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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齊晏 -【王者天下之二】密后 [打印本頁]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05 AM     標題: 齊晏 -【王者天下之二】密后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0-2-6 04:4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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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簡介】

  應雅束,龍紀皇朝帝王的次子,野心勃勃、工於心計,
  他覬覦著太子之位,並順利篡奪成功、登基為王,
  對冷情殘暴的他而言,女人的意義在於能否利用和生育,
  然而,在見到先帝的小妃子曲密後,他的心起了變化,
  當所有的遺妃都為了就要剃度為尼而哭成一團時,
  才剛入宮就要被送去出家的她,卻平靜超脫地佇立一旁,
  在她纖柔美麗的外表下,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心思呢?
  他動了好奇與征服佔有之心,欲將她納入自己的後宮,
  不料,她卻不肯點頭,執意剃度為尼,為先帝守節!
  哼,她愈是超然,就愈是激起他的征服欲,他要定她了!

【出版日期2009年10月8日

【出版社名稱】狗屋

【書系及編號】花蝶系列1293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09 AM

本帖最後由 梁丰丰 於 2009-12-17 12:13 AM 編輯

楔子

  天氣炎熱,日光灼烈逼人。

  佛殿內跪著六名白衣素服女子,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卷佛經低聲誦念著。

  佛殿內香煙繚繞,供奉著三尊菩薩像,左為文殊,右為普賢,中間為觀音菩薩,因是金身打造,即便大殿內黯淡幽暗,看起來亦是金光燦爛。

  此時正是盛夏酷暑,地氣上騰,沒有一絲涼風,整座佛殿悶熱得就像個蒸籠,汗水濡濕了這些素衣女子的領口、背心,每張年輕嬌美的臉龐上都佈滿涔涔汗水,個個焦苦難言。

  她們都是上個月才剛入選封的宮嬪,品級位分都不高,人人都只在選秀那日見過皇上一眼便入選進宮,沒想到進宮不到一個月,皇上突然病重,臥床不起,皇后便下令這些新入宮的宮嬪日日到佛殿為皇上誦經祈福。

  曲密跪得雙膝又酸又麻,被佛殿內彌漫的香煙熏得口乾舌燥,她悄悄拭去鬢邊的汗水,只覺得渾身汗濡黏膩,十分難受,恨不得趕快誦完經好回宮去擦洗身子,再好好灌上一大碗冰鎮酸梅湯。

  其他五人的心思也與曲密一樣,她們都跪了大半日,早已腰酸腿麻了,誦經聲漸漸顯得急躁紊亂起來,一卷經誦完,宮嬪們便急急地起身,卻因雙腿麻軟得幾乎站不定。

  領著宮嬪們誦經的年邁老宮女冷冷一笑道:“為皇上祈福如此不上心,妳們也不怕將來天天都有念不完的經嗎?”

  宮嬪們怔怔對望,不解老宮女說的話是何意?

  曲密雖也不解,但並不特別在意。

  爹總說她是“樂天知命,故不憂”,從小到大她確實甚少憂心煩惱過什麼事,爹是戶部侍郎,府裏僕婢如雲,上有兩位兄長,她是曲家獨生千金,奴婢們誰敢讓她有些不順心、不如意?人人都寵著、讓著,沒把她的性子慣壞已是萬幸。

  當初她被皇上選中時,爹娘淚如雨下,她卻一滴淚也沒掉,反倒安慰爹娘放寬心。

  她並非不擔憂前景,而是前景迷茫不可預測,過多的擔憂也是無用,不如就把命運交給老天去安排。

  六人魚貫走出佛殿,等在殿外的小宮女們立即迎向各自的主子送水、遞帕。

  “主子累了吧?快先回宮歇下。”

  曲密的小宮女玉鎖邊打扇、邊說道。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熱了些,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曲密苦笑了笑。

  “是呀,端陽就快到了,也難怪天氣愈來愈熱。”玉鎖拿帕子輕拭她被汗濕透的鬢髮。

  “再這麼熱下去,我可真要受不了了呢!”

  站在曲密身旁的花才人愁容滿面,臉色白得像紙,柔弱的身子微微輕晃。

  曲密與她的宮院住得最近,兩人也較為相熟,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她。

  “婉露,妳看起來不太好,不如明日告病別來了。”她輕聲地對花才人說。

  “我可不敢,這是為皇上祈福呢,我的病和皇上的病比起來算得上什麼。”花婉露愁眉苦臉地搖頭。

  曲密無奈地歎口氣。

  是啊,在皇上面前,任何人的命都賤如螻蟻。

  她曾聽爹說起過,龍紀皇朝開國皇帝駕崩時,無子女的數十名宮嬪全部生殉陪葬,此時只是要她們日日誦經祈福,已經算是善待的了。

  “那妳就快回去歇著吧,昨天玉鎖熬了一鍋去暑氣的涼補藥膳,一會兒給妳端過去。”曲密示意花婉露的貼身宮女送她回宮。

  “密姊姊,妳人真好。”花婉露感動不已。

  曲密輕笑道:“不過是一碗藥膳罷了。”

  正當花婉露扶著貼身宮女的手緩緩步下石階時,另外六名新宮嬪已結伴朝佛殿走來,一如往常準備接在她們之後繼續為皇上誦經祈福,不過曲密注意到她們的臉色帶著幾分驚惶不安,甚至有人眼眶泛紅,像是哭過了一般。

  “妳們怎麼了?”比曲密更敏感多心的花婉露已經先問出口。

  那六名新宮嬪惶然不安地說道:“聽說皇上寢宮那邊亂成一團,宮內所有的太醫都守到了禦榻旁,只怕是不好了……”

  花婉露抽了口氣,半個身子一軟,倒在貼身宮女身上。

  “那……那咱們會怎麼樣?”這邊一聽也都慌亂了起來。

  “皇上真的不好了嗎?這可怎麼辦?”

  “咱們才剛入宮呢……”

  曲密看見那些曾被皇上宣召侍寢過的宮嬪們個個臉色異常慘白,想像不到不久之前她們才滿臉喜悅地奉召侍寢,怎知道那不過是一夕春夢。

  然而,她們的命運會比其他沒有侍寢過的宮嬪們更糟嗎?

  曲密雖然未曾奉召侍寢過,但她並不認為自己的命運會比她們更順遂。

  陽光熾烈,宮嬪們汗透衣衫,心底卻是一片寒涼。

  皇上病勢一日比一日沉重,這些年輕的宮嬪們心情黯淡絕望,人人都擔憂著自己的命運。

  一旦皇上駕崩,她們……將何去何從?

  



第一章(1)


  穿著一襲寶藍色蟒袍的高大人影飛快地穿過長廊,大步流星地奔往皇帝寢宮——西苑無極殿。

  內侍監一看見來人是北零王應雅束,急忙伸臂阻止。

  “殿下、殿下,請留步!”

  “你敢擋我?”

  應雅束俊眉微蹙,魄力逼人。

  內侍監慌忙跪下回話。

  “不、不,奴才不敢!此刻皇后和太子正在禦榻前,且皇后早有口諭,除了梁太醫以外,任何人都不許入內驚擾皇上,特別是……北零王您,奴才實實不敢違命呀!”

  小小的騷動引來了幾名太子的貼身侍衛,一見到應雅束立即躬身行禮。

  “見過北零王。”

  應雅束暗暗環視四周,發現守在西苑的御前侍衛全換成了太子身邊的人。

  他隱隱咬牙,轉眸瞪著內侍監,低聲問:“皇上可曾說些什麼?”

  內侍監忍住哽咽,輕聲回話:“皇上……皇上已有兩日未曾開眼了,粥也都灌不進口了,任憑皇后、太子如何殷殷叫喚也都沒有回應。”

  應雅束心中一痛。

  父皇已在彌留之際,皇后為了讓太子能順利登上帝位,害怕旁生枝節,竟不讓他見父皇最後一面,皇后此舉顯然早已經察覺到他暗中策劃竄奪太子之位的計畫了。

  看樣子,在父皇氣絕以前,他是不可能有機會見到父皇最後一面。

  應雅束冷笑一聲,旋即轉身離開西苑,快馬賓士回王府。

  他,北零王應雅束,豈是會坐以待斃的人!

  “殿下回來了!可曾見到皇上?”

  應雅束方下馬,戶部侍郎曲遊藝便迎上前。他是朝中大臣,亦是為應雅束出謀劃策的臣僚。

  “沒有,皇后不讓我見。”應雅束咬牙冷哼。

  曲遊藝一臉早在預料之中的表情。

  “皇后為保太子登基,為保自己皇太后之位,此時當然不肯讓殿下有機會靠近皇上,就連朝中重臣也都沒有機會見一見皇上,一旦皇上駕崩,太子自然順理成章登上皇位,一切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應雅束雙眸炯炯,陷入了深思。

  “殿下可知皇上病勢如何?”曲遊藝低聲詢問。

  “父皇已經彌留了……”

  應雅束深吸口氣,性情素來冷漠的他,在知道父皇大限已到時,心中依然會感到悶痛,像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

  儘管他自小就埋怨父皇獨寵大哥應延束,明知大哥性格軟弱無用,資質平庸,立為太子並非國家社稷之福,卻還是執意立他為太子,只因為他是皇后所出,是嫡長子,所以不管他是不是庸才,也要立為太子。

  而他明明才智過人,對如何治理江山有野心、有謀略,父皇卻偏偏看不上他,也不肯重用他,只因為他的生母是異族人氏,並非漢人,所以他註定得不到父皇的正視。

  當他明白之後,一直都對父皇心有埋怨,然而一到此刻,聽見父皇性命垂危,心中的悶痛還是讓他真正感受到了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

  曲遊藝見應雅束神思迷離,平時冷峻剛毅的神情鬆軟了下來,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在朝為官多年,曲遊藝滿腹經綸,有敏銳的洞察力,又有憂國憂民的情操,他深知太子無能,倘若當上了龍紀皇朝第五代君王,極有可能成為史上的一代昏君。

  龍紀皇朝建朝尚不滿百年,豈可從第五代君王就開始腐朽?

  約莫一年以前,他審時度勢,認為二皇子北零王應雅束文韜武略,性格剛毅,處事果斷,比太子更適合當龍紀皇朝第五代君王,幾經查探後,更得知應雅束早已暗中蓄養一批精銳心腹,似乎對龍紀皇朝的江山和皇位也有勃勃野心,於是毅然投入他的幕僚,決心助他一臂之力。

  這一年當中,他暗地裏籠絡童弼將軍,童弼擁有禁衛軍實權,卻是太子人馬,要他倒戈並非易事,但是有童弼相助,才能控制整個宮廷的兵力,所以應雅束為了得到童弼的兵權,便提出立童弼之女為後的條件交換。

  這個條件對童弼而言是極大的誘惑,畢竟太子早有太子妃,而應雅束卻尚未成親,願意把後位留給童弼之女,這是一份多大的謝禮,常人都無法拒絕,官居高位的大臣更無法抗拒。

  應雅束打鐵趁熱,很快就到童府提親,也將童弼之女童盈蘭迎娶入府,應雅束的積極終於讓童弼下定決心。

  不料當一場兵變就要開始醞釀時,皇上竟突然病倒了,變化在轉瞬間發生,他們尚未策劃佈局好,一時措手不及。

  皇上的病來得突然,童弼暗中懷疑自己的倒戈已被皇后和太子察覺,因為有消息傳來,太子已調度了三州的兵馬前往京城,顯然已經不信任他了,他內心驚恐萬分,唯有將身家性命全都押到應雅束身上。

  曲遊藝和童弼將社稷和前程都已託付于應雅束,若應雅束無法順利竄奪皇位,太子登基後,他非但無法全身而退,皇后忌憚他,更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來威脅太子的帝位。

  應雅束若是一倒,曲遊藝和童弼失去庇護更難以活命,眼前的情勢已不容猶豫耽誤,否則北零王府將血流成河!

  “方才殿下離府進宮時,臣已經命人通知童弼將軍先做好準備了,今晚童弼將軍會派兵包圍東宮,殿下此時萬萬不可心軟,否則將前功盡棄。”

  曲遊藝知道此時若不先發制人,就要全盤盡輸。

  “曲大人放心,我明白。”應雅束淡笑。

  他本來就不是個軟弱的人,讀遍史書,歷朝歷代權力移轉時將面臨血腥殘酷的殺戮,這是傳統,他若有一絲軟弱就不會覬覦皇位了。

  只是,他心中一直存在著一個疑惑。

  “曲大人,父皇一向身體硬朗,卻突然之間就病倒了,甚至還病到連醫術高明的梁太醫都束手無策,你不覺得父皇的病來得太突兀了點嗎?”

  曲遊藝淡淡點頭。

  “不錯,皇上正值壯年,一向少有病痛,突然病了確實啟人疑竇,且僅僅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病重彌留了,臣疑心……”他頓了一頓,壓低聲音道:“臣疑心皇后為了太子而……不擇手段。”

  應雅束濃眉深蹙,皇后對親生兒子的母愛看在他眼裏並沒有感到一絲溫馨,反倒覺得冷酷殘忍。

  同樣是皇子身分,有皇后生母一雙有力的玉手照拂長大的太子應延束,命好得令自小就失去母親,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的應雅束又妒又羨。

  應延束身為嫡子,又是皇長子,皇上寵得不能再寵,八歲就將他立為太子,全力培養。

  反觀應雅束,母親只是回鶻人獻給皇上的禮物,因為母親是異族,所以就算他是皇子也絕對被遠離在皇權之外。

  自幼被皇室漠視的委屈,讓應雅束對權力產生強烈的渴望,他堅信唯有得到權力,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而眼前所有屬於皇太子應延束的東西,他都想要奪走!

  諷刺的是,帝后寵愛的嫡長子和被冷落的二皇子性格截然不同。

  應延束平庸,應雅束聰敏;延束懦弱,雅束果決;延束懶散,雅束積極;延束好色,雅束自愛。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太子和二皇子強烈的對比,也對於江山社稷要交給太子這樣的人接掌而感到憂心忡忡。

  “曲大人果然與我想的一樣。”他寒下眼眸,冷冷低語。“皇后嚴禁外人進入西苑,除了梁太醫以外,圍繞在西苑旁的都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如此嚴密防護,這當中絕對有蹊蹺。”

  曲遊藝屏息片刻後,才道:“雖然沒有證據,但進給皇上的湯藥只有梁太醫與皇后以及太子幾人經手,要是梁太醫被皇后蠱惑收買了,恐怕……”

  攸關帝王生死的揣測,即便他是應雅束的親信僚臣,亦不敢隨意說出口。

  “我早已疑心了。”應雅束咬牙,語氣森冷如隆冬積雪。“皇后和太子手段若是如此狠辣,也莫怪我無情。”

  如若父皇遭到他們母子兩人毒手,他絕對會讓太子一起陪葬!

  “殿下,事到如今,咱們一刻都不宜多等了。要是三州兵馬進京,童將軍的禁衛軍是擋不住的!”曲遊藝滿臉急切。

  “我知道。”應雅束收緊了拳頭,聲音冷漠得沒有溫度。“明日天一亮我就闖進西苑,由童弼帶兵保駕,到時候請曲大人見機行事。”

  “是,殿下!”

  夜深沈。

  應雅束知道今晚是不眠的夜,也相信自己將會是最後一晚待在北零王府,因為明日一早,局勢將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清早,濛濛曉霧初開。

  曲密起身後四下張望許久,竟不見玉鎖前來服侍。

  她猜想玉鎖應該是到廚房取熱水還未回來,便逕自換上白衣素服,綰好了簡單的髻,斜斜簪上一朵小巧的珠花。

  等了好半晌,仍不見玉鎖回來,正覺奇怪時,忽然聽見外頭響起驚恐的尖叫聲,她嚇一跳,起身要往外查看,就看見玉鎖臉色慘白地沖了進來。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玉鎖一看見她,立刻驚慌地大喊。

  “什麼事不好了?”

  曲密的心驟然往下一沈。莫非皇上駕崩了?

  “北零王殺了太子!”玉鎖聲音尖銳地喊道。

  “什麼?!”

  不是皇上駕崩,而是太子死了?!曲密詫異又震驚。

  “宮裏頭好多禁衛軍,聽說西苑那邊更多,到處鬧嚷嚷的,都在傳北零王殺了太子!”玉鎖嚇得雙唇微微哆嗦。

  曲密心中也掠過一陣惶恐不安,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妳到底聽見了什麼?是真是假?可不是胡亂傳的吧?”

  “是真的!聽說一早宮門才開,北零王就帶著禁衛軍直闖西苑,禁衛軍一見太子的侍衛就殺,然後北零王闖進皇上寢宮,在皇上寢宮內與皇后和太子激烈爭吵,後來北零王一怒之下就殺了太子!這些都是西苑內侍監傳出來的,千真萬確!”玉鎖一臉害怕地把她聽來的拼湊起來說給曲密聽。

  曲密驚愕不已,她曾聽父親提起過北零王的名字,盛讚他聰慧有膽識,沒想到他竟然是一個如此冷血殘暴的人!

  “他殺掉太子,是想奪皇位的吧?”曲密真不敢相信手足相殘的事就在眼前發生。“這麼殘酷的人就算真的當上了皇帝,也絕不會是個好皇帝!”

  玉鎖忽然想到了什麼,忙說道:“主子,奴婢剛才看見不少朝中大臣都趕往西苑去了,當中也有曲大人。”

  曲密心頭一跳,玉鎖提到的曲大人,朝中只有一位,就是戶部侍郎曲遊藝,也就是她的父親。

  她凝神不語,心中暗暗發冷。

  不知道爹傾靠的人是誰?

  倘若是太子,那麼此刻無情殘酷的北零王會放過他嗎?

  腦中驀地閃過殺人的血腥畫面,彷佛還能聽見殘酷的寒笑聲,冷汗濡濕了她的貼身小衣,她本能地往外狂奔了出去。

  “主子,妳要去哪里?”玉鎖緊追在後。

  她想去找爹,但……西苑在什麼地方?

  曲密心底焦灼,慌不擇路,整個後宮就如玉鎖所言的亂哄哄,已經失了序,到處都有內監、宮女、妃嬪在傳遞消息,每個人臉上都是心慌意亂的神情——

  “我聽西苑的禦膳監說,梁太醫被童將軍鎖拿了,北零王正在禦榻前審訊他,因為聽說北零王懷疑梁太醫進呈的湯藥有毒。”鳳陽宮的熙嬪正凝神細聽她的宮女打探來的消息。

  “北零王想陷害梁太醫嗎?”一旁的蕙嬪插口道。

  “不是,聽說皇上面部發青,鼻翼、口角都有血絲,所以北零王懷疑梁太醫對皇上下毒……”

  曲密聽得心驚膽顫,皇上被下了毒,那還有命嗎?

  她恍然穿過長廊,再往前行時,又看見幾名小內監圍在一處說話。

  “聽說北零王一刀刺進太子的心口,禦榻前噴得到處都是鮮血。”

  “皇后娘娘已經被關進宜香宮裏,那兒以前也關過一個被皇后娘娘逼瘋的宮妃,沒想到皇后娘娘現在也落得一樣的下場。”

  一名年老的內監急匆匆走向他們,狠狠地在他們的腦袋上一陣暴打。

  “誰讓你們在這兒亂傳話!一個個都活膩了嗎?”

  “公公,禁衛軍把皇上寢殿圍住了,不許人靠近!”小內監低聲辯解。

  “那你們就不會當個啞巴嗎?”老內監低喝。“你們都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傻子、什麼也沒看見的瞎子,懂嗎?知道得太多,當心你們一個個都沒命!”

  曲密驚住,悚懼感如蛇一般爬滿了她的背脊。

  沒錯,這裏是宮廷,宮廷內發生的一切,哪怕是生死大事,到了這裏也就只是平常的小事,誰敢議論多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死人了。

  老內監轉身看見了曲密,淡漠地盯著她好一會兒。

  “妳是哪個宮裏的小主子?快回宮去安分地待著,莫要留在這裏,沾上點渾水都有妳受的了!”

  說完,便又快步地離去。

  老內監一走,方才被訓斥的小內監們個個低下了頭,準備回去幹自己的差使。

  “你們有人看見曲大人嗎?”曲密急忙拉住一個小內監問道。

  “不知道。”

  小內監慌忙抽回手,低頭縮肩,腳步走得更快了。

  曲密萬分焦慮,不知道西苑禦榻前,此時是何情況?爹是否會受到牽連?

  她進宮這一個月來,都沒有機會見爹娘和家人一面,倘若爹當真受到太子連累,會不會此生再也相見無望?

  “主子這麼著急,原來是想找曲大人。”玉鎖歎了口氣。“主子先別太操心,說不定曲大人一點事都沒有呢!”

  “但願如此……”她焦灼地左右踱步。

  “主子,現在宮裏亂得很,咱們要不要先回去,再慢慢探聽情況?”

  玉鎖輕撫她的背,溫言安慰。

  曲密的視線仍在忙碌搜尋錯落有致的大小殿宇,隱約間發現有座宮院隱藏在深濃綠蔭中,簷下懸掛著層層厚重的帷幔,她想起方才的老內監就朝那座宮院走進去,懷疑那裏就是西苑。

  她不由自主地抬步往那座宮院行去。

  “主子,咱們還是回去吧,奴婢實在害怕……”

  曲密沒理會玉鎖的勸阻,當她踩上漢白玉鋪成的甬道時,更加確信此處就是皇上的寢殿了。

  此時,爹就在裏面!曲密存著一念,加快了步伐。

  甬道旁栽植著蓊蓊鬱鬱的花木,淡雅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然而在花木自然的香氣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藥味,以及……

  “主子,妳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玉鎖不安地扯住曲密的手。

  曲密知道玉鎖說的奇怪味道是什麼,那是——血的味道!

  “啊——”玉鎖突然沒命地失聲尖叫起來,驚恐地指著趴在樹叢下、滿臉血污的侍衛。“主子!有死人!”

  曲密乍見倒臥在血泊中的屍體,也嚇得魂飛魄散。

  “什麼人!”

  混亂急促的腳步聲被玉鎖的尖叫給引了來,她們看到一列禁衛軍迅速趨近,紛紛舉起兵器長槍架在她們頸上!

  “我找曲大人!我是曲大人的女兒曲密!”曲密立刻驚喊。

  禁衛軍愕然放下了兵器,疑惑地打量著她。

  “去請曲大人過來。”一名禁衛軍轉頭對另一名禁衛軍說。

  那名禁衛軍旋即轉身入內,不一會兒,一個人影匆匆走出正殿。

  “爹!”

  曲密看到父親,眼眶一熱,幾乎墜下淚來。

  曲遊藝見到愛女,大吃一驚。



  “密兒,妳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他驚愕地穿過禁衛軍,走到她面前。

  禁衛軍見狀,便默默地退開,回到正殿前守著。

  “爹,你沒事吧?”

  曲密急忙挽住父親的手臂,淚水漫盈於睫。

  曲遊藝看著愛女,眼中滿是慈愛之色。

  “密兒,妳都進宮一個月了,怎麼還不知曉宮裏的規矩?妳可知這兒是什麼地方,怎可任意闖進來?”

  雖然思念愛女,但曲遊藝仍肅然教訓。

  “現在宮裏一片亂糟糟的,哪里還有規矩了。”曲密不安地握緊他的手。“爹,傳聞都是真的嗎?”

  曲遊藝面色一凝。“密兒,不管聽見什麼傳聞都不要理會,不管發生什麼事也都別多問。妳既已入了宮,就沒有退路了,不管宮裏發生什麼事,首先要緊的便是保全性命,凡事要機靈聰明,明白嗎?”

  “那爹呢?爹不會有事吧?”曲密掩不住惶然之色。

  “妳放心,爹不會有事,北零王不會虧待我的,日後……”

  曲遊藝頓住,長歎一聲。

  日後會怎樣,他現在又如何能保證呢?

  曲密迷惑地想著父親的話,心中生起疑雲,又驚又懼。

  “爹,莫非您是相助北零王的?”

  曲遊藝不知如何對她解釋,只能輕歎口氣。

  “密兒,此刻不宜談論太多,日後妳便能明白了。總之妳還是先回去吧,快走。”

  他板過她的身子,輕推她的背催促著。

  “這就是曲大人的女兒?”

  背後忽然傳來的嗓音低沈而有磁性,好聽得適合吟誦情詩。

  曲密好奇地回過頭,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傲然邁著步伐走向他們,眼神異常冷漠,黑眸深邃如不見底,他的五官輪廓也同樣深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神秘氣質,一看就不同於一般人。

  他身著石青色的團龍繡袍,繡袍上佈滿著斑斑點點的血跡,更給這個男人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殿下應該守在皇上身旁的,怎麼出來了?”曲遊藝神色如常,轉過臉對曲密輕聲說道:“還不見過北零王!”

  曲密一聽父親對男人的稱謂,暗暗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這男人就是殺了太子的北零王應雅束!

  “妾身彤雲宮曲密,見過北零王。”

  她欠了欠身,微一低眸,視線就落在他的胸前,那令人怵目驚心的紅,是太子的鮮血?是他弒兄的證據?

  “彤雲宮?妳是父皇的嬪妃?”

  應雅束微微挑眉,朝曲密淡淡瞟去森冷的一眼,看得她心口為之一縮,眼眸速速垂下。

  “殿下,小女上個月入宮選秀女,入選並不久,剛剛才受封為才人。”曲遊藝代愛女回答。

  “喔?怎麼沒有聽曲大人提起過?”應雅束淡然問道。

  “小女只是新封的小小才人,臣以為這是小事,所以沒向殿下提起。”曲遊藝輕聲說。

  “宮裏再大的事都要看成小事,而再小的事都要當成大事,我記得曲大人曾經這麼說過。”應雅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是,殿下記得真清楚,臣確實這麼說過。”曲遊藝笑道:“小女的事對臣而言就只是家事罷了,若拿來跟殿下談說,豈不是太婆媽了嗎?”

  應雅束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盯著曲密。

  瘦肩纖腰,眉目清淡,一身白淨的素服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宛如一株恬靜淡雅的水仙,嬌弱得好似他一伸出手就能摧折了她。

  “殿下,洪太醫和沈太醫可曾說了什麼?”曲遊藝的目光凝在他的臉上。

  “他們正在搶救父皇,洪太醫發現湯藥中確實有毒,可能就是砒霜。梁太醫實在該死,但是指使梁太醫的皇后更加該死。”

  應雅束話說得雲淡風輕,幾乎聽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緒。

  然而,曲密卻聽得周身泛冷,臉色發白。

  “梁太醫這個活口一定要留下來,否則死無對證。”曲遊藝正色道。

  “那當然——”

  寢殿內傳出“啷”一聲巨響,截斷了應雅束的話語,緊接著一陣騷亂,有急促淩亂的腳步聲自殿內狂奔而出。

  應雅束與曲遊藝迅速對望一眼,立刻朝寢殿快步奔去。

  就在此時,殿內傳出一個蒼老而又顫抖的聲音,尖銳地大喊著——

  “皇上——皇上駕崩了!”

  曲密渾身一顫,心跳停止了一剎。

  應雅束在急奔中驟然止步,雙目直直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

  遠遠有震動耳鼓的沉重腳步聲朝西苑慢慢逼近。

  “是太子調來的兵馬!”曲遊藝臉色微變,驀然放聲高喊:“童將軍何在?還不速速前來護駕!”

  一身烏黑盔甲的童弼持著劍從殿內疾步而出,禁衛軍也立刻湧到應雅束身畔,將他團團圍在中心護衛著。

  原本跪在禦榻前的十數位朝中重臣也紛紛奔出大殿,看見禁衛軍將應雅束重重圍護住,臉上的神情或驚駭、或詭異、或疑惑,人人已在心中暗自撥打算盤。

  曲遊藝突然朝應雅束雙膝跪下,恭敬地伏地叩首,口中高呼:“臣曲遊藝朝拜新君!”

  眾大臣皆愕然失色。

  童弼立刻隨之上前跪下。“臣參見皇上!”

  禁衛軍們見狀,也齊齊跪伏於地,響起排山倒海的呼聲——

  “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位大臣面面相覷,別無選擇地跪伏叩拜。

  曲密震驚不已,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被玉鎖用力拉扯才怔怔地跪下。

  應雅束的臉上漠然不見喜色,目光緩緩越過跪了一地的黑壓壓人群,再緩緩抬眸,凝視著西苑內唯一的出入口。

  急促的腳步聲像潮水般從漢白玉鋪設的甬道上湧進來。

  “皇上駕崩,太子已死,為了社稷安危,唯有北零王繼位,方能興政安民!”曲遊藝朗聲說道。

  當眾兵將闖入西苑後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個個驚愕得臉色大變。

  皇上駕崩,太子已死!

  兵將們無所適從,呆立在當場,識時務者知大勢已去,紛紛卸下兵器,一個個跪倒伏地。

  “叩見皇上——”

  應雅束凝然不動,微微垂眸俯視著,那份氣度已如俯視天下的君王。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14 AM

第二章

  宣和帝崩於西苑無極殿,而太子因何也猝死於西苑無極殿,宮廷上下全都噤若寒蟬,因為二皇子北零王應雅束已在混亂之中繼位為王,成為龍紀皇朝第五代君王孝喜帝。

  當前朝一片忙亂時,後宮內的先帝嬪妃們也一個個無助失措,不知道應雅束會如何處置她們,尤其是沒有子嗣的妃子們更是惶然不安,而彤雲宮內的十二名新宮嬪,命運可以算是最慘的。

  此時她們全都聚在一起,每張年輕嬌嫩的臉蛋上都佈滿了憂鬱之色,侍寢過先帝的宮嬪們哭得最為傷心,嗚咽聲此起彼伏。

  曲密靜靜靠窗坐著,那些嚶嚶哭泣的聲音聽得她心裏害怕,仿佛有沉重的鉛塊壓在她的心上,悶痛得難以呼吸。

  “皇上殯天了,咱們以後會怎麼樣?”

  坐在她身旁的花婉露伸手握住她,滿臉哀淒地泣問。

  曲密轉臉看她,無奈地輕輕一歎。

  “婉露,我聽說侍寢過的宮嬪,凡無子女者都會被送往‘無塵庵’修行。”

  “‘無塵庵’?那是尼姑庵嗎?”花婉露悚然。

  曲密緩緩點了點頭。

  “進了‘無塵庵’,還能再出來嗎?”一旁的宮嬪惶惑地問道。

  曲密搖了搖頭。“聽說是不能,要削髮為尼,一生為先帝守節。”花婉露掩面發出了淒絕的哭聲,曾侍寢過的宮嬪也禁不住陪著哭起來。

  “那沒有侍寢過的呢?”另一旁的宮嬪心急地問。

  “送到先帝陵墓守陵,朝夕供奉,事死如事生。”曲密幽幽低歎。這也是她的命運了。

  “不,我不要守陵!”那些未曾奉召侍寢的宮嬪們嚇得花容失色。

  “守陵也不是守到死吧?進‘無塵庵’削髮為尼、為先帝守節可是一輩子呐!”有人抽泣著說道。

  曲密苦笑搖頭。“本朝宮制,守陵到死。”

  “什麼?!”

  原以為命運比入尼姑庵好的宮嬪們驚愕不已。

  “除非有犯下大罪的宮嬪被送到陵墓守陵,也許能換得離開,又或者皇上大赦天下時,能有機會回家,否則就必須守陵到死。”

  在曲密進宮之前,父親給她讀過內宮制,在宮中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要她謹記在心,沒想到才進宮不久,最壞的結局就讓她遇上了。

  “至少守陵還能有點希望,削髮為尼那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我寧可去守陵也好過削髮為尼!”花婉露哽咽地哭道。

  宮嬪們也忍不住低聲啜泣。對她們來說,守陵和進“無塵庵”其實都同樣令人灰心絕望,她們的青春從此不是相伴青燈古佛,就是送進陰暗的陵墓裏服侍先帝的幽魂。

  曲密心口沉甸甸的,轉過頭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自己的人生仿佛在先帝駕崩的那一刻起就墜入了陰暗的深井之中,從此再也不見天日了。

  此時的曲密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正在想辦法救她一命……

  夜已經很深了,前廷議政大殿上燈燭煌煌,殿側垂著明黃色的繡緞帷幔,在燈燭映照下泛著明亮的光暈。

  曲遊藝靜靜跪伏在大殿中,而應雅束背對著他,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帷幔上繡著五爪飛龍,許久不發一語。

  “皇上……”曲遊藝不安地低喚。

  應雅束淡淡一笑道:“曲大人告老還鄉,只為求朕暗中放你女兒回家團圓?曲大人實在給朕出了難題。”

  “皇上,小女方才入宮未久,待先皇斂葬後便要送入尼姑庵或是送去陵墓守陵,她才剛剛滿十八歲,臣實在不忍心見自己的女兒年紀輕輕就要入庵為尼。臣願告老還鄉,不求一官半職,只懇求皇上讓小女回家團聚。”

  曲遊藝深深叩首。

  “曲大人,朕才登基不久,最需要你這樣明哲知理之臣幫朕的時候,朕怎麼可能放你回鄉?”

  應雅束轉過身,彎身扶起他,

  “曲大人,你想要曲密回家並不難,朕可以下一道密旨,暗暗將她送回你家就行,而你依然留在朕身邊輔政,依然當你的戶部侍郎,行嗎?”

  曲遊藝目視著他,肅然說道:“皇上,這一年來,臣竭盡心力相助,正是因為皇上具備一代明君特質,然而也因為臣知道皇上太多的秘密,對皇上而言無疑是潛在的威脅,而朝廷大臣中仍然有太子的黨羽,日後有可能抓住臣的什麼把柄而來要脅皇上,臣不希望將來有機會被人利用來傷害皇上,所以懇請皇上允臣之請,讓臣告老還鄉,永不從政,這樣一來,臣洩不了皇上的秘密,於皇上而言少一樁隱憂,皇上與臣的君臣之情也得以保全。”

  應雅束低眸冷冷地淺笑。

  自古以來,歷代君王駕馭有功將臣的策略就是封官晉爵、予以重賞,然而知道最多秘密的心腹也正令帝王最為忌憚,若遇殘酷無情的君王,功勞愈大者愈有殺身之禍,欲必除之而後安。

  曲遊藝為官多年,知道什麼樣的選擇對自己最好,所以急流勇退,保全自身。

  應雅束自幼熟讀史書,深深明白不同性格的將臣會對政途做出不一樣的選擇,童弼爭取賞賜榮寵,而曲遊藝卻選擇辭官,在性格上他自然欽佩曲遊藝,然而眼前的局勢,他卻必須更加倚賴童弼維護皇權。

  “朕冊立童將軍之女為後,又對他大加封賞,曲大人卻什麼都不要,一心辭官歸隱,在曲大人心裏,是否已認定朕並非認得寬厚的君王?”他本來就不是個溫良恭儉的人,卻也還不至於到殘酷無情的地步,可是曲遊藝卻對剛登基為帝的他就開始不信任起來,冷笑之餘,心底對他的感激之情也慢慢冷了下來,仿佛燃盡的餘灰,湮滅之後再無蹤影可尋了。

  “臣若只重看那些封賞,必會輔佐太子而不會相助皇上了。臣相信,皇上一定會成為仁德寬厚的君王。”曲遊藝輕聲答道。

  應雅束冷笑。

  “這就是曲大人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所謂的明哲保身,對他而言不過是種合理的自私罷了。

  “是。臣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在皇上登基之後就不再繼續為官。臣對皇上別無他求,唯一的懇求是求皇上放小女出宮。”

  曲遊藝恭謹地低首,他當然不會讓應雅束知道,自己對他的不信任起始于看到太子倒臥在血泊中的那一幕。

  親兄長都能毫不猶豫殺掉的人,對臣子又怎會心慈手軟?

  “好吧,朕准你所求。”

  應雅束並不知道曲遊藝心中對他的質疑,同意放他女兒出宮,也算是報他的相助之恩。

  “臣叩謝皇上恩典!”

  曲遊藝松了口氣。

  應雅束遙望著宮外重重殿宇,問道:“你打算何時辭官?”“那日在西苑無極殿前,率先高喊朝拜新君的人是臣,未免落人口實,辭官之事自然是愈快愈好。”

  應雅束緩緩點頭。“委屈曲大人了。”

  “皇上萬萬不可這麼說,臣只是識時務罷了。他日皇上若微服出宮,請到臣的老家走在,讓臣有機會迎接聖駕。”曲遊藝再度深深叩首。

  “好,朕答應你,若有機會的話……”

  應雅束淡淡允諾,目光卻不再看他一眼。

  此時,他已高高坐在皇位龍椅上,看似天下江山什麼都有了、什麼都得到了,然而他失去的卻可能更多。

  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都不在了,他要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為妻,一年來倚重的大臣對他失去了信任……

  一陣夜風吹來,吹起垂地的明黃帷幔,眼前一片金黃燦斕,空曠的大殿中仿佛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孤身一人……

  先帝喪儀在不安和疑惑中悄悄度過,發引前,舉行了“辭奠禮”,“辭奠禮”之後,先帝棺槨便要抬往陵園,安置地宮。

  忙碌了近一個月,應雅束才有精力處理先帝遺妃的問題,也一直到此時,他才想起了彤雲宮內的曲密。

  “穆良,彤雲宮內的宮嬪應該如何處置?”

  他的長指輕叩禦案,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內監總管。

  “會皇上的話,按宮制,侍寢過的宮嬪送往‘無塵庵’落發修行,未曾侍寢過的宮嬪送往先帝陵園守陵。”

  穆良輕聲答道。

  應雅束端起案上的香茗輕啜一口,淡淡問:“‘無塵庵’在何處?”

  “在五十裏外的萬壽山上。”

  應雅束沉吟半晌,如水仙瓣較弱嫋娜的影子自心中浮起,素白的衣裙恍若在他心口柔柔輕拂而過。

  “到敬事房查檔,彤雲宮內十二名低等宮嬪何人侍寢過?何人不曾侍寢過?查好了回來告訴朕。”

  他輕輕放下茶盞,拿起一旁的奏摺批閱。

  “是。”穆良立刻匆匆退出金殿。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穆良便轉回金殿禦案前,小聲地回稟。

  “皇上,彤雲宮內侍寢過的宮嬪有五名,花才人、溫才人、李才人、蘇才人、羅才人,其餘七名均為曾侍寢過。”

  聽到曲密並不在侍寢過的名單內,應雅束有些微怔,一個念頭在腦海驀然閃過——

  把她留下!

  當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他不禁感到意外和詫異。

  把她留下?難道潛意識裏想納她為嬪妃?

  他如今已是帝王,坐擁天下,只要他願意,要納多少嬪妃充實後宮並無不可。

  只不過,他才剛登基一個月,雖然在王府時就娶了童弼之女童盈蘭為妻,也有兩名服侍他多年的侍妾,但是此時仍在服喪期間,所以尚未進行冊後大典,也不曾欽選過秀女,沒想到他第一個動了念頭想納入後宮的女子,竟然是先皇的宮嬪曲密,要是讓曲大人知道他有這樣的想法,大概又要嚇怕他的臉色了吧?

  朝廷上下都在非議他弑太子奪皇位,到處都是風言風語,此時他若還想將先皇的嬪妃納入後宮,只怕會招來更多駡名了。

  不過,他為人向來不理會什麼駡名或虛名,他若一旦動了想占為己有的欲望,就會非要這個欲望變成事實不可。

  “你到彤雲宮傳話,先帝明日午時就要發引,該送往陵園的宮嬪明日清早就得先行出宮,到陵園候著。”應雅束若有所思地吩咐。

  “是。”

  穆良正要出去,又被應雅束叫住。

  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傳話之後,命曲才人今晚酉時到飛霜亭去,朕有話要問問她。”

  穆良略一遲疑,欲言又止。

  “不必告訴她是誰要見她。”應雅束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芒。

  穆良呆了好半晌,才慢慢答了聲“是”。

  酉時正,宛若寶玉的明月高懸在飛霜亭上的天空,滿天星子如水鑽一般晶瑩閃耀,照得御苑裏一片明亮。

  曲密提著紅紗宮燈一路行來,在這一路行來,在這樣盛暑的夜裏,走在花木扶疏的御苑中十分涼爽宜人,濃郁的花香在夜風中飄動,熏人欲醉。

  此時,彤雲宮內所有的宮嬪們都在收拾行囊,傷心地話別,而她卻單獨一人被傳喚到御苑的飛霜亭來。

  傳話的穆良是無極殿內監總管,平時都是侍候孝喜帝的,如今宮裏能夠指使得動穆良這個內監總管的主子不多,除了孝喜帝,也就是穩坐皇后之位的童娘娘了,所以他雖不肯告訴她是誰要見她,但她心底隱隱猜測著,傳喚她的人沒有理由是童娘娘,那麼很有可能就是孝喜帝了。

  孝喜帝為何要見她?

  是為了明日她就要遠赴陵園守陵的事?

  還是爹辭官回鄉的事?

  然而,這些事能重要到必須讓皇上單獨傳喚先帝遺嬪?

  她準時酉刻到,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卻仍不見傳喚她的人出現。

  整座御苑空曠且寂靜,半點人聲也無,她在飛霜亭內來回踱步,愈等愈疑惑。

  夜更涼了,冷風襲來,吹得她打了一個寒顫,忽聽遠處響起一陣悶雷,天邊忽明忽暗,隱約亮著閃電,她愕然抬起頭,發現雲層愈來愈厚,慢慢把圓月和星光都完全遮住了。

  該不是要下雨了吧?她心頭一慌。

  從御苑回到彤雲宮的這段路不算短,萬一下起雨來,她手中無傘,必定會淋個渾身濕透,該如何是好?

  她到底要不要再繼續等下去?

  整個天地一片漆黑了,只剩下她擺放在石幾上的宮燈微晃著昏紅的燭光,原本月光輕灑、寧靜清新的園林,此時突然蒙上一層神秘詭異的氣息,讓她感到不安害怕了起來。

  帶著水汽的涼風一陣陣襲向她,她把身子探出亭子瞧一眼,果然有細細的雨絲飄了下來。

  “皇帝就把人叫來這兒傻等嗎?真是過分!”她認定是皇上傳喚,心裏不禁惱起應雅束來。

  還在猶疑著該不該等下去時,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伴著轟隆隆的雷聲重重地劈下來,曲密受驚,害怕得蹲下身子,雙臂環抱住自己。

  緊接著,驟雨傾盆,驚人的雷響一陣陣滾過天際,仿佛要把天地劈開一般。

  曲密從未獨自一人在黑夜裏面對這樣的驚雷急雨過,小小的飛霜亭是她唯一的遮蔽,她望著黑沉沉的、雷電交加的雨夜,頓生一股孤寂淒清之感。

  明日她就要到陵園守陵了,山宮一閉無開日,未死此身不令出,她這一生難道就要這樣孤獨老死在陰森恐怖、清冷寂寥的陵園中了嗎?

  自從先帝駕崩後,她一直都不敢去想自己的未來,當其他宮嬪淚眼相對時,她一滴淚都沒有掉過,而現在,這場驚雷急雨仿佛喚醒了她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她渾身瑟瑟顫抖,終於脆弱地哭了起來。

  微涼的雙肩忽然罩上一層暖意,她怔了怔,轉眸一望,看見搭在自己肩上的是明黃色鍛錦袍,上繡著側身飛翔的行龍,而錦袍下方是溫暖有力的臂膀,她愕然吃驚,飛快抬眸,撞進一雙明亮的黑瞳,接著慢慢看清容貌,那是一張輪廓深刻得異于中原人的臉孔,他是應雅束!

  雖然預感會見到他,但是乍然看見他時還是一陣心慌意亂。

  “皇上!”

  她吃驚得站起身,卻因為蹲了太久,雙腿微麻,忽然想起身時無法站穩而險些栽倒。

  應雅束急忙伸手拉住她,在她還沒站穩時將她帶進懷裏輕擁住,溫柔地拍撫她的背脊。

  “是我不好,害你受驚了。”

  曲密整個人被他的氣息和溫度密密包圍著,她神思恍惚,怔立了半晌,一股男性的麝香闖進了她的鼻尖,她的心劇烈跳動了起來,有種莫名的悸動觸動了她心底的某個角落,顫慄感迅速佈滿了她全身。

  “皇上,請放開我……”

  她慌亂地用手抵在身前結實的胸膛上,急欲離開他的懷抱。

  “方才被人絆住,所以讓你久等了。沒想到會突然下起這麼大的雷雨,你嚇壞了吧?”

  應雅束似乎沒有忘記傳喚她的事,晚膳過後,他回無極殿準備換下朝服,前來飛霜亭時,童盈蘭突然來到無極殿,絆住了他許久。

  他原不想讓童盈蘭知道他傳喚曲密之事,所以敷衍著,只想快快把她打發走,但是當他聽見第一道電閃雷鳴時,已無法理會童盈蘭仍在無極殿內,立即倉促地奔過來。

  因為刻意不讓曲密知道是他的傳喚,所以他並不確定曲密是否會一直等著他,直到看見她蹲在飛霜亭內傷心哭泣的背影時,他心中頓生強烈的憐惜之情,有股衝動想要把她用力把在懷裏安慰,而當他觸到她冰涼柔弱的雙肩,便再也無法克制這股衝動了。

  “皇上、皇上,請鬆手……”

  曲密意識到自己辦個身子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她從未與任何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不自在地緋紅了臉,心跳莫名加快。

  “若我不肯鬆手呢?”

  他的雙臂反而愈收愈緊。

  曲密渾身一顫,心急地掙扎著,驀然間,一滴雨水滴在她光潔的前額上,她微愕,發現他竟然渾身上下都是濕濡的!

  “你淋了雨?你沒有打傘過來嗎?”

  驚訝之餘,她忘記了他的身份,直接用“你”來稱呼他。

  “有,只是雨太大了。”

  應雅束注意到她的忘形,但他只是微微一笑。

  打傘一向都是穆良的事,是他一路奔得太急,穆良手中的傘根本來不及跟上他。

  不知道是不是雨夜之故,曲密覺得此時的應雅束野性迷人,與她當日在無極殿前看見的應雅束很不一樣,一時之間震攝住了她。

  她怔然凝視著他,只見他前額上戴著一隻鑲有金飾及白玉的額環,烏黑的長髮濕濡地披散在肩上,顯出幾分狂野的霸氣,他高大的身軀包裹在繡著龍紋的明黃色錦緞長袍之下,錦袍已被雨打濕了大半,意外地勾勒出他瘦削完美的身材,而那身明黃色的錦袍也提醒了她,他尊貴不凡的身份。

  “皇上,妾身是先帝遺嬪,這模樣若教人瞧見了,有損皇上聖德,還請皇上快快鬆手。”

  曲密把雙手從他胸前抽回,轉而撫著自己的胸口,試著撫平紊亂不安的心跳。

  “穆良就守在園外,不會有人瞧見。”

  應雅束凝視她酡紅的面頰,那雙迷離的翦水雙眸撥亂了他的神智。

  對於女人,他不曾有過如此強烈的悸動,這是初次有女人勾動迷亂了他的心。

  “妾身並非皇上的妃子,皇上萬萬不可亂來!”自幼家教嚴謹的曲密,即便在這樣迷眩的時刻依然能保有一絲清明的理智。

  應雅束深深凝視著她,恍若未聞,仿佛沉思,仿佛失魂。

  當他還是北零王時,凡他看上的女人,無不歡喜地等著他垂憐,女人一向在他面前臣服得太快,讓他將女人的臣服一直視為了理所當然。

  現在,他已是一國之君了,更不可能有征服不了的女人。

  先帝的遺嬪又如何?

  他若想要,誰敢說不!

  他伸手輕撫她嫣紅粉嫩的臉頰,再慢慢移到玫瑰色的紅唇上,用拇指輕輕摩挲著,讓它的顏色看起來更為嬌豔。

  曲密敏感地顫抖了起來,她試圖反抗推拒時,他已俯下頭,用唇舌取代手,輕輕覆盍在她豐軟的唇上,吸吮她柔軟稚嫩的紅唇。

  “皇上……”

  她的經喊聲消失在應雅束的唇中,他強悍地將她困在胸前,舌尖撬開她的牙關,放肆地品嘗她的甜美。

  曲密被他狂猛霸道的侵犯嚇住了,她拼命抵抗,卻逃不過他籠罩住她的男性氣息,讓她無助地深深陷入。

  與曲密的青澀反應不同,應雅束太熟悉女人的各種反應了,對他而已,女人只有美和不美兩種,並不存在其他意義,而曲密正好是屬於美得極為獨特的一種女人。

  她暈紅的雙頰,閃躲的眼神,羞澀的反應,全都在對他釋放出無言的誘惑,一再撩撥他的意志。

  “你若順從了朕,明日便可不必去陵園守陵了。”他激狂地吮嘗她的唇瓣,火辣辣的吻幾乎令她窒息。

  曲密的意識混亂得像一團攪亂的漩渦,一開始沒能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當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推靠在堅硬冰冷的亭柱上,摟在她腰後的大手用力收緊,兩人之間緊緊相貼,僅隔著薄薄的衣袍,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身體的亢奮,而他正在撕扯她的衣裙,頓時間,她明白他所說的順從之意了!

  她心中驚悸不已,如果能從先帝的嬪妃變成他的嬪妃,那麼她的命運便能有徹底的改變了!

  只要順從,只要順從便行了……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16 AM

第三章

  可以不用守陵了!

  這句話令曲密激動得幾乎落淚,能夠將她絕望的命運徹底翻轉過來的,在這世上也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做到了。

  濃烈的欲望隨著他的嘴唇緩緩滑下,貼在她白皙細緻的頸肩。

  “朕已經查過了,先皇不曾召你侍寢,所以朕想留你在後宮,也不會有人太囉嗦。”

  應雅束此時情欲高漲,急切地只想盡情放蕩一場,他的手掌插入她的發間,穩住她的後腦,方便他加深他的吻。

  曲密分不清此時激動的心情裏隱藏的真正情緒是什麼,整個人恍惚迷亂,腦海中飛掠過無數個想法,也在心中暗暗比較著。

  一樣是當後宮的嬪妃,當應雅束的嬪妃不管從哪方面看都比先帝好,至少應雅束年輕、容貌俊雅,此時又尚未冊立後妃,也未曾選過秀女,若能得他幾年寵,為他生下皇子、皇女,日子總是比在深山陵園裏孤寂守陵來得幸福得太多。

  雖然應雅束看起來時而冷漠、時而霸道,眼神有些危險卻又充滿迷人的魅力,她深深明白這個男人對她是有吸引力的,從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起……

  神思恍惚的一瞬間,忽然憶起了他的胸前曾經噴濺過太子的鮮血,她倏然睜開眼,驚怔地盯著他,心底隱隱顫慄。

  無論她能找出應雅束身上有多少令她心動的優點,但他為了爭奪皇位殺死親兄長卻是事實!

  倘若殺害至親手足都不手軟,那麼他骨子裏分明就是個殘暴無情的男人!

  她用力推開他,氣息淩亂,帶著莫名恐懼,還有一絲憎厭。

  應雅束錯愕地瞠眸覷她。

  曲密心慌地低下頭,情急之中,隨口便道:“皇上,這是我的初夜,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地方?”

  應雅束狐疑地凝視著她慌張不安的眼神。

  “妾身自幼所受閨閣調教……實在無法在此處……”她囁嚅著,聲若蚊蚋。

  應雅束淡淡冷笑,“明天就是離宮之日,只要有機會成為朕的女人就可以不必出宮,而你卻不知道把握機會,只在意這個地方不妥?難道你希望朕大大方方地傳你到無極殿侍寢?”

  應雅束火熱灼烈的目光已漸漸變冷,曲密失神地揪緊前襟,在這轉瞬之間,她已失去了逃出生天的大好機會了。

  應雅束從來不曾有被女人喊停的經驗,他大可不理會她的感受,只要滿足自己的欲望就行,但是他收手了,熊熊欲焰被冷水澆熄。

  不管她的理由是什麼,他都不想強迫一個女人與自己雲雨交歡。

  只不過,帝王尊嚴受到打擊,另一把暴躁的火苗已經慢慢竄燒起來。

  “受你爹所托,朕原想救你,但看來你似乎並不在乎。你若不在乎,朕又何必多事?”他冷冷地睨她一眼。

  曲密愕然的神情凝結在臉上。

  “是我爹請皇上救我?”

  “你爹不忍心見你落發為尼,也不忍你一生為先皇守陵,所以在辭官回鄉以前,求朕救你。”

  應雅束眺望黑沉沉的雨夜,不再看她。

  方才雖然為她動了情欲,但在被拒之後,他的反應便加倍冷漠。

  曲密心口一酸,眼眶微微泛紅。

  “你爹辭官回鄉的事,想必你已經聽說了?”雨下得實在太大,他開始擔心雨勢在明日先皇棺槨發引之前能否止住。

  “妾身聽說了。”曲密微微點頭。

  在父親辭官幾日後,宮裏就有人傳資訊給她,雖然不知道父親為何忽然辭官回鄉,但她直覺一定是與應雅束有關。

  那日在無極殿時,她清楚看見父親是站在應雅束這邊助他登上帝位的,父親是謀略和才幹過人的功臣,在應雅束登上帝位之後,正應該得到重用和厚賞才對,但是父親卻突然決定辭官回鄉,這是為什麼?她也很想找父親問個清楚。

  “朕答應你父親的請求,所以今晚才會傳喚你。”應雅束轉眸望向她,眼神淡漠如霜。“朕是想親自告訴你,雖然明日你會隨著宮嬪們一起離宮,但是過些時日,你將會收到朕的特赦密詔,朕會派人護送你回家鄉與家人團聚。”曲密幾乎不敢相信,怔怔地朝他望去。

  應雅束繼續輕聲說道:“這段時間內,不管吃多少苦,你都得忍下來,別做尋死這等傻事,耐心等朕的密詔。”

  曲密的眸中漸漸迸發出驚喜的光芒,照亮了瑩潤的臉蛋。

  自從入宮以來,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還能回家,而現在,她親耳聽見皇上允諾她可以回鄉與家人團聚,她簡直難以置信,禁不住喜極而泣。

  “妾身叩謝皇上!”她感激地朝應雅束跪了下來。

  應雅束伸手托起她的下顎,由上而下冷冷地俯視著她。

  喜悅和歡愉盈滿她嬌柔的臉龐,為了能回家,她竟如此開心喜悅,但當他要她當自己的妃子時,她卻恐懼地把他推開,好像他是多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朕想納你入後宮,你一點都不願意?”他無暇深思自己因何如此不悅。

  曲密神色微變,惴惴不安地看著他。

  “皇上身邊不乏妃嬪,並不缺妾身一名。”她小心地回答。

  應雅束要的可不是這種答案。

  “你討厭我?”

  他微微俯身,盯住她的眼睛。

  曲密渾身一僵,立刻搖頭。

  “不是討厭,不是……”

  “既然不討厭,為何不願意當我的妃子?”

  他非常介意在她把他推開時,那種恐懼和厭惡的眼神。

  “因為……我害怕。”

  曲密深深吸氣,幽幽地說道。

  “怕什麼?”

  “什麼都怕,皇宮的一切都令我害怕。”她堅定且清晰地對視著他。

  “這才是像樣的回答。”

  他淡漠地凝視著她,眼瞳深幽得教人摸不透。

  應雅束的眼神讓她渾身寒毛豎立,她提心吊膽著,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總覺得那雙深邃的黑眸可以輕易地看穿她的心思。

  在一陣令人難以喘息的沉默之後,應雅束微微勾起唇角,輕聲問道:“如果現在朕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當朕的妃子,另一個是守陵三年後再放你回家,你將會如何選擇?”

  曲密倒抽一口氣,腦中轟轟亂響。

  應雅束會對她問出口的問題,肯定不是“如果”這麼簡單而已,她知道皇上問話是不會有“如果”的,當她一旦做出選擇之後,他便不會給她任何反悔的餘地。

  應雅束是聰明敏銳的,她很清楚自己若做出違心的選擇,虛假的答案非但討好不了他,甚至有可能苦惱他,她唯有憑著心中的直覺來做選擇。

  “妾身選擇守陵三年。”

  她語音微顫,像為自己的命運做下賭注,緊張得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萬一這個選擇觸怒了應雅束,她別說回不了家了,甚至應雅束一怒之下要她一輩子守陵都有可能。

  可是,就算她現在選擇當他的妃子,他也絕對不會相信那是她的真心,因為他早已看出來了,只不過在刺探她而已。

  “寧願守陵三年也不願當朕的妃子?”應雅束失聲一笑,目光如鷹集般盯在她臉上。“原來當朕的妃子如此可怕,寧願讓你守陵三年也不願順從。”“守陵三年便可與家人團聚,妾身……只是想念親人。”曲密伏地,額頭輕觸潮濕的地面,聲音微顫。

  應雅束深深看他一眼,陷入了深思。

  他從不知道想念親人是什麼感覺,母親在他懂事以前就已死去,他從來記不得母親的音容樣貌,但是從很多人的耳語中可以知道,他的長相必定酷似母妃。

  也因為他的模樣和父皇幾乎沒有相似之處,再加上皇后的挑撥,所以他自幼便受冷落,失寵于父皇,一年當中能見到父皇的日子不超過半個月,父子關係如此冷淡,根本激不起半分想念之情。

  而唯一的兄弟——太子應延束,對他更是輕蔑,雖然同父異母,但兩人之間實在擠不出一點手足之情。

  其他尚有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平時也不曾關心往來,在她們嫁出宮後更是幾年見不上一面。

  想念親人?這對他而言真是極為陌生的情緒,而有親人可以掛心想念,是件幸福的事吧?

  他緊繃的面容緩緩平和了下來。

  “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朕就成全你,明日你就到陵園守陵三年!”說完,他轉身大步走出飛霜亭。

  曲密慢慢直起身子,怔然遙望著那一抹明黃消逝在雨夜中。

  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沒有生氣、沒有暴怒、沒有斥責,他放過她了。

  緩緩站起身,她輕輕揉著疼痛的膝蓋,思緒仍在方才發生的事情上打轉。

  她實在看不透應雅束這個男人。

  說他冷漠,他抱著她親吻時卻熾熱如火。

  他殘暴嗎?方才他明明可以用他的身體狠狠撕裂她,但他並沒有。

  無情?讓她守陵三年,可以算得上他對她的無情嗎?

  她想得出神,直到細碎的腳步聲喚醒了她。

  “穆公公!”

  看著來人,她微感驚訝。

  但見他一手撐著傘,另一手還拿著一把傘,腳步快疾地朝她走來。

  “奴才是給小主送傘來的。”穆良把手中的傘遞給她。

  曲密微訝,他理應護送皇上回無極殿才是,而他們才剛剛離開,不可能這麼快回到無極殿又轉回來。

  “皇上呢?”

  她接過傘,疑惑地問。

  “皇上要奴才送傘給小主,奴才這會兒要趕著回寢宮侍候皇上了。皇上一路淋著雨回去,若不好生照料,生了病可就不好了。”穆良說完,慌忙地轉過身急急離去。

  曲密的心頭劇烈地一震,她想不到他會這麼做,怔怔盯著手中那把傘,一股暖意在心底緩緩漫漾開來,朱唇也悄悄浮起一抹不自覺的羞澀淺笑。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在天亮前停了雨。

  所有準備出宮的宮嬪們全都在彤雲宮外頭淚眼話別。

  “密姐姐,這一別,咱們從此再無法相見了。”花婉露臉色悽惶無助。“想不到我竟要在‘無塵庵’內了此殘生。”

  曲密雖然幸運得可以只守陵三年便能返家,但對姐妹們從此與世隔絕的無望命運也感到悲傷黯然。

  “婉露,你……你要好好保重。”

  曲密心頭難受不已,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

  “主子,山中夜裏寒涼,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玉鎖含淚道。

  曲密點點頭。

  玉鎖是小宮女,不必隨她們出宮,而宮嬪離宮之後自然也不必有人貼身服侍,所以眼前不只宮嬪們相互道別,各宮嬪們也各自和自己的貼身宮女話別,場面有如生離死別般哀傷悲涼。

  此時,穆良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臉色凝重地把曲密喚到了一旁。

  曲密心下驚疑,暗忖著,該不會是應雅束反悔了他的承諾?

  “皇上一早接獲消息,就立刻命奴才來告訴主子。”穆良急急地說道。

  “什麼消息?”

  她眼皮忽然一跳,心驚地問。

  “曲大人全家遭難了。”穆良低聲道。

  “什麼?”曲密一時沒能弄懂他的意思。

  “曲大人一家都被盜賊殺害了!”穆良說得更清楚些。

  曲密驚駭不已,仿佛有雷在她頭上猛烈地劈下。

  “什麼?求你說清楚一點!”

  曲密瘋狂地拉扯著穆良,幾乎崩潰。

  “聽說有盜賊闖入曲大人家,見人就殺,無人倖免於難,皇上得知後已經緊急派人前往處理此事了,請小主節哀順變。”穆良感歎地說道。

  曲密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心如刀割,胸口像被硬生生扯開一樣疼痛,眼淚奪眶而出。

  爹、娘、兄長、嫂嫂、小侄兒、小侄女,她所有的親人都死了?!

  她無法相信!她無法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

  曲密心痛得有如萬箭穿心,她淒厲地大喊,一聲又一聲,哭得撕心裂肺。

  眾宮嬪見曲密哭得傷心欲絕,幾乎是號啕大哭,驚訝得面面相覷,紛紛圍上前來探詢,得知原由後,也深深地為她感到同情。

  “人死不能複生,曲妹妹莫要傷心壞了身子。”“曲姐姐,你要節哀順變。”

  曲密聽著一聲聲溫言的安慰,但是這些安慰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她悲痛難抑,哭得聲嘶力竭。

  眾宮嬪們極力勸慰著她,無常的人世,難料的禍福,人人長籲短歎,發生在曲密身上的巨大悲傷意外沖淡了一些她們心中的悲苦。

  穆良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微微躬身道:“出宮時辰已到,請各位主子上馬車,別耽誤了時辰。”

  花婉露和玉鎖分別攙扶著曲密。“曲姐姐,別傷心了,咱們走吧!”“去哪里?”曲密迷迷茫茫地抬頭,淒然流著淚。“我的親人全都死去了,我孤身一人還能去哪里?”

  曲密哀傷的話語觸動了眾宮嬪無助的心,隱約有人低聲啜泣起來。

  “主子們快走吧,再不上馬車便會誤了時辰了。”穆良在宮裏經歷過太多風雨,看過太多生死,再大的事他也平靜如常。

  曲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空了一般,她渾身無力,雙腳虛浮,若不是花婉露和玉鎖扶著她,她可能連一步都走不動。

  耳旁似乎聽見有人喚“皇上”的聲音,她被動地被花婉露和玉鎖拉著跪下,茫茫然地抬眸,看見應雅束站在面前,目光溫和地凝望著她。

  看到曲密慘白清麗的面容,無神的眼眸掩飾著她內心深處極大的悲傷,應雅束就深深感到後悔。

  一大清早,他讀到了曲大人一家慘遭滅門之害的奏摺,既震驚又無法置信,猛然想起正要離宮前往陵園守陵的曲密,當下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便立刻命穆良把這個消息傳給她知道。

  但是,在穆良匆匆離開後,他才後悔不應該把這個惡耗告訴曲密,隨即拋下正要開始的辭奠儀式,立刻趕往彤雲宮來。

  當他看見曲密悲慟欲絕的模樣時,更加懊悔沒有隱瞞她這個壞消息。

  應雅束的突然出現雖然讓這些先帝遺嬪們驚慌失措,但是個個也都懂得該把握機會。

  姿容美豔的直勾勾凝視他,期待自己的美色能令皇上心動,而膽大點的則跪行到他身前,哀哀泣求他的憐憫。

  然而,那些絕望的哭喊聲並沒有吸引應雅束的注意,他的目光只凝注在曲密身上。見她雙眸空洞,臉上淚痕斑駁,更顯得有一種淒豔的絕美,震懾住了他,腦中再度浮起將她留下來的念頭。

  “曲密,昨日朕給你的兩個選擇,現在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選。”他沒有多加思慮便問出口。

  如果曲密此時願意選擇當他的妃子,他便即刻將她納入後宮,冊立為妃。

  親人俱逝的劇痛讓曲密的思緒變得遲鈍,他的問話令她茫然許久,半晌以後才明白他問了什麼話,然而明白之後更令她痛不可抑。

  昨日,她選擇守陵三年,是為了三年後能回家與親人團聚,但是現在,爹、娘都死了,兄長也不在人世了,她已沒有了家。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她還有什麼可期待或是可留戀?

  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那麼,她還有什麼選擇的必要?

  “皇上,真是盜賊殺了我爹娘嗎?”

  曲密淌著淚,啞聲問道。

  “據禦史台奏報,確實是盜賊闖入了曲家。”應雅束低沉地說著。

  不過,奏摺上還寫了那些強盜只殺人而沒有搶掠財物,這事有古怪,他決定暗中派人調查,但並不打算對曲密說這些。

  曲密緩緩閉上眼睛,渾身無力,禁不住搖晃起來。

  應雅束蹲下身輕輕扶住她的肩膀,雙眸緊緊盯住她。

  “朕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跪在周圍的眾宮嬪屏息瞠目,錯愕地看向應雅束。

  當今皇上如此對待先帝遺嬪是極為失儀的舉止,穆良有些慌張不安,正想提醒應雅束時,發現童盈蘭此時正走進彤雲宮,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當朕的妃子還是到陵園守陵三年,朕再讓你選一次。”應雅束沒發現童盈蘭走近,低柔地詢問曲密。

  曲密思緒昏亂,無法思考,她也沒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童盈蘭正冰冷地盯著她看。

  慘遭滅門的曲家,只有她一人獨活了下來,在一夕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後,她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長伴青燈古佛,日日誦經超渡親人的魂魄。

  “皇上,妾身想為先帝守節,到‘無塵庵’剃度為尼。”她哽咽說道。

  超渡親人亡魂,是她如今唯一的選擇。

  應雅束驚愕地盯著她,眾宮嬪聽了也詫異不已。

  “朕並沒有給你這樣的選擇,何況你並未侍寢過先帝,不需要為先帝守節。”他微眯著眼瞪她。

  “曲家如今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曲密無聲哽咽著。“我既可為先帝守節,又有責任超渡親人的亡靈……我已無法為親人們收屍,無法為他們守靈,我什麼都無法為他們做了,只能在佛前為他們日日誦經而已,我如今能做的只有這樣……”

  悲傷又湧上心頭,哀痛無法遏抑,淚水潸潸而下。

  應雅束怔住,他從來都不曾這樣焦躁、煩惱過,許許多多陌生的情緒佔據了他的心頭。

  “一旦進了‘無塵庵’便不可能再有出來的一日,你要想清楚。”他煩燥地蹙眉,無法接受她所做的選擇。

  “妾身想清楚了,也已經下定決心。”

  當下定了決心之後,她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就好像終於找到一個寄託。

  “皇上,時辰已耽誤許久了,童娘娘已經過來迎請皇上回宮。”穆良悄聲提醒,一邊緊張地偷望著童盈蘭。

  應雅束轉頭看了童盈蘭一眼,緩緩站起身。

  “皇上,所有朝臣都在太極殿等著皇上。”童盈蘭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知道了。”

  應雅束淡漠地應了聲,低眸深深凝視著曲密。

  日光漸漸趨散了清晨的薄霧,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很快地就讓人熱出一身細汗,但是在逐漸炙熱的陽光下,曲密平靜如水的容顏宛若一抹潔淨的新雪,超然的身姿又似佇立月下的仙子,仿佛已不是這塵世中人。

  “妾身要為先帝守節,請皇上恩准妾身到‘無塵庵’落發為尼。”曲密怕他就要離去,心急地乞求。

  “朕不允許。”應雅束低聲拒絕。

  曲密默然片刻,深深一叩首,輕聲而堅決地說道:“皇上,這是妾身唯一的心願,求皇上恩准。”

  “‘無塵庵’是侍寢過帝王的嬪妃剃度修行之所,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還是去守陵三年再說!”

  應雅束並不想放她走,更不希望她進“無塵庵”落發為尼,但是眼下有一萬件事等著他去處理,他沒辦法在這裏和曲密糾纏太久。

  “皇上!”

  曲密焦急地低喊,仍伏跪在地,不肯起來。

  “不許再多言!”應雅束斷然喝止她,側過身對穆良說道:“把曲密送往陵園守陵。”

  “奴才遵命。”

  曲密望著應雅束轉首離去,無語怔然。

  童盈蘭隨後跟上應雅束,但臨行前回眸掃視曲密一眼,聲音又輕又淺,像是只想說給她一個人聽見——

  “你若執意為先帝守節,本宮倒是可以成全你。”曲密看見童盈蘭離去前冷冷勾起的唇角,不解她是何意。

  成全她?那是什麼意思?

  她依然跪著,仰望清朗無雲的蒼穹。

  在這個塵世之中,她已一無所有了。她對前景絕望,未來等待著她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她其實也不在乎了……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17 AM

第四章

  兩輛簡陋的馬車並行著,緩緩駛出了宮門。

  其中一輛載著五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年紀最大的不過才十八歲,她們都還是花樣年華,青春正盛,就已經要被迫褪盡顏色,穿上白色的法衣,帶往深山尼姑庵終老一生了。

  而另一輛馬車則載著七名女子,欲將她們送往永寧山天問峰的陵墓守陵。

  當兩輛馬車剛駛出宮門,突然有一名禁衛軍騎著快馬馳來,攔下了兩輛馬車,聲稱傳上頭口諭,要將曲密送往“無塵庵”,然後把前往“無塵庵”的宮嬪換下一名轉送往陵園。

  負責護送的兩名敬事房內侍監面面相覷,滿腹狐疑,那禁衛軍也不多言,只朝他們兩人各丟出一袋銀兩,意有所指地說:“你們只要悄悄把她們兩人對調過來,若能神不知,鬼不覺,事成後主子會再有重賞。”兩名內侍監雙手捧著沉甸甸的銀兩,在敬事房待久了,這旨意會是誰下的,他們心底都很清楚。

  “這可不行,要是兩位小主不依,鬧鬧嚷嚷起來,走漏了風聲,咱們還能有命嗎?”內侍監把銀兩退了回去。

  曲密聞言,無暇深思,立即跳下馬,奔到花婉露面前,用力把她抓下來。

  “婉露,你不是寧願去守陵嗎?眼下是個機會,咱們兩個身份對調,你就可以不用去‘無塵庵’了。”

  曲密貼近花婉露,急切地低語。

  花婉露呆了呆,很快就明白曲密的意思,連忙點了點頭。

  “公公,我們兩個願意對調身份,絕不後悔。”曲密立刻拉著花婉露的手,來到內侍監面前。

  兩名內侍監搖頭低笑著,“這可不是你們兩人願意就行的,兩輛馬車上頭還有十個小主呢,隨便一張嘴就能要了我們的命。”曲密怔怔地望向眾多姐妹們,眼神迷惘無奈。

  “公公這話差了。”其中一輛馬車內的女子冷冷地說道。“‘無塵庵’又不是什麼享福的地方,曲密懇求到‘無塵庵’是因為她已心如死灰,我們姐妹又不是冷血心腸,何況人人命運相同,告她的密有什麼好處嗎?”“嫻英,多謝你。”曲密朝那女子投去感激的一瞥。

  “上頭有諭旨,庵院和守陵的生活清苦,只要各位小主安分守己,上頭每月會多加銀兩照料各位小主。”那名禁衛軍又說道。

  眾宮嬪們彼此互望著,人人神情苦澀。

  她們都知道,這是“上頭”的收買,對她們來說是極大的恩惠了。

  兩名內侍監在權衡輕重後,笑吟吟地收下了禁衛軍的銀子。

  “曲密,快上這輛馬車。”

  內侍監指著前往陵園的馬車,朝花婉露努了努嘴。

  隨後又指著前往“無塵庵”的馬車,示意曲密上去。

  “花婉露,你也上馬車。”

  曲密和花婉露從此刻起變成了對方,兩人幽幽對視一眼,各自坐上了對方的馬車。

  馬車出皇城以前,少女們仍頗有興致地看著街景,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但是隨著出城以後的景色愈來愈荒涼,愈來愈杳無人煙,目之所及一片荒涼蕭索,她們的心情也就隨之愈來愈低落了。

  出城後的官道路面並不平坦,馬車一路顛簸,走了大半日,每個人渾身的骨頭都像要散開了似的,個個苦不堪言。

  然而,曲密始終合著眼,不發一語。

  曲密原本不明白事情為何有如此轉折,暗暗猜測著禁衛軍口中的“上頭”指的是誰?但是馬車內同行的姐妹們清楚點破了她的疑惑。

  “看樣子,皇上看中了你,童娘娘便容不得你了。”李嫻英哼笑道。

  曲密這才猛然想起童娘娘那句輕賤的話語--本宮倒是可以成全你。

  “原來‘上頭’就是童娘娘呀。”溫玉蘭也恍然明白了。“童娘娘把曲姐姐先送到‘無塵庵’去落發為尼,皇上就算想把曲姐姐接回宮也沒有機會了,這就是童娘娘的打算吧?”

  “這就沒有機會了。玉蘭別想得太天真了。”羅貞靜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皇上若真的想要曲姐姐,就算曲姐姐人在‘無塵庵’,只要皇上一道詔書,也能讓曲姐姐蓄發還俗呀。”

  “傻瓜,你當真以為童娘娘會讓皇上知道曲妹妹人在‘無塵庵’嗎?”李嫻英冷冷地撇了撇唇,“說不定過幾日,童娘娘就會傳個假消息給皇上,說曲密忍受不了守陵的苦逃走了,或是受不了親人的死而跟著尋死了。總之,童娘娘一定會讓皇上對曲妹妹徹底死絕了心的。”

  “可現在變成曲姐姐的人是婉露呀,萬一皇上真以為曲姐姐人在陵墓,到時候派人到陵園接人時怎麼辦?”溫玉蘭奇怪地問道。

  溫玉蘭這句回話勾住了曲密的心思,萬一皇上真的發現她和花婉露對調的事,難道不會下旨追查嗎?

  不過,新即位的皇帝並不會護送梓宮前往陵園,因為初登基懼生意外,新帝並不會隨意離開宮禁,所以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被皇上發現她和花婉露對調的事。

  至於將來,皇上充實後宮之後,也許很快就會忘記她了,這麼一想,她倒是放心了一些。

  “玉蘭,你也太小看童娘娘的心機了,現在童娘娘也許按兵不動,但要是皇上一旦動了接曲密回宮的念頭,恐怕她不會放過……”李嫻英頓住,雖沒把話給說完,但每個人都聽明白了。

  眾人的目光同情地看向曲密,曲密只覺一股寒意襲上身軀。

  “曲姐姐,皇上剛剛說了要納你進後宮,你為什麼當時不立刻答應下來?你直接答應了不就沒事?至少在宮裏還有皇上給你當靠山呢,偏偏要跟我們到無塵庵吃齋念佛去,可真是個大傻瓜。”

  羅貞靜的語氣,仿佛曲密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李嫻英點頭說道:“我也覺得曲妹妹回絕皇上回絕得太快了,說句大實話,皇上既年輕又英武,模樣也十分俊美迷人,能有這樣的男人當丈夫是多大的福氣,你竟一口就回絕了。”

  “就是啊,皇上若是那樣問我,我一定毫不考慮就答應下來,可惜我的身子給先帝爺破了,皇上碰也不會肯碰我一下的。”溫玉蘭苦澀地笑說。

  “就算你還是處子之身,也要皇上看得上你吧。”蘇榮丹淡笑,若有所思地說:“聽說皇上的生母是回鵲人,今天見了皇上的容貌,幾乎看不出和先帝爺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呢。”

  “對。今天頭一回看到皇上,我也嚇了好大一跳,皇上一點兒都不像先帝爺的兒子。”溫玉蘭頻頻點頭。

  “相較起來,太子爺更像先帝爺一點,不過太子爺貌不驚人又五短身材,實在沒有皇上長得好。”羅貞靜偏著腦袋說道。

  曲密的心情仍十分沉重低落,沒有心思聽她們說這些。

  “長得好又如何,為了當皇帝,他把自己的哥哥給殺了。”她冷冷低語。

  眾人一聽,都沉默了下來。

  的確,一個男人的好壞不能由容貌來評斷,長得再好看也不能掩蓋他冷酷殘暴的事實。

  幾個如花少女好不容易因為談論男人而有的熱情就這樣被迅速澆熄了。

  馬車終於在日落前來到了無塵庵,當她們下了馬車,看到建於山壁前殘舊簡陋的庵院時,一個個都瞠大了眼睛。

  “‘無塵庵’裏修行的不都是皇室妃嬪嗎?這裏也太簡陋了點吧?”溫玉蘭禁不住低聲抱怨。

  “真是這裏?沒把咱們送錯地方?”羅貞靜不安地看了一眼護送的內侍監。

  “沒錯,這裏就是‘無塵庵’,”內侍監笑道。“奴才不方便進庵院,煩請各位小主自己進去吧。”

  曲密打量著這間庵院,這間庵院黑瓦高牆,有種異常壓迫的感覺,山門和四周圍牆看起來都比一般庵院高聳,外觀看起來也殘舊了點。

  不過,她此時並沒有情緒計較這些,平靜地拎著自己的小包袱便走進庵院。

  其他幾人見她進去,便不甚情願地跟在後頭,隨後便聽見馬夫和內侍監駕著馬車漸漸遠離的聲音。

  待馬車一走,她們忽然有種被遺棄在荒野的感覺,彼此緊緊依靠著。

  走進庵院,見兩名老尼姑正在院中打掃落葉,那兩名老尼姑早已聽見馬車的聲音,卻能若無其事地繼續打掃。

  “見過兩位師父。”曲密恭敬地施禮。

  兩名老尼姑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平淡地問道:“你們都是宮裏來的吧?”“是。”她們同時應答。

  “一起進來吧。”

  兩名老尼姑領路,將她們一起帶入正殿。

  正殿供奉著觀音菩薩,大殿上有兩名老尼正在坐禪,其中一名老尼聽見腳步聲,便緩緩站起身,轉頭望向她們。

  “你們都來了。”老尼神色和善地頷首。

  曲密與其他幾人微微欠身行禮。

  “‘無塵庵’雖然是皇室的庵院,但是沒有什麼規矩,你們都坐吧。”老尼隨意擺了擺手。

  四下一望,見大殿上沒有座椅,只有牆角堆了一疊蒲團,便各自拿著蒲團席地而坐。

  “貧尼法號慧安。”老尼靜靜地說道。“‘無塵庵’已將近兩百年了,一直以來都是皇帝遺嬪修行之所,現在這兒的四個比丘尼都是前朝先帝遺嬪,剛開始入庵的遺嬪有十二位,但十幾年來病死了八位,如今只剩下我們四個了,以後稱我們為師姐就行。”

  曲密只是垂首靜靜地聽著,卻看見坐在身旁的羅貞靜手指微微地發顫。

  “李嫻英是哪一位?”慧安忽然問道。

  李嫻英微微一驚。“師父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慧安平和地一笑。“‘無塵庵’是皇室庵院,宮裏每個月都會來人送白米,蔬果,也會查問每位遺嬪的現況記檔。幾日前我就接到宮裏的消息,說有五位元遺嬪近日就會送進來,有李嫻英,溫玉蘭,花婉露,羅貞靜,蘇榮丹。”曲密沒聽見自己的名字,莫名地有些緊張。

  “到這兒來還要記檔?”李嫻英柳眉深蹙。

  “那是當然。”慧安點頭說道。“來這兒的遺嬪不管是病了,還是死了都得記檔。如果逃了,皇上就會連坐處分逃走遺嬪的親族,所以這兒外表看起來雖然是庵院,卻也和一般的庵院不同。”

  曲密心中微微發悚,當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一生都要被監視記錄著,直到死為止。

  她自己的親人是俱已不在了,沒有什麼好掛懷的,可是花婉露的親人可都還在,她現在冒了花婉露的名字進到“無塵庵”,意味著她的必須謹守本分,不然將會連累花家的人。

  “師姐,齋飯備好了。”

  從偏殿走來另一名老尼,低聲說道。

  “幾位師妹應該累了也餓了吧?一起到偏殿用齋。”慧安說罷,起身往偏殿走去,另外三個老尼也安靜地跟在後頭。

  “瞧那幾位師姐一個個死氣沉沉的,咱們以後不會也成那個樣子吧?”溫玉蘭湊在曲密耳旁悄聲說道。

  曲密輕輕搖頭,並未答話。

  偏殿不大,也沒有多餘的陳設,只有正中擺了兩張八仙桌。

  眾人一一落坐,曲密看見桌上放著一大鍋白飯,還有幾碟素菜和醃菜。

  老尼們靜靜地吃著齋飯,沒有人出聲。

  曲密端起白飯吃了一口,是陳倉老米的味道,挾一口菜吃,好鹹,再吃另一道菜,也鹹。

  她默默低著頭,把飯菜一口一口送進嘴裏。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沒什麼可怨的。

  眼前這幾位師姐,吃這樣的飯菜至少吃了十幾年,人人都是一樣的命運,有什麼可怨,又要怨給誰聽?

  只是,她雖然想得開,但身旁的溫玉蘭卻未必,她一邊吃,一邊掉淚。

  眼淚滴在飯菜裏,豈不是更鹹了嗎?曲密無奈地輕歎。

  慧安用餐畢,輕輕放下碗筷,緩緩道:“今日已經晚了,各位師妹用完齋飯後,慧靜師妹會帶你們到禪房安歇,等明日一早再為你們剃度。”“師姐,非要落發不可嗎?”

  羅貞靜一向愛惜她的長髮,一聽要剃度,眼淚就不舍地滾了出來。

  “這是宮制,非落發不可。”慧安道。

  “用不著捨不得,這兒一輩子不會有男人出現,你留著那麼美的長髮給誰看?日子一久,你就會發現其實沒有了三千煩惱絲倒是非常省事呢。”法號慧靜的老尼冷笑道。

  “慧靜這麼說沒錯,宮制要咱們落發,無非也是要咱們沒有機會打扮自己去勾引男人。”法號慧青的老尼淡淡開口。

  “好了,慧靜,師妹們的禪房都準備好了嗎?”慧安打斷她們的冷言冷語。

  “早已準備好了。”慧靜答。

  “那帶師妹們歇息去吧。”

  慧靜忽然淺淺一笑,問道:“師姐,既然有新師妹來了,那明日的齋飯是不是可以交給她們去做了。”

  “對呀,以後打水,洗衣也都有人可以做了。”慧青也笑笑地介面說。

  慧安點點頭,“新師妹當然得幫著做事了,總不能讓師姐們侍候她們。”這些新師妹們聞言,一個個鴉雀無聲,表情各異。

  禪房內只有硬板床和薄薄的被單,一張陳舊的桌案上擺著一盞油燈,其餘什麼都沒有了。

  此時仍是盛夏,但山風呼呼地吹著,讓躺在硬板床上的五個人感到一陣陣沁涼的寒意。

  “這兒一到冬天,怕會凍死人吧?”李嫻英抱著薄被,輕輕說道。

  “慧安師姐不是說了嗎?十幾年來死去八個遺嬪呢。”溫玉蘭低聲歎息。

  曲密怔怔望著忽明忽暗的油燈,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羅貞靜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她的哭聲勾動了其他人的愁思,每個人都靜靜地流淚。

  曲密沒有哭,她始終凝視著晃動的燭影,其實她心裏是想哭的,只是眼淚卻始終掉不出來,這是種欲哭無淚的悲哀。

  當她們一個個哭累了,終於慢慢地睡去時,曲密依然清醒著,直到東方露出微白……

  在“無塵庵”的第一天來臨了,曲密一夜無眠,緩緩下床,長髮只隨意梳理了一下,想起今日這頭長髮就要剪掉了,忽然一懶,便不想綰髻了。

  打開禪房的門,她悠然往外走,來到井旁打了些水梳洗自己。

  井水很冰很涼,帶著沁骨的寒意,冷得她渾身瑟縮。

  忽然間,有賓士的馬蹄聲驚破了山中的寧靜,她屏息傾聽,不知道馬蹄聲自何處而來?欲往何處去?

  激烈的馬蹄聲漸漸近了,最後停在了山門前。

  曲密有些詫異,是什麼人來了?

  突然,山門被拍得砰砰大響,曲密感到意外地往山門前走過去。

  這巨大的拍門聲響遍了整座庵院,只見慧安和慧靜匆匆地奔出來,不安地對望著。

  “要不要開門?”慧安緊張地問。

  “萬一是盜賊怎麼辦?”慧靜驚慌地搖頭。

  慧青和慧文也奔了出來,驚疑地望著被重重拍打的山門。

  開門來。山門外傳來粗吼的叫門聲。

  一聽是男人的聲音,這四個老尼更加害怕不安起來。

  “來者何人?”

  曲密大著膽子,慢慢走到山門前,揚聲問道。

  “御前侍衛。有皇命在身,快開門。”

  曲密一聽見“御前侍衛”四個字,臉色頓時發白,不安地後退了兩步。

  慧安的反應正好相反,一聽見“皇命在身”,立即匆忙地打開山門。

  一名粗壯魁梧的男子大步踏進來,銅鈴般的大眼從她們臉上橫掃過去,重聲喝問:“曲密在哪里?”

  曲密聞言,一陣頭皮發麻。

  “曲密?”慧安和慧靜疑惑地互視著。“‘無塵庵’裏並沒有曲密。”那御前侍衛隨即道:“她現在冒了花婉露的名字,所以現在應該叫花婉露。皇上有令,立刻把花婉露交出來。”

  四名老尼驚愕地轉頭看向曲密。

  曲密的心口重重往下沉,雙臂無力地垂下。

  被應雅束發現了。

  這是幽靜寧和的天問峰,山巒疊翠,雲山霧靄,遙望另一座山峰,有座寶塔古刹無聲無息地兀立在林柏綠柳間。

  這裏有獨特的地勢,風水潤澤了這塊寶地,因此這座天問峰便是龍紀皇朝歷代帝王的陵寢。

  然而眼前再美的景色都無法平靜應雅束此時心中的怒火。

  他坐在鋪著厚毛氈的石椅上,眯著冷冽的雙眸,瞪視著直挺挺跪在他向前的曲密。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背著朕把你送到‘無塵庵’去?”他的眼光和話語有著同樣的冷銳。

  曲密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快就知道消息?是誰走漏的風聲?更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天問峰先皇的陵寢前?

  當御前侍衛將她帶到這裏時,她沒有想到會看見他。

  她不懂,新帝不是不能隨意走出宮禁的嗎?難道他不怕意外?

  “是誰這麼做的?”應雅束逼視著她。

  “皇上怪罪我一人就好。與旁人無關。”

  曲密眸光淡然地望著他,無情無緒。

  “朕派去的御前侍衛要是再晚幾個時辰,你就要剃度為尼了。”他的低吟非常輕,也非常冷。

  “這是妾身心之所願,請皇上降罪。”曲密平靜地伏首回答。

  應雅束咬著牙關,怒容將他的雙眸襯得更為犀利,他確實氣極了,確實很想好好嚴懲她。

  當他在端勤門前遙望父皇的梓宮啟行之後,本該回到議政大殿繼續處理政事的,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

  他一聲令下,說出要護送梓宮前往陵墓,內廷頓時忙亂成一團,慌慌張張地備下鑾駕儀仗,浩浩蕩蕩地將帝后送出了皇城。

  在前往永寧山天問峰的沿途均設有祭壇,由僧道鄉紳和布衣百姓致祭,當人們看見孝喜帝聖駕也在送行行列中時,都紛紛傳說著他的孝行。

  只有應雅束心裏清楚,他一路護送感情淡薄的父皇絕非他的孝心,他最大的原因是為了曲密。

  他想親眼看看曲密在陵墓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若是太過於受苦,他就算威嚇脅迫她,也要將她帶回宮。

  不料,在護送先皇棺槨來到陵園時,他看見前來迎駕的“曲密”竟然不是她,盤問冒曲密之名的花婉露之後,才知道曲密已經到了“無塵庵”。

  當下,他怒不可遏,立刻派御前侍衛前去“無塵庵”把她劫回來。

  “朕說過,不准你進‘無塵庵’,而你竟敢和花婉露對調身份,違抗朕的旨意。”應雅束難掩怒意。

  “妾身想為先帝守節,想為爹娘,兄長,還有所有的親人誦經超度,這是妾身的心願,為何皇上不肯成全?”

  當她遭受到全家滅門的悲痛時,她早就心如死灰,對這個塵世已感到無所眷戀了,可是他為何就是不肯讓她如願?

  “你連先帝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守什麼節?”應雅束怒道。“為親人誦經超度?你只是因為全家人死得太悲慘,所以你才不敢讓自己好過,所以你就覺得應該折磨自己才不會對親人有罪惡感。這才是你一心進‘無塵庵’的理由,對嗎?”曲密震愕地看著他,他的話有如針刺般深深刺進她的心口,再緩緩地拔出來,叫她痛不欲生。

  “殺了你親人的是盜賊,並不是你,你莫名其妙有什麼罪惡感?要去剃什麼度?”他起身走向她,單手強悍地支起她的下巴,“你想為他們誦經超度,朕可以為你安排此事,你並不是非要進‘無塵庵’剃度為尼不可。”曲密怔然呆視著他,她不過是先帝遺妃,他為什麼對她的事如此上心?還肯為她安排誦經超度,他這麼對待她是為什麼?

  “朕這樣為你安排,你可滿意?”

  應雅束托住她的手臂,把她扶起來。

  曲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皇上不需如此為我--”“不只是為你,也是為曲大人。”應雅束打斷她。

  曲密被他眸中閃過的柔情感動了,她的心情迷亂,心底害怕他,卻又情不自禁想靠近他。

  “妾身叩謝皇上恩典。”

  她微微屈膝,正要跪下,卻被應雅束阻止。

  “朕原本答應讓你守陵三年就可回家,但是朕現在反悔了。如今你爹娘不在了,你已無家可歸,所以,朕決定帶你回宮。”他深深凝視她,眸光深邃,正用最大的定力來克制自己吻她的衝動。

  曲密愕然驚怔,他是真的想要她當妃子,並不是說說而已?

  他難道是真的喜歡她?是真心的喜歡她嗎?

  在她眼中,應雅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殘暴帝王,她並不想靠近他,也無意當他的妃子,但是她遠他一步,他就愈近她一步,她似乎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而且就如他所言,她的親人們才剛剛慘死未久,她現在享一點福都是種罪惡,她害怕他對自己太好,也不希望他對自己太好。

  “皇上還是讓我留在這裏為先帝守陵吧。”

  她垂下雙眸,長睫微微輕顫。

  “不,朕不准。何況這裏已有人代替你了,不是嗎?”他微眯俊眸,語氣中帶著幾分霸道。

  她仍在掙扎,“我以先帝遺嬪的身份回宮有違禮制……”“朕當然不會讓你以先帝遺嬪的身份回宮,你隨朕回宮之後朕就會封你為妃,你會是朕的妃子。”

  應雅束微微一笑,輕輕將她擁入懷裏。

  曲密伏在他的胸前,一顆心軟弱地疼痛著,矛盾和不安侵擾著她的思緒。

  她明明想躲開他,卻仍然會被他吸引,她明明害怕他對她的好,卻又眷戀他溫暖的懷抱,她明明憎惡他的殘酷無情,卻又總是被他的細心多情打動。

  她難道也喜歡上他了嗎?她真的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喜歡?

  有細碎的腳步聲朝他們走過來,曲密羞怯地從他懷裏掙脫,回眸一看,竟是明豔動人的童娘娘。

  “原來皇上派人連夜趕到‘無塵庵’帶回來的女人就是她?”童盈蘭微笑著,一雙鳳目牢牢盯在曲密的臉上。

  “她是曲大人的女兒,名叫曲密。”應雅束淡淡介紹著。“曲密,這是……童娘娘。”

  曲密局促地欠身行禮。“妾身見過童娘娘。”“昨日在彤雲宮見過,皇上對你可真是特別。”童盈蘭溫柔微笑著。

  曲密靜靜地沒有出聲,感覺童娘娘的目光銳利得似刀鋒。

  “朕答應過曲大人,要好好照顧他的女兒。”應雅束簡單地解釋。

  童盈蘭笑得更甜美了,“因為曲大人一句話,所以皇上就要將他的女兒納入後宮,封為妃子?”

  “正是。”應雅束冷冷地瞥她一眼,“就像朕當初也是為了酬謝你父親才決定娶你為妻一樣。”

  童盈蘭的神色變了變,丹鳳眼驀然低垂了下來。

  即便童盈蘭不再瞪著曲密,曲密也能感受到她對自己強烈的憎惡。

  “皇上不宜離開皇城太久,該回宮去了。”童盈蘭低聲說道。

  “好,啟駕回宮。”應雅束將曲密擁入懷裏,微微一笑,“你跟著朕上馬車,不准再耍花樣了。”

  曲密暗暗倒抽一口氣,應雅束這麼做,不就是存心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屬於他的?

  只要造成既定的事實之後,她就無法逃離他的掌握了。

  她不安地看了童盈蘭一眼,只見她神情僵凝,臉色尷尬難看。

  自從被迫入宮選秀女,不幸被先帝欽選為才人之後,曲密就已預期到自己的人生將在皇宮內悲哀地流失,日復一日在妒忌和爭寵的日子裏度過,而這樣的日子也如預期中的來臨了。只是,爭寵的物件從老邁的先帝變成了眼前年輕俊美的應雅束,她的人生更加無法預測了。

  此時,應雅束對她的情意是顯而易見的,但她卻沒辦法感到欣喜,反而覺得害怕。

  他愈是溫柔,她就愈感到害怕……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18 AM

第五章

  坐在皇家輦車上的感覺很舒適。

  懸掛在車門旁的香囊散發出高貴淡雅的香氣,在馬車有節奏的顛簸和晃動中,厚軟的坐蓐一點兒都不會顛疼人,而不是聽見的叮叮噹當的清脆響聲,還有迎風飄蕩的金魚流蘇,這些都讓曲密初次感覺到了真正受寵的意義。

  尤其,在她扶著應雅束的手坐上皇家車輦時,充滿好奇和猜測的目光紛紛投向她,其中還有童娘娘帶著敵意的冰冷瞪視。

  她對那些羨妒的目光毫無感覺,最壞的事情都在她身上發生過了,如今她孑然一身,舉目無親,似乎也不會再有什麼天崩地裂的事可發生了,茫茫人生路無法逃避,既然沒有退路,就只能走下去。

  帝王的寵愛她從未曾奢想過,但眼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是一份真真實實的寵愛,可她喜歡不起來,只是內心十分茫然。

  對應雅束來說,這也是他第一次真心想寵愛一個女人。

  初見曲密時,他喜歡她獨特的美與氣質,若僅憑這點,也足夠讓他喜歡她好一陣子。

  但是,自從她遭遇決定守陵三年等待回家團圓的大喜悅,再到聽見全家遭難的大苦難之後,她整個人的神情態度就有了極大的改變,眼神總是飄在遠方出神,眉宇間顯得恬靜安詳,像是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沒有故事、沒有秘密的人。

  她身上樸素的法衣罩不住她隱隱散發的光華,而應雅束就是被她如此淡漠超然的神態所吸引。

  就像他此時凝視著她已經許久,她卻渾然不覺,目光悠然地投向遠方明淨清麗的天空,就好像靈魂不在這世上似地漠然。

  “你在想什麼?”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微涼的小手,像要把她的靈魂拉回來。

  曲密轉頭看他,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沒有,臣妾什麼都沒想,臣妾只是……有點累了。”“累了就躺下歇息,還要大半日才能回到皇宮。”應雅束輕輕一拉,便把她拉進懷裏,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曲密渾身僵了僵,動也不敢動一下,只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溫柔的撞擊著耳鼓,感覺到他溫熱的大掌輕撫著她披散的長髮。這麼溫柔的應雅束讓她不太習慣,幾次與他接觸,她對他的感覺只有霸道,她不知道他竟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一夜他曾經抱過她、吻過她,曾與他如此親密靠近過,所以她此刻並沒有感到太過於緊張害怕呢?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只覺得這種依靠的姿勢很舒服,讓她很想好好地放鬆身心。

  “皇上這麼做似乎於理不合。”她伏在他胸前低喃。“此時坐在皇上身邊的人應該是童娘娘才對,不應該是臣妾。”

  “你害怕她妒恨你嗎?”

  他的手緩緩滑過她頰畔柔膩的肌膚,最後移到她尖瘦的下顎,將她的臉輕輕抬高。

  觸及他凝視的目光,曲密淡然的搖頭。“妾身現在什麼也不怕。”應雅束微微俯身,像在審析著她臉上的表情。

  “朕記得那晚在飛霜亭是,你不是這麼說的。你說,皇宮的一切都令你害怕。”

  “是,那時候我真的害怕,但是現在……已沒什麼可怕的了。”她回望著他,眼神沒有逃避閃躲。

  應雅束捧高她的臉蛋,她的氣息甯和平靜,態度看起來柔順,卻不顯得積極。

  她絲毫沒有誘惑他的意圖,竟還能輕易勾起他體內莫名的騷動。

  雖然他滿腦子只想佔有她,但他不是感覺不到曲密並非出自於自願,而是受他所迫而成為他的妃子。

  他不想因為自己急切的舉止驚嚇到她或是讓她對自己反感,他想盡自己所能地疼愛她、照顧她、撫慰她,直到她願意將心付與他為止。

  “關於你家人誦經超渡的事,朕會派人到‘香積寺’辦一場盛大法會,七日夜誦經設齋,禮佛拜懺,追薦超渡曲家亡靈,望他們早登極樂。”曲密怔愕地看著他,心頭熱潮起伏,無法言語。

  “這樣你能放心了嗎?”

  他撩起她的發絲,湊向鼻唇間。

  “皇上,臣妾可以到‘香積寺’與眾僧一同誦經拜懺嗎?”她揪住他的衣袖,滿心期望的問道。

  “你也要去法會?”應雅束微微挑眉。

  “是,求皇上讓臣妾為爹娘兄長誦經,臣妾是他們唯一的親人!”曲密深怕他不允,心急地求著。

  “好,你要去便去吧。”

  應雅束答應得乾脆,令曲密怔怔瞅著半晌,仿佛不可置信。

  “從現在起,你的任何請求,只要朕能做得到,就一定會成全你。”他深深凝視著她,笑容帶著蠱惑。“可是朕對你也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當一個用‘心’陪伴我的妃子。”

  用‘心’陪伴他的妃子?曲密一時呆了,默默咀嚼著他奇怪的要求。

  應雅束低沉地輕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可以用無數個請求來跟我換這一個要求,怎麼說你都是穩賺不賠的。”

  曲密茫然地陷入沉思,應雅束的請求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是沒有辦法和方向的。

  她不明白,難道成為他的妃子仍不夠嗎?

  “皇上要臣妾怎麼做,只要諭旨下來,臣妾一定領命。”應雅束淡漠的一笑。“只懂得聽話領命的嬪妃,朕要多少便有多少,你若也是如此,和其他的嬪妃又有何分別?”

  曲密怔了怔,淺笑道:“皇上的嬪妃,自然都會用‘心’陪伴皇上的,臣妾當然也是--”

  “朕不喜歡看人演戲,所以不要在朕的面前說這些虛情假意的戲詞。”應雅束疏冷的打斷她。“朕並不在乎能否得到全天下女人的心,但是你這顆‘心’,朕卻是非要不可。”

  曲密呆愣住。他已經擁有天下,更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他想要多少女人心都可以得到,又何必非要他的‘心’不可?

  “皇上很貪‘心’。”她腦中只想到了這一句。

  應雅束聞言,沉沉的低笑起來。

  “這話回得真好,朕是貪‘心’沒錯。”

  曲密打量著他笑起來的迷人模樣,他那充滿魔性般的深邃五官總會令她失魂,他和一般男人不一樣,整個人散發著高傲狂霸的氣息,能輕易米眩她的意識,讓她忘記他是一個如何可怕的男人。

  如何用‘心’陪伴?她在心中揣度著。

  應雅束的請求看似簡單,但事實上卻很難做到,除非,她能愛上他……

  愛上他?!這個念頭令她驀然怔呆。

  “你的心現在空了,能把朕裝進去嗎?”他的指尖輕輕點在她的心口,微微陷入柔軟豐滿的左胸。“你的心從此以後只能有我一個人。”他手指觸碰的是那樣敏感的部位,曲密渾身泛起一陣輕顫,雙頰不禁泛紅,心跳驀然狂亂起來。

  應雅束攤開手掌,罩住她的左心房,輕輕揉捏著她豐盈的酥胸,似笑非笑地將唇貼在她的耳際,輕咬著她柔軟的耳珠。

  “皇上……”

  她羞澀得臉泛桃紅,微微輕喘,呼吸之間吸進的全是他濃郁的男性氣息。

  應雅束的吻密密落在她的頰畔、唇間,雙手不安分地輕薄她柔軟的身軀,他注意到她緊閉的長睫輕輕顫動著,她沒有躲、沒有抗拒,卻也沒有迎合討好他的反應,被動地完全任他擺佈。

  雖然應雅束不喜歡女人玩欲絕歡迎的小手段,也不喜歡女人太過於熱情大膽,但是像她這樣不解風情,表現得像掉入陷阱的小白兔般無助,而他像等著吃掉她的殘酷獵人,也讓他興致大失。

  他倏然收了手,緩緩退開來。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關係,他不要曲密只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不想強迫她,逼她就範,他要她心甘情願的回應。

  當那雙挑逗得她渾身火熱顫慄的手忽然移開時,曲密錯愕地睜開眼,不解的覷著他。

  “回宮還有很長的路,你躺下來小睡一下,很快就會回到皇宮了。”他的大掌罩住她的後腦,微微施壓,把她帶進自己懷裏。

  曲密蜷伏在他雄健的臂彎中,訝然怔仲。

  從上一回在飛霜亭的經驗,她知道這個男人若想要一個女人,是不會介意時間地點的。

  她以為他會直接在這輛皇家車輦上佔有她,在回宮以前就能讓她成為他的妃子的事變成無可改變的事實。

  她其實也早做好心理準備了,掙不掙扎、抵不抵抗,最後都只有一種結局,倒不如就隨他的意,他想怎麼樣便怎樣,至少他願意為曲家辦一場七日夜的大法會誦經超渡,若想要將殺害親人們的兇手抓起來繩之以法,也只能靠他查明懲治,所以要她以身報答,她絕對任命順從。

  可是,他竟什麼都沒做,只是要她睡一下?

  她禁不住從他懷裏抬起眸望著他,他的眸底流動著溫柔的波光,她的胸口忽然撲通撲通跳得很厲害,遠比他的手愛撫她的胸脯時還要厲害得多。

  “怎麼了?”他動作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龐。

  他太溫柔了,這份溫柔放在他一向漠然冷肅的俊臉上極為不稱,卻如一股溫暖的潮水般迅速淹沒了她。

  “皇上真心喜歡我?”她下意識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你感覺不到嗎?”

  他已經破天荒做了許多不曾為別的女人做過的事了,難道對她來說仍然不夠感受到他的心意?

  曲密輕輕搖頭。她搖頭不是因為真的沒有感覺到他對她的情意,而是一直以來都誤認為男人是用翻雲覆雨或魚水交歡來表達對女人的情意。

  “朕一定會讓你感覺到的。”

  他再度將她擁攬入懷。

  不知道對曲密的珍視和憐愛,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深植在他心中的。

  一開始,她這樣一個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天塌在眼前她依然還能泰然自若的女子便勾動了他想要霸為己有的念頭,甚至於他很想看她被自己征服之後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現在,他已經沒有了那些想要征服的欲望,但有另一種渴望從他心中升起,他要在她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他會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寵愛這個女人,直到她滿足他的渴望為止。

  暖烘烘的胸膛幾乎融化曲密的思緒,這個男人,為了爭奪皇位不惜親手殺了親兄長,明明是冷血殘暴的男人,她為什麼不覺得可怕,也不覺得討厭了?

  甚至,在他的懷抱中,她什麼都不願再想,只想就這樣依靠著他。

  規律的馬蹄聲和車輦的晃動令她昏然欲睡,不知何時,她已從溫暖的胸膛緩緩滑向他的大腿,安穩地趴伏在他的腿上沉睡……

  夕陽閃過樹林間,流金般刺目的光影透進車窗,熟睡中的人兒被灼灼閃掠的光影驚動,不安的蹙了蹙眉。

  一雙大手悄然拉上窗簾,車廂內陷入一片幽暗,纖纖柳眉這才柔和了下來,沉沉睡去。

  應雅束的指尖憐惜的輕撫著她酣睡的臉蛋,聽見紅唇逸出若有似無的歎息聲,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寵溺的淺笑。

  要如何寵一個所愛的女人?他現在開始學會了。

  曲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她醒來時,已置身在陌生的宮殿裏,眼前是華麗的帳幔,而身下是柔軟如雲的錦緞絲被。

  “娘娘,你醒來啦!”

  她尚未回過神,就聽見熟悉的聲音輕喚著她,她愕然轉過頭,看見先前在彤雲宮服侍過她的玉鎖正捧著華裳繡鞋走進來。

  “玉鎖!”曲密倏地翻身坐起,驚喜的看著她。“你怎麼會在這兒?”“昨晚皇上把娘娘送進來以後便要穆公公傳我過來服侍娘娘。”玉鎖屈膝跪在她身前,輕輕捧住她的手。“娘娘,沒想到你還能回到宮裏來,還成了皇上的妃子,世事真是難料啊!”

  曲密苦笑了笑。“這兒是什麼地方?”

  她從寢室內看出去,只覺外殿佈置得十分華美,單看寢室就已經是從前彤雲宮的兩倍大了。

  “這兒原叫華安宮,是先帝寵妃褚娘娘的寢宮,幾日前褚娘娘已經移居到文秀宮去了。”玉鎖說著,忽然笑起來。“昨晚皇上臨走前給華安宮改了名字,從今天起,這兒得改叫密安宮了。娘娘,看來皇上真寵你呢。”曲密的心口微微一顫,只記得昨天在馬車裏睡著了,接下來她是怎麼來到這裏的竟完全想不起來。

  “我竟然睡得不醒人事了,一點兒都不記得是怎麼進來的。”曲密隱隱約約有些殘留的記憶,似乎是應雅束淡淡吩咐的低語聲,還有仿佛在雲端漂浮了許久。

  “娘娘真的記不得了嗎?是皇上親自送娘娘進來的。”玉鎖搗著嘴笑說,一邊做了個捧抱的手勢。“真的是皇上親自送的唷!”曲密呆了呆,不敢相信應雅束到底抱著她走了多元的路?

  “沒多少人看見吧?”她又羞又窘。

  “倒是沒多少人看見,不過路上看見的人也不會少吧?到了這會兒,只怕後宮內苑早已人人皆知了。”玉鎖臉上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聽說皇上是從正陽殿儀門下馬車後,就一路抱著娘娘到這兒來呢,可惜奴婢沒看見。”曲密怔怔發傻著。

  “真好呀,娘娘得寵,奴婢也能跟著享福了。娘娘生來就是有福之人,所以絕處逢生,如今可謂柳暗花明了。”玉鎖滿臉得意含笑。

  “我是有福之人?”曲密苦澀地笑道。“玉鎖,你待在宮裏的時間比我久,難道不知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的道理嗎?”

  “所以娘娘更要把握機會,趁現在皇上正寵愛你的時候,趕緊懷上龍胎,穩固自己的地位。”

  玉鎖忽然湊到她耳旁,壓低聲音說:“童娘娘如今還未正式冊封皇后,娘娘若能想辦法拿下後位,那將來還用得著擔心受怕嗎?”

  曲密驚愕地看著她,她知道玉鎖是為她好,但是她也才剛剛成為應雅束的妃子,她甚至還不曾侍寢過,現在就想到後位未免太急切了點。

  “這話還是先不要說吧,以後會怎麼樣都還是未知數呢。”曲密起身下床,正欲褪下白綢睡袍,換上玉鎖捧來的宮裝,卻見那宮裝雲錦華緞,繡著花團錦簇,她的眉心微微輕蹙起來。

  “我身上帶著熱孝,不想穿這麼喜慶的宮裝,有沒有素淡一點的?”

  “娘娘自個兒來看吧,瞧,皇上一大早就命人送了幾大盒子的衣裳來,還有好多的金銀叉環和和首飾,奴婢看得都眼花繚亂了呢!”玉鎖的眉眼間俱是掩不住的喜色,急忙拉著她走出寢室,來到前殿。

  前殿桌案上擺滿了一箱箱的珠寶首飾,一盒盒的綾羅綢緞,曲密漫不經心地挑起幾件首飾看了看,拿出一支碧玉簪輕輕插在玉鎖的髮髻上。

  “好看,賞給你了。”曲密滿意地笑笑。

  “娘娘!”玉鎖慌張地從頭上取下碧玉簪。“這是皇上賞給你的,你怎能這樣隨意賞給了奴婢?”

  “他既賞給了我,便是我的東西了,我想再賞給誰又有什麼打緊的?快收下吧。”

  曲密轉過去翻了翻衣裳,挑出一件淡黃色的家常綢衫換上。

  “多謝娘娘。”

  玉鎖把玩著玉簪,愛不釋手。

  “幫我梳頭吧。”

  曲密轉身回寢室,坐到梳粧檯前興洗。

  玉鎖捧起一箱首飾放到梳粧檯上,然後輕輕攏起她柔順的黑髮,雙手熟練翻飛,綰起小盤髻,從箱中挑出一支金頭蓮瓣簪替她插上。

  “等等!”

  曲密取下金頭蓮瓣簪,淡淡的說:“你去替我摘幾朵小白菊來插上就行了。”

  玉鎖驚訝的喊道。“娘娘,這不好吧?皇宮裏最忌諱這種晦氣的打扮了,何況你還是新寵的娘娘,你不怕皇上--”曲密微微蹙眉,低聲打斷她。“玉鎖,怎麼才兩天不見,你就變得這般囉嗦了?”

  “娘娘現在和兩天前不一樣了,你可不能太漫不經心了。那童娘娘一看就是有手段的,皇上這般寵你,她能不妒忌嗎?要是她當了皇后,非把你整慘不可。奴婢也是希望娘娘能在宮裏站穩了,否則有個童娘娘壓在你頭上,你的日子是好難過的了。”

  “我豈能爭得過她?”曲密站起身慢慢往外走。“她的爹是童將軍,而我……任何依靠都沒有。皇上權衡利益,想當然一定會把後位封給童娘娘,怎可能把後位給我?明知爭不到的東西還要想盡辦法去爭,我可做不來這樣難看的事。”

  曲密邊走邊打量這座新居,心中暗歎著。

  果然曾是寵妃的寢宮,雕欄玉砌、錦幔珠簾,一切裝飾擺設極盡奢華。

  然而,前任宮主褚妃如今已移居到冷清僻靜的文秀宮了,眼前的榮華富貴也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娘娘,這宮裏的兩廂配殿都比咱們先前住的彤雲宮要大上許多呢!”

  玉鎖輕輕推開東配殿的雕花門,笑說。“也不知從前熏的是什麼香,走到哪兒都有股濃濃甜甜的香味,真是好聞。”

  曲密正要走進去,忽然聽見前院有人聲,轉過身望去,是內監總管穆良,在他身後還站著一排小宮女、小內監。

  “老奴給娘娘請安。”穆良恭謹地行禮如儀。

  “穆公公不必行此大禮,我還未正式受封呢。”曲密淡淡一笑。

  “娘娘封妃是遲早的事,並非老奴多禮。”慕良轉身朝幾名小內監伸手揮了揮,又兩名小內監捧著金漆大盤走上前來。“娘娘,這兒還有皇上賞賜之物,一件是鮫絹帳,一件是金絲鴛鴦戲水床罩。”

  曲密聽說過鮫絹帳,知道那是鮫絲所織,又輕又亮,盛暑夏日張懸在堂屋內能防蚊蠅,而那件金絲鴛鴦戲水床罩更是奢華奪目。“皇上賞賜實在太多了。”

  曲密微笑收下,儘管這些賞物貴重稀罕,她卻依然無動於衷,為何她的心境能平淡如此?她自己也很詫然。

  “這兒還有六名小內監和六名小宮女,他們個個都十分聰明伶俐,是皇上親自為娘娘挑選過來伺候娘娘的。”

  慕良揮揮手,那十二名小內監和小宮女便立即望著曲密跪下,磕頭請安。

  “他們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

  曲密更為詫異了,這種小事,應雅束何必親力親為?她的心微微一動,沒想到他待她的好竟到了如此體貼細膩的程度。

  慕良躬身又道:“皇上還有口諭,‘香積寺’的法會從未時開始,午時後,馬車回來接娘娘前往‘香積寺’,請娘娘及早準備。”

  她的心頭熱潮洶湧,再也不能平靜。

  她是真真實實地,深深地被打動了……

  每日天早晨都有馬車將曲密送到皇家寺廟--香積寺,日落後又將她接回來。

  在整整七日夜的法會中,她沒有機會見到應雅束,一直到法會結束後第二天的晚上,應雅束毫無預警的來到了密安宮。

  曲密正沐浴完,一個人站在院中風乾濕發,院中栽植的桂花盛開著,在夜風中香氣馥鬱。

  她仰頭用指尖輕觸著嬌嫩的花瓣,聽到淺淺的腳步聲走到她身後,以為是玉鎖,便笑道:“可以把桂花摘下做成香囊呢。”

  “做好了可以給朕佩帶嗎?”

  身後傳來的低沉嗓音,重重撥動了她的心跳。

  她旋過身,微微笑望著應雅束,有種已許久未見他的錯覺。事實上,也不過七日沒見而已。

  “夜深了,皇上怎麼會這個時候才來?”

  她方開口問完就有些後悔,深怕應雅束以為她在癡候著他。

  “我來找一個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他挑眉笑笑,長指撩起她已然半幹的發絲,說道:“剛沐浴完就站在這裏吹風,不怕頭疼嗎?”“臣妾想睡了,所以想讓頭髮快一點幹。”

  他靠得太近,溫熱的男子氣息紊亂了她的思緒。

  “你今天好像多了些笑容。”他深深注視著她。

  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許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吧。”

  應雅束眼中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光芒。

  “朕了卻了你的一樁心事,那朕的心事呢?”他俯首,貼在她耳畔低語。

  曲密聽懂他的暗示,臉頰微微泛紅。

  “皇上是九五之尊,誰敢讓皇上有心事?”

  她側過臉,他的臉就貼靠在她的臉旁,她一轉過去,鼻尖就輕掃過他的臉頰。

  “誰說沒有人敢的?你不是就敢嗎?”

  應雅束鎖住她的眼眸,試探地吻了吻她的唇。

  “臣妾是皇上的人了,不敢讓皇上有心事。”曲密靜靜的不動,眼睫輕顫,呼吸微促。

  應雅束的薄唇再度覆上去,濕熱的舌尖描繪著她的紅唇,勾誘著她。

  她緩緩張唇,將他迎入,任其繾倦糾纏。

  當她的手臂圈抱住他的頸項時,應雅束受了刺激和鼓舞,他一把橫抱起她,大步走向寢殿。

  “你害我天天心神不寧,害我面對朝臣時總是在想著你,今晚朕的心事就要你一筆勾銷。”

  曲密緊緊環住他的頸項,把一張嫣紅的臉深深埋進他的勁窩。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跳得這般快、跳得這般狂亂,她的身體裏像失了火,灼熱得再無法受她控制了……

  燭淚淋漓的淌落下來,紗帳內滿是迷亂的氣息,金絲鴛鴦戲水錦褥上橫陳的冰瑩雪膚處處散發著誘惑。

  應雅束狂野的、幾近淩虐地吮吻她雪白的嬌軀,以熱烈燎原之勢吻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膚。

  她在他的吮吻下顫慄抽息,當他強勁地走進她的靈魂最深處,與她融成一體時,刹那間,她的心跳和血液都加速,情感激蕩沸騰。

  “皇上……”

  她失聲泣吟著,在疼痛中心甘願地承受他。

  “把身體放鬆,等一下就不會那麼痛了。”

  他沙啞輕喃,在她身下輕緩的挺進,深怕弄疼了她。

  曲密急遽、微弱的喘息著,雙手虛軟地攀住他的頸子。

  如今她的身體正包容著他的一部分,他神秘火熱的眼瞳和他堅硬的身軀點燃了她體內陌生的情欲。

  “明天朕要正式冊封後妃了。”

  他溫柔地撥開黏在她頰邊的濕發,舔掉她火燙肌膚上的汗珠。

  曲密聽見了他的話,但此時的她昏眩迷亂,無力深思這句話對她的意義。

  “朕必須封童盈蘭為皇后,只能封你為密妃。”他深深看進她的眼底,想讀出她此時的情緒。

  曲密恍然地點頭。

  “哦,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他想怎麼冊封他的妻妾們,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她是真的不在乎。

  “你不介意?為何朕覺得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一點也不。”

  她要帶並不是那些虛名,她要的是……

  應雅束驀然吻住她,熾熱的吮吻奪走了她的聲息,鐵箍似地雙臂幾乎揉碎她的四肢百骸,他狂野的進犯,一次次地穿梭在甜美的花徑中。

  她還是疼,嬌小的身軀抽搐著,整個人迷失在天旋地轉的漩渦裏,仿佛這是一場無止無休的激情纏綿……

  猝然間,她崩潰的朝後仰,紅唇逸出陣陣嬌吟。

  他吞噬她無助的申吟,咬牙悶吼,在激越的節奏中疾速攀上高峰。

  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耳畔,他低啞呢喃著--

  “密兒,相信我,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19 AM

第六章

  密兒,相信我,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曲密站在寢殿中,思索著昨晚應雅束對她說的話。

  除了爹娘和兄長以外,應雅束是唯一一個喊她密兒的外人,她的心口有些抽痛,而酸軟的四肢也不斷提醒著她昨晚疾狂的一夜。

  經過了昨夜,她的身體已經深深記住了他,好像自己的身體硬被嵌入了某種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正鑽入她的血肉裏,正慢慢淬入骨髓。

  玉鎖帶著一群小宮女圍在她身邊忙碌著,為她穿上樣式繁複的宮裝禮服,披上華緞,接著在她烏黑的髮髻插上排簪金步搖。

  確定穿戴打扮妥當,玉鎖小心翼翼在曲密的額上貼花鈿,很仔細地將雲母片、金箔、翠鳥羽貼成一朵小巧嬌豔的花。

  “娘娘今天實在太美了!”玉鎖滿意的打量著她。曲密微微一笑,打趣道:“只有今天美,可見美得只是衣裳而不是我。”“娘娘別開女婢玩笑了!”玉鎖緊張得連忙搖手。

  “咱們既然有緣在一塊兒,開開玩笑又有什麼要緊?難道你要我成日擺個架子給你看嗎?”曲密笑歎。

  “那當然不要了。娘娘若能像從前那樣待奴婢,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氣了。”玉鎖握住她的手,誠懇的說道。

  曲密唇角的笑意漸濃,她輕輕用自己的小指頭勾住了玉鎖的。“你放心,我必不會虧待了你。”

  有了曲密的承諾,玉鎖這才安心了下來。

  “時辰該到了吧?這身笨重的打扮可累死我了。”曲密轉身緩緩跨出寢宮,朝舉行冊後大典的奉天殿走去。

  “娘娘,你的頭可得抬高一些,別老是看著地上,否則梳了大半日的髮髻撐不住酒會鬆開了。”

  玉鎖緊緊跟隨在後,低聲叮嚀。

  “知道了。”電力還沒開始,曲密就已經覺得脖子快斷掉。“看在老天爺的分上,希望這個無聊的典禮快點結束。”

  曲密的預感沒有錯,冊封後妃大典禮儀繁瑣,過程漫長,雖說是冊封後妃的典禮,但真正的主角是童皇后,而不是她這個密妃,更不是以前應雅束身邊的那兩名侍妾。

  那兩名侍妾也都在今日一起分別封了康嬪和寧嬪。

  奉天殿內設有香案,香案前設有皇后受冊位及冊節寶案,丹陛兩旁有女樂,殿中列站著正、副史和百官。

  時刻到,莊嚴樂音響起,曲密看見應雅束走進奉天殿,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著冕服,冕服上繡著日月星辰和飛龍,看起來貴氣非凡。

  應雅束剛坐下,視線立即搜尋到曲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凝眸盯著她許久,直到殿中百官發現異樣,訝然的轉頭看向她,曲密飛快垂眸。只覺耳朵微微發熱著,胸口漾起一陣甜蜜的羞澀。

  童盈蘭身著赭紅緯衣,戴著九龍四鳳冠,孤傲的立于應雅束身側,她的打扮和她的神情一樣,俱都華麗得令人無法逼視。那項九龍四鳳冠美則美矣,但是看在曲密的嚴重,確實一項沉重至極的負擔,那鳳冠想必有七、八斤吧,何苦為難自己的脖子呢?

  “奏請頒賜皇后冊寶。”禮官道。

  宣制官立即宣讀冊封詔書,接下來是一連串冗長的冊後儀式,隨後百官朝拜皇后,一直到儀式快要結束時,宣制官才隨意的宣讀曲密的冊妃詔書。

  曲密自己倒是無所謂那份詔書宣不宣讀,她寧可宣制官不必宣讀,好讓她早先回宮去拆下頭上那一排沉重的名貴排簪。

  總算禮畢樂止,應雅束起身率先離開奉天殿,百官隨後依次離開,見童皇后帶著大批女官、侍女慢慢步出奉天殿時,曲密終於長長地松了口氣,小心地轉動著酸痛的頸子。

  童皇后突然止步,回身朝曲密走去。

  曲密謹慎地屈膝行禮。“本宮聽說了。”童皇后冷然低語。

  曲密疑惑不解,恭謹道:“不知皇后娘娘聽說了什麼?”“何必如此惺惺作態?”童皇后藏不住眼中對她的厭惡:“這些日子皇上簡直把你寵上了天呢?”

  曲密早已知道後宮女人的嫉恨有多可怕,尤其是應雅束這樣毫無節制地寵著她,早讓她預期了會有今日,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皇帝的寵愛是世上最沒有保障的東西,誰知道這樣受寵的日子還能有多久呢?”曲密恭謹的淡笑。

  童皇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眸森森然。

  “你能這樣想倒是看得開,下個月皇上就要選秀女了,你若想要固寵,可得多用點心了。”曲密微怔,心中又有冷笑著。

  這麼快就要選秀女了,皇帝的寵愛果真是世上最沒有保證的東西。

  “皇上若是喜新厭舊,那便是臣妾無福了,再怎麼用心只怕也是惘然,只好隨緣吧。”曲密平靜默然的說道。

  童皇后凝神望著她,似笑非笑地說:“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何況嬪妃眾多的皇帝。歷朝歷代專情只愛一個女人的皇帝寥寥無幾,你能看得開倒好,若是看不開,苦的也是你自己而已,”“皇后教訓的是,臣妾會謹記在心。”

  曲密低首斂眉,平和的說道。

  “你如今正得寵呢,本宮也不敢教訓你。”童皇后忽然笑了起來,神情分外喜悅:“這陣子本宮要好好安心養胎,沒那個心力管你了,以你如今得寵的樣子看來,皇上這段時間都會是你一個人的了,你可以霸佔皇上,不過要拿捏好分寸,要是鬧得後宮不安寧,本宮不會輕饒你。”

  安心養胎?!曲密呆怔住,皇后有孕了!

  “嚇著你了嗎?”

  童皇后盯著她怔愕的表情,微笑問道。

  “不,不是。”曲密定了定神,立即屈膝道賀:“臣妾恭賀皇后娘娘大喜了。”

  童皇后輕輕一笑:“看你如今得寵之勢,說不定你很快也會有孕了。”曲密見她和顏悅色,但眼神中卻看不見半點溫度。

  倘若自己真有身孕了,皇后還會這樣的有如春風拂面嗎?

  明知道皇后娘娘有孕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她心中卻隱隱有些不悅,莫非這就是妒意?她心中暗暗一驚。

  “皇后娘娘有孕是宮中大事,安心養胎最為要緊,臣妾絕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令皇后娘娘擔憂,請娘娘放心。”

  這樣虛情假意的應酬也該夠了,她覺得好膩煩,為什麼皇后不快點放她走?

  “聽你這麼說,本宮也就稍稍放心了。”童皇后靜默片刻,嘴角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皇上為曲大人一家在香積寺辦了一場誦經超渡的大法會,聽說你都去了。”

  “是,臣妾每日都去。”

  話題突然轉向,曲密隱隱感覺奇怪。

  童皇后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問道:“親人們全都死得不明不白,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們嗎?”

  曲密的身子顫慄了一下,只覺童皇后的眼神十分異樣。

  “據說是盜賊強錢財、見人便殺。”這是她僅僅知道的真相。“曾聽我爹說起過,曲家財務一分都不少,若是搶劫錢財,盜賊怎麼可能只殺人而不搶財物?”童皇后語氣輕淡得似在閒話家常。

  曲密驚怔住,嘴唇微微發顫,漸漸失了血色。

  “盜賊指示幌子罷了。”童皇后詭異的笑了笑,“可知道前朝新皇帝登基之後是怎樣對待有功之臣的嗎?能招安的便招安,不能招安的就賜死或暗殺。”她往前走近曲密,輕聲在她耳邊說道:“你爹以為退隱就沒事,可他忘記了自己知道皇上的秘密,皇上能放過他嗎?”

  曲密的心重重的往下沉,仿佛墜入無底洞,那無邊無際的懼怕滲透到她的皮膚裏,幾乎徹骨。

  胸口是刺心的痛。尤其是看見應雅束出現在面前時,她的心更是痛到不能承受。

  “密兒,你今天真美。”

  應雅束走進她的寢宮,不管玉鎖還在一旁,伸手就將她摟進懷裏,玉鎖立即低著頭退出去,把寢殿的門帶上。

  應雅束見玉鎖離開後,便收臂將她的身子拉近,頭輕輕抵在她的額上。

  “你今日有想我嗎?”

  和她單獨在一起時,他已不在自稱“朕”了。

  是這個男人殺了她的親人們!

  曲密悲哀的看著近在眼前的俊容,心好冷,身體也好冷。

  曲家一門慘死在他的手裏,她應該狠狠掌捆他,撕裂他那張迷惑她的俊臉,她更應該控訴他,及時激怒他也要為親人們討一個公道,但是……她卻一句話都罵不出來,甚至還戀眷著他的體溫和他堅實的臂彎!

  她病了嗎?她瘋了嗎?

  她難道不知道他雙手沾滿著血腥嗎?

  她痛恨自己為什麼害怕撕開這個血淋淋的真相後,和他之間便會從此恩斷情絕?

  她應該要對他恨之入骨,但她卻沒有辦法做到仇恨他,那是因為在恨他之前,她就已經先愛上他了。

  她是愛上他了。

  愛上一個殺了自己所有親人的男人。

  這個頓悟讓她憎恨起自己,一顆心被沉重的罪惡感蹂躪踐踏。痛出了血雨似地淚水。

  “你今日累壞了嗎?為什麼哭了?”

  他捧著她的臉,聲音中滿含深濃愛意。

  曲密把臉埋進他的頸窩,雙臂緊緊抱住他,淚水濡濕了他的肌膚。

  “你殺了我,你殺了曲密!”她崩潰哭泣。

  “你說什麼?”應雅束驚愕地搜尋著埋藏在他頸間痛哭的臉蛋。

  “曲密死了,她跟著曲家所有的人死了!”她哀傷的抽泣。

  她可以殺了他為爹娘報仇,她可以的,但是要他死的念頭才起,她就心痛得無法自抑,既然無法殺了他為爹娘報仇,那就讓自己跟著一起陪葬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明明好端端的沒死!”應雅束是何等敏銳的人,豈會聽不出她話中古怪之處。

  “以前的曲密死了,從現在開始,我是密妃,是你的妃子。”她軟弱而無力的靠在他懷裏。

  應雅束心中動了一絲狐疑,握住她的雙肩,輕輕將她推開來,困惑的盯著她細看,想讀出她眼中的波瀾。

  “曲密是一生,現在愛你的密妃是另一生了。”她幽幽的低訴震動了應雅束。

  “你再說一次!”

  他炙熱的凝望著她,不敢相信聽見她說出了“愛”這個字。

  “臣妾愛皇上——”

  “不!”他打斷她,“用你的名字喊我的名字!”曲密深深地凝視著他。

  “密兒愛應雅束。”

  初次喊出他的名字,竟有種盟誓的心情,她的一顆心從未如此軟弱過。

  他驀然將她捲入懷裏,俯首壓向她的雙唇。

  愛和欲迅速引發滔天大火,一場暴風般激狂的歡愛席捲而來……

  他瘋狂的佔有她,不斷的把自己送進她的靈魂深處。

  被褥被他們的翻滾及激情弄得淩亂,寢帳內彌漫著濃郁的動情氣味。

  激情方歇,她躺在他的臂彎中,神思恍惚迷蒙、纖長的指尖無意識的在他汗濕的手臂上滑動著。

  應雅束仍貪戀著她緊致溫潤的花徑,不肯退出。

  她不是他第一個女人,確實第一個他在翻雲覆雨之後還會捨不得鬆手的女人。

  “告訴我,你今天聽到了什麼?”

  他吻著她凝脂般白皙的肩胛,沙啞低喃。

  曲密抿著唇,緩緩搖頭。

  雖然她感受得到應雅束對她的迷戀和真心,但她沒有天真到仗著他的寵愛直接在他面前戳破真相。

  這裏是皇宮,應雅束是天子,古往今來的帝王大都是踩過不知多少人的鮮血才能登上帝位,軟弱善良的人想來難有統治帝國的能力,二歷史上震古鑠今的明君則幾乎都是強悍而果敢的,倘若飲血才能生存,他們也必然毫不猶豫的去飲。

  而應雅束正是後者,他絕不是慈眉善目的人。

  她原本是那麼位居他,可現在,他若是殺了人,她說不定還能夠若無其事的替他擦拭滿身血污吧?

  原來愛上一個人會變得這般自私盲目,而她從今以後,將背負著深深的罪惡感過完屬於密妃的一聲。

  “我來時,你的情緒明明很不穩定,老實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輕輕抬高她的臉,神情認真的問。

  曲密知道若不解開他的疑惑,他一定會追根究底的盤問她。

  “皇上會將殺害我爹娘的兇手抓起來嗎?”她淡淡的問道。

  “我已經派人去抓拿兇手了,一旦抓到兇手,我會將他們淩遲處死。”曲密微微一震,心中掠過一絲不安,想要從他身下離開,他卻不肯放她走,仍深深霸佔著她。

  “皇上……”感覺到他再她體內緩緩蘇醒過來,她的雙頰迅速緋紅。“明日還要上朝……”

  “我正努力給你一個孩子,你可知道?”他的語氣逐漸濃重,情欲染上了他的眼眸,“你該有我的孩子。”

  曲密想起了已經懷有身孕的童皇后,知道他擔心著她在後宮的處境,心口便暖暖的感動了起來。

  “我怕皇上太累了.”

  她雖這麼說,身體卻情不自禁被激情引導著。

  “你覺得我累了嗎?”

  脹痛的欲望正吞噬著他的理智,他不再有耐性了。

  “皇上……”她深深抽口氣。

  “喊我的名字,以後別忘了。”

  他緊緊扣住她的腰,狂猛的撞擊著。

  曲密震顫不已,敏感的輕聲細吟。

  “用你美妙的聲音喊出我的名字,快!”他的侵襲漸趨沉重。

  “雅……束……”

  聽見她顫抖破碎的叫喊,他縱聲大笑,更加狂浪的激發她體內最深層的顫抖,再將她的意識用力衝擊粉碎……

  用完早膳後不久,曲密來到前院的大瓷缸旁,看著缸內顏色鮮豔的金魚穿梭在碧綠的蓮葉下,便叫小宮女拿顆饅頭來,把饅頭剝碎了餵養金魚。

  兩名小內監共提一桶水走進來,見到曲密先問了安,然後對她說起了沿路聽來的消息。

  “娘娘,聽說皇太后得了急病,昨晚猝死了。”曲密聞言,詫異不已。

  小內監所說的皇太后便是前太子應延束的親生母親,也是先帝極敬重的皇后,在太子死後,被應雅束幽禁在宜香宮內。

  先前才聽玉鎖說,這位皇太后夜夜發瘋,總用最惡毒的話咒駡應雅束,不料才過沒幾天就得了急病猝死。

  她怔忪呆立著,她實在不喜歡這個深宮後院,儘管陽光再熾烈,總還是會覺得處處透著一股逼人的寒氣。

  玉鎖帶著兩名小內監,從內務府領了些乾果和香餅子回來,曲密忙朝她揮揮手,把她喚過來問話。

  “你聽說皇太后的事了嗎?”

  玉鎖點點頭,“已經有敬事房的人到宜香宮去了。”“皇上知道了嗎?”

  她實在不希望應雅束對這位皇太后不聞不問,畢竟他的兒子是被他親手殺掉的。

  “敬事房的人都去了,想必請示過皇上的,不過,聽說皇上此時正在審問殺害娘娘一家的兇手,娘娘這下總算可以安心了。”曲密萬分詫異,曲家滅門一案不是應雅束親自下令的嗎?

  原以為他說要抓兇手淩遲處死是為了哄她的,沒想到他真的抓到了兇犯,還親自審訊?

  “皇上在哪里審問?”她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在西苑。”玉鎖答。

  曲密立即把手中喂金魚的饅頭丟給了玉鎖,滿腹狐疑的走出寢殿,心急的往西苑奔去。

  “娘娘皇上沒有傳喚,不能胡闖西苑呀!”玉鎖慌張的追上她,“我真要闖進西苑,皇上也不會拿我怎樣!”她這麼喊著,倒有點恃寵而驕的神態了。

  玉鎖怔了怔,然後笑道:“說的也是,如今娘娘寵冠後宮,皇上定然不會對娘娘怎麼樣的!”曲密沒多說什麼,此時,她只想知道那個兇手究竟是什麼人?

  會不會是應雅束為了取信她或是為了安慰她而招來的替死鬼?她一點都不希望應雅束為了她而冤枉無辜的人。

  到了西苑,曲密飛快的奔過漢白玉鋪設的通道,上回走進西苑的記憶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時候應雅束殺了太子,率先高喊朝拜新君的人就是爹,持槍的禁衛軍如潮水般淹沒了整個西苑,那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此時再走進這裏,竟恍如隔世一般……

  “娘娘怎麼會來了?”

  穆良一見曲密,驚訝的揚手擋住她。

  “穆公公,我要見皇上!”她氣喘吁吁。

  穆良沉默片刻,便點點頭。

  “娘娘隨老奴過來,先在外殿候著,待老奴通報。”玉鎖托著曲密的手臂,輕輕跟著穆良的腳步來到大殿外。

  這是曲密第一次走到西苑大殿,她抬頭,看見大殿上方懸著一塊匾,上寫著“無極殿”三個字,而殿側兩旁分別站著御前侍衛。

  不知怎的,曲密有些忐忑不安。

  無極殿突然發出一聲巨大聲響,御前侍衛迅速的沖了進去,曲密驚呆了一瞬,不等穆良出來,就快步走進無極殿。

  “你好大膽!朕何時給你的密旨?”

  她倏然抬眸,就看見應雅束黑眸怒瞠,瞪視著跪伏在他眼前拼命發抖的男子,眼神狠鷙得令人喪膽。

  曲密從沒有見他如此震怒過,一時嚇得無法動彈。

  那男子抖得如寒風中的枯葉,“微臣……確實是……接到皇上密旨……要微臣帶兵……除掉曲氏……滿門……”

  曲密深深抽進一口冷氣。不、不要說了……

  “你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豐誰的旨?”應雅束的嗓音冰冷酷寒。

  那男子再也不敢開口了,指示拼命地磕頭。

  “你想清楚再說,到底是奉誰的旨?”他的黑眸已被怒焰燒紅。

  那男子終於吐出了兩個字。“皇……皇上……”應雅束忍不住暴怒,一腳朝那男子臉上狠踹過去,那男子仰面栽倒,鼻中噴出鮮血。曲密嚇呆了,她挪動著虛軟的雙腿,朝應雅束伸出手想阻止他。

  然而暴怒中的應雅束速度更快,他從身旁的御前侍衛手中搶下佩刀,發狠的往那男子頸上用力揮過去。

  一顆神色驚恐的頭顱滾落在地,血柱飛噴!

  曲密仿佛聽到尖叫聲,但不是她的,她已經無法做出任何思考。

  她看見應雅束朝她奔過來,在落入他懷中以前,她就已經暈厥過去,完全失去了意識……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20 AM

第七章

  曲密緩緩醒過來,她失神地盯著床帳良久良久。

  這不是她的床帳,她的床是茜紅色的絲帳,不是明黃色繡著飛龍。

  她清醒了一些,緩緩側轉過頭,便看見坐在床畔的應雅束立即靠向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你好些了嗎?”他柔聲輕問。

  “我在哪里?”

  她的思緒仍混沌未明,剛要坐起身,眼前就一陣天旋地轉。

  “你在無極殿,我的寢宮。”

  一聽到“無極殿”三個字,恐怖立刻攫住了她,一陣劇烈的翻攪從她的胃部裏猛然湧上,她忍不住嘔了出來。

  “玉鎖快過來!”

  應雅束驚慌地用力抱住她,也不管她嘔出來的穢物是不是會弄髒他的衣袍。

  被應雅束罰跪在殿外的玉鎖急急忙忙起身奔進來,手忙腳亂地找來一個瓷盤,應雅束則是不斷拍撫著曲密的背。

  曲密不是沒有這樣吐過,每回腸胃不適總會吐,但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吐法,好像全身的內臟都要嘔出來似的痛苦。

  就這樣嘔啊、吐啊,折磨了好一陣子,直到她全身虛脫,流了一身冷汗,力氣完完全全用盡了為止。

  看曲密終於止了吐,渾身軟綿地躺下來,應雅束立即瞪向玉鎖。

  “還不快去傳太醫來!”

  “是!”玉鎖趕忙轉身退出去。

  “等一下!”應雅束又叫住她。“叫穆良去,你在殿外守著。”“是。”玉鎖猶豫了會兒,低聲問道:“皇上,奴婢是在這兒守著,還是要在殿外跪著?”

  “為什麼要跪著?”

  曲密微微支起身子,疑惑地問。

  玉鎖不敢答話,恐怕又要觸怒應雅束,便立刻低著頭悄悄退出去。

  “你罰玉鎖跪在殿外嗎?”她緊張地問。

  應雅束輕哼。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失職,你也不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景象,讓他們跪在殿外已是薄懲。”

  他們?!曲密心急地喊道:“是我自己闖進來的,與他們無關,你別遷怒他們,別區罪他們!”

  應雅束歎口氣,朝殿外大喊:“全都退下!”“謝皇上!”殿外傳來此起彼落的喊聲。

  “你現在好多了嗎?”

  應雅束微傾著身,輕柔地替她擦拭掉額上的細汗。

  曲密蹙了蹙眉,輕輕撥開他的手,背過身去。

  此時看到他,她就無法不想起那顆被他斬斷的頭顱,無法不想起那道狂噴的血柱。

  她從來沒有親眼目睹過如此血腥殘酷的一幕,那情景如此可怖、如此駭人。

  他是那麼不留情地斬掉一個人的腦袋,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也是如此地殺掉他自己的親哥哥。

  “如果我知道你在,就不會讓你看見了。”

  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語氣中有著深深的懊悔。

  她是親眼看見了。曲密傷心地落下淚來。

  她親眼看見他是多麼可怕的男人,更可怕的是,親眼目睹他殺了人,而她竟然還是愛著他!

  她一定是瘋了!

  “你不必自己動手的,為什麼你要自己動手?”她翻過身,緊緊握住他的手貼靠在自己的臉頰上。

  這雙手可以冷酷無情地讓一顆人頭落地,但卻總是用最溫柔的方式撫摸著她。

  “我會親自動手,是因為他是殺掉你所有親人的兇手。”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前額,並不知道罪惡感此時正苦苦折磨著她。

  她冷冷一顫,揪心地緊閉起眼睛。

  “那不是你下的命令嗎?他是奉你的旨意去殺人的,不是嗎?”那是他的卒子,他面不改色地就除掉了他。

  應雅束微愕,皺緊了眉頭。“你竟相信他的話?”“我不知道。”曲密軟弱無力地搖頭。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殺掉我爹?就好像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把太子殺掉,自己當皇帝不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上你這樣的男人?我真的不知道……”

  應雅束變了臉色,眼神漸漸森冷了下來。

  “是誰告訴你,我殺了你爹?還殺了太子?”曲密見他的表情太駭人,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呼吸。

  她是否觸到不應該觸碰的禁忌?她激怒了他嗎?

  “皇宮內的奪權鬥爭是最血腥慘烈的,誰能在血泊中倖存便能成王。雅束,不管你用什麼方式奪取了皇位,我都願意相信那是你不得已必須痛下的手段,可是從今以後,龍紀皇朝若能在你統治之下成為繁榮而強盛的帝國,你能成為震古鑠今的一代明君,那麼所有人的犧牲就是值得的了。”她用這種方式勸慰他,也是在勸慰著自己已經付出去的愛情。

  “所有人的犧牲?”

  應雅束眼眸更冷,神情更寒。“你真的認為是我要他們為了我犧牲生命的嗎?還是你堅持相信我就是那種會弑兄弑臣的殘暴君王?”

  “傳聞……”她頓了頓,語氣悲哀無奈。

  “傳聞是如此啊……”

  “在與我關係如此親密之後,你依然相信傳聞?”他的嗓音像結了一層冰。

  曲密緩緩搖頭,眼神痛苦。

  “就因為我太愛你,所以那些傳聞更令我痛苦。我以為你不像傳聞中的那種殘暴君王,但是當我親眼看見你斬斷一個人的頭顱時,我開始懷疑我對你的愛是否已經蒙蔽了我的眼睛?”

  應雅束冷笑。

  “若我真如傳聞是個殘暴的君王,你還願意愛我?”他深深凝瞅著她。

  “是,我還願意愛你。”

  她回答得如此真心懇切,聲音柔美得像從最遙遠、最純淨的天際而來。

  “如今在這個世上,我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是你讓我又嘗到被愛的感受,不管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都已無從選擇。”曲密那句“無從選擇”刺傷了應雅束。

  “我沒有殺你爹,也沒有殺太子。”

  他加重著語氣對她說,眼神像一個孤獨悲傷、被人錯怪了的孩子。

  曲密失神地望著他,一切的頭緒都亂了。

  “可是……太子死的那一天,你身上不是明明有著他的血?”難道有什麼地方錯了?她有點失措。

  “那是他的血沒錯,但殺他的人不是我。”

  他隱隱咬牙,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曲密心中,始終都一直認為他是殺了親兄長的殘暴君王。

  曲密驀地坐起身,她毫無疑問地相信著他的話,激動得墜下淚來。

  “原來傳聞你殺了太子的謠言不是真的!我沒有親眼看見你殺了他,竟然也跟著相信了那些傳言!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隱瞞心事,不該一直誤會你!”

  她捧著他的臉,急切地懺悔。

  應雅束緊繃的面容柔和了下來,他只是澄清了一句,不必多作解釋、不必多費唇舌,她就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他,連一絲一毫的懷疑都沒有了。

  因為愛他,所以沒有條件地信任著他。

  要是以前,他一定會譏諷這樣的女人很愚蠢,但是現在,眼前的女人讓他覺得如天仙般可愛動人。

  “我說我並沒有下令追殺你爹,你也相信了嗎?”他的唇角微微揚起笑容。

  她深深點頭,臉上緩緩漾起堅定的笑。

  “你說沒有,我就信。”

  “萬一是謊言你也信?”他目光深濃。

  曲密噙著笑,想了很久。

  “你會對我說謊,那應該是實話一定會傷害我,所以才有可能對我說謊,我相信你就算對我說了謊言,也絕對不是為了要傷害我。”

  應雅束笑起來,用力緊抱住她。

  “真慶倖我把你從‘無塵庵’搶了回來,否則現在身邊就少了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女人了。”

  她仰起臉看他,笑嗔:“全心全意愛你的女人不會只有我一個,童皇后和康嬪、寧嬪,她們難道不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你嗎?”“是不是全心全意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但是要我也全心全意愛著的女人,那才叫神仙眷侶。”

  他沉沉低笑,嗓音輕柔。

  曲密回擁他,傾盡所有的愛戀。

  她從來不會問他愛不愛她。因為她早已能感受得到他對她的愛了,不必一定要他說出口,他確實一直努力填滿著她的心,而且已經成功做到了。

  “皇上,裘太醫已經來了。”穆良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應雅束正要起身,曲密即扯住他,輕聲說:“不用太醫了,我已經沒事了。”他細看她一眼,便揚聲喊:“娘娘已沒事了,裘太醫退下吧。”“是。”穆良應了聲。

  “你真的沒事了嗎?要不要叫玉鎖給你送點吃的來?”應雅束關切地看著她仍然蒼白的臉色。

  “不用了,先不吃東西,怕又會吐。”她搖搖頭,輕聲問道:“皇上,既然殺了太子的人不是你,那是誰?”

  應雅束把一個靠枕過來讓她倚著,淡淡說道:“是童弼。”曲密驚愕。

  “童將軍?他怎敢……”

  “其實殺掉太子本來就在計畫之中,這個你爹也知道,但是到了最後關頭,我舉劍指向大哥的心窩時,卻遲遲下不了手,童將軍見我遲疑,便搶去我手中的劍刺死大哥。”他平靜地敍述著。

  曲密深深抽口氣,心中忽然覺得很不安。

  “當時只有你和童將軍在場嗎?皇太后可曾親眼見到童將軍刺殺太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起了皇太后。

  “沒有,在那之前,我已經讓禁衛軍將她帶走了。”要他在一個母親面前殺掉她的兒子,他可沒有殘酷到這種程度。

  “所以,皇太后並沒有親眼見到慘劇了。”曲密沉吟著,不安的感覺如抽絲一般。

  “當我聽見皇太后獰死的消息時,我還以為是你殺了她,但是剛剛你說太子其實是童將軍刺殺的,我又懷疑是童將軍想滅皇太后的口,可是皇太后一直都以為是你殺掉太子的,那……”

  “你竟然懷疑我殺了皇太后?”

  他的眉頭深深蹙起,不敢相信自己在她心裏的形象竟是如此惡毒,所有人的死都與他有關。

  “因為……皇太后日夜咒駡的人是你,你是最有可能殺了她的人啊……”

  她心虛地看著他。

  曲密的反應令他極度不悅。

  “反正,任何一個人的死你都算在我頭上就對了!”見他賭氣的表情十足的孩子氣,曲密忍不住輕輕笑出聲。

  “原諒我的無知,行嗎?”

  她主動用吻安撫他。

  這招果然有效,他所有的不悅都被她深情的吻盡數化去。

  “密兒,其實我很想念你爹,我想為他報仇,但是假傳的密旨早已燒毀,我暫時還無法揪出幕後真凶。”

  他擁著她,輕輕歎息。

  “你爹若仍然留在我身邊輔佐我治理朝政,我一定會做得更好,可是你爹不信任我,我心中很失落也很失望,但是他求我救你這件事,我已經做到了對他的承諾,並沒有辜負他。”曲密心頭漲滿著暖暖的感動,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述說心事,她渴望聽他更多掏心掏肺的話。

  “我爹一定很喜歡你,才會以自己的官位前途和生命都賭注給了你。也許是什麼地方有了誤會,他只是還沒來得及弄明白你而已。”她心疼地撫著他。

  應雅束的眼眶忽然一陣酸澀灼熱,他牢牢地將她抱緊。

  “我仍是很感謝你爹,因為他把你給了我。”淚水猝湧上來,她也緊緊擁抱他,恨不得將自己融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雖然她對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瞭解,但此時濃情密意已淹沒了他們,兩人撕扯著對方的衣物,探索著彼此身體的每一寸。

  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他們現在只想盡情地給對方最極致的快樂……

  時光緩緩流逝,龍紀皇朝度過了建朝之後最安樂富足的五年。

  這五年間,因為應雅束幾次頒下減省租賦詔令,農產興盛,百姓也富足。

  應雅束更主張大量開放商業交易,開發茶、鹽和礦產,讓民間經濟日益繁榮。

  另外,應雅束也廢掉了殘酷極刑,並將“無塵庵”和守陵的遺嬪遣送回家,而皇宮內的宮女規定年滿十四歲入宮,滿十八歲就放出宮擇配良偶。

  應雅束治理朝政的大器博得了臣民的愛戴。

  而在皇廷後宮,應雅束並沒有太多子嗣,除了童皇后生下的一名皇子,便是密妃所出的兩名公主,另兩位康嬪和寧嬪均無所出。

  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密妃又傳出有孕的好消息,整個密安宮籠罩在喜悅歡快的氣氛中。

  傍晚,四歲的小公主曼華帶著兩歲的小公主曼羅在院中玩,兩人用腳踢著腳,又叫又笑的。

  “小心些,跑得太快了,當心摔著!”

  玉鎖在一旁看顧著她們,不停嘮叨提醒,緊張兮兮。

  曲密捧著熱茶斜倚在廊下看著她們,嘴角漾著幸福的淺笑。

  “母妃,接住我的球!”

  曼華捧著球就要往曲密身上扔過去。

  玉鎖驚慌失措地搶下來。“不行、不行!母妃肚子裏有小弟弟呢,萬一砸傷了母妃和小弟弟可怎麼辦?”

  “我不喜歡小弟弟,母妃有小弟弟,以後都不肯抱我了!”曼羅用她嬌細的聲音大嚷著。

  曲密笑著放下茶,起身走向曼羅,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好了,母妃抱你了,這樣好不好?”

  曼羅小手捧住她的臉用力親一下,撒嬌地說:“曼羅愛母妃!”“曼華也愛母妃!”

  一旁的曼華也搶著喊,奔過來抱住曲密的腿。

  曲密蹲下來,一手攬住一個,溫柔地對她們說道:“你們都是母妃最愛的人,所以如果小弟弟出生了,你們也都要愛他,好嗎?”兩個潤圓可愛的臉蛋用力點了點。

  皇后這時慢慢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淡然的笑意,輕輕說道:“妹妹現在有身孕,可不能這麼隨意抱孩子了。”

  “見過皇后娘娘。”

  曲密立刻拉著曼華和曼羅的手,恭謹地向她請安。

  “我帶了些小玩意兒送給兩位小公主。”

  童皇后揮了揮手,身後的宮女便捧著一個黑漆木盤走上來。

  玉鎖連忙接過去,兩個小公主已經等不及地蹦跳著要看。

  “多謝皇后娘娘費心了。”

  曲密朝玉鎖丟了個眼色,玉鎖立刻帶著曼華和曼羅行禮後退開來。

  童皇后一向很少來到密安宮,曲密和她之間也並沒有熱烙的往來,總是童皇后很高調地當著她的皇后,而她很低調地當著她的寵妃,兩人之間唯一會有的交集只有在朝宴或是家宴上。

  曲密知道這五年來,兩人之間能夠相安無事,是因為童皇后有一個嫡出的皇長子,而她連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公主,所以童皇后總是冷眼看著她受寵,倒是沒有刻意整治過她。

  但是,她現在又有孕了,誰都不知道生下來的會不會是皇子,如果是皇子,童皇后的威脅必然就大了,所以難得大駕光臨密安宮,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默默等著童皇后開口,表明來意。

  “一樣身處後宮,和我的鳳陽宮比起來,你這裏暖和多了。”童皇后淡掃宮院一眼,澀然一笑。

  曲密知道童皇后意有所指。自從應雅束有了她以後,他幾乎不曾再踏進鳳陽宮一步,儘管在她兩次懷孕較危險的期間無法侍寢時,她曾試著請他寵倖皇后或其他嬪妃,不需要介意時,他也都不肯,每天下朝處理完政事就回到密安宮來,與她之間的關係不像帝妃,而像尋常夫妻,兩人過著的也幾乎等於是夫妻生活。

  她不是不知道童皇后內心的苦楚,但是她深深愛著應雅束,在愛情上她無法讓步也不想分享,應雅束對她也是一樣,他的身心只忠於她一人,在他們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介入。

  她知道童皇后很痛苦也很妒恨她,但是她無能為力,她幫不了她,因為她也不想把應雅束分給任何女人。

  “皇后有皇長子陪伴,鳳陽宮並不冷清。”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的悲哀,只能這麼說。

  童皇后靜靜盯著她許久。

  “你又有孕了,說不定也會生下皇子。”她望著曲密的眼神冷漠到了骨髓。

  曲密知道她擔心著什麼,她除了不能把應雅束讓給她以外,其他的她都能夠捨棄讓給她。

  “皇后娘娘請放寬心,在我生下皇子以前,皇長子已經會是太子了。”她平靜地說道。

  “什麼?”童皇后瞠目看她。

  “下個月,皇上會立皇長子為太子。”她說得更清楚一些。

  童皇后狐疑地盯著她許久。“這真是皇上的意思嗎?”“不,這是臣妾的意思。”

  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曲密可以把皇后想要的讓給她。

  她知道皇后要什麼。

  “你讓皇上立我的兒子為太子?”童皇后仿佛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

  “這幾年來,皇后娘娘應該清楚知道臣妾沒有野心。”曲密選擇向她表明心跡,以一個女人對一個女人的心情。“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心中的憂慮,為了能讓皇后娘娘把心放寬,臣妾有話就明說了。”

  “你想說什麼?”

  童皇后眯眼,謹慎地看著她。

  “皇上並不愛皇后,皇后娘娘是心知肚明的。”曲密直接說道。

  “你這是挑畔嗎?”童皇后變了臉色。

  “不是,臣妾只是想與皇后娘娘剖心相見。”曲密的容顏沉靜如水。

  “皇上當年迎娶皇后娘娘的原因和理由,皇后娘娘是明白的,如今朝廷重兵軍權都由童家執掌,皇上究竟給了童家多大的恩寵,皇后娘娘也是明白的。”

  “同樣都是襄助皇上的有功之臣,童家如今在朝廷呼風喚雨,而曲家只留下臣妾一個活口,蒙皇上聖恩,給了臣妾一個居所,也給了臣妾莫大的寵愛,不過臣妾沒有娘家需要照拂,所以,臣妾沒有野心,只祈求平靜過完此生。”

  童皇后冷笑道:“現下說得好聽,到將來等你生下了皇子之後,說不定野心就來了。”

  “臣妾就是害怕皇后娘娘猜疑戒慎,所以才請皇上冊立皇長子為太子。臣妾什麼名分都不爭,只求日子太平。”曲密耐著性子說道。

  “什麼都不爭?”童皇后嘲諷地笑道:“皇上整個人都被你霸佔著,你何曾將皇上讓給其他女人過?這樣還叫什麼都不爭?”曲密淡淡一笑。

  “皇上有手有腳,他若要去寵倖其他嬪妃,臣妾能攔得住嗎?就因為皇上只愛臣妾一個人,所以臣妾別無所求了。”“你不想把我拉下後位?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寧可屈居在我之下?我才不信!”童皇后冷笑。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地位尊貴無比,擁有一個權勢滔天的娘家,還擁有一個年方五歲就立為太子的兒子,龍紀皇朝的江山可以說大半都在童家的手裏了,可是臣妾只想擁有一個丈夫和一個子女成群的百姓家庭,只是這樣而已。臣妾已如此剖心相見了,皇后娘娘若還是不信,臣妾也沒辦法。”她悲哀地感歎。

  “在後宮這樣的地方對本宮說出這些話,曲密,你真是太天真了!”童皇后帶著深邃的笑容,輕蔑地冷視著她。“不要以為我兒子的太子之位是你好心讓的,本宮鄭重告訴你,我兒子的太子之位不必你來讓,那本來就是他的!”曲密怔怔望著她,見她眼中閃過一道淩厲峰芒。

  “知道你方才那些話裏最大的敗筆在哪里嗎?”曲密心中一陣忐忑。

  “是那句‘皇上只愛你一個人’!”童皇后流露出一絲狠厲的表情。“本宮和你不同,本宮野心很大,大到不會容許應該屬於我的東西被人搶走!”說完,她俐落地轉身離開。

  曲密怔然呆立著,忽然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她把雙手輕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前,有種就要失去什麼的恐懼……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21 AM

第八章

  在宣讀完冊立太子詔書後,當夜便在紫宸殿擺了家宴,宴請童弼和幾名大臣,皇后,妃嬪,皇子女也都入席。

  席間笑語喧嘩,童皇后緊挨著應雅束坐在正席,皇長子曼武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才五歲就一臉小大人的模樣。

  童弼和大臣坐在左席,而曲密和兩個嬪妃坐在右席。

  曼華和曼羅不像曼武那麼守規矩,兩個小公主都沒有坐在為她們特別安排的位子上,一人一邊霸佔著應雅束的雙腿,膩在他懷裏磨磨蹭蹭的。

  “父王,我要吃那個。”曼華往右邊指。

  “父王,我要吃那個。”曼羅往左邊指。

  應雅束好脾氣地挾起桌上的糕點輪流喂著她們吃,雖然三個孩子都長得相當神似他,全都擁有深邃漂亮的五官,但應雅束就是特別寵愛曼華和曼羅這兩個女娃兒,動不動就抱抱,親親更是家常便飯。

  坐在應雅束身旁的童皇后臉色異常僵凝,而曼武則是很羨慕兩個妹妹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向父王撒嬌,他也很想抱著父王,央求父王喂他吃一塊點心。

  已有五個月身孕的曲密和康嬪,寧嬪坐在一起,雖然康嬪和寧嬪幾年來都不曾被應雅束宣召侍寢過,根本就不會有任何誕有皇子的機會,但由於她們出身卑微,在北零王府時也只是侍妾的地位,因此進宮後雖然見曲密專寵,一連生了兩個公主,現在又懷上第三胎,她也都只是小心翼翼,而且平時曲密有些什麼賞賜總會分送給她們,過節時也會邀她們到密安宮坐坐,因此私下裏還算交情不錯,所以她們對曲密甚少有過恨妒或埋怨。

  “娘娘氣色真好,說不定這胎是皇子呢。”康嬪笑著對曲密說。

  “倒是公主好,我希望生的是公主。”

  這是曲密的真心話,她不想生一個兒子出來,將來和太子又陷入可怕的皇位爭奪。

  “娘娘性情平和,也只有像娘娘這樣平無爭的性子,後宮才能相安無事。”寧嬪輕輕說道。

  “娘娘,說句真心話,你的氣度遠比皇后娘娘更像皇后呢。”康嬪在曲密耳旁低聲說。

  “不,我不像。皇后不容易當的,我可當不來。”曲密微笑搖頭,瞥見童皇后正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瞧,雖然位子坐得遠,她不可能聽見康嬪的話,但童皇后那個尖銳的眼神仍令她打了個冷戰。

  她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為免皇后多心,仍與康嬪低聲說笑。

  童弼忽然起身,雙手舉著酒杯,朝應雅束高聲說道:“皇上今日冊立太子,是本朝大喜之事,臣等恭賀皇上。”

  應雅束笑了笑,道:“太子是童將軍的外孫,對童將軍來說也是喜事一樁,朕也敬你一杯。”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多謝皇上。”

  童弼朗聲大笑,當真是志得意滿的神態。

  曲密心中暗暗歎息,童家許是祖墳風水好吧,運勢如日中天,他們曲家的命運和童家相比,真是不勝唏噓。

  “父王,給我喝。”

  曼羅伸出她小小的手抓著應雅束的酒杯,一時沒抓穩,讓酒杯翻跌了出去。

  一旁的童皇后容色變了一變。

  曲密看童皇后臉色不對,微微地直起身,暗忖著該不該把兩個女兒喚回來了,免得又惹皇后不高興。

  “來人。給皇上再斟一杯酒。”

  童皇后看向身後的內侍監。

  內侍監立即斟滿了一杯酒,雙手捧向應雅束。

  “等等,這杯口髒了,皇上還是用臣妾這一杯吧。”童皇后把內侍監手中那一杯酒接走,抽出手絹輕輕擦拭著杯緣,然後順手將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朝應雅束推過去。

  “都一樣。”

  應雅束應酬地笑了笑,並沒有接下她的酒杯,仍然把她擦拭過的那只酒杯接過去,輕輕抿了一小口。

  他原是細心謹慎的人,卻沒有注意到童皇后的指尖正微微發顫著,因為他從來都不會特別去關注她。

  “父王,我渴了,我也要喝。”曼羅伸手又要去搶。

  “這是酒,你不能喝。”

  應雅束耐著性子對曼羅說,然後轉頭對內侍監吩咐道:“給公主送花茶過來。”

  “是。”

  內侍監躬身後退。

  應雅束正欲再飲時,童皇后忽然伸手上前,推翻了他手中的酒杯,臉色慘白地看著他。

  皇后失常的舉動驚住了在場所有的人,曲密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驚慌地站起身,心急之下幾乎翻倒面前的桌案。

  童盈蘭很少失態過,當應雅束察覺不對時,胸口忽然一陣劇痛,一絲鮮血從嘴角緩緩淌了下來。

  他驀然掩住口,感到眼前一陣暈眩。

  “雅束。”

  他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喊,會喊他名字的人只有他最心愛的女人,他看見她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沖過來。

  “盈蘭,你瘋啦。你做了什麼?禁衛軍何在?包圍紫宸殿,不許任何一個人進出。”

  應雅束又聽見這聲大吼,微蒙的視線裏,他看到童弼瞠圓了雙眼,滿臉不可置信的驚駭表情,就知道毒害他的人不是童弼,而是童盈蘭。

  她居然想毒死他?

  “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童盈蘭癱跪在他面前,臉上的神情仿佛在哭又像在笑。

  “我連皇太后日夜咒駡你,我都無法忍受,我讓她永遠地閉上了嘴,我不想聽見她繼續咒駡你,可是你永遠沒把我放在你眼裏。”

  “你給我皇后只是為了報答我爹,我們的孩子你不愛,可你給了他太子,只是為了曲密,你讓世人以為我深受聖寵,但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你好像給了我很多,事實上你什麼都沒有給我。”

  “盈蘭,你在胡說什麼?”

  童弼狠聲罵道。

  “那夜你到飛霜亭見曲密,我的心像火在燎燒……”

  她的雙眸茫然空洞地盯著應雅束嘴角不停溢出的鮮血,喃喃哭喊著。

  “我假傳你的密旨滅了曲家滿門,我要曲密恨你,我要她恨你,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都不恨你。”

  狂奔過來的曲密聽見了皇后的哭喊,驀然驚呆住,像突然間被人抽走了魂魄。

  應雅束只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咬噬般的劇痛,痛到胸腔像要爆裂,耳中有如萬聲轟鳴,他根本無力分析思考童盈蘭究竟在說些什麼。

  “父王,父王--”

  聽見曼華和曼羅驚慌失措的哭泣聲,他把她們用力推開,不想讓她們看見他此刻的模樣。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死在皇后的手裏,他居然走上了和父王一樣的路,只是他的皇后下毒更狠一些,頃刻間就想奪走他的命。

  眼前一陣陣昏暗,死亡的黑幕就要籠罩上來了,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抓住童盈蘭的手。

  “別讓曼武看著我死……”

  一個人影沖過來。把他抱進了懷裏,聞到熟悉的香氣,他想把手伸出去,卻已經無能為力了。

  “快救皇上--”

  肝腸寸斷的哭喊聲漸漸遠去,前景如一團黑霧,他深深陷了進去,再也什麼都看不見了……

  胸口的疼痛實在令人無法忍耐,就像有人用燒紅的炭烙在他的胸口一樣。

  應雅束掙扎,痛得嘶喊,狂吼。

  “雅束,你別動,忍著點。”

  應雅束無法睜開眼睛,只感覺到極苦澀的藥汁灌進了他的嘴裏,他痛苦欲死,如果這樣的痛苦要無止無休地持續下去,他寧可死了。

  “雅束,你不能死,你要活下來,我現在只有你了,求你活下來。”

  他總是隱隱約約聽見曲密哀傷的哭泣聲,日日夜夜在他耳畔乞求著。

  不,他不想死,他還想看看她,還想抱抱她,還有她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曼華,曼羅,他還有這麼多深愛的親人,他不能死……

  一次次的痛苦淩遲著他,劇痛,灌藥昏睡,痛醒,然後同樣的痛苦一直不斷重演,就像是永無止盡的輪回。

  剛開始,他總是痛暈過去,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而當他偶爾睜開眼睛時卻什麼都看不見,他以為自己雙眼盲了,鳳到極度絕望,但是漸漸地,當劇痛開始緩緩減輕之後,他昏睡的時間也慢慢變短了,眼前也開始看得到光亮和人影了。

  當他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時,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

  燭光昏黃,四壁空曠,應雅束看見曲密守在他身畔,披散著一頭長髮,糾結淩亂,像好幾日沒有梳洗打理。

  這一個月當中他總是昏昏睡睡,醒來時幾乎只看見曲密一個人在他身邊,從來沒聽見過曼華和曼羅的聲音。

  他想問問曼華和曼羅呢?但是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這是……什麼地方?”

  當他終於可以出聲時,聲音竟然沙啞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

  “飛鳥湖心的水榭。”

  曲密哽咽地,雙手憐惜地輕撫著他的臉。

  他的思緒遲滯,好半晌才又開口問:“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裏?”“因為……我們被軟禁了。”曲密輕聲說道。“皇后軟禁了我們,現在皇宮裏是太子在當皇帝了。”

  應雅束的神情冷凝,許久許久,嘴唇才微微勾起一抹冷笑。“讓五歲的孩子當皇帝?才剛剛冊立太子,皇后就迫不及待要毒死我,她就那麼等不及太子長大?”
作者: 梁丰丰    時間: 2009-12-17 12:22 AM

第八章

  曲密握緊他的手,溫柔地低喃:“不是這樣,皇后……她愛你。”

  應雅束冷笑。“愛我?所以毒死我?”

  “是。”曲密深深一歎。“愛恨其實只是一念間,皇后她太愛你了,所以也就恨透了你。”

  應雅束疲倦地閉上眼睛,他不想再談及皇后。

  “也許是報應。”他苦澀地一笑。

  “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說,這不是報應,不是……”曲密摟住他的肩膀,眼淚不禁滾了下來。

  “曼華和曼羅呢?”他忽然睜開眼,心急地問道。

  曲密靜默良久,慢慢地搖了搖頭,“她們都不在這兒。”應雅束掙扎地撐起上身,驚愕地問:“那她們在哪里?皇后把她們帶走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忙著照顧應雅束,無暇分心思念她們,此時提起,不禁淚如雨下。

  “為什麼要把她們帶走?”應雅束的雙眸像要噴出火來。

  “為什麼?”曲密悽楚地苦笑,“為了讓我們骨肉分離,為了讓我們痛苦,就是這樣而已。”

  應雅束心中狂怒,恨得咬牙切齒。

  他才大病初愈,禁不起這樣激烈的情緒,整個人趴伏在床上急促地喘息著。

  “你先冷靜下來,把身體養好再說。”曲密急忙輕輕拍撫他的背。

  “皇后雖然把曼華和曼羅帶走,但是她卻命太醫用最好的藥來救活你。”

  “這算什麼?對我下毒又要把我救活?你不會還感激她吧?”他眯眸,憤怒地說道。

  不經意間,他看見自己的雙手和臂膀,竟然消瘦了一大圈。

  曲密神情苦澀,歎息地低喃著。

  “我不是感激她,我只是知道一個女人的妒恨有多麼可怕,可怕到會摧毀掉她的理智,可是在清醒過來時才又悔恨不已,我相信這一份悔恨會遠比妒恨痛苦百倍,此時的皇后,心中一定是十分悔恨的。”

  應雅束對童盈蘭的妒恨或悔恨完全不想理解,他對瞭解這樣一個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忽然,他愣了愣,把她拉上了床,驚慌地伸手撫向她的小腹。

  “孩子呢?孩子還在嗎?”

  “別擔心,孩子還在。”

  曲密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溫柔地微笑著。

  “她竟然放過你?”

  他長長地松了口氣,雙臂輕輕環住她的腰,把臉輕貼在她的小腹上。

  曲密柔柔撫摸著他的頭髮,若有所思地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放過了我,萬一我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她會不會又來把孩子搶走?”

  應雅束咬牙說道:“她既然讓我活了下來,我就絕對不會讓她有機會再把我們的孩子搶走。”

  “其實……她沒有把我們兩個分開,我心中已經萬分感激了。”她幽幽地低語。“那一天,你不醒人事,童將軍見皇后闖下這般滔天大禍,本想任你毒發身亡,然後詔告天下說你暴猝而亡,但是皇后哭得很慘烈,尖叫著要太醫們把你救活,太子也是抱著你大哭,要你活回來,童將軍為了安撫皇后和太子,這才讓太醫出手救你。”

  “後來你終於不再吐血了,可是童將軍已決定要軟禁你,因為他知道你要是真的活了回來,那麼將來死的將是童家滿門。所以,你才會被軟禁到了這裏,我哭求著皇后讓我照顧你,哭求了她很久,她答應了,可是卻要我用曼華和曼羅交換你,而我……用咱們的兩個女兒換到了與你軟禁在一起……你會恨我嗎?我拋棄了她們,我拋棄了咱們的兩個女兒……”

  她哽咽地敍說著,直到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應雅束抱著她一動也不動,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很久很久。

  忽然,他抓住她的手,緊緊貼在隆起的小腹上。

  “孩子在動,感覺到了嗎?是手還是腳?還是他在伸懶腰?”他的耳朵貼在小腹上,像在凝神傾聽著孩子的聲音。

  “雅束……”

  曲密落淚紛紛,再也止不住。

  天空透著鴿灰的暮色。

  應雅束牽著曲密的手,兩人站在水榭樓臺中遙望著皇城,無數的宮簷連著無數的宮簷,隱隱泛著赤金,豔紅的光。

  他們所站的地方是飛鳥湖中一座廢棄的水榭,與皇城之間隔著一潭湖水,雖然同在皇城之路,卻仿佛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我在皇宮裏住了三十年,竟然從來沒有來過這裏。”應雅束淡然地說道。

  “這座水榭廢棄很久了,不知道是哪一年修建的?”曲密看著四周窗櫺上斑駁的雕繪,有種淒然之感。

  “這裏沒有小船,哪里都去不了,真的是把我們軟禁在這裏了。”應雅束漠然看著湖面,一陣沁涼的風吹過來,湖水蕩起陣陣漣漪。

  “不知道曼華和曼羅現在好不好?”

  曲密遙望著皇宮內院,心中只思念著她的兩個女兒。

  應雅束無奈低歎。

  “你想,皇后會苛待她們嗎?”“也許不會,因為她們畢竟是你的孩子。”她輕輕一歎。

  有時候女人的心真的很難明白,她不懂皇后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皇后她愛應雅束,卻由愛生恨,恨到想要毒死他,但當她見到他命懸一線時,又悲傷欲絕,瘋狂地想救活他一命。

  皇后她妒恨她這個搶走了她心愛男人的女人,卻又同意讓她陪著他軟禁,還硬生生地搶走不是她自己親生的女兒。

  “曼武心地正直善良,我想他會善待他的兩個妹妹。”應雅束把最大的希望放在他的兒子身上。

  遠遠地,看見一艘小船搖了過來,兩人對望了一眼,緩緩步下樓臺,靜靜看著小船上的兩名禁衛軍將般搖近岸邊後,將船上一袋包袱往岸上一丟,便又遠遠地搖了開去。

  曲密走過去拾起包袱,打開來看了一眼,裏面俱是一些米麵乾果,還有一些新鮮蔬菜和魚肉,另一個藥包則是太醫院給應雅束的藥。

  “今天給了魚肉呢,前幾天都沒有。”

  她回頭對應雅束笑說。

  自從應雅束清醒之後,他才慢慢瞭解到在他被劇痛折磨的這一個月裏,曲密每天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她天天都幫他梳洗打理得很乾淨,然後耐心熬藥,笨拙地煮飯,做菜,專心一聲地照顧著他。

  聽她說,剛開始的頭幾天,她煮的飯總是半生不熟,做的菜總是焦黑發苦,根本難以入口,慢慢地摸索了以後,才煮出了像樣的菜色,但離美味還有大段距離。

  一個時辰後,簡單的飯菜上了桌。

  應雅束挾起魚肉送進嘴裏,曲密立刻緊張地問:“怎麼樣?好吃嗎?腥不腥?我不太會做魚,記得玉鎖以前總說新鮮的魚用清蒸的最好,我瞧這個魚好象挺新鮮的,所以就隔水蒸熟了,只放了一點鹽。”

  “很好吃。”應雅束只用簡單的一句話,就讓曲密綻開了燦爛的笑顏。

  “真奇怪,這兒廢棄許久,門窗殘破,連床帳都沒有,和密安宮完全無法相比,可是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即使是在這裏,心情似乎也和在密安宮時無異,我一直很平靜,並不怨天也不尤人。”

  她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菜,實在不可口,但她卻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應雅束的臉色與她一樣平靜,雖然眼前什麼都沒有,但因為有她,他的心就被填得滿滿的。

  夜深時,四周寂靜無聲,兩人坐在岸邊彼此依靠,欣賞著江上月影。

  “這裏真像一個被世人遺忘的地方。”應雅束輕聲說道。

  “童將軍已詔告天下,說孝喜帝急病暴崩了,在世人眼中,你是不是也已經被遺忘了?”

  曲密微仰起臉,凝視著他的側臉。

  “時間一久,任何人都會被遺忘。”他擁緊她,低低輕喃。

  “我希望永遠都不要有人記起我們。”

  當她的孩子出世時,也不要被任何人發現,她不要孩子再被搶走了。

  “還記得你說過,曲密是一生,密妃是一生,而現在的你又是另一生了。”溫柔地輕吻她的額。

  “現在的我難道不是密妃了嗎?”曲密輕笑打趣道。

  “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是王,你就是後,在這裏,你是我的密後。”曲密偎進他懷裏,十指與他交扣。

  是不是皇后,她從來不曾在乎過,她要的是一個能被心愛的人寵一輩子,愛一輩子,全心全意地廝守一輩子的人生,而此刻,她已經擁有了。

  三個月後,曲密在一個月圓之夜生下了一名男嬰。

  這是應雅束第一次親自為自己的孩子接生。

  當嬰啼聲劃破夜空時,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動。

  這個男嬰,應雅束為他取名為曼侖。

  然而,這分喜悅與感動僅僅維持了半個月。

  一日,數十名禁衛軍劃著船來到水榭,一列持槍架住應雅束,另兩名粗暴地從曲密懷裏將孩子奪走。

  “把孩子還給我--”

  曲密哭得聲嘶力竭。

  “這是皇太后下的令,去跟皇太后要孩子吧。”抱著孩子的禁衛軍率先劃船離去,其餘的隨後跟上。

  這也是一個月圓之夜,但是應雅束和曲密仿佛見不到明月的光亮。

  在他們的天地間,只剩下濃重的黑暗……

  



尾聲

  十年後

  一個寒冷的早晨,漫天漫地地下了一場絨毛般的飛雪。

  “下雪了,等了這麼多年,終於下雪了。”

  曲密推開窗,驚喜地大喊。

  龍紀皇朝地處偏南,一年四季氣候偏熱,冬天甚少下雪,偶爾幾年也許能碰得上一場雪。

  應雅束裹起厚裘袍推門走出去。

  這場雪對任何人不見得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但是對應雅束和曲密來說卻意義非凡。

  因為,只要湖面結冰,他們就可以踏上湖面而行,就有離開水榭的機會。

  他們等了好多年,終於讓他們等到了這場雪。

  “冰層結得厚嗎?”曲密蹲在岸邊用棍子敲著湖面上的冰。

  應雅束搖搖頭,“可能還要再等一夜,現在還是太薄了。”曲密心急如焚,她實在迫不及待想離開水榭了,她這麼急於想離開的最大原因,就是想見一見她的三個孩子。

  她已經想念他們整整十年了。

  “別抱太大期望,就算我們真的能離開這裏,也不一定能見得到他們。”應雅束柔聲安慰她。

  就在此時,他們同時聽見一陣一陣敲碎冰層的聲音,自遠而近。

  曲密的心涼到了穀底。

  “他們知道我們的意圖了嗎?所以故意把冰層全部敲碎,讓我們永永遠遠只能被關在這裏!”她絕望得哭出聲來。

  “不對,你看。”應雅束往湖面指去。

  有一艘船緩緩破冰行來,船上站著數名男女,全都好奇地朝他們望著。

  不是禁衛軍,那他們是……應雅束疑惑地打量著。

  船愈行愈近,曲密漸漸看清站在船頭的少年和少女,他們那深邃漂亮的面孔幾乎和應雅束一模一樣。

  “是……曼華和曼羅嗎?你看。”

  曲密揪住他的衣袖,心情驀然一陣激動。

  應雅束也看出來了,他心中暗忖著,這幾個孩子同時前來,難道皇宮內出了什麼事?

  船在岸邊靠妥,少年牽著一名小男孩,和兩名少女一起下了船,筆直地朝應雅束和曲密走過去,一個個跪下磕頭。

  “父王,母妃。”

  曲密的淚水滾出了眼眶,她沖過去扶起他們,一個個辨認著。

  “父王,母妃,我是曼華。”最大的少女略微羞怯地喊著。

  “父王,母妃,我是曼羅。”年紀稍輕的少女也有些怯怯的。

  曲密憐愛地看著她們,再蹲下身,輕輕握住小男孩的雙肩,哽咽地問道:“你是曼侖對嗎、”

  小男孩點點頭,圓滾滾的大眼睛轉了轉,卻是不敢喊她一聲,只一味地抓著姐姐的手,當她是陌生人。

  曼侖冷漠的眼神,和她日夜思念的女兒們臉上怯生生的神情,都讓曲密心頭微涼。

  也就在這一刻,她這麼多年來最大的牽掛就這樣被輕輕放下了。

  他們是她最珍愛的人,然而情感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如今在他們的眼中,她只是一個陌生的,沒有深切感情的母妃罷了。

  “父王,請恕孩兒不孝。”

  年紀最長的少年筆直地跪在應雅束面前,深深地叩首。

  “曼武,你沒有不孝,一切與你無干。”應雅束把他扶起來,正色地問:“你們為什麼一同前來?宮裏出事了嗎?”

  “前兩年童將軍病逝,而今,母后也病逝了……”曼武斂住悲傷的神色,低聲說道。

  應雅束和曲密對望了一眼,雖然驚訝,但沒有流露出多少遺憾難過的表情,畢竟對他們來說,這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他們痛恨了十年的人。

  但是一提起“母后”兩個字,曼華,曼羅和曼侖卻立即悲傷地落下淚來,曼侖更是大哭不止。

  曲密的心口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這是童皇后對她的報復,她報復得很成功,令她痛得徹骨。

  應雅束輕輕握住曲密冰涼的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力量。

  “你們的母后病逝了,現在一同到此是要傳什麼旨意嗎?”應雅束神色淡然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

  曼武急忙搖頭,“不是,父王,兒臣是前來恭迎父王與母妃回宮的。”曲密垂眸,緩緩別開臉,“我還是留在這裏吧,十年來已經習慣了這裏,回宮去只怕住不慣了。”

  曼羅和曼華面面相覷。

  應雅束輕歎口氣。“聽見母妃的話了嗎?你們都回去吧。”

  “不行啊,父王,母妃--”

  “不用多說了。”應雅束溫和地打斷曼武的話,“若你們對父王和母妃仍有孝心,那就命內務府到這兒來修繕一下房子,或是添置一些日常用品,你們想見見我們時就來走走,坐一坐。至於回宮的事,暫時就不用提了。”曼武大惑不解。

  曲密仍聽見曼侖的抽泣聲,他仍在悲哭著他的“母后”。她的心揪痛不已,旋即轉身走到水榭裏,不想再見他們。

  她趴在床上無聲落淚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船行過碎冰的聲音,她知道他們已經離去,淚水泛得更凶。

  應雅束輕輕走到她身旁,無奈地歎息。

  “他們不再是我的孩子了……”

  她那麼深愛的,苦苦思念的孩子,竟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她實在難以承受。

  “在這個世上,沒有誰是永遠都會屬於誰的。”應雅束溫柔地安撫她。

  “但……我是永遠屬於你的,不是嗎?”她怔怔地,長長久久地凝瞅著他。

  應雅束低沉地輕笑著。

  “看來,我們只能在這裏過完我們的今生了,只有在這裏,你才能完全擁有我,我也才能完全擁有你。”

  曲密發自內心地笑了,笑中帶著令他心醉的釋然。

  “對了,我昨天做給你吃的薄餅好吃嗎?今天還要不要再做?”

  “好,但是不要那麼甜。”

  “那加點核桃好了,吃起來香,也不會太甜膩。”

  “好哇,反正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曲密從床上坐起身,摟住他的頸子送上一個香吻。

  被幽禁在水榭裏的十年裏,她日夜想著自己的孩子,日夜想著總能有一天回到宮裏去,但是當這一天來臨以後,這些日夜的思念和牽掛竟如此飄渺空虛。

  十年的歲月輕輕掠過,和孩子們相逢已成陌路。

  這些長年的思念牽掛和今晚要為應雅束做些什麼點心比起來,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了。

  是呀,這才是她要的天長地久。

  她和應雅束的天長地久……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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