順帶摸出了一支箭,「這是大小姐你關照我的東西,若不是我手腳麻利,只怕還沒法從那位新羅公主的壓箱底衣服中翻出這些。」
接過東西,屈突申若定睛一瞧那支雕羽箭,當下便微微頷首,然後又打開了那幅卷軸。此時,賀蘭煙也湊上來一起看,老半晌卻瞅不出什麼名堂。
「申若姐姐,這不是畫的哪家人的宅邸麼?」
「沒錯,正是劉仁願家的宅第!」
屈突申若冷笑著答了一句,見小丫頭仍然不解,她也不解釋,而是拿過桌子上的一個錢囊,信手丟給了燕三:「這裡頭大概是一百枚金錢,約摸夠抵數了,若是不夠我下次再給你。總而言之,新羅那裡你依舊要盯緊,這些人敢行刺劉仁願,還差點殺了仲翔滅口,指不定六郎上一次遇襲也和新羅人有關。」
「成,大小姐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燕三爽快地把錢囊往懷裡一揣,臉上自然是笑容滿面,當下自然二話不說打開房門便遁入了夜色。他一走,賀蘭煙便急匆匆上去關上了房門,轉身咬咬牙問道:「申若姐姐,為什麼這些事我都不知道?」
屈突申若深深地看了小丫頭一眼,在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李賢的目的她非常明白,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賀蘭煙再怎麼說都是這個大漩渦中的人,若是一直瞞著,對於她來說未必就是好事。
李賢不願意說,那就讓她來說吧。這樣說起來,那個憊懶的傢伙似乎並不懶,所有的事都自己兜了。
見賀蘭煙的眼睛已經有點水盈盈的,她遂再無猶疑,開始一五一十地吐露自己知道的所有。她知道,李賢這個小子一定還有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那實在是一個滑不溜手的小狐狸。
第一百九十三章 醉酒當歌,人生難得幾回糊塗
李義府倒霉,劉仁願擺脫了人生最大的一樁麻煩,此番隨駕驪山自然是輕鬆愉快。而這次和他住同一個院子的,還有因為上次湊巧見到皇帝李治而頗受賞識的裴炎。作為一個剛剛舉明經科得第,尚未拜官的弘文館學生,能夠跟著隨駕驪山,這份寵信更是讓旁人側目。
兩人住的院子雖然不大,但容納他們兩個外加幾個婢僕卻還是夠的。這一日晚上,劉裴二人屏退了旁人,席地對坐在院中喝酒,劉仁願便忍不住問出了心中最好奇的那個問題。
「子隆,上回你和沛王殿下那個賭打輸了,後來究竟輸了什麼利物?」
如果是別的問題,裴炎自然回答得出來,但是,對於劉仁願的這個問題,他卻著實感到無從下手。當初那個賭就來得奇怪,事後的發展則更是奇怪——李義府貪贓枉法囂張跋扈,這事舉朝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是,誰會料到這樣一個深受帝后寵信的宰相,竟然也有落馬的這一天?誰會想到李義府被流放,被彈劾得灰頭土臉的劉仁願反而什麼事都沒有?
那位沛王看似只是一時興起打的賭,如今他卻時時刻刻沒法忘記,就連在天子面前出彩的喜悅,也因為這件事而淡去了幾分。
他拿起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才苦笑一聲道:「劉將軍,不瞞你說,這利物,沛王殿下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來提取。」
話音剛落,兩人身後便傳來了一聲嚷嚷:「誰說我沒來提取?我現在可不是來了!」
李賢帶著張堅韋韜兄弟興沖沖地進了院子,見席地而坐的劉裴二人面露愕然,他不由嘿嘿笑道:「怎麼,劉將軍和子隆兄不歡迎我這個不請自來的酒客不成?」
這時。劉仁願和裴炎方才反應了過來,慌忙起身相迎,待要行禮卻被李賢笑嘻嘻地扶了起來,甚至還一把拉過了張堅韋韜。硬是讓四人全都坐下。他這才脫了鞋子往劉裴二人中間一坐,抱起酒罈聞了一口,旋即愜意地舒了一口氣。
「這酒不錯!」
對於李賢的這一秉性。張堅韋韜已經是見怪不怪,而劉仁願和裴炎雖說聽到過一些風聲,可是看到這位主兒如此做派。還是有些吃驚。劉仁願向來是灑脫之人,一驚過後就立刻笑道:「這已經是窖藏了好些年的陳年美酒,我總共也就帶了兩罈子上驪山。因著和子隆說話投機方才拿出來待客,沛王殿下居然只是認為不錯?」
「說不錯就已經是給你老劉面子了!」
李賢放下酒罈子,頓時扳著手指頭開始歷數自己喝過地好酒,當聽說薛仁貴那天拿來招待的是高昌葡萄酒時,劉仁願驚詫之後竟是忍不住怪叫了一聲:「自從高昌滅國之後,這葡萄酒的製法固然是傳回了我大唐。但終究還是比當初高昌秘法釀製的要差一些!薛將軍那兩罈子酒大約是太宗皇帝當初御賜地,如今竟全都到了沛王殿下你肚子裡,真是福分不淺!」
老薛居然這麼大方!
一想到自己喝下去的不是酒,而幾乎是等重量的黃金,李賢也不禁嚇了一跳。但旋即笑吟吟地沖劉仁願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說嘛,老劉你這酒只是不錯。你還偏不服氣!」
他一面說一面歪頭看著裴炎,直到把一個不苟言笑地木頭人看得臉色微變,他這才打趣道:「子隆兄。這驪山上的溫泉滋味怎麼樣?我昨兒個遇著了於大人,他上次在父皇面前那裡遇到過你一回,對你的才學可是讚不絕口,這『有奇節』三個字評價,可是要羨慕死別人了。」
雖說於志寧因為早年立場問題早就無權失勢,但其學問人品在天下讀書人之中自然是赫赫有名。聞聽這三個字地贊語,就是裴炎也禁不住動容,正要謙遜的時候,他卻見李賢眼神有異,頓時硬生生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平生唯一一次率性而為,結果那個賭卻輸了,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轍了。
這裴炎還真是個悶葫蘆!對於裴炎的沉默,李賢自然很不滿意。以區區弘文館學生而得以伴駕驪山,年紀輕輕的裴炎這名士之稱已經是傳出去了——這年頭只要君王看重,什麼陞遷拔擢的規矩都可以往後挪,他那位老爹從來就不是循死理的人,大約眼下就已經在考慮怎麼用人了。他既然先行一步贏了一個賭,不利用一下豈不可惜?
「老劉!」李賢毫無拘束地把面前一碗酒喝乾,便沖劉仁願笑道,「回了海東之後,告訴劉仁軌老劉頭,他那句『天將富貴此翁耳』我聽說了,姜太公八十遇文王,他這年紀還小著呢!如今李義府已子估計也能安生了。你也是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別沒事憂饞畏譏,大將就應該有大將的風度!父皇地心意不會輕易變,再說,我那太子五哥也不是擺設,他可是儲君!」
這無疑是赤裸裸的明示,別說劉仁願心情激盪,就是裴炎也深感震動。李義府雖去,朝中大臣卻無一人敢掉以輕心,畢竟,李義府之前也有過外貶,卻只在一年後就捲土重來,誰能擔保此次就能一勞永逸?可是,李賢偏偏就用自信滿滿的口氣擔保了。
劉仁願雖然謹慎,但畢竟是軍人,終究生性豪爽,聞言立刻捧起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末了重重點了點頭:「殿下放心,我一定轉告正則!嘿,有了殿下這句話,我自可放開手腳大幹一場,正則那裡也不必時時刻刻膽戰心驚了!」
而裴炎心中卻被那句太子五哥堵得滿滿當當,自從冊立了武後以來,留在皇宮的皇子就只剩下了三個,皆是武後所生。雖然聽說李弘李賢李顯兄弟友愛,太子李弘和沛王李賢更是儼然一體,但就他的觀感來看,李賢實在是過於聰明,難保不會有另外地想頭。前有玄武門之變,後有承乾李泰的奪嫡之爭,讓他異常擔心這皇室兄弟之前地親情。
想到這裡,他忽然雙捧起面前那碗酒,對著李賢高高舉到頭頂,然後二話不說地一飲而盡。許是一下子喝的太快,前襟竟是被酒液濡濕了一大塊,他卻不管不顧地用袖子隨意一擦,旋即笑了起來:「怪不得人說沛王最喜喝酒,著實痛快!」
裴炎難得如此灑脫,李賢看著自然高興,劉仁願更是親自起身進了屋子,不一會兒便又抱來了一甕酒——這卻不是那種小巧的酒甕,只看劉仁願吃力地模樣,還有那巨大的傢伙,李賢便露出了興高采烈的神情。他固然高興了,裴炎卻是大吃一驚,而張堅韋韜兄弟面面相覷了一會,心中同時下了決心。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位主兒看好了,若是再來一次誤闖白露湯,他們這條命可禁不起再一次驚嚇!
一甕酒打開,李賢乾脆親自抱起酒甕斟酒,如此一來,其餘四人自然不好淺酌慢飲——事實上,當一開始換上了大酒碗之後,便注定今夜又是不醉無歸之局。十幾碗下肚,眼見裴炎已經是滿臉通紅醉眼迷離,劉仁願也只是略好一些,李賢忽然拍起了巴掌,高聲吟道: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註:李白《月下獨酌·其二》)
一曲吟罷,見裴炎一頭栽倒在地,他不禁哈哈大笑,旋即命張堅韋韜兩兄弟將人攙扶進屋。等到只剩下他和劉仁願二人,他方才坐近了一些,一把奪過了劉仁願手中的酒碗。
「老劉,我派人查過,你遇刺的事情,如今是新羅人嫌疑最大。」
劉仁願剛剛那一口酒還沒喝完,乍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嗆得連連咳嗽,滿身酒意頓時去了一半。他勉力瞪大眼睛盯著李賢,結結巴巴地問道:「殿下……殿下如何這麼肯定?」
「你甭管我幹嗎這麼肯定,我只問你,老劉,我坑過你麼?」見劉仁願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李賢頓時嘿嘿一笑,竟是不管不顧地伸手搭上了人家的肩膀,渾然不顧這動作是否逾越尊卑老幼,「看如今高句麗上竄下跳的架勢,大約我朝聯合新羅攻打高句麗的時候也不遠了。但是,新羅人的目的是海東全境,所以你記著,回去之後當心點,別一個不好把自己搭進去。」
這句話說完,他便看到張堅和韋韜從房中出來,立刻鬆開了手。見自己那個酒碗已經空空如也,他索性抱著酒甕痛飲了一陣,擱下之後,他不禁哈哈大笑,身子便有些搖搖欲墜,忽然兩眼一閉栽倒了下去。見此情景,張堅韋韜兩兄弟慌忙上前,向劉仁願招呼一聲,便一左一右攙扶著李賢往外走去。
那地上的蓆子早就被酒液濡濕得不成樣子,劉仁願身上也濕了大片。直到只剩下了他一個,他才使勁搖了搖腦袋。什麼叫做一個不好把自己搭進去,這沛王的暗示究竟是什麼意思?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6 07:44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3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相撲本武戲,男兒人人趨
「真無聊啊!」
樹冠如華蓋的槐樹底下,李敬業懶洋洋地躺在那裡,忽然長長哀歎了一聲。沒有人盯在屁股後頭催促讀書練武,可以成天泡泡溫泉喝喝美酒,順便和侍女調情戲耍,這日子是很逍遙悠閒不錯,但是,這一天兩天不打緊,三天四天也還不錯,可五六天下來,他簡直感到身上像是生銹了一般,就連人也昏昏沉沉,看著幾個絕色侍女都提不起精神。
「誰讓敬業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和一頭豬似的!」程伯虎哂然一笑,見李敬業跳起來要和他拚命,他立刻嘿嘿一笑迎了上去,只用了三招就把人按倒在地,最後還拍拍巴掌道,「橫豎這天氣適宜,乾脆我們拉上一夥人相撲怎麼樣?」
屈突仲翔最擅長相撲,聞言立刻大聲叫好,薛丁山最近終於活絡了一些,正覺著閒得發慌,也同樣跟著附和。而灰頭土臉的李敬業好容易爬起身來,呸呸兩聲之後就惱火地反對道:「什麼相撲,那是人家軍漢最喜歡玩的把戲,要玩就動真刀真槍,否則有什麼意思!」
四人爭執不下,李敬業瞥見旁邊臉上蓋著一頂草帽默不作聲的李賢,不禁覺得有些奇怪。他三兩步上去一把揭起草帽,見李賢赫然睡得香甜,立刻為之氣結。
「六郎!」
李賢正在那裡做著和小丫頭共效鴛鴦的好夢,忽地被這一聲大吼驚醒,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容易聽明白了程伯虎的建議,他立刻想都不想地答道:「誰說相撲本是軍漢玩的,敬業分明是在這上頭頂不過大家,才說這種鬼話!」
見李敬業惡狠狠地拿眼睛瞪他。李賢眼珠子一轉,立馬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拍拍屁股站起身便慢條斯理地道:「就我們幾個玩相撲沒意思,照我看。此次隨駕而來的人那麼多,索性把人召集起來開一個相撲大會,不拘上下什麼貴介子弟。什麼十六衛軍士將領,或者什麼新羅人吐蕃人,一起拉下場中較量。這樣豈不是更加有趣?」
程伯虎原本只是為了戲謔李敬業,此時此刻聽到李賢一眨眼說了這麼一堆話,頓時有些呆了。屈突仲翔卻知道自己原先那幫子夥伴都是最愛相撲地,連聲叫好不迭,倒是薛丁山微微皺了眉頭說:「只怕尊卑有別,到時候未必能盡興。」
李賢瞥了一眼大為意動的李敬業,忽然啪地打了聲響指,臉上露出了狡黠的表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想盡興,這利物絕對不能少。第一名賞錢五百貫,第二名賞錢三百貫,第三名賞錢一百貫,這樣一來。那些沒錢的一定會下死力。至於另一樁麼……」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等到四人齊齊拿眼睛瞪他。他這才嘿嘿笑道:「我去把父皇母后搬出來,再把師傅、於大人、許相公和上官相公一起弄過來列席,除非是沒出息地人。否則只要願意謀官的貴介子弟,誰不想在聖駕前露露臉?」
他還有一句話擱在心裡頭沒說出來——溫泉泡的時間長了,夫妻倆溫存多了,歌舞看得無聊了,他那老爹老媽似乎也覺得有些閒極無趣,這樣來一場熱熱鬧鬧地大會,自然能夠討他們歡喜——至於他自個,這區區九十萬錢還算不了什麼,指不定還能賺回來!
「六郎,你還真是鬼主意一大把!」程伯虎樂得連連拍了兩下大腿,彷彿這頭名已經是他囊中之物一般,滿臉的自信,「說動陛下和娘娘的事情就靠你了,嘿,我現在就去和敬業找英國公,順帶再去發動一下人!」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拖起李敬業就走。
他們倆這一走,屈突仲翔頓時更坐不住了,撂下一句話也溜得無影無蹤:「我去找周曉他們幾個,六郎你放心,絕對給你拉上一大幫人!」
薛丁山躊躇了一會,終於迸出了一句話:「我還有幾個小時候地伴當,他們的親戚大多是我爹那些部將,我也去把他們拉來!」
轉眼間,槐樹底下就剩下了李賢一個人。他笑嘻嘻地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地方,最後打了個呵欠就重新躺倒了下來。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慢慢來,現在還是他老爹老媽睡午覺的時候,去打擾人家好事總歸不好。話說回來,他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分團體戰和個人戰,順帶開出賭盤,定下賠率?對了,還可以收收報名費,積少成多細水長流嘛。
話說回來,不知道吐蕃和新羅的相撲水平怎麼樣,要是自己舉辦的比賽讓外人贏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感到無聊的不止是李敬業程伯虎等人,事實上,在驪山上泡溫泉的大部分人,都有一種閒極無聊地感覺,從極端的忙碌到無所事事,這落差有時候著實不是好受的。所以,聞聽有這麼一場相撲大會,又是沛王李賢發起提出,立時應者雲集。不少有份隨駕的貴介子弟紛紛響應,而負責防戍的十六衛軍士聽到他們也可以報名參加,報酬優厚更有君前露臉地機會,一時群情雷動。
對於這樣一場盛會,李治在驚訝之餘自然高興得很,再加上李賢在那裡把邊鼓敲得震天響,什麼大唐馬背上得國一定
延續武風,什麼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什麼震懾番邦揚總而言之,這事除了花錢,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李賢自個掏腰包舉辦這場相撲大會,更是把他最後一定點顧慮全部打消了。
「好,既然賢兒你如此說,朕焉能不准?傳朕旨意,沛王奉旨承辦相撲大會,一應官員盡予方便不得推諉!」
老爹容易糊弄,老媽那一關就不那麼好過了。等宮人扶著李治去休息之後,李賢看到座上的武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頭皮頓時有些癢癢,乾脆自個上去問道:「母后,難不成你認為我這麼做不妥?」
武後笑而不答。直到看得李賢臉色數變,這才伸出手指在兒子地腦門上輕輕一彈:「僅僅是賞金就要九十萬,你哪來這麼多錢?」
「真要錢不夠可以拉贊助嘛!」李賢低聲嘟囓了一句,一抬頭見老媽面露疑惑。趕緊岔轉話題道,「母后放心,這錢的問題我自然有辦法。您就不用操心了。這花錢若是能夠讓父皇母后都高興,周全了我的孝心,就是多花一倍我也是情願地。」
這當娘親的都喜歡聽自己的兒子說好話。武後如今雖然貴為皇后,卻依然難敵李賢的花言巧語,最終自然而然地放棄了追究。她想當然地認為,西市赫赫有名地賢德扇莊有李賢的股份,所以兒子不缺錢用。
而李賢自個明白,倘若武後知道他出主意,然後利用職業經理人賀蘭周插足各行各業,這錢賺得盆滿缽滿。只怕就不會這麼任事不管了。
既然是帝后外加一大幫宰相將軍之類的大人物親臨,自然不可能是能報名地人全都能夠上場露臉,少不得要經過初賽複賽的篩選。而第一關初賽開始報名的時候,那人頭洶湧地景象讓李賢嚇了一跳。
這還不是面向全天下的真正全國盛會,只是目前身在驪山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一群人。可饒是如此。第一天跑來報名的居然有六百人,其中一多半是軍士。這其中既有膀大腰圓的,也有瘦胳膊瘦腿打算混運氣的。
吐蕃和新羅各有四人報名,不同的是。欽陵的隨從堂堂正正地在姓名後頭報上了吐蕃,而新羅……兩個身有大唐官職(事實上作為右驍衛員外大將軍金仁問隨從地他們,不過是不入流的小武官)的新羅人很是鄭重地說明,他們是唐人。至於另兩個在同伴自認是唐人之後,同時也表示新羅是大唐藩屬,自然應當用唐人的身份參加相撲大會。
「真是強大啊!」
李賢輕輕嘟囓了一聲,而旁邊正在埋頭記錄的小吏無意中捕捉到了這句話,立刻茫然地抬頭瞧了一眼,看不出什麼名堂方才繼續忙活自己地,心裡卻頗覺得莫名其妙。這四個新羅人看上去並不算太強啊,沛王殿下說他們強大究竟是什麼意思?
自己舉辦的比賽,李賢當然不好參加——自己知道自己地底細,他一沒把握贏過程伯虎,二沒把握贏過屈突仲翔,因此平日打打鬧鬧也就算了,這時候上去丟臉他絕對敬謝不敏。然而,當他看到程伯虎拍著胸脯向他保證,一定是初試最好試金石的那個人時,他還是差點下巴落地。
那個黑身卷髮的彪形大漢,不是他買來地那個崑崙奴麼?
「嗬……嘿!」
當連續第七個人被那崑崙奴一下子摔出去老遠的時候,等候進行初試的人群終於有些轟動了,更有人掂量起自己這瘦弱的身板是否經得起這一下狠摔,然後偷偷地當了逃兵。就在此時,崑崙奴旁邊的一個小吏不失時機地神氣活現介紹開了。
「各位,這崑崙奴是沛王殿下買來的家奴,天生力大無窮最是悍勇!各位既然有心奪取頭名,又想博得陛下和娘娘青睞,便得先過了他這一關!」
高,實在是高!神態自若地面對著週遭的注目禮,李賢對於程伯虎這一手頓時刮目相看,而當他看到接替崑崙奴上來的另一個人時,再一次使勁吞了一口唾沫。
那個人居然是他收的第一個真正手下,程伯虎的便宜徒弟陸黑!天哪,這程伯虎聰明啊,如此一來,兩人竟是多了無數實戰演練的機會!
第一百九十五章 鬚眉怎可輸巾幗
九月秋高氣爽,原本是一年中最最舒適的季節,驪山秋美不勝收。然而,這幾天的驪山卻多了幾分火熱的夏季風情,尤其是報名的地方更是人人揮汗如雨——要是上去和崑崙奴阿健或是陸黑比鬥一場還能不出汗,那就實在太逆天了。
初試的方法有兩個,其一當然是和阿健和陸黑比一場,其二則是一旁重達兩百斤的石鎖。後者完完全全看的力氣,前者卻終究有人存著幾分僥倖。除了三個軍中大力士舉起了那石鎖之外,其餘人無一例外選擇了上場碰運氣。
此時,兩個人正在寬敞的院子當中扭打在一起,俱是赤裸上身,露出了一身精壯的肌肉。而旁邊圍觀的人與其說是在關注比鬥的結果,還不如說是在關心另一件事。更有好事者在那邊起勁地大聲數數,甚至還有人在那裡整整齊齊地拍巴掌。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八!」
隨著最後一聲四十八出口,只聽撲通一聲,場中揚起一陣煙塵,緊接著,下頭穿著黑色褲子的大漢便被摔倒在地,跌了個七葷八素。而周圍的人群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都有些無可奈何,更有人沒好氣地嘟囓道:「這兩個傢伙這麼強,如此下去,有幾個人能到御前露臉?看來我那五文報名費是泡湯了!」
「沛王殿下真是好眼力,我以前上司家裡也有一個崑崙奴,飯量倒是不小,可論本事就差遠了,也就能做些粗笨的活計,壓根沒法練武!那個黑大個也好生勇猛。聽說居然是程大少的徒弟!」
「咳,今天能在那個崑崙奴手下撐過五十息的一個也沒有,那個黑大個也掀翻了二十幾個人,過關的不過七人。咳。要是這兩個也上場比賽,這結果還有什麼懸念?」
人群中地議論李賢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對剛剛那個過關的大漢勉勵了一番,自然引得對方感激涕零——雖說沒撐到最後,但卻已經很難得了。他心裡頭明白。前頭蜂擁而至的大多是些想求出身地軍士,水平全都有限,所以自然沒什麼看頭。那些世家子弟自矜身份,不在事前做足準備功夫,是不會隨便上場丟臉的。
不過嘛,頭幾天過去,高手也應該出來了吧?
「嘿,程大少來了!還有屈突家的那位小公子!」
隨著人群中地一聲嚷嚷。李賢立馬看到程伯虎神氣活現地進了院子,而在他後頭同樣自信滿滿的,則赫然是單身前來的屈突仲翔。迄今為止,報名地軍士已經達到了一個很恐怖的數字,而世家子弟卻還只有幾十人。來參加初選的更是一個都沒有,因此這兩個搶先的自然引起了眾多人的注目。
眼看場中的陸黑一個利落的右撲。肩胛忽然使力,猛地將對手掀翻在地,程伯虎不禁一陣哈哈大笑。高嚷了一聲好。此時,陸黑方才看到了來人,憨厚地撓了撓後腦勺,上前叫了一聲師傅。
這下子,剛剛還以為那只是玩笑的眾人頓時全發起了呆——程伯虎年紀至少比陸黑小上七八歲,居然真是人家地師傅?更有人在心裡暗自打鼓,這徒弟如此,師傅該有多厲害?當眾人看到那個崑崙奴也上前向程伯虎唱了個諾,這驚訝的歎息聲更是此起彼伏。
那小吏得了李賢的眼色,當下滿臉堆笑地上前奉上兩塊木牌:「程大少,屈突公子,這是複賽的木牌,二位……」
「若是不比過,怎麼讓人服氣!」程伯虎一時興起,哪裡管這一套,撥開那小吏,便脫了外頭的大衣裳隨手往地上一扔,興沖沖地站到了陸黑地對面,用力拍了拍胸脯道,「小黑,讓我看看你的本事有什麼長進!」
這傢伙真是一頭貨真價實地蠻牛!李賢見陸黑依言拉開了架勢,頓時無力地在腦門上拍了一下——這下可好,估計不少準備報名的都得被程伯虎嚇走了。看來以後若是再舉辦相撲大會,一定不能讓這頭蠻牛上場!這個念頭才考慮沒多久,就只聽一聲大吼,場中兩人已是分出了勝負,結果可想而知。
程伯虎樂意炫耀,屈突仲翔卻不願意讓人拿來和他作比較,當下也顧不得是否會有人指斥他走後門,取了木牌便匆匆走了。而出了一身大汗的程伯虎自然是大為爽快,抱著雙手往李賢身邊一站,端地是一座巋然不動的大山。李賢但見無數殷羨的目光朝自己身邊射來,不禁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心中生出那麼一絲得意。
別看程伯虎如今這麼風光,當初要不是他那句話,這傢伙還不就整一個道地的紈褲?
程大少的華麗登場之後,這一日彷彿成了世家子弟的專屬日,先後有好幾撥人前來應試。這些都是家裡世傳的功臣子弟底下更是非同小可,十個人當中有九個人通過,崑崙奴阿健好幾回被摔得灰頭土臉。由此一來,原本對世家子弟能夠獲得優待頗有看法的軍士全都閉上了嘴——高門有錢有勢,同樣也請得起好的教師,所以紈褲固然不少,這高手同樣不缺。
而參賽的吐蕃人新羅人同樣揀在了這一天,吐蕃人無一例外地選擇了石鎖。看到重達百斤的石鎖在幾人手中仿若羽毛般輕盈,李賢的臉色自然有些不好看。而新羅人卻似乎對相撲不太擅長,四個裡頭淘汰了兩個,就是那兩人,也不過靠了小巧騰挪的功夫方才涉險過關。
就在夕陽西下整個地方沒剩多少人的時候,李敬業方才鬼鬼樂樂地閃了進來,見程伯虎不在,他立刻滿臉諛笑地往李賢身邊一坐,這才低聲問道:「六郎,我能不能不參加?」
「這事情又沒人逼你?」李賢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忽然嘿嘿笑了起來,「只是敬業你兵器上頭幹不過伯虎,如今這相撲上頭居然連仲翔也不及,這文字上頭小薛似乎也有超過你的趨勢。如此下去,你可是沒一樣出挑的。」
「哼!」李敬業聞言自然是氣急敗壞,眼珠子一轉便立刻聳聳肩道,「這蠻力有個屁用,有萬夫不擋之勇的那叫蠻牛,讀書讀得再好,不懂得使用也是讀死書!要是真正到了戰場上,還不得看腦子?不說這個,六郎你上次交待過的事情,我找金明嘉提過了。嘿,聽說是買賣高句麗戰俘,金明嘉一口就答應了下來,還咬牙切齒地說什麼要讓他們吃夠苦頭,那一百萬錢的事情我索性提都沒提。」
這傢伙真夠賊!李賢白了李敬業一眼,心裡卻異常滿意。只要那個買賣人口的胖子如實支付一百萬錢,這一次相撲大會的獎金就扯平了,也省卻了他不少腦子。話說回來,上次燕三受屈突申若的僱傭去新羅人那邊查探的事情,如今似乎消停了,可那個大賊頭究竟在那邊偷了什麼東西?
腦海中隱隱約約浮上了一個念頭,還沒等他徹底想明白,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句話:「六郎,我想起還有要事,我先走了!」
李賢一轉頭,見李敬業彷彿火燒屁股一般從側門溜了出去,跑得賊快,不禁呆了一呆。而正在此時,正門那邊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原本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的眾多軍士忽然讓出了老大一條寬敞的通道,緊接著,幾個盛裝女子便笑吟吟地朝這邊走來——李焱娘、殷秀寧、傅燕蓉、蘇毓……唯獨不見屈突申若。
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麼?那位最喜歡湊熱鬧,最喜歡戲耍他的大姊頭怎麼不見了?
「六郎,找什麼呢!」走到李賢面前,李焱娘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這才眨了眨眼睛,「你可是真會出主意,一句話讓驪山上下雞飛狗跳,居然來了這麼多人!」
說到這裡,她忽然重重地在李賢肩膀上拍了兩下,又神采飛揚地讚道,「男子漢大丈夫,有工夫就應該在比武場上見真章,我和申若一樣,最恨的就是紈褲。六郎你放心,從明兒個開始,我非把那些明明身體不錯,卻不敢來參加初試的人全都揪過來不可!要是連這第一關都過不了,哼哼,他們也別說道自己是男人!」
這幫娘子軍中,除了一個大姊頭之外,李焱娘最喜歡開玩笑,殷秀寧性格最為爽朗,傅燕蓉猶如鄰家大姊,蘇毓只要人家不惹她,平日更是文文靜靜……若真是說起來,這些高門貴女固然上得馬拉得弓,比等閒男子更加彪悍,但卻很少耍大小姐脾氣。此時李焱娘這番話激起了眾女的共鳴,她們立刻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到了最後,殷秀寧竟是一巴掌拍上了桌子:「要不是我們都是女流,不能參加這相撲之戲,怎麼也不能讓男子爭先!」她忽然瞥了李賢一眼,嫣然笑道,「六郎,你這個英國公的高足若是不出場,這比賽怎麼也沒意思,乾脆也上場比一遭吧!有我們姐妹給你打氣,你的功夫又不賴,自己舉辦的比賽自己奪得頭籌,傳揚出去可是大大的風光!」
李賢原本不打算在賽場上獻醜,但在一道道熱辣辣的目光中,他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豪氣。這學了一身武藝,在會會天下英豪之前,何不先拿出去試試?就算輸了,以他的年紀也沒什麼丟臉的!鬚眉怎可輸巾?
「好,焱娘姐既然這麼說,到時候就麻煩各位給我吶喊助威了!」
口雖然誇了,但李賢卻暗自打定了主意,李敬業也休想逃跑。即便真的要出醜,他也得拉一個墊背的!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6 07:55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5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仿若無心,卻教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經過幾天的籌備和初試複試之後,最終有份在御前一展身手有三十二人。這其中,有出身的世家子弟共有十七人,佔了一半多;軍士十一人,無不是十六衛中的佼佼者;新羅勉強入圍了一個,倒是吐蕃參賽的四人頗為強悍,過五關斬六將之後,竟有三人得以入圍。然而,引人注目的是,李敬業程伯虎屈突仲翔薛丁山這四個沛王伴讀,全都在最終名單之列!
要不是很多人都看過複賽中那幾場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的比賽,肯定會認為這四人能夠全部出線,內中必有貓膩。然而現在……不得不說,要站在這帝后面前,還是得付出代價的。不過,最大的爆炸式新聞是,沛王李賢將親自下場和最後的頭名角力!
此時此刻,李敬業站在場中,暗自把李賢咒罵了個半死。莫名其妙地進了複賽大名單,又被李賢用先前的債務關係逼迫,他不得不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這才得以跌跌撞撞殺進最後決賽。而代價就是,他全身上下多了不知多少瘀青!
他娘的,他從來就不是以力氣取勝的人,為什麼要和這些蠻牛比力氣!
看著他那個身高六尺膀大腰圓的對手,他簡直欲哭無淚。他又不是出了名力大無窮的程伯虎,這樣彪悍的對手,讓他從何入手?
高高的看臺上座無虛席,初秋雖然陽光不再像盛夏那般猛烈,但上頭仍舊搭起了涼棚,五顏六色的彩旗四處都是。那些大一些的全都寫著各色標語,懸掛在主台上的橫幅上赫然是「大唐第一屆相撲大會」幾個大字——而那幾個字,正是李賢把上官儀拖過去寫的。
由於是難得一見地盛會。因此原本該在長安皇城東宮中處理政事的太子李弘也被帝后宣召了來,除此之外,許敬宗上官儀劉祥道外加各色大臣一個不少,全都坐在帝后左右觀看底下的盛事。這中間自然是有人讚歎有人不以為然。許敬宗是擊節讚賞的代表,劉祥道則是板著面孔地典型。前者稱讚這是弘揚武風,後者則冷不丁冒出一句玩物喪志。
對於那兩位的打擂台。李賢絲毫不以為異,他身邊還有一個刨根問底的李弘呢!大約是在長安城中被一群大臣圍著悶壞了,坐在他身邊地李弘格外話多。一而再再而三地盤問他這比賽是不是別有文章,最後甚至堅決阻止他上去冒險。
「老哥,你就放一千一萬個心好了!」李賢瞥了一眼上頭的帝后,見自個的老爹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那拚鬥地兩個身影,而自個的母后則是不時瞥向你來我往不分上下的劉祥道和許敬宗,最後方才轉過目光對李弘擠擠眼睛。
「我大唐北驅突厥南定諸蕃,還不是靠的將士用命?我今兒個下去比一場,五哥你到時再趁勢向父皇提出。軍中一年一大比,選出勇猛之士充親勳三衛……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弘這太子也不是當了一天兩天,聞絃歌知雅意,立刻心領神會,只覺得這好事全都自己擔綱。李賢反而落下了一個貪玩胡鬧的名聲,不禁又有些猶豫了起來:「六弟。這事明明是你的手筆,不如你自己去向父皇進言不好麼?」
自己這個哥哥還真是心性純良啊!李賢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趁人不注意。他便用手在李弘肩膀上捏了兩記:「你是監國,文臣固然是覺著你這個太子不錯,可是軍中呢?那些將領縱然是可以瞭解朝中動向,可是尋常軍士只會注重一個問題,誰給了他們出人頭地的機會!」
他正準備再給李弘洗洗腦子,身後忽然伸出了一個腦袋,側頭一看卻是李顯。李顯興奮地攀著兩個兄長地肩膀,就差沒有手舞足蹈了:「五哥,六哥,以後若是有機會,也讓我下去和他們比試比試怎麼樣?」
好好的說話被李顯這麼一打岔,李賢頓時氣結,正欲呵斥的時候,他忽然瞥見李弘面露痛苦,連忙問道:「五哥,怎麼,不舒服麼?」
李弘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好半晌面色才好看了一些:「沒事,興許是最近忙碌了一些,有些頭暈罷了。」見李賢似乎不信,他乾脆轉頭狠狠瞪了李顯一眼,「都是你,手那麼重,我的肩膀都被你捏得痛死了!」
見李弘岔過話題和李顯說笑,李賢心裡直犯嘀咕,認認真真往自己這位太子哥哥身上這麼一打量,他方才發現那身太子袍服愈發顯得寬大了,而李弘的臉色雖說不像以前那麼蒼白一片,但是那隱約泛出地紅色卻不像健康的紅潤,看得不由讓人擔心。
他這個太子哥哥似乎也沒少鍛煉身體,怎麼就偏生一幅弱不禁風地樣子?他正疑惑的當口,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響亮的鳴鑼,轉頭看時,只見李敬業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雙眼睛赫然正惡狠狠地朝他瞪過來。
咳,人家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都贏了,敬業你要怪就怪自個太弱吧!
李賢不閃不避地迎上那目光,最後還回了一個意味深長地笑容。果不其然,李治大約是看在李績的面子上惋惜了一番,而李績卻在那裡捋著鬍鬚笑道:「這人一生自然有勝有敗,敬業在習武上資質不過普通,卻常常不肯迎難而上,今天的敗仗並不是壞事!」
「話說回來,英國公還真是教出了一批了不得的年輕人,這三十二人中居然讓他們佔去了八分之一,已經足可驕傲了。」上官儀微微頷首,又朝李賢笑了笑,臉色忽地又沉了下來,「只是吐蕃那三個漢子連戰連捷,倒讓人刮目相看。」
這話的弦外之音無疑是有些擔心的意思,當下眾臣之中揪鬍子的頓時就多了。而御座上的李治卻只是不以為意地置之一笑,和武後交換了一個眼色,忽然冒出了一句話:「就算再有萬夫不擋之勇,上了戰場也不過爾爾。吐蕃人若是以為這樣就能向我大唐示威,倒是顯出了他們的底氣不足。」
李賢在複賽的時候就看過這三個人的本事,雖說確實是大力士,但相撲並非完全靠蠻力,更重要的還有技巧,因此他仍是堅信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兩人有一拼之力。再說,他昨天觀戰的時候,還發現了一個頗有意思的人物,因此更不信這三個吐蕃人就真的能夠一路奪冠。
「父皇說的雖說沒錯,但兒臣認為那三個吐蕃人撐不到最後。」他轉身向李治一躬身,忽然涎著臉道,「不知父皇可敢和兒臣一賭,兒臣賭的是,最後必定是我大唐勇士獲勝!」
李弘聞言不禁氣結,往日李賢和他老是玩這一套就算了,現如今居然打賭打到父皇頭上了!只是現如今最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眼下那三個吐蕃人已經連勝兩場進了前八,李賢就算有這信心,打賭也沒有必要吧?而且,剛剛他這個弟弟分明是運足了中氣,別說旁邊的人,就是不遠處的吐蕃使臣一行,也該聽到了這話。
「哈哈哈哈!」
李治終於指著李賢大笑了起來,好容易止住了笑聲,他這才啞然失笑地搖了搖頭:「朕早就聽說你喜歡和別人抬槓打賭,想不到今日打賭打到朕頭上了。」
他一邊說一邊朝另一頭投去了一瞥,其他人見狀紛紛轉頭,只見欽陵單身朝這邊而來,顯然是聽到了剛剛這話。此時,御座上的李治便朝旁邊的衛士首領微微點頭,眾衛士立刻讓開了一條通路。
「外臣拜見陛下!」欽陵近前深深施禮之後,便笑容可掬地說,「日前這相撲大會的風聲一出,我那幾個屬下就全都想要見識一下大唐英豪的風采,原本就沒想著什麼奪魁之事,陛下若是真的肯和沛王殿下打賭,外臣倒是要誠惶誠恐了。」
這傢伙居然到現在還是如此低調!那為何當初會在半道上截下賀蘭煙,又口出大言,那時小丫頭可是扮的他外婆榮國夫人的侍女!
李賢愈發覺得欽陵這個人難以捉摸,但此時更懊惱的則是到手的賭注飛了。就在這時,武後忽然插話道:「想不到欽陵正使此番前來,既帶來了吐蕃馬球高手,又帶來了這樣的非凡勇士。陛下不妨賜以他們官爵,留他們在朝為官如何?」
高,實在是高!
李賢見欽陵一下子露出了呆滯之色,再見群臣連連附和,簡直想伸出大拇指稱讚叫好。
大唐的蕃將向來不少,從高祖和太宗皇帝時開始,就有使用外族內附的降將傳統,而且還出了不少忠臣猛將。而另一頭在座的新羅人中,除了金明嘉和新羅使臣,包括金仁問等人在內,名義上都是唐臣。當然,吐蕃和新羅不可同日而語,這也是武後並未開口留下欽陵,而只是把目光對準那三個隨從的原因。
「皇后娘娘如此厚愛,外臣惶恐,只是……」
「不論勝負,朕都賜封他們為左驍衛司戈!」李治看到下頭又一場比賽分出了勝負,忽然撫掌連聲讚歎,復又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李賢,「賢兒,多虧了你,朕好久沒看到讓人如此血氣賁張的相撲了!」
雖說知道這不過是一句托辭,但老爹心情好總歸是好事,李賢連忙笑嘻嘻地謙遜了一番。再看欽陵臉上沒了剛剛的春風得意,他頓時在心裡冷笑了兩聲——他這母后可不是省油燈,這回非叫你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可!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煌煌大唐豈會無人?
頭梳一根小辮,上身赤裸,腰間繫的是犛牛皮的腰帶,腳上穿的是結實的牛皮快靴,其他護腕護膝一應俱全。不消說,這就是過五關斬六將,如今擠入四強的吐蕃人索嘎勒。欽陵的父親祿東贊昔日出身貧寒,索嘎勒正是他昔日友人之子,如今噶爾家族在吐蕃執掌大權,索嘎勒自然水漲船高,憑著一身硬功夫和蠻力,號稱吐蕃第一勇士。
一陣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程伯虎揉搓著雙手神采飛揚地站在了場中。他天性豁達,儘管看到連屈突仲翔也在對方手下飲恨而歸,卻並沒有多少患得患失,反而心中戰意高漲。
同樣赤裸上身的他跨入場中時,甚至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甚至還有餘暇往四周人招了招手,一時又引來了大片歡呼吶喊——在李敬業薛丁山屈突仲翔三人落馬,世家子弟軍團只剩下了他一個的情況下,佔了高台上觀眾近一半的人自然是把他當作了唯一的希望。
「都這個時候了還沒忘記耍帥!」
由於李治開口留下欽陵坐在了一邊,因此李賢乾脆避開了去,擠到了薛丁山等人中間。這天他那老外婆沒有來,賀蘭煙自然沒影,而旁邊的娘子軍中也唯獨缺少了屈突申若,這也讓他分外疑惑。只是,銅鑼敲響之後,他便沒功夫考慮其他勾當,只顧著直勾勾地往那一來一往的兩人瞧,心中恨不得程伯虎把對方揍得滿地找牙。
而程伯虎還確實爭氣,雖然自個力氣也不小,但他根本沒打算和對方硬拚,覷準了對方撲來的方向,他每每差之毫釐地閃避開。竟是完全纏鬥不沾身的打法。足足一盞茶功夫,他愣是耍得那索嘎勒團團轉,最後等到對方轉得暈了,他忽地自背後頂了上去。一個閃身到了前邊,一個劈叉捉住了那肩腿,硬生生把人摔出去老遠。
「好!」
在眾多喝彩聲中。李治這個皇帝的聲音竟是出乎意外地洪亮。他一面撫掌點頭,一面對旁邊的李績笑道:「伯虎地一身力氣朕早就見識過,那一把斧子舞起來。端的是密不透風,誰知道竟會在小巧功夫上也有那麼一手。對了,他如今練就這好身板,他爹爹可是要大大感謝李卿才是!」
「他爹倒是來謝過我,只不過,老臣不過是略作點撥,伯虎人看似憨厚,其實只是表面粗豪。心卻細得很,又肯下功夫,這樣的人練武往往事半功倍。」李績說著便欠了欠身,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若不是如此。沛王殿下同樣勤於練武,也不至於進益落在他後頭。」
「賢兒人雖聰明。分心地事情卻多,勝不過伯虎這個心無旁騖的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武後這時方才插了一句,轉而對另一邊地欽陵微微一笑。「那位索嘎勒能夠連戰連捷,也確實是高手,吐蕃果然是人才輩出。」
「謝皇后娘娘誇獎。」
欽陵慌忙稱謝,心裡卻著實懊惱。自己看好的索嘎勒居然輸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為了顏面而讓他們顯露實力,如今只能看看央措是否能夠取勝。只不過,這天朝皇帝居然開口留人,他若是強行拒絕,一定會讓將來大計全盤泡湯,看來先前準備還是不夠充足。就算能夠東擴,這大唐暫時還是惹不起的。
那邊地談話李賢自然聽不到,但是,對於程伯虎大顯神威贏了索嘎勒,他還是異常高興,剛剛最後那一下的歡呼中,他的聲音最是響亮。除了這個,倒是李焱娘的熱情讓他嚇了一大跳,就程伯虎一下子把對方扔出去那會,李焱娘竟是抱著他的胳膊狠狠揮舞了幾下。
他覷看了一眼旁邊渾然沒事人一般的李焱娘,心中著實犯了嘀咕。這一位雖說是尉遲恭的兒媳,卻是續絃,進門沒多久丈夫就死了。若是按照時人的風氣,只怕早就改嫁了,可李焱娘愣是沒有,家務操持得井井有條不說,還和屈突申若眾女照樣打成一團。
而娘子軍當中另一位少婦傅燕蓉雖然有丈夫,但由於她出身將門,又交遊廣闊,虞家自虞世南去世之後便不復往日光景,因此對她並不怎麼拘管。此時此刻,傅燕蓉正親密地抓著蘇毓地肩膀,正對下頭另一對開始比賽的興奮地指手畫腳。
這麼一想一分心,他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底下的景況,等到山呼般的喝彩聲響起時,他方才趕緊往下頭瞧,結果讓他大喜過望。就這麼一會兒,居然另一對也分出了勝負,而勝者正是他先頭看好的那個軍士!此時,他再也難以按捺心頭興奮,一溜煙地回到了主台,笑嘻嘻地和同樣興高采烈地李弘李顯兄弟伸掌互擊了一下。
我煌煌大唐豈會沒人勝得了幾個番子!
兩個最後對戰的都是大唐子民,李治武後大悅之餘,少不得命衛士將人帶上。程伯虎是常常面見君王的,應對之時自然是禮數嫻熟絲毫不差,而另一個人雖是行伍中人,但進退自有章法,並不似尋常人那麼畏怯,李賢一時興趣大起。
既然是天子垂詢,自然少不得自報家門,當那人自陳姓盛名允文,今年二十五歲的時候,李治忽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很快便笑道:「想不到軍中竟有如此豪傑,若非此番大會地緣故,朕竟是險些錯過。你既然姓盛,可是盛彥師的後人?」
盛彥師三字一出,那盛允文立刻連連叩首,自陳乃是盛彥師族孫。而李賢卻因此而更好奇了,須知隋唐年間英雄輩出,他也就聽說過那麼一些赫赫有名的,怎麼也不可能認識所有人,當下見李敬業在身邊,他連忙悄悄問了兩句,結果讓他大吃一驚。
他老爹口中的那個盛彥師,竟是伏殺了赫赫有名的李密!只不過這盛彥師比較倒霉,後來被徐圓朗俘虜了一遭,雖然未曾投降,但事後徐圓朗事敗後,此人竟然被賜死。這些話暫且不提,而盛彥師其人還有一項鼎鼎大名,那就是他昔日曾經是宋州有名的遊俠!
「此事早已過去多年,就算你是盛氏族人,朕也並無偏顧之意。當年舊事早已過去,你如今以武勇重新見用,正可復盛氏榮光。」說到這裡,李治又朝程伯虎點了點頭,這才吩咐道,「你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下去好生較量。盛允文,你且用心,無論勝負,朕都會拔你為親衛!」
在如今這種尚重資蔭的情況下,親衛一向是勳貴子弟的出仕之階,那盛允文自然是感激涕零。雖說剛剛天子親口允諾無論勝負都會用他,但家道中落多年,他哪裡肯放過這一御前露臉的機會。
等到程伯虎也下了場之後,他立刻再也不掩飾自己的真實實力,拿出了十分精神應戰,來來回回十幾個回合,程伯虎終究在經驗上頭輸了三分,兼且盛允文小巧靈動的功夫更勝一籌,終於覷了個空子將其撲倒,拿了這頭名。
眼看程伯虎輸了,李治便拿眼睛瞧旁邊的李賢,就連武後也笑吟吟地問道:「賢兒,你真要下去?」
「兒臣生性最愛武,如此高手,若不能交手看看,豈不是可惜?」
如果說最開始李賢只不過是為了不在李焱娘眾女面前露出畏怯,此時他就是貨真價實想要和別人較量一下。程伯虎他們幾個伴讀平日廝打的時候固然不給他臉面,但也就那麼幾個人,他一直沒法找到其他對手。此時此刻這興致一上來,他哪裡顧得上下場去是輸是贏。
盛允文原本以為李賢下場不過是一句玩笑,此刻見這位沛王真的脫了上衣下場,頓時大吃一驚。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下,他忽然解開了一直以來沒有脫下的上衣,露出了一身白練似的肌肉。而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前胸後背儘是紋著錦繡似的花紋,看上去猶如白玉柱上鑲翡翠,讓眾人驚歎不已。
好一條英武的大漢!
那盛允文終究是壓抑得久了,如今這一身紋身亮出來,自然是要亮出壓箱底的功夫,擺開一個架勢便張開雙手等著李賢出招。而李賢原本就知道自己實力不如人,哪敢放手讓別人攻,此時見對方擺開了架勢,大吼一聲便率先衝了上去。而就在此時,一幫娘子軍立刻開始為李賢吶喊助威,連帶著鄰近一大片都開始了一邊倒的吼聲。
見對方右腳似乎有破綻,他先是直衝而去,待到近前忽然腳下一停,竟是奔盛允文右脅而去,那動作又準又狠,正是李家幾位名師教導的成果。然而,就在近身的剎那,也不見盛允文如何作勢,雙肩一沉一晃,竟是不知怎的脫出了那勢大力沉的一撲,然後又是一拉一帶,他竟是一下子跌了個觔斗,用了一個側空翻方才站住了。
「好!」
也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好,看臺上頓時響起了陣陣喝彩。
「好手段,若是比賽我就輸了!」對於自己的敗北,李賢絲毫沒有半點忌諱,笑吟吟點了點頭,忽然話鋒一轉道,「可今天我只是為了來會會高手,所以便再吃我這一撲!」
在看臺上一片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李賢忽地又衝了上去,恰恰和對方合抵在一處。兩三息分開來片刻,又是你來我往角抵在一起,那怒吼聲竟是響徹雲霄。
敗都敗了,小爺我好歹砸了將近百萬錢下去,不賺個夠本摔個痛快,怎麼能夠輕易放手!雖說身上被撞被抵的地方痛得厲害,但李賢還是興致越來越高,比起剛開始的生澀,腳下步子純熟了不少。能夠出這麼一身大汗,真是爽快!正可謂,但看血氣張,雖敗亦榮光!
作者:
jo4jp6vul40323
時間:
2010-4-6 08:03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0-4-6 11:36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投羅網?恰原來是一份大禮
「哎喲!阿蘿你輕一點!」
趴在床榻上,李賢禁不住叫嚷了一聲,可話音剛落,他卻忍不住齜牙咧嘴做出了一個痛苦的表情。早知道恣意過後是這個下場,他就不下去逞能了,弄得這一身瘀青是怎麼回事!話雖如此,想到一場比完之後全場山呼海嘯似的喝彩聲,他禁不住又神采飛揚了起來。
雖說是輸了,但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真是不錯!
阿蘿瞥見李賢嘴邊露出的那一絲笑意,哪裡會不知道這位主兒所思所想,心中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別說親王,就是那些自命不凡的貴介子弟,看到昨兒個那個盛允文的身手,也斷然不會下去自討沒趣,偏偏李賢明知肯定是輸,卻還不管不顧地下場。不過那個盛允文也著實可恨,面對皇子,就不能相讓一下子麼?想到這裡,她手上忽然加重了幾分力道,結果自然而然又引來了一聲痛呼。
「賢兒,你沒事吧!」
隨著這一聲痛呼,一個人影忽然衝了進來,隨即撲到了床榻上。李賢勉力抬眼看去,見是滿面關切的小丫頭,頓時把齜牙咧嘴的樣子都收了,但那笑容著實比哭還難看:「沒事沒事,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塗抹一點藥膏就沒事了!」
「這背上都是瘀青,居然還說沒事。」阿蘿沒好氣地嘟囓了一聲,見賀蘭煙咬著嘴唇坐在一邊,忽然心中一動,把整罐子藥膏一起塞了過去,「賀蘭小姐,既然你來了。就給殿下塗一下藥膏吧。那邊還有一點急事,我先過去一下!」
眼看阿蘿一陣風似的溜得無影無蹤,賀蘭煙不禁臉色微紅,旋即用手指蘸了一些藥膏。待要塗抹時,卻被李賢背上肩上那幾處瘀青嚇了一跳,良久才輕柔地碰觸了上去。只是她雖然極為小心翼翼。卻畢竟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不免有些笨手笨腳,而李賢面對著她那幾乎能融化一切的目光。到了嘴邊的哀嚎硬生生吞了回去。
好容易捱完了這酷刑,他乾脆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小丫頭的皓腕,笑嘻嘻地問道:「昨天你一直都待在飛香殿沒有出來?」
「我……」賀蘭煙死死抓著那罐藥膏,話到了口邊卻覺得不知如何開口。許久,她方才把心一橫,抬起頭直對著李賢地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賢兒,以後如果你遇著什麼事,都不要瞞著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申若姐姐對我說起當初那些事的時候,我的心都揪了起來。就算是我不如她能幹。不如她聰明,但至少……至少……」
李賢聽得眉頭大皺。聽小丫頭這口氣,彷彿是屈突申若真的對她說了些什麼。那位大姊頭好心歸好心,但問題是。很多事情說出來,沒來由讓賀蘭煙擔心,這用得著麼?然而,當著賀蘭煙那雙淚眼盈盈地眼睛,他壓根不能說什麼用得著用不著,只得慌忙掏出帕子在她臉上擦了擦。
「好了好了,我以前不是怕你知道了瞎操心麼,以後都告訴你就是了!」趁著擦眼淚的功夫,他順便很是揩油了兩記,見小丫頭臉色漸紅,喘息也粗重了起來,這才住手,然後又在那嬌俏可愛的耳垂邊輕輕吹了一口氣,「既然來了,今晚就別走了,省得來來回回,反而會惹出不必要地麻煩。」
賀蘭煙來之前就得了外婆首肯,此時自然不會拒絕。而李賢才想再撩撥幾句,忽然聽到了一聲輕咳,轉頭一看,卻是阿蘿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殿下,外頭有人求見。」見李賢面露疑惑,她忽然冷哼了一聲,臉上便帶出了幾許惱怒,「是那個盛允文,他說是前來探望殿下的。哼,要不是他手重,哪會弄出那麼多傷來,連個輕重也不懂……」
「好了好了,阿蘿你就別念叨了,你在這裡陪著煙兒,我去見見他!」
冷泉殿頂著一個殿的名頭,但和太極宮武德殿相比,規模不到其五分之一,乃是當年太宗皇帝駕幸驪山之後修建,魏王李泰曾經在這裡住過,而李治當年還不是太子的時候也到過這裡。
盛允文剛剛進來的時候便察覺到眾人的眼神有些異樣,心中不禁後悔白日裡為了出彩而忘記了上下之分。直到現在,那時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那漫天彩聲彷彿仍舊在耳邊迴盪。
胡思亂想了一會,他的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邊的角門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看,他慌忙起身下拜道:「拜見沛王殿下!」
「不用那麼客氣,起來吧!」李賢輕輕擺了擺手,遂在主位坐下,笑容可掬地打量了對方半晌,見盛允文雖垂手侍立,那雙眼睛卻還是一直大膽地和自己對視,心中不禁有些激賞。還是這換作別個時候,區區一個小兵膽敢和一個親王實打實地相撲?
「父皇可是又見過你了?」
盛允文沒想到李賢不提白天那一遭,反而直截了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不禁愣了一下。他進入軍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如今不如昔日那樣,朝廷時時刻刻需要出兵打仗,因此想要靠軍功爬上去異常艱難。若不是李賢這一次突發奇想來了一次相撲大會,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顯不出來。
「蒙陛下恩賞,特拔我為右親衛。」答了這一句之後,他見李賢微微點頭,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對於日後地前程遂放下心來,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陛下對殿下武勇深為讚賞,特令我隨侍殿下左右。」
咦?李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種不可思議的神情想掩飾也掩飾不住。他確實準備到時候想個法子去磨一下老爹,但只不過是想設法把盛允文弄過來教授幾手,順帶以後慢慢把人留下。誰知道老爹竟像是知道他所思所想一般,一股腦直接把人塞了過來。
「另外,皇后娘娘也讓我轉告殿下,說是……說是……」盛允文想到武後當時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情景,心裡不禁有些發寒,連忙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習武固然重要,但自知之明更重要。殿下貴為皇子,不可一味逞能,還需得多多讀書養氣。」
果然,這事情原來是他老媽攛掇的!
想通了這個,李賢頓時鬆了一口氣,壓根沒把那警告放在心上——讀書養氣,他那個太子五哥讀書養氣夠多了,結果一直都是病怏怏的。這書可以讀,於老頭地戰國策確實講的不錯,但是,讀死書或者讀成書獃子他可是敬謝不敏!
他正想對盛允文寬慰幾句也好收買人心,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不一會兒,程伯虎便揪著李敬業進門,後頭還跟著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四人一看到盛允文,全都是一呆,而反應最快地程伯虎一把放開了李敬業,上前在盛允文左右轉了一圈,忽然對李賢問道:「六郎,你本事真大,不是把他也騙來了吧?」
這傢伙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什麼叫騙,那分明是他老爹老媽硬塞過來的!當然,他原本是動過把人騙過來的主意。李賢沒好氣地看著程伯虎,抱著雙手也不作聲。
見盛允文呆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程伯虎也不等李賢回答,自顧自地上去拍打了一下人家地肩膀,笑嘻嘻地道:「盛……咳,這幾個人裡頭,就數你最大,以後我們就叫你老盛好了!六郎是最好相處的人,規矩少手面大,跟著他混總沒錯。不管長安還是洛陽,如今沒人敢不給他面子,你……」
這哪裡像是一個世家公子說的話,簡直和混黑道似的!李賢唯恐程伯虎再說什麼有的沒的,一把上去把人扒拉到了一邊,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這才堆盛允文笑道:「伯虎瞎說那些你不用理會,總而言之,父皇母后既然把你派到了這裡,你就不用拘束,平日練武的時候更不用留手。對了,除了徒手相撲,你可還擅長其他兵器?」
盛允文終於從極度的驚愕中回過了神,連忙收攝了一下心神,肅聲答道:「我自少練武,除了相撲之外,更練過劍術和弓箭,劍術乃是盛家祖傳功夫,弓箭卻仍是粗疏。未投軍之前,我也在關中隴右一帶遊蕩過,也曾和不少對手較量過,有輸有贏,算不得什麼高手。」
聞聽盛允文善於劍術和弓箭,程伯虎等人自是大為高興,三兩句便攛掇著把人帶走了,說是大夥一起再去練練,而李敬業臨走時還不忘朝李賢投來惡狠狠的一睹。雖說很想去瞧瞧盛允文的本事,但李賢更在意的是自己腰酸背痛,因此只能打消了這個主意。
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再說,聽這盛允文的口氣,未投軍之前似乎是個遊俠,交遊必定廣闊,這樣一個人的好處是目前無法衡量的。看來,他得像對張堅韋韜兩兄弟一樣,讓此人能夠達到托以腹心的程度才行。
在沒有開府建宅之前,大動作不能有,這些小動作卻是無傷大雅。正可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心腹股肱,那是得慢慢積累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夜深人靜,這邊廂溫柔繾綣,那邊廂磨刀霍霍
入夜的驪山漸漸安靜了下來,笙歌的聲音止歇了,喧鬧止歇了,山路上行走的人少了,就連白日裡四處亂飛的鳥也歸了巢,只有山間鳴蟲歡快地叫著,為寂靜的夜色平添了幾分生機。
李賢舒服愜意地躺在床榻上,看著對面那張笑吟吟的臉,有心想翻身再戰幾個回合,卻最終還是硬生生憋住了這個念頭。白天貨真價實地惡戰過一回,要是他今晚再沒有節制,明天早上非得爬不起來不可。話說回來,怪不得人說一旦品嚐到個中銷魂滋味,便會夜夜沉迷其中,真真一點不假。
「呆子,都累了一天,還不趕緊睡?」
聽到小丫頭這聲嗔語,李賢咧嘴一笑,這才閉上了眼睛。然而,身側佳人的馨香不斷往鼻子裡鑽,一絲絲一縷縷撩撥著他的心弦,到了最後,他竟是一絲睡意也無,完完全全醒得炯炯的,望著頂上的帳子發愣。
賀蘭煙嘴上雖然讓李賢睡覺,但眼睛卻一直緊緊盯著他。見他情願看上頭的帳子也不願意轉頭瞧自己,她不禁心中著惱,待要故技重施伸手去擰他的胳膊,卻瞥見那上臂赫然是一塊烏青,只得把手縮了回來,旋即想到了外婆常常對自己念叨的話。
「煙兒,你娘已經不在了,外婆一把年紀,遲早也是要去的。你娘當初臨終的時候單獨留下了賢兒,大約也有托孤的意思。你和他是表姊弟,原本就是血濃於水,我自然是不擔心的,只是敏之這孩子天生桀驁,如今我在固然無事。萬一我不在,你得好好約束他。實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就算流放嶺南,也比丟了性命強。」
「還有。賢兒看似荒唐胡鬧,但諸事其實卻很有章法,有些地方更是觸動不得。你雖然比他年長。其實卻不及他老成,若真想做好一個當家主母,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有些地方還確實得向屈突申若好好學學。你以後就算管不住他地風流,學你姨娘的手段也不太現實,但至少得讓他心中時時刻刻留著一塊最大的位置給你。」
賀蘭煙輕輕舒了一口氣,心中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今雖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但是,她除了當初把娘親留下來的那筆錢都交給了李賢保管之外,在其他事情上都沒法幫忙。如今固然他是喜歡自己,但難保將來人老色衰以後……
翻過身地李賢見賀蘭煙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情知她多半是鑽了牛角尖,頓時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見小丫頭睜大眼睛回瞪了過來,他頓時長長打了個呵欠,拉過被子蒙頭就睡,不一會兒便發出了陣陣鼾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從被中探出了腦袋,見小丫頭已經沉沉睡去。他不禁凝神望著那甜美的睡姿,最後便乾脆枕著雙手繼續發呆。他雖然一向貪酒貪睡,但只要是夜裡錯過了宿頭。中間就再也睡不著了,此時也是如此。正當他把最近那些事一件件串起來盤算地時候,卻忽然聽見了一陣隱隱約約的笛聲。辨認那方向,彷彿是殿後的竹林。
他看了一眼睡夢中地賀蘭煙,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赤腳下床,隨手抓了件外衣胡亂一穿,又套了一雙玉石拖鞋,便往外走去。走過外間時,見守夜的幾個宮女受了驚動欲要上前服侍,他連忙擺手止住。走過旁邊的湯泉閣時,他的步子稍稍一停,但最後還是拐到了後頭的竹林。
那笛聲悠揚婉轉,雖然聽似舒緩,細細辨來卻有一種自傷感懷的味道,彷彿是吹奏者有什麼難言的苦惱和悲憤。而月光下吹笛子的人影他再熟悉不過,只是此時他卻沒有喝破地打算,而是站在那裡靜靜聽著,直到一曲快完了,他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
「阿蘿,可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麼?」
見身後不遠處的人影赫然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李賢,阿蘿頓時大吃一驚,站起身來想要辯解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只得輕輕一跺腳道:「這都什麼時辰了,殿下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奴婢不過是隨便吹吹而已,哪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她一邊說一邊收好笛子,上前硬是把李賢往回推,最後還不忘警告道:「賀蘭小姐難能來一回,殿下可別讓她知道,夜半當中你居然偷偷跑出來管我地閒事!」
直到眼見李賢無可奈何地走了,阿蘿方才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函,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最後乾脆利落地將其撕得粉碎,旋即露出了一絲冷笑。
當初遴選宮女的時候,她和姐姐因為都有些姿色,很可能中選。她那時年幼倒無所謂,而姐姐已有了婚約。她親眼看到爹娘苦苦去求那個人完婚,他卻因為可能會耽誤自己地功名,硬是把婚約給毀了。可憐她那個姐姐一時氣不過,進宮一年就因為悲憤過度而去了,現如今還想讓她認這個姐夫,真是做夢!
躲在暗處的李賢看清楚了阿蘿的動作,心中頗有些疑惑,回到殿中便招來了一個心腹內侍,低聲囑咐了幾句,這才回到了自己地寢殿。脫了衣服剛爬上床,他就瞧見賀蘭煙似醒非醒地睜開了眼睛,立刻貪戀地在她紅唇上留下一吻,哄著她繼續睡了,這才輕輕扯過了被子。
同一時間,驪山西北角的一座院子裡,欽陵正死板著臉坐在那裡,幾個隨從侍立在兩側,個個的臉色都不那麼好看。相撲固然是輸了,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大事,重要的是,大唐帝后居然要留索嘎勒和央措在朝為官,原本賞封正八品下的司戈,最後竟是變成了從七品上的勳衛!
「還是我小覷了大唐!」
欽陵感慨地歎了一聲,旋即想到了自己父親的昔日往事。如今的大唐人人都知道祿東贊是吐蕃大論,乃是吐蕃第一智臣,又有誰知道,在兩度為贊普迎立王妃的巨大榮耀下,他的父親卻還經歷了數十年的擱置外貶,恰恰是在前贊普松贊干布死後方才得以重新成為大論。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父親出身不過是一個卑微的鐵匠,所以即使成為大論,面對的貴族阻力也是空前絕後。如今固然時局陡轉,但是,他父親已經垂垂老矣,他不能在大唐繼續浪費時間了。東擴也好,保持原狀也罷,必須盡快趕回去,遲則生變!
「大人,上次遇到的那個女人,據我所知,很可能並非榮國夫人的侍女,而是她的外孫女,也就是那個韓國夫人的女兒。」見欽陵久久不說話,其中一個吐蕃人忽然開口道,「唐人中間都有傳言,我暗中求證之後,覺得這個猜測八九不離十。」
「現在不說這些,我還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忘了大事。」愛美人雖說是男人的通病,但欽陵如今已經醒覺到實力不夠,哪裡會再把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放在首位,「大唐派了蘇定方去涼州,分明是有意幫著吐谷渾。只不過,吐谷渾內部早就為我們滲透,分崩離析指日可待。如今最最要緊的是,用謙恭的態度暫時麻痺大唐君臣上下。只要他們不在河西增兵,那麼,我們就可以輕而易舉吃下吐谷渾,然後把整個河西收於掌中。」
這一番豪言壯語頓時引起了其餘人的共鳴,而趁著眾人齊聲應諾的功夫,欽陵便看著索嘎勒和央措,輕輕歎了一口氣:「如今既然要讓大唐相信我們別無二心,你們兩人便只能先留下了。若不是我那時被魔鬼迷去了神智,怎麼也不會讓你們上場去爭這些無謂的名頭。」
對於上下階級極其嚴格的吐蕃來說,上位者說出類似於道歉這種話著實讓人驚訝。而索嘎勒和央措尚未來得及答話,欽陵忽然神態傲然地冷笑道:「但是,你們放心。大唐向來講究師出有名,不教而誅的事情是不會做的。就算拿下了吐谷渾,我也一定會保得你們安然無恙!」
倘若李賢在這裡,絕對會大笑這種毫無根據的保證,但索嘎勒和央措都是欽陵童年玩伴,彼此一起長大,深信其一言九鼎,此時立刻同時單膝跪了下來,深深低下了頭顱。
欽陵看也不看其他人的舉動,擲地有聲地砸下了另一番話:「如果沒有大唐,我吐蕃便是這片大地上最大的國家。雖然大唐不可輕撼,但是,我此生之年,一定要讓吐蕃不再向人稱臣!」
屋子中陷入了長時間的靜默,而外頭的屋頂上,一個人影輕輕咂巴了一下嘴,隨即小心翼翼地把瓦片移回原處,又一溜青煙似的下了房頂遁入夜色。
燕三半輩子行走世間,也曾經聽師傅和幾位長輩提起過當年跟隨太宗皇帝的情形,卻還是頭一次聽到人如此狂言。吐蕃……憑那個吐蕃人就想和大唐抗衡?做夢吧!
算了算了,先消消氣,如今最重要的事情,還得先去和那位沛王殿下通通氣。要罵娘的話,也該那位皇子先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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