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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不信天上掉餡餅 -【重生之衙內】《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46 AM     標題: 不信天上掉餡餅 -【重生之衙內】《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mallmen 於 2011-6-20 06:19 PM 編輯

【小說書名】:重生之衙內
【小說作者】:不信天上掉餡餅
【作者簡介】:鄙人四十歲,一事無成,在外打工求存。母親年高,有兩個孩子要養活。為了能經常與孩子們在一起,希望能回家去。不會做生意,想靠寫點東西養家餬口。

【內容簡介】:

    柳俊穿越了,回到1976年,利用自己對國內大勢先知先覺的優勢,協助父親成功上位,主政一方——望父成龍!然後自己也開始了幸福的滋潤的「衙內」生涯。
    本文以官場爭鬥為主線,沒有強勁的靠山,也沒有硬扎的後臺,更沒有動輒來自高層的「巨手」,靠扎扎實實為老百姓辦實事陞官,且看幾名良知官員的仕途陞遷之路!
    適度YY,不架空,不一樣的官場,盡量真實的官場!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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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49 AM

第一章 重生一九七六

    這年頭什麼都流行,一不小心,就流行起穿越來了。

    要說這個穿越,還真是不錯。前世活得不夠滋潤甚至活得比較憋氣的,若有幸穿越一把,憑著對今後事務的先知先覺,什麼便宜不好佔?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非富既貴了。又竟或富貴雙全,MM成群的,簡直要將人羨慕得兩眼充血。

    像我這樣生不逢時,四十歲了還一事無成,靠幫人家打工勉強糊口度日的卑賤草民,心中對穿越那真是無限向往啊。怎麼這樣的好事硬是輪不到我頭上呢?

    這一日晚間,鄙人被老板修理了一頓,心情巨不爽,一個人跑出去喝悶酒。都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原本我酒量就很不佳,再一個人猛喝悶酒,不過兩三瓶啤酒下肚,便整個被撂倒了。也不知道怎麼回的宿舍,迷迷糊糊的,進門就一個馬趴睡過去,人事不知。

    “小俊,起床了。快點起床了,小俊……”

    TNN的,是叫我麼?

    鄙人大名柳俊,好歹也是沿海城市某個台資工廠的工務主任,四十歲的大男人,老婆家人都不在身邊,誰這麼叫我來著?再說了,這個小名,也就是十二三歲前有人這麼叫。上初中後除了家里長輩,再沒人叫過。

    肯定是聽錯了。

    我只覺得頭腦暈暈沉沉的,瞌睡得厲害。

    “小俊,快起來,要遲到了……”

    這回不但叫,還有一只大手不斷在推我。

    什麼要遲到了?

    糟糕。該上班了。這種資本家地工廠可沒有什麼休息日地概念。為了趕貨。咱們整個工廠都快一個月沒囫圇休息過一天了。饒是如此。昨天還為機器維護不到位影響出貨地事情被老板狠K了一頓。若今天再遲到。天知道那個無良老板會怎麼收拾我呢。

    這段日子美國沒完沒了鬧什麼金融危機。整得全世界都鬧感冒。台灣佬跟著抽風。整天嚷嚷著要裁員。當真讓他裁了。哭都找不著墳頭。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一挺腰身坐了起來。奇怪。以往可沒這麼利索地。畢竟歲月不饒人。人到中年。連個仰臥起坐也做不利索了啊。還得靠手肘幫一把力。

    可是……不對啊。誰在叫我?

    我是一個人在工廠打工啊。老婆又不在。咱也不像有錢地大款。沒本事找甚地情人小蜜整日陪伴。

    等我睜開眼楮一看,一張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臉孔出現在眼前。剎那間我渾身汗毛倒豎,幾乎嚇得尖叫起來。

    外婆!

    老天,這個叫我的人居然是外婆!

    可是……可是……可是外婆已經死了十幾年啦。這這這……難道我在做夢?但又不太像啊。

    情急之下,我伸出手臂放到嘴里狠咬一口。

    媽啊,痛死了!

    “這孩子,怎麼咬起自己來了?”

    外婆又是吃驚又是痛惜,慌忙抓住我的小手,又搓又揉。

    小手……對了,我的手臂怎麼變得這般又細又小?這分明是小孩子的手臂啊。我可是身高體壯,體重足足超過一百六十斤,是個標準壯漢。

    我顧不得許多,舉起雙手仔細打量,兩只手臂又白又嫩,不過比 面杖稍粗一點,可不是小孩是什麼?我大驚失色,掀開被子,提起內褲往里一瞧,小**雪白粉嫩,一根毛毛都不見,標準童子雞。

    我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叫得不管不顧,歇斯底里……

    這一叫,把我外婆嚇壞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權且當她是外婆好了)。老人家驚慌失措,一邊將我摟在懷里,一邊大叫︰“老倌,老倌,快來快來……”

    我還在尖叫,一位七十來歲的老翁健步走了進來,嗡聲嗡氣問道︰“出了什麼事?”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我頓時止住尖叫,定楮一看,偶滴神,這不正是我外公麼?外公老人家的聲音比較特別,鼻音較重,我打小聽他講故事,再也不會忘記。

    可是,他老人家比外婆過世還早,記得是在我二十五歲那年就沒了的。如今過了十幾年,他老人家這是由哪鑽出來的?不懂啊不懂!

    “小俊不知中了什麼邪了……”

    外婆急急說道。

    手臂兀自火辣辣的作疼,看來這不是在夢里。我強迫自己冷靜,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亂不堪的思維。如果不是做夢,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我穿越了。

    一念及此,我完全冷靜下來。

    TNN的,終于也輪到老子穿越一把了。我不禁心頭一陣狂喜。且不論這個穿越好還是不好,總之不會比我昨天過的日子更糟。四十歲歲的大男人,一事無成,給人家打工,每個月拿三四千塊人民的幣。

    見我不哭不鬧,外公很是不滿,說道︰老婆子,胡說什麼?小俊這不是好好的麼?

    外婆也有些奇怪,抓住我仔細端詳,嘴里念念叨叨。

    我尚未出世,爺爺奶奶便早已過去了。父母都是國家工作人員,我記得兒時就是由外公外婆撫養的。看來我不但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回自己身上。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穿越重生?如此說來,咱前世被不到三瓶啤酒搞定了?實在是超搞笑。一輩子沒喝醉過,單單喝醉一回,就是這麼個結果?TM的,真夠倒霉的。

    “小俊,小俊……”

    我正胡思亂想,外婆見我兩眼發直,呆呆傻傻的模樣,又著急起來。

    我猛醒過來,沖外婆甜甜一笑,叫道︰“外婆。”

    “哎……小俊,你到底怎麼啦?”

    “我沒事,很好啊。”

    “哎呀,你可嚇死外婆了……”

    外婆還要嘮叨,外公已老大不滿,說道︰“老婆子,還
    對了,讀書。我記得只在老家上過一年小學,後來就轉到縣城去讀書了。照此計算的話,我如今是七歲,今年該是一九七六年。

    穿好衣服褲子,外婆給我洗了臉,然後遞給我一個烤得軟綿綿的紅薯。

    看看身上那件灰顏色的小小棉布“毛式裝”,看看手中的紅薯,看看外公外婆熟悉而又慈祥的面容,再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灰撲撲的老式房間,我確信自己回到了一九七六年。

    “小俊,快吃,吃完了好去上學。”

    外婆邊說邊拿出一個土黃色的棉布書包。

    我點頭答應,剝掉烤紅薯的焦殼,大口吃了起來。

    嗯嗯,我有好多年沒吃過烤紅薯了。還真香哩。在記憶中,一九七六年是個物質極度缺乏的年代,不要說小孩子,便是大人,早餐也就是一兩個烤紅薯。看來這個烤紅薯就是我一上午的口糧,那還不得餓得咕咕叫?

    我不禁暗生憂慮。

     
    唉,現在我身體回到了七歲,心智可還停留在四十歲,腦袋里能不亂成一團麼?

    不行,得趕緊一個人清靜清靜,好好理順一下思路。

    見我吃得香,外婆高興了,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縫。

    “我家小俊真是個乖崽寶……”

    外婆,我最親最親的外婆,我做夢也沒想到,還有和你重逢的日子。這真是太好了。且不說這穿越重生之道艱難與否,能夠與外公外婆再相聚二十年,就是上天賜給的絕好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光。

    我大口吃完烤紅薯,背起書包,念念不舍地與外公外婆道了別,跨出家門。

    我的老家是在南方的N省寶州地區向陽縣紅旗公社柳家山大隊,一個偏僻多山的內陸丘陵地區。柳家山大隊,聽聽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物產豐饒的膏腴之地。

    跨出那道高高的青石門檻,我深深吸了口氣,穩定一下自己激蕩的心情,同時也分辨一下方向。我的前世,在這棟一半青磚一半土磚結構的普通農家院落里,整整生活了七年。童年的記憶深入骨髓,一輩子不會忘記。

    剛走出家門,一陣清涼的山風撲面而來。外婆只給我穿了一件單衣一條薄薄的棉布褲子,看來節氣應該是在農歷的八月初,公歷九月初,也就是小學剛剛開學沒多久。

    柳家山小學,作為整個大隊唯一的一座小學,出門往東,走上大約兩華里就到了。盡管我如今只有七歲,身矮腿短,這麼短短一段路程,倒也難不住我。

    走在凹凸不平的鄉間小路上,我又是興奮又是惶恐。穿越這種事情,前生只是在網絡小說上看到過。聽起來挺美妙的,每一個穿越者,都利用自己超前于時代的先知先覺,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穿越到古代的,不是成為一代名將就是一代名臣,甚至有當上開國君主的。穿越到近代或者現代的,無一不是腰纏萬貫的超級富豪,要不就是官場大吏,叱詫風雲,好不得意。可我還是忍不住惶惶不安。怎麼說呢,因為我的前生是個典型的草根階層,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極不如意的生活歷程讓我成為一個宿命論者。我覺得人的一生都是上天注定的。假設上天注定我是個碌碌無為的草根,穿越到三十年前再活一次,結果也還是一樣。這就實在太恐怖了。這種痛苦的日子,受一次已然太多,哪堪重來一回?

    唉,事已至此,怕也無用,日子還得一天天過下去,總不能剛一穿越就投水自殺吧?

    一想到投水自殺,我禁不住停下腳步,走到一口池塘邊照照自己的影子。

    清澈的水面顯出一張幼稚清秀的小臉,看上去與我前生的兒子七八歲時有幾分相似。大家都說兒子和我小時候長得很像,看來我確定無疑是回來了。



第二章 郁悶啊郁悶

    慢慢走到學校,柳家山小學果然是記憶中那個破敗殘缺的樣子。

    耳聞陣陣清脆的朗讀聲,我突然意識到,穿越之後的第一個難題出現了——我根本不可能記得兒時的伙伴都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小學一年級的老師叫什麼名字,甚至都忘記了她的模樣。

    幸好我還記得教室的大致方位。

    靠左手邊,但不記得是第一間還是第二間。

    解決這個問題倒不難,有兩個辦法。第一是站在學校外等一會,踫到熟悉的同學(我不認識人家但人家肯定認識我),一起進教室。第二個辦法就是一間間去探頭去看,認識我的同學應該會打招呼。

    與此同時,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我有三個姐姐,三姐只比我大兩歲,前世應該是和我在一個小學讀書。照理該當與我一道上學才是,怎麼不見人呢?倘若三姐和我一道上學,起碼我可以問她老師叫什麼名字,教室是哪一間。

    難道穿越回來之後,連家庭成員的結構也會有改變麼?天,我不會變成獨苗吧?那可糟糕之極了。前世雖然郁郁不得志,姐弟之間卻是相親相愛。我可不想穿越一把,將親情都穿沒了。

    “柳俊……”

    我情不自禁答應一聲,抬頭一看,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年輕女子正向我微笑。

    我雖然記不起前世小學一年級老師的姓名與模樣,不過卻還記得是一個女教師。瞧這女子手里拿著課本,該當是學校的老師。

    “老師好!”

    我連忙恭恭敬敬地問候。

    那女子一怔。隨即眉花眼笑。連連答應。走過來摸了一下我地頭。誇獎道︰“工作人員家地細伢子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這麼懂禮貌。”

    我不禁心中暗笑。

    這有什麼呀。咱前世怎麼說也活了四十歲。二十一世紀地守法公民。這點基本地禮節禮貌哪能不懂啊?

    人一高興。腦筋轉得特別快。我想我是一個才上小學一年級沒幾天地小屁孩。這位老師居然一口就將我地名字叫了出來。十有**就是一年級地授課老師。

    “來。就要上課了。跟老師一塊進去吧。”

    果然不出吾之所料也,呵呵!

    走進教室,我又犯難了——不知道坐哪個位置啊!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還好,一個小姑娘給我解決了這個難題。她本來是坐在靠中間的位置(那時鄉村小學,不是一人一個座位,而是兩人共一個長桌一條長凳),見我走進教室,自然而然地往旁邊移動了一點,騰出一個位置來。

    嘿嘿,這就是本人的座位了。

    同學們,翻開語文書第五頁,這節課我們還是學生字……

    我從書包里取出用報紙包好封皮的語文書,翻到第五頁,看見上面寫著“日”、“土”等幾個漢字,還標注有拼音,不覺苦笑起來。

    TNN的,老子前世在網絡小說里只看到穿越的種種風光好處,可沒有誰告訴我,若不幸穿越成一個七歲的小學生,一天到晚倒背雙手乖乖坐在教室里認生字,口中念念有詞,什麼日月水土的,日子該怎麼過?

    還有,前世的時候,我有一樁絕大毛病——無肉不飽。一日不吃肉就饞得慌。一九七六年的中國,正是物質極度缺乏的赤貧時代,不說吃不飽穿不暖,起碼也是吃沒好吃的穿沒好穿的,一日三餐蔬菜拌飯,又該如何捱過去?

    郁悶ing!

    如果說作為一個21世紀的穿越者,回到大革命末期的小學課堂,會認真聽講,去學早就熟悉得不得了的“生字”,那肯定是扯蛋。事實上,整節課我都在胡思亂想,老師的話,基本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那位年輕的女教師走到我旁邊,輕輕敲了敲桌子,我才回過神來。

    “柳俊,怎麼不寫生字?”

    “啊……哦哦……好的好的……”

    原來到自習時間了。那時的小學一年級,每節課大約也就是學四五個生字,然後就瘋狂抄寫。我不禁想起那個交警抓住違章的小學教師,欣喜若狂地叫她將“我違章”這三個字抄寫五百遍的笑話來。

    急忙打開書包尋找紙筆。

    居然是毛筆!

    對了,我記得小學一年級時,就是用毛筆的。那會子鋼筆絕對是奢侈品,在胸口別一支鋼筆的家伙,多半是個讀書人(初中以上文化),如果別兩支鋼筆,幾乎可以肯定是位工作人員了,說不定還是個干部之類的。假設居然別三支筆呢?對不起,那你小子一定是個修筆的!

    修筆!

    呵呵,當時還真的是有這個職業啊。修筆能夠成為一個糊口的技術活,可見那時節鋼筆的重要性了。怎能指望山旮旯里的小學生人手一支鋼筆?

    那麼鉛筆呢,也算奢侈品。你想啊,當時一個壯勞力耕種一天下來,有多少收入呢?那可沒準。生產隊是計工分的,青壯年男子每天12個工分,四十歲以上的男子和壯年婦女10個工分,上了點年紀的婦女和未成年的男青年8個工分或者6個工分。一年下來,依據生產隊的收成來折算,如果收成好,每個人能分到幾百斤口糧和十幾元錢。假如年成不好,又或者家里人口多,借了生產隊的口糧,那麼到年底結算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倒欠公家的錢糧。鉛筆作為在一種純粹的消耗品,用一點少一點,顯然不合適在鄉村小學大量推廣。

    如此一來,老祖宗傳下來的毛筆就成了唯一合理的選擇。一支小號毛筆,一塊墨,一個硯台,合共一毛多錢,省著點用可以對付一年呢。

    換作二十一世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握毛筆寫字,那絕對是書香門第,立志要成為書法家的。

    唉,我已經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摸過毛筆了。說不得,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我認認真真攤開作業本,取出一個裝青霉素的小玻璃瓶子(用來裝墨水的,墨和硯台也是貴重物品,不能讓小孩子帶著到處跑,萬一掉了損失不小,保險的作法是先在家里磨好墨,灌在小瓶子里帶去學校),小心翼翼打開蓋子,蘸了點墨水,開始抄寫生字。

    老實說,前生我的字寫得還算端正。因為我老爸毛筆字寫得好,小時候隨他練過幾年。雖然沒堅持下來,畢竟不是一無所獲。

    我瞟了一眼同桌的小女孩,她正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

    “哎……每個字抄幾遍?”

    我低聲問。

    幸好老子是穿越回自家,鄉音說慣了的。要是一不小心穿越到陌生之地,光方言這一關就很難過。天知道中國的方言有幾萬種?

    “五遍。”

    小姑娘有些奇怪地望了我一眼,輕輕回答。

    她是我的同桌,又是同一個村子的玩伴,該當和我很熟才是。奈何時間實在是太久遠了,三十多年啊。我皺起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硬是沒有半點印象。只得無奈地放棄。反正以後呆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以我四十歲的智商,還怕應付不來這麼點小事情?

    不過兩三分鐘光景,別的小孩還在努力抄寫的時候,四個生字我就已經寫完了。還沒聽到下課的鐘聲(說是鐘,其實是一塊生銹的鐵板,需要用一把鐵榔頭使勁敲擊才能發出聲音)。做點什麼好呢?我抬頭張望,女老師正關注著我呢,見我不好好寫字,眉頭微微一皺,又走了過來。

    TNN的,都是那句“老師好”惹的禍。要不她怎能老盯著我不放?

    “柳俊,怎麼不寫生字……”

    老師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沒了聲息。我分明看見,她的眼楮瞪得溜圓。

    “這……這是你寫的?”

    壞了,我忘了這茬,把字寫得太端正啦。你一個小屁孩,把字寫得那麼端正干嘛?故意找麻煩不是?

    然而事已至此,賴是賴不掉的了。

    我只得硬起頭皮承認。

    “是我寫的。”

    老師雙眼放光,拿過我的本子,嘖嘖贊嘆︰“工作人員家庭的細伢子就是不一樣咧,小小年紀,毛筆字寫得這麼漂亮,都是柳老師教導有方啊……”

    柳老師?嗯,說的是我老爸。我記得老爸曾經說過,他以前做過老師的。沒準我現在這位老師還是他的學生呢。

    老爸老媽都是國家工作人員,當然,普通干部而已,不掌什麼權。不過在柳家山大隊,這也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而且老爸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尤其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十里八鄉都有名的。

    看來有一個了不起的老爸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好處。“老子英雄兒好漢”,大約老師以為我遺傳了老爸的才藝基因。其實這絕對是個謬誤,老爸這些優點,我幾乎一點都沒遺傳到。

    嗯,那是我上輩子的事,如今重生一回,多多少少總該有些不同才對。多學點東西想必沒什麼壞處。

    老師誇了我一陣,隨手將那兩頁生字撕了下來,說是要貼在牆上給所有同學看看,做個榜樣。

    我的媽,這是要將我當神童整了。我記得上輩子讀小學時,毛筆字寫得七扭八歪,可沒資格被老師拿去做範本。這一轉世,先就整了這麼一出,也算得是無心插柳。

    前生的時候,單論智商,我還是比較高的。打小也會讀書,老爸老媽著實為此開心過好些年。只不過隨著年歲漸長,逐漸對讀書失了興趣,最終也沒能考上像樣的大學,勉強混了個大專畢業。讓老爸老媽狠狠失落了一把。也直接影響了我一輩子——找不到好工作,掙不到錢,撐死就是個打工的草根。

    作為老柳家唯一的兒子,我的前世是個失敗的典型。我至今仍深感內疚,對父母對親人對妻兒,均深感內疚。都怨自家沒本事,讓大伙失望了。

    老天開眼,讓咱重生一回,大富大貴的咱不想。所謂“天命有歸”,又有“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話,不管是不是穿越是不是重生,大富大貴的事情歷來是由老天爺說了算的。咱不能仗恃對後事的先知先覺,強求非份之福。但上對父母盡孝,下對妻兒盡慈,中對親戚朋友盡義卻是可以做得到的。我今年七歲,前世的老婆也還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女孩,兒子更是無從談起,且不去管他。先整一個神童,讓老爸老媽高興高興也是好的。難不成前世上小學還能讓他們高興幾年,一重生反倒連這麼一點小事也做不到了嗎?

    這大概也可算是我穿越重生之後做的第一個正式決定。

    然而做決定容易,真實施起來難度不小。倒不是說小學一年級的課程會將我難住,通天下沒這個道理。而是倒背雙手端端正正坐好認真聽老師講“1+1=2”實在是個苦差事。都說“十年寒窗”辛苦,可對我來說,單是小學這“五年鐵窗”(當時小學是五年,不像後來改成六年制),就不知道該如何打熬過去。

    剛剛穿越回來,頭腦一片混亂,今後該如何生活,心里一點底都沒有。一九七六年,社會那可不是一般的僵化。不要說跨州過縣,就是同一個縣從農村到縣城,如果沒有大隊的介紹信,嘿嘿,你小子連個招待所都住不上,蹲大街還得提防派出所和居委會大媽找麻煩。我雖有四十歲的經驗閱歷,對今後三十年內國家發展的大勢了如指掌,堪比現代“諸葛亮”。可是頂著一個七歲孩童的軀殼,放學後晚回家一陣子都不行,要一個人離開柳家山大隊出去逛一逛,更是癡心妄想。空有滿腹經綸,無所施展啊。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50 A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2-23 10:45 PM 編輯

第三章 親人重聚

    好不容易下課鐘聲終于響了,二三十個小屁孩歡呼雀躍,一窩蜂沖出教室,大喊大叫,開始各種“徒手游戲”。

    柳家山小學一沒籃球場二沒乒乓球桌,所有娛樂體育設施全然為零,能不徒手麼?

    我慢慢走出教室,目光呆滯地望著滿操坪瘋跑追逐的“同學們”揚起一股股煙塵,不覺在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這就是我今後數年內的娛樂活動嗎?

    前世的時候,只要有點空閑,我就躲在宿舍上網沖浪,與天南海北不知姓名不辨男女的網友胡吹海聊,要不就看看電影玩玩游戲,盡管如此,仍覺得寂寞難耐,整日里二二忽忽,滿腦子下流思想,只想整個一夜情什麼的刺激刺激。

    如今回到一九七六年,電腦都還沒影呢。

    真是應了李易安的一句詞——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哎——小俊!”

    一聲清脆的嬌叱將我從沉思中驚醒。

    “哎……”

    我隨口應了一句,抬頭一看,MyGod,是三姐。

    三姐這時候也就是一個不到十歲地丫頭片子。扎兩條羊角辮。雖然時空錯亂。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剎那間將所有地煩惱郁悶都丟到了九霄雲外。一顆心歡喜得猶如要炸了開來。

    “三姐。原來你還在。真是太好啦……”

    我一把抱住三姐。開心得又喊又叫。

    不久前我還真地在擔心。怕萬一穿越之後。幾個姐姐都不見了。如今看來。這個擔心是多余地。

    我出乎意料地熱烈反應把三姐整蒙了。連忙使勁推開我。叫道︰“小俊。小俊。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二姐二姐。快來……”

    二姐也在?哇 。發達了。哈哈!

    二姐今年該當是十二歲了吧?也許是十三歲,具體記不清了。真是慚愧,前世的時候,我就一直記不住幾個姐姐的生日和具體年齡。不過
記憶中是這樣的,二姐比我大五到六歲,我上一年級,她該是上五年級。柳家山只有一所小學,她自然也在這個學校了。大姐今年該是在公社中學上初中。

    二姐聞言疾步跑過來,嘴里叫著︰“什麼事什麼事?小俊怎麼啦?”

    我立即反應過來,連忙笑著說︰“我沒事,很好。二姐,三姐,你們早上怎麼不等我一起上學?”

    “咦,我不是早跟你說了,我們上課比你早,不和你一起上學的嗎?你怎麼又忘了?”

    三姐很奇怪。

    原來如此,害我白白擔心一場。

    二姐說︰“是啊小俊,反正家里到學校也很近,你一個人不怕吧?”

    “不怕不怕,有什麼好怕的?”

    “不怕就好。”

    二姐愛憐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問道︰“你怎麼不和同學一起玩?”

    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和一群小屁孩滿場亂跑,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饒了我吧,二姐!

    問題在于,這些小屁孩真真正正是我的同學,如假包換的。

    我腦仁都痛了。

    “我正要去玩呢。”

    我邊說邊跑向操場,用眼楮的余光瞟著,見二姐三姐都不再注意我了,立即偷偷一個轉彎,溜到學校走廊的柱子後,倚著柱子開始發呆。

    老天爺也真是促狹,您大發慈悲,讓我重生一回,柳俊感激不盡。可是您老人家別把我整回七歲時候啊。要是讓我大上十歲,那該多好?讓我困擾不已的“生字”和“1+1=2”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一九八六年,國內正經歷劇烈的社會變革,全國到處都是機會,我十七歲,不正好大展身手?

    真有點懷疑老天爺讓我穿越的時候略微走了一下神,將時間算錯了。

    苦苦捱完上午四節課,算算該是放中午學了,我高興得一蹦老高,背起書包就往教室外沖。我的媽呀,真是快將我憋死了。

    結果一出教室門沒幾步,就被二姐叫住了。

    她很奇怪地看著我︰“小俊,你做什麼?”

    我更奇怪了︰“放學回家啊。二姐,你不回去吃飯嗎?”

    一說到吃飯,我覺得肚子還真是餓了。雖然只是七歲小孩,飯量不大。可一個烤紅薯也不足以維持太久的時間。

    二姐看著我的眼神猶如不認識似的。

    難道我說錯什麼話了?

    不對啊,應該沒有吧?中午放學不該回家吃飯嗎?我努力思索前世關于小學一年級的記憶,希望得到一點啟發。

    “小俊,中午飯都是小舅送來的。我們在學校吃飯。”

    二姐一邊告訴我真相一邊走過來摸我的額頭。她大約懷疑我是不是有些發燒。

    怎麼會這樣?

    對,我想起來了。那時農村吃飯很晚,早餐一般要十點左右,中飯則在午後兩到三點,至于晚飯,那是真正的“夜飯”,不到天黑,決然吃不到的。

    學校的作息時間卻是由縣里統一規定,按照縣城的作息時間來安排。因此孩子們就得在學校吃中飯,然後接著上三節課,大約下午三點多就放學了。

    “我很好,沒事。”

    我躲閃著二姐的手,低聲咕噥著,垂頭喪氣回到教室。

    “二姐,小俊,快來,爸爸送飯來了。”

    三姐突然疾跑過來,大聲喊叫。

    什麼?老爸來送飯?不是說小舅送飯的嗎?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老爸老媽要隔好一段時間才能回家一趟,平日都在外邊工作的。

    難道穿越之後出了什麼意外?老爸不是工作人員了?那就糟糕,家里的日子會更難過。

    容不得多想,我胡亂丟下書包,飛也似的沖出教室。

    天,真是老爸。

    那時的老爸真年輕,大約也就是三十六七歲的樣子,穿一件白襯衣,精精神神的,提著一個竹籃,笑呵呵地向我們姐弟三個走過來。

    不知不覺間,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

    為何如此激動?

    因為,在我的前生,老爸已經過世兩年了。我們父子之間感情至深,老爸過世之後,我經常做夢夢見他老人家。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我居然還能真的再見到老爸。而且是如此年輕帥氣的老爸。何況我清楚記得,老爸是二零零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死于心髒病突發,此番重生,我自然會早做防備,焉能讓這個該死的“心髒病突發”再次輕而易舉將老爸擊倒?就算歷史當真不可逆轉,老爸依舊會在二零零七年過世,咱爺倆呆在一起的時間,那也還有三十年啊!

    老天爺,您真是慷慨!

    比較起來,能再和老爸重聚三十年,區區小學“五年鐵窗”,算得什麼?

    我這一哭,倒將老爸和二姐三姐都搞愣了。

    老爸連忙放下竹籃,一把將我抱過去,撩起衣服,開始檢查我的身體。

    看來老爸誤會了,還以為我受了什麼傷,哪里痛得厲害呢。倒也是,他老人家怎能想到如今這個兒子,是從二零零九年穿越回來的,論心理年齡,比他現在還大幾歲呢。

    我急忙止住眼淚,露出笑臉,說道︰“爸,我沒事,真的沒事。我是高興的。”

    老爸不理,仔細檢查過後,確信我沒受傷,這才長長吁了口氣,笑眯眯地說︰“小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餓了吧,來,都來吃飯。”



第四章 先知先覺

    飯是白米飯,每人一大碗。菜是炒腌羅卜條。

    這已經很不錯了,整個柳家山大隊能吃白米飯的人家可不多。多數家庭都是吃紅薯米飯。所謂紅薯米飯,顧名思義,乃是摻雜了碎紅薯粒的米飯。紅薯米份量的多寡,要視各家的家底而定。家底厚一點的,紅薯米摻得就少一些,家底薄一點的,紅薯米摻得多。少數赤貧家庭,甚至有全吃紅薯米的。

    這也沒辦法,當時是大集體生產,稻米品種也沒改良,產量很低。只能大量摻雜紅薯。因為紅薯產量高,蟲害相對較少,比較容易獲得豐收。許多年來,中國的農戶,特別是南方的農戶,就靠紅薯來維持生計。

    對我來說,這個飯菜不壞,很對口味。

    剛剛穿越,記憶完全停留在二十一世紀。大魚大肉的,也吃膩了。這麼地道的腌羅卜條,還真不容易吃到。我端起碗,大口吃起來,邊吃邊望著老爸笑。

    見我吃得香,老爸也很開心,摸摸我的頭,掏出一支“飛鴿”牌香煙點燃。

    一九七六年,能抽紙煙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農村的人,一般都抽煙卷,就是自家種煙自家烤制,用紙卷了煙絲來抽,俗稱“喇叭筒”。出門才買包紙煙充門面,大都是八分錢一包的“經濟”或者一毛錢一包的“火炬”。“飛鴿”煙一毛八,算得是好煙了。老爸是國家工作人員,柳家山有頭有臉的人物,抽個紙煙也應該。不過他每個月工資三十六塊五毛,老媽的工資也大致差不多,要養四個孩子,還要孝敬外公外婆,開支不小。這個“飛鴿”煙也不能敞開了抽,在家的時候,有時還抽“喇叭筒”。

    “爸,今天怎麼回來了?”

    二姐邊吃邊問。

    老爸是典型的慈父,在我前世的記憶中,他從未打過我們姐弟,罵也很少。姐弟幾個都和老爸很貼心。

    “哦,今晚要到麻塘灣放電影。”

    老爸是電影院地技師。專業是維修放映機與發電機。不過偶爾也需要下鄉放電影。那個時候地農村。娛樂活動非常之少。只有看露天電影和唱地方戲兩樣。縣里文工團人手有限。很少下鄉唱戲。各個公社甚至大隊倒都有自己地文工隊。但是水平都十分業余。道具也異常缺乏。大革命期間又只準唱八個樣板戲。翻來覆去那幾個現段子。老百姓也有些膩了。比較起來。露天電影無論在下鄉頻率還是觀賞質量方面都要遠遠高于地方戲。下鄉地電影放映員也就成了老百姓心目中地能人。

    麻塘灣大隊緊挨柳家山大隊。向陽縣電影放映管理站地調度人員和老爸關系不壞。凡有到柳家山臨近幾個大隊地放映任務。都會安排老爸。算是公私兼顧。

    麻塘灣?

    我心中靈光一閃。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什麼事情。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太好了。爸。夜里帶我們去麻塘灣看電影。”

    三姐歡呼起來。

    老爸笑眯眯地點點頭。

    中國農村大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老爸卻是個例外,對我們姐弟幾個一般的喜愛。自然,我是幼子,得到的寵愛要更多一些。

    “哎呀,柳老師來了。”

    聽聲音,就知道是我的班主任袁老師(上了半天課,至少我已經搞清楚老師姓什麼了)。

    “袁老師。”

    老爸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柳老師,你這麼叫,我怎麼擔當得起?你可是我的啟蒙老師,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袁老師帶著些誇張的神情說道。

    嘿嘿,我猜得不錯,袁老師果然是老爸的學生。

    “呵呵,你如今是正式的老師了,有什麼擔當不起的?再說小俊還要你多費心呢。”

    一說到小俊,袁老師立即兩眼放光,如同撿到了寶貝。

    “柳老師,不瞞你說,你家小俊絕對是個神童。一手毛筆字寫得可漂亮了。”

    老爸笑笑,只當是袁老師的隨口奉承。這個小袁還是太年輕了啊,就算要奉承自己教子有方,也可以說些諸如聰明勤奮,認真聽講之類的話語。她偏要誇小俊毛筆字寫得漂亮。練字可不是朝夕之功。自家兒子學會握毛筆也才幾天呢,能寫出什麼花樣來?

    袁老師見老爸不置可否,還以為是老爸風格高,謙虛。

    “柳老師,小俊真是個好苗子,不但毛筆字寫得好,算術也很不錯的。好好培養,將來一定也和你一樣,是個國家工作人員呢。”

    一九七六年那會,國家尚未恢復高考,大學生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是個相當遙遠的概念。說小孩子長大以後能當上國家工作人員,那就是好得不得了的祝福了。袁老師自己,估計也還是個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差一大截。

    說我算術好,老爸倒是很相信。

    記得前世老爸就不止一次和我說過,我還只有三四歲的時候,便能計算一萬以內的整數加減法。小學一年級的算術,對我來說,無論前世今生,都絕對是小兒科。

    看著我們姐弟三個狼吞虎咽吃完飯,老爸又和袁老師聊了一會,這才收拾碗筷,念念不舍回去了。

    下午三節課,我幾乎都在想麻塘灣,到底有什麼東西讓我牽腸掛肚?好在無論我怎麼走神,對于袁老師的任何提問,都能對答如流,倒也沒有破壞留在她心目中的好印象。

    臨近放學時,我突然想了起來。

    周先生!

    麻塘灣的周先生,在我前世的記憶中,是咱們向陽縣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周先生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不清楚。因為前世沒和他打過交道,有關周先生的事跡,都是從老輩人嘴里聽來的。那是個大有學問的人,首都人民大學的高材生,大革命前系N省省委黨校的黨史教授。

    在我的前世,也就是二零零零年以後,教授才逐漸變得不大值錢的。至于在一九七六年,那絕對是大知識分子。想想看,連大學生都是他的弟子呢。

    大革命期間,周先生被下放回家務農。可憐他一個教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產隊的農活哪里在行?他身體不好,脾氣又硬,不肯低頭,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原先大隊干部還可憐他,見他是個文化人,給他派了個記工分的輕松活。誰知他還不領情,大隊干部更加不待見他,由得他自生自滅。整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穿得也是破破爛爛,哪里有半點城里人的樣子?簡直就跟叫花子差不多。大家稱呼他周先生的時候,也是戲謔的成分多于尊敬。

    大革命結束,周先生平反恢復工作,不久之後,便擔任了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享受正廳局級待遇。這還罷了,大革命前他教的許多學生都恢復了工作,成為各地縣的領導干部。我們向陽縣的縣委書記,就是他的學生。

    可是在一九七六年,又有誰能預料,周癲子(客氣的人當面稱呼周先生,背後撇撇嘴叫聲周癲子)竟然還會鹹魚翻生,跑回省城去當大官呢?早知道的話,當然要好好巴結人家一下了。

    這個“早知道”很關鍵,踫巧我就是“早知道”的人。

    真是早知三天事,富貴萬萬年。

    這麼大一個寶藏就擺在眼前,要我忍得住不去發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盡管等到我成年時,周先生差不多也該退休了。可是搭上這麼一條線,總是有些好處的罷?具體有什麼好處現在還不好說,總之多一個朋友絕對要比多一個敵人好。

    被結識周先生的美好前景激勵著,我一手拉著二姐一手拉著三姐,蹦蹦跳跳回到家中。

    一見到老爸,我突然又意識到一個難題——怎麼跟他說呢?

    主動去結識周癲子,總得有一個理由。難不成我跟老爸說,這個周癲子很快就會時來運轉,要回省城做大官,再不結識,就要過這村沒那店了?這麼說純粹就是找死,不被老爸當成神經病才怪。

    前世看了不少穿越小說,可還沒見過一個穿越者敢于將“穿越”二字宣之于口。

    “葉子、小嫣、小俊,來爸爸考考你!”

    老爸笑眯眯地招呼我們姐弟三個。

    嘿嘿,在前世的記憶中,老爸這個神態很熟悉。我小的時候,他每次回家都要來這麼一招。大都是考考加減法之類的,偶爾也會考考生字。

    沒想到重生之後,以四十歲的年齡,居然還要陪老爸玩這種游戲。我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不過既然這種“考試”能讓老爸快樂,做兒子的又何樂而不為呢。

    “離離原上草……”

    老爸開口念道。

    嗯?怎麼要考唐詩?我不過才上小學一年級,難道以前老爸教過這首詩?或許教過吧,關于上輩子幼時的記憶實在太久遠,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

    “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接著老爸,一口氣念完。然後就看到老爸還有二姐(柳葉),三姐(柳嫣)以十分怪異的眼神盯著我,仿佛不相信似的。

    壞了。我突然意識到,老爸這是在考二姐呢。她上五年級,學過這首詩。看樣子以後開口前要多留個心眼,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

    “小俊,你學過這首詩?”

    老爸有些疑惑地問。

    我抓抓腦袋,情急智生,笑道︰“聽二姐讀過。”

    這個解釋倒是勉強可以蒙混得過去。

    老爸高興了,掏出幾顆糖果,笑眯眯地說︰“聽二姐讀過就能記住,很不錯呢。獎你一顆糖。”

    這也是老爸一貫的招數,每次回家,都會買幾顆糖,分給我們姐弟。那時節的糖果,花樣甚少,和水果糖有些類似,不過沒有水果的味道,就是一個糖塊,包著一層花花綠綠的糖紙,俗稱“紙包糖”。農村的小孩,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幾回。

    我接過糖果,高高興興放到嘴里,還真甜。

    老爸見我們姐弟開心的樣子,眼楮里滿是慈愛。

    吃著這種前世已經起碼有十多年沒嘗過的紙包糖,我突然有了主意。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52 AM

第五章 初會周先生

    “爸爸,我要看圖書。”

    我斜眼瞥一眼老爸,試探著說道。

    所謂圖書就是連環畫,有的地方也叫小人書。一段時期內是小孩子最主要的課外讀物。但是在一九七六年,這個要求無疑有點過分。當時出版物也是少得可憐,大部頭的是《選集》,小本子乃是《語錄》(俗稱紅寶書),其他的,包括馬克思的《資本論》和魯迅先生的著作都不是經常能看到。

    老爸全然未料到我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愣了一下。

    我不容他思考,馬上接著說︰“聽說周先生家里有圖書,我要看!”

    老爸笑了,溫和地說︰“周先生家里是有書,但是不是圖書,你看不懂的。”

    其實我也一點都沒指望在周先生那里找到我喜歡看的書,這不過是個借口,好讓老爸登門去拜訪一下這位眼看就要時來運轉的周癲子。

    “不嘛,我就是要看圖書,我要去看嘛……”

    不得已,我開始使用七歲小屁孩的特權——撒嬌!只不過是一邊撒嬌一邊渾身暴起雞皮疙瘩。為免錯失良機,說不得,只好肉麻一回了。

    為了增加撒嬌的力度,我甚至拉住老爸的手,左右搖晃。

    汗!

    看來我還真有演戲地天賦!

    老爸沒奈何。只得投降︰“好好好。去看去看……”

    因為決定要去看周先生。老爸還破費一塊多錢。叫小舅去合作社買了兩包糖——四個桔餅和一斤餅干。又請外婆拿出壓箱底地存貨——腌制地米粉肉。也包了一包。另加一斤面。算是四色進門禮。

    這在當時地農村。已經是非常貴重地禮品了。惹得二姐直沖我翻白眼。要知道這些好東西。便是我們自己也難得吃上幾回。為了我莫名其妙地一句“看圖書”。就全要變成人家地東西了。

    好在老爸是出了名地孝子。對外公外婆可孝敬了。外公倒是很支持。

    “周先生是有大學問地人。晉才也是讀書人。該去走動走動。”

    晉才是老爸的名字。老爸讀到中師畢業,在那時也絕對算得上知識分子。外公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對讀書人很看重。

    因為要去看電影,外婆破例提前做了晚飯。吃過飯,老爸帶著小舅和我們姐弟三個,施施然向麻塘灣而去。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聽不懂電影里的普通話,卻不願湊這個熱鬧。

    麻塘灣離柳家山不過幾里地,一家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農村放露天電影,通常是在大隊小學的操場或者是大一點的曬谷坪。這時候天色還早,太陽尚未下山,老爸吩咐小舅去找大隊支書派人掛銀幕支場子。一個大隊輪到放場電影不容易,支書和大隊長都是毫不保留地予以支持,讓派什麼人便派什麼人。小舅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小後生,得了這麼個顯擺的機會,自然極是樂意。

    他才不願意去見周癲子呢。

    二姐三姐也不願意去見周先生,跟著小舅去支書家了。

    嚴格說起來,周先生是個外來戶。解放前,他母親帶著他逃荒來到麻塘灣,嫁給當地一位周姓農民,他也就改姓為周,在麻塘灣落戶扎根。他打小聰明勤奮,酷愛讀書,五十年代初考上人民大學,成功脫出農門,成為城里人。聽老輩人說,那會子的周先生是極為風光的。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沒料到大革命讓周先生一下子打回原形。

    當時農村幾乎沒一棟像樣點的房子。周先生家尤其破敗,三間土磚屋,到處漏雨透風。周先生在省城分配工作後,將寡母接到城里定居,也就沒修葺老家的舊房子。

    “周先生在家麼?”

    盡管周家的木板門只是虛掩著,老爸還是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

    “哪個?”

    屋子里傳來一個疲憊的女聲,想必是周先生的妻子。

    “我是柳家山的柳晉才,來拜訪周先生。”

    老爸說話很是客氣,甚至用到了“拜訪”這個詞。那會子農村人講話很少這麼文縐縐的。不過既然來拜訪大知識分子,也不能顯得自家太沒有水平了。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女滿臉堆歡出現在門內。

    “原來是柳老師,真是稀客,快請進……”

    老爸不覺略略有點得意。老爸一輩子最好的就是個面子。周先生雖然現在失了勢,周夫人追隨丈夫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這個態度讓老爸很是受用。

    “快請坐……哎呀……柳老師你太客氣了,鄉里鄉親的,串個門還帶什麼東西?老倌,老倌,快出來,柳老師來了……”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隨著這個沉悶的聲音,周先生自里間慢條斯理走出來,帶著個黑框眼鏡,頭發花白,胡子拉碴的,卻是滿臉傲色。當然,不是狂傲,而是那種讀書人的孤傲。

    “周先生……”

    老爸趕忙起身,很恭敬地問候。

    從骨子里說,老爸也有讀書人的傲氣,但對比自己有學問的人,卻十分尊敬。

    “是晉才啊,請坐吧。”

    周先生依舊不冷不熱,不過看得出來,他也並不討厭咱們爺倆這不速之客。他還是個沒摘帽子的反動學術權威,平日里能有什麼人來串門?

    “周先生,這是我的小孩,來,叫周伯伯。”

    我落落大方,脆生生叫了聲“周伯伯”,還鞠了個躬。

    “哎哎,這孩子可真乖,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周先生尚未開腔,周伯母倒是一迭聲誇獎起來。

    不知什麼原因,周先生兩口子一直沒有孩子。周伯母對小孩子特別喜愛。

    我又鞠了個躬,規規矩矩答道︰“伯母,我叫柳俊,今年七歲了。”

    這一來,不但老爸笑得合不攏嘴,周伯母大是驚訝,連周先生都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哦,柳俊。好好,來,告訴伯伯,你上學了嗎?”

    “上了。在柳家山小學上一年級。”

    “哦,上一年級了。認得幾個字啦?會算數嗎?”

    我微微一笑,沉穩地回答說︰“學了生字,也學了算術。”

    “哦,那伯伯考考你好不好啊?”

    暈!

    怎麼那會子的讀書人,都這個德性?想想二十一世紀,朋友的小孩初次上門,那還不得趕緊給紅包?哪有周先生這樣的,沒有糖果也沒有紅包,光會考試?郁悶!

    “一加三等于幾啊?”

    我靠!暈死啊,真是拿村官不當干部,拿豆包不當干糧啊。就算是考一年級小學生,拜托也不要把我當成那種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我盡管在肚子里腹誹不已,臉上卻絲毫不失恭敬之色,老老實實回答︰“等于四。”

    接下來周先生又出了幾道題,我自然是對答如流。

    倒是老爸有些不滿意了,微笑著提醒說︰“周先生,小俊會算一萬以內的整數加減法。還會背唐詩呢。”

    “哦?”

    周先生益發來了興趣,笑著問︰“小俊啊,你會背什麼唐詩?背一首給伯伯聽聽。”

    這都怎麼整的。我的本意是要老爸和周先生多親近親近,誰知道周先生一上來就揪住我問個沒完沒了。看來他也是那種不善于和人交往的書呆子。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我差點就要將王勃的《滕王閣序》背給他們聽。想一想還是忍住了。要這麼顯擺的話,那就不是神童而是怪物了。得提防給人抓到研究院去開膛破肚!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周先生倒還罷了,老爸卻是震驚無比︰“小俊,你……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首詩的?”

    嘿嘿,我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當下不慌不忙答道︰“爸爸,你教的啊。你以前背過這首詩給我聽。”

    “我背過嗎……我背一遍你就記得了?”

    老爸臉色驚疑不定。

    我笑道︰“你背了好幾遍呢。這又不難記。”

    “呵呵,過目不忘,晉才,令郎真是奇才啊!”

    周先生贊嘆不已。

    老爸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畢竟他不會因為一首唐詩想到“穿越”。再說他老人家也不知道“穿越”為何物啊。

    “不瞞周先生說,今天是小俊想要到你這里來看圖書……”

    暈死!

    老爸,你還真是老實人啊,哪有這麼開門見山的?哦,因為兒子要看圖書,所以登門拜訪。假設兒子不要看圖書,自然也就不用理會你周癲子了。這不故意找難受嗎?

    誰知周先生也是一個活寶,居然毫不以為忤,笑著說︰“這樣啊,那恐怕要令小俊失望了。我這里,可沒有連環畫。”

    我搶著說道︰“沒有連環畫,別的書也行。”

    這倒是真心話。要我今後數年時間都對著“生字本子”,當真難捱難熬。還不如在周先生這里找些書看。

    周先生奇怪地望我一眼,站起身來。

    “那好,小俊,你隨我來吧。”



第六章 拜師

    走進周家那間昏暗的書屋,眼楮逐漸適應環境之後,我著實吃了一驚。

    我的乖乖,那可是名符其實的書屋。盡管沒有像樣的書架,櫃子上,板凳上到處都堆滿了書,而且碼得整整齊齊。

    看來這位周先生,不是一般的書癡啊。

    自家身上拾掇得一塌糊塗,如同叫花子相似。對這些寶貝書本子,可是一點不含糊。

    我不禁肅然起敬。

    且不論周先生東山再起後能不能給我什麼好處,沖著人家對書籍的喜愛,就值得尊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要想崛起,最終還是要依靠知識。

    “小俊,告訴伯伯,你想看什麼書?”

    周先生語氣中明顯透出一種親切。固守清貧,甘受寂寞雖然是我國知識分子的傳統美德,周先生還是很高興我們來訪。何況還是愛書的人,正正搔到周先生的癢處。

    “伯伯,你的書真多啊……我自己慢慢找吧。”

    我也自動濾去了前面那個“周”字,直接稱他伯伯。

    周先生饒有興趣地看了我一會,點點頭。

    “那好。你自己慢慢找。我去和你爸爸說話。”

    “嗯。好地。謝謝伯伯。”

    前生我是個高度近視眼。因為貪看小人書和武俠小說。十幾歲就戴上了兩個厚厚地瓶子底。如今才七歲。眼神自然好得不得了。盡管周先生書房里十分昏暗。倒也難不住我。虧了周先生。偌大年紀。又是近視眼。這麼昏暗地環境下。怎麼找書?堂堂一位教授。因了一個莫須有地罪名。發配到麻塘灣這鳥不拉屎地地方。窮得點個煤油燈也要掐著指頭算煤油錢。當真造孽。

    周先生地書分門別類碼放。黨史哲學歸為一類。數量最多。大都是建國之後發行地版本。《選集》四卷擺放在最顯眼地位置。也有少數外文原版。我地英文水準太次。辨認不出。但我估計其中一本乃是尼采地名著《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緊挨黨史哲學地是歷史書籍。二十四史大都齊備。其中甚至還有線裝本。第三類是文學書籍。看得出來周先生涉獵甚廣。既有大部頭地中國古典四大名著和托爾斯泰、伏爾泰以及莎士比亞地著作。也不乏徐志摩等新文化運動時期旗手地代表作。比如《志摩地詩》、《落葉》之類。魯迅先生地著作也是必不可少地。讓我意外地是。居然在里面找到了《聊齋志異》和《搜神記》這類不被正經學問家接受地“異端邪說”。由此可見周先生內心其實一點不古板。思維模式也不至于十分僵化。

    便是在前生。我也從未見過私人有如此豐富地藏書。真不知道周先生在煉獄般地政治運動中是如何將這些書保存下來地。大約要搭幫他發配回原籍吧。麻塘灣大隊地干部。識字地不多。對書本不重視。要是留在省城。估計這些珍貴之極地書籍怕是在劫難逃。對于周先生這般愛書成癡地人來說。毀了他地書可能真比殺掉他還難受。這就是所謂地“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了。

    我滿懷歡喜在書堆里細細搜尋。心中對周先生地敬重又增加了幾分。

    前生雖然只讀了個破爛大專,對讀書卻是情有獨鐘,到了周先生的書庫(書房不足以形容其規模),真有乍入寶山的感覺。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小俊,小俊……”

    是老爸的聲音。

    “小俊,都選了些什麼書啊?”

    周先生笑呵呵地問,看來他們兩個知識分子聊得挺愉快的。

    我抱著一大摞書,費力地跨過門檻(那時農村的屋子,每間房之間都有一道高高的青石門檻,不知是何種風俗)。

    “哦,選的書還不少嘛,來,伯伯看看。”

    周先生笑著拿過一本書,當時就愣住了。

    “孫子兵法?”

    不是白話版本,而是文言文版本。

    “小俊,你知道這是什麼書嗎?”

    “知道。伯伯剛才已經講了,孫子兵法。”

    老爸也驚訝起來,接過我手頭的書一本一本看。

    “聊齋志異……三國演義……中國通史……詩經……”

    老爸幾乎是驚呼出聲了。

    “這……這還有一本外國書……”

    周先生接過一看,說道︰“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小俊,都是你自己挑的?你看得懂嗎?”

    老爸望著我,神色驚疑不定。

    周先生也目光爍爍地盯著我,神情古怪。

    我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回答︰“看不懂。”

    老爸先是長長吁了口氣,然後又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

    老爸,您還真把兒子當神童啊?七歲小屁孩看《孫子兵法》還則罷了,怎麼說也是方塊字,多少有些面熟。看英文版《哈姆雷特》?省省吧!

    “看不懂那你拿來做什麼?”

    我很認真地回答︰“我看不懂,伯伯看得懂,伯伯可以教我啊!”

    老爸又是大吃一驚。

    周先生笑道︰“敢情小俊是想拜師來著?”

    我將頭一歪,故作天真地問道︰“我就是想拜伯伯為師,不知道伯伯肯不肯收呢?”

    周先生一怔,臉色凝重起來,望向老爸,嚴肅地說︰“晉才,小俊是個好苗子,好好琢磨琢磨,必定可成大器。不過我是右派分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老爸沉吟著,一時拿不定主意。

    要知道此時雖然已經臨近大革命結束,可是身處其中的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中國行將發生的巨大變化?便是粉碎四人幫之後,真正的大局變化,也還需要幾年時間。在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沾上右派這頂大帽子,可不是玩的。

    只有我清清楚楚知道,混亂即將結束,盛世即將來臨。

    “爸爸,你不是經常說,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嗎?我跟伯伯讀書是好事啊。”

    周先生眉毛一揚,嘴角又露出了一絲笑意。

    老爸也笑了︰“只要你伯伯不嫌麻煩,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周先生,你意下如何呢?”

    周先生哈哈一笑︰“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反正閑著也是無聊,小俊聰明伶俐,我很喜歡呢。”

    我大喜︰“伯伯,你同意了?”

    “同意了。”

    周先生重重一點頭。

    像他這種遵奉孔孟之道的大知識分子,通常也崇尚“一諾千金”的君子風範。

    老爸笑著說︰“小俊,還不叫老師?”

    接下來我做的事情又讓兩個大人大吃一驚。

    我居然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清脆無比地叫了一聲“老師好!”

    剎那間,周先生熱淚盈眶。

    原以為拜周先生為師賺大發了,誰知道竟然是自討苦吃。這個老夫子,不是一般的嚴厲,正經八百端出了師父的架子。欲知端的,請看下面這張作息表。

    星期一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語文。

    星期二下午︰一小時俄語,一小時算術。

    星期三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歷史。

    星期四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語文。

    星期五下午︰一小時俄語,一小時算術。

    星期六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物理。

    星期天上午︰復習,小考。

    我的媽,整個就是一個填鴨啊!敢情周先生多年不上講台,打算要在我身上過足當老師的癮。

    我看著這張作息表,兩眼發直,小腿肚子直轉筋,順著脊椎一個勁往上冒寒氣。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要是在西方國家,一準告他虐待兒童。可這是在國內,沒有徒弟告師父的先例。而且這個師是咱自家要拜的,剛一行完拜師大禮,馬上就反悔,也真有點說不過去。

    “小俊,你能堅持下來嗎?”

    周先生淡淡問道。

    老爸望著我,略略有點緊張,也有些于心不忍。

    盡管我心里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這會卻不能掉鏈子。想做乖孩子撈好處是要付出代價的。于是我咬著牙點點頭︰“能!”

    “那好,從明天開始,咱們就按這個作息表執行。你要是偷懶不好好聽講,小心打手板。”

    所謂打手板,是當時小學老師維持師道尊嚴而普遍使用的“專政手段”,乃是拿毛竹片抽打手掌心,稍微用些力氣,一家伙下去,足以讓我老人家的縴縴小手腫得像個氣球。

    我倒抽一口涼氣,額頭開始冒冷汗。正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只有硬著頭皮上了,恰如廣東人說的“丟老母,頂硬上,幾大就幾大”。

    眼看天色漸晚,快要放電影了。老爸站起來告辭,並邀請周先生兩口子去看電影。我原以為周先生定然不會對這類“高大全”的說教電影感興趣,誰知老夫子竟欣然應諾。

    我心念一轉,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老夫子是想要從電影里了解上層的政治動向。那會子電視機和異形一樣罕見,廣闊的農村主要的信息來源就是電影和報紙。

    臨出門,我忽然問了一句︰“老爸,今天是幾月幾號?”

    “九月六號。”

    我心里突地一跳。一九七六年九月六日,三天後即將發生一件舉世震驚的大事。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54 AM

第七章 公社嚴主任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領導人民整整二十七年,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舵手、全國人民心目中永遠的紅太陽與世長辭。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處處飄揚著沉緩的哀樂,無數樸實的工人農民淚如雨下。

    我當時正跟著周先生認真學英語,卷起舌頭,口中念念有詞,大隊的高音喇叭忽然播出哀樂,周先生頓時目瞪口呆,隨之頓足捶胸,悲不可抑。

    早知先生是性情中人,只是沒料到他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我不由得大是感嘆,他們那一輩的人,對領袖的感情那可真不是蓋的。

    而師母的反應更是完全出乎意料。

    老人家全然不顧臉面,一屁股坐倒在地,雙手拍打著黃土地面,一邊嚎哭一邊念叨。

    “這可怎麼得了啊?主席逝世了,可怎麼辦啊?老倌,你的右派帽子,誰給你摘啊?”

    原來如此。

    周先生一怔,隨即喝道︰“閉嘴,你怎麼敢亂說話?”

    “我怎麼不敢說?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了,還不如死了的好啊……”

    師母也是麻塘灣大隊土生土長的人,沒正經上過學。周先生的母親給他定的娃娃親。先生是個厚道人,堅持糟糠之妻不下堂。

    我不由暗暗搖頭。都說人到中年。諸事沉穩。其實面臨大事。真正能鎮靜如衡地並不多。周先生這般見過大世面地人物。稱得上學富五車。一時間也有些失措。

    師母不管不顧只是個哭訴。周先生又氣又急。卻是止歇不住。緊張地環顧四周。幸好無人在側。

    我見不是了局。忽然說道︰“伯伯。有收音機嗎?”

    我倒不是懷疑這個消息有假。這樣地事情。全國沒一個人敢拿來開玩笑。但我知道。我人微言輕。正面勸阻斷然行不通。當此大事。誰理我這個小屁孩啊?只有行釜底抽薪之計。轉移他們地注意力。

    “有有。有收音機……”

    周先生如夢初醒。連連點頭。飛跑去土磚屋里拿收音機。

    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哪怕沒有夜飯米下鍋,收音機是萬萬不肯當掉的。

    也是事急慌亂,周先生竟然忘記他這個寶貝收音機,已經壞了好些日子了,無論先生如何搗鼓,就是不肯發出半點聲響。

    周先生氣急敗壞,就要將寶貝疙瘩一把摔了。

    我急了,忙叫道︰“伯伯別急,給我看看。”

    “你?”

    周先生頓時瞪大眼楮。

    “嗯,我跟爸爸學過。懂得一些原理。”

    我篤定地點點頭。

    周先生將信將疑,抱著姑妄信之的態度,將收音機遞給我。

    “師母,有剪刀嗎?”

    估計螺絲刀、鉗子之類工具,先生家是不會有的,只有用剪刀將就一下了。

    周先生這個收音機,乃是青島無線電二廠生產的“五七牌”五管半導體收音機。到二十一世紀,堪稱古董級文物。好處是結構簡單,缺點是特別容易出毛病。

    上輩子因為家學淵源,我選擇學工科(嘿嘿,有點往自家臉上貼金的意思,其實就是個修理工),在外打工多年,大大小小的電器設備修過不少,手特別靈巧,還是市里業余無線電愛好者協會的理事,整個破半導體收音機全然不在話下。

    我用剪刀三下五除二拆開收音機外殼,動作熟練無比,正是積年老手的手段。簡單檢查一下,因為沒有萬用電表,無法確定元件是否損壞。只是將線路理了一下,接好兩個斷頭,然後一調試,嘿嘿,竟然就成了,也算僥幸。好在先生對無線電一竅不通,沒有隨便瞎折騰這個可憐的古董收音機。不然的話,怕是沒那麼容易修好。

    先生和師母見我幾分鐘就整好了收音機,都是大眼瞪小眼,極為驚異,甚至一時之間忘了悲戚。雖說柳晉才是電管站的技師,小俊可算得家學淵源,只是這個修理工也未免太年幼了點。別的七歲小孩,恐怕只會放牛割草捏泥巴蛋子,連收音機都沒見過呢。

    見了先生驚訝的神情,我心里微微一笑。原本不想出手的,只是害怕師母如此不管不顧地哭鬧,萬一被別人聽到,可是大大不便。畢竟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呢,都說“黎明前的黑暗”,這時候再惹點啥的不是,卻不值得。

    修好一個破收音機,固然令人驚訝,想來還不至于讓人浮想聯翩。

    這一招“釜底抽薪”卻是大見成效,師母不再哭鬧,湊過去與先生一起聽收音機里面播報的消息。

    先生見我一直規規矩矩站在旁邊,就擺了擺手︰“小俊,你先回去吧。伯伯今天不能教你了。”

    “哦。那伯伯和師母多保重。我先回去了。”

    先生雖在悲傷之中,仍朝我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欣慰。他可不像我一樣,清楚知道今後時事的走勢,如今偉大領袖驟然辭世,只覺得前途一片黯淡。有我這麼一個體貼懂事的學生,也算是個安慰。

    我想了想,拿起歐陽修的《五代史》,告辭而去。

    主席辭世,對全國所產生的震動和影響都是巨大而深遠的。但對于柳家山大隊這樣的偏僻鄉村,人們更多的懷著一種樸素的感情來悼念偉大領袖,當然,也有許多彷徨不安的成分。

    老爸在次日就趕回了家里。

    學校停課三天,以示哀悼。我難得有點空閑時間,好好看看《五代史》。外婆不識字,不知道我看的什麼書。但見我認真學習,卻是十分開心。

    老爸一進門,我便收起《五代史》。老爸是識貨之人,我可不想多費口舌去解釋學了幾個生字之後咋就看起了《五代史》。

    往昔老爸只要一回家,家里必定歡聲笑語。我們姐弟幾個圍著他問東問西,便是外公外婆,偶爾也會問上幾句。今天情況不一樣,外公外婆只是點點頭,說一句“回來了”。二姐,三姐更是規規矩矩。卻原來大隊部有通知,七天之內,不許唱歌不許笑。

    這也算是樸素的農民兄弟表達的對領袖最深切的哀悼之情。

    我卻不理會這許多,管天管地,還管人吃飯拉屎不成?

    “爸,我媽呢,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穿越回來已經有好幾天了,還沒見過媽媽和大姐呢。怪想的。

    老爸微笑道︰“媽媽在單位,沒有回來。”

    “哦……”

    “爹,媽,我去看一下周先生。”

    老爸對外公外婆說。

    咦,怎麼老爸一回來就要去看周先生?敢情前幾天他們哥倆聊得對路,成了朋友啦?

    “爸,我跟你一起去。”

    “好。”

    出乎意料的是,我們爺倆並非先生家的第一撥客人,在此之前,已經有一位客人在座了。

    這是一位中年男子,四十歲左右,穿一身干干淨淨的中山裝,國字臉,儒雅中透出幾分威嚴,看得出是頗有身份地位的人。不過在周先生面前,卻是正襟危坐,顯見得對周先生比較尊敬。

    見到老爸,周先生微微露出笑意,說道︰“晉才,來來來,給你們介紹……這是咱們紅旗公社的嚴主任……嚴主任,這位是柳晉才,在縣電影放映管理站上班……”

    “你好你好,我是嚴玉成……”

    嚴主任立即起身和老爸握手。

    要擱在二十一世紀,一個鄉黨委書記在整個縣里都算得是個人物。縣上事業單位一個普通的職工,哪里當得他起身相迎?

    不過那時節,縣城與鄉下的區別卻很大。公社的一二把手,與縣里局委辦的頭頭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蓋因交通不便,鄉村生活條件太差,許多基層領導干部,都千方百計想要調回城里去。哪怕在縣城單位掛個閑職也在所不惜。

    老爸連忙握住嚴主任的手,與他寒暄。

    嚴玉成……

    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呢。

    我急忙在前世的記憶中緊張搜索起來。

    “小俊,來……”

    周先生朝我招招手。

    我連忙走過去,鞠了一躬︰“伯伯好。”

    “這孩子,真是懂事……玉成,這是晉才的兒子,我收的學生呢……”

    我忙又對嚴玉成鞠一躬︰“嚴伯伯好,我叫柳俊。”

    “呵呵,伯伯可不敢當。我也是周老師的學生呢。”

    嚴玉成微笑著說道。

    周老師的學生?啊……真的是他,幾年後向陽縣的縣委書記!後來更是做到寶州地區行署專員,退休前官至N省人大副主任。也是咱們向陽縣的一個牛人呢。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

    “小俊,你自己看書吧,我們說說話。”

    “哦。好的。”

    我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翻開《五代史》。好在他們都沒注意我看的是什麼書。

    “唉……如今主席不在了,不知道中央的政策會怎麼樣呢?”

    聊起這個話題,三個人的臉色都沉重起來。話語里,不時透出對今後政局的迷惘,擔心後續的接班人挑不起這麼沉重的擔子。

    周先生頭上戴著大帽子,更是憂心忡忡,不時嘆息幾聲,師母更是抹開了眼淚。如同突然喪父的孩子,一時間手足無措。

    “伯伯,這個字怎麼念?”

    我突然起身,指著書上的一個字問道。

    “Xu。李存勖,就是五代後唐的開國皇帝,莊宗李存勖……”

    李存勖的這個“勖”字,我卻是認得的。穿越之前,剛巧有關五代的小說大熱。我也看過一些。這位李皇帝,可是五代史上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咦,小俊,你怎麼在看《五代史》?”

    周先生大是奇怪。

    “看著好玩的。”我嘻嘻一笑,緊趕著說道︰“伯伯,你給小俊講這個莊宗李存勖的故事好不好?”

    “小俊,別鬧,大人們在說話呢。”

    老爸喝斥道。然而便算是喝斥,語氣中也掩飾不住慈愛。

    嚴主任臉色一動,說道︰“老師,李存勖的故事你以前好像也跟我們講過。很有意思啊。”

    周先生點點頭︰“整個殘唐五代,豪杰輩出,稱得上極亂之世。當初佔據河東的晉王李克用病故,他唯一的親生兒子李存勖繼晉王位,正當後梁建國不久,梁強晉弱,李存勖又從未上陣打過仗,大家都很擔憂,認為李存勖不是老奸巨猾的朱溫的對手,河東必將覆亡。誰知李存勖深通兵法,驍勇善戰,先後打敗後梁軍隊與契丹軍隊,十多年後,攻破開封,滅亡了後梁,建立後唐。”

    大約現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周先生就簡單說了幾句,倒像是介紹李存勖的先進事跡。

    老爸若有所思︰“這麼說起來,這個李存勖算得是個好漢子了?”

    講起歷史典故,周先生便即精神一振︰“是啊,當時誰也意料不到李存勖如此厲害,連後梁太祖朱溫都贊嘆有加,說生子當如李亞子,李克用為不亡矣。”

    目的達到,我笑著說︰“伯伯講的故事真好聽。”便坐回自己的小板凳,專心致志看書去了。省得他們圍住我問個沒完沒了。

    老爸說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周先生不要擔心,你的問題遲早會解決的。”

    周先生一怔,隨即便省悟過來,連連點頭。

    嚴玉成見老爸出口成章,很是贊賞,笑著說︰“老柳,真是虎父無犬子,你們爺崽,都很厲害呢。”

    “哪里哪里,嚴主任客氣了。”

    “既然你是周老師的朋友,也就是我嚴玉成的朋友,以後有空就到公社我哪里坐一坐。”

    “一定一定。”

    看得出來,老爸對嚴玉成的印象也很好,不像是隨口敷衍。那個時候,公社干部不吃香。公社上面有區,區上面才是縣。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一般是副科,極少數資格老的才是正科。老爸雖然是技術人員,參加工作時間不短,行政級別也是股級。與嚴玉成論交,沒有高攀的嫌疑。



第八章 涸澤而漁

    穿越後的日子,倒也過的悠閑。自從拜了周先生為師,上課狂郁悶的問題也得到了較好的解決。咱表面上認真聽課,學習生字,實際上課本下面擺著英文原版的《哈姆雷特》呢。前世沒考上好學校,主要就是英語累的。高考英語一塌糊塗,將總成績硬生生扯了下去。

    周先生乃是人民大學的高材生,英語底子不是一般的了得。至少教我這個小屁孩毫無問題。機會難得,得趕在他回省城之前,盡量多學點。重生一回,也不一定非要考大學才有出路,但隨著時代進步,不管上不上大學,英語卻是越來越重要。

    這些天我反復思考,計劃重生之後的人生道路。在現行的政治體制下,做官無疑是很不錯的出路。

    在此我要聲明,鄙人絕無憂國憂民的大志,與範仲淹先生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想想看,咱的前生不過是個打了十幾年工還一事無成的草根,為一日三餐忙忙碌碌,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遠大抱負,不是每天拎著扳手榔頭賺糊口錢能培養出來的。

    遠大理想和高尚情操這東西,也要先吃飽肚子才能慢慢滋生出來。

    我想要做官,無非是因為前生所見的官員,個個威風凜凜,活得滋潤無比,心中羨慕而已。若真的當了官,雖不至于貪污受賄,禍害百姓,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怕也難能。

    然而做官,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呢。前世我毫無官場經歷,所有關于官場的常識,都是書上電視里看來的,只怕與現實有很大的出入。官場自有官場的規則,盡管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知道大致的政局走向,具體到一市一縣的組織內部人事調整,也未必能幫得上太多的忙。譬如我知道某位要人會在某個時候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難道我能跑去跟他說︰“領導,請您收留我,我會預測?”那不純粹找死嗎?

    在中國做官,不但要有能耐,出政績,會吹會哄,最關鍵的還得上邊有人。咱老柳家上溯五代,可都是勞苦大眾。這個“朝中有人好做官”,與我無關。

    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最主要的還得應用在生意場上。都說信息最值錢,知道今後一段時間內,什麼東西貴什麼東西賤,什麼東西漲什麼東西跌,避實就虛,還不是游刃有余?

    譬如一九八零年猴票發行,八分錢一張,到時候咱買他千八百張,坐等發財。記得有篇穿越小說里的主人公就是靠這個起家的。八分錢一張的猴票,愣是漲到八百元一張,整整漲一萬倍。又比如上海電真空發行時,原始股才不到每股一元錢,還沒銷路。上交所一開鑼,硬是漲到每股一千七八百。咱好好利用一下,何愁不發大財?

    只不過那實在太遙遠了些。猴票發行,還要三四年呢,等它坐地起價,怕是要到九十年代初期。遠水解不了近渴,還是先想想眼前的日子怎麼過吧。

    眼下咱就是一小屁孩。每天乖乖坐在教室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放學後還得跑到周先生那“受虐待”。日程表排得滿滿當當。動彈不得。

    我也曾想過偷偷跑出去。隨即便搖搖頭暗罵自己一聲“蠢貨”。

    能跑到哪去?難不成做盲流?雖然擁有四十歲地心智。卻只有七歲地身體。這具身體。實在太脆弱了些。且不要說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便是一個小小地感冒發燒。若不及時治療。也能要了我地小命。還發財呢。發夢差不多!

    還是安下心來好好讀書。做個乖乖仔。等待時機吧。

    凡事不可操之過急啊!

    說來好笑。咱這些日子想得最多地。居然是如何弄些肉來解饞。

    前世吃肉的愛好,絕不因穿越而改變。幾天蔬菜拌飯吃下來,當真嘴里要淡出鳥來,看到欄里的肥豬,院里的母雞,兩眼直放綠光,恨不得立即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來大快朵頤。

    欄里有豬,但那是生產隊的,不到過年時節,那畜生斷然不肯伏誅。外婆喂了幾只雞,卻是比豬的壽命還長,便是過年,也未必肯殺了來吃。塘里的魚,也屬于生產隊,不能偷獵。

    當然,公社所在地的那條小街上,有一個肉食品站,能買到肉。但是咱又沒錢,更沒有肉票。

    除了滿腦子的發財夢,鄙人居然啥都沒有。這個穿越整得,真是郁悶。

    有沒有不要花錢,生產隊又管不到的肉呢?

    答案是肯定的——有!

    河里的魚就不屬于生產隊,也不要花錢。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在先生那里考完試,得了許多表揚,高高興興回到家里,將書包一放,立馬跑了出去,實施蓄謀已久的捕魚計劃。

    要到河里捕魚,得有幫手。我一個七歲小屁孩,只能對魚兒干瞪眼。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話當真不錯。饒是咱對今後數十年大勢了如指掌,絕對媲美諸葛亮劉伯溫“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但搭配這麼一個稚弱的身體,干起革命工作來還真是不方便。

    捕魚的事情不能叫二姐三姐,我覺得女孩子不合適。干這事得叫上我堂哥。

    我有三個堂哥。老爸兩兄弟,伯父過世早,老爸經常照顧伯父的幾個兒子。因而我們堂兄弟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比較而言,小堂哥柳兆和比我大不了幾歲,與我最親近。

    “三哥,走啦,我們去堵河壩。”

    三哥不喜歡讀書,對撈魚摸蝦的事特別愛好。聽說堵河壩,想都不想,一口應承。隨即看了看我的小身板,又有些遲疑。

    “小俊,嬸子講過,不許帶你去河里玩的。”

    我是家里唯一的兒子,又最小,老媽寶貝得什麼似的,生怕出點啥事。俗話都說“欺山莫欺水”,這個水里的勾當,是決不許我去踫的。為此不止一次疾言厲色地告誡過哥哥姐姐們。

    “嗨,我又不下河游泳,就是堵個小河壩,有什麼關系?不怕不怕,趕緊走吧,要不來不及了。”

    三哥今年也不過十來歲,正是好事的年齡,被我鼓動得心癢難搔,頓時將嬸子的嚴令拋到了腦後,提起一個水桶一個臉盆,帶著我直奔河邊。

    前世的時候,我的業余愛好之一就是釣魚,不過水平不咋的。

    柳家山擺明了是“山”,自然沒有大江大河,就是兩條小河溝,水深不過腰。如果是釣魚的話,朝河邊一坐,魚兒在水底將鄙人貪婪的丑惡嘴臉瞧得那是一清二楚,還釣個屁?就算魚兒可憐我幾天沒吃肉,肯舍身飼“虎”,坐上一個下午,釣三兩條不足一兩重的小魚,還不夠塞牙縫呢。所以我采取的乃是“涸澤而漁”的法子,找一個小河壩,堵起來,舀干水,將里面的小魚小蝦螃蟹泥鰍一網打盡。運氣好的話,也能有一兩斤魚蝦的收獲呢。

    這事前世小時候就干過許多次,算得上輕車熟路。

    知易行難,說起來似乎挺容易的,做起來可要費不少勁。

    首先要挑好地方。

    柳家山地界上有兩條小河溝,是真正的小河溝,寬不過三數米,水深極少有超過一米的。因為海拔的關系,落差比較大,自然形成了許多小小的河壩。

    我指著其中較大的一個河壩說道︰“三哥,就這里了。”

    三哥笑著搖頭︰“這里不行。前不久我們已經撈過了。”

    “哦?撈了多少?”

    三哥奇怪地看我一眼,說︰“有兩三斤吧。你不是也吃過?”

    我一聽便嘖嘖贊嘆。兩三斤,收獲不少呢。可惜那次大飽口福時,我尚未穿越,正在二十一世紀資本家工廠的食堂里享受“大鍋飯”。

    三哥繼續前行,到達一個小點的河壩,看看天色,說道︰“就這里吧,這個河壩小……你在邊上看著,我一個人就行了。”

    敢情三哥根本沒打算讓我動手,只是叫我做個小跟班,然後坐享其成。

    “那不行,我也要做。”

    三哥連連搖頭︰“聽話,你就在邊上看,嬸子說過的,不讓你下河。撈到的魚都歸你,好不?”

    我一怔,三哥不要魚?這可有點像“重在參與”的奧運精神了。其實三哥是怕老媽責罵,而且他實在很疼愛我,有好東西情願讓我。

    在前世,堂兄弟之間,三哥也一直是與我關系最好的。

    眼見得我再堅持的話,三哥就要提起家伙回家去了。我小眼楮一轉(我年齡小,所以眼楮也小,可不是電影里的大反派,小眼楮大鼻子),點點頭。

    三哥見我應承,高興地一笑,立馬開始動作。用水桶自河邊稻田里挖一桶泥巴,去堵上游水口,切斷河壩的水源供應。

    這個工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三桶泥巴是要的。須知三哥今年也不過十歲,還是個小孩,一桶泥巴二十多斤,提三桶泥巴,消耗力氣不少。

    好不容易堵住水口,三哥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待水源切斷,我立即脫掉鞋襪,端起臉盆跑進河壩中,開始往外潑水。這才是真正的力氣活,河壩雖小,大約一兩個立方的水總是有的,兩個小屁孩以最原始的方法潑水,可不輕松。

    三哥見我已經下河,也就不再阻攔,跳下河壩,與我一同潑水。

    當時的農村,基本沒有任何污染源。晴空萬里,河水湛藍,空氣清新得一塌糊塗。兩個歡快的孩童在清澈的小溪中揮汗如雨,景色絕美,如詩如畫。只是兩旁山丘上缺少樹木,只有些低矮的灌木和農作物。不免略略有點美中不足。

    時間一點點流逝,河壩里的水也是一點點減少,躲藏在水草里石縫中的小魚小蝦驚惶不安地來回穿梭。我和三哥相視一笑,都是心花怒放。

    今晚上,可以飽餐一頓煎小魚了!

    “哎呀呀,小俊,你在做什麼?快上來快上來……”

    恰如晴空一聲霹靂,將兩個小孩驚得魂飛天外。

    糟糕糟糕!

    不用回頭去看,光憑聲音,我就能夠聽得出來——老媽到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56 AM

第九章 無線電

    “兆和,你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一萬次了,不要帶小俊下河?你怎麼就是不肯聽呢?小俊要是……可怎麼得了?”

    老媽驚慌失措,連鞋都來不及脫,直接跳入河中,一把將我摟了起來。

    我心中一陣酸酸的,竟然有要流淚的感覺。

    就是在前世,我也差不多有一年沒見過老媽了。總是在外打工,與親人聚少離多。

    河岸上,大姐二姐三姐一字排開,朝我扮鬼臉。

    我這才意識到,老媽還在不停地修理三哥。可憐三哥眨巴著眼,提著個水桶站在水里,不敢吭聲。

    我又是小眼楮一轉,計上心來。

    (再次聲明,鄙人成年之後,劍眉朗目,濃眉大眼,乃是帥哥樣板。考慮到前世半輩子草根,沒什麼人待見我,偶爾自戀一把也屬應該。各位看官老爺勿要嘔吐。)

    “媽,你不要怪三哥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小俊,媽媽跟你說過,你是小孩子,不許玩水的。”

    老媽將我抱到岸邊,從頭捏到腳,確定我沒有任何傷痕,這才長長吁了口氣,埋怨道。

    對付老媽。我經驗豐富。當下小手一伸。撲到老媽懷里。摟住她地脖子。笑道︰“媽。你老不回來看我。我可想你了。”

    老媽立即眉花眼笑。將滿腔怒火拋到九霄雲外。連連親吻我地臉頰。

    “小俊乖崽。媽媽也想你!”

    我心下暗笑。這一招用了幾十年。百試百靈。

    “媽。水都快潑干了。咱們把魚都抓回去吧。我想送給周老師。他好久都沒吃過魚了。”

    這倒不是矯情。我也確實有這個想法。周先生實在是太苦了。再說我總不能跟老媽講我想吃肉。那會讓老媽心中愧疚。前世我這個兒子已經做得很失敗。難道重生之後。仍然這麼混賬不成?

    “周老師?”

    老媽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還不知道我拜周先生為師的事。

    “是啊,我現在每天跟著周老師讀書。就是周先生啦。他對我可好了,教我語文算術,還教我學英語呢。”

    “小俊真是乖崽,真懂事,真有孝心。”

    老媽聽我那麼喜歡讀書,著實誇了幾句。眼楮卻是直瞄那個河壩。

    “媽,你看,很快就能抓到魚了。這時候放棄,太可惜了。未免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這話說得就不是一般的有水平了。倒也不是成心賣弄,只不過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沒有什麼顧忌,沖口而出。一說出口我就有點後悔,好在老媽察覺不出來。

    “哎呀呀,瞧瞧我的乖崽寶,才讀小學一年級,就會用成語了。”

    老媽笑得眼楮都眯了起來。

    我趁熱打鐵︰“這都是跟周老師學的呢。”

    “那好,就把魚抓起,給周先生送去。華子,葉子,你們都去幫忙。”

    華子是大姐柳華。

    大姐二姐答應一聲,卷起褲腿就下到河中。三姐也想去,被老媽攔住了。

    “小嫣,你就不要去了。”

    三姐還不到十歲,其實玩心也挺重的,無奈之下只得委委屈屈站在岸邊,眼巴巴地瞧著。

    我微微一笑,沖她猛做鬼臉。

    三姐氣得不得了,扭過頭去不理我。

    唉,這都怎麼回事。穿越之後,不但身體返老還童,心態居然也變得越來越年輕。該不會是潛意識里有些倚小賣小,刻意裝嫩吧?

    管他的!咱本來就只有七歲,嫩得滴水的年齡。前世的時候,可是正流行裝嫩,據說上海的女大學生,竟有“嫩”到以奶瓶喝水的。比起我現今這點表現,那可驚世駭俗得多了。

    大姐二姐一加入戰斗,越發進展得快,不到半個小時,小河壩基本干涸,所有魚蝦鰍蟹一體成擒,無一漏網。雖然沒有過稱,瞧那架勢,總有兩斤上下。尤其是一條特大號的黃鱔,如同一條小小的水蛇,怕不有三四兩重。

    盡管堵河壩功勞最大的是三哥,既然老媽到了場,戰利品自然歸老媽處置。一切繳獲要歸公嘛,呵呵!

    老媽看著水桶里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很快有了決斷。說是一分為三,一份歸三哥,一份歸自家,一份給周先生。

    不愧是做公社干部的,處理事情極有魄力。

    老媽只上過兩年學。這已經很了不起啦。我記得老媽是四零年生人,舊社會女孩子哪有讀書的機會?這兩年學還是參加工作之後才上的。老媽自幼特別能吃苦,全國大修水利的時候,擔任“鐵姑娘隊”的隊長,依靠扎實的工作硬是招了干,吃上了皇糧。老媽的故事在柳家山,在整個紅旗公社,差不多都成為了一個傳奇。如果寫成小說,便是漢語版《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無論前世今生,老媽都絕對是我崇拜的偶像。

    我指著那條大黃鱔說︰“媽,這黃鱔很補的,留給你吃吧。”

    黃鱔營養價值高,老輩人都知道的。

    老媽大是感動,摸摸我的腦袋,臉上露出無比慈愛的神情,點了點頭。

    “伯伯,我給你送魚來。”

    周先生看著大海碗里煎得金黃噴香的小魚小蝦,愣住了。

    “小俊,哪來的魚?”

    “我和三哥去堵了一個河壩,抓的。是我媽媽煎好的,可好吃了。”

    想起剛才吃過的煎小魚,我不覺又舔了舔嘴唇,真是嘴有余香啊,仔細想想,似乎兩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小魚呢。

    周先生雙手顫抖著接過瓷碗。師母更是眼圈一紅,撩起衣襟擦眼淚。

    踫上這種事,我臉皮就薄,兩輩子落下的壞毛病,見不得這個,趕緊鞠一個躬,說聲“伯伯師母再見”,車轉屁股飛也似跑了。

    周先生端著碗,望著我小小的背影,百感交集。

    晚飯時分,老爸也回來了。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說起我撈魚給周先生送去的事情,老爸大加贊賞。他以前是老師,對“尊師重道”甚是推崇。

    老媽就將我摟過去,摸著我的頭誇獎道︰“我家小俊從小就這麼講禮義,將來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老爸點點頭,深有同感,嘴里卻說︰“別誇壞了小孩子。小俊,跟爸爸說說,隨周先生都學了些什麼知識啊?”

    “語文,算術,歷史,英語……”

    “啊?你還學英語?”

    老媽吃了一驚。

    當時還是“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英語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說起英語,不免讓人浮想聯編,想起“里通外國”這頂大帽子。

    老爸不以為意︰“小孩子多學點東西總不是壞事。我們一大家子都是貧農成分,十八代祖宗里都找不到一個外國華僑,也不必擔心。”

    主席辭世不久,“四人幫”尚未粉碎,大革命尚未結束,這個家庭成分還是挺重要的。

    這種大事,老媽一貫信服老爸,見他如此說法,也就不再多言。

    “小俊,英語學得怎麼樣呢?”老爸問。

    “學了二十六個字母,還學了一些單詞。”

    我想了想,很小心地回答。

    周先生不是專職英語教師,因此教英語的法子有些“蠻氣”,見我二十六個字母上手極快,也不講究什麼循序漸進,索性直截了當摁住《哈姆雷特》來硬的。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往下學。頗有“見招拆招”的味道。雖然前生英語學得一塌糊塗,多少總有些老底子,踫到這麼一位“高手”師父,沒奈何,也只能頂硬上。幸而我生理年齡只有七歲,記憶力超好,師父教得硬,學得也不軟。尤其讓人興奮的是,周先生口語極佳,十來天時間下來,師徒倆居然可以進行簡單的對話了。《哈姆雷特》也學到了第三頁,單詞記了上百個。至于語法,有莎士比亞先生做老師,那還能錯的了?

    周先生對自己獨創的法子甚是得意,不止一次對我說,什麼時候將《哈姆雷特》倒背如流了,英語也就出師啦。

    我想也是,真要能將《哈姆雷特》硬背下來,估計考托福不在話下。

    這些卻不必忙著讓老爸知道。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做人還是低調一點好。

    “那語文呢,學了多少生字?”

    大姐饒有興趣地問道。

    大姐柳華,比我整整大了八歲,是真正的“長姐如母”,據說我小時候是大姐帶的,上輩子她對我可好了。這輩子假如真能出息,一定要加倍報答她。

    這個問題可不大好回答。因為打從第三天上,周先生就不再教我生字,用的是和教英語同樣的法子,直接拿《中國通史》當教材,一章一章往下學。而《詩經》和《二十四史》這些書籍,先生將其當成了我的課外書,允許我帶回家自己讀,有不明白的地方打上記號,第二天再請教。

    “嗯,伯伯現在教我《中國通史》。”

    “什麼?”

    其他人還則罷了,也不知道《中國通史》是個啥東西,老爸卻已經滿眼小星星了。

    我嘻嘻一笑,有些得意。

    “伯伯說了,學完《中國通史》,再學《中國文學史》,然後再學……嗯,好像是《古文觀止》……”

    “等一下等一下……”

    老爸伸手止住我的話頭,大大喘了口氣,平定自己激蕩的心情。過了好一陣,老爸才以很不肯定的語氣問道︰“小俊,這些書你都看得懂?”

    “不懂啊……”我故作天真地搖搖頭,“不過伯伯教我,我就懂了。爸爸,伯伯學問可大了,什麼都知道呢……”

    這話倒沒有撒謊。跟著周先生學語文,老實說一開始我有些敷衍的心態。不管怎麼說,上輩子我也看過不少雜七雜八的書,識字不少。就是《古文觀止》,對照注釋看的話,也能蒙個**不離十。但隨周先生學了幾天,便徹底將我所謂的“自信”學沒了。周先生不用看原文,就將一部《中國通史》講得天花亂墜。無論多生僻的字眼和多艱深的問題,只要我問得到,他就答得出,絕無半點遲滯,實乃真正的大家風範。我那點語文底子,和人家比起來,連“半瓶子醋”都遠遠夠不上。

    “啊,對了,其實伯伯也有不懂的東西。”

    “哦,伯伯還有不懂的東西?你說說看,是什麼東西呢?”

    老爸來了興趣。

    “收音機啊。伯伯的收音機壞了,就不懂得修。他不懂無線電!”

    “啊?連無線電你也知道了?”

    老爸看我的眼神,真有點看外星人的意味了。

    我撇撇嘴,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收音機上面寫著呢,青島市無線電二廠生產。爸爸,你懂不懂無線電?”

    老媽就笑了,笑著捏捏我的臉︰“你爸爸是技師呢,只要是電的東西,都懂!”

    老爸也是嘿嘿一笑,有點矜持。

    我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爸爸,你教我無線電。”

    繞了半天,這才是我的目的。無論如何,這個過程總是要的,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好,總要“師出有名”。不然的話,以後我再幫人家修收音機什麼的,可真要被當成怪物了。

    “好,爸爸明天就教你。”

    老媽不禁有些擔心︰“老柳,小俊還只有七歲,學這麼多東西,會不會把孩子累著了?”

    “沒事。”

    老爸大手一揮,說道︰“小孩子接受能力強,多學點東西沒事。”



第十章 愛因斯坦也是穿越者

    我跟老爸學無線電原理,只是裝裝樣子。前世一二十年寒暑之功,可不是白瞎的,要不也做不到台資廠的工務主管。

    只是如此一來,卻苦了二哥三哥。

    老爸覺得既然要教,就不妨多教兩個。二哥三哥學習成績一貫不佳,看樣子也不是讀書的料,老爸就琢磨著讓他們學門技術,也好有個傍身的手藝。

    伯父過世早,二哥三哥很怕老爸,不敢不來。

    這日我從周先生那里讀了一個小時英語回來,滿腦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外國文字,走在田埂上兀自念念有詞。唉,前世要這麼用功的話,又何至于落得一文不名。

    回到家一看,老爸已經在堂屋里擺開了教徒弟的場子。二哥柳兆敏,三哥柳兆和苦著臉坐在桌子旁,眼楮里滿是無辜與無奈的神情。

    我不禁偷著樂了好一陣。

    見人家受窘就開心,可見我這人天生無良,不是個好人。

    放下《哈姆雷特》,我在桌子旁坐下,老爸點點頭,清清嗓子,開始授徒。

    老爸一開講,二哥三哥固然滿臉迷糊,苦不堪言,我這個始作俑者,卻也並不輕松愉快。想想看,電壓、電流、電阻這些東西,早已在我腦海里根深蒂固,爛醉如泥時也不會說錯。如今卻要裝作一概不知,睜著一雙清澈的小眼楮,崇拜無比地望著老爸,不時點頭稱是,露出歡喜贊嘆的神情,其情形與坐在課堂里念生字磨屁股有何區別?

    我原計劃最多三個課時,就要將老爸的電工知識搾個一干二淨,然後騙取一套工具,直接搗鼓實物。只要老爸認可了我的理論過關,實踐時稍稍露出一點“天才”,料必不會穿幫。旁邊不相干的家伙假如不識相,硬要表示驚詫的話,咱就當仁不讓,賞他老大兩個白眼球,斥責他少見多怪。

    可是二哥三哥底子太差。光是幾個符號就差點繞暈了。老爸反反復復教了N遍。兩位哥哥將頭搖得撥浪鼓似地。就是兩個字——不懂。枉自將老爸氣得吐血。也是無可奈何。

    眼見得如此學將下去。光是一個電工原理。也不知道要學到猴年馬月。我正要施展陰謀詭計。老爸已經甚是不耐。揮了揮手。說道︰“算了。你們兩個回家吃飯去吧。”

    二哥三哥如蒙大赦。立即起身。連個招呼也不打。飛也似跑了。三哥跨過門檻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個馬趴。

    老爸兀自氣得呼呼喘息。要不是看在伯父份上。只怕“蠢才”二字。便要沖口而出。其實兩個堂哥乃是極聰慧地人。前世地時候。混得都比我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只是不愛讀書。文化底子差了些。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爸。你繼續教。”

    我得了便宜便賣乖。

    見我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老爸立即轉嗔為喜,笑著問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句話,又是在哪里學的?”

    我笑道︰“周伯伯每天都不知道要講多少次,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其實這真是冤枉也哉,周先生那麼大學問的人,何曾講過這種俚語?

    “好好好,你記憶力這麼好,我教起來就輕松了。”

    我微微一笑︰“事半功倍。”

    老爸咧開嘴,只是個笑。

    我並非故意賣弄,前世說話,就是這麼個德行,喜歡用些成語裝有學問,唬弄打工一族的兄弟姐妹,幾十年的習慣,要改也難。再說了,講幾句話就能令老爸如此開心,當真是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為?

    二哥三哥一走,咱爺倆就輕松多了,豈止是一目十行,簡直就是一目百行,許多東西,老爸不過提了個頭,我就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自然,我也很小心地注意控制節奏,不要跑得太快,以免引起老爸的疑心。饒是如此,我超強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已經讓老爸又驚又喜,不時拿眼楮瞟我,似乎要重新認識他的兒子。

    對于裝模作樣學習早就滾瓜爛熟的知識,我深以為苦。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事情又不比泡妞談戀愛,重復一萬次都不嫌多,為了盡快“出師”,小小地引起老爸的猜疑也顧不得了。

    咦,我剛才想什麼了?……泡……泡妞?

    穿越回來,上了幾天小學,我差點忘記自己是四十歲的心態了。前世一天到晚念叨的事情,這些日子居然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也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我一頓酒喝趴下之後,老婆孩子都怎麼樣了。

    又或許,那個世界的事情還是一如既往地進行著,我並沒有喝趴下,而是繼續打工掙錢,養家糊口,沒滋沒味地混日子。老天爺的安排,誰猜得透呢?

    我搖搖頭,似乎要將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都甩出去。

    這個細微的動作可沒能瞞過老爸,他一直仔細在觀察我的神情呢。

    “小俊,怎麼啦,這里不明白嗎?”

    “啊……不是不是,我要理順一下思路……”

    我吱吱唔唔地答道。

    “理順思路……理順思路……嘿嘿……”

    對于我嘴里不時冒出的成人詞語,老爸已經見怪不怪。

    “這樣,今天學得太多,你先休息一會吧。以後再學。”

    “別別別,爸爸,你接著講。”

    我急了,連忙求懇。

    老爸笑了,慈愛地摸摸我的頭︰“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要想一口吃成個胖子,欲速則不達嘛。”

    “沒關系沒關系,你接著講……嗯,你又不是經常回家,這次多講一點,我自己再慢慢看書,有不明白的地方,等你下次回家的時候再問……”

    前世的時候,鄙人乃是編瞎話的高手。腦袋瓜子轉得賊快,一時三刻就編出了個**的理由。

    老爸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接著往下講。

    “吃飯咯吃飯咯……”

    二姐一迭聲叫著,往桌子上端菜。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點了麼?這課上得夠長的。

    “等一下等一下,最後幾頁,就要講完了。”

    老爸擺擺手,突然之間就愣住了。

    最後幾頁?

    整整一本《電工原理》,一百好幾十頁,一個晚上就講完了?這也太快了點吧?

    見了老爸目瞪口呆的樣子,我心中好一陣竊笑。

    老爸啊老爸,犯糊塗了吧?不知道這個兒子怎麼生的了吧?呵呵!樂一個先!

    “小俊,這些你都明白了?”

    “不明白。”

    我連連搖頭。

    這要告訴老爸,我全都明白了,那還得了?不是比愛因斯坦還愛因斯坦了?……嗯,愛因斯坦,這個科學史上最牛的牛人,說不定就是從不知什麼時代穿越回二十世紀的。要不咋就是他老人家發明了相對論?也許真有這個可能,誰知道呢?

    老爸長長吁了口氣,又像是放心又像是有點失望。

    “那你……”

    “嗯……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多少懂了一點吧……我先學個大概,慢慢再理解……”

    “哼,囫圇吞棗!”

    二姐撇撇嘴,打了我一個爆栗。

    “不錯,囫圇吞棗。葉子,這個成語用得不錯。”

    老爸開心地大笑起來。

    “哇,辣椒炒肉!”

    興許剛才太投入,直到一陣陣肉香撲鼻而來,我才發覺桌子中間,擺了滿滿一大海碗辣椒炒肉,而且是巴掌大一塊的肥肉片子。

    剎那間我口水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學習用腦多,肥肉補腦。”

    老爸撫摸著我的腦袋,慈愛地說。

    “唔唔……”

    我連連點頭,連筷子都不及拿,伸出五爪金龍,抓起偌大一片肥肉,將小嘴塞了個滿滿當當,肥膩膩的油汁順著嘴角流淌下來,只覺得世上美味,更無出其右者!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12:59 AM

第十一章 歷史出現偏差

    一晃到了十月中旬,紅旗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嚴玉成再次來到周先生家里。還拉上了老爸一道前來。在我記憶中,這是老爸從縣城回來第一次沒有先回家。後來聽他們談話才知道,老爸是嚴主任直接從單位叫回來的。老爸剛一趕到公社,嚴主任就急匆匆拉著他來周先生家里。

    自從上次在周先生家邂逅,嚴主任與老爸一見如故,短短一個月時間,兩人友誼迅速升溫。嚴主任凡是到縣城開會辦事,必定要去電管站找老爸聊一會。而老爸也投桃報李,大凡下鄉至紅旗公社,不管多晚,都要到嚴主任家坐一坐,喝個小酒。

    兩人酒量都不大,沒酒的時候就喝茶,主要是聊天。兩人年歲相當,嚴主任略長,對時勢的看法,對歷史的認識都驚人地一致。用老爸的話說就是“臭味相投”。

    嚴主任和老爸到時,周先生與我一老一小正以英語會話,嘰哩咕嚕,聽得兩位知識分子一愣一愣的。嚴主任雖是周先生的學生,修的卻是黨史,英語不在行。

    周先生治學嚴謹,對嚴主任和老爸的拜訪視而不見,堅持將整段會話練完,誇獎了我兩句,這才扭頭向兩位客人微笑致意。

    嚴主任熟知老師性格,也不生氣。老爸自然更沒有生氣的道理。

    “什麼風將你們兩位吹來了?”

    嚴主任哈哈一笑,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不說話。

    周先生就知道有重要事情要說,臉色也凝重起來,伸手延客進屋。

    三個大人在屋里落座,師母奉上清茶。

    我笑了笑,拿一本書坐到門口的小凳子上,說道︰“伯伯,你們談話,我在門口看書。有人來的話,我叫你們。”

    周先生點點頭。

    嚴主任望我一眼。又看了看老爸。搖頭嘆息一聲。

    “老柳。小俊才七歲吧。這樣地兒子你怎麼造出來地?這都成精了。”

    “呵呵。眼紅了?哎。嚴主任。你不是有個女兒。年紀好像和咱家小俊差不多吧。怎麼樣。要不要對個親家?看在咱倆地交情份上。便宜你一回。”

    老爸本來不是這麼張揚地性格。不過屋里沒外人。也就隨口開起了玩笑。

    嚴主任地女兒?嗯。沒見過。不過嚴玉成帥氣得很。這麼帥氣地老爸生下來地女兒想必也不會難看。要真娶了他女兒也不錯呢。往後咱就是地區專員地女婿了。哈哈!

    明知是玩笑話,我卻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有誰知道,我實際上已經四十歲了,考慮一下娶老婆的事情也屬應該。

    但是……我有老婆的。我前世的老婆也是向陽縣人,離柳家山不過二十幾公里路程。今年該是六歲了吧?前世的婚姻質量也就一般,湊合著過吧。老婆的脾氣很暴躁。既然重生一回,我也可以選擇另外娶個老婆。但兒子呢?前世我可是有兩個兒子,當成心肝寶貝般疼愛。這要是換了老婆,生出來的兒子鐵定和前世不一樣。這個我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想想看,那可是我自己的兒子,親親的骨肉。要是今後數十年內再也見不到他們,卻如何得了?

    幸而現在還早,老婆正在茁壯成長之中。等時候到了,咱老實不客氣,娶過來便是。誰敢跟我搶,哼哼,老子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正想到凶狠處,嚴主任開口了。

    “老師,大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什麼大喜事?”

    周先生素知這位弟子的脾性,極穩重的一個人。如今這般喜動顏色,可見真是發生了大事。

    “首都那邊……動手了。”

    我手頭雖然拿著本書,其實一直在用心聽他們談話。嚴主任這麼一說,我嘴角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一九七六年,注定是要濃墨重彩載入史冊的。這一年,在我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發生了太多的重大事件。

    “哦?”

    周先生先是一怔,隨即也是喜形于色。

    “都抓起來了?”

    “嗯!”

    嚴主任重重一點頭。

    “都抓起來了!”

    “三個都抓了?包括那個……那個女人?”

    周先生兀自不信。

    嚴主任搖搖頭︰“不是三個,是四個!”

    “四個?”

    周先生又糊塗了。

    “不是江橋姚麼?哪來的第四個?”

    我知道他們談論的是黨中央粉碎“四人幫”的大事。十月六日,黨中央一舉粉碎以**、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為首的反革命小集團。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清明節,首都發生了震驚中外的“四五事件”,熱血青年們齊集首都廣場悼念敬愛的總理,同時憤怒聲討**、張春橋、姚文元等人的罪行。當時王洪文是黨中央副主席,普通群眾不了解內情,並未將其與江張姚三人並列。

    “還有王洪文。”

    嚴主任輕輕說道。

    “啊?他也是?”

    “是。”

    “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月六號。”

    周先生點點頭︰“該出手時就出手,黨中央英明啊!”

    老爸笑道︰“看來中央這次是下了決心。周先生,你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師母本來一直在旁含笑作陪。這些大事,她不是很明白。聽老爸如此說,不由得異常欣喜,連連說道︰“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阿彌陀佛……”

    正在談論國家大事,師母突然來這麼一句“阿彌陀佛”,三位知識分子都不禁莞爾。

    我卻暗暗搖搖頭。黨內某位元老尚未復出,撥亂反正的日子,還要等兩年呢。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沒的掃了先生和師母的興頭。

    隨著“四人幫”的垮台,也就宣告為時十年的大革命正式結束。雖然改革開放要在一九七八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才開始,畢竟政治高壓的氣氛是越來越緩和了。周先生暫時不能平反,嚴主任卻能多給他一些照顧,不必想以前那樣有許多顧忌。

    周先生難得露出笑容,擊節嘆道︰“如此喜事,當得浮一大白!”

    先生平日是不飲酒的,家中也沒有余錢沽酒。

    老爸立即拿出兩塊錢,說道︰“小俊,去供銷社打一斤酒,買些花生糖果來。”

    師母忙道︰“柳老師,你來我家作客,怎麼好意思要你拿錢打酒?”

    周先生擺擺手︰“老婆子,大家都是知心朋友,晉才也不是小氣人,你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家里哪來打酒的錢?”

    “那……還是我去打酒吧。小俊這孩子,一天到晚被你們逼著讀書,可有多辛苦?造孽呢!”

    老爸笑道︰“嫂子你不要慣壞了他。小孩子跑跑腿怕什麼?”

    我及時起身,笑著說︰“是啊,師母,我不怕辛苦。‘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應該我去才對。”

    師母眉花眼笑︰“這孩子,嘴像抹了蜜糖一樣,說出話來就是中聽。不愧是柳老師的兒子。”

    “呵呵,嫂子,這可都是周先生的功勞,是他教得好啊!”

    大人們笑著,最後還是依了師母的意思。

    “小俊,你乖乖坐著別動。我去打酒。你小孩子家,不要在路上打了酒瓶子。”

    不一刻,酒水糖果買到。還沒上桌,師母先就塞了幾顆糖果在我手里。

    “你們先吃著,我去隔壁五嫂家借幾個雞蛋,炒給你們下酒。”

    “嫂子,這里還有幾毛錢零錢,就不要借了,跟她買幾個雞蛋吧。”

    “沒事沒事,五嫂是大方人,幾個雞蛋沒事……”

    “由她去吧。”

    老爸還要再說,先生擺擺手止住。

    “來,咱們喝酒,好好慶賀一下。”

    “來,喝……”

    三人酒量都馬馬虎虎,全是小口小口抿,主要是烘托個氣氛。

    “玉成啊,這次中央搞了這麼大動作,只怕地方上,也相繼有許多變動吧?”

    嚴主任就笑了︰“老師看得明白。地方上,已經動了。不瞞你們兩位說,我這次叫了晉才一道來,一是給老師報個喜,二是有個事情和你們兩位商量。”

    “什麼事?你說吧。”

    嚴主任眼瞅老爸,沉吟不語。

    老爸一驚︰“怎麼,這事與我有關?”

    “對。”

    于是老爸就很專注地望著他,周先生也滿臉關注神色,我更是豎起了耳朵,心里一陣納罕。這個“四人幫”倒台,固然是大大好事,卻不知怎的與老爸扯上了干系。怎麼看都不搭界啊!

    “晉才,換個工作吧,到紅旗公社來怎麼樣?”

    老爸就笑︰“怎麼,公社要成立電影宣傳隊?”

    嚴主任蹙眉道︰“難道你就想一輩子放電影?”

    見嚴主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老爸臉色也慎重起來。

    “那你說說,這工作怎麼個換法?”

    “到公社來和我搭班子,做革委會副主任,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行政級別暫定副科級,如何?”

    革命委員會是大革命期間全國各級政權的組織形式,簡稱革委會。一九六八年上海一月風暴之後,由群眾奪取上海市委和上海各級政府的權力,成立了一個類似“巴黎公社”的大政權機構,張春橋命名為上海公社。全國各地紛紛仿效奪權,政權名稱不一。偉大領袖認為上海公社不好聽,發了最高指示,說“還是叫革命委員會的好”。于是全國各級政權,自省以下直至學校、工廠,政權機構全部改稱“革命委員會”。

    革委會實行一元化,即黨政不分家,黨委與政府合為一體。革委會主任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當然,有些地方在一九七二年前後又再次恢復了縣級和區鄉級黨委會,但在N省,地方黨委會恢復行使職權的工作比較滯後,寶州地區和向陽縣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復黨委會,各級革命委員會轉變為純粹的政府機構,到八十年地初期改稱人民政府。

    我情不自禁地轉過身來。

    老爸更是慎重,問道︰“合適嗎?我現在是普通干部,而且是技術干部,沒抓過行政方面的工作。”

    嚴主任笑道︰“技術干部不是更好嗎?能文能武。行不行,你給句話吧。”

    “我的級別也不夠啊。”

    “嗨,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了解過,你是一九五八年的兵,到現在有十八年工作經驗了吧,上個副科級有什麼大不了的?縣里組織部那里,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絕對沒問題。現在就看你本人的意見了。”

    那個時候,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行政單位的性質界限不明顯,只有國家干部和集體干部的區別。老爸正經是國家干部,只要縣里組織部同意,工作調動毫無問題。

    老爸沉吟不語。

    “晉才,這是好事啊。”

    周先生勸道。

    “怎麼,難道你放不下城里人的生活?”

    嚴主任就有些不耐煩。平日瞧樣子,他並不是那種急毛急火的性格。大約這里沒有外人,因此也就不必裝模作樣。

    老爸笑起來︰“什麼城里人的生活,向陽縣城那也叫作城里?我是擔心小孩的教育問題。原本打算明年就把孩子們都轉到縣城去讀書。畢竟縣城學校的師資力量要雄厚一些。”

    嚴主任板下臉,有點不高興。

    “你這個同志,就是這麼個思想覺悟?光顧小家不顧大家!實話跟你說,我要你來搭班子,看重的不是咱們的交情,看重的是你的才華。咱們國家搞了這麼多年運動,折騰來折騰去,將老百姓都折騰得窮到家了。你瞧瞧周老師……哼,再不抓生產促發展,國民經濟就要崩潰了……社會主義不是叫老百姓受窮的!”

    我望著一身正氣的嚴主任,滿是敬仰之情。什麼叫真正的GC黨員?這就叫真正的GC黨員。

    難怪幾年後他能當縣委書記,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爸,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我突然輕輕冒出一句。

    三個大人都笑起來。

    “你啊你啊,覺悟還沒有你兒子高呢!”

    老爸笑道︰“我也是擔心做不好這個工作。畢竟以前沒搞過行政。”

    周先生連忙打氣︰“只要行得正站得穩,心里裝著人民群眾,多開動腦筋,什麼工作都能做好。至于子女教育問題,你放心。只要我還呆在麻塘灣,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我保證半年時間讓他達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嚴主任大笑︰“瞧瞧,瞧瞧,這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周老師正經是教授,給你兒子一個人開小灶,還怕教不出一個大學生來?”

    這個時候,說起來,最緊張的居然是我。

    因為我發現,歷史的軌跡已經開始出現偏差。至少在向陽縣,在紅旗公社這個小小的局部出現了偏差。在前世,老爸一輩子都沒做過行政干部,到老也就是個技師。

    如果老爸答應,這個偏差就會成為事實。也就意味著,在我重生的世界里,他的人生道路將發生巨大的變化,不但是老爸一個人,包括我們一家子的人生道路,都將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

    “好,我答應了!”



第十二章 十五歲考大學

    “你怎麼就答應了呢?我不同意!”

    老媽得知老爸答應回紅旗公社做革委會副主任,立即明確表示反對。

    眼見老媽斬釘截鐵的態度,我腦袋“嗡”地一聲,變得亂糟糟的,心下暗暗嘆了口氣。什麼偏差?也許壓根就只是我的幻覺,歷史,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按照固定的軌跡前進。

    這樣的大事情,老爸歷來很重視老媽的意見。

    “回公社工作也沒什麼不好嘛,到哪都是革命需要。”

    老爸也不急,慢條斯理地說道。

    聽老爸這麼說,我倒安下心來。越是如此不徐不急,大將風度時,說明老爸的主意拿得越穩。上輩子數十年父子相處的經驗,不會錯的。

    “去去去,少跟我講大道理。講這個我比你在行。”

    老媽一臉不屑。

    這倒是實話。老媽參加工作的時間雖然不如老爸那麼長,卻一直在基層公社工作,整日里大會小會,對上級對下級,聽的講的,都是教科書似的宣言,正是耳熟能詳,都不用經過腦子,張嘴就是一套一套的。

    “那好,我們就來算算細賬。我現在工資是三十六塊五毛,如果到公社上班,行政級別提了半級,工資應該也會漲幾塊錢。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補助,每個月要多出十來塊錢呢。”

    當時地十塊錢。絕對是個大數目。相當于後世一千元以上。我記得到縣城上小學後。一個學期交五塊錢學雜費。到期末還可以退還幾毛錢呢。這幾毛錢完全歸我支配。正是最開心地時候。

    “哼。十塊錢是十塊錢。可是也不劃算……別人都是削尖腦袋往城里鑽。你倒好。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偏偏又要跑回鄉里來……”

    老媽依舊不高興。但是語氣明顯緩和許多。這倒也不怪老媽勢利。一大家子地吃喝拉撒。開銷不小。都在她腦袋里打轉轉呢。壓力能小得了?這一家伙每個月多出十塊錢來。手頭立即要活泛不少。

    我暗中偷笑。不提防被老媽逮個正著。

    “小俊。你笑什麼笑?小孩子懂得什麼?”

    老媽一輩子沒對我真正生過氣。我從來也不怕她。當下笑嘻嘻地說道︰“媽。工資高了好。工資高了我每個月能多吃幾餐肉!”

    話一出口,我便在心里強烈鄙視了自己一把!真是沒出息,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整日念叨的就是個吃肉!

    誰知這麼隨口一說,差點將老媽的眼淚引了下來。

    老媽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歉疚地說︰“苦了我的乖崽寶呢,媽媽明天就去買肉來吃。”

    我嚇了一跳。哪有兒子逼著媽媽要肉吃的,這也太不成話了。

    “媽,我跟你開玩笑呢。爸爸前幾天買了肉回來吃。我吃了五六塊呢,都漲肚子了!”

    “小俊乖,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還別說,我這麼一插科打諢,原本緊張的氣氛,馬上便緩和下來了。

    老爸笑著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呢,小孩子讀書的事情是吧?”

    “你知道就好。”

    老媽其實已經開始傾向于同意老爸的選擇,只是還有點抹不下面子。

    “這個問題我也仔細想過了。華子過兩年上高中,如果那時我們還沒有調回縣城,就讓華子讀寄宿。葉子明年上初中,就在紅旗中學讀好了,我也可以就近照顧她……”

    老爸依舊是有條不紊,好整以暇。

    呵呵,這個副主任還沒正式赴任,就把領導架勢擺下了。

    “那小嫣和小俊呢?”

    “小嫣還在讀三年級,早呢。至于小俊,就更不用擔心了,周先生說了,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他至多用半年時間,就能將小俊教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什麼?半年讀完小學五年級?”

    老媽頓時瞪大了眼楮。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依我看周先生的估計還是很保守的……”

    老媽撇撇嘴︰“你就放肆吹牛吧……”

    “我一點都沒吹牛。告訴你吧,小俊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學完了整本《電工原理》,一百多頁呢。如今他還可以用英語和周先生對話了……”

    “當真?”

    老媽又驚又喜。

    “當真!”

    老爸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小俊乖崽寶,真是個天才。”

    老媽再次摟住我,就是一頓狠親。

    我只得微微側過腦袋,躲閃著老媽雨點般的親吻,心中又是幸福又是無奈。唉……我這個老媽啊,真是十足可愛。她才不管兒子的天才從何而來,只要這個天才的家伙是她阮碧秀的兒子就成了。

    “小俊,跟媽媽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老媽狠親一陣,笑眯眯地問道。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三年小學,三年初中,兩年高中,十五歲考大學!”

    說完我就掙脫老媽的懷抱,往後退開兩步,省得老媽又摟住我親個沒完沒了。

    “考大學?國家停止高考很多年了。上大學都是推薦的。”

    一直默不作聲在邊上旁聽的小舅突然開口說道。

    媽媽有兄妹六個,三男三女,小舅是最小的,年齡比媽媽小十七八歲,比大舅小整整三十歲。大舅和大姨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兩個表哥,年紀都比小舅大好幾歲。因了這個原因,小舅在老爸老媽心目中,也就和小孩子差不多。在家里商量什麼事情的時候,小舅歷來是只聽不說話的。

    老媽不由怔愣一下。

    小舅說的是事實,當時推薦上大學,叫作工農兵大學。需要根紅苗正,表現優異者,才能獲得這樣的特別青睞。

    老爸卻擺擺手,很篤定地說︰“四人幫垮台了,中央的政策一定會變的。一個國家也好,一個民族也好,要富國強民,終歸要靠知識。”

    我立即點頭贊同,心里對老爸狠狠仰慕了一把。

    果然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嚴主任調老爸去公社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還真是選對了人。因為一九七七年,也就是明年,那位黨內元老一復出,教育戰線頭等大事就是恢復高考。老爸雖然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卻是憑著對國家大勢的分析作出了正確無比的判斷。

    “你還別說,我以前沒做過基層行政工作,心里還真是沒底呢。嚴主任說了,組織部近幾天就會找我談話,很快調令就會下來。”

    老爸說道。

    嘿嘿,瞧不出老爸玩起這種談話的把戲來也是很有水準呢,不顯山不露水,輕輕松松就將話題引到自己的意思上來了。

    看來老爸從政,大有潛力可挖。說不定咱今後很有可能成為柳衙內呢!

    一念及此,我又開始鄙視自己。人家都是望子成龍,到我這居然成了望父成龍。真有點像《笑林廣記》里面說的那個問“封君與公子孰樂”的家伙了。(所謂封君是兒子做了官,父親沾光得到朝廷封贈,公子則是父親做官,兒子享受。《笑林廣記》記載某人問“封君與公子孰樂”,別人回答“封君雖樂,年齒已高,不及公子之樂也”,那人急忙買了一大堆書跑回去,叫他老爸去考進士。)

    老媽立即上當,大大咧咧地一揮手,說道︰“這有什麼為難的?做基層工作嘛,最主要的就是領會上級精神,吃透黨的政策。尤其你是負責宣傳工作的,更要弄懂弄透,千萬不能出現偏差。只要大政方針不出差錯,底下的工作很好做。有多少事情,要輪到你這個副主任親自去動手的?”

    “嗯,多總結經驗,多樹立典型,多正面宣傳。”

    “對啊,這不條條是道嗎?”

    老媽一拍手掌,望著老爸的眼里,充盈著濃濃的愛意。

    老爸老媽一輩子感情甚篤,相親相愛,是我們這個大家庭和睦幸福的根基所在。

    老爸笑笑,不說話。

    這個“三多”的經驗總結,可不是隨口說說的。自打接受了嚴玉成的邀請,準備出任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老爸可著實下了一番功夫。盡管參考資料少得可憐,他還是盡最大努力找到一切能找到的各種報紙,文獻仔細研究,力圖掌握宣傳工作的要點。

    “主席教導我們,不打無準備之戰。”

    這句話,老爸一直都掛在嘴邊的。

    既然大局已定,我也就不再隨意插言。關于黨的宣傳輿論導向,今後十幾年內,一直存在著保守與改革的兩種意識形態的沖突,時急時緩,但從未止歇過。許多干部,不單是宣傳口的干部,包括許多重要的黨政領導,都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沖突中付出過嚴重的代價。直至首長南巡,發表了著名的“步子再快一點”的講話,意識形態的沖突才逐漸淡化。

    在這一點上,無疑我肯定能助老爸一臂之力。因為每次較為激烈的沖突,從誘因至論戰過程至最終定論的時間與方式,我都一清二楚。老爸如果一直負責宣傳工作的話,大的方向錯誤是絕對不會犯的。

    當然,我也不希望老爸一輩子主管意識形態的工作,畢竟這個方面出不了實實在在的政績。不過這卻不是我能夠左右得了的。

    我早思考過,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在官場上應用要受許多約束。

    最後小舅說了一句話,老爸調任紅旗公社的事情就算塵埃落定了。

    小舅有些興奮地說道︰“姐夫,你到我們公社工作,我們這些親戚都跟著沾光呢。”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02 AM

第十三章 與師公斗法

    “小俊,七伯家請了個師公呢,說是要給小青姐捉鬼,現在正在作法,我們看去。”

    這天剛吃完晚飯,我拿起《哈姆雷特》準備好好用功,三姐就神秘兮兮地跑了過來。

    “捉什麼鬼?”

    我一時回不過神。

    “哎呀,小青姐這幾天不是病了嗎,師公說是厲鬼作祟,今晚上做法捉鬼呢。”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也難怪我一時怔愣,實在太久沒聽說過“師公捉鬼”的事情了。所謂師公,乃是我們這里對“神漢”的稱謂。二十一世紀,裝神弄鬼的巫婆神漢已逐漸無容身之所,但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卻是大行其道。廣大鄉村文化落後,群眾缺醫少藥,生了病不去醫院,往往請巫婆神漢來捉鬼驅狐。

    見我發呆,三姐不耐煩起來。

    “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和二姐去了。”

    “我去。有熱鬧看,為什麼不去?”

    “好好,一起去,快走快走。”

    “外面黑烏烏的,看不見路,怎麼走啊?”

    “啊呀。你真是地。讀書讀傻了吧?二姐和小舅在點火把呢。”

    我暈!

    敢情連個手電都還是奢侈品呢。晚上走夜路要靠火把照明。

    二姐舉起一個干松樹皮做地火把當先開路。小舅也點了個火把押後。我和三姐走中間。原本小舅要走前面地。但二姐怕鬼。不敢斷後。就和小舅對調了個位置。

    說是火把。其實很暗。基本上看不清路面。好在熟門熟路地。何處有溝何處有坎。都清清楚楚。倒也沒有摔跤之虞。

    柳家山總共有三個大姓。一柳二阮三周。上百年繁衍下來。隊上地人大都沾親帶故。七伯是父親地族房兄弟。說來也巧。按照族譜排行。老爸在他們那輩是最小地。排行十二。而目前在我這輩。我也是最小地。也是排行十二。考慮到老爸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他地族房兄長們年歲都比他更長。一不小心再給我添一個同宗兄弟地可能性不大。這個老地位置基本上我是坐定地了。因此上別看我年紀小。叫我叔地大佷子可不少。過得兩三年。甚至會有稱我叔公地。

    呵呵,那叫一個爽!

    七伯家在柳家山大隊與麻塘灣大隊的交界處,比較偏僻。但是我們到達的時候,屋里屋外居然都擠滿了人,瞧那架勢,有點和看露天電影相仿佛呢。

    只怪農村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一個“師公捉鬼”也能吸引這麼多人看熱鬧。

    我人小個子矮,拉著三姐的手,泥鰍般從人縫中擠了進去,到了屋里。小舅和二姐擠不進去,只能站在人堆外踮起腳尖朝里張望。

    我的性子其實不喜歡湊熱鬧,只是很想見識一下“師公捉鬼”的手段。看看他到底以什麼招術來哄騙這些老實本分的鄉民。畢竟在前世年幼之時,會捉鬼的師公在我心目中乃是了不起的角色。

    七伯的堂屋里點了兩盞煤油燈,光線昏暗。堂屋正中用兩條長凳搭起一張門板,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子蜷縮在破棉絮里,不住呻吟呼痛。

    “這是小青姐嗎?”

    我低聲問三姐。

    三姐點點頭,“嗯”了一聲,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這問題問得很笨。從三姐的神態分析,我應該認識小青姐才對。柳家山大隊不過兩百來戶人家,年紀相當的小孩經常在一起玩耍,相互熟識也在情理之中。也許是記憶太久遠,我對童年玩伴大都沒有多少印象了。

    看起來,小青姐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不過當時農村的人普遍營養不良,小孩子發育較慢,小青姐又蜷縮成一團,看不真切,或許有十五六歲也不一定。

    堂屋中另有一人,大約三十幾歲,面相凶狠,體魄粗壯,手持一把木劍,大約就是今晚的主角——師公。裝飾倒也並無特異之處。如果不是那把木劍,可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師公面前也擺了一條長凳,擺放著一碗米,兩碗水。白米上面插著三根點燃了的香。師公拿眼楮四周一掃,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然後豎起木劍,左手捏了個劍訣,嘴里念念有詞,開始作法。

    師公旁邊不遠處另有兩名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女垂手侍立,神態恭謹。應該是七伯和伯母兩口子了。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暗暗點頭。看來這位師公還是道教門徒,這個切口倒是念得不錯。誰知道接下來師公翻來覆去就是個“天靈靈地靈靈”,再沒有第二句。

    我不禁啞然失笑。

    不知道是他自己學藝不精還是拜的師父本來就有問題,敢情就只學會了這麼一句。這也太扯了一點吧?光憑這麼一句切口,一把黑不溜秋的木劍,就能騙吃騙喝,哄人錢物?

    這師公做得,也太不敬業了!

    想來他就是靠著一個師公的名頭在招搖撞騙。對于這樣的不學無術的半吊子神漢,我毫無興趣再看下去,料必他也沒什麼高明的障眼法。

    “三姐,我們回去吧。一點不好看。我還要復習功課呢。”

    我故意說得很大聲。

    屋里的人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包括那位只會一句切口的師公。見我公然攪局,眼神就有些惡狠狠的,神情大是不善。

    我毫不客氣盯了回去。

    三姐嚇了一跳,連忙呵斥我︰“別亂說話。”

    這個時候,蜷縮著的小青姐忽然大聲呻吟起來,捂著肚子在門板上打滾,豆大的汗珠自蠟黃的臉上滾滾而下。

    糟糕,瞧這樣子,該當是急腹癥發作。如果不及時治療,後果大是堪憂。

    七伯和伯母也急了,趕緊央求師公繼續作法。

    師公“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舉起木劍,又開始念那句“急急如律令”。

    “七伯,別聽他念經了,趕緊送小青姐去衛生院吧。再晚就要來不及了。”

    人命關天,我也顧不得師公的臉面了,大聲喊道。

    “小孩子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快出去!”

    師公忍無可忍,逼近兩步,惡狠狠地喝道。

    我冷冷看著他,冷冷道︰“誰胡說八道了?你又不是醫生,會看病嗎?”

    “你……她不是生病,她是冤鬼附身,禍害她。等我捉住冤鬼,自然就好了。你小孩子懂得什麼?”

    此時小青姐痛得更加厲害,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你才胡說八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來的什麼冤鬼?小青姐明明是得了重病,不趕快去衛生院,要出了人命,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見他還在裝神弄鬼,我也忍無可忍,也不管人家會怎樣看我這個出口成章的七歲小孩,指著師公的鼻子直斥其非。

    “你……”

    師公氣得握緊拳頭,脖子上青筋暴漲,瞧這架勢,我要不是小孩,他恐怕要一拳揮過來了。

    “這是誰家的小孩?家里的大人呢,在哪里?”

    “啊呀,小俊……”

    七伯認出是我,急忙走過來,想要拉我出去。

    我伸出手,止住七伯,緩和了一下語氣,對師公說道︰“師傅,我不管你是誰,救人要緊。”

    “喲 ,口氣不小啊。你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孩子,也敢在這里教訓我?出去……”

    師公惱羞成怒,扯住我的衣領就往外推。

    我一聳肩,抬手將他的手推開,冷冷道︰“你不管你是哪里的師公,我告訴你,這里是柳家山,我爸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今晚上你就別想完完整整走出柳家山大隊!不信的話,你就試試看!”

    師公頓時愣住了。

    雖然他未必聽說過柳晉才的大名,但柳姓是柳家山第一大姓,他卻是知道的。若真打了我這個小小孩童,只怕當真走不出柳家山大隊。

    “啊呀,小俊,你別在七伯這里搗亂……師傅,師傅,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求你趕緊作法捉鬼吧……我家小青快要不行了……”

    七伯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師公“哼”了一聲,說道︰“柳七哥,不是我不肯幫忙。小孩子在這里搗亂,作法都不靈的。”

    “啊呀,小俊,你快回家去吧……”

    七伯是個老實人,見我一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連忙又去叫三姐。

    “小嫣啊,你快帶弟弟回家去……”

    正吵鬧間,只聽得“噗通”一聲,小青姐從門板上滾下地來。

    我顧不得和師公斗嘴,急忙跑過去。只見小青姐臉色慘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嘴唇,都咬出血來了。

    “小青姐,你哪里痛?”

    “這……這里……”

    小青姐一只手緊緊捂住右下腹。

    可能是急性闌尾炎。

    我當即掀起她的衣服,伸手摸到闌尾的位置,用勁壓下去︰“是不是這里痛?”

    小青姐痛得啊的大叫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是……是這里……”

    應該是急性闌尾炎了,痛得這般厲害,估計可能穿孔了。前世雖不是醫生,這點醫學常識倒還是有的。

    “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趕緊送衛生院……”

    “小俊……”

    這回是七伯這個老實人忍無可忍了,大喝一聲,氣呼呼地沖到我面前,臉色紫漲。

    “你不要在這里搗亂了,快回家去。改天我告訴你爸爸,好好打你一頓!”

    我嘆了口氣,說道︰“七伯,我是你的佷子,小青姐是我的堂姐,我會害你們嗎?”

    見我裝模作樣愣充大人,還在這里大打親情牌,七伯又好氣又好笑,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俊,你一個小孩子家懂得什麼……聽話啊,快回家去……師公好作法……”

    我登時氣結。都說年輕是本錢,可是太年輕了,也未必見得本錢雄厚。明明真理在握,愣是沒人肯聽。我想了想,當下慢慢走到滿臉傲色的師公面前,說道︰“師傅,你說句老實話,小青姐真是冤鬼附身嗎?”

    “我……”

    “你可要想好了,人命關天不能開玩笑的。我就在這里等你作法捉鬼。假如今晚你捉不住這個冤鬼,治不好小青姐的病,出了人命的話,我一定叫我爸爸把你抓起來,判你的刑!”

    “你……”

    師公頓時有些色厲內荏,不敢接口。須知文化大革命大力宣傳破四舊多年,師公巫婆這類人員正是打擊的對象。平日在鄉間招搖撞騙哄哄群眾也就罷了,當真被革委會抓去,可不是玩的。

    “還不出去?真想坐牢嗎?”

    我知道為今之計,唯有釜底抽薪。先將這個師公趕走了再說。

    “好好好,我走。柳老七,今天可不是我徐虎對不起你。往後你們柳家山大隊再有冤鬼作祟,可別找我……”

    師公一跺腳,擠開門口的人群,狼狽而去。

    呵呵,不愧是老江湖,倒驢不倒架,臨走還要講幾句狠話充充門面。

    “哎哎,徐師傅……你等等……”

    七伯慌忙追了出去。

    我不去理會,沖門外叫道︰“小舅,你快點叫幾個人,抬小青姐去醫院。”

    小舅擠進來,拍了一下我的腦袋,笑罵道︰“小家伙,還想指揮小舅啊?”

    “哎呀,小舅,這時候還開玩笑。快點救人吧。要是讓我爸知道你見死不救,看他罵不罵你?”

    我知道小舅平時最怕老爸,說不得,只好抬出他的招牌來了。

    這一招果然見效,小舅臉色一變,高舉雙手︰“行行行,我抬我抬……”



第十四章 急性闌尾炎

    “師公捉鬼”演變成如此結局,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不過倒也無人抱怨。大伙本就是來看熱鬧的,師公能不能當真捉到冤鬼,並不重要。反正冤鬼到底長個什麼德性,也沒人見過。我一個小屁孩,居然幾句話將五大三粗的師公逼得狼狽而走,就觀賞性而言,卻是絲毫不遜于捉冤鬼呢。

    一些人甚至開始笑話那位徐師公。

    “什麼屁師公,被小孩子幾句話就嚇跑了……”

    “是啊,屁用都沒有,剛才他還想打人呢。”

    “他敢。他要是打了小俊,十二叔知道了,還不扒了他的皮……”

    “是呢是呢,十二叔如今可是公社的主任……”

    許是疼痛太過,小青姐反倒不叫不嚷了,蜷縮在破棉絮里,間或發出一聲呻吟。

    “三才,秋火,你們兩個抬前面,二狗,你和我抬後面,快點,人要不行了……”

    小舅一迭聲說道。

    眼見小青情形不對,大伙也緊張起來,七手八腳抬起了門板。

    這時候七伯自外邊回轉。他是個沒主意的人,師公既然怒氣沖沖跑掉了,女兒又病成這樣,也不好阻攔,只一個勁咕噥。

    “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家里一分錢都沒有……”

    其實也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七伯母已經將家底都翻了出來。抖抖索索遞到他手中。

    我瞟了一眼。一張“大團結”(10元)。一張麻老五(5元)。還有一些零星毛票。最多不超過二十元錢。不禁心中一酸。

    雖然現在物價極低。如果需要動手術地話。二十元無論如何是不夠地。而這。竟然是一個家庭地全部積蓄。難怪中山先生要說“中國患貧。而非患不均”。更難怪一年後南巡首長復出。立即將發展生產力。脫貧致富列為國家地頭等大事。

    偉人真是目光如炬啊!

    正感嘆間。四名精壯漢子已經抬起門板出了房門。

    七伯和伯母,還有幾個同族親友,舉起火把在一旁照明。

    我急忙追了上去。

    “小俊,小俊,你做什麼?”

    二姐三姐一齊叫道。

    “我跟他們一起去公社。”

    “你開什麼玩笑?”

    二姐嚇了一大跳。

    “深更半夜的,你小孩子去公社做什麼?要是媽媽知道了,看打不打你?快點跟我回家去……外公外婆要急死了……”

    二姐是真急了。柳家山離公社足有**里地,大部分都是山路,黑燈瞎火的,這要一個失足,那還了得?就是擦破點皮,崴了腳什麼的,老媽也絕饒不了她。畢竟是她帶我來看師公捉鬼的。

    我不理,只管跟著小舅他們往外走。

    二姐三姐一前一後緊趕上來,拉住我的胳膊。

    “不許去!”

    二姐急得聲調都變了。

    我嘆了口氣,說道︰“二姐,七伯帶的錢不夠。”

    “關你什麼事?你又沒錢。”

    二姐凶巴巴地說。

    “沒錢他們不會給小青姐治病的。衛生院那些人我知道。”

    這倒是實話。經濟大發展之後,“看病難”成為草根階層最頭痛的問題之一,二十一世紀各級醫院的價格、醫德備受詬病。而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鄉鎮衛生院,且不說條件極其簡陋,醫生護士們一個個如同老爺坐堂,高高在上。對其醫術醫德,決不可估計過高。

    “小青姐病得很重,今晚上可能要動手術,不然會死人的。”

    “那……你去了也沒用啊,你又不是醫生。”

    二姐的語氣明顯軟了下來。

    嗯,有戲。

    其實我去衛生院,也未必幫得上什麼忙。那些醫生護士才不會理我是那根蔥呢。如此堅持,無非是想這件事有始有終。再說在柳家山整整呆了一個多月,我也確實憋悶得很了,特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去紅旗公社那個在我心目中同樣偏僻得緊的破爛地方轉一轉,也是好的。

    寂寞無聊的時候,總想整點事情,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因穿越而改變。

    “誰說我不是醫生?不是醫生知道急性闌尾炎嗎?說不定我去了,還能指點一下衛生院的醫生護士呢。”

    見二姐動了心思,我索性大大忽悠她一把。

    二姐扁了扁嘴,笑罵道︰“你就知道講大話……”

    “二姐,爸爸和大姐都在公社呢,我們去爸爸那里玩呀。”

    三姐在一旁敲起了邊鼓。

    “是啊,二姐,小舅不也去了嗎?那麼多大人,不會有事的。”

    “那……我們快走吧,小嫣,你去拿火把,我照看小俊。”

    二姐終于被說動了。其實她也很想去公社玩吧。說起來,她只有十三歲,也還是個孩子呢。

    等小舅發現我們姐弟三個,已經走出去有一兩里地了。

    “啊呀,小俊啊,你們怎麼也來了呢?這要是……唉,叫我怎麼跟晉才交代呢?”

    七伯邊埋怨邊將我抱起來。

    “七伯,你不用擔心。到了公社,要是衛生院不給小青姐看病,我就去找我爸,還有……找嚴主任給你借錢。”

    “謝謝你呢,小俊……”

    七伯的聲音就有些哽咽。

    一行人急匆匆趕到公社,三姐就蹙起眉頭,走路一瘸一拐。她的腳被石頭咯了一下。我卻是最輕松的,一路上,七伯和另外幾個成年人輪流抱著我,沒走一步路。三姐年紀大些,可沒享受這種待遇,只有七伯母中間背了她一小段。

    幸好是晚上,烏黑一片,三姐沒看見我得意洋洋的嘴臉。不然的話,估計得把我恨死。

    小也有小的好處呢,可以倚小賣小,呵呵!

    公社衛生院只有一個老頭子值班守傳達,敲了老半天門,才老大不情願地起身開門,嘴里還罵罵咧咧的。門還沒開,就已經一迭聲叫著︰“喊冤啊?三更半夜的,叫死一樣……醫生都不在,等明天早上吧……”

    “師傅,求求你開門呢,人病得厲害,快不行了……”

    “開了門也沒用,告訴你醫生不在……”

    這種情形,早在我預料之中。

    “二姐,爸爸住在哪里,你知道不?”

    二姐一瞪眼︰“我哪知道?爸爸調到公社,我還沒來過呢。”

    我懶得理她,轉頭對小舅說道︰“小舅,你帶我去找爸爸,要不,找嚴主任也行。”

    小舅嚇了一跳︰“找嚴主任?”

    找老爸他已經很怵頭了,聽說找嚴主任,更是畏懼。公社革委會主任在普通社員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哎呀,你快點吧。救人要緊,嚴主任我見過,人很好,不會罵你的。”

    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暗暗好笑。這麼老氣橫秋的,教訓起小舅來了。

    公社傳達室的門衛態度倒是和藹得多。因為我一開口就自報家門,表明了身份。

    “我是柳晉才的兒子,來找我爸的,有急事。”

    門衛匆匆披衣起床,帶了我們幾個跑到公社干部宿舍樓二樓,敲開了房門。

    “柳主任,柳主任,你家里來人找你呢,說有急事。”

    “爸爸,是我,你快點起來……”

    只聽得屋里床板“  ”亂響。料必老爸嚇得不輕。這大半夜的,他的七歲兒子居然跑到公社來找他了,能不驚心動魄嗎?

    “小俊……葉子,小嫣,你們怎麼都來了……成林,發生什麼事?”

    老爸只穿個大褲衩子就跑來開了門,見兒女無恙,先自松了口氣。最後一句卻是對小舅說的。畢竟小舅阮成林已經成年,算是大人了。

    “呃,沒……沒什麼大事……”

    小舅一貫畏懼老爸,搔搔頭,有些詞不達意。

    “是這樣,爸爸,七伯的女兒,就是小青姐,病得很重,快不行了,現在在衛生院門口,等著救命。但是衛生院沒醫生,你趕緊去看看。”

    救人要緊,我也顧不得搶小舅的話頭了。

    “這樣啊,好,你們等我一下,我穿衣服。”

    老爸剛一穿好衣服,隔壁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身軀高大的人來,卻是嚴主任。想必我們急匆匆大叫大嚷,將他也吵醒了。

    “小俊?”

    嚴主任看見我,頗有幾分驚喜。自打在周先生家見過我兩次,嚴主任對我印象極佳,甚至開玩笑說要招我為女婿。

    “嚴伯伯好。”

    我連忙鞠躬問好。我知道懂禮貌的孩子總是討人喜歡一些,縱算倉促之間,我也不願缺了禮數。

    “好好……”嚴伯伯笑眯眯的,情不自禁伸手摸摸我的頭,問道︰“小俊,發生什麼事?”

    我忙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嚴玉成臉色就嚴峻起來,見老爸出了門,一揮手說道︰“走,晉才,咱倆一道去看看。”

    我不禁歡呼道︰“太好了……”

    嚴玉成笑道︰“小鬼頭,好什麼?”

    我笑笑不說話。總不能說你是主任,一把手,你去了衛生院那些醫生可不敢怠慢。那也顯得咱太過勢利了些,怕要惹人厭。而且老爸也在,咱不能說這種看輕老爸的話。要不這兒子也做得忒不厚道。

    公社正副主任一齊出面,小小衛生院如何招架得住?自是人仰馬翻。傳達老頭立馬換上笑臉,拿著手電筒飛也似地跑去里面宿舍樓敲門,將衛生院僅有的三名醫生,五名護士一股腦全叫了起來。

    “媽……我渴……”

    小青姐蠕動著干裂的嘴唇,迷迷糊糊地說。

    過度的疼痛已經將她的痛感神經折騰得麻木了,反不覺出痛來。

    “哎……哎……,媽這就給你找水喝。”

    “不行啊,七娘,肚子痛不能喝水。”

    我急忙攔阻七伯母。

    前世學過一點急救常識,知道急腹癥病人不能隨便飲水。不過既然到了衛生院,我也就不敢隨口給小青姐定性為急性闌尾炎,只好籠統說成肚子痛。畢竟衛生院雖小,也是正規醫院,咱身上揣著的那把小斧頭,還是不要動不動就拿出來在魯班門前胡亂揮舞,沒的惹人笑話。

    “咦,小朋友,你怎麼知道肚子痛不能喝水?”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急匆匆過來,有些詫異地問道。瞧他四十來歲,擁有著當時農村不多見的肥碩身材,難為他半夜起來,還記得披件髒兮兮的白大褂,也算是有幾分敬業精神。

    我咧嘴一笑,並不答話。

    小也有小的好處。我愛搭理誰就搭理一下,不愛搭理的話,也拿我沒轍。

    “啊喲,嚴主任柳主任,你倆都來了……”

    胖大醫生滿臉堆笑過來與兩位主任握手。

    “齊院長,請你趕緊安排救人。”

    嚴主任說道。

    “是的是的,請嚴主任放心,我這就安排。”

    齊院長身形豐腴,動作倒是不慢,蹲下身子簡單給小青姐做了個檢查,就得出了“急性闌尾炎穿孔”的初步診斷,馬上安排手術。

    我有些愣怔。這個齊院長也太狠了吧?如此簡單做個檢查,步驟幾乎和我在七伯家堂屋里的一模一樣,就將小姑娘弄去開刀?

    不過也難怪,公社衛生院設備簡陋,估計做個血液常規檢查的儀器都沒有。還不是憑醫生的經驗來確定?

    眼見女兒被推進手術室,七伯兩口子神情緊張無比。

    嚴主任安慰道︰“不用擔心,齊院長以前是縣人民醫院外科一把刀呢,做個闌尾炎手術沒問題。”

    呵呵,原來如此。怪不得齊院長底氣十足,卻是個真有本事的。我對他的印象立馬好轉。縣人民醫院的外科骨干醫師,發配到這小小公社衛生院當個院長,想必是犯了什麼錯誤。

    在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要犯個錯誤還真沒什麼難度。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03 AM

第十五章 秉燭夜話

    “急性闌尾炎穿孔,還好送得及時,現在已經沒啥大事了。”

    齊院長略微有些疲憊地走出手術室,當眾宣布了這個好消息。

    我想起前世電影電視中見過的那些鏡頭,不由暗暗好笑。往常總笑話導演沒新意,老給醫生編這麼句破台詞,如今看來,倒真是來源于現實生活呢。這不齊院長一出來,張嘴也是這麼一句?

    就在給小青姐做手術那會,嚴主任和老爸已經將情況問了個大概。

    老爸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敢一個人摸黑打亂墳崗里過的主,平日里最恨的就是裝神弄鬼的家伙,聽二姐繪聲繪色地描述我與師公斗法的場景,不由得眉飛色舞。

    嚴主任表情更是誇張,甚至鼓起掌來。

    “了不起啊了不起,晉才,真眼紅你生了個這麼厲害的兒子。”

    老爸笑道︰“主任,不興這麼誇小孩子的,要將他誇上天了。”

    行啊,老爸!

    我在心里說。

    這才轉做行政干部幾天,老爸說話的技巧又見長了。依照老爸的性子,擱在以前一定順著嚴主任的話題開個玩笑。那時與嚴主任分屬不同單位,開開玩笑原本無妨。如今可是上下級關系,嚴主任又對他有知遇之恩,再口無遮攔地開玩笑,就有些不妥了。適當的謙遜是必要的。

    中國官場。對這個尊卑上下。歷來看得極重。

    老爸稱呼嚴玉成為“主任”。而不是“嚴主任”。那也大有講究。既透著親近又不失尊重。一字之差。卻是奧妙無窮。這些細微之處地講究。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人和老爸交流。應該是老爸自己琢磨出來地。

    看來前世地老爸。只是缺乏這麼個機會而已。一旦機會降臨。老爸地表現真還可圈可點。

    齊院長宣布小青脫離了危險。大伙都松了口氣。七伯母當即就拉住我地手。抹開了眼淚。我這人不大受得了這個。頓時渾身不自在。

    七伯畢竟是男人。倒也知道交代一下場面。連連向齊院長道謝。又向嚴主任鞠躬。至于老爸。那是自家族房兄弟。說感謝地話反而多余。

    然而七伯不好意思向老爸道謝。卻將這個意思轉到了我頭上。

    “說起來,這回真是多虧了小俊呢……要不是他,我家小青就沒救了……”

    偶滴神!七伯母抹眼淚已經叫我渾身難受,七伯再來這麼一招,還讓不讓人活了?剎那間我真產生了暴走的沖動。

    唉,這個出風頭逞英雄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眼見七伯絮絮叨叨,還要誇下去,我不得不將求援的目光望向了嚴主任。

    也不知是嚴主任沒明白我的意思,還是故意使壞逗一逗我,對我的求援視而不見,反倒變本加厲,笑呵呵地說︰“不錯,小俊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看該給你發個大獎狀呢。”

    我頓時將這位未來的向陽縣太爺恨得牙癢癢的。

    好好好,你既然如此促狹,待我使潑你看。

    “伯伯好小氣,這麼大功勞就發個獎狀,真是哄小孩子呢!”

    “啊?”

    嚴玉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那你說說,要什麼獎勵?”

    “我要獎金!”

    “小俊,別胡說。”

    老爸頓時板下臉來。小孩子活潑調皮那沒什麼,時機合適的話很能討人歡喜。這一沾上銅臭味,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嚴主任擺擺手止住老爸,臉上笑容不減︰“那你要多少獎金呢?”

    我轉向齊院長︰“院長,小青姐的醫藥費要多少錢?”

    “這個,我還沒仔細算過,切除闌尾不是什麼大手術,今後幾天的住院費、醫藥費七七八八的加起來,大概也就是四十塊錢左右吧。”

    要換個地方,齊院長對我這樣的小屁孩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當著兩位主任的面,卻是不好拿大。

    “好,嚴伯伯,我就要四十塊錢獎金。”

    “哈哈,晉才,你兒子當真非同一般呢。小家伙,你是想要我們免了你七伯的醫療費嗎?”

    老爸就跟著打了個哈哈。

    這個事情,他可是不好表態,畢竟要避嫌。

    “是呢,嚴伯伯,七伯家沒錢給小青姐看病。要是有錢啊,也不會叫那個什麼師公來捉鬼了。”

    嚴主任不笑了,很認真地看著我,點了點頭,轉向老爸說︰“晉才,我看這個事情要好好抓一下,破四舊那麼多年了,農村社員還是那麼迷信,要不得呢。”

    這話正合老爸心意,馬上點頭︰“好的。主任,我看不如大整頓一下,把這些裝神弄鬼的師公巫婆都抓起來,送到水庫工地上去出出工,也好給他們一點教訓,在全公社好好宣傳一下破四舊的必要性。”

    “嗯嗯,這個辦法不錯,就是這麼辦。”

    我卻目瞪口呆,心中連說厲害,嚴主任果然是天生做官的手段,輕輕一句話,就將四十元獎金的事撇到一邊,逮住師公巫婆出氣。

    要說也不怪他,四十塊錢不是個小數目,相當于他一個月工資。而且也缺少個名目,不是隨隨便便說給就給的,這個先例不能開。假使全公社每個社員生病都要他免醫療費的話,他這個公社主任就沒得玩了。

    只是苦了那些師公巫婆,無端端的要抓去修水庫了。

    當時興修水利,乃是政府牽頭,各大隊出勞力,計算工分,沒有現金報酬的。這還是正常出工,倘是各大隊的四類分子(地富反壞),二流子這些有問題有劣跡的人,每逢這個時候,就要被抓進學習班,義務出工,不但沒有工分計。連飯菜都要自家帶。

    這個專政手段,端的厲害。要不一個公社革委會主任,兵頭將尾的官,竟隱然有“百里侯”的威勢,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來形容就是“跺一腳地動山搖”,這些強力的專政手段,居功不小。

    見我扁著嘴,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嚴主任笑道︰“小家伙,你獅子大開口,伯伯偏不如你所願。不但沒有獎金,連獎狀都沒了。哈哈,失算了吧?”

    當下也不待我有何言語,對齊院長說道︰“老齊,既然病人家里生活困難,你們衛生院就盡量算優惠些,能免則免吧。”

    老齊也是極有眼色的人,當即哈哈一笑,說道︰“嚴主任下了指示,老齊自然照辦,您就盡管放心吧。”

    當下安排各人住宿。七伯母留在衛生院照看小青,七伯和小舅這些成年人連夜返回柳家山。公社只有一個三間房子的招待所,他們也舍不得花那個冤枉錢。反正十來里地也不遠。至于我們三個小孩子,自然不能再趕夜路回去,就在公社住下。

    大姐在公社中學讀書,老爸調到公社後,也給她安排了一間宿舍。二姐三姐就和大姐擠一張床。好在天氣不算太冷,一個晚上也能將就。

    我就住在老爸房里。

    剛在床上躺下,嚴主任推開門走進來。

    “主任,累了一夜,你也辛苦了,怎麼還不休息?”

    老爸有些詫異。

    “睡不著啊。索性找你聊聊天。”

    “好好好,我也正睡不著……主任你坐。”

    嚴主任坐下,瞟我一眼,笑道︰“要不還是算了,小俊也累了,該好好休息。”

    我一翻身坐起來,說道︰“伯伯,我不。”

    老爸說︰“你明天還要讀書呢。”

    我撇撇嘴︰“天天讀書,我也累了,想玩一天呢。”

    想起周先生那張作息表,老爸頓時對我無比同情,當即點頭︰“好好,就玩一天。你先睡覺。”

    “嗯。”

    我剛一合上眼楮,老爸就掏出煙來︰“主任,抽煙。”

    老爸,您這不是故意整人嗎?

    我在心里又叫起來。

    須知我的前世,乃是一個標準煙槍,每天要燒兩包煙以上。重生之後,身體倒是沒有了對尼古丁的依賴,然則香煙的那個美妙氣味,仍然足以讓我心癢難搔。

    原就準備裝睡偷聽他們聊天,如今只有更加使勁將雙目緊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唉,老天爺也是促狹,讓咱少穿越幾年不行麼?哪怕只是三五年,趕上八十年代初,我十來歲了,許多事情做起來豈不方便得多?就算仍是不能公然吞雲吐霧,起碼每月多吃幾頓肉。給一家伙整回七六年,又是饞肉又是饞煙,整個一小可憐!

    咦,不是說聊天嗎?怎麼好一陣不見吭聲?

    我好奇地睜開眼楮,只見嚴主任神情嚴肅,似乎深有憂色,老爸的神情也頗不輕松。

    “唉……這四人幫不都粉碎了麼,中央的政策,怎不見調整呢?”

    嚴主任深深吸了一口煙,伴隨著一聲嘆息重重吐出。

    老爸不知嚴玉成言語所指,也不好搭腔,只是點頭。

    “就說今晚這事吧,類似你七哥這樣,沒錢給孩子看病的社員,怕是不在少數。這樣下去不行啊。”

    “嗯,年年辛苦年年受窮,不大力發展生產,終究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是啊,大集體生產,吃大鍋飯,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人人磨洋工。集體沒有一點積累,無法投入,地力一年比一年貧瘠,產量只會越來越低啊!”

    “這是個死結,中央政策不變,這個死結就解不開啊。”

    我暗暗嘆氣。當時基層干部乃至普通社員很多都意識到“大鍋飯”的危害性,卻無能為力。我知道,要到兩年後,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年底,安徽鳳陽縣小崗村的十八位農民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私自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由此拉開中國農村改革開放的帷幕。但是現在,還太早了些。對于這樣根本的大政方針,遠不是嚴玉成和老爸這一級別的基層干部所能撼動的。貿然鼓動他們去趟這個雷區,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待到歷史證明他們是正確的,恐怕也毫無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我緊張地思考著,有沒有什麼辦法既能不觸犯中央現行政策,又能增產豐收,多少改變一下家鄉貧窮落後的面目呢?

    但是我雖然自未來穿越回來,對于這樣的事情也全然無能為力。

    “還是再等一等吧,說不定中央政策很快就會有變化呢。”

    老爸安慰著嚴玉成,也安慰自己。

    “嗯……眼看就要過冬了,山北幾個大隊,怕是要斷糧……這樣,我明天就去那里走一圈看看。今年決不能再餓死人了。”

    紅旗公社管轄的地域比較大,而且大都是貧瘠的山區,尤以山北為最。是真正的窮山惡水,人多地少,老百姓常年在石頭縫里刨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山北幾個村莊的貧苦也依舊觸目驚心,只能說勉強解決了溫飽問題。

    聽嚴主任的話語,似乎山北幾個大隊往年曾經餓死過人呢。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家里也要有人管事才行。”

    老爸笑了笑︰“不是還有張主任嗎?他可是二把手。”

    “嗨,他呀……”

    嚴主任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雖然他和老爸交好,畢竟不願當面貶低自己的副手。

    老爸也就不再多說,笑道︰“你放心去,家里的事情我會照看的。”

    按照革委會領導的內部分工,老爸排在張主任之後,乃是三把手。但大家都知道老爸與嚴主任走得近,而且是土生土長的紅旗公社人,威望卻在張主任之上。

    “嗯,有你在家,我放心呢。早點休息吧。”

    嚴主任拍拍老爸的肩膀,起身準備離去,一眼瞥見我賊膩兮兮的樣子,就知道我在偷聽,忍不住伸手打了我一巴掌,笑罵道︰“小家伙,人小鬼大!”



第十六章 稻田養魚

    日子不閑不淡地過著,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我除了個子長高了些,最大的收獲就是記住了一兩千個英語單詞,《哈姆雷特》學完了一多半。師母有時也會念叨,說是“四人幫”都粉碎了好幾個月,怎麼就不見給先生平反呢。先生倒是波瀾不驚,按部就班地教著,見我學習一日千里,也頗感欣慰。

    老爸在公社革委會幾個月下來,完全站穩了腳跟。當時公社革委會這級最基層的政權機構,內部分工本來就不是很明確,老爸名義上還是主管宣傳文教工作,實則已成為紅旗公社的二把手。

    也有好事的人要老爸將在另一個公社工作的老媽調到紅旗公社來,被老爸直接拒絕。

    要避嫌呢,古今中外,官場都是這麼個規則。

    節氣一天天變暖和,我又動開了心思。

    去年在公社聽了嚴主任和老爸一席夜話,我心里就有些想法,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才對。不過我前世乃是一個只會維修機器的技工,對農耕著實不大在行,一時三刻,也想不出什麼立竿見影的好點子。

    眼見得社員們忙忙碌碌準備插秧,我心里突然一動……嗯,或許這個辦法可行呢。

    老爸就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後,回家的次數稍多一些,畢竟離得近了,十來里地,走路也就一個小時。對于他的寶貝兒子,老爸可是越來越上心。三四個晚上,就將他幾十年的電工及維修知識搾了個干干淨淨,如今都已經可以隨意擺弄收音機了。手法之老練,似乎絲毫不遜于他這個老資格的技師。這要是培養得當,說不定就給整出個愛因斯坦來。

    倘若老爸知道真相,怕是要抓狂了,呵呵!

    “小俊,干什麼呢?”

    星期日下午,我正站在家門口的稻田旁發呆,不提防老爸就笑呵呵地到了身旁,急忙抬眼望去,另一個高大的身形也映入眼簾,原來嚴主任也一道來了呢。

    “養魚。”

    我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兩位主任都是一怔。渾然不解。

    “稻田養魚。”

    我接著解釋。

    這個“稻田養魚”。或許是我掌握地有關農業方面地“最高深知識”了。而且了解得還比較深入透徹。蓋因九十年代中期。紅旗鄉大力發展養殖業。整個柳家山村百分之八十地稻田都養了魚。我可是吃過不止一次。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大快朵頤之余。裝模作樣問了問稻田養魚地技術。發覺並不復雜。時隔多年。也還有些印象。如今不妨搬出來咋唬一下兩位主任大人。

    既然二十年後,魚兒能在稻田里養活,那麼提前二十年,應該也可以養活吧。

    嚴主任和老爸均是眼前一亮。

    嚴主任就笑呵呵地對老爸說︰“晉才,你這個兒子,還真有點惜言如金的味道呢。說話老說一半。”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這可是清代四十年太平宰相張廷玉老爺子一生的心得,找機會得給兩位主任大人聊聊,如今卻還不到時候。

    老爸笑道︰“兒子雖然是我養的,許多時候我也看不大懂呢。小俊,你說明白點。”

    吊足了胃口,我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嚴伯伯,爸爸,這個田里,可以養魚啊。鯉魚、鯽魚都成,很好養活。”

    草魚不好養,病害多。對于防治魚病,老實說我不怎麼在行,所以直接略過不提。

    嚴主任和老爸對望一眼,都露出意想不到的驚喜之色。

    “對啊,晉才,這個辦法好啊,咱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老爸有些納悶,問道︰“小俊,你又怎麼曉得的?”

    這可難不倒我。既然準備進言了,我自然將如何應對想了個透徹。

    我撇撇嘴,裝作毫不在意的說道︰“想一想就曉得了。有水就能養魚。”

    嚴主任大笑起來︰“好一個有水就能養魚……嘿嘿,晉才,小俊這是在拐彎抹角罵咱們呢……想想也是啊,小孩子都能想到的,咱們偏就想不到……思想僵化咯……”

    “嗯嗯,插秧之後,田里要追肥,人糞豬糞,都能肥田,又能養魚,這個主意當真不錯。”

    老爸到底是技師出身,思考問題喜歡從實際出發,很快就切入了技術層面。

    “對,秧苗之間的溝壟可以掏深一些,再挖些魚洞,我看每畝水田放個千把兩千魚苗子沒問題……”

    嚴主任雖是大學畢業,在基層工作時間不短,各類農村活計也很熟悉。

    呵呵,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只要提個頭,細節問題他們遠比我想得周到,倒省了不少口舌,不過還是提了個醒︰“伯伯,每畝田養魚不能太多,要不沒東西吃會餓死的。”

    “嗯嗯,這個我知道,這個我知道……”

    嚴主任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今天和老爸一道來柳家山,一則是為了看望周先生,二則也是視察自己的轄區大隊,督促春播插秧的進度。不成想尚未進家門,我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啊呀,是嚴主任呢,快進屋來坐。晉才也回來了……”

    是外婆歡喜的聲音。

    “三嬸,你老人家好。”

    阮家族房老一輩的兄弟,外公排行第三,嚴主任笑眯眯地給外婆打招呼。

    “托你的福,好呢好呢,快進屋坐……”

    進屋落座,外婆奉上清茶,嚴主任喝了兩口,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晉才,小俊這個主意當真可行,咱們商量商量,看怎麼鋪開來……”

    “可行是可行,但是會不會和上面的政策……”

    嚴主任道︰“發展生產,增加社員的收入,和上面政策不抵觸吧?”

    “倒是不抵觸。嘿嘿,主任,政策你比我了解得多啊……我是在想,這其他公社都沒這麼搞,就我們紅旗公社搞,合不合適?”

    老爸搞行政工作畢竟時日尚短,心里不托底。

    嚴主任微微蹙眉。

    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他很明白的。

    我眉頭一皺,突然問道︰“爸爸,摸著石頭過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摸著石頭過河,就是不知道河里水深水淺……”

    老爸不防有詐,隨口給我解釋,一眼瞥見我滿臉狡詰之色,頓時就明白了,笑罵道︰“崽哎,還跟爸爸玩心眼啊?想到什麼你就說。”

    嚴主任也望著我,眼里大有鼓勵之色。

    每次見到我,都能給他意料不到的驚喜。兩位主任當然尚不至于將我當成可以坐而論道的朋友,這個“小天才”的定位,卻是跑不掉的了。

    “割資本主義尾巴是割私人的尾巴,不是割公家的吧?”

    由一個七歲小孩嘴里說出“割資本主義尾巴”,所有人的嘴巴都張得老大,一時忘記了回答。

    討厭,每次說話都要拐彎抹角,殘殺鄙人不少腦細胞。看來得給大伙來點狠的,將他們的驚訝詫異通通都堵回去。

    “割資本主義尾巴,你……你又是聽誰說的?”

    我挺了挺胸,裝出很了不起的樣子,得意洋洋地道︰“周伯伯說的。周伯伯可了不起啦,什麼都知道。還有啊,很多東西,書上都寫得有的。”

    嚴主任大笑起來︰“哈哈,差點忘了,你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呢。晉才,這倒是我們少見多怪了。人家小俊如今可是博學鴻儒啊,書讀得多呢。”

    我的牙又有點癢癢的。

    嚴太爺不愧是嚴太爺啊,誇獎之余還不忘戲謔小輩一把。

    老爸撓撓頭,笑道︰“那你說說,什麼私人公家的?”

    我眼望嚴主任,不說話。

    嚴主任大手一揮,笑道︰“嗨,小俊那意思是說,割資本主義尾巴是針對個人,不是針對集體。稻田養魚,咱們可以公家來搞。”

    “公家搞?”

    “不錯。整個大隊一起搞,收成也歸集體所有。”

    “那……收成之後,上繳公社多少,大隊自己留下多少?”

    “上繳?公社沒有投入,就不用上繳,全歸大隊所有。只要交夠今年的公糧就行了。”

    老爸是柳家山人,自然沒意見。

    嚴主任辦事雷厲風行,說道︰“晉才,你叫人把支書、大隊長都找來,咱們這就商量個辦法出來。別誤了節氣。”

    “姐夫你坐,我去叫……”

    小舅自告奮勇,飛跑出門去了。

    不一刻,支部書記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先後趕到,自有一番寒暄。

    嚴主任將稻田養魚的想法一說,支書和大隊長聽說有這等好事,自然沒口子答應,一齊向兩位主任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呵呵,養個魚也成政治任務了。

    “買魚苗的錢有吧?”

    “有呢有呢,主任放心,買魚苗子的錢還是不愁的。”

    見他們商議怎麼放養,怎麼防止魚兒逃跑等等,都條條是道,我也跟著高興。看來到收割季節,不但有香噴噴的新米飯吃,還有香噴噴的煎魚吃了。

    嚴主任吩咐著兩位下屬,一眼瞥見我狂吞口水的饞嘴模樣,不由心中一動。

    “小俊,你剛剛說什麼?”

    我愣住了︰“說什麼?我什麼也沒說啊。”

    “不是,你剛剛說……對了,你說摸著石頭過河,什麼意思?”

    “沒有啊,伯伯,我就是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我爸呢。”

    “少扯淡。你那點小心眼瞞得過我?”

    嚴主任既然將我正經當盤菜,我也就當仁不讓了。

    “伯伯,柳家山養了魚,其他大隊要不要養?”

    “當然要養。整個紅旗公社都養起來。”

    “那……要是萬一養不活怎麼辦?魚兒生病怎麼辦?到時你可不能怪我。”

    “嗨,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伯伯是那種人嗎?在你眼里,伯伯那麼沒擔當?出了問題怪在你小孩子家頭上?”

    我撓撓頭,嘻笑道︰“我這叫丑話說在前頭,小心無大錯。”

    “鬼機靈……哈哈,小心無大錯……嗯……”

    嚴主任笑聲漸漸止歇。

    “好一個小心無大錯!你這不是又在拐著彎提醒我吧?”

    我笑笑,給他來個默認。

    “那好,咱就摸著石頭過河。每個大隊,先放個十畝二十畝魚苗,要是成功了,再大力推廣。”瞥我一眼,笑道︰“到時候伯伯當真給你發獎金!”

    “謝謝伯伯,到時你請我吃肉。”

    唉……真是沒出息啊,就知道吃肉!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04 AM

第十七章 中央精神

    稻田養魚一切順利,各大隊的鯉魚苗子、鯽魚苗子都和鄙人一般,茁壯成長。眼見得稻田里魚兒成群結隊穿梭來去,一年到頭難得開一次油葷的鄉親們一個個喜笑顏開,沒口子誇贊公社嚴主任、柳主任。卻很少有人知道,嚴主任柳主任的日子,有些不大好過呢。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報》、《紅旗》、《解放軍報》的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中提出了新的理論方針。

    說的乃是“凡是領袖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領袖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兩報一刊按照時任黨中央主席、軍委主席的一號人物的要求提出來的。

    前世的時候,我對政治不大關注。理由很簡單——輪不到。

    我一個打工的草根階層,沒那資格。

    然而這個理論方針,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只要是從那會活過來的人,不癡不傻的話,都聽說過。這事鬧得動靜挺大,直接引發了一場席卷全國的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

    我只是沒想到,這事居然也影響到嚴主任和老爸。

    公社革委會主任、副主任,呵呵,級別差太老了吧?

    因此我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與柳家山大隊的全體大人小孩一樣,日夜盼望田里的魚快點長大。除此之外,就是雷打不動的隨周先生讀書。

    直到嚴主任和老爸再次聯袂而來找周先生說話,我才得知一點端倪。

    遇到大的,敏感的政治問題,兩位主任就會找周先生聊聊,漸漸成為一種習慣。

    我對這個有點不理解。

    周先生是個好老師。卻未必見得是個好政客。老夫子學識淵博。剛直不阿。值得敬佩。但這並不表明。他可以很好地把握時局地走向。否則地話。也不至于淪落至此。向他討教政策問題。不會誤入歧途吧?

    我還真有點替嚴主任和老爸擔憂呢。

    想想也難怪。他倆地親戚朋友同事一總加起來。也找不出比周先生更有學問地人。遇到疑難。不找周先生又找誰呢?

    自然。我不是神仙。哪能一下就知道嚴主任和老爸來找周先生干嘛。但他們談話。我是一準要旁聽地。他們也習慣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來看周先生都要帶點吃食。這次帶地。居然是一個豬頭和一壺米酒。

    看到那個豬頭,我兩眼目光爍爍,口水極不爭氣地湧了出來。豬頭肉,真是好東西啊,上輩子年輕時節,我可以獨自消滅一整個豬頭呢。

    嚴主任笑呵呵的︰“小家伙,眼饞了吧?算是伯伯獎勵你的。”

    我撇撇嘴,嗔道︰“伯伯做事好不地道。明明是來看先生,一個豬頭做兩回人情。”

    嚴主任頓時瞠目結舌。

    周先生哈哈大笑︰“玉成,欺老莫欺小,這下子知道厲害了吧?”

    老爸笑罵道︰“小俊,小孩子家說話不積口德,有這麼跟嚴伯伯說話的嗎?”

    我笑笑,快步走過去接過嚴主任手里的豬頭和米酒,轉身朝屋里跑︰“師母,師母,好吃的來了……”

    師母手腳利索,不一刻豬頭已然下鍋,雖然不像後世有諸多調料,只是白水加點鹽巴,卻也香氣撲鼻,引得人食指大動。

    “你們三個先喝著,一會就好,一會就好……”

    師母笑眯眯的,一迭聲說道。

    “師母,不急,我們就是找老師說說話……哎呀,有一陣子沒來看老師了。”

    “你周老師教了那麼多學生,也就玉成你一個人講仁義……”

    暴汗!

    師母這是對我直接無視了。不過……咱也確實沒為先生做過什麼。

    “哪里哪里,那是我離得近而已。”

    嚴主任嘴里客氣,卻沖我連連眨眼。

    嘿!這位嚴太爺原來也還童心未泯呢。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索性還他兩個老大白眼球。

    大伙先是扯一些閑話,周先生對稻田養魚這個主意倒是十分贊賞,說是為探索集體生產力發展做出了可喜的嘗試。

    大家都還小心翼翼地避免著“發財致富”這樣的字眼。因為當時講究的就是越窮越光榮啊。

    嚴主任含笑望向我,我連連搖頭。嚴主任笑笑,也就不多言。“稻田養魚”經過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之後,已然成為組織決定。再將“首倡”的大帽子戴到一個小屁孩頭上,未免有些不合適。雖說“名人效應”是我所向往的,不過以我現在的年齡來看,出名也要講究個度,“聰明會讀書”是我目前最合理的出名途徑。其他的,咱還是將功勞歸結于領導和組織得了。

    豬頭肉終于出鍋,師母偏心,先就夾了幾塊結實的“核桃肉”(瘦肉)放到我的小碗里,滿臉慈愛之情。我自然毫不客氣,也不顧正燙嘴,手撕嘴啃,吃了個不亦樂乎。

    “老師,對于中央提出的這個精神,你怎麼看?”

    嚴主任抿一小口米酒,很隨意地問道。

    恰如晴天一道霹靂,將我嘴中正咬著的一塊豬頭肉震得掉回碗里。

    唉,我是不是滿腦子豬肉了?居然連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會忘記?莫不是嚴主任和老爸已經采取了什麼行動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國內官場,從古至今都盛行“站隊”,身在官場,就必須有“派”。假使有誰想逍遙物外,做一個逍遙派,兩邊討好的話,結果一定會像“蝙蝠”,既做不成飛禽也做不成走獸,成為首輪犧牲品。路線斗爭的結果,往往十分殘酷,縱算不涉及到身家性命,至少也會涉及到官員的政治前途。

    隨後即將暴發的“真理標準”之爭,毫無疑問也是一場路線斗爭。各個政權機構的主要領導,哪怕是小到公社革委會這個最基本的層級,毫無例外都將牽涉其中。

    這個隊如果站錯了,後果相當嚴重。

    周先生端著酒杯的手停頓在半空之中,雙目微閉,沉吟不語,良久才道︰“你們可有什麼動作?”

    “暫時還沒有,我們……有點拿不準……”

    嚴主任說道。

    周先生點點頭。

    我卻是大大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上頭提出這個精神,也是不得已啊。”

    周先生想了想,慢悠悠地道。

    滿屋子人除了師母,都將耳朵豎了起來。

    “請老師指點。”

    嚴玉成恭恭敬敬地說。神態猶如小學生一般。

    “呵呵,玉成,你就別捧我這個老頭子了。指點不敢當,咱們也就隨便聊聊,說到哪算哪。”

    嚴玉成熟知老師脾性,笑笑不再言語。

    “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我不由愕然。料不到老夫子拿捏半天,居然掉了這麼一句文。

    史載秦始皇得和氏璧後,雕為傳國玉璽,刻的就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這八個字。好在嚴玉成和老爸文化程度不算低,倒也知道周先生語出何典,只是一時不明白個中含義。

    “老師……”

    嚴玉成才說出兩個字,突然就明白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老爸將將踏入政界的門檻,反應就要慢上半拍,愣怔一會才算有點省悟。

    見我也微微點頭,周先生倒有些意外,問道︰“小俊,莫非你也明白?”

    “伯伯,你忘記了,你同我講過的。做皇帝的,都要標榜自己是受命于天嘛,以示正統。”

    “唔,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周先生連連點頭。

    我卻暗暗佩服周先生的機敏與睿智。一句話,八個字,就將這個理論方針的根子說得清清楚楚。接班人根基太淺,將這個政治宣言提出來,明明白白宣示了自己的“正統地位”。偉大領袖辭世未久,威望依舊卓著,堅持這個方針,是接班人保持其地位的最有力武器。

    “老師,那我們該怎麼做?”

    周先生微笑反詰道︰“你們打算怎麼做?”

    嚴主任不正面回答,卻問老爸︰“晉才,你是負責宣傳工作的,你說該當如何?”

    老爸想了想,道︰“既然是中央的意見,我們還是……”

    “慢著,晉才,且不管這是誰的意見,談談你自己的看法。你對這個方針,是怎麼看的?”

    周先生打斷老爸的話問道。

    老爸有些撓頭,說道︰“這個我說不好呢。”

    “不管說得好說不好,你只要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就成了。這里沒有外人。”

    “嗯……我覺得這個提法有些不妥呢……”

    “哦?為什麼呢?”

    “一切事物,總是在不斷變化之中,照這個提法,就是否定了事物的變化。怕是不符合客觀事實。”

    老爸字斟句酌,慢慢說道。

    “說得對!”

    嚴玉成一拍桌子,神情有些激動。

    “如果老按過去的一套辦,一點都不許變,那人民群眾還得繼續受窮,何年何月,我們才能真正的做到國富民強?”

    見一把手明確表了態,老爸也就放開了,說道︰“就是。解放這麼多年了,老百姓還是連個溫飽都沒有實現,這個方針政策,要改一改才行。”

    其實最希望方針政策改變的該是周先生。他現在可是完全徹底的無產階級,窮得只剩下書了。難得他頭腦十分清醒,擺擺手,說道︰“縣里領導,什麼意思?”

    “已經發了文件下來,要認真貫徹落實中央指示精神。”

    “縣革委會的文件麼?”

    “正是,縣革委會主任王本清親自簽署的文件。”

    周先生微微一愣,問道︰“這位王主任,是個什麼背景?我記得他以前好像是古鎮公社的書記吧?”

    “嗯,據說他與寶州地區的某位領導關系很密切呢。”

    “哦……是這樣……來,喝酒……”

    周先生就喝酒吃肉,不再談論此事。

    老爸沉不住氣,問道︰“周先生,那你說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呢?”

    “政治說到底,其實也是實力決定一切……”

    周先生微微一笑,突然沖我說道︰“小俊,你怎麼不說話?”

    “伯伯,我聽不懂呢,要我說什麼呀?我就會吃肉。”

    “好好好,就是這麼辦。”

    周先生哈哈大笑。

    嚴玉成與老爸卻是不明所以。

    “既然看不明白,那就什麼都不要做,吃肉好了。晉才,你真得跟你兒子好好學學。”

    老爸撓撓頭,好像有些明白了。

    周先生說得對,政治是實力的較量。這個方針提出來,符合一些人的利益,必定就不符合另一些人的利益,踫撞勢在難免。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別瞎摻乎。

    然而鴕鳥策略有時也未必管用。身在官場,沒人可以永遠做騎牆派。嚴主任和老爸雖然想觀望一陣,卻奈何不得人家找上門來。



第十八章 縣領導發飆

    這位上門找麻煩的人大有來頭,名叫崔秀禾,乃是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

    水田里的魚苗長到二兩左右的時候,崔副主任坐著縣革委僅有的兩台吉普車之一,帶了兩位隨從,風塵僕僕趕到了紅旗公社。

    嚴玉成盡管很不待見這位造反派出身的縣革委副主任,礙于官場規則,還是表示了相當的客氣,接到縣革委辦公室的電話通知,當即召集了紅旗公社全部五個正副主任,在公社駐地等候。又指派張副主任和老爸至公社門口親迎。

    因為崔秀禾在縣里主管宣傳工作,派紅旗公社排名第二的張副主任和主管宣傳工作的柳副主任親自迎接,也算十分合理。

    誰知崔秀禾一下車,沒見到嚴玉成,臉色馬上就變得有些陰沉,禮節性地和張柳兩位副主任握了握手,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玉成同志呢?”

    張副主任叫張木林,是紅旗公社資格最老的副主任,聞言答道︰“嚴主任在公社辦公室。”

    崔秀禾臉色又陰沉幾分,淡淡道︰“嚴主任還真是盡忠職守啊。”

    老爸趕緊加了一句︰“嚴主任和另外兩位副主任都在公社恭候崔主任大駕光臨。”

    崔秀禾用鼻孔應了一聲,正眼都懶得瞧老爸一下,抬腿就往公社辦公樓走去,將悻悻的老爸撇在那里作聲不得。

    張木林趕緊一溜小跑跟上去,留給老爸一個幸災樂禍的假笑。

    向陽縣革委會一共有正副主任九名,崔秀禾排名第四,不算太靠前。但他乃是縣革委主任王本清的頭等心腹干將,就是在縣革委也跋扈得緊,一向不大將其他副主任放在眼里,唯王本清馬首是瞻。嚴玉成雖是公社正職,與崔秀禾之間還隔著台山區革委會這一級政權機構,如此怠慢,已然讓崔秀禾心中很不舒服。要不是嚴玉成資格夠老,在全縣所有公社主任中也是響當當的角色,只怕崔副主任當場便要翻臉。對于老爸這樣履任不久的公社副主任,基本上就是直接無視了。

    在場諸人。比崔副主任和柳副主任心里更不舒服地還有一個人。便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

    說來也是趕巧了。剛好周師母地一個住在公社附近地本家親戚過生日。師母堅持要先生去串串門。先生無奈。只得帶了我來到公社。

    劉禹錫老夫子在《陋室銘》里言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師母地本家親戚都是些老實本分地農民。周先生與他們不大談得來。倒不是周先生自持身份。實在這位“鴻儒”與“白丁”之間。太缺乏共同話題。兼且周先生父母早亡。無兒無女。親戚們縱使想要問候一下先生地親人。也是無從問起。大家說不上十來句話。就只剩下沉默與尷尬。

    我第一次見識到先生地尷尬模樣。心里好一陣竊笑。

    最後先生實在忍無可忍。交代了兩句場面話。就帶了我直奔公社而來。打算找嚴主任或者老爸聊聊天。無巧不巧地就趕上了這一幕。

    要說崔秀禾這個老資格縣革委副主任和老爸這個新任公社副主任,級別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趾高氣揚擺張臭臉也屬正常。奈何他是擺給我老爸看的,叫我心里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八萬四千個毛孔都舒服,卻萬萬不能。

    只是人家匹夫一怒,尚能血濺五步,咱柳俊先生一怒,屁事都不頂,整個干瞪眼沒辦法。難道我還能沖上去咬他一口不成?

    那誰,誰說穿越者是萬能的來著?可別叫我見到他!

    見我跟在老爸身後,拔腿往公社辦公樓跑,周先生忙拉住我。

    “小俊,做什麼?”

    “我去看看。”

    “你小孩家,去看什麼?”

    我笑了笑︰“我小孩子家,無論看到什麼,都沒人在意的。”

    周先生一愣,隨即笑著擺了擺手。對于我的出格表現,周先生已經見怪不怪。畢竟這幾個月來,他幾乎天天和我在一起,已經逐漸適應我的“天才”了。

    崔秀禾走進嚴玉成的辦公室,兩位公社副主任忙站起身來,趨前兩步,伸出雙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勁搖晃,透著巴結的親熱。嚴玉成也在辦公桌後站起來,卻是不移動半步,伸出右手。崔秀禾上前兩步,與嚴玉成握手。如此一來,倒顯得是崔秀禾比較主動了。我不禁暗暗佩服,也就嚴伯伯,有這種氣勢。

    其實我不知道崔秀禾造反派出身,大老粗一個,難以體會這其中的竅門,輕輕易易就被嚴玉成擺了一道。可別小看官場上這種小小手腕,有時還真能起到點意想不到的作用。譬如幾個副主任望向嚴玉成的眼光就多了些敬畏,而看崔秀禾的時候,卻是隱隱有了些許瞧不起的意味。

    這種微妙的變化,崔秀禾也有點察覺,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咳嗽一聲,端起領導架子。

    “玉成同志啊,我聽說你們紅旗公社在搞什麼稻田養魚是不是啊?”

    “是的,崔部長。”

    崔秀禾臉色一黑。顯然嚴玉成不稱呼他“崔主任”而稱呼“崔部長”很是不爽。畢竟縣革委會副主任是全縣的領導,宣傳部長只是部門首長。

    不待崔秀禾再有甚言語,嚴玉成就打起了“哈哈”。

    “崔部長今天親自前來,是不是想要宣傳一下我們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經驗啊?崔部長還真是有口福呢,呆會就叫他們給你弄幾尾新鮮的鯉魚嘗嘗鮮……”

    “玉成同志……”

    崔秀禾的臉色完全黑了。

    “我來,是想了解一下,你們總共弄了多少畝水田養魚?”

    “不多,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二十畝,一共是四百二十畝水田。”

    “玉成同志,你們這麼弄,請示過縣里和區里嗎?經過誰的批準?”

    嚴玉成故作不解︰“崔部長,紅旗公社的社員養魚,還需要請示縣里和區里嗎?要經過誰批準?”

    “嚴主任,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你們這樣搞,要犯錯誤的。”

    我站在門口不由撇了撇嘴。這個什麼崔部長,當真沒啥水平。一上來,屁股還沒沾到凳子,就開口閉口犯錯誤,這是要給嚴主任一個下馬威麼?也未免太性急了,好似街頭混混一般,急赤白眼的,剛一出場就捋袖子動拳頭,全無一點領導風度。

    哪像人家嚴主任,好整以暇,氣度雍容。

    “請問崔部長,我們的社員養幾條魚,能犯什麼錯誤呢?”

    嚴玉成不動聲色地問道。

    “僅僅是養幾條魚那麼簡單嗎?整整四百二十畝水田,不是個小數目啊,我的同志。”

    崔秀禾甚至拍了拍桌子。

    嚴玉成淡淡道︰“增加集體收入,大力發展生產,數目不是越大越好嗎?”

    “你……嚴玉成同志,你這是唯生產力論,是要不得的。”

    崔秀禾很不滿意嚴玉成的態度,開始上綱上線。

    張木林見這二位一見面就劍拔弩張,鬧了個滿擰,連忙笑著打圓場。

    “崔主任,你先請坐,我們工作中有什麼失誤,你做領導的該批評就批評嘛……”

    張木林到底不愧是做了多年干部的人,講話還是很注意掌握分寸。先就將問題定性在“工作失誤”的範圍內。這個“失誤”和“錯誤”,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盡管他與嚴玉成並不對付,然而“稻田養魚”是經過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同意的。假使這件事被定性為“錯誤”,他作為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亦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崔秀禾原本也不想一上來就和嚴玉成針尖對麥芒。他是上級領導不錯,但對嚴玉成這個威望甚高的公社主任,多少也有幾分忌憚。聽了張木林的話,就想順坡下驢,緩和一下氣氛再說。

    誰知嚴玉成根本不買賬,冷冷說道︰“崔部長,假使讓集體增加收入,讓社員們的日子過得稍好一點,就是唯生產力論的話,那麼我倒要請教崔部長,是不是一定要大家窮得沒飯吃,才不是唯生產力論?”

    “嚴玉成同志,你就這樣跟上級說話的嗎?你這個同志,思想很危險呢。滿腦子就想著增加收入……你這是資產階級的思想……”

    崔秀禾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就要拍桌子。

    見領導發了火,幾位副主任都膽顫心驚,低垂下頭,不敢吭聲。

    嚴玉成淡淡道︰“崔部長,這個是不是資產階級思想,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建議你深入基層,去各大隊調查一下,看看社員們是什麼反映。如果集體不增產,社員不增收,四個現代化怎麼實現?”

    “四個現代化”,呵呵,我可是聽著這個詞語長大的。特別是八十年代,“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成了家喻戶曉的宣傳語。

    我站在門外旁聽,越來越是佩服嚴玉成。

    崔秀禾暴跳如雷,他卻依舊不徐不急,不亢不卑,氣勢上就壓過了崔秀禾這個上級領導。崔秀禾如果繼續大光其火,可就顯得太沒涵養了。

    眼見領導吃癟,崔秀禾的隨從,一個二十多歲戴眼鏡的小伙子,料必是崔部長的秘書之流,上前一步插話道︰“嚴主任,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大方針,還是不能丟吧?四個現代化是要建設,但也不能一切為了四個現代化。偉大領袖教導我們,政治是統帥,是靈魂。只要我們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稍微一放松,經濟工作和技術工作就一定會走到邪路上去……”

    這小子,背起《語錄》來了。

    崔秀禾瞥了他的隨從一眼,神情頗為贊賞。

    對崔秀禾,嚴玉成多少還要留點面子,總歸人家是上級領導。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隨從,他可就毫不客氣,曬道︰“李秘書,理論水平蠻高的嘛。你也不必背語錄,更不必隨便扣大帽子。誰說我們不要‘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大方針了?我們紅旗公社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有哪一項放松了?”

    這個李秘書,卻也不是好對付的。

    “嚴主任,當前黨中央提出的政治理論方針,縣革委專門發了貫徹落實的文件,怎麼你們紅旗公社就不執行呢?”

    嚴玉成眼楮一瞪︰“誰說我們沒執行?”

    “我們從縣里一路過來,隨處可見宣傳標語,唯獨你們紅旗公社,一條標語也看不到……”

    李秘書對嚴玉成多少有些忌憚,聲音不免怯怯的。

    “不錯,你們這是公然對抗縣革委的決定,錯誤是很嚴重的。”

    崔秀禾及時出面為自己的秘書撐腰。

    “你們紅旗公社,誰是負責宣傳工作的?啊……”

    我心里一跳,這個混賬東西,吃不住嚴伯伯,就準備拿我老爸開刀啊?

    “崔部長,是我負責的。”

    老爸向前一步,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柳晉才,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負責宣傳和文教工作。”

    老爸不亢不卑地回答。

    “柳晉才?好,我問你,你們紅旗公社為什麼不執行縣革委的文件,貫徹落實中央的指示精神?”

    “崔部長,縣革委的每個文件,我們紅旗公社都組織了黨員干部進行認真的學習和討論。每次學習討論都有記錄,要不要拿來給你過目?”

    “哼!光是學習討論就夠了嗎?你懂不懂得怎麼做宣傳工作?為什麼不寫標語,不向廣大社員群眾宣傳黨的政策方針?”

    崔秀禾逼視著老爸,氣勢洶洶。似乎只要老爸一個應對不當,他就要立即翻臉。

    “宣傳黨的政策方針,關鍵是領會精神。寫不寫標語,只是個形式問題……組織學習討論,這是我們紅旗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做出的決定!”

    老爸,贊一個先!

    老爸無論職務還是資歷,都沒法跟嚴玉成相提並論,自然也不能**的將崔秀禾頂回去,及時祭出“組織集體決定”這個法寶,正是一著攻守兼備的好棋。

    所謂法不責眾。你崔部長要發飆,就得先將紅旗公社革委會的組織決定推翻。不然的話,可怪不到我頭上。

    崔秀禾被噎得直翻白眼,開始有了暴走的傾向。

    “不管怎麼樣,我對你們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很不滿意。你必須立即采取行動,大力宣傳中央的方針政策!”

    老崔終于要以勢壓人了。

    老爸一滯。

    不刻意宣揚這個理論方針,是嚴玉成、老爸與周先生反復研究做出的決定。如今崔秀禾以縣革委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的身份發出這個命令,作為公社主管宣傳的副主任,卻是不能硬頂。“下級服從上級”的組織原則還是要的。

    眼見老爸有些難以抵擋,我這個做兒子的,老躲在後面也不成話,心里一急,忍不住就叫了起來。

    “只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誰?”

    崔秀禾怒喝。

    許是這個聲音過于稚嫩,在場的干部都有些詫異,將目光投向門口站著的七歲小屁孩。嚴主任和老爸驚訝尤甚,正要開口說話,我卻轉過身去,背起雙手,邁著四方步,施施然走掉了。

    嘿嘿,咱就將你們滿屋子干部全晾在這里,叫你們有勁沒處使!

    “這是誰家的小孩?”

    崔秀禾見了這麼個小屁孩,滿腹怒火,發作不得半分,一張臉憋得通紅。

    嚴主任何等機靈,立即向老爸使個眼色,阻止老爸開口“認賬”,笑著說道︰“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說得好啊。崔部長,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咱們就不用再討論了吧?”

    呵呵,饒是你嚴伯伯精明厲害,這會子也絕對料不到這句話的來頭有多大。不過要在一年以後,《光明日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這幾家國內最重量級的主流大報,才會相繼刊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震動全國的文章。如今卻被我提前一年嚷了出來。

    心里那叫一個爽!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06 AM

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

    我離開柳家山,住到公社來了。

    起因是周先生調到公社來上班。而周先生能來公社上班,出于老爸的提議。追根究源,還是與崔秀禾在紅旗公社鎩羽而歸有關。

    那次崔副主任在紅旗公社足足吃了一癟,被嚴玉成頂撞還則罷了,因為嚴玉成資格比他老得太多。文化大革命前,嚴玉成已是縣委辦副主任,後來轉任農業局局長,崔秀禾尚是一個小工人。搭幫文化大革命,崔大哥一路飆升,佔據了縣革委副主任的權位,在嚴玉成面前,心下畢竟有些底氣不足。官場歷來特重論資排輩,後來居上的干部如果沒有幾分真本事,威望往往不高。崔秀禾底子太差,全靠王本清撐著。最讓他憋氣的是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小屁孩吼了一嗓子,愣是沒找著消氣的地方。最後不得不揣著一肚皮鳥氣,連飯都不吃,鑽進吉普車頭也不回跑掉了。

    崔秀禾雖然菜了些,身後那位靠山,卻不是好惹的主。王本清向來護短,由他硬要將崔秀禾這種大老粗安排在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就能看出一點端倪。

    王本清其實並非一味蠻干的莽漢,城府甚深。在充斥著路線斗爭的革命時期,牢牢掌控輿論宣傳是制勝的關鍵之一。崔秀禾粗點,卻好掌握,是絕對靠得住的人。由他擔任宣傳部長,王本清放心。

    崔秀禾被頂得灰頭土臉,王本清絕無善罷干休的理由。奇怪的是,崔秀禾灰溜溜回到縣里之後,竟然平靜如昔,王本清與縣革委全無反應。

    “事物反常即為妖。”

    這是周先生對此事下的結論。

    “莫非是山雨欲來?”

    老爸多少還有點擔心。

    嚴玉成大手一揮,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無論他出什麼招術,咱們接著就是。”

    這次談話。距離“氣走崔秀禾事件”已然有一個月。

    “王本清拿你可能沒啥招術。晉才卻不一樣。畢竟資歷尚淺。崔秀禾又是該管地直接領導。如果他在工作上找碴子。卻不可不防。”

    “嗯。老師說得有理。”

    嚴玉成點點頭。他大氣磅礡。雖是在小小公社革委會主任地職務上。也無時無刻不顯示出這種恢弘地氣度。但這並不表示他性子粗疏。

    事實上。心思不密地人。決然無法在官場生存下去。

    “晉才。你得開動腦子。將公社地宣傳工作搞得再有聲有色一點。叫崔秀禾想咬你都找不到下嘴地地方。”

    “嗯……可是,中央這個理論方針是作為當前政治生活中的最高標準提出來的,當前全縣的宣傳重點,都落在這個上面,咱們的宣傳工作,以什麼作為重點呢?是不是……也稍微應付一下?畢竟這是中央的政策。”

    老爸有些拿不準。

    周先生與嚴主任都是臉色凝重。終歸他們所處層級太低,對大局的把握全然只能憑直覺猜測。要他們硬頂中央的政策,也確實勉為其難。

    “我看,稍稍應付一下也行……老師你說呢?”

    周先生想了想,也點點頭。

    這下子我可著急上火了。因為我知道,一年以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這個理論方針會被正式否定。面臨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不能做牆頭草。尤其在已然得罪崔秀禾的情況下,做牆頭草更加不劃算。自然,假如一開始就緊跟縣里的步驟,大力宣傳這個方針,就算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那也沒啥。反正下級服從上級,天塌下來有個高的人頂著。到時候改弦易轍,跟著新的政策方針搖旗吶喊就是。只要不太出格,想來不至有甚大禍事。這也是目前全縣大多數公社采取的策略。多年以來,嚴格的組織紀律約束了這些人的思維和行事方式。似嚴玉成這般,有自己主見的基層干部絕對屬于另類。

    如今已經得罪崔秀禾,並且由我喊出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嚴玉成又當著崔秀禾的面點頭認可,就等于擺明了自家對于這個方針的態度。這個時候去“稍微應付一下”,改弦易轍跟著縣里的文件亦步亦趨,人家可未必見得買賬。待到這個理論方針被否定,只會落下笑柄,兩邊不討好。眼見一個絕大機會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無論如何,要說服他們。但是如何說服,卻是個問題。

    鄙人頗有急智,上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當面撒謊不臉紅。不過卻從未踫到過如今這種局面。

    “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周伯伯,《孟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說完我就後悔,這回表現太出位了,周先生可沒教過我《孟子》。他對孟亞聖的興趣,不如對孔聖人的興趣那麼濃厚。比較起來,孟夫子確實有些不大講道理,孔夫子就有趣得多了。

    周先生把這個當作我的例行請教,隨口解釋道︰“反躬自問,只要是真理所在的地方,縱有千軍萬馬,我也會勇往直前……小俊,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原本打算重施故伎,給幾位大知識分子提個醒,然後裝傻。卻只見周先生三人都目光爍爍盯住我,直盯得我頭皮一陣陣發麻,心中暗叫“不妙”,知道這回怕是躲不過去了。

    “小俊……我好像,沒教過你《孟子》吧?晉才,你教過嗎?”

    老爸連連搖頭苦笑︰“你都沒教過,我哪里會教他這個?《孟子》連我自己都不大懂呢……”

    “周伯伯,嚴伯伯,爸爸,你們不要刨根究底了,我自己看到的。周伯伯這里那麼多書,我隨便翻到的……我就覺得,上回那個什麼崔部長,不會善罷干休……就好象我們小孩子打架,吃了虧,心里總是不服,想要打贏回來……”

    我邊說邊觀察他們的臉色。震驚詫異那是免不了的,聽了我後面那段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嗯……還好,還好!總算找到一個勉強可以和“小孩子”搭上界的話題。

    一口氣說完,我就自顧自轉過身去,狂抹虛汗!

    “嗯,小俊說得很有道理呢。我看崔秀禾忍而不發,是在等待時機。”

    嚴玉成肯定地說道。

    “問題是,他在等待什麼時機呢?照說他是縣革委副主任,背後還有一把手王本清,要找你們的麻煩並不難……”

    周先生有些疑惑。

    眼下如何應對崔秀禾可能的反擊是重中之重,三人的思路很快就從《孟子》那拉了回來,讓我逃過一劫。

    “難道,上面有了不同的意見?”

    老爸說道。

    呵呵,老爸,再贊一個!

    在我的記憶當中,這個理論方針提出不久,黨內一位極有威望的元老就致信中央,鄭重提出“必須世世代代用準確的完整的思想體系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具體時間記不大清楚了,大約就是在一九七七年的年中。並且這封信由中央轉發各地。料必王本清崔秀禾之流得知了這封信的內容,一時拿不定主意,故而暫時容忍不發。

    只是由于那位元老其時尚未復出工作,中央提出的那個理論方針在黨內還是佔著主導地位。

    這個事情,老爸已隱約猜到一點端倪,嚴主任他們遲早也會知道。倒不必我現在來饒舌。

    嚴玉成英雄氣概又湧將上來,一揮手說道︰“小俊說得對,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不管王本清、崔秀禾是什麼意思,只要是正確的東西,我們就一定要堅持。”

    老爸倒也光棍,立即道︰“對,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老主意。主任,咱們索性大張旗鼓宣揚出去,造成聲勢再說。”

    呵呵,前世的老爸,就是這麼 的,做了行政干部之後,努力在適應官場的規則。對景時兒一到,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

    看著兩位頗具英雄氣概的主任,周先生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要說脾氣之 ,嚴主任和老爸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這位硬骨頭的教授同志。

    然而教授同志冷眼旁觀也不過幾秒鐘光景,柳副主任眼珠一轉,又將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周先生,這個事情還需要你大力支持。”

    “哦?我能給你什麼支持?”

    周先生頗感奇怪。

    “既然要跟縣里宣傳部打擂台,我這點理論功底,遠遠不夠。要你親自給我撐腰才成。”

    嚴主任眼楮一亮,一拍大腿說道︰“是啊,老師,說到寫文章談理論,咱向陽縣可無人是你的對手。”

    “不要說向陽縣,就是整個N省,只怕也無人可以匹敵。”

    我渾身雞皮疙瘩暴起。這都怎麼整的嘛,嚴主任和老爸拍起馬屁來也是這麼不著痕跡?一流高手風範啊!再偷眼一瞥先生,凝結成珠子的雞皮疙瘩終于全都掉下地來。

    只見先生雙目微閉,一副泰然受之的模樣。

    想想也是啊,身為省委黨校的前教授,這個談理論寫文章確然是可以“試問向陽誰敵手”!

    先生陶醉良久,這才微微太息︰“我現今的身份,怕是上不得你們那正經台盤。”

    公社雖小,也是一級政權機構,可不能隨便錄用有歷史遺留問題的“反動學術權威”。

    “那沒事。咱們公社不是有文工隊嗎?周先生你吹拉彈唱都是一把好角,進入文工隊完全夠條件。只是這樣確實很委屈你這位大教授了,就不知你肯不肯暫時將就一下?”

    嚴玉成哈哈笑著︰“瞧這架勢,政策鐵定會變,老師恢復工作回省城是遲早的事,咱們還是抓緊點,趕在老師回省城之前,能搾多少算多少,哈哈……”

    公社文工隊,不算個正經單位,但文工隊的成員,都是按照壯勞力來計工分的。每次下鄉演出,還有一些伙食補貼。

    周先生兩口子在生產隊都是算半勞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提議周先生進文工隊,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幫助,一舉兩得。

    “噢,伯伯去公社咯,我也跟著去……”

    我歡呼起來。

    倒不是我有多討厭柳家山,多喜歡公社。比較起來,柳家山還更好玩一些。只不過我劃算過,一旦隨周先生去了公社,就下定決心不再進小學的門。這個背著雙手坐在教室里和一群小屁孩一道磨屁股的差使,確實不怎麼令人心曠神怡。上輩子干過一次已經足夠了。

    以我現在表現出來的知識量,料必老爸也不會固執到一定要我重回小學課堂受罪。

    一切都如我所願,來到公社,周先生安頓下來,我就和大姐住在一起。老爸自然也提過轉學的事,我略微陳述了一下理由,他果然便不再堅持。除了每天繼續跟周先生學兩個小時,其余時間就任由我自己支配。倒也悠閑自在。尤其令我興奮的是,居然讓我找到了一條生財之路。

    事情是這樣的,公社旁邊有一個小修理店,舉凡縫紉機、收音機、自行車甚至包括手電筒等一切家用電器,無所不修。

    開修理店的是一個腿腳不方便的殘疾人,名叫方文惕。

    本來這樣的修理店是斷然不能存在的,一九七七年,還沒有什麼個體戶的概念。只因方文惕是個殘疾人,又和公社的張副主任有點親戚關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有個糊口的營生。

    我讀書閑暇之時,也會跑到他的修理店去玩耍。結果發現他店里擱了好幾部收音機。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人家送來修的,但他沒上過學,無線電知識相當有限。這麼說吧,他那點三腳貓的無線電維修技術,剛剛夠將響的收音機修到不響。可是既然開修理店,人家送了壞收音機來,又不能不收。于是就踫運氣,湊巧運氣不錯修好了,就收點費用。實在修不好,只好再給人家退回去。

    這一日眼見他滿頭大汗搗鼓一台“紅燈牌”收音機,搗鼓了半天,那東西就是不肯發出正常的聲音。一時技癢,說道︰“方大哥,我來試試。”

    方文惕正郁悶,若不是認得我乃是柳副主任的兒子,只怕立時便要翻臉。

    想想看,一個七八歲的小屁孩,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要修收音機,叫他如何不抓狂?那台“紅燈牌”收音機是立式的,擺在那里比我還高,十分氣派,在當時乃是了不起的奢侈品。

    盡管有柳副主任做靠山,方文惕仍是十分不樂意地揮揮手道︰“小孩子別搗亂。”

    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雙手抱胸,說道︰“我要是修好了,你怎麼說?”

    “你要是修好了,我給你一塊錢。”

    一塊錢可是不小的數目。估計他修好這台收音機,工本費也不過五塊錢上下。

    “說話算數?”

    方文惕氣急,當場掏出一塊錢拍在桌子上︰“只要你修好它,這一塊錢就是你的。”

    “好,你等我一下。”

    方文惕莫名其妙看著我出去,不知我要做什麼。待到看見我拿了一個萬用電表過來,才露出驚訝的神色︰“小俊,你當真會修?”

    我懶得跟他廢話,叫他讓過一旁,袖子一捋,把出積年手段,方文惕眼花繚亂之際,那收音機已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悅耳聲音。

    我也不去理會目瞪口呆的方文惕,收好萬用電表,拿起那一塊錢,施施然出門。

    “小俊,小俊,你等一等……”

    “怎麼,要反悔嗎?”

    “不是不是,哪能呢,咱怎麼說也是個帶把的男人,哪能說話不算數……”

    “那就好,我走了呀,買糖吃去。”

    “別急別急……小俊,你這個是跟誰學的?”

    “跟我爸爸啊,他以前是修理技師。”

    “難怪難怪……哎哎,小俊,哥跟你商量個事……”

    “什麼事,你說吧。”

    “你……你可不可以教我修理無線電?你放心,我不讓你白教,再給你一塊錢去買糖吃好不好?”

    我原本要答應,但他的態度讓我很不爽。什麼嘛,既要拜師又想將師父當小孩子耍,大沒意思的家伙。

    “嘿嘿,你想得倒美。一塊錢就想拜師學藝?”

    方文惕臉一紅。

    “這樣吧,以後這些無線電,我幫你修,修理費一人一半,怎麼樣?”

    “那……也行!”

    瞧他那樣子,必是打定主意偷師學藝了。不過那也沒什麼,一塊兩塊錢的,現在或許有點用。難道將來還能再靠這修理的手藝混一輩子?假如這樣的話,我就該是史上最無能的穿越者了,還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第二十章 干部大會

    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由于有周先生這樣的“大腕”加盟,搞得風生水起。他編了許多快板,順口溜和地方戲短劇,叫公社文工隊操演熟練了,至各個大隊循回演出,大受歡迎。

    只不過這個“編劇”,寫的是老爸的名字。

    見周先生干這種小兒科的事情居然干的十分樂意,我不免十分感嘆。先生這也是憋悶得很了,整整六年時光,他一個飽學鴻儒在麻塘灣插秧鋤地,五十歲不到年紀,磨得如同六十歲的小老頭。好不容易逮住這麼一點可憐的機會,也就忍不住暴發起來了。

    但我也知道,這種現象只怕難以持久。

    因為紅旗公社目前宣傳的主體方向,與縣革委的文件要求是不相符合的。周先生宣揚的最多的,乃是“稻田養魚”一類的農業技術知識,當然也宣傳以階級斗爭為綱,但對于中央理論方針卻是避而不提。王本清崔秀禾遲早要發難。

    無論哪個領導,都不容許手下有這樣“大逆不道”的部屬出現。

    七七年七月初,紅旗公社開始全面收割早稻。三個多月前放養的魚苗,大面積豐收,全公社四百二十畝水田,基本上沒有發生嚴重病害,大的鯉魚魚苗長到了三四兩,個別竟有達到半斤的,小的也有二兩,雖然還沒有全部起網捕撈,保守估計平均每畝也能產魚六十公斤左右,每個大隊憑空增收了兩千余斤魚。盡管攤到每個人頭上,只有兩斤左右,對于常年吃紅薯米飯,難得開一次油葷的農民,實在是一注了不起的財富。看著稻田里不時躍出水面的鯉魚鯽魚,社員們一個個喜笑顏開,笑得嘴都合不攏來。

    嚴主任和老爸自是興奮異常,嚴主任甚至又買了個豬頭一鍋炖了,再煎了幾條魚,叫上大家海吃了一頓。不過這次,嚴主任卻特意聲明是為我酬功。

    周先生、師母和大姐這才知道,“稻田養魚”的首倡者,竟然是我這個小屁孩。

    正當大伙沉浸在初戰告捷的喜悅之中,縣里召開干部大會,並且點明各公社一把手和主管宣傳工作的副職必須參加。

    “終于要見真章了。”

    嚴玉成得到通知。反而松了口氣。

    興許因為等待得太久地緣故吧。等待歷來是最讓人心焦地。至于見了真章之後是個什麼結局。卻在其次了。

    通知會議開始地時間是次日上午八點半。紅旗公社離縣城十幾華里。不算遠。問題是紅旗公社沒專車。整個縣革委。也才兩台北京吉普。至于紅旗公社地直接上級機構——台山區革委會。也沒有一台專車。每天倒是有一趟農村班車往返紅旗公社與縣城。卻是在上午十點。因此嚴玉成與老爸要想準時參加明天地干部大會。必須今天晚上趕到縣城。而且選擇無外乎兩個——走路或者騎自行車。

    有自行車騎當然還是不走路。紅旗公社地專車。就是三輛自行車。

    既然周先生已住到公社。嚴主任和老爸自然要先和他商議一下。我也就是在他們商議地時候。知道了這回事。

    “玉成。你有沒有打電話問一下縣里地熟人。這個干部大會地主要議題是什麼?”

    “問過,縣革委辦公室的江主任,是我以前的老同事,他說這個大會主要是布置下半年的革命宣傳工作,王本清親自主持,具體內容卻不清楚。”

    “看來上頭拿定主意了。”

    周先生有些憂心忡忡。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是決然不會如此憂心的。這人脾氣 得一塌糊塗。但事關得意門生與莫逆之交的政治前途,不免頗為焦慮。

    嚴玉成表情輕松,淡淡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不做這個干部就是。”

    老爸也道︰“就是。咱哪里來的還回哪里去。”

    周先生燦然一笑︰“倒是我多慮了。你們去吧。”

    我忽然說道︰“嚴伯伯,爸爸,我也要去。”

    老實說我是鼓起勇氣提這個要求的,不成想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居然同時點了點頭。看來幾次出位的表現,已經博得他們對我的認可。

    于是我坐在老爸自行車後座上,顛簸了十幾里山路,忍受著屁股和兩腿內側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終于在入夜時分趕到了縣城向陽鎮。

    嚴玉成的愛人在縣城上班,小孩也在縣城上學。他當然要趕回家里去享受天倫之樂。他也邀請我們去他家里住一晚,只是咱們爺倆,如何肯去做這種超級電燈泡?自然是敬謝不敏。

    老爸帶我去向陽鎮解放後街的面館里吃了一碗牛肉面。

    上輩子我這個年齡該當已在向陽鎮上學了。解放後街倒與我記憶中一模一樣,連面館里做出的牛肉面,味道也與前世不差分毫。到二十一世紀時,解放後街的牛肉面可是成為了向陽市的經典名吃。

    吃過牛肉面,老爸去招待所開了一間房,父子倆洗洗睡下,一夜無話。

    次日,向陽縣宣傳工作干部大會在縣城最恢弘的建築——向陽大禮堂舉行。各區、公社革委會主任,主管宣傳工作的副職,縣直機關單位一二把手,悉數參加,約有兩百余人。

    向陽大禮堂門口的馬路上,停放著一排排的自行車,場面蔚為壯觀,比之後世一排排的小轎車,似乎也不惶多讓。最前頭空出幾個位置,想必是為縣革委的那兩台吉普車預留的。縣里的頭頭們,總是要等參加會議的人員基本到齊了,方才姍姍而來。

    這也是官場的一種講究,不如此何足以顯示領導身份的尊貴?

    老爸和我早到了十幾分鐘,在大禮堂門口與嚴玉成會齊。嚴玉成人頭熟絡,不斷與熟人握手寒暄,當然也不忘將老爸介紹給各路諸侯。看那些頭頭腦腦的神色,並無異樣。大約他們也只是將這個干部大會當成普通的工作會議。革命時期會多,動輒召開萬人大會。雖然這個會議規格頗高,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這樣規格的會議,保衛措施卻並不十分嚴密,除了縣革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進門處維持秩序,大禮堂門口只有三五個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轉悠,看不出什麼緊張來。

    當時老百姓普遍膽小,這旮旯集中了向陽縣最有權勢的兩百人,閑雜人等,早就遠遠避了開去,誰敢跑來湊熱鬧?

    我人小個矮,拉著嚴玉成的手,隱藏在一群干部之間,毫無困難混了進去。也有干部發覺了我,都只是笑笑,毫不理會。誰會在意一個小屁孩呢?

    剛一進門,主席台上一個巨大的橫幅便映入眼簾。

    “向陽縣堅決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動員大會”。

    我心中“突”地一跳。看來我們事先的設想是對的,王本清忍而不發,是因為尚未摸準上頭的意向。如今這麼大張旗鼓宣揚中央理論方針,料必是得到了上級的明白指示。

    向陽禮堂大得很,足足可以容納一千五百人,兩百人開會,自然都集中在前面幾排。我這時卻不便再和老爸一道。在一大堆神情儼然的干部中間,忽然多了這麼一個小孩,未免過于突兀。

    于是老爸讓我在稍微靠後幾排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吩咐我不要亂跑。

    我點點頭。

    對這個會議的關注程度,我絲毫不亞于他們,哪里會亂跑?

    人員基本到齊之後,大約又過了兩三分鐘,突然全場起立,熱烈鼓掌,卻原來主席台一側,一長溜穿著筆挺中山裝,紅光滿面的中年干部,正魚貫登台。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約莫五十歲年紀,身材瘦高,戴一副黑框眼鏡,長條臉,薄嘴唇。不問可知,定然是向陽縣的一把手王本清了。

    一見王本清的模樣,我便心中不喜。倒不是對他有偏見,而是這種容貌的家伙,大都陰狠刻薄,手段毒辣,偏又狡猾多智,不好對付。相比之下,昂首挺胸,趾高氣揚走在第四位的崔秀禾就顯得不足道了。這種將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如果沒有王本清撐著,基本沒法在官場混。

    我數了數,主席台兩排,前排九人,後排八人。當時不興寫名牌,反正位置怎麼排,誰該坐哪里,大家心里都有數得很。前排的九位,應該就是縣革委會在任的九位正副主任,後排八位,年歲較大,該當是退二線的老干部。大革命期間,許多老干部紛紛被打倒,整個向陽縣夠資格坐在主席台上的,也就這麼區區八位老人了。

    縣革委辦公室江主任提供給嚴玉成的消息,與事實略微有點出入。大會不是由王本清主持,還是由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的崔秀禾主持。

    崔秀禾不愧是造反派出身,講起話來中氣充沛,聲音洪亮。拿著講話稿,足足念了一個小時,翻來覆去強調中央理論方針的重要性,指出這個理論方針是當前政治生活中的最高行事準則。估計許多話都是他的秘書自幾家主流大報的社論上照抄而來。

    “……下面,請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王本清同志作報告……”

    掌聲又一次參差不齊地響了起來。

    原本被崔秀禾弄得昏昏欲睡的我,也不覺精神一振。嗯,主角終于要上場了。

    “……同志們吶,這個理論方針是黨中央提出來的,是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都必須始終不渝地遵循的最高政治準則……縣里今年三月份就下達了專門文件,要求各區各公社認真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絕大多數區和公社做得很不錯,工作做得很到位。比如蓮花公社和古鎮公社,成立了專門的宣傳隊,挨家挨戶宣傳中央的指示精神……這很好啊,同志們,干革命工作就應該是這樣認真負責的態度……”

    王本清的聲音平穩斯文,語速適中,抑揚頓挫,適當的時候拖長聲調,打點官腔,很合乎他一把手的身份。

    “……但是,也有極個別公社和極個別干部,思想不正確,態度不端正,陽奉陰違,拒不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和縣革委的文件。這樣是不行的。同志們吶,這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一言及此,王本清刻意加重了語氣,甚至曲起兩根手指敲了敲桌子。

    台下就有些騷動,一些人交頭接耳,想必是在猜測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與中央的指示精神和縣里的文件對著干。

    崔秀禾在紅旗公社吃癟,畢竟控制在很小的範圍內,當時在場的幾個人,崔秀禾與他的秘書司機是斷然不會宣揚出去的,嚴主任和老爸也不會,張木林和另外兩位副主任倒有可能洩漏一些。終歸會顧忌到崔秀禾的面子,不會傳得十分離譜。

    因而這個事情,其他公社的干部知道的並不多。

    “……紅旗公社的柳晉才來了嗎?”

    糟糕,王本清這是要公開發難了。指明要主管宣傳工作的副主任參加,能不來嗎?還要問來了沒有!

    我心里一急,站了起來。

    而前排位置上,老爸也慢慢站了起來。

    “報告王主任,我是柳晉才。”

    老爸軍人出身,語氣倒還鎮定。

    王本清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居然還能如此鎮定,頗為意外。不覺扶了扶眼鏡,似乎要好好看清楚這個膽大包天的公社副主任長得啥模樣。

    “哦,你就是柳晉才,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是由你負責的?”

    “是。我分工負責宣傳工作。”

    老爸這種不亢不卑的態度,令得王本清心中有一條氣不大順了。自從他當上向陽縣革委會一把手以來,縣里干部有幾個敢在他面前這種態度?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個柳晉才,小小的公社副主任,以為自己是哪顆蔥啊?

    “那我問你,你們紅旗公社,為什麼不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

    王本清又敲了敲桌子。

    崔秀禾斜眼乜向老爸,滿臉幸災樂禍的神情。

    “報告王主任,我們有貫徹落實,縣里文件一下達,公社就組織了黨員干部學習討論……”

    “光是組織黨員干部學習討論就夠了嗎?這個理論方針是黨中央提出來的,是最高指示。不但每個黨員干部要認真學習,領會精神,更要做到家喻戶曉,老少皆知……上次崔主任去你們紅旗公社指導工作,你們拒不配合,態度惡劣得很呢。今天你還是這種態度,啊?黨的組織原則還要不要了?”

    老爸滿臉漲得通紅。

    被縣里一把手在全縣干部大會上點名批評,老爸從未有過這種經歷。我心中大急,真擔心老爸扛不住,當場與王本清頂牛。且不說他們倆的級別相差太遠,當眾頂撞上級,藐視領導權威,歷來都是官場大忌。無論哪個領導,都難以容忍的。

    正在彷徨無計,嚴玉成突然站了起來。

    “王主任,組織黨員干部學習討論中央理論方針,是我們紅旗公社革委會的集體決定。如果縣里認為我們工作做得不扎實,我們可以改進工作方法。”

    帥!

    真TM的帥呆了!

    嚴玉成在這個關鍵時刻站起來力挺老爸,不惜冒著與縣上一把手翻臉的風險,果然是大勇之人。從今往後,老爸焉能不為其效死乎?

    王本清也未料到嚴玉成敢于主動承擔責任。他選擇在干部大會上公然發難,便是要利用這個特殊的場合,壓得老爸抬不起頭來,順帶打擊一下嚴玉成。但嚴玉成這一手,卻讓他措手不及。

    對嚴玉成寧折不彎的脾性,他可是相當清楚。他可不想將干部大會變成辯論場。就算最終佔據上風,也是得不償失,對他一把手的威信損害太大了。

    王本清畢竟非崔秀禾可比,微微一笑,說道︰“唔……玉成同志、晉才同志,都請坐吧……玉成同志勇于承認錯誤,態度還是很端正的嘛……”

    這老狐狸,終于還是將“錯誤”這個詞語安到了嚴玉成和紅旗公社頭上。

    “只要態度端正,工作就好開展了。回去之後,各區、公社都要動員起來,大張旗鼓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要將主席和黨中央的指示精神,貫徹落實到千家萬戶……”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08 AM

第二十一章 明升暗降

    干部大會有驚無險,我們兩大一小三個人卻都悶悶不樂。

    王本清可不是那種心胸開闊氣度恢弘的領導,絕不會就此罷休。只是沒想到動作如此迅速,就在干部大會召開三天之後,嚴玉成和張木林被召到縣革委組織部談話。

    縣革委排名第二位的副主任鄭興雲與組織部長親自找嚴玉成談話。大意是縣里要加強台山區的領導班子力量,決定嚴玉成升任台山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主管農業工作。

    嚴玉成一聽,別提有多郁悶了。

    能夠官升一級,當然是好事。只是這個主管農業工作的內部分工,卻讓嚴玉成有些抓狂。台山區原本就是農業為主,轄境內壓根就找不到像樣點的工廠。也就是說區革委會的正副主任,大大小小的頭頭們,渾身上下的勁頭都只能往農業上使。他一個才上任的副主任,基本上什麼主意都拿不了,等于靠邊站了。手中實權同紅旗公社一把手比起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明升暗降!典型的明升暗降!

    可是身為一個黨員,服從組織安排是最基本的條件。嚴玉成可以為別人的事情挺身而出,據理力爭,輪到自家頭上,卻是全然無可奈何。假如因為自己的工作安排與組織上講條件,完全不符合當時的官場套路,討不到半點便宜。

    一九七七年不比後來,干部的“表揚與自我表揚”成為一種時尚,不惜一切代價,拼了老命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會子講究的是“批評與自我批評”。

    關于嚴玉成這個任命,縣革委內部也有過激烈的斗爭。

    鄭興雲與王本清尿不到一個壺里,這在向陽縣是公開的秘密。因此上那些與王本清不對付的干部,自然而然將自己劃歸“鄭派”。鄭興雲也虛懷若谷,凡是願意投靠的,一律接納,慢慢再甑別良莠。真心投靠又有一定實力的,就千方百計予以重用。資質平庸的,也盡量予以保全。只有那些搖擺不定的才最後舍棄。

    嚴玉成在全縣的公社主任里面,都是數一數二的角色。這次公然與王本清唱對台戲,鄭興雲自然要想方設法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因此當崔秀禾在縣革委主任會議上滿懷嫉恨地提出要將嚴玉成調任縣氣象站站長時,鄭興雲立即明確表示反對,並且毫不客氣地指出︰這樣使用一個有能力的干部是很不符合組織原則的。

    大多數副主任都點頭附和。

    這也很正常。崔秀禾這個提議可說是犯了眾怒。能夠做到縣革委副主任。多多少少有自己地一派實力。假設自己地親信哪天一不小心得罪了崔秀禾。他也照此辦理地話。可就虧大發了。這個姓崔地。仗著是王本清地親信。還當真什麼話都敢說。

    見副主任中排名第一。又是分管組織人事地鄭興雲挑頭反對。大家自也樂得附議。

    幾經角力。就有了這個台山區革委會副主任地任命。

    鄭興雲雖然還是不滿意。總歸拗不過王本清這個一把手。再說盡管被架空。面子上還是升了半級。也說得過去。料必嚴玉成會領自己這個人情。

    既然是組織決定。嚴玉成也知道多說無益。只是問了一下。由誰來接任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一職。

    “張木林。”

    鄭興雲回答他道。

    嚴玉成無話可說。將張木林與他一道叫來縣里談話,已經擺明了就是這麼個部署。張木林本就是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他走了之後,順序接班,理所當然。看來王本清在排除異己打擊政敵方面,頗有心得,沒有急于將自己的嫡系親信派過來搶班奪權。一則嚴玉成在紅旗公社威望卓著,剛剛離任,其影響力遠未消除,二則紅旗公社畢竟歸台山區管轄,嚴玉成這個台山區的副主任,還是可以名正言順插手紅旗公社事務的。這個時候急匆匆將自己的親信派過去,說不定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家擠了回來。偷雞不成蝕把米。由張木林順序接班,斗爭意味就要淡得多了,充其量不過一個普通的干部調整而已,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張木林那人,沒啥大能耐,好糊弄。讓他過渡一段日子,時機成熟再換上自己人不遲。

    深夜,嚴玉成辦公室兼單身宿舍里依舊亮著燈。

    當時公社一級政權的辦公條件非常湊乎,像嚴玉成這樣愛人孩子都在縣城的“半邊戶”,往往是將辦公室和宿舍合並在一起。當然嚴玉成作為一把手,單獨擁有一間辦公室和一間宿舍,還是沒啥問題的。是嚴玉成自己要求只佔一間房。也算是以身作則吧。反正自己不開伙做飯,吃食堂,辦公住宿合一,倒也方便省事。

    面子上看,嚴玉成是升官了,因此上很有一些人前來道賀。都是些樸實的普通干部以及公社附近與嚴玉成相熟的社員,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嚴玉成再郁悶,也不能向這些樸實的下屬和群眾擺臉子,還得破費些錢財,買些瓜子花生之類招待上門的客人。

    眼瞅嚴玉成強顏歡笑的模樣,我就暗暗好笑。

    牛人啊牛人,料不到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呵呵!

    自然,我絕不是幸災樂禍。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對嚴玉成的敬重與日俱增。只不過我知道他數年後將要出任向陽縣的縣太爺,眼下這點小小的挫折,自也不在話下。假使我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怕也要和老爸一樣愁腸百結了。

    可是……且慢,假如沒有我這個穿越者出現,歷史不會出現偏差,老爸依舊會在縣里做他的修理技師,何來擔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說。嚴玉成做公社一把手也罷,做台山區七把手也罷,都與咱爺倆不搭界。反過來說,由于我的意外介入,歷史軌跡已發生細微的改變,那麼嚴玉成能不能如我前世那般擔任縣委書記,也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我的乖乖,假設因此連累嚴玉成,那可罪莫大焉。

    這事不能多想,想多了腦仁痛。

    好不容易應付到最後一撥賀客走人,總也在十點以後了,嚴玉成朝周先生與老爸一陣苦笑,昏頭脹腦的拿了掃帚要打掃滿屋子的瓜果殼,我一把接了過來,替他打掃。

    “木林同志是個老實人,晉才你不必太擔心。”

    嚴玉成坐下,遞了一支煙給老爸,自己也叼上一支,安慰道。

    老爸就賭氣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還回去干修理就是了。”

    嚴玉成一怔,隨即正色道︰“晉才,你這種態度要不得。哪能一遇到挫折就打退堂鼓呢?”

    老爸苦笑道︰“不是我打退堂鼓,瞧這樣子,張木林肯定是頂不住崔秀禾的,更別說縣里又已經開過大會。我一個人,獨木難支啊!”

    “不管怎麼樣,還得堅持真理。”

    周先生 脾氣上來了。

    這三個人都是 脾氣,但如果要論等級的話,周先生毫無疑問是頭等,嚴玉成與老爸難分高下。好在他們都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並非不講技巧,一味蠻干的主。

    周先生接下來分析道︰“別看現在這個理論方針很吃香,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許多被打倒的老干部,遲早會出來工作的……”

    嗯嗯,先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站得高看得遠,這番分析卻是入情入理。

    我邊掃地邊點頭不已。

    誰知這麼一個小動作,居然無巧不巧就被嚴玉成看到了。

    “小俊,你又點什麼頭?莫非這個你也懂得?”

    我豈止懂得,連今後數十年政局走勢都了如指掌。只是這也太巧了些,我不過點了下頭,又被人家逮住了。看來今後一定要加倍小心,不但要臉無異色,更不能有異樣的小動作。

    “我是周伯伯的學生,先生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就算聽不懂,也該隨聲附和。”

    “哈哈,拍馬屁都拍得爐火純青了。晉才,你這個兒子了不得,長大了如果從政的話,鐵定比你有出息。”

    老爸笑了一下,隨即又苦起臉。

    這也難怪,堅持真理,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不是那麼回事。縣里又是下文件又是開大會,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這一把手再不給自己撐腰,頂不頂得住大是問題。

    嚴玉成與周先生顯然知道老爸擔心什麼,只是一時之間,也苦無善策。

    唉,前世的老爸,雖然一輩子不曾出人頭地,卻是快樂的,開心的。這輩子莫名其妙做了個芝麻綠豆大的未入流小吏,卻煩惱不斷,也不知是禍是福。

    事已至此,做兒子的,總得為父分憂。

    我一邊趴下身子去桌子底下的瓜子殼,一邊故作煩惱地說道︰“你躲你躲,看你躲到什麼時候……”

    “小俊,說什麼呢?”

    嚴玉成笑著問。

    “伯伯,這些瓜子殼躲在桌子底下,掃不到呢。”

    “掃不到就掃不到吧,讓它躲一輩子好了。”

    我笑道︰“也是,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嚴玉成眼楮驀地一亮,哈哈大笑︰“晉才,你兒子要不是天才,我剁下腦袋給你當凳子坐。”

    老爸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你明天就去找張木林,叫他調整副主任的分工。你不管宣傳這一塊的工作就是了。別人怎麼鬧,都與你無關。”

    周先生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果然是妙策,只是未免有些偷奸耍滑,呵呵……”

    “大勢所趨,先避其鋒銳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老爸為理論方針頭痛,張木林也一樣。自然,他頭痛的不是該不該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而是怎樣說服老爸服從縣里的決定。

    盡管他已經名正言順成為紅旗公社的一把手,威望卻不如老爸。剛一上任就以權壓人,怕是不大好。縣里開了大會,老爸還被王本清點名批評,繼續硬抗照說是不敢的。張木林最擔心的是老爸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

    他好不容易熬成正職,頗想做出點像樣的成績給上頭留個好印象。眼下工作的頭等大事就是宣傳中央理論方針,這件事要干砸了,恐怕自己這個主任的位置坐不長。

    因此老爸主動和他提出調整分工,他心頭那個高興就甭提了。

    這剛想睡覺,就有人又是鋪被子又是遞枕頭,多美的事情啊?當下顧不得客套,一口應承下來,生怕老爸再又反悔。

    張木林處理此事前所未有的快速高效,當即就召開會議,指定另一位排名最靠後的副主任鐘山負責宣傳工作,老爸則調整為分管財稅工作與公糧征購。至于排名,原先老爸就是排在張木林之後,張木林一扶正,他也水漲船高,成為紅旗公社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只是在一般人看來,這個柳副主任無端開罪王主任和崔主任,今後仕途上只怕也就到此為止了,想要再進一步,難上加難。

    誰知老爸雖然主動提出不再主管宣傳工作,崔秀禾卻仍然不肯放過。這人睚眥必報,對“紅旗公社吃癟事件”耿耿于懷,叫人帶話給張木林,說柳晉才是被王主任在全縣干部大會上點名批評的人,不可重用,紅旗公社因何還要將其列為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張木林生性膽小,不敢得罪崔秀禾,思前想後,不得已,只得來找老爸商量。

    盡管同是副主任,這個排名先後也是挺有講究的。老爸聽張木林拐彎抹角提出此事,心中不喜,臉色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張木林好說歹說,老爸見他急得滿頭大汗,不覺有些同情,撂下一句“張主任你看著辦吧”,轉身揚長而去。

    張木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長長吁了口氣。無論如何,這個難題總算是解決了,對崔主任也有個交代。于是紅旗公社的副主任排名,老爸就由第一位降到了最末一位。



第二十二章 天國通寶

    公社換了人主管宣傳工作,開始發力追趕。不成想周先生卻罷起工來,拒絕為宣傳理論方針效力。什麼快板、順口溜、標語、地方戲短劇,一概停筆不做。張木林親自上門做工作,周先生只是不肯,說得急了,卷起鋪蓋就要回麻塘灣。

    見了張木林的窘態,我不免暗暗好笑。

    中國的知識分子,崇尚的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區區每日十二個工分,就要先生聽任擺布,那真是癡心妄想。

    張木林無奈,也只得聽之任之。卻也並不要先生回麻塘灣去。無論如何,周先生總是嚴主任的老師,就是住在公社吃閑飯,每日十二個工分,偌大一個紅旗公社,還是給得起的。張木林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平白無故得罪嚴玉成。

    我決定好好犒勞一下先生。

    要知道我幫方文惕修理收音機和其他物什,前前後後積攢了有近十塊錢呢,乃是紅旗公社年輕一輩中的“首富”,呵呵!

    我在合作社割了一斤帶皮肉,興沖沖趕到先生家里。

    原本豬肉供應緊張的時候,買肉需要肉票,現今也漸漸放松一些了。加之賣肉的師傅認得我是柳主任的兒子,自然要給三分薄面,也就小小開一次後門,不要肉票給我割了一斤扎扎實實的後腿肉。

    “小俊,哪來的肉?”

    先生捧著一本《詩經》,正看得起勁,見狀問道。

    “伯伯,是我買的。”

    我老老實實地答道。

    我這人。盡管有當面撒謊不臉紅地優異潛質。但那也是因人而異。在一些人面前我可以瞎話連篇。在另一些人面前卻基本上只講真話。

    非到萬不得已。我可不想欺騙自己地老師。

    “你買地?你哪來地錢?”

    先生地目光終于自《詩經》移到了我臉上。帶著懷疑地神情。

    “我幫方文惕修收音機。他給我地。”

    先生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嚴肅地道︰“小俊,助人為樂是美德。你幫人家的忙是對的,但收錢就不對了。你小小年紀,不可沾染貪財的壞毛病。”

    自隨先生讀書以來,先生一貫都是溫勉有加,從未對我如此疾言厲色。這也難怪,他對我期望十分之高,雅不願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小小年紀就滿身銅臭。

    在先生潛意識里,仍然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念頭。

    得得得,馬屁拍到馬腿上,真是自找麻煩。

    我只得巧舌如簧︰“伯伯,他不會修收音機。我幫他修了許多次。只收了他一點點錢,他說給我買糖吃的。假如我不幫他修,他哪里就沒生意了。他腿腳不方便,怪可憐的……再說,我這也是勞動所得……”

    先生一怔,還待再說,師母已經很不樂意地嘮叨起來。

    “啊呀呀,你看你,人家孩子一片孝心,賺一點點錢舍不得買糖吃,先就想到給你買肉,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從古到今,你見過幾個像小俊這麼懂事的孩子?真是的……”

    邊說邊接過肉去,轉身進了屋子。

    先生搖搖頭,仍是很嚴肅地說道︰“你眼下認真讀書,學好知識才是最要緊的,不可一門心思只想著賺錢,荒廢了學業。”

    我忙規規矩矩答道︰“伯伯,我知道了。”

    我原本想要和他辯論一番,探討一下關于“讀書的目的就是賺錢”之類的道理,想想還是算了。說到學識之富,口才之佳,盡管我再世為人,自認仍遠非先生敵手,還是不要自討苦吃。

    先生嘴里說得嚴肅,中午吃飯時,卻是一口一塊肥肉,吃得甚是香甜。想來對于我的孝心,也很感滿意。

    飯後學了一個小時英語,我辭別先生,走到方文惕的小修理店,看看有什麼可修的東西。上午孝敬先生,一斤肉花了我五毛二分錢,想想真是心痛不已,得趕緊找補回來。

    到了修理店,卻發現房門是虛掩的。

    奇怪了,大白天的,他怎麼不做生意?

    我有些不解地推門一看,店里居然也沒人。興許他出去了吧。正要返身離去,卻聽到里間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仔細一聽,似乎是在說“快押快押”之類的話語。

    咦,這個聲音挺熟悉啊,莫不是在賭錢吧?

    我知道方文惕愛賭錢。平日無事,總喜歡和公社附近的三五個二流子玩幾手,辛辛苦苦賺來的幾個錢,大都扔到了水里。

    當時沒有麻將撲克牌,連骨牌之類農村極為流行的賭博工具也多半被公家收繳。不過這卻難不住想賭博的人,一枚銅錢或者一枚硬幣(紅旗公社方言稱為銀角子)加上一個飯碗,就可以支起場子開賭了。

    卻不知方文惕他們賭的是銅錢還是銀角子。

    我好奇心大盛,徑直走進里間。只見里面煙霧繚繞,五六個年輕潑皮圍著一張方桌,賭得正起勁。我一進去,將他們都嚇了一大跳。

    “哪里來的小孩子,快出去,快出去……”

    一個光膀子的二流子見只有我一個人,眉頭一皺,連聲吆喝。

    我斜眼一乜,看見他面前堆了三四張一元的紙幣,還有些毛票,大約是贏家。而方文惕面前,卻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幾張毛票,看來這一次又輸了。

    我不理會光膀子,笑著對方文惕說︰“怎麼,又輸了啊?”

    “可不是嗎。TM的,手氣真背。”

    方文惕罵罵咧咧。

    “有沒有收音機修?”

    “沒有沒有,這幾天都沒什麼生意……唉,小俊,你借兩塊錢給我好不好?過兩天就還給你……”

    方文惕突然向我借錢,倒叫其他幾個二流子大感意外。

    “方跛子,這小孩是誰家的?你問他借錢?”

    光膀子問道。

    這個方跛子,跟我學了好些日子無線電修理,只是我教得馬虎,他光在一旁看,學得也慢。平日里沒人的時候,有時也會開玩笑的叫我師父,骨子里仍將我當作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小孩子看。我再有錢,也不會借給賭徒。何況我的全部家產加起來,也不到一張“大團結”,哪能借給他去扔到水里?

    “他呀,他是公社柳主任的兒子。”

    “柳主任?柳晉才?”

    光膀子的語氣就加了幾分小心。老爸上任時間雖短,威望倒是甚高。特別是去年年底一家伙抓了全公社十數名師公巫婆和一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趕到水庫工地出工,一眾閑漢都心懷畏懼。要知道這個水庫如今還在建著呢。

    “我們紅旗公社還有第二個柳主任嗎?”

    方文惕就有些得意,仿佛他和我爸有什麼親戚關系似的。

    光膀子咕噥一句什麼,不再往外趕我。自然也不至于來巴結我。畢竟我年歲太小,巴結我在我老爸面前也說不上話。

    “小俊,借兩塊錢給我好不好?”

    方文惕估計快輸光了,腆著臉繼續求懇。

    “我哪有錢啊?我的錢都交給我爸爸了。”

    方文惕就洩了氣。想想也是,他前前後後給了將近十塊錢的“工資”,哪有一個小孩子將如此一筆“巨款”帶在身邊的?

    “快押,快押……”

    光膀子做莊,掀起碗來,抓起一枚銅錢。

    這種賭博方式十分簡單,就是先將銅錢在桌面上旋轉開來,然後拿碗罩住,待銅錢停止旋轉後,就可以下注,押其中的一面(銅錢有正反兩個面,術語稱為“面紋”與“背紋”),押中贏,押不中就輸,和俄羅斯輪盤有點相似。所以硬幣也一樣能夠作為賭博工具。

    完全是不經意間,我的眼楮一瞟那枚銅錢,心里突然“砰”地一下猛跳,剎那間有眩暈的感覺。

    銅錢朝我的一面,赫然刻著“天國”兩個字的浮體陽文。

    莫非是“太平天國”鑄制的錢幣?

    上輩子我雖然不是一個古錢幣收藏者,對于古錢幣的收藏知識,多少也知道一些。“太平天國”存在十多年時間,一度控制江南數省膏腴之地,在甦州、杭州、衡陽、紹興等地鑄造了大量錢幣,原本並不罕見。但曾國藩鎮壓了“太平天國”之後,天國錢幣作為大逆物事,自也在銷毀之列。滿清政府歷年都要收繳為數不少的天國錢幣回爐重鑄。年復一年下來,天國錢幣存世量便越來越少了。

    所謂物以稀為貴。數量愈少便愈值錢。

    太平天國錢幣形制有小平、折五、當十、當五十、當百五種,錢文多為宋體,次為楷書,面背鑄紋形式,計有“天國通寶”、“天國聖寶”、“太平天國聖寶”、“天國太平聖寶”、“天國聖寶太平”、“太平聖寶天國”等六種。由于“天國通寶”鑄制最早,數量最少,傳世極其稀少,最為珍貴。

    到九十年代中期,一枚“天國通寶”的價值便在三萬五千至四萬元之間。

    以我目前不到十元人民幣的“身價”來衡量,三四萬元無疑是一筆巨款,頭暈一下也屬正常。只不知那銅錢的背紋是何種文字。

    這時只聽得方文惕說道︰“我押通寶。”

    敢情他說的就是這枚銅錢的背紋字了。難道真是“天國通寶”?

    當下我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個瓷碗,一陣“叮當”脆響過後,瓷碗揭開,卻是“天國”,方文惕低聲咒罵,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幾毛錢,也歸了光膀子所有。

    “TM的,又輸光了,手氣這麼背……不賭了……”

    我突然說道︰“這個銅錢是誰的?”

    “我的,怎麼啦?”

    我心中大喜,居然是方文惕的。如果是別人的,還不大好辦。向他們索要,只怕不肯。是方文惕的,那就容易了。

    “給我玩好不好?”

    一個“玩”字,點明了我小孩子的身份,不至引起他們的懷疑。

    “去去去,想得倒美,叫你借錢你都不借……”

    “好,我給你一塊錢,買這個銅錢。”

    我毫不猶豫,立即掏出一塊錢來,遞到方文惕面前,故意晃了兩晃。

    “當真?”

    方文惕生怕我反悔,一把搶過紙幣,卻仍有些不解。

    “小俊,你干嘛花一塊錢買這個明錢?”

    柳家山方言,稱銅錢為“明錢”,出自何典卻不可考。

    “好玩嘛,我可以拿來畫圓圈。”

    我索性裝傻到底,也不等方文惕再有何言語,直趨而前,將銅錢抓到手里,迫不及待翻過背面一看,“通寶”二字赫然印入眼簾。

    哈哈,果然是最罕見的“天國通寶”,而且品相在中等以上,頓時一陣狂喜,差點叫喊出聲。

    見方文惕又有了本錢,光膀子大為高興,說道︰“方跛子,再來?”

    “當然再來,贏了就想跑嗎?”

    “好好好,再來再來……小孩,把你的明錢借給我們用一下行不?”

    我立即將“天國通寶”緊緊握住,裝進衣兜,連連搖頭。

    “算了算了,用銀角子也是一樣的。”

    另一個潑皮甚是不耐,拿出一枚五分硬幣來。

    光膀子見我寶貝那“明錢”,笑道︰“小孩,你小氣什麼?這樣的明錢,我家里多的是,一塊錢一個,都賣給你,要不要?”

    世上居然有這等好事?我簡直不敢相信!當即點頭。

    “好啊,你帶我去,只要我看上眼的,我就買。”

    “當真?”

    光膀子不成想我如此爽快,倒有些意外。

    “當然是真的。不過要好看的,我才買。”

    一塊錢一枚,不管是什麼銅錢,都十分劃算。待到九十年代,隨便一轉手,就是成百倍的利潤。奈何我手頭只有不到十塊錢的“資本”,自然要有所選擇。

    誰不想追求利潤最大化啊?呵呵!

    當下我按定性子,坐等方文惕再次輸光。反正他從未贏過,輸光不過是遲早的事。不想這小子居然時來運轉,手氣一下子變得大好,連連押中,不到半個小時,光膀子竟輸得精光。

    光膀子大聲咒罵,見我仍在一旁等待,頓時如同見到救星。

    “小孩,你當真要買明錢?”

    “是啊,我在這等你啊。”

    “好好,你在這等我一會,我這就回家去拿。”

    光膀子折返甚快,料必住得很近。回來時手里竟然拿了七八枚銅錢之多,送到我面前,神情有些惴惴,似乎生怕我反悔。

    我拿過來仔細察看,居然又發現一枚品相上等的“天國通寶”,另有三枚“祺祥通寶”。“祺祥”是清穆宗同治皇帝初御極時用的年號,出自《宋史》“誕降祺祥”。不過短短兩月時光便改元“同治”,因而“祺祥通寶”也是古錢幣中的珍品。其中一枚背紋“鞏局”的,價值與“天國通寶”大致相當。

    一九七七年古錢幣收藏還是冷得不得了的冷門,幾乎無人聽說過,所以光膀子也就絕無可能作假,沒有作假的動機嘛。拿過來的這些銅錢,百分之百是真品。

    我按住心中狂喜,裝模作樣看了一陣,挑出一枚,說道︰“一塊錢一個,太貴了,我買不起。我就買這一個吧。”

    “不行不行,說話要算數。既然我拿來了,你就一定得買。”

    光膀子大急,語氣中隱隱含了威脅之意。

    嘿嘿,見過送錢的,沒見過這麼性急給人家送錢的。

    “我都說過了,我沒那麼多錢嘛……”

    “那你有多少?”

    “三塊。”

    “好好,三塊就三塊,你快拿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心里暗笑,裝作不情願的樣子掏出三塊錢來,交給光膀子。光膀子大喜過望,將銅錢一古腦塞到我手里,跑到賭桌前叫道︰“再來,再來……”

    不過他做事倒也精細,臨了還不忘叮囑一句。

    “小孩,是你自己願意買的,我可沒有嚇你。你不要告訴你爸爸啊……哎,你們都可以作證的,是不是?”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更不會告訴我爸爸。”

    寶物到手,我再也沒有心思看他們賭錢,轉身出門。一到門口,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料必方文惕等人在里面聽了,一定莫名其妙,不知道我有何好笑。

    說起來,我這不叫欺詐吧?畢竟在當時,可絕沒人願意花三塊錢買八個破破爛爛的“明錢”。光膀子還佔了我的便宜呢。假如到一九八五年,新中國第一只股票——上海“電真空”上市時,每股不過九毛一分錢,我買了下來,等它漲到一千七百元的時候拋出去,也無人能說我是欺詐。

   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先天優勢罷!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09 AM

第二十三章 處分
    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大面積豐收,然而也出了不少問題。
    當時一切生產資源都歸公家所有,不是國營就是集體,屬于農民自家的生產資源是極少的,幾乎沒有。“稻田養魚”的水田是集體資源,購買魚苗也是大隊投入,照看水田,換水排水之類勞動,都在生產隊記了工分。因而所有捕撈的魚,所有權都歸大隊,這一點殆無疑問。
    問題出在分配上。
    紅旗公社的社員有史以來第一次在水田里撈起來這麼多魚,而且沒費多少事,和天上掉餡餅也差不多少。每個大隊多的兩千五六百斤魚,少的也有近兩千斤,不是小數目。大家眼巴巴地指望著公家分魚。
    當初決定投放魚苗,是公社嚴書記一聲令下,各大隊一體遵從,毫無疑議。豐收之後,因為屬于大隊集體財產,公社不干涉分配,甚至連個指導性意見都沒有。二十一個大隊各行其是,有的按工分多寡一次性全都分配到人;有的按人頭平攤;有的分了一半,另一半歸大隊處置,賣掉一部分算作大隊的積累,另一部分則被大隊干部送了人情,更有甚者被個別干部瓜分;還有幾個大隊沒有全部捕撈,只捕撈一部分分給社員,剩下來的移養到水塘里,等待過年時更大的豐收。
    集體所有的財產,集體決定分配,也屬正常。
    但紅旗公社在早稻收割的時候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新鮮鯉魚鯽魚來,整個向陽縣的水產品供銷系統都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大隊統一交售給縣區供銷社,倒也罷了,供銷社自會安排銷售出去。而一些分配到鮮魚的社員,節儉慣了,絕不會一頓吃掉,也偷偷賣了出去,甚至臨近公社和縣城一些日子過得稍好的干部家屬,紛紛跑到紅旗公社來買魚,一時之間,紅旗公社交通便利的幾個大隊人流如織,煞是熱鬧。
    如果放在幾年之後,改革開放伊始,這種場景要在紅旗公社負責人的政績簿子上濃墨重彩地寫上一筆。可惜的是,提早了幾年。這就不是政績而是罪狀了。
    罪狀還不止一條。
    第一是滋生了貪污**現象。所謂貪污**,前面已經提及,少數大隊干部在分魚的時候多吃多佔,個別人還給公社干部甚至是縣里干部送魚。引起廣大社員群眾強烈不滿。
    初次聽說此事,我頭暈得厲害。
    送魚?貪污**?
    在我這個二十一世紀地穿越者看來。這兩者之間。實在難以扯上什麼干系。頭暈一陣也在情理之中。
    其次就是擾亂了正常地供銷渠道。滋生了投機倒把地現象。向陽縣處于內陸山區。準確一點說是丘陵地帶。歷來沒有豐富地水產出品。鯉魚鯽魚之類雖不罕見。也不是經常能吃到。此前通常要在逢年過節時。供銷系統才會組織淡水魚供應城區居民。如今市面上平白無故突然多了兩三萬斤魚。還有私自買賣地行為出現。非投機倒把而何?推源禍始。這筆債自然也要算到紅旗公社地負責人頭上。
    投機。我是聽說過地。也不是什麼貶義詞。至于“倒把”是啥意思。卻委實不知。一九七七年又沒有網絡。想查都沒地方查去。
    第三就是唯生產力論與“資本主義思想抬頭”。
    多養幾條魚就是唯生產力論。多吃幾條魚就是資本主義思想抬頭。這個推理地方式我雖然明白。卻想不通。大約是生活時代不同使然。
    第四條罪狀卻是私底下的,上不得台面。
    紅旗公社“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很快就傳遍了全縣,其他公社甚是眼紅,大隊干部紛紛向各自公社的頭頭腦腦們詢問,是不是可以有樣學樣,照此辦理,讓社員們也嘗點葷腥?這可是個敏感問題,許多公社一把手不敢自專,又將矛盾上交,一級級請示到區里、縣里。
    王本清曾經主政多年的古鎮公社,甚至專門寫了個請示報告,上交縣革委會,請求批復。
    據說王本清大為惱怒。
    什麼叫計劃經濟?計劃經濟就是一切得按計劃來。誰定的計劃?當然是上級了。難不成你一個小小紅旗公社革委會,也能定計劃?
    你要是隨隨便便養幾條魚,撈起來一頓吃了,也就算了,沒人管你。這一家伙整出幾萬斤來,吃的吃賣的賣,搞得全縣沸沸揚揚,這要讓寶州地區的領導們知道了,還不知該怎麼定性呢。
    嚴玉成和柳晉才這兩個混帳東西,真不讓人消停。
    王主任發怒,在向陽縣就是大事情。縣革委正副主任中排名第三,分管農業生產的副主任唐海天親自組織了一個調查組,趕赴紅旗公社調查“稻田養魚”事件。
    唐副主任尚未到達紅旗公社,在台山區就和嚴玉成頂了牛。
    嚴玉成聽說唐海天如此興師動眾,就為了調查所謂“養魚事件”,立即火冒三丈。
    “這個事情,上次老崔來紅旗公社的時候,我就和他解釋過了。為什麼還要死死揪住不放?他崔秀禾到底是何居心?”
    反正已經開罪崔秀禾,嚴玉成也就不留半分面子,直斥其名,連崔部長都懶得稱呼了。
    唐海天性子比較溫和,以前還和嚴玉成在縣農業局搭過班子,對嚴玉成的脾氣十分了解。
    “老嚴,你不要激動嘛。既然有人反映問題,組織上就必須調查清楚,做出公正的結論。你要相信組織嘛……”
    “好,唐主任,那你說說,紅旗公社的社員自發養魚,增加集體收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需要縣革委專門派調查組調查?還要勞動你這位排名第三的副主任親自出馬?”
    這個調查組的規格,也是很有講究的。一般問題,都是職能部門出面。輪到縣革委三把手親自出馬,擺明是要調查紅旗公社主要領導的問題,說白了就是針對嚴玉成和柳晉才。
    嚴玉成久經風浪,眼楮雪亮,如何看不出其中訣竅?
    唐海天不禁語塞。
    自入仕以來,唐海天一直是與農業和農村打交道,對廣大農民群眾的處境深有了解。一開始聽到紅旗公社“稻田養魚”大獲豐收的消息時,他心中是很高興的,覺得探索到了一條可行的發展之路。假使基層大隊的收入能有所增加,舉凡公糧收購,各級政府提留統籌等工作完成起來就要順暢得多。他這個主管農業生產工作的副主任身上的擔子也就要輕松得多。
    這種想法,他也和一把手王本清交流過,結果被王本清批評為“政治幼稚”,“以階級斗爭為綱的立場模糊”,“有唯生產力論傾向”。
    向陽縣只有王本清和鄭興雲兩派比較明顯。作為三把手的唐海天並沒有自己的派系,基本上,他比較傾向于王派,但與鄭興雲的關系也還處得可以。這次王本清指定他擔任調查組的組長,也有要逼他表明態度的意思在內。
    “我就不信了,社員多吃幾條魚,還吃出錯誤來了。唐主任,你也是農村出來的,是農民的兒子,這樣對待我們的父老鄉親,不覺得虧心嗎?”
    調查組長給被調查對象駁得啞口無言,這調查也就查不下去了。
    唐海天長長吁了口氣,與嚴玉成緊緊握了握手,連紅旗公社都沒去,直接回了縣里。
    唐海天態度驟然明朗,令王本清始料不及,也令這位一把手惱羞成怒。連夜召開革委會主任會議,除了一位出差在外的副主任未能按時參加,其余八位主任悉數與會。
    “稻田養魚事件”的兩位當事人嚴玉成與柳晉才,當夜睡得甚是香甜。他們到後來才知道,因為紅旗公社這幾萬斤魚,縣革委會的八位正副主任,竟然整整開了一夜的會,也整整吵了一夜。主任們就“稻田養魚事件”的性質問題展開了激烈辯論。
    一開始的時候,王本清和鄭興雲都還自重身份,由得各自的追隨者先開火。崔秀禾是王本清的急先鋒,剛剛聽完唐海天做的調查報告,立馬按捺不住,言辭激烈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提出必須要嚴懲嚴玉成與柳晉才這兩個支持“投機倒把”,搞“唯生產力論”的變質干部。
    鄭派的一位副主任立即反唇相譏,並且含蓄地指出崔秀禾這是公報私仇,有打擊報復的嫌疑。崔秀禾大怒,若不是王本清及時制止,幾乎就要開罵。
    接下來幾位副主任輪流上陣,相互辯論,火藥味越來越濃。眼見得誰也說服不了誰,王本清與鄭興雲不得不親自出馬,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通常情況下,一把手表明了態度,其他班子成員縱算有不同意見,也會選擇保留,支持一把手的意見。這次卻不一樣,原因在于唐海天這個調查組長的調查結論與一把手的意見相左。
    于是鄭興雲表示︰處理問題還是要實事求是。
    這就等于公開與王本清唱反調了。相對而言,鄭派的實力遜于王派,所以鄭興雲素日還是比較低調,只在暗中與王本清較勁。像這樣在主任會議上正面交鋒,極為罕見。
    第一次在主任會議上遇到如此阻力,王本清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如今已經不是怎樣處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問題,而是他必須獲勝,不然的話,他在向陽縣權力基礎就要動搖了。
    眼見得爭吵了整整一夜毫無結果,王本清一怒之下,付諸表決。
    這已讓王本清大丟面子。以往在向陽縣,要處分干部,哪次不是他王主任一言而決?這回居然要逼他出到投票表決這最後一招!
    王派實力強于鄭派,有四名副主任是隨他走的,加上唐海天,九票中王派握有六票,因此王本清對表決還是滿有把握的。
    誰知結果一出來,竟然是4︰4,讓王本清著實抓狂了一陣。他這才想起,王派有一位副主任出差在外,未能參加表決。而唐海天又倒向了鄭興雲,故而就有了這麼個讓王本清極度郁悶的表決結果。
    唉,怪只怪自己一時沖動,沒將問題考慮全面,這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散會!”
    說完這寡淡無味的兩個字,王本清鐵青著臉,端起茶杯,頭也不回出了會議室。
    會議一結束,唐海天顧不上休息,急匆匆打電話到台山區,將嚴玉成從被窩里叫起來,把會議過程和表決結果簡單和嚴玉成通了個氣。
    4︰4的表決結果,看上去是不分勝負,實際上王派大敗虧輸。因為王本清要處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決定未能通過,標示著王本清在向陽縣一言九鼎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
    嚴玉成又立即將此事告知了老爸。
    老爸好一陣愕然。他還不知道調查組這回事呢,就更加不知道縣革委主任連夜開會表決的事了。不過得知表決結果,老爸也還是挺高興的。
    假使他不是我老爸,我還真想對他說一聲︰柳主任,別高興得太早,王本清不是那麼好惹的!
    事實亦是如此,散會之後,王本清也不曾休息,而是立即坐車去了寶州地區所在地——寶州市!急匆匆找到地區的某位主要領導,匯報了向陽縣存在的這種極度不正常的狀況。
    王本清這回鐵了心要扳倒鄭興雲,至不濟也要將他擠出向陽縣。有這麼一位副手存在,他王主任往後的日子可不大好過。至于如何處分嚴玉成和柳晉才,倒是次要問題了。比較而言,嚴玉成與柳晉才尚不能對他王主任的地位造成直接威脅。
    王本清與寶州地區那位主要領導的談話內容外人不得而知。
    兩天之後,寶州地區革委會派出的調查組直接進駐紅旗公社,七天後返回地區,寶州地區革委會隨即要求向陽縣革委會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處分。
    接到地區通知,王本清喜憂參半。喜的是地區領導明確支持自己,證明自己在向陽縣的工作是得到上級認可的。憂的是,地區只說處分嚴柳二位當事人,對鄭興雲只字未提。縱算是處分嚴玉成與柳晉才,也特別說明要以“批評教育為主”,不能一棍子打死。而且地區不直接做處分決定,就是間接點明他不要再在此事上與鄭興雲糾纏不清。
    須知向陽縣革委會是無權處分本級政權組織班子成員的。
    看來鄭興雲在地區的靠山也很硬扎呢。
    路漫漫其修遠兮!
    王本清暗暗嘆了口氣,想起了屈原這句著名的詩。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四日,向陽縣革委會的處分決定下達至台山區與紅旗公社。
    鑒于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在“稻田養魚”事件中所犯錯誤,給予嚴玉成同志行政記過處分,給予柳晉才同志黨內警告處分。紅旗公社“稻田養魚”立即停止。




第二十四章 民心不可侮

    “我早就說過,叫你不要去做這個什麼副主任,你偏偏不聽,現在好了,背個處分……”

    老媽抱怨不已。

    得到老爸受處分的消息,老媽連夜趕回紅旗公社。

    從老媽工作的蓮花公社到紅旗公社,差不多有四十里地,班車又不方便,老媽還不會騎自行車,硬是靠兩條腿走了幾個小時。剛一進門,來不及喝口水,就抱怨開了。

    這也難怪老媽生氣,那時節做行政干部的,背個處分可是大事。尤其是得罪了縣革委一把手之後由地區革委會點名處分的,等于是宣判了政治死刑。只要王本清在向陽縣一天,老爸就絕無出頭之日。

    我心里也是好一陣郁悶。

    穿越之後,鬼使神差地影響了老爸,由技術干部轉為行政干部。原以為攀上了嚴玉成這位未來的縣委書記,日後老爸自會飛黃騰達,我也可以撈個“衙內”的大帽子過過癮。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當然當然,嚴玉成也有可能還是會當上縣委書記,老爸遲早有苦盡甘來的一日。只是我現在信心嚴重不足呢。天知道這次所謂的“稻田養魚”事件,對嚴玉成有何影響?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我的介入,就不會有“稻田養魚”,沒有“稻田養魚”,就不會有嚴玉成的記過處分。一個挨了行政記過處分的區革委會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是否還有可能在數年之後當上向陽縣的一把手,我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很顯然,嚴玉成翻不了身,老爸就更加想都不用想。

    老爸比我還要郁悶,坐在那一支接一支抽煙,一聲不吭。

    “你說你也是地。中央定地政策。人家都在宣傳。你為什麼硬要對著干呢?這中央地政策。難道還會有錯?像我們蓮花公社。得到王主任地點名表揚呢……”

    “你別提王本清。我聽不得他地名字……”

    老爸悶悶地說道。

    老媽一怔。隨即扁了扁嘴。果然不再提王本清。

    我不禁樂了。

    不管怎麼說。老媽心里還是向著老爸地。

    這時候,該我出馬了。要是由得老媽嘮叨下去,老爸發起火來,就不好收拾了。

    “媽,你先坐下歇一會,我給你倒茶。”

    我討好地搬了個板凳放到老媽身後,又屁顛屁顛跑去端茶倒水。

    “小俊真乖……”

    老媽接過茶水,臉色就要好看多了。

    呵呵,我可是老媽的心頭肉,這一番賣力巴結,效果立竿見影。

    “媽,老爸心里不好受呢,你就別說了,好不?”

    老媽慈愛地捏捏我的臉,點了點頭。

    老媽就是這麼個炮筒子脾氣,心中不爽,發洩出來就沒事了。上輩子四十年母子親緣,我還不知道嗎?大姐見老媽不生氣了,馬上說道︰“媽,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面。”

    雖然我們三爺崽都住在公社,平日里吃食堂,自己不開伙。這時候過了飯口,食堂早關門了。好在還有點面條。

    “嗯。”

    大姐手腳麻利,很快就弄好一碗面條端過來,還臥了個荷包蛋。

    “小俊,你吃……”

    老媽盡管又累又餓,第一口卻不是自己吃,而是夾起半顆雞蛋,送到我嘴邊。

    我心中一酸,眼淚就差點下來了。

    久違的親情啊!

    “媽,我不餓,你吃。”

    “乖崽,聽話啊……來,吃了……”

    到底拗不過老媽,我張嘴咬了小小一口。看我吃雞蛋,老媽比自己吃還要開心。

    “哎,我說,干脆你也別做這個副主任了,還是打報告調回電管站去吧。干你的老本行,省心!”

    老媽吃完面條,提議道。

    “不!”

    老爸搖頭,語氣堅決。

    “哎呀,你 什麼呀?得罪了王本清,你做行政干部還有什麼前途?”

    “我就不信,這向陽縣真成了他王本清的家天下,由得他一手遮天!得罪了他又怎麼樣?難道還能開除我的公職?”

    “好好好,也由得你!”

    奇怪,老媽居然並不如何生氣。我細細一想,便即恍然。老爸調回電管站,也就是個普通技術干部,晉升是不可能的了。

    老媽以前不同意老爸調到紅旗公社工作,主要是考慮子女上學的問題。如今有周先生教我,縣城哪個教師能勝過他的水平?

    揭過了這層,到哪里上班還不是一樣?

    老爸犯的這個所謂的錯誤,總不至于開除公職那麼嚴重。

    “這個王本清,看他囂張到什麼時候!”

    老媽恨恨地說了一句。

    “媽,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大姐,我們回去睡覺去。”

    見老媽不再生氣,我識趣地告辭。

    “小俊,今晚跟媽一起睡吧。”

    我頭皮一陣發麻,連連搖頭︰“不呢,我要和大姐睡。”

    我心理年齡四十歲,這個卻是萬難奉命。和大姐睡一個床已經相當別扭了。

    剛一推開門,突然看到門口黑鴉鴉的站了好些人,我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挑頭的那個是小舅,還有七伯,七伯母,小青姐,其他幾個也都是柳家山的熟人朋友。

    我又驚又喜︰“小舅,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送魚的,姐夫在不?”

    “在呢……爸,媽,小舅和七伯他們送魚來了……快,屋里坐吧……”

    老爸老媽也是滿臉驚訝。

    “成林你們怎麼來了……啊呀,五哥也來了……快進屋坐……大家都進屋坐吧……”

    一共來了**個人,其中包括柳家山大隊的支書,也就是我的五伯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七伯挑了滿滿兩桶魚,都是炕干了的,怕不有二三十斤。

    公社的單身宿舍本就不寬敞,一下子湧進這許多人,一時間擠得幾乎轉不開身。

    “這麼多干魚?啊呀,五哥,七哥,成勝,你們這是做什麼?”

    老媽一迭聲地說道。

    “華子,快倒茶!”

    五伯已經五十好幾,擔任柳家山的支書好多年了。

    “不用了,我們就是來看看晉才。搭幫你和嚴主任,我們柳家山大隊今年吃飽了魚,有兩千五六百斤呢。聽說你和嚴主任為這個事情受了處分?”

    五伯一貫看重老爸這個最小的族房兄弟,老爸擔任公社副主任,他很是高興了一陣。柳家山終于出了一個可以在公社話事的領導干部,他覺得臉上有光呢。公社提出“稻田養魚”,所有大隊干部之中他最積極,親自選擇地勢好,引水方便的水田,親自挑選魚苗,親自擔任巡邏隊員,幾乎想將所有事情都一個人包攬起來,為的也是給這個兄弟爭口氣。“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家家戶戶魚香四溢,自是人人交口稱贊,五伯也極其高興。未曾想縣里一個文件下來,嚴主任和晉才都為此受處分,五伯就想不通了。

    “這都怎麼搞的呢?我們農民多吃兩條魚,這縣里領導怎麼就看不慣了呢?”

    “五哥,這些事情說不清楚的。”

    老爸一臉苦笑。

    “還有,五哥,七哥,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這些魚你們都拿回去吧。縣里不允許呢。”

    “什麼話?”

    五伯眼一瞪,生氣了。

    “這又不是公家的,是我們十幾家兄弟親戚從自己分的魚里面拿出來的,哪個說不能收?自家的東西,愛送誰就送誰,縣里怎麼啦?”

    “是呢,這縣里也管得太寬了吧?上次小俊救了小青的命呢……”

    我頭皮又是一陣發麻,慌忙插嘴︰“七伯,這個事情不要說了。”

    唉,這個聽不得感謝話的毛病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改!

    老爸其實是極豁達的,想想是這個理,哈哈一笑,也就不再多說。

    “晉才,這個水田養魚,增加集體和社員的收入,是個好事情啊,群眾都擁護呢。怎麼縣里偏偏不許呢?還說什麼‘投機倒把’,又是什麼‘唯生產力論’,‘資產階級思想’,縣里領導也不下來了解一下,胡說八道呢,這不是……”

    “五哥,不要亂說。”

    老媽連忙阻止。

    “我一個農民,貧下中農出身,我怕什麼……好好好,我不說了,怕影響你們呢……”

    “五哥,你也是老黨員了,黨齡比我還長得多,要相信組織呢。”

    我不由大是感嘆。老爸自己可不知有多委屈,這時又耐下性子做起五伯的工作來了。那會子的黨員,組織紀律性就是強。

    “晉才,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我們都知道你和嚴主任做得對。我們支持你呢……”

    老爸眼楮就有點紅。

    真理,到底還是掌握在大多數人手中的啊!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0 AM

第二十五章 論實事求是

    自從挨了處分,本就在副主任中排名最末的老爸越發清閑起來。

    周先生就勸他趁此機會多看些書,充實一下自己的理論知識。老爸盡管中師畢業,文化程度不算低。但學的主要是技術知識,政治理論底子薄了些。做行政干部的,理論基礎很重要。

    對周先生的話,老爸歷來很聽得進去。

    于是周先生抱給他一摞大部頭,什麼《資本論》,《政治經濟學》,《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發展史》之類,不一而足。

    老爸看得直犯愣,搖頭苦笑不已。

    轉眼到了十月份,我已學完全本《哈姆雷特》,不敢說倒背如流,通讀全無問題。老實說,前世那點英文底子,也就是開始時能幫上一點忙,十幾天後就全然不起作用了。等于是從頭開始,連我自己都料不到進步如此神速。我原本預計至少要兩年左右,才能勉強學完《哈姆雷特》,沒想到只用了一年時間。尤其是口語,如果不是顧慮到過于驚世駭俗,日常會話全部可以英文進行。

    “學英語要從娃娃抓起”。

    呵呵,這話看來還真有點道理呢。

    我正暗自得意,不提防先生又搬出一本比《哈姆雷特》更厚的英文書來,塞到我手里。

    MayGod!

    竟然是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

    我好一陣頭暈目眩。

    誰知事情遠未結束。先生接下來搬出地書。才是名副其實地大部頭——俄文版原著《戰爭與和平》。

    “伯伯。我……我地俄文水平可比不上英文……這……這《戰爭與和平》也啥……太……太那個深奧了吧?”

    我結結巴巴申辯。

    周先生露出促狹地笑容。

    “正是因為你俄語水平差。才要給你加碼。這叫作鞭打快牛!”

    偶滴神!這個世界有我這麼不幸的穿越者嗎?

    我徹底暈菜!

    “小俊,叫你爸爸約一下玉成,看他們什麼時候有時間,到伯伯這里來一趟,伯伯有事和他們商量。”

    “啊……哦哦,好的。”

    我兀自沮喪,差點沒聽清楚先生說了些啥。

    “這是我寫的一篇文章,你們兩位看看,合不合適?”

    周先生拿出幾頁稿紙,輕輕遞給嚴玉成。

    這是次日午後,嚴玉成得到老爸電話通知,第二天就趕過來了。周先生以前從未主動邀請過他們商議事情,這次如此慎重,定然是大事。

    我伸長脖子瞄了一眼,看到稿紙上寫的是《論實事求是》,正是先生那一筆漂亮的瘦金小楷。

    先生怎麼突然寫起評論文章來了?

    我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老爸湊過頭去,與嚴玉成一道觀看。

    嚴玉成與老爸邊看邊點頭,不時對視一眼,露出佩服的神情。說實在的,我雖是兩世為人,對這種純理論性的文章,還是所知不多。在一旁偷看,只是覺得字體漂亮,文辭通暢,內容到底如何,卻是不大懂得。嚴玉成與老爸如此贊賞,料必是做得極好的。

    文章不長不短,一共是七頁,大約兩千來字。

    嚴玉成翻到最後一頁,不由一怔,和老爸一道抬頭望向先生,甚是不解。

    卻原來落款署名,乃是嚴玉成與柳晉才的名字。

    “老師,你這是……”

    “你們背的那個處分,該有三個月了吧?晉才這段日子,基本上靠邊站了。”

    周先生緩緩道。

    嚴玉成不禁苦笑。老爸靠邊站,他何嘗不是?由公社一把手變成區里七把手,原先忙得兩腳不沾地的人忽然之間變成無所事事的甩手掌櫃,心中的落寞與無奈,可以想見。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看報紙,《人民日報》,《N省日報》,都是必看的。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風向可能要變了……”

    周先生繼續不徐不急地說道,語調平穩如常。

    嚴玉成和老爸卻大是振奮。

    “老師,那你給我們說說,風向會怎樣變呢?”

    他問的是“風向會怎樣變”而不是“風向真的會變嗎”,由此可見嚴玉成對自己這位老師,還是滿有信心的。

    “那位元老復出工作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點點頭。這個他們是知道的。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七日,黨的十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一項決議,決定恢復某位黨內元老在中央所擔任的重要職務。

    這樣的大事,報紙上都有報道的。

    “他是反對眼下這個理論方針的。”

    “嗯,這個我們知道。”

    嚴玉成振奮的神情就淡了些。

    “這位元老去年十月十號和今年四月十號寫給黨中央的信,已經印發到了縣團級單位。”

    “那不一樣。”

    周先生篤定地說。

    嚴玉成又有些振奮︰“有何不一樣?”

    “寫這兩封信時,他尚未恢復職務,如今恢復了職務,這就很說明問題。看近段時間的報紙,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聲音,雖然還不是主流,畢竟是一種改變嘛。”

    我暗暗點頭。

    周先生到底是搞黨史研究的理論工作者,在這方面甚是敏銳。要知道黨報的評論員文章有時就等于是政治風向標。

    “因此我以你們兩個人的名義,寫了這篇文章。”

    老爸問道︰“周先生,為什麼要以我們倆的名義?”

    嚴玉成就瞪了老爸一眼,怪他不該問。

    周先生是沒摘帽的“反動學術權威”,寫這樣的文章,不是自找麻煩?

    周先生笑笑︰“如果你們覺得可行,我就發出去了。”

    嚴玉成和老爸面面相覷,一時難以決斷。

    我站起來,說道︰“周伯伯,要投到哪個報社?我幫你去寄。”

    “小俊!”

    老爸厲聲喝止。

    他們兩個大人尚未拿定主意呢,我這小屁孩又來搗亂。

    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意思,要寫點什麼。奈何理論功底不足,遲遲不敢動筆,怕惹人恥笑。再者也覺得這個時間有點不大好拿捏。

    在我的記憶中,好像要到一九七八年的下半年,《人民日報》才會刊發那篇著名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這個時候強出頭,委實不知後果如何。

    老爸無意間轉入仕途,這種小小的改變還則罷了,畢竟是非常局部的事情,影響不會很大。而“真理標準大討論”是影響到中國今後數十年歷史走向的超級大事,假如由我這個前世草根今世毛孩的莫名其妙的穿越者來提前引發,想想都有些膽寒。

    本質上,我就是那種謹小慎微的平民性格。

    如今周先生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我相信他的眼光。

    “周先生,是不是再等等看?”

    老爸遲疑地道。

    “為什麼?”

    周先生不動聲色地反問。

    “這個……等局勢再明朗一點,是不是更穩妥一些?”

    周先生點點頭,轉向嚴玉成,語氣依舊淡淡的︰“玉成,你的意見呢?”

    嚴玉成沉吟著,很小心地道︰“我覺得再等等也未曾不可……”

    “嗯,那也好。我只是幫你們出謀劃策,主意還得你們自己拿。”

    周先生平靜如常,只是眼里分明有了些許失望的神色。

    我提起茶壺,給他們每人碗里續了些茶水,說道︰“周伯伯,我今天看《五代史》,看到李存勖的故事了……夾河大戰之後,後唐明顯佔據優勢,可以說形勢大好,莊宗為什麼還要冒險率輕騎突擊大梁呢?”

    我老喜歡拿李存勖說事,倒不是我對他特別偏愛。而是這個人身上確實有許多值得借鑒之處。

    “當其盛時,舉天下豪杰,莫與爭鋒;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這是歐陽修對李存勖的總結。

    一個每戰必親臨前敵的皇帝,一個幾乎百戰百勝的皇帝,一個運氣好時天下無敵點子背時中流矢身亡的皇帝,能沒有故事可說麼?

    “富貴險中求嘛。”

    周先生淡淡地笑,瞥了嚴主任與老爸一眼。

    “凡事要等到有十分把握才做,好事都是人家的了。”

    兩位主任的臉頓時就紅彤彤的,煞是可愛了!

    周先生卻意猶未盡,摸了摸我的頭,笑道︰“能學以致用,果然孺子可教。”

    我心中只有苦笑。也就是嚴伯伯和老爸,要換作別人,這可是要生恨的。就算自己年紀小,生不起恨,起碼也不是啥好事。畢竟我心理年齡已經四十歲,這個能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往後還得再低調一些才是。

    許是被這一老一少不著調的師徒倆調侃,嚴主任心中不服,忍不住問道︰“老師,這文章,報紙敢發嗎?”

    周先生眯起眼楮,慢條斯理說道︰“有沒有報紙敢發,總要試試。我有一個老同事,現在省報做編輯,也是個不怕事的……”



第二十六章 風波初起

    周先生對他那位老同事的評價,還太保守了些。

    此公豈止是不怕事,簡直就是膽大妄為。《論實事求是》不但見了報,而且版面位置十分搶眼,仿佛生怕人家看不到似的,還加了個洋洋灑灑數百言的“編者按”,都快趕上評論員了。

    如此一來,事情鬧大發了,立即在省內引起軒然大波。次日即招來駁斥文章,在同樣的版位,長達數千言,大肆指摘嚴柳二人歪曲事實,胡說八道。接下來駁斥文章一篇接著一篇,遣詞用句亦是越來越嚴厲,不斷上綱上線,說是公然反對中央理論方針,絕不容許。再接下來的文章,更是指出《論實事求是》的兩名作者,乃是因為犯了錯誤而受到黨紀處分的基層干部,其用心實不可問。

    《N省日報》是省內最權威的報紙,在全國都排得上號的。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寶州地區和向陽縣,自然更加如同開了鍋一般。嚴玉成與柳晉才的大名,幾日之內便家喻戶曉了。

    奇怪的是,無論地區還是縣里的頭頭,居然都並未找嚴玉成和老爸談話,哪怕是最私下的閑聊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件事和這兩個人。

    兩個當事人都坐不住了。

    這炸彈已經投出去,周圍卻全無動靜,事情不大對頭啊。

    老規矩,找周先生聊聊,討個主意。

    見面的時候,周先生正在與我用俄語會話。

    俄語語調低沉,十分繞口,尤其是人名,長長一串,什麼“米爾”、“若夫”,“斯基”之類,猶似繞口令一般,讓我頭大如斗。多講得一刻,連舌頭都麻木了。

    嚴玉成忍耐不住,說道︰“老師,好悠閑。”

    周先生微微一笑︰“兩位此刻才來。也算是穩得住地了。”

    兩人都是一怔。隨即搖頭苦笑不已。

    “我這心里都跟貓爪子撓似地。哪里還穩得住?”

    “請坐。請坐。少安毋躁。”

    周先生好整以暇。一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地大將風度。倒讓嚴玉成和老爸安心不少。

    我心中暗暗納罕。莫非先生得到了什麼內部消息。如此安若磐石?想想又覺不對。他一個沒摘帽子地“反動學術權威”。能得到什麼內部消息?

    “小俊,給嚴伯伯和你爸爸倒茶。”

    師母出門去了,先生就使喚我。

    “哦。”

    “蝸居簡陋,清茶一杯饗客,簡慢莫怪!”

    先生越發輕松,掉起書袋來。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均不知周先生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老師,你那位省報的老同事,可有什麼消息?”

    “沒有。”

    周先生搖搖頭。

    嚴玉成大驚,急道︰“是不是要壞事?”

    周先生笑道︰“要不要壞事,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老同事還繼續在省報做他的編輯,倒沒聽說要將他如何。”

    兩人,不對,是三人,包括我在內,都長長吁了口氣。

    事情明擺著,那位刊發文章,加了編者按的編輯,都沒啥動靜,估計兩位作者,暫時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你們來得正好,我又寫了篇文章,你們看看。”

    “啊?”

    老爸大吃一驚。

    周先生瞥了老爸一眼,有些不悅。

    嚴玉成訕訕一笑,說道︰“老師的文章,必定是大手筆。”

    “大手筆不敢當。既然別人來勢洶洶,總不能做縮頭烏龜,避而不戰。”

    嚴玉成一拍手掌,說道︰“說得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做十五。”

    “好。”

    周先生擊節贊嘆,又對老爸說道︰“晉才,你方才步入仕途,就踫到這種風雨,也難為你了。但你要記住,既然走到了這個圈子里面,想要退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從政的人,不但要識大體,明進退,關鍵時刻,還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方能成大事。”

    老爸臉紅紅的,虛心地道︰“我明白了。當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呵呵,馬屁少拍,先看文章吧。”

    周先生寫的第二篇文章,題目叫作《再論實事求是》。和《論實事求是》差不多長短,也是七八頁紙,兩千來字的樣子。引經據典,對近期省報刊登的討伐文章,一一予以駁斥。論據充足,行文嚴謹,的是大家手筆。

    “老師,好文章。”

    既然決意戰斗到底,嚴玉成就不躲躲閃閃了。

    “的確是好文章。”

    老爸也點頭附和。

    周先生便有些得意,這個老夫子,倒是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不知道他做了省委黨校的常務副校長之後,還會不會是這麼個德行。或許他只是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才如此率性而為吧,身居高位的時候,自然也會注意收斂鋒芒。

    《再論實事求是》如期刊發,不過沒再加編者按。估計《論實事求是》已經引起足夠的重視,如今嚴玉成和柳晉才已成為N省理論界的名人,就沒有必要再隆重推介了。

    嚴玉成和老爸懸著的心先自放下一半。

    且不論第二篇文章引發的震動如何,省報能刊發出來,就證明高層許可這種不同意見的存在。

    見這兩個受處分的基層干部兀自不肯消停,N省理論界更加熱鬧起來。一時間駁斥文章鋪天蓋地而來,擠不上省報的版面,那就上各地區的黨報,還有一些理論性極強的月刊也增發了號外。

    而向陽縣也終于有了些反應,盡管這反應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戰戰兢兢。

    被指派直接出面的是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張木林。

    張主任找到老爸,未語先笑。

    “晉才,忙呢?”

    老爸其時正在辦公室伏案查看公社的一些賬本,我則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惡補《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

    既然有心要做衙內,就得想法子先讓老爸上位。今後一段時期內,干部的理論功底是否扎實,也能直接影響到仕途的進步速度。雖然老爸不一定要靠我幫忙,做兒子的,多積累點資本不是壞事,緩急之間,或許能派上用場。

    “張主任,請坐請坐。”

    老爸慌忙站起身來,給張木林讓座,倒茶。

    這倒不全是面子功夫,撇開張木林的一把手身份不說,老爸生性好客。況且張木林是老實人,兩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疙瘩。

    張木林瞥了我一眼,隨即不再留意。

    以我的年齡,一時半會還不到讓別人防範的地步。

    我料想他必定是來找老爸談省報文章的事情,倒想看看這個老實人怎生開口。

    “張主任,有什麼指示?”

    老爸笑眯眯的,坐到張木林對面,遞上一支“飛鴿”。

    “啊呀,晉才,你別笑話我了,我……我能有什麼指示?”

    張木林明顯有些局促。

    唉,老實人就是老實人,明明職務壓老爸一頭,在老爸面前,卻好像很拘謹。大約在他心目中,老爸已經是全省有名的厲害角色,不能單單憑職務來區分尊卑上下了。

    老爸理解張木林的心思,心里卻也不免有幾分慚愧。畢竟這可都是人家周先生的功勞。

    “張主任,我這人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有什麼事,你只管說。”

    “啊,沒……沒事,就是隨便聊聊……嗯,晉才啊,你……你和嚴主任發表在省報上的那兩篇文章,嗯……這個,是什麼意思啊?”

    我拼命忍住笑,暗暗搖頭。

    這位張主任,口才可著實不咋的。

    “也沒啥意思,就是說說自己的心里話。想到什麼,就寫了出來。張主任覺得怎麼樣?”

    唉,老爸,不帶這麼欺負老實人的。你這不是給人家張主任下套麼?

    我在心里小小的鄙視了老爸一把!

    “啊,不錯,寫的很好……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文筆很好……”

    張木林果然中計,隨口誇獎了一句,馬上就意識到不對,自己這不是贊同柳晉才的意見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于是立即又矢口否認,一時間鬧了個手忙腳亂。

    老爸忍住笑,安慰道︰“張主任,你也不必緊張,就是隨便聊聊,反正也沒外人。放心,我不說出去,別人不會知道的。”

    “是啊是啊,就是隨便聊聊,隨便聊聊……”

    張木林腦門子上冷汗都下來了,不住伸手擦拭。

    我不覺在心里為他難受。人家都敢往省報上發文章,你嘴里應付兩句又算得什麼?至于這麼緊張?這個官當得,真是那啥……太憋悶了吧!

    老爸卻比我警覺,問道︰“張主任,是不是上頭對我寫的這個文章有什麼看法?”

    張木林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狠狠吸了兩口煙,鎮定了一下心神,說道︰“晉才,我們也算是老同事了,我有話就直說了啊,要是說錯了什麼,你別往心里去。”

    “張主任,放心。”

    老爸鄭重地點點頭。

    “晉才,上邊有人要我問問你,為什麼要寫這樣的文章,還發到省報上去?”

    這一下連我也警覺起來。

    或許張木林老實,或許是不敢將自己牽扯到這事當中,倒是直截了當說了是上邊有人要問。公社主任雖然官不大,但以張木林謹慎的性格,要指使他摻乎到此事之中,所謂那個“上邊的人”,來頭不小。興許就是崔秀禾與王本清其中之一。

    老爸沒有急于答話,抽著煙,想了想,才說道︰“張主任,我不知道是誰叫你來問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轉告那個人,我是黨員,有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

    老爸,該當是公民有言論自由的權利。《憲法》上都說了的,這理論水平還有待提高啊。

    我在心里給老爸更正過來。

    張木林點點頭,站起身來。

    大約上邊的人也沒過細交代什麼,就是要他來探探口風,張木林得到這麼句話,也就可以交差了。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就這麼走掉似乎不妥,回過頭,想要說點啥。

    老爸笑著擺擺手,張木林也笑了笑,終歸什麼話都沒說。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1 AM

第二十七章 停職反省

    壞消息是突然降臨的,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

    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年底,再有一天就是外婆過生日,老媽特意請了假,從蓮花公社趕過來,打算和老爸置辦點菜蔬,第二天帶回柳家山。

    不是整壽,沒打算大操大辦。況且那時節,偉大領袖都不操辦壽宴,普通老百姓就更加不敢操辦了。也就是買點豬羊肉,雜碎啥的,湊幾桌碗碟,幾個舅舅、姨媽帶著孩子回家樂呵一下。

    因我爺爺奶奶過世早,原本住在大舅家的外公外婆搬到我家里來,幫忙照顧我們姐弟幾個。這樣外婆過生日,反倒要舅舅們來串門子了。

    老爸老媽拿了些錢,笑著出門,張木林就一臉嚴肅地走了過來。

    我蹦蹦跳跳跟在老爸老媽身後。回到童年的環境,擁有稚齡的身體,整日面對兒時的伙伴,心態也不可避免的年輕許多。這個蹦蹦跳跳,完全是發乎自然。無論我多大年紀,在父母心中,永遠是孩子。

    看到張木林的臉色,我心里“咯 ”一下,沉了下去。

    該來的還是會來啊!

    周先生鼓動嚴玉成和老爸公然發表與主流不和諧的聲音,原本就有“劍走偏鋒”的意思,固然主要出自知識分子敢于堅持真理的傲骨,不可否認,也包含有“賭一把”的成分在內。我多少起了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如今看來,歷史大勢不會因為我這個小小的穿越者出現而改變。雖然我也知道,最多一年左右,現行的理論方針就會被全面否定,嚴玉成和老爸的窘迫自然隨之改觀。但到底能改觀到何種地步,非我所能預料。尤其重要的是,尚不知道眼下縣里會對老爸做出何種處置。

    瞧張木林的架勢,來者不善。

    見到老爸,張木林的嘴角牽動一下,似乎是想擠出一點笑意,終究未能笑出來。

    “柳晉才同志。縣里組織部地吳部長。要找你談話。請你跟我來。”

    從未見過張木林以這種嚴肅地神情。如此正式地方式與自己說話。老爸略微有點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微微一點頭。轉身對老媽說︰“你先帶華子去買菜。我去去就來。”

    對老爸地表現。我忍不住又在心里贊了一個!

    前世地老爸。盡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獨獨缺乏這種從容鎮定地氣度。偏偏這種從容鎮定。又是從政者不可或缺地。

    做這個副主任不過年余時間。老爸卻是已逐漸養出些官威來了。

    然而老媽地表現。卻更讓我吃驚。她居然比老爸還鎮定。好似沒事人一般。笑笑道︰“你去吧。家里地事情不用擔心。”甚至還和張木林打了個招呼。

    老媽平日脾氣是十分火爆的,關鍵時刻,竟然有如此大將風度。嘿嘿,了不起!

    老爸老媽的從容讓我也立即鎮定下來。真是的,還不知道組織部要和老爸談什麼呢,急啥?

    我不清楚這個縣里組織部的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官場上的稱呼,通常是會省略正副的。當然,如果是姓鄭的副書記或者姓付的正主任,那又另當別論。

    “媽,這個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

    老媽正在出神,隨口答道︰“正的。縣里組織部吳秋陽吳部長……咦,小俊,你問這個做什麼?”

    要是老爸,就不會有這個反問。老媽在蓮花公社工作,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對我的“天才”尚缺乏全面的了解。

    “小俊,你去哪里?”

    老媽見我不答她的話,緊跟在老爸後面十來米的樣子向張主任辦公室走去,不覺有些奇怪。

    我舉起手擺了擺,沒回頭,心里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老爸眼下只是紅旗公社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按正常的組織程序,怎麼也輪不到縣里的組織部長來找他談話。可見縣里是將這事當成大事來辦。

    組織部是負責干部任用的,毫無疑問,老爸現在不可能被提拔,那麼組織部找他談話只有一種可能性——對他的工作另有安排。

    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在九大的時候被取消,要到一九七八年年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才能正式恢復。在此之前,紀律檢查委員會的部分職能,是由組織部在行使的。也就是說,當時的組織部,擁有處分干部或者說至少有提議處分干部的權力。

    張木林和老爸一進辦公室,門就關上了。

    我自然不能硬擠進去。年紀再小,也不能肆無忌憚。不過,我在門口蹲下來,似乎也無人在意。

    公社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如何,不問可知。如果是在夜間,只怕里面放個屁,在門口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以下是吳部長和老爸的談話內容。

    張木林︰“吳部長,這位就是柳晉才同志。晉才同志,這位是縣里組織部吳部長。”

    “吳部長,你好。”

    “……”

    想必老爸是要伸出手與吳部長握一下的,這位吳部長是否願意與老爸握手不得而知,至少對老爸的問候沒有啥反應。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

    吳部長的聲音透出威嚴,也有一點點的好奇。或許他對老爸這位敢于冒天下之大不諱的小小公社副主任,也有些看不透吧?

    連名帶姓再加上同志的稱呼,讓談話的氣氛顯得很凝重。

    “柳晉才同志,我今天受縣革委王主任委托,來找你談話。”

    又是王本清!

    我在門口咬了咬牙。隨之又覺得好笑,王本清這個黑鍋背得有點沒來由。既然他是向陽縣的一把手,這些事情總得扯上他的招牌。事關重大,涉及到路線方針問題,其實王本清這個級別的干部,基本也沒什麼發言權,都得聽上頭的。

    “請吳部長指示。”

    老爸不亢不卑。

    “指示談不上。我今天來,就是向你傳達縣革委的決定。”

    吳秋陽的聲音嚴肅刻板,不帶絲毫感**彩。

    我心中一凜。

    一般的決定,發個文件通知就行了,了不起叫老爸自己去縣里一趟。勞駕縣里的組織部長親自下到公社來宣布,這個決定非同一般。

    難道是要對老爸采取什麼強制措施?

    這倒並非全無可能。因為發表“錯誤”言論而被科以重刑的人,大革命期間為數不少。甚至還有因此丟掉性命的。

    剎那間我心急如焚。

    “柳晉才同志……”

    我心里又是一松,叫“同志”呢,還好!至少不是敵我矛盾。

    “……你和嚴玉成同志,未經組織許可,擅自在省報上發表署名文章,影射當前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這是明顯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在向陽縣,寶州地區,乃至整個N省,都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所犯的錯誤是嚴重的,經縣革委主任會議討論決定,請示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同意,責成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立即停職反省,做出深刻檢討。何時恢復工作,要視你們兩個同志認識錯誤的態度而定……”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嗯,停職反省,結果不算太壞。至少沒有開除公職,更沒有開除黨籍,如果那樣的話,可真是萬劫不復。中央全面的撥亂反正工作還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展開,那是一個規模極其浩大的工程,多少人翹首期待?多少在共和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排著隊等候組織給一個公正的評價?像嚴玉成和老爸這種小人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輪得上。據我所知,嚴玉成三十九歲,老爸三十七歲,已經不年輕了。如果蹉跎上幾年,在官場的前途,那便黯淡得很了。

    細論起來,停職反省對嚴玉成這種習慣掌權的領導來說,難等難熬,而老爸擔任行政領導職務不過一年,尚未習慣掌權呢。除了每月少了些七七八八的補貼,基本工資不會變。老爸參加工作時間長,相對而言,基本工資還是比較高的。我記得上輩子一九八六年左右,他的工資獎金加起來能拿到一百二三十塊錢,頗讓人羨慕呢。我們這個家庭,老爸的工資還是很重要的,至少在目前階段是這樣。

    “吳部長,我服從組織決定,但保留自己的意見……”

    老爸還在申辯。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假設不辯駁一下,豈不是自己承認犯了錯誤?

    “……請轉告王本清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在黨的會議上和黨報黨刊上,參加關于黨的政策問題的討論,是黨章賦予的神聖權利,任何個人和組織都無權剝奪。”

    唉,老爸的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過剛易折。這時候收斂一點鋒芒,也未嘗不是韜晦之策。何必一定要點王本清的名呢?

    吳部長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性子如此剛烈,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柳晉才同志,要端正態度,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爭取早日恢復工作。”

    這其實就是在點醒老爸了。

    我頓時對這位吳部長增加不少好感。看來縣里干部對此事的態度也並不統一,只是拗不過王本清的權勢而已。又或者,根本便是更高層領導的授意,王本清只是照本宣科,無端背了惡名。

    吳部長並未久留,傳達完縣革委的決定,隨即便離開了紅旗公社。

    張木林一直將吳部長送上吉普車,這才轉身回來,想要與老爸說幾句話,誰知老爸竟然已經攜著我的手,揚長而去,似乎根本便未曾將這個“停職反省”放在心上,不由得呆呆站在辦公室門口,望著老爸的背影發了好一陣愣。

    大約他也在納悶,怎麼這人只要和嚴玉成走得近一點,就都沾染上了他那種牛哄哄的脾氣呢?

    “停職反省?”

    老媽笑了起來。

    “也好,你正好抽點時間輔導一下華子的功課,她就要考大學了呢。”

    但老媽轉過身去挑選豬肉的時候,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憂慮。也是啊,有哪個女人不為自家男人的前程操心呢?只是事已至此,老媽說什麼也不願再給老爸增加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心理壓力。

    能娶到老媽,實在是老爸這一輩子的福氣呢。

    外婆的生日,出乎意料的熱鬧。

    原本只計劃自家的直系親屬一起聚一聚,不想當日一大早,就陸續有不少訪客上門,支部書記五伯帶頭,柳家、阮家族房里有頭有臉的角色來了一二十個。甚至連平日走得不是十分親近的周姓族房,也來了好幾個頭面人物。打了老爸老媽一個措手不及。平日里便是外公過生日,到的人也不曾這麼齊整過。

    老爸老媽回過神來,慌忙叫小舅喊上幾個年輕人,趕急到公社再去買菜。羊肉要逢集才有賣,豬肉沒那麼緊俏,但也要票。好在有五伯七伯他們上回送來的二三十斤干魚,幾個月下來,我們也只吃了三四斤,倒可以臨時救急。

    五伯止住了小舅。

    “成林,不要忙。等下子有菜過來。”

    老爸有些疑惑︰“五哥……”

    “怎麼,信不過你五哥?”

    “不是不是,哪能呢?”

    “那你就安心坐著,咱柳家、阮家、周家三房兄弟們,好好聊聊天。”

    “哎……”

    對這位耿介正直的五哥,老爸一直是相當敬重的。

    五伯果然沒有撒謊,一會子各家的女人就送了許多菜蔬過來,雞鴨魚蛋樣樣齊全,尤其難得的是雞鴨都是殺好了的,收拾得干干淨淨,只要直接下鍋就可以了。

    “晉才,眼看就要過年了,你也別回公社啦,就在家住一段日子。五哥也老了,對如今的新形勢認不大準呢,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干部,正好給五哥講講……”

    老爸這才明白,敢情五哥他們是知道了自己停職反省的事,趁著外婆生日的機會,特意來為自己撐腰打氣的。

    自己就任公社副主任以來,說到政績,也就是一個實驗性質的“稻田養魚”,稍稍值得一提,何德何能,配受鄉親們如此推重?

    我更是感嘆不已。這些淳樸的父老鄉親,只要你為他們做了哪怕一點點事情,他們就不會忘記。

    “五哥,這樣合適嗎?”

    老爸是怕連累五伯。

    五伯大手一揮,說道︰“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縣里他王本清說了算,咱柳家山,卻是我柳晉文說了算!”



第二十八章 小小修理工

    老爸住回了柳家山,大姐放了寒假,也回到柳家山。最高興的莫過于二姐三姐。她們一點不明白老爸現在面臨的處境和壓力。

    這也很好,可以盡情享受天倫之樂。

    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可以再世為人的。絕大多數人只有一輩子,童年的記憶也就只有一次。老爸完全不希望二姐三姐的童年生活,會因為這個事情,留下什麼陰影。

    他甚至樂呵呵買回來一個口琴,頗有耐心地教導三個姐姐識簡譜,吹口琴。

    反倒是我的功課,他一點都不用操心。

    老爸從公社回家,周先生二話不說,次日便卷起鋪蓋,和師母一塊打道回府。他是看在嚴玉成和老爸的面子上才去公社做那個勞什子文工隊員的。

    堂堂教授,再淪落也得有個譜不是?

    照周先生的說法,以我現今的英文水平,去英語國家生活全然沒有問題了。便是俄語,日常會話也能勉強應付得來,只是在稱呼別人的全名時需要格外小心。

    這也難怪,就是老毛子自家,一生下地就嘰哩咕嚕的,用了一輩子俄語,有時亦會被自己的名字繞暈。假如漢人的名字,也動輒幾十上百字,不被繞暈的只怕也沒幾個。

    語言學習上的天賦尚只是冰山一角,我的“天才”遠不止此。周先生已經決定不再教我數學。因為他是學文科的,大學數學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假使他發覺自己對微積分的了解,尚不及我這個八歲的學生深刻,恐怕要惱羞成怒。

    文史知識,我自然還是難望其項背,而且我以為,今後亦全無指望能趕上先生的水準。我現在只是限于社會現狀和年齡太幼,無法施展拳腳。待到再過得幾年,我估計自己也沒多少時間沉迷于故紙堆。倘若老爸能頂過這一劫,成功上位,我即使不從政也會去經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款”。

    不過白話文這塊。先生基本上也是采取了讓我自習地方式。偶爾提一些刁鑽古怪地問題為難一下我。只有文言文。他才比較上緊。可憐我小小年紀。鎮日階不是卷著舌頭說外語。就是“之乎者也”。念念有詞。生生被整成了個小老頭。

    看來這個中小學生減負。比農民減負更迫切更有必要性啊!

    對于我不去學校上課。老媽還是有些意見地。她不是信不過周先生地水平。整個向陽縣。大學教授在家務農地。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只是覺得。別人家地孩子都在學校。獨獨自家地孩子不去。有點怪怪地。可是我又不能告訴她。以我現在地知識量。估計考個清華北大全無問題。去年就已經恢復了高考。如果方便地話。搞一套卷子來做做。檢測一下自己地水準到底在哪兒。有時我甚至想。要不要靜下心來做做學問。索性鬧個諾貝爾獎玩玩。哪怕我再是庸才。畢竟超前了三十年。這個優勢太大了。若要成為中國獲得諾貝爾獎地第一人。怕也不是十分困難。

    當然也只是想想。並沒有付諸行動。

    做世界知名地大科學家?呵呵。還是算了吧。聚光燈下地日子未必見得很滋潤。

    實話實說。我對讀書地事情不是很上心。終歸已經四十歲地心態。見過幾個四十歲地人能安下心來讀書地?只是閑著也是閑著。多學點東西也聊勝于無。

    我不去學校,周先生每日也只能教我兩個小時左右。他還得出工賺幾個工分不是?要不喝西北風?多數時間是我自己自習。

    老爸去蓮花公社陪老媽去了。

    我看了一陣子《戰爭與和平》,整得腦仁生痛生痛的,二姐三姐和一大幫子小孩弄稻草搓了條粗壯的草繩,吊在房梁上蕩開了秋千,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我索性將托爾斯泰老夫子丟到一邊,站起身來長長抻了個懶腰,忽然童心大發,想要去和他們湊乎湊乎,也過一把秋千癮。

    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

    這就奇怪了,柳家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還有摩托車?

    一九七八年,放眼全中國,摩托車都是極其稀罕的物事,而且全是公家的。

    我心里就是一陣緊張。這會子,公家人來柳家山做什麼?九成是找老爸的。莫非這麼短的時間內,事情就起了變化?

    好的還是壞的?

    胡思亂想著,眼楮就死死盯著那在山道上一蹦一跳七扭八歪開過來的邊三輪摩托車。

    兩個人,年紀不大,從衣著打扮分析,不像是縣上的干部,懸著的心先自放下一半。

    “柳老師,柳老師在家嗎?”

    叫柳老師,那就肯定不是縣上或公社的干部了。不然的話,就該叫柳主任或者柳晉才同志。

    “什麼事?”

    大姐聞言走了出來。

    “你們是誰?我爸不在家。”

    外公和小舅都出工去了,外婆在自留地里忙活,家里沒大人,自然該由大姐出面撐場子。

    兩個年輕人的神色就非常失望,不過還是說道︰“我們是七一煤礦的,來找柳老師幫忙,我們的絞車馬達壞了,找不到人會修……柳老師去哪里了,我們去接他。”

    這話讓我聽了一愣神。

    七一煤礦離柳家山不遠,大約七八里地吧。級別不低,縣團級呢,屬于寶州礦務局直接管轄的。寶州礦務局和寶州地區平級,直屬國家煤炭工業部管轄。

    怎麼?一個縣團級的煤礦,居然沒有專業電工?

    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記得先賢王小波先生的小說《似水流年》里曾記述過︰河南的某個煤礦,就是請不起專業電工的,大電機壞了,無奈之下,竟然將會計和礦醫院的女醫生叫去修理。大約當權者認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縱算專業不同,對機電常識多少也該懂點吧?你小子既然讀過大學,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走路呢。電機壞了,不將你們這些讀過大學的家伙叫過去瞧瞧,難道還叫大字不識的文盲過去?這倒和某些武俠小說里說的“一法通萬法通”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爸去蓮花公社了,今天不回來。”

    年輕人的神情就近乎絕望了。

    蓮花公社,四十幾里地,還不如去縣城呢。

    我不禁問道︰“師傅,你們礦上沒有電工嗎?”

    “礦上電工是有一個,剛巧他岳母娘滿六十,請假回威寧縣去了……”

    寶州地區轄一市七縣,很不巧的是,威寧縣正處于最邊緣地帶,離向陽縣差不多三百里地呢。一九七八年,這是一個遠得讓人腦袋發麻的距離。

    另一個坐在摩托車邊斗里的年輕人不耐煩地道︰“柳老師不在家,我們回去算了,和小孩子說什麼呀?”

    我悶得難受,出去走動走動也不錯。心里這麼想著,隨口說道︰“我跟你們去看看。”

    “什麼?”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不待來人說話,大姐已經叫起來︰“小俊,你胡說什麼呀?你去礦上做什麼?”

    七一煤礦的兩個年輕人更是好笑︰“小朋友,你是柳老師的兒子吧?礦上可沒有什麼好玩的。”

    我淡淡道︰“你當我是去玩麼?我幫你們去修馬達。”

    “你……修馬達……”

    來人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

    大姐又氣又急︰“小俊,你別在這里亂講啦。”

    兩個年輕人搖搖頭,騎車的那位已經在發動車子。

    “你們絞車的電機功率是多大?37千瓦還是45千瓦?立式還是臥式?”

    正埋頭發動車子的年輕人猛地抬起頭,詫道︰“小朋友,你當真知道修電機?”

    我揚起頭,沒好氣地道︰“廢話,柳晉才是我爸,他會修的,我都會修。礦山絞車的配套電機,結構又不復雜,有什麼難修的?但是如果線圈燒壞了的話,要重繞線圈,就費時間了。也不知道你們礦上,有沒有備用的漆包線。算了算了,我跟你們講這些干嘛呀,你們又不懂。”

    呵呵,這叫作原話奉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哎哎,慢點,別變成慕容復了!

    兩個年輕人又驚又喜,相互對視一眼,坐車的那個說道︰“省里和礦務局的領導馬上就快到了,張礦長急得跳腳,既然小……小柳師傅懂得修電機,我們請他過去也是一樣。”

    我有些恍然,年底了,各項例行檢查工作多了起來。這次來的領導可能是重量級人物。

    騎車的那個點點頭,換上一副笑臉︰“小……小柳師傅,那就麻煩你跟我們去一趟吧。”

    轉眼之間,小孩子變成了“小……小柳師傅”。

    他們之前小看我,讓我很是不爽。這時候自然要拿捏一把。

    “修電機又髒又累又不好玩,我還不想去了呢。”

    其實這須怪不得人家,實在是我自己小得過分了些,和那麼大的礦山電機怎麼也扯不到一塊。

    大姐目瞪口呆,待見我施施然上了摩托車邊斗,這才回過神來,叫道︰“小俊,不許去。”

    我拍了拍腦袋。怎麼把這茬忘了?沒有一個大人陪同,我一個人去礦上,怕是要將外公外婆急得吐血。

    “大姐,沒聽說人家省里的領導要來視察嗎?張礦長都急得要上吊了,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吧?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不待大姐有何反應,我又對騎車的年輕人說︰“師傅,不管今天能不能修好,我可都不在礦上過夜,你得送我們回家。”

    “行行行,那個當然啦……妹子,你也上來吧。你和你弟弟坐斗里……哎,建軍,你坐到後邊來。”

    大姐不滿十六歲,也還是半大孩子,貪玩的心性。見有摩托車坐,人家又答應晚上一定會送回家,當即就動了心,猶豫著坐上邊斗,將我抱在懷里。

    我不忘招呼一句︰“二姐三姐,外公回來說一聲,我和大姐去七一煤礦修馬達,晚上就回來。”

    摩托車轟鳴著上了路,大姐兀自不放心,問道︰“小俊,你真的會修馬達?”

    我哈哈笑道︰“大姐,你放心,要是別的機器,我還沒有十足把握,修個電機倒不在話下。”

    這倒不是吹牛。電動機是使用最廣泛的電器設備,也是技術最成熟的電器設備。咱上輩子搗鼓這玩意差不多二十年,想來不至于在七一煤礦出乖露丑。

    我說得很大聲,建軍兩人聽了,臉上的神情更是放心。

    柳家山與七一煤礦之間最寬敞的馬路就是一條寬三點五米的鄉間公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很不像樣。摩托車左閃右避,扭秧歌似的,跑到七一煤礦足足用了二十分鐘,顛得我骨頭生痛。

    礦井口圍了一堆人,見了摩托車,忙迎上前來,走到近前,一個個都愣住了。其中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三十幾歲干部模樣的人,張嘴就問︰“柳老師呢?”

    建軍從後座上跳下來,說道︰“礦長,柳老師不在家,他的小孩說會修電機,和我們一起來了……”

    這中年人料必就是張礦長了。

    張礦長疑惑地在我和大姐臉上瞄來瞄去,有些驚疑不定地問大姐︰“你是柳老師的女兒吧?你會修電機?”

    雖然大姐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個修理工。但那時號召“婦女能頂半邊天”,我媽就是能頂半邊天的典型,加上柳老師名聲在外,家學淵源,說不定大姐真會修電機。

    大姐立即羞紅了臉,有些靦腆地往前推了推我。

    “這是我弟弟,他……他會修電機……”

    “啥?”

    張礦長的眼珠子馬上就要掉出來了。

    圍觀的工人們哄堂大笑。

    “你……你們開什麼玩笑?”

    張礦長急赤白眼的,指著建國的鼻子就要開罵。

    我活動一下筋骨,有些懶洋洋地道︰“張礦長,省里和礦務局的領導就要來了吧?電機在哪,帶我去看。”

    “什麼?”

    張礦長兀自回不過神來。

    我有些好笑︰“你要是想被領導批評,那也由得你。大姐,人家不歡迎呢,咱們回去吧。”

    見我小小年紀,侃侃而談,毫不怯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工人們都止住了笑。張礦長將信將疑︰“小朋友,你當真會修電機?”

    “嗯,我爸教我的。”

    七一煤礦的礦長,正縣團級呢,級別上和王本清一樣的。就算是副的,在這十里八鄉,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倒不便過于囂張,將話說得太滿。

    “好,你跟我來。”

    張礦長看了看表,臉色變幻,咬了咬牙,一跺腳,大有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架勢。

    大伙兒都跟了過來,瞧西洋景似的,想要看個究竟。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2 AM

第二十九章 省里廖主任

    其實這里只是七一煤礦的一個采礦區,礦機關離這還有十來里地。一個只有一名電工的煤礦,其設備的簡陋程度可想而知。那台壞掉的大電機就靜靜臥在一間髒兮兮的小電機房里,一頭連著兩條粗大的鋼索,直直伸進黑乎乎的礦井深處。

    我估計工人們在井底也主要是手工作業,風鎬,掘進機這類機械設備應用極少。至于稍後普遍用于國外大型煤礦采掘的高壓水刀,七一煤礦這時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

    我皺皺眉頭,說道︰“把燈打開。”

    立時便有一個工人開了燈。

    我蹲下身子看了看那台電機,已經十分老舊,銘牌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何時何地的產品。電機是臥式的,瞧模樣不到三十千瓦的功率,也就是十幾千瓦左右。用四顆大鉚釘鉚在兩條鋼軌上,有三顆鉚釘都已經松動得厲害,電機下面淌了一灘黑黑的油污。

    沒有聞到太大的焦糊味,我心里就有了八成把握。

    見我一副行家里手的架勢,張礦長的信心陡然增加不少,試探著問道︰“小……小朋友,怎麼樣?”

    我站起身,說道︰“估計問題不大。不過具體情況如何,要打開機殼看看才清楚。”

    張礦長大喜。

    “嘿嘿,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柳的兒子,真的了不得。那就請你快快動手吧。三采區今年的超產任務能不能如期完成,就全看你的了。”

    對于那時節流行的“百日大會戰”,“新春大會戰”什麼的,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官樣文章,歷朝歷代都少不了。

    “張礦長。修好這個電機是沒問題……”

    “你放心。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我老早就準備好了。只要你修好這個電機。就給你送到家里去。”

    呵呵。“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大約就是他準備給老爸地酬勞。不算少了。

    “張礦長。煙酒什麼地。倒無所謂。都是干革命工作嘛。”

    以老爸地性子。他是不會計較什麼報酬地。咱現在代表了老柳家地臉面。也不能顯得太過貪財吝惜。

    張礦長一挑大拇指︰“好。虎父無犬子。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人小力弱,只能負責技術指點,你得派兩個人給我做幫手。最好是懂點修理常識的。”

    “沒問題,建軍,三毛,你們倆過來給小柳師傅當助手。”

    三毛就是那個騎車的年輕人。

    “另外,這里有配件嗎?估計軸承燒壞了。”

    張礦長信心大增,立即一揮手,立馬有好幾個人用推車推了一大堆配件過來,舉凡漆包線、大大小小的軸承、螺絲之類,一應俱全。

    “嘿嘿,我不知道需要用哪些配件,叫他們把礦里庫存的電機配件都送了一些過來。”

    這樣能省許多事,不然往礦里一來一回,浪費不少時間呢。瞧不出這張礦長辦事倒利索的很,是個干練角色。不怪年紀輕輕能當上礦長。

    “行,咱們這就開工吧。三毛,你先將電源切斷了。”

    我當仁不讓,端出了師父架子。

    有了張礦長毫無保留的一再誇獎,三毛對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好幾歲的頑童指使,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很聽話地切斷了電源。

    “建軍,螺絲刀……就是起子,拿過來……喏,這兒,這兒,都起出來。”

    建軍也是屁顛屁顛的,操起螺絲刀干得挺賣力。

    要說我這小師父,權威還是不夠。但張礦長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盯著,誰敢不賣力?

    “三毛,你起這邊的螺絲,動作利索點……”

    張礦長啞然失笑,微微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真有點師父的派頭。

    張礦長是七一煤礦的頭頭,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老爸,興許也只是聽三采區的工人提起老爸的名頭,兩人未必真見過面。不過聽他口音,該是臨近楓林公社的。可能與老爸相熟也不一定。向陽縣方言極雜,每個公社都有不同的口音,甚至每個大隊的口音都有細微區別,正所謂“十里不同音”。

    電機外殼打開,果然不出我所料,線圈並未燒壞,只是燒壞了軸承。原因是固定的鉚釘松動,電機抖動厲害,導致軸承磨損,時間一長,就掛掉了。

    我松了口氣。想起了張礦長說的酬勞。這“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賺起來也並不難嘛。老爸身為國家干部,收取酬勞或許尚有些顧慮,我卻是百無禁忌。

    “張礦長,沒啥大問題,放心好了,最多一個小時就搞定了。”

    不經意間,漏出了一個九十年代才大肆流行的粵語詞匯——“搞定”!好在張礦長身為領導,領悟力著實不低,居然聽明白了,頓時滿臉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應該可以趕在省里領導到來之前恢復生產……”

    一聲長長的喇叭聲陡然響起,張礦長臉色突變。

    “張礦長,張礦長,省里領導和礦務局領導都來了……”

    一名辦事員模樣的三十余歲女子氣喘吁吁跑過來報告。

    “嗨,怎麼來得這麼快?”

    張礦長一跺腳(他有這跺腳的毛病,希望住在他樓下的人不要得失眠癥才好),轉身就往外跑,臨了不忘招呼一句。

    “小柳師傅,拜托你再快一點……我再給你加一斤餅干……”

    煙酒肉都是給老爸的,結果操刀的卻是我這個小小孩童。這一斤餅干,想必是特意犒勞我的。這叫“誘之以利”。張礦長辦事干練,極有決斷,前程正未可限量。如此人物,值得一交。

    更換軸承挺費時間。電機軸承本來就油乎乎的,上輩子搗鼓了十多年,可沒戀上這玩意。再加上煤礦髒不拉嘰的,更加不想自己動手。反正有兩個免費幫手可用,也不必擔心酒肉煙糖要分潤他們一些,由得他們去忙乎好了,我就只做甩手掌櫃。

    然而幾分鐘後,我便明白這個主意打錯了,更換軸承雖不是什麼技術活,沒干習慣的人一時還真拿那家伙沒轍。油乎乎的軸承在三毛和建軍手中猶如一條調皮的泥鰍,怎麼也抓不穩。搞得滿頭大汗,依舊毫無進展。

    看見他倆手忙腳亂的樣子,我不覺好笑。

    “好了好了,你倆休息一會,我自己來吧。”

    張礦長可是咬牙狠心多破費了一斤餅干,瞧在人家一片誠心上面,也該出把力氣,別讓他在領導面前太沒面子。

    三毛、建軍如蒙大赦,慌忙讓過一邊。

    只是他們多少還有些不服氣,想要看看我到底有何能耐。理論知識強,不見得動手能力也強。況且那軸承與我稚嫩的小手相比,大得一塌糊塗,簡直不成比例。瞧我小胳膊小腿的,要抓起那軸承只怕都有困難。

    軸承一抓到手里,我就知道不輕松。要擱在上輩子,這點分量自然不在話下。如今卻大不一樣。好在還不至于到舉“手”維艱的地步。

    “小張,你們怎麼回事嘛,電機壞了怎不叫人修?這可多耽誤工作?”

    一個威嚴的男聲批評張礦長。

    我正忙著,沒法子扭頭去看,料必是礦務局的啥子領導,覺得在省里領導跟前丟了面子。

    “對不起對不起,邵局長,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張礦長先是一迭聲道歉,然後才小聲解釋。

    “這個電機也是突然出的故障,我們正在搶修,很快就能修好,恢復生產。”

    “嗯,要立即修好……咦,電機房怎麼有小孩子在玩耍?小張,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也太不注重安全生產了!”

    邵局長有些氣急敗壞。

    這麼重要的地方,這麼緊要的關頭,竟然讓省里領導看到如此一幕,實在讓他臉上無光。若不是礙于省里領導的面子,只怕立時便要雷霆大怒。

    “這個……邵局長,這個小孩不是在這里玩耍,他……他在幫我們修電機……”

    “什麼?”

    這會子我正將軸承套上去,沒看到邵局長的臉色,估計好不到哪去。

    “你開什麼玩笑?叫個小孩子修電機?你們礦上的電工呢?哪去了?”

    邵局長看來真是按捺不住了,連珠炮似的責問。

    “老邵,不必那麼大火氣嘛,你看把小張同志嚇的,呵呵……小張礦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給我們說說。”

    這位說話的想必就是省里的領導,說話不溫不火,卻又頗有威嚴,讓人打心底里敬服。

    “廖主任,是,是這樣的……礦上只有一個電工,剛巧請假回老家去了……他老家是威寧縣的,離這里挺遠,三百多里。我們本來是想請柳家山的柳老師來幫忙維修,他是老里手,不想他也不在家。這個小孩是柳晉才的兒子,說跟他爸爸學過維修,自告奮勇來的……”

    我可以想象張礦長一邊解釋一邊拼命擦冷汗的樣子。

    “柳晉才?”

    廖主任下意識地重復了一句。

    “是啊是啊,就是紅旗公社的柳晉才,他以前是搞維修的技術干部……”

    “你胡整麼。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瞧他的樣子,怕是才上小學一年級吧,能修電機?小張,我看你腦子真是糊塗了呢!”

    邵局長甚是惱怒。今天這個人,當真丟得大了。

    這時候我已經裝好軸承,抹掉手上的油污,站了起來,對三毛和建軍說道︰“你倆剛才怎麼拆的,現在再怎樣復原,然後裝好機殼,鉚好鉚釘,接通電源就可以運轉了。”

    然後轉過身來,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誰也沒規定小學生不能修電機。”

    一個五十余歲的矮胖子滿臉怒色,想來就是什麼邵局長了。他旁邊是一個同樣五十余歲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灰黑色中山裝,國字臉,中等身材,戴一副黑邊眼鏡,被一群人眾星捧月似的簇擁在中央位置。毫無疑問,他就是今天來視察的省里領導廖主任。

    奇怪的是,卻沒有見到王本清崔秀禾這些縣里的頭頭腦腦。

    照說省里領導下來視察,雖說是視察煤礦,向陽縣的頭頭們總該在旁作陪。這是基本的官場規矩。唯一的解釋就是廖主任直接從省里下到礦務局,再直接從礦務局下到七一煤礦,沒有通知地方上的領導干部。

    “呵呵,好一個有志不在年高。小家伙,口氣不小啊!”

    “小朋友,這是省里的領導廖主任。”

    廖主任身旁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趕忙提醒我,生怕我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胡亂說話,得罪了領導。

    也就是我,清楚省里廖主任是個什麼官,要換了別的小屁孩,哪里知道這些?當然了,全向陽縣也再找不出第二個會修大電機的八歲小學生。

    “廖主任好!我叫柳俊,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的兒子。”

    我先是規規矩矩鞠了個躬。這倒不是刻意做作,在台資廠打工多年,養成了講文明講禮貌的好習慣。見到年歲大的,不管阿貓阿狗,先鞠躬再說。

    “哈哈哈,好好好,你真是柳晉才的兒子?”

    “當然是真的。這有什麼好冒充的?只見過爭著給別人當爹的,可沒見過爭著給別人當兒子的。”

    此言一出,當真是四座皆驚。萬沒想到一個八歲小孩,竟然如此靈牙利齒。

    “廖主任認識我爸爸?”

    “呵呵,你爸爸如今可是咱N省的大名人,聽說過他名字的不在少數。說到認識嘛,倒還沒見過面。”

    我點點頭。

    “也是,您這麼大的領導,我爸等閑哪里見得著呢?”

    廖主任仍是滿臉笑容,鏡片後的眼楮里卻蓄滿驚奇。顯見得我這個小小孩童,著實讓他大感意外。

    “小朋友,這個電機當真修好了嗎?”

    “嗯,已經修好了。電機基座上的鉚釘松動了,運轉的時候抖動太劇烈,軸承磨損厲害,時間一長,就燒壞了。現在更換過新軸承,馬上就可以開機運轉了。”

第三十章 相信黨相信組織

    比馬達轟鳴聲更響亮的,是驟然響起的掌聲。

    廖主任帶頭鼓掌。

    我頓時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唉,沒出息哦!前世做了一輩子草根,從未被人這麼捧過,這個習慣于躲在人家光環之後的卑微小人物心態還真是很難一時調整過來呢。

    張礦長最高興,甚至不顧我滿手油污,彎下腰緊緊握住我的手,連連搖晃。好在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沒有使太大的勁,不然我可是受不了。

    “虎父無犬子,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他完全是下意識的誇獎。不成想廖主任身旁的一位領導模樣的中年男人臉色就變得有點陰沉。我不覺略感奇怪,這個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如此表情?

    “好啊好啊,柳俊小朋友,你為我省的煤炭事業立了一功呢。”

    廖主任顯然並未注意這位領導的臉色,笑眯眯地誇獎道。

    我對廖主任的印象立即好了幾分,不為這句冠冕堂皇的官話,而為他一下子就記住了我的名字。足見在他心目中,還真有拿我當盤菜的意思。

    我謙虛地擺擺手,躲到了一旁。

    這不是怯場。叫作有眼色。

    此時此刻。就該人家大領導即興發表講話了。我得了便宜不能繼續賣乖。免得搶了領導地風頭。這個規矩。我還是懂得地。

    廖主任微微一笑。果然即興發表了熱情洋溢地講話。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做大領導地。在廣大群眾面前講話。從來都是熱情洋溢。絕沒有任何一位大領導會板著臉和普通老百姓說話。除非腦子進了水。

    時值隆冬。山上寒風凜冽。廖主任地講話言簡意賅。工人們紛紛鼓掌之後。就在張礦長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開始工作。

    凍壞了工人們固然不妥。凍壞了領導。那就更是大大不妥了。

    廖主任視察七一煤礦三采區,作秀的意義明顯大于現實意義。事實上作為省里的主管領導,他也不可能對采區的具體工作做過細的指示。在很大程度上,三采區中標是隨機的。也就是說廖主任確定要視察七一煤礦的一個采區,卻未必一定是三采區。只要領導沒有指名,具體細節由礦務局乃至七一煤礦自行決定。當然,他們一般會安排一個各方面都比較出色的采區送到領導眼前。

    我對廖主任沒啥印象。

    以他的年齡來看,上輩子我成年的時候,他該當已經退休了。加之我對政治不感冒,忙于謀生糊口,更不會刻意去搜尋退休省部級干部的資料。穿越之前,我身在外地,對家鄉N省政壇的認識,僅僅局限在知道省委書記和省長的名字這麼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層面上。穿越之後,盡管鬼使神差的令老爸步入仕途,但我對政治的敏感性依然有待提高。眼見得廖主任結束講話,低聲和身邊的陪同人員交談著,我就以為沒我什麼事了,在人群中搜尋大姐,一門心思想著等廖主任走了後,找到張礦長,將他承諾的“好處”拿到手,回家去大快朵頤。

    唉,心態如此,真有點“爛泥巴糊不上牆”的味道。我對自己穿越人生的前途都有些灰心喪氣了。

    “柳俊小朋友,你過來!”

    突然,廖主任向我招手。

    我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是叫我嗎?”

    “是的是的。”

    廖主任笑容可掬,又是連連招手。

    我急忙快步跑過去。

    廖主任摸摸我的頭,和藹地問道︰“柳俊,今年多大了,讀幾年級啦?”

    “八歲,讀二年級。”

    “你修理電機的技術,是你爸爸教你的嗎?”

    “嗯。我爸爸教我電動機的原理,有些東西是我自己摸索的。”

    “哦?好好,好啊……你爸爸,現在工作還順利嗎?”

    我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也許他地位太高,壓根就不知道向陽縣的處分決定。這時他身邊那位中年領導的臉色又起了變化。

    由此看來,這人可能是寶州地區的領導,而且很清楚向陽縣的情況。

    我猶豫著,在想要不要將老爸的現狀告訴他。

    我對省委、省革委這一層級的情形全無了解,不知道這位廖主任官居何職,更不清楚他的政治傾向。冒然向他進言,禍福難測。可別再給老爸惹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有什麼顧慮嗎?”

    廖主任臉色凝重起來。

    這時那位中年領導插話道︰“廖主任,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這些事情呢?”

    這話惹惱了我。

    上輩子一世草根,地位卑下,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輕視。管他的,既然人家問了,咱就實話實說。

    “廖伯伯,我爸現在沒工作呢。縣里說他犯了錯誤,讓他停職反省。”

    開口改了稱呼,有刻意套近乎的意思在內。人家那麼大的干部,拉近點關系沒壞處罷?

    “是嗎?”

    廖主任有些詫異,扭頭望身邊那個領導。

    “周主任,怎麼回事?”

    廖主任語氣依舊隨和,並無絲毫責難的意思。但周主任神情已顯得有些尷尬。對于領導的問話,是不能單看表象的。誰知道廖主任的雲淡風輕之下是不是隱藏著雷霆之怒?

    “唔,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大約是向陽縣革委會的決定吧。對于公社副主任這一級別干部的任免處分,縣革委是不需要報地革委備案的……”

    但是瞧神情,周主任毫無疑問是知道這回事的。我都能看出端倪,廖主任焉能不知?

    寶州礦務局的邵局長在廖主任面前比較放得開,因為礦務局是直屬煤炭部的,省里只是代管。但寶州地區的干部就不一樣了,與廖主任那可正經是上下級關系。

    廖主任點點頭,不再詢問這事。

    高層領導都是這樣的,喜怒不形于色是高干入門的基本功。

    “那你爸爸現在做些什麼事情呢?”

    這又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我也不知道廖主任到底為何關心我老爸的事情,看上去是隨口問問,但他這種層級的領導下來視察,公共場合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人揣摩老半天。不過他似乎並不清楚老爸近期的情況,可見起碼不是王本清的大靠山。

    我可以肯定,給老爸和嚴玉成停職反省的處分,王本清一定是請示過上頭的。縣轄區和公社副主任職位雖低,《論實事求是》影響卻大。甚至驚動中央大佬都不稀奇。向陽縣革委會這個處分決定,實際上等于是公開宣示了王本清的政治傾向,有向上頭表忠心的意思。假設王本清是他的嫡系,他沒理由不知道這事。

    我琢磨著該怎樣回話,才對老爸最有利。這是基于王本清並非廖主任一條線上的人這個前提。不然的話,什麼都不說是最好的。

    然而領導目光爍爍等我回話,考慮的時間也未必充足呢。

    “嗯……他多數時間是看書。”

    “哦?看什麼書呢?”

    廖主任饒有興趣的樣子。卻沒注意這個問題對于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是否過于復雜。有幾個八歲小孩會去關注父親平日里看什麼書?

    “《偉人選集》、《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發展史》、《中國GC黨黨史》……”

    一大群領導又是好一陣怔愣。這些書名居然自一個孩子嘴里如數家珍般報了出來?

    廖主任臉上就露出一絲欣賞之色,微微點了點頭。

    “嗯,加強理論學習是必要的,不過也要理論聯系實際,有時間應該多出去走走。”

    這句話像是對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柳俊小朋友,今天你可是讓廖伯伯開了眼界,一個八歲小學生修好了礦山的電動機,嗨,了不起啊。謝謝你為三采區做的貢獻。希望你認真學習,長大了考上省城的大學,可以到伯伯家里來做客。”

    廖主任大聲說道。

    這番話可以理解為領導的官樣文章,但對柳晉才的兒子說出來,意義就非同一般了。

    “謝謝伯伯。”

    “嗯,再見!”

    眼見得廖主任就要鑽進上海牌小轎車,我突然上前一步,說道︰“廖伯伯……”

    廖主任聞言轉身,和氣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我爸爸……什麼時候能恢復工作?”

    我仰起頭,極力裝出天真無邪的模樣。

    廖主任神情凝重,緩緩道︰“你轉告你爸爸,要相信黨,相信組織!”

    第二天,老爸和老媽一道回到柳家山,尚未進門就聞到肉香。張礦長昨天割的兩斤肉可都是實打實的後腿肉。外婆知道老爸老媽今天回來,特意拿腌辣椒炒的。

    不待老媽動問,大姐已經嘰嘰嘎嘎將電動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興許整個柳家山,老爸老媽是最後知道這回事的。

    老媽當場愣在那里做不得聲,眼楮死死盯住我,似乎要認清楚眼前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她肚子里出來的。

    呵呵,老媽,這個可真是你兒子,如假包換的。只不過穿越了一回。

    老爸倒還穩得住,畢竟他是知道我的電工底子的。只是沒料到連礦山大電機我也敢踫。

    “老爸,這是還有兩瓶酒,一條煙,是給你的。本來還有一斤餅干,不過你們沒口福了,昨晚上就讓我們幾個吃光了,嘿嘿……”

    老媽這才相信確有其事,一時大喜過望,就想摟過我親吻,我連忙退後兩步,笑道︰“省里廖伯伯還誇獎我了呢。”

    “省里廖伯伯,哪個廖伯伯?”

    “我不知道。寶州礦務局邵局長和地區的周主任陪同他一塊來七一煤礦的。”

    “難道是廖慶開?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廖慶開?”

    老爸驚疑不定。

    我知道當時的省委設有第一書記,省委書記相當于後來的省委常委,省革委會副主任相當于副省長。常委副省長,就算在省里,也是排得上號的大人物。

    “如果是廖慶開的話,那地區周主任就該是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老媽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

    “鐵定是他。廖慶開下來視察,地革委一把手龍鐵軍主任不陪同已經很失禮了。周培明也不陪同,那還像什麼話?”

    我知道這件事對老爸很重要,當即將與廖慶開的談話原原本本告訴了老爸。

    “相信黨,相信組織……”

    老爸念叨著這句話,眉頭微蹙。

    “是的,廖伯伯就是這麼說的。”

    我加重語氣。

    “如果廖慶開真這麼說的話,那你恢復工作就有希望了。”

    老媽喜上眉梢。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3 AM

第三十一章 送貨上門

    廖慶開的話給嚴玉成的鼓舞甚至更甚于老爸。

    老爸由技術干部轉為行政干部時間不長,還保留著喜歡看看書的好習慣。嚴玉成就不同了,盡管學歷比老爸還高,卻是做了多年的基層領導,早就將這愛好丟到了爪哇國。他是掌權慣了的,這一停職反省,忽然變得無所事事,簡直能憋瘋了。

    但我再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想出這種主意來——大冷天的去釣魚!

    見嚴玉成在軍大衣外披一件簑衣,頭戴斗笠,手拿釣竿靜靜坐在水庫邊上,我差點摔倒。

    老爸聽了我轉達廖慶開的話,第一反應就是找嚴玉成。

    如果說老爸與嚴玉成之間,以前多少還分個彼此,那麼自從《論實事求是》發表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障礙,形同一體了。

    我不知道如此緊密的關系,會不會對他們今後的仕途產生什麼不良影響。我對官場沒啥切身體會,只通過小說和電視,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皮毛。似乎都說官場上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但我真的希望,他們能破一下這個成例。

    人這一輩子,不管做什麼,縱算貴為至尊,富有天下,如果沒有朋友,實在談不上幸福。

    嚴玉成識大局明大體,而且極有擔當,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嚴伯伯,你懂不懂得釣魚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嚴玉成扭過頭。微微一笑︰“我不懂。難道你又懂了?”

    老爸走在我前面。他卻像沒看見似地。

    以他倆地關系。確實也不需要任何客套了。

    我往他身旁地小水桶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干干淨淨半桶水。不要說魚。連只蝦都看不見。

    “唉……”

    我像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氣溫太高或者太低,魚都不會進食。嚴寒酷暑,宜靜不宜動。這種天氣,實在不是釣魚的好日子。”

    “誰說我在釣魚?我釣的是雪!”

    呵呵,“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嚴大主任居然有如此雅興,當真意想不到呢。

    我自然而然地道︰“伯伯性子過于剛烈,釣魚倒是頗能化解浮躁之氣。身在官場,有時確實急不得呢。”

    說完我就後悔。

    盡管他們已不將我當作尋常少年,可這幾句話,也未免說得太過老氣橫秋。就是沉浸官場數十年的老油子,亦未必能體會得到。

    “你你你……”

    嚴玉成指著我,神情猶似見鬼一般。偷眼一瞥老爸,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多經歷幾回之後,我已逐漸摸索出一套應對之策。那就是分散注意力,顧左右而言他。

    “嚴伯伯,廖慶開有話要我帶給你呢。”

    “廖慶開,哪個廖慶開?”

    這也難怪,誰能將省委書記兼省革委會副主任和向陽縣一個小學生拉扯上什麼干系?

    我連連搖頭,嘴里嘖嘖有聲︰“嚴伯伯,你的政治敏感性不夠呢。咱們N省,有第二個叫廖慶開的省革委副主任嗎?”

    “嚓”的一聲,魚竿滑落在地,嚴玉成“呼”地站起身來,神情古怪。

    “廖慶開來向陽縣了?他有什麼話要轉達給我?小俊,你快說給伯伯聽……”

    我笑了笑,讓過一旁。

    還是讓老爸復述我的“豐功偉績”比較適宜。“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贊”的事情不能干得太多。

    老爸言簡意賅復述了我在七一煤礦三采區的所作所為,修電動機之事只是一筆帶過,重點放在與廖慶開的對話內容上。

    但嚴玉成這時又展現出他性格中好奇心極其強烈的一面,居然將廖慶開撇到一邊,兩眼直勾勾盯著我︰“你修好了七一煤礦的電機?”

    我料不到他也這麼八卦,不得不簡單答道︰“就是基座松動了,軸承長期磨損嚴重,時間長了就燒壞了。挺簡單的毛病,修起來不費什麼事。倒是賺了些煙酒糖果。煙呢,我爸給你帶了幾包過來,肉和餅干已經吃掉了,酒給你和周伯伯留著,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柳家山再喝不遲。”

    嚴玉成搖了搖頭︰“瞧把你小子能的!”

    自家兒子如此能干,老爸也臉上有光,倒並不阻止嚴玉成八卦,還在一旁推波助瀾。

    “連我都沒料到,教了他幾天電工原理,就敢修馬達呢。”

    嚴玉成眼珠一瞪︰“煙呢,拿來。”

    這架勢,倒好像是我家欠他的了。這人臉皮挺厚實。

    老爸呵呵笑著,遞了幾包“飛鴿”過去。

    “好家伙,這麼小就挺會賺錢,長大了還了得,不成大資本家?”

    “別管資本家了,先說說廖慶開什麼意思吧?”

    老爸有些吃不準廖慶開說的是場面話還是另有所指。官場上的閱歷,他比嚴玉成差得太遠。

    嚴玉成眯起眼楮︰“廖慶開的意思很簡單,這事尚未蓋棺定論。”

    “怎麼說?”

    “王本清處分咱們,省里並不知情。最少不是所有省里的大頭頭都知道。我估計是由王本清提出建議,地區周培明表態支持,再向省里某個領導私下請示了一下,就做出了這個停職反省的決定。”

    這個分析倒與我的分析不謀而合。

    嚴玉成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慢慢說道︰“這個停職反省,也很有些意思。說得好聽點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說得不好聽點是預留了見風使舵的後路。”

    論起這些事情,他的精明與睿智便全都回來了。

    “見風使舵?”

    老爸有幾分不解。

    “沒錯。一旦上頭風向有變,他們只要說一聲恢復我們的工作就行了,不說沒有一點後患,起碼沒什麼大礙。就算事實證明我們的觀點正確,至少一項‘無組織無紀律’的罪名,還是挨得上邊的。也不能說就是處分錯了。”

    聽了這個分析,不要說老爸,便是我也深表佩服。官場上的彎彎繞,當真不少呢。

    “所以啊,晉才,也不必擔憂,安心在家讀書休養,好好過個年。咱倆什麼時候恢復工作,就看上頭的風向什麼時候變化。”

    嚴玉成的話很給老爸托底,回家之後心神便寧定許多。除了看書之外,經常去附近幾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家里走動走動。這要放在上輩子,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老爸頂不喜歡串門子。他一個技師,生性又不八卦,串門這活計,確實不怎麼適合他做。如今改行做了行政,倒轉了性子。盡管眼下是停職反省,沒準哪天上頭一紙文件,又起復了呢?和大隊干部多聯系聯系感情,對今後工作也有幫助。老爸以前聲譽甚好,十里八鄉都是名人,又喜歡幫忙,停不停職,一點不影響那些大隊干部對他的熱情。

    臘月二十一,倒是有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來拜訪。

    來的的這位不速之客,乃是七一煤礦的張礦長,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台小嘎斯車,車上滿滿裝了一車煤碳。

    我不是汽車發燒友,但那台嘎斯51,仍然很讓我心動了一把。很酷的車,和“老解放”像到十足,只是個頭小一些。事實上,一汽的解放牌中型卡車,就是仿造的嘎斯51。嘎斯車馬力足,爬坡性能極強,相當適合向陽縣這樣的丘陵地區。但隨著國產中卡的超強崛起,八十年代後期,就很難再看到嘎斯車的身影了。然而一九七八年,嘎斯車還是能經常見到的。

    我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台嘎斯車看了又看,張礦長只當是鄉村小孩對汽車好奇,心里就莫名其妙得到些安慰——柳晉才的兒子,畢竟也還有普通小孩的一面。要不也太精了些,自己的小孩十一二歲了,和他一比,簡直就和奶娃娃一般。

    自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張礦長可是一些兒都未表露出來,臉上堆滿笑,像看見同齡的老熟人般與我打招呼。

    “小柳師傅,柳老師在不在家?”

    “啊呀,張礦長,真是稀客……”

    我也滿臉堆笑,和他打招呼握手。

    嘎斯車司機是礦上的,我在三采區大顯身手時,估計他不在場,見張礦長彎下腰和我握手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眼楮,懷疑自己看錯了。

    老張雖然只是新升的副礦長,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副縣團級,和地方上實權副縣級領導沒得比,總不至于屈尊巴結一個小孩子吧?瞧這一截青磚一截土磚的房子里,住的也不會是什麼大人物。

    老爸聽到響動,大步走了出來。

    “張礦長……”

    “柳老師……”

    他們還真的認識。後來我才知道,張礦長以前是三采區的區長,和老爸是老熟人。

    熟人見面,自有一番寒暄,張礦長著實將我誇獎了一番,連帶著狠捧了老爸一把。老爸這人有個毛病,錢財方面看得淡,就是貪圖虛名,愛聽個奉承話。張礦長又是超級能侃,差點就將老爸忽悠得暈了過去,笑得嘴都合不攏來,一迭聲的招呼張礦長和司機進屋里坐。

    “柳老師啊,要不是小柳師傅大顯身手,那天我老張在省里廖主任面前這個臉就丟大了,呵呵……”

    “小孩子家家,踫運氣罷了,張礦長就不要再誇他了。”

    “柳老師,就要過年了,咱們煤黑子,也沒啥好東西,就是煤碳多。我叫人在阡石山里掏了些碳,希望柳老師不要嫌棄。”

    老爸嚇了一跳,敢情這車碳是給自家送來的?嘎斯車一車碳至少兩噸多,四五千斤,可是個大人情。自己與張礦長只是泛泛之交,哪當得起這麼大的人情?

    我也給老張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家伙,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就為了修好一台電機?如果我真只有八歲,或許就信了。

    “張礦長,這可使不得。”

    要是換了以前,老爸一定會跳起來,如今經歷了許多風浪,也就不會輕易大驚小怪。

    “哎呀,柳老師,阡石山里掏出來的碳,沒花公家一分錢,有什麼使不得?小李……把碳卸下來……”

    張礦長辦事利索,那個叫小李的司機也不慢,不待老爸有何話語,便將一車碳卸到了屋外的曬谷坪上。

    老爸是個豁達人,見張礦長如此熱情,便不再勸阻,也沒說給錢之類的客氣話。因為他清楚張礦長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收的,再說他身上壓根就沒那麼多錢。

    我看那煤,烏黑錚亮,哪有半點阡石山里掏出來的樣子,根本就是上等的柴煤(柳家山方言對無煙煤的稱呼)。大大一堆,足夠我家一年之用。

    煤礦工人自家燒煤,自然不可能花錢去買,大都是在阡石山里掏一點,但要將整車的新碳拉出去送人,卻只有張礦長這些大權在握的領導才能做得到。一九七八年伊始,送禮之風尚未盛行,張礦長就有這麼大手筆,果然是有膽略有氣魄的。我只是驚訝他干嘛要送這麼大禮給老爸。老爸就是不犯“錯誤”,也只不過是公社的副主任,和他這個副縣團級的礦長,差著好幾級,根本用不著他來巴結討好嘛。

    卸下煤碳,張礦長又客套幾句,便起身告辭。

    老爸死活不讓,怎麼說也要留人家吃頓飯。

    張礦長也不客氣,推讓幾句就繼續坐下來與老爸聊天,聽他話中之意,卻是拐彎抹角在打探我家和廖慶開的關系。

    我不禁恍然,又有些好笑。料不到廖主任和我多說了幾句話,便引起他那麼大的動靜。可能持此心態的還不止他一個。

    雖然廖主任說的話頗為冠冕堂皇,看不出半點私意。但省革委會副主任如此關心紅旗公社的副主任,難免要引發一些猜測。

    身在官場,倘若只按領導話語的表面意思去理解問題,成就多半有限。張礦長三十幾歲能上到副縣團級,背後靠山若何,我不清楚,悟性必定非凡。不管老爸是否與廖慶開有特別關系,送這一車煤,總不會吃多大虧。

    老爸只是與他打哈哈,說些不相干的話,避了開去。

    原本便毫無關系,不避開又待如何?

    張礦長見老爸閃爍其辭,便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識趣地不再糾纏此事。

    我暗暗好笑,有時候故作神秘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必老爸又多學了一招罷?



第三十二章 人大代表(一)

    不知不覺間,到了一九七八年三月,穿越回來差不多一年半時間了。除了腦袋里的英文、俄文單詞和“子曰詩雲”塞得更多一些,沒其他起色。因為不住公社了,也沒辦法再幫方文惕修無線電,財源斷絕,讓我很是郁悶了一陣。不到十元錢的“個人總資產”,買了幾個“明錢”後,只剩下五元,縮水嚴重。嚇得我不得不緊縮銀根,節約開支,不敢亂花一分錢。

    上輩子穿越之前正踫上全球經濟危機,老板雖未裁員,卻是狠卡我們這些工薪族的薪水,上有老下有小,經濟的窘迫可想而知,套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說就是“恨不得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誰知穿越之後竟然更慘,掰成兩半花總歸還是在花,現在我壓根就不敢動。

    這事整的!

    人家是一輩子窮困潦倒,我呢,兩輩子沒闊過,市儈一點不為過吧?

    老爸越發悠閑起來,甚至被嚴玉成硬拉著去河邊、水庫坐了幾回,也不知是釣魚還是釣雪,反正魚是沒見過影子,感冒倒染過一次。

    不管有沒釣到魚,我是很支持老爸去釣魚的。理由前面已經講過,釣魚能化解浮躁之氣。老爸要想在仕途繼續混下去,這個轉變是必須要完成的。他與嚴玉成的性格讀沖動了些,很難做到互補。

    三月,向陽縣即將召開人代會。大革命期間,許多事情亂了套,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也受到一定沖擊,但事關國家根本政治體制,還是堅持了下來。

    歷年的人代會,都是向陽縣政壇的一大盛事。倘若沒有那個停職反省,嚴玉成是定要當選為人大代表的。老爸排名落到最後,未必一定能選上,卻也大有希望。

    如今是鐵定沒戲了。

    眼看老爸表面悠閑,實則焦急的情形,我很想告訴他,最遲五六月份,那篇著名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便要刊發出來。那時候,嚴玉成和老爸的政治窘境,不說立即得到徹底改變,起碼也不再是孤立無援。

    周先生說過,從政的人,要識大體明進退,關鍵時刻要一往無前。這話很有道理,但還不全面。還有一項本事,從政的人也是必須具備的,那就是要能忍!

    忍常人不能之忍。方能成常人不能之業。

    不過是停職反省。工資照拿。如果這點委屈都不能熬過去。我看老爸還不如回去搞修理。

    想透了這一層。我便氣定神閑。不再為老爸著急。

    然而我不著急是一回事。另外卻有人著急。

    這個人便是五伯。柳家山大隊黨支部書記柳晉文同志。

    五伯與老爸雖是族房兄弟。但真論親疏。恐怕要上溯六代。平日里來往也並不密切。不過自從老爸當上紅旗公社副主任。五伯地態度就迥然不同。倒不是說五伯是個勢利小人。相反。五伯非常正直。他看重老爸。是因為覺得老爸是整個柳家族房地希望。假設老爸真能在政界出人頭地。柳家族房地振興便可預期。作為族房地領頭人。五伯一直將振興柳家當作頭等大事。

    不成想老爸的仕途卻極其坎坷,一停職便是大半年。五伯十分焦慮。然而他不過是個大隊支書,連個芝麻綠豆官都算不上,踫到這樣的事只能干著急。

    人代會即將召開,五伯認為機會來了。

    “晉才,我有個想法……”

    五伯是晚間來的,剛接過老爸遞的一支“飛鴿”,凳子尚未坐熱,就迫不及待將自己的想法往外端。

    “碧秀,給五哥倒茶。”

    馬上就要插秧,老媽也抽空回了一趟家。老爸見五伯急不可耐的樣子,還是不願缺了禮數,待到老媽倒了茶水上來,這才對五伯說道︰“五哥,你有什麼事只管說,我洗耳恭聽。”

    “碧秀也回來了,剛好,來一起坐坐,商量商量。”

    老媽見五伯挺鄭重其事,便即在一旁坐下。我早已放下《傲慢與偏見》,搬了小板凳靠過來。

    “晉才,是這樣的,這人代會馬上就要開了,我想選舉你為柳家山大隊的人大代表。”

    老爸大吃一驚。

    “五哥,這可使不得。選人大代表,上頭可是有規定的。”

    “我知道……”

    “咱們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一向都是五哥你吧?”

    “沒錯,自打當上支書,柳家山的人大代表就一直是我,嗯……有十六七年了吧。”

    “那這次上頭改了意思?”

    “沒有,上頭的意思,還是我。”

    老爸就苦笑起來。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向陽縣人大代表的選舉,候選人歷來都是上頭先指定了的。縱算是大革命期間,這一點也從未變過。

    “五哥,既然上頭還是這個意思,咱們私自改了這規矩,怕是不妥當吧?”

    “我也知道不妥當呢。”

    五伯是個直性子,倒也並不拐彎抹角。

    “但是他王本清不讓你出頭,我偏就不服這口氣。晉才,五哥知道,你沒犯什麼錯誤呢,無非就是不照他王本清那一套做。縣里他王本清說了算,咱管不著。但柳家山的事,也輪不到他王本清插手。我就要讓他知道,這人民群眾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不禁暗暗叫好,兩眼爍爍生輝。論膽色,五伯真是沒說的。

    老媽擔憂地道︰“五哥,這樣做行嗎?上頭要追究起來,怕是……”

    “怕是我這個支書都做不成,是嗎?”

    老媽也不避諱,點了點頭。

    五伯哈哈一笑︰“碧秀,我知道你是怕我擔責任呢。不過我也告訴你,不管換誰來做支書,咱柳家山的事情,還得我柳晉文說了算。”

    這話一點沒錯。柳家山大隊柳姓人口佔了一半,作為柳家的族長,無論五伯做不做支書,要動搖他在柳家山一言九鼎的權威,恐怕至少要等老爸做了公社主任之後才辦得到。而且那也是柳姓領頭人正常的新老更替,外人是萬難插得上手的。何況就算老爸做了公社主任,也只是在外頭風光,柳家山的事情,還得五伯去料理。

    老爸還在猶豫,五伯已經定下了調子。

    “就是這麼說定了。晉才已經停職大半年,如果再不出個頭露個臉,弄出點聲響,怕是要被人家忘記了。”

    老爸全票當選為柳家山大隊人大代表,張木林驚得目瞪口呆。

    自從老爸停職反省,他事事小心,緊跟縣革委的步伐,倒也得到些表揚,王本清和崔秀禾都表示滿意,日子過得還算平穩。

    他好不容易熬上正職,提拔暫時是不想了,只要能平平穩穩將這個革委會主任做下去,幾年之後,論資排輩,也能再上一個台階。一切順利的話,退休前混個副縣團級的待遇也不能說全然沒有希望。至于實權副縣團級,他卻是從未想過。

    自己是塊什麼樣的料,自己知道。

    可是這個柳晉才,偏偏不肯讓自己省心。

    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是你能做的嗎?你一個犯了路線錯誤的基層干部,老是折騰什麼呀?上級只讓你停職反省,沒有開除公職,更沒有開除黨籍,已經夠寬大的了,你柳晉才還想怎樣?要是轉回去兩三年,不給你扣上一頂“反革命”的大帽子才怪!

    埋怨歸埋怨,張木林也知道,這個事情得趕緊上報。不然的話,真要讓老爸出現在向陽大禮堂的人代會上,王本清第一個饒不了他。假如老爸存心找茬,在會上再弄出點什麼動靜,讓王本清下不來台,他這個剛做了不到一年的公社主任,怕也就到了頭了。

    王本清得到報告,是否生氣不得而知,以他的性子,只怕不會當面表露出來。無論如何,在外人眼里,嚴玉成或許勉強夠資格做他的對手,柳晉才嘛,還差了點火色。

    崔秀禾卻是次日一早就驅車趕到了紅旗公社。

    張木林也清楚縣里一定會重視這件事,只是沒料到重視到了這般地步。崔秀禾本就是性格火爆的造反派出身,哪里會給張木林好臉色看?

    張木林挨了一頓好訓,走出辦公室時臉色卻不見得如何沮喪,相反倒還有幾分輕松,只是一迭聲招呼辦事員趕緊去柳家山召柳晉文前來公社。

    嘿嘿,訓就訓吧,崔秀禾還真不難對付,桌子一拍,一陣粗話罵過,就將所有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柳晉才已經夠難纏的了,柳晉文?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支書,張木林最怵的就是柳晉文。哼哼,崔主任要充大頭蒜,就讓他去見識見識柳晉文的手段。

    結果如何,張木林卻是不用操心了。既然你縣上的大領導都出了面,跟我小小的公社主任還有球干系?事情真搞爛了,王本清也怪不到自己頭上來。

    辦事員提醒張木林道︰“主任,柳家山離這里十來里地,這騎著單車去,一來一回,最少要兩個小時,崔主任能耐得住性子?”

    張木林一拍腦袋。

    這話說得是。要是王本清,或許還能耐得,崔秀禾卻是定然耐不住的。這兩個小時里,自己不知要挨多少訓斥。

    雖說是上級領導,訓斥能不挨還是不挨為好。

    張木林又轉身回到辦公室,陪著笑臉請示道︰“崔主任,柳家山離這里不近,一來一回要兩三個小時,你看是不是……”

    崔秀禾眼珠一瞪︰“怎麼,難道還要派車去接他?他柳晉文一個大隊支書,架子比地區領導還大?”

    張木林腹誹不已,卻不得不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懇切一些。

    “不是不是,他柳晉文哪能在崔主任面前擺什麼架子呢?我這不也是怕你領導等得太久不合適嗎?”

    崔秀禾不耐煩地一揮手︰“快去快去,就讓他拿一回大!”

    不料吉普車司機也很有脾氣,硬是不肯動。

    “喲 ,張主任,你們紅旗公社還真是出人才呢,一個小小的支書,也要我接送?告訴你啊,就是縣上的副主任,要用車也還得排隊呢。”

    張木林恨得直咬牙齒,卻也不敢當真翻臉。縣革委統共就這兩台吉普車,除了王本清和鄭興雲,就是唐海天要用車也得提前打招呼。兩名司機自恃是領導身邊的人,架子有時比領導本人還大。真個得罪了他們,得便還不得經常在領導面前打自己的小報告?

    張木林無奈,只得繼續陪笑臉,好話說了一籮筐,又叫辦事員去合作社買了兩包“大前門”塞給司機,這才請動了人家。

    “崔主任來了公社?要見我?嘿嘿,周干事,麻煩你轉告崔主任,我們大隊正在搞春耕生產,沒空!”

    五伯明明在我家堂屋里和老爸談天說地,卻當面說瞎話,我偷著直樂。

    周干事神情尷尬。

    五伯是出了名的臭脾氣,周干事盡管參加工作時間不長,也早有耳聞。在柳家山的地頭上,他可不敢擺公社干部的架子。沒的自討沒趣。何況老爸就在旁邊,雖是停職反省,好歹掛著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的名義,算是他的上級。

    “柳支書,崔主任大老遠從縣里來了,人家是上級領導,你再沒空,也得給幾分面子不是?”

    “哼,面子重要還是春耕生產重要?崔秀禾要想見我,自己不會到柳家山來?”

    我暗暗乍舌。五伯的脾氣,怕是和周先生有得一拼。真要去了公社,也未必有好果子給崔秀禾吃。

    周干事人年輕,卻很機靈,眼見五伯油鹽難進,立即轉而向老爸求援。

    “柳主任,你看這個這個……我就是個跑腿的,這事真是為難呢……”

    老爸心腸軟,還不習慣在下頭干部面前拿大,見周干事說得可憐,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五哥,既然崔秀禾到了公社,事情總要跟他當面鑼對面鼓說個明白,也不要讓周干事為難……”

    老爸開了口,五伯倒爽快。

    “好,我就跟你們去一趟公社,難道他崔秀禾能把我吃了?”

    周干事大喜,連忙小跑到公路上幫五伯打開了車門,十足殷勤。

    “五伯,我跟你一道去。”

    “你……”

    五伯一怔,見老爸點了點頭,便說道︰“也好,五伯帶你去公社買糖吃。”

    周干事只求五伯不再犯 ,自然不願在我這個小屁孩身上橫生枝節。

    “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到了公社,叔叔先帶你去買糖吃。”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4 AM

第三十三章 人大代表(二)

    五伯脾氣不好,崔秀禾也不是善茬,兩個火爆霹靂的人一見面,又是一件無法調和的事情,氣氛的融洽程度可想而知。

    好在周干事一下車就急匆匆領著五伯往張木林的辦公室去,倒沒提起買糖的事。不然我還真找不到理由推搪。我可不想因為幾顆糖錯過一出好戲。

    五伯昂首挺胸,那樣子,倒像去參加一場盛宴,而他正是這場盛宴的主角。

    路不好走,吉普車來回也花了四十來分鐘時間,崔秀禾已經等得頭發都豎了起來,渾身憋著氣,張木林被他訓得暈頭脹腦,不住小聲檢討。見到五伯進來,張木林長長吁了口氣。

    “崔主任,這就是柳家山的柳晉文。”

    崔秀禾濃濃的眉毛頓時倒立起來,滿眼不善,瞧神情是想一口將五伯吞了下去。

    五伯見了這架勢,冷冷看他一眼,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

    張木林倒吸一口涼氣。他原知道這事不好辦,卻也沒料到五伯會是這麼個態度。崔秀禾粗點,正經是縣革委排名第四的副主任,位高權重呢。柳晉文這老倌,譜也擺得忒大了些。

    “老柳啊,這位是縣革委崔副主任,特意來公社了解一下你們大隊人大代表的事情……”

    五伯冷淡地道︰“我們大隊選舉人大代表,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怎麼要縣里領導操心了?”

    打定主意選舉老爸為人大代表。五伯就鐵心要鬧一場。便是王本清親自前來。也未必會給他什麼好臉色。更別說崔秀禾了。

    張木林還待再說。就聽得“砰”地一聲大響。崔秀禾一掌拍在桌子上。隨之是一聲氣急敗壞地怒吼。

    “柳晉文。你好大地膽子!”

    甫一見面。崔秀禾立即發作。將張木林幾人都嚇了一跳。

    我在門外暗暗撇嘴嘆氣。這個崔秀禾還真是不長進。上回在紅旗公社吃了癟。也不肯換換方式。還是這種動不動就拍桌子搞下馬威地老一套。

    這種水平地造反派干部老是佔據那麼重要地位置。真不是個辦法!

    五伯冷冷瞥了怒火沖沖的崔副主任一眼,索性坐了下來,一言不發。五伯原本不是如此沉得住氣的性子,這都是和老爸事先商量的結果。倒也不知道來的一定是崔秀禾,只是商量如果縣里來的領導發脾氣的話,五伯就用這種冷淡的招術應對。

    此招用在別人身上或許效果尚不明顯,用在崔秀禾身上卻是立竿見影。

    哪怕五伯當場頂撞,和他拍桌子干架,崔秀禾都覺得好受一些。五伯擺出這架勢,就是根本未將他崔秀禾放在眼里。崔副主任焉能不抓狂?

    “你……你說,你們柳家山這次人大代表的選舉,是怎麼回事?”

    崔秀禾愈是氣急,五伯愈是冷靜。

    “崔副主任,柳家山大隊人大代表的選舉,有什麼不合法的地方嗎?”

    五伯一字一句,特意將崔副主任那個“副”字咬得很重。但相比他後面說的“合法”這兩個字來,這個“副”字給崔秀禾的沖擊直可忽略不計。

    那時節,基層干部講的大都是“合不合理”,“合不合政策”,法律意識都相當淡薄。崔秀禾萬沒料到“合法”這個字眼,會從一個五十幾歲的農村支部書記嘴里講出來。

    “什麼合法?”

    崔秀禾完全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句話一說出口,連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堂堂縣革委副主任,問出這種話來,像話嗎?

    張木林和周干事都不免側過頭去,不讓崔秀禾看到自己臉上尷尬的神情。

    “我國《憲法》第四十四條規定……”

    五伯不徐不急地說道。

    這部《憲法》卻是周先生幫忙找出來的,一九七八年版《憲法》,三月五日正式頒布。我雖是穿越回來的,對這個也不是很清楚。

    崔秀禾不容五伯將話講完,轉向張木林道︰“我問你,你們公社給柳家山大隊定的人大代表候選人是哪個?”

    張木林一點都不想夾在崔秀禾與五伯之間,只是實逼此處,不得不答道︰“就是柳晉文本人。”

    崔秀禾“哼”了一聲,問五伯︰“柳支書,你入黨多少年了?”

    我在門外聽崔秀禾這麼問,就知道他準備繞開《憲法》,拿組織紀律說事。事實上崔秀禾在此之前也確實從未踫到有人拿《憲法》和他說事。

    五伯一挺胸,昂然道︰“二十五年了,我五三年入的黨。”言下甚為驕傲,隨即反問道︰“崔副主任哪一年入的黨?”

    我差點笑出聲來。

    五伯這一軍將得厲害。崔秀禾今年不過四十三四歲的樣子,怎麼算也不可能比五伯的黨齡長。

    果然一論到資歷,崔秀禾的氣勢便為之一挫,訕笑道︰“柳支書,你是老黨員了,黨的組織紀律,該當比我還清楚。公社定你為人大代表候選人,那是黨和組織對你的信任,你怎麼能擅自改變呢?這不是將黨的組織紀律當兒戲嗎?”

    “崔副主任,我怎麼將黨的組織紀律當兒戲了?選舉柳晉才為人大代表,不是我柳晉文一個人的事,是柳家山大隊全體社員決定的。我國《憲法》第四十四條規定,公民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憲法》是對付崔秀禾的最好武器。

    “你……”

    明知是五伯從中搗鬼,偏又找不出理由來反駁。崔秀禾氣得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不住喝水。

    眼見得成了僵局,張木林雖是十二分不情願摻和,卻也不得不盡地主之誼做做調和工作,勸崔秀禾他不敢,只有勸五伯了,怎麼說也是自己手下的人。

    “這個,晉文支書啊,柳家山大隊全體社員的決定,我們當然要尊重。但是上級的意見,我們也不能忽視吧?你在柳家山威望高,社員們都信賴你,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

    張木林比崔秀禾圓滑多了,上來就先灌一碗迷湯再說。

    五伯倒沒跟張木林擺譜。都說縣官不如現管,五伯盡可以與崔秀禾頂牛,張木林的面子,卻是不能不給。而且人家張木林也沒跟晉才過不去,犯不著將他也得罪了。

    “張主任這是誇我呢。我一個農村老倌,有什麼威望?”

    “德高望重,德高望重,哈哈……”

    為了要說服五伯,張木林都有些口不擇言了,挑著好聽的話就往五伯身上堆!

    “晉文支書啊,你看,這個整個向陽縣,也沒有聽說公社指定的候選人落選的,這個先例怕是不好開啊。上級知道這回事,可是狠狠批評了我張木林,你知道,我這個主任難做呢……要不你回去做做群眾的工作,還是選你做人大代表吧?就當是幫我一個忙,行不?”

    “張主任,這可不好辦啦。不是我不肯幫你的忙。這個工作我自己去做怕是不好呢。你想啊,要公社定的候選人是別個,我還好說話。這定的是我自己,人家都不選我了,我還怎麼去做工作?張主任,我們要相信群眾呢,群眾選柳晉才同志,總是覺得他比我做得好。”

    我在心里暗贊。五伯這十幾年支書,可真不是白做的,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滴水不漏。

    張木林想了想,說道︰“晉文支書,工作還是要靠你去做……”

    “這個柳晉才,是紅旗公社的干部吧?柳家山大隊選舉他做人大代表,合不合適?”

    崔秀禾突然說道。

    這一點確是問題,可惜我已先想到了,叫老爸專門咨詢過周先生和嚴玉成,嚴玉成又咨詢過縣里的熟人,得到的答復是沒有問題,老爸完全有資格當選為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不然的話,鬧騰了半天,要落個“不合法”,就太不劃算了。

    但張木林顯然沒從這方面想過。他是老資格的基層行政干部,經驗盡自有的,卻也只知道一切遵循上級指示辦事,對法律基本上兩眼一抹黑。

    “這個,我看還是叫公社人大的趙主席來問一下的好。”

    “快去快去。”

    崔秀禾不耐煩地揮揮手。他此來紅旗公社,是得了王本清嚴令的,非得將柳晉才的人大代表抹掉。王本清可不希望在縣里的人大會上再遇到什麼尷尬場景。上次干部大會和縣革委主任會議的表決結果,已經很讓王本清沒面子,幾乎要動搖他在向陽縣的根本。便算柳晉才在人代會上不吭一聲,單單他一個停職反省的基層干部當選人大代表這件事,對王本清打擊也是不小。寶州地區的領導毫無疑問會懷疑他在向陽縣的控制能力出了問題。一旦一個縣的一把手被上級質疑領導能力,那麼呆在這個位置上的日子便也屈指可數了。別人不說,鄭興雲絕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這次再搞不定,崔秀禾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自己的“恩主”。再說他自己的仕途是和王本清緊緊捆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絕無騰挪閃避的余地。

    紅旗公社人大趙主席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估計是在公社主任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對崔秀禾的態度倒還過得去,透出一定的尊敬。想必他自己雖然不指望再進步,子女親戚總還有求崔秀禾的時候。誰也不會吃飽了沒事干老頂撞著縣革委副主任好玩。

    “崔主任,你好你好……”

    趙主席雙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勁搖晃。

    趙主席的巴結讓崔秀禾心情略好一點,找回些縣里領導的良好感覺,所以並未急著將手抽出來,任由他使勁搖了一陣,這才說道︰“趙主席,木林同志剛才應該跟你說了吧?怎麼樣?”

    趙主席神情一滯,有些尷尬。

    “這個,崔主任啊,柳晉才同志當選柳家山大隊的人大代表,程序上……問題不大啊……”

    崔秀禾氣惱地將手抽出來,狠狠盯了張木林一眼。

    張木林頭皮一陣發麻,不得不將求援的眼光望向五伯。

    五伯鐵了心要鬧一場,任誰的面子都不會賣的。便是王本清親自前來,也一樣叫他吃癟。對張木林的求援當然也就直接無視了。

    “既然程序上沒啥問題,那麼張主任,我回去了啊。春耕生產忙得很呢。”

    五伯站起身,拍拍屁股,抬腿就往外走。

    呵呵,五伯拍屁股的動作也是瀟灑無比啊!在我仰慕的偶像中,又加上了柳晉文的大名。

    “哎哎,晉文支書,你等一等……”

    張木林見五伯這就要走,不覺大急。崔秀禾大老遠打縣里趕過來,什麼事情都沒辦成,倒給五伯搶白一頓,就這麼走了,崔秀禾不知會怎樣收拾他。

    “哈哈,張主任,你們公家人端著鐵飯碗,吃喝不愁。咱們農民,可不敢耽誤了農時……要是崔副主任沒意見,我還想要小包車(柳家山方言,吉普車的當地稱呼)再送我回去呢……”



第三十四章 人大代表(三)

    各公社參加縣人代會代表的名單擺放在縣革委主任王本清的桌子上。

    “柳晉才”三個字,深深刺痛了王主任的眼球。他拿起筆來,狠狠在老爸的名字上打了一把大大的“×”,然後一把將紅鉛筆撅成兩段。

    崔秀禾躬身站在辦公桌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盡管他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畢竟是縣革委副主任,平日在王本清面前,也不是這麼膽顫心驚的。但這件事未能辦妥,柳晉才突破層層關卡,終于成為縣人大代表,令他自覺有負王主任的信任,不免加倍小心。

    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王主任居然撅了鉛筆,看來是動了真怒。

    “你原先不是說,柳晉才最多也就能參加紅旗公社的人代會嗎?現在怎麼解釋?”

    崔秀禾擦了把汗,沒有解釋。

    紅旗公社原本只有五個參加縣人代會的名額,所以柳家山大隊選舉柳晉才為人大代表,崔秀禾親自出馬做工作未果,倒也並不十分緊張。只要能在公社的選舉中攔住柳晉才,不讓他參加縣人代會,問題也就不至于過分嚴重。

    紅旗公社巴掌大的地方,能翻得起什麼天?

    誰知公社選舉的時候,柳家山、麻塘灣等臨近的七八個大隊的代表,又是一致推舉老爸為縣人大代表。待崔秀禾得到報告,選舉已經完成,老爸高票當選。

    崔秀禾氣得咬牙切齒,在電話里大罵張木林窩囊廢。

    張木林滿腹委屈。

    選舉前。他其實是做了不少工作地。那些大隊干部一個個點頭不迭。都說會按照縣里和公社地指示辦。請張主任放心。誰知到選舉地時候。老爸往代表中一站。掌聲如雷。事情就全顛倒過來了。

    說來說去。還是“稻田養魚”在作怪。

    去年紅旗公社所有大隊都嘗到了“稻田養魚”地甜頭。盡管縣里有禁令。許多大隊卻並不打算老老實實照辦。一開春。就私下里購進魚苗。整修水田。準備再次大干一場。個別膽子大地大隊。甚至打算將養魚地水面擴大到四十畝或者更多。

    除了實際地利益誘惑之外。另一個重要地原因在于去年縣里禁止“稻田養魚”地文件含糊其辭。對于禁止地理由表述得不夠透徹。主要“罪狀”是“滋生**”和“投機倒把”。並沒有說“稻田養魚”本身有太多地不是。大隊干部們就想。只要控制好分配和出售地環節。不“**”不“投機倒把”。養肥了魚自家吃。那就問題不大。

    我國地農民一貫老實本分。照理是不會隨意違背上頭命令地。假如違背命令地後果十足嚴重。那麼縱算利益再大再誘惑。他們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怪只怪縣里的文件,給人留了鑽空子的余地。

    但他們還是不大放心,又不約而同地將老爸推了出來。反正“稻田養魚”的始作俑者便是老爸,將他推上縣人大代表的位置,縣上要處理,也得先處理他。到時大不了縣里再下一個禁令,將公社的頭頭們批評一通。所謂法不責眾,難道縣里還真能將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都撤了不成?

    說到底,大家也只是多養了幾條魚,並沒犯什麼滔天大罪呢。

    兩造里一湊,老爸這個縣人大代表當選得輕松之極,令崔秀禾張木林等人大跌眼鏡。

    事情的經過,崔秀禾已經原原本本向王本清匯報過。王本清此刻再問,不過是宣洩一下怒氣罷了。

    “王主任,其實……柳晉才當選這個人大代表也沒啥關系……”

    “嗯?”

    王本清有些凶狠地盯著他。

    崔秀禾心里一寒,仍然壯著膽子說道︰“縣人大代表只是個虛餃,又沒有實際的行政級別。他柳晉才一個停職反省的基層干部,諒必也不敢在人代會上胡亂說話……”

    “你懂個屁!”

    王本清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粗魯地罵道。

    “這個柳晉才就是個刺頭,二百五。你在他手頭吃虧難道還少了?保不準他在人代會上又耍什麼花招。地區周主任可是說過了,如今局勢微妙,一定要控制好向陽縣的局面,一點亂子都不能出!”

    “那……那怎麼辦?”

    崔秀禾一籌莫展。

    “蠢貨!你自己惹下的事情,還有臉問我怎麼辦?”

    怎麼成我惹下的事情了?

    崔秀禾不由一愣,深感委屈。自己可是分管宣傳的副主任,人大的事情,與自己何干?

    盡自心里委屈,崔秀禾可不敢表露出來,只是陪著笑臉點頭。心中卻暗暗松了口氣。王主任肯開口罵人,就證明還認他這個親信心腹,沒將自己當外人看。

    “如今他已經選上了人大代表,再要抹掉怕是有些為難。不過,我們也還是有辦法的……”

    崔秀禾本想賣個關子,見王本清神色不善,連忙說出了自己的辦法。

    “……只要不讓他參加縣里的人代會就行了。”

    “他沒災沒病的,你怎麼讓他不參加人代會?”

    “他現在是沒災沒病,等到縣里召開人代會的時候,能不能沒災沒病可很難說。這人,誰沒個頭痛腦熱的?”

    崔秀禾咬著牙,惡狠狠地道。

    王本清眉頭一跳,冷冷道︰“你想怎麼樣?可別亂來啊。如今可不比前幾年,不能隨便動用專政手段。再說他現在已經是人大代表的身份,就算真的有啥不干淨,公安機關要采取強制手段,還得先將他的這層皮扒掉。這個程序,你不懂嗎?”

    “哼,對付他柳晉才,也未必一定要用到專政手段!”

    崔秀禾眼楮一眯,露出了流氓嘴臉。

    “那就更胡鬧了!你以為還是文化大革命啊?用你造反派那一套?不出事就算了,要是把事情鬧大了,看你怎麼收場!”

    “那……”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崔秀禾徹底沒了主意。

    王本清眉頭緊皺。他身為縣里的一把手,並非當真拿老爸沒辦法。說到底,老爸當選為縣人大代表,最主要的還是削了王本清的面子。若不顧一切地蠻干,事情不可避免會鬧大。柳晉才如今可頂著“省里名人”和“人大代表”的雙重身份。稍一不慎,捅出了向陽縣去,可就不是他王本清能控制得了的。若因此引起地區乃至省里的關注,更是得不償失。

    鄭興雲他們,正等著看自己的好戲呢!

    鄭興雲?

    王本清剎那間眼楮一亮。

    “好了,你出去吧,這事情你別管了。”

    如果換了別人,此刻必定如蒙大赦,走人不迭,半刻也不會遲疑。崔秀禾卻有些猶豫,覺得自己未盡到責任,就這麼走了,問心有愧。

    “主任,這……”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自有主意。”

    王本清的臉色和語氣都柔和了一些。崔秀禾便有千般不是,這份忠心足堪嘉尚。

    “老鄭啊,來了,請坐請坐!”

    見鄭興雲走進辦公室,王本清笑容滿面站起來相迎。

    鄭興雲就滿腹疑竇,不知王本清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這位主任,以前就算是面子上,也未曾如此客氣過。自己進他辦公室,最多就是皮笑肉不笑地點個頭,屁股都不會挪動半點。今天難道刮錯了風向?

    “王主任,召我前來有何指示?”

    鄭興雲接過王本清親手泡好的儼茶,驚疑不定。

    “瞧你說的,咱們倆,談得上什麼指示不指示?這麼說,可就見外了。”

    王本清笑呵呵的,在旁邊的沙發上落座。

    平日里,你老小子一把手的架子可是端得十足。這會子耍什麼花招?

    鄭興雲不以為然,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也和王本清打起了哈哈。

    “老鄭啊,人代會馬上就要召開了,各區和公社的班子,還有縣直機關的一些班子,也該調整一下了吧?今天請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咱們先通個氣,才好上主任會議上討論。”

    調整班子乃是大事,一二把手先商議一下,原本無可厚非。只是王本清往日將干部任免大權抓得死死的,生怕別人染指。自己雖是分管組織人事的二把手,騰挪的余地也不大。今天一反常態,主動邀請自己商量,必定有異。

    鄭興雲心中疑慮更甚,口里卻說得極是客氣。

    “王主任,你是一把手,干部調整,當然是你拿主意。”

    “哈哈,老鄭啊,你這麼說,不是在批評我搞一言堂嗎?我王本清可沒那麼霸道啊。還是大家一起商量著辦比較穩妥。”

    鄭興雲眉頭微微一蹙,不接口,打定主意等王本清露出底牌。

    王本清也知道,自己不先將話挑明了,鄭興雲會陪著將圈子兜到底。

    “這個石馬區的主任,你覺得誰比較合適?李勇同志怎麼樣?”

    鄭興雲當真吃了一驚。

    王本清居然會主動將李勇提出來?

    李勇是鄭興雲的嫡系干將,擔任石馬區副主任也有些年頭了,精明能干,鄭興雲有意栽培。無奈一直給王本清死死壓著,怎麼也扶不了正。

    “嗯,李勇工作能力也還可以,不過,王主任……”

    “行,只要你也覺得他工作能力不錯,這事就這麼定了,過些日子,就上主任會議討論……李勇擔任石馬區副主任日子也不短了,也該是時候進一步了。”

    王本清打斷鄭興雲的話,很大度地一擺手。

    瞧王本清的樣子,不像是說假話。鄭興雲確實有些迷糊了。

    見鄭興雲犯愣,王本清暗暗在心里咬牙。若不是柳晉才這混帳不消停,自己犯得著向鄭興雲做這麼大的讓步?石馬區可是全縣最大的一個區,其重要程度僅次于向陽鎮。王本清一直緊緊抓在手頭不肯放的。

    “老鄭啊,紅旗公社的情況,你近來了解多少?”

    王本清試探地問道。

    紅旗公社?

    鄭興雲的心思還放在李勇和石馬區那頭,猛然聽王本清提起紅旗公社,頓時就想起了柳晉才的那個人大代表。嗯嗯,敢情這才是王本清叫自己來的目的。

    只是鄭興雲一時想不到,在這件事情里面,自己能擔當個什麼角色。

    “嗯,聽說過一點。好像那個停職反省的柳晉才,當選了縣人大代表。”

    鄭興雲字斟句酌,小心地接過了話頭。

    “是啊,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王本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態似乎很隨意。其實眼楮的余光,一刻也未曾離開過鄭興雲的臉。

    鄭興雲的腦水立即劇烈翻騰起來。

    這個事情,他豈止是聽說過一點而已,基本上一直在關注。柳晉才當選為人大代表,對王本清是個不小的打擊。與王本清糾纏了這麼多年,一直處于劣勢,對于任何能給王本清難受的事情,鄭興雲自然都是樂見其成。

    但對于嚴玉成和柳晉才,鄭興雲的印象也不見得怎麼好。

    嚴玉成自恃資格老,在縣里誰的賬都不大買。既不屬于王派,也不屬于鄭派,平日里倒是和三把手唐海天來往稍微密切一點。然而唐海天本身並無強大的派系勢力,因此嚴玉成也不能算作唐派的人。

    上次“稻田養魚”事件,鄭興雲公然在主任會議上與王本清撕破臉,狠狠剝了王本清一回面子。盡管最終未能阻止給嚴玉成和柳晉才黨內處分,終歸是賣了大大一個人情。誰知事情過去之後,嚴玉成竟然毫無表示,並沒有向鄭派靠攏的跡象,讓鄭興雲很是不爽了一陣子。故而再往後讓他們停職反省的時候,鄭興雲就悶不作聲,不再為這兩個不識趣的家伙講什麼好話,由得他們自生自滅。

    一瞬間,鄭興雲就明白了王本清的意思。他這是要和自己做一個交易。用李勇的上位來換取柳晉才的退讓。看來在王本清心目中,嚴玉成和柳晉才已經打上了鄭派的烙印。王本清認定只要鄭興雲出面,必定能做通柳晉才的工作。

    既然王本清主動伸出了橄欖枝,鄭興雲就在心里快速計算起來,要怎樣利用這個機會,為鄭派爭取最大的利益。

    “王主任,我也覺得這個事情不好呢。柳晉才已經停職反省,再當選為人大代表,豈不是說咱們縣里的處分決定是錯誤的嗎?這會嚴重影響縣革委的威信。”

    “是啊,此風不可長啊!”

    聽鄭興雲語氣松動,王本清心中一喜,隨聲附和。

    “好吧,我抽個時間找柳晉才同志本人了解一下情況。”

    王本清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鄭興雲就起身告辭,王本清也不挽留。走到門口,鄭興雲又回過頭來,很隨意地說道︰“王主任,縣交通局的吳局長,年齡也快到線了,是不是考慮讓縣革委辦公室的陳頌華副主任去交通局鍛煉一下?”

    TM的,這家伙還真是貪心不足啊。

    王本清眼角微微一跳,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5 AM

第三十五章 人大代表(四)

    老爸得到周干事的通知,說是縣里鄭興雲主任要自己去一趟,心里就有些犯猶豫。照說這時候,不該鄭興雲出面。

    周干事通知的話語,我也是聽到了的。見老爸緊蹙眉頭,不由提醒了一句。

    “爸,好久沒跟嚴伯伯釣魚了吧?”

    老爸微微點頭。

    嚴玉成和老爸不大一樣,雖然停職反省,也很少回縣城的家里去,堅持在台山區上班。至于別人怎麼看他這個靠邊站的七把手,他全然不在乎。只此一樁,便可見得他的道行遠比老爸為高。

    柳家山至台山區政府,有二十幾里地,老爸又沒單車,擔心我人小力弱,走那麼遠路太辛苦,並沒打算帶我去。我略略堅持一下,他也就改變了主意。

    經過麻塘灣,我又提議邀請周先生一道,老爸也同意了。

    正是春耕生產,周先生隨大家一起出工。老爸直接在田間找到他的。和生產隊長打個招呼,那隊長自然要賣柳主任一個面子。

    聽說去會嚴玉成,周先生也不收拾,就在池塘里洗了洗腿上的泥巴,便和我們一道向台山區去。先生治學嚴謹,只是生活上未免不修邊幅了些。

    “我估摸著這會子你也該來找我了。”

    嚴玉成一本正經坐在辦公室看文件。沒人找他匯報工作。自家可不能破罐子破摔。不然自己就把自己邊緣化了。見面和周先生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老爸當選縣人大代表。動靜不小。嚴玉成焉能不知。

    “小俊。伯伯家里還有些餅干。走。去我宿舍吃去。”

    不待老爸說話。嚴玉成又提議道。

    大家都心領神會。辦公室人多眼雜。須防隔牆有耳呢。

    嚴玉成果然不曾說謊。宿舍里當真還有些糖果。說是前不久他愛人女兒來台山小住帶過來地。老爸出門時帶了些羅卜干。南瓜子之類零星吃食。也拿出來一總擺在桌上。嚴玉成取出半瓶土釀地米酒。老老少少四個人圍桌落座。

    “晉才,這事辦得漂亮!”

    嚴玉成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說,臉上容光煥發。

    “說實在的,我這心里也很虛呢。”

    老爸苦笑道。

    “虛什麼?這說明人民群眾信任你。”

    嚴玉成眼楮一瞪。

    “嘿嘿,只怕王本清崔秀禾未必這麼想。他們現在,恨不得把我吃了!”

    嚴玉成恨恨道︰“這兩個混蛋,一天到晚不干正經事,就知道耍陰謀詭計搞名堂……王本清在位一天,向陽縣的社員群眾就不要想過上好日子!”

    “嚴伯伯,說得好!”

    我不覺擊節贊嘆。

    “小兔崽子,你又懂了?”

    嚴玉成笑罵道。

    我認真道︰“不問鬼神問蒼生!我們一上門,你不問縣里的反應,先就擔心向陽縣社員群眾的日子,立意正大,胸襟磊落,果然是有擔當的好漢子,王本清這些人,給你提鞋子都不配!”

    我心里確實是對嚴玉成十分欽佩,也就不去顧忌他們對我的看法,直抒胸襟。自然,也免不了刻意巴結討好拍馬屁的嫌疑。

    三個人六只眼楮直勾勾盯著我,似乎絕不相信這番話是從一個八歲小孩嘴里說出來的。

    “國士無雙,國士無雙……晉才,你真好福氣,既交到了玉成這樣光明磊落的朋友,又生了小俊這麼天縱奇才的兒子,哈哈,真是好福氣!”

    周先生搖頭感嘆不已。

    唉,一不小心又惹火燒身了。我渾身雞皮疙瘩大起,慌忙說道︰“好了周伯伯,你別誇了。還是說正經事吧,鄭興雲這時候叫我爸去縣里找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鄭興雲?跟他又有什麼關系了……”

    嚴玉成話說一半,聲音就低了下去。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事和鄭興雲還真能拉上干系。

    “哼,他這個時候找晉才,無非兩個原因。”

    老爸將腦袋往他跟前湊了湊,神情十分專注。周先生也停杯不飲。對大局走勢,周先生要比嚴玉成把握得好,具體到一縣內部的勾心斗角,他可就遠遠不如這個學生了。至于老爸,更是只有洗耳恭聽的份。

    “第一個原因,是他想要利用這件事做文章,給王本清難堪。說不定會鼓動晉才在縣人代會上朝王本清開一炮。就算扳不倒王本清,也要讓他名聲掃地,他鄭興雲便可從中謀利。興許能借此機會一舉將王本清擠出向陽縣,由他取而代之。”

    老爸問道︰“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

    “有什麼冒險的?一旦搞成了,向陽縣就是他鄭興雲的天下。萬一搞不成,他也一無所損。大不了和王本清的關系再惡劣一點。反正他倆已經勢同水火,鄭興雲也不會在意王本清對他的看法。倒霉的只是晉才而已。”

    老爸倒抽一口涼氣。

    真若如此,那可是往死里得罪王本清了。

    周先生問道︰“要是搞成了呢?鄭興雲論功行賞,你和晉才豈不是便可以恢復工作了?”

    嚴玉成一撇嘴,不屑地道︰“鄭興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光知道和王本清爭權奪利,拉幫結派,也不是干正經事的人。就算他不過河拆橋,真要論功行賞,這樣的人,我還看不上眼呢。”

    這倒是實話,上次鄭興雲主動向嚴玉成示好,就踫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

    老爸早已打定主意,唯嚴玉成馬首是瞻,見他如此說,當即問道︰“若鄭興雲真是這個意思,我該如何應對?”

    “不理他。”

    嚴玉成一揮手。

    “無論他說什麼,你都只是聽著,別表態。”

    老爸點點頭。

    我突然說道︰“那如此一來,我爸這人大代表豈不是白做了?一句話不能說,成了個悶嘴葫蘆。”

    “嘿嘿,只要你爸爸往向陽大禮堂的人大代表席上一坐,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還要講什麼話?再怎麼也不能給人當槍使。”

    周先生慢慢抿了一口酒,問道︰“那還有一種可能呢?”

    “鄭興雲與王本清達成了妥協,他為王本清充當說客來了。”

    老爸愕然︰“這不可能吧?鄭興雲可是巴不得要看王本清的笑話。”

    嚴玉成笑了。

    “晉才啊,你到底欠缺些經驗呀。眼看就要調整干部了,只要王本清肯漏出點好處,鄭興雲也不是不能和他暫時合作一把的。我要是鄭興雲,就會這麼干。”

    “哦?為什麼?”

    “假設沒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扳倒王本清,那還不如趁這個機會撈點實際的好處。”

    聽說兩個勢同水火的仇家為了利益能握手言歡,老爸心情就有些灰。他並非愚鈍之人,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這種官場上的潛規則。

    在劉和謙到來之前,鄭興雲的心情非常不錯。和柳晉才談話的結果還行,雖然柳晉才未曾明確表態,至少也說了不會在人代會上胡亂講話。

    這就夠了,人大代表已經當選,要拿掉難度太大,只要柳晉才安安靜靜在向陽大禮堂坐過兩天,不說話不發言,王本清的面子就算保住了。

    鄭興雲倒不擔心王本清過河拆橋。官場有官場的規則,誰也不能隨意破壞。尤其是這種派系之間達成的暫時妥協,更不能等閑視之。倘若王本清真敢出爾反爾,恐怕再難在向陽縣官場穩坐釣魚台。

    然而劉和謙的到來徹底破壞掉了鄭興雲的好心情。

    劉和謙是寶州地區革委會主任龍鐵軍的秘書,頗得龍鐵軍信任,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隨侍在龍鐵軍左右。

    鄭興雲看到劉和謙自吉普車里探出頭來,先是愣了一下,急忙小跑著迎上去,一邊與劉和謙握手寒暄一邊往吉普車里張望。

    劉和謙笑道︰“鄭主任,別看了,龍主任沒來,就我一個人。”

    鄭興雲又是一愣︰“龍主任沒來?”

    “怎麼,我就這麼不招鄭主任待見,不能單獨來你們向陽縣?”

    劉和謙開著玩笑。

    “哪里哪里,劉處長言重了。你可是貴客,平日里請都請不來呢。”

    地區一把手的專職秘書,如果放下去的話,通常會整個副縣處級。因而鄭興雲尊稱劉和謙為劉處長。

    “劉處長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示?”

    鄭興雲試探地問道。

    劉和謙單獨下基層,可是非常罕見。假如不是私事,那就必定是奉了龍鐵軍的指示。只是,龍鐵軍作為寶州地區的一把手,有什麼事不可以召向陽縣的干部去地區匯報,而要派他的秘書專門來跑一趟呢?

    鄭興雲畢竟是向陽縣的二把手,劉和謙也不瞞他,笑著說︰“龍主任讓我來了解一些情況,唔……具體是關于你們向陽縣那個叫柳晉才的公社干部當選人大代表的事情。龍主任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啊?”

    鄭興雲吃了一驚。

    “這事還驚動了龍主任?”

    “怎麼,鄭主任認為這是小事嗎?一個停職反省的干部,當選縣人大代表,嘿嘿……”

    劉和謙望了鄭興雲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鄭興雲以為自己講錯了話,就有些慌神。

    “真是巧得很,柳晉才正好在這里,要不,我這就叫他過來與劉處長談話?”

    “哦?那麼巧?”

    劉和謙也有些意外,順著鄭興雲的手指,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柳家爺倆。

    這時候,老爸的神情也有些緊張。他們談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咱父子都聽得十分清楚。地區一把手竟然派秘書親自前來了解情況,老爸焉得不緊張?

    迎著老爸的目光,劉和謙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隨即扭頭對鄭興雲說︰“鄭主任,請你叫柳晉才同志略微等一會,我必須先向王主任匯報。”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劉和謙雖是上級領導的“特使”,禮數不可廢。到了向陽縣找底下的干部談話,照理應當知會王本清。

    龍鐵軍的秘書親自前來了解情況,王本清自然不能阻攔,盡管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龍主任到底是何用意,也得客客氣氣將劉和謙與老爸都領進小會議室。

    “王主任,鄭主任,請你們兩位也留下來,一起了解一下情況,好嗎?”

    王本清與鄭興雲對望一眼,都點了點頭。

    劉和謙既如此說,定是龍鐵軍吩咐了的。龍鐵軍明知他倆不和,卻要他們一並參加談話,大約是不想讓他們胡亂猜測以致產生什麼誤會。

    他們的驚疑遠不如老爸與我之甚。

    地革委一把手,在普通人心目中,是如此的高不可攀。就算我再世為人,卻也難以鎮定如衡。

    老爸走進會議室,我照例在外旁聽。雖是縣革委,也無人來驅趕于我。誰也不會在意我這個小屁孩的。

    “你是紅旗公社的柳晉才同志吧?”

    劉和謙的聲音平穩低沉,不帶任何感**彩。

    “是,我是柳晉才。”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我叫劉和謙,是地革委龍鐵軍主任的秘書。受龍主任的委托,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老爸沒吭聲,料必是點了點頭。

    “柳晉才同志,你和嚴玉成同志聯名發表在省報上的兩篇文章,《論實事求是》和《再論實事求是》,是你和嚴玉成同志一起執筆的嗎?”

    “是。”

    老爸倒是沒絲毫猶豫。

    我卻心中一跳,莫非上頭聽到些什麼風聲,懷疑這兩篇文章的來源?要知道周先生可還沒摘帽子,真讓上頭知道這兩篇文章出自周先生之手,問題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所幸劉和謙並未糾纏這個問題,繼續以平淡低沉的語調問道︰“這兩篇文章,你們到底要表達一個什麼意思呢?”

    這問題實在太籠統了,可不好回答。

    老爸沉吟著,說道︰“就是想表達一個黨員應當秉承‘實事求是’的精神去開展工作,而不是唯上,唯書。唯有實踐,唯有實事求是,才能求證真理。”

    “哦……那麼你對向陽縣革委會對你的兩次處分,是什麼態度呢?”

    我心中又是一跳,劉和謙語調平淡,問得卻夠尖銳,幾乎不容人有閃避的余地。

    老爸的回答讓我再次松了口氣。

    “作為一個黨員,我堅決服從組織的任何決定。”

    “哪怕這個決定是對你的處分?”

    劉和謙緊盯不放。

    “是的!黨員應當相信黨,相信組織!”

    老爸的回答也沒有絲毫遲疑。

    “那麼……柳晉才同志,說說你這次當選向陽縣人大代表的事情吧。”

    “劉處長,這是紅旗公社的群眾對我的信任。我原本並不知道自己被選舉為人大代表,是柳家山大隊的支部書記柳晉文同志轉告我選舉結果的。”

    “你老家也是柳家山大隊的吧?”

    “是的。”

    “那麼柳晉文支書和你是什麼關系呢?你們是不是兄弟或者堂兄弟?”

    “不是。我們只是一個大隊的,都姓柳,如果一定要論兄弟關系的話,上溯六代,我們是同一個祖宗。”

    “嗯,是族房兄弟。”

    “是的。”

    “柳晉才同志,那你知不知道,柳家山大隊原本的人大代表候選人是誰呢?”

    “我原先並不知道。後來公社的張主任告訴我說公社定的是候選人是柳晉文支書。”

    “哦,是這樣。那麼……柳晉才同志,假如上級組織要你放棄這個人大代表的資格,你會不會接受呢?”

    劉和謙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聊天似的隨意。

    老爸沒有回答。

    我也愣住了。難道,這就是龍鐵軍叫劉和謙來向陽縣的本意?或者王本清覺得決然無法接受老爸成為人大代表,因而將龍鐵軍這尊“大神”都搬了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王本清下的本錢可是夠大的。

    “請問劉處長,這是組織的決定嗎?”

    沉默稍頃,老爸才問道。

    “不是,請你別誤會,這只是我隨口問問而已,不代表著組織的決定,更不是龍主任的意見。”

    “那……既然不是組織的決定,那我還是覺得不能辜負紅旗公社廣大社員群眾的托付,爭取做一名合格的人民代表。”

    “哦……好的,柳晉才同志,我沒有別的問題了。王主任,鄭主任,你們二位還有什麼問題要和柳晉才同志交流嗎?”

    “沒有沒有……”

    王本清與鄭興雲異口同聲。

    “那好,柳晉才同志,你可以回去了。謝謝你!”



第三十六章 以退為進

    老爸自會議室出來,早春天氣雖然不熱,汗水卻浸透了衣服,**的沾在身上,臉色稍微有點蒼白,足見剛才那段不長的談話,甚是勞神費力。

    他一個停職反省的副科級干部,身份基本和平頭百姓也相差不了多少,驟然被地革委一把手的秘書“訊問”,緊張在所難免。

    我只有比他更緊張。

    我緊張的倒不是劉和謙的身份,而是他所提的問題,尤其是最後一問,絕對不是隨口問問的。能夠擔任地區一把手的秘書,豈是泛泛之輩。如此敏感的問題,焉能脫口而出?

    看來讓老爸放棄人大代表的身份,八成就是龍鐵軍的本人的意思。

    那麼龍鐵軍為何要老爸退讓呢?為了幫王本清?不大像!如果王本清真與龍鐵軍關系如此靠近,鄭興雲勢必難以在向陽縣立足,更不敢公然與王本清作對。王本清又何至于要與他妥協,讓他出面來做老爸的工作?

    最大的可能就是,龍鐵軍本人並不贊同老爸和嚴玉成的政治觀點。因此不但默許向陽縣的處分決定,而且與王本清一樣,不願意看到老爸出席人代會。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直接出面阻擾老爸。一九七八年雖然人民的法制觀念普遍有待提高,經常以“政策”代替“法律”,以組織出面強行抹掉一個已當選的人大代表,也只是等閑之事。但龍鐵軍要自重身份,以他堂堂地區革委會主任之尊,赤膊上陣對付一個小小公社副主任,無論所為何事,均不免傳為笑柄。

    在向陽縣與王本清過不去,在人們眼中已經殊為不智,假使再惹上地區的一把手,未免過于不自量力,簡直就是笑話了。

    既然龍鐵軍有這個意思,那麼老爸便得重新考慮此事。在官場上,有一條規則是永恆不變的,那就是不聽組織招呼,一意孤行的人,必定出局。

    “不聽招呼”在地方上的嚴重程度,與部隊里的“不服從命令”相差無幾。

    眼見得劉和謙陰沉著臉,勉強笑著與王本清和鄭興雲握手道別,我就知道不能再遲疑了。

    “爸。你自己放棄這個人大代表地資格吧。”

    老爸顯然也一直在猶疑。聞言問道︰“為什麼?”

    我早已考慮清楚。立即答道︰“不能樹敵過多。尤其是龍鐵軍。得罪不起!”

    老爸沉吟著。未肯開聲。我知道他還有一絲顧慮。覺得就這麼放棄了。未免對不起五伯。也太沒有原則。但目前重要地是保護好自己。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假使保不住干部地位置。縱算有天大抱負。也無從施展。

    “爸。不能再猶豫了。如果得罪了龍鐵軍。在整個寶州地區。都沒有咱家地立足之地了。”

    老爸渾身一震。這話當真打動了他。做不做這個公社副主任地“官”。實話說並不緊要。但對于家庭。老爸卻是極其重視地。一點都不願意我們姐弟遭受池魚之殃。

    劉和謙在王本清與鄭興雲的陪同下,向樓梯口走來。明明都看見了咱們爺倆,卻裝作沒看見,臉上的線條都不起半分波瀾,仿佛我們不存在似的。

    未能完成龍鐵軍吩咐的事,劉和謙面目無光,看來將老爸恨上了。

    “劉處長……”

    老爸叫了一聲。

    劉和謙聞言駐足,望著老爸,眼里閃過一絲希冀。

    老爸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請你轉告龍主任,我自願放棄向陽縣人大代表的資格。”

    劉和謙臉上露出一縷微笑,矜持著問道︰“你自願的嗎?”

    “是,我自願的。《憲法》規定,公民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但我自己也有不當選的權利。”

    劉和謙臉上的笑容迅速擴散,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老爸的手,說道︰“很好,柳晉才同志,我會將你的意願如實匯報給龍主任知道。”

    這時候,我注意到王本清神情猶如得脫大難般極其輕松,瞧向老爸的眼光中竟摻雜了一絲感激之色。而鄭興雲則整個僵住,臉色由桃紅迅速轉為淡紅……

    走出縣革委大門沒多遠,一台吉普車自後追了上來,看牌號,是王本清的專用坐騎。

    老爸拉著我,默默讓到路邊。

    被逼無奈放棄人大代表資格,老爸心中仍然十分憋屈。

    “吱”的一聲,吉普車在我們身旁停了下來,司機探出腦袋,說道︰“柳主任,王主任要我送你們回去。”

    老爸尚在猶豫,我已經歡呼著,鑽進了吉普車前座,扭頭向老爸招手。完全一派小兒女模樣。我可是真擔心老爸犯 。眼下到了關鍵時期,既然王本清有意和解,不必再節外生枝。

    老爸無奈,只得也坐了上來,對司機咧嘴一笑,說道︰“師傅,麻煩你了。”

    司機淡淡應了一句,看得出來對這趟差使,不是很樂意。

    “什麼?你自願放棄了?”

    五伯氣得胡子都豎了起來。他在田間看見小包車親自將老爸送回柳家山,很是高興了一陣,以為十二弟在縣里得到了什麼重視。急匆匆攆著吉普車進了我家門,聽老爸一說,頓時就不樂意了。

    老爸就訕訕的,覺得有心中有愧。為了這個人大代表,五伯可是將公社乃至縣里的干部都得罪完了,最後關頭,自己卻屈膝投降,做了“可恥的投降派”,對不起人啊!

    瞧情形,要不是老爸一貫得五伯看重,五伯說不定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通,然後拂袖而去。

    這事情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眼見得老爸理虧心虛,做兒子的,當得效勞。

    我拉過板凳︰“五伯,你坐。”又屁顛屁顛跑去端了一碗茶過來︰“五伯,你喝茶。”

    自打修好七一煤礦的電機,得到省里廖主任親口誇獎,我在柳家山左近幾個大隊,那可是大名鼎鼎,聲望直追老爸。得我親手侍候,五伯可是與有榮焉,呵呵!

    “晉才啊,到底怎麼回事?”

    五伯端過茶喝了兩口,脾氣順了一些。

    老爸遞上一支“飛鴿”,嘆了口氣,說道︰“地革委龍鐵軍的秘書劉和謙親自來找我談話,問我要不要自願放棄,你說我能怎麼辦?”

    “龍鐵軍?”

    五伯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又有幾分得意。

    “娘賣X的,連他都驚動了,這事搞得大啊,呵呵……”

    “可不是嘛,本來鄭興雲找我談,我都沒理他。”

    “怎麼,鄭興雲也找你談了?這可怪了,鄭興雲不是和王本清不對路嗎?”

    鄭興雲與王本清的矛盾,差不多是公開的秘密,全向陽縣大大小小的干部鮮有不知道的。

    “他們這些鬼畫符的事情,我哪里搞得清楚呢?”

    老爸罵了一句。

    我不禁樂了。老爸,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旦等嚴玉成當上了縣委書記,你恐怕也得變成“鬼畫符”中的一員,到時看你又怎麼說。

    其實老爸心里,卻在佩服著嚴玉成。坐在家里便將王本清與鄭興雲之間的那些齷鹺事情分析了個**不離十,真不是蓋的。這一手,還真得好好跟人家學學。

    一念及此,老爸不禁又瞟了我一眼。緊要關頭,這個八歲小兒竟似比自己還要頭腦清醒呢。

    我知道他心里怎麼想的。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過多猶豫,這才極力進言。至于老爸要懷疑,卻是顧不得了。不管怎樣,他總不能因為自己兒子的“天才”而看不順眼吧?

    “龍鐵軍親自關注這事,也怪不得你。人家是大領導啊……嗯,晉才,那他那個秘書,劉,劉什麼……”

    “劉和謙。”

    我代老爸作答。

    “對,劉和謙就沒說點別的?”

    “他能說什麼?”

    “比如說,你什麼時候恢復工作?娘賣X的,他們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總得給點好處吧?”

    五伯此時,已完全將老爸當作“自己人”。

    “呵呵,這個他倒沒說。可能龍鐵軍也沒讓他說這事吧。”

    “呸!”

    五伯重重啐了一口,神情大是不忿。

    我不禁笑著調侃說︰“五伯,你這話口不由心吧?人家讓你別養魚,你偏就要偷偷養,這可是和上級領導對著干!”

    五伯難得老臉一紅,輕輕敲了我一個暴栗,罵道︰“你小孩子懂個屁。養幾條魚又犯什麼法了?縣里那些頭頭盡是抽瘋。”

    我突然想起一事,說道︰“五伯,要不再栽點金銀花?”

    “什麼?”

    五伯一時沒回過神來。

    我記得九十年代初期,向陽縣曾刮起一股中藥種植風,主要就是栽種金銀花。因為向陽縣的土壤和氣候比較適宜金銀花的生長,縣藥材公司每年都要在社員手中收購一些野生的金銀花干貨。只是後來種植的人員太多,種植面積太大,導致金銀花的價格直線下降,許多農民虧得血本無歸,一怒之下將漫山遍野的金銀花都燒了個干干淨淨,差點引發大面積山火。

    那事鬧得動靜挺大,我雖在外地,也聽說了,為此還專門了解過金銀花的栽種技術,這時回想起來,大多都忘記了,只是有些印象。不過這沒關系,偌大的向陽縣,總能找到行家。

    如今提前十幾年,就柳家山一個大隊種植的話,無論如何不至于滯銷。

    “我說,可以叫大家栽些金銀花。那東西是藥,縣藥材公司每年都收購的。也可以增加集體的收入。”

    五伯定定地看著我︰“小俊,你怎麼懂得那麼多東西?啊?栽金銀花,你怎麼就想得到呢?”

    “書上說的嘛。”

    嘿嘿,書真是個好東西,什麼都可以往它身上推。

    “書上當真說過?”

    “是啊。金銀花適應性強,對土壤氣候都沒有十分嚴苛的要求,田間,屋角都可種植,栽多栽少隨意,不一定要形成規模。關鍵金銀花是多年生藤本灌木,一次栽種,可受益幾十年……”

    我隨口將腦海中一些關于金銀花的常識說了出來。

    五伯沒進過私塾,大部分文化是在掃盲班學的。對讀書多的人有著近乎迷信的信任,見我侃侃而談,儼然博聞強記的“飽學之士”,便有些肅然起敬。

    老爸拿眼楮直瞟我,頗有些奇怪。

    汗!

    老爸可是知道我跟周先生讀些啥書,好像沒有關于農業知識方面的,再賣弄下去,怕是要穿幫。

    “聽起來真是不錯呢。只是這東西我們這里還沒人栽過,也不知道該怎麼搞法……”

    “金銀花是扦插繁殖的……”

    “什麼扦插繁殖?”

    五伯直皺眉。

    “就是直接剪下枝條插進土里,和楊樹一樣。”

    “哦,是這樣,那容易啊,又不要花本錢。”

    五伯恍然大悟,隨即便喜上眉梢。當時的大隊,著實窮得厲害,基本上就沒啥集體積余,要下大本錢的事情趁早別想。唯有這種本小利大的好事,才能令得五伯開心。

    “晉才,真有這樣的好事嗎?”

    畢竟我年紀幼小,五伯不大放心,扭頭問老爸。

    “五哥,這個我可不在行。”

    老爸撓撓頭,有些尷尬。

    “書上這麼說的,錯不了。”

    我篤定地說。

    “那好,就聽小俊的。”

    五伯下了決心。反正不花本錢,就算搞不成,損失也不大。

    五伯興沖沖的,臨出門才想起此來的目的,不覺有些好笑,扭頭對老爸說︰“晉才,那個什麼人大代表,你不做就不做好了,反正當初我也就是讓你鬧個響動,叫上頭人記得你。如今連龍鐵軍都驚動了,也算不白搞。”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6 AM

第三十七章 隔離審查

    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一日,《光明日報》全文刊發署名“本報特約評論員”的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期待已久的事情按照既定的歷史軌跡終于發生了。

    這篇引發全國大討論的著名文章,最先是于五月十日在中央黨校的內部刊物《理論動態》上發表的。《光明日報》次日轉載之後,五月十二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以及部分省級黨報全文轉載。至五月十三日,全國多數省級黨報都轉載了此文。

    這篇文章闡明,實踐不僅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且是“唯一標準”;實踐不僅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且是檢驗黨的路線是否正確的“唯一標準”。

    周先生、嚴玉成和老爸再次聚在一起,人手一份《N省日報》,仔仔細細拜讀頭版頭條的那篇文章。事實上,他們已經至少看了三遍以上,卻仍然聚精會神,惟恐漏掉一字,捧著報紙的雙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著。

    半年多的等待,半年多的煎熬,半年多的輾轉反側,半年多的徹夜難眠,今天終于有了一個圓滿的答案,又焉能不激動。

    “終于盼到了。”

    良久,周先生抬起頭,摘下眼鏡,喃喃說道,兩行淚水不自禁地從消瘦的雙頰流淌下來。

    “是啊,終于盼到了。”

    嚴玉成和老爸不約而同地嘆息道,盡管沒有流淚,眼眶也自紅了。

    我也長長舒了口氣。

    對于這個結果和這篇文章。我早已知道。但沒有確切地在黨報上看到之前。心里總是不踏實。總有一份擔心。擔心穿越回來地這個世界。歷史軌跡會發生改變。

    現在看來。倒是杞人憂天了。

    周先生執筆地《論實事求是》和《再論實事求是》。基本思想與《實踐》一文幾乎完全一致。卻提前了半年多發表。可以預見。《實踐》必定在全國引起強烈地反響。《論實事求是》地兩位署名作者——嚴玉成和老爸。必將再次成為向陽縣、寶州地區乃至N省地焦點人物。

    只不過相比起半年年前。他們不再孤立無援。而是搖身一變成為“真理標準”發掘地先驅者。

    “老師。您真了不起。來。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嚴玉成舉起茶杯。

    以前他對周先生也很尊敬,但很少使用“您”這個敬語。

    周先生呵呵笑著,端起了杯子。

    “我只是作了些文字工作,你們兩位卻是實踐出真知的探路人,實際的工作,都是你們在做,壓力也是你們在承擔。老師我可不敢掠人之美。”

    “那還是您教導有方。”

    老爸也奉承道。

    “周伯伯,嚴伯伯,老爸,我看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

    正當他們三人相互吹捧之際,我當頭一盆冷水潑了下去。

    “小俊,胡說什麼?”

    老爸吹胡子瞪眼楮。

    “別忘了,此前執行的這個理論方針可是最高指示。”

    三人面面相覷,狂熱的情緒頓時低落不少。

    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我知道,兩種理論體系的踫撞才剛剛開始,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激烈辯論,局勢才能逐漸明朗。

    這時候提醒一下,讓他們保持平靜理智的心態很有必要。

    “放心,有那位元老同志在呢……”

    周先生緩緩說道。

    不愧是教授,一下子就能窺到最緊要之處。因為那位元老便是“實踐檢驗真理”的最堅定支持者。

    我不禁微微一笑。

    他們六道眼神都落在我身上,這麼古里古怪的一笑,焉能瞞得過去?

    “小俊,你這鬼精靈,又笑什麼?”

    如今他們已經愈發不敢輕視我的意見了。

    “沒什麼,伯伯目光如炬,切中要害,果然了得!”

    我搖頭晃腦,掉起了書袋。

    “小家伙,把話說明白些。”

    周先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嘿嘿,明擺著,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倒希望伯伯能再接再厲,來一篇《三論實事求是》……這個,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

    “為什麼?你剛才不還說眼前的理論方針是最高指示?”

    老爸不解。

    “《實踐檢驗真理》這篇文章不發,你和嚴伯伯大不了繼續停職反省,也沒啥了不得的。但如今局勢大變,再想躲進小樓成一統,怕是辦不到了,你們鐵定會被歸為‘實踐派’,與其坐等結果,不如挺身而出,奮起作戰,做一個急先鋒……”

    周先生就搖頭嘆氣。

    嚴玉成伸手指著我,眼珠瞪得如同燈泡一般。

    “這……這哪像個小孩子啊?簡直比王本清還要老奸巨猾!”

    我抬起頭,“哼”了一聲,裝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不提防周先生伸出手來,不輕不重給了我一個暴栗,笑罵道︰“三天不打,上屋揭瓦!”

    唉,這個軍師當得!真是上不得台面。

    我不由苦了臉,抗議道︰“伯伯,不許打我的頭,會變傻的!”

    “傻點好,要不就快成精了。”

    嚴玉成幸災樂禍。

    果然不出所料,《實踐》發表後,立即遭到嚴厲的指責。提出和堅持當前理論方針的人硬說這篇文章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在政治上很壞很壞,是要砍倒紅旗。中央主管思想理論工作的領導人連續召開會議,對相關人員點名進行批評指責,一再下禁令,要求“下不為例”。

    在這種大環境下,我原本擔心《三論實事求是》發不出來。誰知五月二十三日,《N省日報》竟然在頭版全文刊發,不由大為鼓舞。

    這樣一篇純理論性文章,執筆的又是兩個停職反省的基層干部,居然能在省報頭版登出,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盡管周先生那個老同事是省報的編輯,若沒有省委宣傳部的同意,這文章就算登出來,也無論如何不能佔據如此顯要的版面。

    和前兩次一樣,《三論實事求是》招來了愈加猛烈的反擊。

    原本有和解意向的王本清也變了臉,親自召見嚴玉成和老爸,疾言厲色地提出批評。

    在縣革委主任寬敞的辦公室內,王本清撕下斯文的假面具,拍著桌子大發雷霆。

    “嚴玉成,柳晉才,你們到底想干什麼?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省報上發表這種錯誤言論,是極端錯誤的,影響太壞了!”

    王本清的秘書就站在門外,臉色陰沉得要滴下水來。

    我只好在辦公室外三四米遠的地方站著,仔細傾聽。那秘書不斷拿眼楮乜我,幾次像是要走過來驅趕,最終還是沒有移動。

    也許在他心目中,這樣一個**歲的小孩子,實在不值得大動干戈。假設我哭鬧起來,影響了王主任正在進行的重要談話,效果就適得其反了。

    “王主任,難道黨員連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嚴玉成可不怵他,語氣毫不示弱。

    “哼,你們還能算是黨員嗎?你們也太目無組織了。我問你,你們給省報寫文章,經過縣里同意了嗎?向縣里哪個領導匯報過?”

    “王主任,我們在省報上發的文章,是純理論性的,不是新聞報道,沒必要經過誰的同意。黨的政策,一貫都是允許黨員自由發表意見的。”

    “喲 ,我們向陽縣還真是出人才了,還有組織管不了的黨員?”

    崔秀禾見嚴玉成如此桀驁不馴,立即站出來給“主子”幫腔。說起來,他比王本清還要痛恨嚴玉成和老爸,如今一把手都震怒了,他豈能不上陣助拳?

    “崔部長,不知道誰是組織管不了的黨員呢?是你還是我?”

    對崔秀禾,嚴玉成連眼角都沒給他留個位置。

    “當然是你,難道還是我?你們兩個,一貫目無組織,自由主義嚴重得很。歷來與縣革委對著干,人家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我看你嚴玉成是十分不合作。”

    “我嚴玉成十分不合作?崔部長,我看你就是睜著眼楮說瞎話。組織的決定,我什麼時候沒服從過?倒是你們,借著組織的名義,排斥異己,大搞一言堂,極力壓制組織內部的不同意見。就為紅旗公社的社員們養了幾畝魚,就為我和柳晉才同志寫了幾篇文章,就給我們處分,進而停職反省,‘順我者倡異我者亡’,說一句封建家長制作風,那還是客氣的……”

    嚴玉成這是下定決心大干一場了。

    “那要不客氣,又該怎麼說呢?”

    王本清語氣陰冷,我不由得渾身不自在,雖然沒見到他的模樣,想來只有比他的聲音更陰冷。

    嚴玉成冷冷道︰“法西斯!”

    “好好好,嚴玉成,既然你說我法西斯,那我就是法西斯。從今天開始,你和柳晉才都給我在向陽縣第一招待所好好反省,作出深刻檢討……沒有縣革委的同意,不許走出招待所一步!”

    “王主任這是要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了?請問我們身犯何罪?”

    嚴玉成的語氣依舊鎮定如衡。

    老爸悶哼了一聲,沒有開聲,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表達了對嚴玉成的完全信賴。

    “嘿嘿,嚴玉成同志,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同志,那是希望你迷途知返,不要一意孤行……我知道你上過大學,文化程度不低。我也不想和你做口舌之爭。我只想告訴你,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犯了錯誤的黨員同志,有權進行處分。現在我代表向陽縣革命委員會正式宣布,對嚴玉成和柳晉才兩名犯了嚴重路線錯誤的黨員干部,進行隔離審查!”

    于是嚴玉成和老爸就在縣革委第一招待所住了下來,二十四小時有組織部的干部陪同。說是陪同,其實是監督。

    隔離審查的當天,王本清在辦公室外看到了我,了解到我是柳晉才的兒子,雖然對柳晉才總是帶我出入縣革委這樣重要的地方頗為不解,倒也表現出了一個縣級領導的基本素質,叫人將我送回了柳家山。

    次日,老媽帶著我趕到第一招待所,未能見到老爸,卻在招待所的登記處見到了嚴玉成的愛人。嚴玉成的愛人姓解,叫解英,大約三十六七歲的樣子,體態豐腴,頗有風韻。她也是得知消息,趕來了解情況的。同樣被招待所的所長堵在了登記處。

    那個所長也姓王,三十多歲,面目陰冷,對解英和老媽很不客氣。當解英問到為什麼不能和嚴玉成見面時,王所長冷笑一聲,極為不屑。

    “你想見嚴玉成,難了。他這回犯的錯誤太嚴重,不把問題交代清楚,誰也不能見!”

    這話說得過了,解英勃然大怒︰“王友福,你什麼意思?我家老嚴犯了什麼罪?殺人放火嗎?今天你非得把話說清楚不行。”

    王友福也不是省油的燈,能做縣革委第一招待所的頭頭,可見過不少大人物,哪會將解英放在眼里。

    “你也不要在這里鬧。嚴玉成隔離審查,可是縣革委做的決定。”

    “縣革委又怎麼樣?縣革委也要講理。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家老嚴有沒有犯錯誤,組織上自有公論。我是他的愛人,給他送點東西來,又犯哪門子法啦?”

    “行,你可以給他送東西。”王友福淡淡說道,口氣又是一轉︰“但是人不能見,這是縣革委的決定。東西你可以留下,我們會轉交給他。”

    “憑什麼不讓我見?老嚴殺人放火了嗎?告訴你王友福,今天見不到老嚴,我還就不走了!”

    “哼哼,你看清楚,這里可是縣革委第一招待所,不是你撒潑的地方!你要在這里鬧事,還差著些!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通知保衛科了。”

    解英氣急,瞧樣子是想沖上去咬王友福一口。

    老媽見不是頭,也擔心這麼吵鬧會令嚴玉成和老爸處境更艱難,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解英。

    “解姐,和這種人斗氣不值得……”

    老媽和老爸同年,只不知道跟解英比誰的的年齡要大一些,瞧在嚴玉成年紀比老爸大的份上,照禮數叫人家解姐。解英其實並非掂不出輕重的人,見老媽相勸,也就打算順坡下驢。誰知這話卻又被王友福聽出了毛病。他小眼楮一瞪,扭頭沖老媽來了。

    “我這種人?我這種人怎麼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一個鄉里婆娘,也敢到縣城來撒潑?”

    老媽脾氣比解英還暴躁,聽了這話,臉頓時漲得通紅,想了想,終于強忍怒氣,將換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放在登記處,拉上解英往外走。

    王友福意猶未盡,冷哼道︰“和我叔叔斗,不自量力!”

    敢情這家伙還是王本清的什麼佷兒,也不知是不是親的。

    我忍不住回過頭,微微一笑,說道︰“王所長,在女人和孩子面前可是威風得很啊!”

    “小崽子,你說什麼?”

    “我說,這麼威風的所長,你要小心著當,多威風兩把。過得一陣,恐怕威風不起來啦!”

    “你……”

    “王所長,你要是不信,我和你打一個賭。你這個所長要是當得過今年年底,我把柳字倒著寫!”



第三十八章 大逆轉

    我跟王友福說他的縣革委第一招待所所長做不過年底,是按照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時間來算的。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上,當前提出的理論方針將被正式否定。誰知我這個估計還是太過保守。到得六月份,情況就出現了大逆轉。

    嚴玉成和老爸在一招待所的表現讓王本清恨得牙癢癢的。說是隔離審查,這兩個家伙愣是一個字的檢討都沒寫,每日與組織部的干部磨牙斗嘴,將人家駁得啞口無言。組織部不得已,請吳秋陽部長親自出馬,還是無濟于事。

    吳部長是老組織干部,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組織部長的位置,經驗可謂十分豐富。但文化程度不高,說到理論水平,與嚴玉成和老爸可差了一大截,甚至還不如組織部的一些年輕干部。

    鄭興雲在縣革委分管組織人事工作,吳秋陽這個組織部長,平日卻被視為王派中人。主要因為吳秋陽是由王本清提拔起來的。大約也是王本清用以制約鄭興雲的一顆棋子。不過吳秋陽為人比較正直,又是土生土長的向陽人,因而嚴玉成和老爸都給了他相當的尊重,並未在他面前呈口舌之利。與吳秋陽的談話,更像是同志式的交心。

    幾次談話下來,吳秋陽幾乎反被嚴玉成和老爸給說服了。到得後來,吳秋陽每次來一招待所,基本就是聊天閑扯,索性將“理論之爭”拋到了腦後。

    這個情況,王本清居然並不知道。這麼好的“立功”機會,竟然無人爭取。可見在向陽縣的普通干部之中,觀念也正在悄悄轉變。

    但王本清顯然並不能容忍嚴玉成和老爸無休止地拖延對抗下去,透過吳秋陽,下達了最後通牒。

    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吳秋陽來到一招待所,破例將嚴玉成和老爸召集到一起,在王本清的秘書和一位組織干部的陪同下,神色嚴肅地向兩名隔離審查的當事人傳達了向陽縣革命委員會的通知。

    “如果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堅持錯誤的政治觀點,對所犯的嚴重錯誤沒有正確的清醒的認識,在六月五日之前不能作出深刻的書面檢討,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將對其作出更為嚴肅的黨紀政紀處分,直至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終于要圖窮匕見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神色凝重。

    吳秋陽心里明白。王本清如今也是無路可退。到時騎虎難下。真會操縱縣革委通過決議。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雙開。

    “老嚴。老柳。我看。你們就做個檢討吧……”

    王本清地秘書有些奇怪地望了吳秋陽一眼。這位組織部長。怎麼好像在求犯了錯誤地下屬似地?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深深吸口氣。說道︰“吳部長。這不是意氣之爭。我們與王本清同志。也沒有私人恩怨。這是真理之爭。路線之爭。絕無妥協地余地!他王本清盡可以開除我們地黨籍和公職。甚至可以將我們投入監獄。但要我們放棄真理和正義。絕無可能!”

    吳秋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和嚴柳二人握手道別。

    六月五日上午。吳秋陽再次來到一招待所。

    嚴玉成和老爸穿得整整齊齊在等待縣革委的最終決定。

    眼見吳秋陽大步走來,嚴玉成笑著對老爸說道︰“料不到還是你家那臭小子說對了。”

    老爸也是微微一笑︰“是啊。”

    “晉才,世事無常,我原本是想邀你大干一場的……”

    “哎,你可別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之類的話……都是農民出身,回家耕田也餓不死!”

    “什麼餓得死餓不死的?誰挨餓了?”

    吳秋陽笑呵呵地接話。

    嚴柳二人頓時一呆,吳秋陽怎麼這個神情?這可不像是要雙開啊!

    “吳部長,什麼事如此開心?離了老婆娶了新媳婦?”

    嚴玉成索性開起玩笑來。

    “去去去,逗起我開心來了。”

    吳秋陽笑罵一句,然後臉色一正,嚴肅地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寶州地區革委會龍鐵軍主任要你們立即趕往寶州市,龍主任要親自找你們談話。”

    寶州市,地革委辦公大樓三樓,龍鐵軍辦公室。

    老爸是第一次走進地革委辦公樓,對這棟隱藏在成片柏樹之中的四層灰色建築物多少有些好奇與畏懼,嚴玉成雖然來過幾次,但進一把手辦公室,卻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龍鐵軍五十幾歲,頭發花白,臉上已隱隱起了淡淡的老年斑,神情儒雅,如果不是坐在擺放著國旗的辦公桌後,更多時候會被人當成學者而不是掌管一市七縣的高級干部。

    辦公室里,除了龍鐵軍,還坐著兩位干部,一人五十余歲,另一人相對比較年輕,約是四十出頭的樣子。都和龍鐵軍一樣,穿著灰黑色毛式中山裝,年輕的那位,戴了一副黑邊眼鏡。

    五十余歲神情陰沉的那位,嚴玉成卻是認識的,乃是龍鐵軍的副手,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劉和謙將兩人引進辦公室,介紹過身份,倒好茶水,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你們兩位就是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我是久仰大名啊,哈哈……”

    龍鐵軍爽朗地笑道。

    打從吳秋陽說龍鐵軍召見,嚴玉成和老爸就一直心中打鼓。問吳秋陽,吳秋陽也是雙手一攤,一無所知。只是告訴他們,昨天王本清、鄭興雲和崔秀禾就被召到地區去了,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嚴玉成更是擔憂,莫非王本清又要搞什麼名堂?

    此刻聽到龍鐵軍爽朗的笑聲,心里那七上八下的十五只水桶才算終于安定下來。

    “哪里哪里……龍主任,您好……”

    饒是嚴玉成膽氣甚壯,此時也不免有些失措。

    “哈哈,你們可是大理論家,是我們寶州地區的人才呀。”

    嚴玉成與老爸頓時暗暗吁了口氣。龍鐵軍這種級別的干部,可不會輕易誇人。如此說法,那是極高的贊譽之詞了。

    “來,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我來給你們介紹……”龍鐵軍樂呵呵地站起來,指著那位年輕些的干部說道︰“這位是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建軍副組長……”

    嚴玉成與老爸嚇了一跳,趕忙上前。

    “中宣部”的名稱確實足夠讓人頭暈好一陣子的。

    錢副組長有些矜持起身地和他們握手問好。

    “這位你們應該認識,是咱們寶州地區革委會的周培明副主任。”

    嚴玉成眼角微微一跳,早聽說周培明是王本清的後台,今天卻是第一次謀面。周培明擠出一點笑意,伸出手和他搭了一下。

    老爸不明就里,還握著周培明的手搖晃了一陣。

    “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都坐吧。”

    “是,謝謝龍主任。”

    嚴玉成和老爸在沙發上挨了半邊屁股坐下,腰桿挺得筆直,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龍鐵軍。

    “呵呵,不必那麼緊張嘛。”

    龍鐵軍和藹地說道,頗有長者之風。

    “請你們來,首先是想和你們聊一聊,關于《論實事求是》的那幾篇文章。”

    說到《論實事求是》,嚴玉成和老爸剛放松一點的心情又陡然緊張起來。那可是周先生執筆的,面對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副組長這樣的大理論家,可別露餡才好。

    “第一篇是叫作《論實事求是》吧,什麼時候發的?”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三日,《N省日報》頭版發的。”

    嚴玉成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

    龍鐵軍點點頭,顯然他是知道的。用眼楮的余光瞟去,就可以在他桌面上看到疊在一起的幾份《N省日報》,想必就是刊登有那幾篇文章的。

    “你們兩位,是誰執筆的?”

    嚴玉成一驚,和老爸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道︰“是柳晉才同志執筆,我修改潤色的。”

    這倒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雖然老爸的學歷不如嚴玉成,論文字功底,卻在嚴玉成之上。況且老爸是下級,由他執筆,嚴玉成修改潤色,比較合乎常理。

    “呵呵,柳晉才同志文字功底不錯嘛。什麼文化程度啊?”

    “龍主任,我是寶州地區中等師範學校畢業的。”

    老爸說著,悄悄擦了一把汗。

    “哦,師範畢業,難怪寫得一手好文章。”

    龍鐵軍笑容不減,令得嚴玉成和老爸大為安心。

    “那你們說說,為什麼要寫這幾篇文章呢?出發點是什麼?”

    這個問題原本不好回答,但在隔離審查期間,與向陽縣組織部的干部們唇槍舌劍,辯論了幾十回,卻也不是毫無收獲。

    “龍主任,我們是做基層工作的,平時在實踐中踫到一些問題,試著理論聯系實際,漸漸有了一些膚淺的看法,就決定寫出來……”

    畢竟是面對地革委一二把手和中宣部的領導,嚴玉成不敢像和向陽縣的干部們辯論時那麼激烈,字斟句酌,回答得極其小心,緊緊圍繞著“工作實踐”來談。

    這話一出口,就瞥見錢建軍副組長微微頷首,心中大定,看來說對路了。

    “你們在紅旗公社搞的那個‘稻田養魚’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龍鐵軍話鋒一轉。

    說到這事,嚴玉成便輕松一些。終歸在“稻田養魚”上面,沒有弄虛作假的嫌疑。

    “是這樣的,龍主任。我們也就是做一個實踐,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養了二十畝水田,每畝放養一千鯉魚苗和鯽魚苗,在早稻插秧的之後放養的……”

    “可以具體說說嗎?”

    錢建軍突然插口,對龍主任點了一下頭,意似抱歉。

    “好的……”

    嚴玉成見龍鐵軍點頭,便詳細介紹了養魚的情況,聽說平均每畝收獲了五六十公斤鮮魚,錢建軍聳然動容。

    “那麼多?那投入多少呢?”

    “投入不多。也就是每畝的魚苗花了兩三塊錢,合共四五十塊錢吧。之後社員們抓了些蚯蚓、蟲子投放到水田里,都是記的工分,沒花現金。”

    錢建軍點點頭,在本子上記錄下來,朝龍鐵軍笑笑,不再說話。

    “聽說你們縣里為此給了你們黨內處分?”

    嚴玉成想了想,說道︰“是,柳晉才同志是黨內警告,我是行政記過處分……”

    “處分的理由是什麼?”

    錢建軍又插口問道。

    看來“中宣部”的身份很管用,這麼頻頻插口問話,龍鐵軍並無不悅的表示。

    “主要是滋生了貪污**,投機倒把,還有就是唯生產力論和資本主義思想抬頭……幾位領導,平心而論,這個處分也不為過。”

    “哦?說說你的看法。”

    龍鐵軍饒有興趣地問。他原以為嚴玉成會趁機給王本清上眼藥,沒想到嚴玉成冒出這麼一句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嚴玉成看了看老爸,似乎要他也說幾句。上級領導叫他倆一起談話,老由他一個人出風頭,也是有些不妥。

    老爸點點頭,說道︰“是這樣的,龍主任,這個稻田養魚我們也是第一次搞,沒什麼經驗,料不到收獲會這麼大。對于如何分配,沒有及時指導各大隊,在分配的時候,出了些問題,個別干部多吃多佔,拿公家的東西送人情。另外也有少數社員私自買賣分到的魚,有投機倒把的嫌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作為紅旗公社的負責人,我們應該承擔責任。”

    “嗯,黨員干部就應該有這種風格,這才叫作實事求是。”龍鐵軍連連點頭,轉向周培明道︰“培明同志,你的意見呢?”

    周培明淡淡一笑,說道︰“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一切聽從龍主任安排。”

    “呵呵,你是地區主管組織人事的第一副主任,干部任命,還是由你來宣布吧。”

    干部任命?

    嚴玉成和老爸心頭都是一跳,以自家的級別,有什麼干部任命需要由地革委第一副主任來宣布?

    周培明也不推辭,拿起身邊的文件夾打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根據寶州地區革委會對你們的調查了解,認為你們兩位同志工作踏實肯干,政治立場堅定,敢于堅持真理,決定撤銷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你們停職反省的處分決定……”

    說到這里,周培明停頓一下,眼楮瞥向嚴玉成和老爸。兩人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同時,地革委決定對你們的工作進行調整。任命嚴玉成同志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全面負責向陽縣的工作;任命柳晉才同志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協助嚴玉成同志分管全縣的宣傳工作!”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7 AM

第三十九章 分工

    周培明宣讀完地革委的組織決定好一陣,嚴玉成和老爸的腦袋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眼楮一眨,老母雞變鴨!已經讓人頭暈目眩了。如今眼楮一眨,老母雞變成了白天鵝,兩位新任縣革委正副主任沒有像中舉的範進同志一般,痰迷心竅,當街扭起秧歌,已然算是定力甚高了。

    任命文件宣布後,談話的氣氛就變了。

    龍鐵軍變得嚴肅起來,相反,一直冷冷淡淡的周培明倒透出了幾分親熱。只有錢建軍依舊穩穩的。他是中宣部下來調研的干部,寶州地區干部任命,與他關系不大。通過與嚴玉成柳晉才的談話,他基本上了解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而寶州地區也通過這一紙任命,旗幟鮮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態度。錢建軍回北京後,可以向他的上級交一份非常明確的調研答卷。

    愣了一會,嚴玉成才想起應該交代幾句場面話。

    “龍主任,周主任,錢組長,我覺得……自己能力還很欠缺,不適合擔任這麼重要的領導崗位,請組織上重新考慮這個任命……”

    老爸也趕緊謙遜道︰“是啊,龍主任,周主任,錢組長,我以前是干技術工作的,轉任行政工作時間不長,怕是難以勝任這麼重的擔子……”

    龍鐵軍微微一笑,正容說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干部,謙虛謹慎是對的。但也不要過分謙虛。我們地革委作出這個決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你們應該相信組織的眼光,也應該相信自己的能力,過分的謙虛等于驕傲嘛……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將向陽縣的工作好好抓起來。”

    “是啊,向陽縣的工作前段時間出現了一些偏差,特別是政治宣傳工作……原先的縣革委班子是有責任的。為此,地革委決定調整王本清同志和鄭興雲同志,還有崔秀禾同志的工作,提拔你們兩位同志到這麼重要的領導崗位上來,龍主任和我可是對你們寄予厚望啊!”

    周培明微笑著說道,順帶也點明了王本清、鄭興雲和崔秀禾的調動。

    嚴玉成頓時暗暗松了口氣。

    既然任命他為向陽縣地一把手。任命柳晉才為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王本清和崔秀禾地調動是必然地。但鄭興雲也一並調離。卻出乎他地意料。鄭興雲在向陽縣經營多年。勢力不可小覷。他嚴玉成剛剛上位。如果有這麼一位強勢地副手存在。工作可不好開展。看來地革委是下了很大地決心。全力支持他地工作。

    “是。我們一定努力工作。決不辜負上級組織和兩位主任地信任。”

    “嗯。有這樣地決心很好嘛。玉成同志。你在向陽縣工作多年。經驗是很豐富地。由你主持向陽縣地工作。我和地革委地其他同志還是很放心地。晉才同志雖然擔任行政領導職務時間不長。但理論功底不錯。主抓宣傳工作應該不成問題。中宣部地錢組長也在。今後宣傳工作方面要是有什麼疑難。可以向錢組長多請示匯報嘛……錢組長。你是北京來地大知識分子。可不要藏私哦。多多指點我們基層地工作嘛。哈哈……”

    錢組長微笑點頭︰“龍主任太謙虛了。寶州地區地政治宣傳工作。做得很好呢。中宣部地領導同志可是多次在部里地會議上點名表揚啊……”

    嚴玉成和老爸對自己這次破格提拔總算有了點認識。

    談話結束之後。龍鐵軍竟然決定親自送兩位新主任回向陽縣上任。

    原本人事調整歷來是無秘可保的,往往當事人還未曾得到確切消息,小道消息就已經滿天飛了。但這次人事調整實在太過突然,不但事先沒有半點消息透出,就是任命決定宣布之後,向陽縣大大小小的頭頭們也是懵然不知。

    原來的三把手唐海天接到地區的緊急通知,說是龍主任馬上要到向陽縣來視察工作,要他立即召集縣革委所有副主任和縣直機關的主要領導人在縣革委會議室等候。

    兩小時後,地革委的兩台小車開進向陽縣革委大院,唐海天兀自不知發生了何種大事。直到看見嚴玉成和柳晉才一左一右緊緊隨行在龍鐵軍身後,才忽然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隨行的地革委組織部長在干部會議上宣讀完畢地革委的任命決定,會議室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靜氣,似乎生怕一口氣出重了。

    實在是太突然了。

    在此之前,王本清可是決定要在今天對嚴玉成和柳晉才雙開。

    直到龍鐵軍輕輕咳嗽一聲,大伙才如夢初醒,紛紛鼓起掌來。

    向陽縣這次出乎絕大多數人想像的人事調整,不但事出突然,而且幅度很大,一家伙拿掉了原先的一二把手和排名第四的副主任,又將兩個即將開除公職開除黨籍的“犯了錯誤”的基層干部破格提拔上來,對向陽縣的震動可想而知。寶州地區革委會可謂使用了雷霆手段,由龍鐵軍親自出馬,前來壓陣,將寶州地革委的決心明明白白表露出來。

    有龍鐵軍壓陣,亂子自然是不會出的。龍鐵軍搞“人人過關”,所有縣革委在任副主任一一表態,表示堅決擁護地革委的決定,全力支持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的工作。

    會議進行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龍鐵軍最後做了重要講話,勉勵了大家一番,這才微笑著離開。

    所有縣革委成員列隊在縣革委大院前目送龍主任的車子絕塵而去。嚴玉成轉過身來,堅毅的目光在大伙面上慢慢掃過,微笑著說道︰“各位同志不要嫌辛苦,咱們繼續開會!”

    語氣並不嚴厲,卻是毋庸置疑。

    大伙面面相覷,都默默點了點頭。

    雖說是破格提拔,嚴玉成的資格其實很老,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已經擔任正科級的農業局局長。如果沒有十年動亂,以他的學歷和能力,早就提拔到這個位置上來了。這大概也是寶州地區敢于任命他為縣革委一把手的原因之一。

    在官場上,論資排輩歷來都是很重要的。

    那些副主任,自唐海天以下,也無人敢在他面前以老領導自居。事實上,有兩名資歷較淺的副主任,還得叫嚴玉成老領導呢。

    只不知新任縣革委主任急著開會,又有何種大事需要決斷。

    八名正副主任在會議室一坐定,嚴玉成就開誠布公地說道︰“這次咱們縣革委領導班子調整的幅度比較大,許多工作都需要重新規劃安排,我們來商量一下分工的事情。”

    這也未免太急了吧?

    大家掛在臉上的應付式的笑容都消失不見了。班子分工可是個嚴肅的問題。王本清與鄭興雲這兩個強勢人物一旦調離,向陽縣的權力架構頓時出現了巨大的空白。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面臨實際的權力分配時,誰也不想馬馬虎虎放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嚴玉成身上。

    嚴玉成毫不客氣地坐到龍鐵軍剛剛坐過的位置上,這也是以前王本清坐的位置。然後指著左邊空出來的位置對老爸說道︰“晉才,你坐這里。”

    這個位置以前是屬于鄭興雲的。

    唐海天的臉色就是一變,其他副主任也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屁股。

    嚴玉成的意思十分明白,就是要柳晉才頂替鄭興雲二把手的位置。別人還則罷了,唐海天難免心中不服。你嚴玉成是地革委正式任命的一把手,大家無話可說。按照排名順序,鄭興雲既然調離,就該是排名第三的唐海天順勢上前一位。柳晉才一個剛由副科級提拔上來的新貴,焉能如此僭越?

    只不過對于今天的變故,大伙都尚未回過神來,又懾于龍鐵軍親自壓陣的威勢,雖然不悅,也只有暫時容忍。且看他嚴玉成有何言語。

    老爸原本坐在最末,聞言微微點頭,也端起茶杯毫不猶豫走了過去。現在可不是講客氣的時候。

    待老爸坐定,嚴玉成從左至右掃視了一遍,每一個迎上他目光的副主任都微笑點頭致意,就連唐海天也不例外。

    新任一把手的威信,就在這無聲的交流中逐漸建立起來。

    “同志們——”

    嚴玉成一開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

    嚴玉成微微點頭,對大家的表現比較滿意。

    “崔秀禾同志的工作,地革委已經明確由柳晉才同志接管。我們服從上級的決定,這個就不用討論了。鄭興雲同志分管的組織人事工作,先由我兼管。其他各位同志的分工,暫時都不變動。對這個安排,各位有什麼意見沒有?”

    沉默。

    老實說,嚴玉成的這個安排也算合理,原先屬于二把手分管的組織人事,權力甚重,嚴玉成剛剛上任,暫時由他自己抓過來,也在情理之中。其他各位副主任並未受什麼損失。大家不急于表態,大約是在意老爸的排名,另外也想在這場意想不到的變故中分潤些好處。畢竟嚴玉成和柳晉才以前都是他們的下屬。

    嚴玉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自左至右再掃視了一遍,最後停留在唐海天臉上。

    唐海天臉上微微一熱,咳嗽一聲,說道︰“我沒意見,贊同嚴主任的安排。”

    唐海天一表態,其他副主任立即紛紛附議。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連地革委龍主任都搬動了,一夜之間擠掉了王本清、鄭興雲與崔秀禾這三個最強勢的角色,自己還是不要對著干的好。日子還長,只要與嚴玉成搞好關系,未必就會對自家的利益有多大影響。

    多年以後,我以晚輩和投資商的雙重身份拜訪了時任某省省委書記的錢建軍。閑談中了解到一些關于這次莫名其妙的變故的內幕。

    錢建軍告訴我說,嚴玉成和老爸的破格提拔,完全是兩種思想體系的較量催生的。當時一位極力支持“實踐檢驗真理”思想的中央大佬,在一次很重要的會議上點了嚴玉成和老爸的名。說這兩位基層的同志頂著巨大的壓力堅持探索真理,不畏強權,十分難能可貴。指出三論《實事求是》有理有據,來源于實際工作的積累,是對“實踐檢驗真理”思想的完美詮釋。對這樣的同志,應當予以提拔重用,使他們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實際工作,獲得更多的理論依據。

    錢建軍就是受這位中央領導同志的委托,專程趕赴寶州地區的。當錢建軍了解到嚴玉成和老爸因為堅持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而受到向陽縣領導的批評處分,甚至已被隔離審查的情況時,大為震驚,當即向這位中央領導作了匯報。中央領導十分震怒,親自與N省省委第一書記和龍鐵軍通了電話。電話的詳細內容無從知曉,但從寶州地區迅速作出的反應中可以推測個大概。



第四十章 搬家

    “柳主任,恭喜啊!”

    老爸一跨進家門,我就笑眯眯地打趣。

    下午龍鐵軍一離開,嚴玉成繼續開分工會議,就有好事者將電話打到了紅旗公社,張木林和幾個副主任聽到這種驚天變故,一個個目瞪口呆。隨後得知消息的周干事等幾個素日佩服老爸的年輕干部立即騎了單車,飛也似趕到柳家山報告了這個喜訊。整個柳家山都沸騰了,一連幾天在家生悶氣未曾去蓮花公社上班的老媽兀自不肯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胡說八道。”

    老爸罵我一句,眉角眼梢都含著笑意,吩咐老媽趕緊安排地方,讓司機住宿。

    開完分工會議,天已擦黑。嚴玉成的意思是要老爸在招待所住一宿,次日再回柳家山搬家。老爸雅不願再去招待所回味“隔離審查”的感受,搖頭拒絕。嚴玉成也就不勉強。

    如今老爸已是縣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縣革委辦公室負責機關後勤工作的副主任陳頌華自然要巴結一番。他的靠山鄭興雲已調出向陽縣,料來自己去縣交通局接任局長的事情也就泡了湯。當即安排了一台吉普車送老爸回柳家山,並且吩咐司機在柳家山過夜,以便次日接柳主任回縣里正式上班。在機關混了那麼久,陳頌華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司機隨在老爸身後進了屋,忙笑著說︰“阿姨,不急不急,天色還早……”

    吉普車司機也二十大幾奔三十的人了,叫老媽阿姨順溜之極,沒一點拗口。

    這一當了官,輩份馬上見長。

    我本來想調侃一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做“衙內”也有許多講究的呢,我總不能真的變成一個飛揚跋扈,刁鑽刻薄的衙內吧?像《水滸傳》里面的小高,會遭人恨死的。

    屋子里坐滿了人。五伯、七伯、柳家山大隊長阮成勝都來了。坐等老爸回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除了向老爸道個恭喜。大家都想知道。這戲法是如何變地。

    只不過連老爸自己。也有點不清不楚。心里雖有些猜測。卻如何做得準?他現今是縣里數一數二地大人物了。亦知道胡亂揣測上頭意思。是官場大忌。隨口亂說不得地。

    迎著五伯等人熱切地目光。老爸只能含含糊糊說了一下今天在寶州地區革委會地情況。但這對五伯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地區一二把手。還有中央來地“大官”親自接見老爸。那是何等榮耀之事?

    五伯頻頻點頭。見老爸露出些許疲憊之色。便站起身來招呼大家各回各屋。

    “都回去吧,晉才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晉才,什麼時候搬到縣里去住?”

    “明後天吧……”

    司機插口道︰“柳主任,辦公室陳頌華主任交代了的,明天會派一個卡車來幫你搬家。”

    “那好,晉才,等車來了,我叫人給你搬東西。”

    “謝謝五哥。”

    “謝什麼呀,這些後生子都是你的子佷晚輩,出把子力氣還用得著謝?”

    五伯見老爸仍然如此尊重自己,覺得很愜意。

    喧囂一陣,好不容易客人們都回了,司機也去了五伯家休息,一家子人這才圍著桌子坐下來,外婆笑呵呵地端上幾碗面條,每碗面條上都擱著一個荷包蛋,飄著幾片翠油油的蔥花。

    我挑起一根面條,不急著往嘴里送,若有所思的樣子。

    老爸慈愛地摸摸我的頭,笑道︰“小俊,又在想什麼呢?”

    “爸,你說那個錢副組長,是北京什麼單位來的?”

    “中宣部理論動態組副組長,叫錢建軍。”

    我極力在腦海中搜尋,似乎有些印象,若干年後,九十年代初期,這位錢副組長將成為中部某省的省委書記。不過這個暫時不用跟老爸提起,讓他不要斷了這條線就是了。

    “爸,新官上任,頭腦沒犯糊塗吧?”

    我嘻皮笑臉。

    老媽嗔道︰“這孩子,怎麼跟你爸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老爸微微一怔,他可是越來越不把我當尋常小屁孩看待了,每次和周先生嚴玉成商量個什麼事,我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幾乎是言出必中。

    “縣革委副主任分工了麼?”

    老爸尚未回答,老媽已經奇怪地問道︰“小俊,你小孩子家,怎麼懂得這些事情?”

    “嘿嘿,天天跟著周先生讀書,沒事的時候他就跟我講這些,說是爸爸以後官做大了,我多知道點興許能幫得上忙。”

    我隨口撒謊,臉都不紅一下。

    老媽笑道︰“周先生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你爸就一定能做大官?”

    “周先生可不就是神仙麼?這才轉了行政干部一年多點,就噌噌噌地爬到了向陽縣二把手的位置,再過得幾年,我們家怕是要搬到寶州市去住了。”

    “小孩子家,別胡說八道。”

    老爸眼一瞪,卻掩飾不住臉上些許的得意。

    “縣里副主任分工,我主要負責宣傳工作。”

    我點點頭︰“這就對了。”

    “對什麼呀?鄭興雲不也調走了,那組織人事那塊誰分管呢?”

    老媽做行政干部的時間遠比老爸長,可知道那一塊的權力最重。

    “嚴主任暫時兼管。我這個分工是地區指定的。”

    我笑道︰“要我看,眼下向陽縣再沒有哪一塊的工作比政治宣傳更重要。”

    老爸點頭。

    他和嚴玉成這次的破格提拔,毫無疑問是沾了那三篇文章的光。沒有三論《實事求是》,也就沒有他這個縣革委副主任。

    “爸,上頭這次憑著三篇文章就將你和嚴伯伯提拔到這麼重要的位置上,可不單是為了酬功。眼見得兩個思想體系的踫撞已經不可避免,你們兩位理論界的名人可不能讓上頭失望,得努力表現。”

    既然已經說開了,我便不再顧忌什麼,務必要將話說透徹。

    老媽奇道︰“這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我索性給了老媽老大兩個白眼球︰“媽,你也太小看你兒子了吧?這哪要別人來教?多動動腦筋就行了。”

    老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呀,你翅膀硬了呢,敢這麼跟媽媽說話?當心打你屁股。”

    這話我一點都不怕,在兩輩子的記憶中,老媽都沒舍得動我一小指頭。

    次日一早,縣革委辦公室派來的解放牌大卡車就轟轟地開進了柳家山,幾個精壯小伙子跳下車來,說是陳主任吩咐他們來為柳主任搬家的。

    老媽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東西是不少,可沒幾樣能上得台盤的。都是些老式家什,擱在鄉下算得上等貨色,這一搬進縣革委大院,還真顯得寒磣。

    老爸倒是十分坦然。那時節的干部,大都講究清正廉潔,所謂貪污**,也就是幾只雞幾斤肉之類的。

    五伯早叫了族房的十幾個後生嚴陣以待。

    人多力量大,大家吆喝著,不到一個鐘頭就將東西都搬上了車。

    “爹,娘,你們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到縣里去吧,晉才和我都要上班,小孩子沒人照顧。”

    昨晚上,老媽就做了外公外婆許久的工作,奈何兩位老人故土難離,又放心不下小舅,都搖頭拒絕,說是過不慣城里的日子,還是在鄉下自在。

    如今老媽又忍不住舊話重提。

    外公笑著說︰“你們先去,過一陣子我們來看你們。”

    外婆擦著眼淚,摟住我親了又親,這才念念不舍地看著我上了吉普車。

    柳家山的鄉親們聞訊紛紛趕來送行,一些比較親近的族房親戚,還送來了雞蛋、腌肉。老爸一一致謝,說好意心領,東西卻是決不肯收。

    吉普車緩緩啟動的時候,趕來送行的老少超過了兩百人。透過窗戶,看著一張張熟悉質樸的臉,堅強如老爸,也忍不住紅了眼圈。三個姐姐更是哭出聲來。

    我心中也甚是不舍,只是四十歲的心理年齡讓我早就忘記哭泣時什麼滋味了。

    記得上輩子,我是在七歲上頭就離開柳家山去縣城求學,日後每逢寒暑假,老爸老媽無暇照管,我們姐弟幾個還是會回到柳家山小住。

    此番離別,又自不同,去向陽縣城做“衙內”的美好前景多少沖淡了一些離愁。

    卡車到達縣革委大院,已經臨近中午時分。

    縣革委大院位于向陽鎮青山嶺,當時屬于比較偏僻的地段。向陽鎮不大,橫直不超過四華里,是典型的內陸省份小城鎮,人員比較密集,相對也較繁華的地段是解放前就早已存在的老城區。不過舊城街道狹窄,建築物雜亂無章。一九五三年建縣時,縣委縣政府大院在老街擺不下去,這才建到靠西北角的青山嶺。由于經濟發展步子不快,縣城的建設也十分滯後,二十幾年來,青山嶺附近除了建起一些政府部門的辦公樓,商業區依舊放在老街一帶。青山嶺周圍就顯得比較冷清。

    不過因此縣革委大院內也基本保持了青山嶺的原貌,綠樹成蔭,雀飛鶯舞,頗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倒是很適宜居住。

    縣革委主任副主任,都住在常委院。

    所謂常委院,當然也不可能是別墅,而是兩棟三層的宿舍樓,每個單元三室一廳,居住面積大約九十來個平方,帶衛生間和廚房。要擱在九十年代以後,這樣的住房就是城市小白領也未必看得上眼。但在當時,室內帶廚衛的房子,全向陽縣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縣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樓,就是當時中國最常見的筒子樓,一層樓的住戶共用兩三個廚房和衛生間。走廊過道上堆滿煤球雜物,髒亂不堪。

    到得二十一世紀初,稍微像樣一點的城鎮里,這樣的筒子樓幾乎都成了遺跡。

    嚴玉成和老爸在向陽縣上任的同時,原向陽縣一二四把手的工作也定了下來。王本清調任寶州地區工業局局長,鄭興雲調任地革委辦公室副主任,當然實權與在向陽縣的時候是沒得比了,考慮到這次調動多少含有一點貶謫的意味,這樣的安排也將就說得過去。崔秀禾就慘點,調任地區衛生防疫站副站長(享受副縣團級待遇),貶謫的意味非常明顯。

    事出倉促,他們幾戶尚未來得及搬走。因而嚴玉成和老爸被暫時安排在後面的二號宿舍樓。雖然在采光程度和使用面積上與前面的一號宿舍樓沒有大的區別,意義上是不同的。

    陳頌華一再解釋,說是等到王主任他們一搬走,立即就會安排嚴主任和柳主任住到一號樓去。

    嚴玉成家就在縣城,搬起來方便。照嚴玉成的意思,原本不急著搬,等王本清他們走後再搬也不為遲。無奈他愛人解英堅決不肯,鬧著立即搬家。大約驟然降臨的富貴讓解英有些迫不及待。在這些小事情方面,嚴玉成歷來都由著老婆的性子,也就並不阻攔。

    我們趕到時,他家已經基本安置好了。

    搬到縣革委大院,我希望有一個獨立的房間。走到二樓三單元一看,就知道難度有點大。三室一廳,老媽的意思是他和老爸一間,二姐三姐一間,還叫我跟大姐住。大姐今年就要滿十七歲,算是成年人了。老媽覺得她可以代替自己照顧我。

    奈何我四十歲的心態,老和大姐住一間房,實在有諸多不便。

    “媽,我要一個人住一間房。”

    且不管難度大小,先提了出來再說。

    老媽立即駁回︰“不行。你晚上睡覺不會蓋被子,我不放心。”

    “誰說的?我從來沒踢過被子。”

    “不行就是不行。你和華子住。”

    我眼珠一轉,扭頭對老爸說道︰“爸,我晚上要讀英語,讀俄語,大姐眼看就要考大學了,我們住在一起會相互影響。”

    老爸望向我,我連忙露出求懇的神情。

    “好吧。我看可以。叫華子、葉子和小嫣住一間房,女孩子家,也方便,搞個雙層鋪就是了。”

    老爸想了想,對老媽說道。

    許是老爸當上了縣革委副主任,老媽照顧他的面子,遲疑一下,居然勉強點了點頭。

    呵呵,真是太棒了!我樂得差點跳了起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8 AM

第四十一章 小媳婦兒

    上午剛搬完家,下午嚴玉成與老爸就到縣革委辦公室正式上任。

    老媽帶著大姐二姐三姐去辦理轉學的事情。大姐之前是在紅旗中學上初三,二姐在紅旗中學上初一,三姐在柳家山小學上四年級,七八年上學期眼看就要結束,大家下半年就要升一個年紀,正常情況下,不是轉學的好時機,但老媽還是堅持要馬上轉到縣里的學校來。至于我,盡管基本沒進過教室的門,名義上還是柳家山小學二年級學生。這個學籍不能不要,不然的話,參加升學考試會有許多麻煩。

    照老媽的意思,如今我搬到了縣城,不能再跟周先生學習,那麼就該正經上個學校。

    這事讓我深感頭痛。

    老媽說的也在理,我一個**歲的學齡兒童,不能整天閑逛。要讓人家知道縣革委主管宣傳工作的柳副主任的兒子,居然不上學,怕也不是個事。

    對于我來說,除非進大學,否則進任何一個學校都沒太大的意義。好不容易從柳家山小學的“煉獄”里逃出來,再又跳進縣城小學的“火坑”,鎮日與一群十來歲的孩子廝混,其恐怖程度,甚至更甚于“煉獄”。

    問題是,我找不到過硬的理由來反對上學。

    轉學是私事,老爸吩咐過,不能用公家的車,便是老媽,也要先向蓮花公社請假。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個,那叫曠工。這個倒是不難,老媽一個電話打過去,蓮花公社的頭頭還不是忙不迭的點頭應承?

    陳頌華主動提出幫忙辦理轉學的事情,嘴里說得冠冕堂皇,道是幫領導解除家庭的瑣事,乃是辦公室份內當為。只有領導們沒了後顧之憂,才能集中精力考慮縣里的大事。

    第一天“擔任”官太太,老媽還有些放不開。雖然心里是極情願的,畢竟在縣里的學校都沒有什麼說得上話的熟人朋友。又不能直接跑過去打出縣革委柳副主任的招牌,那樣顯得有點以勢壓人呢。然則眼見陳頌華一副巴結討好的模樣,老媽就有些膩歪。

    老媽非比那些無知無識的家庭婦女,參加工作十幾年,在基層歷練出許多閱歷,看人的眼光非同一般。總覺得陳頌華熱情的外表下含著一些不確定的因素。盡管對人熱情,特別是對領導家庭熱情,是做後勤的通病。老爸剛剛上位,老媽還是異常謹慎的。

    硬生生將王本清、鄭興雲與崔秀禾這幾位強權人物擠了出去。人家可未必會輕易認栽。再說他們留在向陽縣地龐大勢力根本就未曾被觸動。不知有多少雙嫉恨地眼楮在暗地里死死盯著嚴家柳家這兩戶向陽新貴呢。上任第一天就被人家揪住什麼把柄地話。日後就被動了。

    老媽猶豫著。想著該如何拒絕陳頌華地好意。又不至于傷人家地面子。

    這時候解英過來幫老媽解了圍。

    “陳主任。這個事情就不麻煩辦公室出面了。我陪碧秀去走一趟吧。”

    陳頌華臉上露出更加燦爛地笑容。連連點頭︰“那太好了。解主任不正好是在教委上班地嗎。有你親自出馬。問題自然是迎刃而解。”

    一二把手地兩位內當家親熱地拉著手說開了悄悄話。陳頌華知趣地告辭而去。

    “哎呀,解姐,我不知道你是教委的主任……”

    老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別聽他亂說,什麼主任啊?就是教委辦公室一個普通工作人員,我以前是做老師的,縣城幾所學校都認識一兩個熟人,我陪你去辦轉學的事情,應該沒什麼大麻煩。”

    老媽就笑︰“那還要說?只是太麻煩你了。”

    “瞧你,說什麼呢。就撇開老嚴和老柳的關系不說,咱們可是一條戰壕里呆過的戰友。”

    解英笑眯眯的,說的是在一招待所被王友福訓斥的事情,居然也變成了和老媽拉近關系的說辭,看來也是個能干女人。

    老媽點點頭,有些恨恨的︰“那個王友福,當時可真是氣人……”

    解英擺擺手,很大度地說道︰“不值得和小人生氣……”隨即指著我說道︰“這是你家小俊吧,老嚴可是經常在家里提起,是個天才呢。”

    我忙恭恭敬敬鞠躬問好,一副討人喜歡的小紳士模樣。

    解英眼楮都笑得眯起來,摸著我的腦袋不住點頭。

    “哎呀,這孩子真招人愛……你嚴伯伯在家里可很少誇人呢,難怪他那麼喜歡你,說要招你做女婿呢……哈哈……”

    汗死!

    沒想到嚴玉成在家里也會這麼八卦。

    不過他提的前景的確很誘人呢,既是柳家的衙內,又是嚴家的駙馬,小日子豈不是過得趕趕的?只不知嚴家閨女今年芳齡幾何,身材相貌與本衙內是否般配?嘻嘻!

    兩位夫人一同出馬,加上解英在教育系統人頭甚熟,所過之處,幾所學校的頭頭腦腦無不人仰馬翻,一個個屁滾尿流,沒口子的點頭答應,諸如什麼入學考試,插班費用,一概免除。柳主任家的少爺小姐,隨時都可以去上課。至于轉學手續,那也完全不用操心,解英說回到單位打幾個電話就行了。哪用得著親自去跑啊?

    我被轉到民主小學二年級一班。

    這次倒沒動用解英的關系,因為民主小學二年級一班的班主任謝艷華老師,正是老爸在寶州中師的同學。上輩子我就是在她手頭上的一年級,直到四年級以後才換的班主任。

    民主小學離青山嶺不近,成年人大約要步行二十來分鐘。我人小腿短,怕是要半個小時以上。好在三姐也轉到這里上四年級,算是有個伴。

    我原本想要向謝老師提條件,請她不要給我布置家庭作業什麼的,想想還是算了。寫幾百遍生字,做幾頁數學題目,在其他同齡小學生而言,可能要花費好幾個小時,有些苦不堪言,于我卻是倚馬可待,完全不必節外生枝,免得人家在背後嘖嘖煩言,說收了個小衙內。

    至于上課,我是斷然不會認真聽講的。反正在課本下擺一本其他書籍這種事,我在柳家山小學就已經干過許多次,算得上輕車熟路。

    唉,暫時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我仔細在腦海中搜索上輩子看過的穿越小說,想找一個可以借鑒的辦法。想來想去,楞是找不到。人家白光一閃,穿越回來就是大好青年,如同未來戰士一般,立即大顯身手,不是在仕途上順風順水,就是在商海浪遏飛舟,入則金馬玉堂,出則前呼後擁,嬌妻美妾,紅顏知己,層出不窮,那日子過得,嘖嘖,便是神仙也妒嫉得兩眼充血。

    似我這般,變成一個小學生,鎮日為在課堂上磨屁股犯愁,為賺幾個小錢吃一頓肉絞盡腦汁的穿越者,還真是一個也沒有。

    煎熬啊,煎熬!

    見我悶悶不樂,老媽問道︰“小俊,怎麼不高興?”

    “自己都會的東西,還要再學一遍,浪費時間嘛。”

    我正滿腹怨氣,忍不住抱怨起來。

    老媽是多少知道一些的,解英卻以為我是口出大言,不覺笑道︰“小俊啊,二年級的課程你都懂了嗎?”

    “嘿嘿,解阿姨,二年級算個什麼……”

    “喲,這麼說你連三年級四年級的課程都學過?”

    豈止如此而已?但這些現在和她們說不上。我索性吐吐舌頭,做個鬼臉,不再回答這個問題,拔腿向前跑了。惹得老媽和解英好一陣開懷大笑。

    忙了一個下午,兩家女主人都沒來得及做晚飯。新任向陽縣一二把手有些無奈地站在二號樓外有一搭沒一搭閑扯,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小姑娘圍著嚴玉成轉來轉去。見解英和老媽率著一群小孩過來,那小姑娘歡呼起來,大聲叫著媽媽。

    敢情這就是嚴玉成的女兒,說了好幾次要給我做媳婦的,我就有點留意。

    “菲菲,肚子餓了吧?”解英慈愛地撫摸著小姑娘的頭,一眼瞥見我,又打趣起來︰“菲菲,來,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這是柳叔叔家的小俊哥哥,你爸爸經常說要把你許配給他做小媳婦呢……”

    說完就抿著嘴笑。

    想不到解英也這麼八卦,與嚴玉成倒是絕配。

    菲菲先是有些害羞地紅了一下臉,隨即好奇地打量我一番,接著就不依地叫起來︰“媽,不對,他年紀比我小,我才是姐姐。”

    我這才發覺她大約有十來歲的樣子,鵝蛋臉,眼楮極大極黑,皮膚很白,長得粉妝玉琢般,極是可愛,可見遺傳了嚴玉成和解英兩人好看的基因。

    我得承認,在看女孩子年齡上面我先天不足。以四十歲的心理年齡,舉凡三十歲以下的女子,在我眼里都年輕得不得了。咋見這洋娃娃似的小姑娘自稱姐姐,不由得我不發愣。

    老媽笑著問︰“菲菲,你今年幾歲了?我家小俊快滿九歲啦。”

    菲菲立即得意地叫道︰“你看你看,我都說我是姐姐嘛。我上個月已經滿了十歲了。”

    暴汗!

    十歲的小姑娘已經朦朦朧朧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過了開這種玩笑的年齡。可能在嚴玉成和解英眼里,女兒永遠是什麼事都不懂的小孩子吧。

    嚴玉成滿臉笑容,促狹地朝我眨眨眼楮。

    我頓時渾身不自在,心里冒出一個惡搞的念頭,當即朝嚴玉成和解英一鞠躬,恭恭敬敬說道︰“岳父岳母好!”

    語驚四座!

    沒想到四十歲的人了,還有心思玩這種惡趣味。

    我也不去理會他們的驚詫,伸手去拉我的小媳婦︰“菲菲,來,不理他們了,我們倆玩去,我給你講故事……”

    唉唉,身為衙內,第一次泡妞,既沒有香車名酒,也沒有玫瑰小資,只有幾個拿不出手的故事,這個衙內做得也真是憋氣!

    果然小媳婦毫不領情,羞紅了臉,一閃身躲到了解英身後,卻忍不住撲閃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嚴玉成哈哈大笑︰“好小子,還跟我叫上勁了。好,等你長大了,只要真有能耐,我還真把菲菲嫁給你做老婆。”

    我也笑起來,說道︰“嚴伯伯,十幾年後的空頭支票,現在先別忙著開。我肚子都快餓扁了,你如今當了一把手,不該請我們大伙吃一頓好的?”

    也不知為什麼,我心中對嚴玉成敬重越甚,嘴里就越是不肯服軟,逮著機會就想敲他一筆。

    嚴玉成笑道︰“臭小子,還真會順著桿子往上爬,敲起伯伯的竹槓來了。”

    老爸笑著說︰“嚴主任剛才跟我說了,反正都沒做飯,等你們回來,請大家吃一頓。”

    “走,去一招待所的小餐廳,請你們吃紅燒肘子。”

    我頓時口水就下來了。

    便是十幾年後,一招待所改成了向陽賓館,紅燒肘子仍然還是當家的招牌菜,我去吃過兩次,每次都吃撐著。那種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的感覺,只要想一想都是一種享受呢。

    這大概是上輩子我為什麼會變得膘肥體壯的原因,看來照這樣發展下去,這輩子依舊會吃成一個彪形大漢。

    我大拇指一挑︰“果然當了一把手,派頭就是不同。”

    嚴玉成心情甚好,伸手給了我一個暴栗,笑罵道︰“臭小子,老子搭上女兒,還要請你吃飯,可虧大了。你小子可要記住,欠我一個人情!”

    瞧瞧,岳父還沒變成正式的,就以老子自居了。



第四十二章 密室商談

    紅燒肘子尚未進口,看到一招待所所長王友福的神情,先就讓我大爽了一把。

    這個王友福算得標準的勢利小人,變臉比京劇演員還快,滿臉堆笑,不住向我們彎腰,雞啄米似的,仿佛早就忘了二十天前在一招待所登記處發生的事情。

    解英和老媽將臉高高揚起,全然不搭理他。嚴玉成和老爸倒是帶著笑,和他打了個招呼。也不知兩位女主人有沒有將此事轉告他們。

    不過就算知道,嚴玉成和老爸也不會給王友福臉色看。

    畢竟都做到一縣的掌舵人了,心機和城府都該深沉一些。正因為大家都知道王本清和嚴玉成、柳晉才是死敵,便更不能在王友福面前擺架子。否則的話,不明就里的人不會說王友福如何如何,反會腹誹新任的兩位主任沒肚量。

    我是小孩子,卻沒有這許多顧忌。

    上輩子老給人欺負,沒多少還手的余地,正所謂“打落牙齒和血吞”,這輩子一不小心小小年紀就做了“衙內”,還不得好好抖一抖?

    “王所長,你好啊!”

    走過王友福的身邊,我微笑著點頭致意,眼光卻如同蛇一般陰惻惻的。

    “你好你好。”

    王友福大約一時沒想起這小屁孩是哪一個,總歸和嚴主任柳主任一同進門,非親即故,怠慢不得。

    見我叫得親熱。老媽和解英不免回過頭來。很是詫異。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吧。嘖嘖。王所長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柳俊。是柳晉才地小崽子!”

    我笑眯眯地。將“小崽子”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王友福地臉色頓時猶如吞下幾只蒼蠅那麼難看。

    “嚴伯伯。爸爸。那天。就是你們隔離審查那天。媽媽和解阿姨給你們送東西來。王所長不但不讓你們見面。還要叫保衛科地人來趕我們走呢……”

    我伶牙俐齒。將那天地情形說了出來。

    “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後來給了你們沒有,有沒有少個一件兩件的。”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王友福額頭的冷汗就下來了,僵在那里也不敢擦一擦。

    嚴玉成和老爸神情也是一滯,隨即恢復正常。

    “小俊,別胡說八道。王所長那也是堅持原則嘛。”

    嚴玉成語氣嚴肅,打起了官腔。

    “對對對,堅持原則,堅持原則。”

    我笑嘻嘻的,果然不再多說,拉起菲菲柔嫩的小手,蹦蹦跳跳走進小餐廳去了。興許我小大人的氣質頗令菲菲心動,居然並沒有將我的手甩開。

    新任革委會正副主任攜家帶口首次來一招待所小餐廳用餐,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廚師更是打疊精神,拿出了平生絕藝,不一會就滿滿擺了一桌子菜肴。

    “喝點酒?”

    嚴玉成征詢老爸的意見。

    老爸點點頭︰“隨你的意思。”

    “嗯,就是我們縣酒廠自釀的苞谷酒吧?”

    老爸吃了一驚︰“搞那麼狠?”

    向陽縣地處偏僻,交通不便,物產不豐,工業更是凋敝,一九七三年興建的酒廠,算得是規模企業了,也就能釀一種酒——五十五度的苞谷酒。

    “反正是湊興,多少隨意,不勉強。”

    這個規矩卻不是關照老爸,乃是針對嚴大主任自家。他的酒量不見得好到哪里去。

    “我要喝飲料。”

    我隨口說道。

    大家頓時面面相覷,不知何謂。

    我汗!

    如今是一九七八年,哪來的什麼飲料?就是最普通的汽水,向陽縣也要在八一年才出現。

    面對眾人怪異的目光,我面紅耳熱,好不羞慚,忙掩飾道︰“我說的是甜酒。”

    所謂甜酒,乃是農家以糯米發酵的自制飲料,需要燒開了加點糖來喝。

    老媽說道︰“大熱天的,喝什麼甜酒?吃飯!”

    “哦。”

    我乖乖低下頭。待大家一動筷子,立即毫不客氣將一大塊紅燒肘子撈到自家碗里,吃了個汁水淋灕。

    “那個王友福,是怎麼回事?”

    嚴玉成喝了二兩不到的苞谷酒,臉就紅成了個關公,隨口問起王友福的事情。

    解英憋了一肚子鳥氣,就在等這句話,于是仔仔細細將當日情形說了。老媽原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老爸,見解英說了,也便沒了顧忌,在一旁添油加醋。

    王友福要是躲在外邊聽到了,怕不要當場暈過去?

    沒有了王本清這個後台,嚴主任柳主任要發落他,那是輕而易舉。雖然要將他一擼到底有些困難,隨口一句話發配到鳥不拉屎的偏遠公社去熬個三五年絕非難事。

    嚴玉成和老爸的臉色難看起來。

    任是氣量再大的人,老婆孩子受了人家欺負,也自按捺不住。

    “這個王友福,欺人太甚!”

    嚴玉成一拍桌子。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笑著對嚴菲說道︰“菲菲,給你講個故事好不?”

    “好啊,什麼故事?”

    老媽忙喝止道︰“小俊,伯伯正在講話,別打岔。”

    嚴玉成瞥我一眼,笑罵道︰“臭小子,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

    每每這個時候,我要講什麼故事,又或者請教什麼典故,總是蘊含深意。嚴玉成已經熟知這個套路。

    我不理他,繼續笑眯眯對嚴菲說道︰“說的是楚漢戰爭之後,劉邦打敗了楚霸王,做了皇帝……劉邦和楚霸王你知道嗎?”

    可憐嚴菲一個十歲女孩,哪里聽說過什麼劉邦項羽?自然是睜著漂亮的鳳眼,連連搖頭。

    這要解釋起來,太費精神。無奈之下,我只得放棄。反正這個故事也不是真要講給她聽,她只是一個幌子而已。

    “劉邦當了皇帝之後,一直遲遲不肯封賞功臣。他手下那些大將重臣一個個心里害怕……”

    “他們怕什麼呀?”

    嚴菲好奇地問。

    我心中大樂。這小丫頭片子,倒深諳聽故事之道。盡管弄不明白,要緊時候卻知道如何捧場。

    “他們怕劉邦殺他們的頭啊。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于是這些人就聚在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心里已有些明白。

    “劉邦封雍齒”的故事,他們或許也知道的。

    “他們在一起商量的時候,恰好被劉邦和張良看見了,張良是劉邦的軍師。劉邦很奇怪,問張良這些人在說什麼。張良就很神秘地說,他們在商量造反的事情……”

    說到這里,大家都停下筷子,認真聽我講故事。

    “劉邦就嚇了一跳,連忙問張良怎麼辦。”

    “怎麼辦呢?”

    這回問話的卻是大姐。她上了初三,對歷史多少知道一些。

    “張良可是絕頂聰明的人,當即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要他封賞功臣,尤其是要封賞雍齒……”

    “誰是雍齒呀?”

    嚴菲似懂非懂,卻也來了興趣。

    “雍齒是劉邦的手下,以前得罪過劉邦。劉邦一聽就不高興了,說雍齒這個家伙,我正要砍他的腦袋呢,還封賞他,想得美!張良就警告劉邦說,如果殺了雍齒,外面那些人就真的要造反了。”

    嚴玉成和老爸再次對視一眼,臉色凝重起來。

    “那劉邦到底殺沒有殺雍齒呢?”

    “沒有。劉邦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明白了張良的意思,馬上就封了雍齒做什邡侯。其他的功臣一看,連雍齒都得了封賞,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于是都安下心來,不再想造反的事情了。劉邦的皇位也就坐穩了。”

    嚴菲問︰“講完了?”

    “嗯。”

    我點點頭。

    嚴菲撇撇嘴,很是失望︰“一點都不好聽。”

    我不禁紅了臉。雖然不是刻意向她獻殷勤,第一次講故事,就得到這麼個評價,當真面目無光。所幸臉皮厚實,也不怎麼慚愧。

    嚴玉成一口喝完杯中殘酒,哈哈笑道︰“好小子,故事講得不錯。呆會和你爸爸一塊到伯伯家里來坐一坐。”

    對于嚴玉成這個邀請,我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兩家關系如此親近,邀請我們爺倆去坐一坐也屬正常。直到他當面提起干部調整的事情,我才突然察覺,今晚這個邀請,對我來說,意義深遠。新任一二把手商討縣里的干部調整,居然讓我這個小屁孩旁聽,說明嚴玉成不但正經拿我當盤菜,恐怕還是烤全羊那樣的大菜!

    解英倒是很懂規矩,恪守“夫人不干政”的信條,給我們倒了幾杯茶,洗了幾顆隻果放在書桌上,就退出了嚴玉成的書房,在客廳督促嚴菲寫作業。

    那時節電視機非常稀罕,便是縣革委的個別副主任家,也還沒有。嚴玉成剛當上革委會主任,暫時亦未添置這樣的“豪華”家電。客廳里擺的是一台收錄機。

    嚴玉成一子一女,兒子嚴明十七歲,在向陽縣一中讀寄宿,明年就考大學了。不經常回家住。因此三室一廳的套間,能給嚴玉成騰出一間書房來。

    “晉才,找你商量一下,看今後的工作怎麼開展。”

    話是對老爸說,嚴玉成卻瞥了我一眼。意思這話也是說給我聽的。或許他認為一個能夠借“劉邦封雍齒的故事”來對他進行勸諫的小孩,盡管只有九歲,也已經夠資格參與這樣的話題了。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甘羅拜相時,亦不過區區十二歲罷了。

    “我聽你的。”

    老爸倒也干脆。且不論嚴玉成一把手的身份,在他倆的組合中,一貫是嚴玉成佔主導位置。

    “嗯。我想啊,政治宣傳工作要放在首位。干部調整可以先緩一緩,先穩定局面再說。”

    照慣例,干部調整該在人代會前後進行。王本清和鄭興雲原本達成了協議,卻因為劉和謙意外的插一槓子,讓老爸自動放棄人大代表的資格,鄭興雲在這件事上變得全無功勞。王本清原先承諾的好處,自然也就不肯再兌現。鄭興雲心中不爽,利用自己分管組織人事工作的便利,給王本清出難題。一來二去的,就將這事擱下來了,只進行了局部的小調整。嚴玉成雖然只是自今天下午開始才履行了幾個小時的一把手職責,組織部長吳秋陽就來找過他,直截了當提出了干部調整的問題。

    嚴玉成沒有當面答應吳秋陽,心里卻起了波瀾。要體現一把手的權威,確實再沒有比調整干部更立竿見影的了。他初膺重任,很想大刀闊斧的來一番作為。酒桌上聽了我一席話,有些發熱的頭腦才冷靜下來。

    老爸點點頭︰“王本清、鄭興雲在向陽縣經營多年,各種關系盤根錯節,復雜得很。暫時也確實不宜大動干戈。先看一看,摸摸底,是比較穩妥。”

    “這一次我們能上到這個位置,說白了些,全靠周老師的三篇文章。因此我想,今後的宣傳工作,還是要靠他掌舵。”

    身處斗室,嚴玉成沒有顧忌,直言不諱。

    老爸蹙眉道︰“就是編制的問題不好解決。”

    嚴玉成一擺手︰“要什麼編制?還是紅旗公社的老辦法,在向陽鎮為老師找一個臨時工作安置下來就是了。老師是個豁達人,不會在意這些虛名的。”

    我輕輕一笑。

    嚴玉成瞪眼道︰“有屁就放!”

    大約也只有在我面前,一貫威嚴剛直的嚴大主任才會這麼不拘形跡吧?

    “主任高見!”我先調侃他一把,然後才說正題︰“周伯伯確實是不在意虛名。不過我想這辦法要趁早實施。不然的話,就怕沒時間了。”

    “什麼意思?”

    四只大眼一齊盯住我。

    “你們兩位能上到這個位置,足見中央的風向就要變了。周伯伯頭上那頂帽子,隨時可能摘掉。他一恢復工作,立馬就回了省城。你們要找他幫忙,以後得跑到大寧市去。”

    大寧市就是N省的省會。

    嚴玉成和老爸一怔,這一點他們倒還沒想過。

    “我說嚴主任柳主任,你們也太自私了一點吧?”

    我繼續調侃,這回卻是連老爸也一道掃了進去。

    “你說什麼?”

    “人家周伯伯幫了你們這麼大的忙,你們也該有所回報才是。一天到晚就想著怎麼利用人家,實非英雄好漢行徑。照我說,你們得趕緊向上面打個報告,請求給周伯伯平反。也算是知恩圖報。”

    我一板一眼地說道,哪里還有半分小屁孩的樣子?

    嚴玉成瞥了老爸一眼,苦笑道︰“晉才,小俊說得有理。聽起來咱們兩個還真是不地道呢。”

    老爸也是苦笑︰“可不是嘛?這個報告得趕緊打。”

    周先生何時平反,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總也在七九年以後。興許這個報告打上去,能早一些讓他恢復工作,也算是還了一個人情。

    知恩不報,非君子所為。

    嚴玉成道︰“報告明天就打。不過也不一定就有結果。老師還是得先安排到縣城來。另外,其他的干部調整可以先緩緩,你宣傳口的干部,卻要馬上配置齊全。眾人拾柴火焰高,只有群策群力,才能將宣傳工作的局面迅速打開。”

    老爸點頭稱是。

    說起宣傳口的干部,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叫作江友信,搞宣傳寫文章乃是一把好手。我這時候想起他來,卻是另有緣由。一個只有穿越者才知道的緣由。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19 AM

第四十三章 故地重游

    如果我沒有記錯,江友信此時應該是石馬中學的一名語文教師,寶州中等師範大專班畢業,算是老爸的校友,今年二十二歲或者二十三歲,筆桿子上頭很來得。

    我之所以對他如此熟悉,原因很簡單——上輩子的時候,他是我的大姐夫,經常會在報紙上發些豆腐塊文章。

    我不知道歷史會不會按照固定軌跡前進。但如果讓他加入老爸的嫡系陣營,必定能夠起到不小的作用。問題是要怎樣向老爸推薦。難不成告訴他這個人上輩子是他大女婿?

    老爸說道︰“嚴主任,宣傳系統干部的情況,我掌握得不太多。”

    “找吳秋陽和李承彥。”

    嚴玉成言簡意賅。

    老爸點點頭。

    我問道︰“李承彥是哪個?”

    老爸說︰“宣傳部副部長。”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崔秀禾的嫡系,靠得住嗎?”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個李承彥到底是不是崔秀禾的嫡系,但照崔秀禾的性子來看,此人若非他信得過的人,絕無可能擔任他的副手。

    嚴玉成冷冷道︰“不管他是誰地人。諒必也不敢搗蛋。”

    這一點我倒是很相信。新官上任。誰敢觸霉頭啊?

    老爸有些不大放心︰“搗蛋估計不會。不過也未必就肯實心辦事。多半會看我們地笑話。”

    嚴玉成道︰“那你說怎麼辦?”

    老爸想了想。說道︰“搞一次征文活動怎麼樣?”

    嚴玉成眼楮一亮︰“這個點子不錯。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我更是高興。真拉出來遛遛的話,大姐夫——不對,現在還不是呢——江友信必定能脫穎而出。上輩子我可是拜讀過他的大作。

    “只是這個編制問題……”

    老爸說道。

    嚴玉成搖搖頭,我也搖搖頭。

    嚴玉成笑道︰“你搖頭做什麼?”

    “你是主任一把手,又是長輩。你搖頭,我這做晚輩的,自然要緊跟步伐……”

    “臭小子,就你敢跟我耍嘴皮子。編制的問題,晉才你不用擔心,只要真有本事,我來解決。本身是干部的,調動單位不成問題。本身不是干部身份,可以先用借調的方式。”

    老爸笑了,瞥我一眼,有些意味深長。

    剎那間我就明白了。老爸這是刻意在維護嚴玉成一把手的權威。組織人事這一塊由嚴玉成親自兼管,親近如老爸,也不願隨便伸手越權。在官場,這可是大忌。

    看來我雖擁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論起官場智慧,未必就強于老爸。畢竟我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站在外圍,偶爾插句嘴提個醒能辦得到,老爸卻是置身其中,親身體會,細膩處非我所能領悟。

    次日一早,我尚在床上酣睡,卻被老媽急毛急火叫了起來。

    “小俊,起床,今天第一天上課,可別遲到。”

    我頭腦就是一陣眩暈。

    這個……這個……還真是躲不過去啊!

    “爸爸說了,過幾天就要請周伯伯到街上來,我還跟他讀書,不去民主小學。”

    我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祭出終極法寶!

    老媽一愣,扭頭朝外邊客廳叫道︰“晉才,周先生要來街上?”

    “嗯,過幾天就來吧。”

    “那,小俊上學的事?”

    “還是要去點個卯,謝艷華是我的同學,人家給了我們面子,我們不能不給人家面子。”

    實話說老爸講的在理,不能讓人家背後說老爸一當官就拿大。奈何我就是不想去磨屁股。當此時,聰明睿智如我,也想不出轍,只有混賴。

    “我就是不去。二年級的課程,我早就學完了,去學校就是浪費時間。”

    說著,我索性全身鑽進被窩,拿被子蒙住了頭。

    對這個寶貝兒子,罵是舍不得,打更舍不得,老媽時常無可奈何。

    “小俊,起來。”

    老爸緩步走進我的臥室,來到床邊。

    我掀開被子,一骨碌站起來。老媽趕緊為我穿衣服鞋子。上輩子十二三歲的時候,都是老媽給我穿衣服,這輩子還是如此。

    我知道這樣有些嬌縱,會慣出許多毛病。但過程卻是挺享受的,縱算重生一回,也不想改變。

    “小俊,你還是應該去上學。你也知道周先生……”

    老爸只說了一半。為周先生打報告請求平反的事,不能到處嚷嚷。

    “爸,你如今是大理論家了,咱爺倆就辯論辯論。你要是辯贏了,我自然乖乖去上學。要是我贏了,就得聽我的。”

    誰知老爸也不傻,才不會上我這個當。

    “誰跟你辯論?你是兒子,我是老子,你就該聽我的。你一天到晚跟著周先生讀《二十四史》,君臣父子,就是這個理!”

    老爸端起父親的架子。

    我頓時苦了臉︰“爸,你這叫不講理,軍閥作風!”

    老爸呵呵一笑,眨了眨眼︰“不過我也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

    嗯,有戲!

    我忙問道︰“什麼條件?”

    “如果你真有事,可以提前告訴我,我幫你請假。”

    “不行。”

    我立即拒絕,斬釘截鐵。

    “謝老師沒電話,你幫我請不到假。”

    老爸雙手一攤︰“那你說怎麼辦?”

    “你和謝老師說,我想去上課就去,不想上就不去……”見老媽直翻白眼,連忙加上一句︰“我保證每次考試都拿第一名,如果得了第二名,就天天去上課,絕不請一天假。”

    “小俊,別講大話,好像試卷是你自己出的一樣。”

    老媽不信。

    “嘿嘿,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正和老爸斗口,屋外傳來嚴菲清脆悅耳的聲音。

    “柳俊,柳嫣,上學去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0 AM

第四十五章 小舅登門

    第二天我起得特早。老媽聽到響動,迷迷糊糊從臥室探頭出來出來一看,發現我已經穿得齊齊整整,準備出門呢。

    “小俊,你做什麼,現在還早呢。”

    “我去鍛煉身體,保衛科梁科長答應我的,教我擒拿格斗。”

    上輩子我堅持鍛煉,身體不錯。不過並非狂熱的武俠迷,對神乎其神的功夫多少抱點戲謔的心態。梁科長能教我幾招實用的防身術當然挺好,學不到也無傷大雅。

    “這麼早,你一個小孩子出去,怕不安全。”

    老媽剛當上“官太太”,心態尚未完全調整過來。

    住在縣革委大院內,去搞個晨練還會出安全問題,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沒事,讓他去吧,鍛煉身體是好事。”

    老爸發了話。

    “那,你早點回家來吃早飯啊,不要太遲,還要上學呢。”

    “哦。”

    我來到昨天保衛科鍛煉地草坪。就看到梁科長帶著幾個年輕人跑步過來。毫無疑問。梁科長是軍人出身。縱算只有三五個兵。也是列隊整齊。沒有半點稀稀拉拉地感覺。將整個縣革委大院地安全交到這種人手頭。頗為令人放心。

    “梁叔叔。早上好。”

    我笑著給他打招呼。

    梁科長臉上也露出笑容︰“柳俊。你好。怎麼。真地來跟叔叔練擒拿格斗?”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如此。我可要跟你約法三章。不然地話。我就不教你。”

    我心里就是一滯,暗想不會又踫到一個周先生那樣的主吧?拼命往我腦袋里塞東西。讀書還則罷了,多少有些底子,這體育鍛煉可不是玩的,要見真章!特別是照部隊訓練新兵的法子,叫你做一百個俯臥撐,不能只做九十九個。

    可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實逼此處,後悔也晚了,只得擺出一副“瘦驢拉硬屎”的架勢,硬著頭皮說道︰“行,師父但有所命,弟子無不遵從。”

    梁科長臉色嚴肅起來,先一擺手,讓幾名手下自行練習,這才認真對我說道︰“你有這份心,我就好好教,絕不藏私。先頭三個月,咱們練基本功,每天半個小時馬步沖拳,一百個俯臥撐,先把基礎打結實了,我再教你別的本事。”

    我差點當場暈死!

    這這這,真叫自找苦吃啊。

    “怎麼,怕了?”

    梁科長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冷笑。

    我明知他是用激將法,卻還是按捺不住。做了一輩子草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瞧不起。

    “有什麼好怕的,你們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好,現在,雙腿分開,平肩,下蹲……”

    ……

    回到家里,我汗透重衣,渾身仿佛散了架子般的,酸痛得不得了。

    老媽見我疲累的模樣,大是心疼,嗔道︰“鍛煉身體也不是這麼個鍛煉法。簡直就是在做苦力嘛。”

    “可不是嘛,半個小時馬步沖拳,一百個俯臥撐,比做苦力還累人。”

    我哼哼著,在老媽面前訴苦。

    老爸卻笑起來︰“不錯,照這麼練下去,不出兩年就長成個壯小伙子了。”

    “是啊是啊,那你就等著做爺爺吧,柳大主任!”

    老媽挖苦道。

    老爸哈哈大笑。

    我懶得理會,哪有兒子才九歲就想著做爺爺奶奶的?這也太心急了些!抓過一個包子一口咬下去,腦海里卻不自覺地浮現出嚴菲秀美的小模樣。奇怪,難道穿越之後,真要換老婆?

    張木林動作神速,短短幾天時間,就把我托付的事情辦妥了。方文惕在老街租了一個小小的鋪面,打起了修理店的招牌。

    這一帶原本就是老街配鑰匙修鐘表修鞋子以及修理各種家什的聚集地,多這麼一個小修理店,毫不起眼。我得到張木林的通知,正是星期天,跑去看了一下。

    方文惕見到我,又是興奮又有些抱怨。

    “小俊,你叫我搬到這里來,哥哥謝謝你啊。不過,你可別害我。”

    我不覺奇道︰“方哥,怎麼叫害你呢?”

    “我初來咋到,人生地不熟,開張一天,還接不到三個客人,總共賺了不到五毛錢。照這樣下去,還不得餓死?”

    我笑道︰“原來擔心這個,沒事,你去找一張白紙,一支毛筆來。”

    “干什麼?”

    “別問為什麼,叫你做什麼就趕緊做去。”

    方文惕愣怔一下,還真不敢 嘴,拖著條殘腿,一顛一顛走了出去。也不知和誰賠了許多好話,居然真弄來一張白紙一支毛筆。

    我見他手里還拿著墨水,笑道︰“舉一反三,果然機靈過人。”

    方文惕將東西往我手里一塞,一副看你到底要怎樣的神情。

    我鋪開白紙,蘸得墨濃,頃刻之間,一張小“廣告”一揮而就。

    方文惕眼楮當時就直了︰“修電視機?小俊,你不是開玩笑吧?電視機我連見都沒見過。”

    “你沒見過我見過啊。”

    方文惕咽下一口口水︰“你連電視機也會修?”

    我不願意在方文惕面前顯擺,只是點點頭。誰知這小子愣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這可不能開玩笑,我的小少爺,人家真拿來,你整不好,要砸招牌的。”

    我心里就憋氣。你小子在紅旗公社騙人還少?人家的收音機送過來,哪回修好過?不是騙人家沒配件就是說爛到沒法修,怎也不見你的鋪子關門?

    “要不,你隨便找台電視機,全拆掉擱這,我再給你裝起來看看?”

    方文惕哭笑不得,只好投降。

    “好好好,你是師父,我怕了你。”

    孔夫子說“人之患在于好為人師”。這話在理。方文惕這聲師父當真叫得我渾身舒坦。以前我雖然也幫方文惕賺了些錢,還馬馬虎虎教了他一些無線電知識,可沒聽他稱過師父。料必還是看在老爸的面子上。叫公社副主任的兒子做師父有點不大好意思,叫縣里副主任的兒子做師父,那可就是榮耀。

    滿大街就方文惕這修理店打出了“廣告”,還真有效果。小半個鐘頭,就有人扛了一台收錄機過來,叫道︰“你們這里能修電視機?”

    “嗯。”

    方文惕點點頭,有些底氣不足。

    “那收錄機你們有一定能修了?”

    盡管收錄機和電視機不是一碼事,但大致原理還是相通的,而電視機遠比收錄機結構復雜,能修電視機的店鋪自然就能修收錄機了,人家這麼推理也很合理。

    那人說著,將手頭的大家伙“砰”一聲擱到了桌子上。

    我斜眼一瞥,上海產紅燈2L1400收錄機,重達13公斤,不折不扣的大家伙,和它的主人一樣粗壯。

    “喂,能修好嗎?”

    “能!”

    收錄機方文惕倒不怵,信心滿滿。

    “不過價錢不便宜。”

    “嘿嘿,只要你能修好,價錢好說。”

    “行,你擱這,明天來取吧。”

    那漢子打量了一下小店鋪,有點不大放心,說道︰“能修的話,現在就修。我可等不到明天。要不能修,我就去找別家。”

    瞧那收錄機的樣子,鍍層斑駁,有些年頭了,估計他不止修過一次。要別家能根治,他也不會找這麼一家新開張的小店。

    自然,這話不能宣之于口。有客人上門,難道往外推不成?

    方文惕求援地望著我。

    他知道我的規矩,不大喜歡在人前顯擺。在紅旗公社的時候,都是他先收貨,我抽空躲里間修。心里拿不定我是不是會破這個例。

    我微微一笑︰“修個收錄機多大的事,還用不著我哥動手,我來吧。”

    “你?”

    那漢子滿臉不信。

    “開什麼玩笑?”

    我不理他,操起螺絲刀就開始拆機殼。

    那漢子本來想要出聲阻止,見我動作嫻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也就將信將疑地在一旁坐下來,打定主意要看我怎樣拾掇這破玩意。

    “修好不成問題,不過要六塊錢。”

    我檢查一下,開了個價。

    “那麼貴?”

    我這個價格其實開得挺公道,扣除元件材料費,不過收了他三塊錢的手工。聽他的聲音沒有一點驚詫之意,就知道他是在裝的,以前別家收得可能更貴。里面凌亂不堪的焊疤、亂麻似的線路和一堆烏七八糟加上去的放大,足可證明人家在黑他。

    我也懶得解釋,看了方文惕一眼。

    “要換許多元件,你願意修就修,不願意的話也不勉強。”

    說到索價,方文惕可比我老到,擺出一副聽君自便的架勢。

    “好,你修。”

    那漢子見這兩家伙牛哄哄的,也有心一試。

    我就說了幾個元件的名稱,叫方文惕去買。別看方文惕腿腳不利索,有錢賺的時候跑得可不慢,很快將需用的配件買了回來。不到半個小時,那收錄機就“  嚓嚓”發出了聲響。

    “行,果然有兩下子。”

    那漢子大喜,丟下六塊錢,扛起收錄機高高興興走了。

    也許是因為星期天的緣故,也許是那張“廣告”真起了作用,這一日生意興隆,一共接了七單生意,連中飯都是方文惕幫我去買來吃的。下午走的時候,我兜里足足多了十塊錢,連走路都有要飄起來的感覺。

    不過我還算是好的,方文惕簡直就樂瘋了,拖著一條瘸腿在小店里走來走去,就是不肯坐一會。

    一路哼著小曲回到縣革委,看見嚴菲穿著背帶裙在小樹林里跑來跑去追趕一只蝴蝶,我心懷大暢,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她的手,跑到大院內的小供銷社,買了兩支雪糕,一人一支慢慢舔著,手拉著手再走回去。一路上踫到的人都笑眯眯地盯著我們看。剛搬到縣革委大院不久,許多人我和嚴菲都不認識,但這並不代表著別人不認識我們。

    嚴主任漂亮的小女兒和柳主任帥氣的小兒子,手拉著手的場景,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呢。

    回到家里,意外發現小舅阮成林也在。

    “小舅,你來了。”

    我心情甚佳,笑著和小舅打招呼。

    “哎。”

    平日里小舅最怕的人就是老爸,如今老爸當了縣里的二把手,小舅就更拘謹了。雖說在親姐姐家里,還是規規矩矩坐著。見我進來,才露出一絲笑意。

    “小舅,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們,外公外婆呢,來了沒有?”

    老媽笑道︰“你外公外婆沒來,小舅是來交稿的。”

    “交稿?”

    我不明所以。

    “縣里不是在搞征文活動嘛,你小舅也寫了篇稿子,想找你爸修改潤色一下。”

    老媽看似是在向我說話,其實不斷拿眼楮瞟老爸。

    我就有些奇怪,平日老媽可不是這樣的。

    “成林,我說過了,你這篇稿子,我不能看,也不能提意見,更不能修改潤色。”

    老爸抽著煙,很嚴肅地說。

    “嗯,我知道呢。”

    小舅緊張地應著,手里捏著幾張稿紙,都被汗浸濕了一小半。

    原來是這麼回事。

    征文活動由嚴玉成審定之後,在主任會議上一致通過,以縣革委的正式文件形式下發各區、公社和縣直機關,立即便掀起了軒然大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大好機會。文件上可是寫得明白,優秀的征文不但可以推薦上省里和地區的報紙發表,作者也可能被借調成國家工作人員。

    這在向陽縣,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若擱在以前,興許大家都還抱著些懷疑的態度,覺得不大可能有這樣的好事。但現在卻沒有一個人懷疑。要知道,如今縣里的一二把手,就是靠寫文章破格提拔起來的。于是但凡識得幾個字的人都心癢癢的,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場。甚至有些人明知自己肚里沒幾兩墨水,也硬著頭皮東拉西湊地弄出一篇所謂的文章來交了上去,那是寄希望于萬一。萬一自己運氣好,祖宗顯靈,愣是被縣里的領導看中了呢?豈不是時來運轉,一躍登了龍門?

    小舅可是正經八百的高中生,存了這麼個心思理所當然。

    在一般人眼里,小舅子寫了篇文章,找姐夫修改潤色一下,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但老爸作為這次征文活動的最高仲裁者,卻不好開這個先例。若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家伙利用起來,向上面打個小報告,老爸聲譽受損還在其次,怕是會影響整個征文活動的效果。

    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我馬上有了主意。

    都說娘親舅大,小舅這個忙可不能不幫。

    “小舅,我幫你看看。”

    我一邊咬著雪糕,一邊朝小舅伸出右手。

    “小俊!”

    老爸嚴厲地喝止,看了老媽不愉的臉色一眼,嘆了口氣。

    “關鍵不在你小舅的文章寫得怎麼樣,關鍵在于他是你小舅。如果他的征文入選了,別人怎麼看我這個宣傳部長?”

    “這麼說起來,就是成林的文章寫得再好,也絕對不能入選了?別人家里都是朝廷有人好做官,你倒好……”

    老媽更是不愉,氣忿忿地道。

    小舅比老媽差不多小了二十歲,我知道老媽對這個幼弟的痛愛,如同大姐對我的痛愛一般無二。

    我笑道︰“爸,內舉不避親啊!”

    老爸嘆道︰“你知道內舉不避親,人家可未必知道。”

    眼見得老媽又要生氣,我忙勸道︰“媽,別生氣,小事一樁!”

    老媽氣結,怒道︰“小事一樁?這可是關系到你小舅前途的大事。你怎麼也跟你爸……”

    “跟我爸一個德行是吧?六親不認!”

    我笑著打斷老媽。

    “難道不是?”

    老媽氣哼哼的。

    “當然不是。老爸是裁判,這怪不得他,裁判不能徇私。我是裁判的兒子,也要避嫌。可是省報呢?《寶州日報》呢?這些報紙老爸可管不著。”

    老媽不解︰“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只要小舅的文章先在《N省日報》或者《寶州日報》上面發表出來,豈不是鐵定要入選?別人再有意見,也得憋著!”



第四十六章 周先生進城

    我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解開了這個大難題。非但老媽回嗔作喜,便是老爸也立時愁眉舒展。

    “好小子,這主意不錯。”

    老媽喜笑顏開,不過還有些擔心︰“這省報和地區的報紙,要發表不容易吧?”

    我大大咧咧地一笑,說道︰“上《人民日報》我沒把握,上個《N省日報》還不是手到擒來?至于《寶州日報》,我還未必看得上眼呢。”

    “你就吹吧,當心把牛皮吹破。”

    老媽壓根不信。

    “跟著周先生,別的本事沒學到,盡學會吹牛。”

    提起周先生,我與老爸會心一笑。還別說,盡管老媽冤枉周先生“誤人子弟”,這件事還真得著落在人家周先生身上。

    “爸,周伯伯什麼時候來縣里?”

    “嗯,他的事你嚴伯伯已經做了安排,暫時借調在縣劇團,臨時工。我給他找了間房子,叫人收拾干淨了,這兩天就該搬過來了。”

    “那好,小舅你將稿子留下,我……我爸先給你改改。等周伯伯到了,我再拿給他去潤色潤色,保管能成。”

    直接向報社投稿。不先參加征文活動。老爸就沒了顧忌。可以放手為小舅改稿子。便是我也有這個能力。不過做人還是低調點好。不要隨便搶風頭。經過我和老爸修改。最終由周先生把關。加上周先生在省報地那位編輯朋友。這稿子若不能發。那才叫有鬼!

    小舅自然是喜上眉梢。一疊聲答應。

    幫助小舅順利入仕。其實正是我所希望地。只是在日程上。提前了許多。

    原本以為。嚴玉成應該會在八一年左右才能上到縣里一把手地位置上。老爸跟著他。估計能撈個區革委會主任地職務。八一年。嚴玉成四十三歲。老爸四十一歲。已經不年輕了。盡管在當時。可能還屬于年輕干部。但隨著中央大力推行干部年輕化知識化。這個年齡地縣團級干部。明顯後勁不足。正常發展。大約就和上輩子一樣。嚴玉成最終能做到寶州地區行署專員地實權職位。老爸呢。撐死也就是個副專員或者縣委書記之類七品官致仕。

    如今雖整整提前了三年。仍然不具備多少年齡優勢。而我自己。對進入官場接老爸和嚴玉成地班。有些信心不足。本質上。我是個懶懶散散無可無不可地家伙。這種性格。不大適合在仕途發展。那麼在最親近地柳家或者阮家年輕人中培養合適地後備力量。不失為上佳之策。

    小舅和江友信是很不錯地人選。當然。前提是江友信必須成為我地大姐夫。反正征文活動已經展開。江友信地入選是必然地。至于他能否成為柳家地女婿。就要走著瞧了。

    兩天後,周先生搬到縣城,小舅跟他一起來的,幫他搬家。這個事情,小舅還是做得很有眼色。

    我知道周先生就在這兩天要來,居然轉了性子,放學後並不到處瞎逛,早早回到家中,抱著《戰爭與和平》就是一陣埋頭苦讀。用功之勤,儼然高四學生。周先生千好萬好,也有一樁不是,老師的脾性改不了,見面就要考較學問。若被他察出我這些日子毫無長進,怕是會吃掛落。

    原本每晚要到方文惕那里去賺“外快”,也只得改在中午。

    唉,這個衙內其實做得蠻辛苦的。

    這一日剛和嚴菲手拉手走到二號樓附近,就看見嚴主任和老爸站在那里說話。

    “好小子,還真打上我家菲菲的主意了。”

    嚴玉成一見我們小兒女的親熱形態,就笑罵起來。

    “那當然,自己老婆,得看緊點。”

    我腆著臉胡說。

    嚴菲掙脫我的手,輕輕打了我一下,紅艷艷的小嘴撅了起來,賞我老大兩個白眼球。經過這些日子相處,我了解到嚴菲其實是很嬌憨的性格,心性和七八歲的小姑娘差不多,與實際年齡有點差距。我對她的喜愛與日俱增,當然,暫時還是飽經滄桑的老男人對天真純潔的小孩子的那種喜愛,不涉男女之私。至于年歲漸長之後,如何發展,那就不得而知了。

    嚴玉成開懷大笑。

    “嚴伯伯,爸,你們在這做什麼?現在可是上班時間,你們兩位,這叫早退。這樣子可不行啊,要以身作則才對!”

    “喲 ,你小子還教訓起老子來了?我們在這等你!”

    饒是我自信滿滿,聞言也不由一陣發暈。小子何人,得蒙兩位主任親自等候?

    老爸笑道︰“周伯伯來了,住在縣劇團那里,我們等你放學一塊過去看看。”

    “太好了。”

    我歡呼起來。

    “走吧。”嚴玉成拍拍我的頭,往前一指,又轉身招呼嚴菲︰“菲菲,你回家去。告訴媽媽,不用等我吃飯。”

    “哎。”

    嚴菲嬌聲答應,又念念不舍地望了我一眼,這才向家里走去。

    我游目四顧,不肯邁步︰“車呢?”

    “什麼車?”

    “兩位主任出巡,難道安步當車?這也太寒酸了點。”

    嚴玉成笑呵呵的︰“安步當車,這個成語用的不錯。”

    我笑道︰“我明白了,領導們是要微服私訪,了解民生疾苦。”

    “走吧,就你小子貧!”

    新任革委會正副主任一齊出動去看望一個沒摘帽的“反動學術權威”,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這個道理我倒明白,如果一味避嫌疑求穩妥,甚至應該等到晚上再去。

    自然,我還不至于鼓動他們去做這種沒卵蛋的事情。

    周先生的新家安在縣劇團宿舍樓三樓的一個單間,筒子樓,房里采光不夠,不過收拾得還是比較干淨。很顯眼的是碼在牆角的一大堆書籍。不過我只一瞥,便知道這才是周先生豐富藏書的一小部分。在麻塘灣老家,周先生的書可是差不多堆了滿滿一間房子。

    我們三個一走進去,本來坐著的小舅就趕忙站起來,低著頭,緊張地絞著雙手,臉紅到了耳根,倒是一個十**歲的青年社員乍見縣里一把手的正常表現。

    今天搬家,都是小舅跑來跑去的張羅,周先生很承情。先生學富五車,動手的事卻不大來得。

    “成林,坐吧,嚴主任也不是外人。既然到了我這個小窩,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周先生看出小舅的窘態,出聲幫他。

    “這是……”

    嚴玉成卻不認得小舅。

    “我小舅,阮成林。”

    我代老爸答道。

    “哦,那跟晉才就是一家人嘛,坐吧坐吧,不要拘謹。”

    屋子里凳子不夠,讓嚴玉成和老爸坐下,我與小舅站著。

    師母抱歉道︰“才搬過來,什麼都不就手,連口茶都沒燒……”

    嚴玉成忙擺擺手︰“師母,別麻煩了,反正也到了吃飯時間,不如大家一起去吃個飯。”

    “哦,又吃大戶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1 AM

第四十七章 收保護費

    “熱死了,你這鬼地方,怎麼連個風扇都沒有?”

    這是在方文惕的小修理店里面的操作間。大約三四個平方的樣子,實際是方文惕的臥室。我還是不習慣在外間當著許多顧客的面操刀。被一堆人當怪物般圍觀著,問個沒完沒了,味道不大好。

    我已經習慣中午來這里幫忙。畢竟總是太晚回去老媽會生氣。打從在牛肉面館和嚴玉成提了一下,嚴玉成挺上心,給吳秋陽露了點意思,就將老媽從蓮花公社調回了向陽鎮。倒是工作單位讓大家都有些出乎意料,居然是向陽鎮派出所副指導員。

    老媽開始還有些猶豫,覺得自己一個女同志,又沒搞過政法工作,驟然擔任向陽鎮水陸派出所的副指導員,怕勝任不了。倒是公安局長顏松柏很熱心,親自登門來做工作。似乎老媽是個如何了不得的公安專才,不去向陽鎮派出所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大革命時期砸爛“公檢法”,多年來政法系統都處于很不正常的狀態。這兩年有些改善,仍然很不足。當時公安局遠不如後來吃香。顏松柏哭著喊著要將老媽調過去,無非是想借此機會傍上柳主任這個新貴。

    我自然是極力贊成,要做“衙內”,強權機關怎能沒人撐腰?還有什麼人,比自己的親老媽更靠得住?

    最後還是老爸一錘定音,點頭認可,老媽便去了派出所上任。

    這些日子,方文惕的小修理店聲名暫起,慕名而來的人漸漸增多,一天不過來,就累積起許多待修理的電器。

    正是六月天氣,驕陽勝火。

    方文惕的臥室就一個小窗戶,熱得蒸籠也似,坐了不到十分鐘,我便汗流浹背,不禁大聲抱怨。

    “大少爺,你就忍忍吧,你當這是縣革委?還想要風扇?”

    方文惕走過來。拿起一把蒲扇給我扇了幾下。

    “這樣不行。完全沒辦法做事。得弄台風扇。”

    “嘿嘿。一台風扇幾十塊呢。我要交房租。要吃飯。拿什麼去買?”

    方文惕撇撇嘴。有點看不上我地嬌氣。

    我毫不在意︰“買不起就自己動手做一台。”

    “啥?你要自己動手做風扇?”

    方文惕傻了眼。在他看來,能做風扇的都是大城市的大工廠,我一個小屁孩,居然如此口出大言。

    說干就干,實在是熱得很了。

    “行了行了,別發傻了。拿五塊錢來,我到廢品公司去轉轉,看有沒有廢馬達賣。”

    “你……你真要做風扇?”

    我罵道︰“瞧你那點出息,風扇不是人做出來的?”

    方文惕將信將疑,還是給了我五塊錢。反正這風扇要真做好了,大多數時候也是他在用。

    向陽鎮不大,廢舊物質回收公司就在老街過去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大中午的,門市部沒顧客,只有兩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女在聊天,估計是門市部的營業員。見我探頭探腦的往里張望,其中一個就喝斥道︰“小孩,看什麼?想偷東西?”

    什麼話?本衙內看上去很像一個賊不成?

    “我來買東西。”

    兩名營業員一怔,笑了起來︰“小孩,我們這里只收東西,不賣。你走錯地方了。”

    “阿姨,我來買廢電機。我爸爸是修理工,用得上。”

    我知道自己長得賊帥,加上嘴巴甜點,頗能討女人歡喜。

    這一招果然管用,營業員的態度馬上友善起來,不過還是拒絕了我的要求。

    “不行啊,小朋友,公家的東西不能賣給私人。”

    這倒是實話。那時節的廢品回收公司,回收廢品的時候可以針對私人,銷售卻是公對公的。

    “沒關系,我照樣付錢就是了。反正現在又沒人。”

    說著,我拿出那幾張一元的人民幣晃了晃。

    兩個營業員果然心動,對視一眼,又四周瞧了瞧,就朝里面喏了喏嘴。

    果真不出我之所料,廢品里其實有許多好東西。一大堆廢電機里面,至少有五六個是基本能用的。估計有些是贓物,還有一些是工廠管理不善流出來的。做廢品賣掉,肥了私人。

    我挑了一個基本完好,連軸承都連在一起的電機走到櫃台處,將四塊錢放在桌子上,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了。

    當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私下交易,誰也不願意聲張。兩名營業員平白得了一注意外之財,料必要高興好幾天罷?

    方文惕見我真的拿了一台電機回來,就有頓足捶胸的意思。

    他原本只是想忽悠我一把。吹風扇,自己還沒有那麼嬌貴,那是上等人才配得到的享受。他一個沒正經職業的瘸子,可不敢這麼奢侈。

    “愣著干嘛,去,找一張白鐵皮來剪風扇葉片。”

    “怎……怎麼剪?”

    “真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2 AM

第四十九章 合伙做生意

    老爸帶了一堆稿子回到家里看。

    征文活動展開了將近半個月,情況還是很喜人的,宣傳部收到了好幾百篇稿子。李承彥很賣力氣,組織了一幫子人初審,老爸帶回家的稿子,都是初審過關的。

    “爸,給我學習學習。”

    老爸笑笑,將看過的稿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其實我並不喜歡看這種官樣文章。我關心的是江友信的情況,想在里頭找一找有沒有他寫的東西。小舅那篇《以實際行動向祖國獻禮》投到省報也有些日子了,尚不見音訊,我有點著急。

    要說官場的候補梯隊,我第一看好小舅,其次就屬意江友信了。這兩人都具備了入仕的基礎。

    我裝模作樣的翻了翻,沒找到江友信的名字,不免微感失望。不過隨之安慰自己,好事不在忙中,大約還在構思罷。他應該不至于不參加這次征文。

    “看那麼快?”

    老爸見我又去翻那些他尚未讀過的稿子,不覺有點詫異。

    我趁機上眼藥︰“都平平無奇,沒啥出色的。”

    老爸也不以為忤,笑道︰“這還只是第一批初選的稿子,佳作自然有限。”

    看來老爸自從在省報上冒名發了三篇文章。眼界見長呢。

    “爸。你先看著。我再幫小舅去寫篇稿子。給《寶州日報》投過去。”

    “怎麼。急了?”

    我嘿嘿一笑︰“娘親舅大。在老媽面前誇了海口。這事要辦砸了。不定怎麼收拾我呢。還是多做一手打算地好。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嘛。”

    老媽正在廚房忙活。聞言問道︰“你們爺崽崽背後說我什麼壞話呢?”

    “嘿嘿。誰敢啊?得罪公安民警同志。豈不是自找麻煩?”

    我調侃道。

    老媽就笑罵了一句,心情甚是愉悅。看來派出所的副指導員做得蠻爽的。

    剛起身,突然響起敲門聲。我跑過去問了一句︰“哪位?”

    “是我,謝艷華。”

    “啊,是謝老師。”

    我慌忙跑過去打開門,一臉的恭謹。

    老同學來訪,老爸自然要十分熱情,連老媽也丟下廚房的活計跑出來接待。

    上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謝老師和老爸關系不錯,現在看來依舊如此,謝老師和老爸寒暄了幾句,感嘆一回,就直截了當說起了我的事情。

    “老柳啊,我看你兒子不用每天來上課了。”

    “啊?是不是小俊在學校很調皮,不服管教?”

    老爸尚未回答,老媽已經著急起來。

    “沒有沒有,阮姐你誤會了。你家小俊就是個天才。”

    謝老師贊嘆有加,隨即說了我今天的表現。

    自從我拜了周先生為師,老爸就甚少過問我的學習狀況。他毫無保留地相信周先生絕不會誤人子弟。但聽了謝老師的介紹,仍然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兒子的古文造詣已經超過自己了。

    老媽更是咧開嘴笑個不停。

    “我看,還是讓他繼續隨周先生學習吧,人家是教授,水平比我高得多了。”

    謝老師真心誠意地道。

    “呵呵,艷華,怎麼謙虛起來,記得咱們同學的時候,你可是最傲氣的一個。”

    老爸打趣。盡管周先生是大學者,總不能當面說人家謝老師不如人吧?

    “什麼?我是最傲氣的?老柳,你這話有點言不由衷了。要不把所有同學都叫來問問,看誰才是最傲氣的?”

    老爸笑著,也不否認。

    我心里卻是樂開了花。謝老師果是信人。

    正聊得起勁,又有人登門拜訪。都是些我不認識的人,聽自我介紹,是台山區的宣傳干部。謝老師于是起身告辭,老媽和我一直送她到縣革委門口。

    回來的時候,看見樓前的樹蔭下還坐著好幾撥人,不斷抬頭向上張望。自然都是來拜碼頭的干部。雖說七八十年代的干部,遠比後世要淳樸,跑官要官那一套尚未盛行,但及時與領導溝通聯絡感情,還是很有必要的。看來老爸這一當官,家里是難得清靜了。

    方文惕按照我的吩咐,打出回收廢舊電器的招牌,生意不是一般的好。一天之內回收到十幾個收音機收錄機電風扇之類,五花八門。開始的時候,方文惕還拆開機殼來看看,按質論價,到後來索性就論斤兩了,如同廢品收購一般,只是價格比公家的廢品回收價格略高一點。反正這些東西擱在家里也沒用,原本除了廢品回收站也沒地方去,如今能比公家的價格每斤多個幾分一毛的,大家還是很滿意。

    再者公家的廢品回收站,這些東西都是拆開來收的,只對其中金屬部分計價,其它的一概不收,只能扔掉。方文惕這里整機論價,大家都以為自己佔了便宜。

    我對方文惕的精明大大贊賞了一番。

    這跛子,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比我強。上輩子沒做過生意,不在行。

    我當即動手將回收到的家伙拆開來看,一看之下,不覺苦笑不已。

    都是些什麼貨色啊?許多機子的電路板整個銹成了一團,還有一兩台機子,干脆就連機殼都打不開。

    “方哥,松節油不夠了,還得去買點。”

    雖說成色差點,也並非一無是處,拆下元器件來,清洗一下,許多還能用。只是原來準備的那點松節油很快就告罄了。

    方文惕一聽就不干了︰“不行,小俊,我沒錢了。”

    “你的錢呢?”

    “你還說,我統共二十幾塊錢,都花在這堆寶貝疙瘩上了。現在是身無分文,連中午吃飯的錢都沒了,你還得管我的飯。”

    就二十幾塊錢的本錢,這生意做得寒磣!

    方文惕見我不說話,更是不忿。他知道我有錢呢,這些日子他分給我也差不多有二十塊。既然是做生意,賺了我要分紅,本錢都由他一個人出,難怪他心中不忿。

    這個確實有些不妥,得改改。

    我掏出錢來擺桌上,說道︰“方哥,你過來坐,咱們商量一下。”

    方文惕這才回嗔作喜,一瘸一拐過來,先就伸手去抓錢。我隨手操起電烙鐵就敲過去,嚇得他縮手不迭,瞪眼道︰“小俊,你這是干嘛?哄我啊?”

    “話沒說清楚,先就只管拿錢,忒沒出息了你!”

    方文惕嘻笑道︰“這不是窮怕了嗎?兜里一分錢都沒了,心中不托底。要商量什麼事,你說你說。”

    “就你剛才說的那事,合伙做生意,怎麼個合伙法,該定下個章程。”

    方文惕正色道︰“你還真打算和我合伙做生意啊?”

    我眼一瞪︰“怎麼,我又出錢又出力,還要動用關系搞定那些地痞流氓,你以為我要干什麼?你想剝削我?”

    我只是隨口一說,方文惕卻嚇到了,緊緊張張地道︰“小俊,千萬別亂說,我……我哪敢剝削你啊?你怎麼說就怎麼好,我沒意見。”

    我才意識到,這時候講人剝削人乃是極其嚴重的問題,不能拿來開玩笑的。以柳家現在的權位,我若翻臉不認人,他方跛子就要萬劫不復。

    我笑了,緩和一下氣氛︰“瞧你緊張的,跟你開個玩笑呢。咱們是好朋友嘛。”

    方文惕松了口氣︰“是是,好朋友好朋友。”

    “這樣,本錢一人一半,賺也好虧也好,也是一人一半,行不?”

    “行。”

    方文惕極其爽快,一點猶豫遲疑都沒有。他在縣城舉目無親,不靠我家的關系,根本呆不下去,一個趙強就玩死他了。

    “從現在開始,你每天都要記賬,收入支出,一分錢一毛錢都要記清楚,我沒時間整天呆在這里,但我會看賬本……曉得怎樣記賬不?”

    我知道方文惕識字,不過可能沒記過賬。

    方文惕搖搖頭,露出難為情的神色。

    “那你等會去文具店買個賬本,我教你記賬。”

    方文惕訝然︰“小俊,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呢。”

    上輩子鄙人基本屬于生意白癡,只不過做生意要記賬這樣的常識還是懂的。反正現在是小打小鬧著好玩似的,以後做大了,自然要借助專業的財務人員。

    “行了行了,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你以後慢慢就會曉得的。快去買東西吧。”

    我揮揮手,很拽的樣子。

    方文惕屁顛屁顛的去了。

    記得以前看過一本官場小說,里面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有些人,你把他當個人,他就把你當個鳥;你把他當個鳥,他倒把你當個人”。

    這話真是有道理。

    廢舊電器回收的效益很明顯,今天幫人家修的兩台收音機一台錄音機,更換元器件沒額外多花一分錢,都是在舊機子上拆下來。十二塊錢幾乎就是純賺。要買新的元器件換上去,成本都佔到差不多六塊錢。

    我將所有廢舊電器全部拆開來清理,檢測一遍,給其中一台收音機換了個外殼,更換幾個元件,那玩意就像台新機子似的播報起新聞來。

    方文惕又驚又喜︰“這,這跟新的一樣呢。”

    我笑道︰“看上去跟新的一樣,內里還是二手貨,你就按半價往外賣吧。”

    方文惕喜笑顏開︰“半價太便宜了,最起碼也得六折。”

    “那也隨你,反正議價的事情歸你管。對了,出售二手電器的牌子也得打出去,不然人家不知道。咱們在這一帶也沒什麼熟人朋友,靠人傳人太慢了。”

    “有道理,小俊,你說的話怎麼都那麼有道理呢?”

    方文惕欣喜之余,還不忘拍我一記。

    “滾你的蛋,少拍馬屁。這台收錄機賣相還行,就是內里銹成一團了,我得花點時間弄一弄,整好了能賣個好價錢呢。”

    我說的是一台廣州曙光無線電廠生產的珠江牌單聲道收錄機,這在當時是很了不得的好家電,全新的好像要賣到三四百塊。今年才出產的新機型,估計是干部家庭結婚時購的時髦玩意,不知道幾個月時間怎麼就銹成這個樣子了,大約房間里濕氣太重吧。

    收錄機這東西,也就是一兩年間才興起的,在向陽縣這樣的內陸小縣城算是絕對的新鮮物事,一般家庭添置不起。整個老街就三家修理店,沒一家專業維修收錄機的。估計打開機殼一看,立馬就給人家退回去了。那時節無論是廠家還是商家,服務質量都很差,好像也沒有保修期的說法。

    方文惕咋舌道︰“這也能整好?那可賺大便宜了。”

    “行不行沒把握,先試試看吧。”

    剛吃過中飯不久,就有人來問那台二手收音機的賣價。方文惕夠黑,居然跟人家開了個七折。對方尚未還價,我已先自臉紅耳熱,不好意思了。

    雙方討價還價,方文惕咬死六折再不松口。

    “你這收音機是二手貨,舊東西,也不知道買回去能用多久,還要那麼貴,算了,我不要了。”

    見方文惕死硬到底,對方也有些不樂意。

    我忙插嘴道︰“這個收音機,我們是保修的。”

    “保修?什麼意思?”

    汗!

    連保修是啥意思都不明白,當時消費者的權益還真是無人過問啊。

    “保修就是三個月內,如果出了問題,只要不是人為損壞,我們都免費給你修。”

    “還有這種好事?”

    “當然了,我們賣出去的東西,一定要負責任的嘛。”

    方文惕見我說得篤定,馬上就吹了起來。

    “當真?”

    我說道︰“我們給你寫個收據,會注明保修事項。”

    “那好,我要了。”

    方文惕大喜,手忙腳亂找收據,卻是忘記買了。不得已,只好臨時找一張紙代替。好在當時的人都實誠,看了那張非驢非馬的“收據”,居然也沒異議,還滿臉歡喜,覺得撿了個便宜。

    “發財了發財了,一天就把成本收回來了,剩下這些都是白賺的。”

    等人家一走,方文惕高興得什麼似的,捏著新嶄嶄的票子在房間里跳開了胡舞。

    “小聲點,就知道咋呼!”

    我笑著罵了一句。



第五十章 周先生的提議

    這人運氣一好,什麼好事都是接踵而來。

    剛放暑假的時候,小舅那篇《以實際行動向祖國獻禮》終于在《N省日報》發出來了。在此之前,我毫無懸念地以語文算術雙百分的成績獲得民主小學二年級三個班的第一名。

    老媽之前或許尚有一點疑慮,這下子算是徹底服了人家周先生,再不對我逃學蹺課的事情說三道四。況且她調到派出所後,工作任務還是蠻繁重的,也沒有多少時間來管我。渾不知我每天就去周先生那點個卯,學兩個小時便跑得不見蹤影了。

    不管刮風下雨,我堅持每天早晨六點起床,跑去梁科長那里“自虐”。梁科長比周先生還周先生,一絲不苟,刻板的不得了。每天半小時馬步沖拳,一百個俯臥撐,雷打不動。對這種“自虐”行為,我也不是完全沒動搖過。有一次忍不住問梁科長︰“梁叔叔,天天練這個東西,有什麼用?”

    梁科長看我一眼,一聲不吭,找了三塊紅磚摞起來,扎定馬步,深深吸氣,猛然吐氣開聲,一拳下去,三塊紅磚應聲而碎,變成了一堆瓦礫。

    “I服了You!”

    我目瞪口呆,喃喃吐出了星爺的經典台詞。自此之後,死心塌地,再不曾質疑過梁科長的“拳威”。以至于他給我每天加一百個仰臥起坐,整得前胸後背每一塊肌肉都酸痛不已,也不敢有半點異議。

    做一個能文能武的“衙內”,也不錯罷?

    天天堅持不懈,不知不覺間,身體超級結實起來,小舅見我風卷殘雲般干掉四個包子外加一碗三兩的牛肉面,眼楮就瞪了起來,笑道︰“小俊,你真想一頓就把小舅吃窮啊。我可是第一次手頭有這麼多錢。”

    所謂這麼多錢,乃是人民的幣八元,小舅剛領的稿酬。小舅年輕,還沒大見過世面,滿心想要感謝周先生,卻不敢開口,先拉了我來面館,也算是犒勞。

    “別心疼錢,我來付賬。”

    我笑了笑。一副款爺派頭。

    “你付?一塊錢呢。”

    小舅知道我很得寵。不過還是無法想象我會有太多地零花錢。老爸職位提升不少。工資增長卻不多。

    “沒事。我有錢。”

    我只是簡單地說了句。修理店生意興隆。先後賣掉了三台二手機。光那台珠江牌地收錄機。差不多純賺一百塊。這還不算正常維修賺地修理費。如今我地收入絕對比老爸高出許多。一九七八年夠膽子做生意地人不多。向陽縣城雖小。養活我們這麼一個小小修理店還是綽綽有余。

    不過我一門心思要小舅入仕。這方面地事情不想和他聊得太多。免得他意志不堅定。想要棄政從商。豈不是白花我一番心血?

    見我若無其事地掏出一張五元的人民幣來付賬,小舅吃驚的神色更甚,不過他還是堅決不肯。他是長輩,又是他請客,最終卻要我這個九歲的外甥付賬,未免太不成話。

    我笑道︰“小舅,你也不要爭了,我可沒打算讓你把那八塊錢存了私房,今天得全部花掉。”

    要說小舅以前還將我當普通小孩看,打從給他改過稿子後,這個觀念扭轉不小。知道不可小覷我說的話,忙問道︰“怎麼花?”

    “周先生剛搬到街上,師母又沒工作,咱們給他賣點面條,雞蛋什麼的送過去。權當是感謝。”

    小舅一聽,正合心意,忙點頭不迭。

    正規門市部,買面條雞蛋之類食品需要糧票。這東西不能當錢用,但比錢更難弄。好在我早有預見,收修理費的時候,按照兩分錢兌一兩糧票的標準,收了差不多三十斤N省糧票。反正暫時不用出差,全國糧票卻兌得不多。主要是收藏用的。因為我知道日後這些票證都會變得很值錢。或者不要等到這些票證值錢的那天我就會很富有,不過天下的事情誰知道呢?穿越者只是能預知未來,卻不一定能把握未來,多做一手準備總不會錯。這叫有備無患。

    我們只在供銷社的門市部買了面條和一些副食品,雞蛋沒有在門市部買。

    供銷社門市部的雞蛋,都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十顆里頭有五顆好的就算不錯了。那些營業員還擺出一副皇帝女兒不愁嫁的模樣,讓人看了生氣。

    我知道解放後街的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集貿市場,非法存在的。可以換到新鮮的雞蛋。

    前前後後花了十塊錢,不但將小舅的稿酬弄個底朝天,我還貼進去兩塊。不過孝敬自己的先生,原也該當。

    嚴主任和柳主任特意打過招呼,周先生在縣劇團基本沒安排什麼活計,就是掛個名發份工資,平日里看看書,給老爸審審征文稿子,倒也悠閑自在。

    周先生見到我們,露出高興的笑容。對我們送來的東西,也沒有半句道謝的客氣話。

    先生就是這樣的人,要看你不順眼,你說破嘴皮他也還是正眼都不瞅一下,要看你順眼,就不會跟你客氣。

    倒是師母客氣了幾句。

    小舅恭恭敬敬跟先生道謝。

    不完全是因為那篇文章,他可是見識過嚴主任和柳主任在周先生面前的態度。哪還會像在麻塘灣一樣,偶爾隨著人家背後叫“周癲子”?

    周先生擺擺手,說道︰“成林啊,小俊給你出的這個主意不錯。但是一篇文章只怕還不大夠份量……”

    我笑道︰“伯伯,我前些日子寫了篇稿子投到《寶州日報》,用的也是我小舅的名義。”

    在周先生面前,我沒有絲毫裝模作樣的必要,他大約是最了解我“天才”的一個。

    周先生笑著點點頭,說道︰“小俊啊,伯伯考考你……”

    暈!

    孔夫子曰過︰人之患在于好為人師!

    先生這個“好為人師”的毛病越來越變本加厲了,見面說不上三句話,就來這一招。

    “伯伯,要考什麼?《古文觀止》還是英文?俄文這段時間有點落下,怕是沒把握。”

    我打疊精神準備應付,不過還是先打個預防針,省得挨訓。

    “不,伯伯今天不考這個。”

    我奇道︰“那考什麼?”

    周先生想了想,說道︰“你覺得,你爸爸這次搞的這個征文活動,還有沒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敢情先生這些日子一直在考慮這個事情,想要整出點動靜,不打算吃閑飯。

    我恍然道︰“伯伯,你這就叫‘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這是韓信曰過的話。小舅聽得暈暈乎乎的。

    周先生笑道︰“典故用得不錯,略微有點誇大其詞……說正事。”

    “嗯,光搞一個征文活動,似乎是太單調了點。”

    周先生眼里閃爍著喜悅的光芒,鼓勵道︰“說下去。”

    “可以考慮在全縣展開大討論。”

    這是借鑒了其後不久將要在全國展開的“真理標準大討論”,可不是我的原創。

    “還有呢?”

    周先生不動聲色。

    “嗯,還有的話,就要靠伯伯你了。”

    “怎麼又扯到了我身上?”

    周先生故作不解,眼里的欣喜之色卻是越濃。

    “如果能在省報發一個專刊或者發一個系列,那就最好不過了。”

    周先生哈哈大笑,顯然我的思路與他的思路完全一致,稍頃,正色問道︰“這些東西,你到底怎麼想到的?”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這種炒作的手段,正是二十年後最流行的方式,以娛樂界為最,但政界商界也經常運用,效果挺不錯。

    我想了想,答道︰“我也說不好,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

    周先生點點頭,不再刨根究底。事實上,他自己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能以“天才”來解釋了。

    “要省報發專刊或者發一個系列,有一定的難度,自己要先把聲勢造出來。這個事情,你回去和你爸爸還有玉成說說,看他們什麼意見。”

    我理解周先生的意思。縣城不比麻塘灣,耳目眾多,嚴玉成和老爸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不能老是跑到周先生這里來聚會。由我帶話就比較穩妥。

    當晚我就拉上老爸去了嚴玉成家里。

    照例,嚴玉成家里總有許多客人,解英不在客廳,大約是陪嚴菲在房間里寫作業。

    嚴菲讀書很用功,但成績一般。只不過很懂規矩,人又長得十分可愛,大家都很喜歡她。嗯,這樣一個又嬌又憨,還不十分聰明的女孩子,長大了要還能保持這個脾性,娶來做老婆是真的不錯呢。

    見柳主任登門,客人都很自覺地起身告辭。

    嚴家小書房內,關起門來,兩位主任認真聽我轉達了周先生的意思。

    老爸興奮地一拍大腿,說道︰“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

    嚴玉成也點頭認可,不過也有著和我一樣的擔心︰“省報那邊,怕沒有這麼好說話吧?”

    我看了看嚴玉成,又看看老爸。

    嚴玉成笑道︰“你們師徒倆還商量了些什麼,都說出來吧。”

    我笑了笑,說道︰“我覺得,應該請周伯伯去省城跑一趟,和他那位任省報編輯的老同事當面談談,或許更有把握。”

    “周老師是這麼個意思?”

    “我的意思。”

    這話說得老氣橫秋,不過嚴玉成和老爸也並未在意。

    嚴玉成微閉雙目,沉思稍頃,說道︰“現在就去省城,為時尚早。咱們自己先把聲勢造出來再走這步棋。晉才,你們宣傳部的進展怎樣了?”

    “征文截止日期定在七月三號,也就是後天。基本上兩三天時間初審工作就可以有個眉目,復審定稿大約要到十五號左右……”

    嚴玉成蹙眉道︰“這還太慢了,再加快點速度。”

    “嗯。”

    老爸點點頭。

    他與嚴玉成之間,無須任何客套。這麼一點頭,就表示一定會竭盡全力。

    “爸,一共收到了多少稿子?”

    “大約兩千出頭吧,各種體裁都有,以論述文居多。按照當初文件規定的,每種體裁選前十名,初審也差不多完成了。”

    嚴玉成露出一絲笑容︰“收獲還是不少嘛。等討論展開之後,就不單是宣傳部一家的事情了,要發動全縣廣大干部群眾共同參與。”

    我笑道︰“主任高見!”

    嚴玉成笑罵︰“又怎麼啦?”

    其實我並非每次都要調侃嚴玉成,這麼做也是想要造成一種和諧的氛圍,對加深嚴柳兩家的友誼很有好處。

    “大家有事情做,就不會老往你家里跑了。”

    新換了一二把手,下面的干部現在心里一定毛毛亂亂的,急著向嚴主任表忠心。那些以前與王本清靠得特別近的干部,這會子更是惶惶不安,不知嚴主任要如何處置他們。而鄭派的干部,也未必心安。說白了,大家都在等嚴玉成和老爸重新洗牌,又都想趕在洗牌之前獲得嚴主任柳主任的信任,至不濟也能保住現有的位置。

    這種情形,老爸下基層的時候感覺尤其明顯。許多干部成天圍著他轉悠,變著法子巴結奉承,打聽嚴主任有些什麼喜好。自然,柳主任的喜好也是他們嚴重關注的焦點。

    這其實對嚴玉成和老爸也很是不利。

    試想一個縣里,各區、公社和局委辦的主要負責人都無心干工作,整日胡亂猜測上頭的意思,局勢該是何等混亂?嚴玉成和老爸剛剛上任,不但下面的干部在盯著,地區的領導們也在看著呢。尤其是王本清、鄭興雲這幾位,只怕尚未徹底放棄“打回老家去解放向陽縣”的念想,盼望著向陽縣出點啥亂子。

    嚴玉成和老爸工作若老是打不開局面,不好交差。

    大討論一展開,正好借機統一全縣干部群眾的思想,全縣上下擰成一股繩。

    這人嘛,就是這樣,只要一有正經事干,亂七八糟的心思就會少很多。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2 AM

第五十一章 初會江友信

    從嚴玉成家里回來,我的腦袋依然沒法子平靜下來,心中對周先生的佩服實在到了頂點。

    舉世矚目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將在今年十二月召開,在此之前,將要展開席卷全國各行各業的,長達數月的“真理標準”大討論。而討論的結果,我是知道的。

    周先生是憑著敏銳的洞察力預測出正確的結果,與我的“先知先覺”,有本質的區別。

    在向陽縣眼下的權力架構中,嚴玉成的基礎還略好一點,老爸就差遠了,根基太淺,基本上毫無人脈可言。依靠踏實的工作逐漸穩固地位固然是正道,時間卻未免拖得太長。在這段時間內,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行差踏錯,後果將是災難性的。比較簡捷的辦法就是借助外力。

    這個時候,提前在向陽縣啟動討論,所獲得的政治資本將是十分巨大的。如果把這件事情運作好了,嚴玉成和老爸是否能在短期內再上一個台階尚不好說,至少穩住既得的地位是毫無問題的了。

    “爸,初審過關的稿子,你都帶回家了嗎?”

    “沒有呢,那麼多,一次哪帶得了,多數在辦公室放著。”

    “那,明天我和你去辦公室,我想看看。”

    老爸點點頭。

    我對整件事涉入之深,已使他完全默認了我“編外評委”的身份。和他一起去辦公室看稿子,雖然違反規定,但以我的年紀而論,別人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我一直在等江友信的稿子。但第二天去到老爸辦公室,翻遍了所有初審入選的稿子,也沒見到江友信的名字,不由大為奇怪。難道他落選了?

    “爸。其它地稿子呢?那些沒入選地在哪里?”

    老爸有些奇怪︰“在宣傳部辦公室。李承彥他們管著呢。怎麼啦?”

    “嗯……你能不能叫他們都拿過來?”

    “為什麼?”

    “這樣地大事。我想你還是親自把關地好。再說每個人地觀點都不一樣。他們看不上眼地。未必就沒有好文章。不要埋沒了人才。”

    我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老爸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索性進一步挑明道︰“另外,這些初審過關的作者,他們的檔案履歷你都看過了沒有?私下里,這些人和縣里、區里乃至公社的什麼領導有沒有關系,也該弄清楚。”

    老爸笑了︰“你這是在教你爸怎麼當官呢?”

    可以說,這次征文活動在向陽縣的意義大致與“開科取士”相當。不但要通過征文活動全面展開向陽縣的政治宣傳工作,而且復審定稿後入選的作者將要調入宣傳系統工作,這批人勢必成為老爸的嫡系力量。弄清楚他們的人際關系很有必要。可不能讓人家蒙在鼓里,趁機將自己的親信朋友塞到老爸眼皮底下來。勞神費力老半天,都為人做了嫁衣。

    “放心,這事已經安排人去辦了。”

    “哦。”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老爸只是暫時缺乏當官的經驗,智商可不低,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承彥部長嗎?我柳晉才啊……”

    老爸抓起桌上的電話打過去。

    “……請你派人將所有收到的征文稿件都送到我辦公室來……嗯嗯,我想再過一下細……嗯,好的,我等你。”

    李承彥的動作蠻快,不過十幾分鐘,就帶著宣傳部的幾個干部抱了一大堆稿子急匆匆趕過來。

    “柳主任,所有的稿子都在這兒,一共一千九百二十四份。”

    看著那堆成一座小山般的稿件,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看來沒做過大報編輯的人,對這事還真的沒啥印象。以為一篇文章幾頁紙而已。從未料到兩千篇稿子堆在一起如此壯觀。

    老爸也有些發怔。

    這些稿子要全部看完,恐怕要好幾天時間。他可是答應了嚴玉成,要加快速度的。不過人家既然送了過來,也不能露怯。

    “辛苦了,放在這里我慢慢看吧。”

    老爸淡淡的道。

    李承彥恭謹地答應一聲,也不多問,帶著宣傳干部們告辭離去。轉身前還不忘向我點頭招呼,為人倒也精細,哪怕我只是一個小屁孩,亦不願失了禮數。

    望著一大堆稿件,我們爺倆相視苦笑。

    “爸,你先忙你的,我先看一下,有順眼的推薦給你。”

    “好。”

    送過來的稿件李承彥已經按照體裁不同,分門別類放好。我原本只是關注江友信,如今卻不得不擴大範圍。自己出的餿主意,總不能叫老爸一個人頂缸。

    我甑選的辦法也簡單,先快速瀏覽。看到文筆較好,詞句通順的放到一邊,預備細看,那些讀幾句就覺得別扭的,直接淘汰。內容方面,我卻並不太在意。

    這種政治性極強的征文活動,主題明確,細微處雖有高下,大方向基本相差無幾。只要文筆好,思路清晰,總能寫出好文章來。當然,這是指在向陽縣這樣的小地方而言,要想上《寶州日報》或者《N省日報》,那就要狠狠下一番心思了。

    一個上午下來,我頭暈腦脹,看見方塊字就眼前發花,成績卻很是一般,沒挑出幾篇像樣的東西來。可見李承彥他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沒存多少私心。尤其令我喪氣的是,翻遍了全部稿件,愣是沒見到江友信的名字。難道穿越之後,出了偏差,向陽縣沒有江友信這個人?

    又或者,他用的是筆名?

    隨即我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這是實名征文活動,縱算是使用筆名,也均在稿子後面注明了真實的姓名與工作單位或者家庭住址。明知道入選之後有望調動工作,誰會二百五到不留名的地步?

    我越想越是郁悶,匆匆吃完中飯,和老爸打了個招呼,就跑到嚴玉成家里去找解英。

    “喲,小俊來了,吃過飯了沒……來來,吃梨。”

    解英笑眯眯地招呼。

    嚴菲正坐在餐桌旁小口吃飯,見我進來,露出一個嬌憨的笑容。

    我也不客氣,接過梨子就吃,問道︰“解阿姨,嚴明哥哥呢?”

    “他呀,一放假就和同學玩去了,也不想想,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哎,小俊,聽說你考了雙百分,是不是啊?”

    我笑道︰“踫運氣踫的。”

    “這孩子,還挺謙虛的。”

    嚴玉成聽到我的聲音,夾著一支香煙從書房走出來,問道︰“小俊,找我有事?”

    “沒事沒事,我找解阿姨。”

    解英奇怪地道︰“找我?”

    以往我不是找嚴玉成就是找嚴菲,可從沒專程找過她。

    “是啊,解阿姨,我想要一份各個中學的教師名單……我爸要的。”

    想了想,還是把這事推到老爸頭上。

    “你爸要這個干什麼?”

    嚴玉成有些不解。老爸並不分管文教工作。

    “可能是想挖牆角吧。”

    我一臉壞笑。

    眼下政治宣傳工作是重中之重,嚴玉成全力支持的。宣傳部挖教委的牆角,倒也說得過去。

    見嚴玉成點頭,解英就說︰“哎呀,這個要去辦公室拿,下午下班我給你帶回來吧。”

    當然我不想等到那時候,明天就是征文截止日期,得抓緊時間。我決定下午直接去教委找解英要這份名單。正要出門,一眼瞥見嚴菲留念的眼神,心里一陣莫名的悸動,就走過去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嚴菲咯咯的嬌笑不已,輕輕點頭,水汪汪的大眼楮里流露出一絲羞怯。

    我說的是“我下午給你買套圖書,不過你要叫我哥哥。”

    本來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最喜歡充大人,嚴菲比我大一歲,居然心甘情願叫我哥哥,絕不僅僅是一套圖書的誘惑使然。可見在她的小心靈中,我的地位確實非同一般。

    莫非她已經認可她老爸要拿我當女婿的說法?

    呵呵,色魔了吧?還早得很呢!

    我的記憶並未出錯,江友信的名字赫然在目。

    下午上班不久,我獨自到教委找到解英,拿到了那份名單,迫不及待翻到石馬中學,也就是向陽縣第六中學,高一(三)班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正是江友信。

    我決定直接到石馬中學去找他。只是現在正放暑假,不知道他在不在學校。料必放假之後,學校也有值班制度。他尚未結婚,又年輕,正是值班留守的最佳人選。

    石馬區與台山區緊挨向陽鎮,但台山區區公所離向陽鎮有十來里地,石馬區區公所離向陽鎮更近,只有六七里地左右。石馬中學離區公所不遠,走過去大約一個小時就夠了。

    站在教委大門的門道里,望著水泥地上灑滿的刺眼陽光,我突然開始懷疑剛才的決定是否過于沖動了。穿越回來快兩年了,思維很多時候還停留在二十一世紀。上輩子雖然只是個打工仔,出門多數時候也是以車代步。如今卻到哪里去找出租車?

    得得得,看在他前世是我大姐夫的份上,曬一回就曬一回吧。

    走到六中門口,盡管出了一身透汗,卻並不覺得十分難熬,依舊步履矯健。這個九歲的身體,經過梁科長近一個月的捶打磨煉,遠比我想象中要結實強壯,與上輩子四十歲時外表魁梧內里敗絮的體格不可同日而語。

    中學傳達室照例有一個老頭子管收發。這倒不是電影和小說中的情節,守傳達這樣的工作,全國各地大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做的。只有特別重要的機關例外。

    那老頭瞥我一眼,問都懶得問一聲。

    九歲的小孩,不在他盤查的範圍之內。

    “大爺,江友信江老師在學校嗎?”

    “應該在呢,今天好像沒見他出去。”

    老頭的話讓我大為高興,看來推測正確。

    “那他住哪個房間?”

    老頭這次卻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找江老師做什麼?”

    “我叫柳俊,我爸以前是寶州中師的,和江老師是校友。”

    其實這也還是扯不上關系,寶州中師一年不知要畢業多少學生,論起校友的話,當真是遍天下。但老頭壓根沒打算刨根究底,也就是隨口問一句。誰會懷疑一個小孩?

    “哦……江老師住在後面宿舍樓四樓,405,房門上有號碼。”

    上輩子我在六中讀的高一,高二的時候轉學去向陽縣一中。對六中算是很熟悉。不過那是一九八八年的事情,離現在整整還有十年。十年後的六中,新建了宿舍樓和教學樓,舊樓拆掉了一部分。我現在看到的是未曾改建時的原貌。

    好在六中不大,老頭給的指點又甚為詳細,我很輕易就找到了405宿舍。

    門是關著的,我先側耳聽了一下,似乎沒什麼聲音,無法判斷里面是否有人。

    “江老師,江友信老師在家嗎?”

    隨即就聽到凳子移動的聲音,有人過來開門。

    門打開,一張熟悉的臉就印入我的眼簾。沒錯,是他,江友信,我前世的大姐夫,略高偏瘦的個子,濃眉,稜角分明的臉型,帶著一絲書卷氣息。

    “小朋友,你找誰?”

    “找你,你是江友信老師嗎?”

    “我是江友信,你是……”

    江友信很驚訝,左右一看,沒看到其他人,顯然我是一個人來的。卻不知道我小孩子家找他做什麼。

    我笑道︰“江老師,讓人站在門外,不是待客之道吧?”

    和前世的記憶一樣,江友信是個很有禮貌的人,立即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啊,請進。”

    我走進去打量了一下,很簡單的一間單身宿舍,一床一桌兩張凳子而已,床頭和桌面上堆了一些書,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我饒有興趣地翻轉桌面上打開的那本書一看,是司馬光著的《資治通鑒》,不覺微微點頭。

    江友信對我的造訪十分驚異,搓著手問道︰“小朋友,你找我有什麼事?誰叫你來的?”

    我沒打算跟他拐彎抹角︰“我叫柳俊,是縣革委副主任柳晉才的兒子,專門來找你的。”



第五十二章 剽竊

    聽到我自報家門是柳晉才的兒子,江友信大吃一驚。

    “你……真是柳主任的兒子?”

    這時候的江友信,還只是剛從師專畢業不久的後生小伙子,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不強。他完全想象不出,柳主任的兒子找他做什麼。自己可是和柳主任八桿子都打不著。

    我笑道︰“這個可不好冒充。江老師,你放心,我沒有惡意。”

    江友信這才注意到我的談吐似乎和年齡有些不相稱,顯得過于老成了。

    “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你叫……”

    “柳俊。柳樹的柳,英俊的俊。”

    自稱“英俊”而不臉紅,可見我臉皮越來越厚實了。

    “對對,柳俊……呃,柳俊,你找我有什麼事?”

    不搞清楚我的來意,他心里總是不會踏實。

    “聽說江老師是寶州中師的高材生?我爸也是寶州中師畢業的,你們是校友。”

    “高材生可不敢當。跟柳主任比更是相差萬里。柳主任發表在省報上地《三論實事求是》。我都拜讀過了。當真是字字珠璣。十足地大家風範。”

    我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記憶中地江友信。可不是喜歡奉承地人。或許是我懂事地時候。他已經三十來歲。做一個小科員。絕了在仕途上進地念頭。因而也就不必對任何人曲意逢迎。不過他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倒省了我不少事。

    “江老師這麼說。可見對時事還是挺關心地。為什麼不參加這次縣里地征文活動呢?”

    江友信臉上露出很驚訝地神色。說道︰“我有參加啊。十幾天前就交了稿子。”

    聽了這話。我比他還更要驚訝。急忙問道︰“你十幾天前就交了稿子?怎麼我翻遍了所有稿件。也沒看見你地名字呢?”

    這話已經說得很離譜。縱算我是柳晉才地兒子。這麼小地年齡。也不該去看征文地稿件。何況還是“翻遍”?但是江友信驚訝之余。倒沒在意我言語中透出地非正常因素。

    “怎麼會呢?我明明交了稿,題目叫《源于實踐用于實踐》……”

    “源于實踐用于實踐?”

    我吃驚更甚。

    這篇文章我卻是見過的,而且在初審過關的稿件中,李承彥作為重點推薦給老爸的。我也仔細讀過,確實寫得不錯,思路清晰,文筆流暢,論據充分。聽老爸的意思,如果後續沒有更優秀的文章出現,可以肯定《源于實踐用于實踐》會進入論述文體裁類的前三名。但是文章的作者卻不是江友信,而是一個叫“徐海濤”的人,工作單位是石馬區大坪公社中心小學。

    我立即想到,江友信的文章被人家剽竊了。因為江友信絕不可能知道《源于實踐用于實踐》已經初審過關,所以也不存在他會冒名頂替的可能。況且我深信他的寫作水平,全無必要去剽竊人家的東西。

    江友信見我發呆,以為我小小年紀,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急忙說道︰“我……”

    我伸手止住他,沉吟著問道︰“這稿件,你交給誰的?”

    “交給區里的吳干事,負責宣傳工作的。”

    這個程序我倒是知道,征文稿件可以直接寄給縣宣傳部,也可以交到各區、公社的宣傳干事手里,再統一轉交給縣宣傳部。六中離區公所近,江友信就便交過去很正常。

    “你交過去的時候,裝好信封了?”

    “裝好的。”

    “封口沒?”

    “這倒沒有,又不是私人信件,沒必要封口。”

    我在凳子上坐下來。事情發生這樣的變化,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必須要好好想一想。

    江友信臉色已經變得很不好看。辛辛苦苦趕出來的東西被人家暗地剽竊,換誰也舒服不了。不過他頗能沉得住氣,既然柳主任的兒子親自找上門來,事情總能搞個水落石出。同時他也有些疑惑,自己與柳主任父子素昧平生,柳少爺的造訪也太突然了些。

    “江老師,原稿還在嗎?”

    “在。”

    沒等我多說,江友信就將原稿找出來交到我手頭。我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就肯定這篇文章確是江友信所作無疑。從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跡上也可以看得出來江友信狠下了一番功夫。

    “江老師,看來確實有人剽竊了你的稿子。”

    江友信點點頭,臉色反倒恢復了平靜,並不顯得特別的氣急敗壞。

    我不由大是滿意。看來他與我記憶中的一樣,遇事頗為鎮定,如果踏入官場,倒是個做秘書的好料子。

    “江老師,這個事情依你之見,該當怎樣處理呢?”

    江友信想了想,問道︰“柳俊,你為什麼來找我呢?誰讓你來的?”

    汗!

    一下子就問到這個問題,還真是很不好答復。好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盡管經不起推敲,希望能敷衍得過去。

    我拿出解英給我的那份名單給他看。

    “這是縣教委出的名單……喏,這是你的名字,江友信,寶州中師大專班畢業,石馬中學語文老師。我這些天一直陪老爸在看那些征文的稿件,發現有許多老師都寫了征文,獨獨沒見到你的名字,覺得很奇怪。所以就過來找你。”

    事情真是如此簡單麼?

    江友信將信將疑。我的年齡再一次幫了忙,他猶豫了一陣,決定相信我的話。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料必不會胡亂撒謊吧?

    “你到這里來,柳主任知道嗎?”

    我笑笑,反問道︰“你希望他知道還是不知道?”

    江友信也笑笑,覺得還真不能將我當成一個純粹的小孩子看。

    “這事眼下還不好說問題出在哪里,我看你將這份底稿再抄一份,我帶回去直接交給我爸,由他去決定。你看怎麼樣?”

    江友信想了想,說道︰“這樣也行,不過我看還是直接寄給你爸比較好。”

    我笑道︰“對,這樣更合乎程序。”

    臨出門的時候,江友信叫住我,問道︰“柳俊,真的不是柳主任叫你來的?”

    “這個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你的稿子一定要入選,這對你很重要。”

    江友信的稿子是在征文截止的最後一天下午寄到老爸手頭的,立即在宣傳部和縣革委引起軒然大波。因為《源于實踐用于實踐》頗得老爸看重,突然之間鬧出個“真假美猴王”來,焉得不驚?老爸調出石馬區大坪公社中心小學徐海濤的稿子一對照,發現兩篇文章基本如出一轍,馬上意識到事態嚴重。

    七月三號整天我都呆在老爸辦公室,為的就是等江友信的稿子。他是用郵寄的,雖然都是在縣城,我怕郵寄誤事。萬一要過了最後截止日,不免節外生枝。

    老爸拿起稿子就往辦公室外走。

    我知道他是去找嚴玉成,兩人在同一層樓辦公,各處一端。

    “爸,等一下。”

    我叫道。

    老爸轉過身望著我。

    “先別急著找嚴伯伯,內部調查一下再說。等事情理出個眉目再匯報也不遲。”

    事無巨細向一把手匯報,盡管可以洗脫“爭權”的嫌疑,有時也會很讓人煩。老爸如今已是排名第一的副主任,也該有自己的決斷。

    這事要查清楚並不難,只須將兩名作者都叫來對質就是了。

    這個時候,老爸顯現出他強勢的一面,當即打電話召來宣傳部副部長李承彥,干部科科長童向紅,文教科科長王杰。

    三人一進門本來都面露微笑,眼見柳主任神情嚴肅,不由都緊張起來。

    “你們看看。”

    老爸將兩篇稿子遞給李承彥,童向紅與王杰都湊過來。只一看標題,三人臉色就變了,待到看完,臉上都幾乎要滴下水來。

    “柳主任,這……這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我不由暗暗好笑,這個李部長,倒真會上綱上線,一家伙就給扣下來這麼一頂大帽子。

    “是啊,很嚴重呢。”

    童向紅和王杰也點頭附和。

    老爸擺擺手︰“先別急著下結論,把事情調查清楚再說。”

    李承彥道︰“那要先把兩個作者都叫過來。”

    老爸點頭︰“這事越快處理越好,承彥部長,你馬上叫人去把江友信和徐海濤兩位同志找來。”

    童向紅遲疑著道︰“好像兩位作者都是老師,這時候學校都放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馬上找到……”說著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六中離得近,大坪公社卻有十幾里地。

    老爸斷然道︰“派一台車去,無論多晚,都要找到人,我在這里等。”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司機。另外,兩名作者都是石馬區的,要不要讓石馬區的吳干事也一起過來?”

    大約習慣了崔秀禾的霸道作風,李承彥倒很會順著領導的思路考慮問題。

    “嗯,叫他也一起來。”

    “哦,有車子坐,我也要去……”

    我裝出一副喜愛坐車的小兒女模樣,手舞足蹈。

    見老爸並無異議,李承彥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在心里略有些奇怪,怎麼柳主任的小孩經常在辦公室玩耍?這種歲數的小孩子,照理是最不喜歡與嚴厲的父親呆在一起的。

    李承彥親自帶隊,照路程遠近,吉普車先開到石馬區公所,大熱天的,吳干事沒出去,呆在辦公室吹風扇看報紙,一杯濃茶,年紀輕輕的倒養出一派官老爺作風,好不愜意!

    李承彥自吉普車上下來,黑著臉叫他去縣革委一趟,說是柳主任找。吳干事滿臉笑容就僵在臉上,左顧右盼,吱吱唔唔地道︰“李部長,什麼事?柳主任怎會找我這樣的小蘿卜頭?”

    李承彥冷冷道︰“領導的決定,我怎麼知道?快走吧,柳主任等著呢。”

    “這,這,李部長,要不我跟徐主任打個招呼再走?”

    “怎麼,徐主任不同意你去縣革委嗎?”

    “這倒不是,你看,現在是上班時間,我總得和領導請個假?”

    吳干事說著,擦了一把汗。不過分把鐘時間,他已是滿頭大汗。

    “不必了,柳主任找你,也是公事。”

    吳干事萬般無奈,只得磨磨蹭蹭上了車,仿佛吉普車的座位上有釘子似的,屁股扭來扭去。

    瞧這情形,我心中基本有了底。估計李承彥和同車而來的王杰也猜了個大概,一路上繃著臉,愣是沒和吳干事說一句話。

    江友信自然是在宿舍等消息,一找一個準,毫不費事。

    上車的時候,只是和熟識的吳干事打了個招呼,等吳干事介紹了李承彥和王杰的身份,才禮貌地和兩位宣傳部的領導握手問好,自始至終,都沒和我說一句話。

    這就對了,要讓人家知道他認識我可不見得是好事。

    車子開到大坪公社中心小學,徐海濤卻不在學校。問起其他住校的老師,才知道徐海濤家里是縣城的,去年才高中畢業,沒能考上大學,通過某些關系安排到大坪中心小學來做代課教師。父親是肉食品公司的職工,母親則是百貨公司的售貨員。

    李承彥二話不說,叫司機立即掉頭趕回縣城,直奔肉食品公司的宿舍樓。

    一路上,李承彥都黑著臉,誰也不說話,車里氣氛沉悶得很。

    說起來,此時只有我最為輕松。事情的真相昭然若揭,只要找到徐海濤,就可以水落石出。

    肉食品公司二樓的一間宿舍內,找到了光著膀子穿個大褲衩子悠哉游哉躺在竹涼床上看小說的徐海濤,一個嘴上剛剛長出點絨毛的青皮後生。

    一介紹李承彥的身份,徐海濤也和吳干事一樣,滿頭大汗立即就冒了出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3 AM

第五十三章 水落石出

    事情其實並不復雜。徐海濤在老爸面前答不了十句話,立馬露餡。那篇文章雖然背得滾瓜爛熟,里面的一些典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暗暗搖頭嘆息。

    這個假當真造得太沒水平了。剽竊人家的東西,多少也做點修改,起碼換個題目遮掩一下,哪有這樣整的?全文照抄,囫圇吞了下去,連核都不吐。馬馬虎虎背了下來,卻不求甚解。如此造假,若不露餡,是無天理。

    徐海濤大汗淋灕,招認了是吳干事將江友信的文章交給他的。

    這個徐海濤的父母,都是普通職工,也不是啥有權有勢的人物,吳干事為什麼要這麼冒險幫他?

    老爸揮揮手,令徐海濤出辦公室外邊去等,讓李承彥叫吳干事進來。

    瞧著徐海濤從里面垂頭喪氣地出來,吳干事就知道他什麼都撂了。

    “吳軍,你為什麼要幫徐海濤剽竊江友信同志的文章?”

    問話的是李承彥。

    老爸到任不久,對宣傳系統的干部不如李承彥熟悉。

    吳軍低下頭︰“我……柳主任,李部長,我……我錯了……”

    “吳軍。我現在沒問你對還是錯。我問地是你為什麼要幫徐海濤作弊?你跟他什麼關系?”

    “……”

    吳軍沉默。額頭汗出如漿。

    “你這是什麼態度?對抗組織嗎?”

    李承彥聲色俱厲。

    吳軍繼續沉默。

    “吳軍,你今年多大,參加工作幾年了?”

    老爸和顏悅色地問道。

    “我……我今年二十五歲,參加工作四年了。”

    李承彥威望不高,吳軍可以不理他。但面對縣革委第一副主任的問話,吳軍卻不敢壯膽不答。

    “哦,很年輕嘛,幾年黨齡啦?老家哪里人啊?”

    普通區干部不一定是黨員,吳軍是宣傳干事,負責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卻不可能不是黨員。老爸問了工齡又問黨齡,讓吳軍止不住的心驚肉跳。柳主任新官上任,拿自己開刀立威再正常不過了。

    “柳主任,李部長,我……是徐主任讓我幫忙寫一篇稿子……”

    吳軍權衡再三,知道硬扛下去大事不妙,終于開口說出實情。

    “哪個徐主任?”

    “石馬區革委會徐國昌主任。”

    老爸臉色嚴峻起來,李承彥更是神情復雜。

    石馬區革委會主任徐國昌在向陽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王派的嫡系中堅,進縣革委接替一位年老副主任的呼聲甚高。若非這次王本清意外調離,徐國昌十有**已經是主管工業的縣革委副主任了。沒想到這次剽竊事件竟然牽涉到他。

    “吳軍,你要以黨性擔保,實事求是說明問題,不可胡亂推測,主觀臆斷。這關系到你自己的前途和政治生命,你明白嗎?”

    “是,我明白。”

    吳軍又擦了一把汗,臉色蒼白。

    事情其實並不復雜,徐海濤乃是徐國昌的佷兒,高中畢業後暫時待業,徐國昌便將他安排到大坪公社中心小學擔任代課教師。正要找機會轉正,恰巧這時候縣里展開征文活動,徐國昌認定這是一個大好時機,于是便找到吳軍,要他幫徐海濤修改一下稿子,參加縣里的征文。

    徐海濤雖然混到高中畢業,卻是不學無術,一篇文章**百字寫得七扭八歪,前言不搭後語,大都是報紙上抄下來的詞句,看得吳軍頭大如斗,完全沒辦法下筆修改。吳軍索性自己動手寫了一篇,自我感覺還不錯,正要找徐國昌交差,江友信的《源于實踐用于實踐》就交上來了。吳軍一看,頓時灰心喪氣得很。不怕貨看貨,就怕貨比貨,原先還覺得自己文筆挺不錯的,一比之下,差了還不是一星半點。

    徐國昌交代這事的時候,意思很明白,就是一定要入選前十名,才能十拿九穩給徐海濤轉正。至于徐海濤本事稀松平常,卻不必擔心。只要解決了公家人的身份,以徐國昌的能耐和關系,自然能給他安排一個好去處。

    吳軍反復閱讀了江友信的稿子,又看了其他應征者的文章,越發覺得自己的文章並無雀屏中選的把握。這事若辦砸了,豈不是要得罪徐主任?

    思來想去,吳軍索性囫圇剽竊了江友信的成果,基本上原文照抄,交給徐海濤,吩咐他背熟了。又將此事匯報給了徐主任。徐國昌默然稍頃,點頭認可。

    至于江友信那頭,吳軍卻不怎麼擔心。一旦復審的結果公布,《源于實踐用于實踐》真的中選的話,徐國昌自然會想辦法安撫江友信。

    徐國昌是石馬區的一把手,江友信不過是石馬中學一個才參加工作兩年的小小教師,徐國昌的面子焉敢不賣?再說江友信本身已是國家工作人員身份,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是不能調入宣傳部機關而已,損失不大。徐國昌自有彌補他的法子,讓他在六中擔任一官半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聽吳軍講完,李承彥頭上也冒出了汗水。

    “柳主任,你看……”

    老爸搖搖頭,李承彥當即住嘴。卻不知柳主任搖頭是何含意。

    “你確定抄襲江友信同志的文章,徐國昌同志是知道的?”

    老爸沉吟著,追問了一句。

    吳軍一滯,也不知道將徐國昌抖出來是禍是福,然則事已至此,出爾反爾是定然不行的了。

    “是的,我向徐主任匯報過。”

    “嗯。”

    老爸又沉吟起來。

    “吳軍同志,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情,組織上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處理。”

    此事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起碼還不夠案件的格,沒必要對當事人采取什麼強制措施。

    吳軍不敢多說,擦了一把汗,慢慢退出去。

    “這個徐國昌,簡直就是亂彈琴!”

    嚴玉成一聽,氣得不得了。

    我坐在書房的角落里,卻偷偷撇了撇嘴。

    你們兩位大主任,還不是靠周先生給你們寫的文章?怎麼這事到了人家頭上就不行了呢?自然這個神情是絕不能讓他和老爸看到的。

    這可是兩位主任心里頭的一個大疙瘩,胡亂拿來開玩笑,非被修理得一塌糊塗不可。

    當然,三論《實事求是》與眼下這事還是很有區別的,一是周先生主動操刀,一是私下剽竊,本質不同。

    “這個事情,確實挺嚴重。”

    老爸附和道。

    “身為領導干部,公然指使下級剽竊他人的勞動成果,這種行為決不能姑息遷就。這種事情傳出去,人家怎麼看待這次征文活動?嚴重的話,只怕會影響隨後將要展開的大討論呢。”

    我的性子是比較謙和的,凡事與人為善,不為己甚,還想著要從旁給徐國昌開脫幾句,低調處理此事,聽嚴玉成如此一說,倒覺得不便開口了。

    到底是一把手,看得遠呢。

    老爸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嚴玉成皺著眉頭,沒有回答。涉及到徐國昌這個老資格的區革委一把手,不能不慎重。

    “梆梆……”

    小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解英探頭進來,說道︰“老嚴,石馬區的徐主任來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是一驚,沒想到徐國昌會主動上門,而且來得這麼快。

    看到嚴玉成和老爸從書房里出來,徐國昌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略微有點不自然,不大的眼楮眯成一條縫,閃爍出警惕與不安。

    一二把手穿一條褲子,這在地縣級班子里非常罕見。向陽縣的歷史上幾乎更是從未出現過。尤以前任王本清和鄭興雲為最,公然在主任會議上頂牛。

    像王本清鄭興雲那種情形,底下那些想干事的干部不免心灰意冷。而另外一些熱衷“斗爭”的干部卻很喜歡,可以利用一二把手的分歧謀取個人最大的利益。

    徐國昌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來的,“斗爭”意識濃厚。如今嚴玉成和柳晉才鐵板一塊,嚴玉成更是將組織人事的大權獨攬在手,想要乘間謀利,可就難了。

    兩位主任與徐國昌握手都是神情嚴肅。老爸還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嚴玉成基本就是板著臉。我很識趣,跑到嚴菲房里去了,只是將房門留了一條縫,方便聽他們談話。

    嚴菲顯然沒想到我會進她房間。她已經習慣我一來就同他爸爸和我爸爸躲進書房嘀嘀咕咕。連解英都習慣了,只當是嚴玉成要刻意培養我,預備將來接班。見我進來,嚴菲輕輕歡呼了一聲,丟下筆,拿出一盒玻璃跳棋,低聲道︰“你會不會下?”

    “會。”

    小丫頭更是歡喜,馬上拉我到桌子旁坐下,擺開了架勢。

    明亮的燈光下,更顯得她秀美的臉頰如同白玉般晶瑩剔透,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捏了一下。嚴菲“啊”地一聲驚呼,嬌嗔地瞪我一眼,妙目流盼,美不勝收。

    “嚴主任,柳主任,我是專程上門做檢討來了。”

    嚴玉成和老爸心里如何不得而知,我心里先就氣不順。徐國昌嘴里說檢討,語氣卻並無半分檢討的意思。論歲數,徐國昌比嚴玉成還要略長,資歷自也不在嚴玉成之下,擺擺老資格也不算離譜。

    “徐國昌同志,這個事情,確實需要好好檢討一下呢。”

    嚴玉成的聲音嚴肅凝重,沒有半分和緩之意。

    “嚴主任說得不錯,確實要好好檢討。”

    徐國昌應答的聲音也冷硬起來。

    “這個吳軍,實在是胡鬧。我只是要他給徐海濤的征文潤色一下,提點意見,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沒有一點黨性原則,真是意想不到。作為他的領導,是我疏忽了對他的思想教育工作……”

    出了事情,將下屬拉出來做替罪羊,也是徐國昌這種老官油子慣用的手段。良心好點的,等事情過後會想法子照顧替罪羊一下,良心不好的,說不定還要踩上一腳。估摸著吳軍回去之後,沒敢將實情全部說給徐國昌聽。徐國昌底氣這麼足,可能是還不知道吳軍把什麼都撂了。

    “徐國昌同志,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根據吳軍的交代,他剽竊江友信同志的文章,是經過你同意的。”

    我吃了一驚,手里的玻璃跳棋擺錯了位置,讓嚴菲逮住空子,狠狠賞我兩個老大白眼球。這個小丫頭片子,如今跟我是越來越親近了,莫非日後真會成為我老婆不成?

    嚴玉成這麼說,不留一點回旋余地,擺明就是不想與徐國昌妥協了。

    嗯,這樣也對。上任一個月,為了求穩定,沒有做任何組織人事上的調整。但顯然要在向陽縣真正建立起權威,一味求穩是不行的,干部調整勢在必行,只是缺少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徐國昌這檔子事,倒是適逢其會。

    “胡說八道……”

    徐國昌看來也是崔秀禾之類的人,一著急上火,嘴巴就把不住門。

    “吳軍血口噴人,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嚴主任,柳主任,你們……可以派人調查。”

    “你放心,徐國昌同志,組織上一定會調查清楚的。黨的一貫作風就是實事求是。”

    “那好,我等著組織上的調查結果。”

    事情到了這一步,有些話就沒有必要再說了,徐國昌起身告辭。

    眼見得嚴玉成態度強硬,徐國昌也有些著急起來,隨後兩三天很是找了一些關系,試圖擺平這事。然而徐國昌這事確實做得不地道,于公是找不到硬扎理由的,只能通過私下渠道。但嚴玉成和柳晉才突然上位,就是寶州地區,也有許多人不明白這其中的內幕,不知道嚴柳二人與龍鐵軍是何種關系,誰也不願意在這晦暗不明的時候貿然出面為徐國昌打招呼。

    七月六日,縣革委作出決定,徐國昌調任縣工商局副局長,黨組書記,行政級別仍是正科。給予吳軍黨內警告、行政記過處分,調離石馬區宣傳干事的職位,安排至古鎮公社擔任民政助理員。至于徐海濤,本來就只是代課教師,本質上還是無業人員,也便不存在什麼處分,清退回家了事。

    而此事的另一個關鍵當事人江友信,卻是沾了些光,嚴玉成看了他寫的那篇文章,大加贊賞,直接要求組織部長吳秋陽將他調入縣革委辦公室秘書科。

    為這事,老爸還跟嚴玉成開玩笑說他“挖牆腳”,自己看上的人不讓進宣傳部倒進了辦公室。

    嚴玉成哈哈大笑,說道︰“你是縣革委副主任,辦公室也在你的領導之下,哪個人你不能用?”

    至于徐國昌空出來的石馬區革委會主任位置,十分順理成章地落到了資深副主任李勇頭上。李勇是鄭興雲的得力干將,原本就是要等徐國昌擔任縣革委副主任後順序接班的。王本清和鄭興雲的突然調離,縣里所有的人事調整都停了下來。很明顯,嚴玉成不可能推薦徐國昌進縣革委班子,那李勇就得繼續在副主任的位置上窩著。不成想出了這檔子事,倒讓李勇有些不勝之喜。

    對于嚴玉成提拔李勇擔任石馬區一把手,老爸很贊成。

    王本清和崔秀禾調離,王派雖然群龍無首,但盤根錯節的勢力依舊根深蒂固。已經擔任地區工業局局長的王本清仍可遙控向陽縣的局勢。短時間內嚴玉成與老爸又沒辦法一下子培植起自己的實力,借力打力就是唯一的選擇。將原本的少數派拉攏過來為己所用,有助于迅速建立嚴柳系班底。

    這些做官的手段,嚴玉成倒是很老辣。假如性格再深沉一點,就具備成大事的條件了。不過如此一來,他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政客,骨子里少了那股一心為民的正氣,卻又是我所不喜歡的了。



第五十四章 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

    修理店的生意越來越好,我便正式給店子取了個名字,叫“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很中規中矩的一個名字,符合時下的大環境。

    開張不到一個月,前後售出了十余台二手收錄機收音機,加上修理費,純利潤達到一千余元,我和方文惕一人一半。懷里揣著這筆前所未有的“巨款”,方文惕有時連睡覺都會笑醒。

    生意做到這樣子,在當時也算是挺有規模的了。再靠我一個人,無論如何忙不過來。無奈方文惕這人,對讀書天生不敏感,無線電原理始終學得十分馬虎。只能有樣學樣,我教他修過什麼毛病,他就只會這個,沒有理論基礎,無法做到舉一反三。教了幾日,進展甚微,不免心灰意冷,便將拆解機器,測試、清洗元件這些笨活都交給他,我只負責維修與組裝二手電器。饒是如此,每日里起碼也要有四五個鐘頭呆在店里,放假還勉強,一旦開學,難不成天天逃學?再說要我鎮日將時間消耗在這小小修理店,盡管收入不菲,相比起來,還是很不劃算,利用這些時間多學點知識,或許日後更為有用。

    我決定招一個幫工。

    將這個念頭給方文惕一說,這家伙卻吱吱唔唔的不爽快。

    我稍一沉吟,便即恍然。

    在我們這個組合里,方文惕既無技術優勢又無資金優勢更無靠山後台,我之所以找他搭檔,純粹是因為年紀太小,要拿他做幌子罷了。倘若招收一個幫工,他差不多就成了多余的人。我隨時可以踢開他單干。

    明白了這節,我便笑了起來。

    “沒出息。你難道還想靠這個小店活一輩子?告訴你,我心大著呢,只要你不起歪心,咱們一起干,有我的就有你的。”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像是從一個九歲孩子嘴里說出來的,倒像是道上大哥的口氣。

    方文惕倒是很坦然,認定我將來前程無量。試想我如今就已這麼了得,年歲再大點,必非池中之物。

    “行。大少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方跛子這輩子跟定你了。”

    我想來想去。決定叫二堂哥柳兆敏來幫忙。他今年十五歲了。早不上學。在大隊每日掙六個工分。還不夠自己吃地。

    二哥雖然不讀書。卻極聰慧。手也巧。做這個修理店地幫工正合適。

    等哪回柳家山來人地時候。就叫他們帶個口信。打從老爸當上縣革委副主任。柳家山和附近幾個大隊倒是經常有人來拜訪。

    這時候我不由又想起後世地通訊工具來。嗯。也不知道手機是何時開始出現地。具體年份記不大清楚了。估計得是九零年前後。至于大流行。要到九八年九九年去了。還差著一二十年呢。

    趕巧地是。我一回到家里。小舅阮成林也在。手里還拿著一份《寶州日報》。

    我心里頓時就明白了,笑道︰“小舅,又來領稿費請客?”

    小舅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媽笑眯眯地看我一眼,說道︰“你小舅真是出息了呢,剛在省報上發了文章,現在又在《寶州日報》上發了文章,還都是純理論方面的。”

    我給小舅寫稿子的事情,老媽是知道的。不過她自然不會講出來。關系到小弟的前程,焉能隨口亂說?嚴玉成和老爸的意思,本就是想要在省報上開一個專欄或者出一個系列,征文活動沒有結束,暫時尚未動作,小舅這兩篇文章,算是個開門紅。

    有這兩篇文章墊底,小舅的工作就有了相當的希望。

    “小舅,你真了不起。”

    我大拇指一挑,似乎對內情一無所知。裝模作樣到了這等境界,也算是很見功底。

    小舅畢竟臉皮還嫩,搓著手很不好意思。

    “小舅,稿費領了沒?”

    “領了。”

    “那還不請客?”

    老媽就敲我一下,笑罵道︰“你小舅兜里好不容易有幾塊錢,你就打主意?今晚上做了紅燒肉,夠你解饞的。等會去叫解阿姨和嚴伯伯一起來家里吃飯。”

    嚴柳兩家住得近,關系密切,彼此請家里吃個飯是常有的事。

    一二把手關系如此融洽,在地區以上的大衙門是很犯忌諱的事情,不過縣級班子就沒那麼顯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拍了下腦袋,匆匆往外跑。

    老媽叫道︰“就要吃飯了,跑出去做什麼?”

    “去去就回,很快的。”

    我可是答應要給嚴菲買套圖書的,都拖了好幾天,再不兌現要遭人記恨了。想著嚴菲撅起紅艷艷的小嘴唇的嬌憨模樣,心里就沒來由的一陣蕩漾。

    一路小跑來到新華書店,幸好尚未關門,不過也沒有幾個人了。營業員很不友善地盯著我,大約是將我當成來這里混看連環畫的小學生了。

    上輩子這個年齡,我倒是經常干這種事。放學後早早跑到新華書店,挑出喜愛的連環畫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其中不免會遭到營業員很不耐煩的驅趕。好在混看連環畫的小孩遠不止我一個,大家又都很有毅力,與營業員斗智斗勇,大打游擊戰,多數時候能夠獲勝。

    我很快就相中了一套上海美術出版社出版的《西游記》,全套十冊。料來這套連環畫嚴菲會喜歡。我拿出一張大團結到櫃台付賬的時候,倒是很讓營業員詫異,又死盯著我看了一陣。那時節,能隨便掏出一張大團結的人可不多。

    見我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營業員終究沒有多問。

    回到家里,嚴玉成和老爸尚未下班,解英和嚴菲先到了。老媽在廚房里忙碌,解英也就和普通的家庭婦女一般,靠在廚房門框上與老媽津津有味地聊天。

    嚴菲坐在那里,有些無聊地翻看報紙。

    以她的年齡,黨報實在是引不起她多少興趣。見到我手里的小人書,小丫頭頓時歡呼起來。

    “呀,《西游記》,好好看呢……”

    我促狹地一縮手,笑道︰“怎麼,忘記了咱們說好的事?”

    “謝謝你,柳俊哥哥!”

    嚴菲小臉笑成一朵花,甜甜地叫道。

    汗!

    原本以為小女孩面嫩,一定會賴賬。誰知人家這麼老實守規矩,倒整了我個大紅臉。眼見解英詫異地望過來,我大是窘迫,慌忙將《西游記》全部塞到嚴菲手里,別過臉去。

    要是讓解英知道我拿幾本小人書討她女兒的便宜,可不是玩的。得罪了老岳父還不要緊,得罪了丈母娘,日子就難熬難過了。

    不一會嚴玉成和老爸下班回來,兩家人圍成一桌吃飯。老媽做菜的手藝挺一般的,但是份量歷來很足。整整一大盤紅燒肉端上來,怕不有兩三斤肉,饞得我的口水當眾流淌下來。

    解英不是第一次在我家吃飯,卻是第一次見到我吃肉時狼吞虎咽的模樣,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碧秀啊,小俊的胃口比晉才還好呢。”

    “我爸不鍛煉,我可是天天隨著梁科長練硬氣功,每天半小時馬步沖拳,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不多吃點飯,哪里吃得消……”

    我一邊含糊作答一邊吞了兩塊紅燒肉下肚。

    “嗯,聽說這個小梁入伍前就是楓林公社有名的武把式,在部隊里當了多年偵察兵,看來確實有些本事,縣革委大院的安全保衛工作搞得很不錯……吳部長點名將他調過來做保衛科長,很有眼光呢。”

    嚴玉成對梁科長印象也很不錯。

    我笑道︰“既然吳部長有識人之明,伯伯你手頭的工作也該讓他分擔點兒。”

    “好小子,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連縣革委的分工也敢干涉。”

    嚴玉成笑罵。

    “嘿嘿,就是隨口一說。您愛聽不聽。縣革委現在是八個正副主任吧?偶數可不符合組織原則。”

    嚴玉成一愣,與老爸對視一眼。

    老爸點點頭。

    班子成員按慣例必須是奇數,以利于表決。嚴玉成一直在考慮補一個副主任,一時拿不定主意。吳秋陽以前被劃入王派,那也只是和鄭興雲比較起來,與王本清的關系更近一點。從來也不是王本清的嫡系。這人比較正直,很講原則,資歷也老。其他縣里的組織部長,都是副主任兼任的。將他補入縣革委班子,十分順理成章,也不用擔心他心里有什麼疙瘩,果然是不錯的人選。料來將他推薦上去,地區那邊也是準的。

    不過嚴玉成不願在餐桌上討論這麼重要的人事問題,笑著轉移話題。

    “成林啊,不錯嘛,筆桿子挺來得。往後可以成為你姐夫的好幫手呢。”

    老媽頓時喜上眉梢。

    今天請嚴玉成一家子過來吃飯,原本有這個意思,想要幫小舅講幾句話。畢竟老爸自家要避嫌。誰知嚴玉成竟然主動提起,聽語氣似乎小舅借調為國家工作人員已成定局,焉得不喜?

    我原本還有些想法要跟嚴玉成說說,想想還是算了。目前他們兩位履新不過月余光景,布局才剛剛開始,遠未到完成階段。還是一件事一件事抓落實比較穩妥。一下子將攤子鋪得太開,難免不出紕漏。我那些想法,主要是發展地方經濟方面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尚未召開,市場經濟根本未曾啟動,這時候急急忙忙搞經濟發展,還有點操之過急,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咱還是先搗鼓好“利民維修服務部”,權當是探路了。

    次日是星期天,解英一大早就來約老媽去逛街。老媽做派出所的副指導員,工作時間原本不固定。不像教委,星期天是雷打不動的要休息。好在公安局的領導以老媽要照顧柳主任為由,堅持讓她休星期天。

    我剛鍛煉回來,吃完早餐。

    “柳俊,跟我們一起去玩呀,我家要買電視機呢。”

    嚴菲穿了套鵝黃色的連衣裙,扎兩個蝴蝶結,一蹦一跳的跟在解英身後,甚是興奮。

    嚴玉成都當上了向陽縣的一把手,家里買台黑白電視機,十分應該。這也就是在一九七八年,要換作十年後,這些東西又何必要解英親自動手?都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要爭著為她服務。

    “好啊,去哪里買電視機?”

    “我不知道,媽媽知道。”

    解英笑道︰“還能去哪里,五交化公司嘛。全向陽縣也只有那里有電視機賣。”

    看得出來,老媽有點不大情願。我家的負擔比嚴玉成家重,眼瞅人家張羅著添置電視機,心里未免有些失落。只是不便掃解英的面子。

    五交化公司門市部新建不久,處于老街的邊緣地帶,離青山嶺不遠。在老街和青山嶺之間的這個地段,日後會發展成為向陽新城的黃金地段。眼下還是比較偏的。

    櫃台里擺了些商品,遠遠夠不上琳瑯滿目,電視機只有兩個牌子,天津產的“北京牌”和上海無線電四廠產的“凱歌牌”,型號也只有兩種,12英寸黑白屏和14英寸黑白屏。

    剛上班不久,門市部內顧客甚少,營業員倒是有十來個,大都是中年婦女,也有一兩個年輕的。三三兩兩在一起聊天,我們進門,眉毛都不抬起一點,完全無視。

    計劃經濟時代,營業員全是國家工作人員,吃皇糧的身份,自覺高人一等,服務的意識那是全然談不上的。直到我們在電器櫃台前站了起碼有一兩分鐘,解英開口詢問,才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女營業員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很不耐煩地問道︰“做什麼?”

    解英雖然近四十歲年紀,一直在縣城工作,保養得不錯,又比較喜歡打扮,看上去頗有風韻。那營業員看她的眼神里,滿是嫉妒。

    “同志,凱歌牌的電視機和北京牌的電視機,哪種更好?”

    “都差不多。”

    營業員聽說買電視機,語氣就客氣了些。畢竟能買得起電視機的人,向陽縣不多。

    我笑起來。估計這營業員自家也還買不起電視機,確實分不清哪種更好。

    “解阿姨,買凱歌的吧。北京牌雖然牌子老,但上海無線電生產廠家的技術力量比天津更雄厚一些,質量也更有保障。”

    解英笑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爸以前就是搞無線電的,這些東西倒教過他。”

    老媽笑著解釋,有幾分得意。

    “那好,就買凱歌的吧,買那台大一些的。多少錢?”

    電視機的規格型號,那會子知道的人不多,解英也搞不清楚12英寸與14英寸的區別。

    “六百四。”

    我嚇了一跳,14英寸的彩色電視機,在我的記憶中也才兩三百塊。不過隨即想起,那是二十一世紀彩電價格大跳水之後的事情。當時國內生產電視機的成本還是挺高的。黑白電視機價格反比三十年後的彩色電視機更高,也在情理之中。

    解英點點頭,五交化公司屬于國營單位,不存在討價還價的問題。

    “解阿姨,等幾天吧。”

    我突然說道。

    “為什麼?”

    我笑了笑,說道︰“等幾天我買的顯像管就到了,我裝兩台14英寸的電視機,咱們兩家一家一台……”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4 AM

第五十五章 五交化公司的風波

    我隨隨便便說出來的這番話,幾乎將所有人徹底打倒,連老媽亦不例外。唯有嚴菲不為所動。因為她根本對這些事沒概念。

    愣了一陣,倒是那營業員最先回過神來。

    她哈哈大笑,是那種刻薄中年婦女特有的尖銳刺耳的笑聲。

    “你……你們快來……他……他說要自己裝電視機……哈哈……笑死我了……”

    她伸手指著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他營業員正無所事事,聞言立即紛紛圍攏過來。

    “他……這個小孩說要自己裝兩台電視機……”

    一堆女人馬上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電視機,那是多稀罕的玩意,上海天津那些大城市才能生產的高端電器,向陽縣也就她們五交化公司有幾台存貨。這個小屁孩看上去不到十歲,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小孩,你以前見過電視機嗎?”

    另一個更為尖酸刻薄的女人譏諷地問道。

    我背負雙手。頭顱微微揚起。不屑與她們作口舌之爭。

    老媽忍耐不住了。雖然她也不相信我能組裝電視機。卻不能容忍別人這般嘲笑自己地兒子。

    “你怎麼知道他沒見過電視機?”

    老媽長期在基層工作。不如解英那般會打扮。衣著比較土氣些。那營業員以為她是陪同解英來逛街地鄉下親戚。當即冷笑道︰“怕是見過一兩回。”

    “你倒是天天看見電視機。可惜是公家地東西。”

    老媽鐵姑娘隊隊長出身。轉戰過三四個公社。如今又擔任向陽鎮派出所副指導員。什麼潑辣角色沒見過?那營業員雖說也不是個省油地燈。老媽可不怵她。

    “喲,你們是到這里吵架來了?”

    當初那個營業員瞪起眼楮,氣勢洶洶地說。

    見人家人多勢眾,解英馬上站出來助拳,怒道︰“我們來買東西,是顧客。你們什麼服務態度?”

    “我們服務態度怎麼啦?啊?你要什麼態度?”

    “是啊,買不起就不要在這里充闊氣!”

    “就是,這電視機是什麼人都買得起的?到我們這里來裝什麼有錢人啊?”

    一眾營業員紛紛上陣,指手劃腳,口沫飛濺。

    解英氣急,拉開挎包,掏出一大疊“工農兵”(十元人民幣的又一稱呼),“啪”地一聲拍在櫃台上。

    “把電視機給我搬下來。”

    這一手果然氣派,幾個營業員都是一怔,料不到這位真是“富婆”!

    稍頃,電器櫃台的那個營業員眉毛一挑,說道︰“你有錢也不行。這電視機不賣!”

    解英氣急反笑,冷冷道︰“為什麼不賣?”

    “我說不賣就不賣!”

    營業員耍起了“霸王”嘴臉。

    解英大怒︰“叫你們領導來,我就不信,還真無法無天了!”

    “喲,好大的口氣!好像向陽縣是你家的地盤。我們領導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家忙著呢!”

    眼見解英氣得渾身直抖,我拉了拉她的手,說道︰“解阿姨,不值得和她們斗氣的。五交化公司總有經理吧?跟她們經理反映一下問題就是了。”

    “哼,人不大口氣倒不小,跟我們經理反映問題,哼哼……喏,那不是我們經理來了……孫經理,你過來一下,這里有人要找你告狀呢。”

    電器櫃台的營業員手指門口,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聽她呼喝經理的語氣,我推斷她大約是縣里某個實權人物的家屬,甚或就是管著五交化公司的。

    五交化公司建了新門市部後,辦公樓就在二樓。

    孫經理約莫三十歲年紀,精刮拉瘦,理著時下流行的三七分頭,裝模作樣地慢慢踱過來,打著官腔問道︰“蔣姐,什麼事?”

    蔣姐手一指我們,盛氣凌人地道︰“這幾個人在這里鬧事。”

    解英和老媽都是又好氣又好笑,怎麼一眨眼間,反映問題變成了告狀,告狀又變成了鬧事呢?這個蔣姐還真是能掰啊!

    “哦?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到這里來鬧事?”

    孫經理有些眼色,見解英氣質不俗,不像是鄉下來的,語氣也就不是十分凌厲。

    解英臉一揚,哼了一聲,老媽更是扭過頭去,懶得理他。

    “我媽媽和阮阿姨帶我們來買電視機的,她們不賣,還罵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嚴菲突然脆生生地說道。

    “誰罵你們了,誰罵你們了,啊?”

    蔣姐立即叫嚷起來,隨後又嘀咕了一句。聲音雖低,我卻聽得很清楚,她罵的是“小騷蹄子”!

    我勃然大怒。盡管嚴菲和我年齡還小,我也並未真的將她當成女朋友之類的。但如此清麗秀美的一個女孩,居然被別人冠以“小騷蹄子”的污名,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一腳側踹過去,“嘩啦啦”一陣大響,櫃台玻璃碎了一地。

    這一腳的力度和方位都恰到好處,踢在兩個櫃台的結合處,倒不虞被玻璃割傷。

    蔣姐吃這一嚇,頓時一屁股坐倒在凳子上。

    “我警告你,嘴巴放干淨點。你是大人,有這麼罵小孩子的嗎?”

    我伸手指著臉色蒼白的蔣姐,冷冷道。

    孫經理氣得鐵青了臉,指著我叫道︰“小孩,你膽子也太大了,敢到這里來鬧事?”

    我掏出二十元錢丟在地上,冷笑道︰“這是玻璃的錢,我賠!你們五交化公司,招的都是些什麼人?有你們這樣的營業員嗎?孫經理,你們公司真的應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孫經理見我隨隨便便將二十元錢扔出來,倒也吃了一驚。這年頭,身上帶這麼多錢的小孩可不多。普通工作人員的工資也就是每月三十元左右。

    “你,你們是什麼單位的,我要找你們領導說道說道這事!”

    孫經理考慮到不該和我一個小孩子計較,轉而又問解英和老媽。

    解英冷冷道︰“我叫解英,在縣教委上班。她是阮碧秀,在向陽鎮派出所上班。這孩子說得對,你們五交化公司是真的該好好整頓一下。”

    “解英……阮碧秀……”

    孫經理喃喃地重復一下,鐵青的臉色漸漸轉為蒼白。

    “碧秀,走吧,這電視機不買了。一肚子氣!”

    解英把錢收回挎包,拉起嚴菲的手,招呼老媽,轉身就往外走。

    蔣姐這才回過神來,叫道︰“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他們這是耍流氓呢!”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就消停一點吧,惹大禍了!”

    孫經理氣得一跺腳,急匆匆跟了上來。

    “等一等,請,請等一等……”

    “什麼事?”

    “對不起對不起,解英同志,阮……阮指導……都是我的錯,請你們千萬別見怪……”

    這聲阮指導一出口,我就知道這姓孫的家伙明白了我們的身份。

    解英擺擺手止住他︰“孫經理,你們還是認真整頓一下再說吧。這樣的服務態度,當真很要不得呢。”

    “是的是的,我們一定認真整頓,認真整頓……解主任,阮指導,那電視機我這就叫人幫你們送到縣革委去……”

    解英停住腳步,瞪著孫經理,冷冷道︰“孫經理,你要搞清楚。我們今天來買東西,是普通顧客,跟我家老嚴和柳主任沒任何關系。難道普通顧客到了你們五交化公司,就該任打任罵?這個電視機,你們也不必送了,我會到寶州市去買。”

    我暗贊一聲。

    這話說得在理,場面上的事,總得撇清一下。要不人家傳出去,還說嚴主任柳主任的家屬仗勢欺人呢。

    “是是,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孫經理眼巴巴地看著我們一行遠去,兀自彎腰站在門市部門口。

    電視機沒買成,惹一肚子氣,解英甚是不爽。老媽也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是我信口開河才把事情攪黃了,不由埋怨道︰“小俊,以後別亂說話。”

    我很無辜地道︰“媽,我哪里亂說話了?”

    “還沒亂說話?難道你真的會裝電視機?”

    我笑道︰“原來你們都不信啊。我還以為你們信了呢。”

    解英有些孩子氣地扁扁嘴︰“鬼才信你呢。”

    嚴菲朝我羞羞臉︰“吹牛皮,講大話,不羞!”

    “對了,小俊,你那二十塊錢哪來的?”

    老媽神情嚴肅地問道。

    解英也望著我,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是關注。

    我很隨意地道︰“我幫方文惕修收錄機修電視機賺的。”

    “你收他的錢了?”

    老媽有些吃驚。

    “是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付出了勞動,理所當然要有報酬。社會主義不就是講究按勞分配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解英倒不在意這個,她在意的是我真會修電視機。

    “小俊,你……當真會修收錄機,還會修電視機?”

    “當真會修。我騙你們干嘛,這又不是什麼難事。”

    解英笑起來︰“瞧把你能的。那我還真等你給我裝台電視機。”

    “一言為定。”

    我信誓旦旦,隨即又嬉皮笑臉。

    “不過你要請我吃雪糕,還有紅燒肉。”

    我倒不是忽悠解英和老媽,早在十幾天前,就已經分別給上海無線電四廠和天津通信廣播電視廠匯了一筆款子過去,郵購四個顯像管和高壓包等相關電視機配件。用的就是“利民維修服務部”的名義。

    那時節,對于流通領域管制很嚴,但都是面上的事情,實際上有很多空子鑽。最大的空子就在于大家思想都比較單純,沒意識到存在“利民服務部”這樣需要購買顯像管的私人單位,還以為是一個小型的集體企業。維修家用電器倒也用得著這些東西。

    這大約也是我的第一筆“風險投資”,方文惕可是擔足了心。直到顯像管、高壓包等配件平安抵達,他才長長松了口氣。

    這時候,二哥已經來到服務部,開始幫工生涯。我和方文惕說好,包吃住,每月給他開二十元的工資。當然,面子上方文惕是老板,我和二哥都是幫工。主要是怕二哥知道了我也是老板之一,心里會有些不平衡。雖是自家兄弟,畢竟我年紀太小。

    這個事情,我和老爸打過招呼,他並不反對。既然自己佷兒不是讀書的料,學門手藝傍身也是好的。

    早先我們回收了幾台報廢電視機,主要是顯像管老化。新的顯像管一到,我馬上動手換了上去。方文惕和二哥在一旁打下手,跟著學點東西。二哥人聰明,接受能力挺快,幾天時間就能夠干一些簡單的拆卸和安裝工作了。只是有一樁毛病,和方文惕一樣聽我講解理論知識就頭痛。看來只有靠積累經驗了。

    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發生不愉快的當晚,孫經理就領著蔣姐登門道歉。孫經理自然是滿臉堆笑,選著好聽的話說。那個跋扈的蔣姐,早將尖酸刻薄收了起來,作出一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模樣,不住道歉。卻原來她的愛人是商業局的副局長,孫經理的頂頭上司,也難怪平日里趾高氣揚。

    上門都是客,解英和老媽倒沒和她一般見識。但他們提來的東西,卻堅決退了回去。在這一點上,嚴玉成和老爸規矩都很嚴,內當家不敢擅自做主。

    只是蔣姐罵過嚴菲,我記著仇呢。當蔣姐笑眯眯地拿出兩個文具盒要送給我和嚴菲時,我搶先一步拉住嚴菲的手,賞蔣姐老大兩個白眼球,轉身進了房間,弄得她好不尷尬。

    解英笑著對老媽說︰“看來小俊比我還要在意菲菲呢,不容她受半點委屈。”

    想起我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當眾踢爛櫃台,還真有點“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意思。

    老媽笑道︰“小俊這孩子,打小認死理。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心里有數呢。”

    孫經理陪著笑︰“解主任,那台凱歌牌14英寸電視機,我已經給您搬過來了,您看……”

    解英猶豫了一下,說道︰“既然搬來了,大老遠的也不容易,那就抬進來吧。”

    看來她還是不信我的話。

    我聞言從房間里出來,說道︰“解阿姨,不是說好我給你裝一台的嘛?”

    解英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小俊啊,別記仇了,啊?人家孫經理和小蔣也是一片誠心。”

    我嘆了口氣︰“解阿姨,可別後悔啊,最多一個禮拜,配件就到了呢。”

    “瞧這孩子,阿姨後悔什麼?”

    可是當一個禮拜之後,我當真和二哥將一台14英寸的電視機搬回家時,解英和老媽都傻了眼。老媽愣了一陣才道︰“小俊,這……這哪來的?”

    我真是哭笑不得。

    “媽,不是早跟你說了,我會組裝電視機的嗎?敢情連你也不信自己的兒子?”

    “這真是你自己組裝的?”

    我笑道︰“機殼是舊的,顯像管可是新的,上海無線電四廠的正宗貨,不摻一點假。我試過了,效果和新的機子一樣棒。”

    解英和老媽面面相覷。

    這孩子,到底還要給她們多少驚奇呀?



第五十六章 省報專欄系列

    七月中旬,廣受關注的征文活動落下帷幕。一共有四十八篇稿子入選,《源于實踐用于實踐》拔得論述文頭籌。縣革委和宣傳部兌現承諾,所有入選文章的作者都頒發給獲獎證書和獎品,全部借調到宣傳口任職。小舅的兩篇文章因為早已在報紙上發表,未列為入選文章,但嚴玉成特批,將小舅借調到紅旗公社擔任宣傳干事。這個倒沒有引起什麼非議。不管怎麼說,省報和《寶州日報》的文章擺在那里,別人就算有意見也不好擺上台面來。

    老爸隨之帶上江友信,和周先生一道,帶著全部入選的文章,親自去了一趟省城。找到了周先生那位在省報任編輯的老同事趙亮忠。

    趙亮忠見了那厚厚一摞稿件,大為振奮,當即將老爸引薦給副總編常懷義。自然,周先生沒有一同前去,畢竟還戴著帽子呢。常懷義原本只是礙于趙亮忠的面子,應酬一下。向陽縣這種窮鄉僻壤來的副主任,可不放在人家省報副總編的眼里。但略略翻看了老爸帶過來的稿件,就有些心動,靜下心來仔細聽了老爸的計劃,眼楮就亮晶晶的了,拍板答應在省報上出一個系列,每期一篇,有分量的理論性文章加注“編者按”。

    省城之行收獲甚豐。

    老爸回到向陽縣,向嚴玉成做了匯報。嚴玉成也大是興奮,在省報刊發出《源于實踐用于實踐》的當天,召開縣革委全體會議,四十七名縣革委委員全部出席。

    省報要給向陽縣出一個專欄系列。

    這件事給與會委員們極大的震動和驚喜。

    光榮啊!向陽縣建縣二十五年,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露臉的時候。且不說N省十五個地市,寶州地區並不顯眼,就是在寶州地區所轄一市七縣,向陽縣也毫不拔尖。地瘠民貧,物產不豐,工農業總產值常年列在後三名墊底。其他工作也是亦步亦趨,毫無建樹,別看王本清在向陽縣威風凜凜,到了地區開會,卻是本份得緊。不但在地區領導面前恭謹有加,在寶州市青安縣威寧縣等同級領導干部面前亦是神態謙和。

    沒辦法,拿不出像樣的政績,腰桿子硬不起來嘛。

    嚴玉成一上來就整出這麼大動靜,讓人不得不佩服。難怪敢跟王本清對著干,是個真有本事的。那些縣革委副主任和委員們看嚴玉成和老爸的眼神,就多了許多敬畏和欽佩。

    自然,嚴玉成召開這個全會,絕非要顯擺炫耀,而是借省報的大力支持統一思想,統一部署,在全縣開展“大宣傳大討論”的統一行動。

    老爸是縣革委第一副主任兼宣傳部長。主持會議。宣布了縣革委即將要采取地統一行動部署方案。

    “晉才同志已經宣布了縣革委地部署方案。請同志們都發表一下意見吧。”

    嚴玉成雙手捧著茶杯。緩緩說道。

    “我說幾句吧。”

    嚴玉成眼楮瞟過去。是唐海天。料不到他第一個主動發言。微微頷首。稍稍露出一絲笑意。

    “同志們。這是大喜事。大好事!”

    唐海天神情有些激動。

    老爸暗暗舒了口氣。

    歷來縣革委的第一副主任,是由地區任命的。唯獨這回,地區卻沒有做這個動作。嚴玉成硬生生將老爸列名第一,超過其他老資格的副主任,其實是有些僭越的嫌疑。好在上報地革委之後,並未駁回,算是默認了。但默認不等于正式任命,地革委隨時可以翻臉不認帳,老爸這個“排名第一”終歸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尤其是超越唐海天,更令老爸心中不安。須知便是王本清如此跋扈,亦不曾叫崔秀禾越過唐海天頭里去。

    “……同志們,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政治宣傳工作十分重要啊,這次省報對我們這麼支持,我們應該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在嚴主任和柳主任的正確領導下,打好這次‘大宣傳大討論’的硬仗……”

    唐海天發言的時候,目不斜視,始終沒有向嚴玉成和老爸瞥上一眼。但話卻說得明明白白。作為縣革委目前資格最老,排名第二的副主任,唐海天如此表態,無疑給整個會議定下了調子,也明白表示他接受了嚴玉成柳晉才的最新權力組合,在今後的工作中,將會擺正自己的位置。

    老爸不禁向唐海天投過去感激的一瞥。

    其他副主任何等機靈,眼見唐海天正式易幟,自然紛紛發言表示完全支持。不到兩個小時,縣革委全體會議圓滿結束。大家走出會場的時候,一個個紅光滿面,信心十足,卯足了勁要大干一場。這可是嚴主任柳主任上任之後第一個大動作,誰也不想落到後面。

    嚴玉成剛一回到辦公室,那台紅色的保密電話就響了起來。通常打進這台保密電話的,都是上級領導。嚴玉成來不及喝口水就抓起了電話。

    “玉成同志,我是龍鐵軍啊……”

    “您好,龍主任。有什麼指示?”

    “呵呵,指示就談不上了。你們這次做得很好嘛。剛才錢建軍組長跟我通過電話,他對這件事也很支持呢,會向中宣部的領導匯報……”

    “謝謝龍主任。這都是有您和地革委的正確領導啊……”

    其實在老爸上省城之前,嚴玉成專門就此事向龍鐵軍做過匯報。至于錢建軍那里,是老爸打的電話。這樣的大動作,可不能瞞著上級領導先斬後奏。

    講了幾句勉勵的話,龍鐵軍突然語氣一轉,說道︰“玉成同志,這件事你們事先有沒有跟培明同志匯報過?”

    嚴玉成心里一驚,這卻是疏忽了。

    “對不起啊,龍主任。這事是我疏忽了,沒有及時向培明主任匯報,我向您檢討……”

    周培明是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又是王本清的大靠山。確實不該出這樣的疏忽。

    “檢討就不必了,沒那麼嚴重。往後重要的工作,還是應該先跟培明同志通個氣。培明同志經驗豐富,是很有水平的領導干部,可以給你們指出工作中的不足嘛。”

    “是的龍主任,您批評得對,今後我們一定會注意,多向培明主任請示匯報。”

    “呵呵,那就好嘛。玉成同志啊,轉告柳晉才同志,好好干……”

    嚴玉成放下電話,沉思一會,抓起電話撥通了周培明。

    “哪位?”

    電話里傳來周培明有些陰沉的聲音。

    “您好,周主任,我是嚴玉成啊。”

    “哦,玉成同志啊,你好。”

    周培明的聲音依舊陰沉。

    “周主任,有個事情向您匯報啊。我們縣里搞了一個關于政治宣傳工作的征文活動……啊啊,這個事情您是知道的……對對,我們這次得到了省報的大力支持,省報準備給我們開一個專欄系列……”

    “呵呵,玉成同志,這是好事嘛,說明你們向陽縣的政治宣傳工作得到了省報的認可,很好嘛……”

    周培明打著官腔,仍然不冷不熱。

    “周主任,原本我們是要提前向您匯報的,又怕人家省報不答應,所以不敢先匯報啊……”

    “沒關系玉成同志,地區分工,我並不負責宣傳工作。你們向龍主任和鐘主任匯報就行了。”

    鐘主任是指地革委負責宣傳工作的副主任鐘學偉。

    “是的是的,您是地革委的主要領導,我們的工作理所當然要隨時向您請示匯報。”

    自己疏忽在先,桀驁如嚴玉成者也不得不放低姿態。

    “呵呵,玉成同志太客氣了。都是干革命工作嘛,何分彼此……這個省報既然如此重視,你和晉才同志一定要把這次宣傳工作認真抓起來,爭取出好成績,出大成績!”

    周培明的聲音起了些變化。

    “是的是的,我們一定會按照周主任的指示,認真抓好這個工作,不辜負周主任和地革委的期望……嗯嗯,好的,周主任,再見!”

    放下電話,嚴玉成“啵”地呼出胸中悶著的一口長氣,略顯疲憊。

    看來虛與委蛇這種事,不常做的人偶爾做一次也挺累的。

    縣里鋪開了大動作,基本上我插不上手。總不能隨著老爸到各個公社四處轉悠。他縱有那個意思,我還沒那個興趣呢。鄉下地方條件太差,我可不願意陪老爸白天曬太陽晚上喂蚊子。倒是本次征文的“頭名狀元”江友信成了老爸的專職秘書。照規定,縣處級干部是沒有資格配專職秘書的。不過規定是規定,實際上該怎麼還怎麼。只是沒有那個名義罷了。一般來說,除了縣革委主任的秘書由辦公室挑,通常其他分管副主任都會挑自己分管部門的年輕干事做秘書。老爸是第一副主任兼宣傳部長,選辦公室的秘書隨行也很正常。

    江友信對老爸這位前輩學長是極欽佩的,又有知遇之恩,辦事很賣力。人年輕,又勤快。倒和上輩子印象中那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姐夫有天壤之別。只是如今雙方家庭地位相差懸殊起來,他是否還能再次成為大姐的愛人卻不得而知了。

    嗯,只要他做了老爸的專職秘書,經常來家里走動,我總能找到機會撮合他們。

    “利民服務部”的生意越發紅火起來。組裝了三台二手電視機,不到十天就全部賣了出去,每台純賺兩百元,扣除我給自己家里組裝那台的費用,我分到手里的也有兩百多塊。方文惕本來堅持要與我平分,就當那台電視機是孝敬“柳主任”的。我卻不願意做這種事情。

    合伙做生意,最要緊的乃是帳目清楚。大家這麼不分彼此的攪和在一起,親近倒是親近了,對景時候一翻臉,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麻煩事。

    方文惕倒也實誠,帳目上從不馬虎。大約是認定要跟我混了。並不因為二哥柳兆敏來了之後有所不同。

    這個事情,自打決定將方文惕搞到縣城來,我就一直在仔細考慮。雖說穿越者有先知先覺的優勢,但我上輩子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更沒有與人合伙做過生意,基本上是一個生意白癡,所有關于生意的知識都是間接的。今生看來是不可避免要涉及到這個領域。因而我很重視這個小小的維修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擺弄好了維修部的生意經,未嘗不是一種經驗的積累。真要出了什麼紕漏,這麼小小的一個場面,也能補救得過來。

    我要做的,就是利用先知先覺的優勢來彌補經驗不足的缺陷。

    “方哥,我看還需要再買幾套電視機的機殼和其他配件。”

    我對方文惕說道。

    向陽縣的電視機保有量實在太少,光靠廢品回收頂不了大事。我就起了心思,索性購買主要零配件自己組裝電視機。黑白電視機的構造比較簡單,許多元器件與收錄機收音機的元器件都可以通用。只要購買機殼、顯像管、高壓包等主要部件就行。當時電視機的售價之所以高昂,主要不是原料成本過高,而是人工成本、流通成本過高所致。試想一個工廠,退休人員甚至多過在職人員而在職人員中支援人員又多過一線工人,其制造成本焉能低得下來?至于一九七八年的物流系統,幾乎就是一片空白。缺乏有效的統籌安排,流通成本高企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記得上輩子在一篇文章中讀到,九十年代初期,某南方沿海城市以家庭作坊的方式組成松散的聯合體,組裝摩托車,生產成本愣是比上規模的國營大廠低40%以上。

    “好,我這就去郵局辦手續。”

    方文惕已越來越習慣對我的任何決定無條件支持。眼見炎炎烈日之下拖著一條殘腿艱難向郵局走去的方文惕,我在心里問自己是不是太資本家了些?不過方文惕自己一定不這樣想,這小子現在勁頭比四肢健全的人足多了。

    但是事情偏偏發生了不如意。

    方文惕不久就從郵局回來,滿臉晦氣。

    “小俊,上海那邊說要我們開主管單位的介紹信寄過去才能發貨,天津那邊也一樣。TM的,給錢還買不到東西!”

    方文惕恨恨地啐了一口。

    原來是這麼回事,怪我太激進了。一個小縣城名不見經傳的所謂“維修服務部”,半個月內消耗了兩套(上海和天津各兩套)電視機配件,馬上又要進貨,也難怪人家起疑。

    得找一個正規的單位掛靠過去。

    對,掛靠!

    這個概念其實不應該現在就出現,正常情況下,還要等幾年。

    我安慰方文惕︰“沒事,我來想辦法。”

    方文惕點點頭。他相信我會有辦法。

    還沒想好掛靠的事,另一個麻煩接踵而至。

    工商局的人找上門來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6 AM

第五十七章 投機倒把

    工商局一共來了三個人,為頭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瘦高男子,與五交化公司的孫經理有幾分相類,三七式分頭,只是個子要高一些,臉上線條比較僵硬,不似孫經理那般老是掛著諂媚的笑意。另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和一個至多二十出頭的後生。那年輕女子鵝蛋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倒也標致,身材也不錯。

    “誰是老板?”

    為頭的瘦高男子問道,聲音冰冷,與他臉上的線條很是相配。

    “我是老板,請問你們是……”

    方文惕迎上去。

    那時節除了軍人和警察,其他國家工作人員都沒有統一的制服。不過憑架勢也看得出來不是普通的顧客。

    “我們是向陽鎮工商所的。我姓王。”

    “這是我們王所長。”

    年輕後生趕緊亮明那男子的身份。也不知道是正的還是副的。

    “王所長,你好你好。”

    方文惕趕緊掏出大前門來敬上。如今腰包鼓脹,方老板也闊氣起來了。不單是來客人時敬大前門,便是自家,平時偶爾也抽大前門呢,當然經常抽的還是飛鴿。

    王所長伸手推開。冷淡地道︰“我不抽煙。”

    這話就是當面撒謊。瞧他右手食指中指地指節燻得焦黃。明顯是條老煙槍。不接方文惕地煙。是要擺出公事公辦地架勢。

    那年輕後生也擺手謝絕。

    “老板貴姓?”

    “我姓方。叫方文惕。王所長千萬別叫我老板。就叫小方吧。要不。直接叫方跛子也成……來來來。幾位請進來坐。外頭太陽太毒了……”

    方文惕點頭哈腰地。將幾人引進店內。

    無奈店面太小,幾個人進來就有點轉不開身。更兼連凳子都只有一張,卻不知他叫人家坐什麼地方?

    “方老板,你這個修理店……啊,對了,叫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辦了手續嗎?有沒有到工商所登記?”

    方文惕愣了,他是真不知道開個修理店還要辦什麼手續。

    “這個,王所長,我不知道啊……”

    “哼,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開張營業?還敢買賣二手電器?”

    王所長語氣大是不善,臉色也更加陰沉。大約來之前,他已經基本摸了個底,清楚方文惕沒啥過硬的靠山。當然,他不知道方文惕不住拿眼楮亂瞟的那個小孩,就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

    我可是老早跟方文惕說過,不能向別人提起我的身份。當下扭過頭去,只做不知。

    方文惕無奈,只得硬起頭皮來應付。

    “你們是什麼性質的單位?街道辦的福利單位嗎?”

    王所長步步緊逼。

    “不……不是,我私人的……”

    “私人?嘿嘿,你知不知道,這是投機倒把?要坐班房的!”

    王所長臉色完全黑了下來。

    “啊……”

    方文惕沒想到問題居然如此嚴重,頓時慌了手腳,可憐兮兮的指著自己那條殘腿︰“王所長,兩……兩位領導,你們看,我……我一個殘疾人,掙口飯吃不容易……”

    年輕女工作人員動了惻隱之心,對王所長說道︰“王所,他一個殘疾人,也怪可憐的。”

    “哼!”

    王所長悶哼一聲。

    “要不是看在他是殘疾人份上,早封了他的店,還讓他開到現在?”

    聽他嘴里這麼說,語氣根本沒絲毫和緩,就知道這小子鐵了心要整治方文惕。只不知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內情。原石馬區革委會主任徐國昌可是調任了工商局的副局長。

    要說區里的一把手調到縣里當副局長,也不算怎麼吃虧。但那只是對離城區太遠的偏僻地區而言,一些偏遠的區尤其是公社負責人,在鄉下工作時間太長,確是心甘情願降級調回縣城。當時的基層生活,實在是太苦了。然而對于石馬區這樣緊挨縣城的區公所,不存在這個問題。何況石馬區又是僅次于向陽鎮的重要區鎮,歷來一把手異動要麼升遷要麼調任極重要的縣直單位,徐國昌這次調動,明顯含有貶謫之意在內。我擔心他是否得知一點內情,故意唆使這個姓王的家伙來搗蛋。

    當然這種可能性不大,應該暫時沒人會注意到我這個小屁孩的存在。更加不可能利用我去打擊老爸,我的年齡足以令得任何加諸于我身上的“政治陰謀”完全破產——拿一個不到九周歲的兒童說事,自己先就被釘死了!

    就算方文惕自家承認,也無人相信這個修理店我佔了一半的份額。

    要不就是有其他同業的家伙看方文惕生意紅火不順眼,故意使壞。

    打從“利民維修服務部”開業以來,老街其他幾家修理店的生意受了不小的影響。畢竟向陽縣的市場蛋糕太小,我們多吃一口,人家就要少吃一口。

    眼下還是計劃經濟時代,不是市場經濟時代,無法通過做大市場來整體提升效益。

    相比起前一種可能性,後一種可能性更大。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暗暗舒了口氣。

    這種級數的糾紛,解決起來不太難。

    “方老板,跟我們走一趟吧。回所里去處理一下。”

    王所長說著就抹了一把汗。

    TM的,這鬼天氣!熱得跟蒸籠似的。

    方文惕遲疑著不肯走。他從未去過“公家單位”,真擔心人家馬上將他塞進班房,那可就慘了。看來他還缺乏應對這些事情的經驗,讓他去工商所見識見識也好。

    我轉過身低聲對他說道︰“拖過今天,晚上就有辦法。”

    方文惕頓時心中大定,知道我想好了應對之策,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蔣姐,你好。”

    我再次出現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電器櫃台前,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

    “啊呀,柳俊小朋友,是你啊……”

    蔣姐認出我來,又驚又喜。

    其他營業員聞聲望過來,臉上都露出溫柔的笑容。

    柳主任家那個自稱會裝電視機,一腳踹爛櫃台玻璃的小紈褲,眼下在五交化公司可是大名鼎鼎了。嚴主任柳主任會不會護犢子尚不得而知,解英和阮指導的架勢,可是有點縱容。要不,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能眼楮都不眨就掏出二十塊錢來丟地上(想來沒有任何人會認為這錢是我自己賺的)?

    自然,這二十塊錢早就回來了,只不過不是回到我的手中,而是落進了老媽的口袋。孫經理弄清楚了我們的身份,焉敢當真拿那二十塊錢去賠玻璃?

    老媽老實不客氣落袋,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我倒也覺得天經地義,並不郁悶。人家生兒子操心一輩子,我媽生兒子操心兩輩子,容易嗎?

    “蔣姐,我有事要找孫經理,他的辦公室在哪里,能告訴我嗎?”

    有事求人,哪怕是很小一件事,我也變得彬彬有禮,不帶一絲紈褲的味道。

    “我帶你去。”

    蔣姐好不容易逮住表現的機會,焉肯錯過。

    五交化公司辦公室就在門市部樓上,新建不久的房子,雖然談不上什麼豪華裝修,牆倒是刷得雪白,水泥地板平平整整,辦公室的門都是刷紅漆的,光可鑒人,瞧上去比縣革委的主任辦公室還氣派。

    縣革委辦公樓建成年頭太久,木制樓梯上刷的紅漆早就剝落許多,灰蒙蒙的,老氣橫秋。當然,如果硬要往臉上貼金的話,古色古香這個形容詞,也是勉強用得上的。

    孫經理的辦公室在二樓最後一間,倒寫著經理室的銘牌。門是虛掩著的,站在門外就聽到里面還有女孩子咯咯嬌笑的聲音。

    姓孫的家伙,該不會上班時間公然在辦公室與女人**吧?也太膽大了些!須知那年頭,干部作風問題和日後的經濟問題一樣,是最致命的。不要說他一個小小五交化公司經理,便是嚴玉成這般縣革委的一把手,沾上了作風問題也是絕對玩完。

    蔣姐看來就是個傻大姐似的人物,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敲門,直接就將門推開。

    這個動作讓我對她的反感消除不少。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就是市儈一點,刻薄一點,倒也沒啥壞心眼子。

    還好,辦公室內雖然有一個年歲甚輕的女孩子,乃是坐在孫經理辦公桌對面,並無什麼親熱舉動。不然的話就太尷尬了,我的所謀也必定全然泡湯。

    “孫經理,柳俊小朋友說找你有事。”

    “柳俊小朋友?啊,柳主任的兒子,快請進……”

    孫經理忙不迭往起站,臉上笑容益發燦爛。其實我站在蔣姐身後,他並未看見我。一聽我的名字馬上就記得我是柳主任的兒子,倒也難能。就憑這一點,盡管他形象欠佳,官場上前途不見得遠大,過得幾年,卻是有可能在商場上大顯身手呢。自然,更可能是官商勾結,假公濟私。八十年代的生意場上,太多這樣的例子。

    那個年輕女孩子笑著站起來,瞟了我一眼,裊裊娜娜地出去了。

    “她是我們公司的出納小佳。”

    蔣姐介紹了一句。也有維護孫經理的意思,怕我回去跟老爸亂嚼舌頭呢。

    “孫經理,我有點小事想和你單獨談談。”

    我開門見山,直言不諱。

    孫經理就看蔣姐,蔣姐扁扁嘴,隨即笑嘻嘻地出去了。

    看來衙內的牌子就是好使,哪怕只有九歲,衙內就是衙內。要換作其他的小屁孩這麼不給面子,蔣姐還不得當場翻臉,尖酸刻薄一番?

    孫經理先給我倒了一杯水,笑著問︰“要不要加點茶葉?”

    大約他以為我小小孩童喝不慣茶葉的苦味,焉知我上輩子不但饞煙、饞茶還饞咖啡呢。只要是能提神的東西,除了毒品,樣樣不落。

    “好啊,儼一點。”

    孫經理就是一滯,料不到柳衙內的口味蠻重的。

    “說吧,小俊,找我有什麼事?是柳主任還是阮指導叫你來的?”

    孫經理泡好茶,隨口問道。這人很會順著桿子往上爬,叫小俊叫得順溜之極。我卻不免起了雞皮疙瘩。這麼親近的稱呼我還不習慣從外人嘴里叫出來。

    “是這樣,我家有個親戚,叫方文惕,是個殘疾人,腿腳不方便……”

    我邊說邊察看孫經理的反應,倒是聽得蠻認真的。衙內親自登門,年紀雖小,說的話總不能輕忽。不定就是柳主任或者阮指導的意思呢。

    “方哥在老街開了個小修理店,叫作‘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今天被向陽鎮工商所的王所長帶走了,說他投機倒把,要封店,還要抓他去坐班房呢。”

    “向陽鎮工商所王所長,是王學文吧?”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瘦高個子,從來不笑的。”

    孫經理笑了︰“就是他。這小子整天板著個臉,是個典型的黑面。”

    我淡淡道︰“王所長的原則性蠻強的。”

    “原則性強個屁!他小子就是個變色龍。”

    孫經理笑著罵了一句。

    “小俊啊,你不用擔心,這個事我去跟他說一聲就行了。”

    我望著他,似乎在掂量這話的可靠性。

    孫經理精奸似鬼,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怎麼,不信我的話?”

    我淡淡笑了︰“信,要不信我也不來了。”

    孫經理開始心中還有些膩歪,覺得自己三十來歲的人了,和一個小屁孩一本正經說事很可笑。見我神態沉穩,言語一點都不顯幼稚,也暗暗吃了一驚,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我今天來,不是要請你去給我說好話的。我另外有事情要請你幫忙。”

    孫經理笑道︰“有什麼事只管開口,只要我做得到。”

    “好,孫經理真是快人快語。我想把‘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掛靠在五交化公司,你看怎麼樣?”

    “掛靠?”

    孫經理不笑了,認真起來。他是有點搞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以前都沒有聽說過這回事。

    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詞,這當兒倒不會卡殼。

    “對。說白了就是掛在你五交化公司的名下,有個公家的名義,好辦事。但盈虧自負,絕不牽累你們五交化公司,每個月還可以交點管理費。”

    孫經理皺起眉頭,想了想問道︰“小俊,這誰的主意?是柳……”

    說到這里他識趣地打住。我可是一直都沒說是誰叫我來的。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是不能牽扯到柳主任。

    我笑道︰“全縣正展開‘大討論’呢,我爸現在忙得兩腳不落地,哪有心思理這種小事情?也就是我見方文惕可憐,怎麼說也叫聲表哥,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餓死!孫經理要是覺得為難就算了,王所長那里,我叫別人去打招呼。”

    說完就作勢要起身。

    這話里夾雜的意思,孫經理焉能聽不出來?這忙要是幫了,柳主任未必承情,但要是不幫,日後再見面就尷尬了。上回買電視機的事情已經得罪了解英和阮指導,事後雖然做了補救,也不知效果如何。他是熱衷名利的人,平日里千方百計想要與縣里的頭頭腦腦拉近關系。不過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攀交情最多也就是到縣局局長這一級,像老爸這樣排名第一的縣革委副主任,以往想都不敢想能攀上關系。如今我找上門來,正是大好時機,豈能錯過?

    “別急別急,小俊啊,這事情好說嘛,哈哈……”



第五十八章 避暑柳家山

    孫經理對王學文的認識果然獨到,那家伙的黑面就是裝出來的,三杯老酒一下肚,立即原形畢露。

    “哎呀,方老板,你是孫經理的親戚,怎麼不早說呢?”

    王學文夾一筷子魚香肉絲送進嘴里,拍著方文惕瘦削的肩膀,大聲嚷嚷。好在是在人民飯店的包廂里,倒不怕別人聽見惹厭。

    人民飯店是向陽縣最大的國營飯店,因為對普通老百姓開放,檔次上要稍遜于縣革委第一招待所。然則也經常會有頭面人物前來用餐,所以隔了幾個包廂。

    孫經理這人做事地道,既然答應掛靠,索性就將和事佬做到底。免得人情送一半,不鹹不淡的,難受。

    “來,王所長,我敬你一杯。”

    有我在一旁壯膽,方文惕也比較放得開。

    “好好,一起干了。”

    孫經理、王學文、方文惕三人都一樣的精巴拉瘦,喝起酒來竟都不含糊。菜還沒上齊,大半瓶西鳳酒便下了肚。孫經理與王學文怎麼說都是官面上的人,量大些可以理解。這個方跛子,以前倒看不出還能整酒!

    “王黑面,我告訴你啊,方老弟的‘利民維修部’是我們五交化公司下面的維修部,你小子別搞錯了。每天去查,查個什麼勁?”

    孫經理借著酒勁,直接就叫開了王黑面。不過看得出來,他們倆平日里關系是真不錯。

    “你早說是你孫猴子地下屬單位。我哪會去查?”

    “哼。總之你跟我方老弟過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該罰!”

    “好好好。該罰該罰……”

    王學文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又灌下去一杯。

    孫經理十分精細。只說我是方文惕地表弟。閉口不提我地姓名來頭。王學文只當我是隨方文惕來混吃混喝地小屁孩。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哪里會主動問起?

    一頓酒喝得盡歡而散。臨走。方文惕各塞給他們兩條大前門。兩瓶西鳳酒。這在當時。已經是了不得地重禮了。孫經理礙著我地面子。死活不肯收。還是我給他打了個眼色才遲疑著接了。王學文卻老實不客氣。樣子都懶得做一下。拎起就走。

    對王學文這種嘴臉,我也並不如何生氣。許是上輩子沒做過生意,和工商稅務部門的人沒怎麼打過交道,也就沒啥成見。既然是自己心甘情願送的,那麼人家毫不客氣拎走便是理所當然。時間越往後,情形只有越來越露骨。要想穩步發展,這些門道就得拎清。畢竟不能到哪里都打著老爸的招牌,做“衙內”也有許多種做法的。

    掛靠在五交化公司,次日也簽了個簡單的協議。言明“利民家電維修服務部”可以使用向陽縣五交化公司的名義購進所需零配件,也可以使用這個名義對外銷售二手電器。但盈虧自負,不得借五交化公司之名拖欠對方貨款。而“利民家電維修服務部”按月繳納管理費二十元。

    這個協議漏洞頗多,五交化公司承擔了許多隱形風險。只不過精明如孫經理,在當時的大環境下,也不曾細想。大家都抱著一個簡單的念頭︰還有人敢坑公家不成?

    至于可能會產生的經濟糾紛,更是想都沒人想過。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和法院有甚相干?

    協議自然是以方文惕的名義簽的,就算我想簽,年齡上也不夠資格。

    我只是提醒方文惕,管理費是否按月繳納並不要緊,孫經理家里卻萬萬忘記不得。這其中的輕重緩急若拿捏錯了,大大不便。

    向陽縣五交化公司的招牌著實好使,方文惕再和上海與天津方面聯系,就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復。甚至只要見到蓋著向陽縣五交化公司紅戳戳的介紹信,不等款項到帳,那邊就先發貨了(難怪數年之後,三角債問題席卷全國,都是輕信惹的禍)。我和方文惕將所有家當都掏出來,利用這個時間差,一口氣進了十套黑白電視機的主要配件。至于通用的元器件,我們收購了許多廢舊電器,拆卸下來盡自夠了。還有存貨組裝幾台二手收音機收錄機。

    到八月上旬,組裝的二手電視機銷售一空。由于有保修承諾,均是按七折價格銷售出去的。顯像管是正宗原配,畫質方面一點不比五交化公司出售的正牌子凱歌與北京電視機差,便宜了兩百來塊,可是一筆不小的款子,一些原本不打算這麼快買電視機的人貪這個便宜,咬咬牙就買下來了。加上二手收音機收錄機的銷售收入和維修費,扣除成本和七七八八的開銷,我與方文惕每人淨賺一千二百余元。相當于老爸這個縣革委副主任兩年時間的全部收入。

    方文惕對我除了感激就是滿懷感激,除了欽佩就是滿懷欽佩,不止一次感嘆︰“大少爺,真不知道你這腦袋怎麼長的,咋就跟別人的不一樣呢?”

    我卻不理會他的馬屁,將臉一板,說道︰“你小子也不能老做寄生蟲,從今天開始,每天上一小時理論課,二十天出師。不然的話,咱就一拍兩散。”

    方文惕驚駭欲死,吃吃道︰“小俊,你說真的?”

    “誰跟你開玩笑?”

    “嘿嘿,我……你也知道,我看不來書……”

    “看不來也得看。再有二十天,暑假就過去了,我得去上學,沒時間天天呆在店子里頭。”

    “這個,這個,實在忙不過來,咱們就少裝幾台,大不了少賺一點。”

    這兩個月變化太大,方文惕思維一下子跟不上來。還是那種小富即安的心思。

    “放屁!做生意最怕的就是斷貨。斷貨的日子多了,人家就信不過咱們了。”

    我上輩子雖然沒正經做過生意,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這個,這個……”

    “還有,你記不記得我一再跟你說過,心思不能老放在這小小的修理店上,往後的日子,天地寬著呢。這麼個小店子,撐死能賺幾個錢?”

    方文惕倒抽一口涼氣,卻原來大少爺心思這麼野啊!一個月時間純賺一千二百元,竟然只是“幾個錢”?

    “那,那你還想搗鼓什麼?”

    方文惕小心翼翼地問道。

    “嘿嘿,暫時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方文惕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大約是對我越來越看不懂吧。

    二哥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對我與方文惕的合作不大清楚,又沒參與前一段的事情,此時更是雲山霧罩,不知所雲。

    人生有**有低潮,俗話說就是一順百順,一不順百不順。這話還真是有幾分道理,至少用在嚴玉成和老爸身上十分合適。

    “大宣傳大討論”活動開展以來,在向陽縣搞得轟轟烈烈。所謂“大討論”,呈現一面倒的態勢。省報開闢專欄系列,縣里一二把手親自抓,各縣直單位、區、公社的頭頭們焉敢怠慢?自然是大講特講“實事求是”,半公開地批評現行的理論方針。誰會這時候做出頭鳥和嚴柳兩位主任對著干?

    自然,也不排除有個別脾氣比嚴玉成和柳晉才還 的干部,出來做仗馬之鳴。不過終歸是少數,在全縣宣揚“實事求是”的大環境中成不了氣候。

    七月底,省報進一步推波助瀾,派出記者到向陽縣采訪“大討論”的情況,發回好幾篇采訪稿,就和省報的專欄發在同一個版面。《寶州日報》也湊興,跟著發表了好幾篇評論員文章。

    其他縣市眼見向陽縣風頭出盡,心中著急,也聞風而動,匆匆忙忙跟進開展了類似的宣傳討論活動。一時間整個寶州地區都活躍起來。

    八月上旬,中宣部理論動態組副組長錢建軍再赴N省,主持召開了N省理論界關于“真理標準”的研討會,特邀嚴玉成與老爸參加。這次研討會,嚴玉成和老爸分別作了專題演講,進一步闡述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基層工作中的應用,以及所取得的成績。

    N省省委第一書記皮治平,省委第二書記、省革委主任劉東山,省委書記、省革委副主任廖慶開等省委省革委主要領導人參加了研討會並做了重要講話。

    會後,皮治平書記,劉東山主任,廖慶開副主任親自接見了嚴玉成和老爸,詢問向陽縣“大宣傳大討論”工作的開展情況,對所取得的成績予以充分肯定,勉勵他們戒驕戒躁,再接再勵,爭取取得更大的成績。

    不久之後,連新華社內參也刊載了向陽縣“大宣傳大討論”的情況。

    嚴玉成和老爸在省城風光無限,我卻將嚴菲拐帶回了柳家山。

    說是我拐帶嚴菲有點不盡不實,事實是,孩子們都放暑假很長時間了,老媽又想念外公外婆,便鼓動解英與我們一道去柳家山避幾天暑。反正嚴玉成和老爸都不在,兩位內當家也就暫時卸下了“照顧領導起居”的政治任務,難得清閑一下。

    解英正閑得無聊,又是外向型的性格,架不住老媽連哄帶勸,欣然應諾。

    縣革委一共兩台吉普車,嚴玉成和老爸去省城開會帶走一台,我們一行七人加司機八個,只好擠在一台吉普車里。好在大人少小孩多,擠一擠也能對付。我趁機將嚴菲半摟半抱在懷里,狠狠過了一把上輩子沒有女兒抱的癮(天地良心,這時候真沒對小丫頭起什麼歪心)。

    嚴菲一直在縣城長大,農村的青山綠水對她來說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對小孩來說,農村好玩的東西還真不少。

    嚴玉成在紅旗公社工作多年,威望甚高。聽說嚴主任的愛人孩子到了柳家山,差不多全大隊的人都湧到我家來看望。

    自然,也有一點看熱鬧的心思。

    畢竟縣革委一把手的愛人小孩,在淳樸社員的心目中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等五伯趕到,差不多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大都是女人,男人是不敢來湊這個熱鬧的。一些輩份較高,年歲較長的婦女被請到堂屋里落座,年輕媳婦姑娘就擠在外邊,嘰嘰喳喳的。她們不敢對解英評頭論足,只是沒口子稱贊嚴菲的秀美可愛。

    五伯笑著將她們都轟走了。

    “五哥,你來了……解姐,這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柳晉文,晉才排行的五哥。”

    “五哥,你好。”

    解英也跟著老媽叫五哥,笑容可掬。

    “解英同志,你好你好,歡迎你到柳家山來做客。”

    解英笑道︰“五哥,你還是叫我小解吧。這麼稱呼也太正式了。”

    “這個可不好……”

    五伯有些窘迫地搓著手。

    “有啥不好的,我和碧秀情同姐妹,她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解英在教委辦公室上班,待人接物那是一等一的。

    “呵呵,那我就托大了……”

    我拉著嚴菲的手走過來,說道︰“五伯,金銀花種植的情況怎麼樣?”

    一說起金銀花,五伯就兩眼放光︰“很不錯呢,插了四五百株苗子,都長得很茂盛,就快可以移栽了。”

    “嗯,那就好,不用到年底就可以收第一茬花了。只是四五百株數量太少。入秋時節還可以再插一兩千株苗子,搞得好,明年可以收三茬花。”

    解英奇道︰“小俊,這個你也懂?”

    我笑道︰“都是書上看的,我有個好老師嘛。”

    提起這個,五伯就贊不絕口︰“啊呀,解主任啊,你是不知道,咱家小俊比他爸還出息呢,什麼都知道。行,五伯聽你的,入秋再插兩千株苗子。就是那個稻田養魚,咱們今年又收了四千多斤魚呢。”

    五伯終究未能免俗,不大好叫人家“小解”,索性隨了嚴玉成的官餃,叫起了“解主任”。

    我一聽大喜,正愁沒地方帶嚴菲去玩呢。

    “五伯,還有沒撈的嗎?我帶菲菲去抓魚玩呢。”

    “有有,還有十畝水田沒撈,準備過幾天移養到大塘里去,留著過年吃。這樣啊,現在日頭還太毒,再等兩個鐘頭,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五伯帶你們去抓個夠。抓多少都歸你。”

    我笑道︰“五伯,這可不行,這是公家的魚,無功不受祿。”

    五伯眼珠一瞪︰“誰說你無功不受祿?這個金銀花搞成了,我們柳家山大隊不得增加好幾千塊錢的收入?就是稻田養魚,我聽說也是你跟嚴主任和晉才提起的,你是首功呢。”

    “五伯,你就別誇了,再誇我就暈了。”

    解英愛憐地摸摸我的腦袋,笑著對老媽說︰“碧秀,這個兒子,你怎麼生出來的?”

    嚴菲卻只記掛著抓魚,不時抬頭望天,指望太陽早一點偏西。這時候,七伯帶著小青姐也過來了。他是送干魚來的。

    自從我救了小青,七伯對此事感激不已。只要家里有點什麼好東西,總要給我們捎帶一點。

    小青姐一進門,見了解英和老媽就很拘謹,偷偷拉著三姐的手躲到一邊說悄悄話。前年那場急病看來沒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身條拔高不少,瓜子臉,眉清目秀,尤其是鼻梁筆挺,盡管身材尚未完全打開,穿的衣服也很土氣,卻掩蓋不住隱隱的美人韻味了。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偏西,不那麼毒了,嚴菲就糾纏著我要去抓魚。

    盡管已經是四十歲的心理年齡,對釣魚抓魚,殺豬放牛這樣的事情,我內心深處仍是充滿向往。當下欣然應諾,由大姐帶隊,提了兩個竹罐(一種篾竹自編的捕魚器具,口大尾小,柳家山方言叫“罐”,不知道學名怎麼稱呼),背了幾個竹簍,一撥小朋友浩浩蕩蕩殺奔田間而去。

    田間抓魚實在是一等第一的賞心樂事。水不深,及膝而已,連嚴菲這樣從未玩過水的小丫頭也可以放心下到田里,不用擔心出什麼危險。眼見得半大的鯉魚鯽魚在水中驚慌地竄來竄去,用竹罐一堵,幾個孩子四下圍趕,魚兒慌不擇路,一頭就扎進去了。

    抓魚的時候,我自始至終陪伴在嚴菲身旁,怕她不小心踩進魚窩子(有六七十公分深淺),弄成個泥猴。直到幾個魚簍都裝滿之後,我們心滿意足地洗手上岸,才想起小青姐幾乎一直默默陪在我身邊,幫我提魚簍,幫我擦汗,就像我照看嚴菲一樣照看著我。

    真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意。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6 AM

第五十九章 盜采事件(一)

    嚴玉成和老爸自省城載譽歸來不久,遭遇了一次小小不順。

    楓林公社一些社員盜采煤碳出了事故。

    楓林公社緊挨紅旗公社,也是台山區管轄。屬于七一煤礦三采區。這里的煤層比較淺,儲量豐富,給盜采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幾乎不要太多的現代化工具,糾集十來個壯勞力,攜帶幾把鋤頭鎬頭,幾擔簸箕,便可以開工了。最省力最方便的做法是找一個隱蔽的地點,挖通三采區的掘進巷,到達不常用的掌子面,利用現成的礦井坑道,直接出煤。

    選址正確的話,每人每晚出個一兩百斤柴煤輕而易舉,那可是好幾塊錢呢。

    當然,這樣搞法隱藏很大的風險,一般來說,不常用的掌子面都是準備放棄的,存在許多安全隱患,甚至一些坑道里面用以支撐的礦木都被偷走了不少,一不小心就會塌方。

    這種盜采行為,寶州礦務局每個煤礦都不同程度存在。七一煤礦受害尤烈。礦里保衛科專門組織了一支護礦隊,常年巡邏。只是煤礦所轄采區眾多,地域廣大,當地社員又熟悉地形,護礦隊人少,顧得頭來就顧不得尾,常常是護礦隊一過去,屁股後頭就響起了挖掘的聲音。

    每年都要為盜采的事情發生幾次小規模的械斗,處理一批屢教不改的涉案社員。差不多成了向陽縣的痼疾,每一任領導都為此頭痛不已。

    但是這次,動靜似乎稍微鬧得大了些,好幾個人受傷,還有一人傷勢較重,送進了台山區醫院。

    盜采大多在晚上進行,械斗和傷人事件自然也就發生在晚上。

    嚴玉成得知消息是早晨上班之前。受我的影響,兩位主任居然也會偶爾早起,鍛煉半個小時。說是鍛煉,其實多數時候是站在旁邊看熱鬧。嚴玉成尤其喜歡看我被梁科長“虐待”。

    照他的說法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這話一家伙將我和梁科長都掃了進去。咱師徒倆自是十二分地不爽。只不過人家乃是手握印把子地大佬。咱們這些個小蝦米只能敢怒不敢言。

    我便是不明白。本衙內溫良謙恭。謹慎守禮。何時成了“惡人”了?岳父大人給出如此考語。當真令人好生不服!

    除了馬步沖拳。一百個俯臥撐和一百個仰臥起坐。梁科長又給我加了碼——運息二十周天。這個所謂運息一周天。乃是雙腿平肩站立。雙目微閉。雙手握拳夾腰。用鼻孔吸氣。順胸口而下丹田。繞過泥丸宮自腦後回到下顎。由嘴里呼出。

    此謂之小周天。

    照武俠小說里地說法。這是內功入門地基本法門。

    當然。我不至于如此八卦。相信諸如內功練到深處“飛花落葉亦可傷人”地鬼話。每日早中晚各運息二十周天。除了肚子有時會咕咕亂叫一通之外。暫時看不出什麼奇妙之處。但梁科長堅持要我這麼做。自有道理。

    人家一拳打碎三塊紅磚,肉做的拳頭絲毫無損,乃是我親眼所見,說的話總不會太離譜罷?

    吃完早餐,嚴玉成和老爸拿起公文包前去上班,我隨在屁股後頭一起出門。

    利民維修服務部那頭,方文惕又進了十套電視機配件,不過這次是在南京和廣州進的。老跟天津和上海進貨,數量多了會引起人家的懷疑。這時候搞個體經營,猶如在鋼絲繩上跳舞,小心無大錯。到得明年,情況就會為之一變,可以正式領下營業執照來,顧忌便不是那麼多了。

    我得趕緊去裝配,充分利用暑假這段難得的自由時間多賺幾個錢,說不定這就是我日後創業的第一桶金呢。

    見我急匆匆跟在後頭,嚴玉成就有些奇怪︰“小俊,今天又不上課,這麼大早急著去哪?”

    我在利民維修部賺些小錢,老爸多少知道一點(自然他也不明白我如今已是向陽縣一等一的闊佬)。但嚴玉成卻不清楚。盡管兩家交好,也不見得要事事稟報。

    “去老街跟人家學無線電維修。”

    我隨口答道,半真半假。

    這個嚴玉成倒是相信,老爸以前就是搞技術的出身,讓兒子傳承衣缽也屬正常。

    “喲,你還用學嗎?都會修電機了。”

    我便扁扁嘴,打擊道︰“伯伯,你和周伯伯一樣,是個技術盲。電機和無線電根本不是一回事。”

    嚴玉成臉皮一貫厚實,這時候也難得臉紅一回。好在我拉了周先生綁在一起,多少讓他心里舒坦一點。

    老爸笑罵道︰“這小子,沒大沒小的。”

    嚴玉成正要想法子讓我也難堪一下,就見他的秘書肖志雄急匆匆跑過來。

    “嚴主任,柳主任,楓林公社昨晚又發生盜采煤碳的社員與七一煤礦護礦隊械斗的事情,有好幾個社員和護礦隊員受傷,其中一個傷勢挺重,送到台山區醫院搶救去了……”

    “啊,傷得那麼重,有沒有生命危險?”

    嚴玉成吃了一驚。

    《論語•鄉黨第十》記載︰廄焚。子(孔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我暗暗點頭,嚴玉成不問盜采,先問傷情,果然有聖人遺風。

    “現在還不知道。”

    “你馬上叫司機開車過來,我們去台山區醫院看看,要不行的話,就轉到縣人民醫院來。”

    “好的……”

    肖志雄又急匆匆轉身跑了。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都是神色凝重。

    不一刻,吉普車到了。老爸說道︰“要不,我也一起去看看,順便了解一下台山區‘大宣傳大討論’的進展情況。”

    “嗯,也好。”

    吉普車絕塵而去,我倒並未十分在意這事。所謂靠山吃山,作為一個煤碳資源豐富而社員又貧窮的農業大縣,發生這種事不足為奇。在我的記憶中,盜采的情況只有越來越嚴重,到九十年代後,小煤窯更是遍地開花,每年死于各種煤礦事故的人都在兩位數以上。如今這個事,放到十幾年後,幾乎是毫不足道,根本就無人會向縣里一把手報告。是不是需要驚動鄉政府的頭頭,都還要兩說呢。

    我匆匆趕到老街,一個顧客已經等在那里了。

    這人兒子要結婚,女方提出要一台電視機做彩禮。他昨天就來過,很不湊巧的是,店里沒有存貨。他便說好今天一定要裝一台給他。怕又給人家捷足先登,早早就來坐等。

    這段日子方文惕和二哥被我逼迫惡補理論知識,也有些進步。畢竟時日尚短,還上不得台盤。操刀的工作還得我親自動手。

    他倆怕我端師父架子訓斥,倒是勤快得緊,昨晚上就將一應配件分門別類擺放整齊,只等我動手裝配。

    那客人見操刀的居然是一個小孩,不由大是奇怪。

    “這是我表弟,跟我學修理,讓他練練手。”

    方文惕如此解釋。一邊說一邊望我。雖然是我交待他這麼說的,畢竟將師徒名分顛倒過來總是有些心虛。

    “他行嗎?”

    客人不無疑慮。

    “放心放心,一定行的。裝好後我們會調試,調試沒有問題你才搬走。”

    我不去理會,操起家伙就上。自然一切順利得緊。

    “爸,那個受傷社員的情況怎樣?”

    晚上回到家里,我隨口問起。

    “嗯,比較嚴重,已經轉到縣人民醫院來了。”

    “有生命危險?”

    “那倒沒有,只是左腿骨折。”

    “到底怎麼回事呢?”

    左右無事,老爸便索性和我多說了幾句。

    受傷住院的社員姓梁,叫梁國成,四十來歲年紀,楓林公社楓樹大隊社員。昨晚和本大隊幾個社員一道在三采區盜采。凌晨時分在搬運“贓物”時正巧被護礦隊的一個巡邏組踫上。通常情況下,盜采的社員踫到護礦隊會作鳥獸散,先逃了再說。等護礦隊的離開再想辦法將煤運走。這回護礦隊存心要抓幾個“賊牯子”立威,隱蔽接近,等社員察覺有異,已落入人家包圍之中。

    護礦隊這一手“鐵壁合圍”誠然極妙,無奈漏算了一條,那就是楓林公社的民風!

    楓林公社民風極其強悍,頗有“蠻子”遺風。境內練武之風盛行,出了許多名頭響亮的“武把式”。我的師父梁科長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盜采的這幾個社員倒不是武把式,沒有身懷絕技。只不過既然身為楓林公社的一員,性格方面多少受了些影響,不肯束手就擒,當即揮舞鋤頭扁擔與護礦隊硬干起來。

    護礦隊到底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正經單位,成員大都年輕力壯,訓練有素,一番交鋒,盜采者抵敵不住,虛晃幾扁擔,覷空走脫了事。這個梁國成卻是倒霉,年歲大了些,手腳不太利索,爭斗中吃了不少拳腳棍棒,左腿更遭到重擊,“喀嚓”一聲,折了骨頭。

    無論“正采”還是“盜采”,挖煤都是極耗費力氣的重體力活。挖了一個晚上的煤,梁國成本就又累又餓,兼且擔驚受怕,再加上這一頓拳棍,登時就暈死過去。

    情形亂紛紛的,護礦隊以為鬧出了人命。雖說維護公家財產不受損害師出有名,畢竟偷挖幾擔煤罪不至死,當即不再追趕其他盜采者,扛起梁國成送到了台山區醫院,又急匆匆向礦里匯報了此事,礦里又和縣里取得了聯系。

    “那,縣里打算怎樣處理這個梁國成呢?”

    “這個要看嚴主任的意思。不過梁國成做賊在先,拒捕于後,處理輕不了。鬧不好要判刑。”

    我頓時對這個倒霉的社員起了同情之心。那會子的社員,起心去做賊的話,家庭條件必定好不了。人都好個面子,大凡活得滋潤些,誰願意背個賊名聲?不比後世,笑貧不笑娼。只要能來錢,什麼壞事都敢干。

    “爸,那你和嚴伯伯有沒有了解一下,他們為什麼要做賊?”

    老爸搖搖頭,說道︰“不管怎麼樣,做賊總是不對的。什麼理由都不成。”

    我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多了解一下實際情況總不是壞事。所謂‘倉廩足,知禮儀’,其中或者有利欲燻心之徒,也不能排除極個別因為家庭生活困難鋌而走險的。這個梁國成說不定就是這樣。”

    “小俊說得對呢。你們做縣領導的,不能太官僚。”

    老媽本來在看電視,聽我們爺倆聊這些事,忍不住旗幟鮮明支持了我一把。也不知是正義感膨脹還是看在電視機的份上。

    老爸不高興了︰“我官僚?我天天跑基層呢。關鍵這個事不該我管,是公安局的事。”

    “行行行,你辛苦了……我不和你爭,我看電視呢。”

    老媽高掛免戰牌。打從老爸當上縣革委副主任,老媽就很自動自覺擺正位置。

    我心中惕然而驚,倒是忘了老爸做技術出身,思維方式與一直干行政工作的領導干部有些不同,是線性的思維。而老于行政的人思考問題是網狀思維,會將事情的方方面面考慮周到。

    照說老爸這個想法也很有道理,假設他是排名靠後的副主任,說白了就是專職的宣傳部長,這個事情自然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且也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官場挺忌諱手長撈過界的現象。問題他是僅次于嚴玉成的二把手,如果僅將自己定位為宣傳部長就不大對了。

    目前整個寶州地區都是實行革委會一元化領導,黨政不分家。但據我所知,最遲到明年,縣級黨委會一定會全面恢復,黨政分家是必然的,革命委員會將成為單純的政府機構。也就是說,會多出一個政府一把手來。老爸如果總將自己限定在主管宣傳這個範圍內,很不利于他爭取政府一把手的職位。

    如今是嚴玉成當家,老爸偶爾過界一下,問題應該不大。

    “爸,你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如果確實事出有因,和嚴伯伯商量一下,給他提供些參考意見,也是好的。”

    我暫時也只能這麼說,總不能自居“神棍”,去預測後世事情罷?

    老爸想了想,默默點點頭。



第六十章 盜采事件(二)

    梁國成盜采受傷事件,我原先並不十分關注,只是抱著一些普通的憐憫之情給老爸敲了敲邊鼓,結果如何,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但次日早上結束晨練之後,梁科長出乎意料地叫住我,跟我說起這件事。

    “小俊,你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梁叔叔,什麼事?”

    我有些奇怪,梁科長基本上屬于比較沉默寡言的那種類型。相處一兩個多月來,除了督促我保質保量完成既定任務,師徒倆很少有其他溝通。我也習慣了,其他幾個師兄(保衛干事)似乎和梁科長也沒啥多話。

    “嗯,是這樣,楓林公社發生了盜采煤碳傷人的事件,你知道嗎?柳主任……有沒有在家里談起這件事?”

    梁科長沉吟著考慮如何措辭。畢竟在他眼里,我就是個普通的九歲小孩,跟我說這種事有些不大對勁。

    我心中一動,倒是想起來了,梁科長也是楓林公社的人呢,也姓梁,莫非與那個梁國成有什麼關聯?

    一文一武兩個師父,我跟周先生很親近,幾乎可用“情同父子”來形容。但對梁科長,自然暫時沒有這種感情,不過敬畏卻更甚。

    “嗯,昨晚上說起過呢。”

    “那,他有沒有說縣里打算如何處理?”

    “他說性質好像還挺嚴重的,要公安局來處理呢。鬧不好要判刑。”

    “啊。這麼嚴重?”

    梁科長頓時臉色一變。搔了搔頭。

    我笑起來。這時候。威嚴地梁科長才露出普通人地本性。也是個蠻可愛地直爽漢子。瞧樣子有心想要幫梁國成開脫一下。卻又不願直接去求人。這才將主意打到了我這個小屁孩頭上。想想也夠難為他地。

    笑容一閃即逝。我認真說道︰“師父。這個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原原本本說給我聽。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真地?”

    梁科長眼楮一亮。沒有注意我稱呼上地變化。

    我篤定地點點頭。

    “唉,國成哥也是個可憐人呢……”

    梁科長長長嘆了口氣。

    見這麼長大的一條漢子如此嘆息,我真有些駭然的感覺。聽梁科長對梁國成的稱呼,可能兩家關系還真挺近的。

    “國成哥和我一個大隊的,房親。”

    我便即恍然。

    這情形和柳家山大隊一樣,同村同姓的人都是族房親戚。梁科長說明是房親,就不是直系親屬,和我預料的有一點距離。

    據梁科長介紹,梁國成是獨子,父母在堂,俱已高齡。老父前年中風,為給老人家治病,將一個原本勉強過得去的家庭搞得債台高築。老人家命是保住了,卻落下偏癱的毛病,長期臥床。對靠工分維持的普通社員家庭來說,這等于是一個不住吸錢的巨大黑洞。

    梁國成有三個小孩,一子二女,長子前年參軍去了,眼下還在部隊。大女兒十七歲,去年就出嫁了。小女兒剛滿十四歲,前年輟學在家務農。想必是負擔不起學費了。

    向陽縣農村流行早婚,十六七歲出嫁的現象不少見。不過聽梁科長說,梁家大女兒生得十分水靈,十里八鄉有名的大美人,卻嫁了個大麻花。只因為那麻花的老爸是在區供銷社做主任的,出得起彩禮錢。

    這跟賣女兒也沒多大區別,其中委屈可想而知。

    “唉,可憐啊……”

    梁科長再次嘆了口氣。

    “國成哥那麼老實的一個人,要不是家里太難,哪會去做賊?誰知道第一次就踫到這種事情?這人要是背時,喝涼水都塞牙齒。”

    我心中大是惻然。上輩子一世草根,雖然不及梁家這般淒慘,卻頗能體會草根階層的難處。

    都是貧窮惹的禍啊!

    便是一二十年之後,人民的生活水平呈幾何級數增長,“病不起”都是困擾每一個普通人的巨大難題。

    “梁國成是第一次?”

    我問道。

    “是啊。國成哥最好面子的人。”

    如果真是初犯,那就好辦些。黨的政策歷來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對于初次犯錯的人,只要不是罪無可恕,通常會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師父,要不,等我換過衣服,你帶我去縣人民醫院看看?再詳細了解一下情況。”

    “你去?”

    梁科長大惑不解。

    我笑道︰“師父信不過我?假設情況真如你說的一樣,我不但在我爸面前敲敲邊鼓,就是嚴伯伯那里,我也擔保去求情說好話,怎麼樣?”

    梁科長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信不過,只是……”

    “只是我太小了,怕說話不靈光是不是?”

    我笑著反問。

    梁科長倒也直爽,點了點頭。

    “那沒關系,小孩不說假話。說不定嚴伯伯和我爸真信我的話呢?就算說錯了也沒關系,我是小孩子嘛,沒人會怪我的。更不會怪到你頭上。”

    這話一下子說到了梁科長的心坎里。他軍人出身,性格爽直,最好面子,開口求人的事情實在干不出來。哪怕不親自去求人,只讓人家懷疑一下,說他走後門包庇親戚朋友,都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線。我這麼說,就是不論成功與否,都牽扯不到他頭上。

    難為我想得如此周到,頓時讓他覺得這個小徒弟沒有白教。

    向陽縣人民醫院骨科二病室的一間病房里,梁國成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穿著一件打補丁的小褂,露出胸口清晰可見的兩排肋骨。臉上也有好幾處青腫,嘴角也裂了,胡亂塗抹了些紅藥水。

    那會子的人民醫院和我記憶中的人民醫院一模一樣,破敗得厲害。一間小小病房里擠了六張病床,窗戶上許多玻璃都脫落了,想來原先是用薄膜釘著的,天氣熱,薄膜也扯去了,就這麼豁著口子。

    病房里的氣味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所幸是外傷病人,不然氣味還要更糟。

    兩名穿著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正坐在病床前詢問筆錄。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和一個清秀的女孩子都穿著打補丁的衣服,緊緊張張地站在一旁。眼楮紅腫,顯見得剛剛哭過。

    估計那婦女該是梁國成的愛人,臉上很多皺紋,頭發已有些花白,生活的艱辛明顯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如果不是梁科長老早告訴了我梁國成的年齡,乍見之下,任誰都要以為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倒是臉型輪廓十分協調,五官也端正,年輕時想必是很好看的。這一點,她身邊的小女兒便是明證。

    女孩兒和她長得很像,瓜子臉,柳葉眉,模樣精致,縱使愁雲滿臉,尚在抽泣也掩飾不住天生麗質。偶爾抽動的雙肩和清澈雙眸里流露的哀愁,讓人不自禁的心生憐惜。雖然只有十四歲,身材也已有幾分婀娜的意味。想想她的姐姐被迫嫁給一個大麻花,我就不禁搖了搖頭。但願這樣的命運不要再落到她頭上。

    “梁國成,你要老實交代問題,不要想蒙騙政府。”

    一名年歲略長的公安人員板著臉訓斥,絲毫不為梁國成的傷情所動。

    “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梁國成怯怯地道。

    “是不是真的,我們會調查清楚。要知道,我們黨的政策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住院這段時間,要好好反省。”

    “是是……”

    梁國成唯唯應著,滿臉羞慚與謙卑之色。

    “張隊長……”

    梁科長上前兩步,與那年長的民警打招呼。

    “喲,是梁科長啊。你好你好。”

    張隊長立馬換了一副神情,起身和梁科長握手。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老梁是我老家楓樹大隊的房親,聽說他受傷了,來看看。”

    張隊長先是微感詫異,隨即恍然,笑道︰“原來是這樣。”

    “張隊長,你們先問吧,我不妨礙你們辦案。”

    “沒事沒事,已經問完了。你們聊吧……這事也是,唉……”

    我暗暗撇撇嘴,這張隊長也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明明剛剛還疾言厲色訓人,這會子又裝出同情的樣子。也就是看在梁科長是縣革委上班的人,賣個乖巧罷了。

    梁科長話語不多,但偵察兵出身,人卻是極靈慧的。哪里看不出張隊長口是心非?既然已準備走“高層路線”,便無需和他饒舌,只點點頭。

    梁國成自然沒這眼色,見張隊長對梁科長很客氣,不免又起了幾分希望,求懇道︰“張……張隊長,你們怎麼處理我都行,千萬……千萬別告訴部隊……”

    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都自身難保了,還在一門心思為兒子擔憂。

    張隊長裝作沒聽見,和梁科長握了下手,就出門去了。

    那個時候的部隊,特別講究政治過硬,強調出身成份。家里出了做賊的老子,他兒子在部隊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只怕會提前復員也說不定。

    見張隊長不應,梁國成的情緒一下子沮喪到極點,拼命揪扯自己的頭發,淚流滿面。

    其他病床的病號和陪護,都投過來鄙視的目光。覺得自己和一個“賊牯子”同房,實在晦氣得緊。

    梁科長心里很不好受,走到床邊按住梁國成的手,說道︰“國成哥,不要這樣。只要經緯在部隊表現好,也不一定會受影響。”

    “經緯”想必是梁國成兒子的名字了。

    “真的嗎,國強?真的沒事嗎?你是部隊出來的人,可不要哄我啊!”

    梁國成慌忙抓住梁科長的手,滿臉期盼的神情。

    梁科長大名“國強”。他拍拍梁國成的手,以示安慰。卻輕輕別過頭,不敢和梁國成雙眼相對。這個老實人,就是善意的謊言說起來也會臉紅啊。

    梁國成哪里看不出來?

    “完了完了,經緯上回寫信說他們部隊的首長說了,下個月就給他提干,這下子全完了,都怪我啊……”

    說完,淚水又奪眶而出,止不住嗚咽起來。男子漢壓抑的嗚咽在窄小的病房里尤其顯得磣牙。

    “不會的,只要經緯表現好,不會的……”

    梁科長無力的安慰道。

    梁國成的女兒走到床前,蹲下來拉住梁國成的手,哭道︰“爸,你別哭了,哥哥回來也好,你太苦了……”

    我卻在緊張地思索著一個問題——梁經緯,好熟悉的名字!

    在我前世的記憶中,一定聽說過這個名字。自打高中畢業,我離開向陽縣去讀大學,然後出門打工,可以說,一九八八年以後,向陽縣留在我記憶中的更多只是“故鄉”兩個字。聽說這個名字,該當是在高中畢業之前。

    梁經緯——部隊——提干!

    我在腦海中努力搜索和這幾件事相干的信息,忽然靈光一閃,我記起來了!

    在向陽一中上高二的時候,學校里組織了一次杰出校友的報告會。其中就有梁經緯。是作為“自衛反擊戰”的戰斗英雄被邀請的。

    在明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二月即將展開的那場揚眉吐氣的自衛反擊戰中,作為某部尖刀連突擊排長的梁經緯將榮立特等功,成為戰斗英雄。整個向陽縣,只有他一人獲此殊榮!

    我還隱約記得,一九八七年,梁經緯來向陽一中做報告時,胸前別了三枚勛章,校長親自介紹,說是某部副團長。

    那時節,年輕俊朗、英姿颯爽的梁副團長是一中所有男生的偶像和所有女生的夢中情人。

    只不知,那個戰斗英雄梁經緯和眼前偷煤的“賊牯子”梁國成的兒子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同一個人的話,他卻又是如何逃過眼下這一劫難的呢?

    據我所知,只要梁國成這件事定案之後,地方公安局是一定會知會部隊的。假設梁經緯尚未提干,不管他的表現多麼出色,部隊鐵定會重新考慮。沒有了現在的提干,自然也就沒有尖刀連突擊排長。梁經緯是否還能再次成為戰斗英雄、特等功臣,那可難說得很。

    又難道,在我的前世,並未發生梁國成偷煤的事情?那歷史,又是如何會發生這種偏差呢?

    真是不明白!

    “國成哥,你別急,這事我會給你想辦法。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柳俊,我的……小朋友!”

    許是梁科長見梁國成止不住悲戚之情,無奈之下,只得將我推到前台。盡管我只是個小屁孩,但縣革委柳主任的牌子夠大,或許能給梁國成一點信心。

    瞧這架勢,他連死的心也有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8 AM

第六十一章 盜采事件(三)

    “啊,柳主任……”

    梁國成立即止住哭聲,一把拉住我的手。

    汗!

    真是糊塗了,直接把兒子叫成老子了,我可不敢如此僭越。

    “梁師傅,我叫柳俊,是柳主任的兒子,也是梁科長的徒弟。”

    “是是,柳主任可好了,昨天還來看過我……”

    梁國成有些語無倫次。

    我微微蹙眉,問道︰“梁師傅,你兒子是叫梁經緯?”

    “對對,叫梁經緯……”

    “在哪個部隊當兵?當的什麼兵?”

    “在南方當兵呢。”

    看來梁國成也不知道他兒子地部隊番號。

    梁科長說了一個部隊番號。我也不清楚這支部隊是否有參加“自衛反擊戰”。不過卻是赫赫有名地王牌部隊。上輩子還看過介紹這支部隊地傳記。

    “經緯是步兵。正規野戰部隊地。去年他們師里大比武。他是個人全能第二名。部隊很看重他地。要給他提干。”

    梁科長又加了一句解釋。

    這就對了。也要這樣地猛士。才能在即將到來地作戰中脫穎而出。成長為戰斗英雄。成為咱們向陽縣地驕傲。就沖這點。咱也一定得幫一把。不是幫梁國成。而是幫梁經緯。

    “你放心。梁叔叔。這個忙我幫定了。”

    梁科長露出欣喜神情,不過仍是有點不放心。

    “我去磨我爸就是了。要再不成,我就直接去磨嚴伯伯,磨得他們沒法子,非得聽我的不可。”

    我嘿嘿一笑,露出小兒女的狡黠神態。如此一來,竟然讓梁科長安下心來。倘若告訴他我早就有資格與嚴玉成和老爸坐在一起商討縣里的大事,任誰都不會相信。反倒這樣說,能讓人相信。

    既然決意要插手此事,這時卻不必饒舌。

    “梁師傅,骨折的情況嚴不嚴重?醫生說要多久才能出院?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

    梁國成目瞪口呆,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出。昨天到今天,他的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自己這條腿倒一點都沒在意。

    “很嚴重呢,醫生說,要一兩個月才能下地……”

    梁家小女兒怯生生地插口道。農家女孩害羞,就算跟我這樣的小男孩說話,臉上也飛起兩片紅霞。滿懷愁緒里突然顯露出一絲嬌羞之態,別有一番風韻。

    我點點頭︰“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兩個月能下地算是好的。”

    梁科長詫道︰“小俊,你知道的真多呢。”

    我搔搔頭,笑道︰“都是聽大人們說的。對了,小梁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見面沒幾分鐘就記掛著問人家漂亮女孩子的姓名,看來上輩子那點“色色”的性子一直不見好啊。所幸年紀小著,倒不令人生疑。

    “我……我叫梁巧。”

    梁巧的臉更紅了。

    嗯,還好,雖然也很俗,總歸比“春花”、“麗麗”之類的要好得多了。

    “國成哥,來得急,沒買什麼東西,這點錢,你拿去買點吃的。”

    梁科長掏出十塊錢放到病床上。梁科長這種級別的干部,月工資也就在三十元至四十元之間,要養家糊口,一次拿出十塊錢算得很大方的了。

    梁國成慌了手腳︰“這,這哪成呢,都已經很麻煩你了。國強你自己家里也不寬裕……”

    “是啊,國強兄弟,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

    梁國成的愛人也插嘴說道,拿起那十塊錢往梁科長手里塞。

    “哎呀,嫂子,你們的家底我又不是不知道,三伯(梁國成老爹)還在吃藥,眼下又攤上這種事……醫藥費的事情,七一煤礦怎麼說?”

    梁科長堅決不收,倒問起醫藥費的事。

    其實這話純粹多余,不過是轉移一下話題罷了。梁國成是盜采煤礦資源的“賊牯子”,被護礦隊抓了現行還武力對抗,打傷了那叫作活該,七一煤礦怎可能給他出半分錢的醫藥費?便是昨日凌晨送到台山區醫院先行墊付的一些費用,那也是要追討的。

    至于是不是追討得到,就要兩說了。

    梁國成當即垂下頭,很是羞愧。

    梁國成的愛人又抽泣起來︰“說是要兩三百塊呢,已經交了五十塊了,剛才又來催過……”

    梁科長顯出為難之色。且不說他家里並不寬裕,就是很有錢,也要講究個親疏遠近。一兩百塊在當時絕對是個大數目。普通的雙職工夫婦帶一個小孩的三口之家,除去日常開支,一年下來也就能積蓄個兩百來塊錢。那全年的積蓄去幫助一個“賊牯子”,縱算是房親,怕也難能。

    “巧兒姐姐,你姐姐呢,怎麼不見她?”

    我問梁巧。

    梁巧抽泣著,搖搖頭︰“她……她沒來……”

    我看著梁科長。你不是說梁家大女兒嫁了個有錢人麼?岳父家發生這麼大的事,怎不見露個面?梁科長明白我的意思,搖了搖頭,顯然他也不是十分清楚內情。

    梁國成愛人咽了一口吐沫,艱難地道︰“大丫頭懷了毛毛,身子重。”

    正說著,一個肚子微微凸起的女人嘴里叫著“爹”,急匆匆闖進來。

    這女人和梁巧很像,一般的瓜子臉,模樣精致,可能因為懷孕的緣故,膚色要白淨一些,也顯得比較豐腴。只是凸起的肚子和臉上殘留的稚氣對比起來讓人心里不大舒服。

    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美女就是美女,決不因為懷孕而稍減顏色。但眼前一亮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極度的驚訝和錯愕。

    原因在于她身後的那個男人。

    那男人身材稱得上高大挺拔,穿件短袖白襯衫,如果從後面看,倒也算一表人才,像郭德綱先生說的——這小伙子長得,把臉遮起來,跟演員似的!

    問題正在于,他的臉沒有遮起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呢?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橘子皮勉強用得上,但必須是風干的橘子皮,剛剝開挺水靈的那種不算。

    很顯然,這是天花留下來的後遺癥。

    咋見之下,任何人都會猛地一愣,心里先打個寒顫。

    只不知梁巧的姐姐日日夜夜面對這張臉,日子該是何等的難熬難過。

    我心里忽然對梁國成起了一絲厭憎,無論如何,都不該將女兒賣給這麼一個人。何況還是那麼稚嫩的女兒。這個麻花,實際年齡看不出來,總也不會小于二十六七歲。

    梁家大丫顯然不是什麼有主見的人,進來之後趴在床邊就是個哭,連話都沒一句完整的。

    梁家女婿倒是走到床邊,放下手里提的一些東西,叫了聲“爹媽”,對梁巧叫了聲“小妹”,又對梁科長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梁巧似乎也很害怕他,緊張地往後縮了縮身子,不過還是顧到禮數,怯怯地叫了聲“姐夫”,只是那聲音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

    人越來越多,我不願意繼續呆下去。畢竟梁國成是“賊牯子”,我作為縣革委副主任的兒子不便涉入過深,至少面子上要撇清一下。這也有利于背後運作。國內的事情就是這樣,沖到太前面去,往往會喪失話語權。

    尤其是,我不願意老看梁家女婿那張臉。盡管我知道這不能怪他,說起來也是一樁童年的不幸,應該給予同情才對。無奈人都是愛美厭丑的,心里的感覺光靠理智有時確實扭轉不來。

    “梁叔叔,咱們先回去吧。”

    梁科長點點頭,和梁國成打過招呼,也沖梁家女婿點下頭,起身往外走。

    梁國成的愛人和梁巧一直送到二病室外。

    “國強兄弟,請你千萬要幫忙,不要……不要影響經緯……”

    怎樣去給老爸說梁國成的事情,我頗費了一番思量。面上,梁國成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我也想過找周先生聊聊這事,透過他去向嚴玉成說,或許更有效。然而最終的決定卻是直接找老爸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談一談。

    在我心里,也很想知道,到底我現在可以多大程度影響老爸和嚴玉成的決定。雖然我一開始就有資格參加嚴玉成書房里的“密議”,總歸有點敬陪末席的味道。有什麼建議也總要拐彎抹角,因勢利導。

    直截了當和他們談事,便是老爸,恐怕暫時也不認為我有這個資格罷?

    從人民醫院回來,我直接去了老爸的辦公室。

    老爸在批文件,江友信則給他整理些資料,難得沒見到其他人。當時縣級革委會的辦公室,不可能有套間,江友信也就不是一天到晚都跟老爸在一起,幫老爸整理完資料,還要回到辦公室秘書科上班。好在這個秘書科的辦公室也是在同一層樓。自然,回到秘書科江友信也不會有別的事,除了完成老爸交給他撰寫的一些發言稿,就是等老爸的電話吩咐。他的科長乃至辦公室正副主任,都不會傻到分派他去做別的事情。

    我探頭進去,江友信很警醒,馬上就發現了,立即笑著招呼。

    “小俊,來了。”

    說起來江友信這時也還是外人,但聽他叫我小俊,卻十分自然。上輩子,他已經這麼叫了二十多年了。

    我笑著叫了聲“江哥”,就沖老爸說道︰“爸,我有事要和你說。關于梁國成的。”

    “哪個梁國成?”

    老爸一時回不過神。

    我老實不客氣往他辦公桌前的椅子里一坐,正要解釋,卻發現犯了個錯誤。辦公桌很高,又堆了厚厚一摞文件,而我個子太矮,這一坐下去,無論怎麼努力伸直脖子,都望不到老爸的臉。

    老爸笑起來︰“有什麼事,到我面前來說。”

    江友信恭謹地對老爸說︰“柳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老爸尚未回答,我已經搶在頭里說道︰“沒事,江哥你正好也可以參考參考,看這事該怎麼辦。”

    老爸神情就嚴厲起來,站起來瞪我一眼︰“是公事?”

    “當然,我不會在辦公室跟你說私事的。”

    “好。”

    老爸移開桌面那摞文件,很認真地看著我。

    “你說,什麼事?”

    “梁國成,就是昨天被七一煤礦護礦隊打傷的那個社員,家里情況特別困難……”

    我開始敘說今天在醫院了解到的情況。

    越往下聽,老爸的神情就越嚴肅,當聽到梁經緯獲得了部隊師一級大比武的個人全能第二名,馬上就要提干時,老爸聳然動容,止不住輕輕“啊”了一聲。

    “他是哪個部隊的?”

    我說了部隊番號。

    老爸更是訝異,自言自語道︰“是我的老部隊呢。”

    我心中大喜,這可是意想不到。

    “這麼說,他還是你的戰友呢。爸,你的老部隊那可是有名的王牌部隊啊!”

    這支王牌部隊在解放戰爭中由最北打到最南,席卷全國,威名赫赫,乃是當之無愧的精銳主力。凡在這支部隊里當過兵的人,無不引以為榮。

    老爸吸了口氣,說道︰“能在老部隊師級大比武中拿到個人全能第二名,這個梁經緯還真是不一般。”

    我趁熱打鐵︰“爸,那你幫他一下?最起碼,不要把梁國成的事情通知部隊。梁經緯……可是他家里最後的希望了。”

    這話不但聽得老爸微微點頭,江友信的神色也有些激動。他做秘書不久,尚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出身農家,都知道梁經緯的前途對這麼一個農民家庭意味著什麼。

    老爸抬眼望向江友信,江友信微微點頭。

    這又是個新發現,他們配合不過一個月時間,居然就有了這種無聲的默契?瞧樣子,老爸很看重江友信呢,在這種事情方面也會征詢他的意見。這可不是普通秘書能享有的待遇。

    “這個事情,我不好擅自作主。”

    老爸還是有些猶豫。

    “那嚴伯伯呢?他總能作主吧?你去跟他說,他一定會尊重你的意見的。”

    “你自己為什麼不跟他去說呢?”

    老爸淡然一笑。

    “我去說有用?”

    “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沒有用?”

    其實只要說服了老爸,對于說服嚴玉成,我倒是挺有信心。嚴玉成年紀雖然比老爸大,經驗比老爸豐富,但有時候卻比老爸更沖動,更容易動之以情。

    “爸,我可以跟嚴伯伯去說,而且估計也能說服他。不過,另外一個人那里,卻要你去說。”

    老爸一蹙眉︰“誰?”

    “到時候再告訴你。”

    我微微一笑,賣了個關子。



第六十二章 醫院提親

    到醫院宣布處理決定的依舊還是張隊長和那個民警,只不過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笑眯眯的客氣得很,似乎不是來處理梁國成而是來看望傷員的。

    當時嚴玉成聽了我敘說的情況,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抓起電話接通了公安局,直接找到局長顏松柏,詢問案情。因為嚴玉成和老爸曾經親自到台山區醫院了解過情況,顏松柏很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對案情了解得比較清楚,基本和我說的情況一致。

    “既然是初犯,我看還是應該給人家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能一棍子打死。而且那個梁國成家里的情況,也確實值得同情。我建議公安機關謹慎處理。”

    嚴玉成一席話說得中規中矩,沒有絲毫偏袒之意。但顏松柏自然是心領神會。

    我站起來看著嚴玉成,眼里露出明顯的欽佩之意,豎起大拇指。

    “臭小子,你倒成我的上級了!”

    嚴玉成笑罵一句,將我趕出了辦公室。

    有了嚴玉成的親口指示,張隊長的態度轉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原本是不想再來人民醫院——聽不得人家說感謝的話。卻架不住梁科長生拉硬拽,他是真正的武把式,我可不敢和他較量拳腳功夫。

    他還是不放心。倒不是懷疑我撒謊,只是有些擔心嚴玉成的指示到公安局執行時變味。有我在場,萬一事情有變,也能及時想辦法補救。

    其實這個擔心實在是多余,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案子,嚴主任親自關照,顏局長焉敢怠慢?

    “……鑒于梁國成認識態度較好。又是初犯。向陽縣公安局決定對梁國成予以治安拘留七天……梁國成同志。你對這個處理有什麼意見嗎?”

    梁國成茫然地看看張隊長。又看看梁科長。不知道治安拘留是個什麼意思。

    梁科長長長舒了口氣。對梁國成點點頭。向張隊長道︰“張隊長。你看。他地腿還沒好呢……”

    張隊長笑道︰“梁科長。你就放心吧。顏局長交待了。治安拘留可以暫緩執行。等老梁地腿傷好利索了再說。”

    “謝謝。謝謝!”

    梁科長大喜。這個不多話地人也不禁一連說了好些感謝地話。

    梁國成見梁科長這個樣子,也知道事情基本過去了,消瘦的臉上露出極其歡暢的笑意,只是仍有點不放心地問了一句︰“那,部隊那頭……”

    張科長笑眯眯地道︰“放心,這個顏局長也有交待……梁科,真有你的,為這個事嚴主任、柳主任都親自給咱們顏局長打過電話。柳主任還特別交待,不能把這事捅到部隊去。說那是他的老部隊,可不要給咱們向陽縣抹黑,哈哈,給縣里抹黑的事情咱們當然不會做了……”

    在張隊長想來,這自然都是梁科長的功勞。倒沒想到老梁一個保衛科長,那麼吃香,在縣里一二把手面前都說得上話。看梁科長的眼神里,便多了幾分敬畏。

    梁科長就有些尷尬,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有點慌亂地瞧我一眼,那是求援的意思了。我忍住笑,背過身去。梁科長無奈,只得硬起頭皮敷衍幾句,將張隊長打發走了。

    “國強,真是多虧了你啊……”

    梁科長更是尷尬,連連搖手,說道︰“國成哥,這可不是我的功勞,這是……”

    我轉過身來,豎起中指壓到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師父,你要是說一句感謝的話,那就不當我是你的徒弟了,我馬上就走!”

    梁科長無奈地笑了一下,搖搖頭,果然不再說。

    公安局如此結案,問題也並未全部解決。巨額的醫藥費,依舊像一座大山般沉重地壓在梁國成一家頭上。只是這個事情,梁國成無論如何是不肯再麻煩梁科長的。

    梁科長有心幫忙,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好多說什麼。

    第四天早上,我去“利民維修部”,在縣革委大院門口意外地踫到了梁巧。她一直站在門口向里張望,顯見得來了好久,只是不敢進門。

    “巧兒姐姐,怎麼是你?”

    我有些意外的驚喜。

    梁巧展顏一笑,快步過來,將幾個雞蛋塞進我手頭,紅著臉說了聲“謝謝”,然後飛也似的轉身跑掉了。我愣愣地看著手里幾個兀自溫熱的雞蛋,心里極其感動。

    那時的鄉民就是如此可愛,只要你幫過她,她總是會記得你的,千方百計,竭盡所能來報答你。這幾個雞蛋,想來是自家母雞下的,原本可以換幾個錢,給她爸爸交醫藥費,或者補充一點營養,她卻在縣革委門前徘徊良久,硬塞進了我手里。

    “爹,都怪我沒用……”

    梁家大丫坐在病床前,傷心垂淚。

    梁國成搖搖頭,難過地道︰“爹不怪你,是爹委屈你了。”

    梁國成的愛人卻有些氣急︰“他們也忒沒良心,還說是親家,這個樣子了都不肯幫一把……”

    “唉,你就別怪孩子了,她也夠難的,人家家里頭,也沒有栽搖錢樹。”

    我來看望梁國成,正好在門外聽到這麼幾句,想來是梁國成的醫藥費,那位做供銷社主任的親家不肯幫忙。這也難怪,兒媳婦已經買到手,肚子都翹起老大了,完全沒有必要再往這黑窟窿里扔錢。

    梁國成說得對,誰家也沒有栽搖錢樹。

    “梁師傅,好點了沒有?”

    我走進來,將一個竹籃放下,里面裝了些雞蛋、面條和兩斤豬肉。因為梁國成抽煙,還買了條火炬煙。

    “啊呀,是柳……柳……”

    這個稱呼可真難住了梁國成,直呼柳俊自然不成,叫柳少爺亦不合規矩,稱“小俊”又顯得托大,而稱呼柳主任更是僭越,因此“柳”了好一陣子也沒“柳”出個名堂來。

    “梁師傅,你就叫我小俊好了。”

    “那怎麼成?”

    “有什麼不成的?我是梁叔叔的徒弟,你是他的堂哥,說起來也就是我的長輩。”

    “這可真不敢當,柳主任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梁國成的愛人見我提這麼一大籃子東西,更是過意不去。

    “哎呀,還帶這麼多東西來,可怎麼當得起呀?”

    “沒事沒事,我就是來看看。”

    “哎呀呀,國成兄弟,你在這里呀,讓我好找……”

    正說話間,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旋即如同旋風般刮進一個人來,嘴里一迭聲地嚷嚷。

    “國成兄弟,他嬸子,大喜事啊……”

    好端端的,突然殺進這麼一位,非但是我,滿屋子病人、陪護都目瞪口呆。定神細看,才瞧明白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滿臉油光,顴骨高聳,嘴唇薄薄,一見就知道是那種極其能言會道的角色。

    一見到她,梁國成臉色大變,勉強笑道︰“桂花嫂,什麼大喜事啊?”

    梁國成的愛人卻有點心虛地撇過頭去。

    “哎呀,國成兄弟,你不是要給巧兒尋個婆家嗎?這事能成啊!”

    我頓時一陣眩暈!

    梁巧?婆家?這都哪跟哪呀!

    梁國成更是臉色鐵青。

    “誰說的?誰我我家巧兒要找婆家?”

    桂花嫂甚是不解,扭頭對梁國成愛人說道︰“他嬸子,不是你前兩天跟我說的嗎?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這麼好的人家。”

    梁國成逼視著老婆,壓著嗓子問︰“是你?”

    他愛人僵硬著脖子點了點頭︰“他爹,家里實在是沒辦法了……”

    梁國成就是一陣沮喪,賭氣道︰“我不住院了,死了干淨。”

    說著就伸出雙手去搬那條打著石膏吊起來的左腿。

    他愛人嚇了一跳,忙起身按住他,淚水湧了出來,嗚咽道︰“你死了,咱爹娘怎麼辦?經緯和巧兒怎麼辦?我怎麼辦?”

    梁國成雙手僵在那里,作聲不得。

    桂花嫂倒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笑著打圓場︰“瞧你們倆,什麼死呀活的,跟你們說,嫂子我這次真給巧兒找到一戶好人家。你們先聽我說嘛。”

    也不等梁國成夫婦有何言語,當即說道起來。

    卻原來男方竟然是九里鋪公社的一個老光棍,據桂花嫂說不到三十歲。我冷眼旁觀,心知媒婆的話就如同後世房地產開發商的廣告信不得,在臭水溝旁邊建棟房子,愣給說成“尊貴水岸生活”。桂花嫂閃爍其辭,這男的縱算沒滿四十,怕也差不離。

    這個光棍平日里不務正業,屠牛宰狗,做些“投機倒把”的生意,打牌賭博,花樣翻新,手頭倒也積蓄了幾個錢。只要梁家應承這門親事,立馬就掏四百彩禮錢孝敬老岳父。

    這麼一個游手好閑的老光棍,就是農村說的“二流子”,而且是個老二流子,人厭鬼憎的家伙,到桂花嫂口里居然變成了難得一見的好人家。

    “這人好本事,會賺錢,無父無母,一點負擔都沒有。巧兒嫁過去,可享福了。關鍵是,他能夠馬上拿出四百塊錢來……”

    “別說了!”梁國成聲音低沉,額頭上青筋暴漲,盯著桂花嫂一字一句地道︰“我絕不答應!”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屬這幾天下來,也大致了解了梁家的情況,很是同情,不再因為他是“賊牯子”而有所歧視。這時候就有人幫腔。

    “是啊,這哪成呢?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十四五歲……”

    “就是,造孽呢……”

    桂花嫂見犯了眾怒,也不怯場,笑著說道︰“啊呀,國成兄弟,你不答應難道還有誰能按著你答應?我也就是看你眼下有些作難,想要幫你一把。”

    “多謝好意。不要說左腿斷了,就是兩條腿都斷了,我也絕不賣女兒……我已經對不起少蘭了……”

    梁國成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梁家大丫更是哭出聲來。大約少蘭是她的名字。

    父女倆這一哭,引得大家心里都酸酸的,幾個陪護的大媽大嬸,更是抹開了眼淚。

    “三十四床,繳費!”

    一名胖大護士雄赳赳進來,語調鏗鏘地吼了一嗓子,直吼得梁家夫婦父女膽顫心驚,臉色大變。這名護士之雄壯,著實叫人嘆為觀止。先賢王小波先生,在他的大作里記述過小學時的一位老師,說是渾身瓜果蔬菜,胸部像西瓜,屁股像南瓜。這位護士,正好生動地詮釋了小波先生的描述。

    “醫師,要……要交多少……”

    梁國成和他愛人都沒有吭聲,倒是梁巧怯怯地問了一句。

    “兩百。”

    “啊,那麼多?”

    梁巧輕輕驚呼一聲。

    胖大護士鄙夷地掃視一眼,聳了聳胸前的兩個大西瓜,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臨走撂下一句話︰“再不繳費,明天就停藥。”

    病房里忽然變得十分寂靜。大家臉色都很難看,唯獨桂花嫂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梁巧低頭沉思一會,秀美的小臉上露出決然神色,對桂花嫂說道︰“嬸,我答應。”

    梁國成臉色大變。

    “我不答應。”

    桂花嫂滿臉笑容,尚未答話,一個清脆的童聲突然響起。

    不用說,這時冒出來做仗馬之鳴的正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了。

    桂花嫂愕然,隨即露出鄙夷之色,撇撇嘴,揮手說道︰“誰家的孩子,在這里胡亂說話?你懂得什麼?去去,一邊玩兒去。”

    這還是她見我衣著光鮮,以為是病房里某個病人的小孩,這才沒有厲聲呵斥。

    我冷淡地看她一眼,說道︰“誰家的孩子,你管不著。這里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喲,小孩,口氣挺大的。你爸是嚴玉成還是柳晉才?”

    桂花嫂冷嘲熱諷,倒難為她跑江湖的媒婆政治覺悟這麼高,一下子就將新任的兩名主任都抬了出來。這也從側面證明一件事,開展“大宣傳大討論”之後,嚴玉成和老爸的威信空前高漲起來,至少已經很成功地在民間消除了前任王本清鄭興雲的影響。至于要消除干部中間的影響,怕是還要段時間。

    “你猜對了,我爸就是柳晉才。”

    第一次來的時候,梁科長已經介紹過我的身份,也沒必要刻意隱瞞。

    桂花嫂就是一滯,眼神里疑問夾雜著敬畏。

    “桂花嫂,小……小俊真是柳主任的兒子。我的事情,柳主任幫了大忙。”

    梁國成適時插話。

    桂花嫂立即滿臉堆笑︰“喲,真是柳主任家的少爺,老婆子這可是看走眼了,罪過罪過……”

    我雅不願與這種人多所糾纏,扭頭對梁國成道︰“梁師傅,你的醫藥費問題,我爸已經找七一煤礦的張礦長談過,應該有希望解決一部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8 AM

第六十三章 梁巧的新工作

    梁國成盜采事件,我本來的意思是要老爸獨力解決問題。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偷了點煤,給人打斷腿,用很法盲的觀點來看,也算是扯平了。假設是偷了點煤,再打斷護礦隊員的腿,那才比較麻煩。

    誰知老爸恪守官場規矩,不願撈過界,硬推給嚴玉成。那也沒啥,不過是多費了我一番口舌。我對嚴玉成的影響力,一點不比對老爸的影響力小。

    但解決醫藥費,就沒必要再麻煩嚴玉成。

    老爸原本就和張礦長有點交情,如今身為向陽縣二把手,張礦長人精似的,焉能駁老爸的面子?七一煤礦財政再拮據,幾千人的大單位,也不少這三兩百塊錢。

    細論起來,不管是縣里出這筆錢還是礦里出這筆錢,都名正言順,也都有不便之處。縣民政局可以透過困難補助的名義掏一點,政府終歸不能見死不救。怕的是助長盜采分子的囂張氣焰。而七一煤礦也有這個顧慮。如今老爸親自出面協調,礦里自然要順坡下驢。

    七一煤礦到底是在向陽縣的地盤上,今後再有類似事件,還得指望地方政府支持呢。諸如糧食供應,子女入學之類問題,更是離不開地方政府幫忙。

    正當桂花嫂眼珠亂轉,想要扳回些面子,七一煤礦保衛科和財務科的人就到了醫院,承擔了70%的醫藥費。留下這30%的尾巴,也有個說法。畢竟梁國成犯錯在先,不能不接受一點教訓。不然的話,盜采份子的囂張氣焰還真不能打壓下去。不一刻那位渾身瓜果蔬菜的胖大護士和另外一名嬌小玲瓏的同事就拿了點滴瓶過來給梁國成掛上。

    桂花嫂甚是無趣,招呼了兩句場面話,訕訕的走了。

    梁國成全家自是感激不盡,便是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家屬,也都交口稱贊,說咱向陽縣出了兩位愛民如子的好領導。

    我這人臉皮時厚時薄,但只是聽不得別人對我自己說感謝的話。人家要誇贊嚴玉成和老爸,我卻沒有理由不好意思。

    老爸是個好官,咱這做“衙內”的,也與有榮焉。

    當下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將潮湧而來地贊譽照單全收。頗有點洋洋得意。直到梁國成終于將“矛頭”對準“小俊”。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慌忙搖手止住。

    “梁師傅。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我看。還是商量一下日後地事情吧。”

    說到日後。梁國成狂喜之情漸去。憂慮之心暗生。

    “唉。往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瞟了一眼梁巧。小姑娘剛才毅然決然要“賣身救父”。如今事情解決。卻又像受了驚嚇地小鹿。縮在一角微微發抖。讓人不自禁地又愛又憐。剎那間激起了我地俠義情懷。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盡管七一煤礦承擔了70%的醫療費,梁國成自家要掏的還得上百塊。家里還有一個偏癱的老父親,加上他自己最起碼要臥床三個月,他愛人必得要留下來陪護。便是頗有積蓄的家庭,這麼一整也要大傷元氣。何況他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境況之窘迫,可想而知。

    瞧桂花嫂離去時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我真擔心這女人不肯善罷干休。只要梁家的境況得不到改善,梁巧又已經輟學,被“賣掉”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我又如何來幫梁巧呢?

    我一個小屁孩,打著老爸的招牌嚇唬嚇唬別人沒問題。倘若直接掏錢出來幫補梁家,怕是要嚇壞一幫子人。尤其頭痛的是,梁巧也還是個孩子,盡管桂花嫂認為她已夠資格嫁為人妻,但真正讓她去工作,怕是得不到人家的認同。

    真是傷腦筋。

    一時三刻沒有好辦法,只得告辭而去。

    上一次沾梁科長的光,梁巧母女都送到門外,此番本衙內面子不夠,只有梁巧一個人送。走到門口,梁巧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回過頭,征詢地望著她。

    小姑娘滿臉紅暈,垂下頭,極低地說了一聲︰“謝謝你!”

    都說女人是禍水,這話看來沒錯。梁巧眼下尚未達到“禍水”的級數,不過瞧發展趨勢,過得幾年,只要能長得和她姐梁少蘭不相上下,最起碼也能達到“準禍水”的級別。

    就這麼一句沒多少營養的“謝謝你”,搞得我一整天都毛毛亂亂的,一連出了好幾回錯。方文惕和二哥詫異不止,卻又不敢問。自打教他們理論,我的師父架子端得很足。這也是台資廠整出來的壞毛病,我做工務主管的時候,時常將新進的小師傅罵得狗血噴頭。

    這人還真有點賤骨頭,你越罵他對你越服貼。

    中午飯照例去附近一家小飲食店打過來吃。這活以前歸方文惕,現今自然輪到二哥跑腿。方文惕怎麼說也是老板,又是殘疾人士,該當享受照顧。

    跟梁科長練了兩個月基本功,力氣長了不少,飯量也跟著大增。胃口幾乎和半大小伙子的二哥一般,超過方文惕這瘦猴許多。我對吃的東西不挑剔,有肉,管飽就成。維修部效益大好,我成了“腰纏千元”的闊佬,倒是可以好好治療一下饞肉的毛病。

    不成想這天中午的飯菜還真有些難吃,可能大師傅感冒了,舌苔厚,嘗不準味道,鹽下得太重。我還沒開罵,方文惕先就受不了,一連呸了幾口,掏出錢來,叫二哥去買包子。

    “TM的,這飯菜又貴又難吃,服務員一個個還板著個死人臉,好像他們是老子咱們是孫子……麻皮,老子賺幾個錢,都把去喂了狗……”

    我不由皺了皺眉。

    不過是鹽下得重點,這小子便罵得這般惡毒,看來還是心痛買飯的錢。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看得方文惕渾身不自在。

    “怎麼啦怎麼啦,我身上哪不對了?”

    “哪都不對。你小子,都那麼有錢了,怎還像個小氣鬼一樣,死摳門?”

    方文惕倒不忌諱,笑道︰“我這不也是窮怕了?有時常做無時想,省著點好,經得長久。”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小農思想!我問你,錢賺來做什麼的?”

    “這個……我倒沒想過,應該是賺來花的吧?”

    “對啊!就是賺來花的。賺了錢不花掉,跟沒賺有什麼區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只要你有能耐,只管花,花得多賺得更多。”

    這倒不是故意在方文惕面前充大尾巴狼,上輩子我雖然是個工薪族,花錢可不小氣。基本上賺多少就花多少,四十歲一覺睡過去之前,身無余財。這大概就是二十一世紀消費觀念和二十世紀消費觀念的區別吧。

    方文惕嘿嘿笑著,眯起小眼楮︰“大少爺,你有啥話就直說,別擠兌我!”

    我頓時鬧了個紅臉。

    這死瘸子,機靈似鬼,還真能看透我的心思。

    “是這樣,我想找個小女孩來給咱們做飯。”

    我也不瞞他,開門見山。

    “啥?”

    方文惕雖然有些吃驚,眼楮卻是亮晶晶的。看來“女孩”這個字眼刺激了他。

    見方文惕這個模樣,我心里就“咯 ”一下,有些猶豫起來。這死瘸子,今年該有二十歲了吧?也許二十二也說不定,倒沒問過他具體的年齡。總之很危險,正是騷得厲害的年紀。將梁巧那麼水靈的小姑娘弄到這來,該不會“羊入虎口”吧?

    那可真糟糕透了。

    “算了算了,我不說了。”

    我有些煩躁地揮揮手。

    “別別別,大少爺,你說,我聽著呢。”

    我看了看他,神色嚴肅起來。方文惕見我認真,也收起嘻皮笑臉,問道︰“正經事?”

    “對,正經事。”

    于是我便將梁家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他聽,著重點了梁經緯“全能第二名”的餃頭。果然方文惕聽了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乖乖,那可不得了!”

    他腿腳不利索,對那些身手矯健的人充滿敬畏。

    “你是想幫他們一把?”

    “怎麼,不該幫?”

    “該,當然該。就沖著人家在部隊就要提干這點也該幫。往後那個梁什麼……對,梁經緯出息了,還不得記著你的好?”

    我笑罵︰“去你的蛋。本少爺是那麼勢利的小人?再說了,我有我老子呢!”

    “對對對,有柳主任這樣的老子,你還用別人記著好嗎?”

    提起老爸,方文惕就羨慕得要流口水。

    “梁巧她媽要留在醫院照顧梁國成,梁巧倒可以做點事。我想啊,就叫她來店里當個學徒,給咱們做個飯什麼的,也改善一下伙食。她自己學了門手藝,以後也能從農村出來了。”

    跟方文惕說話,我已經完全用上了成年人的語氣,多多少少還帶點教訓。方文惕也習慣了。

    “嗯,還可以給我洗洗衣服!”

    方文惕腆著臉。

    我警覺起來︰“衣服可以洗,但你不許打別的主意,人家可還是小孩子。”

    “放心放心,我有那麼壞嗎?再說你看中的女人……”

    說到這里,方文惕張大嘴沒了聲音。雖說他早不拿我當小孩看,這話也未免太“成年”了。

    “放屁!”

    我又好氣又好笑,嚴玉成說我是“惡人”,如今方跛子又來這麼一句,難道本衙內當真這麼不堪?小小年紀就“色”得如此過分?

    “要做好人,就該做個真正的好人,你小子假設真敢起什麼歹心,我鐵定叫公安局的人治你。不扒下你幾層皮我就不姓柳!”

    方文惕嚇了一跳,記起我整治趙強的手段,訕訕地道︰“不會不會,我不是那種人……那,她來了住哪啊?”

    我皺起眉頭,不耐煩地道︰“你是老板,安排工人住宿是你的事,問我干嘛?這附近沒有房子出租?”

    我是什麼狗屁老板了,還不是事事都由你作主?

    方文惕腹誹不已,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點頭不迭。

    “樓上二嬸家還有空房子,我呆會就去跟她商量。”

    跟方文惕說好,這事只成了一半,梁國成答不答應還兩說呢。我直接去提指定不行,人家高看我,是瞧在老爸的面子上。本衙內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一個小屁孩牛哄哄的幫人家閨女安排出路,不得笑掉大牙?

    我先跟梁科長說了這事。

    “什麼,每個月給二十塊錢的工資?”

    梁科長不大相信。

    縣里也有個別國營單位或者集體單位請臨時學徒工的,大都是管吃管住,不開工資。好點的每月給幾塊錢零花,已經很了不起了。

    一家伙開出二十塊的工資,比集體單位的正式學徒工還高兩塊。也難怪梁科長要大吃一驚。

    “嗯,方文惕是我家的遠房親戚,人不錯,挺本份的。技術也好。”

    這話有點昧良心,方文惕在紅旗公社的時候,差不多是個準“二流子”。說到技術,更是連“三腳貓”都還談不上。

    我說到做到,不但免除梁國成的牢獄之災,保住了梁經緯這個未來的戰斗英雄,還解決了70%的醫療費。在梁科長心目中,再也不是個小頑童那麼簡單。我說的話,相當有分量。

    不過梁科長為人精細,與我一道專程去“利民維修部”看了看。方文惕連住房都已經號下了,床鋪桌凳等簡單家什也一應俱全。梁科長與方文惕聊了聊,這跛子早和我對好了口供,自然答得滴水不漏。梁科長大為滿意,當即跑人民醫院去了。

    梁科長在梁國成心目中,可不是一般的地位,那是整個楓樹大隊第一位的能人。幾乎想都不想便應承下來,還沒口子稱謝。

    我站在旁邊,見梁巧興奮得小臉紅彤彤的,心中也自歡喜。



第六十四章 大辯論升級

    梁巧的到來讓方文惕和二哥興奮莫名。方文惕年紀稍大幾歲,也沒正經談過戀愛,二哥更是青澀小後生,對女孩子感興趣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何況梁巧又是這般漂亮。

    聽說方文惕是老板,梁巧就很拘謹,恭恭敬敬叫了聲“方老板好”。將這死瘸子樂得小眼楮都眯縫起來,嘴咧開到耳朵根上,拖著條殘腿奮不顧身地要為梁巧提溜行李上樓。

    我上前一步攔住,打掉他伸得老長的手,瞪了一眼。

    “一邊去,少在這獻殷勤。”

    方文惕就訕訕地收回手,搔了搔頭。

    梁巧見方文惕吃癟,有些不大好意思,輕言細語地道︰“方老板,我自己拿就好了,也沒什麼東西。”

    這倒是實話,梁巧的全部行李也就是幾件換洗衣服,用一塊藍色印花布打成個小包裹,另加一床小被子。

    有了方文惕的前車之鑒,二哥就沒敢往前來獻殷勤。況且他還只有十五歲,臉皮遠不如方文惕厚,對女孩子也只是有些好奇。

    住房就租在鋪面的三樓,一間小小的偏房,大約有七八個平方。房東二嬸是個熱心腸,早將房間收拾干淨了,里面擺了張小木板床,一條木凳和一張自制的小方桌。

    臨河的一面開了個窗子,采光和透氣都還可以。

    衛生間是公用的,就在臨河的走廊上隔出來,倒是裝了自來水。走廊的另一頭是廚房,用煤球爐。房東二嬸說暫時沒人用,也可以給我們。自然水電煤球錢得自己掏。

    方文惕和二哥卻是住在店面里隔出來地那個小房間內。

    我在房間里打量一下。說道︰“方老板。你請人幫工。不置辦床單被褥也就算了。叫人家煮飯給你吃。卻連個鍋碗瓢盆都不買。拿手掌心當鐵鍋啊?”

    “買買買。馬上就去買……哎。不也是太急了嗎?”

    “急你個頭。跟你說好都兩天了。買個煮飯家伙要多久時間?”

    “行行行。大少爺。你教訓得是。我這就去買。”

    見我小小孩童教訓方文惕像模像樣地。梁巧就抿著嘴笑。方文惕嘻皮笑臉。倒也沒覺出有何不悅之色。

    “得,你去買煮飯家伙,我帶巧兒姐姐去買點日常用品。”

    “憑啥?”

    方文惕背過臉小聲嘀咕一句。

    “說什麼呢?”

    “啊,沒什麼沒什麼,早去早回,還有幾台機子等著修呢。”

    什麼話這是?這小子還真跟我吃起醋來了,當真好沒來由。得提醒提醒他,免得他真的一時沖動做下什麼蠢事,毀了他自己那叫咎由自取,連帶把我一番努力也全白瞎了。

    “哎,方老板,二哥,給你們立個規矩——往後,不許進巧兒姐姐房間里來。誰要是不聽,我就告訴我師父,就是縣革委保衛科的梁科長,你們都見過的。可要當心了!”

    “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誰叫你是大少爺呢?不過你自己,也不能進吧?”

    “我當然沒關系,我是小孩嘛。”

    我得意洋洋。

    方文惕氣得直翻白眼,卻無話可說。

    于是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去買鍋碗瓢盆,我卻悠哉游哉帶女孩子逛起街來,心情十分之爽。要說向陽縣的街,確實沒啥逛頭。攏共就這麼幾條灰撲撲的爛水泥路,髒水橫流。

    但這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從未如此闊氣過。

    上輩子同老婆談戀愛時,大學畢業才幾個月,口袋里經常鬧空城計,多數時候不過是手拉著手出去再手拉著手回來,買幾塊錢的小吃解一下饞罷了。如今“腰纏千元”,按可比價格計算,得有後世好幾萬塊那麼多吧?哄一下女孩子開心還是綽綽有余的。

    這得感謝,要沒“穿越”這回事發生,怕是難得有這種“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風光了。套用趙本山在2009年春晚小品《不差錢》里說的話,連“穿越”的八輩祖宗都得感謝!

    我只顧擺闊,買了香皂、洗發膏、梳子、小圓鏡、雪花膏之類用品,才花了不到三塊錢,心中不爽,待到縣百貨公司一門市部的架子上取下一條標價六塊錢的鵝黃色碎花連衣裙要梁巧試穿時,卻發現她緊張得額頭冒汗,小臉通紅。

    “怎麼啦?”

    我大是奇怪。

    “太貴了。”

    梁巧小心翼翼地答道。

    “這你不要管,穿上好看就行。”

    “不行的……我,我還不起的……”

    我更加奇怪︰“誰說要你還了?”

    “那,那更不行,我不能花你的錢……”

    營業員已經給搞得滿頭霧水,開始以為咱們是姐弟,本就在奇怪姐姐怎麼啥都聽弟弟的,要都是成年人,倒也罷了。這個弟弟也忒小的離譜了點,偏偏作主的是我,掏錢的還是我。如今聽梁巧這麼說,就更加猜不透我們的關系了。

    “沒關系啊,我喜歡給你花錢……”話一出口就覺得太過曖昧,我還是小屁孩,不該說這麼曖昧的話語,于是又加了一句︰“等你以後賺了錢還給我就是了。”

    梁巧臉更紅了,漂亮的丹鳳眼里漆黑如墨的瞳仁閃動著瞟了我幾眼,就垂下眼瞼,拿起連衣裙進了試衣間。

    等再從試衣間出來,連同是女人的營業員都看得目瞪口呆,至于自我感覺良好的柳衙內,更是很沒出息的差點當場流下口水。

    這……這也整得太漂亮了些!

    誠然梁巧的容貌極其精致,不過前後對比反差太大也是一個原因。眼見得一個穿著補丁粗布衣服的鄉下丫頭眨眼之間變成婷婷玉立的城市美少女,還真讓人的眼楮一時難以適應。

    說起來我好歹也算二十一世紀穿越回來的,在沿海城市打工多年,也見識過不少靚麗迷人的“禍水”,多少有些抵抗力,不至于當場出丑。方文惕就差遠了,才乜一眼,當即摔了電烙鐵。所幸沒有砸腳上,但縱算砸到腳上,估計一時半會也覺不出痛來。

    惹得梁巧又是一陣羞澀的輕笑。

    回到家中吃過晚飯,心情大好,嘴里哼起了小曲。轉眼卻見老爸眉頭緊鎖,手里拿著一份《N省日報》,正在逐字逐句讀一篇文章。

    莫非上頭政策又有了變化不成?

    我湊過頭去瞟了一眼,發現標題是《當前政治宣傳工作中存在的問題》。

    嗯,口氣很大呢,作者該當是大有來頭。眼楮自然而然往下一瞅,“文毅”兩個字赫然在目,心里不由“咚”地一跳。

    果然好大來頭。

    這是署名文章,文毅乃是某大軍區的副政委,該大軍區管轄著包括N省在內的四個省的駐軍,實權副政委堪稱威風顯赫的大人物。

    照說文毅的文章,該當發表在軍報上,想來《N省日報》只是轉載。

    我索性站起來,靠到老爸身邊,一同看那篇文章。越看越是心驚。卻原來文副政委字里行間,分明是在指責目前N省的宣傳導向很不正常,是和中央既定大政方針對著干。在文章中間,甚至還點了向陽縣和嚴玉成、柳晉才的名,言辭甚是犀利。

    我正要和老爸說話,電話機響了起來。縣革委副主任的宿舍,也都裝了電話的。

    “喂……哦,嚴主任……好,我馬上過來……嗯嗯,小俊也在,好好……”

    我問道︰“嚴伯伯叫我們過去?”

    “嗯。是去周先生那里,你嚴伯伯一起去。走吧。”

    還是安步當車,沒有驚動司機和別的人。來到縣劇團的職工宿舍,周先生一壺清茶,半躺半坐,怡然自得在看書。

    “老師,好興致。”

    “周伯伯好,師母好!”

    “呵呵,你們來了,坐,坐!”

    嚴玉成也不廢話,甫一落座,便遞過報紙。周先生接過,仔細讀了一篇,眉頭微蹙,慢慢將頭往後靠到竹躺椅的後枕上,閉起眼楮。

    嚴玉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慢慢品茶,甚是好整以暇。老爸卻是正襟危坐,神情略顯緊張。

    “玉成,你好像很悠閑啊。”

    周先生睜開眼楮,微笑問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是討論,自然會有不同意見。”

    我笑道︰“嚴伯伯,好氣魄。”

    “臭小子,倒會拍馬屁。”

    “不是拍馬屁,是真的很有氣魄。”我扁了扁嘴,“我拍馬屁也有原則的。”

    三個大人都不禁莞爾。

    周先生說道︰“小俊,那你說說,你嚴伯伯怎麼個有氣魄法?”

    “文毅可不是一般人,來頭那麼大,大軍區副政委,級別比咱們省委第一書記不低呢。”

    周先生三人面面相覷,老爸遲疑地問︰“這個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周先生連連搖手︰“別賴我身上,我可沒教這個。”

    嚴玉成就盯著我,似乎要從我頭上看出兩只角來。

    嘿,一不小心把這茬忘了。普通人哪知道文毅是誰啊?更別提什麼級別的事了。

    我咳嗽幾聲,訕訕的起身給他們續茶。打定主意他們要再糾纏這個話題,咱就來個悶聲大發財,叫他們老虎吃天,無從下嘴!

    所幸他們沒有繼續糾纏。我給的驚奇太多,也不在乎多這一回。

    “嗯,小俊說得有理呢。以文毅的身份,斷不至于胡亂說話的。尤其是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他們這種級別的干部通常是慎之又慎。”

    周先生說道。

    “可他偏偏寫了這篇文章,而且旗幟鮮明,看樣子是要做急先鋒呢。”

    嚴玉成皺起眉頭。

    周先生冷笑一聲︰“急先鋒?我看未必。他說的東西又不新鮮,都宣傳快兩年了嘛。估計是近來N省鬧得太厲害,已經走在全國其他省市的前面了。再不反擊,怕是要席卷全國了。”

    “你是說,文毅是那條線上的人?”

    “那還用說,你查查他任職的簡歷就知道了,要不是靠在那條線上,能升得那麼快?”

    前世有一陣子我是軍事發燒友,特別對國內高級將領的事跡比較感興趣。這位文副政委的履歷倒也知道一些。和大多數處于他現今這個職位的將軍不同,文毅戰爭年代的功勛並不顯著,建國後的地位也不突出,似乎是師一級的干部。到六十年代後才逐漸崛起,去年升任大軍區副政委,並且握有實權。要說升遷也不算太快,只不過開國將軍中比他資歷老功勞大的大有人在,這才顯得比較突兀。

    那邊選擇他來展開第一波反擊,很有道理。以他的地位,足可以代表高層意見。倘若萬一反擊失利,折損卻也並不太可惜。畢竟他在軍中尚屬于新貴,不是元老級別的。失利不至傷筋動骨。事實上,照歷史軌跡,文毅明年就會被調離大軍區,具體去了哪個單位,我卻記不得了。

    對文毅的升遷軌跡,老爸很熟悉。畢竟他是軍人出身,對這些東西比較敏感。

    “嗯,將文毅推到第一線,證明他們也很擔心,並無必勝把握,是在試探。”

    周先生一拍巴掌︰“對了,晉才這個分析非常有道理。”

    “那我們怎麼辦呢?”

    嚴玉成問。

    周先生笑道︰“玉成,故意哄我呢。你心中早有成算了。”

    嚴玉成抓抓頭皮,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成算是沒有。我看可以不必理他。反正我們級別差得太遠,他點我們的名,只是指桑罵槐。哪會真跟我們來計較?”

    “他職務雖高,體系不同。軍隊管不到地方。我看這場大辯論要升級了。”

    我暗暗點頭,卻再不敢胡亂顯露出來。

    在此之前,真理標準的討論還只是在理論界展開,向陽縣屬于特例,因緣際會提前參與其中。鬧騰了個把月,也該到升級的時候了。

    文毅開了這個頭,隨之而來的就是和他地位相當的高層大佬會紛紛發言,表明態度。

    “你們啊,該干什麼還干什麼。甭管他。”

    周先生下了結論。

    此後情形一如周先生所料,辯論逐漸升級,一些大軍區、省、自治區、直轄市的重量級人物紛紛出場,或發表言論,或撰寫文章,表明態度,大多數是支持“實踐檢驗真理”的。

    雖然我早知這個結果,畢竟有些患得患失,也與嚴玉成和老爸一道,密切關注辯論的情勢,每日的《N省日報》那是必修課程。情勢明顯對嚴玉成和老爸有利,我也就松了口氣。

    在八月十七日的《N省日報》上,意外看到一則消息,讓我又動開了心思。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29 AM

第六十五章 火力發電廠

    八月十七日的新聞報道說,大型火力發電廠“大坪火力發電廠”已經破土動工。地址就位于向陽縣石馬區大坪公社。

    我記憶中上輩子在大坪鄉是有個火力發電廠,但沒去看過,也不知道居然一九七八年就在建了。寶州地區煤碳資源豐富,被稱為N省的能源供應基地。此前已經在其他縣建了兩個火力發電廠,大坪是第三個。將煤碳資源轉變為電能,可以彌補水電站發電量的不足。

    倒不是我對這個火力發電廠有啥想法,那是國家投資的大型項目,只不過選址在大坪鄉,不要說向陽縣,便是寶州地區也管不到人家。我小屁孩一個,能染指什麼?

    我想的是另一回事。

    向陽縣物產不豐,除了煤碳,值得一提的大約就只有粘土了。粘土乃是制磚的好材料。一些社員農閑時節搞點副業,就是制磚制瓦。當然是純手工的,很累人,所獲也不多。限于體制,也沒人搞大型的制磚廠。其實就算是體制允許,以向陽縣的經濟狀況,消費得起紅磚(燒制磚)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缺乏大型制磚廠的生存基礎。

    如今火電廠動工,無疑需要大量的紅磚。

    這可是個好機會。

    我年齡太小,走不出去,最近幾年要想賺點錢零花,就得立足向陽縣想辦法。這個好機會可不能錯過。我沒打算組織一批農村壯勞力手工制磚,一則政策暫時還不允許,記得上輩子的時候,國家規定個體戶雇工人數不得超過六人。二則這麼原始的方式也有點委屈我這個機械方面的長才。

    我打算整個制磚機來玩玩。

    大型真空液壓制磚機技術難度太高,工藝要求也太高,向陽縣這點工業基礎,完全不夠用。整一台小型的,每天出五千塊磚坯,難度應該不大。材料可以廢物利用,有車床和刨床就可以搞定了。

    使用這些設備,我不是很在行。但那沒關系,咱就負責出設計圖紙和材料,偌大一個向陽縣,找加工的技術工人還是不難的。

    其實制磚機也有得買。只是考慮到成本。似乎還是自己動手要劃算些。

    本衙內現在手頭不寬裕啊。人脈也不廣。沒辦法解決資金問題。必須立足現實來想辦法。

    “方哥。你現在手頭有多少錢?”

    在維修部吃過中飯。我拉方文惕到一旁說話。

    梁巧做飯地手藝挺不錯。大家都吃得很滿意。至于幫工。眼下還在學徒。不過小姑娘盡管只讀了個小學畢業。卻是心靈手巧。學得也認真。已經能幫上一些忙了。

    梁巧見我和方文惕在一旁說話。很懂事地避開去。和二哥一道清理回收地舊機器。拆零件。

    “一千多吧,怎麼啦?”

    “一千多少?”

    “咦,你不是知道嗎?數數你自己的錢不就清楚了?”

    這話在理。咱們是對半分賬,理論上我有多少錢他就有多少錢。

    我笑道︰“誰知道你有沒有去打牌!”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到街上之後,我就沒打過牌……嘿嘿,每天忙得跟個鬼似的,那還有哪閑工夫?”

    方文惕連忙撇清。

    他是真的有點怕我。

    “那你手頭,應該還有一千三四百塊吧?”

    “差不多。怎麼啦,想借錢啊?”

    方文惕就警覺起來,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緊張得很。

    我罵道︰“TM的,別那麼沒出息。就算想借錢,你也不用防賊似的看著我吧?怕我賴債不還?”

    方文惕搔搔頭︰“這倒不是。你真要借,我敢不給嗎?”

    “說敢不敢的,多難聽?好像我就是個惡人,老欺負你似的。”

    方文惕不說話,給我來個默認。

    我又好氣又好笑,打了他一拳。只是他比我高多了,這一拳卻捅在腰眼子上。隨即正色道︰“跟你商量個事,我想整台制磚機。”

    方文惕立即滿天小星星。

    “我說大少爺,你怎麼老是有那麼多古怪想法啊?這維修部搞得好好的,又整什麼制磚機?整那玩意干嘛?你要建房子?”

    “我說你怎麼越來越笨呢?腦子進水啊?”

    “啥叫腦子進水?”

    暈死!

    十幾年後的流行語,這會子說出來還真有些超前。

    “笨蛋。自己建房子就要整台制磚機,那是不是還要建個水泥廠啊?”

    “就是嘛,我就不明白了。”

    我嘆了口氣︰“賣磚啊!現在一塊磚賣三分八厘到四分錢,我算過了,除去人工開支,燒碳的錢和運輸費用,每塊磚能盡賺兩分錢。假設一天出五千塊磚,你倒是算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方文惕掰起手指頭來。

    “一塊磚賺兩分錢,十塊兩毛……一天五千塊就是一百,一個月……三千!”

    “明白啦?”

    “明……明白了……”

    方文惕嘴張得老大。

    “這還只是剛開始的算法,等買賣做順暢了,可以擴大生產規模。這樣吧,你要害怕,我就一個人干,你借錢給我,一分的月利。一年到期結清。要是不怕,那就還是咱倆合伙干,不過分成方面要改一改,四六開,你四我六,怎麼樣?”

    “合伙合伙,當然合伙!”

    方文惕想都不想,馬上就嚷嚷起來。

    說起做買賣,他也知道自己的腦水根本不夠跟我比。最聰明的做法就是猛點頭!

    “對了,大少爺,誰去干這個呢?維修部也要有人才行。”

    我笑起來︰“做機器也分幾個步驟,設計圖紙我來弄。整好圖紙之後我還得去找加工的師傅……這些事情要叫你去做,你也做不來是不是?”

    我這麼直白,可以想見方文惕心里是何等的不爽,但事實如此,也只得點頭。

    “等機器做出來之後,找地方組織人員生產,就都是你的事了。我小孩子家,也指使不動那麼多人。”

    “那賣呢?磚燒出來賣給誰?”

    “這個不要你操心,我來找買家。”

    方文惕點點頭,看得出來,他興致不是很高。這也難怪,現今守著棵搖錢樹呢,修理費加上組裝機出售,每月最少也賺三千。還是人家找上門來要貨,輕輕松松。我卻偏不安生,要去整什麼制磚機。

    燒磚可不是什麼好活計。

    方文惕腿腳殘疾,沒做過磚坯。但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走路呢,瞧人家一天到晚泡在泥巴里,累得像狗一般吐著舌頭喘氣,想想都頭皮發麻。他習慣于聽我的安排,無奈之下應承下來,興致自然不高。

    做設計圖紙不容易。最簡單的機械制磚機,立體圖、平面圖、剖面圖、轉動結構圖,大大小小得一二十張圖紙,還都得一絲不苟標明尺寸,工作量不小。維修部里內外兩間房,到處堆滿了廢舊電器,工作台上更是如同混戰之後的戰場,想做圖紙都沒地兒。

    “巧兒姐姐,借你的房間用一下,我畫幾張圖紙。”

    我指指背的書包,舉凡作圖要用的工具,紙張都買好在這里了。

    梁巧來了這些天,觀察之下,也早已明白,這個維修部名義上是方文惕的老板,實際是由我作主的。當即輕輕抿嘴一笑,腳步輕盈地隨我上樓。

    工作的時候,她還是穿著補丁衣服,權當工作服了。那件漂亮的連衣裙,只穿過一兩次,珍惜得很。盡管如此,仍然難掩麗質天生。方文惕和二哥見我如此假公濟私,眼楮里幾乎要滴出血來。

    上午太陽不毒,臨河的老式木板房,倒也陰涼得緊。房間內收拾得干干淨淨,透出淡淡的香味,相當好聞。梁巧手腳麻利地將小方桌移到窗口下,支好凳子。

    我沖她甜甜一笑,坐下來,掏出紙筆開始作圖。

    “小俊,這是什麼呀?”

    梁巧給我倒了一杯茶過來,用的是她自己的水杯,見我畫出一個立方體,有些好奇。

    “制磚機。”

    “制磚機?做什麼的呀?做紅磚的嗎?”

    “嗯,做磚坯的。做好之後直接上窯里燒成紅磚。”

    梁巧輕輕“呀”了一聲︰“做磚坯還用機器的嗎?”

    “是啊,用機器做磚,速度快,產量高,質量好,比起手工制作,成本要低很多,還輕松。”

    “這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我抬起頭,望著她漆黑的瞳仁和紅潤的瓜子臉,心頭又是一蕩,微微點了點頭。

    梁巧就露出極其欽佩的神情︰“小俊,你真了不起呢。”

    我臉皮薄,聽不得奉承話。但這話自梁巧嘴里說出來,十分自然,毫不做作,我聽得心花怒放,竟破天荒的沒有不適之感。

    “沒什麼,雕蟲小技而已。”

    梁巧撲閃著漂亮的大眼楮,顯然不明白“雕蟲小技”的意思。這可憐孩子,才讀完小學就輟學了。

    “巧兒,想讀書嗎?”

    梁巧聽我沒叫“巧兒姐姐”,略有些奇怪,還是點點頭︰“想讀。”

    “那,等暑假過完你還是去上學吧,不用在這里幫忙了。”

    “你……你不要我了嗎?”

    梁巧大吃一驚,急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見她這樣,我比她還嚇得厲害,心里一陣陣生痛。有些女人,天生就是讓人無限憐愛的呀。

    “不是,我怎麼會不要你?你那麼乖巧,是男人都會喜歡你呢。”

    這話曖昧意味就重了。梁巧臉一紅,水盈盈的大眼楮卻十分專注地望著我,咬了咬嘴唇,輕輕道︰“真的呀?”

    我篤定地點點頭。

    “我知道你想什麼呢。放心,讀書的錢我給你出,生活費也算我的……等你以後考上大學參加工作了,再還給我好了。”

    “呀,考大學?我哪里考得上大學啊。我笨死了!”

    梁巧嘴里這麼說,臉上卻露出向往的神情。對一個農村小女孩來說,考大學,參加工作,做體面的城里人,只要想一想,都讓人開心得睡不著覺了。

    我笑笑︰“那就這樣說定了。”

    梁巧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行,我爹我媽都不會答應的。”

    “我去跟他們說……我叫梁科長去同他們說。”

    “可是……可是……”

    小姑娘眼瞼垂下來,臉頰上兩團嫣紅更甚。

    “可是我喜歡留在這里呢,我想跟你學技術……”

    我哈哈一笑,沒準這小姑娘喜歡上我了呢。想想又覺得太扯了,她十四歲,我九歲,就說喜歡不喜歡的,實在有些離譜。

    “其實這個技術不合適你的,女孩子不該干這種活。特別是你,那麼漂亮,通天下大約也找不到你這樣漂亮的維修技師。”

    “嘻嘻,就你嘴巴甜,哄人家開心。”

    “我沒哄你。我覺得你呀,就應該坐在帶空調的辦公室內,泡一杯咖啡,打幾個電話,指揮一大幫子手下去給你做事……”

    我這是給人家分派了一個大公司高管的職位。

    “我才沒那麼命好。你說的這些事,我聽都沒聽說過,哪里做得來?”

    我笑笑。其實這個什麼高管,也不是我希望她將來做的。像她這樣的“禍水”級美女,頂好就是養在家里,養養花草,逗逗貓狗,練練瑜伽,做做保養,逛逛超市,打打麻將,偶爾出去度個假,觀賞一下風景。當然,如果和老公商量好,也不妨生生兒子。

    自然這個現在卻是不能跟她說的。

    “沒關系,誰也不是生而知之,是學而知之。以後你慢慢就會了,不會的話,我可以教你。”

    “真的?”

    梁巧喜不自勝。

    “你可不許哄我。”

    我笑道︰“我什麼時候哄過你?”

    梁巧歪著腦袋想了想,笑道︰“真的呢,你真的沒哄過我呢。”

    “梁巧,梁巧,在干嘛?快下來干活了……”

    這死瘸子,真不識相,鬼叫鬼叫的!

    “方老板生氣了。”梁巧吐吐舌頭,轉身出門,到門口又回頭問道︰“你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紅燒肉,補腦。”

    說完自己也有些好笑,饞肉就是饞肉,還找這麼冠冕堂皇的借口,整得好像跟某位偉人似的。

    “嗯,我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江友信的表哥

    設計圖紙整整搞了兩天才算完工。

    技術上的事情來不得半點馬虎,每張圖紙都畫得規規矩矩。見到如同印版般精致的圖紙,方文惕目瞪口呆了好一陣,由衷地道︰“大少爺,這次我是真服了你!”

    “敢情以前都是假服?”

    “不是不是,真服真服,以前是,現在也是,將來還是!”

    方文惕諛詞潮湧。

    “嘿嘿,你拍馬屁的功夫倒是見長了……這樣啊,這幾天我要去找人加工這玩意,沒時間呆在店里。你們幾個多辛苦些吧。”

    “沒事,你放心去弄吧。”

    方文惕拍著胸口的排骨信誓旦旦。

    這小子如今長進了,除了電視機的一些毛病有時會抓瞎,收音機、收錄機基本弄懂了。至于組裝,二哥已經很熟練,梁巧也能幫上忙了。雖然組裝電視機比較賺錢,不過量還是小了點,就是七折,也要四百多塊,一九七八年的向陽縣,能掏出這麼大筆錢的人不多。倒是二手的收音機、收錄機,市場比較大,單機利潤稍低些,靠的是“薄利多銷”,所得不比電視機那塊少呢。

    利民維修部的二手機,組裝機,主要零配件都是正宗貨,質量方面很不錯。又打著五交化公司的牌子,有保修承諾,短短兩個月時間,已然名氣在外,口碑挺好呢。甚至臨近的寶州市和青安縣,都有人慕名前來提貨。這棵小小的搖錢樹,交給方文惕,基本也能放心了。

    加工制磚機,我打算找縣農機廠。不過怎麼找法,又是個頭痛的問題。總不能直沖進去,逢人就說鄙人乃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叫你們老大出來說話?

    這麼整。還真是糟蹋了“衙內”這個金字招牌!

    想了想。還是老套路。借力打力!

    這個力。找江友信去借。他如今是縣革委地正式工作人員。又是老爸地秘書。說話管用。最要緊地。他是成年人。不會被人家當成發神經地小屁孩給趕出來。

    “江哥。下班沒事吧?”

    下午在老爸辦公室外。我堵住江友信。

    江友信原以為我來找老爸。見我突然問起下班地事。略覺奇怪。

    “沒事。你……”

    “我請你吃飯。”

    江友信笑起來︰“你請我吃飯?還是我請你吧。欠你一個人情呢。”

    這倒是實話,他要不能成為我姐夫,這個人情可欠得有點大。若不是我揭出剽竊那事,他鐵定還呆在石馬中學教書。若不識相,說不定還會開罪徐國昌。

    我也不跟他客氣,點點頭。

    “想吃什麼?”

    我笑了笑,有點饞一招待所的紅燒肘子了。但我和江友信卻是不方便去那里。那個一招待所的所長王友富,因為嚴玉成要借他安撫底下的干部,暫時還呆在所長的位置上。我和江友信,一個是柳主任的兒子,一個是柳主任的秘書,讓他瞧見在一起大吃大喝,影響不大好。誰知道這個小人會借此做啥文章?

    “人民飯店吧。我先過去點菜,一會你過來。”

    “好。”

    人民飯店的餐桌上,我鋪開了設計圖紙。

    “這是什麼?”

    江友信有些好奇地問。

    “制磚機圖紙。”

    “制磚機?誰畫的?”

    我笑笑,倒也沒瞞他︰“我自己畫的。”

    江友信眉毛一揚,隨即就笑了︰“早知道你非同凡響。”

    他性子原本就沉穩,做了領導的秘書,益發穩重,換了別人一定大驚小怪。不過這也和上次剽竊事件有關,他見識過我的不凡。

    “你要請我吃飯,就為了這個東西?”

    我笑道︰“是你請我吃飯。”

    江友信也笑︰“不管是你請我還是我請你,總歸是我付賬。”

    “那可不一定,我現在比你有錢。”

    決定找江友信幫忙,我就打算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他。要想在向陽縣將生意做開,我自己不方便出面,總得有一個夠份量的人去疏通各種關系。我原先想過孫經理或者王學文,又一一否定。孫經理勢利,王學文混賬,均非可托付之人。況且關系也遠了些,靠不大住。

    而江友信卻是我最了解的人之一,不管日後成不成一家人,都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饒是江友信沉穩非常,聽了我說的事情,也大為訝異,伸手敲打著桌面,鎮定自己的心神。這也難怪,一個九歲的孩子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出格了些。

    “這麼說,我今天還真要賺餐飯吃了?”

    江友信勉力消化完我的話,開起玩笑來。

    “也就賺餐飯吃,煙啊酒啊什麼的,可不敢給你。你如今可是干部,身份不一樣。”

    “你敢給我還未必敢要呢,怕你爸收拾。”

    這時候菜上來,江友信一看就頭大——燜羊肉、回鍋肉、紅燒魚!全是肥得流油的。江友信精瘦,是素食主義者,跟我剛好相反。

    這倒不是我的惡趣味,是真想要他增加點營養。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就沒點素的?”

    “有,青椒炒雞蛋。”

    江友信松了口氣︰“還行。”

    不然的話,枉擔一個吃飯的名聲,眼見我大快朵頤,自家在一旁喝湯吃白飯,味道不大好。

    “江哥,農機廠你有沒有熟人?”

    我夾起一大塊燜羊肉,猛咬一口,含含糊糊地問。

    “有。農機廠的副廠長張力,是我表哥。”

    我眼楮頓時就亮晶晶的,這可真是湊巧了。上輩子倒沒聽說過他有這門表親。

    “太棒了,正好給我加工這個制磚機。”

    “沒問題,他本來就是車工出身。以前洪山機械廠的技師,後來才調到農機廠的。”

    洪山機械廠我知道,那是部隊的工廠,生產槍炮的。五九年那位著名的耿直元帥主持建設大三線的時候,一些部隊工廠建到了向陽縣的山溝溝里。技術力量遠比農機廠雄厚。

    在洪山機械廠做過技師的人,加工個制磚機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今天星期六,他該在家。索性咱們吃完飯去他家玩一會。”

    “行,你是大哥,全聽你的。”

    我一副江湖口吻。

    江友信笑笑,又搖搖頭。料來也在詫異我和年齡甚不相符的成熟。

    這一頓飯吃得分外愜意,肚子里裝滿了各種肉類,走出人民飯店時撐得直打嗝。不免又被江友信笑話一番。他那麼沉穩的人,偏是在我面前不拘形跡,和嚴玉成相類。大概也是覺得和我投緣吧。

    “江哥,張廠長喝酒不?”

    “喝。”

    “抽煙不?”

    “抽。”

    “太好了。”

    江友信奇道︰“煙酒俱全,好什麼好?”

    “他要不抽煙不喝酒,我還真不知該買點什麼進門禮。”

    一九七八年不比以後,天一擦黑,店鋪基本關門,又沒超市可逛,想買個啥“大禮包”連門都沒有。縣革委門外有一個供銷社的門市部,關門倒比較晚,可以買到煙酒。

    向陽鎮獨有這麼一家公家的門市部是晚上還營業幾個小時的,原因不言自明,緊挨縣革委嘛。總得讓那些臨時起意送禮的人有個地方買去。雖說是計劃經濟,供銷社無論盈虧都不影響工資發放,買賣興隆一些總歸不是壞事。

    江友信曬道︰“自家親戚,不必搞這些名堂。”

    我笑道︰“是你的親戚,暫時還不是我的親戚。求人辦事,沒有空著手進門的道理。”

    “嘿!要是給柳主任知道,還不知怎麼生氣呢。”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我幫他搞活縣里的經濟,他還得感謝我呢,生什麼氣?”

    我嘻皮笑臉。

    江友信連忙正色道︰“小俊,別亂說話,當心被人家批成唯生產力論。”

    我撇撇嘴,也不置辯。

    過得幾年,你就知道這句話的來頭有多大了。

    我買了兩瓶西鳳酒,兩條大前門煙。原本要買四瓶酒四條煙,愣給江友信攔住了。雖然我告訴他我現在很有錢,一時半會他還是無法接受我的“奢侈”。

    這個九歲小屁孩也實在太能折騰了。將他一個月的工資不當回事呢。

    張力家里住在老街,沒有路燈。要不是臨街的鋪面和住房門縫窗戶里漏出一點燈光,咱倆得摸黑走路。東西都是江友信提著,騰出一只手來拉住我。可見在他心目中,我也還是個小孩子,至少走夜路怕我摔著。

    八月中旬,天氣已經並非最熱。一九七八年,全球溫室效應還不是很明顯,天黑下來後,比較的涼爽。老街的房子外邊是磚瓦結構,內里是木板樓梯。水泥預制板眼下還遠未成為建築的必須材料。走在木制樓梯上,發出空空的聲音。

    張力家住在二樓,因為是熱天,房門是敞開的。

    “表哥?”

    江友信叫了一聲。

    “啊,是友信啊?快,進來坐!”

    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應聲而出,五短身材,甚為健壯,面容倒是很和善,瞧樣子是老實人。

    “友信,你可是稀客,有陣子沒來表哥家玩了吧?是不是換了工作,在縣革委很忙啊?”

    聽到聲音,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從里間出來,見到江友信,滿臉堆笑。大約就是他的表嫂,張力的愛人了。嘴里一迭聲說著話,挺伶俐的樣子。

    我心里又多了幾分喜歡。

    這有個說法,凡是這種伶俐的女人大都精于算計,說得貶義一點就是貪財好貨。我找張力幫忙,正需要她在一旁敲邊鼓。要知道公家人幫人干私活,在當時比較犯忌諱。兩口子都太老實的話,縱算我打出縣革委柳主任的牌子,怕也不大管事。

    “晚上不加班,就過來了。”

    江友信話講得十分平淡,仿佛隨口聊家常,卻透出了十足親切的意思。只有真正的一家人,說話語氣才會這麼平淡,不刻意修飾。

    我大感佩服,想不到“大姐夫”還有這般說話的技巧,上輩子倒沒留意。

    這時候張力已經看到江友信帶過來的東西,嚇了一跳︰“友信啊,怎麼回事?”

    雖說是表親,既不逢年過節,又不是過生日,整這麼貴重的禮物,難怪他愕然不解。

    “有點事請表哥幫忙。”

    “哎呀,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你要我幫忙,只管開口就是,何必弄這些?”張力搖搖頭,又加上一句︰“再說了,你如今都是柳主任的秘書了,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

    “是啊是啊,友信你也太見外了。”

    表嫂眉花眼笑,手忙腳亂地收拾桌子,上茶水、瓜子。

    “友信啊,縣革委上班緊張不?柳主任難伺候不?”

    江友信笑笑︰“表嫂,都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罷了。什麼伺候不伺候的?要是讓別人聽到了,傳出去不好。還以為我們背後議論領導呢。”

    “對對對,你瞧我這張嘴,就知道瞎說八道……友信啊,這孩子是……”

    汗!

    進門多久了才注意到我,本衙內還真是不顯眼呢。

    “這是柳主任的小孩,叫柳俊。”

    江友信語氣還是很隨意,張力和他愛人卻愣住了做不得聲。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江友信會將柳主任的兒子領到自己家里來玩。

    “表哥表嫂,你們好,叫我小俊就行了。”

    我開口打招呼,隨了江友信的稱呼。照說這兩位三十出頭年紀,比老爸小不了幾歲,這麼叫有點折了輩份。不過我叫江友信江哥,叫他們叔叔阿姨的話,更加亂套。

    “哎呀哎呀,真是,柳主任的小孩,這可真是……張力,你陪客人坐一會,我去買點糖果……”

    表嫂慌了手腳。

    “表嫂,別忙乎了,我和江哥剛吃完飯,肚子脹得不得了,這會什麼東西都吃不下。”

    江友信笑著止住表嫂︰“就是啊,表嫂,別忙乎了,這不是有瓜子呢。”

    “哎呀,這怎麼行呢?太失禮了……”

    我笑道︰“表嫂,真的不用麻煩,我和江哥親如兄弟,你要這麼客氣,我下次還不敢登門了。”

    “瞧這話說的,真不愧是柳主任家的孩子,說話一套一套的,真有水平。”

    表嫂嘖嘖稱奇。

    江友信笑笑,不再理會表嫂嘮叨,掏出圖紙來,說道︰“表哥,這是小俊的一個親戚畫的圖紙,想麻煩你看看,能不能幫忙加工一下。”

    這個話,是我們在路上就“串供”好的,推到了一個莫須有的“親戚”身上,為的是不讓太多人知道我的“天才”。以目前的大環境,我也不便事事都沖到前台,免得授人以柄,影響到老爸。

    接過圖紙,張力馬上精神一振。他是搞技術的,機關里頭的事情不大明白,就覺得和江友信之間有了距離,沒啥共同言語。說到技術,那是得其所哉。

    “唔,這是……制磚機?”

    我立即大為振奮。看樣子找對人了。

    “對對,我那親戚說,就是制磚機。”

    張力邊仔細看圖紙邊點頭贊嘆︰“畫得真漂亮,你那親戚做什麼的?設計水平很了不得啊!就是我們廠里的技術員,我看也還沒這個水平。”

    江友信聽了這話,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偷偷朝他扮個鬼臉。

    “表哥,這東西你們廠里能加工嗎?”

    “加工是沒問題,就是材料不好找。特別是這上下兩個模塊的模具鋼不好找……其它的倒還好辦。”

    “那可得拜托你想辦法,你是行家嘛。”

    “行家不敢當……”

    張力微笑著謙虛了一句,隨即皺起眉頭。

    “嗯,我以前工作的洪山機械廠,應該可以找到這種模具鋼,不過……”

    “不過怎樣呢?”

    我問道。

    “就是價錢比較貴,估計得好幾百塊。”

    江友信暗暗心驚,幾百塊在當時絕對是個大得嚇人的數目。

    我說道︰“錢沒問題。我那親戚拿得出來。表哥,你給大概算一下,全部加工完畢,得要多少材料費,多少加工費,電機的錢不用算。我……我親戚自己會去買。”

    張力笑道︰“加工費就不說了,我自己抽空搞幾天……這個材料費,我看差不多得要一千塊左右。”

    “加工費也不能不說,總不能叫表哥白干。我看這樣吧,我回去跟我親戚說說,材料費之外,就算兩百塊加工費,表哥覺得怎麼樣?”

    我一開口就許下兩百塊的加工費,張力尚在猶豫,表嫂已經喜上眉梢。

    “都是親戚朋友,幫個忙怎麼好收錢呢?”

    話是這麼說,瞧她的意思,巴不得我馬上就下定金,能夠兩百塊一次付清那是再好不過。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吧,明天我叫我那親戚給表哥送錢過來,先給一千二,要不夠再加。”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0 A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2-23 01:58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梁經緯來信
    梁國成盜採事件,我本來的意思是要老爸獨力解決問題。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偷了點煤,給人打斷腿,用很法盲的觀點來看,也算是扯平了。假設是偷了點煤,再打斷護礦隊員的腿,那才比較麻煩。

    誰知老爸恪守官場規矩,不願撈過界,硬推給嚴玉成。那也沒啥,不過是多費了我一番口舌。我對嚴玉成的影響力,一點不比對老爸的影響力小。

    但解決醫藥費,就沒必要再麻煩嚴玉成。

    老爸原本就和張礦長有點交情,如今身為向陽縣二把手,張礦長人精似的,焉能駁老爸的面子?七一煤礦財政再拮據,幾千人的大單位,也不少這三兩百塊錢。

    細論起來,不管是縣裡出這筆錢還是礦裡出這筆錢,都名正言順,也都有不便之處。縣民政局可以透過困難補助的名義掏一點,政府終歸不能見死不救。怕的是助長盜採分子的囂張氣焰。而七一煤礦也有這個顧慮。如今老爸親自出面協調,礦裡自然要順坡下驢。

    七一煤礦到底是在向陽縣的地盤上,今後再有類似事件,還得指望地方政府支持呢。諸如糧食供應,子女入學之類問題,更是離不開地方政府幫忙。

    正當桂花嫂眼珠亂轉,想要扳回些面子,七一煤礦保衛科和財務科的人就到了醫院,承擔了70%的醫藥費。留下這30%的尾巴,也有個說法。畢竟梁國成犯錯在先,不能不接受一點教訓。不然的話,盜採份子的囂張氣焰還真不能打壓下去。不一刻那位渾身瓜果蔬菜的胖大護士和另外一名嬌小玲瓏的同事就拿了點滴瓶過來給梁國成掛上。

    桂花嫂甚是無趣,招呼了兩句場面話,訕訕的走了。

    梁國成全家自是感激不盡,便是病房裡其他的病人家屬,也都交口稱讚,說咱向陽縣出了兩位愛民如子的好領導。

    我這人臉皮時厚時薄,但只是聽不得別人對我自己說感謝的話。人家要誇讚嚴玉成和老爸,我卻沒有理由不好意思。

    老爸是個好官,咱這做「衙內」的,也與有榮焉。

    當下笑吟吟地站在那裡。將潮湧而來地讚譽照單全收。頗有點洋洋得意。直到梁國成終於將「矛頭」對準「小俊」。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慌忙搖手止住。

    「梁師傅。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我看。還是商量一下日後地事情吧。」

    說到日後。梁國成狂喜之情漸去。憂慮之心暗生。

    「唉。往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瞟了一眼梁巧。小姑娘剛才毅然決然要「賣身救父」。如今事情解決。卻又像受了驚嚇地小鹿。縮在一角微微發抖。讓人不自禁地又愛又憐。剎那間激起了我地俠義情懷。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儘管七一煤礦承擔了70%的醫療費,梁國成自家要掏的還得上百塊。家裡還有一個偏癱的老父親,加上他自己最起碼要臥床三個月,他愛人必得要留下來陪護。便是頗有積蓄的家庭,這麼一整也要大傷元氣。何況他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境況之窘迫,可想而知。

    瞧桂花嫂離去時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我真擔心這女人不肯善罷干休。只要梁家的境況得不到改善,梁巧又已經輟學,被「賣掉」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我又如何來幫梁巧呢?

    我一個小屁孩,打著老爸的招牌嚇唬嚇唬別人沒問題。倘若直接掏錢出來幫補梁家,怕是要嚇壞一幫子人。尤其頭痛的是,梁巧也還是個孩子,儘管桂花嫂認為她已夠資格嫁為人妻,但真正讓她去工作,怕是得不到人家的認同。

    真是傷腦筋。

    一時三刻沒有好辦法,只得告辭而去。

    上一次沾梁科長的光,梁巧母女都送到門外,此番本衙內面子不夠,只有梁巧一個人送。走到門口,梁巧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回過頭,徵詢地望著她。

    小姑娘滿臉紅暈,垂下頭,極低地說了一聲:「謝謝你!」

    都說女人是禍水,這話看來沒錯。梁巧眼下尚未達到「禍水」的級數,不過瞧發展趨勢,過得幾年,只要能長得和她姐梁少蘭不相上下,最起碼也能達到「准禍水」的級別。

    就這麼一句沒多少營養的「謝謝你」,搞得我一整天都毛毛亂亂的,一連出了好幾回錯。方文惕和二哥詫異不止,卻又不敢問。自打教他們理論,我的師父架子端得很足。這也是台資廠整出來的壞毛病,我做工務主管的時候,時常將新進的小師傅罵得狗血噴頭。

    這人還真有點賤骨頭,你越罵他對你越服貼。

    中午飯照例去附近一家小飲食店打過來吃。這活以前歸方文惕,現今自然輪到二哥跑腿。方文惕怎麼說也是老闆,又是殘疾人士,該當享受照顧。

    跟梁科長練了兩個月基本功,力氣長了不少,飯量也跟著大增。胃口幾乎和半大小伙子的二哥一般,超過方文惕這瘦猴許多。我對吃的東西不挑剔,有肉,管飽就成。維修部效益大好,我成了「腰纏千元」的闊佬,倒是可以好好治療一下饞肉的毛病。

    不成想這天中午的飯菜還真有些難吃,可能大師傅感冒了,舌苔厚,嘗不准味道,鹽下得太重。我還沒開罵,方文惕先就受不了,一連呸了幾口,掏出錢來,叫二哥去買包子。

    「TM的,這飯菜又貴又難吃,服務員一個個還板著個死人臉,好像他們是老子咱們是孫子……麻皮,老子賺幾個錢,都把去喂了狗……」

    我不由皺了皺眉。

    不過是鹽下得重點,這小子便罵得這般惡毒,看來還是心痛買飯的錢。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看得方文惕渾身不自在。

    「怎麼啦怎麼啦,我身上哪不對了?」

    「哪都不對。你小子,都那麼有錢了,怎還像個小氣鬼一樣,死摳門?」

    方文惕倒不忌諱,笑道:「我這不也是窮怕了?有時常做無時想,省著點好,經得長久。」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小農思想!我問你,錢賺來做什麼的?」

    「這個……我倒沒想過,應該是賺來花的吧?」

    「對啊!就是賺來花的。賺了錢不花掉,跟沒賺有什麼區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只要你有能耐,只管花,花得多賺得更多。」

    這倒不是故意在方文惕面前充大尾巴狼,上輩子我雖然是個工薪族,花錢可不小氣。基本上賺多少就花多少,四十歲一覺睡過去之前,身無餘財。這大概就是二十一世紀消費觀念和二十世紀消費觀念的區別吧。

    方文惕嘿嘿笑著,眯起小眼睛:「大少爺,你有啥話就直說,別擠兌我!」

    我頓時鬧了個紅臉。

    這死瘸子,機靈似鬼,還真能看透我的心思。

    「是這樣,我想找個小女孩來給咱們做飯。」

    我也不瞞他,開門見山。

    「啥?」

    方文惕雖然有些吃驚,眼睛卻是亮晶晶的。看來「女孩」這個字眼刺激了他。

    見方文惕這個模樣,我心裡就「咯噔」一下,有些猶豫起來。這死瘸子,今年該有二十歲了吧?也許二十二也說不定,倒沒問過他具體的年齡。總之很危險,正是騷得厲害的年紀。將梁巧那麼水靈的小姑娘弄到這來,該不會「羊入虎口」吧?

    那可真糟糕透了。

    「算了算了,我不說了。」

    我有些煩躁地揮揮手。

    「別別別,大少爺,你說,我聽著呢。」

    我看了看他,神色嚴肅起來。方文惕見我認真,也收起嘻皮笑臉,問道:「正經事?」

    「對,正經事。」

    於是我便將梁家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他聽,著重點了梁經緯「全能第二名」的銜頭。果然方文惕聽了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乖乖,那可不得了!」

    他腿腳不利索,對那些身手矯健的人充滿敬畏。

    「你是想幫他們一把?」

    「怎麼,不該幫?」

    「該,當然該。就衝著人家在部隊就要提幹這點也該幫。往後那個梁什麼……對,梁經緯出息了,還不得記著你的好?」

    我笑罵:「去你的蛋。本少爺是那麼勢利的小人?再說了,我有我老子呢!」

    「對對對,有柳主任這樣的老子,你還用別人記著好嗎?」

    提起老爸,方文惕就羨慕得要流口水。

    「梁巧她媽要留在醫院照顧梁國成,梁巧倒可以做點事。我想啊,就叫她來店裡當個學徒,給咱們做個飯什麼的,也改善一下伙食。她自己學了門手藝,以後也能從農村出來了。」

    跟方文惕說話,我已經完全用上了成年人的語氣,多多少少還帶點教訓。方文惕也習慣了。

    「嗯,還可以給我洗洗衣服!」

    方文惕腆著臉。

    我警覺起來:「衣服可以洗,但你不許打別的主意,人家可還是小孩子。」

    「放心放心,我有那麼壞嗎?再說你看中的女人……」

    說到這裡,方文惕張大嘴沒了聲音。雖說他早不拿我當小孩看,這話也未免太「成年」了。

    「放屁!」

    我又好氣又好笑,嚴玉成說我是「惡人」,如今方跛子又來這麼一句,難道本衙內當真這麼不堪?小小年紀就「色」得如此過分?

    「要做好人,就該做個真正的好人,你小子假設真敢起什麼歹心,我鐵定叫公安局的人治你。不扒下你幾層皮我就不姓柳!」

    方文惕嚇了一跳,記起我整治趙強的手段,訕訕地道:「不會不會,我不是那種人……那,她來了住哪啊?」

    我皺起眉頭,不耐煩地道:「你是老闆,安排工人住宿是你的事,問我幹嘛?這附近沒有房子出租?」

    我是什麼狗屁老闆了,還不是事事都由你作主?

    方文惕腹誹不已,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點頭不迭。

    「樓上二嬸家還有空房子,我呆會就去跟她商量。」

    跟方文惕說好,這事只成了一半,梁國成答不答應還兩說呢。我直接去提指定不行,人家高看我,是瞧在老爸的面子上。本衙內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一個小屁孩牛哄哄的幫人家閨女安排出路,不得笑掉大牙?

    我先跟梁科長說了這事。

    「什麼,每個月給二十塊錢的工資?」

    梁科長不大相信。

    縣裡也有個別國營單位或者集體單位請臨時學徒工的,大都是管吃管住,不開工資。好點的每月給幾塊錢零花,已經很了不起了。

    一傢伙開出二十塊的工資,比集體單位的正式學徒工還高兩塊。也難怪梁科長要大吃一驚。

    「嗯,方文惕是我家的遠房親戚,人不錯,挺本份的。技術也好。」

    這話有點昧良心,方文惕在紅旗公社的時候,差不多是個准「二流子」。說到技術,更是連「三腳貓」都還談不上。

    我說到做到,不但免除梁國成的牢獄之災,保住了梁經緯這個未來的戰鬥英雄,還解決了70%的醫療費。在梁科長心目中,再也不是個小頑童那麼簡單。我說的話,相當有份量。

    不過梁科長為人精細,與我一道專程去「利民維修部」看了看。方文惕連住房都已經號下了,床鋪桌凳等簡單家什也一應俱全。梁科長與方文惕聊了聊,這跛子早和我對好了口供,自然答得滴水不漏。梁科長大為滿意,當即跑人民醫院去了。

    梁科長在梁國成心目中,可不是一般的地位,那是整個楓樹大隊第一位的能人。幾乎想都不想便應承下來,還沒口子稱謝。

    我站在旁邊,見梁巧興奮得小臉紅彤彤的,心中也自歡喜。



第六十八章 制磚廠上馬

    “五伯,金銀花長勢還好吧?”

    “好呢。”

    一說起金銀花,五伯就很興奮。

    “照你上次說的,大隊又育了兩千株苗子,長勢都很不錯。”

    “那就好。明年要是能收三茬花,搞不好能有五六千塊錢的收入。”

    五伯笑眯眯地點頭︰“就是呢。這可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看來讀書讀得好就是有出息。”

    正說話間,五伯母打外頭進來,見我在座,驚喜地道︰“小俊來了呀?晉才和碧秀也回來了吧?”

    “五娘好。”

    我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問過安好,這才回答。

    “我爸我媽都沒回來,他們事情比較多,抽不出時間來。就我回來看看外公外婆和五伯。”

    “好孝順呢,小俊。”

    五伯母連連點頭。看見桌上地煙酒。就望五伯。

    “小俊帶來地。你收起來吧。”

    五伯淡淡地道。

    “哎呀。真是。又不是逢年過節地。竄個門還帶什麼東西……老倌。你也真是糊塗。就讓人家小俊這麼干坐著。茶水都不倒一杯……”

    我笑道︰“五娘。我不渴呢。要渴了。自己會倒茶。不敢勞動五伯地大駕。那可折殺我了。”

    “這孩子。嘴巴真甜。”

    五伯母念叨著,顫巍巍端上涼涼的茶水,擺出一碟自家炒熟的南瓜子,又急匆匆跑到里間拿出幾個雞蛋,捅開灶火,用一只陶罐裝了半罐清水煮起雞蛋來。

    我正要客氣幾句,五伯擺擺手,笑道︰“小俊,別理她了,咱們繼續說話。你爸叫你來有什麼事?”

    唉,怎麼說都是老爸叫我來的!郁悶一把先!

    “五伯,今年一年,咱柳家山大隊的人均收入能有多少錢?”

    五伯不妨我問起這事,奇怪地看我一眼︰“你爸叫你問這個?”

    我差點要抓狂!

    “……嗯,現在才過去半年多點,不好說。去年是每個人能分到三百五十斤口糧……十五塊六毛錢……今年養了五十畝魚,估計得有六千多斤,分掉一半,留下一半,能賣一千多塊錢……”

    我倒抽一口涼氣。

    上輩子盡管經歷過這個年代,不過那會子是真正的小屁孩,對這些數據一無所知。只是當作歷史在書上了解過一星半點。雖然早知道社員收入不高,但人均“三百五十斤口糧”和“十五塊六毛錢”,還是讓我頭暈目眩。

    “那,柳家山總共有多少社員?”

    “男女老少通算下來,八百五十幾口子吧。”

    也就是說,養五十畝魚,人均不過增加了一塊多錢的收入。

    “那,柳家山大隊總共有多少集體積余……只說現金。”

    五伯苦笑一下,有些難堪︰“四百五十二塊七毛三分。”

    我一把抓住桌子角,以防突然暈厥摔倒。

    “五伯,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五伯眼望著我,有些莫名其妙。大集體的生活過了二三十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是如此,五伯早已經習慣了。不知道我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來找五伯,原本只想簡簡單單和他商量一下制磚的事情,現在看來,得先談談日後柳家山大隊的發展方向。五伯觀念正統,不解開這個疙瘩,今天這趟說不定就是白忙乎。

    “集體沒有積余,社員手頭更是緊巴巴的,一有個什麼要緊事,都應付不過來。比如上回七伯家的小青姐生病,就連個醫療費都掏不起。”

    五伯臉色鄭重起來︰“小俊,是不是縣里有什麼新搞法?你爸叫你來探我的口風?你放心,只要是嚴主任和晉才要做的事情,不管做什麼,五伯我和柳家山大隊都舉雙手贊成。”

    我沉吟著,說道︰“五伯,確實不是我爸和嚴主任叫我來的……大坪火力發電廠的事情,你聽說過了吧?”

    “這麼大動靜的事情,五伯我能沒聽說過?怎麼跟火力發電廠扯上關系了?”

    “當然有關系了。那麼大一個工廠,得用多少紅磚啊?我們柳家山大隊,不是年年都有人出去搞副業,給人家打磚坯?”

    五伯有點明白了。

    “有倒是有,都是小打小鬧的。人家那麼大工廠建設,聽說是中央直接撥款的,能用咱們的紅磚?”

    我笑起來︰“五伯,是中央撥款沒錯,難不成紅磚也從中央運過來?”

    五伯不禁也笑了。

    “是這麼個理呢。”

    “五伯,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有個朋友,買了台制磚機,想到咱們柳家山大隊搞個小制磚廠,你看行不?”

    五伯問道︰“你的朋友?”

    “怎麼啦,五伯。我年紀是小,可也沒誰規定我的朋友都是小孩啊?他買的制磚機,每天可以出五千塊磚坯呢。只不過他在街上有工作,沒時間來搞制磚廠,這才要你老人家出面幫忙。”

    “有這種好事?”

    我一聽心中大喜,趁熱打鐵︰“是啊,我那朋友原本要將制磚廠搞到大坪去,離電廠近嘛,運費便宜。是江友信跟他說了,要搞到咱們柳家山來。”

    “江友信是誰?”

    我淡淡一笑︰“我爸的秘書。”

    這個時候將江友信拋出來,也有個說法。讓五伯以為這中間有老爸的影子。這個就叫作扯起虎皮當大旗。

    果然五伯的神情就有變化。

    “這樣啊,那怎麼搞這個制磚廠,你那朋友有什麼章程?”

    呵呵,繞了半天彎子,總算是點到正題了。我嗓子眼都快講干了,端起茶杯喝了幾口,這才說道︰“五伯,這又兩個方案可供選擇。第一個就是合伙干,我那朋友出制磚機,算是他入伙的,小四千塊錢。其余的由柳家山大隊出,包括社員出工的費用,都由大隊負責,分紅對半開。”

    五伯皺起眉頭︰“小四千塊錢呢,這要對半開的話,咱們也要掏這麼多,就算出工的費用可以先欠著,等賺了錢再支付,其他買煤的錢,雇車的錢,也不是小數目……你說說第二個辦法……”

    “來了來了,小俊,餓了吧,先吃個雞蛋。”

    我正要說話,五伯母煮好雞蛋拿過來,剝好一顆遞到我手里。

    “謝謝五娘。”

    折騰了這許多時候,我還真是有點餓了。

    “五伯,第二個方案是所有資金都由我那朋友出,大隊只管組織社員出工,燒窯,裝車,賺個工錢……嗯,工錢一個月一結,現金……你看怎麼樣?當然,為頭負責的人,另外開一份工錢,我那朋友的意思,每個月給一百塊。”

    我邊吃雞蛋邊含含糊糊地說道。

    “多少?”

    五伯“呼”地站了起來,滿臉不信。五伯母剛巧聽到,也驚呆了。

    每月一百塊!

    我爸這個縣革委副主任,每月工資滿打滿算也就五十塊出頭。而五伯做大隊支書,每年的補助還不到一百塊。

    “小俊,你說的是真的?”

    我裝出很委屈的樣子︰“五伯,我會哄你嗎?”

    五伯母幫腔道︰“是啊,人家小俊小孩子家,哪會撒謊哄人?”

    “小俊,你那個朋友,做什麼的?這麼有錢?制磚機都能買得起?”

    “嘿嘿,這個你老人家就別問了,總之人家是有門路的人。要不我也不會來幫他說這事了。”

    五伯就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在他看來,街上的能人多了去了。眼前這個九歲的佷兒,不也是一位小能人麼?年紀小小,懂得事情可多。

    “那敢情好。農閑時節,大隊的壯勞力都找不到什麼事情做呢。要能賺個工錢,確實是好事情。就怕……”

    “就怕什麼?”

    “就怕政策不允許呢。這可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我笑道︰“五伯,您的政治覺悟還挺高的。可是你也想想,咱們燒磚是賣給誰?賣給火力發電廠啊,那可正經是國家支持的大型項目。咱們啊,這叫給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又不是賣給外國人,怎麼就叫走資本主義道路呢?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其實我知道五伯的擔憂很有道理,一九七八年搞這個,確實是違反現行政策的。不過火力發電廠的建設可不等人,咱們不賣磚給他,自有別人賣。

    我是想鑽個空子,利用一下時間差。只要遮掩著扛過這幾個月,等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後,中央政策自有新的變化。到那時就算仍然不能大張旗鼓地搞私營經濟,環境也必定比現在要寬松得多,斷然不至于動不動就給上綱上線。

    關鍵是怎麼遮掩。這才是我要找五伯的主要原因。

    “就你能說。”

    五伯展顏一笑,隨即又微微蹙眉。看來他心里頭的疙瘩一時半會還解不開。這也難怪,畢竟搞了二十多年的集體經濟,總不能讓我一個小屁孩幾句話就給忽悠住。

    五伯母倒是極聰慧的,說道︰“老倌,這可是大好事。你不好出面,就叫兆玉出面好了。”

    兆玉乃是五伯的長子,大約三十歲出頭,是個能干人。由他挑頭,確實比五伯赤膊上陣更合適。

    我一拍巴掌,笑道︰“五娘說得再對也沒有了。五伯您是支書,怕人家說閑話,兆玉哥可沒這個顧慮。”

    “就是,他一個農民,連生產隊長都不是,怕啥閑話?”

    五伯母繼續慫恿。

    “每個月一百塊呢,到哪找這種好事去?”

    饒是五伯政治覺悟再高,涉及到親生兒子的前程,也不禁怦然心動。

    “那,你去把兆玉叫回來,咱們再合計合計。”

    我微微一笑,端起茶來喝了兩口,往椅背上一靠,極其愜意地舒了口氣。

    “爸,叫我什麼事?呀,小俊來了?”

    柳兆玉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人還沒進堂屋,大嗓門就嚷嚷起來了。

    我忙站起來︰“兆玉哥,你好。”

    “好呢。哈哈,小俊,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十二叔還好吧?”

    “我爸很好。他也時常跟我說起兆玉哥你呢。”

    我順手給他吃了顆糖。

    “兆玉,你坐。”

    五伯指了指我身旁的椅子。

    柳兆玉依言坐了,又迫不及待地問道︰“爸,什麼事?”

    “是這樣,小俊有個朋友,要在咱們大隊搞個制磚廠,制磚機都已經買好了……”

    五伯望望我,將事情簡單復述一遍。

    “有這種好事?那太好了,爸,我看能行。”

    柳兆玉喜形于色。

    “好是好,就怕不合政策!”

    “咳,這怕什麼?咱們對外就說是大隊的制磚廠不就行了,誰吃飽了撐的來管這閑事?就算上頭有意見,不還有我十二叔在縣里嗎?”

    柳兆玉畢竟年輕氣盛,沒那麼多顧慮。再說每月一百塊的工資也確實誘人得很。

    我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再和那朋友說說,除了社員的工錢,也給大隊交些管理費,多少五伯您說個尺碼。”

    柳兆玉一拍大腿︰“能這樣那就太好了。只要公家不吃虧,任誰也沒話說。”

    五伯也被兒子的態度激得心癢癢的,說道︰“嗯,要這樣的話,我看能行。就是這個……這個管理費,我倒是不大好說呢……”

    “每個月也是一百塊,您看夠不?”

    我試探著說了一個數,心里打算五伯要嫌少的話,再給加兩百也成。

    柳兆玉忙道︰“夠了夠了,什麼事不做,每個月干得一百,還有什麼講的?”

    五伯不樂意了,瞪他一眼,罵道︰“怎麼叫什麼事不做?咱大隊的人你能叫得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

    “是是,要論這個,咱大隊還真沒人能比得上你老人家。”

    眼見得有大筆進項,柳兆玉挨了訓一點都不在意,笑嘻嘻地拍起了老爹的馬屁。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1 A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2-23 01:51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火電廠推銷

    九月,所有學校如期開學。雖然和謝老師有秘密協定,新學期才開始沒多久,總不能一個照面都不打。這個小學三年級,對我而言上不上毫無區別。但老爸的面子多少要遮掩一下。要讓人家背後指著說,這個一天學都不肯上的小紈褲就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總歸不太好。

    開學之前,老爸倒是正經八百和我商量過一次,問我要不要跳級,直接上四年級,明年上初中。我想了想沒應承。什麼時候上初中,什麼時候上高中無所謂,也就是個學籍問題。當時沒有社會青年考大學這一說。等年紀再大得幾歲,瞧著差不多了,高中混個一年,直接考大學得了。我考慮的是制磚廠這個攤子剛鋪開,利民維修部也還不能完全甩手,繼續呆在謝老師班上比較自由。換一個班主任的話,難不成再來一次《陳情表》?這種裝B的事情做多了,味道不咋樣。再說謝老師是老爸的同學,可以無所顧忌地上我家和老爸商量讓我蹺課的事情,其他班主任未必有這個膽子。說不定為了不辜負柳主任的“重托”,對我嚴加看管,可就慘了。

    老爸見我自己不同意,也就不勉強。

    嚴玉成都正經拿我當盤菜,他是我老子,自然要比外人更信賴我一些才合道理。

    因此上我偶爾也會在民主小學三年級一班的教室里露個面。只是包括謝老師在內,誰都不知道這個在課堂上猛看《戰爭與和平》的小家伙,實則已經是向陽縣一等一的“大闊佬”。

    事實證明,挑選柳兆玉來負責制磚廠是非常明智的作法。和我說好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將制磚機拉回了柳家山。一村人都來看熱鬧。聽柳兆玉說那方頭方腦的鐵疙瘩能將粘土吃進去,直接吐出磚坯來,還不用和泥,都搖頭不信。自古以來,做磚坯都要和泥,牽一頭大水牛來,將泥巴踩“糯”了,做出來的磚坯才結實,不至于放到窯里一燒就散架。

    這鐵疙瘩真能有那本事?

    柳兆玉此前沒用過制磚機,心中也不托底。當即接好電源,啟動機器,鏟幾鏟粘土試驗了一下。結果讓大家吃驚,當真吐出四四方方的磚坯來了。

    大伙用手捏了捏,平整結實,並不散架子。

    “不知道進窯里燒過之後會怎麼樣?”

    大伙還是將信將疑。

    七伯是柳家山老資格地制磚師傅。拿起一塊磚坯掰開來仔細看。點了點頭。說道︰“粘得結實呢。可以進窯燒。應該沒問題。”

    有七伯這句話。柳兆玉信心大增。七伯不但制磚技術好。而且輕易不亂說話。他說行。那就**不離十。

    接下來事情就多了。要安排幾個人挖土。幾個人碼坯。幾個人買碳拍成碳餅(磚窯里通常是磚坯和碳餅插花般排列。如同三明治)。還要安排人箍窯。

    箍窯這活。自然要交給七伯。交給別人也不能放心。這是紅磚燒制最緊要地一步。火候把握不好地話。燒出來地全都是廢品。

    柳兆玉分派人手地時候。五伯來到了現場。一聲不吭。就這麼杵在那里。然而就是管用。一些青皮後生本還有點不服柳兆玉指使。看見板著臉地五伯。一個個都老實了。

    在柳家山。五伯就是權力地化身!

    大伙也放心,既然柳支書到了場,說明這事他同意搞。就不必擔心拿不到工錢。

    不到兩個小時,一切分派妥當,機器轟隆隆運轉起來,一塊塊溜光水滑的磚坯從制磚機里吐出來,柳兆玉吆喝著大家碼坯。

    整個柳家山都響動起來了。

    如果將柳家山的制磚廠比喻成一家公司的話,我就是幕後老板,柳兆玉則是總經理,而七伯是技術總監。這是一個很不錯的組合,只是老板太年輕了些,年輕到連總經理柳兆玉都不知道原來大老板就是他這個排行最小的族房兄弟。

    第一回擔當“重任”,拿一百元的高薪,柳兆玉很上心。第一窯磚箍窯前,專程跑到街上找我。

    “小俊啊,馬上就要箍窯了,要不要跟老板說一聲?”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老板就是我口中那個莫須有的“朋友”。

    “這麼快?”

    “當然了。那機器出坯可快了,一天能出五六千塊,幾天就夠箍一窯的。”

    我饒有興趣地問︰“箍窯的師傅是誰?”

    “七叔。”

    我一聽便即放心。上輩子我就知道七伯是燒磚的老把式,一直到我上大學他還是操持這個營生。

    “你怎麼給七伯開的工錢?”

    “跟松土碼坯的人一樣,一塊錢一天。”

    一塊錢一天!

    盡管已經穿越回來兩年,我的思維很多時候還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紀。聽到這種工價,免不了微微愣神。

    “兆玉哥,七伯是技術人員,工錢不能和別人一樣。我看,給他開一塊五毛錢一天吧。”

    “好咧。”

    兆玉哥一口應承,隨即猶豫起來。

    “這個,要不要跟老板說一下?要不,他以為我亂花他的錢呢。”

    “沒事的,我那朋友是個大忙人,有什麼事我跟他說一聲就是了。往後制磚廠的事,你也都直接找我說,不用找他。”

    我隨口撒謊,臉都不紅一下。

    柳兆玉將信將疑,見我口氣篤定,雖是小孩,自也有一股凜然的氣勢。當即點頭答應。

    “兆玉哥,我大哥,嗯,柳兆時,你有沒有安排他做點什麼事?”

    “這個啊,倒沒有……他那身體,能做什麼事?”

    柳兆玉抓了抓頭皮,有些不好意思。這倒是實話,磚廠的事情,大哥確實做不來。當然,這也是因為柳兆玉不知道磚廠的幕後老板就是我,要知道的話,怎麼著也會給大哥派份活計,哪怕是純粹點個卯也行。嫡親堂兄弟,我要給他點照應也說得過去。

    我想了想,說道︰“那你回去之後,叫他明後天到我這里來一趟,你也一起來。”

    柳兆玉微微一愣︰“和他一起來,有事嗎?”

    我頓時有些不悅,淡淡道︰“嗯。”

    倒不是我真有多生氣,但這點架子是必得要擺一擺的。制磚廠不但投入了我的全部家當,而且還預支了今後數月的進項。我自己又不能親自去看著,還不能讓人家知道我就是老板。全都托付給柳兆玉,雖是自家兄弟,總也要立起個體統。這個主次之分,倘是搞錯了,就有大大不便。

    這和日後流行的委托“職業經理人”管理公司事務差相仿佛。

    柳兆玉見我不悅,心下惕惕,竟然有幾分緊張,忙即點了點頭。

    “趕早一些,晚了不好辦事。”

    “好咧。”

    柳兆玉應著,就要往家趕。

    我笑了笑︰“兆玉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既然來了,總得吃完飯才回去……巧兒,今天中午加一個菜……兆玉哥,你喜歡吃什麼?”

    柳兆玉憨厚地笑笑︰“飯就不吃了,事情太多,也吃不踏實。”

    “不忙不忙,既要會工作也要會生活。就回鍋肉吧……巧兒,炒個回鍋肉,肥一點。”

    “哎……”

    梁巧歡快地答應著。

    見我小小年紀,指揮若定,柳兆玉暗暗慨嘆,倒也不敢輕忽了。

    看到大哥柳兆時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就有點生氣。人家柳兆玉生龍活虎,他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整日迷迷糊糊的,總也打不起精神。不知道將那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去負責,到底合不合適。只是來都來了,也不能再打退堂鼓。

    “會騎單車不?”

    我問大哥,語氣有些冷淡。

    昨晚柳兆玉紅光滿面來叫他一道上縣城,大哥反復問了柳兆玉幾次,柳兆玉也說不清是什麼事。大哥就有些睡不著,不知道我叫他去做什麼。他是那種沒正經見過世面的,平日在大隊胡混,上個縣城就有些畏首畏腳。

    “會呢。”

    大哥底氣不足地應了一聲。

    我不覺微感詫異。料不到大哥居然學會了騎車,那會子的自行車和日後的小轎車差不多金貴,也不知他跟誰學的。

    “兆玉哥你呢?”

    “我當然會了,兆時還是我教會的。”

    我便恍然。

    “這樣,我們去大坪公社一趟。你們騎車,兆玉哥帶我吧。”

    “去大坪公社?”

    “對,火力發電廠。咱們的磚燒出來,就是要賣給他們。總得先去探個路。”

    承建火力發電廠的雖說是省里的建築公司,縣里插不上手。畢竟是在大坪公社的地盤上,因而我事先已要江友信給大坪公社的熟人打過電話。正經事插不上手,引見一下總是可以的。不然懵喳喳跑過去,連找誰都不知道,怕是要鬧笑話。

    那兩台二手永久牌自行車,卻是五交化公司孫經理給我搞到的。二八規格的載重自行車,破得可以,不過修理一下還能用,從人家手里轉過來,也就花了四五十塊錢。

    往後柳兆玉要經常與我聯系,來來回回的沒個交通工具不行。那會子的公交車可指望不上,一天才一趟,還經常放鴿子。

    柳家山到縣城二十幾里地,騎單車一個多小時也差不多了。

    而另一台單車,是打算給大哥的。我想要讓他負責紅磚銷售的事。這個事情雖說也不輕松,總比松土碼坯箍窯要好得多。叫他時常出門跑動跑動,也適合他的性子。

    縣城到大坪公社也是二十幾里,和柳家山正好是一個等邊三角形。但是路比較好走,已經入秋,太陽也不毒,十一點多鐘就到了大坪公社。一路上都是柳兆玉帶我,他身體遠比大哥強壯。騎到大坪公社時,柳兆玉還行有余力,大哥倒有點精疲力竭了。

    有了上次“搭乘”老爸的自行車的經驗,這回我長了個心眼,特意叫梁巧在後座上給我裝了個棉布墊子,不然二十幾里路下來,非得將屁股磨破不可。

    江友信給介紹的是大坪公社的民政助理員,叫童善行,年紀比江友信大點,倒是滿結實的一個後生。

    “你好你好,你就是江秘書的朋友柳兆玉吧?我是童善行。”

    童善行握住柳兆玉的手連連搖晃,很客氣。也不知道江友信跟他是什麼關系,不過料必柳主任秘書的招牌在小小的大坪公社該當十分好使。

    在來的路上,我就跟柳兆玉說好了,由他出頭,不要說是柳主任的佷子,更不要將我推到前台去。

    柳兆玉也確實精明能干,應酬場面很有一手,寒暄幾句就塞了一包大前門到童善行口袋里。相比之下,大哥就有些呆頭呆腦,上不得台盤,站在一旁光知道傻笑。

    “這是我的兩個堂兄弟。”

    雖說我有吩咐,柳兆玉還是簡單介紹了一下。

    大哥還是個青皮後生,我更是小孩子,童善行也沒怎麼在意,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聽江秘書說,柳家山大隊辦了個制磚廠?”

    “嘿嘿,剛剛起步,還要童干部多多支持。”

    童善行矜持地一笑︰“我一個小助理員能幫上什麼忙?也就是給你們介紹一下。”

    柳兆玉笑道︰“童干部謙虛了。這是大坪公社的地頭,誰敢不給你面子?”

    “柳哥可給我面上貼金了。也不過是湊巧認識省建公司的采購員,人家給不給面子,就不好說了。”

    “瞧你說的,這種小事情,還不是童干部一句話的事?”

    “可不敢這麼說。”

    童善行連連擺手。不過瞧他怡然自得的神態,可能還真跟人家采購員比較熟。

    省建公司大坪電廠項目部的采購員叫戴盛,三十幾歲,肥頭大耳,牛哄哄的,一開口就打官腔。看來無論何時,只要是手里握著財權的家伙,都是這個德行。

    柳兆玉袋子里揣著我給的五十元活動經費,底氣足得很。當下也不多說,拉了戴盛和童善行就在大坪公社唯一的一個飯店里坐下,大魚大肉叫上來,又上了兩瓶竹葉青,吃了個酣暢淋灕。

    “紅磚啊,沒問題,只要質量好,有多少我要多少……呃……小柳,瞧你也是很上道的人,咱老戴交你這個朋友……呃……別處都是一塊磚三分八厘,我給你四分……呃……每月一結,現款現貨,絕不拖欠……”

    戴盛喝得醺醺的,打著飽嗝,拍著柳兆玉的肩膀,滿口應承下來。

    我微微一笑,這頓酒挺劃算的。一塊磚多兩厘,一天五千塊磚就是十塊錢,一個月三百塊。一頓酒才花幾個錢?

    至于每月結帳的時候,給老戴的好處,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不消說得。



第七十章 陪巧兒逛街

生產和銷售的環節基本擺平,卻不見得從此以後就財源滾滾,坐在家裡收錢,麵糰團做富家翁。搞企業沒那麼簡單,制磚廠雖小,也是五臟俱全,要梳理的關係多了去了。

    拜訪完電廠的採購員戴盛,我又琢磨著要去看看張礦長。

    眼下制磚廠規模不大,用不了多少煤。但只要產銷暢通,規模會日益擴大。我預計只要拿下電廠一半的紅磚供應,等它竣工,少說也要賺幾萬塊。在當時,這絕對是一個讓人頭暈目眩的天文數字。

    提前與張礦長搞好關係十分必要,總好過求人時臨時抱佛腳。等制磚廠的產能擴大到日產磚坯兩萬塊左右,張礦長那裡批個平價煤的條子,日積月累下來,能省下上千元人民的幣!

    況且,我還真欠了人家好大的一個人情。雖說是老爸的面子,總歸是由我起的頭。梁巧如今日日幫我做飯,吃得油光水滑的,這個人情,我得代她去還。

    「巧兒,今天請一天假吧,跟我去辦點事。」

    「哎。」

    梁巧點頭。這孩子乖巧,都不問什麼事。反正打定主意,只要是我說的,絕不會是壞事,照做就是了。

    不料方文惕卻刨根究底。

    「什麼事啊?店裡忙不贏呢。」

    這倒也是實話。沒有競爭對手,利民維修部的生意越來越興隆,隱然有「壟斷」的味道了。前些日子我忙於制磚廠的事情,店裡就有點落下,搞得方文惕和二哥加班加點,累得不行。如今見我不但自己要開溜,連同梁巧都要拉走,自然有意見。

    我眉頭一蹙。就要發火。想想人家也不背理。說好是合夥。一人一半。憑啥我就如此自由?

    「是這樣。我想帶她去七一煤礦張礦長家走一趟。人家幫了大忙。還沒感謝呢。做人不能太不地道。」

    方文惕就有點臉紅。

    奇怪。他臉紅什麼?

    我微微一怔。便即恍然。敢情他以為我拿話敲打他呢。提醒他別忘了我地「嗯情」?真是地。本衙內何至如此淺薄?只是因為梁巧家地事。他都很清楚。我就沒提防他想到別處去。

    「方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要不。分紅地方式改一改。你六我四。你多佔一成?」

    我拉他到一邊,低聲說道。

    見我這麼說,方文惕倒有些不好意思。店子是我叫他開到街上來的,回收廢舊電器組裝二手機出售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技術難題都要我解決,連趙強這樣的地痞流氓都要依靠我去擺平。一個月賺一兩千,以前他做夢都意想不到的,如今我不過「上班」懶散了些,便要改變分紅比例,卻是真的不地道了。

    「你想多了,我真沒那個意思。你帶梁巧去吧,店裡有我們呢……就是派出所送過來的那台北京牌電視機,怕是要你才能修得好了。」

    向陽鎮派出所的程新建昨天送了台老古董「北京牌」12吋黑白電視機過來,還是好幾年前的型號,破爛得厲害。㈦星閣首發w-ww.qi-XIN- gge.co-m。方文惕和二哥這段日子也長進不少,試著搗鼓了一陣,全無效果。

    我還沒來得及看,估計問題小不了。不過就算要全給換新的,也得換。我這人,最欠不得別人的人情。好在這麼點小錢,如今也不放在我眼裡。

    上輩子的經驗表明,今後要想日子過得愜意,關係網往往比賺錢更重要。程新建雖說是老媽的手下,辦事老到,值得一交。有些事情,能夠不勞動老爸老媽親自出馬還是不要勞動的好。

    「嗯,先放下,等我回來修。巧兒,打扮好了沒?」

    女孩子就是麻煩,不管年齡大小,出門前梳妝打扮一番是必備功課。少於半個小時的,已經算是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就來就來……」

    等梁巧姿儀萬方地從樓上下來,方文惕「咕」地嚥下一口口水,我卻全身打了個寒顫。無他,為梁巧的妝扮耳。

    她還是穿著我給她買的那件鵝黃色碎花連衣裙,漂亮倒是漂亮到了極點,奈何有點不合節氣。如今已到陽曆九月底,陰曆八月中,仲秋時節了。身體強壯如我,也換上了長衣長褲。小姑娘如此妝扮,頗有點三九天穿裙子——美麗凍人!

    這也怪我,這些日子忙於整磚頭賺錢,愣沒想起給人家買套秋裝。

    買衣服的念頭且不必當眾提起,沒的又惹方文惕大吃飛醋。

    「巧兒,你爹應該可以出院了吧?」

    「已經出院了,在家裡將養呢。差不多可以下地走路了,不過還要拄枴杖。醫生說,骨頭要完全長好,還要一兩個月。」

    梁巧在別人面前甚是靦腆,不大說話,往往是人家問她三句才回一句。唯獨在我面前放得開,話也多,嘰嘰咯咯的,如同一隻快樂的百靈鳥。

    「那就好。」

    「小俊,咱們去哪?」

    我和方文惕說話時,她躲在房間裡梳妝,沒聽到。

    「嘿嘿,要去的地方多了。先去百貨公司。」

    「去百貨公司?」

    「別問,跟我走就是了。」

    「哦。」

    去百貨公司是要給梁巧買衣服。整個向陽鎮,只有三處所在有衣服賣——百貨公司一門市部、二門市部、三門市部!不像後世,滿大街到處掛的衣服,似乎人們都不用做事,天天換衣服就行了。

    其中一門市部規模最大,挨近老街。

    所謂規模,倒不是純粹指的佔地面積。一門市部是最老的,後來擴建的二門市、三門市部佔地都要廣,但商品不如一門市部齊全。舉凡農村來街上的人,都喜歡逛老街。青山嶺那頭,機關單位多,商業卻不繁華。廣大社員群眾,沒事不會去那邊轉悠。

    到了一門市部,我拉上樑巧直奔衣帽櫃檯,然後在那裡發呆。

    焉得不發呆?

    清一色的大翻領幹部女裝,只是顏色略有不同罷了。

    用二十一世紀的眼光去看這些衣服,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雷!

    簡直雷死人了!

    梁巧還是規規矩矩跟在我身後,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眼神不可避免要在那些衣服上頭瞄幾眼。她拿不準我是要為自己買衣服還是為她買衣服。

    發了一陣呆,我實在拿不準主意,只得喪氣地對梁巧說道:「巧兒,你自己挑吧。」

    「我有衣服……」

    梁巧臉就紅了,囁嚅道。

    我眉頭微蹙,露出不悅之色。我覺得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她該當能坦然接受我給她買衣服這件事。

    「那……這件吧……」

    梁巧見我蹙眉,馬上就緊張起來,抬手指著其中一件草綠色的女裝。

    我點點頭。這件顏色還過得去,不太老氣也不張揚,還是當時流行的軍裝色。

    「行,就這件。還有那件……月白色帶灰點的那件,也要了……」

    營業員吃了一驚,雖然眼見我氣度儼然,梁巧衣著打扮也很青春靚麗,不像鄉下來的。畢竟年紀太小,當即提醒道:「小朋友,兩件衣服十五塊多呢……」

    「嗯,我知道。巧兒姐姐,你先去試一下,看大小合不合適……連褲子一道試……」

    見我滿不在乎的神情,營業員不敢怠慢,取下衣服遞給梁巧。梁巧輕輕咬了咬嘴唇,乖乖地抱著衣服進了試衣間。

    自然,這種中規中矩的幹部裝無論如何穿不出連衣裙的韻味,卻也只能將就了。

    兩套衣服,再加兩件內衣,一共三十四塊六毛錢。我掏出四張「大團結」付賬,本想說不用找了,話到嘴邊生生嚥了回去。一九七八年給營業員小費,會被人家賞賜老大兩個白眼球的!

    儘管我認為這種衣服十分湊乎,在梁巧眼中卻是好看得不得了,興奮得小臉流光溢彩,挺起略略開始發育的胸部,走路都帶彈力的了。

    「我們去七一煤礦看看張礦長。」

    我在煙酒櫃檯買了兩條煙兩瓶酒,對梁巧說了今天的目的地。

    那時節物質缺乏,連送禮都沒得太多選擇,除了煙酒還是煙酒。總不能抓兩隻雞,再提一籃子雞蛋吧?送禮也講究個氣度身份。我年紀雖小,與張礦長卻算得有點交情。況且我代表著老爸,不能自貶身份。

    再小的衙內,終歸也是衙內。

    梁巧這才知道,依舊還是為了她家去還人情,輕輕「啊」了一聲,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卻不多話。

    七一煤礦機關所在地是渡頭鎮,離縣城大約三十來裡地。

    渡頭鎮僅次於向陽鎮和芙蓉鎮,在向陽縣也算一個大去處,兼之是七一煤礦機關駐地,人煙稠密,縣汽車站每天有三班車往返,交通還算便利。不然的話還真的不好解決。梁巧鐵定不會騎單車,我自然是會,奈何人小腿短,坐著搆不著腳蹬子,站著蹬三十里地,絕對是抽瘋。更何況還要帶梁巧,簡直形同自殺。

    那一瞬間起了購置台小車的念頭。當然也只是想想。人家縣革委才兩台吉普,我算哪顆蔥?

    上了去渡頭鎮的班車,才想起沒提前預約,也不知道張礦長在不在礦上。這也是沒法子,當時電話都是帶搖把的,要經過總機轉接,還稀罕得不得了,等閒人碰不到。穿越回來兩年,早習慣了這種誤打誤撞的生活。

    且不管他,既然上了車,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七一煤礦機關我上輩子去過幾回,記不得是為啥事情,總之還有些印象。其實也不是正正在渡頭鎮上,而是略微偏西一兩公里,有點自成一體的意思。礦機關建在半山腰上,山腳下有停車場,班車拐進去停靠一會,下了人繼續往渡頭鎮去。

    下了車,梁巧的興奮勁尚未過去,全身上下精力瀰漫的樣子。我抬頭望瞭望蜿蜒而上的數百級台階和四周黑乎乎的房子,暗暗吸了口氣。

    感覺肚子有些餓,抬頭看看天色,好像快中午時分了。當時手錶也是一等一的奢侈品,列為七十年代結婚四大件之一的。而且還得是城裡的四大件,不是鄉下的。能帶手錶的不是干部也得是工人,反正是吃公家飯的。我一個小屁孩,哪怕老子是縣革委副主任,就牛哄哄的在腕子上套塊表,顯擺得也太過了些。先不說人家,便是老媽也饒不了我。

    這當兒正是飯口,不速之客上門去挺招人厭。我便招呼梁巧:「巧兒,先吃點東西再上張礦長家吧。」

    「哎。」

    梁巧永遠是那麼乖巧,對我安排的一切都無異議。

    停車場旁邊倒是有家小飯店,毫無疑問也是國營的。黑乎乎的房子,黑乎乎的地板,黑乎乎的桌凳,彷彿一切都沾滿了煤灰似的,看著就讓人膩歪。好在我沒有潔癖,兩輩子為人,對吃食也不挑剔。就是梁巧這麼漂亮白嫩的一個女孩兒,走進這間黑乎乎的飯店,未免太埋汰了些。

    梁巧自家倒一點不在意,她可沒覺出自己有啥金貴的。

    礦上的小飯店,想都想得到沒啥美味佳餚,這會又不逢節假日,客人本來就少。飯店又沒冰箱,菜也不敢買多了,怕浪費。

    問了問,果然只有包子面條供應,還沒有肉絲麵,只有油渣面。

    油渣面!

    呵呵,好東西。後世的人一點不知道油渣的美味,也只有我這般天生的肉食動物才食髓知味,那種既油膩膩又有嚼頭的油渣吃到嘴裡,實在是天下一絕。

    當時的飯店,花樣雖少,勝在貨真價實。五毛錢一份的油渣面,滿滿一大缽子,上頭厚厚鋪了一層黃澄澄的油渣,再撒點紅豔豔的剁辣椒,讓人只一看便口水直流。

    見我吃得香甜,梁巧輕笑著,將自家碗裡的油渣夾了一些到我碗裡。我斜眼一瞟,小姑娘臉紅了一下,含羞帶嬌別過頭去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2 AM

第七十一章 闊氣了

    打聽張礦長的住址不是什麼難事。當時大家的心思比較單純,也不把洩漏領導的住址當回事。不像後世,整的跟秘密工作似的,打聽個住處說不定還要出一次血。

    再說瞧我們倆,小屁孩,也不會對人家礦上領導不利呀。

    礦山雖然寒磣一點,副礦長的居所也差不到哪里去,與向陽縣革委大院里的常委樓一般,三室一廳的套間,就是地勢高點,足足爬了幾百級台階,饒是我人小輕快,來到張礦長家門前也有點氣喘不已,額頭微微見汗。

    梁巧就掏出潔白的小手絹,給我擦了擦汗,有點嗔怪地道︰“都說了,上山的時候不要走太快。”

    其實她自己,汗水比我還多。

    我咧嘴一笑,舉手敲門。

    “誰啊?”

    里面邊答應邊打開了門。

    一個三十幾歲的女子,長相周正,料必是張礦長的愛人。

    “阿姨好,請問這里是張礦長家嗎?”

    “是啊,你是……”

    “我叫柳俊。是向陽縣革委會柳晉才地兒子。來看張礦長。”

    “柳晉才……啊呀。是柳主任地兒子呀。快請進來。”

    張嬸反應蠻快地。嚴玉成和老爸地崛起。估計早被當作一個傳奇在向陽縣地地域內流傳。張礦長這般與老爸有些交情地。在家里茶余飯後說道這個事情也屬正常。

    我運氣不壞。張礦長剛巧在家。

    “小俊。呵呵。是你!”

    張礦長不愧是個人物。面對我這個九歲小屁孩。居然像見到老熟人般。不但笑容滿臉。而且親自起身相迎。伸出手來要與我握手。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後台。三十幾歲便混到副縣團級。單這一手也能瞧出些端倪。

    張礦長的隆重搞得張嬸都有些詫異。雖說柳晉才是縣革委副主任,他的兒子也當得認真接待,只是這般年幼,整得跟柳主任親臨,貌似是太過了些。所幸張礦長對有點頭臉的客人都十分熱情,張嬸倒也見慣了的。眼楮瞟了一下我帶來的煙酒,笑容更歡暢了。

    張礦長發達甚早,久居領導之位,家中時有人客往來,禮輕禮重,張嬸過眼便知。當下暗暗點頭,心說不愧是縣革委副主任,出手倒不小氣。便即端茶倒水,擺出瓜子花生饗客。

    “邱琳,這個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給三采區修電機的小俊,呵呵,少年英雄啊。”

    張礦長給他愛人介紹我的“豐功偉績”。只是“少年英雄”這個考語,實在太抬舉了些,讓我有點如坐針氈。

    “張叔,你太誇獎了,佷兒擔當不起啊。”

    既然登門造訪,我自然放低姿態,嘴里透出親熱。人家級別和年齡都擺在那里,我以子佷輩自居,也不低了身份。

    邱琳笑道︰“瞧這孩子,又謙虛又懂事,真不知道柳主任怎生調教的……哎呀,這位是你姐姐吧,生得這般俊俏,通我們七一煤礦,都找不出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來……”

    “阿姨好!”

    梁巧未語臉先紅,輕咬嘴唇,低下頭擺弄衣角。

    我笑道︰“邱阿姨,她叫梁巧,心靈手巧的巧。上回那個……嗯……楓樹公社和護礦隊鬧了點小矛盾的梁師傅,是她爸爸。”

    “哦?”

    邱琳的臉色就有幾分尷尬。

    “張礦長,邱阿姨,謝……謝謝你們……”

    梁巧結結巴巴地說道,小模樣兒挺惹人愛,邱琳立即將那點尷尬丟到九霄雲外,拉起她的手,愛憐地拍打著。

    “張叔,那個事情真是麻煩你了。”

    張礦長哈哈笑道︰“小俊,你也學會跟張叔玩這套虛的了?”

    我也跟著笑︰“張叔,我爸在家里老拿你做榜樣教導我們呢,說你為人最講仁義,要我們跟你好好學習。”

    這一記馬屁拍得直白,卻甚有技巧,很是符合我小小孩童的身份,恰恰又搔到張礦長的癢處,他平日也是每每以此自豪。若是別人說來,張礦長亦只微微一笑,不會當真。由我說來,卻是輕輕受落,心里十分受用。

    小孩子不說假話,柳主任在家里說起自己,而且贊譽有加,那是真心將自己當朋友了。

    “小俊啊,你爸爸近來挺忙吧?”

    如果說一開始他尚有點習慣性的敷衍在內,眼下卻是真透出親近,語氣也更隨和了。

    “有點吧,好像是在搞大宣傳大討論的事情,每天下班都挺晚的。就是晚上回到家里,也經常去嚴玉成伯伯那里說話。”

    張礦長笑問︰“嚴主任和你家住得很近吧?”

    “是啊,一層樓,幾步就走到了。”

    張礦長笑著點頭。

    邱琳問道︰“你看看,光顧著說話,倒把正事忘了。小俊啊,你們倆都還沒吃飯吧?阿姨給你們弄去。”

    我不覺好笑。在內當家眼里,吃飯當然是一等一的正事。

    “阿姨,別麻煩了。我們都已經吃過了,在山下吃的面條,可好吃了。”

    邱琳就大驚小怪的︰“小俊,你這麼見外?下次到阿姨這里來,可不許在別處吃飯。山下飯店的水平我還不知道嗎?就是個包子面條。下次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謝謝阿姨。”

    我雅不願在此事上多所糾纏。

    “張叔啊,我們柳家山大隊搞了個紅磚廠,你聽說過嗎?”

    張礦長很有興趣︰“紅磚廠?好事啊。給叔叔說說。”

    我便將制磚廠的事情大致說了說。

    張礦長聳然動容︰“用制磚機制磚坯?那產量很高啊。質量怎麼樣?”

    “還行吧,我聽兆玉哥說,火電廠那邊大量收購呢。”

    “呵呵,火電廠那可是大用戶,這一定又是你爸爸的主意了。柳老師就是看事情看得準。”

    張礦長哈哈笑著,很輕松的樣子。他不是地方上的領導,也就閑談般看待這事。要換成老爸或者嚴玉成,怕是要在腦袋里多轉幾個圈圈,想清楚前因後果才行。

    在張礦長家閑扯了個把小時,氣氛融洽得很。我也沒提批條子給平價煤的事,現在暫時還用不著那麼多煤。先把基礎打好,需要的時候自然水到渠成。倒是臨出門的時候,張礦長笑著說了句︰“明年礦上也要搞些建設,不愁沒地方買磚了。”

    從七一煤礦回來,大哥已經在店子里等了好幾個小時。他是來給我送存折的,存折裝在一個密封好的信封里,我一看就很滿意。

    料必是柳兆玉教他這麼做的,以大哥的性子,怕是做不到這般細致。

    存折里是制磚廠的第一筆收入。我跟柳兆玉說了,與我那個買制磚機的“朋友”聯系,都要過我的手,制磚廠的盈利就讓大哥直接存進銀行,將折子交給我就行了,我會轉交。

    唉,年紀小點,收個錢都要這麼拐彎抹角。這還是自家的錢呢!

    我接過信封,也沒開拆,隨手塞進褲兜。

    方文惕和二哥光顧著盯住梁巧猛瞅,也沒抽出空來理會我的小動作。倘若他們知道這信封里有好幾千塊,怕是也要將目光自梁巧身上稍稍移過來一點。

    見我收下信封,大哥如釋重負,似乎完成了一個異常艱巨的任務。這是他第一次正經辦事,辦的還是幾千塊錢的“大事”,表面看來挺簡單,轉交一個信封而已,但這個信封給他的壓力有多大,由他現在的神態來看就可以想見。

    聽說大哥等了好幾個小時,我心中一動,對他的觀感有所改變。不管怎麼說,沒有將信封交到二哥手頭拍屁股走人,這份小心還是很不錯的。看來由他負責與火電廠結帳這個決定還算正確。

    “我走了啊。”

    大哥轉身就去推那輛破破爛爛的二手單車。

    “大哥,吃完飯再走吧,我這就去弄。”

    梁巧難得主動打招呼,叫大哥也叫得很順溜,沒一點拗口的意思。

    “不了,家里還有事呢。”

    大哥頭也不回,逃也似的騎車走掉了。

    我不覺有點好笑。

    大哥其實是那種很膽小的人,比起二哥三哥的膽子差遠了,就是有點懶。見我場面搞得“大”,在我面前挺緊張的。渾不在意我比他小了十來歲這個事實。

    回到梁巧的小房間,我撕開信封拿出存折一看,三千二百零七塊錢,比我預計的要略多一點。想必是兆玉哥實心辦事的結果。這個制磚廠剛開張,給的工錢合理,大伙加班加點多出點坯實屬正常。當然,戴盛那里每塊磚給加了兩厘錢,也是一個原因。

    嘿嘿,一個月時間,將成本全部收回還有許多盈余,缺乏競爭的買賣真是做得過,“暴利”啊!

    我心情大好,也沒留下來吃飯,招呼一聲抬腿就往家去。惹得方文惕在後面猛嘀咕,大意是派出所那台電視機還沒修呢,明天人家來要了怎麼辦之類。

    說起來,我依舊是那種草根心態,賺了點錢,第一反應就是往家跑,要和家里人分享成功的喜悅。渾不似電視和小說里頭的成功人士,發財之後忙著喝酒慶祝,醉醺醺的會情人找小蜜,全然將家人丟腦後去了。雖說再世為人,這種瀟灑作派還是學不來啊。

    當然我也知道,這事情眼下是不能和老爸老媽說的。他們兩位思想正統,老爸又剛上位,仕途上勁頭十足,這會子家里出個小資本家,怕是不招兩位老人家待見。

    不能完全露底,小小幫補一下還是可以的。

    回到家里,正趕上飯口,沒見著老爸,姐姐們已經開吃了,老媽尚在廚房里張羅一碗蛋花湯。我偷偷溜了進去,拿出三十塊錢交給她。

    老媽疑惑不解地接過,問道︰“哪來的?”

    我笑道︰“幫人家修理電視機賺的,每個月給我三十。”

    老媽是當家人,家里的經濟壓力都在她身上。老爸當上這個縣革委副主任,工資沒漲多少,家里開支卻是大增。老媽又不好說什麼,只有施展渾身解數,左右騰挪。只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他倆的工資,沒別的來源,著實不易支撐。兩三個月“官太太”做下來,老媽早就有苦難言。

    假如我能按月交給家里三十塊,對老媽可是巨大的支持。

    “能幫媽分擔子了,好崽呢!”老媽眉花眼笑地接過去,摸了摸我的頭,又像是歡喜又像是嘆息的說道,隨即想起一事︰“人家給你三十,你都給了我,自己不留一點零用?”

    “我小孩子,拿錢沒用。”

    我索性裝乖乖仔,當面撒謊都不帶一點臉紅的。

    老媽點點頭,倒覺得這個回答天經地義。眼見得老媽安之若素的模樣,我心里不禁小小郁悶了一把。若果真將全部家當悉數捐出,仍然得不到一句表揚,可就比蓋茨還冤了。

    “哎,小俊啊,你那個修理店,那麼賺錢嗎?你幫個忙每個月都能領那麼多?”

    吃完飯,老媽問道。

    嗯,看來高興勁過去,人民警察懷疑一切的細胞又回到了老媽身上。

    “媽,不是我的修理店,是人家方文惕的修理店。生意可好了,每個月領他三十塊,我還虧了呢。要沒我,很多電視機他都修不好,還不給人家砸掉招牌?”

    我嘻皮笑臉的。

    老媽就笑了,兒子能耐,她當然高興,不過還是有點不放心︰“那個方文惕,做生意規矩吧?你小孩子家,可別跟著他瞎胡鬧,讓別人知道了影響不好。”

    我笑道︰“放心,他一個殘疾人,老實著呢,哪敢瞎胡鬧。上次工商所的人都去查過,都沒查出什麼問題。”

    聽說工商所的人上門查過,老媽立即便安心了。老媽自家是執法機關的人,對執法機關很信任。工商局作為該管單位都沒發現問題,自然就是沒問題了。

    “往後不用把錢都給媽媽,留兩塊錢自己買糖吃。”

    老媽加上這麼個注腳,這事就算板上釘釘了。能夠幫補家用,減輕一下老媽的負擔,可著實讓人高興。



第七十二章 唐海天登門

    吃完晚飯,我沒有急著彎起舌頭去念老毛子話,先拿起《N省日報》。這是個必修功課。自然,老毛子話也不能放下。周先生這些日子抓得挺緊,逼著要將俄語水平上一個檔次。先生大約也有預感,在向陽縣呆不太久了。文史知識我有基礎,日後可以慢慢長進。老毛子話他一走,通向陽縣只怕再找不出像樣的老師,怕是要荒廢了。這個外語口語的事情,沒有老師教,也沒有復讀機,想要自學成才,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想想先生也是一片苦心,我也挺自覺,每晚自己給自己加些壓力。

    看黨報,主要是看輿論導向。自八月份文毅將軍公開撰文指責N省的宣傳工作,許多與他級別相當的大佬紛紛表態,只不過大都是和他唱反調的。基本上,兩個思想體系的踫撞已經分出了勝負。嚴玉成和老爸,穩穩得了一分。

    我放下報紙,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沒有外力的干預,歷史仍然會按照固定的軌跡前進。

    大約七點鐘左右,老爸回來了。還有一個人與他一起來的,見到這個人,我不由露出詫異的神情。和老爸一道來的,乃是縣革委主管農業工作的副主任唐海天。

    老媽一愣之後,立即笑著起身招呼,多少有點激動。擱三個月前,唐海天也還是需要咱們仰望的人物呢。以前唐海天與嚴玉成在縣農業局搭過班子,貌似嚴玉成還是唐海天的上級。如今再次成為上級,唐海天不至于對嚴玉成有太多的不服氣。然則老爸的資歷就差遠了,所以老媽和我對唐海天主動登門感到意外也就理所當然。

    唐海天笑呵呵的與老媽打招呼。

    他年歲略長,叫的是“弟妹”。這聲“弟妹”可很有文章,最起碼是在顯示一種親近。以唐海天的資歷能有這個姿態,很是難得。

    瞧老爸的樣子,似乎也很隨意,對唐海天的稱呼是“老唐”,而不是正經八百的“唐主任”。唐海天點頭答應,沒有絲毫著惱的意思,順口叫一聲“晉才”。

    這個戲法如何變的,倒是讓人費解。

    我看老爸的眼神就帶了點仰慕。都說咱老子技術干部出身,思想單純,如今看來,起碼這籠絡人的手段很是了得。王本清、鄭興雲、崔秀禾調走之後,縣革委所有副主任之中,唯有唐海天頗具實力,平白無故的被異軍突起的老爸搶了“第一副主任”的排名,心里的憋氣可想而知。短短三個月,老爸能和他處到這個份上,不管是不是有表面現象的成分在內,都是很了不起的成績。

    老媽忙乎了一陣,茶水瓜子糖果上得齊全,臨了問一句︰“唐主任吃飯了沒?要沒吃的話,在這里將就一下?”

    唐海天擺擺手︰“不必麻煩弟妹了。咱們下午開了個農口地會議。有些事情沒講透。和晉才在機關食堂對付了一下。邊吃邊聊來著。”

    我不覺有些奇怪。農業口是唐海天負責地。關老爸什麼事?散了會還上食堂邊吃邊聊。聊不完還跑家里來繼續聊?唐主任有找錯對象地嫌疑。這事要聊也得找嚴玉成這個一把手聊。如今撇開嚴玉成。他們二三把手湊一起嘀咕。可是很犯忌諱地。老爸該不會中了人家挑撥離間地計策吧?

    照說這麼明顯地錯誤。老爸是不會犯地。怕就怕他對與嚴玉成地關系過于自信。有時候疏忽了細節。我決定提醒一下。

    “爸。嚴伯伯呢。這兩天怎麼都沒見到他?”

    老爸隨口答道︰“你嚴伯伯去地區開會去了。”

    “哦。”

    唐海天看了我一眼,含意頗深。

    “晉才,目前全縣農村的情況很不樂觀啊。一九五三年全縣人均產糧就超過了一千斤,而去年下降到不到七百斤,減少三分之一。去年人均口糧僅有三百三十多斤,五三年人均生產油品十斤五兩,去年下降為三斤二兩,這樣下去不行啊……”

    唐海天一瞥過後,就將我這個小屁孩丟到了一邊,繼續與老爸交談,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老爸點點頭︰“是啊,社員收入太低了。”

    老爸雖然是農村出身,但參加工作多年,對農村的情況談不上熟悉,只是隨聲附和。

    唐海天說道︰“豈止是太低,簡直就是難以為繼了。每個勞動日只值三四毛錢,每戶平均現金收入不到五十元,超支欠款的戶數達到近兩千戶……你知道嗎,晉才,去年全縣欠國家貸款一千三百多萬元,人均欠款近三十元呢……”

    “資不抵債!”

    老爸尚未回過神來,我已經脫口而出。

    唐海天、老爸老媽六只眼楮一齊盯住了我。

    我這時候沒心思去理會他們怪異的目光,而是被唐海天報出的數據深深震驚了。糧食產量和油品產量下降,那還是大面上的數字,沒有直觀的感受。而後一組收入和欠款的數據就太直觀了。戶均現金收入不到五十元,按每戶四個人計算,人均現金收入只有十二三元,記得五伯跟我說,柳家山大隊是人均現金收入十五塊六毛,應該是高于全縣平均值的,而人均欠款近三十元。這就是說,整個向陽縣已經資不抵債。全縣人民辛苦勞作一年,所得竟然是負數。

    利民維修部這些日子生意興隆,貌似人民生活水平挺高的,家用電器的消費要求挺旺盛,讓我產生了幻覺,覺得上輩子對于這個時期的記憶出了偏差。感覺上生活還過得去,比較起後世來,是簡單了些,也不是特別的缺衣少食。

    現在聽了唐海天的數據,才察覺這是個殘酷的幻覺。一則向陽鎮是全縣的政治經濟中心,全縣一半以上吃皇糧的工作人員集中在這里,其生活水平絕非普通鄉鎮能夠比擬。二則我擁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和電工維修的技術,鑽了體系的空子,屬于“先富起來”的人。以我眼下的財富,絕對堪稱向陽縣的大“富豪”。離真正的普通社員過的生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哪里能體會全年現金收入十二三元的苦楚?

    我邊想邊搖頭。

    “這樣下去,整個向陽縣都要破產了……”

    “小俊,別亂說。”

    老媽連忙喝止,又警惕地看了唐海天一眼。理論上說,這個人該是老爸的政敵,誰知道他會不會將這話傳出去?更不知道他會怎樣傳出去。若是我在其他場合說這種話,或許還不要緊。然而在家里當著老爸的面說出來,給人家傳出去的話,就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別有用心的家伙一定會將矛頭引向老爸。

    “弟妹,小俊說得對啊。”

    唐海天長長嘆息一聲。

    “如果將向陽縣比喻成一個大工廠,我們確實已經破產了……解放了快三十年,我們的社員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尚未解決,我們這些領導干部,問心有愧啊……”

    老爸默默點頭。

    突然之間,我理解了老爸為什麼能和唐海天處理好關系了。這位唐副主任和嚴玉成一樣,身上流淌著憂國憂民的血液,與老爸正是同道中人。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心里裝著老百姓的黨員干部,終究是會走到一塊來的。排名先後,不過是區區小事罷了。我從不懷疑嚴玉成和老爸的黨性與人品,覺得向陽縣在他們兩位的領導之下,必定能起一個大的變化。如今再加上唐海天,向陽縣的社員群眾有盼頭了。

    上輩子高中畢業後就基本離開了向陽縣在外頭闖蕩,大學時寒暑假還回來住兩三個月,打工之後,每年在向陽縣呆的日子,沒有細算,大概也不會超過一個月吧。但向陽縣始終是我的故鄉,是我心靈深處最後的港灣。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富強起來的。

    既然有幸穿越一回,在這件事上頭,總歸要盡自己的力量。

    想到這里,我不覺有了幾分激動。

    “既然看到了問題,就得想辦法解決。”

    “那依你說,該當如何解決呢?”

    唐海天微笑著問。這一刻,他又恢復了革委會副主任的身份,語氣沉穩,不徐不急。

    我瞧瞧老爸,又瞧瞧唐海天,也微笑著道︰“解民疾苦,乃是上位者之事。唐伯伯其實已成竹在胸,又何必問計于小小孩童?”

    “小俊……”老爸笑著呵斥一聲,又笑著對唐海天解釋道︰“這孩子,平日里就喜歡這樣和我開玩笑,老唐你別見怪。”

    唐海天沒有領教過我的“天才”,剛才那話也就是隨口一問。見我出口成章,自然是頗感詫異。不過以他的年紀身份,也不能老和一個小屁孩磨菇。

    “沒事沒事,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嘛。晉才啊,你也別嫌我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6 AM

第七十三章 全盤籌劃

    “嗯,晉才啊,這個事情好像是可以搞呢。”

    唐海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興奮地說。

    老爸笑道︰“我看也是可以。山北區建個石灰廠,就當是大搞農田基本建設出工了。一樣的算工分,一樣的給口糧。等到石灰廠建成投產,就可以換回票子了。”

    我不禁扁了扁嘴。

    這成了我的招牌動作,知子莫若父,老爸見了我歪眼扁嘴的模樣,就知道我小心眼里頗為不以為然。

    “小俊,想到什麼就說嘛。”

    “爸,大宣傳大討論全縣展開,轟轟烈烈,如火如荼。果然是大手筆。怎麼輪到建工廠,就這麼小家子氣。偌大一個山北區,建一個石灰廠頂什麼事?”

    老爸又好氣又好笑,手癢癢的想要打我一個暴栗,終于還是忍住了。

    “小子,就會抓老子的語病。我說的是一個模式。”

    我笑道︰“這麼說就有點道理了。其實就是建一個水泥廠,我看問題也不大。向陽縣窮是窮點,還可以向上級請求支援嘛。大坪火力發電廠是國家投資的大項目,建一兩個配套項目,也是該的。這麼大一塊肥肉擺在眼前,不揩點油水,真是說不過去。”

    唐海天指著我的鼻子,呼呼喘息。

    “這個。這個……晉才。我看咱們還是讓位得了……”

    我微微一笑。唐海天地反應有點過了。也不是說他們有多遲鈍。實在是那時節地干部。滿腦子都是服從上級組織。滿腦子大局觀。“雁過拔毛”這種小陰招。壓根就沒想過。鄙人上輩子雖說只是個打工仔。社會底層摸爬打滾二十年。別地沒學會。見油就揩。見便宜就佔倒成為生存地本能。

    連嚴玉成那般狠角色。都時常被我擺上一道。對唐海天地驚訝。老爸見怪不怪。倒是被我支地招弄得有些興奮。

    “老唐。小俊這個說法真有幾分道理呢。”

    “大有道理大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麼?”

    “山北區的交通狀況太糟糕,就是有水泥石灰也運不出來啊!”

    原來是這!

    我笑道︰“那敢情好,順帶著連路一塊修了——要想富,先修路!”

    一不小心,將十幾年後一條耳熟能詳的政府公益廣告先掏出來了。

    “要想富,先修路。嘿嘿,又是一個大有道理啊——晉才,你這個兒子生得讓人妒忌!”

    嘿嘿,唐副主任,您還是去妒忌老天爺吧,沒他老人家賞賜在下一個“穿越”,您唐副主任哪個兒子都比在下混得強上一百倍。我隱約記得,貌似上輩子接任嚴玉成縣委書記職務的人,就是唐海天。他的兒子,在向陽縣那是正宗衙內。

    一念及此,心里又有點愧對唐海天。要不是老爸橫插一槓子,他的仕途該當要順暢得多的。

    老爸想了想,說道︰“這個事情,是不是請魏主任過來商議一下?畢竟工業口是歸他分管的。咱們也不能越俎代庖啊。”

    縣革委八個正副主任,加上前不久增補的,負責組織人事的吳秋陽,我都私下有所了解。老爸說的魏主任,乃是分管工業的魏玉華,目前縣革委副主任中排名第五。

    向陽縣是個農業大縣,基本沒啥工業基礎,魏玉華沒在副主任排名中墊底,已經算是很能耐的了。

    唐海天冷哼一聲,不以為然。

    “魏玉華這個人,謹慎有余,魄力不足。叫他來也是白叫。”

    這卻是的評。魏玉華今年五十歲出頭,一輩子謹小慎微,隨著王本清亦步亦趨,三年前才上到這個副主任的台階,就連王本清,大多數時候也只是考慮到主任會議表決時,他有那麼一票而已。

    老爸笑笑︰“程序上,還是該他提出來。”

    言罷,也不等唐海天有甚言語,抓起電話就要通了魏玉華的家里。

    當時的向陽縣,一無歌廳二無舞廳,連個屁大的公園都沒有,電影院翻來覆去放的是樣板戲,最多上級領導來視察時,在縣革委一招待所搞個小舞會,天黑之後人們基本就沒地方去。魏玉華身為縣革委副主任,下了班也就乖乖在家呆著,看個電視而已。了不起隔三岔五的叫上幾個靠得住的下屬在家里打個撲克牌。

    電話要通,老爸毫不費力就找到了魏玉華。

    “魏主任嗎?我柳晉才啊……哈哈,在看電視呢……是這樣,我和海天主任有些想法,是關于工業上的,對對,你要是有時間,就請過來一下……對對,在我家里呢……好的,我們等你。”

    我看向老爸的眼神里,就多了些欣賞(兒子也可以欣賞老爸,不算僭越啊,呵呵)。

    既然坐到了第一副主任這個位置上,該強勢的時候就得強勢,可不興胡亂講客氣。官場上有時就講究個氣勢。

    魏玉華來得比我預料的要快。

    他三年前就當上了副主任,理所當然住在一號樓。兩棟樓房之間相距二三十米,以魏玉華的年歲,下樓上樓,走個兩三分鐘不為過。誰知道也就是分把兩分鐘,魏副主任那顆已經有點謝頂的碩大頭顱就笑呵呵地出現在我家客廳里,邊笑邊微微喘息。

    魏玉華是個胖子。這也難怪,當上了縣革委副主任,待遇不錯,吃得好喝得足,每日里除了看看文件讀讀報紙,沒啥要操心的,睡得也足,想不胖都困難。

    “晉才主任,海天主任,兩位都在呢,呵呵……”

    魏玉華笑起來像個彌勒佛。

    老媽趕忙遞凳子,端茶倒水。安頓好魏玉華,就退到房間里去督促三個姐姐做功課。至于我這個不上學也隨隨便便考第一的兒子,功課不做也罷。

    老爸和唐海天說話的這段時間內,感覺上客廳外已經晃悠過好幾撥腦袋。料必都是些想來竄門子拉近乎的干部,見兩位主任商量大事,沒敢貿然進來打擾。

    待魏玉華坐定,老爸與唐海天交換一下眼神,也不廢話,直接就把要在山北區建水泥廠和石灰廠的事情說了。

    魏玉華愣怔一陣,這才合上大張著的嘴巴,“吧軋吧軋”的響了幾聲。

    “這個這個,好是好,要不要先向嚴主任請示一下?”

    老爸和唐海天頓時微感羞愧。

    要說這老同志的覺悟就是高啊,聽了建工廠的事,先就想到要向一把手匯報。比較起來,柳唐二位的組織紀律性還真有待加強。

    “嚴主任那里,自然是要請示的。等他從地區回來,我就去匯報。”

    老爸笑著說道。

    魏玉華笑眯眯地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雖說老爸不管工業,但作為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又是公認和嚴玉成共進退的死黨,由他去匯報自然再合適不過,也不會有人覺得僭越。

    “魏主任,你是分管工業口的,經驗豐富,這個水泥廠和石灰廠怎麼建設,山北區的路怎麼修法,都要辛苦你拿出具體的計劃來,我們才好向嚴主任匯報,你說呢?”

    “當然當然,建工廠是我份內之事。不過,這個修路……”

    老爸微微一笑︰“我知道,道路交通那一塊,歸馬主任管呢。不過總要等你們工廠的事情大致定下來,才好商量修路的事情。”

    “是的是的。”

    魏玉華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很是虛心受教的模樣。論年紀,他比老爸大十好幾歲,論資歷,他公社主任、區主任、縣工業局局長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老爸沒得比,論職務,都是副主任,區別只是一個排名,級別完全一致。怎麼這老魏就好像在上級面前一般小心翼翼?

    細想一想,大約是在王本清手下,哼哼哈哈慣了,積習難改。

    唐海天問道︰“柳主任,要不要請馬主任也來商議一下?”

    有魏玉華在,唐海天就很注意,不叫“晉才”而稱職務,而且也帶有請示的味道,很是得體。

    分管道路交通的副主任馬智寬,原先是排名在崔秀禾之後的,崔秀禾調走後,自動向前升一位,緊挨唐海天,屬于鄭興雲的嫡系。以前鄭興雲就想將縣革委辦公室副主任陳頌華放到交通局去任局長,也是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內培養骨干的意思。

    老爸擺擺手︰“建工廠的事都還沒向嚴主任請示呢,修路的事情,緩一緩再說。”

    “嗯。”唐海天點點頭,沉吟道︰“如果工廠建起來,至少火電廠竣工前水泥石灰都能找到銷路。山北區總算是有了個走出大山的契機。其它的區呢?農田基本建設也就一兩個月,這個大冬天的,勞動力都在家里閑置著。”

    我對唐海天好感激增。這人真是個實心辦事的。只此一點,就足以令人起敬。

    “種點菜吧。”

    我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三個主任都笑了。魏玉華甚至還搖了搖那顆碩大的光頭。他還不知道我是誰,只是猜測我該是柳晉才的兒子。我的那些“天才”表現,他也尚未領教過。大冬天的種菜,自然只能當作是小孩子胡說八道。

    我的意思是種點大棚菜,什麼豆角、茄子、西紅柿之類的。這東西我沒具體操作過,想想挺簡單的,篾條加塑料薄膜而已。不過上輩子好像在哪本書上看見過,說是一個大棚差不多要五千塊錢。當然那是後世的價格。眼下的豬肉才五毛六分錢一斤,一個大棚料必要不了那麼多錢。

    見了三位主任曬笑,好一陣心虛氣短。但想想自己的年齡,九歲,說錯話也沒關系,誰會計較?

    “是這樣,四邊各打好土坯牆,大約兩三尺高,再用結實的大篾條先搭起架子……”

    我雙手比劃出一個圓弧形狀。

    “……然後用塑料薄膜覆蓋。冬天氣溫雖低,卻不常下雨,陽光充足,大棚可以吸收太陽的溫度,大棚里面的溫度比外邊高,豆角、西紅柿、茄子什麼的,都能生長……”

    三個主任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驚詫之意漸濃。

    我比劃完了,魏玉華是詫異,老爸和唐海天卻不約而同微微眯起眼楮,似乎陷入了沉思。

    “小俊,這又是誰教你的?”

    沉思一陣,老爸問道。

    “書上說的。有些道理可以由基本原理推論出來……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用在這里有些牽強,好在三位主任也沒來計較這小小的牽強附會。他們都被我的構思吸引住了。呵呵,這個東西後世遍地開花,是被事實驗證了的。倒不怕他們不信。

    老爸望了唐海天一眼,唐海天微微點頭。

    “聽起來似乎是行得通呢。”

    “不管行不行得通,我覺得可以先做個實驗。實踐出真知嘛。”

    “實踐檢驗真理”這個思想,在向陽縣是牢牢扎下了根,老爸隨口說來,唐海天與魏玉華都點頭附和。

    唐海天是分管農業的副主任,在這事情上頗有經驗,又再仔細想了想,自家肯定地點了點頭,有些興奮地說道︰“這個事情要真行得通,就是個大事情,不但向陽鎮冬天的蔬菜能夠供應充足,就是寶州市,我看也能受惠不淺。”

    八十年代中期,解決城市居民菜籃子的問題可是成為各級政府的大事,作為“工程”來抓的。盡管後來工程泛濫,建個公共廁所也能以“工程”命名。“菜籃子工程”卻是實打實的政績,許多官員因此得以高升。本衙內提前十來年搞這麼一出,要是成了,也是實打實的政績。雖說前有嚴玉成這個一把手,後有唐海天這個分管副主任兩頭頂住,老爸未必能分潤多少好處。但是現階段幫助嚴玉成出政績,也就等于是在幫老爸。

    “大宣傳大討論”已經讓老爸名聞遐邇,別的功勞,也不能一把搶盡。“花花轎子人抬人”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爸,唐伯伯,魏伯伯,咱們向陽縣,不是挖了許多防空洞嗎,也可以利用起來呢。”

    得到唐海天的肯定,我大為興奮,不由得再接再厲。有一段時間,國內的防御思想比較激進,“立足于早打、大打、打核戰爭”,全國到處挖防空洞,向陽縣亦不例外,挖了數不清的防空洞,自然敵機是一次都沒敢來過,這些防空洞也就淪落成為頑童們戲耍“探險”的所在。

    “防空洞怎麼利用啊?”

    唐海天現在可是一點不敢輕視我的言語。

    “防空洞能保持恆溫,這個原理和大棚的原理是一樣的,區別在于沒有陽光。”

    “是啊,沒有陽光,農作物怎麼生長呢?”

    “普通的農作物不行,不過蘑菇可以。”

    “蘑菇?”

    老爸和唐海天一齊問道。

    “就是蘑菇。蘑菇性喜陰暗潮濕,沒有陽光,可以用白熾燈照明。只要保持通風透氣,防空洞里應該可以培育出蘑菇來。栽培的原料可以用麥秸和稻草,拌合雞糞或者豬糞,加生石灰,石膏粉、草木灰等東西攪拌,進行發酵。”

    好像發酵還分一次二次的,具體的操作方法我不大清楚了。但是我相信有了這麼個提示,唐海天這個實干家,一定會組織相關農業科技人員進行技術攻關。再不行還可以向省農科院求助。

    “這個,這個,真是奇思妙想,奇思妙想……”

    唐海天的興奮遠在我之上,甚至站起身來,在客廳內踱來踱去,不住以右拳拍打著左掌心。瞧這個架勢,似乎今晚就忍不住要去試驗了。

    老爸笑道︰“海天主任,也不必太高興,成不成還要看試驗結果呢。明天嚴主任就回來了,咱們找他匯報之後再動手不遲。”

    “晉才啊,要是這事情能辦成,咱們縣里的農業格局,要起翻天覆地的變化啊。我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七十四章 家庭教師

    “臭小子,又是你出的餿主意?”

    嚴玉成一臉笑意盯著我,仿佛我是他兒子似的。

    他前腳剛從地區回來,屁股尚未坐熱板凳,唐海天就拉上老爸和魏玉華,急毛急火跑到他辦公室說開了。嚴玉成那腦袋瓜子,拐彎都不需要打方向盤的,轉得可有多快?一聽就覺得有戲,立馬讓人將我叫了去。

    可巧周先生說今下午要考俄文,我連利民維修部都沒去,鍛煉完畢吃好早餐,捧了《戰爭與和平》在宿舍樓下的草坪里猛下苦功,被他的秘書肖志雄逮了個正著。

    一把手兼未來岳父老子宣召,那是抗拒不得的。沒奈何,只得收起書本,磨磨蹭蹭去了縣革委主任辦公室。

    “我就是胡說八道啊,一個小屁孩,說出的話做不得數的。要是搞砸了,嚴伯伯你可不許罵我。”

    我聳聳肩膀,說道。這可不是裝孫子,實在那些東西咱沒實際操作過,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搞成勞民傷財的結果,怕是真要挨罵。

    向陽縣財政那點底子,實在經不起折騰。

    嚴玉成指點著我的鼻子笑罵︰“你也知道你是小屁孩?就敢在三位長輩面前胡說八道?”

    我扁了扁嘴,還他兩個老大衛生丸子。

    “嚴主任,我剛與省農科院的專家通過電話,他們說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具體細節,當然要等實驗過後才能知道。”

    唐海天興奮地道。

    只要省農科院地專家說理論上可行。這事就多了幾分指望。

    “干脆。海天主任你去省城跑一趟。請專家到咱們縣里來現場指導。眼看就要入冬。越早出成果越好。”

    “對對對。我也有這個意思。那我現在就去啊……”

    我不覺笑了。

    唐海天這人。四十好幾了。還跟個毛頭小伙子似地。也難為他一片為民辦事地赤誠之心。

    “先別忙,再合計合計。”

    嚴玉成眼光一掄,又將我逮住了。

    “你再搾搾這小子,看他還有多少肚里貨沒掏出來?”

    于是一正三副四位主任的八道目光都沖我來了。嘿嘿,這可是向陽縣最有權勢的四個家伙,目光何等凌厲?換一個膽小的,就算不尿褲子,也該兩腿抽筋。

    對嚴玉成此種毫不愛惜晚輩的做法我大為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搜索枯腸,拼命壓搾自己的腦細胞,湊出點東西往外倒,好打發這四個如狼似虎的狠角色。

    “嗯,大棚種菜也要注意溫度,塑料薄膜太薄,要是外邊氣溫太低,里面的菜也會凍死……還有啊,要防蟲害……關于防空洞培育蘑菇,我看主要就是菌種和蟲害的問題,還有通風透氣……得得得,幾位大主任,你們就別難為小孩子了,還是去請教省農科院的專家吧。真是的,人家資本家壓搾剩余價值,還給發個工資啥的,哪像你們這樣,四只鐵公雞,一毛不拔,比資本家還資本家……”

    我嘮嘮叨叨的,猶如碎嘴婆婆。

    一番話說得四位主任面面相覷。特別是唐海天和魏玉華,以前沒怎麼和我接觸過,不知道這就是本衙內講話的風格,覺得這小家伙也太拽了點,敢這麼和嚴老大以及自家老子說話。

    “行行行,你也別抱怨,我也不會給你發工資。這事要真弄成了,我請你吃紅燒肘子……對了,到時候歸海天主任掏腰包啊。他可是分管這一塊的。”

    暈死!

    別看嚴玉成英雄了得,說到一個“錢”字,比誰都摳門。這麼大的事情,一個紅燒肘子就打發我了,臨了還是人家唐海天同志掏腰包。

    看樣子以後要真想娶他女兒,得多準備點彩禮錢。

    想起嚴菲,可有些日子沒理會這小姑娘了。下個星期天,好好帶她出去玩一玩,免得疏遠了感情。沒人的時候,小丫頭叫哥哥叫得可甜了。

    這也跟梁巧一樣,小小年紀就展露出“禍水”的潛質。

    “行,嚴伯伯,你就摳門吧。到時候我也不客氣,我吃一個還拿一個,吃得那個唐伯伯會賬,拿的那個,還叫你掏腰包。”

    我惡毒地拋出這麼一個計劃,拿起《戰爭與和平》,邁著方步,揚長而去。

    辦公室里,四位主任笑成一團,惹得同一層樓的年輕干部們都探頭出來瞧熱鬧。甚至有一位副主任都按捺不住,裝作上廁所走了出來,豎起耳朵聽。

    好不容易在周先生那里將俄語蒙混過關。緊接著不久又去參加了期中考試。這個毫無懸念,雙百分,第一名。外班的老師看我的眼神就有點跟看妖怪似的。甚至有一種謠言說是謝老師作弊,要拍柳主任的馬屁,愣給一個經常蹺課的小屁孩打雙百分。

    這個謠言,別的同學自然是不會跟我說的。告訴我的人乃是嚴菲。

    期中考試成績公布的次日,恰巧是星期天,我拉上她還有三姐,出去瘋玩了一個下午。類似看小人書、吃油炸粑粑這樣的事情,可以想見我的興趣並不大。我的享受來源于親情與友情,貌似還有那麼一點小曖昧的男女之情(一點點而已,別將在下想得太不堪)。

    嚴菲邊吃油炸粑邊跟我說起作弊的謠言。

    我笑著搖頭。假使小學這點事情我還會著急上火,那也實在混得太次了些。況且這個謠言一看就是沒什麼腦筋的人搞出來的。正經期中考試,試卷是統一出的,批改也是統一的,謝老師一個人根本做不到只手遮天。

    “嘿嘿,如果真要拍馬屁,為什麼老師不給你雙百分?你爸可是正主任。”

    嚴菲大大的眼楮撲閃著,做沉思狀,小模樣可愛至極。如此簡單的邏輯,這小丫頭居然要想上差不多半分鐘才很不確定地點頭。

    果真是又嬌又憨!

    三姐扁扁嘴︰“別聽他們亂嚼舌頭。他們這是妒忌我家小俊。”

    在家里三姐或許要跟我耍點小脾氣,踫到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那是毫不猶豫站在自家弟弟一邊。

    嚴菲立即點頭贊同︰“是啊。小俊真的很厲害呢。”

    爽!

    自我膨脹一個先!

    自我膨脹之後,趁三姐不注意,偷偷捏了捏嚴菲吹彈得破的小臉蛋,小姑娘嬌羞地橫我一眼,美得一塌糊塗,明艷不可方物。

    我一得意,哼起了小曲,貌似《自由飛翔》的調子。

    三姐和嚴菲都扁了扁嘴,嫌我唱得難聽。

    這一下打擊不小。須知本衙內上輩子得過工廠卡拉OK大賽的入圍獎呢!

    “看,我哥。”

    嚴菲忽然伸手指向前邊一堆人,也不等我言語,馬上叫嚷起來。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嚴明與幾個青皮後生還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在一起。

    嚴明聽到叫喊,扭頭看來,見是我們幾個,頓時大為尷尬。他如今可是讀高二,馬上就要考大學。雖說是星期天,也該在學校補習才對。而他那幾個同伴,貌似好幾個都不是學生,應該是社會上的小混子。

    嚴明和同伴說了幾句什麼,就走過馬路來,沖我和三姐點點頭,問道︰“菲菲,什麼事啊?”

    “沒事啊。看見你我就叫你嘛。”

    嚴菲漂亮的大眼楮眨了眨,很沒心沒肺地說道。

    “沒事那你早點回家。我和幾個同學去一個同學家里玩一會。”

    嚴明撓撓頭,丟下這麼一句解釋。這是將我們三個都當成小屁孩,想輕輕松松蒙混過去。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至少我絕不會給嚴玉成或者解英打小報告。他這個年齡,心思野得很,正是最叛逆的時候。父母管制得愈厲害,反彈愈甚。

    只要他不玩得太過火,嚴玉成總會給他安排一條出路的。

    嚴明說完,又不大放心地瞧了我一眼。許是嚴玉成經常在家里誇獎我,讓他有些警惕,覺得不能像對待普通小孩一樣等閑視之。

    我點點頭,很禮貌地叫道︰“嚴明哥哥。”

    嚴明就笑了一下,對我的禮貌表示滿意。

    “小俊,你帶菲菲回家去吧,天快黑了,過馬路小心一點。”

    嚴明臨走這句交代,倒讓我對他添了幾分好感。不管怎樣,他對妹妹頗有友愛之心。

    回到家里,卻發現大姐二姐正在挨老媽訓斥。開始我還以為老媽是責怪她們不該讓我和三姐出去玩,聽了幾句就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卻原來大姐二姐期中考試的成績很不理想,尤其是大姐,在班上只佔到三十幾名,勉強算得中等。眼見得明年就要考大學,這個成績自然不能令老媽滿意。至于二姐,卻是有點遭受池魚之殃。她成績一貫不大好,老媽也見怪不怪,沒指望她能上大學。大姐的成績滑坡,才是老媽不能容忍的。

    見大姐眼淚泱泱的樣子,我一陣心疼,忍不住勸道︰“媽,你也別怪大姐了。能上一中的都是尖子生,大姐以前在紅旗中學讀,底子趕不上人家。”

    大姐擦了把眼淚,感激地瞥我一眼。

    老媽對我的話,還是挺聽得進去。上輩子可不是這樣,那時我才是最讓老媽操心的。

    “那你說怎麼辦?明年就考大學,這個成績怎麼考得上?”

    那晚上我連支幾招,將三位副主任哄得眉花眼笑,眼下唐海天幾乎隔天就跑我家來跟老爸說一說大棚菜的試驗情況。與其說是與老爸通氣,還不如說是問我的意見。我自然要謙虛謹慎,一個勁說好,大拇指豎了一遍又一遍,人家身後站著省農科院的專家呢,咱小屁孩能不藏拙?搞得唐海天樂呵呵的,出門都差點找不著北。

    這麼一個了得的兒子,老媽向我問計也是理所當然。

    為老爸老媽分憂,乃是做兒子的份所當為。

    我想了想,問道︰“大姐,你現在主要是那幾門功課差一些?”

    “語文、數學、英語。”

    我一聽頭就大了一圈都不止。什麼嘛,這可是最主要的三門課。

    “語文主要是作文差一些,基礎知識還好。”

    大姐許是自家都覺得不好意思,又加了一句。

    “作文?”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用大拇指也能想到,我說的這個人是江友信。要說這三門課,我自己也都能為大姐補一補。數學丟下的時間有點長,不過上輩子學的是理科,底子還在。語文和英語被周先生硬摁住教了兩年,大了不敢說,放眼向陽縣在校學生,差不多無敵了。只是我年紀小著,在大姐面前毫無威信可言,由我來補課效果可想而知。

    現放著江友信這麼一個師範出身的高中教師在,何不利用一下?正好借機撮合他與大姐。

    見我笑得賊膩兮兮的,老媽就敲了我一下。

    “小俊,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

    我摸摸腦袋,笑道︰“媽,我們給大姐找一個家庭教師怎樣?”

    “家庭教師?去哪找啊?要花不少錢吧?”

    老媽和嚴玉成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說到“錢”,立馬變得小心翼翼。這也難怪,雖說有我每月三十元的幫補,也只是稍微緩解一下家里的拮據,離小康水平還差得遠呢。

    老媽最大的心願就是在一年之內將家里的家具都換新的。來串門的客人多,那些破桌子舊凳子,每次都讓老媽面上無光。要不是我給弄回來一台電視機和一台收錄機,勉強撐個門面,老媽說不定一吃完晚飯就將家門緊閉,不讓那些討厭家伙進門。

    “嘿嘿,這個教師不用花錢的。”

    我眼楮在大姐臉上瞄來瞄去,一臉壞笑。

    老媽哪里想到我臨時改行客串起“媒婆”的角色?聽得有這等好事,不覺大喜,一迭聲催問︰“是誰?啊,小俊你快說,是誰?”

    “爸的秘書江友信啊。他以前可是石馬中學的高中教師,爸的校友,寶州中師的高材生呢。讓他每天晚上給大姐補一下課,不是正合適?”

    老媽一拍巴掌,喜道︰“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摟住我就親了一個。

    “噗哧”一聲,大姐破涕為笑。得脫“大難”,她才是最開心的了。又怎能知道,這個她打小照顧的弟弟,正在操心她的終生大事。

    “呃……請江秘書來做家教好是好,就怕你爸不同意。他老是說什麼公私分明的話……”

    老媽邊說邊撇嘴,顯見得對老爸的說教也頗為不滿。

    “嘿嘿,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爸以前也是教師,教師的職責就是教書育人。為我們向陽縣多培養一個大學生出來,他這個革委會副主任該高興才是。”

    本衙內料事如神,晚上老媽跟老爸一說,他二話不說就點頭同意。

    “嗯,小江很不錯,有水平,人又穩重,給華子補一下課我看可以。”

    至于江友信,前不久提了副科級,一直找機會報答老爸來著,那有拒絕的道理?經常出入領導的家里,不正好與領導聯絡感情?

    嘿嘿,大姐夫啊大姐夫,機會我是給你創造出來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你的臨場發揮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6 AM

第七十五章 試驗成功

    大棚種植蔬菜和防空洞培育蘑菇大獲成功。在省農科院專家的悉心指點之下,豆角西紅柿辣椒茁壯成長,蘑菇如同一把把小傘,開滿了整個防空洞。

    大冬天的吃上蘑菇,這可是新鮮事物。嚴玉成喜不自勝,親自給地革委一二把手龍鐵軍和周培明做了匯報。周培明還好,在電話里哼哼哈哈的打著官腔,看不出有什麼過分激動。龍鐵軍就不一樣了,似乎比嚴玉成還高興,掛了電話,叫上秘書劉和謙與司機,直接跑到向陽縣來了。

    看見塑料大棚里青翠欲滴的豆角、青紅相間的西紅柿和綠油油的辣椒,龍鐵軍忍不住蹲下身子,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猶如撫摸成長中的孩子,喜悅不已的笑容在威嚴的臉上擴散開來。

    “玉成,了不起,了不起啊!”

    一貫強勢的嚴玉成也被誇得不好意思,連連擺手。

    “龍主任,您別誇我,這都是海天同志和省農科院專家們的功勞。海天同志提出設想,農科院的專家們具體指導,辛辛苦苦搞了個把月,才有了這麼點成績。”

    這個時候,自然沒人會提我這個“首倡”的小屁孩。

    龍鐵軍握住唐海天的手,連連搖晃。

    “海天同志,辛苦了,我代表全區三百多萬人民群眾感謝你啊!”

    龍鐵軍壓抑不住興奮之情,話說得有點大。不過細論起來,也不算很離譜。大棚種植成功,等于將這個十年後才出現的新事物整整提前了十年。往小了說必定會引起向陽縣乃至寶州地區農業格局的大改變,往大了說,稱為農業科技革命也不為過。

    “龍主任您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唐海天激動不已。他做縣革委會副主任也有些年頭了。第一次受到龍鐵軍這麼面對面地熱情洋溢地誇獎。不由感激地看了看嚴玉成和老爸。

    “龍主任。這都是在嚴主任和柳主任地正確領導和大力支持下。我們才能做出這麼點小小地成績啊。”

    聽了這話。龍鐵軍眼楮微微眯起。不經意地在嚴玉成和老爸身上掃過。眼神里帶著欣賞之色。這兩個家伙。原先還擔心他們資歷淺。壓不住陣腳。現在看來。連老資格地唐海天都被折服。擔憂純粹多余。

    龍鐵軍意猶未盡。又要求去看防空洞里培育地蘑菇。

    嚴玉成露出為難地神情。

    “龍主任。防空洞里氣味不大好。要不。叫他們拿點蘑菇出來給您帶回去。請地革委地領導們嘗嘗鮮?”

    龍鐵軍哈哈大笑︰“玉成啊,真把我當啥金枝玉葉了?防空洞里面氣味再不好,能不好過上甘嶺戰役的坑道啊?那麼艱苦的環境,我帶一個營整整堅守了一個月,你這個小小防空洞里的那點氣味,算得什麼?”

    一九五三年,上甘嶺戰役是抗美援朝最後一場大戰役,也是最艱苦的一場戰役。在上甘嶺的坑道里堅守過一個月的人,毫無疑問是最了不得的英雄好漢。

    嚴玉成心悅誠服,當先帶路。

    為了方便試驗,選的就是青山嶺縣革委大院內的防空洞。那防空洞約莫有兩米高矮,兩米寬窄。臨時拉了電線進去,一路上都有昏暗的燈光照明。一行人魚貫而入,在里面拐了幾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到了一個比較開闊的所在。按照防空洞的設計,這里該當是一個屯糧之所。

    灰白色的蘑菇在培育基上綻放開來,春意盎然,只是氣味著實有些難聞。

    龍鐵軍蹲下來,摘了一朵蘑菇在手頭仔細端詳,看著看著,眼角竟然有淚水溢出。盡管防空洞內燈光昏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龍鐵軍臉上,這一滴眼淚卻是看得異常清楚。頓時人人屏息靜氣,咳嗽都不敢發出半聲。只是個個心中納罕,不知道龍主任的感慨由何而來。

    “拉上去的時候六百七十九個人,一個月下來,囫圇個的只剩下一百零五個人……”

    龍鐵軍喃喃自語。卻原來想起了當年並肩戰斗的同袍。

    眼見得龍主任緬懷往事,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過了一會,龍鐵軍長長嘆了口氣,終于將思緒自二十多年前浴血奮戰的硝煙戰火里拉回現實之中。劉和謙立即上前一步,遞上一方潔白的手絹。

    龍鐵軍接過手絹擦拭一下,笑道︰“很好啊,用防空洞培育蘑菇,有一個成語叫鑄……鑄劍為犁,我看就很生動啊。”

    嚴玉成和老爸都露出欽佩的神情。

    龍鐵軍是部隊轉業干部,槍林彈雨里殺出來的硬漢子,為國家立下赫赫戰功,鑄劍為犁這個成語,用得再貼切不過了。

    看罷蘑菇,龍鐵軍回到辦公樓,就在縣革委會議室召開了一個臨時會議。

    嚴玉成、老爸、唐海天、劉和謙、魏玉華,還有縣革委的另外兩名副主任在座。

    “海天同志,這個大棚種植蔬菜和培育蘑菇的事,搞得很好,很有創造性。具體的情況,給我們介紹介紹,要迅速推廣,還需要做些什麼工作?”

    過了最初的興奮期,龍鐵軍開始考慮具體的部署問題。看來這又是一個干實事的,不滿足于流于形式的表面文章。

    “技術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了,迅速推廣沒有問題。現在主要面臨的是資金問題……”

    唐海天準備工作顯然做得很足,開始掰著手指頭一樣樣給龍鐵軍算錢,篾條要多少錢、塑料薄膜要多少錢、肥料要多少錢、農藥要多少錢、投入人工折合成工分要多少錢等等通算下來,建一個四百平方米的大棚,差不多要投入一百二三十塊錢。另外,如果天氣太寒冷,塑料薄膜要加厚,還要在大棚內加裝電燈取暖,那投資還要再增加幾十元。至于防空洞里培育蘑菇,倒是便宜很多,主要就是照明和培育基及菌種還有農藥的投入。

    龍鐵軍很平靜地聽著,眉毛都沒抖動一下。

    盡管這是臨時性的工作會議,商討的也是純技術性的工作,不牽涉到任何敏感的問題。然而一旦進了會議室,坐到主席位置上,龍鐵軍就恢復到地區一把手的威嚴與寧靜,再不輕易流露哪怕一絲感**彩。

    唐海天就純技術性的問題匯報完畢之後,龍鐵軍微微扭頭,望向左邊的嚴玉成。

    這個事情是在向陽縣試驗出來的,理所當然要先在向陽縣搞個試點,試點成功之後,摸索出一套方法和模式,才好考慮在全區推廣。

    涉及到全縣的大動作,由嚴玉成這個縣革委主任來定奪,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嚴玉成咳嗽一聲,說道︰“龍主任,是這樣的,大棚種植我們打算先在向陽鎮郊區的幾個大隊試點,嗯,先搞個兩百個左右,再多的話,縣里財政也負擔不起。”

    龍鐵軍微微點頭。

    兩百個大棚,照唐海天剛才的算法,大約需要投入三萬至四萬塊錢左右。倒不是說向陽縣財政窮到只有三萬塊錢的現金,而是臨近年底,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嚴玉成這個家不好當。

    “防空洞培育蘑菇,倒是可以大力推廣。我們準備分配到各個區和公社去搞,哪里有防空洞,就歸哪里負責。縣上只提供技術支援和菌種。其它的各區和公社自己解決。”

    “還有一個所有權的問題呢?”

    龍鐵軍問道。

    這個可是挺重要的問題。

    嚴玉成微微一愣,他們只想到如何推廣,這事情尚未考慮到。

    “當然是集體所有。縣財政將款子先撥下去,由鎮里統一部署。等有了收成,先歸還財政的撥款,余下的,一部分上交縣財政,一部分留在向陽鎮,當然,大隊也要留一點積余。”

    老爸補充道。

    他是第一副主任,這個時候回復龍鐵軍的提問,也不算僭越。

    龍鐵軍點點頭,正要說話,見魏玉華嘴巴張了張,一副很急切匯報的樣子,便停下來,望著魏玉華。

    “玉華同志,請講。”

    魏玉華剛剛急切想要發言,龍鐵軍當真點了自己的名,倒驚出一頭汗,也顧不得掏手絹,抬起衣袖擦了一把,樣子很秀逗。

    龍鐵軍難得地笑了。

    “玉華同志,不要緊張,暢所欲言嘛。”

    “是是,龍主任……是這樣的,大坪火力發電廠正在建設,嗯,我們……我們打算建幾個配套項目……”魏玉華一邊擦汗一邊結結巴巴說道。

    “大坪火力發電廠,那可是電力部直轄的大項目,你們也敢打主意?”

    龍鐵軍有點調侃的說道。

    對于謹小慎微的下屬,龍鐵軍還是刻意維護的,不搞得太嚴肅,免得將人嚇壞了。

    “不是不是,我們哪敢打電廠的主意……我們是想,建一個配套的水泥廠和幾個石灰廠……這個,就建在山北區……”

    龍鐵軍眉毛一揚,眼楮里精光閃爍。

    “山北區……嗯,這個主意不錯,是個好點子。”

    龍鐵軍當面認可,這就十分難得了,魏玉華備受鼓舞,說話也流暢起來︰“是是,龍主任,山北區的情況,您也是清楚的,太窮了啊。我們縣里的意思,是要借這個契機,給山北區走出大山摸索一條可行的路子。”

    “好,好啊!”

    龍鐵軍按捺不住興奮,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桌子。

    “玉華同志,這麼做就對了,就是要多從實際出發,多為人民群眾辦實事。”

    龍鐵軍擔任寶州地區的一把手也有四五年了,對下屬一市七縣的主要負責人的性情、工作能力不敢說了如指掌,基本上也是心里有數。這個魏玉華以前是無論如何進不了他的法眼,也就是個混日子等退休的老干部。說起來算是周培明那條線上的人,一貫小心謹慎,不犯什麼錯誤。自然,開拓進取的銳氣那是一點都沒有的。好在向陽縣的工業基礎太差,便也容得他有一日沒一日地混著。龍鐵軍本來已經在考慮明年調整干部的時候,將他調到地區某個閑散部門養老。

    料不到今天,這麼一個即將退二線的干部,居然也爆發出來了,要為全區最貧困的山北區摸索一條路子,而且這條路子聽上去還挺切實可行的。

    龍鐵軍不由大是喜悅,比起剛才參觀大棚種植和培育蘑菇時的好心情也不遑多讓。

    魏玉華得到肯定,激動得兩腮的肥肉都在微微顫抖。

    “玉華同志,具體談一談你們的思路,看看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龍鐵軍這麼說,那就等于是完全認可縣里的計劃了。向陽縣幾位領導對視一眼,無不欣喜異常。嚴玉成朝魏玉華鼓勵地點了點頭。

    “龍主任,有您的支持那就太好了……石灰廠沒啥問題,技術和資金縣里都能解決。就是這個,這個水泥廠,我們縣里的技術力量實在太薄弱了,資金方面的缺口也很大,靠我們自己的能力,難以克服啊……”

    龍鐵軍點點頭,向陽縣的工業基礎,他心里有數。

    “玉成同志,玉華同志,你們縣里盡快搞一個方案出來,搞詳細一點,交到地區來,技術和資金的問題,我可以給你們想想辦法。嗯,李濤同志那里,也要送一份方案過去,先征求他的意見。”

    縣里的同志都對龍鐵軍的體貼周到大為感激,點頭不迭。

    李濤同志,乃是寶州地區革委會分管工業口的副主任。龍鐵軍作為一把手,能夠考慮這麼全面,並且開口提醒,足見他對下屬的關心與愛護。在他那威嚴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極其豐富的同志情誼。這大約也是他這種經歷過槍林彈雨生死考驗的部隊干部的特質。

    在戰場上,對同袍的關愛其實就是對自己的關愛。

    會議結束,嚴玉成和縣里的同志情意拳拳,邀請龍鐵軍在縣里用餐。龍鐵軍笑著答應了。

    “我來,就是想嘗嘗你們大冬天搞出來的蔬菜是個什麼味道。”

    一招待所的大廚自是打疊精神,狠狠地賣弄了一回手藝。蘑菇炖雞、四季豆炒肉絲、西紅柿炒雞蛋一樣樣端上桌來,雖然都是些家常菜,卻吃得龍鐵軍甚為滿意。臨走的時候,與縣里的同志一一握手道別,最後再次握住嚴玉成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地道︰“玉成啊,干得不錯!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啊!”



第七十六章 敲詐嚴玉成

    龍鐵軍前腳走,我後腳就知道了這回事。

    這就是本衙內為什麼會在快要下班的時候,出現在縣革委主任辦公室的原因。

    嚴玉成的秘書肖志雄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他和我熟悉的程度,自然不如江友信,不過也算得很熟。起碼有兩次以上,是嚴玉成親口吩咐他叫我去辦公室的。

    嚴玉成看見我,愣了一下。

    “小家伙,有事?”

    我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一腳歪曲,帶著嚴重鄙視的眼神望了過去,就是不說話。

    “啊,紅燒肘子!”

    嚴玉成邊說邊舉起自己的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

    我忍!

    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剎那間清脆的笑聲響徹了整個縣革委辦公大樓。

    嚴玉成一開始並未意識到。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地比劃有問題。終于也忍不住大笑起來。這一陣哄堂大笑。把即將下班地幾位副主任都招了過來。包括老爸在內。眼見得一老一小兩個二百五在主任辦公室笑得人仰馬翻。副主任們面面相覷。不知何謂。

    “……海天主任。債主……債主上門討債來了……”

    嚴玉成硬撐著。指著我斷斷續續地說道。

    “紅燒……紅燒肘子……”

    這回嚴玉成學乖了。沒再比劃。

    唐海天也笑了︰“龍主任前腳走。討債地後腳就到。這債主蠻上心地嘛。”

    我忍住笑,扁扁嘴說道︰“你們這些大人物,忽悠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再平常不過了。要不催緊點,到嘴的紅燒肘子也飛了。”

    唐海天今天心情大好,一拍巴掌笑道︰“批評得好,振聾發聵!今天我請客,一招待所吃紅燒肘子,見者有份。”

    辦公樓內一片歡呼。

    這麼著,一不小心,縣革委主任會議搬到一招待所的餐桌上開去了。我們那一桌,正副主任九位加上區區在下,正好十人湊一桌。另外辦公室的干部湊了一桌。雖說是唐主任請客,非正式的,辦公室干部還是很自覺地坐到了外間。

    再說了,跟主任們在一間包廂里吃飯,人家也吃不痛快。

    招待所所長王友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中午剛招待了龍主任,還沒歇口氣,縣革委主任們又齊刷刷聚集一團。直慌得屁股尿流帶著巴結的激情滿場子吆喝著,招呼服務員趕緊招待。

    不經意間,王友福見我居然堂而皇之與主任們坐在一張桌子上,而且還大大咧咧坐了主賓位,頓時眼楮就直了。心說柳家這小崽子,也太囂張了吧?要命的是,其他副主任不管,嚴玉成不管,連我老爸竟然也不管,就由得我這麼僭越!

    我斜乜王友福一眼,不屑地扭過頭去。

    王友福尷尬地笑笑,連忙走開了。

    然則這廝扭頭走開的瞬間,我以眼楮的余光分明瞥見他臉上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神情,妒忌、怨恨、狠辣兼而有之,不覺心中一凜。

    這卑鄙小人,想要做甚?

    當初沒直接拿下他,是想要借他穩定向陽縣的干部隊伍,如今情勢已然不同,非但嚴玉成和老爸的工作得到了上級的認可,連唐海天這個三把手也徹底宣布易幟,魏玉華自然而然也會靠過來。一二三把手擰成一股繩,嚴玉成在向陽縣的權力架構,基本已經搭建成形了。接下來便可開始著手調整縣直機關各局委辦和各區公社的主要班子成員。王友福這個家伙,還是盡早拿下的好。政府招待所所長的位置,雖然並不顯赫,卻相當重要。可以打探到許多消息,用得好了,對上位者很有幫助。

    酒菜上來,嚴玉成端起杯子,鄭重其事地說了幾句祝酒詞。副主任們都舉著酒杯,臉帶微笑。只有本衙內老實不客氣,舉的乃是茶杯。

    酒這玩意,特別是刀子般的苞谷酒,我不在行。

    嚴玉成套話說完,大家滿飲杯干,舉箸,我便毫不客氣,站起身來,撈了一大塊紅燒肘子放到了自家碗里。這段時間在店里,巧兒做飯菜,餐餐不斷肉,結果不但沒將饞肉的毛病治好,反而有變本加厲的傾向。再說了,這本就是我的酬功宴,我干嘛要裝孫子?不吃白不吃。

    掏出那麼好的點子,讓嚴玉成幾個在龍主任面前大大露了一回臉,就撈了個紅燒肘子吃,我還虧了呢我!

    主任們在一起,席間談的自然還是工作。

    聽了半天,敢情他們就打算搞兩百個大棚,我不覺撇撇嘴,很是不屑。

    嚴玉成和別人說著話,眼楮的余光一直在瞟我。他如今越來越把我當盤菜了。這小子,關鍵時刻總能掏出點鬼主意來。

    “小俊,扁什麼嘴巴啊?”

    “菜的味道很一般。”

    我敷衍道。

    “哼!”

    嚴玉成根本不信。

    “兩百個大棚,供應向陽鎮的冬季蔬菜勉強可以。到時候看你們拿什麼去討好寶州市的地區領導!要不,讓向陽鎮的小民百姓干瞪眼流口水,優先保證寶州市的供應再說?”

    我仗著年紀小,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哎呀,這個問題倒是沒考慮周到。”

    唐海天一拍腦門,眼瞅嚴玉成說道。

    嚴玉成極有決斷,一揮手︰“擴大種植面積。各區都搞一點,明天就召集他們來縣里開會,海天主任你主持,我和晉才都參加。”

    老爸插話道︰“我看,銷售環節也要把握好,供銷社內部要成立一個專門的部門來統籌這個事情。”

    這是吸取了“稻田養魚”銷售混亂挨處分的教訓。

    “嗯,這個事情很重要,明天的會議,供銷社的人也要參加。我看縣里專門成立一個領導小組吧,產供銷一條龍管理,就由海天主任牽頭負責好了。”

    唐海天點頭應諾,責無旁貸。

    觥斛交錯間,一件大事就定了下來。看來後世官員們在酒桌上解決重要問題,也是源來有自。

    接下來,又聊起了建水泥廠的事情。魏玉華腦門子放光,大顆的汗珠順著油亮的胖臉滴落下來,講到興奮處,當真是手舞足蹈。

    其他副主任,也都知道唐海天和魏玉華今天得了大彩頭。唐海天還則罷了,原本就是三把手,能力擺在那里呢,不必嫉妒。這個死胖子老魏,竟然也抖起來了。人人嘴里喝著酒,說著恭喜的客套話,心里頭卻一個個翻江倒海的。憑啥?還不就是憑著投靠得快,在嚴玉成和柳晉才那里得到了指點麼?要不憑他老魏那德行,整個一等著退休的家伙。

    細論起來,還是嚴玉成和柳晉才這兩個家伙有能耐。原先大家對嚴柳二人,特別是柳晉才憑著幾篇文章驟然大貴都心懷不忿,現在看來真是走了眼啦。

    如此一來,大伙望著嚴玉成和老爸的眼神,不但帶著敬畏,還加了幾分欽佩和諂媚之意。

    嚴玉成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風浪的,對這些人的脈把得準得很。見了這種情形,如何能不加以利用?喝了一口酒,說道︰“建水泥廠的事,玉華主任要抓緊。爭取一個月內立項,年底之前能選址開工。”

    魏玉華連連點頭。

    “水泥廠可能建得慢些,石灰廠要立即上馬,就由山北區區公所牽頭好了,縣財政給予支持。地址選好之後,修路的事情也要馬上落實。馬主任,這就要麻煩你多費心了。”

    分管道路交通的副主任馬智寬立即站起身來,有些激動地表態︰“嚴主任放心,修路的事包在我老馬身上了,絕不拖後腿。”

    嚴玉成微笑點頭︰“好,有這股子干勁就好啊。”

    老爸淡淡道︰“修路是大事,也是挺費錢的事情,我建議還是要召開一個專門的會議,交通局、公路段、財稅局的負責人都一起參加,專題討論,定下章程來。”

    “晉才的建議非常好,就是這麼辦。”

    “是的是的,柳主任的指示非常重要,我明天就去安排落實。”

    馬智寬朝嚴玉成和老爸分別點點頭,這才重新落座,臉上沒有絲毫不愉之色。畢竟老爸是第一副主任,能力和名份擺在那里,人家唐海天都服了,他馬智寬憑啥不服?

    主任們只管籌劃大計,我便專心致志對付紅燒肘子。待得主任們的討論告一段落,思緒重新回到餐桌上,卻發現裝紅燒肘子的大盤里,只剩下一點紅油湯汁罷了。

    這麼肥膩膩的整只紅燒肘子,也並非全都進了我一個人肚內,吳秋陽也吃了不少。他是新近提拔的副主任,管的又是組織人事,生產建設上的事情和他不大搭界,便同我一道,大飽口福。

    我拍打著微微凸起的肚子,意猶未盡,叫嚷起來。

    “服務員,服務員,通知廚房,再做一份紅燒肘子,我要打包帶走!”

    王友福親自跑過來,點頭哈腰。

    “小俊小朋友,你還要一份紅燒肘子嗎?”

    “對,做好後給我打包,我要帶回家去。就記在嚴主任賬上。”

    嚴玉成苦笑,心道這小子果真錙銖必較。老爸、唐海天和魏玉華是知曉內情的,無不莞爾。只可憐了王友福,愣是沒聽懂“打包”這個詞語。

    好在“帶回家去”這幾個字,卻是明白的,聽不懂“打包”也不要緊。

    這份打包的紅燒肘子,份量做得加倍扎實。倒也並非我家獨享,老媽吆喝著請了解英和嚴菲過來,兩家人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

    縣里的生產大計井井有條地展了開來,我的“發財小計”也沒閑著。沒等到第二個月的紅磚款子入賬,我就已經弄出了第二台制磚機。

    這一回整的比上回的要大,相當于400型,日產磚坯一萬塊。張力上回得了二百元的加工費,多少有些擔驚受怕,後來見風平浪靜的一點事都沒有,與老婆偷著樂了好一陣。看來只要有技術,這個錢也蠻好賺的。我找上門去才一張口,張力二話不說就接過了設計圖紙。

    這台大型制磚機將我的家當又折騰了個底朝天,存折上剩下十幾塊錢。好在利民維修部每日都有進項,倒不至于弄得囊中羞澀,一文不名。

    機器我依舊交給了柳兆玉。

    見到這台大家伙,柳兆玉激動不已。我不覺有些奇怪,加一台制磚機,等于是他的工作量增加了,工資卻沒水漲船高,他激動個啥?

    “自從大隊的制磚廠開工,請了七八個人做事,其他沒輪上的眼紅的不得了。可是只有這麼個產量,請多了人也用不上啊。都是熟人熟臉的,日日纏著我講好話,搞得我頭都大了。現在好了,這台大的拉回去,請的人至少翻上一番,我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原來如此。

    我笑道︰“這麼一來,你和七伯就辛苦多了。這樣吧,你的工資每月再加二十塊,七伯的工錢加到兩塊錢一天……嗯,我會跟那個朋友去說,沒事的。”

    “那敢情好。到底是自家兄弟呢……”

    柳兆玉是靈泛人,嘴巴子上頭來得,對我這個年幼的堂弟也不吝拍上一記。倒也不怪他勢利,誰能給他錢誰就是老大。

    “兆玉哥,不要搞得太辛苦,該休息還是要休息,錢賺不完的。”

    臨走,我又招呼了一句。

    “曉得了。”

    柳兆玉頭也不回,登上嘎斯車走了。

    這台嘎斯車,卻是火電廠老戴那里派來的。向陽縣機動車少得可憐,運輸紅磚的車輛大部分要靠火電廠解決,當然得算運費給人家。柳家山大隊自家,也弄了兩台畜力車,用的是兩匹三歲的大青騾子。嘎斯車拉剩下的,就得依靠這兩匹騾子了。

    到得十一月底,結了帳,我存折上的存款激增到八千多元,就快上五位數了。如果算上兩台機器的成本價,本衙內已經成為向陽縣第一個不折不扣的“萬元戶”。

    正當我沉浸在大發橫財的美好心緒之中,一封舉報信飛到了地革委。舉報信指名道姓,說柳家山大隊在向陽縣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的指使下,大搞資本主義,以集體辦制磚廠的名義,實則是個人把持,大肆中飽私囊,是典型的走資本主義路線和貪污犯罪行為。

    舉報信言之鑿鑿,立即掀起了一股狂風巨浪。本衙內一不小心,就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7 AM

第七十七章 調查組進駐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中央召開工作會議。真理標準問題成為一個熱點。二百多與會者結合實際,闡明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觀點的正確性和重要性,批評了中央此前提出的宣傳方針。與會者以實踐為標準,議論了大革命期間及此前發生的一些重大案件和一些領導人的功過是非,解決了許多有關黨和國家命運的重大問題。

    這個工作會議,其實是為隨後即將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做準備的。在我的記憶中,十一屆三中全會將在十二月中旬召開。

    無須穿越者的先知先覺,稍有政治常識的人,也能明白三中全會召開後,中央的政策將做重大調整,由中央工作會議發表的簡報來看,政策調整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依照慣例,與大的政策調整相伴隨的自然是大的人事調整。自然,這個人事調整是從上至下逐漸波及的。每一位大佬上位,無疑要配備自己信得過,用起來順手的班底。因此工作會議召開之時,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主要領導以及軍隊高層都在密切關注形式變化,悄悄布局以為應對。

    在高層人事調整未曾明朗化之前,這些工作都在悄悄進行。縣一級政權機構,暫時還感受不到,然則地區級別的,已經有了些許異常。寶州地區的主要領導,跑省城的次數明顯頻繁起來。地區直屬單位和各縣市主要負責人,心里也是毛毛亂亂的。

    在這暗流湧動的微妙時刻,冒出這麼一封舉報信來,其用心可想而知。

    因為涉及到向陽縣革委會第一副主任,而且是在全省都鼎鼎大名的柳晉才,寶州地區領導極為重視這個舉報,由地區革委會組織部、群工部、地區公安處、工商局、財稅局等單位抽調人員,組成了一個聯合調查組,進駐向陽縣進行公開調查。調查組的組長,由地區群工部副部長譚歷陽擔任。

    照說一個大隊搞了個制磚廠,就算問題再大,也不至于勞動地區派出這麼高規格的一個調查組來。按照程序,應該是由向陽縣革委會先自行調查,然後上報地區一個調查結果。

    派出這個調查組,明顯是沖著老爸來的。

    為此,嚴玉成非常生氣,專程去了地區一趟,找到了龍鐵軍主任。

    龍主任是一位原則性極強的領導干部,當即板起臉來,批評嚴玉成無組織無紀律,對上級領導部門的正常工作指手劃腳。

    嚴玉成吃了一癟。心下大是不忿。雖不至于當場頂撞上級。臉色卻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話也講得有點沖。

    “龍主任。柳晉才同志絕對沒有參與其中。這個同志是部隊鍛煉出來地。作為一個領導干部。或者尚不夠成熟。但是黨性和人品絕對沒有問題。我嚴玉成敢用黨籍擔保。”

    “嚴玉成同志。你這個態度很要不得呢。柳晉才同志有沒有問題。不是由你我說了算地。而應該由事實說了算。地區派出調查組。也是本著對同志負責地態度。你要相信調查組地同志嘛。他們一定會不偏不倚。以事實為根據。做出公正地結論。”

    龍主任威嚴地說道。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嚴玉成張了張嘴。卻無言可對。

    龍鐵軍看著這位耿直地下屬。眼楮微眯起來。緩和了一下語氣。淡淡道︰“玉成啊。要相信組織嘛。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柳晉才同志當真沒有問題。地區絕不會冤枉他。”

    嚴玉成嘆了口氣,說道︰“龍主任,我態度不好,向您檢討。我心里急啊,向陽縣的工作才剛剛鋪開,還沒看到起色,這些別有用心的家伙就到處告狀,擾亂縣里的正常工作,他們是唯恐天下不亂,唯恐向陽縣的社員群眾過上好日子啊……”

    龍鐵軍微微點頭,眼楮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欣賞。

    “玉成啊,你的心情我了解,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調查組組長譚歷陽同志,是個敢于堅持原則的同志,我親自點的將,你有什麼情況,可以及時和他溝通。”

    聽了這句話,嚴玉成暗暗松了口氣,知道今天這趟沒有白來。

    默默地和龍鐵軍握過手,嚴玉成轉身出門。

    “轉告柳晉才同志,身正不怕影子歪,好好配合調查組的同志。”

    嚴玉成幾乎是哼著小調上的吉普車,秘書肖志雄和司機小許渾沒想到嚴主任心情變化如此之快,早上出門的時候,這位的神色像是隨時要吃人的樣子。

    我得到這個消息慢了半拍,是江友信轉告的。

    江友信微微有些緊張,制磚廠的事,他基本上清楚。當然具體的操作過程不知道。

    我眼角的肌肉牽動幾下,淡淡道︰“謝謝你,江哥。沒事,讓他們查。”

    倒也不是我死豬不怕開水燙,是真的早有準備。五伯和柳兆玉那里,帳目是清清楚楚的。大隊辦的企業手續也相當齊全。

    柳家山八百多口子,不敢說是完全的鐵板一塊,調查組調查的時候,個別人跟調查組說些別有用心的話也難以避免。然而真正的內情,知道的只有五伯、柳兆玉和大隊長阮成勝。阮成勝是老媽嫡親的表兄弟,制磚廠開工之後,他那份好處自然沒拉下。如果一定要說嫡系,這三位乃是老爸嫡系中的嫡系,最是穩當的人。調查組想從他們口里掏出什麼東西來,難!

    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有國家干部的身份,大隊支書和大隊長,本質上還是賺工分的社員。無所求則無所懼,調查組又豈奈他何?

    打發走江友信,我站在原地想了想,轉身出了縣革委,搭上了去柳家山的班車。

    五伯聽我說了大致情況,氣得摔了茶杯。

    “他們想干什麼?看我們農民能吃上頓飽飯,心里咯得慌?娘賣X的,讓我知道是誰干的,老子剁下他的狗頭做夜壺!”

    這位當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

    阮成勝和柳兆玉卻都是沉穩的性子。這個事情,主要是柳兆玉在具體負責,阮成勝就看了看他。柳兆玉點點頭,朝五伯說道︰“爸,你也別發那麼大火。氣壞了身子可不劃算。”

    五伯依舊氣呼呼的。

    “調查組的人在哪里?我這就去找他們。”

    “還在縣上呆著呢。估計要先和嚴玉成通過氣之後,才能下到公社來調查。”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穩穩地說道。

    阮成勝問道︰“小俊,這個事情,你爸爸怎麼說的?”

    我笑了笑,兩手一攤︰“他什麼都沒說。這個事情,他根本上就不知道。”

    這話說出來,全然沒人相信。

    五伯疑惑地道︰“晉才當真不知道?”

    我很無辜地道︰“五伯,我什麼時候哄過你?實話跟你們說吧,這個事情就是我跟縣農機廠的一個朋友搗鼓出來的。我出的設計圖紙,他做的制磚機。從頭至尾,我爸毫不知情。”

    “好啊,小俊,我就一直在懷疑,原來這個資本家真的是你啊。”

    柳兆玉指著我的鼻子,又是驚訝又是羨慕。

    “兆玉哥,說得太難聽了吧?什麼資本家不資本家的?咱們這是互惠互利,合作愉快。柳家山大隊公家和私人都賺了工錢,我們辛辛苦苦,又是圖紙又是機器又是聯系銷路,也該有點好處吧?”

    阮成勝笑了︰“說得是。打我我來,罵我我來,要虧了我再不來。誰做事不圖點好處?”

    阮成勝這一笑,氣氛就沒有那麼緊張了。關鍵是他們搞清楚了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也沒啥大不了的,大隊辦的企業,只能勉強算是集體企業,又沒叫公家掏一分錢,燒出來的磚正兒八經賣給了火電廠,也算是為社會主義建設增磚添瓦,貪污犯罪這條罪名,無論如何是安不上的。而柳家山大隊的社員為制磚廠出工,計的都是工分,一切中規中矩,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大帽子,怕也不好隨意就扣下來。

    唯一有點問題的就是體制,這里面夾雜了些私人參股的因素。怪只能怪當時的大環境,對私營經濟抓得太嚴太死了。

    五伯眯起眼楮想了一會,說道︰“就是這麼辦。是大隊的企業,把帳做清楚一點,給小俊的錢,就當是買制磚機的款子。人家肯賒兩台制磚機給大隊,那是支援農村生產建設呢。難不成做好人好事還有錯了?”

    我微笑著掏出三個信封,交到他們手里。

    柳兆玉畢竟年輕,心里急了些,拿手捏了捏,有點厚度,頓時就笑眯眯的了。

    “五伯,七舅,兆玉哥,拜托你們了。這事情,不能跟我爸說,我怕他擔心。”

    這額外加的三個信封,就是封口費。一致對外。對調查組是這樣,對老爸也是這樣。他要是知道我摻和了進去,心里一定有疙瘩,說不定今後對我嚴加管制,我就慘了。

    這樣的險,是不能冒的。

    誰知這個動作,依舊做遲了些。我心情大好,哼著小調回到縣革委,一踏進家門,心里就咯 一下,沉了下去。

    客廳里,嚴玉成和老爸正襟危坐,一副今天非要將事情搞定的神態。要命的是,這兩位的眼楮是直勾勾看著我的,料來要搞定的對象正是本衙內。

    所幸嚴主任柳主任雖是向陽縣數一數二的狠角色,本衙內再世為人,幾十年江湖打滾的閱歷也不是白瞎的。當即臉露微笑,禮貌萬分地向二位主任問好,不著一絲痕跡。

    “小俊,你坐下。”

    老爸板著臉,指了指跟前的竹椅。

    “爸,嚴伯伯,什麼事呀,搞得那麼嚴肅?我又沒做壞事。”

    我笑著坐下,插科打諢的想要搞活一下氣氛。

    “哼!”

    一人重重“哼”了一聲。出乎意料的是,“哼”這一聲的居然是嚴玉成而非老爸。看來嚴主任當真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你老實交代,柳家山制磚廠的事情,是不是你整出來的?”

    “不是。跟我沒關系。”

    我斷然搖頭。

    “你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個事情搞不好你爸爸會很被動。”

    嚴玉成語氣嚴厲。

    我淡淡一笑,說道︰“嚴伯伯,你也不用嚇唬我。這個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來龍去脈。我看,被動的是調查組,是那些無事生非告刁狀的小人。”

    嚴玉成不怒反笑︰“哦?你倒是說說,憑啥被動的是人家調查組?”

    “哼哼,憑著一封匿名信,地革委就大動干戈,派出陣容龐大的調查組,未免也太草率了些。憑什麼柳家山搞了個制磚廠,背後就一定是我爸的首尾?那要這個制磚廠開在古鎮公社,是不是就是王本清指使的?要開在渡頭鎮,那你嚴主任就脫不了干系了?”

    王本清老家是古鎮公社,而嚴玉成的老家是渡頭鎮的。

    這一番話言辭鋒銳,頓時將嚴玉成噎住了。

    老爸見狀,拍了拍桌子︰“怎麼跟嚴伯伯說話呢?沒大沒小!”

    我笑道︰“對不起啊嚴伯伯,這個話其實跟你說不著,該跟調查組的欽差大臣去說才對。”

    嚴玉成又“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哎呀,嚴伯伯,這個要緊時候,你不該到我家里來的。要是讓調查組知道了,還以為你和我爸訂立攻守同盟呢。”

    嚴玉成與老爸大眼瞪大眼,哭笑不得。

    幾句話搞得兩位氣勢洶洶的主任沒了脾氣,目的達到,我見好就收,笑著說道︰“放心好了,由得他們去查,絕對沒問題。”

    嚴玉成眉頭一蹙,說道︰“你不是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麼,說來聽聽。”



第七十八章 王友福的小動作

    我毫不遲疑,將今天在柳家山與五伯他們商量好的一套說辭擺將出來。嚴玉成和老爸聽得十分認真,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末了,嚴玉成問道︰“這個事情,既然與你無關,你怎麼了解得這麼清楚?”

    “嘿嘿,原本是與我無關的,人家告了狀,調查組來了,就跟我有關系了。這明擺著就是有人想整我爸,間接整你嚴伯伯。你們是領導干部,有組織紀律約束著,這種關口要謹言慎行。我是小孩子,可沒那麼多顧忌。難道人家告了我爸,連我都不許回家看看外公外婆啊?”

    我侃侃而談,饒是嚴玉成和老爸已多次見識我的“成人思維”,一時之間仍有點難以接受。這個小子,當真只有九歲麼?假使老爸真有問題,大約最適合搞小動作串供的就是我了。尤其讓他們意外的是,我不但想到了“串供”,而且動作神速。事先不跟他們商量一下,直截了當就跑到柳家山將“口供”統一了。這份應變能力,便是許多官場老油條,也未必就有。

    嚴玉成沉思稍頃,對老爸點點頭。老爸也微微點頭作為回應。

    我暗暗舒了口氣。

    這個小動作我卻是看懂了的。大約在他們心目中,我已經基本洗脫了“嫌疑”。這一點很要緊,惟其如此,他倆才會將我當成“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不然的話,如果他們老是懷疑制磚廠是我的首尾,怕是很難作古正經來與我商議對策。

    那個時節的黨員干部,黨性原則和組織紀律不是一般的強。大義滅親的事情都常有。若他們知道了真相,說不定立馬就將我領到調查組那里“自首”去了。

    倘若我真的做錯了事,自首也罷,受處罰也罷,老爸被牽連也罷,客觀來說,都是應該的。任誰犯了錯誤都要付出代價。問題是我根本就不認為制磚廠搞錯了。硬要指摘,也就是有點不符合眼下的政策。最多到得明年,政策就會調整,我這麼做就是完全合理合法的,運氣不錯的話,說不定還能撈個啥“致富能手”的榮譽稱號,戴個大紅花領張獎狀回家來。

    不搞歪門邪道,靠本事賺錢,說破了大天去我也不會認錯。

    “如果是這樣,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嚴玉成說道。

    老爸笑了笑︰“我原本就沒擔心。龍主任不是說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嗎?柳家山搞這個制磚廠。我本來就不知道。硬要扯到我身上。怕也有點困難。”

    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

    老爸當了縣革委副主任。怎麼考慮問題還是這般“平民化”?官場上整人地手段多了去了。人家要整你。未必要什麼真憑實據。一個“莫須有”地罪名。還斷送了岳飛岳爺爺地性命呢。搞出些流言蜚語來。沒有憑據也能潑你一身屎。還讓你找不到潑屎地人。

    看來還是缺乏歷練。

    “柳主任。這就是您地不對了。一點都不關心家鄉地經濟建設。”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拿話輕輕刺了老爸一下。

    “如今的柳家山,田里有魚,地里有藥,壟里有磚,一派大好形勢。這麼發展下去,到得明年,就能打一個翻身仗。”

    嚴玉成和老爸都是一怔。他們的心思,都放到“走資本主義路線”和“貪污犯罪”上頭去了,倒沒將此事和農村經濟建設扯上關系。

    嚴玉成掏出一支大前門點上,慢慢地吐著煙圈,繚繞的煙霧之中,睿智的眼神漸漸發亮。

    “晉才,小俊說的有道理呢。說不定壞事還能變成好事。”

    老爸官場經驗不豐富,腦筋可好使,馬上就跟上了嚴玉成的思路。

    “你是說,干脆將柳家山豎立成一個發展大隊集體經濟的典型?”

    “嗯,只要這些事情都是以大隊集體的名義搞的,我看這個典型就能豎起來。”

    我不由目瞪口呆。

    壞事變好事還能這般變法?這招“危機處置”的手段果然了得!

    稍頃,我搖了搖頭。

    “臭小子,又怎麼啦?”

    嚴玉成這聲“臭小子”一出口,我就知道咱們已經踏進同一條戰壕了。

    “嚴伯伯,你也太激進了些。這調查組都還沒開始調查呢,誰知道會查出什麼結果來?豎立典型的事情還是緩一緩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嗯,這也有理。”

    老爸說道︰“其實這個典型要不要豎,我看可以再考慮一下。地區派人來調查柳家山,咱們偏就把柳家山豎立為典型,是不是有點和地區對著干的意思?”

    這是求穩的做法。

    嚴玉成又蹙起眉頭,回想和龍鐵軍的對話。看來派這個調查組還有深層的原因。照常理推論,一個大隊發生所謂的“走資本主義道路”和“投機倒把”的事情,也該由縣里先查。就算涉及到縣革委副主任,畢竟老爸不是一把手,上頭還有嚴玉成,由縣里先查還是說得過去的。說不定是地區個別領導堅持要派調查組,龍鐵軍雖是正主任,也要講究個平衡的策略。

    但龍鐵軍點明調查組長是他信得過的人,實則已經告訴嚴玉成,調查組是在他掌控之內的,不會胡來。

    “咱們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來處理就是了。真有問題,該怎麼處分就怎麼處分,決不姑息。相反,真有成績,該表揚就得表揚。不然會冷了基層同志的心。”

    嚴玉成這個話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果然是積年老手的手段。

    “報告!”

    正說話間,一聲“報告”很突兀地在門外響起。說話之人中氣充沛,聲音洪亮,正是保衛科長梁國強。

    都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梁科長這時候跑來要“報告”啥事?

    “進來。”

    老爸也是當過兵的,自然而然應了一句。

    “嚴主任,柳主任,我有情況要向兩位主任匯報。”

    梁科長一步跨進門,身板挺得筆直,目不斜視。瞧那個樣子,就差給嚴玉成和老爸敬個舉手禮了。

    “哦,國強同志,請坐吧。”

    嚴玉成習慣性地招呼梁科長落座。

    “是。”

    梁科長應了一聲,卻並未落座,依舊筆挺地站著。

    “是關于一招待所的情況。”

    “一招待所的情況?”

    嚴玉成臉色立即嚴肅起來。要知道,調查組就是住在一招待所的。

    “是。有同志向我反映說,一招待所所長王友福跟調查組的個別同志,有不正常的接觸。”

    嚴玉成眉毛一揚,隨即淡淡地說道︰“什麼不正常接觸?”

    “報告嚴主任,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是招待所的一位服務員鄭翠花同志反映的。現在小鄭就在外邊,要不要叫她進來向兩位主任詳細匯報?”

    嚴玉成素知梁國強行事穩重,既如此說,必定是很不尋常的事情,當下點了點頭。

    “你請她進來。”

    鄭翠花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子,身材和長相都還不錯,挺水靈的。進得客廳,低垂著頭,有些局促不安。

    雖說招待所的服務員經常能見到縣里的領導,就是地區的領導也不稀罕。但那都是站得遠遠的看,靠得近的時候,也是端個茶倒個水,哪像現在,面對面地和縣里的一二把手說話?緊張些也在情理之中。

    “小鄭啊,別緊張……”

    嚴玉成也算是善解人意,先就安慰人家女孩子一句。只是板著個臉,要多嚴肅有多嚴肅,人家不緊張才怪。

    “……招待所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

    “嚴主任……柳主任,是,是這樣的,地區調查組的同志住進招待所之後,王所長說要搞個舞會接待一下……”

    鄭翠花邊說邊看兩位主任的臉色。

    嚴玉成蹙眉道︰“搞個舞會招待好地區的同志,也很正常嘛。”

    那時節娛樂活動很少,一招待所作為政府內部的招待所,以往接待上級領導的時候,晚上組織個舞會娛樂一下也是常有的事情。如果撇開王本清那層關系,王友福這家伙在迎來送往這些事情方面倒也算個長才。

    “是……”

    見嚴主任臉色不愉,鄭翠花嚇得不敢講話。

    “接下來有什麼情況?這個舞會搞了沒有?”

    老爸問道。

    “沒……沒有,調查組的負責人譚部長不同意。說大家是來工作,不是來跳舞的。”

    嚴玉成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譚歷陽這人,倒不愧龍鐵軍高看他一眼。

    “那後來呢?”

    “後來……王所長就約了調查組的兩位領導出去了,現在都還沒回來。”

    “嗯?”

    嚴玉成和老爸同時揚起了眉毛。我就在心里冷笑。TNN的,我早懷疑這次匿名告狀是王本清留在向陽縣的那般小嘍**的,現在看來,這個懷疑並沒錯。

    嘿嘿,王主任啊王局長,您還是不死心啊,忍不住了!

    “調查組的哪兩位領導?”

    鄭翠花想了想,說道︰“具體叫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個姓王,一個姓曹。”

    “是地區組織部干部科科長王紹紅和地區公安處預審科副科長曹平安。王紹紅是調查組的副組長,這兩位,都是原籍向陽縣的干部。”

    梁國強說明道。看來之前他就已經對情況了解得比較清楚。這也很正常,總是要先問清楚之後才決定是否向領導匯報。

    老爸征詢地望向嚴玉成。他對以前王本清系的情況不是很了解,嚴玉成卻是了如指掌,冷笑一聲道︰“是他們倆啊,老熟人了。”

    梁國強瞄了老爸一眼,補充道︰“王紹紅是王本清局長的本家堂弟,曹平安也和他有點親戚關系。”

    我和老爸同時點頭,原來如此。老爸投向梁國強的眼神中就有了幾分贊許。這個人,平日里話不多,辦事卻是精細。

    “王友福和調查組的兩位領導去了什麼地方知道嗎?”

    嚴玉成問道。

    鄭翠花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接著,又莫名其妙地點點頭。

    大姐,這是啥意思啊?

    我在心里納悶。

    嚴玉成直接將納悶問了出來︰“小鄭同志,不要害怕嘛,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嗯,王所長在2102房間和王科長、曹科長說話的時候,我正好去送開水,聽到幾句……我不是故意的……我聽他們說,是要出去打牌……”

    “去哪里打牌?”

    嚴玉成緊追不舍。

    “這個,這個我真不知道了……我就聽到幾句……”

    “去縣劇團杜娟家里打牌。”

    梁國強又適時補充說明。

    嚴玉成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這個杜娟是縣劇團的什麼人?”

    梁國強身子一挺,雙腳並攏,一副報告的架勢︰“一招待所是接待重要客人的,也在我們保衛科的監控範圍之內。”

    這就是原因。

    既然一招待所是在保衛科的監控範圍之內,以梁國強辦事的精細,對這些情況的掌握也就理所當然。

    “杜娟是縣劇團的女演員,三年前丈夫得病死了。”

    原來是個寡婦,而且還是個當演員的寡婦。雖說縣劇團收羅的不是頂級美女,身材相貌總要過得去才行。王友福這時候叫王紹紅和曹平安這兩個調查組的重要成員去一個美貌寡婦家打牌,其用心頗費思量呢。

    嚴玉成笑了,笑容很冷。

    “小鄭同志,謝謝你啊。你提供的情況很重要……你先回去休息吧。天色晚了,國強同志,你送小鄭回去。”

    “是。”梁國強再次打了個立正,隨即微微一笑道︰“小鄭是我們保衛科干事肖武同志的未婚妻,肖武在樓下等她呢。”

    “是這樣啊。那你倒是可以免去這一趟護送任務了。”

    嚴玉成笑哈哈的,這次是真的笑,很開心的樣子。

    “是。我先回去了,兩位主任再見。”

    嚴玉成和老爸忙站起身來,與梁科長握了握手。

    梁國強出門的時候,眼神看似不經意地自我臉上掃過。我使了個眼色,他會意地點了點頭。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沉默。

    老爸抽出一支大前門遞給他,嚴玉成接過去,老爸給他點上,又給自己也點了一支。我看著桌子上的大前門,突然也有要來一支的沖動。還好忍住了。

    “地區那邊?”

    沉默一陣,老爸開口說了半句。

    “哼!”

    嚴玉成猛抽幾口,將半截大前門丟地上,伸腳狠狠碾滅。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2-23 01:38 AM

第七十九章 風化案件

    十二點,梁國強再次進來報告。不過地點不再是我家客廳,換成了縣革委主任辦公室。

    “王友福已經回家去了。王紹紅留在杜娟那里,曹平安去了一招待所一個女服務員馬蘭的家里,馬蘭的男人是在部隊當志願兵的。”

    說到這里,梁國強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兩道濃眉擰到了一處。

    “敗類!”

    嚴玉成從牙縫里狠狠憋出兩個字。

    “派出所的同志,已經就位了麼?”

    梁國強點點頭︰“已經就位了,加上縣革委保衛科的四名干事,每處地方有五個人守著,跑不掉。”

    動用向陽鎮派出所的警力而不是公安局的警力,也是有講究的。王本清調離不久,公安局那塊,是他以前下了大力氣的,這段日子嚴玉成一直沒怎麼動干部。關鍵時刻,怕有人通風報信。那就不免要功虧一簣。向陽鎮派出所,是老媽親自在抓的,選派的都是靠得住的人。

    王紹紅和曹平安,職位不高,終歸是地區要害部門的實權科級干部,又是此次調查組的成員。要麼不搞,一搞就要搞個徹底,讓他們絕無抵賴翻身的余地。

    由派出所出面搞治安檢查,程序上也說得過去。

    “國強,你親自帶派出所的兩位同志,去王友福家,將他控制起來。”

    “是。”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行動!”

    地區群工部副部長。調查組組長譚歷陽睡得還是不錯地。一招待所地條件也還算得可以。譚部長洗漱完畢。又仔細對著鏡子梳理了一番頭發。拔掉了兩根比較顯眼地白發。刮干淨胡須茬子。這才提了提中山裝地衣領。施施然走出房間來。向餐廳進發。

    一路上踫到地服務員。都恭敬地讓到一旁。

    群工部這個部門。是大革命期間組建起來地。以前叫作群工組。比較而言。不能算是太要害地部門。譚歷陽這個群工部副部長。往日在地區也是謹小慎微地。不敢拿大。在地革委大院里。多數時候是他給人家讓路。到了下面縣里。他才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了不得地角色。感覺出一些官威來。

    這種感覺當真不賴。

    不幸的是,譚部長的良好感覺在到達餐廳之後被破壞殆盡。

    向陽縣革委會主任嚴玉成,第一副主任柳晉才,副主任唐海天,分管公安司法口的副主任林雲以及向陽縣公安局局長顏松柏等一干人都齊刷刷在餐廳等候。

    譚歷陽心里咯 一下,第一感覺就是出事了。盡管他自我感覺良好,卻也未曾良好到以為憑自己的身份地位足以令得向陽縣的一二三把手同時到招待所的餐廳來迎候他。

    “譚部長,昨晚休息得可好?”

    嚴玉成微笑著上前握手,語氣倒也平和。

    譚歷陽瞥見嚴玉成眼里的紅絲,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顯見得這位向陽縣的風雲人物昨晚上睡得並不踏實。

    “嚴主任,出什麼事了?”

    “譚部長先吃點早餐吧。吃完咱們再聊。”

    譚歷陽臉上的苦笑更明顯。

    “這個陣仗,龍肝鳳髓我也吃不下去啊。嚴主任還是別賣關子了。”

    “一點小事,說起來只是普通的治安小案子,不過涉及到調查組的兩位同志,所以過來與譚部長通個氣。”

    嚴玉成也不藏著掖著,直言不諱。

    譚歷陽臉色一變,征詢地望著嚴玉成,眼楮余光一掄,赫然發覺調查組的其他成員都在,唯獨不見了王紹紅與曹平安這兩個向陽籍的干部,心里就明白了些。

    老爸上前道︰“譚部長你還是先用過早餐再說吧。再大的事情也得先吃飯嘛。”

    見少的是王紹紅和曹平安,譚歷陽反倒不那麼著急了,哈哈一笑,伸手拿了兩個包子。

    “嚴主任、柳主任,咱們邊吃邊談吧。”

    嚴玉成也不客套,說道︰“那好,這里也不方便,去縣革委會議室吧。”

    “行。”

    縣革委小會議室內,聽了向陽鎮派出所所長張明亮的案情介紹,譚歷陽臉色凝重。亂搞男女關系,在當時本就是很不得了的一樁罪名,足可以將一個干部置于死地,而且招待所那個叫馬蘭的服務員,還是軍屬。給曹平安扣一個破壞軍婚的帽子也不為過。更何況他們還是地區派下來調查問題的干部,性質更加惡劣。

    自己帶了調查組下來,剛到向陽縣一個晚上,就出了這檔子丑事,實在不好向龍主任交代。譚歷陽的腦水劇烈翻騰起來,想得最多的是怎麼去面對龍鐵軍疾風驟雨般的雷霆之怒。至于那兩個好色而又倒霉的家伙,此刻倒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由得他們去死!

    譚歷陽腦袋里翻江倒海,臉色卻還算平靜,眼楮的余光一一在諸人面上掃過。

    嚴玉成兩道濃眉糾結在一起,臉有怒色;柳晉才低著頭喝茶水,似乎此事與他一點關聯都沒有;唐海天神態自如,猶如老僧入定;林雲和顏松柏神情尷尬,尤其是顏松柏,額頭滲出密密的汗水,又不敢伸手擦拭,神態有些滑稽。

    譚歷陽不知道,昨晚上的行動,嚴玉成撇開了公安局,直接動用了縣革委保衛科和向陽鎮派出所的力量。這說明什麼?說明嚴主任不信任公安局的領導班子,說白了就是對他顏松柏信不過。這也難怪,誰叫他是王本清的嫡系中堅呢?何況曹平安原本就是向陽縣公安局預審股的股長升任到地區公安處預審科任職的。

    譚歷陽也沒考慮多久,這個事情,不是他能夠處理的。他只是調查組的臨時負責人,調查組成員的組織關系,都還在原來的單位,他根本管不著。

    “嚴主任,這個事情我必須向地革委、向龍主任匯報。”

    嚴玉成點點頭。這是理所當然的。

    龍鐵軍的反應一如所料,氣得摔了電話。

    他是正統的軍轉干部,哪里受得了這個?

    電話里嘟嘟的忙音響了好一陣,譚歷陽才慢慢掛了電話,朝嚴玉成苦笑一下,說道︰“嚴主任,龍主任要求我們調查組立即返回地區。”

    嚴玉成淡淡道︰“龍主任的指示,我們當然要執行了。”

    “那你看王紹紅同志和曹平安同志……”

    “事情經過基本都清楚了,派出所的同志做好了筆錄。按照治安管理相關規定,要拘留三至七天。不過考慮到這兩位同志是地區調查組的干部,派出所的同志認為由各自的單位處理更合適。”

    譚歷陽松了口氣。

    早聽說嚴玉成是出了名的 脾氣,要真拘住王紹紅和曹平安不放,自己還找不到非要放人的理由。雖說這是王曹自作孽,畢竟自己是調查組的組長,把人帶下來卻不能帶回去,未免讓人笑話。今後同僚之間,見面也不好說話。

    這人上到了一定的位置,面子就變得格外重要。

    只要向陽縣同意放人,等于是放棄了處理權。他譚歷陽完完整整將這兩個混帳東西送回各自的單位,對組織部和公安處都算有個交代,面子自然也就保住了。至于怎生處置,就不用他譚部長操心了。

    嚴玉成將火點燃,直接燒到了地革委大院。三兩天之內,新的調查組暫時不會派下來。這三兩天時間,對嚴玉成和顏松柏都同樣重要。

    嚴玉成要抓住這個空隙撬開王友福的嘴,假如能證明匿名信就是王友福寫的,讓他承認自己是誣告,調查組要不要再派下來都還要兩說了。

    其實了解過柳家山制磚廠的情況,嚴玉成和老爸都不是很擔心調查組。反正也查不出多大的問題來。就算生產和銷售過程中略有偏差,也無關緊要。畢竟一個大隊的制磚廠和縣革委二把手扯不上太大的關系。

    嚴玉成在意的是自己表現出來的強勢有沒有滿意的結果。

    他和老爸剛剛上位,力求穩定,對王派和鄭派遺留下來的勢力,一直未曾清理。鄭派還好點,實力稍遜,基本比較聽招呼,王派根深蒂固,在各直屬機關、區和公社織成了一張盤根錯節的巨大關系網。表面上不敢與縣革委一二把手對抗,陽奉陰違的情況不少。如今更暗地里下起了絆子,此番要不借機狠狠敲打一下,往後還不知道搞出什麼花樣來。

    龍鐵軍說“身正不怕影子歪”,話是沒錯,不過人家有事沒事老揪著你的影子不放,隔三岔五來調查一下影子歪不歪,還用不用干點正經事了?

    種種跡象表明,王本清離開向陽縣後,王友福就成了這張關系網居中協調的人。他佔著一招待所所長的位置,下面的干部舉凡來縣里開會辦事,都住在一招待所,他身為所長,上門去拜訪一下,聊上幾句,再正常不過。王本清遙控指揮的一些吩咐,就在這種聊天中不著痕跡地傳遞下去。

    必須拿下王友福,殺一儆百,將這張關系網從中撕開。

    而顏松柏卻要借拿下王友福這個機會向嚴玉成表明自己的心跡。嚴玉成擺明了信不過自己,除非自己不想干這個公安局長了,不然的話,一定要趕緊拿出點實際行動來。

    一想起嚴玉成在辦公室里和自己的那番談話,顏松柏就止不住冷汗直冒。

    嚴玉成和顏悅色的,並未板著個黑臉,說話語氣也挺平靜,甚至還透出一點溫和之意,談話的內容也是同志式的,更多的時候像是閑聊。

    嚴玉成問了公安局的一些情況,主要是警力配置方面的。顏松柏小心翼翼,字斟句酌,一一做了回答。嚴玉成又問起顏松柏個人的一些事情,諸如哪一年入黨、哪一年提干、何時擔任什麼職務之類的。顏松柏也一一做了回答,氣氛貌似十分和諧。

    但是談著談著,顏松柏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

    這些情況,嚴玉成都是知道的啊!細論起來,倒推到六年前,兩人還在一個辦公室里呆著呢。雖說不是很鐵的哥們,關系尚稱不錯。只是自己後來傍上了王本清的粗腿,彼此才漸行漸遠。

    嚴玉成擺出談心的架勢,仿佛新調來的領導在了解情況似的,貌似親熱,實則冰冷。

    “松柏同志,這個王友福的問題,你們公安局打算怎麼處理啊?”

    東拉西扯一陣,嚴玉成像是不經意地提起了這個事情。

    顏松柏渾身微微一震,知道到了要害之處。

    “這個王友福,身為黨員干部,竟然當起了皮條客,十分無恥,完全喪失了一個黨員干部的原則和立場。我們執法機關一定會嚴肅處理,決不姑息養奸。”

    顏松柏義正詞嚴。

    嚴玉成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臉上波瀾不驚,淡淡道︰“王友福同志的問題,可能還不止這一點。你們公安局是不是好好的深入調查一下?”

    “是是,嚴主任,我們一定深入調查,爭取……向縣革委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呵呵,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這是你們公安機關的職責所在。”

    “是的是的。”

    “你們盡快搞個調查結果出來,如果公安局警力不足,我可以請吳秋陽同志派人前去協助。”

    吳秋陽前不久提的革委會副主任,分管組織人事,還兼著組織部長。此前吳秋陽貌似是王本清線上的,如今基本可以肯定,在額頭上貼了個大大的“嚴”字。當時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尚未恢復,紀檢監察的部分職能,也是由組織部行使的。假使真讓吳秋陽直接干預,顏松柏這個公安局長也就當真做到頭了。

    對于嚴玉成讓顏松柏去調查王友福這一手,我深感佩服。兩個人都是王派的嫡系,王友福干了些什麼勾當,顏松柏自然比別人更清楚。顏松柏為了保住自己,知道怎麼下手最方便快捷。

    自然,嚴玉成也沒有忘記往公安局內部摻沙子。

    “松柏同志,向陽鎮派出所的一個年輕同志,叫作程新建的,工作很踏實,這次調查王友福的問題,我看可以讓他參加。”

    程新建在昨晚的“抓奸”行動中,表現神勇。我想起此前他曾幫過我的忙,就趁機在嚴玉成面前提了提。雖說由派出所的片警參與對王友福的調查有點不合規矩,顏松柏這時卻哪敢去跟嚴玉成理論?只在心里奇怪,這個程新建,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居然就搭上了嚴玉成的路子。怕是調查王友福這事,嚴玉成更多時候會聽取他程新建的匯報吧?



第八十章 妥協

    讓顏松柏調查王友福的問題,程序合法,堂皇正大,乃是陽謀,該當由嚴玉成這個縣革委主任來做。發動知情人士舉報劣跡,給公安局輸送炮彈,雖然不能稱之位陰謀,上位者是不屑也不能親自去做的,自然就要著落到下面辦事人員的身上。

    王友福是招待所所長,堡壘最好是由內部攻破。

    肖志雄、江友信、梁國強在這件事上非常默契,分頭行動,各找關系,舉報王友福。很快,王友福就被請進了公安局談話。

    一開始,王友福還挺囂張,隨著舉報材料陸續匯總,辦案人員的態度就變得不是很和善了,王友福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最後一擊來自招待所會計交出的賬本。鐵證如山,王友福無可抵賴,開始一點一點往外倒。

    王友福一旦決定招供,倒是輕松起來,身體不抖了,說話也不結巴了,額頭上汗水也不亂淌了。然而奇怪的是,顏局長的汗水明顯多了起來。

    程新建初膺重任,激動不已,下定決心要好好干出個模樣來,專注地記錄著王友福的供詞,生怕漏掉了一個字,對身旁顏局長的異常倒未留意。

    顏局長這滿頭汗水,流的有點蹊蹺,不大像是為他自己流的。如果王友福交代的問題里,涉及到顏松柏的話,程新建和另外一個警察,焉能如此麻木?

    只有顏松柏自己知道,如果任由王友福這混蛋說下去,王本清留在向陽縣的那張大網,就要被撕得七零八落。恐怕連王本清這個織網的人,都脫不了干系。他顏松柏也未必能輕松脫身。

    原本顏松柏是想敲打王友福一番,整出點合適的材料,剛巧夠拿下王友福本人也就行了。牽扯太廣的話,未必是嚴玉成的本意。不然,嚴玉成也不會讓他來搞王友福的案子。

    誰知道牆倒眾人推,王友福一被請進局子里,許多意料不到的問題就都暴露出來了。舉報的材料那是爭先恐後。由此可見這位王所長實在不得人心,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大家都在等他倒霉這一天呢。

    眼見得情勢已漸漸不受控制,顏松柏不得已行使一把手的權威,暫時中止了對王友福的審訊。拿起材料急匆匆往嚴玉成辦公室趕。

    聽了顏松柏地匯報。再仔細看過王友福地交代材料。嚴玉成地濃眉就聚集成了一個“川”字。沉思稍頃。對顏松柏說道︰“公安局地同志辛苦了。干得不錯。松柏同志。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兩天也夠累地。”

    顏松柏如釋重負。心領神會。

    休息一下?嚴主任地意思。那就是暫時不再審訊王友福了。看來自己先前對嚴主任地指示。領會得還是比較到位地。

    顏松柏一走。嚴玉成立即抓起電話。

    不一刻。老爸就來到嚴玉成地辦公室。身後粘著條不顯眼地小尾巴。無疑便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了。這個要緊關頭。本衙內是不會“擅離職守”地。

    聽嚴玉成將意思大致一說。老爸馬上也明白了其中地緊要之處。

    “嚴主任,這個要捅出去的話,向陽縣怕是要引發一場大地震了。”

    嚴玉成淡淡道︰“單單只是向陽縣倒也罷了,翻不起大浪來。怕是王本清和崔秀禾那邊,也脫不了干系。”

    我皺起眉頭,有些不解。

    聽嚴玉成的意思,居然是不想牽連王本清和崔秀禾呢,這倒是奇怪了。王崔二位,哪有值得嚴玉成手下留情的理由?

    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老爸說話也不大顧忌,說道︰“我們立足未穩,這個時候,宜靜不宜動。還是不要牽連太廣的好,上頭都在看著呢。”

    嚴玉成點點頭。

    我算是比較明白了。

    如果趁此機會將向陽縣的王派勢力一舉鏟除,甚至連王本清和崔秀禾都連根拔起,痛快倒是痛快,後遺癥卻也十分明顯。

    第一,毫無疑問會往死里得罪周培明。這可是真正位高權重的人物,便是龍鐵軍,有時也要讓他三分。一二把手不和,是官場通病,也是上級駕馭下級班子的一種手段。原本嚴玉成和老爸的上位,就是高層打過招呼的結果,未嘗也不是地區領導內部之間的一種妥協。王本清和崔秀禾一起拿掉,周培明對向陽縣的影響力便要大打折扣。迫于壓力無奈地妥協,周副主任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這個時候去火上添油,殊為不智。對景時候給你雙小鞋穿穿,就知道難受了。

    第二,龍鐵軍也未必喜歡。眼看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在即,龍鐵軍的眼楮自然要往上看,盯住上頭有什麼動作,雅不願下邊整出大動靜來,破壞他心中的布局。向陽縣前向搞的“大宣傳大討論”活動,上了新華社的內參,很是為寶州地區和龍鐵軍掙了把面子。這也是龍鐵軍力挺嚴玉成和老爸的原因。現在還是消停點好,免得先頭許多努力,付諸流水。

    第三,真將王派勢力全部鏟除,一時半會還不知到哪里找那麼多蘿卜來填坑呢。馬上就要到年底了,搞得地方上一團亂麻,只怕連個年都過不好。手段太辣了,也會讓底下的人寒心。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人家眼見無處可逃,給你來個負隅頑抗,弄出些什麼事情來也不好收拾。

    所以穩妥的做法是,就事論事,拿掉王友福,殺雞儆猴,給其他蠢蠢欲動的家伙一個有力的警告。

    “先放一放吧。”

    嚴玉成說。

    “嗯。”

    老爸點點頭。

    不一刻,肖志雄敲門進來,說道︰“嚴主任柳主任,魏主任來了,說是要匯報一下建水泥廠的事情。”

    “請他進來。”

    胖胖的魏玉華滿臉堆笑,說道︰“嚴主任,柳主任,大喜事啊,地區同意我們水泥廠立項了。剛才王……王本清局長親自打電話來,說已經向省里申請資金和技術支援,八成有戲。”

    嚴玉成微笑道︰“好啊。”

    “王局長還說,要我們縣里派兩個人,和他一道去省工業廳,爭取早日將事情定下來。”

    “那好啊,那就辛苦魏主任親自走一趟吧。王局長到底是咱們的老主任,對向陽縣的經濟建設,還是挺關心的嘛。”

    單憑這句話,誰能想到就在幾個月前,王本清還要將嚴玉成“雙開”呢。

    我暗暗好笑,消息傳得挺快的,王本清這就坐不住了,向嚴玉成示好來著。

    魏玉華心里明鏡似的,連連點頭附和︰“是啊是啊,早一點將這個項目批下來,山北區的群眾也能早一點過上好日子。”

    區區一個水泥廠就能讓山北區幾個公社的群眾過上好日子,未免自欺欺人。不過能建好這個水泥廠,總比什麼都不干要強多了,起碼是一個走出大山的契機。在此之前,我倒是聽說這個項目在地區工業局卡住了,說是山北區太偏僻,路又不好走,建廠成本太高,需要重新考慮選址的問題。

    魏玉華將王本清和解的意願轉達到了,說了幾句套話,就識趣地告辭而去。

    老爸起身給嚴玉成的杯子里續了開水,又給自己的杯子倒滿,再坐下來,掏出煙點上,不說話也不離開,拿起一張報紙慢慢看著,倒是挺悠閑自在的樣子。

    嚴玉成笑了笑,也拿起一張報紙看起來。

    我起身拉開門,對站在門外的肖志雄說道︰“肖科長,嚴伯伯說,他在等一個重要的電話,不是要緊的事情,暫時不要打擾他。”

    “哎。”

    肖志雄點點頭,繼續做他的門神。這個肖志雄,年紀比江友信略長,性子比江友信活潑一點,但也是十分沉穩。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我剛一關上門,就發現嚴玉成和老爸四道目光狠狠盯了過來。

    “好小子,居然假傳聖旨,做起我的主來了。”

    嚴玉成故意板著臉,惡狠狠地道。

    “對不起嚴伯伯,是我錯了。我這就告訴肖科長,嚴主任現在清閑得很,有要匯報工作的干部,通通都領進來。”

    說著,我作勢又要去開門。

    老爸笑道︰“小俊,別胡鬧。”

    “小子,你說說看,我在等什麼重要電話?”

    嚴玉成還是有點不相信我已經理會他的意思,畢竟我年紀太小。

    “嘿嘿,嚴伯伯,我要是你,就不會等了。還不如自己打過去呢,人家好歹也是你的上級領導。叫人家主動來找你,面子上有點下不來哦!”

    嚴玉成眼楮就綠了,老爸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我扁扁嘴,說道︰“這有啥好奇怪的?柳家山大隊搞個制磚廠,屁大的事情,需要派出那麼大一個調查組?八成就是周培明的首尾。王友福這混蛋,公然拉皮條,賄賂調查組成員,還不是受人指使,要揪住這個事情不放,無限上綱上線?沒有上頭授意,再借他三個膽子也不敢啦。”

    嚴玉成苦笑起來,搖搖頭,老爸和他的動作如出一轍。

    唉,原以為他倆已經完全接受我的成人思維,不成想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這個“年幼無知”的帽子牢牢扣在頭上,看來還要再戴幾年。

    “嚴伯伯,既然要妥協,不如主動一些,不要把仇結得太深。龍主任可是比周主任大好幾歲。”

    既然說開了,我索性將話挑明。

    嚴玉成骨子里的傲氣,讓他放不下架子,想要等周培明主動打電話來表達和解之意。然則官場上歷來講究“官大一級壓死人”,要周培明放下架子,只怕會記恨到骨頭里去。龍鐵軍要是退了,周培明一旦順勢上位,嚴玉成和老爸的日子就難熬難過了。

    嚴玉成沉默稍頃,艱難地咽下一口吐沫,慢慢抓起電話。

    “周主任嗎?您好,我嚴玉成啊……”

    “玉成同志,你好啊。”

    周培明的語氣一貫陰冷,這還是盡量加了些親熱,仍然讓人心里不舒服。

    “是這樣,有個事情想您匯報……”

    嚴玉成在電話里,簡單說了說王友福交代的情況。事實上,一個招待所所長犯了事,無論所犯何事,都沒必要煞有介事地向周培明報告,他又不是分管公安口的地區領導。這麼做,只是表明一種態度罷了。

    “……是的是的,周主任,我們一定會按照您的指示,不放過一個犯罪分子,也不冤枉一個好人……嗯嗯……我們會注意方法和政策的……是這樣,周主任,我們縣里打算在山北區建一個水泥廠,對對……作為大坪火力發電廠的配套項目……嗯嗯,剛才王本清同志打電話來,說是已經立項了……本清同志是我們向陽縣的老主任,很熱情啊,要親自去省廳幫我們申請技術和資金援助……是的是的,我們縣里打算委托魏玉華同志和本清同志一起去省城……嗯嗯,好的好的……”

    這個電話的關鍵是最後幾句話,告訴周培明,縣里接過了王本清的“橄欖枝”。

    我暗暗好笑,嚴玉成被迫打了這麼個和解電話,語氣里還是不肯落下風,“本清同志”聽著親熱,就是不開口叫聲“老領導”。骨子里,他也從不將王本清當成自己的老領導。

    這個電話打過,周培明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與周培明達成一致後,嚴玉成舒了口氣,喝幾口茶水,再次抓起了電話。這一次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龍鐵軍威嚴的聲音。

    龍鐵軍在電話里劈頭蓋腦一頓訓斥,嚴玉成神態卻並不如何緊張,甚至還抽空吸了兩口煙。毫無疑問,嚴玉成腦門上,現在也已刻了一個“龍”字。自家老大罵幾句,那是該的。

    龍鐵軍講話,不如周培明那般拐彎抹角,有許多顧忌,末了,直截了當地說道︰“王友福的事情,必須控制好範圍,不要鬧大了。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龍鐵軍這句話,就將調子定了下來。

    幾件事的處理結果如下︰

    王友福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以貪污罪逮捕,偵查終結之後移送檢察院起訴。

    地區組織部干部科科長王紹紅黨內警告,行政記大過,調離組織部門另行安排工作;地區公安處預審科副科長曹平安,因有破壞軍婚的嫌疑,開除黨籍,留黨察看,行政撤職,調離公安部門。

    五天後,地區重新派出調查組赴向陽縣調查柳家山大隊制磚廠“走資本主義路線”和“貪污犯罪”的問題,經過細致的走訪和調查,調查組得出結論,匿名信屬于誣告,柳家山大隊制磚廠基本不存在上述問題。而向陽縣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同志對此事毫不知情。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5:42 PM

第八十一章 實彈射擊

    “師傅,你什麼時候教我硬氣功?”

    每天半個小時馬步沖拳,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二十周天運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饒是我四十歲的心理年紀,耐性甚好,也頗覺枯燥無味。

    梁國強笑道︰“還早呢。你現在年紀還小,身體還在發育,內髒很稚嫩,不適合練硬氣功。這個東西練得太早了,會影響身體發育。先把基礎打牢靠再說。”

    “那你說說,到底還要多久?”

    我有些急不可耐。

    “嗯,最少三年以後吧。”

    兜頭一盆涼水澆下,本衙內差點當場暈厥。

    眼見我甚是不耐,梁國強笑了笑,隨即正色道︰“凡事欲速則不達。當初我練這個硬氣功,也是在十二歲以後。放心,只要火候到了,自然教你,我絕不藏私。”

    “那,現在教我擒拿格斗總可以吧。每天練基本功,也很膩煩呢。”

    我想了想,退而求其次。

    “這個倒沒問題,明天開始,我就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擒拿格斗的要領。”

    我沮喪地心情頓時有所好轉。

    梁國強見我仍然有些打不起精神。笑著說道︰“小俊。要不叔叔今天帶你去打槍?”

    “打槍?”

    我跳了起來。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師父。你們保衛科還配了槍支嗎?”

    梁國強笑道︰“保衛科就我配了槍。我有持槍證。不過。子彈都是有數地。沒有特殊情況不許開槍。”

    “那你還說帶我去打槍?”

    “我們今天民兵訓練啊,我是向陽鎮的民兵營長呢。從今天開始,民兵營搞一個星期的冬訓。有實彈訓練的內容。”

    一聽這話,我心里立即浮現出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厚實的身影。對于這種仿制自前甦聯SKS半自動步槍的制式裝備,我還是很感興趣的。

    “太好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去?”

    “下午吧,今天是冬訓第一天,上午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下午安排了實彈射擊。下午兩點你到向陽大禮堂外邊的大操場上來,我們從那里出發去訓練場。”

    我點點頭,歡喜雀躍而去。

    中午在利民維修部吃飯的時候,梁巧有點悶悶不樂。如今的利民維修部,需要我親自動手的事情越來越少了,二手機裝配的事情,方文惕、二哥和梁巧都已經能很熟練的操作。收音機收錄機的維修,也都基本過關,便是一般的電視機毛病,亦輪不到我赤膊上陣。他們剛學會不久,興趣大的很,爭搶著干活。

    我正兒八經成了技術指導了。

    利民維修部的生意,經過一段時間的快速成長,目前已基本穩定下來。整個市場容量只有這麼大,無論怎樣發展,也不可能突破市場的總量。除去七七八八的開支,收入大致穩定在三千元左右。考慮到梁巧是我硬要過來的,我又經常無故“曠工”,梁巧的工資和其他開銷,我都主動承擔下來。方文惕開始不肯,與我爭執了兩回,實在拗不過也只好同意。

    這跛子雖然愛錢,也還是挺講情義的。

    吃完飯,離兩點鐘還早,見店里沒太多的事情,我就到梁巧房里休息了一會。梁巧默默跟隨上樓,為我鋪好被子。

    “巧兒,怎麼啦?好像不開心啊。”

    “嗯,我哥來信說,他們訓練很緊張,今後一段時間都不能再給我寫信了。”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自衛反擊戰即將打響,梁經緯所在部隊正是主攻部隊之一,眼下該是進入一級戰備狀態了,自然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保密紀律也該遵守。

    這個事情,我卻不能跟她說。

    “是這樣啊。這也很正常啊,部隊訓練本來就挺多的。等他訓練完了,自然會給你寫信。說不定下次給你寫信的時候,你哥已經是大英雄了。”

    想起梁經緯即將為國立功,成為戰斗英雄,我也不禁有些激動,忍不住給她提前透露了一點消息。要是我大上十來歲,說不定我也能跟他一起並肩戰斗。抱著五六式沖鋒槍突突那些可惡的矮子瘦子敵兵,該當很爽吧?

    “真的?”

    我就笑,不說話。

    梁巧立馬高興起來。唉,真是個太容易滿足的小女人。

    “對了,巧兒,聽說你會做包子了?”

    “嗯。”

    梁巧皺起小鼻子,有些得意地點點頭。

    “我還會做饅頭,炸油條也會了。”

    “真了不起。在哪學的?”

    “我天天去前街的飯店看呀,幫人家打下手,一來二去的,做包子的大嬸就教會我了。”

    見小姑娘一副歡欣鼓舞的神情,我心中就是一動。因為有了安定的環境,心情舒暢,吃得也好,營養充足,小丫頭倒是開始發育起來了。臉蛋比以前圓了一些,膚色也更紅潤,透出隻果般的色澤,光潔嫩滑,一個多月前買的翻領干部女裝穿在身上原來還有點空,如今也漸漸有塞滿的勢頭,胸前也不再是小小的凸起,而是頗有半圓的堅挺形狀了。直筒褲包裹的兩條腿也是修長而筆直,充滿了動感。

    越來越有“禍水”的傾向了。

    考慮到本衙內尚是九歲幼童,不能老是這麼直勾勾色迷迷盯著人家女孩子看個不了,我強行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說道︰“要不,明年我給你買台烤面包機回來,開個面包店,包準發財。”

    這倒不是吹的。上輩子向陽鎮第一家面包屋大約是在八十年代末期開張的,幾年時間,那個老板就發腫了。本衙內陰險狡詐,提前十年搶他生意,讓他干別的去吧。

    “面包是什麼呀?”

    梁巧大眼楮一眨一眨的,渾然不解。

    得,等明年新政策出台了,買回烤面包機再說吧。這會子也解釋不清楚。

    “以後再說給你聽。這幾天挺累的,我眯一會,記得一點半叫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哎,你放心吧。”

    我閉上眼楮,過了一會,沒聽到梁巧離開的聲音,不覺睜開眼來。只見小姑娘定定地瞧著我,眼楮里柔情萬種,一只手顫抖著伸過來,離我的臉不過幾寸的距離。

    見我突然睜眼,梁巧大吃一驚,剎那間小臉漲得通紅,右手閃電般縮了回去,按在胸口上。轉過身,逃也似的跑了,將本衙內獨自丟在那里發呆。

    這丫頭,莫非當真對我有了意思?可我還只有九歲啊!

    這事整的!

    我突然狠狠罵了自己一句蠢才,好端端的,睜開眼楮干嘛?

    下午兩點,我準時趕到大操場,一百多名民兵已整整齊齊在操場上拍成了一個方陣。前頭兩排三十來個人背了槍。

    讓我吃驚的是,方陣前面還擺放了兩挺龐然大物。我上輩子做過一陣的軍事發燒友,對槍械多少有些了解,瞧那兩個龐然大物的樣子,該當是國產57式重機槍。

    想不到向陽鎮的民兵營,還配備了這樣的重型武器。

    不過這也沒啥好奇怪的,沿海省份的民兵,甚至還有裝備高射炮的呢。向陽縣地處內陸,高射炮用不上,裝備兩挺重機槍也還是必要的。

    57式重機槍是仿制甦聯的**G中型機槍,57年定型生產,大量裝備部隊,後來被67式輕重兩用機槍取代。我國實行民兵制度,淘汰的57式就大量武裝了各地的民兵。

    比那兩挺重機槍還要讓我吃驚的是,老爸居然也來了,站在隊列前,給民兵們做動員講話。老爸離開部隊多年,這時候大約發槍癮了,呵呵。

    老爸講話完畢。梁營長大手一揮︰“成兩列縱隊,出發!”說完之後,就東張西望。直至看到我,這才放心地微微點頭。

    我不聲不響跟在隊列後頭,先不打算驚動老爸。畢竟今天下午實彈訓練,萬一他怕危險,不讓我去,豈不糟糕?

    所謂訓練場,其實就是向陽鎮郊區的一座小山,在火車站後邊,叫作飛馬山。那座山上輩子我沒少去爬過,一堆小屁孩在上頭刨農家的紅薯,偷園藝場的梨子桔子,壞事干過不少。只不過怎麼看,也看不出有哪點像是飛馬的形狀,真不知飛馬山這個名字源自何典。

    實彈訓練場在一片開闊地上擺開,對面是一堵厚實的土坡,土坡上早就以石灰粉畫了八個標靶,大大的,圓也畫得並不規則。考慮到只是民兵訓練,水準不能要求太高。

    老爸一身淺綠色舊軍裝,戴淺綠色舊軍帽,雙手叉腰,很精神很威武的樣子。

    我忍不住走過去,笑道︰“爸,你今天很帥呢。”

    老爸聞言扭頭,訝道︰“小俊?你怎麼來了?”

    “嘿嘿,別忘了,我師父是民兵營長。”

    站在旁邊的梁國強一陣緊張。這小子怎麼搞的,一張嘴就將師父給賣了!

    老爸倒沒生氣,笑道︰“行,來了就來了吧。男子漢總要學會開槍的。”

    老爸這話,貌似有點語病呢。

    “就是,開過槍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師父再加上一句。

    暈!

    這兩位,也不怕教壞小孩子?

    “柳主任,您先來?”

    老爸擺擺手,笑道︰“還是讓年輕人先來。老了,要先穩穩神,不然手會發抖。”

    老爸今年三十八歲,老是一點都談不上的,按照聯合國的標準,四十歲以下都是青年。不過以他現在的身份,在下屬面前自稱“老了”,只會增加威嚴。領導嘛,總是年紀大才能給人更加成熟穩重的感覺。

    梁國強雖是客氣,也顯露出不大清楚官場規矩。領導做什麼事情,哪能隨隨便便就沖到最前面去呢?再說我是知道老爸的,在部隊里可是一等射手。高手總要最後出場才對。

    民兵們的訓練程度不咋的,好一陣紛擾之後才有第一批八名射手進入射擊位置,全是臥姿。56式半自動步槍重達四公斤,後座力雖然不如沖鋒槍大,這些半吊子的民兵訓練不夠,如果用立姿或者跪姿,沒準子彈會飛到天上去。

    黃澄澄的子彈一箱箱搬了上來。

    向陽縣有好幾個兵工廠,像張力以前工作過的洪山機械廠就是造槍炮的,七點六二毫米步槍彈很充足。盡管子彈是受管制的,縣里的民兵訓練倒是可以敞開了供應。尤其梁國強是縣革委的保衛科長,向這些兵工廠要點子彈的面子還是有的。

    民兵營一連長舉起小紅旗重重落下。

    一陣雜亂的槍聲響過,老爸和梁科長同時搖了搖頭。我以前沒打過槍,不過眼神好,五十米的距離,石灰標靶比標準靶子大了一倍都不止,瞧得可清楚,基本上都打在了七環以外。如果使用正規標靶,估計會有好幾個人上不了靶。

    每個人打五發子彈。第一批八個人打過,成績都很不理想。領導在場,梁科長臉上有些遭不住。紅旗揮動,第二批八個人又進入射擊位,再一陣槍聲響過,貌似成績比上一組還差。

    老爸臉色有些沉。

    我笑著輕聲打圓場︰“爸,民兵訓練而已,較什麼真啊!”

    “民兵也是兵!”

    老爸淡淡地丟下一句。

    梁國強尷尬地笑了。

    我不由有些不滿,小聲說道︰“人家民兵訓練,又沒邀請您,你老人家來湊什麼熱鬧?這不是叫我師父臉上難堪嗎?”

    老爸被我一頓數落,哭笑不得。想想也是,這民兵一年到頭也就訓練兩次,每次打幾發子彈,槍法能好到哪里去?要不人家也不會整那麼大的標靶了。

    “好小子,教訓起老子來了。要不,你上去試試?”

    “試試就試試,誰怕誰啊?”

    看人家打槍挺輕松,自己往那一趴,才知道不容易。對我來說,槍托太長了些,左手要很努力前伸才能端住槍身,右手也要努力前伸才能扣住扳機,整個人都彎成一張弓的形狀。什麼三點成一線的瞄準姿勢那是根本用不上,只能憑感覺。

    眼楮的余光瞟著一連長手里的紅旗落下,也不遑多想,隨即扣動扳機。耳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右肩一痛,感覺一股巨大的後座力狠狠撞擊而來,還好我腳尖頂在了一個小土坑里,要不就得被這股子力氣給撞下射擊位。

    第一槍響過之後,顧不得太多,連連扣動扳機,將彈艙里五發子彈悉數射出。

    NN的,有了這回,本衙內好歹也算是玩過槍的人了吧?

    “二十八環!還有一發脫靶!”

    老爸笑著搖頭嘆氣,一臉嘲諷之色。梁國強也跟著微笑搖頭。

    “兩位老師,請現場示範一下給小的開開眼界!”

    我揉著疼痛不已的右肩,齜牙咧嘴,甚是不忿地道。

    “梁科長,有沒有標準靶?”

    “有,兩個!”

    “好,換上標準靶,咱們這兩個老兵,就給他們示範一下吧。”

    五十米外,兩個標準靶立了起來。饒是我眼力好,也要眯起眼楮才能看見中間那個紅心了。

    老爸扛起56式,上去第一個姿勢就是立姿。梁科長一看,加了幾分小心。這份從容不迫的氣度,可不是能裝出來的。

    一陣整齊清脆的槍聲響過,報靶員大聲報靶。

    “一號靶,兩個十環,兩個九環,一個八環,一共四十六環;二號靶,一個十環,三個九環,一個八環,一共四十五環。報靶完畢!”

    頓時掌聲雷動。

    梁科長欽佩地道︰“柳主任,真是神槍手啊。”

    老爸矜持地笑道︰“以前在部隊,校過幾個月槍來著。現在不行了,荒廢了十幾年。看得出來,你沒出全力,在讓我啊。”

    “哪里哪里,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也不知道梁國強的槍法到底如何,不過這個度掌握得非常好。超過老爸的環數,自然是不好的。做下屬的哪能比領導還能耐?倘若落後太多,相讓的痕跡未免過于明顯,畢竟梁國強是偵察兵出身,也不能太差勁了。緊緊咬住老爸,就差一環,這就烘托出領導略勝一籌的高明。高手要與高手對決,勝了才會快感。對手太差,贏起來索然無味。

    料不到師父這個老實人,也不是全無心機呢。

    “哈哈,小梁啊,不必謙虛嘛……小俊交給你,我很放心呢。”

    這句話,就是對梁科長的贊譽了,梁科長憨厚地笑著,多少有些激動。



第八十二章 黨代會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舉世矚目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為期四天。近三百名中央委員和中央候補委員參加了全會。全會高度評價了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批評了此前確立的政策指導方針,確定了解放思想、開動腦筋、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指導方針。停止使用“以階級斗爭為綱”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口號,作出把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戰略決策,並富有遠見地提出了對黨和國家各個方面的工作進行改革的任務。重新確立了黨的正確的組織路線。提出要健全社會主義民主和加強社會主義法制的任務,審查和解決了黨的歷史上一批重大冤假錯案和一些重要領導人的功過是非問題,並選舉產生新的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

    這次中央全會對全黨全國意義重大,影響深遠。完成了黨的思想路線、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的撥亂反正,標志著國家正式進入改革開放時代。

    這次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中央全會對各地所產生的影響,是逐級波及的。體現在N省的,首先便是恢復了各地區的黨委會,實行黨政分開,不再搞革委會一元化領導。

    一九七九年三月份,寶州地區召開黨代會,選舉產生新一屆的寶州地區委員會和紀律檢查委員會。在地委全會上,龍鐵軍當選為寶州地委書記,周培明、劉文舉等四人當選為地委副書記。原地革委排名第二的副主任劉文舉同時當選為地區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在隨後召開的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全體會議上,同意龍鐵軍辭去地革委主任職務,同意劉文舉辭去地革委副主任職務,選舉周培明為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主任,其他副主任的分工和排名也做了相應調整。

    盤點下來,原地革委的權力架構並無太大變動,非常時期,省委的意思也是穩定第一,並沒有往寶州地區空降重量級的干部。新地委的一二三把手仍然是原地革委的一二三把手。黨政分開是高層的意思,但真要實施起來,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磨合。眼下只能暫時搭起黨政兩套班子。

    地區恢復黨委會和紀律檢查委員會之後,接下來各市縣也緊鑼密鼓開始籌劃召開黨代會。向陽縣的黨代會定在四月下旬召開,成立了以嚴玉成為主任的籌備委員會。單看這個籌備委員會的名單,稍有官場常識的人基本就能推測出新一屆向陽縣黨委會的組成情況。

    饒是如此,仍有許多人心里毛毛亂亂的,開始往地區和縣里猛跑。相比起後世的“要官”,眼下班子調整時干部們還停留在“跑官”這個較低的層面上。

    什麼事情都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遷的嘛。

    盡管大的格局不會變化,畢竟黨政分開,多了一套班子出來,也就要多出許多位置,而且還是頗有誘惑力的位置。且不論實權如何,級別擺在那里呢。

    籌備黨代會,各局委辦、區、公社的代表選舉輪不到嚴玉成和老爸這些籌委會主任副主任去操心,自有辦事人員妥為辦理。嚴玉成他們要操心的是黨政兩套班子的配備問題。副縣處級班子成員配備的決定權在地區不在縣里,但按照慣例,作為一二把手的嚴玉成和柳晉才有推薦權和建議權。

    而這兩位大佬眼下最操心的是嚴玉成辭去革委會主任之後,老爸是否能順利接任。這關系到老爸能否由副處進步為正處。在一縣的地盤上,這一步是很重要的。另外,嚴玉成也絕不願看到地區給他塞一個不對路的革委會主任過來。

    所幸在這件事上。龍鐵軍是持支持態度地。

    此外。唐海天地安排和新任紀檢委書記地人選也頗費思量。唐海天資格之老不亞于嚴玉成。此前還是嚴玉成和老爸地上級。顛來倒去地弄了半天。他還是個老三。這猶罷了。這是個辦實事地人。名利之爭雖也有地。對嚴玉成和老爸倒還服氣。此番就先安排個專職副書記。管黨群和意識形態。也算位高權重。這個新任紀檢委書記。嚴玉成卻是想了半天。也沒確定人選。

    老爸說道︰“我看就是老魏吧。”

    官帽子是一把手攥在手頭地。別人不能沾。老爸這句話。有點僭越。好在是密室商談。就兩位主任加上我這個旁聽地小不點。也便沒有許多顧忌。

    我能坐在嚴玉成地書房里與聞大計。多少沾了年紀小地光。兩位大佬許是覺得需要一個體制外地人偶爾提個醒。以我地年紀來看。是最合適不過地人選。且不論是什麼原因。總之我具備了解體制地“天賦”。往往能說到點子上。而且絕不會惹人閑話。

    “老魏?軟面團似地。行嗎?”

    嚴玉成不以為然。

    老爸笑笑,抽一口煙︰“我看行。他年紀大了,干完一屆基本就要退休,不出意外的話,該是留在向陽縣養老的了。想必開展工作的時候會注意方法,不會胡來。”

    這個新任的紀檢委書記,權力不小。理論上甚至有監督同級黨委會的權力。放一個能夠把握得住的人,哪個一把手都願意。

    我有點貪婪地吸了一口飄忽在空中的煙草味,笑道︰“魏伯伯名義上是王本清以前的老班底,勉強也可算得是周培明線上的人,料必周培明不會反對。”

    嚴玉成想了想,點點頭。

    打從去年底借整王友福的機會稍稍觸踫了一下周培明,大家都各退一步,心照不宣。眼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如今周培明順勢上位,撈了個革委會的正職,好歹也有了一把手的名義,盡量與他搞好關系還是很有必要的。

    嚴玉成和老爸又商討一陣,基本上將兩套班子的架構都定下來,空出了幾個副處的位置。這是留給龍鐵軍和周培明這些地區大佬的。這麼大的調整動作,焉能全由下頭作主?誰沒有幾個要照顧的嫡系親信啊!

    我突然說道︰“公安局長這次,一定要動一下才行。”

    嚴玉成問道︰“為什麼?”

    “魏伯伯擔任紀檢委書記,公安局長就不能是顏松柏。”

    我輕輕點了一下。

    嚴玉成和老爸心知肚明。原因很簡單,這二位,都是以前王派的勢力。雖說經過將近一年的經營,嚴玉成和老爸算是在向陽縣站穩了腳跟,王本清的影響力也大不如前。但眼下向陽縣未曾設置政法委員會,一個紀檢,一個公安,都是強力部門,全把持在王派人員手中,自然不合適。

    “行,給顏松柏挪個位置吧,讓他去城建局呆著。這個人能力還是有的。那由誰來接他的位置呢?李毅?”

    李毅是現在的公安局副局長,以前是鄭興雲線上的。

    老爸的心思沒在這塊上頭,自然沒意見,嚴玉成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扁扁嘴,說道︰“那還不如叫我師父過去呢。”

    我的原意是提出老媽,想想她老人家前不久才提的向陽鎮派出所指導員,資歷不夠。況且老爸這次上正處才是大事,不必節外生枝。

    “梁國強?”

    “是啊,他現在是正科,公安局長的級別也是正科,算是平調。”

    嚴玉成笑道︰“臭小子,又想哄騙我。”

    本來縣革委保衛科科長是副科級,隸屬辦公室管的。不過梁國成本身的級別是正科。那時節公安局不像後世按同級政府副職高配,級別上也只是正科。

    論級別是平調,但是論手中所握的權力,區別那可是太大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得比。

    只不過,如果真將梁國強調去公安局,面上還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嚴玉成先是笑著搖頭,搖了一陣,眼楮就眯了起來。

    龍鐵軍這段日子心情不錯。地區的人事布局,基本符合他的心意。省委書記皮治平和省革委主任劉東山對他主政寶州地區五年來的成績還是很認同的。龍鐵軍今年五十三歲,再進一步的難度有點大,在寶州地區再干一屆,退休前能調到省里上個台階,弄個副省部級養老也就于願已足。

    這一次從上到下大規模的人事調整,皮治平和劉東山都站隊正確,得了些彩頭,尤其是皮治平,隱然還有上升的勢頭。前不久龍鐵軍去省里開會,皮治平專門接見了他,和他談了一個多小時的話。提到向陽縣搞的那個“大宣傳大討論”,點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名,言語之間,多有勉勵之意。龍鐵軍就覺得當初斷然拿下王本清鄭興雲,換上嚴玉成柳晉才的決定是十分正確的。全省十幾個地州市,八十幾個縣區,能夠被省委書記掛在嘴邊的縣級領導干部,有幾個?龍鐵軍趁著皮治平高興,也提起了向陽縣去年所搞的大棚種植和蘑菇培育,還有稻田養魚,皮治平很感興趣,問了詳細的情況,笑著予以肯定,提醒龍鐵軍,今後工作的重點要轉移到社會主義建設上邊來,要大力提高生產力,致力于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並且承諾說,只要工作干得好,他會抽空到寶州地區來看一看。

    這就是很高的評價了。

    所以當秘書推門進來報告說嚴玉成求見,龍鐵軍很難得地和顏悅色說了一個“請”字。

    這次接見是龍鐵軍預先安排好的。地區下屬一市七縣的班子調整在即,他和周培明都安排了專門的時間和八縣市的現任一把手見面談話。向陽縣安排在最後一個。

    這樣的安排也很有技巧,往往排在最前面談話的,並非最重要,而是有所異動。需要先了解清楚情況,看看有什麼出乎意料的地方,這才能做到心里有底。接下來和別的縣領導談話的時候,或許便能想出應對之策。向陽縣排在最後,很明白地透出一個意思——這次你們不動!

    嚴玉成和老爸去年六月才剛提拔起來,如今不足一年時間,無論工作干得多出色,也不可能馬上再次提拔。能夠不動,便是最大的鼓勵。

    “玉成啊,讓你和晉才搭班子,應該沒問題吧?”

    龍鐵軍微笑著問,語氣很是隨意,透出自己人的親切感。

    嚴玉成心中所有石頭同時落地。有龍鐵軍這句話,縱算向陽縣兩套班子的其他成員都調換個遍,他的目的也已達成了。

    “沒問題,柳晉才同志的情況您也是了解的,能力很強,又很有組織原則性。”

    “嗯,這個同志本質是很好的,就是經驗還欠缺一點,不過有你把關,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龍書記您太過獎了,在您面前,我就是個小學生。”

    “玉成啊,過分的謙虛等于驕傲嘛……班子其他成員的安排,你們縣里有什麼意見?”

    這一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龍鐵軍心懷大暢。

    嚴玉成抖擻精神,做了匯報。

    龍鐵軍恢復到慣常的威嚴神態,雙目微眯,臉上波瀾不驚。等嚴玉成匯報完畢,臉上這才舒展開來,點點頭道︰“培明同志那里,已經和你談過了吧?”

    “是的。上午我已經向周主任做了匯報。”

    “嗯。今天就到這吧。”

    嚴玉成起身告辭而去。

    四月二十六日,向陽縣黨代會如期召開,共有代表二百七十四人參加會議,選舉產生了由四十二人組成的向陽縣委員會和三十一人組成的向陽縣紀律檢查委員會。縣委會以不記名投票方式選舉嚴玉成、柳晉才、唐海天、魏玉華、吳秋陽、李承彥、馬智寬等九名同志為常務委員,常委分工,確定嚴玉成為書記,全面主持向陽縣委員會的工作,柳晉才、唐海天為副書記,協助嚴玉成工作。同日,向陽縣紀律檢查委員會舉行全體會議,選舉魏玉華為書記。

    次日,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召開全體會議,同意嚴玉成同志辭去革委會主任職務,同意唐海天同志、魏玉華同志、吳秋陽同志辭去革委會副主任職務。選舉柳晉才同志為向陽縣革委會主任,馬智寬同志為常務副主任。

    至此,向陽縣兩套班子組建完成。

    除了老爸順利進步,成為縣革委一把手,本次人事調整,得益最多的竟然是原宣傳部副部長李承彥,一家伙連升兩級,由副科級變成副處級,而且跨進了常委會,以縣委常委身份兼任宣傳部長,成為向陽縣權力核心中的一員。細論起來,去年的“征文活動”和“大宣傳大討論”搞得有聲有色,李承彥作為具體的執行者,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爸升任革委會主任,事實上成為政府的當家人,其勢不能再兼任宣傳部長。與其讓地區空降一個宣傳部長過來,在常委會里增加一個不確定因素,還不如破格提拔李承彥。對于魏玉華和李承彥的提拔使用,周培明明確表態支持。吳秋陽以縣委常委身份兼任組織部長,還是老本行。馬智寬進常委會,成為縣革委常務副主任,卻是平衡的結果。鄭興雲受王本清牽累,黯然調離向陽縣,鄭派勢力一直心中不忿。給馬智寬這個位置,也有安撫的意思在內。畢竟馬智寬這人,能力還是有的。用得好了,可以成為老爸的得力助手。

    縣直機關各局委辦一把手也有調整,其中自然以顏松柏調城建局,梁國強接任公安局長最為出人意料,頗讓一些編外“組織部長”跌落一地眼鏡。接下來,各區、公社也要相繼組建黨委會,全縣範圍內大規模的人事調整勢在必行,嚴玉成作為黨委書記,今後幾個月的工作重心勢必要放在這個上邊。經濟建設的重擔,就壓在老爸肩頭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5:45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5:47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經營改制

    我現在每個月交四十塊給老媽,理由是修理店生意好了,老闆賺得多,給我的工錢也多。老媽有時也會想,讓十歲的兒子蹺課去賺錢養家,傳出去會不會有損老爸這個縣革委主任的聲譽?不過我每次考試都是穩拿雙百分第一名,她也就不多想。

    老媽年後提了向陽鎮派出所指導員,工作任務也挺重呢。

    利民維修部的生意確實又有所進展了,關鍵是二手機的銷售打出了向陽縣,寶州市有一個姓蘇的生意人,上個月慕名而至,一口氣抱走了十五台二手機,包括兩台14吋的電視機,三台收錄機和十台收音機,一律打的五五折,並且提出在寶州市包銷我們的二手機,還有電風扇啥的。有點總代理的意思在裡頭。自然價格我們要再讓他一點。

    這樣的好事,方文惕想都沒想就應承下來,答應給他五折。

    十一屆三中全會開過,華夏大地已經開始有了一點解凍的意思了。

    柳家山制磚廠經過去年年度那場小風波,更加發展壯大了,三月初的時候,我又請張力加工了一台日產磚坯一萬塊的大型制磚機交給柳兆玉。眼下柳家山制磚廠總共有三台製磚機,柳兆玉掌總,七伯協助,僱請了將近五十個壯勞力(非全日制,臨時性的)。日產磚坯二萬五六千塊。同時箍四孔磚窯燒紅磚,畜力車也增加到五台之多。所有這些都是由我投資的,柳家山大隊太窮,集體那點積余,還不夠買半頭騾子的。饒是如此,我存摺上的存款數早已過了三萬大關,接近四萬。

    梁巧的爸爸梁國成打折的左腿基本復原了,我本想交一台製磚機給他。畢竟楓林公社與大坪公社隔得近些,可以省幾個運費,權衡再三沒敢動。匿名信風波雖然通過嚴玉成與周培明王本清的妥協暫時消弭了,不代表著人家就此偃旗息鼓。更多的可能是蟄伏待機。官場上的爭鬥,永遠沒有平息之日。梁國成在楓樹大隊的根基淺薄得緊,連個生產隊的隊長都沒幹過,還背著個「賊牯子」的名聲,完全不能和五伯相比。人家拿五伯沒辦法,豈能拿梁國成也沒辦法?

    老爸剛當上革委會主任,凡事小心為妙。

    至於梁國成那裡,我既然答應過梁巧,到時再另想辦法,給他謀個好出路。

    柳家山制磚廠規模大了,人員多了,吃慣了大鍋飯的社員們惰性也逐漸顯現出來,開始出現磨洋工混工錢的現象。還有偷偷拿紅磚回家砌個牆的,雖說拿的不多,而且大都是半截子磚,但這樣的苗頭終歸是要不得的。甚至更有拿架子車偷偷給自家拉私活的。柳兆玉著急上火得很。

    如今他一個月拿一百二十塊工資,當好幾個國家幹部的收入,挺在意這份工作呢。

    這其實已經涉及到一個企業管理地問題。而且是深層地問題。涉及到了管理模式和分配體制是否合理。是否能有效監督和激勵工人。

    說到企業管理。我多少懂得一點。上輩子不大不小是個部門主管。雖說干地主要是技術活。手下多少管著十幾號人。在沿海工廠呆了那麼多年。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這麼點管理常識用在大型現代企業地管理上。自然完全不夠瞧。只是打理一個小小地制磚廠。倒也還能勉強對付。

    柳兆玉挺懂規矩。自打知道我是幕後老闆。差不多每十天就會來一趟街上。跟我說說制磚廠地事情。十二弟(族房兄弟我排行十二)是小點。十二叔可不小。向陽縣地二把手呢。多少人千方百計削尖腦袋要往十二叔跟前湊。自己可不能因為十二弟年紀小些就跋扈。自毀前程。

    柳兆玉這個態度非常正確。原因很簡單——十二弟總有一日會長大地!況且十二弟小小年紀就已如此了得。長大了只有更加了得。靠上去絕對沒錯。

    這一日柳兆玉又再來到利民維修部。此番倒不是專程來匯報制磚廠地事情。還帶來兩隻雞和一些新鮮地土產——老爸做了革委會主任。五伯叫他來道個賀喜。雖然實際上還是二把手。正主任和副主任聽起來就是不一樣呢。

    估計這些日子。還會有許多親戚朋友會陸續登門道賀。老爸是個重情義地人。自然來者不拒。只苦了老媽。每日裡接待任務蠻繁重地。

    柳兆玉極有眼色,見家裡賀客盈門,當下謝絕了老媽留他吃飯的邀請,直接跑到老街來了。

    「兆玉哥,來得正好,巧兒正要去買菜。中飯就在這吃。」

    柳兆玉忙擺手道:「不了不了,家裡事情實在是多,忙得不可開交呢。我跟你說幾句話就走,飯就不吃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我哈哈一笑,直接招呼梁巧多備兩個菜。

    「巧兒,中午加個紅燒肉,青椒炒雞蛋。多煮兩碗米,我兆玉哥飯量大著呢。」

    柳兆玉眉花眼笑,也不提要走的事了。

    鄉下地方,逢集才有肉賣。大夥都和我一個毛病,饞肉。我一提紅燒肉,柳兆玉自然走不動道。

    我請柳兆玉到三樓,就坐在梁巧的小房間外邊,不進去。我自己定的規矩,不許別人進梁巧的房間,自己得遵守。而且從內心深處,我就一點不喜歡人家進梁巧的房間。

    梁巧不忙出去,小貓似的跟著上了三樓,拿出凳子,沏好茶,笑著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一聲,這才出去買菜。小姑娘身上飄著淡淡的香味,好聞極了。

    她幹這些活,方文惕無話可說。因為她的工資、伙食費、房租都是我獨自支付的,等於是我單獨請的人呢。給他們打掃衛生做飯洗衣服,得空還在店裡幫忙做這做那,作為合夥人,方文惕佔大便宜了。

    巧兒如今越發出落得漂亮水靈,柳兆玉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身子。

    「兆玉哥,磚廠的情況怎麼樣?還好吧?」

    提起磚廠,立即便將柳兆玉的神思自梁巧曼妙的身姿上拉了回來。

    「不好搞呢。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不大好管了……」

    柳兆玉重重吐了口氣,有些憋悶。

    我很有耐心,聽他一一道來。

    「兆玉哥,不必心急,就像你說的,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必然會面臨一個瓶頸的問題……」

    柳兆玉睜大眼睛。

    這也難怪,「企業」這個詞他或許聽說過,「瓶頸」卻是個啥玩意?

    我微微一笑,也不理會他的詫異,自顧自說下去。既然已經決定要更改一下經營模式,給他更大的自主權,企業管理的基本常識就得教給他聽。懂不懂沒關係,慢慢消化吧,經驗總是在實戰中得來的。

    「磚廠的經營模式、管理模式和薪酬模式都要改一改,儘量規範化一些。」

    幾個啥模式一說,柳兆玉覺得自己的頭一個有兩個那麼大了。

    「等一下等一下,小俊,你說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懂呢?」

    「兆玉哥,別急,靜下心慢慢聽我說。我會讓你聽懂的。」

    我微笑著,口氣很平和,卻透出些許老闆的氣勢。一個十歲小屁孩用這種姿態與三十歲的壯漢說話,幸好是在三樓,無人看見,要不還不招來一堆古怪眼神?

    「首先,我跟你說經營模式。我想把這個磚廠承包給你,以你的名字登記註冊,對外就說你是老闆。嗯……我就不給你開工資了,每賣掉一塊磚,我給你一釐錢,你覺得怎麼樣?」

    「啊?」

    柳兆玉張大嘴,看似驚訝,其實已在心裡飛快地計算開了。眼下每天出磚坯兩萬五六,七伯技術好,基本上有多少磚坯就能出多少紅磚,燒壞的不到5%。每塊磚一釐錢,一天就是二十五元,一個月呢?七百五啊!

    只不過在剎那之間,柳兆玉就意識到自己要發財了!

    「這,這也太多了吧?」

    柳兆玉喃喃道。

    「不多不多,今後磚廠就全靠你了,我還要上學,沒時間去管。你肩膀上擔子重了,多拿點是應該的。」

    我邊說邊在心裡嚴重鄙視自己。給人家這麼點蠅頭小利,還擺出慷慨大方的樣子,整個就是一副奸商嘴臉,無良資本家!

    也不等他有何言語,我接著說道:「七伯就給你當副手,負責整個磚廠的技術指導,待遇減半,每塊磚給他半釐錢。這個事情,你們倆要保密,不能跟別人說。嗯,就是五伯,你也不能說,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跟誰都不說,連我家婆娘都不告訴!」

    柳兆玉急忙賭咒發誓,似乎生怕到手的鈔票又飛了。

    「其實我這是為你們好呢,要讓人家知道,還不眼紅死?」

    「是呢是呢,還是你考慮周到。」

    柳兆玉情不自禁拍開了馬屁。

    「此外,在磚廠幫工的人,也要計件,不能再計時了。多勞多得。」

    計件計時,柳兆玉倒能懂得,連連點頭:「是呢是呢,有些滑頭的傢伙就是喜歡磨洋工。有人看著還好,沒人看著,就喝水抽煙拉屎放屁去了。」

    我「噗哧」一笑,料不到兆玉哥還挺幽默的。

    「做小工的現在是每天一塊錢工錢是吧?箍窯的師傅一塊五還是兩塊?」

    「一塊五,七叔才是兩塊。」

    「嗯,小工的工錢提高到一塊二毛,師傅提高到兩塊。你就按這個標準去算一個數出來,作為計件的標準。」

    改革開放了,市場經濟即將逐步啟動,工人的工價自然也要水漲船高。再說都是柳家山的親房親族,肥水不流外人田。

    柳兆玉腦子好使,轉得賊快,馬上說道:「鬆土那塊,怕是不好計件。」

    我斷然道:「那就承包。鬆土固定包給幾個人幹,內部怎麼協調是他們自家的事,反正要保證足量供應制磚機,不能中斷。給一個總的工價就可以了。」

    「倒是可行。」

    柳兆玉想了想,點頭道。

    「小俊,我看碼坯箍窯這些都可以按照你剛才說的那個方式包出去,就像公社下面有大隊,大隊下面有生產隊一樣,咱們也給他分成幾個隊,每個隊選一個頭頭,由他去……去內部協調,為頭的人每個月額外給幾塊錢的補助,你看行不?」

    「行!每人每月給十塊錢補助,算是管理工資。」

    我笑眯眯的,看來兆玉哥還真有些管理方面的潛質呢。只要這個方案當真落實下去,無論磚廠擴大到何種規模,都能很好地進行管理。

    「另外,還有一個品質問題。」

    「啥叫品質問題?」

    饒是柳兆玉聰慧過人,也被我層出不窮的「新詞語」整得滿天小星星。

    「就是燒出來的磚的成色好壞,不能只管數量不管質量。要有一個允許出次品的最大限度。」

    實行計件工資最大的弊端就是品質會直線下降。大夥兒只顧趕產量,將品質拋到爪哇國去了。

    「這個你放心,有七叔把關呢,錯不了。」

    我搖搖頭:「企業管理,要緊的是制度,不是依靠某一個人。你和七伯合計一下,看怎麼整這個次品率。我給你一個思路,比如正品率定在90%,就算是及格,不獎不罰,超過一個百分點,獎勵多少,相反,要是不到90%,少一個百分點,就罰多少……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獎勤罰懶。」

    我舒了口氣,露出讚許的笑容。

    「只要這個磚廠搞好了,以後我還會分給你股份……啊,也就是給你分紅。」

    柳兆玉喜不自勝,連連點頭。

    「那,兆時的工資怎麼算?」

    大哥柳兆時負責與火電廠戴盛聯繫,交貨結帳的事情都是他在做的,算是銷售人員。這個工作他倒是挺適應,隔三岔五與戴盛吃個小飯喝個小酒,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畢竟是自家大哥,只要賬面上乾淨,這點小錢我也不放在眼裡。

    「他的工資,還是由我來發好了,暫時也不好量化計件。」

    原本銷售人員的工作指標量化是最好辦的,完成多少銷售業績的硬指標擺在那裡呢。不過大哥這個銷售人員含的水分太多,基本就是個跑腿的。眼下以火力發電廠的紅磚耗量,咱們產多少,他就能用多少,暫時不存在另行開拓業務的問題。這時候將大哥的工資和銷售任務掛鉤,那就是變相送錢給他用。

    大哥日後是否才堪大用,還要看這段時間能不能將他磨練出來。錢來得太容易,對他未必是好事。

    柳兆玉點點頭,不再多言。別人兄弟之間的事情,還是不要隨便摻和的好。

    制磚廠的問題順利解決,我心頭甚喜,站起身來,正準備和柳兆玉下樓,就聽到外邊有人大聲叫喊,其中竟然還夾雜著梁巧的驚叫聲……



第八十四章 混戰

    聽到梁巧的驚叫,我幾乎如同炮彈出膛般從樓上直沖下來。好在我人小體重輕,不然估計樓板都會被踩斷好幾塊。

    就在離利民維修部不遠處,三個流里流氣的男青年正圍著梁巧動手動腳。天氣已是初夏,梁巧穿得不厚實,一件外衣一件內衣而已。外衣已經被撕掉兩個扣子,胸部以上敞開了,露出里面月白色內衣下已然有些規模的兩個小山丘。

    梁巧嚇得臉都白了,一手提著菜籃,一手遮掩,試圖擺脫他們的糾纏。無奈那三個小子三面圍定,她女孩子家哪里擺脫得了?

    “娘賣X的,又是趙強!兆玉哥,二哥,操家伙!”

    我氣得眼楮里如欲冒出火來,順手操起櫃台上一把小螺絲刀就沖了上去。這時候,可一點都沒想到自己的生理年齡只有十歲不到,根本還是個孩子。心里只想︰誰敢動梁巧,老子就要他好看!

    趙強和他的兩個小嘍羅在老街橫行慣了的,幾曾想到居然有人敢來管他的閑事?一個不提防,螺絲刀已經直朝自家肚子捅過來。

    我這一下竭盡全力,全然不曾去想有什麼後果。

    趙強這小子,也算是混慣了的,打架頗有經驗,加之年輕,反應敏捷。當下立即伸手一格,同時拼命向旁邊躲閃。

    只聽得“哎喲”一聲,螺絲刀從他小臂上劃過,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小兔崽子……”

    趙強吃痛,呲牙咧嘴地叫罵道。

    我一擊不中。隨即收回螺絲刀。又朝他大腿上捅去。

    我人小個子矮。兩次都是朝他下三路招呼。

    趙強又是一聲驚叫。眼見無可躲閃。大腿上就要給螺絲刀開一個窟窿。卻只聽得旁邊呼呼風響。一條胳膊掄圓了朝我臉上扇來。要換在以前。這一下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地。所幸跟梁科長練了不下半年地擒拿格斗。身手甚是靈活。急忙將頭一偏。那巴掌便擊在肩頭。

    肩膀一陣劇痛。一股巨大地力道將我小小地身軀推得向旁邊趔趄幾步。差點坐一個屁股墩。螺絲刀摔出老遠。

    “娘個臭X地。小王八蛋找死啊!”

    那個街痞一擊得手。罵罵咧咧地。大步上前。準備好好收拾本衙內。

    要擱上輩子成年時候,老子身高接近一米八,體重超過一百六十斤,乃是一條標準壯漢,手里操著家伙,又是出其不意,對付這麼三個赤手空拳的小痞子,勝負之數倒也在兩可之間。如今不到十歲,偷襲未曾得手,正面交鋒,那是全無勝算的了。

    好在柳兆玉和二哥都已操起家伙沖上來。柳兆玉操的是一條板凳,二哥手里拿著一把烙鐵。想必是正在修機器,聽到招呼,來不及細想就沖出門了。

    以二敵三,二哥還只是個半大後生,本來也無多少勝算。勝在柳兆玉膀闊腰圓,又正值壯年,神完氣足,一條板凳虎虎生風,“砰”地一聲鈍響,慘叫聲中,打我的那名街痞摔倒在地,抱著腦袋就是個嚎叫。

    “麻皮!”

    趙強和另一名街痞嗷嗷叫著往前撲,一人挨了一板凳,柳兆**上也遭趙強踢了一腳。二哥操著烙鐵照另一名街痞頭上就是一下子,那街痞慘叫一聲捂住腦袋,一縷鮮血自手指縫隙間鑽了出來。

    我強忍肩頭疼痛,將嚇得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梁巧拉到身後。

    “回店里去。”

    我吼一嗓子,又惡狠狠撲過去。先前挨了一板凳的街痞正掙扎著往起站,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朝他胯間就是一腳踹過去。那街痞“嗷”地一聲,蜷縮成一團在地上抽搐。

    又是“砰砰”幾聲,趙強和另一個頭部負傷的街痞再吃了幾板凳,見不是頭,萌生了退意。

    “娘個臭X的,你們幾個鄉巴佬給老子等著……”

    趙強口中罵罵咧咧交代著場面話,扶起倒地抽搐的同伴,狼狽而去。

    “小俊,你怎麼樣?”

    柳兆玉也不追趕,丟下板凳,關心地詢問我的傷勢。

    “沒事。”

    我揉著肩膀,咧咧嘴。

    “哇……”

    驚嚇過甚的梁巧,這時候才哭出聲來,邊哭邊過來幫我揉肩膀,淚水一串串的滴落在我臉上。

    這女孩,當真讓人疼到骨子里頭去,自己受了那麼大的屈辱,心里記掛的仍然只有我。

    “巧兒,別哭了……”我拍打著她柔軟的小手說道︰“我得趕緊給派出所打個電話,一會趙強他們還會叫人再來的。”

    柳兆玉久經世故,知道那些街痞不會善罷甘休,連連點頭︰“是呢,叫我十二嬸帶公安人員來收拾他們。”

    “他們再敢來,老子砍死他們!”

    二哥也是個愣頭青脾氣,反身就跑上三樓廚房拿菜刀去了。

    “小俊,哪里有電話?你趕緊去打電話給十二嬸。”

    柳兆玉緊張起來,一則是害怕街痞報復,二則怕二哥鬧出人命。

    我拉起梁巧就往百貨大樓一門市部跑。

    TM的,穿越回這個年代,連個手機也沒有。

    一門市部辦公室的中年男人見兩個小孩風風火火闖進來,忙即起身,問道︰“小孩,干什麼?這里不許進來玩的……”

    “TM的,少廢話,殺人了,我要報案!”

    我惡狠狠朝他吼一聲。

    中年男人一聽說殺人,臉色就變了,也不敢阻攔我打電話。

    我抓起電話一陣猛搖,差點將搖把都弄斷球了。

    “喂,總機嗎?給我轉公安局梁局長……快點,我要報案,殺人案……喂,師父嗎?我小俊啊,對……我現在在老街,百貨公司一門市部附近的利民維修部,對,你上次來過的……幾個街痞子欺負我,把我打傷了……對,你趕緊來吧,他們等一下還會叫很多痞子過來……快點,要不會出人命……”

    打完電話,我長長舒了口氣。

    還好,電話一打就通,巧的是梁國強也正在辦公室。不然等一下趙強帶人來了,還真不好應付。那時候的街痞,一個個都很凶殘,殺人或許尚有顧忌,砍人那是眼楮都不會眨一下。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八三年的嚴打。

    “巧兒,你就呆在這里,哪也別去,等我師父過來,收拾了那幫家伙,我再來接你。”

    我生怕趙強的速度比梁國強快,吩咐巧兒道。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

    梁巧咬咬嘴唇,聲音雖輕,神態十分堅決。眉宇間的驚懼早已消失不見,只有淡定的從容。瞧那模樣,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陪我一起跳了。

    這種堅決冷靜的神態馬上影響到我。

    奶奶,剛才急毛急火的,還真是有點亂了陣腳。唉,氣度尚嫌不夠啊!

    “好,咱就一起去,倒要看看,他趙強還要玩什麼花樣。等進了公安局,老子整死他個王八蛋!”

    如我所料,趙強的速度果然比公安局快。原因是公安局在青山嶺那邊,緊挨縣革委大院,而趙強是老街的地頭蛇,招呼人手自然更方便。

    我和梁巧回到店里沒幾分鐘,店門還沒完全關好(老式店鋪,店門是一塊塊木板拼起來的),趙強就帶了一批五六個流氓街痞操著砍刀棍棒氣勢洶洶殺過來了。

    柳兆玉暗叫一聲不好,急忙推動櫃台堵在門口,操起一條板凳和手持菜刀的二哥一左一右守住了門縫。瘸著一條腿的方文惕臉如土色,也拿了一把三稜刮刀,站在我和梁巧的前面。只是身子卻忍不住發抖。

    “小俊,你和巧兒躲進里面小房間里去,反鎖好門,千萬別出來。”

    關鍵時刻,二哥吩咐我道。

    趙強一伙見了這個易守難攻的架勢,一時也頗費思量。門雖然沒有完全關好,也只剩下大約兩塊門板一人多寬的縫隙,一邊守著一個操家伙的漢子,硬往里沖必定吃虧。

    一個性急的家伙已經忍耐不住,沖到店門口抬腿就踢那門板,似乎是想要另外開闢一條通道出來。他盡管有股橫勁,見了柳兆玉高大健壯的身胚和二哥手頭雪亮的菜刀,卻也不敢正面沖擊。

    兩旁附近的店鋪紛紛關門,人們都跑上二樓三樓從窗子里探出頭來看熱鬧。

    “你們干什麼?”

    正在對峙,忽然一聲斷喝,頗有陽剛之氣。

    我心中一喜,莫非師父到了?定楮細看,只見一個英姿挺拔的年輕軍人,穿著草綠色四個兜子的軍官服(一九七九年,部隊未授餃,軍官和士兵的區別就在于軍服的口袋。上下各兩個口袋的是軍官,只有下擺兩個口袋的是士兵),提著一個人造革提袋,站在那批痞子身後。

    這時梁巧從方文惕身後側頭往外看,頓時驚喜地叫道︰“哥哥!”

    敢情這個俊朗得不像話的年輕軍官就是梁巧的大哥梁經緯,回家探親來了。

    “小妹,是你嗎?”

    “是我啊,哥哥。這些痞子要進來殺我們呀……”

    “娘賣X的,這個當兵的和他們是一伙的,砍死他……”

    梁經緯尚未答復,趙強已經叫囂起來,他身旁一個十**歲的愣頭痞子,胳膊上刺了一只七扭八歪的老鷹,舉起一條米多長的鐵制水管,嚎叫著朝梁經緯撲去。

    “哥哥,小心啊……”

    我淡淡笑了。見過找死的,沒見過這麼急著找死的!

    梁經緯可是戰斗英雄,全師大比武的個人全能第二名,剛從自衛反擊戰前線下來的突擊排長,見過無數血腥殺戮場面的狠角色!

    梁經緯甩開提袋,盯著那條掄圓了直劈過來的鐵棍,輕輕往旁邊一閃,鐵棍就劈了個空,伸手一擰,“喀嚓”一聲脆響,那痞子長聲慘嚎,估計胳膊斷了。而那條銹跡斑斑的鐵棍,已到了梁經緯手頭。

    梁經緯果然是殺過人見過血的狠角,操起鐵棍順手掄過去,那還在捂著膀子嚎叫的痞子腦袋上挨了一記,如同一條破麻袋般吧嗒倒地,再無聲息。

    “麻皮!弟兄們,給我上,砍死他!”

    趙強見了梁經緯這股子狠勁,心下一寒,仗著人多勢眾,亂紛紛沖過來。

    梁經緯微微蹙眉,急忙向後退了幾步,背靠牆壁。

    我暗暗點頭,這就是上過戰場的人所表現出來的特有的冷靜。不管敵人來勢如何,先免除後顧之憂再說。

    剛才踢門的那個急性子街痞,這回又是沖在最前面,手里高舉的是一把屠夫使用的厚背砍刀。讓這種刀砍在身上,只斷一根骨頭絕對是運氣超好的。

    問題是,他的手臂和砍刀加起來,也不如梁經緯手頭那條鐵棍長。

    梁經緯右手前左手後,一個標準的刺殺動作,鐵棍閃電般刺出,那痞子大聲慘叫,一跤坐倒,砍刀丟出老遠,左手按住右肩,痛得在地上打滾。

    梁經緯算是很有分寸的,沒有朝他胸窩子里刺,不然他得斷好幾條肋骨。饒是如此,右肩胛肯定是碎了。不待痞子們有何反應,梁經緯鐵棍順勢往右一掃,另一個痞子來不及舉起手頭的菜刀擋格,臉頰上早中,摔了出去,牙齒飛出五六個。

    這兩下兔起鶻落,快如閃電,一眨眼功夫,又是兩個痞子喪失了戰斗力。

    這一來,連帶趙強在內,痞子只剩下三個人了。

    梁經緯緊握鐵棍,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冷冷道︰“老子剛從南方前線下來,敵人殺了十好幾個,也不在乎再多你們這幾個王八蛋。不怕死的上來!”

    “經緯哥,好氣魄!放倒他們,公安局的人馬上就到了。”

    我躲在店子里,猛扯順風旗!也是間接擾亂一下趙強幾個人的心思。

    果然趙強一聽公安局的人馬上就到,先自怯了,東張西望地準備開溜。只可惜已經遲了。

    “小俊,你沒事吧?咦……經緯,是你?”

    街道的一頭,梁國強帶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提著手槍疾步跑過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5:50 PM

第八十五章 立威

    街頭混混打架斗毆,驚動公安局局長和十幾條人槍這麼大的陣仗,自然是因為本衙內的緣故了。眼見得十幾支黑洞洞的槍口直指過來,幾名街痞如何還敢生反抗之心,立即乖乖丟掉凶器,雙手抱頭蹲下。

    “都拿下!”

    梁國強一聲斷喝。

    其實不待局長大人吩咐,警察們早就快步上前,一一銬住。連同那三個被梁經緯放倒在地打滾的傷者,也都毫不留情地上了銬子。

    “趙強,你行啊你!你就等著死吧!”

    一名警察咬牙切齒地踢了趙強一腳,正是去年底提拔到縣公安局擔任治安大隊一中隊隊長的程新建。

    行凶街痞一體成擒,梁經緯這才丟下鐵棍,笑呵呵上前與梁國強見禮。

    “國強叔,你好。”

    梁經緯先行了標準的軍禮,然後才與梁國強握手。

    “你好啊,經緯。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火車。聽說小妹在老街做事,先過來看看她,沒想到就踫上了這檔子事。”

    梁經緯笑道。

    我拉著梁巧地手從店里出來︰“經緯哥。幸好你來得巧。不然我們還真有點麻煩。”

    梁國強忙即上下打量我︰“小俊。沒事吧?傷著沒有?”

    “沒事。”

    我笑著搖頭。

    “還說沒事。剛才小俊被一個痞子打倒在地上呢。”

    梁巧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啊?”

    梁國強和梁經緯一齊驚呼。

    “沒事,就是肩膀上挨了一巴掌,早沒事了。”

    我活動了一下雙臂,以示自己真的沒受傷。

    梁國強確認我真的沒事,這才輕輕舒了口氣。他剛當上公安局長,這老街的痞子要就將柳主任的兒子傷了,面子上須不好看。

    “先將人押回局里審問。小俊、經緯,還有你們店里的幾個伙計,也一起回局里去做個筆錄吧。”

    警察們押著一行痞子往拐角處走,老街街道太窄,吉普車開進來沒法子掉頭,全停在街道的拐角處了。

    “你就是小俊?我是梁經緯,我家的事,真是多虧你了。”

    梁經緯拉起我的手,邊走邊說,好不親熱。

    梁經緯身高接近一米八,和我上輩子成年時的身高差不多。當真劍眉朗目,鼻若懸膽,猿臂蜂腰,一表人才。若說梁巧尚只顯露出“禍水”的潛質,成年的梁經緯,那就是標準的美男子樣板,引無數女性競“倒貼”的那種。

    本衙內也算長相不俗的了,和這位比起來,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好在他不跟我在一座城市生活,倒不必擔心將來跟我搶美女。

    “經緯哥,說這話就見外了,巧兒和我是好朋友呢。再說,多虧了你今天及時趕到,解了我的大難。以前欠多大的人情,也是一筆勾銷的了,呵呵。”

    梁經緯早聽家里人說起我,也只是將我當成柳主任的兒子來看的。要讓他這般殺敵無數的猛士將我這個小屁孩真當盤菜,怕是難能。誰知一見面,我吐談不俗,登時收起了小覷之心。

    這一點,由他肅然的神情也能瞧得出來。

    “國強叔,您不是在縣革委保衛科上班嗎?什麼時候調公安局了。”

    梁經緯和我敘過禮,又問梁國強。

    “上個月底,剛調去沒幾天。”

    “經緯哥,你還不知道吧,我師父如今可是堂堂的公安局長呢。”

    “啊?國強叔,恭喜啊!”

    梁國強憨厚地笑笑,說道︰“都是組織上的信任。能不能干好,我心里也沒底。”

    這個老實人,無話可說時,在晚輩面前也打起了官腔。

    “師父,你就別謙虛了,以你的能耐,還能干不好?”

    我笑著打趣。

    “師父?小俊,你是國強叔的徒弟?”

    “是啊,我跟著師父學擒拿格斗差不多一年了。”

    “那我們還是師兄弟了,我小時候,也是國強叔的徒弟呢。”

    梁經緯再次拉起我的手,著實親熱。

    到了公安局,做過筆錄,將三個受傷的街痞送到縣人民醫院治療,趙強等三人,自然是收監的了。諸般事了,中午梁國強請客,大家在人民飯店狠撮了一頓。梁巧隨著梁經緯回楓樹大隊老家探望父母。

    梁國強得了我的話,倒沒將此事告訴老爸老媽。

    下午五點多快下班的時候,我又施施然來到公安局,直接走進治安大隊一中隊的辦公室,找到程新建。

    “程叔,晚上有事不?請你吃個飯!”

    程新建趕忙起身,笑呵呵延客入座︰“吃飯啊?行,在哪?人民飯店行不?”

    我頓時一愣。這被請的人怎麼開口定飯店了?不合規矩啊。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這是要請我呢。也難怪,堂堂一個中隊長,哪有叫小孩子請吃飯的道理?

    他調升至公安局,老爸可是破例親自找他談過話的。

    嚴玉成為人大氣磅礡,不至于親自找他這樣一個小片警談話。老爸在向陽縣官場根基淺薄,上位時間短,身段自然放得比較低,見程新建是個可造之才,也就破了一回例。

    所謂根基、班底,不是整日高高在上就可以建立起來的。

    人民飯店的包廂里,除了程新建和我,還有二哥柳兆敏。他是幫我拿煙來的,整整十條大前門擺在程新建面前。

    “小俊,你這是干什麼?”

    程新建嚇了一跳。

    “程叔,有個事要你幫忙。”

    “小俊,你有事想起找我,那是看得起程叔!什麼事你只管說。”

    程新建酒足飯飽,已有了幾分微醺之意,拍著胸脯嚷嚷道。

    “我要收拾趙強!今晚!”

    我眯著眼楮,一字一句地道。

    “行!你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向陽縣收審所一號監內,擺開了臨時刑堂。趙強和老街的一干痞子,包括在醫院里治療的三個和第一次混戰時被我在胯間狠狠踹了一腳的,共計七人,都到齊了。不管有傷沒傷,全都上了拇指銬。所謂拇指銬,是雙手反背,大拇指對大拇指,然後銬住。一動不能動,姿勢難受不說,銬得時間長了,血脈不通,拇指便有殘廢的危險。對付這些橫行霸道的街痞,倒也甚是合適。

    審訊方是程新建和一中隊的一名治安民警,還有四名治安聯防隊員,一個個膀闊腰圓,凶神惡煞。這幫面目猙獰的執法者中間,本衙內居中而坐,翹起二郎腿。

    另有一人,剃著光頭,臉有點黑,牛高馬大的,雙臂肌肉鼓鼓,站在旁邊,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我也懶得一一去問,反正程新建叫他來,總是有用意的。

    收審所是很老式的建築,每間監舍大約二十幾個平方,水泥通鋪上鋪著厚實的木板。一家伙擠進十三四個人,多少顯得有點擁擠。

    “趙強,說說吧,今天誰起的頭啊?”

    本衙內微笑著問道,甚是和顏悅色。

    趙強尚不知我是何方神聖,抬起頭,眼望程新建,有氣無力地問道︰“程隊……”

    程新建朝一個聯防隊員點點頭,那人一個巴掌甩在趙強臉上,頓時就紅腫了。

    “娘賣X的,俊少爺問你話呢,你聾了?”

    “俊……俊少爺……”

    “沒錯,是我。我叫柳俊,我爸就是縣革委主任柳晉才。”我笑著,眼望胯間受傷的那個痞子︰“這位大哥尊姓大名啊?今天打我打得挺爽的,是吧?”

    那痞子原本就臉色蒼白,一聽這話,臉色更白得像張紙。但柳少爺問話又不敢不答,趙強剛才那個嘴巴挨得可是清脆響亮,光聽聲音都怪磣人的。

    “俊少爺,我,我叫兔子……不是不是,我叫屠四軍……”

    “管你媽的叫什麼烏龜王八蛋,你小子今天打我這筆賬怎麼算法?”

    我將臉一板,冷冰冰地說道。

    不待兔子開口求饒,那個聯防隊員揪住他的頭發左右開弓就是七八個巴掌,打得牙齒掉了一地,臨了再補上一腳,兔子又跟上午一樣,蜷縮成一團只是個抽搐。

    “強哥,我再問你一句,今天誰起的頭?”

    趙強渾身一抖,結結巴巴道︰“俊少爺,是,是我起的頭,我看……看那個妹仔挺好看的,就……”

    “噗”的一聲,趙強腦門上早著,茶水混雜著血水自額頭上流淌下來。

    卻原來我一聽他說起梁巧,心頭火氣就呼呼地往上竄,順手操起手邊喝水的玻璃杯就砸了過去。這種人渣,不要說非禮梁巧,只要聽他們嘴里說一說,我都會忍不住怒火萬丈。

    照說四十歲的心態,算得飽經滄桑了。想不到仍會有這麼沖動的時候。或許梁巧已不知不覺間在我心目中佔據了一個特別重要的位置。

    “我日你媽媽個臭X的,你這混賬王八蛋,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影子,是個什麼玩意,你就是一坨屎!敢打巧兒的主意?老子今天不整死你就不姓柳了!說,今天你那只手先動的?”

    我暴跳如雷。原本是想裝一下酷的,誰知一提梁巧就成了這副德行,將溫文爾雅的假面具撕得干干淨淨。

    幾個痞子駭然變色。

    程新建叫來的這幾個聯防隊員,都是極有眼色的家伙,當即解開趙強的拇指銬,將他兩只手都按在冰冷的水泥通鋪上。

    “俊少爺,你說,要他幾根手指?還是兩只手都要了?”

    一名聯防隊員獰笑著問道。

    趙強嚇得殺豬般嚎叫起來。

    “對不起啊俊少爺,我……我該死我混蛋……我真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啊……我有眼不識泰山,我不是人,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趙強估計嚇糊塗了,也不顧我的年齡,開口就是“你的女人”,呵呵,聽起來蠻爽的!

    “放你媽的臭狗屁!那是我姐,也是公安局梁局長的佷女,瞎了你的狗眼,就敢去扯她!”

    我上前一腳踩下去,踩住趙強右手的三根手指,腳下使勁慢慢揉搓。我穿的可是皮鞋(兒童皮鞋),還好沒釘鐵掌子,不然趙強的指骨已然全碎了。饒是如此,也夠他受的。

    趙強的慘叫聲在偌大的收審所里回蕩,怪磣人的。

    程新建微微搖頭,覺得趙強真是蠢到家了。什麼人不好惹,偏要惹梁局長的佷女?好死不死的,貌似梁局長這個佷女還和柳主任的小兒子關系非同一般。瞧我的架勢,趙強今晚不死也得脫幾層皮!

    看來男人不管年齡大小,在女人這事上,反應都是一致的。

    我將趙強十根手指都碾了個遍,耳聽他慘叫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了,這才收起腳,順勢往前一送,踢在趙強臉上,頓時鼻血長流。

    “趙強,本少爺也不是要為難你。你上次惹過我一回,我都沒怎麼跟你計較。誰知道你竟然那麼不長眼楮,還敢來惹我。光是惹我也就罷了,還敢對我姐動手動腳。娘賣X的,我要是就這麼放過你了,今後向陽縣還有人把我當回事嗎?”

    我冷冷地道,語氣陰森森的,寒冷徹骨。

    聽了這般殺氣騰騰的話,連程新建心里都不免打了個突。他原本的意思,也就和哄哄小孩子差不多。由得我打趙強一頓出氣,只要不鬧出人命就行。如今看來,這位俊少爺行事還挺有章法,一點都不像是小孩子鬧著玩的。

    “程叔,我看這樣吧,其他幾個家伙呢,我也懶得跟他們計較。”

    程新建嘿嘿一笑︰“你說怎麼就是怎麼,我全聽你的。”

    看來他是打定主意唯我馬首是瞻了。

    “你們幾個王八蛋給老子聽著,本少爺良心好,放你們一馬。你們給老子抽他……”我指著哼哼唧唧的趙強說道︰“……使勁抽,抽完你們就可以走了。記住,要是他嘴巴里還剩下一顆牙齒,老子就要你們拿十顆牙齒來賠!”

    程新建一愣,心說這小子真夠狠的。如此一來,趙強這幾個嘍羅算是跟趙強結下冤仇了。趙強以後就算走出收審所的大門,怕也沒人再跟他一起混。這個借刀殺人的計策硬是要得!

    誰知我根本就沒打算這麼輕松放過趙強。既然要立威,就得立個徹底!既然要整人,就得想法子整得人家一輩子翻不過身來。所謂除惡務盡!

    一通 里啪啦的脆響過後,趙強一張臉腫得如同豬頭一般,鼻子里嘴巴里汨汨往外冒血沫子,一號監房內到處是血糊糊的牙齒。

    望著死狗般癱在那里的趙強,我扭頭對程新建淡淡說道︰“程叔,這個人就交給你了,我不想看到他出來之後還是全須全羽的。”

    程新建微微一笑,說道︰“放心,我早有安排。黑子,你過來。”

    那個一直在旁看著,不吭一聲的黑臉大漢上前一步。

    “俊少爺,這是黑子,向陽縣也算得出名的角色。犯了點小事,呵呵,要在五號監呆一段日子。趙強就交給他了。”

    黑子朝我微微一躬身,也不打話。

    瞧這架勢,真是個狠的。趙強和他比,跟人家提鞋子都不配。這樣的狠角色,我記憶中卻沒有一點印象,料必上輩子的時候,這位黑子不是八三年被嚴打了,就是洗白上岸了。趙強交到他手里,監子里的人自有辦法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兩個月時間,就要整得他落下一身病!出來後能不爬著走,算他運氣!

    讓更狠的痞子來對付痞子,程新建這招倒和我剛才的做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八十六章 戰斗英雄

    梁國成、梁經緯父子親自登門拜謝是在兩天之後。

    梁經緯做事非常把細,料到柳主任平時可能沒時間,所以選擇的是星期天,登門之前先來利民維修部找到我。

    這倒在我的意料之中。“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禮儀之邦,古有明訓。最讓我開心的事梁巧也跟著一起來了。兩天不見,渾身都覺得不自在。

    這小妮子,當真在我心目中份量如此之重麼?這個四十歲的心態和十歲的身體,有時還真是矛盾呢。

    梁國成的傷腿基本好利索了,還是穿著補丁衣服。看來家里實在是困難得緊,連上門拜訪革委會主任也找不到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

    不過他們帶來的禮物卻重,煙酒俱全,檔次都還不低。另外還有兩只雞、一籃子雞蛋和一籃子新鮮的野生蘑菇。打從去年底防空洞培育蘑菇試驗成功,全縣大力推廣,蘑菇在向陽縣各處鄉鎮的菜市場也不算什麼新鮮事物了。不過栽培的蘑菇無論在口感、味道還是在營養價值上,與野生蘑菇自然完全沒得比。用野生蘑菇炖老母雞熬出來的湯,鮮美絕倫,無論何人,保管喝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

    我也不同他們客氣,只是告訴他們,這些東西,老爸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收的。到時能收下那籃子蘑菇,就算是很給面子了。

    老爸剛當上革委會主任,一心撲在工作上,平日里忙得兩腳不沾地。哪有什麼星期天的概念?不成想這次我帶著梁家父子三人回到縣革委,發現老爸居然在家。倒也是運氣了。

    “爸,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你的戰友,XX軍的梁經緯同志,剛從自衛反擊戰的前線下來,特意來拜訪你的。”

    我先就介紹梁經緯。

    倒不是我勢利,梁國成的身份,實在不好宣之于口。那個“拘留七天”的治安處罰,現下都還背在身上未曾執行呢。

    老爸正在看報。聽我如此介紹。立即起身相迎。戰友倒在其次。剛從前線下來地猛士。那可不能怠慢。且不論梁經緯本已立下赫赫戰功。哪怕寸功未立。只要在那充斥著血與火地戰場上走過一遭。也算是為國出力了。

    梁經緯立正。行過軍禮。與老爸握手。然後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地父親和妹妹。

    “柳主任。您好。這是我父親梁國成。楓樹大隊地社員。這是我小妹梁巧。”

    我對梁經緯地好感頓時又增加幾分。一個不以自己父親地污點為恥地男人。絕對堪稱孝子。只要是孝子。我都敬重有加。

    星期天。倘若沒有重要案子。老媽照例是在家地。不待老爸言語。老媽見到梁巧。就大感吃驚。

    “呀。好漂亮地妹仔。來來來。過來坐……都請坐吧!”

    對梁家提來的東西,卻當作沒看見。反正到時都要退回去的,現下何必多看?這叫眼不見心不煩!

    “哎呀,這妹仔當真長得好看。老柳,你瞧瞧,和嚴主任家菲菲比,哪個更漂亮些?”

    老媽拉住梁巧的手,嘖嘖稱奇。

    我原就知道梁巧乃天生尤物,迷死男人在情理之中。不成想進門之後第一個迷住的居然是老媽,還立馬將另外一個“禍水”級的小尤物拿來做對比。嗯嗯,你老人家想干啥?貌似你好像只有一個未滿十歲的兒子而已。

    老媽的八卦惹來大伙一片笑聲,倒是很好地調節了氣氛,原本有些拘謹的梁國成馬上放松不少。

    梁巧被老媽誇得不好意思,低下頭來羞紅了臉,烏黑水靈的大眼楮卻偷偷地不住瞟我。

    “你呀,別嚇著人家小姑娘。”

    老爸笑呵呵的,心情甚好。一年前他老人家還面臨“雙開”的威脅,如今已然成為堂堂革委會主任,心情焉能不好?

    “來來,請坐,喝水……”

    說是喝水,老爸卻掏出“大前門”遞過去。

    梁國成忙將雙手在褲腿上揩了揩,這才接過香煙。

    “謝謝柳主任,我不抽煙。”

    梁經緯連忙擺手。

    “小梁啊,剛從前線下來?給我說說戰況吧,仗打得如何?呵呵,不違反部隊的保密紀律吧?”

    “柳主任是我們軍的老前輩,又是領導干部,向您匯報是應該的,不違反保密紀律……”

    梁經緯當即說起自衛反擊戰的一些情況。

    聽他說起自己擔任了主攻連的突擊排長,老爸眼里頓時露出些許羨慕的神情。按說老爸以前也是部隊的佼佼者,未能上過戰場,一輩子都引為遺憾。

    唉,男人的戰爭情結啊!

    關于一九七九年那場南線戰爭,後世有許多詳細描述的文章,我拜讀過不少。拿來和梁經緯口述的情況驗證,發現基本上還是對得上號。只不過書本上的描述,自然遠不如當事人身臨其境的感受來得真切。梁經緯話語不多,基本上沒有什麼修飾和文彩可言,只是那場戰斗實在太過激烈,縱算平鋪直敘,也是險象環生,足夠精彩。連在里間復習功課的大姐二姐三姐還有免費“家庭教師”江友信都走到客廳來旁聽。

    梁經緯敘述雖然平淡了些,細節處卻交代得很清楚。比如說起他的副連長,戰斗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躲在一塊大石頭後偵查敵情,腦袋剛探出來,就挨了一冷槍。還好擦著頭皮過去,差一點沒擊中。

    聽到這里,坐在我身旁的梁巧不禁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大約過了幾分鐘,副連長又從原處伸出腦袋去偵察……”

    “糟糕!”

    老爸和我同時叫出聲來。

    其他人都不懂得有何糟糕,梁經緯點點頭,道︰“是啊,副連長太大意了,人家的狙擊手早在那等著呢。結果這次沒躲過去……”

    說到這里,梁經緯有些傷感。聽他話中之意,副連長是他以前的老排長,對他著實不錯。

    一場戰斗經歷講下來,不知不覺間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當聽到戰斗結束後,梁經緯以擊斃敵人十七名,摧毀明暗火力點六個的驕人戰績榮立特等功,並且被軍區授予戰斗英雄的榮譽稱號時,老爸禁不住鼓起掌來。

    “好啊,梁經緯同志,打得好啊!疆場效命,為國立功,打出了國威軍威,你不愧是真正的英雄啊!我代表向陽縣的父老鄉親向你致敬!”

    梁經緯很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柳主任,您太過獎了,我一個做晚輩的,可擔當不起。”

    老爸興致頗高,又對梁國成說道︰“老梁,你教育了這麼一個好兒子,也很值得驕傲啊。”

    梁國成眼圈就紅了,站起身來朝老爸深深鞠了一躬,顫聲道︰“柳主任,我家經緯能有今天,能立下這個功,全都是搭幫你啊!你就是我老梁家的大恩人!”

    老爸擺擺手道︰“別這麼說,你當初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嘛。公安局的同志也是依法處理的,和我可沒什麼關系啊。”

    梁國成不善言辭,伸手擦擦眼楮,哽咽著說不出話。

    如各位所知,我最見不得這個,連忙出來插科打諢。

    “哎呀,都快十一點啦,媽,趕緊做飯吧,我餓死啦。”

    “去,小孩子家,講話一點不注意,什麼死啊活的?”老媽笑罵︰“好好,你們坐,我先去做飯,中午都在家里吃啊。”

    “阿姨,這就不麻煩了,我們還要趕車回去呢。”

    梁經緯忙起身講客氣。

    “來的都是客,吃個飯有什麼要緊?坐下坐下,繼續聊。”

    老爸平時不收禮,不是自家親戚,也不留飯。這次主動挽留,自然是看在梁經緯戰斗英雄的份上。

    梁巧乖巧地起身,跟著老媽進了廚房,細聲細氣地道︰“阿姨,我來煮飯吧。你歇一會。”

    老媽笑道︰“你是客人,哪有要客人煮飯的道理。”

    梁巧有些著急︰“阿姨,你就讓我來吧。在小俊店里做事,飯菜都是我煮的。就是,就是手藝不好……”

    “巧兒,可不興這樣表揚自己的。”我笑起來︰“媽,你讓巧兒去煮,她煮飯菜的手藝一級棒。”

    “小孩子懂得什麼?叫客人煮飯,要傳出去還說咱家欺負客人呢。巧兒,去坐著,聽你哥哥講故事。”

    梁經緯一愣,神情大是郁悶。

    我不由暗暗好笑,這個親身經歷怎麼就成講故事了?不過,如果按照“凡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都叫故事”這個定理去推論,老媽講的也並沒錯。

    梁巧忸忸怩怩地過來坐下,不到兩分鐘,就如同火燒屁股似的跑進廚房去,幫老媽打起了下手。老媽這回卻沒再趕她出來。自己在親自動手,客人幫幫忙,倒不算壞了禮數。

    中午雖沒嘗到老母雞炖蘑菇的鮮湯,一道肉炒鮮菇卻也吃得眾人贊不絕口。老爸興致甚高,還拉著梁國成父子和江友信喝了兩杯小酒。

    吃完飯,梁國成父子小坐一會,便即告辭。

    如我先前說的,老爸堅決不肯受禮。只有那籃子蘑菇,已經有一些到了各人肚里,卻不須退了。

    “小梁啊,歡迎你們經常來我家里作客,不過,可不許再帶什麼東西。這是規矩。”

    居移氣養移體,老爸做了一年的縣領導,此刻端出領導架子來,自有一番威嚴。與上輩子那個隨和可親的技術干部形象,頗有了些差別。

    梁家父子原本不善交際,又是初次登門,見老爸堅持,也不敢多說。

    梁巧眼巴巴地望著我,神情甚是不舍,突然鼓起勇氣說道︰“阿姨,你讓小俊去我家玩兩天好不?我陪他去采蘑菇挖小筍子……”

    不說“帶他去”而說“陪他去”,一個“陪”字,確定無疑地點出了我在梁巧心目中的位置。

    老媽料不到靦腆小心的梁巧會提出這般要求,一時不好答復。

    我卻一蹦老高︰“太棒了,我要去!”

    想想看,采蘑菇和挖小筍子,那是何等令人向往的事情?上輩子便是三十幾歲的時候,我只要回家探親,也經常惦記著去干釣魚采筍子之類的活動。收獲如何姑且不論,便是那個在大自然中流連忘返的過程也足夠讓人陶醉的了。更何況有美相伴呢?嘿嘿!

    老媽尚在猶豫。她是擔心我在鄉下地方吃苦頭。卻忘記了一年以前,我們全家都還住在鄉下呢。

    “小俊,你還要上學呢。”

    老媽找了這麼一個毫不高明的借口。若非梁巧發出這個邀請,怕是她老人家自己都忘記了我還是個小學生。試想有哪個小學生每月拿回四十元養家的?

    我扁扁嘴,對老媽這個借口不以為然,連反駁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爸,你這段時間在忙什麼?”

    我突然提出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干的問題。

    “我?我在考慮全縣的工農業發展問題。向陽縣太落後了啊,這樣下去不行……”

    “這就對了,不愧是人民群眾的好領導。”

    我哈哈一笑,調侃一句。

    “這樣,跟您交換個條件。我去楓樹大隊玩兩天,順便給你做個農村調查。回家的時候,包管給你的工農業大發展思路提出有價值的參考意見,如何?”

    “工農業大發展思路?嗯,這個提法不錯,有點意思。”

    “那你是同意了?”

    見我賊膩兮兮的樣子,老爸倒也知道這個兒子不是空口說白話的。既如此說,到時定然能拿出點東西來。

    “好,我同意了。”

    梁巧臉上立即露出驚喜不已的笑容,我更是歡呼起來。

    “記得,不許下河玩水!”

    老媽眼見無法阻攔,只得再次重申了這條鐵律。

    “知道了,您放心吧!”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5:53 PM

第八十七章 梁巧的情意

    梁巧歡天喜地,梁國成和梁經緯也十分高興。人家柳主任是縣上的大領導,不拿人民群眾一針一線,值得敬佩。可是這個人情反倒欠得更大了。如今小俊願意去鄉下地方玩兩天,正是求之不得。

    不過我興奮之余,還是不忘提醒他們幾句,叫他們不能洩露我的身份。在當時農村,縣革委主任確實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許多人見了忍不住兩腿都要打哆嗦。論到官威之甚,古今中外,絕無任何一個國家可以與我國相提並論。尤其是明代,只要考中進士,便還未曾放出去做官,也已經能在住的客棧里立起公堂了。

    楓樹大隊的人見不到柳主任,還不得將我當成怪物來看?被人圍觀的滋味可不咋樣。

    楓樹大隊緊挨大坪公社,處于楓林公社的邊緣地帶。若論路程,去大坪公社反倒比去楓林公社要近上許多。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通常來說,離公社的行政中心越遠就意味著越落後。畢竟公社機關還住著些吃國家糧的干部,手里有幾個工資可以消費。而且緊挨公社的大隊就是門面,領導下來視察時一眼就能看到的,多多少少要得些照顧。太破爛了指定不行。

    我原本以為柳家山大隊就夠落後的了,到了楓樹大隊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整個全是土磚屋,全大隊也難以找到一棟青磚或紅磚的建築。不是楓樹大隊的人不會燒磚,梁國成就是個燒磚的好把式,而是大家都用不起紅磚。

    走進梁家的四間土磚屋,我突然後悔自己不該來。

    倒不是怕吃苦,只是怕我這兩天住下來,人家不知要在我身上花多少招待費!如今我算得向陽縣一等一的大款了,在店子里吃個中飯,頓頓不離雞魚肉,四個人每個月幾十上百元的伙食費視作等閑。而十塊錢在梁巧這樣窮困的家庭里,不知要派上何等的大用場。

    不過既然來了,斷然沒有抽身就走的道理。

    好在梁巧在我店里做事,也不怕沒機會補償。

    梁家嬸子咋一見到我,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楮,使勁揉了揉,這才歡喜無限地叫了起來。

    “呀,是……是小俊呢……”

    梁巧記得我地叮囑。慌忙示意母親噤聲。

    “媽。別喊。小俊不喜歡別人知道他地身份。”

    “啊?哦哦……”

    梁家嬸子反應倒快。連連點頭。

    許是穿越回來做小孩子地時間長了。前世成年人地心態淡了不少。小孩心性卻日漸增長。我一進門。屁股尚未坐熱。便一躍而起。叫道︰“巧兒。帶我去采蘑菇挖筍子。”

    若是成年人。這麼做無疑十分失禮。小孩子卻無妨。

    梁家人都笑起來,很善意的那種。

    梁巧輕輕咬了咬下唇,柔聲道︰“你剛到屋,累了,先歇一會。再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好不好?”

    這種小孩心性自然也只稍微一露罷了,人家當我是小孩,我自己難道也能當自己是小孩?

    “梁爺爺呢?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我知道,梁巧的祖父母都在世,爺爺已經中風臥床幾年了。

    聽我叫出“梁爺爺”三個字,梁國成臉露震驚之色。這可是柳主任的兒子,叫自家老倌為“爺爺”,面上有光啊。

    梁家嬸子有些尷尬地勸阻︰“小俊,好意心領……你還是別去看了,髒呢。”

    一個七十幾歲的老人,癱瘓臥床數年,房間里確實干淨不到哪里去。

    只是人家已經登門拜訪過,我既然來了,這個禮數,如何缺得?

    在我堅持之下,我去到里面一間陰暗的小房子里,見到了臥床的梁家爺爺和在一旁照顧的梁家奶奶。兩位老人都是白發蒼蒼。梁爺爺雖然臥床不起,耳目尚還清楚。不過梁家人都記得我的吩咐,不提老爸的名諱,只說是縣里一個朋友的小孩來家里玩幾天。

    這麼介紹的時候,梁國成滿臉歉然之色,覺得隱瞞了我的身份,甚是對不住人。

    我問了問梁爺爺的病情,看看潮濕陰暗的小房,蹙眉道︰“現在天氣好,氣溫不高不低的,應該讓梁爺爺多到外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身體很有好處的。”

    “是呢是呢。”

    梁經緯連連點頭。當即上前,就要將爺爺抱到外邊去。看來此人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

    坐下來說了一會話,我甚感無聊,又纏著梁巧道︰“巧兒,我們采蘑菇去。”

    這個季節,其實還不是野生蘑菇大規模采摘的時候。只有最陰暗潮濕的樹林深處才有一些。今天拿到我家的那籃子蘑菇,也不知花了梁家人多少心血氣力。

    梁巧見我癡纏,無奈地道︰“樅樹林里太暗,看不清楚了。要不,我先陪你去挖筍子?”

    “好啊好啊。”

    采蘑菇還是挖筍子倒無所謂,有的玩就成。

    當下梁巧提了個竹籃,和我手拉著手出門去。梁經緯要和梁國成抓緊時間去自留地里干點農活,也就沒有作陪。

    說是挖筍子,那只是對冬筍而言,春筍是不需要挖的。

    楓樹大隊窮是窮點,勝在植被豐富,未曾受到多少破壞。漫山遍野,清脆碧綠,夾雜著許多或紅或黃的野花,再配上田野里一望無際的金黃色油菜花,當真景色如畫,美不勝收。

    走出家門,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口氣,頗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從梁巧家出門不到三里地,就有一大片竹林,估計得有好幾十畝。大大小小的竹子都有,我也分不清是什麼品種。據梁巧說,這片竹林不算什麼,翻過她家對面那座山,有一整座大山全是竹子,堪稱竹海。

    竹林雖大,里面大一些的竹筍卻不多,估計早就被人采摘過無數遍了。鄉下太窮,這般不要錢的食品,自然是人人都要爭搶的。好在竹林面積夠廣大,如今又正是春筍冒尖的時節,倒不虞全無所獲。

    采多少筍子不重要,關鍵是享受那個分開竹子,尋找竹筍的過程。

    梁巧穿一身米黃色的運動服,帶白條子的那種,腳下一雙白色的球鞋,將她原本不算十分豐滿的身材襯托得阿娜多姿,尤其是運動褲緊緊包裹的臀部,已經頗有渾圓的形狀,隨著柔軟的腰肢輕輕擺動,十足誘人,害得我不時走神。

    要不是我年紀太小,估計我那偷窺的目光足以引起梁巧的警惕。

    “巧兒……”

    我采了一把小筍子,舉起來招呼梁巧。

    梁巧彎下腰,將竹籃遞到我面前。運動服是V字領的,開得有點大,站著還沒事,這一躬身過來,兩顆業已初具規模的**,就有一多半呈現在我眼前。

    剎那間我目瞪口呆,猛咽幾口口水,而且很沒品位地發出“咕咕”的聲音。

    姑娘家對這事何其敏感?梁巧頓時羞紅了臉,條件反射般直起了身子,別過臉去。

    饒是我臉皮甚厚,此時也不免鬧得面紅耳赤,如同梁巧一般,慌里慌張別過了臉。稍頃,才試探著扭頭回去,正好和梁巧含羞帶嬌的目光踫到一起,見我滿臉做錯事的神情,梁巧忍不住“噗哧”一笑,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

    我又呆住了。

    這一刻,巧兒眼里流露出的分明就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意。不是姐姐對弟弟的那種關愛之情,而是懷春少女對心中情郎的那種深深的愛戀。

    以我四十歲的心理年齡,對這兩者的區別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確定無疑,巧兒愛上我了,而且愛到了骨子里。

    這事整的!

    我才十歲呢。

    無論我是四十歲還是十歲,對梁巧這麼一個清純如水的小姑娘動了禽獸之念,都是十足可恥的。

    可是,可是……我還真的就有些忍不住!

    接下來的筍子就不好采了,我明顯心不在焉。梁巧倒是自自然然,小心照顧著我,防著我摔跤或者被竹葉劃傷。

    到得太陽西沉的時候,我們采集了滿滿一籃子竹筍,手拉著手走回來。

    晚餐很豐盛,梁家嬸子殺了一只雞炖好,我來得突然,沒來得及割肉,但是用腌辣椒煮了干魚。雖說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曾經惹過一場偌大風波,但是其他公社也有樣學樣,偷偷搞了起來。這個干魚,就是去年楓樹大隊稻田養魚的成果。

    我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胃口之好,令得梁經緯都頗為吃驚。想想我是梁國強這個全楓林公社都有名的“武把式”的徒弟,飯量大倒也在情理之中。單看個頭,我比許多營養不良的十二三歲少年還要壯實。

    吃完飯,我站在梁家門口,極目遠眺,如詩如畫的風景盡收眼底。看著滿眼金燦燦的油菜花和漫山遍野的野花,腦海里突然靈光一閃。

    “有了!”

    靜靜陪在我身邊的梁巧好奇地問道︰“什麼有了?”

    “養蜂!”

    “養蜂?”

    “對,養蜜蜂。你們這里這麼多油菜花,山上野花也不少,最適合養蜜蜂。”

    梁經緯在堂屋里聽到我說養蜂,馬上來了興趣。

    “對呢,我們是可以養蜂啊。蜜蜂產蜜,可以賣錢。”

    聽哥哥也贊同我的說法,梁巧就知道這事做得,忙問道︰“怎麼養啊?”

    “這個好辦,關鍵是蜂種。咱們向陽縣怕是沒得賣的。不過這沒關系,可以到省農科院去買,養蜂的知識也可以向他們學,一點不復雜,很容易學會。等我回到縣里,馬上打電話去問。”

    “那敢情好。不過,要不少錢吧?”

    我笑道︰“錢的事情,你根本不用操心,包在我身上……嘿嘿,這次回去可以向老爸有個交代了。”

    “什麼交代?”

    “發展向陽縣工農業的思路啊,我心里已經有個底了。”

    這話一出口,梁巧倒還不怎麼樣。在她心里,我就是那種無所不能的“天才”。梁經緯卻十足吃驚。一個小屁孩開口閉口“發展向陽縣的工農業思路”,也太扯了吧?

    “小俊,你有什麼思路?”

    梁經緯試探著問。

    “現在不好說,還只是些隱隱約約的東西,得好好整理一下,才能真正理出個思路來。今晚再想想吧。總的來說,應該以發展工業為主,農業方面,除了聯產承包責任制落實到位,還要大力發展有特色的養殖業。至于商業方面,我還沒想好。”

    見我雙眉微蹙,一本正經的樣子,梁經緯有些駭然。當真是將門虎子啊,這個柳主任的兒子硬是有一套,小小年紀,腦子里裝的盡是些大事。也難怪梁巧在信中將柳俊誇成了一朵花,多少是有些道理的。

    農村晚上基本沒啥娛樂,因為梁經緯回家探親,倒有一些本家親戚來串門,言詞間自然要打問我的來歷,大家口徑一致,蒙混了過去。聊到九點多鐘都散了,準備洗漱睡覺。

    “小俊,你今晚和經緯哥一道睡好不?”

    梁家嬸子問我。

    “嗯,好咧。”

    不成想她自家馬上就推翻了這個決定,作出了另一個足以讓我當場鼻血長流的決定。

    “不行,經緯睡覺不老實,打小喜歡踢被子,怕凍著你呢。你今晚還是和巧兒一道睡吧。”

    偶滴神!

    殺人不償命的麼?

    我慌忙扭頭去看梁巧的反應,卻發現她已經打洗臉水去了,縴巧的腰肢和渾圓的臀部猶如風擺楊柳般搖曳,看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這個,這個……唉……俺就從了吧!



第八十八章 姐等你長大

    梁家一共四間土磚房加一間堂屋。一間是客廳兼餐廳,梁爺爺梁奶奶佔一間,梁國成夫妻一間,剩下一間是梁巧的閨房。梁經緯就在堂屋用兩條板凳一塊門板臨時搭了個鋪。以前小的時候兄妹三人同居一室,梁經緯參軍,梁少蘭出嫁,這間房就歸了梁巧所有。如今兄妹倆都大了,梁經緯回家探親,自然不能再同處一室。不成想卻便宜了我。

    洗臉洗腳的時候,我一直在忍,忍得相當辛苦。這當口,要做到神色如常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奇怪的是,梁巧倒沒啥異樣,好似覺得理所當然,照顧我洗好臉腳,自己先躲到臥室里收拾去了。

    想想也是,有什麼呀,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屁孩而已。又有誰想到,這個小屁孩已是獸血沸騰了。嗯嗯,整個一“披著羊皮的狼”的真人版!

    楓樹大隊這時候還沒有通電,所謂“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那是八十年代建設新農村的標準,跟眼下的楓樹大隊尚不搭界。家家戶戶用的是煤油燈盞,用玻璃罩子罩得嚴嚴實實的,有點類似“氣死風”燈的那種(向陽縣方言叫作馬燈)。便是這種馬燈,也還是奢侈品,通常一個家戶只有一盞,如果需要多一盞燈的時候,那也簡單 ——舊墨水瓶,加一根燈芯。

    梁家人都很默契,將唯一的那盞馬燈讓給了梁巧。

    我年紀雖小,卻是身份尊貴的客人呀。

    梁巧的房間很簡陋,一張床,兩個老式木櫃子而已,一個櫃子就放在床邊,算是床頭櫃。房間收拾得十分干淨,還有股淡淡的香味。很淡,然而很好聞。

    “巧兒,什麼香味?”

    我本來想憋著不說話的。自打梁家嬸子做出那個“殺人不償命”的決定後,我腦袋一直暈暈乎乎的,沒怎麼開過口,生怕一開口就洩了底,將自己不堪之極的內心世界全暴露了出來。這時候終于憋不住開口說了話,心里那種亂怏怏的感覺頓時緩解不少。

    想那麼多干嘛,將自己真當成一個十歲少年不就結了?

    梁巧輕輕一笑,說道︰“花香……我采了很多野花,陰干了放在房里。”

    “好棒。”

    我情不自禁贊嘆道。一個愛美愛花。在條件許可地情形下時時刻刻記得將自己地生活打理得更精致一點地漂亮女孩。決然當得起這二字評價。

    梁巧又是抿嘴一笑。將馬燈放在床頭櫃上。反身插好了房門。

    我站在床前。目光爍爍地望著她。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洗漱過地巧兒。穿了套粗布地棉褂。權當睡衣。將身材地曼妙遮掩了不少。烏黑地秀發隨意披散下來。配上精致異常地臉龐。在昏暗地燈光照映下。透出一股淡淡地柔和地光澤。端地秀麗無匹。

    梁巧輕輕咬了咬嘴唇。

    抗議!

    終極美女這種不經意的小動作,足以將任何男人瞬間終結!

    我很不爭氣的再一次目瞪口呆。

    “嗯……小俊,姐給你脫衣服……”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總算回過神來,慌忙將罩衣罩褲一扒,胡亂扔到櫃子上,“哧溜”一聲鑽進了被窩。時當初夏,鄉下地方晚上仍然很涼爽,蓋得住棉被。

    嗯,連棉被也是新的呢,透出濃濃的田園陽光的味道,好聞極了。

    梁巧沒有急著上床來,先小心地將我的衣服折疊好,擺放得整整齊齊,然後調小馬燈的燈光。這種馬燈,有一根可以上下調節的燈芯,用以控制燈光明暗。

    我眼前一黑,隨即又亮了些。卻原來梁巧本是將馬燈燈芯完全調下去了的,想想又調上來一點。不過也只是一點點,朦朦朧朧可以看見一個人影上了床,五官都不大看得清楚,就更別提臉上神情了。

    這也很好,免得尷尬。

    我側臥在那里,一動不動。梁巧也是一動不動,只有細微的似乎是刻意壓抑了的呼吸聲。

    如果我真是一個十歲小孩,屁事都沒有。說不定會撒嬌地摟住梁巧的脖子,在她胸前亂拱一番,然後很不負責任地怡然入夢。

    問題是,我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上輩子我可是有四十年的人生閱歷,結婚也有十好幾年了。穿越回來將近三年,做了三年乖乖的小朋友,然則心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全然回到十歲光景的。沒有誘惑還則罷了,如今身邊就躺著一個千嬌百媚的終極“禍水”,這可真是致命誘惑!

    鎮定!

    我暗暗告誡自己。

    冷靜!

    我再次告誡自己。

    今晚上決不能出事。不然的話,且不論人家作何感想,我自己便不能原諒自己。男女之事,如同吸毒一般有癮,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無論如何,我的生理年齡只有十歲。

    得想點別的事情,將心中的魔鬼趕走。

    結果一試之下,我驚恐地發現,全不管事,腦袋里亂成一鍋粥似的,無論想什麼最後都不可避免的要回到身邊這個散發著少女獨有體香的女孩子身上去。

    我幾乎忍不住要跳下床去,在房間里暴走,一直走到精疲力竭,然後沉沉睡倒。

    正當我彷徨無計之時,隨著一聲幽幽的喘息,一條柔軟的手臂伸了過來,摟住了我的肩膀,隨之整個柔軟的身軀都貼了上來。

    上帝!

    太上老君!

    如來佛祖!

    諸天神佛,各位大大你們都在哪里?救命啊!

    我在心里痛苦絕望地掙扎了最後一下,然後就不顧一切地轉過身來,一把摟住梁巧,像一個真正的十歲小屁孩似的,直截了當將腦袋拱到了她堅挺的胸前……

    梁巧的棉布褂子里,是真空的,一顆硬硬的凸起頂在了我的臉頰上,我隔著衣服,張嘴就咬了上去,同時摟住他縴腰的手也不自禁地往那道弧線的頂部摸索過去。

    突然……

    突然梁巧發出了一陣輕輕的笑聲,仿佛吃不住癢,身子微微往後縮了縮。

    這銀鈴般的笑聲和不經意間的細微動作,猶如一瓢冰水,兜頭潑了下來,將鄙人體內熊熊燃燒起來的獸欲之火徹底澆滅。

    多純潔的女孩!她可是真的將我當成十歲小孩來看的。

    我自然而然停止了所有動作,也將身子往後縮了縮,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放在她縴腰上的手也收了回來,規規矩矩貼在自己的大腿上。

    估計梁巧一點都不知道,我心中剛才的天人交戰是何等的激烈。她輕輕將我摟在懷里,十分自然地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貼著我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她說︰“小俊,你知道不?姐喜歡你呢!”

    然後抓住我的手,再次放回自己縴巧柔軟的腰肢上。

    “姐給你留著,等你長大啊!”

    ……

    不管你信不信,這一晚,我睡得很安穩,很香甜。

    回到縣革委,我帶回一籃子竹筍和一籃子蘑菇。蘑菇是次日和梁經緯、梁巧兄妹二人一起深入到樅樹山最陰暗最潮濕的所在,花了一整天時間采來的。

    梁巧堅持要同我一道回老街上班。

    梁國成和梁家嬸子也未阻攔,幫人家做事,請假太長了不好呢。梁經緯怕我們人小受累,親自護送到縣革委門口,卻是堅持不肯再進去打擾柳主任。

    我和梁巧一人提著一籃子山珍,略顯疲憊的步履中透出濃濃的歡暢之意。梁巧更是不時側頭看我,眉目之間愛戀橫生。大約在她想來,自己已經和這個男人(再小的男人也是男人)同床共枕兩晚,而且親口將喜歡的話說了出來,這關系就更加非同一般了罷?

    如若不是我年紀小著,旁人光從梁巧的神態中就能猜出點端倪。

    到了縣委常委二號宿舍樓,尚未踏進家門,就被嚴玉成家里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吸引了過去。

    “什麼大喜事啊這是?高朋滿座的。”

    我一點不客氣,大咧咧跨了進去,滿嘴亂嚷。

    “呵呵,小俊回來了。”

    還沒看清楚人,光聽這聲音就愣怔了一下——周先生!

    “伯伯,你平反了?”

    我狂喜地叫喊起來。

    嚴玉成正式就任縣委書記,周先生一個戴帽子的右派堂而皇之坐到了縣委書記的客廳里,非平反而何?一屋子的人都帶著歡喜的笑顏,嚴玉成更是連連點頭,師母則撩起衣襟不住擦拭眼楮。

    “太好了太好了!”

    我高興得在客廳里原地打轉。

    “咦,那是誰啊?小俊,是你的朋友麼?”

    解英眼尖,看到了在門外探頭探腦卻又不敢進來的梁巧。

    “啊,是梁巧,快進來快進來。”

    老媽也看見了,連連招手。

    梁巧紅著臉,靦靦腆腆地進來,站在那里有些手足無措。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啊,這是梁巧,她哥哥梁經緯,可是自衛反擊戰的戰斗英雄!”

    老媽笑呵呵地說道。看得出來,她老人家對梁巧印象非常不錯呢。

    “喲,這妹仔可生得太俊了!今年多大年紀啦?”

    解英和老媽初見梁巧時的神情一模一樣,上前拉住梁巧的手,問長問短。邊說邊扭頭去瞥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嚴菲,暗生比較之心。看來凡是女人,必定八卦!

    我頓時微感尷尬。要知道,嚴菲可是我的小媳婦兒呢。岳父岳母都叫出口了的。然而這兩個晚上,我枕著梁巧柔軟的手臂怡然入夢的時候,卻真的將嚴菲忘記了。真不知道將來,會和這兩個女孩子發生怎樣的感情糾葛。

    對了,貌似我在向陽縣,還有一個前世的妻子呢,今年也該九歲了吧?

    咳咳,這事有點亂了啊!

    “十六歲了……”

    梁巧報的是虛歲,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她不知道解英是何許人物,但想來住在縣革委里面的,自是非同尋常。

    這時候嚴菲走了過來,瞧了瞧梁巧,笑著說︰“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若論長相,梁巧和嚴菲是一般的精致,無論臉型,五官,都漂亮到了極點。梁巧年紀大了幾歲,身條已經展開,多了幾分青春魅力和女人風韻,嚴菲還小,卻是勝在天真爛漫,可愛非凡。

    都說杰出的男人之間會惺惺相惜,生出“英雄重英雄”的情感。這美麗的女人之間,居然也能相互吸引。梁巧一見嚴菲,就非常喜歡,微微躬下身去,拉起嚴菲的手,輕笑著說道︰“小妹妹,你更好看。”

    “姐姐,我叫嚴菲。你叫我菲菲好了……姐姐,你會下跳棋不?”

    嚴菲大家閨秀出身,把握著對話的主動權。

    梁巧有些郝顏地搖搖頭。

    “我教你下啊。你陪我去下跳棋好不?”說著又瞥我一眼,扁扁嘴,不滿地道︰“小俊都好多天沒來和我玩過了,真無聊。”

    汗!

    這段日子光顧著賺錢,確實是冷落了小妮子。我忙背過臉去,裝作沒聽見。

    “嗯。”

    梁巧連連點頭,又沖我的背影抿嘴一笑,隨嚴菲一道進了她的小房間。

    “伯伯,那你什麼時候回省城啊?新工作怎麼安排的?”

    等兩個小妮子進了房里,我才朝周先生問道。

    周先生理了發,下巴刮得干干淨淨的,穿一件藏青色的卡其中山裝,精神極佳,再不像個六十歲的老頭,煥發出高級知識分子應有的神采。

    “呵呵,這兩天就走吧,新工作還沒定,先去省委組織部報到。估計單位八成還在省委黨校。”

    不是八成,是十成!不過會升官。

    我在心里說道。

    “伯伯,今天晚上我請客,咱去一招待所好好吃一頓。”

    “你請客?呵呵,小俊,你哪來的錢吶?”

    周先生笑眯眯的,興致極高。

    “可別帶我們去吃霸王餐哦!”

    我一揚腦袋,很拽地道︰“放心,絕不吃霸王餐!山人自有妙計!”

    有何妙計?說白了就是本衙內口袋里四萬元存款和一百多元現金!腰纏數萬貫,小小向陽縣,還沒有哪家館子是咱吃不起的!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5:57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6:03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出謀劃策

    我豪氣干雲的拍胸脯請客,一則高興,為周先生賀喜;二則謝師,這兩三年,周先生在我身上花費了太多的心血,豈一頓酒飯了得?表表心意罷了;三則,嗯,想要借機讓嚴玉成和老爸接受我“很有錢”這個事實。這兩位大佬眼下對本衙內的“政治天才”基本上持認可態度,倘若能讓他們對咱的“經濟天才”也逐漸認可,豈不是爽歪歪?

    有錢不能使,恰如“富貴不歸故鄉,猶如衣錦夜行”,心里頭癢癢得緊。

    孰料周先生十分“可惡”,竟不給本衙內機會。

    “還是我請吧,剛補發了工資。”

    嚴玉成笑道︰“老師這幾年憋屈得很了,如今要充充闊佬。”

    嘿嘿,果然不愧是我的先生,師徒倆一般的毛病,有了錢就要擺闊。

    一招待所的所長王友福去年底進了監獄,因為貪污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這是嚴玉成上位之後,給王派那些蠢蠢欲動的家伙一個最嚴厲的警告。嚴書記要麼不逮你,一旦逮住把柄,直接將你小子置于死地。照前些年的說法,叫作“打倒在地,踏上一萬只腳,永世不得翻身”!

    再借助五月份全縣各級政權機構恢復黨委會的契機,將各區、公社的頭頭大範圍調整了一次,一舉奠定了權力架構的基礎。

    如今的向陽縣,可以說真正進入了嚴玉成時代。

    接任王友福招待所所長位置的,是前紅旗公社的副主任鐘山。鐘山追隨嚴玉成多年,也算得是嚴玉成的老班底。只不過為人較為軟弱,放在地方上主政一方,工作不大打得開局面。放到招待所所長的位置上,迎來送往頗有獨得之密,可稱人盡其才。

    招待所換了所長,大廚可沒換,燒出來的紅燒肘子,還叫一個好吃。

    酒桌上。自是以周先生為主。人逢喜事精神爽。先生不大喝酒地人。也是連盡三杯。拍著桌子。唱起了李太白地《將進酒》。

    “……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嚴玉成、老爸與我同聲擊掌相和。

    一曲歌罷。先生熱淚長流。竟是止歇不住。

    八年地憋屈。八年地大好年華。也難怪先生要長歌當哭!

    解英老媽等一干女同志。卻是面面相覷。大為詫異。不知道先生何以要在大好日子里大放悲聲。師母有些難堪。強笑道︰“這老倌。又發癲了……”

    這種時候,倒用得上本衙內“插科打諢”的特長。

    “伯伯,您要換美酒,可惜啊,我們向陽縣只產苞谷酒。要不,給上點茅台?”當下也不待大伙有何言語,扭頭叫道︰“服務員,茅台一瓶。”

    老媽嚇了一跳,斥道︰“小俊,胡鬧什麼?”

    茅台酒就那會子,也要十幾二十元一瓶,當她小半個月工資呢。周先生補發了工資是沒錯,可不興這樣打土豪的。

    縣委書記和縣革委主任聯袂而至,一招待所的服務員均是嚴陣以待,一聽到我招呼,屁顛屁顛拿酒去了,老媽那句斥責卻是未曾聽到。

    周先生止住眼淚,笑道︰“不妨,今天高興,不醉不歸!”

    茅台酒一開,滿室飄香,嚴玉成只一聞之下,便已有微醺之意。

    “這茅台酒就是好東西啊……”

    我笑道︰“嚴伯伯,茅台酒固然是好,咱們向陽縣的苞谷酒其實也不差呢,正宗純糧酒,口感和後勁都不錯,就是沒啥名氣。”

    “是啊,這個酒廠建了五六年了,一直虧損,年年靠財政撥款發工資,真不是個辦法。”

    老爸插話道。

    他如今正經是革委會主任,按照縣委常委內部分工,他這個縣委副書記、革委會主任主抓經濟。老爸前段日子一心撲在宣傳工作上,突然轉行,面對著這麼大一個爛攤子,當真頭痛得緊。倒是唐海天轉為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拍拍屁股走人,一邊“看人挑擔不費力”去了。

    嚴玉成也微微蹙眉︰“果然是個難題,一百多號工人呢。”

    我伸出舌頭在酒杯里舔了一下,辣的連連吸氣。這哪是酒啊,辣椒水吧這是!

    老媽又呵斥道︰“小俊,不許喝酒。你才多大點?”

    梁巧頓時露出擔憂的神情。

    嘿嘿,老媽,你這個“多大點”的兒子,前天晚上差點干出“大壞事”來,不定您老人家沒兩年就抱上孫子了。

    我不理會老媽的呵斥,又在苞谷酒杯里舔了一下,再次辣得“山河變色”,連吃幾口菜,咂吧了一陣嘴巴,這才說道︰“媽,我不親口嘗一嘗,心里沒底。”

    “什麼有底沒底?小孩子就是不許喝酒,聽見了沒有?”

    “嗯嗯。”我胡亂答應,扭頭對老爸說道︰“老爸,其實酒廠要扭虧為盈也不是什麼難事。”

    “啥?”

    老爸和嚴玉成一齊瞪大眼楮。

    嚴玉成驚喜地道︰“好小子,又有什麼鬼點子啦?”

    我笑道︰“假如讓我去當這個酒廠的廠長,今年年底我就給你扭虧為盈。”

    滿桌大嘩。

    嚴玉成倒是見慣我的驚人之語,笑眯眯的伸出手來,冷不防敲我一個暴栗,笑罵道︰“小子,有屁就放。別跟老子拐彎抹角,小心老子取消你的預備女婿資格!”

    縣委書記在酒桌上如此失態,朝一個小屁孩粗言穢語,一眾服務員不禁抿嘴而笑。

    而梁巧原本巧笑嫣然的臉上卻悄悄變了顏色,偷偷打量粉妝玉琢般的嚴菲,剎那間眼里竟蓄滿了淚水。我心里一痛,這當口,也只有裝作看不見了。

    “嚴伯伯,都說過的了,不許打我的頭,會變傻的。”

    我摸著腦袋,很是委屈地道。

    老爸笑道︰“小俊,別鬧了,快說,有什麼好辦法?”

    若論智商,嚴書記柳主任未必在我之下,所差者,今後三十年的閱歷罷了。

    “那我要先問問,縣酒廠為什麼會虧損?”

    “銷路打不開,產量也上不去,人員多,吃閑飯的多,自然虧損。”

    看來老爸對縣酒廠的情況倒做過細致的了解。向陽縣工業基礎薄弱,一個百多號人的酒廠就算是了不得的大企業,老爸主抓經濟,酒廠這關先就放不下。

    “那銷路為什麼不好呢?”

    “向陽縣群眾不富裕嘛,家家戶戶都自釀米酒,紅薯酒,有幾個人買得起瓶子酒?”

    我搖搖頭,眼楮只盯著個向陽縣,企業焉能壯大?只是對方卻是本衙內的老子,自然不能直斥其非。做兒子的得守做兒子的規矩。當下我選擇字眼,很委婉地道︰ “爸,向陽縣銷路不好,可以考慮走出去嘛。”

    老爸眼楮一亮,連忙追問道︰“走出去?怎麼走?”

    “首先,眼光不妨放長遠一點,最起碼也要放在寶州地區一市七縣這個市場層面上。先佔據了這個市場,有了盈利,下一步就要考慮進軍全省,更下一步就是進軍全國市場。”

    我挺起胸膛,擺出了“指點江山”的架勢。

    “接著說。”

    老爸尚在思考我的話,嚴玉成用筷子敲了敲我面前的碗碟,催促道。

    “嘿嘿,今天是給周伯伯的餞行宴,咱們改日再談如何?”

    我正要高談闊論一番,眼楮一瞥周先生,趕緊換了言辭。喧賓奪主的忌諱,不能犯。何況這個“主”,還是小子打心眼里無比敬重的恩師!做人要厚道。

    周先生其實聽得甚是專注,早將追憶大好年華的感慨拋到了腦後,聞言笑道︰“不妨事,你說,我也很想聽一聽呢。”

    我想了想,理順一下思路,說道︰“這個事情,可以分作三步來走。第一步,就是要給縣酒廠起個名字,酒也要起個名字。像現在這樣,瓶子上寫著七扭八歪的‘苞谷酒’三個字,下面落款同樣是七扭八歪的‘向陽縣酒廠’五個字,一點名氣都沒有,根本勾不起人家購買的慾望。”

    “購買慾望?”

    老爸喃喃地品味著這幾個字,若有所思。

    “至于酒廠起什麼名字,苞谷酒起什麼名字,這個是細節問題,可以集思廣益,我這里……”我指指自己的腦袋︰“……也沒有現成的。”

    “第二步,就是要抓住關鍵。什麼才是酒廠扭虧為贏的關鍵,就是抓銷售,打市場。酒廠必須建立一個專門的,獨立性很強的銷售科,甚至單獨成立一個銷售公司都可以。主打市場。這個銷售科必須要有足夠的人員配備和資金配備,還要有足夠的調配資金的權限。不能再搞那種‘早請示晚匯報’的事情,銷售人員的收入直接與銷售業績掛鉤,堅決打破大鍋飯。做得好的和做得差的,在收入上就得是兩個樣。獎勤罰懶,獎優罰劣,才能將銷售人員的積極性徹底調動起來,一舉打開市場……”

    “等等,小俊,這些東西誰告訴你的?”

    周先生饒有興趣地問。老夫子可能覺得自己並沒有教我這些知識。

    郁悶ing!

    為什麼他們總認為,一定要有人教過我,我才能知道呢?人腦和電腦最大的區別,就在于人腦能自主合成新的知識,而電腦不成!

    “伯伯,您教我的啊。”

    我瞪大眼楮,故作不解狀。

    “我?”周先生笑著搖搖頭︰“我可沒教你這個,不敢居功!”

    “您不是經常教導我說,讀書要舉一反三,不可拘泥成法?我這個,也算是源于實踐吧……嗯,方文惕您還記得不?就是紅旗公社修收音機的那個腳有點瘸的年輕人……”

    “嗯,有點印象。這個跟他有何關系?”

    “有啊,關系可大了。他如今在縣里老街開了個利民維修部,不但修舊機器,還組裝二手機出售,生意都做到寶州市去了。我在他那里幫忙做事,學了不少東西呢,他還開給我工資……”

    這最後一句,才是點楮之筆。先在這里打個埋伏,哪天他們知道我有錢了,也好給自己有個解釋的余地。

    梁巧瞪大眼楮。她是清楚維修部的內幕的,我也是老板之一,怎麼現在倒成了幫工的?我趕忙給她使眼色,免得這老實丫頭一開口就洩了我的老底。

    老爸笑道︰“料不到這個方文惕,還有這種能耐。好事啊!”

    我暗暗舒了口氣。

    老爸給定下這麼個調子就好了。

    “接著說酒廠的事。”

    嚴玉成不愧是一把手,緊抓重點不放。

    “建起銷售科之後,第三步就是酒廠內部的整頓了。跟銷售科一樣,也要建立崗位責任制,優化人員組合,能者上,庸者下,偷奸耍滑的,靠邊站。就像去年底搞大棚菜種植一樣,產供銷一條龍,整個酒廠就盤活了。當然了,這其中還有許多細節的問題,技巧的問題,尤其是怎樣包裝宣傳,可以再商榷。其實說了這麼多,也還都不是最要緊的……”

    “那最要緊的是什麼?”

    問這話的居然是解英。她們幾位陪客聽我長篇大論,早驚得張大了嘴。便是嚴菲這個小丫頭,也忘記了吃喝,滿懷欽佩地望著我。至于梁巧,那更是不消說得。

    這個先知先覺果然是好啊,光是兩個小尤物情意綿綿的眼神,就夠我爽歪歪的了。

    “最要緊的就是人才!再好的計劃,都要靠人才去落實。歪嘴和尚念不出好經來。因此頭一要緊的就是給酒廠選一個合適的廠長……嘿嘿,嚴書記,柳主任,鄙人柳俊,毛遂自薦如何?”

    說到最後,我又露出本性,忍不住調侃了嚴玉成和老爸一把。

    “好小子,算我沒看走眼。你要是大得幾歲,我還真敢讓你去當這個廠長……”

    嚴玉成這回倒沒有敲我的暴栗,搖搖頭,言下甚是可惜。

    “嚴書記,小俊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呢。是不是明天再好好商量一下,搞一個方案出來?”

    嚴玉成笑道︰“這是你份內之事,可別扯上我。方案你盡管搞,人選也由你去定,到時候告訴我一聲就是了。”

    也就是嚴玉成和老爸這樣的關系,他才會如此表態。說起來,嚴玉成也是教了我一招,做老大的人,該放開的時候就要放開,不能抓得太細。事必躬親未必見得能出好結果。

    老爸笑笑,心里便有了底。



第九十章 聯產承包

    身為向陽縣革委會主任,主抓經濟的二把手,老爸要考慮的遠不止一個縣酒廠。甚至可以不客氣地說,縣酒廠暫時尚無資格佔據老爸心目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雖說「無工不富」,但是「無農不穩」。

    「向陽縣近五十萬人口,其中農業人口占80%以上。爸,如何穩定這四十來萬農業人口,才是你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餞行宴結束時,周先生喝醉了。師母要扶他回縣劇團的蝸居,被嚴玉成攔下了。就在一招待所開了個高幹房,請先生和師母住了進去。先生如今平反昭雪,恢復了副廳局級的待遇,足夠資格享受一招待所的高幹房。只是向陽縣實在太窮太不起眼,一招待所的所謂高幹房,也就是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單間,帶衛生間淋浴,有一台12吋的黑白電視機。

    嚴玉成自家,也已有點微醺之意,回家休息去了。倒是老爸,與嚴玉成相處時,一貫比較低調,不肯僭越,兼且酒量不弘,喝酒時加倍小心,卻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於是在我的小臥室內,便有了咱們父子倆關於向陽縣經濟發展大計的更深入的一場對話。

    我直言不諱地指出老爸的工作重心不該出現這樣的偏移。

    「你以為我不想解決農村和農業的問題?不想讓社員們盡快富足起來?這事情,難呢!」

    老爸微微苦笑,從口袋裡摸出大前門,掏一支叼上,又習慣性地掏出一支遞給我。這種談話的氣氛和他思緒的專注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誤以為是同一個平輩的同齡人在交流,自然而然地敬了煙過來。

    上輩子我是標準煙槍,人家給我敬煙,倒從未推脫過,也自然而然接了過來,叼到了嘴上。直到老爸舉起打火機湊到我面前要為我點煙時,父子倆才同時察覺不妥。

    老爸熄了打火機,順手將煙從我嘴唇上摘了下來,倆爺崽大眼瞪小眼,都是一陣「赫赫」的輕笑。我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顆水果糖,剝開放進嘴裡,又給老爸剝了一顆。老爸舉起手指間的香煙示意一下,我便將糖給他放在面前。

    我抽屜裡藏著許多好吃的零食,都是自己掏錢買的。姐姐們的抽屜裡,也藏著許多零食,一樣是我買的。三個姐姐,每人每月十元的零用錢,我私下裡偷偷給的。姐弟四人結成「攻守同盟」,堅決瞞住老爸老媽而已。害得老媽總是笑眯眯的誇獎姐姐們,說她們懂事,知道節儉,從不伸手討錢。

    每當老媽如此誇獎過後,我們姐弟四個總要跑回房間偷偷笑上一陣子。

    我如今收入頗高。既然不方便給老媽太多地錢顯擺。那麼在這些小事情方面幫她老人家減輕一點經濟壓力。也是好地。上輩子無力盡孝。這輩子得想法補上。

    我歷來堅信。不孝地人會遭天打雷劈!

    「爸。你如今不比以往了。以往你雖然也是二把手。實際卻只分管宣傳工作那一小塊。現在你是縣革委主任。全縣地經濟建設都靠你來抓。再難。也要上啊。」

    我這麼說。絕無起高調地意思。只是隱晦地提醒老爸。宣傳工作固然重要。但單憑一個領域地成績。是決然無法支撐起一個全局性地領導崗位地。在縣革委主任這個職位上。他必須做出與此般配地成績來。才能真正讓上級領導對他刮目相看。

    不然。老爸頭上這個憑幾篇文章躍登龍門地「新貴」帽子。怕是再難摘脫。

    前不久寶州地區各縣市領導班子大調整。地區工業局局長王本清調任威寧縣縣委書記。雖說是周培明力挺地結果。卻也顯現出地區領導們用人地心態。在他們看來。主政一縣地一把手。還是要有多年地全盤領導經驗比較穩妥一些。

    將嚴玉成和柳晉才這兩個「新手」放在向陽縣一二把手的位置上,便是賞識他們的龍鐵軍書記,心裡也不是十分踏實呢。若非省委書記皮治平點名表揚嚴柳二人,中宣部的錢建軍副組長又經常打電話來表示關心,龍鐵軍可能更加傾向於將嚴玉成和老爸放到一個級別相當但責任不那麼重大的地直單位一把手的位置上去。

    可以這麼說,老爸如今才算真正站到了仕途上。縱觀國內的官場,從中央到地方,主要領導絕大部分都有獨當一面的經歷。沒有這個主政一方的經歷或者說雖有這個經歷但成績不佳的人,是很難擔任更高一級政權機構的黨政一把手的。

    一直以來,老爸追隨嚴玉成,亦步亦趨,甚少發出自己的聲音。嚴玉成明大局,有擔當,誠然是值得追隨的老大,不過老爸自家也要有拿得出手的能耐給人家瞧瞧才行。如今是時候了。這也是我堅持要和老爸再深入談一談的原因。

    貌似從前,咱爺倆還沒有進行過這種面對面的單獨探討(上輩子例外)。

    老爸抽了兩口煙,說道:「我不是畏難,實在是向陽縣底子太差,要用錢的地方多得不得了,財稅局的賬面上,現金還不足五十萬,攤到每個人頭上,不過每人一塊錢,做得了什麼事?」

    聽了這麼個局面,我也不由一陣苦笑。五十萬,也不知道夠不夠發這個月的幹部工資。我禁不住想起了前世聽到的一個冷笑話:某國家級貧困縣的縣長在總結成績時說,本屆政府班子本年度最大的政績就是保住了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

    保住了貧困縣的帽子,為何是成績?無他,該上繳的可以不繳或少繳,還有國家扶貧款可拿。而這國家撥下來的款子,那就是唐僧肉,誰都可以割一塊來吃的。

    自然,我還不至於無聊到給老爸出這樣的餿主意。

    「爸,迎難而上吧。其實,眼下最要緊的還不是資金,最要緊的是解放思想。解放了思想,才能解放生產力,將廣大人民群眾的勞動熱情都釋放出來。」

    老爸倒沒有責怪我在他這個「理論大家」面前擺弄小斧子,講大道理,只是問道:「由何入手呢?」

    「聯產承包責任制!直接包產到戶,包幹到戶。」

    我哦一傢伙嚼碎口裡的水果糖,重重地說道。

    老爸渾身一震,臉色略變。

    聯產承包責任制,老爸作為前縣革委宣傳部長,毫無疑問是知道它的來龍去脈的。這個責任制始於五十年代的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時期。當初多數高級社對下屬的生產隊實行「三包一獎」制。即農業社把土地、勞力、耕畜和農具固定到生產隊使用,生產隊向農業社承包投工(工分)、投資(成本)和作物產量(或產值)。如實際產量(或產值)超過承包產量(或產值),生產隊除按規定得到勞動報酬外,還要得到一定的獎勵工分;如沒有特殊原因造成實產低於包產數,生產隊則要受罰,被扣減應得的勞動工分。如此一來,就把生產者的經濟利益同他們的最終勞動成果直接聯繫起來,將大家的生產積極性充分調動起來。大革命時期,聯產承包責任制被攻擊為修正主義的「工分掛帥」、「物質刺激」,遭到批判禁止。便是如今,也未曾明確解禁。

    我知道去年底,就是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份,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十八位敢為天下先的社員秘密簽署了一個包產到戶的協議。拉開了全國農村改革的帷幕。但眼下五六個月過去了,全國各地大部分地區,實行的還是集體生產的「大鍋飯」制。這也和當下信息不暢有很大的關係,不像後世那般,進入了網絡時代,米國總統在橢圓形辦公室內放一個屁,一時三刻,全世界都知道了。

    這個時候在寶州地區這樣閉塞的內陸地域站出來推行聯產承包,是需要冒一定政治風險的。而我提出的「包產到戶」、「包幹到戶」,是比「三包一獎」更徹底的責任制,也就是要徹底打破現行的農業生產模式。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生產工具和勞動成果再分配的問題,而是觸及最根本的體制問題。

    難怪老爸要震驚猶豫,又是一次「敢為天下先」啊!

    但我認為,已經是時候了。去年年底搞了個大棚養殖,頗獲成功。但很顯然,不能指望一兩個點子就搞活向陽縣這樣一個擁有五十萬人口的農業大縣的經濟。只有徹底解開向陽縣廣大農民的束縛,煥發他們的生產激情,才能真正推動全縣的經濟增長勢頭。這個聯產承包的事情,不能再拖。

    「爸,你還記不記得周先生說過的那句話?」

    「哪句話?」

    老爸有些愕然。周先生說的話多了去了。

    「富貴險中求。」

    我盯著老爸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

    咱們老柳家,上溯五代,甚至六代七代八代都是農民,沒有一個朝中做官的親戚。要想在官場上出人頭地,依賴的只能是自家的能耐。做出耀眼的成績,讓高層的大佬來賞識。

    「爸,你三年前只是一個技師,又怎能想到,有朝一日會坐在縣革委主任的位置上?干吧,原本一無所有,大不了再一無所有好了。難道還能餓死?」

    我卯足勁給老爸打氣。

    老實說,要不是我清清楚楚知道今後數十年政治大局的走勢,未必就敢這麼慫恿老爸。縣革委主任雖然只是七品,也是個「百里侯」,在向陽縣做個衙內還是蠻舒服的。

    老爸哈哈一笑,血性被我激了起來。

    「好兒子,有男子漢的擔當了。行,這事幹了!」

    我舒了口氣。這第一道檻也是最難過的一道檻,算是過去了。

    老爸望著我,眼裡全是欣慰和讚賞,自然,更多的是濃濃的慈愛之情。有外人的時候,特別是當著嚴玉成和周先生這些狠角色的面,老爸謹言慎行,很少當面誇讚於我。王婆賣瓜的事情,老爸不屑去做。

    「爸,這個事情,干是干了。但怎麼幹法,也還得講究些技巧。」

    我笑著,又剝開一顆糖放進嘴裡。

    老爸也將面前的水果糖放進嘴裡,眯著眼睛問道:「你還當真是諸葛亮了,一步一計。那你說說,有些什麼技巧呢?」

    我笑道:「你如今是縣革委主任,一縣之長,應該坐在後面掌舵,凡事不能挽起袖子衝到最前面去。這個聯產承包,我看還是要先從下面幹起來。等下面的公社和區裡報到你這裡來,你不阻攔,再因勢利導一下,也就水到渠成了。這麼幹,風險要小一些。就是嚴伯伯那裡,也好說話。」

    老爸停止嚼糖,沉思一會,眼睛益發明亮起來。

    「這個主意不錯。」

    當然不錯了。就算上頭不允許,追究起來,老爸也只要負個領導責任。起碼不是「始作俑者」,不會處於風口浪尖之上。而聯產承包是必定要在全國範圍內風行起來的,向陽縣先行一步,不見得是壞事。

    「嗯,明天我就回柳家山去看望外公外婆。」

    我一臉陰陰的壞笑,活脫脫一副陰險狡詐的嘴臉。

    老爸輕輕打我一個暴栗,笑罵道:「又在打你五伯的壞主意了。」

    「嘿嘿,我這是讓他們先富起來。五伯感謝我都來不及呢。」想起犟著脖子,一門心思為柳家山謀福利的五伯,我心裡滾過一絲暖意,禁不住站起身來,盯著老爸說道:「爸,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裡了。我一定要讓柳家山富裕起來,不但要成為向陽縣的首富村,而且要成為寶州地區,乃至是N省的首富村!讓外公外婆都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

    老爸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父子倆四目相對,燃起了男子漢熊熊的戰鬥意志。

    「我信!你是我兒子,我什麼時候都信你!」

    我的眼睛頓時濕潤了。老爸,你就當這個兒子是上天給你送回來的吧!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05 PM

第九十一章 省城之行

    我就在老爸辦公室給省農科院打的電話,得到的答復很讓人振奮。他們可以提供意大利蜂和中華蜜蜂兩種種蜂。相關蜂箱、養殖技術都一並提供。

    我比較喜歡中華蜜蜂這個名稱,當下便訂購了兩箱。

    原本想多訂購幾箱,但農科院的接待人員聽我大致說了情況,是沒有經驗的新手養殖,便熱情的給予建議說最好先訂購兩箱,等有了養殖經驗,再增加箱數。而且蜜蜂養殖一段時間後,會自然分群。

    老爸聽我打完電話,這才問道︰“給誰買的?”

    “梁國成,就是梁經緯他爸。”

    其實不用加這個解釋,自家兒子都跑去人家家里玩了兩天,焉能還不記得梁國成是何許人也?

    “梁家太窮了,整個楓樹大隊都太窮了。得想辦法讓他們脫貧致富。”

    經過昨晚長談,老爸對我的認識更深入了一層,已經完全將我當成了可以平等對話的對象。聞言說道︰“這個思路是對的。我看可以請省農科院的專家再下來做個調研,看看我們向陽縣到底有哪些地區適合蜜蜂養殖。搞一個方案出來,全縣鋪開。”

    我大為欣喜,贊道︰“老爸,好氣魄,越來越像縣革委的一把手了。”

    老爸笑罵道︰“什麼叫越來越像?我本來就是。”

    “對對對,是我說錯話,該打。”

    說著。輕輕在臉頰上踫了一下。

    見我們父子倆開心地調笑。正在低頭整理文件資料地江友信也微微笑了。打從他幫大姐輔導功課以來。老爸越來越器重他。欣賞地神色幾乎都要寫在臉上了。不過貌似他和大姐之間。尚沒有什麼看得見地進展。這也難怪。大姐這時候還是高中生嘛。江友信可得小心翼翼。若惹惱了柳主任。卻不是玩地。

    得。找機會咱再撮合撮合他們。

    “既如此。那就不必麻煩梁經緯去省城跑一趟了。我自己去趟省城吧。正好順路送周伯伯回黨校。”

    “這個主意不錯。”老爸笑道︰“我安排農業局地同志帶你一道去省城。開縣里地吉普車去。”

    “好咧。”

    聽說不用去擠那一步三搖,兩百多公里走七八個小時的大班車,我高興得一蹦老高。不要說七十年代,便是整個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期,老百姓出門難,坐車難都是一個全國性存在的大問題。而對于部分草根階層來說,歷史的車輪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這個問題也依舊未曾得到很好的解決。

    江友信笑著提醒一句︰“主任,周老師搬家,該有些行李吧?一個吉普車怕是不夠。”

    我立即想起周先生那一屋子的書籍,那可是極其寶貴的財富,先生看得比命還重的。

    “嗯,這個,我叫縣革委辦公室派一台卡車。周先生是恢復了級別的副廳級干部,可以享受這個待遇。也不能讓省里的人說我們向陽縣太沒有情義。”

    堂堂縣革委主任調動兩台車子,原本無須向嚴玉成匯報。不過老爸習慣成自然,還是和嚴玉成打了個招呼。嚴玉成當然是點頭贊同。

    到周先生搬家的次日,縣劇團和麻塘灣大隊情形蔚為壯觀。倒不是說周先生有多少家當,也不是送行的人特別多,關鍵在于搬東西的人群里,居然有縣委書記和縣革委會主任的身影。縣劇團的團長一聽這個事,頓時傻了眼,等他匆匆忙忙踢破腳趾頭般趕到周先生臨時居住的小單間外頭,已然人去樓空,只能遠遠看著轟鳴的大卡車,吃一臉的灰塵。

    縣農業局此番赴省農科院公干的同志是局長陳立有和一名姓嚴的股長。陳局長極有眼色,見嚴書記和柳主任親自幫忙搬家,立馬便猜到周先生身份非同尋常,半路上叫司機拐了個彎,回到農業局叫上一男一女兩名年輕職工坐上大卡車的駕駛樓,一並向大寧市進發。這兩名年輕職工,卻是陳局長叫到省委黨校給周先生布置新居的。先生和師母年歲都大了,大堆書籍和家居用品搬上搬下的,挺不方便。陳局長和嚴股長,貌似也不像是干慣體力勞動的主。而吉普車司機和卡車司機,是屬于縣革委辦公室主任管的,他陳局長指揮起來自然不如指揮自己農業局的下屬那麼便當。

    事實證明,陳局長這個臨時安排十分富有遠見。車到省城,周先生到省委組織部報過到,再趕到省委黨校宿舍樓,已然是下班時分。好不容易找到總務處管後勤的一位干部,這才拿到新居的鑰匙。想要黨校派人幫忙搬家,卻是有些一廂情願了。

    周先生家當少得可憐,就是書多。所幸書籍搬運起來相當方便。農業局四名干部加上兩位司機再加上本衙內,不到一個小時就將家安置好了。周先生很是感激,招呼大伙在省委黨校的小餐廳吃了晚飯。餐廳的大師傅倒還是八年前的那位,一眼就將周先生認了出來,晃動著胖大的身軀,大呼小叫地和周先生見了禮。故人相見,自有一番寒暄感慨。

    陳局長辦事精細,次日尚不忙著去省農科院,一大早自省委黨校招待所起來,也不打發卡車司機回去,帶著兩個車,拉上周師母在省城亂逛,將一應需用的家具用品都購買其全,安置妥當,又忙碌了一天,才算諸事順就。

    到得第三日,這才辭別周先生夫婦,去省農科院公干。

    想著日後再也不能經常與先生相見,離別之時,我著實傷感。師母摸著我的頭,流了半天眼淚,甚是不舍。他倆沒有子女,這兩三年里,將我當親生兒子般看待,感情深著呢。

    “小俊,你天資聰穎,前程遠大。日後行事要小心謹慎,不可恃才傲物,致招禍端。”

    周先生望著我,緩緩說出了臨別贈言。

    我紅著眼楮點點頭,退後一步,跪下來,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

    “小俊,有空就來家里玩呀……”

    吉普車已經開動了,師母還追著車子喊。

    那一刻,我竭盡全身力氣,才算是勉強將眼淚忍了下來。

    省農科院的人非常熱情。去年年底他們幫助向陽縣搞大棚養殖和防空洞蘑菇培育成功,成為農科院的一大成績,得到省革委主管農業生產的領導表揚,大家很是興奮了一陣子。如今向陽縣的同志再度上門請求幫忙,自然不能推拒。省農科院的馮副院長甚至親自接見了陳局長一行,對向陽縣重視農業科技的態度大加贊賞。當即指定兩名蜜蜂養殖方面的專家帶著四箱中蜂和一大堆養殖技術的資料與我們同車返回向陽縣。其中兩箱是我為梁國成買的,另兩箱專家用作講課示範之用。

    陳局長知道我是柳主任的兒子,私下跟我說那兩箱蜜蜂也算在農業局此次出差的費用上一起報銷。我笑著婉拒了。這樣的小人情,不欠也罷。區區小錢,現今還真不放在本衙內眼底。

    向陽縣方面,老爸對此事給予了充分的重視,親自接待兩位專家,安排兩位專家在向陽縣調研考察期間由陳局長全程陪同。並且告訴陳局長,有事可以直接跟江友信聯絡。

    聽說要全程陪同,陳局長心里就有些畏難。農業養殖的調研考察不必其他,大多數時間要在山間野外穿行,荊棘密布,蚊蟲叮咬,實在不是個美差。想陳局長在縣城辦公室舒適慣了的官爺,卻如何耐得這般苦楚?後來聽說可以直接與柳主任的秘書聯系匯報工作,陳立有又轉憂為喜。這可是接近領導的大好機會。在縣屬局委辦當中,農業局無權無勢,乃是清水衙門。陳局長在這個破局里呆了多年,實在有些膩了。如能借此機會搭上江秘書這條線,得空在柳主任面前美言幾句,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不說提拔重用,只要能平調去其他實權單位,那也是天大的美事。說不得,只有咬緊牙關捱過這段調研時間了。但願兩位專家不要在向陽縣的山水之間流連忘返才好。

    至于如何討好江秘書,進而得到柳主任親睞,似陳局長這般官場老油子,自有獨得之密,不足為外人道也。

    眼見得陳局長興沖沖陪同兩位專家而去,臨別時還不忘笑著和我打招呼,我也微笑致意。對他心中所想之事,我多少察知一些,也不點破。這位陳局長辦事精細,深諳官場之道,如能實心辦事,倒不妨交個朋友,拉進老爸的班底之中去。

    當晚陳局長一直在江友信的單人宿舍外等到九點多鐘,才看到江友信高瘦的身形慢悠悠晃過來。

    “江科長。”

    陳立有自黑乎乎的門洞里突然鑽出來,倒嚇了江友信一跳。

    向陽縣官場慣例,一般不稱呼領導的秘書為秘書,概因為秘書雖是領導貼身之人,隱形權力不小,秘書這個稱呼卻有些上不得台盤,總覺得是伺候別人的人。再說了,當官不帶長,放屁都不響。稱呼一聲科長,似乎便是人上之人了。

    江友信的行政級別已經提為副科,這句“江科長”倒也當得起。

    “啊?是陳局長,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江友信笑著招呼。

    “江科長不是也沒休息嗎?”陳立有有些諂媚地笑著︰“這麼晚了,江科長這是剛下班呢?”

    “是啊,柳主任交代要寫個材料。”

    江友信其實是剛輔導完大姐的功課,從我家里出來。不過這個事情,他是不會隨意對別人提起的。

    “在領導身邊工作,就是辛苦啊……”

    陳立有張口就來,輕輕拍了一記。

    江友信笑著擺擺手,止住陳立有︰“陳局長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啊啊,也沒啥大事。就是想問問江秘書這兩天方不方便,有空一起吃個飯?”

    江友信笑道︰“這個可不好說。”

    這倒也是實話,做秘書的人,時間都不由自己安排的。

    陳立有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那,江科長現在有空嗎?去你宿舍坐一會,順便請教點事情。”

    江友信瞥了一眼陳立有手里提著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打著哈哈道︰“哎呀,陳局長,真是不巧啊。那個材料我還沒寫完,打算回宿舍繼續寫呢。柳主任催得急,明天就要。實在是對不住啊。”

    在這個事情方面,不但老爸一再告誡過他,不能收別人的東西。便是我,也跟他說過幾次,如果缺錢的話,盡可以找我要。如今我跟江友信的關系,堪稱密切,相比親兄弟也不遑多讓。在我心里,一直是拿他當“姐夫”看的啊。自然,他也不會當真向我伸手。

    陳立有眼見江友信婉拒,也不著急。這種事情,急不來的。

    “江科長真是大忙人啊,呵呵……那我就不上去打擾了,就在這里請教幾句,你看行不?幾分鐘就好。”

    陳立有好歹也是一局之長,向陽縣有頭有臉的人物,江友信不能太駁他的面子。

    “陳局長客氣了,我年輕,剛到縣革委上班沒多久,還要請你多加指點。你有什麼事只管說,但凡我幫得上忙,沒二話。”

    雖是客氣話,聽得陳立有心里舒服。他四十出頭的人了,正科級局長,向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秘書軟語相求,若人家還拿腔作勢,不免有些憋屈。

    “指點不敢當,江科長可是獲得征文大賽第一名的人,比我們這些大老粗可強得太多了……是這樣的江科長,這次柳主任讓我們局里去省農科院請回這些養殖蜜蜂的專家,是大好事啊。就是不知道……柳主任有沒有更具體的指示呢?”

    “嗯,柳主任確實是有一個想法,想要在全縣推廣蜜蜂養殖業。但具體的細節如何操作,要等專家調研的結果。當然,如果你們農業局能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供柳主任參考,那就更好了。”

    江友信倒沒有多少猶豫。這個話,原本就是要交代陳局長的。只不過白天的時候,陳局長忙于接待省農科院的專家,還沒來得及說呢。

    陳立有大喜,了解到了領導的意圖,工作起來就有了明確的目標,這可比什麼都要緊。不然的話,光知道埋頭苦干,等干完了一瞧,人家領導根本不是這意思,白費功夫倒在其次,還要在領導面前留下辦事不力的壞印象。

    “謝謝謝謝,江科長,真是太感謝了……往後,咱們農業局的工作還望江科長多多指點啊……呃,這是一點土產,江科長不要見外……”

    “陳局長,很晚了,我還要趕那個材料。如果陳局長沒其他事情,那我先上去了。”

    江友信根本不接這個茬,連言語都不搭到這上頭去。

    陳立有也不堅持。雖說時間比較晚,宿舍外沒人,畢竟是在縣委大院里,萬一被人看到,影響可不好。

    江友信想了想,又交代了陳立有一句。

    “陳局長,你們搞這個方案的時候,最好是找一下柳主任的兒子,他一般在老街的利民維修部玩呢。”

    “啊?好好好……”

    眼見江友信已經上樓去了,陳立有還呆在那里發愣。找柳主任的兒子?就是這兩天一道去省城的那個小孩子麼?找他有什麼用?一個小屁孩而已。又或者,江秘書所指另有其人?可是,也沒聽說柳主任有兩個兒子啊!

    這事有點費思量。



第九十二章 再回楓樹大隊

    不管江友信有何所指,既然鄭重其事交代過了,陳立有可不敢怠慢,將“老街”和“利民維修部”記得死死的,次日一早,安排了一名副局長和一名辦公室的干事陪同兩位專家下鄉調研,自己一個人屁顛屁顛跑到老街來尋人。

    只是不巧得很,陳局長撲了個空。

    我比他還早,帶上兩箱中華蜜蜂和一疊養蜂的資料,拉上梁巧,直接奔赴楓樹大隊去了。打從和梁巧同床共枕相擁而眠之後,尤其是聽了她的親口表白,我已經在心里完全將她當成了我的女人。唯一所缺的,只是時間,如同梁巧所說,等我長大。其實我也需要等她再長大一點。畢竟我的心理年齡是四十歲,這個坎,不是說越過去就能越過去的。

    眼見得我呆在維修部的時間越來越少,而生意已經做到了寶州市,對二手機的需求量越來越大,方文惕覺得光指望我已經有些靠不大住了。前不久和我商量過後,又再請了一個幫工,是他舅舅的兒子,嫡親的表弟,渡頭鎮人,叫嚴紅軍,十八歲,讀過初中。

    我自然不會反對。事實上,等我忙過老爸的“工農業大發展方略”,就要下力氣來整一整維修部的事情了。照我看來,維修部發展到如今的規模,也已經踫到了瓶頸的問題,如果不能加以突破,往後的發展便很有限。

    這次去楓樹大隊,乃是有備而發,自不會如同上次那樣,空著雙手光帶一張嘴巴過去,將人家辛辛苦苦喂養的兩只雞和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點干魚吃個一干二淨。

    見我又是割肉又是買魚,又是煙酒,又是糖果餅干的一大堆,梁巧也不阻攔,笑盈盈的提著籃子跟在我後頭。只有當我還要再買幾斤面條的時候,這才咬著嘴唇,輕輕提醒了一句。

    “太重了,我提不動呀。”

    我一拍腦袋,也是啊。梁家離公路還有三四里地的距離呢,全是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夠咱倆走上好一陣子的。

    什麼世道!有錢沒地方雇車去!

    “等等啊,我打個電話。”

    游目四顧。發現打電話也不容易。唉。貧窮落後當真是很要不得啊!

    提著一大堆東西。抱著兩箱子蜜蜂。好不容易走到五交化公司。我放下蜂箱。吩咐梁巧在門外等一會。直接跑上二樓。闖進孫經理地辦公室。

    “小俊。呵呵。你好啊。”

    孫經理笑眯眯站起來和我打招呼。

    自打利民維修部掛靠在五交化公司。我每個月都要和孫經理打上一兩回交道。當然大多數時候是給他送些好處。這家伙倒也坦然。收受柳主任家公子地“賄賂”時一點不手軟。算個角色!

    有了這種往來。我們地關系自是非同一般。

    “孫哥,你們五交化公司有沒有車?整個車送我去楓樹大隊一趟。”

    我也不遮遮掩掩,開門見山就提了要求。

    這家伙,每個月收我幾十塊錢的好處,整個車送我一趟有什麼不該的?

    “啊呀,車是有兩個,一個卡車一個嘎斯車,都出去拉貨去了呀。”

    孫經理雙手一攤,瞧情形不像是作偽。

    “那摩托車呢?邊三輪有沒有?別告訴我你出門都是走路啊!”

    那時節,向陽縣一些比較有實權的單位,普遍以邊三輪摩托車作為領導的專車。像農業局那樣的清水衙門,對不起,單車!

    孫經理擺出一副你拽,你了不起的架勢。

    “行行行,大少爺,我這就去叫司機送你。”

    “叫什麼司機呀,鑰匙在哪,我自己騎。”

    孫經理上下打量一下我的小胳膊小腿,苦笑著作揖求饒︰“大少爺,您饒了我吧。要是讓柳主任知道,還不得扒了我的皮?不興這樣子害朋友的。”

    朋友!

    呵呵,這話我愛聽。

    現階段,我正在努力讓更多的成年人認同我(當然要小心謹慎,不可太招搖)。

    梁巧見我真的坐著摩托車過來,臉上的欣喜和興奮那就別提了。

    孫經理賣力巴結,人情送到底,居然親自開車送我。見到梁巧,眼楮就直了。

    “哇,好漂亮的妹仔!叫什麼名字呀?”

    我當即板下臉來,淡淡道︰“孫經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前幾天老街的一個小痞子,叫趙強的,打我姐的主意,現在還在收審所關著呢,滿嘴的牙齒都沒有了,十根手指頭也給我踩壞啦!我叫黑子在五號監好好招呼他。估計他從看守所出來得爬著走。”

    “黑子?”

    孫經理臉色就變了。

    瞧那樣子,他可能也聽過黑子的名頭。

    見我小小年紀,煞有介事,訓人家孫經理訓得跟孫子似的,梁巧就抿嘴一笑,稍稍撩起一點裙子,抱著東西坐進了摩托車的邊斗里。

    孫經理又是一陣發呆,好不容易硬生生將目光收了回去,一發狠,發動摩托車,直奔楓樹大隊而去。我還真有點擔心,這家伙不會心不在焉,將摩托車開到坑里去吧?

    梁國成前些日子聽梁經緯提了養蜜蜂的事,也沒往心里去。權當是小孩子信口開河。祖祖輩輩,沒聽說蜜蜂還能養的。那東西,毛茸茸的,怪磣人。養它?還不得給它蜇死?

    等我當真從摩托車上拿下兩箱子蜜蜂,梁國成和梁家嬸子都傻了眼。

    我給他們介紹了一下。

    梁國成又慌了手腳。縣五交化公司的經理,那也是有頭有臉的國家工作人員呀,親自開車送自家女兒來楓樹大隊這窮不了的地方,天大的面子呀。

    好在梁經緯是見過大世面的,當即延客入內。

    孫經理原本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得已跑這一趟的,聽我說起眼前這個英俊得一塌糊塗的年輕後生,居然是副連級干部,戰斗英雄,特等功臣,不由肅然起敬,收起了小覷之心。

    當梁巧將一大籃子魚肉煙酒提進門,梁家嬸子當真嚇住了。

    “巧兒,哪來的?”

    梁家嬸子壓低聲音問道。

    梁巧咬咬嘴唇,朝我瞟了一眼。

    “啊呀,你這妹仔,真不懂事。哪能……哪能要人家買這麼多的東西?咱家哪還得起這個人情?”

    梁家嬸子不禁抱怨起來。

    我走過來笑道︰“嬸子,別見外了。我和巧兒真的是好朋友呢。”

    梁巧瞧我一眼,臉紅撲撲的,心里可甜蜜得緊。

    “嬸子,麻煩你趕緊做飯好不?我餓了,孫經理也還沒吃飯呢。”

    “哦哦,好,這就去呀……你坐你坐……巧兒,快,先煮幾個雞蛋給小俊墊一下肚子……”

    “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梁巧難得撒了一下嬌,那神態,當真嬌媚萬端不可方物,頓時就將我看癡了。梁巧朝我甜甜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暈死!

    不興這樣挑逗人的!

    愣了好一會,我才走過去打開養蜂的資料,和梁國成父子講解起來。梁國成文化程度不高,聽起來有些吃力。好在梁經緯極其聰慧,又有高中畢業的底子,理解這麼個東西倒不怎麼費力。他的假期還有好些日子,應該足夠教會他老爸老媽伺候這兩箱子寶貝疙瘩了。

    梁國成聽說當真要每天跟這些毛茸茸的小生物打交道,心里還是有點發怵。瞧那情形,如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無論如何都不肯干這營生。

    “是這樣,國成叔,省農科院的兩個養蜂專家,已經到咱們向陽縣來調查研究大範圍推廣養蜂的可行性方案。過兩天我請他們到楓樹大隊來,你有什麼疑問,可以當面問他們。”

    梁國成的年紀比老爸大,不過我還是叫他叔。這樣要好一點,省得我叫他伯伯,讓他覺得自己太僭越——哪能壓過人家柳主任一頭呢?

    “省里的專家能到我們這山旮旯里來?”

    梁國成有些不信。

    我笑道︰“昨天,我跟他們一道從省里回來的。坐了四五個小時的車,顛得骨頭都快散了架子。”

    梁經緯瞄我一眼,笑著說︰“你跟國強叔練了一年的擒拿格斗,身子骨結實著呢。我十歲那會,可沒有這樣的好身體。”

    梁經緯可是戰斗英雄啊,我親眼見過他的能耐。這麼誇贊,當真是一言之褒,榮于華寵!

    我不禁得意洋洋,都快找不到北了。

    孫經理駭然道︰“小俊,你還練過擒拿格斗呀?”

    “那是,要不能在收審所里收拾了趙強?”

    我又不忘點醒他一句。朋友歸朋友,若是敢踫我的女人,立馬跟你翻臉!這個沒得任何商量的余地。

    孫經理尷尬地笑了。誰知他不敢打梁巧的主意,轉眼又打起了梁經緯的主意。

    “梁連長,今年貴庚啊?”

    “二十一歲了。”

    梁經緯很客氣地回答,言語間不免略有些矜持。

    二十一歲的副連,是夠年輕的。不過如果不是自衛反擊戰,他一個剛提干的排長,要升一級怕是得等上兩三年。

    “那有對象沒有啊?”

    “沒呢……”

    梁經緯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

    “哎哎哎,孫哥,別亂打主意啊。經緯哥他們師的師長,說了要招他做女婿呢,人家那也是正經八百的女軍官,長得可漂亮了。”

    我信口胡說。

    這個孫經理,也真是八卦得緊,居然想搶人家媒婆的生意。

    梁經緯瞠目結舌,不知何謂。

    我別過臉朝他連使眼色,他這才明白過來我是在給他解圍,于是紅著臉說道︰“師長也就是這麼一提,都還沒見過面呢。”

    汗!

    這老實人撒起謊來,水平也不比本衙內低嘛,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孫經理當即閉嘴。瞧那神態,正在郁悶之中。

    誰知這麼一句玩笑話,數年之後竟然成為事實。略微有點出入的是,看上梁經緯的不是師長的女兒,而是副軍長的千金。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一九八七年年僅二十九歲的梁副團長回向陽一中做報告。

    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哎,經緯哥,你們部隊的駐地是在D省的省會附近吧?”

    “是啊。”

    “那,離市區多遠呢?”

    “就在郊區,離市中心二十幾里地吧。”

    我嘖嘖有聲。果然不愧是南方的第一大城市啊,郊區到市中心就有二十幾里地,和向陽鎮到楓樹大隊的距離也差不多少。

    “拜托你個事好不?”

    梁經緯笑了︰“小俊,你還跟我講客氣啊?有什麼事只管說。”

    “你回部隊後,抽空去市里走走,看有沒有烤面包機賣。有的話,給我買兩個回來。”

    “烤面包機?小俊,你要那個東西干啥?”

    “這你就別問了,我自有用處。”

    “聽說很貴的。”

    “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越快越好。”

    “嗯,我記下了。”

    梁巧這時候正拿著幾個煮熟的雞蛋走過來,聽我問起烤面包機,馬上就意識到這是為她買的。我說過,要給她開個烤面包店。不由朝我輕輕一笑,露出白玉般的牙齒,我也報以一個微笑。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去做的。

    小小年紀,就一門心思為自己打算,這樣的男人,該當很靠得住的吧?

    此時無聲勝有聲,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

    見到梁巧猶如春花綻放般嬌媚的笑容,孫經理又有些走神,還好及時想起我的警告,忙別過頭去。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12 PM

第九十三章 開導陳局長

    陳立有終于在下班時分見到了塵土滿面的柳衙內。

    騎在摩托車上跑了二十幾里鄉村公路,任誰都得灰頭土臉。也虧得陳局長眼力好,本衙內這般模樣,他居然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啊……柳……柳俊小朋友……”

    陳局長不是結巴,只是考慮了一下該怎麼稱呼我。鄙人乃是小學生,沒有任何職務可供尊稱,一九七九年也不比後世,可以滿大街毫無顧忌地亂叫公子少爺。想來想去,只好整出“柳俊小朋友”這麼一個五字稱呼,差點就成了日本人。

    “咦,陳局長?”

    發出這聲驚嘆的不是本衙內,而是司機同志孫經理。孫經理人精似的,交游廣闊,農業局雖是清水衙門,陳局長他卻是識得的。

    “你是……啊,孫經理,你好你好。”

    陳局長未曾想會在這里踫到熟人,忙上前與孫經理握手寒暄。

    “你這是打哪來?風塵僕僕的。”

    “喏,送這位小同志去了一趟楓林公社。”孫經理朝我撇撇嘴,苦笑道︰“臨時被拉了壯丁。”

    “得了吧孫哥,就你那身板,還壯丁呢。一陣風來就把你刮跑了。”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

    “陳局長。你找我嗎?”

    “呃。是啊……”

    陳局長有點閃爍其辭。不住拿眼楮瞟孫經理。孫經理這人。可是向陽縣有名地包打聽。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地好。誰知道會給傳成啥樣子?

    孫經理多精明地人?馬上就知道自己再不走會惹人厭了。

    “呵呵。陳局長。你們聊。我就不打擾了。小俊。再見。”

    “再見,謝謝你啊,孫哥。”

    “沒事沒事,小事情而已。改天有空再去你家去玩啊。”

    我不禁暗暗好笑,這個孫猴子,鬼精鬼精的,什麼時候都不忘抬高一下自己的身價。他也就到過我家一次,還是登門道歉來著。在陳局長聽來,卻是顯得跟我家熟絡得很呢。

    陳局長也不去理會老孫的顯擺,過來微微彎腰,拉住了我的手,笑呵呵地道︰“我在這里等了你一天了。”

    這話有點口不對心,不要說我了,就是老爸,怕也不能讓他等上一天。不過一位四十來歲的局長,以這種巴結的口氣跟自己說話,聽著可著實受用。

    “陳局長有事嗎?”

    看在省城同行一趟的份上,我對陳局長印象還不錯。

    “呃……”陳局長四下望望,笑著說道︰“小俊,你還沒吃飯吧?要不一起吃個飯?一招待所還是人民飯店由你定。”

    “人民飯店吧。一招待所天天去吃,有點膩了。”

    我為陳局長找了個借口。他一個農業局局長,好歹算得台面上的人物,顛顛的請一個十歲小孩吃飯,哪怕這個小孩是柳晉才的兒子吧,被招待所的人看見傳出去也有點掉份——這老陳,想升官想瘋了!連小孩子的馬屁也拍。

    見我如此善解人意,陳局長感激不已。

    “行行,就是人民飯店,這就走吧?”

    “等一會,叫個朋友一起去。”

    陳局長便有些尷尬。

    “放心,這個朋友絕不會亂說話的,無論什麼話都不會傳出去。”

    “小俊,上來洗把臉……”

    梁巧在三樓推開窗子,探出頭來。

    “不了,你下來,一起去吃飯。”

    “哦,就來。”

    梁巧就是乖,只要我說的,什麼都行,絕不多問。

    待俏麗無比的梁巧裊裊娜娜站到面前,饒是陳局長年過四旬,閱人無數,也有剎那間的怔愣。而我和梁巧對視時那種纏綿的情意,他是過來人,如何看不出來?不由心頭一陣暴汗!

    柳主任這個小兒子,也太過了吧?這才多大一點,居然就泡起妞來?而且是這種堪稱極品的“禍水”。看來不是柳主任的家教出了問題,就是江友信的推薦當真有幾分道理。

    這個小孩,只怕不簡單。

    在人民飯店的包廂里坐定,我也不客氣,隨口吩咐了服務員幾個菜,顯見得是來慣了的。那時的飯店,吃飯都要先買票,然後自己去窗口端菜。人民飯店的大廳亦是這個規矩。只有包廂是點菜形式的。服務員一個個眼楮雪亮,什麼人有資格坐包廂,心里頭有底得很。

    對我這個隔三岔五就跑到這里來大吃二喝的小屁孩,許多服務員都已經認識了,閑來無事時,不免暗暗揣測我是何方神聖。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家老子,必定來頭不小。

    等酒菜的空檔,我問道︰“陳局長,今天叫我來,有何指教?”

    陳局長訝異于我的老練,笑呵呵地道︰“在省城的時候,沒請你吃過飯,很失禮啊……”

    我笑了,眼楮眯縫起來,淡淡道︰“你去找過江科長?”

    陳局長大吃一驚︰“這個……”

    “行了,別這個那個了。江哥跟我又不是外人。我一個小屁孩,值得你這麼待見?我估計就是他要你來找我的。別人也不會向你推薦我。”

    陳局長的驚訝簡直無法形容,在我這個小孩子面前,頓時有無所遁形的味道。

    “嗯,我知道了。你是想打探一下我爸的意思,對吧?”

    到了這個地步,陳局長索性放棄一切抵抗,認真將我當成盤菜來對待了。想想也是,人家都已經一眼就將自己看穿了,還能去在意他的年紀嗎?

    “小俊,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多說了。柳主任有什麼意思,能告訴我麼?”

    陳局長訕訕的道。

    這個時候飯菜上來,熱氣騰騰的,如同紅燒肘子是一招待所的名菜,紅燜羊肉就是人民飯店的招牌。各擅勝場。

    “先吃飯吧,吃完再說。羊肉一定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有股子羶味。”

    料不到這小家伙對吃的東西也還蠻講究的,當下連連點頭。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這可是孔聖人遺訓。對孔老夫子,我一貫是蠻佩服的。

    再說,菜不能涼,人是一定要涼一涼的。人家一開口,您這就竹筒倒豆子,也忒沒城府了。須得藏頭露尾,官場上就興這一套。

    “喝點什麼酒?”

    上了菜,陳立有自然而然提議喝酒,隨即便透出不好意思來。公然引誘十歲小孩飲酒,陳局長罪莫大焉。

    “呵呵,我是小孩,不能喝酒。陳局長想喝什麼,只管自便。”

    見我說話一套一套的,陳立有徹底收起了小覷之心,謹慎地道︰“小俊不喝,我喝個什麼勁?一起吃飯吧。”

    飯桌上不喝酒,全無氣氛。何況這個吃飯的組合也奇異,一位年屆四旬的農業局長帶兩個小孩子,連個黃段子都不能講,氣氛之沉悶可想而知。

    梁巧不理會這些,全副心思都放在我身上,為我夾菜,添飯,擦汗,剔魚骨頭,忙得不亦樂乎。純粹將人家陳局長當透明的。

    見了這種情形,陳立有妒嫉得眼楮滴血。敢情自家這四十多歲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瞧人家柳衙內,過得那叫一個滋潤。

    心頭有事,陳立有胃口不佳,扒了一碗飯,就放下了筷子。我才不去管他,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干掉多半羊肉,然後抹抹嘴,舒服地喘了口氣。見我吃好了,梁巧起身為我和陳局長倒了杯茶水,這才端起碗筷,正經吃飯。

    陳立有心細,發現紅燜羊肉的盤子里,剩下的羊肉塊子雖然不多,卻全是瘦肉,大凡經經絡絡的,肥膩膩的,我都先消滅了。梁巧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甚是香甜。

    陳立有頗有耐心,我不說話,他就不說話。

    嗯,這人不錯,用得好了,能幫上忙。

    “陳局長,其實我爸的意思,你應該是明白的了。”

    我慢悠悠開口說道。這個時候,梁巧剛好吃完,尺度把握得還算合適。

    提到柳主任,陳立有更加了幾分小心,選擇著字眼,謹慎地道︰“昨晚江科長有交代,柳主任的意思是要在全縣範圍內推廣蜜蜂養殖,叫我們農業局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

    “這不就結了?江哥這話說得夠清楚啊,陳局長還有啥不明白的?”

    “是的是的……只是,怎麼個推廣法,我心里沒底啊……”

    “這陳局長應該去請教農科院的專家,問我干嘛?”

    陳局長就尷尬地笑。心說我吃飽了撐的,等了一整天再裝一個晚上的孫子,就等來你個小屁孩這麼兩句屁話?這柳主任上位時間不長,怎麼連他家小子的脾氣也這麼見長啊?

    我暗暗嘆了口氣,心說架子端得也夠了,瞧在人家這麼誠心誠意的份上,也該掏點真家伙出來。

    “陳局長,其實應該怎麼推廣,你確實該去請教農科院的專家。在這個方面,他們是權威。不過……”

    陳立有臉露喜色,立即豎起耳朵來。

    官場上說話,這個“不過”後面才是關鍵啊!

    “……你們農業局要將考慮的重點放在後續的銷售問題上,抓住這個做做文章。”

    陳立有若有所思,卻似乎又還是有些不大明白。

    這也難怪,眼下的干部,思維實在是太僵化了,習慣了上級怎麼說自家就怎麼干。上級沒有交代,那就歇著,別沒事找事。陳局長茫然也屬正常。畢竟像嚴玉成和老爸這樣敢于自行其是開拓創新的基層干部,實在是太少了,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陳立有一個坐衙門的官老爺,哪會去想什麼蜂蜜的銷售問題?

    後世的許多領導干部,搞政績工程的時候,是典型的“三拍政策”︰拍桌子做決定;錯了拍大腿懊喪;最後拍屁股走人。

    上輩子九十年代初,向陽縣大面積種植金銀花銷售無門導致農民血本無歸的事情,就是這種“三拍政策”的生動詮釋。領導拍屁股走人了,所有悶虧全是農民背著,哭都找不到墳頭。

    如今是老爸當政,決不能出現這種情況,被父老鄉親們指著脊梁骨罵。

    “陳局長,一旦大面積推廣蜜蜂養殖,就會生產出許多蜂蜜來,是不是?”

    我耐下性子一點一點給他解釋。這既是幫他,也是幫老爸。

    陳立有點點頭。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多蜂蜜都賣給誰啊?”

    “當然是賣給供銷社了。”

    陳立有詫異地答道。

    我開始有抓狂的沖動了。不過想想也不能怪他,計劃經濟體制下的機關干部,任誰也會將商賈買賣的問題歸到人家供銷社頭上去。畢竟供銷社才是該管的衙門。

    “那供銷社又賣給誰呢?”

    “賣給人民群眾嘛。”

    陳立有略微有些不滿了。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局長,四十出頭的人了,被一個小屁孩這麼揪著耳朵審問似的,算個什麼事?

    暈死!

    人民群眾?連個“顧客”的概念都沒有啊,就更別說市場觀念了。

    都說學生選老師,老師也要選學生,這話我算是明白了。然則眼下就這麼個學生,你做老師的又待如何?

    我撓撓頭,苦笑道︰“陳局長,不是這樣子的。如果人民群眾消費不了這麼多蜂蜜,那又怎麼辦?供銷社賣不出去,就不會再收社員的蜂蜜。社員們怎麼辦?自己吃掉嗎?”

    陳立有總算有點明白了,露出著急的神情。

    “那,那就糟糕了,群眾會鬧起來的……”

    怕鬧?

    怕鬧就是好事啊!

    我終于舒了口氣,榆木疙瘩也要開竅了。

    “所以,這個銷售問題就是個大問題,應該未雨綢繆。你們農業局搞的方案,要將這個作為重中之重。假設這個銷售問題你處理好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聽到“大功一件”,陳立有立馬精神一振。不過也僅僅只是一振而已,接下來又愁眉苦臉的了。

    “小……小俊啊,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縣里是打算怎麼解決這個銷售問題的呢?”

    如果我心髒不好,恐怕有驟停的危險!

    這都哪跟哪啊?縣里要已經有了方案,還用得著找你?你當每個人都和你陳局長一般悠閑?唉唉,這種體制下培養出來的干部,思想不是一般的僵化啊!

    “陳局長,這個方案要你來拿的。如果縣里已經有了方案,直接發個文件給你們農業局就得了。不過到那時候,也就沒你陳局長什麼事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禁不住輕輕拍了拍桌子。

    陳立有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仿佛面對的就是柳主任本人而非柳衙內這個小屁孩!這種神態讓我比較受用,決定當真教他一招。

    “陳局長,你們局里,可以考慮成立一個專門的蜂蜜銷售公司,就掛靠在農業局下邊,算是你們的下屬單位好了。還有蜂蜜也要取個名字,嗯,就叫‘向陽園’ 吧!”

    考慮到陳立有基本就是一個市場白癡,我不得不教得深入細致一點。

    呵呵,“向陽園”!貌似這名字挺響亮的。一九七九年,像我這樣有品牌意識的人,應該不多吧?

    “我們自己成立一個銷售公司?這,這合乎政策嗎?”

    我徹底失去了耐心,淡淡道︰“陳局長要是覺得不合適,就當我沒說。這個銷售公司的事情,我找供銷社的吳主任去商量。”

    “不不不,小俊,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陳立有嚇了一跳。找供銷社吳主任,那就真沒農業局啥事情了。辛辛苦苦跑省城,辛辛苦苦陪著專家搞調研,到頭來大桃子輕輕松松就給供銷社摘了過去,陳局長不郁悶得吐血才怪!

    “行,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干,全聽你的。”

    梁巧咬著嘴唇,瞟了我一眼,淺淺一笑。這個小男人咋那麼厲害啊?一番話硬是把這個什麼局長收拾得服服帖帖,等長大了還得了!

    我在桌子下伸出手去,和梁巧的手纏在一起,對陳立有說道︰“陳局長,這些日子你還是耐心陪省農科院的專家考察調研,等專家的調研報告出來了,你再根據他們擬定的養殖規模,做一份詳細的方案,記住,關鍵是銷售那個環節要特別注意……嗯,這份方案你搞出來之後,給我看看。”



第九十四章 衙內扎堆

    從人民飯店的包廂出來,我昂首在前,梁巧落後半步,卻是跟我手拉著手的,陳局長殿後。快到拐角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包廂里傳來一陣爭吵之聲。

    “不行啊,你們不付錢不能走的……”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年輕,有些驚恐,料必是飯店的服務員。

    “怎麼啦,記賬不行啊!”

    一個同樣很年輕的男聲,拍著桌子叫喊,氣勢很足的樣子。

    “不,不能記賬的……”

    服務員的聲音越發惶急。

    我不覺略感奇怪。一九七九年,敢于吃霸王餐的人可不多見。因為所有飯店基本都是國營,最次也是集體的。私人性質的非常之少,要有也就是個小排擋。人民飯店可是向陽縣規模最大的飯店,正經國營單位。

    說得上綱上線一點,在人民飯店吃霸王餐,就是跟縣委縣革委過不去,搞不好要進局子里頭去的。誰吃了豹子膽在這里鬧事?

    想來一頓飯錢都掏不起的人,就算有點背景,也大不到哪里去。

    “我說記賬就記賬,跟你說不清,叫你們經理來!”

    這時候兩個男人急匆匆上樓來。瞧穿著打扮該是飯店地廚師。其中一人手頭甚至操了根 面杖。另有一個三十幾歲地中年男人站在樓梯口。

    這個中年男人我不認識。陳局長卻跟他打了個招呼。

    “徐經理。”

    原來是人民飯店地徐經理。據說跟原石馬區革委會主任。現任縣工商局副局長徐國昌有些親戚關系。向陽縣地情況。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通常都是三兩個大姓聚居。因而徐經理和徐國昌之間地這個親戚關系。也不知道遠近。

    “陳局長。”

    徐經理點點頭。眼楮直盯著樓上。顯見得沒心思與陳局長寒暄。

    我搖搖頭,微微一笑,沒打算去理會,拉著梁巧準備下樓。卻只見另外一個包廂的門打開一條縫隙,我剛抬起的一只腳又慢慢放了下來。

    陳局長也站住了,征詢地望著我。

    我微微一笑,淡淡道︰“看一下。”

    陳局長自然不知道我為何忽然改變心思。原因很簡單,我在另一個包廂里看見了徐國昌。這老小子一臉壞笑,正陪著一個四十歲出頭,穿中山裝的干部模樣的人在包廂里說話。

    徐國昌這鳥人,乃是王本清的鐵桿親信,因為指使手下的宣傳干事為自己佷兒剽竊江友信的文章東窗事發,被嚴玉成從權力很重的石馬區主任位置上拿了下來,放到工商局做了個副局長,算是結下了梁子。倒要看看,今天這事情里,有沒有他的首尾。

    “怎麼,要打架嗎?哼哼,誰怕誰啊!”

    先頭一直在鬧的小子口口聲聲要叫經理進來,不成想進來的是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

    “你們是什麼人,敢在這里白吃白喝不給錢?”

    為頭的廚師粗門大嗓嚷道。

    “誰不給錢了?記賬!”

    “你哪個單位的?記賬?哼,一句記賬就想吃白食?快給錢,不然對你不客氣!”

    這個廚師也是個狠的!幾句話一說,就上前推搡。

    “你敢打我?你TM的敢打我?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我爸爸是方金德,縣檢察院方檢察長……”

    呵呵,方檢察長,果然是個有來頭的。沒想到他兒子在這里吃霸王餐!

    包廂里亂了一下又恢復了平靜,顯然那廚師不知道這些吃白食的混小子里面,有一個居然是方檢察長的兒子。方金德擔任檢察長有段日子了,算得向陽縣政法系統的積年老手,地方上勢力不弱。

    “怎麼,怕了吧?告訴你,這里的人沒一個是你惹得起的。你知道他爸爸是誰?他爸爸是唐華勤,財稅局的唐局長……”

    又是一個狠的,不想里面都是一幫子衙內啊!

    這時候徐國昌陪同的那個干部輕輕“哼”了一聲,皺著眉頭道︰“不像話!”

    人民飯店的包廂隔音效果也就一般,隔壁吵吵鬧鬧,這邊聽了個一清二楚。

    徐國昌微笑著說道︰“小孩子胡鬧,不值得當真的,楊部長不必生氣。”

    楊部長?

    我眉毛微微一挑。

    陳立有此時也看到了徐國昌和那位干部,臉上頓時綻開笑容,推開門走了進去。

    “哎呀呀,是楊部長啊?什麼風把你刮來啦?”

    那楊部長握著陳局長的手,有些詫異地向著徐國昌道︰“國昌,這位是……”

    “哦,是我們縣農業局的陳立有局長……陳局長,你怎麼也在這里吃飯啊?”

    陳局長笑道︰“和朋友一道吃個飯……楊部長,幸會幸會!”

    聽陳立有的語氣,這個什麼楊部長該當是地區下來的了。地區下來的干部,通常是在一招待所用餐。當然,也不排除人家換換口味的可能性。不過今天這個情形,看來是徐國昌私人招待楊部長,論的是私交不是公誼。這也很正常,官場上的人誰沒有幾個關系戶?

    奈何我總覺得這里面有些蹊蹺。

    徐國昌的笑容實在是太曖昧了。

    “……他爸爸是文化局的周局長……”

    包廂內方金德的小子還在狂報字號!

    站在樓梯口的徐經理忽然重重咳嗽了一聲。

    “砰”地一聲,那廚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哄誰呢?小孩,我警告你,不要以為知道幾個局長的名字就在這里胡說八道,亂充字號!吃飯給錢,天經地義!快給錢!”

    “就是,什麼周局長唐局長,哄鬼的吧?你爸爸真要是這些局長,會連頓飯也吃不起?快點給錢,我們收拾一下要下班了……”

    那個服務員這時也插了進來。一開始只有她一個人在包廂里的時候,聲音怯怯的,如今來了後援,語氣立馬就不一樣的了。

    “……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喝酒,像什麼樣子?跟街上的流氓差不多,還局長呢!”

    “你罵誰呢?啊?你罵誰流氓?你個**,你才是流氓……”

    里面隨即又吵成一團,間或有碗碟摔碎的聲音和女孩子尖叫的聲音。

    “不像話!”

    楊部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

    “別吵啦……”

    包廂里響起另一個年輕的男聲。

    “我告訴你們,我叫嚴明,我爸爸是縣委書記嚴玉成!我們今天同學聚會,到這里來吃飯,忘了帶錢,明天給你們拿過來行不?”

    我猛然一驚。

    嚴明也在?

    因為包廂的門一直關著,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嚴明一直不出聲,我不知道他也在里面。不過聽這聲音,我就知道確然是他。

    他不是在上高二麼?眼看就要高考了,怎麼還到這里來喝酒鬧事?

    “喲 ,嚴書記的旗號也敢打?告訴你,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今天不給錢就休想出這個門!”

    “就是,哄鬼的呢。這個女的,我知道是老街的混子,什麼學生?哪有半點學生的樣子?哄誰呢?胖頭,別聽他們嚇唬人,徐經理已經打電話給公安局了,治安大隊的同志馬上就到……哼哼,吃白食還打人,就叫他們嘗嘗吃牢飯的味道!”

    “好啊,治安大隊的人來了更好,我看誰TM吃了豹子膽敢銬我!”

    方金德的小子還在叫囂。

    “方奎,別說了……”嚴明的聲音有些緊張︰“師傅,我們真的沒騙人,是確實沒帶錢,要不,我們叫一個人回去取行不?”

    嚴玉成家教甚嚴,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居然混吃混喝,還跟社會上的女痞子混在一起,非得抓狂不可。

    嚴明自然知道這事鬧大了給嚴玉成知道的後果。

    “這時候知道怕了?告訴你,遲了。嘿嘿,小子,我看你也太膽大了,連嚴書記的兒子都敢冒充。嚴書記能有你這樣混吃混喝的兒子?笑話!”

    那廚師根本不為所動。

    隔壁的楊部長本來是想要過來干涉一下的,聽嚴明報出了嚴玉成的名字,又慢慢坐了回去,一言不發了。無論財稅局長、商業局長還是縣檢察院的檢察長,自然都不可與縣委書記相提並論。這事既然涉及到嚴玉成的兒子,不管真假,都不合適隨便插手了。

    我暗暗蹙眉。

    那廚師說嚴明膽大,我看他膽子也不小。嚴明已經服軟了,願意叫人回去拿錢結賬,他還是這麼不依不饒,鐵了心要鬧大,萬一對方真是嚴玉成的兒子呢?

    嚴玉成真要動了肝火,他一個小小的廚師,焉能抵擋得住?

    恰在此時,樓梯下一陣紛擾的腳步聲響起。

    “徐經理,什麼事?誰TM敢在人民飯店吃白食不給錢?活得不耐煩了,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我一聽聲音就笑起來。

    程新建也來了。

    敢情徐經理還真報了警。

    看到程新建大踏步上樓來,後面跟著那幾個我熟悉的聯防隊員,我腦海里靈光閃現——明白了!

    這根本就是故意的,布好一個局叫嚴明去鑽,連程新建也搭在里面。這個事情只要鬧大,不管結果如何,嚴玉成都會臉上無光。這個楊部長不知是何來路,但徐國昌特意請他到這里來看戲,想來在地區是說得上話的角色。他親眼見到嚴玉成的兒子在人民飯店胡鬧,回地區一傳,一個“教子無方”的大帽子便穩穩戴到了嚴玉成頭上。說不定還有些更難聽的話會傳到地區領導們的耳朵里去。

    尤其要命的是,嚴玉成不知道有楊部長這號人物“適逢其會”,假如一怒之下對徐經理或者人民飯店的工作人員做出什麼處分,那麼“縱容兒子橫行霸道”、“打擊報復革命同志”的罪名更是難以推脫。人家借此做點小文章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就算嚴玉成不做這號混賬事,也難保方金德和唐華勤這幾個局座大人不溺愛兒子,做點什麼出格的事情出來,給徐經理穿個小鞋之類的。傳揚出去,這筆爛帳自然都會記到嚴玉成頭上。

    誰叫他是縣委書記呢?

    至于程新建不明就里,傻乎乎闖到這里來,秉公執法就得罪了嚴玉成等一大幫子實權領導,要私下放水,須放著楊部長和徐國昌就在隔壁,指責他縱容包庇那是一定的了。

    兩頭不討好!

    只不過徐國昌千算萬算,可也算不到本衙內恰恰也在這里吃飯。

    楊部長是“無巧不巧”地踫上了,本衙內那也是無巧不巧就踫上了!

    “程叔!”

    “咦,小俊,怎麼你在這里啊?”

    程新建就吃了一驚,以為我有牽涉其中。

    “別忙著進去,有人給你下套子呢。”

    “什麼?”

    “嚴書記的兒子在里邊,還有方檢察長、財稅局唐局長、文化局周局長的兒子都在里邊。”

    我壓低聲音說道。

    “啊?”

    程新建當時冷汗就下來了,狠狠瞪了徐經理一眼,那眼神毒得,直似要將徐經理千刀萬剮!

    “怎麼,程隊長想包庇縱容這些小混子嗎?我告訴你,地區組織部楊部長也在隔壁吃飯哦!”

    徐經理板下臉來,冷冰冰地道。

    “你……”

    程新建又氣又怕。

    哦,原來是地區組織部的部長,估計是副的。正部長該是地委委員,副廳局級干部,焉能和徐國昌這類角色混在一起,玩這種不三不四的小兒科游戲?

    我冷笑一聲,說道︰“徐經理,有那麼嚴重?不就是吃飯沒帶錢嘛?告訴你,我哥在里面呢。多少錢,我給了!”

    說完,也不待徐經理有何言語,一腳將包廂門踹開……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15 PM

第九十五章 破局

    包廂里一片狼藉,破碎的杯盤和殘羹冷炙濺了一地。屋子里一共十一個人,兩個是剛才進去的廚師,另一個年紀略大些的估計是服務員,剩下五男三女,年紀都在十**歲左右,該當就是嚴明他們那伙食客(其實吃飯不給錢,該叫作白吃客)。

    嚴明坐在主位上,看來就算是小年輕聚會,這幫衙內對排名也還是很有講究。沾染上了官場的臭毛病。

    門被一腳踹開,每個人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色。嚴明的神情詫異中夾雜著驚慌,待看清楚是我,又大感意外。

    “小俊?”

    “哥,你也太大意了吧?出來吃飯,錢包都不帶。解阿姨讓我給你把錢送過來。”

    我背朝飯店的人,朝嚴明猛使眼色。

    “是啊是啊,你看,我真是太粗心了,連錢包都忘記帶了。要不,也不會為了這二十七塊五毛錢在這里丟人現眼了。”

    嚴明如蒙大赦,馬上就接過了話頭,並且點明一共是二十七塊五毛。嚴玉成的兒子,畢竟不是笨蛋。他見我小屁孩一個,生怕我帶的錢不夠。

    TNN的,這些家伙也真是能整。二十七塊五毛,嚴玉成半個月的工資呢!一句記賬就想走人,還真將自己當大爺了。不要說人家成心算計,便是有意巴結,也得掂量掂量。這麼一筆“巨款”,不是說抹掉就能抹掉的。那時節的干部,膽子可不如後世的肥!

    還好遇到了本衙內這位“向陽首富”,不然還真不大好搞。

    都說“錢是英雄膽”。自打有了錢,一兩百塊現金是從不離身的。

    我隨即從口袋里抓出一把“大團結”來。甩到桌子上。

    “結賬!”

    廚師和服務員面面相覷。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大約他們奉了徐經理地指示。來演這出戲地時候。徐經理並未告訴他們。如果有人付賬該如何處置。

    為頭地胖廚師就東張西望。自然是想要找徐經理了。無奈那混賬居然不見人影了。

    “怎麼。都傻了?結賬都不會?”

    我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

    盡管我人小個矮,這一把“大團結”甩出來的氣勢可不小。

    “嗯……這些,這些打爛的碗碟怎麼算?”

    胖廚師憋出一句。

    “嘿嘿,你說怎麼算就怎麼算好了。打爛多少東西,我賠!”

    “那不行,東西是他們打爛的……”

    方奎,就是方金德的小子又叫嚷起來。

    “閉嘴,你給老子消停點!”

    我對他這種光知道打老子招牌的草包,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被我冷冷的目光一掃,十**歲的方奎咽下一口口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嚴明,居然不敢吭聲。

    “這個,這個,我做不了主,我,我去叫徐經理來……”

    “行,你趕緊去叫吧,我等著!最好把你們商業局的局長也叫來,我好找他評評理,你們飯店毆打客人,是個什麼規矩!”

    說著,我找了把椅子,施施然坐下來,又將一雙腳都擱到另一把椅子上,斜眼乜著這一干混蛋。

    “不過,你們倆不能走……”我指了指那兩個廚師︰“你們是打人的凶手,跑了怎麼辦?要叫,你去叫!”我又伸手指了指那個女服務員。

    “你……小孩,你是什麼人啦?可別亂說啊,我哪有打人?”

    兩個廚師急了。

    “我是什麼人,憑你還不配問。”我冷冷“哼”了一聲,朝方奎他們幾個說道︰“你們說,他們剛才打人沒有啊?”

    “打了打了……”

    這幾位衙內此時哪有不借機起哄的道理。

    “他們不但打人,還耍流氓,把我衣服都撕破了……”

    方奎旁邊一個十**歲的年輕女孩子,塗著厚厚的雪花膏,兩片嘴唇紅得像血一樣,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貨色,扯著自己的上衣領口往下撕了撕,露出小半個白白的饅頭來。

    對這種女人,便是上輩子潦倒的時候,我也看不上眼。不過這時候倒正需要她的配合。飯店方面只有三個人,嚴明這邊是八個,硬要編排人家打人,有點經不起推敲。這個“耍流氓”正好派上用場。

    兩個廚師腦袋里“轟”的一聲,冷汗就下來了。

    擱在當時,耍流氓是個可以上綱上線的罪名,弄不好就能將他們的鐵飯碗砸了!

    “好啊,你們不但打人,還耍流氓,這還了得?你們到底是人民飯店還是人民黑店吶?”

    “對對,他們就是人民黑店!”

    方奎幾人哄笑起來,連聲附和。這幫小子,平日里沒事還要去欺負人呢,今日被人家擺一道,憋屈得厲害。如今佔到了理,豈肯善罷干休?

    照說,要不是牽扯到嚴明,我才懶得理會他們的死活。說不定還要在程新建跟前燒燒陰火,好好整治一下這些混蛋。

    “程隊長,現在有人報案,人民飯店的工作人員耍流氓,毆打客人,你們公安局的同志看著處理吧。”

    我揚聲對門外叫道。

    程新建早憋得難受,應聲進門,手一揮,喝道︰“抓起來!”

    幾名聯防隊員如狼似虎般沖進來,當場扭住了兩名廚師。

    “哎哎,程隊長,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一直躲在門外的徐經理終于躲不住了,站了出來。

    “切,有什麼好說的?現在有人報案,我們這是執行公務。”

    程新建本來和徐經理關系還不錯,要不也不會徐經理一個電話就屁顛屁顛跑過來。不成想這小子竟然玩陰的,叫自己去抓嚴玉成的兒子,擺明就是想害死自己。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無論從前有多少交情,那都是一筆勾銷,不剩下一星半點的了。

    我微微一笑,說道︰“程隊長,這位好像是人民飯店的徐經理,他們飯店的工作人員耍流氓,毆打客人,他也有責任吧?”

    “對!徐經理,請你跟我們回局里協助調查。”

    程新建反應挺快的,一伸手就抓住了徐經理的腕子。

    “住手!”

    徐國昌皺著眉頭走出包廂。

    “你們這是干什麼?為啥胡亂抓人?”

    “哦,徐局長,你好。”

    在這位向陽縣曾經的風雲人物面前,程新建倒也不敢托大,連忙放開了手。

    我對方奎使個眼色。

    “什麼叫胡亂抓人?我們現在報案,人民飯店的工作人員耍流氓,毆打客人。我們都是受害者!”

    方奎見機挺快,馬上叫嚷起來。倒也並非完全的草包。

    “明明是你們賴賬在先,怎麼這麼冤枉好人?”

    那服務員見經理和徐局長都出面了,楊部長也站在一旁,頓時膽大了起來,叫道。

    “我們賴賬?你眼楮瞎了,這不是錢是什麼?笑話,我們會賴賬!我們本來吃飯吃得好好的,這幾個家伙就沖進來打人,耍流氓調戲婦女,你們說是不是啊?”

    方奎立即指著桌子上一大摞錢,神氣活現地道。這小子,不枉了他老子是檢察長,串供的本事不錯。其他幾個得了眼色,馬上也跟著起哄。一口咬定是飯店的廚師耍流氓。

    “徐局長,不好意思啊,既然現在有人報案,我們就得處理。徐經理,走吧!”

    “你……你怎麼能單憑一面之詞,就說飯店的工作人員耍流氓?”

    徐國昌急眼了。徐經理是照他吩咐行事的,這要被整進局子里去,也太對不住人了。

    程新建將臉一板,說道︰“徐局長,真相如何,我們自然會調查清楚,秉公處理。請你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要擱王本清在位的時候,自然是徐國昌說一就一,說二就二,哪有程新建說話的份?如今情勢大不相同,身後就杵著嚴明和柳俊兩個衙內呢,孰輕孰重,程新建掂量得可清楚。更別說方奎這一干小子,背景也非同一般。徐國昌一個過氣的副局長,程新建自然不會過分怵他。

    徐國昌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扭頭去看楊部長。卻只見楊部長已折返回包廂里面去了。

    我不由大樂。

    地區組織部的副部長,再笨也有點官場常識,哪會真摻和那麼深?你把事情做漂亮了,他幫你去上頭傳傳話,散播點風言風語啥的,勉強可以。叫他赤膊上陣糾纏到縣里的具體事務里去,直接和現任縣委書記打擂台,那還是省省吧,你老徐腦子進了水,人家可不奉陪。

    我從椅子上一躍而下,笑嘻嘻地道︰“徐局長,你要是覺得人民飯店的人冤枉,那你可以去公安局幫他們作證啊。”

    “你是誰?”

    徐國昌這才想起,就是這小屁孩來了之後,一切才突然逆轉的,頓時死死盯住我,猶如要將我生吞活剝一般。

    “我是誰並不重要。徐局長,你知道,你為什麼老是吃癟嗎?不是你運氣不好,也不是你水平不夠,而是你的人品太差!”

    “你……”

    “你什麼呀你?有本事直接找嚴玉成和柳晉才的麻煩去。算計人家小孩子算什麼本事?真丟臉!”

    徐國昌一張臉頓時成了豬肝色,氣得呼呼喘息,卻也不敢真個撲上來打我。

    我懶得理他,轉身收起桌子上那一摞錢,抽出三張在徐經理面前揚了一下又丟回到桌子上,其余的揣回口袋。

    “徐經理,麻煩你,開個收據吧,到時可別說我們沒給錢。”

    “對對對,開個收據。”

    方奎一干人又跟著起哄。

    我一眼掃過去,嚇得他們趕緊閉嘴。這個小屁孩,隨隨便便口袋里一掏鈔票一大摞,指使公安局的人好似自家親戚,再幾句話將徐國昌訓得跟孫子似的,實在讓人不服不行。

    我朝程新建點點頭。

    程新建就說道︰“你們雖然是報案人,按規定,也要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一起走吧。”

    方奎他們幾個自然不怵,倒是嚴明有些猶豫。

    我走過去,低聲道︰“這個程隊長是嚴伯伯提起來的,不必擔心。”

    嚴明這才放下心來,舒了口氣,也壓低聲音道︰“小俊,謝謝你。”

    我微微一笑,朝他做了個沒關系的手勢。

    “哇……”

    剛剛出門,方奎幾個就一聲怪叫。

    “好漂亮……”

    我頓時就沉下臉來,大步走出去,果然這幾個混蛋盯著梁巧移不開眼楮了。

    “方奎,你下次再敢盯著我姐看,我打斷你的腿!”

    我拉起梁巧的手,眼望方奎,冷冷地道。

    方奎吐了吐舌頭,乖乖下樓去了。到了樓下,我聽他低聲在問嚴明︰“明哥,這小孩是誰啊?”

    瞧他年紀比嚴明大了兩歲,居然叫“明哥”,可見也是個會見風使舵的家伙。

    嚴明扭頭瞥我一眼,說道︰“我柳叔的兒子,柳俊。我告訴你,別看他小,可厲害了,我爸都經常誇他。你千萬別惹他。”

    方奎又吐吐舌頭,笑道︰“原來是柳主任的兒子,難怪口口聲聲叫你哥呢。你放心,我可不敢惹他。”

    這件事以和解收場。人民飯店向幾位當事人賠禮道歉,當事人寬宏大量不予追究。方奎和文化局周局長的兒子原本有些不甘心,見嚴明點了頭,也就不說話了。說到底,是他們想吃白食在先,顛倒黑白也要有個度,太過了不行。畢竟地區楊部長也在場呢,太過了容易授人以柄。

    嚴明倒沒考慮那麼長遠,他怕的是鬧大了讓嚴玉成知道。

    但嚴玉成還是知道了。

    我告訴他的。

    嚴明和方奎幾個年輕人吃點苦頭原本沒什麼,但這事既然涉及到地區組織部的副部長,就不能瞞他。

    嚴玉成黑著臉聽我說,等我說完了,他的臉也黑得像個鍋底。老爸這個陪客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啊,竟然用到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不錯嘛!”

    嚴玉成從牙縫里 出一句。

    我笑笑,說道︰“嚴伯伯,其實這事你也不必生氣。都過去了。”

    “我不生氣。自己兒子不爭氣,我生氣有什麼用?”

    嚴玉成深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呼出來,隨即露出笑臉。

    “好小子,這事處理得不錯。好手段!”

    “跟你學的。”

    “跟我學的?我啥時候教過你?好像沒印象……”

    我笑道︰“言傳身教,身教重于言傳。我在伯伯身上,著實學到不少東西。”

    這就是公然溜須拍馬了。好在他以本衙內的岳父自居,拍拍自家岳父的馬屁,也不算過分罷?

    老爸淡淡道︰“嚴書記,統計局還差一個副局長。”

    嚴玉成同樣淡淡道︰“你是革委會主任,革委會下屬局委辦的人事調動,你看著辦吧。”

    呵呵,統計局!



第九十六章 忽悠五伯

    五伯的 脾氣發作起來,還當真不好說話。

    “聯產承包責任制?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五伯聽我一說這個意思,立即將那顆花白的頭顱搖得如同撥浪鼓似的,搖了一陣,就開始批評我。

    “小俊,你小孩子家怎麼老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裝出大惑不解的神情︰“五伯,怎麼叫稀奇古怪的事情。聯產承包責任制,早在五十年代就搞過了的呀,實踐證明,那就是正確的辦法。”

    “你懂個什麼?”五伯很不客氣地道︰“這是搞‘工分掛帥’,是被批判的東西,要犯錯誤的。不行,絕對不能搞。”

    五伯這個態度確實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像他這種堅持原則慣了的老黨員,要徹底改變他腦子里的思想,絕非易事。

    “五伯,其實全國很多地方都已經搞起來了。”

    五伯望我一眼,笑道︰“小俊,你哄你五伯呢。這個東西,全國很多地方敢搞?要真敢搞,報紙上怎不見報道呢?”

    我頓時語塞。五伯可是堅持每日看《N省日報》的。

    別看去年搞“大宣傳大討論”,N省走在了全國的前列,輪到“聯產承包責任制”這樣的現實問題,N省又瞻前顧後,縛手縛腳,一直在持觀望態度。

    我想了想。決定換一個方式跟五伯交流這個問題。

    “五伯。先別說犯不犯錯誤地問題。咱們客觀地來看。生產責任制是不是確實能提高生產效益……吶。五伯。您是長輩。可不許講假話哄我小孩子!”

    五伯笑罵道︰“給五伯下套子呢?好。我實話實說。聯產承包責任制確實是些好處。這人都是顧自家地。這田分了。地分了。牛馬農具都分了。下死力氣耕種自家那一畝三分地。你說地那個……那個生產效益確實是能提高呢……”

    “那不就行了。有好處地事情。為什麼不做?”

    “慢著。我這才說了一頭呢。還有另一頭啊……東西和田地都分到個人了。還要集體做什麼?往後再有修路。修水利這些公家地事情。誰給你出力氣?”

    我搔搔頭。說道︰“給錢啊。誰出工就給誰工錢。只要有錢。還怕沒人干活?”

    “說得輕巧,錢從哪來?”

    “提高生產效益,自然就有錢了。”

    “那也是私人的錢,不是公家的錢。”

    我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理論水平確實不咋的。連五伯這樣一個只讀過兩年私塾的老人家都沒辦法說服。

    “五伯,那我問你,集體生產搞了十幾年,怎麼公家還是那麼窮呢?”

    這軍將得厲害,五伯呆了好一陣子也沒說出話來。

    “總之犯錯誤的事情不能做……”

    五伯咕噥道。

    “五伯,我看吶,你就是害怕。”

    請將不如激將,我決定激一激五伯。

    “胡說八道,我害怕什麼?”

    “你就是害怕搞了生產責任制之後,大家各忙各的去了,再沒人理你這個支書了。”

    五伯渾身一震,怒道︰“他們敢!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柳家山誰敢不聽我的?”

    “對啊,那你怕什麼?無論到什麼時候,五伯你老人家在柳家山都是說一不二的角色。”我趁熱打鐵︰“我跟你說五伯,你就把這個聯產承包責任制搞下去,讓人家放手去干。一天到晚管著幾畝田地,你不嫌委屈我還嫌委屈呢,多少大事等著你去管。”

    五伯笑道︰“你五伯一個土農民,不管田地還能管什麼?管工廠?”

    “對,就是管工廠。”

    “你說什麼?”

    五伯大吃一驚。

    “我說,你應該去管工廠,不要老盯著這幾畝地,地里長不出金子來。”

    “好家伙,我倒是想管工廠啊。問題工廠在哪呢?從地里冒出來?”

    “嘿嘿,只要你從幾畝地里抽出身來,我就給你建一個工廠。”

    強攻不行,我決定對五伯進行利誘。

    “什麼?”

    五伯正要罵我“癩蛤蟆打哈欠”,抬眼看了看遠處田壟里隆隆作響的三台制磚機,硬生生將諷刺的話咽了回去。這個佷子,年紀是小點,卻不能小看呢。每次給自己出的主意,都搞成了。這次說不定又有什麼新點子。一念及此,五伯換上了笑臉。

    “小俊,又有啥好主意?”

    “五伯,你得答應我,把‘聯產承包責任制’先搞下去,我才告訴你。”

    我眨眨眼,賣起了關子。

    “好家伙,你這是要挾你五伯啊?這聯產承包責任制和搞工廠有啥關系?”

    “你不將田地分了,一天到晚忙乎出工收工的事,我就是把工廠搞起來,也沒人管。要是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

    我倚小賣小,索性胡攪蠻纏。

    “好,只要你說出個名堂來,五伯就依你。”

    五伯一拍大腿,發了狠話。

    我大喜過望︰“五伯,這話可是你親口說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許反悔。”

    五伯認真地道︰“只要你說得有理,我絕不反悔。”

    呵呵,五伯又中了我的“奸計”。

    “是這樣的,五伯,我想在柳家山建一個加工廠,專門生產制磚機。”

    “什麼?專門生產制磚機?你這不是自己搶自己的生意嗎?這制磚機多了,我們自己的磚還怎麼賣得出去?”

    五伯大惑不解,以為我腦子出了毛病。

    我笑道︰“五伯,你這就小家子氣了。紅磚這個東西,並不是很值錢的。一個制磚廠的輻射範圍,也就方圓三五十里地。再遠,光運費就不劃算了。”

    五伯雖然沒有現代營銷知識,腦袋可不笨,想了想,說道︰“是這個理。”

    “再說,這個東西有個市場飽和度的問題。眼下咱們制磚廠燒出來的磚,光一個火電廠都還供應不了。你想想,這段日子,附近那些公社,到咱們這里來買磚的人不少吧?”

    五伯又點點頭。

    大革命結束三年了,向陽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逐漸在提高,建新房子的人家漸漸多了起來。

    “今後啊,人民群眾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各種建設也會越來越多。需要用磚的地方那可是太多了。與其讓他們去外省外市買制磚機,千里迢迢運回來,還不如咱們賣給他們。制磚機是個大家伙,運費不便宜。能少走一里地就能省一塊錢的運費。”

    五伯越想越對,連連拍著大腿說道︰“有道理有道理。可是小俊啊,建個制磚機廠子不容易吧?咱柳家山可是既沒有錢有沒有技術。”

    要說投資建工廠的硬件,柳家山可真沒一樣夠格的。沒有資金,沒有技術,沒有廠房,交通不便,諸般不利因素倒佔得十分齊全。但柳家山也有一樣好處,是別的地方絕不具備的。那就是這里有我絕對信得過的人。我年紀小,不適合出頭露面搞工廠,若是投資在別的地方,交給不熟悉的人去負責管理,還真不放心。

    “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都有我呢。不過五伯啊,都說親兄弟明算賬,咱們嫡親叔佷,話也要先說清楚。”

    五伯認真地看著我,點頭道︰“這個當然,你有什麼話,只管說,五伯聽著呢。”

    “工廠的廠房就由大隊來建。紅磚是現成的,不用買。水泥石灰房梁瓦片這些東西,我掏錢買,勞力和地皮都是大隊出……”

    我開始籌劃建廠的細節問題。這個事情,其實早就在我的計劃之中。

    “房梁木料不用買,我們山上有。”

    五伯說道。

    “嗯,那就好,可以省一筆錢。加工用的機床我來買,師傅也歸我去請,工廠就交給你來管,登記也用柳家山大隊集體企業的名義。至于怎麼佔股,怎麼分成,五伯你是長輩,你說一句話就是。”

    五伯笑道︰“錢都歸你出,大隊只出個地皮勞力,怎麼分成,還是你來說吧。”

    我也不客氣,說道︰“那就五五開,集體和我個人各佔一半。但是有了盈利之後要先還我的投資成本,等回了本才能分紅。”

    “這個當然,還用說?”

    “另外,在用人方面和經營策略方面,都要以我的意見為主。”

    五伯想了想,說道︰“這個也行。反正外面的世界,你比五伯知道得多。不過怎麼用人,還是要聽我的。柳家山那個勤快那個懶,那個靈泛那個蠢,你可沒有我清楚。”

    我笑了︰“內部用人我不干涉。我說的是銷售人員和財務人員。這兩方面的人員安排,需要經過我的同意。”

    五伯淡淡道︰“怎麼,信不過五伯?”

    我笑道︰“五伯,不是這麼說的。要是連五伯都信不過,我還坐在這里說什麼屁話?我說的是一種制度,往後五伯你退休了,交給別人來管這個工廠,只要制度定了下來,無論交給誰管,問題都不大。”

    五伯點點頭︰“嗯,也有道理。”

    如同我跟五伯說的,這不是斤斤計較,而是一種制度。無償的援助,有時未必能起到最大的促進作用。引進這個合作的機制,有我這50%的私人股份摻雜其中,就能起到監督和激勵的作用。再說我也不是蓋茨,錢多得沒地方擺,建個基金會到處做慈善。我辛辛苦苦賺來的創業資金,自然要生出利潤來才叫合理。

    人民飯店那事,對我的刺激不小。別看嚴明年紀比我大,背後還靠著嚴玉成,可是一文錢難死英雄漢。光有個衙內的牌子還不行,還得會使用這個牌子,再加上自己的實力,這個衙內當起來才有味道。

    何謂實力?一曰權力二曰金錢三曰人脈,缺一不可。

    和五伯仔細敲定建工廠的事,我離開柳家山來到紅旗公社找到擔任宣傳干事的小舅,跟他說了老爸的意思。小舅心領神會,馬上就去其他大隊進行宣傳鼓動,當然是私底下進行的。小舅現在今非昔比,是正式的國家干部身份,大家又都知道他是柳主任的小舅子,琢磨著他說的話可能就帶有柳主任的意思呢。這一番鼓動定然能湊效。不久之後,聯產承包責任制的風潮便能迅速在向陽縣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搞好了這個聯產承包責任制,向陽縣農村的改革開放才算是正式拉開了帷幕。

    至于建工廠所需的機床和技術人員,我早就看好了張力。次日和江友信一道,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到他家里去拜訪。聽我提出每個月三百元的工資,張力目瞪口呆之余,立馬動心。不過還是有些舍不得農機廠副廠長這個鐵飯碗。當時尚無“停薪留職”這個說法。

    所幸這一節,也早在我算中。

    我跟他說,不一定要他天天去柳家山上班,工廠組建那一段,他可以請一兩個月長假去幫忙。反正農機廠基本處于半停產狀態,請假不難。諸如機台購置、安裝、調試這些事情,都需要他親自把關,隨後熟練工人的培訓,技師的招聘,也離不開他。

    這個張力倒是一口答應,然後開始計算成本。眼下我存折上有四萬塊,機器全買新的,完全不夠瞧。張力便提出淘舊貨,向陽縣有好幾個窩在山旮旯里的兵工廠,張力人頭熟得很,淘幾台舊機床不成問題。通算下來,加上五伯那邊花銷,四萬塊基本夠用。

    我長長舒了口氣。倒不怕囊中羞澀,到得月底,火電廠一結帳,花用的錢還是不愁的。

    張力也曾試探地提出和農機廠合作,我只是笑笑,不吭聲。農機廠廠房、機床、技師等等倒都是現成的,能省不少事。奈何人家是國營廠子,與私人合作,不合規矩。眼下省事了,將來麻煩不少。在上輩子的記憶中,貌似有許多風光一時的大老板,因為和公家的產權糾紛沒處理好,被剝了光豬。官司打到最高人民法院,在我穿越之前都還沒有結果。想想真夠恐怖的。

    做事情,還是要將眼光放長遠些。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17 PM

第九十七章 被認同的感覺真爽

    出了人民飯店那檔子事,嚴明被他老子生生從一中拽回來,死死關在家里,除了上學,哪也不許去。嚴玉成發了狠話,若是嚴明考不上大學,就給他搞到部隊里去。

    “地方上教育不好,就交給部隊去教育。”

    眼看就要高考,這麼點時間嚴明再努力,估計考上大學的指望也不大,八成是要給搞到部隊去了。

    難怪每次看到嚴明,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這個事情我卻幫不上忙。做人要知進退,眼見得我才十歲,便已顯現出非凡的才華,兩相對比,嚴明這個大小伙子越發的不成話,嚴玉成郁悶著呢。我若老在他面前聒噪,那叫不識相。

    其實就我的本心來說,嚴明去部隊混幾年也好。一則磨去些紈褲氣息,二則也算鍍個金,回來好安排工作。再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吧,總得有個正經事做。不然遲早出問題。

    方奎那小子見嚴明指望不上了,沒事老來聒噪我。我估摸這小子絕非惦記上我爸的權勢,而是眼紅本衙內口袋里的鈔票。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個高中生,打著方金德的招牌招搖撞騙混個吃喝有時還踫釘子呢。見了我這樣的“大款”,還不趕緊傍上來?最關鍵的是,這個“大款”年紀小,貌似很好忽悠。

    看在他老子是檢察長的份上,我有時也會搭理他幾句。次數多了,就很膩歪。

    “你小子一個高二生,眼看要考大學了,不好好上課,一天到晚瞎混什麼?”

    我板著臉教訓道。

    “嘿嘿,我現在是高三生。”

    那時節地高中只需讀兩年。這個高三。就是復讀生了。NN地。我還從未見過一個復讀生這麼得意洋洋地。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人臉皮也忒厚實了些。

    “我也知道讀書上大學好啊。上了大學回來顯擺……”

    我無語。這小子都已經認定上大學地目地是為了顯擺。那就不要說讀個高三。就是連高四高五高六都一並讀了。基本上也沒啥指望。

    “……奈何我就是不想讀書。誰也沒轍。”

    果然。方奎主動招供了。

    “那你老子不會給你搞到部隊去?”

    我隨口問了一句。

    方奎大驚失色,叫嚷起來︰“俊哥,可不興這麼害人的,搞到部隊里去,還不得要了我的小命啊?”

    我頓時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小子比我大了差不多整整十歲,居然叫我“俊哥”?也虧他叫得出口。

    “得得得,我又不是方檢察長,你去不去部隊關我屁事?走,請你吃飯!”

    方奎笑得嘴都裂了。

    他也並非這般沒出息,吃頓飯就樂成這個樣子。大約是想,我既然請他吃飯,就是有將他當朋友的意思了。往後便可以名正言順粘上來,混吃混喝,說不定還能騙個小錢。

    前景美好啊!

    至于我忽然改變主意請他吃飯,是看在方金德檢察長的身份上,日後或許能用得上方奎。先請吃個飯打下基礎也好,省得臨時抱佛腳。

    “去哪吃?一招待所還是人民飯店?”

    我問道。

    “都聽俊哥的,你說去哪就去哪。”

    又是俊哥?這小子故意惡心我還是怎的?仔細看他的神情,倒也不像是作偽。頓時心里就騰起一股自豪感。方奎雖然上不得台盤,好歹算個成年人。終于有成年人肯完全認同我了。這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要是依我說,還是人民飯店的好。”

    方奎邊瞧我的臉色邊試探著說道。

    “行,依你。”

    我也擔心去一招待所踫到縣委縣革委的熟人呢。一個小屁孩帶著個小混子胡吃海喝,被人家一刁狀告到老爸那里,怕是會遭修理。

    再見到我和方奎,人民飯店那幫子家伙才有趣,包括徐經理在內,一個個屁顛屁顛的,狗腿得很。要知道如今柳俊柳衙內在人民飯店可是大名鼎鼎了。

    七天後,省農科院的兩名專家結束在向陽縣的調研考察。次日陳局長就約我到人民飯店吃飯,拿出一份蜜蜂養殖的方案來,請我“斧正”。

    方案的前半段是照抄專家的調研報告,列舉了向陽縣適合蜜蜂養殖的五個公社二十四個大隊,楓林公社楓樹大隊榜上有名,倒和我此前的判斷頗為一致。建議推廣養殖。兩位專家治學嚴謹,在調查報告末尾指出要預先籌劃好蜂蜜銷售的問題。免得鬧個細脖子咽不下。

    我微微點頭,做學問的人考慮問題果然全面。比起所謂的“三拍干部”來,要認真負責得多了。

    陳局長見我點頭,便臉露喜色,以為我在贊許他的報告寫得好。

    “怎麼樣,小俊,還過得去吧?”

    我淡淡一笑,說道︰“還沒看完呢。”

    心說就是這份報告,也未必是出自你陳大局長的手筆,只怕是辦公室干部代勞的。這個話卻不必說出口來,老陳畢竟是第一個主動投靠我的局長,宜為其稍存體面。

    以我的年齡,叫人家堂堂局長主動示好不容易呢。

    看到農業局成立銷售公司的那部分,我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除了我給他說過的那個“向陽園”的蜂蜜牌子,和銷售公司的基本架構,其余基本就是空白。倒是結尾的時候,大段大段的空話套話,佔了差不多一頁半紙。不要說經營方針和銷售策略全無內容,便是公司的架構也很不完整。

    這麼一份報告交上去,估計能將老爸氣出病來。

    我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幾張寫滿字的信紙來,扔給了陳局長。

    陳立有滿臉疑惑打開來看,卻原來是一份蜂蜜銷售的策劃書。我早料到他們農業局整不出像樣的方案來,前幾天的一個中午在梁巧的小房間內花兩個小時寫了個簡單的方案。

    雖說做策劃案十分枯燥無味,且也並非我的強項,好在有美相伴,亦不算太難熬。只是寫出來的東西交給陳局長看,有些不忿。假使農業局能派一個美女來和我洽談,或許能令本衙內斗志昂揚亦未可知,呵呵。

    盡管只是個簡單的方案,架構和經絡都是十分明了的。甚至包括銷售公司的名字我都給想好了,也叫“向陽園”,公司與產品名稱一致,有利于宣傳推廣。經營方針和銷售策略說得尤其詳盡,怎樣收購、怎樣定價、怎樣包裝、怎樣推廣都點了一下。自然,更具體的細則,需要他們自己去完善。

    倘若我做到了這個程度,農業局仍不能搞出個入得了老爸法眼的方案來,我就直接建議陳立有去投河自殺算了。

    看了我寫的策劃書,陳立有又驚又佩,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放入了貼胸的小口袋里。再望向我的目光,就完全不同以往了。

    江友信叫他來找我,他是抱著姑妄聽之的態度,試探著約了我一下,反正也就是一頓飯錢,招待柳主任的獨子也算不得扔進了水里。當晚聽了我一席話之後,對我便有刮目相看的意思,待到見識了我大鬧人民飯店,當面直斥徐國昌,將徐經理搞得灰頭土臉,心下已然十分訝異,覺得這小孩也厲害得過分了。

    見了這份策劃書之後,陳立有那是死心塌地的敬服。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來。

    這當兒的向陽縣,有幾個人懂得品牌戰略?又有幾個人懂得營銷策劃?這些被陳立有當成“天書”的東西被一個十歲小孩幾頁紙寫得明明白白,叫他怎能不衷心佩服?

    “陳局長,你回去之後,不要怕辛苦,連夜將這個方案完善一下,爭取明天交給江哥。他一定會盡快安排你去向我爸匯報的。記住,這個東西你一定要自己先弄懂了。不然我爸問起來,你答不上話,可要出洋相。”

    陳局長忙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我一定牢牢記在心中。”

    我搖搖頭︰“不是叫你死記硬背,而是要弄懂吃透,這才可以隨機應變,臨場發揮。”

    陳立有連連點頭。

    瞧他有些茫然的樣子,我心里亦不大托底。不過暫時也只能這樣了,難不成我鑽進他肚子里去?

    “省農科院的專家,還沒走吧?”

    “沒呢,還住在一招待所。”

    “那就好,你安排一下,讓他們再多休息一兩天,最好是能跟他們一起向我爸匯報。他們是專家,許多專業性的問題由他們來解釋更有說服力。咱們縣農業局,主要管推廣和銷售的問題。”

    這時候的陳立有對我簡直就是言聽計從,我說什麼都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再有一個問題,也是很關鍵的。”

    “什麼問題?”

    陳立有忙問,腦袋自然而然向我面前湊過來,帶著巴結的笑。

    “人才。”

    “人才?”

    “對。這個銷售公司,必須要挑選一個精明干練,懂得操縱市場的人來主持。不然的話,再好的經也給歪嘴的和尚念壞了。你們農業局有這樣的人才嗎?”

    “嗯,這個,我得好好想想。”

    陳立有這個態度讓我滿意。無論如何,這樣的事情是應該謹慎一些,多想想,仔細挑選,總好過信口開河。向陽縣如今的局面,不需要拍胸脯寫血書下保證的干部,需要的是腳踏實地努力開拓進取的干部。

    “這個人是得好好挑選。最好匯報時能一並帶上他。”

    兩天後,匯報會在縣革委小會議室進行。參加聽取匯報的不但有老爸,還有縣革委常務副主任馬智寬和分管農業的副主任蔣立群。蔣立群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戴副黑框眼鏡,是這次調整縣委縣革委班子時由地區分派下來的,原先在地區農業局擔任副局長,也算得陳立有的老上級。縣革委辦公室秘書科副科級秘書江友信負責會議記錄。

    陳立有和一名約莫三十歲的壯實男子偕農科院的兩位專家走進會議室,發現縣酒廠的顏廠長和李副廠長居然也在。卻不知匯報蜜蜂養殖,這二位“酒神”來此作甚?

    三位主任笑眯眯地起身相迎,先和農科院的兩名專家握手問好,然後才是陳局長和那位壯實男子。老爸握手時很熱情,連對陳局長亦是如此,反觀馬主任,卻表現出幾分矜持,只是伸出手與陳立有搭了一下,意思意思,官架子搭得挺足的。

    陳立有便有些感慨,覺得還是柳主任平易近人。其實卻不知道乃是他那份報告起了作用。比他先到的顏廠長和李副廠長便沒這般待遇。

    老爸先代表向陽縣委縣革委對省里的專家表示感謝,然後請專家們介紹了本次考察調研的結果。由于調研報告早就交了上去,兩位專家亦未饒舌,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馬主任和蔣主任邊聽邊翻閱著專家的調研報告和農業局方案,不時點頭。等專家介紹完了,馬主任笑著說了一句︰“想不到咱們向陽縣,還藏著這麼大一個蜜源呢。”

    專家忙即點頭附和︰“是啊,向陽縣的蜜蜂養殖大有可為啊,特別是縣農業局的同志們,做了大量細致的研究工作,尤其是成立‘向陽園’蜂蜜銷售公司的方案,立意新穎,操作性很強啊。”

    陳立有朝專家投去感激的一瞥。

    基層的同志,能夠得到省里專家的誇獎,很不容易呢。這些做學問的專家學者,可不習慣溜須拍馬那一套。

    老爸興致很高,笑著說道︰“立有同志,談談你們農業局的具體方案吧。”

    陳立有便站起身來,抖擻精神,談起了“向陽園”。這家伙將我的話全聽進去了,狠下了一番功夫,不看材料,講得條條是道,說到興奮處,甚至揚起雙手,比比劃劃,大打手勢,渾忘了這是在縣革委做匯報,不是在農業局下屬單位作報告。

    農業局的報告,老爸自然早就看過了,十分贊賞。這時仍是帶著很欣賞的眼神看著侃侃而談的陳局長。讓陳立有在這里臨場發揮,一是必須走的程序,二則也想讓他在馬蔣二人面前露個臉,好好表現一下。

    陳立有如何不知?眼見得三位主任和專家們聽得頻頻點頭,心里益發對“小俊”充滿感激。

    陳立有牢記我的吩咐,自己講完大的方案之後,又將那位壯實漢子推了出來,介紹道是農業局辦公室的副主任魏宏博,準備由他來擔任“向陽園”公司的首任經理。魏宏博也站起來匯報了具體的工作方案和銷售策略,雖然不如陳立有那般天花亂墜,卻是相當實在,要緊處交代得十分清楚。

    “好啊,講得好啊,立有同志,宏博同志,辛苦啦……”

    老爸帶頭鼓掌,會議室內掌聲一片。

    陳立有漲紅了臉,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未曾想到柳主任會這般贊賞,這可是他陳立有入仕以來從未有過的榮耀啊。

    馬智寬和蔣立群也即興發言,做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農業局的工作和成立“向陽園”公司的思路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表揚。

    “立有同志,宏博同志,好好干,一定要為我們向陽縣的社員群眾辦好蜜蜂養殖這件大事情,爭取讓人民群眾早日脫貧致富……”

    陳立有和魏宏博忙又站起來,信誓旦旦地表態一定不辜負柳主任和縣革委的信任。

    “嗯,很好啊,干革命工作,就是要苦干加巧干,腳踏實地,開動腦筋,多想些好辦法出來……怎麼樣,顏廠長、李廠長,農業局的這份方案,對你們也有啟發吧?”

    老爸眼光一掄,就將酒廠的兩位負責人抓住了,臉上雖然仍是笑吟吟的,眼神卻變得嚴肅起來。

    兩位廠長這才知道柳主任要他們列席這個蜜蜂養殖會議的原因,慌忙站起身來,紅著臉表示受益匪淺,回去之後,一定開動腦筋,搞出一套振興酒廠的新方案出來。



第九十八章 班底亮相

    人民飯店的包廂里,陳立有舉起酒杯,神情激動。

    “小俊,什麼都不說了,我先干為敬。”

    說著,也不待我有何言語,一仰脖子,將滿滿一杯茅台酒倒進了嘴里。

    “好,陳局長痛快!”

    程新建連連鼓掌。

    我笑道︰“陳局長,我可是小孩子,不會喝酒。”

    “你喝茶你喝茶。”

    陳立有將杯底朝我一亮,笑眯眯地道。

    “陳局長,小俊不能喝酒,我陪你一杯。”

    程新建早就饞了,找個借口端起了杯子。他前不久又提一級,成為公安局治安大隊的副大隊長兼一中隊隊長,亦算得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茅台酒卻也不是經常能喝到的。當時的茅台酒,產量遠不如後世之大,是真正的緊俏商品,限量供應的。人民飯店都沒得賣。這兩瓶茅台,還是我請江友信去一招待所搞來的。

    陳立有正高興,自然來者不拒,又端起杯子,邀請江友信道︰“來,江科長,一起干一杯。”

    江友信微笑著端起酒杯。和他們一踫。一飲而盡。這份豪氣。倒讓我吃了一驚。在我記憶中。上輩子地大姐夫可不擅飲酒。想來如今這般豪飲。都是進入了官場地緣故。

    陳局長本來只邀請了我和江友信。算是感謝。程新建是我打電話叫來地。這三位。就是目前本衙內在向陽縣官場地基本力量了。論親疏地話。自然是江友信與我最親近。我們之間。基本無話不談了。絕大部分事情也沒有隱瞞他。不過梁巧是個例外。就算再親近。就算他當真成了我姐夫。梁巧地事情暫時還是不能說給他聽地。若讓他知道我小小年紀。居然就“金屋藏嬌”。怕是要對我規勸一番。

    可沒有人願意聽別人說教。

    其次是程新建。我師父梁國強調任公安局長之後。縣委保衛科地晨練場子搬到了公安局大院內。好在兩處距離不遠。我每日還是堅持去“自虐”地。一年下來。擒拿格斗地招式學了不少。練起來也像模像樣。所差者功力不夠而已。這個卻急不來。程新建自打第一回幫忙收拾趙強。一年之內連升數級。由一個小小地派出所片警一躍成為手握實權地治安大隊副大隊長。又得知了梁國強和我地師徒關系。自然也是心甘情願跟著我這個小屁孩混了。

    陳立有職位最高。年齡最長。經歷了前些日子地事情。親眼見證了我地實力。心中原有地一點疑惑和顧慮也都拋到九霄雲外。我特意叫程新建過來。除了亮明班底。讓他們以後多親近。也有借程新建最後壓一壓陳立有地意思。

    瞧瞧。不只你一個人上了小屁孩地“賊船”!

    照我自己擬定的人生計劃,十四歲或者十五歲那年上大學,最少還得在向陽縣呆四五年光景(老爸工作如果有調動算是例外)。這幾年時間,可不能糊里糊塗混過去。漸漸拉起自己的班底來,既為了自家過得舒適些,也可以助老爸一臂之力。

    除了龍鐵軍,老爸和嚴玉成在上頭再沒有過硬的後台。接下來的幾年,國內社會各個領域都將會發生劇烈的變更,須得好好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靠實實在在的政績升官才是硬道理。

    大家都是自己人,這酒喝得格外來勁。

    席間,陳立有幾次提起話頭,要拍一拍我的馬屁,都被我及時攔住了。既然是自己人,這種刻意巴結討好的客套話,我就不喜歡聽了,沒的影響心情。

    見我皺起眉頭,略有不悅的表示,陳立有才有些尷尬地打住了這個話題。江友信和程新建就發出善意的笑聲。

    “哎,我說諸位,你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一個出來。”

    我突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什麼人選啊?干什麼用?”

    程新建貪圖茅台酒的醇厚,多喝了兩杯,舌頭開始打轉了。

    “來接手這個飯店啊。娘賣X的,徐經理這個家伙,不是個玩意。”

    我冒出一句粗話。

    江友信有些詫異地望了我一眼,不過沒說什麼。

    “對,這混蛋最不是東西!”

    程新建一拍桌子。提起徐經理,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陳立有露出吃驚的神情,小心地道︰“老徐管這個飯店也有好幾年了呢。”

    這就是提醒我說,這個徐經理也是個見過些風浪的人物,怕是不好動。

    我冷笑一聲︰“不要說他一個小飯店的破經理,就是徐國昌又怎麼樣?還不得乖乖去統計局呆著。他要是再敢作怪,老子就徹底收拾了他。”

    聽到這種陰森森的話語,而且一個小屁孩自稱老子,陳立有就是一滯,隨即微笑道︰“小俊你真要動他,我倒有個人選……”

    “說嘛,別吞吞吐吐的。”

    “人民飯店是商業局管的,如果要換經理,最好也是商業局系統里面的人。”

    江友信不溫不火地提醒了一句。

    對于我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的影響力,他是了解得最清楚的。因而見我心意已決,便即從技術角度開始考慮問題。

    陳局長一拍大腿,笑道︰“這人正是商業局的,叫肖慶安,商業局業務股的副股長……”

    江友信也笑了,淡淡道︰“我知道呢,肖志雄科長的本家堂哥。”

    “這人選不錯。”

    我笑著說道。

    肖志雄是嚴玉成的秘書,他的本家堂哥自然也是靠得住的,算是自己人吧。向陽縣誰不知道嚴玉成和老爸穿一條褲子?尤其要緊的是,這人也是商業局的干部,還是業務股的副股長,放到人民飯店來當經理,算是內部調動,再正常不過,任誰也無話可說。

    我起心要拿下徐經理,倒不全是因為他與徐國昌合伙算計嚴明和程新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日後我來人民飯店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多,跟我關系密切的人也會一一亮相。身邊放著這麼一個不對路的家伙,心里膩歪得緊,說話都要加幾分小心。可是這人一上了酒桌,幾杯酒一下肚,嘴巴就把不住門的人多了去了。

    自然這個話不必說出口來,讓程新建領我一個順水人情也是好的,惠而不費。

    “這個肖慶安能力如何?”

    江友信搖搖頭︰“沒怎麼打過交道,不清楚。”

    陳立有夾起一塊羊肉放進嘴里嚼著,笑道︰“還行吧,能做業務股副股長,起碼不笨。”

    想想也是。反正眼下的國營飯店,基本上做的是獨家生意,暫時不要面臨什麼競爭壓力,只要不是完全的笨蛋,給他個經理還能當不下?

    後世不是有句順口溜叫作︰XX黨的官,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就是他了。趕明天江哥你給商業局那個誰……”

    江友信微笑道︰“吳局長。”

    “對,給吳局長帶個信,叫他換換人吧。就說是我爸的意思。”

    江友信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陳立有暗暗嘆了口氣。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老徐苦巴巴的熬了這麼些年,一件事做錯就要被發配到不知哪個角落里去了。商業局下屬單位多,閑得無聊的位置也多。

    這個老徐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去得罪嚴玉成干嘛?

    程新建不解,問道︰“干嘛江科長去說?肖志雄去說不更好?”

    大伙都笑了。

    程新建是個老粗,打打殺殺的活干得不錯,社會上的混子也怕他。論到官場里面的常識就差遠了。在他想來,肖慶安既然是肖志雄的本家兄弟,肖志雄去說,商業局老吳更要買面子。全然沒想到有避嫌這個說法。

    這個卻不必跟他細說。

    談笑間決定了徐經理的命運,我岔開話題。

    “程叔啊,趙強怎麼樣了?”

    “他?每天在號子里拜桂花。”

    程新建嘴一撇,不屑地笑道。

    “什麼叫拜桂花?”

    我們三人一齊問道。

    這個收審所里面的黑話,外人倒著實不懂。

    “拜桂花就是……嘿嘿,怪埋汰的,怕影響大家的胃口,不說了吧。”

    程新建瞥了一眼滿桌的酒菜,笑著搖頭。

    “快說快說。”

    我來了興致,一迭聲催促。

    陳立有和江友信雖然不催,神色間似乎也很有興趣。

    “拜桂花是號子里的黑話,就是跪在便池邊上,將頭伸進便池里去磕頭……”

    江友信頓時喉間“噢噢”作響,看樣子就要忍受不住了。他是讀書人出身,哪能料到世間竟有如此齷鹺之事?

    陳立有也蹙眉苦笑。

    “瞧瞧,瞧瞧,我都說不講的吧,你們偏要聽。”

    程新建撇撇嘴,笑道。

    想到趙強那混蛋吃這般苦頭,我便甚是開心,笑著追問︰“除了拜桂花,還有什麼?”

    “還有啊……還有斗地主,噴氣式……”

    “這個又作何解釋?”

    “跪下,頭點地,雙手拉到背後舉高……”

    程新建邊說邊示範了個模樣。

    “每天最少兩個小時。”

    陳立有不禁問道︰“這個趙強是什麼人?這麼倒霉?”

    “嘿嘿,他呀,老街的痞子,得罪了小俊。娘賣X的,不長眼楮!”

    陳立有便默默點頭,不再追問。見識了徐國昌和徐經理的下場,他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千萬不能得罪的。

    “程叔,這個黑子還真有兩下子啊。”

    我很滿意,老街的痞子名單上,今後基本上可以抹掉趙強的名字了。

    “那是,黑子這人挺講義氣的,社會上的小混子都怕了他。”

    程新建身為治安大隊副大隊長,這麼誇一個社會上的痞子頭目,真有點喪失立場原則。不過我喜歡,呵呵。

    “那他犯了什麼事進去的?”

    “還不是打架斗毆。他一個小兄弟吃了人家的虧,他為兄弟出頭,將對方肋骨打折好幾條,現下人還在人民醫院呆著呢。”

    我笑道︰“這麼說,他還是個武把式?”

    “有沒有當真練過,我倒是不知道。不過這家伙牛高馬大的,一身蠻力。光憑那塊頭也能壓得住幾個人。”

    我想了想,問道︰“那這次你們公安局打算怎麼處理他?”

    江友信看我一眼,略有些奇怪。不知我為何對一個混子那麼感興趣。

    “原本打算關他幾個月就放掉算了,現在看來有些難辦……梁局長盯上他了……”

    程新建知道我跟梁國強關系密切,言下似乎是想要為黑子開脫一下。

    我注意到江友信目光不大對,當即住口,喝茶吃菜,不再談這個話題。

    江友信思想比較正統,在官場上斗爭,耍點陰謀、手段尚能接受,與社會上的混子往來,恐怕會超出他的底線。這個事情,還是單獨與程新建溝通的好。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23 PM

第九十九章 全縣農業工作會議

    酒廠送過來的報告差點真的將老爸氣出病來了。

    “什麼玩意?狗屁不通!”

    老爸將酒廠的報告拍在桌子上,“砰”地一聲大響。

    幸好這是在家里,在辦公室要注意革委會一把手的形象。嚴玉成很大氣,性情也比較率直,往往不給下屬留太多的情面,作為他的搭檔,老爸就自動唱起了白臉。總不能一二把手都板著個臉訓人,還讓不讓人活了?

    若換作別人,老爸這麼做無疑有收買人心的嫌疑。怎麼,一把手做壞人,你出來做好人?太犯忌諱了。好在大伙都知道老爸和嚴玉成的關系,倒沒人蠢得跑到嚴玉成面前去播弄是非。

    讓一貫溫文爾雅的老爸如此生氣,看來酒廠那兩位廠長不是一般的扯淡。

    老媽原本正在看電視,聞言不由詫異地望著老爸,流露出很關心的神色。見老爸兀自氣呼呼的,忙即起身給他續茶水。

    老爸有喝熱茶濃茶的習慣,不管何種天氣,一杯滾燙的濃茶是必不可少的。

    我放下《傲慢與偏見》,走過去拿起老爸拍在桌子上的那份報告翻閱,才看了不到兩分鐘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老爸沒有誇張,“狗屁不通”四字確是的評。

    “爸,顏廠長李廠長還是挺認真的,至少參考人家農業局的蜜蜂養殖報告時,可是一絲不苟。”

    當然一絲不苟了。連預定客戶對象都是一模一樣地。

    蜂蜜地預定銷售對象除了普通老百姓。大客戶主要是糖果廠、糕點廠和制藥廠。若在後世。還要加上一個化妝品廠。

    酒廠這份報告上面。五十五度苞谷酒地預定銷售對象居然也是糖果廠、糕點廠和制藥廠!

    唉。這時節地人怎麼都這般老實?什麼東西全都照抄不誤?前頭有一個徐海濤囫圇吞棗剽竊江友信地文章。現在又出一個酒廠地報告也是依樣葫蘆。倒也堪稱前後輝應。相映成趣。

    看到這里。後頭地也就沒必要再看下去了。

    “爸。考慮換人吧。這兩位。指望不上了。”

    老爸兀自在生氣︰“說得輕巧,換誰啊?我現在手頭根本無人可用。再說,酒廠是副科級架子,這廠長也不是說換就換的。”

    “怎麼,難道酒廠換個廠長,也要拿到縣委常委會上去討論?”

    我扁扁嘴,心說就是拿到常委會上討論也沒啥大不了的。還怕嚴玉成不同意麼?

    老爸搖搖頭,眉頭益發蹙得緊了。

    “做了這個主任,一天到晚操心這個操心那個,沒一刻開心……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當。”

    老媽續了茶水,不滿地嘮叨。

    我們爺倆對視一眼,都不應句。知道老媽這話口不對心,無非是關心老爸的身體而已。向陽縣是農業大縣,聯產承包責任制固然是眼下搞活農村經濟的根本,但無工不富,作為縣里最大的企業,老爸如此關心酒廠的經營情況也在情理之中。

    雖說農業局搞的那份蜜蜂養殖的報告很好,估計實施起來效果也會很不錯,然而就發展的後勁以及對縣財政的貢獻來看,無論如何都不能跟酒廠相提並論。

    酒廠經營得好了,可是真正的利稅大戶,稍微誇張一點說,能頂縣財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後世許多酒廠,創造的財富差不多是個天文數字。窮家不好當,縣財政始終緊巴巴的,偏又到處都伸手來要錢,難怪老爸整日眉頭緊蹙,難得有舒展的時候。看來做個有良心的好官不容易,在一個窮得叮當亂響的內陸農業縣做個有作為的好官更不容易。

    酒廠改革的方案,在周先生的餞行宴上我就基本都闡述清楚了,不必贅述。現今的關鍵是找一個能執行那個方案的人。

    我在腦袋里翻江倒海地搜索起來。對于向陽縣現有體制內的干部,我自然是不熟悉的。畢竟不像老爸一般天天和這些干部打交道。我找的是上輩子記憶中的經營好手,看能不能找出一個合適的人來應急。

    見我們爺倆都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老媽越發不高興了。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又怕打亂我們的思緒,只得忍了又忍,憋得著實辛苦。

    上輩子的時候,向陽縣倒確實出過幾個厲害的民營企業家,其中還有成為全國人大代表和N省政協常委的風雲人物。這些人里面,隨便揪一個出來,拾掇個縣酒廠均不在話下。不過頭痛的是,全是民間人士,沒有官方身份。這當兒,估計都還在家里種地。

    在一九七九年的體制下,干部身份依然是很重要的。如果讓一個摸鋤頭的農民來管一百多人的國營工廠,估計告狀信能飛到中央去。

    嗯,有一個人,或許合適。

    這個人,卻是老爸的朋友,名叫胡家輝,前世的記憶中,經常到我家來做客的,眼下是縣文化局的干部。上輩子八十年代末期的時候,辭職下海做生意,幾經撲騰,很快就抖起來了。其成就盡管遠不能同我前頭想到的那幾位風雲人物相比,在普通百姓之中,也算鶴立雞群的佼佼者了。

    以胡家輝的才能,經營好縣酒廠應該問題不大。問題是我怎麼向老爸推薦他。

    明明知道某人日後能成為一個狠角色,偏偏就不能說出來,每次都要為了推薦大傷腦筋,實在是討厭得緊!

    這個時候,江友信從大姐的房間里出來,去上衛生間。看著他瘦高的背影,我豁然開朗,笑道︰“爸,公開選拔吧。”

    “公開選拔?”

    這對老爸,又是個新名詞。干部的使用,歷來是組織掌控的。組織上讓你干啥就干啥,說你行就行,卻是從未聽過公開選拔的說法。

    “對,在全縣範圍內選拔酒廠廠長,當然,前提是入選者必須有干部身份,級別嘛,股級以上就行。縣酒廠的廠長不也就是個副科級嗎?”

    這個話也是為胡家輝量身定做的。具體胡家輝什麼級別我不清楚,但想來三十好幾的“老”干部,一個股級總該有吧。熬資歷也該熬到了。

    “合適嗎?”

    老爸像是在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笑道︰“其實這事你和嚴伯伯早就做過了。征文活動不就是嗎?”

    老爸一拍腦袋,也笑了。

    只要是在體制內,怎麼攪和都出不了大問題。

    對于縣酒廠,我其實挺有想法的。照後世的做法,我可以成立一家專門的“空殼”公司,光經營一個品牌和銷售渠道,將生產那塊全部割離出去。也就是說品牌是我的,銷售渠道和資金渠道都是由我來掌控,酒廠只管加工生產就成了。後世許多著名的品牌都沒有自己的工廠,在白酒行業更是屢見不鮮。這麼做的好處就是將費力不討好,煩人又累人的生產管理完全撇開,大頭自己拿,手指縫里漏出點蠅頭小利給人家去搶。

    後來想想還是算了,這麼做不厚道,有點仗著自己先知先覺的優勢趁火打劫的味道。再說我年紀太小,搞得過分張揚,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雖說眼下還沒有禁止領導干部子女經商的政策出台,總是留著隱患。為了賺錢影響了老爸的仕途,絕對的得不償失。還是憋著氣在柳家山搞工廠靠得住些,這叫“悶聲大發財”。

    接下來的十幾年里,政策變化,社會變遷,可以說遍地都是機會,遍地都是黃金,若在這樣有利的時代大潮下都賺不到票子,還做什麼穿越者,直接投河自殺得了。

    酒廠的困局看見了解決的曙光,老爸心情立馬好轉,笑呵呵地問道︰“小俊啊,剛才看的什麼書?”

    “《傲慢與偏見》,英語書。”

    “呵呵,這周先生去省城了,你學習上再遇到難題,向誰請教啊?”

    一說起我的學習,老媽的神思馬上從電視上拉回來,目光爍爍地盯住了我。

    我立即警惕起來,怎麼,你們兩位又想打主意將我趕回教室里去?嘿嘿,這個事情人民群眾是堅決不答應的。

    “晉才,我看啊,周先生不在了,小俊還是該回學校去讀書……”

    糟糕糟糕,給老媽搶了先機。

    “不行!”

    我立即將頭搖得跟撥郎鼓似的。這個小學課堂實在太“煉獄”了,必須誓死抗爭。

    老媽眼楮一瞪︰“為什麼不行?小孩子就該上學!”

    為什麼老媽在見識了我多次的“天才”表現之後,仍然堅持要我去上學?不懂!大約只能歸結為慣性思維——小孩子就該上學!

    “媽,我看明年我上初中好了。這個小學,實在沒啥上頭。”

    這點老媽倒不懷疑。她不是不接受我的“天才”,只是不能接受我小小年紀在外邊晃蕩。

    這就是我的緩兵之計。先捱過這一陣再說,很快就是暑假了。至于上了初中,再又另想辦法。誰也不是諸葛亮,在隆中當農民的時候就能想到幾十年後天下三分的格局(諸葛亮不會是穿越的吧,存疑)。咱就一凡人,走一步算一步。

    “也行。”

    老媽點頭允可,又盯著電視機了。

    老爸沖我促狹地一笑。我搔了搔頭,怎麼老爸也沾上了嚴玉成的毛病,看見我吃癟就開心不已呢?是不是我真的表現得太出位,以至于讓自己老子也瞧不順眼啦?

    今後得小心些。

    早稻收割之前,老爸主持召開了全縣的農業工作會議。縣直單位有關部門和全縣區、公社的一把手悉數參加,甚至還有幾個大隊的負責人,其中包括柳家山大隊的支書柳晉文。

    會議的主要議題只有一個,就是在全縣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和成立各種作業組。

    自打我偷偷在柳家山放了一把火,又“勾結”小舅去鼓動紅旗公社的其他大隊干部搞聯產承包,短時間內,紅旗公社便掀起了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熱潮。一不小心,紅旗公社黨委書記張木林就發現自己治下的二十一個大隊居然將集體家當分了個一干二淨,搞起了“單干”。

    張木林頓時嚇得不輕,以他多年革命工作的經驗可以很明白地判斷出來,這是一個很嚴重的“路線問題”。自打嚴玉成將柳晉才拉進紅旗公社的領導班子,紅旗公社這幾年就一直未曾消停過,各種“事件”層出不窮,將他張木林這個老實人陷在其中,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嚴玉成和柳晉才都高升了,他張木林也按部就班當上了公社黨委書記,這才過了幾天踏實日子?一夜之間就變了天,紅旗公社“走資本主義道路”了。這……這可是要命的大問題啊!

    張木林不敢怠慢,一邊馬不停蹄一個大隊一個大隊去做勸阻工作,一邊急忙向台山區委區革委做了緊急匯報。台山區亦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向縣委縣革委匯報。

    事情匯報到縣委縣革委,便沒了下文。這麼大的問題,大約嚴書記和柳主任也要好好考慮一下吧?然而形勢不等人,就在縣委縣革委考慮的當口,全縣許多大隊聞風而動,紛紛“分家單干”。等到老爸終于召開這個農業工作會議的時候,聯產承包責任制已如燎原之火般迅速在向陽縣全境蔓延開來。

    這次會議實際上就是一次大辯論,在老爸“暢所欲言、言者無罪”的鼓勵之下,與會干部們紛紛發表意見。基本上,一些已經實施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公社,其負責人不管是出于真心還是假意,都表示支持——不支持又待如何?人家都已經干上了。張木林雖然沒表態支持,至少也沒反對。這個時候提出反對,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承認自己掌控不了局面?而暫時還是維持集體生產的公社,負責人大都持反對意見。

    至于區一級的領導人,絕大部分表現沉穩,不輕易表態。

    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也確實不好表態啊。

    只有石馬區新任區委書記李勇,明確表態支持搞責任制。李勇是以前鄭興雲線上的干將,徐國昌因為“剽竊事件”倒台之後,李勇順勢上位,成了石馬區的一把手。這個人年歲和老爸大致相當,身上有股子干勁,勇于任事,嚴玉成和老爸都還對他比較滿意。

    會議爭爭吵吵開了兩三個小時,主持會議的老爸一直正襟危坐,偶爾端起茶杯喝上一口,不怎麼說話。只有當下面的干部唇槍舌劍太過火的時候,才輕輕敲一敲桌子,提醒他們注意場合。柳主任如此態度,與會的其他幾位副主任,包括馬智寬和蔣立群,也都自覺選擇了沉默。

    眼見得時間差不多了,老爸看了看表,咳嗽一聲,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大會議室立即安靜下來,幾十雙眼楮一齊望向主席台上的柳主任。

    想來對這個問題,縣里應該已經有了決定吧?大伙都緊張地等待柳主任的最終“裁決”。

    誰知老爸只是簡簡單單說了幾句話,主要提了提夏收之後公糧征購的問題,要求各公社的公糧征購任務一定要如期按量完成,就宣布散會,對聯產承包責任制的事情一句不提。

    這些基層的頭頭腦腦們頓時就有些傻眼,柳主任這到底是啥意思嘛?這個聯產承包責任制到底讓搞還是不讓搞呢?也沒一句話啊!

    呆了一陣,一些腦袋轉得快的就露出會心的微笑,似乎是領會了領導的意圖,部分比較老實的,卻是眉頭緊蹙,連連搖頭,望著走出會議室的柳主任的背影,茫然不解。



第一百章 巧兒我養你

    “巧兒,經緯哥寫信來說,烤面包機已經買到了,很快就會給我們托運過來。”

    吃完中飯,我沒有急著下樓去維修部門面里干活,在梁巧的小房間里呆了一會。以前四個人,我不住在店里,方文剔因簡就陋,和二哥擠在門面里的小房間里。如今加了一個幫工,方文剔的表弟嚴紅軍,小修理間那個小床無論如何擠不下三個人。索性將三樓全都租了下來,一間作為宿舍,另外一間就是餐廳。下面店面里也太擠了,連個餐桌都擺不下。

    我堅持要嚴紅軍睡下面店里守店子,叫方文剔和二哥睡梁巧隔壁。

    雖說方文剔算得上老伙計了,還是要多加一個心眼。因為梁巧實在太惹人饞了。我還真害怕方文剔和他老表睡到半夜起什麼歹心。

    萬一出點啥事,就算將方文剔碎屍萬段也遲了。

    吃完飯,梁巧要收拾碗筷。就算碗筷收拾完了,我沒下去,她也就不會下去。

    “真的呀?什麼時候能到?”

    梁巧擦干淨雙手,微笑著走過來,滿臉陽光燦爛。又到了夏天,梁巧穿了一條月白色的短袖連衣裙,下擺有點褶子,苗條挺拔的身材顯露無疑。這丫頭,越發的出落得婷婷玉立了。盡管日日相對,我仍然忍不住盯住她猛瞧,眼光都不帶一點遮掩的。

    梁巧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微微勾下了頭,慢慢走到我身後,伸出雙手搭在我肩膀上輕輕揉捏起來。

    我伸手抓住她的小手慢慢撫摸著。尤物就是尤物,天天洗菜做飯,一雙手還是異常光潔嫩滑。梁巧的身子就有點發軟,一點一點往我背上靠,柔軟的胸乳壓迫著我的後腦勺,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那驚人的彈力。

    “巧兒……”

    我咽喉有點發干。

    “嗯……”

    “干脆。你別在店里做事了……”

    “那。我做什麼呢?”

    “什麼都不用做。我……我養你啊……”

    兩輩子加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一個女人說“我養你”這三個字。這一刻。我將自己地生理年齡忘到了九霄雲外。

    梁巧渾身一震,嚶嚀一聲,整個人都軟下來了,軟綿綿地壓在我背上,一雙雪白的玉臂自然而然環抱住我的脖子。

    我站起來,轉過身,伸出雙手摟住了梁巧盈盈一握的縴腰。

    梁巧的身高大約在一米六左右,我雖然還沒滿十歲,因為營養充足的緣故,身高也已將近一米四的樣子,這一轉身,嘴巴剛巧踫到她挺拔的胸部,稍一低頭,便能從領口看到被我的臉擠壓得略略有點變形的凝脂般的雙峰,一股醉人的少女幽香直沖鼻端,幾欲讓人眩暈。

    一股熱流自雙腿間升騰而起。

    該死的,居然那麼快便有了反應。十歲的生理年齡似乎絲毫未曾造成障礙。

    我急忙仰頭,硬生生將目光移開,望向梁巧的臉。

    自打上次同床共枕之後,只要沒有外人,梁巧便從不掩飾自己濃濃愛意。這時候,那絕美臉上的剪水雙瞳里,更是流淌出無盡的愛意和纏綿的迷離。

    我禁不住又將她摟緊了些。

    梁巧柔嫩的大腿踫到了那個硬硬的凸起物,剎那間羞得滿臉通紅,慌忙往後掙了一下,讓兩人的身體隔開一點。

    她清楚,我眼下還太小了些。

    愛我,就不能害我。

    梁巧的動作讓我暈乎乎的頭腦恢復了一點冷靜。

    “小俊,姐遲早是你的……再過幾年,好嗎?”

    梁巧軟語相求,似乎生怕我不高興,又怕我胡攪蠻纏。

    慚愧!四十歲的人還不如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拿捏得定。

    我深深吸一口氣,放開摟抱的雙臂,拉起她柔嫩的小手,並排坐到了散發著幽香的小床上。梁巧害怕我克制不住,不露痕跡地稍稍移開了一點距離,不和我擠得太緊。

    “巧兒,我說真的,往後,我就養你啊。你知道,我養得起的。”

    “我知道呢,小俊最有本事了……”

    梁巧連連點頭,臉上是那種衷心欽佩的神色。

    “可是,一天到晚沒事做,我……我怕閑不住……”

    這倒也是個問題,畢竟我還不能天天陪著她。一堆事情等我去做呢。

    “那,等烤面包機一到,咱們就將面包店開起來,你去當老板。”

    梁巧笑了,好看的鼻子微微皺起,有點心虛的說道︰“我怕呢……”

    “怕什麼?”

    “我從來沒有烤過面包,怕烤不好呢……還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老板,萬一要是虧了……可怎麼辦?”

    梁巧一樣一樣將她的憂慮說了出來。

    “烤不好就烤不好,虧了就虧了,那有什麼關系?”

    我大咧咧地道。

    “嗯,不好……”梁巧連連搖頭,嬌怯怯地道︰“虧了我會難受的。”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放心,烤面包又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技術活,一回生二回熟,多試得幾回,自然就會了。再說,有我呢,我會陪你啊。整個向陽縣都沒有一家面包店,我們做的獨家生意,虧不了的。保管不出一年,你就成為向陽縣數一數二的大老板。”

    “不對,你才是老板呀,我幫你做事的……”

    梁巧嬌笑著。

    “傻丫頭,你和我還分那麼清楚?你不是說,遲早是我的嗎?嘿嘿……”

    我又忍不住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將頭往她胸口靠過去。

    梁巧將我摟在懷里,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

    “小俊,小俊,下來看看這台電視機……”

    方文剔在下面扯著破鑼嗓子叫嚷。

    娘賣X的,這死跛子如此討厭!

    “我沒空,你自己弄。”

    “我弄不好。”

    “弄不好叫我二哥弄,他比你強。”

    “你在干嘛?”

    方文剔被我噎得差點背過氣去,很不甘心地叫道。

    “你管我干嘛呢?老子等會要去工商所登記。”

    “去工商所登記?登什麼記?”

    方跛子語氣里明顯產生了懷疑。

    “你上來,我有話跟你商量。”

    “什麼大事不能下來說……”

    方文剔嘀咕著,一瘸一拐地爬了上來。這個時候,梁巧已經起身去給他倒茶水去了。TM的,這死跛子頂著個老板的名義,一天到晚使喚梁巧做這做那,還一分錢不掏,美死他!

    “方哥,這個店子我不佔股了,全盤給我二哥。”

    我一開口便將方文剔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說什麼?”

    “我說,這個店子我不要了,盤給我二哥,沒聽明白啊?當然了,分紅的比例可以改一改,四六開,你六他四。”

    方文剔呆呆傻傻的問︰“怎麼……怎麼突然這樣?”

    “也沒什麼,我現在別的事情多了,沒時間呆在這里。再說,如今你和我二哥都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我留下來意義不大。”

    我也沒打算瞞他。依靠這個維修店,我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積累,再在這里耗下去,靠上輩子帶來的那點無線電知識和雙手賺個工錢,太不劃算了。得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騰出來去運作好前途更大的事業。

    “好啊,你一定又是想到了什麼大生意?”

    方文剔很快回過神來,叫道。

    我微笑著︰“你說對了。”

    方文剔立馬兩眼放光,湊過頭來,壓低聲音道︰“好小俊,給我說說,是什麼大生意?也拉上兄弟一把?”

    上次他被我忽悠,錯失了制磚廠的大好機會,眼見我每月盡收益都在萬元以上,腸子都要悔青了。

    “小生意,就是開個面包店。”

    我淡淡地道。

    方文剔愕然不解︰“面包是啥玩意?吃的用的?”

    當時的向陽縣不是一般的偏僻,沒聽說過面包的人怕是佔到了九成以上。不過有上輩子那人開面包店瘋賺的先例,我卻不擔心虧本的問題。

    “吃的。跟包子差不多吧。主要是給巧兒弄個事情做,她一個女孩子,老搞這個家電維修不是辦法。”

    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省得這跛子纏上來沒完沒了。

    對我和梁巧之間情意綿綿的情形,方文剔多少有些察覺。只是我年紀太小,沒怎麼往心里去。如今聽我這麼一說,也就坐實了自己的猜測。不過這終歸是我的私事,他可不敢胡亂干涉。我在收審所收拾趙強和老街那幫痞子的事,他也聽說過的。

    他知道和我之間的距離,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會變得越來越近,而會變得越來越遠。我們原本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人。日子越往後,他就越需要仰視我。

    方文剔腿腳殘疾,人可不笨,靈泛得緊。他明白最聰明的作法就是盡可能跟緊我,不要讓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大到足以將他甩掉。

    “行,你怎麼說怎麼好。不過呢,分紅就不用改了。還是五五開,一人一半。我不能佔你的便宜。”

    見方文剔如此上路,我也頗感欣慰,覺得應該補償他點什麼。

    “分紅呢,還是按照我說的,四六開。往後真有修不好的機器,你叫一聲,我過來給你修。另外,我打算明年年初,整個風扇廠,你要是有興趣,咱們還是可以合作。”

    “搞風扇廠?”

    方文剔又被我層出不窮的新奇念頭嚇住了。

    “我,我們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我說行就是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抬高手臂,拍著他瘦弱的肩膀說道。

    “不過,這個事情在沒做之前,不要到處嚷嚷,叫別人知道了,說不定就搶到我們頭前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

    方文剔忙不迭地點頭。

    這倒不是忽悠他,風扇廠早就在我的計劃之中,只是暫時資金還不充足。如果制磚廠和制磚機廠發展順利,積累了一定的資本,搞不好我連電視機廠都給它整起來。當此黃金時節,社會劇烈變遷的前夜,什麼最要緊?不是技術,也不是資金,而是時間!

    只要你走在了別人的前面,賺錢就變得輕而易舉。而作為一個穿越者,恰恰便佔據了這個步步領先的優勢地位。

    “好啦,你叫我二哥上來,我跟他說一下。”

    二哥柳兆敏聽了我的話,比方文剔還吃驚,暈暈乎乎的,好似天上掉餡餅,一不小心就砸到了頭上。

    交代完二哥,我拉著梁巧去工商所辦登記。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6:28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一章 衙內發威

    向陽鎮工商所在向陽鎮革委會旁邊,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牆漆斑駁,灰蒙蒙的,給人一種十分沉郁破敗的感覺。那時節的向陽鎮老街基本都是這麼個格調,便是一牆之隔的向陽鎮革委會,也一般無二。

    擱在後世,工商局是個不錯的單位,原因很簡單,只管收錢不管掏錢,福利待遇挺好的,小日子過得美氣,一大票人削尖了腦袋往里鑽。不過如今是一九七九年,這個單位新設不久,日子也就一般。原因還是很簡單,整個向陽鎮也沒幾家店鋪工廠,想管也沒得東西管去。向陽鎮是向陽縣的第一大鎮,情形尚且如此,其他幾個鎮,更是可想而知。

    我和梁巧走進門去,里面的人眼楮都是一亮。

    本衙內雖然自我感覺良好,卻也知道,這閃亮的眼神絕對是沖著漂亮的梁巧去的。至于區區在下,估計他們幾位是直接無視的了。

    一個小屁孩,跟著姐姐來工商所玩兒,值得重視麼?

    然而開口說話的,偏偏便是這個被直接無視的小屁孩。

    “請問,營業執照在哪里辦?”

    我沖著三名辦事人員中唯一的女性問道。這個女人,我見過一面,她和工商所的所長王學文去過利民維修部,二十幾歲年紀,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身材和長相都還說得過去。心腸似乎也不壞,上次還幫方文剔說好話來著。

    “這邊這邊……”

    女辦事員尚未開口應答,里面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便連連朝我們招手。

    呵呵,服務態度還不錯。

    “貴姓?”

    我先問了一句。

    誰知這混蛋居然沒聽到。眼楮直勾勾盯著梁巧。一副哈喇子就要控制不住地丑態。笑眯眯地道︰“妹仔。叫什麼名字?”

    我頓時心里頭就有股氣不太順了。

    你要看可以。梁巧長得如此漂亮。凡是長了眼楮地男人就不免要多看兩眼。咱也不能將所有男人地眼楮都摳掉。但你小子不要這麼明目張膽。不要這麼毫不掩飾。你是國家工作人員。我們找你辦事來著。

    “我叫梁巧。”

    梁巧倒是老實,乖乖的說了。

    “哦,梁巧,名字真好聽。家里哪里的?今年多大了?”

    贛林老母的,這是辦營業執照還是審問犯人啦?

    “喂,同志,我們辦執照啊,問那麼多不相干的東西干嘛?”

    我聲音大了起來,敲了敲桌子。

    那辦事員立即板下臉,怒道︰“小孩,你干什麼的?在這里吵什麼?”

    “你沒聽見嗎?我們辦營業執照。”

    “你還是小學生吧?小孩子辦什麼營業執照?”

    我不怒反笑,說道︰“這位同志,我真懷疑你為人民服務的態度!你聽好了,不是我,是我姐要辦一個營業執照,她要開一家面包店。請問,你聽清楚了沒有?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一個小屁孩如此趾高氣揚地教訓他,這人臉上便掛不住了,正待發作,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小年輕比他還脾氣暴躁,馬上一拍桌子,大聲呵斥道︰“小孩,怎麼說話呢?這麼囂張!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我笑起來,眯縫雙眼盯著他,冷冷道︰“夠膽你就試試。”

    梁巧嚇住了,慌忙拉著我低聲說道︰“小俊,我們走吧。”

    “走?咱們來辦營業執照,事情沒辦完,走什麼?乖乖呆著,我倒要看看,他們這里是工商所還是閻王殿!”

    “小孩,你真的很囂張呢!大概你爸沒教訓過你吧?”

    那年輕人站起身來,臉上神情猶如要吃人似的,仿佛隨時準備動手教訓我。

    我冷笑一聲,順手操起桌面上一把小裁紙刀,找個凳子坐下來,慢慢用裁紙刀一下一下修著指甲,斜眼乜著他。

    我打定主意,這小子若真敢動手,我鐵定在他身上開個窟窿。

    梁巧嚇壞了,忙攔在我前面,顫聲道︰“同志,我……我們辦執照呀……”

    “辦什麼執照?不辦!你們給我滾出去!”

    年輕人怒吼道。

    “小剛,別生氣……梁,對了,梁巧,你也別怕……”

    那中年人裝出一副笑臉起來做和事佬,卻趁機伸手來拉梁巧。

    這兩個混蛋,一個好色如命,一個脾氣暴躁,都不是什麼好鳥。我伸手將梁巧拉到身後,中年人便即抓了個空。

    “叫你們所長王學文過來,我倒要問問他,怎麼帶的兵。”

    “喲,小孩,你還認識我們所長?”

    中年人依舊笑眯眯的,眼楮直往梁巧身上瞟,還忍不住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娘賣X的,老子今天是進了賊窩子了。

    這時候那年輕女辦事員走過來,看了我幾眼,恍然大悟地道︰“小孩,你,你是利民維修部那個方老板店子里的吧?”

    我點點頭,對她我還是比較有好感。

    “老林,小剛,你們就別難為人家小孩子了,該辦的手續還是辦了吧。”

    “我辦我辦,又沒說不辦啦……說說吧,你們要開個什麼店啊?地址在哪里?”

    “砰”地一聲,那小剛將水杯重重墩在桌子上,氣吼吼地道︰“老林,我說不辦就是不辦……你們倆,給老子滾出去……辦執照?我呸!死了這份心吧你們。有老子在工商所一天,就休想辦這個證。”

    這小子敢情真拿自己當顆蔥了。

    我勢單力弱,原本不打算在人家的地頭起沖突,如今看來,這個較還當真要計一計了。

    “行,不辦是吧?我直接去找你們康局長問問他怎麼管教的手下的……巧兒,走!”

    這句話一說,沒想到他們三個都笑起來。女辦事員是搖頭苦笑,眼楮里帶著點善意的憐憫;老林則笑得曖昧難明,猶如黃鼠狼相似;至于小剛,則是仰著脖子狂笑,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我心里咯 一下。怎麼,難道這話說錯了不成?

    不過這當兒,也顧不得許多,我拉起梁巧便往外走。

    “小子,我告訴你,我叫康小剛,康局長就是我爸!”

    康小剛在我背後狂吠。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囂張!

    我扭過頭,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康小剛,你給你自己惹禍了,也給你爸惹禍了。”

    “你說什麼?”

    康小剛惡狠狠地問。

    “沒什麼,這幾天你出門的時候小心點,要是一不小心摔了跤或者撞破頭什麼的,可就不好了!”

    我哈哈笑著,拉著梁巧,大踏步走了。

    “程叔,我要見黑子。”

    在公安局治安大隊辦公室,我開門見山跟程新建說道。

    “見他干什麼?”

    “叫他的兄弟幫我收拾兩個不長眼楮的家伙。”

    “怎麼,又有誰得罪大少爺了?”

    辦公室沒別人,程新建也便沒啥顧忌,笑呵呵地道。

    我氣哼哼的,說了在工商所的遭遇。

    “這個康小剛,仗著他老子是個基八局長,囂張得很!”

    程新建就怒了。

    “不用叫黑子,我這就帶人去收拾他。還有那個麻皮老林,管保叫他們倆下輩子都記得你!”

    我嘿嘿一笑,說道︰“這個事情你不能出面。大家都是體制內的人,撕破臉不好說話。我不能叫你去背這個黑鍋。”

    話雖如此,對程新建的態度我還是很滿意的。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說話都不帶一點拐彎抹角。

    程新建這老粗顯然尚未想得如此深入,大咧咧地道︰“怕什麼,這幫小兔崽子私下開什麼貼面舞會,根本就是一伙小流氓,我星期六晚上帶人去,一抓一個準。”

    我心中一動,記得上輩子看過的某些紀實文學里頭,就有提到這樣的事情,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底初,營業性質的舞廳、KTV等場所基本等于是空白,許多所謂的干部子弟便興起搞什麼家庭舞會,其實就是淫穢的流氓聚會。不成想向陽縣這窮鄉僻壤,居然也有如此“前衛”的東西。

    不過我可不贊同程新建去捅這個超級馬蜂窩,這一家伙下去,怕是要得罪縣里一大堆中層干部。程新建一個新提起來的治安大隊副大隊長,明顯扛不住!

    為了區區一個康小剛,不值得花這麼大代價。

    “不必了,這兩個混蛋,就是兩坨屎,搞這麼大陣仗,太抬舉他們了。叫黑子的人去修理一下就行了。”

    程新建位置擺得很正,絕不因為我年紀小就自作主張,當即點頭稱是。

    “那行,我去跟黑子說一聲。你就不必出面了。”

    程新建也是出于一片好意,覺得我不合適跟社會上的混子搞得太親近。要注意影響呢!

    我淡淡一笑︰“也行。這個事完後,我跟師父去念叨念叨,問題不大的話,就別老盯著人家了。”

    程新建咧嘴笑了。

    瞧這個樣子,他和黑子的關系真是非同一般呢,可不要牽扯太深才好。

    黑子不含糊,人雖然還在號子里,外邊的兄弟們辦事依舊很利索。次日晚間,老林吃完晚飯準備出門溜達一下,剛走出工商局宿舍樓沒多遠,就被黑暗中沖出來的三個人一頓棒子敲倒在地,隨即幾只穿著皮鞋的大腳猛踹下來。變起倉促,老林只來得及“啊喲”一聲,便即雙手抱頭,縮成了一團。

    “叫你媽的色!你個老流氓!”

    幾個打手邊踹邊罵,老林早嚇得魂不附體,哪里知道禍從何來?幾分鐘後,打手們呼嘯而去,老林慢慢爬起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細細回憶,才想起打手們罵自己“流氓”,頓時大為不忿!自己好端端一個國家工作人員,居然被社會上的流氓阿飛罵成“流氓”,真是從何說起?

    比起老林挨“悶棍”,康小剛的虧卻是吃得明明白白。

    康小剛不到二十歲,去年才高中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在學校里,也是個橫行霸道的問題學生,若不是攤上個當局長的老爸,基本上畢業之後就直接混社會了。

    在這件事情上,程新建向黑子交代得明白,康小剛是主,老林為輔。

    康小剛是在去參加舞會的半路上被截住的。這小子本來滿心色色,想著今晚無論如何要將老街那個叫“莉莉”的小騷蹄子放翻,不成想在拐角處後腦勺上就挨了重重一棒,頓時滿天星斗,還沒來得及叫喊,頭發便被揪住,小腹上挨了沉重的一擊,拳頭隨之雨點般落下。不過兩三分鐘,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康少爺就變成了一灘爛泥。

    黑子的兄弟將爛泥般的康小剛拖到一條小巷子里,伸出一只大腳踩在康小剛的臉上慢慢揉搓,冷冷道︰“康小剛,你膽子不小啊,敢惹黑子哥的朋友?”

    黑子?

    康小剛心里就是一陣發寒。他在學校混的時候,就聽說過黑子的鼎鼎大名。那可是向陽縣一等一的狠角色,赤手空拳對付過四五把菜刀的主。若單論一個“混”字,康小剛這種剛從學校出來的小毛孩可差得太遠,便是他的大哥,見到黑子也禁不住雙腿發軟。

    “老,老大,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

    那腳上加了幾分力氣,踩得康小剛不自禁的“哎呦”一聲。

    “前天黑子哥的朋友不是到你們工商所辦什麼營業執照?你小子怎麼來著,硬生生把人家趕了出去,囂張得很呢……你是不是嫌身上零件太多,想丟掉個一樣兩樣啊?”

    “啊,是她……”

    康小剛算是有點明白了,敢情那漂亮得不得了的小丫頭,是黑子的女人。

    這個時候,他可是一點都沒想到我身上去。

    “老大,老大,我知道錯了,我改我改……”

    康小剛見機挺快,知道惹上了黑子這種人,他老爸那個工商局長基本幫不上忙。

    “算你小子識相。黑子哥說了,下次再敢得罪俊少爺,扒你的皮!”

    柳少爺?

    康小剛又犯開了迷糊。直到數日之後,他的同學方奎得知此事,上門來看他,才算是為他解開了心中的謎團。

    方奎聽他說了那一男一女的情狀,立馬便猜到是本衙內和梁巧。

    “我說小剛,你也太不長眼楮了,去得罪他干嘛?前頭徐國昌已經調去統計局了,你不想你老子也調到統計局去吧?你M的,你老子以前可是王本清線上的人,還是小心點好,別惹麻煩!”

    方奎這小子,同學們都知道的,平日里囂張跋扈得緊,可很少這麼說話。

    康小剛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確實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還好這事情人家留了余地,沒有捅到嚴書記或者柳主任那里去,不然自己挨了一頓胖揍,回家還得挨老子的修理!



第一百零二章 騰飛機械制造廠

    站在柳家山“向陽縣騰飛機械制造廠”亮堂的車間里,我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說亮堂的車間,絕非誑語。這個加工廠——不對,該叫“騰飛機械制造廠”,自家起的名字,不能老忘記——是在柳家山大隊飼養室的原址上翻建的,但是佔地面積擴大了一倍都不止,大約有五六百個平方。里面不過擺放了寥寥幾台舊機床,兩邊牆壁上窗戶大開,焉得不亮堂?

    然而,工廠是簡陋了點,機床是陳舊了點,卻代表著一個全新的方向。因為,這是一個制造機器的工廠,與直接出終端成品的制磚廠有本質的區別。制磚廠發展到三台制磚機的規模,在向陽縣建築市場尚未大規模啟動之前,基本已到頂了。如果沒有火力發電廠撐著,銷售雖然不成什麼大問題,回款方面絕對不如現在這麼足額及時。但是機械制造廠的產品,理論上可以銷售到全球各地,市場幾乎是無限的,換句話說,發展的潛力也是無限的。

    得知騰飛機械制造廠定于七月一日正式開工,老爸決定親自趕到柳家山來為工廠剪彩。自然,之前是邀請過嚴玉成的。嚴玉成微笑著婉拒了。

    柳家山是老爸的家鄉,他嚴玉成可不想在晉才的父老鄉親面前搶人家的風光。都當到縣委書記了,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

    嚴玉成盡管婉拒參加剪彩儀式,言辭之間卻是大加贊賞,臨了發出這麼一句感慨︰“晉才啊,你兒子都跑到咱們前面去了,要加油啊!”

    聽老爸大致說了騰飛機械制造廠的情形,睿智無比的嚴書記立即就猜到這其中必定有我的首尾。盡管和大隊簽合同時,乙方代表用的是大哥柳兆時的名字,卻只能瞞瞞不明內情的人,嚴玉成和我打了幾年交道,焉能全然將他蒙在鼓里?

    嚴玉成的精明在于,知道了也不說。無論如何,除了意識形態上的東西,從哪一個方面看,柳家山大隊建起了工廠,都是大大的好事。嚴玉成是高瞻遠矚的領導者,凡事看大方向,絕不糾纏旁枝末節。

    這便是上位者的智慧了。

    嚴玉成之所以有這種感慨,還在于山北區水泥廠的建設和酒廠的困局。山北區水泥廠是作為大坪火力發電廠的配套項目申請立項的,如今才打下去基腳,真要到正式投產那天,說不定火電廠都已經並網發電了。這個工程實在拖沓了些。而酒廠到目前為止,也才剛剛開始廠長的公開選拔活動,離新班子正式上馬運轉還早著呢。柳家山一個小小大隊,卻悶聲不響地一口氣建起了兩個工廠,其中一個竟然還是“機械制造廠”,難怪嚴玉成有些心焦了。

    在他心目中,集體經濟固然要大大發展,真正能撐起向陽縣財政江山的,還得是國營大企業,當然,這個“大企業”的規模是以向陽縣的標準來衡量的。

    時間不等人啊。他擔任向陽縣地一把手超過一年了。縣里地經濟發展很不盡人意。而財政狀況更是緊張。這種形勢必須盡快轉變。

    當時我就站在老爸旁邊。見老爸似乎臉有愧色。便笑著調侃了一句︰“嚴伯伯。別太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甚至隱隱帶有一絲指點地味道。

    嚴玉成便板下臉教訓道︰“臭小子。別得意得太早。誰勝誰負尚未可知呢。”

    我忙道︰“自然是你勝我負。你們兩位可是我地大靠山。我若贏了。就太沒勁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這倒不是奉承。而是真心話。

    在國內可以預見的將來,權力永遠是第一位的,財富只能是第二位。

    “小兔崽子,就你能說……晉才,快走吧,別讓鄉親們等急了。”

    工廠雖然簡陋一點,氣勢不錯。大門正上方的鐵架上,“向陽縣騰飛機械制造廠”十個大字和中間的五角星用紅漆刷得耀眼奪目,門口掛的木牌子,白底黑字,也是全新的,油漆光可鑒人。

    機械廠的落成典禮,算得柳家山的一大盛事。早在幾天前,全大隊人便都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著七月一日這個非同凡響的日子到來。

    聽說縣革委主任要親自前來剪彩,台山區和紅旗公社的領導自然不敢怠慢,必定要附于驥尾。雖說晉才是自家人,如今身份不同,大隊更不可簡慢了。

    七月一日大早,朝陽自東方躍起,整個大隊便騷動起來,大人小孩們紛紛早起,匆匆吃過早餐,穿上逢年過節才舍得上身的好衣服,一個個光鮮明亮,喜氣洋洋地朝工廠湧來。九點以後,臨近的麻塘灣等幾個大隊,也有不少社員自發地前來看熱鬧。

    瞧著這個情形,五伯十分滿意。

    打從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社員們分了農具,劃分了責任田開始包產到戶搞“單干”,生產積極性是空前地提高了,許多人家大人小孩全上陣,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勞動激情,在自家的責任田和責任地里,忙得熱火朝天,往往是天一亮就到了地里,太陽落山才念念不舍地回家。

    我國的農民,對于土地,實在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啊。

    然則五伯是有些失落的。此前,全大隊都聽他的指揮,他說出工就出工,說收工就收工。連大隊長阮成勝也從無違拗。這一搞起“單干”,大伙兒便都放了羊,五伯這個大隊支書驟然間變得無所事事了。責任田和責任地是不需他伺候的。五伯多年前也是一把伺弄莊稼的好手,但是十幾年的大隊干部當下來,農活多少有些生疏了。好在柳兆玉十足孝順,決不能看著父親當了那麼多年干部之後再次摸起鋤頭。便是他自己,管著制磚廠一大攤子事,也沒時間去伺候那幾畝地的莊稼。索性請了人來忙農活。

    沒有人可以指揮,也沒有田地需要擺弄,可也不能變成游手好閑的“老混子”(五伯語)。因而五伯全副心思都放到了“騰飛機械制造廠”的建設上面。根據合作協議,五伯將擔任這個工廠的首任廠長。這可是柳家山歷史上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隊辦企業(制磚廠其實是屬于我私人的,不算),無論如何不能搞砸了。

    如今工廠落成,即將開工生產,眼看大隊的老老少少難得放下手頭的農活齊聚一堂,五伯又找回了大隊支書“叱 風雲”的良好感覺。

    基八的,老子如今不單是大隊支書,而且正兒八經是廠長了。

    我曾經半開玩笑地說要發給五伯一本“聘書”,五伯一口拒絕。嘿嘿,笑話,柳家山大隊的公章就在自家手里攥著,哪有自家給自家發聘書的道理?豈非脫褲子放屁 ——多此一舉?再說沒有那個玩意,甚至于沒有那個廠長的頭餃,這工廠的事,難道不是自己說了算?

    對于五伯的強勢和耿直,我打心眼里敬服,自然識趣的閉嘴,再不提這茬。

    為了迎接縣里和區里的領導們,柳家山小學的全體學生們齊集在通往公路的道路兩旁,我的啟蒙老師——袁老師正和其他幾個老師一道,給學生們“化妝”,所謂化妝,其實就是用紅顏色抹紅臉蛋。這在全國的農村,大約都是這麼個水平。大大小小的學生娃娃,手里拿著花朵,全是山野間采摘來的新鮮野花,散發著醉人的花香。等領導們一到,這些我昔日的同學校友們就要擺動鮮花歡迎了。

    有了鮮花和迎接的隊伍,鑼鼓鐃鈸也是必不可少的。這一塊由大隊長阮成勝親自負責。大革命期間,幾乎每個大隊都建有自己的文工隊和地方戲劇團,水平自然是極其有限的,鑼鼓鐃鈸之類卻是預辦得甚是齊全。除了演唱樣板戲,如今逢年過節也耍獅子舞龍燈,這些法器亦派得上用場。阮成勝擺出了全套“儀仗”,兩套鑼鼓兩架龍燈兩頭獅子,其中一套是臨時從麻塘灣大隊借來的,連人帶家伙都邀了來。說好了,不但管飯,而且還管每個人兩塊錢的工錢。

    現今的柳家山大隊,制磚廠按月有三百元管理費繳納,金銀花也已有了收成,論大隊的集體積余,在整個紅旗公社都算得是拔尖戶。這筆開支還管得起。

    柳家山大隊從未這般榮耀過,破天荒第一次,一定不能搞砸了丟人!

    對于這麼隆重的慶祝儀式,我事先並不知情。這純粹是大隊的事情,五伯沒有必要和我商量。說到底,我還是他一個未滿十歲的本家佷兒呢,也不指望他當真事事與我通氣。這也沒什麼,反正就算知道了,我也絕不會阻攔。根據現階段的國情來看,這樣的形式主義和官樣文章還是很有必要的。權當是過節,鬧騰一番,樂呵一番,又有何不可?

    相對而言,早在前些日子便已于五交化公司門市部不遠處開張營業了的“巧巧面包屋”,卻是無聲無息,只有程新建和方文剔趕來放了兩掛鞭炮。原本老林和康小剛也要來的,算是找個機會賠禮道歉。方奎來探口風的時候,被我一口回絕。

    什麼玩意!

    要不是他們親自上門送來了營業執照,我才懶得再看他們一眼。

    人群里未曾看見柳兆玉壯實的身影。在今天這個大日子里,他也領受了一個光榮的任務,那就是為縣上的領導準備一頓午飯。自然,廚房里的活計用不到柳兆玉一個大老爺們去操持,自有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供他差遣。他要做的就是掌控局面。

    “記得,去問一下阮家三阿婆(我外婆),看你十二叔喜歡吃什麼菜!”

    五伯臨出門的時候,特別交代柳兆玉。

    一些未曾分配“接待任務”的閑散社員,在工廠里外轉悠,看看這里,摸摸那里,口中嘖嘖不已,自是人人都稱贊晉文支書的魄力和能耐。

    一個大隊搞起了兩家工廠,不要說向陽縣,只怕全寶州地區也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騰飛機械制造廠”,光是這個招牌,大約也隱然昭示著柳家山大隊的經濟即將騰飛起來了!

    上午十點左右,兩台吉普車出現在柳家山南面的鄉村公路上。向陽縣黨委會成立後,原先的一套班子變成了兩套班子,在職副縣團級的干部增加了好幾人,為了不耽誤工作,嚴玉成一咬牙,增購了兩台吉普車。自然,都是二手貨,由縣上駐軍那里半賣半送搞來的。考慮到台山區和紅旗公社的領導們都要參加這個剪彩儀式,老爸派出了兩台吉普車,沿途將這些頭頭腦腦們都一並拉上了。

    學生們揮舞鮮花,整齊劃一地喊起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領導們笑容可掬,一路點頭而過。本衙內追隨在柳主任身後,居然也享受此等殊榮。

    來到工廠前面的空地上,鑼鼓鐃鈸和嗩吶整天價響動起來,獅子和龍燈搖頭擺尾,好不熱鬧。

    雖說老爸是自家兄弟,禮數不可廢,五伯還是將柳家山大隊支部委員會成員一一引介給柳主任和其他領導,大家握手如儀,好一番寒暄。

    然後鑼鼓聲止歇,紅旗公社黨委書記張木林和台山區一把手分別做了講話,最後是老爸在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即興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柳家山大力發展隊辦集體企業的思路和作法予以充分肯定。老爸方當壯盛,精神抖擻,中氣充沛,又是教師出身,講話抑揚頓挫,文采斐然,兼之在自家地頭,群眾熱情如沸,短短十幾分鐘講話,居然被雷鳴般的掌聲打斷了四五次之多。

    我站在台下,仰頭上望,前世記憶中滿頭白發、風燭殘年的老爸逐漸被主席台上一裘白衣,風神俊朗的老爸所取代,剎那間觸動衷腸,淚水模糊了雙眼。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6:34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三章 掛曆廣告

  喧囂過後是寧靜。 七月一日的剪綵儀式風光熱鬧,愛紅火的社員們過足了瞧熱鬧的癮頭之後,各回自家的責任田裡忙碌去了。

    五伯這個「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廠長正式走馬上任,在二手辦公桌前志得意滿地坐了下來。做了一輩子基層幹部,這是五伯第一次擁有自己的辦公桌。

    柳家山的大隊部內,只有一張破八仙桌和幾條長凳。開會時用的,平日辦公,就在五伯家裡。工廠的辦公室雖然也很簡陋,畢竟有辦公桌椅,算得窗明幾淨,甚至還有一把吊扇。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辦公室。五伯放下茶杯,打開抽屜看看這裡摸摸那裡,深感滿意。

    作為機械廠的真正大股東,我可沒有五伯那般悠閒。

    技術方面,有張力負責,請了兩個師傅,都是張力的老同事,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徒弟。另外在柳家山挑選了四名唸過初中,有一定文化底子的年輕後生進入工廠當學徒。對這四個學徒的選拔,五伯的安排也很見功底。柳家山三大姓氏,一柳二阮三週,柳姓後生安排兩個,阮姓和周姓後生各安排一個。

    畢竟五伯不單是工廠的廠長,還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一碗水要端平。

    雖說不是進公家單位吃國家糧,能進工廠做學徒,不但能學到技術,還能拿到可觀的工資,可是人人都翹首期盼的美事。一碗水不端平,只怕會被人背後戳脊樑骨。

    我原來的意思,只要五伯坐鎮就好,五十幾歲的人,不必安排什麼具體的工作,但五伯怕閒,主動要求兼任會計一職,我自然不反對。至於出納,理所當然由名義上的大股東柳兆時擔任。

    這個也可以理解,鈔票還是要放在自家人手裡掌管的。企業才開張,不可避免帶有家族經營的痕跡,日後發展壯大了,再按照現代企業模式去管理好了。而且眼下,就算我想按照現代企業模式管理,一時三刻,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才,「職業經理人」和「人才市場」這兩個行當,離在國內冒頭還早著呢。

    投資這個工廠,幾乎將我的腰包折騰得空空如也。銀根吃緊,得趕緊產生效益。這段時間以來,我逐漸適應了有錢人的日子,大把鈔票花出去,既不蹙眉亦不心疼的感覺當真不是一般的爽!

    早在剪綵儀式前幾日,工廠實際上已經開始了運作。之所以要將剪綵開張的日子定在七月一日,乃是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

    五伯畢竟是有二十六年黨齡地老黨員了。

    之前幾天。張力和兩個師傅已經加工出了一台400型地制磚機。眼下正在加工第二台。這又面臨著一個新問題。第一批原材料即將告罄。總共只進了三套機器地材料。不是我不肯多進一些。實在是資金緊張。雖然過兩天便可以在火電廠結算到六月份地款子。刨去成本盡利潤有一萬多元。足以再購進好幾套機器地材料。然而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要賣掉產品。資金回籠。自己養活自己。

    無限制地投資進去。不產生效益。明顯是不行地。

    上輩子我雖然是個生意白癡。這樣淺顯地道理卻也懂得。

    這就關乎到銷售團隊地建設問題。老實說。三五幾台機器地銷售並不放在我眼裡。七月一日鬧了這麼大動靜地剪綵儀式。靠口口相傳。不久之後也會有人主動登門求購。

    只要放寬了政策。心思活泛地能人不在少數。今後幾年之內。開設制磚廠地美好前景。許多人都能預測得到。

    但顯然,坐等客戶上門,搞「酒好不怕巷子深」那一套是不行的。若如此,實在對不起穿越者這個身份。得主動出擊,做廣告宣傳。

    廣告創意毫不為難,後世有太多現成例子可以借鑑。隨便抄襲一個三流的創意方案,在一九七九年都能成為經典。難在太缺乏廣告載體。

    電視台?有啊,中央的。最少也是省一級的。報紙?也有,不用到中央和省裡,寶州地區就有日報社。問題在於,你願意掏錢,人家還不給你登呢。

    堂堂黨報登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開玩笑!

    倒是可以借助新聞稿的方式試一下。這個得找小舅,他如今是紅旗公社的宣傳幹事,柳家山大隊鬧出這麼大動靜,他職責所在,該當主動給《寶州日報》發個通訊稿。不過通訊稿發出去之後,人家用不用還得兩說。這不是能夠把握在自己手頭的辦法。

    想來想去,只有用掛曆這個招數了。

    美女掛曆、名車掛曆、山水掛曆,國內大約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現,至九十年代初中期達到氾濫成災的效果。不過在一九七九年,絕對是行之有效的好辦法。

    印製精美的掛曆,當時不要說普通老百姓,便是在龍鐵軍家裡貼一張都不掉他地委書記的份。

    看來得走一趟省城了,順便去看看周先生與師母。

    要印製彩色的掛曆,諒必寶州地區尚找不到如此實力的印刷廠。

    「你要去大寧?跟誰去?」

    老媽問道。

    糟糕,這段時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自以為是個「大老闆」了,渾沒想到自己還不滿十歲呢。小孩子家出那麼遠的門,沒人陪同能行?

    「小舅陪我去。他剛好也想去看看周伯伯。」

    幸好本衙內腦筋轉得快,一時三刻便將小舅推了出來。

    「你小舅不用上班了?」

    「他有假期的嘛。人家如今可是國家幹部呢。」

    「沒事去大寧做什麼?來回車費不少呢。」

    老媽這是站在一個當家人的立場上,優先考慮經濟問題。

    「嘿嘿,媽,這你就不懂了。現在周伯伯可是省委黨校教務處的主任,說不定以後還要升。小舅多跟他親近親近絕無壞處,日後得便給小舅弄一個黨校進修的指標,那可就佔大便宜了。」

    我忽悠老媽。

    道理上是這樣的,不過小舅如今才是什麼級別?剛剛參加工作一年的青皮後生,去省委黨校培訓?在心裡想一想還差不多。

    老媽做派出所指導員的人,原本精明幹練,不容易被忽悠。關鍵在於她老人家一點都沒提防自己兒子,這麼著,一不小心就著了道兒。

    「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大有道理。」

    我笑道。

    「反正我自己有錢,利民維修服務部那邊,可以預支工資。也不用小舅給我掏車費。」

    呵呵,又是一次忽悠。利民維修部都跟咱沒啥關係了。不過為了按月交錢給老媽,這個名目還是要的。省得被她懷疑我的錢來路不正。與公安民警同志打交道,該小心還得小心。

    既然安全和經費都沒問題,老媽也便不再阻攔。

    小舅對我突然抓他的壯丁很感意外,不過聽說所有差旅費都可以在騰飛機械廠的財務上報銷,便即欣然應諾。他二十歲的青皮後生,能到省城去免費逛一逛,何等不美?在此之前,他連寶州市都沒去過呢。向張木林請假,張木林自然是笑眯眯的點頭答應,亦不問小舅請假所為何事。

    一大早坐上長途班車,搖晃了七八個小時,到達省城已是華燈初上,再轉兩路公共汽車到黨校,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所幸上次來過,倒不至在黨校內迷路。

    先生最大的愛好乃是看書,晚上沒有公事的話,通常都不出門的。我和小舅提著大包小包的向陽縣土特產,氣喘吁吁敲開了先生的家門。

    夤夜到訪,先生驚喜不已,尤其是師母,高興得什麼似的,望著我笑個不停,打問明白我們尚未吃飯,忙即轉身為我們操持飯菜。

    「小俊,成林,怎麼想起來看我這老頭子了?」

    先生樂呵呵地問道。

    我扁扁嘴,道:「伯伯,你今年才五十出頭吧,正當年富力強之時。你自己照照鏡子,老也不老?」

    這倒並非拍馬屁。先生在向陽縣的時候,缺衣少穿,潦倒落魄,又不修邊幅,看上去差不多有六十歲了。如今當上了省委黨校的教務主任,正經八百的領導幹部,人人敬重的教授,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消瘦的臉刮得乾乾淨淨,整個人神采煥發,精神得緊,彷彿驟然間年輕了十幾歲似的,哪裡還有半分衰邁之態?

    先生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口問起向陽縣的近況,聽說蜜蜂養殖已然開始推廣,許多社員踴躍加入養殖戶的行列,並且已經有蜂蜜產出,先生不住點頭,甚是喜悅。

    「要注意銷售的問題,不要像葉聖陶先生的小說《多收了三五斗》裡面寫的,豐收之年反倒收入下降。」

    我點頭應道:「伯伯所言甚是。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

    這是《漢書-食貨志上》所載原文。我這倒不是故意賣弄,與先生說話時許多時候都是引經據典的,一開始是投其所好,漸漸的習慣成自然了。

    用在這裡儘管有些不倫不類,也還沾得上邊。

    先生連連點頭,喜道:「看來我離開之後,你的學業並未荒廢,好啊,好啊……」

    「伯伯,我現在說話,人家都說我像個老頭子似的。」

    我故意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

    先生笑罵道:「胡說八道,文言文乃是國學根本……呵呵,小俊,你不是故意拿這個藉口來堵我吧?怕我考校你的學問?」

    暴汗!

    先生何等睿智,這般小手段焉能瞞得過他?我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得趕緊轉移話題,不然老夫子真個考校起學問來,可不是玩的。

    「伯伯目光如炬,這個銷售問題確實是關鍵呢。我們這次來,也是為了柳家山機械製造廠的銷售問題。」

    「柳家山機械製造廠?」

    先生一陣愣神。大約一時三刻還無法將柳家山這等窮鄉僻壤與機械製造廠扯到一塊去。

    成功將老夫子的注意力從「國學根本」上頭轉移,我心中大喜,連忙將「騰飛機械製造廠」的事情匯報一番,也毫不保留地說出了此番省城之行的目的。

    「印掛曆做宣傳?好啊,小俊,這個主意著實高明,誰想出來的?」先生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大約也已經猜到了個大概:「嘖嘖,在柳家山建機械製造廠,晉文支書果然是大智大勇之人。」

    卻不知五伯若聽到先生這般評價,心裡該是何等榮耀。

    要知道,如今的周先生已不是當初麻塘灣的「周癲子」,而是堂堂省委黨校的教授。身份不同,說出來的話語份量自然也有天壤之別。

    「嘿嘿,伯伯,你就別管這個主意誰想出來的了。我對省城兩眼一抹黑,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道去哪裡找這個印刷廠呢。」

    資訊不發達當真討厭,連個114查號台都沒有。

    「呵呵,這個可考倒我了,伯伯也不知道呢。」先生笑著說道:「不過沒關係,明天我到總務處問問就明白了。他們知道。」

    省委黨校有多少資料要印刷?總務處自然有印刷廠的聯繫方式。

    周主任親自出馬,總務處的同志很熱情,立馬便給我們聯繫上了大寧市第三印刷廠。為了保密起見,我沒有在電話裡說做廣告的事情,只是說要印一批彩色掛曆。印刷廠一口應承,說沒問題。

    果然也是沒問題,大寧市第三印刷廠頗有實力。我將設想一說,他們很快便拿出了方案,掛曆頭像選的是當時幾名十分當紅的電影演員。

    反正眼下也沒《著作權法》這個東西,只要不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肖像,別人的儘管用。那叫看得起她!打官司?那是斷然不會的。

    我總共印刷了一萬份掛曆,都是單頁的,一個美女頭像加一九七九年和一九八零年兩年的日曆。其中八千份打的是「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廣告,兩千份打的「巧巧面包屋」廣告。

    老實說,作為國內第一份掛曆廣告,圖案設計遠談不上精美,裝幀印刷更是粗糙不堪。然而小舅卻看得目瞪口呆,嘖嘖連聲。當即就跟我說好,最少得給他一百份,他要拿去送人情。

    嘿嘿,有人自願幫我派發廣告,哪有拒絕的道理?

    這一萬份掛曆發出去,可以預見機械廠的訂單將如雪片般飛來,只怕要將五伯和張力他們搞得應接不暇,人仰馬翻。



第一百零四章 巧巧面包屋

    縱算本衙內先知先覺,睿智不凡,仍有許多事情始料未及。美女掛歷才發放了一小半,廣告效果立竿見影,煽情一點說,那可是轟動性的。只不過,首先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的並非五伯和張力,而是巧巧面包屋,是本衙內和梁巧老板。

    巧巧面包屋開張在騰飛機械廠之前,開業之初,營業狀況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境況慘淡。當時烤面包機功能十分單一,就能烤一種圓面包。對于這個洋玩意,向陽縣的人民群眾大都是持觀望的態度。面包金黃噴香,松脆爽口,還抹了蜂蜜,吃起來味道很不錯,只是價格太貴,兩毛錢一個呢。那時吃個包子也就五分錢一兩糧票。

    定價為兩毛,也是經過反復計算的。關鍵在于成本較高。當時面粉是統一供應的,要有糧本和糧票,國營飯店自有定量標準,似巧巧面包屋這等私人的店子,糧食局和糧站都不可能給予額外的面粉供應。面粉要在農貿市場購買,當時所謂之“議價糧”是也!品質倒是有保障的,就是價格偏高。

    要說,以我目前的能耐,也不是到糧食局搞不到一點面粉。不過老實說,他那面粉我還真有些瞧不上眼。都是些陳年宿貨,烤出來的面包口感不佳,沒的砸了自家招牌。

    一連幾天銷售量都上不去,梁巧急得什麼似的。因為我說了,這些面包,如果兩天之內沒賣掉,就要全部丟棄,不能再賣。

    連續幾天都是幾十個幾十個的面包被丟掉,一貫對我千依百順的梁巧也忍不住質疑我的決定。

    “小俊,這……這也太浪費了呀。糟蹋糧食,要遭雷……雷……”

    說到這里,梁巧意識到不對,慌忙掩住了嘴。

    我笑著給她補足︰“要遭雷劈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說你啊……”

    梁巧忙伸手來掩我的嘴,滿臉惶急。農村出來的小女孩,很信這些東西。

    我順勢抓住她地手。輕輕一帶。巧兒柔嫩地身軀就靠到了我肩頭。唉。她比我高。這種溫香軟玉在懷地感覺便差了一些。

    老天爺也真是促狹。咋就不讓我穿越回稍微大幾歲地時候?豈不是可以立時爽歪歪?嗯嗯。不過那樣一來。又未必能與巧兒相逢相識了。怕是早被那個叫桂花嫂地可惡媒婆賣給了老光棍。

    巧兒在我肩頭稍稍靠了一下。便急忙掙脫開去。

    怕別人看見呀。

    店里可是請了一個幫工。叫梁秀菊。也是楓樹大隊人。十八歲。算起來是梁巧未出五代地堂姐。梁秀菊挺能干。做事利索。有她相伴。我不在店里地時候。梁巧也有個說話地人。原本想叫梁巧地姐姐梁少蘭來幫忙地。可巧梁少蘭剛生完小孩。脫不開身。

    “傻丫頭。做生意講究個信譽。面包放得兩天。就不新鮮了。吃起來口感很差。會影響我們地聲譽。”

    梁巧點點頭︰“我知道,你說的總是有道理的。我就是有點心疼……”

    “不用擔心,生意很快就會好起來,怕只怕到時候你忙不過來。”

    “嘻嘻,那才好呢。”

    梁巧露出很是向往的神情。

    她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不過亦未曾料到這個“忙不贏”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因為產品不同,美女掛歷發放的對象和範圍也是不同的。機械廠的掛歷主要發放到各個鄉鎮,小部分發放到鄰近的寶州市和青安縣。巧巧面包屋的廣告對象,自然全部集中在向陽鎮一隅之地。兩千份掛歷發出去一半,巧巧面包屋就差點被擠破了門檻。

    更有甚者,一招待所新任所長鐘山親自登門,要求巧巧面包屋每日最少供應一百個面包,他要給招待所的客人作為早餐之用。

    梁巧有些為難。這孩子心眼實,眼見得面包一下子變得供不應求,心想人家開口就是一百個,還是“最少”,答應了他,別的客人上門卻買不到可怎麼辦?

    “小梁同志,一招待所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吧?里頭住的可都是縣里的領導,甚至還有省里和地區的領導,這可是政治任務。”

    鐘山見梁巧為難,便有幾分不高興,端出了“政府采購”的架子。只是穿著淡藍色工作服,頭上戴著淡藍色工作帽,腰間系著白圍裙的梁巧漂亮得緊,鐘山終究不能完全板下臉來。

    我聽到鐘山的聲音,從里間走出來,笑道︰“鐘叔,你好。”

    “小俊?你怎麼在這?”

    鐘山大為訝異,實在未曾料到在這里也能踫到我。

    他是前紅旗公社的副主任,與我是老相識。現今也算是嚴玉成和老爸的嫡系親信。

    “這店是我姐開的啊!我在這幫忙呢。”

    我笑著朝梁巧婀娜的背影指了一指。

    我原本不想太張揚,面包店這種地方,人來人往的,很容易傳出話去。只不過涉及到梁巧,由不得我不高調出場。我恨不能在梁巧額頭打上“柳”字烙印,昭告天下 ——這是本衙內的女人,誰要是敢欺侮她或者打她的主意,老子跟你死磕!

    “你姐?”

    鐘山顯然不信。對我家的情況,他可是比別人了解得更清楚。

    “我師姐。她是公安局梁局長的佷女……”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最好的朋友。”

    “噢……是這樣,我明白了。”鐘山恍然大悟的樣子︰“既然是熟人,那就更好說了,我那里每天一百個,可不能少。”

    我心中暗笑,廣告一打,原本無人問津的面包一下子便成皇帝的女兒了,瞧鐘山的意思,我要不答應,他真能上老爸那里說去。

    “沒問題,鐘叔。不過我要先聲明,店里人手緊,頭前幾天,怕是不能叫人給你送過去,你得派人來取,我給你留著。等過幾天店里請了幫工,再叫人給你送貨上門。”

    鐘山馬上笑著點頭︰“行行行,我派人來取。”

    “還要請人啊?”

    等鐘山走後,梁巧問道。

    請一個幫工二十元月工資,還要包吃住,梁巧怕開支太大。

    看她墨玉葡萄似的眼楮撲閃不已,嫣紅的臉頰上沾了一點點白色的面粉,我強忍住想要親吻一下的沖動,伸出手指刮刮她的鼻子,笑道︰“當然要請人了,瞧這架勢,將你和秀菊姐撕成四爿怕也不夠使。這樣,再招一個幫工來店里幫忙,另外買兩台二手單車,招兩個銷售員。”

    “銷售員,干嘛的?”

    梁巧好奇地問。

    “銷售員顧名思義就是賣面包的了。這兩個人就招向陽鎮本地的,不用住在店里,也不用管飯,不用開工資……”

    “什麼?不管飯不開工資,人家憑啥幫咱們做事?”

    “他的工資得自己去賺,我把面包批發給他,每個一毛八或者一毛七,他自己騎著單車走街串巷去吆喝叫賣,賣得多就賺得多。要是偷懶不干活,那就一毛錢都賺不到。”

    梁巧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覺得可行。如果平均每天能賣掉一百個面包,就能賺兩到三塊錢,一個月下來,得有六七十塊,絕對的高薪。而本錢卻只需要不到二十塊外加一台二手單車的押金。

    “小俊,你真聰明,什麼都想得到。”

    梁巧由衷地贊嘆道。

    我笑著將額頭在她嬌艷的紅唇上輕輕觸踫一下,算是自己給自己一個獎賞。

    “老板,來兩個面包。”

    一個中氣充沛,雄渾無比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我和梁巧立即喜笑顏開。

    門口站著的,可不正是魁梧壯實,威風凜凜的公安局梁局長?

    “師父,你下班啦?”

    “叔,快請進來坐……”

    梁巧慌忙打開側門,請梁國強進來,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倒水。

    “這才幾點,就下班?我是聽程新建說你倆在這開了個面包店,特意過來看看。”

    “呵呵,梁局長前來視察工作,小店蓬蓽生輝,請問局長大人有何指示?”

    說起斗口,這位武師父自然絕非小徒弟的對手。不過梁局長乃是高手,精通避虛就實的道理,壓根不接我這茬,揪住梁巧問這問那。

    在這位寬厚的本家叔叔面前,梁巧完全放開,唧唧咯咯的連比帶劃,將這面包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我倒也並不介意讓師父知道真相。

    “小俊,好本事!”

    師父誇道。

    見他並不板起臉來說教,我略有些詫異,稍稍深入一想,便即恍然。梁國強嚴厲歸嚴厲,卻並非那種食古不化的人。試想一個榆木疙瘩武功再高,焉能干好偵察兵這機靈無比的活?更別提擔任一縣的公安局長了。只要我將這“好本事”用在正道之上,他顯然不反對。

    自打幫梁國成逃過牢獄之災,保住了梁經緯這個戰斗英雄,又幫助梁巧自立,進而幫助梁家養殖蜜蜂,到眼下這個生意紅火的面包店,樁樁件件,都讓梁國強很高興。而我身為縣革委主任的兒子,小小孩童,練功時頗能吃苦,絕少驕嬌二氣,也讓梁國強格外滿意。每每與人提起這個小徒弟,都是贊不絕口。

    至于我在嚴玉成面前進言,令他得以榮任公安局長,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若讓人得知一縣公安局長的更替,居然是出自一個十歲孩童之口,怕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叔,吃個面包吧,剛烤出來的,可香了。”

    梁巧用托盤端上來五六個新鮮的面包,殷勤相勸。

    得知這個面包屋確實是我出資的,梁國強也不客氣,當即抓起一個大口吃起來。

    “嗯,不錯,果然是香得很,又香又甜。”

    見他吃得香甜,我和梁巧都開心地笑了。

    “小俊,聽說你讓黑子叫人把工商局康局長的兒子給打了?”

    梁國強一口氣吃掉三個面包,端起茶杯喝水,很隨意地問道。

    我先是一驚,隨即笑道︰“是啊。康小剛那混蛋,仗勢欺人,還有那個老林,竟然對巧兒動手動腳……TNN的,打他是輕的,若我大得幾歲,非得親自動手,打斷他的狗腿!”

    “砰”地一聲,梁國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我和梁巧心中都是一跳。

    “說得好!”

    梁國強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

    “這才像是我的徒弟,有血性的好漢子!”

    我咧開嘴笑了。

    “不過,小俊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康小剛和老林這種混蛋,教訓一下也沒什麼不應該。可不許干仗勢欺人的事!”

    梁國強盯著我的臉,很嚴肅地道。

    “請師父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是啊,國強叔,小俊絕不會干壞事的!”

    汗!

    且不論梁國強有何反應,我先就汗流浹背了。貌似我有這麼忠厚老實嗎?我可從未以“良民”自居過。

    梁國強笑道︰“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會干壞事?”

    梁巧撅了撅嘴巴,低聲道︰“我就是知道……”

    梁國強哈哈大笑,摸了摸梁巧的腦袋。

    “師父,跟你商量個事。”

    見梁國強心情甚佳,我決定趁熱打鐵。

    梁國強盯著我看了一陣,忽然有點狡黠地一笑,說道︰“怎麼,想還黑子一個人情?”

    我駭然,先頭周先生堪比“諸葛亮”也就算了,畢竟頭上頂著個教授的大帽子呢,怎麼這又冒出一個“劉伯溫”來?

    見了我略微有些做作的駭然之色,梁國強笑了笑,隨即肅容道︰“小俊,你前途無量,還是不要跟黑子這些人混到一起的好。”

    我搖搖頭,說道︰“師父,你理解錯了。我不是要跟黑子混到一起,我是不想看他繼續胡混下去,想要拉他一把……這人講義氣,本性不算太壞,真能拉上岸的話,還有得救。”

    這倒不是危言聳聽,照這樣混下去,一九八三年嚴打的時候,黑子九成要吃“花生米”。那麼虎彪彪的一條漢子,可惜了的。

    見我說出這麼一番禮義兼備的話來,梁國強兩眼放光,對我更是刮目相看。

    “那你打算怎麼救他?”

    “給他找份正經事做,別再胡混。”

    “唔……這倒是不錯的想法……”

    梁國強沉思起來。

    公安局的職責,除了“打擊犯罪”,還有很重要的一條,便是“治病救人”。梁國強這般實誠漢子,沒準會將“治病救人”看得更重一些。

    “叔,我覺得小俊說得有道理呢。”

    梁巧又在一旁敲邊鼓。

    其實她連黑子是何方神聖都不清楚。不過只要是我說的,便一定有道理。

    梁國強微微點了點頭。



第一百零五章 拉黑子上岸

    人民飯店的包廂內,坐著我、程新建和黑子。

    黑子得脫牢獄已有三天,前兩天與一伙狐朋狗友大吃二喝,男男女女的混在一起,玩了個昏天黑地,算是慶祝。這會子才想起要向我和程新建說聲謝謝。

    “程隊,俊少爺,謝了!我先干為敬……”

    黑子一仰脖,一杯茅台見了底。

    酒桌上都是這麼老一套,偏我酒量又不佳,心里先就郁悶了一把。不過聽了“俊少爺”這三字稱呼,心里又著實受用。也只有黑子這幫道上朋友,才這麼毫無忌諱。

    自打上次知曉程新建饞茅台,我再請他就沒上過別的酒。

    程新建對我的事不敢說全清楚,至少也了解個七七八八,每次一上桌子,便逮住我當大款宰。這也沒什麼,錢原本就是賺來花不是賺來看的。朋友湊一塊,講究的就是個高興。

    程新建陪了一杯,我照例是喝茶。

    黑子連盡三杯,搖了搖頭,說道︰“俊少爺,不好意思啊。照說該我請這頓,卻要你破費!”

    我微微一笑,道︰“大家是朋友,黑子哥這麼說,就是拿我當外人了?”

    “砰”。

    黑子一拍桌子。激動地道︰“俊少爺。有你這句話。往後有用得著地地方。吭一聲。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我黑子絕沒二話!”

    黑子這話。讓我很滿意。

    倒不是他說地好聽。我好歹兩世為人。何為場面話何為真心話還是分得清楚地。我在意地是他地態度。沒將我當小孩子敷衍。

    “這麼說起來。我還真有點事。想請黑子幫個忙。”

    我不徐不疾。倒將衙內架子端了個十足。

    “俊少爺只管開口。”

    程新建略有些奇怪,瞥我一眼,不知我又要叫黑子去修理誰。心說這位小衙內還當真不肯消停一下。

    我早有準備,拿出一份美女掛歷推到黑子面前。

    黑子一看,便即嘖嘖稱奇︰“這個東西,誰搞出來的?很好看呢。”

    我笑道︰“這其實就是一份廣告,騰飛機械制造廠的廣告宣傳單。”

    黑子不解︰“啥叫廣告宣傳單?”

    “就是給自家的買賣做個吆喝,讓人家知道。”

    黑子沒做過生意,人可不傻,立即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卻更加不解了。

    “俊少爺……”

    “是這樣子的……”

    我簡單說了一下騰飛機械制造廠的情況,掛歷廣告發出去後,陸續有人登門購買制磚機,眼下張力開足馬力生產,還是有些應付不過來。

    “這個騰飛機械廠,是我五伯在當廠長,他要我幫他物色幾個銷售人員。工資待遇是三十塊錢一個月的底薪,加提成,另外車旅費、住宿費、伙食費實報實銷,不過就是要出差,去寶州市、青安縣這些地方跑。”

    黑子明白我的意思了,猶豫一下,問道︰“什麼叫提成?”

    月薪三十元在當時來說是很高的待遇,相當于正式的國家職工。不過在黑子這種道上人物眼里,沒啥誘惑力。別看他們有時窮得一文不名,卻還真有點視錢財如糞土的架勢。

    “提成就是每賣掉一台機器,負責那個片區的銷售人員可以拿到三十至五十塊錢的獎勵。”

    對于我這個提成計劃,五伯原本是很不贊成的。根本不需要什麼銷售人員上門推銷,眼下就忙不過來了。照現在的生產能力,訂單排到了下個月中旬,這個提成不就是白白給錢嗎?

    但我堅持要這麼做。

    做生意,目光不能太短淺。人的模仿能力是很強的,目前的騰飛機械制造廠,既無資金優勢又無技術優勢,一旦有別人依樣畫葫蘆也整一個制造廠出來,只怕就要打價格戰了。這樣兩敗俱傷的事情,智者不為。所以必須要在管理模式和經營模式上下功夫,在別人尚未回過神來之前,一舉佔據絕大部分的市場份額,靠規模優勢來打壓那些可能冒頭的潛在競爭者。

    這就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建立起一支強悍的銷售隊伍。

    至于擴大規模,提升產能,是屬于另一個方面的問題了。

    “目前擠在機械廠要求訂貨的客人不少。估計接下來客人只有更多。銷售人員做得好的話,每個月賣個五六台機器不成問題……”

    “五六台?那光提成就有兩三百塊了?”

    程新建吃驚地道。隨即搖了搖頭,心說娘賣X的,這個世界還真是要變了,給個鄉下工廠跑腿,一個月拿的錢居然是他這個治安大隊副大隊長的七八倍!

    瞧黑子的情形,是有些動心了。

    我夾一塊羊肉放進嘴里,嚼幾下吞下去,慢慢道︰“黑子,我年紀小,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不過我仍然要勸你一句,這人不能老混,還是要找個正經事做,才有出息。”

    其實我也知道,黑子可能會放不下“大哥”的面子去給人家跑腿當使喚。但真要將他拉上岸來,這個磨練是必須的。他能安心去跑銷售,如果當真可用,過得一段時間,我自然會給他尋個更合適的出路。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要先磨磨他的銳氣和傲氣,不然以我現在的年齡,沒辦法駕馭。

    倘若他拒絕了,我跟他的交往,基本就到此結束了。

    作為純粹的道上朋友,我不會交往太深。混黑社會,在國內沒啥前途。我可不想受牽連。真正嚴打來臨的時候,不要說老爸一個縣革委主任,便是龍鐵軍這般地區級的大佬,也是扛不住的。

    程新建喝了口酒,眯縫起雙眼道︰“黑子,小俊說的有理。找個正經事做,比你混要強。”

    黑子笑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有理沒理的,先不說了。我黑子答應下的話,一口吐沫一個釘。這活,我干了。”

    次日我帶著黑子到了柳家山,給他辦了填好表,辦了正式招工手續,然後交給他幾百份掛歷和在向陽縣印刷廠印制的黑白版本“產品簡介”。黑子帶著這些掛歷、簡介和預支的一百元差旅費,啟程前往寶州市。

    原本該將所有銷售人員集中起來,搞個短暫的培訓,哪怕只上一兩個小時的課,講解一下最基本的銷售常識也是好的,絕對比這麼直截了當趕出去強。但我現在顧不上這個。得跟五伯商量擴大生產規模的問題。

    商談這個事,張力是必須到場的,技術上和設備上的事情,都得他拿主意。

    “擴大生產,敢情是好,就是沒錢啊。”

    五伯卷起一支大喇叭,打著火,小辦公室內頓時煙霧彌漫。照說他現在堂堂廠長,工廠每個月給他開八十元的工資,抽個紙煙不在話下。但他還是鐘意大喇叭,說是夠勁。

    上了年紀的人就這毛病,念舊,許多習慣不好改。

    張力和五伯打交道時間不長,卻已熟知這個 老頭的脾性,掏出口袋里的飛鴿煙,也不讓五伯,自顧自點起一根。

    廠里這段時間的收支情況我很清楚,統共賣掉四台制磚機,400型三台,200型一台,毛利潤一萬二千元。這個利潤率算是很高的。不過初創階段,要花錢的地方多,光是進幾套原料,就花掉差不多一萬元。電機是買的整機。因為電機是異常成熟的產品,我沒打算建一個電機分廠,利潤率不高,投入和產出的效益不成比例。

    “沒錢不要緊,可以貸款。”

    我瞧了瞧張力擺在辦公桌上的飛鴿煙,強忍住沒伸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說道。

    五伯吧嗒吧嗒抽煙,不吭聲。

    他是老派人,崇尚“無債一身輕”的生活模式。

    “嗯,貸款倒是個門路,我看要是擴大一倍生產規模的話,貸個三四萬塊就差不多了。”

    張力到底是農機廠的副廠長,對貸款這事卻不反感。

    我淡淡一笑,擺了擺手,像是要將眼前的煙霧趕走,又像是不屑一顧。

    “三四萬塊?小家子氣了。要貸就至少貸十萬,如果可能的話,貸二十萬更好。”

    “啥?”

    “吧嗒”一聲,五伯的大喇叭掉落在桌面上,好一陣手忙腳亂。

    張力也張大了嘴巴望著我,仿佛全然不相信這話是由一個十歲小孩嘴里說出來的。

    十萬!

    這在一九七九年,絕對是一個讓許多人沒法子睡覺的天文數字。更何況我後面還來個二十萬!

    這個小孩,對數字大約一點概念都沒有吧?

    “怎麼啦?”

    我笑著問。

    “十萬?開玩笑呢。要是虧了,拿什麼還?”

    五伯叫嚷起來,幾乎要壓過外邊機器的轟鳴聲。

    看五伯老臉漲得通紅的樣子,我就覺得很好笑,心中也有一絲不喜。做生意講究個好兆頭呢,這還才開張,便說什麼虧不虧的?若是換了旁人,一句“烏鴉嘴”說不定就脫口而出了。

    我微笑道︰“五伯,就算是三四萬,如果虧了,就還得起麼?”

    五伯又是一怔。這才想起柳家山大隊的家當。確實,四萬和十萬基本就是同一個概念,虧了的話,無非都是還不起。

    “所以,如果要擴大生產規模的話,就只能算賺不能算虧。前怕狼後怕虎,干脆趁早散伙得了。”

    五伯被我這豪氣干雲的話語激起了 脾氣︰“好,十萬就十萬,那你說說,貸了十萬塊錢,怎麼搞法?”邊說邊又去掏他的大煙袋。張力瞅了一眼,扔了一支飛鴿過去。

    “再增加一套機床……”

    “沒必要。”張力打斷我的話︰“增加兩台車床就夠了,磨床和銑床暫時夠用。”

    我一聽大喜,他是技術總監,這麼說必定有依據。

    “既然這樣,那就要買新車床,老用人家的二手貨,加工精度保證不了。”

    “好家伙,你是真要做大場面搞啊。”

    張力驚嘆道,卻也有點為我的豪氣所折服。

    “那當然了。”我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覺得他這話說得真是沒水平︰“你以為我搞這個工廠做什麼?我的目標是今年之內,機械廠的固定資產規模要達到二十萬以上,淨利潤要達到三十萬以上。”

    這話當真擲地有聲,張力再一次目瞪口呆!胸中有如此丘壑,這,這,這還是一個十歲小孩嗎?

    “而且,機械廠的產品也要由單一的制磚機向多樣化發展……”

    “小俊,你慢點說,五伯老了……”

    五伯伸出手,有點口吃。

    張力呆了一陣,問道︰“那……那你還要生產什麼?”

    我嘿嘿一笑︰“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搞,最遲明年,說不定今年年底,全縣的農業生產就要掀起一個**,對各種農用機械的要求必定大幅度增長。比如眼下吧,花生馬上就要豐收了,我們為什麼不生產一些小型的家庭用搾油機?還有碾米機、打稻機這些,都可以生產。”

    “好家伙,原來你是要搶農機廠的生意……”

    張力喃喃道。

    我不屑地扁扁嘴,說道︰“你那個農機廠,一個禮拜倒有三四天休息。不客氣地說,還有生意給人家搶嗎?”

    張力苦笑。

    五伯一拍大腿,說道︰“照這麼說,這事情當真搞得!”

    他是老資格農村基層干部,自然知道我說的這些機器,在農村的市場有多大。

    “當然搞得!”

    我先給五伯下一個注腳,然後眼珠子一轉,望向張力,露出賊膩兮兮的壞笑。

    張力大吃一驚,憑直覺就預感情況不妙。

    “表哥,我看你那個農機廠的破爛副廠長別當了,安心到這里來做算了,我再給你加一百塊工資?”

    五伯再次一拍大腿︰“是啊,小張,你要是肯來,我這個廠長讓給你做。”

    這回輪到我大吃一驚了,眼望五伯,指望他老人家給個解釋。

    五伯老臉一紅,說道︰“我不懂技術,當這個廠長有點不稱職呢。我看,我還是做支書的好。”

    我大喜道︰“五伯,你真是太偉大了。我對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我的媽,說的啥玩意這是?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31 PM

第一百零六章 五峰老酒

    此番柳家山之行,最大的收獲就是統一了思想。五伯和張力一致同意擴大生產規模,張力雖然沒有最終同意來騰飛機械廠任職,卻留下一句話,說是要回去和愛人商量商量。而申請銀行貸款的重擔,自然是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本衙內稚嫩的“鐵肩”之上。

    餿主意是你小子出的,可沒人給你頂缸!

    我能有啥法子?自然是去蘑菇老爸了。

    大約十年之後,中央會推行地方上的黨政分治架構。黨委一把手管印把子,政府一把手管錢袋子。眼下還不曾如此明確分工。不過嚴玉成對老爸推心置腹地信任,而且黨內分工,老爸也是主管經濟建設,因而向陽縣的錢袋子,目前是捏在老爸手頭的。

    只不過這個錢袋子,卻是又小又扁,似乎沒得多少油水。

    好在我也沒指望在縣財政那口四處漏水的破鍋里撈肉塊子。

    老爸自然非五伯和張力可比,站在革委會主任這個位置上,經歷過許多風雨,不會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只是臉色平靜地聽我說話。

    當然,我仍然很小心地將自己擺在一個說客的位置上,沒有向老爸徹底交代騰飛機械廠的內幕。盡管老爸心里明鏡似的——大哥柳兆時哪來那麼多錢?不過必要的遮掩還是不可少的。你捏著鼻子說,我就捏著鼻子聽。總比將最後一絲遮羞布扯掉要好一些。

    “自欺欺人”大約便是這個意思了。

    “二十萬?”

    老爸嘴里重復著這個數字。似乎在計算此舉地可行性到底有多大。

    “縣里地銀行怕是不敢向一家隊辦集體企業貸這麼多款子。”

    “二十萬太多。那就貸十五萬。最起碼要十萬。不然地話。貸款就毫無意義。”

    老爸已經仔細聽了我對機械廠前景地分析。對我地預測和即將采取地手段持肯定態度。

    “這樣。我明天約農業銀行地鄭行長談談這事。探探他地口風再說。”

    銀行是屬于垂直管理地。不受地方制約。當然了。對于地方地領導。銀行也還是要盡量給予尊重地。畢竟在人家地地頭。不能太不近人情。

    “為什麼不找工商銀行?”

    在我的記憶中,工商銀行是國有商業銀行之中實力最為雄厚的。

    老爸淡淡一笑,說道︰“酒廠整合之後,貸款的事都要著落在工商行劉行長頭上呢。”

    啊喲,這段時間忙于自己發財,倒將酒廠這茬給拋到腦後去了。這可是老爸的一塊心病,做兒子的當得效勞。

    “爸,酒廠的公開選拔搞得怎麼樣了?”

    “我正要跟你聊聊這事。”

    我點點頭。老爸這話聽著讓人舒服,現在除了不能將我有多少家當這事公開告訴他之外,基本上無論大小事情,咱爺倆都能平等對話了。

    就我十歲的生理年齡來說,能有今天這個成績很不容易。

    老爸端起茶杯喝一口,又點起一支煙,這才不徐不疾地開口道︰“基本上,定了三個人選。”

    “哪三個?”

    我露出急切的神情。

    “胡家輝……就是你胡叔叔,以前來家里玩過的,文化局的……”

    我長長舒了口氣,看來本衙內眼光不差。胡家輝不但有能耐,而且是挺靠得住的人。老爸用他,理所當然。

    “第二個是周良生,酒廠生產調度室的主任。第三個是徐國偉……”

    “誰?”

    我好一陣詫異。

    老爸點點頭,他當然明白我因何詫異。這個徐國偉,就是徐國昌的本家兄弟,前不久被撤掉的人民飯店的徐經理。

    “還有他的份?”

    我撓撓頭,很是不解。

    老爸抽了兩口煙,含笑望著我,不說話。

    擺出這個架勢,是想考考我呢。

    我收起詫異,仔細想了想,問道︰“這個徐國偉,有何能耐?”

    “從交的答卷上看,好似對你那個‘大銷售’的理論理解得最透徹的就是他。比胡家輝還強一些。”

    我又是一陣詫異。倒真瞧不出,這個卑鄙小人,還有這等眼光。在幾乎僵化了的計劃經濟框架內,能想到“大銷售”的人,確乎要有幾分本事。看來但凡小人,智商都不低呢。

    “如此說來,這家伙還當真可用?就是人品太差!”

    老爸嘿嘿一笑,還是不吭聲。

    “人品差點就差點吧。不管全盤,不管資金,單管銷售,勉強也用得……嗯,要用胡叔叔,好似也就要用他呢。”

    我嘆了口氣說道。

    老爸笑著喝一口茶,表情很滿意。

    此番整合縣酒廠,必定要得罪一大幫子人,都是些既得利益者。若胡家輝與老爸素昧平生,還則罷了,正因為他與老爸私交甚篤,啟用他去酒廠掌舵,不可避免要授人口實,借機攻訐老爸任人唯親。將徐國偉也一並扒拉過去,不說可以盡塞天下之口,起碼也是一個很有效的擋箭牌。當然前提是這人確實可用。

    徐某人經過上回的撤職,怕也會安分守已一段時日。若到時舊病復發,再次拿下便是。

    上位者的用人之術,老爸也揣摩出一些心得了。

    胡家輝管全盤,周良生管生產,徐國偉管銷售,酒廠新的領導班子,就算是搭建起來了。

    “那,酒廠的名字和苞谷酒的牌子都確定了沒有?”

    “有。就叫向陽縣五峰酒廠,酒的牌子叫五峰老酒。”

    我哈哈一笑。

    這個名字硬是要得。

    五峰山是向陽縣有名的一處風景,山高林密,據說解放前鬧過土匪。這個苞谷酒,原本就是五峰山的山民用苞谷自釀的酒,烈得很,後勁甚大。“五峰老酒”果然頗有豪氣!一聽就知道是大老爺們喝的。

    “爸,大致的方向,先頭咱們已經談過了。還有一些細節問題,倒是可以給他們提個醒……”

    “嗯,你說。”

    咱爺倆在我的小房間內竊竊私語,老媽進來過兩次,一次是給我們送進來一大盤子水煮花生,另一次是給老爸續茶水。見父子兩個聊得熱火朝天,心下也自歡喜。

    要換了其他人家,十歲的孩子見到父親,多數如同老鼠見了貓似的,哪能如這兩爺崽般親密無間?

    次日老爸在辦公室召集胡家輝、周良生與徐國偉三人商討縣酒廠今後得發展思路。雖然尚未正式任命,大伙也知道酒廠易帥只是遲早的事情,基本的調子已經定下來了。

    總的思路自然是胡家輝來談,其後徐國偉談了銷售方面的構想,周良生本就是酒廠的生產調度,對酒廠的生產管理非常熟悉,主要談了人員重新組合方面的問題。

    因為是商討,老爸並非一味的只聽不說,亦不時插話,提醒他們注意一些疏忽的問題。

    “家輝同志,我看牌子確定下來了,首先五峰老酒的包裝就要改。現在的包裝太土氣了。”

    三個人都是一怔,這個他們倒是沒有想到。

    “請柳主任指點。”

    胡家輝很客氣地道。私交歸私交,如今是在辦公室,便有了上下之別。

    “酒瓶要改成四方形狀的,要做得比較厚實,另外,要加一個外包裝盒……”

    老爸邊說邊拿起筆,在辦公用箋上信手描繪出一幅圖案。老爸是技師出身,機械制圖頗為精通,雖說酒瓶子畫得不是很精細,大致韻味不差。

    這自然是師法後世白酒類包裝的故技。那種啤酒瓶形狀的白酒包裝,確實是太土氣了。白酒要上得台盤,包裝非常重要。老爸信手繪出的這個四方圖案,深沉厚重,大氣磅礡,與“五峰老酒”的牌子正好相得益彰。輕輕一個改動,檔次就大不一樣了。三人一見,自然欽服。

    “國偉同志,你的整體銷售思路是不錯的……”

    一聽柳主任點到自己的名字,徐國偉自然而然挺直了身子,目光很熱切地望向老爸。徐國偉參加這次公開選拔,其實壓根就沒抱什麼指望,還存了個搗蛋的心思。倒要看看,縣里標榜的“公開公正”是否真是那麼回事。

    不成想縣革委還當真就選中自己了。徐國偉詫異之余,立即敏感地意識到,這是自己東山再起的唯一機會了,必須使出全身的力氣牢牢抓住。

    眼見老爸臉色平和中帶著鼓勵,徐國偉又是激動又是感慨,覺得自己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前對嚴書記柳主任的種種猜測怨恨實在很要不得。這兩位,是真心想要干實事的人。

    “為了支持五峰老酒迅速打開市場,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面,縣里決定,今後一招待所的招待用酒,縣里各類會議聚餐的酒水,一概使用五峰老酒。就是地區和省里的領導來視察工作,我們也會推薦五峰老酒。”

    老爸不徐不疾地說道。

    徐國偉連連點頭,神情激動︰“太好了太好了,有了縣領導特別是柳主任的大力支持,我們的信心就更足了……”

    老爸擺擺手,話鋒一轉,說道︰“但是你的銷售方案里,對廣告宣傳這一塊重視不夠,還有銷售人員的提成獎勵,也可以嘗試一下嘛。”

    徐國偉連忙道︰“柳主任教導得是。這些天我看了騰飛機械制造廠的掛歷,大受啟發,覺得我們酒廠也可以借鑒人家的經驗……”

    老爸微微一笑,心說這人腦筋倒著實轉得挺快的。

    “至于銷售人員的提成獎勵,我確實不大明白,還要請柳主任多加教誨……”

    看得出來,徐國偉這話不是奉承,而是確實盼望得到老爸的指點。這次能夠擠進酒廠的領導班子,固然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但也僅僅只是一次機會而已,若自己不能做出令縣里領導滿意的成績,那麼被再次打發去坐冷板凳是必然的結果。

    “酒廠要發展,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打破大鍋飯,能者上庸者下。銷售成績的好壞,決定整個酒廠的前途和命運,銷售人員的大鍋飯更是要堅決打破,工資實行與銷售成績掛鉤的制度。你可以為每一個銷售人員制定明確的銷售任務,超額完成的給予獎勵,沒完成的只發基本工資。簡單一句話,賣得越多的人,拿工資越高。”

    這一來,不但徐國偉,便是胡家輝和周良生也深受震動。

    看來縣里這次是真的下了大決心。若是自己做不好,縣里恐怕會毫不猶豫的再度換人。

    “同志們,眼光要放長遠一點,不要只盯住向陽縣這塊巴掌大的地方,要走出去,走出向陽縣,走出寶州地區,日後,甚至要走出N省,將五峰老酒推向全國的大市場!”

    老爸一席話,將三人鼓動得熱血沸騰。

    以前大家都說,柳主任是靠三篇文章上台的,就只會舞筆桿子。如今看來,是多麼荒謬。人家柳主任不但胸懷全局,而且精通管理。具體到一個酒瓶子的問題都考慮得如此細致。事事處處,都展現出卓爾不凡。

    眼見三人露出又是欽佩又是敬畏的神情,老爸臉上帶著笑,心里卻腹誹不已。

    好小子,真跟嚴玉成說的那樣,要成精了!

    嗯嗯,不過,這個要成精的小子好像是自己的兒子哎!

    一念及此,老爸得意之余又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還妒忌起兒子來了?

    看來這個貸款的事情,一定得拿下鄭行長,不然的話,怕是要被兒子腹誹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三朝酒會(上)

    老爸找鄭行長PK,基本上就沒我什麼事了。出頭露面的事情,得五伯這個廠長去做。設或鄭行長得知要貸款二十萬的人居然是我這個小屁孩,不當場抓狂,算他本事。

    放暑假了,照上輩子的記憶,我們姐弟四個是該回柳家山陪伴外公外婆的,但如今情形又自不同,大姐明年考大學,暑假期間,斷然不可放松,江友信還是堅持每天來給她補課。他們之間是否有發生感情糾葛暫時還看不出來,不過大姐的成績是明顯進步了。上輩子大姐未能考上大學,因為沒有江友信這個家庭教師出現。但這輩子情況起了變化,江友信提前介入,說不定大姐明年真能考上大學。老爸老媽要上班,江友信也是下班之後才來補課,白天就是三個姐姐在家。大姐認真學習,二姐三姐認真看小說和連環畫。眼下家里各類連環畫堆得像座小山,光是《西游記》便有四五個不同的版本。姐姐們對我購買這麼多連環畫甚是不解。我笑著說,以後送給她們做嫁妝的。等姐姐們笑過之後,我又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們,千萬要小心愛護,不可隨意丟棄毀壞。

    這些連環畫,現今不過塊把錢的價格,後世會漲到幾千元一套。若果所有連環畫都能完整保持下來,一二十年後將是一筆可觀的財富。至于我自己房間里收集的近百枚各式古錢幣,那更是價值不菲。

    明年,一九八零年,猴票公開發行,沒說的,最少買它兩千塊錢的收著。十年之後,那便是兩千萬。就算以後老爸官運不佳,在縣處級位置上徘徊不前,就算我財運不佳,賺不到多少米米,有了這些積蓄,也夠我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了。

    不要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這句淺顯易懂的理財格言,我還是記得很牢靠的。一個人有了四十歲的人生閱歷,總知道給自己留條退路。

    姐姐們在家里,至于我,毫無疑問,沒事就膩在巧巧面包屋,眼瞅“禍水”巧兒在我眼前穿花蝴蝶般來來去去,心情不是一般的爽。

    面包屋生意大好,多請了一個幫工,卻是七伯的女兒小青姐。小青姐和梁巧年歲相當,略大些月份,人比較瘦弱,不過身材也已經有展開的架勢。小青姐五官端正,苗條秀麗,也是個美人胎子。當然了,不如梁巧那般耀眼奪目。

    向陽縣歷史上也並非美人窩,自也不能指望隨便揪一個女孩子出來就是“禍水”級別的。

    小青姐話不多,很勤快,對梁巧很尊重,便是看到我這個本家弟弟也還略有些拘謹。不過她們女孩子熟起來很快,三兩天下來,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但是內里有沒有小隔閡,我便不知道了。

    我在巧巧面包屋,整個一甩手掌櫃,巧兒堅決不讓我做任何事情,悄悄在我耳邊說︰“你就是大老爺,我伺候你呀。”

    說這話的時候,小丫頭臉上有一點嫣紅,吐氣如蘭,弄得我全身酸軟了許久。

    對于巧兒地這個決定。梁秀菊心里做何想法不得而知。小青姐是完全無條件支持地。估摸著巧兒如果讓我干活。小青姐得跟她急。

    面包屋里有一個竹躺椅。是我地“寶座”。我躺在椅子里頭。旁邊一杯濃茶(上輩子受老爸影響落下地毛病)。一碟零食。一碟時鮮瓜果。一碟新鮮出爐地面包。看看書。看看漂亮地女孩兒。看看來來往往地顧客。偶爾琢磨一下他們地心理。小日子過得愜意無比。

    “巧兒……”

    聽聲音。該是梁國成送蜂蜜來了。

    面包屋所用地蜂蜜。自然全由梁國成供應。如今他已養了四箱中蜂。足夠供應巧巧面包屋地需求。比賣給陳立有他們農業局那個銷售公司要劃算一些。關鍵是能立即拿到現錢。這可比什麼都強。

    不過今天似乎來得太早了些。才八點多。大約天一亮就上了路。

    以前梁國成是步行送蜜,見他每次都大汗淋灕的,巧兒于心不忍,掏錢給老子買了台二手自行車。那時節,會騎自行車的不多,梁國成四十好幾的人,摔了無數次跤才算是勉強學會了這時髦玩意。

    我趕忙站起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只見梁國成穿了件嶄新的淺灰色襯衫,下巴刮得精光,不覺笑道︰“叔,今天要走親戚啊?”

    “是呢,今天少蘭的孩子做三朝酒。”

    梁國成接過梁巧遞過來的毛巾邊擦汗邊答道。

    我眼前頓時浮現出梁少蘭那張極其精致的臉和她男人那張布滿“斑點”的臉,心里就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不過人家現在孩子都有了,也便輪不到我這個外人多嘴多舌。

    “今天嗎?”

    梁巧問。

    “就是今天……巧兒,你有沒有空,一道去呀……”

    梁國成眼瞅梁巧,瞧神情是希望她能一起去。梁巧如今出落得花朵似的,去哪里都能給他掙面子。家里藏著寶貝,總是忍不住想要拿出來顯擺一下。也算是人們的通病。

    “哎呀,店里走不開……”

    巧兒犯開了猶豫。她蘭心蕙質,對梁國成心里頭那點小虛榮清楚得很,也挺想為父親掙這個面子,店里偏又忙不開手腳,著實有些犯難。

    見她眉頭微蹙的可愛模樣,我笑道︰“去啊,為什麼不去?生意天天有得做,姐姐可只有一個……我和你一道去。”

    “真的?”

    梁巧喜不自勝,要不是礙著梁國成,說不定又要來摸摸我的臉了。

    我笑了。這傻丫頭!

    梁國成更是樂得嘴都合不攏。柳主任的少爺親自去喝三朝酒,天大的臉面呢。

    “秀菊姐,小青姐,店里的事就拜托你倆了。”

    梁巧解下圍裙,上樓去換衣服。

    這里緊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基本已出了老街的範圍,算是新城區。新建的房子,一樓臨街的是門面,二樓就是住房。我當初就是看這里住房寬敞才起心租下來的。若單以做買賣的眼光看,老街那邊人口更密集,生意只有更好些。

    自然,如果向陽縣這兩年經濟發展迅速的話,這里也很快會變得熱鬧起來。上輩子的記憶中,大約要到八十年代中後期,這里才成為縣城的黃金地段。

    梁巧換上一件帶紅藍兩色小花的白襯衣和一條相同面料的百褶裙,腳上蹬了一**白色的小皮鞋,烏黑油亮的青絲瀑布般披灑下來,猶如出水芙蓉似的,清純靚麗到極點。

    這套衣服,是我前幾天帶她去買的。如今百貨公司的服裝種類也漸漸豐富多樣起來了。

    饒是試穿的時候我已經見過一次,我仍然忍不住狂吞口水。

    梁秀菊見了,誇張地叫嚷起來︰“要死了,梁巧……會迷死人的!”

    小青姐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扭身進了操作間。

    梁國成看著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女兒,咧開嘴就是個傻笑。

    梁巧的出現在芙蓉區供銷社主任曹斌家的三朝酒會上引起了轟動。

    芙蓉區離向陽鎮約莫三十里地,緊挨台山區。區公所座落在芙蓉鎮。供銷社主任曹斌,也就是梁少蘭的公爹,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上上下下都逢迎得不錯。自打十年前一屁股坐到這個位置上,就再沒挪過窩。開始那兩年,他自己想挪窩,沒挪動,接下來,就再不想動了。五十歲的人,仕途上絕了進步的念頭,一門心思只想面團團做個富家翁。

    大凡體制內的人,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位置上,呆了十年之久的話,若非特別潦倒落魄,便是特別念棧。供銷社掌控著一地的物資流動大權,這個棧倒也念得有些道理。

    芙蓉鎮與向陽鎮之間,每日有四班車往來,上午兩趟下午兩趟,由此可見芙蓉鎮在向陽縣的地位頗為重要。我們趕的是第二班車,到達芙蓉鎮大約是十一點左右。梁國成這個外公,做得也算敬業,滿滿挑了一擔糕餅、花生、紅蛋之類。

    曹斌頗為訝異。

    他是知道梁家的家底的,原本沒指望梁國成會挑來滿滿一擔東西,以為能帶點自家種的花生,幾個雞蛋就算是很不錯的了。不想梁國成還抖了起來。

    其實這個錢是梁巧掏的。或者說,是我堅持要掏的。

    自打梁巧去年到利民維修部幫工,每月二十元的工錢,最少要拿十五元回去幫補家用,自己異常節儉。梁經緯提干後,也基本上將每月工資都寄回家來。饒是如此,以前拉下的窟窿太大,一年半年要補上不容易。何況梁家爺爺臥床,每月要用藥,固定開支少不了。因而梁家的日子依舊是過得緊巴巴的。蜜蜂養殖是個好門路,無奈時日尚淺,還沒賺下幾個錢。

    眼見梁國成有些下不來面子,我立馬掏出一百塊錢,偷偷塞到梁巧手里。雖說面包屋的帳都是梁巧管著,我也說了,這錢都是她的。但梁巧實誠得很,除了自己每個月的工錢和店里的日常開支,其他的錢都按時打進存折,一分錢都不曾動過。

    事關姑娘家的自尊,我知道這事急不得,要慢慢來。

    但凡我親手給的錢,梁巧倒未曾拒絕過。

    見女兒一家伙拿出這麼多錢,梁國成很吃驚。本打算要盤問清楚,瞧我背著手,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又將話咽了回去。女兒大了,如今在縣城做起了大生意,不再是以前那個穿著補丁衣服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孩了。至于梁巧與我的親密神態,他也瞧在眼里。不過沒往心里去,小孩子家家的,在一道親密一點也很正常。

    要讓他將一個十歲孩子和男女情愛聯系起來,難度有點大。

    到達的時候,曹家已經有了許多客人,大多是些三大姑六大姨之類的中老年婦女同志,在曹家堂屋里聊天。曹斌的房子,也建得有些特色,一樓是個八扇(向陽縣方言,即堂屋兩側各有四間房子),二樓外邊看和一樓一樣,內里建的居然是兩個套間,和縣革委大院常委樓一般的格局,一水的紅磚加水泥預制板,外牆還刷了水泥石灰,這樣的房子,在芙蓉鎮那是獨一家。

    按後世的眼光看,這房子非驢非馬,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還不如旁邊的青磚土坯房,寒酸是寒酸點,起碼“血統”純淨。不過在當地人眼里,特別是曹家大院子里的人看來,這就代表著富貴和權勢。曹斌若沒有能耐,能搞起這麼大個場面?

    一個區供銷社主任,拿固定工資的國家工作人員,搞起這麼大的場面,恐怕不單是一個“能人”便能解釋得了的。所幸我不是領導干部,暫時不想肩負起“反腐倡廉”的重任。明知這其中有些貓膩,瞧在巧兒面上,也不會去多事。

    梁少蘭見父親和妹妹都來了,很是高興,抱著孩子出門迎接。那小孩粉團般的,睡得正香,倒是異常可愛。梁少蘭只在醫院里見過我一兩回,一年過去,我長高不少,臉上也有些變化,稚氣消減了幾分,她一時不敢相認。

    梁巧悄悄告訴了她,不過招呼她不要跟別人講,只說是朋友家的小孩。這是我在路上吩咐的,就是來喝個三朝酒,湊個熱鬧而已,不要搞得大家看外星人似的,沒勁。

    那些中老年婦女同志一見梁巧,呼啦啦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問開了。硬生生將本衙內擠到圈外,端的厲害得緊。我只好去跟梁國成說話。

    瞧得出來,曹家不怎麼在意這位親家,曹斌照了個面,敷衍兩句,便自行去陪幾個有份量的客人,估計是區里鎮里的什麼干部,或者是供銷社的同僚。這猶罷了,曹家大小子,也就是梁國成的女婿,居然也只是敷衍了兩句,就垮著個麻臉走開去了。

    走了也好,省得看見他那張臉太刺激。不過這個態度,著實讓人生氣。梁少蘭便紅了眼圈,淚水湧將出來。梁國成默默嘆了口氣,安慰女兒道︰“第一胎生個女孩不要緊,過兩年再生……”

    呵呵,原來是生女孩惹的禍。向陽縣農村,重男輕女的觀念不是一般的重,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情況也絲毫不見好轉,因而數年以後,計劃生育工作將成為向陽縣各級干部最為撓頭的事情,許多干部甚至因此栽了跟頭,斷送了政治前程。

    這個生兒育女的事情,本衙內現下年紀小著,可不大好發表意見。

    不一刻,孩子哭鬧起來,梁少蘭也不避諱,撩起衣服,露出極其壯碩的**,給孩子喂奶。這一下猝不及防,差點鬧我個大紅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就是個小屁孩,人家避我干嘛?

    瞧著梁少蘭給孩子喂奶,我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為何笑得這般賊膩兮兮?大約梁國成和梁少蘭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我眼里看的是梁少蘭,心里想的卻是梁巧。

    日後,梁巧喂我兒子吃奶的時候,也該是這般關愛備至的神情罷?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36 PM

第一百零八章 三朝酒會(下)

    曹家的三朝酒,居然喝出許多麻煩來,倒令我始料未及。

    第一個麻煩事梁國成的座次安排問題。照理,小孩子三朝,必定要請外公上座。這是向陽縣的鄉俗,想來全國各地,都是一般。誰知到了曹家,竟然要破一破這個例。原因在于來賀喜的干部多了些。其中頗有幾個腦滿腸肥之輩,頭顱高高昂起,一般情況下基本用鼻子說話。曹斌露出諂媚的笑容,聽他口中稱呼,其中有兩位是書記,只不知是區里的書記還是鎮里的書記,也不知是正的還是副的。芙蓉區的主要領導干部,幾乎都到我家里來坐過,但我大都沒什麼印象。只有其中一位,臉上有道疤痕的,以前是芙蓉區革委會的副主任,姓曾,還有幾分模糊的印象。曹斌落力巴結的人物中,便有此公。叫他曾書記,料來黨委會成立後,他進了一步,擔任了副書記的職務。在一個區里,區委副書記堪稱位高權重。盡管供銷社是垂直管理的性質,曹斌老家便在芙蓉鎮,自然不能得罪了父母官。

    另一位曹斌全力巴結的人,身材倒不是十分粗壯,中等個子,大熱天的還穿個長袖白襯衫,瘦長臉上架著副金絲眼鏡,曹斌口稱吳主任,力邀其上座。

    吳主任?料必是縣供銷社的吳主任了。早聽說此人假模假式,喜歡附庸風雅,瞧這副裝扮,可知傳言確實不虛。

    屬下一個區供銷社主任的小孫女做三朝酒,居然能請動縣社的一把手,曹斌果然好手段。

    其余一堆官員,都是些書記主任之類,曹斌的笑容便如同雕刻好了沾在臉上一般,一刻也未曾消失過。他那個麻臉兒子,梁少蘭的丈夫,也一直在賠笑敬煙。只是那些官員們在接煙的時候,盡量避免不往他臉上看。

    點來點去,挺重要的領導一共是九位,加上曹斌自己,剛好湊足十人一桌,梁國成這個原本該上座的外公,就顯得多余了。

    曹斌將這些領導一一延入座中,不經意間,卻發現梁國成孤獨地站在一旁,臉上神情又是尷尬又是羞愧。

    我和梁巧被安排跟幾名年輕人坐在一桌,有男有女,都是曹家的親戚朋友,一個不認識。好在我也沒興趣與他們聊天閑扯,只是在桌子底下與梁巧手拉著手,做些小動作,用指尖不住在她手心中摳著癢,梁巧輕顰薄笑,姿儀萬方。

    待到主賓席坐定,我偶爾扭頭去看,才發覺梁國成在主桌邊站著,形單影只,好不尷尬。梁巧的注意力歷來是隨著我的注意力轉移的,順眼瞧去,頓時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曹斌也覺得有些不妥,便朝麻臉兒子使個眼色。麻臉就對梁國成低聲說道︰“爸爸,你坐另外一桌吧。你看,都是縣里和區里的領導……”

    我感覺到梁巧地手在不住發抖了。

    這姓曹地一家子。也忒不地道了。去年梁國成受傷住院。他們袖手旁觀。愣是不肯伸伸手。害得梁巧差點被媒婆賣掉。我便已對他們很看不順眼。今天竟然又當著這許多人地面打梁國成地臉。

    眼見得梁國成含羞忍辱。正要移到旁邊一張桌子去坐。我淡淡地說道︰“今天這是開干部大會還是喝三朝酒啊?還要排座次?干脆搞個主席台得了!”

    聲音雖然不高。但童聲清脆。附近幾桌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嘰嘰喳喳地嘈雜之聲立馬平息不少。

    曹斌頓時就變了臉色。瞥眼瞅過來。見是一個小屁孩在做仗馬之鳴。倒不好發作。麻臉也僵在那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事是做得有點虧心呢。

    主賓席上的官老爺們,自然也是聽到了的,吳主任曾書記這幾位,自顧嗑瓜子剝花生,談天說地,眼皮子都不曾晃動半點,果然好修為好氣勢。另外幾位官職較低的,修為就欠缺了些,也扭頭過來看。其中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干部,便站起身來,為梁國成讓座。

    曹斌忙道︰“肖主任,你坐你坐,我來安排……”

    那肖主任兀自猶疑不決。

    畢竟是梁少蘭的女兒做三朝,瞧在梁巧的面子上,我也並不想攪局。再說了,本衙內現在肚子已經感覺餓了,這時候攪局,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我年紀雖小,食腸寬大,餓飯的滋味特別難受。眼見成了僵局,不免生出幾分同情,湊到梁巧耳朵邊說道︰“你去跟麻子說,叫他再搬個凳子來,大家擠一擠不就行了?”

    聽我直斥“麻子”,梁巧“噗嗤”一笑,漂亮的丹鳳眼里滿是欽佩之意。當即款款起身,就將自己坐的凳子往她姐夫面前一推,說道︰“姐夫,加一個位置吧。”

    那麻子十足可惡,居然還要向曹斌望一眼,直到曹斌點了點頭,這才接過凳子,向肖主任連聲抱歉。肖主任卻也平易近人,和旁邊兩名干部打個招呼,大家擠一擠,總算是將梁國成安置下來了。

    這一來,梁巧就成了站著的了,頓時引來無數目光。便連一直在旁若無人聊天說話的曾書記吳主任,也扭頭過來,臉上露出驚艷之色,張大了嘴久久合不攏來。

    我雅不願梁巧被人家這麼盯著看。一眾目光之中,有些實在淫邪,如果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怕是會有許多人忍不住要撲過來撕扯梁巧的衣服。

    “巧兒,你坐。”

    我站起身來說道。

    “嗯……還是你坐吧,我去拿凳子……”

    梁巧顯然不同意讓我站著。

    我眉頭一蹙,提高了一點聲音,說道︰“坐下,我不喜歡人家這麼看你!”

    呵呵,這話說得有點大了。席間響起一陣嗤笑之聲。

    若是十年之後,本衙內長成一條標準壯漢,五大三粗,膀闊腰圓,這麼說倒也有幾分威風。奈何現在年歲小著,氣勢上就弱了些。不過也還是頗有儼然之色。

    梁巧連忙答應一聲,乖乖坐了下來,偷眼瞧我,目光里情意綿綿,滿心被人寵的歡喜。

    我瞅了麻臉一眼。

    我和那班干部們一樣,穿著潔白的短袖襯衣,一條改小了的淺藍色公安長褲,腰間系著皮帶,尤其手腕上還戴著一塊中等型號的上海表,背著雙手立在那里,很有些小大人的氣勢。那時節,普通的十歲小孩,哪有這般打扮的?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麻臉見我這副行頭,倒也不敢怠慢,慌忙進到里間又拿出一張凳子來,請我落座。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接下來不斷有賀客上門。曹斌家在芙蓉鎮附近著實有些人緣,賀客陸續前來,樓上樓下,屋里屋外,擺了怕不有三十來桌。這在當時,不要說是芙蓉鎮這樣的小鎮,便是擱到向陽縣,甚至擱到寶州市,也稱得上排場闊氣。

    見我不停地剝花生吃,梁巧低聲關心地道︰“餓了吧?要不我去我姐那給你拿兩個雞蛋吃?”

    如今已經十二點半,尚未開席。梁巧是知道我的飯量的,怕我餓壞了。要在店里,哪怕生意再忙,梁巧也必定會按時做好午飯。

    我搖頭笑道︰“不用了,也該開席了。”

    梁巧點點頭,就給我剝花生,專挑個大的往我手里放。要是我雙手不空,便直接塞到我嘴里。饒是我臉皮甚厚,也覺得如此當眾親熱,有些不便。畢竟我已經不是四五歲的小孩。

    吵吵嚷嚷一陣,到了十二點四十分左右,門外響起爆竹聲,隨後酒菜上來,終于可以開吃了。鄉下席面,沒有太多的講究,先就上來一大碗粉絲,油膩膩的,撒滿紅紅的辣椒。梁巧不大好油膩,先為我盛了滿滿一碗,然後自己夾了一筷子,細嚼慢咽,吃相斯文無比。但凡每道菜上來,只要是帶肉的,她都要先給我盛。

    席間一個年輕女子就好奇地問道︰“哎,他是你弟弟麼?”

    梁巧點頭,應了一個“嗯”字。

    “你是少蘭嫂子的妹妹吧?我怎麼聽說你家就三兄妹呢?”

    這女子年歲不大,長相也不惹人厭,就是有點八卦。

    梁巧只是笑笑,不答話。其實她大可以隨便給我編排一個啥表弟的身份,都說一表三千里,難道人家還去搞社會調查不行?奈何她就是不肯,大約覺得表弟這個稱呼,實在太生分了。

    年輕女子見梁巧不理她,很是不忿,撇了撇嘴,別過臉去,嘀咕了幾句,瞧那意思,大約是在腹誹梁巧太傲氣。

    對于女人的這種嫉妒,我也懶得理會。單以兩人的外貌而論,梁巧確實具備傲氣的本錢,不服不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的肚子里塞滿了各種油膩食品,饑荒解除,便也一改狼吞虎咽的吃相,抹抹嘴,斯文起來,擇著清淡的菜蔬夾幾筷子。

    恰在此時,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出頭,穿著白襯衣黃軍褲,腳下蹬一雙烏黑錚亮的皮鞋,端著個酒杯走過來。這人梳著三七式分頭,長相倒也不惡,只是一張臉上油光水滑,給人虛浮之感。

    小分頭徑直走到梁巧面前,說道︰“你是我嫂子的妹妹梁巧吧?我叫曹生明,是曹生勇的弟弟,在縣供銷社上班,來,我敬你一杯。”

    以前閑聊的時候,倒是聽梁巧提起過,她那個麻子姐夫是叫什麼曹生勇。再看看這個曹生明,臉部輪廓確實與麻子有幾分相似。想來曹生勇少時不得那場大病,也算個英俊青年,配得上梁少蘭。

    只是這曹生明十足討厭,借機搭訕也不要端個酒杯子過來啊。

    給女孩子敬酒?虧他想得出來!

    梁巧臉一紅,說道︰“我不喝酒的。”

    “哎,沒關系嘛,這是水酒,不醉人的。”

    曹生明臉上有些微醺之意,料必已喝了不少,舉著杯子猛往梁巧面前湊。

    梁巧忙站起身來,往一旁閃避。

    席間便哄鬧起來,一眾無聊的男女叫嚷道︰“哥哥娶了姐姐,這妹妹再嫁給弟弟,不是親上加親?”

    一聽這話,我心中的火氣頓時“騰”地點燃起來。

    娘賣X的,什麼玩意?又來一個不長眼楮的家伙!

    曹生明甚是得意,一手叉腰,腦袋往後一甩,擺了一個“蒲士”,頓時又引來一片叫嚷聲。細論起來,這曹生明身材挺拔,長相不惡,家世也不錯,聽他剛才自我介紹,在縣供銷社上班,是個吃國家糧的公家人,在小小芙蓉鎮,稱得上大好青年,平日里必然受到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的追捧,這般自我感覺良好,也在情理之中。

    曹生明做完秀,又要往梁巧跟前湊。我站起身來,淡淡道︰“追女孩子,要有風度!”

    “小孩,你說什麼?”

    曹生明斜乜一雙醉眼,厲聲喝問。

    我扭過頭,不再理他。眼楮的余光卻是一直瞥著的,一只腳就插在凳子下,只要他再往前湊,說不得要踢起凳子,磕在他膝蓋上,讓他大大出一個丑。

    隨著梁國強練了一年多擒拿格斗,限于年齡體力,若與曹生明這般成年後生正面對陣,自是毫無勝算。但若借助器械,攻他個出其不意,卻是十拿九穩。至于後果如何,在人家的地頭會不會吃眼前虧,被海K一頓,卻也顧不得了。

    曹生明吃這一癟,頓時大為不忿,目露凶光,握緊拳頭,似乎想要動手。

    我瞥他一眼,冷冷道︰“怎麼,你們曹家,有打客人的習慣嗎?”

    曹生明被我擠兌住了,進退不得。

    “生明,別胡鬧。”

    曹斌慢慢走過來,身後跟著曹生勇和梁少蘭。梁少蘭手里抱著孩子,目光中流露出關切之情。原來到了“抱毛毛”的時候了。

    所謂“抱毛毛”,是三朝酒會的尾聲,也是必不可少的節目。乃是主家抱著孩子出來答謝,客人們抱一抱嬰兒,給個紅包,鬧騰一會,然後散席。

    “小朋友,對不住啊,他多喝了幾杯。”

    我點點頭,也不吭聲,重新落座。

    以曹斌為人的精明,自然不會在宴席上與一個孩子生氣。這要傳出去,丟人丟大了。

    誰知曹斌也有八卦的時候,仔細瞅了梁巧兩眼,笑著對梁國成說道︰“親家,要不我們再兌一回親家,來個親上加親?”

    我頓時氣歪了鼻子。

    梁國成搓著手,憨厚地笑著︰“巧兒還小……”

    曹斌也就笑笑,不再提此事。曹生明見老子並不生氣,又趾高氣揚起來,瞥我一眼,忽然搞出兩張“大團結”,塞到毛毛胸前的小兜兜里,說道︰“來,叔叔抱抱。”

    照理,叔叔乃是至親,原無必要當眾掏這個紅包,曹生明這是顯擺呢。當時二十元錢可是了不得的大數目。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小子,也不知是多喝了兩杯還是當真幼稚。

    “巧兒,做叔叔的抱了毛毛,你這個做阿姨的,也該抱一抱。”

    我自褲袋里隨手掏出一把嶄新的鈔票,也不問多少,就塞到梁巧手頭。自打有錢之後,我口袋里的現鈔從未低于兩百之數。

    這一手效果立竿見影,所有人“嘩”地一聲,都呆住了。

    料不到這小小孩童,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梁巧笑盈盈的上前,將一把票子交到梁少蘭手里,抱過孩子親了親,正眼都不瞧曹生明一下。

    曹生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想要說什麼,被曹斌狠狠盯了一眼,便焉頭巴腦的,不再說話。曹斌可比他有眼色,試想一個能夠隨隨便便掏出一兩百元錢來的小孩,來頭會那麼簡單麼?

    “小同志,請問貴姓大名?”

    那時節,將“小朋友”改為“小同志”,就意味著極度的尊重了,表示雙方之間有了同志式的平等對話地位。

    “我姓柳,就是和巧兒一道來喝酒道喜的。謝謝曹主任的款待。”

    我淡淡一笑,轉頭招呼梁國成和梁巧。

    “叔,巧兒,酒喝完了,飯也吃飽了,就不打擾了吧?我們走!”

    說完,我頭也不回朝門口走去。梁巧自然是緊緊相隨。讓曹斌吃驚的是,梁國成居然也沒怎麼猶豫,只是朝他笑了一下,點個頭,就跟在我後邊出了門。



第一百零九章 膿包

    “小俊啊,銀行同意貸款啦……”

    五伯笑眯眯的,來到了巧巧面包屋。這個地點,是我告訴他的。機械廠建起來之後,我與五伯之間來往益發密切起來。五伯做廠長十分盡職盡責,除了生產技術那塊插不上手,別的事都是親力親為。

    考慮到柳家山到向陽鎮二十來里地,班車一天一趟,不方便,五伯年紀大了,騎單車往來太費力,我建議機械廠買了一台二手的邊三輪摩托車,作為公務用車。由大哥柳兆時兼任司機。事實上,大哥要跑火電廠結賬,要跑縣城銀行辦理存取款手續,也確實是需要個車。如果機械廠效益好,明年該買小車了。

    機械廠這台二手摩托車,在貸款談判的時候,還起了些作用呢。雖有老爸親自出馬,畢竟涉及到二十萬的“巨款”,鄭行長還是很小心的。待見到五伯自摩托車上下來,鄭行長便有些傻眼。他這個堂堂行長的專車待遇,也就是一台邊三輪摩托車罷了。看來柳家山這個機械制造廠還是頗有實力的。

    鄭行長是個把細的人,當即坐上摩托車,親自趕到柳家山去實地考察。這也就是一九七九年,若是後世,貸款金額再大,怕也難以請動行長大人的玉步親臨實地考察。

    到達柳家山,鄭行長尚未走進廠部,就聽到一陣爭吵之聲,卻原來是好幾個上門提貨的客戶,為了僅剩的一台制磚機到底該歸誰在爭執不下。鄭行長饒有興趣聽了一會,與五伯進去給幾個客戶做工作。那些客戶可不管你是行長不是行長,都說自己已經交了款子,就得提貨。這邊才說一句,那邊就說了七八句,鄭行長被吵得暈頭脹腦,只得苦笑著自動放棄了“調解人”的身份。不過這一番爭吵下來,鄭行長對機械廠產品供不應求的情況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柳主任和柳支書果然並非大言炎炎,故作欺人之談——這筆款子貸得!

    “貸了多少?”

    我一聽忙問。

    “二十萬。”

    五伯笑眯眯的。

    “不過……”

    我地心沒來由地一跳。前世今生。我最煩地就是聽到“不過”“但是”之類地詞語。好好一件事。被“不過”“但是”一整。就面目全非了。

    “鄭行長說。現在農行地資金也緊張。這二十萬要分兩次到賬。今天先給十五萬。下個月再撥五萬過來。”

    我舒了口氣。這個“不過”還不算太壞。有了十五萬。許多事情便能立即整起來了。貸款到手之後。工廠要如何擴張。這些日子我早有成算。當即對五伯說道︰“五伯。先進二十套原料。將這個月地訂單完成再說……”

    和我交流過幾次。對于“訂單”這樣地新名詞。五伯也能聽得明白了。

    五伯一怔。說道︰“這個月沒有二十台訂單啊。只有十二台……”

    我微微一笑︰“黑子,還有另外兩個銷售人員,都還沒回來吧?他們一回來,怎麼著也該有五六張訂單。我估計,一次進二十套原料,還是少的,也就勉強頂過這一個月,下個月又是等米下鍋的局面。”

    這時候,小青姐給五伯和大哥倒了茶水過來,梁巧端上來幾個新鮮出爐的面包。

    我和五伯談機械廠的事是在樓上的客廳進行的。面包屋不比其他店子,是賣吃食的,兩個灰糊糊的人坐在店面里,算個什麼事?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要講的,不能自己砸招牌。

    “哈呀,小青啊,出落得水靈靈的,大姑娘家了……”

    五伯誇了一句。

    小青姐就有些害羞,偷偷瞥我一眼,含笑下去了。

    待到見了梁巧,五伯更是驚訝︰“小俊,這麼俊俏的妹仔,是誰家的孩子?”

    我笑起來,怎麼五伯也變得如此八卦了?問誰家的孩子。向陽縣近五十萬人口,每家你都認得?

    “小俊啊,我真是沒想到,這個機械廠才建起來,生意就這麼紅火……我原以為,一個制磚廠這麼賺錢,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五伯感嘆不已。

    這其實沒啥訣竅,不過是搶在人家前面站在起跑線上,佔了個先機罷了。

    “五伯,我估計,下個月至少需要三十套原料才能對付得了。還有,就要挖花生了,搾油機項目也必須要立即上馬。”

    “唔,這是啥玩意,真香呢……”

    五伯抓起面包咬了一口,贊嘆道。聽了我的話,幾口咽下去,放下半截面包,皺起眉頭。

    “嗯,還要買機床,要找師傅,十五萬怕是還有點緊緊的呢……小俊,怪不得你一開口就要貸二十萬,原來早在這里等著。”

    “這個月的訂單全部完成之後,該有十幾萬的銷售額,加上農行的貸款,差不多也就夠了。”

    五伯在心里仔細算了算,覺得也是差不多,當即安心,愜意地吃起面包來。大哥便遞上兩本賬簿。一本是機械廠的,一本是制磚廠的。我和五伯談話的時候,他已經老實不客氣,干掉了三個面包。

    盡管我對賬簿之類的東西深感頭痛,仍然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翻看。做甩手掌櫃,賬簿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再頭痛也不能馬虎。這不是對誰信任對誰不信任的問題,而是尊重制度。設或做老板的都不尊重這個財務制度,被底下人黑便是遲早的事情。很明顯,企業再發展下去,五伯和大哥是不再適合擔任財務工作的。以大哥的那點書底子,能厘清制磚廠的一攤子事,就算不錯了。

    我一筆賬一筆賬地看,有疑義的當即動問,一一弄明白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合上賬本交還給大哥。

    五伯是個凡事喜歡較真的人,對我認真對賬的態度很滿意——當面點錢不為小氣嘛。

    我原本是想留他們吃飯的,五伯說了聲“家里一堆事情”,就催著大哥急匆匆上車走了。瞧樣子,大哥不是很情願。他在利民維修部吃過幾次飯,知道我這里盡是好菜,頓頓不斷肉,饞呢。

    名義上,我給他的工資不低,但真正落到他自己手頭的,只有二十元,其余的錢,我吩咐都要給大娘(向陽縣方言,就是伯母)。大娘一家子六七口人要養活呢。不過我已經將利民維修部轉給二哥,大娘家的日子,很快便會紅火起來。

    順利解決貸款的事情,我心情頗為不錯。中午巧兒又做了我最愛吃的紅燒肉,更是食指大動,一口氣吃了四大碗飯,這才抹抹嘴,很是愜意地端起了茶杯。

    然後,我就看到了曹生明。

    曹生明這廝,依舊油頭粉面,走到面包屋門口,先就抹了一下頭發,動作誇張,令人發噱。除了曹生明,另有一個油頭粉面的家伙,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後。

    這個時候,巧兒在廚房洗碗。那個“油頭粉面”看到小青姐,馬上便“嘖嘖”連聲,對曹生明說道︰“明哥,真是很漂亮呢。”

    想來曹生明必定是在他的狐朋狗友面前大誇特誇巧兒的漂亮,這混蛋便色色的同他一起前來看“美女”了。

    曹生明橫他一眼,滿臉不屑︰“瞧你那點出息!這個算什麼?”

    一開始,小青姐還以為他們要買面包,熱情上前打問,聽了這話,是說自己不漂亮呢,頓時就氣紅了臉,賞他們老大兩個衛生丸子。

    “喲,小丫頭片子還生氣了?來,給哥笑一個……”

    那廝居然伸出手,想要摸小青姐的臉。

    “娘賣X的!”

    我“呼”地站起來,沖到櫃台前,手里操著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你再敢動手試試,老子把你的狗爪子剁下來!”

    小青姐原本又羞又急,見我一副情急拼命的模樣,還滿口粗言穢語,頓時又呆住了。在她心目中,小俊一向是三好學生,斯文守禮的乖乖崽。不成想竟露出這般殺氣騰騰的流氓嘴臉。

    那廝開始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一個小屁孩,頓時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見了我手頭鋒銳的水果刀,再瞧瞧我已經不算十分弱小的身軀,倒沒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我的神態明白無誤地傳達出這麼一個信息︰你小子真敢再伸出狗爪子,老子就真敢給你一刀子!

    “明哥,這小孩誰啊?那麼凶!開下玩笑都不行。”

    “油頭粉面”訕笑著,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我斜乜曹生明,一臉的不爽神情。

    三朝酒會後,以曹斌的精明,一定會詢問梁少蘭關于我的來歷。也不知道梁少蘭有沒有將我的身份漏給他聽。以梁少蘭目前在曹家不招人待見的情形來看,多半會告訴他們。

    借力打力,趁機抬高自己的身價,誰不會啊?

    “我嫂子的妹妹認識的一個朋友家的小孩……”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般拗口?繞口令似的!不過照此分析,梁少蘭是真的沒跟他們提起我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或許是梁少蘭本身都不大相信吧——縣革委主任怎能跟自家拉上什麼關系?可能父親和妹妹都搞錯了,這小孩是縣革委哪個下屬單位的干部子弟。

    柳姓是向陽縣的大姓之一,而那年頭,頭頂主任這個官餃的干部不在少數。某個縣直機關辦公室一個姓柳的副主任,含糊一點,對外邊也可以自稱縣革委的柳主任。

    隨便攀關系,要搞錯了,傳出去真的笑死人了。

    這是梁少蘭這種老實人的想法。

    “哎,小孩,梁巧呢?”

    曹生明又拿手往後抹了一把頭發。這個假模假式的臭毛病,也不知是不是跟供銷社吳主任學的。

    這個時候,梁巧剛好從廚房出來,用毛巾擦拭著雪藕般的雙臂,額頭一綹劉海垂了下來。曹生明立馬變得眉花眼笑。

    “梁巧,梁巧,我是曹生明啊……”

    而他身邊的“油頭粉面”,則是整個看呆了。

    梁巧抬頭一看,立即蹙起眉頭,別過臉去。

    這個不屑一顧的神態實在太打擊人了,哪怕梁巧像我舞刀動槍的也好過現在這樣啊。這樣子,就是根本沒將他曹生明當回事。

    在芙蓉鎮上,曹生明也算得個“世家子”了,父親是區供銷社的主任,自己是縣社的正式職工,家里要錢有錢,要勢有勢,曹生明又一直自詡風流倜儻,雖然只有二十二三歲,玩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可不在少數,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人家女的主動送上門來。

    因了這個緣故,曹生明自我感覺不是一般的良好,幾曾受過這般小覷?

    眼見他舉起拳頭,一副想砸櫃台又不敢下手的樣子,我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曹生明,就是那種典型的膿包紈褲,只想偷腥,卻沒半點擔當。

    “滾!”

    我擺擺手,就像要揮去個蒼蠅似的。

    這種人,我連跟他計較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你……你給我記著……”

    曹生明指著我,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滾!”

    我提高了聲音。

    不待曹生明再有何反應,一團黑影驟然而至,只聽得“砰砰”幾聲,曹生明和那個“油頭粉面”大聲慘叫,已然跌到了大馬路上,哼哼嘰嘰的半天爬不起來。



第一百一十章 拖遠一點揍

    “黑子?”

    我一怔,才發現魁梧高大的黑子就站在面包屋門口,一臉風塵僕僕的樣子,曬得像個鬼似的,成了名副其實的黑子。

    黑子拍拍手,瞧著馬路上的兩個倒霉蛋,不屑地“哼”了一聲。

    “娘賣X的,敢到俊少爺這里來搞事,欠揍啊!”

    曹生明兩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拳腳,爬起來想找回場子,一見黑子那身胚,屁都不敢放一個,灰溜溜走了。

    黑子掃了一眼店里,目光在梁巧身上稍作停留,咧嘴一笑,朝我豎起大拇指。他是個不善言辭的,這個意思就是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小丫頭你才那麼下死力氣修理趙強——值!

    這個動作透露出一個信息,他當真沒將我當小孩子看。

    老實說,黑子這人非常討我的喜歡。不管他是不是混混,也不管他能不能最終洗白上岸,哪怕一九八三年他真吃了花生米,我也一定去為他收屍。

    這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不需要理由,其實有時候男人喜歡一個男人,也不需要理由。看著順眼就是了。

    “回來了?”

    “嗯。”

    “樓上坐。”

    黑子點點頭。經過店面地時候。順手拿了兩個面包啃起來。一切都顯得十分自然。毫無做作。大約在他心目中。也覺得我這個小屁孩很對胃口罷?

    我二話不說。一手抓起兩個面包。帶上樓去。

    黑子這身板。真要吃飽地話。也不知二十個面包夠不夠。

    “巧兒。還有沒飯菜?”

    “飯有。菜沒了。”

    “雞蛋有沒?”

    “有。”

    “那炒一盤雞蛋,打飯上來。”

    “哎。”

    見梁巧如此乖巧,黑子又笑著朝我豎起大拇指。

    “怎麼樣,這趟跑下來,累死了吧?”

    我笑著問,丟了一包大前門過去。我現在生理上對尼古丁沒依賴,短時間內也沒打算去依賴這玩意。不過煙是要備下的,經常有客人來。程新建、五伯、柳兆玉、大哥這些人,都是大煙囪。

    “累倒不累,就是太陽毒點,脫了幾層皮。”

    黑子可能真是餓了,不忙抽煙,先就狼吞虎咽將六個面包都塞了下肚。

    “拿了幾單生意?”

    “十單。”

    我吃了一驚,這才出去幾天?十單?趕上這個月後續的全部訂單數了。

    “呵呵,黑子,看來你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子嘛。”

    “預支的一百塊用完了,不然,還多跑幾個地方再回來。”

    我笑了。

    黑子和別的銷售員是有點不同,又是煙又是酒的,還得是好煙好酒,開支自然比別人大。不過也可能正因為這個緣由,所以他的業績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好。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麼抽好煙喝好酒牛B哄哄的銷售員,也從側面折射出機械廠的實力罷?

    “工資和提成呢,我可以先預支給你……”

    “別,預支工資報銷車旅費就行了,提成還是等工廠拿到款子再說……不要壞了規矩!”

    凡事講規矩,也不知是黑子的優點還是缺點。不過我想是優點的成分居多。

    我心中暗喜,聽這話的意思是要繼續干下去了。

    “這次回來打算休息幾天?”

    “歇兩天就走……嗯,俊少爺,我打算再拉兩個兄弟一道干,將咱寶州地區幾個縣都犁一遍,行不?”

    我大喜,想都沒想就點頭應承。

    “行,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有什麼不行的?”

    黑子就笑了,心說俊少爺年紀雖小,果然夠意思。這話聽著心里受用。

    “你呆會吃完飯,先回去歇著,明天叫上那兩個兄弟,一道過來,我請他們喝頓酒。”

    黑子立馬想起濃香撲鼻的茅台酒,笑得嘴都裂了。

    吃飯完,黑子道聲聒噪,告辭去了。梁巧和小青姐就八卦,問起他是什麼人,這等強悍。曹生明兩人也是身強力壯的後生,愣是上不得手。

    說實在的,黑子今天也是打了人家個措手不及,若果正面交鋒,曹生明二人雖然不是對手,也不至于全無招架之功。

    想不到乖巧的巧兒也有八卦的時候,我只能感嘆,八卦實乃女人天性,便是億萬年滄海桑田變幻之後,只要人類還存在,還有男女之別,這個天性恐怕就是改不了的。

    “一個朋友,是個把式。”

    我只是談談答了一句。和她們說道上的朋友,全無必要。

    考慮到明天要請黑子和他的兄弟吃酒,在曹家擺闊之後,口袋里所余現金不夠,便叫梁巧和我一起去銀行取錢。

    梁巧有些奇怪地道︰“店里有錢啊,都是你的,要多少拿多少。”

    如今面包店每日銷售額將近三百元,純利潤近一百五十元。零用是盡夠了。

    我當然不能說那是你的錢,我不能拿。那也太假模假式了,簡直和曹生明一個德行。

    “不一樣的,公是公,私是私。一碼歸一碼,不能混淆。”

    這話也沒錯,面包店有面包店的賬,眼下還在回本的階段,不方便隨意將盈利挪作他用。我的日常開支,都是自制磚廠的利潤里支取。原因很簡單,制磚廠屬于本衙內的“獨資企業”,而且運作了將近一年,很成熟了,無須再投入,不至于把賬目搞混淆。

    梁巧便點點頭,解下圍裙,洗了手,和我相伴出門而去。

    自然,我沒留意身後小青姐那略帶點哀怨的復雜眼神。

    次日一早,大約是十點鐘左右,黑子就帶著兩名弟兄,顛顛地跑來了。

    我不覺有些好笑︰“三位,這時候喝酒也忒早了點。”

    黑子呵呵笑著︰“他們兩個,聽我說了俊少爺好多次,都想早點來瞧瞧你。”

    這話聽著受用。黑子當我面說些什麼,做不得數。許多人當面說的話都做不得數,背後說的,才是真話。自然,黑子這人實誠,或許可以例外。

    黑子便給兩位兄弟引見,個子略高的那個,叫趙成剛,外號大剛,略矮較為粗壯的叫林海仁,外號胖大海。聽黑子說,收拾老林和康小剛,就是他倆領著一幫小兄弟干的。大剛家就住在青山嶺附近的郊區大隊,胖大海家里是老街的。

    我嘴里客氣著,卻保持著一份警惕。

    一九七九年,全國範圍內都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但是由于動亂結束沒多久,大批下鄉插隊的知青回城,各處城鎮的小混混激增,社會治安狀況十分嚴峻。高層大佬們忙于籌劃國計民生的大事,暫時尚還顧及不到治安方面的問題。這幫流氓阿飛干出不少壞事,對景時刻一算總賬,吃花生米的多了去了。

    黑子這兩個兄弟,假使沒有殺人放火的案底,趁早洗白上岸,問題不大。若是犯了大事,可就得小心些了。這個事情,過後還得叫程新建好好查一查。不然懵喳喳踏進去,沾一身屎,洗都洗不干淨。我年紀小,或許沒事,就怕牽扯到老爸頭上。

    大剛和胖大海,聽黑子將俊少爺誇得天花亂墜,素知這位大哥甚少服人,得他如此推崇,可不知是何等了得的角色,怕不有三頭六臂。一見之下,都有些傻眼。

    雖然黑子說過,俊少爺年紀不大,想來總也在十三四歲,再小也不成話了不是?哪知道竟然小成這個樣子,倒是比普通十歲小孩高大一些,怎麼看也不會超過十二歲。

    不過詫異歸詫異,見黑子對我親熱中透出八分尊重,他們也便將滿腹疑竇都收起來,不敢隨口胡說。

    今天不是星期天,上午十點左右,面包店生意清淡,三個女孩子坐在店面里嘰嘰咯咯聊天。見我領著黑子三人進門,都站起身來,含笑招呼。

    見了梁巧,大剛和胖大海都有一剎那的愣怔。瞧我神情不愉,黑子嚴厲地掃了他們一眼,兩人這才如夢初醒,忙將眼神收了回去,有些訕訕的。

    “去樓上坐會,喝口茶,吃幾個面包,呆會再去人民飯店喝酒。”

    黑子點頭。

    正準備上樓,只聽得一陣腳步紛雜之聲,一干人沖面包店而來,為首的正是昨日挨揍的曹生明和“油頭粉面”,身後跟著四五個手持棍棒的潑皮。

    曹生明叫了人來撐場面,膽子壯了許多,“砰”地一聲在櫃台上拍了一掌,叫嚷道︰“梁巧,叫昨天打人的家伙滾出來,向老子賠禮道歉,不然就砸了你的店子!”

    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惹人生氣。

    有一個性急的潑皮,操起棍子就敲打牆壁,“  ”作響。

    黑子和大剛胖大海對視一眼,那兩人心領神會,大剛操起了水果刀,胖大海左右一看,找不到趁手的家伙,只得雙手握住了一張竹椅子。

    這幾位反應超快,無須言語,一個眼神就搞定,可見素日打架的經驗極其豐富,堪稱久經戰陣。

    有他們三個在,我就不用出頭了,樂得清閑。

    黑子雙手抱胸,冷冷的瞧著曹生明。

    曹生明神色一滯,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隨即扭頭叫道︰“兔子,就是他,昨天就是他打我的……”

    “喲呵,好大的膽子,誰敢打我的朋……”

    隨著這個四處漏風的古怪聲音,一人自曹生明身後站到前頭,忽然就張大嘴,沒了聲息。

    黑子依舊不說話,胖大海一聲冷笑,罵道︰“兔子,敢跟黑子哥這麼說話,你TM的找死啊!”

    兔子?

    這個名字倒有幾分耳熟。

    我仔細一看,可不就是趙強那個小兄弟麼?叫什麼屠四軍的,收拾趙強那晚,在收審所里被聯防隊員一頓老大耳刮子,打掉了七八顆牙齒的老街小混混。難怪說話漏風。

    他許是受了曹生明的什麼好處,幫他來找回場子,萬沒想到,對手竟然是黑子和胖大海。且不管道上的名氣,單論實力,他邀來的這四五個小混混,也遠不是黑子三人的對手。

    “俊少爺,這混蛋什麼來路?怎麼老來搞事?”

    黑子指著曹生明問道。

    “呵呵,沒什麼,芙蓉區供銷社曹主任的小兒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是來糾纏巧兒。”

    我淡淡地笑道。

    兔子剛才被黑子和胖大海嚇傻了,沒注意到我,聽黑子叫俊少爺,這才看到我背著雙手,施施然站在那里,頓時渾身一陣亂抖,想起收審所里那一晚的遭遇以及趙強放出來之後的慘狀,不寒而栗,剎那間尋死的心思都有了。惡狠狠地盯著曹生明,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了。

    “芙蓉區供銷社?我呸!”

    黑子重重啐了一口。

    曹生明看看我,又看看黑子,再看看兔子那要吃人的目光,頓時意識到情形不妙,一雙腿就有點發軟。

    胖大海丟下竹凳,拍拍手,對兔子說道︰“兔子,這混賬東西得罪了俊少爺,是要黑子哥動手呢,還是你們自己動手?”

    兔子二話不說,操起棒子照曹生明肩膀上就是一下。

    曹生明大聲呼痛,捂著肩膀就往地下出溜。

    “等一等!”

    我冷冷喝了一聲。

    兔子高高舉起的棒子就僵在空中,轉頭望著我,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是做生意的地方,打打殺殺的成什麼樣子?不要嚇著了我的客人。拖遠一點!”

    “是是……”

    兔子一迭聲答應,吆喝一幫小混混,架起曹生明兩人,拖死狗般拉過馬路對面,好一頓拳腳棍棒,揍得曹生明二人殺豬般嚎叫。不過三兩分鐘,便沒了聲息。

    兔子遠遠朝這邊點頭哈腰,像是請示的意思。

    黑子瞧瞧我,我點點頭,黑子就擺了擺手,兔子一伙如蒙大赦,飛也似跑了。只留下倒霉的曹生明和“油頭粉面”抱著頭蜷縮在馬路對面發抖。

    一轉眼,我看到面包屋的三個女孩子臉色蒼白,梁巧更是嘴唇微微顫抖。

    我不禁大是心疼,說道︰“巧兒,不要怕,他以後不敢再來了。”

    巧兒搖搖頭,擔憂地道︰“我……我是怕我姐……”

    我的臉色就猙獰起來,冷冷道︰“如果他們敢把你姐怎麼樣,我就將他曹家連根拔起,一鍋端掉!”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38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曹家要倒霉了

    事實證明,梁巧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曹生明那狗日的沒種,挨了一頓狠揍,再不敢來面包屋糾纏梁巧,卻回家去在他老子和哥哥面前告狀。自然不說自己如何混賬,將所有罪孽都推在梁巧和我頭上,說是梁巧勾結社會上的混子,其中不免添油加醋,將梁巧說得十分不堪。

    曹斌一共兩個兒子,老大曹生勇幼時得病毀容,一貫不招他待見。老二曹生明生的唇紅齒白,一張花旦臉,打小就被父母寶貝得什麼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長那麼大重話都舍不得說一句,高中畢業之後,曹斌就四處活動,將他搞進縣社做了正式職工。

    這麼一個寶貝疙瘩,竟然被一幫流氓混混揍得滿頭滿臉血肉模糊,曹斌氣得暴跳如雷。見老子生氣,曹生勇二話不說,也不顧老婆還在奶孩子,身體尚未完全復原,揪住梁少蘭就是一頓暴打。

    梁少蘭受了這般委屈,投訴無門,又怕再挨打,瞅個空子,抱起小孩跑回了娘家。曹生勇次日便找到楓樹大隊,說了許多狠話,道是梁少蘭不回去的話,便要如何如何。惹得梁國成這老實巴交的人也大為光火,將他趕出家門。梁少蘭年紀小膽子也小,左思右想,怕連累家里,不得已,只好抱著孩子又回到芙蓉鎮。結果又挨了一頓拳腳。曹生勇下手狠,打得她鼻青臉腫,身上到處是淤青。

    曹生明那小子色心不死,威脅嫂子說,假如梁巧不和他好,就要唆使他哥,每日往死里揍梁少蘭。梁少蘭吃打不過,只得委委屈屈答應,來做妹妹的工作。

    可巧梁國成陪同梁少蘭來找巧兒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店里,去柳家山了。騰飛機械廠擴大生產規模,買回了兩台新車床和一些其他輔助設備。我得去看看。順便拉上江友信再做做張力的工作,希望他能丟掉那個勞什子的農機廠副廠長,全心全意留在騰飛機械廠。

    五伯已一再聲明,只要他願意來,立馬便讓出廠長的職位,自己擔任機械廠黨支部書記。我趁熱打鐵,一口氣將工資加到五百元。

    五伯有些吃驚地瞄了我一眼,不過沒有吱聲。

    張力仍有點猶豫不決。

    看來一個公家人的身份,在當時人們心目中,實在有千鈞之重。便是十倍的工資,亦不足以令他徹底歸降!

    “柳支書,小俊,友信,不是我不識抬舉,實在是家里那個不肯,她……她擔心以後政策再起什麼變化……”

    我嘆了口氣。對江友信說道︰“江哥。要不你看。讓表哥打個報告。調到騰飛機械廠來。檔案和組織關系還留在農機廠。但是工資由這邊發。權當是支援農村經濟建設好了。機械廠好歹也算個集體企業……”

    “對對對。如果能這樣。那就太好了……我二話不說就過來。也不要加什麼工資……原先就已經很高了……”張力說著。熱切地望著江友信。

    我不覺微微一笑。心說到底還是個老實人。

    江友信想都不想。連連搖頭︰“這怕是行不通。沒這個先例。”

    我曬道︰“那有什麼關系。何必一定要有先例。路都是人走出來地。國家改革開放。不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嗎?”

    江友信奇道︰“改革開放是摸著石頭過河?這個提法倒也新鮮。”

    我這才意識到,不經意間,又將多年以後才出現的話語提前冒了出來。

    “你再好好想一想,看行不行?不管怎麼樣,試一試總可以吧?最多不過是不準,也沒什麼損失。”

    江友信仔細想想,猶猶豫豫地道︰“嗯,試一下也行。不過干部去留的問題,最好是能通過嚴書記批準。”

    我信心滿滿︰“那就先叫表哥打報告,我去找嚴伯伯念叨,磨他唄!”

    五伯和張力都鼓起眼珠。我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老爸的決定,這個他們相信,畢竟是父子至親。但聽我言下之意,似乎連嚴玉成的主也能做得了,未免駭人聽聞。

    那可是縣委書記啊,而且是如此強勢的一個縣委書記!

    江友信微笑不語。他同意張力試一下,我對嚴玉成的影響力這一節,自然早在算中。不然根本就不會贊成。畢竟嘗試改變現行干部政策,非同小可。

    一切商量妥當,我心情大好,由大哥開車送我們回到縣里,見天色已晚,考慮到江友信一個人獨居,機關食堂已經關門,便邀請他去巧巧面包屋共進晚餐。

    江友信晚上還要給大姐補課,嫌自己回宿舍煮面條費事,也即欣然應諾。

    誰知一跨進店里,一片愁雲慘霧,便撲面而來。

    “巧兒,怎麼啦?”

    見巧兒坐在那里,珠淚漣漣,我不由大是心疼,一迭聲動問。

    “沒什麼。”

    梁巧慌忙擦拭淚水。

    “你還沒吃飯吧,我這就給你去做飯。”

    我這才發現梁國成和梁少蘭父女都在,梁少蘭更是眼楮都哭腫了。

    “巧兒,坐下!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隱隱約約猜到一點,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梁巧依言坐下,未語淚先流,抽抽泣泣說起緣由。隨著梁巧的述說,我的臉色也一點一點變黑,到後來,基本就黑成了鍋底。進店門就抓在手里的一個面包早捏成了一團,面包屑灑了滿地。

    江友信不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亦能聽出個大概意思,神情也很不好看。

    “這樣搞還了得?”

    我尚未開聲,江友信已經忿忿地說道。

    實話說,梁巧剛開始說那會,我氣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便沖到芙蓉鎮,將曹家三爺崽都揪住暴扁一頓,以洩心頭之憤。待得她說完,我反倒平靜下來。

    不能沖動!

    不能在盛怒中做決定!

    我一再告誡自己。

    上輩子,我可是吃了不少沖動的虧。

    越是大事,越要鎮定!

    “少蘭姐姐,你怎麼說?”

    我扭頭問梁少蘭。

    梁少蘭是個毫無主張的人,只是個流淚,卻拿不出半分主意。

    “我問你,你還想不想跟那個麻臉過下去?”

    梁國成嚇了一跳,忙道︰“小……小俊,你……”

    我伸手止住他,繼續盯著梁少蘭︰“我就要你一句話,才好決定怎麼做。”

    “我……我不知道……我……我好怕……”

    “那好,我知道了。”

    江友信疑惑地道︰“小俊,你想怎麼樣?”

    “沒什麼,我答應過巧兒,他們若敢這麼做,我就要將曹家連根拔起,一鍋端掉!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我淡淡道,眼里卻透出濃濃的殺機。

    “一鍋端掉?”

    這下子,連江友信也嚇了一跳。

    “怎麼端?”

    “怎麼端?當然是借助國家機器了,我小孩子家,難道還上門去跟人家打架?”

    我越說語氣越是平靜。

    江友信便舒了口氣。只要是借助國家機器,那就好辦,對付這麼一個區供銷社主任,芝麻綠豆般的干部,無論是陽謀還是陰謀,至不濟也就是無功而返,大礙是沒有的。

    “江哥,我跟你說,這個曹斌一定有經濟問題……”

    我當下便將曹斌家的情況向江友信介紹了一番,對他那棟樓上樓下,紅磚水泥的大屋介紹得尤其詳細,特別是聽說二樓完全是仿照縣革委常委樓的規制修的三室一廳的套間,江友信臉露訝異之色。

    “少蘭姐,我說得沒錯吧?曹家除了曹斌有工作,曹生明前幾年才進的縣社,應該沒存下幾個錢……”

    梁少蘭還不知道我要干什麼,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呢,他還經常向我爸……就是曹斌……要錢花……”

    “那曹生勇呢?有沒有工作?”

    梁少蘭就有些難為情︰“他那個樣子,哪個公家單位會要他?”

    我點點頭,眼望江友信。

    江友信就笑了︰“這麼說起來,這個曹主任還真不簡單呢。在芙蓉區供銷社做了十年主任,就攢下了偌大一份家當。”

    我也笑了︰“XX黨的天下,怕是不能容許有這樣的蛀蟲存在吧?”

    “行,這個事情,我找機會跟紀委魏書記反映反映。咱們縣紀檢委剛成立不久,魏書記也正想抓幾個典型來樹立威信呢。”

    魏玉華自從去年得到龍鐵軍當面表揚,干勁十足,今年四月份班子調整,他一個面臨退居二線的老干部,居然被賦予重任,當選為大革命後向陽縣首屆紀委書記,也確實要做出點成績來,才對得住上級領導對他的器重與人民群眾對他的信任。

    “呵呵,那就麻煩江哥了。巧兒,做飯吧。”

    “哎。”

    梁巧便起身去忙活飯菜,梁少蘭渾身不自在,將孩子交到梁國成手里,也跟著去了廚房。梁國成雖然不明白我和江友信商量的內情,大致意思卻是明白的,知道他親家怕是要倒大霉。有心要說幾句,礙著江友信在場,幾次想開口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吃飯完,江友信起身告辭,對我說道︰“這個事情,還是要按照正常程序走,你叫人寫個檢舉信,直接寄給柳主任,柳主任批示之後,我再叫肖科長送給嚴書記看看。”

    我心領神會,點頭應諾。

    待江友信走後,梁國成急忙說道︰“小俊,那……那到底是少蘭的婆家呢。”

    我一揮手︰“這樣的婆家,有什麼可留念的?不要也罷!”

    梁國成張大了嘴︰“那……那少蘭……”

    我笑道︰“少蘭姐還年輕,以她的條件,今後怕找不到更好的對象?”

    “這……這怎麼行呢?”

    梁國成真的急眼了。他是那種老派的思想,覺得女子就該從一而終,曹生勇丑是丑點,也混蛋,但女兒既然嫁了他,連孩子都有了,湊合著也得過下去。這個離婚的事,想都不能想的。

    我冷冷道︰“少蘭姐要想在曹家過安生日子,就得答應曹家的條件,讓巧兒跟曹生明好,你也同意?”

    “我……”

    “叔,明白告訴你,就算你同意,巧兒自己也不會同意。巧兒,是不是?”

    “嗯!”

    梁巧點點頭,神情堅決無比。

    我笑了︰“叔,放心吧。曹家倒了勢,少蘭姐也不一定就要跟曹生勇離婚。這家面包屋是巧兒的,往後少蘭姐也可以過來幫忙,算她一股紅利就是了。有了錢,還怕曹生勇不屁顛屁顛跟在少蘭姐後面像條狗似的?”

    其實真若走到那一步,梁少蘭和曹生勇分手是必然的事情。

    男人會因為憐憫照顧女人一輩子,卻絕少有一個女人會因為憐憫和一個男人廝守終生。

    上輩子四十年的人生閱歷,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改革開放,改變的不僅僅是體制,不僅僅是市場機制,最重要的是改變了人們的思想。

    只是這個,眼下卻不忙跟他們解釋。

    “啊?”

    梁國成和梁少蘭都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他們一直以為,這面包屋是我的,巧兒只是在店里幫工,聽我的意思,敢情巧兒竟然是老板。這才一年多點,巧兒就做起了這麼大的生意?

    看著父親和姐姐訝異的目光,巧兒紅了臉,垂下頭,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小心眼里滿是甜蜜。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連根拔起

    雖說曹斌只是個區供銷社的主任,兵頭將尾的干部,畢竟參加工作幾十年,上上下下也形成了一張關系網,能量還是不小的。既然要動他,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勢,全力以赴,一家伙就將其拿下,不讓他有轉移贓款贓物,銷毀證據的機會。

    當晚我便寫好了檢舉信,叫梁巧抄寫一遍,次日一早到郵局寄出。盡管當時的郵政很扯淡,同在縣城之內,這信第二天也便到了縣革委柳主任的案頭。

    凡是寄給老爸的信件,只要不是私人性質的,照例由江友信先拆看,無關緊要的隨手處置,要緊的才呈遞給老爸處置。

    一見那封檢舉信,江友信就笑了。雖然我不了解曹斌貪污的內情,但單憑他那棟豪華大屋,便做出了許多文章。只不過梁巧的字寫得太差,與這封檢舉信斐然的文采有些不大般配。江友信不清楚我找誰抄寫的,暗暗搖頭,覺得我不該這麼整自家老爹。這不是故意讓柳主任費眼神麼?

    這封檢舉信,自然是讓江友信鄭而重之地擺在了諸多文件的案首,並且以他特有的方式提醒了一下老爸。對于江友信,老爸十分欣賞,盡管此前沒有做秘書的經驗,用了一年多時間,甚是順手。見江友信這般重視,老爸便放下其他工作,專心致志地看起信來。

    老爸如今的修為是越來越深了,看著這封言辭激烈的檢舉信,臉上波瀾不驚。看完之後,略略沉思,提筆批示道︰已閱!呈嚴書記批示並轉縣紀委。

    這道批示很見功底,既充分表示了對嚴玉成的尊重,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縣紀委應該查一查!

    江友信一言不發,拿起檢舉信就找到了肖志雄。

    因為一二把手關系極其融洽,兩名秘書之間也便相處得很好。特別是上次江友信給商業局吳局長打過招呼,將肖志雄的本家哥哥肖慶安安排到了人民飯店經理這個肥缺上,肖志雄也很承情。

    江友信將信交給肖志雄,輕輕點了一句︰“這個事情,柳主任很重視。”

    肖志雄會意,點頭微笑了一下,轉身進了嚴玉成的辦公室。

    嚴玉成地性格。比老爸外向。看完檢舉信便黑了臉。當即批示道︰請紀委魏書記查處!

    嚴玉成這個批示。可就厲害多了。點名叫魏書記查處。那就是說不能打馬虎眼。

    肖志雄將檢舉信專程送達縣紀委魏玉華書記地辦公室去。這麼做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如果不是嚴書記特別重視。肖志雄毫無必要專門跑一趟。就和普通文件一並移交過去便是。

    魏玉華浸淫官場幾十年。焉能不知其中訣竅?況且他就任紀委書記數月以來。尚未正經查辦過一件像樣地案子。紀委居然變成了個無所事事地閑置衙門。弄得他在常委會上經常無話可說。也就是隨著大眾對一些無關緊要地議題舉舉手罷了。堂堂排名第五地縣委常委。竟被邊緣化了。這令得魏玉華大為不爽。自己這個紀委書記。眼見得就要變成“舉手書記”了。

    身在官場。最為忌諱地便是“失聲”!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這麼一封嚴書記和柳主任都親筆批示地檢舉信。甭管它是不是雞毛。且當了令箭再說!

    魏書記雷厲風行,立即便召集手下得力干將開會,擺開了“打虎”的架勢。

    “同志們,先不說這封檢舉信的內容屬不屬實,就說人家反映問題的同志,將信寄給柳主任不寄給縣紀委,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啊,咱們紀委,在人民群眾的心目中沒有份量啊……這樣下去不行啊,同志們,黨的紀律檢查機關要發揮它應有的作用啊……”

    魏書記語氣沉重,到後來簡直就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了。

    一干紀委干部數月來無所事事,也甚是憋悶。聽書記如此說話,個個心頭沉重。

    “魏書記,如果這封檢舉信屬實的話,這個曹斌就確實有大問題……”

    一名紀檢干部說道。

    “嘿嘿,有沒有問題,一查就知道了。那麼大一棟房子擺在那里,又跑不掉。”

    另一人隨即說道。

    “對!”

    魏玉華輕輕一拍桌子,神情激昂。

    “嚴書記和柳主任為何這麼重視?就因為這個原因。這個房子它沒長腳,跑不掉。馬上成立專案組,立即開赴芙蓉鎮調查曹斌的問題……這個案子,就由周志剛同志擔任專案組的組長。”

    縣紀委副書記周志剛站起來,語氣鏗鏘地應了一聲“是”。

    這位周副書記亦是部隊轉業干部,以前在縣公安局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副局長,還保留著部隊里堅決服從命令的良好作風。

    “志剛書記,要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了風聲。”

    魏玉華特意叮囑了一句。

    周志剛嘿嘿一笑,說道︰“魏書記,請放心!如果曹斌真有問題,我一定將他拿下!”

    言下之意,有點怪魏玉華小覷他。他以前在公安局干過兩三年的副局長,辦案經驗之豐富,整個縣紀委無出其右,魏書記又何必多此一舉?

    曹生明挨了一頓臭揍,便借機賴在家里養病,不去上班。這也難怪,往日風流倜儻,瀟灑不群的曹二公子,驟然之間變了豬頭,走出去丟死人了。

    好在曹斌與縣社科室的人都挺熟的,給兒子請個假的面子還是有的。

    曹斌的老婆心疼得什麼似的,每日里雞鴨魚肉變著花樣伺候著這個寶貝疙瘩,不住咒罵梁巧那個狐狸精害人不淺。

    曹斌瞅著她母子倆,笑道︰“別罵了,我覺得梁巧那丫頭挺不錯的,往後娶回家了,叫她好好伺候你的寶貝兒子。”

    曹生明腫脹的臉上便露出向往的神情,一雙眼楮色迷迷的。

    “呸!這個害人精,我家才不要她……”

    曹母兀自嘮嘮叨叨。

    正說話間,一台吉普車“嘎吱”一聲停在了曹家大屋的門口,幾個紀檢干部走下車來,抬頭望了一眼,周志剛臉色就沉了下去。

    檢舉信中果然沒有講假話。

    那時節,吉普車就代表著身份和權勢。

    曹斌不知何方神聖駕到,慌忙起身迎出門去,滿臉堆笑。

    “你是曹斌嗎?”

    周志剛冷冷地問。

    曹斌心中便是一陣不喜,TNN的,連句“曹斌同志”也不叫。

    “我就是曹斌。”

    “我們是向陽縣紀檢委的,我叫周志剛。有人檢舉你貪污公款,請你跟我們回縣紀委說明一下情況。”

    曹斌的笑容頓時便僵在了臉上。

    盡管當時紀委剛剛恢復不久,“請去紀委喝茶”對問題干部的震懾遠不如後世之盛。不過曹斌心中原本有鬼,便容不得他不膽戰心驚了。

    細論起來,曹斌其實不夠格做一只“大老虎”,只是魏玉華一干紀委干部都快憋出病來了,不管他是老虎還是老鼠,逮住了就往死里整。這是縣紀委第一次正式“亮劍”,若無功而返,自魏玉華以下,誰也丟不起這個人。因而曹斌的下場基本上也便注定了。

    紀委從立案到控制曹斌,速度極快,這就從根本上堵截了曹斌串供,銷毀證據的可能——沒準備,也沒時間!

    不過事情也不如想象中那麼順利。曹斌混跡官場商場多年,是個成了精的人,平日里與方方面面的關系都處得不錯,這一被“請去喝茶”,許多跟他有過利益往來的人便都坐不住了。

    曹斌被紀委帶走的當天,他老婆就緊急行動起來,找到向日與曹斌來往密切的一些干部,就說一句話——我家老曹說,他哪天出事了,要拉幾個人墊背。

    曹斌知道自己老婆沒文化,上不得台盤,多的話也記不住,便只叫她記住了這一句!

    那些干部當即冷汗就下來了。

    嚴格來說,曹斌的話只有半句,剩下的半句沒說出來——這幾個墊背的人里頭,說不定有您!

    當日晚上,紀委主要負責干部的家里便熱鬧起來,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特別是魏玉華和周志剛家,更是訪客盈門。

    向陽縣是個偏僻落後的農業縣,便是在寶州地區,也是墊底的。地區各直屬機關和其他兄弟市縣的干部都將到向陽縣工作視為畏途。偏僻落後、底子太差,不容易出成績,累死也白搭。一聽說調向陽縣工作,說句“哭死”未免誇張,但心情絕對沮喪無比,認定是上級領導對自己有看法了。因而多年以來,向陽縣的干部很少交流過,都是幾個老面孔在一個鍋里攪馬勺。尤其魏玉華,生于斯長于斯,一輩子在向陽縣摸爬打滾,論到人頭那是滾瓜爛熟。以前做慣了老好人的,如今忽然要當“包青天”,一時三刻也有些拉不下面子。一堆老熟人圍著他“老領導老上級”的叫喚,又是拍又是哄的,日間在紀委會議上無比堅定的信心不免有些動搖。

    不過魏玉華也算人老成精,知道這事嚴玉成和老爸都在關注,軟不得。催得急了,便往周志剛身上推,說他才是專案組長,自己不便插手過多雲雲。

    周志剛那是誰啊?向陽縣公安局有名的黑包公,因為敢于堅持原則,在公安局一直被排擠,由分管刑偵改為分管治安再改為分管工會後勤,徹底邊緣化。這次成立縣紀委,嚴玉成指名將他調任縣紀委專職副書記,行政級別調整為正科。為的就是彌補老魏性格方面的不足。

    雖說老魏性格軟,聽招呼,用起來順手,畢竟紀委也不能成為一個擺設,那樣不利于黨的組織建設。有周志剛在,必須硬的時候也能硬得起來。

    說情的干部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又去了周志剛家。誰知周副書記的愛人說,老周壓根就不在家。從早上去上班,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該不是在連夜搞突擊審查吧?

    照周志剛的性子,這樣的事真干得出來。他以前在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時候就經常這樣整。這事情整到“周黑面”手頭,基本上就算砸了!

    晚上十點多鐘,一干說情者焉頭巴腦自周志剛家里出來,不成想在筒子樓下踫到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那個不認識,大的那個,卻笑眯眯地同他們打招呼。

    我的媽,竟然是柳主任的秘書江友信。

    至于小的那個,自然是區區在下柳俊了。

    我早料到逮了曹斌之後,會有一幫子人坐不住,吃完晚飯,哪也沒去,就拉了嚴菲在大院里做游戲。這一向有梁巧相伴,有一陣子沒陪嚴菲,小丫頭幾乎要同我生分了。

    厚此薄彼不好呢,做人不能太偏心。

    何況嚴菲也是足以一笑傾城的小尤物,我可沒打算就此不理她。也不能據此就判斷本衙內貪心不足,是個色魔,畢竟大家還小,往後還不知怎麼發展呢。

    縣委常委和縣革委正副主任,住在一二號常委樓內,普通干部,住在縣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樓。都在一個大院子內。

    我陪嚴菲游戲是實,暗中觀察有些什麼人去魏玉華和周志剛家拜訪也是實。

    等江友信給大姐補完課,從我家出來,嚴菲也玩累了,賴在草坪上不肯起身,我只得提議背她回家。小丫頭這才開心起來,慵懶地爬到了我背上。盡管她比我還大了一歲,身子倒輕,背起來不怎麼費力。如果換成梁巧,估計夠嗆。送到家里,解英望著我笑眯眯的,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打樓上下來,叫住江友信說了這事。江友信就笑了︰“那我們就在這再等一等,和他們打個招呼。”

    毫無懸念的,次日這個事情便傳到了老爸和嚴玉成耳朵里。老爸恪守規則,不表示任何意見。嚴玉成當即抓起電話,打給了魏玉華和周志剛,詢問案件的進展情況,語氣不是很平和。

    魏玉華掛了電話,擦了擦微禿的腦門上流下來的汗水,暗暗舒了口氣——昨晚將事情推到周志剛頭上的做法真是太正確了。這個“周黑面”,一定會將門把得死死的,倒不怕嚴書記追問!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39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工作研討

    三天之後,案件便有了實質性的突破,曹斌在大量證據面前終于亂了陣腳,承認貪污公款三萬多元的犯罪事實!

    三萬多元!在當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了!

    我原本只是要拿下曹斌,結果卻有點出乎意料。被曹斌一案牽連進去的干部有七八個,其中包括縣社吳主任和芙蓉區的一位主要負責干部,都一一被周志剛請去“喝茶”了。

    我知道,按照程序,接下來就是檢察機關介入,開始啟動司法程序了。三萬多元這個涉案金額,足夠曹斌將牢底坐穿!至少今後十年以內,向陽縣再見不到這個人了。

    在曹斌招供的次日,曹生明亦被請去“喝茶”。當然他的問題倒不大,曹斌再胡亂攀咬,也不至于攀咬自己的兒子。紀委只是核實一下他招工進入縣社的手續是否經過正規程序走的。結果也沒啥懸念,就是一樁權錢交易。縣社吳主任急于撇清自己,快刀斬亂麻,一紙文件將他清退回家了事。只不過吳主任這個動作還是遲了些,終究免不了被請去“喝茶”的厄運。

    貪污公款三萬多元,這在當時,算得大案要案了,甚至驚動了寶州地區的領導。龍鐵軍和周培明先後打電話給嚴玉成,詢問案情進展。

    龍鐵軍明確表態︰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遷就。

    周培明的電話意思就豐富一些,首先當然也是表態支持向陽縣的做法,對于混進干部隊伍的貪污**分子,要堅決打擊,決不手軟。接著話鋒一轉,提醒嚴玉成,純潔干部隊伍固然很重要,但也不要搞得干部們人人自危。假如因此影響向陽縣的主要工作方向,就得不償失了。

    嚴玉成琢磨著周培明話里的意思,覺出一點怪怪的味道來,便很謹慎地回復周培明,說縣里會把握好尺度,不會將打擊面無限擴大。

    “周主任請放心,目前搞好縣里的經濟建設,讓人民群眾盡快脫貧致富才是主流嘛……”

    放下電話,嚴玉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臉色陰沉。

    看來這次處理曹斌。拔起蘿卜帶出泥。又刺痛了一批人地神經啊。

    嚴玉成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抓起電話撥通了紀委辦公室︰“老魏嗎?我嚴玉成啊……曹斌那個案子。紀委盡早結案。移交檢察機關辦理吧……嗯嗯。好地。那就這樣。”

    都說國內地官場上。縣委書記這個位置。職務不高。麻煩不少。甜酸苦辣。五味俱全。嚴玉成擔任向陽縣地一把手一年多時間。算是領教過了。

    給魏玉華打完電話。嚴玉成又給老爸打了個電話。

    “晉才。有時間嗎?到我這里來一下吧。商量一下今後地工作。”

    雖說縣委和縣革委已經分開成兩套相對獨立地班子。奈何向陽縣地辦公條件很是一般。暫時也沒有余錢剩米來大興土木。縣委書記和縣革委主任地辦公室還是與往常一樣沒有變化。就在同一層樓。一個最左。一個最右。

    老爸接到電話,很快便趕到嚴玉成的辦公室。也不和他客氣,徑自在沙發上坐了。肖志雄給老爸沏了杯茶,退了出去。

    嚴玉成端起茶杯,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晉才,聯產承包責任制的事情,落實得怎麼樣了?”

    老爸微微一笑︰“基本上,全縣都鋪開了。早稻收割之後,目前正在進行公糧收購。已經完成了差不多一半的收購任務了。實行責任制之後,社員們的生產積極性大為提高,估計晚稻的插播率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完成今年的公糧征購任務不成問題。”

    “這就好。”

    嚴玉成點點頭,歷年來向陽縣的公糧收購任務都不能如期完成,年年都挨地區領導批評。如果今年能如期完成征購任務,無疑也算是他主政向陽縣的一個政績。

    老爸說話歷來留有余地,既如此表態,那就說明基本沒問題了。

    “這個生產責任制,早就該搞了……”

    嚴玉成喝了口茶,有些感慨。

    老爸卻並不附和,說道︰“地區和兄弟縣市,好像有些不同的意見呢。”

    這個不同意見,嚴玉成自然也是知道的。對于是否應該搞生產責任制,特別是應不應該包產到戶,地區領導中是有分歧的。不過周培明倒是傾向于支持實施生產責任制的,龍鐵軍的態度卻不明朗,從未在公開場合表過態。

    寶州地區的其他縣市,有的也已開始搞責任制,有的卻堅決制止。原因皆在于一把手的這種曖昧態度,頗費琢磨。

    嚴玉成性格中敢作敢為的一面又充分顯示了出來,他擺擺手,說道︰“不去管他,只要對人民群眾有益,能提高糧食產量,讓大家吃飽肚子,這個事就該搞。”

    “嗯。”

    老爸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山北區的水泥廠,已經開始建設施工,估計到今年十二月份,一期工程可以竣工投入使用。全部竣工要到明年三四月份。估計全部竣工後,年產量能達到二十萬噸。”

    年產二十萬噸水泥的工廠,後世多如牛毛,不過在當時,算是很有規模的了。

    嚴玉成皺起眉頭,問道︰“能不能再加快一點?爭取到十月份一期工程竣工?”

    老爸沒有吭聲,手指頭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嚴玉成是老爸的知己,也不催他,知道他搞技術的出身,這是在腦袋里緊張計算呢。

    老爸這個習慣其實不好,嚴玉成固然了解他,若換成其他領導,還以為他故意拿大呢。

    “我組織兩次大會戰試試看,十月份不敢保證,十一月中旬之前應該可以。”

    嚴玉成笑了︰“晉才啊,你說,小俊在柳家山搞了兩個工廠,都是不聲不響就搞了起來,很快投產出效益。怎麼我們舉全縣之力,反倒落後那麼多呢?”

    老爸微微一驚。心想怎麼嚴玉成也知道柳家山的兩個工廠都是小俊搞的?

    嚴玉成看出了老爸的疑惑,微笑道︰“這其實沒什麼,不偷不搶,勞動致富挺光榮的嘛。”

    若是我在場,恐怕就要大吃一驚了。原以為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卻根本逃不過嚴玉成的眼楮。不過估計他也只知道個大概,具體的細節恐怕也還不清楚。

    老爸笑了笑,說道︰“他們工廠小,當然比較快了。”

    “我看也不盡然,這和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樣,關鍵還是思想觀念的轉變。什麼東西,看準了就應該馬上下手。拖來拖去,黃花菜都涼了。”

    嚴玉成手一揮,說道。

    “酒廠的情況怎麼樣了?”

    說到酒廠,老爸就有些興奮︰“情況不錯。第一批新包裝的五峰老酒已經下線了,在一招待所和人民飯店的反應都挺好的,供銷社的各門市部銷售也不錯,嚷嚷著要斷貨呢。”

    “哦?這樣好啊,沒想到這個酒廠真的搞活了。”

    嚴玉成驚喜之余也有些詫異。

    “晉才,有個時候我真是有點看不懂小俊呢,這孩子,腦袋里不知道裝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可是每次出個主意,都能搞到點子上,真是怪了……”

    這一點,老爸倒是深有同感︰“別說是你,連我也看不懂。”

    嚴玉成出了一會神,嘆道︰“有這麼個兒子,是你的福氣。”

    “也是你的福氣啊,你不是說要招他做女婿?”

    老爸開了句玩笑。

    嚴玉成就笑了︰“這小子,前幾天晚上背著菲菲回家呢。小小年紀,倒會獻殷勤!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學的。”

    “呵呵,你是書記,可不興這樣污蔑同志啊!”

    老爸就叫起撞天屈來。

    說笑一陣,氣氛活躍了些,嚴玉成道︰“酒廠的生產和銷售看來都可以搞上去了,今年年內可望打個翻身仗。不過,那些組合下去的職工要妥善安置,不能出亂子。”

    老爸笑道︰“只要生產搞上去,效益好了,胡家輝他們幾個自有辦法。”

    嚴玉成略有些詫異地望了老爸一眼,誇獎道︰“晉才啊,這樣想就對了。做一把手的人,凡事不要太抓細了,否則下面的同志不好施展手腳。”

    也就是他倆的關系,一把手可以這麼和二把手說話。既有點像老師開導學生,又有點像兄長教誨弟弟。

    老爸謙虛地笑笑︰“這都是跟你學的嘛。再說,你才是一把手,我就是干具體工作的人。”

    嚴玉成笑道︰“我們之間,你還跟我來這一套啊?”

    話是這麼說,瞧得出來,嚴玉成還是蠻受用的。

    這也難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麼!

    “這可不是奉承話,你也知道,我是搞技術的出身,凡事喜歡往細處想。這個酒廠的事,我就在想,要不要辛苦你去地區跑一趟,磨磨龍書記,讓他同意在地區招待所也上我們的五峰老酒做招待用酒?”

    嚴玉成一拍茶幾,興奮道︰“這個主意不錯,地區招待所的用量是蠻大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宣傳廣告的作用很大啊。”

    老爸就含笑點頭。

    “咦,晉才,這個事你自己就可以去嘛,為什麼要我去?”

    老爸笑笑不說話。

    這個意思就很明白,你是一把手,去地區露臉的事,特別是和地區一把手面對面談話,當然還是你去比較合適。

    “晉才,你這就不對了,咱們倆真的用得著搞這麼生分?”

    嚴玉成神色就有些無奈,難道官當大了,朋友就必定要越來越疏遠嗎?

    老爸搖搖頭,說道︰“你也知道的,我不是針對你。可是萬一哪天你要是調走了,上面又給派一個新書記下來,人家還有這麼好說話?或者我調去別的地方,跟一把手的關系還能搞得這麼融洽?諸葛一生唯謹慎,小心無大錯啊。”

    見老爸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嚴玉成倒不便再說什麼。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官場上人事異動很正常,他們倆確實也不可能永遠搭班子。

    “嗯,這樣說也對……那我過兩天就跑一趟地區吧,給他們酒廠當一回推銷員,呵呵……”

    “書記,這次曹斌的案子,牽扯到一些干部,特別是縣供銷社的吳主任,也出了問題……大棚種植蔬菜和蘑菇培育,以前一直是由供銷社負責銷售的,這可是個關系到許多公社和大隊的大事情,須得盡早安排一個人去接手工作……”

    “嗯,這個事情我也正要同你商量,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一把手管干部,老爸原本不會在這事上多發言,不過剛才已經和嚴玉成交過心,現在倒沒有太多的忌諱,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五交化公司的小孫倒還不錯,人年輕,搞物資流通有一手,就是級別低了點,現下是正股級。”

    縣供銷社主任是正科級,差距有點大。

    至于孫經理能在老爸眼里留下好印象,自然是我不時提起的原因了。這個孫猴子,人是精了些,不過確實夠朋友。人家這麼巴巴的討好我這個小屁孩,關鍵時刻,也該分潤些好處。不然人家跟著你這狗屁衙內混個什麼勁?你老子官大就了不起啊?

    嚴玉成沉吟道︰“既然你覺得不錯,必然是好的。這樣吧,先調過去做副主任,主持工作。行政級別暫定副科級,等真做出了成績,再扶正。”

    得,本衙內的班底里又多了一個重量級人物。

    自然,這還要經過一個程序,由組織部考察之後再正式推薦,然後在常委會上敲定。不過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一二把手通過氣的事情,別人還能有啥意見?

    “那個‘向陽園’的事情呢,怎麼樣了?前段時間聽說搞得蠻不錯的。”

    “是蠻不錯,陳立有挺有能耐,眼下咱們的蜂蜜都賣到省城的‘十一廣場’去了。”

    所謂“十一廣場”,乃是大寧市最大的百貨公司門市部。能擠進那里面去的產品,至少在N省是呱呱叫的貨色。

    “呵呵,瞧不出這個陳立有還有這一手。要不,直接把他調供銷社去算了。”

    嚴玉成很是興奮,思維一下子天馬行空起來。

    老爸嚇了一跳。農業局和供銷社雖說都是正科級,畢竟有區別。農業局是正式的科級架子,供銷社只是享受正科級待遇。將陳立有調去供銷社,等于是變相貶謫了。可不興這麼打擊做出了成績的同志。

    “這個,有些不妥吧?立群主任那邊怕會有意見。”

    蔣立群這個分管農業的副主任,怎麼說也是地區農業局下來的干部,多少要照顧一下人家的感受。

    嚴玉成也就這麼一說,並非真想將陳立有調過去,當即打了個哈哈,不再提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影子內閣新成員

    幾杯茅台酒一下肚,孫經理不但激動得臉紅了,連眼楮都紅了。

    “小俊,沒說的,我孫有道今後跟定你了!”

    孫經理大名原來叫“有道”,慚愧,跟他交往這許久,到今天才知道人家的名字。

    孫有道擔任供銷社副主任主持工作的議案,昨天縣委常委會已經表決通過,並報地區供銷社備案。理論上,供銷社是垂直管理,和地區打個招呼,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照說,地區供銷社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不過這次曹斌的案子整出一個窩案來,供銷社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扒拉掉好幾個,地區供銷社臉上無光,又忌諱嚴玉成這位強勢的縣委書記,誰也不肯這時候跑到向陽縣來收拾爛攤子。雖說是垂直管理,畢竟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里,拗了縣委書記的意思,能有好果子吃?因而也就做個順水人情,便宜了孫有道。

    孫經理——不對,該叫孫主任了——孫主任今天便已走馬上任。

    中午下班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巧巧面包屋來,要拉我去喝幾杯。我就笑笑,叫他稍安勿躁,晚上約幾個朋友一起熱鬧熱鬧。

    所謂幾個朋友,無外乎就是江友信、陳立有、程新建,這是我在向陽縣的班底。陳立有原本打算叫上魏宏博,就是原農業局辦公室副主任,現在的“向陽園”公司經理。被我拒絕了。他暫時還沒這資格。

    這個班底主要是體制內的人,魏宏博眼下要算半個生意人了。若論生意場上的班底,那得叫上五伯、柳兆玉這些人,對了,還有梁巧,她可是面包屋的老板,呵呵。

    如果一定要算社會勢力的班底,那就是黑子了,方奎勉強算一個。不過這些,我是不會擺到台面上來的。

    經常和體己的幾個人聚會一下,交流一下心得,對于增進感情,加強凝聚力,是很有必要的。再好的朋友,三個月不往來也生疏了。

    這次聚會,我特邀了一個人——梁國強。他是我師父,若論親近,在江友信尚未成為我大姐夫之前,他是最親近的。若論在我手頭得到的好處,也要算他最多。看似保衛科長和公安局長行政級別一樣,實權那是天差地遠。程新建連升三級,實際所得也不如他多。

    只是他生性沉默寡言。原則性又強。還兼著個師父地頭餃。我對將他拉入我地“影子內閣”信心不足。這次特邀他參加。也有要試探一下地意思。

    我以後若想在向陽縣穩穩佔據“衙內第一”地位置。這個公安局長對我態度如何至關重要。盡管師徒關系已經很親近了。我倒抱著一分野心。還想再進一步。

    孫有道喝了幾杯酒。大聲嚷嚷。江友信、程新建等人自然是見怪不怪。陳立有堂堂局長。前不久還這麼嚷嚷過呢。

    梁國強卻有些詫異。他詫異地不是孫有道地言語。詫異地是我地態度。竟然穩坐釣魚台。一副居之不疑地模樣。

    我偷眼斜乜。見師父並無不愉之色。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下地來。原本也沒指望他和陳立有、程新建和孫有道一般直截了當表忠心。師徒名分在呢。只要他接受我這個圈子。那就夠了。往後有什麼事。他首先想到地就會是我和這個圈子內地人。

    這和官場站隊地情形。也差相仿佛。

    有了這麼一個不為外人察覺的“影子內閣”,便是老爸和嚴玉成那邊,若真有什麼事情不好出面,關鍵時刻,這個班底也是能幫得上忙的。

    “孫哥,你到了供銷社,要做兩件事。”

    我喝了口茶,慢慢說道。

    “兩件什麼事?你說你說,不要說兩件,就是兩百件,我都聽你的……”

    孫有道極是激動,話就說得有點滿。

    我笑道︰“這兩件事,可都是你自家的事情,跟我沒啥關系。我就是給你提個醒。”

    “對對,你瞧我,酒喝多了,胡說八道……”

    孫有道畢竟暫時尚未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姿態放得比較低。

    “第一件事,你要利用現在供銷社人心惶惶的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自己的班底,不聽話的,不好使喚的,通通扒拉到一邊去。省得他們老跟你搗蛋!”

    我微微笑著,說出來的話卻是殺氣騰騰。

    陳立有微微頷首,表示贊同。江友信不動聲色。程新建因為有頂頭上司在,倒是挺安靜,除了按捺不住喝了幾杯茅台,其余時刻都是規規矩矩的,不亂說話。

    梁國強先是稍稍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對對,小俊說得對……”

    孫有道連連點頭。

    “TNN的誰要是不給我面子,我也就不給他面子……那第二件呢,是什麼事?”

    我又吃了一口紅燒魚,慢慢吐出魚刺,端足了架子,這才說道︰“第二件事當然是大棚蔬菜的流通了。這可是縣里領導十分重視的一件事情,關系到許多社員群眾的切身利益。我在家里,經常聽嚴伯伯和我爸聊起這事。以前吳主任掌權的時候,這事干得不錯。你接手之後,千萬不能搞砸了。”

    這句話的重點,在于“經常聽嚴伯伯和我爸聊天”。表達出兩個意思,其一是嚴玉成和老爸的關系,確如外間所猜測的那樣,親密無間;其二,我這個小屁孩是有資格旁聽他們談話的,那麼偶爾插句嘴提個建議,也屬正常。

    在座的諸位,可都是我這種“特權”的直接受益者。沒有我的參與,江友信、梁國強、程新建和孫有道,都沒可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陳立有雖然不是靠我推上去的,卻也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很出彩,焉知今後不能更進一步?

    “放心,我絕對不會搞砸的……”

    孫有道將胸口的幾根排骨拍得“  ”作響。聽在耳朵里怪磣人的。

    “來,大家干一杯!”

    名義上這次是孫有道做東,他自然要負責搞活氣氛。

    梁國強不多話,酒量卻是極宏,幾杯53°的茅台酒下去,眼楮都不眨一下。

    一輪酒喝下來,孫有道臉更紅了,大著舌頭道︰“小俊,你……你大少爺還有啥要吩咐的……”

    我笑道︰“在座的,可都是領導,你還是向他們請教請教吧。師父,要不你再教孫主任一招?”

    梁國強是個實誠人,連連擺手,笑道︰“這些道道,我可不明白。”

    我又對陳立有道︰“陳局長必定有高見的了,孫哥不是外人,你可不許藏私!”

    陳立有端著酒杯,神情有些矜持,笑道︰“高見是談不上,不過呢,小孫主任眼下是副主任,雖說主持工作吧,總難免會有人盯著上頭那個正主任的位置……”

    我笑道︰“那怎麼辦呢?”

    “關鍵就要看小孫主任怎麼表現了。供銷社說起來是個業務單位,只要小孫主任業務上有一套,比前任的老吳干得還出色,去掉那個副字不就順理成章了?”

    我鼓掌道︰“姜還是老的辣,陳局長果然高見。”

    陳立有倚老賣老,一口一個小孫主任,孫有道嘴里不說,心里頭可不舒服。聽了這個話,才算是回嗔作喜,心想果然是自己人,說話不藏著掖著。

    說到干業務,孫有道乃是五交化公司的經理,自覺業務水平甚高。

    見他頗為自得的樣子,我決定再敲打他一下。五交化公司和供銷社可不是一個層級的。五交化公司就是很單純的一個企業,管著幾個門市部而已。做好做壞無關大局。縣供銷社卻管著全縣的日用百貨之類物資的流通,關系到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整好了功勞很大,整壞了過失卻也不小。簡單舉一個例子︰比如煤油,眼下還是向陽縣許多農村家戶必須的照明物品,很多大隊沒有通電,一到晚上就靠煤油燈照明。這個煤油如果不能及時供應到各個公社的合作社和代銷店,就意味著許多家庭晚上要摸黑。社員群眾就要將這個責任怪到縣領導也就是嚴玉成和老爸的頭上,怪這兩個家伙官僚主義,高高在上,不關心民生疾苦。

    供銷社管的就是這些玩意,一個小小的疏忽,可能會上升到政治層面來。孫有道若是得意忘形,捅出什麼漏子來,他自己吃癟尚在其次,卻要連累本衙內背個“識人不明”的惡名,往後在老爸面前說話就不靈光了。

    “孫哥,前任吳主任定下的規矩,不要輕易去更改。許多東西,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貿然去改動,怕會出漏子。要想業務上有所突破,還得另闢蹊徑。”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坐在我旁邊的江友信慢慢咀嚼著這句話里的含義。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免微微蹙起眉頭。別看孫有道這家伙點頭不迭,瞧模樣就是在敷衍,並未當真將我說的話當回事。料來他說要跟著我混,一則看在我是衙內的份上,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說得上話,是他以後官場進步的助力;二則因為我年少多金,慷慨大方,每月給他不少好處。除此以外,未必當真信服。

    這也難怪,要他一個三十出頭的經理信服我這個小屁孩,不拿出點真東西來,怕是沒那麼容易。

    “孫哥,對于大棚蔬菜,你有什麼推廣計劃?”

    “呃,這個……大棚菜不是冬天才搞的嗎?眼下正是出蔬菜的季節……”

    孫有道還是有點不以為然。

    “糊塗!”

    我很不客氣地呵斥道。

    滿桌人就是一愣,孫有道更是神色尷尬,還略有點不服氣。

    “誰說大棚菜一定要冬天才能搞?當初我給唐海天書記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可是很明白地告訴他,大棚菜最大的賣點就是反季節,冬天能吃到夏天的蔬菜,春天能吃到秋天的蔬菜,一年四季都有足夠種類的新鮮蔬菜供應……怎麼到你那,就變成冬天才搞的東西了?照這麼說起來,你要當好這個供銷社主任,還真有點懸乎呢。”

    我老氣橫秋一頓訓斥,儼然就是孫有道的上級領導。同時在不經意間點了出來,這個主意是我給唐海天支的招,你別以為我僅僅只是個衙內那麼簡單。

    這一回,連梁國強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不住打量著我,仿佛才認識似的,渾不似他教了一年有余的小徒弟,儼然學問高深的有識之士。

    孫有道被訓得焉頭巴腦的,有些喪氣。不過他到底是個人精,馬上擺正位置,露出虛心求教的神態,笑眯眯道︰“那小俊你也給孫哥支一招?”

    我吃了塊肉,笑道︰“支招可以,今天你付賬。”

    孫有道愕然道︰“什麼話?我請客當然是我付賬了……”

    “得了吧!”我一揮手,笑道︰“你拿死工資,能有幾個錢?可別一上任就貪污**,還是老規矩,我付賬。朋友們湊一起,就圖個痛快。”

    孫有道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卻也並不和我爭搶付賬的權利。

    “這個大棚菜,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反季節。如今寶州市和其他兄弟縣,也已經跟上來了,地區一推廣,沒啥技術秘密可言……你要想做出名堂來,就要在反季節上多下功夫。這個方面,陳局長他們農業局的‘向陽園’公司就做得很出色,人家都已經把蜂蜜賣到十一廣場去了,你怎麼就不能把蔬菜賣到省城去?我就給你提個醒,具體怎麼操作,不用我再教你吧?除了大寧市,臨近的洪陽市也可以考慮打進去……”

    洪陽市是緊挨大寧市的一個地級市,在N省,也算是很知名的大城市。

    孫有道是個聰明人,而且當了多年五交化公司的經理,該當知道搶佔市場先機的重要性。他聽了我一席話,停住酒杯,仔細想了一陣,露出欽佩的神情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41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安局長的權謀

    梁國強真是個老實人,明明有話要同我說,硬是憋了兩個小時,直到我規規矩矩練完了他規定的所有晨練項目,包括跟肖武等幾個成年師兄動手過招,被結結實實鎖了兩次喉,摔了一個大“背包”,整得七葷八素之後,才揮手叫其他人散了,單獨將我留下來。

    “慢來,師父!有什麼話你再憋一會,等我換了衣服,吃過早餐再說。”

    我一伸手攔住了他。

    別看我年紀小,在衣著打扮方面很在意。練功是練功的衣服,出門是出門的衣服,睡覺是睡覺的衣服,一般情況下從不亂穿。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話硬是有道理。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怕是有點哄人。周先生何等才學?詩書滿腹,衣著打扮邋遢點,就被人叫成“周癲子”。如今回去做了教授,衣冠楚楚了,周先生還是原先那個周先生,誰敢再叫他一聲“周癲子”試試?

    梁國強一怔,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這個小徒弟,還真端出了衙內的架子。

    自然,我對師父還是蠻尊重的,咱不是那種闊了就變臉的家伙。飛快的跑回家,飛快的換了一身行頭,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抓了幾個包子就急匆匆出了門。

    衙內的架子是要端,不過將師父晾得太久也不是個事。

    縣革委大院與公安局不過五六百米的距離,來回小跑,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雖是酷暑時節,早上太陽還不毒,一路小跑尚不至于汗流浹背。

    梁國強背著手在公安局的操場上慢慢來回踱步,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慮之色。

    我不由心里微微一驚。

    梁國強地養氣功夫。我是素知地。什麼事情。令他如此難以決斷?

    “師父。吃包子。”

    我遞了兩個包子過去。梁國成也不客氣。接過就吃。師徒倆都是習武之人。飯量極大。四個包子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我拍了拍肚子。笑道︰“師父。走吧。去巧兒那里。再搞幾個面包……有什麼話。在她那里說也是一樣。”

    梁國強看了看手表。猶豫了一下。

    “怎麼,有行動?”

    “沒,遲到不好。”

    我暈!

    還真不是一般的老實,這年頭,有幾個公安局長會考慮遲到早退的問題?便是將全國縣級公安局長全都拉出來一個個點人頭,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行了,師父,偶爾遲到一次怕啥?做局長就該有局長的派頭。走走走,吃早餐去。”

    我不由分說,拉起他就走。

    梁國強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隨我去了。幾個正趕來上班的民警邊和我們打招呼邊抿著嘴偷笑。梁局長平日沉默寡言,神情嚴肅,卻原來也有這般無所措手足的時候。

    我平日里很少有這麼早去面包屋的,通常晨練之後,吃過早餐要看一兩個小時的書,周先生雖說去了省城,讀書的事也不能全擱下。而且有選擇的讀書于我而言,也是一種享受。到得十點左右,估摸著巧兒她們也閑下來了,這才慢慢踱過去,享受巧兒快樂地為我端茶倒水的過程,趁梁秀菊和小青姐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拉拉巧兒柔滑的小手甚至親親她香嫩的俏臉,實乃賞心樂事。

    這個時候過去,正是面包店最忙碌的時候,顧客盈門。

    饒是如此,梁巧一見到我,立馬放下手頭的活計,準備給我泡茶。

    “別急,我跟師父有話說。你去忙你的。”

    我笑眯眯地道。

    梁巧“嗯”了一聲,這才朝梁國強打招呼。

    梁國強裝出郁悶的樣子,說道︰“看來國強叔是越來越不招人待見了。”

    梁巧俏臉微紅,輕輕一跺腳,嗔道︰“國強叔……”

    梁國強難得哈哈一笑,隨在我身後上樓去了,自然,我手頭抱了一筐子面包——是真的一筐子,怕不有一二十個。我可能再吃三四個就飽了,誰知道梁國強要吃多少?說好了請客,可不能管人家個半飽不飽的,丟人!

    上得樓來,才發現梁少蘭也在。

    自打曹家出事,她大約一直都沒回過芙蓉鎮。倒不是她沒良心,這時候跑回去,鐵定是自討沒趣。沒的還要忙里忙外照顧那幾個渾人。

    穿著棉質睡衣睡褲的梁少蘭,比梁巧要豐滿一些,兩截雪白的手臂上還殘留著淤青。和梁巧一樣,留的披肩長發,烏黑油亮,舉手投足間,頗有妙齡少婦的風韻。

    見我和梁國強上來,梁少蘭有些意料不到的羞澀,和梁國強是很熟的,和我就還比較生疏。看我的眼光里明顯的多了許多敬畏。

    這個男人,某種意義上已經整得她家破人亡了。盡管那個家對她很差!而且這男人是為了她才出手的。

    對于一個談笑間便將曹家連根拔起的人,年紀再小,怕也不能再冠以小屁孩的名頭了。況且她是過來人,由梁巧對我的神情中也能察覺些許異常來。

    對曹家的變故,梁國強身為公安局長,焉能不知?因此在這里見到梁少蘭也便正常得很,笑著打了個招呼。

    梁少蘭見我抱著一筐子面包,慌忙說道︰“我去給你們開個湯來,雞蛋湯好不?”

    我點點頭。

    梁少蘭忙即跑廚房去了。

    “師父,踫到什麼煩心事了?”

    師徒倆圍著圓桌落座,我遞過去一個面包,問道。

    梁國強接過面包,撕了一片放進嘴里,慢慢嚼著。瞧這模樣,新鮮出爐的面包固然香甜,他卻是有些心不在焉。

    “小俊,你昨天和孫主任他們說的話,誰教你的?”

    又是這個問題,真是頭痛!

    礙著他是師父,我嘆了口氣,說道︰“師父,許多事情,不用人家教的,自己看在眼里,再想一想,也就明白得差七不差八了。”

    “是這樣……”

    見他一副不知如何啟齒的樣子,我也就不打太極拳,直截了當問道︰“是不是現在公安局內部,有人不聽招呼?我聽程新建說,以前顏松柏那些親信,都有點陽奉陰違。”

    梁國強點點頭,如釋重負。

    我冷冷一笑︰“那好辦吶,哪里涼快叫他們哪里呆著去。”

    梁國強默然不語。

    “師父,做公安局長和做保衛科長是不一樣的。光你個人行得正站得穩遠遠不夠,手下人多了,什麼鳥都有,該出手的時候就得出手,不能含糊。”

    我推心置腹地道。

    梁國強沉默一陣,說道︰“林主任前幾天找我談過話……”

    “林雲?”

    梁國強點點頭。

    這個林雲,乃是縣革委老資格的副主任,王本請的嫡系,一直分管政法系統。當時的政法委員會尚不如後世的地位那麼高,只是縣委的一個普通下屬部委,正科級架子。因而四月份的領導班子大調整,兼任政法委書記的林雲並未能進入縣委常委會。仍然是縣革委副主任,排名在馬智寬之後。

    我微微蹙眉︰“他怎麼跟你說的?”

    “嗯,他說,我剛剛上任,要注意團結同志,維護公安隊伍的穩定,不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嗤……”

    我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隨即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也就是對我師父,這種屁話才能產生作用。換作是別人,甩都不會甩他。你林雲分管政法口這沒錯,那也得看你自己的根基牢不牢靠。以前王本清在位,林雲自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換了嚴玉成和柳晉才話事,你手里頭沒了實權,連參加常委會的資格都沒有,捏不住公安局長這個官帽子,試想哪個局長會真的在意你說的話?

    “不要理他。”

    我揮揮手。

    “你這個公安局長,是縣委任命的,又不是他林雲說了算。你不聽他的,他能怎樣?最多也就是在背後發發牢騷,都還未必敢去嚴書記面前說呢。”

    面對師父這個老實人,我不得不一點一點掰開來跟他說。想想也是,梁國強由縣革委的保衛科長驟然調任公安局長,又沒一個真正信得過的官場前輩指點他,難怪這麼小心翼翼了。林雲名義上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對這個部隊出身習慣服從上級的人來說,林主任發了話,他能沒壓力?

    看來昨天請他去吃那頓酒,實在是太正確了。不然的話,他還不知道該憋到什麼時候。時間一長,讓嚴玉成和老爸察覺他沒能力掌控公安局的局面,必定會考慮換人。那我好不容易給他爭取到的這個前程,也便到此為止了。

    “真的不礙?”

    梁國強還有些不放心。

    “真的不礙。師父,我跟你說,你得馬上動手,刑偵大隊、治安大隊、交警大隊這幾個要害部門,還有向陽派出所、石馬派出所、芙蓉派出所這些個重要的派出所,都得換上你信得過的人。”

    梁國強苦笑道︰“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我才上任幾個月,哪知道誰信得過誰信不過?”

    這倒也是,總不能見誰平日里馬屁拍得多就將他當自己人吧?真這麼用人,估計這個公安局長也做不長久。

    “那也容易……”

    我依舊是很不在意的口氣。

    梁國強吃驚了,這個小徒弟,好像就沒什麼事能難得住他。難不成真有一雙慧眼,能識辨忠奸?

    這個當然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身懷異術,內褲外穿的超人。

    “咱們先說治安大隊,程新建是自己人,完全可以放心,索性這個治安大隊長的位置,就給了他算了。他也是在嚴伯伯那里掛了號的。”

    梁國強想了想,點頭應諾。

    “接下來,向陽鎮派出所,我媽現在是指導員,她是老資格的國家干部,參加工作十幾年了,上個副科級完全應該,我看你可以打個報告,讓我媽以公安局副教導員的身份兼任向陽派出所的指導員。如此一來,基本上向陽派出所你就不用擔心有人跟你搗蛋了。”

    這個建議,梁國強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得答應的。

    我原本要提議讓老媽擔任派出所長,轉念一想,所長的工作太繁雜了,還是別叫老媽太辛苦的好。以公安局副教導員的身份兼任指導員,職務上壓了所長一頭,又不必事事沖到第一線,有功勞跑不掉,若有過失的話,自然是別人去扛了,端的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一著妙棋。

    為此我一口氣吞下一個面包,權當是給自己的獎賞!

    梁國強目光爍爍盯著我,等著我繼續支招。

    這個時候,梁少蘭端了雞蛋湯上來,面上漂著清脆的蔥花,香氣撲鼻。看來這位少蘭姐姐做菜的手藝,不在巧兒姐姐之下。

    梁少蘭給我們一人盛了一碗湯,就默默地進了房間,挺守規矩的。

    我喝了兩口湯,說道︰“其他的人好辦,咱們給他來個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

    “八大軍區?”

    梁國強腦子又短路了。

    呵呵,這要怪我,一九七九年,全國是十一個大軍區,數年之後才裁減到剩下八個的。我提出在公安局內部將重要崗位的頭頭對調,也是師法偉大領袖和南巡首長的妙招。

    “咱們搞個乾坤大挪移……”

    不經意間,又冒出一句梁國強聽不明白的話。不過我也沒打算解釋。

    “讓這些老爺們都挪挪位置,至于具體怎麼挪,我就不知道了。師父你自己看著辦。大凡一個人到了新單位,總得熟悉情況,失去了原先那幫鐵桿兄弟的支持,想搗蛋怕也沒了本錢……”

    “對,就是這麼辦!”

    梁國強一拍大腿,豁然開朗。

    他只是老實,並不笨。相反,腦袋好使得很。

    見師父開了竅,我自也欣喜,笑道︰“還有一點,調動了新單位之後,不用你親自動手,原來那些刺頭,他們會幫你修理。一來二去的,誰能干誰草包,誰正直誰扯淡,不就清清楚楚了?顏松柏就算留下的是一塊鐵板,咱也給他砸碎了。”

    梁國強長長舒了口氣,再看我的眼神里,就充滿感激之情了。

    我慌忙搖手︰“師父,你可別說啥客套話。你是我師父,做徒弟的怎麼幫你都是該的!”

    梁國強哈哈一笑,就著一盆子雞蛋湯,一口氣干掉了五六個面包。

    看來我的班底里,又穩穩增加了一個公安局長。

    “你走啊,我姐不想見你!”

    正欣喜間,樓下店面里傳來梁巧氣憤的呵斥聲。



第一百一十六 龍鐵軍啥意思

    曹生勇早沒了捶打梁少蘭的氣勢,一顆頭垂得低低的,不住向梁巧求情。

    “小妹,都是我不對,我不該打少蘭,你就讓我見見她吧……”

    “打都打了,現在說這話有什麼用?”

    梁巧小臉漲得通紅。

    “小妹,你就行行好吧,我……我想看看孩子……”

    這家伙倒也狡猾,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拿孩子說事。

    梁秀菊在旁插話道︰“快走快走,別影響我們做生意。”

    曹生勇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梁秀菊,臉上肌肉抽搐,滿臉大麻子急劇地抖動著。

    “我家的事,要你這個外人插什麼嘴?”

    梁秀菊嚇得連退了兩步。

    我原本見他說得可憐,動了惻隱之心,覺得沒必要跟這麼一個有殘疾的人計較。誰知他竟然露出如此嘴臉,可見低聲下氣的哀求梁巧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真將梁少蘭哄了回去,只怕過不了幾天就會舊病復發。

    我走過去。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他地麻臉。然後朝旁邊揮動了一下。

    “曹生勇。你要不想和你弟弟一樣挨揍。馬上滾蛋!”

    曹生勇一怔。待看清楚是我。立即露出又恨又怕地神情。雖然曹生明挨揍地時候。他不在場。但曹生明回家卻是說了大概情形地——梁巧店子里那個小孩。非同一般。老街地混混看到他就嚇得腿軟。

    這里可不比芙蓉鎮。再說現在地曹家。在芙蓉鎮也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再看清楚了我後頭魁梧粗壯。如同鐵塔般結實地梁國強。曹生勇咽了一口口水。悻悻地走了。起碼等他走了二十分鐘之後。梁少蘭才敢抱著孩子下到店面里來。兀自臉色蒼白。

    料來這個曹生勇不會就此罷休。這也很正常。如今曹家失了勢。他一個麻臉。守著這麼個如花似玉地老婆。焉肯就此放手?

    梁少蘭終歸是他老婆,兒子都生下了,也不能躲一世。

    這個事情倒著實有些頭痛。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且看看再說吧。

    嚴玉成受了老爸的托付,倒也盡心盡責,帶了滿滿一吉普車的“五峰老酒”,興沖沖跑到地委書記龍鐵軍那里蘑菇去了。

    見嚴玉成提了兩瓶包裝精美的酒進來,龍鐵軍原本就威嚴的臉孔更是拉下老長。

    “嚴玉成同志,你搞什麼名堂?歪門邪道搞到我頭上來了?”

    “嘿嘿,龍書記,為了咱向陽縣的經濟建設,這個歪門邪道就得搞一搞。”

    嚴玉成有點嘻皮笑臉。

    龍鐵軍位高權重,又是長者,對嚴玉成有知遇之恩,提攜之德,在他面前流露出一點無賴形狀,也不失嚴玉成的面子。

    “少跟我嘻皮笑臉,向陽縣的經濟建設和你手里的東西有什麼關系?”

    龍鐵軍何等人物?一聽這話就知道誤解了嚴玉成的來意,語氣和緩下來。無論如何,嚴玉成也是他很看重的得力干將。

    嚴玉成笑嘻嘻的將兩瓶酒擺到龍鐵軍桌面上,打開紙盒,取出里面四方形狀,顯得很大氣的酒瓶子來。

    “龍書記,這是我們縣酒廠最新出品的‘五峰老酒’,特意帶給您嘗個鮮。”

    “你們縣酒廠出的?”

    龍鐵軍頓時來了興趣,抓過酒瓶仔細打量起來,邊看邊微微頷首。

    “嗯,這個瓶子不錯,很大氣,顯得高檔……嗯,‘五峰老酒’這個名字也不錯……”

    龍鐵軍這般身份的領導干部,不會對什麼事情輕易表態。不過那只是關乎原則的重大問題,像酒廠出產新產品這樣具體的問題,倒不吝贊譽之詞。

    “玉成啊,包裝改了,酒的配方有沒有改變一下啊?”

    嚴玉成搖頭︰“這倒沒有。”

    龍鐵軍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呵呵,這麼說,是新瓶裝舊酒了?”

    嚴玉成就有點尷尬,陪笑說道︰“酒廠的工藝改進,不大簡單……”

    龍鐵軍擺擺手︰“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們縣酒廠的苞谷酒,我嘗過,味道不錯,有勁。就是以前的包裝太土氣了,像個鄉下作坊里出來的東西……”

    “龍書記一語中的,說得再對也沒有了。所以這次,我們對縣酒廠動了大手術,柳晉才同志親自主持……”

    嚴玉成當下將“五峰酒廠”整合的事情做了個簡單匯報,突出老爸的功勞。

    龍鐵軍微眯雙眼,靜靜地聽著,緩緩點頭︰“這個整合搞得不錯,你們縣酒廠扭虧為盈應該大有希望。”

    嚴玉成心里便有些不大踏實了。照說,龍鐵軍肯定了酒廠的成績,就是肯定了晉才的成績,自己可是說得明明白白,這事全是柳晉才一手操辦的。然而龍鐵軍單提酒廠,不提柳晉才,這其中莫非有什麼玄機?

    當然這話,是決不能開口詢問的。

    嚴玉成甩開腦子里的疑惑,輕輕舒了口氣,繼續他的說客行動。

    “龍書記啊,我們縣里的意思,為了五峰酒廠發展壯大,迅速扭虧為盈,光靠我們縣里的力量不夠啊……”

    “怎麼,想要地區財政支持?這事你去找培明同志匯報。”

    龍鐵軍以為嚴玉成伸手來了,立即將門堵得死死的。

    眼下地區財政也不寬裕,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想揩油?趁早死了這條心!

    嚴玉成笑道︰“龍書記,我今天來,不是打秋風的。”

    聽說不是要錢,龍鐵軍的臉色馬上好轉許多。

    “我是想請您發句話,讓五峰老酒成為地區招待所的招待用酒。”

    “呵呵,玉成啊,你這家伙也太精明了吧?廣告宣傳的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龍鐵軍笑了起來。

    嚴玉成見龍書記心情大好,本要趁機加一句“這也是晉才同志的主意”,想了想還是忍住沒說。既然龍書記有意避開柳晉才不談,自己還是不要多嘴多舌,免得弄巧成拙。只不過心中的疑惑更重了幾分。

    “嗯,這個事情我可以跟辦公室的同志打個招呼,不過人家招待所願不願意,就不得而知了。”

    招待所歸辦公室管,以龍鐵軍的身份,自也不必直接去找招待所所長。不過話語說得極客氣,可見龍鐵軍的威嚴主要是針對領導干部,對普通干部和群眾,卻很平易近人。

    嚴玉成大喜。龍書記親自打了招呼,招待所敢不給這個面子麼?

    自然,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求。龍鐵軍發了話,招待所是必定要上“五峰老酒”的,但也只能管得了面上的事——擺我是給你擺上去了,奈何人家不喝?要真讓招待所實心推薦,後續的一些小動作還是要的。不過這個小動作當然不能由嚴玉成這位縣委書記來做,酒廠那幫子人又不是吃干飯的。

    “龍書記,您看,這個基層的同志到您這來了,您怎麼著也該管頓飯吧?中午請我喝兩杯?”

    嚴玉成繼續嘻皮笑臉。

    這可真叫蹬鼻子上臉,打起龍鐵軍的秋風來了。

    “行,就請你喝兩杯……”

    龍鐵軍明白嚴玉成是想趁熱打鐵,哈哈一笑,隨即抓起了電話。

    “培明同志嗎?是我啊……嗯嗯,是這樣的,向陽縣的嚴玉成同志帶了兩瓶酒過來,在這里打我的秋風啊……哈哈,是啊是啊,我看咱們中午就在一招待所吃個便飯,也招待一下基層的同志嘛……嗯嗯,那好那好,你看著辦吧……”

    嚴玉成不由感嘆龍鐵軍其實也是個實誠人,為這個事還要將地革委主任周培明也拉上,看來但凡是對基層有利的事情,龍鐵軍都是實心支持的。只是怎麼對晉才忽然不感冒了呢?

    嚴玉成本就是踩著點來的,算好時間在龍鐵軍辦公室呆半個小時左右,就趕上飯口了。要是來得太早,人家龍書記難道還能在辦公室陪你聊一兩個小時?

    定下吃飯的事,龍鐵軍又問了問縣里其他的情況,嚴玉成一一做了簡單匯報,包括大棚菜、蜜蜂養殖和山北區水泥廠的建設。

    “聽說柳家山大隊搞起了一個機械制造廠,生產制磚機,是怎麼一回事?”

    龍鐵軍像是隨口問道。

    嚴玉成一怔,很小心地回答道︰“這是柳家山大隊自己籌辦的一個集體企業,沒花縣財政的錢,聽所效益還挺不錯……”

    “是嗎?據說縣農行還貸了二十萬元給他們,有這回事吧?”

    龍鐵軍依舊很隨意的樣子。

    但在地委書記辦公室談話,如果真有誰將這當成閑聊,只能說是腦子進水了。嚴玉成更是小心,說道︰“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限定一年之內,必須本利歸還的。”

    “這個事情,聽說是柳晉才同志找縣農行的鄭行長談的?”

    龍鐵軍說道,兩道目光如冷電般盯在嚴玉成臉上。

    嚴玉成心里“砰”地一跳,意識到這筆貸款或許有問題,但又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不過這時候他也沒空想得更細,龍鐵軍等著回話呢。

    “貸款的具體操作情況,我不是很清楚……”

    嚴玉成很小心地答道。

    龍鐵軍微微點頭,說道︰“玉成同志,縣委書記是管全盤工作的,這沒錯。不過原則問題上,也要過細一些,不能犯官僚主義,明白嗎?”

    “是的是的,龍書記批評得對,這個事情,我回去之後一定好好了解一下……”

    嚴玉成背脊上有點濕濕的了。

    “嗯。”

    龍鐵軍點點頭,看了一下手表,不再提這個事情。

    “走吧,玉成同志,一起去喝兩杯,呵呵……”

    地區一招待所的小包廂內,不但周培明應邀而至,地區分管工業工作的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劉江南也一並到了。料必是周培明邀請的。

    周培明是地區二把手,革委會主任,主管全區的生產建設工作。對具體的事務比龍鐵軍了解得更詳細。龍鐵軍一和他說起嚴玉成帶了兩瓶酒來,馬上就想到向陽縣的新產品“五峰老酒”。

    徐國偉主管酒廠的銷售工作之後,干勁很足,有樣學樣,弄了一些美女掛歷做廣告宣傳,周培明卻也是收到了這種掛歷的。他愛人還挺寶貝的糊在了家里顯眼的地方。

    那時節,商家基本就沒啥廣告意識,一份粗糙不堪的掛歷,在地革委主任的愛人眼里都是稀罕東西。

    待看到桌面上擺放的“五峰老酒”,周培明與劉江南都是眼前一亮。周培明一貫陰冷的臉上居然也難得地展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錯嘛,玉成同志,這個包裝搞得蠻耀眼的。”

    周培明誇獎道。

    劉江南也隨聲附和。

    龍鐵軍便興致勃勃說起了向陽縣酒廠整合的事情,並且出乎嚴玉成意料地點出是“柳晉才同志主持搞的”,與在辦公室的態度迥異。卻不知龍鐵軍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一把手如此興致,周劉二人自然不會亂潑冷水,均是連連點頭。聽到龍鐵軍說起嚴玉成要借地區招待所的大廟為“五峰老酒”做宣傳,周培明便笑了起來,帶著點調侃的意味說道︰“玉成同志,你們倒蠻會打主意的,生意經念得不錯。”

    嚴玉成便連聲謙遜。

    盡管周培明從未對嚴玉成疾言厲色,嚴玉成在他面前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或許是因為站隊的原因,寶州地區上上下下都知道,嚴玉成是龍鐵軍線上的人。

    地區一二把手之間面和心不和的現象,十分正常,全國各地比比皆是。因而這麼件小事情,嚴玉成撇開主管生產建設工作的周培明直接找到了龍鐵軍,也就不足為奇。大家都心照不宣。周培明也不會因此對嚴玉成有啥看法,各為其主罷了。

    席間,周培明略略提了一下向陽縣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話題,嚴玉成回答說是基層大隊自發行動,縣里既未鼓勵亦未阻攔。

    “先看一看,如果有問題,再收!”

    嚴玉成偷眼覷著龍鐵軍的臉色,謹慎地答道。

    龍鐵軍眉毛微微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周培明點點頭,亦不再提起此事。

    這一席酒倒是盡歡而散,一招待所所長當著幾位地區領導的面拍胸脯表態,一定堅決執行領導的指示,為基層經濟建設增磚添瓦,盡一份綿薄之力。

    嚴玉成回到向陽縣的次日,老爸便接到通知,要他趕到地區去一趟,地紀委要請他“喝茶”。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43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紀委喝茶

    這個消息來得十分突然,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人有些發懵。

    電話是地區紀檢委副書記高宏強親自打來的,言語說得倒是平和,言道有一些情況,要請柳主任來地紀委核實一下。

    老爸放下電話,鎮定了一下心神,向嚴玉成辦公室走去。

    書記辦公室內,正有兩名區里的干部在匯報工作,見柳主任忽然推門進來,慌忙起身問好。老爸點頭還禮,倒還鎮靜,隨即望了嚴玉成一眼。

    他倆是知己,默契很好。

    嚴玉成便咳嗽一聲,那兩名干部就知道兩位領導有重要的工作要商討,識趣地告辭而去。嚴玉成起身,親自為老爸泡茶。

    “剛才,地紀委高副書記打電話來,說是有些情況,要我去地紀委核實一下。”

    老爸慢慢說道。

    嚴玉成提暖水壺的手微微一抖,灑了些水在桌面上。

    老爸走過去,拿起抹布擦干淨水漬,端起茶杯,自己抓了一撮茶葉放在杯子里,再回到沙發上坐下。

    “具體沒說是什麼事?”

    “沒有。”

    嚴玉成放下水壺。沉思一下。說道︰“可能是兩個事……第一是柳家山機械廠貸款那事。第二可能是聯產承包責任制地事情。”

    “機械廠貸款地事?”

    “對。”

    嚴玉成便將昨日在地區與龍鐵軍以及後來跟周培明劉江南地談話簡單說了一下。

    聽說地紀委要請老爸去“喝茶”。事關自己最好地朋友和搭檔。嚴玉成地震驚一點不在老爸之下。邊說邊緊張地思考。冀圖找到一些內在聯系。怪不得昨天自己給晉才表功。龍書記不接茬。原來在這等著呢。龍鐵軍想必是得到了紀委地匯報。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自然不好表態。

    但是,等一等……

    為何中午吃飯的時候,龍書記又當著周培明和劉江南的面誇獎晉才呢?

    一念及此,嚴玉成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嗯,龍書記這話,是特意說給周培明聽的呢,看來龍鐵軍還是信得過晉才的。

    “沒事,你去吧。行得正站得穩,誰來都不怕。”

    見嚴玉成說得篤定,老爸心里便即安定下來。也是,自打擔任這個縣革委主任以來,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俯仰無愧,怕什麼“紀委喝茶”?

    于是老爸回到辦公室,交待江友信幾句,便叫上吉普車,奔寶州市去了。

    老爸前腳走,江友信後腳便找到了我。當時不到九點鐘,我正在常委樓下的樹蔭中看《新唐書》,嚴菲則穿個藍色的連衣裙,靜靜地坐在我旁邊看小人書,穿著白色襪子和寶藍色涼鞋的兩只小腳交織在一起,有節奏地一擺一擺的,煞是愛人。嚴菲的小人書大都是我送的,快堆滿她的小書櫃了,搞得解英直埋怨我,說是她家菲菲都快不記得做功課了。

    我偶爾扭頭,見了嚴菲專注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粉紅的臉蛋。嚴菲就白我一眼,噘了噘嘴,然後甜甜一笑,將柔軟的小身子向我身上斜斜靠過來一點。

    她年紀比我大一歲,但我每天堅持鍛煉,身體發育比她快,眼下已經高她差不多五公分了。加之我少年老成,任誰見了,都會認為我比她大。

    呵呵,在大院里有嚴菲相伴,去面包屋有巧兒相陪,這日子倒過得愜意。

    我色色地想著,有點心猿意馬。

    然後便見到了神色惶急的江友信,心里登時“咯 ”一下,沉了下去。

    江友信年紀不大,行事卻是沉穩異常。如今露出這般神情,定是出了大事。

    “地區紀檢委請柳主任去核實一些情況……”

    “什麼?什麼情況?”

    我大吃一驚,“騰”地站了起來,嚇嚴菲一跳。

    “不清楚,電話是地紀委高宏強副書記親自打來的,只說是核實一些情況。”

    “那嚴伯伯知道嗎?”

    “嗯。柳主任去地區之前,去過嚴書記的辦公室。”

    “我爸已經走了?”

    “是,剛走了大約五六分鐘。”

    五分鐘後,我便出現在公安局治安大隊辦公室。時間還早,治安大隊沒啥事要忙,新任大隊長程新建正悠悠地喝茶看報。

    “程叔,快,弄個車,跟我去地區。”

    見我火急火燎的樣子,程新建一躍而起,叫道︰“去地區?摩托車行不?”

    “行,只要不是單車就行。”

    這當兒,管他什麼車呢。

    以前公安局有一台吉普車和幾輛邊三輪,梁國強就任公安局長,打了個報告要車,老爸支持公安工作,從財政里擠出了一點,給他們添了一台吉普車,一輛邊三輪摩托。梁國強將兩台吉普車給了刑偵大隊和交警大隊,摩托車給了治安大隊,自己還是踩單車。幾名副職腹誹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小俊,你往後別叫我程叔,叫我程哥吧,人家孫有道有意見呢。”

    程新建邊往外走邊說道。

    他和孫有道年歲相當,一叫程叔一叫孫哥,孫猴子自然覺得貶低了身份,如今人家好歹是話事的供銷社主任了。

    “行。”

    這時候我可沒心思去理會這些稱呼上的枝節問題。況且叫程哥確實比叫程叔透著親熱。

    發動摩托車,我上了邊斗,程新建這才問道︰“去地區有事?”

    “嗯,你快點,急事。”

    程新建便不多說,加了把油門,摩托車轟轟地沖出了公安局大院。

    去寶州市的路是省道規格,不寬,鋪了瀝青,不過養護很差,到處坑坑窪窪的,吉普車開不快,倒是摩托車輕便,大約半小時左右,便遠遠看見老爸的吉普車尾巴了。

    程新建眼尖,一瞄說道︰“柳主任的車?”

    其實便是嚴玉成也沒有專車,不過大家看到二號牌照,習慣稱呼為柳主任的車。

    “是,我爸去地區有點事,我不放心,跟去看看……跟緊他,別靠太近。”

    程新建這人有個好處,不該問的事絕不亂問。何況柳主任去地區,必定是大事。當即專心駕車,若即若離的保持了大約五六百米的距離。

    反正去寶州市就這麼一條路,也不用擔心跟丟了。

    在地區紀委的一間談話室內,老爸見到了早就在此等候的高宏強。

    高宏強四十多歲,面容刻板,神情嚴肅,伸出手來禮節性地和老爸握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柳晉才同志,你好。”

    老爸不動聲色,淡淡地回了一句︰“高書記,你好。”

    高宏強見老爸這個態度,便有些不悅。論級別,他也是正處,而且是老資格的正處,資歷遠非老爸這個新貴可比。再說紀委的專職副書記,任誰見了不怵三分?柳晉才這家伙,還蠻有個性。

    高宏強索性將皮上的那點笑容也收了起來,板起臉,轉身進了談話室。

    房間不大,一張桌子幾張椅子,擺放的模式有點和公安局的審訊室相類。三張椅子擺在桌子的一頭,自然是主持談話的紀委干部的座位,另有一張椅子,孤零零地擺在桌子對面,與審訊室唯一的區別,就在于這張椅子離桌子的距離比較近而已,審訊的意味不是十分明顯。硬要說成平等談話也勉強可以。

    “柳晉才同志,坐吧。”

    高宏強指了指那張椅子。

    老爸很坦然地坐下來,頭微微往後一靠,枕在椅背上。

    高宏強的眼楮又眯了一下。

    除了高宏強,還有一個比較年輕的紀檢干部,高宏強介紹說是地區紀委監察一科的副科長小秦。小秦倒是比較有眼色,給高宏強泡了一杯茶之後,給老爸也泡了一杯。

    老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葉的味道很一般,難怪沒幾個人樂意來紀委“喝茶”。

    待小秦在一旁坐下,高宏強咳嗽一聲,小秦便即挺了挺腰桿,抓起筆,準備記錄。

    “柳晉才同志,今天請你來,是因為地區紀委接到群眾舉報,說你以權謀私,為向陽縣紅旗公社柳家山大隊騰飛機械制造廠違規拉貸款,請問有這麼一回事嗎?”

    高宏強刻板地問道,不帶一點感**彩。

    只這一句話,便讓老爸提高了警惕。

    這姓高的不是個好鳥,一句問話看似尋常,卻是暗藏陷阱。什麼叫“違規拉貸款”?拉貸款的事是有的,違不違規就要兩說了。一不小心點了頭,便是連違規也承認了。

    老爸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停了一下才緩緩道︰“高書記,為騰飛機械制造廠聯系貸款的事情,是有的。但是不違規。”

    高宏強微微“哼”了一聲,說道︰“違不違規,要等我們調查清楚才能做結論。”

    老爸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神情有點冷。

    “檢舉信上說,騰飛機械制造廠,是由你的佷子柳兆時和你的五哥柳晉文,也就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合伙辦的,打的卻是隊辦企業的招牌,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老爸淡淡道︰“這個情況我就不清楚了。你們紀委可以去調查嘛。”

    高宏強眉毛一揚︰“柳晉才同志,我提醒你注意你的態度。這個騰飛機械制造廠開張的時候,你可是親自去剪了彩的,怎麼這個情況你都不清楚嗎?”

    聽高宏強起了高腔,老爸也不示弱,口氣冷了下來,說道︰“高宏強同志,我身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發展地方經濟,提高人民群眾生活水平,是我的職責。我去為騰飛機械廠剪彩,有什麼不應該嗎?”

    高宏強就是一滯。他是紀委副書記,指導縣級政權一把手如何開展工作,不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

    “舉報信還說,騰飛機械制造廠的合股方,其實不是你的佷子,而是你的兒子……”

    老爸就笑起來。

    這個時候,在門外偷聽的本衙內也笑了。盡管我年歲大了些,實際上已經不大適合干“聽牆角”這樣的營生。不過事關老爸的前程,說不得,只好重操故技一回了。所幸並未有人起疑。自然,紀委這地方一般人不敢過來也是原因之一。

    舉報信上如果真的這麼說了,那就沒啥好擔心的啦。那位舉報者大約認為,光一個叔佷關系尚不足以扳倒老爸,畢竟在法律上,叔佷關系不是直系親屬。日後中央三令五申,領導干部子女不得經商,也沒涵括叔佷關系在內。

    但是,高宏強卻不知道,只要這件事真牽扯到我身上,老爸便撇清了。

    “既然如此,這個事情我就該回避了。高書記,請地區紀委派調查組下去調查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老爸說完,便站起身來。

    門外偷聽的小壞蛋慌忙跑掉了。爬上程新建的摩托車,叫道︰“快,回向陽,去柳家山大隊!”

    程新建二話不說,啟動車子就出了地委大院。

    高宏強怔了一下,這談話也結束得忒快了點,照以往的慣例,這“茶”才剛喝了個開頭呢。然而仔細一想,卻又沒啥理由可以將老爸留下來。

    和老爸握過手,高宏強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柳晉才同志,你最好是考慮清楚。”

    老爸眉毛一揚,聲調略微提高了一些,說道︰“高宏強同志,地區紀委僅憑著一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就將一位縣革委主任召來談話,也太草率了吧?對于此事,我保留意見!”

    老爸說完,甩下黑著臉的高宏強,徑自走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從實招來

    地區紀委的調查組三天之後才派到向陽縣。看得出來,地區對這件事的分歧也是蠻大的。如同老爸所說,僅憑一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就對一位現任的縣革委主任大張旗鼓地調查,確實不大合適。

    地區紀委內部開會討論此事,分歧就十分明顯,部分紀委常委力主持重,不能輕易懷疑自己的同志,其中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常委甚至痛心地說道︰“過去的那些年里,隨便懷疑一切,給我們黨的事業造成了多大的損失,給自己的同志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難道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但是高宏強堅持要派出調查組,理由是︰“既然此事涉及到柳晉才同志的子女,本著對黨內同志負責的態度,也必須調查清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果柳晉才同志當真是清白的,我們地區紀委自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雙方意見相持不下。

    地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劉文舉將此事上報給龍鐵軍和周培明。

    周培明的態度很明朗也很圓滑︰“黨內事務,請龍書記定奪。”

    龍鐵軍聽了劉文舉的匯報,特別是聽了劉文舉轉述了高宏強的理由,沉默良久,才緩緩道︰“查一查也好,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挫傷了基層同志的積極性。”

    于是調查組派下來,但是規格不高,帶隊的是地區紀委常委兼監察一科的科長老孟。

    孟科長倒是很盡職盡責地進行了調查,只不過柳家山那邊,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機械廠確實是由大隊和社員柳兆時合股的,而柳兆時的資金來源就是制磚廠的盈利。至于制磚廠,都是招的臨時工,大隊的壯勞力農閑時節來賺個工錢,符合國家法律。一切都滴水不漏。

    不知道孟科長是不是不甘心一無所獲,還是得到了什麼人的指示,緊緊咬住柳晉才的兒子參與經營這事不放。假設能查到柳晉才的兒子與此事有關聯,地區紀委就不算無的放矢。

    于是,孟科長在縣革委大院常委樓的家屬區見到了被指責成“利用父親的權勢以權謀私”的柳俊同志。

    這些日子。本衙內也顧不得個人形象。將顯擺地白襯衫藍警褲黑皮鞋上海手表這類行頭全都收了起來。穿著棉布背心。大褲衩子。一雙五毛錢地廉價塑料涼鞋。抱著小學三年級地課本看個沒完沒了。見到孟科長一行人時。一雙天真無邪地大眼楮里滿是好奇之色。

    地區紀委調查組地人員瞠目結舌地神情煞是有趣。

    聽取調查組人員地匯報後。龍鐵軍發了大脾氣。隨即召開地委會議。將這個脾氣發到了會上。

    “懷疑一個十歲地孩子以權謀私。當真是天大地笑話!”

    龍鐵軍拍著桌子。怒氣勃發。

    “我們有些同志。一天到晚正經工作不干。盡搞些莫名其妙地事情!”

    地區的頭頭腦腦們,誰不知道龍鐵軍的火爆脾氣?由得龍大炮發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般,不發一言。

    劉文舉更是低垂著頭,一雙手扶著水杯不斷摩挲。

    好不容易龍鐵軍的火氣消了一些,周培明才咳嗽一聲,慢慢說道︰“這個事情,紀委的同志確實考慮欠周。事先不做個調查,冒冒然的將人家柳晉才同志叫來談話,還鬧出個十歲孩子的笑話來……是應該好好反省一下……”

    一二把手相跟著敲打,劉文舉摩挲水杯的手都僵住了。

    “……不過,紀委的同志也是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開展工作……我看,關鍵問題還是出在那封匿名的檢舉信上。正是這封檢舉信,誤導了紀委的同志……龍書記,我有個提議……”

    龍鐵軍眼望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搭檔,點了點頭。

    “我看今後只要不是涉及到特別重大的原則問題,對這種匿名信說的問題,應該采取謹慎的態度。”

    一干地委委員紛紛點頭附和。

    地委委員,地區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劉江南說道︰“周主任這個建議我很擁護。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了把全黨工作著重點和全國人民的注意力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戰略決策,我們寶州地區,應該堅定不移地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將精力集中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不能被一張八分錢的郵票捆住了手腳……”

    龍鐵軍贊許地點點頭,說道︰“江南同志說得好啊,培明同志的建議也很有道理,我們就是不能被一張八分錢的郵票捆住手腳,不能被一小撮別有用心的投機分子牽住鼻子……”

    龍鐵軍發表了一番高瞻遠矚的講話,大家報以熱烈掌聲。

    在會場上,人人猶如老僧入定,散會之後,便即神態各異了。不過細細打量起來,倒並不是劉文舉的臉色最難看呢,似乎還有人比劉文舉更郁悶。

    至于是何種原因,這些地區的老鳥,誰不是心知肚明?

    調查組回去的當晚,還是在我的小房間里,老爸和我再次進行了一回長談。

    “小俊,你說吧,柳家山的兩個工廠,到底怎麼回事?”

    老爸問道,語氣依舊比較平淡,並不顯得特別激烈。

    嘿嘿,這事哄得了調查組,可瞞不了老爸。連嚴玉成都有所察覺,又遑論朝夕相處的父子?

    我嘆了口氣,說道︰“制磚廠基本上全是我的,機械廠有我一半。”

    既然老爸擺明要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我再瞞著他,就非為子之道了。

    老爸深深吸了口氣,盡管他基本能猜到個大概,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得我親口證實,仍然免不了大受震動。機械廠如今效益如何,他不大清楚,農業銀行的二十萬可是他親自談下來的。

    二十萬啦!

    這小子真敢整!

    老爸吸了一陣氣,盯著我看了老一陣,又點起一支煙,忽然笑了起來。

    真是的,有這麼一個能整的兒子,他干嘛不笑?

    見我眼睜睜地盯著他的煙,老爸有點促狹地將煙收回口袋,笑道︰“你再是大老板吧,現在也還不能沾這個東西。”

    記得上輩子,我外出打工一年之後,回家過春節,老爸得知我學會了抽煙,倒是主動遞了一支給我。

    我訕訕地一笑,拉開抽屜找糖吃。

    “錢呢?”

    老爸伸出手。

    我突然警惕起來,問道︰“爸,你想干嘛?充公可不行,那是我的血汗錢!”

    汗!

    汗水就流了一些,血卻未必。

    “瞧你那點出息,我就是看看,驗證一下真假。”

    我掏出存折,有點猶豫地遞過去,仍然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不許充公啊,要不不理你!”

    要是充公給老媽,還則罷了,就當報答養育之恩。倘若老爸頭腦發熱,給支持了四個現代化建設,本衙內再拿什麼擺闊氣充大款……呃,包小蜜?

    老爸不理我的威脅,接過存折一看,三萬多的數字又讓他頭暈目眩了好一陣。好在他身為革委會主任,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倒也不佔兒子的便宜,又將存折還給了我。

    我接過存折,長長舒了口氣。

    “怎麼只有這麼一點?”

    暈!

    不愧是縣革委主任啊,居然講出如此大氣的話來。

    “這是制磚廠前兩個月的收入,機械廠如今還在負債經營,沒有盈利。”

    這倒是實話,有了盈利要先還貸款,然後再還投資,最後才是淨利潤。不過考慮到往後還要進一步擴大生產規模,今年之內估計沒有淨利潤產生,就算有也不會很多。

    “你也太小氣了,兜里揣著大把票子,每個月才給你媽四十塊錢。”

    老爸呵呵笑著,繼續調侃我。

    饒是我臉皮厚實,這當兒也難得臉紅了一回。

    “只要你們敢要,我每個月給四千塊。”

    “得了,拿那麼多錢沒用。”

    老爸一擺手。

    “你媽過慣了緊日子,一下子給太多的錢,怕是不知道該怎麼花了。”

    老爸這話也對,不過最要緊的是,人家地區紀委調查組前腳才離開向陽縣,後腳柳主任就整出個大款兒子來,恐怕難塞天下之口。

    “我看這樣好了,我媽呢,就只管家里的日常開銷,大件家具電器的購置,都歸我了。好歹有個利民維修部擺在那呢,人家也沒啥話說。”

    我計劃起了家庭建設的事。這事雖然不忙跟老媽說,壓力總是該幫她分擔。

    老爸點點頭,問道︰“那個利民維修部的內情,又是怎樣的?”

    眼瞅他水杯的茶見了底,我站起身,端起茶杯,笑道︰“我去給你續點茶水,等會從頭至尾,原原本本做個匯報。”

    老爸愜意地點點頭。

    不管多大的老板吧,終歸是自己兒子。

    續好茶水,我順帶給自己也濃濃泡了一杯儼茶,爺倆對坐,擺開了徹夜長談的架勢。

    基本上,我對老爸沒做什麼隱瞞,自利民維修部開始,一直到騰飛機械廠,來龍去脈,如實交代了。自然,巧巧面包屋是要瞞下來的。

    梁巧的事情若是被他察覺出什麼異樣來,再大的老板也一樣玩完!

    老爸一直很認真的聽著,要緊處插嘴問一兩句。

    “這些事情,你到底怎麼想到的?”

    老爸有些疑惑地問。

    嗯嗯,又是老問題!

    “觸類旁通,學以致用。”

    沒奈何,我只得給出這麼八個字來敷衍塞責,然後,又洋洋自得地加了一個補充說明。

    “前些年某人不是搞了個天才論麼?可正應了趙翼那句詩,叫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見我厚起臉皮胡吹,估計老爸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控制住打我一個爆栗的沖動。大老板的牌子多少還管點用,這麼一個牛皮哄哄的兒子,還是不要輕易敲打的好。

    老爸再抽一支煙,吐著煙圈,慢慢說道︰“手段是不錯,但是要再小心些,如今政策還不大松動。”

    我點點頭,覺得老爸的政治敏感性又提高了不少。

    “今後機械廠盈利了,再想做點什麼?”

    “擴大規模,在柳家山再建幾個工廠。”

    我毫不猶豫地道。

    “為什麼一定是柳家山?”

    老爸追問。

    “第一,柳家山保險,有五伯壓陣,翻不起大浪……”

    老爸微微頷首,地區先後派下來兩個調查組,不都給五伯應付了過去?

    “第二,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將柳家山建設成N省乃至全國的首富村?我說過的話,可不敢忘記。”

    老爸露出贊許的神情︰“嗯,這就好。我還真有點擔心,你有了錢,變成紈褲子弟。”

    我笑道︰“會不會變成紈褲子弟,跟有沒有錢關系不大。我倒擔心,我以後有了兒子,會變成紈褲子弟。”

    “臭小子,才多大一點,就想兒子的事了?”

    老爸終于忍不住打了我一個爆栗。

    龍鐵軍在召開地委會議不久之後,親自打了一個電話給老爸,含蓄地表示了慰問之意。老爸自然要謙遜幾句,總不能順著桿子往上爬,去抱怨上級黨組織吧?

    龍鐵軍問了縣里生產建設的一些情況,老爸如實做了匯報。

    “晉才同志,工作做得不錯,不過要戒驕戒躁……”

    “是的是的,龍書記,我的工作尚有許多不足之處,請龍書記多批評指教……”

    “哈哈,晉才啊,有這個態度就很好嘛……嗯,你們縣里的聯產承包責任制,情況怎麼樣了?”

    龍鐵軍話鋒一轉,又說到了責任制的事情上。看來這著實是他的一塊心病。這也難怪,畢竟是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

    “是這樣的,龍書記,我們縣里的部分社員群眾,自發搞起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對對,是自發的……嗯,龍書記啊,據說四川省和安徽省都已經搞起來了,我和嚴玉成同志商量過,如果地委允許的話,我們想組織部分干部去那邊實地考察一下……”

    “實地考察……唔,去看看也好……這個事情,你們向陽縣委打個報告上來吧。”

    “好的好的,龍書記,我們一定會遵照您的指示辦理……”

    放下電話,老爸有點興奮,畢竟龍鐵軍親自給自己打電話,這還是第一次。以往有什麼指示,都是通過嚴玉成代轉的。雖說這個電話,帶有一定的撫慰之意,總歸是一個不同的信號。起碼在龍鐵軍心目中,終于將自己看做是獨當一面的角色了。

    往大里說,也可以算是一個全新的局面呢。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45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6:48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換條件

    「這個組織去外省考察的事情,還是我去吧。」

    嚴玉成聽了老爸轉述龍鐵軍的指示,沉吟道。

    老爸點點頭。

    龍鐵軍如此關注的大是大非問題,由一把手縣委書記親自帶隊考察確實更合適一些。考察回來之後,向地區進行匯報,也是嚴玉成的份量更足。

    「我這裡有一份報告,你看看。」

    嚴玉成說著,遞給老爸一份報告。

    老爸接過一看,是張力請求調去「騰飛機械製造廠」上班,但保留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報告,頓時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

    嚴玉成笑道:「你家那個臭小子,可真不省心,隔三岔五就給咱們找點事情來做,呵呵。」

    老爸有些不好意思。確實自家兒子也太能折騰了,一不小心,家裡出了個十萬富翁。不過這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嚴玉成為妥。做一把手的人,很多時候需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書記,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老爸將報告又遞迴給嚴玉成。

    「怎麼。你也受那臭小子地影響。跟我耍滑頭?」

    老爸笑道:「不是耍滑頭。這叫瓜田李下。自避嫌疑。省得又授人以柄。再給派個什麼調查組下來。」

    「哼。難不成因為你是柳家山出來地。柳家山地工作就不能管了?那我豈不是連渡頭鎮都不能回去?」嚴玉成忿忿地道。當然這個「忿忿」不是針對老爸。

    老爸苦笑。

    「嗯。這個事情我看也可以試一試。既然這個縣農機廠沒事做。張力閒著也是閒著。為啥不讓他去能夠發揮自己能力地地方?」

    嚴玉成說著。提起筆就待批示。忽然又停了下來。臉上露出狡黠地笑容。

    老爸心裡就「咯噔」一下,大凡露出這種笑容,嚴玉成肯定又想到了啥整人的主意,照情形推測,這回被算計的該是自己的兒子。

    「小肖,去把柳俊找來。」

    果然是自己兒子,老爸便有些忐忑,不知嚴玉成又要出啥「幺蛾子」。

    這時候是上午九點,肖志雄也早熟悉我的行蹤,一找一個准。不過肖志雄找到我的時候,我沒有看書,而是在給嚴菲結散了的小辮子。我溫柔細緻,嚴菲嬌憨可愛,小兩口緊緊挨在一起,挺恩愛的模樣。

    肖志雄與我開慣了玩笑的,叫道:「大少爺,你岳父老子叫你過去呢……」

    同是領導秘書,肖志雄進入縣革委的資格遠比江友信老,不過性格比較開朗,不像一般的秘書,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我總覺得,他或者更適合去擔任實幹的職務。

    「叫他等著,先給菲菲結完辮子……」

    我大咧咧地道。

    肖志雄尷尬地一笑。這個譜擺得有點大。通向陽縣眼下敢將嚴玉成晾著的,大約也只有他自家的「寶貝姑爺」了。

    不過肖志雄也很清楚嚴玉成對我的喜愛,似乎一點不在柳主任這個親生老子之下。居然並不催促,而是返身回去報告「敵情」。

    「書記,小俊說,要等一下才能過來。」

    肖志雄盡力壓抑,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嚴玉成問道:「這臭小子還擺譜啊,在幹啥?」

    肖志雄笑起來,說道:「那我就原話轉告了?」

    「原話原話,當然是原話轉告,你說!」

    嚴玉成和老爸都有些好奇,不知我背後嘀咕什麼壞話。

    「小俊說,叫他等著,我要先給菲菲結完辮子……」

    嚴玉成瞠目結舌,老爸和肖志雄掩口而笑。

    「好小子,原來給女朋友獻慇勤來著,竟敢將老子晾一邊……嘿嘿,總有一天要讓他知道,想娶老婆,還得經過老子批準!」

    「嚴書記,女朋友已經帶來了,報告現在就寫,您看什麼時候給我批准一下?」

    敢在嚴玉成面前如此「囂張」的人,自然便是本衙內了。不過囂張也是有底氣的,嚴菲的小手正握在我手心裡呢。

    「大膽刁民,竟敢藐視上官,來呀,拉下去,重責四十大板!」

    辦公室內笑成一團。

    笑過一陣,肖志雄知道嚴玉成有正事要同我談,便過來哄嚴菲:「菲菲,來,我帶你出去玩。」

    誰知嚴菲不肯:「不,我要在這裡玩。」

    小丫頭這是膩上我了。

    肖志雄便有些無奈地望向嚴玉成。

    嚴玉成擺擺手,肖志雄就退了出去,掩上門。

    嚴玉成對這個漂亮的小女兒滿心寵愛,而且也知道她嬌憨的性子,不大喜歡吵鬧,反正也聽不明白咱們之間的談話,由得她呆在辦公室,問題不大。

    「小子,這又是你的首尾吧?」

    嚴玉成搖晃著手裡頭那份報告。

    「伯伯,什麼東西啊?」

    我滿頭霧水。

    「哼,少跟我裝糊塗!鼓動張力去騰飛機械製造廠,是不是你背後指使的?」

    是江友信!

    我差點脫口而出,將朋友賣了。還好,懸崖勒馬了。

    「原來是這個事情,農機廠沒事做,這個副廠長閒得太無聊了,想找點事情做,發揮自己的技術特長,也很正常啊。一定要找緣由的話,責任在你們二位父母官頭上。」

    在嚴玉成面前,我一向伶牙俐齒。

    嚴玉成與老爸大眼瞪大眼,竟是無言以對。眼見得嚴書記眉毛上揚,我便知道他要以「權」壓人了。不覺嘆了口氣,說道:「伯伯,要救活農機廠可以,你叫他們廠長過來,我跟他聊聊,你再給二十萬資金,我包管年底前還給你一個活蹦亂跳的農機廠。」

    要說的話全給我說完了,嚴大書記差點被我噎得背過氣去。

    「我就管簽字同意張力去騰飛機械廠,別的事,你找你老子。我手頭沒錢。」

    好一陣,嚴玉成才氣哼哼地道。

    這人,一說到錢他就急,還縣委書記呢!

    老爸立時便急了眼,雙手一攤,嚷道:「書記,不興你這麼坑人的,我哪有錢啦?酒廠的資金都還沒跟銀行談妥呢。」

    我一擺手,哼道:「沒錢免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誰也沒辦法空手套白狼!」

    「那就一拍兩散,我寧可讓張力閒著,也不便宜了你這小資本家!」

    房裡沒外人,嚴玉成擺出了無賴嘴臉。

    「爸爸,不羞!」

    嚴菲看不過眼,跳出來幫忙,朝嚴玉成刮刮臉。

    「哈呀,真是女生外向啊,這就幫著來擠兌老子了?」

    嚴玉成笑眯眯的,將嚴菲拉到了懷裡,斜眼乜著我,一副「我就這樣了,你看著辦吧」的神情。

    我和老爸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這縣委書記要跟你耍賴,你還真的沒轍。

    「好吧,沒二十萬,十萬也成……」

    我不得不降低條件。

    誰知老爸還是拚命搖頭。

    我咬咬牙:「那,五萬吧,再少就真的沒辦法了。」

    嚴玉成道:「你別先緊著要錢,說說你的主意來聽。」

    我嘆了口氣:「要是有二十萬呢,我打算叫他們生產建築機械。往後,建房子的人會越來越多,建築機械大有搞頭。我原本是要騰飛機械廠上這個項目的。現在只好便宜農機廠了。」

    一談到正事,嚴玉成和老爸立馬嚴肅起來。嚴菲也很懂事地離開了她爸爸的懷抱。

    「建築機械?嗯,好像是可以搞。」

    嚴玉成沉吟道。

    「什麼叫可以搞啊?那是一定能搞,鐵定賺錢的生意。」

    我說得篤定無比,因為我清楚地知道,今後幾年內,建築業的發展勢頭將是何等的迅猛。

    「那麼肯定?」

    嚴玉成瞪我一眼,似乎還有些將信將疑。

    「那你說,如果只有十萬,你打算搞什麼?」

    「十萬以下,只能上配套項目。先給騰飛機械廠打打下手吧,幫忙加工一些零部件。月結三十天,絕不拖欠,管保職工能按月發出工資。」

    「叫堂堂的國營工廠給隊辦企業加工零部件,虧你想得出來。」

    嚴玉成滿臉不悅之色。

    這有什麼?九十年代初,國有大型企業舉步維艱的時候,北方某個著名的飛機製造廠還加工過縫紉機的零部件呢。結果他們的銷售員去推銷,給人家好一頓羞辱。

    我扁扁嘴,不想跟他爭辯。這人犟起來,跟九頭牛差相彷彿,除了周先生,無人是他敵手。但我也絕非沒有應對之策。

    「嚴伯伯,你是在意這個名聲是吧?那麼叫合作夥伴,你覺得怎樣?」

    我帶著點調侃的味道說道。

    「大家平等合作,騰飛機械廠委託農機廠加工,農機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要什麼價格都平等商談,雙方互利互惠。」

    嚴玉成滿意地點點頭,覺得這還差不多靠譜。

    我暗暗好笑,覺得嚴玉成一個縣委書記,有時也挺小孩心性的。跟他說可不可以在看書的時候看電視,便大發雷霆,換個問法說可不可以在看電視的時候看書便笑眯眯的了。

    老爸見我一臉壞笑,輕輕敲我一個爆栗,笑罵道:「你以為你嚴伯伯真在意這個名聲?他是怕人家農機廠的職工不服,到時候又節外生枝。」

    原來如此,看來我對人性的把握和瞭解,和這些上位者相較,差距還不是一星半點。

    嚴玉成「哼」了一聲,又是一副「諒你小小孩童懂得什麼」的架勢。

    不過對於這個狗屁農機廠,我的意見卻也著實不止一星半點。既然要合作了,醜話就要講在前頭,到時候他們給老子擺國營工廠的臭架子,交起貨來推三阻四,拖了又拖,卻不免要壞了騰飛廠的名頭。好人好事固然要做,吃暗虧做不得聲的事情,卻是越少越好。

    「嚴書記,柳主任,你們也別嫌我囉嗦,我聽張力說,這個農機廠幾十號人,吃閒飯的倒佔了一半。說一聲開工,指揮的超過了幹活的,若是不先整頓好了,我看你們兩位的資金也先悠著點,別急著投進去。省得扔進了黑窟窿,響聲都聽不到一個。」

    「這話什麼意思?」

    聽我說得刻薄,嚴玉成又微微蹙眉。

    「很簡單,農機廠要和騰飛廠合作,就得完全按照騰飛廠的模式進行管理,先整合好人員,定好規矩。省得到時不合拍又來扯皮。人家是國營工廠,旱澇保收,可別仗勢欺人。」

    「那騰飛廠又是個什麼管理模式?」

    嚴玉成追問。

    「一句話,實行責任制,多勞多得,不怕撐死。不干活的,喝西北風去。想吃勞保,沒門。」

    我說得理直氣壯。聽在嚴玉成和老爸這兩位工作了二十來年的老資格幹部耳朵裡,多少有些離經叛道。社會主義可是「大家庭」啊。

    老爸問道:「那農機廠的退休職工怎麼辦?不適應勞動崗位的又怎麼辦?」

    我淡淡道:「退休職工好辦,該怎麼就怎麼,原先領多少退休工資現在還領多少,一分錢不能少。不適應勞動崗位的,領基本工資,回家呆著去,愛上哪上哪。別到工廠來晃悠,沒的影響士氣。」

    辦公室沉寂下來,這可是又涉及到一個根本的勞保福利制度,嚴玉成和老爸也不好輕易表態呢。

    我看看嚴玉成又看看老爸,笑道:「嚴伯伯,爸,其實這問題不複雜。你們兩位倒是想想,眼下農機廠也就是半死不活,大家領的都是基本工資。退休職工咱不動他的福利待遇,不適應崗位的,基本工資還是照發,也不虧什麼。而且還不用上班,有足夠時間干自己的活,有什麼不高興的?唯一的區別就是留下來幹活的,實行基本工資與浮動獎金制,中心思想還是多勞多得。一旁閒著的,要是眼紅了,好辦吶,回來幹活,人家有什麼你也一樣都有,公平合理得很。這個,跟現行的政策好像並不相悖。」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都緩緩點了點頭。



第一百二十章 你不查我查


    嚴玉成和老爸將農機廠的事商量了個大概,嚴玉成看意思就是要送客了。他是一把手,又主張凡事抓重點,具體農機廠怎麼操作,他不打算過問。也清楚咱爺倆能將事情辦妥帖。

    我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嚴伯伯,你要送客,還不如端起茶杯。」

    我又笑著調侃了一句。

    端茶送客,古來如此。

    嚴玉成笑問道:「怎麼,還有事要說?」

    「是。」

    我將嘻皮笑臉收起來,神情變得嚴肅。

    嚴玉成詫異地望我一眼。我在他面前歷來是插科打諢,一副小丑模樣,鮮有這般一本正經的時刻。嚴玉成再看看老爸,老爸也是一臉茫然。

    「有什麼事,說吧。」

    嚴玉成又看看表。

    「我十點鐘還有個會。」

    「地區這次又派調查組下來。你怎麼看?」

    我忽然問道。

    嚴玉成一怔。沒料到我會問出這句話來:「你什麼意思?」

    我淡淡道:「這幫混蛋正經事不干。整日忙著四處告黑狀。你們二位就準備這麼算了?」

    嚴玉成苦笑一下。隨即正色道:「向上級組織反映情況。是每個黨員每個群眾地權利。怎麼叫告黑狀?」

    我皺了皺眉頭,沒好氣地說道:「我是小孩子,您別跟我講大道理。」

    「那你的意思,想要怎樣?」

    嚴玉成也嚴肅起來,微微蹙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背起了《語錄》。

    「這股歪風邪氣不殺下去,遲早還會再有人出幺蛾子。老這麼搞,還要不要干點正經活了?」

    「連人都找不到,你打算怎麼殺?」

    嚴玉成不動聲色。

    「既然擺明是誣告,他們地區紀委就不該查一查這誣告信的來源?」

    嚴玉成笑道:「你說查就查?地區紀委是你家開的?再說龍書記都已經在地委會議上發了脾氣,往後他們會小心一些的。」

    我嘿嘿一笑:「龍書記發脾氣,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不讓這些背後使絆子的傢伙真真正正付出點代價,這股歪風永遠都剎不住。」

    嚴玉成苦笑起來:「臭小子,這還用你教我?問題是,人家八分錢郵票一貼,隨便找個郵筒丟下去,你怎麼查啊?」

    想想這也是事實,奈何我就是心中不忿。

    「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煩地區紀委了。人家不查,我查!」

    這話說得大了,老爸嚇了一跳,呵斥道:「小俊,別胡鬧。」

    嚴玉成倒不怎麼緊張:「你打算怎麼查啊?」

    我賭氣道:「我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說。我還就不信了,一門心思幹活的討不了好,全便宜了搗蛋的。」

    嚴玉成喝了口茶,悠悠地道:「行,你去查吧。不過我可告訴你,怎麼查是你的事,出了岔子也是你兜著,別扯上我和你老子。」

    「放心,小的做事自有分寸,牽連不了二位老爺。」

    見嚴玉成首肯,我心中大定,微微一笑,朝嚴菲招了招手。

    「爸爸再見,柳叔叔再見。」

    嚴菲是個乖乖女,揚手與兩位老子打過招呼,拉著我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書記,你怎麼……」

    老爸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有點氣急敗壞。

    「放心,這小子精著呢,該怎麼弄,他心裡有數。沒見他對付調查組的手段?」

    嚴玉成倒是一派大將風度。

    我送嚴菲回到宿舍,轉身準備去巧巧面包屋。見嚴菲眼巴巴的戀戀不捨的樣子,差點就想帶她一道去。還好忍住了。

    雖然大家年紀還小,可這年紀小的女人終歸還是女人,都說女人的第六感超級厲害,上次在嚴家碰頭,已經叫我心驚肉跳,這次梁巧可是表白了情意的,再傻乎乎地讓她們碰一次頭,結果殊難意料。

    腦袋進水的事情堅決不能做!

    我先去了一趟公安局,想找程新建,不料他出去執行任務了。也不知治安大隊這時候要執行啥重要任務。不過想來他一個新任大隊長,總得找點事情表現一下,也不能成天喝茶看報。

    我在公安局傳達室留了個便條,叫他有空到巧巧面包屋找一下我。傳達室的老頭子倒是識得我的,柳衙內吩咐,自然不敢懈怠,笑眯眯的應了。

    來到巧巧面包屋,遠遠就看見曹生勇在面包屋附近不遠處晃悠。這小子仍然是不死心,只是記得我的警告,不敢過分靠近面包屋。

    倒不是我仗勢欺人,實在這人太兩面派,梁少蘭真跟他回去,只有吃苦頭。而且他那副尊容,也會嚇跑面包屋的客人。

    我若痛打落水狗,再叫人去揍他一頓,估計會逼得他狗急跳牆。而且欺負沒有還手之力的可憐蟲,不是我的風格。我暗暗搖頭,覺得這事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原本梁少蘭與他之間,打死打活不關我的事,只是牽扯到梁巧,不容我不關心。

    「小俊……」

    巧兒興奮地叫了我一聲。今天來得遲一點,她正等得心焦。看來不管年齡大小,熱戀中的女人這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都是差不多的。

    我點點頭,卻並未進門,慢慢向曹生勇走過去。

    巧兒忙追出來看,見我過去,有些不放心,跟了上來。

    尚還隔著好幾米遠,曹生勇便警覺起來,臉上掛著謙卑的笑,神情卻甚是不安。

    「你,跟我來。」

    我說道。

    「做……做什麼……」

    曹生勇渾身一抖。

    我皺了皺眉:「放心,不打你,就是和你談談。談好了,你就可以跟少蘭姐回家。」

    曹生勇渾身又是一震,驚喜地叫道:「真的?」

    梁巧卻大感意外,也叫道:「小俊……」

    我朝梁巧點點頭,她便不吭聲了。心想無論什麼事情,我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我不再多說,轉身往店裡走。梁巧狠狠盯了他一眼。

    曹生勇猶豫了一下,隨即擺出一副「人死X朝天」的架勢,跟了上來。

    梁少蘭咋見曹生勇,嚇得渾身一哆嗦,還好抱著的孩子沒掉下地來,卻是立即跑進房裡,緊閉房門。梁巧見姐姐嚇得厲害,又狠狠盯了曹生勇一眼,那意思,恨不得立即將他趕出去。

    這小丫頭,倒是愛憎分明得很。

    我先就大馬金刀坐下來,又指了指對面的凳子,示意曹生勇坐。

    曹生勇倒也規矩,先朝我微微躬了躬腰,這才落座。

    「巧兒,叫姐姐出來……放心,他不敢動手的。」

    曹生勇慌忙連連擺手,說道:「不敢不敢……」

    梁少蘭抱著孩子畏畏縮縮出來,挨著我坐下,離曹生勇遠遠的。

    「曹生勇,曹生明現在怎麼樣?」

    「他……他現在呆在家裡,哪也不敢去,我媽……我媽哭壞了眼睛,也要個人照顧……」

    曹生勇沒料到我第一句話問的就是曹生明,愣了一下才回答。不過這人臉相丑些,卻是相當聰明,馬上就將他媽扯出來,裝可憐。

    我微微一笑,說道:「曹生勇,你很聰明……」

    「啊?不敢不敢……」

    曹生勇一驚,不知我這話是褒是貶,一迭聲說著「不敢」。

    我伸手一擺,止住他的「謙遜」,說道:「如果你今後能將這份聰明用在正道上,好好過日子,我少蘭姐跟著你,也不是不行……」

    曹生勇點頭不迭,痲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梁巧居然也露出一絲喜色,卻原來「我少蘭姐」這個稱呼讓她心醉。足見在我心中,已將她當成自己最親近的人。

    「不過……」

    我故意拖長聲調,曹生勇頓時痲臉失色。看來不止我怕這個「不過」,是所有人都怕!

    「你得立下一個保證,往後絕不能再動手打人!」

    「我保證我保證……」

    曹生勇一迭聲嚷嚷。

    我皺了皺眉頭,這小子答應得如此快法,卻是讓人很不放心。如同一個說慣了假話的人,無論何時何地,謊言均是脫口而出,都不用過腦子的。

    「你閉嘴。聽我把話說完,讓你開口再開口。」

    「是是……」

    曹生勇倒機靈,才說了兩個「是」,便趕忙噤聲,算他尚有急智。

    「你知道我是誰嗎?」

    曹生勇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梁巧不由有些好笑。

    「我叫柳俊,我爸爸是縣革委主任柳晉才。」

    我淡淡說道,分明看到曹生勇眼裡露出極度震驚的神情。大約他此前一點都沒想到,他家得罪的居然是向陽縣的「第一衙內」。

    「巧兒是我最好的朋友,少蘭姐就是我的親姐姐一樣。所以,如果你再敢動她一下,哪隻手動的我就打斷那隻手,兩隻手都動了,那就都打斷,明白了?」

    我聲音不高,卻是陰森森透著寒氣,不要說曹生勇,便是梁少蘭也不自禁地害怕。

    「嗯!」

    曹生勇猛點頭。這一回倒是出自內心的了。心想梁少蘭找到了這麼硬的靠山,不要說曹家已經失了勢,便是沒出事,那也不敢隨便得罪縣革委柳主任呀!何況這個柳俊,看上去年齡雖小,絕對是個厲害角色,不僅僅是依靠老子勢力橫行霸道那麼簡單。

    曹家以前在芙蓉鎮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老子曹斌就經常告誡他和曹生明哥倆,要想在社會上吃得開,光家裡有錢有勢不行,還得會利用這個勢。不然就是草包敗家子。

    曹斌這麼說很有道理。可惜的是,他兩個兒子,大兒子被天花毀了容,上不得台盤,生得周正的小兒子,偏偏就是他說的那種繡花枕頭,草包敗家子。

    「說說吧,如果少蘭姐這次肯跟你回去,你打算怎麼過日子?」

    我語氣和緩了一點。

    曹生明看我一眼,低聲道:「好好種地,好好過日子……」

    我想了想,說道:「好好種地,當然也不錯。不過瞧你那樣子,地裡的農活不一定幹得來吧?」

    「幹得來幹得來。」

    一直默不作聲的梁少蘭難得開了一回口,說道:「以前他也隨生產隊出工的。」

    我不禁對曹生勇略微改變了一點觀感,原以為他和曹生明一樣遊手好閒呢。

    「這樣吧,我看你們現在在芙蓉鎮,日子怕也難過。不如你和少蘭姐都住到街上來,嗯,就在附近租個房子……」

    其實面包屋樓上還有房子,不過我絕不肯再讓任何一個男人與梁巧住在同一個套間內。危險係數太高!

    「少蘭姐到面包店裡來幫工,分一成紅利。你先在家帶孩子,對了,如果你媽媽肯一起來,那就請她帶孩子,你呢,可以買個單車,出去送面包,每個月收入還可以吧。」

    我望向梁巧。

    梁巧說:「一個月有一百多塊。」

    眼下店裡有兩個專門外賣面包的小工,每個面包賺兩分錢,多的時候,一天能賣兩三百個,最少也能賣出一百多個,平均日收入在五塊錢左右,這在當時,是絕對的高工資。而兩個人外賣面包,毫無疑問是沒辦法覆蓋整個向陽鎮和周邊郊區的。增加一個人,不會對原先的兩個小工造成大的影響。

    「那敢情好……不過……」

    曹生勇先是很振奮,隨即有些膽怯地望著我。

    「不過什麼?」

    「我,我還要回去跟我媽商量一下,看她肯不肯出來住。」

    我點點頭,對他的觀感又好一分。

    瞧不出來,這傢伙還有幾分孝心。

    「少蘭姐,你的意思呢?」

    梁少蘭如同梁巧一般漂亮的丹鳳眼裡流露出許多感激,看了我一眼,隨即低垂下頭,輕聲道:「我聽你的。」

    「那好,你收拾一下,這就先跟曹生勇回去,和家裡人商量一下,什麼時候打算來街上都行。」

    「哎。」

    梁少蘭歡快地答應一聲,將孩子往曹生勇手裡一放,便即起身回房去收拾衣物。

    梁巧望著我,眼裡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伸出手在桌面下拉住我的手輕輕捏了一捏。這個小動作我們幾乎日日都做的,眼見她含羞帶嬌的柔媚神色,我仍止不住心頭一蕩。

    剛收拾好東西下樓,便聽到一陣「突突」的聲響,程新建開著邊三輪在店門口停下,嚷嚷著走過來。

    「俊少爺,有什麼吩咐?」

    見一個開著摩托車的警察這麼稱呼我,曹生勇看我的眼神裡更是充滿了敬畏。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49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1-4-7 09:53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兩個女人一台戲

    走吧,去人民飯店。”

    我笑著對程新建說道。

    “就我們倆?”

    程新建有些詫異。

    “怎麼?不行?”

    “行是行,就是沒勁。”

    “這話怎麼說?”  我略有些奇怪。

    “你不會喝酒,我一個人喝,沒勁。”

    程新建嘿嘿一笑,倒也坦白。

    查找那個匿名告狀的家伙,自然要找程新建商量。我師父雖然貴為局長,暫時還不想去驚動他。照說這個事情,我原本也知道猶如大海撈針一般,希望極其渺茫,偏是不服氣,硬想要試一試。至不濟是無功而返,總不會有啥害處。

    想著程新建饞茅台酒的那副德行,我便有些好笑。這個人,粗是粗點,卻也直爽可愛。這種人用起來是最放心的。

    “那……叫上孫猴子吧。你去供銷社拉他。我先去點菜。”

    孫有道交游廣闊。沒準在這事上能幫上忙。再說他也是個好酒量地。能陪程新建盡興。酒桌上不至于太冷清。邀朋友喝酒。這個氣氛也是很重要地。

    “好咧。”

    聽說有孫猴子相陪。程新建高興了。痛快地答應一聲。轉身就要往摩托車上奔。

    “等等……”

    我掏出一把票子。也不問多少。塞到他手里。

    “順便去一招待所拿幾瓶茅台。”

    “拿幾瓶?”

    程新建有些吃驚,心說我的乖乖,茅台酒一拿就是幾瓶,還真有大少爺的派頭。

    “你瞧著錢去,能拿幾瓶就是幾瓶,這次喝不完存著,下次喝,省得每次都要跑一趟一招待所。”

    “呵呵,這回只怕要把鐘山搞窮了。他上次都在抱怨,茅台酒都被咱們搞走了,地區下來干部都沒得招待的。”

    程新建樂呵呵的去了。

    鐘山這話有水分呢,他一個招待所所長,能不打個埋伏?

    “巧兒,走,去人民飯店吃飯。”

    我扭頭招呼巧兒。

    巧兒猶豫一下,瞧瞧店里,迎面踫上小青姐略帶些不滿的目光,便道︰“中午客人多,忙不過來呢……我去了,沒人做飯。”

    我大咧咧地道︰“沒事,反正面包都已經烤好了。秀菊姐做飯,小青姐照看一下店面就可以了。”

    “哦。”

    梁巧答應著,就解圍裙。

    “我也要去……”

    忽然小青姐冒出一句,見我略帶詫異地望過去,就稍稍別過頭,咬著下唇,不正眼瞧我,神色慌張中帶著點倔強,雙手絞著圍裙,指節稍稍有點發白。

    小青姐這是怎麼啦?

    我有些發懵。自然而然想要拒絕,猛見她眼里閃爍著點點淚光,不覺心頭一顫,隱約覺出有些不對。

    不會吧?小青,你名義上可是我的堂姐啊!

    再說,本衙內雖然英俊瀟灑,年少多金,畢竟不過十歲,難道真的如此“魅力無雙”?這也太秀逗了!大條了啊,大哥!

    “我……我還是不去了吧……”

    梁巧何等冰雪聰明?馬上說道,重新將圍裙系了回去。

    我腦子短了一會路,咽了一口口水,說道︰“一起去。”

    “那我怎麼辦?我又要看店子又要煮飯吃?”

    這回輪到梁秀菊叫嚷起來。想想也確然有理。

    我頓時頭大如斗!可是話已經說出口,焉能輕易收回?

    好在梁少蘭及時為我排解了這個難題,她和曹生勇剛到門口,還沒走遠,見狀馬上轉回來,說道︰“你們去,我留下來煮飯。”

    這飯怕會吃得別扭!

    程新建和孫有道興沖沖趕到,見兩名女孩在座均是一怔。梁巧和我一道吃飯次數比較多,微笑著起身打招呼,小青姐卻只是緊張地坐著,微微低垂著頭。

    不過我想既然起心帶她來吃飯,倒也不便冷落了她,給程孫二人做了介紹。畢竟她對我也是極好的,又是同宗同姓,若冷落了,七伯面上須不好看。我自己也會覺得過意不去。

    人民飯店的經理肖慶安親自上了菜來。

    我是人民飯店的常客,他早知我的身份,與程新建和孫有道也是素識,理所當然要來打個招呼。

    程新建原本想要留他一道吃飯,見我並沒有露出這個意思,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拉著肖慶安連飲了三杯茅台。

    這人,已經習慣拿本衙內的錢不大當錢看了。貌似別的衙內,都是人家孝敬他,唯獨我這個衙內,一天到晚倒貼,卻也有趣!

    “孫哥,供銷社主任當得很爽吧?”

    我笑著問道。

    “托福托福,還過得去。”

    瞧他滿臉紅光,精神抖擻,豈止是過得去而已?鐵定是春風得意之極了。

    我微微一笑︰“大棚菜賣得怎樣?”

    一提起這個,孫有道更是喜上眉梢,叫嚷起來︰“還別說,大少爺,你那招真靈,前幾天一車菜剛拉到省城的菜市場,就被哄搶一光,那些菜販子,來得遲了些的,氣得跳腳罵娘……”

    我不屑地撇撇嘴︰“別那麼小家子氣,這才剛開個頭呢。我告訴你,你要盡快跟他們將供銷合同簽下來,不然的話,寶州市和其他兄弟縣的供銷社有樣學樣,你就沒了優勢了。”

    孫有道一拍腦袋,叫道︰“是這個理呢……大少爺,我是真服了你,什麼都搶先一步!”

    這個大棚菜可是搶先了十年!

    我在心里暗笑。

    小青姐就有些好奇地打量孫有道。雖然她不知道孫有道是縣供銷社的主任,不過瞧老孫的樣子,也是頗有身份的干部派頭,居然對我說出這般言語,真不明白我小小年紀,如何可以這般厲害?

    “這個事要抓緊,不可懈怠。商機一失去,再想搶回來,不知要多花多少力氣。”

    我怕老孫大意,特意提醒了一句。

    “放心,今晚又有一車菜過去,我隨車一起去省城,將領導的指示落實下去,呵呵……”

    孫有道又開始拍胸脯,我微微蹙眉,真擔心他那幾條肋骨不經拍打!

    梁巧見了孫猴子這個模樣,抿嘴輕笑,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燜羊肉放到我面前的小碗里,又為我加滿茶水,一切都很自然,便是中午在巧巧面包屋吃飯,她也是這樣的,先緊著我吃飽了,自己再吃。

    小青姐忙也夾起一塊紅燒魚,小心剔去魚骨頭,放到我碗里。

    梁巧便是一愣,臉色略略紅了一下,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頓時如鯁在喉,有點食不甘味了。

    記得上輩子看過一個笑話,說是男人分成兩種

    是好色的男人,還有一種呢,是貼別特別好色的男人)|衙內到底應該歸為哪一類?

    不過現在看來,沒有女人固然麻煩,女人多了更加麻煩,這幾個女人要是踫到了一塊,那便是超級麻煩。原先只想著小青姐勤快老實,又是自家人,請來做幫工沒說的。不成想鬧出這般尷尬來。

    唉唉,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這話真TM的太對了!

    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程新建冷眼旁觀,心里暗暗納罕,這個俊少爺也真是太能折騰了。會賺錢,有手腕,還則罷了,這才多大一點,怎麼女人也惹上了一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才”?

    所幸程新建雖然粗點,畢竟是干了多年警察的老鳥,眼見我情形窘迫,自然要挺身而出,為朋友排憂解難。

    “俊少爺,今天叫咱們來,不只是為了喝酒吧?有何吩咐?”

    說著,端起酒杯朝我一舉,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也不待我有何示意,便“先干為敬”了。

    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未免太饞酒了。

    “先喝酒吃飯,呆會再說。”

    我習慣是先吃飽飯再談正事。因為這個所謂談正事很費神思,弄不好就要影響食欲。為了談事情挨餓,不是本衙內的風格。

    “行!”

    程新建巴不得我有這句話,端起杯子就跟孫有道干上了。

    別看孫猴子精刮拉瘦,卻也是個好酒量的,如何怯場?自然是來者不拒,酒到杯干!

    我饒有興趣瞧著他們拼酒。雖說本衙內兩輩子都酒量不佳,卻喜歡瞧人拼酒,無他,熱鬧耳!

    梁巧和小青姐經歷了短暫的磨合期,居然很快便配合默契起來,一左一右,照顧得我無微不至。我邊瞧程新建和孫有道拼酒,邊用眼楮的余光在二女身上偷瞄,心里就起了些奇異的感覺,若果以後她們也能這麼和平共處,前景很美妙啊!

    嗯嗯,太淫了吧?這個,小青姐可是七伯的女兒,雖說在我上輩子的記憶中,柳家山也有同姓通婚的,畢竟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才發生的,而且是極個別的現象。這個,這個,本衙內盡管不堪,也是飽讀詩書,受聖人教化的門徒,焉能行此禽獸之事?

    可是,NN的,這個聖人也管得太寬了點。管天管地,還管人娶幾個老婆?

    心猿意馬了好一陣,直到程新建再次邀我干杯,才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嗯,這個眼福也飽了,口福也飽了,該聊聊正經事了。

    “程哥,地區紀委派了調查組下來調查我老子的事情,聽說了吧?”

    我放下筷子,喝了口茶,說道。

    程新建一怔,被酒精加熱過的腦袋一下子冷靜下來——這可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聽說了,不是說是誣告,已經沒事了嗎?怎麼,還有首尾?”

    “是啊,聽說地區龍書記還發了大脾氣,把地區紀委的人罵得狗血噴頭!”

    踫到這種原則問題,孫有道也趕緊放下了酒杯,插上一句,以表關心。這也是做死黨該有的態度。

    我冷冷一笑︰“地區的首尾是沒有了,但是我還有首尾啊!”

    “你有什麼首尾?”

    程新建愕然不解。

    “砰”地一聲,我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將四人都嚇得一愣神。小青姐更是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忙蒼白著臉彎腰下去撿拾。

    “奶奶的,自打我爸當上革委會的主任,這些混蛋就沒消停過,總是躲在背後耍陰謀詭計,一張郵票,幾頁信紙,誣告信滿天飛。老這麼搞,誰還能安心做事?”

    “正是,這些家伙就是扯淡!”

    程新建立即隨聲附和。

    “就是啊,嚴書記和柳主任上任之後,咱們縣里的變化,那是一天一個樣,大棚菜搞起來了,蜜蜂養殖搞起來了,五峰老酒搞起來了,山北區的水泥廠也開工建設了,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老百姓日子越過越好了,這些家伙純粹是扯淡呢!”

    孫有道也忿忿不平,不過他口才便結,雖是“忿忿”,也不忘先拍上一記馬屁。

    我伸手止住他們的憤怒聲討︰“這事情,光說沒用,得給他們點實實在在的教訓才行。”

    程新建立馬捋起袖子,叫道︰“說得對!小俊,你說要教訓誰,咱老程這就去找他狗日的,不揍得他滿地找牙齒我就不姓程!”

    “老程,你得了吧,人家是匿名信,你找誰去?”

    孫有道倒還清醒。

    程新建便有些洩氣。

    “匿名信是沒錯,我就是想要將寫信的人找出來。

    ”

    我說道。

    這回輪到程新建發愣了,苦笑道︰“小俊,這可不好查。”

    我冷冷道︰“不好查?不好查要你們警察干嘛?光吃飯不管事!我告訴你,要由得這些混蛋這麼搞下去,把我老子整倒了,你們都沒好處!”

    程新建頓時便耷拉下腦袋,不吭聲了。他知道我說的是實話呢。

    “怎麼?草雞了!”

    我不覺有些火大。

    原以為他是警察,會有辦法,誰知這副德行。

    程新建被我一激,叫道︰“我老程長了卵子,是個男人。只要能弄到那封匿名信,我給你往死里查!哪怕將向陽縣翻過來都不怕!”

    “嘿嘿,我要能弄來那封信,還叫你們來干嘛?不會直接找我師父?”

    程新建被我擠兌得喘不過氣來,扭頭望向孫有道,指望他出來解個圍。誰知這該死的孫猴子,這當兒卻老僧入定了,雙眼發直,嘴唇微微噏動,不知在搞什麼鬼。

    程新建正要開罵,我忙伸手止住他,示意不要打擾孫有道。

    「有一個人,或許能幫得上忙!」

    良久,孫有道長長吐出一口氣,說道。

    我和程新建均是眼前一亮,程新建忙道:「你快說,是誰?」

    「方金德!」

    「方檢察長?」

    「對,就是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縫的雞蛋

    香!

    我深深吸一口氣,在梁巧的小床上愜意地翻了個身。

    茶足飯飽之餘,躺在一張混合著花露水和少女幽香的床上小憩一會,真乃無尚享受。這個事情,小青姐倒沒和梁巧再爭,大約也不想一次做得太過。又或許是我誤會了,她只是想要多關心我一下,畢竟我曾經救過她,而且我們是一家人嘛。

    我如今心裡想著方金德的事,暫時將兒女私情放到一邊。

    據孫有道說,方金德以前便是從地區檢察分院下來的幹部,與現任的地區紀委監察一科孟科長是老同事,聽說關係非同一般,是很鐵的哥們。

    這個信息很重要。此番帶隊前來調查的正是這位孟科長,匿名舉報信的原件,他必定是看過的。說不定現在還在他手頭。要想查到這個耍陰招的混蛋,先便要搞到這封匿名信。雖然告狀的傢伙九成會讓人抄寫一遍,不會笨到用自己的筆跡,不過總歸這是唯一的線索,沒這玩意,不要說程新建,便是從公安部請個刑偵專家來也白給。

    從地區紀委堂而皇之拿出這封檢舉信,基本不可能。老爸上次已經將那個什麼高副書記得罪狠了。如若不是紀委書記劉文舉謹慎,由得高宏強的意思,怕是真要將向陽縣翻過來,好好查一查老爸的所有問題。

    高宏強是地區紀委專職副書記,正處級幹部,本衙內現在夠不著他,且放一邊再說。

    想要拿到那封信,恐怕要著落在方金德身上。不過我和我的影子內閣,都沒人和方金德關係很密切的。這種事情,又不能大張旗鼓的搞,通過人托人,輾轉找到方金德頭上去,怕是這封匿名信尚未有著落,下一封匿名信又已經飛到了地區紀委。

    而嚴玉成說得明白,要查你自己查,別扯上我和你老子!那麼嚴書記和柳主任的招牌是不能打的了。況且方金德這般積年老手,想必也不是我這小屁孩扯著虎皮做大旗能嚇唬得了的。

    檢察系統屬於垂直管理,無論人員編制,幹部任免還是財政撥款,都是由上到下一條線,地方上插不上手。檢察長貪心一些的,想和地方搞好關係,安排子女就業啥的,那還會拍拍地方領導的馬屁,若骨頭硬的,不尿你地方領導,也拿他著實不大好辦。

    不過聽孫有道說。方金德這人也算個玲瓏角色。不是那種死板地傢伙。

    關鍵是要怎樣和他拉上這個近乎。

    毫無疑問。我立馬便將主意打到了方奎身上。

    方奎這小子可不像是個挺爭氣地主!縱算方檢察長是個溜光圓滑地蛋。油鹽不進。方奎便是這顆蛋上地那條縫。本衙內若要叮這顆蛋。就得從這條縫上下口。

    啊呸!怎麼自比蒼蠅了?這世間哪有這麼帥地蒼蠅?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眠。籌劃怎麼去算計方奎。板門「吱呀」輕響。一陣幽香撲鼻。巧兒閃身擠了進來。隨即輕輕帶上房門。

    我立即眉花眼笑,張開雙手,示意「抱抱」!

    巧兒臉一紅,輕輕打掉我的手,在床沿上坐下來。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試想本衙內焉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我可不是小屁孩,骨子裡是四十歲的大男人。當即一骨碌坐起來,由後邊摟上去,抱了個結實。

    巧兒微微一抖,低笑道:「別鬧……」

    我輕笑一聲,在她耳朵邊吹了一口氣,隨之一張嘴,輕輕咬住了她的耳垂。巧兒頓時就癱軟下來,全身軟綿綿的沒一絲力氣,往我懷裡靠。

    恰當此時,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是小青姐。大家在一起那麼久,誰的腳步聲聽不出來?

    巧兒慌忙掙脫我的懷抱,站起身來,面紅耳赤地衝我打手勢,那意思是要我趕緊裝睡,她再拿條毯子啥的給我蓋上,且不管小青姐是否會推門而入,起碼是對自己有個交待了——我可是擔心你沒蓋被子著涼,沒別的意思!

    我微微一笑,索性大聲說道:「巧兒,我渴了。」

    巧兒眉花眼笑衝我點點頭,轉身出門去給我倒茶。

    門剛一打開,就看見小青姐端了一杯熱騰騰的濃茶站在門外,抬眼瞥了一下巧兒,展顏一笑。

    巧兒不自禁地讓開了一步,小青姐端了茶進來,對我說:「小俊,茶來了。用的家裡茶葉,十二叔最喜歡喝的,你嘗嘗。」

    她也知道我有喝濃茶的習慣,而且知道老爸最喜歡的就是拿柳家山自產的茶葉泡的茶。料來老子喜歡的,兒子也會喜歡罷?

    腦仁痛得厲害!

    我接過茶,放在床頭櫃上,揮揮手,略微有點不悅地說道:「你們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好好想一想。」

    「哦。」

    兩個女孩子都乖乖地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砰」地一聲,本衙內四仰八叉摔在了床上,長長舒了口氣。

    這事整得!

    女人再聽話,數量多了也是個麻煩!再說小青姐怎麼說也是同宗同姓,這個原則性錯誤最好不犯。

    女人……女人……對了,女人!

    我猛然想起那天嚴明方奎一幫子混蛋在人民飯店吃霸王餐的那件醜事,不就有三個年輕女人和他們混在一起嗎?其中一個,據說是老街的女阿飛,當著一幫人的面就敢撕自己衣服的狠角!只不知這個女人是他們幾個衙內中哪一個的馬子。說不定每一個都上過!

    由這個女人身上入手,或許能先捏住方奎的痛腳。

    我興奮地一躍而起,端起茶一飲而盡。小青姐很細心,茶水的冷熱正合適。只是這般牛飲,不免糟蹋了「嗜茶」的名聲。

    我轟隆隆推開門,轟隆隆衝下樓,直奔公安局,闖進了治安大隊辦公室。

    「程哥,那個女人你還有沒有印象?」

    「什麼女人?」

    程新建被我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搞得暈頭轉向。

    我自失地一笑,定下神來,和他講了那天的情形,吃霸王餐那次,就是程新建處理的。

    「哦,你說牛皮糖啊……」

    我愣了。牛皮糖?這是一個女人的綽號?

    見我愕然不解,程新建笑了,伸出手比劃一下,說道:「這女人叫唐萍……

    ,你知道吧,黏糊糊的那種,只要男人碰她一下,就T+都扯不掉。」

    原來如此,倒也貼切。

    程新建又上下打量我一番,疑惑地道:「俊少爺,你不會是……」

    什麼人吶這是?居然將本衙內想得如此不堪?

    我仰起頭,賞他老大兩個衛生丸子。

    程新建就拍了拍後腦勺,自嘲道:「瞧我這眼力價,有了梁巧和……你哪會看上這種女人……」

    「喂喂喂,程哥,別教壞小孩子啊,我可是小學生!」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回卻輪到程新建吹鬍子瞪眼睛:「你是小學生沒錯,通天底下有你這樣的小學生嗎?」

    得,倒還是我不應該了!

    「行了,程哥,說正事。這個唐萍,你找得到不?」

    「嘿嘿,這個爛貨成天在街上和一幫小痞子瞎混,要找她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小俊,你找她幹嘛?你不會真的是……」

    TMD,好像不將本衙內想得不堪一些,他硬是不服氣。不過也不能怪他,貌似牛皮糖那種貨色,任何人想要找她都不會有啥正經事。

    「方奎!」

    我淡淡吐出兩個字。

    程新建眼睛一亮,頓時便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方奎這個高三生如今總算徹底畢業了。

    考大學那純粹是扯淡,就算全世界的大學都是他方家開的,也跟他沒一點關係。見了方奎第二次的高考成績,他老子方金德終於心灰意冷,決定不再讓方奎去禍害向陽一中的老師和同學們。於是張羅著給他找份工作

    照後世的情形推斷,一個檢察長,就算是縣裡頭的吧,要給兒子找份稱心如意的工作,貌似毫不為難,不知有多少人緊著上門拍馬屁給方衙內安排工作。但在當時,卻也沒那麼容易。公安局長都還不怎麼俏呢,檢察長更是差了點火色。方金德給聯繫了一下,進工廠是沒問題,進機關難度就比較大。方金德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兒子的德行,進工廠鐵定要曠工的。再說進個工廠在別人眼裡那是光宗耀祖,在方金德眼裡就是埋汰。好在兒子剛離開課堂不到兩個月,家裡也不是緊等著他掙份工資開銷,方檢察長也便不是十分著急。

    最愜意的要算方奎了,終於可以離開討厭的課堂,從此「無課本之勞神」,天開地闊了。也不知道老頭子啥時給自己塞進機關裡頭去,趕在這之前好好樂呵樂呵才是正道。

    方檢察長可是說了:進了機關就得有幹部的樣子。

    找樂呵可離不開牛皮糖,那女人爛是爛點,床上功夫卻是當真了得。方奎畢竟是十八九歲的青皮後生,食髓知味,隔三岔五就要跑老街去消消火,將老媽和姐姐給自己的那點體己錢都差不多扔在那黑窟窿裡了。

    這一日,方奎吃完晚飯,和母親打個招呼,又屁顛屁顛去了老街,在唐萍家的樓下吹了聲口哨,不一刻唐萍那張堆滿脂粉的略有點虛浮的臉便從二樓窗口探出來。見是方奎,眼裡閃過一抹驚慌之色。好在天已經黑了,方奎根本看不到。

    方奎耐心在樓下等著,過不了幾分鐘,唐萍果然從樓上噔噔地下來了,仲秋天氣,居然還穿著短袖襯衣和裙子,給晚風一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見了唐萍雪白的雙臂和裙子下白白的大腿,方奎便禁不住心頭一蕩。

    牛皮糖長相一般,身材硬是要得。

    「瞧,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方奎揚起一個油紙包。呵呵,是油紙包,當時沒有塑料袋,自然,也沒有白色污染。

    「是什麼?」

    唐萍問了一句。話裡的歡欣之意不若往日之濃。不過方奎現時精蟲上腦,卻也不曾留意。

    「醬牛肉。 」

    方奎得意地說。

    「這個醬牛肉,還是從青安縣過來的呢。」

    說到吃食,向陽縣的牛肉麵算是很有名的,但醬牛肉卻還要數青安縣的第一。後來展出一個比較有規模的牛業集團。

    唐萍這女人,就是愛玩,饞嘴貪吃,還饞酒。鎮日裡與一干痞子瞎混,也就圖個嘴巴痛快。因而只能說是女阿飛,不能定性為暗娼之類的。

    「走吧。」

    方奎有些迫不及待地摟住了唐萍的腰。

    「要死了。」

    唐萍打了他的手一下,掙脫開去,有些心虛地望了樓上一眼。

    「我爸我媽會看見的。」

    方奎「赫赫」地笑了幾聲,也不再動手動腳,轉身朝汽車站方向走去。

    唐萍略略猶豫一下,東張西望一番,落後方奎大約十來米的距離,慢慢跟在後面。

    汽車站附近有兩家小旅館,一家國營,縣上開的,一家集體,鎮上開的,條件都很一般。好在便宜,一個單間也就一塊五毛錢一晚上。當然裡面也就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條凳子和一把吊扇。至於電視機衛生間這些東西,你就在腦海裡想想得了,千萬別跟服務員提起,不然人家鐵定翻著白眼叫你去住縣委一招待所的高干房。

    方奎每次和唐萍鬼混,都是在那家國營的招待所。

    住招待所要介紹信,不過這還難不住方奎。連個介紹信都弄不來,他這個狗屁衙內也就甭做了,丟人!他這些時日來得次數多,服務員都認識他了,給他登記的時候促狹地眨了眨眼睛。所幸這個服務員也看出來方奎是幹部子弟,沒有故意為難他,不然的話,招待所統共就這一個入口,唐萍溜進去的時候,人家又不是瞎的,會看不見?

    方奎開了房間,返身出去告訴站在門外不遠拐角處的唐萍門牌號碼,又輕薄了一把,才施施然進了房間,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點起一支煙,嘴角含笑,腦海裡儘是上次XX時的美妙滋味。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唐萍才推門溜了進來。

    方奎原本也在詫異,這回怎麼等了這許多時候?待得見了唐萍,立馬便將疑惑拋到九霄雲外,一躍而起,摟住她急不可耐地亂啃起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52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6:54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方奎落難

   
    新建做事還算厚道,到十點左右才去查房。估計這小子該做的也早就做完了。雖說是設個套讓他鑽,不過在人家操作到一半的時候去踹開門,大喊大叫著治安檢查,也未免太歹毒了些。

    這樣的事情做多了,生兒子怕會沒屁眼。

    方奎當真草包得緊,被聯防隊員摁住光屁股的時候還在狂打字號,拚命叫喊說自己是方金德的兒子。聽程新建和我說起,我不禁直皺眉頭。都說方金德厲害,是政法系統的一把狠角,怎的就生了這麼個蠢才兒子?真是玷污了「衙內」的金字招牌。

    「沒揍他吧?」

    我問道。

    「沒。照你吩咐的,給老方留點面子。不過那小子倒還配合,先嚷了兩聲自己的老子是方金德,被聯防隊員嚇唬幾句,馬上草雞了。乖乖伸出手上了銬子。」

    程新建撇撇嘴,笑道。

    這同是領導的兒子,咋就差得這麼遠呢?方奎好歹是個快二十歲的大小伙子了,跟眼前這位十歲的比,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差得不止十萬八千里。

    程新建瞧瞧我,在心裡念叨。

    「怎麼定性的?」程新建又瞧我一眼,心道:不都是你安排好的嗎,還問?

    不過腹誹歸腹誹,俊少爺問話是不能不答的。

    「還是定地賣淫嫖娼。牛皮糖倒是蠻聽話。說定什麼都行。叫她怎麼說就怎麼說。這女人。反正早不要臉皮了。」

    這點我相信。治安大隊長親自出馬。加上一百塊錢現金。要還拿不下一個女混子。簡直就是笑話。程新建直接回家種地得了。

    我哈哈一笑。說道:「定強姦也太過了。咱也不是真要整他。說起來。方奎這小子也算是老相識了。搞得太厲害了。以後見面不好說話。」

    「是呢是呢。罪名太重了怕洗不掉。梁局長那裡也是麻煩。」

    瞧得出來。程新建對我師父很畏懼。自從依了我地主意。這兩個月。師父在局裡大開殺戒。乾坤大挪移玩到了最高境界。顏松柏留下地那塊鐵板頃刻間土崩瓦解。成了一盤散沙。以前那些牛皮哄哄地傢伙們一個個惶惶不可終日!梁局長地權威在最短時間內樹立了起來。

    對這個事情。嚴玉成和老爸都很滿意。覺得當初沒看錯人。這個小梁果然有些手段。不過嚴玉成給地評語卻相當難聽——「都說會咬人地狗不叫。梁國強還真有兩下子!」

    我當時聽了這話,若不是看在他日後極有可能成為我岳父的份上,幾乎便要與他單挑!這些主意,可都是我給師父出的,一不小心,竟被評為「會咬人的狗」!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師父那裡,你不用操心,都有我呢。」

    程新建連連點頭,果然不再擔憂。他和我交往了這許久,可還沒見我放過一次空炮。

    我看看表,說道:「十點多了,我得回去睡覺了,不然方檢察長不急,阮教導員怕是要來局裡發尋人啟事了。」

    照我的計劃,老媽前不久順利上了一個台階,成為縣公安局副教導員兼向陽派出所指導員。當然,辦公地點主要還是在所裡,公安局眼下辦公條件簡陋,阮教導員在局裡沒有專門的辦公室。

    對此,解英是有些小意見的,她到目前為止,還只是縣教委辦公室的一名普通幹部。這女人誰沒點虛榮心理?找嚴玉成說過一回,結果挨了頓訓斥。

    嚴玉成這人,大男子漢主義挺嚴重,家裡的事情,由得解英擺弄,只要不讓他餓著凍著,都沒意見。公家的事,決不許摻和。特別是給自己老婆加官進爵,更是違背了他最基本的原則。

    解英倒不是吃老媽的乾醋,她和老媽關係鐵著呢,挨了嚴玉成的訓斥,沒地方說去,就找老媽嘀咕。覺得人家都是夫貴妻榮,怎麼輪到自家頭上,這條「金科玉律」就失靈了呢?

    這個事情,老媽自然不好發表什麼意見,只得說些沒啥營養的話語安慰她一番,說自己做了這個屁的副教導員,工作上累死累活,下了班家裡還有忙不完的家務,煩都煩死了。言下反倒甚是羨慕解英的悠閒自在。

    解英是個直性子,沒啥心眼,給老媽開解了一通,想想也有道理,便笑眯眯的了。

    嚴菲的性子,便是隨了她來的。

    不過這事,我卻記在了心上,得便要活動一下才行。人家嚴書記高風亮節,不為家屬謀什麼福利,那是領導風格高,老爸作為他的副手兼好朋友,焉能如此沒心沒肺,光顧著自家老婆陞官?

    當然了,如果說柳主任多少還有那麼一點點顧慮的話,由本衙內出面運作,卻是百無禁忌。

    聽我如此一說,程新建這才意識到,這位運籌帷幄的大少爺,壓根就還是個小屁孩,如此夜不歸宿,說不定阮教導真的會尋到局裡來。這也就是我,如果別家的十歲獨子晚上十一點了還未曾歸家,只怕早已鬧翻天了。

    程新建知道輕重緩急,也不敢挽留,起身要去開摩托車送我。

    「沒必要了,五六百米距離,走路幾分鐘的事。」

    「那我送你過去。」

    這個我倒是沒拂他的好意。反正他也多走不了幾步路。

    「那個方奎,怎麼辦?」

    程新建便往外走邊問道。

    「怎麼辦?先關他一晚再說,也讓方金德心焦一晚上,不然的話,他怕是不肯好好坐下來跟我們談價錢。」

    程新建心領神會,不再囉嗦。

    好在我們原本便不打算折騰方奎,因而皮肉之苦是不會吃的,擔驚受怕一晚上就在所難免。不過比起這小子即將獲得的好處,吃這點苦頭便算不得什麼了。

    剛走到縣革委大院門口,迎面碰上老媽和江友信還有大姐,瞧這架勢,是準備前來尋人了。一見到我,老媽先是長長舒了口氣,隨即發怒。

    「小俊,你去哪裡了?」

    糟糕糟糕,沒把握好時間。

    好在對付老媽,正是本衙內的拿手好戲。當即腆著臉,笑眯眯地道:「在公安局和師父說話。」

    這個時候,不能賣掉程新建。畢竟名義上,他是老媽的下屬,以前在向陽派出所時,還是真正的下屬。他的面子不夠大,不足以打消老媽的火氣。只有

    強抬了出來。

    程新建倒也機靈,立馬上前打圓場。

    「阮教導,小俊剛才和梁局長在一起,梁局長見太晚了,特意叫我送小俊回家。」

    對程新建,老媽印象不錯,也知道他是梁國強面前的紅人,而梁國強,毫無疑問是嚴玉成和老爸線上的人,也就是自己人了。況且還是「小俊」的拳腳師父,談話的時間是晚了點,叫治安大隊長親自護送回家,也算是很給面子了。老媽頓時火氣便消了大半。

    「是這樣啊,那麻煩你了小程,你回去休息吧。」

    老媽對程新建比較客氣。

    這也是老爸定的規矩,不能人一闊臉就變,對基層的同志要和顏悅色。

    程新建不敢多言,朝我歪眼咧嘴的做個鬼臉,竊笑著去了。

    這些傢伙怎的都這般德行?眼見我被修理,便如此開心?

    「小俊,跟梁局長說些什麼?這麼晚?」

    剛剛還沖沖大怒,一時半會,老媽尚不能完全拐過彎來,換上笑臉,不過語氣是和緩多了。

    「嗯,師父教育我呢。說鍛鍊身體要堅持不懈,學習也不能落下,要做個文武雙全的棟樑之才!」

    我索性忽悠老媽,專檢她喜歡聽的說。

    瞧得出來,一旁的江友信忍笑忍得很辛苦。他是我的知己,我若會半夜和梁國強談這些東西,那才叫有鬼。

    老媽一聽,滿天怒火頓時化為烏有,笑著誇獎道:「嗯,這個小梁局長果然是個不錯的師父,有師父的樣子,這話說得好。」

    呵呵,這世界上便再沒有比我媽還可愛的人了!

    不過我還是笑著提醒一句:「媽,可不能開口閉口小梁局長,要注意維護一把手的威信呢。」

    「知道了,還教訓起你媽來了!」即又略有不悅:「這個梁局長也真是的,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害我擔足了心。」

    哎呀,我師父這個黑鍋背得有點冤枉。不過他既然當了師父,為弟子排憂解難乃是分所當為。

    我轉移目標,說道:「大姐,你怎麼還沒睡?」

    大姐偷偷看江友信一眼,笑道:「剛補完課,媽說來找你,我就來了。」

    真是的,找我就找我好了,瞄江友信幹嘛呀?嗯嗯,等等,瞧這架勢,可能有戲了。我再看江友信,果然見他神情也多少有點不大自然。

    呵呵,看來偏離了正常軌道的歷史又一點一點給扳回來了。

    不過這時候還不能隨意開玩笑,興許這情愫也才剛剛萌芽而已,可別一句玩笑話便驚了回去,那可罪莫大焉。

    次日一上班,方金德便匆匆趕到公安局。檢察院就和公安局打隔壁,過來一趟三五分鐘的路程。方金德如此趕早,也屬正常。他親自前來,讓我心中一喜。這起碼說明了兩件事情。

    第一,方金德很在意這個兒子。

    第二,方金德很清醒,沒有叫老婆過來撈人。人家公安局既然敢抓方奎,就不是叫個女人過來哭鬧一把便能湊效的,那樣只會將事情搞糟。梁國強新任局長,弄的動靜很大,幾個月時間,公安局上上下下整得雞飛狗跳,原先和方金德關係挺鐵的幾個牛哄哄的實權人物,全都靠邊站了。自己倘若託大,只怕這位新貴不買賬,沒的折了面子,反為不美。

    有了這兩條墊底,我對拿下方金德很有信心。

    當然,直接出面拿下方金德的不是我,是我師父。方金德四十幾歲,中等偏瘦身材,國字臉頗有威嚴,特別是一雙眼睛,精光閃爍。這種人,不會輕易認輸。我對他不摸底,冒冒失失捋起袖子赤膊上陣,搞不清狀況就跑過去過招,非必勝之道。這談判也講究個身份對等。

    公安局長對檢察長,正合適。

    方金德先去看了一下方奎,見那小子雖然焉頭巴腦的,倒沒吃皮肉之苦,心下先自一安。看來公安局這幫人還算有分寸。若換了沒有靠山的其他混子,怕早就被修理得一塌糊塗了。

    方金德這時少不得端出檢察長和老子的雙重身份,沉著臉將方奎好一頓訓斥,直訓得方奎眼淚泱泱,很不爭氣地哭出聲來,一副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樣子。我在一旁瞧著都有些心裡發堵。這小子,如此草包,也不知道本衙內給他安排的出路合不合適。只是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教訓完兒子,方金德朝程新建道:「程大隊,這件事,公安方面的同志打算怎麼處理?」

    程新建裝出為難的樣子,說道:「方檢,你也知道,照規矩,嫖娼是要罰款加治安拘留的,如果屬於累犯,恐怕要送勞教。」

    說起這個勞教,也算是很有國內特色。按照程序,如果罪行嚴重,需要判刑,必須經過檢察院批捕、起訴,最後到法院兩審定案,手續很是繁雜,被稱為「敵我矛盾。」而勞教卻是所謂的「人民內部矛盾」,無須通過檢察院和法院,地區公安處「勞教委員會」便可批准。名稱雖異,結果一般無二,都是坐班房!

    方金德臉色就是一黑,卻不便發作,沉吟道:「秉公執法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不過,方奎這孩子,應該不是累犯吧?」

    程新建道:「據那個賣淫女交代,方奎這不是第一次了,前頭至少還有七八次……女方也不是同一個人,我們正在核實。」

    方金德臉色黑成了鍋底。聽程新建的口氣,是打算往死裡整了。真要將方奎搞去勞教,他方檢察長的老臉往哪擱?只不過如今小辮子捏在人家手頭,起不得高調啊。

    眼見恐嚇的目的達到,程新建也不想跟他囉嗦,微微一笑,說道:「方檢,這個事情,已經驚動了梁局,我也不好作主,你看……」

    方金德「哼」了一聲,冷冷道:「這麼件小事,居然驚動了梁局?」

    程新建淡淡道:「這個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

    方金德道:「這麼說,我還真得去找梁局談談了?」

    程新建不吭聲,給他來個默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匿名舉報信

    公安局長辦公室。

    梁國強推掉了所有公務,安安靜靜坐等方金德上門。初膺大任,他尚未養成喝茶看報優哉游哉的習慣。況且公安局長這個職務,也不適合每日喝茶看報打發時光。

    方金德一見這個架勢,心里便是一沉。

    怎麼,知道我要來,在這等著?難道方奎不止犯這點事情?

    饒是方金德精奸似鬼,這時候自然也想不到本衙內串通梁局長和程新建給他下套子呢。一門心思只在兒子身上。

    不過方金德心里一沉之後便即一喜,梁國強擺出這麼大陣仗,除了尊重自己這個老資格的檢察長之外,怕也隱約表達出一個意思︰這個事情有得商量。

    只要事情有得商量就好辦,只是個條件的問題。

    想來想去,梁國強的條件無非便是今後檢察院在和公安局配合的時候,多給些面子。他新任局長,若檢察院老跟他為難,許多事情確實縛手縛腳,不好展開工作。

    然則他上任幾個月來,自己也沒刻意為難呀?知道他是嚴玉成看重的人,多少還算給面子。

    且不管他,看他開什麼價再說。

    “方檢,你好!”

    梁國強起身相迎。盡管臉上依舊不見笑容。語氣倒還平和。

    方金德心里又是一松。覺得希望更大了幾分。

    公安局檢察院一把手會面。必要地寒暄免不了。好在雙方各懷機心。打哈哈也就是一兩句話地事情。很快便切入正題。

    梁國強親自給方金德倒了杯茶水。

    方金德起身接過。屁股尚未坐穩。便開了聲。語氣還是比較沉痛地。

    “梁局啊。真不好意思。方奎不爭氣。給公安方面地同志添麻煩了。”

    梁國強不是個善于應酬的人,拐彎抹角地說話,比殺了他還難受,在公安局長的位置上歷練了幾個月,進步甚微,當即應道︰“這個事情,方奎確實做得不對,如果情況都核實了,我們準備報地區公安處送兩年勞教!”

    方金德剛送到嘴邊的茶杯差點打碎。

    怎麼,等我來就是跟我通報一下決定?兩年勞教,你開什麼玩笑?

    方金德一時之間氣滿胸臆,斜眼瞟過去,梁國強正襟危坐,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方金德當時便想摔了杯子走人,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讓說出口的話不是很沖。

    “梁局,沒有余地了?”

    “有。”

    踫到這麼個惜言如金的人,方金德徹底沒了脾氣,滿肚子官場套話全都咽了回去,眼望梁國強,從嘴里迸出兩個字︰“你說!”

    “方奎等會就可以跟你回去,所有筆錄案底先留在我這里。下個禮拜,他來我們公安局治安大隊正式上班。所有手續,我負責辦理。”

    “啥?”

    饒是方金德智比孔明,一步三計,卻也萬沒料到,梁國強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頓時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

    梁國強也不多言,遞過去一張表格。

    方金德莫名其妙地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招工表,名字填的就是方奎,用人單位領導審批那一欄里,白紙黑字,簽著梁國強的大名,所差者,一枚公章而已。

    這個戲法如何變來,方金德一時確實想不明白。

    不過方檢察長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很快便鎮靜下來,將報名表放回梁國強桌面上,慢慢坐下來,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喝茶。

    梁國強也不催促,就是那麼靜靜坐著,等他考慮清楚。

    大約過了一兩分鐘,方金德開口問道︰“要我做什麼?”

    梁國強道︰“上次有人向地區紀委寫匿名信,誣告柳主任,這個事情方檢知道吧?”

    方金德點點頭。只要是向陽縣的干部,消息稍微靈通一點,就沒有不知道的。

    “我要那封匿名信。”

    梁國強聲音依舊平靜,卻說得斬釘截鐵,絕無轉余地。

    方金德臉上驚訝的神情不像是裝出來的。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最終竟然落在匿名信上頭。

    方金德本想說幾句屁話,抬頭看到梁國強堅毅的神情,便知道無須饒舌。

    人家的條件已經擺在那里了,也沒有問他能不能辦成。這個事情,根本就沒得商量的余地。只有兩個結果,他拿到信,方奎就是人民警察,拿不到信,兩年勞教。

    而且梁國強為什麼要這封信,方金德也自以為心里明鏡似的。梁國強一個公安局長,能指使他干這種事情的,不是嚴玉成就是柳晉才。全向陽縣的干部都知道,嚴玉成就是柳晉才,柳晉才就是嚴玉成。

    貌似方檢察長也沒得什麼好選擇的了。

    方金德震驚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嚴柳二人的手段,干淨利索,絕不拖泥帶水,也絕不是光打板子不給糖吃。板子打得重,相反的,糖也給得不少。

    如果方金德拒絕,恐怕不僅僅是方奎兩年勞教的問題,既然嚴玉成和柳晉才把事情攤明了,那便非友既敵,雖說檢察系統相對獨立,但身在向陽縣,旗幟鮮明和一二把手作對,方金德自問還沒這個能耐。

    “行。我去弄。”

    方金德倒也爽快,說完便即起身。

    梁國強抓起電話,要通了治安大隊,只說了兩個字。

    “放人!”

    方金德走出公安局時,頭還有點暈。眼瞅身旁兀自眼圈紅腫,卻興奮不已的兒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若不是這混賬東西,老子會被他梁國強一個新手逼到牆角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啪啪”。

    方奎猝不及防,挨了老子兩個火燒巴掌。方金德敢情是狠了心,方奎白淨的小臉頓時便紅通通的了。

    “爸……”

    長這麼大,從未挨過巴掌,方奎有些發懵,捂著臉叫。

    “混賬東西……”

    方金德又是一掌扇過去!

    方奎這回有了防備,趕緊頭一低,讓開了要害部位,方金德一掌扇在後腦勺上,依舊好一陣疼痛。

    “你……你給老子滾回家去呆著,哪也不許去……要敢踏出家門一步,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就在公安局外,方金德沒有起高腔,壓著聲音,咬牙切齒。

    眼見方金德兩眼冒火,牙齒咬得咯咯響,臉色黑得像團墨,方奎也知道老頭子動了真火,嚇

    連聲,不敢多講半個字。

    站在二樓治安大隊辦公室的窗口,我看著這一幕,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回到家里,方金德的愛人見兒子無恙歸來,喜不自勝,摟住方奎心肝寶貝的亂叫。平日里見了這般模樣,方金德也只是一笑置之,今天見了,卻是礙眼得緊。都說慈母出敗兒,果真有道理啊。

    “行了,都是你把他慣的!”

    方金德吼了一嗓子。

    他愛人橫他一眼,見他臉色不善,倒也不跟他拌嘴,只是嘀咕幾聲。

    “你過來!”

    方金德又沖方奎吼道。

    “哎呀,你嚷什麼,孩子擔驚受怕了一晚上,都還沒吃過飯呢……”

    “閉嘴!還吃飯,你知不知道,這小畜生差點我的飯碗都砸掉了。”

    他愛人一怔,頓時真的閉上了嘴巴。結婚二十幾年,從未聽老方講過這種話。看來這回確實麻煩不小,忙推了方奎一下,示意他過去。

    方奎畏畏縮縮過來,瞟了方金德一眼,猶有余悸。

    方金德見兒子這般不成器的模樣,嘆了口氣。

    “你坐下,把情況給我說說,不許隱瞞一星半點!”

    方奎不敢抗拒,在對面坐了下來,吞吞吐吐說起昨晚的情形。方金德蹙眉聽著,他是老政法了,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人家做得干淨,也挑不出岔子。良久,方金德揮了揮手,方奎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溜進了自己房間。

    方金德點起一支煙,陷入了沉思。

    這當兒心情沉重的不止方金德一人,還有梁國強和我師徒兩個。我原本心情甚好,只是見到梁國強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只得陪他心事重重。

    “小俊,我總覺得這事做得有點虧心啊……”

    梁國強苦笑道。

    我輕輕舒了口氣,原來這樣。還以為他有什麼重要問題呢。師父是實誠人,我原本以為說服他要花點力氣,不想昨日找他談這事的時候,我怎麼說他就怎麼點頭,都不帶一點猶豫。自始至終,未曾提出半點異議。我還暗暗納罕,覺得師父咋忽然轉了性子,敢情在這等著呢。

    “師父,虧不虧心,我覺得要分析一下。”

    “你說。”

    “我們有沒有冤枉方奎?”

    “這個倒是沒有。

    ”

    “那就對了,不是我們叫唐萍去找他,是他自己主動找的唐萍。我們不過是抓他個現行。站在你這個公安局長的位置上,方奎這種行為該不該抓?”

    梁國強愣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我笑起來,起身給他續了茶水,又給自己杯里也續滿,就站在他辦公桌前,笑眯眯地問︰“師父,是不是覺得在搞陰謀詭計?心里不踏實?”

    梁國強又點點頭。

    這個老實師父,真是的!

    “那我問你,他們誣告我爸,算不算陰謀詭計?”

    “那還用說,當然算了。”

    這回梁國強倒是發自內心。

    我笑道︰“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付這種卑鄙小人,就得用一點卑鄙的手段。你們刑偵隊破案,還不是要找那些流氓混混打探消息?有時還請他們吃飯呢。照你這麼想,都是不該的了?”

    說到斗嘴,梁國強如何是我的敵手?自然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了。不過想想,我的話也不是全然的強詞奪理,貌似也有幾分道理呢。

    “那,如果方金德真拿不到那封信,我們真把方奎弄去勞教?”

    我點點頭道︰“你堂堂局長,話說出了口,還能收回去?”

    梁國強也知道,這個事情已經騎到老虎背上,輕易下不來了。若此番自家起釁,最後卻向方金德服了軟,往後公安局也不用想在檢察院面前直起腰來。所以方金德如果沒辦成事,方奎怕是真的免不了牢獄之災。他那些材料都還在梁國強手里攥著。只有匿名信到了手,案底才會徹底抹去。

    我笑道︰“師父,你不必擔心,為了兒子的前程,方金德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梁國強也笑了︰“我也知道老方的能耐。就是想著以後要把方奎這樣的社會渣滓招進人民警察隊伍,心里憋氣。”

    “嘿嘿,師父,方奎這人其實也不算太壞,除了不愛讀書,有點小色心,別的方面還好。雖然不堪重用,使喚一下還是可以的。”

    梁國強搖搖頭,顯然對我的理論不是很認同。只是已經當面許諾給方金德,也不能再反悔。想了想,說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把方奎放進治安大隊,往後方金德就得給我們公安局幾分面子,配合方面更好一些。”

    我笑著點頭。捏著人家的痛腳好使喚,這個道理,以師父的靈慧,自然不用我教。不過另外一層含義,他就未必能想得到了。

    “師父,還有一點啊,你要注意。方奎跟縣里許多干部的子弟都有來往,若要掌握這幫紈褲子弟的動向,找他準沒錯。”

    梁國強眼楮一亮,這話有道理呢。

    方金德果然有能耐,也不知用了何種手段,居然幾天時間就將那封檢舉信囫圇拿了過來。雖說這是完全違反紀委組織紀律的,但這個事情偏偏便辦成了。

    其實這也沒啥好奇怪的,擱在後世,實名舉報信落到被舉報者手頭的事情多了去了,被舉報者利用職權打擊報復舉報者的事例層出不窮,何況這麼一封匿名信?

    梁國強一個電話打到治安大隊,叫程新建去找我。十幾分鐘後,在局長辦公室內,梁國強當著方金德的面,將那封信交到了我手頭。

    方金德吃了一驚,心道老梁是不是發神經了,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小屁孩?

    梁國強朝他點點頭,淡淡說了一句︰“小俊是柳主任的兒子。”

    方金德便即恍然,不過隨之更大的疑惑又襲上心頭,難不成這個小屁孩竟然也參與了這麼重大的事件之中?

    我此時無暇理會方金德的驚訝,因為我的驚訝比他更甚。這封匿名信,我一看就知道是誰寫的。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55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水庫風情

    一封匿名檢舉信,一篇征文稿子,並排擺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

    那篇征文稿子,名字叫《源于實踐用于實踐》,不過不是江友信寫的那篇,而是徐海濤剽竊的那篇。匿名信和征文稿的字跡一模一樣,很明顯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徐海濤就是原石馬區革委會主任,現統計局副局長徐國昌的親佷子。徐國昌因為指使手下宣傳干事吳軍為徐海濤剽竊江友信的文章而受到降職處分,調任工商局副局長兼黨組書記之後,又玩小兒科把戲,想跟嚴明為難,結果被本衙內壞了好事,嚴玉成和老爸一怒之下,讓他去統計局呆著去了。不成想這老小子如此不安分,又折騰出這封匿名舉報信來。

    明擺著,徐海濤只是一個抄寫員而已。

    對于徐國昌就是搗蛋者,嚴玉成和老爸都不吃驚,吃驚的是我居然真將這事查出來了,而且速度還挺快,幾天時間便見了真章。

    “好小子,有手段,這事怎麼弄的?說來聽聽。”

    嚴玉成哈哈一笑,心情甚佳。

    我略微有點矜持地一笑,說道︰“具體怎麼弄的,你們兩位就不必知曉了。總之是些不正當的手段,兩位領導光明磊落,還是不要與聞這樣的陰謀詭計了。”

    嚴玉成又是哈哈一笑,果真不再追問。

    我瞧他一眼,很是欽佩。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嚴玉成深諳此理。果然是成大事者地胸襟氣度。

    老爸問道︰“書記。這個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嚴玉成詫道︰“知道是誰干地就行了。為何要處置?難道還不允許人家提意見啊?”

    老爸便點點頭。不再說話。

    嚴玉成笑道︰“小俊啊。這信你哪來地。再還回那里去。明白嗎?”

    我笑道︰“明白了。”

    嚴玉成瞧我一眼,見我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便知我是真的明白了。

    “晉才,我們申請去四川考察生產責任制的報告,龍書記已經批準了。我後天就動身,縣里的工作,暫時由你主持。”

    “好的。書記要帶哪些同志一起去考察?”

    “這個,蔣立群同志,農業局的陳立有,都是要去的。海天書記以前分管農業,這次也去看看。其他的人嘛,你來定,等會擬個名單給我,也不要太多,十來個人就好了。”

    “嗯。”

    老爸點頭應諾。也不用等會,抓起紙筆,刷刷的寫了幾個人名,交給嚴玉成。

    嚴玉成過了一下目,點點頭,說道︰“就是這些同志吧。”

    “書記,還有什麼指示?”

    老爸始終恪守規矩,親熱中透出恭謹,也不知是好是壞。

    嚴玉成也習慣了,長長伸了個懶腰,笑道︰“哎呀,多少天沒有活動活動筋骨了。怎麼樣,晉才,放半天假,一起釣魚去?”

    老爸尚未答復,我便雀躍不已。

    “好啊,伯伯,我也去。”

    對于釣魚捕鳥之類的野外活動,我一貫喜歡。

    嚴玉成笑罵道︰“放心,少不了你。”

    老爸有些猶豫,他對釣魚興趣不大,七七年停職反省的時候,大冬天陪嚴玉成去釣過幾次,魚是一條都不曾釣到過,傷寒倒染過一回。他是技術干部出身,講究凡事實干出成績,嚴玉成身為一把手,有時要務務虛,讓腦筋休息一下。釣魚無疑是很不錯的休閑活動。

    嚴玉成是老爸的知己,知道他為何猶豫,笑道︰“好啦好啦,休息半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自打當上這個縣革委主任,你還沒正經休過一天假吧?這樣可不好,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

    老爸也笑了︰“行,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這話嚴玉成不樂意聽,眼楮一瞪,說道︰“什麼話這是?釣個魚真那麼辛苦?”

    老爸笑道︰“差不多吧,關鍵是你我釣魚的水平太差。”

    嚴玉成頓時語塞。

    水平差歸水平差,書記有令,還是要遵從的。于是一台吉普車拉上嚴書記柳主任外加三個小屁孩,顛顛的上路了。所謂三個小屁孩也不確實,我和嚴菲勉強算得,嚴明已是大小伙子了。

    嚴明是真不想去,奈何不敢對抗他爸,愁眉苦臉的,仿佛是去干苦力。一路上不免時時盯我幾眼,為啥?因為是我去叫他的。我才懶得理會,只顧和嚴菲擠在一起, “色色”去了。

    釣魚的去處是石馬水庫。水庫不大,風景堪稱秀麗。離向陽鎮也就是七八里地的樣子,不過吉普車還是足足顛簸了十幾分鐘。

    下得車來,我扁了扁嘴,說道︰“嚴伯伯,向陽縣的路況確實很差呢。”

    “我手頭沒錢,你跟我說也白搭。”

    嚴玉成沒好氣地道。

    “你有錢,為什麼不捐點出來修路?”

    沒想到一句話便惹火燒身,我立即閉上嘴巴,東張西望,拉著嚴菲跑開了。我有錢歸有錢,不過跟修路扯在一起的話,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誰不知道修路修的就是錢吶?

    他身為一方父母,也不能老將主意打到我這小小孩童身上,忒不地道了!

    一句話便將這“囂張”小子嚇得落荒而逃,嚴玉成甚是得意,哈哈笑了起來。

    老爸卻追著叫了一聲︰“小心些,別踩到水里去。”

    這個其實不必擔心,老媽雖然嚴格管制,決不讓我下水,卻不知我乃是游泳高手。很簡單,我上輩子讀大學之後,老媽便管不到我了。游泳這事,和騎自行車一樣,一旦學會,終生難忘。穿越之後,這個技能是不會丟的。

    下午時分,依舊艷陽高照,嚴玉成和老爸找處陰涼的樹蔭,支起場子。兩張小板凳放下去,釣竿支起來,優哉游哉往樹干上一靠,就等魚兒上鉤了。嚴明坐得離他們遠一點,不過也就是三五步的距離。樹蔭不大,跑遠了他也怕曬。

    司機小許倒機靈,開著車到附近農家討茶水去了。

    說起釣魚,我的水平盡管也很馬虎,比起嚴玉成和老爸,卻是高了不止一個等級。剛過中午,魚兒們根本都還潛伏在陰涼之處休息,這時候將釣鉤放下去,純粹比的就是耐心。好在嚴玉成釣魚釣的本就是一

    ,不在意收獲多寡。只是苦了老爸這般一門心思想嚴明這個坐不住的青皮後生。

    嚴菲平日大都關在家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見了如此“大水”,興奮不已,老想下到水里去泡泡腳。

    “女朋友”的這般小小心願,自然要盡量滿足才是。

    我便找了一處地勢平坦的所在,拉著她來到水邊。嚴菲扶著我的肩膀,脫下小小的白色棉布襪子和寶藍色涼鞋,露出粉嫩的十個小腳趾頭,小心翼翼伸入水中。我怕她站立不穩,自然而然伸手摟住了她的楊柳小腰。嚴菲怕癢,咯咯笑著,趕緊將腳收了回來。

    眼見兩個小孩在水邊打鬧,老爸有些擔心地向這邊張望。

    嚴玉成笑道︰“晉才,別管他們。這小子辦事我放心得很呢,出不了大差錯。”

    老爸就笑笑,想想果然是那麼回事。

    “說實在的,我料不到他真把那信搞到手了。現在都有點好奇呢。”

    “那你為啥不問個清楚?”

    嚴玉成眯起眼楮,微微一笑︰“問得清楚了,未必是好事。有些事情,該糊塗的時候還是糊塗一點好。”

    “呵呵,你這是鄭板橋的徒弟,難得糊塗。”

    “鄭板橋這話,是真的有道理。

    ”

    “嗯。”

    老爸便點點頭,細細品味嚴玉成話里的意思。他踏入官場時間不長,對這種上位者的心態把握得還不太到位,有許多東西需要慢慢體會。

    這時候,水面的浮子忽然一陣抖動,嚴玉成慌忙一拉釣竿,卻是空的。也不懊喪,裝上蚯蚓再放下去,靜靜地等待魚兒再一次上鉤。

    我和嚴菲在水邊戲耍一陣,來到離他們較遠的一處樹蔭坐下,見嚴菲的辮子有些散亂,便說道︰“菲菲,我給你結一下辮子,好不?”

    “嗯。”

    小姑娘開心地連連點頭,將頭向我靠過來。

    我便拉下扎辮子的橡皮筋,將辮子打散,然後一點一點很細心地重新結起來。嚴菲的頭發烏黑油亮,如果全部結成辮子,該是大大的兩條。不過這種妝扮我可不喜歡,也忒土氣了些。還是現在這般,在耳朵邊各結一條小辮子來得好看。

    差不多花了半個小時,我才為她結好了兩條小辮子。

    老實說,干這活我還有點不內行,看來以後得多練練手才行。

    嚴菲將小腦袋晃悠兩下,扭頭望著我,臉上蕩漾著極其迷人可愛的笑容,問道︰“小俊,我好看嗎?”

    對于這種白癡問題,我除了猛點頭,實在沒有別的話可說。上輩子四十年人生經歷和無數慘痛教訓告訴我,這個時候如果膽敢有別的答案,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

    更何況,嚴菲本來就好看得不得了,我便算將腦袋點暈了,也不為過。

    “那,跟梁巧姐姐比呢,誰更好看?”

    還好我本就是坐著的,不然一定摔個屁股墩!

    “呃,這個……”

    “你快說啊,不許講假話!”

    嚴菲烏亮的瞳仁直視著我的眼楮,口氣有點咄咄逼人。

    咳咳,這個小丫頭,貌似才滿了十一歲沒多久。怎麼……怎麼也這個……也那個……問這種“拷問良心”的問題?

    “嗯,你更好看!”

    我肯定地答道。

    這叫好漢不吃眼前虧。再說,嚴菲也確實漂亮,這麼說不算太昧良心。

    嚴菲的笑容立即變得燦爛無比,因為剛曬了一陣太陽,嬌俏的臉蛋紅艷艷的,如同要滴出血來。

    偶滴神!

    不帶這麼誘惑人的。

    鄙人不過是喝了幾瓶啤酒,睡覺的時候不小心穿越了一把,人還是那個人,軀殼還是那個軀殼,怎的就變得這麼有女人緣了呢?上輩子貌似沒啥女人看我順眼。

    難不成這個穿越,能將人的長相和氣質都整出兩回事來?

    一時間我真想在嚴菲嬌俏的小臉上狠狠親幾口。

    得忍!

    倘若一不小心真做下禽獸之事,我擔心嚴玉成會將本衙內踢下水庫去!

    “菲菲,我們去釣魚吧。”

    我手忙腳亂站起身來,快步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這時候,嚴玉成又起了一把空竿子。

    我笑道︰“伯伯,你這樣不行的,魚才剛咬鉤,你就迫不及待地起竿子,還沒咬穩呢,全跑了。”

    “臭小子,要你教我?有本事自己來!”

    可能見我在那邊膩歪他女兒老半天,嚴玉成神色大是不善。

    我也不打話,操起釣竿開始上蚯蚓。

    對于這種死不服輸的家伙,就得以事實來狠狠打擊他的“囂張氣焰”。

    “沒見你們這麼釣魚的,不挑地方,不做窩子,光憑幾條蚯蚓就想釣起魚來,真當魚都是傻的?”

    我一邊下竿子一邊嘀咕。

    “小俊,什麼叫做窩子?”

    嚴明忽然在那邊問道。他干坐了一個多小時,魚影子都沒看到,快憋出病來了。

    “做窩子就是用白酒泡點碎米,或者用糖拌點麥、糠餅之類的,找一處回灣,魚比較集中的地方,把酒米麥灑下去,將魚都引過來,這才會有收獲。干什麼事,都得花點心血下點本錢才行的。”

    “嗯,這話有點意思。”

    嚴玉成這回倒沒有搶白我,而是饒有興趣地玩味我的話。

    一開始嚴明聽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後一句,就背過臉去。天天聽教訓還不煩麼?還要你這小屁孩來講大道理?

    這時候,司機小許提了一大壺冰涼的茶水興沖沖過來,大家正渴了,倒個個喝的喜笑顏開。

    這個釣魚其實還真得講究點技巧,雖然沒做窩子,但選點和起竿的手法都很要緊,到得太陽偏西的時候,我已經釣起了一條七八兩的鯉魚和十來條鯽魚。嚴菲高興得什麼似的,索性就呆在我身旁不挪窩了。每次魚一離開水面,便搶著來拿釣竿。

    老爸和嚴明眼睜睜瞧著,郁悶得厲害。他們忙乎了一下午,所獲也就是兩三條小鯽魚。

    嚴玉成卻笑呵呵的。

    “這小子,倒真沒有吹牛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政績要靠炒作

    月初,嚴玉成自四川考察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情況沖沖的。上輩子記憶中,四川和安徽原本就是全國率先施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省份,嚴玉成這一趟十幾天的考察,自然是大有所獲。

    嚴玉成沒有先回縣里,而是在寶州市下的火車,直接跑龍鐵軍那里匯報去了。此番考察,是先給地委打過報告,龍鐵軍和周培明均簽字同意的,因而先向龍鐵軍匯報就很合規矩。

    其實在考察期間,每兩至三天,嚴玉成便要同龍鐵軍打個電話匯報一下考察的情況,故此許多事情龍鐵軍已然先行知曉了。嚴玉成去他辦公室,乃是做一個總結性的報告。

    “玉成同志,辛苦了……你們一共考察了幾個地區?”

    一番寒暄過後,龍鐵軍問道。

    “三個地區……”

    嚴玉成說了三個地區的名稱。

    “都實施了生產責任制?”

    “大部分公社和大隊都實施了,也有極少數的大隊堅持集體生產的。”

    “哦?”

    龍鐵軍饒有興趣。

    “那他們地省地領導們。是怎樣對待這兩種不同情況地呢?”

    “實施生產責任制地。不阻攔;不實施地。不強迫。允許社員群眾自行決定。”

    “哈呀。這樣啊……”

    龍鐵軍有些吃驚。這還真是奇怪了。這不是自由化嗎?允許社員群眾自行決定。就不怕亂套?龍鐵軍軍人出身。帶兵打仗地人。最怕地就是這種無組織無紀律地情形出現。這也是他在實施聯產承包責任制問題上一直猶豫不決地根本原因。

    集體生產不要了。以後如果再有統一地。大地行動怎麼辦?群眾還組織得起來麼?要組織不起來了。集體地項目不就會荒下來?

    “那。實施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後。情況怎麼樣呢?”

    “很好啊,龍書記……”

    嚴玉成說著,掩飾不住興奮之情。

    “凡是實施了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公社和大隊,糧食都獲得了大面積的豐收,糧食總產量比去年提高百分之五十以上,公糧征購任務百分之百完成,有許多公社還超額完成……”

    “嗯……”

    龍鐵軍連連點頭,也很興奮。

    社員群眾都能吃飽肚子,百分之百甚至是超額完成公糧征購任務,也是他這個地委書記樂于見到的情形啊。

    “那麼,大的集體項目建設,比如說修水庫,打水渠這樣的項目,又怎麼處置呢?”

    龍鐵軍問起他最關心的事情,威嚴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熱切的神色。

    這個事情,也是嚴玉成考察的重點,此時自然是胸有成竹。

    “是這樣的,龍書記,他們通常會采取派工的方式。比如說修水渠,干渠是縣里和公社統一修,支渠就是各大隊自己組織修,按照責任田的多少派工,不出工的可以請人代工,不過花費要自己掏腰包。當然,如果集體積余比較多的大隊,也可以給一定的派工補償……辦法還是很多的,實施起來也很順利,沒有多少阻力。社員群眾的覺悟和積極性都是很高的……”

    “嗯……這樣行得通嗎?”

    龍鐵軍又點點頭,微眯雙目,陷入了沉思。

    嚴玉成不敢打擾,靜待龍書記指示。

    “玉成啊,辛苦了,你和向陽的同志們先回縣里去好好休息休息……這個事情,我再考慮考慮。”

    沉思稍頃,龍鐵軍說道。

    “好的,龍書記,那就不打擾您了。”

    龍鐵軍考慮的結果就是召開地委會議之後,決定他親自帶隊再赴四川實地考察。

    九月底,寶州地區考察組從四川趕回,龍鐵軍隨後和周培明一道,親自去了一趟省城,向省委書記皮治平和省革委主任劉東山做了匯報。

    十月初,龍鐵軍周培明返回寶州地區,召開了全區各縣市黨政一把手及地直機關一把手參加的重要工作會議,會議主題便是布置在全區鋪開落實聯產承包責任制工作。

    會議上,龍鐵軍一改過去的彷徨觀望態度,旗幟鮮明支持實施聯產承包責任制。

    而這個事情,周培明本來便是一貫支持的,現在更加不會阻攔。于是會議很快達成共識,各縣市的一把手們有的興奮難耐(譬如嚴玉成和老爸),有的暗懷憂慮,急匆匆趕回各自的工作崗位去了。

    哈呀,搞了二十年的大集體大生產,現在又要改回去啦!

    根據地委和地革委的統一部署,嚴玉成和老爸次日便在向陽縣再次召開干部大會,宣導了本次地區工作會議的重要精神。決定抽調縣直機關的大多數干部,組成多個工作組,直接開赴各區和公社,協助地方主要領導開展落實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工作。

    在會上,嚴玉成多次重申龍鐵軍書記的指示︰“允許社員群眾自行決定,不阻攔不強迫!”

    整個向陽縣沸騰起來,到處是熱火朝天的場面。

    唯一有點可惜的是,時間已經到了公歷的十月初,農歷的八月中旬(一九七九年,農歷有個六月),已經誤了一年中最好的農時。不過好在農村的改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只要改革的種子播種下去,很快便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起來的。

    農業局組成的工作組,由陳立有親自帶隊,幫扶對象是紅旗公社。

    這也是江友信從中協助,因為紅旗公社落實責任制最早,眼下全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早就全都實施了責任制,陳立有他們只是去走走過場,輕輕松松,而取得的成績卻是跑不掉的。

    呵呵,既然是本衙內的影子內閣成員,這點照顧總該享受得到。

    陳立有如今也抖起來了,下鄉幫扶坐起了小包車,七八成新的二手吉普。農業局原本是個清水衙門,架不住“向陽園”公司的效益好啊,蜂蜜暢銷全省,賺回大把票子。為了業務需要配個車,自然應該。至于主管單位一把手偶爾出個差下個鄉,借用一下下屬公司的車子,似乎也無可厚非。

    “向陽園”公司的經理魏宏博本想買個全

    普車,狠狠抖一把,被陳立有訓斥了一通。你也真\錢就燒包啊?沒看見嚴書記和柳主任坐的都是舊車!顯擺什麼!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不明白?

    魏宏博這才委委屈屈買下了省城一家單位淘汰的二手車。

    愜意地坐在小包車里,想起以前蹬單車下鄉的日子,陳局長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對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柳衙內,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敬佩仰慕。

    我跟陳立有同車也算適逢其會,正好大哥到縣里來接我。雖說騰飛機械廠有五伯和張力掌舵,作為真正的第一大股東,幕後大老板,我每周總要去看個一兩回,指點一下經營管理方面的事情。盡管上輩子我完全不是經營管理的長才,勝在今後三十年的閱歷,這個時候指點才起步的騰飛機械廠,還是綽綽有余的。

    邊三輪剛開到農業局門口,便踫到陳立有的吉普車出門,一打問同路,自然就請我上了吉普車。無論如何,四個輪子比三個輪子穩當,而且還不要吃那麼多灰塵。

    車上人多,我也就沒怎麼和陳立有攀談,靠在椅背上養神。陳立有也識趣,並不多話。在外人眼里,我畢竟還是個小屁孩。陳立有也就是瞧在柳主任的份上給我個面子。

    這樣挺好,免得神氣活現惹人厭。

    不過養神歸養神,我並未睡著。既然陳立有的幫扶對象是紅旗公社,就這麼走走過場,似乎意義不大。我在考慮看有沒有辦法幫陳立有再出出彩。目前我這個影子內閣,職務最高的就是陳立有和梁國強兩名正職局長,梁國強資歷尚淺,短時間內沒有再次提拔的可能。陳立有做農業局長,可是有段時日了,資歷也夠,只要有機會,倒是不難再上個台階。眼下縣里是沒有副縣級職務出缺,但焉知明年也沒有?如今多積累一點資本,對景時候往上推便容易得多了。

    想想看,本衙內的班底里如果有了一名副縣級干部,在向陽縣這個巴掌大的地方,那可是很了不起的成績。我被這個美好前景激勵著,腦筋飛快地運轉。

    陳立有自然不知道,我正在想辦法給他增加政治資本呢。

    不過這個事情,也不是那麼好運作。陳立有在全縣的正科級干部里,資歷不是最老,能耐不是最大,名頭自然也不是最響,細論起來,在“向陽園”沒搞起來之前,在縣領導眼里屬于中等偏下。要想在機會來臨的時候脫穎而出,不容易。

    仔細搜索一下上輩子的記憶,嗯,許多官員是靠什麼快速躥升的呢?上頭有靠山那是不用說的了,頭一要緊之事。這個陳立有不缺,在向陽縣,有我給他背後撐著,隨時都能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說得上話。

    但光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還不夠,還得讓大家都知道你有能耐,那便要靠炒作了……

    對,炒作!

    農業局的“向陽園”公司,運轉不錯,效益良好,就是在炒作方面,欠缺了些。想起後世那些官員,明明是一件尋常得不得了的工作又甚或是勞民傷財的所謂“工程”,都給渲染得天花亂墜,吹成了天大的“政績”,何況“向陽園”本身便是實實在在的功勞,炒作一下不為過。

    政績炒作,屬于宣傳部門該管。

    想到宣傳,我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小舅,他眼下不正在紅旗公社做宣傳干事麼?要說小舅也算勤奮,自打去年擔任紅旗公社的宣傳干事,在文筆功夫和理論基礎上頗下了一番苦功。總不能每次寫篇稿子,都來找我這個外甥修改潤色罷?一年來,倒也在《寶州日報》和省里的一些刊物上,發表了好幾篇小文章,《寶州日報》還給他發了個“特約通訊員”的小紅本本。小舅寶貝得什麼似的,輕易不拿出來給人看。

    一九七九年,記者吃香啊,跑哪都是牛皮哄哄的,用“斜眼看人橫著走路”來形容一點不算過份。小舅自然還比不上正式的記者,但想來在他心目中,這個“特約通訊員”與記者之間,也就一步之遙了吧?

    這個事情交給小舅來做,正是一舉兩得。既宣揚了陳立有的政績,又增加了小舅自身的資本。

    腦水翻騰一陣,吉普車已然開進了紅旗公社機關外的大操坪。

    “小俊,你是不是要去柳家山?我讓司機送你過去好不?”

    陳立有不忙下車,扭頭低聲問我,態度非常之好,儼然便是面對柳主任。

    “不忙,我在公社停一會,找我小舅說點事。”

    “你小舅也在紅旗公社?”

    “對。他是紅旗公社的宣傳干事……陳叔,說起來,我要跟我小舅說的事,跟你也有很大的關系。”

    “跟我有關系?”

    陳立有不解。

    心想紅旗公社的一個宣傳干事,怎麼跟我扯上關系了?

    “我在想啊,你們農業局這回來紅旗公社,也不能光圖舒服,走過場,還是得實實在在干點事。”

    陳立有苦笑道︰“人家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老早就實行了生產責任制,我就算想實實在在干點事,也沒處下手啊……”

    我也苦笑著搖搖頭,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生產責任制落實了,你們農業局就無所事事啦?你就不會組織縣農科所的技術人員下到各大隊去給社員群眾們講解農業知識?就不會利用向陽園的供銷網絡,再扶持個什麼別的項目?這些事情做好了,可都是你的成績,想抹都抹不掉的。”

    陳立有恍然大悟,臉上立即露出欽佩的神情。連連點頭。

    “另外,光埋頭拉車不行,還得抬頭看路。做出了成績,得及時宣傳,讓大家特別是上級領導,都能及時看到你做出的成績。這個事情,我小舅剛好幫得上忙。”

    陳立有不笨,腦筋轉得挺快,馬上便明白了我的意思,歡喜道︰“對呢對呢,一舉兩得啊……”

    見他領悟了,我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6:59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發展之道


    張力早已經正式出任騰飛廠廠長,五伯言而有信,讓出廠長一職,在騰飛廠建起了黨支部。這個支部書記的位置,自然是當仁不讓。怎麼說他還是騰飛廠的法人代表呢,對廠裡的支配能力一點都未曾削弱。五伯是個推崇知識分子的人,對張力這樣有技術懂管理的專業人士十分看重。張力對五伯也很尊重,雙方合作蠻愉快的。

    農業銀行的二十萬貸款到位之後,張力挽起袖子大干快上,除了制磚機之外,搾油機、碾米機均已試做成功,銷路很不錯。

    為了有效利用資金,我跟五伯和張力都說過,必須現款現貨,決不允許銷,便是我老子批條子都不行。如果能提前預付現款的,優先供貨。當時不要說向陽縣,便是整個寶州地區,大規模生產這些機械設備的,也只有騰飛廠一家,別無分號。沒有競爭,就造成相對「壟斷」的局面,供應方說話硬氣得緊。估計寶州地區轄境內要出現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至少是兩年以後的事情。至於向陽縣,唯一具備競爭潛質的縣農機廠,已經被我拿下,淪落成為騰飛廠的加工方(對外稱合作工廠)。這既是幫嚴玉成和老爸解決這些國營工廠光吃財政不掙錢的老大難問題,又抑制住一個潛在的可能對手。同時,農機廠畢竟還是有好些個熟練的技術人員和技工的,用得好了,能起大作用。

    資金回籠快,對工廠的發展至關重要。一九七九年,在小小向陽縣貸款二十萬基本就到頂了,一時半會的再次向銀行貸款鐵定指望不上。上回地區調查組下來,老爸鎮定自若,卻是將農行鄭行長嚇得不輕。還好整個貸款流程完全合乎規範,鄭行長也並未從中收受多少好處,兩瓶酒兩條煙一籃子雞蛋罷了,還是五伯親自夜送過去的,鄭行長自己不說,五伯不檢舉,沒人知道。饒是如此,短時間內想要鄭行長再去一趟柳家山,誰提他跟誰急。

    張力這個廠長和另外兩名技工師傅,這段時間忙得兩眼發黑。既要充當一線生產的主力,還要抓緊時間培訓學徒。只不過這個操作機床的活計,可不是說培訓就能培訓出來的。一個車工要真正出師,再天才的傢伙也得兩三年,至於精通技術,沒有六七年寒暑之功,卻是提都不屑提起。

    這是個大難題。搞工廠做實業,就難在人才這一關。

    眼見得張力已經累得脫了形,走路都兩腿打飄,我的眉頭就深深皺起來。這樣不行,弄不好會出事的。張力若出個啥事故,工廠損失倒在其次,卻如何對得起江友信?那是他嫡親的表哥啊!

    「五伯,不能讓張廠長再操作機器了。必須讓他每天至少休息八個小時。」

    我對五伯說道。

    五伯苦笑起來:「我倒想啊,問題是小張他自己不肯。」

    張力點起一支煙。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小俊。好意心領。睡不著。廠裡事情太多。」

    我眉頭皺得更緊。很不客氣地道:「表哥。你要這個樣子地話。我會考慮換一個廠長。」

    「啥?」

    五伯嘴張得老大。他對張力。那是太滿意了。人家縣農機廠地副廠長。正兒八經地國家幹部。能到你個山旮旯裡來。已經很不錯了。尤其難得地是全心全意撲在工廠裡。這個吃苦耐勞地勁頭。便是五伯做了一輩子地基層幹部。也沒見著幾個。雖說工資是高一些。那也是十分地難能可貴。絕對物超所值。

    我擺擺手。止住正要說話地五伯。繼續說道:「表哥。當廠長地人。要運籌帷幄。掌管全局。不能像你現在這樣。一門心思衝到第一線去。起不到廠長應有地作用。」

    張力苦笑道:「小俊。道理我明白。這不是沒人嘛。總不能叫等著提貨地客人每一個都急得跳腳。」

    「招人!」

    我斷然道。

    張力苦笑更甚:「你說得輕巧,我也想多招些技術過硬的師傅過來,問題是,人家要肯過來才行啊。」

    我也知道這事不好整。雖說騰飛廠能開出不菲的工資,奈何人家記掛著國家的「鐵飯碗」呢,誰知道上頭政策怎麼變?如今貪圖你這份高工資,將好端端的國家工作丟了,沒準高工資拿不了幾天,國家一個政策下來,騰飛廠關門大吉,那可就落個兩頭不靠,想哭都沒眼淚了。

    國家單位工資低點,靠得住啊!而且光彩著呢,走哪裡都高人一等。

    所幸這個問題,我也早考慮過一些對策,當即將我的想法端了出來。

    「其實招人也不一定就要全日制的,表哥,你沒忘記你前頭是怎麼和我說好的吧?到向陽縣的幾個兵工廠去挖人。技術好的師傅,哪怕他一個月只來做三四天都成。只要師傅多了,每個人每個月來工廠做個三四天,咱們的問題就能解決一多半。當然,抓緊培訓學徒也是很要緊的。」

    張力疲憊的眼神一亮,說道:「這個主意好……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大家要都擠在禮拜天來,咱們廠裡可是沒那麼多機床給人家操作。」

    我哈哈一笑,張力還真是個老實人。

    「表哥,這你就多慮了,國營工廠的人,有幾個是滿負荷工作的?你以前在農機廠的時候,還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放心,只要工錢合理,他們總能找到請假的藉口。什麼時候來咱們這裡上班,可得由我們說了算。不然的話,鬧個僧多粥少就不美了。」

    「嗯……這個主意好。」

    張力也興奮起來。

    「不過,就是交通有點不方便呢。」

    這倒是,國營兵工廠都是大三線工程的產物,為了怕敵機轟炸,都集中在山溝溝裡,交通確實很不便利。

    「買一台車,專門負責接送。」

    「買一台車?」

    五伯又愣神了,心說這個小侄子氣魄當真不小。邊三輪買了不到幾個月,就想買小包車了。

    「對。」

    我原本想要明年才買車的,現在看來不得不提前了。都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嘛。

    「五伯你想啊,那些技工師傅一共才能來咱們騰飛廠上幾天班,來來回回花在路上就要一兩天時間,太不劃算了。」

    在同一個縣內,來回一趟需要一天以上的時間,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鑑於七九年內陸小縣的交通狀況,卻是不爭的事實。

    許多山溝溝裡的國營廠礦,一天也就一班車通縣城,到了縣城還要換車來柳家山。問題是,縣城與柳家山之間,也才每天一趟車,還不一定能剛好趕上趟。

    純粹為節約時間計,這個車也是非買不可了。

    五伯仔細一合計,還真是那麼回事,當下也不反對了,反而對我的臨機決斷能力大感佩服。小俊,腦袋瓜子轉得還不是一般的快啊。

    「五伯,工廠發展太快,人一下子多了起來,這個管理和制度執行方面,還要你多費心呢。」

    其實我的本心,是想要引進一兩個專門的管理人才了。只不過尚未與五伯商議,不好馬上提出來。況且專門的管理人才,也不是很好找。

    五伯點點頭,他眼下就已經感覺到很大的壓力了。工廠管理非比大隊的管理,細緻得緊。特別是我堅持推行「績效考核」式的管理模式,對每個工人的表現、產量和品質都要做詳盡的書面記錄,五伯也有點忙不過來了。

    「要不,叫成勝也來廠裡管事怎麼樣?」

    五伯試探地提議道。

    阮成勝是柳家山的大隊長,也是我嫡親的表舅。三十幾歲年紀,正當年富力強之際,文化底子也有,做了好幾年的大隊長,讓他來騰飛廠協助五伯管理,原本大妙。

    我笑著搖搖頭。

    五伯就不解了,問道:「怎麼,信不過他啊?」

    「哪會呢,五伯,七舅可是我嫡親的表舅,跟你一樣親的長輩,我哪敢說這個沒大沒小的話?」

    「那就對了,你搖什麼頭啊?」

    我笑笑:「五伯,七舅來廠裡管事是很不錯,不過我打算請他主管銷售那一塊,內部管理,怕是幫不上你多少忙了。」

    「銷售?銷售那塊要管什麼?我們現在不要銷售員都忙不過來了。」

    五伯立馬反對我的意見。

    「再說,現在七八個銷售員在外跑,各跑各的,也用不著管啊。」

    嗯,五伯現今的觀念還停留在「酒好不怕巷子深」的階段,舉凡市場覆蓋率、售後服務這些問題,他老人家是想不到的。市場覆蓋率和佔有率暫且不必和他饒舌,售後服務得講清楚。這個售後不做好了,別看現在工廠紅火,玩完只是遲早的問題。

    「五伯,銷售不僅僅是把產品賣出去,還有個售後服務的問題。」

    「啥叫售後服務?」

    五伯滿天小星星。

    我瞧了瞧張力。張力對這個倒多少有些概念,不過他實在疲憊得厲害,連話都不想多說,只是朝我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售後服務就是咱們賣出去的機器,如果壞掉了,我們得負責給人家修理。」

    我儘量使用五伯能夠理解的詞語簡單做了個解釋。

    「沒聽說過還有這個搞法。」五伯一擺手,很不屑的道:「買的時候你就要看好了,出了門概不負責。」

    嗯,五伯若是擔任後世的銀行行長或者電信公司老總倒正合適,出台霸王條款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我強忍住笑,說道:「五伯,做生意不是這樣的。你想啊,如果有兩個工廠,都賣一樣的東西,人家管修,我們不管修,你要是客人,你買誰的東西?」

    我知道跟五伯講大道理純粹白費精神,不如講點實在的。

    果然五伯一聽,霸王嘴臉便收了起來,不過仍是有些不服,說道:「以前也沒聽人這麼搞過。我們大隊買的那個抽水機,壞了幾年了,也不見廠裡的人來修過。再說那個工廠還在大寧市,人家會跑到我們這裡來?」

    五伯事實上就提出了在各地建立售後服務部的問題。全由工廠派員駐紮,顯然行不通,得建立起代理商制度,就地解決售後服務的問題。

    「五伯,你叫人把我四舅請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秋火,去把大隊長叫來……」

    五伯推開辦公室窗戶,朝外吼了一嗓子。別看五伯年歲大些,這一嗓子可是吼得語調鏗鏘,中氣充沛,蓋過了機器的轟鳴聲。

    秋火,一個二十出頭的學徒後生飛也似跑出去了。

    不一刻身材壯實的大隊長阮成勝便大踏步推門進來,笑呵呵地道:「喲,小俊來了……支書,叫我什麼事?」

    五伯笑道:「你外甥叫你到廠裡來管銷售呢。」

    阮成勝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那敢情好。」

    七舅這個態度先就讓我放心。我原先還擔心他會有情緒,畢竟騰飛廠都建起來幾個月了,一直沒給他派個什麼職務,領不到硬紮紮的票子,是有點對不住人呢。

    「七舅,你坐。」

    我起身讓座。我是晚輩,這個姿態應該做出來的。

    「你坐你坐,這有凳子。」

    七舅是柳家山明白內情的幾個人之一,知道我的份量,一點不敢託大,自己拖過一張凳子坐下。

    當下我也不廢話,將統一管理銷售部門的意思和他說了,並且指出幾個重點。

    「七舅,這個銷售部門的管理,要注意幾個問題,第一是銷售額與工資直接掛鉤;第二是款項一定要及時回籠,現階段,必須堅持現款現貨,以後如果情況有了變化再說;第三,各項費用也要控制,最好實行包干制度。」

    阮成勝比五伯年輕,接受能力強,邊聽邊連連點頭。

    「另外,從現在開始,銷售部的主要任務就是在各地發展代理商。先從寶州地區開始,向陽縣除外,其他七個縣市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當地的代理商。」

    「什麼叫代理商?」

    阮成勝問道。

    「代理商就是代銷店。」

    我還是儘量使用當時人們熟悉的詞語作解釋。

    「我們把產品交給他們代理,按照總銷售額給他們提成。具體提多少,我們再商量。市場銷售價格必須統一,由我們來定,他們只管賣和修。」

    阮成勝詫道:「他們還管修?」

    「對,機器賣出去,有個保修期。在這個保修期內,如果因為產品質量不好,出了問題,工廠當然要負責免費維修。要是他們自家弄壞的,咱們也管修,不過要收費。」

    阮成勝點點頭,做生意要講究買賣公平,賣東西要講究貨真價實,這些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看得出來,他在努力跟上我的思維。

    接下來,我們又商量代理商如何運作管理的細節問題,自然是以我的意見為主。足足花了一兩個小時,才理出個大致方案。太具體的東西,我也不想插手,七舅自己會慢慢摸索出一套經驗來。當然了,期間不免要吃點小虧,交些學費,那也沒啥。任何一家工廠在成長過程中,都會碰到這類問題。

    這時候,廠門外響起汽車的喇叭聲。

    我伸頭一看,卻原來是農業局的吉普車來接我了。陳立有還是很懂規矩的。



第一百二十八 章 吳軍的話

    學期開學很久了,我也換了班主任老師,民主小學四年級不再是謝艷華老師帶了。但我蹺課依舊。原本和老媽講好,讀完小學三年級直接上初中,結果新學期一開學,老媽忙乎起來把這茬忘了,我也便不再提起。啥時上初中啥時上高中都很無所謂。想想還是留在民主小學好一點,小學蹺課應該比初中蹺課容易吧?不過這次蹺課卻沒有動用老爸的勢力,也不曾重演《陳情表》的舊戲。比較起一年前,本衙內自身的實力已今非昔比,搞定這麼件小事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江友信出面找到班主任老師說了說,班主任得了禮品,再得到每次大考必定第一的保證,自然什麼都不多講。人家謝艷華老師是柳主任的同學,她都不管這小紈褲,自己吃多了撐的,去操那份閑心干嘛?不過教室里倒是給我留了個位置,八組最後一個,歷來是最差學生坐的。留給本衙內這個保證次次大考第一的三好學生,那個位置與有榮焉!說不定若干年後,能激勵一個差生奮發向上呢!

    大凡沒事,我照例在十點左右去巧巧面包屋,享受巧兒的溫柔伺候。貌似現在還要加上小青姐。自打上次小青姐公然和巧兒叫板,便很主動來分擔“伺候”我的任務。一開始的時候,我腦仁生痛生痛的,但時間一長,眼見她倆尚能相安無事,也就由得她去。

    反正眼下我年紀還小著,她們暗地里較較勁可以,總不至于矛盾公開化。論起來,梁巧是很溫柔賢淑的那種女孩子,小青姐個性似乎強一些,不過也並非潑婦類型的,至少在我面前未曾表現出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青姐見得世面多了,眼界廣了,自然會找到年歲相當的合適伴侶,將對我的這種朦朦朧朧的所謂好感封存在少女時代的青澀記憶之中。

    至于梁巧,那是打死我都不會放手的。無恥也罷,混賬也罷,怎麼說都好,愛誰誰!誰想從我手頭搶走梁巧,老子就找誰拼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個沒得任何商量余地!

    施施然走過來,老遠就看見方奎賊膩兮兮的站在面包屋外,眉花眼笑的在說著屁話。

    這小子,如今正經穿起上白下藍的公安制服,儼然人民警察了。只不過那副賊膩兮兮的油滑模樣怎麼也改不了。難怪梁國強只要一提起方奎就搖頭不止,這小子,確實太沒個正形了。若不是為了個匿名信,他想進公安局?美得他吧!

    “方奎,干嘛呢?”

    我板著臉喝了一聲。

    “喲,俊哥……”

    方奎一驚。趕緊扭過頭來。

    自打我叫人在招待所摁住他地光屁屁。公安局內一個晚上嚇得夠嗆。隨後又給他弄了一身公家皮子。這小子見著我就點頭哈腰地。狗腿得很。

    “有話說有屁放。沒事趕緊滾蛋。在這里膩歪什麼?”

    對這種草包紈褲。就不能給半分好臉色。不然他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其實我並不討厭方奎。只是知道他這種性格。你要同他和顏悅色。他鐵定順著桿子往上爬。跟韋小寶一樣。再也收服不了。

    見我小小年紀。如此毫不留情地訓斥一名人民警察。店里幾個女孩都抿著嘴笑。

    巧兒和小青瞧我地目光便亮晶晶地。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俊哥別生氣,是老大叫我來找你的。”

    方奎口中的老大,便是公安局治安大隊長程新建,我的鐵桿死忠。方奎這小子草包了點,卻有一個好處——極有眼色,打從進公安局第一天起,便認定跟程新建混了,將衙內的架子放得很低,一天到晚老大前老大後的,哄得程新建直後悔當初為啥要派人去摁人家的光屁屁,也忒不厚道了!

    “什麼事?”

    “老大說,俊哥前些日子吩咐他辦的事有點眉目了,問什麼時候有空跟俊哥匯報一下。”

    這小子,滿口“老大”“俊哥”,怎麼看怎麼像個混混,沒一點人民警察的模樣。看來這輩子就這麼個前途了,不管怎麼說,餓不死吧!

    “知道了。我呆會過去找他。我警告你方奎,別在這里膩歪,TM的,小心老子把你這身皮子再給扒掉!”

    我故意裝出惡狠狠的模樣嚇唬他。

    方奎對我真是怕得很,想想看,他家老大怎麼跟他說的——“小俊吩咐的事”!這話是從治安大隊長嘴里說出來的呀!

    “行行行,我這就回去了……”

    方奎說著,還有點戀戀不舍地向店里瞄了一眼,見我臉色不善,趕忙跑掉了。惹得店里女孩們一陣嬉笑。

    我往店里一瞧,恍然明白方奎膩著不走的原因了,敢情店里又多了個準“禍水”級美女。

    “少蘭姐,什麼時候來的?”

    梁少蘭也穿起了淡藍色工作服,腰間圍個圍裙,收拾得極其干淨利索,不復往日哺乳婦女的邋遢形象,雙峰高高聳立,較之梁巧的清純,自有一番成熟少婦的迷人風韻。

    “昨天下午。”

    梁少蘭盡管做了媽媽,在我面前仍免不了一絲靦腆羞澀之情。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大約是見識到了我對付曹家的雷霆手段之後,心里起了敬畏之感,不敢再將我當小屁孩看待。

    這也正常,女人天生敬畏強有力的男人。

    “哦,他們都來了吧?”

    “都來了,就住在離這不遠的地方……租的房子。他媽,就是我婆婆,原本不肯來的,後來想起可以經常去看看我公爹,也就答應來了……”

    我點點頭。

    曹斌眼下還羈押在收審所,檢察院已經向法院提起公訴,不久之後便要宣判。估計十年刑期是跑不掉的。不過我也沒打算再去干涉法院的判決,做什麼事情都要講究個度。

    “那曹生勇呢?”

    “他跟著小關出去跑了,說是先熟悉一下向陽鎮的情況,明後天就開始自己送面包了。”

    小關是店里送面包的兩個小工之一,人勤快,也熱情。估計也能適應曹生勇那張臉。

    “嗯,這就好。有事情做,人就充實……曹生明呢?”

    梁少蘭就是一滯。

    我心道︰怎麼,這小子還敢耍花招?

    想想又覺得不會,論起來他比方奎還草包。

    “他……他早就來街上

    天和老街的幾個二流子混在一起,幾天都不歸屋。

    梁少蘭有些難為情,仿佛她應該為曹生明的混混負責似的。

    我微微一曬︰“由得他去,自己不爭氣,沒人幫得了他。”

    再說,我干嘛要幫他?

    梁巧陪著姐姐和我說話,小青姐已經在店里的小桌子上擺好濃茶、面包和醬牛肉。她和梁巧都知道我喜歡吃肉,每天都去人民飯店買點醬牛肉回來。當然,也不是我一個人吃,人人有份。只不過女孩子吃起來斯文些罷了。

    程新建找我有事,我本沒打算多停留,想了想,不可辜負小青姐一番心意,還是走過去,吃了一個面包、幾片醬牛肉,再喝兩口茶,這才出門去公安局。

    我要程新建辦的事很簡單,想辦法收集一些徐國昌的材料。

    匿名信那事,我查出是徐國昌干的,嚴玉成和老爸都裝作不知道。那意思很明白,這種陰謀詭計,他們不方便參與。不過,本衙內卻是百無禁忌。

    誰跟我過不去,我就跟誰過不去,天公地道。

    而且徐國昌這老小子,壓根就不是什麼好人,一貫的喜歡出陰招耍小動作,連人民飯店找嚴明的麻煩這樣下三濫的手段都把了出來,這種人還人模狗樣在正科級副局長的位置上呆著,本衙內想想就生氣。

    然則徐國昌遠非曹斌可比。曹斌說白了就是個普通小干部,有點玲瓏的手段,為自己斂聚了些家財罷了。說到在向陽縣的官場,他根本上不得台盤。若不是教壞了兒子,料必不會有人故意與他為難,也就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場。徐國昌可就大不一樣了,王本清當權的時候,堪稱位高權重的一方諸侯,若非因緣際會,眼看就要上一個台階成為縣革委副主任,在小小向陽縣,也要算一個牛人。雖說現在失了勢,被發配到統計局坐冷板凳,真要將他連根拔起可不容易。他又不像曹斌,會蠢到砌那麼大一棟招搖的房子給紀委去查。

    嚴玉成那天不溫不火的言語和平淡似水的態度,十分明白地傳遞過來一個意思︰這事可以搞,但是要小心些,不要給人家抓到什麼把柄,偷雞不成蝕把米。

    所以我吩咐程新建,私下里打探一下,看有沒有可以下嘴的地方。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讓人家察覺了有所防備。

    許多天了,程新建一直沒消息。今天既然叫方奎來傳話,想必是有了些進展。

    走進公安局,一路上見到的警察大都認識我,笑眯眯地與我點頭打招呼。每天早上一大堆晨練的人里頭,只有我這麼一個小屁孩。一打聽,柳主任的少爺,梁局長的得意弟子。由此,大伙也慢慢猜出一點端倪,難怪梁國強能從縣革委保衛科長一躍而成為公安局長,敢情走的是衙內路線。

    當時的縣公安局,辦公條件也就一般,程新建身為治安大隊長,居然也沒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和兩名副大隊長在一間辦公室內辦公。好在我去的時候,兩名副手都不在,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發付出去的。

    “來了。”

    程新建趕忙起身泡茶。

    小俊喜歡喝濃茶這個習慣,親近的人大多知道。

    我雖然不渴,也並未阻止他這個動作。我年紀太小,有個時候,該擺的譜還得擺一擺。無威不足以服眾。如今攤子大了,手下人也不少,擺擺譜還是有必要的。再說程新建這也是表示一種親熱。

    “怎麼樣?”

    我在辦公桌對面坐下來,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很隨意地問道。

    “怕是真有點問題。”

    程新建將腦袋湊過來一點,有些神秘地說道。

    “哪一方面的問題?”

    “錢。”

    我頓時精神一振。

    官場上,陰人的手段數不勝數,有時在領導面前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幾個字,就能給人足足上一回眼藥,讓你靠邊站了都不知怎麼回事。但要徹底整倒一個人,招術卻不多。無非是一個錢字和一個色字。到了後世,色字都不大起作用了,完完全全落在了“錢”字上。

    當然,換作前些年,最主要的是“路線錯誤”。不過現今這招不太好使了。而且“路線斗爭”這個東西是把雙刃劍,弄不好就要割傷自己。

    “他有手長的毛病?”

    “聽說是。”

    我微眯雙目,淡淡道︰“聽誰說的?”

    “吳軍。”

    我笑了︰“是他啊。”

    程新建有些詫異︰“怎麼,俊少爺也認識這個吳軍?”

    沒人的時候,程新建也會叫我一聲俊少爺,透著親近。當然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挺規矩的,要不叫“小俊”,要不叫“柳俊小朋友”。

    這個吳軍,就是征文活動時“剽竊事件”的當事人之一,時任石馬區宣傳干事,剽竊事發,給流放到古鎮公社做民政助理員去了。石馬區區公所緊挨向陽鎮,也算得是“街上”,古鎮公社離縣城四十幾里地,兩相比較,且不論職務變化,單單這個生活方面,就差得太遠。從公社出門走不到幾十米,一條所謂的“街道”便走完了,每日里和一幫子泥腿子磨嘴巴皮,豈是石馬區區公所可比?

    我沒向程新建多所解釋,只是問道︰“吳軍怎麼說?”

    程新建呵呵笑了︰“這小子,有個同學是我們治安大隊的同事,叫肖劍。昨天來串門,聊天的時候提到了徐國昌,氣忿忿的,嘴巴把不住門,直說徐國昌不是東西,貪財好色,不講義氣,出了事就拿他去頂罪……”

    “貪財好色?徐國昌作風也有問題?”

    “具體怎樣,不清楚。後來見我進去,這小子就閉上嘴了。”

    我緩緩點了點頭。

    徐國昌若果真有這兩樣毛病,不要說王本清如今已去了威寧縣,就算仍在向陽縣當一把手,被人家使勁拱了出來,只怕也難以回護他周全。

    “你讓你那個手下,就是吳軍那個同學,叫……肖劍是吧?這幾天找個時間再和吳軍好好聊聊,倘若真能挖到點有用的線索,我再考慮是不是親自和他談談。”

    “好咧!”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01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江友信的計謀

    午回到面包屋,居然燉了一隻雞。一問之下,是梁^來的,說我每天晨練,體力消耗大,要多補一補。

    呵呵,我每天晨練不錯,營養那是一點不缺。每天大魚大肉的補得厲害。若不是身體還在發育之中,怕是很快便會橫著長了。

    人家一番心意,我自也感動。況且梁家姐妹都是好手藝,做出的菜比之一招待所的大廚,似乎也不遑多讓,而且當時的老母雞,絕對是正宗土雞,從國外引進的「快餐雞」,還不見影呢。燉出來的湯,黃澄澄的,漂浮著一層噴香的雞汁,只要聞一聞,也是胸懷大暢,胃口大開,我就著雞湯,一口氣扒下四碗白米飯,差點撐著。

    上輩子一世草根,養成了凡事貪多的毛病。這輩子做了衙內,仍不見好。看來要養成假模假式的所謂「貴族氣度」,任重而道遠啊。

    見我吃得香甜,幾個女人便都笑眯眯的。只是我有點心虛,不敢與梁巧或者小青姐四目相對。

    吃過飯,小青姐主動說道:「小俊啊,你中午歇息一會吧,我去給你鋪好床。」

    眼見得梁巧眼裡流露出怪怪的神情,我忙道:「不了,我中午還想看看書呢。」

    小青姐便即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也不敢多留,趕緊拔腿開溜,下到了店面中,坐在躺椅裡拿起了《古文觀止》,稍稍看得幾頁,睏意湧將上來,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蓋著梁巧的小印花被。我捏著印花被,心裡泛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隨之又再次怨恨老天爺促狹,把人整得太小了點。

    沒法子,怨恨歸怨恨,日子總得過下去的。

    程新建這次回信挺快地。兩天就有了消息。

    我知道他饞茅台。兩個人坐在人民飯店地包廂裡也彆扭。索性叫他中午來面包店。讓梁巧整了幾個菜。擺上一瓶茅台。哥倆邊喝邊聊。這一回。我也不是全然喝地茶水。勉力陪了他兩小杯茅台。

    那酒是夠辣。不過慢慢抿下去。丹田間暖洋洋地。竟然頗為舒服。

    程新建大為感動。口口聲聲要跟我混到底。這話我信。程新建不是個很有機心地人。我挺喜歡他。

    「俊少爺。吳軍那小子說了。徐國昌確實有些經濟方面地問題。以前石馬區上上下下都知道。虛開發票。報假賬這些名堂都搞過。」

    程新建說道。

    知道我和程新建有正經事要說,女孩子們都很自覺呆在樓下。

    「證據呢?」

    傳言不足信,關鍵是證據。

    「這個,吳軍一個宣傳幹事,哪能拿到什麼證據?不過聽說以前李勇曾經搞過一次,沒搞動。估計是被王本清壓下了。」

    「李勇?」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如果李勇真搞過一次,那就證明徐國昌可能確實有問題。不然的話,作為副手的李勇絕不敢隨便無中生有的胡亂生事。畢竟李勇是鄭興雲的人,鄭派實力不如王派,李勇若敢無風起浪,很容易被人家抓住把柄反咬一口。最起碼也要有六七成把握才敢動手。至於沒有撬動,無疑是程新建說的這個原因,被王本清壓下去了。

    我之所以搖頭,是因為李勇沒辦法為我所用。

    他如今是石馬區區委書記,區鎮一把手之中,地位僅次於向陽鎮鎮委書記,對景時候抬腳一邁就上到副縣級的牛人。這麼一個人,我自問手頭沒有足夠的資源去征服他。

    嚴玉成暗示過要小心在意,沒有十足把握,這種人還是不要隨便去碰為好。

    徐國昌現在失了勢,終歸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麼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徹底將他整趴下。這沒得什麼仁義道德可講。他搞那封匿名信還不是要往死裡整我老爸?

    程新建見我搖頭,忙問道:「你不相信?」

    「信。」

    我肯定地答道。

    「但是李勇不能碰。這個人,我們不摸底。」

    程新建也知道以李勇眼下的職位,確實不好碰。

    「李勇碰不得,張雲霞總碰得吧?」

    「張雲霞又是誰?」

    「石馬區財務室的出納,徐國偉的老婆。」

    「徐國偉的老婆,就是以前人民飯店那個徐國偉?」

    「就是他。」

    呵呵,原來徐國偉的老婆是石馬區的出納。上頭有王本清護著,下頭有這麼一個本家弟妹當出納,難怪李勇撬不動。

    「這個張雲霞,如今還在石馬區財務室?」

    所謂石馬區財務室,與石馬區財稅所是兩碼事。財稅所是管著全區的財政和稅收(當時財政稅務未分家,到後來才一分為二進而一分為三的),受縣財稅局和石馬區革委會雙重領導。而石馬區財務室,只管機關辦公與日常開支那一小塊,也就是石馬區區公所小金庫的內當家。

    徐國昌如果經濟上不乾淨,估計也就是串通張雲霞在小金庫動點手腳,直接打財稅所的主意,應該還沒那麼大膽子。否則王本清也罩不住他。

    「在呢。這個女人風騷得緊,李勇上台後竟然還是穩穩的坐在出納的位置上……」

    程新建喝一杯酒,嘿嘿地笑著,臉上神色很是曖昧。

    這粗胚,說起男女間的風流韻事便即色迷迷的,也不怕教壞了本衙內小小孩童,呵呵!

    我沒見過張雲霞,不知這女人姿色若何,不過傳言未足盡信。倘若她和徐國昌勾結,多半還是經濟上的往來。若說男女之私,怕也未必。不管怎麼說,徐國昌和徐國偉也是本家兄弟,徐國昌堂堂一個區革委會主任,焉能行此禽獸之事?至於說李勇,那就更加不會了。他是鄭派,與王派的徐國昌本就是死敵,雖說王本清和鄭興雲都調離了向陽縣,宿怨未解。他一上任便勾搭上徐國昌的弟妹,簡直就是找死嘛!若這點定力都沒有,鄭興雲豈能看得上他?

    「嗯,或許能從她身上打開缺口……程哥,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娘賣X的,有什麼好想的?直接和老方說一聲,檢察院去幾個人,把張雲霞那**抓起來,審問,查賬!」

    自打和徐國偉結了仇,程新建一提到老徐家的人就是這般咬牙切齒的德行。

    我啞然失笑。

    這可是問道於盲了。這莽漢!在官場上耍陰謀詭計,他的腦水明顯不夠。無端端的,就去抓人查賬,虧他想得出來。也難為他,還記得經濟案子是檢察院管的。

    當下我不再多言,喝茶吃菜,勸了程新建幾杯。程新建酒量甚宏,一瓶茅台下

    然還能搖搖晃晃騎著邊三輪將我送到縣革委大院,再T7回公安局去。

    江友信住在在縣革委大院第四棟宿舍樓,這棟樓大部分是縣委縣革委的單身幹部住的,標準筒子樓。江友信住二樓最東端,採光還好,打開窗子就能呼吸到極新鮮的空氣。

    青山嶺住宿條件不咋地,勝在環境優雅,空氣清新。

    如何從張雲霞身上打開缺口,還是應該先找江友信商量商量。他年紀雖輕,擔任老爸的秘書也有一年多時間了,官場上的門道,比我熟悉。自然,陳立有比他更精通官場套路,不過和我的交情尚未到那份上。還需要再看看才能確定是否將關係更進一步。

    江友信原本有睡午覺的習慣,當了老爸的秘書,這習慣撂荒了。沒辦法啊,誰知道領導啥時有吩咐?說起來,當領導的秘書提升快,還能扯著虎皮做大旗,既有面子又有裡子。風光倒是著實風光,辛苦卻也是著實辛苦,那精神壓力大得,嘖嘖!我若從政,絕不做秘書。

    我先敲門,沒人應聲,叫了句「江哥」,門這才開了。

    這也有個說法,一些基層的幹部,攀不上領導的門路,就來找秘書拉關係。若果誰敲門都開,恐怕江友信沒一個中午是得閒的,沒奈何,只有裝聾作啞了。

    「小俊,你喝酒了?」

    江友信微微皺眉。

    不管能不能做成大姐夫,他是真將我當兄弟了。

    「嘿嘿,陪程新建這粗胚來著,喝著好玩的,一點點……江哥,吃中飯了沒?我給你帶了面包和醬牛肉……」

    說著將面包和牛肉放到桌上。

    「你年紀還小,喝酒傷肝……」

    江友信搖搖頭,點到即止,也不多囉嗦,捏起一小片牛肉放到嘴裡。這個沉默寡言的性子我很喜歡,若是動輒長篇大論教訓人,便真是大姐夫,我也不愛理他。

    江友信望著我,等我開口。

    「嗯,是這樣的……」

    我也不廢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連設局摁住方奎的光屁屁也沒瞞他。江友信不動聲色,只有聽到摁住方奎時微微一笑,許是覺得有趣。

    「這麼說起來,重點是在張雲霞身上了?」

    江友信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個態度讓我非常滿意,根本就沒廢話什麼該不該,直接就切入技術性問題。這才叫死黨。

    「直接抓人查賬肯定行不通,沒有由頭。」

    我點點頭。

    江友信又陷入沉思,稍頃,說道:「那個吳軍,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我笑起來:「我也是這麼想的,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你出面還是我出面?」

    江友信微笑道:「我出面不成,他記恨我呢。這個事情,我看還是要著落在陳局長身上。」

    人民飯店的包廂裡,吳軍有點惶恐。原以為只是同學請吃飯,沒想到農業局陳局長和治安大隊程大隊長都在,另外一個小屁孩,也瞧著有些面熟,只是記不起來在何處謀過面。

    吳軍那個同學,叫肖劍,治安大隊一中隊副中隊長,二十五六歲年紀,倒是生得身軀雄壯,像個做警察的樣子。據程新建說,原先也是在向陽派出所做片警的,關係不錯。程新建高昇之後,要培植自己的班底,就將他要來了。算得是心腹死黨一類的鐵桿。

    正因為這種關係,所以我才放心讓程新建叫他去約了吳軍來談談。

    肖劍原本只是傳話,不明了內情,見了這般架勢,也料到事情不尋常,不由得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他是認識我的,卻不明白我跟接下來要談的事情有何關聯。

    上的茅台酒,這是老規矩了。陳立有和程新建習以為常,肖劍和吳軍便有點眼睛發直。以他們的位份,喝到茅台酒的機會實在不多。其實便是陳立有和程新建,若不是本衙內闊氣,等閒哪裡能喝到這般好酒?

    接下來紅燜羊肉,清蒸全雞,紅繞魚之類擺了滿滿一桌子。

    陳局長親自斟酒,第一杯便是斟給我的,吳軍眼睛一下子眯縫起來。官場上,這些個套路是很講究的,照說這裡以陳立有職務最高,年紀最長,不該他親自斟酒,如今他既然親自斟酒了,就說明這桌子上有一個人,地位更在他之上。若說陳立有有事要求程新建,貌似還說得通,可是第一杯酒,竟然斟給這小屁孩?而這小屁孩居然還大模大樣,坐在那裡點一下頭就算數?

    忽然之間,吳軍臉上露出極其驚詫的神情,眼裡惶恐尤甚。

    我知道他記起我是誰了。

    我們不過是去年見了一次面,一年過去,我因為年紀小,變化還是蠻大的,這小子能這麼快想起我來,腦瓜子不算太笨。

    「來,大家乾一杯!」

    我舉起酒杯。大家紛紛舉杯。自然是他們幹了我隨意——領導的特權嘛!

    吳軍這小子倒也機靈,見我們都不開口說正事,也就不問,陪著大夥扯些閒篇。很快一瓶茅台酒便見了底,大家臉上都泛起酡紅,微有醺醺之意。吳軍亦不似先前那般拘謹,話也多了起來。

    「小吳啊,在古鎮公社還習慣吧?」

    陳立有夾起一塊羊肉,笑眯眯地瞧著吳軍,很隨意地問道。

    吳軍苦笑道:「陳局長,您就別寒磣我了,那尿不拉屎的地方,嗨……」

    「那有沒有想過要調回縣裡面來啊?」

    陳立有依舊還是笑眯眯的,像條老狐狸。

    「咣嘡」一聲,吳軍打翻了一個茶杯。

    「陳……陳局長,您……您可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我受不了……」

    吳軍結結巴巴地道,眼睛裡,卻分明閃爍著希冀的神色。

    陳立有益發笑得像條老狐狸了,說道:「我聽說你的筆桿子很來得,剛巧我們農業局辦公室還缺個副主任,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屈就啊?」

    吳軍眼睛就直了,腦袋裡翻江倒海起來。

    真有這般好事?

    吳軍有些無助地望向肖劍,指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一點提示。肖劍其實也莫名其妙,不過腦筋轉得快,人家陳局長既然這麼說了,總不會無聊到拿他吳軍這麼一個小角色來開玩笑。當即朝吳軍點了點頭。

    吳軍頓時定下神來,想了一想,拍著胸脯表起了決心。

    「陳局長,您有這番心意,要栽培我……沒說的,您要我做什麼,只管吩咐……」



第一百三十章 好自為之

    張雲霞的小日子還是過得蠻愜意的。至少在未曾見到名檢舉信之前是這樣。

    實名檢舉!

    呵呵,你徐國昌玩匿名舉報,本衙內這就還你一個實名舉報!

    你丫的,看誰玩得過誰!

    整出實名舉報這一出,多多少少受了嚴玉成的影響。嚴玉成為人大氣磅礡,便是在官場上耍手腕子,用的大多也是陽謀。我很佩服這種大氣,有機會便要學上一學。

    吳軍的實名舉報信,一式五份,一份投紀委,一份投檢察院,另外兩份,擺在嚴玉成和老爸的案頭。最後一份,寄給了李勇!

    寄給李勇這個主意,是陳立有出的。

    “小李和老徐本就尿不到一個壺里,叫他也出把力!”

    陳局長陰陰地道。

    對陳立有這個提議,我深感佩服。老實說,一開始我是真沒想到李勇頭上去。細想一想,也對,被檢舉人中畢竟有一個是石馬區的工作人員,舉報信寄給他這個石馬區區委書記,名正言順。

    李勇曾經撬過徐國昌一回,沒撬動。手里頭一定掌握著相當的材料。只不過後來老徐倒了霉,李勇順利上位,做了一把手,本著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宗旨,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吳軍將舉報信捅了上來,李勇就算心里頭早消了氣,得此機會順手給徐國昌丟幾塊石頭卻是理所當然。

    如今地向陽縣。誰不知道徐國昌得罪了嚴玉成?李勇趁此機會向縣委書記示個好賣個乖。何樂不為?

    吳軍在石馬區工作時間不長。人又年輕。徐國昌在位時許多機密接觸不到。麻著膽子搞了個實名舉報。真正有殺傷力地內容不多。加上李勇手頭地東西。大概也差不多了。

    但我還是沒敢掉以輕心。畢竟徐國昌地根基遠非曹斌可比。便是地區也有人肯幫他說話地。既然動手。就一定要拿下。

    打蛇不死。反遭其害!

    徐國昌這條毒蛇地七寸。便在張雲霞手頭捏著。

    拿下張雲霞是扳倒徐國昌地關鍵。

    張雲霞被請到檢察院談話,了解情況時,徐國偉並不知曉,尚跟著胡家輝一起在縣革委辦公室向老爸匯報酒廠的情況。

    說是匯報情況,其實是來報喜的。

    “五峰酒廠”如今產銷兩旺,“五峰老酒”聲名鵲起,在寶州地區掀起了一股喝“五峰老酒”的熱潮,許多新人結婚辦酒席,如果沒有上“五峰老酒”,便被認為是小氣摳門。其實“五峰老酒”的價錢,也不很貴,比“西鳳酒”還差個檔次。但西鳳酒是老名牌了,五峰酒短短幾個月時間內能上到這個檔次,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績。這其中,自然有徐國偉的一份功勞。

    “很好啊,家輝同志、國偉同志,原以為酒廠要到今年年底才能打一個翻身仗,沒想到提前兩三個月扭虧為盈了,很了不起啊……我代表縣委縣革委向你們表示祝賀,向五峰酒廠的全體干部職工表示感謝啊!”

    老爸聽了匯報,十分高興,樂呵呵地從辦公桌後走出來,與胡家輝和徐國偉握手。

    胡家輝盡管與老爸是老熟人老朋友,此刻也免不了心情激動,徐國偉更是興奮得兩頰泛起紅光。看來自己的霉運終于過去了,柳主任真是胸襟寬闊,宰相肚量啊!

    徐國偉緊緊握住老爸的手,連連搖晃,眼神里滿是感激之色。

    “嗯,良生同志怎麼沒來啊?”

    老爸坐回位置,笑著問道。

    胡家輝忙答道︰“柳主任,周良生同志在廠里組織生產呢,到處要貨,忙不過來了。”

    “這是好事嘛……”

    老爸依舊樂呵呵的。

    “家輝啊,同志們都辛苦了,你這個當家人,在生活物質方面,可不能虧待大伙啊。嗯,過兩天我去你們五峰酒廠參觀參觀,順便看望大家……”

    老爸上位一年多時間,官腔已然打得甚是熟練,頗有領導的氣度了。

    正說話間,江友信敲門進來,似乎有話要向老爸匯報,眼楮一瞟徐國偉,又將話咽了回去。

    老爸的臉色便略略一沉,不悅地道︰“江秘書,有什麼話就說嘛,都是自己的同志,沒啥好隱瞞的。”

    徐國偉八面玲瓏的人,立時便察覺出不對,心里頭“咚咚”地打起鼓來。

    江友信略微有些尷尬,咳嗽一聲,說道︰“柳主任,檢察院的同志想找徐廠長核實一些情況,就在秘書科等著呢,我想問一下,您這邊什麼時候談完話,我好跟檢察院的同志們打個招呼。”

    徐國偉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檢察院的同志要找自己核實什麼情況?難道……

    做了多年人民飯店的經理,徐國偉心里可不是一點鬼都沒有的。自己剛得到柳主任當面贊賞,正覺得渾身勁頭十足呢,怎麼檢察院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檢察院?”

    老爸皺起眉頭。

    “檢察院的同志有沒有說是核實什麼情況?”

    其實老爸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吳軍的檢舉信就在他的文件夾里擺著呢。

    “這個我沒有問。”

    江友信也“揣著明白裝糊塗”,把戲演到底。

    老爸便看了徐國偉一眼,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鄙視,只有無盡的惋惜。

    徐國偉扛不住了,站起身來,哆哆嗦嗦地道︰“柳主任,我,我……”

    “國偉同志,不必緊張,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老爸這話,貌似對檢察院的同志很不公平呢。

    “……你這就去吧,有什麼問題就談什麼問題。放心,要相信黨相信組織。”

    省革委副主任廖慶開在七一煤礦三采區對我說過的話,老爸又原封不動送給了徐國偉。

    徐國偉點點頭,艱難地說了句︰“謝謝柳主任。”

    在主任辦公室,徐國偉嚇得夠嗆,到了檢察院,發覺人家挺客氣的,心里便有些奇怪。以前沒聽說檢察院對犯罪嫌疑人這般客氣啊?難道轉性子了?

    坐下一問,才知道人家的客氣是有原因的。敢情不是自己東窗事發,而是老婆被人家告了。徐國偉先長長舒了口氣,隨即一顆心又吊了起來。老婆的事情也是自己的事啊,這要把老婆給專政了,這個家不就散了嗎?眼看著自己的事業剛出現一點轉機,怎麼又來了這麼一趟子事呢?

    其實張玉霞和徐國昌沆瀣一氣干下的那些破事,徐國偉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瞧在本家兄弟份上,那時徐國昌又得王本清看重,徐國偉也便沒怎樣。

    沒想到,這事情終究還是瞞不住。

    在檢察院,徐國偉態度很好,人家問什麼,他便答什麼。不過涉及到關鍵之處,他不是“不知道”便是“不清楚”,沒一句實話。

    鑒于徐國偉不是被舉報人,檢察院的同志倒是沒怎麼難為他,談了個把小時的話,就讓他回去了,只是要他好好想一想,想起什麼情況隨時可以向檢察院說明。

    徐國偉昏頭脹腦回到家里,冷鍋冷灶,想著上學的兩個小孩馬上就要回家吃晚飯,不得不打疊精神,走進久違的廚房,弄了點面條,一不小心鹽巴擱多了些,鹹得兩個孩子呲牙咧嘴,眼見老子神色不善,也不敢多問,提起開水壺往面條里加了些開水,勉強對付過去,跑進房間里掩上門,復習功課去了。

    晚上,徐國昌神情萎靡地來到徐國偉家里,見了徐國偉有氣無力的樣子,徐國昌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不住地詛咒吳軍忘恩負義,不是東西。

    照說紀委和檢察院都該給舉報人保密,不過那也就是一說罷了。匿名舉報信本衙內都能拿到手,何況吳軍實名舉報?這要能保住密,才叫有鬼。

    徐國偉冷冷望著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本家族兄,忽然覺得他很可笑。

    吃了癟就吃了癟吧,還老是去惹人家嚴玉成和柳晉才。人家如今大權在握,是你能惹得起的麼?這會子報應來了吧?

    你死就死好了,還要來連累我。

    許是感受到徐國偉的冷淡,徐國昌不禁有些惱羞成怒,惡狠狠地道︰“國偉,我可告訴你,如今咱們兩家是一條繩子上的兩個螞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等會雲霞回來,你可要跟她把話說明白了……”

    徐國偉冷冷道︰“她還能回來嗎?”

    “什麼話?”

    徐國昌曬道。

    “檢察院如今又沒什麼證據,不過就是了解一下情況,還能關住她不放?今天紀委也找我談話了,我不就沒事?放心,吳軍根本就不知道多少內情,只要大家嘴巴緊,扛了過去就沒事了。再說,我在地區的關系,你也是知道的,組織部楊部長,還有王書記,甚至周主任,都不會見死不救的。”

    徐國偉無力地揮揮手,很不客氣地說道︰“國昌哥,我現在心里亂得很,你請回吧,讓我安靜一下。”

    徐國昌就是一怔,沒想到連徐國偉都敢往外攆自己了,當即眉毛一揚,就要發作,想了想,還是強忍住,訕笑兩聲,出門去了。

    當晚,張雲霞並未回家,徐國偉一夜未眠。

    要說這個徐國偉,還真是好樣的,折騰了一個晚上沒睡,第二天仍然強撐著去了酒廠上班。

    在酒廠銷售科辦公室見到徐國偉深深的黑眼圈,我不禁有些佩服他的敬業精神。不過想想也沒啥,擱在上輩子,本衙內在資本家工廠打工的時候,還不是經常熬通宵,那晚上若不是三瓶啤酒整出個穿越來,第二天哪怕腦漿子都冒出來,也還得乖乖去上班。

    我是專程來找徐國偉的,不過面上還得拉胡家輝抵擋一下,不能太著痕跡。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個吉普車和好幾百塊錢現金。干啥來了?買酒!如今“五峰老酒”可是俏貨,和騰飛機械廠生產的機器一樣,得找後門提貨。

    “胡叔,今天你怎麼的也得批給我十件‘五峰老酒’,這可是我五伯要的,給騰飛機械廠的工人聚餐用。你要不給,我就賴著不走了!”

    我一副無賴模樣,在廠長室糾纏胡家輝。

    “嘿嘿,小俊,你纏我也沒用,工廠有制度,銷售的事,歸徐廠長說了算。”

    胡家輝雙手一攤,很是無奈。

    要說這個廠長真連批幾箱酒的權利也沒有,說破大天去我也不信。不過這會子,我正要這句話。當即順坡下驢,笑道︰“那好,我去找徐廠長要。”

    眼見我一股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胡家輝頭疼不已。

    “好好好,我給你批個條,你去找徐廠長……算了,還是我帶你去一趟吧。”

    這還差不多,許是胡家輝覺得自己雖然和我家關系不錯,如今畢竟有了上下之分,太怠慢了我,怕是不大好。不然一個小屁孩能把他纏成這樣?

    “國偉啊,這是小俊……”

    剛走進徐國偉的辦公室,胡家輝才說了半句,徐國偉已經“呼”地跳了起來。

    “俊少爺,你怎麼來了?”

    這回輪到胡家輝大瞪雙眼了︰“怎麼,你們認識?”

    “認識認識,俊少爺……啊不……小俊跟我可是老熟人……小俊啊,今天來酒廠有何貴干啊?”

    “沒啥,找徐廠長開個後門,批十箱‘五峰老酒’,錢我已經帶來了。”

    說著,我將厚厚一摞“大團結”甩在桌子上。

    如今本衙內闊氣了,掏錢甩錢的動作經過無數次實踐,越來越瀟灑。對我的闊氣,徐國偉倒是司空見慣,毫不奇怪。

    “行,你說了算,不要說十箱,就是二十箱三十箱都行。”

    徐國偉見識過我的厲害,答應得極其爽快,當即掏出鋼筆,唰唰唰地批了一張條子。

    “還是徐廠長夠意思。”我笑著說道,又瞥了胡家輝一眼︰“胡叔,你看,凡事還是要爭取主動啊,你稍稍猶豫一下,現成的人情就給別人做了。”

    胡家輝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我沖他聳聳肩膀,連連眨眼,又做了個抱歉的神情。

    胡家輝雖然不能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我是借機拿話在敲打徐國偉。

    這話聽在徐國偉耳里,卻猶如一道閃電,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讓他在彷徨苦悶中乍見光明。

    “小俊,你……”

    我哈哈一笑,說道︰“徐廠長,好自為之,嚴書記和我爸,都很看好五峰酒廠的前景呢,說到了年底,要給你們酒廠的三位領導開一個慶功大會。”

    胡家輝大喜︰“嚴書記和柳主任當真這麼說?”

    徐國偉眼里也露出極其向往的神色。

    我笑道︰“當然是真的了,酒廠扭虧為盈,你們三位是大功臣嘛。”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03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拘捕徐國昌

    徐國昌的能量還是不小的,給請到紀委喝茶的次日,魏玉華就接到地區組織部楊副部長打來的電話。

    “魏書記嗎?我地區組織部老楊啊……哈哈,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楊部長……請問楊部長有什麼指示?”

    魏玉華打著哈哈,心里就加了幾分小心。自己跟楊部長也不是很熟,這個時候他打電話來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哈哈,指示可不敢當啊……魏書記,是這樣的,聽說你們縣統計局的徐國昌同志遇到點小問題,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啊……”

    魏玉華眼角微微一跳,昨天才找徐國昌談了話,今天求情電話就打過來了,動作滿快的。魏玉華心里清楚,這個楊部長是周培明主任看重的干部,說起來,大家都是一條線上的人。

    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人家嚴玉成和柳晉才上來之後,可沒把自己當外人。先是讓自己在龍鐵軍面前大大露了一回臉,恢復縣級黨委會和紀委會的時候,更是在龍書記面前美言,將自己推上了紀委書記的寶座,縣委常委中排名第五,待自己可謂不薄啊。

    一連吃了兩顆甜棗,魏玉華盡管尚未改弦易轍,心里對嚴玉成和柳晉才早便不排斥了。這兩個人有本事,有度量,魏玉華也是很佩服的。

    “嗯,是有這麼回事,也就是找徐國昌同志核實一些情況。”

    魏玉華小心地選擇著字眼回答道。

    “哈哈,是這樣啊……魏書記,徐國昌同志也是位老同志了,工作中不免要得罪一些人,這個情況我想魏書記是清楚的,哈哈……”

    “嗯嗯。請楊部長放心。我們紀委一定會秉公辦案。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地。”

    魏玉華放低姿態。以下級地語氣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是隨便問問。可沒有要干涉你們縣紀委工作地意思啊。哈哈。”

    “楊部長說哪里話。你是地區領導。指導我們地工作是應該地嘛。我們很歡迎楊部長經常指出我們工作中地不足之處啊……”

    放下電話。魏玉華冷冷“哼”了一聲。

    楊部長這個電話。讓他心里不是很舒服。大家都是副縣級。憑啥你老楊就擺出領導架子來?老子不尿你。你能咋地?論資歷。我可比你老多了!

    可是不久之後,王本清也打了電話過來,魏玉華就有點吃不住勁了。

    王本清是魏玉華的老上級,以前在位的時候,對他還是很關照的。

    老上下級之間,王本清就不像楊部長那樣顧忌,說話比較直接。

    “老魏啊,徐國昌又犯什麼事啦?”

    王本清余威猶在,魏玉華一聽到是他的聲音,腦門子上馬上就滲出了汗珠。

    “老領導,你好啊……”

    魏玉華打著哈哈。

    “老魏,你別跟我打哈哈,我問你,徐國昌到底犯了什麼事?”

    王本清同他的“恩主”周培明一樣,語氣陰冷,聽起來有些刺耳。

    “老領導,你是知道的,老徐這個人,手腳不大干淨……”

    魏玉華抬手擦了把汗,囁嚅著說道。

    “這個事情,以前不是調查過嗎?沒有的事嘛。是不是李勇又在出蛾子?”

    王本清倒也機靈,一下子便猜到了李勇頭上。只不過他做夢也想不到,此番李勇卻是被冤枉的,出“蛾子”的乃是區區在下柳俊柳衙內。

    這也難怪,徐國昌寫匿名信告黑狀的事情,誰都不知道。又焉能猜到本衙內已經拿到了那封匿名信?況且那封信只在我手頭停留了不到一天時間,很快便還回去了,神不知鬼不覺。對此方金德還是很感激的。雖說為了兒子的前程,冒點險在所不惜。但是能夠全身而退,自然是再好不過。

    王本清料來徐國昌如今已被發配到統計局去坐冷板凳,嚴玉成和柳晉才應該不會再揪住他不放。王本清盡管和嚴玉成不對付,卻也素知嚴玉成的為人,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想來想去,只有可能是李勇要跟徐國昌算舊賬。至于吳軍舉報,定然也是李勇指使的了。好在李勇原本就和徐國昌有隙,這個黑鍋背得不算太冤。

    “老領導,這個情況我也不清楚啊,人家有舉報,而且是實名舉報,我們紀委就得調查啊。再說檢察院那邊也收到了舉報信,紀委不查,檢察院也會查……”

    “老魏,我也不是批評你,你這個人,就是性子太軟了,可不要給人家當槍使……到底是你紀委的級別高,還是檢察院的級別高啊?你堂堂一個縣委常委,紀委書記,要看檢察院的眼色行事?”

    口說不是批評,其實跟訓斥也差不多了,語氣不重,落得卻重。

    魏玉華心頭一絲怒火湧將上來。你王本清都去了威寧縣,還管那麼寬干嘛?如今的向陽縣,是嚴玉成當家了。你有本事,別給人家擠走啊!

    笑話,為了一個徐國昌,難道要我跟嚴玉成對著干?

    心里頭這麼想,畢竟對王本清還是有幾分畏懼,魏玉華深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的火氣,陪著笑說道︰“老領導,你也別著急,只要老徐本身硬扎,別人自然拿他沒辦法。”

    聽了這話,估計王本清相當郁悶。

    TM的,老徐要是自身硬扎,用得著我打這個電話?

    眼見得魏玉華這般態度,王本清也知道再說下去恐怕連這個“肉頭”老魏也要生出意見來了,終歸自己已經不在向陽縣了。只得隨口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算是安撫老魏一下,便將電話掛了。

    魏玉華放下電話,掏出手絹擦了擦汗,仔細一尋思,索性離開了辦公室。再有什麼人打電話來,也聽不到了,那時節,又沒個手提電話啥的。老魏要躲起來不讓人家找到,別人還真拿他沒辦法。

    可是周培明要找老魏,魏玉華就是躲得再遠也沒用。

    魏玉華正躲在紀委的會議室里抽煙喝茶,手里拿著一張《N省日報》,沒滋沒味地瞧著,他的秘書小甦滿頭大汗推門闖了進來,嚇了魏玉華一大跳,待看清了來人,頓時臉色一沉,就要開口訓斥。

    這個小甦,毛毛亂亂的,也太不穩重了。

    “魏……魏書記……地區……地區周主任的電話……”

    魏玉華尚未張嘴,小甦一句斷斷續續的話,將魏玉華叼在嘴里的煙都嚇得掉下地來,“騰”地自椅子里站起,晃動著胖大的身軀急匆匆往辦公室跑。

    “小甦,周主任什麼時候打電話來的?”

    魏玉華邊跑

    。

    “剛……剛才……”

    小甦隨在魏玉華身後一溜小跑。其實他只要稍微走快一點,便能跟上魏玉華。只不過人家領導都用跑的了,你一個小小秘書,焉能如此托大?連個跑的姿態都不擺出來,純粹找難受不是!

    “有沒有說什麼事?”

    魏玉華急急問道。

    “沒有。我說……我說你剛剛出門,周主任就掛了電話……”

    “是周主任親自打來的?不是他的秘書?”

    “是,是周主任親自打來的。”

    魏玉華腦袋就“嗡”的一聲,漲得老大。這,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無巧不巧的,自己剛走出去,周主任就打了電話來!

    周培明陰冷的性子,全地區的干部可都是知道的。不要說魏玉華這些周系干部,那更是知之甚稔了。雖說只是個巧合,誰知道周主任心里會怎麼想?

    到了辦公室,魏玉華盯著那台烏黑的電話機發呆,小甦識趣地退了出去,在外邊帶上了門。魏書記原本就是個膽小的,看來這回嚇得不輕。

    “叮鈴鈴……”

    電話機再次刺耳地響了起來。

    魏玉華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了話筒。

    “您好,哪……哪位?”

    那邊還沒開口,魏玉華先就用上了敬語。小心無大錯啊!

    “魏玉華同志嗎?我是周培明!”

    果然是周培明。

    “您好您好,周主任,我是魏玉華……周主任有何指示?”

    魏玉華點頭哈腰,頭差點踫到了桌面上,仿佛周培明就站在面前似的。

    “魏玉華同志,聽說你們縣紀委正在調查徐國昌同志的問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周培明的語調一貫的陰冷,不緊不慢,完全聽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周主任,情況是這樣的……”

    在周培明面前,魏玉華焉敢有絲毫隱瞞,自然是一五一十,解釋得清清楚楚。包括吳軍是個什麼背景,與徐國昌有些什麼糾葛,都講得十分明白。

    “這麼說,這個吳軍的動機不純嘛,有挾嫌報復的意思在里面啊。你們縣紀委,一定要秉公辦事,既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要隨便冤枉一個好同志。工作中得罪人,犯錯誤是難免的,黨的政策,一貫是懲前後,治病救人嘛……”

    “是的是的,周主任,您的指示太英明了,我們一定會遵照執行……”

    魏玉華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額頭汗水滾滾而下。

    徐國昌手段夠了得啊,連周培明都搬動了!料必以徐國昌的級別,還上不得周培明的台盤,估計是王本清不服氣,捅到了周培明面前去。總不能自己一離開向陽縣,就眼睜睜瞅著以前的下屬一個個成為階下囚吧?

    不管什麼原因,既然周培明發了話,這個事情就必須慎之又慎。魏玉華一邊和周培明說話,一邊緊張地在腦袋里轉悠,該怎樣為徐國昌開脫。

    這個事情,還真是棘手呢,嚴玉成的性格,他也是知道的。

    “砰”的一聲,小甦又推開門闖了進來,將正在和周培明說話的魏玉華氣得火冒三丈。這個小甦,也太不像話了,哪有一個秘書像他這樣的?

    “魏……魏書記……嚴書記請你馬上過去一下,徐國昌的案子有了重大進展,石馬區那個出納都交代了,檢察院的同志正在向嚴書記匯報情況呢……”

    “ ”!

    周培明那邊掛了電話。

    魏玉華呆了半晌,慢慢放下電話,擦擦光溜溜的腦門子上淌下的汗珠,胖胖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抬腿往嚴玉成辦公室走去,也沒心思與小甦計較了。

    說起來,小甦盡管犯了忌諱,這回卻恰恰給魏玉華幫了一個大忙,周主任想必也聽到了小甦說的話。檢察院那邊有了重大突破,案子就要移交司法機關處理,紀委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想管也管不到了,卻不是我老魏不肯聽招呼。

    “老魏,來了,請坐!”

    嚴玉成很客氣地招呼魏玉華。

    魏玉華笑著落座,肖志雄給他端上一杯熱茶。老魏眼楮一掄,發現檢察院來了三個同志,以檢察長方金德親自帶隊,縣委副書記、縣革委主任柳晉才和縣委副書記唐海天都在座。

    瞧這個陣仗,嚴玉成還是很重視徐國昌的案子的。

    魏玉華向老爸和唐海天還有方金德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至于其他兩名檢察院的同志,便直接無視了。怎麼說老魏也是老資格的縣級領導,如今又在縣委常委中排名第五,這點架子總是要端的。

    “金德檢察長,把情況給大家介紹一下吧。”

    嚴玉成笑著說道。

    鑒于檢察院是垂直管理,嚴玉成對方金德保持著相當的客氣,用的詞語是“介紹”而不是“匯報”。

    “各位領導……”

    方金德咳嗽一聲,開始匯報。

    原來徐國偉做通了老婆張雲霞的工作,張雲霞主動交代了所有問題。自徐國昌擔任石馬區革委會主任以來,與張雲霞沆瀣一氣,內外勾結,采取虛開發票,大頭小底甚或是不入賬的辦法,貪污公款一萬多元。其中徐國昌分得八千余元,張雲霞分得近六千元。

    聽了方金德的情況介紹,書記們全都臉色凝重,只有魏玉華暗暗叫苦。這個徐國昌,也太不像話了,捅出這麼大漏子來,還指望有人保他?

    “方檢察長,證據確鑿嗎?”

    嚴玉成沉著臉問,不經意間改了稱呼,全然是公事公辦的架勢了。

    “證據確鑿,這是張雲霞交出來的賬本,對每一筆進出賬目,都記得很清楚……嚴書記、柳主任、唐書記、魏書記,我看可以定案了,應該立即拘捕徐國昌。”

    嚴玉成淡淡道︰“可不可以定案,需不需要拘捕徐國昌,應該由檢察機關自行決定,縣委和縣革委都不會、也不應該干涉。”

    要說嚴玉成這時候就有如此強烈的“司法獨立”意識也不見得,關鍵誰都知道徐國昌跟嚴書記不對付。嚴玉成若是表態“嚴厲懲處”,怕是不大好,要被人誤會了。

    老爸和唐海天都點頭稱是。

    “魏書記,你的意見呢?”

    嚴玉成扭頭問道。

    魏玉華嘴里發苦,當此情形,他又還能說什麼?

    “我贊同嚴書記的意見,就按照檢察院同志的意見辦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得饒人處且饒人

    徐國昌鋃鐺入獄,在向陽縣引起的震動是空前的,遠大於曹斌入獄引發的震動。要說,王友福是王本清的本家佷兒,算得靠山強硬,判了五年徒刑,也轟動一時。不過這個王友福為人太次,得罪人太多,便是王系,也有許多人瞧他不順眼。這小子倒了霉,說白了,王友福不過就是王本清養的一條狗,要擱在過去,就是一個家奴頭子的身份。許多干部與王友福見面時,客氣倒是客氣,心里頭著實瞧他不起。大伙都偷著樂,也沒覺得嚴玉成和老爸“打擊報復”有啥不對。

    至于曹斌,畢竟位份低了些。芙蓉區供銷社主任,區區一個股級干部,還搞得那麼招搖,倒霉乃是意料之中的事。由此牽扯出縣供銷社吳主任這一幫子“蛀蟲”,那也是一丘之貉,活該倒霉。誰也沒將這筆債算到嚴玉成和老爸頭上,相反,一班有正義感的干部還認為嚴書記柳主任堅決懲治“**分子”,大義凜然,正是懲惡揚善的“青天”手段。

    若果他們知道曹斌倒霉不過是因為生了個既好色又沒腦子的兒子,不知該做何感想。

    而徐國昌就完全不同了,曾經的石馬區一把手,老資格科級干部,在向陽縣所有中層干部中都是響當當的角色,論聲望之隆,絲毫不弱于擔任紅旗公社主任時的嚴玉成。在地區也有靠山。這麼一個強勢人物,王本清一調走,竟然連連敗績,先是降調至工商局做了副職,再灰溜溜去了統計局坐冷板凳,如今竟然進了班房。據說連地區周主任親自打了電話來,都不頂事。

    大家算是領教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手段。

    這兩個家伙,脾氣發作起來可不是一般的“ ”!自己還是小心點,別犯到他倆手頭。官丟了不要緊,若是連自由都丟了,那也太慘了點。

    盡管嚴玉成和老爸在這事里頭有點背黑鍋的意思,不過本衙內要的便是這個效果。許多人都是賤骨頭,你對他客氣一點,他就蹬鼻子上臉。好好收拾幾個不識相的,看看誰還敢做出頭鳥。

    自然,整治徐國昌,面子上正大堂皇,用的乃是陽謀。周培明王本清之流固然生氣,卻也無可奈何。促成徐國昌迅速垮台的關鍵,在于張雲霞的倒戈一擊。

    人家徐國偉識時務,主動做通了老婆的工作,作為此事的策劃者,本衙內當得拉他一把。

    有恩必償,有仇必報!

    做人做事都要地道。

    我找地方奎。叫他帶我去他家拜訪一下。自打在梁國強辦公室與方金德見過一面。我就一直在想嘗試做進一步地接觸。當然了。要方金德真正接受我不容易。也沒打算將他拉進我地“影子內閣”里來。不過。如果能將雙方地關系拉近一些。建立某種穩固地友誼。似乎還是可以地。

    所謂圈子。也分大小。分核心與外圍。

    小圈子。核心圈子里地人。自然是要完全靠得住地。譬如江友信、程新建、梁國強。往外擴大一點。就是陳立有、孫有道。這幾位。都算是核心圈子里地。再往外。就是一些關系比較密切。相對比較靠得住地。比如肖志雄。肖劍、魏宏博這些人。如果與方金德地關系。能夠處到如同肖志雄他們一樣。也算是很不錯地了。他現今所處地位置。值得我花這個力氣。

    況且要拉徐國偉和張雲霞一把。方金德是關鍵。

    “方奎。過來!”

    在公安局治安大隊辦公室。我朝方奎招招手。

    “俊哥,有啥吩咐?”

    方奎屁顛屁顛跑過來,嘻皮笑臉的。

    這小子,憑這德行,難怪治安大隊誰都不將他當盤菜。實在太沒個正形了。而且前不久還是個“嫖娼”的混賬,一眨眼穿上警服人模狗樣的了,大家嘴里不說,心里頭可真是有意見。只是方奎後頭站著梁局和方檢,有意見也白搭。

    也不知梁局那麼一個講原則的人,怎麼在這事上就“放水”了呢?

    不過說實話,我卻越來越喜歡他了。不為別的,就為一句“俊哥”,聽在耳朵里,那叫一個爽!

    人家怎麼看是人家的事,我就喜歡他了,咋地?管得著嗎?

    “嗯,你家老子,喜歡些啥?”

    方奎眼楮就眯縫起來,賊膩兮兮地道︰“怎麼,打我家老頭子的主意?”

    “奶奶的,老子仰慕方檢察長的風範,想要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行不行啊?不歡迎是吧?不歡迎拉倒!”

    我氣哼哼的,斜眼乜著他,神情甚是不善。

    “歡迎歡迎,俊哥要去我家,那是請都請不到的貴客……”

    方奎一迭聲道。

    “也不是我一個人去,程哥也去。”

    “啊?”

    方奎這下子知道是玩真的了。不過隨即便歡天喜地的。程新建好歹是治安大隊長,大了不敢說,向陽鎮也算響當當的角色了。又是他的頂頭上司,親自去他家拜訪,他老子再是檢察長,也會覺得臉上有光。

    “呃,兩位肯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方奎一高興,居然掉起了文。

    耶?憑你小子在向陽一中混的那點文化底子,就敢在本衙內面前賣弄?

    “少廢話,快說,你老子喜歡什麼?空著手進門,不是個事。”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呵斥道。

    “呃……茅台酒,大前門……”

    暈!

    這混蛋還真不客氣,大前門還則罷了,一張口就是“茅台酒”!

    程新建朝他直瞪眼。

    “行,兩瓶茅台,兩瓶西鳳,四條大前門。”

    這回輪到方奎雙眼大睜了。早聽說柳衙內有錢,還真不是吹的,原本自己就是個“獅子大開口”的意思,有個兩條大前門兩瓶西鳳酒,在當時的向陽縣,便算是很了不起的禮品了。誰知人家一開口就給翻了個番,還有兩瓶是“茅台”。

    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茅台和西鳳的價差,只是茅台酒屬于緊俏物品,一下子整了四瓶給方金德,往後我自家請客,怕是要降一降檔次,還是給自己也留兩瓶的好。

    具體去方金德家做啥,程新建不清楚。不過他已經習慣按照我的思路做事,不多嘴。

    想想看,他自打結識了,蹭蹭蹭地升官,隔三岔五茅台小酒喝著,何等不美。陳立有哪一個不是沾了我的光?再往細了一想,拿下王友福、曹斌和徐國昌,哪件事里沒本衙內的身影?

    小小年紀,“黨同伐異”的手段硬是使得爐火純青。

    方金德在家里等我們。

    沖這一點,我對他又增加兩分好感。看來方檢察長也是很上道的人嘛。

    “爸,我給您介紹一下啊,這是俊哥……啊,柳俊,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

    方奎很狗腿地樣子。

    “這是我們治安隊程大隊長……”

    方金德的眉毛微微揚起,他可是看出了這里面的玄機。不但他兒子是先介紹柳俊,然後再介紹程新建,就是進門時的先後順序也是這樣的,我空著手,施施然走在前邊,程大隊長跟在後頭兩手不空,提著大堆的煙酒禮品,恰似本衙內的小跟班。

    瞧方金德的神情,我也明白他悟出了點什麼,果然不愧是檢察長,眼色是極好的。

    “呵呵,柳俊,咱們在梁局辦公室見過面了。”

    方金德熱情地伸出手來,微微彎腰,握住了我的手,連連搖晃。

    嗯,這老小子硬是要得,握手握得一點不敷衍。

    “方檢客氣了,一個小孩子罷了,你還記得?”

    我不亢不卑,微笑著說道。

    “記得記得……”

    方金德笑呵呵的。

    你小子當著我和梁國強的面,大模大樣拿走那封信,牛哄哄的,老子能不記得嗎?

    “程大隊,你來就來了,還帶這麼多東西干啥呀?太見外了,呵呵,快請坐!”

    握著我的手搖了好一陣,方金德這才招呼程新建。

    程新建放下東西,甩了甩胳膊,笑道︰“我就是出把子力氣,東西可都是小俊買的。”

    “哦?柳主任真是太客氣了,這可當不起!”

    我微微一笑,也不解釋。

    既然做了衙內,人家自然而然要將我和老爸聯系起來,也是人之常情。關鍵是我年紀小著,暫時這個人情還記不到我頭上。

    那也沒啥,記住我老子的人情比記住我的人情更靠得住些。

    方金德的愛人忙著上茶水瓜子,滿臉都是笑眯眯的。一個是柳主任的兒子,一個是方奎的頂頭上司,怠慢不得。

    “呃,小俊啊,你現在上幾年級啊?”

    方金德問道。

    我暈了一下。

    好久沒聽到這種問候了哈。

    想想人家方金德也沒錯,你不就是一個小屁孩,不問你上學的事難道問“在哪里發財”?可我要接了這個茬,今晚這趟估計就白來了。

    誰能和一個小學生商量什麼大事啊?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略晾了方金德三五秒鐘,這才緩緩開口道︰“方檢,上學的事咱們就不聊了吧,怪沒意思的。”

    “啊?”

    方金德萬沒料到我張口就來這麼老氣橫秋的一句,忍不住再上下打量我一眼,坐在那里氣度沉穩,臉相盡管稚嫩,神態可是老練得緊。

    “行,不聊上學的事,呵呵……”

    “爸,俊哥他……”

    方奎在一旁插話,我眼楮一掃,頓時將他後半截話語掃了回去。你小子給我閉嘴,本衙內跟你老子說話,憑你還不夠資格插嘴。

    方金德心里又是一沉,看來這個小屁孩還真是小覷不得。瞧自己不爭氣的兒子,見了人家簡直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怕得厲害。

    “方檢,我今天和程哥來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張雲霞事情。”

    我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道,語氣平緩,不帶一點緊張,猶如和老朋友聊天一般。

    “張雲霞的事情?”

    方金德一時還不習慣和我這種年齡的小孩子如此一本正經說話,也萬沒將我們此番來訪與張雲霞聯系起來。徐國昌得罪了嚴玉成,就等于也得罪了柳晉才,這個事情他心里有數。張雲霞既是徐國昌的同案犯,又是徐國偉的老婆,柳主任的兒子問她干嘛?

    “對,張雲霞主動交代犯罪事實,又檢舉徐國昌,也算是有立功表現吧?”

    我也沒打算拐彎抹角。

    “嗯,算是有立功表現吧。”

    方金德一時拿不準我們的來意,順著話頭應了一句,神色里多了幾分戒備。

    “既然有立功表現,那檢察院能不能酌情從輕發落?”

    我直截了當挑明了來意。

    方金德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料必是利用這幾秒鐘的時間在迅速思考該當如何應對。想了想,還是要先搞清楚原因再說。

    “嗯,這是……柳主任的意思?”

    我笑了,淡淡道︰“方檢,你別誤會。是我的意思,我爸不知道我今晚會到你這里來。”

    “你自己的意思?”

    方金德又陷入了沉默。

    哄鬼呢。你一個小屁孩,這事能跟你扯上什麼關系?

    “是這樣的,我爸呢,對酒廠的事情很關注,徐國偉在酒廠負責銷售,干得不錯。我不希望張雲霞的事情,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我找了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

    方金德點點頭,像是松了口氣。他是久經風浪的積年老手,情況不明時,是不會輕易許諾什麼的。只要搞清楚了原因,這事就好談了。

    “嗯,張雲霞貪污公款的數額巨大,雖然有立功表現,也難以免罪啊!”

    我知道方金德這話不是打官腔,這中間確實有點不大好辦。

    “話是如此,犯罪也有個主從之分,張雲霞是從犯,又有立功表現,如果能主動退贓的話,是不是能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方金德此時的神情,足以用震驚來形容。便是程新建,熟知我能耐的,亦有些吃驚。

    這話句句切中要害,又絲毫不違背法律程序,連法律術語都用得分毫不差,哪里像是一個十歲小孩說的話?

    稍頃,方金德深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如果張雲霞能主動退清全部贓款,我們檢察院可以建議法院減輕處罰!”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05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向農村市場進軍

    徐國偉溝通倒沒啥困難,他是見識過我本事的。

    拜訪了方金德的次日,我去酒廠找了徐國偉。而且叫上程新建一道。程新建很不樂意。這兩位結的梁子有點深,當然,主要是程新建不待見徐國偉。

    我笑著勸解道︰“程哥,你也別老記恨著那事。徐國偉也是被徐國昌哄了。如今徐國昌進了班房,你那口氣也該消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嘿嘿,大少爺,你也別勸了,我老程啥時候沒聽過你的?你說怎麼的就怎麼的……他NN的,送了他徐國偉那麼大一個人情,也該讓他知道知道……”

    饒是本衙內臉皮甚厚,也難得一紅。

    這個鳥程新建,粗是粗點,可不笨,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但你小子也別那麼直白,多少給本衙內留點面子嘛,真是的!

    臉紅歸臉紅,該賣乖還得賣乖,該示好還得示好。

    徐國偉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精神萎靡不振。這也難怪,老婆進了班房,要退贓減罪(法律上是不承認這一說的,不過實際操作起來,退贓積極與否,量刑時會考量進去),拉下一大截虧空,精神壓力之重可想而知。

    酒廠的員工,特別是銷售科那些家伙,一個個看徐國偉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料必他現在發號施令,也不是那麼靈光了。

    這對一個領導來說,是很致命的。

    胡家輝急得在辦公室團團轉。好不容易酒廠有了起色,他正卯足了勁要大干一場,卻出了這檔子事。徐國偉一旦垮掉,一時三刻,到哪里去找一個合適的人來頂替?

    七九年那會。精通銷售管理地長才可不多。

    “胡叔。什麼事這麼著急啊?”

    我笑眯眯地。明知故問。

    “嗨!”

    胡家輝瞥了焉頭巴腦窩在椅子里地徐國偉一眼。

    “嘿嘿。徐廠長看來有點打不起精神啊。”

    “俊少爺來了……”

    徐國偉趕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一眼瞥見隨後進門的程新建,頓時尷尬無比。

    “哼!”

    程新建重重哼了一聲,抬頭望向天花板。

    我笑了笑,也不去理他。

    “徐廠長,別誤會,我和程哥不是來瞧熱鬧的。”

    徐國偉難堪地點點頭,囁嚅著說不出話。

    “程哥,把門關上。”

    程新建依言關上辦公室的門。胡家輝有些詫異,料不到程新建這個治安大隊長這般聽我的話。

    我也不客氣,在徐國偉對面坐下來,緩緩道︰“昨晚上,我和程哥去了方金德家里。”

    徐國偉立即露出驚訝的神色,胡家輝也豎起耳朵。程新建拖過一張椅子,離開徐國偉有一兩米的距離,翹起二郎腿,抓了一張報紙來看。

    這個時候,徐國偉也顧不得程新建的態度了,眼巴巴地望著我。

    我倒也沒拐彎抹角吊他的胃口,直截了當說道︰“方檢說了,張雲霞在本案中是從犯,有立功表現,如果積極退賠全部贓款,檢察院會向法院建議減輕處罰。”

    “方檢察長當真這麼說了?”

    “你NN的,小俊花了四條大前門四瓶茅台酒,才掏出方金德這麼一句話,你還不信?”

    程新建很不爽地插話道。他可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習慣。至于稍稍誇大其詞,倒也在情理之中。

    徐國偉和胡家輝頓時都呆住了!

    四瓶茅台酒四條大前門可不是小數目,很大的一個人情啊,按後世可比價格算,好幾千塊。眼見得徐國偉眼淚泱泱的,感激的話便要脫口而出,我慌忙伸手止住他。

    “好了,多的話不說了,你想辦法退贓吧……嗯,有沒有困難?”

    “沒……沒啥困難……”

    胡家輝不悅道︰“老徐,有困難就明說,大伙都可以幫你一把。說吧,差多少?”

    徐國偉瞧瞧我又瞧瞧胡家輝,囁嚅道︰“千把塊吧……”

    說完自己又心虛地垂下頭。

    一千塊,在當時是個足以嚇死人的數字!想想看,廣大農村人均每年現金收入才十二三塊錢啊!一千塊等于七八十個人辛苦勞作一年的全部成果。而一對普通的雙職工夫婦,養兩個孩子的話,節儉一點的,一年大約也就兩三百塊錢的積蓄。

    胡家輝撮撮牙花子,臉上露出決然的神情︰“我借你兩百。”

    他和徐國偉以前並不熟,也就是在酒廠共事了幾個月,一下子同意借兩百塊,足見他的惜才之心。

    徐國偉的眼淚就下來了。

    我笑了︰“胡叔,算了吧,你家底也不厚實,等你年底發了獎金再借不遲……這個事,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你?”

    胡家輝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

    晉才家這小子,腦子沒進水吧?一千塊呢!

    “好了,別愁眉苦臉的,天塌不下來,走吧,一起去吃個飯,我請客。”

    “你請客?”

    胡家輝再次怔住。

    “行了,老胡,小俊怎麼說你就怎麼聽,管保你一切順利。”

    程新建一聽說吃飯,馬上來了精神。

    一行四人擠在程新建的邊三輪上,突突的來到人民飯店。程新建嘀咕道︰“胡廠長,都說你們酒廠如今發財了,買個車嘛。”

    胡家輝笑笑。

    結果到了酒桌上,程新建給胡家輝氣得夠嗆。除了“五峰老酒”,胡家輝堅決不同意上其他酒水,還說得振振有詞︰“我是酒廠的廠長,都不喝自家的酒那還像什麼話?”

    “得,你喝你的五峰老酒,我喝我的茅台。”

    我笑道︰“程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們好歹也是向陽人,支持家鄉建設那是應該的。”

    本衙內發了話,程新建頓時便不吭氣了,不過還是滿臉不愉之色。

    “好啦,呆會你拎兩瓶茅台回家去,喝個夠!”

    程新建這才回嗔作喜。

    “不過呢,你還得辛苦一趟。”

    “你說。”

    “你去趟巧巧面包屋,找巧兒拿一千塊錢過來。”

    我本想叫他將巧兒也一並帶過來,瞥了胡家輝一眼,忍住沒說。胡家輝跟老爸私交著實不錯,巧兒的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一個不小心,本衙內會惹上大麻煩。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程新建無奈,屁顛屁顛跑腿去了。

    如果說胡家輝和徐國偉開始還有點不信,等程新建將硬扎扎的一摞“大團結”丟到桌子上,他倆終于服氣了。

    目瞪口呆良久,胡家輝詫道︰“小俊,你哪來那麼多錢?”

    “巧巧面包屋你們都知道吧?我最好的朋友開的,生意不錯,賺了點錢……徐廠長,麻煩你打個借條吧。”

    “哎哎……”

    徐國偉一迭聲答應,掏出筆寫下借據。

    “朋友?”

    胡家輝喃喃自語,兀自有些不信,心道你個小屁孩,怎麼會有那麼闊氣的朋友?真是奇怪了。不過也沒再多問。他若知道我那個最好的朋友,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怕是會當場暈厥。

    ……  一個多月後,徐國昌案一審判決,徐國昌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同案犯張雲霞有立功表現,又是從犯,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期三年執行。自宣判之日起,解除羈押。

    當晚,徐國偉便領著張雲霞來我家登門道謝。

    老爸對這個事其實不大清楚,不過徐國偉認定這其中有老爸的授意,滿懷感激,沒口子稱謝。老爸嘴里敷衍,不住拿眼楮瞟我。

    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老爸便知道是我首尾。

    看得出來,老爸對我做的這個事還是很滿意的。他當初決定啟用徐國偉,多少帶有一點陪襯胡家輝的意思,以免給別人造成“任人唯親”的印象。誰知這個徐國偉居然真是個人才,干活舍死力氣,將酒廠的銷售搞得蒸蒸日上,成為胡家輝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老爸技術干部出身,看重的就是這些做事踏實的干部。再說那時節人的思想都還比較純潔,覺得在人家落難的時候拉一把,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頗合聖人“仁恕”之道。

    “小張啊,既然法院判了,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

    老爸和顏悅色地道。

    “當然,人生觀世界觀的改造也不可放松,畢竟犯了錯誤嘛,今後要時刻注意。”

    張雲霞連連點頭。早聽說柳主任平易近人,今日得見,果然傳言非虛。

    “國偉同志,這下子心里安定下來了吧?哈哈……”

    徐國偉慚愧地道︰“柳主任,前段時間我工作沒做好……”

    “家輝可是急得跳腳,跑到我這里來念叨過好幾次。”

    想起胡家輝著急的模樣,老爸不禁微笑起來。這個家輝,什麼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少點大將風度啊。

    徐國偉感激地道︰“是的是的,家輝廠長對我很關心。”

    得,這個幫手胡家輝算是徹底折服了。

    “徐廠長,眼下五峰酒廠的銷售基本算是打開了局面,不過,也只能算是初步打開了局面。”

    我在一旁插話。

    “是的是的,我們的工作還做得很不夠……”

    徐國偉很謙遜地說道,怎麼這意思聽起來,是我在肯定他的成績似的。老實說,我還真沒表揚他的意思。在我看來,五峰酒廠目前也只是剛剛起步罷了,離成功甚或是輝煌,還差老遠呢。當下不大客氣地打斷他的謙遜,說道︰“徐廠長,客套話就不必說了,酒廠前一段的工作干得不錯,但是後續的工作該怎麼開展,你們有完整的計劃沒有?說來聽聽。”

    徐國偉沒啥,倒將張雲霞驚住了。柳主任那麼平易近人,他家這個小兒子,卻好像有點不通人情世故呢,說話老氣橫秋的。

    “嗯,這個,目前寶州地區的市場,我們基本上是打開了,七縣一市的招待所,大一些的門市部都有我們的五峰老酒,下一步,我們打算走出寶州地區去,向大寧市進軍。”

    說到工作,徐國偉便即精神抖擻起來。

    我淡淡一笑︰“走出寶州地區,向大寧市進軍,這個目標是不錯。但怎麼進軍法,還有待商榷。就憑五峰酒廠現有的技術力量和產品質量,要真正打開大寧市這樣的大中城市的市場,並且保證幾年後不被競爭對手擠出來,那還差得遠呢。這個以後再說,先說寶州地區,徐廠長以為,五峰老酒上了七縣一市招待所的貨架,上了各縣城門市部的貨架,就算佔據了寶州地區的市場了嗎?早著呢……”

    張雲霞瞠目結舌,徐國昌卻是惶恐中帶著期盼,每次和柳主任父子見面,無論老子還是兒子,總能給他意想不到的驚喜。俊少爺既如此說,指定又是有啥新招術要賜教了。

    “請俊少爺指點……”

    聽到這個稱呼,我嚇了一跳,斜眼一瞥老爸,發現老爸並未在意,亦是很專注地等待著我的下文。

    “寶州地區七縣一市,連帶寶州市在內,百分之九十是農村,沒有佔據廣大農村市場,就急著想往外走,未免太性急了些。”

    “我們也推過農村市場,但是五峰老酒定價是瞄準西鳳酒去的,農村……很多人買不起啊……”

    徐國偉小心地回答道。

    我笑了笑,說道︰“那你們為什麼不在包裝上想想辦法呢?一瓶買不起,半瓶買不買得起呢?要是半瓶都買不起,那二兩總買得起了吧?”

    “半瓶?二兩?你是說賣散裝酒?”

    徐國偉疑惑地道。

    我笑著搖頭︰“國偉廠長,賣散裝酒,虧你想得出來。那不是走回以前的老路上去了嗎?還走什麼高檔路線?你就不會在酒瓶上打打主意,設計出一種半斤裝的瓶子和二兩裝的杯子?誰說白酒一定要一斤裝的?”

    “對呢對呢,我怎麼那麼笨吶!”

    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徐國偉拍著腦袋,恍然大悟。

    “這種小瓶裝的酒,除了主打農村市場,其實火車站汽車站這些地方都可以銷過去,出門在外的人,好這口的,隨手買個二兩裝的,喝完了酒,杯子還可以留下來當茶杯用。不就等于在四處給五峰老酒做廣告?火車跑到什麼地方,這廣告就做到什麼地方,還不用花錢。”

    說起來,還是佔了重生的便宜,這般搞法,後世倒是隨處可見。

    徐國偉連連點頭,高興不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出大事

    今公安局操坪上的晨練隊伍,較之在縣革委大院時,幾倍,差不多有二十個人了。新近加入的,大都是公安局的年輕後生。每天看到別人在操場上練得呼啦呼啦的,手底下似乎也是真有兩下子,漸漸便加入進來。當然,也不排除有極個別人懷著功利思想,想要借機接近梁局長。

    毫無疑問,真懷著這種念頭的人,很快便失望了。晨練場上,梁國強根本就是個閻羅王,對任何人都不稍假辭色。練功便是練功,若誰敢去套近乎,一準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嚇得兩腿打顫。

    這個梁局長,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雖然表情並不嚴酷,卻讓許多下屬望而生畏。好不容易逮著個晨練的機會,想要跟他親近親近,才發覺練功場上的“梁師父”比辦公室里的“梁局長”還要“恐怖”。

    便是本衙內,這時候也是毫無特權的。規定項目沒練完或者沒達到標準,就等著加餐吧!

    除了馬步沖拳、仰臥起坐、俯臥撐這些固定項目,擒拿格斗我已經很有些功底了,所差者氣力而已。畢竟在耐力和爆發力方面,十歲的身體無法和成年的身體相比,這個卻是急不來的。不過身手卻是益發敏捷了,現下與一個成年人正面交鋒,或許仍嫌不足,假如是出其不意,卻大有可能一招制敵。

    至于運息二十周天,已加碼為運息三十周天。仍然是小周天。上輩子看過些武俠,我偶爾也會很八卦地問一下梁國強,什麼時候教我大周天。

    梁國強就笑笑,說道︰“還早。要等你丹田氣息成形之後,才能走到那一步。”

    我打破砂鍋問到底︰“什麼叫丹田氣息成形?”

    “這個可不好說,嗯……起碼你要感覺到丹田處有一股熱氣,暖烘烘的……”

    梁國強說著,提了一口氣,仿佛在檢測自己的丹田氣息。

    我試了試,貌似是有一點點感覺,若有若無,時隱時現。然而,焉知不是尿急?

    算了。反正咱也不想成為一代大俠。隨他去了。據武俠小說里頭說。只要存了這種“勝固欣然敗亦喜”地心思。內功修習反而能夠事半功倍。

    所謂欲速而不達嘛。

    不過梁國強嚴肅歸嚴肅。卻絕不藏私。凡是有恆心有毅力跟來晨練超過兩個月以上地。他均會主動督導。教他們一些技擊手法。他是楓林公社著名地“武把式”。所會者。絕不僅僅只是擒拿格斗。

    瞧著一些人面上恭敬。轉過臉呲牙咧嘴地模樣。我便竊笑不已。

    當初本衙內就是這麼“中招”來著。以為檢了個大便宜。哪知道是自討苦吃。若非本衙內上輩子干地技術活。養成了一股子不達目地誓不罷休地狠勁。這一年多地 “自虐”怕也難以承受。這些家伙既上了“賊船”。想要中途開溜。哪有那麼容易?往後在梁局長心目中。豈不是要留下一個“怕吃苦”地壞印象?無論如何都要咬著牙關死撐下去。

    唉唉。真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

    眼見得師父雖然黑著臉,卻是精神抖擻。想來乾坤大挪移之後,來自內部的反對勢力土崩瓦解,公安局長做得甚是意氣風發。

    師父一帆風順,本衙內這個做弟子的,也過得蠻愜意。制磚廠每個月一萬多元的收入,穩穩的流入腰包,巧巧面包屋的營業額也是逐月增長,眼下每月淨利潤已經接近五千了,分一成給梁少蘭,也有四五百之多。第一次給她錢的時候,她還畏畏縮縮不敢接。店里做事的人,每個人都漲了工資。小青姐按月能領到四十元,雖然還是和梁巧暗暗較勁,面子上倒甚是和睦,從未爭吵紅過臉。

    這一點最讓我安心。

    騰飛機械廠情況也非常之好,阮成勝接手主管銷售,按照我的思路,已在寶州市、青安縣等臨近的三四個縣建起了代銷點,張力從洪山機械廠、芙蓉鍛造廠等幾個兵工廠挖到好些個技術過硬的老師傅,每個月來柳家山上四天到一個禮拜的班,專車接送,有效地緩解了技術人才短缺的壓力。張力甚至成功挖到一個專業設計人員,情願放棄國營工廠的鐵飯碗,加盟騰飛機械廠。

    張雲霞被判緩刑,丟了工作,我索性讓她去騰飛廠擔任會計。盡管她以前是做出納的,會計並不專業,總歸比五伯要強得多。廠子大了,五伯管理上頭的任務蠻重,再兼任會計,一則力有未逮,二則也忙不過來了。雖說柳家山離縣城遠了些,每周都有順風車搭,張雲霞也很滿意。畢竟工資比她在石馬區財務室上班時還高一截呢。

    到得十一月底,銀行貸款基本就可以還清。預計到陰歷年底,實現二十萬的盈利絕無問題。這還是淨利潤,不包括工廠的固定資產和我的初始投資,經過一再擴建,騰飛廠固定資產已經超過了三十萬元,包括一台邊三輪摩托,一台全新的吉普車和一台二手的嘎斯車。也就是說,這個機械廠建成投產半年時間,固定資產加利潤,翻了十番都不止。按照我和柳家山大隊達成的協議,一半股份也有二十五六萬之多。

    想當初投入的不過是區區四萬之數而已。

    雖說我擁有先知先覺的優勢,也未曾料到回報如此之快如此之豐盛。既鼓脹了自家的腰包,又壯大了柳家山大隊的集體資產規模,讓一批鄉親迅速脫貧,真是一舉數得。每次回柳家山,聽著大伙對我的贊揚,特別看到是外公外婆笑眯眯的神情,心里那叫一個爽。

    自打小舅去了公社當干部,外公外婆原想搬回去和大舅一家子住,考慮到沒人給我們守祖屋,又有些猶豫不決。

    好在外公外婆身體還好,生活完全能夠自理。至于他們兩個老人家的責任田,是肯定無須耕種的了。按照我的吩咐,大哥會按月給二老撥過去足夠的生活費。一應挑水這樣的體力活,也都有大哥和三哥柳兆和代勞。大舅的兒子,我的大表哥阮偉德在騰飛廠跑銷售,閑暇時分也會前來幫忙料理一些家務。倒是外公外婆都閑不住,在自留地里種了些蔬菜,外公還種了兩三分地的煙草——老人家抽不慣紙煙,覺得還是抽自己種的葉子煙夠勁!

    也不錯,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我本來不想那麼快歸還銀行貸款,按照二十一世紀的理財經驗,銀行貸款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那點利息和投資所產生的利潤比較起來,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無奈五伯十分推崇“無債一身輕”的處世哲學,對我賴債不還的所謂“道理”嗤之以鼻,堅決要還銀行貸款,言道是“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也不好過為己甚,只得由他。

    當然這麼做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鄭行長聽說月底便能還清全部貸款,笑得兩個大眼袋都快將整個眼楮遮蓋住了,一迭聲誇贊五伯是“信譽卓著的老黨員”,瞧那意思,只要五伯真如期把錢還過去,說不定鄭行長真能給五伯戴個大紅花發個獎狀啥的。

    唉,也只好指望“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了。

    這一日,方文剔拖著條殘腿來找我,卻是為了搞風扇廠的事。

    我很奇怪,問他︰“不是說好明年年初才搞的嗎?現在急什麼?”

    方文剔嘻皮笑臉道︰“我這不是怕你忘了嗎?再說干嘛等到明年,為什麼不現在就搞?”

    我笑起來,眯縫眼楮盯著他︰“瞧來方老板掙了不少錢,發了是不是啊?”

    聽我語調怪怪的,方文剔便搔了搔頭,不好意思。

    “哪能跟你比啊,不過如今不但寶州市那個甦老板要貨要得多,青安縣一個姓李的老板,上個月也要了十幾台機子過去,營業額倒是增長了些。”

    呵呵,連方老板也跟我講起“營業額”來了,不錯不錯,是個好現象,按照後世的流行說法,這個叫作“與時俱進”。

    不過方老板雖然觀念“與時俱進”了,智商可不見得“與時俱進”。

    “方老板發了財,錢多了燒得難受是不是啊?”我笑著調侃道︰“風扇廠,你怎麼不看看現在是什麼節氣?眼看就是冬天了,天氣越來越冷,你生產出風扇來,打算賣給誰呢?”

    方文剔頓時鬧了個滿臉盡赤,咧開嘴笑了。

    “回去吧回去吧,過完年再說。”

    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梁巧見方文剔吃癟的樣子,抿著嘴笑。

    方文剔朝梁巧做了個苦相,又問道︰“到底過完年什麼時候呢?”

    以前倒沒見他有這股子不屈不撓的狠勁。看來不掏點實在的東西是打發不走了。

    我認真想了想,說道︰“二三月份吧,春暖花開的時候,咱們開始籌備,趕在五月底六月初投產,剛好趕上節氣。”

    “那,銷售方面……”

    看來我還真小瞧了方老板,這家伙如今越來越有生意頭腦,工廠都還八字沒一撇,便操心起銷售的事情來了。

    “放心,寶州市可以交給甦老板代理,青安縣,你不是說有個姓李的老板麼,要是靠得住,青安縣就交給他了。再說騰飛機械廠的銷售網絡到明年一定可以覆蓋整個寶州地區,風扇廠可以借用機械廠的銷售渠道。”

    得了這個保證,方文剔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我搖搖頭,抬起腕子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多,得回去吃晚飯了。

    通常情況下,我中午在巧巧面包屋吃中飯,早晚兩頓都是在家里吃。畢竟我才剛滿十周歲,整日在外頭晃蕩不歸屋總歸不大好。

    吃完晚飯之後陪嚴菲玩一會,看看書,或者陪老爸聊聊天,十點鐘左右洗洗上床睡覺。每天早晨六點鐘必須準時起床參加晨練,睡眠時間是一定要保證充足的。不然的話,影響了身體發育,成年後變成“二等殘廢”,白瞎了一張英俊面孔和“衙內”的金字招牌,未免得不償失。遠的不說,單單嚴菲與梁巧,若是不得不穿平底鞋與本衙內出去逛街,滋味就大大的差勁了。

    回到家里,老媽已經早早搞好飯菜。

    我不覺略感奇怪,問道︰“媽,今天怎麼吃飯這麼早?”

    老媽一邊吩咐二姐三姐擺碗筷,一邊說道︰“今晚所里有行動。”

    公安同志晚間有行動十分正常,我便不再多問。問了老媽也不會說,警察抓壞人的行動,通常是要保密的。

    老爸照例回來得比較晚,這段時間山北區的水泥廠建成投產,緊接著就是修路,雖然不要修什麼高等級公路,一條七米寬的石子路是要修的。修路燒的就是錢。今年大棚菜、蜜蜂養殖和農機廠都取得了很不錯的效益,縣財政相比往年,要充裕了些,不過聯產承包責任制剛剛實施沒多久,除了歷史性地如期完成了公糧征購任務,經濟效益尚不明顯,而最有希望大幅增加財政收入的“五峰酒廠”,因為要擴建生產線,進行技術升級,需要投入大量資金,短時間內非但不能給縣財政輸血,反而要財政撥款扶持。現在又要修路,老爸這個家著實難當。

    嚴玉成做了縣委書記,手里捏著官帽子,將這頭痛的難題全扔給老爸,甩手掌櫃倒做得甚是愜意。老爸支撐不住時不免向他訴訴苦,孰料這人十分可惡,竟然冷笑連連,道是“你家有個諸葛亮,你來問我還不如問他”。

    什麼話這是?

    以向陽縣一窮二白的底子,要想在短短一年多時間內打個大翻身仗,便是當真諸葛亮再世,怕也頭痛萬分,遑論在下柳俊一凡人乎?真以為穿越者萬能啊!

    老爸無奈,只有極力騰挪,每日里忙得焦頭爛額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我陪著老爸聊了聊,給他出了幾個諸如向上級要求撥款之類毫無營養的餿點子,被老爸一一否決,也束手無策。就算我頭腦發熱,將全部家當都捐獻出來,亦只是杯水車薪,濟不得事。

    正憋悶間,忽然看到客廳外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

    我忙即起身,走到門外一看,那個賊頭賊腦打探的家伙竟然是方奎。

    我不覺略感奇怪,方奎如今雖然也算得上是我的小弟,卻是從未到我家來找過我。何況還這麼晚了。

    “方奎,怎麼啦?”

    “不好啦,俊哥,要出大事!”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07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意算盤

    方奎滿臉惶急,我見慣了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一時間笑罵道︰“天塌下來了?奶奶的,你還是個人民警察呢,瞧你那點出息。”

    現在是十一月中旬,晚間的天氣已經很涼快了。方奎卻滿頭滿臉的汗水,伸手胡亂擦了一把,急得直跺腳。

    “俊哥,你還開玩笑,真的要出大事了?”

    我頓時也緊張起來,問道︰“什麼事?”

    這時候老爸在客廳里說道︰“小俊,是你的朋友嗎?請進屋里來說話嘛,站在門口,不是待客之道。”

    “哎。”  我應了一聲。

    “方奎,進屋說。”

    “不了,我……我害怕……”

    我不覺皺眉道︰“你害怕什麼?”

    “我怕柳主任……”

    我笑道︰“我爸又不吃人,怕什麼?進來說話。”

    方奎無奈。只得畏手畏腳地進了門。頭差點垂到胸口。叫了聲“柳主任好”。便沒了聲息。

    “爸。這是方奎。檢察院方檢察長地兒子。如今是縣公安局治安大隊地民警。”

    我先給老爸引薦了一下。

    “哦。原來是金德同志地小孩。快請坐吧……呵呵。別緊張。你爸爸和我也是老熟人了。”

    老爸有點隨意拉關系地傾向。他和方金德。見過一兩次面罷了。哪是什麼老熟人?

    見方奎全無反應。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罵道︰“瞧你那德行!說吧。什麼事?”

    方奎咽了口口水,一挺身子,抬起頭說道︰“今晚上,梁局要親自帶隊去抓一處家庭舞會……”

    “什麼家庭舞會?要我師父親自出馬?”

    我不由皺起眉頭。

    “就是,就是一幫混子,在老街那邊搞的……搞的貼面舞會……”

    方奎瞧瞧老爸的臉色,有些膽怯地道。

    老爸沉下臉來,嚴肅地道︰“方奎同志,你身為人民警察,怎麼能夠擅自洩露公安局的重要行動呢?這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的行為。”

    “是是,柳主任,我錯了……”

    方奎嚇壞了,求援似地望向我。

    我眉頭皺的越來越緊,心里隱約感到一絲不安,朝老爸搖搖頭,問道︰“方奎,都是些什麼人搞的貼面舞會?”

    “是,是一些干部子弟……”

    我心里一跳,臉色益發凝重起來。這個事情,我早有耳聞,所謂貼面舞會,其實就是淫穢的流氓聚會!我曾經阻止程新建去查,沒想到如今竟然驚動梁國強和老媽親自動手了。

    “那你知不知道,都有哪些干部子弟參與其中?”

    方奎再次咽下一口口水,艱難地道︰“唐書記的小兒子唐勝州,馬主任的兒子馬文才,魏書記的小兒子魏紅旗……”

    好家伙,縣里幾個大頭頭,人人有份啊!

    這一來,不但是我,連老爸都嚇了一跳,不再阻止方奎說話。

    “還有誰?”

    我沉聲問道。

    “還有……還有明哥……”

    我頓時頭大如斗。

    老爸征詢地望著我。

    我苦笑道︰“嚴伯伯的兒子,嚴明!”

    老爸的臉色剎那間黑成了鍋底。

    嚴明今年沒能考上大學,嚴玉成堅持要送他去部隊鍛煉,只是每年的征兵工作,都是在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進行,放暑假以來這幾個月,嚴明倒是自由自在了一段時間。眼看著征兵工作就要開始,嚴玉成料必也已同縣武裝部打好了招呼,不想嚴明卻陷入這樁大麻煩之中。

    嚴明、唐勝洲、馬文才、魏紅旗,假若再加上區區在下,排名前五位的縣委常委家的小孩,就全到齊了。這回玩得有點大了。

    我氣得兩眼冒火,壓低嗓子喝道︰“程新建呢,怎不見他跟我通個氣?”

    還好是在老爸面前,我強忍住沒罵粗話。不然“娘賣X的”只怕會脫口而出。

    “程……程大隊岳父老子滿十,他請假了!”

    奶奶的,這般關鍵時刻,程新建居然剛巧請假了!

    “誰報的情況?”

    “不……不太清楚,好像是向陽派出所最先得到的情況,說是今晚一大幫流氓混混搞聚會……”

    “那你怎麼沒參加行動?”

    “我……我不夠格啊,梁局這回調集的都是精兵強將,說是要一舉拿下。若不是肖劍意識到情況不對,和我漏了點口風,我還不知道今晚有行動呢。”

    肖劍是治安大隊一中隊的副隊長,吳軍的同學,程新建的死忠,身高膀闊的一條漢子,追隨梁國強搞晨練好幾個月了,梁國強很看重他,這次大行動,應該有他的份。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說道︰“那你怎麼知道嚴明他們都在?”

    方奎都知道這個內幕,梁國強怎會不知?假如梁國強知道這個聚會里面的人有嚴明這幾位“衙內”,必定不會輕舉妄動,定然要先跟我通個氣,商量一下。

    “哎呀,他們是老街聚會的常客,那個場子,就是馬文才家一個親戚的房子,早幾天前他們就說了今晚要搞個厲害的,多……多……”

    方奎突然意識到是在柳主任面前,頓時不敢往下說了。

    “多什麼?你倒是利索點啊!”

    方奎擦了把汗,咬咬牙道︰“說是要多找些女的去……”

    “混賬!”

    老爸禁不住怒火勃發。

    “爸,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你趕緊去和嚴伯伯通個氣……”

    老爸搖搖頭︰“你嚴伯伯去地區開會了。”

    “那你去找唐伯伯魏伯伯他們……方奎,咱們走。”

    老爸一怔︰“你去哪?”

    “去救人啊。”

    “救人?”

    “對,救我師父,還有老媽……”

    說話間,我已經拉著方奎跑出門去了。

    這個事情當真大條了。

    照說梁國強身為公安局長,除暴安良,鏟除社會毒瘤乃是他的職責,理論上說,不管嚴明、唐勝洲、馬文才、魏紅旗這些家伙是誰的兒子,觸犯了法律,就該嚴懲不貸。問題在于,梁國強真若這麼干了,只怕公安局長也就當到頭了。

    上輩子在小說里頭,電視里頭,也不是沒見過執法如山的公安局長或者是檢察長之類牛人,不過老實說,我是不大相信的。而且情況和眼下也有些出入。文藝作品里的“高大全”局長,

    要對手是他的上級,亦即書記市長本人,這些上級一T|干淨,一番較量之後,被“高大全”局長揪住狐狸尾巴,最終結果當然是正義得到聲張,邪惡必被壓制。如今涉及到向陽縣排名前列的四個常委,魏玉華、馬智寬這兩位我未曾深交,不知底細若何,但嚴玉成和唐海天立身甚正,本身是絕無多少問題的。拿下了嚴明、唐勝洲那干人,決不能搖動嚴玉成和唐海天幾人的地位。

    慫恿梁國強去收拾這班衙內,不就是要往死里整他嗎?

    貌似還要牽扯上我媽,阮副教導員!

    梁局長和阮副教導員帶隊端了這個淫窩,將嚴玉成、唐海天、馬智寬和魏玉華的兒子全抓了,叫人家怎麼看老爸?嚴玉成或許能正確對待此事,解英呢?她若不因此記恨老媽一輩子才有鬼!天天在嚴玉成耳邊吹枕頭風,只怕老爸和嚴玉成親密無間的關系也要產生裂痕。

    至于唐海天馬智寬等人,更是要心生嫌隙了。

    也不知道這事誰整出來的,一家伙將縣委五大常委都兜了進去,果真好手段!

    我心急火燎,往老街狂奔,不覺又恨恨地想︰科技落後真是要不得,這個時候若有個手機啥的,什麼事不都解決了?

    方奎屁顛屁顛跟在我後頭猛跑。

    “方奎,他們走了多久?”

    “有一陣子了吧……半個多小時……”

    這當兒,鍛煉與不鍛煉的差別就顯示出來了,我跑得很快,卻臉不紅氣不喘,行有余力。方奎腿比我長,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心里就安定了一些,公安局搞大行動,通常會做周密布置,一切停當之後再行雷霆一擊。半個多小時的話,應該尚未動手。

    “快點快點,具體在哪個位置?”

    “解……解放後街145,靠近圖書館那邊……”

    方奎氣喘噓噓。

    我便心里有了底。解放後街圖書館那邊,解放前是向陽鎮的富人聚居區,房子都比較大,解放後,這些地主老財資本家通通打倒,掃地出門。所居“豪宅”成了革命群眾的勝利果實。一部分改為公共建築,一部分分給了私人,不成想時過境遷,竟又成了一眾紈褲的淫樂之所。

    “方奎,你站住,不要跟過來了。”

    “為……為什麼?”

    “娘賣X的,你是警察啊,通風報信這個罪名你擔當得起嗎?”

    不管這事最後如何收場,方奎如果這時候露了面,都是大忌諱。這小子關鍵時刻明大局,不枉了我給他塞進公安局去。事到如今,倒不好牽連他。

    方奎頓時打住腳步,想了想,又追上來,叫道︰“那你呢?”

    “你蠢啊,我是小孩子,誰能把我怎麼樣?”

    “這倒是!”方奎搔搔頭,終于止步不前,喃喃道︰“你真是小孩子?”

    一口氣跑到解放後街,還好,似乎尚未聽到什麼動靜,設或師父已經動手,必定已然雞飛狗跳了。在解放後街的入口處,我穩了穩神,辨明了圖書館的方向,放慢腳步,向里頭走去。

    夜幕下的解放後街,平靜異常,連個路燈也沒亮。本來每隔五十米左右,是有一盞路燈的,不知是年久失修,還是公安局有行動故意拉的閘。已是初冬時節,天黑得早,九點多鐘,街道兩旁的住戶大都黑了燈,早早睡下了。整條街黑漆漆的,陰森磣人得緊。

    不過我一路走過去的時候,還是感覺在兩旁屋檐下的暗影里,有人影隱約在晃動。隨著梁國強練習了一年多武技,貌似還練了個“內功”,仿佛是有了點耳聰目明的意思呢。

    無疑這些人便是公安局的精兵強將了。卻不知梁國強瞧見我沒有。

    既然尚未動手,我便不打算先驚動梁國強和老媽。

    畢竟是一次大行動,因為我一句話而流產,事後不好交代,一些別有用心的家伙定然會揪住不放的。對梁國強的威信是個打擊,說不定還會捅到上邊去,說梁國強徇私舞弊,放縱罪犯。

    解放後街145,是座獨門獨戶的院落,佔地大約近三百平方,里頭的建築物是棟兩層的小洋樓。這若放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便是了不得的大宅子。在向陽縣當然亦是大宅子,只是不怎麼值錢罷了。馬文才這幫混賬,選在這麼個地方搞淫穢聚會,眼光倒也不差,不會打擾左鄰右舍亦不會被左鄰右舍打擾。只不過公安局抓捕起來,那也是個甕中捉鱉的架勢。

    我徑直走過去敲門,邊敲邊大聲叫嚷,叫的是嚴明的名字。

    這個其實主要是叫給梁國強和老媽聽的,盡管不知道他們具體的位置,但必定就在左近那堆晃動的人影里。我一叫“嚴明”,他們焉能不知情況有異?

    叫了一陣沒啥反應,我索性踹起門來。

    “你媽的唐勝洲,馬文才,給老子滾出來!”

    唉,如此一來,本衙內的乖乖崽形象怕是全然毀了。試想老媽還有梁國強,聽得十歲的小俊滿口粗言穢語,不知作何感想。估計他二位現在的震驚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了。

    小俊跑到這里來干嘛?

    嗯嗯,好像叫的是唐勝洲和馬文才的名字,怎麼,除了嚴明,這兩位公子哥也在?

    “魏紅旗,王八蛋,開門啦,約好老子到這里來玩,搞什麼名堂?”

    我將最後一位衙內的名字也報了出來。

    我也不是一點擔心都沒有,萬一哪個警察二桿子脾氣發作,直接沖過來將我制服或者提前發動,本衙內一番心血不免付諸流水。不過自始至終,沒人沖出來。

    想想也簡單,有人要擺梁國強一道,順便將縣委五大常委都捎帶進去,算盤打得挺精的,腦袋瓜子必定不笨,這個時候沖過來對本衙內出招,擺明是要做出頭鳥了。人家梁國強惹不起五大常委,難道其他人便惹得起了?

    喜歡耍陰謀詭計的人,往往缺乏一往無前的勇氣。

    好不容易有人過來了,門捱開一條縫,一個賊眉鼠眼油頭粉面的家伙探出半個腦袋。一見這人,我便笑了。

    竟然是曹生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偃旗息鼓

    曹生明一見是我,先是一怔,隨之臉露懼色,再接下來堆笑了。

    我懶得去理會他的神情變化,一把推開他,跨進門去。

    曹生明驚恐不安,雖說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可是想起我身後站著的那一堆狠角色,沒一個是他惹得起的。

    “把門鎖上,外邊全是公安局的人!”

    我壓低聲音,很嚴厲地道。

    曹生明頓時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關上了門。

    “嚴明他們呢?”  “在……在里面……”

    我丟下驚駭欲死的曹生明,大步闖向里面的小洋樓,一腳踹開門。一樓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守門的年輕人。我看得真切,正是兔子。

    而樓上,隱約傳來男女交歡的淫穢之音。在外邊的時候,瞧不見二樓的情形,大約是窗簾很厚的緣故,只漏出一點點微弱的光線。

    “誰……干什麼……”

    兔子叫道,滿嘴漏風,要往起站。

    我順手一記巴掌甩過去。如今本衙內身高大約相當于十二三歲地半大小子。身手敏捷異常。兔子又是坐著地。全無防備。一巴掌扇個正著。“啪”地一聲又倒在了椅子里。

    “你媽地閉嘴。看清楚。老子是俊少爺!”

    “俊……俊少爺……”

    對這個名字。兔子可謂刻骨銘心。死了爹媽都不會忘記俊少爺!原本沖沖大怒想要反擊。一聽我自報家門。立時便洩了氣。捂著臉結結巴巴地哼哼著。

    “看好下面。外邊全是警察!”

    “啊?”

    我懶得理他,順著木制樓梯咚咚咚上了二樓,推開門往里一瞅,奶奶的,還真不是一般的淫穢啊。至少有十幾個光溜溜的男女糾纏在一起,正干得熱火朝天。

    老子在下邊弄出不小的動靜,他們居然一點察覺都沒有。

    大約全都心無旁騖,“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去了!

    要說本衙內穿越回來三年,近來與梁巧挨挨擦擦,耳鬢廝磨的香艷情形也有過幾回,但見到真家伙,而且是一次見到這許多活春宮,卻硬是頭一回。

    剎那間頭腦一陣眩暈,小腹處一熱,竟然有了反應。並且絕不是梁國強所說,內功習練有成,丹田處有一股成形的內息!真真切切,是動了淫欲!

    娘賣X的,本衙內當真如此不堪!

    好在胡思亂想也只是頃刻間的事,本衙內大喝一聲,懾定心神,將心猿意馬收了起來。

    這一聲斷喝,中氣充沛,頓時將奮力嘿咻的一幫無恥之徒全都震醒。

    “你們這幫蠢豬,快穿衣服,快點,警察就在外頭,隨時會沖進來……”

    “小孩,你是誰?”

    一個家伙愣頭愣腦地問。他大約不認識我,我卻是識得他的,這混蛋肥頭大耳,跟魏玉華長得一個德行!

    “魏紅旗,你媽的想害死你老子啊?給警察抓到這個現場,我看你怎麼死!”

    我怒喝道。

    嚴明最先回過神來,一躍而起,手忙腳亂找衣服,邊找邊叫︰“快點快點,他是柳主任的兒子……”

    嚴明雖不是這班混蛋的首領,但他老子是縣委書記,官最大,他都如此緊張,其他人焉得不驚?何況他已報出了我的身份,柳主任的兒子,半夜里會跑到這里來開玩笑?

    我一個一個掃視過去,唐勝洲和馬文才我不大熟悉,角落里一個家伙,卻分明是康小剛。另有一個女人,也算是老相識,乃是號稱牛皮糖的唐萍。

    這種場合,要是沒有牛皮糖的身影,倒是奇怪了。自打上回設局摁住方奎,這便即徹底墮落了,有向暗娼發展的趨勢。

    你想啊,都已經在公安局承認了暗娼的身份,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了!否則也太不劃算了。

    眼瞅六七個年輕女子四肢著地到處亂爬著找衣服,姿勢誘惑無比,雖說是些庸脂俗粉,似我這般憋了三年之久的四十歲“小孩”,也有些抵受不住挑逗呢。

    “他媽的你們倒是快點啊,誰知道警察什麼時候進來?”

    這回我倒不曾大喊大叫,壓低聲音喝道。

    “啪”地一聲,也不知是哪個混蛋手快,將二樓的大燈打開了。

    客廳里頓時一片驚惶的尖叫。

    “住嘴!”

    我再次怒喝,將這些混蛋不知死活的嚷嚷壓了下去。不過這幫混賬無恥到了極點,對于這種群交亂交的情形經歷得多了,打開大燈只有極短暫的一瞬間的怔愣,隨即便繼續找衣服往身上套。

    這個時候,嚴明手腳利索,已穿好衣服,正毛毛亂亂在扣扣子。

    “都在這里嗎?還有誰不在的?”

    我沖著嚴明問道。

    “呃……唐……唐勝州在里面房間,他……他說不習慣這麼多人在一起……”

    嚴明指著一間房子結結巴巴地答道。

    瞧不出這個混蛋,居然還有幾分羞恥之心。

    “快去叫他穿好衣服滾出來,媽的,都想找死啊!”

    我邊說邊豎起耳朵傾聽門外的動靜,似乎還沒有啥異常聲響。

    “哎……”

    嚴明忙不迭地答應著。

    其實唐勝洲聽到外邊客廳的響動,已然意識到情況不妙,在穿衣服了。好在他的衣服沒跟別人混在一起,找起來倒不費時間。

    “媽的,動作都利索點,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檢起來……”

    我繼續罵罵咧咧。跟這些混蛋說話,要是斯文了,他們根本不拿你當回事。我這麼橫插一槓子進來,先就聲明外頭一堆警察,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再由嚴明證實一下我的身份,一個個便都老實得緊。衙內這個群體中,很講究“老子”職務的高低。若論到一個“混”字,嚴明嫩得很,就是在底下守門的曹生明和屠四軍,資格也比他老得太多。只因他老子是縣委書記,大家就都捧他的場,自然,也不排除有利用的意思在里頭。而我老子是向陽縣二把手,盡管我年紀小些,這幫子混蛋誰也不敢輕忽了。

    這時候大家都基本穿好了衣服,在手忙腳亂撿拾遍地的衛生紙和避孕套一類東西。

    “那個誰,康小剛,你媽的,背著手做老爺嗎?還不把這些東西都給老子扔廁所里頭去,你倒是利索點啊,想死啊!”

    康小剛頓時苦了臉。

    其實我大可以吩咐牛皮糖去干這骯髒差使,但本衙內就是瞧他不順眼,特意要惡心他一把!他老子一個小工商局長,在一大幫子衙內里頭,他不過敬陪末席罷了。這小子曾經還在本衙內面前擺臭架子來著。

    俊少爺發了話,康小剛不敢不聽,卻趁我不注

    一大堆贓物都塞到唐萍手頭。

    我順手操起一個酒瓶子就砸過去。

    “基八,本少爺吩咐你辦點事,你還不樂意啊?信不信老子再扒掉你一層皮!”

    酒瓶子雖然沒砸到身上,康小剛嚇得夠嗆,哪還敢有半分遲疑?慌忙自唐萍手里再將大堆髒東西搶了過來,飛也似跑衛生間去了。

    唐勝洲剛從房間里出來,還有點鬧不清狀況,見我如此囂張,不由有些不滿,朝魏紅旗嘀咕道︰“這小孩誰啊?這麼……”

    魏紅旗連忙朝他猛打眼色,將他後頭“大不敬”的言辭硬堵了回去。

    這個時候得罪我,可實在太不明智了。

    見唐勝洲不吭聲了,魏紅旗才壓低聲音道︰“柳主任的兒子,特意來救我們的……外頭全是警察……”

    唐勝洲大吃一驚,再望向我的眼神就全變了,滿是驚恐和感激。

    其實就算將他們全抓進局子里頭去,估計問題也不是特別嚴重,在一個縣里,斷然沒有哪個公安局長敢當真將縣委四大常委的兒子們一齊辦了。但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家庭風暴和可能引發的一連串無法預計的,這才是真正最要命的。

    唐勝洲二十出頭,參加工作也有一兩年了,這中間的要害之處,焉能不清楚?

    “記住了,警察要問起來,就說是朋友們在一起聚個會,聊聊天。誰要是他媽的說漏了嘴,那就自己找個地方去死吧!”

    我插腰站在客廳門口,目光自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我進來這麼久,梁國強他們還沒發動,估計是不會再行動了,不過還是吩咐了一句,小心無大錯。

    “好了,大家都不要慌,分頭離開,兩個人一撥,男的跟男的走,女的跟女的走。嚴明,你和唐勝洲現在就走,記住,出門時要鎮定,不要東張西望……快走吧!”

    嚴玉成和唐海天與老爸關系最好,自然要先照顧他倆。

    當此緊要關頭,每個人都很聽話,嚴明當即與唐勝洲相偕而去,經過我身旁時,朝我點了點頭。盡管我招呼他們要鎮定,腳下卻還是有些慌亂。

    我拉開厚厚的絨布窗簾,眼瞅嚴明兩人出了門,消失在黑暗之中,依舊是毫無動靜,這才真正安下心來。

    隨後離開的是馬文才和魏紅旗。這兩個家伙到底是久經風浪的老鳥,到得客廳門口,魏紅旗停下腳步,彎腰拉住我的手,感激地道︰“兄弟,這個人情,哥哥記下了,改日一起喝酒。”

    他老子是縣紀委書記,我自然要給個面子,當下微微一笑,說道︰“不客氣,改日我請你們。”

    “行。那我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一點。”

    我點點頭,笑道︰“放心,我小孩子家,他們能把我怎樣?”

    馬文才大約二十出頭,兩個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一看就知道是個機靈家伙,聞言笑道︰“說得是,那改日再見。”

    待到所有衙內都走光了,我這才在曹生明和屠四軍的左右衛護之下,施施然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一路上,感覺黑暗中那些隱約的人影都還在的。

    回到家里,已是十一點鐘左右。卻發現客廳里高朋滿座,煙霧彌漫,顯見得這兩個小時內,四位常委基本上便沒斷過煙。

    見我進門,唐海天、馬智寬、魏玉華都一齊站起身來。

    這個禮節可太重了。

    我慌忙擺手,連聲道︰“三位伯伯,這可不敢當!”

    三人對視一眼,均有些失笑。

    老爸問道︰“都解決了?”

    “都解決了,公安局的同志沒進去,嚴明哥哥,唐勝洲哥哥,馬文才哥哥和魏紅旗哥哥都在我前頭走的,應該已經回家了。”

    當著唐海天幾個人的面,禮數還是要顧的,本衙內不得不拗口異常的在每個混蛋名字後面加了“哥哥”二字,省得他們以為我在居功。

    人這會子,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臉面。

    聽說小子們都回了家,唐海天幾個便坐不住了。

    “柳主任,已經很晚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你早點休息吧。”

    老爸忙即起身相送。

    走到門口時唐海天三人不約而同地摸摸我的頭,唐海天特意加了一句︰“小俊你也早點休息!”

    我微笑著點頭,嘴里說著“伯伯再見”,心里卻暗暗發笑,唐勝洲這幾個混賬,就等著被好好收拾吧。若說我對他們幾個嫉妒,我也無話可說。奶奶的,同為衙內,老子可比你們高明多了,僅僅因為比你們小了幾歲,就眼睜睜瞅著你們瞎搞,干瞪眼沒辦法!還得氣喘噓噓為你們擦屁股。

    什麼世道!

    送走唐海天幾位,我們爺倆全無睡覺的意思。我走過去抓起老爸的水杯,一口氣喝干了半缸子茶水,又提起開水瓶為他續滿,再給自己也泡了杯濃茶,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下來。

    老爸望我一眼,我點點頭,他便重新靠回椅子里,不吭聲了。

    大約十二點左右,老媽才略顯疲憊地回到家里,與她一道來的,還有梁國強。

    走掉三桿大煙槍,客廳里的煙霧已經沒那麼濃了,地板上的煙頭和果核瓜子殼之類的,我也已掃進垃圾簍,顯得不是太零亂。

    “小俊,你怎麼……”

    老媽一見我,就迫不及待地問。

    我微微嘆了口氣,起身給他倆讓座︰“媽,師父,你們坐吧,累了一晚,也辛苦了。”

    “柳主任!”

    梁國強穿著制服,雙腿並攏,給老爸打了個立正。

    “小梁,坐吧。”

    老爸露出一絲笑容,招呼梁國強。

    “媽,師父,這個事情,你們被人家利用了。”

    等他們坐下,我倒了兩杯茶水遞過去,慢悠悠地道。

    “嗨!”

    梁國強一拍大腿。

    “情況不明,我們事先也不知道嚴明他們幾個都在……”

    “情報哪來的?”

    梁國強瞥了一眼老媽。

    老媽搖搖頭︰“所里接到群眾的舉報,說是有一幫子流氓在搞聚會,人數眾多,所里警力不足,就報到了局里……”

    “看來公安局和派出所內部,還是有個別同志的思想不統一啊。”

    老爸抽了一口煙,緩緩說道。

    梁國強臉有愧色。

    “這個事情,你們並沒有做錯。小梁,你也不要背什麼思想包袱。明天嚴書記從地區回來,我會向他匯報。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08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嚴書記有請

    晚上搞到一點多才睡覺,第二天還得六點起床晨練。眼見梁國強也是一副強打精神的樣子,師徒倆倒是同病相憐。

    不過我比梁國強要好得多,吃過早餐,書也懶得看,一溜煙跑到巧巧面包屋,鑽進梁巧香噴噴的被窩里,扎扎實實補了一覺。

    睡得正香,鼻子里忽然聞到一股香氣,隨之嘴里多了一股鮮甜,好似雞湯的味道。我吞下雞湯,咂咂嘴,張開眼來,便看見絕美的梁巧正端著一個小碗,拿著湯匙在喂我喝湯。喂之前還要先吹幾下,放到自己嘴里嘗嘗,確定不燙人了才喂過來。

    呵呵,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不過實話說,我喜歡這種感覺。當下也不反對,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窩里,將一小碗雞湯喝了個一干二淨。

    梁巧抿嘴一笑,放下碗,掏出手絹給我抹嘴。

    我雙手一伸,便將她摟在了懷里,伸出嘴就要親吻。梁巧輕笑著,微微別過臉,讓我親到臉頰。親嘴這個活,我試過幾次,每次她都輕輕躲過。也不知是不適應還是暫時不敢造次,怕抵受不住,鑄成大錯。

    想起昨晚見到的活春宮,本衙內小腹下又湧起一股熱流,所幸已是冬天,棉被甚厚,以我眼下的級別,想要將棉被撐起帳篷來,還有點難度。倒不怕為人察覺。

    梁巧輕輕掙脫,將我光溜溜的雙臂放進被窩里,笑道︰“別著涼了。”

    “吃飯了吧?”

    “已經吃過了。怕吵醒你,我們在下面店里吃的。”

    “啊?睡了那麼久?”

    我抬起手腕一看。原來已經下午兩點了。看來年幼之時。確實是不能耽擱睡眠。

    “你怕我餓著。就來喂雞湯?”

    “嗯。”

    梁巧微微皺起鼻尖。伸出手來撫摸著我地臉。眼里愛憐橫溢。

    “昨晚上做什麼去了?”

    我從被窩里伸出手掌。握住了她柔嫩地小手。笑道︰“救人去了。”

    “救人?誰啊?”

    梁巧有些吃驚又有些好奇,還有些擔憂。想來救人這種事情,總要擔些風險罷?

    “我師父,你國強叔;還有我媽,還有嚴書記,還有……算了算了,反正一大堆人,你不認識的……”

    “那,事情辦妥了嗎?”

    聽到梁國強、阮教導還有嚴書記這班人的名字,梁巧更是吃驚,那可都是些牛人啊!在她眼里,每一個都是能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居然要我去救?

    我嘻嘻一笑,說道︰“那還要說?有我出馬,什麼事辦不妥帖?”

    梁巧就笑起來,突然俯下身,在我臉上吻了一下。

    我便又有些心猿意馬,正要摟住她再親熱一陣,樓板偏就很不識時務地響動起來。

    “巧兒巧兒,小俊醒來了沒?國強叔找!”

    是少蘭姐的聲音,不過只上了幾級樓梯,沒再往上來。

    我師父找來了?他可很少到面包屋來找過我。倒是程新建和方奎,沒事就往這里跑。

    我意識到師父有重要的事情,忙即放開梁巧,一骨碌坐起來穿衣服褲子,梁巧笑著在一旁幫忙,不經意間看到我腹下的小帳篷,頓時羞紅了臉。

    好在本衙內面皮越發厚實,非但不臉紅,反倒趁機又輕薄了她一下。

    “師父,什麼事?”

    我匆匆結束停當,臉都來不及洗,一溜煙下樓來。

    “肖科長打電話來,叫我找你去嚴書記辦公室。”

    梁國強臉色凝重,多少帶點不安。盡管柳主任昨晚答應去向嚴書記匯報,自然是有幫忙開脫的意思在內,卻不知嚴書記心里到底作何感想。

    想想也真是後怕,昨晚上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一大堆警察破門而入,摁住嚴明一干衙內的光屁屁,這個事情就鬧大發了,想捂都捂不住。自己好不容易坐上的這個位置,怕是要易主了。

    雖說梁國強是個實誠人,但三十歲出頭的漢子,誰不想奔個前程?權力這個東西,一旦沾染上了,哪能輕易罷手言棄?患得患失,也便在情理之中。

    “那走吧!”

    我走出店門就往吉普車上鑽。

    梁國強艱苦樸素,設備器材先緊著一線干警使用,自己平時上下班或者外出辦事,大都踩個破單車。所幸當時許多局辦的一把手,也都是踩單車,倒免了作秀的嫌疑。今日嚴書記宣召,事情緊急,梁國強這才破例動用了吉普車。

    “小俊,你還沒吃中飯呢……”

    這回出言提醒的卻是小青姐,眼見我沒有停下來吃飯的意思,慌忙抓了三四個面包,追將出來,塞進我手頭。

    嗯,倒確實感到有些餓了。

    我飯量本大,耽誤了一頓中餐,光靠一小碗雞湯可不頂事。

    “謝謝小青姐。”

    我很客氣地說道。

    毫無疑問,我是故意的。用這種比較隱晦的方式在提醒她,我和她之間與我和梁巧之間,不是一回事。這個勉強不來的。

    小青姐神情就有些黯淡。

    這也沒法子。我又不是情聖,可以搞定一切女人。

    好在大家都小,還是那句話,寄希望于時間吧。過得幾年,小青姐就該出嫁了,自會找到自己的幸福。

    吉普車啟動,我狼吞虎咽,片刻間報銷兩個面包,這才想起師父就坐在旁邊,忙將手頭剩下的兩個面包遞過去,梁國強笑了笑,說道︰“我吃過中飯了。”

    我也不客氣,繼續大嚼起來。吉普車開到縣革委辦公樓下(雖然成立了黨委會,人們暫時還是習慣稱青山嶺為縣革委,要改變這個習慣,大約需要等革委會正式改成人民政府之後了),短短幾分鐘時間,四個面包已不見了蹤影。盡管感覺還不是十分飽足,也只能將就了。

    肖志雄一直在門口等著,見我和梁國強過來,微微一點頭,敲了敲門,探頭進去報告一聲,隨即引我倆進門。

    進了書記辦公室,我就笑了。

    怎麼,開縣委常委會啊?“涉案”五名衙內的老子,齊刷刷在座。貌似本衙內應該不是涉案人員,不過昨晚緊要關頭橫插一槓子,壞了公安局精心策劃的“大行動”,也算一個吧。

    “諸位領導,宣召小的來,有何吩咐?”

    我一進門,就大大咧咧的嚷嚷道。

    肖志雄這會子尚未退出去,臉上就變了顏色。心想這小子還真是“恃寵而驕”

    在嚴玉成面前胡說八道還則罷了,如今可是五大常委T|其中魏玉華是王本清線上的,馬智寬是鄭興雲線上的,你還當是只有你老子和岳父老子兩個人?

    其實我本不是這麼沒眼色的,明明看見幾個常委人人陰沉著臉,如臨大敵一般,還敢插科打諢,故意找罵。我又不是“受虐狂”,焉能如此囂張?本衙內這也是被逼無奈。

    無非是想要吸引這幾個狠角色的注意力,給梁國強分擔點壓力。

    “小俊,不許沒大沒小,胡說八道!”

    老爸端出老子的架勢,呵斥道。

    不過一聽他的語氣,我便即安心,分明不太嚴厲嘛。

    當下微微一笑,徑直走到茶幾前拿起兩個杯子,泡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梁國強。梁國強神色緊張,微微搖頭,一直立正站立,不曾搖動分毫。

    我也不勉強,放下一杯茶,拉過一張椅子,大咧咧坐了,眼瞅嚴玉成,等他發話。

    眼見得這一連串動作做下來,五大常委盡管依舊正襟危坐,卻用雙眼的余光在做無聲交流,神色都略有松動,唐海天嘴角,甚至隱隱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如此做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嚴玉成咳嗽一聲,避開我的眼神,盯住梁國強,問道︰“梁局長,昨晚上什麼情況,你做個匯報吧。”

    “是!”

    梁國強一挺身子,答道。

    “各位領導,情況是這樣的,向陽鎮派出所接到群眾舉報,說是經常有人在解放後街145搞男女聚會,可能有不正當的男女關系,派出所經過調查,覺得舉報基本屬實,考慮到派出所警力不足,報到局里來,我們便組織了昨晚上的行動……”

    “那麼,有抓到什麼不正當的男女關系嗎?”

    嚴玉成不動聲色。

    “報告嚴書記,沒有!”

    “哦?為什麼呢?舉報不實?”

    “報告嚴書記,舉報有部分屬實,部分不實。”

    嚴玉成淡淡道︰“此話怎講?”

    “男女聚會的情況屬實,但只是普通的朋友之間聊天說話,並未涉及到什麼不正當的男女關系!”梁國強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年輕男女比較喜歡扎堆,在一起談論理想談論人生,也是很正常的行為。”

    我拼命忍住才沒有笑出聲來,滿臉漲得通紅。

    卻原來老實人有時也很會撒謊的。

    奶奶的,談理想談人生要脫光了衣服褲子大家一起談?

    昨晚嚴明一干混蛋穿好衣服之後,我本來打算招呼警察同志進來看看的,想想還是算了。雖說穿得整齊,縣委五大常委的兒子齊聚一堂,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年輕女子共處一室,傳揚出去,總歸不是好事。老百姓可絕不會相信這些混蛋是在談理想談人生。尤其本衙內年紀還小,清白名聲不可毀于一旦。

    不過很顯然,幾位領導都喜歡聽到這樣的話。畢竟涉及到各自兒子的人生大事,可馬虎不得。梁國強這話,正好對上上下下都有個交代。

    “原來是這樣,男女青年在一起聊個天說個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國強同志,以後工作要做細致一點。這要傳揚出去,說咱們向陽縣有個黑窩子,那就很不好聽嘛,給縣里臉上抹黑啊!”

    嚴玉成打起了官腔。

    我微微一笑,知道梁國強這一劫算是渡過去了。嚴玉成這話,分明是在為此事定調子。

    “是的是的,嚴書記,我們工作沒做到位,我向各位領導深刻檢討。”

    梁國強滿臉恭謹。

    不過我估計師父此刻心里也必定有些憋屈。奶奶的,分明那班混賬就是在胡搞,若不是小俊及時趕到,你們幾位大人物今兒就去局子里領兒子吧!弄了半天,倒還是我錯了,要做深刻檢討?

    嘿嘿,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人在官場,又何曾由得自己了?

    嚴玉成打完官腔,就拿眼楮掃視一下其他幾位常委,意思是我的話說完了,輪到你們了。

    老爸端起茶杯喝茶,事情的前因後果,他清清楚楚,這會子自然無須饒舌。唐海天面帶愧色,料必昨晚已審問明白,知道了自己兒子是個什麼貨色。人家梁國強如此說法,嚴書記如此定調,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不如悶聲大發財好了。

    馬智寬性子急躁,卻無這般好涵養。先者嚴玉成在問話,官場規矩,上級說話時不得隨意插嘴,容忍這許多時候,好不容易見老爸和唐海天都不想開口,他在常委中排名第四,自然就輪到他說話了。

    “梁局長,到底這個情況剛反映上來的時候,是向陽鎮派出所哪一位同志最先受理的,又經過哪些調查了解?既然情況沒有弄清楚,就貿然上報你們公安局,差點鬧出大笑話來!”

    我心中一凜,此人果然是個臉皮厚的,不檢討自家小孩好色無恥,剛得脫大難,便謀劃起反攻倒算來了。不過就官場規則來說,這一手卻是必要的。你做了初一,我便做得十五,沒啥客氣好講的。

    梁國強遲疑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措辭。

    大家心里明鏡似的,這事其實是真有的。能夠馬馬虎虎糊弄過關,既保住了四位常委的面子,又保住了梁國強的局長位置,將就著也就過去了。要反攻倒算,現在還不是時候。逼得人家急了,又給你捅了上去。

    “這個,是我們工作失誤,我們會好好檢討,找出原因,向縣委做個交待。

    ”

    梁國強艱難地道。

    馬智寬雖不管司法口,畢竟是老資格的縣里領導,梁國強盡自腹誹,也不好硬抗。

    所幸馬智寬亦非草包,並未揪住不放,點到即止。說到底,向陽鎮派出所的指導員,還是我媽兼著呢,窮追下去,柳主任面上須不好看。

    馬智寬瞧瞧魏玉華,魏玉華搖了搖頭。

    “國強同志,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嚴玉成和顏悅色地道。

    “是!”

    梁國強雙腳並攏,左右一轉,向幾位常委行了個注目禮,轉身退了出去。

    嚴玉成眼光又落到我身上。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絲毫沒有要退席的意思。嚴玉成的眼楮就眯縫起來,知道我有話要說。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新的政策

    這般做派,嚴玉成和老爸自是司空見慣,唐海天和魏是有所領教。馬智寬和我打交道不多,加之性子又急,比較愛端架子,見了我不知進退的模樣,心中不喜,臉色也便有些難看。只是礙于老爸的面子,不好發作。

    老馬的心思,如何瞞得過我?

    奶奶的,老子昨日一路狂奔,差點得了肺氣腫,這才力挽狂瀾。若非如此,你家小子已進了班房。如今倒

    在意起本衙內的態度來了?

    嘴臉!

    老馬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分立即垂直下降。

    還好我留下來,所謀者大,也無暇去計較老馬的態度。

    “嚴伯伯,這個事情,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嚴玉成“哼”了一聲,怒道︰“你通風報信,破壞人家公安局的整體行動,該當何罪?”

    啊?還怪起我來了?這事怎麼整的?

    我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嚴玉成這是在擺一個姿態呢。嚴玉成睿智過人,且為人正直,個人操守無可詬病。這也是他在縣委班子里享有很高威望的主要原因。昨晚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自家小子是“淫穢聚會”的一份子。盡管被我攪了局,以嚴玉成的性子,這個姿態是必定要擺一擺的。不然的話,他在其他幾位常委心目中鐵面無私的高大形象怕是要大打折扣。

    既如此。本衙內就必須要陪他把這出戲演下去。

    我雙手一攤。很是無辜地道︰“嚴伯伯。你這是說哪里話來?昨晚上。嚴明哥哥說帶我去玩。和唐勝洲哥哥幾個一起唱歌跳舞。我有事耽擱了一會。後來趕過去地。我又不知道公安局有什麼行動。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怎麼說是我通風報信呢?要不你隨便叫公安局地同志來問。看我昨晚有沒有和公安局地人打過交道?”

    嚴玉成又“哼”了一聲。意即不信。

    唐海天嘴角地笑容卻愈加明顯了。好似現在才發覺。原來柳家這小子。撒起謊來也是一套一套地。臉不改色心不跳啊!

    “嚴伯伯。事情地真相就是這樣子地。如果真有什麼淫穢聚會。亂搞男女關系。他們叫我這個十歲地小孩子去湊什麼熱鬧?您說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連馬智寬也露出了贊許地神情。

    盡管昨晚沒抓到現行,流言蜚語必不可免了。我這一說,卻是對付流言最有力的武器——叫一個十歲小孩去參加“淫穢聚會”,虧你們想得出來!

    眼見得五大常委都長長舒了一口氣,我便知道大功告成。梁國強那里,定然沒啥問題了。至于怎麼追查情報來源,怎麼整治內部關系,那就是人家公安局自己的事情了,與諸位常委大人無干!你們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區,老揪住公安局那點破事不放干嘛?

    給嚴玉成搭了台階下來,我又忍不住想要惡搞一把。也不知為何,我就是想跟嚴玉成斗斗嘴。

    “嚴伯伯,你要是再不信,就叫公安局定我個包庇罪名好了。哼哼,雖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下柳俊,年方十歲,倒要看他公安局能把我怎樣!”

    眼見嚴玉成瞠目結舌,被我頂得下不了台,老爸適時出面,笑罵道︰“小俊,不許沒大沒小的胡鬧!”

    我展顏一笑,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嚴伯伯,對不起啊,氣氛太沉悶了,就是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您大人大量,恕罪則個!”

    “臭小子,就你話多!”

    嚴玉成胸襟博大,哈哈一笑,也不以為忤。

    一笑之後,嚴玉成又皺起眉頭。

    “嚴伯伯,諸位伯伯,這個事情有點不正常啊,你們卯足了勁想要干番事業,為向陽縣打個翻身仗。可是總有人不肯消停,要在後頭出陰招使絆子!”

    老爸是嚴玉成的知己,本衙內也不妄自菲薄,堪稱嚴玉成的忘年之交。知道他心里想些什麼。有些話他不方便出口,便由我來說好了。仗著年紀小,百無禁忌。

    這番話一說出來,五位常委都是悚然動容。

    馬智寬開初那點小覷之心,也早已拋到了爪哇國,驚異地瞧著這個侃侃而談的小屁孩。

    魏玉華怒道︰“看來要下大力氣要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才行了。

    ”

    他是紀委書記,表這個態正是時候。

    嚴玉成皺著眉頭想了想,擺擺手。

    魏玉華便挺直身子,面向著他,一副靜候指示的模樣。

    “這麼整,正好中了他們的算計。大家忙于內斗,搞得人人自危,哪還有心思抓工作促生產?”

    我頓時露出欽佩的神色。

    嚴玉成到底是嚴玉成,思慮果然高人一籌。

    “要想讓人家心悅誠服,不出陰招不使絆子,最好的辦法不是殺一儆百,而是樹立典型,弘揚正氣。大家齊心協力抓工作促生產,將向陽縣貧窮落後的面貌來一個徹底的改觀。”

    這一來,非但是我,自老爸以下四名常委都露出了欽佩的神情。

    幸福的家庭,都是差不多的;而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

    這話真是有道理。

    往往一個地方的工作干得有聲有色,那個地方的班子就愈是團結,上下協力,萬眾一心;而愈是貧窮落後的地方,往往就是一盤散沙,勾心斗角,內訌不斷。最終從上到下,都精疲力竭,每一個人落下好。此前王本清鄭興雲主政向陽縣時,就是這般模樣。

    嚴玉成這番話,是真正抓住了要害。

    “嚴書記說得太正確了。我看,年底可以組織召開一個總結表彰大會,好好表彰一下在各條戰線做出良好成績的先進模範,將正面典型樹立起來,號召全縣人民向他們學習。”

    老爸插言道。

    這個思路,乃是結合了縣革委主任和宣傳部長的雙重身份。

    唐海天等人紛紛附議。

    我豎起大拇指,笑道︰“書記高見,諸位領導英明!”

    頓時引得大伙一陣哄堂大笑。

    估計站在門外的肖志雄正納悶,剛才都還如臨大敵般緊張兮兮,一眨眼間怎麼就笑成這樣了?看來又是柳俊這小屁孩的功勞,有他在,嚴玉成的臉愣是板不下來!

    拍完馬屁,本衙內又適時支了一招。

    “光總結表彰還不夠,還要各縣直單位、各區公社和大一點的國營工廠,包括幾個園藝場,都要將明年的工作計劃和任務目標

    ,交到縣委。凡是工作計劃和任務目標定得合理,T[大會上發言,表決心,明年就以此為標準,考核各單位一二把手的政績!能者上,庸者下。如此一來,大伙都會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搞小動作的心思就少了吧?”

    嚴玉成等四人點頭微笑,老馬的眼楮瞪得像雞蛋那麼大!

    這哪里像個小屁孩啊?

    老馬原以為昨晚之事,是老爸一手策劃的,心里雖然很承情,卻沒把功勞記在我的頭上,現在看來,只怕未必!

    柳晉才這個兒子,當真生得讓人嫉妒!

    “就是這麼辦!”

    嚴玉成一拍桌子,興奮地道。

    “咱們這就召開常委會,將這個形成決議,把文件迅速發下去。”

    大家又都一致通過。

    縣委會一共九名常委,有五名在這里,隨後召開的常委會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事實上決議已經通過了。

    縣委常委會議一個紅頭文件發下去,各單位立即毛毛亂亂行動起來。表彰先進還則罷了,今年基本已經過去,努力也已經遲了,這個工作計劃和任務目標卻是絲毫不能含糊。既不能搞得太浮誇,免得明年完不成挨板子,又不能搞得太保守,否則馬上就挨嚴書記和柳主任的訓斥。

    文件上可是說得清清楚楚,這是明年的政績考核指標,弄不好要下台的。

    如此一來,肖志雄和江友信這兩位主要領導的秘書就成了人人追捧的香餑餑,底下的一二把手不敢當面去套嚴書記和柳主任的口風,只好想法子圍著肖江二人轉悠,指望能得到一點提示。更有甚者,居然想要找別人的工作計劃書來參考參考。

    這就有點像競標的意思了,搞清楚了別人的底牌,豈不是步步領先?

    自然,絕大多數家伙的美好願望最終都化作了南柯一夢。肖志雄江友信焉能如此沒有原則?偷偷洩露一點消息事小,若被嚴書記柳主任知曉,麻煩就大了。

    這個險卻是不能冒的。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例外。陳立有、孫有道、胡家輝就一點都不用擔心。一切有本衙內這個內線呢。

    陳立有出面,發出了撮一頓的邀請。孫有道和程新建自然附議,這兩個家伙,巴不得本衙內出血呢。照程新建的話說,就是“小俊都那麼有錢了,不吃白不吃”,媽的,什麼人吶都是?好在我師父雖然也樂呵呵地出席了,卻尚不似程新建那般無良,至少沒將“敲詐”的話說出口來。

    江友信沒有出席,要緊關頭,他要避嫌。

    但是我估計他這個秘書也做不長久了。

    原因是他和大姐之間的苗頭越來越明顯,若不是礙于大姐尚未高中畢業,只怕便要將戀情公之于眾了。

    江友信有才華,穩重踏實,年紀輕輕上了副科級,老爸老媽都對他很滿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樂觀其成。等大姐明年考完大學,他們的事情當眾敲定,江友信便不再適合擔任老爸的秘書了。

    這個忌諱,是一定要避一避的。

    我已經在暗中籌劃,明年將他放到哪個單位去最為合適。既然他成為我大姐夫基本已成定局,那麼自然要將他列為老爸政壇接班人的頭號種子(本衙內例外,呵呵)。

    人民飯店坐定,酒菜上來,程新建便忙不迭的給大家斟酒,也不理陳立有有何大事要商量,先就吆喝著要干三杯。

    這家伙,真將茅台當成水啊?

    所幸胡家輝雖然也在座,這回卻沒有堅持要上“五峰老酒”,不然估計程新建要郁悶得吐血。胡家輝第一次和梁國強陳立有這些實權局長坐在一起喝酒,多少有些拘謹。同時他也驚訝地發現,酒桌上的“一號人物”,既不是手中有槍的梁國強,亦不是資格甚老的陳立有,而是我這個十歲小屁孩。程新建第一杯酒,居然不是給頂頭上司斟的。

    除了胡家輝是第一次參加影子內閣聚會,小舅也是第一次。

    說起來,小舅如今也出息了,上回農業局定點幫扶紅旗公社,我給他們撮合一下,出了個點子,農業局派出大批機關干部和技術人員下到紅旗公社的田間地頭,指導社員生產。小舅以此為契機,在《寶州日報》上又搞出一個系列報道。不但大大幫陳立有和向陽縣農業局揚了名,自己也撈到不少好處,居然被《寶州日報》聘為 “特約記者”,發了個大紅燙金的記者證。

    紅旗公社書記張木林臉上有光,高興之余,推薦小舅擔任了紅旗公社專管宣傳工作的黨委委員,級別暫時還是股級,卻正經是黨委成員了。他參加工作不過一年多時間,年紀剛滿二十歲,能有這個進步,放眼整個向陽縣乃至寶州地區都不多見。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李承彥甚至提出要調小舅來縣委宣傳部供職,被張木林死命攔住了。其實這個事情,張木林是請示過老爸的,老爸的意思,小舅還年輕,多在基層鍛煉鍛煉並非壞事。

    經常被程新建灌幾杯茅台,本衙內如今酒量也見漲了,可以扛得住二兩茅台。照這麼發展下去,到得四十歲的時候,不敢說海量,三瓶啤酒是斷然再也整不出一個穿越來的。

    陳立有心思不在酒菜上,三杯酒罷,就提起了縣委的紅頭文件。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其他人所關心的。

    我夾起一塊紅燒肉吃了,笑道︰“這個紅頭文件,說起來,陳局長是最不必要擔憂的。今年總結大會表彰的先進模範人物,必定有你的大名。”

    孫有道湊趣道︰“就是,如今你陳大局長可是門縫里吹喇叭——聲名在外了。《寶州日報》都給你出過系列報道,你不是典型誰是典型?”

    我指著孫有道︰“孫哥,你也不差,指不定到了年底,你那個副字就去掉了。”

    孫有道頓時滿臉流光溢彩。大家都是自己人,倒也不必假惺惺的謙虛。

    “好啦,今天主要就是喝酒聊天,公事休要提起。農業局,供銷社和酒廠,就按照今年發展的思路,做好明年的計劃,我估計,別的縣市想要追上來,還得等個一兩年。不過到了那時候,咱們又有新招了。”

    陳立有一干人便滿臉喜色,果然不再提起公事,推杯換盞,盡興而散。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10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總結表彰

    一九八零年元月上旬,農歷臘月中旬,向陽縣年度工作T會如期召開。縣委九名常委和縣革委七名正副主任全部到會。

    向陽大禮堂門外,彩旗招展。

    與往年召開全縣大會時略有不同的是,單車雖然還是那麼多,吉普車和邊三輪摩托車卻也增加了不少,以至大禮堂門口的停車位置不夠,許多車子停到了大操坪上。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一年以來,向陽縣的情形正在悄悄起著變化。

    向陽大禮堂門口,是一個很大的運動場,俗稱向陽大操坪。平日里搞什麼運動會,全縣動員大會,都是在這里召開,用來停車,倒也合適。

    這次表彰大會,由縣委副書記、縣革委主任柳晉才親自主持。會議一共兩個議題,其一是總結表彰,其二是展望明年。

    陳立有、孫有道和胡家輝都狠狠露了一把臉。被樹為正面典型予以表彰。

    陳立有代表縣農業局第一個上台,做了《轉變思路,為農業生產辦實事》的發言。這個發言稿,是我給的思路,由農業局辦公室副主任,對徐國昌倒戈一擊的吳軍起草,再經過我、小舅阮成林和江友信三次修改定稿的,端的是花團錦簇,既有實際內容,又文采斐然。

    發言席上,陳立有語調鏗鏘,抑揚頓挫。為了這次發言,他可是下足了功夫,據他自稱,至少念了幾百次,都快能倒背如流了。這個當然是有點誇張,不過幾百次沒有,幾十次估計少不了。要不陳局長也不會念得如此聲情並茂,富有激情和感染力。

    向陽大禮堂里上千號干部,哪個不是文山會海里久經鍛煉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報告,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可是陳立有這個發言,卻讓所有人在不知不覺豎起了耳朵。

    陳立有的發言稿並不長,思路清晰,條理分明,內容新穎,刨去那些必要的大話套話,便是一篇精彩絕倫的施政大綱。

    主席台上的縣領導一個個聽得頻頻點頭。

    連正襟危坐地縣委書記嚴玉成也禁不住與老爸悄悄耳語了幾句。想來是在贊賞陳立有。

    料不到這個破農業局里。居然鑽出來陳立有這麼一個人才。

    陳立有發言完畢。嚴玉成率先鼓掌。剎那間掌聲雷動。饒是陳立有久經風浪。也略略顯現出些許激動。

    光榮啊!

    他從政二十年。何曾有過如此風光?

    第二個上台發言地。乃是胡家輝。縣酒廠整合。成績顯著。短短半年多時間。將一個年年虧損地破敗工廠。迅即扭虧為盈。產品覆蓋了寶州地區七縣一市。還遠銷到了大寧市等省內地大中城市。確然當得起這個先進典型地稱號。

    當胡家輝說到明年五峰酒廠的生產線擴建完成,將投產新型曲酒,預計以一到兩年時間,佔領省內中高檔白酒市場的時候,嚴玉成不待他發言完畢,中途鼓掌,以示贊賞。

    第三個上台的是孫有道,供銷社主持的大棚菜種植,目前已推廣到全縣絕大部分公社,尤其在向陽鎮郊區的十余個大隊,建立起了成規模的大棚菜種植基地,縣供銷社在大寧市、洪陽市、寶州市等七個大中城市建起了銷售網絡,簽訂了數百份長期供貨合同。

    嚴玉成聽得眉飛色舞,覺得當初破格將孫猴子放到這個崗位上,是十分明智的決策。

    第四個上台的,居然是五伯,柳家山大隊支部書記柳晉文。他被樹立為隊辦集體企業的模範帶頭人,基層支部書記的樣板。

    隨著五伯嘴里報出的一連串盈利數據,台下干部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我的乖乖,十萬啦!

    一個大隊?

    要知道去年全縣各大隊的平均集體積余,不過是區區數百元而已。這這這,居然冒出來一個“十萬元戶”!叫人怎能不大吃一驚!

    其實這還是我要五伯打了大埋伏,只報出了少許的利潤。

    畢竟這個工廠我有一半的股份,報多了未必是好事,怕人眼紅啊。反正一個十萬元,已經足夠讓五伯睥睨全縣,傲視群雄了。

    為了一張獎狀,若再鬧出什麼匿名舉報信來,可不劃算。

    五伯發言之後,又有幾個模範代表人物陸續上台做報告。隨後便是表彰,又是一個讓大伙意想不到。除了獎狀,錦旗之類傳統的獎品,竟然有現金獎勵!由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

    陳立有更是拿到一個兩萬元的紅包。盡管這錢不能裝進私人腰包,卻也足以令得與會干部一個個眼紅到雙目滴血。

    不管怎樣,那是一筆可以列為辦公費用的不菲資金啊。

    這年頭,什麼都缺,尤其缺錢!

    這些個混蛋,當真發了。

    也有個別老練的黨務工作者,對縣委這麼搞不以為然。歷來組織上的表彰表揚,主要都是精神上的嘛,如今搞出個現金獎勵來,不是搞“經濟掛帥”那一套麼?嚴玉成和柳晉才膽子真夠大的,就不怕犯“路線錯誤”?嘿嘿,這兩個家伙,貌似就是犯“路線錯誤”起家的。

    不過撇嘴歸撇嘴,這些“精神至上”的老黨務,對台上諸人手里鼓鼓漲漲的大紅包,還是很眼熱的。

    尤其讓人眼熱的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吳秋陽代表縣委,宣布了對孫有道的任命,任命其為向陽縣供銷社主任。五峰酒廠廠長胡家輝,行政級別調整為正科。

    啊?

    這兩個家伙,年中上任時才上的副科,這麼快就上正科了?

    向陽大禮堂頓時跌落一地的眼鏡!

    接下來,縣委書記嚴玉成的一番話,更是讓一些抱著觀望態度的中基層干部心驚肉跳。嚴書記明白無誤告訴大家,明年的工作任務不能完成的話,一把手調離原崗位。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沒犯原則性錯誤,降職是不行的,這個大家都明白。但是人家嚴書記讓你卸下重擔,去啥的統計局、檔案室、氣象站這些單位修心養性,頤養天年,卻合理合法。

    看來是動真格的了。

    五伯在表彰大會上出足了風頭,滿臉流光溢彩,拿了一個五千元的紅包,興高采烈坐著新買的吉普車回柳家山去了。

    五伯干了半輩子革命工作,也是第一次這麼風光。不但台上風光,台下也風光。那些農村來的干部,包括一些區里的領導在內,見五伯一個大隊支書,來回小車接送,眼楮都直了。

    這個世道真是要變了啊!

    五伯回到柳家山,受到凱旋英雄般的歡迎。在全縣干部大會上發言,從縣委書記手里接

    ,從縣革委主任手里接過紅包,這可是柳家山大隊破得到這種榮譽。

    那晚上,五伯喝醉了。

    第二天一大早,五伯就要司機開車來縣里接我,去參加柳家山大隊年終總結表彰大會的“預備會議”!開車的司機叫周厚群,是柳家山的退伍汽車兵。二十多歲,挺敦實的一條漢子,車業開得挺穩當。在我看來,能夠在七八十年代的鄉間公路上開好車的人,都是蠻不錯的司機。

    五伯倒也不是一時興奮瞎客氣,作為騰飛機械廠的大股東和制磚廠的幕後老板,這個總結表彰大會的“預備會議”我是必得要參加的。難道要人家干活時一天一趟地猛跑,臨到要發紅包了,就躲起來不成?貌似本衙內雖非愛心泛濫的慈善人士,也絕非小氣成性的無良資本家。

    這個預備會議,是在五伯家里召開的。騰飛機械廠太吵,而原來的大隊部又太寒磣。參加預備會議的一共七人,五伯柳晉文,七舅阮成勝,騰飛廠廠長張力,制磚廠廠長柳兆玉,制磚廠“技術總監”七伯柳晉平,騰飛廠名義上的大股東兼兩廠出納柳兆時再加上區區在下柳衙內。

    五娘臨時擔任總接待,忙著給大伙端茶倒水上瓜果點心。

    我甫一落座,便笑道︰“五伯,柳家山都成十萬元戶了,那個大隊部也該整修一下。我估計,明年就會有許多領導同志前來參觀視察,你總不能都接到家里來吧?”

    五伯一拍大腿︰“是呢,你要不提,我差點忘了。

    ”

    阮成勝笑著打趣︰“支書昨天得了縣里的表揚獎勵,估計高興壞了,一夜沒睡吧?”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確實值得開心呢。

    大家剝著瓜子花生,說笑一陣,我笑道︰“五伯,今年怎麼分紅,你老人家拿個章程出來。”

    五伯也不客氣,往年大隊年底分紅,都是他說了算,現今自然還是這個規矩。

    “今年金銀花收了三茬花,有四五千元的收入,養魚三千多,大隊的集體現金收入是……兩萬零四百二十七塊三毛。柳家山一共有壯勞力兩百零九人,半勞力兩百三十五人……”

    我很不客氣地伸手止住五伯,笑道︰“五伯,大隊的事,就不用說給我聽了。咱們就說說騰飛廠的分紅吧。”

    五伯一怔,想想是這個理,人家小俊又不是大隊的什麼人,大隊的事確實與他無關呢。當下也不生氣,笑著對大哥說道︰“兆時,騰飛廠賬面余有多少現金?”

    “二十七萬一千八百六十六塊五毛。”

    大哥隨口報來,倒是異常熟悉。我瞧他一眼,見他穿著呢子中山裝,外頭加了一件呢子大衣,卻是整潔異常,人也精神多了。與兩年前的大哥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看來辦企業搞銷售確實挺能鍛煉人的。便是七伯,往年總是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過年時也不見換新的,每日里佝僂著腰,見人矮三分的樣子,如今也穿起中山裝,披起軍大衣,胡子刮得干干淨淨,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他現在按月拿三百多元的工資,加上小青姐也有了穩定的收入,家里的境況是徹底好轉了,進入了柳家山“先富起來”的行列,再不是當初給小青姐看病時,整個家當湊起來都不到二十元錢的赤貧情景了。

    五伯就望著我,意即叫我拿主意。

    我微笑著對張力道︰“表哥,你是廠長,你的意見呢?”

    張力擺擺手,謙遜地道︰“我這個廠長,只管技術生產,別的事,你和晉文支書拿主意。”

    “那好,五伯,我看這樣,每位管理人員發一千塊錢獎金,五伯和表哥是兩千,七舅和幾位師傅每人一千五,其他管理人員統一發一千,來幫忙的師傅每人三百或者五百,根據幫忙的日子長短來定。這個歸表哥去負責。學徒工每人兩百。五伯,你看這樣行不?”

    我邊說,大哥邊打算盤。瞧不出來,他如今連算盤也會打了,手指頭動得滿利索。

    “獎金總額一共是三萬一千四百元。”

    大哥報出數字。

    五伯低頭沉思一會,說道︰“我看行,就是這麼辦。那還剩下二十四萬,兩家各分五成……兆時,呆會你去縣里,把賬轉一下,該小俊那份,轉到他賬上去……”

    “五伯,我只要十萬,而且現在都可以放在賬上,不忙轉。我還有錢用呢。”

    “啥?你只要十萬?”

    五伯吃了一驚,其他人也不解地看著我。

    “小俊,這可不行,咱們大隊不能佔你私人的便宜。”

    七舅說道。他是大隊長,說這話不算僭越。

    “五伯,七舅,你們聽我說……”

    我擺擺手,笑道。

    “我不是學雷鋒,也不是要白白拿錢給大隊用。我的意思,咱們兩家各出兩萬塊,作為柳家山大隊的獎勵基金。”

    “獎勵基金?獎勵什麼人?”

    五伯奇道。

    “獎勵讀書的人!”

    我斷然說道。

    “凡是柳家山大隊,只要能考上高中的,所有書籍費、學雜費、生活費,都由我們包了。往後要是能考上大學,也一並由我們來負擔!要是四萬塊不夠,再加。我哪怕一分錢分紅都不要也沒關系。”

    “小俊,這……這個不合適吧……”

    五伯猶豫地道。

    我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五伯,七舅,你們也看到了,騰飛廠要請一個技術人員是何等艱難,以後企業要發展壯大,人才是關鍵。我們要立足于自己培養人才,加強造血功能。”

    “五哥,小俊說得有道理呢。後生們還是要多讀書,像小俊一樣,讀書讀得好,有大出息啊!”

    一貫不大吭聲的七伯忽然開口說道。

    五伯點頭道︰“我知道小俊說的有道理呢,不過,這是我們大隊公家的事,怎能叫他私人掏錢?”

    我笑起來,說道︰“五伯,你別忘了,我也是柳家山的人呢。照你老人家這個意思,是要把我從柳家宗族里趕出去了?”

    五伯一怔,大笑起來。

    “要這麼說,我還不能不答應了……”

    眼見柳兆玉一直眼巴巴地望著我,我笑道︰“兆玉哥,你也別這麼盯著我看,制磚廠是我們自家的事。放心,虧待不了大家。”

    柳兆玉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一百四十章 過年

   過年了,華夏大地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都說大人望插田,小孩盼過年。

    偏我就不知道該怎麼給自己分類,到底該算是大人還是小孩。看來這個事情,不到我二十歲以後,是難以搞清楚了。

    照規矩,正月初一小孩子都要去給長輩拜年。

    一大早放完鞭炮,用罷早餐,嚴菲蹦蹦跳跳跑到我家來了。拜年是個幌子,找玩伴是真。去年整出那個“淫穢聚會”之後,嚴玉成毫不猶豫將嚴明送到部隊去了,魏紅旗跟著倒霉,也被他老子魏玉華塞進“鋼鐵長城”接受再教育去了。

    唐勝洲和馬文才已然參加工作,算是逃過一劫。

    為了嚴明當兵的事,老爸親自和老部隊的首長聯系,我也聯絡了梁經緯,幾經周折,將嚴明塞進了梁經緯所在的部隊。梁經緯承諾,新兵訓練結束之後,他會主動去要嚴明。

    我見識過梁經緯的能耐,料必嚴明在他手下,能練出個模樣來。

    嚴明去了部隊,嚴菲就更孤單,也更黏糊我了。得空就跑我家來玩。

    這不,大過年的,小丫頭更是迫不及待了。

    “柳叔叔過年好,阮阿姨過年好,大姐過年好,二姐過年好,三姐過年好……小俊,過年好!”

    嚴菲不憚繁巨。一一拜年問好。

    小姑娘依舊梳兩條小辮子。穿著帶黃花地紅子。黃色地燈芯絨長褲。白玉般地臉蛋上略微撲了點胭脂。顯得尤其嬌俏秀美。人見人愛。

    老媽連聲答應。眼楮都笑眯了。趕緊給人家掏壓歲錢。

    那時節給小孩子地壓歲錢。大多在五毛至兩元之間。因為嚴菲身份特殊。老媽特意給包了五塊錢。過年之前。我給了老媽一千塊錢。當著老爸地面給地。果然不出吾之所料。老媽嚇了一大跳。還是老爸點了頭。她才收下地。看來這位公安局地領導同志警覺性不高。兒子都整出個十萬富翁來了。她老人家楞給蒙在鼓里。不過老媽是負責向陽鎮派出所地。對柳家山地工廠了解不多也情有可原。

    有了這一千元。老媽這個年過得甚是寬裕。鼓搗著換了一套像樣點地桌椅。算是將客廳美化了一下。眼瞅著客廳煥然一新。阮副教導員滿足地嘆著氣。說了一句十分經典卻又很沒覺悟地話。

    “還是有錢好啊!”

    舉凡臘肉、雞魚蛋和油炸豆腐之類年貨,老媽自己備了一些,柳家山的親戚送來不少,其中尤以五伯、七伯和七舅家送得多,大哥更是開著邊三輪,一口氣送來十只雞、二十斤臘肉。這類土產,又是柳家山送來的,老爸倒是不拒絕。

    想一想,咱也當得起。不說施恩圖報,本衙內在柳家山鼓搗的兩個工廠,給柳家山的父老鄉親帶來多大的實惠?家家戶戶都賺了不少的工錢,又從大隊分到比往年多得多的現金,小日子過得美氣多了。飲水思源,送點土產表示一點心意,也屬正常。硬往外推是不對的,顯得太不近情理。

    臘月二十三,梁國成專門跑了一趟巧巧面包屋,也送過來一大堆年貨。這個我就更沒有往外推的道理了。一句假惺惺的客氣話都沒有,一總拿了,氣喘噓噓抱回了家。

    這麼多年貨,老媽有些奈何不得,便叫大姐給江友信送了一些過去。縣革委直到臘月二十九還在上班,江友信一直堅持給大姐補課。

    逢年過節,若說這種土特產,給領導秘書進貢的人未必便比給領導進貢的人少。不過江友信一直謹守規矩,怕是不會收得太多。但柳主任給的,自然不在顧忌之列。

    大姐吃過中飯就拎了東西過去,直到兩點鐘之後才回家來,卻不知在做些什麼!呵呵!

    既然老媽都不聞不問,我這個做兄弟的,自然更加不會多管閑事了。

    家里年貨太多,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我的小房間里堆滿了各類食品。好在大冬天的,蟑螂蟲蟻絕跡,若是六月天氣,本衙內指定要給一幫“小強”搞得無容身之地了。

    嗯,那就……去梁巧的小房間里睡?嘻嘻……

    春節期間,巧巧面包屋歇業七天,便本衙內有禽獸之意,亦無可施展手段。徒喚奈何!

    見到嚴菲,我才意識到一種新的痛苦產生了︰有錢沒處花!

    在此之前,本衙內跑遍了向陽鎮的大街小巷,愣是買不到像樣的禮物。只得買了兩個粉紅色的蝴蝶結,怪寒磣的。沒奈何,現在也只能拿出來獻寶了!

    “菲菲,來,送你過年的禮物!”

    我朝她招招手,拐帶進了我的小房間。

    老媽便會心一笑。

    “喜歡嗎?”

    我扭扭捏捏地拿出了蝴蝶結,臉上一紅——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啊!都是寒磣的!

    “嗯!”

    嚴菲重重點頭,烏溜溜的大眼楮里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還好,還好!人家小姑娘心地純潔,尚未被銅臭沾染。呵呵,等她再長大幾歲,不幸被銅臭沾染後,商品物資也極大地豐富了,小俊哥哥再給買鑽戒啥的,將虧欠的都給補上。

    “我給你系上。”

    嚴菲便乖乖將小腦袋靠過來。

    我小心地給她在小辮子上一邊系上一個蝴蝶結,烏黑油亮的頭發給粉紅色的蝴蝶結一襯,嚴菲嬌媚的容顏更猶似要滴出水來。

    “真漂亮!”

    我退後一步,細細打量,情不自禁地贊嘆道。

    嚴菲燦然一笑,當真是如花般嬌艷。

    這個錦上添花的細微變化,去嚴玉成家拜年時,倒還是嚴玉成先察覺到的。大年初一,嚴玉成也將滿臉威嚴收了起來,換上了笑顏。

    一大早,他家就已賀客盈門。

    嚴玉成和客人們點頭應酬,卻是一眼就看出了小女兒的不同。

    “菲菲,蝴蝶結誰送你的?”

    “小俊送的。”

    嚴菲甜滋滋地道。

    “爸爸,漂亮嗎?”

    “漂亮,漂亮。”

    嚴玉成瞅著手拉手的一對金童玉女,微笑著連連點頭。

    等解英過來一看,更是眼楮都笑得眯縫起來。年前她升了教委工會主席,一個光拿錢不用正經干活的職務,蠻合適她的性子。好歹也是個領導的身份了。這個事情,則完全是老爸親自干預的結果。等嚴玉成知道,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也只有一笑置

    道還能板下臉將老婆的這個破工會主席拿掉不成?我77)聚會”那事,等于是挽救了嚴明的聲譽,解英很承情。兩家一貫交好,瞧她笑成那樣,莫不是真在心里將我當成了未來的姑爺?

    呵呵,還小著呢,大年初一的,不興想這種“色色”的事情。

    大姐要留在家里幫老媽招待客人,二姐帶隊,領著三姐、嚴菲和我,自唐海天家開始,挨個給縣委常委和縣革委副主任拜年。對這些人,二姐其實遠不如我熟悉。進得門去,都是我和這些叔伯聊上幾句,賺了紅包利是,抓幾顆糖,滿載而去。

    一直忙到中午時分,我才有空到梁國強家里拜年。這次是我一個人去的,沒有帶上嚴菲。好歹梁國強是梁巧的族叔,帶嚴菲去總有些不大合適。

    梁國強自是十分熱情,夫妻倆忙著招呼我留下來吃中飯。我笑著搖頭婉拒了。師父如今是公安局長了,家里面賀客也是一大堆,忙得暈頭轉向,咱還是不湊這個熱鬧了。

    回到家里,卻意外地發現梁國成和梁巧都來拜年了。梁國成坐在那里和老爸說話,梁巧卻進了廚房,幫老媽打下手去了。

    眼見梁國成風塵僕僕的樣子,這才想起,大年初一,是不通班車的。敢情他父女倆都是走著來的?二十幾里地,可不容易。

    我心里痛惜,有心要和梁巧說幾句話,卻不得其便。

    正聊著,腳步聲響動,五伯、七舅、七伯、大哥等人笑呵呵來了。如今騰飛廠有吉普車、嘎斯車、邊三輪,闊氣得很,五伯就抖了起來,大年初一開著車,呼啦啦帶一幫子人來縣革委拜年。

    看到家里人,老爸覺得格外親切,忙不迭的遞煙。我則在一旁幫忙倒茶水。結果有點越幫越忙的意思。要知道我年紀雖小,身份卻非同一般了,柳家山實業的幕後大老板,五伯固然是安之若素,其余人自七舅以下,見我端了茶水過來,無不趕緊起身,雙手接過。

    梁巧在廚房里聽到我和人打招呼的聲音,探出頭來,正好和我四目相對,甜甜一笑,又縮回廚房去了。

    “五伯,七舅、七伯、大哥,周師傅(吉普車司機),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楓林公社的梁國成梁叔叔,公安局長梁國強的堂哥,他兒子梁經緯可是自衛反擊戰的特等功臣,XX軍區戰斗英雄。”

    眼見一屋子都是我家的熟人,梁國成有些拘謹,我便為他引見。

    公安局長的堂哥,戰斗英雄的老爸,可不是一般的身份。

    五伯等人連忙起身見禮,心道難怪可以坐在柳主任家里,果然有來頭。

    梁國成是老實人,嘿嘿地笑著,掏出大前門來給大家敬煙。梁家的日子和七伯家的日子一樣,來了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梁國成養蜜蜂賺了不少錢,過年前,在我的一再堅持之下,梁巧拿回去兩千塊。這在當時,是筆巨款,梁國成如今也跟城里的干部一般,衣冠楚楚,從兜里掏出大前門來,就更不足為怪了。

    打扮齊整的梁國成,精神煥發,依稀可見少年郎君時的英俊模樣。

    若非如此,也生不出那麼俊朗漂亮的兒子女兒來不是?

    相比以前在醫院里差點“賣掉”女兒的淒慘場景來,簡直便是天壤之別了。

    見了梁國成和七伯的變化,我心下也自安慰,這一趟穿越回來,總算不是一事無成。

    當下我特意將話頭引到梁經緯身上,談論起他的英雄事跡,聽得大家眉飛色舞,嘖嘖稱奇,看梁國成的目光里,更多了幾分敬重。

    梁國成搓著手,憨厚地笑著,一臉的滿足神情。

    熱熱鬧鬧吃過中飯,梁國成便起身告辭。走回去還有二十幾里地,太晚了不好。梁巧妙目流盼,只在我身上打轉,戀戀不舍的神情當真讓人心醉。

    我笑了笑,對司機周厚群說道︰“周師傅,麻煩你一下,送國成叔和巧兒回楓樹大隊好不?”

    我是騰飛廠的大股東,這個話說來不算僭越。

    梁國成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又不遠,走回去很快的……”

    五伯是個熱心腸,馬上說道︰“梁師傅,你就不要客氣了,楓樹大隊又不遠,送一下有什麼關系,大過年的,呵呵……”

    老媽手忙腳亂的提了兩瓶酒兩條煙還有一些年貨作為回禮,梁國成死命推辭,我笑道︰“國成叔,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就不要客氣了。”

    梁國成見推辭不了,只得接了,神色間甚是不安。

    甫才出門,嚴菲從家里走來,與梁巧在走廊上踫個正著。

    “巧兒姐姐,你也來了?過年好!”

    嚴菲眼楮一亮,跑過來拉住巧兒的手,很是親熱。

    梁巧如今益發的豐滿漂亮了,不再是往昔身材單薄的小姑娘,穿著時興的大翻領女裝,脖子上圍了條絲巾,烏雲般的秀發披灑在雙肩上,腳下蹬一雙粉紅色的高跟女式皮鞋,外邊披了件米黃色的風衣,要多時便有多時髦。

    這套行頭,還是我專程給梁經緯寫了信,寄去梁巧的衣服尺碼,請他在D省省會南方市給挑的,權當是我的新年禮物。梁巧一直舍不得穿,卻原來留到今天才派上大用場。

    兩個丫頭,一個青春靚麗,一個天真秀美,一時之間,看得人眼楮都花了。

    “菲菲,過年好!”

    梁巧見到嚴菲,也很開心,微微彎腰,和她拉著手。

    “菲菲,你好漂亮。”

    “巧兒姐姐,你才漂亮呢……小俊,你說是不是?”

    暈!

    這個時候,我躲都來不及,這小丫頭偏偏沒心沒肺地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嗯嗯,都漂亮都漂亮……”

    饒是本衙內英明神武,睿智過人,這當兒也舌頭打卷,講不出一句利索話來。

    梁巧水汪汪的大眼楮瞄了我兩下,輕輕抿嘴一笑,讓我真切感受到了啥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嚴菲也是巧笑嫣然。

    只不知日後,相處還能這般融洽否?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7:13 P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一章 籌建搪瓷廠

    節一過,整個向陽縣上上下下就忙碌開了。去年年T[個總結表彰大會效果顯著,各區、公社的頭頭腦腦們卯足了勁要干一場,能不能得到表揚且在其次,最起碼不能被擼了。

    改革開放了,隨著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落實,老百姓的日子漸漸紅火起來,對日用品的需求大幅增長。

    春節過後,向陽鎮老街的集貿市場一角,多出個“人才市場”。

    一大幫子青壯勞力,集中在這一塊等著給人家幫工。所謂幫工,大多是做建築工地的小工,搬運工之類沒啥技術含量的活計。這些人背著簡單的行李,一旦安頓下來,洗臉盆、水桶、口杯、搪瓷碗這些家什是必不可少的,百貨公司準備不足,導致幾個門市部都斷了貨源。緊急去洪陽市搪瓷廠調貨,人家也是忙得團團轉,一點庫存都沒有,連二級品、等外品都搞得精光,根本發不出貨來。

    孫有道急得跳腳。

    他堂堂一個供銷社主任,親自上門去要貨,也被人家毫不留情趕了出來。

    “俊少爺,你們那個騰飛機械廠,不是能生產各種機器嗎?干嘛不生產一些做搪瓷制品的機器?奶奶的,老子一見洪陽市搪瓷廠銷售科那班家伙的嘴臉就生氣!”

    孫有道吃了癟,很是不甘,在酒桌上嚷嚷起來。

    我撇了撇嘴,笑道︰“說你是技術盲,你還不服氣。做搪瓷制品的機器,那是大型液壓機械,你以為說生產就能生產出來的?騰飛機械廠想要生產這種液壓機,最起碼還得一兩年時間來發展。”

    孫有道便洩了氣。

    程新建調侃道︰“你以為做了個鳥主任,就啥人都要給你面子?”

    “去去去。你別以為你穿身公安皮子了不起。你要去了。人家一樣不尿你!”

    程新建好幾杯茅台下了肚。臉色微醺。怒道︰“老子還就不信搞不來幾個搪瓷臉盆?他敢不給。老子一槍 了狗日地!”

    “也不必那麼凶狠吧?為了幾個搪瓷臉盆就開槍 了人家!”

    明知他胡說八道。本衙內就逗他開開心。

    程新建咧開嘴笑了。

    方奎忙即給他滿上。

    自打上次方奎給我通風報信,立了大功,我高看他一眼,小範圍聚會的時候,時常叫上他和肖劍一道。這小子草包些,卻是會獻殷勤,嘴巴子也甜,“俊哥前俊哥後”的,聽在耳朵里著實開心。再說他關鍵時刻不含糊,也不是全然的一無是處。

    喝了幾杯酒,我見孫有道兀自氣鼓鼓的,心中一動,說道︰“孫哥,你若是有辦法從洪陽市搪瓷廠給我挖兩個師傅過來,我就有辦法把這個搪瓷廠給整起來。”

    “當真?”

    孫有道醉眼猛地一亮。

    我微笑點頭。

    這個孫有道,人精似的,讓他去干挖牆角的活,比本衙內還內行,活活能把人給忽悠死!

    其實建個搪瓷廠,資金不成問題,機械廠去年盈利的二十來萬,五伯只分了兩萬塊錢的紅利給大隊的社員,加上我的十萬一直沒動,現在機械廠賬面上還有十八萬元的現金。過完年之後,我一直在尋找新的合適的項目。不然的話,賬面上的錢就是死錢。

    既然重生回這個遍地機會遍地黃金的年代,焉能干這種收死錢的蠢事?

    光一個機械廠,也無法真正讓柳家山騰飛起來。畢竟柳家山男女老少八百多口子人呢。我的計劃是讓柳家山先行一步,打好基礎之後,以柳家山為龍頭,至少帶動周邊幾個大隊共同致富。自然,我個人的財產也會在這個致富的過程中迅速膨脹,以幾何級數遞增。

    搞實業,最重要的是技術人才。

    搪瓷廠看似簡單,若沒有真正懂行的人參與,再多的錢投進去也是白瞎。

    孫有道見了我淡定的神情,心里便有了底。

    如今他是越來越信服我了,貌似和我交往以來,沒有哪一件事是我事先不曾料中的。他由一個股級干部,半年時間完成三級跳,上到縣供銷社主任的位置上,全都是拜我所賜。

    “行,我明天就去洪陽市給你挖人!”

    孫有道辦事雷厲風行,倒不含糊。

    眼見得這小子嘴角浮現出一絲陰毒的笑容,大約是在想挖走洪陽搪瓷廠的技術骨干,好報被人拒絕的一箭之仇。

    程新建笑道︰“孫猴子,你小子笑得有點不懷好意呢……”

    孫有道笑嘻嘻地道︰“俊少爺,這事真的能搞成呢,我手下那個業務股長,和洪陽搪瓷廠的一個姓唐的工程師是親戚,那個唐工,老家也是我們向陽縣的人。”

    一聽有這般好事,我頓時來了興致,忙道︰“那個唐工多大年紀了?洪陽廠里,能放人嗎?”

    孫有道笑道︰“你放心,唐工已經退休了,廠里管不到他。”

    呵呵,這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疊被鋪床遞枕頭!

    他NN的,重生一把,貌似運氣也轉了呢。

    “太棒了,也不用等明天了,喝完酒,你馬上就去洪陽市。”

    孫有道目瞪口呆。

    程新建和方奎都竊笑不已。這個鳥老孫,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俊……俊少爺,我可是剛從洪陽市回來……”

    “瞧你那點出息,怎麼,舍不得老婆?”

    我笑罵。

    孫有道臉就綠了,我的爺,這是一個十一歲小屁孩說的話麼?

    眼見得程新建和方奎躍躍欲試,有更難聽的話要脫口而出,孫有道當即投降。

    “行行行,你說了算,誰叫你是大少爺呢?吃完飯咱就走!”

    我笑道︰“小同志,這個工作態度就對頭了嘛……”

    程新建和方奎笑倒。孫有道無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慨嘆,俊少爺越來越擺譜了。

    這時候,包廂門突然推開,人民飯店的經理肖慶安嘻皮笑臉擠了進來,後頭還跟著兩個滿臉堆笑的家伙,一老一小。

    年輕的那個,正是我極不待見的康小剛。去年“淫穢聚會”那事,這小子也有份,若不是看在要救出嚴明幾人的份上,本衙內才不會管他的死活。

    年長的那

    十幾歲年紀,身穿中山裝,梳著大背頭,頗有一點官)]些面善,一時記不起來。

    見了他倆,程新建先就重重“哼”了一聲。

    他知道康小剛得罪過我,還嚷嚷著要親自動手收拾康小剛來著。程新建這人,果然鐵桿得緊,愛憎分明!

    “小俊啊……我是康伯昭,呵呵,小剛的爸爸……”

    唔,原來這家伙就是工商局的局長康伯昭,康小剛那混蛋的老子。

    過年的時候,來我家坐過一陣子,難怪瞧著面善。只不過春節那幾天,來家里拜年的干部實在太多了,饒是本衙內聰慧過人,一時之間,哪里記得周全?

    這家伙將兒子調教成那般囂張跋扈,不知“死”字怎麼寫的德行,可見也不是啥好鳥。不過我還是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道︰“康局長,你好。”

    我對嚴玉成、唐海天這些比老爸年長的,都尊稱為“伯伯”,至于康伯昭這樣的,自然是稱呼官餃。要我也尊稱他“伯伯”,那是想都不用想。若非瞧在他是工商局長,日後不免要打交道,我理都懶得理他。

    “呵呵,小俊啊,去年那事……呵呵,真是感謝你啊……別的我也不多說了,我敬你一杯……我先干為敬,你隨意……”

    康伯昭果然一飲而盡,康小剛也隨著他老子滿飲一杯。

    嗯,這個老康,四十幾歲的正科級實權局長,能在我小小孩童面前放下身段,刻意結交,也算得頗有眼色。都說“花花轎子人抬人”,人家做出了姿態,我自然也不好擺譜。

    我為人處事的原則很簡單︰如果確定某人是仇家,那就變著法子往死里整,頂好是打倒在地,踏上一萬只腳,永世不得翻身!難道留下首尾,叫人家伺機報復不成?倘若只是小小過節,那便“冤家宜解不宜結”,揭過就算。做“衙內”也不能太過驕橫霸道,樹敵過多。須知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呵呵,康局長太客氣了。”

    我舉起酒杯沾了沾唇,意思了一下。

    我酒量本就欠佳,這些日子被程新建孫有道趕鴨子上架,長進了些許,亦不過二三兩的量。和康伯昭這樣“酒精考驗”的干部硬踫硬,純粹自找不痛快。

    而且人家擺明以“下禮參見”,該端的架子還是要端一端的。

    還是那句話︰有些人,你把他當個人,他就把你當個鳥;你若把他當個鳥,他反倒把你當個人!

    這就叫作“人之初,性本賤!”

    “康局長,一起坐坐,喝兩杯?”

    我邀請道。

    康伯昭瞧瞧桌上的殘羹冷炙,笑道︰“今天就不打擾了,我那邊也還有幾個客人,改日我一定請各位大醉一場。”

    這人倒也有些眼色,知道不惹人厭,難怪能做到工商局長。

    “老肖,往後咱們在喝酒,別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包廂里面領,煩死人了!”

    等康伯昭父子出去,程新建哼哼著,很是不爽地對肖慶安道。

    肖慶安也是個八面玲瓏的家伙,當即連連點頭。不過往後會不會聽得進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孫有道辦事利索,兩天之後,果真將洪陽市搪瓷廠那位退休的唐工請到了向陽縣。唐工大名唐元英,六十開外年紀,頭頂謝了大半,剩下的頭發也是稀稀疏疏的,盡皆花白了。不過精神健旺,微胖的身軀里似乎還蘊藏著無窮的精力。

    見了唐元英,我甚感滿意。

    搞搪瓷廠是個辛苦活,假使孫有道給我弄個半死不活的老家伙過來,盡自技術了得,身體怕也吃不消。我原意是要讓他休息一晚,畢竟坐了四五個小時汽車,也挺辛苦的。不料唐元英干勁十足,不顧旅途顛簸,要求立即去柳家山實地考察。

    得,既然人家老頭都有這個干勁,咱年紀輕輕,可不能叫他小覷了。

    只苦了孫有道和供銷社那個司機,兩三百里地從洪陽市趕回來,來不及喘一口氣,就要馬不停蹄地往柳家山趕。

    如今供銷社也闊氣了,大棚菜不但給孫有道賺回一頂扎扎實實的官帽子,也為他賺回大把大把硬扎扎的票子,雖說大部分要上繳,以業務需要為名,截留一點置辦兩個小車,改善一下辦公條件,卻也天經地義,無人能有甚閑話。

    孫有道一聲“開車”,司機倒沒怨言,一踩油門車子就飆出去了。只是在心里暗暗納罕,這小孩子誰啊,怎的孫主任對他畢恭畢敬?

    車子開到柳家山,唐元英一見“向陽縣騰飛機械制造廠”的招牌,就神情激動,連聲道︰“想不到想不到,柳家山居然搞起這麼大一個工廠來了。”

    唐元英乃是向陽縣九里鋪公社人,一張口就是純正鄉音。據他自己說,出去工作二十幾年了,洪陽市搪瓷廠打從建廠開始,他就參與其中,一直干到退休。離家二十多年,這鄉音居然依舊純正,倒也難得。

    來到機械廠辦公室,只有會計張雲霞一個人在,想來五伯和張力都在忙著呢。

    張雲霞見我進來,慌忙起身招呼。

    “張會計,麻煩你去找我五伯過來,我有事要跟他說。”

    “哎。”

    張雲霞正準備倒茶水,聽我這麼說,趕緊放下杯子,一溜小跑出去了。張雲霞本就是石馬區的出納,算得上正宗街上人,無論是氣質還是衣著打扮都顯得與一般農村婦女不同。在柳家山的隊辦企業里見到這麼一位女干部似的的人物,唐元英原本就暗暗納罕,見她對我畢恭畢敬,再回想起初見面時孫有道對我親熱中透出的小心巴結,唐元英就更奇怪了,不知這小孩子是什麼來頭,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本衙內來。

    我知道他心里想什麼,笑道︰“唐工,很多年沒回老家了吧?要不今晚送你回九里鋪看看?”

    唐元英搖搖頭︰“九里鋪那邊,也沒啥至親的人了。還是工作要緊。”

    我一豎大拇指,贊道︰“唐工不愧是勞動模範!呆會我五伯來了,你倆一定聊得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敲打敲打

    五伯,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洪陽市搪瓷廠的唐師傅。老家是我們向陽縣九里鋪公社的。唐工,這是我五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柳晉文。”

    我給五伯和唐元英引介。

    五伯不知道我忽然找了這麼一個退休老工程師來柳家山干嘛。洪陽市搪瓷廠?貌似與柳家山沒啥關系。

    與唐元英握手的時候就有點疑惑。

    我又給引介了孫有道和司機。

    聽說孫有道是縣供銷社的主任,五伯握手時便加了幾分客氣。

    縣供銷社主任,在一縣之地,也算得是個角色了。

    寒暄過後,大家落座,張雲霞這才得空奉上茶水。

    “五伯,孫主任特意請唐工到柳家山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在柳家山建個搪瓷廠。”

    孫有道有些奇怪地瞧我一眼,心道怎麼變成我的主意了?細細一想,可不就是自己提的頭嗎?小俊這麼說,大約也是不想在唐元英面前洩底。

    關于我在騰飛機械廠佔股份的事情,孫有道其實也不是十分了解內幕,只是隱約猜到一點。在這些事情方面,我是很小心的,並不因為孫有道是我的死黨就什麼都不瞞他。

    既然是秘密。知道地人自然越少越好。

    若不是今天需要我穿針引線搭個橋。我都未必會來這一趟。時間雖然跨進了一九八零年。政策方面。松動地程度還很有限。

    不過我隱約記得。四大經濟特區就是今年批準建設地。國內第一批中外合資企業。也在今年正式批準成立。市場經濟地逐步啟動。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建搪瓷廠?”

    五伯如今也是見過大世面地了。掌管著騰飛機械廠這麼大地攤子。對于再建個搪瓷廠。倒也並不如何吃驚。馬上就在心里計算此舉地可行性。

    “需要多少資金?”

    呵呵,五伯現在也開口閉口“資金”,不再說“錢”了。

    大家都眼望唐元英。

    “那要看你建多大規模了。”

    我笑起來,說道︰“一開始,小心點好。一家伙搞洪陽市搪瓷廠那麼大的規模,肯定是不行的了。”

    唐元英見我說話一套一套的,更是詫異,瞧我一眼,說道︰“單單只生產臉盆,比較好辦些,如果口杯和搪瓷碗也要生產的話,最起碼需要四台液壓沖床,一台卷邊機,一個酸洗車間,一個搪瓷車間,一個噴花車間,一個搪燒車間,一個成品倉,另外龍門吊車這些設備也是必不可少的。……嗯,至少需要投資二十五萬到三十萬……”

    五伯微微皺起眉頭。騰飛廠賬面上,現在只有十八萬現金。

    “資金不是問題。”

    我淡淡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我。

    我只是點點頭,不再多言。制磚廠的贏利十分穩定,每月大約在一萬二千塊左右,如今我存折上的數字,已經超過了六位數。巧巧面包屋的利潤結余也有三萬多元。窩在向陽縣這麼一個小地方,手握近二十萬的巨款,最大的痛苦就是沒處花。拿一部分出來投進搪瓷廠,也不礙事。

    以騰飛廠目前的贏利能力,歸還這筆款項,不要兩個月的時間。必要的時候,可以再打打鄭行長的主意。再說了,建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需要先設計廠房建築圖紙,然後搞基建,自然,廠房的規格不可能定得太高,能遮風擋雨就行。目前柳家山的水準,也還沒到建鋼筋水泥現代化廠房的地步。廠房有了個譜之後,才是購置機器設備,沒有一兩個月時間,不可能弄好。有這段時間的緩沖,說不定根本無須動用我的私房錢。

    唐元英見連五伯都很信服我的話,也便收起了小覷之心,說道︰“本來還要車床、磨床這些設備來加工沖壓模具,不過騰飛機械廠有這些設備,這一塊倒是可以省了。”

    我笑道︰“省的只是初期投入的資金,搪瓷廠和機械廠都要獨立核算,搪瓷廠請機械廠加工模具,一樣要付加工費,不能混在一起不清不楚的。”

    五伯點頭道︰“是這個理,親兄弟明算賬嘛。”

    貌似一上來就說到了建廠的細節性問題,人家唐工願不願意跑到這山里來還是個問題呢。畢竟洪陽市是N省僅次于大寧市的地級市,在N省絕對算得上大>+>,商量這些事情便全無意義。不過老人家瞧上去興致倒是蠻高的。

    這個問題,五伯也意識到了,又不方便直接問唐元英,就拐彎抹角說道︰“搪瓷廠建起來之後,誰去管呢?”嘴里這麼說,眼楮卻直往唐元英身上瞟。

    孫有道及時插言道︰“這還用說,現放著唐工在此,還用得著別人嗎?”

    唐元英笑著擺手︰“各位莫要抬舉我。我在搪瓷廠干了一輩子是沒錯,不過干的都是技術活,工廠管理可不在行。給你們做做技術指導還行,搞管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呵呵,要的就是你老人家這句話。

    只要解決了技術問題,內部管理咱自家想辦法。

    我和孫有道對視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這位唐工真是個實誠人,一不小心就著了道兒。

    “唐工,您老真的願意到柳家山這偏僻的山旮旯里來?”

    我有些不放心,問道。

    貌似以他的年紀,該是兒孫滿堂的。縱算他願意來柳家山發揮余熱,家里老伴兒女同不同意尚在未知。

    唐工摸摸謝頂的頭皮,慨嘆道︰“老了,想家了,葉落歸根……我和我家老太婆都是這麼個想法……回到向陽縣,聽著鄉音,親切啊……”

    “那您的子女?”

    我還是不放心。

    唐工輕輕嘆了口氣,有一點落寞︰“就一個兒子,在青鳳市上班,平時也難得見上一面。”

    原來如此。青鳳市遠在N省的西南角,是青鳳:;+陽市的距離,足有三四百公里遠近,要去洪陽市,火車還得先從向陽縣過呢。若唐工兩老葉落歸根,往後他兒子還可以省點探望的路程。

    五伯一拍大腿,說道︰“這就再好不過了,只要唐工願意來,我代表柳家山八百多口子向你表示熱烈的歡迎……”

    說著,便起身與唐工再度握手。

    唐元英被五伯的“隆重”搞得有點不好意思,連聲說道︰“晉文支書太客氣了。”

    我又感到有些驚異。只聽了一遍介紹就記住了五伯的名字,這位唐工腦袋瓜子還蠻好使的,看來再發揮個三五年余熱絕無問題。

    “這樣,

    廠房的時候,我看要專門建一棟樓房,往後,凡是願TT柳家山上班的專家和技術人員,都住進樓房里面……”

    五伯接下來說出來的這段話,將我震得目瞪口呆。

    啊呀,五伯竟然有了這種超前的思想了?了不起啊!

    震驚良久,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五伯,了不起啊。我完全贊同,全力支持……你這就叫作‘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我這一帶頭鼓掌,大家跟著鼓起掌來,呵呵,都是沒完沒了開會整出的毛病,倒弄得五伯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你們別誇我,這是偉德前不久跟我提起的。

    ”

    “偉德?我大表哥?”

    我詫道。

    阮偉德是我大舅的兒子,年紀比小舅還大著幾歲,一直在騰飛廠跑銷售,很是精明能干的一條漢子。沒想到他能考慮到這一層。仔細想想,上輩子的大表哥似乎沒這般機靈呢。料必是世面見得多了,眼界不一樣,看問題的層次也就不一樣了。

    五伯這一提大表哥,倒解決我心中的一個疑難。

    唐元英不管工廠的俗務,這個廠長人選一時頗費思量。我本打算請七舅放下騰飛廠銷售的擔子,暫時來接手搪瓷廠,也算是折中的方案。現下五伯一言提醒,得來全不費功夫。

    “五伯,我看,搪瓷廠的籌建,就要我大表哥來牽頭負責吧。”

    我建議道。

    五伯沒有多想,點頭應承。

    眼下騰飛廠賬面上盈余的十八萬元,其中有十萬是我的,該大隊的那一份紅利,年前抽出兩萬來成立了那個“獎勵基金”,又抽出兩萬來修葺改善大隊部的辦公條件,就只余下八萬了。全都投進搪瓷廠還嫌不夠,缺口資金需要我去落實。若果按照出資比例來定股份的話,我就是大股東。讓誰來管理搪瓷廠,論理該我說了算。

    倒不是我定要搞“家天下”,實在本衙內年紀太小,又礙于現行政策,無法親自出面掌管企業,自然要選我自己完全放心的人來牽頭負責。創業之初,凡事小心,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再說在推動柳家山共同富裕起來的過程中,照顧一下自己的親戚家人,也在情理之中。大表哥能想到“優待人才”這一點,就是可造之材。

    “還有銷售的事情,也要議一下。”

    我說道。

    建廠之前,先想好銷路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蒙著腦袋上了,結果生產出一大堆滯銷產品,或者產品雖然有市場,銷售渠道不暢仍會造成積壓。

    後世有所謂“三拍干部”,那是有公款給他繳學費。柳家山的實業若搞砸了,繳的可都是“私款”。

    “銷路不用愁,我都包了!”

    孫有道將胸口的排骨拍得“砰砰”響,大包大攬。

    我不覺“哧”地一笑,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對孫主任的打擊就太大了。真不把豆包當干糧啊?

    “怎麼,信不過我?”

    孫有道很是憋悶的樣子。

    當著這許多人,我原本不想落他的面子。然而這小子盡自機靈,便是有些容易驕傲自滿,若不時常敲打敲打,只怕尾巴要翹上天了。

    我端起茶來,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其實茶水早便涼了,也沒有茶葉浮在面上,這麼做作,只是擺一擺大少爺的架子罷了。你孫猴子如今是正科級沒錯,可也要搞清楚,你那個正科級到底如何上去的?向本衙內的權威挑戰,你還差點資格!

    這個神情就更讓孫有道難受了,又不敢公然向我反擊,一時間抓耳撓腮的,極不自在。

    眼見憋得他夠了,我這才放下杯子,淡淡問道︰“孫主任打算怎麼包銷搪瓷廠的產品啊?”

    孫有道一怔,怎麼叫起“孫主任”來了?有點怪怪的。

    “嗯,我負責把貨鋪到縣里的每一個角落……”

    他是縣供銷社主任,這話倒並非吹牛。

    “嘿嘿,這個我相信。不過,你有沒有仔細算過,搪瓷廠一年的產量有多大,向陽縣一年的消耗量又有多大?若是供大于求,孫主任又將如何解決?把搪瓷臉盆、口杯缸子都買回家收起來嗎?”

    孫有道登時語塞。

    這個問題,他確實是沒有細細想過,在他想來,掌管了一縣的流通渠道,就是很了不起的大市場了吧?

    “還有,孫主任知不知道,騰飛機械廠的產品,都銷到哪些地方去了?”

    “這個……”

    “我告訴你吧,目前騰飛廠的銷售網絡,已經完全覆蓋了寶州地區七縣一市,從今年開始,要準備在N省十五個地州市全部落實一級代理商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縣級代理商,爭取用一到兩年時間,覆蓋全省的市場。”

    我娓娓道來,全無炫耀誇張之意,卻聽得孫有道和唐元英目瞪口呆。

    “高!實在是高!”

    孫有道不愧號稱“孫猴子”,腦筋轉得極快,馬上豎起大拇指,一記馬屁拍了過來。

    “那俊少爺的意思,搪瓷廠也要使用騰飛廠的銷售方式了?”

    我笑了笑,不吭聲。

    “嗯,這個事情我也幫得上忙……”

    孫有道說著,瞟我一眼,見我面帶笑意,立時便得到了鼓勵。

    “我可以去地區供銷社找張主任,讓他出面協調一下,寶州地區七縣一市的供銷社,優先進柳家山搪瓷廠的貨。”

    好一招“官商勾結”,這個倒是我未曾想到的。我的腦筋都花在市場運作上面了,卻忽略了眼下的大環境,最大的市場渠道,還是掌握在供銷社手頭。這個狀況,還要等三五年才能有大的改觀。

    看不出這個“孫猴子”,果然精奸似鬼。

    以他的精明,既然當上了向陽縣供銷社的主任,地區供銷社那邊的關系,是一定會想方設法去走通的,說不定那個什麼張主任,果真能給他忽悠住。

    我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不妨一試。不過,就算張主任點了頭,也只能管到寶州地區的縣市,再遠,他也無能為力了。要覆蓋全省甚至全國市場,還得按市場規則來操作。”

    見我開口閉口全省乃至全國大市場,孫有道咽下一口口水,無話可說。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14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7:24 P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黑子被抓了


    這個消息是胖大海帶回來的。

    那日我正在面包屋和方文剔商量籌建風扇廠的事情,胖大海林海仁就急匆匆一頭闖了進來。

    「俊少爺

    林海仁狼狽不堪,服扯破好幾處,臉上神情又是惶急又是忿恨,氣喘噓噓地叫

    打從去年林海仁和外號大剛的趙成剛隨黑子一道為騰飛廠跑銷售,倒是規規矩矩,一個月差不多來往得也少了。每個月收入都挺不錯,三人

    黑子和他的到我這裡報個到,坐一會,聊幾句。吃個飯,喝個小酒,算是人有浪子回頭的意思,我也代為歡喜。正思量著找一個更合適的事情給他們去幹,林

    我先是一驚發生什麼事?」

    「青安縣……黑子在青安縣給警察抓

    「青安縣?」

    我的

    「方哥。早。來得及!」

    「這……」

    方文剔可是滿懷熱情而來思。當下便有些猶豫。

    我冷冷「哼」

    隨著我年歲越來越長。這種不怒見我不悅。連忙點了點頭。

    「那|先聊。我回去了……」

    店裡的女孩子都有些驚慌地瞧著林海仁。胖大海來的回數多了,她們也漸漸知道他的身的一天。

    「上樓去,慢慢說……」

    「不行啊,俊少爺,遲一些我怕黑子哥在號子裡被人家打死啊……」

    我皺起眉頭說道:「事情既然已經出了,總有解決的辦法。你這麼急毛急火地,

    見我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林海仁也

    「說吧」

    在面包屋樓上的客廳裡一杯茶,問道。

    林海仁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乾淨,穩了穩神,這才開口說起詳情。

    除了向陽縣,騰飛機械廠在寶州地區其他的六縣一市都建起了代理商的網點。青安縣是由縣農機站的門市部作為總代理。

    照騰飛廠銷售科的內部仁負責售後維護。所謂售後維護,不但要經常解產品的銷售情:訪,收集客戶對產品地意見,反饋回廠部,以便及時調整銷售策略。自然,貨款

    黑子和胖也是節節攀升,頗得銷售副廠長阮成勝的看重。

    這一日黑子和胖大海在青安縣汽車站正準備搭車去下邊的區鎮走訪幾個終端客子。

    「黑子哥看不順眼」

    林海仁說道。

    我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原本就是向陽縣鼎鼎有名的大混子,這到了青安縣,倒扮起正義人士來了,向同類出招!

    不過還別說,我心裡對黑子這個正義之舉還是蠻讚賞

    黑:混賬事幹得:想要拉他一把。

    一個真正無惡不作地歷

    「對方有幾個人?」

    我問道。

    「五個……」

    「有家?」

    「沒……」

    我蹙眉道:「那沒事,不經打啊!」

    我這過四五把菜刀,雖說被人家砍了好幾刀,對方卻也個人加起來肋骨被打斷七八條,腦袋瓜開了兩個瓢。胖大海也不是吃素的,從旁相助,以二敵五,該當吃不了虧。

    「是不經打,一頓拳腳就給整趴下了……」

    我瞪著他,靜待下文。

    「……打完架,黑子哥給那個女孩子買了車票,讓她回家了。」

    「蠢才!」

    我不禁怒罵道。

    「這是在人家的地頭啊,打完人」

    胖大海心虛地低下了頭,嘀咕知他一

    我氣得站起身來,在客廳裡團團亂轉。

    「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從鎮裡回來,剛一下車,就被十幾個混了,都操著,叫我快跑……」

    「那你就跑了」

    我心頭怒火忍不住升騰起來,死死盯著他。

    「我……是黑子哥叫我跑的…」

    胖大了,臉紅耳赤,好不羞慚。

    「那局子裡的人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把黑子抓進去了?」

    仔細想想當時那個情胖大海留

    林了急。黑子為人大方,手頭有了幾個錢之後,經常請蘇興國喝酒吃飯,關係處得滿不錯地。

    聽說黑子被十幾個人追著砍,慌忙報了警。等警察趕到的時候,黑子且戰且退,也跑到了門市部附近,結果就被扣住了。

    胖大海機靈劫。

    「黑子傷的怎樣」

    我問道,語氣之間甚是關心。

    林海仁感激地瞅了我一眼,低聲說道:「傷得倒打得多了……」

    黑子「久經戰陣」,眼見情勢不利,自然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兼之他身高腿長,且戰且退,只要不挨刀,或者說雖然挨刀只要不傷在要害,問題就不大。

    「進了局子,那不沒事了?難道那幫混混還敢到公安局成?況且你們做地這事,也稱好?」

    「哎呀,不是這樣子的……」

    胖大海又急起來,叫嚷得半句才意識到俊少爺的「衙內」身份,聲音又低了下去。

    「號子裡很黑地我...........」

    「嗯?」

    我頓時皺起眉頭。

    事情青安縣人,黑子能找到一些關係:有權有勢地地頭蛇,警察會如何辦案來。

    「巧兒……」

    我走到樓梯口大聲喊道。

    「哎……」

    「去縣公安局叫程哥到我這裡來一下,要快

    「哦,知道了。」

    巧兒清脆地答應一聲,隨即便聽到開門地聲音,小姑娘耽擱。程新建也是巧巧面包屋的常客,巧兒早和他很熟悉了。

    小青姐,拿幾個面

    又是一聲清|包上來。小青比梁巧大幾個了,身條竄得特別快,已經很小,身高比梁巧矮了一點。卻也是亭亭玉立,嬌俏動人。

    胖大海剛脫災星,色心又起,眼珠子骨溜溜地圍些走神。

    「媽的,吃麵包吧,餓不死你!」

    我笑

    「哦哦……好」

    胖大海也確實是餓了,抓起面包猛往嘴裡塞,差點噎著。

    小青姐抿嘴一笑

    「謝謝……謝謝……」

    胖大海含糊不出神,心裡就起了一絲異樣,這位俊少爺,難怪黑子哥都服氣,果然是有點門道。小小年紀,光這個氣度就不簡單。

    不一刻

    「小俊,什麼事?」

    程新建人還未上樓,在樓下就嚷嚷起來。上得樓來,一眼看見青臉腫的林海仁,就是一怔。

    「咦,胖大海,你怎麼這副嗎?又跟人家打架?」

    林:時候,兩人沒少打過交道。當然多數時候是林海仁犯了事,被程新建逮去教育一通,免不了一些小敲小打。

    「程大隊,您好」

    林海仁慌忙起身,鞠躬問好。

    「都坐吧。」

    我擺了擺手。

    見我臉色不善,程新建也意

    小青姐很乖巧地給程新建倒了一杯茶過來,忙著泡大大一杯濃茶。又去廚房用碟子裝了一碟子醬牛肉,擺到桌面上。自然,是比較靠近我的位置。

    「胖大海,把事情經過給程」

    儘管我現在胃口不佳,見到濃香誘人的醬牛肉仍然忍不住伸手捏起一片,放進嘴裡慢慢咀嚼。時下沒有什麼一次性手套,也不必到處找啥牙籤筷子,叉開五指金龍,抓就是了。

    胖大海又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果然簡單明了,沒有絲毫囉嗦。

    「娘賣X的,這幫混賬東西!」

    程新建一巴

    「別拍了,想個辦法吧。」

    我淡淡說道。

    「要不,程新建青安縣公安局該管,向陽縣公安局插不上手——程新建出面,只能私下運作。他提起來時間不長,青安縣公安局沒什麼熟人。」

    「看是肯定是要去看看地,叫上我七舅」

    「這話在理」

    程新建忙即贊同。

    「走吧,去你辦公室打」

    騰飛機械製造廠業務擴展迅速,去年年底就裝了電話。

    看來有必要在巧巧面包屋也裝台便。

    等處理完黑子這事,就去郵電局跑一趟。料必郵電局局長也會給本衙內這點面子罷?

    到了公安局,電話接通,卻事,青安縣農機站門市部的蘇興國打電話通知了騰飛廠,七舅正往縣裡趕呢。

    「程哥,我看你就不要去了。你給問問,治安大隊有誰在青公安局有熟人的?」

    程新建也知道目前這個情況,他去了青安縣作用也不大,當即點頭,出去詢問去了。不一會走了進來,滿臉喜色。肖劍跟在他後頭。

    「有戲?」

    我笑著問。

    「嗯,忙。」

    「那就太好了,肖哥跟我們一起走」

    肖劍五大三粗的,性是點點頭。這些日子他跟著程類地人。

    「小俊,我看你也不要去了,有阮廠長和一起去」

    程新建這是關心我的安危。

    我笑了笑,說道:「怕什麼,我們是去解決問題,又放心吧,沒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赴青安縣


    安縣與向陽縣西南面接壤。縣城城關鎮與向陽鎮相TT裡地的樣子。連接的也是一條省道,比去寶州市的路況還糟糕,七十里,吉普車足足開了兩個小時,趕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我就著車內的燈光看了看表,八點二十七分。

    來之前,我就和老爸打過電話,告訴他要去青安縣處理一點事情,關於騰飛廠銷售方面的,可能要在青安縣住一個晚上。

    老爸聽說有七舅和一位公安局的同志陪同,便也很放心,沒有多問,不過還是叮囑了我一句,要注意安全。說起來,他這個兒子如今身家數十萬,絕對是向陽縣乃至寶州地區數一的大闊佬,一貫行事穩重,雖說還未滿十一歲,也該出去走一走了。

    這在我的第二次人生歷程中,也算得一個小小的里程碑。

    以前我也去過兩趟大寧市,一次是送周先生兼去省農科院公幹,一次是去印刷美女掛曆。兩次都與周先生有關,含有走親戚的成分在內。因為周先生與老爸非常熟稔,稱得上莫逆之交,又是我正式磕頭拜師的長輩,省委黨校堂堂的教授,去他家裡,老爸老媽自然十分放心。

    而這次去青安縣,卻純粹是為了騰飛機械廠的事情,是以機械廠大股東的身份參與經營活動(至少老爸是這麼認為的)。老爸這一同意,也就意味著他基本認同了我的成人資格。往後,除了抽煙喝酒打牌賭博泡MM暫時還不能讓他知曉,其他的「成人活動」,他大約也能接受了罷?

    「小俊,咱們先找一個招待所住下來吧,明天再去公安局。」

    七舅說道。

    「不行,今晚上就去。招待所不忙,實在不行再趕回向陽縣就是了。」

    我斷然道。

    胖大海看我地眼神裡。就多了幾分感激。

    見我態度堅決。七舅也便不反駁。別看他是大隊長。又是長輩。事實上在他心目中。這一趟既然有我同來。就應該是由我來作主地。

    這個小外甥。著實不是個簡單人物。還將公安局地警察也叫上了。

    「肖哥。你那個同學。晚上不會在局裡上班吧?你知道他住哪嗎?」

    肖劍想了想。說道:「前兩年來過一次。那時住在集體宿舍。不過去年他結婚了。我正出任務。沒趕上參加婚禮。現在不知道住在哪裡了。」

    「那就去問。你工作證帶著地吧?」

    「帶著呢。」

    我點點頭,對司機周厚群說道:「周師傅,去公安局。」

    周厚群搔搔頭:「我不知道路。」

    「肖哥,和我換個位置,你坐前面來,給他指路。」

    眼見我做事果決,毫不拖泥帶水,一車人更是佩服。

    我個子小,從前面移到後面不費事,肖劍五大三粗,鑽過來可是費了點勁。

    車子開到公安局,肖劍跳下車來,走到傳達室,將自己的證件遞給守傳達的老頭,問道:「老人家,我是刑偵大隊李建武的同學,從向陽縣過來的,請問他住在哪裡?」

    老頭子仔細看了看肖劍的證件,見他雖然穿著便裝,眉宇間透出一股凌厲之氣,倒像個做警察的,當即說道:「李建武住在財稅局呢。他愛人的單位。」

    嘿嘿,財稅局貌似是比公安局有錢,住宿條件應該也比公安局好吧。後世人都以為警察作威作福,待遇超好,其實也未必盡然。一些基層的小警察,如果固守原則不貪不撈的,其實日子過得也很艱辛。

    有時一個出差費用自己墊了,好幾個月都報銷不下來。原因在於國稅地稅分流之後,貧困地區縣一級財政基本被欠款淹沒,紛紛寅吃卯糧,有限的的財政收入養著一大幫子超編的閒人,單工資這一塊就壓得縣長財政局長這些人透不過氣來,公安局的辦案經費都保證不了。

    自然這個時候,尚未窘迫至斯,不過也好不多少。

    青安縣的經濟以往比向陽縣要略好一點,在寶州地區的七縣一市中居中間位置吧。但是整個寶州地區都屬於N省的貧u:局的幹警結婚之後住在愛人單位也就不足為奇。

    財稅局怎麼走,肖劍也不知道。

    好在林海仁來青安縣次數不少,卻認得路。當下他又和肖劍換了位置,指點周厚群開車。

    車子開到財稅局,已經九點了。

    守傳達的老頭原本不讓我們進去,但看了肖劍的證件,又瞧我們是開著車子來的,怕是有點來頭,猶豫一陣之後還是放行了。

    財稅局雖然是個好單位,八零年的時候,普通職工宿舍樓可也沒建成套間,與全國各地的筒子樓一般無二。不過李建武獨具匠心,將相鄰的兩間宿舍打通了,也算是個二居室,只是沒有衛生間和廚房。

    老式筒子樓的衛生間和廚房都是公用的,如果每一層樓都配置有衛生間,那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許多筒子樓是整棟樓只配了一處衛生間。半夜裡脹得難受的話,得樓上樓下跑好一陣子去上廁所。夏天還好,冬天實在熬人。

    因而便是在財稅局這般「高貴」單位,老式的便壺和馬桶依舊大行其道。

    畢竟願意在半夜時分跑上幾百米去上廁所的人還是不多見的。

    李建武尚未睡覺,正和老婆相擁在一起看電視,聽到敲門打開一看,見到粗壯魁梧的肖劍,頓時大喜,一迭聲說道:「肖劍,是你小子,哈哈,你他媽的,怎麼這時候來了?快進來……呃,大家都請進吧……嬌嬌,來客人了,快倒茶水……」

    嬌嬌料必是他愛人的暱稱了,凸起個大肚子,身材臃腫自不待言,因為在家裡,又是夜間,披頭散髮的,長相亦並不秀美,和「嬌嬌」這個名字,實在有點風馬牛不相干。

    不過人家夫妻恩愛,便是有人娶了後世網絡紅人「XX姐姐」那般的龐然大物,老公要叫她「小心肝小寶貝」,你也只能乾瞪眼。

    李建武的愛人不顧身子笨重,張羅著給大家倒茶水,擺出瓜子糖果客,然後就一言不發坐在李建武身旁,很小媳婦的模樣,倒也不枉了「嬌嬌」這個愛稱。

    都說女人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而美麗,看來頗有道理。

    肖劍先給李建武介紹這一幫子不速之客,給七舅介紹的是「騰飛機械廠副廠長」,貌似這個

    柳家山大隊大隊長管用,林海仁是「騰飛機械廠銷售介紹我的時候犯了難,在車上,我也沒交代他要不要洩露我的身份。

    「我叫柳俊,跟我七舅一塊來玩的。」

    我指著阮成勝,主動介紹了自己。

    基本上,李建武沒聽我說些什麼,一個小屁孩,如果不打出柳衙內的招牌,著實也不值得人家如何重視。他的眉頭已經暗暗皺了起來。

    瞧這個架勢,李建武比肖劍機靈,只聽了「騰飛機械廠」的名字就已猜到我們的來意,不愧是干刑警的人。

    「老同學,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李建武笑笑,說道。語氣略略起了些變化,不似剛見面時那般熱情。

    肖劍本就不善言辭,見李建武猜到了來意,便也不隱瞞,說道:「怎麼,這個案子交到了刑警隊?」

    一幫混混在汽車站打架鬥毆,照說該是治安大隊該管。

    李建武搖搖頭:「這事,輪不到刑警隊管。不過鬧的動靜挺大。」

    肖劍明知故問:「一個普通的治安案子,能鬧多大動靜?」

    李建武瞧他一眼,眉毛揚了揚,問道:「肖劍,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肖劍便有些不悅,說道:「我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急毛急火的趕了過來,什麼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是啊,李隊長,你看,我們來得太匆忙了,連個進門禮都來不及帶……」

    七舅怕他們三句話鬧個滿擰,馬上在一旁插言。

    「阮廠長太客氣了,我和肖劍,是公安學校睡上下鋪的老同學,不講究這些東西的。你們連夜趕過來,第一個就想到我,算他肖劍夠意思。」

    李建武笑道。

    這話說得得體。

    我又瞟了李建武幾眼,心裡有點拿不準,這人是真的講義氣呢還是八面玲瓏,見人說話見鬼打卦?

    「那你說說,到底這個案子,怎麼個鬧的大動靜呢?」

    肖劍悶聲問道。

    李建武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你們那個銷售員,是叫顏海軍吧?你知道他打的誰嗎?」

    顏海軍是黑子的大號。

    「誰啊?」

    肖劍明知故問。

    「咱們青安縣縣委副書記孟宇翰的兒子孟躍進。」

    向陽縣委只有兩個副書記,其中老爸是兼任,主要管的是革委會那一塊。真正的專職副書記只有唐海天一位。這麼安排,也是給唐海天一個安慰,凸顯出他專職副書記的重要性。但向陽縣幾乎算得是一個特例,其他兄弟縣市,副書記一般都有三到四位,寶州地委就有四位副書記。不知道這個孟宇翰是分管哪一塊的副書記,不過不管他分管哪一塊,在一縣之地都算得位高權重了。

    縣委副書記的兒子居然在青安縣汽車站被一個外地佬打成豬頭,也難怪李建武要說「動靜鬧得挺大」了。

    這個時候跟李建武理論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顯然沒啥作用,這事不歸他管。不過肖劍還是提了一嘴。

    「聽說這事也是事出有因,是那些混子在汽車站調戲婦女,顏海軍看不過眼才見義勇為的。」

    李建武聞言一怔,說道:「好像不是這樣吧?聽說是顏海軍對人家女同志動手動腳,孟躍進上前制止,這才打起來的。」

    呵呵,原來事情已經被定性成這樣了。看來青安縣公安局鐵了心不會秉公執法了。

    「怎麼會,明明是他們調戲婦女……」

    林海仁忍不住叫了起來。

    他是當事人之一,聽李建武如此顛倒黑白,自然不服。

    李建武瞅他一眼,神色凌厲起來,說道:「你怎麼知道的?當時你也在場嗎?」

    「我……」

    林海仁頓時有些畏懼,瞧瞧李建武,再瞧瞧本衙內,沒了聲息。

    這可是在青安縣,俊少爺的「衙內」招牌只怕不好使,不要將自己再填了進去,與黑子在號子裡做一對難兄難弟,可就大糟而特糟了。

    號子裡有多黑,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很難想像得到的。

    「我聽說當時和顏海軍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是你嗎?」

    李建武還有點不依不饒了。

    我不覺皺起眉頭。

    看來這人有些不大靠譜。咱們好歹是上門來找你幫忙的,你不幫也就算了,難道還想將胖大海也逮進局子裡去,向孟躍進表功不成?

    還別說,如果這傢伙一門心思想往上爬,說不定真會幹出這種沒屁眼的事情來。只要能巴結上孟副書記,肖劍這個老同學算得什麼?

    林海仁連連搖手,結結巴巴道:「不是不是,我沒有在場……」

    李建武「哼」了一聲:「既然你沒有在場,就不要胡亂說話。」

    我不覺氣往上衝,強忍住沒有拂袖而去,淡淡說道:「這麼說起來,問題的關鍵是在孟躍進身上了?」

    李建武瞥我一眼,沒有吭聲。大約是不屑與我這小屁孩談論這種「大事」。

    肖劍嚇了一跳。這個同學是他自告奮勇推薦的,幫不上忙還則罷了,若是得罪了俊少爺,人家拿李建武沒法子,這口氣怕是要撒在自家身上。

    「建武,能不能讓我們先見一下顏海軍,給他送點日用品啥的。」

    肖劍說道。

    這也是我們在車上說好的。先看看黑子的情況再說,就算李建武幫不上大忙,起碼打個招呼,讓黑子不要在號子裡吃太大的虧。

    李建武猶豫著:「這個,怕是有點不大好辦啊……」

    「得了吧,建武,你在刑警隊混了那麼多年,連這個面子都沒有?我們就是見一下面,送點日用品,也不違反局裡的啥規定。」

    肖劍有些生氣了。

    李建武見此,也委實無奈,不要孟躍進的馬屁沒拍上,先就得罪了老同學,傳出去可不大好聽。這人還是要個面子的。

    「那好吧,我想想辦法,不過,你們就是送點日用品啊,多的話不要隨便亂說。」

    聽了這話,我暗暗冷笑。這個李建武,膽子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沒一點擔當,往後大約就在小幹警的位置上混了,想要出頭,難!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24 PM

本帖最後由 aggress 於 2010-3-3 07:26 P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收審所


    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是,黑子的情形不是很糟糕。

    在青安縣收審所見到黑子,還真費了一番周折。李建武雖說在青安縣公安局混了好幾年,正如我對他的評價,膽子小,沒擔當,面子上人緣是不錯,真正要緊時候,沒幾個人買他的賬。

    輾轉託了兩三個人,最後硬是叫周厚群趕到縣革委門前的供銷社小門市部買了幾瓶酒幾條煙,送給了收審所一個姓侯的副所長,這才偷偷摸摸帶我們在收審所的接待室見了黑子一面。還只准肖劍一個人去見。肖劍堅持要帶上我一道,侯所長見我小孩子家家的,認為礙不了什麼事,也就沒有阻攔。

    我原以為黑子會被銬上腳鐐手銬,誰知沒有。

    這就好多了,雖說號子裡黑得很,黑子這麼虎彪彪的一條大漢,白天的時候,一個人對十幾把刀子,楞沒給砍成血葫蘆,光憑這一點,號子裡的人就未必敢胡來。

    半夜三更的,黑子還以為是提審呢。

    疲勞戰術其實也是刑訊逼供的一種,而且是挺厲害的一種,許多剛嘴鐵牙的傢伙,幾天幾夜不間斷的審訊下來,實在支持不住,為了求得好好睡一覺,什麼都往外倒了。

    在接待室一見到我,這個彪形大漢眼睛頓時濕潤了。

    什麼人半夜裡來看他,他都不會如此意外。但我還只有十一歲啊,而且身份金貴,深更半夜跑到青安縣來看他一個混子,也難怪黑子動了真感情。

    「黑子,傷著哪裡沒有?」

    我第一句話就是問的這個。

    「沒。都是些皮外傷。不要緊。」

    黑子搖搖頭。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黑子臉頰上有兩處淤青。左眼角裂了一條縫。結了個血痂。右手上有道血痕。此外衣服也有幾處破損。瞧他神完氣足地樣子。估計是沒受什麼重傷。

    「俊少爺。這麼晚勞你趕過來……」

    我一擺手止住了黑子地感激之言。說道:「咱們時間有限。別說沒用地。我問你。當時在汽車站。確實是他們在調戲婦女麼?」

    「是!」

    黑子重重點了一下頭。

    他這一點頭,我就放心了。林海仁說的話,老實說我還是有點信不過。但是這種情形下,黑子斷然不會同我撒謊。

    既然事情涉及到縣委副書記的兒子,就得做兩手準備。在人家的地頭,自然最好是花錢消災,看能不能說服那個孟躍進,放黑子一馬。只要孟衙內不死死咬住不放,再在公安局打點一下,估計事情不難解決。

    我不是正義感無限膨脹的人,前世今生都不是。

    上輩子草根,鎮日價為謀生餬口勞碌奔波,沒有培養正義感的土壤。在網絡上跟風,隨大流罵罵社會上不公正的事情,做做「糞青」是有的,基本上這也是我體現正義感的唯一方式。真在大街上看到不平之事,繞著走的可能性達到24K的純度。在這一點上,我遠不如黑子。至少他敢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不敢。若是換了別人,家裡有一個老娘一個老婆兩個孩子要養活的情形下,敢不敢挺身而出我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輩子運氣不錯,三瓶啤酒整了個穿越,因緣際會當上了個什麼「衙內」,暫時也只能在向陽縣搞風搞雨。整日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給人家揪住啥小辮子,將老爸整了下去,砸了衙內的招牌。

    所以說,碰到黑子這個事情,超出了向陽縣的管轄範圍,我第一個策略就是妥協,將人撈出來,也就在情理之中。

    若有人說我窩囊,認了!

    我上輩子搞維修的,若問題有捷徑可以解決的時候,一般情況下不會選擇走彎路。

    但是,人家孟衙內肯不肯放手,那還兩說呢。因此也不能不準備第二套方案。

    所謂第二套方案,那就是硬碰硬的幹!

    不管怎麼說,這個事情黑子佔了理,依法辦事的話,孟衙內吃不了兜著走。雖說是在青安縣,也不見得孟宇翰能一手遮天。只是不到萬不得已,沒必要死磕!

    「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的,知道嗎?」

    我緊著又問了一句。

    這個時候,侯所長剛巧走出去一下,不然的話,估計他會幹涉。這可是「串供」。

    「知道,叫石秀麗,家裡是青安縣曲溪鎮梅橋大隊的,我給她買了車票。」

    嗯,只要有名有姓有住址,就能找到人,黑子倒是蠻細心的。但願不要用上她的證詞。

    「估計快的話,一兩天就搞好了。如果事情不順利,可能時間要呆得長一點。今晚上太晚了,什麼東西都沒買,明天吧。」

    我簡單說道。

    侯所長可是說了,只有幾分鐘。

    案情尚未搞清楚之前,黑子是「嫌犯」,照規定是不能會見任何人的。眼下也不知道有沒有律師這一說。不過依照當前的體制來看,就算有律師,其實也是司法機關的一個組成部分,掛的牌子都該是「某某縣司法局律師事務所」。

    真正能頂住壓力,為當事人奔走的律師,國內一九八零年似乎尚未出現。

    黑子點點頭:「不礙事,習慣了。」

    這話逗得我燦然一笑。

    倒忘了這茬。

    「要些什麼東西?」

    「口杯,牙膏牙刷,洗臉盆啥的……其實我招待所裡都有,叫農機站門市部的蘇主任給我去拿一下就行了……」

    「煙酒副食品呢?」

    黑子和肖劍就都笑了。

    肖劍解釋道:「副食品可以送進去,煙酒是不行的,號子裡不允許。」

    原來還有這個說法。

    「那好,煙酒就免了,明天我給你搞些吃的來。」

    黑子那身胚,一頓至少吃五六兩米,收審所怕是沒那麼多飯給他吃。黑子笑了笑,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估計他這會正餓得慌呢。

    侯所長走進來,咳嗽了一聲,那意思就是說,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我也不囉嗦,站起身來,說道:「黑子,放心吧,我一定把你弄出來。」

    黑子點點頭,也不說啥感激的話。

    他就是這樣的人,欠了你的人情,拼了命也會還給你。

    侯所長看我的眼光就有點怪異,心說這小孩誰啊,這麼大口氣,當青安縣是你家的?

    回到招待所,我也沒急著睡覺,把七舅等幾個人召集了來,碰一下頭。

    「明天,得找那個孟躍進當面談談。這個人是關鍵。」

    說道。

    「沒門路啊。」

    七舅有點犯愁。

    經過今晚李建武的表現,他也看出來,李建武基本上靠不大住。且不說他並不想實心幫忙,就是肯幫,只怕也起不了大作用。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倒沒看出來李建武是這種人……」

    肖劍臉紅了一下,嘀咕了一句。

    「沒事,人家也有人家的難處,你想想啊,在咱們向陽縣,有幾個人敢得罪唐海天?」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所謂死黨,是你有事的時候,他會全力以赴幫忙。至於能不能將事情辦妥貼,有個能力問題,還有個機遇問題。

    這事確實也怪不得肖劍。若因此給他造成什麼壓力,就太不公平了。

    肖劍就感激地一笑。

    「找一下農機站門市部的蘇主任怎麼樣?他倒是比較肯幫忙的。」

    胖大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嘴。

    「嗯……」

    我想了想,點點頭。

    「可以試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就安排肖劍去買日用品和副食品,叫他給黑子送到收審所去。不管怎麼說,他是警察,公安局裡面的道道,摸得清楚。七舅和周厚群就不如他,說不定會怯場。至於胖大海,根本不能讓他在公安局露面,沒的送貨上門了。

    然後我和七舅領著胖大海,買了煙酒登門去拜訪蘇興國。

    這次來得匆忙,我只帶了兩百來塊錢現金,當時銀行沒有聯網一說,異地存取相當麻煩。好在七舅有準備,帶了五百塊錢。

    他知道到外地辦事要花錢呢。

    蘇興國在辦公室看到推門進來的林海仁,嚇了一跳。

    「哎呀,小林,你怎麼還敢來啊?昨天公安局的人還來我這裡問呢。」

    「問什麼?」

    林海仁就有些緊張。

    做混子出身的都這樣,面對刀子棍棒時或許不怯場,但一聽說警察找,馬上就哆嗦。

    「說在汽車站調戲婦女的一共有兩個人,問另一個去了哪裡。」

    「我呸!他媽的,胡說八道也得有個譜,明明是他們調戲婦女……」

    林海仁禁不住罵了起來。

    「小林,注意點!當著蘇主任,怎麼說話呢?」

    七舅及時擺出領導架子,喝住了胖大海。

    「這位就是蘇主任吧?我是阮成勝,騰飛機械廠的副廠長……」

    七舅笑呵呵的伸出手去。

    一聽說是騰飛機械廠的副廠長,蘇主任馬上滿臉堆笑,從辦公桌後轉出來,握住了七舅的手。

    「阮廠長,你好你好……請坐,快請坐!」

    蘇主任如此熱情也是有原因的,自打青安縣農機站代銷騰飛廠的產品,沒少賺錢。這猶罷了,算是公家的,不過他私人,可也得了不少實惠。

    雖說我不大管工廠的具體事務,但每個月的賬目卻是要仔細審查的。花在青安縣農機站的所謂「業務招待費」可不在少數。

    這個我是能容忍的,反正業務費也好,招待費也好,都統一算在提成裡頭。賺多賺少,送多送少,銷售員自己去劃算。

    我考核銷售人員業績只有很簡單的兩條:銷售額和資金回籠。

    特別是資金回籠這一塊,我抓得很緊,若出現異常,不管涉及到誰,我定然會叫七舅親自去查個水落石出。這個是不能含糊的。做甩手掌櫃,若連資金都控制不住,那就不是掌櫃了,是傻B。

    「阮廠長,是為了小顏的事來的吧?」

    蘇興國倒直爽,沒有拐彎抹角。一邊倒茶水一邊問道。

    「是的,這個事情還要請蘇主任幫忙啊!」

    七舅見他爽快,也就開門見山。

    「唉……怕是有點為難……」

    蘇興國放下茶杯,摸了摸下巴,雙眉皺了起來。

    林海仁和蘇興國比較熟,也便沒有多少顧忌,搶著說道:「蘇主任,這個事情,確實不是我們的錯,是他們調戲婦女,黑子看不過眼才出手的,你要相信我們……」

    蘇興國瞧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小林,不是我不相信你,問題是,我相信沒用啊,人家有證人啊……」

    林海仁氣得脖子都漲了起來,青筋暴跳。

    「我也可以作證啊,還有,公安局可以去調查那個那個女的嘛……」

    「嘿嘿,小林,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盡說些不靠譜的話。公安局會給你去調查嗎?」

    蘇興國就有點生氣,提高了一點音調。

    「再說了,就算公安局的同志給你去調查,那個女的敢說真話嗎?給你們洗清白了,她自己往後還要不要在青安縣過日子啊?」

    「TM的,這還是不是GC黨的天下了?由得他們胡搞!」

    林海仁氣得要抓狂了。

    蘇興國一曬,道:「小林,你若是這個態度,那就請回吧。」

    我冷眼旁觀,覺得這個蘇興國算是個頭腦冷靜的人,凡事從實際出發,話都能說到點子上。這樣的人,值得一交。倒是胖大海有點搞笑,自己就是個混混出身,居然說出「誰家的天下」這種話來。

    「小林!」

    七舅瞪了他一眼。

    林海仁不是笨人,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當即閉嘴。李建武指望不上,蘇興國可不能再得罪了。

    「是這樣的,蘇主任,聽說這個事情牽扯到你們縣委孟宇翰副書記的兒子孟躍進身上?」

    蘇興國倒不隱瞞,點了點頭。

    「這位孟公子,為人怎麼樣?」

    我突然插口問道。

    蘇興國有些奇怪地望著我,不知道這小孩什麼來路,問的話居然這麼「大人化」。

    「嗯,這個可不好說……」

    涉及到孟躍進,蘇興國說話也小心起來。

    我決定直截了當跟他挑明了。

    「蘇主任,我們這次來,是想解決問題,不打算把事情鬧大。現在看起來,整件事情的關鍵在於孟公子的態度。不知道蘇主任可不可以幫忙搭個橋牽個線,讓我們和孟公子當面談一談!」

    蘇興國一聽這話,眼睛眯縫了起來,也顧不得驚訝了。

    因為我的話,正正說到了點子上。

    「這樣啊,那好,我想想辦法。」



第一百四十六章 走著瞧

    孟躍進大約二十歲出頭,穿一件褐色的夾克,還戴了個鴨舌帽。這年頭,敢這麼妝扮的人可不多。尤其這個鴨舌帽,最開始的時候,是工人階級的專利,凡是戴這種髒兮兮的鴨舌帽的,便代表著工人的身份,也就是吃皇糧的,很拉風。接下來,就是流氓阿飛的專利,鴨舌帽下一頭亂糟糟的長頭發,穿個髒不拉嘰的夾克,大喇叭褲,出位一點的還弄個蛤蟆鏡,隔幾百米遠就流氓氣息逼人。再以後就有些戲劇性,居然成了干部的專利,當流氓阿飛都不戴鴨舌帽的時候,這種古里古怪的帽子大規模的出現在了國家干部油光水滑的腦袋上,甚至還有一些職位相當高的領導干部,戴的也是鴨舌帽。

    一九八零年,正是流氓阿飛戴鴨舌帽剛開始流行的時候。

    甦興國倒是個能干人,當天晚間就約到了孟躍進和我們在青安縣的城關飯店會面。這個城關飯店,與向陽縣的人民飯店地位相當,青安縣最大的國營飯店。

    孟躍進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了三個手下。大約被黑子的勇猛震懾住了,認定向陽縣來的都是狠角色,因而雖是在自家地盤上,也不敢大意,吃個飯還帶三個保鏢,讓我看得暗暗搖頭。

    本衙內暗暗搖頭,是有理由的。

    其一,這位孟公子似乎沒有掌握做衙內的技巧,將自己整得如同一個純粹的流氓混混,其實不會給他加分,只會掉份,很糟蹋衙內這個金字招牌。如《水傳》里的小高,雖然很不是個玩意,卻頗有衙內派頭。要搞林沖的老婆,也是手下人出面,將女人抓來,自己只要辦一件事——上床!幾曾見高衙內赤膊上陣和潑皮混混當街對決的?好勇斗狠,是手下人的事,非到萬不得已或者特殊情況,老大是不會親自出手的。

    區區在下柳俊先生,也做了許多時候的衙內,真正操家伙上陣的,只有救梁巧那一次,而且還給人家扇了一巴掌,搞得有點狼狽。不過比較起孟衙內,我算得很體面的了,畢竟年紀小著,打不過成年人很正常。哪像孟躍進,五個人被人家兩個人放倒,丟人丟大發了。

    其二,他帶的這三個保鏢也太差勁了些,走路一搖三擺,渾身亂抖,流氓氣息倒是十足,只是有點五癆七傷,真動手,肖劍一個人放倒他們還行有余力。這樣的包貨色,帶與不帶有何區別?

    我原本對孟躍進便印象不佳,一見之下,更是倒胃口。放低姿態與這樣的家伙談判,雅非本衙內所願。只是實逼此處,無可奈何罷了。

    不過本衙內固然不待見孟躍進,孟躍進眼里更加沒有我一點位置。他焉能想到,這一撥向陽來的家伙,實則是以這個小屁孩為主的。

    “老甦,什麼事啊?”

    孟躍進很拿捏。大模大樣坐下來。也不和我們打招呼。假惺惺地問甦興國。他那三個跟班。也一副拽兮兮地樣子。拉開架勢就坐了。全不將請客地主人放在眼里。仿佛能來吃我們一頓飯。已經很給面子了。

    娘賣X地。什麼玩意?

    若不是為了黑子。本衙內立馬拂袖而去。

    不過甦興國表現還好。沒有在孟躍進這個愣頭青面前點頭哈腰。只是保持著應有地禮貌。微笑著說︰“孟少爺。既然賞臉來了。我們先吃飯。有什麼事。吃了飯再說。好不?”

    “行。那就先吃飯。”

    孟躍進似乎對甦興國還比較感冒。倒不胡亂駁他地面子。

    我心中便是一動,瞧來甦興國面子上雖只是個小小門市部主任,股級干部都算不上,只怕在青安縣,也有一定的關系呢。

    “來,孟少爺,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向陽縣公安局治安大隊一中隊肖隊長……”

    肖劍便伸出手去,說道︰“孟少爺,你好,我是肖劍。”

    孟躍進伸出手和肖劍握了一下,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向陽縣公安局治安大隊的中隊長,那就是正式的公安干警了,可不是聯防隊員。當得起孟衙內給個面子。

    “這位是向陽縣騰飛機械廠的阮廠長……”

    “孟少爺,你好,我是阮成勝。”

    七舅學著肖劍的樣子自我介紹了一下,也伸出手去。

    孰料孟躍進這廝十分可惡,居然別過了頭,理都不理,全當沒看見似的,將七舅晾在那里,進退不得,好一陣才訕訕地收回手去。

    見了孟躍進這個架勢,甦興國也很識相,壓根就不提本衙內的字號,省得自討沒趣。況且我也只告訴他,是阮廠長的外甥,並沒有打出柳衙內的招牌。

    不一會酒菜上來。

    向陽縣人民飯店的招牌菜式紅燜羊肉,因為向陽縣的山羊比較出名,而青安縣城關飯店,上的就是牛肉席。爆炒牛蹄筋,酸辣牛百葉,紅燒牛鞭,炸牛排,青椒炒牛柳,一個勁跟黃牛過不去。此外清蒸全雞,四喜丸子,紅燒全魚這些品相富貴的菜式,也是必不可少的。基本上,只要飯店里能有的大菜,全點上來了。

    既然要擺和事酒,就不能小家子氣。

    當時的縣城飯店,也就是這些菜式了。如果有海參鮑魚天九皇翅,我也會毫不猶豫都點了。

    我不是很在意錢。

    還是那句話︰錢賺來就是花的。收在家里,一點意義都沒有。

    向陽縣領導干部喜歡喝茅台,青安縣官場卻喜好五糧液,也算是一鄉一俗。

    孟躍進見上的是五糧液,臉色稍好一點。

    不管怎麼樣,看來向陽縣這幾個家伙還是有誠意的,也見過世面,不是鄉巴佬。

    “來,大家滿上,干一杯!”

    甦興國的和事佬做得蠻到位。雖說他的年紀大致和七舅差不多,是酒桌上年紀最長的,卻放下身段,給諸人一一斟酒,連我小孩子面前都有一杯。

    孟躍進擺譜歸擺譜,對五糧液還是不拒絕的,酒到杯干。他那三個跟班,更是很沒品位的咂巴咂巴嘴,連連吸氣。

    七舅和肖劍陪了一杯,我就是沾沾唇。

    連盡三杯,孟躍進話就多了起來,不住地炫耀他在青安縣如何了得,某年某月,在某處痛扁了誰,某年某月,又因為某人小小得罪了他,以致被打斷了

    。仿佛他就是青安縣的土皇帝加無敵戰神。只要他一)個流里流氣的跟班便即連聲附和,嚷嚷著敬大哥一杯。

    “那個向陽佬,也太他媽囂張了,老子昨天在汽車站看上了那個妹仔……”

    孟躍進滿嘴跑火車,猛意識到說漏了嘴,頓時有些尷尬。

    一個有點斗雞眼的跟班馬上嚷嚷起來︰“就是啊,他媽的,那個妹仔可水靈了,要不是那個向陽佬……”

    “對子眼!”

    孟躍進卻尚未醉,厲聲喝止斗雞眼。

    所謂“對子眼”,正是青安縣方言對斗雞眼的稱呼,大約也是該名跟班的綽號,倒也貼切。

    七舅和肖劍都向我望來,我端起茶杯喝一口茶,不動聲色。今天是來講和的,不是破案。倒不必揪他的語病。這麼半句話,也做不了法庭的證據。

    甦興國便撇了撇嘴,似乎對孟躍進有些不以為然。

    又喝了幾杯酒,孟躍進臉更紅了,斜眼乜著七舅,說道︰“你們想要講和是吧?”

    七舅點點頭,說道︰“孟少爺,我們的銷售員不認識你,多有得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看……”

    “嘿嘿,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道理我也懂,好,看在甦主任面子上,這個面子我給了,不過……你的人打傷我幾個兄弟這個賬,怎麼算法?”

    孟躍進牛皮哄哄的嚷嚷。

    七舅陪著笑,說道︰“孟少爺說個章程?”

    “要賠醫藥費……”

    對子眼叫道。

    “對,還要賠營養費……”

    另一個跟班也亂哄哄的插嘴。

    我皺了皺眉,TM的,孟躍進怎麼管手下人的?這般沒規沒矩!不過瞧這位孟衙內的德行,自家也不像是個有規矩的人。

    “嘿嘿,向陽佬,你們都聽清楚了?”

    孟躍進大著舌頭道。

    這個草包,敢情連七舅姓什麼都忘記了,開口閉口“向陽佬”。要不是在青安縣,就憑“向陽佬”這三個字,也夠本衙內好好收拾他了。

    甦興國不悅地道︰“孟少爺,這位是騰飛機械廠的阮廠長……要賠多少醫藥費,你總要說個數。還有,營養費什麼的,就不要提了吧?”

    且不論甦興國是得了騰飛廠和黑子的好處還是良心尚在,這話倒還說得公允。

    孟躍進一拍桌子,說道︰“行,那就賠五百塊!”

    七舅和甦興國都嚇了一跳。

    五百塊,虧他也敢開口。

    今天在城關飯店差不多吃了個“滿漢全席”,還上了兩瓶五糧液,加起來也不夠七十塊錢。甦興國都還覺得太豐盛了,估計縣里招待地區來的領導,一桌酒有時還到不了這個標準。他原以為,最多賠個一兩百塊錢,也就是了。

    誰知孟躍進竟然獅子大開口。

    “要現金啊,現在就付!”

    孟躍進又加了一句。

    “孟少爺,太多了吧?”

    甦興國說道。

    孟躍進瞪他一眼,嚷道︰“老甦,你到底幫誰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啊,他們那個什麼什麼騰飛廠可有錢了,他們廠那個美女掛歷,還在我家貼著呢。我爸還在家里說起過,去年向陽縣搞什麼年底總結表彰,騰飛機械廠是典型,賺了十萬塊……我才要五百,算是客氣的了。”

    我不覺有些好笑。聽這位的意思,要是不客氣的話,敢情還要騰飛廠分一半紅利給他?

    肖劍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似乎只要等我一句話,就要出手收拾這個混蛋了。

    七舅的臉色也是陣紅陣白,不住拿眼楮瞟我。

    錢他是帶夠了,不過孟躍進實在不像話,他有些拿不準主意。畢竟五百元可不是個小數目。

    我再次端起杯子,不過這次端的是酒杯,抿了一口,緩緩點了點頭。

    七舅深深吸了口氣,也一拍桌子,說道︰“好,五百就五百。但是要馬上放人。”

    “馬上放人?”

    孟躍進笑了。

    “阮廠長,你當青安縣公安局是你家開的?你說放人就放人?”

    這回他倒是記得七舅是阮廠長了。

    “那你的意思要怎樣?”

    “這五百塊錢,只是賠我們的醫藥費,公安局那邊,要你們自己去結案。另外,你那個手下,打傷了本少爺,這個面子,不是錢能夠補得起的。”

    “是啊,那個向陽佬,他媽的好不厲害,我們大哥在青安縣還沒吃過這樣的虧呢!”

    對子眼又來火上添油。但是言語之間,對黑子的身手也很是佩服。一個人對十幾把刀,不是鬧著玩的。

    “要他給老子磕三個響頭,這事就算過去了。”

    孟躍進惡狠狠地道。

    幸好林海仁不在,否則只怕立時便會再打起來。

    肖劍和七舅的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這個娘賣X的孟躍進,也太過分了。這個條件不要說我根本不可能答應,就算我肯答應,黑子也絕不會做。

    甦興國皺起眉頭,說道︰“孟少爺,這也太過分了吧?”

    “過分?嘿嘿,不要說他一個外地佬,就是在這城關鎮,誰敢打老子?”

    孟躍進叫囂起來。

    “老甦,你也不要多說了,不是我不買你的面子。這個面子我若是給了你,今後青安縣還會有人把我孟躍進放在眼里嗎?我告訴你老甦,他們今天答應了就算了,不然的話,他們騰飛機械廠不要想在青安縣做生意。”

    甦興國頓時噎得說不出話來。

    七舅強忍怒氣,說道︰“孟少爺,不能再改一改嗎?”

    “改?好啊,我叫人在號子里打斷他兩條腿!”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往門外就走。七舅和肖劍一怔,隨即跟了上來。

    甦興國和孟躍進一干人都愣了。打從他們進來,我就沒吭過一聲,誰也沒把這小屁孩當回事。誰知道我一起身,七舅和肖劍居然也毫不猶豫就跟我走了。

    我走到門口,扭過頭,冷冷丟下一句話。

    “孟躍進,走著瞧!”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28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省城求援

    吉普車經過向陽縣,放下肖劍,沒有停留,直接奔省城

    七舅問我去找誰,我回了三個字。

    “周先生。”

    孟躍進如此可惡,我便沒打算跟他妥協。既然你小子想玩,那好,本衙內就陪你玩到底。奶奶的,向陽縣管不到你青安縣,難道N省也管不到?

    七舅本來一直在憂心忡忡,聽我提起周先生的名字,頓時一拍後腦勺。

    “是呢,我怎麼沒想到?”

    我笑了笑,沒吭聲,靠在座椅墊背上,閉上眼楮。

    昨晚上睡得太晚,長途行車又很累人,得抓緊時間補一覺。不一刻,七舅和林海仁也打起呼嚕來。只是苦了周厚群。好在他年輕,又是軍人出身,身子骨打熬得結實。

    到達省委黨校,已經很晚了。

    我沒有夜去拜訪先生,怕時候太晚先生已經睡下了,先在省委黨校招待所住了下來。七舅隨身帶著騰飛機械廠的介紹信,住招待所還是不成問題的。

    省委黨校招待所的規格自然比向陽縣一招待所高,住宿費也貴,單人間五塊錢一個晚上,雙人間六塊。七舅本來開的是兩個雙人間,我笑笑,讓他將其中一個雙人間改成了兩個單人間。

    我已經不大習慣和別人住一個房子了。

    當然。是不大習慣和別地男人住一個房子。

    上輩子打工地時候。做了主管。住地也是單人間。

    七舅雖然有點心疼錢。還是依言換了房間。結果服務員開門一看。他就嘖嘖贊嘆起來。潔白地床單被面。14英寸電視機。外帶衛生間。果然如同後世某個花生油廣告似地。貴得有道理。

    今天與孟躍進談判破裂。林海仁本來急得什麼似地。見我直接驅車來省城。雖不知找地是哪路大神。但瞧我神態自若。篤定如山。不自覺地增添了不少信心。

    黑子哥當初決定跟俊少爺混。當真沒錯。

    他隨著黑子跑了幾個月銷售,也算見過些世面了,不過黨校招待所這樣高檔的場所,卻還是第一次進,心情有些激動,居然提議打幾把牌玩一玩,賭點小錢消遣一下。

    上輩子做打工一族,娛樂甚少,賭錢也算是我的愛好之一,穿越回來之後,忙著協助嚴玉成和老爸上位,忙著開工廠賺錢,倒把這個愛好丟到了爪哇國。聽林海仁這麼一提,來了興趣。轉眼一看周厚群疲憊不堪的模樣,只得笑笑作罷。

    “洗洗睡吧。”

    我對林海仁說了句後世網絡上流行的語言。

    胖大海眨巴眨巴眼楮,無可奈何。老大還在號子里受苦,自己就興高采烈纏著要打牌,確實有些不妥。

    其實七舅和周厚群睡了,我可不能睡,胖大海也不能睡——還有個材料要寫呢。

    既然來省城告狀,材料還是要備下的,難不成要先生執筆?

    當下林海仁又將昨天的情形說了一遍,我便聽邊寫,修改了一下,再清,也搞到兩點多,一份三四千字的材料才算有了模樣。

    若不是今天在車上眯了一覺,還真有點熬不住。

    早晨六點起床,已經成為習慣,不管在哪里都一樣,師父不在,自己可以練。招待所的幾個服務員,望著這個獨自練習的小屁孩,都抿著嘴笑,很是好奇。

    等我晨練完畢,洗漱好了,七舅他們才一個個揉著惺忪的睡眼起床來。

    前不久和先生通電話的時候,得知先生已經提了省委黨校的副校長,行政級別調整為正廳,不過暫時沒加“常務”。呵呵,先生一平反,便即官運亨通。

    這也是因為大革命破壞力太強,許多老干部雖然平反,身體大不如前。先生今年五十二歲,在省里這個層級,卻正當年富力強,水平又高,官運亨通也屬正常。

    我在去先生家里的路上,突發奇想,若是先生能更進一步,上個副省部級或者外放地方搞個實權一把手,豈不是好?

    嗯嗯,這個事情,貌似也並非全無可能呢。老爸不就由一個技師躍居到了一縣之長的位置上麼?因何躍居上來的?還不是因為有一個先知先覺的兒子,助力不少!

    這一招,說不定用在先生身上也一樣靈光。

    我越想越是興奮,甚至哼起了小曲。

    “小俊?”

    是先生驚喜的聲音。

    抬眼一看,只見先生一身藏青色呢子中山裝,夾著一個公事包,正站在家門口,笑容滿臉望著我。

    慚愧,只記掛著怎生運作先生的仕途,倒叫先生先瞅見我了。

    “伯伯……”

    我歡快地叫道,一溜小跑。

    實話說,穿越之後,唯獨在外公外婆和先生師母面前,我才真正有小孩心性。無他,便算起上輩子四十年人生歷程,他們也都比我年長許多,無論前世今生,都是名副其實的長輩。

    比較起來,嚴玉成和老爸的心理年齡,只是與我大致相當罷了。因而更多的時候,我是抱著平輩的心態與他們打交道的。

    “老婆子,快出來,小俊來了……”

    周先生不忙著與我敘話,先就揚聲向屋子里叫喊。

    真不知師母每日里要念叨我多少遍。

    “啊,小俊來了,在哪里……”

    師母急匆匆推開房門,直沖出來,一見到我,眼楮便即濕潤了。我卻不便撩撥師母的悲情,就呆個一天半天的,老惹得師母掛牽,罪過得緊。

    “師母,你年輕漂亮多了呢,比伯伯年輕好多……”

    我笑嘻嘻地打趣。

    “這孩子……”

    師母就笑起來。

    “好啊,小俊,你打擊伯伯?”

    先生佯怒道。

    “伯伯也年輕好多,趕明再進一步,要算是最年輕的省部級領導了。”

    我順手又拍了一記馬屁,順帶著將剛才所想的意思露了一點出來。

    “別瞎說!”

    先生沉下臉,教訓道。

    這個省委黨校,稱得上大林子了,當真什麼鳥都有,須防隔牆有耳。

    這時候七舅走了過來,微微彎腰,很是謙恭地道︰“周先生……周師母……”

    “啊呀,是成勝啊,你怎麼也來了……哦,還有幾位客人呢,來來來,快請進屋坐……”

    麻塘灣緊挨柳家山,七舅是柳家山大隊的大隊長,與先生也是素識。以前先生是“周癲子”,如今成了紅旗公社走出去的最大的官,七舅自然恭謹小心。周厚群就更加不必說了,細論起來,他雖是柳家山大隊

    其實與麻塘灣周家才是一個宗族,按族譜排行,他該公。

    “伯伯,今天不用上班麼?”

    進了屋尚未坐下,我便打趣先生。

    “呵呵,班自然是要上的,不過你們來了,耽擱一會也無妨。”

    難得有家鄉人來拜訪,先生興致極高。

    “伯伯,你的秘書和司機呢,怎不來接你上班?”

    先生如今是正廳級干部,照規定是應該配備專職秘書和專職司機的。

    “就在一個學校里上班,還要麻煩人家秘書和司機做什麼?你當伯伯這麼官僚?”

    先生笑罵道。

    “這可不是麻煩不麻煩的問題,這是官威官體。伯伯如今的職位,若放在過去,那便是道台大人,就算走幾步路,都是八抬大轎的。胡屠戶說得好,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

    我搬出《範進中舉》里的段子,繼續調侃。

    “你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多講究。以後要真做了官,那還得了?”

    先生指著我,故意板起臉來教訓道。

    “嘿嘿,伯伯,我要真做了官,就會做一個為民辦事,主持公道的好官,不會縱容自己的兒子調戲婦女,顛倒黑白……”

    我順著桿子,就將眼藥掏了出來,準備給孟宇翰兩父子點上。

    “小俊,你什麼意思?”

    先生何等睿智,馬上聽出我話里有話,當即收起笑容,正色問道。

    我也不多說,掏出昨晚趕工出來的材料雙手呈了過去。

    先生接過來,慢慢細看。這是他的習慣,看什麼東西,第一遍的時候總是非常仔細,如是好的,看過之後,閉目沉思一會,還要再看一遍。

    料必做學問的大知識分子,都是這般認真的。

    只看了不到一半,先生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越往後看,越皺成一個“川”字。不過先生涵養甚佳,不輕易發火。果然看過一遍之後,閉目沉思稍頃,又再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幾個人大氣都不敢喘,便是師母給大家倒茶水上瓜子糖果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不發出大的聲響。

    “小俊,情況屬實?”

    先生看完第二遍,緩緩問道。

    “屬實,我們昨天剛從青安縣來……”

    我又將昨天談判的事情也告訴了先生,沒有絲毫隱瞞。

    “糊塗!”

    先生然不悅。

    “這樣的害群之馬,社會渣滓,你怎麼不立即向青安縣委報告,還要和他私了?真正糊塗!”

    我不禁苦笑起來。

    先生思想不是一般的正統,麻塘灣八年下放,也未曾讓他勘破世情。先生對大局的把握極有心得,可是小到一縣之地的細節問題,就不免有些理想主義化了。

    在他看來,這個事情只要報告給青安縣委,自然能得到公正的處理。

    “伯伯,報告青安縣委不頂用的,公安局會搞出一份對孟躍進有利的材料,黑子……不,顏海軍反倒會變成調戲婦女的流氓,孟躍進倒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了。”

    “胡說。GC黨的縣委會,豈能如此糊塗,顛倒黑白?”

    我搔了搔頭,來之前倒未曾算到先生的“迂腐”!這時候與他爭論青安縣委是否會秉公處理是不明智的,若按照他的意思將這份材料轉到青安縣委去,事情十有** 要糟糕。

    且不論別的,人家給你拖上幾個月,黑子在號子里這番苦頭,可有得吃了。說不定抵受不住,來個屈打成招。縱算最終扳倒了孟宇翰孟躍進父子,放出來一個半死不活的黑子,也絕不是我之初衷。

    在這一點上,我的目標很明確,第一是救黑子,第二才是整孟躍進。

    這回整不倒他沒關系,還有下一回再下一回,只要有耐心,機會總是能等到的。黑子卻只有一個,若給人家整垮了,太不劃算!

    這個要緊處,決不可搞錯。

    或許青安縣委能主持公道亦未可知,但我不想冒險。

    “伯伯,現在最關鍵的是沒有證據啊,那個……被調戲的女子石秀麗,是青安縣人,我怕她不肯出來作證。”

    “是啊,周先生,對方是青安縣的縣委副書記,一般人哪敢和他作對啊?”

    七舅在一旁敲邊鼓。

    先生雖然“迂腐”,但絕不笨,略略沉思一會,覺得我和七舅說的也有道理,便點頭道︰“那你們的意思想要怎麼辦?”

    “很簡單,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秉公執法!”

    我毫不猶豫答道。

    “這個話說得好!”

    先生贊許地連連點頭。

    師母就瞧著我,笑眯眯的,怎麼也看不夠。

    先生與師母沒有孩子,在向陽縣的最後三年,我實在給了他們太多的歡樂和安慰。在師母心目中,我其實就和自己的孩子一般無二。

    “不過,伯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靠青安縣公安局去調查真相,怕是有點靠不大住。昨天他們都已經給顏海軍定性了。”

    先生不覺有些怒意湧將上來,“哼”了一聲。

    “既然青安縣公安局不能查出真相,那就讓能查出真相的人去查。”

    聽先生這麼一說,我頓時喜上眉梢。

    “伯伯,能找到這樣的人?”

    貌似周先生只是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並不能直接指揮強力機關的人。

    先生又“哼”了一聲,這回卻是對我不滿。怎麼,你敢小看我只是個教書匠?

    先生也不打話,起身走到沙發前,抓起電話。

    “喂,小戴嗎,你去進修班找一個叫呂松的學員,到我家里來一下。”

    “伯伯,這個呂松是什麼人啊?”

    等先生放下電話走過來,我問道。

    “他是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我那個老同事趙亮忠的學生。”

    我一聽大喜過望。

    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雖說職務不高,可能是副處級吧,權力可是不小。須知當時的媒體,可不比後世遍地開花,記者滿街走。尤其是省報,隨便一個實習記者走出去,到了基層,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是真正的“無冕之王”。哪會出現什麼影視明星毆打記者的現象?更不可能出現縣委書記派警察赴京城抓捕央視記者的事情,除非這個縣委書記實在當得不耐煩了,自己找死!

    這回有好戲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省報記者

    呂松來得很快,先生打過電話不到二十分鐘,便和先生T7戴一道,急匆匆趕到了先生的住所。

    聽先生說呂松是省報老編輯趙亮忠的學生,料必年齡不算大。見面之下,發現也已三十二三歲的樣子了。在省報能上到副處,以當時到處充斥平反老干部的現實情況,呂松算得很有能耐的了。況且他參加的是省委黨校的處級干部進修班,這與普通的培訓班是完全不一樣的。進修班是專門為準備提拔使用的干部準備的。副處進修班結業之後,一般會提一級。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呂松結業之後就是省報新聞部的主任了。雖說黨校進修大都是走個過場,不過先生這個黨校的副校長,如果給他一個不合格的評語,只怕呂松的仕途之路往後走起來就要坎坷一些。

    正因為如此,先生打電話的時候,才底氣十足。

    呂松一進門,就很客氣地鞠了一躬,問候道︰“周老師好。”

    我一聽這個稱呼,心里便更有了底。

    不叫周校長,也不稱周教授,卻叫“周老師”,這中間透出的不是一般的親近。聯想到趙亮忠與先生是多年故交,也稱得上世誼了。

    “呂松啊,這個材料你看一看。”

    先生也不和他客氣,直接將我寫的材料遞給了呂松。

    呂松雙手接過,看了一半,已雙眉緊蹙,甫一看完,便氣忿忿的說道︰“這還了得,無法無天了……”

    我又笑了笑。

    也是個聰明人啊!

    聽他地語氣。其實做作地成分多于憤慨。想他堂堂省報新聞部副主任。什麼社會陰暗面沒見過。孟躍進這事。在他眼里。實在有些小兒科。再說三十二三馬上要提正處地人。又是在省報這潭不見底地深水里。早該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地沉穩性格。他這個義憤填膺。是做給先生看地。

    當時地老干部。尤其是先生這種剛剛平反。憋屈了許多年地。更是眼楮里容不得沙子。對社會上地不公正深惡痛絕。

    呂松地氣憤。表達得恰到好處。

    “小呂啊。你看這個事情。該當如何處理呢?”

    先生不動聲色。但是稱呼已經悄悄變了。叫起了“小呂”。顯得比較“自己人”。而且詢問呂松地意見。也是一種尊重。並不隨便拿捏老師地架子。

    呂松想了想,說道︰“周老師,這個事情,照程序是該向青安縣委或者寶州地區公安處先反映的……”

    先生點點頭,說道︰“照理該當如此,不過聽向陽縣來的同志說,青安縣公安局已經將顏海軍定性為調戲婦女了。連當事人都沒有詢問,單憑斗毆一方的證詞,就如此定罪,怕是有點不妥吧?”

    “確實不妥。那老師的意見是……”

    先生眉毛一揚,淡淡道︰“你是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我只是負責將情況通報給你,該如何處理,你自己拿主意。”

    呵呵,料不到先生至誠君子,玩起“太極推手”來,也一點不含糊。

    呂松何等聰明,聽了先生這話,哪能還不明白?眼下自己的前程可在周老師手頭捏著,慢說與孟宇翰父子並無交情,便有,也顧不得了。

    “這樣吧,周老師,我去安排一下,派兩個記者下去調查參訪一下事實真相再說。如果這個材料反映的情況屬實,我再來匯報。”

    七舅和林海仁對視一眼,都是喜上眉梢。

    呂松說到做到,果真派出了兩個記者,一男一女,都比較年輕,男的叫彭飛,二十五六的樣子,和他的名字一樣,很飛揚跳脫的一個人,個子高高的,渾身充滿活力。據稱是上海某著名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畢業。其實他那個學校,後世的時候,新聞學系是非常有名的。早在建國之初就有了。只是大革命期間被迫停辦,作為一個專業並入了中文系。七八年的時候,又從中文系剝離出來,再次成為獨立的新聞學系。不過彭飛已經畢業三年,故而對外只能自稱中文系畢業。

    女記者叫白楊,卻是周先生的校友,人民大學新聞系在讀學生,分配到省報來搞實習的,也就二十出頭,個子高挑,鵝蛋臉,苗條秀美,十分青春靚麗。

    瞧彭飛不斷偷眼瞟過去,總是找機會搭訕的神情,這個家伙定然是在打這位小師妹的主意。

    呵呵,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不過看白楊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做派,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當時省報也不闊氣,像彭飛白楊這樣的年輕記者去下頭搞個調查采訪,貌似還帶有點私人性質在內,又不是什麼重要的熱

    ,報社自然也不會給他們專門派車。好在呂松聽我T己開了車來,也就老實不客氣,叫彭飛白楊搭咱們的順風車去青安縣。

    一台吉普車擠六個人,是有點超載,好在本衙內人小,四個大老爺們擠一擠,也能忍受。至于副駕駛的位置,不消說得,自然是要讓給白楊小姐的了。

    白楊才實習不久,踫到這樣的采訪任務,很是興奮,甫一上車就嘰嘰咯咯問個不停。七舅和林海仁的普通話都有點上不得台盤,周厚群軍人出身,普通話不錯,卻要開車,而且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大清楚。這個回復白記者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本衙內身上。

    上輩子在沿海地區打了許多年工,這個“國語”倒還難不倒鄙人。

    于是我便將大致情形說給她聽,言辭之間,並不如何誇張,也毫不偏袒。不過事實就是黑子佔了理,而且佔的還是全部的理,無須添油加醋,也已聽得白楊很是氣憤了。

    “啊,還有這樣的事?青安縣公安局怎麼能如此顛倒黑白?也太不像話了。”

    “是啊是啊,這些基層執法機關的人,素質確實不高,就會拍馬屁拉關系……”

    彭飛隨聲附和。

    白楊瞟他一眼,似乎有點不滿意,撇撇嘴道︰“彭飛,你這個態度要不得呢,事情還沒調查清楚,怎麼就能斷定人家基層執法機關的人素質不高呢?”

    彭飛頓時大為尷尬。

    我一聽,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小姑娘也真會胡攪蠻纏,明明是她自己先給青安縣公安局定了“顛倒黑白”的性質,怎麼彭飛附和一句,就成了“態度要不得”呢?

    瞧來還是不大喜歡彭飛這個人啊。

    眼見彭飛尷尬,他是去給本衙內助拳的,當得為他解個圍。

    “白記者,你老家是首都的嗎?普通話說得真好。”

    我順手給白楊戴了頂高帽子。

    “不是,我是大寧人,在首都讀書而已……咦,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你的普通話也說得很好呢……難道你老家也是首都的?嘻嘻……”

    這小丫頭,腦筋轉得挺快,一反手便調侃起本衙內來了。

    “首都我也很想去啊。不過,我也挺喜歡向陽縣的。畢竟是家鄉嘛。誰不說俺家鄉好!”

    想玩嘴皮子?那好,本衙內奉陪。反正還有幾個小時車程,長路漫漫,和美女一路聊天說地,也可聊解旅途寂寞。

    白楊抿嘴一笑,見我說話一套一套的,全不怯場,更是來了興趣。

    “小朋友,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呢。”

    又是“小朋友”,這個稱呼讓我有些郁悶。剛穿越回來那陣,人家叫我小朋友,我答得清脆響亮,頗以為榮。隨著時間推移,年歲漸長,如今身價數十萬,手底下正的邪的白道黑道也有一幫子人了,對“小朋友”之稱便敏感了些。尤其是白楊這種年齡的青春少女,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不諳人情世故的小姑娘,一口一個“小朋友”,聽得人別扭。

    “嗯,我叫柳俊,大家都叫我小俊……”

    郁悶ing!

    貌似“小俊”這稱呼,比“小朋友”也好不到哪里去,還親口告訴人家!不過想想也是不得已,難道還能讓人家叫我“俊少爺”?柳衙內這個招牌,在向陽縣如今是響當當的了,不過人家是省城的美女,年紀輕輕就能進省報實習,誰知有多硬的靠山?咱還是不要獻丑的好。

    一念及此,我忽然對白楊的姓氏感起興趣來。

    “白”這個姓,並不常見。不過新一屆的省委常委里頭,倒是有一位姓白的大佬——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白建明。

    《N省日報》正是白部長該管,莫非白楊是他的女兒或者佷女?設或如此,白楊進省報實習就再也尋常不過了。休說白楊乃是人民大學的高材生,便是如本衙內前世一般是個破爛得不能再破爛的大專畢業,人家省報那也是哭著喊著的往里要啊!

    當然,僅僅憑白楊姓白,在省報實習這兩點,就斷定她是白建明的女兒或佷女之類,未免有些牽強。這種事情,是不方便隨意動問的。

    無論如何,好好款待人家就是了。

    就算她與白建明毫無瓜葛,單單一個省報記者頭餃,也值得本衙內落力巴結。

    當時的記者,不是一般的吃香。

    “嘻嘻,小俊,這個事情跟你又有什麼關系了?你跟來干什麼?”

    暈!

    這女記者怎麼也和家庭主婦一樣,八卦得緊?

    嗯,仔細想想,白樺也並不完全是八卦,作為一個前

    采訪事實真相的記者,搞清楚這個問題確實很有必要自己,也很難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你所知,本衙內有一個特長,那就是當面撒謊不臉紅,而且腦瓜子轉得賊快,乃是編瞎話的高手。

    “是這樣的,我七舅……”我指了指阮成勝︰“……說要來省城見周先生,就帶我來了。”

    見我當面胡說,逗弄人家漂亮女記者,七舅和林海仁都竊笑不已。

    “周先生?省委黨校的周校長是不?”

    “嗯。”

    “那你和周校長又是什麼關系?”

    呵呵,白小妹妹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這個事情我倒不必撒謊,答道︰“周先生在向陽縣下放的時候,是我的老師。”

    “啊?周校長還在向陽縣做過老師啊,倒是意想不到。”

    白楊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微微一笑,略有些矜持地說道︰“是啊,做我一個人的老師。”

    “你一個人的老師?小俊,你運氣很不錯呢,能做周校長的入室弟子。”

    白楊便有些羨慕。

    我微笑點頭,深表贊同。

    “白楊,這次調查采訪,你打算怎麼入手啊?”

    許是見我和白楊有說有笑,彭飛有點眼紅,便插進來問道。

    “這可要你來決定,我是跟著你來實習的。”

    說到工作,白楊倒也謹慎守禮,並不隨便僭越。

    彭飛便有些小得意,說道︰“我看還是先聯系當地公安機關吧,比較合規矩。”

    白楊想了想,笑道︰“要我說,還不如直接去那個曲溪鎮梅橋大隊,找當事人石秀麗詢問情況比較好。掌握第一手資料嘛。”

    彭飛一怔,隨即笑道︰“這也行。”

    其實我知道,彭飛說的是正理,照規定,記者采訪應該與當地政府先打招呼。當然也有暗訪的情形,不過那一般是針對很嚴重的問題,而且通常都涉及到當地政府,才采用暗訪的形式。

    不過很顯然,白楊正處于那種喜歡冒險尋找一點新奇刺激的年齡,照彭飛的做法,穩當是穩當,卻未免過于無趣了。況且我是請他們來為黑子伸冤的,先就驚動了青安縣公安局那幫家伙,不知道又會生出幾多意外來。

    彭飛正在打白楊的主意,伊人的這點小小要求,自然是要滿足的。

    當時的省報記者,也確實沒怎麼將一個縣的公安局放在眼里。

    中午時分,車子先到向陽縣,我請彭飛、白楊先在人民飯店吃個飯,稍事休息,再去青安縣。周厚群這兩天連軸轉,當真也很辛苦了。

    吃飯彭飛和白楊倒是不反對,只是提出不要搞得太奢侈。

    我連連點頭答應。

    結果等他們兩位一坐定,自然是緊著人民飯店的招牌菜上,又搞了個“滿漢全席”,酒也是上的茅台,只可惜沒有飲料,卻有點對不住白記者了。

    眼瞅滿滿一桌子雞鴨魚肉,彭飛和白楊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小俊,你們這可是賄賂記者啊!”

    白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你錯了,白樺姐姐,這一兩年,我們向陽縣的經濟比前些年好得多了,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呢。你和彭飛大哥,可不要用老眼光看新事物。”

    我倚小賣小,很肉麻地將“姐姐”和“大哥”叫了出來。至于暗地里猛掉雞皮疙瘩,那便是自家的事情了,不足為外人道也。

    “真的嗎?”

    白楊有些驚喜地問道。

    “自然是真的。你們兩位去青安縣做完‘包青天’之後,有空的話,不如在向陽縣停留一兩天,采訪一下我們縣里的新鮮事物。包管你們一定會有所收獲的。”

    “那好啊,彭飛,你說呢?”

    白楊顯然被本衙內忽悠住了,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

    “哈哈,這個等我們采訪完青安縣再說吧。”

    彭飛不愧是有經驗的“老”記者,輕易不肯松口。

    我也不勉強,反正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救黑子,不可本末倒置。

    飯後,我提出要周厚群送他們去青安縣,白楊是無可無不可,彭飛堅決不肯。那時節的記者,紀律性和原則性遠非後世的記者可比。

    也許正因為如此,當時的記者才“拽”啊!當一個職業變得不值錢的時候,往往是從業人員自己給搞“賤”的。

    “那好吧,我叫師傅送你們去車站,祝兩位一路順風。”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32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格局問題

    送走彭飛和白楊,我回到家里,想和老爸說一下這個事。去青安縣與孟躍進談判成功,花點錢將黑子撈了出來,我也就打算將這事瞞下來算了。黑子畢竟以前是在社會上混的,讓老爸知道我和混子打交道,怕是不大好。但現在驚動了省報的記者,卻不能再瞞他了。雖說是在鄰縣,終歸是涉及到一個縣委副書記,誰知他在地區有些什麼關系?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坐到這個位置的人,必定在地區有靠山。萬一惹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來,老爸還蒙在鼓里,會被打個措手不及,很被動。

    誰知老爸卻不在家。家里一個人都沒有。看看表,兩點多了,估計老爸老媽都去上班,三個姐姐全都去上學了。

    我這才想起,貌似四年二期的新學期開學以來,我就是第一天在教室里坐了兩節課,第三節課就不見人了。這個小學生做得實在不像話。

    我在心里不好意思了一把,轉身來到縣革委辦公室,卻發現老爸的辦公室也是鎖著的。那就可能是開會或者下鄉去了。

    跑到秘書科一瞧,江友信也不在,問問其他人,才知道老爸下鄉去了,去的還是山北區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不過,如今山北區的水泥廠已經竣工投產,毛毛糙糙的石子路也修了二十來華里了,只要不下大雨,水泥和石灰都能很順利地運出來。似乎也不能完全稱為“鳥不拉屎”了呢。

    回想上輩子的時候,山北區幾曾有過什麼工廠?

    如同龍鐵軍肯定過的,這就是契機,是山北區走出大山的契機。希望這一輩子,山北區能夠迅速扭轉那種一窮二白的赤貧狀況,人民群眾能早日過上溫飽的日子。

    既然老爸不在,向嚴玉成匯報也是一樣的。

    下午上班還不久,嚴玉成辦公室剛巧沒外人,只有肖志雄在幫他整理一些資料。

    “嚴伯伯。”

    “臭小子,你這兩天去哪啦?”

    嚴玉成一看見我。開口就罵。

    我一怔。敢情本衙內現在成了重要人物。蒸發兩天。就連嚴玉成都驚動了?

    “去了一趟青安縣。然後去了一趟省城。剛回來。”

    我老老實實回答道。

    “喝。挺忙地嘛。說來聽聽。都忙了些什麼事?”

    嚴玉成難得清閑。放下手頭地文件。饒有興趣地問道。

    “伯伯,來的都是客,銅壺煮三江。阿慶嫂都知道的道理,你怎麼不知道呢?到了你的地盤上,茶水都沒一杯,也不讓個座,恐非待客之道吧?”

    每次見到嚴玉成,我就忍不住要和他斗斗口,其樂無窮。

    “哼哼,擺起譜來了?要喝茶自己倒,要坐有凳子。就是你老子來了,也是這樣待遇。”

    嚴玉成板起臉訓斥道。

    肖志雄笑著,給我泡了一杯茶上來。他跟嚴玉成也有一年多時間了,來向嚴書記匯報工作的干部不知凡幾,基本上都是誠惶誠恐,便是關系最好的柳主任和資格最老的唐書記,在嚴玉成面前都不能完全放開。嚴玉成就是這樣,不怒而威,與龍鐵軍頗有幾分神似。

    唯獨我這個小屁孩,一點不怯場,經常能引得嚴玉成開懷大笑。

    “其實也沒啥大事,就是騰飛機械制造廠的一個銷售員,叫作顏海軍的,在青安縣汽車站,看見幾個二流子調戲婦女,上前打了個抱不平,揍了幾個二流子一頓,結果被青安縣公安局抓起來了。”

    我端起茶,吹了吹,喝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說道。

    “哦?他打抱不平,公安局抓他干嘛?”

    嚴玉成饒有興趣。

    他一天到晚忙于公務,被文山會海包圍,偶爾和我聊聊天,實在頗有醒腦提神的作用。

    “這個很簡單嘛,他打的那個二流子,是青安縣委副書記孟宇翰的兒子孟躍進……”

    眼見嚴玉成和肖志雄都露出吃驚的神情,我也不再賣關子,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

    “省報的記者已經去青安縣了?”

    嚴玉成皺起眉頭,眼楮狠狠盯著我,心說你小子可真能折騰,連省報的記者都搞下來了,才來跟我說?

    “是啊?伯伯,有什麼不妥嗎?”

    “有什麼不妥?弄不好你就捅了個馬蜂窩!”

    “有那麼嚴重?”

    我不以為然。

    肖志雄低聲道︰“書記,聽說孟書記與地區劉文舉書記,是郎舅之親,劉書記是孟書記的親姐夫。”

    我嚇了一跳,這個靠山可有點硬扎。

    劉文舉是地區三把手,地委副書記兼地紀委書記。難怪孟躍進牛皮哄哄,好像青安縣是他家的,原來是有個姑父做大靠山。

    “那又怎麼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嚴玉成眉毛一揚,淡淡說道。

    肖志雄本是一片好心提醒,不成想卻激起了嚴玉成執拗的性子,只得略顯尷尬地笑笑,不再吭聲。其實孟宇翰與劉文舉這層關系,嚴玉成焉能不知?他只是不信邪!

    “伯伯,這事我是不是做得莽撞了?”

    我有點擔心起來。

    “怎麼,怕了?”

    嚴玉成斜乜著我,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

    “怕他個鳥!”

    我禁不住熱血上湧,冒出句粗話來。

    “在汽車站公然調戲婦女,召集一幫子流氓混混當街行凶,他還有理了?”

    “好小子,說得好!男子漢就要有這個氣魄!你去吧,這事我知道了。”

    嚴玉成哈哈大笑。

    其實我也知道,事情涉及到劉文舉,如果真鬧大了,嚴玉成也未必能全都扛下來。但他這種藐視一切的氣魄確然為我壯膽不少。

    嚴玉成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有氣魄有擔當。

    既然已經開戰,便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從嚴玉成辦公室出來,我直接去了公安局,找梁國強。

    我和梁國強之間,更是毫無顧忌。

    梁國強聽了我的話,只問了一句︰“我能做什麼?”

    “找兩個人,跟我去青安縣。我怕那兩個記者在青安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有力的證據。”

    梁國強點點頭,略微沉思一會,說道︰“肖劍算一個,另外肖武也算一個。”

    呵呵,怎麼都整了姓肖的?肖劍不消說,公安學校畢業,五大三粗,三兩個人不在話下。肖武是縣革委保衛干事,梁國強的弟子。梁國強一轉業到縣革委保衛科,肖武就跟他學藝,也有些年頭了,在我的幾個師兄里,算得一把好手,人又機靈。

    看可以。”

    “你就不要去了,叫他倆去就行了。”

    梁國強說道。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既然這個事情涉及到有可能牽扯到劉文舉,我還是不要露面比較穩妥。雖說年紀小,終歸是向陽縣革委會主任的兒子,一旦洩露出去,不知會引起何種猜疑。擠掉王本清,已經得罪了周培明,這要再連劉文舉也一並得罪,就算有龍鐵軍罩著,總是不大好。二肖都是身手敏捷的把式,加上司機周厚群也是部隊轉業回來的,暗中照應一下彭飛和白楊應該沒問題。

    本衙內雖也習武兩年,貌似身手很是一般,關鍵時刻,只怕不但幫不上忙還會拉後腿。

    不去也罷。

    瞧不出梁國強,不到一年的公安局長當下來,方方面面的利害關系一下子就拎得清清楚楚了。

    誰知我和梁國強這個安排,基本上沒怎麼派上用場。

    彭飛和白楊到達青安縣曲溪鎮梅橋大隊,亮出記者證,很方便就找到了當事人石秀麗,一個十**歲很水靈的女孩子。前兩天受了驚嚇,一直呆在家里不敢出門。梅橋大隊的支書帶兩位記者趕到她家里,一問情況,也許是省報記者的牌子很好使,石秀麗沒怎麼隱瞞,就將當時的情形說了。

    毫無疑問,騰飛機械廠的材料說的是事實。

    事情辦得如此順利,我估計是孟躍進太大意了,他壓根沒想到騰飛機械廠一個隊辦企業有這麼大的能耐,居然一時三刻便將省報的記者搬了下來,因而根本沒做防備。

    彭飛和白楊兩人得了第一手資料,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青安縣城,找到農機站門市部的甦主任核實情況。不成想這一來,立即便驚動了青安縣的高層人物。

    甦興國可不是石秀麗,精明著呢,一聽是省報的記者,來了解顏海軍的事情,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搞不好就要給青安縣抹黑。這樣的罪名,他甦興國絕對擔當不起。當下客客氣氣接待了兩位記者,對彭飛和白楊的問話卻一推三二五,只管打哈哈,真材實料半分也不往外掏。好不容易應付走兩位記者,馬不停蹄就將此事匯報了上去。

    孟宇翰一聽這情況,頓時慌了手腳,忙將兒子叫來一問,孟躍進這草包還沒事人似的,大咧咧地認了,差點將孟副書記氣暈過去。

    事情緊急,孟副書記也顧不得教訓兒子,當即拿起電話就要通了劉文舉。劉文舉在電話里將他好一通訓斥,訓得孟宇翰汗流浹背,一個勁向姐夫認錯,責怪自己教子無方。

    劉文舉將小舅子教訓一通,免不得要秘授機宜,叫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于是這個事情便有了一個讓我不是很爽的處理結果。

    基本上,兩位省報記者暗訪的情形屬實,一幫子流氓混混在汽車站調戲婦女,向陽縣騰飛機械廠銷售員顏海軍同志見義勇為,出面制止,趕跑了這干流氓。誰知這伙流氓蓄意報復,糾集了一幫同伙圍毆顏海軍。所幸公安人員及時趕到,救出了被流氓追砍的顏海軍。

    因為事情的前因後果一時沒有弄清楚,青安縣公安局暫時羈押顏海軍和一幫圍毆的流氓,也算是依法辦事。案情調查清楚之後,青安縣公安局及時解除了對顏海軍同志的羈押,而且對他見義勇為的行為予以了肯定和表揚。而那幫無法無天的流氓,全都被公安局抓捕歸案,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制裁。

    聽起來,一切都很圓滿,只有一點,與記者同志的調查結果略有出入——那幫流氓混混里面,沒有孟躍進的名字!

    這個戲法如何變的,我雖然懂得,卻有些不爽,坐在嚴玉成對面,搖了搖頭。

    嚴玉成便笑了,淡淡說︰“怎麼,有點不甘心?”

    “對。孟躍進這個王八蛋,實在不是個東西。”

    在嚴玉成面前,我很少隱瞞過什麼,大多時候是直承其事。

    “其實這個結果也未嘗不好。”

    嚴玉成慢悠悠地道。

    老爸在山北區呆了兩天了,還沒回來。因而嚴玉成辦公室,只有我和他。

    “你若想正義永遠得到伸張,不大現實。孟躍進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涉及到了孟宇翰和劉文舉,事情就變得很復雜。只要他沒有惹下滔天大禍,最終的結果,往往都是妥協,大家各退一步。”

    嚴玉成難得好耐心,居然慢條斯理和我談起了官場的斗爭藝術。他這個態度將我心中的不爽沖談了許多。他以前除了開口閉口罵我“臭小子”,除了想方設法壓搾我肚里的東西,可從來不曾與我如此推心置腹。見他神情篤定,我腦海中靈光一閃。

    “伯伯,其實這個結果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嚴玉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點了點頭。

    “若我是劉文舉,我也會這麼處理。既應付了省報的記者,又讓騰飛廠無話可說,還保住了青安縣的面子,一舉三得。”

    “是一舉四得,順帶收拾了一幫流氓痞子!”

    我沒好氣地加了一句。

    “說不定省報還給他們一個弘揚正氣,打擊流氓惡勢力的正面報道。”

    “對啊,如果省報能給個這樣的報道,那就更好了。”

    嚴玉成笑眯眯的。

    我頓時氣結。

    嚴玉成收起笑容,正色道︰“小俊,凡事不可意義用事,要從大局著眼。你那個騰飛機械廠的產品,以後還要在青安縣銷售吧?這次往死里得罪了孟宇翰,對你有什麼好處?在商言商,利字總是擺在第一位的。”

    我萬沒想到嚴玉成竟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由有些心虛地嘀咕道︰“什麼我的騰飛機械廠?那是柳家山的好不好?”

    嚴玉成是崇尚鄭板橋“難得糊塗”哲學的人,當即微微一笑,也不細究。

    “小俊,你天資聰穎,明白事理,但是格局還稍嫌不夠。若想成大事,便不能拘小節!這個道理,你要好好想清楚!”

    嚴玉成的話,猶如當頭棒喝,將我心中一點點的不服氣都吹得無影無蹤。

    我上輩子草根,雖說重生,畢竟見識不廣,胸襟不夠,此語確是的評!我心悅誠服,站起身來,朝他鞠了一躬。

    嚴玉成就笑了,眼里全是溫和與鼓勵。



第一百五十章 黑子出獄

    黑子喝醉了

    他從青安縣回來,程新建、肖劍、方奎、林海仁、趙成剛給他接風洗塵,自然,坐了主位的乃是本衙內因為要付賬的是我

    給我一個坐主位的臉面,然後從我口袋裡掏票子,已經是這班傢伙的一貫伎倆,玩得純熟無比

    原本還請了七舅和周厚群,但他忙不過來臨近的久安地區農機公司願意在全久安地區代理騰飛機械廠的產品,這可是個大事情,七舅親自去主持談判了

    久安地區轄一市五縣,轄境比寶州地區略小,然而經濟卻比寶州地區發達如若能將久安地區的總代理拿下來,一年的銷售額絕不比寶州地區小看來要考慮再買兩個卡車了,現在客戶上門提貨都不是很方便,需要嘎斯車將機器送到向陽鎮,再找車帶回去有時找不到車,客戶急得直跳腳買了車,索性搞送貨上門得了,即方便了客戶,還能多少賺個運費,一舉兩得

    黑子沒說啥感激的話,一上來就先干了三杯,以示敬意

    大家也很少提這個事,說些閒話,變著法兒往肚子裡倒茅台酒只有林海仁幾杯酒下肚之後,有些忿忿地道:「俊少爺,這個基八孟躍進,就這麼算了?」

    我淡淡道:「喝酒,不說這些事」

    林海仁便閉上嘴

    程新建瞪他一眼,說道:「胖大海,我警告你,消停點,別惹事該怎麼搞,俊少爺自有安排你若壞了俊少爺的大事,當心老子扒你的皮!」

    林海仁陪笑道:「程大隊放心,俊少爺怎麼說,我胖大海就怎麼做,絕不惹事」

    「這還差不多來搞一個!」

    程新建就端起酒杯咧開嘴笑了

    這回地事情大夥算是見識了俊少爺地能耐原先還多少有點腹誹覺得本衙內不過是仗著老子地招牌撈了幾個錢橫行霸道神氣活現待到將省報地記者搬了下來一時三刻就將黑子撈出來這才明白這位十一歲地俊少爺當真非同小可確實有兩把刷子

    「黑子先安心休養兩天過後你和胖大海還有大剛到面包屋來我有事和你們說」

    「好」

    我吩咐他休養兩天黑子第二天就來了不過走路還有點晃畢竟在號子裡呆了幾天多少吃了些苦頭頭天又喝得酪酊大醉鐵打地身子也有些熬不住

    「坐吧,吃個面包」

    在面包屋二樓客廳,我招呼他們幾個坐下來,丟過去一包煙

    「隨便抽,別顧忌」

    社會上混過的,大都煙酒俱全

    黑子抓起煙,叼了一支在嘴上,忽然左右看看,又取了下來,笑道:「都是姑娘家在住,還是忍一下吧」

    料不到他外表剛猛,心思還挺細密的

    我微微一笑,也不勉強

    大剛和胖大海原本伸出了手去,聽黑子這麼一說,忙又縮了回來

    這時候巧兒裊裊娜娜地上來,給大夥都泡了茶如今的巧兒,越發出落得嬌豔水靈,身材傲人用後世的話來說,夠「魔鬼」的若不是知道她是我的「姐姐」,估計大剛和胖大海這兩個小子又要猛吞口水了

    「黑子,你幹這個銷售也有一年了吧?」

    我問道

    「幾個月吧」

    「感覺怎麼樣?」

    「蠻好的,到處跑跑,見了許多世面,工資也挺不錯」

    黑子臉上露出微笑,大約是真覺得這份工作不錯,破例多說了幾句話

    我笑笑,又問胖大海和大剛:「你們倆呢?」

    「啊?我們啊,挺好的挺好的……」

    胖大海忙嚥下面包,連聲說道大剛也連連點頭

    「那跟社會上以前那幫朋友,還有往來嗎?」

    「有的偶爾也會一起喝個酒,打個牌」

    黑子實誠,坦然承認

    「喝個酒打個牌可以,其他事情,還是少來往吧」

    我淡淡道

    「行!」

    黑子重重點頭胖大海和大剛對視一眼,也點點頭

    我舒了口氣,笑道:「不是我瞧不起社會上的朋友,人呢,畢竟是要干點正經事情才好天天打打殺殺的,總歸不是了局現在政府是沒有認真來抓,由得大家鬧,一旦認起真來,誰都跑不掉」

    黑子臉色凝重,緩緩點頭

    這次他在青安縣吃癟,大約對這點也算深有體會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說道:「你們三個,騰飛廠那邊的工作,都辭了吧,別幹了」

    「啊?」

    黑子三人都吃了一驚,不知我有何用意

    我擺擺手,笑道:「別緊張,我想成立一個物流公司」

    「什麼叫物流公司?」

    黑子很小心地問了一句

    和我打交道越多,他就覺得自己懂的東西越少,這位小俊少爺,腦袋裡似乎永遠都有些新鮮的東西冒出來,讓人應接不暇

    「所謂物流公司,就是送貨的」

    我儘量用他們能一下子聽明白的語言解釋

    如今騰飛機械廠的場面越來越大,每月的銷售額突破了三十萬元,刨掉開支和稅收,純利潤大約在十二萬左右,這是相當高的利潤率了關鍵是因為做「獨行」生意,沒有競爭對手但是騰飛廠生產的都是耐用產品,隨著寶州地區八個縣市的市場逐漸飽和,如果不快速走出去,發展勢頭很快便會被遏制住,甚至會開始走下坡路七舅趕去久安地區談判,估計應該會有比較好的結果畢竟代理騰飛廠的產品,賺錢是明擺著的事農機公司雖說是國營單位,旱澇保收,無論如何,賺錢總比虧損好

    產品一銷售出寶州地區,物流的問題就更加突出

    一九八零年,整個寶州地區乃至N省,交通物流設施都極其落後,依靠政府的配套設施,很顯然沒辦法滿足騰飛廠快速的發展需要

    況且搪瓷廠也已正式開始基建,建的都是一層的簡易廠房,預計四五月份即可竣工投產這種日常用品,由於單件的售價和利潤都不高,需要更廣闊的市場來做大銷售量,靠規模產生效益,物流就更是需要迫在眉睫來解決的問題

    我原先也想過,在騰飛廠的框架內來解決這個物流問題,思慮良久,自己又否決了讓一個公司來涵蓋所有內容,顯然不是個好主意後世許多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就會面臨,體制僵化,機構重疊,各部門之間協調不暢,矛盾特別突出

    這個問題,困擾了後世許多大名鼎鼎的BOSS

    柳家山的企業壯大很快,但管理也明顯要跟不上了這個需要引進更專業的人才,而最大的麻煩就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才願意來的,往往能耐不夠,能耐夠的,又往往不願意來

    我想來想去,只好用分解的辦法來試一試,將原本可以設置在工廠內的部門獨立出來,成立一個專門的公司來運作

    用黑子來主持這個物流公司,我覺得還是比較合適的他年輕,腦瓜子活泛,學習新知識的速度會比較快尤其重要的是,他講義氣重感情,足堪信任物流公司要協調方方面面的關係,官面上的事我來解決,道上的事情,他可以自己搞定

    「這個物流公司,名字就叫『通達物流公司』好了,還是要掛靠在柳家山大隊,做一個隊辦企業,資金全部由我來投入,二八分成,柳家山大隊得兩成乾股,另外兩成,歸你們三個,黑子得一成,胖大海和大剛各得半成,基本工資另算,你們覺得怎麼樣?」

    我將基本方案拋了出來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一九九二年首長南巡,這十幾年時間,個人創辦大規模企業不現實,都要找一個集體或者國營單位掛靠,才可能生存下去等首長南巡之後,《公司法》頒佈,倒是可以進行股份制改造,摘掉紅頂子,真正開始「民營」

    黑子嚇了一跳,說道:「俊少爺,這可不行咱們幫你做事,你開工資就是了,哪能分成啊?你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不行不行!」

    我笑了笑,說道:「黑子,你們幾個講義氣,夠兄弟,這我都清楚既然是兄弟,你就別跟我客氣,有財大家一起發,這才是正道」

    「這……」

    論到鬥口,黑子如何是我敵手?

    「說實話,錢永遠都賺不完的,賺得再多,也就是個數字罷了,虛的只有兄弟情誼,才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你說是不是?」

    這一番道理說出來,黑子幾個除了點頭,哪還有話說?

    「這個兩成,是暫定的等公司運作好了,賺錢了,我會再拿一成出來」

    黑子咂咂嘴,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好囉嗦的,拚命干就是了

    胖大海和大剛面面相覷,都有點興奮莫名

    「車呢,我打算先買五個,兩個卡車,兩個嘎斯車……」

    為什麼我老是喜歡嘎斯車呢,原因很簡單,整個寶州地區都處於內陸丘陵地區,道路狀況又不好,而臨近的久安地區和洪南市(地級市),大部分縣區的路況也和寶州地區差不多嘎斯車載重量雖比不上中型卡車,勝在馬力大,爬坡力強,結實耐用,在內陸丘陵地區行駛正合適

    「那還有一個車呢?」

    黑子問

    「還有一個小包車,不過不是通達公司的,掛在公司名下罷了我私人用哎呀,以後事情多了,我沒個車也確實不方便」

    我抹抹頭髮,感慨了一聲

    上輩子我是有駕照的,趕個時髦而已,私家車是買不起的沒想到前世四十年沒幹成的事,今生幾年就辦成了

    黑子就有些發愣怎麼,這位真要擺「少爺」架子了,人家大部分區委書記都還沒小車呢,這小屁孩就要整專車了?

    胖大海和大剛卻是竊喜不已

    這事好啊,俊少爺沒事的時候,自己不也可以整個小包車四處逛逛?不過……

    「俊少爺,我們都不會開車啊……」

    胖大海愁眉苦臉地提出一個問題

    「嗨,說什麼屁話呢?不會開,學啊!」

    我尚未回答,黑子已板起臉訓斥起來

    我笑了要說2006年以後,考個駕照是真他娘的麻煩,不過現在是一九八零年,貌似駕照好考多了甚至有沒有駕照都沒啥關係

    車少啊,交警基本都閒著沒啥事幹

    「你們要盡快學會開車,這是肯定的我跟周厚群說說,這些天你們就跟他學吧不過,學會開車主要是為了以後工作起來方便,通達物流公司的大車,還是要請專業的司機來開的這個你們也可以找周厚群,讓他聯繫一下他那些戰友,看有沒有在家閒著沒事做的,都給弄過來現在先搞四個車,我估計,用不了幾個月,四個車就會不夠用」

    這話倒不是盲目樂觀,四個車,加上騰飛廠現有的一台嘎斯車,也才五台車,等搪瓷廠一投產,無論如何是不夠的不過到了那時候再擴張也來得及

    對我說的話,黑子現在一點都不懷疑

    貌似我跟他許過的每一個承諾,都是兌現了的

    「這個通達公司,就由黑子來負責,法人代表也掛你的名字胖大海和大剛,就先委屈一下,掛個副經理或者業務科長啥的,你們自己看著辦,想做什麼官,自己封,呵呵……」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要放到通達公司去,你們幫我照看一下」

    見我說得慎重,黑子忙收起笑容,正色問道:「誰啊?」

    「小青姐我打算讓她去通達公司負責財務,嗯,主要是做出納」

    小青姐初中畢業,會計是做不來的,和大哥柳兆時一樣,做個出納沒問題這也是我蓄謀已久的,老將她和巧兒放在一起,彆扭!

    「你放心,我保證照顧好她,決不讓人動她一個手指頭」

    黑子當即表起了決心

    不過這小子瞧我的眼神怎麼有點怪怪的,難不成以為小青姐也是我的那個?本衙內有如此不堪麼?但是,嗯嗯,似乎是有那麼一點點啊,呵呵!

    小青姐聽說這事,有點吃驚,不過還是很柔順地點頭答應下來

    雖然相比梁巧,小青姐的長相是沒有那麼動人,卻也是美人胚子,胖大海與大剛一想到日後能天天與這般漂亮的女孩兒共事,便美滋滋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黑子瞪了他們一眼,這才訕訕地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PS:諸位大大,熱烈慶祝建國六十週年!國富民強,炎黃子孫,與有榮焉!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34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姐考上大學了

    大姐考上大學了。

    接到N省寧清大學金融專業的錄取通知書,一家人高興得什麼似的。按說以老爸如今的權位,大姐縱算考不上大學,問題也不是很大,自會給她安排一個妥帖的出路。如果老爸堅持原則,要避嫌啥的,現放著一個“向陽首富”的兄弟在,還能不為她設法?

    不過話又回來,N省歷來學風甚盛,親朋好友之間,經常以有會讀書的子女為榮。誰家孩子考上大學,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情。

    老爸教書先生出身,很在意這個榮耀。

    論功行賞,自是江友信辛勞輔導,居功第一。鄙人舉薦良師,從旁襄助,亦不無微勞。

    我一邊歡欣鼓舞一邊暗暗納罕。

    看來這個歷史,只要你去推動,它就會起一些小小的改變。上輩子大姐可是沒能考上大學的。不過貌似這個金融專業,畢業之後會分配到金融系統工作,而大姐上輩子就是在銀行上班的。這個這個,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雖然強力改變了歷史的軌跡,它還是會盡力修正,不令偏離太遠?

    這麼想著,我有點冒冷汗的感覺。

    上天的玄機,造物主的神奇,實非吾輩凡夫俗子所能窺透。

    如此喜事,自然要好好吃一頓表示慶賀。

    不過這回卻無須本衙內破費,自有老爸“大款”掏腰包。叫上嚴玉成一家子,浩浩蕩蕩,殺奔一招待所而去。

    老媽地意思。這般大喜事。要請所有縣委常委和縣革委副主任都來與宴。老爸笑著否決了這個提議。這也太顯眼了。傳出去影響不大好。

    至于嚴玉成。任誰都知道與老爸乃是死黨。不請他反而會被人胡亂猜忌。

    老媽實在是高興壞了。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說是要回柳家山去大擺筵席。遍請眾親朋好友。

    老爸頓時頭大如斗。

    我笑道︰“媽。要是擱在以前。爸沒做這個革委會主任。倒也應該。如今卻不合適了。人家還以為我們趁機收紅包呢。”

    老媽眼楮一瞪。怒道︰“我光請客。不收禮。他們有什麼話說?”

    老爸不禁連連搖頭,我也連連搖頭。

    “媽,你說人家會信嗎?”

    老媽怒火更甚︰“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麼?”

    呵呵,老媽不愧是鐵姑娘隊隊長出身,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

    我與老爸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都有點無可奈何。

    江友信微笑道︰“阿姨,還是不要搞得動靜太大了。”

    說來也怪了,都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江友信輕輕一句話,老媽頓時眉花眼笑,就此罷休不提。我不由背轉身子,悄悄朝江友信豎起大拇指。

    誰知這事還是傳揚出去了,接下來幾天,不斷有賀客登門。

    第一個登門的就是唐海天,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上愛人孩子一道來的,並且送了一支“派克”鋼筆做禮品。對于唐海天這種老資格的縣委副書記來說,這就很夠意思了。

    禮輕禮重倒在其次,關鍵是態度啊。

    唐海天向大姐說了些祝福的話語,眼楮卻直朝我身上瞟。

    嗯?唐伯伯,你要做甚?貌似你家並沒有一個與本衙內年貌相當的小女兒啊!

    直到後來唐海天話鋒一轉,說到我身上,鼓勵我好好學習,爭取將來和大姐一樣成為大學生,並且最好是考上首都有名的重點大學,我才有點恍然。敢情唐海天還是為了“淫穢聚會”的事情道謝來的。

    嘿嘿,這些官場上的人,城府也夠深的。這麼不著邊際地說上幾句,言者有心,聽者有意,和老爸的關系就更進了一層。

    這可是大好事。往後人事異動,若是老爸調往他任還則罷了,若調走的是嚴玉成,老爸還留在向陽縣,有唐海天這樣堅定的盟友,意義非同一般。就算老爸不能接任嚴玉成的縣委書記一職,仍做革委會主任,地區另調一位書記過來,兩位本土副書記聯起手來,亦足以抗衡,不落下風。

    官場上的事情,風波詭異,多做一手準備,多結交一個盟友,總比多樹一個敵人強多了。

    唐海天之後,馬智寬和魏玉華也先後登門道賀,言辭之間,甚是客氣。

    接下來,所有縣委常委和縣革委副主任都相繼登門,一連幾天晚上,家里都是高朋滿座,賀客盈門。

    陳立有、梁國強、孫有道、胡家輝、程新建、徐國偉這一幫子本衙內的鐵桿死忠,自然不甘落後,這個結納柳主任的機會,焉能錯過?連方金德也來了。

    每天晚上歡聲笑語,直至深夜,光收拾房間就將老媽和大姐累得夠嗆。二姐三姐雖不用做家務,卻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媽被大姐考上大學的“偉大勝利”所鼓舞,興奮不已,下了死命令,二姐三姐必須也要考上大學,然後就將她倆趕到小房間里埋頭苦讀。

    三姐倒沒什麼,基本上她還是比較愛讀書的,咱四姐弟,上輩子就她正兒八經考上了大學,這一輩子秉性未改。只苦了二姐,天生不喜歡讀書,再也勉強不來,卻是受了大姐的“池魚之殃”。

    好在我平日對她們“籠絡”得不錯,關鍵時刻,倒未曾與我攀比。不然,本衙內怕也在劫難逃。

    嗯,瞧老媽不斷拿眼楮瞟我,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情勢還是不大妙啊。

    我只得主動出擊,說道︰“媽,下半年我直接上初中,這個五年級,就不讀了。”

    這一招“以進為退”果然管用,老媽立即笑眯眯的點頭,不再打算將我趕進小房間去受罪。

    其實這一招固然有忽悠老媽的意思在內,卻也未嘗沒有一點私意——嚴菲下學期就讀初中了,咱還是跳躍一下,和她同班吧。

    小妮子如今已經十二歲,出落得越來越是水靈,人見人愛。絲絲的“排他情結”已經如春雨後的小草般,在本衙內心里緩慢而又頑強地滋生出來了。

    貌似今後的“護花”任務,又重了一層。

    吵吵鬧鬧的到了八月底,寧清大學的新生入學日期到了,大姐收拾行囊,準備前去報到。老媽自然是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出遠門的,嚷嚷著要親自護送大姐前往省城。

    我笑著說道︰“媽,家里事情多,你去了省

    來管我們啊?不如叫江哥送大姐去好了。”

    大姐頓時就紅了臉,眼楮里卻滿是企盼。

    老媽便即會意,拍拍我的腦袋,笑道︰“就是這麼辦,叫小江請兩天假。”

    “兩天不夠吧?來回都得兩天,報名啊,安排住宿啊什麼的,也得要點時間,我看最少四天。”

    我邊說邊朝大姐猛眨眼楮,大姐朝我威脅地揮了揮拳頭。

    “行,四天就四天,叫你江哥跟你爸請假去。”

    江友信懷著略微有點忐忑的心情找老爸請假。一貫穩重的江科長在陳述請假理由時也不免緊張得很,說話吞吞吐吐的。

    老爸笑了笑,溫和地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江友信從老爸辦公室出來,硬是連擦了幾把汗。

    一直等在外頭的本衙內笑道︰“江哥,把握好機會。這樣吧,我派個車送你們去,省得擠長途班車受罪。”

    對于我的情形,江友信是很了解的。知道我那個“向陽縣通達物流公司”眼下已經擁有了四台卡車,三台嘎斯車,一台吉普車。

    自然,親近如江友信,卻也還不知道,那台吉普車其實是我個人的專車。名義上是通達物流的車,事實上每日停在離巧巧面包屋不遠的供銷社大院里。

    司機是周厚群在青安縣叫過來的一個戰友,叫甦建中。身體強壯,技術好還不多話,我要不叫他,捧著本小說能在面包屋的樓上看一天。簡直就是一等一的私家車司機。當然,我暫時用車的時候不多,主要就是跑跑柳家山,看看工廠,偶爾也自己開車過過手癮。

    如今柳家山的工廠總數已經達到四家了。除了制磚廠、騰飛機械廠、宏大搪瓷廠之外,好叫各位得知,清涼風扇廠也建起來了。

    這個風扇廠的規模,還是很小的,主要合作方是方文剔和二哥,他們佔四成股份,其中方文剔三成,二哥只有一成。原因很簡單,方文剔積蓄比二哥豐厚嘛。柳家山大隊投資五成,倒是貨真價實。如今的柳家山,也算得財大氣粗了,區區幾萬塊錢投入,不在話下。

    用五伯的話說,就是“咱們公家還能佔他一個殘疾人的便宜”?

    這話硬是要得,透出一股王霸之氣!

    至于另外一成,卻是由本衙內投入的。我原本不想佔這一成股份,沒啥意思,並不是什麼生意都要插一槓子的。盡管我也知道,今後數年之內,在空調尚未大規模崛起之前,風扇這種價廉物美的消暑用品,還是有很大市場空間的。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一些品牌很硬扎的風扇,也一直銷售得不錯。這個項目投資下去,運作好了,絕對可以創造出一個響當當的品牌。

    但是方文剔堅持一定要我入股。

    他放不下“利民維修服務部”的生意,沒有太多時間呆在工廠,想學本衙內的樣,做一個只管收錢的甩手掌櫃。我如果不入股,他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柳家山是我和二哥的老家,不是他的。

    不過他對我卻十分放心,知道我絕不會坑他。有了我的一成股份摻和在里頭,他便相信沒人敢陰他的工廠。這點草根階層患得患失的小心眼,我倒是相當理解,也就遂了他的心願,掏出點錢砸了進去。

    技術轉讓是梁經緯幫我在D省省會一家老牌的風扇廠聯系的。他的老營長自衛反擊戰中榮立一等功,因為受傷,不適宜繼續留在部隊服役,轉業到了這家區屬的風扇廠做黨委書記。梁經緯是老營長一手帶出來,最看重的兵,又聽說是支援內地經濟建設,二話沒說,就同意扶助清涼風扇廠。連機器設備都是淘了他們廠里的二手貨。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叫作互利互惠。

    虧得有了梁經緯這個穿針引線,不然要在短短兩三個月時間內將風扇廠建成投產,可不容易呢。風扇這個東西,季節性很強,若不能趕在三伏天到來之前推出產品,那就等著壓庫吧。方文剔將全部積蓄都砸了進去,若搞出這麼個結果,只怕本衙內在他心目中“無比高大的光輝形象”瞬間便會坍塌,變成不同戴天的仇人!

    想想他一個殘疾人,拖著條瘸腿,踫踫磕磕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咱可不能坑他。

    工廠管理,選的是柳兆玉。磚廠那塊,就全交給七伯了。

    磚廠成立時間最早,內部管理和外部運作已經相當成熟,七伯雖然不以管理見長,倒也不怕出什麼岔子。畢竟他是“技術總監”,人家不服他的權威不行。

    柳兆玉在磚廠一年將近一萬元的收入,是柳家山所有“高管”層里工資最高的,甚至比騰飛廠廠長張力和搪瓷廠總工程師唐元英的工資還高一大截,讓他放棄這麼好的待遇,去“屈就”風扇廠廠長,工資低了許多,著實在心里做了一番思想斗爭。

    最後還是五伯悶聲說了一句“做人要向前看”才算是解開了這個心結。

    五伯這話一點沒錯,如同嚴玉成語重心長開導我一般,做人做事,有時還真是要向前看,“格局”要夠。制磚廠工資是高,但是規模已經到頂了,發展前途十分有限。七伯五十歲的人了,守著這麼個小攤子自然合適,柳兆玉正當大好年華,前程未可限量。貪圖一時之利,將自己陷在制磚廠里,未免不劃算。

    工廠表過不提,言歸正傳。

    聽說有專車接送,江友信很是高興。以他和我的關系,自然半句客氣話都不消說得。當即和大姐拜別父母,高高興興坐上吉普車,奔赴省城去了。

    我原本有意跟他們一道去省城看看周先生和師母,順帶將大姐介紹給白楊。想想還是算了,不去做這個電燈泡惹人厭。只是將白楊的聯系方式給了大姐,叫她有空和白楊多親近。

    打從上次“黑子事件”,我就一直與白楊和彭飛保持聯系。自然,主要靠寫信,雖說巧巧面包屋已經裝了電話,但需要通過總機轉接,還是不大方便。再說我總覺得電話里建立起來的友誼,遠不如白紙黑字建立起來的友誼牢靠。

    江友信從省城回來沒多久,他的工作調動便提上了議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友信的起跑線

    江友信工作調動的直接原因是國慶節放假的時候,大姐回來,第一次和他出去逛街了。雖說是晚上下班後,向陽縣的街毫無可逛之處,黑燈瞎火的,還是被好些個熟人瞧見了。

    作為縣革委主任的秘書,江友信在向陽縣算得是個名人,縣委大院里的人基本都認識他。大姐此前一直在上學,原本認識的人不多。但接到錄取通知書之後,所有縣委常委和縣革委副主任都登門道賀過,大姐作為被道賀的主要對象,焉能躲進深閨不露面?如此乎,大姐也便成了“公眾人物”。

    縣革委一把手的女兒,人家見過一面之後,豈能輕易忘記?

    柳主任的秘書和柳主任的女兒手拉著手逛街,神態親密,除非是白癡才看不出名堂來。

    第二天縣委大院里就悄悄傳開了這個小小的花邊新聞。當然大多是善意,也夾雜著一點小小的妒忌——江友信這小子,運氣也忒好了些罷?

    一篇文章登了龍門,由一個小小教師一躍而成為縣革委主任的秘書,轉眼之間提了副科級。貌似嚴書記和柳主任上位,還寫過三篇文章呢。

    這猶罷了,竟然不聲不響的將柳主任的閨女也拐騙到了手!

    瞧把這小子能的!

    不過人家郎未娶女未嫁,要拉著手逛街,好像誰也管不著。

    次日下班時分,老爸破例按時回到家里吃晚飯。如今向陽縣經濟發展迅速,不單柳家山建起了工廠,其他地方也冒出好些集體辦的小企業,勢頭很猛。尤其是石馬區,李勇領導得力,工廠居然辦了五家之多。盡管規模都還很小,畢竟來勢很可喜,假以時日,前程未可限量。

    老爸諸事纏身,成了一等一的大忙人,一個月有半個月泡在基層,調查研究,現場解決實際問題,平日里難得準點回家,老媽總要給他熱著菜。

    為此事。我不止一次提過意見。

    這樣整。身體吃不消。得個胃病是最輕地。

    但老爸總是一笑置之。被我和老媽逼得急了。就撂下一句話︰“我也知道要勞逸結合。我也知道身體是革命地本錢。但是事情總得有人做。”

    我很不服氣。反駁道︰“你手底下六個副主任。幾十個局長、主任。都干什麼地?”

    “各有各地一攤子事。大家都忙。”

    “做一把手要掌總。小事情叫人家去做。”

    “我是二把手,不是一把手,就是做實際工作的。”

    老爸一句話差點將我噎得背過氣去。

    然則本衙內也不是這麼好折服的,正經滿了十一歲,吃十二歲的飯了,眼見得成了半大小子,肚子里還有點貨色,焉能輕易服輸?

    “爸,你這樣是不負責任!”

    “嗯?”

    老爸瞪圓了眼楮。這個說法挺新鮮,還從未有人說他不負責任。

    “我對誰不負責任了?對什麼事情不負責任了?”

    “你對嚴伯伯不負責任!”

    “小俊,別胡說!”

    老媽連忙呵斥。這話是真的不能亂說。

    “嘿嘿,我不是胡說。我爸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嚴伯伯輕松倒是輕松了,這萬一換個地方,或者他調走,或者爸調走,他到哪里去再找這樣一個副手?”

    我振振有詞,貌似也不算胡說八道呢。

    老爸怔愣一下,微微嘆了口氣,便有些落寞,稍頃,吐出六個字。

    “士為知己者死!”

    這六個字一說出來,本衙內無言可對,再有千般理由也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許多杰出的男人心甘情願累死,為的不就是這句話麼?

    “別說那麼多了,吃飯吃飯。”

    老媽吆喝著。

    吃飯的時候,大姐明顯心不在焉,匆匆扒完一碗飯,放下筷子就起身。

    “爸、媽,我出去玩一會。”

    老媽笑著點點頭。

    “華子,你等一會,我有話跟你說。”

    老爸端著碗,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

    “哦。”

    大姐就是一驚,乖乖坐了下來。

    我朝她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大姐就在桌子下向我揮拳頭。二姐便吃吃地笑,只有三姐,懵然不知,安心對付一塊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等飯吃完,老媽邊收拾桌子邊將我們姐弟三個趕到房間里面去,說是復習功課。三姐乖乖地應了一聲,轉身進了臥室,二姐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不過也還是進去了。

    我只在自己的小房間里打個轉,隨即又溜了出來,遠遠坐在角落里。

    老媽從廚房出來,瞪了我一眼。

    我搔搔頭,卻是巍然不動。

    一旦我擺出這般撒賴的樣子,老媽拿我一點轍都沒有,索性裝作沒瞧見。

    貌似這個兒子,真有點人小鬼大呢。

    “華子,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想做什麼事,爸不攔你。”

    老爸喝了一口大姐奉上的熱茶,點起一支煙,慢慢說道。

    “爸,我……”

    大姐似乎是想辯解幾句,又咽回去了,垂下頭,有些局促不安。

    大姐十九歲,這個年齡,在流行早婚的向陽縣的農村,大部分女孩子已嫁作人妻,生兒育女了。城鎮里的女孩子,少數結了婚,多數亦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因而老爸表了這麼一個態,也在情理之中。

    見大姐緊張的樣子,老爸笑了。

    “華子,友信這年輕人沉穩干練,是個不錯的苗子,不過……”

    聽老爸直接誇獎江友信,大姐很是開心,聽到“不過”兩字,馬上又緊張起來。不但是她,連老媽和我都豎起耳朵,想要知道這“不過”後面的下文。

    老爸甚是可惡,還要先喝一口茶,這才慢悠悠地接下來說道︰“……你和友信把關系確定下來之後,他就不方便再留在我身邊了。”

    原來是這,我和老媽都舒了口氣。

    大姐畢竟不大明白官場的事情,好奇地問道︰“爸,為什麼?”

    老爸尚未回答,我已笑起來︰“用女婿做秘書,天下沒這個道理。”

    “去去去,你小孩子懂得什麼?”

    大姐朝我瞪眼楮,羞紅了臉,卻透出甜蜜來。

    老爸笑著瞥我一眼,說道︰“友信辦事沉穩,不多話,確實是個好秘書,我還真有點舍不得放。”

    “舍不得也沒法子。”我笑道︰“讓他去紅旗公社,張伯伯也該動一動了。”

    老爸便板下臉,喝道︰“干部調動的事情,怎麼可以隨口胡說?”

    我才不怕呢,嘻皮笑臉道︰“在家里,說說也沒啥,反正沒人知道。”

    老爸不理我,對大姐道︰“你去吧,不要玩得太晚。明天又該回學校了。”

    那時節不興啥的黃金周長假,國慶節也就放假三天。大姐高高興興答應一聲,歡天喜地的去了。老媽便有些不高興,這麼大的事,怎麼都不問問她的意見?這還拿豆包當干糧嗎?

    老爸是老媽的知己,笑道︰“你們娘女要說話,什麼時候不可以聊?”

    老媽超級可愛,一聽這話在理,立馬高興起來,問我道︰“小俊啊,你怎麼想到要把你江哥放到紅旗公社去呢?紅旗公社有什麼好?”

    照老媽的意思,女婿自然要放在城里,走動也方便。人家小江中師畢業之後,就一直是在城里的嘛。哪能做了柳主任的乘龍快婿,反倒發配下鄉呢?

    老媽做基層工作是很有一手的,做派出所的指導員,也像模像樣。不過論到這些仕途上的門道,就不如我這個穿越回來的兒子了。

    “媽,紅旗公社可是好地方,乃是嚴伯伯和老爸的龍興之地,嘿嘿!”

    老爸這回不再駁斥我了,眯起眼楮來,陷入了沉思。

    將江友信放到紅旗公社去,是我的既定目標。眼下江友信只是個剛提起來沒多久的副科級,放到任何一個縣直單位,也就是做個排名靠後的副職,想要到那些老麻雀手里搶奪一丁點權力,那是相當艱難。就算你是柳主任的女婿吧,也不能隨便來搶我碗里的肉啊!至于放到向陽鎮、石馬區這些正兒八經的正科級地方黨政班子里去,結果只有比放到縣直單位更糟。

    以陳立有的農業局為例,不過是一正三副四個局長。而石馬區黨委,正副書記也是四個,黨委委員九個,石馬區革命委員會,正副主任五個。

    江友信去了任何一個區,頂多做一個排名墊底的革委會副主任,若想掛個黨委委員頭餃,一個字——難!得苦巴巴熬幾年,好不容易掛上個黨委委員頭餃,級別是一點沒變,還要感謝上級領導看重。

    倘若江友信換了肖志雄,就要好辦得多。因為肖志雄年紀大幾歲,副科級上了好些年頭了。無論放到哪個區,黨委副書記是穩穩的,至不濟也掛個黨委委員,革委會常務副主任。

    那時節,講究的就是個資歷,論資排輩。年齡也是個參考因素。擔任地方黨政領導,年紀大一點,給人穩重靠得住的印象。

    幾年後官場上流行一句順口溜,說的是“年齡是個寶,文憑少不了”。不過那是大講特講干部知識化年輕化之後的事情了。

    既然區級黨政機構和縣直單位都不合適,剩下來可供選擇的就只有公社一級了。公社只是個副科級架子,資格老的公社一把手,可以享受正科級待遇,個別二把手也能享受到。不過大家對這個享受正科級待遇其實很不感冒。原因很簡單,資格老的同義詞就是年齡大。你老人家四十好幾了,基層打滾一輩子,還在破公社里混,前途無“亮”啊。

    想要回城?基本上只有一條路——等退休!

    將江友信放到公社去,就算做不了一把手黨委書記,怎麼著也弄個二把手革委會主任,無論如何算個正職,手里多少有些權力。

    只要有權,就好開展工作,就能盡快出成績。而且身為黨政正職,出了成績別人也搶不走。

    “為什麼一定要是紅旗公社?”

    老爸沉思良久,像是自言自語冒出一句。

    “紅旗公社是你和嚴伯伯的老根據地,群眾基礎好,干部聽招呼,好管。而且經濟基礎也好,容易出成績。”

    我毫不猶豫說道。

    光柳家山幾個工廠,也足以好好做一篇文章了。從企業發展的角度來看,大姐夫做紅旗公社的一把手,自然有利多了,至少不會給本衙內使絆子。

    呵呵,在下只是尋求一個更寬松的發展環境,可不算“官商勾結”啊。

    對于這個小兒子動不動就參與到縣里的“政治生活”中去,老媽已經司空見慣,笑著招呼道︰“兩爺崽隔那麼遠說話,累不累?小俊快坐過來。”

    說著起身去給我洗隻果。

    我老實不客氣坐過去,端起老爸的杯子喝了口茶,斜眼乜著他。

    “爸,張伯伯在基層呆的時間也夠長了吧?也該給人家挪個地方了。老同事哪能這麼不照應?”

    這就是打“親情牌”了,抓住老爸重感情的弱點。

    其實在紅旗公社的時候,老爸和張木林不是很搞得來。張木林這人過分小心謹慎了,雖說沒怎麼給老爸使絆子,總之關系也很一般。

    “再說了,張木林謹慎有余,進取不足。紅旗公社在他手頭,不會有什麼起色。”

    我又上了點眼藥。

    老爸有些遲疑︰“友信年紀太輕了,一去就搞一把手,能不能壓得住?”

    我笑了。

    老爸已經從技術層面考慮問題,這事八成搞定了。

    “要就直接上一把手,搞個二把手沒勁。還得看人家臉色,工作上縛手縛腳,出了成績也是人家拿大頭。”

    我趁熱打鐵。

    “嗨,你就知道出成績,要犯了錯誤,也是一把手扛著。”

    我不以為然︰“上頭有你和嚴伯伯罩著,下頭有我撐著,什麼成績出不了?能犯什麼錯誤?”

    “你……”

    老爸只說了一個字,就咽了回去。有柳家山四個工廠擺在那里,我這話不算大言欺人。貌似我給江友信描述的前景很是樂觀啊!

    “好吧,我明天找嚴書記談一談。”

    老爸想了想,終于點頭應諾。

    十一月初,向陽縣委下達干部任命文件。

    任命江友信同志為向陽縣台山區紅旗公社黨委書記。

    任命張木林同志為向陽縣財稅局副局長,黨組成員,免去其擔任的紅旗公社黨委書記、黨委委員職務。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36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施政大綱

    江友信履新,在我開始推動此事到最終任命下達,超過足夠的時間讓江友信準備。這也是嚴玉成和老爸對他的愛護。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全無基層工作經歷,猛然擔任一個公社的黨委書記,是要有點準備的時間。

    任命文件下達之後,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吳秋陽親自陪同江友信去紅旗公社赴任。這個就很給面子了,通常情況下,正科級干部履新,才能勞動吳部長的大駕。似江友信這般年紀輕輕的副科級干部,組織部照例是派個副部長陪同下去的。

    看來還是瞧在“江秘書”這個頭餃的份上。

    王本清時代,革委會第一副主任鄭興雲分管組織人事,吳秋陽被當成制約鄭興雲的棋子安排在組織部長這個職位上,成為寶州地區七縣一市唯一一個沒有掛革委會副主任頭餃的組織部長,行政級別也一直是正科級。反倒是嚴玉成和柳晉才上位之後,很快便將他提到了副縣級。

    吳秋陽這是還老爸一個人情。

    貌似江友信不單是柳主任的秘書,還有可能成為柳主任的女婿呢。順手送這麼一個人情不會吃虧的。

    除了吳部長之外,陪同赴任的還有一位,呵呵,便是區區柳衙內。

    以江友信與我的關系,他上任第一天,本衙內焉能不去捧場?便是他即將在履新歡迎會上發表的施政綱領,也是我倆反復合計,最後報老爸審定的。

    紅旗公社黨委會一共七名委員,除了張木林外,有副書記二名。乃是副書記兼公社革委會主任周冠雄,專職黨群副書記陳偉,都是三十幾歲年富力強的干部。嚴玉成主政紅旗公社的時候,周冠雄是排名在老爸之後的革委會副主任,陳偉則是後面調來的。

    這次紅旗公社班子易帥,並非干部調整的“季節”,有點出人意料。

    張木林調往縣城擔任人人眼熱地財稅局副局長。也是經過嚴玉成和老爸反復醞釀地。以張木林地才能。實在不配委以如此重任。須知這個縣財稅局地副局長雖只是個副科級。卻是手握實權。單位福利又好。許多偏遠一點地區革委會主任都情願降格前來“屈就”!

    將張木林放到這麼一個人人眼紅地位置上。大約彰顯地只有一個意思——凡是緊跟嚴玉成柳晉才兩位大佬走地。不管是以前跟還是現在跟。大佬都不會忘記你!

    嚴玉成雖不屑玩這種小手段。可是人在官場。此身焉能由得自己?

    該玩地小手段小花招還是要玩地。至多不過是玩地時候捏著鼻子罷了。

    張木林風光得意。歡喜無限。只等著江友信趕緊前來交接。自己好帶著老婆孩子早早去過“城里人”地舒心日子。

    而周冠雄和陳偉二位。卻不免心中不忿。腹誹不已。尤其是周冠雄。在紅旗公社多年。原以為自己能順利進步。接替張木林地位置。不成想竟然是為柳主任地秘書騰地方。

    哼哼,原來嚴玉成和柳晉才也都是任人唯親的“昏官”!

    倒要看看這個叫江友信的年輕“教書匠”,到底有何本事。你若是紅漆馬桶繡花枕頭,光靠一張小白臉哄得柳主任父女開心,那就不要怪我周冠雄不配合!

    你以為基層工作那麼好干的?

    陳偉的不開心,與周冠雄相類。周冠雄若順勢進一步,他豈不是大有希望接任革委會主任?這江友信憑空插了進來,將一大幫子人的“進步之路”堵死了!

    對于這個情形,我和江友信早分析了無數遍。

    既然有一堆人等著見識新書記的能耐,那就顯擺給他們瞧瞧。

    吉普車先到台山區委,拉上了區委主管組織人事的副書記老黃,一並趕赴紅旗公社。紅旗公社是歸台山區管轄的,一把手上任,連吳部長都親自出馬了,台山區自也要表示出重視的態度。

    紅旗公社大會議室,一大幫公社干部早已齊聚。張木林率了全部黨委委員在會議室外佇立等候。

    “吳部長好,黃書記好,江書記好……”

    張木林笑眯眯的,與吳秋陽等三人一一握手寒暄。

    好不容易握了一輪手,客氣話說完,張木林引道大伙進入會議室。會議室里的人便都站起身來,紛紛鼓掌。江友信眼楮一掄,看見柳家山大隊支書柳晉文赫然在列。

    本就在奇怪,一個小小的紅旗公社,哪來那麼多干部,敢情張木林將絕大部分大隊支書都拉來了。無疑,這是張木林在給江友信撐場子,也算是投桃報李,答謝嚴玉成和老爸的一番厚愛。

    當張木林滿懷熱情致歡迎詞時,另有一輛吉普車悄悄開進紅旗公社的辦公樓外,車門打開,一人身穿淺灰色夾克,藍色長褲,腳蹬皮鞋,頭發梳得一絲不,從車里施施然下來,背著手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才慢悠悠往會議室走去。

    這位如此擺譜的人物非是別個,正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

    我一下車,司機甦建中就將車開到一個不顯眼的地方停了下來,拿出我送他的大部頭小說,優哉游哉看了起來。

    這個專車司機,倒也做得甚是愜意。

    我不和吳秋陽一道來,也是為了不過分引人注目。

    紅旗公社的布局,我自是十分熟悉。會議室有個後門,歷來是不關的。原因很簡單,萬一這會開得長了,有人屎急尿急,難道還能從領導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不成?

    而地方上的會議,一開三四個小時乃是常有的事。這個後門,是一定要預留的。

    我推開後門,偷偷擠了進去,找與五伯擠在一起坐了,倒沒引起任何騷動。

    五伯扭頭一見是我,便即微微一笑,心領神會。

    他也知道江友信深得十二弟器重,在歡迎會上見到我這個衙內,再正常不過。他這個佷子,可不簡單呢,縣里鬧出許多大事,好像都有小俊的影子。

    我前後腳跟來的,不過幾分鐘時間,張木林的歡迎詞就說完了,眼下是吳秋陽代表縣委宣布任命決定。這個張木林倒也識趣,知道今天的主角是誰,說話難得這麼干淨利落。

    吳秋陽更是個沉穩厚重的人,從來不多話。據說在縣委常委會上,只要不是涉及到組織人事問題,更是惜言如金,不肯多說一個字。但凡能以點頭搖頭或者舉手不舉手來表達意見的,連“是”或“不”都省略了。

    縣委常委會我沒有機會參加,這一回卻算是見識了。

    宣布完任命決定,吳秋陽就閉上嘴巴,再無一句多話。

    大家愣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吳部長已經講完了,連忙紛紛鼓掌,五伯鼓得尤其大聲。這樣惜言的領導,還真是不多見呢。

    “同志們,下面,請江書記給大家作報告!”

    張木林熱情地邀請道。

    台下又響起掌聲,不如剛才熱烈,也還過得去。坐在主席台上的周冠雄和陳偉,手掌倒是在拍的,但要指望他們的手掌之間發出很大的聲音,怕是難能。不過這兩位臉上的笑容還是滿像那麼回事的。畢竟吳部長和黃書記都在呢。不能江友信上任第一天就給上級領導察覺自己有搞不團結的苗頭。

    “吳部長,黃書記,張書記,同志們,大家好……”

    江友信的開頭很是普通,說的第一點也很普通,無非就是自己還年輕,感謝組織和領導信任之類的套話。第二點也很尋常,乃是誇贊張木林的功勞,說紅旗公社在張書記的領導下,蒸蒸日上,人民群眾安居樂業雲雲。花花轎子人抬人,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張木林聽得笑眯眯的,不住點頭。

    台下的干部支書們卻不免有些許失望,都說江秘書水平高,一篇文章奪得向陽縣征文活動的桂冠,還上了省報的專欄,原以為能聽到驚人之語,不想也是些大話套話。

    “下面,我談談咱們紅旗公社今後的一些工作思路,首先就是要讓大家都有活干……”

    江友信依舊不徐不疾,平穩地說道。

    台下便響起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江書記這話有點稀奇。大家都有活干,難道現在大家都在玩不成?自從實施了聯產承包責任制,社員群眾的勞動積極性那是空前高漲,家家戶戶,都撲在自家的責任田里狠下力氣,以往那種遲遲出工早早歸,溜小號磨洋工的現象是一去不復返了。

    黃書記和張木林露出一絲詫異,周冠雄和陳偉對視一眼,嘴角浮現一點不屑的笑意。

    “大家可能覺得這個話有語病。其實說白了也簡單,我的意思是不但壯勞力有活干,老人婦女甚至小孩子放學回家之後,都要有活干。

    干什麼呢?大力發展養殖業、種植業等家庭副業!”

    啊啊,原來是這樣!

    這個就是我和江友信商討好的,他上任之後要做的第一個動作。

    根據上輩子的經驗,生產責任制實施之後,確實是極大地提高了糧食的產量,廣大群眾大部分都能吃飽肚子了,公糧征購任務也能順利完成。但隨之而來的問題也不容忽視,除了很高層面的土地使用權期限的大問題之外,最突出的就是糧食價格下降,農民現金收入不高。舉凡農藥化肥等需要現金投入的項目,很是困擾基層干部和社員群眾。

    很顯然,光靠賣糧食不能解決問題。

    糧食產量越高,價格反而下滑得越快,“谷賤傷農”的情形便不可避免。

    僅僅靠財政補貼無法解決根本。

    因此上,提前發展種植業和養殖業,就是當務之急。

    嚴玉成和老爸主政以來,向陽縣的財政收入大幅增長,無奈以前底子太差,基礎建設幾乎是一窮二白,財政收入越是增長,卻發現需要用錢的地方越多。

    因為要干的事情也實在太多了。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我跟江友信商量的時候,壓根就沒打算打縣財政的主意。老爸已經夠難的了,做子女的,焉能火上添油?只有立足于依靠現有條件闖出一條路子來。

    “家家戶戶都要養豬、養雞,條件許可的,還要養羊、養牛……明年早稻一插秧,在全公社推廣稻田養魚。這個事情,公社各部門和各個大隊都要作為重要工作來抓。每一個公社的負責干部,都要下去抓一到兩個大隊,作為自己的聯系點,公社將和各大隊的支書、大隊長簽訂責任狀,明定任務,明確責任。完成任務或者超額完成任務的,獎;完不成任務的,該讓賢就要讓賢。如果全公社的任務沒有完成,我這個書記讓位!”

    江友信的聲音依舊平和,不帶絲毫火氣,但所有人都聽呆了。

    敢當著組織部吳部長的面說出“讓位”兩個字來,敢情這個新書記,還真不是來鍍金混日子的!

    “啪啪啪……”

    主席台上忽然響起鼓掌聲,卻原來是吳秋陽主動拍起了巴掌。

    剎那間會議室里,掌聲一片。

    “同志們啊,都說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種植業和養殖業固然要大力發展,集體企業和隊辦企業的發展也是重中之重……”

    待掌聲稍稍平息,江友信喝了一口水,說出了施政大綱的第二條。

    我拉了拉五伯的衣襟,遞過去一個紙條。五伯展開一看,微笑點頭,忽然舉起手來。

    “晉文支書,有話請講!”

    五伯來過我家許多次,江友信是認識的,微笑著說道。

    “我完全贊同江書記的觀點,就是要大力發展企業,集體和社員群眾才能盡快富裕起來。聯系剛才江書記說的第一點,大力發展養殖業,我舉雙手贊成。我們柳家山大隊,明年再建一個飼料加工廠,專門生產養豬養雞所需要的飼料……”

    江友信一眼瞥見坐在五伯身旁的本衙內,微微點頭示意。

    “說得好啊,晉文支書,我代表公社黨委和革委會,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謝和崇高的敬意!”

    吳秋陽再一次鼓起掌來。

    這一回,連原本嘴角略顯不屑之色的周冠雄和陳偉,也跟著大力鼓掌。

    “我要說的第三點,就是修路。要想富,先修路嘛……”

    哈呀,江書記真不愧是在柳主任身邊呆了一年多的大知識分子,什麼說起來都是一套一套的。不過,大家還是露出了一點懷疑之色。

    修路?

    那可修的都是錢啦!

    因為有柳家山幾家工廠支撐,紅旗公社的財政狀況比一般的公社要好,不過也遠未達到可以大把砸錢來修路的富裕程度。

    “我知道修路是個很費錢的項目,不過再難也要上。今後公社財政要節約每一分錢,不該花的堅決不花。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爭取用三年時間,做到村村通公路,哪怕修不起水泥路柏油路,就算是機耕路、石子路,也一定要先修起來。只有路通了,我們產出的東西才能出得去,外面的商品才能進得來。這是惠及子孫的大事,一定要辦好!”

    江友信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分遲疑猶豫。

    瞧周冠雄陳偉震驚的眼神,我就知道,這個威,立起來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撿了個老婆

    江友信的就職演說時間不長,大約四十分鐘左右。依格,這就算是很多話了。他以前做老師的時候,一節課也未嘗講過這麼長。

    接下來就是台山區的黃書記講話。

    這個沒啥好聽的,無非是怎麼團結一致,怎麼開展工作,都是些套話。我站起來,從後門溜了出去。剛進來的時候沒見到周厚群的車,估計是接送騰飛廠的技術工人去了。騰飛廠眼下已經頗具規模,技術人才越發緊張,受了宏大搪瓷廠唐元英的啟發,聘請了幾位退休的老師傅,然而還是不夠,需要繼續去幾個兵工廠接臨時來廠里幫忙的技師。好在經過一年多的培養,柳家山大隊的幾個學徒工基本出師,能夠派上用途了。

    一年多時間要培養出合格的車工、磨床工之類的技師無疑是不現實的,但長年累月加工同一類型的零配件卻差不多夠了。

    溜出去之前我跟五伯打了個招呼,告訴他我的車子就在外邊,等散了會送他回柳家山。

    在車上假寐了半個小時左右,黃書記和其他領導同志的廢話終于講完,會議室響起熱烈的掌聲,隨後吳秋陽在前,黃書記緊隨,張木林,江友信等人相繼出門,等到吳秋陽和黃書記登上吉普車離去,五伯才慢慢走過來。

    這便是五伯表示對吳秋陽的尊重了。若換了別的領導,他老早拍屁股走人,會站在那等你車子走了再走?不要說現在五伯牛氣得緊,就是以前也這個調調,崔秀禾以縣革委副主任之尊也照樣在五伯面前吃癟。

    車子還沒啟動,臨近幾個大隊的支書就樂呵呵跑了過來。

    不消說,搭順風車來了。

    大家可都知道如今五伯是向陽縣最闊氣的大隊支書。

    我自然不會有甚的意見,大家擠一擠,反正只有十來里地。車子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顛簸,五伯感嘆道︰“江書記說得對,這路確實是應該好好修一修了。跑在這種路上,不但車子短命,連人都短命!”

    麻塘灣大隊地周支書笑道︰“柳五哥。你現今財大氣粗。捐點錢出來把路好好修一修不就行了?我看也不用等到三年那麼久。”

    “嘿嘿……”

    五伯狡黠地一笑。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只看到我表面風光。哪里知道我也有我地難處?那麼大一個攤子。要花錢地地方多了去了。”

    “那你還答應江書記明年建飼料廠?”

    “建廠歸建廠。修路歸修路。兩碼事。”

    小水大隊的阮支書問道︰“柳五哥,這個飼料廠用什麼東西做飼料?豬啊雞啊,真能吃那個東西?”

    五伯頓時語塞。

    其實他也不明白飼料咋整,都是看了我的紙條之後說的。不過這時候自然是不能當眾詢問我這個小孩子的。好在五伯頗有急智,故作高深地一笑,拖著長腔說道︰ “這個就是商業機密了,哪能告訴你呀……”

    我差點笑出聲來。

    經常聽我說什麼市場啊,商業啊,競爭啊,五伯如今也開口閉口“商業機密”了。還別說,“商業機密”用在這里正合適,可不就將阮支書堵回去了?

    回到柳家山,吩咐甦建中繼續將其他幾位支書送回各自的大隊。

    “小俊啊,這個飼料到底用啥做的?”

    一旦沒了外人,五伯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主要就是玉米啊,骨粉啊,還有些益生素、基酸什麼的,具體我也搞不大清楚。”

    我大咧咧地道。

    “什麼?”

    五伯就急了。

    “你搞不清楚那這廠怎麼建?我可是在會上答應了江書記的……”

    男子漢講究的就是“一口吐沫一個釘”,五伯可在意自己的面子了。

    見五伯急赤白眼的樣子,我不覺好笑︰“五伯,怎麼做搪瓷我們可都不懂吧?搪瓷廠不也建起來了?我們不懂沒關系,總是有人懂的。我們去省農科院請教專家就是了。”

    五伯想想是這個理,一拍腦袋笑了。

    “走,去辦公室坐一坐?”

    “不了,我先去通達公司看看。”

    通達物流公司掛靠在柳家山大隊,目前公司本部也是設在柳家山,在縣城設了個辦事處。眼下大部分業務還是來自于柳家山的幾個工廠,其他業務尚在拓展之中。將公司本部設在柳家山很合理。

    一九八零年做物流,步伐是艱難了些。

    我對通達公司多做些關注也便在情理之中。

    通達物流的停車場是在柳家山大隊最大的曬谷坪上擴建的,在田壟中間,辦公樓自然也設在一起。二層建築,一樓是貨倉,二樓是辦公室,一水的紅磚青瓦,刷了水泥底子,白石灰面,倒也像模像樣。比較起騰飛廠來,氣派多了。

    騰飛廠規模最大,實力最雄厚,卻因為最早興建,資金緊張,因簡就陋,反倒顯得最寒磣。五伯早有意要改造一下了。

    我走過因為農作物收割完畢而略顯荒涼的田壟,慢慢進了通達公司的院子。

    所有車子都出去了,院子里靜悄悄的。

    上了二樓,我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一步跨進去,差點扎進別人懷里,剎那間香風撲鼻,眼前所見,是兩片嬌艷的紅唇和編貝般的牙齒。

    所幸本衙內習武經年,身手敏捷,慌忙硬生生剎住腳步,往後一仰腦袋,才沒有出更大的漏子。不然本衙內固然要額頭起包,對方的牙齒卻也有些不大穩妥呢。

    “小俊……”

    是小青姐驚喜的聲音。

    小青姐如今是通達公司的財務,在這里撞到她再正常不過。

    “小青姐。”

    我有點不大好意思。

    這個十一二歲的身子,有時硬是不受控制。只要稍微一走神,就猛往前沖,跑得賊快。不像上輩子,四十歲的人,身高體胖,笨重得很,想快都快不起來。

    十一月了,小青姐穿了件紅色的桃子領毛衣,里面是月白色的高領內衣,一件同樣月白色的外套,脖子上圍了一條桃紅色的絲巾,黑色的直筒長褲,唇紅齒白,酥胸高聳,漂亮得緊。

    轉眼就要十七歲了,小青姐無疑出落成了標致的大姑娘,哪里還有半點鄉下女孩的痕跡?

    論起打扮,小青也是跟梁巧學的。

    梁巧如今大老板了,也不像面包屋才開張時那麼拘謹,除了自己的工資,一分錢不多拿。被我日日教誨灌輸“兩位一體”的概念,漸漸的也放開了些。要花錢的時候就在面包屋的賬上支出,不過總要知會我一聲。

    多數時候是匯款給梁經緯,叫他幫忙在D省省會買些時的衣物用品。因而梁巧和梁少蘭姐妹兩個,算得向陽縣最“前衛”的時髦。

    小青姐自然不甘落後,不時叫物流公司的司機給她到大城市里帶漂亮衣服回來。她來到通達公司負責財務,我開給她的工資也蠻高的。七伯現在又不需要她養家,一個小姑娘,拿著比國家干部還高一截的工資,只是打扮自己的話,綽綽有余。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現在的小青姐已經成為柳家山大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每日上下班途中,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輕後生饑渴充血的眼球。

    據說來提親的媒人將七伯家的青石門檻都硬生生踩下去好幾寸!其中有好幾戶干部子弟,甚至還有本身就是國家工作人員的,七伯和七娘都很中意,卻都被小青姐橫眉冷對趕了出去。弄得七伯七娘莫名其妙,好生不解。個中緣由,除了小青姐自己,大約就只有我隱隱約約猜到一點了。

    我眼楮一掄,發現辦公室內沒有其他人,不覺便有些尷尬。

    “小俊,快坐……姐給你泡茶……”

    小青姐情緒亢奮,辦公室反正沒旁人,也無須忌諱,拉起我的手就將我按到了椅子里,一雙妙目在我身上顧盼良久,這才轉身去倒茶水。

    黑子這個經理的座椅光滑平整,我卻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可是既然來了,馬上就跑,定然是說不過去的。如同宋丹丹所言,那也太傷小青姐的自尊了。

    罷了罷了,見招拆招吧。

    小青姐不但泡來了濃茶,還擺上來一堆小吃零食,什麼煮花生,松花蛋,炒瓜子,餅干、脆蘿卜條,不一而足。呵呵,看來女孩子貪嘴,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直到小青姐變戲法般端出一個青花瓷碗,里面是滿滿一碗深褐色的醬牛肉,我恍然覺得自己的估計可能出了偏差。這些零食敢情並不是為她自己準備的。

    見那醬牛肉一片一片切得整整齊齊,醬香誘人,我不禁食指大動,捏起一片放進嘴里。

    小青姐望著我,神色又是期盼又有一絲絲緊張不安。

    “好吃,真香……小青姐,這醬牛肉比人民飯店的還好吃,哪買的?”

    我邊說邊又捏起兩片放進嘴里,大快朵頤。不枉了大型食肉動物的“美名”。

    “我自己做的……”

    小青姐眼里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哇,你真是心靈手巧!”

    我叫喊起來。

    雖說比人民飯店做的還好吃未免有點誇張,不過這醬牛肉色香味俱全,確是上品,贊譽之詞誇張些亦在情理之中。

    “做好幾天了,你要再不來,就壞了,不能吃了。”

    小青姐抿嘴一笑,風情無限。

    果然本衙內所料非虛,這真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眼見得小青姐大眼楮水汪汪的,笑顏如花,整個人都煥發出異樣的神采,我心里頭也自感動。不過,感動歸感動,禽獸之念是不敢有的。一則自家年紀還小,二則頭上都頂著個柳字,我心中塊壘難消。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還是早走為妙。

    瓜田李下,須得自避嫌疑。

    我又捏起幾片醬牛肉吃了,小眼楮亂轉,正在思慮找一個什麼借口開溜,不至傷害小青姐的自尊,誰知小青姐卻拿出一個大帳本來。

    “小俊,這是物流公司的往來賬,你看看吧。”

    汗!

    差點忘了自己來干什麼的。

    看來鄙人定力還是相當欠缺,只需一個嬌俏的美人和一碗醬牛肉就將我整暈了。

    如你所知,查看賬目是我當甩手掌櫃最後的一個手段,這個不能馬虎。雖是瓜田李下,也顧不得了。

    小青姐的字寫得很秀氣,間架不錯,純看不出是出自一個初中生之手。無論家庭如何困難,還是送小青姐讀了個初中,這一點,我很是欣賞七伯。

    我一頁一頁慢慢翻看著賬本,小青姐便靠在我身旁,將醬牛肉一片一片遞到我嘴邊。那神情,那做派,與梁巧一般無二。

    嘴里嚼著香醇的醬牛肉,鼻子里聞著少女獨有的幽香,稍稍一扭頭就瞥見紅色毛衣下高聳的雙峰……

    看來這賬查不下去了。

    此情此景,不怕你是柳下惠!

    我咬咬牙,合上賬本,正要對小青姐說“再見”,一陣汽車轟鳴聲由遠而近,有車回來了。我長長吁了口氣,小青姐卻不滿地皺了皺眉頭,有些氣惱。

    不一刻,汽車開進院子。

    我朝小青姐一笑,說道︰“去瞧瞧,看是誰回來了。”

    說著就站起身來,跑出了辦公室,小青姐只得跟在我後面跑出來。

    回來的是一台卡車,駕駛室的門打開,跳下一條虎彪彪的大漢,正是通達物流公司的經理顏海軍先生。黑子不是專職司機,不過經常跟車出去。

    作為物流公司的經理,他堪稱盡職盡責,幾個月下來,瘦了一圈,只是那股精氣神永遠都在。

    “黑子!”

    我在二樓高興地叫了一聲。

    “啊,俊少來了!”

    黑子也很高興,揚起手和我打招呼。

    隨之駕駛室又跳下一個人來,卻是個女孩子,個子高挑,長相秀美,似不在小青姐之下,只是穿得稍微土氣了些。

    “黑子,這是誰啊?”

    “她是石秀麗,俊少還記得不?”

    黑子搔搔頭,略有些靦腆的樣子。

    石秀麗?

    “啊,青安縣曲溪鎮梅橋大隊的那個石秀麗?”

    以我現在的年齡,記憶力超好,雖是半年之前的事情,還是一下子就記了起來。

    “對呢,就是她,俊少的腦筋硬是要得。”

    黑子咧開嘴笑了。

    “那你們……”

    黑子嘿嘿笑著,伸手摟住了石秀麗的肩膀,石秀麗猝不及防,鬧了個大紅臉,嬌嗔地搡了黑子一把。

    呵呵,原來如此,我不覺大為驚喜。

    “黑子,這戲法怎麼變的,從實招來!”

    等小青姐帶著石秀麗洗臉去了,我高興地一捅黑子的腰眼,嚷嚷著問道。

    黑子憨厚地笑著,說了事情的原委。

    卻原來上次與孟躍進結下了梁子之後,黑子怕孟躍進那干混蛋找石秀麗的麻煩,就主動和石秀麗取得了聯系。好在孟躍進被他老子狠狠收拾了一番,倒也老實了一陣子,不敢胡亂惹是生非。不成想卻便宜了黑子,一來二去的,和石秀麗好上了。

    “黑子,真有你的,那幾天號子不算白蹲啊,撿回來一個漂亮老婆……”

    我哈哈大笑起來。

    黑子搔搔頭,被我笑得很不好意思。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38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嚴玉成調任

    嚴玉成要調走了。

    這個消息不是突如其來的,一九八一年的春節過後沒多久,地區就傳來風聲,準備動一動向陽縣的班子。初傳來風聲的時候,不確定是嚴玉成還是老爸會動,但總之兩個人中一定會動一個。

    瞧來一二把手太融洽,終歸是犯了官場的忌諱啊。

    對這個消息,嚴玉成和老爸是足夠重視的,雖說黨員干部必須要服從組織安排,這是鐵的紀律。但面臨著向陽縣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無論嚴玉成還是老爸,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動。

    過去的一年,向陽縣確實打了一個大大的翻身仗,工農業總產值躍居全區第二位,僅次于寶州市。尤其是工業產值,幾乎翻了十幾個跟斗,各類工廠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頭。集體企業的總產值和總利稅差不多是從無到有,一下子就竄了起來,財政收入大幅增長。

    春節的時候,老爸去嚴玉成家拜年,還樂呵呵地說起今年的發展思路,要在去年的基礎上,工農業總產值再翻一個番,爭取佔到全區第一位。嚴玉成也興致頗高,著重指出了山北區的發展,還要再加快一些。兩個不大喝酒的人踫了好幾次杯,在構築向陽縣的美好藍圖中都有了微醺之意。

    誰知春節後上班沒多久,剛出了正月十五,風聲就傳過來了。

    一開始,嚴玉成和老爸並不是很在意。

    兩年前才剛大規模調整了全區的領導班子,照說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何異動。不過為了慎重起見,嚴玉成還是通過地區機關的一些熟人關系打聽了一下。

    擔任向陽縣的一把手將近三年時間,嚴玉成也已在地區積下了許多人脈。

    不久,就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動的是嚴玉成,去向很可能是寶州市。

    因為寶州市委地現任書記許景行年紀大了。精力不夠。許多事都管不到位了。寶州市去年地工農業生產總值基本沒什麼變化。若不是仗著老底子厚實。只怕就要被向陽縣拱翻了。龍鐵軍對他地工作很不滿意。問題是許景行以地委副書記地身份兼任寶州市委書記。資格很老。比之龍鐵軍亦不遑多讓。年齡雖老。偏又還沒觸到退休線。讓龍鐵軍對他地安排頗費思量。

    據說春節期間。許景行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差點犯了心髒病。春節假期過完好幾天。都沒辦法正常上班。每次到市委大院點個卯。就跑到醫院吊瓶去了。

    這讓龍鐵軍下定決心要調整寶州市地領導班子。

    若果真讓向陽縣這樣一個常年墊底地貧困縣超越了寶州市成為全區第一。固然是一種榮耀。卻也越過了龍鐵軍等一班地委領導地心理底線。

    無論如何。寶州市是地委地革委地駐扎地。毫無疑問。地區地人力物力都是往寶州市傾斜地。對寶州市地建設。龍鐵軍周培明等地區大佬也經常會給予具體地指點。而且作為建制市。在財政撥款方面。就要優先于縣。擁有如此多地有利條件。卻因循守舊。無所作為。豈止是許景行和寶州市委臉上無光而已?龍鐵軍周培明面上也不好看。

    雖說只是小道消息。但說得有鼻子有眼。瞧來是確有其事了。況且消息地來源。據嚴玉成說。是絕對靠得住地。

    在嚴玉成的書房里,我和老爸一齊蹙起了眉頭。

    “不能再爭取一下?”

    明知道不可能,老爸還是問了一句,帶著萬一的希冀。

    嚴玉成緩緩搖了搖頭。

    “那最快會在什麼時候?”

    老爸又問。

    “應該是四月份吧,召開縣委全會和人代會之前。”

    一般調整干部,都是這個時候,程序上比較方便。也就是個程序,當時的縣委全會和人代會,基本早就由上級定了調子,發生意外狀況的情形幾乎完全沒有過。

    “嚴伯伯,那你過去,是不是也能兼任地委副書記?”

    我問道。

    如果能這樣的話,這個調動倒也不壞。嚴玉成官升一級,成為地委領導,老爸極有可能順勢上位,成為向陽縣的一把手。

    這生意做得過,賺頭不小!

    嚴玉成笑起來︰“你想得倒美,地委副書記那麼好當的?”

    倒也是,三年前他還是個正科級的公社主任,三年時間不到,一家伙就竄到地委副書記的位置上,正兒八經的副廳局級高干,速度忒快了些。

    我扁了扁嘴︰“前生作惡,今生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

    嚴玉成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敲了我一個爆栗。

    “臭小子,一張嘴那麼毒?”

    我就摸著頭嘿嘿笑了。

    雖是玩笑,倒也算得實情。

    關于“附廓”,是這樣的,封建時代擔任首縣縣令,就稱為附廓。本來知縣乃是一縣之長,威風凜凜的“百里侯”,可是做了首縣縣令,與知府大人同處一城,不要說府台大人,便是推官、學政、師爺這些家伙,縣令也要小心伺候,“百里侯”威風大打折扣。至于附廓省城,那更好理解,就是全省的首縣縣令啊,比他老人家官大的多了去了。在省城做縣令,那不叫當官,叫當孫子!

    所以才有了這麼一句“惡毒”的諺語流傳下來。

    嚴玉成調任寶州市委書記,如若不能在地委會里掛個職,將級別調整上去,不要說地委地革委那些副書記副主任秘書長個個可以拿捏他,就是強勢一些的地直部門頭頭,也可以不將他放在眼里。

    怎麼,論級別咱倆一般,誰也不比誰大,你顯擺個啥?不尿你你能咋樣?

    “這個事情,我想龍書記一定會有所考慮吧?”

    老爸說道。

    嚴玉成淡淡道︰“副廳局級的任免權,不在地區。龍書記也只有建議權。”

    我笑道︰“伯伯,那你還不趕緊去巴結龍書記?”

    “臭小子,你伯伯是那種人?”

    嚴玉成笑罵。

    我正色道︰“這官啊,該跑就得跑,該要就得要。你一心為老百姓辦事,官當得越大,對人民群眾越有好處。這可不是講客氣的時候。”

    這話一半是實,一半有溜須拍馬的嫌疑。

    嚴玉成這回倒沒罵我,笑著說道︰“當官的人,哪個不覺得自己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老爸道︰“書記,我覺得小俊說的也有點道理,你還是親自去找找龍書記的好。”

    “我去了怎麼跟他說?”

    嚴玉成雙手一攤。

    “難道說你讓我

    市,就得給我提一級,不然我不干?”

    老爸和我都笑了。

    “不管怎麼樣,匯報工作總可以吧?”

    我笑道。

    嚴玉成想了想,點點頭。

    “明天地區有一個會,我順便去找龍書記聊聊。”

    次日下午,我破例在向陽一中附屬初中部一年級一班坐了兩節課。向陽一中附屬初中部是向陽縣師資力量最雄厚,教學質量最好的初中。開班不多,每個年級只有四個班,能夠進來的只有兩種人——成績最拔尖的學生和關系最硬的學生。

    嚴菲屬于後者,老實說,這小丫頭讀書不懶散,就是性子比較憨,不大學得進東西。硬踫硬考一中初中部,毫無指望。不過且不論嚴玉成的官位,現放著她老媽解英就在教委做工會主席,這個面子,一中的領導自然是要給的。

    至于本衙內,諸位不要誤會,沒有動用任何關系,以四年級學生的身份參加民主小學五年級的畢業考試,語文數學雙百分,以全學區總分第一名的成績被一中初中部優先錄取。

    但是上了初中之後,自然就要動用些關系,送個禮什麼的,讓班主任老師給我放水,允許蹺課。條件還是和在民主小學時一模一樣,保證每次大考總分第一名。

    上了初一,加了門英語,還有歷史和政治,這些也是絲毫都不放在我心上的。

    一中的老師比較負責,盡管我動用了影子內閣里排名第一的公安局長梁國強親自出馬,班主任還是親自登門征求了老爸的意見。

    老爸微笑著請老師喝茶抽煙,和老師談天說地一個多小時,興致極高,臨了很隨意地說了一句︰“小孩子嘛,只要不干壞事,學習上的事情,讓他自由發揮!”

    得,班主任心領神會,高高興興回去了。

    自打去年開學至今,除了幾次大考,我正經出現在教室里的時間全加起來不超過八節課,還要連這兩節課也算進去。

    所為何事?

    多陪陪嚴菲。

    昨晚自嚴玉成的書房出來,瞅著嚴菲含羞帶嬌望向我的眼神,忽然覺得心里一陣空落落的難受。隨著嚴玉成調往寶州市,往後和她再見面的時候就少了。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日日得見。

    我承認我的性格是有點黏黏糊糊的,許多事情拿得起放不下。與嚴菲朝夕相處三年,雖說暫時尚未涉及到男女情愛,感情著實不淺。

    嚴格來說,從我重生開始,嚴菲大約算得上是我唯一的同齡玩伴。上輩子的其他同學玩伴,這輩子交道打得不多,許多人都叫不上名字。

    沖著這份“青梅竹馬”,當得好好陪一陪她。

    瞧得出來,對于我忽然在教室里出現,老師們都大感意外,至于同學,除了嚴菲,幾乎就沒人和我說話。基本就不認識,說什麼呀?再說我全身上下黃夾克,白襯衫,黑皮鞋,腕子上還戴著上海表,頭發梳得一絲不,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學生啊。

    嚴菲高興壞了,才不管這些,一下課就和我膩在一起,嘰嘰咯咯說個不停,一雙白玉般的小手連比帶劃的,絕美的臉頰上神采飛揚,瞧著著實讓人心曠神怡。

    同學們都有些好奇地盯著我們看個不了。

    嚴菲雖然是個乖乖女,很少擺什麼架子,不過因為她的身份和驚人的漂亮,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同學們等閑也不隨便跟她搭訕。同學差不多一年,還從未見過嚴菲這麼多話。

    我的位置照例是在最偏一排的最後一個——永遠的差生位置。

    基本上,這兩節課嚴菲啥都沒聽進去,不時拿眼楮往我這邊瞟。每次她瞟過來,我就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小姑娘便很滿足地回過頭去,帶著嬌憨的笑意。

    老師自然是發現了這個情況,卻裝作啥都沒瞧見。

    難道公開在班上批評嚴書記的女兒和柳主任的兒子上課不認真?撇開這兩位的老子不說,貌似柳俊每次都毫無懸念拿到總分第一名,不認真又咋了?

    那時節,只要學習成績好,就是好學生。

    放學之後,我微笑著對嚴菲說道︰“菲菲,晚點回家,我帶你去老街玩。”

    “好啊好啊……”

    嚴菲拍手歡呼。

    汗!

    貌似小姑娘今年快滿十三歲了,身條也拔到差不多一米四十的樣子,居然還是這般沒心沒肺的嬌憨性子。讓我尤其暴汗的是,才一出學校門,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就伸了過來,絞住了我的手。

    去年下半年開始,每日晨練加了打沙袋的項目,本衙內的縴縴玉手不再白嫩柔滑,而是老繭橫生,十分粗糙了。和嚴菲手拉著手,不時恪得她的手心癢癢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向陽縣的街道還是沒啥好逛的,不過百貨公司一門市部的貨物倒是多了些。我拉著嚴菲走近一門市部的玩具櫃台,一眼就相中了一個毛絨絨的小狗熊,造型憨厚可愛之極。

    “菲菲,喜歡嗎?”

    “喜歡!”

    嚴菲連連點頭。

    回家的時候,嚴菲一路緊緊抱著小熊,開心得不得了。

    晚上八點多,嚴玉成從地區回來了。一回到家里,就給老爸打過來電話。老爸和我當然是一直都在等這個電話的,很快三人就進了嚴玉成的書房。

    “事情基本上定了。”

    嚴玉成先遞了一支煙給老爸,然後自己也點上一支,慢慢說道。

    我和老爸都望著他,靜待下文。

    “地區已經將材料報上去,不久之後,省委組織部就會下來考察。”

    我們父子對視一眼,均是臉露喜色。

    那時節,縣委書記還不是省管干部,嚴玉成若平調至寶州市的話,用不著省委組織部下來考察。這個意思就是明擺著他要進一步了。

    “地委副書記還是地委委員?”

    我問道。

    “地委委員吧,上副書記恐怕資歷還不夠。”

    我和老爸都點點頭。能上地委委員也不錯,只要進了地委班子就成。

    “那,我爸呢?”

    這個話老爸自己不好問,我卻沒有多少顧忌。

    嚴玉成眼楮一眯,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黯淡。

    怎麼,難道老爸不能順勢上位,地委會另外派人來擔任向陽縣的縣委書記不成?



第一百五十六章 來的竟然是孟宇翰

    四月中旬,N省省委組織部下達干部任命通知。

    原寶州地委副書記、寶州市委書記許景行同志因身體原因退居二線,擔任寶州地區政協聯絡工作委員會副主任(享受正廳局級待遇),不再擔任寶州地委副書記及寶州市委書記職務。

    任命嚴玉成同志為寶州地委委員、寶州市委書記,不再擔任向陽縣縣委書記、常委、委員職務。

    同日,寶州地委下達任命文件。

    任命孟宇翰同志為向陽縣委書記,不再擔任青安縣委副書記、常委、委員職務。

    奶奶的,居然是孟宇翰到向陽縣來做一把手了!

    這個結果,嚴玉成從地區回來那晚,知道了一半。所謂一半,就是龍鐵軍透露了,柳晉才同志恐怕暫時還不能擔當縣委書記那麼重要的責任。

    龍鐵軍就是這麼輕輕點了一句,再多的,他沒說,嚴玉成也不敢問。

    當晚我們也分析了兩種可能,其一是地區可能空降一位書記過來,其二是提拔唐海天。畢竟以唐海天的資歷看,擔任這個縣委書記也算順理成章。

    如果是唐海天上位,以他和老爸的關系以及實心辦事的性格,應該還是能配合得比較好。咱們爺倆心里的疙瘩,也不會太重。

    無論如何,唐海天也算得是老爸的老上級,屈居他之下不算怎麼丟臉。

    老爸也是實心辦事地人。雖然不能進一步。只要能放開手腳干實事也不錯。

    但這種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地還是空降。

    當下我們分析了一下情勢。縣委會九名常委。嚴玉成不算。老爸、唐海天、吳秋陽是鐵桿同盟。魏玉華和宣傳部長李承彥也比較靠攏。馬智寬至少能保持中立。另外武裝部長余霄漢基本是只舉手不發言地。縣委秘書長呂振是從地委辦公室秘書科科長地位置上下來地。在向陽縣無黨無派。做秘書出身。為人謹慎小心。從不胡亂說話。因而不管誰來擔任這個縣委書記。想要做得多強勢。怕是有些困難。

    “不管誰來。只要他實心實意為群眾辦事。大家都應該配合他。”

    最後。嚴玉成說道。

    老爸點點頭。

    “小俊,你怎麼不說話?”

    我淡淡道︰“地委決定的大事,我小孩子家,能有什麼話說?”

    嚴玉成就是一滯,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老實說,嚴玉成調任寶州市,順勢進一步成為地委委員,我也知道是龍鐵軍力挺的結果。在向陽縣內,嚴玉成的資歷是很老的,擔任縣委書記無話可說。但放到地區這個大範圍內,就不夠瞧了。當時大批老干部解放,論資排輩的情形還是比較嚴重的。

    龍鐵軍力排眾議啟用了嚴玉成,那麼極有可能在向陽縣委書記的任命上就要做一些妥協,不得不暫時壓一壓老爸。安撫一下其他幾個重量級的地區大佬。

    當然,也不能據此說是犧牲老爸的利益來換取嚴玉成的進步。從長遠觀點來看,嚴玉成的進步就是老爸的進步。

    只是辛辛苦苦撲在工作上差不多三年,愣是將一個墊底的貧困縣弄到了寶州地區第二名的位置,老爸不但有苦勞更有功勞,如今卻要眼睜睜瞧著別人來摘這個大桃子,無論怎麼說服自己,都有些心下不忿。

    看來我對官場的了解還是不夠透徹啊。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

    現在又不比後世,可以拿錢去買官!

    可是再也沒有想到,居然是孟宇翰過來了。

    他那個混蛋透頂的兒子孟躍進,豈不是要成為向陽縣“第一衙內”?這猶罷了,些許虛名,不爭也罷。但為了黑子的事,我擺了孟躍進一道,差點連孟宇翰也捎帶進去。這個仇,人家肯定記著呢。

    打從地委任命孟宇翰為向陽縣委書記開始,好戲就開鑼了。

    好吧,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孟宇翰是由地委組織部長李博文陪同前來上任的。在縣委會議室外,我第一次見到了孟宇翰。

    這人四十三四歲的樣子,貌似與嚴玉成年歲相當,略長于老爸。個子中等,穿一身合體的深藍色呢子中山裝,梳著大背頭,長相還算過得去,也看不出有多陰險,只是一個鷹鉤鼻子比較礙眼,使得他就算是滿臉堆笑的時候,也令人心里略有些不舒服。

    兩人從吉普車上下來,禮讓著李博文一起走向會議室。

    嚴玉成率著所有縣委常委在會議室門口迎接。

    照規矩,他要先和孟宇翰打了交接,才能去寶州市上任。自然,以他如今的身份,是不必給孟宇翰這麼大臉面的,這個臉面是給的李博文。

    雖說一個老人,一個新貴,李博文可絲毫不敢在嚴玉成面前托大。想想自己從正科級上到如今的副廳級花了多長時間,人家又花了多長時間?以前人家嚴玉成是吃了大革命的苦頭,被死死壓了好多年。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後勁足著呢。

    我努力想要從這些人臉上搜尋出一點有用的信息,最後卻不得不放棄了。

    上到了這個層面上的人,一個個修煉得功力不俗,寒暄客氣,握手如儀,都戴著厚厚的面具,哪怕心里面正翻江倒海,臉上哪會帶出來半點?

    會議室坐定,李博文宣讀了寶州地委的任命文件。嚴玉成說了幾句客套話,接下來就輪到孟宇翰這位新任縣委書記發言了。

    我就站在會議外聽著。

    任誰也不會來趕我走的。

    孟宇翰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平凡沉穩,稍微帶著一點新官上任的激情。說的也都是些客氣話,無非是贊揚向陽縣前任班子特別是嚴書記的勞績,謙遜地說自己是來學習的。

    嘿嘿,你知道就好。

    青安縣去年的工農業總產值排名不升反降,你老小子不是因為有個做地委副書記的姐夫,能輕輕松松到這里來摘這麼大個桃子?

    孟宇翰接任的次日,嚴玉成去寶州市上任。

    歡送的場景有點感人。許多中基層干部自發的由各處趕到縣委會門前,紅旗公社來得尤其齊整,江友信帶隊,紅旗公社所有黨委委員和革委會正副主任都到

    十一個大隊支書來了十五六個。由于事先有通氣,)+麼萬民傘之類的“封建糟粕”。大家就這麼默默地在縣委大院門前站著,等嚴玉成的小車出來。

    車子尚未出縣委大院院門,嚴玉成就看到了門口黑壓壓的一百余人,忙即叫司機停下車,走下車來,與送行的干部群眾一一握手,含笑勉勵大家為推動向陽縣的各項工作發展繼續奉獻力量。

    我坐在吉普車內,看著這一幕,很是感動。

    上輩子倒是經常在電影電視里看到這種場景,每次都嗤之以鼻,覺得很假。但這回卻是真真實實感受到了。看來做領導干部的人,只要你真心真意為民辦事,老百姓是不會忘記你的。

    嚴菲一直不開心,蹙著眉頭,好看的小鼻子微微皺了起來。

    我原本沒打算隨車去寶州市,但見到嚴菲臨上車時極其留戀的眼神,不知怎麼的,心里頭就是一熱,想都沒想就追過去,和嚴菲一同鑽進了吉普車。

    那一刻,嚴菲終于開心地笑了。

    “小俊,你會經常來看我嗎?”

    車上,嚴菲不斷問我這句話。

    我笑起來︰“為什麼一定是我來看你,你就不可以來看我嗎?”

    嚴菲想了想,很認真地道︰“因為你是男的啊,媽媽說,女孩子不能到處亂跑的!”

    我頓時朝解英做了個鬼臉。

    解英就愛憐地笑了笑,摸摸嚴菲的頭,又摸摸我的頭。

    “嗯,我一定會經常來看你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到目前為止,我確實沒騙過她。但往後會不會騙她就不好說了。

    嚴菲就開心起來,伸出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腦袋也有點往我肩膀上靠的意思。吉普車後排三個位置,她居中而坐,卻不往母親身上靠。解英斜眼瞥了一下,微微一笑,沒有吭聲。

    我倒也坦然。以我們眼下的年紀,暫時還不會讓大人們產生什麼誤會吧。

    嚴玉成坐在副駕駛座上,自始至終沒有怎麼說過話。

    那時節的干部,特別是縣里的干部,還不習慣擺架子坐在後面一排,喜歡坐在副駕駛座上,腿腳伸得直,視野也開闊。到得後來,漸漸淘汰吉普車,換上小轎車,這個習慣才慢慢改過來。

    到了地委,先將我們送到地委常委院,解英領著我們下車,小車才拉著嚴玉成去地委大院報到,自有地委的大員陪同他前去寶州市上任。

    嚴玉成先聲奪人,以地委委員身份兼任寶州市委書記,許景行又是因為能力被質疑才退下來的,寶州市委一干人都惴惴不安得緊,嚴玉成這一過去,壓住陣腳是毫無疑問的。我也就沒跟著過去。畢竟寶州市咱不熟悉,過去聽牆角也沒啥意思,還不如留下來幫解英搬家。

    其實搬家是肯定用不著我動手的,寶州市委辦公室的黃主任早領了一幫子年輕後生嚴陣以待。我的任務就是陪著嚴菲熟悉一下環境,盡量緩解她來到陌生之地的不適感。

    地區一級的黨委會,照例是沒有地委常委這個說法的,就是一級地委委員。但代表的身份和政治待遇,與地級市的黨委常委毫無區別。因而地委領導們住的地方,也被稱作常委院。

    說是常委院,其實佔地很廣闊,遠非青山嶺可比。青山綠水之間,點綴著一棟棟二層的別墅,錯落有致。住在這里的人也不僅僅限于地委委員,許多退休的地廳級干部和在職的地區革委會副主任也居住于此。嚴玉成是新來的,住的位置自然也比較靠後,車子在潔白的水泥路上爬了許多坡,拐了許多彎才到達地頭。

    所處位置有區別,別墅的佔地面積也略有區別,不過區別不大。兩層的小別墅,帶一個小花園,樓上樓下六間臥室,嚴明眼下還在部隊里鍛煉,住嚴玉成一家三口,實在太寬敞了些。

    和嚴菲手拉手在樓上樓下轉了一圈,我憂慮暗生。

    “解阿姨,你的工作怎麼安排的?”

    “還沒定。”

    解英一怔,不知我為何忽然問這個問題。

    “跟嚴伯伯說說,頂好是能安排一個比較清閑的單位,離寶州一中比較近的。”

    “為什麼?”

    解英忙著指揮搬家,一時未曾回過神來。

    “方便照顧菲菲啊。你看這別墅這麼大,附近也是單門獨戶的,串個門都不方便。要是你下班遲了,菲菲一個人在家里怎麼行啊?”

    “是呢是呢,還是你想得周到。”

    解英一拍大腿,連連點頭。

    嚴菲就望著我,滿臉笑意。

    寶州市委辦公室的黃主任一直小心隨侍在側,聞言笑道︰“這位小朋友說得在理。解英同志,寶州一中附近的單位有市財稅局,市司法局……都是很近的,走路最多十來分鐘。”

    這位黃主任為人精細,說的都是市里的下屬單位,全在嚴玉成的一畝三分地內。這事根本無須嚴玉成親自出面打招呼,只要他黃主任露出點意思,這些單位還不是哭著喊著要請解英過去上班?雖說單位上有市委一把手的愛人,凡事不免要小心謹慎些,然而伺候得好了,卻是快速接近領導的最佳途徑。

    我笑道︰“還不如直接安排在寶州一中,最為方便。”

    我了解解英的性子,比較懶散的,不大在意爭權奪利,屬于典型的夫貴妻榮。在哪個單位上班都無所謂,只要輕松些就好。再說她以前就是做老師出身,在教委工作多年,放到寶州一中也算專業對口,任誰都無話可說。

    黃主任就笑,望著解英,等她示下。

    具體到哪個單位去,自然要聽從領導的意見,自己可不能越俎代庖。

    解英笑道︰“這個事情,等老嚴回家,我跟他商量過之後再說。”

    這個答復很是得體,既表示了對嚴玉成一家之主的尊重,也顯示出對下邊同志的尊重,沒有露出一點“官太太”囂張跋扈的嘴臉。

    我微微一笑,不再饒舌。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39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官腔十足

    怎麼啦,小俊,不高興啊?”

    巧兒見我情緒不高,躺在竹躺椅里怔怔出神,關切地問道。

    縣里的變化,梁巧不知道,也不大關心。她是那種典型的小女人,心里裝不下太多的東西,一個我,一個面包店,就已經塞滿了。

    當然,偶爾也會想一想嚴菲,估計想得也不太多。

    至于小青姐,她以前也很在意,現在去了通達公司,已經好久不往來了。這也好,她更加可以全心全意照顧我,不必顧忌小青姐的臉色。

    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巧兒便有些著急,以為我生了病,忙即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她的小手柔軟嫩滑,帶著淡淡的面包香氣。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

    “我沒事,縣里有些事情,我想一想。”

    “哦。”

    巧兒便即放心,對于我這個小屁孩開口閉口“縣里的事情”,她早已司空見慣,毫不驚奇。瞥見小桌子上的茶水已經涼了,就端起杯子去給我換熱茶,順手拿了一碟子醬牛肉和兩個面包過來,輕輕放在我就手的位置上。

    孟宇翰上任地第三天。我在縣委常委樓外踫到了孟躍進。這小子一副趾高氣揚地樣子瞧著可著實讓人生氣。孟宇翰住地一號樓。原本一號樓早就騰出了房子。嚴玉成和老爸都嫌麻煩。一直沒搬過去。

    這也沒啥。住在哪里無所謂。關鍵是頭上地帽子大小。

    孟躍進瞧見我。呆了一下。他顯然已經不大記得我了。

    小孩子外貌變化得快。一晃過去年余時間。比起當初在青安縣那次會面。我又長高了不少。差不多有一米五十出頭。身體越發結實。臉上稚氣也消除不小。梁國強已經在教我大周天運息法門。若練得勤快。師父說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可以開始練習硬氣功了。

    孟躍進還是一副混混模樣。夾克衫敞開著。里面襯衣解開了三個扣子。頭發老長。雙手插在褲兜里。吊兒郎當地。一雙眼楮永遠不會正兒八經看人。

    瞧孟宇翰也是挺穩重地一個人。怎麼就教出這麼個紈褲?

    我只瞥了孟躍進一眼,就徑直走了。

    孟躍進在我身後,發了一陣呆。

    去年年底,縣委辦公樓重新區劃了一下,將縣委辦公區域和縣革委辦公區域隔了開來,各走一扇門。這也是嚴玉成的主意。

    每天一早都有一堆干部齊聚在縣委縣革委辦公樓外等待匯報工作,這也是近一年時間內慢慢興起的習慣。其實許多工作未必就有多緊急,需要一大早巴巴的跑來縣委縣革委向領導當面匯報,一個電話便完全可以搞定的事情。但是這些中層干部就喜歡大早來排隊,仿佛書記主任們會有紅包發放似的。

    由于通訊不方便,一開始,確實是有一些重要事情需要等領導定奪,漸漸的,部分善于鑽營的家伙,想要借機靠攏領導,便也打著匯報工作的借口,早早擠入了排隊的行列。

    就算領導真不接見你,在領導進入辦公室之前,和領導們說句話也行啊,至少經常露個臉,不會因為時間太長讓領導忘記自己長什麼德行了。萬一領導那會高興,叫你進去匯報一下工作,不就撞了大運?

    于是乎,每日一早縣委縣革委辦公樓前都會聚集起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一水的深色中山裝,一水的黑色公文包,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煞是熱鬧。與梁少蘭每日里去菜市場買菜所見情形差相仿佛。

    對此,嚴玉成是很不滿意的,黑著臉訓過幾回。可是收效甚微。

    有道是法不責眾,不怕你嚴書記光火,發一回脾氣好三兩天,之後又一切如常。嚴玉成又不能因為這個給人家什麼處分,到得後來,也只好作罷,聽之任之了。

    這個情形,在青安縣也是有的。

    孟宇翰上任幾天,就發現基本上沒什麼人來找他。除了縣委幾名常委和縣委直屬部門的頭頭腦腦禮節性拜訪過之外,其他部門的負責人都很謹慎,包括幾名非常委的縣革委副主任,都未曾到他辦公室去過。相反,每日里找縣革委主任柳晉才和縣委副書記唐海天匯報工作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每天早晨,孟宇翰邁著方步,走向縣委書記辦公室,那些等待匯報工作的干部們和他打招呼時雖然滿面笑容,但眼神里大都含著小心,稱呼“孟書記好”時也是禮貌中保持一定的距離。

    孟宇翰盡管不動聲色,心里卻是極度不爽的。

    現實的情況與當初想象中那種“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美好願望形成的反差實在是有點大。尤其讓他不高興的是,什麼事情似乎都不用經過他這個一把手,也一樣做得好好的。

    媽的,貌似老子是來做一把手,不是來做小媳婦的。

    不管心里頭如何有氣,孟書記暫時還只能憋著。總不能一上來便將絕大部分中層干部都得罪個精光吧。

    “只要嚴玉成一走,柳晉才不在話下!”

    看來當初酒酣之後劉文舉說的這句話有些不大靠譜呢。

    向陽縣的局面明白顯示出不光是嚴玉成有能耐,柳晉才這個修理工出身的縣革委主任本事也不小,將一干中層干部治得服服帖帖。

    孟宇翰覺得需要改變一下策略了,不能老這麼坐等干部上門來投靠,得主動去拜訪一下同志們。

    這個主動拜訪,照例是必須從二把手柳晉才那里開始的。這個規矩不能隨意破壞。

    “晉才同志,有空嗎?我孟宇翰啊……”

    孟宇翰電話里很是客氣。

    這麼稱呼也是很有講究的。直接叫“柳主任”,未免生硬,而一上來就稱呼“晉才”或“晉才主任”,又還太親熱了些。貌似兩人之間的交情,尚未到那個份上。

    還是按照黨內規矩,稱呼“晉才同志”比較合適,既不生分也不過份熱情。

    “哦,是孟書記,請問有何指示?”

    老爸語氣也是不亢不卑。

    “如果你不忙的話,我想過去和你聊聊。”

    “孟書記有指示,還是我過去吧。”

    老爸謹守規矩。

    照理,一二把手之間有事相商,都是二把手主

    去一把手辦公室。

    “呵呵,晉才同志太客氣了,誰來誰去都是一樣嘛……我這就過去……”

    既然孟書記堅持,老老爸也就不過分客氣。

    “那好吧,孟書記,我在辦公室等你。”

    這個時候,原本在向老爸匯報工作的財稅局唐局長便識趣地站起身來,告辭而去。

    不一刻,孟宇翰來到老爸的辦公室,一進門,雙手就伸得老長。既然主動登門了,姿態不妨放低一點。反正自己是剛上任,姿態低一些也說得過去。

    老爸當了兩年縣革委主任,官威官體也養出一些來。不過人家一把手表現出了這麼個姿態,自然不好十分拿大,當即從辦公桌後轉出來,雙手和孟宇翰握了一陣,分賓主坐定。

    秘書小廖為孟宇翰沏好茶,又為老爸杯子里續滿開水,退了出去。

    小廖全名廖順利,是江友信下去前舉薦給老爸的,辦公室秘書科的同事,比江友信還略大一兩歲,文筆不錯,為人低調謹慎,沉默寡言,與江友信的性子頗有幾分類似。最關鍵的是背景並不復雜,也沒啥過硬的靠山,用起來比較放心。

    “孟書記有何指示?”

    老爸開口還是那句,不冷不熱,純粹公事公辦的神情。

    “哈哈,晉才同志,我初來乍到,能有什麼指示啊?就是想和你聊一聊,了解一下縣里的基本情況……”

    孟宇翰笑得很是燦爛。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簡單做個匯報吧……”

    老爸沉思一下,開始報出一堆數據。老爸技術干部出身,對于數據之類很是敏感,不用翻資料,全縣的基本情況一一道來,毫無滯窒。

    孟宇翰聽得很認真,有不清楚的地方,不時插口問一兩句。一開始,他只是抱著試探虛實的心態來和老爸溝通一下,漸漸的就訝異起來,這麼多數據,大到全縣的工農業總產值,小到一個稍微有點規模的工廠的盈虧狀況,老爸娓娓道來,簡直是了如指掌。

    難怪柳晉才一個維修工出身,短短三兩年時間,能在全向陽縣建立起如許威望,原來根子在這里。試想基層干部在上級面前無所遁形的時候,心里如何不生出畏懼之感?

    聽著聽著,孟宇翰也慢慢放下心來,這就是個實心辦事的人,應該沒有多少機心城府。

    不知不覺間,個把小時過去,孟宇翰贊嘆道︰“晉才同志,了不起啊,難怪向陽縣這幾年發展如此迅速,與你這樣一絲不的領頭人有莫大的關系啊……”

    聽著這句贊譽,老爸心里騰起一股反感。

    孟宇翰明著是在誇獎,實則語氣里那種高高在上的領導味道明明白白透露了出來。雖說縣委書記是一把手,畢竟兩人行政級別上毫無差異。你口口聲聲初來乍到,一張口就滿嘴官腔,上級架子端得十足,看樣子平日里老爺做慣了的。

    老爸是個崇尚腳踏實地的人,平日里最反感的就是這種擺“老爺”架子的官僚。

    好在老爸如今也歷練出來了,心里盡自生氣,臉上不動聲色,淡淡道︰“孟書記客氣了,向陽縣取得的一點成績,都是嚴書記領導有方,基層的干部同志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是的是的,一個團結的班子才是一個有戰斗力的班子嘛……”

    孟宇翰打著哈哈。

    “晉才同志啊,縣里馬上就要召開縣委全會和人代會了吧?這個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老爸微微一笑︰“這個事情具體是縣委那邊在負責的,唐海天書記掌總,呂振秘書長負責具體安排。孟書記可以找他們兩位了解一下情況。”

    這個話說得很合規矩。

    革委會只管經濟生產,黨務方面的事情,你還是去找黨群書記,咱不隨便伸手。

    孟宇翰十分滿意,站起身,伸出手來,笑道︰“晉才同志,耽誤你的時間了……”

    “哪里哪里,歡迎孟書記隨時指出革委會工作中的失誤。”

    老爸這話的意思也表達得相當清楚,你剛來,還是別胡亂插手,革委會這邊,是我柳晉才的一畝三分地。

    “相互幫助相互幫助,哈哈……”

    孟宇翰眼角跳動了一下,隨即打著哈哈,客氣兩句,告辭而去。

    孟宇翰一走,老爸沉思一下,抓起電話,和唐海天通了一下氣。之後,又給吳秋陽通了個電話。

    “爸,這個孟宇翰,靠不靠譜?”

    當晚,我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很不客氣地問道。

    嚴玉成調任寶州市,許多事情,就只能是咱爺倆商量了。唐海天雖然志同道合,交情畢竟未曾到那個份上。他為人正統,也很難完全接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參與這麼重大問題的討論。

    老爸盯了我一眼,點起一支煙,慢慢說道︰“還看不出來。不過官腔十足。”

    “哼哼,他教出那種兒子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氣哼哼地道。

    倒不全然是因為孟躍進的緣故,最主要的,還是孟宇翰橫插一槓子,搶了老爸到手的縣委書記。是可忍孰不可忍!

    從他踏上向陽縣第一天開始,就已經被我列為頭號大敵。雖說縣委書記和縣革委會主任都是處級,但在地區領導眼里,地委那是完全不同的。無論前世今生,縱觀省部高官,封疆大吏,絕少有沒擔任過縣委書記經歷的。可見縣委書記乃是官場向上的必經台階。

    老爸笑了一下︰“這不是連你嚴伯伯也罵進去了?”

    我頓時一滯。貌似不但嚴明不像話,唐勝洲、魏紅旗、馬文才也很扯蛋。便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好像也決不能稱之為良民!

    呵呵,這個問題咱就不討論了。

    “爸,不是馬上要召開縣委全會與人代會了麼?有些還沒來得及調整的干部,也該動一動了。”

    “嘿嘿,干部任免的權力可是在一把手的手里。”

    老爸不動聲色。

    見老爸一副篤定的神情,我便笑了。

    “他這個一把手,屁股都還沒坐穩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突然襲擊

    孟宇翰上任七天後召開了第一次正式的縣委常委會。之前召開的那個類似于歡迎會,大家猛打哈哈的常委會不算。

    會議的第一個議題是討論“向陽縣五峰酒廠”更名為“N省五峰酒業有限責任公司”,並追加投入人民幣五十萬元,用于再次擴張生產線。

    五峰酒廠發展勢頭迅猛,生產出曲酒和苞谷酒兩個大類十幾種不同規格的白酒,牢牢控制了寶州地區中檔白酒差不多70%的市場份額,去年一年實現利稅一百多萬元,產品已經滲透到周邊好幾個地區。因此在去年年底向縣委縣革委遞交了申請更名為“N省五峰酒業有限責任公司”和追加投入擴張生產線的報告。

    這個事情,嚴玉成在位的時候就已經召開常委會討論過一次,那次是討論更名和追加投入的可行性。基本上,所有與會常委都持贊同的態度。

    因了這個緣由,五峰酒廠廠長胡家輝得以列席常委會做報告。

    孟宇翰聽了胡家輝的情況介紹,聽說五十萬投進去,預計很快便能收回投資,年底前產生盈利,便高興地道︰“這是好事啊,同志們。我個人是持贊成態度的。當然,同志們也都談談自己的看法嘛。”

    與會常委面面相覷。

    嘿嘿,有意思啊。你書記大人一把手都明確表態支持了,還問我們的意見?貌似嚴書記在位的時候,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呢。他總是多方聽取意見,最後才拍板決策。

    唐海天坐在老爸的對面,抬頭看了老爸一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老爸嘴角微微牽動,算是回應。

    孟書記腦瓜子蠻活的嘛。明明知道這個事情所有常委都不會反對,先就樂呵呵地定了調子,然後全體一致通過,起碼也算是個開門紅。

    只不過這種小聰明用在縣委常委會這樣的場合,卻也有點不大上得台盤,顯得孟宇翰太也心急了些。縣委書記的威嚴,可不是靠耍小聰明能建立起來的。

    如孟宇翰所料。這個議題一致通過。

    老爸就示意胡家輝退出會議室。

    接下來。又審議了一些其他議題。基本上都是關于經濟建設地。事先老爸都和孟宇翰通過氣。許多也是嚴玉成在位時定下了調子地。自然沒什麼懸念。一一通過。眼見得到任後地第一次常委會便要圓滿結束。孟宇翰甚是滿意。清了清嗓子。準備做總結發言了。組織部長吳秋陽卻突然舉起手來。

    “秋陽同志。請講。”

    孟宇翰略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很客氣地說道。

    吳秋陽也不廢話。打開筆記本。說道︰“馬上就要召開黨代會和人代會。我這里。有幾項人事任免。要提請常委會討論。”

    孟宇翰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吳秋陽這是搞突然襲擊啊!

    哪有人事任免不事先向縣委書記匯報,直接就捅到常委會上來的?簡直是扯蛋!

    孟宇翰盯著吳秋陽,剛才還帶著一點笑意的眼神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臉上的笑容也在瞬間收了起來。

    “這幾項人事任命,以前嚴書記在的時候,就已經開過書記辦公會討論過了,沒來得及上常委會……”

    吳秋陽毫不在意孟宇翰的眼神,依舊語氣平緩地說道。

    孟宇翰登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若是不同意討論這個事吧,人家吳秋陽說得明明白白,是前任嚴玉成定下來的,總不能人一走茶就涼?傳出去也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甚至自己若表示一點不同意見,都不大方便。沒聽吳秋陽說是書記辦公會上討論過的?嚴玉成固然調走了,剩下兩位副書記柳晉才和唐海天可都還杵在這呢,就在自己身旁,一左一右,如同兩個門神。自家不同意,那就是公然駁柳唐二位的面子了。

    自己初來乍到,怕是不合適跟二三把手將關系搞得這麼僵。若鬧將起來,地委領導一定會認為自己度量不廣,不能容人。

    當一把手的人,小肚雞腸是大忌啊!

    然而若是同意吧,這口氣實在難咽。這是明目張膽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堂堂縣委書記,第一次召開常委會,就被架到火上烤,實在欺人太甚!

    剎那間孟宇翰心中念頭電轉,用眼楮的余光瞥了瞥兩旁的副手。

    老爸專注地看著面前的筆記本,不時用鉛筆在本子上寫寫劃劃,似乎還沉浸在剛才討論過的幾項關于生產建設的議題當中,對吳秋陽的話充耳不聞,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情。

    這意思明擺著,黨委管帽子,本人雖是排名第一位的副書記,本職工作乃是縣革委主任,主抓經濟建設,人事任免的事情,還是留給你們去操心吧,沒見我正忙著呢。

    而唐海天則端著茶杯,不時吹一下漂浮的茶葉,喝上一口。

    可是孟宇翰分明瞥見他杯里的茶水已經快見底了。常委會都開了一個多小時了,還用得著吹麼?

    媽的,你就裝吧!

    孟宇翰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將唐海天也恨上了。

    至于其他常委,一個個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修煉絕世內功去了。

    孟宇翰暗暗嘆了口氣,決定捏著鼻子將這碗苦藥喝下去。小不忍則亂大謀啊!一念及此,孟書記又再換上笑臉,溫和地朝吳秋陽點點頭。

    不過孟書記立即又郁悶了一把,敢情人家吳秋陽的目光已經專注地停留在筆記本上,壓根沒往自己這邊瞧。

    “第一項,是關于任命公安局長梁國強同志為縣委政法委員會書記兼公安局長,革委會副主任林雲同志不再兼任政法委員會書記一職。”

    吳秋陽不帶絲毫感**彩說道。

    這個提議卻是我在小房間里和老爸鼓搗出來的。政法委暫時還只是縣委下屬的一個委員會,書記也就是正科級,由公安局長兼任也說得過去。但是大家卻都不知道,這是一個來自于穿越者先知先覺的小把戲。很顯然,最多再過一年,甚至還不要一年,政法委便會升格為副縣級,與紀律檢查委員會並列。這是因為社會治安形勢日漸嚴峻,需要一個強勢的政法委員會來統一協調公檢法司四個政法機關的行動,以便加大對各類犯罪活動的打擊力度

    梁國強此時不聲不響兼了這個政法委書記,不久之後,便能水漲船高,自動調升半級,進入縣委常委班子。不過這個“預言”,倒沒跟老爸先提。反正時候到了,好處自然呈現出來。

    “我同意。”

    吳秋陽話音一落,唐海天已經舉起了手。

    “我也同意。”

    這是老爸。

    別看他在本子上寫寫劃劃,舉手可不慢。

    接下來,所有其他常委都一一舉手同意。

    孟宇翰只得笑著點點頭,酸溜溜地道︰“看來梁國強同志工作能力很強啊,既然眾望所歸,那就通過吧。”

    縣委書記淡淡地發了句牢騷,完全未能引起吳秋陽絲毫的注意,吳部長語調平緩,開始匯報第二項任免議題,卻是關于嚴玉成前任秘書肖志雄的。

    “建議肖志雄同志,擔任芙蓉區區委副書記,兼革委會主任,行政級別調整為正科級。”

    “這位肖志雄同志,擔任過哪些職務?”

    這回孟宇翰學乖了,不待唐海天開口,搶先問道。

    其實孟宇翰又心急了些。

    先頭提議梁國強擔任政法委書記,因為是兼職,不涉及提拔,因而吳秋陽並未匯報梁國強的簡歷。而肖志雄只是副科級,提拔為正科,照慣例,是必須要說明一下此前的任職經歷的。

    吳秋陽終于抬頭瞥了孟宇翰一眼,開始匯報肖志雄的情況。

    孟宇翰的眉頭又漸漸皺了起來。

    他奶奶的,又是一碗苦藥。

    肖志雄只有二十八歲,貌似還是虛歲,此前基本是在縣委縣革委機關任職,三年前擔任嚴玉成的秘書,行政級別調整為副科,兩個月前調任芙蓉區區委副書記,革委會常務副主任。這麼一個可以說毫無基層工作經驗的人,如今吳秋陽卻堂而皇之推薦他擔任一個區的革委會主任。

    此人既然是嚴玉成的秘書,以嚴玉成和柳晉才的密切關系,自然也堪稱柳晉才的親信。

    嚴玉成在任的時候,為什麼不提他為正科級,偏偏自己一上任,就要提拔了。這幫家伙就是欺負自己新來,明目張膽搞任人唯親,還要自己來擦屁股!

    孟宇翰覺得自己心里有一股氣越來越不順了。

    “肖志雄同志似乎還太年輕了吧?而且也缺乏基層工作的經驗,讓他主政一方,是不是太急躁了些?”

    如果換作正常的縣委常委會,一把手表了這樣的態,這個議題就算已經議過了,下一項吧!問題是,這個常委會本就不正常。如果正常的話,也就不會有孟宇翰這句話了。

    試想一想,正科級干部的任免,哪次不是先在書記辦公會上定了調子,再拿到常委會上來的。豈能出現書記自己反對自己提議的情形?

    唐海天平靜地道︰“肖志雄同志的工作能力是很強的,以前嚴書記在的時候,經常誇獎他腦子活,對基層工作提出的許多建議都很有見地……”

    這就是明擺著哄鬼了!

    嚴玉成已經調走了,難不成為了一個秘書上正科級,要孟宇翰親自打電話去核實真偽?

    還有一個關鍵在于,嚴玉成並沒有走遠,而且還高升了,正兒八經的地委委員,自己召開首次常委會,一出手就否決掉他的前任秘書,是不是太不給臉面了?

    孟宇翰知道自己這個縣委書記,是地區大佬角力,龍鐵軍搞平衡撿來的便宜。柳晉才和唐海天心里都憋得慌呢。剛才自己忍不住冒出這麼一句,也是一時氣憤,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毫無疑問,這次突然襲擊是預謀好了的,絕不是吳秋陽一個人的首尾。諒他一個排名靠後的組織部長,焉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便算他壯著膽子提了出來,沒有柳唐二人的支持,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唐海天開口一挺肖志雄,孟宇翰心里更是明鏡似的。

    不過孟宇翰偏就咬定牙關不作聲,倒要看看,還有誰冒出來。拼著再削一層面子,也要搞清楚柳晉才和唐海天這兩個家伙在縣委會里的底細。

    “我贊同唐書記的意見,肖志雄同志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干部,年輕有干勁,又在嚴書記身邊呆了好幾年,得到嚴書記不少指點,應該可以勝任芙蓉區革委會主任的工作。”

    胖乎乎的紀委書記魏玉華也開口了,笑眯眯的瞧著孟宇翰,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似乎還要孟宇翰對他的笑容予以肯定才罷休。

    老爸暗暗皺了皺眉頭。

    這個老魏,冒出來干嘛?難道唐海天和吳秋陽還擺不平孟宇翰?

    果然,魏玉華這麼一說話,李承彥馬上就接著開口了。

    “我也贊同唐書記的意見,肖志雄同志完全可以勝任這個工作。”

    李承彥自從追隨老爸之後,官運亨通,也算得是嚴柳系的鐵桿死忠,連老魏都開了口,他自然要趕緊表明態度了。免得柳主任誤會自己有二心。

    如果要投票表決的話,這就已經四票了,一共才九個常委。可以想見柳晉才是絕不會否決嚴玉成的前任秘書的。

    唐海天眼望老爸,同樣微微一蹙眉。

    老爸嘴角牽動,浮起一個很不顯眼的笑容。

    亮明底牌就亮明底牌吧,常委會就這麼個格調了,你孟宇翰瞧著辦。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就通過吧,相信肖志雄同志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的!”

    孟宇翰目的達到,捏著鼻子喝下去第二碗苦藥。

    接下來,吳秋陽又提出了兩項正科級官員的任免議案,孟宇翰既然已經決定不在第一次常委會上發生沖突,采取全面忍讓的姿態,索性做個大方,不再問東問西,吳秋陽一匯報完擬任干部的簡歷,也不待其他常委表態,就點頭同意,臉上還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容。

    不管怎樣,人家多少還是征求了一下自己的意見,也算是給了自己一點點可憐的面子吧。

    向陽縣這潭渾水,不是一般的深啊!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41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又見面了

    第一次召開縣委常委會,孟宇翰這個癟吃得痛苦,一家正科級,而且都是實權要職。奶奶的,一個縣里,幾多這樣的實權科級干部啊?比較起來,梁國強那個政法委書記的兼職,倒可以忽略不計了。以前嚴玉成在的時候,就已經將主要的中層干部換得差不多了,又再加上這三個,往後自己這個縣委書記說話還靈光嗎?

    嘿嘿,休說以後,便是現在,似乎也沒人拿自己當盤菜。

    瞧瞧吳秋陽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哪里有半點將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討論干部任免的時候,柳晉才只說了寡淡無味的“我也同意”四個字,然後就在哪里與唐海天擠眉弄眼。

    毫無疑問,在縣委常委會上真正說話算數的,不是自己這個縣委書記,而是柳晉才和唐海天。

    孟宇翰也算得官場老油子了,從政這許多年來,卻是第一次踫到這麼復雜的情況,看來這個縣委書記未必是個香餑餑,弄不好就要搞個灰頭土臉收場。

    思來想去,孟書記按捺不住,叫上司機開車去了地區,連秘書都沒帶。

    他的秘書,也是縣委辦給他安排的,一點不摸底,孟宇翰可信不過。

    孟宇翰前腳剛出縣委大院,唐海天的電話就打到了老爸的辦公室。

    老爸凝神聽著,隨後微微一笑,平靜地道︰“他愛去哪里去哪里,我們該干什麼還干什麼……海天書記,縣委全會和人代會的事情,要辛苦你抓緊一點了……嗯嗯,好的,再見!”

    嚴玉成調任寶州市之前,曾經與唐海天有過一次單獨的長談,具體說些什麼,只有他倆知道。老爸也只聽嚴玉成後來說了個大概。其實便算嚴玉成不找唐海天談這次話,唐海天的位置也擺得很正,老早就將老爸當成上級來看了。

    如今孟宇翰橫插一槓子,不但搶走了老爸的縣委書記,等于也搶走了唐海天的縣革委會主任。

    當然。純粹從政治爭斗地層面上看。唐海天也不是完全沒有別地選擇。如他也可以選擇與孟宇翰合作。合伙打壓老爸。最後將老爸擠走了事。他亦可順勢接任縣革委主任。但是唐海天是個辦實事地人。見證了老爸地能力和一心為民地精神之後。深受感動。要他為了一個正縣級位置。徹底放棄自己地原則可不容易。

    可以說。嚴玉成調離之後。向陽縣仍然處于“嚴玉成時代”。他所遺留下來地那個堅定地團結地班子依然在高效運轉。只不過領頭羊換成了老爸。

    毫無疑問。孟宇翰是去找劉文舉討計去了。至于劉文舉教了他何種招術。不得而知。孟宇翰回來之後。就開始頻繁地下基層。甚至不能按時趕回縣里地時候。連縣委常委會都委托給老爸主持。

    既然暫時掌控不了常委會。索性做個甩手掌櫃。由得你們去折騰。我泡在基層。以縣委一把手之尊。基層地干部還是要很好逢迎地。既遮了面子。又得了好名聲。一舉兩得。

    不能不說。這是個不錯地招術。一下子點中了老爸和唐海天地要害。

    這兩位都是實誠君子型地。你孟宇翰擺出咄咄逼人地架勢。人家自然要聯手反彈。如今孟宇翰什麼都不管。什麼都放權。老爸和唐海天反倒不好意思。覺得不能得寸進尺。過為己甚。許多事情上都小心起來。不隨便侵奪他縣委書記地權力。

    老爸和唐海天講究溫良謙恭,本衙內可沒有那麼大氣度。上輩子草根,鎮日為生存糊口忙忙碌碌,這輩子好不容易弄了個“向陽縣衙內第一”的頭餃,焉能輕易拱手讓出?

    而且孟躍進到向陽縣的表現,尤其讓我生氣。

    這小子才來沒幾天,就和馬智寬的兒子馬文才勾搭上了,幾日光景,兩人就好得如同穿了一條褲子,進則同進,出則同出。

    反正馬文才雖然在民政局掛了個名字,說是國家工作人員,卻甚少正經上過什麼班。至于孟躍進,以前就是在青安縣交通局上班的,孟宇翰來向陽縣上任,老婆孩子的工作自然一並轉了過來。還是在交通局。

    交通局這塊,一貫就是馬智寬負責的,還是鄭興雲擔任縣革委第一副主任的時候,便將交通口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頭。馬智寬擔任縣革委常務副主任之後,依舊分管交通口。孟躍進進了交通局,難怪這麼快便跟馬文才打得火熱,也算緣來有自。

    這也沒什麼,孟躍進既然來了向陽縣,總是要交幾個朋友的,難不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這小子不該沒事跑到“巧巧面包屋”來瞎逛。

    “巧兒,叫經緯哥再在南方市給咱們找一找,看看有沒有更先進的面包機。我們店里,也該技術革新,總是一成不變的吐司,時間長了,顧客要倒胃口了。”

    我舒適地躺在竹躺椅里,一邊捏著醬牛肉放進口里一邊說道。

    南方市,就是D省的省會,眼下南方第一大城市。隨著去年中央在沿海地區設立四個經濟特區作為改革開放的試點,南方市改革開放的步子也逐漸加快,許多新型的機器設備漸漸出現在市面上了。

    這個時候提出巧巧面包屋“技術革新”,算得上與時俱進。

    “哎,那你寫封信吧,我去寄。”

    梁巧快樂地答應著。

    縣里的勾心斗角一點都沒影響到她,因為我在店子里面很少說這些事情。

    沒有必要嘛。

    只要她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嘿嘿,電話機都裝一年了,還老是要寫信。有了先進的技術設備,就要學會經常使用。”

    我笑著站起身,抓過老式的搖把電話,開始接駁千里之外的南方市。

    雖說“技術設備先進”了,通過總機轉接,要順利接通梁經緯所在部隊,也頗為不易。鼓搗了十幾分鐘,運氣還不錯,居然通了。

    “喂,請梁連長接電話……”

    梁經緯去年年底已經正式升任連長了,這位二級戰斗英雄硬是要得,升官升得蠻快的。考慮到六年後他就要擔任副團長,這個時候上到連長的位置,也屬正常。

    約莫等了四五分鐘,電話那頭才響起梁經緯鏗鏘的聲音。

    “你好,我是梁經緯,請問你哪位?”

    “呵呵,經緯哥,是我,柳俊……訓練挺忙的吧?嚴明還好不……哦?都成訓練標兵了?了

    ……”

    聽說嚴明這位“花花太歲”居然成了訓練標兵,我不禁一陣歡喜。嚴玉成和解英若是得知這個消息,更不知要如何高興了。

    “……是這樣的,經緯哥,你要是有空的話,哪天上市里去轉悠一回,給巧兒再買兩台新式的烤面包機……對,要花樣比較多的,現有的這兩台,功能太單一了,滿足不了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旺盛需求啊……哈哈……”

    我打著官腔跟梁經緯開玩笑。

    “巧兒,過來過來,經緯哥要同你說話呢……”

    梁巧興奮地跑了過來,如同一個活潑美麗的精靈。

    “哥,你好嗎……”

    巧兒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沒營養的話,惹得我偷偷直笑,饒有興趣地站在一旁聽她和梁經緯說話。自然,換作別人,這麼做是極不禮貌的。

    眼見得巧兒輕顰薄笑,高興非凡,我也不自禁的歡喜。

    “喲,好漂亮的妹仔……”

    忽然,一個怪聲在店門外響起。

    我的臉頓時沉了下去。

    不用扭頭看也知道是孟躍進。青安縣的口音與向陽縣的口音有很大不同,況且我還聽他說過不少屁話,他討厭的怪聲深入腦海,再也不會忘記。

    我轉過頭,只見孟躍進還是那個流里流氣的打扮,正盯著梁少蘭猛流口水。

    與梁巧一樣,梁少蘭也長得甚是漂亮,身材豐滿,有一股已婚少婦特有的韻味。

    “哪來的阿飛小流氓?”

    卻是幫工梁秀菊在做仗馬之鳴。打從收拾完曹生明之後,黑子傳下話去,倒是再沒有亂七八糟的阿飛混混來店里亂流口水了。

    梁少蘭老實本份,梁秀菊卻不是省油的燈。聽孟躍進一口外地強調,流里流氣的,自然生氣,覺得這人也太不識相了。

    “你說誰呢?小騷XX……”

    孟躍進幾曾被人家如此不留情面地呵斥過,頓時板下臉。

    “你個臭流氓,你媽……”

    梁秀菊豈是好惹的,見孟躍進居然敢先開口罵人,立馬翻臉,向陽縣“三字經”流水價湧將出來,孟躍進家祖宗十八代女性一一問候到位,無一漏網!

    孟躍進氣得臉皮紫漲,額頭青筋爆綻,想要沖進來打人吧,又隔著高高的櫃台,舉起手掌想要拍下去,櫃台又是全玻璃的,蒙頭蒙腦來一下子,孟公子的手掌難免不保。想要反唇相譏,梁秀菊口齒何等伶俐,孟公子直是插不進嘴去!

    “喂,你閉嘴,你知道他是誰嗎?”

    孟公子身後的跟班終于忍耐不住,出來為主子撐場面打旗號了!

    “左右不過是個不開眼的小流氓罷了,難道還是縣委書記的兒子不成?”

    我背著手慢慢走過來,冷笑道。

    這個跟班卻也來頭不小,乃是堂堂縣革委常務副主任馬智寬的公子馬文才。

    馬文才自覺與孟躍進保持半步的距離,仿佛這是縣委會里的排名一般,滿臉諂媚神情,狗腿得很,瞧著讓人不爽。

    “小俊,是你?”

    馬文才大吃一驚。

    剛才我背對外在打電話,馬文才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梁少蘭漂亮的臉龐之上,卻是未曾留意到我。

    “喲,是馬公子啊!”

    我繼續冷笑。

    “這麼說來,這位當眾耍流氓的真是孟書記的少爺了?嘖嘖,這要傳出去可有多不好啊,縣委書記和縣革委常務副主任的兒子當街耍流氓,調戲婦女,嘿嘿,人家還以為我們向陽縣和青安縣一樣,沒有王法呢……”

    孟躍進這時自然也認出了我,也知道我是柳晉才的兒子,見我言辭鋒銳,緊緊扣住當街耍流氓調戲婦女這頂大帽子,頓時有些慌神。

    “哎,你不要亂說啊,我們……我們哪有耍流氓?”

    “嘿嘿,孟公子,在青安縣耍流氓調戲婦女還不夠,又跑到向陽縣來耍流氓了。好啊,我也不冤枉你,咱們請公安局的同志過來評評理……巧兒,打電話給你國強叔,請他馬上過來……”

    馬文才嚇了一跳,這個“國強叔”該不是公安局的梁局長吧?他可是知道我和梁局長的師徒關系的,忙陪著笑道︰“小俊,都是誤會,哪里用得著驚動梁局長?”

    “誤會?文才哥,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有些人,你還是離他遠點,免得連累你!”

    對馬文才,我多少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咱的打擊對象只有孟家父子,兩旁不相干的人,請自覺站開些,免得“誤傷”。

    “你什麼意思?”

    孟躍進也火了,瞪起了一雙牛蛋眼楮,氣勢洶洶的樣子。

    這小子,他老子在青安縣做縣委副書記的時候,已經十分囂張跋扈,如今孟宇翰正經做了縣委書記,一把手,他就更加狂得沒邊了。焉肯向一個半大孩子服軟?

    “沒什麼意思。咱們還是請公安局的同志來評理好了……巧兒,怎麼還不打電話?馬上請梁局長過來。”

    孟躍進脖子一梗,冷笑道︰“過來就過來,誰怕誰啊?”

    見這位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馬文才急了眼。

    雖說只是“口花花”了兩句,進了公安局問題也不大,事情總是能說清楚的。怕的是公安局把這事告訴他老子。上回“淫穢聚會”的事情,他可是被馬智寬收拾得不善,這要又讓公安局的同志告上一狀,估計“馬主任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再說,“淫穢聚會”那事,他還欠著我一個大人情呢。

    “孟哥,算了,我們走吧……”

    馬文才向我訕笑著連連點頭,拉起孟躍進就走。

    其實孟躍進也是硬著頭皮充好漢,有了台階下,也就順坡下驢,哼哼了兩聲,隨著馬文才走了。

    “秀菊姐,好樣的,對這種小流氓,就是不能客氣。

    ”

    我笑著豎起大拇指,誇獎梁秀菊。

    “那是……哎,小俊,他們是誰啊?”

    “你管他是誰呢,你國強叔可是公安局長!”

    我笑道。

    沒必要將孟躍進和馬文才的身份告訴她,沒的嚇著人家女孩子。

    我想了想,抓起電話要通了治安大隊。

    “程哥,晚上一起喝個酒。”



第一百六十章 第二次踫撞

    局照例是擺在人民飯店最靠里邊的包廂。

    人民飯店的隔音效非常一般。擺在最里面的包廂最起碼可以有效防止兩個方向的“隔牆有耳”。毫無問。我召集程新建幾個人過來。是專門針對孟躍進的。當然。還捎帶上馬文才。

    我只叫了程新建子和方奎。連肖劍胖大海和大剛都沒叫。

    所謂“法不傳六耳”。有些事情。還是要注意控制一下範圍的。方奎這小子雖然草包。卻有一個優勢是程新建和黑子都不具備的——他也勉強算是“衙內”。或許能和孟躍進走的很近。

    為了穩妥起見。我人民飯店的經理肖慶安打了招呼。盡量不要在我們包廂隔壁和對面安人進來。

    肖慶安自是點頭不迭。奉命唯謹。

    如今嚴玉成調任寶州市。肖志雄下到了芙蓉區。他最大的靠山沒了。自然要緊跟“俊少爺”。亦步亦趨了。

    孟宇翰在第一次縣委常委會上吃癟的事情。早傳遍了向陽縣。幾乎每個消息靈通一點的干部都知道了這事。不免在心里慨嘆一番。

    這向陽縣。依然是柳主任和唐書記的天下。新書記要掌權。還早著呢。也不知能不能捱到那一天。

    我深知程新建嗜酒。下也不急于開聲。先讓他連飲了幾杯茅台。止止饑渴再說。

    黑子酒量不錯。方奎也過的去。加上本衙內二三兩的量。三人聯手。勉強能陪程新建盡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每次都是這麼兩句。呵呵)。

    “小俊。有什麼吩咐你說吧!”

    新建酒量甚宏。有一點不好。喝的幾杯。兩個小臉蛋就紅彤彤的如同隻果般可愛。以至于讓人誤會他說的全是醉話。

    黑子和方奎便即停杯不飲。一齊望向我。

    不過望了沒兩秒鐘。方奎就忍不夾了一塊紅羊肉放進嘴里大嚼。

    “孟躍進今天到面包屋來了。”

    我淡淡道。

    “馬文才和他一起來的。在哪里向著梁少蘭胡說八道。被梁秀菊罵了一頓。”

    “砰”的一聲。黑子將筷子重重拍在桌面上滿|忿恨之色。

    他和孟躍進的梁子。可還沒解。若非孟躍進在青安縣。不大夠的著。不然的話。便是他老子孟宇翰的"做的再大。以黑子的脾性。怕也不能輕易放過他。

    方奎夾菜的手猛的一抖。臉色略微變了變。

    我冷笑一聲。說道︰“方奎你是害怕。現在就可以走了。沒人攔住你!”

    方奎立即笑道︰“俊哥。這麼說見外了……”

    新建知道他害怕。也來了個冷笑。

    “方奎。瞧你那點出息你怕他毛啊!孟宇翰麼啦?他再是條強龍。到了向陽縣也的乖乖盤著。沒說縣委常委會。他怎麼吃癟的?”

    方奎的此鼓勵。頓時膽壯不少。賠笑道︰“我沒怕。我怕他個毛。”

    我淡淡道︰“大家是自己兄弟。我也不藏著掖著。在常委會上怎麼和孟宇翰玩。是我和唐伯伯他們的事。怎麼和孟躍進玩。就是我們的事了。”

    “說的對。這小子敢到向陽縣來張要他好看”

    新建殺氣騰騰。

    黑子是個不多話的人。鼻孔里“哼”了一聲。目光爍爍瞧著我等我示下。

    “程哥。打他一頓。甚至敲斷他兩條腿。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強忍住茅台酒漿流入咽喉那種火辣辣的刺激。緩緩道。

    “那……你還想干?”

    新建不解。

    我舉起酒杯。一口喝干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要他和他老子一起滾出向陽縣……”

    “這話聽著來勁!”

    黑子“啪”的一聲。將手頭的酒杯硬生生捏碎了。

    我暗暗倒吸一口涼。

    原先以為黑子只是仗著一身蠻力瞎混現在看來。他不但是個武把式。而且毫無疑問練過硬氣功。這就難怪十幾把刀追著他砍。居然還能全身而退了。

    “你說吧。要我們怎麼做?”

    新建問道。

    “黑子。你暫時放下通達公司的事情。回到街上來。我要隨時掌握孟躍進的動向。瞧他都和哪些道上的人往來……”

    黑子重重點頭。

    “但是你要記住。只是摸他的底。事不要去動他……尤其是你。不能陷進去。明白嗎?”

    “明白。要動他的話。先給你打個招呼。”

    “對了。”

    對黑子的機靈。我滿意。

    “程哥。我估計孟躍進這小子騷包的緊。憋不住多久。治安大隊也要盯緊他。和黑子那一樣。沒我的話。不要隨便動他”

    新建算的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因而什麼話都不需要拐彎抹角。

    新建也點點頭。

    “那我呢。我做些什麼?”

    方奎倒也可愛。有些著急的問道。

    “你最重要了。”

    我笑道。

    方奎頓時笑逐顏開。料不到我竟然會給他這麼高的評語。

    “你呀。多和孟公子親近親近。陪他吃陪他喝。要錢找黑子拿……黑子。公司賬面上的錢。你要用多少就用多少!”

    “啊?”

    方奎和黑子都目瞪口呆。

    “方奎。要吃要喝要花錢。都沒關系。不過我警告你。你現在是人民警察。自己不能陷進去。要注意掌握個度。陷太了。上不了岸!”

    方奎雖然草包。卻靈的緊。笑道︰“放心好了。俊哥。我知道該怎麼做。”

    說白了。他就是個臥底的。

    我又端起酒杯抿了一。眼楮眯縫起來。

    孟躍進大約做夢也想到。一張針對他的天羅的網已經撒開來了。

    ……

    孟宇翰來到向陽縣之後的第二次踫撞在縣委全會召開前的書記辦公會上悄然展開。

    說是書記辦公會一共有六個人-加︰孟宇翰柳晉才唐海天組織部長吳秋陽縣委秘書長呂振和孟宇翰的秘書張少君。

    因為此次書記辦公會是商討有關干部調整的問題。吳秋陽和呂振列席。張少君負責記錄。

    “這次請大家來。是要商討一下關于干部調整的問題。”

    孟宇翰笑呵呵的。

    這些日子他經常下基層。曬黑了不少。人卻顯的精神

    老爸和唐海天便露出禮節性的微笑。

    孟宇翰朝吳秋陽點點頭︰“請吳部長介紹一下這些同志的基本情況。”

    其實孟宇翰一向吳陽透露了提拔干部的意思。吳秋陽便已將這個事情連夜向老爸和唐海天通了氣。自然這是違反組織規定。很要不的。吳秋陽這麼講原則的老同志。居然偶爾也會違反一規矩。呵呵。

    先頭幾個都是無關緊要的副科級干部調整。調整的位置也不是非常重要。基本上。老爸和唐海天都沒什麼意見。微著點頭認可。

    孟宇翰一如既往的發揮了他的小聰明。放在前頭的幾個。都是十拿九穩會通過的。也是為了造成一種和諧的氣氛。不至于一上來就頂牛。

    事實上老爸和海天也沒打算這幾個人身上孟宇翰較勁。雖說其中一兩個有些這樣那樣的毛病。此前嚴玉成閑置不用的。既然無關大局。總的給縣委書記幾分顏面。

    所謂架空。不是將人家的權力吃干拿盡。那樣做非但不的道也不合官場規矩。既然的委將孟宇翰派下來了。說明還是力挺他的。事情做太過。只會激起的區大佬的 “敵愾”之心。縱算是賞識老爸的龍鐵軍書記。在“下級服從上級”的大原則方面。也是毫不含糊的。

    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這是偉大領袖的話。

    但是派系歸派系。站隊歸站隊。大的原則不能不講大的方向不能不統一。不然就亂套了。

    “鑒于芙蓉區現任區委書記曹百年同志身體欠佳。經常生病住院已經嚴重影響芙蓉區正常的工作開展。孟書記建議將曹百年同志調任縣糧食局副局長兼黨組書記。保持正科待遇不變。”

    吳秋陽一板一眼的說道。目不視。

    老爸沉吟道︰“曹年同志身體不好是事實。確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工作。不過這同志工作態度還是很好的。兢兢業業調任糧食局副局長是不是些不妥?”

    唐海天也道︰“確實是有些不妥。”

    孟宇翰倒不生氣。微笑道︰“那主任和唐書記的意見呢?放在哪個位置上比較合適?”

    只要你倆同意調動曹百里就成放在哪個位置好商量。

    芙蓉區區委書記。一縣之內算的位高權重。調到糧食局坐冷板凳。等于是變相貶了。可是人家曹里只是身體不好。卻沒犯啥錯誤。

    老爸就望著唐海天不吭聲。

    唐海天是黨群副書。黨內的人事異動。老爸通常會比較尊重他的意見。以前嚴玉成在的時候。也是這。

    唐海天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忽對呂振說道︰“呂秘書長。你看曹百里同志放在你那里當個副手行不行?”

    縣委秘書長列席書辦公會只是個慣例。呂振從來都很少說話的。沒想到唐海天會忽然問起自己來。了一下。忙笑著說道︰“干部異動的事情。還是請三位書記定奪。

    我堅決服從!”

    事實上。縣委秘書處多設少設一個副秘書長。關系不大。曹百里調回縣里。擺明是要讓他先去治病的。暫時也不會涉及到原有副秘書長的工作分工問題。至于治好病之後如安排新的工作。到時再議未遲。因為縣委秘書長是縣委常委。副縣級干部。曹百里給呂振做副手便理所當然。沒有任何人會覺的這是貶。

    孟宇翰笑道︰“呂秘書長不錯啊。果然謹守組織原則。”

    這話就說的太露痕跡了。呂振點也不是搖頭也不是。笑的甚是尷尬。

    老爸和唐海天都板了臉。

    孟宇翰意識到自不該說這話。便掩飾的笑了笑。說道︰“我看海天書記的建議很好。就讓曹百里同志擔任縣委副秘書長吧。”

    吳秋陽遲疑了幾鐘。見兩位副書記都沒再表示異議。便清了一下嗓子。接著說道︰“孟書記建議由原芙蓉區黨委副書記曾克己同志擔任芙蓉區黨委書記。”

    老爸和唐海天腦海立時浮現起曾克己胖乎乎的。臉上有一道刀疤的模樣。

    這位曾副書記。以前是芙蓉區的革委會副主任。屬于王本清線上的人。最大的本事乃是溜須拍馬。此外喝酒也是強項。其他的能耐倒也稀松平常。

    上回徹查曹斌的案子。此人亦有牽涉其中。不過問題不是很嚴重。縣紀委本著“懲前後治病救人”的原則。只給了個黨內警告處分。讓他涉險過關。保住了區委副書記的位置。分管婦聯統戰和機關後勤工作。可以繼續發揮喝酒的強項。

    試想一個以農業為|的區。婦聯統戰方面有多少工作需要管理?曾克己實際的分管區域就是機關後。等于是靠邊站了。

    這樣一個人。不施展出何種溜須拍馬的手段。巴結上了孟宇翰。以至于孟宇翰要將他委以區委書記的重任?

    老爸這回沒有征詢唐海天的意見。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反對。”

    孟宇翰滿臉笑容便減少許多。

    老爸不去看他。繼續說道︰“曾克己這個人。基本上不干正經工作。將芙蓉區這麼大一個攤子交給他。不行。”

    吳秋陽和唐海天都算的老爸的老伙計了。了解他說話的風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還是技干部的習慣。重大問題上從不猶豫含糊。見他說如此直接。毫不奇。

    呂振和張少君卻有些失色。心說就算不同意。難道不能說委婉點兒。多少給孟書記留點面子?

    孟宇翰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板著臉不說話。

    “我同意柳晉才同的意見。曾克己不適宜擔任芙蓉區的一把手。”

    唐海天旗幟鮮明的明了態度。

    事情到這里就僵住。書記辦公會上都通不過。孟宇翰實在沒有把握拿到常委會上去表決。那樣九成只能是自取其辱。

    “我提議由肖明天志擔任芙蓉區區委書記。”

    老爸說道。

    肖明天現任芙蓉區書記兼芙蓉鎮黨委書記。三十歲出頭。很是能干的一位年輕干部。

    “肖明天同志的情況我還不是很了解。暫時緩議吧。”

    孟宇翰有些冷淡的了老爸一眼。散了書記辦公會。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45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龍鐵軍召見


    記辦公會開過之後第三天,老爸在辦公室接到地委書T3\7秘書劉和謙的電話

    「柳晉才同志嗎?你好,我是劉和謙」

    「你好你好,劉處長……」

    劉和謙這時候打電話來,老爸就是一驚

    「是這樣的,晉才同志,龍書記請你馬上來地區一趟」

    「嗯,好的,我馬上出發」

    老爸放下電話,想了想,撥通了寶州市委書記辦公室的電話大凡這種情形,老爸的第一反應便是找嚴玉成通氣如今嚴玉成已經調離了,仍是積習難改

    「晉才,你和海天與孟宇翰頂牛的事情,地委都知道了……」

    嚴玉成也不藏著掖著,直言不諱

    老爸苦笑一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兩個副書記合起伙來硬生生將書記頂了回去,地區大佬焉能不知?

    「嚴書記,其實我和海天也不是故意要與孟書記為難,實在是曾克己太差了,完全不適宜擔任區委書記那麼重要的職務,我不能為了所謂的班子團結就拿一個區的工作開玩笑,那是對人民群眾極端不負責任的做法」

    嚴玉成沉默了一下說道:「晉才這個話你不能和龍書記說就算要說也要委婉一些明白嗎?」

    與嚴玉成通氣地好處便顯露出來了

    依照老爸地性子如果嚴玉成沒這個提醒只怕真地會在龍鐵軍面前直言不諱那便是犯了忌諱須知孟宇翰出任向陽縣委書記也就是所謂「維護班子團結」地平衡結果以龍鐵軍耿直地性格來看做出這麼一個決策也是相當艱難地事情老爸可不能冒冒失失給人家「傷口上撒鹽」

    「那好吧但是曾克己當真不適合擔任芙蓉區地一把手」

    老爸固執起來也不是三五頭牛能拉回來地

    嚴玉成嘆了口氣道:「晉才曾克己若擔任芙蓉區地一把手固然是對人民群眾不負責任但是如果將你從向陽縣調出來就是更大地不負責任你明白嗎?」

    也就是嚴玉成會這麼同老爸說話

    這就等於明明白白告訴他,與縣委書記頂牛問題不大,如果與地委書記頂牛,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

    老爸怔愣一下,有些意興蕭索地道:「……我知道了」

    地委書記龍鐵軍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龍鐵軍破例站起身來與老爸握了手

    看到這一幕的劉和謙有些吃驚

    對龍書記的習慣,他可說是瞭如指掌普通群眾或者一般幹部偶爾受邀請進入他的辦公室,龍鐵軍會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握手,十分客氣如果是縣裡或者地直機關的一二把手這樣級別的領導幹部,龍鐵軍很少起身握手,只是坐在那裡威嚴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是一般的地區革委會副主任找他匯報工作,他也往往只是一點頭只有周培明、劉文舉這樣重量級的地委領導進門,龍鐵軍才會起身握手貌似有時連地委委員、地革委常務副主任劉江南過來的時候,龍鐵軍也不會站起身來

    對柳晉才這個例,破得有點蹊蹺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

    「是,龍書記」

    老爸依言在沙發上坐了半邊屁股,腰桿挺得筆直

    對這一點,龍鐵軍顯然很滿意

    通常一般的幹部會回答「謝謝龍書記」,只有軍人出身的人才會回答「是」,然後用這種標準的姿勢落座龍鐵軍是槍林彈雨裡殺出來的軍轉幹部,對下屬的風紀儀容很是看重

    劉和謙給老爸沏了杯茶,有些意味深長地瞧了老爸一眼,退了出去

    對劉和謙的意味深長,老爸多少也是瞭解一點的想當初因為「當選人大代表」的事情,劉和謙代表龍鐵軍親自到向陽縣找老爸談話的時候,老爸尚是一個停職反省的剛提拔起來沒多久的副科級幹部,而劉和謙那時便是副處級如今四年時間過去,老爸已經是一縣之長,正處級,劉和謙仍然還是一個副處級秘書,反差有點大啊!

    「柳晉才同志,工作還順利吧?」

    龍鐵軍擺出了一副談心的姿態,語氣很是平和,讓習慣了龍鐵軍威嚴的老爸略微有點不自在

    「報告龍書記,工作還算順利不過……」

    「不過什麼?有話直說,言者無罪,呵呵!」

    龍鐵軍居然微微露出了笑容

    老爸來之前就打定了主意,把心裡話都直截了當說給龍鐵軍聽,不拐彎抹角要殺要剮,要批要罵由得他去

    「報告龍書記,我與孟宇翰同志在一些問題上意見不能統一」

    龍鐵軍略略吃了一驚,料不到這個柳晉才,居然如此直爽,自己才開了個頭,還沒說什麼事呢,他這就全端出來了

    也好,不愧是當兵的出身,夠爽快

    「那你說說,都有哪些意見不能統一?」

    龍鐵軍語氣依舊很平和,不過他背對窗戶,太陽光正從窗口照進來,仰頭望去,他的臉有些看不大清楚,反倒顯得格外威嚴

    瞧來這領導辦公室的佈置也是很有講究的

    這是老爸第一次單獨與龍鐵軍談話,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老爸情不自禁挺了挺本來就已經筆直的腰桿,說道:「報告龍書記……」

    龍鐵軍擺擺手,笑道:「柳晉才同志,畢竟不是部隊了,沒必要每句話之前都加上報告二字,免了吧」

    「是,龍書記」

    「嗯,你接著說」

    「是……」

    老爸吸了口氣,理順一下思路,這才不徐不疾開口

    「是這樣的,龍書記,我與孟宇翰同志的分歧,主要是干部任用方面的……」

    「柳晉才同志,幹部任用,可是由書記把關的,你們縣委常委分工,你好像不是分管幹部工作的吧?」

    龍鐵軍很不客氣地打斷了老爸的話,語氣也加了些許威嚴

    「是,龍書記,縣委常委分工,我主抓經濟建設工作關於組織人事工作,我原本不便置喙但是孟宇翰同志初來咋到,對向陽縣本地干部的情況瞭解得還不是很深入,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老爸這話,倒也有理有節

    龍鐵軍緩緩點點頭,說道:「孟宇翰同志剛到向陽縣,你提醒一下他是對的,但是要注意班子的團結,注意維護一把手的威信這是紀律」

    說到「紀律」二字,龍鐵軍特意加重了聲調

    他知道「紀律」對一個軍轉幹部的約束力遠遠比

    幹部的約束力要大得多

    「是的,龍書記,我會記住您的教誨不過這個曾克己同志,確實……」

    龍鐵軍再次擺擺手,打斷了老爸的陳述:「柳晉才同志,你們縣裡具體的問題,不必向我匯報了,我相信你們自己能協調好的」

    老爸頓時被噎得不輕

    龍鐵軍果然高明,一點不接這個茬大約他在找老爸談話前,對於曾克己的情況也是有所瞭解的如果就事論事,無疑要支持老爸的決定,但那又與他這次談話的初衷背道而馳了他本意是要挺一挺孟宇翰的啊

    無論孟宇翰是出於一種什麼情況出任了向陽縣的一把手,既然任命文件下達,就代表著寶州地委的集體決定假如地委任命了一位縣委書記,關鍵時刻又不為他撐腰,那麼寶州地委的威信何在?由得下面的幹部聯起手來,架空甚至擠走一位新任縣委書記,這是龍鐵軍決不能容忍的

    儘管龍鐵軍很賞識老爸的能力和踏實的工作態度,但面臨這種關係到整個地委臉面的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身為寶州地委的掌舵人,龍鐵軍絕不會含糊

    只不過,龍鐵軍雖然親自出面來做老爸的工作,為孟宇翰撐腰,心裡可著實不爽

    試想一想,孟宇翰也真是瞎整,明知道曾克己爛泥巴扶不上牆,楞要扶,結果被人家抓住了痛腳你要立威,也得選個好點的時機,找一個好點的人來扶,居然找這麼一個「阿斗」!

    若撇開他地委書記的身份,純粹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龍鐵軍是絕對會支持老爸的

    「晉才同志,說說你們縣裡那個五峰酒廠的情況吧」

    龍鐵軍轉移了話題,對老爸的稱呼也略微起了些變化,透出了一絲親熱

    說到五峰酒廠,可是老爸的驕傲,立即精神一振,開始向龍鐵軍匯報起來

    龍鐵軍聽得很是認真,不時插話問一些問題聽說年底前預計能創造利稅一百五十萬到兩百萬,龍鐵軍有些訝異須知全寶州地區,都沒有一家企業能創造這麼高的利稅額貌似這個向陽縣酒廠,兩年前還是個年年虧損的爛攤子

    「晉才同志,這個預測有依據嗎?」

    「有的,龍書記去年年底,五峰酒廠已經創造了一百一十三萬四千元的利稅投入五十萬擴大生產線,產能可以提高一倍以上,品類也會增多好幾個,因此我們預計能創造一百五十萬以上的利稅」

    龍鐵軍便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錯啊,晉才同志,工作做得很細緻」

    老爸便有些激動,努力按捺住,謙遜地道:「龍書記,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很好啊,晉才同志,不管做人還是做事,都應該踏踏實實,不驕不躁,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這樣才能走得堅實」

    龍鐵軍笑著說道

    老爸心裡便是一凜,龍書記這分明是在點醒自己

    「是的,龍書記,我一定會記住您的教誨」

    「這就好回去之後,要好好配合孟宇翰同志的工作,協助他抓好全縣的經濟建設只有一個團結的班子,才是一個有戰鬥力的班子嘛……」

    「是,龍書記」

    老爸有些艱難地答道

    許是覺得這件事,確實是有些委屈了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幹將,龍鐵軍站起身來,走到老爸面前老爸連忙也站起身來,保持著標準的立正姿勢

    龍鐵軍拍了拍老爸的肩膀,說道:「晉才,好好幹吧,只要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是,龍書記」

    老爸激動得身子都微微有點抖了

    這個面子可大了去了,就是傳聞中,也沒聽說過龍鐵軍對一個下屬這麼親近的

    ……

    「爸,就這麼著,龍鐵軍忽悠你一把,你就打算向孟宇翰投降了?」

    老爸回到家裡,我便急不可耐問起了龍鐵軍和他談話的詳細情況

    老爸倒也不瞞我,要緊處都說了我聽他回來之後,就去找唐海天和吳秋陽通過氣,傳達了龍鐵軍的指示,決定在常委會上通過關於曾克己的任命,頓時叫嚷起來,大為不忿

    這個龍書記也真是的,硬生生將縣委書記的帽子給戴到了孟宇翰頭上,還不許老爸耍耍小性子孟宇翰若是個實心辦事的,還則罷了,一上來就想提拔曾克己這種混蛋,根本就是胡來就這,還要地委書記親自出馬,給他撐腰?

    老爸便嚴厲地瞪了我一眼,斥道:「小孩子家,不許胡說八道」

    我深深吸一口氣,將升騰的怒火壓了下去,問道:「嚴伯伯怎麼說?」

    老爸苦笑了一下:「他還能怎麼說?」

    這倒是,龍鐵軍的意思表達得如此清楚了,嚴玉成自然也只能要求老爸服從上級的指示

    我想了想,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大凡這個時候,老爸知道我又要出「幺蛾子」了

    「怎麼啦?」

    「其實龍鐵軍親自出面,對孟宇翰也未必就是好事」

    「此話怎講?」

    老爸有些不解

    「他一個縣委書記,壓不住陣腳,老是跑到地區去訴苦,人家地委領導怎麼看他?照我看,龍鐵軍最多也就幫他這一回,沒有下次了」

    老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被龍鐵軍忽悠住了,一時半會沒想到這一層去

    「行了,這次就讓他得意一回我看就算曾克己當上了芙蓉區的書記,能不能真幫上他的忙還要看看再說呢」

    老爸笑起來

    「你又有什麼陰謀詭計了?」

    我頓時還了老爸老大兩個白眼球真是的,有老子這麼說兒子的嗎?不過隨即就笑眯眯地道:「縣委常委會上的戲,難道就不能在芙蓉區區委會上重演?關鍵要看二肖的能耐了」

    老爸想了想,笑著點點頭

    貌似肖志雄和肖明天都不是省油的燈呢,曾克己有點懸!

    「爸,過兩天,我打算去一趟省城」

    「又去省城?幹什麼?」

    「周伯伯那裡,多時不見,我有點想他和師母了再說,我在省報還有兩個記者朋友,也想去看看他們」

    老爸就驚奇起來

    自己都生了個什麼兒子啊,小小年紀,口口聲聲就是「省報的記者朋友」了?

    「行,你去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干部年輕化

    大寧市要經過寶州市。我趕在星期天一早上路。原本江友信一道去看看大姐的。知這呆子做個公社書記。忙的四腳朝天。鎮日價在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大隊轉來轉去。催著人家養豬養雞。種植金銀花。又要求至少一以上的早稻要放養魚苗。

    說起來這要怪孫有道。仗著自己是供銷社主任。在全省好幾個的市都鋪開了蔬菜銷售網絡。拍胸脯口出大言。說是紅旗公社產多少魚他就能給銷出去多少。將江友信鼓動勁頭十足。整天蹲田間的頭。竟然連看女朋友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他沒時間看女朋友。我可有時間。

    途經寶州市。又是星期天。焉能不順道去看看嚴菲?以往住在在一個院子里。日日見面。還不覺。這一分;開。算是知道了啥叫“青梅竹馬”。當真思念的緊。

    嚴玉成有個習慣。星期天一般都會休息。至少休息半天。理由是讓腦筋放松一下。不像老爸。沒日沒夜的撲在工作上。連江友信都受了“毒害”。

    這跟個人脾性有關。玉成是那種拿的起放的下的人。頗有大家風範。我也覺做一把手的人。應該經常將腦袋里的東西“清零”。務務虛。從圈子里跳出來。在外邊評估一下自己的的失。這個事情。我其實不止一次與老爸溝過。無奈他積習難改還振振有詞。說是“邯學步”。到時“畫虎不成反類犬”。

    唉。每個人有每個的工作方式。這麼說也有道理。

    對嚴玉成這個習慣。我知之甚稔。九點出頭趕到寶州的委常委院時。他正好背著雙手在自家小花園里散步嚴菲坐在石凳上認認真真看小人書。我的小媳婦兒扎著兩個蝴蝶結。專注的神情不出的可愛。

    “小俊……”

    汽車到的門前。嚴玉成視而不見。嚴菲卻眼尖。一下瞥見我。立即丟下小人書飛也跑來開門。然後拉著我的手。開心的不的了。

    一段日子不見。小頭似乎又長高了一點。臉也稍微尖了些多了一分清麗略減了一分嬌憨。

    “小子。是來看我還是看菲菲啊?你老子呢?”

    嚴玉成可真大氣。女兒都十三歲了。還是這般口無遮攔。不過看的出來他很是高興。

    初到寶州市。饒是他嚴書記威風顯赫。有雷霆手段。畢竟有點孤單的意思。

    “伯伯。我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個一工作狂。休要提起!”

    我笑道隨口冒一個後世流行的詞語。

    “工作狂?呵呵用在你老子身倒確是貼切!”

    嚴玉成笑了起來。

    我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爸要是有伯伯這心態胸襟也不用我媽天天操心他的身體了。”

    “行了。別搞像老頭子似的。年輕人要有年輕人的朝氣。”

    年輕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嚴玉成第一次對我使用這個“定語”。我不禁往自己身上瞧了瞧。明黃色夾克。嫩白色襯衫。黑色長褲。黑色皮鞋。接近一米五十的頭。勉強也當的這個稱呼了。

    迎著嚴玉成炯炯的目光。我輕輕將手自嚴菲手里掙脫出來。既然是年輕人。再跟人家小娘手拉手便有些不大合適了。

    這個細節被嚴玉成捕捉到了。微微一笑。略略露出些贊許之色。

    “好小子。抖起來了。都有專車了?叫你的司機進來坐吧。”

    “伯伯。別誤會啊。這是柳家山通達物流公司的車。我臨時借用的。”

    事關重大。我不免“睜著眼楮說瞎話”。抵賴一番。

    “了。別在我面裝模作樣假撇清。你那點花花腸子。只好去瞞別人。”

    嚴玉成大手一揮。滿臉不屑之色。

    嚴書記既如此說。衙內也便不再抵賴。反正沒外人。不必忙著撇清。哈哈一笑。招呼甦建中進來坐。第一次進到的委領導氣派的小別墅。甦建中不是一般的拘謹。坐下來腰身挺的筆直。雙手撫膝。目不斜視。我也懶理會。這人總要多見過回世面。氣度才能慢慢歷練出來。

    “伯伯。我打算去省城看看周伯伯和師母。”

    一落座。我便對嚴玉成說道。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是專程看我的。我說你就不能撒個謊。讓我高興一會?”

    嚴玉成笑罵道。

    我嘿嘿一笑。搔搔。

    “啊呀。小俊來了……菲菲這些日子每天要念叨好幾百次呢……”

    解英從廚房出來。逐顏開。瞧她神采飛揚。體態更顯豐盈。足見書記夫人的小日子過的蠻爽的。

    “媽……”

    嚴菲便有些不好意思。白了解英一眼。

    呵呵。小姑娘也知道害羞了。長大了哈!

    害羞歸害羞。卻是緊緊挨在我旁坐著。絕不肯遠離半分。

    “小俊啊。吃過早餐沒有?”

    解英熱情的問道。

    “吃過了。我可不經餓。”

    我笑著答道。

    “解阿姨。嚴明哥來信沒?聽說他成了團里的訓練標兵。很威武呢。”

    嚴明以前不爭氣。是嚴玉成和解英的心病。害的我也不敢在他倆面前提起。如今“浪子回頭”。倒可以來取悅一下“岳父岳母”了。

    果然解英笑的眼楮都眯了起來。連連點頭︰“是呢是呢。他打了電話來。你嚴伯伯高興的不的了……”

    嚴玉成頓時有些尷尬。

    雖然魯迅先生說“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威嚴的嚴書記聽老婆提起自己的“兒女情長”。仍不免露出些許常人的小小虛榮心理。

    我笑道︰“嚴伯伯高興。難道你就不高興了?”

    “高興高興。哪能不高興啊……那個梁巧的哥哥。果真是個人才……”

    嚴菲一雙烏溜溜的眼楮便直視過。

    糟糕糟糕。小丫頭如今年歲越來越大了。一聽到“梁巧”二字便敏感異常。趕緊轉移話題。省自找麻煩。好在嚴玉成給我解開了這個難題。

    “你爸昨天回去之後情緒如何?”

    嚴玉成眼里露出關切的神色。

    “還好。也沒見他垂頭喪氣。還說要好好配合孟書記工作來著。”

    我特意將“孟書記”三個字咬的很重。多少帶了貶折之意。一個老是要靠上級領導撐腰的縣委書記。著值怎麼尊重。

    “這就好。”嚴玉成放心的點了,頭︰“我還擔心他 脾氣發作呢。”

    “嘿嘿。說到脾氣第一是周伯伯。第二嘛。就是你嚴伯伯。第三才輪到我爸……”

    想想這三位一個賽一個的固執。我便有些好笑。

    “臭小子原來你一天到晚就在背後這麼編排我?”

    嚴玉成瞪起了眼楮。

    “不敢事實如。”

    嚴玉成想了想。自失的一笑。轉話題︰“去省城要和周老師說些什麼事?”

    “嘿嘿。就是去看看……”一見嚴玉成眼楮又瞪了起來知道瞞不過。忙即改口︰“想跟他探討一下干年輕化的問題……”

    “干部年輕化?”

    嚴玉成訝異不已。瞧那神情。直要切開我的腦來看一看。里面究竟還裝了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

    辭別嚴玉成。大約十點來鐘。因是專車。遠比一步三搖的長途班車快速。大約下午三點多就趕到了委黨校。周先生和師母自然開心不已。師母張羅著給我們搞吃的我和周先生師徒倆便對面而坐。談論了一下眼下向陽縣的局勢。

    周先生的意思倒是龍鐵軍嚴玉成一致認為老與唐海天應當遵守組織紀律。維護班子|結。才有利向陽縣的經濟建設和干部隊伍的穩定。

    “你回去轉告你爸。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要耐的住寂寞。”

    周先生如是說。

    我就是一陣郁悶。這些老同志。人人都這個態度——要忍耐。要配合。要遵守組織紀律!可是我知道。時間不等人。中央很快便會提出干部年輕化的問題。在我輩子的記憶中。好像大力提拔使用年輕干部。就是今年的事情。

    老爸今年四十一歲。縣處級。不算老。但也不能算年輕。若是在縣處級這個台階上再的幾年。估計與干部年輕化就不大沾邊了。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這個齡是官場上一道極重要的“坎”。後世不是流傳一句順口溜叫作——年齡是個寶。文憑少不了麼?

    事關老爸的官場前途。事關本人“衙內生涯”。不的我陪他們玩這套“溫良謙恭讓”的把戲!

    不過這個事情。卻無須與先生提起。許多事情。只管埋頭苦干就是了。饒舌無益。

    我今天來。第一還是為了先生本人的前途。其次才是為老爸運作一下。留條路子。

    先生五十二歲。與干部年輕化不大搭界。但那也是相對而言的。處于縣處級。五十二歲偏大。廳局級只能說基本合適。放到省部級這個圈子里。眼下還是算年力強的。

    先生一介書生。上頭亦沒有硬扎的靠山。素少的方執政的經驗。再怎麼運作。主政一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發揮他理論功底深厚的長處。給高層出謀劃策。進入智囊團卻是很有希望的。級別待遇也能水漲船高。相比前世。讓他在省委黨校常務副校長的位置上終老。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智能團的一些大牌專家。經常與國家領導人在一起探討國際國內的大局勢。往往一句話便能左右整個國策。決定無數人的命運。其隱形的影響力和操控力。遠非省委黨校副校長可比。

    不一刻。師母煮了碗面條出來。臥著兩個荷包蛋。熱氣騰騰的。香味四溢。盡管我和甦建中中午在路上吃過飯。但正食欲旺盛之時。當下也不客氣。端面條便吃。

    “伯伯。我想和你談談干部年輕的問題。”

    我吃著面條。故意輕描淡寫的說道。

    “什麼?”

    先生頓時張大了嘴。

    先生的訝異早在意料之中。當下也不廢話。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幾信紙。擺到了先生面前。這個可費了我無數神思。殺死無數腦細胞才搞出來的“成果”

    老實說。對純理論性的文章。我一點不在行。這幾頁紙上。寫的也是亂七八糟。東扯葫西扯葉。說是文章。實在過于牽強。勉強算是一些想法罷了。

    不過這就夠啦。論寫理論文章。先生不是一般的強悍。關鍵是要他認同我的觀點。

    雖說東一榔頭西一錘子不成模樣。畢竟我是謄清了一遍的。字跡倒還工整。先生瞧起來不力氣。

    先生還是老規矩。看的十分仔細。臉上波瀾不驚。沒有看完之前。他是不會輕易表態的。讓我驚異的是。生居然看了三遍之多。每看完一遍。都要閉目沉思一會。

    “小俊。這是你寫?”

    稍頃。先生問道。

    “嗯。”

    我點點頭。

    “沒有一點起承轉合。也毫無行文間架。我看你是越來越退步了。學習耽擱了吧?”

    先生板著臉道。

    我嘻嘻一笑。毫不害怕︰“伯伯。這本就不是文章。只是一些建議。文章要由你來做。”

    “就算是建議。也要搞有條理一些。這也太亂!”

    先生繼續板著臉。

    我不禁了頭。夾了一筷子面條。嘻皮笑臉︰“伯伯。我吃面呀……”

    “不過思路很好。”

    先生被我逗笑了。黑臉本就是裝出來的。

    “這個文章。看來只能由我來寫了。玉成和你爸寫。都有些不合適。”

    我不由大喜。一口面條差點嗆著。連連咳嗽。慌師母趕緊過來。給我捶背心順氣。一邊埋怨先生不已。雖然一直未曾生育。先生與師母感情甚篤。伉儷情深。聽師母嘮叨。先生自是一笑置之。

    眼見的先生再次閉目陷入沉思。我就知道他已經在構思整篇文章的細節性問題了。連忙幾吃完面條。偷偷走過一邊。以免干擾他的思路。

    我原本備下了一大套說辭。未曾想一句都用不上。看來對先生的認知還有待提高啊。如他這般的大學問家。對國內大局認識確實是非同一般。只要稍稍點一下。馬上便能舉一反三。通盤考慮。

    接下來的事情。便然不用心了。說到寫文章。兩輩子加起來我也不夠資格對先生說三道四。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46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寧清大學
   
    寧清大學我上輩子過幾次。雖說那會子我就讀了個。不過這個破爛大專離寧清大學這個N省最高學府不遠。倒是來瞎逛過幾回。當時好像是想到這裡把子來著。結果可想而知。一個除了年輕啥都沒有的小縣城青皮後生。居然想在N省一等一的大學裡把馬子。和做白日夢也差不多少。傷心事不提也罷。

    不過起碼有一樁好處。路還是熟的。雖說數年後的寧清大學比起現在來多少有了些變化。大致格局不會變。

    一來到金融系女生宿舍樓前。遠遠的我便有些緊張。叫蘇建中停下車。我慢慢走過去。

    的上輩子我可是在這個女生宿舍前被宿管大媽追殺了數十米之遠。至今思之猶有餘悸。這回可小心些。也不知是是原來那個大媽。

    嘻嘻。這會子她應還要年輕幾分吧?

    誰知到的門前。大媽只是簡單問了我一下。便毫不猶豫一揮手。扭過頭不再理會。呵呵。剛才緊張太。只記掛大媽是否年輕幾歲。卻忘記了自家壓根就還是個小屁孩。雖身高到了一米五十。打扮也很穩重。臉上的稚氣卻是無論如何掩蓋不了的。

    宿管大媽眼光何等厲害。男孩和小男孩焉能分不清楚?

    大姐的宿舍05。江友信在六中做老師時所居宿舍的號碼一模一樣。也算是巧合了。

    期天下午。女生捨吵吵鬧鬧的。倒也難怪。若想叫一大幫年輕女孩閒暇時能安靜下來。還不如直接去研究永動機來的方便些。多少還有點成功的希望。

    八一年的大學校園。風還是很好的。走廊上碰到的年輕女孩都穿整整齊齊。本衙內滿心色色。想要大飽眼福的「卑鄙念頭」不免全然落空。估計她們如果躲在宿舍裡躺在床上的話。不會穿這般齊。不過我也不敢胡亂門去看。

    畢竟已經十二歲。別人硬要扣一頂「耍流|,」的子過來。勉強也夠著了。還是不要造次的好。

    存了這麼個念頭。就表現的無比之乖直上四樓。目不斜視。來05宿舍也未推門直入。很是正人君子的敲響了房門。

    「哪位?」

    房間裡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相當動聽。

    不愧是大學生。倒蠻禮貌的。

    「我找柳華!」

    不一刻房門打。大姐驚喜不已的露出臉來。

    「小俊?快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畢竟是女生宿舍的。

    我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大姐。她嘻嘻一笑。一把將我拉了進去。

    「你小孩子家。害什麼羞啊?真是的……」

    大姐這招忒魯莽了些。立即引來一連串的驚叫。其中就包括剛才那個很動聽的清脆女聲。不過既然進來。本衙內就不氣啦。睜著一雙「清澈的天真的純潔無暇的大眼睛」四處打量起來。

    呵呵。果然宿舍的風景與走廊迥異。幾個女孩子個個衣冠不整。七扭八歪躺在床上。本衙內這麼冒冒失失闖了進來。這些妙齡女大學生全都慌了手腳胡亂|些東西往身上遮掩。

    饒是如此仍有許多春色遮掩不住。卻不必細表。畢竟是大姐的同學等於就是我的姐了。清白之軀。不宜在人前露渲染。只便宜了我「色色」的眼睛而已。

    「要死了。柳華…」

    那個有著清脆動聽聲音的女孩子嬌嗔道。

    我循聲望去。見她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瓜子臉。柳葉眉。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這當兒緊緊擁著一床小棉被。只掩住了上身。一雙白生生的小腳和一截同樣白生生的小腿盡皆展露無疑。臉帶桃紅。甚是嬌羞可愛。

    大姐性子與老媽相類。有些大大咧咧。笑道:「燕子。你看清楚。這是我弟弟。還沒滿十二歲呢。你怕|麼?還怕他看你啊?」

    咦。大姐。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看上她?沒準你這個弟弟有御姐控的嗜好呢?呵呵!

    這個叫燕子的女孩子這才仔細打量了本衙內一番。長長吁一口氣。露出不好意思的嬌笑。

    「嘻嘻。嚇我一跳。」

    其他女孩子也是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團。

    不過儘管本衙內年紀小著。怎麼說也是個男性她們倒並未急於撤掉身上的屏障。

    「小俊。你一個人來的?」

    大姐帶著點期盼向外張望。可惜房門關著。瞧不到外邊情形。

    我笑道:「就我一個人。江哥工'忙的一塌糊塗。連看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

    「死小俊。亂說什麼?」大姐頓時羞紅了臉。輕輕打了我一下。隨即便回過神來。叫道:「不對啊。你怎麼一個人跑到省城來了?爸媽知道嗎?」

    「嘿嘿。我敢瞞著他們出來嗎?放心。有人護送我來的。」

    大姐鬆了口氣。明明瞧見我好端端在面前站著。以為我是一個人來的。就是不自禁的擔心

    「哎。你來省城做什麼?」

    「找周伯伯有點事。再說。我也想你了。」

    這倒不是故意賣乖。大姐對我那麼好。我也確實挺想她的。

    大姐便開心的笑了。

    「你還沒吃飯吧?。姐帶你吃飯去。」

    我掃了一眼滿屋女孩。笑道:「一起去吧。我請客。」

    「什麼。你請客?」

    燕子好奇的嚷了起來。

    「柳華。你這個弟口氣不小啊……」

    對我的底細。大姐卻是多少知道一些的。當下很驕傲的道:「告訴你也不會相信。我弟弟事大著呢。別看他小-個月賺幾十塊!」

    呵呵。大姐你也太瞧的起我了。幾十塊?我現在都沒啥概念了。上個粗略的盤了一下底。加上固定資產。我的身家已經超過一百萬了。

    一九八一年。一百萬是個足以讓無數人當場暈厥的數字。

    「哇做什麼那麼賺錢啊?」

    不但是燕子。所有女孩都驚訝不已。

    「修電視機。」

    我微笑著做了回復。

    「哇。你會修電視機?你才多大?」

    對於這樣沒營養的題我實在想繼續下去。即笑道:「我爸教我的。不難……哎。大家一起去吃飯吧……大姐。你和白楊有聯繫不?現在找不找的到她?叫她一起吃飯吧。還有彭飛。」

    大姐微貯眉頭。說道:「系是有不這些天沒見過面…期天。他們應該沒上班吧……」

    這倒是。「沒關係明天我再去找他們好。咱們去吃飯!」說著。我轉身往門外走:「給你們半個小時梳妝打扮應該夠了吧。在下面等著。」

    出了門。只聽的燕子在裡面笑著說:「柳華你這個弟弟當真只有十二歲?」

    「是啊。怎麼啦?」

    「沒什麼。他對女孩子好像挺瞭解的。嘻嘻。半個小時梳妝打扮……」

    汗!這女人的直覺硬是要的!

    「要死了你。我弟可是最乖的」

    布汗!

    ……

    等一干女孩子嘻嘻哈哈湧下樓時。我抬腕一看手錶。嘿嘿。當真半個小時不差分毫。估計這還是看在本衙內嫩可愛的上如果是成年男士。你小子少說也要等上一個鐘頭。

    「大姐。去什麼的方吃飯?」

    「就在我們學校食堂吧……實惠……」

    大姐還真怕把我吃窮了。

    本衙內上輩子來寧清大學妄圖泡時。就很土豹子的邀請過女孩子去學校食堂用餐。MM那兩顆巨大的白眼球讓我再世為人還羞|無的自容。

    如今腰纏百萬。焉能再重蹈覆?

    「嘿嘿那也不好意思了……去十一大飯店吧!」

    「什麼?」

    但大姐所有孩子都睜大了眼。

    「十一大飯店」可是大寧市最頂級的飯店。省委省革委指定的外事飯店。自然N省是個內陸窮省外事接待任務不繁重。十一大飯店平日裡還是對外開放的。

    星期天。料來那塊「滿。顧客步」的牌子不會掛出來罷?

    我數了數。加本衙內一共六個人。估計她們宿舍裡還有些女孩子出去約會了。不曾回來。大姐這些舍友大都身材苗條。普車裡擠一擠應該沒問題。只是要當心交警。

    「小俊……」

    大姐又急又慌。壓低嗓音喝道。

    我微微一笑。做了個要她只管放心的手勢。向遠處的蘇建中招了招手。

    「啊。你還有車了?」

    大姐更是吃驚。

    料必她並未到處顯擺自己是向陽縣革委會主任的女兒。寧清大學藏龍臥虎。一個小小的縣革委主任確實沒啥好顯擺的。說不定她的同學裡頭就有省裡大佬的子女。

    「大姐。別亂說。這是柳家山工廠的車。剛好到省裡辦點事。我搭個順風車來的。」

    身在省城。一切的小心在意。

    大姐也是冰雪聰明。馬上就瞭解到這中間的微妙之處。忙即閉口不提這茬。

    大姐的意思是要和擠在副駕駛座。另外四個女孩擠後排。我自然是猛烈搖頭反對。這不是送上門去交警抓麼?雖說那會子的交警不比後世。專挑外的車牌猛抓。畢竟小心無大錯。

    「那你知不知道十一大飯店怎麼走?」

    我當然是知道的。不過這時候卻毫不猶豫的再次猛烈搖頭。

    「那你擠後面吧。我坐前面給司機師傅指路。」

    呵呵。這正是本衙內搖頭裝傻的目的所在啊!

    當下鑽進後排。緊緊擠在一堆女孩子中間。眼中所見。均是纖手秀腿。鼻中所聞。盡皆處女幽香。爽啊!

    十一大飯店距省委省革委不遠。大約十來分鐘之後。飯店厚重的大理石外牆遙遙在望。運氣不錯。一路順暢。倒沒被警逮到。

    我對這個十一飯店。心裡有點膩歪。非為別的。就為那個灰撲撲的大理石外牆。搞什麼呀。一個飯店罷了。整跟省委省革委的架勢一般。想嚇唬客人麼?

    膩歪歸膩歪。飯還要吃的。人家大廚的手藝倒真是沒的說。

    一群女孩子從吉普車裡跳下來。瞧著十一飯店衙門似的格調。嘰嘰喳喳好一陣熱鬧。都是大學生了。天之驕子。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倒不怯場。

    身在省城。本衙內自動自覺放低姿態。不昂首挺胸小公雞般往裡亂竄。乖乖擠在一幫青春女孩之中。不顯山不露水的。低調的緊。

    十一大飯店官方背景濃厚。等級森嚴。咱們這一幫子小年輕。可沒資格坐包廂。倘若碰到事接待或者省委省革委的要人在。怕是連門都進不了。當下便在大廳裡找了一個比較清靜的位置。了下來。

    等了好一陣。才有一個服務員很大爺的走過來。懶洋洋的問道:「吃什麼?」

    我就是一陣鬱悶。

    唉。還是二十一世的「上帝顧客」情結在作怪。

    好在大姐她們幾個。對這種大爺服務員司空見慣。不以為忤。大姐搶先說道:「酸辣白菜」

    我慌忙一把抓住桌沿。以免當場厥。

    大姐。不是吧?請家到十一大飯店吃飯。你點酸辣白菜?

    誰知非但大姐如此。其他女孩子一個比一個摳門。爭著點什麼「醋溜土豆絲」。「干四季豆」。盡挑素的便宜的。一點不給本衙內爭面子。眼見服務員臉上不屑之色越來濃。隨時可能袖而去。說不。本衙內只好親自出了。

    我笑著擺擺手。止住了一干素食物。笑道:「位姐姐。你們這麼點菜。想要餓死我啊?我最喜歡吃肉了……服務員。有菜譜沒?」

    服務員瞥我一眼。見我年紀不大。氣度沉穩。衣著打扮不俗。滿口大寧土話。倒也不敢輕忽了。畢竟那頭敢上十一大飯店的。均非等閒之輩。於是扁了扁嘴。返身去拿菜譜

    「小俊。你怎麼會講大寧話?」

    大姐奇怪的問道。

    「嘿嘿。這是秘密。不告訴你!」

    糟糕。一不小心又露出了馬腳。只的把出「混賴」的一貫手段。胡攪蠻纏。總不能告訴她我上輩子在寧市上過三年大專!

    燕子饒有興趣的盯著我。似乎覺的這個半大男孩越來越有味道了。

    「咦。白楊?」

    服務員菜譜尚未拿來。我便叫了起來。大姐忙順著我的手指看去。現在進門的那兩位。可正是白楊和飛麼?

    當真是「踏破鐵鞋覓處。的來全不費工夫」。



第一百六十四章 誰不說俺家鄉好

    「白楊姐姐。彭飛大哥。這裡這裡……」

    我站起身來朝進門:招手。彷彿他倆是我請來的客人似的。

    白楊眼尖。一眼便瞧見我了。難為她好記性。不過同車一趟。一年不見。還是立即便將我認了出來。

    「小俊。是你啊!」

    白楊笑呵呵的走過來。彭飛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樂意。不過還是笑著跟了過來。

    「柳華。真是巧了。們也過來吃飯啊?」

    白楊又和大姐打招呼。

    大姐的了我給的的址。倒經常與白楊聯繫。

    白楊大幾歲。不與大姐還是很談的來。

    「是啊。小俊來了。大家一起吃個飯。白楊姐。一起吃吧……」

    大姐熱情的招呼道。

    白楊居然一點不客氣。微笑著坐了下來。對彭飛道:「彭飛。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既然碰上了。就打小俊的土豪。嘻嘻……」

    暈死!

    她怎麼就知道這一桌的「土豪」是本衙內?貌似我很「溫良謙恭讓」啊。沒一點出風頭的意思。估計是去年在向陽人民飯店那次充大款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彭飛神情有些古怪。氣苦中夾雜著無奈。

    奇怪。怎麼會是這種表情?

    我略略一尋思。心裡便有了底。敢情是彭飛獻殷。請她吃飯。而白楊面子上不好推脫只勉為其難應承了。沒想到在這裡碰到我們。於白楊那是意外之喜。輕輕推脫掉彭飛的邀請又不傷人自尊。不過于彭飛卻是「喝涼水也塞牙」的大鬱悶了。估計這會子也不知在心裡咬牙切齒詛咒本衙內多少回了。

    自然詛咒歸詛咒。真的記恨倒不。彭飛又不是那種傻鳥。焉能不知這回完全就是巧合。衙內又不故意要壞他好事。

    大姐忙著給白楊二位介紹自己的室友。

    燕子等人聽說白楊人民大學的高材生。年紀輕輕就在省報做記者。都吃了一驚頓便拘謹許多。說話都不敢大聲了。

    要說當時的大學生。別是寧清學的學生。自我感覺不是一般的良好。阿權貴自然是半點都不會的。日裡針時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頗有擊水中流。浪遏飛舟的氣勢。唯一能讓她們立即噤聲的。唯有對方水平更高。就讀的學校更好。

    無疑華夏人民學比寧清大學要高好幾個檔次全國都有名大學|。更何況白楊又是如此年輕漂亮。氣質典雅。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顯示出良好的教養。顯見的家庭背景也是極好的。比較而言飛雖也出身名校。工作體面。氣質上卻是差了許多。

    打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不一樣。對一個人的氣質影響是最深遠的。

    這時候服務員拿了譜過來。「唰」的一聲扔到了桌上。

    我又是一陣鬱悶。

    N省一等一的大飯店。還是涉的。怎的服務員也是這麼個德行?難道外賓或者省裡領導來了這菜譜亦是「飛」過來的麼?

    這個服務行業的服務意識真的有待提高啊!

    既然白楊和彭飛來了。自然要先請她二位點菜了。

    我正待說話彭飛已經老實不客氣拿起了菜譜開始點菜。

    「紅燒海參……」

    第一道菜點出。大便吃了一驚。白楊更是有些訝異的瞟了彭飛一眼。須知N省是內陸省份。不產海鮮。這個紅燒海參價格那是相當昂貴。

    「水魚燒七層……」

    飛毫不理會大家的詫異神情。出第二道菜。

    水魚就是鱉。也是挺貴的一道菜。算的十一大飯店的招牌菜。

    「紅燒羊蹄……」

    彭飛的第三道菜又報了出來。

    羊肉不是很貴的原。但羊蹄就不一樣了。真正懂吃的老食客。可是知道羊身上最好吃的就是羊蹄。做的好的話。又香又糯又有嚼口。實乃一等一的美味佳餚。只不過一頭羊才四個蹄。能取的羊蹄肉也就小小四坨。要做出一盤菜。最少也要三四頭羊的羊蹄。價格自然就居不下了。

    「香鹵鴨掌……」

    嘿嘿。又是一個原料稀缺的菜式。那時節不像後世。養殖業盛行。養雞專業戶養鴨專業戶比比皆是。特別是鴨子更比雞還少。因為養雞還可以「兼職」。一個家庭主婦。利用閒暇養個三五十來隻雞。問題不大。江友信眼下在紅旗公社大搞「庭院經濟」。庭養雞就是大力推廣的一個項目。但養鴨不一樣的有專人照料。每天趕去水草豐茂的水塘河流裡吃點田螺小魚啥的。沒法子養在家裡。自然。後世也有圈養鴨子的。不過當時尚未出現圈養方式。

    自然。後世酒店館。宰客最狠的一招就是所謂的「裝盤技巧」。看上去一個盤子裡五彩紛。美輪。實在的東西少之又少。可能還不夠一桌人每人伸一次筷子的。而一八一年的飯店。儘管服務態度。菜餚樣式均乏善可陳。卻勝在貨|價實。而且是按主菜份量多寡論價的。這一盤「香鴨掌」。少說也會有十來個鴨以上。價格不菲。

    「汽鍋雞……」

    飛還在理著菜譜上最貴的菜式一路往下報。

    鍋雞是西南某省的名菜。不過十一大飯店作為N省的招牌飯店。也不能只有本的菜式。須知來的客人那是五湖四海啊。

    呵呵。彭飛這哥們敢情憋著一口氣。知道是本衙內在一干女孩子面前擺闊。故意使壞。要一傢伙把我吃窮了。以解胸中鬱悶。

    說來也是人好不容易著個會向心儀的美女獻慇勤。無巧不巧的。被柳俊這臭小子了局。不好生報復一番。胸中那口惡氣。如何舒?

    雖說事出有因。畢竟胸氣度差些。也難怪白楊瞧不上他。

    不過本衙內可要感謝他了。正找到由頭請白楊和大姐的室友海一頓呢這哥們出面充大瓣蒜。真是再好不過。既顯示了本衙內待客的誠意。又不假模假式端架子討人嫌。

    「彭飛!」

    白楊忍無可忍。嬌道。

    「怎麼啦?」

    飛扭頭。很是無辜的樣子。

    白楊原本要說彭飛幾句。想想還是忍下了不能在這許多人面前落他的面子。男人有時為了這所謂的「子」二字。可以做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大蠢事來。

    「我們都是女孩子。你點這麼多油膩的肉菜。故意想叫我們增肥是不是?」

    白楊巧笑

    卻是狠狠盯了彭飛一眼。

    「把菜譜給我。」

    美女有令彭飛不敢抗拒只乖乖遞過菜譜

    「服務員同志。剛點的菜不要……」

    白楊說道。

    「什麼?你開什麼玩笑?」

    服務員見點了好幾大菜。原本不屑的臉色已大有好轉。聽白楊這麼一說頓時臉黑像鍋底。一副「有種你再說一遍」的架勢。

    「點了的菜怎麼能不要呢?」

    「反正還沒交給廚房。為什麼不改?」

    白楊可一點不將她放在眼裡。

    堂堂省報記者。啥世面沒見過。會給一個飯店服務員嚇住才是怪事了。

    「白楊姐姐。我看還是不改了吧。彭飛大哥點的些菜。都很合我的胃口呢……這樣吧油膩的我們人吃你再,適合你們女孩吃的菜。怎麼樣?」

    我適時出面。雖說省報記者不怕|店服務員若是當眾爭吵起來。未免掃興。難不成吃個飯。要先十一飯店的經理叫來理論一番?而且飛既然點了菜。再改回去。太落他的面子。他省報四年多。也快成為資深記者了。可不想莫名其妙的罪了他。

    這一番來省城。原本就是要與他們加深感情。的便時候可以助一臂之力。

    彭飛瞧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這就是承情的意思了。

    白楊見我神態篤定。又見識過我在向陽縣招待他們時的大手筆。倒也覺的不便小覷於我。當下展顏一笑。說道:「小俊。瞧不出你蠻有紳士風度的……」

    我雅不願搶彭飛的頭。笑道:「彭大哥才是紳士。至於我。就是一個小頑童。嘿嘿……白楊姐姐快點。我肚子好餓。」

    這話好不騙人。中午吃了一頓。三點多在先生家裡又是一大碗麵條。這才隔了兩個多小時。饒是本衙內習武經年。身體強健。也絕不會餓這般快速。自是找台階免的彭飛難堪。

    白楊冰雪聰明。對我一番刻意維護彭飛的心意也自感動。笑道:「那我就點了啊。省的把小頑童餓壞了。嗯。肉沫茄子來一個吧……呀。還有白菜炒粉絲。現在怎麼會有白菜?」

    大白菜是典型的冬季蔬菜。而且大都產於北方。也難怪白楊訝異了。她在首都上了四年學。估計喜愛大白菜又甜又的口感了。

    「你不知道吧。不冬天的。夏天的。秋天的。春天的。一年四季的蔬菜我們這都有。」

    那服務員扁扁嘴。有些的意。似乎又有些不屑於白楊的無知。

    「啊?不是吹牛吧?怎麼會這樣。季節不對啊!」

    我不覺笑了。想來白楊在家裡也「公主」身份。「遠庖廚」的那類「君子」。當然不知道自從我在陽縣整出那個大棚菜。如今大寧市的蔬菜市場是大大的豐富了。

    「白楊姐姐。這是我們向陽縣種的大棚菜。一年四季。什麼蔬菜都有。」

    我笑著解釋道。

    「大棚菜?這倒新鮮啊。」

    白楊就目光爍爍望我。希望我進一步說明。

    唉。這個記者做。也太不敏感。考慮到省報的記者都是各管一行她不知道大棚菜倒也情有可原。

    「你先把菜點完吧。呆會邊吃飯邊向領導匯報。如何?我們向陽縣的新鮮事。多了去了。包管你和彭大哥有寫不完的新聞素材。」

    「好。我就先點菜。要看你有沒有吹牛!」

    白楊笑著。又點了兩個小菜。將菜譜遞給大姐。

    「柳華。你們還要吃什麼菜?自己點吧。別客氣。」

    暈!

    這人倒是不帶一點謙虛的。到底是她做東還是我做東啊。都搞糊塗了。

    大姐笑著將菜譜遞給燕子:「燕子。你們點吧。」

    飛都點了五個大菜。燕子她們哪裡還敢點菜啊。都笑著說:「夠了夠了。吃不了那麼多。」

    我對服務員說道:「那就這樣吧。再加一個紅燒肘子和一份醬牛肉。就差不多了。」

    呵呵。紅燒肘子醬牛肉。都是我的最愛啊!

    那服務員瞧我一眼。不肯動。

    哦蹙眉道:「是不要先交錢啊?」

    「先交錢?十一飯店好像沒這個規矩吧。我們也不止來一回兩回了。」白楊笑著對服務員說道:「同志。你放心。我'|不會吃白食的。」

    服務員見這一桌人雖說都很年輕。一個個衣著光鮮。也不像是吃白食的主。再說了。跑到十一大飯店吃霸王餐。一般的,子怕是還不夠吧?

    服務員扁了扁嘴。轉身去了。這也三十好幾了。怎麼有這毛病?不懂。

    「小俊。你快說。向陽縣都有些啥新鮮事?」

    不愧是搞新聞的。時時刻刻記這茬呢。

    這正是我此行目的一。當下抖擻精神。將向陽縣這幾年的變化一一道來。

    「呀。防空洞裡栽蘑菇。這事真新鮮……」

    「哦。你們縣酒廠年時間就扭虧為盈?大好事呀……」

    「紅旗公社大搞庭院經濟」。個提法有意思。很好啊……」

    我口才便結。一樁一件件交代的極是清楚明白。白楊和彭飛聽的眉飛色舞。整個席間。不住響起白楊的驚歎之聲。

    大姐雖是向陽人。這幾年認真讀書。差不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這些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和她的幾個室友一樣。都聽的津津有味。不時附和白楊的驚歎。

    「那你們向陽縣人民群眾的日子。真要越過越好了……」

    「可不是嘛。我們陽縣人民群的日子。那就「芝麻開花節節高」啊……白楊姐姐。彭大哥。你們抽空去向陽縣採訪一下吧。真有很多新聞題材可以掘呢。」

    我趁熱打鐵。

    「好啊好啊。過幾我就向主任申請。去向陽縣採訪。」

    白楊甚是振奮。

    彭飛也連連點頭。作為一個資深記者。他自然能意識到我說的這些事裡。確實蘊含著很大的新聞價值。

    「太好了。我有車。要不。我在省城等你們兩天。一起到向陽縣去?」

    白楊與彭飛對視一。都笑著點了點頭。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48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全程採訪

    幾天之後,我偕同彭飛白楊一道,興高采烈返回向陽縣

    省報記親自來向陽縣採訪,乃是大事。早在動身前,我就打了電話給宣傳部長李承彥,通報了情況。之所以打給李承彥,不直接打給老爸,也是很有講究的。畢竟李承彥是該管的縣委領導,通知他合乎官場規矩。倘是先通知老爸,不免招人懷疑。

    孟宇翰這陣子可是敏感得緊。

    李承彥得到我的通知,自會照規矩辦理。

    車子開到縣委大院門口,我沒讓蘇建中將車開進去。那時節一台吉普車實在太招搖了,我可不想惹麻煩。然後領著彭白二人進入縣委大院,來到宣傳部長辦公室外,笑道:「兩位自己進去吧,我年紀小,不方便,只能送到這裡了。」

    彭飛點點頭。

    白楊摸摸我的頭,笑著說道:「謝謝你啊,小俊,等我們採訪完了,再找你。」

    「好啊。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們,我爸是向陽縣革委會的主任柳晉才。」

    心想到了這個時候,再瞞著他們就毫無必要了。

    白楊笑道:「我早知道了,你姐姐跟我說過。」

    彭飛就有些詫異,不過沒說什麼。想來一個縣革委會的主任,在他眼裡,也不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罷?

    「那好啊。等你們採訪完了。晚上休息地時候。我再來看你們。」

    「好地好地。你先回去吧。」

    目送他倆走進李承彥地辦公室。我轉身就去了老爸那邊。

    「爸。我回來了。」

    老爸辦公室剛巧沒人。只有秘廖順利在整理文件。老爸則伏案在一份資料上做批示。

    「啊,小俊,你回來了,很辛苦吧?」

    「還好。」

    「你周伯伯身體怎麼樣?」

    「不錯,挺棒的,吃得香睡得著,壯實著呢。」

    「那就好。」

    「爸,省報的兩位記,已經到了李部長辦公室。剛到的。」

    我說道。

    老爸點點頭,沒說什麼。

    正說著,門外木製走廊上就響起了腳步聲。

    「柳主任,您好,這是省報的兩位記,彭飛同志和白楊同志,專門到我們向陽縣來採訪的……」

    李承彥滿臉興奮,聲音都有點微微顫抖。

    他搞了一輩子宣傳工作,宣傳部副部長當了好些年,省報記主動下來採訪新聞的事,也沒碰到過幾回,激動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白楊見了我,偷偷朝我擠了擠眼。我還她一個鬼臉,逗得她抿嘴一笑,花枝招展。

    老爸連忙起身和彭飛白楊握手,口中連連說著「歡迎」。

    廖順利忙著給兩人泡茶。

    我便笑了,這個小廖,還是不大懂得官場規矩。彭飛和白楊,焉能在此久坐?

    果然,老爸寒暄兩句,就對李承彥道:「承彥部長,你領兩位記去拜會一下孟記吧。」

    語氣中隱隱帶著一點責備的意思。

    省報記下來採訪,照理李承彥應當先帶去孟宇翰那裡,畢竟人家是記,一把手。而且李承彥和孟宇翰在一個辦公樓辦公,卻偏偏領著彭飛白楊逗了一個圈子,先到老爸這裡來了。這要傳出去,有些不大好呢。

    李承彥微微一笑,連連點頭,領著兩位記出去了。

    這個規矩,李承彥浸淫官場多年,焉能不知?如此大犯忌諱的事情,他偏偏就做了出來,意思不言自明。他這是向老爸表白來著向陽縣,你柳主任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孟宇翰算個屁啊!

    別看老爸語氣中似乎有責備之意,若他真將彭白二人先領到孟宇翰那裡去了,不知道會在柳主任心裡留下什麼壞印象呢。官場站隊這件事情,可是非常嚴肅的。既然李承彥選擇了追隨老爸,便不能輕易改弦易張。否則的話,只會兩頭不討好。

    試想孟宇翰又豈能隨隨便便就信任了他?

    我微微一笑,心想這李承彥官場上熬了這些年,也算成精了。

    彭飛和白楊在向陽縣這些日子,自然是我最重點的關注對象。要說孟宇翰剛剛來到向陽縣,記採訪報道的先進事跡和他基本毫無關係。不過他終歸是向陽縣的縣委記,若彭飛和白楊一不小心,將他推到前台,本衙內這不成了「為人作嫁」麼?

    這般奇蠢無比的事情,豈能由我幹出來?

    因此,「正確引領輿論導向」的工作就顯得尤為重要了。不過這個工作,倒不必我太操心,李承彥精明得緊,派了宣傳部副部長王傑全程陪同兩位記。

    這個王傑,以前是宣傳部文教科的科長,李承彥連升兩級之後,他因為緊跟領導,鞍前馬後的,頗有功勞,論功行賞,也提起來做了副部長。李承彥派他去陪同,自然是早有交代,信得過的了。

    白楊對大棚菜很感興趣,第一站採訪的就是供銷社。

    孫有道善於交際的長才這便揮出來了,大顯身手,領著兩位記到處參觀,一路小心伺候,將彭白二人招呼得舒舒服服。當晚我又領著孫有道去兩人下榻的向陽縣一招待所高干房拜訪,還拉上一招待所所長鍾山。

    一個孫有道一個鍾山,那都是長袖善舞之人,輪番上陣,大拍馬屁,白楊只是抿嘴嬌笑,彭飛卻被這兩個傢伙拍得暈暈乎乎,都有點找不著北了。

    我在旁邊偷著直樂。

    「好了,孫主任,鍾所長,你們就別誇了,我們可沒你們說的那麼好。做新聞工作的人,可得實事求是……」

    到後來,白楊實在忍耐不得,笑著打住了兩人潮湧的諛詞。

    孫有道何等修為,當下也不臉紅,說道:「白記說得好啊,就是要實事求是,咱們向陽縣在柳主任的領導下,一年一個模樣,甚至可以說,沒有柳主任就沒有我們向陽縣人民群眾今天的好日子……」

    我本來是坐著的,聽到這話,忙即站起身來。

    白楊笑道:「小俊,你幹嘛?」

    「有人稱讚家君,做兒子的,自當起立答禮……」

    我笑著調侃。

    「喲,瞧不出你小小年紀,還講究這些東西?」

    我笑道:「咱們可是五千年文明古國,禮儀之邦!」

    白楊被我逗得咯咯嬌笑不已。

    孫有道瞧我一眼,嘴巴一張,又要將馬屁拍到我身上來。我忙將他的「承」瞪了回去,沒的起一身雞皮疙瘩,味道不大好。

    兜了半天圈子,為的就是孫有道剛才那一席話。目的達到,人家記同志也累了一天啦,再蘑菇下去,就有點不識相了。

    次日採訪的是「N省五峰酒業有限公司」,胡家輝和徐國偉那還用教導?自然是沒口子的稱讚柳主任的功勞。瞭解到縣酒廠兩年前還是虧損大戶,如今生產的「五峰老酒」和「五峰大曲」遠銷省內外,產品供不應求,預計年利稅能達到兩百萬,彭飛和白楊都是嘖嘖稱奇。對他們口裡無時無刻不提起的柳晉才主任又多了一分認識。

    這一日晚間,我倒沒有再叫人去聒噪他倆,只是自己露了個面,帶去一些醬牛肉,時鮮水果之類物品給他們宵夜。

    人家做記的,白天要採訪,晚上要趕稿子,馬不停蹄,也蠻辛苦的,當得好好慰勞一下。

    不過我去的時候,現兩人房子裡已經堆了許多水果,一問,才知道是縣委記孟宇翰剛剛親自來看望過,與兩位記相談甚歡,才走不久。

    這倒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孟宇翰若再不來看一看,才叫奇怪了!

    「哎呀,小俊,你又帶這麼多東西過來,哪裡吃得完啊,你還是拿走吧。」

    白楊略略有些誇張地笑道。

    「沒事,吃不完明天吃,一天半天的,也壞不了。」

    既然已經拿來了,自然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白楊也不固辭,笑著收了。

    「小俊啊,你爸爸真是個一心為民的好領導呢。」

    「白楊姐姐誇獎了。這些事情,我是不大懂得的。不過我爸自從當上這個縣革委的主任,三天兩頭就下基層,晚上總是點才回家,很少在家裡吃過一餐正經飯,我媽很擔心他的身體呢。」

    我扮豬吃老虎,不露痕跡的又誇了老爸一回。

    「身為黨員幹部,就應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是偉大領袖教導我們的。我爸在家裡,也經常這麼說。」

    「令尊大人是……」

    白楊笑了。

    「我也不瞞你,我爸就是省委宣傳部長白建明。」

    其實這個事情我早就瞭解到了,不然怎會這麼賣力邀請他們下來採訪?自然這時候是要裝出很驚訝的樣子來的。

    「哇,省委宣傳部長,那可是大領導啊!」

    「嘻嘻,別說什麼大領導小領導,都是為人民服務。」

    我連連點頭,說道:「難怪白楊姐姐氣質這麼好,果然是家學淵源。大領導家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樣。」

    這般奉承話語,白楊也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不過由我一個小孩子嘴裡說出來,又自不同。白楊笑顏如花,輕輕敲了我一個爆栗。

    「小頑童,就知道油嘴滑舌。」

    唉,又是一個「一不小心」啊,悔不該自稱「小頑童」,怕是這個綽號要伴隨我許多年了!

    鬱悶ing!

    「白楊姐姐,你早點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哼,休息,你說得輕巧,還要趕稿子呢!」

    「工作固然重要,休息就更重要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我笑道,又加上一句:「再說,女孩子一定要休息好的,睡眠充足,皮膚才好,又細嫩又有彈性女人的好皮膚都是睡出來的。」

    白楊萬沒想到由我這個「小頑童」嘴裡說出這麼「成人」的話語來,頓時目瞪口呆。

    我不待她回過神來,朝她扮個鬼臉,起身溜了出去。

    「哈呀,這都是什麼小孩啊,都要成精了……」

    身後傳來白楊和嚴玉成一樣的感歎詞。

    第三日,採訪的是農業局蜜蜂養殖基地,跑了好幾個公社,回來得也挺晚的,我就沒好意思去打擾。第四日便是重頭戲了,乃是採訪紅旗公社和柳家山大隊的隊辦企業。

    除了給老爸邀功請賞,大力宣傳江友信和五伯,也是我的主要目的之一。為江友信造勢乃是理所當然,宣傳五伯卻是為了讓柳家山的幾家企業更加名正言順。

    公私合營,在當時也還是遊走在雷區邊緣的,政策和法律均無明文規定,雖說「法無禁止即自由」,可是改革開放之初,國內的政策時常有變化,改革開放也是在曲折中前進。總體來說,當然是大踏步向前,局部就不一定沒有反覆的情形出現。若不小心載了觔斗,對偌大一個國家的改革開放來說,只是滄海一粟,不足掛齒。但對於柳家山和我個人,那可就是「滅頂之災」。

    這回借省報給宣傳出去,造成了聲勢,無疑便多一層有力的保護。當時國內還是很注意維護正面典型的。

    採訪完紅旗公社的「庭院經濟」模式,眼見得家家戶戶養雞養豬,屋前屋後都栽種了果樹、藥材之類的經濟作物,一派新農村的美好景象,彭飛和白楊均是讚不絕口。當他們來到廠房林立,機器轟鳴的柳家山大隊,卻是瞠目結舌,全然不相信這居然是一個大隊的隊辦企業。

    「這……這真是太神奇了……」

    怔愣良久,白楊才喃喃道。

    「是啊,真是太神奇了……」

    饒是彭飛見多識廣,也只能以「神奇」二字來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

    「兩位記,我們進去裡面看一看吧。」

    小舅慇勤相邀。

    小舅如今也是《寶州日報》的「特邀記」,紅旗公社黨委委員兼宣傳幹事,省報記到了紅旗公社,自然要由他作陪。

    本來李承彥的意思,是要他和王傑全程陪同的,請示老爸之後給否決了由柳主任的小舅子陪同省報記採訪,不知道孟宇翰又要作何感想了。

    整整一個星期,兩位記的採訪工作才算勝利完成,不久,一篇數千字的新聞稿就在省報了出來,對向陽縣的工作予以全面肯定,特別提到了嚴玉成、柳晉才、陳立有、孫有道、胡家輝、江友信、柳晉文這一干銳意改革的名字,在省裡和寶州地區都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這一招「借力打力」如此圓滿,本衙內自是呼朋引伴,共謀一醉,彈冠相慶。只不過再也沒有料到,「借力打力」竟會引來一個讓人鬱悶至極的後果。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釜底抽薪

    曾克己如願以償當上了芙蓉區的區委記,叫人跌落一)T這也太扯了吧?曾克己這種人都能做一把手?

    不明內情的人憤憤不已,明白內情的更是憤憤不已!

    聽說都是新來的孟記力挺曾克己,柳主任唐記堅決不同意,孟記便告到了地區他姐夫那裡,將地委記龍鐵軍都搬了出來,硬壓著柳主任點頭的!

    這個孟記,怎麼能這樣搞呢?瞧他前段時間天天下基層,還以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幹部,原來也只知道聽奉承話,喜歡溜鬚拍馬之徒。

    唉,地委為什麼要把嚴記調走呢?為什麼不讓柳主任這樣正直有能耐的幹部擔任一把手呢?

    全縣幹部,特別是芙蓉區的幹部群情激憤,對新任孟記大為不滿。

    其實最憋氣的自然還是老爸和唐海天。

    龍鐵軍召見老爸的次日,孟宇翰就興沖沖的再次召開了記辦公會,老爸和唐海天兩人捏著鼻子同意了曾克己的提拔。

    曾克己這廝也不長眼,常委會尚未通過,當晚便急不可耐地跑到孟宇翰家裡大獻慇勤。縣委常委院有多大?曾克己的小動作誰都看在了眼裡。

    結果常委會上表決的時候,就出現了極其尷尬的一幕三票贊成,六票棄權。

    贊成:孟宇翰,武裝部長余霄漢和秘長呂振。

    這大約是向陽縣黨委常委會上有史以來通過地最勉強地一項提案。贊成票未過半數。孟宇翰以無人反對為由。行使記權力。拍板通過。

    四月底。向陽縣縣委全會和人代會勝利閉幕。

    不過這一屆縣委全會。開得孟宇翰心裡隱隱作痛。

    他身為縣委記。講話地時候只有兩次禮節性地掌聲。講話前一次。囉囉嗦嗦講完了一次。光聽那稀稀落落地聲音也知道大傢伙是在敷衍。

    而老爸和唐海天講話時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縣委全會上。老爸一般是不怎麼講話地。以前都是嚴玉成和唐海天唱主角。他象徵性地講幾句。主要是匯報一下縣革委地工作。展望一下未來。

    這一回還是如此。誰知短短二十來分鐘的講話,中間還夾雜著一大堆經濟數據,竟然被掌聲打斷了四次,每次持續時間都超過了一分鐘,若不是老爸抬手示意,還不知這個掌聲要延續多久。

    人心向背啊!

    有時靜下心來想一想,連孟宇翰自己都覺得劉文舉舉薦自己來做這個縣委記是個失策。只不過既然已經來了,斷無退縮之理,硬著頭皮幹下去吧。

    雖說龍鐵軍親自出面做了老爸的工作,唐海天與吳秋陽也表示會遵守黨內組織紀律,維護班子團結。但面臨著大是大非問題的時候,該爭的還是要爭。

    維護班子團結不能喪失原則立場。

    時間進入五月份,也就是省報的長篇報道刊之後不久,孟宇翰又在記辦公會上與老爸和唐海天頂了牛。起因還在於曾克己。

    曾克己出任芙蓉區區委記,幾乎就是孟宇翰出任向陽縣委記的翻版,硬生生扶上去的,唯一的區別在於孟宇翰是外來戶,而曾克己是本地幹部。但是曾克己這個本地幹部在芙蓉區的群眾基礎極差,甚至還不如孟宇翰呢。人家孟宇翰不管怎麼說,之前起碼沒有得罪什麼人。曾克己就不一樣了,在芙蓉區工作多年,除了極少數幾個臭味相投的親信,沒一個幹部說他一聲「好」的。

    結果曾克己在芙蓉區也碰到了和孟宇翰一模一樣的尷尬和難題。芙蓉區三名副記,肖明天、肖志雄和曹安順,誰都不和他一條心。

    肖志雄是區委副記兼區革委會主任,級別與曾克己一樣。肖明天是區委副記兼芙蓉鎮鎮委記,年紀不大,三十歲出頭,資格不淺,四年前就擔任了芙蓉鎮革委會主任,是個踏實肯幹的年輕幹部,在芙蓉鎮乃至芙蓉區的威望都很高。雖然只是副科級,很多時候肖志雄這個新任區革委主任還要聽他的。曹安順是土生土長的芙蓉區幹部,一步一個腳印幹起來的,黨群副記,排名在肖志雄之後。年紀大些,能力並不出眾,勝在為官清廉,平日裡很看不慣曾克己吃吃喝喝不幹正事的做派,尿不到一個壺裡。

    曾克己德不足以服眾,基本上沒辦法掌控區委常委會。偏他自以為有孟宇翰撐腰,抖了起來,經常在常委會上擺一把手架子,以權壓人,結果可想而知,不是別人混不下去,是他自己混不下去了。眼見得這個現狀再不改變,曾克己便將要成為芙蓉區甚至是向陽縣官場的笑柄。

    曾記無奈之下,不得已祭起終極法寶找孟記哭訴!

    這對難兄難弟,碰到問題時解決的手段都是一般無二啊!

    孟宇翰覺得曾克己太也無能,本不待給他撐腰,轉念一想,這人是第一個投靠自己的,若由得他被幾個副手欺負,從今往後,自己在向陽縣就做定了「漢獻帝」,再沒人往這邊靠了。

    因而明知道會出現爭執,孟宇翰還是硬著頭皮在記辦公會上提出了人事異動的提議。

    「我看臺山鎮的領導班子有些軟弱無力,是不是把肖明天同志調到台山鎮去工作?」

    研究了幾項議題之後,眼見得氣氛尚還融洽,孟宇翰便臉帶微笑,試探著提出了這個敏感問題。

    唐海天的眉頭立即蹙了起來,與老爸對視一眼,說道:「各區鎮的領導班子剛調整過,眼下又正是農忙季節,不宜再調動吧?」

    老爸喝了口茶水,不吭聲。

    「我看還是調動一下好,台山鎮的趙曉華同志,年紀大了,工作幹勁有點問題。肖明天同志過去之後,應該可以迅即打開台山鎮目前停滯不前的工作局面……」

    孟宇翰堅持道,不住拿眼睛瞥老爸。

    老爸其實心裡也堵得慌,知道孟宇翰這是沒事找事,要為曾克己開路呢。台山鎮鎮委記趙曉華年紀是大了些,五十歲了吧,精力和幹勁自然不如年輕幹部,不過工作還是做得比較好的,人也踏實勤勉。要待不答應吧,龍鐵軍言猶在耳,若是答應下來吧,實在不合自己心願。

    「如果肖明天同志調任台山鎮,趙曉華同志又怎麼安排呢?還有誰也接替芙蓉鎮的記?」

    老爸沉吟著,問道。

    孟宇翰心中便是一喜。這麼說就

    ,直接進入技術層面了。

    「趙曉華同志我看可以調到農業局去,畢竟在基層工作時間長,對農村工作還是很有心得的,應該可以當好陳立有同志的副手。」

    陳立有這兩年風頭甚健,在縣直局委辦的頭頭中穩居第一位,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換屆,應該可以更進一步,接替蔣立群的位置,出任主管農業的革委會副主任。

    至於蔣立群,原本就是從地區農業局副局長的位置上下到向陽縣來鍍金的,有了在向陽縣的赫赫政績,明年進一步回地區局委辦做個正職或升任其他縣的革委會主任都是可能的。

    像趙曉華這樣老資歷的鎮黨委記,恐怕也只有陳立有才能鎮得住他。

    老爸在心裡琢磨一下,覺得這個安排也還過得去。

    「至於芙蓉鎮的記,我建議由陳頌華同志擔任。」

    孟宇翰不徐不疾說道。

    陳頌華乃是縣革委辦公室資歷最老的副主任,鄭興雲在位的時候,就打算要晉陞一級,安排去交通局任局長的。不成想鄭興雲受王本清牽累,突然調離向陽縣,陳頌華就這麼耽擱下來了。也不知是他時運不佳還是工作能力確有問題,嚴玉成在位時,一直沒給他提拔,只是解決了個正科級待遇,職務死死定在縣革委辦公室副主任上頭,不曾挪過窩。

    聽了孟宇翰這個安排,老爸暗暗冷笑一聲,喝了口茶,淡淡道:「我贊同海天記的意見,各區鎮領導班子剛剛調整過,現階段不宜再動。」

    孟宇翰一張臉就黑成了鍋底。

    怎麼龍記都親自出過面了,這兩個傢伙還是這個調調?

    其實要怪只能怪孟宇翰自己,步子邁得太大了些。為曾克己開路,調走肖明天,或許老爸和唐海天瞧在龍鐵軍親自出面的份上,會做些讓步。但安排陳頌華接任芙蓉鎮的記,便超出了老爸的底線。

    陳頌華是馬智寬線上的。孟宇翰到來之後,雖然馬智寬暫時尚未有甚親近的表示,他兒子馬文才和孟躍進走得可是很近。孟宇翰重用陳頌華,就是明擺著向馬智寬示好,想要將老馬拉過去。老爸身為革委會主任,若是常務副主任跟自己對著幹,事情就難辦了。

    這顆釘子,焉能讓他插進來?

    不過孟宇翰這招也確實陰毒,將陳頌華拋出來,你柳晉才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反正都沒得好。同意了,人情是我老孟賣給他馬智寬的,不同意吧,嘿嘿,老馬心裡怎麼想,就只有他知道了。

    進退兩難之際,老爸也只得拋開這些利弊得失,將方便工作擺在第一位了。

    這次記辦公會,結果算是兩敗俱傷。比較起來,孟宇翰傷得重一點。畢竟老爸小小得罪一下馬智寬,尚不至於因此將老馬完全推過去,老馬真要靠攏孟宇翰的話,那也是自己想過去了。而孟宇翰作為一把手,人事異動的提議屢屢在記辦公會上受挫,連常委會都上不了,其弱勢地位彰顯無遺。

    且看他又如何對曾克己交代。

    ……

    老爸和孟宇翰在記辦公會上「鬥智鬥勇」,本衙內也沒閒著。記辦公會上清茶一杯而已,本衙內的「辦公會」卻是奢華得緊滿滿一座酒菜啊!

    人還是那幾個,程新建、黑子、方奎。

    「方奎,這段時間你小子花錢有點凶哦……」

    我端著酒杯,慢悠悠地道,眼睛裡神情有幾分嚴厲。

    其實既然認了方奎做兄弟,他多花幾個錢也沒什麼。兩世為人,我都沒沾上小氣的毛病。我在意的是花錢要有個名目你方奎不夠錢花,找我吱聲,我會看著給。但這回不一樣,我是叫你去接近孟躍進,算是「公費開支」吧,你小子可不能假公濟私,打著「臥底」的名義將本衙內當冤大頭宰,那可就不夠意思了。

    「俊哥,這可沒辦法……」

    方奎雙手一攤,很是無辜。

    「孟躍進這小子吧,這段時間戀上玩牌了,手氣又背,我陪他輸了不少……不信你問黑子……」

    黑子就笑,貌似神情有些得意。

    我也笑了。

    「你安排的?」

    黑子微微點頭,曬道:「孟躍進就是個羊,馬文才也是大羊,贏他們的錢,都不用動腦子。」

    程新建哈哈大笑,拍了拍黑子的肩膀:「瞧不出你小子蠻陰的,我老程以前看走眼了。」

    方奎趁機伸手:「黑子,你這叫左手出右手進,錢在你兜裡越來越多,再支兩百塊來。」

    好小子,真有不把村長當幹部的意思了,一開口就是兩百塊,當他半年工資。瞧來這混蛋天生就是個紈褲的料。

    黑子哼道:「你以為錢都歸我了?我只負責安排,輸贏不管。贏多贏少都歸了人家的。」

    這話在理。道上也有道上的規矩。你黑子再是大哥吧,也不能硬從兄弟手頭搶錢。人家設局宰縣委記和縣革委常務副主任兒子的羊,可也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行了,別那麼小家子氣,兩百塊是吧,黑子給他。」

    「好。」

    方奎笑得嘴都裂了。

    我瞥了一眼程新建,對方奎道:「去,叫肖慶安拿幾條大前門過來。

    」

    方奎屁顛屁顛去了,不一刻抱了六條大前門進來。我丟給方奎一條,給黑子一條,剩下的一股腦給了程新建。程新建當即收了,也不廢話。

    他正兒八經是公安局治安大隊長,我不方便直接給他錢。不過煙酒之類的,倒還可以。

    「就這麼整,讓這兩個混蛋把窟窿再捅大一點。」

    我拍著方奎的肩膀,冷笑著說道。

    ……

    當晚回到家裡,很意外地覺老爸居然按時在家吃晚飯,不由笑著調侃:「爸,不要忙工作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哼哼,清閒了,沒工作忙了。」

    我大吃一驚,這才覺老爸臉色陰沉,很不好看。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地委來通知了,你爸要去省委黨校縣處級幹部培訓班學習三個月!」

    老媽倒是喜孜孜的。大約她覺得老爸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休養一下。

    我頓時呆在那裡,作聲不得!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50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孟菩薩

    嚴玉成與老爸對面而坐。

    我和嚴菲坐在旁邊的沙裡。我倒是正襟危坐,嚴菲卻偷偷自身後伸手過來,大拇指插在我的皮帶裡頭,隔一陣就給我背上撓一下癢癢。

    解英來哄了嚴菲兩次,叫她回自己房間裡去睡覺。誰知乖乖女也有不聽話的時候,嘴裡答應,就是不肯挪窩。解英沒法,又不能當著老爸的面呵斥,只得由她。

    自打嚴玉成稱呼我為「年輕人」,本衙內在嚴記面前可就規矩多了,那叫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輕易不膩歪他的寶貝女兒至少不是當面膩歪。

    論起來,我對嚴玉成其實滿尊重的。他隨口一句話,對我影響便這麼大。

    嚴菲可不管這些,眼見得十三歲的半大姑娘了,嬌憨的性子一點沒變,我不去膩歪她,她便來膩歪我,甚至都到了無所顧忌,明目張膽的地步。

    這孩子,難道不知道男女有別麼?

    也虧得是嚴玉成和解英這兩位性子大咧咧的,若換了本衙內,今後生一個女兒如此這般,怕是要操無數的心。

    沉默良久,嚴玉成輕輕歎了口氣。

    「晉才,就是三個月而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這已經是接到入學通知的第二日晚間,老爸終於控制不住,帶上我跑到嚴玉成這裡來了。叫蘇建中開的車,沒叫縣革委的司機。

    這個事情。嚴玉成身為地委委員。自然一早就知道了地。

    老爸不吭聲。

    我說道:「伯伯。地委到底什麼意思啊?為孟宇翰撐腰也太過火了吧?」

    嚴玉成笑了笑。也不吭聲了。

    我就有點臉紅。暗叫慚愧。嚴玉成何等睿智。我心中那點小算盤焉能瞞得過他?倘若地委只是要為孟宇翰撐腰。暫時支開老爸。給孟宇翰三個月時間掌控局面。還則罷了。怕地是地委真有了什麼別地打算。黨校培訓之後。給老爸挪挪位置。那可就糟糕之極了。

    地直單位地一把手。論級別與縣革委主任是一樣地。但實權就有很大差別。若老爸能挪到公安處、財稅局這些重要地地直單位去做一把手。倒也不壞。怕地是給挪到啥林業局。衛生局這些地方去坐冷板凳。毫無疑問。這些單位要權沒權要錢沒錢。想要出成績。難了。

    雖然料來龍鐵軍不至於如此混賬,不過官場上的事情,有時確實難說得很。多方博弈的結果,往往就是犧牲那些沒有後台沒有靠山的小人物。

    「好吧,伯伯,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培訓之後,是不是要給我爸挪個位置?」

    「暫時沒聽到這方面的消息。」

    嚴玉成擺擺手。

    我輕輕舒了口氣,只要三個月之後還回到向陽縣,情形便不至於太壞。畢竟嚴玉成和老爸苦心經營三年的基業,不是短短三個月時間能完全破壞的,再說唐海天還在麼。

    昨天地委組織部長李博文代表地委來向陽縣宣佈這個決定的時候,指明暫時由革委會常務副主任馬智寬主持革委會工作。這也很合情合理,叫人無話可說。

    料必這三個月,馬智寬將是孟宇翰全力爭取的對象。

    「晉才,好久沒同你下過棋了。怎麼樣,殺一盤?」

    當下也不待老爸有何言語,嚴玉成便擺開了棋局。

    我當即跳下沙,對嚴菲說道:「菲菲,我們去你房間裡玩吧。」

    嚴玉成頓時便板下臉來。

    諸位不要誤會,嚴玉成絕不是擔心我對他女兒圖謀不軌,實在是我這個做派太傷他的自尊了。可是我不這麼做,又實在太折磨我自己了。

    由此可見,他倆的棋藝是何等糟糕。

    這麼說吧,在棋盤上,我閉上一隻眼睛,只用右手的兩個手指頭就能將兩位官爺輕鬆殺敗!

    當下也不理會嚴玉成惱怒的目光,領著嚴菲,躲進小樓成一統去了。

    嚴菲的小房間乾淨雅致,收拾得很清爽。我給她買的那個毛絨絨的小狗熊靜靜躺在小枕頭旁邊,憨態可掬。

    「我每天抱著小狗熊睡覺。

    」

    嚴菲笑嘻嘻地說道。

    我輕輕摸摸她嬌嫩的臉頰,笑著點點頭。

    當著大家的面,嚴菲好似一點不知道男女有別,這一單獨相處,反倒有點害羞的意思,白玉般的俏臉上飛起兩團嫣紅,別過了頭去,神態誘人之極。

    情形不大妙,得趕緊找些話來說。

    「菲菲,新學校習慣不?同學們對你都好吧?」

    「嗯,習慣呢,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沒一個特別說得來的朋友,他們都說我很傲氣,其實我真的沒有……」

    說著,嚴菲就有點委屈的樣子。

    我不禁大是憐惜。

    說嚴菲傲氣,我是不相信的,她從未有過「仗勢欺人」的先例。不過到了初中,很多孩子都開始有了世俗之見和等級觀念。嚴菲是市委記的女兒,大家不免自然而然與她保持了距離。只是嚴菲性子嬌憨,毫無機心,也不會刻意去和同學們親近,加之漂亮得有些出奇,令得大多數同學望而卻步,被人家冠以「傲氣」的評價也就不足為奇了。

    「傲氣就傲氣,別理他們。」

    嚴菲撲閃著烏黑的大眼睛,問道:「小俊,我真的很傲氣嗎?」

    我笑道:「你不是很傲氣,你是很漂亮,人家跟你相比,自慚形穢,所以就說你傲氣。」

    嚴菲便笑了,燦爛無比。

    「小俊,你真好!你每次都能讓我很開心……」

    呵呵,這個誇獎本衙內倒是輕輕受落,沒有絲毫「馬屁不適症狀」。

    「小俊,菲菲,出來吃梨……」

    解英在外頭吆喝。

    「哎,就來。」

    嚴菲答應一聲,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汗!

    千萬不要讓嚴記吹鬍子瞪眼睛才好。

    好在棋盤上戰局正酣,嚴記倒沒注意我和他女兒又膩歪到一塊去了。

    我吃著香甜多汁的沙梨,慢慢踱過去瞄了一眼,覺老爸的局勢已經不大妙了,儘管他比嚴玉成還要多出一個馬,佈局卻很糟糕,子力猥集一團,施展不開,已經被嚴玉成兵臨城下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啊!」

    見我走近,嚴玉成嘀咕了一句。

    我以前

    倆下過棋,基本上,只要指點誰幾句,另一方必輸無是領教過的,這才如此緊張。

    別看老爸棋力甚弱,下得可是挺快,都不怎麼考慮的。這也難怪,越是棋力差的,下起來越快,自然,輸得就更快了。

    雖說有一句「真君子」堵在前頭,嚴玉成仍然不放心,怕我偏袒自家老子,當下展開攻勢,連下殺手,捨卻一車,破掉老爸的雙相,車馬炮並進,很快就構成了絕殺。

    「我輸了。」

    老爸倒也光棍,並不糾纏,當即認輸。

    「呵呵。」

    嚴玉成就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小俊,你知道你爸為什麼會輸棋嗎?」

    你棋力比他高,所以他就輸了嘛。

    我扁扁嘴,正要脫口而出,忽然察覺嚴玉成眼裡流露出一絲企盼的神色,莫非這裡頭還有什麼玄機?當下蹙眉沉思起來。

    「嗯,我爸下棋有個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大局觀不夠,捨不得棄子,每一顆棋子都想保住……其實,下棋呢,最終目的就是要贏,哪怕所有的子都拼光了,只要將對方的老帥拿下,那就大功告成了。」

    「說得好!」

    嚴玉成竟然鼓起掌來。

    我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嚴玉成以前也不止一次誇過我,不過像今天這麼一本正經鼓掌讚揚的,倒是頭一回。

    「晉才,有些事,你還不如你兒子看得明白啊!」

    ……

    五月初,老爸如期赴省委黨校參加三個月的縣處級幹部培訓。馬智寬全面主持縣革委的工作。因為只剩下唐海天一名副記,孟宇翰提議,暫時由馬智寬代表縣革委參加記辦公會。

    馬智寬是排名第四的常委,這個提議名正言順,誰也不能說什麼。唐海天無奈之下,也只有捏著鼻子同意。

    老爸離開向陽縣的第三天,孟宇翰就迫不及待在記辦公會上舊事重提。這一回,馬智寬明確表態支持,唐海天獨木難支,只得同意將芙蓉區和台山區的人事異動交到常委會上討論。

    上常委會之前,唐海天還是比較有信心的,雖然柳主任暫時不在,畢竟常委會上還是「自家人」居多。只不過,唐海天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馬智寬的態度變了。

    關於趙曉華調任縣農業局,肖明天調任台山區區委副記兼台山鎮黨委記,陳頌華調任芙蓉區區委副記兼芙蓉鎮黨委記的議案,以四票贊成,三票反對,一票棄權獲得通過。

    投贊成票的是孟宇翰、馬智寬、余霄漢和呂振。投反對票的是唐海天、李承彥、吳秋陽。唯一的一票棄權,出自魏玉華之手。

    第一次在常委會上取得體面的勝利,孟宇翰興奮不已,意氣風,做了長達四十分鐘的總結報告,自始至終,唐海天一直握著水杯,正眼也沒向馬智寬和魏玉華瞧一下。

    馬智寬臨陣倒戈情有可原,畢竟陳頌華是他的人,理所當然要關照。但老魏這傢伙忽然搞了個棄權出來,就讓唐海天有些措手不及。

    其實細想一想,最精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就是這個看上去胖乎乎的紀委魏記。

    也不知道地委忽然安排柳主任去黨校學習用意何在。如果讀的是進修班,很好理解啊,要提拔的先兆嘛。可是偏偏讀的是培訓班,這就很費思量了。

    柳晉才到底還會不會回到向陽縣來做革委會主任,很難說啊。

    假使地委對他的工作另有安排,今後向陽縣就要進入「孟宇翰時代」了,老魏怕是要在向陽縣終老的,往死裡得罪孟宇翰不合適呀。

    倘若柳晉才仍然回到向陽縣,以他的威望以及唐海天從旁襄助,魏玉華基本上還是傾向於看好柳派,因而現在旗幟鮮明地支持孟宇翰,也同樣不合適。

    棄權!

    左右不得罪,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估計從今往後,在重大問題上,魏玉華這一票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事實上,唐海天預計完全正確,孟宇翰充分利用老爸去黨校培訓的這段「寶貴時間」,頻頻出招,大肆提拔向自己靠攏的幹部,其中最主要的乃是原先鄭興雲線上的幹將,現在要算是馬智寬的人了,也有少部分王本清線上的。這些人在「嚴玉成時代」被閒置不用,心中憤懣可想而知,如今孟宇翰「甘霖普降,澤被眾生」,自然被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干蠅營狗芶之徒,紛紛聚集到孟記門下,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不久之後,孟宇翰當真得了個「孟菩薩」的美名。

    甚至有一位新任公社記,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掛起了一副對聯,乃是取自偉大領袖的兩句詩詞紅旗漫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

    雖然有些不倫不類,倒也將這般傢伙「翻身農奴做主人」的心態披露無疑。

    對於孟宇翰如此不講原則,黨同伐異,唐海天痛恨至極,偏又無可奈何。見孟宇翰鬧得太不成話,唐海天一怒之下,不顧官場大忌,親赴地區面謁龍鐵軍,直言不諱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唐海天工作踏實勤勉,廉潔清明,立身甚正,龍鐵軍還是很欣賞的,當即和顏悅色安慰了他一番。唐海天離去之後,龍鐵軍親自打電話給孟宇翰,至於說了什麼,外人便不得而知了。不過孟宇翰多少有了些收斂。向陽縣的局勢又暫時達到了一個脆弱的平衡狀態。

    這些事情,我自然是瞭解得很清楚的。但也只是瞭解而已,除了每天與老爸打個電話,通報一下情況,也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著孟宇翰一點點蠶食老爸辛辛苦苦創下來的基業,空自恨得牙癢癢的。

    老爸倒是恢復了一貫的鎮定從容,在電話裡只是仔細聆聽,關心一下家裡的情況和我們的身體,別的話不多說。

    饒是本衙內身家百萬,又擁有先知先覺的優勢,面對著官場這個龐大無比的「怪獸」,一時之間也無所施展,看來只有蟄伏待機了。

    然而一味的退讓,換來的並非「井水不犯河水」,孟宇翰不久又逮住一個機會,再次飆。而且這次飆的對象,直指柳系核心成員江友信!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械鬥

    每年農曆的三四月份,向陽縣都會出現一定的乾旱。97下雨不會成災。但是今年似乎有些特殊,入夏以來,一直沒怎麼下過雨,插秧未久,禾苗正需要灌溉。歷年都會因為爭搶水源引部分社員的爭吵械鬥,今年旱情較重,這類事件就多了起來。紅旗公社位於山北區的四個大隊尤為明顯。

    江友信擔任紅旗公社黨委記以來,有條不紊地按照當初確定的施政大綱,實施他的振興計劃。公社革委會主任周冠雄和副記陳偉,基本上是表面配合,暗裡看戲,時不時使點小絆子。這些情況,江友信心裡明鏡似的,忍而不。只要他們能將分管的工作派下去,抓出個模樣來,暫時也就夠了。

    新任記,也不能太強勢。

    應該說,江友信採取的策略還是相當正確的,盡量避開不必要的內耗,將精力集中到工作上去。機關幹部那點小九九,江友信在縣革委工作了兩年多,哪能不知道?想要將勾心鬥角全都壓下去,幾乎沒可能。再強勢的一把手,也絕不可能做得到,哪怕手下全是親信心腹,鬥完了別人,自己也是一定會接著斗的。

    哪裡有人,哪裡就會有鬥爭。

    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

    最好的做法就是無論上班下班,只談工作,不涉私人話題。個人分管的範圍清清楚楚,工作做好了就表揚做不好就批評,就事論事,再有多少么蛾子,也得給我憋回去,別拿到檯面上來說。

    這一招果然管用,公社幹部們見江記雖然年輕,卻行事穩重,立身甚正,從不在背後議論幹部,也不聽人議論,碰了幾回不軟不硬的釘子,就知道以往在記主任那邊兩頭燒陰火的把戲玩不轉了,索性將隨身攜帶的眼藥膏都收了起來,專心一意幹工作去了。

    江記可是說了,年底考核完不成任務的,一律緩調一級工資,調離原崗位重新安排工作。也不知道真假如何,不過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

    萬一是真的呢?

    江友信在紅旗公社埋頭苦幹半年多,成績顯著。按照江記的指示,九成以上的家戶都養了雞鴨,欄裡一般都有兩到三頭豬。這個人人有事做,基本上算是辦到了。

    為了支持江記地新政。五伯提前兌現諾言。過年前就派人和省農科院地專家取得了聯繫。年後一上班。專家就來到了柳家山。帶著新型飼料地配方。指導建廠。

    眼下興旺飼料廠地基建工程已經竣工。正在進行機器安裝調試。一切順利地話。預計六月份便可投產。江友信代表公社與興旺飼料廠一口氣簽了三年地供銷合同。規定飼料廠地飼料必須先滿足紅旗公社地社員需要。然後才能外銷。

    要說這是個典型地「不平等條約」。飼料廠尚未投產。第一道緊箍咒就上了頭。我可是明明白白知道今後數年內養殖飼料地價格會一路飆升。合同一簽三年。江友信可佔大便宜了。

    不過誰叫他是我大姐夫呢。讓他佔點便宜就佔點便宜吧。

    況且支持紅旗公社父老鄉親地養殖大業。也是本衙內分所當為。這人不能光顧著賺錢猛干「數典忘祖」地破事。再說紅旗公社地養殖業真個展上去了。也虧不了飼料廠。支持家鄉經濟建設不一定要虧本經營嘛。

    江記新政地第二條。乃是大力展集體企業和隊辦企業。這個重任。毫無疑問是要落在柳家山頭上地。算上在建地興旺飼料廠。柳家山如今已有五個工廠外加一個掛靠地物流公司。在創辦企業方面經驗堪稱豐富。江友信委託五伯搞一個方案。看能不能將柳家山地模式複製到公社和別地大隊去。

    五伯滿口應承,一轉手便將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

    這事整的!

    我大是不滿,嘀咕道:「五伯你老人家也太黑了點吧?面子裡子都歸你,活卻歸我干!」

    誰知五伯年紀是大了,卻一點都沒老糊塗,精明著呢,哪有那麼還哄。

    「嘿嘿,小俊啊,你別跟五伯打馬虎眼。你們姐夫舅子一家親,你不幫他誰幫他?」

    我當場被五伯打敗,卻也不甘心就此認輸,小眼睛一轉,計上心來。

    「五伯,要說咱們柳家山的工廠越來越多了,老這麼各自為政不是個辦法。我看要統一管理起來。」

    眼下柳家山的局勢,七伯管制磚廠,這個是我的「獨資企業」,問題不大。五伯和七舅撲在騰飛機械廠;大表哥阮偉德管著宏大搪瓷廠,柳兆玉管清涼風扇廠,黑子調回縣城專一對付孟躍進,通達物流公司目前是胖大海代管。

    各搞各的的一套,確實是有些亂了。

    五伯一拍大腿,笑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呢,你說說看,該怎麼統一管理起來?」

    成立一個集團公司吧。

    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想想覺得有些不合適。現今才是一九八一年,去年九月,都才開張全國第一家個體飯店,被當成新鮮事物到處傳揚。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向陽縣窮鄉僻壤,這要一傢伙鑽出個「集團公司」來,也太能折騰了,一不小心就成了「壯豬」啊!

    記得北方那個日後大名鼎鼎的「XX莊」,成立了四家大型跨國集團公司,聲名顯赫得緊,這時候可也還沒掛出「集團公司」的招牌來。

    「我看,可以成立一個柳家山大隊企業管理委員會。五伯你來做主任,七舅做副主任,各廠廠長和主要負責人擔任委員,下面的機構嘛,一個協調辦公室和一個財務審查組是少不了的,其他的名目你們自己議一議。你覺得怎麼樣?」

    呵呵,「企業管理委員會」,這個名稱一聽就蠻「官方」的,中規中矩,應該不會太礙眼吧。

    本衙內還是頗有急智的,自己在心裡誇了自己一把!

    五伯一聽,眼睛就瞇縫起來。

    「嗯,這個名目聽上去不錯,我看行……」

    「另外,騰飛機械廠還要繼續擴大規模,建築機械該上馬了,再耽擱的話,人家要跑到我們前面去了,這個事情,得馬上和張力好好商量一下。我看加工的技術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設計人員。」

    大中型建築機械的生產製造,涉及

    液壓技術,需要很專業的技術人員。

    自然,我沒那麼大野心,憑著騰飛廠現在的底子,也沒可能立馬就生產推土機、挖掘機這樣的大傢伙。生產攪拌機,震動泵,壓直機之類的小型機械,還是做得到的。

    這些事情上面,五伯對我是百分之百的支持,都有些迷信了,當即點頭。

    「另外,搪瓷廠和風扇廠都要擴建生產線,快速搶佔市場……」

    五伯笑起來,說道:「小俊啊,自家的事情好商量,賬面上資金也不缺,擴大生產線沒問題,你姐夫……哦,不對,現在還不是呢……江記交待下來的任務,你也得給人家好好劃算一下……」

    「那好辦,以騰飛廠的名義,咱們出資一半,公社出資一半,先搞起一個五金機械加工廠再說。也算是紅旗公社第一家集體企業吧。」

    五伯眼睛就綠了。

    「啊,這麼快你就想好了?你這腦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嘿嘿,五金廠只是一個方面,紅旗公社眼下就可以成立一個畜牧水產供銷公司,或叫畜牧水產供銷管理辦公室也行,把全公社的養殖種植業統一抓起來,搞得好了,成績也有,財政收入也上去了,江記講的修路,說不定不必等到三年,明年就可以拉開架勢了。」

    「小俊……」

    聽聲音,就知道是小青姐來了。

    我的頭就有點大。

    方當初夏,小青姐就已經穿起了裙子,白底紅花的束腰連衣裙,將她窈窕的身材襯托得尤其婀娜,圍一條紅絲巾,若手裡不是拿著幾個賬本子而是一朵玫瑰花,那就是一副剛剛約會回來的架勢。

    「小青姐,我現在沒時間查賬,過兩天好不?」

    「哦。」小青姐便有些沮喪,隨即問道:「那後天行不?我給你做好醬牛肉了。」

    我搔了搔頭,有些無奈的點頭答應。

    「石麗還好吧?」

    我問道。

    「好呢,黑子隔兩天就來看她。」

    黑子回城去,石麗就安排在風扇廠上班。如今的柳家山,青壯年男女倒有一多半是「工人階級」了,成了「上班族」。多數責任田都是僱請臨近大隊的人在幫忙耕種。

    「那就好,嘿嘿,這麼漂亮的老婆,是得看緊點……」

    我正在胡說八道,眼見得小青姐目光爍爍,連忙住嘴。在她面前,還得裝小,不能滿嘴跑火車,亂開玩笑。

    小青姐抿嘴一笑,見五伯在,說道:「五伯,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秋火和三才在田壟上吵架,好像是搶水呢,十幾個人圍在一起,怕是會打架!」

    「他們敢!」

    五伯冷哼一聲。

    「小俊,我去看看。」

    我慌忙道:「我也去看看。」

    小青姐嘀咕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我不打話,隨在五伯身後大步出門去了。

    出了騰飛廠的辦公室,果然看到遠處的田壟間十幾個年輕人在指手畫腳,相互爭吵,好在尚未動手。不過瞧那架勢,打起來只是遲早的事情,隨便哪一個伸出去的手指稍不留神,戳到對方臉上,拳腳鋤頭就要揮舞起來了。

    「搞什麼鬼名堂?」

    五伯走過去,虎著臉吼了一嗓子。

    一干氣勢洶洶的年輕後生登時沒了聲息。

    五伯在柳家山的威信,那不是一般的高!

    事情其實挺簡單的,秋火和三才家的責任田挨在一起,天旱,雨水少,雙方講好水渠裡引過來的水一家用四個小時。結果三才認為秋火多放了幾十分鐘,秋火堅決否認。這麼著,吵起來了。秋火和三才其實都在工廠上班了,不是農忙季節,一般不照看農活。其他的後生,一多半是臨近大隊過來幫工的,柳家山大隊的人反而不多。

    不過他們也都知道,這個黑臉老倌,乃是柳家山說一不二的晉文支。秋火和三才這兩個正主都焉了,別的人哪會亂出頭充大瓣蒜?

    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五伯的臉更黑得像鍋底,訓斥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瞧你們那點出息!都給老子滾回去幹活!」

    一眾後生唯唯諾諾,跑得賊快。

    我目瞪口呆。

    敢情這就是五伯的工作方法?能管用?

    不過瞧五伯氣定神閒,估計以往如此處置過無數類似事件,應該是行之有效的好手段。

    「五伯,瞧這樣子,乾旱還會持續,得準備抗旱救災了。大隊多買兩台水泵吧!」

    五伯仰臉瞧瞧天色,點了點頭,罵道:「娘賣X的,怪了,往年這時候不會這樣啊……」

    「五伯,小俊,公社江記來電話!」

    小青姐向這邊疾步而來,大聲叫喚。山風吹來,裙裾飛揚,更平添了幾分嬌俏。

    「江記,是我,柳晉文……」

    五伯抓起電話,很有氣勢地道。

    卻原來山北的磨石大隊支部記打電話向公社緊急匯報,磨石大隊部分社員因與臨近的牛山大隊部分社員爭奪水源,生了械鬥,目前局勢愈演愈烈,可能演變為兩個大隊大規模的械鬥。

    一聽這個話,五伯就緊張了。

    「江記,要我們做什麼,你只管安排,我柳晉文堅決服從!」

    「晉文支,我需要你們柳家山大隊全部的車輛,馬上開到公社來……另外,柳家山的基幹民兵立即集合,在大隊待命,照公社的安排,統一行動……五伯,情況緊急,我就不多說了,拜託你老人家啦……」

    情況緊急,江友信打親情牌了!

    「放心,江記,柳晉文絕不含糊!」

    放下電話,五伯走出騰飛廠辦公室,吆喝一嗓子,馬上便有幾個後生屁顛屁顛跑過來待命。

    「所有汽車,包括邊三輪,立即開到公社去,由江記統一指揮……已經在裝貨的,馬上卸下來……馬上……二狗子,你去通知阮大隊長,全大隊基幹民兵緊急集合……要快……」

    五伯一連串下達命令,後生們一個個飛奔而去。

    一時三刻,柳家山的所有車輛和基幹民兵都動員起來了。
作者: aggress    時間: 2010-3-3 07:52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兩個笨衙內

    該說,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械鬥事件,江友信的反應T的,處置也算得力。一得到消息,便調集了幾台卡車和嘎斯車,集中了兩百多名基幹民兵,迅即趕赴磨石大隊和牛山大隊,控制住了局面。

    唯一遺憾的是,限於當時的通訊和交通狀況很不理想,江友信儘管做出了最快的反應,趕到山北時,械鬥已經開始了。雖然局面很快得到控制,還是有十幾名社員負傷,其中三名社員傷勢嚴重,被送往向陽縣人民醫院搶救。

    搶救的結果,基本上三人都脫離了生命危險,都還要住院觀察。有一人傷勢較重,打斷了幾條肋骨和左手小臂,估計要好幾個月才能復原。

    處理完這些事情,江友信不顧疲勞,又趕到縣委向孟宇翰、唐海天和馬智寬做了匯報。

    這個事情一生,江友信便通過電話向縣委縣革委以及縣公安局做了匯報。縣裡很重視,孟宇翰當即指示縣公安局出動大批警力,趕赴山北控制事態。不過縣局的警察在半路上被攔回來了。

    事態已經基本平息,局面得到了控制,警察就沒必要再趕過去了。

    當面匯報的時候,孟宇翰很和氣,不溫不火,還安慰了江友信幾句,說他處置手段及時得力。馬智寬倒是板起臉訓斥了幾句,說紅旗公社的幹部麻痺大意,沒有預先採取得力措施,緩解山北幾個大隊的旱情,以致引械鬥事件,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云云。

    馬智寬一貫以嚴厲著稱,喜歡擺譜,這個做派也在情理之中。

    唐海天的態度迥異,詳細問了受傷社員的情況,聽說都沒有生命危險,頓時便舒了口氣。當下交待江友信,要趕緊想辦法緩解山北幾個大隊的旱情,避免再一次生類似事件。

    「唐記,您放心,我這就趕去山北,不解決問題不回公社。」

    江友信沉默寡言,在孟宇翰和馬智寬那裡匯報的時候,基本上說完情況之後便沒有一句多話。但在唐海天面前,自然又不一樣。

    「水泵夠嗎?」

    唐海天關切地問。

    「要不要縣裡支援?」

    江友信苦笑一聲。說道:「唐記。山北幾個大隊都還沒有通電呢。」

    唐海天一拍腦袋。自失地一笑。

    倒是。怎麼將這茬忘了。

    「我跟山北水庫打個招呼,要他們開閘放水吧。總不能把禾苗都干死!」

    江友信臉露喜色。

    山北水庫乃是中型樞紐水庫,直接歸縣裡管轄。唐海天打這個電話,那可是幫了大忙了。

    唐海天當著江友信的面撥通電話,下達了開閘放水的指示,具體開閘放水的流量,要江友信去和水庫方面協調。畢竟面臨乾旱的,遠不止四個大隊,整個山北區四個公社,都指望著水庫這點水救急呢。

    「唐記,謝謝你。那我先回公社去了。」

    「嗯,你去吧,好好幹,不要背什麼思想包袱。」

    唐海天站起身來,與江友信握手。

    「謝謝唐記。」

    等江友信走後,唐海天想了想,抓起電話撥通了省委黨校。那時節沒有移動電話,老爸在培訓班上課,不可能直接通電話。唐海天這個電話直接打到了周先生辦公室,將情況簡略說了一下,請周先生轉達給柳主任。

    周先生與嚴記、柳主任之間的密切關係,在向陽縣不是什麼秘密。

    老爸晚上與唐海天通了個電話,大致瞭解了一下情況,也並不是很在意。農忙時節,因為爭奪水源引的鬥毆每年都有,比山北幾個大隊更嚴重的後果也出現過,既然現在事態已然控制,傷都得到了及時救治,唐海天和江友信又採取了後續的措施,事情應該就算過去了。

    但是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倒不是我比老爸江友信這一干人還聰明睿智,只不過對孟宇翰父子懷著深深的戒備之意,凡事總往最壞處設想。老爸打電話回家來的時候,我坦誠了這種擔憂。

    「他能怎麼樣?撤掉友信的公社記?」

    老爸在電話裡很輕鬆地道。

    「有可能。」

    我直言不諱。

    老爸就是一滯,沉默少頃,說道:「問題應該不大,轉告友信,把善後處理得好一些,安心工作就是。天塌不下來。」

    我自然而然點點頭,轉念才想起老爸再電話那頭,瞧不見,不由有些好笑。

    「爸,過幾天我和媽去大寧看你啊。」

    「好……叫你媽接電話吧。」

    「哎!」

    ……

    「俊哥,孟躍進和馬文才輸慘了,扛不住啦,向我借錢來著。」

    人民飯店的包廂裡,方奎喝著茅台,笑嘻嘻地道。

    「你借了嗎?」

    「借了,五十塊。」

    方奎大咧咧地道。

    這混球,拿著本衙內給的「活動經費」擺譜,當起了「闊少」。

    「那麼少?」

    我皺起眉頭。

    幾個人頓時面面相覷,這位居然嫌人家借錢借得少了,是不是票子太多燒得慌?

    「俊少要是覺得錢用不完,我倒是可以幫忙。」

    連黑子這樣不芶言笑的木頭,居然也笑嘻嘻地開了句玩笑。

    方奎笑呵呵地道:「那我明天再多塞給他一點,兩百塊夠不?」

    「放屁!」

    我笑罵道。

    「你當本少爺的錢是撿來的?」

    方奎扁扁嘴,那意思分明是說,跟撿來的也差不多少罷?再瞧瞧程新建和黑子,這二位神態與方奎一般無二,大約都是這般心思。

    得,交友不慎!

    「就算是撿來的,我拿去餵豬餵狗,也好過喂孟躍進那個王八蛋!他,他又不是我兒子,我幹嘛掏錢養他?」

    「說得好!」

    黑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叫道。

    方奎笑道:「黑子哥你上當了,俊哥的意思,還就是要養他,養肥了好宰來過年!」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方奎,似乎要在他頭上看出兩隻角來。

    方奎被我瞧得不好意思,搔了搔頭,問道:「怎麼啦,俊哥,哪不對啦?」

    「行啊,方奎,沒瞧出來,你小子夠聰明啊,俊哥我想些什麼,你小子都知道了?比諸葛亮還諸葛亮!」

    方奎笑道:「這有什麼難猜的,無緣無故給他錢花,總是有原因的。」

    「好,那你說說,怎麼

    這王八蛋養肥了來殺?」

    我徵詢地問道,還真有點考校他的意思。

    方奎腆著臉道:「俊哥,你這可把我問倒了。我聰明歸聰明,可還聰明到那個地步……」

    程新建拍了他後腦勺一巴掌,笑罵道:「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跟你說啊,方奎,老這麼緊著借錢給他們也不是個事……會花錢還要會賺錢才行,這兩個王八蛋,也不能整天光花錢不幹活吧?」

    「對啊,我聽他和馬文才商量,是想要搞點錢呢。說是……說是打算開個飯店……」

    我一聽眼睛便亮晶晶的了,一拍桌子叫道:「開飯店好啊!大好事啊!」

    程新建和黑子又愣住了,人家孟躍進開飯店,俊少這麼開心幹嘛?還大好事?

    方奎苦著臉道:「他們也就是說說,哪來的本錢啊?每個月那點工資,還不夠喝酒打牌玩女人的……」

    「這兩個笨蛋,白瞎了『衙內』的金字招牌,開個飯店都搞不到本錢?他,蠢得跟豬一樣!」

    我罵道。

    這倒不算污蔑孟衙內和馬衙內,這兩位除了花天酒地打牌玩女人,確實笨得可以。說他們是衙內,真是抬舉他們了,整個就是兩個蠢才紈褲!

    瞧方奎一副愕然不解的神情,我便覺得蠢才紈褲的行列中,還要再加上他!

    「方奎,如果我告訴你,不要花一分錢,也能把飯店開起來,而且比人民飯店不差,你信不信?」

    這一來不但方奎瞪大了眼睛,程新建和黑子也露出全然不相信的神情,不過大家瞧在俊少的面子上,不好說出來罷了。程新建甚至還伸手來摸了一下我的額頭,打探我是不是喝醉了說胡話。

    「不信是吧,好,我一樣一樣跟你們掰開來說。」

    我夾了一筷子醬牛肉放進嘴裡咀嚼,慢悠悠地道。

    「要開飯店吧,我看汽車站那塊挺不錯的,那裡有供銷社的一個門市部,二樓三樓全是倉庫來的。地方很大,兩層樓加起來上千個平方吧,一層就夠用了。我要是孟躍進,就直接去找孫猴子,要他把二樓的倉庫挪一挪,全搬到三樓去,二樓空出來,刷刷石灰,地板上再抹點水泥啥的,就是挺好的一個場地。」

    「那,租金呢?」

    方奎問道。

    「你豬腦袋啊?孟躍進和馬文才那是誰啊?一個縣委記的兒子,一個縣革委常務副主任的兒子,好像眼下還代理主任來著,咱向陽縣數一數二的大少爺啊,不能跟孫猴子打個招呼,租金先欠著,到年底一總結賬?」

    方奎眼睛也亮起來,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

    「倒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開了飯店賺了錢,不就有錢交租金了嗎?」

    「沒錯,反正租金是交給公家,孫猴子現在闊氣著呢,又不等這點錢急用,孟少爺馬少爺不要說欠幾個月,就算欠幾年又有什麼關係?至於石灰和水泥錢,孫主任也幫著一併掏了。」

    程新建和黑子對視一眼,也都點了點頭。

    「好,場地解決了。接下來廚具餐具桌子椅子,這些家什,百貨公司都有現成的,孟少爺可以去跟商業局吳局長商量一下嘛,先賒著,打下欠條,等飯店賺了錢再還嘛,難道吳局長比孫猴子還牛,敢不給兩位大少爺面子?」

    方奎大笑起來:「真是好主意,糧油可以找糧食局,只是肉菜呢?找誰?」

    「說你是豬你就是豬,找康小剛啊,他老子是工商局長,管著集貿市場呢。雞鴨魚肉只管用,月底結賬就是了,要是月底結賬還太緊,那就每個季度結一次,再不行半年結一次。」

    我笑瞇瞇的,心說結賬的時間拖得越長越好,最好一年一次。

    「至於廚師和服務員,那就更好辦了,工錢不都是要到月底才開的嗎?」

    三人面面相覷,先是點點頭,又再搖搖頭。

    「怎麼,行不通嗎?」

    這回輪到我奇怪了。

    「行得通,指定行得通……只是,俊哥,你那到底是什麼腦袋啊?」

    方奎誇張地叫道。

    我笑了笑,隨即板下臉,正色道:「方奎,我警告你啊,這個事情,你教他們怎麼弄就是了,自己絕對不要摻和進去,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見我神色鄭重,方奎忙道:「放心,我絕不摻和……」

    「這就對了,你現在是人民警察,你老子是檢察長,要是摻和進去,到時候人家告你個以權謀私,我看你這身皮子就穿不成了。」

    方奎心裡一寒,連連點頭。

    他不是笨蛋,焉能不知我說的這個後果有多嚴重?

    「另外啊,孟少爺和馬少爺不是喜歡打牌賭錢玩女人嗎?我看索性要孫猴子把門市部三樓也給了他們,乾脆連招待所都開起來……」

    「開招待所要公安局批准!」

    程新建插了一句。

    「要公安局那個部門批准啊?」

    「……」

    程新建張開嘴,呵呵笑了。

    貌似這個批准的部門,就是治安大隊!

    黑子搔搔頭,有些不解:「俊少,幹嘛給那兩個混蛋出這麼好的主意?這不是幫他們財嗎?」

    財是財,不過要到了年底算過賬才知道盈虧!

    我笑了笑,不接這個茬。

    「黑子,你繼續叫人盯著這兩位少爺,打牌賭錢不能停下來,接著干。要做得乾淨一點,不要太出格……還有,他們經常和哪些女的來往,也要搞清楚,如果有能把握得住的,那就更好了,明白嗎?」

    黑子點點頭,似乎是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

    ……

    果然方奎把這個主意給孟躍進和馬文才一提,這兩位衙內高興得什麼似的,連連誇讚方奎是「再世諸葛亮」,「現代劉伯溫」,懷著滿腦子財的夢想,緊鑼密鼓折騰開了。

    而他們的老子,也在緊鑼密鼓籌劃著進一步打擊柳系勢力,幾天後,孟宇翰公然在縣委常委會上提出了處分紅旗公社領導班子的動議。



第一百七十章 要變天了
  
    一個動議沒有經過|記辦公會討論。孟宇翰直接在常提出來的。有突然襲擊的意思。

    「同志們。這次紅公社磨石大隊與牛山大隊因為爭搶水源。發生大規模的械鬥事件。造成十幾名社員群眾不同程度受傷。其中三人傷勢嚴重……這個事情影響很不好啊……首先。我這個縣委書記要檢討啊……」

    孟宇翰語氣很沉重。

    柳系幾名鐵桿常委便是一驚。唐天握茶杯的手指僵硬了一下。一直低頭在看筆記本的吳秋陽抬頭望了孟宇翰一眼。目光有點冷。

    孟宇翰視而不見。繼續發表沉重的感慨。

    「身為黨員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要時時刻刻將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將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放在第一位……主席曾經教導我們。領導幹部就是人民群眾的勤務員嘛……這次械鬥事件。紅旗公社的領導班子是有責任的……事先沒有將工作做到位嘛……我看。對紅旗公社的主要負責人。應該究領導責任……」

    說到這裡。孟宇翰聽了下來。端起茶杯喝水。目光在常委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馬智寬的臉上。

    智寬板著臉。冷冷道:「我支持孟書記的意見。對於忽視人民群眾利益的黨員幹部。應該追究責任。」

    唐海天握茶杯的手緊了一緊。冷冷的望向馬智寬。

    智寬微微扭頭。不和唐海天目光相接。

    「呵呵。馬主任很堅持原則啊。身為黨的領導幹部。就是應該不講情面。堅持原則……同志們都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孟宇翰微笑著。露出了「菩薩」嘴臉。

    「我不同意。」

    吳秋陽平靜的道。

    「雖然磨石大隊和牛山大隊的事情。是造成了一的損失和影響但是這個事情也是有可原。我們縣裡。以往也發過類似的事件嘛。情況比這個更嚴重的也不是沒有。江友信同志剛擔任紅旗公社黨委書記不過半年時間。還在熟悉情況。據我瞭解。這個同志工作作風還是很踏實的不誇不急躁。紅公社的各項工作也開展的有聲有色……」

    吳秋陽在縣委常委排名第六。位列魏玉華之後。僅僅比新進的李承彥和呂振排名高一點。至於余霄漢基本就是個「舉手」常委。照說代理縣革委主任的馬智寬發言之後。不是唐海天就該是魏玉華表態然後才輪到他。沒想到他主動發言。而且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習慣。長篇大論起來。

    「吳秋陽同志。誰沒有否定江友信同志的工作態度嘛。現在我們就事論事。討論的是關於紅旗公社的群眾械鬥事件的處理。別的情況就暫時不在這裡介了。」

    孟宇翰很不禮貌的`斷了吳秋陽的發言。

    「看問題不能孤立的看。對一個幹部。也不能單單憑一件事來判斷優劣吧?」

    吳秋陽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孟宇翰臉色就是一沉。不吭聲。

    功是功過是過。有功該賞。有過便罰。功不抵過。這是我們黨的一貫方針。」

    智寬又跳出來給孟宇翰助拳。

    看來這個傢伙。已經鐵了心要跟孟宇翰混了。他大約指望著柳晉才參加黨校培訓之後。真的挪個位置吧。那他就順理成章進這一步了。

    不過仔細分析一下。這也十分正常。設或馬智寬仍然靠攏柳系。那麼縱算擠走孟宇翰。柳晉才接任縣委書記。以資歷而論。極有可能是唐海天接任縣革委主任他最多能接替唐海天的黨群書記位置在縣委常委排名裡進一小步罷了。級別還是副縣處級。前景自然不如接任縣革委主任那把美好。

    況且現在看起來的委力挺孟宇翰的意思非常明顯。否則也不會在這麼關鍵的時刻來個「底抽薪」。

    官場上。從來只要站隊正確。便能撈到大大的好處。

    他老馬才不會和唐海天吳秋陽這兩個傢伙一樣認死理呢。他也不是老魏。年齡到站了。了上升的空間。官場上。哪有那麼多仁義道德好講?

    奶奶的。有奶便是娘!

    「馬智寬同志。的一貫方針是前後。治病救人。如果一個同志稍有無心之失。就要馬上予以處分。是不是太過分了?」

    唐海天淡淡的問道

    「就事論事。何來過分之說?給犯了錯誤的同志一個紀律處分。也是符合我們黨治病救人的方針嘛。我建議給予紅旗公社黨委書記江友信同志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智寬赤膊上陣。當起了孟宇翰的「馬前卒」。

    孟宇翰端起茶杯喝一水。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看來的委還是很看重自己的。為支持自己。不惜採取斷然措施弄走柳晉才。眼見自己終於逐漸掌握常委會的主動權。就算老魏不棄權。支持唐海天。出現44表決結果。自己也可以利用黨委書記的最終決定權。通過這個決議。

    「我反對!」

    李承彥也明白表示己的意見了。

    「哼。那就表決吧!」

    智寬氣哼哼的道。

    如今常委會的格局。他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

    「我也反對!就算常委會表決通這個決議。我要保留自己的意見。並且我會書面向寶州的委陳述我的反對理由。」

    吳秋陽異常強硬的表了態。

    智寬頓時氣的額青筋暴漲。沒料到這個吳秋陽對柳晉才如此死忠。貌似他以前。不是柳晉才的老部|。好像還是柳晉才的上司呢。

    孟宇翰心裡一驚。他可是知道吳秋陽的性格。說的出做的到。如果真的向寶州的委書面陳述反對理由。怕又要在的區領導心目中形成不好的印象了你這個孟宇翰。怎麼搞的?每次都把事情搞的這麼僵?到底有沒有能耐管好一個縣的工作啊?

    「我看。黨內處'就不必要了江友信同志畢竟還年輕嘛。本質是很不的。」

    孟宇翰拉著長腔說道。

    「不過。通過這件。也看出一個問題。江友信同志太年輕了基層工作經驗不足啊。紅旗公社這麼大一個攤子。沒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同志掌舵。不大合適呢……我看。江友信同志的工作崗位還是應該調整一下。暫時不適宜擔|公社的正職領導……嗯我看江友信同志調任林業局擔任副局長吧。先鍛煉兩年再看!至於紅旗公社黨委書記

    我建議由公社主任周冠雄同擔任。同志們議一」

    孟宇翰這席話一說來。不但唐天幾人氣的險些拍桌子。就是馬智寬也有點訝異。

    哈呀。這個「孟菩薩」也太狠了點吧?

    要說。林業局副局長和紅旗公社黨委書記級別上是一樣的。副科級。而且林業局是在縣城辦公。比較起來。比紅旗公社的生活條件好的多了。如果是偏遠的區的公社書記。了多年基層工'的老幹部。能夠調到縣城來上班。干個三五年之後在縣城退休養老。那是求之不的。天大的人情啊。

    但是用在江友信身便不合適了。江友信年輕很正是要努出成的時候。這一調到林業局擔任無關緊要的副。舒服是舒服了。只怕仕途上也就到為止啦。

    孟宇翰這是從根子上下狠手啊!

    而幹部調動又不同於處分。吳秋陽就算有意見。也只能投反對票。上書的委的理由便不充分了。組織人權力歷來是一把手掌控的正常的幹部調動。吳秋陽告什麼告?

    「孟書記這樣大好吧。江友信同志去年年底下到紅旗公社去做黨委書記的。這才半年多點。這麼頻繁的更換一把手。對紅旗公社的工作開展也沒有什麼好處啊。幹部調還是要慎重。」

    這回說話的卻是魏玉華。

    這個老魏。大約也的孟宇翰做的太過火了。忍不住出來「路見不平」一把。

    「那不要緊。周冠同志在紅旗公社工作多年。年富力強。經驗豐富。由他來接替黨委書記的職務。不會對紅旗公社的工作造成什麼不良影響的。」

    孟宇翰平和的語調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快意。

    奶奶的。老子才上任那會。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現在輪到我「發飆」了。嘿嘿。一把手的權威是那麼挑戰的麼?我就是要讓全向陽縣的幹部都知道。現今的向陽縣。到底誰家的天下!

    「孟書記。我看不必討論了。表決吧!」

    智寬很不耐煩的道。

    「好!」

    孟宇翰點點頭。

    表決結果毫無懸念4贊成。3反對。1票權。

    老魏在最後關頭。是選擇了中立。兩邊不的罪。

    ……

    晨練的時候。我把沙袋打破了。

    如今師父已經教我運行大周天氣功有段時間了。丹田中也經常有了股熱烘的內息。如同父形容的一般。確實是個「小老鼠」。不是尿急!不過今天氣息運行帶脈時屢屢不順。心浮氣躁的。沒辦法堅持下去。這可是師父說的大忌。萬不能勉|行事的。不已。只好收了功法。去和師兄們對練。

    雖然師父就在一旁著。諸位師對我還是挺照顧的。出手也很有分寸。畢竟我還只有十二歲。底子不與他們相比。正經過招。不是對手。

    不提防這天早晨。我竟然無端端身手敏捷許多。兼且帶著一股凌厲之氣。兩名師兄先後吃癟。連素稱高手的肖武。一不小心也被我撂倒在的。

    撂倒了肖武。我也不去理他。徑直過去打沙袋。

    「小俊!」

    梁國強見我情形不對。出聲喝止。

    「哧啦」一聲。布制的沙袋破了一個大洞。沙子「嘩嘩」淌了一的。

    「小俊。行了。今到此為止!」

    梁國強再次喝道。

    他知道我為何如此氣惱呢。

    江友信調離紅旗公社出任縣林業局敬陪末席的副局長。昨日上午在縣委常委會上通過。下午就傳遍了向陽縣官場。這個事情的意義。遠不止江友信本人的工作調那麼簡單。毫無疑問。這個動會在嚴柳系幹部心中形成十分巨大衝擊。連柳主任的秘書都動。看來如今向陽縣真是孟書記作主了。

    我重重「哼」了一聲。撇下那個破沙袋。氣鼓鼓的走了。

    回到家裡吃罷早餐。換好衣服。書也看不進去。索性將老毛子的小說拋到一旁。背著雙手。慢慢踱向巧巧麵包屋。

    「怎麼啦?小俊。你氣色不好呢。生病了嗎?」

    巧兒一見。慌了手腳。丟下手裡的活計就跑過來。一迭聲動問。梁少蘭也關注的望著這邊。小青姐離開之後。加了梁'蘭。基本上人手還是夠用。不過梁經緯前不久在南方市又給買到兩台最新出品的多功能烤麵包機托運過來。產量雖然增加不多。花樣卻是多了不少。三個女孩子就顯有些忙不來。看來還多加一個人。不過我現在沒心思管這些。

    巧兒做了這許多時日的老闆。一個小小麵包屋裡的事情。著實用不著我多操心了。

    「我躺一會。你給我倒杯茶來吧。」

    我悶悶不樂的倒在竹躺椅上。

    「哎。」

    巧兒還是很不放心。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拍拍她的手。在她手心裡摳了一|。示意自己沒病。

    梁巧這才略微鬆了口氣。去給我泡茶。一步三回頭的。看來仍然放心不下。我勉力向她展露出一個笑容。

    「巧兒。去樓上給我拿包煙來。還有火柴。」

    熱氣騰騰的茶水剛剛送到手邊。又說道。

    梁巧露出詫異的神情。輕聲問道:「小俊。拿煙幹什麼?」

    我拍了她的手臂一下。柔聲道:「去拿吧。「

    「哦……」

    梁巧雖然心裡疑惑。是很聽話的上樓去拿了一包大前門和一盒火下來。輕輕交到我手。

    我現在頭腦裡亂紛紛的。一見到大前門便習慣性的撕開錫紙。彈出一支來叼到了嘴上。動作純熟無比。這活上輩子幹了二來年。想不純熟都難。

    「呀。小俊。你怎麼抽煙啦?不行啊……」

    溫柔似水的巧兒也出聲抗議了。自然而然伸手將叼在嘴邊的大前門取了過去。

    我微微一怔。苦笑一下。嘀咕道:「習慣了……」

    「習慣?我以前沒見你抽煙啊?」

    梁巧愕然不解。

    嘿嘿。這個事情跟你解釋不清楚。料必你暫時沒有《終結者1》裡女主角沙拉康納的理解力。不但接一個從未來穿越回來的男子。還和他發生關係。

    我放下大前門。愣愣出了一回神。站起身來。說道:「巧兒。我去柳家山一趟。」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09:35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五伯要告狀

  噹啷一聲,一個玻璃杯應聲而碎

    從昨天到今天,這已經是五伯摔掉的第三個杯子了

    張力和七舅悶頭抽煙,張雲霞站起來,默默拿過掃把撮箕,將破碎的玻璃杯和四處飛濺的茶葉掃乾淨

    「娘賣X的,孟宇翰狗東西,欺人太甚!」

    五伯餘怒未息,又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鋼筆信紙跳起老高

    我原本怒氣沖沖,見五伯比我脾氣還足,倒不好說什麼了

    「小俊,叫你爸趕緊回來,在那個勞什子黨校學什麼東西?再不回來,向陽縣的天就全變了!」

    五伯氣哼哼地道

    「嘿嘿,那是地區安排的,你當我爸願意呆在那破地方啊?」

    「咦,小俊啊,不是聽說周先生如今是正廳級了嗎?和我們寶州地區龍書記一樣大的官啊,怎不叫他出面打個招呼,叫地區把那個孟宇翰調到別的地方去呢?」

    七舅忽然發現新大陸似的叫嚷道

    我苦笑道:「周先生那個正廳級管不到寶州地區」

    七舅他們不是體制內地人對官場錯綜複雜地關係搞不大明白我也不好多解釋不過七舅地話倒是提醒了我讓我想起一件事來看來還得再去省城跑一趟

    「哼地區那些大腦殼聽不到我們農民伯伯地意見我們就鬧點響動出來叫他們聽一聽!」

    五伯說道

    「怎麼五伯你又要搞一個『人大代表事件』出來?」

    我帶著點調侃地意味道

    「咋的?不能弄?」

    五伯眼珠一瞪,氣哼哼地道

    瞧這架勢,是要玩真的了我吃了一驚,忙道:「五伯,你打算怎麼搞?」

    「哼,我叫上紅旗大隊所有的支書大隊長,到縣委去鬧去,他孟宇翰憑什麼調走江書記?」

    五伯這話有點誇張,不過也不算太離譜,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不說每個支書五伯都能叫得動,叫個十二三個估計問題不大

    一則五伯名聲在外,二則如今柳家山財大氣粗,臨近的大隊都想和五伯套個近乎,指望五伯給他們也建一兩個工廠風光一下呢五伯真要這麼一鬧,怕是動靜小不了

    「對,就是這麼搞!」

    五伯又一拍桌子,像是下了決心

    「支書,這麼搞不好吧?」

    七舅有些擔憂地道

    「如今我們攤子大了,無數人睜大眼睛盯著呢」

    七舅的擔憂也有一定的道理若往後推幾年,尤其是碰上以引進外資多少來確定一屆政府政績如何的大環境,像柳家山這般規模的隊辦企業集團,不要說向陽縣,便是寶州地區的大頭頭,都要給三分臉面北方著名的那個「XX莊」,其莊主牛起來的時候,可是連直轄市市委書記的話都未必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時機未到

    從上到下,對柳家山這樣快速發展,堪稱「瘋狂擴張」的大隊工廠「集團」,都還抱著一種觀望甚至是略略敵視的態度這個時候做出頭鳥,怕是不但幫不到江友信,還會將自己搭進去,甚至會牽連老爸哈呀,你柳晉才的親信就硬是動不得?換了個工作,還慫恿群眾鬧事?

    「有什麼搞不得?」

    五伯怒道

    七舅吞了口口水,不吭聲

    他也知道晉文支書的硬脾氣呢,這時候和他頂起來,十分不智

    我搖搖頭,說道:「五伯,是真的搞不得,不劃算」

    五伯瞪大眼睛看著我,等我做解釋

    於是我將可能牽連老爸的擔憂說了出來,大革命才過去幾年,中央目前也沒給個十分明確的結論一大批平反的老幹部對「群眾運動」深惡痛絕

    雖說五伯發動支書大隊長一類人去縣委請願不能和「群眾運動」劃等號,總之有聚眾要挾的嫌疑

    五伯對我的話還是很聽得進去的,事實證明,這個侄子年紀雖小,但言出必中,到目前為止,尚未有過任何大的失誤尤其聽說可能會牽連到十二弟,五伯立馬就猶豫起來

    十二弟做了向陽縣的革委會主任,乃是五伯最感榮耀的事情百年以來,柳家山柳姓宗族裡個縣太爺啊!

    至於建起數個工廠,賺了上百萬的家當,在五伯這種老派人眼中,反倒等而下之了

    「難道就這麼算了?」

    五伯兀自不肯服輸

    他老人家爭強好勝一輩子,從來沒有過這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時候

    「嘿嘿,也不是就這麼算了咱們人不鬧,寫信反映情況總可以吧?五伯,就按你老人家剛才說的那個主意,叫大伙給縣委和地委寫信反映情況,實事求是就好,江書記在紅旗公社,確實做得很不錯,沒必要誇大其詞不過……」

    「不過什麼?」五伯急切地問,不待我答話,就催促起來:「哎呀小俊,你快說啊,怎麼也跟那些個當官的一樣,說話一點不直爽!」

    呵呵,如此性急的老倌,倒真是少見

    「……不過要注意兩條,,不能寫聯名信這個聯名信一寫,人家就會想,是不是有人在搞串聯啊?這個搞串聯的人是不是柳晉才授意的啊……」

    「唔,是這個理那第二條呢?」

    「第二條就是,你只要人家寫信反映情況就是了,怎麼寫,那是人家的事,不要搞成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時間上,也應該注意先後,不要一起寄出去,要岔開來,有先有後收信的對象也要不同,譬如寄到地區的信,一部分寄給龍書記,一部分寄給周主任,還有一部分可以寄給地委辦公室……」

    張力畢竟是農機廠的副廠長出身,聞言連連點頭

    「小俊說得有道理,這麼搞確實比聯名寫信效果要好」

    我微微一笑,其實這只是上輩子在台資廠打工時使用過的小伎倆罷了那個台資廠大得要命,幾千上萬人,來自不同省籍的人各自結成一派,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甚或只是一個意氣之爭,相互勾心鬥角這個分開寫信反映某人情況的辦法,就是在台資廠勾心鬥角時搞出來的

    分開來反映,顯得反映問題的人很多,所述側重點各不相同,又顯得被反映者問題也很多,不止一點兩點的而時間上有先有後,就能不斷給上級領導提個醒這個事情尚未解決啊,不能掉以輕心!

    如今具體情形雖然不同,料來上位者的心態總是一致的

    五伯沉思稍頃,點頭道:「這個辦法瞧來行得通呢」

    「那好,五伯啊,這事就拜託你了我先回去了」

    「慢點,小俊,還有個事,你說的那個和公社合作建五金廠的事,還要不要搞了?」

    詫道:「當然要搞了,為什麼不搞?」

    「可是如今江書記都已經不在公社了……」

    五伯恨恨的,似乎不想便宜了周冠雄

    我笑道:「五伯,兩碼事,不管誰當書記,都該為紅旗公社的父老鄉親辦實事不能扯在一起老實說,只要他周冠雄一心一意為紅旗公社的社員群眾辦事,我也一樣他」

    「小俊,這話說得有氣量!」

    五伯頓時豎起大拇指

    我笑了笑,說道:「五伯,我看還是應該早一點把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搞起來臨近幾個大隊,像麻塘灣、田坪,我們也應該幫人家搞起工廠來,不能光顧著自家發財,要共同富裕,呵呵」

    這一回連張力也豎起了大拇指

    「小俊,你這個提法硬是要得不能老是自己吃肉,人家連口湯都喝不上,會眼紅的」

    ……

    「江哥,在鄉下呆了半年多,膩煩了吧?」

    我本來是想請江友信去人民飯店撮一頓的,他不大情願我也就不勉強,叫梁巧做了幾個清淡的小菜,就坐在麵包屋二樓的客廳裡,哥倆對坐小酌

    喝茶,不喝酒

    我故意調侃,不想把氣氛搞得太沉悶

    江友信笑了一下,不吭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夾一筷子四季豆炒肉絲,倒吃得津津有味,不像很憋氣的樣子

    「五伯說要聯合紅旗公社所有大隊支書和大隊長,到縣委去鬧呢」

    我淡淡說道

    「不可以」

    江友信立即說道,神情警覺起來

    「這樣搞,效果會適得其反」

    我笑了,江友信果然聰明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所在

    「我也覺得不行,所以叫他們把方法改了一下……」

    江友信有一搭沒一搭吃菜喝茶,瞇縫著眼睛聽我說了五伯的計劃

    「這樣搞還可以,不過,最好能給省委常委們也寄一份」

    「省委常委?為什麼?」

    我吃了一驚心說不會吧,一個公社黨委書記的任命還要驚動省委常委?

    江友信端起茶杯,淡淡一笑:「你以為龍書記很看重孟宇翰麼?不過是平衡的結果罷了他也要借助外力來壓服地委內部不同的聲音」

    我恍然

    這個借力打力,從來都是官場的殺招之一!

    看來儘管我擁有先知先覺的「異能」,對官場內幕的領悟,實在還是及不上天天浸淫在官場裡的人在我眼裡,寶州地區就是龍鐵軍說了算,純沒想到他也有需要借力的時候

    其實這也很正常,無論王本清還是嚴玉成,都堪稱強勢的縣委書記,在向陽縣一隅之地,有時也不能隨心所欲,須得借助地區大佬撐腰至於孟宇翰,就更加不用提了沒有龍鐵軍和劉文舉撐著,這個縣委書記休想有一天做得安穩

    龍鐵軍在寶州地委的情況,大約也差不多罷?身在官場,誰也不能真正搞「一言堂」

    「回到縣裡,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可惜了,我本來打算馬上把畜牧水產供銷公司搞起來的,過得兩個月,田里的魚苗子也差不多可以捕撈了這回紅旗公社養了五千餘畝魚苗,不出意外的話,能夠出三四十萬斤鮮魚,怎麼銷售,是個大問題加上各家各戶的雞鴨豬羊,陸續出欄,沒有統一籌劃,怕是賣不出好價錢」

    說起紅旗公社的具體工作,江友信皺起了眉頭,眉宇間透出深深的憂慮

    「那個周冠雄,辦事能力到底怎麼樣?」

    我受他感染,也不禁為紅旗公社的社員們著急起來

    「周冠雄能力是不錯的,就是心眼比較小,胸襟窄了,辦不成大事」

    「那……要是不行的話,我叫孫有道插一手進去供銷社那邊,渠道比較廣」

    江友信苦笑一聲:「我不是跟你說了,周冠雄心眼小,容不得供銷社插一手的」

    「他媽的,這個鳥人,自己不幹事,還不許人家幹事?什麼玩意?」

    我頓時便有些來火

    江友信笑道:「現在也還不好說,畢竟這是能出成績的大事,周冠雄不會掉以輕心的到時實在不行,我再請唐書記出面好了再說,到那時候,柳主任在省委黨校的培訓也該結束了

    只要他回到縣裡主持大局,就不必擔心了」

    這倒是實話,老爸一旦回來,只要還在革委會主任的位置上,魏玉華那一票就不會老是棄權,馬智寬也得小心些至於呂振,就更加要小心些了

    「你在林業局的分工定了麼?負責什麼?」

    「工會和機關後勤」

    江友信淡淡一笑,搖搖頭,說道

    我也搖搖頭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生氣林業局本就有一正三副四名局長,每個人手頭都管著一攤子事,江友信硬生生擠進去,人家能讓你分管工會和機關後勤這一塊,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誰願意將手頭的好處給別人分潤啊?

    「其實工會和機關後勤這一塊,也不是全然的無所事事這不馬上就要七一了,我打算搞一個全縣林業系統的大型歌詠比賽,還有書法比賽,向建黨六十週年獻禮」

    我瞪大了眼睛,歎道:「江哥,真有你的!」

    看來無論什麼職位,都是因人而異的只要你肯幹活,總能找到事情做江友信不愧是老爸的秘書出身,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學了個十足十!一點也沒有貶謫的沮喪,立馬就投入到新工作中去了

    「呀,大姐來了?」

    這時候,樓下響起梁巧甜甜的聲音

    「小俊,江書記,大姐來了……」

    我頓時一愣,大姐怎麼回來了?而且居然找到這來了,貌似我以前並沒有把這個藏嬌的「窩點」透露給她呀?不懂!

    原本還寵辱不驚的江友信,這會子也坐不住了,裝了彈簧似的跳將起來,臉上泛起了酡紅沒喝酒,全是激動的

    他前兩天剛被調職,大姐就急匆匆從省城跑回來了這份情意可不輕啊!

    得,本衙內該閃人了!

    「大姐,你們聊啊,我玩去了」

    我對三步並作兩步上樓的大姐調侃道

    大姐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的,一聽這話也和江友信一般,臉都紅了

    「小俊,你……」

    「得了,你們聊……哎,對了,大姐,你一個人回來的?爸呢?」

    「爸沒回來,每天陪周先生說話閒扯……」

    呵呵!

    我促狹地一笑,急急下樓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眼藥的技巧

周先生寫的《大力提拔中青年幹部》《內參》上,呈送到最高層大佬的案頭,成為中央領導關注的焦點之一,某位開國元老在小範圍的會議上特意點了這篇文章和周先生的名字,並且委託N省省委書記皮治平同志找周先生親自談了話。在這次談話中,周先生進一步闡述了「大力提拔中青年幹部」的重要性,眼下許多領導崗位上的老幹部雖然經驗豐富,但普遍身體狀況不佳,思想和觀念方面,也有些因循守舊。周先生提出「加速解放思想」是現階段改革開放的關鍵所在。

蓋因思想不解放,觀念不轉變,行動上是沒辦法跟上改革開放的步伐的。

皮治平對周先生的觀點表示認同。

一九八一年六月,周先生被正式任命為N省委黨校常務副校長,實際主持省委黨校工作。因為省委黨校的校長是由皮治平兼任的。

先生榮任黨校副校長,做弟子的,當得前去祝賀。

自然,像嚴玉成這種公務纏身的弟子,只能在電話裡恭賀幾句,如同本衙內這般整日裡優哉游哉的紈褲弟子,還有小車代步,不跑一趟省城卻如何說得過去?

自然是屁顛屁顛跑得賊快了。

趕到先生家裡,是下午四點多鐘的樣子,不是星期天,估計先生要上班,師母獨自在家操持。那也沒啥,師母可疼愛我了。

誰知大謬不然,尚未進屋,就聽到了屋子裡歡聲笑語一片。

有先生的聲音,有老爸的聲音,有大姐的聲音,另外一個聲音,也很熟悉,嗯,居然是白楊的聲音。

她怎麼也來了?貌似先生應該和她沒啥交情吧?

且不管了。進了門大喊一聲「恭喜伯伯賀喜伯伯」再說。

「呵呵。我就說這兩天小俊會來吧。你們還不信。」

先生笑瞇瞇地道。

「怎麼。拿我打賭來著?對賭雙方是誰?賭注幾何?」

我也不及寒暄。一迭聲叫嚷起來。

老爸笑著呵斥道:「小俊。這麼沒禮貌。也不叫人?」

「呵呵,伯伯好,師母好,老爸好,大姐好,白楊姐姐好!」

攏共就這麼幾個人,一路叫過去順帶鞠個躬也不費事,引得一干人笑聲不絕。

「伯伯,你如今榮任常務副校長,該當請我們大吃一頓吧?」

鞠躬問好完畢,我便急不可耐要吃的。

先生便瞪起眼睛:「這話怎麼說的?你到底是來道賀還是來打秋風的?」

「兼而有之,兼而有之,嘿嘿……」

先生笑道:「還好,我剛贏了一席東道,倒可以做個順水人情。」

「好啊,白楊姐姐請客!」

這回卻是所有人瞪起眼睛,連師母都很詫異:「小俊啊,你怎麼就知道是白楊姐姐請客啊?」

「嘿嘿,我爸和大姐知道我的性子,絕不會跟先生打這個賭的,那就一定是白楊姐姐了。咦,白楊姐姐,你和伯伯很熟嗎?」

白楊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反問道:「你別忘了,我和你伯伯是校友呢。」

「得了吧,華夏人民大學的校友多了去了,說句『遍天下』一點不為過。這個理由太牽強了。」

我扁扁嘴,不屑地道。

「怎麼樣,楊楊,這下服氣了吧?還有什麼要問的?」

先生便有幾分得意。

白楊搖了搖頭,歎道:「我就是不明白,你這個學生怎麼教的,這才多大一點,都成精了。」

先生便呵呵地笑了起來:「不要說是你,就是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所以你跑來問我,小俊到底有些什麼底細,我也無可奉告啊。」

難道說白楊就是專門為了打問我的情況來找周先生的?不會吧?這也太冒昧了。嗯,必定還有內情!只不過這個內情,我一時半刻想不到罷了。

不過這沒關係,反正我此番前來省城,一是為先生道喜,再則就是找白楊反映情況。在先生家裡碰到她,那是再好不過。

白楊瞪著我,問道:「小俊,那你自己說,你到底有些什麼底細?」

「底細?嗯,鄙人自幼聰穎,天資過人,知書達禮,聰明睿智,英明神武,俊朗非凡,人中龍鳳……哎呀……」

卻原來是老爸敲了我一個爆栗!

白楊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周……周老師……你這個學生真收得好,難怪我爸爸說你越活越年輕了,原來是有個這樣的開心寶……」

「嘿嘿,我有好學生,白師兄有好女兒,大家扯平……」

「原來如此!」

我一拍腦袋,大叫道。

「什麼原來如此,小俊你怎麼一驚一乍的?」

大姐很奇怪地問。

「白部長也是人民大學畢業的嘛,伯伯的學長。你們兩家是世交!」

周先生笑道:「原來你早知道楊楊的底細了。」

「那是。咱們N省,姓白的大人物本就不多,也只有白部長才有這麼聰明漂亮的女兒吧?」

我順手拍了一記馬屁。

白楊笑得花枝招展:「這張嘴巴,長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伯伯,你和白部長同屆嗎?」

「豈止是同屆,還是同班,上下鋪。他比我大兩歲……」

先生笑瞇瞇的,許是又回憶起年輕時在大學的幸福時光。

「嘻嘻,有機會我去拜訪白師伯!」

白楊笑道:「只要我在家,你隨時都可以來我家玩呀,我歡迎你。」

「真的?嗯……我還是有點不敢去,你爸爸官太大了,我害怕。」

我故意裝得一本正經。再說,也確實是有點心下忐忑。畢竟省委常委是我兩輩子都沒見過的大官了。

「這有什麼可怕的呀,我爸爸最和藹了,從不擺架子。」

我點點頭。

「從不擺架子」這話,老實說我是不大相信的。那只是針對你白楊罷了,再大的官,難道會在自己女兒面前端架子不成?對別人嘛,可就難說了。當到省委常委的人,就算不刻意擺架子,不怒而威的氣勢也是很給人壓迫感的。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往後逮著白楊在家的機會,多上得兩次門,混了個臉熟,自然不害怕了。估計白部長也不會在我一個小孩子面前擺大領導架子。

白楊「願賭服輸」,當即要請我們去十一大飯店撮一頓。上次我來省城請客「擺闊」,被彭飛一棍子敲了差不多兩百塊,雖然不是白楊的首尾,她惦記著要還這個人情呢。

我自然是不會要她如此破費。

眼下不比後世,一個剛參加工

的記者,工資不會太高。白楊看上去也不是那種會T錢的「太子女」。這麼多人去十一大飯店,點菜差了削面子,點太好了,真的有可能一頓將她吃窮了。

「還是在家裡吃吧,好久沒嘗過師母的手藝了,怪想的。我剛好帶了點向陽縣的土特產來。」

我為白楊找了個台階。

老爸立即贊成。

他瞭解到白楊的身份來頭,自然更不會去宰她的「羊」。

周先生笑呵呵地道:「家裡吃家裡吃,去外面館子裡,我還吃不慣呢。」

是一點土特產,從吉普車上搬下來足足兩大筐子,干魚乾牛肉,臘雞臘鴨,干菌子黃花菜乾豆角霉豆腐一應俱全。考慮到先生家裡暫時沒買冰箱,我帶的全是乾貨,耐收藏。新鮮菜蔬很少,就是兩隻雞十幾個蛋和一些四季豆大白菜西紅柿之類的,夠吃一兩頓。

「好傢伙,你搬家啊?」

周先生笑道。

「說是道賀,總不能空手而來,滿載而去!放心,都是自家的錢買的。」

白楊好奇地道:「小俊,你哪來的錢?」

年紀小了,有錢都得藏著掖著,這事真討厭。

我舉起雙手在白楊面前晃了晃,笑道:「咱可是勞動致富的典型,靠這雙手賺來的錢。」

見白楊不解,周先生做了個補充說明:「晉才沒做行政幹部之前,是縣裡有名的維修技師,小俊家學淵源,打小跟他爸學的一門無線電維修技術,幫人家修電視機什麼的,挺厲害的。」

電視機那會絕對是高檔電器,聽說我會修電視機,那麼賺幾個維修費乃是理所當然。

白楊笑著摸摸我的頭,誇獎道:「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天資聰穎,心靈手巧呢。」

敢情您到現在才發覺這一點啊?

鬱悶

當下師母親自下廚,大姐幫她打下手。期間白楊幾次想要進廚房去幫忙,結果越幫越忙,最後被師母笑著趕了出來,只得訕訕的來和我們聊天。

我隨口說起紅旗公社的變故。

這事情,老爸必定早和先生溝通過的,我這時候提起來,無疑是有意說給白楊聽的。

「什麼,江友信被撤職了?就是紅旗公社那個黨委書記?」

白楊很驚訝。

廚房裡響起盤子墜地的聲音。

唉,白楊姐姐,拜託你淑女一點好不?就算撤職也不用叫得這麼大聲吧?你可是省報的記者,省委宣傳部長白建明的「千金小姐」耶,得溫柔嫻淑。不然本衙內對你的觀感會大打折扣。

自然,這話是不能說出口來的,只能腹誹!

不過想來白楊也不會在意本衙內對她的觀感。

「怎麼回事小俊?」

「沒什麼,因為爭奪水源,兩個大隊的社員發生了械鬥……」

我還是裝作很輕鬆隨意的樣子談起這事,而且只點明了江友信是老爸的前任秘書,至於「預備女婿」這個「非官方身份」暫時卻不必提起,沒的橫生枝節。

「怎麼能這樣?」

白楊年輕,修為不夠,氣鼓鼓地道。

「是啊,白楊姐姐你和彭大哥採訪過後,不久前江友信還是被省報表揚的先進人物,一眨眼就變成落後分子了,我看關鍵還是那個柳主任前秘書的身份害的。做出了一些成績,人家孟書記看不慣嘛。」

周先生和老爸自然不能說這麼沒原則的話,況且如此明目張膽給孟宇翰上眼藥,水平也太次了點。不過由我說來,卻是百無禁忌。

「哼,他這是黨同伐異!」

誰知白楊比我還「口無遮攔」。作為一個記者,她實在不該如此輕信。估計還是我的年齡在「作祟」。這個年齡段的小朋友,應該不會撒謊吧?

「黨同伐異也沒辦法啊,誰叫他是一把手?有地區給他撐腰,還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誰能把他怎麼樣?只苦了紅旗公社的社員群眾,江友信原本想要建立一個畜牧水產品銷售公司統一解決銷售問題的,現在也泡湯了,眼看幾十萬斤鯉魚鯽魚就要捕撈,還不知該怎麼銷出去呢……」

既然白記者如此「上道」,我自然要猛給孟書記上眼藥。

「小俊,別亂說。」

老爸板起臉訓斥。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身為向陽縣革委會主任,這個組織原則性是要講的。

「我沒亂說。」

我裝出很不服氣的樣子。

「聽說紅旗公社很多幹部群眾寫信去寶州地區反映情況呢,要求把江友信調回去。我這也是聽別人說的。」

這個註腳也是必要的,不然何以解釋我一個小孩子對「政治」如此敏感?

老爸就有些尷尬地對白楊說道:「白記者,他小孩子亂說話,你不要介意啊。」

白楊有些奇怪地道:「柳叔叔,我覺得小俊沒有亂說啊,很實在。」

呵呵,這小姑娘挺可愛的,叫起「柳叔叔」了。

老爸咳嗽一聲,說道:「這個事情,你就當大家閒聊,可千萬別說給白部長聽,不然的話,會被別人誤會的。組織內部的事情,還是應該遵循組織原則來解決。」

老爸,贊一個!

這話說得有水平,滴水不漏。

「嘿嘿,只怕白部長已經知道這個事了,聽說紅旗公社的幹部群眾也寫了信給省裡領導呢。白楊姐姐可以回家問一下白部長,看基層的幹部群眾是不是這麼反映的。」

我笑笑說道。

這就夠了,白部長是省委常委,一定已經收到了反映問題的信件,白楊再得便敲敲邊鼓,效果如何暫時不得而知,但給孟宇翰上眼藥的目的鐵定達成了。通過這麼拐彎抹角上的眼藥,遠比我們上門拜訪白部長,當面上的眼藥來得有效。

……

是年六月底,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在首都召開,對建國以來黨的重大歷史事件做出了總結和評價,正式否定了大動亂。這次會議上,黨的最高層領導進行了很大的調整,選舉了新的一號首長和新的政治局常委。隨後中央召開省、市、自治區黨委書記座談會,中央領導同志在講話中強調,必須成千上萬地提拔中青年幹部。

南巡首長在講話中指出:選拔培養中青年幹部是個戰略問題,是決定我們命運的問題。要把這個問題當作第一位的任務來解決。

七月底,向陽縣委任命林業局副局長江友信同志為台山區區委副書記兼區革委會常務副主任。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1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09:43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平衡

不得已給江友信上了一個台階,雖說級別還是副科,7少,正兒八經管著台山區六個公社了。孟宇翰心中那個憋氣就不用提了。

    紅旗公社那幫支大隊長可真是操蛋得很,竟然一個個寫信向地委反映問題,還捅到了省委。據說省委常委裡頭有好幾個人對此事作出了批示,其中包括宣傳部長白建明和常委副主任廖慶開。

    省委常委都關注了此事,地委自然要給一個答覆。可是具體到向陽縣,事情就不是很好辦了。周冠雄的任命文件都已經下達了,難不成又拿掉人家的記再將江友信派過去?想來想去,只得採取了個折中的辦法,重新讓江友信回到台山區,做了排名第四的區委委員,副記。這就能管著紅旗公社了,對上上下下也有個交代。

    當孟宇翰再次在記辦公會上提起此事,唐海天只管端著杯子喝茶,一聲不吭。馬智寬臉色鐵青,也是一聲不吭,孟宇翰心裡罵娘,臉上還得堆著笑,自顧自說了一通沒營養的套話,就算是記辦公會通過了。上了常委會,常委們古怪的神情讓孟宇翰有摔杯子的衝動,不過還是忍住了。

    「孟宇翰同志,你要注意呢,你去向陽縣是幹工作的!」

    龍鐵軍電話裡這句話,說得可是很重。

    劉文舉的話就說得直截了當:「向陽縣去年經濟總量排到了全區的第二位,如果你去了之後,排名反倒下降,就不好說話了。」

    這話說得孟宇翰心驚肉跳。

    77日,國務院布《關於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若干政策性規定》,明確指出,個體經濟是國營經濟和集體經濟的必要補充。

    看來風向真的要變了,連個體經濟這種過去被稱為「資本主義尾巴」的東西,也堂而皇之被國家最高行政機關提到與「國營經濟和集體經濟」相同的高度上來了。

    731日,國務院批准國家體改辦《關於XX省X市經濟體制改革綜合試點報告》。X市成為全國第一個經濟體制改革綜合試點城市。

    可是說到抓經濟。孟宇翰實在有些兩眼一抹黑。他以前一直是搞黨務工作地。甚至因此而自豪。黨務幹部嘛。當然是以精通黨務工作為榮了。

    如今做了一把手。這個經濟工作也要抓起來了。還真是「老虎吃天無從下口」啊。

    所幸柳晉才七月底結束了省委黨校三個月地培訓。回到向陽縣革委會主任地工作崗位上來了。論到抓經濟。不要說他孟宇翰。整個寶州地區也沒幾個越過柳晉才頭裡去。

    老爸回任。讓之前所有關於他要調走地流言不攻自破。柳系幹部一個個揚眉吐氣。感到有了主心骨。老爸回來地次日。唐海天就不顧嫌疑跑到家裡來了。還留下來吃了頓飯。整了兩杯小酒。和老爸足足談了三個小時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隨後李承彥和魏玉華也登門拜訪。李承彥是昂挺胸來地。魏玉華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李承彥這人。我一直是不大看得順眼地。沒想到這人立場蠻堅定。數月以來。未曾有過絲毫動搖。看來「人不可貌相」啊。

    只有吳秋陽,儘管誰都知道他是嚴柳系的鐵桿死忠,卻未曾登門。他就是這樣的人,站隊歸站隊,私誼歸私誼。政治上我堅定不移支持你,私下裡還是不要搞得太膩歪。

    這也是吳秋陽能夠充分贏得嚴玉成和老爸尊重的主要原因。

    隨著老爸回到縣革委主任的崗位上,記辦公會和常委會上的情形為之一變。記辦公會還是二對一,不過情形再次逆轉,不是孟宇翰和馬智寬對唐海天,而是柳晉才唐海天對孟宇翰。

    儘管如此,孟宇翰倒也沒變回「小媳婦」,老爸和唐海天牢記龍鐵軍關於「班子要團結」的指示,一般情況下,還是很尊重孟宇翰一把手的權威。不是特別原則性的分歧,都會注意保留自己的意見,支持孟宇翰。

    而常委會上,老爸回來,柳系本就穩穩拿到四票,魏玉華也不再胡亂棄權,基本上牢牢掌握著主動權。不過比起剛來那會子,孟宇翰的情勢要好得多了。

    馬智寬已經徹底易幟,他那邊也穩穩拿到四票,假使老魏偶爾軟一把,來個棄權44的表決結果,孟宇翰就能行使黨委記的最終決定權,拍板定案。

    當然這種情形不多見,一般情況下,沒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孟宇翰不會輕易將議案拿到常委會上表決。以免自取其辱。

    不過孟宇翰也掌握著一個很有力的主動權,那就是如果他不同意,基本上沒有重要議案能拿到常委會上表決,類似吳秋陽那種「突然襲擊」的事情,畢竟不能經常生。就是他剛到任的那次「襲擊」,吳秋陽也還是頂著一個「嚴記定下來」的名義。若沒有這個名義,吳秋陽這麼干就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會被地區大佬毫不客氣地「修理」。

    這個就是「民主集中制度」的具體體現。

    所以儘管記辦公會上是二對一,孟宇翰也並非全無辦法。很簡單,柳晉才和唐海天要想提拔自己的幹部,就得和我老孟商量著辦,你們上一個,我也要上一個。好白菜就那麼多,哪個不眼紅?你們拱一顆,我也拱一顆,大家扯平,誰都不吃虧。

    官場爭鬥,聽起來滿神秘,說白了也就那麼回事,無非是利益的糾葛罷了。

    看上去,孟派和柳派暫時達成了一個脆弱的平衡,柳派略微佔優。孟宇翰上任五個月,能夠在嚴玉成和柳晉才經營了三年的向陽縣取得這樣的「成績」,算是很不錯的了。

    但是人的貪慾是永遠都得不到滿足的,孟宇翰以縣委記之尊,絕不樂意總是以下風之勢打個平手。縱觀寶州地區七縣一市,有哪個記當得像他這麼窩囊的?特別是和他同時調動的嚴玉成,到得寶州市之後,如同「黑旋風李逵」一般,舉起大斧「排頭砍去」,短短幾個月時間,不要說科級幹部,便是副縣級幹部,也砍翻三四個,一把手當得威風凜凜,霸氣盡顯。

    唉,這也難怪,人家是去收拾爛攤子的,自家頭上頂著個「地委委員」的大帽子不說,還有龍鐵軍全力支持,這一頓斧子砍起來便加倍酣暢淋漓。向陽縣卻是去年進步的典型,地委的要求很明確,只進步,不能倒退。當初劉文舉舉薦孟宇翰來向陽縣t金」的意圖很明顯。

    有優異成績墊底,陞官有底氣啊!

    但是不管怎麼說,自己不能做個軟柿子,被柳晉才和唐海天這麼隨便捏!

    要想做「硬柿子」,孟宇翰先就要改變記辦公會的格局。這時候要求地委派一個副記下來明顯不合適,而且就算地委答應了,誰知道派來的這位,和自己對不對路?萬一又是個刺頭,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因此孟宇翰舉薦的是馬智寬。理由倒也充分,中央不是要強化經濟體制改革嗎?縣革委主管經濟建設,增強力量很有必要啊。馬智寬同志資格很老,工作能力和所取得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提一小格上個副記,有什麼不應該的?

    地區倒是挺給面子,同意了。

    孟宇翰大喜,再接再厲,又以同樣的理由向地委推薦分管農業的縣革委副主任蔣立群進入縣委常委會。

    在蔣立群和林雲這兩個縣革委副主任之間,孟宇翰是做了一番權衡的。林雲資格老,是以前王本清線上的人,一直以來被邊緣化,對嚴玉成和柳晉才心懷不滿,只是敢怒不敢言。舉薦林雲的話,他一旦入常,肯定毫不猶豫倒向自己這一邊。不過要在地區通過難度太大。

    究其原因,也在於林雲的「王派」背景。縣革委正副主任七個,常務副主任馬智寬已經明白無誤地倒向孟宇翰,如果再加上林雲這麼一個常委副主任也和柳晉才不對路,這個縣革委主任就難當了。地委假設這麼幹,那還不如直接調走柳晉才靠得住些。沒的整日內耗,耽誤工作。

    那麼蔣立群呢,地區農業局下來的,明顯有鍍金的意思,明年換屆時估計要高昇的。推薦他地區通過的可能性比較大。況且劉文舉也透露過,蔣立群雖然不是他線上的人,也還比較靠近,關鍵時刻,或許用得上。

    不過這一回,地區便沒那麼爽快了。遲遲未作答覆。孟宇翰不免甚是心焦。

    ……

    與孟宇翰心力交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兒子孟躍進孟少爺的形勢卻是一片大好。

    「滋潤啊,俊哥……」

    方奎端著酒杯,不住嘖嘖歎息,眼中流露出無限羨慕和嚮往。但是這小子羨慕和嚮往的對象卻不是本衙內,而是孟躍進與馬文才。

    上次我給方奎支了個招,方奎這小子屁顛屁顛的跑去和孟少爺馬少爺二位衙內一說,這兩位立馬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得頭都豎了起來。

    「兄弟,你小子不愧是搞警察的,腦袋瓜子就是好使……這麼好的主意怎不早說?怎麼樣,一塊干了?」

    孟躍進猛拍方奎的肩膀。

    嘿嘿,這個事情俊哥可是有過明確交代的,這趟渾水老子才不趟進去呢。

    「別,還是你們兩位搞吧,我是警察,不好搞這個。不過你們放心,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們。」

    方奎搬出的理由倒也充足。

    孟躍進也就這麼一說,見方奎拒絕,當即不再提起。,這完全的無本生意,幹嘛要多叫一個人來分潤好處啊?若不是馬文才跟得緊,孟躍進怕是連他都要撇開,索性單干。

    孟少爺歷來不怕吃獨食肚子痛!

    聽方奎講孟躍進就邀了他一次,再沒二話,我不禁搖了搖頭,孫有道也搖了搖頭。程新建和黑子卻不明白我們搖頭是何用意,方奎就更不明白了。

    既然我要問關於孟躍進他們開飯店和招待所的事情,與供銷社在汽車站那裡的門市部有關,叫上孫有道就很必要了。

    孟宇翰怎麼生了這麼個又貪婪又沒腦子的兒子?到向陽縣才幾天,立足未穩就一心只想吃獨食?

    這個道理,程新建和黑子這樣的廝殺漢是難以明白的。方奎就是個紈褲,跑跑腿可以,幹大事沒那腦筋。

    「他那飯店好像是叫作『為民飯店』吧?開張有沒有三個月?」

    「快三個月了。」孫有道答道:「招待所開張還只有十幾天。」

    「生意好不?」

    「好得很呢。每天去吃飯捧場的不少啊,嗯,很多都是機關和區鎮的幹部。

    」

    方奎搶著答道。

    我笑了:「難怪這兩個月肖慶安臉色不大好,敢情生意都給孟少爺搶走了……飯店用誰的名字登記的?」

    孫有道微微一笑:「也是孟躍進自己的名字。」

    當時對幹部子弟經商沒有明確的限制,孟躍進雖是交通局的職工,用自己名字登記個飯店也屬正常。難道康小剛他老子,工商局康局長會不給孟衙內這個面子?

    「孟少爺做了大老闆,一定挺風光的吧?」

    我笑著問。

    「可不是嗎?他和馬文才,基本上就是去交通局和民政局點個卯,平時都呆在飯店裡頭,每天小酒喝著……嘖嘖……」

    方奎就咂起嘴巴來。

    這小子雖說也是個「少爺」身份,卻是沒孟馬二位衙內過得滋潤。

    「那個招待所,用誰的名字登記的?」

    「馬文才的。」

    「不錯,分得還算公平合理。」

    我差不多要哈哈大笑起來了。馬文才這混蛋,愛的就是個「泡妞」,上次淫穢聚會就是他牽的頭。如今正兒八經開起了招待所,豈不是更加方便?貌似孟躍進,也很喜歡這個調調,這兩位衙內還真是臭味相投。

    「孫哥,房租怎麼說的?」

    「兩層樓,每個月兩百塊,一個季度交一次租金。」

    汽車站那塊,也是向陽鎮的繁華地段,千來個平方,每月兩百塊,算是很優惠的了。還一個季度交一次。

    孫有道微笑道:「一個季度已經過去了,他們壓根就沒打算給錢。只是說招待所置辦傢俱,都花了,年底一併結賬。」

    我笑道:「到了年底也別急著催,做人要厚道,得讓人家好好過個年嘛。他們愛什麼時候交就什麼時候交,欠著更好。」

    孫有道微笑點頭應諾。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拜會省委領導

一月份。孟宇翰一苦苦等待的有關蔣立群入常問有了結果的委批示同意蔣立群為向陽縣縣委常委。仍兼縣革委會副主任職務。

    但孟宇翰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因為蔣立群入常的同時。梁國強也成為了縣委常委。而且排名在蔣立群之前。

    鑒於全省社會治安勢越來越嚴峻。流氓的痞橫行霸道。惡性案件屢屢發生。為了更好的治理社會治安。根據N省省委的要求。各的市縣的政法委員會提半格。政法委員會書記均進入本級黨委常委會。以便統一協調司法機關的行動。強化打擊惡性犯罪的力度。

    不要說孟宇翰。就老爸和唐海天。也不知道當初我埋下的伏筆在這裡等著。梁國強莫名其妙的就提了格。一躍進入縣委常委會。成為向陽縣最年輕的副縣級幹部。而且是頗有實權的副縣級。

    蔣立群入常。不一會幫著孟宇翰說話。梁國強卻毫無疑問是老爸的鐵桿死忠。這一下常委會上的力量劣對比更加明顯了。叫孟書記如何不鬱悶?

    而人民飯店的包廂裡。自有另一番光景。

    本衙內「影子內閣全體「閣員」一齊與會。舉起酒杯。為梁書記作賀。

    一番觥交錯之後。國強黑臉微紅。顯的有些興奮。

    這真是意外之喜。他自己做夢也想像不到的大好事。忽然就砸下來了。以前他從不相信有天上掉餅的好事。現在卻不不信了。

    「梁書記。恭喜啊」

    陳立有再次舉起酒杯。略微有點酸酸的道。

    滿滿一桌人裡頭。大約只有陳立有心裡不是個滋味了。年過四十多年的正科。這兩工作也是風生水起的。備受上級誇獎。不成想卻被梁國強搶在了頭裡。

    梁國強憨厚的笑著。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不善言辭。不知該如何慰撫陳立有。只有通過這種方式表示自己的心意了。

    我端起酒杯。笑道:「陳局長我敬你一杯。」

    陳立有愕然道:「小俊。我有何可敬之處?」

    瞧他那神情。大約正在心裡頭罵我不厚道故意讓他難堪。

    「其實以陳局長的資歷和能耐。還有這兩年農業局做出的成績。陳局長要上個副縣級。甚要進縣委常委會。也不是什太難的事。」

    我淡淡道。

    滿座嘩然。

    這話說的有點大了

    陳立有知道在這種事上頭我從不胡亂說話。頓時一口將酒乾了。把頭向我這邊湊了湊。露出熱切的神情問道:「小俊。莫非有什麼內幕消息?」

    反正一屋子都是自己人。陳局長倒也不怕吃相難看。

    身在官場的人。聽說有向上的台階。誰心裡不毛毛亂亂的按捺不住?

    我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內幕消息是沒有。不過無論誰想要向上都是要靠自己努力的。」

    乍聽之下。陳立有有些洩氣。不過很快便打疊起精神。滿臉堆笑道:「請小俊指點!」

    聽了這話。肖志雄便撮了撮牙花子。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嚴玉成調走之後。肖志雄自然要向老爸靠攏而且他一貫與江友信關係不錯。江友信邀了他一次。他馬上便過來了。不過他才是第二參加這樣的聚會。對酒桌上以我中心的情形還不大習慣。

    「明年換屆是個最大的機會了。陳局長要抓緊。」

    我淡淡的點了一句

    陳立有了頭。仍然不是很明白。見我只說了句。便將嘴巴閉鐵緊。再不肯多說一個字。也便不好追問。只能悶在心裡頭自己琢磨。

    事實上明年換屆已經是我心裡能容忍孟宇翰的極限。不過現在倒還不急於將計劃和盤托出。眼看就春節這個年。還是要好好的。

    ……

    一九八二年春節大年初五。嚴玉成一家子和我們一家子。分乘兩台吉普車趕赴大寧市。給周先生拜年。嚴菲堅持要我坐到她們車上。小丫今年就要滿十四歲了。個子竄到了將近一米五十。眼看就是青春少女了。嬌憨依舊。全然不顧忌男女之別。

    ,了頭。眼望嚴玉成。請他定奪。

    嚴書記可惡依舊。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道:「瞧我幹嘛?想上車就快點。」

    我大喜。立即鑽上車去。和嚴菲擠到了一起。嘴裡不忘嘀咕一句:「那邊實在太擠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嚴玉成「哼」了一聲。意甚不悅。其實後視鏡裡已經洩了底啦。嚴大書記嘴角分明帶著一絲笑意。藏都藏不住。

    也難怪他高興。主政寶州市不到一。硬生生將工農業總產值拉上去二十幾個百分點。算是保住了'州的區領頭羊的位置。沒給龍鐵軍和他自己丟臉。

    向陽縣黨政一把手不和。發展勢頭尚還良好。工農業總產值在去年基礎上又漲了將近百分之五十。儘管仍然是排在第二位。與寶州市的差距卻益發小了。倒不是說老爸的能耐過了嚴玉成。只是因為此前的寶州市黨政兩套班子四分五裂。一盤散沙。嚴玉成一方面要花大力氣整頓內部。另一方面還要增產創收。也著實難為。反觀向陽縣。孟宇翰蛋歸搗蛋。經濟建設方面的事情。倒不胡亂干涉他挺明白。自己沒來的時候。人家可是墊底躍居到了第二位。若自已一來。名次倒退。何以向的委領導交1?

    正因為孟宇翰不隨意插手經濟建設的事情。老爸便還能容忍。注意維護他一把手的權威不利用常委會上的優勢故意與他為難。不過這只是他們領導同志的想法。本衙內心眼小度量窄。自私自利思想嚴重。可沒這般好風度。

    孟書記固然好本事好手段。奈何孟衙內不爭氣。等著瞧吧。

    我照例坐在靠車窗位置嚴菲坐在解英和我中間。剛上車。一隻白玉般的纖纖小手就伸過來。和我粗糙的手掌緊緊扣在一起。

    我伸出中指在她嬌嫩的手心裡摳癢癢。嚴菲便咯咯的嬌笑不已。

    解英瞥了這對金童玉女一眼。滿臉含笑。也不多說。

    「菲菲。送你的新年禮物。」

    膩歪一陣。我變戲法般自口袋裡掏出一條湖綠色繡著金

    圖案的絲巾遞到嚴菲面前。

    「呀。真漂亮。」

    嚴菲立即露出嬌俏的笑容。翻來覆去愛不釋手。

    這條絲巾。乃是本衙內年前專程驅車赴大寧市十一廣場轉悠了半天才挑選出來的。就只一條。送給梁巧的新年禮物。不是絲巾。而是一對純金的耳環。

    倒不是我厚此薄彼。實在嚴菲尚未到「披金戴銀」的年紀。我若敢掏出金耳環金戒指之類的禮品送給嚴菲。估計嚴玉成會立即將我趕下車。

    這個險不能冒。

    饒是如此。當我將絲巾給嚴菲圍在脖子上。鬆鬆打了一個結(結打不大好以前這活的不多)。正在眉花眼笑的打著小尤物嬌俏的模樣時。前座嚴書記又「」了一聲。

    「資產階級情調!」

    汗!

    ,頭。說道:「伯伯。你少說了一個字。是小資產階級情調!」

    解英「噗嗤」笑出聲來。

    「小俊。別理你嚴伯這人最情調了。結婚二十年。沒送過一星半點東西給我。」

    嚴菲扁扁嘴。冒出一句:「爸爸|沒勁!」

    這回連司機都笑了。差點打歪方向盤。

    好在嚴玉成坐在前邊。尷尬的神情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到。

    改革開放以來。N省適當加大了道路交通建設的投入去省城的國道線倒還修補了一下。車子開起來速度快了許多。大約一點左右就到了省委黨校。

    周先生早通過電話。知道我們要來。師母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在等。出人意料的是。白楊居然也在。可她瞧周先生無兒無女。抽時間來陪陪這位師叔吧。

    白楊一見到我和嚴手拉手從車上下來。立馬八卦。

    「哇。好漂亮的小姑娘……小俊是你的小女朋友嗎?」

    「白楊姐姐新年好!」

    我先按規矩講了禮貌然後才反駁。

    「女朋友就女朋友。怎麼叫小女朋友?難道我還有大女朋友不成……」

    說到這裡忽然沒了底氣。

    不瞞諸位說。確實是有大女朋友的!不過這事。決不能洩露半點。否則後果就不是「黎叔很生氣」了。而是所有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姐姐新年好!小……這位姐姐是誰啊?」

    嚴菲一點不在意「女朋友」的稱謂。規規矩矩拜過年。這才問道。

    「這是白楊姐姐。省報的記者……漂亮吧?」

    「嗯!」

    嚴菲連連點頭。

    「白楊姐姐真漂亮……姐姐。我叫嚴菲!」

    白楊高興的眉花眼。摸著嚴菲的頭。一迭聲誇讚:「哎呀。菲菲才是真的漂亮。你都說的姐姐不好意思了。在你面前。哪還有漂亮的女孩子啊?」

    嚴菲就笑。甜甜的。

    我們兩家子十來口人在省城住了兩個晚上。初七才趕回寶州。

    初五晚上。在白楊的引領下。嚴玉成和老爸拜會了省委宣傳部長白建明。自然我和嚴菲是要帶上的。尤其嚴菲。長實太逗人喜愛。到哪裡都能引的大家嘖嘖稱讚一番。

    白建明五十幾歲。上輩子電影裡看過的那種典型的高級幹部形象。大背頭。方臉大耳。不怒而威。估計白楊的漂亮致更多的是來自母系遺傳。

    大家都不大熟悉。只是禮節性的拜會。多數時候是周先生與白建明師兄弟倆在談天說的。聊些大學時代的趣事。

    偶爾白楊插幾句嘴。說的也是學的事。

    貌似他們三個。都校友呢。

    嚴玉成和老爸自是襟危坐。話題帶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恭敬的回答幾句。

    談話快結束的時候。白建明才與嚴玉成和老爸聊了一會。簡簡單單問了問寶州市和向陽縣的情況。臨了笑著說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你們在向陽縣的事跡。我也說了一些。干的很不錯啊!」

    做到省委常委的領-幹部。一般從不胡亂發話。白建明這麼說。特別用到「事跡」的評語。就是很高評價了。第一次見面。能有這個效果。相當不錯。

    初六晚上。拜會了省委常委。省委常務副主任廖慶開。是周先生引的。周先生那篇《大力提拔中青年幹部》的文章上了《內參》之後不但省委書記皮治平找他談過話。省革委主任劉東山和廖慶開都先後找他談過話。尤其是廖慶開。對周先生的見解大加讚賞。因此周先生這次上門倒也不算太冒昧。雖說廳和實權副部間是一道很大的坎。周先生畢竟頂著教授頭銜。也不落多少下風。

    廖慶開和白建明不大一樣。白建是宣傳部長。一沉穩。講究政策。廖慶開作為省革委常務副主任。責省革委的日常工作。更加務實。與嚴玉成和老爸這兩位的方上的領導幹部有更多話題。尤其難的是。他居然還記我。

    儘管我如今的容貌與四五年前已經大不一樣。但本衙內一自我介紹。他馬上就記了起來。

    「哈哈。對了。你是柳俊同學。一煤礦那個小修理工……長這麼高了。快成大小伙子啦……」

    我大為駭然。

    這也太扯了吧?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罷了。時隔多年。他竟然一下子就記了起來。難道那件事情竟然在他腦海裡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沒說的。佩服一個先!

    寒暄一陣。廖慶開主動問起了寶州市和向陽縣的經濟建設工作。自然。嚴玉成和老爸都有拿出手的政。言簡意賅的做了匯報。聽的廖慶開連連點頭。

    廖慶開還特意問起紅旗公社隊辦企業和「庭院經濟」一些項目的進展情況。聽說柳家山大隊竟然辦起了五個工廠。還與公社合作辦了一個五金廠。不由大是讚賞。

    「很好啊。柳晉才同志。黨中央國務院要求全國各的廣開門路。搞活經濟。解決城鎮就業問題。柳家山大隊的情況就是非常有益的探索啊……不錯不錯……要再接再厲。爭取做出更大的成績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09:46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抓了現行

「可以收網了。」

    我淡淡對程新建說道。

    八二年三月底。開在「為民飯店」樓上的「向陽縣紅梅招待所」因為被人舉報有賣淫以及聚賭的情形。被縣公安局治安大隊突然襲擊。抓了現行。當場抓獲聚賭者十一人。抓獲賣淫者六人。犯罪嫌疑人中包括縣委書記孟宇翰的兒子孟躍進和縣委副書記縣革委常務副主任馬智寬的兒子馬才。

    縣公安局隨即封了「紅梅招待所」。

    「為民飯店」倒是沒封。可跟封有何區別?兩個老闆都被抓了嘛。廚師和服務員。包括紅梅招待所的服務員十來個人。更是人心惶惶。生意也不做了。每日跑到公安局去打問息。

    倒不是他們對孟衙內馬衙內有多深的感情。實在是為了工錢急的整整兩個月工錢都還著落呢!

    大家對這個事情意大了。打老手頭起。工錢都是一月一結。沒聽說這個月底發上個月錢的。可是孟老闆馬老闆仗欺人。家裡有權有勢。還有社會上一幫子流氓混混撐腰。大家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一過完年就匆匆趕來上班。尤其是招待所的服務員。正月初二就安排人來值班了。如今倒好。兩個老闆一傢伙全進了局子。這工錢找誰要去?

    到第三天。忽然來幾台汽車。上頭跳下來許多後生。不問三七二十就跑到飯店裡幫搬東西。飯店守的廚師和服員慌忙出來阻止。結果被扒拉到一邊去了。

    「我們是縣供銷社。怎麼的。你們飯店還欠著我們九個月房租呢。一分錢沒給。拉東西抵債……」

    「慢著慢著。縣供銷社的怎麼啦'這些桌子椅子還有廚房裡用具。可都是著我們百貨公司的。也是一分錢沒付這些東西都是我們的。你們不許動……」

    「哎哎。大家別亂動。他們飯店還欠我們集貿市場一兩千塊菜錢呢。東西歸我們了……」

    頓時「為民飯店」成了一鍋粥。一些性急的傢伙就開始搬東西。另外一些人上前阻攔。供銷社來的人最多直接就把住了門。聲稱「一根毛也別想出門」

    正吵的不可開交眼見就要打來了。又是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公安局治安大隊隊長程新建跳下車來。呵斥道:「幹什麼幹什麼?打劫嗎?還有沒有法律了?都給住手!」

    安大隊嚇唬流氓混混小民百姓還行。嚇唬這些吃皇糧的國家工作人員那可差點火色。

    「公安局的了不起啊?你們只管抓人。飯店和招待所欠我們的錢誰還啊?」

    「就是。今天不管誰來都不頂事。非的搬東西不可!」

    「……」

    新建氣的眼冒金星。下意識的就想掏槍。還好忍住了。他這時候要是真把槍掏了出來。怕會被人家狠狠告上一狀。

    「你們什麼單位的?領導呢?叫你們領導出來說!」

    程新建大吼道。

    「喲。是程大隊啊。我是孫有道……怎麼啦欠債還錢天公的道。我這可是有合同的……」

    孫有道手裡頭揚著一張破紙頭走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合同。

    「孫主任。你們搞什麼名堂?」

    新建虎著臉。氣哼哼的問。

    「沒什麼。「為民飯店」和「紅招待所」欠著我們兩千塊錢的房租沒交還有啊裡面許多用具也是們供銷社的。我們今天要債來了!」

    孫有道一副公事公的神情。

    「這個我不管……之案子沒有清楚之前這裡的東西誰也許動。不然的話。你們就等著吃官司吧!」

    新建邊說邊朝身的方奎使了個眼色。

    方奎會意。跳上邊三輪。轟轟的開回局裡去了。

    今天這裡不但有供銷社的人。還有糧食局百貨公司和集貿市場的人。新建和孫有道演雙簧沒事。供銷社的人沒有孫有道的吩咐不敢亂動。別的人就難說了。

    新建一個治安大隊長明顯壓不住糧食局商業局和工商局。人家那也是正經的國家單位。誰怕誰啊?

    要平息事態。非的梁國強親自出馬不行。

    「程大隊。可別說我不配合你。要我供銷社不搬東西可以。這裡的東西那誰也不許動。不然。我找你治安大隊要錢!」

    孫有道也黑了臉。好像從來都沒跟程新建打過交道似的。

    「哼!」程新建別頭不理他。朝一干手下吼道:「。都是死人啊。給我把門看住了。誰敢往外搬東西。就給老子銬起來!」

    身高力大的肖劍一馬當先。把住了門。十來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掏出了警棍和手銬。虎視眈。

    見了這個架勢。搬東西的人一時倒也不敢亂動。

    這時候。旁邊已經圍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時向裡面的人打聽事咋回事。聽說飯店和招待所縣委書記和縣革委副主任的兒子開的如今犯事被公安局抓了。都是大吃一驚。

    「啊?這公安局也太牛了吧?連縣委書記的兒子也敢抓?」

    「縣委書記怎麼啦?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縣委書記的兒子干了壞事就不能抓嗎?」

    「就是就是。我看不但要抓。還要重判……都是些什麼人啦。打牌賭博耍流氓。縣委書記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我看這個書記也不怎麼樣?」

    「可不是嗎?現在這個孟書記。比以前嚴書記可差遠了。真不明白上級怎麼就派了這麼個人來當縣委書記。這不是禍害我們向陽縣嗎?」

    「說的對。我聽說啊。上頭本來是要縣革委的柳主任當書記的。結果上頭把這個什麼孟書記派過來了。還不是上頭有靠山……」

    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估計要不了多久這些話便能傳遍向陽縣的大街小巷。城鎮鄉村。

    「程大隊。你這可對啊殺人'命。欠債還錢。公的道……」

    孫有道冷冷道。

    「就是就是。欠債還錢。天公的道……」

    「孫主任。我不管你。這事情你跟我們梁書記去!我只管執行命令!」

    「梁書記怎麼啦?算孟書記來。也的講理……」

    「正是兒子欠'。老子來還!」

    孫有道尚未答話。後頭一幫子人哄鬧起來。

    汽車站離公

    多遠。很快一台吉普車疾馳而來。梁國強親到場立即肅靜下來。雖然這幫傢伙口口聲聲「孟書記來了也要講理」。可是一見鐵塔般黑著臉走過來的梁國強。一個個自然而然閉上了嘴。

    「孫主任。這是怎麼回事啊?」

    梁國強沉聲問。

    「呵呵。梁書記。是這樣的……」

    孫有道換了一張臉。笑瞇瞇的上前又演了一回雙簧。

    「還有哪些單位的同志?負責人是哪個?」

    梁國強虎目一掃。馬上又有三名中年男子排眾而出一個是糧食局的嚴股長。一個是百貨公司的副經理姓毛。另外一個事集貿市場的負責人姓黃。自稱是市場管|所的所長。

    「孫主任。嚴股長。毛經理黃長我跟你'|說。孟躍進和馬文才的事情我們公安局正在調查。案情沒有搞清楚之前。這裡的東西誰也不能動。這是紀律。希望你們能配合!」

    嚴股長毛經理和黃所長都是兵頭將尾的幹部。在這位縣委常委縣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面前。大都不敢喘一口。當即喏喏連聲。點頭不迭。

    今天這齣戲。自都是本衙內導演的。不過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四個要債單位。只有孫有道是一把手親自出馬。糧食局周局長。商業局吳局長和工商局康局長都躲在局裡不露面。派了手下的小嘍過來應個景。畢竟對方是縣委書記和縣革委常務副主任。

    兩三千塊錢固然要緊。的罪了孟書記和馬主任。可也不是鬧著玩的。

    「同志們。這個事情調查清楚之,。自然會給大一個合理的答覆。你們應該相信組織!」

    梁國強嚴肅的說道。

    孫有道滿臉堆笑:「|。只要梁書記有這句話就可以了。我們絕對相信組織。」

    嚴毛黃三人更是連聲答應。

    真是的。體制內的人。誰敢說不相信組織啊?反正都是公家的錢。要回要不回關我屁事?

    「都散了吧!」

    孫有道幾人吆喝著。不一刻散乾乾淨淨。程新建叫人在飯店大門上貼了封條。

    ……

    一傢伙了孟躍進和馬文才。孟翰和馬智寬都坐不住了。孟宇翰城府深些。雖然著急。尚能極力穩定心神。馬智寬涵養就差了點火色。一個電話打到了梁|強辦公室。

    「梁局長嗎?我馬智寬啊。我那小孩到底怎麼回事啊?」

    智寬在電話裡怒氣沖沖的。連個梁書記都不叫。還是叫梁局長。

    「馬主任。案件正在調查之中。不方便透露案情!」

    梁國強也是硬邦邦的頂了回去。不叫他馬書記。還叫他馬主任。而且只說不方便透露案情。連個匯報的客氣話也沒講。

    大家都是副縣級幹部。你不過是資格老點。牛什麼?政法口你馬智寬還不著!再說了。既然敢抓你兒子。就不怕你找上門來。

    「你……」

    智寬只說的一個「你」字。就摔了電話。

    梁國強養氣功夫可比馬智寬強多了。微微一笑。慢慢放下電話。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看起報紙來。不一。電話再次響起。

    「梁國強同志嗎?孟宇翰!」

    孟宇翰的氣勢可比馬智寬足多了。稱呼上也很正式。

    「孟書記。你好。我是梁國強。請問你有什麼指示?」

    「呵呵。指示不敢當啊……國強同志。為民飯店和紅梅招待所的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啊?」

    不知不覺間。稱呼變了。透出幾分親近之意。

    「孟書記。我們的到舉報。說紅梅招待所有人聚眾賭博。還有賣淫的情況。因此採取了搜查行動。確實發現一些違法犯罪的行為。目前案件還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對孟宇翰就不能像對待馬智寬一樣了。梁國強選擇字眼。很謹慎的答道。

    「哦。是這樣。那怎麼縣供銷社百貨公司的同又牽扯進去了呢?」

    「這個情況我暫時還不大清楚。據說是因為一些債務糾紛。為民飯店和紅梅招待所欠了這些單位幾千塊錢沒還……」

    電話裡傳來「嘶嘶」的吸氣聲。

    幾千塊。在當時。是對於一個縣委書記。也是很了不的的數目。

    「孟書記。還有什麼指示嗎?」

    「……嗯。國強同志。這個案子。你們公安局是是向常委會匯報一下?」

    梁國強稍作沉吟。說道:「孟書記。這個恐怕不方便……」

    「哦。對對。你看我。都忘記了……這樣吧。你向柳主任和唐書記做個匯報吧……」

    法律規定。這個案子孟宇翰必須要迴避。

    「好的。」

    ……

    老爸和唐海天正襟危坐。聽取梁國強的匯報。臉色凝重。

    「梁國強同志。情況屬實嗎?」

    老爸沉聲問道。

    「屬實。抓的現行!」

    梁國強重重點頭。

    「一共抓獲聚眾賭博的犯罪嫌疑人十一名。繳獲賭博贓款三千四百二十五元……另外抓獲賣淫的嫌疑人六名……」

    梁國強再次複述了一「戰果」。

    「那。孟躍進和馬文才這兩人。是聚眾賭博還是……」

    唐海天為人正統。連「賣淫」這四個字都不願意輕易出口。

    「孟躍進是聚眾賭。馬文才是……不過。據同案人員初步交代。賭博和這兩種犯罪活動。孟躍進和馬文才都經常參與。」

    「哼!亂七八糟!」

    唐海天怒氣勃發。

    他兒子唐勝洲以前參加那個「淫穢聚會」。被他修理的不善。後來硬是與嚴明一道。搞進部隊去了。算起來。今年也該退役了。若果不是去了部隊。只怕這件事情也有他的份。

    「請示兩位書記。這個案子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梁國強恭敬的道。

    「怎麼辦?當然是秉公執法了!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老爸微微一笑。平的道。

    「國強同志。你不要怕壓力。我們黨的政策歷來是有法必依。違法必究。政法部門的同志只管依法辦案的委和的革委那邊。我和海天同志會做匯報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雨欲來

「這個事情,要不要告訴我爸?」

    我問坐在對面的江友信。

    為了引孟躍進和馬文才入彀,我前前後後花了半年多時間,動用了許多人力物力,投入數千元「巨款」,等的就是這個結果。兩輩子以來,我從未設計過如此大的「圈套」刻意去對付別人,心裡壓力不是一星半點。本質上,我是那種無可無不可的懶散人,前世的經歷,多少讓我有些得過且過的念頭。此番如此「處心積慮」,其實最難的不是戰勝對手,而是戰勝自己。

    要由一個「草根」向「衙內」轉變,不是身份變了就可以的,思維習慣和行事方式都得改。這也就是我要請江友信來商議的原因。

    我需要有人肯定,有人支持!

    江友信沉吟著,未曾馬上答覆。

    他如今是台山區的區委副記革委會兼常務副主任,也算一方名人,敏感時期,我不方便去台山區找他,只好叫蘇建中接他到巧巧麵包屋來。

    這裡是我最安全的據點,無論商量什麼,巧兒和少蘭姐是斷不會往外說的,梁菊也不會。

    這幾日因為抓了孟躍進和馬文才,整個向陽縣都鬧得沸沸揚揚。江友信自然早就知道了的,卻萬沒想到都是我的尾。一時之間,猶豫難決也很正常。

    「我看,暫時不用跟柳主任說。」

    沉吟有頃,江友信緩緩開言道。

    「這個事情。眼下柳主任和唐記佔據了非常有利地位置。進退自如。如果同他們說了。反而有心理負擔。搞不好容易出現失誤……」

    我點點頭。

    其實這也是我地意思。只不過總覺得這麼大地事。將老爸蒙在鼓裡不好。

    「小俊。這個事情。你打算怎麼收場?」

    「收場?」我詫道:「為什麼要我去收場?怎麼查案子怎麼處理。那都是司法機關地事情。我就算想干涉。恐怕也是無能為力了。」

    「那好。就由司法機關去處理吧。我們只管看著就是了。」

    我笑起來。

    「光看著怕也不是個事。總還得做點別的,燒把火,眼看就要開黨代會換屆選舉了!」

    這句話才是重點所在。

    江友信臉色凝重起來,問道:「你的計劃?」

    「我想要盡快把孟躍進和馬文才被抓的內情散播出去,最好是做到盡人皆知。」

    這話的要緊處是「內情」。孟躍進和馬文才被抓,已經有許多人都知道了,但是內情如何,卻是傳得五花八門,有的離實情甚遠,道聽途說的成份居多。這個東西的生存力很有限,熱鬧得幾天就過了,逐漸被人遺忘。可是現在離黨代會召開還有一個月呢。傳幾天就偃旗息鼓了,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因而要不斷將「最新內情」傳播出去,不斷出現「熱點」,人們才會持續關注此事。說白了些,就是「統一宣傳,系列報道」。將群眾的不滿逐漸累積起來,到黨代會召開之前達到一個。

    且看到哪個時候,孟宇翰有何臉面坐在主席台上?

    讓誰來做縣委記,我想地區也一定會考慮「民意」這個因素的。

    江友信又陷入了沉思,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桌面。給老爸當了兩年秘,連這個習慣也學得惟妙惟肖了。我很有耐心,捏起醬牛肉一片一片放入嘴裡,慢慢咀嚼,也不催他。

    「揪住孟躍進,放過馬文才。」

    沉思良久,江友信冒出一句。

    我也想了想,豎起大拇指。

    不能樹敵過多,這是第一。既想搬掉孟宇翰,又想趕走馬智寬,爽快是爽快,就怕地區大佬「火眼金睛」啊。這麼整,要人家相信背後沒有老爸或唐海天的黑手,那才叫有鬼。地區那些大頭頭,哪個不是人精?能讓你們這麼瞎蒙?弄不好就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如集中火力在孟躍進身上來得實在。

    其次,馬智寬在向陽縣工作多年,有一大幫子同僚故舊,關係錯綜複雜。不像孟宇翰才來不久,根基淺薄,靠近他的大都是一幫勢利小人。把馬智寬逼得太緊,效果恐怕適得其反。

    「分化瓦解,各個擊破!」

    江友信又加了一句。

    我笑了:「就是這麼辦,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

    ……

    孟躍進和馬文才逮進去之後,孟宇翰和馬智寬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不過兩人採取的手段截然不同。如同我們分析的那樣,孟宇翰在向陽縣根基淺薄,平日裡似乎有一大堆溜鬚拍馬之徒圍著打轉,到了關鍵時刻,才覺這些傢伙基本不靠譜,起不到什麼作用。無奈之下,只得還是走上層路線,向劉文舉緊急求援。

    劉文舉的鬱悶可想而知,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小舅子到底是吃飯的還是吃草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扶上了縣委記的位置,動用了無數關係調開柳晉才三個月,算得是創造了大好機會,好不容易穩住了陣腳。誰知要緊關頭,又冒出個「聚賭」和「嫖娼」案件來。

    丟人啊!

    寶州地區八個縣市委記,就他老孟家出這樣的人才!

    劉文舉鬱悶歸鬱悶,被老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鬧騰一陣,也不得不打疊精神來對付。他倒也知道,如今向陽縣能干涉此事的只有柳晉才和唐海天,不過去找這兩位,還不如直接脫下鞋子打自己的臉靠得住些。劉文舉想來想去,撥通了地委委員、地區政法委記兼公安處處長毛益農的電話。毛益農是劉文舉的老同事老下級,料來會賣自己一個面子罷?

    毛益農接到劉文舉的電話,頭立時大了一圈都不止。

    這個敏感時期,他雅不願摻乎進去下邊縣裡的爭鬥。雖說這事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刑事案子,沒有絲毫跡象表明柳晉才唐海天插手其中。然則能坐到毛記這個位置上的人,誰腦袋裡不多長一根弦?孟宇翰是劉文舉的舅子,柳晉才卻是龍鐵軍的愛將,貌似現在柳晉才的死黨嚴玉成也是地委委員,隨便得罪哪一方都沒啥好處啊!

    「劉記,這個事情我還不知道呢……哈哈,我先打個電話去問一問情況再說吧。」

    可是劉文舉既然打了電話來,這個事不盡一下

    不過去的。毛益農打著哈哈說道。

    劉文舉心裡便是一陣不喜,以前毛益農可不是這個態度,無論見面還是電話裡頭,都恭敬得緊,一口一個「劉記」,叫得那叫一個親切。不過想想也難怪,如今人家也是副廳級幹部了,焉能再和三孫子一般?況且自己有求於人,姿態自然要放低一些。

    毛益農的電話給梁國強造成了不小的壓力,畢竟毛益農也算是正管的頂頭上司。於是梁國強在電話裡謹慎地向毛益農匯報了相關案情,很客氣地請「毛記指示」。

    誰知毛益農只說了五個字便掛了電話,其中一個字還是鼻子裡「哼」出來的「嗯,我知道了。」

    梁國強放下電話,沉思良久,還是未曾明白毛記到底啥意思。不過既然毛記親自過問了,這個事情就得加倍小心,一定要辦成「鐵案」!

    至於馬智寬,在地區沒有那麼硬扎的靠山,他只能由公安局內部入手。

    馬智寬在向陽縣工作多年,各個系統都有幾個知根知底的老部下可用。不久之後,案情便有了個比較清楚的反饋。

    馬智寬氣得摔了杯子!

    公安局內部傳來的消息,孟躍進竟然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馬文才頭上,自己裝出一副「無辜受騙」的可憐樣,聽說地區政法委毛記還專門打了電話給梁國強。

    毛益農和劉文舉的關係,馬智寬也是清楚的。

    這些混蛋!

    馬智寬在客廳裡團團亂轉,他老婆則眼淚泱泱的望著他。

    馬文才一開始的表現還算有種,該自己扛的都毫不猶豫扛了下來,甚至一些不該扛的,也扛了做人得講義氣!

    幾天之後,馬文才的口供就全變了,和孟躍進的口供差相彷彿,主謀乃是孟躍進,自己不過是個小跟班,陪著他打牌喝酒罷了。

    馬文才口供一變,案情又起了波瀾。

    因為抓的現行,算是「鐵證如山」,想要拱翻全案,基本上沒有可能。當場抓了十七個男男女女,倘若作弊,誰也沒那個能耐讓十七個人的口供變得一致。除非像在青安縣一樣,公安局從上到下「齊心協力」,或許可以找一個替罪羊出來,為孟衙內馬衙內頂罪。可惜向陽縣不是青安縣,梁國強不是那麼好捏弄的。

    既然全盤翻案沒指望,這個主從之爭,就變得格外重要。誰都知道,這樣的團伙案,主犯和從犯的量刑差得遠了。

    孟宇翰和馬智寬的同盟,不可避免的破裂了。

    在討論黨代會和人代會籌備工作的記辦公會上,馬智寬沉著臉,自始至終未曾望向孟宇翰一眼。孟宇翰一張臉也黑得像鍋底,目光正視前方,直到兩會的具體經辦人縣委秘長呂振匯報完後,仍然沒啥反應。

    呂振神情尷尬,瞧瞧老爸又瞧瞧唐海天,指望這兩位吱個聲。

    黨內事務,老爸照例不主動言,端著茶杯,一口一口品茶。

    唐海天見不是頭,咳嗽一聲,說道:「孟記,關於黨代表個人大代表的選舉,你有什麼指示?」

    「啊……哦,這個嘛……籌委會的同志照往年規矩辦理就可以了……」

    孟宇翰寡淡無味地說了這麼一句。

    唐海天就向呂振點了點頭。

    「呂秘長,按照孟記的指示辦理吧!」

    接下來吳秋陽開始匯報準備提拔或調動的部分幹部的履歷。原本這個事情,是孟宇翰和馬智寬最關注的問題,不過今天也似乎失去了興趣。基本上只是點頭,表示認可。多的話,一句也沒有。

    ……

    「這段時間,挺熱鬧的。」

    眼見得事態一步步按照預期展,本衙內心情大好,竟然向梁巧聊起這些「大事」來。

    關鍵時刻,照江友信的提議,大家都要小心行事,盡量少碰面,有什麼事情,通過電話溝通就是了。雖說通過總機轉接的電話,保密性極差,可是沒有司法機關的介入,料必郵電局的傢伙也不至於無聊到去監聽每一通電話。

    「是嗎?什麼事挺熱鬧?」

    見我心情極佳,梁巧也很開心,笑嘻嘻地問道。

    「嘿嘿,我們向陽縣馬上就有好戲看了。」

    如今是四月中旬,十幾天後,黨代會和人代會便要召開,已經有消息傳來,地委有意換人了。孟宇翰不適宜再擔任向陽縣的縣委記職務。因為根據現在的情形來看,如果地委堅持將孟宇翰留在向陽縣,極有可能在黨代會上落選。

    基層的幹部和群眾,對他縱容自己的兒子「白手起家」很不滿啊!這簡直就是巧取豪奪嘛!

    倘若他連縣委委員都無法當選,又怎麼能夠進入縣委常委,進而繼續擔任縣委記呢?

    建國三十多年,還從未生過上級組織指定的縣委記候選人在黨代會上落選的情況。這種情況一旦生,毫無疑問,將是兩敗俱傷的後果。

    孟宇翰固然臉面掃地,仕途就此終結,老爸和唐海天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地委的意圖都不能在向陽縣貫徹落實了,你們兩個傢伙就沒有一點責任嗎?為了爭權奪利,竟然連組織原則都不要了?任誰也不會相信,這背後沒有你倆的手腳。

    所以現在就要賭一賭,賭地委不願意冒這個風險。出了這種情況,恐怕龍鐵軍和周培明都是要受處分的,劉文舉只怕也跑不了。省委鐵定會懷疑他們的掌控能力!到時就算將柳晉才和唐海天都撤了,於事何補?

    孟宇翰出任向陽縣縣委記,本就是平衡的結果。

    如今既然做得如此艱難,不要說龍鐵軍和周培明不願意陪他玩下去,就是力挺他的劉文舉,怕也會打退堂鼓。硬碰硬的拼下去,得不償失啊!

    想來想去,勝算還是蠻大的。

    見梁巧笑嘻嘻的過來,俏臉嫣紅,明艷不可方物,我不禁「色心大動」,趁梁少蘭和梁菊不注意,一躍而起,輕輕在她柔嫩的臉頰上印了一口。

    梁巧又是驚慌又是甜蜜,低下頭吃吃地笑個不停。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5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09:49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七章 縣委書記

向陽縣黨代會和人代會召開之前,N省省委下達一個文地市一律取消「革命委員會」的稱呼,改為「人民政府」。地區革命委員會改稱「行政公署」。

    而N省革命委員會,已於三月底改稱N省人民政府!

    在N省存在了十四年之久的「革命委員會」,終於成為歷史。而柳晉才同志則成為大革命之後,向陽縣人民政府的任縣長。不過他這個縣長也沒有當幾天。

    縣以下的區和公社政權,也取消了革命委員會的稱呼,區稱為區公所,行政一把手稱為區長,而公社暫時未曾改稱為鄉,不過革命委員會也改為管理委員會,行政一把手仍然稱主任。

    四月二十九日,向陽縣黨代會如期召開,候選人名單上,沒有出現孟宇翰的名字,早在三天前,孟宇翰就調任寶州地區衛生局長了。

    一個縣委記,擔任地區衛生局長,多少含有一點貶謫的意味在裡面了。聽說是孟宇翰自己打的請調報告,這對方方面面,都算是有個交代,也為他自己遮住了最後一點臉面。

    不過估計這個請調報告,也不是他真的自願打的。孟宇翰的政治敏感性還沒那麼高。

    這次黨代會選舉產生了由四十五人組成的向陽縣委員會和三十三人組成的向陽縣紀律檢查委員會。隨即縣委全會以不記名投票方式選舉柳晉才、唐海天、馬智寬、吳秋陽、周和平、李承彥、梁國強、陳立有、余霄漢、呂振、李勇等十一名同志為常務委員,常委分工,確定柳晉才為記,全面主持向陽縣委員會的工作,唐海天、馬智寬、吳秋陽、周和平為副記,協助柳晉才工作。同日,向陽縣紀律檢查委員會舉行全體會議,選舉周和平同志為記。

    次日,向陽縣人大代表會議一致同意柳晉才同志辭去向陽縣人民政府縣長職務,同意馬智寬同志辭去常務副縣長職務。選舉唐海天同志為向陽縣人民政府縣長,選舉陳立有、李勇等同志為向陽縣人民政府副縣長。

    這次換屆,兩套班子的變化還是不小的。

    自然,最顯眼也最眾望所歸的,乃是老爸當選為縣委記。大家都說,早在一年前,這個位置就該是柳主任的革委會剛改成人民政府,大家還是習慣叫柳主任,若果如此,只怕向陽縣的經濟還會展得更快一些,或許能一舉超過寶州市亦未可知。畢竟縣委常委分成兩大陣營相互牽制,損耗了不少寶貴的精力和時間。也有一些代表笑著說,寶州市如今是嚴記當家,超過了他怕是不好,柳記做不出那號事情來。嚴柳穿一條褲子,誰不知道啊?

    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當初地委調嚴玉成出任寶州市市委記。就有這麼個要力保顏面不失地意思在裡頭。

    而唐海天終於正位。如願以償進了一步。成為縣長。也屬眾望所歸。代表們說。一個柳記一個唐縣長。都是實幹型領導。咱們向陽縣今後地經濟展只會越來越快速。人民群眾地日子會過得越來越好。

    在我前世地記憶中。唐海天是接嚴玉成地班。做了縣委記地。不過嚴玉成提拔得也沒那麼快。具體時間記不清楚。總之不可能八一年就調往寶州市。這麼一算。唐海天也不算吃虧。

    馬智寬卸下常務副縣長地擔子。接替唐海天地位置。就任黨群副記。三把手。大家心裡就不是很服氣了。老馬平日喜歡擺架子。風評本就不大好。這回馬文才又出了事。丟分不少。不過地區要這麼安排。大家也沒什麼辦法。

    吳秋陽進一步成為分管組織人事地副記。略略有點出人意料。這麼說。老吳同志這個年齡了。還有上升地空間?但是吳秋陽正直廉潔。深眾望。地委這麼用他。也算慧眼識人。

    縣委副記兼紀委記周和平是地委派下來地空降幹部。以前是地區紀委常委兼監察二科科長。資格不算太老地副處。放到下面縣裡。鍍金意向明顯。像前頭地蔣立群。不就沾了向陽縣這兩年經濟建設高速展地光。如願以償高昇到寶西縣去做了縣長。

    如今的向陽縣,一不小心就成了香餑餑,再不是以前那個「配幹部」的窮地方了。

    宣傳部長李承彥,政法委記梁國強,武裝部長余霄漢、秘長呂振這四名常委還是乾的老本行。

    新增的兩名常委陳立有和李勇,也是很有實力的幹部,陳立有不消說,連續兩年的先進中層幹部典型,大會小會受表揚的農業局長,「向陽園」公司和「農業科技送下鄉」工程都搞得有聲有色,確實為老百姓幹了不少實事,這樣的同志提拔重用,也在情理之中。李勇作為石馬區的一把手,不等不靠,積極進取,石馬區搞起了十幾個鄉鎮和隊辦集體企業,成績顯著,被選拔為主管工業和交通運輸的常委副縣長,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

    原縣委常委、縣紀委記魏玉華同志,因為年齡到線,光榮退居二線,享受正處級待遇,算得善始善終。對於這位處事圓滑,老於世故,但最後表現不錯的老魏同志,大家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總體來說,套用一句很時髦的話就是:向陽縣的班子,是團結的班子,奮進的班子,是一個富有戰鬥力的領導集體!

    換屆之後次縣委常委會,除了表示對周和平、陳立有、李勇等新常委的歡迎之外,柳記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開始佈置今年的主要工作任務。

    柳記的目標很明確,今年之內,向陽縣工農業總產值要在去年基礎上,至少增長百分之五十。財政收入要增加百分之百以上。

    為此,要繼續貫徹落實生產責任制改革,進一步煥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像紅旗公社那樣的「庭院經濟」模式,值得在全縣大範圍推廣。

    在工業上,要繼續大力支持「五峰酒業公司」這樣的骨幹國企,在政策、資金方面予以傾斜,放開手腳,讓

    快佔領更廣大的市場。而縣農機廠、山北區水泥廠9)企,也要大力扶持。山北區水泥廠可以考慮擴建三期工程,將產能擴大到年產三十萬噸至四十萬噸水泥。

    至於各類集體企業隊辦企業和個體經營戶,也要大力支持,鼓勵展。各級黨委、政府要正確加以引導,不能索拿卡要,搞不正之風。

    周和平第一次參加縣裡的常委會,對此很感訝異。他原以為柳記理論幹部出身,新官上任,一定會搞一場「個人演講會」,滔滔不絕,不說上兩個小時決不罷休。不料半個小時就完事了,而且講的都是十分具體的實際工作。

    這和他以前參加地區紀委的常委會議時,可真是天壤之別。每次劉文舉記一開口,大夥兒先就深深吸一口氣,準備苦熬!

    早聽說柳記是個實幹家,看來傳言非虛。

    柳記講完之後,唐縣長只簡單說了幾句。他剛剛接任縣長,交接工作都還沒完成呢,暫時尚未進入角色。原本該由他這個縣長說的,都讓柳記說完了。唐海天也不惱,他和老爸算得老搭檔了,儘管還趕不上老爸和嚴玉成那般親密無間的關係,也算十分融洽,彼此相當瞭解,知道老爸絕無擠壓他手頭權力的意思。

    隨後周和平也簡單了言,不外乎是些「初來咋到,望多多指教」的客套話,言簡意賅,不囉嗦,倒也博得掌聲一片。

    輪到梁國強言的時候,這位向陽新貴更是實在,直截了當要求增加經費,增加警力,增加辦案設備。原因是社會治安形勢越來越嚴峻,各類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有不斷上升的趨勢,必須加大力量,堅決予以打擊。

    師父這個言,與我不斷向他灌輸「危機感」有莫大關聯。

    一九八三年也就是明年,中央將布命令,通過人大立法形式,在全國範圍內開展「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活動」,簡稱「嚴打」。一些作惡多端的流氓混混,吃「花生米」的多了去了。具體哪個月份我記不起來,總之應該是下半年新學期開學之後不久開始的。師父既然如願以償成了「向陽縣政法系統的一哥」,咱就有義務幫他把這個位置坐穩當了。

    這也是幫我自己。

    如今本衙內的「影子內閣」裡,竟然有了兩位縣委常委,每每想起,我心裡那份成就感和自豪感就別提了。

    對於梁國強這個言,老爸是很贊同的。不過他正要表態的時候,總算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再是縣長而是縣委記了。

    「這個事情,我原則上是贊成的。不過要錢的事,國強同志要向唐縣長去要了,我如今手頭可沒錢啦……」

    唐海天心情甚好,笑著接道:「國強同志莫要上當啊,現在錢袋子還握在柳記手頭呢,我兩手空空,一分錢都沒有……」

    會議室裡笑聲一片,緊張嚴肅的氣氛為之一鬆。

    玩笑歸玩笑,老爸還是同意政法系統特別是公安系統增加警力,必要的辦案設備和辦案經費,也都是應該增加的,要梁國強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下次在常委會上詳細討論。

    接下來,新任的縣委常委陳立有和李勇分別了言。

    陳立有自打加入我的「影子內閣」,追隨老爸也算有些年頭了,對柳記的性格和行事作風瞭解得十分透徹,知道這是個崇尚「務實」的領導。當下也不廢話,簡單謙遜了幾句,就擺出一份方案,是關於進一步落實農村生產責任制,包產到戶和在全縣範圍內大力推廣「庭院經濟」的計劃。

    這份計劃洋洋灑灑數千言,難得的是沒有幾句空話套話,都是實實在在的數據和具體的實施辦法。包括哪些區那些公社適合種植什麼適合養殖什麼,產品如何包裝如何銷售都有詳細的分析和說明,層次分明,條條是道。

    想當初,陳立有不過一個混吃混喝等退休的清水衙門官老爺,渾渾噩噩,思想僵化,連個「顧客」的觀念都沒有,兩年時間下來,已儼然是個搞經濟建設的專家型領導幹部了。

    陳立有足足講了一個小時,比老爸這個一把手講話的時間還長了一倍,卻沒有任何常委表示出不耐煩,相反都聽得相當專注,包括馬智寬、吳秋陽、李承彥這些黨務工作都十分認真,不時若有所思地點頭。

    「好,很好啊,立有同志,干革命工作就是應該要有這種腳踏實地的務實作風。我們向陽縣的經濟要展,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要不斷提高,光靠大話空話是不行的,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幹出來!」

    老爸興奮地說道。

    這個時候李勇便有些後悔,自己本屆黨代會進入常委,成為主管工業的副縣長,組織上早就談過話交過底了,卻未曾想到要在第一次常委會上拿出一份全面完整的「施政方略」來,真是一個大大的失誤啊。看來陳立有這個傢伙大會小會得表揚,以農業局長的身份驟然升任常務副縣長,絕非僥倖。

    光這份凡事做在前頭的功夫,就很令人佩服的。

    自然,作為新任常委,在次常委會上李勇也必須要出自己的聲音。好在李勇這人,做了多年的石馬區一把手,能力和水平都很不錯。在會上個言,那也是張口就來,不帶半點結巴。他在石馬區任內大搞集體企業,雖說不像陳立有那麼準備充分,對展全縣工業也還是有一個完整清晰的思路,講起來也是言之有物,並非泛泛之談,得到與會常委的一致肯定與好評。

    「李勇同志,講得好,很有見地啊……哈哈,海天縣長,有了立有同志和李勇同志這麼強有力的助手,看來今後政府工作一定能搞得風生水起了!」

    老爸滿臉喜色說道。

    大家便跟著打起哈哈。

    只有馬智寬,臉色略微有點不大好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又犯忌諱了

爸開完常委會,晚上一回到家裡,剛吃好飯,電話就接起一聽,都是恭賀道喜的。大多是老爸的故舊好友。出於意料之外的是,鄭興雲居然也打了電話過來。鄭興雲調回地區之後,熬了幾年資歷,這次換屆,也撈了個威寧縣縣委記的正職。前任王本清因為年齡基本到線,換屆退了下來,到地區人大聯絡工作委員會做了個副主任,弄個副廳局級待遇養老。

    不管什麼原因吧,老爸這次硬生生擠走孟宇翰,顯示出強勁的實力。鄭興雲這時候打個電話來示好,也不算太突兀。大家都是主政一方的縣委記了,總不能沒事老記著過去那些恩怨,凡事要向前看。

    隨後孟宇翰也打了電話來,打著哈哈,彷彿多年老友,相談甚歡。

    這也很正常,他兒子眼下還押在向陽縣公安局收審所呢。就算在家裡恨得咬牙切齒,這個電話卻也是不得不打的。

    根據老爸的性子,估計也不會故意去與孟躍進為難,說不定還會給梁國強講幾句好話,一個暗示什麼的。這個我也贊成,擠走孟宇翰,老爸成功上位,目的已經達到,就沒必要「宜將剩勇追窮寇」了。劉文舉還在地委副記的位置上呢。孟躍進判得越重,仇結得越深。

    身在官場,該妥協時要妥協,該讓步時要讓步,這既是策略,又是生存的必須技巧。尤其是老爸這種沒有硬扎後台的縣委記,如果不管不顧,逮住誰都往死裡得罪,估計遲早得讓人家配去清水衙門坐冷板凳。

    ……

    嚴玉成的電話,差不多到十點鐘才打過來。他是老爸的知己,熟知老爸的作息時間,知道這時候,基本就清靜下來,無人打擾了。

    「晉才,恭喜啊!」

    嚴玉成在電話裡笑呵呵地道。

    「嚴記,連你也來取笑我?」

    老爸故意叫屈。

    「主政一方。大展拳腳。是好事啊。怎麼叫取笑呢?」

    嚴玉成帶點調侃地語氣。

    「晉才。你們今天地縣委常委會開得不錯嘛。對我很有啟啊。是不是你家那個『諸葛亮』又給誰支了什麼招啊?」

    電話聲音比較大。我就站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

    嗯。在嚴玉成這個自稱「岳父老子」地市委記嘴裡。鄙人這個「預備女婿」地稱呼那是一改再改啊。先是很親切地「小俊」。接下來是「好小子」。然後是「惡人」。這不又成了「諸葛亮」。而最常用地。自然還是「臭小子」!

    鬱悶一個先!

    老爸倒沒在意嚴玉成的調侃,詫道:「常委會的內容,你怎麼知道的?」

    「嘿嘿,你以為我離開了向陽縣,就沒人向我匯報那邊的事情了?」

    嚴玉成語氣裡透出幾分得意。

    老爸也便笑了。

    這說明,他和嚴玉成之間的那份友誼,依舊牢不可破。不然嚴玉成焉能如此說話。不過倒真是沒有想到,嚴玉成調離一年了,居然還是有人事無鉅細向他報告,卻不知此人是誰?

    自然,電話裡是不方便問這個事的。

    「晉才啊,孟宇翰和馬智寬那兩小子的事情,縣裡打算怎麼處理啊?」

    嚴玉成話鋒一轉,說起了孟馬二位關在號子裡吃「缽子飯」的衙內。

    老爸就加了一分小心,嚴玉成絕不會無緣無故扯起此事。

    「嚴記,你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都是小孩子,只要沒有特別嚴重的罪行,總要給一條改過自新的路走。不過這個事情,你就不必親自出面了……」

    對前面那段話,老爸心領神會,後半截子,卻有點雲山霧罩。

    「……叫你家那個臭小子聽一下電話吧!」

    嚴玉成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讓咱們爺倆都吃了一驚。老爸有點疑惑地將電話遞給我,不過仍然問了一句:「嚴記,你怎麼知道小俊也在?」

    「哼哼,這個時候他要不在才有鬼了!」

    嘿嘿,嚴大記還誇獎本衙內是「諸葛亮」,我看他自己倒真是「劉伯溫」,隔著電話也能猜到我的行蹤。

    「諸葛先生,有何指示?」

    我一上來就嘻皮笑臉,不給嚴玉成飆的機會。

    說到孟躍進和馬文才,嚴玉成居然要我接電話,這事情著實蹊蹺。

    「小俊啊……」

    我心裡「咯噔」一下,嚴玉成這時候叫得如此親熱,情形大為不妙!

    沒道理啊!

    「好手段啊……一個小布袋不但裝了孟宇翰和馬智寬,也差點將你爸裝進去了……厲害啊……」

    嚴玉成慢條斯理,似乎沒有半分火氣。

    我的冷汗就下來了,吃吃地道:「嚴伯伯,這個……」

    「怎麼,還想跟我狡辯幾句?柳俊同學,你當真膽子不小呢!」

    糟糕糟糕,連「柳俊同學」也叫出來了。若大得兩歲,豈不是要一本正經叫「柳俊同志」?這個時候,只有「以不變應萬變」了。

    「……」

    「你以為你搞的小動作,就能瞞住所有人?」

    嚴玉成語氣嚴厲起來。

    我腦袋裡「嗡嗡」亂響,滿心都是干了壞事被人忽然揭穿的惶恐不安。饒是如此,本衙內畢竟四十年人生閱歷,倒還沒有驚慌失措。

    「嚴伯伯,那你說,我該怎麼做?難道就任由這兩個混蛋在向陽縣亂搞一氣?孟躍進是個什麼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咱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跟他擺道理。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孟躍進固然不是東西,自有法律制裁他。你搞出這麼一齣戲來,差點連累你老子知道不?你以為地委領導是那麼好要挾的?若不是……哼,我看這次懸了……」

    「嚴伯伯,若不是什麼?」

    我緊跟著問。

    「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總之政治上的事情,遠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格局不夠?」

    「沒錯……你小小年紀,做事不要太魯莽!」

    我汗如雨下,聽這意思,地委鬥爭也著實厲害,估計調走孟宇翰,不知經過多少番龍爭虎鬥。嚴玉成如今是地委委員,對內幕自然知曉得比我要多得多。

    不過我也不妄自菲薄,儘管嚴玉成語氣嚴厲,但我知道,「孟躍進事件」絕對是孟宇翰倒台的直接導火線,不然的話,老爸上位不會如此之快。

    然則

    理,暫時就沒必要跟嚴玉成辯駁,沒的惹惱了他,白9訓斥。

    「算了,事情既然已經做了,多說無益。往後要小心行事!」

    「嗯,我知道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孟躍進的事情,你是始作俑,那麼也得有由你去解決。怎麼做,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嘿嘿,嚴伯伯,我小小年紀,懂得什麼?這個還真是要您指點。」

    「臭小子,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這句「臭小子」一叫,我懸起的「小心肝」總算是掉回了肚子裡。

    「好好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先試試看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向伯伯討教!」

    我順手一記結結實實的馬屁拍了過去。

    「哼……叫你爸聽電話!」

    我吐了一下舌頭,將電話交還給老爸。

    老爸臉色已經沉得像鍋底。他何等睿智,聽了我們的對話,哪還有不明白的?敢情這件事情裡頭,還真的又有自己這個寶貝兒子的尾。

    「嚴記,這個事情……」

    「得了,都過去了。等會你自個問他吧。不過呢,這事雖然是做的魯莽一點,也算是打蛇打在七寸上……晉才,眼下向陽縣的班子配備還是很合適的,你要抓住機會,甩開膀子幹一場,爭取縣裡的工作再上一個台階。這個時機很重要啊!」

    嚴玉成依舊是指點的語氣。不過他如今是地委委員,老爸又一向敬服他,這麼說話也屬正常。

    「嗯,我知道了。」

    「那好,你早點休息吧。」

    老爸放下電話,扭頭一看,我正在歪眼咧嘴做鬼臉。

    「怎麼啦?」

    老爸虎著臉問道。

    「我說嚴伯伯講話口不應心,明明知道你會揪住我審問,還說什麼早點休息……」

    老爸神情嚴厲,我倒並不害怕。蓋因他是我老子,而且剛剛我已經把這事大致在心裡前前後後想了個明白,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那你自己老實交代吧,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挺簡單的,他們不知道怎麼開飯店開招待所,我就給他們支了個招……」

    事已至此,也就無需隱瞞,前因後果,給老爸簡單匯報了一下。

    老爸臉上神色驚疑不定:「這事,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早跟你說了,你會同意?」

    「不會!」

    「那不就對了。但是嚴伯伯就會同意!」

    「嗯?」

    我就笑了,說道:「爸,這個上位的心態,你還要再好好跟嚴伯伯學學才是。他既然對這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不同意的話,他早就跳出來了。」

    老爸頓時語塞。

    嚴玉成明明知道,卻不加制止,那就說明整件事在他認為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不過聽剛才電話裡頭的意思,他著實出了不少力氣。

    我自言自語地道:「怪事,這事又是誰漏給他的?瞧來我身邊間諜不少呢。」

    「你身邊都有哪些人?」

    老爸問道,多少有些好奇。

    兒子建起了一個「影子內閣」,嚴玉成知道了,老爸反倒蒙在鼓裡。

    這就是技術型幹部和政治型幹部的區別。

    「我身邊人挺多的,主要是梁國強,陳立有,孫有道和江哥,另外小舅,胡家輝和肖志雄勉強算得上……」

    肖志雄?

    我明白了!

    多數時候,我是和身邊的人在人民飯店吃飯商量,肖慶安多少知道一些,可不就告訴了肖志雄?肖志雄自然是要向嚴玉成匯報的。至於無人向老爸匯報,那也很好理解。我是他兒子,哪需要別人來饒舌?只怕他們還在心裡以為,這都是老爸暗中操控的呢。

    老爸嚇了一跳:「好傢伙,兩個縣委常委呢!」

    「那是!」我不免又有了幾分得意,見老爸神色不善,趕忙加上一句:「都是你的人!」

    這句話加得及時,果然生效,老爸神色好了些許,坐下來,點起一支煙。我有些忐忑地望著他。雖說都是為了他好,這個事情也做得太陰了,不符合老爸一貫坦蕩的性格。

    「你說,你嚴伯伯後面那句話什麼意思?」

    老爸抽了幾口煙,忽然問道。

    「什麼話?」

    我一門心思還在「陰謀詭計」上頭,一時未曾料到老爸問起這個話題,不覺愕然。

    老爸蹙起眉頭:「他說,要抓緊時機。」

    我這才想起,嚴玉成這話,貌似是有些深長的意味在裡頭呢。一念至此,我又暗暗舒了口氣。看來老爸是不會揪住孟躍進馬文才的事情不放了。

    「嗯……嚴伯伯也是勉勵之意吧?」

    我很不確定地道。

    「不對……莫非,上頭對我和海天縣長搭班子又有意見?」

    老爸如今也敏銳起來了。

    我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不會吧?」

    隨即就明白,老爸這個擔憂是有道理的。擠走孟宇翰,上頭毫無疑問會將老爸和唐海天的組合看成新的嚴柳系組合。國內官場,一二把手太融洽了,上級總是心裡膩歪,覺得你們會聯起手來,沆瀣一氣欺瞞領導。嚴玉成定是聽到了一些風聲,才特意提醒這麼一句的。

    這個潛規則真是的!

    老爸深有憂色:「這麼說來,真的是要抓緊時間了,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呢。」

    上頭真有意見的話,也不知道會動老爸還是動唐海天。但願老爸這個擔憂不會太快成為事實。

    「爸,剛換屆,你也不要太擔心,一兩年時間總是有的。再說,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那麼多,做不完的。」

    我也知道這般虛言安慰對老爸這種一心干實事的幹部作用不大,可是當此時除了安慰我又能說什麼呢?

    老爸點點頭,說道:「孟躍進和馬文才的事情,你打算怎麼去收尾?」

    我一聽深感頭痛,當初只想往死裡整這兩個混賬,無所不用其極,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又要去收拾這個爛攤子,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晦氣!

    「爸,這事情不好辦,你讓我想想,過兩天再說吧!」

    「嗯……」

    見十二三歲的兒子雙眉緊蹙,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老爸心裡也不大好受,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說道:「也不當什麼大事,做都做了,不用怕,先去休息吧!」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6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09:51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九章 善後處理

賭和賣淫嫖娼其實不會把事情搞得潑天之大,關鍵還和馬文才兩個人特殊的身份,利用老子的職權,巧取豪奪租房子欠著、買傢俱欠著、買糧油欠著、買菜欠著,連員工的工錢也欠著。飯店賺了錢,全把去輸掉,又或扔在女人肚皮上,欠債一分錢不還,這就讓大家很不舒服。

    須知我國國民的「紅眼病」是最嚴重的。

    說不定把別人換到孟馬二人的位置上,只怕做得更過分。問題是自己沒那個「運氣」,這便加倍看不慣起來。連帶孟宇翰和馬智寬也毀了名聲沒你倆撐腰,兩個小混蛋敢這麼囂張?

    這個事情也從側面給了我一個警醒做「衙內」固然滋潤,可是一上來,先就背了個壞名聲啊。得加倍小心才是。

    我躺在巧巧麵包屋的竹躺椅裡想了很久,覺得要給孟躍進和馬文才減輕一點罪責,先便是要把「爛尾」擺平了。人家不吵不鬧了,才好低調處理。不然又會節外生枝,連帶著把自己也牽扯了進去,那可得不償失。想清楚了,便站起身來,去供銷社叫上蘇建中,開車去柳家山找黑子。

    可巧黑子並未出門,在物流公司辦公室和小青姐算賬呢。

    如今的通達物流公司,又比去年壯大了許多,車子增加到10,而且加的都是卡車。宏達搪瓷廠擴大生產線,連鋁飯盒和不銹鋼飯盒都上了,產品供不應求。而對原物料的需求也是大大增長。物流公司十台車幾乎川流不息,也還是忙不過來,不得不與省運公司的公家車子聯繫,讓他們幫忙帶貨。

    黑子一見我,馬上笑道:「俊少,來得正好,我正要同你說事呢。」

    「什麼事?」

    「再買兩台車吧,不然真是忙不過來了。眼看著三伏天就要到了,風扇又得貨,怕是再買兩台車都還不夠,這個場地也小了……」

    黑子這個不多話的人,破天荒說了這麼一大撅,小青姐都有點怔愣。自己和他說話,他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好不容易憋出一個「好」字或「嗯」的一聲罷了。

    我笑道:「兩台車不夠。就多買兩台。場地不夠。就擴大場地。」

    黑子愣了一下。搔搔頭嘿嘿地笑了。

    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嗎?自己還當成多大地事呢!反正現在公司賬上。盈利不少。

    「小俊。你坐!」

    小青姐搬了椅子過來。其實辦公室才多大。也就是多走一步兩步地事。

    「謝謝小青姐。」

    對小青姐,我一直保持著相當的客氣,禮貌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轉眼我就十三歲了,身高超過了一米六,雖然臉相還嫩,從後面看已經是大小伙子的體格了。

    「……」

    小青姐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轉身走開了。

    奇怪,她今天情緒似乎有點不對頭啊。平日的小青姐可是活潑開朗,神采飛揚的性子。今天怎麼啦?

    「俊少,來視察工作是吧?」

    黑子搬了椅子在我對面坐下來,笑嘻嘻的掏出煙,瞧那架勢是想遞過來一支,不過還是忍住了。

    「不是,我來是有別的事和你商量。」

    我輕輕甩甩頭,將小青姐的古怪甩到一邊,和黑子說事。

    見我神情凝重,黑子收起笑容,也嚴肅起來:「你說。」

    我禁不住又向小青姐瞥了一眼,見她正端了醬牛肉和其他的小吃過來。這是她的保留節目。想想這事也沒必要瞞她,無論如何她不會說出去的。

    黑子又笑了,有點促狹。

    「小青,你平日裡藏著寶貝似的,誰也不給吃,原來都是給俊少留著呢……」

    小青姐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顏經理,你要吃就自己拿,我也沒鎖著。」

    黑子扭過頭做了個鬼臉,等小青姐又走開了,才搖搖頭,笑道:「這丫頭,這幾天情形有點不對,沖誰都火。」

    我點了點頭,說道:「黑子,這個物流公司,你交給大剛打理吧。你和胖大海回街上去。」

    黑子一怔,眼瞅著我等待解釋。

    小青姐本來氣哼哼的走開去,聽了這話也站住了,找個椅子坐下,往這邊瞅過來。

    「是這樣,孟躍進和馬文才那個為民飯店和紅梅招待所,我想給他盤下來,你和胖大海去管。」

    「什麼?」

    黑子差點跳起來,比當初聽到我叫他給孟躍進兩個下套還吃驚。

    「那可是個爛攤子,七七八八欠著近萬塊錢呢……」

    「沒那麼多,七八千塊吧。」

    我淡淡地道,全然沒當一回事。

    實在的,我現在也確實沒把這萬八千的放在眼裡。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去年成立後,展勢頭猛烈得很,騰飛機械廠小型建築機械系列已經面市,張力正挖空心思四處去找真空液壓方面的專業技術人才,準備上中大型機械。廠房面積一擴再擴,接近一萬個平方了,今年三月份一個月的銷售額就突破了一百二十萬。宏達搪瓷廠大大小小的液壓機增加到十八台,形成了搪瓷製品、鋁製品和不銹鋼製品三個系列,產品幾乎覆蓋了N省十五個:柳家山以及附近幾個大隊的靈泛角色,有好多放下廠裡的工作,走了出去,在各地擺開了銷售這些日常用品的攤子。清涼風扇廠的規模早已遠遠超過了「師父」D省南方市那個風扇廠,「清涼牌」電風扇至少在寶州地區成了響噹噹的名牌。最可喜的是興旺飼料廠,那是絕對的供不應求,一連擴展了兩次生產線,面對著滾滾而至的訂單,全廠自廠長以下,無不忙得四腳朝天。組織工人三班倒,還是沒辦法滿足客戶的要求。

    紅旗公社黨委記周冠雄仗著前任江友信當初與飼料廠簽訂的三年合同,每日派兩個司機開著車堵在飼料廠緊著裝貨,要等他裝剩下了,才有別人的份。飼料供不應求,從另外一個方面也反應出紅旗公社的養殖業結出了豐碩的成果。

    這個周冠雄,雖然與江友信不對付,幹工作倒也不含糊,公社的事情搞得井井有條,「庭院經濟」全面開花,紅旗公社社員群眾的日子,那是芝

    節節高啊!連山北的四個大隊,也逐漸擺脫了食T貧狀況,開始有了富裕起來的苗頭。

    就沖這個,咱不但不記恨他,還高看他一眼。和五伯商量好,與公社合作的五金廠,在技術和資金方面持續加大了投入,展勢頭也相當不錯。

    前段日子算了一下賬,我在柳家山實業以及通達物流公司所佔的股份,包括動產與不動產,折合成現金已經超過五百萬。照這樣展下去,總額突破一千萬指日可待。我原本打算要讓出一些股份來,讓集體多佔一些,想想還是打住了。暫時我還需要這些資金。改革開放的大潮才剛剛開始,接下來幾年的機會太多了,不單是國內的,還有國際上的,我需要足夠多的資金去啟動一個巨大的經濟槓桿,以產生最大化的效益。與其現在讓柳家山的父老鄉親多分這幾十百把萬塊錢,不如今後十倍百倍地反饋回來。

    當一個人的身價達到了五百萬之巨,確實是不會將幾千塊錢放在眼裡了。

    黑子卻不能理解我的心態,還在跟我急。

    「七八千塊不和一萬塊差不多?關鍵是,咱們幹嘛給那兩個混賬東西擦屁股?」

    我笑道:「黑子,還記著仇呢?我說算了,人家石麗都快跟你結婚了,還計較什麼?你也不是那麼小家子氣的人。說起來,沒有孟躍進,你能娶得上這麼漂亮的老婆?」

    小青姐「噗嗤」一聲,輕輕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小糯米牙。

    我輕輕舒了口氣。

    笑了就好,瞧來問題不算太嚴重。

    黑子有點不大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隨即正色道:「不是我小家子氣,給他們擦屁股也沒事。關鍵把錢扔水裡去,要有一個說法。」

    我沉吟著,考慮要不要將事情都告訴他。不過這個沉吟也沒多久,黑子這人雖然在社會上混過,憑直覺應該是可以信任的。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這用人吧,有時還真的就是憑直覺。

    黑子這類人,你跟他推心置腹,他也就跟你死心塌地。你若是表現出不信任,哪怕只是一點點,人家還會不會跟你一條心那就要兩說了。

    「是我爸的意思。如今孟宇翰也走了,馬智寬怎麼說還在縣委副記的位置上,沒必要往死裡得罪人。該放手的時候要放手……」

    「明白了。」

    黑子重重一點頭。

    「該怎麼做,你立下個章程來,我照辦就是。」

    「也沒什麼章程,全面接手。欠多少債,都給他還了……不以你的名義,以胖大海的名義去接手……」

    「嗯。」

    黑子也不問為什麼要以胖大海的名義接手,知道我這麼安排自有道理。他只要心裡順了,就絕不囉嗦。但我也不想他蒙在鼓裡。

    「是這樣,通達物流公司不是在街上有個辦事處嗎?如今縣裡其他地方的經濟也達多了,需要流通的物資更多,不能老窩在柳家山了,是時候走出去啦。你去辦事處主持工作,飯店也歸你掌總,胖大海具體負責。不過,那個紅梅招待所要關掉,不能再開了,二樓三樓都改成飯店。」

    「招待所為什麼不開呀?」

    小青姐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們大隊那個招待所,生意可好了。」

    這倒是實在話,柳家山大隊如今飯店招待所一應俱全,一些能幹角色瞅準了工廠業務往來的客戶這塊資源,飯店一開就是兩家。

    我笑了笑:「那個紅梅招待所,名聲不好。」

    小青姐就紅了臉。

    「紅梅招待所」賣淫嫖娼案搞得沸沸揚揚,小青姐自然也聽說過了。這在當時,是個壞得一塌糊塗的名聲,正經人誰還敢去住啊?畢竟開招待所,主要客源還是正經生意人和出差的人。

    當然這只是表面的理由,真實的原因是我擔心明年的「嚴打運動」。招待所藏污納垢,正是公安機關重點關注的所在,黑子和胖大海都是有案底的,到時難免被殃及池魚。

    這個絕不可掉以輕心,黑子如今不僅僅是我賺錢的幫手,還是我的朋友。

    「就這麼定了。這事要快,你馬上和大剛交接一下,這兩天就和胖大海過去接手。那些破破爛爛的裝修和傢俱,挑一挑,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就送人吧,誰愛要誰就拿走……別心疼錢,開飯店,要講究個氣派,太寒酸了掉份!有身份的客人也不會來。」

    這話對黑子的胃口。畢竟是做過「大哥」的人,凡事講究個排場氣派。供銷社汽車站門市部二樓三樓都改成飯店,得有千把個平方,跟人民飯店比,只怕面積還要大一些,算得向陽縣數一數二的大飯店了,如果不想辦法吸引有身份的客人,光靠賣點零星「快餐」,根本不夠瞧。

    為孟躍進馬文才擦屁股固然必須要做,卻也沒必要搞得自己老虧本。再說自己開了飯店,往後一些重要聚會自然就要移去那邊,不搞豪華一點,怎對得起梁記陳縣長這干「太爺」?只怕連程新建都要腹誹不已了。

    想起人民飯店的「洩密」,我又說道:「這個飯店的佈局呢,我看二樓以大廳為主,往後也能接下結婚喜宴、壽酒之類的大場面。三樓本來是招待所來著,已經隔開了一間一間的小房子,就不用全部拆掉了,拿來當包廂用吧。不過要改造一下,加強隔音效果。不要搞得這邊說話,隔好幾個包廂都能聽見。」

    我邊說,黑子邊點頭。

    「好啦,就這麼辦吧。你自己看著花錢就是,找個好點的會計,把賬做清楚一點……我去五伯那裡坐一會。」

    我邊說邊往起站,準備出門。

    「小俊……」

    小青姐忽然叫住了我,神色有些慌亂。

    「我……我有事和你說……」

    我心裡一驚,卻也不便拒絕,笑道:「好啊,有什麼事你說吧。」

    小青姐瞥了一眼黑子,欲言又止。

    「我去找胖大海商量一下,你們聊。」

    黑子何等機靈?笑了笑,走出門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第一百八十章 小青姐的願望

「小青姐。什麼事啊?」

    我鎮定了一下心神。有些不安的道。聲音乾澀。連我自己都覺的難聽。

    「小俊。我。我不想在物流公司事了……」

    小青姐沒察覺我的不安。絞著手頭的鋼筆。似乎比我還要緊張。

    我先是輕輕舒了口。隨即一驚:「為什麼?不是做的好好的?是嫌工資低嗎?」

    汗!

    不愧是上輩子在資家手頭打了十幾年工的。一聽說「辭工」。馬上就想到待遇問題。

    「不是不是。工資夠高了……我……我……」

    小青姐額頭冒出了細的汗珠。想要走近一些。似乎又很猶豫。小青姐比我大了五歲有餘。今年該是十八歲了。已然長成標準的大姑娘。唇紅齒白。身材窈窕。薄薄的毛衫下。雙峰高聳。實在也是個很耐看的漂亮女孩子。

    奈何她是姓柳!

    見此情形。我不覺為心疼。

    我這人吧。上輩子草根。沒啥女人緣。對漂亮女子的「免疫能力」超低。基本上等於。小青姐楚楚可憐的神態。我的心理防線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小青姐。別急。慢慢說……」

    我額頭上也冒汗了。喉嚨越發乾的厲害。

    「小俊。我。我想離開柳家山……」

    「什麼?」

    我大吃一驚。

    「這是怎麼說的?」

    「我想要去讀書。學會計你…你幫我想想辦法……」

    原來如此。

    我頓時長長舒了口氣。笑了起來。

    「想去讀書學會計是好事啊。我堅決支持。舉雙手贊成!」

    「真的?你答應了?」

    「那當然。我絕對想一切辦法。幫你把這事辦成了。」

    我幾乎想都沒想。就拍起了胸脯。「砰砰」作響。

    唉。跟孫有道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染上了這個喜歡亂拍胸脯的毛病。好在本衙內遠比孫猴子結實。倒經的起拍打!

    「真的?」

    小青姐立即開心起來。

    我笑道:「放心好了。我騙你幹嘛?」

    小青姐抿嘴一笑。也堪稱風情款款!

    沒來由的我心裡又是一陣猛跳。

    奶奶的這可有,不大爭氣啊!

    「哎。你怎麼忽然想起要去讀書學會計呢?」

    我笑著問。

    小青姐的臉色又陰沉起來。伸手捋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我給我介紹對像……我煩都煩死了……」

    「介紹對像好啊。這麼漂亮。求親說媒的一定每天都是川流不息吧?」

    我笑著調侃。

    「你……不跟你說了……」

    小青姐賞給我老大個衛生丸子。有點氣惱的扭過頭去。

    我不覺大為尷尬。事情明擺著。人都可以跟她開這個玩笑。唯獨我不能這麼說。

    「小青你在不'」

    樓下響起七娘的叫喚聲。

    小青姐臉上浮起極厭惡的神情。輕輕一跺腳。氣道:「又來了!」

    我大奇:「什麼又來了?好像是七娘的聲音啊……」

    心說這丫頭怎麼連老媽也恨上了。

    「就是她嘛。肯定又帶了什麼媒人過來了!」

    我拍了拍額頭。奶奶的。怎麼變這般遲鈍了?娘這時候跑來。八成又是為了給小姐介紹對像想想也難怪。十八歲的大姑娘在農村再不處對象。要招人笑話了。

    「小青。在不?」

    樓梯聲響過。七娘喜氣洋洋的聲已到了門外。

    「小青……哎呀。小俊也在呢……」

    娘沒想到在辦公'看見我。吃驚之餘有些尷尬。以為打擾了我們談「公事」。

    「七娘好。」

    我笑著點頭。斜眼一她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四五十歲的女子骨高聳。嘴唇薄面善緊。仔細一想。這人不正是幾年前醫院裡要將梁巧賣給老光棍的媒婆桂花嫂嗎?嘿嘿。她倒也與時俱進。「紅娘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跑到柳家山來了。

    自然。時隔多年。我早已不復當年九歲小屁孩的模樣。桂花嫂卻未曾認出我來。只是盯著小青姐看個不停。嘴裡「嘖嘖」聲。

    桂花嫂身後。跟著一二十二三歲的青年男子。卻也高大帥氣。衣著打扮很考究。褐色夾克衫。黑色長褲。黑皮鞋。襯的整個人蠻精神的。瞧那鎮定的架勢。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莫非這就是桂花嫂要介紹給小青姐的對象。嗯。很是可以呢。看來桂花嫂做媒的水平也長進不少啊。便給敲敲邊鼓。

    「小青啊。桂花嫂給你帶來個朋友……」

    呵呵。七娘的水平也大有提高啊。不說「對像」說「朋友」。

    「什麼朋友啊?不見不見。我忙著呢……媽。你也是的。老是在上班的時候來談這些事……」

    小青姐可一點都不假辭色。當即在辦公桌後坐下來。搬出一堆賬本子。開始記賬。正眼都不瞧一下那個男的。至於桂花嫂。那更是直接無視了。

    許是這種情況見的多了。七娘也不惱。笑瞇瞇的道:「小青呀。小嚴可是在渡頭鎮革委會上班的呢。國家工作人員啊……」

    |命委員會剛更名為人民政府不久。七娘這種老派人還是習慣叫革委會。

    小嚴?嗯。還是嚴玉成的老鄉呢。和紅旗公社姓柳的特多一樣。「嚴」乃是渡頭鎮第一姓。鎮政府上班。那算很不錯的了。

    「媽。是不是我在家裡白吃白喝了你要趕緊把我推出去?」

    小青姐「啪」的合上賬本。將七娘嚇了一跳。臉上有點掛不住。礙著眾人臉面不好發作。只的訕笑道:「死丫頭。胡說什麼……」

    「哎喲。小青啊。我跟你說……」

    桂花嫂哈哈笑著。備鼓動如簧之舌了。

    「你不用說了。」

    小青伸手止住她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

    「媽。我正要告訴你。我要出去讀書了。」

    「啥?」

    娘一時回不過神來。

    「我說。我要離開家山到外邊去讀書去學會計!」

    小青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眼睛瞟了那位嚴姓幹部一眼。那意思明擺著。您就死了這心吧!嚴姓後生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哈呀你個死丫頭。你都離開|堂多少年了。還去讀什麼書?你這不是……」

    「我跟你說不著。我跟爸爸說去!」

    小青姐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哈呀。這……這都什麼事啊?」

    娘一拍巴掌急毛急火跟著追了出去。到了門口才想起要和我打個招呼。朝我擠出一絲笑意……

    桂花嫂和嚴姓後生面面相覷。也跟了出去。

    我搖了搖頭。這畢竟是七伯的家。咱就不摻和了。還是去和五伯說幾句話。扯一下企業發展的事情罷。小青姐想要去讀書的念頭倒讓我有了些新想法。

    來到柳家山大隊部。五伯正坐在敞亮堂的辦公室裡看賬本。聽從了我的建議。五伯在這個大隊部花了大本錢。全新的三層鋼筋水泥房子。裡裡外外石灰刷的雪白。五伯這大隊支書。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主任。著實抖了起來。了大大一間辦公室。不但辦公桌椅報紙架一應俱全還配上了沙發和茶幾比之老爸那縣書記的辦公室。也不遑多讓。

    「呵呵五伯如今真是闊氣起來了。」

    我一走進五伯辦公室。便調侃道。

    「小俊啊。你來了?」

    五伯摘下老花鏡。笑嘻嘻的道。

    如今五伯日子確實的愜意。累是累點。可是威風啊。不要說柳家山臨近幾個大隊。就在整個紅旗公社。那也是跺一腳的動山搖的狠角!公社書記周冠雄都要讓他三分。前些日子。《寶州日報》專程下來兩名記者。給五伯和柳家山的企業做了一個專訪呢。

    短短幾年時間。'|大變化。五伯間做夢也會笑醒!柳家宗族多少代人振興族房的夢想。在五伯手頭終於成了事實。他柳晉文的名字。將來注定要在柳家族譜上大書特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但是我卻心頭有些沉重。

    不為別的。就為那副老花鏡五伯老了!

    當年那個「霹靂火」似的五伯。現今也要戴上老花鏡才能看清楚賬本子了。

    「五伯。我們自己建個學校吧。」

    我在五伯對面坐下來。

    「建個學校?咱大不是有個小學嗎?」

    五伯邊起身給我倒茶水邊問道。這可是很了不的榮耀了。五伯很少親自給客人倒茶的。更何況還是他一個未成年的本家侄兒。

    我慌忙站起身來。自己去拿開水瓶。

    「五伯。這可使不的。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嘿嘿。沒事。你五伯還沒老……」

    呵呵。這可真叫老當益壯。

    「五伯。我說的不是小學。我說的是技工學校……嗯。中學也可以自己建……高中不行。初中應該可以。」

    「技工學校?」

    五伯眼睛瞇縫起來。

    「嗯。這個主意不呢。小俊。我們現在場面搞這麼大。光靠附近幾個大隊。工人不夠用。」

    光是湊人數不難。但懂技術的熟練工人就不好找了。

    「是啊。僅僅靠師傅帶徒弟這種模式培養熟練的技術工人。太落後了。而且我們這裡的師父。又都有壞毛病。喜歡留一手。留來留去。教的徒弟那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實這不是向陽縣都有的壞習氣。全國似乎都有這個毛病。上輩子我在台資廠打工的時候。自己可不也有這「惡習」。生怕「教會徒弟打師父」!涉及到師傅們的飯碗和待遇問題。光靠做思想工作收效甚微。關鍵還是要靠制度和好的模式。後世各種職業技術學校。那是猶如雨後春筍一般。遍的開花。那也是因為有市場需求

    「行。我看這個辦法行的通。反現在大隊有錢。我們說幹就幹!」

    五伯一拍桌子。說道。

    我笑起來。五伯這般財大氣粗。真有點暴發戶樣子。

    「五伯。要建學校就要搞的像模像樣。」

    「那還要你說。全新的。新房子新教室新機器……什麼都是新的。就是師父要老的。呵呵……」

    「五伯啊。這個學校。要對外招生。不要局限在柳家山和紅旗公社。近親繁殖啊。品種好!」

    五伯不理我這個「親繁殖」的古怪名詞。問道:「為什麼?這是我們自己辦的學校。為什麼要對外招。讓人家把技術都學跑了!」

    「五伯。你這個也師父一樣的病。不想把絕招掏出來教給別人。這個學校必須要獨立核算。自負盈虧。不能辦成子弟學校。不然的話。遲早辦不下去。」

    五伯瞪起眼睛。很是不服。

    我笑著繼續做說服工作:「五伯。廠要發展壯大。靠的是技術革新。保守是行不通的。不過我們可以給個優惠政策。是技術學校成績優異的學生。可以優先安排在我們的工廠上班。對術學校的老師。也要搞獎勵制度。誰教的學生技術最好。數量最多。誰拿的工資獎金就高。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藏私了。」

    五伯仔細想了想。說道:「聽起來是這個理。」

    我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不再說話。

    五伯這人我可是太知道了。只要他認了這個道理。鐵定會照此辦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小俊啊。你在這裡呢……哦。五哥……」

    正說著。七伯自外急匆匆跑進來。滿頭汗水。

    我「呼」的站了起來。緊張的問:「七伯。出什麼事?」

    剛才小青姐怒氣沖沖跑了出去。我還真是很擔心呢。

    我的緊張倒將七伯嚇了一跳。定定神。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就是小青說要去讀書學會計。還說是你安排的……」

    原來是這個。我暗暗鬆了口氣。料必小青姐招架不住七伯和七娘的輪番「轟炸」。沒奈。只將本內推了出來抵擋一番。

    「老七。小青想去讀書是好事啊。我這正和小俊商量辦技術學校的事情呢。」

    沒等我說話。五伯已經先開了口。

    「好事是好事。就是……」

    面對五伯這個一貫|勢的支書兼長和我這個「大老闆」本家侄子。七伯不自禁的有些手畏腳。說話也不利索了。

    「就是什麼?老七。你也不要一天到晚張羅著給小青介紹對象。小青今年是十八歲吧?也不大嘛。過兩年再找婆家也不遲。以你柳晉平如今的家庭環境。難道還怕女兒嫁不出去?」

    五伯虎著臉就是一頓訓斥。

    我不禁偷著直樂。難為五伯竟然有如此開明的思想。看來一個人的位不同了。看問題的眼光也會大不一樣呢。

    改革開放。最主要的還是改變了人們的思想和觀念啊!

    七伯頓時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我瞥見門外紅影一閃。鼻端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敢情是小姐在門外偷聽來。聽了五伯這段話。估計她著的心也就落下去了。

    只是本衙內的心。卻又沒來由的懸了起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7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00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官場潛規則

接手「為民飯店」和「紅梅招待所」,用的是胖大海的名義。黑子在道上聲名太響,不大合適在嚴打前過於招搖。因而無論是物流公司還是飯店,兩頭我都叫他躲在了幕後。

    這個事情既然我出了面,供銷社那邊是一點問題都不會再有的,梁國強和陳立有先後進入常委會成為實權在握的副縣級幹部,對孫有道刺激蠻大的。老實說,前段時間孟宇翰貌似在向陽縣站穩了腳跟的時候,我看得出來,孫猴子有點搖擺的跡象。畢竟縣委記才是一把手,上頭調了孟宇翰過來,擺明了對柳主任還有些看法,至少是不會在短期內讓柳主任再進一步。讓他這人精似的傢伙冒險與孟宇翰作對,確實有點擔驚受怕的。柳主任若一直能留在向陽縣,問題或許不大,終歸嚴柳系的幹部在向陽縣還是佔據了許多重要位置。怕的是地區力挺孟宇翰,最終將柳主任調走了事,他們這幫跟得很緊的幹部只怕沒好日子過。好在我安排給他的差使面子上倒也不是與老孟作對,相反還有一點討好巴結的意思在內,孫猴子這才安心了些。心想萬一不行,咱不向孟衙內要錢還不行麼?

    對孫有道這點小心眼,我心裡明鏡似的,也不點破。

    這身在官場吧,總是「見風使舵」的人佔了大多數,也不能指望個個都跟文天祥一樣忠義無雙。若我沒法把事情做漂亮了,事到臨頭,也不能怪人家「樹倒猢猻散」。

    因此我叫他去「為民飯店」拉傢伙演雙簧的時候,孫有道著實猶豫了很久。直到成功擠走孟宇翰,老爸當真成了縣委記,孫有道才暗自慶幸,覺得真是沒跟錯人。

    這回我和他一說,孫猴子自然屁話沒得,滿口應承,還問我要不要索性將門市部一樓也全租下來。我笑著拒絕了,眼下,我還真擔心向陽縣未必養得起這麼大規模的一個飯店。

    至於百貨公司和集貿市場還有那幾個廚師和服務員,拿到了欠款,自然也是無話可說。該留下來幹活的繼續留下來幹活。

    盤下老店子,再推倒重來,全面搞了一回裝修,更換了許多家什,前前後後花了近兩萬塊,黑子直撮牙花子,怎麼也不相信這麼個屁飯店值得花偌大價錢。

    我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生意會好起來的。到時就怕你忙不贏。哎,對了,叫嫂子來飯店上班吧,做出納。」

    石麗讀過高中,也算得個才女了。

    黑子就笑笑,知道我有照顧他們夫妻團聚的意思。儘管還沒結婚,估計也快了。

    債主安撫好了。沒人吵鬧。公安局那邊就好辦多了。檢察院那塊。方金德還是比較好說話地。料必也不會往死裡整。幹嘛無端地去得罪馬智寬啊。

    至於法院。也無需特別操心。現放著梁國強這個政法委記杵在那。誰也不是傻地。

    再說法院系統不比檢察院。儘管人員編制是屬於垂直管理。辦公經費卻是由地方政府撥款地。錢袋子捏在人家手頭。腰桿子就直不起來。因而後世許多秉公執法地案例。主角大都是檢察院而非法院。原因也在於此。

    像這類案件。沒有苦主。要低調處理通常都問題不大。

    倒是說服梁國強花了些力氣。

    這個倔強地師父。不是不知道變通。實在不甘心放縱了孟躍進和馬文才這兩個臭小子。

    晨練的時候,我就察覺梁國強心情不佳,黑著個臉,將一干徒弟和追隨嚇得膽戰心驚。堂堂一縣的政法委記,親自帶隊搞晨練,這個事情本身就夠雷人的了。這張黑臉再一板,許多人都後悔當初為何要跟著跑來湊熱鬧,身體受煎熬還則罷了,這個心理煎熬著實難受!

    「方法不對,再來!」

    梁國強見我連劈了兩掌,那塊紅磚還是好端端的,絲毫未損,就很不客氣地呵斥道。

    我眼看就要滿十三歲了,大周天也練了許多日子,梁國強說我有了不錯的內功基礎,可以嘗試練硬氣功了。一開始的時候,劈的是懸空的紅磚。那個難度不大,就算不練硬氣功,我打了一年多沙袋,手掌上拳頭上到處是繭子了,劈這麼個兩頭支掛起來的破紅磚,也不費什麼力氣,「鐵掌」到處,紅磚應聲而碎。劈了幾十天的空心磚,操場上到處都是紅磚渣子,害得公安局負責打掃衛生的大媽腹誹不已。梁國強見這個難度已經不在話下了,就教我劈實心磚。

    這個實心磚就難得多了,硬邦邦的一坨,兩頭都不掛空,劈來劈去震得手掌手臂生痛生痛的。往往劈個十來掌,它老人家紋絲不動,本衙內倒是汗流浹背了。

    「請師父指點。」

    眼見得拿這塊磚又沒了辦法,本衙內便甚是虛心地請教。

    「照大周天的法子運氣,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到手掌上,全神貫注,不可分心!」

    梁國強板著臉說道。

    其實這法子他早教過我,只是時靈時不靈,估計還是功力火候未到。自然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影響了我的揮。

    沒奈何,只得靜下心來,運息調氣,氣貫手心,然後吐氣開聲,「嗨」地一聲劈了下去,那塊狗娘養的頑固紅磚總算是碎成了三截。

    「就這樣,每天先劈開一塊磚,不可貪多。凡事要循序漸進。你現在還在長身體,硬氣功練得太狠,影響育。一個月之後,再每天劈兩塊,是分開劈,不摞在一起。然後按月增加一塊磚,估計一年左右時間功力也該到了。等到隨手一掌下去,一塊磚劈碎了,才可以加到兩塊摞著練習。」

    這個沉默寡言的師父,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

    我笑著點頭,心想搭幫本衙內是開制磚廠的,紅磚倒是不要錢。

    晨練結束,我吃過早餐換好衣服,施施然踱到公安局局長辦公室。雖說梁國強如今是政法委記,縣委辦公大樓房子緊張,他還是在公安局辦公。

    果然梁國強雙眉緊蹙,很不開心的樣子。

    「師父,是為了孟躍進和馬文才這兩個混蛋操心吧?」

    在梁國強面前,我說話從來都很

    也不拐彎抹角。

    梁國強點點頭。

    「孟宇翰和馬智寬有沒有找過你?」

    「嗯!」

    「這也難怪啊,誰家的兒子不是心頭肉?」

    既然是來做說客,自然不免要打「親情牌」了。我知道這個「黑面」師父的軟肋所在!

    聽我這麼說,梁國強臉色略有好轉。

    「師父啊,其實這個案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賭博和嫖娼雖然難聽,總歸不是殺人傷害的重案,沒有血債,低調一點處理,社會上影響也不會太大。孟躍進和馬文才也吃了不少苦頭,畢竟都還年輕,總要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連黑子如今都走上正道了,他倆吃了這個大虧,往後會改好的。」

    我這麼說,其實也是直指梁國強的又一個軟肋。他總是擔心人家說他懾於孟宇翰和馬智寬的權勢,放縱罪犯,名聲不好聽。因此就點醒他一句,「社會影響不大」。事實上,隨著孟宇翰黯然調離,柳系大獲全勝,孟躍進和馬文才這點破事,也確實沒幾個人再盯著了。

    此一時彼一時,任何事情都會隨著時勢的變化而變化的。

    梁國強耿直歸耿直,頭腦卻不笨,如今上到了副縣級,也知道官場上許多潛規則是不能隨意破壞的。

    「師父,這個案子,如果不是孟躍進和馬文才的身份比較特殊,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案子,就交給下面人去辦吧。你身為政法委記,凡事不宜抓得太細了。

    上位要有上位的風範。」

    我趁熱打鐵,又給他灌了一碗「迷湯」。

    對我這個徒弟的話,梁國強一貫比較聽得進去。當即點了點頭,神色更是好轉。

    凡事要適可而止,過猶不及。

    我輕輕笑了笑,不再饒舌。

    ……

    不久之後,馬智寬親自登門來了,和他愛人一起來的。

    「柳記,你好。」

    馬智寬一進門,就滿臉堆笑。

    「哦,是智寬記,稀客啊,快請坐!」

    老爸也是笑容滿臉,言語裡卻輕輕刺了他一下。

    以前嚴玉成當政的時候,馬智寬作為老爸的副手,倒是經常來家裡坐一坐,和老爸或是聊天吹牛或是談談工作,關係還算融洽。孟宇翰到任之後,特別是老爸從黨校培訓回來,馬智寬「賣身投靠」,兩家之間的私下來往就禁絕了。便算在縣革委的主任辦公會上,大家也是板著臉,全然公事公辦的模樣。

    馬智寬精奸似鬼,老爸言語中的小刺如何聽不出來?略略紅了一下臉,便即恢復正常。

    老媽倒是很會做人,笑嘻嘻地泡了茶水端了瓜子上來,又拉著馬智寬的愛人扯開了家常。兩個內當家談笑甚歡,一點不愉的痕跡都不露。

    「柳記,謝謝你啊……」

    老爸微微一笑,說道:「智寬記,大家都是老同事了,客氣話就不說了。」

    馬智寬這是登門道謝來著,老爸前些日子親自視察了公安局和收審所,特意看望了一些在押人員,輪到孟躍進和馬文才時候,老爸結合了縣領導和長輩的雙重身份,和顏悅色教誨了他們一番,強調黨的政策,要他們坦白從寬,如實交代自己的罪行,好好配合執法機關查案,爭取寬大處理。

    老爸這事做得滴水不漏,無論台上還是台下,都冠冕堂皇。

    縣委記視察公安工作,語重心長教育失足的年輕人,正是份內當為,任誰也不能說什麼。不過明眼人大都心裡有數,柳記的意思,是不想揪住不放。

    縣委記這個態度,誰還敢違拗啊?

    我一旁聽著他們語含機鋒地過招,心裡暗暗舒了口氣。知道這事可以向嚴玉成交差了。別看我是「臭小子」,也別看嚴玉成如今去了寶州市,對他親待下來的事情,我還真不敢大意。若沒有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往後怕是不敢登門了。見不到嚴玉成還則罷了,見不到嚴菲那還了得?

    我眼下,就還真有一件事需要去寶州市找解英幫忙。

    馬智寬登門的次日,我便叫上蘇建中,驅車直赴寶州市。時間還早,我先叫蘇建中直接將車子開到了寶州一中。寶州一中是全寶州地區的重點中學,無論教學質量和師資力量都很強大。佔地面積很廣,環境也不錯,綠樹成蔭,是全區中學裡唯一一個400環形跑道大體育場的學校。

    解英到寶州一中擔任的還是工會主席,職務和級別與在向陽縣教委一樣。因為寶州一中雖然隸屬寶州市教委管轄,級別卻也是正科級。寶州一中的校長正經是科級幹部。

    嚴菲如今是在寶州一中的初中部二年級一班上初二。我看看表,接近放學的時間,決定先去二年級一班找「女朋友」。

    到了教室門口,往裡一張,呵呵,嚴菲坐在第四組的第二排,正認真聽老師佈置家庭作業呢。因了她老爸是市委記,老師自然要安排最好的位置給她,待遇比本衙內好得多了。

    我也不去打擾她,就靠在牆邊等。

    不一刻,下課鈴聲響起。他們那位班主任,倒還是囉嗦了一大堆,足足十分鐘,旁邊的教室都放學了,學生們紛紛打從一班窗外經過,那位「口水型」班主任才終於打住,宣佈放學。教室裡頓時亂成一團,一會兒大幫半大小子丫頭們便蜂擁而出,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衣冠楚楚的本衙內一眼,呼啦啦下樓去了。嚴菲做事一貫不急,慢條斯理的,整理好了課本文具,差不多落在最後,才慢慢背起包出門。

    瞧來小姑娘還是沒交到什麼知心朋友,也沒人相陪。

    「哇,小俊……」

    嚴菲本有點悶悶不樂,忽然在樓梯拐角處看到了我,頓時大叫一聲,一顆心歡喜得猶如要炸開來似的,條件反射般直撲過來,額頭差點碰到我的鼻尖才算是剎住了車。

    我慌忙伸手扶住她的雙肩,又愛又憐地嗔怪道:「小心些……」



第一百八十二章 嚴家有女初長成

嚴菲穿著白襯衣。白色背帶裙。還是梳著兩條小辮子繫著兩個粉紅的蝴蝶結。額前飄著一綹劉海。臉色酡紅。已經開始發育的胸部因為意外之喜而不住起伏。小模樣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本衙內需要竭盡全力才能忍住不去親她的小臉。

    我若是真有四十歲的外貌。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長輩疼愛晚輩也在情理之中。問題是我不過十三歲的生理年齡。大庭眾之下敢幹出這種「勾當」來。問不是一般的嚴。

    便是什麼也不做。已經有人出來干涉了。

    嚴菲的那個班主任老師。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瘦高男子。架一副金絲眼鏡。從教室裡出來。滿腹疑竇地瞧瞧嚴菲。再瞧瞧我。一張臉拉的老長。

    這位班主任老師果然夠「口水」。連珠般問了好幾個問題。

    高一還是高二?呵呵。莫非本衙內真的已如此「成熟」?這可是個好事情。雖說年紀小些。有時能佔些宜。大多數時候還是很討厭的。

    嚴菲見了老師。還是有些害怕。連忙從我雙手間掙脫出來。臉更紅了。

    「李老師。他。他不是我們學校的……是。是柳叔叔的小孩……」

    「柳叔叔?哪個柳叔叔?你家親戚?」

    李老師的神色一點見好轉。聽我不是本校的。倒更多了幾分狐疑之色。這也難怪。剛才我和嚴菲的神態也太過親密了些。不能不引發別人許多想。須知嚴菲乃是市委書記的女兒。'州一中絕對的「重點保護對像」。若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什麼「早戀」的「緋聞」來寶州一中從校長到老師。一個個吃不了兜著!況且嚴菲如此漂亮可愛。是個男人都喜歡的不的了。李老師雖是老見嚴菲和我如此親密。心裡頭不可免要湧現出一股莫名其妙地「醋意」。這就怪不他瞧我的眼神簡就和瞧著一個「採花大盜」差不多了!

    我笑了笑。微微彎了彎腰。帶著幾分恭敬說道:「李老師好。我叫柳俊我爸爸是向陽縣委書記柳晉才。和嚴伯伯是老同事!」

    嚴玉成和柳晉才關係那叫一個鐵。隨著嚴玉成調任寶州市。這層關係不要說盡人皆知。作為嚴菲的班主任。李老師卻是聽說過的。頓時臉上就堆起了笑容。

    「哦原來是柳|記的小孩……你隨你爸爸來寶州市的嗎?」

    見識了他「口水」的程度。我料知此人必定八卦。不過那也沒關係。本衙內正要借他的嘴巴宣示主權」呢。叫大家都知道嚴書記地女兒和柳書記的小子關係親密。也不是什麼壞事。現在大家都還小。但過兩年就半大不小了。上了高中。男女學生之間就不少「情竇初開」的實例了。預先打個「防疫針」好。

    剎那間想明白這其中關竅我臉上笑意更加燦爛。

    「是啊。李老師。我爸爸找嚴伯伯說話。我閒著無聊。就跑來找菲菲玩了。我們在向陽一中是同班同學。」交代完這句場面話。便不用再搭理他了。我轉向嚴菲道:「菲菲。我們去找解阿姨吧。也快下班了。」

    嚴菲連連點頭朝李老師揮揮手:「李老師再見。」

    「哦哦。再見……」

    剛一下了樓梯口過彎。嚴菲白玉般的小手便伸了過來。緊緊扣住了我的手。

    汗!

    這小丫頭還真是一點不注意場合。

    ,偷眼一瞥樓梯上的李老師果然見他神色古怪。

    「小俊。你的手怎麼那麼粗啊?」

    嚴菲沒心沒肺地問道直往我「傷口上撒鹽」。試想有哪個「衙內」。如同我這般有一雙「老農民手地?

    「練硬氣功練的-天劈紅磚!」

    說著。我抬起左手看了看這隻手略微好一點。不過好的也很有限。練硬氣功是不能單練一隻手的。

    嚴菲眼裡就露出同的神色。不過講的話倒是很「馬屁」。

    「你呀。已經這麼厲害了。還要練那麼多……硬氣功做什麼?」

    「強身健體啊。再說。以後碰到|混混欺負你。我一掌就劈斷他的骨頭。」

    我舉起手來做了個虛劈地手勢。卻也虎虎生風。呵呵!

    嚴菲咯咯地笑。很受用的樣子。

    「菲菲。還沒有交到說的來的好朋友啊?」

    「嗯……還沒有…」

    嚴菲的情緒有些低落。撅著嘴巴說道。

    「沒有就沒有。往後我經常來看你就是了。」

    聽說人家沒朋友。我心裡不但不同情。反倒生出些許的意。足見鄙人內心陰暗。格調不高!

    嚴菲立馬高興起來。了緊拉著我的手。甜甜一笑。說道:「說話算數。不許賴皮哦?」

    「不賴不賴。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馬難追。絕不賴賬!」

    「至少每個星期來看我一次!拉鉤!」

    嚴菲的寸進尺。伸出青蔥般的小手指。在我面前一陣猛鉤。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縱算本衙內尚有點猶豫。見了這般神情。推脫的話哪裡說的出來?當下也微笑著伸出手指。和她拉鉤。

    出了樓梯口嚴菲開了我的手

    我微微笑了。看來木腦袋也開了竅。小姑娘總知道了點男女之防。若是多讓幾個人瞧見我們如此熱。只怕不用一天。嚴書記女兒的「緋聞」便會傳遍寶州一中。

    無論哪個單位地工會主席。基本上都不大有正經事情幹。解英這位「寶州市第一夫人」尤其如此。試想她不主動要求幹點活。又有誰會安排任務給她?我們過去的時候。卻是悠閒地端著茶杯和辦公室的兩位同事聊熱火朝天。那兩位同事。年歲與解英差不衣著打扮挺時髦。估計亦是出身官宦人家在解面前也不是特別怯場。想想是。能在這麼清閒單位著。基本上光拿錢不幹活的。豈能是「革命群眾」?

    嗯。其實這才是我想像中地官太太」生活。老媽身為縣公安局副教導員。手裡頭指揮數十人槍。威風倒是威風就是太累了些。好在大姐去了大寧市上大學。二姐三姐也能照顧自己。至於本衙內。更是不勞她老人家費心。這才勉|撐持的下。看來老爸這官要是再升上去的話若不給老媽換個單位。就請姆了。

    以我現在地身家請百八十個保姆不在話下。地是眾口鑠金。人言可畏。

    有錢不能由著花。這事真他媽討厭!

    「解阿姨!」

    我站在工會辦公室|口笑瞇瞇地了一聲。嚴菲頑皮。躲在門旁邊不肯露面。

    「啊呀。小俊啊……」

    瞧這架勢。解英見到我地開心程度一點不亞於嚴菲趕忙著站起來向我招手。

    「菲菲呢?怎麼還不放學?

    她自然不知道我已經去教室「膩歪」她女兒好一陣了。

    「我在這呢!」

    嚴菲忍不住。馬上跳了出來。

    「這孩子。也學會頑皮了。嚇我一跳。」

    瞧著漂亮可愛的一塌糊塗的女兒。解英眉角眼梢全是笑意。

    「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哈。這是向陽縣委書記柳晉才同志地小孩叫柳俊。是菲菲的學。」

    解英樂呵呵的獻寶似的將我介紹給她的兩位同事。

    本衙內乃是「講文明守禮貌」地新時代好青年。自然鞠躬如也。一迭聲安問好。樂的那兩位「官太太」笑瞇瞇的讚不絕口。扎紮實為解英掙了回面子。其中一位。更八卦左右打一下。笑著打趣:「解主席個小俊是你家未來的姑爺吧?」

    另一個立即接著八卦:「就是啊。這麼高大帥氣和菲菲正般配……」

    好在本衙內臉皮甚是厚實。這類玩笑聽慣了的。也不以為意。嚴菲在外人面前尚有些面嫩。羞紅了臉往解英身後躲。

    下了班。我和嚴菲跟在解英身後下樓。

    「小俊啊。你爸爸媽媽來了沒?」

    「沒有。就是我來看嚴伯伯和你……」

    解英笑道:「這話有點口不對心啊。你怕是專程來看菲菲的吧?到了學校。先不來找我。接找到教室了。」

    唉。這個解阿姨。似你家寶貝閨女還小著。不是真的這麼急就要拴在我身上吧?

    ,頭。笑道:「我也來看菲菲啊。我們是好朋友麼。」

    嚴菲就抿著嘴笑個不停。

    「小俊啊今晚在阿姨這裡吃晚飯吧。阿姨先去食品公司門市部買點菜。」

    鮮菜買?放心。我都帶過來了。」

    「你帶過來了?」

    解英有些好奇。

    「是啊。喏。就在前面吉普車上。」

    我邊說邊朝車裡的蘇建中招招手。建中就發動車子緩緩靠了過來。

    「呀。小俊啊。你私自動用公家地車子。你爸爸不說你?」

    解英可是瞭解老爸的性子。和嚴玉成一樣。最反對占公家的便宜。

    我笑道:「解阿姨。這可不是公家的車子。是柳家山物流公司的。我借來用一下。純粹朋友關係。不佔`家半分便宜。」

    解英性子大大咧咧的。又不是正經管事地領導幹部。也就這麼一問。我隨口敷衍了過去。

    「天氣熱起來了。帶的都是乾貨……菲菲。咱今晚上吃風雞好不?」

    「好啊好啊。風雞最喜歡了。」

    嚴菲拍著小手笑道。

    喜歡吃什麼的習慣。隔壁鄰居多年。我焉能不一清二楚。這麼說正是投其所好。上輩子看過一本網絡|說。裡面有一話。叫作「女人就是要哄的」。瞧來一點沒錯。

    一隻風雞。一句話便能逗的小菲菲如此開心。何樂不為?

    其實此番我帶來的東西。又豈是一隻風雞了的?如同過年時節去看望周先生一般舉凡干魚乾牛肉乾菌之類。載來滿滿兩大筐子。嚴玉成三口之家。足夠吃一兩個月的。覷準嚴玉成未曾下班之前。將傢伙通通卸到儲物室裡。諒嚴大書記再明察秋毫。也不會無緣無故跑到儲物室去查探虛實。果然東西卸完沒多。司機就送嚴玉成回來了。

    「無案之勞形」。按時上下班。|來嚴玉成這個良好習慣從未改變過。

    我正坐在別墅外的石凳上給菲菲講《聊齋》裡頭的故事。聽到喇叭響連忙站起身來。迎接「岳父大人」。

    嚴玉成見到我。先是露出一絲笑意。隨即板起臉。「哼」了一聲。這前面的笑意。乃是不經意間流露出內心地真實想法。後頭這一聲「哼」嘛。則是擺書記架子了。總不能前不久還在電裡教訓過我一通。現下一見。馬上眉花眼笑。那也太沒有「官威」了。

    我暗暗好笑。臉上卻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很是小心翼翼。

    誰知嚴菲不幹了。馬上跳了出來打抱不平。

    「爸。你怎麼啦?|俊招你惹你了?」

    如果說這個世上尚有一人是嚴玉成奈何不的。|麼非嚴菲莫屬。小女兒這一生氣。嚴玉成立馬轉笑臉。樂呵呵地道:「菲菲。今天很漂亮呢。」

    嚴菲不賣帳。賞了老子兩個白眼球。扭過頭去。

    嚴玉成只有苦笑。

    我正在的意。不妨嚴書記喝道:「臭小子。你笑什麼?還不進來跟老子說話!」

    鬱悶!

    在心裡偷笑他也能看的出來?莫非如後世YY小說裡頭所寫的。嚴書記身懷異術超能力?當下不敢異議。拉了拉嚴菲地小手。跟了進去。

    「臭小子。把你的善後處理說來我聽聽。」

    嚴玉成大模大樣往沙發裡一坐。喝問道。

    我在他對面沙發上下。也擺出一副大馬金刀地樣子清了清嗓子做了匯報。解英在廚房裡忙活。嚴菲巧。倒了茶水上來。

    的女兒伺候。嚴玉成摸了摸嚴菲的腦袋。那臉無論如何也是板不下去地了。嚴菲嘻嘻一笑。挨著我坐下來。

    「嗯。這事就算過去了。往後不可如此魯莽。」

    我自然點頭不迭。

    又扯了些閒話。解端上飯菜來。一道風雞。一道剁辣椒炒干牛肉吃嚴玉成父女眉花眼笑。嚴菲歷來只吃一碗飯的。這回也破例多添了半碗。

    「小俊啊。你來有什麼事嗎?」

    吃過飯。解英收拾完桌子。擺茶水點心。這才問起正事。

    「解阿姨。確實有個事要你幫忙呢。」

    「要我幫忙?」

    解英有些奇怪。我們爺倆登門地。從來都是找嚴玉成「嘀咕」大事。曾幾何時要她幫過?

    歲了。初中畢業之後做了幾年事。現在想重新去讀書。學會計。咱們寶州不是有個財會中專嗎。你看能不能幫忙讓她去讀個會計專業……當然。全自費都行。錢不是問題。」

    解英雖然是在一中上班。畢竟都教育系統的而且她頭頂「第一夫人」的大帽子。財中專那裡。焉能不賣她個面?

    「這是好事啊!」

    解英尚未回答嚴成便接過了話頭。這一點他倒和老爸一樣。喜歡讀書人。

    「這個事情。不用麻煩你解阿姨了。我給你去打個招呼。過兩天。你打個電話來問訊就是了。」

    呵呵。有嚴玉成親自出馬。小青姐的事情算是板上釘釘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8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02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巧兒的生日

咦,今天中午怎麼如此豐盛啊?」

    對著滿桌好菜,我食指大動之餘,不免有些詫異。

    幾個女孩子都抿著嘴笑,連曹生勇那個麻臉還有兩個送麵包的小工也在場,全都笑瞇瞇的,似乎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件,只是瞞著我一個人而已。

    「別問了,吃飯吧。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梁巧輕笑著,起身準備為我盛飯。

    巧兒今天一身火紅的短袖連衣裙,帶著金色的花邊,雙峰高聳,顯得特別秀美靚麗。饒是我日日與她相對,仍免不了多瞧了幾眼。

    和小青姐一樣,巧兒已經完全長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風情萬種,再不復在醫院初次見面時的青澀與畏縮。

    「你坐著吧,今天我為你盛飯。」

    梁少蘭笑著按下巧兒,巧兒只是笑笑,就聽話的坐下。

    「啊……巧兒,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

    見了這個與平日迥異的場景,我猛地想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忙著去掏口袋。口袋裡是給巧兒的禮物,早就買好了的,只等她十八歲生日這天到來。誰知事到臨頭,竟然忘記了。

    這全都要怪五伯和「騰飛職業技術培訓中心」。打從我提了那個辦學校地建議。五伯首肯之後。隨即跑縣裡跑地區。打報告批手續。為建學校地事情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將手續批了下來。不過不能用學校地名義。給改成了「培訓中心」。而且必須掛靠在騰飛機械製造廠地名下。畢竟那會子。尚未有私人或者大隊辦這種中等技術學校地先例。無據可依。地區和縣裡都不敢造次。

    培訓中心就培訓中心吧。只要讓搞起來就成。

    批下手續。五伯更忙了。又是征地又是設計圖紙。趕在五月份開了工。只要政府那頭沒了首尾。事情便好辦。無非就是錢地問題。柳家山如今獨獨缺地就不是錢。說起來。五伯比老爸這個縣委書記和唐海天這個縣長還要闊氣。乃是真正地「財大氣粗腰桿壯」。大筆一揮。充裕地資金源源流出。一棟堂皇氣派地教學大樓便在柳家山拔地而起。饒是柳家山地父老鄉親這些年見慣了新鮮事物。對五伯如此氣魄。在柳家山一隅之地搞起了「大學」。依舊驚詫不已。

    這個辦學地事情。我比任何時候都上心。甚至比當初騰飛廠建設都還多了幾分關注。

    說起來。這些年我為柳家山辦了許多實事大事。算得上徹底改變了家鄉貧窮落後地面目。現在地柳家山。可以說家家戶戶過上了好日子。外地漂亮地大姑娘爭相要嫁到柳家山來。而柳家山自家地姑娘。如果要嫁出去地話。對方不是幹部。至不濟也得是個工人。吃國家糧地。一般地農村家庭。那是想都不要想。媒婆上門都會被毫不客氣地趕將出去。

    可是論到教育。除了一個「助學獎勵基金」。就再沒有拿得出手地成績。雖說這個獎勵基金。已經增加到二十萬地本金。大隊和我私人各掏一半。基本上實現了高中以上免費教育。但是我仍然認為遠遠不夠。柳家山在教育上地投入和它所擁有地資金實力。完全不成比例。

    我是想通過這個職業技術學校或者說「培訓中心」吧,改變所有人的觀念,打開柳家山大興教育之門。因此跟培訓中心同時在建的,還有柳家山新小學。我想用兩年時間,將中學也建起來。當然,這還要上省裡去批手續。但是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做。不管花多少錢,動用多少關係,都要想辦法搞成功。日後,說不定真的能將「大學」也建起來。

    興邦當以教育為本啊!

    存了這麼個心思,舉凡學校的建設,師資力量的配備,學校的發展方向,我事必躬親,和五伯一樣,忙了個四腳朝天,竟然將前些日子時時掛在嘴邊的這樁大事給拋到了腦後。

    巧兒見我終於想了起來,輕輕一笑,一副幸福無比的樣子。

    我卻滿是歉疚,忙止住了少蘭姐,說道:「少蘭姐,你坐吧,我去給巧兒盛飯。」

    「那怎麼行?」

    梁少蘭笑著將我按坐到凳子上。

    「有這份心就行了。」

    我的手又觸及到口袋裡那個戒指,那是一個月前我托人在大寧市買的。如今大寧市也能買到金戒指了,不過只是黃金首飾,白金和鑽戒,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還得等上好些年。

    想了想,還是不要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掏出來的好。梁巧今天十八歲,真正成年了,本衙內可還只有十三歲,小屁孩一個。如此當眾表白情意,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喝點酒吧。這麼大好的日子,該喝點酒慶祝一下。」

    我這個提議得到了曹生勇等幾個男人的一致響應。看得出來,他們坐在這裡拘謹得緊。平日裡,除了曹生勇偶爾會在這裡吃個中飯,其他兩個小工幾乎從未上到樓上來過。倒不是我有什麼強硬的舉措,幾個女孩子知道我不喜歡不相干的男人上到這裡來,都很自覺地維護這個「紀律」。

    梁巧見我發了話,當即笑嘻嘻地起身去拿了一瓶茅台酒過來。這是存貨,給程新建備下的。

    「哇……茅台……」

    曹生勇倒是識貨之人,頓時驚歎起來。自打他老子被判了十年徒刑,曹生勇這幾年倒是很老實,本本分分過日子,偶爾打個牌而已。麵包屋生意紅火,梁少蘭有一成的分紅,早步入了向陽縣「先富起來」的行列。我原本還有些擔心梁少蘭太本份,經濟大權全歸了曹生勇。誰知大謬不然,他家的經濟大權牢牢掌握在梁少蘭手頭,連曹生勇的工資都是歸梁少蘭領取的,按月給零花錢。

    看來這居家過日子的女人,大都有抓權抓錢的「天賦」。只有我的巧兒是個例外,似乎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任何東西是她要關注的。

    一念及此,我不由又瞥了巧兒一眼,見她也正含情脈脈地望著我,兩道目光碰在一起,都微微紅了臉,扭過頭去。

    中午我乘著高興勁,多喝了點酒,腦袋有點暈沉,吃過飯就跑到梁巧香噴噴的小床上躺下了,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進了房間。

    我只是有一點點迷糊,離喝醉還遠著,聞著香味就知

    巧來了,當即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來,睜開眼睛瞧著)F停,張開了雙手。

    巧兒笑著,將手裡的茶遞過來。

    「聽說喝醉了,嘴裡會很乾,你喝口茶潤一下嗓子。」

    我有點賴皮地將雙手背到了身後,只將腦袋往她面前湊,張開嘴巴來。

    巧兒咯咯地笑,走到床前將茶杯遞到我嘴邊。

    我就著杯子喝了兩口,一股清香直浸心脾,果然是說不出的舒坦。見我滿臉開心舒服的樣子,巧兒也自高興。

    我趁她轉身將茶杯放到床頭櫃上的當口,迅即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了她。

    「別鬧……」

    梁巧輕笑著,微微掙扎了一下,便軟綿綿靠進了我懷裡。十八歲的巧兒,已經完全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大姑娘,嬌軀彈性驚人,略略一用力,就遇到極強的反彈。

    不過輕輕一抱,我便有些把持不定,心猿意馬起來。

    穿越回來六年了,禁慾也是差不多六年,如此反應,倒在情理之中。好在我如今心態也調整得越來越到位,一察覺苗頭不對,立馬收懾心神,放開了手,到處去找褲子(長褲)。

    巧兒軟了一陣,見我手忙腳亂的,咬了咬嘴唇,輕聲問道:「你找什麼呢?」

    我笑笑,已經抓到了褲子,伸手進去摸到那個裝戒指的小盒子,掏了出來,說道:「巧兒,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是什麼?」

    梁巧接過,好奇地打開。

    「呀,是金戒指呢……」

    我趴到她肩膀上,笑著問道:「這圖案喜歡吧?我特意挑的。」

    這個金戒指不大,也就是兩三克的樣子,同心結的圖案。

    「嗯……喜歡,好漂亮……」梁巧連連點頭,眼睛裡流露出歡喜無限的神色,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我還以為……」

    「以為我忘記了是不是?」

    梁巧老實地點了點頭,隨即笑逐顏開:「是我不對,我不該這麼想呢……」

    我又摟住她,在她耳根上輕輕一吻,笑道:「傻丫頭,我怎麼會忘呢?」

    梁巧身子又有些發軟,低下了頭,小心眼裡歡喜無限。

    「來,我給你戴上。」

    梁巧乖乖伸出青蔥般的玉指。我取出戒指,小心地給她套在了無名指上,看了看,微微歎了口氣。

    「怎麼,你不高興嗎?」

    梁巧奇怪地問。

    「不是,這個戒指……嗯,太寒酸了……」

    我有些氣沮!

    「怎麼會?我好喜歡啊!」

    「巧兒,過幾年,我給你買個大大的鑽戒。」

    見巧兒如此容易滿足,我心裡更是難過,趕緊許願。

    「什麼是鑽戒?」

    梁巧好奇地問。

    後世小女孩都知道的東東,對於現今的巧兒來說,還是個未知的範疇。

    「嗯,鑽戒就是鑲嵌著鑽石的戒指。鑽石嘛,是一種寶石,最漂亮的寶石……就像你一樣,是獨一無二的……」

    唉,我忽然發現,要用言語來解釋鑽石,確實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不過梁巧已經很開心了,就因為那句「獨一無二」。她轉過身來,依偎進我的懷裡,頭髮上散發出的清香直沁肺腑。我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心猿意馬又蠢蠢欲動了。

    不行,這樣下去,堤防隨時會崩潰。

    我輕輕推開她,微笑著說:「巧兒,今晚上,我請你看電影好不?」

    梁巧連連點頭:「好啊。什麼電影?」

    這可問倒我了。穿越回來,我還沒進過電影院呢。

    「管他什麼電影呢,去看了就知道了。」

    「嗯……你再睡一會吧,中午喝了好些酒呢……」

    我點點頭,又躺下來。巧兒俯身下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咯咯笑著,閃身出去了。

    唉,這個覺真的還睡得成麼?

    說好晚上去看電影,索性起床去買票去。六年前,老爸還是電影院的職工呢,上輩子我在那個家屬院的筒子樓裡生活了十來年,大多數人我都很熟悉。問題是,他們估計沒幾個人認識我了。因為這一輩子,我幾乎沒在電影院的家屬樓出現過,從柳家山搬出來,直接住進了青山嶺縣革委大院。

    不過這也關係,我又沒打算免票入場。

    若不是眼下向陽縣可供娛樂的去處實在太少,我才不會考慮帶巧兒去看電影這麼老土。說實在的,要我重溫八十年代初期的老電影,著實興致不高啊。

    施施然走到老街電影院,瞧了一眼告示牌,嗯,今晚放映的是《喜盈門》,六點十分和八點十分各一場。對這個電影我基本上沒啥印象了,似乎講述的是一個山村變化的故事。

    嗯,沒印象更好,看起來才不會太膩歪。

    往售票處一瞄,排隊的人還不少。多數是男女一起來的,情侶居多。我原本打算叫梁巧一塊來,一則麵包屋挺忙的,她不大抽得開身。再者,梁巧今天一身短袖紅裙,實在太惹眼了,任誰見了都會多瞧幾眼。本衙內如今年歲漸長,隨著老爸成為向陽縣的一號人物,怕是認識我的人也不在少數。若被相熟的人覷見,影響不大好。晚上來看電影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應該就要好一些。

    我規規矩矩排在末尾,前頭大約十幾個人,估計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咦,放喜盈門呢,聽說這個電影蠻好看的,我們也買個票吧。」

    售票處外一個聲音傳來。

    我不由一怔,這個聲音很熟悉呢,是誰?好似現在經常與我有往來的人之中,沒有這個聲音啊!但是,鐵定是我十分熟悉的人。

    「算了,不看了吧……」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猶猶豫豫地道。

    我渾身大震,如果說那個男聲我還要想一想的話,這個女聲我可是太熟悉了,完全不用過腦子。原因無他,上輩子,這個女聲至少在我耳邊聒噪了十好幾年乃是我的前世妻子夏曉晴。

    只是,她怎麼會和一個男人一塊來看電影呢?夏曉晴比我還小一歲,今年不過十二歲而已!



第一百八十四章夏曉晴消失了

下我來不及細想。三步並作兩步跨出門來。一瞅之|然大悟。隨即自失的一笑。都怪我太在意。忘了一件事夏曉晴和她姐姐夏曉琳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的。

    不過兩姐妹之間。年紀整整相差七歲。

    在售票處外猶豫的。是夏曉琳和她的對象。也就是我前世的連襟武軍輝。也不知道結了婚沒有。他們結婚的時間我倒有仔細考證過。雖說學工科的人心思細密。但我骨子裡其實是挺懶散的一個人。或者說。工作上過於小心謹慎。庭生活中就難免粗疏了。也算是一種補償吧。畢竟人不能總是繃緊著弓弦。這一點。由我一忙「培訓中心」的事。居然將巧的生日也忘記了就能看出些端倪。

    「二姐……」

    我下意識的叫了一聲。

    夏曉晴和我一樣。是家裡最小的。也是四姐弟。略微有點不同的是。兩個姐姐。一個哥哥。

    夏曉琳扭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和武軍輝說話。

    汗!

    這會子她卻哪裡認識我?

    好在叫的是「二姐」。沒叫名字。不然真的不知該如何收場。當下我未曾有進一步的動作。默默轉身進了售票處。武軍輝和夏曉琳最終也沒進來買票。

    這次意外的邂。在我心裡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哎呀。穿越回來六年了。如今身家幾百萬了向陽縣「第一衙內」。然愣是沒想到去夏曉晴家裡看一看。真不應該啊!

    夏曉晴家裡是農村的。條件不是太好。上輩子十幾年夫妻感情。雖然不免碰碰。結情在。我早該去幫一把的了。至於名義。總是能想出來的。

    腦袋裡亂殃殃的。

    「哎你到底不買票?」

    售票窗口裡的工作人員挺不耐煩的問話將我從沉中驚醒過來。

    「啊……哦哦。買張……不三張六點十分的票。兩張要靠在一起的。另外一張隔遠一點…」

    這是為蘇建中留了個位置。

    梁巧實在過於漂亮。圍繞著她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可不想看個電影又再和人幹架。雖說現在硬氣功也練到了單手開磚的的步算是略有所成。畢竟氣力未固。真個幹起架來。有蘇建中這個|實的退伍軍人在。總是多了幾分保障。

    「怎麼那麼麻煩?票都是連在一的。不能分開賣。」

    售票員更加不悅了

    眼下電影院還是很的單位旱保收這個售票員和所有吃皇糧的國家工作人員一樣。「見人大三級」。哪會將我這個半大小子放在眼裡。

    那就包場好了。所有票我都買了。

    我心情不是很好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所幸還忍住了做人要低調!打江山的時候高調一點沒啥。|是樹立威信必要的手段。如今都已經「衙內第一」了。就沒必要過分顯擺。

    「珊珊姐姐。是我啊。你不認識了?」

    我甜甜衝她一笑。叫出了她的名字。

    上輩子一個筒子樓裡呆了十來年焉能不知道姓甚名誰?

    「你是?」

    圓圓臉的珊珊有些訝異的問。

    「好啦我不同說了。趕時間呢麻煩你。三張票。兩張在一起。另外一張隔幾排好不?」

    我才不想為了買個電影票暴露本衙內的身份。那還不惹的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到時全來圍觀啊?以老爸現在的身份的位。想拍馬屁的人多了去了。夠不著柳書記。夠上柳衙內也勝於無。

    那這個電影也就不用看了。天知道他們會把什麼話傳到老爸耳朵裡去?

    這聲甜膩膩的「姍姍姐姐」果然魅力非凡。圓臉胖姑娘雖然一時半會記不起我是「誰家親」。本著「姑妄信之」的態度。按照我的要求撕了三張票。

    「謝謝姍姍姐姐。」

    臨了。我還是不忘貌。

    三伏天。晚上六,鐘的時候。其實天還是大亮的。我索性擺一回闊氣。叫蘇建中開著車子去了電影院。下了車。掏錢了三個牛奶雪糕。一人一個。

    蘇建中這人是信的過的。從不胡亂打聽。也不胡亂說話。倒不用擔心他亂嚼舌頭。

    再說他一個外的人。想嚼舌頭也找不到聽眾。正因為他有這些優良的品質。我才給他的工一加再加。賓主甚為相的。

    我和梁巧手拉著手。走進電影院。

    巧兒的艷麗自然是引來許多驚詫和「色色」的目光。好在電影不久就開映了。電影院裡驟然黯淡下來。那些「色色」的眼神也便消失不見。

    如同我那點極其模糊的印象一致。《喜盈門》講述的就是一個山村變化的故事。不可避免的帶著時代鮮明的「教育」特色。對我自然沒有任何吸引力。梁巧倒是看津津有味。雪糕吃完了。就吃零食。什麼牛肉炒花生之類不一而足。帶了一大堆。

    見巧兒專注的盯著|幕。時常舉著一片醬牛肉放在嘴邊忘了吃。我便憐愛陡生。拿過裝零食的油紙袋。捏著醬牛肉一片一片遞到她嘴裡。巧兒扭頭嫣然一笑。滿是被寵愛的歡喜之色。

    「當心。別吃成大胖妞。就不好看了!」

    我輕輕笑著調侃道。

    巧兒老實的緊。果立即住嘴不吃。

    我忍不住有些好笑。又遞了一片牛肉過去。

    「哄你玩的呢。放心吃吧。你怎麼吃都不會胖的。」

    這話倒不是故意肉麻。貌似巧兒這種天生尤物。塵世間許多規則好像都不大適用。若是如同本衙內一的俗物日暴暴食。如不堅持鍛煉。鐵定胖的一塌糊塗。不堪入目。

    巧兒展顏一笑。輕啟皓齒。將牛肉吃了。然後輕輕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卻又的我心裡一陣顫慄魂神識越了時空。回到了不知是過去還是未來的前世。

    的我和夏曉晴情濃之時。她也時常做這種愛意盈盈的小動作啊!

    一場電影看完。蘇建中送我們回到麵包屋。我拉起梁巧的手用力捏了一捏。笑著道別。梁巧心滿意足笑顏如花。

    ,謝絕了蘇建中送我回縣委大院的好意。慢慢走回青山嶺。

    一路上。腦袋裡總是亂糟糟的。心神不寧。

    怎麼找理由去前世岳父家看看。了我的一塊心病。直截了當找上

    |「岳父岳母」無疑相當瘋狂!想來想去還是叫程新查一下夏曉晴家現時的情況-說。

    對前世岳家的情形我自然是非常瞭解的。不過一九八二年是個什麼樣子。卻不大清楚。

    「程哥。你給我查一個人……嗯是台山鎮林下大隊的社員。叫夏志高。你查查他家的情況。」

    「這人怎麼啦?犯什麼事?的罪你了?」

    新建一連三個問號。

    「我呸!」

    我頓時板下臉來。

    前世的岳父岳母對我著實不錯。怎麼程新建這小子一聽我要調查誰的情況。就以為我又要出「么蛾子」了呢?本衙內真是這麼「陰險歹毒」?

    「你別問那麼多了。趕緊去查吧。嗯……越詳細好。但是千萬別驚動許多人啊。更加不要驚嚇人家……偷偷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呵呵!」

    程新建搔了搔頭覺俊少也忒古怪了。這叫什事啊?沒頭沒腦的。不過好在這任務並不困難。

    「行你大少怎吩咐。我就怎麼辦好了。你過天來聽信吧」

    我笑了:「這還差不多。走。中喝兩杯去。叫上孫猴子。去胖大海那裡。」

    新建立即眉花眼笑。

    胖大海接手「為民|店」後。將名字改了。改成「秋水飯店」。這麼個讓黑子和胖大海撓破了腦袋。百思不的其解的名字。自然是本衙內起的。典出《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對於為飯店取這麼的一個名字。只有江友點頭讚賞。黑子這粗坯一個個「敢怒不敢言」。照黑子意思。就叫「興旺飯店」豈不是好?即響亮又口彩極佳。

    這人只顧著口彩。沒想到這名字與柳家山生產的飼料重名了。

    既然涉足了飯店業。就要做長遠打算。今後這飯店說不定能成長為「五星級」的頂級大酒店呢。無論如何。我總覺的秋水大酒店比興旺大酒店好聽。

    純屬個人愛好。有意見也沒用。

    要說這個「秋水飯店」。重裝開之後。氣派非。一舉蓋過了人民飯店。生意也是紅火異常。這倒不僅僅是因為裝豪華(八二年標準)。也不僅僅由於本衙內交遊廣|。事實上。除了我的幾個心腹死黨。沒幾個人知道這飯店的幕後老闆就是柳書記的公子。

    不久孟馬兩位衙內倒在了這個飯店上。引起軒然大波。我焉能再如此招搖?

    關鍵是服務方式和服務態度的轉變。

    比如服務方式。取消了流行多年的「先付錢後上菜」的規則。改為「先吃飯後付賬」。這個轉變看似尋。實則充分體現了「顧客就是上帝」的精髓。先付錢後上菜。無論如都有「店大欺客」的嫌疑。客人往店裡一坐。操起菜單點菜。酒足飯飽之餘一聲「結賬」。何等的威風顯擺?

    隨著改革開放。向陽縣的經濟突飛猛進。有錢人漸漸多了起來。暴發戶的心態也漸漸凸顯。這個轉變。正是迎合了市場的要。自然受到熱捧。

    至於服務員的態度。點菜上菜的技巧。比之後世的星級酒店。自然還大有不如。但在時下的向陽縣乃至寶州的區。都是獨一無二的。許多回頭客就是衝著服務員的笑臉來的。

    別看這小小的改變。著實凝聚了本衙內不少的心血改變觀念有時是真難!

    因為不方便親自出面。我專門寫了一個廚師服務員訓練大綱。叫胖大海在服務員裡挑出一個上過高中。腦瓜子靈泛的女孩。先理解領悟透徹了。再讓她擔任老師。統一進行培訓。為了檢測培訓效果。本衙內幾乎隔一天就去吃個飯。不足之處一一記錄在案。再寫成書面材料交給胖大海。又立起「獎罰制度」。了無數的「冤枉錢」。死了無數的腦細胞。才總算是取了一點點成。

    這不。我們一行數剛上到二樓。立即便有身著色制服的服務員為我們拉開玻璃門。彬有禮的說聲「歡迎光臨」?然後再指引我們上到三樓的包廂。

    胖大海聽說俊少到了。立即屁顛屁顛跑到包廂裡。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隨口吩咐服員上酒上菜。都不用看我們一眼的。

    這小子。仗著對我們幾個的習慣知之甚稔。竟然「喧賓奪主」了。至於酒菜上來之後。他自然也是大模大樣佔了個位置。公然打本衙內的「土豪」。眼皮子都不晃動一星半點。好似一切都理所當然。

    「俊少。我跟你說。前兩天唐縣長親自來我們店裡吃飯呢……」

    胖大海笑瞇瞇的報喜。

    「哦?這倒是新鮮。他請的什麼人?」

    對唐海天的事情。我還是挺關注的。

    「請的什麼人就不楚了。好像是私人朋友。不大像場面上的人。」

    我點點頭。

    若果是場面上的人。唐海天首選還的是一招待所。不過他能想起來「秋水飯店」品嚐一|手藝。除了身為縣長關注縣裡的新鮮事物之外。也從一個側面證明。如今「秋水飯店」已是名聲在外。

    「幹的不錯。」

    我拍拍胖大海的肩膀。這小子便笑的嘴都咧了。

    ……

    不久之後。程新建回報了調查結果。

    「你說什麼?他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這不可能!」

    我幾乎是叫喊起來。隨著年歲漸。本衙內是越來越沉穩老練了。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見我吃驚。程新建更加吃驚。

    「什麼不可能。他明明就是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嘛。大女兒叫夏曉芳。女兒叫夏曉琳。兒子最小。叫夏明禮。」

    「不對。他應該還有一個小女兒叫夏曉晴!比夏明禮小。排行第四!」

    這個變故實在太驚。我也顧不的許多了。

    新建皺起眉頭。覺的俊少越來越胡攪蠻纏了。當下也懶的和我多說。將派出所的戶籍|記本扔了過來。那上面寫的明明白白。夏志高只有三個子女。夏曉晴。也就是我前世的妻子。消失不見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19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05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五章 借花獻佛

轉眼間到了金秋十月,收穫的季節。

    向陽縣上上下下忙著收穫沉甸甸的喜悅。這半年多來,老爸和唐海天精誠團結,兩人都是干實事的,甚至比嚴玉成和老爸搭班子時配合得還要默契。力求穩定,除了曾克己這樣明顯不適合擔任一把手的幹部挪了個地方,原先孟宇翰和馬智寬提起來的幹部基本不動,極大地穩定了人心,全縣上下擰成一股繩,狠抓經濟建設,大力促生產,取得了顯著的成績。老爸當選縣委記時,在第一次常委會上定下的目標,已經提前實現。眼見得到年底,工農業總產值不止增長百分之五十,很可能還要更上層樓,財政收入有望比去年增加一倍都不止。

    這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成績。

    我及時將這個成績通報給了周先生和白楊。與周先生每星期一個電話是必打的,除了照例的請安問好,讀遇到的一些疑難,也在電話裡請教。實在說不清楚的,就寫信過去,整出個「函授」來。

    而如今我與白楊之間,基本上也是每週要通一次電話,主要是和她說說向陽縣的新鮮事,又或閒聊幾句。白楊似乎也不以我的年齡為意,在電話裡與本衙內相談甚歡,時不時開玩笑問一下我那個「小女朋友」嚴菲的事情。我自然不甘示弱,拿她和彭飛打趣。不過聽白楊的語氣,彭飛鍥而不捨的努力追求,貌似已經開始起作用了,白楊漸漸有接受他的意思。

    這也挺好的,彭飛算得是非常優的有為青年,若換了另外的女孩子,彭飛可是屬於那種打著燈籠也難找的「金龜婿」!自然與白楊交往,就有高攀的嫌疑了。白建明部長年富力強,頗有上升的空間呢。眼下已經擔任省委宣傳部長有些年頭,過兩年再進一步,成為省委主要領導或上調中央都是可能的。

    俊,工農業總產值增長百分之五十,財政收入增長百分之百,這可是大喜事啊,了不起得很呢,全省八十幾個縣市區,展如此迅速的可不多見……」

    白楊在電話裡十分興奮。

    幾次來向陽縣採訪,加上周先生那層關係,白楊對向陽縣自也格外關注,與別的縣不同。

    「確實是這樣呢。白楊姐姐,你和彭飛大哥有空再來向陽縣採訪一下嘛,很多新聞題材可以挖掘的。」

    我趁熱打鐵,鼓動白楊前來為向陽縣的經濟建設「搖旗吶喊」。這在官場的操作手法上,亦是相當關鍵的一個環節,老爸和唐海天只管「埋頭拉車」,這個「抬頭看路」的活計,就由本衙內代勞了吧。

    「好啊好啊。我這就去跟呂主任匯報……」

    所謂呂主任。乃是省報采編部地當家人呂松。周先生地學生。也算關係很不錯地人。有這麼正面地典型。省報自然也是不肯隨意錯過地。

    不久之後。彭飛和白楊再度相偕來到向陽縣採訪。

    省報地條件還是一般。遠不如後世。彭飛和白楊又是準備在向陽縣做深入細緻地調查採訪。省報那邊就沒給他們派車。兩人收拾好行李。準備去火車站搭火車。不成想一台吉普車就開了過來。車門打開。本衙內笑嘻嘻地跳下車來。手裡捧著一大束嬌艷欲滴地鮮花。徑直走到他倆面前。

    「彭大哥。照你地吩咐。鮮花帶來了。是不是要送給白楊姐姐啊?」

    我背著白楊。拚命朝彭飛使眼色。

    彭飛何等機靈?愕然不解的神色一閃而過,馬上笑容可掬地接下了鮮花,慨歎道:「小俊,我也就是那麼一說,你還真記下了,還專程跑到省城來接我們,哎呀,這可真是……」

    白楊滿腹疑竇,問道:「怎麼?是你叫小俊來接我們的?」

    彭飛就有些撓頭,他可是清楚這位大小姐古怪的性子,萬一翻臉,給自己扣上一個「濫用職權敲詐基層同志」的大帽子,情形可就大大不妙,這一路上不知要吃多少掛落!

    這樣的事情,白楊絕對幹得出來,至於要不要干,就要看大小姐的心情爽不爽了。

    這個時候,我自然要為彭飛排憂解難。

    「不是啊,白楊姐姐,我來省委黨校看望周伯伯的,估計你們這一兩天就要去向陽縣了,特意打了個電話給彭大哥問了問你們的行程想到剛好趕巧了……你看彭大哥對你多好啊,怕你旅途寂寞,專門叫我摘了新鮮的花來…是黨校的花壇遭了殃了,被我這個『惡少』踩得東倒西歪的……」

    我一陣連比帶劃,嘰嘰咯咯一大堆,神態略微有點誇張,將白楊逗得咯咯直笑,花枝招展的,與彭飛手頭那一大捧鮮花各擅勝場。

    彭飛暗暗鬆了口氣。

    只要這個小姑奶奶笑了,一切都沒問題啦!

    「楊楊,送給你!」

    彭飛雙手將鮮花奉上,姿勢極其「狗腿」,就差單膝下跪了。

    白楊笑吟吟接過,道了聲「謝謝」,逕直拉開車門上了車,至於搬運行李這樣的活計,自然是著落在本衙內和彭飛頭上了。本衙內卻也老實不客氣,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我驅車前來迎接,又為你搞了這麼大一束花來討好女朋友,難不成還要為你做「搬運工」,自己動手吧您吶!

    這個「搬運工」彭飛自是做得心甘情願,屁顛屁顛的,跑得賊快。

    一路上,本衙內打疊精神,擺出「一擲萬金」的闊少氣派,招呼得兩位記同志十分周到。

    「小俊,你哪來那麼多錢啊?」

    白楊疑惑地問道。

    我先在心裡小小鄙視了漂亮的白記一把!

    真是的,吃飯前你不問,這當兒酒足飯飽了,倒查詢起本衙內的家當來啦?做人也忒不厚道了!不過白楊漂亮得緊,如你所知,本衙內對美女一貫沒啥免疫能力。白記既是本衙內落力巴結的「」,「無冕之王」,又是區區在下柳俊的好朋友,自然這個鄙視的程度控制在最低範圍之內,呵呵!

    「白楊姐姐,你又拎不清了……這個車是柳家山大隊的車,錢也是五伯給的……我五伯說,兩位記上次給柳家山寫的新聞報道,可起了大作用了。

    」

    對於白楊這位「千金小姐」可能會

    衙內老早就打好了應對的腹稿。

    麼大作用啊?」

    白楊笑吟吟的,可見根本便沒打算在「接待超標」的問題上多所糾纏,也就是好奇的隨口一問。

    「嘿嘿,省報一報道,等於是給柳家山打了最好的廣告了。就算有人原本還帶著一點點懷疑的,看過報道,那也絕不會再有任何疑慮了。都上了省報,那還能假得了?」

    白楊和彭飛就相視一笑。

    能夠通過報道給隊辦企業實實在在做點事,也正是他們自己希望看到的。

    雖說專車接送,一路的「接待費」都是本衙內自掏腰包,到了縣裡,一切還是要按程序來,先由李承彥出面接待,隨後再與老爸和唐海天見面。上次彭飛白楊在向陽縣一呆就是七天,與縣裡的人都混得很熟,記同志這次又是來採訪正面典型,為向陽縣的經濟建設「歌功頌德」,再次見面,自是相談甚歡,賓主盡禮。

    如今向陽縣財政收入大幅度增長,唐海天這個縣長當起來就要比老爸舒服得多,儘管尚未大興土木改造縣委縣zf的辦公條件估計也快提上議程了,車子卻是多置辦了好些台,副記以上都配了專車。除了寶州市之外,這在整個寶州地區七個縣裡頭,還是獨一份。兩位記同志自然也便享受起全程專車接送的待遇。

    本眼內交割了「接待」差使,只在每天晚間到一招待所與彭飛白楊聊聊天,帶點時鮮水果之類。彭飛為人很敬業,基本上一回到招待所,第一件事便是趕稿子,將漂亮女朋友全撂給我。也就是本衙內年紀小著,講義氣,不然真得將他的牆角給撬了。省委宣傳部長的愛女,漂亮的女記,哪個男人不眼紅啊?

    和彭飛一道出來採訪,白楊最是輕鬆,跟遊山玩水也差不多。

    「白楊姐姐,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坐在白楊對面吃著梨,我忽然問道。

    白楊猝不及防,鬧了大紅臉,笑罵道:「小俊,亂說什麼?討打了!」

    我扁了扁嘴:「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正常不過了。偏你們女孩子就有這麼多害羞!」

    「你再說,看我不打你!」

    白楊作勢欲撲。

    我只得舉手投降,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再去柳家山看看?」

    「過兩天就去。柳家山是我們這次採訪的重點。」

    「那好,到時我全程陪同。」

    ……

    去柳家山,第一個大改變就是道路。自紅旗公社駐地開始,一條嶄新的寬達七米的水泥馬路穿過漫山遍野的金黃色,一直通到「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的三層樓房之前。

    「這水泥馬路,什麼時候修的?」

    在車上,白楊就訝異地問個不停了。

    「今年修的,剛通車沒多久。基本上是柳家山出錢,沿途各大隊出人力,由紅旗公社統一調配的。全長七公里。」

    這條路,也一直是我關注的重點,因而數據記得很清楚。

    「我五伯說了,明年要把紅旗公社通往縣城的馬路也修起來,大約還有七八公里的樣子吧。」

    彭飛感慨道:「晉文支真了不起,好氣魄!」

    我呵呵笑了。

    雖說人家不知道這裡面有本衙內的尾,不過這誇獎聽起來也著實舒坦。

    到了柳家山,五伯樂呵呵地迎出門來,略事寒暄,就帶著兩位記去巡視他手下的諸多企業。聽說柳家山辦起了「培訓中心」,彭飛和白楊這兩位科班出身的記同志不勝之喜,當即要先去看一看。

    柳家山「職業技術培訓中心」座落在一大片竹林之側,佔地約有四十餘畝,近三萬五千平方,一棟教學樓,一棟宿舍樓和一個附屬工廠,建築面積將近兩萬平方。宿舍樓旁邊還留出一塊空地,是準備日後規模擴大,生員增加時增建宿舍樓用的。另外籃球場、排球場、單槓雙槓這些體育設施和場地一應俱全。校園內綠樹成蔭,還建了一座小小的噴水池,兩個復古風格的涼亭,樹蔭下和草地裡錯落地分佈著一些石凳石椅,美奐美輪,較之寧清大學的校園,也不遑多讓。

    建這個培訓中心,足足花了六七十萬,晉文支儘管「好氣魄」,也有點撮牙花子。培訓中心和修路,眼下可都是純粹的支出,沒有收益的。好在有我堅定不移的支持,五伯才咬緊牙關將這兩件事漂漂亮亮的辦了。

    我的支持也很有「柳俊特色」,玩的乃是「請將不如激將」的老把戲。當五伯提出暫時不要把培訓中心的場面搞那麼大時,我只是笑著說了一句話:「五伯,你要捨不得花錢,就全從我的股份裡面扣出來好了。」

    如你所知,五伯最聽不得這類言語,當即瞪起眼睛,怒道:「怎麼,瞧不起五伯?笑話,我公家還能佔你私人的便宜?」

    每每想起五伯「上當」的有趣模樣,我都要忍不住大笑一通。

    五伯是越老越可愛了!但願隨著企業的展壯大,五伯這個可愛的習性能一如既往地保持下去。千萬不要像北方那位著名的莊主,臨到老來跌一個大大的跟頭。這個事情,倒確實要常常給五伯敲敲警鐘呢。

    彭飛白楊興致勃勃地在培訓中心裡頭四處參觀採訪。當轉到電工培訓班時,我赫然現武軍輝也在座,仰頭看著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各類數據,不時記錄,倒是聽得極為認真。

    位「二姐夫」,貌似上輩子並沒有做成電工。看來事情確實是起了不同的變化。打從程新建查到夏志高只有一子二女,我前世的妻子夏曉晴消失不見,我無論如何不信,叫他再次詳細查探。程新建雖然很不理解,還是很堅決地執行了「命令」。但是結果仍然和第一次一模一樣,夏志高確實只有二女一子,並無第四個子女。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壓根沒有夏曉晴這個人存在過。

    為什麼會這樣,我當真百思不得其解。或許老天爺在安排穿越的同時,也為我安排了一段與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廖慶開視察向陽縣

廖慶開是今年年中上的省委副書記由常委至副書記,算是進了一小格,在省委常委排名中略有上升,排在省委書記皮治平、省長劉東山和專職黨群副書記歐陽雄之後,實際職務還是常務副省長

    廖慶開上這一小格,省裡便即傳出許多風聲,說是皮治平書記要調任中央某要害部門,也有說是進入最高權力層的而省長劉東山很可能接任省委書記職務,省長一職,自然要落在廖慶開頭上提這一小格,就是為了廖慶開接任省長做準備的

    小道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彷彿省委大院裡的那幫子工作人員一個個都是中組部部長似的處於N省這樣一個經濟不發達的內陸省份,省委省政府每一次小小的人事異動,都不免引發許多猜測「業餘組織部長」們的話語,自然是做不得數的,總要等中央的文件下達之後,才能算是塵埃落定

    不過廖慶開升任省委副書記,最起碼能看出中央對經濟建設工作的重視程度提高了臨近年底的時候,作為主管經濟建設的常務副省長,親自前來向陽縣這麼一個「進步明顯」的小縣視察,便在情理之中

    說起來,促成廖慶開此次向陽之行,彭飛白楊聯合署名的那篇《奮進!騰飛!》的長篇通訊稿起了很大的作用

    當然,這只是擺在面上的理由

    周先生和白楊利用私人關係在白部長那裡嘀嘀咕咕,而白建明和廖慶開私交不錯,得便自然也要在老廖那裡順口提一兩句到了他們那個層級的大領導,說話都是含而不露的,不過輕輕一句帶過,往往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這裡面的道道,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業餘組織部長」們觀察再細緻入微,難道還能偷聽到人家白部長和女兒在飯桌上談的話?

    對於廖慶開的視察,龍鐵軍、周培明這些地區大佬自然是十足重視的不過那時候尚未興起到地區邊界的公路上迎接上級領導的風氣,龍鐵軍也就是集合了地區四大班子的正職領導人和全體地委委員在地區大院恭候廖副書記大駕光臨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廖慶開居然不是坐著上海牌小轎車來的,而是坐了一台十一座的麵包車,前頭一台吉普車開路,悄無聲息的就進了地委大院

    直到廖慶開從麵包車上下來愕然不解地寶州地區領導們才知道真是廖副書記來了

    「哎呀廖書記你這是……」

    龍鐵軍上前與廖慶開握手笑著問道

    「老龍啊我這次來就是不想驚動向陽縣地同志就這麼輕車簡從下去看看最真實地情況」廖慶開握著龍鐵軍地手樂呵呵地道:「你們地委大院我也不久呆請你和周培明同志與我一起去向陽縣走一趟吧?對了嚴玉成同志也一起去畢竟他對向陽縣地情況還是很熟悉地嘛……」

    愕然歸愕然廖副書記既然下了這個指示龍鐵軍自然是要奉陪地於是龍鐵軍、周培明和嚴玉成三人鑽進麵包車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呼嘯而去

    哈呀廖副書記這是唱地哪一出啊?

    廖慶開一離開地委大院,劉和謙就急匆匆給老爸打了電話過來

    自打成為龍鐵軍的得力干將,嚴玉成和老爸對龍鐵軍身邊這位老資格的秘書很是著意籠絡劉和謙倒也好打交道,一來二去的,雙方關係處得還很不錯

    老爸一接到電話也愣住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哪一次省裡領導下來視察不是預先通知,底下安排得好好的?廖慶開這麼突然襲擊,到底是何用意?

    寶州市離向陽縣不過四十來公里路程,這兩年省道的路況也有了些好轉,車子最多一個小時就到,再想要提前安排預備,無論如何來不及了此前只聽說廖副書記要下來寶州地區視察,想來怎麼著也該先在寶州市上一圈,卻萬沒料到站就直奔向陽縣而來

    老爸想了想,隨即吩咐秘書廖順利,立即召集所有縣委常委緊急會議

    小廖見柳書記神情嚴峻,慌忙一溜小跑去通知了縣委政府都在一棟樓裡辦公,跑步通知比電話通知要來得快捷,只有梁國強是在公安局辦公,需要打個電話

    很快,十一名常委全部到齊,離得最遠的梁國強也不過用了五分鐘便趕到了縣委會議室大家一坐定,便不免交頭接耳,打聽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柳書記就任一把手,還未曾發生過這種緊急召開常委會的案例,縣裡的工作,都是有條不紊地開展著

    「同志們,剛剛接到地委龍書記的秘書劉處長打來的電話,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廖慶開同志要來我們向陽縣視察工作……」

    老爸沉聲開言

    「轟」地一聲,會議室開了鍋,大夥一個個喜形於色,鼓起掌來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省委副書記專程前來視察,向陽縣建縣以來,次數也不多

    「同志們,且慢歡喜……」

    老爸舉起雙手往下壓了一壓,掌聲便即止歇

    「廖書記已經在路上了,剛離開地委大院,就快到了!」

    「啊?」

    大伙面面相覷省裡領導說到就到,這卻是從何說起?以往哪一次不是提前好些日子通知的?

    唐海天最先回過神來,說道:「柳書記,看來廖書記這是要掌握手資料啊」

    「就是就是……」

    常委們隨聲附和

    「掌握手資料就掌握手資料吧,我們也沒啥要隱瞞省裡領導的」

    老爸沉著地道

    大伙便即安下心來

    柳書記說得有道理啊,縣裡的工作都是井井有條,前不久省報都還發過讚揚的通訊稿只要平時將工作都做到位了,關鍵時刻就不怕省裡領導檢查嘛

    「雖說廖書記和地區領導轉眼即到,相關的迎接準備工作還是要做的,梁國強同志馬上組織公安干警,搞好一招待所的安全保衛工作,街面上的阿飛混混,也要清理一下……」

    「是!」

    梁國強站起身來,語調鏗鏘地應了一聲

    「一招待所的接待準備工作,就由秘書長呂振同志去安排」

    「好的,柳書記」

    「另外呂秘書長要辦公室通知一下各區的領導,也做些相應的準備,特別是紅旗公社和柳家山大隊,可能是廖書記此次視察的重點,要尤其提醒他們注意」

    「好的,我這就去辦」

    「其他同志,隨我一道準備迎接廖書記和地區的領導同志」

    老爸分派停當,率著幾名縣委常委出到縣委大院門口,伸長脖子朝大路上張望,不久,吉普車和麵包車便出現在前頭

    「柳晉才同志和唐海天同志上來吧!」

    麵包車在縣委大院前剎住車,車門打開,龍鐵軍露出臉來,招了招手

    老爸和唐海天得到了劉和謙的事先通知,知道廖書記是坐麵包車來的,倒也並不訝異,立即小跑著過來,上了麵包車

    「其他人都散了吧,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

    龍鐵軍又吼了一嗓子,在眾人極度愕然的神色中,麵包車再度絕塵而去

    「柳晉才同志,唐海天同志,你們好啊!」

    麵包車是經過改裝的,座位圍成一圈,可以坐下七八個人的樣子,方便談話老爸和唐海天一上車,廖慶開就笑呵呵地主動打招呼

    「廖書記好……龍書記好,周專員好,嚴書記好!」

    嘿嘿,老爸也染上了嚴菲的毛病,按人頭叫過去,一個不漏

    「呵呵,你們兩位不必緊張嘛,請坐吧,我就是來看看,瞭解一下手資料」

    廖慶開顏色甚為平和

    「聽說你們縣裡那個『五峰酒業有限公司』搞得很不錯,年利稅達到了六百多萬,咱們就先去五峰酒業看看如何?」

    別人還能說如何?自然是你廖書記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一聽說先看「五峰酒業」,老爸和唐海天忐忑的心情立即平靜下來心說你廖書記就是不提出來去看酒廠,我們也會千方百計引你去那可是向陽縣國營企業中最拿得出手的一張王牌啊

    廖慶開尚未進入「五峰酒業」,先就被那氣勢恢宏的辦公大樓晃了一下眼睛:「呵呵,好氣派的辦公樓,柳晉才同志,這可比你們縣委縣政府氣派多了」

    老爸小心地選擇著字眼,回答道:「廖書記,企業講究一個對外形象問題……」

    「哦,這麼說來,柳晉才同志認為企業要講究對外形象,黨委政府就無須講究對外形象了嗎?」

    廖慶開依舊語氣平和,嘴角含笑,說出來的話卻著實難以回復龍鐵軍周培明嚴玉成這幾個地區領導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目光爍爍地盯著老爸,生怕他答錯話

    今年正月初六,嚴玉成和老爸曾經有幸去拜會過廖慶開一次,感覺上這是一個十分平易近人的領導不過那是在家裡,又是大過年的,所得印象怕是不一定準確如今面對這許多領導,老爸自然不至於因為那一面之緣就起了疏忽大意之心

    「廖書記,黨委政府自然是更要講究對外形象了不過,我認為黨委政府更加應該注重清明廉潔的形象,艱苦樸素是我黨的一貫傳統嘛……企業要對外宣傳,特別是五峰酒業這樣規模的國營工廠,太寒酸了不行,會被客人誤會沒實力啊!」

    廖慶開哈哈大笑,龍鐵軍等人也跟著笑了

    「好啊,晉才同志,這個生意經念得不錯……」

    廖慶開在眾人陪同下視察了「五峰酒業」,隨口問起酒廠生產銷售的一些情況,老爸和唐海天對答如流,基本上沒胡家輝徐國偉這幾個酒廠負責人什麼事

    廖慶開暗暗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讚賞的神色

    視察完「五峰酒業」,廖慶開謝絕了酒廠負責人熱情的邀請,驅車直往柳家山

    「早聽說你們縣裡出了一個全省『首富大隊』,今天倒要親眼見識見識」

    廖慶開樂呵呵的

    龍鐵軍一愣,問道:「廖書記,全省『首富大隊』這個頭銜,我倒是沒聽說過」

    周培明也是一臉訝異之色

    老爸和唐海天心裡就是「咯噔」一下:壞了,這地區的兩大頭頭都不知道,怎麼省裡的領導就知道了呢?往大了說,給安一個「目光組織」的罪名都不為過

    幸好廖慶開馬上自己解開了這個「謎團」

    「呵呵,你們也不必緊張,這是白楊那個小丫頭跟我吹的……」

    龍鐵軍就徵詢地望著老爸

    老爸忙答道:「白楊就是給我們寫通訊報道的那位省報女記者」

    至於白楊的來頭,他卻不方便透露

    廖慶開倒不避諱,笑道:「省委宣傳部長老白家的小丫頭」

    龍鐵軍周培明等人便恍然大悟,都露出會心的笑容都是省委領導,白部長的小女兒給廖慶開吹吹牛編編閒話也很正常

    「老實說,我不怎麼相信,一個大隊,真能搞出那麼大動靜?」

    「廖書記,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嚴玉成開口道一路上,他基本上敬陪末席,一聲不吭,這時候也難得說了一句他是老爸的知己,知道柳家山大隊是老爸的老家,自己不方便多說什麼,由他這個前任縣委書記插上這麼一句話,也算理所應當

    「玉成同志說得對,我今天就是眼見為實來了」

    車子剛到紅旗公社,廖慶開就見到了個「事實」那條玉帶般穿行於農田陌之中的水泥馬路

    「廖書記,這條路是柳家山大隊出資建造的他們打算明年再修通公社到縣城的水泥路」

    老爸解釋道:「全是由大隊出資建造的?」廖慶開吃了一驚他是主管經濟建設的常務副省長,自然知道修路的耗費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廖慶開點了點頭,笑道:「有點意思啊!」

    然而,當他視察了柳家山所有的工廠,特別是看到那座佔地數十畝,堪稱「現代化」的職業技術培訓中心,饒是廖副書記見多識廣,也露出了極其震驚的神色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08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又陞官了

時間靜靜流逝,轉眼到了一九八三年四月,N省高層變動。此前的傳聞變成了現實,省委記皮治平上調中央,成為國家領導人。省長劉東山未能順利接替記職務,同時調任國務院某部部長,中央空降了一位省委記過來。新省委記叫羅梓榮,五十六歲,此前也在國務院擔任一部之長。而廖慶開則成為N省的新任省長。

    另一個出人意料的變化在於白建明升任省委專職黨群副記,原來的黨群副記,年齡到站,去了政協養老。白建明所遺省委常委,宣傳部長一缺,由省委黨校常務副校長周先生接任。

    關於周先生異軍突起,出任省委常委,執掌一省宣傳陣地的帥印,流傳出許多奇怪的版本,大多荒誕不經。只有其中一個我覺得比較靠譜,就是說周先生許多見解與中央領導的心意暗合,連續在《內參》上表了幾篇重要的文章,直接推動了許多重大政策出台。

    如果這個傳聞屬實,那麼周先生在省委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多半也只是個過渡。我猜測周先生仕途終點,應該是最高層的智囊團。現在讓他擔任省級實職,無非是為了多積累一些從政的經驗閱歷罷了。

    任何一個重大政策,都必須是根植於實踐的土壤。智囊團的專家學更是不能脫離實際,否則給出的建議就是無根之水,必將誤導國家領導人。

    這般特大喜訊傳來,最為歡欣鼓舞的自然莫過於本衙內了。

    呵呵,恩師成為省委常委,貌似還有我一份功勞在內,叫人如何不心花怒放?至少在今後兩到三年之內,嚴玉成和老爸在省裡就有了強援。而廖慶開就任省長,白建明出任黨群副記,都是令人高興的事情,這兩位大佬,對嚴玉成和老爸的印象可是相當的不錯。

    「玉成,晉才,你們就別勸我了,再喝真的會醉了……」

    先生按住酒杯,樂呵呵地道。

    剛宣佈完任命,先生雖然已正式與白建明部長完成了交接,家暫時還安在省委黨校,沒有急著搬進省委常委院。照師母的意思,還是住在黨校好一些,人多熱鬧。

    這也很有道理。省委常委院都是單獨的別墅,佔地廣闊,進出的人都要受到嚴格盤查。至於省委常委之間,相互竄門子那就更加不大可能了。這裡面不但涉及到個身份問題,而且十分敏感。雖然不要說省裡,就是到了中央,也是派系林立。不過派系歸派系,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並且要做足。兩個省委常委之間,下班時間來往密切,那是極犯忌諱的事情。

    就是嚴玉成和老爸。與先生關係如此親近。日後往來也不是那麼方便了。大家可都盯著。有些什麼人經常去哪位省委家匯報工作。不過這也沒啥關係。嚴玉成和老爸不方便。我卻是百無禁忌。先生有些什麼言語。盡可令我這個關門弟子傳達。

    師母是老派人。沒上過學。要她和哪些省委常委地夫人搞什麼「夫人外交」。不是難為她嗎?日後怕是會更加寂寞了。

    一念及此。我忽然說道:「伯伯。師母。你們請一個保姆吧。」

    正在勸酒地嚴玉成和老爸都停了下來。

    「嗯。小俊這個主意不錯。師母。我看行。要不我回去給你們物色一個。就在麻塘灣找。」

    嚴玉成果然睿智過人。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地心思。馬上加以完善。這個保姆如果在麻塘灣找。自然再好不過。與先生和師母都有共同語言。還可以透過這個保姆瞭解一些家鄉地訊息。而且在家裡說個方言。也聊以解解先生和師母地思鄉之情。

    「嘿嘿,都還沒七老八十,請什麼保姆?」

    周先生臉色微醺,搖了搖頭。

    師母卻極是心動,說道:「做事情我倒是不怕,就是平日沒一個說話的人,悶得慌!」

    師母這麼一說,周先生倒也不便再反對,默默點了點頭。

    我立即說道:「那好,明天我就回去物色,一個星期之內就把人送過來。」

    周先生笑道:「也不用那麼急。」

    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要你老人家點了頭,怎麼操作就是我的事了。嚴玉成見我接過了這茬,便即放心。別看他經常朝我吹鬍子瞪眼睛,具體辦事的時候,可是從不小看我。

    「玉成,晉才,你們倆都還年輕,要好好把握機會啊!」

    先生忽然說出這麼一句有點含糊的話來。

    「怎麼,老師聽到了什麼消息?」

    嚴玉成問道。

    周先生剛剛任命為省委常委,應該尚未能那麼快便接觸到下面地市的人事異動內情。再說宣傳部長也不管組織人事。

    估計是白建明那邊給他漏了點什麼意思。

    以嚴玉成和先生的關係,說話自然直白,無須藏頭露尾。

    「嗯,建明說,你們倆可能都會動一動,具體怎麼動法,還沒有定論。不過應該不是壞事。」

    先生許是喝多了一點,許是覺得根本沒必要在我們這幾個人面前有所隱瞞,當即直承其事。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白建明與周先生是師兄弟,私交甚篤,又知道嚴玉成和柳晉才都是先生的門人弟子之類,在不違反組織原則的前提下稍微透露一點消息,也屬正常。

    這話既然是從主管黨群組織的省委副記嘴裡說出來,自然不會太離譜。

    我不由心中大喜。

    嚴玉成現今是地委委員,副廳級幹部,異動權限在省裡,白建明記說起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問題老爸眼下不過是正處級的縣委記,怎的也出現在了白建明的口中?這裡面透出的信息可是相當的鼓舞人心啊。

    「伯伯,我也敬你一杯!」

    我笑嘻嘻地站起身來,端起了酒杯。

    別看是在周先生家裡喝「賀喜酒」,這個茅台酒卻是本衙內帶來的。嚴玉成和老爸都知道我是「大款」,也便心安理得打秋風。

    「小俊!」

    老爸喝了一聲。

    「小孩子家,喝什麼酒?」

    我如今十四歲,身高超過一米六十,單以身材論,和許多十七八歲的大小伙子已然沒啥區別。不成想還是被老爸當成小孩子呵斥。

    鬱悶一個先!

    「好,我喝!」

    先生卻

    料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望著我的目光裡滿是慈愛。

    先生這個做派大大出乎老爸的意料,只得眼睜睜瞧著我一仰脖子,將滿滿一杯茅台灌了下去,辣得絲絲吸氣。儘管我不是頭回喝茅台酒,但喝得這麼急卻是第一次。

    「爸,別吹鬍子瞪眼睛的,就這一杯而已。」

    我朝老爸促狹地眨眨眼,趕緊夾了一筷子干牛肉塞進嘴裡,壓壓胸腹間火一般燃燒的烈焰。

    先生哈哈一笑,用筷子指點著我說道:「晉才,不必管得太嚴了,你這個兒子,必非池中之物。」

    老爸笑道:「周老師你還誇他,這小子都快飛上天了。」

    ……

    我一回到向陽縣,頭一要做的大事就是立馬趕赴麻塘灣,給先生選保姆。這個事情倒是異常順利,一聽說是給周先生家去做保姆,住進省委常委院去,每個月包吃包住還開三十塊工錢,小小麻塘灣立即開了鍋。一時三刻,便有七八個家長領了自家姑娘跑到周支家裡來毛遂自薦。

    雖說如今的麻塘灣,也建起了兩個小型工廠,家家戶戶養豬養雞,小日子都過得比以往好多了,每月三十塊工錢不足以令人如何動心,關鍵是個榮耀啊,省裡的大官家裡是誰都可以進得去的嗎?自家姑娘一進了省委大院,那還不是身價百倍,說不定還能在省城尋個好婆家呢。

    想想都開心啊!

    這個事情,我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對待的。不過我對麻塘灣的人不熟悉,一切都要拜託周支。我的辦法也很直接,提了煙酒四色禮品,放在周支桌子上。

    他受了我的禮,又要向周先生示好,焉能不盡心盡力?

    很快,周支就挑中了一名叫周芽的小姑娘,十七歲,長得水靈氣。據周支說,小姑娘讀了初中畢業,家世清白,心靈手巧,平日裡老實乖巧,頗有家教。與周先生是未出五代的房親。

    聽了周支的介紹,我又親自問了周芽幾個問題,頗感滿意,這事情就定了下來。

    三天後,我親自送周芽去了省城,又給先生帶去一大堆土特產。先生已經搬進省委常委院,家用電器之類配置齊全,連冰箱這般稀罕物事也有了。往後我再送東西過來,倒不必再局限在乾貨了。

    瞧著師母笑嘻嘻地將我帶來的一些無須冷藏的土特產也放進了冰箱,便開了句玩笑:「師母,照您這麼放,一個冰箱怕是不夠呢。」

    師母樂呵呵地道:「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這樣吧,我回頭跟五伯說一聲,叫他在柳家山建一個冰箱廠,生產出第一批產品後,給你送一個大大的冰箱過來。」

    周先生聞言詫道:「小俊,難道柳家山現在連冰箱也能生產了麼?」

    「嘿嘿,伯伯,你這就消息閉塞了。不要說冰箱,明後年可能連空調都要搞起來了。」

    這倒不是吹牛,建冰箱廠和空調廠,早就在我的籌劃之中。如今柳家山各個工廠效益好得一塌糊塗,開足了馬力往前奔,大筆利潤滾滾而來,倘若不擴大規模,多上幾個項目,這些錢可都成了「死錢」。在商言商,這個就太不劃算了。

    前些日子,五伯親自帶隊,領著柳家山的一大幫子廠長經理跑去南方市考察項目去了。料必能找到一兩個好的投資項目。

    雖說我擁有穿越先知先覺的優勢,畢竟不能總是吃老本,揮集體的智慧,群策群力永遠是展的硬道理。光靠一個人是不行的。

    ……

    周先生對嚴玉成和老爸說的話,在當年六月份成為事實。周梓榮和廖慶開新官上任,全省各地州市的領導班子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調整,寶州地區也不例外。

    龍鐵軍依舊穩穩坐在地委記的位置上。他今年已經五十六七歲,估計再上一個台階比較困難,在寶州地區終老的可能性極大。不過官場上的事情歷來難說,往往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生變化。未到龍鐵軍真正退下去那一天,誰也說不好。

    周培明也沒有動。他比龍鐵軍小了好幾歲,不過也不算年輕了。死死被龍鐵軍壓著,心裡頭估計憋悶得緊。重量級官員裡,異動的是地委委員,行署常務副專員劉江南。調任N省西南部的青鳳地區擔任地委副記,行署專員,算是高昇了。圍繞著他空出來的這個行署常務副專員位置,地區又是好一番龍爭虎鬥。最後卻出人意料地落到了嚴玉成頭上。

    這個結果既出乎大家預料,似乎又有其必然性。

    嚴玉成接任寶州市委記之後,銳意改革,大力整頓展國營企業,寶州市許多常年虧損的國營工廠重新煥出勃勃生機,紛紛扭虧為盈,財政收入大幅增長。儘管向陽縣展勢頭迅猛,來勢咄咄逼人,年底總評,仍然屈居第二。寶州市總算是成功保住了「龍頭老大」的位置。這中間,自是嚴玉成居功第一。由這樣一個能力超群的幹部出任行署常務副專員,主抓全地區的經濟建設,正是人盡其才。雖說黨內職務仍然是地委委員,畢竟是全地區的領導了,比之寶州市委記自然要算上了一個台階。日後再由常務副專員出任行署專員順理成章,若由寶州市委記出任行署專員,那就有點突兀。

    而向陽縣委記柳晉才接替嚴玉成成為寶州市委記,並且提升為地委委員,又讓人跌破一地眼鏡。柳晉才這個傢伙,也升得太快了點吧?一年前才剛剛當上向陽縣的縣委記,這麼快又上了一個台階?貌似七年前,才不過是個修理技師而已,不入流的股級幹部。短短七年時間,竟然上到了副地廳級的高位,儼然高級幹部了。

    於是大家議論紛紛,其中最難聽的一個版本就是龍鐵軍在「安排後事」,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退了,急著將自己的得力干將往重要位置上提。不過,聽起來這個說法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呢,龍鐵軍的秘劉和謙就被放到向陽縣擔任了縣委副記,代理縣長。而縣委記的位置,自然是由唐海天順勢接替的了。這個毫無懸念,畢竟唐海天的資歷和能力都擺在那裡呢。至於馬智寬心裡的失落,那便不用提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巧巧麵包屋

這次幹部調整,最高興的不是嚴玉成,不是老爸,也不是嚴菲。小姑娘一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歡喜雀躍小俊馬上就可以住到地委常委院來,又能夠和她天天見面了。

    一個星期與嚴菲見次面,這是我答應過的,基本上也未曾爽約。

    不過再怎麼說,哪有日日相見那麼好呢?

    與此相對應的,就是梁巧的失落。

    「小俊,你哪天去寶州市?」

    在梁巧的小房間裡,我和梁巧並排坐在她的小床上。巧兒低頭擺弄著衣襟,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眼睛裡含著淚水。

    「在這兩天吧。我爸已經先去寶州市了。過兩天我們就搬過去。」

    三軍不可一日無帥,省裡的任命文件一下來,老爸與唐海天完成交接,即日去了地區報到。

    「你以後來看我不?」

    巧兒強忍著眼淚,哽咽道。

    我輕輕攬住她的腰,巧兒就勢靠在我肩膀上,只覺得脖子間一涼,卻是巧兒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脖頸。我原本想要逗逗她,讓她著著急,這當兒卻哪裡還狠得下心來惡作劇?

    「傻丫頭。你明知道我放不下你地!」

    我輕輕在她光潔美地臉頰上一吻。柔聲說道。攬住她柔軟腰肢地手不由自主地緊了一緊。巧兒彈性驚人地高聳壓迫著我地右胸。口乾舌燥地感覺立即湧了上來。

    巧兒停止抽泣。展顏一笑。嘴唇在我耳朵根上稍稍觸碰了一下。又朝著我臉頰地方向悄悄移動。這丫頭。對接吻這件事還很生疏啊!

    看來本衙內應該主動一些。幫她一把。

    誰知我剛騰起一點禽獸之念。巧兒閃電般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立即離開我地懷抱。向旁邊挪了點位置。臉紅紅地。嬌艷欲滴。

    「你一個星期來看我一次好不?」

    汗!

    怎麼和嚴菲提出一樣的條件?

    剛剛有了點意思,就被「放鴿子」,儘管知道巧兒是對的,我還是心下不忿,蹙眉道:「今年下半年我就讀高一了,得好好上學,準備考大學,怕是沒有那麼空閒了。」

    這個理由很大,呵呵!

    「我不管……最少一個星期要來看我一次……」

    梁巧扭動著身子不依。

    哎呀,一貫柔婉似水的巧兒也有耍小性子的時候?我不由有些詫異,瞧著巧兒輕咬紅唇,惶惑中帶著無限期盼的小模樣,一股無比疼愛無比憐惜的柔情升騰而起,促狹的話哪裡說得出來?

    我極快地摟過她,在她飽滿的雙唇上印了一口,跳起身來,拉著她的手說道:「巧兒跟我去寶州市……」

    「什麼……」

    巧兒被我那急速的一吻搞得意亂情迷,一時回不過神來。

    「快走吧!」

    我也不急於解釋,拉著她就往外邊跑。

    「哎哎換一下衣服……」

    巧兒手忙腳亂。

    呵呵,倒忘了女孩子出門這個必備功課一陣子吧!

    我背著雙手在外邊客廳裡踱步,耳聽得小房間裡出「悉悉索索」的聲音,需要極大的定力才能忍得住不推門進去。

    雖然我知道巧兒可能反鎖了房門,可是這種薄木板門焉能阻攔得住習武多年的本衙內?如今我的硬氣功已經頗有造詣,一塊紅磚應手而碎,師父說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加一塊磚了。

    「好了,我們走吧……還要帶什麼東西不?」

    足足一刻鐘,巧兒才出來。

    可是見了一裘紅裙,烏亮的長瀑布般披灑在肩頭,姿儀萬方的巧兒,我覺得不要說是一刻鐘,便是十刻鐘,一百刻鐘,那也是值得去等待的。

    「要帶什麼東西,我們今天就是去看看…兒,你真漂亮!」

    巧兒抿嘴一笑,風情無限。

    「我和小俊去一趟寶州市,店裡你打招呼。」

    出門的時候,梁巧吩咐梁少蘭。

    梁少蘭點點頭,瞧瞧我又瞧瞧妹妹,微笑道:「巧兒,越來越好看了。」

    「也取笑我。你才越來越好看呢。」

    梁巧這話倒也不算誇張,梁少蘭這兩年日子過得舒適,益的珠圓玉潤了,渾身散著成熟少婦無比的魅力。若論對男人的殺傷,恐怕威力更在尚顯青澀的梁巧之上。

    「小心些,早點回來……」

    出了門,梁少蘭又在後面有些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卻不知她是不放心旅途安全呢,還是不放心本衙內。雖說她也知道本衙內年方十四,應該屬於「有色心沒色膽」的那種類型。不過梁巧如此誘人,會生什麼事實在難說得緊。

    「知道了。」

    上了車,巧兒緊緊挨著我,問道:「小俊,去寶州市做什麼?」

    「去見我爸啊……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吧?」

    我逗了她一句。

    「我不……」

    梁巧大吃一驚,差點就要推開車門跳下去了。

    見巧兒信以為真,如此驚慌失措,我又是好笑又是痛惜。這丫頭,就是水做的啊,叫我如何再忍心逗她?

    「傻丫頭,看把你嚇的……騙你的,還早著呢,再等幾年……」

    梁巧長長舒了口氣,伸手輕輕拍打著胸脯,頓時一陣水波蕩漾,晃得我眼花繚亂。

    我強忍住「心頭之癢」,瞄了蘇建中一眼,這小子就是屬「石頭到我這般調笑梁巧,居然連眉毛都不晃動一下,把著方向盤的雙手更是安穩如山嶽。

    呵呵,這個司機選得真帶勁!

    再加工資!

    寶州市不愧是地區所在地,建市時間長,市區較之向陽鎮,那是完全兩個樣。不說別的,單是街道就要寬敞得多。但也僅僅只是寬敝而已,整潔是談不上的。總體上來說,也就是一個內陸偏僻小城,與大寧市洪陽市這些地級市沒得比。

    不過作為地區府,國家工作人員與工廠職工人數,自然穩居全區之冠。

    眼下要做麵包屋這種生意,主要還是看有固定收入的人群數量多寡。巧巧麵包屋在向陽鎮做得風生水起,每個月純收入達到五六千元。近段時間而言,算是達到了某一個「臨界點」,若想再有所突破,就得等向陽鎮城區擴大,居民人口增長。儘管沒有查閱具體的數據,只是靠推測,也能知道寶州市的居民人口至少是向陽鎮的一倍以上。

    前段日子我已經來寶州市踩過點,讓我驚喜不已的是,偌大一個寶州市,居然還沒有一間麵包屋。本衙內不由慨歎了好一陣,看來人們的商業意識還有待提高啊。巧巧麵包屋在向陽鎮如此紅火,寶州市愣是沒人跟風,真是咄咄怪事。

    要換在後世,什麼生意一紅火,跟風那叫「風起雲湧」,多如過江之鯽,不把這個生意做爛做臭了,絕不罷休。

    我挑選的新店面在老街靠近市委大院,約莫五六百米的樣子,租的市百貨公司二門市部的一個店面,大約五十幾個平方,作為麵包屋來說,這個面積夠大的了,還可以隔一個小單間出來,擺幾張桌子,如果有人要在裡面用餐,那麼提供一些牛奶、冷飲之類的佐餐飲料,也是很不錯的。

    單以作生意而論,這個地點不算最好的,最好的地點在百貨公司三門市部,那是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但是麵包這種東西,眼下在寶州市還算「洋玩意」,主要消費群體應該瞄準國家機關上班的工作人員。寶州市市委市zf大院,卻是位於一大堆市直機關的中心位置。

    其實說白了,麵包屋生意好壞我一點不在意。眼下不要說我坐擁千萬身家,便是梁巧,也算得一個超級「小富婆」,家當已經超過六位數。不過她堅持那錢是我的,也只有由得她去。關鍵是這裡緊挨市公安局檢察院這些強力機關,治安狀況要略好一些。

    一九八三年,國內的治安狀況,特別是城市的治安狀況,不是一般的嚴峻。寶州市雖是內陸小城,也不能例外。錢多錢少無所謂,梁巧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好在蘇建中沒事的時候,就呆在店子裡,讓我比較放心。

    「巧兒,你覺得這個店面怎麼樣?」

    店裡的裝修已經開始了,地板上到處擺放著許多木線木板,鋁合金之類裝修材料。幾個裝修工人正在敲敲打打,煞是熱鬧。

    如今寶州市的個體經濟也有了長足的展,冒出了許多建築隊和裝修隊,自然,規模都還不大,只不過略具雛形罷了。

    「這是我們麵包屋的新店面嗎?」

    梁巧雖然猜到了七八分,仍有些不能確定。

    「當然啦,我來了寶州市,能不把你帶過來嗎?」

    我微笑著望著她。

    巧兒便紅了臉,滿心幸福陶醉的樣子,輕輕咬了一下嘴唇,低聲道:「原來你早有安排了……」

    「那還用說嗎?這可是頭等大事,不安排好我連覺都睡不著。」

    瞧巧兒那模樣,若不是礙著許多人在,怕又要撲進我懷裡來了。

    「這裡是工作間,這裡是銷售間,至於這裡嘛,是餐廳……」

    我拉著梁巧的手走進店面,指點著一一告訴她裡面的佈局情況。

    「餐廳?幹什麼用的?我們還要開飯店嗎?」

    巧兒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我笑著將小餐廳的作用給她做了個解釋。

    「多好啊……小俊,你好聰明……」

    本衙內有「馬屁恐懼症」,不過對於巧兒的誇獎,卻是免疫的,當即照單全收,輕輕受落,沒有絲毫不適之感。

    「巧兒,咱們上樓去看看吧……」

    我拉著梁巧的手上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店面要大些,我多租了三十來個平方,計劃參照向陽縣的「巧巧麵包屋」,也隔出三個單間作臥室,另隔一個廚房和一個衛生間,再留一個小小的客廳。面積比向陽縣老店要寬敞些,夠用了。

    我跟巧兒說了自己的構想,巧兒自然是連連點頭。

    「坐一會。」

    樓上放了兩個小木凳,估計是裝修工人搬來的。

    巧兒乖巧地挨著我坐下,我自然而然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腰。巧兒將小腦袋靠在我肩膀上,享受著安靜的溫馨時刻。

    「小俊,那向陽那邊的店子怎麼辦?不開了嗎?」

    良久,巧兒問道。

    「什麼不開?交給少蘭姐去打理好了,多給她兩成紅利。」

    梁少蘭是巧兒的親姐姐,要說將向陽縣的「巧巧麵包屋」全送給她,問題也不大。不過我不想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事實證明,「不勞而獲」的人往往沒什麼出息。

    「機器呢?」

    我呵呵一笑,我的巧兒也開始進入「老闆」狀態了。

    「機器也全留給她。我已經跟經緯哥打過電話,錢也給他匯過去了,叫他再給我買兩套最新的烤麵包機托運過來,過些日子就該到了吧,你不用操心……」

    「嗯……」

    巧兒也伸手摟住了我的腰,幸福地呢喃一聲。

    「至於店裡的幫工,我們回去和菊姐商量一下,看她願不願意來寶州市,給她加工資好了。萬一不肯來,我看還是回楓樹大隊請吧,熟人,好說話…地人也要請一個,熟悉地方嘛。」

    巧兒低低應了一聲。

    反正我都給她安排好了,她就真懶得操心了,小心眼裡滿是可以繼續和我天天見面的甜蜜。

    「對了,巧兒,經緯哥在電話裡說,他找了女朋友呢……」

    「真的?」

    巧兒將頭自我肩膀上抬了起來,驚喜不已地問。

    「我騙你幹嘛?聽說他那個女朋友很漂亮的,還是他們軍副軍長的千金小姐呢。哈哈,經緯哥這次交桃花運了,要做『駙馬爺』……」

    「哥怎麼不同我說呢……」

    梁巧高興之餘有些小小的生氣。搞了半天,這個親妹妹還不如「妹夫」親近了,這麼大的事,先告訴我,不告訴她。

    「你如今是大姑娘了,這種事情他怎麼會跟你說?」

    我笑道。

    「還有啊,經緯哥馬上又要陞官了,副營長!」

    呵呵,這一做「駙馬爺」,官運亨通啊,二十五歲的實職副營長,夠年輕的。好在有「二級戰鬥英雄」這個金字招牌在前面扛著,也不算太離譜。

    「經緯哥說了,過些日子會帶著你嫂子回家來看看。」

    「那太好了……」

    對於部隊的級職,巧兒不大懂得。不過聽說哥哥陞官,還要帶未來的嫂子回家省親,自然是歡喜不已。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21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1-4-7 09:57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嚴打前夕

    嚴玉成如今釣魚的癮頭是越來越大了。不顧烈日當空T7,硬是要拉著老爸去釣魚。我們前兩天才搬進地委常委院住的小別墅,老爸剛剛接任寶州市委記,忙得兩腳不沾地,哪有閒工夫陪他去水庫耗著?推辭了好幾次,只是不去。無奈嚴副專員脾氣之犟,更在柳記之上。兩相較量,最後老爸只好甘拜下風,鬱悶無比地隨著嚴玉成來到了寶州市的勝利水庫。

    碰到釣魚這種美事,本衙內卻是歡呼雀躍,自然要「共襄盛舉」的。老柳家在地委常委院住的別墅,反倒在嚴玉成前頭一些,就是前任常務副專員劉江南空下來的那棟,與嚴玉成家大約隔了一兩百米的距離。不過這點距離,全然不在話下,嚴菲只要一放學,就會跑到我家裡來,和我呆上半個小時才唸唸不捨回家去。這一天恰逢週日,嚴菲焉肯落下?反正解英一大早就拉著老媽出門逛街去了,將小姑娘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別墅裡,也確然不是個事。

    老媽的工作單位定在寶州市工商局,職務是副局長。

    這是出於我的提議。派出所工作確實是比較忙,也容易得罪人。況且今年中央就要出台「嚴打」的政策,到時老媽只怕會比老爸更加忙碌。一個女同志,還是不要擔負那麼重的責任吧。

    勝利水庫在寶州市西南方,與向陽縣接壤,面積比向陽縣芙蓉水庫略大一些,四周綠樹成蔭,風景美,尤其難得的是,水庫邊有一大片草地,如果不是艷陽高照,倒是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不過這難不住本衙內,在吉普車的後座上,早就準備好了兩把大大的遮陽傘,藍白相間的傘面上寫著「向陽縣清涼風扇總廠」幾個紅字。

    這是清涼風扇廠為了夏季大促銷活動準備的,給較大的經銷商做廣告宣傳。我給截留了兩把。

    既然嚴玉成有這個釣魚的雅好,做晚輩的自然要準備充分要人家心甘情願將花朵般的女兒許配給你,總得有點實際行動罷?

    嚴菲比我大一歲,今年已經十五了,穿著湖綠色的連衣裙,腰間束一條同色的絲帶,腳下蹬一白色的涼鞋,依舊梳兩條小辮子垂在臉頰旁邊,結兩個粉紅的蝴蝶結。已經開始育的小胸部高高挺立,青春靚麗之中透出一股天真可愛。

    這套裙裝,乃是本衙內上次送周芽去周先生那兒做保姆,在大寧市十一廣場轉悠了老半天才挑中的,質料上乘,做工精細,果然與嚴菲嬌憨文靜的氣質甚是相配。

    嚴玉成見了,讚不絕口,直誇自己女兒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呵呵。這也是人家女孩子該佔地便宜。如同本衙內。如今也長成了一個英俊挺拔地「少年俊彥」。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卻無論如何得不到嚴專員這般誇獎。

    他不一開口就罵「臭小子」。已經算是十分客氣地了。

    本衙內頂著毒辣地日頭。呼哧呼哧地支好了兩把陽傘。又擺好凳子。請兩位官爺落座。再請漂亮地「菲菲小姐」落座。嚴專員這才笑瞇瞇地點點頭。誇獎道:「小子。勤快了哈!」

    我汗流浹背。還了「岳父老子」兩個老大白眼球。變戲法般拿出一個小小保溫桶。揭開來。取出一支牛奶雪糕。遞給嚴菲。笑道:「菲菲。我們倆吃雪糕。不給他們吃。就饞他們……」

    「好啊。」

    嚴菲咯咯地笑著。卻還是將雪糕先遞給了我爸。

    「柳叔叔,吃雪糕。」

    小丫頭倒還懂得禮數。

    老爸笑瞇瞇地接過來,上下打量著嚴菲,小姑娘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去。

    「哎,晉才,別老盯著看啊,是不是你家的,現在還難說呢……」

    嚴玉成很是不悅。

    偶滴神!

    不料這人都做到常務副專員了,說話還是這麼不過腦子。

    「爸……」

    嚴菲羞得一跺腳,撅起了小嘴。

    「伯伯,吃雪糕吧。」

    這回輪到我笑瞇瞇的了。

    「這還差不多……」

    嚴玉成接過雪糕,又嘀咕了一句,貌似是「總不能什麼好事都是你老柳家的」。好在他說得小聲,本衙內權當沒聽見了。

    支起了場子,嚴玉成就開始下竿子。老爸純粹是「捨命陪君子」,勁頭自然不大。不過既然來了,總得將竿子放下去,虛應故事一番。

    我搖搖頭,說道:「伯伯,還是先打窩子吧,酒米,糠餅我都帶了的。」

    嚴玉成有些詫異:「這些東西,你怎麼想到要帶的?」

    「嘿嘿,你不是喜歡釣魚嗎,我就準備了些。」

    我輕描淡寫地道。

    嚴玉成點點頭。他如今在誇獎我這方面,也越來越像梁國強了惜言如金。彷彿生怕多表揚兩句,就會將我誇壞了似的。

    得,看來往後也不用指望他老人家誇我了。我得空還是賣力巴結嚴菲好了。

    我灑下酒米,糠餅,這才慢慢理順釣線,開始裝蚯蚓下竿子。現下還沒有收穫,嚴菲左右看看,跑去採野花了。

    「晉才啊,上了幾天班,感覺如何?」

    嚴玉成雙眼盯著浮子,像是很隨意地問道。

    「嗯,還行……」

    這話不大好回答,老爸也就模稜兩可。

    我眼睛是瞟著浮子,耳朵卻豎得高高的,仔細聽嚴玉成的每一句話。老爸接任寶州市委記沒幾天,剛到地區那會嚴玉成有沒有跟他深談不得而知。估計應該是談過的。前後任之間交接,就一些問題交換一下看法,也是理所當然,不犯什麼忌諱。但想來談得也不算太徹底。不要小看一個小小寶州市,細論起來,不知有多少需要特別注意的,一次談話焉能面面俱到?料必嚴玉成釣魚是實,非得拉上老爸這個不愛釣魚的人,藉機再交流一下也是實。

    「幾名市委常委的性子,摸得怎麼樣了?」

    「都談過一次話。」

    老爸答道。

    嚴玉成微微一笑。能做到寶州市的市委常委,誰不是有兩把刷子的?光談一次話哪裡夠?不過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凡事還得慢慢來。

    聽他倆聊天,我在腦子裡挨個將向陽縣的縣委常委過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伯

    州市的政法委記叫什麼名字?什麼資歷?」

    「叫章傑,兼任著地區公安處副處長和寶州市公安局局長。」

    嚴玉成瞟了我一眼,說道。

    商討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倒是從來不將我當成「臭小子」。

    我又看看老爸,言下之意自然是問:這個人,你對他觀感如何?

    「章傑看上去還是很能幹的一個人,在公安系統也有許多年頭了。」

    老爸說道。

    「能不能幹再說吧,這人有什麼背景?」

    嚴玉成詫道:「你怎麼忽然關心起政法系統的人來了?」

    嘿嘿,如今已是八三年六月份,眼看著席捲全國的「嚴打風暴」即將來臨,老爸初來乍到,就碰上這麼場硬仗,難道我不該關心一下這位寶州市政法系統的「一哥」?老爸上任的第一齣戲,演好演壞,這人可是個關鍵。

    「我看現在寶州市的治安形勢很嚴峻。治安搞不好,老百姓要戳脊樑骨的。」

    我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總不能當真扮演「諸葛亮」。

    其實比較起來,寶州市的治安狀況算是很不錯的了,全國各地近來重大惡性刑事案件頻,流氓惡勢力十分猖獗。許多地方甚至到了流氓混混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強姦女青年的地步。

    嚴玉成將臉一板,說道:「你是在說我寧靖不力麼?」

    糟糕,一不小心忘了嚴大記的臉面。

    我忙賠笑道:「伯伯,不是這個意思。現在治安形勢嚴峻的,遠不止寶州市一隅之地。全國各地大都如此,這是一個全局性的問題。」

    嚴玉成臉色稍有好轉,「哼」了一聲,說道:「這還像句話。嗯,這個章傑的叔叔是省廳的章廳長。」

    「親的?」

    「當然是親的了。」

    我閉上嘴不再吱聲。

    有這麼強力的靠山,這個章傑該當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吧?

    這時候嚴菲採了許多顏色各異的野花過來,坐在我身旁認認真真編「花冠」。瞧著一個如此清美麗的女孩子神情專注的模樣,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以至於有魚咬了鉤,浮子被拖下去好一陣,本衙內尚未回過神來。

    ……

    「黑子,你現在和社會上的人還有多少往來?」

    秋水飯店的包廂裡,不但黑子在座,胖大海和大剛都在。

    「很少了。」

    黑子答道。

    「你們呢?」

    我問胖大海和大剛。

    大剛搖搖頭:「物流公司忙得四腳朝天,哪還有空與他們混啊?」

    自打黑子回到街上主持飯店和物流公司辦事處,物流公司在柳家山的業務就全然交給大剛打理,十幾台車,幾十號人,確實是忙不過來。

    我放心地點點頭,眼望胖大海。

    胖大海微微有點臉紅,期期艾艾地道:「就是,就是有時在一起打個牌,喝個酒……」

    我頓時皺起眉頭,不悅道:「怎麼搞的?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少和他們往來嗎?打牌,打的大不大?」

    胖大海急了,忙道:「就是玩一玩的,打得不大。」

    「就是打著玩都不行。」

    我斷然道。

    胖大海垂下頭,神情似乎有些不服。

    黑子見我失態,瞧了我一眼。他的意思我明白,是希望我能做個解釋。黑子知道我是想要他們走正道,此前也一再吩咐他們要少與社會上的朋友往來,就算算計孟躍進和馬文才,也沒有要求黑子親自露面。但從未如此嚴厲過。

    我歎了口氣,說道:「上面有消息,不久之後又要搞運動了,不過這回主要是針對社會上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刑事犯罪分子,可能要大開殺戒!」

    事關黑子等人的身家性命,我不得不露底了。

    黑子心裡就打了一個突。他雖然不是體制內的人,卻也知道所謂「運動」是何等威力。

    「真的?」

    大剛緊著問了一句。

    他比我大十來歲,親身經歷過那場史無前例的大動亂。對各類批鬥會,審判會記憶猶新。許多人就是活活在批鬥會上斗死的。

    我瞥了他一眼,點點頭。

    大剛臉色就變了,對林海仁道:「胖大海,你得聽俊少的,不要再同他們去打牌喝酒了。這事開不得玩笑的。」

    胖大海兀自執迷不悟,嘀咕道:「我不是不聽俊少的,不過我就是和他們打個牌,偶爾喝回酒,真的沒幹別的。難道這樣也犯法?」

    我氣急,忍不住罵道:「你豬腦子啊!哪回搞運動的時候,不是一鍋端?給你解釋的機會嗎?」

    黑子點頭道:「俊少說得有理。上回我在青安縣,不也是找不著說理的地方?」

    提起青安縣,胖大海頓時老實了,不再犟嘴。那回要不是我搬動了彭飛和白楊去青安縣暗訪,黑子不知在號子裡被整成什麼德性呢。

    見氣氛沉悶,我笑了笑,舉起酒杯,說道:「大家自己兄弟,我也是為你們好,來,搞一個!」

    這三人都比較愛酒,不過要論酒量,還是胖大海居第一。聽我這麼說,馬上來了勁。

    「搞一個搞一個!」

    「胖大海,記住我的話,千萬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搞了幾杯酒,我兀自不放心,又特別招呼了一句。

    「放心,俊少,你的話我記下了,從今天開始,我再不和他們混了。」

    黑子是他的知己,知道他這話口不對心,笑道:「你想打牌是吧?往後我和大剛陪你打,就在我家去打,叫你嫂子好菜好飯伺候著,怎麼樣?」

    黑子和石麗雖然尚未結婚,也還沒公然同居,基本上,大伙都管石麗叫嫂子了。

    胖大海大為歡喜,叫道:「那敢情好!」

    聽了黑子這個安排,我才算真正放下心來。

    誰知我這麼緊著給黑子他們安排後路,卻全沒料到,一場巨大的災禍正在悄悄向我逼來。這場災禍在上輩子是不曾生過的,因而我沒有絲毫「預警」,渾然不知重生之後,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了。



第一百九十章 流氓當道

爸調任寶州市後,我辦理了轉學手續,轉到寶州一中年級一班,和嚴菲同班。其實下半年就要升高一了,這個學轉不轉無所謂。但老媽堅持要轉過來,我也就隨了她的意思。離放暑假還有半個月時間,麵包屋的新設備尚未運到,我無處可去,偶爾也會陪嚴菲去班上坐個一天半天。反正老規矩,課本下面放一本自己喜歡看的書就是了。

那位「口水型」班主任李老師知道我是新任市委書記柳晉才的兒子,對我自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有十幾天就要期末考試,我也懶得再去「拉關係走後門」。

寶州一中初中部的學生本就是全市挑選的尖子生和關係戶子女,只要在畢業考試裡成績及格,便能直接升入一中高中部。至於像嚴菲和本衙內這樣的,及格不及格都是鐵定要上寶州一中的。

因而後世有所謂「教育腐敗」之說,這時便已露出苗頭了。

這一日放學後和嚴菲一道,說說笑笑回到常委院。嚴菲不回自家,先到我家去。自打我們搬到寶州市,這都成了她的習慣了。

剛進門,就看見屋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苗條秀氣。

「小青姐?你怎麼來了?」

我很是訝異。

「我在財會中專讀書呀,聽說十二叔調到寶州市來了,就過來玩的……」

青姐邊說邊打量嚴菲。

原來是這樣。倒瞧不出,小青姐越來越出眾了,居然敢主動找到地委常委院來會親戚,這要擱在以前,確乎有點不可想像呢。

雖說是本家親戚。畢竟老爸現在是「大官」了。又不是在向陽縣。本鄉本土地。熟悉。

「小俊。這是誰啊?好漂亮!」

青姐嘴角含著笑。眼裡卻有像針扎一樣地神情。

我就是一怔。略微有些尷尬。一個巧兒已經讓小青姐很「受傷」了。這又冒出一個同樣「禍水」地嚴菲!

「哦。這是嚴伯伯家地菲菲。我地同班同學。」

「嚴伯伯?是嚴書記嗎?」

「嗯。」

「你好,我叫嚴菲。姐姐你叫什麼?是小俊家的親戚嗎?」

嚴菲落落大方。這小丫頭,貌似沒有一點機心,可是已經問過我兩次,是她漂亮還是梁巧漂亮。看來只要涉及到這個方面的事情,再嬌憨的性子也會變得敏感無比。

「我叫柳青,是小俊的姐姐。」

青姐也是落落大方,一年的財會中專,確實可以很好地鍛煉一個人呢。

「小青姐是我七伯的女兒。」

我解釋道。

「小青姐你好。」

嚴菲就上前拉住了小青的手,兩個女孩子很親熱的樣子。

但凡這種時候,本衙內都會覺得腦袋比較大。上輩子沒啥女人緣,老天便全給補在這輩子不成?嗯,若果如此,在下挺感激的。不過你老人家也不要老讓她們碰面啊!這不故意找茬麼?

這時老媽從廚房出來,笑著給嚴菲打招呼。

瞧得出來,如今老媽已經越來越將嚴菲當成自家人看待了。設或哪一天我說不娶嚴菲做老婆,估計第一個跟我翻臉的便是老媽。

可是巧兒……

我使勁甩了甩頭。每回一想到這個問題,我便只好用甩頭的辦法來應付。

「菲菲來了,今晚上阿姨做剁辣椒炒風雞,你留在這裡吃了飯再回去吧。」

「嗯……謝謝阿姨。」

嚴菲一點不講客氣。其實論到做飯的手藝,老媽不如解英。不過剁辣椒炒風雞,正是嚴菲的最愛。

青姐又瞇縫了一下眼睛,由這點也能猜出來兩家的關係不是一般的親近。

「嬸,我來炒菜吧,你歇會。」

老媽笑道:「你是客人,怎能叫你炒菜?你坐你坐……」

「哎呀,嬸,都是一家人,我是晚輩,該當的嘛。」

青姐說著,也不待老媽允可,直接跑廚房裡去了。地委大院的別墅,較之向陽縣常委院的二號樓可要寬敞多了,兩層小洋樓式建築,一層佔地面積一百多平方,加上院子裡的小花園,超過了兩百個平方。廚房衛生間自然也是寬敞得緊。老媽見小青姐已經麻利地抄起了傢伙,便笑了笑,不再阻攔。

青姐說的沒錯,一家人嘛,也不必太講客氣。

「小俊,給我講故事吧。嗯,我要聽《聊齋》……」

嚴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盯著我。這小丫頭近來迷上《聊齋》裡的鬼故事狐狸精了。幸好找了個博覽群書的「男朋友」,不然到哪裡聽故事去?

搬到地委大院後,老媽也顧不得避嫌,將裡裡外外的傢俱都換了一套。老爸都已經是副廳級幹部了,住上了小別墅,家裡的擺設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起來,寶州地區在全省的經濟落後,但這個地委常委大院的別墅群,在十五個地州市中卻算得比較「奢侈」的了。據說只有大寧市、洪陽市等幾個老牌地級市的市委常委,有這樣的居住條件。

這個別墅群,是龍鐵軍的前任地革委主任搞的,為此事還受了處分,影響了前程。可是別墅既然建了起來,總不能空著,那也太浪費了。於是處分歸處分,該住的還得住。也算是為後來者謀了個福利。

國內的事情,大都是這樣子的。

嚴菲要聽故事,奈何我卻心不在焉,又不能拒絕,只得耐下性子講給她聽,不免時有疏忽,前言不搭後語。嚴菲聽了出來,很是不滿,撅起了嘴巴,不時拿眼睛去瞟廚房。

廚房裡傳來鍋鑊交擊的聲響和誘人的香味。

和巧兒姐妹一樣,小青姐炒菜做飯也是一把好手。

糟糕,小丫頭果然敏感了。

我慌忙鎮懾心神,認認真真講起了故事。嚴菲這才滿意地一笑,雙手支著下巴,聽得甚是專注。

不一刻,二姐和三姐都回來了。三姐如今在讀高一,下半年就讀高二了。二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復讀一年,仍然不成。老媽心灰意冷,也給她搞到財會中專去了。那年月,只要有個中專畢業,就能分配工作。當然,小青姐那種「委培旁聽」性質的不算。照老媽的意思,女孩子嘛,既然讀書不成,那麼找個工作,日後尋個合適的婆家嫁了,也算是不錯的歸宿。

「菜好了!」

青姐從廚房端了菜餚出來。

「呀,小青姐,是你。」

三姐高興地叫道。

她和小青姐關係一貫不錯。在柳家山的時候,經常一塊玩耍。乍見故人,頗有驚喜之感。

青姐見了三姐,自也歡喜。

「來,大家吃飯吧。」

老媽招呼道。


   小青姐奇道:「不等十二叔回來?」

    「他呀。每天都忙的四腳朝天。哪天按時回來吃過飯?」

    老媽有些不滿。自打老爸當上了裡的領導。她就沒少為老爸的身體操過心。正念叨著。門外傳來小車喇叭聲。

    「爸回來了。」

    三姐一躍而起。飛跑去開門。

    老媽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哎呀不是小青嗎?好久沒見。長這麼高了。」

    老爸驚歎道。

    其實小青姐屬於那種小巧玲瓏的體格。個子不算太高。也就一米六十出頭。看上去還不如我高。不過長輩誇獎晚輩。通常都是這麼說話的。但小青姐身材極佳。長相也不錯倒也當起老爸的誇獎。

    在做了「大官」的二叔面前。小青姐多少還有點腆。紅著臉叫了聲「十二叔」。

    「呵呵。都餓了吧。來來來。一起吃飯了。」

    於是大家上桌。安安靜靜的吃飯。老爸定的規矩。吃飯時少說話。說是有利於身體健康。

    「小青啊。現在在哪裡做事啊?」

    吃完飯老爸和小青姐閒扯。

    「我現在在財會中專學會計。讀快一年了。」

    小青姐恭謹的答道。

    老爸略微有些吃驚隨之就很歡喜:「學會計?這是好事啊。很好很好……」

    小青姐抿嘴一笑說道:「這還是小俊幫我聯繫呢。他說人就是要多讀書。」

    嗯?貌似後面那句話我好像沒說過。

    嚴菲就瞥了我一眼。眼色有點怪怪的。

    我慌忙扭過頭。

    別看本衙內頗有急智。碰到這種事情的時候。腦水總是不大夠用。

    「嗯。當然要多讀書。學好了會。柳家山那麼多工廠。一定有用武之的的。」

    老爸到底是教書先生出身。一聽說人家愛讀書。立馬大加鼓勵。

    「哎。我會好好學的。」

    小青姐連連點頭。

    扯了一陣閒篇。嚴菲看看牆上的掛鐘。說道:「柳叔叔。阮阿姨。我要回去了。」

    老爸和老媽便笑瞇瞇的點頭。

    「我送你。」

    我慌忙起身。

    出的門來。一隻纖巧的小手便伸過來拉住了我的手。天色已經比較暗了。也不怕別人看見。畢竟來的地委常委院瞎逛的人不多。

    快走到嚴家小別墅的時候。嚴菲忽然站住了。一雙烏亮的眼睛盯著我。不說話。

    我搔了騷頭。說道:「菲菲。我……」

    見我受窘的樣子。嚴菲咯咯笑了。低聲道:「要不要去我家裡玩一會?」

    我伸長脖子往裡瞧了瞧。扁扁嘴。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叫你爸看見。又要罵我「臭小子」了……」

    嚴菲笑的更開心了。說道:「我爸那是喜歡你。你不在的時候。都不知道他在家裡怎麼誇你呢。」

    這個話我信。我跟嚴玉成現在有點「歡喜冤家」的意思。見面的時候吧。嘴巴子都不服輸。我隱隱感覺嚴玉成將「駁小俊」當成了一大樂事。細細一想。他也沒啥真正的朋友。老爸算知交了。在他面前也很是謙虛謹慎。恪守規矩。說話並不隨意。至於別人。那就更是可想而知。

    在上級面前他不能放肆。而下級在他面前又不敢放肆。數來數去。倒只有我這個「臭小子」身份超然。有時會無所顧忌的和他胡說八道。

    官場上有時就是這無奈的。在普通老百姓那裡再也尋常不過的朋友交心。到了嚴玉成這一級別的官員倒成了可遇不可求的一種「奢望」。

    見我並沒有進去坐一坐的意思。嚴菲也不勉強。今天我在學校裡陪了她一天。她已經很滿足了。於是住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如同一隻快樂的小鹿般跳躍著進了家門。回頭朝我揚揚手:「明天見!」

    「嗯……」

    我點點頭。微笑著回家去。

    「小青啊。今天晚。就住在這吧。」

    老媽熱情的挽留小青姐。

    「不了。嬸。我還是回學校去吧。反正也不算太遠……」

    小青邊說邊拿眼睛瞟我。

    我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小青姐便露出歡喜無限的笑意。也不客氣推辭。

    老媽想了想。點頭道:「那也好。一路小心啊。早去早回。」

    「知道了。」

    此去財會學校。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步行話。三十來分鐘還是要的。小青姐那意思。就是想我好好呆一會。

    那也沒什麼。呆一會就呆一會吧。總不能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小俊。菲菲好漂亮……」

    出了地委常委大院。小青姐很隨意的說道。

    我就東張西望的。

    這個話不好回答啊!

    「幹嘛呢?」

    小青姐又是好笑又點生氣的樣子。

    「嘿。我的車不在,習慣了坐車……」

    這倒是實話。打從配了專車。我就很少走那麼遠的路了。不過蘇建中現在就暫時住在正裝修著的麵包屋。等麵包屋快開業了。再給他另外找個的方。初來乍到的。離開了熟的環境和熟悉的朋友。一時間還真有點不習慣了。

    小青姐笑道:「走一路也好。現在又不熱。」

    「嗯……小青姐。學校生活習慣不?學習跟的上吧?」

    我採取了主動。省的她老是圍繞著嚴菲問來問去。

    「還好。一開始的時候。學習有點吃力。現在還跟的上。」

    「那就好。哎。畢業之後。你打做什麼?」

    「做會計啊!」

    小青姐很是驚奇。覺的我這話問的特笨。

    「小俊。你打算怎安排我呢?」

    啊?繞來繞去。又落到我頭上了?

    不過貌似人家這麼問也有道理呢。當初可是我同意她去學會計的。還大力支持來著。

    怎麼。這一去學會計了。就不管啦?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你不是明年才畢業嗎?到時再安排吧。」

    這倒也不是敷衍。柳家山企業展如此迅速。都超出了我這個「始作俑者」的預期。誰知一年之後會是什麼情形?

    「嗯。反正我就等著你安排哦…」

    小青姐有點撒嬌的意味了。

    唉。又是一個頭痛的問題。

    不知不覺間。前面就是財會學校了。天色也基本暗了下來。路邊的樹林裡。似乎有些動靜。小青姐不自覺的靠緊了我。高聳的雙峰若即若離的擦著我的手臂。

    我正要挪開一點。忽然之間。樹林裡竄出三個黑影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26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1-4-7 10:00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殊死之戰

    「小妹妹,去哪裡啊?」

    樹林裡竄出來三個流里流氣的小年輕,在我們身後怪腔怪調地叫道。

    我心裡「咯噔」一下,壞了,碰到小流氓了。都說黎明之前最黑暗,這「嚴打」之前的小流氓也最凶殘,動不動就操刀子捅人的。

    「你們要幹什麼?」

    小青姐自然而然攔在了我的身前,想要保護我。

    「喲,小妹妹長得還蠻俊的,陪哥幾個玩玩吧!」

    為頭一個穿著花襯衫,留著長髮的小流氓大約二十來歲,見了小青姐的姿色,頓時露出貪婪的神情,另外兩人一個穿背心,另一個居然穿著大褲衩子,聽了花襯衫的話,便開始向兩邊包抄。他奶奶的,這般裝扮躲在林子裡也不怕蚊子咬死他。

    我立馬鎮定下來,這幾個小子無疑是「劫色」來了,哼哼,須放著柳俊不死!

    我拉住小青姐的手,輕輕往身後一帶。習武五年,已然頗有小成,手上力道不小,輕輕一帶,小青姐就到了身後,我隨即上前一步,掩在前邊,扭頭低聲對她說道:「快跑!」

    小青姐搖搖頭,神情堅決!

    「三位大哥。給個面子。我爸是寶州市委書記柳晉才!」

    我笑瞇瞇地道。

    雖說我平日最反感胡亂充字號。這當兒情勢危急。說不得。只有打打老爸地招牌了。不過老爸剛剛調任。也不知這幾個混蛋聽沒聽說過。

    果然為頭地混蛋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在這裡亂充字號呢。寶州市地書記姓嚴。哪來什麼姓柳地?」

    另兩個流氓一齊嘲笑不已。

    「三位大哥不信。我也沒辦法。這樣吧。我這裡有點錢。你們拿去喝個酒買個煙抽。大家交個朋友如何?」

    說著,我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錢來,約莫有一兩百之數,都是新嶄嶄的「十元大鈔」,在手裡拍打了一下,緩步走上前去。

    如果我要跑,這三個混蛋諒必也追我不上,奈何小青姐穿著高跟鞋,卻是不善奔跑。現在只有盡量拖延時間,看有沒有人路過以解此厄了。再說,也希望他們瞧在這許多鈔票的份上,就此偃旗息鼓。

    以一對三,還要衛護小青姐周全,實在把握不大。

    見我一傢伙掏出這麼多錢來,三個混蛋眼睛都直了,猛嚥口水。

    「嘿嘿,好啊,交個朋友交個朋友……」

    花襯衫邊伸手過來接錢邊向兩個同夥使眼色。那兩個混蛋就往腰間去摸索。

    糟糕,這是要掏傢伙,看來這些混賬不上道,既要劫財又要劫色。

    就在花襯衫接過鈔票的瞬間,我飛起一腳,直接踢在他地褲襠裡。這一腳又準又狠,正中要害。花襯衫一聲慘叫,當即摀住下身,栽倒在地。

    既然軟的不行,只有硬碰硬了。局勢大為不利,兵法云:擒賊先擒王!咱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估計挨了這一下,花襯衫三五分鐘內是無論如何站不起來的了。

    「他媽的,小雜種……」

    背心流氓大罵,寒光一閃,一柄水果刀已然拔了出來。這時情急拚命,哪裡還有半分遲疑?我立即掄圓胳膊,氣貫指尖,朝他脖子上狠狠劈去。

    這一下若劈實了,以我單手開磚的功底,這小子的頸椎骨能不能保住,還得兩說呢。

    然則這伙小流氓打架打慣了的,「戰鬥經驗」倒是極其豐富。背心見來勢兇猛,急忙偏頭,「喀嚓」一聲,掌緣仍然狠狠劈在他脖子上,不過他閃躲及時,消除了不少勁道,這一掌未能給他造成致命的傷害。

    一擊未能湊功,本衙內的麻煩就來了,眼角白光閃爍,急往右閃,仍然慢了一點,左臂一痛,被劃了一道口子。

    當此危急之時,我也無暇去理會這傷口深淺,迎著大褲衩子的水果刀就衝了上去。

    一代「軍神」劉伯承元帥打仗有句名言狹路相逢勇者勝!以一敵二,我又空著雙手,唯有拚死向前,才有生路,若轉身逃跑,氣勢上先就怯了,只有死得更快!

    大褲衩子沒想到我有這般不要命地狠勁,水果刀再刺過來時就慢了半拍。所謂擒拿格鬥,練的就是一個眼明手快,並非靠蠻力取勝。若眼不明手不快,還擒拿個屁!

    我翻手上揚,叼住了他的腕子,順勢一擰,大褲衩子吃痛,水果刀噹啷落地,我左腿前伸,插進他的襠下,身子一側,肩膀上頂,腰背同時發力,大褲衩子「呼」的一聲就從我頭頂飛了過去,摔得七葷八素。

    我急向後退,趁勢狠狠一腳踩在他腦袋上,大褲衩子悶哼一聲,也乖乖躺下了。

    不過這時候,背心嘴裡罵罵咧咧,又操著刀子衝上來了。

    背心來勢迅猛,我剛將腳收了回來,身形未穩,眼見得這一刀無論如何是避不過去了……說時遲那時快,小青姐忽然從旁邊撲上,攔在我身前,背心那一刀直從小青姐左胸紮了進去。

    小青姐一聲嬌呼,身子就軟綿綿往地上倒。

    照電影裡拍的或小說裡寫的,當此情形主角應當趕緊抱起小青姐大聲呼喊一陣,我也很想這麼幹,奈何我更害怕大褲衩子趁這個機會將本衙內紮成馬蜂窩。就在大褲衩子略微愣怔的瞬間,我從小青姐旁邊衝出,力貫右臂,狠狠一掌劈出。這混蛋慌忙抬手格擋,一掌正切在他小臂之上,刀子頓時拿捏不住,掉在地上。我隨即左拳直出,猛搗在他胸腹之間的軟肋。大褲衩子一聲悶哼,往前便撲。這時師父平日嚴酷訓練地功底便全部顯露出來,我想都沒想,抬起右膝朝上一頂,正頂在大褲衩子地臉上,「喀嚓」一聲,估計是鼻骨碎了,然後這混蛋仰面朝天,直通通摔倒在地。

    三個流氓全部倒地不起,我兀自不解氣,旋風般衝過去,在每個人的頭部胸部都補了幾腳。第一個倒地的花襯衫本來正捂著肚子掙扎著往起站,一腳正中面門,頓時滿嘴飛花,再次撲倒,我又在他胸腹間猛踢兩腳,讓這混蛋一時三刻絕對再站不起來。

    「小青姐,你……怎麼樣?」

    我匆匆忙忙跑到小青姐面前蹲下來,急急問道。

    「沒事……」

    小青姐雙手摀住左胸傷口,氣息微弱。

    她胸間一瞥,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藉著天邊最後一分明看見鮮血已經染紅了她潔白的襯衣。

    當下顧不得許多,掀開小青姐的上衣一看,傷口正在左乳之下,潔白的乳房和腹部已全部被染紅了。我立即將自己地襯衣脫下來,使勁按在傷口上,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小青姐,使勁按住,我……我這就送你去醫院……你……你千萬不要死啊……」

    我惶急地叫嚷著,伸手將她抱了起來,直奔財會學校。

    由這裡回到市區醫院去,路途遙遠,我一個人抱著她絕對支撐不到,當務之急,是要到學校裡去打電話。或許學校有車,可以送小青姐去急救。

    這當兒要爭分搶秒。

    事發地點離財會學校不過數百米距離,我抱著小青姐一路小跑,小青姐一手摀住傷口一手鉤著我的脖子。

    「哎,你……你幹什麼……」

    門衛老頭猛一見兩個血人衝將進來,嚇得大叫。

    「我是市委書記的小孩,我姐受傷了,哪裡有電話?快帶我去……」

    雖說事態緊急,我仍然盡量保持鎮定。

    「你……你說什麼……」

    寶州市與向陽縣口音本異,那老頭又被兩個血人嚇壞了,居然沒聽明白。

    「老人家,我是寶州市委書記柳晉才地小孩,我們碰到流氓了,我姐受傷很重,哪裡有電話?我要叫醫院來急救!」

    這時越是慌張越是壞事,我耐下性子,用寶州口音和他再說了一遍。在學習方言方面,我頗有天賦,寶州地區七縣一市的通行口音,都能學得惟妙惟肖。

    這回老頭子聽明白了,尤其是「市委書記」這個招牌起了作用。

    「有有,我這裡就有電話……」

    「小青姐,你躺好,按住傷口!」

    我將小青姐放在傳達室的小床上,門衛老頭見狀不由皺起眉頭,許是忌諱「血光」吧,不過也不敢說什麼。

    「喂,請給我接市委書記柳晉才家……我是誰?我是他兒子,叫柳俊,我受傷了,麻煩你快點……喂,爸,是我啊,我現在在財會學校,是這樣,我和小青姐碰到幾個流氓,小青姐現在受傷很重,你馬上叫個車來,小青姐快不行了……」

    我丟下電話,長長舒了口氣,顧不得左臂火辣辣作痛,趕緊跑過去看小青姐。小青姐這時臉色蒼白,見我滿臉惶急地樣子,盡力展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動著嘴唇說道:「小俊……別急……我……沒事……」

    我心裡一酸,眼淚又上來了。那一刀正中左胸,深淺不知,我真是十分害怕。

    是地,不是擔憂,是害怕!

    害怕小青姐就此不起,我會負疚一輩子!

    「小俊……別哭……姐沒事……男子漢不流眼淚的……」

    小青姐伸出一隻染滿鮮血地手,努力想要來撫摸我的臉龐,一眼瞥見自己手上地鮮血,猛然覺得不妥,又抖抖的往回收。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伸出另一隻手,緊緊按住傷口。

    不一刻,門外響起汽車緊急剎車的聲音,我再次長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倒在地,左臂忽然鑽心地疼痛起來。

    「小俊,你在哪?」

    是老爸的聲音,他親自趕來了。

    「我在這……」

    我掙扎著站起來,大聲叫道。

    「快,送醫院……」

    老爸直闖進來,見了滿地鮮血,急得大喊。

    我強打精神,去抱小青姐。

    「我來吧……」

    老爸身邊一個年輕男子急忙站出來。我見過他幾次,知道他是老爸的新司機,叫小伍。

    「不,我來。」

    我堅定地搖頭,奮力抱起了小青姐。在這種關鍵時刻,我不能讓小青姐離開我的懷抱。

    車子風馳電掣,十來分鐘就闖進了寶州地區人民醫院。一貫沉著冷靜地老爸急了眼,從車上下來,看到穿白大褂的就亮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寶州市委書記柳晉才,快,我小孩受了重傷,立即安排搶救!」

    雖說寶州市管不到地區人民醫院,但寶州市委書記兼任著地委委員,亦是非同小可。況且見了血糊糊的兩個人,醫生護士也知道情況很不妙,都忙亂起來,立即推來兩個小推車,將我和小青姐往車上放。

    「我沒事,皮外傷,快救我姐……」

    我叫道。

    「小俊,到了醫院,聽醫生的!」

    老爸喝道。

    「爸,你跟醫生說,一定要救活小青姐,一定……」

    我急得大叫大喊。在車上,小青的意識就已經模糊了,但是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似乎很安詳。

    「放心吧,醫生一定會盡力的。」

    老爸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我點點頭,眼瞅著小青姐被推進了手術室,心裡頓時空蕩蕩的十分難受。

    隨後我自己也被推進了另一間手術室。醫生給我做過檢查,左臂上有一道長達五公分地口子,最深處已經見到骨頭。醫生立即給我清創縫合,一共縫了八針。醫生本來要給我打麻藥的,我搖頭拒絕了。

    我如今心急如焚,唯有劇烈的疼痛才能讓我保持頭腦清醒。

    從手術室出來,我默默坐到了另一個手術室門口,雙手抱頭。

    「小俊,什麼情況?」

    老爸走過來將襯衣披在我身上,自己只穿一件背心。這當口,自也顧不得市委書記地形象了。醫生向他匯報了我的傷情,聽說只是皮外傷,當即放心。

    我以雙掌使勁搓了搓臉,簡單將情況向他說了一下,問道:「爸,你們來地時候,有沒有見到那三個混蛋?」

    「沒有,怕是跑了。」

    我點點頭。跑了就跑了吧,只要小青姐沒事就好。可是小青姐真的能夠沒事麼?我抬頭望著「手術中」那塊牌子,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老爸已經跑到醫生辦公室去打電話。

    「喂,市公安局值班室嗎?我是市委書記柳晉才,是這樣地,有個案子和你們通報一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生死未卜

     一個小時不到。醫院外又響起一陣急剎車的聲音。老媽三姐和嚴玉成一家子都趕了過來。

    「小俊。小俊。你怎麼樣?」

    老媽急的聲音都變了調。直撲過來摟著我。不小心碰到我的傷處。痛我抽了一口冷氣。嚴菲見到我身上的血跡。更是「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跑過來拉住了我的手。

    「菲菲。別哭。我沒事。」

    我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同時也是安慰老媽。

    「晉才。怎麼回事?」

    嚴玉成見我安然無恙。舒了口氣。遞了一支煙給老爸。問道。

    老爸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嚴玉成勃然大怒:「這還了的!通知公安局沒有?」

    老爸點點頭:「通知了。不過這都半小時了。公安局還沒有反應。這個章傑。治軍不嚴啊!」

    嚴玉成「哼」了一。顯然對公安局的反應遲鈍也大為不滿。

    直等到一個小時之,。公安局的警察才姍姍來遲。而且只來了一個三輪車。兩名警察而已。這兩名警察倒還恭敬。疾步過來朝嚴玉成敬了個禮。說道:「報告嚴書記。寶州市公安局治安大隊干警蘇和青。劉寶強向您報到!」

    嚴玉成冷冷道:「公安局的同志很忙。報案一個小時了。才趕過來。」

    蘇和青額頭上便冒汗了。期期艾艾解釋道:「嚴書記。下班時間。大家都……」

    「都回家去了是吧?那是不是要發個通告。叫犯罪分子都在白天犯罪。不要晚上出來啊?」

    「……」

    蘇和青與劉寶強拼命擦汗。不敢吭聲。

    寶州市的幹部。誰不知道嚴書記的脾氣。我冷眼旁觀。也知道這兩個傢伙只是代人受過的小角色。市委書記親自打電話報案。公安局居然如此怠慢這中間必定有原因。

    看來這個章傑有些名堂啊。

    不過我現今不關心這些。只是盯著手術室。便是身旁嬌俏萬分的小嚴菲。也放到了一邊。

    奶奶的這都進去那麼久了。怎還沒消息?

    「我如今不是寶州市委書記了。有什麼事情。你向柳書記匯報!」

    嚴玉成一指老爸。說道。

    當時電視不普遍。領導同志的簡歷和照片也不在《寶州日報》上發佈。老爸剛剛上任。尚未來的及視察公安局。蘇劉二人不識的新書記。倒也情有可原。

    「柳書記好……」

    蘇和青劉寶強又忙不迭給老爸敬禮。

    老爸早就火透了不過礙於嚴玉成一直在說話。自己不好硬插進去。說起來。如今他倆都是地委委員。官職一般。嚴成排名靠前而已並無高下之分。但老爸此前一直是嚴玉成的副手此刻也還是守規矩。

    「蘇和青同志。劉寶強同志。你們公安局都是這麼辦案子的嗎?」

    老爸冷冰冰的問。

    「我一個市委書記親自報案。你們都是這麼個態度。要是普通群眾報案是不是要跪到們公安局門口磕頭哀求。你們才肯出警啊?」

    蘇和青劉寶強已是大汗淋漓。

    「柳書記。確實是……情況有些特殊……」

    蘇和青年歲較大。料必職務也居長。因而一直是他在答話。看來有時候官大也不見的是好事啊!

    「有什麼特殊?公安局是幹什麼的?就是打擊犯罪。維護社會安定。保衛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你們這樣的工作作風確實讓我讓市委很難安心!」

    「是是。柳書記批評的對我們虛心接受。一定……一定堅決改正……柳書記。我們。我們可不可以詢問一下當事人?」

    蘇和青情急智生。想出了應對的妙招。

    老爸「哼」了一聲:案發地點就在財會學校門口。三個流氓行兇傷人。受傷的是我兒子和侄女。目前我侄女傷勢嚴重。正在搶救……我小孩坐在那邊。你們去問吧!」

    蘇和青與劉寶強臉色就變的蒼白。劉寶強甚至微微打了一個哆嗦。

    這事麻煩大了!

    老爸報案的時候。只是簡單說了一下。並沒有十分詳細。他們來之前並不知道受傷的是市委書記的兒子。有一個在搶救的是柳書記的侄女。

    早知道案情如此嚴重。就該叫刑警大隊的傢伙過來挨訓。關他們治安大隊什麼事啊?

    當真晦氣!

    可是事已至此。也不能不硬著頭皮過來詢問了。

    「你趕緊給局裡打電話。叫局領導和刑警大隊的人趕快過來……」

    蘇和青扭頭低聲吩咐劉寶強。劉寶強點點頭。跌跌撞撞跑到醫生辦公室打電話去了。

    「你好……」

    蘇和青走到我面前。慣性的敬禮。自然。這是沾了「市委書記兒子」的光。不然這個老爺才不會向這麼個血糊糊的半大小子敬禮。

    「算了。蘇同志。不是刑警大隊的。還是等刑警大隊的人來了再說吧。我現在要休息一下。」

    我倒不是故意擺架子。實在劇鬥之後。渾身乏力。不想多說話。反正這案子。鐵定要由刑偵大隊來辦的。現在又何必多費口舌?

    「好好……你好好休息……」

    蘇和青神色尷尬。卻又暗暗鬆了口氣。這個燙手的山竽。誰願意接在手頭啊?

    「你們公安局的同志。怎麼搞的?報案到現在多久了。才來?人犯早跑了!」

    老媽眼見我手臂上傷口像條大蜈蚣似的。渾身上下到處血跡斑斑。早心疼的不的了。這個時候逮住機會。又開始朝蘇和青這個倒霉蛋發飆。

    她在向陽縣公安局當了多年領導。也頗有幾分威勢。

    「是啊。你們公安局太不像話了……」

    解英也在一旁幫腔。

    「是是。我們……我們也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

    蘇和青不知老媽和解英是何方神聖。但瞧模樣。猜也猜的到八成是柳書記和嚴書記的愛人。焉敢犟嘴?

    「媽。解阿姨。你們別為難蘇同志了這也不怪他們。他們是治安大隊的。不管這種案。」

    我倒是為蘇和青開脫了一句。無非因為程新建乃是我的心腹親信。雖然這裡是寶州市不是向陽縣。我對治安大隊的干警一上來就沒有惡感。

    果然是柳書記的愛人。聽說以前在向陽縣公安局做副教導的。

    蘇和青滿懷感激的瞧了我一眼。神態更加恭謹。

    我卻懶的理他。只顧盯著手術室。

    這麼久了。還沒消息。急死人了!

    可是我更怕醫生現在就走出來。因為這種大手術。少說也的兩三個小時

    結果如果醫生一個小時就跑了出來。那就昭示著兇多吉少。

    說起來。小青姐也夠可憐的。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缺衣少食。如今好不容易過了兩年舒心,的日子就這麼玉隕香消了。老天何其不公也?

    自打小青姐向我隱約表白了情意之後。我就一直刻意躲著她。疏遠她。以她的聰慧。焉能感覺不出我的刻意冷淡?可是關鍵時刻。她卻毫不猶豫上來為我擋刀!

    想像著尖銳的水果刀扎進她嬌弱的身軀那一刻我的心就禁不住一陣顫抖。如同那把刀刺在我自己身上一般。

    什麼叫作感同身受。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至於本衙內挺身而出與三個持刀流氓搏鬥。在我想來卻是理所當然。男人保護女人。天經地義。絲毫沒有值得誇耀之處。

    不然。這個世界要男人何用?

    這時候門外又響起剎車聲。尷尬站立著的蘇青與劉寶強臉露喜色。慌忙往醫院門口張望,心想局裡領導和刑警大隊的人總算是來了。站在這裡。他二位都快感到窒息了。

    可是兩位警官失望了。來的是二姐和三姐。

    原來老媽見我披著老爸的襯衫。老爸只穿一件背心。實在有礙觀瞻。有損堂堂市委書記的形象。派了二姐三姐坐車回家去取衣服來了。

    二姐心細。不但帶了衣服。還帶了毛巾香皂之類用具。要為我擦洗一下。

    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輕輕抽泣的嚴菲立即站起身來。接過二姐手頭的臉盆和毛巾。自告奮勇要去打水為我洗刷。

    二姐勉強咧嘴一笑。說道:「菲菲。你坐吧。我去就好了。」

    這樣洋娃娃般精緻的小公主。無論是誰。似乎都不習慣使喚她。

    誰知嚴菲卻犯犟。白玉般的小臉漲的通紅。執意要去。

    「算了。菲菲。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我站起來。說道。

    「嗯……」

    菲菲點點頭。

    姐看了老媽一眼。老媽也站起來。於是一幫子人湧向洗漱間。

    到了洗漱間。擰好毛巾。我先就給菲菲擦了一把臉。勉強一笑道:「都成花臉貓了……」

    解英眼圈一紅。朝老媽道:「碧秀啊。真是羨慕你生了這麼好的兒子。這時候了。都這麼細心!」

    老媽也紅著眼睛點點頭。

    若在平日。她是定然要謙虛一番的。

    「小俊。那三個流氓都拿著刀子嗎?」

    見我終於恢復了一點精神。老媽試探著問道。

    「是啊。三個人。兩把刀子。我先就放倒了一個。要不更麻煩。」

    「啊呀。你這孩子。人家三個成年人。還拿著刀。你幹嘛逞強啊……不會跑嗎?」

    老媽急了。渾不覺兒子現在好好站在面前。叫道。

    我淡淡一笑。說道:「沒用。跑不掉的。小青姐穿著高跟鞋。我們要是跑的話。估計結果更糟!」

    照當時情形分析。不是「估計更糟」。而是百分之百「更糟」!

    擦洗完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渾身清爽。精神為之一振。我安慰老媽道:「媽。我沒事。就是小青姐……」

    老媽忙道:「別擔心。地區人民院的設備和醫生都是全區最好的。一定能救的了小青。」

    我四下看看。洗漱間破破爛爛。污水橫流。水管都生鏽了。「窺一斑可見全豹」。這樣人民醫院。要我對它有信心。確實太難。心情不禁又灰暗下來。

    現在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從洗漱間出來。公安局的人還是不見動靜。

    嚴玉成和老爸默默坐在那裡。腳底下已經一堆煙頭。兩人臉色冷可怕。蘇和青與劉寶強站雙腿都麻了。愣是不敢坐一下。不住抬手擦汗。估計兩人這會子。一定在心裡將章傑和刑警大隊的人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都問候過無數遍了。

    「蘇同志。你是治安大隊的負責人吧?」

    瞧他倆惶恐不安的樣子。我主動問道。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難處。況且我到寶州市。就遇到這樁事情。深感勢單力薄。一時三刻又不能將程新建和肖劍這幫人調過來。也需要在寶州市局拉攏幾個人。不然的話。這衙內有些難做。

    「啊。是的是的。小柳同志……」

    蘇和青許是緊張過甚。答非所問。

    我淡淡一笑。說道:「我叫柳俊。你往後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你在治安大隊負責什麼?」

    「啊。柳俊同志。我……我是治安大隊二中隊的副隊長……這位劉寶強。是我的戰友。二中隊的民警。」

    劉寶強也連忙向我點頭打招呼。

    原來才是一個副中隊長。堂堂市委書記親自打電報案。老半天才來了一個治安大隊的副中隊長。這位章傑書記也實在太牛了吧?

    「辛苦了。你們兩位也坐會吧。」

    「不累不累。我們站著就好。你好好休息……」

    蘇和青都快感動的哭了。倒不是這個衙內當真有偌大威力。隨意一句話便能將人感動成這個樣子。實在氣氛太壓抑了。兩位地委領導就在一旁杵著呢。這個時候我適當表示一下親近。夠他倆記個三年兩載的。

    嚴玉成瞟了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意示讚許。

    又過了大半個小時。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章傑。才帶著刑警大隊的幾個人匆匆忙忙趕到了。一進門就打哈哈。

    「哎呀。嚴專員柳書記。這個實在是……不知道晚上會發生這麼嚴重的案件啊……」

    我斜眼一瞥這位牛的一塌糊塗的章書記。見他三十四五歲年紀。與梁國強年歲相當。五短身材。肥頭大耳。一看就是個典型的官僚。小眼睛骨碌碌亂轉。不知心在打什麼鬼主意。

    三十幾歲能做到地區首府的政法委書記。上頭有一個做廳長的叔叔罩著。果然有牛皮哄哄的本錢。

    嚴玉成冷冷道:「下次要犯罪分子殺人放火之前。先給章書記打個報告好了!」

    章傑神情就是一滯。隨即強裝笑臉。說道:「嚴專員真是太幽默了……」

    正說話間。手術室的門打開來。一個五十餘歲的醫生很疲憊的走了出來。大夥兒趕緊迎了上去。帶著希冀的神情眼巴巴的望著這位判生死的大夫!

    醫生緩緩搖了搖頭。

    我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27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13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三章 章傑的態度有問題

「醫生,怎麼樣?」

    我緊緊抓住了身旁老媽的手。

    「手術已經結束了,傷員被刺傷了肺部大動脈,還好偏離了心臟部位,送院還算及時,不過現在仍處在昏迷之中,能不能脫離生命危險,今後二十四小時是關鍵……」

    我總算穩住了神思。

    這麼說,就是大有希望了!

    「醫生,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什麼都不必做,我們醫院會二十四小時監護病人。」

    老醫生看上去也是十分疲憊了,總算先後兩任市委書記在場,也不想多說什麼,擺擺手逕自走了。對這位拽得一塌糊塗的醫生,我倒是平添了許多信心。

    搞技術的人,沒兩把刷子敢這麼拽麼?

    不一刻,小青姐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神態安詳,倒似沒有經受什麼痛苦,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我正準備伸手去探探她的呼吸,被護士嚴厲的眼神予以制止。

    「媽。今晚上我要留在醫院。」

    老媽眼睛一瞪。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我不放心!」

    老媽說道:「傻孩子。都有醫生呢。你留在醫院有什麼用?聽話啊。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看小青。放心。手術成功了。就沒事了。啊……」

    我仍然倔強地搖頭。

    「你是柳俊吧?請你把情況跟我們說一說好嗎?」

    肥蠢的章書記擠上前來問道。

    我還他老大兩個白眼球,高高揚起了頭。

    章傑被我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就衝他今天姍姍來遲,也不值得本衙內給他好臉色。奶奶地,你叔叔是廳長那又怎樣?你他媽就可以這麼玩忽職守?

    「小俊,好好配合公安局的同志,把案情搞清楚,早日將犯罪分子繩之於法!」

    嚴玉成這時候了話。

    「好的,嚴伯伯。」

    對嚴玉成,我可不敢不給面子。

    「你好,柳俊同學,我是寶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楊雙清,請你同我們回局裡去做個筆錄吧。」

    「就在這裡問吧,我今晚要守在醫院,哪也不去。」

    本衙內犟起來,嚴玉成也未必是我敵手。

    楊雙清有點為難地望著章傑。章傑一張臉黑乎乎的,沉默稍頃才點了點頭。

    我心裡又是一動。

    這老小子,嚴玉成和我爸都在,他還是這副德行,恐怕不單純是牛皮哄哄那麼簡單。公安系統,只是業務上接受垂直指導,人事權和財政撥款都捏在地方政府手頭,縱算他章傑的叔叔是省廳地廳長,他也犯不著在兩位地委委員面前這麼囂張跋扈啊!

    體制內的人,這麼囂張是活不下去的。

    這中間莫非真有什麼玄機?

    「那好,柳俊同學,咱們就在醫生辦公室做個筆錄吧。」

    我點點頭。

    醫生辦公室不大,容不下許多人。楊雙清和另一名刑警坐在一起,我坐在對面,嚴玉成、老爸和章傑靠牆坐著旁聽。

    雖然這不大合規矩,但章傑再跋扈,也不敢公然驅趕兩位地委委員。

    其他人,包括老媽和解英,都在外邊。

    「姓名……」

    楊雙清例行公事開始詢問。

    「柳俊,男,一九六九年九月出生,十四歲,寶州一中初中部初三一班學生!」

    我不待他一個一個問題的問,一口氣報出了「簡歷」。

    楊雙清又被噎了一下,不過瞧在老爸的面上,這麼小小一點「囂張」他還是可以容忍的。況且也確實比他一板一眼問下去省事。

    「事情是這樣地……」

    我隨即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辦公室內幾個人越聽越驚訝,楊雙清忍不住打斷我的敘述,問道:「你說他們是三個人?三個成年人,還有兩個持刀?」

    「是的。」

    楊雙清與身旁的警察對視一眼,又望了望章傑,都露出不信的神色。連嚴玉成和老爸這兩位素知我每日習武的長輩也不大相信。

    這也難怪,一方是三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還有兩把刀。一邊是一個未成年的初中生和一個柔弱的女子,聽我介紹地情況,我倆不但逃了出來,還將對方三人全部放倒了,貌似對方還傷得不輕。

    「你確定沒有別人幫忙?」

    我不禁憤怒起來,厲聲道:「要有人幫忙,我會受傷?我小青姐會到現在都生死未卜?楊大隊,我不明白你在懷疑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在撒謊嗎?」

    楊雙清忙道:「不是,柳俊同學,你別誤會,我們只是想把情況搞清楚。」

    「情況就是我跟你們說的,沒有半句謊言。」

    「可是,你說對方是三個成年男子……」

    「沒錯,是三個成年流氓!」

    我斜眼乜著這個混蛋刑警隊長,神色甚是不善。

    「你不相信我能把他們三個都放倒是吧?等你們把他們三個抓到問一下不就清楚了。」

    老爸忽然插言道:「我去財會學校的路上,並未看到這三個人,怕是跑掉了。」

    「跑不了。」

    嚴玉成冷冷道。

    「既然小俊說他們傷得不輕,特別還有一個人被踢中了下部,必定要去醫院治療。楊隊長,我建議你們刑警立即出動,搜查全區市的各個醫院,務必要將犯罪分子緝拿歸案。」

    「從案到現在,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

    老爸冷冷加了一句。

    楊雙清額頭也開始冒汗了。

    這個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若真走了那幾個流氓,嚴專員和柳書記或許一時三刻拿章傑沒有辦法,要落他這個刑警大隊長,卻只是一句話地事。

    楊雙清徵詢地望向章傑。

    章傑哼了一聲,說道:「還不快行動?」

    得了這句話,楊雙清長長舒了口氣,幾乎是躍了起來,對身旁的同事說道:「馬上行動,立即清查市區各個醫院,衛生所!」

    基本上,暫時沒我什麼事了。

    章傑站起來,和嚴玉成與老爸握手道別。

    「嚴專員,柳書記,請二位領導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這三個犯罪嫌疑人的。」

    老爸一聲不吭。

    嚴玉成淡淡道:「維護社會的安定團結,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是公安機關的神聖職責。章書記,你要留意,這三個傢伙公然攔路意圖強姦,持刀傷人,屬於窮凶極惡地犯罪分子。必須盡快抓獲歸案,不能讓他危害群眾。」

    「嗯!」

    章傑一點頭,告辭去了。

    「這傢伙有鬼,靠不住!」

    我眼望章傑矮胖的背影一搖三擺消失在醫院門口,忽然說道。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都是微微點了點頭。嚴玉成抓起電話,直接要通了地區政法委書記兼公安處處長毛益農。

    「毛書記嗎?我嚴玉成啊……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你……是這樣的,有個案子要向你通報一下……」

    毛益農一聽說新任寶州市委書記柳晉才同志的兒子被流氓刺傷,侄女甚至身負重傷,生死未卜,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照說這樣的案子,在當時那種極其嚴峻地治安形勢中也並不罕見,甚至還有更為惡劣地案件都懸而未破。可是架不住人家地來頭啊。這個事情實在太惡劣了,試想一個城市,連市委書記兒子的安全都不能保障,差點被流氓殺死,這要傳揚出去,該是何等惡劣地影響?若處理不好,照嚴玉成的性格,是要在地委會議上飆地。想想龍鐵軍那火爆霹靂的脾氣,誰不膽顫心驚啊?

    「嚴專員你放心,我這就組織人馬,成立專案組,馬上開展調查……」

    毛益農用上了匯報的語氣。

    寶州地區十一名地委委員,嚴玉成目前排在第六位,接替了劉江南的位置,僅次於龍鐵軍和四位副書記。其中一位副書記,由退居二線的地區人大聯絡工作委員會主任兼任,實際上,嚴玉成地排名是第五位。毛益農排在第九位,尚在老爸的排名之後。再說常務副專員畢竟算得是全區的領導嘛,毛益農這麼說話也不掉份。

    「毛書記啊,市公安局已經開始行動了,不過我擔心他們力量不足啊!」

    嚴玉成話語說得倒是客氣。不過那意思誰不明白?

    笑話!抓捕區區三個流氓,一個市公安局的力量還不足嗎?擺明是不信任章傑嘛。不過這個章傑,仗著有叔叔撐腰,飛揚跋扈,平日裡任誰的賬都不大買,確實也不值得十分信任呢。

    「好的,請嚴專員放心,我這就安排,馬上進行抓捕行動!」

    「那就麻煩毛書記了。」

    嚴玉成很客氣地放下了電話。

    「毛益農辦事,還是比較穩妥的。」

    嚴玉成這話,就算是給我們父子一個交待了。

    「小俊,好樣的!」

    嚴玉成難得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我慘然一笑:「今天要不是小青姐,只怕這條小命就交代了!」

    嚴玉成神色嚴峻,點點頭:「小青果然是個好女孩,當初推薦她去財會學校讀書,沒有看走眼。」

    老爸道:「小俊啊,回去休息吧。」

    我搖搖頭,說道:「爸,你不用勸我了。」

    老爸就苦笑一聲,果然不再多言。

    這個兒子,性格和他一樣,一旦犟起來,三五頭牛也是很難拉回來的。

    老媽眼見得我主意已定,只得匆匆忙忙去找值班護士,給我安排床位,又吩咐二姐趕緊回家去取被褥蚊香之類東西。不管是住院也好,陪護也,總之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再受委屈。

    待得一切安排妥當,已是十二點鐘。老媽要大家先回去休息,她留下來陪我一起等小青姐地消息。折騰了一夜,也確實都累了,大伙對老媽這個安排都沒啥意見。

    「我也要留下來。」

    嚴菲忽然說道。

    小丫頭紅著眼睛,神情堅定。

    「菲菲,別胡鬧。」

    解英呵斥道。

    「我沒胡鬧!」

    嚴菲跺了一下腳。

    「你明天還要讀書呢。」

    「明天星期天,不用上學。」

    嚴菲立即將解英頂了回去。

    我苦笑一下,上前拉住嚴菲的手,說道:「菲菲,聽話,在醫院睡覺很不舒服的。你先回去,明天再來看我,好嗎?」

    明明這小丫頭生理年紀比我還大一歲,偏要我用這種哄孩子的語氣跟她說話。

    「嗯……好吧……明天我一起床就來看你……」

    嚴菲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

    我笑了:「你起床之後,總得先刷牙洗臉吧?」

    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沉悶的氣氛為之一解。

    大伙都走了之後,我也不忙著睡,事實上,一點睡意都沒有。直接跑到小青姐地病房去察看。當時地區人民醫院也沒有後世醫院那種全無菌的「重症監護室」,只有特護病房。

    所謂特護病房,就是一間單獨地病房。我隔著窗子望進去,見小青姐嘴上罩著氧氣罩,雙臂上一邊掛著藥水一邊輸著血,神色倒還安然,先就舒了口氣,抬手輕輕敲了敲窗子上的玻璃。

    裡邊地護士聞言走過來,捱開一絲門縫,問道:「什麼事?」

    我指指小青姐,說道:「護士同志,我姐不要緊吧?」

    「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各項體征還算平穩。」

    那護士三十來歲年紀,瞧上去很穩重的樣子,看來醫院頗為重視,派出地也是精英。

    我點點頭:「那我今晚就睡在外頭走廊上,有什麼情況你隨時叫我,好不?」

    「你是市委柳書記的兒子吧?」

    護士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是,我叫柳俊。」

    「聽說你一個人打倒了三個流氓,很了不起啊!」

    護士讚歎道。

    料不到短短幾個小時,醫院裡就傳遍了本衙內的英雄事跡。

    「碰巧的。要不是我姐給我擋了一刀,也沒命了。」

    我謙虛地道。這麼說也是為了讓她盡心盡責看護小青姐。

    「總之你們姐弟兩個都很厲害。」

    護士嘖嘖不已。

    我笑了笑,看來今晚可以睡在外頭走廊上了。只辛苦了老媽,也得陪我睡在走廊上。到了兩點來鐘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半夜裡被人驚醒,爬起來往病房裡一看,好幾個醫生擠在裡面。

    我不禁大吃一驚,以為出了什麼意外,一骨碌爬了起來,就往裡面闖。

    「咦,你幹什麼?」

    護士趕忙過來阻攔。

    「出了什麼事?」

    我聲音都在抖。

    「沒事,住院部醫生例行查房。你快出去吧。」

    我高高懸起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裡。



第一百九十四章 欠修理的刑警大隊長

隔日一早,小青姐仍然處在昏迷之中,不過臉色略微紅。

    七伯七娘聞訊趕來,兩位老人家都哭得眼睛紅腫,還有五伯和七舅也一道來了。我很是慚愧,不敢面對七伯七娘的眼神。

    「小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五伯知道七伯七娘亂了手腳,主動問道。

    我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經過,五伯幾人都是大吃一驚。

    「這幫天殺的二流子……」

    七娘便嚎啕大哭起來。

    我嚇了一跳,忙道:「七娘,你別那麼大聲,小青姐在裡面呢……」

    七娘的哭聲嘎然而止,緊緊摀住了嘴巴。

    「小俊啊,你沒事吧?」

    七伯抹了一把眼淚。問道。

    我更加愧疚。這當兒。七伯居然還在關心我。

    「我沒事。七伯……你放心。小青姐也不會有事地。醫生說了。手術很成功……」

    邊說我又邊向病房裡忘了一眼。小青姐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我這才略微有點安心。

    不一刻。解英和嚴菲也過來了。嚴菲手裡提著一個小保溫桶。

    「小俊。小青姐姐醒來沒有?」

    嚴菲很小聲地問。

    我搖搖頭。

    嚴菲便不再多問,遞過保溫桶,說道:「這是我媽給你熬的雞湯,你趁熱喝吧……」

    折騰了一晚上,都沒感到飢餓,一聞到噴香地雞湯,肚子頓時咕咕大叫起來,這才察覺確實是餓得狠了。當下也不客氣,接過保溫桶吃了起來。

    隨後梁國強、程新建、方奎得到消息,也趕了過來。他們都是公安系統的人,得到消息比旁人快。正說話間,市局刑警大隊的楊雙清和那個同事來到醫院。

    「柳俊同學,我們來找你核實一些情況!」

    楊雙清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這倒也無可厚非,他是來辦案,不是來探訪病人地。寶州市局的民警同志覺悟果然比向陽縣公安局的同行要高,對市委書記的兒子也是絲毫不假辭色。

    「楊大隊,聽說犯罪分子抓到了?」

    我笑著問。

    「犯罪分子?哪來的犯罪分子,據我們瞭解的情況,就是一起普通地鬥毆事件!」

    楊雙清不鹹不淡地道。

    我心裡一驚,居然成了鬥毆事件?這個戲法變得有點離奇。

    本衙內尚未答話,已經有人忍不住氣往上衝了。

    「鬥毆事件?虧你們講得出來!」

    程新建上前一步,怒氣沖沖地吼道。

    「你是什麼人?」

    楊雙清斜眼一瞥,神色甚是不善。

    程新建幾位都穿著便裝,也難怪楊雙清沒有一點香火之情。

    「我是向陽縣公安局治安大隊長程新建!這一位,是我們縣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梁國強梁書記!」

    「哦,梁書記你好!」

    聽了梁國強的招牌,楊雙清板著的死人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點笑意,不過也有限得很。試想他對我這個寶州市「第一衙內」都是這般態度,對梁國強和程新建能客氣到哪裡去?

    如果不是章傑對他有特別交代,就是這人腦袋當真有問題。但是一個腦袋有問題地傢伙,卻又能做到刑警大隊長,這事著實越來越有意思了。

    「楊大隊,你好!」梁國強與楊雙清握了一下手,解釋了一句:「我們聽說小俊出了事,特意過來看看。」

    「哦,是這樣……對不起啊,梁書記,我們需要找柳俊同學核實一些情況,你看……」

    「你們忙吧,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執行公務了。」

    梁國強到底不愧是政法委書記,益養成了鎮定從容的氣度。

    「柳俊同學,請你跟我們回局裡一趟吧。」

    「對不起,在小青姐醒來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醫院的。你們有什麼情況要核實,就在這裡問吧。」

    我淡淡道。

    「柳俊同學,請你配合我們執行公務!」

    楊雙清的臉色又沉下去了。

    這一回,不但程新建和方奎像是看怪物般盯著他,便是梁國強也有了些許詫異之色。莫非這傢伙不知道小俊是市委書記地兒子?眼見得方奎就要出來報字號,我略略擺手止住了他。

    其實我自己,已經很想暴扁這個狗屁楊雙清一頓。本衙內幾時受過這般窩囊氣?不過昨晚見識了章傑的囂張跋扈之後,加了幾分小心。

    這中間有古怪,不宜衝動!

    「執行公務?請問楊隊長,昨晚上幾個流氓拿刀子攔路行兇的時候,不知你們警察同志在哪裡?」

    「這是兩碼事,柳俊同學。現在對方的口供與你提供的情況有些出入,我們理所當然要再次核實。」

    這麼說倒也有理。誰知道那幾個混蛋在公安局怎麼胡說八道來著。

    「既然如此,在這裡核實不是一樣嗎?難道還要當面對質?」

    公安局查案,自然沒有所謂「當面對質」一說。

    見我堅持不肯離開醫院,楊雙清也有些無奈,與那個同事對視一眼,點頭道:「那好吧,就在醫生辦公室詢問一下吧。」

    ……

    「柳俊同學,據寧愛兵同志說……」

    「誰是寧愛兵?」

    我很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嗯,就是昨晚和你們生衝突地三個人中的一個,穿花襯衫地。」

    原來差點被老子踢爆卵蛋的混賬叫寧愛兵,古里古怪地一個名字。

    其實「愛兵」這個名字,在當時是再普通不過的了。但是本衙內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自然覺得這名字難聽得緊。

    「他怎麼說?」

    「他說,他們剛從財會學校出來,在路上和你們碰到,言語上起了衝突,然後就生了鬥毆,而且是你先動地手。情況是不是這樣的呢?」

    我忍!

    「楊隊長,確實是我先動的手。不過那是寧愛兵三人正準備實施犯罪,我逼不得已才採取正當防衛的。」

    「是不是實施犯罪,是不是正當防衛,目前尚不能定性。我們需要進一步調查取證。」

    「那好,我等待你們地調查結果。」

    楊雙清見我如此冷靜,倒也有些出乎意料,隨後又問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告辭去了。

    ……

    「小俊,寶州市局的同志怎麼說?」

    梁國強問道。

    「嘿嘿,人倒是都抓住了,不過定性就難說啦。那邊咬死是在路上碰到,言語上生了衝突,引鬥毆。還是我先動的手……」

    梁國強一聽,意識到問題嚴重,忙問道:「當時有沒有別的人在場?」

    「師父,要是

    人在場,小青姐就不會為我挨這一刀了……」

    我苦笑著搖頭。

    「小俊啊,你也別總說是小青幫你挨了一刀,當時地情況,你也是為了救她……」

    七伯在一旁插話道。

    「七伯……」

    我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七伯說的沒錯,當時我確實是為了小青姐奮起一戰,可以說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只要一想到小青姐尚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我心裡就不自禁的異常難受,充滿自責。

    「梁書記,你看這個事情,我們……」

    程新建望著梁國強問道,言下之意是想插手進來。他是我地心腹死黨,眼瞅寶州市局態度似乎很曖昧,便急了眼,才不去顧忌什麼管轄權限之類的條例限制。

    梁國強擺擺手,說道:「寶州的同志正在調查,暫時還沒做出結論,先看一看吧。」

    梁國強這話說得也很靈活,並沒有將路子全堵死。假設寶州市局秉公執法,自然無話可說。如果有失偏頗甚或偏袒,須放著嚴玉成和柳晉才兩位地委委員在,也不是吃素的。章傑再是省廳章廳長地侄子,寶州市公安局畢竟是在寶州市委領導之下的。

    再說,章傑幹嘛要在這事情上與市委書記過不去?他腦子又沒進水。

    這一日下午,陳立有、孫有道、江友信一齊趕到。醫院裡面更加熱鬧起來。不一刻,連孟宇翰都到了。他是地區衛生局局長,地區人民醫院正歸他管。雖說是星期天,新任市委書記的兒子被流氓襲擊負傷,還是以極快的速度傳播開了。

    民間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孟躍進和馬文才那個案子,最終檢察院免於起訴,地區公安處批了一年勞教。不過孟躍進和馬文才在勞教所也沒呆幾天,就被撈了出來。

    這個勞教和勞改,終究還是不同的,最起碼「人民內部矛盾」就能保住工作。孟衙內和馬衙內又人模狗樣回單位上班去了。自然,受了這麼大地教訓,孟躍進和馬文才多少要安分守已一段日子了。

    雖然孟宇翰心裡記恨不已,這個樣子卻不得不擺出來。面子上,他欠了老爸一個人情。再說,如今柳晉才正經是地委委員了,孟宇翰反倒成了名義上的下級,該做地表面功夫還得做足。

    孟局長聽說我和老媽都睡在醫院走廊上,當即叫來人民醫院的院長,板起臉來教訓了一通,說他們太沒有「階級感情」,讓他們立即妥善安排。

    局長大人了脾氣,院長焉敢怠慢?當即做出妥善安排將小青姐隔壁那間特護病房騰了出來,讓我和七伯七娘住了進去。

    儘管我很不願意打針,在老媽和孟局長地堅持下,還是乖乖吊起了鹽水。為了讓老媽安心,挨這一針也算是值得的吧?

    五伯和七舅諸事纏身,先回了柳家山。梁國強、陳立有等人下午也返回了向陽縣,唯獨江友信留了下來。如今他和我家地關係,畢竟不同。估計等大姐一畢業,他倆的婚事就得辦了。郎舅至親,他要留下來多陪我一會,也是理所當然。

    程新建走的時候,我吩咐他帶話給黑子,叫他們誰都不必過來,安安靜靜在向陽縣呆著就好現在已經夠亂的了,就沒有必要再來添亂啦!

    至於梁巧,更加要堅決瞞住,不得走漏風聲。

    小青姐尚在昏迷,嚴菲寸步不離,再加上梁巧趕過來的話,還讓不讓人活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待小青姐順利脫離險境,甦醒過來!

    誰知本衙內雖有心安靜,奈何別人就是不肯。

    晚上時分,我輸完液,吃過晚飯不久,好勸歹勸將老媽和嚴菲都哄了回去,起身來到小青姐的病房外,湊在玻璃上往裡瞅。

    這都快過去一天一夜了,小青姐怎還不醒來?

    「柳俊同學……」

    是楊雙清的聲音。

    我扭頭瞥他一眼,淡淡道:「楊隊長,又有什麼事?」

    楊雙清一個人來的,也沒穿制服,穿著便裝,一改日間板著死人臉的做派,滿臉堆笑。奈何本衙內四十歲人生閱歷,一眼就看出這笑容下面藏著玄機。

    ,這混蛋肯定沒安好心!

    楊雙清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壓低聲音道:「柳俊同學,我們去隔壁說話好不?」

    我點點頭。

    且看你小子有什麼屁放!

    七伯七娘見有人進來,慌忙起身。

    「這幾位是……」

    楊雙清有些詫異。

    「我七伯七娘,小青姐的父母。這位江友信,是我的……姐夫……」

    江友信怔了一下,臉有些紅,卻也並不否認,沖楊雙清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我要說的也與兩位老人家有關。」

    我心裡頓時又加了幾分警惕:「楊隊長,有話直說吧!」

    「是這樣的……」

    楊雙清搓著手,似乎不大好措辭。

    「……寧愛兵那邊,他們承認不該和你們起衝突,願意賠償所有醫療費和必要的營養費,你們看……」

    一股無名怒火直衝頂門,若不是顧忌到楊雙清刑警大隊長的身份,他最少也得留下幾顆牙齒!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早跟江友信說得清清楚楚。他反應極快,上前一步,按住了我的肩膀,朝楊雙清說道:「楊隊長,請你把話說完。」

    我總算勉強壓制住了心頭的憤怒。

    既然江友信在,就讓他出面作主好了。

    楊雙清還不知道自己的滿口牙齒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兀自說道:「這件事情,經過我們調查取證,基本可以定性是一件普通的鬥毆事件,雙方都有一定的責任,當然,寧愛兵他們責任更大一些……」

    我指著隔壁,冷冷問道:「那我小青姐挨這一刀,又怎麼說?」

    楊雙清有些尷尬:「這個……這是誤傷……」

    「楊隊長,你干公安工作多久了?」

    江友信忽然問道。

    楊雙清一怔,隨即很是惱怒:「十五年了,怎麼啦?」

    「既然干了十五年的公安工作,那你起碼應該有一點常識,哪怕就是誤傷,如果受害人傷重不治的話,那也是要判刑的,豈能私下和解?再說,一方是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另一方是三個成年男子,正常情況下,你認為引言語衝突的可能性有多大?」

    楊雙清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冷冷道:「楊雙清,你走吧。真要私了,你還不夠格!叫章傑自己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28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14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五章 章傑必須拿下

章傑是斷然不會親自來碰這個釘子的,沒的送上門來半拉小子羞辱一頓。他若當真敢來放屁,老子不屑於修理楊雙清,可不見得不修理他章傑。揍他,他能咬我啊?

    老子可還沒滿十四週歲,法律拿我也莫可奈何!

    「寶州市公安局有問題。」

    江友信臨走的時候,丟下這麼一句話。

    這一點,我深有同感。不過現在顧不上,天塌下來也不管了,半夜時分,小青姐醒過來了。

    彷彿有心靈感應似的,我平日裡瞌睡甚重,睡得死死的。這兩晚硬是睡不踏實。半夜裡起床來,瞄了一眼手錶,兩點多鐘的樣子,上了個廁所,就趕忙跑到隔壁去瞧瞧小青姐。

    小青姐依舊平靜地躺在那裡吸氧,臉色益紅潤了些。不過醫生給出的評判卻不樂觀,假超過四十八小時,小青姐尚未醒過來,只怕醒來的幾率就很小了。

    如今已經過去將近三十個小時了。

    我心裡著急,忽然現護士並未在病房裡,可能出去有點事吧。剎那間一股抑制不住的衝動在我心裡蔓延開來,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開門走了進去。搬了凳子在小青姐床前坐了下來,輕輕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裡,慢慢放在臉頰邊摩挲。腦海裡浮現起小青姐前天晚上沾滿鮮血的小手想要來撫摸我的臉又有些遲疑的情形。

    不知不覺間,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龐。

    我悚然而驚。不知多久沒有流過淚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啊!

    「小青。你醒來吧……」

    我伸手給她拂了拂額前略顯散亂地劉海。喃喃自語。

    「哎……你在幹什麼?」

    身後突然響起地聲音嚇了我一大跳。急忙扭頭。只見那名護士正盯著我。眉宇間頗為生氣。

    「對不起啊。護士同志。我這就走……」

    事關小青姐地性命,「囂張跋扈」如本衙內,在護士同志面前也不敢有絲毫忤逆,慌忙準備起身離去,可是……可是小青姐竟然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我先是一怔,隨之心頭狂喜,扭過頭去看,小青姐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兩行清亮的淚水正緩緩流淌出來。

    「小青姐,小青,你醒了……」

    我大喊起來,靜夜之間,估計左右十數間病房都能聽見。

    「護士,護士,快叫醫生,她醒來了……」

    護士一見,也是大為驚喜,慌裡慌張跑出去叫醫生了。

    小青姐緩緩睜開眼來,嫵媚的大眼睛裡雖然滿是淚水,卻清亮迷人之極。

    剎那間我只覺得一顆心歡喜得如同要爆炸開來,抓起她的手放到嘴邊連連親吻,小青姐臉上綻開一個極其美麗的笑顏。

    不一刻醫生趕到,好一陣忙亂,七伯七娘也驚醒過來,跑到病房外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地瞧著醫生忙亂。

    「嗯,病人已經基本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還要繼續加強觀察與治療……」

    醫生這話,簡直有如天籟般好聽。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會如此喜歡聽醫生說話。

    「你出去吧,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護士對我出了逐客令。

    「哎……」

    柳衙內前所未有地乖!

    「小俊……」

    小青姐勉力喊了一聲,許是牽動了傷口,彎彎的柳葉眉微微蹙了一下。

    「護士同志……可……可不可以讓他留下來……留下來陪……陪我一會……」

    小青姐竭盡全力,斷斷續續地懇求道。

    護士瞧瞧我,又瞧瞧小青,嘴角浮現起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微微點了一下頭。

    「可以,不過最多十分鐘。」

    小青姐高興地笑了,我忙又在床前坐下,拉起了她的手。

    短短三十個小時,小青姐似乎清減了許多,一隻手有點瘦骨嶙峋的。她原本是屬於那種比較豐滿型的女孩子。

    「小俊,你……沒事吧……」

    小青姐只記掛著我。

    我點點頭,微笑道:「我沒事。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別說話。」

    「嗯……」

    小青姐聽話地答應了一聲,只管盯著我看,眉宇間儘是歡喜之意。這裡沒有外人,她便不怎麼掩飾。我也不說話,只是握住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地吻著。

    我也知道,這個動作會令得小青姐無法自拔,但是當此情形,我別無選擇。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

    ……

    事件生以來,我第一次美美睡了一覺。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到了次日晚間才抻了個懶腰。

    「小俊,你醒了……」

    一張開眼睛,便瞧見嚴菲秀美無匹的小臉。敢情小丫頭一放學便守在我床邊了。

    這是小別墅二樓東邊的臥室,比起向陽縣常委樓那個小宿舍,要大了許多,老媽也不用再佔用我地房間做儲物室了。

    別看老爸只提了半級,這半級可是變化挺大的。

    「幾點了?」

    不用看表,我的肚子已經很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喚起來。

    「嘻嘻,八點了,餓壞了吧?吶,這裡有雞湯……」

    嚴菲笑嘻嘻地捧起一個保溫桶。

    呵呵,又是雞湯。

    我老人家真變成樣板戲《龍江頌》裡面的支書江水英同志了睡大覺,喝雞湯!

    幸好我暫時還不是黨員,不會為人詬病。

    「菲菲,你怎麼還不回去複習功課?馬上要畢業考試了。」

    儘管菲菲比我還大一歲,在她面前,我自從一開始就將她當小妹妹看。這時不免又要端一端架子。

    嚴菲撅起了小嘴巴,很是不滿。

    「又是複習功課,我最不愛複習功課了……」

    「啊?」

    我真地吃了一驚。在我看來,小嚴菲根本就是個事事聽話的乖乖女,居然也說出這般「大逆不道」地話語來。

    「啊什麼嘛,告訴你吧,我喜歡畫畫!」

    嚴菲小臉蛋紅彤彤的,似乎在述說一個天大的秘密。

    我先是一愣,隨即啞然失笑。小姑娘地秘密,不就是這麼些小事情麼?難道還指望她告訴你,她現了外星人?

    「喜歡畫畫是好事啊,哪天你畫個給我看看,要是畫得好,我就跟嚴伯伯去說,支持你去考美術學院,將來做一個世界知名的美術大師……」

    「嘻嘻

    不做美術大師呢,我呀,長大了要做一個服裝設計師自己設計漂亮的衣服……嗯,就像巧兒姐姐一樣好看……」

    我暴汗!

    卻原來巧兒居然是菲菲地偶像!

    這個倒從未想到過。

    不過,貌似嚴菲這個提議十分誘人呢,像她這麼漂亮得不像話的「尤物」,跟「時裝設計師」這個工作不正好是天造地設地一對麼?

    坐在家裡,沒事胡亂畫幾筆,設計出一套服裝來,甭管它是什麼,穿在身上一准好看。哪怕就是一條破麻袋,披在嚴菲身上那也是好看得不得了啊!

    「太棒了,菲菲,你就沖這個目標去努力。」

    我大力支持,為了表示支持的堅決程度,甚至放下保溫桶裡香濃地雞湯,高高舉起了雙手!

    嚴菲就笑了,漂亮的丹鳳眼笑成了一彎月牙。

    ……

    寧愛兵三人被釋放地消息,我是到第四天上才知道的,而且並非來自寶州市公安局的正式通知,是程新建專程跑來告訴我的。

    但是我的反應卻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本衙內眉毛都沒揚起半點,彷彿沒事人一般。程新建詫異無比地望著我,這可不是他熟悉的俊少啊。

    理由很簡單,章傑激起了我的鬥志。

    這個人,比此前我對付過地任何一個對手都強。倒不是說他本身有什麼了不得的能耐,關鍵是他靠山夠硬扎。省公安廳的廳長,無論在哪一個省,都要算個人物。

    既然章傑壓根便不將老爸這個地委委員、市委書記放在眼裡,也不將嚴玉成這個常務副專員放在眼裡,不拿下他斷然不行。不然的話,老爸地仕途極有可能就要毀在這個混賬手頭。

    試想一個管不住手下的市委書記,焉能博得領導地垂青?

    孟宇翰就是明證!

    越是要下手對付誰,面子上就越是要不動聲色。

    我想了想,說道:「你先回去,叫黑子他們哪也別去,等我的消息!」

    程新建就明白了,點頭而去。

    我回到病房,小青姐恢復得不錯,已經能下地行走了,不過身子還是很虛弱,大多數時候,仍然臥床休息。見了我,臉上立即露出笑容。

    七伯已經回去了,留下七娘在這裡照看小青姐。

    「小俊啊,來,吃楊梅……」

    七娘指著一大碗烏黑的楊梅說道。

    女兒無恙,老人家最開心了。

    我笑著捏起一顆楊梅,遞到小青姐嘴邊,小青姐張嘴咬住,甜甜一笑。

    七娘搖搖頭,笑道:「這孩子……」

    我和小青姐之間差了幾乎有六歲的年齡,又是同宗,她壓根就沒往別處想過。

    「小俊,那幾個壞蛋抓住了嗎?」

    小青姐問。

    「早抓住了。放心,哪能跑得掉!」

    寧愛兵被釋放的事情,卻不必讓她知道。

    是年六月十六日,內蒙古呼倫貝爾盟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大案子,一個叫於洪傑地十九歲青年,組織一幫狐朋狗黨,在農場裡殺死人,強姦、多名女青年,最後引火。報紙上已經有了報道。這件事,毫無疑問將是直接引「嚴打風暴」的契機。

    「嚴打」具體在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大記得清楚了,不過估計中央應該很快就會下達「嚴打」地指示。寧愛兵這幾個傢伙,公然在大道上攔路行兇,意圖強姦女青年,可見平日裡作惡多端,橫行慣了的。這種人,正是「嚴打」地主要對象。諒必章傑一個小小副處級幹部,焉能隻手遮天?這時候放他們出去,只會加速他們的滅亡。

    從另一點分析,章傑如此包庇他們,一定有極特殊地原因。搞清楚這個原因,對扳倒章傑至關重要。

    ……

    寧愛兵被釋放,嚴玉成氣得臉都變了形,背著雙手在書房裡走來走去。老爸倒還好,坐在那裡,一口接一口抽煙,不吭聲。

    至於本衙內,只好喝茶。

    搬到地委常委院後,嚴玉成有了一間大大的書房。甚至有空間放下一張較大的茶幾。

    「不行,我明天……不,今晚就去找龍書記……」

    嚴玉成猛地停住腳步,氣呼呼的。

    老爸還是抽煙不吭聲,雙眉緊蹙。

    「伯伯,這麼個小事,完全沒必要驚動龍書記。」

    我喝了口茶,笑道。

    「你說什麼?」

    嚴玉成惡狠狠地盯著我,彷彿我是寧愛兵,又或我是章傑那個蠢頭蠢腦的傢伙。

    「我說,這麼個小事,無須驚動龍書記。」

    我再喝一口茶,神態更加悠然。

    「小事?殺人……還是小事?」

    嚴玉成氣滿胸臆。不過縱算是盛怒之下,在小輩面前,「強姦」二字卻也不便出口。

    「殺人當然不是小事。小青姐這不沒死麼,人家章書記才敢這麼處置嘛。不過話說回來,對付區區一個章傑,還用得著龍書記親自出手,您也太抬舉他了。」

    嚴玉成愣了一下,隨即冷靜下來,慢慢坐下,點起一支煙,吐出一個煙圈,說道:「小子,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陰謀詭計?說來聽聽?」

    嚴玉成這麼快便冷靜下來,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大約他也在瞬間便想明白了其中的要緊之處。這事捅到龍鐵軍那裡,先丟分的不是章傑,而是他嚴玉成和老爸,尤其是老爸,剛剛上任,便被一個手下逼到牆角沒有還手之力,要靠向領導哭訴求援,豈非比孟宇翰還草包?

    我笑道:「伯伯,我早說過了,你和我爸光明磊落,陰謀詭計你們不屑使用,我也就不說了。這個由我去操作好了。但要從根子上扳倒章傑,還得用陽謀!」

    嚴玉成徹底冷靜了,抽著煙,雙眼漸漸瞇了起來。

    章傑是副縣級幹部,異動權限在地區,老爸這個市委書記也不能輕易撤換他。不過並不代表著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無論如何,市委書記把握著主動權。

    「這個章傑,必須拿下!」

    老爸將煙蒂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裡,長長吐出一口鬱悶之氣。

    「我就不信,市公安局真的是鐵板一塊!」

    我和嚴玉成都笑了。

    老爸這話,正正說到了點子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妖孽女人

關鍵時刻,嚴玉成對老爸的情感便全顯現出來了。為章傑,嚴副專員赤膊上陣,親自打電話叫了寶州市公安局副局長汪文凱過來。

    老爸剛上任沒多久,論威望,自然無法跟嚴玉成這個前任市委書記相提並論。老爸叫汪文凱來一趟,說定他還要猶豫一陣,嚴玉成一個電話過去,哪怕他正趴在老婆身上,也得立即跑過來。這一點,由汪文凱進門時滿頭滿臉的汗水便能瞧出端倪。

    「汪文凱同志,你好!」

    嚴玉成主動伸出了手去。

    汪文凱受寵若驚,趕緊趨前幾步,雙手握住了嚴玉成的手,微微彎著腰,連連搖晃。

    「嚴專員,您好您好……」

    「汪文凱同志,這位你認識吧?」

    嚴玉成指著老爸說道。

    「這位是……」

    汪文凱有點遲疑。老爸剛來,寶州市大部分中層幹部尚未能得識「尊範」。

    「我是柳晉才。」

    老爸也伸出了手。臉上帶著和氣地笑容。

    「啊?柳書記?您好您好!」

    汪文凱慌忙握住老爸地手。也是彎著腰。使勁晃個不停。

    我冷眼旁觀。這人近四十歲年紀。個子中等。倒是滿臉精悍之色。不過眉宇間頗多皺紋。也不知是經常熬夜思考問題過多還是鬱鬱不得志。

    不過我估計是後一種可能性居多。四十歲還在縣級市公安局副局長地位置上蹉跎。瞧來仕途很不順暢。料必被章傑壓得夠嗆。

    這大約也是嚴玉成宣召他前來的主要原因。

    「文凱同志,坐吧。」

    嚴玉成指了一下對面的沙發,不經意間,已經換了稱呼。

    這就是上位者籠絡人的小手段了。別看這一字之差,聽在別人耳朵裡,那可是天壤之別。毫無疑問,汪文凱是個精明角色,臉上立即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感激之情。

    看來這人精通官場規則。心裡如何想的不得而知,面上該露出什麼信息可不能含糊。領導都這麼親熱了,你小子還能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不成?也太不識抬舉了吧?

    「文凱同志,這麼晚了請你過來,有個事想要向你瞭解一下。」

    嚴玉成語氣越來越客氣。

    汪文凱卻隱隱透出一點不安來。

    嚴書記在寶州市委書記任上兩年多時間,可從未如此和藹過,便是道聽途說,似乎也不曾有這種傳聞。這領導要是忽然對你客氣起來,不是絕大地機會便是絕大的麻煩。

    不過機會往往是機會和麻煩伴隨在一起的。官場上從來都沒有好摘的果子。

    「嚴書記……啊不,嚴專員,您有什麼指示只管吩咐……」

    「前幾天發生在財會學校附近的殺人案,你應該知道吧?」

    嚴玉成不動聲色,語氣依舊平和得緊。

    汪文凱頭上地汗水剛剛平息一點,聽了這話,立即又冒了出來。

    「是的,我聽說了。」

    呵呵,這個汪文凱果然狡猾狡猾的!

    嚴玉成微微皺起眉頭:「聽說了?」

    汪文凱更加小心起來,字斟句酌地答道:「嚴專員,柳書記,我在公安局,不分管刑偵工作……」

    這個意思就是說,我不是主管領導,人家沒必要向我匯報。

    「嗯……聽說你們公安局抓到兇手之後,沒幾天就放了,對受害人也沒任何交代,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這個……我也聽說過了。聽刑警大隊的同志說,這個案子並不是傷害案,只是一起普通的鬥毆案件……所以……」

    「所以你們公安局就隨隨便便把幾個殺人兇手給放了?是不是啊?」

    嚴玉成不徐不疾地說道。然則語氣裡透出的憤怒之意,連我這個旁聽者都感覺出來了。這是他要雷霆大怒地前兆。

    嚴玉成若發起火來,據說能將膽小一點的幹部嚇得尿褲子。這一點,他倒是深得龍鐵軍真傳。

    「嚴專員,這個案子真相如何,我確實不大清楚,都是章書記親手抓的……」

    汪文凱雙腿已經禁不住微微打顫了。

    我暗暗搖了搖頭。這個汪文凱,膽子不夠啊,也不知用他能不能成。不過嚴玉成既然叫了他來,總是有幾分道理的。

    「那好,小俊,你將案情給汪副局長說說。」

    嘿嘿,文凱同志又變成汪副局長了。

    汪文凱向我望過來。

    我朝他點了點頭,說道:「汪副局長,你好。我叫柳俊,是財會學校那個案子的當事人之一……」

    「啊,你是柳書記地小孩……」

    「沒錯。」

    「聽說你一個人獨力打倒了三個小流氓,啊呀,真了不起……」

    汪文凱緊著先就給本衙內戴上一頂高帽子。不過措辭倒也很到位,說的是「三個小流氓」,自自然然就向嚴玉成和老爸亮明瞭自己的基本態度。

    我擺擺手,止住他的馬屁,詳細地介紹了一下案發經過。

    「原來是這樣啊,那也太不像話了!」

    汪文凱義憤填膺的樣子。

    我只是介紹案情,案情一說完,便即閉上嘴巴。有嚴玉成和老爸在,官面上的事情,無須我饒舌。如今我已經長成了半大小子,說話做事反倒不如以前那麼毫無顧忌。以前年紀小,人家根本不會在意我這個小屁孩。現在已然是一舉打倒三個持刀流氓的「少年英雄」,說起來頗為光彩奪目了。

    既然上了台盤,成了人人都矚目地一盤「大菜」,說話行事便要加倍小心,否則很容易被人家盯上。一旦被人盯上,再想要玩點小動作,就是很不方便了。

    以往整倒王友福、曹斌、徐國昌、孟宇翰,哪一次都是嚴玉成和老爸在台前,我在幕後。既有堂堂之陣,正正之師,又有奇兵突出,收意外之效,往往事半功倍。

    這個黃金組合,可不能輕易毀棄。

    「文凱同志,作為一個老公安干警,你不覺得這個案子,處理得太草率了嗎?公安局某些同志這麼辦案,往輕了說是玩忽職守,往重了說就是草菅人命。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寶州地委和寶州市委,都不會坐視不管的!」

    嚴玉成提高了一點音調。

    「是的,嚴專員,柳書記,我也覺得局裡的同志這麼辦案,是很不妥當的。」

    汪文凱終於明確表態了。

    毫無疑問,嚴玉成已經將一個巨大地機會擺到了他眼前,這時候如果再遲疑不決,後果將會極其嚴重。他在公安局,是受章傑排擠的,否則嚴玉成也不會單單叫他過來。眼下要是再不抓住這個機會,便是將嚴玉成和老爸一併往死裡得罪了。

    貌似寶州市,還沒有一個副科級幹部敢於冒這樣地

    章傑地心腹死黨例外!

    「文凱同志,希望你們公安局內部,可以自糾自檢,好好徹查一下原因。否則地話,我將建議市紀委和市檢察院介入調查!」

    這時候老爸發話了。

    「柳書記,您放心,我們公安局內部,一定好好徹查原因。」

    「那好,文凱同志,你可以回去了,有什麼新的情況,隨時向我和嚴專員匯報。」

    「是,柳書記!」

    汪文凱站起來,朝兩位領導敬了個禮,挺起胸膛去了。

    「這個人靠得住嗎?」

    老爸遞了一支煙給嚴玉成,我趕緊給點上火。老爸這話,其實問得很冒昧,不過以他和嚴玉成地關係,倒也不算什麼。

    「辦事還行吧,能力是有的。就是魄力還嫌不夠。」

    「魄力不夠沒關係,只要他把裡面地彎彎繞給弄清楚了,別的事,我可以叫人去辦。」

    我插了一句。

    嚴玉成和老爸都望向我,稍頃,又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老爸加了一句:「要注意方式方法。」

    ……

    「小青姐,喝湯……」

    我端著一碗湯坐到小青姐的床前。

    「呀,又是豬肝湯……」

    小青姐扁扁嘴,笑著搖了搖頭。

    這幾天,她喝豬肝湯都喝膩了,聞到豬肝的氣味就犯暈。

    「這孩子,豬肝補血……」

    七娘嘮嘮叨叨。

    小青姐能夠活過來,老人家甭提多開心了。鬧著給小青「十全大補」,尤其是聽說豬肝補血,更是上頓豬肝下頓豬肝。反正現在七伯是「闊佬」,不差錢。

    小青姐吐吐舌頭,接過湯碗,一小匙一小匙地喝著,每喝一口就皺一次眉頭,甚是「痛苦」。

    我湊過頭在她耳邊說道:「晚上給你燉個雞湯過來。」

    「不要……我就想吃點青菜……」

    我笑了:「那好,咱們就吃青菜。」

    小青姐抿嘴一笑,喜樂無限。

    「請問,哪位是柳青同志?」

    我循聲望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在打問。若說這女子,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五官周正,不在小青姐之下,尤其難得的是身材凸凹有致,飽滿地雙峰將短袖襯衣高高頂起,頗為「魔鬼」。

    「你找柳青有什麼事?」

    我問道。

    見我開了口,小青姐就不吭聲了。

    「請問你是……」

    「我叫柳俊,這是我姐柳青。你是哪位?」

    「啊,原來你就是柳書記的小孩……」

    那女子露出燦爛的笑容,帶著股無可言狀的妖媚之氣。若論長相,仔細打量起來,尚不如小青姐水靈,較之巧兒更是相差甚遠,但這股子妖媚之氣,卻是巧兒和小青都萬難比擬的。這麼說吧,這女人從頭到腳,似乎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成熟女性地氣息,足以讓大多數男人瞬息之間便精蟲上腦。

    自然,這些男人中不包括本衙內。貌似在下的定力還是蠻高的。

    見她笑著往前湊,我退後一步,帶著點戒備的神色,問道:「你是哪位?」

    那女子忽然意識到我的年齡,好像不在她的「殺傷」範圍之內,忙即止住腳步,笑嘻嘻地道:「我叫寧愛雲,是寧愛兵的姐姐……」

    我和小青姐頓時都將臉拉了下來。

    料不到流里流氣地「花襯衫」,竟然有這麼一個妖孽的姐姐。

    「對不起啊,柳青同志,柳俊……同學……」

    寧愛雲笑著,將手裡提的水果往床頭櫃上擱。

    「慢著,寧愛雲同志,好像我們跟你不熟啊?」

    我伸手止住她,冷冷地道。

    用大拇指想也知道寧愛雲是來做「和事佬」的。笑話,一刀子差點要了小青姐的命,這種事情也能和解?

    「嘻嘻,一回生二回熟嘛,我在地區財稅局上班,有空到我那裡去做客啊!」

    原來是地區「大衙門」地,難怪弟弟捅了市委書記的侄女一刀,也敢來「私了」。

    我原本滿腔憤懣,直要衝寧愛雲發作,忽然心頭一動,立時強壓怒火,換上笑顏:「哦,地區財稅局,好單位啊。寧同志,請坐吧。

    」

    小青姐大是訝異地望著我。

    我伸出手,握住她地手略略使勁捏了捏。小青姐便知我必有所謀,當即微微點頭。

    「對不起啊,兩位,我是來道歉的……我那個弟弟,唉……」

    寧愛雲一坐下,便連連道歉,這一聲長長歎息,當真嬌媚萬端,直蝕到人骨子裡頭去。若非親眼所見,我絕對不相信一個人地聲音能妖媚到如此地步。借用武俠小說裡的一句形容詞,那叫作「腐骨蝕心」,讓人不自覺地對她生出同情之心。

    「寧同志,你覺得攔路行兇,持刀殺人這種事情,道歉能解決問題嗎?」

    本衙內雖然亦為這女人的妖媚搞得心上心下,好在尚未完全喪失理智。不然估計小青姐得跟我急。

    「攔路行兇?持刀傷人?柳俊同學,我想你誤會了……其實,這本就是個誤會……我弟弟是有些調皮搗蛋,不過本質是不壞的,行兇傷人這種事情哪裡做得出來呢?他現在傷得很重,也還在住院呢……」

    這個我倒是相信,我那一腳實在夠陰,也不知寧愛兵今後還能不能「人事」。

    「再說,公安局調查的結果,也是言語衝突引發鬥毆,我想我們大家都應該相信公安局的同志,是公正無私的,不是嗎?」

    我淡淡一笑:「那你想怎麼處理這個事情呢?」

    見我神色和藹,小小年紀就「色色」的在女人身上瞄來瞄去,寧愛雲心中竊喜,不自禁地又挺了挺十分飽滿的胸部,達到一個誇張的程度。

    「是這樣啊,不管怎麼樣吧,這個事情給柳青妹妹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必要的醫療費和營養費,我們都願意承擔……柳俊小弟弟,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寧愛雲說著,就從包裡掏出厚厚一摞人民的幣來,怕不有四五百塊之多。這在當時,也算是一筆「巨款」,看來「私了」的誠意還是很足的。

    我笑了:「這樣說也很有道理。寧姐姐,這樣吧,現在我小青姐還沒出院,等到了出院的時候,我通知你們,一總把帳算一下,好不?」

    寧愛雲喜上眉梢,連連點頭:「那好那好……」

    待寧愛雲走後,小青姐很是不解:「小俊,你怎麼答應她了?」

    我微微一笑:「先穩住她再說,省得他們又出什麼么蛾子。」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30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16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七章 該行動了

「俊少,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就不讓我們過去看看了!」

    一見到我,胖大海就抱怨不已。

    「黑子和大剛呢?」

    見胖大海神情關切,我也自感動。黑子和他這兩個兄弟,倒確實都是講義氣的人。

    「已經電話通知了,黑子哥和大剛馬上就到……你瞧,那不是來了?」

    一陣樓板響動之後,黑子雄壯的身軀出現在三樓包廂門口,後頭跟著大剛。

    「俊少,沒事吧?」

    黑子見面就問道。

    我活動了一下左臂,昨天剛拆了線,這胳膊好像沒受什麼影響。

    「沒事,被刀子劃傷點皮。」

    黑子就笑了。一伸大拇指:「一對三。全放倒。了不起!」

    看來本衙內地「英雄事跡」已經家喻戶曉了。

    大剛笑道:「這梁局長果然不愧是向陽縣一等一地武把式。教出地徒弟都這麼了不起。年紀輕輕。跟黑子哥都有一拼了。

    」

    我笑罵道:「你就損我吧。我這點把式。能跟黑子比?三五個不知夠不夠上手地!」

    黑子一擺手:「你現在是年紀小。過得幾年。不要說我。就是梁局這個師父。我看也未必是徒弟地對手了。」

    黑子一貫沉默寡言,破例說這麼多話,也並非全是「馬屁」呢。

    好在本衙內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也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在拳腳上與梁國強和黑子這些真正的「把式」爭個高下,當即笑道:「大家自己兄弟,就不要肉麻了。請你們來,是有點事情要商量……」

    黑子三人立即神色肅然。

    「俊少,你說!」

    「等等,先喝幾杯。在醫院裡守了十來天,頓頓陪小青姐喝湯,嘴裡當真淡出鳥來了!」

    幾個傢伙便嘿嘿直樂,胖大海忙著開酒。

    干一個!慶祝我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

    這句話絕非矯情,若非小青姐擋那一刀,八成小命不保。活了兩輩子,都未曾遇到這般驚險,倒也值得幹一杯!

    大家一齊舉杯。

    「俊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大伙說說,聽別人傳來傳去,總覺得味道不大對!」

    喝了幾杯酒,吃過一輪菜,胖大海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歎了口氣,這些日子,本衙內可沒少跟人說這事,說得自己心裡都有點膩了。可是跟黑子幾個是必須要說的,而且要盡量詳細。

    聽我以一敵三,將寧愛兵幾個都放倒,還各個踩上幾腳,黑子等聽得眉飛色舞,一個勁叫好!但是聽說公安局居然把人放了,頓時都目瞪口呆,彷彿聽到了世上最難以置信的事情。

    確實難以置信啊,這寶州市公安局的人也實在太牛了吧?

    「俊少,這中間有鬼啊!」

    大剛說道。

    我冷冷一笑:「要沒有鬼,我今天就不來找你們了。」

    「俊少,你吩咐吧,要我們怎麼做?」

    黑子淡淡問道。

    ……

    招呼完黑子幾個,我來到巧巧麵包屋。巧兒一見我,立即撲過來,握住我的手,眼淚撲簌簌淌了下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傻丫頭,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嘛,哭什麼?」

    我不住口地安慰著。若不是礙著梁少蘭和梁秀菊,早將她摟在懷裡,輕憐蜜愛一番,以慰相思之苦。貌似自打梁巧來到街上,我們還沒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別說梁巧未語淚先流,我心裡也憋得慌。

    「樓上去說話吧,我有些累了,想歇會。」

    我找了個借口,免得梁少蘭和梁秀菊耐不住好奇之心,上來做燈泡啥的。

    巧兒連連點頭。

    上得樓去,進了巧兒地小房間,我還沒啥動作,巧兒就一把摟住了我,伏在我肩膀上,哭得昏天黑地。

    「小俊…好怕……」

    巧兒抽抽噎噎地道。

    原來她老早就知道了。這個事情雖然生在寶州市,而且我一再招呼程新建他們要瞞住她,卻沒想到傳得那麼快。

    叫咱是「衙內」呢?

    這向陽縣「第一衙內」剛到寶州市沒幾天,就差點被小流氓扎個透亮的窟窿,不傳遍了向陽縣的大街小巷才是怪事。

    「怕什麼,我不是一點事都沒有?」

    我輕輕拍打著她的脊背,故作輕鬆地道。

    「還說一點事都沒有,刀子……刀子都捅在身上了,要不是小青……嗚嗚……」

    「傻丫頭,別哭了…我瞧瞧,瘦了沒有?」

    我輕輕推開她,雙手捧著她絕美地臉龐,仔細端量,嘖嘖連聲。

    了不少呢…窩都陷下去了……」

    梁巧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別過頭去,咬著嘴唇,想笑又不敢笑。

    我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拉著她在床上並排坐下。

    「想我了吧?」

    「嗯……」

    巧兒一貫老實,點了點頭,剛剛收住的眼淚又下來了。

    「別哭別哭,眼睛哭紅了就不好看了。」

    我大是心痛,慌忙伸手給她擦淚,越擦淚水越多。

    「小俊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啊?

    這都是怎麼說的?

    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想法?

    女孩兒的心思真是太敏感了。

    「傻丫頭,你明知道不是地。」

    我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微笑道。

    你這麼久都不來……不來看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一貫乖乖的巧兒也起了嘴巴。

    「我也想啊,就是脫不開身……他,章傑那個死矮子,偏要跟我過不去!」

    其實這倒不怪人家章傑,只緣小青姐病情一直沒有穩定,不敢「擅離職守」。誰知這一轉移目標,果然生效,巧兒的心思全被吸引過去了。

    「章傑是誰啊?」

    「寶州市公安局的局長,就是這個死矮子,把兇手給放了!」

    麼會這樣?」

    巧兒睜大了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渾然不解。在她想來,公安局就是抓壞人的,怎麼會將兇手放了呢?

    「這混蛋一定有鬼!」

    我恨恨地道。

    「讓我抓住他的狐狸尾巴,非把他踩死不可!媽的,他叔叔是省廳地廳長又怎樣?寶州市如今可是我爸當書記!」

    「是呢,大家都說,我叔是寶州市地一把手……」

    巧兒連連點頭。對這些事,她一向不大關心的。反正市委書記是個很了不起的大官

    。

    俊,小青……小青她沒事吧?」

    「差點就沒救活。」

    我搖搖頭。

    現在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也難保病情不會反覆,那麼長的刀子扎進肺裡,可不是鬧著玩地。

    「啊!」

    巧兒又是低低地驚呼一聲,全身都有點軟,直往我身上靠。

    我拍著她柔軟的腰肢,以示安慰。巧兒已經十九歲,身體的彈性益驚人了。不過這時候,本衙內的心思沒在男女之情上,倒還能支撐得住。

    這些日子一直都在醫院陪她嗎?」

    我愣了一下,要待否認,又覺得不妥,當下點點頭。

    救了你……你應該在醫院陪她的……」

    巧兒咬著嘴唇,低聲說道。

    「巧兒,你真好。」

    我輕輕摟住了她,在她耳邊說道。

    「你知道地,我永遠都喜歡你的……」

    巧兒就伏在我懷裡不說話。

    良久,我說道:「巧兒,你先在這邊呆著,遲些再去寶州市吧。」

    什麼?」

    巧兒就是這麼乖的,先答應了再問「為什麼」。

    「我估計,近一兩個月,寶州市會很不太平。我剛過去,沒有自己的人馬,怕你去了會不安全。」

    這倒不是故意忽悠她。馬上就要展開「嚴打行動」,市面上將不是一般的亂。

    巧兒還是留在向陽縣比較保險。官面上有梁國強、程新建,社會上有黑子這一幫人罩著,沒人敢來找梁巧地麻煩。再說既然已經決定要對章傑下手,凡事小心點好。

    貌似一個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自己也要小心些。要不,叫黑子他們過去幫你。」

    巧兒又為我擔心起來。

    我微微一笑:「我剛從黑子那來,他們過幾天就去寶州市。」

    「那太好了。」

    巧兒鬆了一口氣。

    在她想來,有黑子那樣高大健壯地「保鏢」,誰都不用怕了。

    ……

    當晚我回到寶州市,先去醫院瞧了小青姐,見她氣色愈紅潤了些,便放下心來回家去。剛一進家門,汪文凱就上門來了。

    雖說那晚召見他的是嚴玉成,可是有事向柳書記匯報才是正理。畢竟他是寶州市地幹部。看來這汪文凱道道拎得滿清地。

    「文凱同志,來了?請坐!」

    老爸還是維持著一貫地平易作風。

    「謝謝柳書記。」

    汪文凱屁股挨著半邊椅子坐了。

    我親自給他斟上茶來。不出意外的話,這人將成為下一任的寶州市公安局局長,本衙內要在寶州市得和他搞好關係。不能光靠一個「衙內」的招牌。

    「謝謝柳俊同學……」

    汪文凱忙往起站,雙手接過了茶。

    「汪局長,你還是叫我小俊吧,大家都這麼叫我的。」

    我我微笑道。

    「哎哎,好的好的……」

    汪文凱一迭聲答應著。

    「文凱同志,情況調查得怎麼樣了?」

    一說到正事,汪文凱便收起笑容,一本正經了。

    「柳書記,情況很嚴重啊!」

    汪文凱神色與語氣都沉重起來。

    「那個寧愛兵,胡正超和王萬軍,都是些累犯,幾進宮的社會渣滓,犯的事情很多啊……」

    胡正超和王萬軍,就是那晚持刀傷人地兩個流氓混子,寧愛兵的跟班。這事我早就瞭解得很清楚。

    接下來,汪文凱詳細介紹了這幾位的「光輝業績」,聽得老爸雙眉擰成了一個大大的疙瘩。

    「汪文凱同志,你們公安局怎麼搞的?這樣地流氓地痞,居然在公安局進進出出,成了走親戚……太不像話了!」

    老爸氣得呼呼喘息。

    汪文凱趕忙站起來,雙腿立正,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喘。雖說市公安局是章傑當家,他畢竟列名副局長,也不能說全無責任。

    「汪文凱同志,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

    老爸然不悅:「怎麼,有什麼顧忌嗎?汪文凱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對組織要忠誠。這是《黨章》規定的,是作為黨員地基本義務!」

    「是是,柳書記,不是我對組織不忠誠,就是這個事情,沒有證據,我不好胡亂猜測啊……」

    汪文凱擦了把汗,囁嚅道。

    嚴玉成說此人魄力不夠,還是溢美之詞,簡直就是膽小嘛。

    我笑了笑,插嘴道:「汪局長,這是在家裡,不是在市委書記辦公室,你姑妄言之,我爸也就是姑妄聽之,出了這個門,就沒人知道了,你說呢?」

    汪文凱詫異地瞧了我一眼,心道柳書記這個兒子,一個人放倒了三個持刀流氓,如今又說出這麼一番老成持重的話來,當真不簡單。

    老爸目光爍爍地盯著汪文凱。

    「是這樣地,柳書記,那我就姑妄言之了……」

    汪文凱小心地觀察著老爸的臉色。

    老爸點點頭。

    「局裡地人都說,那個寧愛兵的姐姐,好像與章傑書記來往很密切。」

    雖說是「姑妄言之」,汪文凱還是非常謹慎地選擇著措詞說」二字都不用,用了「局裡人都說」這樣的泛泛之詞。不過信息卻是清清楚楚傳達到了。

    我腦海裡立即浮現出寧愛雲風騷入骨的模樣。

    ,在醫院的時候,我就察覺有異,敢情還真是那麼回事。以章傑的地位,如果沒有七八分把握,公安局的人焉敢胡亂猜測?

    章傑這個死肥豬,拱白菜還只挑好的拱!

    「寧愛兵的姐姐?又是什麼人啊?」

    「地區財稅局的幹部。」

    我笑著解釋。

    老爸斜乜我一眼,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微笑道:「她前兩天到過醫院,拿了幾百塊錢,要和小青姐私了來著。」

    老爸重重一聲,臉色更黑了。

    「是呢是呢,這個寧愛雲,是地區財稅局人事科的幹部,她愛人是我們市公安局山塘派出所的所長。」

    我暈!

    他,章傑還真是什麼女人都敢上啊,連自己手下派出所長的老婆都不放過許那位所長同志走的就是「夫人外交」路線,官帽子上綠油油的。

    這人一旦不要臉了,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公安局易帥

州市委會議室,市委常委會正在召開。

    十一名市委常委悉數與會,包括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章傑也在座。

    會議先是討論市委副書記、市長蘇志新提出的幾項有關經濟建設的議題,大家一一舉手通過,毫無阻礙。隨後,組織部長楊浩又提出了幾項幹部任免,都是在書記會議上議過了的,自然也是一一通過。

    「最後一項,是關於市公安局局長的任免問題……」

    楊浩依舊保持著平靜的語調,不徐不疾地說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章傑。章傑更是莫名其妙,自己不是兼著公安局長嗎?怎麼這又鑽出來一個「公安局長任免問題」?楊浩沒吃錯藥吧?

    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楊浩,四十歲不到年紀,中等個子,臉皮白淨,臉上唯一的特色就是眉毛較濃。如果在街上碰到,不是熟人,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市裡的「大官」。

    楊浩正眼都不瞧章傑一眼,繼續說道:「目前章傑同志擔任著地區公安處副處長、市委政法委書記和市公安局局長三項職務,兼職過多,經書記辦公會研究決定,章傑同志不再擔任市公安局局長職務。市公安局局長職務建議由現任市局副局長汪文凱同志擔任……」

    「楊部長,等一下,書記辦公會研究決定?我怎麼不知道?」

    章傑顧不得禮數,打斷了楊浩的言。

    大家都笑了。多半帶著些譏笑。

    楊部長不都說了。是書記辦公會地研究決定。你章傑又不是市委書記或副書記。幹嘛一定要讓你知道?雖說這樣地事情。一般情況下會先跟當事人通個氣。徵求一下意見。不過通不通氣也只是一個程序罷了。書記辦公會上拍了板地事情。豈同兒戲?你想得通要服從。想不通也要服從。這是黨地組織紀律。

    你章傑仗著有個當廳長地叔叔撐腰。連持刀傷害柳書記兒子地流氓都是說放就放了。難道還要人家柳書記對你笑臉相迎?

    果然楊浩淡淡地回敬道:「章書記。照規定。書記辦公會上做地決定。無須事先徵得當事人地意見。」

    這話將章傑噎得不輕。一顆大腦袋下地粗脖子漲得通紅。氣急敗壞地叫道:「你……你這是搞突然襲擊……」

    黨群副書記盧瑜敲了敲桌子。說道:「章傑同志。不要激動嘛。書記辦公會這麼決定也是通過慎重考慮地。每個人地精力都有限。你兼職過多。不利於集中精力開展主要工作嘛……」

    「要集中精力開展什麼主要工作?難道公安工作不重要嗎?」

    「正是因為公安工作十分重要,所以才需要一個專職的局長嘛。你的職務是市委政法委書記,主要職責就是有效協調公檢法司四家開展工作,更加有效的打擊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嘛……現在,社會治安的形勢很嚴峻啊……市委這麼決定,主要還是考慮到你的工作更好開展。」

    盧瑜果然不愧是黨群書記,講起話來條條是道,滴水不漏,直叫章傑無可辯駁。

    「是啊,章傑同志,目前寶州市地治安形勢確實是不容樂觀啊,特別是生了財會學校的案子之後,單身女青年,晚上都不敢出門啊……是應該好好抓一下了。」

    市長蘇志新相跟著敲打。提到財會學校的案子,這個意思就很明顯了。

    章傑惡狠狠地盯了盧瑜和蘇志新一眼,又盯向坐在主席位置上的老爸。

    老爸端起茶杯喝水,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以地委委員身份兼任市委書記,接管的又是嚴玉成經營了兩年的老班底,大部分常委都是站在老爸這一邊的,再說章傑如此跋扈,不顧遊戲規則,常委們均起了敵愾之心,要通過區區一個議案,有什麼為難的?

    「既然如此,那我提議劉衛紅同志擔任公安局長。他能力比汪文凱強,能夠更好的……」

    「章傑同志,幹部任用是集體決定地,請你注意組織紀律!」

    章傑話還沒說完,楊浩就冷冷地打斷了他。

    「有哪一條組織紀律規定黨員不能表自己的意見了?」

    章傑倒也不是完全的草包,反應挺快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老爸咳嗽了一聲,會議室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主席位置。

    「既然章傑同志提議劉衛紅同志擔任公安局長,有了不同的意見,那麼按照組織原則,進行表決吧。同意汪文凱同志擔任公安局長的請舉手……」

    老爸說完,第一個舉起了手。

    大伙心裡雪亮,這個時候不舉手,那就是擺明和柳書記過不去了。為了一個章傑得罪市委書記,貌似還要得罪嚴副專員,很是不值啊。你章傑的叔叔再是省公安廳的廳長,寶州地區地日常事務也插不進手來。

    表決結果毫無懸念,十票贊成,一票反對。

    「那麼,同意劉衛紅同志擔任公安局長的請舉手……」

    結果明明已經出來了,老爸還是不願意馬虎了事,該走地過場一定要走一遍,不能留下半點瑕疵讓人詬病。

    自然,結果是一票贊成,十票反對。

    章傑氣得青筋暴漲,卻也只能徒喚奈何,常委會結束,第一個拂袖而去。大伙望著他矮胖的背影,均露出鄙夷之色。

    ……

    任命文件一下達,立即在公安局掀起軒然大波。以往大家覺得地位「固若金湯」的章書記,吃癟了。一貫在局裡夾起尾巴做人的汪文凱猛然抖了起來。

    當天晚上,汪文凱就屁顛屁顛的上門道謝來了。

    老爸知道他會來,推掉了一切應酬,專門在家裡等他。我也在等他。這個時候,汪文凱如果不第一時間來表忠心才叫有鬼了。

    「謝謝柳書記,謝謝柳書記……」

    汪文凱滿臉堆笑,腰差不多彎成了九十度。難為他四十歲地人了,還有這般本事。貌似本衙內上輩子四十歲的時候,地上掉了一百塊錢,腰都不能彎得這樣利索。

    老爸微微蹙了蹙眉。

    瞧得出來,對汪文凱這般狗腿摸樣,老爸不是很看得慣。他還是比較喜歡腳踏實地幹工作地幹部。不過眼下初來乍到,無人可用,也只好將就了。無論如何,汪文凱總算是嚴玉成推薦的人。

    「文凱同志,都是干革命工作嘛……這次提拔使用你,也是工作地需要,你要更加努力啊……先坐吧……」

    我暗暗好笑,老爸的官腔越來越純熟了。

    「是地是地,我會努力工作,不辜負柳書記的信任……」

    「文凱同志,公安局內部,要大力整頓。開展工作要拿出魄力來,雷厲風行。有市委市政府為你撐腰,不要怕得罪人,明白嗎?」

    怕汪文凱畏手畏腳,老爸特意為他打氣。畢竟名義上,章傑還是他的頂頭上司。

    「明白明白,請柳書記放心。」

    ……

    「黑子,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我正在醫院陪小青姐說話,黑子三人到了。

    「辦妥了。」

    來到住院部外邊的花壇,坐在一個大樹的樹蔭下,黑子說道。

    「那個胡正超就是個軟蛋,黑子哥才捏住他的脖子,就嚇得屁股尿流,什麼都招了。」

    胖大海笑著說道。

    以黑子的威勢,胡正超確實完全不夠瞧的。

    「他怎麼說?」

    「他說,寧愛兵的姐姐,就是章傑的姘頭,兩個人經常私下相會……」

    嘿嘿,這對狗男女還真是囂張啊,這樣地事情,連一個流氓混子都知道了。

    「在什麼地方相會知道嗎?」

    胖大海搔搔頭,說道:「這個,胡正超就不清楚了。」

    我點點頭。畢竟胡正超只是寧愛兵的小跟班,寧愛兵姐姐和章傑私會的地點,他怎能知道?不過這沒關係,現在基本已經確定章傑和寧愛雲有姦情,至於如何坐實,本衙內自有辦法。

    「辛苦了,你們回去吧。」

    黑子幾人就是一愣。大剛說道:「俊少,就這樣算了?」

    我笑道:「不然你想怎樣?」

    「怎麼的也得把這幾個小子收拾了,打斷他們手腳算是輕的。」

    我嘿嘿一笑,淡淡道:「不必了。這個事情你們不用再插手了,都回向陽縣好好呆著,千萬別再犯事。風向馬上要變了。」

    胖大海有些不甘心:「俊少,照我看,怎麼的也要卸下他們幾個零件來。」

    「嘿嘿,卸下幾個零件算什麼?」

    「啊?」

    胖大海和大剛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這位大少也太狠了吧?這還不算什麼?

    「那,俊少你的意思是……」

    胖大海試探著問道。

    「我要他們的命!」

    ……

    向陽縣公安局局長辦公室,我與梁國強對面而坐。

    「師父,我要向你借一個人。」

    「借誰?」

    「借誰我也不知道。我要的這個人,必須要會跟蹤拍照,有偵察經驗地。」

    梁國強眉毛一揚:「這樣的人有,但我要知道你想幹什麼。」

    「我要調查章傑和他的姘頭,收集他們私下幽會的證據。」

    與梁國強說話,我自然不需要拐彎抹角。當即將我掌握的情況和所要採取的措施詳細說了。

    「這麼說,你是要將章傑連根拔起了?」

    梁國強吃了一驚。

    「嘿嘿,他姘頭的兄弟差點要了我的命,難道我就這麼算了?再說,這麼一個人,實在沒資格擔任如此重要的職務。」

    「柳書記知道嗎?」

    「前天,寶州市公安局已經換了局長,你應該聽說過了吧?」

    這樣的大事,同在公安系統,焉能不知?

    梁國強陷入了沉思。我知道,他已經開始從技術上考慮問題了。

    「我看,肖武可以。」

    沉思有頃,梁國強開了腔。

    「肖武?」

    肖武是縣委保衛幹事,我地師兄,身手甚是了得。

    「嗯,他以前也幹過偵察兵,我正準備把他調到刑警大隊來呢。既然你要用,那就先叫他幹完這趟活吧。」

    「為什麼不叫刑警隊的人去幹?」

    我有些不解。在我想來,畢竟刑警隊地人更加專業。

    「你別忘了,章傑是地區公安處的副處長,他叔叔還是省廳的廳長。」

    梁國強淡淡點醒我。

    對,怎麼把這茬忘了。貌似章家叔侄這兩頂官帽子,對公安系統內部的人,心理壓力還是蠻大的。搞不好就會倒戈一擊。

    「放心,肖武很機靈,就算被覺了,至少脫身不是問題。章胖子還能追得上他?」

    想起章傑肥頭蠢腦地模樣,師徒倆一齊出了「嗤嗤」的嘲笑聲。

    梁國強辦事老到,當即一個電話將肖武召了來,也不藏著掖著,直截了當就將事情對他說了。肖武眉毛都不眨一下,一口就應了。

    師徒三人又密議好一陣,將要注意地細節一一商討清楚。

    「一切要小心行事。」

    臨了,梁國強又再次提醒了一句。

    這個事情,畢竟上不得台盤,若讓章傑察覺了,立即便會引起軒然大波。然則官場爭鬥,是顧忌不了太多的,既然打算動了,就要下狠手。

    「師父放心,我心裡有數。」

    肖武和梁國強性子相近,也是不多話地人。

    ……

    汪文凱就任公安局長,頭一件事就是重新調查財會學校的案子,並且指定了新地專案組長,將刑警大隊長楊雙清排除在外。

    我原以為寧愛兵這幾個混蛋見風向不對,會選擇外逃。誰知道一抓一個准。興許他們覺得有章傑撐腰,什麼都不必擔心吧!重新抓回局子裡之後,這三個傢伙口徑一致,咬定是與我和小青姐在路上碰到,生言語衝突,導致鬥毆,而且是本衙內先動的手。一時之間,案子陷入了僵局。

    章傑雖然卸任了公安局長的職務,畢竟還是市委政法委書記兼地區公安處副處長,是汪文凱的頂頭上司。汪文凱想要在短時間內完全清洗章傑的勢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家都在觀望,不知道柳書記與章書記的較量,最終誰勝誰負。

    不過我倒是不太擔心,其一,汪文凱成了正印局長,章傑再想動手腳,沒那麼方便了。給汪文凱一點時間,遲早會破掉寧愛兵胡正超和王萬軍的三人同盟,只要其中一個人的證詞出現反覆,整個「防禦體系」立即瓦解,何愁不能各個擊破?其二,現在已經是七月初,「嚴打風暴」迫在眉睫,到時不要說區區一個章傑,就是省廳章廳長,很多時候也是無能為力的。如同汪文凱所言,這三個混蛋案底不少,財會學校這案子找不到證據,其他案子照樣可以置他們於死地。

    但讓我意料不到的是,檢察院竟然提前介入了。
作者: lucifertn    時間: 2010-3-9 08:31 PM

本帖最後由 lucifertn 於 2010-3-9 10:17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九章 檢察院提前介入

陪小青姐在醫院的小花園散步的時候,兩名檢察官找

    「請問你是柳俊同學吧?」

    兩名檢察官一男一女,男的為頭,三十來歲年紀,長相還算周正,有股子國家幹部高人一等的味道。女的貌似比那男的還要大著兩歲,如果脫了檢察官制服,就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不怎麼起眼。

    猛一見到檢察院的同志,我心裡有點奇怪。

    照說現在嚴打尚未開始,這案子不會這麼快就到檢察院吧?再說就算到了檢察院,通常檢察官也只會提審人犯,不會與我們這類「受害人」有什麼直接接觸。

    案件偵查可是公安局的事情。

    「我就是柳俊,請問你們是……」

    那女檢察官先就鬆了口氣,感歎道:「你可真難找。」

    這是什麼話?貌似本衙內並不擅長玩「神龍見不見尾」那一套把戲。

    見我愕然,女檢察官解釋了一句:「我們去學校找了兩次,你都不在。」

    這倒是。基本上我就沒怎麼在學校呆過。本衙內不「重入煉獄」地決心。絕不會因為到了寶州市就有什麼改變。不過這兩位也太笨了點。要去學校找兩次才想起來醫院!

    「你們是檢察院地同志吧?」

    我問道。

    「嗯。我叫李瑞峰。這位是我地同事蔣敏。我們都是寶州市檢察院偵查監督股地幹部。」

    那男檢察官自我介紹道。

    「這是我們偵查監督股地李股長。」

    蔣敏連忙報出了李瑞峰的官銜。

    我淡淡一笑。覺得這位蔣敏也真是搞笑,在一個地委委員的兒子面前報「股長」地招牌!

    「李股長,蔣股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維持著適度的禮貌,並且按照官場規矩,也給了蔣敏一個「股長」尊稱。隨著年齡漸長,我這個「衙內」也越來越做得穩重了,輕易不隨便擺譜。

    「這位一定就是柳青同志吧?」

    李瑞峰不直接回答我地話,自顧自問小青姐。

    我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種態度我可不大喜歡。瞧來這個李瑞峰也是很牛皮哄哄的,總是想掌握談話的主動權。

    當下不等小青姐開口,我就代答了:「不錯,她就是我姐柳青,你們有什麼事?我姐現在身體尚未康復,不能長時間談話,請你們簡單些。」

    見我一口一個「我姐」,而不是「堂姐」,小青姐嫣然一笑,頗為歡喜。

    李瑞峰直接皺起了眉頭。大約以往他只要一打出什麼「偵查監督股股長」的招牌,人家總是客客氣氣的吧,不曾想我這個半大小子這麼「拽」。

    本衙內眼下做事地風格就是這樣的。你對我客客氣氣,我也就謙虛守禮,絕不亂擺架子。你若是牛B哄哄的,對不起,本衙內不吃你那一套。貌似鄙人現在乃是正宗「衙內」,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才行。太軟了容易被人家拿捏!

    「是這樣,我們想來瞭解一下,關於六月十八日在財會學校門口生地那件鬥毆案件的情況……」

    我一聽「鬥毆案件」四字,心裡頭火氣就直往上竄!

    你媽的,小青姐都差點沒命了,你們這幫混蛋還在一口一個「鬥毆案件」?這還是我爸當著寶州市委書記呢,若換了別的平頭百姓,是不是要親手把小青姐再給寧愛兵送上門去你們才甘心啊?

    「李瑞峰同志,你聽誰說地這是鬥毆案件?檢察院這麼定性的嗎?明明是寧愛兵這三個流氓攔路意圖強姦,持刀傷人,我們正當防衛,怎麼你們口口聲聲就是『鬥毆案件』呢?」

    李瑞峰和蔣敏目瞪口呆,萬料不到才一開口,就被我硬生生推到了牆角。而且這個半大小子開口閉口「意圖強姦」,一點都不帶臉紅。

    倒是小青姐在一旁臉色泛紅,有些不好意思。

    「呃,是這樣的,我們檢察院覺得這件案子在偵查過程中可能出現了偏差,因此提前介入,向當事人瞭解情況,請你配合!」

    李瑞峰話語說得客氣,語氣裡卻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倨傲之氣。

    「案件偵查過程中出現了偏差,你們應該去監督公安局。再說了,好像只有經濟案子和瀆職案子,才歸檢察院直接偵查。我們這可是刑事案子。對不起,我不想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你們請回吧!」

    李瑞峰碰了這麼個硬釘子,氣得脖子上青筋暴漲,怒道:「柳俊,你這是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這位已經「驢不勝怒」了!

    「李股長……」

    我冷笑一聲,故意將「李股長」三個字拖得老長。

    「……我不想說話居然也妨礙你執行公務了?拜託你回去把《憲法》多看幾遍,瞭解一下公民的權力和義務。老實說,我真不知道你這個檢察院的股長是怎麼當上去地!不過我想提醒你一句,別跟著章傑瞎混了,沒啥意思!」

    這個鳥李瑞峰,都到這份上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章傑這回未必討得了好去,他居然還敢明目張膽來搞什麼「提前介入」,毫無疑問是章傑的死忠。我就更沒有必要給他半分面子了。

    「你……」

    被我一語揭穿心事,李瑞峰氣急敗壞之中帶著些色厲內荏。他身旁地蔣敏,更是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姐,我們回病房去休息吧。」

    「哎……」

    小青姐應了一聲,自然而然將胳膊搭到了我肩膀上。她身體虛弱,這些日子,都是我扶著她出來散步的。

    「你……你們不能走……」

    李瑞峰急了,叫道。上前一步,似乎是想阻攔我們。

    「怎麼,李股長想要採取什麼強制措施嗎?那就請便!」

    說完,我扶著小青姐,頭也不回地走了。將兩位檢察官硬生生晾在了當地。

    我和小青,一個未滿十四週歲,一個傷重未癒,諒必他李瑞峰還沒這個膽子採取什麼強制措施。

    不過雖然大大給李瑞峰吃了一個癟,本衙內心頭的鬱悶只有更在他之上。奶奶地,老子在向陽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才到寶州市幾天,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欺上門來?

    雖說寶州市是地區所在地,「藏龍臥虎」,但是市委書記地兒子,也不是可以這麼任人隨意拿捏的吧?

    我一回到病房,安頓好小青

    去了醫生辦公室,要通了嚴玉成辦公室地電話。可辦公室批閱文件,一找就中。

    「嚴伯伯,跟你說個事……」

    我在電話裡將檢察院提前介入的事情說了。

    「我知道了。」

    電話那邊,嚴玉成沉默了一下,說了四個字,就將電話掛掉了。

    這事情,因為涉及到我,許多時候老爸要避嫌,不好親自出面,嚴玉成的地位卻是比較超然,操作起來更方便些。也不知道嚴玉成採取了何種手法,總之這個討厭的李瑞峰只出現過這麼一次,就再也不見了蹤影。料來是嚴玉成給毛益農施加了壓力。

    省公安廳章廳長的牌子好使,地區政法委書記地招牌可也不是吃素的。像李瑞峰這種級別的幹部,夾在兩股力量之間,稍一不慎,就會被擠壓成餅!可笑李瑞峰還真將自己當個人物。

    「不行,這個事情看來要抓緊了!」

    坐在小青姐床頭,我自言自語。

    「小俊,什麼事要抓緊啊?」

    小青姐好奇地問。

    「沒事,你好好休息。」

    「不嘛,你說給我聽……」

    小青姐不依道。

    「這些事情,你不懂地。」

    小青姐有些不高興了,說道:「你總是小看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沒有啊?我哪有瞧不起你?」

    我雙手一攤,很是無辜,也有點頭痛。

    「那你為啥什麼事情都不同我說?」

    小青姐生氣起來,嘴皮子都是紫的。不過現在當然遠未達到這個級別,只是兩道彎彎的柳葉眉微微往中間蹙,薄薄的嘴唇輕輕撅了起來,頗為可愛。

    自打她奮不顧身為我擋了一刀,我對小青姐地感覺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沒有受過人家救命之恩的人是很難理會這種情感的。暫時也還不能稱之為男女之情,卻有一種自內心深處的信賴。試想一個隨時可以為我去死的人,難道還不值得信賴麼?

    我拉起她的手,輕輕拍打著,微笑道:「我就是怕你太傷神了。」

    小青姐就笑了,很開心地樣子。

    「那你說給我聽,就當是講故事好了。我知道你有好多故事……」

    瞧她說著又有些神情古怪的樣子,估計是想起了我給嚴菲講故事地情形。幾個女人纏夾不清,是最令我頭痛的事情,如今還小著,便已如此「難纏」,再大得幾歲,那還了得?

    唉,日後地事先不必理會,且解了眼前的「危厄」再說。

    「好吧,既然你喜歡聽,那我就當故事講給你聽,不過有個條件,你聽完了要乖乖睡覺……」

    不知不覺間,用上了對嚴菲地語氣,待得回過神來,迎上小青姐有些促狹的眼神,很是心虛氣短了一陣。

    「好吧,你說完了我就睡覺……保證乖乖的……」

    小青姐朝我做個鬼臉,也裝起了「乖乖女」。看來女人無論年紀大小,在心儀的男子面前,總是會不經意的流露出「嬌柔」的一面。

    於是我打疊精神,說起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小青姐脫離了生命危險,自然無須再在特護病房呆著,不過住的也還是高級病房,單間的,沒有別的病人,連七娘都出去買東西了,病房裡只有我和小青姐兩個人,倒無須擔心秘密洩露。

    「這麼說起來,這個章傑才是關鍵了?不打倒他不行……」

    呵呵,「打倒」,有幾年沒聽過這個詞語了。但用在這裡卻是十分傳神。

    「對,就是要打倒他……」

    「是啊,不然十二叔在市裡面就沒威信了。」

    我大吃一驚,能夠聽出章傑是關鍵所在並不難,我都說了,但是一下子便聯想到「十二叔的威信」,卻著實不簡單。我原以為她只會關心寧愛兵三人是否伏法,自己的「大仇」是否得報呢。沒想到她竟然能站到這樣的「高度」看問題。當下盯著她猛瞧起來。

    小青姐被我瞧得不好意思,臉頰上泛起酡紅,嬌羞地道:「怎麼啦?」

    「行啊,小青姐,眼光蠻毒的嘛……」

    我嘖嘖稱奇。

    小青姐扁扁嘴,說道:「這有什麼呀,當一把手的人,最怕下邊有人搗蛋了。」

    「你又是怎麼想到的?」

    我饒有興趣地追問。

    小青姐有些氣惱:「小俊,你也太瞧不起人了。人家現在讀了中專呢……」

    說是!

    看來這讀書與不讀書就是不一樣,見識都會自然而然高人一等了。

    「小青姐,行啊,讀了中專,厲害了。」

    我笑著調侃。

    小青姐就輕輕捶了我一下:「不許笑話我。」

    「不是笑話你,是真心誇獎。我估計,明年柳家山的企業管理委員會就要改成集團公司了……其實改不改名都無所謂,關鍵是要準備走出去了,不能老窩在柳家山……到時你便大有用武之地了。」

    這倒不是我信口開河,柳家山的企業經過數年展,規模已經很不錯了,確實是要逐步走出去,老窩在柳家山一隅之地,不利於後續展。這是企業擴張的必由之路。

    誰知小青姐卻有點不開心。

    「小俊,我不想再回柳家山了……」

    「那你想做什麼?」

    我隨口問道。

    「隨便你安排吧,只要不回柳家山就行。省得我爸我媽一天到晚要給我介紹對象。」

    小青姐邊說邊觀察我的臉色。

    我搔搔頭,這倒確實是個問題。我總不能因為小青姐對我「有意思」,就一門心思要將人家趕緊給嫁掉吧?那也太不地道了。小青姐剛才表現出來對事物本質的瞭解,讓我對她刮目相看。用得好了,不定真是個好人才。況且我現在對小青姐的感情,連我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了。

    「行,我來安排,包你滿意!」

    我只得誇下「海口」。

    小青姐就滿足地一笑。對我的承諾,她從未懷疑過。

    「小俊啊,你打算怎麼對付這個章傑呢?」

    小青姐轉換了一個話題。

    我淡淡一笑,說道:「這個我自有辦法,總之他蹦不了多久了……」



第二百章 章傑倒台

肖武果然能力出眾,不負所托,不過幾天時間,就將我片搞到了手。自然,不是那種光屁股的照片,那個難度太大,不好搞。但是照片上,章傑和寧愛雲神態親密,其中有一張照片,章傑的手放在寧愛雲的胸口,雙方曖昧的神態清晰可見。

    這就足夠了。

    「小俊,這些照片,你打算怎麼用,直接寄給地區紀委嗎?」

    梁國強到底是體制內的人,皺著眉頭看完照片,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地區紀委。

    我微微一笑,說道:「寄給紀委就太露痕跡了,誰都知道他和我爸不對付。」

    梁國強點點頭:「我也覺得不妥,不要被人家抓住什麼把柄才好。」

    若說把柄,梁國強的擔憂確有道理。前些年大革命的時候,倒是一點都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那時節,只愁沒材料。據說有一個「敵特」的案子,最後定案的依據竟然是「敵特」本人的日記。試想一個做特務的人,居然會記日記,那不是活的不耐煩了麼?如此荒謬不經的事情,也做了出來,本衙內這點小小「陰謀詭計」算得什麼?在「專政高手」眼裡簡直不值一笑。

    但現在環境不同了,當權大都吃過大革命的虧,對動亂時期隨意「羅織罪名」的做法猶有餘悸,說「深惡痛絕」一點不過分。我把出這種手段來,怕是又要犯忌諱,至少也免不了嚴玉成好一頓訓斥!

    可是利器在手,不用是斷然不成的。而且照現在的情勢看,若不使用雷霆手段,要徹底扳倒章傑難度不小,就算鬧到龍鐵軍面前去,事情也不見得能稱心如意。

    連小青姐都明白「事關十二叔的威信」啊!

    「聽說章傑地老婆是個醋罈子。我們不妨把照片寄一套給她……」

    我微笑著淡淡說道。

    肖武頓時豎起大拇指。

    梁國強也笑了:「我看這倒行得通。她老婆一鬧起來。章傑也不知道這些照片打哪來地了。」

    貌似老婆懷疑老公有外遇。找人拍幾張照片也很說得過去。

    一切如我所料。照片一寄到。章傑地老婆便打翻了醋罈子。

    章書記這位夫人姓黃,閨名亞男,乃是前任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黃副主任的千金小姐,眼下在寶州地區人大聯工委任職主任科員。論長相,與章傑書記旗鼓相當,並稱一時瑜亮。論個性,真乃人如其名,巾幗不讓鬚眉,好一個超前韓國版「我的野蠻老婆」!

    這些情況,本衙內自然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不然地話,章書記與寧愛雲的「艷照」,也不會第一個便奉送給黃亞男觀賞。而且聽說黃主任早先就因為章書記「生活作風不檢點」的問題鬧過不少回數,只因缺少真憑實據,每次都未能大獲全勝,總是被章書記左右騰挪,花言巧語蒙蔽過關。像這類事情,屬於「夫妻吵架」範疇,同樣的,沒有真憑實據,上級領導也不好置喙,最多叫章傑談談話,要他注意一下影響罷了。倒從未動搖過章傑的地位。

    不過這回不一樣了,黃主任手頭如今可是「鐵證如山」。

    若黃亞男是個頭腦精明的人,我也不會考慮將照片寄給她,沒的打草驚蛇。正是因為看準了這位章夫人烈火般的性子,才使出了這一招。我料定黃亞男一見照片,必定氣得昏,會不顧三七二十一與章傑大吵大鬧。依照黃主任一貫地作法,是會鬧到章傑辦公室去的。等她回過神來,一切都已經遲了,事情已經鬧大了。

    黃亞男打上門去,在章傑臉上留下數道血痕,時間是七月十四號。

    三天後,也就是七月十七號,南巡長簽署了著名地《717》指示,即關於「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指示,等於正式向全國布了「嚴打」的號令。

    我記得這個事情,全國人大是正式立了法的,並且以主席令的形式布。不過現在暫時還沒有。長批示容易,要變成正式地法律條文,需要一定的時間。具體應該是在九十月份吧。不過那沒關係,長指示一傳達,全國各地執法機關便開始了緊急部署。

    N省自然也不例外。當即成立了以黨群副書記白建明同志為組長地「N省嚴厲打擊刑事犯罪領導小組」,省紀委書記、省政法委書記、省委秘書長和分管政法口的副省長擔任副組長,公檢法司一把手和省委省政府辦公廳負責人列名領導小組成員,統一領導全省的「嚴打鬥爭」。

    到了寶州地區,更是引起空前重視,地委書記龍鐵軍親自擔任「嚴打領導小組」組長,行署專員周培明,地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劉文舉,黨群副書記康睿,地委委員、地委政法委書記毛益農擔任副組長,嚴玉成、柳晉才等人皆列名領導小組成員。照說嚴玉成和老爸在地委的排名都在毛益農之前,考慮到這是「嚴打專項鬥爭」,毛益農這個主管領導擔任副組長也便順理成章。

    全省十五個地州市,由地委書記一把手親自擔任「嚴打領導小組」組長的,只有寶州地區和青鳳地區。其餘大都是仿照省裡的做法,由專職副書記擔綱領導。究其原因,在於龍鐵軍是軍人出身,對這種重大地「准軍事行動」高度重視,親自掛帥便不足為奇了。而青鳳地區則是全省治安形勢最嚴峻的一個地區,各類大案要案地案率高居全省之冠,地委書記焉能不重視?

    到了寶州市,自然也要依樣葫蘆,成立一個「嚴打領導小組」,龍鐵軍率先垂范,做出了榜樣,老爸當仁不讓,一屁股坐了領導小組組長的位置,市委副書記、市人民政府市長蘇志新,黨群副書記盧瑜,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程春年加上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章傑,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馬連良為副組長,公檢法司和市委市政府辦公室地負責人為組員。

    老爸辦事一貫雷厲風行,「嚴打領導小組」甫一成立,立即召開全體會議。會議上,老爸獨斷專行,指定黨群副書記盧瑜為常務副組長,具體負責領導小組的日常領導工作,指定章傑為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並且規定每三天必須召開一次全體會議,聽取政法系統地相關行動部署,平時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必須每日向組長和常務副組長至少匯報一次工作,以便領導小組能

    解一線情況,做出具體的指示!

    「同志們,這次嚴打行動,乃是一次極其嚴肅的鬥爭。是黨中央根據改革開放後社會治安的新形勢和展趨勢,審時度勢,做出來的英明決定。我們必須堅決地,徹底地,毫不猶豫地執行黨中央地命令!從現在開始,從嚴從快打擊各類犯罪和各類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有力維護社會治安秩序,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保障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順利進行……同志們,這是一場嚴酷的戰役,必須堅持由領導小組統一決策部署,嚴禁各自為戰,分散力量,以至影響嚴打的效果,給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每一個同志,都必須全力以赴!」

    會議上,老爸神色嚴肅,語調鏗鏘。

    與會人員紛紛表態,堅決擁護黨中央的嚴打方針,堅決擁護省委、地委的嚴打政策,堅決貫徹落實柳書記地具體指示和命令。

    章傑作為政法委書記,當然的嚴打行動領導人,就這麼輕輕鬆鬆被剝奪了對這場「嚴打鬥爭」地指揮權。這又不是常委會的正常分工,如柳書記所言,是作為「一場嚴酷的戰役」來開展的,是一個有時間限制的階段性鬥爭,一切按照「戰時模式」進行,因此也就必須堅決服從領導小組地安排,不存在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章傑儘管滿腹怨恨,也只能憋著,半點也作不出來。在這樣重大地行動中,他作為一個負責政法工作的領導幹部,如果膽敢跳出來唱反調,問題不是一般的嚴重,老爸可以揪住這一點,立即向寶州地委提出調整他的工作崗位,正大光明,絲毫不用擔心人家說他打擊報復。

    畢竟在這種從上而下的全國性「大運動」中,任何個人恩怨都是絕對上不得台盤的。

    有了這個「嚴打領導小組」撐腰,汪文凱徹底放開了手腳,在公安局內部進行了名正言順地大規模「清洗」。當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清洗。正當用人之際,汪文凱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本就緊張地人手清理出公安系統去。

    他所採取的手段很是「光明正大」,將公安局能夠動員地力量全部動員起來,成立若干個行動小組,按照寶州市的行政區域劃分,各管一塊,明定任務。當然,這有一個先後主次之分,第一撥打擊地重點區域,毫無疑問放在了城區。為此,汪文凱抽調了許多區鎮派出所的警力,集中使用。給每一個行動小組都指定了臨時負責人,這些臨時負責人,自然大都是汪局長認為靠得住的人。

    「柳書記說了,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要打破常規,不拘一格,大膽使用人才!」

    在動員會上,汪文凱搬出了市委柳書記的講話,給自己的「清洗行動」冠上了正大堂皇的理由。面對著如此聲勢浩大的全國性行動,誰又敢跳出來做「出頭鳥」?

    說起來,汪文凱也沒有這麼多親信可用,一些行動小組,還是不得不用一些平日和自己「不對路」的人負責。可是在這種非常時期,料必也沒人敢不服從安排亂來。

    「柳書記指示,在本次『嚴打鬥爭』中,必須萬眾一心。凡是敢於陽奉陰違,對犯罪分子打擊不力,甚至包庇縱容犯罪分子的,一律就地免職。情節嚴重的,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呵呵,這意思就是說,某可是奉了「尚方寶劍」的,誰敢不聽招呼,別怪我老汪手下無情!

    「嚴打鬥爭」尚未完全展開,章傑章書記的「艷照」就出現在了所有地委委員的案頭。而照片的來源,竟然是出自黃亞男之手。慨因黃主任教訓了章書記之後,意猶未盡,當即返身殺奔地區財稅局,聲稱要撕爛寧愛雲這個「狐狸精」的騷X。

    寧愛雲也不是省油的燈,初時兀自嘴硬,口口聲聲向黃亞男要「證據」,不然的話,要跟她「沒完」。兩個女人這一鬧,自然吸引了無數旁觀前來看熱鬧。黃亞男一氣之下,甩出了那疊照片。

    鐵證如山,寧愛雲頓時目瞪口呆!

    黃亞男大獲全勝,雖然未曾撕爛「狐狸精的騷X」,卻也在寧愛雲風騷俏麗的臉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痕跡」。黃主任解恨的同時,那些「艷照」也便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因此地委領導們見到這些照片,自然也就不會去想它們是否會有其他來源了。

    龍鐵軍如此正統的領導幹部,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哪裡忍得了這個?當即拍案而起,雷霆大怒!馬上召開地委會議,當場作出決定,免去章傑寶州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職務,只保留一個地區公安處副處長的空銜。章傑在地委,本也有很強的靠山,不僅僅是靠著章廳長的招牌而已,但是攤上了這檔子「醜事」,還有照片為證,正逢上龍鐵軍怒如狂,他的靠山又怎好輕易去捋「虎鬚」?自然只能暫時附和,待這事風頭過去,再「徐圖恢復」了。反正官場上的規則,只要沒有徹底倒下,如果靠山硬扎的話,就不怕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可惜的是,本衙內並沒打算給章書記這個機會。

    章傑免職,寶州市委政法委書記的職務,照老爸的建議,緊急調梁國強擔任。

    本來向陽縣的嚴打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展開,梁國強並不適宜調動。但非常時期便行非常之法,面臨如此重大的行動,柳晉才新任市委書記,也確實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幫手。龍鐵軍深為體諒,當即同意。

    梁國強一到任,自然是把出「鐵手段」。汪文凱得此強援,立即組織力量,突審寧愛兵胡正超王萬軍三人,胡正超招架不住,先招供,隨即寧愛兵王萬軍也一一交代了許多犯罪事實,「拔起蘿蔔帶出泥」,章傑的包庇罪行暴露無遺。

    八月份,「嚴打行動」到達時,寶州地區公安處副處長章傑同志鐺入獄,他的姘頭寧愛雲同樣因為包庇罪入獄,倒做了一對「患難夫妻」。

    至於作惡多端的寧愛兵胡正超王萬軍這干流氓惡霸,自然和那一場「嚴打鬥爭」中許多的嚴重刑事犯罪分子一道,去了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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