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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樓笙笙 -【別拿穿越不當工作】《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46 PM     標題: 樓笙笙 -【別拿穿越不當工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zx135790 於 2012-8-13 02:56 PM 編輯

【小說書名】: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小說作者】:樓笙笙
【作者簡介】:
【其他作品】:
【內容簡介】:  
      見過拿「穿越」當工作的麼?
  有沒有試過在麥德龍超市抓捕戰國亡命公子?別替他買單,不然你會傾家蕩產的,或者,給酒後駕車的李白繳違章罰款?記得千萬再讓他開車了。還有,全員加班出差去唐朝,追趕那位「長安第一逃兵」唐玄宗--哎呀陛下您不要驚慌嘛,我們局長不叫安祿山,對了您見過一個走失的大學生麼……
  這工作聽起來挺不錯吧,如果加上國家公務員待遇,醫保公積金以及福利分房,是不是更加誘人?哦哦,辛苦肯定要辛苦一點,不過加班費和獎金福利都是很可觀的哦~~
  什麼?領導和同事雖然都是帥哥美女,可看起來個個都怪怪的?呃沒關係,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嘛!
  這麼說,你有興趣了是吧?那麼--
  歡迎光臨,這裡是時空穿越管理局~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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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47 PM

第一章 勾搭曹雪芹是嚴重違法行為!

  又看了一眼黛瓦之上的澄澈青空,雷鈞深吸了口氣。

  早晨的空氣,清朝早晨的空氣,真他媽的好。

  該上班了。

  他探頭瞥了一眼樓下的攤子,賣豆腐腦的年輕媳婦已經把生意做得熱火朝天了,只見她蝶兒般穿梭在客人間,嬌俏笑語連樓上都聽得見。又仔細看了看那張笑盈盈的臉,確定自己沒認錯之後,雷鈞伸手關上了陳舊的烏木窗,轉身拾起瓜皮帽扣在頭上,拎起床上的包袱,下了樓。

  「小二,結賬。」

  一聲召喚,熱情的小夥計趕緊奔上前:「客官,你要趕路了?」

  「是啊。」雷鈞笑道,「事兒辦得差不多了,該啟程了。」

  「喲,我們人小言微的,也不敢貿然問您老辦得是啥事兒。」夥計滿臉堆笑道,「這幾天在小店裡,爺您歇得可好?」

  「很好。」雷鈞點頭道,「不愧是天子腳下,氣象萬千,果然與別處不同。」

  「哦?怎麼個不同法?」

  「空氣質量真好,三個加號肯定的!好得我都不想走了。」雷鈞十分誠懇地說,「就我這萬年鼻炎,來這兒我都不打噴嚏了。」

  「……空氣質量?加號?鼻炎?」夥計愣愣看著他。

  雷鈞摸摸鼻翼,咧嘴一笑:「這是我老家土話,就是說啊,這京城的味兒忒乾淨!」

  夥計也笑了:「哦,您說這京城味兒啊!那還用說!可我瞧著您老雖說的不是官話,學得倒是八九不離十!就是感覺……呃,硬邦邦的。」

  雷鈞謙遜地擺手:「哪裡!哪裡!」

  普通話水平測試一級乙等,雷鈞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那能不硬邦邦麼?

  「哦,您這包袱,看著可特別。」夥計的目光,轉向雷鈞手裡的包。

  「沒見過吧。」雷鈞樂了,他伸手把包袱拿過來,遞給夥計,「這布料差,跟對面綢緞莊的料子比那差遠啦!在我老家管它叫尼龍。您試試,摸著劃手。」

  「……尼龍?沒聽過。」夥計伸手摸了摸:點頭道:「糙是糙了點,布料不咋地,可是看上去結實。」

  「也就指著這點兒好了。」

  摸出五錢銀子,結了帳。雷鈞拎著布包袱走出客棧,他伸手摸了摸包袱面,心想可惜了的耐克標誌,愣是被蘇虹那個神經質的女人,用「以防萬一」的理由給硬生生撕下來了。

  真無聊!又不是阿迪達斯,就算被全京城屈指可數的三個傳教士給看見了英文字母,那也是萬分之一不湊巧才有可能……僅憑一個紅勾,清朝人民絕對認不出它的價值。

  不知不覺晃著碎步,雷鈞來到豆腐腦的攤前,賣豆腐腦的年輕少婦一見客人來,聲音都提高了幾度:「喲!這位爺!您來得可真巧,這不是,剛好有張座兒……」

  雷鈞把包掩藏在身後,也不客氣,他腿一跨,一屁股坐在那張籐條凳上,再從懷裡排出幾個大子兒:「來碗豆腐腦!」

  「就好!就好!」少婦彎腰從木桶裡舀出熱騰騰的豆腐腦,放上各種鮮甜作料,笑盈盈擺到雷鈞面前,「您瞧!剛出來的,還熱著呢!」

  再看那少婦,卻是一雙天足,左手腕搖著一隻翠生生的玉鐲,在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芒。

  雷鈞喝了一口,大讚道:「好!是這個味兒!果然一雙巧手!」

  少婦生得極美,聽了這樣的誇獎,不由面生紅暈:「這位爺,我瞅著您面生,是從外省來的吧?」

  雷鈞揚起臉,衝著少婦似笑非笑:「我嘛,的確不是京城人氏--您猜我是從哪兒來的?」

  少婦連嬌帶笑,手腳卻不停,又招呼了幾個客人坐下,才回頭道:「您從哪兒來,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半仙,能掐會算的……」

  「您猜猜嘛!」

  「我想啊,您大概是從那生財的地方來,去嘛,也是要往那及第的地方去咯!」

  雷鈞心裡暗暗喝彩,少婦這一句話,把陞官發財兩件事都概括進去了。

  「這樣的好口彩,只賣豆腐腦豈不可惜?」雷鈞放下碗,笑道,「我介紹大姐一個上等去處,大姐聽不聽?」

  少婦笑盈盈走過來,彎腰收拾空出的碗筷:「什麼去處?您說得我都不敢信了。」

  「就是我來的地方。」

  「您打哪兒來?」

  「我從來處來。」雷鈞一笑,「恰恰也是大姐您來的地方。」

  少婦怔了怔,笑了,那笑容摻雜進了一點厭惡,是對地痞的態度。

  「這話說的,您怎麼知道我是從哪兒來?」

  雷鈞一把抓住少婦的手腕,少婦的臉上,笑容頓時下降了十幾度:「您這是幹什麼?我要喊人了!」

  「喊也不妨事兒。」雷鈞涎著臉,嬉笑道:「大姐,您不就是從那每天上著互聯網,吃著麥當勞,聽著MP3的地方來的嘛。」

  雷鈞的聲音極輕,洌洌春日下,他卻看見少婦艷賽桃李的臉,突然僵住了!

  「您說什麼哪!我聽不懂……」少婦抬起頭,神情慌張,似乎想叫人。

  「別強辯了。」雷鈞收起笑容,淡淡地說,「自己看看,手腕這兒還青著,剛打過封閉針吧--鼠標手?」

  這下子,少婦終於無話可說,她壓低聲音:「您是……是穿越管理局的?」

  「確切地說,我是科技部基礎研究司時空平衡處的。」雷鈞哼了一聲,「要我背新頒布的《關於取締私自穿越、共建和諧社會》治安條例給你聽麼?」

  「……別抓我回去!」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職責。」雷鈞鬆開手,站起身,低頭拍拍馬褂上的塵土,「足足跟了你兩天,小姐……」

  雷鈞的話還沒說完,那少婦突然撒腿便跑!雷鈞一咬牙,飛步跟了上去!一街的人目瞪口呆……

  在街口拐角處,雷鈞終於趕上了對方,他一把扯住少婦的袖管:「跑什麼?!讓清朝人看我們五十米跨欄很好玩麼!你以為你是劉翔?!」

  少婦明知逃不過,趕緊換上了一臉哀求,「我今天不能回去,真不行啊先生!您好歹讓我見他一面……」

  「你見不著他的。」雷鈞瞪了她一眼,「別說今天我必須把你帶回去,就算讓你見著他了也沒用!」

  「你知道我想見誰?」少婦詫異地看他。

  「到了這個年份,到了這塊地方,就你這樣的年輕女孩兒,除了曹雪芹你還想見誰?難道你還想見雍正爺啊?」雷鈞橫了她一眼,「主意打得倒是不錯,等他來喝豆腐腦的時候再慢慢套磁兒?我還告訴你,不要指望看到後半部分,按照歷史進程,他上個月剛寫到第六回。」

  一聽這話,少婦的神色頓時轉為沮喪:「怎麼會這樣?我掐准了日子來的……」

  「你還給我能掐會算活神仙是吧?」雷鈞沒好聲氣道,「不好意思,活神仙我也得履行職責。」

  少婦盯著雷鈞半晌,歎了口氣,慢慢蹲下身。

  「幹嘛?」雷鈞警惕萬分地盯著少婦,「裝肚子疼?」

  「不裝,我肚子也不疼。」少婦把額頭貼在膝蓋上,過了半晌,站起身:「好吧,跟你回去。」

  雷鈞饒有興趣看著她:「想通了?不鬧了?」

  「不鬧了。」少婦攏了攏有點散的鬢髮,「既然看不到後四十回,那就算在這兒賣三十年豆腐腦,我也幫不了他什麼。」

  「原來你明白啊?」雷鈞笑了,「衣服,首飾,這都是你自己置辦的?」

  「還有豆腐腦的攤子。跟人學了一個月,總算學會怎麼做豆腐腦了。」少婦嗤地笑起來,「兩個月的暑假,來趟清朝就學會做豆腐腦,還不錯!」

  「怎麼?你還是學生?」雷鈞一怔,「我當你成家了……」

  「不要看個頭髮盤成髻的就以為人結婚了好不好?」少婦翻了個白眼,「我那是為了方便。我才大三!」

  雷鈞無奈:「好,對不起,小姐,是我錯了--現代的孩子都早熟,十八看著像清朝的二十八。」

  「說話別那麼難聽!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回你的住處,把東西收拾乾淨,然後跟我回現代。」雷鈞一本正經地說,「要收拾得絕對乾淨,不能留下任何現代的痕跡。」

  少婦原本恨恨看著他,忽然媚媚一笑:「……我說這位先生,打個商量,成麼?」

  雷鈞腦子裡立即上了警鐘:「你要幹什麼?」

  「我吧,大一大二,當家教打工整整兩年,再加上幾年的壓歲錢,去首飾行兌了一兩半黃金,來清朝,買衣服買鞋買首飾租房子,連帶吃喝,總共花了我半兩金子。手上還剩一兩金子。」

  雷鈞明白了:「你是想把這一兩金子送給曹雪芹?」

  「就這個意思。」

  「少做夢!」雷鈞斷然拒絕,「你這是在擾亂歷史,明白麼?」

  「可這很少的,賈府給人家劉姥姥的也不到這個數……」少婦的聲調拖著,很有一副「不答應我就哀求死你」的味道。

  「你給他一百兩,照樣是杯水車薪。」雷鈞仰臉看看天,「唉,老實說,他家孩子那麼多,又是個超級廢柴,除了會碼字以外--可惜又不是簽約作者,碼字再多也沒人給錢,你給他十兩銀子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

  「那我下次再多帶點錢……」

  「喂!給他錢太多了讓他過得太舒服了碼字無能了,那你就是民族罪人了!紅學家們會集體槍斃你一百遍的!」

  「那就把這一兩金子給他……」

  「不行!」

  少婦看著雷鈞,忽然換了副嚴肅神情:「這位君子,聖人曰:莫因善小而不為!」

  她的聲音很大,引得路邊好幾個人朝雷鈞看。

  雷鈞不以為動,他笑道:「這位娘子,聖人還曰過,女子無才便是德。」

  「去他媽的聖人!哪個狗屁聖人這麼說了?!」

  「你看你看,就你這樣子,我現去衙門告你個『不守婦德、服飾逾制』,馬上就有差役抓你去牢裡,你信不信?」

  「我什麼地方服飾逾制?!」

  雷鈞湊近她,壓低聲音,態度親狎:「要不要讓官老爺看看你裡面穿了什麼『奇裝異服』?」

  少婦狠狠翻了個白眼,緊了緊身上襖裙:「我沒想到!先生,你真不是個紳士!」

  「哦,是麼?」雷鈞笑得很流氓,「違法穿越時空,害得我不能休年假卻跑來雍正年抓人--小姐,你也算不上是什麼淑女呢。」

  少婦不吭聲了。

  雷鈞把臉一板:「姓名?」

  「……陶桃。」

  「哪個大學的?」

  「呃……」

  「說吧,你不說我就叫派出所的來。」

  「……科技大的。」女孩囁嚅道。

  「OK,」他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陶小姐,現在我們就去收拾東西。」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49 PM

第二章 亂扔口香糖違法!在清朝也違法!

  一路上,雷鈞跟在名叫陶桃的女孩身後,聽她絮叨和訴苦。

  「我才來一個多月,怎麼就被你們盯上了?我覺得我隱蔽得很好呀!」

  「凡是亂闖時空的,都會引起時空混亂,一旦添加了不屬於同時期的人,頻率就會呈現不正常狀態……」雷鈞頓了一下,「你以為我們鎖定你那麼容易?幸好你還沒有干預到歷史--」

  陶桃興奮起來,轉身看著雷鈞:「如果我真干預到歷史,會怎麼樣?」

  「那來接你的就是控制組的人,」他突然冷冷道,「你知道,控制組是從防暴警察和特種兵裡調來的。」

  「……」

  「雖然控制組和我們隸屬同一個處,工作重點都是『補救遭破壞的歷史』,但如果動用了他們,陶小姐你的性命恐怕堪憂。」

  「我只是想來看看紅樓夢的結尾……」陶桃微弱地抗議。

  「你到金茂大廈上喊一聲誰想看紅樓夢結局,保證全上海的人都舉手!」

  陶桃不吭聲了。

  雷鈞歎了口氣:「丫頭,雖然我閨女只比你小四、五歲,我也不想拿長輩資格來訓斥你。但是放棄年假跑清朝來抓人,這種事情我也不想再干了。」

  陶桃眨眨眼,吞了口唾沫:「呃,先生貴姓?」

  「我不是抓你闖紅燈的交警更不是城管。」雷鈞看也不看她,沒好氣道,「就算是交警,你也用不著知道他叫什麼。」

  陶桃的樣子有點怏:「呃,我是說……處分的問題。」

  雷鈞明白過來,他搖搖頭:「那事兒不歸我管,就像警察只抓人,判多少年那是法官的事兒。」

  「我沒犯罪呀!」

  「你已經行走在犯罪邊緣啦。」雷鈞好脾氣地拍拍女孩的肩膀,「走吧丫頭,快點。」

  「是你們不公開研究機密!明明已經可以穿越時空了……」

  「穿越時空的技術剛成熟沒多少年,同時新修改的憲法也規定,每一個公民都有維護歷史的義務--這條通道只供專業人員和專家考古研究之用,國家對此慎之又慎,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亂闖,那還了得?」

  「反正你是官我是賊,有什麼好說的?」陶桃哼了一聲,「既然我可以通過學校儀器闖過來,就證明別人也可以!你們搞技術封閉是沒用的!」

  「你是近水樓台,事實上你私自動用學校保密儀器,也是違反你們學校規定的。」雷鈞說,「民間暫時不會擁有相關儀器,再多的事兒,輪不到你操心。」

  陶桃久久盯著雷鈞,她忽然小聲說:「大叔,我沒想到你是個gay啊……」

  「我不是gay。」雷鈞瞪了她一眼,「我結婚都十多年了!」

  「結了婚也不見得就不是gay……」

  「你從哪兒看出我是gay了?!」

  「這不是?」她指了指雷鈞的左耳,「你戴耳釘,而且只戴一個……」

  那是很小很小的一枚「耳釘」,而且是嵌入耳輪內部的,如果不是角度問題,一般是看不見的。

  「那不是耳釘。」雷鈞沒好聲氣道,「白癡了吧?那是聯絡器。」

  「哇!如今居然可以跨時空進行聯絡了!」

  「技術還不成熟,偶爾會發生故障,效果也不好。」雷鈞摸摸自己的左耳,「幸好今天沒發生什麼事兒,也用不著我費功夫聯絡他們--快走吧!爭取一個小時之內出發。」

  「可我的豆腐腦……」

  「甭管你的攤子了!你再回去收拾攤子會讓人起疑的!」雷鈞嚴肅地說,「清朝人民熱愛八卦的程度,決不亞於娛樂圈的狗仔隊。」

  倆人回到陶桃臨時的居所,雷鈞守在門口,警備地觀望著街上行人,屋內,陶桃收拾著她的東西,看得出她並沒有帶多少現代物品來清朝,充其量也就兩包餐巾紙,一包消炎藥,還有一個超薄蘋果筆記本。

  雷鈞看著陶桃將筆記本用一大塊碎花藍棉布裹起來,然後將餐巾紙和消炎藥塞了進去,最後在外面打了個古典式樣的結子。

  「就這些?」雷鈞問,「你就不該帶電腦過來!太危險了!」

  「就這,沒別的了。」陶桃很得意地說,「本子沒事兒,我知道不能對歷史造成傷害,所以我把行李減少到最低程度!好了,咱們可以走了!」雷鈞沒理她,他背著手,在小屋子裡走了兩圈,又低頭在床下仔細看了看。

  「真的沒有現代東西了,先生啊,你還信不過我?」

  陶桃的話音還沒落,雷鈞就從床底撿出一張綠箭的包裝紙!

  「這是什麼?」雷鈞橫了她一眼。

  女孩的臉刷的紅了!

  「……牙膏都用完了,所以、所以就用了點口香糖。」

  「嚼過的口香糖你扔哪兒了?想讓考古專家挖掘出清朝的綠箭?!」雷鈞恨恨看著她,「知不知道那玩意兒一萬年都腐爛不了?!」

  陶桃被雷鈞的詞嚴厲色給嚇蒙了!眼淚頓時盈眶:「我沒亂扔!我……我都包起來了!」

  她放下包裹,往地上一扔,又蹲下身解開結子,拿出衛生巾的包裝,倒出一個來:「你自己看!這不都在這兒麼!」

  雷鈞仔細看了看,裡面裹著一根牙刷和十幾個小團,看樣子包的就是嚼過的口香糖。

  「真的沒有遺漏?」雷鈞懷疑地看著女孩。

  「一共吃了四包,二十個。」陶桃擦擦眼淚,「自己數吧。」

  的確是二十個。雷鈞數過一遍放下心,他將剛才在床底撿的那張綠箭紙塞了進去,又將散落的東西收拾起來。

  「行了,背起來吧。」

  陶桃默不作聲背起行囊,抽了抽鼻子,雷鈞不放心,又在屋內轉了一圈,確定絕對沒有遺留現代痕跡,這才道:「走吧。」

  「去哪兒?」

  「去指定地點,為節省時間我已經發了訊號,局裡不用查找坐標就能接我們回去。」

  倆人出了屋子,陶桃跟在雷鈞身後,沮喪地耷拉著腦袋。想起剛才自己對這小姑娘那麼凶,雷鈞也有點過意不去,他用手指摸摸鼻子,想說點什麼,一時又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的。

  倆人默默走著,已經是午後了,街上人並不多。忽然,雷鈞聽見陶桃「唉喲」一聲,他一回頭,正見一個瘦瘦的青年撞倒了陶桃,對方卻看也不看,揚長而去!

  「怎麼了?」雷鈞趕緊拉住她。

  「沒……沒事,被撞了一下。」陶桃直起身,拍拍土,「真是的,清朝人沒禮貌,也不知道說一句對……」

  陶桃的聲音突然停住,雷鈞見她臉上血色頓失!

  「……手錶!」陶桃顫聲說,「我的手錶……被偷走了!」

  雷鈞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

  「有沒有搞錯!你戴著手錶來清朝?!」他抓著陶桃的胳膊咆哮,那副神態,像是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我……我就是想看看時間!」陶桃開始啜泣,「是我爸給買的精工表!四千多……」

  「這不是問題關鍵!」雷鈞衝她低吼,「還沒弄清楚麼?!雍正年間是沒有日本手錶的!」

  「他偷我手錶幹什麼?」陶桃哭得一臉眼淚,「清朝人又不用打卡上班!」

  「一定是叫人當鐲子給摸去了。」雷鈞首先鎮定下來,「不要哭,這是在大街上。」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49 PM

第三章 日本手錶在雍正年的當鋪裡


  一句話,止住了陶桃的眼淚,她在包裹上把臉蹭乾淨,抬頭可憐兮兮看著雷鈞:「現在……咱們怎麼辦?」

  「小偷的技術雖然有發展,但是目的卻不會變。」雷鈞歎了口氣,「就算是清代的小偷,有了賊贓也要去銷贓的。」

  「他會去哪兒銷贓?」

  「當然是當鋪!難不成還去找清朝的公安局?!」雷鈞瞪了她一眼,「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大學生。」

  一句話,又把陶桃氣得臉通紅!她霍地站起身:「我去找當鋪!」

  雷鈞一把拽住她:「這麼大個京城,你去找哪家當鋪?乖乖等著,我叫同事查一下地圖。」

  他拉著陶桃來到胡同口,然後走到牆根角落裡,靠著土牆,摸了摸左耳,然後迅速將雙手攏在袖子裡,哼著小曲,那姿態活像每一個無所事事曬太陽的清朝男子。

  陶桃瞪眼瞧著雷鈞,等了一會兒,他終於小聲開口:「……是我,雷鈞。」

  原來他在和現代聯繫。

  「……對,遇到麻煩,嫌疑人的手錶被偷了。」

  陶桃從鼻子眼哼了一聲,什麼嫌疑人?自己又沒犯罪。

  「蘇虹,幫我查一下我所在的坐標軸上,周圍最近的幾家當鋪。」雷鈞壓低聲音,「要盡快,如果忙不過來你就叫小武幫把手--真得快點,我在這邊耽擱太久,不能再引起注意了。」

  又等了幾分鐘,陶桃聽見雷鈞低聲道:「好,知道了,thankyou。」

  放下手,雷鈞走過來:「周圍有三家當鋪,我們一家一家去找。」

  按照蘇虹他們提供的線索,雷鈞帶著陶桃跑了兩家當鋪。

  第一家,掌櫃很和氣,但聽說是來尋賊贓的,態度頓時冷淡下來,他一口咬定沒有誰來當過那只「手錶」。

  「什麼手錶手錶的!婊子我倒是見了一群!」掌櫃翻了個白眼,「就在街對面的麗春院裡!」

  陶桃氣得拉了雷鈞就走!

  第二家掌櫃更完蛋,那臉色,太不善了,簡直趕上寒冬臘月的天氣。雷鈞問他什麼,全都搖頭三不知,但就在拒絕的神情裡,雷鈞捕捉到了他眼底閃過的一絲狡猾。

  「肯定就在這兒。」雷鈞低聲對陶桃說,「你看他表情就知道了。」

  「怎麼辦?」陶桃緊張地看著雷鈞,後者卻轉身沖陶桃伸手。

  「什麼?」

  「你那兩黃金呢?」雷鈞說,「拿來,替你贖回你的精工表。」

  陶桃把包裹往身後一藏:「不幹!那是要給曹雪芹的!」

  雷鈞竭力遏制住翻白眼的慾望:「現在危急的是你不是曹雪芹!贖回手錶是正經!幹不幹?」

  陶桃緊緊抓著包袱,低頭,不出聲。

  雷鈞瞪她半晌,終於聳聳肩,轉身走下台階:「行,你不幹我走人,大小姐就在這兒等著控制組吧。先聲明,他們可都帶著M16自動步槍呢!」

  陶桃被他嚇唬得臉色有點發白,半晌,她還是從衣服裡摸出那一小錠金子,遞給雷鈞:「……二手的精工!真的,頂多兩千塊!值不了一兩金子!先生你……你給稍微還還價呀!」

  「少廢話!錢可以掙,命沒有第二回!」雷鈞一把奪過金子,轉身走進當鋪,將它「噹啷」一聲扔在高高的櫃檯上。

  「怎麼樣?」雷鈞趴在櫃檯上,嬉皮笑臉地對掌櫃說:「我拿這個來贖,您看這總可以吧?」

  掌櫃一見金子,眼睛直了!

  「那玩意兒非金非銀,撐死當出三、五兩銀子,我是知道的。」雷鈞低頭掂了掂那錠金子,歎口氣,「我妹子呢,一輩子就守著那東西,是我娘留著給她日後定親用的。」

  ……你他媽的才拿精工表定親!陶桃憤然在心裡罵。

  聽他這麼說,掌櫃咂咂嘴:「好吧,也不知道那位主拿來的,是不是你說的什麼『手錶』。」

  他轉身進了裡間,過了一會兒,走出來,陶桃和雷鈞齊齊盯著掌櫃的手,倆人的眼睛全瞪大了!

  他拿著的的確是那塊精工表!

  「是這麼?」掌櫃把手錶往檯子上一放,「還熱乎著呢!」

  這時候又來了顧客,雷鈞瞥了來人一眼,是個又高又黑的胖子。見有生意上門,掌櫃過去招呼客人,雷鈞拿起那塊表,沖陶桃揚了揚:「是這塊?」

  「對!對!就是這塊!」陶桃一把抓過手錶,「謝天謝地!」

  「還是謝謝我吧!」雷鈞哼了一聲,「不然你上哪兒找你爸這塊手錶?」

  陶桃橫了他一眼:「謝你幹嘛?賊贓也是我出的,你都沒有損失一分錢!」

  「我損失的是年假。」雷鈞很不悅地說,「上班族的年假貴如金子,等你畢業上班了就知道了!」

  倆人?嗦著,旁邊掌櫃打發了那位客人,又走了過來。

  「兩位,是不是這?」

  雷鈞趕緊點頭:「沒錯!就是它!」他說完,將黃金遞給了掌櫃

  掌櫃收了金子,笑笑,然後低頭拿出一張當票子,遞給雷鈞:「幸好是當時就兌死勾了賬的。不然,我也不能給你。」

  「什麼叫勾了賬?」陶桃低聲問雷鈞。

  「就是說,當初拿了錢,人家就不打算再要回來了。」

  「廢話!」陶桃憤憤道,「小偷還能去贖賊贓麼?」

  掌櫃湊過來:「我還真沒見過,是洋玩意兒吧?可是看著不像西洋懷表,擱在手裡這麼輕,又不算金又不算銀,連點銅都沒有。」

  「咳!我們家窮嘛!」雷鈞笑道,「這玩意兒是家裡祖傳,也就留著做個念想,換錢是換不了多少。」

  ……你家才拿日本手錶當祖傳!陶桃再次在心裡恨恨罵道。

  「行了,爺,別給小的裝窮了!」掌櫃一臉世故的笑,「就您這帽子上的玉,就令妹頭上的鳳釵,手上的玉鐲,還有您這錠金子--您家裡窮?別開玩笑!真窮,那得像剛才那位,看見沒?連祖上當官兒留下的蟒袍玉帶都給送進當鋪了!」

  「喲,誰這麼干啊?」雷鈞漫不經心問,「這不是敗家子嘛!」

  「可不就是敗家子嘛!」掌櫃惋惜道,「剛才那位曹家公子,一個月上我這兒來兩回,可這東西啊,是越當越不值錢啦,嘖嘖,聽說他家祖上還是江南織造的……」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雷鈞慢慢轉過臉,他看見了和他一樣呆滯的陶桃的臉!

  「……曹雪芹!」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53 PM

第四章 禁止救濟曹雪芹!違者罰款!


  陶桃和雷鈞瘋了似的衝出當鋪!

  「天啊天啊天啊!」陶桃嘴裡不停念叨,「竟然會遇到曹雪芹!」

  「算你丫頭運氣好!」雷鈞跟著往前跑,「這是免費奉送!」

  「免費奉送?!你根本就沒幫過我什麼!」陶桃憤怒地回頭看著雷鈞。

  「不能這麼說嘛。」雷鈞笑了,「沒我幫忙聯繫當鋪,你怎麼可能遇到曹雪芹?」

  倆人一路拌嘴,連奔帶跑了一陣,陶桃停了下來。

  「……前面那個就是他?」她有點兒疑惑,「怎麼不太像?」

  「哪兒不像?你見過曹雪芹啊?」雷鈞停下來,仔細看,「沒錯,就是剛才那人。」

  「可是……他不是應該瘦瘦高高,臉兒長長的麼?」

  「你那是看小說看多了,以為寫言情小說的就長得像油條!」雷鈞一拍她的腦袋,「有記載,曹沾『身胖,頭廣而色黑』,說白了就一大腦袋黑胖子!」

  陶桃像被罵了祖宗似的,她捂著頭,死瞪著雷鈞,半晌咬咬牙,「管他的!去問問!」

  雷鈞一把拽住她:「哎哎?你打算怎麼問?」

  「就那麼問!」

  陶桃掙脫雷鈞,衝著前方不管不顧大喊:「曹公子!曹公子!喂!曹雪芹!」

  雷鈞差點沒吐血!哪有直接管曹雪芹叫「曹雪芹」的?!

  前面那人聞聲停了下來。他扭頭看著陶桃和雷鈞,神色詫異。

  雷鈞暗叫一聲「糟糕」,但他也沒法,只得跟著陶桃來到那人面前。

  只見被喊住的那個人,身材高大,面目黧黑,神情裡自有一股不凡氣質。

  「請問……請問您是曹家公子吧?」陶桃的聲音都在發顫。

  「在下的確姓曹,單名一個沾字。」對方倒是很客氣,「姑娘有何貴幹?」

  果然是曹雪芹!

  「那個……那個,有何貴幹有何貴幹……我……我也不知道,」陶桃結結巴巴地說著扭頭看雷鈞,「……哎?咱有何貴幹呀!」

  雷鈞差點摔在地上!

  「你別提高鶚!」他小聲嘟囔,「千萬別提高鶚!」

  「啊?」

  「坑被別人填成了爛尾文,誰聽了不生氣?」他壓低聲音,「他會去找高鶚拚命的!」

  「哦,那我不提高鶚……」

  陶桃說到一半,忽然停住,然後拔下頭上的金釵,又使勁褪下右手的玉鐲:「對了!這個,這個!對了還有耳墜子……都給你!給你!本來還有一兩金子結果贖了我的精工表,對不起啊!對不起!」

  她一邊說,就把首飾往曹雪芹手裡塞!

  「……這,這是幹什麼?」曹雪芹皺起眉頭,想推辭卻又被陶桃按住,「這些全給你,都能換些錢,我拿半兩金子買來的呢!」

  「這位姑娘,你再亂來,曹某可要報官了!」

  雷鈞在一旁看著實在不像話了,他快步上前:「曹兄,借一步說話。」

  他拽開陶桃,將滿臉驚懼的曹雪芹拉到一邊,賠笑道:「兄台有所不知,我這妹子近日得了失心瘋的症……」

  陶桃在一邊聽了,差點沒跳腳破口大罵!

  曹雪芹皺眉盯著雷鈞:「這位兄台……」

  「哦,不才小姓雷,單名一個鈞字。」雷鈞笑道,「前日在敬亭兄家中見過曹兄一面,當日人多,曹兄可能不記得在下了。」

  「哦,原來是敬亭兄的朋友……」

  陶桃一拽雷鈞:「誰是敬亭兄?」

  「應該是脂硯齋--」

  「啊?!已經查明此人是誰了?可是……」

  「shutup!」

  「喂!……」

  「SpeakEnglish。」雷鈞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回臉沖曹雪芹笑道,「說起來,在下和曹兄還有點淵源。」

  曹雪芹一怔:「淵源?」

  「當年在江寧,家母曾是貴府中一名婢女。「雷鈞繼續說,「早年曾見過公子。」

  「這……」

  雷鈞看出曹雪芹滿臉不信,又趕緊說:「家母曾說,?二奶奶於她有恩,當日不得報答,始終耿耿於懷……」

  「whoisshe?」陶桃小聲問。

  「Hismother。」雷鈞低聲說完,又轉過臉笑道,「家母說,她年輕時見過公子好幾次,因是粗使丫頭,無事不得入內室……當日闔府都稱公子年少聰慧,誰又想到今日?」

  「物必自腐而後蟲生。」曹雪芹低低歎了口氣,「多謝你家老夫人還記得家母……」

  「……實在是,母親近來年紀大了,總惦記著當年的『芹官』--啊!老人胡言,公子請勿放在心上。」

  一下子就被叫出了乳名,曹雪芹已經完全相信了,他明顯有所動容:「老夫人現在何處?曹某理當上門拜訪。」

  「不不,用不著的。」雷鈞趕緊道,「家母現在山東,在下與妹子來京城辦點事,呃,與妹子的婚事有關。」

  陶桃突然換了一臉怒容!她很想對雷鈞吼「不胡說八道你會死呀?!」

  曹雪芹卻是一副瞭然的神情:「原來如此……」

  「哎,妹子這兩天失心瘋的症犯了,見人就胡言亂語還強迫人家收下她的東西,」雷鈞一臉歉意,「但是呢,又不能不依著她。」

  「何不延請名醫,也好替令妹除了病根?」曹雪芹說著瞧瞧陶桃。果然,那丫頭不錯眼盯著他,還一邊傻笑一邊流淚,古怪的表情把曹雪芹嚇得又往後退了一步!

  「這趟回去,就打算好好給她治病。」雷鈞道,「她的脾氣我不敢違,不然病情更重,既是她塞給兄台這些首飾,曹兄,你就先收著……」

  「這怎麼可以?」曹雪芹面露難色。

  「金銀之物事小,舍妹病情是大。」雷鈞嚴肅地說,「還望曹兄海涵則個。」

  「那,我就先替雷兄收著。」曹雪芹拿著陶桃的金釵耳墜之物,又看了看淚珠盈盈的陶桃,於是點頭道,「他日相見,必當奉還。」

  「多謝!多謝!」雷鈞拱手道,「敬亭兄那邊,我都熟得很,今日在下還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雷兄請!」

  雷鈞與陶桃目送曹雪芹走遠了,倆人這才鬆了口氣。

  轉過身,雷鈞看看陶桃:「怎麼樣?處理得不錯吧?」

  陶桃咬牙切齒:「我想揍你一頓!」

  「毆打國家公務員是違法行為。妨礙執法是罪上加罪。」雷鈞不以為然地說,「不管怎樣,他收下了你的首飾,我估計就這點玩意兒,換不了他全家幾天嚼谷--對了,違法救濟歷史人物,按規定你會被判罰款的。」

  「罰什麼款?!你都把我給說成是神經病了!」

  「平白無故當街塞人家首飾,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可他是曹雪芹!你浪費了機會!什麼都沒和他說!」

  「那我該說什麼?」雷鈞促狹地看著陶桃,「要我這麼說麼?」

  他故意跨了一步,掄起胳膊擺了個拉拉隊造型:「『曹大!我是你的死忠粉絲!祝你的書大賣,銷量超過郭小四!耶耶耶耶!』或者--『曹大!你決不能坑了我最喜歡的《石頭記》!你要是不快點填坑我會扎小人咒你哦!』還是--『雖然你早晚是餓死的命,可你會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小說家!曹大!乾巴爹!!』--需要我說哪種?」

  回頭再看陶桃,已經是有出氣無進氣了,雷鈞邪魅一笑:「行了,省省吧,沒有破壞歷史軌跡,我們都該感謝上蒼。」

  「……上蒼怎麼叫我遇到你了呢?」陶桃耷拉下腦袋。

  「老實說,我也不想遇到陶小姐你。」雷鈞毫不客氣地說,「如果不是給你收拾爛攤子,現在我該陪著我女兒去郊遊了。」

  「那好,但願往後我們不要再見面。」陶桃冷冷地說。

  「正合吾意。」

  確定位置,回收程序一切正常,再睜開眼睛,雷鈞看見久違了兩天的隔離室,毛玻璃對面辦公室裡,人影晃動。

  消毒步驟一結束,玻璃門自動滑開,雷鈞走了出來,又看看身後陶桃:「走吧?去登記。」

  「什麼登記?」

  「關於你這次擅闖清朝的始末,按照規定必須登記造冊。」

  陶桃的臉色頓時緊張起來:「呃,還是要處分我?」

  「跟你說了那不歸我管。」雷鈞一臉不耐煩,「材料上報給你們學校,由院系領導批示--該落個什麼結果你得去問你們輔導員。」

  「別啊大叔!」陶桃簡直要哭出來了,「我明年就畢業了你現在叫我扛個處分我哪兒找工作去啊我還想考公務員呢我都是預備黨員了我……」

  雷鈞不去理睬她,只顧著摘下帽子,扯下假辮子,脫掉長袍馬褂露出裡面的白襯衣,再將黑布鞋換成自己的皮鞋,不到五分鐘,他就又還原成了現代人。

  「媽的,就為你這破事兒,我還把頭給剃了!」雷鈞恨恨摸了摸自己的光腦門,「夏天剃頭是為了涼快,可這都快入秋了,涼風嗖嗖的……」

  「大叔……」跟在他身後的小丫頭還想哀求。

  「走吧?」雷鈞抬頭看看陶桃,「還愣在這兒幹嗎?」

  帶著陶桃進了辦公室,雷鈞四處看看,叫來一個同事:「小武。」

  舉止斯文、神情溫和的年輕男子趕緊走過來:「老大。」

  雷鈞指指陶桃:「送她去觀察室,給做個筆錄。」

  小武帶著哭哭啼啼、依舊穿著清朝襖裙的陶桃進了觀察室。

  「怎麼回事?」蘇虹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怎麼哭成那樣?給。」

  「怕挨學校處分唄。」雷鈞一臉倦容,他靠在辦公桌前,伸手接過咖啡,「局長還沒來?」

  「昨天接到通知,今天去市裡開會了。」蘇虹聳聳肩,「知識分子最怵開會,看把局長給愁的--怎麼樣?年假休的如何?」

  「我哪兒休年假了?這不是都拿來加班了麼!」雷鈞瞪了她一眼,喝了口咖啡,「靠!你放了幾勺糖啊?!」

  「四勺。」蘇虹笑起來,「不是清朝三日游麼?」

  「游個屁!」雷鈞放下杯子,「找人一天,盯人一天,抓人一天,比在局裡上班還累。」

  「行了行了,下次我去,行吧?老大你這次辛苦了。」蘇虹安慰得全然不誠心。

  「那這次幹嗎要我頂你的缺?」雷鈞又摸了摸腦瓜,「害得我剃頭。」

  「咦?我不是要去相親嘛!」蘇虹瞪大眼睛,「局長都說了,把我嫁出去是全局今年工作的重點。」

  「局長她就等著工作失敗吧。」雷鈞一臉悻悻,「都相親一百回了還不死心。就你這樣挑三揀四的,能嫁出去才見鬼。」

  「聽君一席話,勝戳十把刀。我哪兒趕上老大您呢,大學還沒畢業就結婚生子--」蘇虹說到一半,卻把後面的話給嚥了回去。

  「早點結婚沒什麼不好。」雷鈞淡淡地說,「不然,我閨女如今能上中學?」

  蘇虹端著咖啡,眨眨眼,氣氛有點說錯話的尷尬。

  雷鈞的妻子簡柔,已經失蹤八年了,她也是穿越局的工作人員。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53 PM

第五章 所謂的「穿越管理局」

 小武從觀察室裡出來,打破了尷尬的沉寂。

  「瞭解清楚了。情況並不嚴重。」他將筆錄資料交給雷鈞,「陶桃,科技大少年班的學生,大三,她是私自使用學校儀器過去的--真是天才少女。」

  這是一年來,第三起私自闖時空的案子了。前面兩起也都是相關技術人員利用保密儀器,私自穿越時空。一次去了宋朝,一次去了明末。去了宋朝的那個,在剛剛到達的當天就被抓了回來,沒有引起任何歷史改變;去了明末的那個,卻差點被明朝將領祖大壽給一刀斬了首--那傢伙居然想去暗殺祖大壽的外甥吳三桂--時空平衡處不得不出動控制組,危急時刻,組長方無應提刀上馬,和祖大壽交手數十個回合,逼得祖大壽節節後退,這才把人救了回來。

  結果是,去了宋朝的那位拘留十五日並罰款人民幣兩千,去了明末的那位,私自突破時空,以及未成年人傷害罪兩項並一,被判五年徒刑,判的輕,很可能因為傷害對象是吳三桂,儘管那時吳三桂還未成年--當然了,就算是成年的吳三桂,他也不歸現代人處置。

  後來蘇虹在局裡開玩笑,說控制組的組長方無應搞不好就是從古代跑過來的,聽他這名字,「方無應」--有現代人叫這種名字的麼?

  小武趕緊糾正道:「人家不是古代人,人家還留過學的,而且有英文名!人家叫Paul。Paul•方。」

  實際上,那是方無應騙小武的。

  方無應剛剛三十歲,五官英秀逼人,眉眼精緻,膚色白皙卻沒有光澤,形同缺血,不管怎麼暴曬和粗磨,依然會透著絲絲寒意。儘管臉孔好看得過分,但是此人行事做派卻很硬氣,男人的壞脾氣例如抽煙喝酒偶爾邋遢愛開粗魯玩笑等等,無一不全,所以其實是很「大老爺們」的一個傢伙。雖然外語很好但方無應並沒留過學,其他人在上學的時候他當了十年兵,現在軍銜為中校。他是梁所長專門從部隊挖來的,因為一同調過來的很多人都是方無應從前的下屬,是以他們仍然沿用在部隊裡的稱呼,管方無應叫「隊長」。

  「照蘇虹這麼說,咱們的名字都有可疑之處。」雷鈞拍拍小武的肩膀,「除了他,肯定百分之百是現代人。」

  小武叫武海潮,名字有點俗氣,人卻顯得文質彬彬,是五年前由梁所長在退休之際,親自從研究所裡調來的,他比雷鈞小五歲,一直是雷鈞的得力助手,小武辦事周到細心,可是經常自謙「辦公室第二英俊」。蘇虹對此嗤之以鼻,不算控制組的話,這間辦公室一共就倆男的,雷鈞和武海潮,小武這話明顯是在拍老大的馬屁,而雷鈞對此一副卻之不恭的態度,更讓蘇虹翻白眼。

  蘇虹是雷鈞的學妹,也是他妻子簡柔的同學,是局裡唯一的「剩女」。上班十年來蘇虹相親超過一千次,卻一次也沒成功,到現在三十大壽過了兩年,仍小姑獨處。

  蘇虹人長得驚人的漂亮,頭腦思維則是驚人的獨立,雷鈞說她這兩樣全都超出了尺度--「如果超出了尺度,獨立精神就會變成獨身的禍根」,這是雷鈞的評價。蘇虹身材消瘦,討厭的三種東西是:相親,糖果,肥胖。

  現代女子沒有以胖為美的,一個個拼著命的減肥,不餓死自己不罷休,發現一寸贅肉如發現不共戴天的仇人。像蘇虹這種以VOGUE封面模特為目標、以《穿prada的女魔頭》為教科書的現代女性,高卡路里的肉類,以及導致肥胖的糖果,當然全都成了最可恨的敵人。

  「最後怎麼辦?」蘇虹轉回話題,問小武,「校方會給處分?」

  「應該是記過吧,不過畢業證沒問題。」小武說,「剛剛她父母來了,她爹就是研究所的--我說她怎麼那麼熟悉儀器操作,原來是有家學。我把他們都勸回去了,孩子走的時候,還哭著呢。」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雷鈞翻了翻筆錄,不鹹不淡地說,「自己捅漏子自己負責,再說連曹雪芹她都見著了……」

  「啊啊?!」蘇虹忽地站起,身子幾乎要探過來,「見著曹雪芹了?!」

  「碰巧見到的。聽其言觀其行,自尊心和自卑一樣強烈,不太好往來的一個人。」

  「那是肯定的,畢竟是從那種家族裡走出來的,」蘇虹歎了口氣,又想起什麼,「你沒問問他後四十回怎麼寫的?」

  「那時候他還沒寫到後四十回呢,叫我怎麼問?」雷鈞翻了個白眼,「況且我也不是他的粉絲。」

  「知道知道,您是金迷。」蘇虹坐回到椅子裡,表情已經全無興趣了。雷鈞喜歡金庸,這全局都知道。

  「事情就是這麼怪,蘇虹,我不粉曹雪芹,但是我能見到曹雪芹,我粉金庸,但是我見不著他。」

  「現在買張機票,直接去香港唄,想見一個活人還不容易?」

  「人家金庸哪能說見就見?」雷鈞搖搖頭,「我見得著死的,卻見不著活的,這世道啊……」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奇怪?」小武在一邊皺眉搖頭。

  「算了。」雷鈞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先回去了,好好的年假泡了湯,想起我就覺得憋氣。」

  「別氣別氣。」小武趕緊說,「頭兒你放心回家,今天我和蘇虹值班,反正局長也開會去了。」

  「局長比咱頭兒還倒霉,她是寧可去五代十國那亂地方,也不願意去市裡開會。」蘇虹說,「咱局從梁所長傳下來的傳統,願意對著書也不願意對著官。」

  時空平衡處之前只是個研究所的附屬機構,如今已經去世的所長梁毅,當年是研究時空穿越技術的首席負責人,蘇虹和雷鈞都是梁所長的學生。小武進來那年,這個機構才脫離研究所獨立,並且更名為「時空平衡處」,穿越局是它最核心的部門。梁所長退休之後,接替他的是現在的局長,也是梁所長手下技術最出色的弟子凌涓。

  從辦公大樓裡出來,雷鈞進了停車場,五分鐘之後,老舊的富康車吭哧吭哧爬出大院,上了公路。

  現在是九月初,雷鈞上初三的女兒蕾蕾今天去學校報到,本來父女倆約好了趁著暑假結束之前,一塊兒去郊外東山玩一趟,但是因為監視器發現雍正年時段出現非正常波動,雷鈞愣是守在所裡一個禮拜沒回家,包括其間還「出差」去了趟清朝--按照保密守則,這些雷鈞並未告訴女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9:56 PM

第六章 由麥德龍引起的悲哀回憶


  最近一年,時空中的頻率波動不知為何異常頻繁,能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很多,包括太陽黑子爆炸也會造成一定影響,但雷鈞總覺得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他覺得全局上下,最近都該注意到這一點了。

  所謂的「全局上下」,真正負責核心工作的也不過是這四個人:雷鈞,蘇虹,武海潮,加上局長凌涓。人手不夠是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問題。但時空平衡處卻不能像國家其它部門那樣,以公務員考試形式大量招人。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機構,特殊到甚至不能把它的存在公之於眾,參與項目的工作人員,必須簽署保密協議,一旦洩露將會追究法律責任。

  人類已經可以穿越時空了,但是這項技術目前只限於專業人員考古之用。平衡處的主要工作除了維護人工時空屏蔽,在後台協助研究所考古人員進行日常數據追蹤和分析工作,以及完成掃尾任務之外,更多的就是將進入錯誤時空的人員,送回到他們原本的時空裡。因此他們必須具備非常豐富的專業知識,而那不僅僅是指量子物理學。

  這些人,必須通曉歷史,不是泛泛的瞭解而已,是能真正融入到歷史當中,也就是說,無論將他們四個中的任何一個,扔進過去任何一段歷史裡面,他們都能在那裡很好地生存下來,這就不光需要熟練運用當時的語言,研究表明,語言的發展是從北到南的,至今我國海南兩廣地區的口音與北宋開封口音相似,再往前的語言,拿蘇虹的話來說,簡直比死掉的古拉丁文還難學,古漢語的語音、語調,物品名稱以及用詞,完全與現代語言不同,再加上地區差異,聽起來幾乎和外語無異。訓練語言的那兩年,真是讓他們幾個「連人話都不會說了」,為了提高學習效率,蘇虹他們有段時間在辦公室裡就只用古語交流,曾經四個人整整說了一個月戰國語言,各練兩國,結果簡柔下樓去對面超市買零食,腦子沒轉過來,差點被人當成胡言亂語的瘋子。除了語言,還有生活風俗,人際交往,服飾禁忌,以及當年發生的大事……回古代生活,這聽起來挺浪漫,可事實上除了明清和近代歷史稍稍容易融入一點,其它則保不準會被丟去洪荒地界當野人探險,不經過系統長期訓練的人,別說完成指定任務,就連活下來都非常困難。

  和他們掌握同等技能的還有方無應和他的下屬們,控制組的人所需學習的更多,甚至包括傳統的十八般武藝。這群人,從三尖兩刃刀到AK47,必須無所不通。不然,拿方無應的話來說,「要是誰三兩招就被呂布給挑下馬來,那他丟的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臉!」

  蘇虹說幸虧劉關張沒有軍籍,不然肯定羞愧得集體自掛東南枝。

  車開到樓下,剛熄火,手機就響了。雷鈞鎖上車,接通手機,來電話的是小武,他告訴雷鈞,觀測儀器報警了。

  「是哪段歷史有異常?」

  「是現代,此刻。」小武說,「應該是有人穿過來了……」

  雷鈞站在樓梯口,握著手機皺著眉頭,他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我懷疑是那女大學生闖去清朝造成的,她沒經過訓練,使用儀器不當,引起頻率波動的不正常,導致周邊歷史也跟著受了影響。」小武說,「我和蘇虹現在就打算出發,頭兒,你先休息,我們一有情況就向你匯報。」

  「行,你們倆小心點,我也覺得是這次抓捕造成的,一來一去太頻繁,估計波及的就是清朝附近的時期。」雷鈞說,「等會兒我向局長備報,咱們隨時保持聯繫。」

  「知道了。」

  「還有,小武,如果過來的是個美男子,你可要小心看住蘇虹哦。」

  「瞧您這話說的……」

  雷鈞暗笑,掛了手機。

  能穿越過去的人,其實並不多,時空平衡處建立以來,大部分案件都是古代人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例如地震洪水戰爭動亂等等,被莫名其妙拋到了現代--這當然是時空渠道被挖通的副作用。

  迄今為止,雷鈞都記得他著手處理的第一樁案子,當日被扔到現代來的,是戰國時期赫赫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平原君趙勝。

  ……控制組是在一家麥德龍超市裡搜捕到的趙勝,那也是雷鈞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千年古人,發現他的時候,趙勝衣衫襤褸、臉色慘白,頭髮散亂得像雞窩,不知是用什麼方法,他竟爬上了堆積麵粉的貨架!

  超市鋼製貨架足足有七米高,平時麥德龍的職員必須動用電動貨梯才能上去取貨,然而這位平原君,竟然坐在那上面嚎啕大哭,抱著麵粉袋死活也不肯下來,一群麥德龍員工圍在下面哭笑不得。

  當天下午,那家麥德龍不得不臨時封鎖清場,作為談判專家之一的雷鈞攀上電動貨梯,坐在梯子頂端,用他還不熟練的戰國語言和趙勝溝通。足足費了半個小時口舌,雷鈞才弄明白,這位平原君所處的時期,正是長平之戰結束不久,趙國首都邯鄲被秦軍包圍了八、九個月的階段。

  唇焦舌敝之際,雷鈞也終於弄明白了,趙勝之所以會坐在麥德龍的麵粉貨架上慟哭不已,是因為他想把這些糧食全都運回趙國,讓被圍困多日、彈盡糧絕的邯鄲城,能繼續支撐下去……

  「真不是什麼好開端。」雷鈞咂咂嘴,拋開腦海裡趙勝那張沾著麵粉和眼淚的臉,快步上了樓。

  開門進屋,時間還早,女兒雷蕾沒回來,雷鈞放下包,一屁股坐在了客廳沙發上,他的目光,落在了牆上那張照片上。

  那是他們一家三口在蕾蕾五歲生日時拍攝的,照片中的少婦笑靨如花。

  整個下午,穿越管理局的雷鈞副局長始終靜靜坐在窗前,直至他高大的身影,被逆光拉出長長的影子。窗外是鋪滿金色雲霞的清純天空,日落之前,宇宙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蒼茫。

  雷鈞想起了妻子失蹤那天的事。

  那是個週五,簡柔出門時,穿著她常穿的那件紅色毛衫,那種明亮的紅色,被秋日陽光映照著,令人眼花繚亂,久久無法忘懷。

  「我上午請了假,要去銀行辦事,你先把蕾蕾送到學校去吧。」她微微笑著,將有點沉的女童抱起來,放進雷鈞懷裡。

  那個早晨陽光明媚,暖風輕拂,楓葉隨風擺動。

  那是個美好動人得簡直像幅畫的日子。火紅楓樹下,妻子的笑容近乎完美。

  數小時之後,雷鈞沒有在單位看到妻子。

  一周之後,警方正式宣佈簡柔失蹤。

  ……

  剛出事那兩年,雷鈞發了瘋似的尋找各方面線索,想弄明白簡柔到底去了哪裡,但失蹤的妻子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八年了,他依然沒有死心,甚至至今保留著妻子所有的衣物和用品,雷鈞怎麼都不能在情感上接受妻子的離去,就連簡柔用剩的香水瓶,他都好好地保存了下來。

  他一直抱著希望,到死都不肯放棄,即使這希望最終將被日復一日的等待給消磨得渺茫無期。

  ……敞開的六樓窗口,秋末的暴風再度迎面刮了過來,雷鈞突然覺得悲哀如潮水襲擊過來,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0:52 PM

第七章 閒來無事生太監

雷蕾回家的時候,雷鈞還在廚房裡炸魚。

  「怎麼搞的?!」女兒對著他的光頭瞠目結舌!

  「剃了。」雷鈞頭也不抬地回答,「工作需要。」

  「你們的工作需要頭髮?」

  「我們的工作需要剃掉頭髮。」雷鈞糾正道,「大人的事兒小孩別問了。」

  「蘇阿姨也剃了?天呀!」雷蕾大驚失色。

  「她沒剃,只剃男的。」雷鈞說,「我們那兒不需要尼姑--再說,這不是涼快嘛。」

  「涼快什麼呀!這都九月份了,爸,你不覺得冷呀?」

  「工作需要。」雷鈞再度簡潔地回答,他抬頭看看女兒,「洗手,吃飯。」

  「其實爸爸你剃光頭也挺好看的,像黑社會老大。」雷蕾笑。她並不知道父親具體從事什麼工作,只知道是在科技所研究開發保密儀器的。

  「黑社會?你以為你爸是無間道?」雷鈞把菜端上了桌,「怎麼樣?報到的情況。」

  「沒怎麼樣。」雷蕾坐下來,拿起筷子歎了口氣,「集體訓話唄,教導主任說,抓緊抓緊再抓緊,就這。」

  「說的不錯。」雷鈞解下圍裙,擦擦手坐了下來,「還有一年就中考了,想上市一中就得抓緊。這是真理,就算不在乎擇校費那也得看總分高低。」

  「爸,從這學期開始,我們要上晚自習了。」雷蕾說,「晚上九點下課。」

  「啊?」雷鈞一愣,「那麼晚啊?那到家不就得十點了?」

  「沒事兒!我都十五了。」雷蕾滿不在乎地夾起一塊魚塞嘴裡。

  雷鈞想了想:「要是爸爸有空,就去學校接你放學。」

  「行了,您哪兒有空啊?三天兩頭加班。」雷蕾翻了翻眼睛,「甭操心了您吶!學校裡包三餐,我和同學一塊兒坐7路電車,爸,你還擔心個什麼?」

  「你還沒成年,我擔心不行啊?」雷鈞瞪了女兒一眼,「不好好管教,就會變得和我今天處理那案子似的……」

  「什麼案子?」雷蕾來了好奇心。

  「理工大學的學生,私自破壞學校保密儀器--聽聽,肯定是家長沒管教好。就為了這,你爸才加班的。」

  「瞧您說的!往後我不會那麼差……」

  正聊著,雷鈞擱在茶幾上的手機發出鈴聲。

  來電話的是小武,他說,闖到現代來的不速之客已經找到了。

  「是在迪吧裡找到的,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去的,裡頭小青年全都長頭髮,還有嗑藥的--大家都挺癲狂的吧,奇裝異服得比他還厲害,於是就沒人把他當回事兒。」

  「時代查了麼?」

  「明朝正統年間,就是明英宗時期的。」

  「查清身份了?」

  「查清楚了。他自己承認了姓名。」小武頓了一下,「呃,頭兒……他說他叫王振。」

  「哪……哪個王振?」雷鈞的腦子一時短路。

  小武又頓了一下:「就是……土木堡之變的那個……」

  雷鈞握著手機,半晌沒吭聲。

  「頭兒,我們已經把他帶回局裡來了。」

  雷鈞回過神:「是麼,我等會兒過來。你們辛苦了--蘇虹忒沮喪,是吧?」

  小武在那邊,爆發出忍了很久的笑聲。

  掛了手機,雷鈞又樂了好一會兒,惹得女兒頻頻看他。

  「幹什麼那麼高興?」

  「沒什麼。」雷鈞擺擺手,「等會兒我收拾了廚房還要出去一趟。」

  「加班是吧?」雷蕾哼了一聲,「我聽見了,蘇阿姨也在?」

  「是啊都在呢,剛剛來了人。」雷鈞站起身,將吃剩的菜全都撥到一個碗裡,「我得回局裡一趟,你別睡太晚,假期結束就調整作息,明天還得上學。」

  「來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都下班了還不讓人消停!」

  雷蕾說完,不太高興地扔下碗筷,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真還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呢,雷鈞暗想,竟然是明朝初年最出名的大太監,重要的一點,他是土木堡之變的罪魁禍首……今晚又有的忙了。

  往局裡去的路上,雷鈞在腦子裡又把王振的資料仔細回想了一遍。這人原本是個失敗的教書先生,後來閹割了進入大內,做了幼年明英宗的啟蒙老師。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成年之後的明英宗對他惟命是從,口口聲聲叫他「王先生」,賦予他過大的權力,致使此人橫行朝綱。正統十四年,英宗就是被這個王振給慫恿,親自率五十萬大軍進攻北方遊牧民族瓦剌,過於輕率的行動最終導致兵敗漠北,釀成著名的土木堡之變。

  明英宗在土木堡被俘虜,十年之後才被釋放回到北京,王振本人則死於亂軍之中。

  雷鈞還沒進辦公室,就聞見一股撲鼻的方便面味兒,他用手扇了扇:「又吃方便麵啊?」

  「不然吃什麼?」蘇虹沒好氣,「也不看看都幾點了,除了外賣什麼都沒了……」

  「怎麼不叫肯德基?」

  「忘了?我減肥不吃肉。」

  「那就沒辦法了--太監同志在哪兒呢?」

  方便面的熱氣騰騰中,蘇虹衝著觀察室一揚下巴:「剛進去,才結束血液檢查。」

  「情況怎麼樣?」

  「一開始情緒很不穩定,我們擔心他誤食了搖頭丸或者別的興奮藥物,畢竟是在那種場合裡找到的嘛……還好,藥品檢驗是陰性。」

  「是啊要是在這兒染上毒癮,回了明朝可就麻煩了。」雷鈞歎了口氣,「他怎麼會在迪吧裡?」

  「天知道。」蘇虹喝了口麵湯,「據說他倒在地上亂滾,說有人要殺他……迪吧那種地方發什麼瘋的都有,起初沒人管,後來他就叫『也先打來了!快逃!』,還咬人,鬧得實在不像話,保安就報了警。」

  「他幹嗎咬人?」

  「他說人家是韃子。」

  「迪吧的人長得像韃子?」

  「電燙長頭髮和古遊牧民族髮型相似?大概他以為掉進瓦剌軍的陣營裡,」蘇虹一聳肩,「誰知道。反正一看見他我就知道是受驚過度了。」

  「這麼說,二十一世紀的迪吧和十五世紀的戰場有共通之處?」

  「恐怕相似度非常高。」蘇虹笑道,「全都是人仰馬翻,大喊大叫,滿地打滾的地方。」

  「兩處共振頻率接近一致,導致時空連接。」

  「可能麼?」蘇虹懷疑地看著雷鈞,後者的表情承認他在胡說八道。

  局長室的門開了,凌涓從裡面走出來,她皺了皺鼻子:「蘇虹,你又吃方便麵啊?」

  「啊,局長你還沒回去呢,我馬上吃完。」

  「沒事沒事。」凌涓擺擺手,「吃吧,反正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

  「告一段落?」雷鈞看看觀察室的門,「那兒還沒完呢。凌局,接下來該怎麼辦?」

  「還用問麼?」凌涓苦笑,「老規矩,處理完之後明天一早送回去。」

  按照時空平衡處的制度,凡是誤闖現代的古人,在回去之前,一定要進行藥物洗腦,畢竟不能讓他帶著現代記憶回自己的生活中去。

  蘇虹突然放下筷子,盯著方便面:「這個王振是從土木堡來的。估計送回去以後……」

  王振是在土木堡事變中,被護衛將軍樊忠以「為國除害」的心態,一錘打死的。

  凌涓說:「那怎麼辦?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今晚誰值夜班?」雷鈞問。

  蘇虹高高舉手。

  「還好是個太監……」凌涓喃喃道。

  雷鈞噗嗤笑出了聲。

  「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蘇虹眉毛都豎起來了!

  凌涓一愣,她拿手拍拍腦門:「哦哦蘇虹你誤會了,我是說,王振這個人沒有危險性,如果是荊軻、聶政那種,本身具有攻擊性的,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值夜班。」

  「局長,不可歧視太監。」雷鈞一本正經地說,「能遊說得一國之君率領五十萬大軍親征,這可不是個普通的太監。」

  「哦哦,遊說得我們蘇虹快點嫁人也是好事情。」

  「放心。」蘇虹沒好氣地回答,「DNA採樣完畢,就放他去睡覺。今晚我看時尚雜誌,過兩天我要做頭髮,沒空搭理明朝太監。」

  「喂喂,這就不對啦。」雷鈞故意說,「人家是誤闖,是我們的客人,不是來坐牢的,你這個態度怎麼行?」

  「不然你要我什麼態度?難道我也要像那些拍馬屁的大臣一樣稱他『翁父』?」蘇虹有些悻悻,「我可不是歧視太監--如果來的是懷恩大人,我絕對好好侍奉。」

  懷恩是明朝宣化年間的太監,和王振一樣是司禮監,但卻是一個非常正直善良的人。明朝太監地位都很高,懷恩曾當著皇帝的面,摘了奸臣萬安胸前的牙牌(官員通行證),將他趕出了宮廷。

  「算了,還是客氣一點。飲食方面盡量照顧一下,情緒上也盡量安撫。」凌涓安慰性地拍拍蘇虹肩膀,「晚上人家要是餓了就叫外賣,記得要發票報銷。」

  「這是肯定的。」蘇虹說著笑起來,「他要是想喝咖啡,我也可以給他沖杯雀巢的。」

  「咖啡就算了,給人泡杯茶吧。」雷鈞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拿出包茶葉遞給蘇虹,「這是明前玉露,三百多塊一斤,我自己都沒捨得喝的……」

  「咦?這麼貴的茶給他喝?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啊!」

  「來的都是客,全憑一張嘴,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

  「行行行,又人來瘋。」凌涓打斷雷鈞的京戲,「少這兒冒充阿慶嫂--咱這兒是沙家濱麼?」

  正笑鬧著,觀察室的門開了,三個人頓時安靜下來,小武從屋裡出來,身後跟著一個人,雷鈞定睛一看,只見那人,四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微有些發胖,面頰白皙無須,表情沮喪。他胡亂把散掉的長髮盤了個髻,身上披著的夾克還沒扣好,很明顯是現代品,夾克裡面隱約能看見絲質衣物,但是已然又髒又破……

  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武表情多少有些尷尬,他回頭看看身後的人:「各位,這是王先生。」

  還好「先生」一詞雖然含義不同,至少古今通用,蘇虹站起身,雷鈞他們幾個也表情不太自然地沖王振點點頭。

  凌涓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小武,手續方面,該詢問的都問了吧?」

  「是的,王先生敘述得非常清楚。」小武說完,轉身對王振說,「這位是我們……我們凌局長。」

  王振的眼神有些呆滯,提了提衣服,想跪下卻又不知該不該,顯然他並不知道「局長」到底是什麼官,更不知道該對凌涓使用什麼禮節。

  為避免尷尬,凌涓擺擺手,不讓小武繼續說下去。

  「王先生,不用慌,您是來錯了地方了,所以今晚就在我們這兒歇一夜吧。」凌涓溫和地說,「明早我們送您回去。」

  王振惴惴看著凌涓,半晌,才尖聲細氣地說:「……這兒,是陰曹地府?」

  所有的人,同時歎了口氣。

  陰曹地府,這是幾乎每個闖過來的古人都會問的第一句話。也難怪他們這麼想,如此奇怪的一個地方,又是經歷了那麼詭異的變故才來到這裡,所以他們會認為,自己是闖過了生死界來到了陰間……

  「不管怎麼說,您累了。」凌涓轉身對蘇虹說,「先送王先生去休息吧。」

  「是。」蘇虹以明朝宮廷禮節,裝模作樣向凌涓行了個禮,然後對王振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的熱情程度,絕不比拉人壽保險的差。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0:53 PM

第八章 明朝大太監的「現代一夜」


目送蘇虹他們走出辦公室,凌涓轉頭看看雷鈞:「帥哥,開車來的?」

  「是啊。」雷鈞苦笑,「要搭順風車?」

  「如果方便的話。」凌涓笑起來,「快十點了,末班車也收了。」

  凌涓現在自己過日子,她和丈夫離婚很多年了。

  雷鈞拿起桌上的資料,衝著武海潮搖了搖:「筆錄,我今晚拿回去看看啊!」

  「沒問題,我已經影印了一份。」

  「你還不走啊?」

  小武揚起臉笑了笑:「等會兒還得給蘇姐打下手,宿舍那邊她一個人搞不定的。我再過半個小時吧。」

  於是出來的時候,雷鈞對凌涓說,小武可真是個好員工。

  車開出停車場,雷鈞在大樓跟前把車停下,讓等候在那兒的凌涓上車。

  「說起來,我比小武也不差啊。」他感慨道,「都要給領導當司機了。」

  凌涓坐上後座,笑起來:「帶個順風車你就抱怨成這樣。」

  「領導跟前我可不敢抱怨。」雷鈞也笑,一踩油門,車奔出了大院。

  夜裡十點了,路燈閃爍的光,寂寥地從車旁滑過,公路上的車不多,雷鈞沒開音響,車內靜靜的。

  「說吧,有什麼事兒想和我商量。」凌涓在後座上開口。

  雷鈞笑了笑,卻沒出聲。

  「我看出你想和我說事兒。」凌涓舒服地把身體往後靠,「年假會還給你的,這兩天算加班。」

  「局長,我不信你沒察覺問題。」

  「唔,是說最近的時空有異常?」

  雷鈞點點頭:「從女學生穿越去雍正年,到王振穿越過來,這才不到24小時,屏蔽遭破壞的頻率太高了。」

  他說完,從後視鏡裡看到凌涓坐直身體,表情也嚴肅起來。

  「說起來,那個叫陶桃的孩子,竟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突破屏蔽。當然也不排斥她破壞性的操作--換在一年前,就算使用同等儀器也不可能如此容易。」

  「人工屏蔽變薄了,局長。」雷鈞沉聲說。

  時空隧道的人工屏蔽是梁所長還在的時候設下的,目的是防止惡意突破所在時空的舉動,保護時空的正常秩序以及安全性。

  「的確出了問題。」凌涓低聲說,「今年一年出現的非正常穿越,是上一年的三倍。簡直讓我們疲於奔命。本來我們只是負責後台安保工作的,現在可好,補漏成了首要任務。」

  「屏蔽該檢修了啊。」

  「我知道。」凌涓揉了揉太陽穴,「可局裡一共就四個人。」

  「方無應他們可以幫忙。」雷鈞說,「這件事刻不容緩了局長。」

  「嗯,我會考慮的。」凌涓歎了口氣,「我們這個部門太特殊,任務重權限卻太小。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如此,外行指揮內行。」

  「今天去市裡開會很鬱悶麼?」

  「別提了。」

  雷鈞想了想,轉了個話題:「小鵬最近沒來電話麼?」

  凌涓的兒子史雲鵬在國外留學,已經兩年沒回來了。

  「哦,來過,他在那邊過得挺好的。」

  雷鈞用後視鏡看了一眼凌涓,覺得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便閉上嘴,不再開口了。

  小武把王振帶去了穿越人員專用的宿舍,這是一處很安靜的三層別墅樓,外表雖然是鋼筋水泥結構,裡面每個房間卻都是仿古的式樣,門上的編號顯示室內裝潢與時代的關係。王振住的是頂樓M306室。

  「這間是臥房,對面是衛生間--就是小解的地方,沖水閥門在這裡。這邊,紅的掰開有熱水,藍的是冷水。您可以使用浴缸--就是可以在這裡面沐浴。換洗的衣物在對面櫃子裡,您看,就是那個雕花的木櫃子。」

  王振定定盯著衣櫃,半晌喃喃道:「這什麼木頭啊?」

  小武笑起來:「是膠合板的,啥木頭啊?您將就點兒吧,我們這兒窮,比不得公公您那大明朝傢俱鼎盛時代。」

  「可你們這……這不是陰曹地府麼?」王振一臉詫異,「陰曹地府怎麼可能沒有錢?」

  「我們這兒不是陰曹地府,再說您也沒死不是?」小武好脾氣地安慰道,「甭想了王公公,既來之則安之,吃飽喝足睡一覺,您啊,明兒一早就回去了。」

  「回……回哪兒去?」

  「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嘛。」

  一句話還沒說完,王振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別把老夫送回去呀!那是去送死呀!」

  「哎呀王先生你……」

  「明知回去是一死,我這已經死了一回了,大人!且留老夫這條賤命!……」

  小武正為難著,身後蘇虹的聲音響起:

  「哭什麼那這是!」

  他一回頭,看見蘇虹提著躺椅和幾本雜誌站在門口,一臉不耐煩。

  「我跟他說明天送他回去,他就哭了……」

  「大人!留下老夫一條命,老夫來世結草啣環……」

  「行了行了王公公,什麼『老夫老夫』的,您才多大年紀就『老夫』了?我看我們局長和您差不多,您還沒到四十五吧?」

  蘇虹這一通嘮叨,弄得王振哭也不是,鬧也不是,他囁嚅道:「老夫……今年四十有三啦。」

  「看,比我們凌局還小呢,保養得多好!您不老,誰敢說您老我跟誰急!」蘇虹騰出一隻手拍拍小武,「先讓王先生去沐浴更衣吧,他大概還不會用沐浴液。」

  小武扶著王振進了浴室,蘇虹呼了一口氣,把東西放進了隔壁監察室。今晚她得在這裡過一夜,隨時監視王振的動向,確保他一直平安呆到明早回明朝。

  收拾好了監察室,蘇虹聽見敲門聲。

  「進來吧。」

  小武推門進來:「蘇姐,我把房間設備的使用方法都告訴王振了,他人還在浴室,沒什麼事兒我先走了。」

  「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

  小武笑道:「沒關係,我也是怕你不方便……」

  「沒啥不方便的,不過是個太監,就算秦始皇來了我也不會當他有性別。」蘇虹聳聳肩,「得了,你回去吧。謝謝啦!下樓的時候幫我把監控打開!」

  送走小武,蘇虹在監察室裡坐了一會兒,估摸著王振該洗完了,便起身出了房間。

  站在走廊上,她伸手敲了敲306室:「王先生,您沐浴完了麼?」

  很快,房間裡傳來匆忙腳步聲,門打開,王振披著浴袍,惴惴不安地看著蘇虹:「……女菩薩。」

  蘇虹歎了口氣,盡量把語調放柔和:「我不是菩薩--王先生,房間裡的設備都會用了麼?還有沒有不清楚的?」

  「呃……」王振愣了片刻,閃身道,「您先請進吧。」

  蘇虹走進房間,四處看看:「您熱麼?要是嫌熱我給您把空調打開,現在還是秋老虎呢。」

  「呃,不熱,不熱。」王振趕緊說,「多謝女……多謝大人。」

  蘇虹笑道:「我也不是什麼大人,我叫蘇虹。蘇東坡的蘇,霓虹的虹。」

  「……蘇姑娘。」

  「嗯,這多方便。」蘇虹滿意地點點頭,她突然想起點什麼,「對了,您還沒吃飯吧?」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王振的肚子發出叫聲,他赧然地低下頭:「老夫……哦,小人沒吃飯。」

  「那我叫外賣吧。」蘇虹點點頭,「本來想叫個全家桶,可是我不吃肉,您一個人吃五十多塊錢,就算是公費報銷那也太多了,還是叫個叉燒盒飯吧。」

  十分鐘之後,盒飯送到了樓下,蘇虹下樓取了食物,再上來,把盒飯放在了王振面前:「吃吧,給您定了個頂級的,十塊錢。雖然是盒飯,不過這家叉燒肉一直不錯……」

  王振起初神色還有些惶恐,等蘇虹把盒子打開,放在他面前,這傢伙就抓起筷子,狼吞虎嚥起來!

  看樣子餓了很久了。蘇虹暗自琢磨,被圍困在土木堡那幾天,這傢伙沒吃到什麼好東西吧。

  王振此人雖然名列閹患榜,因為他,致使五十萬大軍葬身大漠,不過說到大奸大惡的等級,他畢竟趕不上魏忠賢那種嚴重的心理變態,再說,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戰爭失敗,輕率出兵的明英宗該負主要責任--有了啥好事兒就歸皇帝,出了壞事兒就全賴一太監身上,這總有點不地道。至於王振這人,純粹屬於腦子進水,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他當然有他不是東西的地方,不過……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蘇虹想,「我又費什麼勁兒?這討伐閹黨的事兒,還是讓給明朝人民去幹吧。」

  思路收回來,蘇虹目光落在飯盒裡,裡面竟然空空如也,一粒米都不剩。她笑起來,王振被她笑得頗不好意思。

  「味道怎麼樣?」

  「絕佳!」王振道,「……呃,小人從未嘗過如此美味!」

  「唔,你沒嘗過用味精炒的菜倒是真的。」蘇虹歎道,「頭回吃當然覺得好,多了就不好吃了。」

  「味精?」

  「一種調料,放進菜裡味道就會變得更好。」

  王振來了精神:「何物如此神奇?」

  「是從糧食裡提煉出來的。」蘇虹好心解釋,「倭人發明的。」

  「倭人?」王振的神情有點變化了。

  蘇虹伸手在他眼前扇了扇:「喂喂,別亂想了!難道您又打算帶著五十萬大軍出征啊?」

  「唔,若是為此奇物……」

  「……沒聽說過為了味精攻打日本的事兒。」蘇虹默默吐血。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0:54 PM

第九章 相差六百年的兩位「社會公害」


 把飯盒收拾進垃圾箱,蘇虹回到客廳,看見王振呆呆坐在桌前,神情沮喪。

  「您怎麼了?」她小心地問。

  王振歎了口氣:「……小人想起了陛下,不知陛下如今怎樣。」

  「您吃飽喝足舒服了,才想起您的陛下呀?」蘇虹哼了一聲,「放心放心,你家陛下就是那史上典型的萬人迷,人見人愛,車見車載,就連也先見了,都恨不得上前討好……」

  「姑娘又是怎麼知道也先的?韃子兵可凶悍啦!」

  「您也知道韃子兵不好對付?那您還拖著五十萬大軍去送死?」

  蘇虹也知道自己這張嘴不饒人,可當她看見王振一臉羞愧,也覺得有點不妥。她想了想,索性拽過來一張椅子,坐下來:「唉,王先生,我跟您說吧,這世上誰都有發愁為難的事兒,就算做了皇帝,那也不是事事如意的呀。」

  王振抬起頭,有點驚訝地看著她:「難道蘇姑娘你也有為難的事情?我看您這菩薩一樣的人……」

  「又來了,誰跟您說我是菩薩?我就一小老百姓,還是一嫁不出去的小老百姓。」

  王振更詫異:「敢問姑娘今年貴庚?」

  「我?年方二八……」蘇虹笑道,「只不過,是兩個二八加起來。」

  王振怔了半晌:「您今年……三十二了?!」

  蘇虹點點頭。

  「還沒嫁出去?!」王振一副要暈倒的表情。

  蘇虹倒是不介意,她哈哈大笑:「嚇著了吧?」

  「小人倒是真沒聽說過……」王振思忖道,「小人家中有位洗衣婦人,比蘇姑娘年長七歲,人家孫子都有了。」

  「嗯,可以理解,大明朝嘛。」蘇虹點點頭,「但說什麼『白骨精』是社會公害……呸呸呸!像您這樣的才是社會公害呀!我怎麼也成社會公害了?!簡直太不公平了!」

  「……」

  「我跟您說吧,人家都說我挑剔,其實是不知道我見的那些相親對像有多極品!」蘇虹嘖了一聲,「有一個,是公安局的,頭一回見面就嚇唬我,給我說他們局裡煮人頭湯的事兒……」

  「什……什麼湯?」

  「人頭!」蘇虹瞪大眼睛,「您聽聽!就算刑偵大隊真的是用這種方法鑒別屍體中毒情況,那也用不著拿來嚇唬相親對像呀!還說什麼有同事不知底細,拿那湯當排骨湯喝掉了!當時嚇得我胃裡翻江倒海的,飯我一口都沒吃!回家還想吐!」

  「是不像話,是不像話……」王振雖然完全沒聽懂,也跟著蘇虹搖頭。

  「對吧!還有個極品的,一直吹噓他多有才華,才高八斗!前幾天短信閒聊,我和他說**自比王莽。結果他回短信問我,王莽是誰。」

  王振一聽,來了精神:「王莽?就是篡位的那個?王莽恭謙未篡時?」

  「就是他呀,你說這還是自吹讀了多少書的,連王莽都不知道。」

  王振一口咬定:「此人定是個不識字的白丁!」

  蘇虹快活起來,聽見王振附和,她就更高興:「網絡工程師怎麼了?考了MCSE又怎麼樣?白丁就是白丁!」

  「呃,不過蘇姑娘,那**……又是何人?」

  蘇虹一愣,她想了想:「說起來,他算是個巡撫--知道巡撫吧?」

  王振大驚:「知道啊!區區一介巡撫,芝麻綠豆大的官兒,竟有不臣之心?!」

  蘇虹忍不住笑:「所以這不是抓起來了嘛。」

  王振歎道:「該斬!該斬!」

  「哦,倒不至於問斬……」

  「謀逆大罪!怎麼能不斬呢?該誅九族!不!十族!」

  蘇虹啞然,半晌道:「如今不興問斬,您老朱家那一套就更不興啦……」

  王振愣了愣,搖搖頭:「唉,世道變了,真是變了。」

  「沒錯!最近的人都這樣!」蘇虹說八卦來了勁頭,「還有呢,前幾年有個電影,改編了張愛玲的一本書,聽說當初開機之前,介紹拍攝方的人員,主持人提了原著張愛玲之後,沒誰站起來致謝,有人就不滿意啦!就當場發火啦,說:現在的作者怎麼都這樣?!原著又怎麼樣?架子真大!那個什麼什麼張愛玲,今天是開機儀式!她為什麼不到場?!哈哈哈哈哈把我給樂的!張愛玲過世那麼久了,要是當時真到了場,那位還不得嚇得尿褲子啊!」

  蘇虹連說帶笑,王振也跟著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蘇虹突然停住,她詫異地盯著王振:「張愛玲是誰,您知道麼?」

  王振的笑容僵住:「……不知道。」

  「瞧你笑的,好像人家是你親孫女似的。」蘇虹悻悻道,「難怪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真會湊趣。」

  王振的臉色有點變,他小聲說:「……女菩薩,明天……明天你們真的要送小人回土木堡?」

  「當然,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嘛。」

  王振癟了癟嘴,活像胖大的嬰孩又要開始嚎啕!蘇虹嚇了一跳!

  「你別哭啊,別哭別哭!你死不了的!」她抓住王振胳膊,「不光死不了,這次你們反敗為勝之後,陛下還要給你立祠祀呢!」

  王振傻了:「……真的?」

  反正他明天就被洗腦了,騙一騙也沒關係,蘇虹想,要是真說實話,今晚自己就睡不成了。

  「我怎麼可能騙您呢?」蘇虹鬆開手,吁了口氣,「您回了京城以後呀,就一直加官進爵,後來因為您功勳太大,百年之後呢,陛下還給您立了祠堂,御賜了匾額……」

  「匾額上寫了什麼?」

  「旌忠啊!旌忠二字,您聽聽,這是一般人能得到的麼?」

  看著王振喜形於色,蘇虹暗想,果然加進去三分實話的謊話,是最能迷惑人的。

  王振的確得了那個祠堂,也的確得到了旌忠二字……雖然他自己沒法看見死後的事兒。

  誰叫他遇到的是史上最愛念舊的皇帝呢。

  當晚,採集了DNA樣本又抽了血,一切事情處理完畢,關上門,蘇虹回到自己房間,她倒在床上,揉揉眼睛,疲倦如潮水襲來……

  守著古人過夜,對蘇虹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過凌涓和雷鈞都很照顧她,如果闖來的是凶悍的古人,一般都不會讓蘇虹單獨值夜班,比起曾遭遇北齊開國皇帝高洋的小武來說,蘇虹的幸運不是一星半點兒,那是個堪比德州電鋸殺人狂的瘋子,連肢解嬪妃屍體的事兒都幹過,為了安全起見,方無應甚至給高洋上了手銬和腳鐐,兩名控制組的隊員協助小武看守……這麼可怕的客人蘇虹沒碰見過,這麼多年來,她也只「接待」過一個武將,是趙國的廉頗。

  她還記得老爺子在半夜起身練拳,虎虎生風,不用看都能想像出來。聽到下半夜,蘇虹突然有一種衝動……

  她非常想推開門告訴廉頗:甭練了,這次領兵的不是您,是那紙上談兵的趙括,往後您也沒兵帶了,就因為那草包,趙國四十萬將士全被殺人狂白起活埋了……

  那是蘇虹第一次值夜,現在想來,年少輕狂,面對明知結局的事情,總還是忍不住想出力改變。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再平常不過的詩句,等到這謙遜執拗的老爺子活生生出現在面前時,真實的歷史依然會令她無法接受,整夜難眠。

  關上燈,蘇虹側耳聽了聽對面,一點聲音都沒有,既然知道回去就是打勝仗被封賞,王振也不太可能想逃走……

  所以說,偶爾謊言比真話管用。

  但是蘇虹沒想到,百密終有一疏,次日,在給王振注射洗腦藥物前,他忽然問小武什麼叫「社會公害」。

  王振這一句話,問得大家全都愣了!

  「害者,傷也。」王振說,「公者,兼覆無私謂之公--那『社會公害』,又是怎麼講?」

  「誰這麼說您了?」小武詫異道。

  王振拿手戳戳蘇虹:「蘇姑娘說,老夫和她都是社會公害。」

  雷鈞在旁笑得快岔了氣!蘇虹悔恨得簡直想咬舌自盡!

  「其實這是好話來著。」小武忍著笑,耐心安慰道,「『社會公害』啊,就是說,呃,那個……對了!就是說,這樣的人必將經歷無數艱難坎坷,而後方成正果……」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王振點點頭,忽然猛地從實驗室的床上坐起身:「這麼說,孟夫子也是社會公害?哎呀豈敢豈敢,老夫怎能和亞聖相比,忝列『社會公害』之一?這不妥,太不妥了!」

  ……

  王振回去後的整整一個禮拜,蘇虹在辦公室裡的臉色都很糟糕,所有人都繞著她走。但「社會公害」一詞卻不脛而走,成了蘇虹不在的時候,大家開玩笑的口頭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0:55 PM

第十章 時空屏蔽檢修工程


  一周之後,局長凌涓在季度會議上公佈了人工屏蔽出現漏洞的事情。

  會議中,雷鈞將他在這幾年的工作裡檢測到的所有問題,用PPT做出來給大家看,幾張圖一投影,所有人都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

  「從現有的狀況來看,的確到了非檢修不可的地步。」雷鈞指著深色部分說,「特別是戰國這一塊,大家可以看到,五年之內,突破的次數已經達到了西漢的三倍,我擔心再這樣下去,人工屏蔽將會徹底毀壞。一旦屏障失去作用,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當日與會者除了局裡的四個人,還有控制組的方無應,他皺著眉頭,盯著圖半晌,突然說:「也就是說,越是亂的時期,屏蔽作用就越弱?」

  「沒錯。」凌涓點點頭,「天下大亂的階段,人的思維也會經常高度緊張,無數這樣的人群集聚在一起,腦部能量所形成的對屏蔽的衝擊,決不是太平時期可以比擬的。人的意志在危機時期會變得難以估計,這也是破壞形成的主要原因。先秦再往前,人口稀少分散,城市又形成不久,咱們還可以忽略,後期人口眾多,城市規模已經穩定,造成的破壞就顯著了。」

  雷鈞擱下指示棒,回頭看看投影:「目前為止,人工屏蔽使用的一直是梁所長當初建立下的那套系統,十年之內我們從未大規模檢修過,只在某些特殊部位打過一兩個補丁。」

  「現在看來,是得系統檢修了。」武海潮接口道,「但是頭兒,如果真的進行大規模檢修,我們的日常工作也會受到影響。」

  這話如果是別人說,或許會被當作推卸責任,但是雷鈞知道小武不是那個意思,他提及的是不能迴避的現實:局裡人手匱乏得驚人。

  「這一點我也考慮到了。」雷鈞點點頭,「所以我這一個禮拜,就在考慮如何安排檢修工作,大致想法我已經和凌局談過了。」

  凌涓說:「雷鈞的想法是設點拉網。先定下幾個點實地檢測,然後從點到面勘察維修。」

  「實地檢測?!」蘇虹瞪大眼睛,「那不是得過去?」

  雷鈞笑了笑:「不是萬不得已,不會叫你過去的,主要負責人是我和方隊長。」

  會議室裡一時,沒人說話。

  實地檢測的確比較快捷準確,耗費人力也少,而且遠比坐在辦公室裡監測漏洞牢靠得多,但是這麼做的危險性也很大,就是說,工作人員必須帶著工程儀器過去--過古代去。

  雷鈞故作不滿地看看那兩個:「喂喂,吃了原子彈了這麼吃驚?」

  「就你們倆?」蘇虹回過神,「那怎麼行?!」

  「不光是我們倆。」方無應擺擺手,「還有整個控制組。」

  「可我還是覺得……」

  「很危險。」小武接過蘇虹的話,「必須考慮到其中的危險性。」

  「有危險性,但是我們可以規避這種危險性,或者說把危險係數降低,降到最低。」雷鈞說著,關掉投影機,走回到自己座位上,「檢修工程和日常工作並行不悖,控制組出差階段,武警部門會擔負起局裡的保安任務,我不在的時候,蘇虹你就和小武多幹點兒活。」

  「多幹活我不介意,但是雷鈞,你考慮過檢修工程要持續多久麼?」

  「最快也得到明年秋天。」雷鈞說,「開頭說了,此事刻不容緩,再拖下去天知道會出什麼問題。」

  小武清了清嗓子:「也就是說,最近幾天就得提出定點方案了?」

  「一周之內。」凌涓看看方無應,「方隊長,你可能也得加班。」

  方無應一笑:「沒問題,隨叫隨到!」

  散會之後,方無應靠在椅子上,仰天慢慢歎了口氣,蘇虹瞥了他一眼:「幹嗎?」

  「不是……我想起下個月,X-JAPAN在香港演出。」

  「你擔心那時候你在出差?」

  「一點沒錯。」方無應站起身,晃晃脖子,「票都定了,這要是不在家……」

  蘇虹趕緊伸手:「給我吧!我替你去聽!」

  「憑什麼給你?好歹是兩千塊的票!」

  「如果到時候恰好在出差,比如在南宋,那你怎麼聽?」

  「……聽轉播。」

  蘇虹怔了怔,笑出來:「在臨安城聽叉團演唱會哈哈哈哈!」

  「笑也不會給你的。」方無應衝她擠擠眼睛,「一邊兒饞去吧!」

  蘇虹滿臉怒容瞪了他一眼:「說句好聽的會死呀?!」

  「唔……」方無應想了想,「到時候我把場刊送給你,怎麼樣?」

  「哦哦!」蘇虹馬上轉怒為喜,「儂真好人!」

  「為什麼自己不去買票?捨不得錢啊?」

  「一方面。另外嘛,一個人去聽演唱會?沒有伴兒太孤單了。」

  方無應還想說點什麼,局長辦公室裡雷鈞探出身來:「方隊,麻煩過來一下!」

  方無應走進局長辦公室,凌涓和雷鈞正伏在桌上看著什麼,見方無應進來,凌涓招招手:「這是雷鈞列出的計劃表,先看看吧。」

  方無應自檯燈下拿起那張表,仔細看了看,原來雷鈞在整個歷史裡,將需要重點注意的階段都用綠色的點標示了出來,所有的點,幾乎全在亂世。

  「現在就是得確定,究竟把哪些階段納入勘察範圍,所以想請方隊你來討論一下。」雷鈞說,「當然,同時也得考慮到安全性的問題。就算是去亂世,咱們也要找亂世中相對安全的年份。」

  方無應摸摸下巴:「我覺得,確認年份不如確認人物。」

  「確認人物?」

  「就是說,雖然歷史上寫著某年某月某地基本無事,但那也是從宏觀歷史來說的『無事』,天知道會不會出事。」方無應轉轉眼珠,「可是如果跟對了人,就不會有事。」

  凌涓愣了愣,忽然拍了一下手:「就是說,一定得找一個死不了的!」

  雷鈞笑道:「妙!注定在那一時段不會死亡的人,我們跟著他,必不會遭到危險。」

  「那麼咱們的起點是?」方無應看看手上的工程圖。

  「春秋吧。戰國咱就免了,實在太危險,趕上一場屠城全都別想回來。」雷鈞答道,「最好選春秋末期,靠近戰國階段--說來,那個階段誰的生命力比較堅韌?」

  凌涓笑出聲:「這話說得……」

  「咳,局長,我還沒說『老不死』呢。」雷鈞也樂,「話說,誰是春秋階段最『老不死』的?」

  「……老子。」方無應慢吞吞地吐出倆字,重音在後。

  三人小會議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結束之後方無應出來,眼圈都有點發青。

  「累壞了吧?」蘇虹遞過來一杯咖啡,「討論完了?」

  「才完成了一半,明後天我還得過來。」方無應靠坐在桌旁,接過咖啡喝了一口,眉頭皺起來,「我說你放了多少糖啊??死我了!」

  「咦?只放了四勺……」

  「你留著自己享受吧。」方無應翻了個白眼,把咖啡放在桌上,雙手交叉撐在腦後,「晚上回去隊裡還得抓李建國他們開個會。這下有得忙了。」

  「就這個點還要開會啊?」蘇虹有點驚訝。

  「時間不夠了,不抓緊怎麼能行?要決定出任務的人員名單,接下來還得加緊培訓一段時間呢,你以為那麼簡單啊。」

  「去哪兒定了麼?」

  「春秋,本來決定去找老子……」

  「幹嗎找他?」

  「跟著老子不會有生命危險。」

  蘇虹一撇嘴:「你們倒挺會找寄主。」

  「但是後來發覺,歷史上關於李耳的情況很不詳細。」

  「那怎麼辦?」

  「換人唄,換孔子。」方無應放下手,笑了笑,「他的事兒倒是非常詳細,而且最近幾年研究所的考察記錄也碰巧有兩次他的具體行動記載。這樣就算超過一千年,儀器測不准也沒關係了,而且我們可以趕在聖人周遊列國階段,跟著他實地考察階段性頻率動向。」

  「小心被困陳蔡!」

  蘇虹提到的是孔子被困陳蔡兩國之間,斷糧七日的事情。

  「能不能別烏鴉嘴!不會那麼慘的--先秦階段定位雖不如後期那麼準確,有過勘測記錄的,大致上也該差不多的。」

  「萬一恰恰就是到了那個時候,你怎麼辦?」蘇虹緊盯著不放。

  「那……」方無應轉轉眼珠,詭異一笑,「我自帶麵包和壓縮餅乾,讓孔夫子和眾賢徒看著我吃。」

  「……等著吧,子早晚會『曰』你的!」

  「於是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子路!把顏回這傢伙拿去換包餅乾!』哈哈哈哈!」

  方無應邊說邊笑,他站起身,順手摸了雷鈞桌上一包中華:「喲!好煙。」

  「我會當沒看見的。」蘇虹哼哼著說。

  「算了,拿他的煙太多次不好。」方無應抽出一根,點上,揚揚手:「走了哈!」

  說完,那傢伙便滿不在乎地叼著煙,一路吐著煙圈,溜溜躂達走掉了。

  檢修工程的圖紙用了四天才完成。

  在這期間,控制組這邊出動名單也定好了,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參加的。每個時期所使用的兵刃是不相同的,所去的地理位置以及季節狀況也不相同,因此得根據隊員自身條件進行妥善安排。為此方無應很費了一番考量。

  期間雷鈞再次和凌涓提到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凌涓告訴他,目前還有一名學員在研究所進行培訓,年內應該就能上崗。

  「每年招那麼多公務員,怎麼就不能分給咱們幾個?」蘇虹抱怨道,「我們局難道比海關總署還難進?」

  「你說對了。」雷鈞將審批報表扔在她桌上,「能進海關都不見得能進咱這兒,就咱這地方,申論寫得再好也沒用。你再堅持堅持吧,新人年底就能來。」

  「男的女的?」

  「我沒問。」雷鈞不在意地說,「男女有什麼關係?人妖都不要緊,只要能幹活。」

  小武在旁邊偷偷樂,蘇虹憋了一嗓子的話,又默默嚥回去了。

  「走吧!食堂的開路!」雷鈞站起身,「下午兩點出發!我要多吃點,不然到了春秋就只能吃野菜了。」

  「而且還是品種繁多的野菜,《詩經》就是個大菜譜。」小武伸了個懶腰也站起來,「頭兒,大約準備在那邊呆幾天?」

  「今天週三,爭取週六回來。」雷鈞看看蘇虹,「還不去吃飯?都十二點了。」

  蘇虹懶懶道:「一吃飯就提不起精神。」

  「小心得厭食症!」小武警告完了又一臉神秘地說,「今天有紅燒肉,別的菜我不感興趣,都說咱食堂紅燒肉是五星級的!」

  「別勸她了,她這叫『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雷鈞笑道,「咱們吃咱們的。」

  看著那倆端著飯盒意氣風發衝出辦公室,蘇虹翻了個白眼:「倆饕餮。」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0:55 PM

第十一章 拜見孔夫子


參與行動的控制組加上雷鈞,一共五個人,下午兩點,換好合適的服裝和打扮,五個人進入行動室。

  「小楊和雷鈞負責儀器。」方無應說,「我和李建國負責警備,小於你做斥候。」

  雷鈞笑:「這是要打仗是怎麼的?斥候都上來了。」

  「本來就是去打仗,你也不想想去的是什麼時候。」方無應聲音沉沉,「有這種心態準備,比完全無準備的好。」

  雷鈞想想,也是這回事。

  儀器啟動的時候,人的身體會很難受,儘管經過系統訓練,而且已經經歷多次,雷鈞依然覺得不適。

  劇烈的震盪緩緩平息下來,有白色的光刺激雷鈞的眼睛,推開面前那扇門,踏出一步,門在他們身後悄無聲息消失無蹤。

  雷鈞發現地點是在一片荒原上。

  「是這兒麼?」他有點惴惴,四顧一望,渺無人煙。

  「應該沒錯。」方無應說。

  做斥候的小於往北面方向看了看:「隊長,我先去前面瞧瞧。」

  「好,隨時保持聯絡。」

  小於很快沒了蹤影。

  雷鈞一屁股坐下,打開包,檢查了一下儀器。

  「今天能碰到他麼?」方無應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按理說能碰到。」雷鈞說,「地圖上,只有這一條官道通往楚國苦縣,他要去見老子,沒別的路好走。」

  小楊抬起頭,四處看了看:「這麼說,這裡就是楚國了?」

  「以現代的坐標來看,我們在河南省境內。」方無應呼了口氣,「空氣真新鮮,新鮮得我都受不了了。」

  雷鈞笑起來:「被汽車尾氣噴著你才舒服?別抽煙啊!」

  「知道知道,楚國禁止吸煙。」

  副隊長李建國看看雷鈞:「雷局,你說,孔子他能收咱們麼?」

  「啊!」雷鈞趕緊站起身,拿過包裹,在包裡翻扯了一陣,「差點忘了見面禮!」

  「什麼見面禮啊?」小楊好奇探頭。

  「就這個!」

  小楊定睛一看,雷鈞捧出的竟然是一堆火腿腸!

  「雷局……」他苦了一下臉,「就……就這呀?」

  「靠!十八塊五一根呢!雙匯的!我這還買的沃爾瑪裡最貴的火腿,純精瘦肉!」雷鈞飛快剝下包裝皮,把幾根火腿腸用一塊粗布包起來,「回去記得提醒我找凌局報銷。」

  「可是為啥是火腿腸?」

  方無應伸手拍了一下隊員腦瓜:「忘了麼?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那句話的意思是,做我的學生,就算拿十條肉乾來當學費也是可以的--這是《論語》中的句子。

  「對咯,所以這就是咱們的學費。」雷鈞捆好火腿腸,又把塑料包裝小心翼翼塞回自己的包裡,他歎了口氣,擦擦額頭的汗,「孔子他老人家收下之後,真得快點吃掉了,這天兒太熱又沒冰箱,學費容易臭……」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他那麼多徒子徒孫的,這幾根火腿腸還不夠塞牙縫。」方無應倒是挺自在。

  小楊想了想:「可是隊長,就算孔子待會兒真收了咱們做徒弟,咱最多不過一個禮拜就走人了,要是他發現咱們溜掉……」

  「沒事沒事。」方無應擺擺手,「他辦的是私學,不記花名冊又沒有期末考試,就算咱們半途真開溜也沒關係。」

  「哎,是啊,諸子百家的學生數不清,好多人都是今天學一家明天再學一家,半途而廢的海了去了,當然這種人也沒太大出息--反正咱只求工資,不求出息。」雷鈞站起身,朝遠方看了看,「斥候回來了。」

  果然,小於很快奔了過來。

  「隊長,雷局,他們來了。」

  方無應站起身:「能確定是他們麼?」

  「趕車的就是子路,絕對沒錯,一看見他我就知道是了。」小於笑起來,「和歷史中描述的孔武有力的大漢完全相符,再加上那姿態和穿戴,一本正經!決不會是別人的。」

  方無應假模假式胳膊一揮:「徒兒們!集合!」

  雷鈞捧著用布包著的火腿腸,方無應扛著放儀器的包,並肩站在雷鈞身邊,小楊小於李建國三個在他們身後排好。

  不多時,車輪轔轔聲由遠及近傳來,午後烈日下,一隊遠行的人馬漸漸出現在地平線上。

  雷鈞屏住呼吸!

  來了!

  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教師,歷代被推崇的聖人,孔子,就在眼前!

  大車在雷鈞他們面前停了下來。

  雷鈞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首先,他衝著大車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趕車的人跳下馬車,走到雷鈞跟前,還了一禮。

  「請問,車上可是魯國來的尼父?」

  趕車的大個子道:「正是,您是?」

  「鄙人雷鈞,這是鄙人好友方無應。」雷鈞示意說,「這些是鄙人的幾個侄兒。我們在此久候尼父多時了。」

  趕車者愣了愣:「各位找我老師有何事?」

  「我們想拜尼父為師。」雷鈞恭敬無比地說,「聽聞尼父近日要從此地過,我與友人一早便在此恭候。」

  趕車人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看樣子他遇到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

  「各位稍等。」

  他說完,轉回頭到了車前,對著車裡的人低語了幾句。雷鈞屏住呼吸,等待著結果。

  趕車人聽見了吩咐,轉身走到雷鈞和方無應面前:「兩位,老師說,請兩位近前說話。」

  雷鈞與方無應對視一眼,目光中都隱約有著激動的神色。

  隨著趕車人來到大車前,雷鈞看見有人將車簾掀開,裡面坐著的老者顯出身形。

  「是楚國的人傑麼?」

  濃重的北部口音,聲音厚重滄老,用詞卻極為謙遜,雷鈞和方無應慌得一躬鞠到底!

  「我是沒什麼賢能的人,只不過有人願意聽我說一些淺疏的道理,於是就做了這幾位的老師。」

  老者慢慢地說,「不過,既然幾位也有這個意願,就請同我們一道吧。」

  雷鈞一聽,這話的意思是收下他們幾個了,他大喜過望!趕緊將手中禮物奉上:「這是鄙人鄉野所產肉乾,還請老師收下。」

  等趕車的子路收下了雷鈞手上的禮物,他才抬起頭來,看見了車裡的孔子。

  那一年,歷史記載他五十一歲,但是五十一歲的春秋人,遠比同齡的現代人顯老,雷鈞甚至覺得他已經超過六十歲了。他的身軀一如史書上寫的那樣健壯高大,可是從這樣魁梧的老人嘴裡說出來的,卻又是柔和之極的語言。

  「夫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方無應問。

  「老師要去見楚國的賢者老聃。」子路說,「聽說南方的這位聖賢懂的東西非常多,所以老師要去請求教誨。」

  「請讓我們也跟從您吧!」方無應趕緊道。

  車裡的老者點了點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22 PM

第十二章 孔丘先生的緋聞


  一行人繼續趕著車,往南方前進。

  跟在人群之後,雷鈞已經可以分辨出那幾個著名的弟子了:那個瘦瘦小小、少白頭的是顏回,看起來臉色有點營養不良,大概是「一簞食,一瓢飲」造成的;趕車的孔武有力的大個子是子路;臉兒白白、說話語速很快的是子貢;神情始終恭敬和順,照顧得鞍前馬後的那個是曾子……

  太陽非常大,大家走得汗如雨下,卻默默無聲,雷鈞開始擔心他送給孔子的火腿腸,儘管是今天中午剛剛從超市冷庫裡拿出來的,但是就這樣暴露在三十多度的熱氣裡,不到傍晚它們就能臭掉了……

  他正低頭稀里糊塗想著,沒注意曾子來到面前。

  「老師叫你們兩位到車上去。」他說,「老師說,想和你們敘敘。」

  雷鈞一聽,趕緊拽了拽方無應,他們快步跟上前面的大車,爬上去,鑽進了簾子裡。

  「坐吧。」孔子示意車內的草墊,雷鈞和方無應學古人的樣子,跪坐在孔子面前。

  「兩位是楚國人,在楚王的治下,如今國內怎樣啊?」

  一上來就是這麼嚴肅的問題!

  雷鈞暗自叫苦,開始在腦子裡飛速搜尋歷史記載。

  「呃……」方無應先開口道,「連年征戰,國人都非常辛苦。」

  「吳王闔閭進犯我國的階段,國內凋敝,日子不好過。」雷鈞也趕緊說。

  孔子微微點頭:「如今哪裡都是連年征戰,所以我想去請教老聃,詢問天下大道。」

  雷鈞問:「夫子認為,如今大道究竟為何?」

  「大道,應為仁。」孔子慢慢地說,「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

  「這五者為何?」

  「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這是已經聽了幾千年的教誨,但是此刻,從這個創立教誨的人嘴裡親自說出來,對雷鈞而言,震撼力依然不小。

  方無應卻笑道:「滔滔者天下皆是,誰能改變這種現狀?」

  孔子半晌,才道:「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這是孔子一貫的思想,就算全天下都亂如洪水,只剩了自己一人,也要為自己的理想堅持到底。

  談的話題太沉重,雷鈞一心想改變氣氛,他想了想,說:「聽說,夫子去見了南子?」

  孔子一聽,大笑起來。

  南子是春秋時期衛靈公的妻子,著名的美人,風流韻事一籮筐,她曾自稱孔子頭號粉絲,一心想見孔子,孔子便應邀去見了她。對此,孔子耿直的弟子子路非常不滿。

  「我曾對子路說,如果南子真是天所厭棄的那種人,我又怎麼可能去見她?」

  雷鈞頑皮心上來,他湊上前:「夫子,南子她漂亮麼?」

  孔子毫不羞愧地點點頭:「甚美。」

  方無應毫不客氣接了一句:「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哈哈大笑:「如君所言,南子那樣的美人,就連我這樣的糟老頭兒,也免不了動心啊!就為了這,子路把我責備了。」

  方無應一怔:「那您又為何非要去見她?」

  「嗯……」

  孔子慢慢閉上眼睛,沒有給出回答。

  三個人的車內,燠熱難當,車廂顛簸著往前行,只聽見車輪的咯吱聲不絕於耳,春秋末年的秋後,甚至比現代還熱,太陽努力透過木板縫隙照射進來,塵埃的顆粒在微光裡,跳著曼妙的舞蹈……

  「你們說,南子她是個罪不可赦的壞女人麼?」孔子忽然睜開眼睛,看著雷鈞與方無應。

  雷鈞他們一愣,彼此對視了一眼,雷鈞搖搖頭:「我並不覺得南子是個壞女人,她沒有做過什麼禍國殃民之事,更沒有真正出格的醜聞。一介弱女子,因為太漂亮就被人捕風捉影大談淫亂,恐怕是這些說壞話的人心術不正。」

  「你們說的,正是我所想的。誰又沒有一點兒隱蔽的事兒不想讓人知道呢?誰又沒有為難的時候,以至於身不由己呢?所以,我不認為南子是個壞女人。」

  方無應想了想,說:「夫子這麼說,讓我想起一個人。」

  「何人?」

  「一個叫『耶穌』的人。」方無應說,「他生於耶路撒冷,彼處又稱西方火焰落日國,據說當地沒有土壤只有石頭,石頭下面藏著黑色的油脂,可供燃燈與驅動車輪之用。當地之人便拿那油脂換取糧食,而這位耶穌,便被當地的人稱為聖賢,據說他,用五魚二餅養活了五千人,又曾醫治過死人,使之復活,連他自己都曾被人釘死復又轉生。」

  孔子微微皺起眉頭:「唔,西方火焰落日國?從未聽聞。」

  方無應假裝沒看見雷鈞驚愕的表情,繼續說:「有一日,當地的人抓住了一個正在行淫的婦女,都想拿石頭打死她。然後這個叫耶穌的人便說:你們中間,誰是潔白無瑕、從未做過一點兒錯事的,誰就可以拿石頭砸她。」

  孔子來了興趣:「後來呢?」

  「後來,大家想了想,覺得自己都有做錯事的時候,於是就沒人拿石頭砸那個婦人了。」

  孔子笑起來。

  「夫子,我覺得夫子剛才所說的,就和此人的想法是一樣的。」方無應說,「對南子的態度,夫子非常公正啊。」

  「你們二位,看來並非普通人。」孔子摸了摸鬍子,「應該是楚國少有的隱者吧?」

  雷鈞苦笑擦汗:「哪裡,我們倆才疏學淺,知道的事兒少得很,所以才想跟著夫子學習的。」

  當天晚上,大家在野外歇息下之後,雷鈞趁著沒人注意,低聲責備了方無應,他怪這傢伙不該和孔子提耶穌。

  「這會改變歷史的!《論語》裡如果記上孔子盛讚耶穌的話,那成什麼樣子!」雷鈞埋怨道,「子曰:耶路撒冷之耶穌實乃大賢--這像話麼!」

  「那麼基督教就提前傳入中國了。」方無應忍不住大樂,「沒關係的,耶穌還有幾百年才誕生呢。」

  「可你提前告訴了孔子他的存在!」

  「夫子不會相信的。」方無應擺擺手,「你沒見到,他聽我說什麼西方火焰落日國的神情?還有我說耶穌復活時候他的不屑?子不語怪、力、亂、神。孔子再怎麼欣賞耶穌的行為,也不會把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告訴徒弟的,更不可能讓他們記錄下來。」

  想想方無應說得倒也沒錯,雷鈞也就心平氣和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25 PM

第十三章 見到比孔子還老的老子


  被雷鈞當成禮物的雙匯火腿,在當晚便被孔子分給了學生們做了食糧。大家集體驚歎火腿的美味,因為他們誰都沒有嘗過這麼好吃的肉。

  這是很自然的,春秋時期不可能有味精胡椒,其它添加料就更別提,千年來人的舌頭卻幾乎沒有改變,由人工採集的天然植物香料,是不可能和現代加工食物帶來的強烈刺激相提並論的。

  當晚,在大家全都睡下之後,雷鈞和方無應悄悄起身,啟動隨身攜帶的儀器,開始了檢修勘測工作。還好大家奔波一天,睡得很熟,沒有誰注意到他們的動作,雷鈞和方無應足足忙到後半夜,才算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次日,又是長途跋涉,天依然酷熱難當,太陽一出來,野地裡是烤死人的燙。按理說到了秋末,現代社會早就不這麼熱了,可是春秋時期的楚國氣候,和現代氣候截然不同。

  那時人類的足跡發展還很緩慢,植物和野生動物依然是這個星球上的老大。就算是在河南省境內,也佈滿了熱帶雨林,每天不是暴曬就是暴雨,幾乎等同南美亞馬遜叢林。就算是難得的平原地區,又有野獸四處逡巡,人類遇到了只有躲避的份……

  氣候氣溫這都還好說,昨晚在觀測期間,小楊他們還提出了一個嚴重問題:遇到野獸,要不要殺?

  「廢話!不殺它,你等死啊?」李建國說。

  「如果是華南虎怎麼辦?」小楊說,「隊副,那可是國家珍惜保護動物,要殺它,我……我底氣不足。」

  「如果是華南虎你就和它合個影吧。」小於低聲笑,「回去就可以嘲笑周正龍了。」

  「那……如果是大熊貓呢?」小楊慢吞吞地說,「這個時期的大熊貓依然保持著食肉的脾性吧。」

  「胡說什麼?」本來盯著儀表的方無應突然丟過來一句,「河南省如今這種雨林沼澤地帶,不可能有大熊貓。你以為熊貓是河童?」

  「說的也是哦。」小楊想了想,「可是隊長,要是下次咱們去巴蜀一帶……」

  「首先,到了那時候再說,其次,它追你,難道你不會逃麼?」方無應翻了個白眼,「連熊貓都跑不過,你還當什麼特種兵啊你!」

  「好吧,可如果撲上來的是華南虎……」

  「可以殺。」方無應簡潔地說,「至少明朝之前的華南虎還遠遠不到滅絕的數量,如今它的數量怕是比楚國的人口數量還多,正當防衛是合法的。」

  「那好!待我卸下虎骨回去給您泡酒……」

  「小聲點。」雷鈞提醒道,「會把顏回他們吵醒的,那個少白頭一看就有失眠症。」

  小楊不敢再吭聲了,幾個人埋頭幹活。

  「媽的……熱死我了,這頭套。」雷鈞悶悶地說,「要是能徹底光頭那多好。」

  小於笑起來:「實在不行您就摘了假髮吧,看您脖子上的痱子蹭蹭往外冒。」

  「我傻啊我?摘掉頭套給孔子看我的光腦殼?」雷鈞更鬱悶,「他會把我當做罪犯的。」

  古人信奉身體髮膚乃父母所授,不得損傷,對某些輕度犯罪者,官府會剃光他們的頭髮,以此作為懲罰,這種刑法被稱為髡刑。

  「唔,這個我也考慮過,所以您可以說您這是鬼剃頭,是生了病嘛……」

  方無應看看雷鈞:「哥們兒,你已經好多了,我們這些本來就有頭髮的,套上頭套那才叫一個熱,你那裡面至少通風……」

  「胡說!」雷鈞惡狠狠地罵,「假髮是貼著頭皮的,中間又沒自己的頭髮擋著,熱死了!」

  「回去找凌局要高溫補貼。」方無應調試著儀器頻率,一面同情地看看他,「她不批你就給她看你的痱子,她會批的。」

  雷鈞沒吭氣,他伸手撓了撓後脖頸,淌下的汗讓痱子又刺又疼。

  次日,雷鈞的狀態不是太好,顏回叫他上大車裡面坐,但是被雷鈞拒絕了,他說他「豈能同老師共乘」。

  事實上雷鈞寧可走路,那輛大車沒有橡皮輪胎,顛簸程度幾乎不是個現代人能承受的,他坐在裡面被顛了二十分鐘,就眩暈得除了想吐什麼都不想了。

  他們甚至不能和孔子的弟子一同飲水,現代人的腸胃已經被現代環境給改造過了,能抵禦漂白劑卻抵禦不了細菌。溪水山泉還好一點,隨便找條溝渠取裡面的水飲用,顏回他們沒事,雷鈞如果多喝幾次,就得被送醫院去。

  就這麼蹣跚著走了整整一上午,中午時分,一行人終於來到目的地楚國苦縣的瀨鄉,據聞老子便住在此地。

  沿途打聽著,從農夫和牧童的嘴裡得知老子的住處,孔子此時也棄車不坐,同弟子們一樣步行前進,以示恭敬。

  來到老子的住處,孔子先讓弟子去叩門,過了好半天,出來個小童兒,脆脆的聲音說:「先生已經知道各位來了,正在屋內侯著呢。」

  「您來了,聽說您是北方的賢人,您尋到了天下大道了麼?」

  這是老子的第一句話,孔子的回答則是:「正是因為還沒有,所以才向您請教來了。」

  兩位大賢的對談,是在裡面房間進行的,雷鈞他們,以及孔子其他弟子都在外間等候著。

  透過細細的竹簾,雷鈞能夠看見兩位老人跪坐在草蓆上,他甚至能聽見老子的聲音,那是和孔子截然不同的口音,而且明顯是從一張缺了很多牙齒的嘴巴裡說出來的……

  「……你看那白鳥,只要互相看著,眼珠子不動,自然就會有孕,蟲子呢?上風有雄的在叫,下風有雌的在應和,也會有孕,天性無法改變,命運無法改變,時機不能截留,真理不能被堵塞。……」

  「……我的腦子已經被堵塞了。」方無應悄悄和雷鈞說,「他這說的是什麼呀!」

  「他還真就這麼想的。」雷鈞也低聲說,「你能和古人灌輸生物學知識麼?」

  「要不怎麼說科普工作刻不容緩呢。」方無應極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雷鈞悄悄伸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他開始疑心孔子的耐心。

  老子所說的,全都是天啊道啊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這些話題,對於孔子這熱心社會改造的實幹家來說,無異於浮雲,在雷鈞的眼中,這浮雲都快慢慢幻化為一個「睡」字了,這麼熱的天,大中午的,孔子就老老實實跪坐在那兒聽一大通浮雲,五六十歲的人了,他真受得了麼?

  果然,對談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裡間的聲音停下來了,過了好久,都沒人再吭聲。

  全都睡著了吧?雷鈞想,一面努力抑制住一個哈欠。他側臉看看方無應,那傢伙完全是一副睜眼夢遊的樣子。

  子路有點坐不住了,他探頭想看看裡面兩位老人家傻坐著幹嗎,不想被裡間的人給瞧見了。

  「那些都是您的學生麼?」老子說,「請他們也進來吧。」

  弟子們魚貫而入,包括雷鈞他們五個。依次行禮之後,都在孔子身後坐了下來。

  老子明顯比孔子更老,這是雷鈞見到屋主時冒出的第一個想法。老子看上去真是老得一塌糊塗,說有幾百歲都會有人相信,他的身體已經乾瘦成了蝦仁,滿臉深刻的皺紋,使得他的臉看起來,好像是用籐條編起來的,倒是一雙眼睛還有光芒,毫不混濁。

  「這都是您的高足?很不錯,我聽說,南方有鳥名鳳,食美玉,還有三頭的怪人離珠替它看守食物,那鳳鳥不正像您這幾位高足麼?」

  「您過獎了。」孔子回頭看看學生們,顯然他也很滿意。

  卻不想老子繼續說:「我聽說,天下無道之時,鳳鳥是絕不肯出現在世上的,而您呢,在這紛紛擾擾的亂世裡,您又為何非要??惶惶到處奔波,一刻也不肯停留呢?」

  「……」

  「要我看啊,這樣的世道,您該避開人群,教學也好,著書也罷,那才是最該您幹的事情呢!」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33 PM

第十四章 子貢的發難


  當晚,他們就留宿在老子家中,在雷鈞看來,這兩位聖賢的交談明顯有些溝通不良雞同鴨講,尋不到意見的焦點。但是拿孔子的話來說,老子就如同龍這種動物,是無法形容,也不能琢磨的。

  夜晚,發生了小小的意外,口才最好的子貢在莫名其妙緘默了整整一天之後,終於找來了。

  「我知道,你們不是楚國人。」這是他上來的第一句話。

  雷鈞和方無應都愣了!

  「你以為老師沒有發覺麼?」他譏諷地笑了笑,「老師不讓我們聲張,說,哪怕真的是罪犯,只要他一心向學,也為時未晚。他還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雷鈞尷尬地撓撓頭髮:「我們不是罪犯,也沒幹過壞事。更沒有謀害夫子的心。」

  「那為何你的頭髮都沒了?」子貢滿臉疑惑地盯著他,「我見過你脫掉假頭髮。」

  雷鈞無可奈何,乾脆一把摘下頭套:「太熱了,再不透透氣我會中暑的。」

  「你的頭髮呢?」

  「剃了。」雷鈞摸摸腦門,「天熱。」

  方無應趕緊說:「不是,他本來就有鬼剃頭……」

  雷鈞很不滿,「喂,熟歸熟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憑什麼說我有斑禿……」

  「那你的頭髮也是假的?」子貢盯著方無應。

  「我的可是真的!」方無應把腦袋伸過去,「不信你揪揪看!」

  子貢一臉厭惡擺擺手。

  「我們真心想拜夫子為師,他是大賢,後世萬代都會供奉的……」

  「夫子不聽阿諛奉承之詞!」

  「不是阿諛奉承啊……」雷鈞嘟囔著,但是看子貢表情,他不敢再說了。

  那時候,他們在老子家的小院子裡,當時滿月高照,子貢瘦瘦的身形在月白色的塵靄中投下淡淡的影子。

  「這幾年,我們跟隨老師東奔西走,去了不少國家。」子貢忽然放輕聲音,「所到之處,國君倒是全都十分客氣,無不以禮相待,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任用老師、實行他推行的道理。」

  「可是夫子不是很在意,對麼?你看他,何等的執著!雖然四處遭遇拒絕……」

  「怎會不在意?我多少次,發現老師夜裡難以入眠,起身坐望蒼空。他雖然從未對我們說過喪氣話,可他心裡是什麼滋味,我是明白的……」

  子貢的語調裡,多少有些沮喪和失望。

  雷鈞想了想,說:「此間為亂世,若施行仁義,難免會被虎狼之國當作魚肉--其實這個道理非常簡單,我不信夫子看不透。」

  子貢沒有說話。

  「但是,播種子的工作卻是必須要做的。」方無應突然笑問,「吃過番茄麼?」

  子貢瞪大眼睛:「那是何物?」

  雷鈞在旁邊嗤嗤笑,番茄直到明朝才從南美傳入中國。

  「是一種野菜的果實,這麼大紅彤彤的,水分特足。」方無應咂咂嘴,「一咬一包水,酸酸的,炒個雞蛋,可好吃啦!」

  子貢以完全不信的眼神看著他!

  「是我們那兒產的。」雷鈞說,「別的地方因為土質問題,都長不出來。」

  「哦,那這番茄就是楚國之珍品了?我怎麼沒聽說過?」

  方無應也樂了:「珍品?呃,那倒談不上,野果而已。我們那兒沒人拿番茄當珍品--到你們這兒,大概就成珍品了。其實番茄的籽,只有這麼一丁點兒。」

  他說著,用小拇指掐出一點點指甲:「就這麼點。但是呢,你要是在春天把它丟在土裡,澆水施肥,這麼一點點小種子,到了夏天,它能長出幾千隻番茄來。」

  「啊!」

  「就是如此。」方無應點點頭,「種子播種下地,通常在起初都不會看到什麼動靜。」

  「那是當然。」子貢說,「物種生長是有其週期的。」

  「但是好好給它澆水,它會慢慢長出小苗。」方無應說,「這時候,不要去踐踏它,也不要說,這麼點小苗,長不出什麼來的,沒希望了--任何事情剛開始看著,都是沒希望的。」

  子貢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明白了。」

  「懂了吧?」

  「老師現如今,就是在做播種這件事。」子貢說,「長苗和結果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是的,甚至久到你們……不,久到我們大家全都看不見。」雷鈞低聲說,「可那又有什麼關係?道行於天下,傳播道理的人即使已經不在了,世間也會久久留下他的聲音。」

  那天晚上,雷鈞問方無應怎麼會想出這麼一番話來解勸子貢的,方無應說,哪裡是他想出來的,他不過借了孔子的想法,再還給孔子而已。

  「無慾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這都是他自己的思想。」方無應說,「我也是聽了幾千年夫子的教誨,才有那樣的感觸。」

  「可惜他不能親耳聽見你這番話……」

  「子貢一定會說給他聽的。」方無應笑起來,「至少從今晚之後,子貢只會更加堅定信心追隨於他。被這些徒弟們鼓勵著,夫子還會輕易生出頹喪之心麼?」

  「不管怎麼樣,他們不再把我們當壞人了。」雷鈞摸摸假髮,歎了口氣,「可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33 PM

第十五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雷鈞他們出發那天晚上,蘇虹把雷鈞的車開到了雷蕾她們學校。之前她就和雷蕾通過電話,告訴她自己要來接她,蘇虹總是不放心蕾蕾一個人在家。

  蘇虹停好車,仔細看看學校周圍那一排小店,然後走進其中一家湖南米粉館。

  店內只靠著牆擺了幾張小桌,幾把條凳,牆壁被多年油漬弄的髒兮兮的。室內光線並不明亮,但是她一眼就看見了衝她招手的雷蕾。

  「這邊!蘇阿姨!」

  蘇虹拎著坤包走過去:「剛下課麼?」

  「嗯!剛到沒多久。」雷蕾興沖沖地說,「這兒的米粉最好吃,蘇阿姨,你吃飯沒?」

  「在局裡吃了點。」

  「那我再叫一碗吧!」

  蘇虹正要阻攔,雷蕾卻說:「不用擔心,這兒的牛肉頂新鮮啦,再說牛肉卡路里不多的。」

  蘇虹無法,只得同意。雷蕾轉頭衝著裡間招招手:「小劉!再來一碗牛肉米粉!」

  從耷拉著白布簾的裡間探出一個孩子的小腦袋,他笑嘻嘻地沖雷蕾點點頭:「知道了!馬上就來!」

  蘇虹馬上說:「雷蕾,你學習壓力大,該多加營養--等會兒我碗裡的牛肉給你吃。」

  雷蕾笑起來:「阿姨,你就那麼不愛吃肉啊?」

  她把書包拿起來,給蘇虹騰出地方:「坐吧。」

  蘇虹坐下,揉揉額頭。雷蕾關切地看看她:「阿姨,上班很辛苦吧?」

  「絕對沒有你麼上學辛苦。」蘇虹笑道,「再說我們還有收入,當學生卻得交錢。」

  「那倒是的。」雷蕾一咧嘴,「我爸說,就算分數不夠市一中,他拿錢也得讓我進去--其實我的話,進不進一中都無所謂的,20中雖然不是一類重點,我覺得也沒關係。」

  「高中還是要進最好的。」蘇虹搖搖頭:「當年我……」

  雷蕾凝神看著她。

  蘇虹愣了半天,搖搖頭:「不行,老了,都記不清高中的事兒了。」

  雷蕾笑起來:「你有多老啊?說得像老太太似的。」

  「真的,說來奇怪呢蕾蕾,」蘇虹撐著臉,慢慢說,「現在回憶起高中的事兒,竟然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啊?」

  「是啊,班主任叫啥,同學叫啥,是哪個班的……怎麼我都給忘了呢?忘得乾乾淨淨的。」蘇虹歎了口氣,「我這人就是這樣,走一路丟一路,對人名和數字最不敏感。」

  「那你可得小心了,專有名詞的遺忘是早老性癡呆的前兆啊……」

  「死丫頭!十六七年的事兒了,忘了也理所當然吧!大學的事兒我就記得清清楚楚的。」

  雷蕾哈哈大笑起來:「是因為高中太用功了,其它的事兒都沒往心裡去吧?」

  「或許吧。」蘇虹有點悻悻的不甘心,「怎麼會忘得這麼乾淨……」

  正說著,店內的小夥計端著兩碗米粉走過來。

  雷蕾把其中一碗放在蘇虹面前:「嘗嘗吧!味道好極了!」

  蘇虹瞪了她一眼:「你簡直成這家店的廣告員了。」

  小夥計笑起來。

  那是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個頭不高,臉上被灶台的黑煙給弄得有點髒,但是一雙眼睛卻幽黑晶亮,恰如點漆。

  「喲,怎麼這兒還雇童工啊?」蘇虹拉過那個男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歲。」

  「胡扯吧你!」蘇虹說,「就你這身高,撐死了十歲出頭。」

  男孩子抿嘴笑了笑,卻不反駁,這時候裡間又在叫:「小劉!二號桌的米粉好了!」

  「來了!」他低頭轉身進了裡間。

  「他是小劉,我們同學總來這兒吃米粉。」雷蕾說,「和他都熟了,聽說是老闆的親戚。」

  「這麼小就在店裡做活,也不上學?」

  「看樣子是的。」雷蕾說到這兒,頓了頓,「蘇阿姨,求你一件事。」

  「什麼?」

  「今晚能讓小劉和我一塊兒回去麼?」

  蘇虹瞪大眼睛:「那怎麼行?叫個陌生人來家算什麼事兒?」

  「也不是陌生人啦。」雷蕾放下筷子,「我都認識他一個月了,蘇阿姨,本來今晚我說好帶他回去,反正我爸也不在家……」

  「你帶個陌生男孩子回家幹嗎?」蘇虹不悅,「談戀愛也太早了吧?」

  「什麼戀愛啊?」雷蕾哭笑不得,「沒談戀愛,這麼說吧,小劉他想看書。」

  「看書?上學校去看啊?」

  「這不是,去不了嘛。他成天在店裡做活,就想看書,那天和我說了,我就說好吧,上我家來看吧我家書多!」雷蕾說到這兒來了勁,「其實小劉懂很多東西呢!我的語文作業,文言文的題好難好難的,他都知道該怎麼翻譯。」

  「那是人家比你用功。」蘇虹說,「農村孩子都這樣,可惜出來打工就念不成書了。」

  「那行不行?」雷蕾眨眨眼。

  「什麼行不行。」蘇虹故意裝作不知。

  「帶他回去,今晚。」雷蕾繼續眨眼。

  「別眨巴了,都快眨成病了。」蘇虹埋頭吃米粉。

  「蘇阿姨……」

  「行行行我答應了。」

  「yeah!」

  雷蕾趕緊抓起筷子大口吃米粉,倒是蘇虹放下碗:「要是真去我家,那他今晚只能睡沙發了。」

  「沒有關係的。」

  身後冒出來的聲音把蘇虹嚇了一跳!她回頭一看,小劉正站在她身後,抱著一個盤子,目光懇切地看著她!

  「阿姨,我想看書,哪怕一個晚上也行!」小劉繼續說,「可是店裡很忙,我出不去,而且……」

  人家孩子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蘇虹的心終於軟了,她摸摸孩子的胳膊:「好吧,今晚就去我家吧。」

  「……阿姨,你家書多麼?」小劉怯生生望著她,「雷蕾說,她家書多。」

  「廢話!我蘇阿姨家的書像圖書館那麼多!」

  蘇虹忍住笑:「書倒是不少,你想看什麼樣的書?」

  「歷史方面的……」孩子垂下眼簾。

  「那就沒問題了。」蘇虹說,「蕾蕾你快點吃,時間不早了。」

  「那我先去和伯伯打個招呼。」小劉說完,一溜煙跑進裡間灶台。

  蘇虹發動了車,雷蕾拉開門上了後座,她們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小劉飛快從店裡跑出來,他穿了身破舊的學生服,摘掉了圍裙。那孩子一直跑到蘇虹的車跟前,卻愣住了。

  「呆著幹嗎?上來呀。」雷蕾推開車門。

  小劉遲疑了片刻,才鑽進後座。

  「把門關好。」蘇虹說。

  小劉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他把車門輕輕扣上。

  「唉,這樣不行,得用力。」雷蕾越過他,使勁把車門關上。

  蘇虹從後視鏡看了看那孩子:「小劉,你沒有坐過的士吧?」

  男孩子低下腦袋,搖搖頭。

  「習慣就好了。」雷蕾拍拍他,又說,「行了,阿姨開車吧。」

  車剛上了大馬路,蘇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從後視鏡裡,她看見小劉死死扳著扶手,臉色煞白,咬著牙!

  「怎麼回事?」

  「阿姨,他暈車。」雷蕾趕緊搖下車窗,「吹吹風吧。」

  蘇虹歎了口氣,農村出來的孩子,暈車也很常見。她將速度減慢,盡量挑選平緩的路段,減少顛簸。

  還好,沒過多久小劉的精神就恢復過來,他趴在車窗上,像所有鄉下孩子進城一樣,貪婪地看著周圍飛馳的景色。

  城市車水馬龍,流光溢彩,蘇虹的車滑過如長河般的燈火,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外面依然喧囂。

  「車真多……」小劉如癡如醉地說,「人也多如牛毛。」

  蘇虹笑了笑。

  「這車,如此快。」

  「啊?還快麼?」蘇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減速了呀。」

  「哦,沒關係沒關係。」小劉擺擺手,「您該怎麼駕駛還是怎麼駕駛。」

  蘇虹笑起來:「蕾蕾,你這朋友說話可真逗。」

  「他就是這樣,嘿嘿,」雷蕾說,「有時候就文縐縐的,一點都不像個小跑堂。」

  小劉只是笑,不說話。

  蘇虹說:「想看書,怎麼不去圖書館?」

  「我沒有身份證。」小劉低聲說,「沒辦……」

  蘇虹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到了蘇虹的家裡,小劉先很有禮貌地問她哪兒可以洗手。

  蘇虹指點給他衛生間。

  「不把手洗乾淨就碰書,那很無禮。」

  蘇虹笑道:「家裡教育得真好,小劉,你是哪兒人?」

  「河南人。」小劉從衛生間出來,笑了笑,「窮地方,也挺亂的。」

  「出來打工就能掙錢了。」蘇虹引領他進了書房,「書都在這兒呢,你隨便看吧。」

  「謝謝!」

  關上書房門,蘇虹來到客廳,雷蕾將書包甩在沙發上,正在吃薯條看電視。

  「作業做完了?」蘇虹問。

  「在晚自習的時候寫完了。」雷蕾眼睛盯著電視機,「蘇阿姨,我爸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說是這週末。」蘇虹說著,伸手摸摸雷蕾的長頭髮,「丫頭,你真是越長越大了。」

  雷蕾咯咯笑起來:「瞧您說的,我還能越長越回去麼?」

  「你越大,我就越老。」蘇虹說,「我能不感慨麼。」

  「蘇阿姨,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老,真的,挺年輕的。」

  蘇虹懶懶站起身:「行了溢美之詞就省省吧。我先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蘇虹看看客廳裡依然在看電視的雷蕾,她想了想,推門進了書房。

  「小劉啊,水熱了,先去洗澡吧。」

  檯燈下,男孩子合上書站起身:「哦,謝謝,我這就去。」

  蘇虹好奇地走過來,看看男孩手上的字典:「還要用字典麼?」

  小劉靦腆一笑:「好多字我都不認識……」

  「是麼。」

  「那我先去洗浴了。」

  看著男孩轉身出了房間,蘇虹突然想起雷蕾說的話,這孩子不是連文言文的題都會做麼?怎麼連閱讀都需要字典幫助?

  她突然來了好奇心,俯身看看臺燈下那本合上的書。

  那是一本白壽彝的《中國通史綱要》。

  合上的地方,是第六章第六小節:東漢皇朝的建立和長期的動盪、黃巾軍大起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36 PM

第十六章 前大周國立圖書館館長老聃的秘密


  在老子家中住了一夜,次日黎明,孔子與弟子們起身,去向主人告辭。

  「您這就要走了麼?」老子和藹地看著孔子,如同看一個不聽勸的孩子。

  「是的,我們這就要出發了。」孔子恭敬地說,「昨天叨擾了一夜,十分感激……」

  「還要繼續去撞牆啊。」老子喃喃道,「也罷,各有天命,不過老頭子我,倒是想求您一件事兒。」

  「哦?您有什麼事兒要求我呢?」

  「就是他們。」老子伸出乾枯得像樹枝一樣的手指頭,指了指雷鈞,又指了指方無應,「可不可以,請你讓他們留下來,陪老頭子我幾天呢?」

  孔子有點詫異地看看雷鈞和方無應,然而很快,他就瞭然地笑起來。

  「當然沒問題,這兩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楚國良材,其所思所想,甚至遠勝過我這個為師的。」

  孔子的微笑,似乎有著很深的涵義。

  雷鈞和方無應都很吃驚!但是在這種局面下,他們是沒有什麼機會說話的。

  「那就這樣吧。」孔子轉頭對雷鈞他們說,「就請你們留下來,陪著老聃館長幾日。老聃館長博學多才,相信定能給你們啟迪。」

  雷鈞與方無應深深埋下頭:「……是。」

  望著孔子的大車漸漸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雷鈞與方無應都從心底吁了一口氣。

  「行了,他們走了,我們進來吧。」老子轉過身,走回到院子裡。

  雷鈞有點不安,他看看老子:「老聃館長……」

  老子回過頭,咧開沒剩幾顆牙齒的癟嘴笑了笑:「我不做館長很多年了。進來吧,你那假頭髮也可以拿下來了。」

  雷鈞一驚!

  方無應倒是一副明白了的樣子,他拍拍雷鈞,招呼小楊他們進來。

  關好院門,雷鈞走到院子裡,他遲疑的看著老子,卻沒有伸手拿下假髮。

  「放心吧,我這裡沒外人來,儘管拿下來好了,唉,天這麼熱……」

  老子的語氣十分平和,雷鈞斟酌半晌,終於還是拿下了假髮。

  院子已經被小童打掃得乾乾淨淨,四周邊緣細沙面上佈滿不規則細紋,地面上還留著清晰的掃帚掃出的波浪形痕跡。這樣的院子比現代人想像的要舒適得多。它甚至不僅僅是個院子,簡直就是一個擴大的客廳,就在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參天的槐樹,而主人老子就坐在這大樹下,扇著扇子,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五個。

  雷鈞走到他跟前,席地而坐:「可是,您怎麼知道我這頭髮是假的?」

  「我不僅知道你這頭髮是假的,還知道你們並不是楚國人。」老子用扇子指了指,「你們五位,是異人。」

  這話說出來,大家都震驚了!

  方無應笑道:「老聃館長,您這是從何說起?」

  「你們,不屬於這兒,不屬於楚國,也不屬於此時。」老子慢慢說,神色平和,一點都不驚訝。

  「可是……您是怎麼知道的?」

  「那是因為,我能看得很遠。」老子溫和地說。

  「比我們看得更遠麼?」

  「多多少少。」他又笑起來,「你們,明白麼?一切都尚在開端。不要以為我們是嬰兒,你們是老人,所以你們就瞭解得比我們多。那嬰兒,剛從母體出來,看似什麼都不明白,但事實上,他所知道得比成人更多,因為他還記得更久遠的事情……」

  雷鈞被徹底震撼了!

  「嬰孩,因為剛出生,所以都會記得自己是如何從母體出來的,甚至會記得出生前那溫暖的所在,以及自己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而成年人,因為在這塵世裡度過了太久的歲月,所以早就忘記了嬰孩時候的記憶,他們就只記得自己是個人罷了。」

  所有人,包括方無應,都活像傻子一樣望著老子!

  「你們幾個,雖然從那很晚處來,卻不見得能明白這些--正如成年人不能明白嬰兒心中的秘密。」他說到這兒,似乎發覺大家在發懵,就微微笑著停了下來。

  「可、可是……」難得方無應也有點結結巴巴,「那出生之前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老子揚起頭,望著深藍色的天空,那種神態,就好像在用目光捕捉自己的人生。

  好半天,他才慢慢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慾,以觀其妙。」雷鈞將接下來的句子背了出來,以一種夢囈般的語調。

  老子起初有些愣神,然而旋即,他便微笑起來。

  「是麼?這便是我想寫的那本書?」

  雷鈞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已經違背了規則,穿越局的工作手冊上有這樣的規定:決不允許告訴本人他未完成的著作,例如給年幼的李清照背誦「生當作人傑」,那是嚴重違規的行為。

  「也罷,也罷,不管是從誰的嘴裡說出來的,究竟還是我老頭子的東西。」老頭兒搖搖扇子,「倒也不礙事。」

  方無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老聃館長,那麼,您向孔丘先生要求把我們幾個留下來,是為了什麼呢?」

  「你說是為了什麼呢?」老子又笑起來,「如果再跟著他們往前走,你們什麼時候有空做你們自己的事情?」

  方無應只覺得老子一雙眼睛,直視自己的心肺!

  「行了,你們該忙自己的了。」老子站起身,蹣跚著往屋裡走,「趁著現在天色還早,不然等日頭上來了,可就熱了……」

  等老子進了屋,那幾個才回過神來!

  「我的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楊先叫了出來,「他是怎麼知道的?!」

  「也許真的如他所言。」雷鈞慢慢說,「此人通曉天地之奧秘,我們這些事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

  方無應先反應過來:「算了,不要去想了,幹活幹活。」

  大家不再討論,開始拿出包裹裡的儀器工作,雖然每個人肚子裡都是疑團,但也沒人知道該如何去尋找答案。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39 PM

第十七章 所謂「異人」


  但是干到一半,雷鈞還是摘下手套,他低聲嘟囔道:「不行,我還是想不通。」

  方無應一邊記錄數據,一邊不抬頭地問:「想不通什麼?」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雷鈞看看方無應,「你不覺得奇怪麼?」

  「是很奇怪。」方無應將測量數據錄入電腦進行處理,他停下手,想了想,「是不是梁所長曾經來過此時?我記得梁所長在試驗初期,也就是十年前,曾經幾次親自穿越過時空……」

  「那他也不可能在那時候就告訴老子:我們今天要來。」雷鈞搖搖頭,「再說他也不可能違反規定。」

  「唔,這倒是。」方無應搖搖頭,「我不想打聽了,如果真有秘密,那也是屬於老子他一個人的秘密。」

  既然方無應都這麼說了,雷鈞覺得自己沒法再和他討論下去了。

  然而他始終不能死心。

  中午,小童兒為他們端來了簡單的飯菜,雷鈞問:「老師呢?」

  小童答:「在屋內看書。」

  「能替我向老聃館長說一聲麼?就說我有事情想請教他。」

  雷鈞的話剛落,方無應他們抬頭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顧及同事們疑惑的目光,雷鈞繼續說:「如果方便的話,我有要緊的事情想請教老聃館長。」

  七八歲的童子,用水晶般透亮的眼睛凝神看了看雷鈞:「我去給通報,老師見不見,我就不敢說了。」

  「多謝。」

  沒過一會兒,小童走了出來:「老師請您進去。」

  跟著小童來到書房門口,雷鈞看見老子正坐在一堆竹簡前,袖著手,閉著眼睛。

  小童退了出去,雷鈞站在當地,斟酌該以什麼樣的話開頭。

  「……我已經看不了這些書了。」老子忽然說。

  「為什麼?」

  「眼睛不行了。」他轉過身,笑了笑,「只能坐在它們跟前,然後一本本的回想--進來坐吧,就坐在老頭子身邊好了。」

  雷鈞走過去,在老子跟前恭恭敬敬跪坐下來。

  房子裡很安靜,而且無比陰涼,四面堆的全都是竹簡,空氣裡,除了陳舊的竹簡所散發出的灰塵味兒,還有草蓆微微潮腐的怪味兒。細細的陽光,透過竹簾縫隙照進來,淡淡的。

  「以前您做守藏史的時候,就把天下的書籍都讀過了吧?」雷鈞問。

  「讀過很多遍。」老子慢慢說,「讀到後來,不用打開書,每句話都能出現在心裡。」

  雷鈞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心中,有很多疑團。」

  「如果都通透了,就不必活在人世間了。」老子咧咧嘴。

  「可是您已經很通透了。」雷鈞笑道。

  「我也有並不清楚的事情。」老子徐徐呼出一口氣,「所以,我打算過兩天離開這裡。」

  「您要去哪兒?」

  「這裡干戈擾攘,太亂了,我想去人煙稀少的西域,好好把沒想透的事兒想明白。」

  雷鈞悄悄樂了。

  「何事這麼高興?」老子也笑瞇瞇瞧著他。

  「唔,我想,和您說這些應該不礙事。」雷鈞說,「反正什麼都無法瞞住您--函谷關那兒有個人等候著您呢。」

  「是麼。」老子依然笑瞇瞇的,絲毫不好奇。

  「一個叫喜的關尹,會求您給留下點什麼,例如……一本書。我估摸著現在他在函谷關裡,都預備下竹片和筆了。」

  「真要命啊……」

  「後世有個叫魯迅的,把您這樁軼事編了個小故事,講給大家聽。」雷鈞笑了笑,「我喜歡魯迅,也挺喜歡他那個故事的。」

  「那麼,你對你自己的事情,是怎麼想的?」老子把話題一轉,他看著雷鈞,「你要見我,是有什麼疑問想問吧?」

  雷鈞慢慢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老子:「我想知道,我的妻子去了何處。」

  老子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她從我身邊消失,已經八年了。」雷鈞繼續說,「我用盡了辦法去尋找她,但是怎麼都找不到。一點線索都沒有,她沒有在這世上留下一點兒痕跡……」

  「那是因為,她回去了。」

  雷鈞一怔:「回去?回哪兒去了?」

  「她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了。」老子笑瞇瞇地說,「這種事情,勉強不得。」

  雷鈞呆呆望著老子!

  「就如同你們是一群異人。」老子指了指雷鈞和屋外的人,「你的妻子也是。有那麼一天,她突然思念起來處,於是便不顧一切回去了。」

  「……那她還能回來麼?」

  老子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他轉過身,又對著那堆竹簡了。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老子用吟哦般的聲音說,「最終,大家都要去往同一個地方。所以,你又何必執著於她的歸來呢?」

  雷鈞跪坐在席上,長久沒有出聲。到最後,他緩緩給老子叩了個頭,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裡,其他的人還在忙,一見雷鈞出來,都拿好奇的目光探查他。

  「……也許他真的什麼都知道。」雷鈞的聲音緩慢又充滿詫異,「也許他也不知道。總之,這是個奇怪的人。」

  他說完這些之後,不再看其他人,重新埋頭幹起活來。

  老子的話讓雷鈞想的更深,更亂。但是他沒料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引起了副作用:小楊也跑去單獨和老子談了一番話,回來之後他悶悶不樂,方無應問他和老子談了什麼。他大歎了口氣。

  「別提了!是因為隊長和雷局說,這老頭子什麼都知道,所以我就跑去問他,我的女朋友到底在哪裡。」

  大家一陣爆笑!小楊到現在還沒有合心的女友,這是全局都知道的事兒。

  「誰知那個老傢伙卻很熱心地勸我和他一道去西域,還說修道修多了,天下人在我眼中就都一個樣啦,我就會對誰都有愛啦--呸!難道我是耶穌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44 PM

第十八章 被漢朝人給潛規則算咋回事!


 然而在即將返回現代的當天,雷鈞與方無應接到了局裡傳來的消息,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

  通訊期間,小武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很大的雜音,但是基本意思還是能聽清楚。

  「……是說,漢末出了點問題?」方無應看看雷鈞。

  雷鈞點點頭:「他們發現了一個極小的穿破口,小到差點就忽略過去了。到現在甚至不知道是什麼人造成的。小武已經搜索了四五天了,依然沒發現蹤跡。」

  方無應想了想:「大致階段在漢末,那就遠遠超過一千年了嘛,儀器效果不怎麼好……」

  「小武給出了勘察到的最詳細數據:公元190年到192年間。」

  聽他這麼說,方無應摘了根草在嘴裡咬了咬:「只能確定是在這兩年裡出的問題,剩下的得咱們來用儀器查找,咱們和漢末在一千年以內,時間更近。可是雷鈞,為什麼小武他們竟然會查不到蹤跡?」

  那時候,他們已經告別了老子的家,出了瀨鄉。此時,幾個人正坐在一片野地裡,小楊他們在檢修設備,雷鈞放下手上的活,躺倒在草叢裡,仰面望著一碧如洗的春秋天空。

  「如果穿越過來的真是人類的話,那我只能說,此人改造自己的思想改造得太徹底了。」雷鈞慢慢地說,「甚至有可能,他已經將自己同化了。」

  「同化成現代人?!」方無應驚訝地看著雷鈞,「現代人同化為古人容易,古人同化為現代人就太難了!長時間磨合那我相信,還得包括催眠手段,藥物洗腦,先期惡補教育,繼之長達三年以上的心理干預……這些辦法一股腦用上,的確能達到你說的那個效果。但是……」

  「但是小武說,漏洞應該只發生了不到一個月。」雷鈞坐起身,抱著手臂,「之所以我們能探測到粒子的異常變化,就是因為同一空間內,出現了思維完全相異的人。」

  小楊聽到一半,插嘴進來:「這個我知道,可我常常疑惑:現代社會也有神志紊亂的精神病患者,他們的思維也異於常人吧?」

  「你說得沒錯。」雷鈞點點頭,「不光是精神異常者,還有因為腦部手術造成思維異常的人--比如有人摘除顱內腫瘤之後,罹患面容失認症或瞬間記憶缺乏……」

  「面容失認症?就是記不住人的臉咯?」小楊問,「瞬間記憶缺乏又是怎麼回事?」

  「我們能看到水緩緩流進杯子,但是那一類患者,腦子裡就只有三個鏡頭:要倒水的那個鏡頭,水向下流的一個靜止鏡頭,水滿了的一個鏡頭。所以他們會驚訝為什麼白光一閃,水就到杯子裡去了。」雷鈞說。

  方無應點點頭:「此類例子很多,症狀也多有不同,幾十年前都被統歸為歇斯底里症了,最近才被醫學界慢慢區分和定性,相關書籍我建議小楊你去看格林•漢弗萊斯的心理研究報告。」

  他說到這兒,停了停,「但是小楊,你要明白,這一類思維異常,只是和我們健康人的思維有某方面的差異,它原有的基礎和我們卻是無差異的。古人則不同,他們是徹徹底底的另一套系統,並且體系完整健康--當然了,『健康』的標準也是以當時社會而言,比如女性裹腳在明朝就是健康的。」

  「這麼說,現在闖過來的那個漢末的人,之所以我們探測不到他的蹤跡,是因為他的所思所想已經趨於現代人了?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已經接近一個現代人了?」

  雷鈞站起身,走到儀器前:「很有可能是這樣。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人工屏蔽』損壞得太嚴重,時空發生了微弱的扭曲,導致儀器測不准。」

  「那更麻煩啊!」

  「為今之計,只有再往漢末跑一趟了。」方無應看了看儀器的指示:「現在是下午1點14,同志們,三點之前完成今天的任務,然後直接轉場漢末!」

  小楊笑出了聲:「什麼叫轉場啊?隊長,你當咱們是跑江湖賣藝的麼?」

  「你以為能好多少啊?」方無應一臉嚴肅,卻沒停下手裡的活,「趕緊確定下一站的地點!」

  「是!」

  雷鈞摸摸下巴上硬硬的鬍子茬,他苦笑道:「我還想回去刮個臉呢……」

  「想被人當成宦官?」方無應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也罷,反正漢末是閹黨當權,雷鈞你可以試試冒充……」

  「信不信我活剮了你!」

  雷鈞他們於三日之後的傍晚回到局裡。

  他們帶回來的消息是,漢末的確有人失蹤了,失蹤的人是尚且年幼的漢獻帝。

  「怎麼丟的是他?!」小武驚訝道,「原來是兒童走失案。」

  「和年齡無關吧。」方無應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我們已經查明了,漢獻帝一個月之前失蹤,當時差不多十二歲,曹操還未出現,現在是董卓控制大局……」

  「你的下巴怎麼了?」蘇虹突然叫道,「鬍子呢?你怎麼光著下巴回來了?!」

  方無應瞪了她一眼:「什麼話?什麼叫光著下巴回來?就好像我光著屁股回來似的!」

  「不是啊,還特意叫你們把鬍子長茂盛一點,所以下午才出發。」蘇虹更迷惑了,「你怎麼在那邊就剃鬍子了?小楊,你們隊長這是怎麼了?」

  雷鈞拿起蘇虹的大本時尚雜誌,遮住自己狂笑的臉,其他幾個隊員也紛紛無事找事,王顧左右而言他。

  方無應端起熱騰騰的咖啡喝了一口,他倒是一臉不在乎:「不好意思,鄙人在漢末冒充了一回宦官。」

  小武一口茶沒含住,噗了出來!

  凌涓也愣了:「冒充宦官?」

  「廢話!不冒充宦官,怎麼可能混進宮中調查情況?」方無應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歎口氣,「話說回來,尖著嗓子講話可真不是男人受的罪。」

  他說到這兒又咳嗽了一陣。

  凌涓轉向雷鈞:「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雷鈞忍住狂笑,放下手裡雜誌,一本正經地說:「報告局長,正如方隊所言,當時我們不知道該從哪方面來查,就只有先將調查重心放進宮內,除了扮成宦官,我們沒有辦法混進去。」

  「於是你就變成宦官啦?」蘇虹好奇地看著方無應。

  「不是『變成』,是『扮成』好不好?」方無應瞪了她一眼,「宦官是隨便可以變的麼!」

  「總之當時情況有點特殊。」李建國說,「必須另闢蹊徑……」

  「真看不出來。」蘇虹嘖嘖道,「居然沒有檢查下身……」

  「偷塊腰牌,再把鬍子一剃,略施薄粉,穿金戴銀,講話幅度小一點,遮掩住喉結,脾氣再大一點架子再橫一點,誰能懷疑呢?」雷鈞用手指揉揉鼻翼,笑道,「漢末那種閹人橫行的年代,無故去找一個宦官的茬,那不就等於找死麼?」

  「該拍照留念。」小武歎道。

  「嗯,真應該把那幾個鏡頭帶回來。」雷鈞忽然故作神秘,說,「知道人家如何稱讚我們方隊的麼?」

  方無應沒好聲氣地打斷他:「行了行了,晚飯有沒有啊?我還沒吃飯呢!」

  「哦!我去打飯!」小武跳起來,「你們都還沒吃吧?我去食堂!」

  等他蹦走了,蘇虹興致依舊盎然,她拽住雷鈞:「怎麼評價的?!」

  「豐神俊朗,巖巖如孤松立,立儔人中,望之若鶴。笑若桃開三千樹,灼灼風華……」

  「三千棵樹?!我是植物園?!」

  「哦這最後一句是我加的嘿嘿!」

  「等等,這是方無應?」蘇虹懷疑地看著雷鈞,「美貌成了這樣,我以為是潘安再世。」

  「反正人家就是這麼說的……咳!你不被他的美貌打動那是因為你看他看太久,審美疲勞了!」雷鈞嘿嘿笑道,「不過鄙人當時,正巧在『美姿容』的『方大人』身邊侍茶。」

  「哦,就因為他長得漂亮,皇宮就對你們敞開方便大門?」蘇虹更疑惑了,「這是啥邏輯?你們趕上漢朝選美大賽了?」

  「咳。這個嘛,扮成宦官只是第一步,能夠出入宮廷,主要還是有人看上了咱們方隊長,而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種……」

  「好啦到此為止吧。」方無應拖長聲音,「被個漢朝人給潛規則又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咳,那不是沒潛成嘛!」

  「要真潛成了還得了?!」

  蘇虹更有興趣:「哎呀誰看上他了?!誰啊誰啊!」

  「抱歉,這個就不能說了,」雷鈞大笑,「不然方無應肯定會暗殺我的!」

  「知道就好。」方無應陰惻惻一笑,「我可是說到做到的!」

  蘇虹不滿了:「有那麼嚴重嘛說得那麼嚇人!」

  「不嚴重?!下次有被古人潛規則的機會,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喂!……」

  方無應故作大義凜然狀:「同志們,今年你們真得評我為勞模啊!方無應同志為國家為集體所做的犧牲太大了!」

  「哎呀人家那是欣賞你……」

  「哇靠!被當成閹人也罷了,被個男人看上有什麼好驕傲的!」

  凌涓在旁,笑著打斷他:「讓他繼續說正事兒。」

  雷鈞咳嗽了一聲:「不管怎麼說,充分證明了我們控制組的方隊長絕對是人中龍鳳--好吧言歸正傳,我們已經打聽到了,漢獻帝已失蹤一個月,宮裡還瞞著,只說病了,董卓那廝最近也不常進宮來,所以還沒發覺。」

  蘇虹悻悻道:「太師老人家雄風不減當年,估計正在鳳儀亭裡鬧得歡呢……」

  「哼哼,這個嘛……」

  這會兒功夫,小武拎著幾個飯盒走進來:「趕上好時候了,各位,今天食堂有糖醋帶魚。」

  小楊李建國幾個一哄而上,分了飯盒。

  方無應掰開方便筷:「所以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尋找漢獻帝。」

  「十二歲的小皇帝。」小武補充道,「而且可能思維起了變化……」

  「這個我們料到了。」雷鈞邊飯粒劃拉進嘴裡,邊說,「年齡起了關鍵作用,因為年幼,所以被現代社會同化也更快……」

  「可他是皇帝,」小楊插嘴道,「雖然是個被挾持的傀儡皇帝,但也是深宮生,深宮養大的。」

  「深宮生養的,也不見得就願意過那種日子。」小武忽然說,「也許對這孩子而言,在現代社會做個平常人,也勝過去當什麼傀儡九五至尊。」

  「他真能當個尋常人麼?」小楊撇撇嘴,「他不會現代的語言,不懂現代的簡體漢字,不認識現代的物品,甚至沒有身份證……」

  四周安靜下來,只有方無應還在「奮勇」吃飯。

  「我、我說……」

  沉寂中,蘇虹忽然結結巴巴開口:「那個……我可能、可能……遇到過他……」

  「誰?遇到誰了?」小武轉頭看她。

  「……漢獻帝。」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倏地集中在蘇虹身上!就連咬著半塊帶魚的方無應,也停止了咀嚼!

  「那你怎麼不趕緊抓住他!?」雷鈞急了,「你當時在幹嘛?!」

  「我不知道是他呀!」蘇虹辯解道,「那時也還沒勘測出漏洞來嘛!」

  「在哪兒見著他的?」方無應丟開飯盒,一把抓過電話,他已經開始撥公安局的電話了。

  「……他是雷鈞家閨女的朋友。」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雷鈞身上!

  「蕾蕾的朋友?」雷鈞吃了一驚,「難道是她同學?」

  「她在牛肉米粉館認識的小跑堂。」蘇虹耷拉下腦袋,「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自己說是河南來的……」

  「都城洛陽的確在河南。」小武說。

  「……家裡窮,又亂。」

  「漢末的確又窮又亂。」小武又說。

  「然後那孩子說特想看書,可是看不著,因為沒有身份證。」

  「漢朝人……是沒法搞到身份證。」小武總結道,「以上都很相似,但這些要素都很普遍,因此還是不能斷定。」

  「蕾蕾和我說過,這孩子非常懂禮貌會做事。那天晚上我把他帶回家,也覺得他成熟得不像小孩子。」蘇虹說,「到家,先洗手洗臉,怕手髒了把書碰髒,臨走向我鞠躬致謝。但又完全不膽怯自卑,期間還問過我,如何弄到身份證和城市戶口……最突出的一點:明顯是通古文的,看書卻得依靠字典,偶爾用詞又是那種,呃,就是特別古典的。那天他看了一晚上書,客廳的燈一直開著,我估計是到天亮了。」

  「他看的什麼書?」

  「……其中一本是白壽彝的《中國通史綱要》。我看見他洗澡的時候,書攤開在第六章,東漢皇朝的建立和長期的動盪、黃巾軍大起義。」

  「你沒問問他叫什麼名字?」

  蘇虹搖搖頭:「他沒說,我也沒細問,就知道姓劉。」

  「很可能是他。」方無應說,「把這小孩所在的地址報一下。」

  蘇虹報出了地址,雷鈞一聽,果然是女兒學校附近。

  「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方無應放下電話,「我現在就過去。」

  「喂!千萬不要野蠻執法啊。」蘇虹趕緊說,「那孩子……挺乖挺好的。真的。」

  方無應抓起外套:「放心,我們不是城管。」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46 PM

第十九章 尋找漢獻帝


  半個小時之後,方無應和雷鈞到了米粉店門口,看見了兩輛警車停在那兒。

  派出所的人並未找到自稱「小劉」的漢獻帝,只得把米粉店老闆叫去談話,他以為是人家告他非法使用童工,就全招認了。

  原來他是在一個雨天撿到的小男孩,當時孩子渾身破爛,在垃圾堆翻找吃的,米粉店老闆看著太可憐,就把孩子帶回了店裡,給他換洗衣裳,又給他飯吃……

  「這麼說,他還做了好事了?」蘇虹在電話裡問,「那孩子去了哪裡?」

  「他把那個叫劉協的孩子留下了,米粉店老闆也不知道是哪個『協』,就知道是這個讀音。開始他發現這孩子說話不清楚。」

  「他說話挺清楚的呀?帶著口音倒是真的。」

  方無應說,「一開始他聽不太懂孩子說的話,還以為是兩廣那邊來的,後來慢慢孩子就開始學說普通話,然後幫著老闆做事兒,他說他不要工錢,只要求他不要把自己趕出去。」

  「……太聰明了!」蘇虹驚歎,「才多久就會說普通話了?」

  「他說這孩子起初每晚捧著字典看,學認字兒,白天就幹活,幫店裡的忙,因為他又勤快又老實,店主才收留下他。」

  「他沒想到自己收留了個皇帝吧。」

  「孩子是今天不見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見了。」方無應說,「就留下一張字條,說他要『去遠方尋找夢想』。」

  蘇虹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雷鈞歎了口氣:「字條在我這兒,字跡工整漂亮,當然了,好歹是做皇帝的,毛筆字不會差。」

  「於是,咱們怎麼辦?」蘇虹回過神,「去哪兒找『追尋夢想』的漢獻帝?」

  「沒怎麼辦,先回局裡再說。」方無應道,「這邊派出所都已經出動了,長途車站也接到盤查通知,一個小孩子而已,應該沒那麼大本事立即離開本市。」

  方無應和雷鈞回到局裡,大伙看著那張字條,面面相覷。

  「他能去哪兒尋找夢想?」小武看著大家。

  「其實我更想知道他的夢想是什麼。」方無應哼哼,「漢室已德衰祚薄,他難道想在現代社會光復祖業?」

  「怕是不會。」小武說,「也許他只想活下來而已。」

  「這孩子生命力是夠頑強的。」雷鈞歎了口氣,「老闆和我們誇他多認真,多老實,後來因為他這麼可靠,老闆每個月給他一百塊,算打工的錢。他都攢著說要去上學,連一瓶可樂都捨不得買。」

  「漢朝人喝得了可樂麼?」小楊插嘴。

  「他想唸書?」蘇虹問,「想正經當學生?」

  雷鈞點點頭:「有一次他還和老闆說,他要去念大學,要上最好的大學,還要去美國留學,因為電視裡總說美國最強大。」

  「志向真偉大。」蘇虹乾笑,「比光復漢室偉大多了……」

  「別諷刺人家小孩啦。他看出來這是自由的世界,所以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才十二歲。」

  「這孩子厲害,從跑堂做到皇帝的不稀奇,能從皇帝做到跑堂才是真本事……」

  「沒聽見麼?一開始還在垃圾堆裡找吃的呢!」

  大家都安靜下來了。

  「挺可憐的……」蘇虹小聲說,「堂堂一國之君。」

  「那種國君,不做也罷。」雷鈞站起身,「周邊不是宦官就是董卓、曹操……算了,我先去給蕾蕾打個電話。」

  他回到辦公桌前,抓起聽筒撥通了家裡電話,接電話的是女兒雷蕾。

  「爸爸?」

  「是我。」雷鈞說,「今晚要加班……」

  「啊知道啦知道啦。要很晚回來。」雷蕾說,「沒關係,我這兒有客人。」

  「客人?」雷鈞說到一半,忽然腦子裡閃電一樣!

  「我的好朋友要出遠門了,所以來向我告別的。」

  雷蕾還想把話說下去,卻突然聽見父親在聽筒那邊飛快打斷她:「朋友?!哪個朋友?是姓劉的那個男孩子麼?!」

  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雷蕾的聲音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小劉說他要去廣州打工,所以來向我告別的……」

  雷鈞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發抖,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蕾蕾啊,幫爸爸一個忙好麼?」

  「什麼?」

  「幫我盡量留住你這個朋友,爸爸……呃,你也別說爸爸要見他,就只要他再留半個小時。蕾蕾,你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他!」

  電話那邊,女孩滿懷疑惑答應了下來。

  掛了電話,雷鈞掃了一眼其他人:「就在我家。」

  「現在就去!」方無應抓過桌上鑰匙,「趕緊!」

  一路飛車,到了雷鈞家裡,雷鈞用自己鑰匙打開門,女兒奔上前來:「爸爸!」

  「……走了麼?」雷鈞一臉緊張地看著女兒。

  雷蕾搖搖頭:「在家呢--咦?方叔叔?你怎麼也來了?」

  方無應笑了笑:「我就是來接你這個朋友的。」

  說話間,雷鈞就看見了從客廳走出來的小男孩……

  他看樣子也不過十歲出頭,因為食物沒那麼多激素,古人比現代人身形成熟得都晚,但是五官清秀,膚色白皙乾淨。男孩身上穿著便宜的套頭T恤衫,下身是舊舊的水洗布牛仔褲,腳蹬一雙髒兮兮的運動鞋。

  「來接小劉?」雷蕾轉頭,困惑地看著身後的劉協。

  四個人的玄關,氣氛有些詭異的寧靜。

  「您是來找我的麼?」劉協揚著臉,看著方無應,安詳瞭然的表情裡,毫無懼意。

  「呃……」方無應想說點什麼,但是他看到雷鈞的女兒在一旁,又把原本那一套給嚥回去了。

  「蕾蕾,我和你爸爸要先把劉同學帶回去。」方無應說,「他的親人找來了派出所。」

  「啊?是麼!」雷蕾有點高興,她轉頭看看劉協,「那太好了!你不是一直發愁身份證的事兒麼?這下就不用花錢找人做假的了!」

  十二歲的劉協,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啊。」他彎下腰,提起一個小小的牛仔背包,將它背上身:「雷蕾,那我先走了,這段時間多謝你。」

  「謝個什麼!等弄完了再來我家玩哦!」

  「嗯,一定!」劉協說完,又看看雷鈞:「叔叔,咱們走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50 PM

第二十章 帝王之家非我選

  下得樓來,一直來到局裡的車跟前,劉協站在打開的車門跟前,不動。

  方無應歎了口氣,改了漢代語言:「陛下,請上車吧。」

  劉協轉過身,看看雷鈞家的窗口,這才將背包扔進後座,旋即人也鑽了進去。

  方無應跟著坐進車裡,雷鈞在駕駛座上,他從後視鏡裡看看劉協,從關上車門開始,男孩的表情就起了改變,他垂著頭,滿臉悲慼。

  「陛下……」他斟酌片刻,才道,「宮裡尋不到陛下,已經亂了一個月了。」

  「華夏亂了多少年,又何嘗在乎這短短一月?」劉協低聲說著,用手抱住頭,「別叫我『陛下』了,我真想一直喊你們『叔叔』。」

  雷鈞無語,默默發動了車。

  所有的人,包括凌涓,全都等候在局大門口。當他們看到車過來的時候,全都鬆了一口氣。

  車停在人們跟前,後座門打開,方無應先下車,隨後,一個小男孩從車裡鑽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齊齊集中在了漢獻帝劉協身上:這是他們所接待過的最年幼的「客人」。

  蘇虹一眼就認出了劉協的臉,沒錯,正是幾天前到她家借宿的小男孩。很明顯,劉協也發現了她,他拎著運動包,囁嚅著走過去:「……蘇阿姨。」

  蘇虹斟酌半晌,還是禮貌萬分地回答:「陛下,裡面都準備好了,請進來吧。」

  小男孩的臉色瞬間慘白了,他低下頭,咬了咬嘴唇,再抬起頭來時,劉協的神情完全改變了!

  「……朕該拿什麼封賞各位呢?迎回天子可是大功一件啊!」小男孩的表情忽然換上鄙夷,「可惜朕手中無一兵一卒,國庫又是空空如也。」

  「我們並不想要封賞。」方無應不動聲色地說,「國庫雖然空空,各懷私利的勳臣、大?手中倒是滿滿。」

  「可這不是我造成的!是董卓那廝逼著我當皇帝!」小男孩尖叫起來,「為什麼要讓我來承擔一個國家?!我應該上學!我想和雷蕾一樣進初中!」

  大家全都安靜下來。

  一通歇斯底里的發洩之後,小男孩已經面如死灰,渾身發抖。

  「……我是在講廢話,Nonsense!」劉協冷冷一笑,「兩千年前古人的痛苦,在各位面前,不過是一場滑稽的猴戲。」

  這孩子原本長著一張秀美的臉,長長的睫毛,瞳距較寬,眼珠近似煙褐色,嘴唇線條優美,不知是遺傳自父親漢靈帝還是母親王美人。

  可是此時,孩子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一秒之間,那孩子變得老成起來,和他的年齡完全不符合。

  他笑的時候,顯得又疲憊,又冷酷。

  「現代人又好到哪裡去?」雷鈞聳聳肩,「雷蕾同樣要準備中考,夜間上晚自習到九點,為了考市一中她得複習到凌晨一點,這是中考,後面還有高考,考研或者托福GRE……而她只是個普通的百姓--你大概沒見過她因為化學不及格,回家被我罵哭的樣子吧?我現在不罵她,以後老闆連罵都不會罵,直接炒魷魚。陛下,沒有誰,沒有任何一個時期,人是可以輕輕鬆鬆、自自由由地按照自己意願生活的。」

  「可她至少不會被脅迫!什麼叫『挾天子以令諸侯』您懂麼?」

  「那這就是您的命運了。」方無應接著說,「您還將活很久,並且幸運地沒有被任何人殺死--知道關老爺麼?就是你家皇叔的義弟,他的死相很難看的--所以,是不肯接受現實,非要和命運無休止地較勁,還是接受現實,活出自己的價值?不止您,我們,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在做這選擇。」

  劉協怔怔望著方無應,半晌,才慢慢說:「是和命運較勁,還是活出自己的價值……」

  他呆立了好幾分鐘,終於轉過身,朝辦公室走去:「行了。我不會再和你們作對了。」

  他淡褐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翳,長長的腿蹣蹣跚跚的,看上去像受了傷的小獸。

  當晚,漢獻帝被送回了漢末,他失蹤的那個時刻。

  陪同他的是蘇虹,其他人都不被允許到近前去。蘇虹後來說,劉協臨走前和她說了很多話:關於自己往後的打算,關於後世歷史對自己的評價,關於漢室內部的紛爭……

  「你是怎麼說的?」雷鈞有點好奇。

  「我說,你已經很勇敢了,就算身為末代皇帝又如何?末代皇帝不丟人,不要在乎別人眼光,溥儀也好好地活到無疾而終呢。至於後世歷史就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人人都只為了彪炳千古而活著,那才是一群瘋子。」

  「你這說得倒也沒錯。」雷鈞有點悵然,他用指尖蹭蹭鼻翼,「不過他想參透這些,還得費一番功夫。」

  「對了,他還把這個給我,要我交給你家蕾蕾。」蘇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玉,遞給雷鈞。

  那是一塊玉珮,雕著龍鳳紋飾,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是他的玉珮?」雷鈞驚訝地接過來看了看,「這太貴了,你怎麼能收下呢?」

  「他說,如果不答應他,他就不進轉換室。」蘇虹說,「這塊玉珮很貴重,相等的漢代古玉,市價差不多上百萬了。」

  雷鈞抬頭看看凌涓:「局長,這該充公。」

  「不用。」凌涓擺擺手,「這是直接從漢代帶過來的,它並沒有經過歷史積澱。你看,它還很潔淨,是新開採的玉石。有價值的大概只是玉質本身。」

  「你就留著給雷蕾吧,按章程贖買,頂多七八千塊錢。」方無應拿過玉珮,看了看,「這是高古玉,沒有和田玉貴重。看來漢獻帝留的是定情信物?」

  「胡說。」雷鈞哼了一聲,「我倒不覺得是什麼定情信物,他的思維已明顯轉向現代了,這不過是給朋友的一件禮物而已。」

  但是最終,那塊玉珮仍然被考古人員給送回了漢代,因為他們在後續勘查中發現,玉質自身,同樣能夠引起頻率共振的紊亂。

  蘇虹說挺可惜的,雷鈞卻說新的發現可以完善規章制度。

  再說他始終認為,做末代皇帝的岳父,可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51 PM

第二十一章 誰家居住霍將軍


  從春秋時代回來,雷鈞和控制組本應有兩天休假。但是漢獻帝的事情讓他們臨時加了班。

  在下一個出差到來之前,控制組的人員全體放了一天假,雷鈞卻沒有休息,因為他還有別的任務,必須與凌涓一同處理。

  上午十點,雷鈞開車到了時空平衡處原來附屬的研究所,凌涓已經等在了門口。

  「我覺得,此次測評你得到場。」凌涓對下了車的雷鈞說,「畢竟年底他就要進局裡來了。」

  「錄用的方面不是沒問題了麼?」雷鈞說,「既然是應屆碩士生,那應該是局長你認可的人吧。」

  凌涓笑了笑:「雖然是我一直在負責他,但畢竟往後你們共同工作的時間比較長,你的審評意見也很重要。」

  凌涓說的是即將進局裡工作的那個新人,原本一直是由她在負責這個培訓項目,據雷鈞所知,這個新人在四年前,還在大學期間就被梁所長內定,但是梁所長退下來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培養計劃就落在了繼任的凌涓身上。

  關於培養計劃,雷鈞一無所知,悉數由凌涓一人負責,而且雷鈞感覺這項計劃似乎還很保密,凌涓平日從不在局裡提起,在他面前也只有限地說過一兩句。這幾年的週末,凌涓經常往研究所跑,恐怕就是為了這個培養計劃。

  「先進去吧,人已經在會議室等著了。」

  研究所真有些年頭了,地方靠近郊區,房子老舊,四周全都是茂密的樹林,厚厚的樹葉遮蔽住了屋簷,光線從縫隙間透下來,就算是白天,整個房間也始終籠罩在深綠色的樹蔭之下,沒有一刻不顯得陰沉沉,濕漉漉。

  然而這種陰霾披離的環境,卻讓雷鈞從心底感到平和舒暢。對此地,雷鈞是很有感情的,他進局裡之前,也在研究所呆過一年,連二樓轉彎處的瓷花盆,他看著都萬分親切。

  倆人快步上了研究所二樓,到了會議室,凌涓推開門,諾大的房間裡只有一個人,他看到有人進來,趕緊站起身:「……凌局長。」

  「雷鈞,這就是小衛。」凌涓說完,又向那位年輕人介紹,「這是我們雷副局長。」

  事先雷鈞看過材料:衛彬,26歲,主修理論物理以及古代史序列,在大學及研究院裡的各項成績都非常優秀,院系給的評語是:勤奮認真,高效守紀,原則性強,能突破常規進行思考,有很好的組織能力。

  「就是性格有些冷。」凌涓當時對雷鈞說,「小伙子倒是很不錯,而且籃球打得特別出色。」

  「天生不愛扎堆那也很正常。」雷鈞說,「辦公室已經夠鬧了,小武和蘇虹那叫一個話癆……來個流川楓平衡也好。」

  凌涓當時一愣,卻笑起來,那種笑容顯得有幾分奇妙。

  「雷鈞,這孩子很不同尋常。」她說,「如果有什麼讓你驚訝的,別怪我沒打招呼。」

  再看那年輕人,180公分左右,但是十分精神幹練,五官很陽光可愛,眼睛明亮,笑起來非常感染人,猛一眼看去,是穿件好外套就可以上芒果台蹦蹦跳跳的類型。

  倒是看不出凌涓說的脾氣冷淡的跡象。

  雷鈞與對方點頭致意,凌涓拉了椅子坐下,也示意衛彬坐下來。雷鈞手裡還有一疊衛彬的材料。

  「上次體檢報告我看過了,已經沒有問題了。」凌涓說,「還有MMPI的測試報告,結果也很令人滿意。」

  衛彬笑了笑:「今年年底還有兩門必須通過考核,我真希望快點結束,進入社會。」

  雷鈞說:「想來我們局裡工作?」

  「那是我的夙願。」

  凌涓說:「小衛的各項測試都是優秀,成長速度快得驚人。」

  成長速度?雷鈞有點疑惑,但是又沒好意思當面問。

  「愛打籃球?」雷鈞笑問,「什麼位置?」

  「小前鋒。」衛彬撓撓短短的頭髮,「技巧方面不是太熟,不過靈活度和力度都還行。」

  「那往後可以加入控制組的籃球隊了。」雷鈞笑道,「我以前受過傷不能上場,小武是天生就沒運動細胞,方無應總抱怨我們局一個人也不出。」

  「哦哦!那太好了!」衛彬很興奮,「我真期待!」

  凌涓笑起來:「還有幾個月,所以今天我把雷鈞帶來,如果你真的進入局裡,他就是你往後的直接領導者。」

  「呃,我在尋找拍馬屁的方式。」

  雷鈞笑:「用不著,只是我得告訴你,咱們這地方人少活多,往後進去了,可是相當受累的。」

  「明白。」衛彬齜牙一笑,「年輕人就需要鍛煉,而且我的座右銘是:不走尋常路。」

  「還美特斯•邦威呢你。」凌涓善意地諷刺了一句,「老脾氣還沒改啊?」

  「怎會呢。嘿嘿。」

  凌涓合上手中資料:「那麼,好。」她轉頭對雷鈞說,「今天叫你過來,是要讓你聽小衛做一個自我評述。本來……」

  她頓了一下,又看看衛彬:「本來我一直猶豫要不要把這個環節推後,等到衛彬進了局裡再說,或者乾脆去掉這一環節,但是衛彬的意見,應該提早和你說。」

  「我覺得還是坦誠一點好,往後的同事與上司可以多一點心理準備。」衛彬說著,用他年輕晶亮的眼睛看看雷鈞:「再說,我的檔案總還是要到雷副局長手裡,晚說不如早說。」

  雷鈞有點糊塗,他覺得他沒聽明白。

  「而且往後我一旦離開局裡,這類培養計劃的後期完善工作,也必須交給你完成了。」凌涓說,「所以還是提前通氣的好。」

  「局長,其實我一直想問,這項培養計劃到底指的什麼?」雷鈞問,「是和培養學術帶頭人的程序相同麼?」

  「不,完全不同。」凌涓摘下眼鏡,用小拇指按了按眼窩,她本來微凹的雙目因為長久疲倦顯得有點發青。她咳了一聲,「這是一個完全新人的誕生過程。」

  「完全新人?」

  「就是說,將他培養成為衛彬。」凌涓說。

  雷鈞一怔:「什麼意思?他以前不是衛彬?」

  「不,他以前不叫衛彬。」

  「那他以前叫什麼?」

  然後,雷鈞就清清楚楚聽見那個年輕人開口道:「以前我叫霍去病。」

  《附錄》

  MMPI:即《明尼蘇達人格測試》,但非專業狀況下因為沒有效度量表,做出來的結果是不準確的,而且直接用粗分算,誤差很大,因此不建議自行嘗試。事實上除非的確有必要(比如此處檢查古人的現代化程度,笑),心理測量表之類的東西,我不認為可以隨意嘗試。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11:54 PM

第二十二章 驃騎大將軍的重生


 會議室裡,安靜得仿若無人!

  雷鈞覺得室內的空氣,奇妙地起了變化,他不禁看了看身邊的凌涓,那女人將身體向後放鬆,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鏡,露出一副疲倦而輕鬆的樣子。

  「怎麼回事?」他又一次將迷惑的目光轉向衛彬,「你以前叫霍去病?你怎麼叫這麼個名字?」

  「確切地說,我以前是霍去病。」衛彬笑了笑,「就是那個霍去病。」

  雷鈞差點從椅子裡跳起來!

  「你是古人?!」

  「是的,我被梁所長從西漢帶了回來。」

  雷鈞忽地轉頭看著凌涓,「局長!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之前沒有告訴你,是基於專項計劃專人負責的保密原則。」凌涓將雙手合在一起,她的表情有點抱歉,「這項計劃的創始人是梁所長,衛彬--不,霍去病是所長去世後,我獨立負責的第一個對象。」

  雷鈞不出聲,只是死死盯著自稱是霍去病的衛彬,這讓衛彬多少有點尷尬。

  「我想,我應該不是壞人,雷副局長……」

  「不,當然不是。」雷鈞收回目光,他抬了一下手,「至少你在歷史上的評價很好。抱歉,是我太吃驚了。」

  「唔,我知道。」衛彬理解地點點頭,「這也是我希望在畢業之前就和您坦白的原因。我不想等進了局裡,再被發現真實身份,那樣的話,我擔心會引起同事之間不必要的猜忌。」

  「呃,就算你現在坦白,起初他們還是會以詫異的目光注視你。」

  「當然,這是無法避免的。」衛彬--霍去病笑了,「可是我更願意和大家坦誠相待。」

  「那麼,就先從你自己談起吧。」凌涓在一旁開口,「和雷鈞說清楚這一切,對你而言也是一種考驗--雷鈞,你有殊榮,你將成為第一個決定是否接納他的現代人。」

  歷史上,西漢武帝時期的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年僅23歲就去世了,關於他的死因,記載非常不詳細,司馬遷說是患了急症,幾個字而已,《漢書》也只借了他的異母弟霍光提了一筆,說他因病卒。

  「是因病……可是沒『卒』成。」霍去病轉了轉靈動的眼睛,「差一點卒掉了,但是梁所長正好帶了抗生素。」

  雷鈞用手指蹭了蹭鼻翼,沒說話。

  「漢朝醫療條件對烈性傳染病束手無策,但是某些病對現代人而言卻很容易治療。」霍去病說著,莞爾一笑,「一針青黴素就足以救我的命了。」

  「為何武帝當時沒發現?」雷鈞問,「你的墳墓至今仍在他的茂陵附近--」

  「他發現了。」凌涓說,「武帝知道他沒死,可也只有武帝一人知道。當時霍去病射殺李敢一事,剛剛在軍中引起軒然大波,風口浪尖的時候,他希望霍去病暫時遠避他鄉。」

  「陛下希望,痊癒之後,我能於三兩年之內再轉回長安。」像那些有點西化的年輕人一樣,霍去病聳聳肩,「只是他沒料到這希望破滅,治好驃騎將軍的『異人』未能守約將人送回。事實上梁所長在我來現代之前,就已經嚴肅警告過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雷鈞陷入沉思。

  「所以,現在的歷史記載並未改變,霍去病仍然卒於公元前117年,」凌涓說,「霍去病雖然已經病逝,但是,衛彬還活著。」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愉悅。

  「幹嘛改這個名字?」雷鈞剛問出口,就立即明白了這名字的涵義。

  霍去病是平陽公主的女奴衛少兒與小官員霍仲孺的兒子,霍仲孺懼怕被人發現他與公主女奴私通,所以一直不願承認這孩子,成名之前,霍去病一直是以私生子的身份活著的。但誰又想到,霍去病的姨母衛子夫後來成了漢武帝皇后,他的舅舅衛青成了擊潰匈奴的大將軍。

  霍去病親自去認父,是在他成名之後。

  「我已經鄭重其事地去演過一場親情秀了。」霍去病淡淡地說,「盡我做兒子的責任,我想這就可以了。」

  「所以你現在重新改回母姓?」雷鈞笑了笑,「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衛彬點頭微笑:「我想徹底改個樣子。河東衛氏也好,驃騎大將軍也罷,那種人生雖然很光輝很不錯,我卻不想再重複了。」

  「所以,選擇理論物理?」

  小伙子笑起來:「這個更有趣一些,鑽進去就很難出來。」

  一般人,絕不會認為「理論物理」是個有趣的領域--私底下,雷鈞認為其實國防部會更想要此人。

  「那麼,你想過未來沒有?」雷鈞合上材料,微笑著看他,「年底,你將重新踏上社會,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未來?」

  「當然。」小伙子的神情中,有努力克制的興奮。

  「哦?打算走怎樣的路?」雷鈞也來了興趣,「有沒有一個具體的目標?」

  「現在說目標似乎還太早,畢竟我才剛剛入門。」他笑了笑,「不過,如果能成為費米那樣的人,也不錯。」

  那時候,近午的陽光照進來,沁著秋日寒意的房間,好像熔爐流淌出了黃金,霍去病,就坐在這一片耀眼金色之中,既興奮,又沉穩。

  雷鈞心情複雜地望著這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曾經的光輝功績足以讓所有人打消嘲笑他的念頭,這將又是一個真正把握自己人生的人……

  在重獲新生的霍去病面前,世界恐怕還沒學會對他說半個「不」字。

  《附錄》

  費米:恩利克.費米,偉大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獲得者。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32 AM

第二十三章 「完全新人」培養計劃


 審評到中午才結束,衛彬走後,凌涓建議就在研究所食堂吃午飯。

  「想想也有這麼多年沒回來過了,嘗嘗味道變了沒。」凌涓笑道。

  「也好。」雷鈞打趣道,「下午不上班,領導啊,我想要瓶啤酒。」

  「沒問題。」

  專賣小炒的小食堂裡,雷鈞他們選了個安靜的角落,又叫了三個菜,一瓶酒。

  空氣裡,瀰漫著油乎乎的飯菜香。

  「老實說,所長第一次將衛彬介紹給我認識的時候,我也吃驚了很久。」凌涓的話題,來得比炒菜更快。

  雷鈞從筷筒裡拿出兩雙來,遞給凌涓一雙:「我到現在都覺得吃驚,這和工作狀態下見到古人是不一樣的。」

  「我明白。」凌涓笑笑,「所以早上不是說了麼?要你有點心理準備。」

  「完全新人培養計劃,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凌涓一時沒有回答他,這時候正好菜上來了,她開始埋頭吃菜,雷鈞也打開了啤酒,他拿過杯子,給凌涓倒了一杯。

  「……喂,我可不能喝酒。」凌涓看看他。

  雷鈞微笑:「沒事兒,天熱,也就一杯。我一個人喝多沒勁啊。」

  凌涓笑起來:「也是,一個人多沒勁啊--我想,這也是當年梁所長帶我去見衛彬時的心情吧。」

  「於是說,所長終於在他有生之年,做了一件違反規定的事情?」

  「不能干預歷史,這的確是他最先定下的規矩,也許霍去病這事兒,是他鑽的一個空子?」凌涓笑了笑,「畢竟歷史還維持著原貌--霍去病真的活過23歲了麼?沒有。」

  「那麼衛彬又是誰?」

  「衛彬就是衛彬,一個物理系的碩士生,就這。」凌涓停了一下,「我第一次見他時,他還在醫院裡。」

  雷鈞等著凌涓的下文。

  「那段時間他非常虛弱,剛剛搶救回來,還完全弄不清狀況。」凌涓說,「在那次會面之後,梁所長就和我談了他的計劃。」

  「完全新人培養計劃?」

  凌涓點點頭:「梁所長知道他在做什麼,他知道這是違反規則的,但是人在那種情況下--我是說,眼看著千古名將霍去病生命垂危,那麼年輕的孩子命懸一線,如果什麼都不做,就眼睜睜看著他死,至少,他做不到。」

  「也就是說,完全新人培養計劃其實是古人改造計劃?」

  「差不多是如此。」凌涓說,「通常而言,需要使用洗腦以及手術冷凍記憶之類的手段,但是霍去病沒有接受這些,他保留了他的記憶……」

  雷鈞想了想:「局長,你對霍去病的最初印象是怎樣的?」

  「非常堅強的孩子,接受現實的速度超快。還在病床上,梁所長就將一切告訴了他。當天下午,我就看見他拿著字典慢慢開始學習簡體字了。雷鈞,他花了半年時間,就達到了大學英語的水平。」

  「神童麼?明明已經過了最佳語言期了……」

  凌涓笑了笑,「知道麼?開始的兩年裡這孩子每天只睡四個鐘頭,平時連《讀者》雜誌他都不放過。」

  「積累現代社會的各方面常識?」

  「是的。」

  「不對自己所不能理解、甚至抗拒的現實進行反抗,」雷鈞說,「若是對過去念念不忘,就無法接受現在。」

  「雷鈞,這世上沒有天才,霍去病的過去曾有著超乎想像的榮耀,即便是如今,世人提起來仍然將他當作少年戰神,如今戰功消失了,家族也消失了,漢武帝賜予他的財富奴婢功名全都沒有了……」凌涓的嘴角彎了彎,「可他毫不在意,這孩子真了不起,不是說他過去的戰功,而是說他真能『放下』,再次從零開始--哪怕是現代人,丟一份工作都會喪魂落魄。」

  「不知為何,我開始期待這小子的將來了。」雷鈞笑道,「那麼,完全新人培養計劃算是全面啟動了?」

  凌涓搖搖頭:「正好相反,這是最後一例。」

  「為什麼?」

  「整個計劃已經被高層否決掉了。」凌涓說,「上面認為計劃本身不妥,恐會留後患。」

  雷鈞有點震驚。

  「計劃被否決,所長很受打擊,我猜……」凌涓慢慢說,「他一直就有個宏大的設想,但是還未展開就折戟了。」

  雷鈞突然想到,所長梁毅的故去很出人意料,幾乎是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訃告就貼了出來。

  「我負責霍去病整整四年,從教他識認簡體字開始,再到調整他的心理狀態,補充現代常識……其實每一步都走得很艱辛。」凌涓端起啤酒,大大吞了一口,「各方面都很優秀,能迅速接受當下,是的沒錯,可這並不代表他就真的完全認同如今。比如他曾追問我,為什麼如今沒有肉刑了。」

  「當下沒有一個民主國家會有斬去左腿,割掉鼻子的刑罰。更不會有宮刑。」雷鈞說,「新加坡的鞭刑他恐怕看不上吧?」

  凌涓笑起來:「他看過錄像,結果大失所望,因為罪犯只被打了三鞭,而且還是分九個月,階段性進行的。」

  「殺人分屍案在世界各地不停地發生。」雷鈞諷刺地笑了笑,「然而在某些國家,此類罪犯卻只被判處終身監禁,或者出示一份精神錯亂的證明就能出獄就醫--我能理解霍將軍的疑惑。」

  「更嚴重的是,你知道麼?他始終贊成帝制,不肯認同民主制度。天哪,到現在還堅持君主專制理念的,你在大街上能找出幾個?可不是君主立憲哦,他說那純粹是猴把戲。」凌涓自嘲道,「他甚至認為目前國際局勢之所以會有危機,就是因為我們沒有一個如秦皇漢武般的皇帝。」

  「美國有皇帝麼?」

  「他說,國人心態和體質與洋人有異。」

  雷鈞鬱悶得只想扶額頭:「中國人請走皇帝才不過百年……」

  「雷鈞,他過來的時候才23歲,又一直生活在卓越君主漢武帝的治下,會有這種認知挺正常。」凌涓苦笑,夾起老菜根慢慢嚼了一會兒,「可每次遇到這種思想衝突,我就常常擔心未來:用現代科技武裝起來的古典核心啊……你知道他哪一方面問題最嚴重?」

  「唔,這麼說起來,應該是人際關係方面。」

  「一點沒錯。」凌涓點點頭,「簡而言之,他很難真正去融匯他人,所以說話也就顯得不那麼留情面。就這一點上,他依然是過去那個霍去病:武帝贈他的肉食堆滿了倉庫,他卻想不到要分給飢餓的士兵吃。」

  「這不是性格問題,恐怕是年齡限制--局長,現代的孩子也有相似缺點:炸一盤雞翅,蕾蕾一個人吃光,都想不起來給我留一點。」

  「沒辦法,慢慢來吧,他會長大的。至少,衛少兒應該是個出色的母親。我真希望我能更加瞭解她。」凌涓歎道,「改造古人和培養幼兒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不管怎樣,我希望霍去病能健康充實地生活在現代社會。」

  「……而在他到來局裡之前,我只希望人工屏蔽檢修工程能如期進行。」

  凌涓敲敲他的杯沿:「後天中秋,打算怎麼過?」

  「還能怎麼過,加班唄。」雷鈞晃晃脖子,鬆散了一下頸椎,「誰也不敢保證中秋就不出事兒啊。」

  「加班完了呢?」

  「家裡蹲唄,對了,還有一場球賽要看呢。」

  凌涓歎了口氣:「你快成稀罕貨了。」

  「怎麼?」

  「全中國球迷裡,還能找出幾個支持國足的?」

  雷鈞是球迷,而且他竟然還支持中國男足,每次國足比賽轉播他都會看,按照雷鈞自己的說法,他主要是想看看「他們究竟能爛成啥樣」。

  當然,每次國足在「爛」這一項上所創的「新高」,都不會讓他失望。

  「嘿嘿,中國人支持自己的足球事業,好像這沒啥錯吧領導?」雷鈞說,「再說我記得小鵬他爸爸不也支持過國足嘛。」

  他說這話之後,略微有點後悔,凌涓已經和丈夫離婚好多年了。

  「……他才不肯承認呢。」凌涓倒是滿不在乎,「好幾年前就撂下話了:誰再說他支持過國足,他就跟誰急。」

  「咳,這又是何必……」

  「廢話,出去玩也比看那群人踢球強!」

  「一把年紀了還能去哪兒玩?」

  「你很老啊?」

  「領導,這老不老,不在體力,在興致。」他笑笑,「對了,過節,咱局裡不會忘記廣大勞苦職工吧?」

  「月餅是麗晶酒店的,一桶食用油,過節費--至於錢多少,到時候看。」凌涓放下筷子,看看雷鈞,「後天過節,還是就你們父女倆?」

  「嗯。」

  「雷鈞。」凌涓遲疑片刻,道,「沒想過再給蕾蕾找個媽媽?」

  「找誰?找領導您麼?」

  凌涓哭笑不得:「我說你沒大沒小也得有個度。」

  雷鈞笑起來:「這不是您問起來我沒人選,才胡謅嘛。」

  「就不考慮一下蘇虹?」

  這話一出來,雷鈞瞪大眼睛:「領導,我沒想到蘇虹不出嫁竟然是這麼讓你煩惱的事兒,都要往我這兒塞了……」

  「什麼叫往你那兒塞啊?」凌涓瞪了他一眼,「可別告訴我,你啥都沒察覺。」

  「察覺什麼?」

  凌涓沒回答,她低頭,筷子在剩菜裡挑了挑。

  「我說領導,別光顧著我--您不也光棍進行時嘛。」

  凌涓苦笑:「別提了,離婚這麼些年,一點兒念頭都沒有--我是說真的,雷鈞,我說這話你大概不愛聽:簡柔已經失蹤八年了,從法律上說,持續四年下落不明,這人就……」

  她沒再說下去,雷鈞接了口:「持續四年下落不明,法律上就可以認定死亡,尤其是咱們的職工,國安都參與其中了,真要活著不可能找不到--您是要說這話對吧?可是局長,我怎麼都不願承認簡柔已經死了。」

  午後的食堂,人走得差不多了,喧囂漸漸平息,太陽靜靜照著窗前那一小片草地,九月的日光仍舊很厲害,曬了一上午,草坪顯得有些蔫……

  陽光照在凌涓身上,她膚色更顯白皙,微卷的淡髮色也更亮。

  「前段時間,蕾蕾和我說,她都快想不起來媽媽長什麼樣兒了。」雷鈞說著,用手搓了搓臉,呼出一口酒氣,「簡柔失蹤那年,蕾蕾還不到七歲。」

  「雷鈞,她現在也才剛十五歲,依然是需要媽媽的年齡。」

  雷鈞苦笑:「我對不住這孩子,說是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其實哪邊也沒當好。」

  凌涓愣了愣:「這麼說,我對小鵬也有愧疚,雖然他都這麼大了……」

  「儘管是這麼說,可叫我給蕾蕾再往家帶一個媽媽來,又不是我能幹的事兒。父女倆單獨生活都這麼久了,真再來一個新成員,磨合不好。」

  「所以就叫你找個磨合得好的嘛,蘇虹不就正好合適?她和你們父女,磨合了多少年啊!」

  雷鈞噗嗤笑出來:「我說領導,你今天怎麼就認準蘇虹了?哦,不把她嫁出去您就誓死不退休是吧?別呀!您不退休我就一輩子是副職了!」

  凌涓笑噴:「我恐怕還扛不過她。」

  「咱們是被婚姻之神詛咒的一群人哪……」雷鈞將剩下的啤酒倒入口中。

  「胡說什麼?」凌涓又好氣又好笑。

  「怎麼不是?您,離婚;我,老婆失蹤;蘇虹,挑挑揀揀不肯嫁;方無應呢,挑挑揀揀不肯娶;武海潮那小子連挑揀都免提,打定主意要獨身……」雷鈞笑了笑,「我說領導,你做領導工作這麼多年,底下這幫傢伙,有解決個人問題的沒有?」

  「下屬全單身,領導很失敗。」凌涓頹喪地喝光了她的啤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35 AM

第二十四章 但願人長久


  中秋節。

  局裡每人一盒麗晶酒店的月餅,一桶金龍魚,兩千大洋過節費。

  分發物資的時候,辦公室挺熱鬧,對於上班族來說,過年過節分東西領錢那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刻。

  蘇虹拎著油回了辦公室,看見方無應從凌涓辦公室出來。

  「怎麼?還沒去領月餅?」她問。

  「等會兒去也不急,反正沒太大興趣。」

  「麗晶酒店的,千萬別說等級不夠你標準。」

  「和等級無關,我對甜食不感冒。」方無應聳聳肩,「你要的話,雙份都拿去吧。」

  「我怕胖,不吃甜的。」蘇虹搖頭,「我這盒也是送人的。」

  「看看,這就是家裡沒孩子的下場。」雷鈞幸災樂禍道,「我家有個蕾蕾,什麼吃的都剩不下,絕對不為食物犯愁。」

  方無應彎腰研究似的看看蘇虹:「中秋沒團圓對像?」

  「你有麼?」蘇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咦?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方無應一揚頭,「我有約會!」

  蘇虹有點驚訝,她回頭看看雷鈞:「聽見沒?大新聞!方隊有約會!」

  雷鈞也故作驚訝,他趕緊走過來,扳住方無應肩膀:「真有約會?!太可惜了,我還想今晚約你呢。」

  「方隊長,你約的是男的是女的?」蘇虹笑道,「要是男的,他風采如何?趕得上咱雷副局長麼?」

  方無應一本正經扒拉下雷鈞的手,嚴肅地說:「蘇虹同志,你可以懷疑我的性向,但是你不可以懷疑我的品位。」

  雷鈞趁機捶了他一拳:「怎麼?還敢看不上老子?!」

  「不是看不上你,是俺拖不動你家的油瓶……」

  蘇虹大笑。

  雷鈞悻悻:「去吧去吧!外頭有美少年等著你呢!」

  「不是,我真有約會。」方無應表情很誠懇,「真的。」

  「那算了。」雷鈞說,「本來想叫你倆一塊兒來我家吃飯的。既然方無應被美少年纏身,蘇虹你來吧。」

  「行啊。」蘇虹看起來,相當愉快。

  中秋那天晚上,蘇虹到雷鈞家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雷蕾。

  「咦?閨女呢?」她四處看,「補課還沒回來?」

  「說是去和同學看電影。」雷鈞圍著圍裙,一臉不高興,「我數落了她兩句,還給我摔電話。」

  「罵她幹嗎啊你……」

  「中秋團圓本來該呆在家裡,居然跑出去看什麼電影,像話麼?」

  蘇虹歎了口氣:「初三了,平日累得要死,難得放假,出去看場電影還得被父親罵,她心裡也不舒服。」

  雷鈞拎過蘇虹手裡的東西,往裡看了看:「你說你來就來,還買什麼東西?」

  「沒什麼貴重的,都是零食。」

  她換了拖鞋,走上玄關。

  「你等會兒啊,我這菜還沒炒好。」雷鈞說著又鑽進廚房。

  「沒事兒,不用急。」

  走進客廳,蘇虹揚起臉,看牆上那張全家福。

  照片中的女人依然年輕,秀麗動人。相片和人不同,它是不會老去的,蘇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夕陽透過細細竹簾照在她臉上,蘇虹瞇起眼睛,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眼角有多少魚尾紋。

  她還記得第一次到這屋子來做客的情景,那時候她才大三,還是個孩子。但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卻已經誕下了一個小小的女嬰……

  蘇虹仍然記得她第一次抱起小女嬰的感覺,美麗的嬰兒在她懷中咿呀,那對夫婦的濃情蜜意叫人看了心生羨慕。

  「……喂。發什麼呆?菜好了。」

  蘇虹慌忙轉身:「哦哦!好快!」

  那天的菜不錯,牛肉炒菜心,紅燒蹄膀,家常豆腐,清蒸魚,蠶豆炒蝦仁,還有蒸鮮蔬。本來都是蕾蕾愛吃的,現在可好,剩下的倆人對著一桌子菜發呆。

  「吃吧,甭等她了。」雷鈞率先拿起筷子,「大過節的不在家,活該她沒好菜吃。」

  蘇虹夾起塊牛肉嚼了嚼,點頭道:「我說,你做廚子做出水平來了。」

  「是麼。」雷鈞笑。

  「真不賴,這個水平,出去開個小菜館沒問題。」

  「嗯,等蕾蕾上大學,我就辭職開菜館,比當公務員賺。」

  蘇虹瞪大眼睛:「辭職?瞎說吧你!凌局過兩年就調到部裡去了,放著好好的局長你不幹,開什麼餐館?」

  「亂傳,你怎麼知道她過兩年去部裡?」

  「咦?都這麼說。」蘇虹滿不在意,「不是明年秋天就是後年春天。她一走,你不正好被扶正了?」

  「扶正?我可不是局裡的姨太太。」雷鈞哼了一聲,「她走不走我才不在乎呢,你以為當頭兒多舒服呢?成天開會屁事一堆。」

  蘇虹笑笑:「誰不想陞官發財?你不想?」

  「賺那麼多錢幹嗎?升那麼高的官幹嗎?就咱這清水衙門,我倒是想貪污腐化來著,有那機會麼?」

  蘇虹來了興趣:「上次去春秋,怎麼不順手弄點瓦當殘片?」

  「我要有那興趣,凌局還敢讓我呆在局裡?」

  「也是,咱這地方,貪心的還真不能來,日日守著上億的古董,估計只有造幣廠工人能和咱們比。」

  「且!你當咱們的安檢都是吃白飯的?還上億古董……」

  「這人啊,真想營私舞弊,你以為就沒法子?」

  「行了行了。」雷鈞也笑,「誰要有那心,方無應不一梭子掃了他才怪,真以為他幹不出來?他的確是有這個權力的。」

  提到方無應,蘇虹來了興趣:「怎麼回事?方無應有女朋友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怎麼?人家不能有女朋友?」

  「我可沒那麼說,是他自己成日晃來晃去,說找不著合適的。」

  「太挑剔了唄。中校,人又帥,碩士文憑,家裡有錢--聽說父母在國外?謠傳謠傳,不知真假。」雷鈞起身,「要不要再添一碗?」

  蘇虹愉快地把碗遞過去,「好!」

  「看來我的菜做得真不錯,你比在食堂吃得多。」

  「是啊,幸虧不是天天吃,不然我得胖死。」

  雷鈞盛了飯,從廚房出來,將碗遞給蘇虹:「我說你也是,怕胖都怕出精神病來了,你能怎麼胖啊你?」

  「唉唉不說我。」蘇虹筷子亂晃,「繼續繼續,方無應家有海外親戚?」

  雷鈞笑:「什麼海外親戚,都是謠傳。不過是真挺有錢的。他的組織關係還在部隊,就是暫時調來咱局負責安全,我開始以為他那房子是部隊裡分的,後來聽說是他自己買的,你想想,買了好些年了也沒聽說他還貸款的事兒,估計買的時候就把房款付訖了。萬科碧水灣的一套複式樓,接近三百個平米。嘖嘖,那麼大的地方就他一個人住--他才多年輕啊。」

  「有錢,媽的真是有錢。」蘇虹若有所思,「這傢伙上頭有背景?」

  「是麼?真不知道。」

  「唔,他倒是從來不談自己。」

  雷鈞看看蘇虹:「你經常談自己麼?」

  「我有什麼可談的?」她笑,「小公務員一枚,一點兒存款,梅苑小區那五十平米的麻雀窩還款進行時,又無家世又無本事。」

  「我這房子還不是在貸款?」雷鈞抬頭看看天花板,「都用舊了還沒還清。」

  「還有多少年?」

  「七年差不多。」雷鈞又想了想,「最快也得五年,當時房價正好飆升,買虧了啊。」

  「行了行了,買房的再精明也精明不過開發商,再高的價,開盤的時候也是人頭攢動--不過你可以更快點。」蘇虹頓了頓,「找個人和你一塊兒負擔。倆人工資還貸,比一人強。」

  「我找誰去?」雷鈞放下筷子,悻悻道,「誰樂意一結婚就幫人家負擔房貸?本來嫁個二婚的就吃虧了。」

  蘇虹沉思:「……這倒是。不過這不是根本原因吧?」

  雷鈞沒回答,他站起身,將筷子撿起來。

  「我來吧。」蘇虹趕緊起身。

  「行了行了,哪有客人洗碗的?」他埋頭把菜端起來,送進廚房。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39 AM

第二十五章 無人沒有傷痛


  月亮出來了,蘇虹趴在陽台上,仰望空中一輪明月,今年的月亮據說最圓。黃澄澄一大盤掛在半空,讓人想起質量上好的奶酪蛋糕……

  「喝茶。」雷鈞遞過來一杯香片,「不過據說香片不能減肥。」

  蘇虹笑,伸手接過杯子,繼續仰望月亮:「我想起……」

  「嗯?」

  「大學的時候,我和簡柔總愛爬到宿舍頂上,曬月亮。」她輕聲說,「那時候的月亮也這麼好。」

  「你們那時候,好得就像連體雙胞胎,讓我都覺得自己多餘。」雷鈞笑笑,他用手輕輕揉了揉鼻翼,「你們班上都知道你倆分不開,最後進一個單位都是宿命。」

  「她去哪裡,我就想去哪裡,總覺得如果有簡柔在的話,我大概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你可能理解不了年輕女性的這種牽絆。」

  「這種,俗稱閨蜜,是吧。」

  「嗯,閨蜜。」蘇虹看看雷鈞,「可我聽說,男的最討厭的就是自己老婆的閨蜜,恨不得幹掉以後快,你看樣子並不怎麼想幹掉我?」

  雷鈞笑起來:「幹嗎要幹掉你?幹掉你了,誰還能聽我談簡柔?這群人都沒幾個認識她的。」

  蘇虹默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也真奇怪,那時我沒結婚,她是過來人,彼此居然還能有那麼多話說。大四那年男朋友考去了上海讀博,分手後我幾天吃不下東西,她比我還傷心。」

  「嗯,簡柔是個老好人,她一直就這樣。」

  「雷鈞,我真想念她啊,真的,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後來再沒有那麼親密的朋友了。」

  蘇虹的聲音很懷念,她知道在雷鈞這兒,說什麼都沒關係。

  然後,她聽見雷鈞的聲音:「我也很想她,半夜醒來,總會惦念她此刻過的好不好,會不會有什麼難處,經常一夜一夜,沒憑沒據地擔心她的遭遇……就好像我還能尋找到她一樣。」

  雷鈞望著遠方的目光有些茫然,蘇虹看看他,閉上嘴,她把臉貼在自己臂彎裡。

  上大學時,蘇虹就認識了雷鈞。從一開始,他就是以「閨蜜的丈夫」這種形象出現在蘇虹面前的,簡柔既是雷鈞的同學,也是他的妻子,他們甚至是在大學時期結婚生子的。而同時,雷鈞也是蘇虹的學長。比她只大兩三歲的雷鈞,卻好像年長蘇虹很多。蘇虹常常想,婚姻就是這麼個奇怪的東西,為人夫,為人父,就能把一個二十剛出頭的頑皮男孩子,變成一個成熟的擔當起一切的人。論關係,蘇虹不過是雷鈞妻子的好友,她有自己的男友,雖然和簡柔親近,見了雷鈞也不過打聲「師兄」的招呼。可是有了麻煩,她第一反應就會想到雷鈞,對此簡柔倒是十分坦然:院裡能做牛做馬的男性不多,你男朋友又在外校讀研,有了事兒,不找他還能找誰啊?不找,反而才是見外了,蘇虹你可是雷鈞他閨女的姨。

  不能見外,所以就慢慢把他當成是自己的親人:在車站粗心大意丟了行李,可以找雷鈞哭訴,讓他幫忙把行李找回來;沒好好複習的功課,可以去問雷鈞要講義,順便記下所有複習要點;要實習了,系裡分配意向不明,簡柔出差在古代無法聯繫,她還是打電話給雷鈞傾倒苦水……

  而這個可以依靠的兄長般的男人,也從未有一次讓她失望過,整個大學階段,工作最初的幾年,雷鈞的存在,給蘇虹的人生鋪上了一層安全感,它不明顯,淡淡的,猶如水色的藝術背景,不仔細根本覺察不到,然而,無論何時,它就在那兒。

  一切,是在簡柔失蹤之後被打破的。

  那是蘇虹第一次在雷鈞臉上,看見了絕望的表情,這使得她大大驚駭起來!甚至這驚嚇,遠勝過簡柔的失蹤……

  她第一次發現雷鈞也會軟弱,第一次發現他也會手足無措,喪魂落魄,第一次發現他也會流淚。

  後來,蘇虹默默告訴自己,不要再去麻煩雷鈞了,出了什麼事情,自己一個人扛著,她不能再把雷鈞當成「天」了,因為雷鈞自己的天空已經喪失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蘇虹慢慢發覺,事情並不像她想的那樣。

  雷鈞好像很快就從妻子失蹤的悲劇中掙脫出來了,他開始照常工作,照顧女兒,對同事多有體貼,熱情對待朋友的需要,對蘇虹,也依然如往常。

  他看起來並未受到妻子離去的打擊,頹喪只持續了很短時間就消失了,如每個堅強的人那樣,雷鈞終於接受了現實給予他的一切。看到這結果,局裡每一個人都暗自鬆了口氣,誰都怕局裡的頂樑柱雷鈞垮了,不僅因為他優秀的能力,更因為他讓人喜愛的為人。

  但是只有蘇虹知道,他還沒有好。

  她知道雷鈞心裡還想著簡柔,他依然對失蹤多年的妻子念念不忘,臥室裡還保存著簡柔的東西,桌上留著她的長頸香水瓶,雖然裡面的液體早就揮發乾淨了,雷鈞卻依然不肯扔掉,仍舊擦拭乾淨,擺在梳妝台上。她的那些衣服依然好好掛在衣櫃裡,蘇虹甚至都能想像出來,在無人的深夜,雷鈞靠在衣櫃前,用手溫柔地撫摸著這些絲質的或者棉布的衣物,將它們輕輕摟在懷裡,嗅著那上面幾乎已經聞不出來的淡淡馨香,那是離去的女主人所留下的味道……

  沒人說話,夜裡很靜,只能聽見鄰家電視發出的微弱歌聲,伴隨著不知哪裡來的蟲鳴。牛奶一樣的月光淌下來,將他倆漸漸膠裹在同一個哀婉回憶裡。

  空氣中,有不知名的秋花,散發著淒愴柔軟的芬芳。

  中秋節之後的清晨,雷鈞在局裡後山的慢跑道上遇見了方無應。

  那是一條山道,不通車輛,只供遊覽以及晨練人員使用。雷鈞隔三差五會提前一小時來晨練。而方無應則是天天清晨都要進行十公里的長跑鍛煉。

  「怎麼樣?昨天的約會?」雷鈞打趣道,「看起來神采飛揚。」

  方無應笑了笑,沒說話,他摘下耳機,將它塞進口袋裡。

  「你這跑鞋不行。」他指指雷鈞的鞋,「跑長距離,鞋底要稍微硬一點,像這種老太太鞋,久而久之會傷腳底。」

  雷鈞無可奈何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好好的運動鞋,被你說成是老太太鞋。」

  「長跑是要講技巧的。」方無應道,「還是花錢去買雙正規跑鞋比較好。」

  「聽起來很有經驗?」

  「以前全軍競賽得過獎,鐵人三項第一。」

  「真不含糊。」雷鈞有點驚訝,但是想想又釋然,「不過也是應該的,畢竟是特種部隊出身嘛。」

  「什麼就應該呀?」方無應笑笑,「天下哪有那麼多應該?練出來的。」

  「好吧--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約會咋樣?」

  「啥約會?」

  「你看你,又想迴避話題了吧?」

  方無應低頭笑笑,沒說話。

  「怎麼?不成功?「

  「沒約會,昨天。」他說,「其實是給我姐上墳去了。」

  雷鈞一愣,他停下腳步,「啊」了一聲。

  「……想著去看看她。」方無應也停下來,擦擦額頭的汗,「前段時間做夢,總夢見她,可能日子到了。」

  雷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過世很久了麼?你姐姐?」

  方無應點點頭:「好些年了,嫁得不好,沒幾年就……」

  雷鈞不知說什麼,想了半天,才說:「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係,我也沒提過我家的事兒。」方無應搖搖頭,「姐姐很年輕就沒了,這事兒說起來誰聽著都不舒服,所以我不愛說。」

  雷鈞說:「嗯,換了誰家,都是樁痛苦的事兒。」

  方無應仰起臉,看著樹叢間露出的一點兒青空,他的表情充滿了極少見的茫然:「姐姐活著的時候就過得不好,每次想到她,我都覺得人世不公。」

  「……」

  「……嫁了很糟糕的人,不好好對她。現在雖然我有能力了,也不能挽回她的命運。」

  雷鈞一臉慘然望著方無應,他在對方眼睛裡,看到了同樣的慘然。

  那是遭命運猛烈重擊之後的無言苦痛。

  「那……父母呢?」

  方無應搖搖頭:「也不在了。」

  雷鈞默然片刻,才道:「就剩你一個了。」

  「嗯。沒法。就算剩我一個,也得好好活啊。」他彎了彎膝蓋,又往前跑去。

  看著方無應的背影,雷鈞歎了口氣,也跟著跑起來。

  ……到底誰說他父母在國外的?他想,果然是謠傳!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42 AM

第二十六章 方無應最近心情不太好


  之後的兩個禮拜,都沒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兒,期間雷鈞與控制組人員繼續完成人工屏蔽修補工作,第二個目的地是西漢末年的長安,那是綠林、赤眉活躍的年代,也是「越改革越糟糕」的短命新朝時代,雷鈞他們沒見到愁眉苦臉的新皇帝王莽,倒是在偶然的機會撞見了剛剛脫逃出更始皇帝追殺的劉秀,一度劉秀以為雷鈞他們是更始帝所派來的殺手,狹路相逢,差點要掙個魚死網破,因為方無應下令不能對抗未來的漢光武帝,小楊被劉秀砍傷了胳膊。

  誤會冰釋之後,劉秀對傷了方無應的手下感覺很過意不去,甚至許下諾言說,來日必不相忘。方無應對此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劉秀的長兄劉演剛被殺,心緒亂極,一時衝動也可以原諒。

  送走劉秀,控制組人員立即取出現代醫療設備,救助受傷的小楊。

  這種險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之前據說在梁所長時代,有考古人員因為丟失了偽造的路引(旅行許可證),不慎被秦朝官員捉住,秦帝國是個法律非常殘酷嚴苛的時代,那人被救回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好在小楊受的那一刀並不重,止住血之後就沒大礙了。但是傷者自己有點憤憤不平:「來日?他就差說苟富貴、莫相忘了!」

  「你怎麼把陳勝的台詞套劉秀身上啦?」李建國拍拍他的腦袋,「而且如今都是狗富貴了才不相忘呢。人富貴了,最愛幹的事兒就是拋棄過去。」

  「你別說,劉秀他真算是個不忘本的人,」雷鈞說,「做了皇帝之後回鄉多次,對娶到手的陰麗華也夠忠誠啦--那些包二奶三奶的傢伙還不如他呢。」

  小楊摸摸胳膊上的紗布,悻悻道:「反正這一刀算白砍了。就算是光武帝,也給不了我想要的。」

  「光武先生可以賜給你個美人當girlfriend。」小於哈哈笑道,「當然,要以他的審美觀為主。」

  雷鈞慢條斯理地說:「至少他不會給你那個誰……哦,安吉麗娜朱莉一樣的女友。如今雜誌上那些歐化的高鼻樑、高顴骨、尖下巴,還有小麥色皮膚的女人,只會被古人當成命薄家窮的醜八怪--」

  「那劉秀心中的美人應該是什麼樣子?」

  「把安吉麗娜朱莉的標準全都倒過來就可以了嘛!」方無應說到這兒,突然熱心起來,「其實我覺得吧,娶個白白肥肥的『漢代美人』也不錯!」

  李建國突然插嘴:「……隊長,白白肥肥這詞兒聽起來,有點噁心。」

  雷鈞知道方無應在故意惡搞,不過為了耳朵的清淨,他忍著笑沒去點破。

  「這麼說,古代美人到現代社會就是醜人了?」小於問。

  「可不是!」方無應故意說。

  雷鈞搖頭:「怎可能,其實人對美的核心感覺還是共通的,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今人比古人的美感更廣博了。」

  「邊界效應遞減?」小於說。

  「唔,雖然不太恰當……」雷鈞說著,想了想,「對了,去看看上次挖出來的北魏陶俑吧,我閨女看了以後都說,日韓那些帥哥統統得靠邊站。」

  「哦那是當然,北魏嘛,鮮卑美人多,」小於點頭道,「那個著名的慕容家,不就是美男集團嘛--對了雷局,要是以咱隊長為標準,他在鮮卑人裡算是漂亮的還是普通的?」

  「喂!」方無應沒想到會引火上身,「這怎麼說話的?!」

  雷鈞也笑起來:「說來,那個陶俑的眉眼,倒有幾分像你們隊長呢……」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已經發覺方無應的臉色開始糟糕了。

  「哎呀誇你你還不樂意聽。」雷鈞開始打圓場,「說你是帥哥還不高興啊?」

  「帥能當飯吃麼?!」他瞪了雷鈞一眼,又悶悶道,「下次有損陰騭的事兒可別再找我了!」

  雷鈞知道他說的還是假裝宦官那件事,他笑笑,沒再說話。

  雷鈞他們從兩漢回來後,局裡有段時間特別清閒,因為下一站維修任務是在兩晉十六國,而這之前需要進行大量準備工作,東晉到隋為止的一兩百年間,是中國五千年來,數一數二的混亂年代,史上最著名的瘋子殺人狂以及躁鬱症患者大多集中在那一時期,平和安定的日子屈指可數,就連那個一貫堅持「對古人要像春天般溫暖」的方無應,今次也終於溫暖不起來了。

  「一定要活著回來,聽見了?」他開始反覆強調,「沒有什麼比安全更重要。」

  「高高興興上班去,安安全全回家來。」有人開玩笑插嘴。

  「一點沒錯。」他很嚴肅地說,「為了安全回來,最近半個月局裡準備搞個集訓。」

  小楊手臂裹著紗布,但他仍然舉手說:「隊長,這次……還是不能攜帶熱兵器麼?」

  「處裡正在討論這個問題。」方無應說,「大家都很清楚,史上稱那段時間為『五胡亂華』,可想而知它的混亂程度,鑒於此,我們有可能會佩戴槍械,但不到萬不得已,恐怕還是得以冷兵器對陣。」

  「具體將會去哪個年代?」李建國問。

  「還不清楚,這不由咱們定,甚至連雷鈞他們都不太能做主。」方無應看起來有些疲倦,「這一時期測量誤差特別大,有可能達幾十年。」

  「真麻煩……」小於喃喃道,「十六國是少數民族,語言不通難免被殺;穿去北朝被當漢人殺,穿去南朝又可能被當北朝奸細,哪兒都不安生。」

  「不如去找苻堅,他人挺不錯的。」有人開玩笑。

  方無應皺了皺眉,厲聲道,「你見過苻堅?你怎麼知道他不錯?我希望大家慎重一些,不要把這麼重的任務當兒戲。」

  這是控制組成員們極少見的,方無應一向說話很隨意,隊員們也就跟著他活潑隨意,按照方無應的話來說,本來幹的是出生入死的工作,如果平常也弄得緊張僵硬,那還怎麼過日子?可是此刻,隊長突然毫無緣故地嚴肅起來,隊員們一時都有點懵。

  「我是說,要你們提高警惕。」方無應看出大家的錯愕,他歎了口氣,「十六國是個異常危險的時代,之前誰都沒去過,我們要著手準備的東西太多--好了,下午作訓計劃就會發下去,希望大家認真準備。」

  再沒人敢亂開玩笑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45 AM

第二十七章 就算詩仙也不准酒後駕車!

  那天接到交通大隊的電話時,方無應的心情並不太好。那段時間周圍的人都看出來了,他有很大的壓力,對五胡十六國階段,方無應始終抱著極高的警惕性,他也希望通過加強集訓,把這種認知灌輸給每一個控制組成員。

  所以,交通大隊的那個電話,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什麼違章司機?他違章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方無應有點不耐煩,「我們這兒沒有亂開車的!」

  儘管他的態度不夠好,人家交管大隊的語氣倒還是非常溫和:「……之前我們接到過上面的通知,說一旦有此類可疑分子,必須通報你處。」

  「可我們這兒不管違章司機……」

  他的話還沒說完,雷鈞一把搶過了聽筒:「喂喂,您好,不好意思我是這裡負責人,請問有什麼事兒?」

  方無應哼了一聲,那意思對雷鈞的「自稱負責人」有點不滿。

  雷鈞聽了一會兒,摀住話筒,沖方無應瞪眼:「人都有事兒的,你幹嗎不好好接待?」

  「只有古人來了才通知我們。」方無應沒好氣道,「古人會開車麼?」

  「上禮拜三測出的漏洞,公元750年左右,唐玄宗時期。基本誤差不超過兩年。」雷鈞壓低聲音,為防止聽筒那頭聽見,「現在還沒查找出問題所在,但緊急通知已經發往各公安和交管機構了。」

  方無應眨眨眼睛,有點尷尬。

  「……是麼,真的?真危險!那的確是有問題。」雷鈞握著聽筒,一副認真的樣子,「多謝您了,這樣吧,我們這邊馬上派人過去。」

  他掛了電話,方無應趕緊問:「怎麼回事?」

  「很有可能就是了。」雷鈞說,「交警是在高速公路上逮到那輛貨車的,駕駛員沒有駕照,酒精測試超標,超速駕駛撞了警車,幸好人都沒事。」

  「然後?」

  「然後?」雷鈞瞪大眼睛,「然後咱就快去接人吧!」

  上了車,雷鈞才告訴方無應,交警抓住的駕駛者據說身高超過一米八,喝得酩酊大醉,盤著長髮,說話大家聽不太懂,身上有管制刀具,脾氣倒是挺好。因為交流困難,他找交警要毛筆……

  「交警大隊有毛筆?」

  「給他鋼筆他不會用啊,後來給了毛筆和墨汁,他就開始伏地狂草……」

  「難道是張旭?」方無應說的是唐朝書法家,以狂草出名,也是六世紀中期的人。

  「但他寫的是『黃河之水天上來』……」

  「也許張旭挺喜歡李白的詩……」

  「唐朝人都會作詩,才不稀罕盜版人家的。」

  「那就是說……我的媽!」

  車裡倆人,相對默默,心中淚千行。

  「他怎麼會跑去開福田小卡?」方無應終於一臉?狀問。

  「我怎麼知道。」雷鈞更鬱悶,「還撞了交警的車。他哪弄的車呢?」

  「我更想知道他是怎麼學會開車的……」

  「他如果真會開車,怎麼會撞了交警的車?」

  「他如果不會開車,又是怎麼把車開上京珠高速的?」

  「可問題是他到底哪裡弄來的車?!」

  「我哪裡知道!是唐玄宗賞賜的吧!哈哈哈!」

  「唐玄宗就賞賜農用柴油蹦蹦車?!」

  「……呃,最近唐朝也經濟危機。」方無應打著哈哈,「早幾年,可能還賞賜個馬6、卡羅拉什麼的。」

  雷鈞將快?歪了的下巴挪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現在心情好點了?」

  方無應平視道路前方,呼出口氣,點了點頭。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啦,五胡十六國也不是地獄。」

  「我盡量不把它當地獄。」方無應眨眨眼,「萬一想不開,我就拿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來安慰自己。」

  雷鈞橫了他一眼,那表情明顯是不可救藥了。

  倆人進了交通大隊,大廳裡倆短裙交警美眉正在拖地,還有一小伙子拎著桶水過來,看樣子這洗了不止一遍了。

  地上,是墨黑一大片。

  「怎麼回事?」雷鈞問。

  那小伙子放下水桶,揉揉肩膀,「不知道,來一瘋子,拿著大毛筆趴在地上寫大字……」

  「什麼大字?」一個短裙女警打斷他,「人家寫的那是將進酒!有沒有文化?」

  「我哪兒有文化啊?」小伙子嘿嘿笑了,「那有文化的才讓你倆洗了一下午地呢。」

  雷鈞咳嗽了一聲,掏出工作證:「請問,你們邢隊長在麼?」

  那小伙子一看工作證,趕緊說:「哦,我們隊長就在二樓辦公室等著您呢。」

  雷鈞和方無應互相看了一眼,方無應說:「那位拿毛筆寫字的,也在麼?」

  小伙子撓撓頭,咧咧嘴,好像不知道該說啥,倒是那位短髮姑娘嘴快:「那位啊,也在辦公室,酒還沒醒,睡著呢。」

  雷鈞默默歎了口氣,和方無應上了二樓。

  他們來到隊長辦公室門口,雷鈞敲了門,裡面傳出中年人的聲音:「請進。」

  推門進去,雷鈞出示了工作證件,又介紹了方無應,那位邢隊長人倒是挺熱情的,不過在雷鈞問違章人員在何處時,他的表情有點為難。

  「在裡面房間。」他指了指隔壁,「寫完了詩之後就大醉倒地,怎麼都弄不醒,我就叫兩個小伙子把他扶上來了,先叫他在這裡面睡一會兒。」

  「我們想看看他,可以麼?」雷鈞問。

  邢隊長點點頭,走到裡間,推開門:「看吧,他還沒醒呢。」

  雷鈞走進房間,那裡面的沙發上,躺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臉衝著裡,正呼呼大睡。頭髮的確盤在頭頂,但是身上卻穿著一件藍色工裝服,褲子則是一條牛仔……

  那把「管制刀具」就擺在他身邊,雷鈞認得出來,那是一柄古劍。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48 AM

第二十八章 違章罰單:來自謫仙的見面禮


  「先讓他睡,我們在外面談吧。」邢隊長說著,讓雷鈞他們出來。

  倆人坐定之後,邢隊長給他們談了當時的情況。

  當時發現超車的是他們隊裡的兩位交警,本來限速一百,此人將小卡開到了140,車身以S形往前衝。

  「我們交警一看就知道司機是喝了酒的。」邢隊長表示理解地搖搖頭,「一般喝了酒的,就愛上高速去撒酒瘋。」

  「聽說……撞了是麼?」雷鈞小心翼翼地問。

  「不太嚴重,車身擦了一下。」邢隊長說,「交警想要他停下來,喊話他不聽,警示燈也不行……總之什麼手段都用上了,司機似乎完全不明白。」

  「能明白才怪。」方無應在肚子裡嘀咕了一句。

  「帶回來以後,沒法錄口供,全隊的人都圍著他看,又唱又跳的。」

  「又唱又跳?」

  「就拿著那把管制刀具,在大廳裡舞來舞去,幾個小伙子都抓不住他。」邢隊長指指裡屋,「唱完了,又要毛筆,我還以為他主動要求錄口供,結果他興致大發開始作詩,寫『黃河之水天上來』……」

  雷鈞只覺得舌底泛起苦水。

  「基本情況我們已經瞭解了,多謝你們的協助。」雷鈞說,「現在我們就把他帶回去。」

  邢隊長十分合作,他指揮兩個年輕交警把昏睡的人幫忙搬扶到樓下雷鈞的車裡,將他安排在後座上躺著。

  一切安頓好了,看著雷鈞他們上了車,邢隊長才說:「違章罰款通知,已經寄去你處了。」

  他的表情笑瞇瞇的,完全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方無應苦笑:「好的,我們會承擔所有損失。」

  車開上公路,雷鈞鬱悶地拍拍方向盤:「真好,人還沒到,先弄下一份罰單。」

  「反正是公款,你擔什麼心?」

  「……挪用公款替私人出罰金,這算不算違法?」

  方無應正色道:「怎麼叫挪用?局長當然會審批同意的。雷鈞,你該換一種思維:如果他撞傷或者撞死了交警,那不是更完蛋?」

  「那就叫他把牢底坐穿!爛在牢裡!誰也不去保釋他!」雷鈞恨恨道,「就讓他跟薩達姆一樣……」

  「……薩達姆是誰?」

  雷鈞被後座伸過來的腦袋給嚇了一跳!他一個急剎車,三人一起往前衝--

  「唉喲!」

  車停下來,方無應扭頭看著後座捂著腦袋的男人:「……薩達姆也該系保險帶呀。」

  「行了,他知道什麼是保險帶。」雷鈞看看後座的人,「您還好吧?我剎車太猛,多有得罪。」

  「呃……」男人按著自己的腦門,哼哼。

  「您把那保險帶扣上。」方無應比劃著,「對,你是那根帶子?看見它的頭了?插進去,不對是下面!對了,你給它插進去。」

  雷鈞等到後座的人把自己折騰清楚了,才深吸一口氣:「還記得自己叫什麼麼?

  後座的男人摸摸額頭上的包:「……記是記得,可如今我不太肯定。」

  方無應笑道,「自己的名字都不能肯定了?」

  「我覺得應該是,但是大家都說不是,儘管我覺得我沒出問題,可大家都覺得我出了問題,我越想說明白,就越說不明白,真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咦?!你們怎麼會說長安話的?」

  雷鈞歎了口氣,小聲和方無應說:「沒聽說詩仙是個話癆啊?」

  「……他這是太糊塗,又喝了酒,思維混亂了。」方無應十分理解,「我要是犯糊塗了,比他話還多。」

  「好了,你仔細聽著。」雷鈞打斷後座男人的絮叨,「你啊,你姓李,叫李白,字太白,還有個號叫青蓮居士,你看我說得對不對啊?」

  後座的男人臉露驚訝神色,他一把扳住駕駛座的沙發:「你怎麼知道我?這兒的人都不認識我--還有,你怎麼會說長安話?!」

  雷鈞指指方無應,「他也會說長安話。剛才不是告訴你怎麼使用保險帶了麼?」

  「長安話裡沒有『保險帶』……」

  「是的所以我們用了譯音,你就記住那玩意兒叫保險帶就行了!」

  他看起來大約183公分,劍眉入鬢,眼睛微微有點凹,臉上線條剛硬,年齡在四十歲上下。

  「喂,你又亂動什麼呀?」

  「我的劍……」

  方無應拍拍駕駛台:「在這兒呢!沒丟!」

  「哦,那就行了。」李白放下心來,「你們也知道我?」

  「全中國……不,很可能連帶著無數外國人都知道你,但是他們卻不認識你的臉。」雷鈞笑笑,「謫仙,酒喝得怎麼樣啊?」

  「好酒!真好酒也!」

  「什麼酒你喝得讚不絕口啊?」方無應來了興趣,他扭頭看著李白,「說出來讓我們也去買!」

  「唔……」李白摸摸沒刮乾淨的鬍子茬,「就這麼小一瓶,琉璃似透明。」

  「哦哦!啥名字?!」

  「唔,恍惚記得那上面寫著:紅星二鍋頭……」

  方無應轉過身來四處看。

  「幹嗎呢?」雷鈞看他。

  「找面牆來撞!」

  雷鈞歎了口氣,再度發動了汽車。

  「真是好酒……」

  「三塊五的二鍋頭,真是好酒。」雷鈞恨恨換擋,「喝了就去撞警車,真是好酒!」

  「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

  方無應打斷李白的吟哦:「喂喂,錯了!」

  「何處出錯?」

  「那詩是給白雲邊酒廠的,你喝的是紅星二鍋頭,得給人家北京牛欄山酒廠另寫一首!」

  「寫什麼寫?」雷鈞說,「你還想再灌他一瓶啊?」

  「原來那酒家叫牛欄山麼?」李白皺皺眉,「唔,這『牛欄山』三字,可不太好入韻啊!」

  「啊哈哈哈哈你就寫『將車買酒牛欄山』嘛!」

  「不妥不妥……」

  「全都給我閉嘴!」雷鈞抓狂,衝他倆吼了一聲,車裡終於安靜了。

  ……但是一路上,卻總能聽見方無應低低的笑聲,以及李白在那兒顛來倒去「牛欄山」念個不停。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51 AM

第二十九章 李白的現代歷險

 全局的人,圍攏著李白觀看。

  被觀看的人反倒完全不在乎,低頭擦拭自己那柄寶劍。

  「衣服,哪兒來的?」方無應作為主審官,首先開了口。

  「人家給的。」李白頭也不抬地回答,「是個好人,說我的寬袍大袖不方便,就找了他自己的衣衫,然後問我要去哪兒,說可以免費帶我去。」

  蘇虹大驚:「那輛福田小卡,難道就是這個人的?!」

  李白抬起頭,神情迷惑:「……福田小卡?」

  「就是你開的車呀!」

  「哦哦!」李白恍然大悟:「原來這鐵坐騎名叫福田小卡?此車與比丘有關?」

  方無應搖頭:「沒關,和佛教一點關係都沒有--先不要管那些,總之那車的牌子叫福田!」

  「可『過去諸佛……』」

  方無應不耐煩地打斷他:「不要給我講授佛學!此福田非彼福田!你先告訴我此人叫什麼名字?現在何處?」

  「他姓王,名勝平,是他寫給我看的……他聽不懂我說話,我就把我的姓名寫給他看,結果他說我的姓名好生奇怪……李白二字到底哪裡奇怪了?!」

  「好吧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小武趕緊安慰,「那……這個王勝平現在何處?」

  「本來應該在客棧。」

  雷鈞覺得一陣頭暈:「哪裡的客棧?」

  「……不知是哪裡的客棧,我依稀記得那客棧名叫『縣政府招待所』--這『招待所』就是客棧之意麼?他帶著我找了好幾個『招待所』,似乎囊中羞澀,要尋便宜住處。」李白說,「可為何他不寄宿農家?那樣就一個子都不用花了嘛。」

  「這兒沒農家可以寄宿。」蘇虹悻悻道,「詩仙有所不知,如今農家樂的價格更高。」

  雷鈞眼看李白又要糊塗,趕緊打斷蘇虹:「既然車是人家的,你為何單獨開車跑出來?」

  「他說他要即刻趕赴洛陽。」李白想了想,「說要……哦對了,交貨。」

  雷鈞想起邢隊長說過,福田小卡上有兩台小型電動農具。

  「可他人呢?怎麼換了你開車?」

  「他病倒了哇!」李白很不滿地說,「腹痛難當,我叫來客棧主人,主人說這事兒不歸他管,叫我倆自己上……呃,上醫院!真是人心不古!見死不救!」

  大家面面相覷!

  「那後來呢?」

  「我不知那醫院在何處,就只好把他扛在肩上滿街轉,逢人便問此地何處有大夫,卻無人肯理會我……」

  「……大家恐怕被你嚇住了。」

  「後來王勝平神智略微清醒,他指點我攔下一輛鐵坐騎……」

  「估計是的士車。」凌涓低聲說。

  「那坐騎主人便將我倆帶去一處亂糟糟的醫館--就是那客棧主人說的醫院。」

  「他現在怎麼樣?」

  「怕是還在醫館裡。」李白說,「醫館裡有好多身著白衣的女子,她們將王勝平安置到一張床上,拉了床就跑,我攔不住……」

  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鬱悶。

  「後來又有白衣女子來找我,叫我寫一份詳單。然後反覆比劃醫藥費三字。我料得那是在說銀子,可我身上並無分文……」

  「那……怎麼辦?」

  李白低頭,繼續擦劍,過了半晌,他才抬頭:「我找人打聽到一家『質捨』(唐時稱當鋪為質捨),將身上的官憑金龜賣了。」

  方無應他們的臉上,露出非常驚訝的神色!

  「誰知那質捨主人好生小氣,挑剔金質不夠純,又說不似古物……我便怒道,這金龜乃賀工部得蒙聖上所賜,是出入廟堂之憑證,怎會有假?啊啊結果那人竟拿牙齒咬,還咬了倆牙印!這官憑又不是糕餅!這要是咬壞了往後叫我如何……」

  「等等!」蘇虹打斷他,「我記得……這金龜被賀知章充當了酒資?」

  「後被我用重金贖回,因賀工部不久就告老還鄉了,所以我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做留念。那質捨主人無論如何也不肯給換金銀,只給我一大把紙!」李白一臉憤然,「我知那紙能易物,王勝平告訴過我,但紙張怎麼能和金銀比?太不可靠!」

  「那你怎麼辦?」

  「沒弄到金銀,我只得拿著那一大扎紅彤彤的『飛錢』(唐朝紙幣名稱)回了醫館。」李白哼了一聲,「那些白衣女子倒是很喜歡『飛錢』,二話不說就都收了去……」

  「全拿去了?!」

  「不,留了一些。」李白放下劍,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擱在桌上,「對了,各位,這紙上到底是何人?怎麼這些飛錢上全都是他一人的畫像?」

  「目前沒法和你解釋這些,詩仙,咱有更重要的事兒辦。」雷鈞說。

  「對,首先得找到王勝平,還要找到那家當鋪,把賀知章的金龜官憑拿回來。」凌涓說,「看來,此事得通知公安機關。」

  蘇虹又問:「謫仙,後面的事兒呢?接著說。」

  「我在醫館門口守了一夜,後來白衣女子又來找我,問我是不是王勝平的家屬,又說他是『胃出血』,還問之前是否有飲酒。」

  「明白了。」蘇虹翻了個白眼,「你看你看,就因為你愛喝酒,拉著人家喝,把人喝到胃出血。」

  李白搔搔頭髮,有點尷尬:「我也不知他不經酒。後來我進醫館看王勝平,他又說了什麼大恩大德之類的話,我說人命關天,豈能坐視不管?然後他又歎道,說他三日之內要到洛陽,怕是得被病耽擱了。」

  他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幾個數字:「這是王勝平給我的,說要我打這個號碼通知洛陽--可我不知何為『打號碼』,他當時氣若游絲,我不好多問。」

  「於是你乾脆自己開車去洛陽?!」

  「嘿嘿!正是!」

  雷鈞拿過紙條:「有手機號碼就好辦。」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54 AM

第三十章 橫掃眾人的「小白」


他起身奔去自己辦公室打電話,剩下的人則繼續「審問」--

  「現在,我們有好幾個疑問,想一一請教謫仙您。」方無應說。

  李白點頭:「我也有疑問想請教各位。」

  「行,我們一問換一問。」方無應說,「首先,你是在哪兒,怎麼碰見王勝平的。」

  「最開始的事兒,我記不太清了。」李白揚起頭,目光投向遠處,「當日我在永王麾下,正遇到兵變,軍中大亂,我……好像一腳踏空,跌進一處黑暗之所。再睜開眼睛,我坐在路邊上。」

  「哦,原來是李磷那檔子事兒。」方無應說,「安祿山那事兒過去沒多久?」

  李白點點頭:「正是。我坐在路邊,一身泥濘,王勝平正在一旁修車,他見我狼狽,所以上前詢問。」

  「原來你們是這麼認識的?」方無應說,「於是他就邀請你坐他的車了?」

  「沒錯。接下來該我問了:你們幾位,看樣子都會長安話,我在此處從未見過能說長安話的人,為什麼你們都會?」

  「因為我們專門學習過長安話。」方無應笑道,「而且還通過了考試。好了,我繼續問:你說他們聽不懂你說話,為什麼你能聽懂他們說話?」

  「也不是完全聽不懂,王勝平一開頭也聽不懂我說話,後來說了兩三日,他就能明白許多了。我也同樣是反覆聽了兩三日,才能聽懂此地語言。」

  「原來是這樣,那你和王勝平說了什麼?」

  「我說的話,起初他不懂,所以我拿木棍在地上寫--此處土地甚硬啊!想找塊軟一些的都很難。」

  「那叫水泥地。你告訴了他什麼?」

  「我告訴他我姓李名白,他聽後大樂,說我這種連……連報紙都看不懂的人能叫李白,那他就能叫杜甫,唔,我不知他這是何意,子美小友我也只見過一面……」

  「他那是在開玩笑。」

  「他在打趣我。後來我明白了。他說他叫王勝平,家中務農,偶爾跑運輸--就是那鐵坐騎的營生。我倒要問問各位了:這鐵座騎為何能日奔千里?」

  方無應愣了一下:「呃,因為它灌了柴油。」

  「灌了柴油又為何能日奔千里?」

  「柴油能燒啊!油能燒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麼?」

  「油能燒,和日奔千里又有何聯繫?」

  「油能燒,它就能有推動力,柴油車裡有柴油發動機……」

  「何為發動機?」

  「發動機就是,呃……」

  「既然燒油,為何不見火光?」

  「它不是像普通燒油那樣的燒法,它只是做一個熱能轉化……」

  「何為熱能轉化?」

  「……」

  蘇虹同情地看看抱住頭的方無應:「……你認輸吧。」

  「你們往後慢慢給他補吧。」方無應放下手,「李白,你先別抓著我問柴油機!我得先問問你,那家質捨的名字,你還記得麼?」

  「記得,上書金耀二字。」

  「行,金耀典當行,這個記下來可以去問了。」

  「可我還未問完……」李白還想說點什麼,方無應站起身,「你剛才問了很多啦!」

  他有點不爽地走開了,李白一臉愕然:「此人為何拂袖而去?」

  「因為他回答不上來你的問題。」蘇虹坐下來,嗤嗤笑道,「你讓方無應很沒面子的。」

  「那人叫方無應?」

  「是的,我叫蘇虹,剛才離開的叫雷鈞,還有這位,武海潮。」

  蘇虹用鋼筆,一一把名字寫了下來,給李白看。

  「那你是怎麼會開車的?」蘇虹問,「雖然沒有駕照還撞了警車,可你是怎麼會開車呢?」

  「跟著王勝平學的。」李白笑嘻嘻地說,「他在駕車,我就在旁看,有的時候他還給我講一講。」

  「就是說你根本沒進過駕校?那你還敢喝酒?!」

  「不喝酒怎麼有勁駕車?」

  「……」

  雷鈞匆匆從辦公室裡出來:「王勝平找到了,他不知道李白開走了車,還以為自己的車被盜,就打了110……」

  「被盜?!」李白的眼睛都瞪圓了,「怎麼能說我偷他的車呢?!」

  「他不知道是你開走了呀。」雷鈞擺擺手讓他安靜下來,「人家王勝平擔心你的下落,所以一併報官府了--他以為你根本不會駕車。」

  「哦哦,那他現在怎麼樣?」

  「他身體沒事了,就是擔心車還有你,很緊張的樣子,據說聽見你和車都沒事,人家激動得都哭了,一疊聲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cctv……」

  「你這兒新聞聯播呢。他到底是為車哭還是為人哭?」蘇虹嘀咕道。

  雷鈞不理她,又對李白說:「他擔心你到處跑,不知個輕重……」

  「我怎會不知輕重?!」

  「……你不是連報紙都看不懂嘛,不是連手機都不會用麼?110是啥,你知道不?」

  李白髮了會兒呆,才勉強嘟囔道:「可我踏遍大唐萬里河山……」

  「對了,我倒是好奇。」雷鈞笑道,「詩仙,你是怎麼找到去洛陽的路的?」

  「問唄,問不懂就拿筆寫。反正我知道得往西南,世道改了,天地星辰卻沒改。有人給指了道,說那叫『高速路』,那我就上高速路。」

  方無應走過來:「行了,公安局把王勝平的電話轉咱們局來了。李白,來,接電話。」

  看著方無應把李白帶走,雷鈞才壓低聲音和蘇虹他們說,其實王勝平以為李白偷了他的車和農具跑掉了,正後悔自己所托非人呢。

  「他怎麼能這麼想?」蘇虹很生氣,「人家李白賤賣了友人遺物,非親非故的拿錢給他繳住院費,他卻認定人家偷他的車和農具,這叫什麼事兒!」

  「他說那輛福田小卡才買沒多久,加上兩台新農具,差不多得十萬了,住院費才多大一點兒啊?撐死兩、三萬。兩相一比較,他擔心自己受騙,也挺自然。」

  「李白背著他滿世界找醫院的事兒,他忘了?真要是騙子,李白能費這力氣麼?這個王勝平,總把別人想成壞蛋……」

  小武插嘴:「可王勝平一開始也是信他的嘛,還帶他坐車,給他找住處。」

  「蘇虹,你可以說現代人喪失了古人的淳樸,但是現代人會變得這麼精明勢利,也是被現代的環境所逼迫。」

  「可要是讓李白知道,他肯定心裡難受。」

  「所以我不就只跟你們幾個說嘛。」雷鈞笑,「人家詩仙好容易來咱們2009年一趟,咱不能讓他帶著個壞印象走。」

  「頭兒,你這是護短,而且還厚古薄今。」小武笑道,「現代不一定全壞,古代也不一定就全都好。」

  雷鈞輕拍了一下小武的肩膀:「書獃子,咱這是臨時接待,大家不都希望客人看到好的一面?家醜不可外揚。」

  小武和蘇虹靜下來了,他們心情複雜地聽著裡間辦公室傳來李白的聲音,那傢伙似乎還和王勝平談得挺歡,語調裡,充滿久別重逢的驚喜和關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59 AM

第三十一章 我欲因之夢吳越


當晚,雷鈞和方無應帶著李白去了食堂,讓李白吃了個飽。

  「你們這兒的飯食,初嘗十分味美,久而久之就覺得膩。」李白說,「油鹽佐料放得太多,菜蔬鮮甜都嘗不出來了。」

  「你說你吃個食堂這麼挑剔。」方無應敲敲他的碗,「食堂是管飽的地方,你也不看看每個菜的價格。」

  雷鈞端了杯茶過來,放在李白面前,「三百多的明前玉露,老貴老貴的,詩仙嘗嘗吧。」

  李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半晌,皺起眉:「你上當了,這不是好茶。」

  雷鈞大驚:「怎會?!我可是在商場名茶專櫃買的!」

  「茶質不純,有腥腥鐵銹味兒。雖是明前玉露,但其所生之地必已污糟不堪……」

  蘇虹上前打斷他:「行了行了,再說下去,連汽油味兒都能被他嘗出來。」

  「現代社會污染嚴重。」方無應打著哈哈,「人人都挑剔,大家就喝風吃煙吧。」

  「可惜了,時間不太夠。」雷鈞說,「不然真帶他上好菜館搓一頓。」

  「何為時間不夠?」李白抬頭問。

  「就是說,明天就得把你送回唐朝去了。」蘇虹解釋道,「你不是這地方的人,對吧?從哪兒來,我們還把你送回哪兒去。」

  「不行!」

  李白的斷然拒絕,把所有人都震驚了!

  「我要留在此地。」李白繼續說,「我暫時不想回永王麾下,打算就在此地遊覽。」

  「遊覽?!你在這兒遊覽個什麼?」

  「此地甚是奇異,和大唐風土截然不同。」李白笑嘻嘻地說,「我還沒有看夠……」

  「唉喲我的詩仙爺爺,你不回去你想怎麼著?」方無應說,「別出么蛾子!這兒可不是你的盛唐!」

  「我知道這不是大唐,你們這兒比大唐晚了一千多年。」李白慢條斯理地說,「既然闖來了此處,我就必然要弄個明白!」

  「你怎麼知道現在比大唐晚了一千年?」蘇虹很好奇。

  「我問過王勝平,又問過那名攔下我鐵坐騎的官吏,他們都說,大唐已經過去了千年。」李白說,「原來爛柯山竟在此地,我萬萬沒想到啊!」

  「這兒不是爛柯山。」方無應懶懶揉揉眼眶,「詩仙,謫仙,太白同志啊,你這樣讓我們的工作很難開展,你這屬於妨礙國家公務!」

  「我覺得我呆在此地,並不妨害各位呀……」

  「你根本就不是這兒的人,呆在這兒不是給全國人民添亂麼?」雷鈞也忍不住了,「再說,難道你想老死客鄉?我們這兒可不是埋而是燒!你想燒得屍骨無存?!等到把你燒成灰,你妻你兒,他們得多難過!」

  最後這句似乎打動了李白,他畢竟有妻子兒女在大唐,最後,李白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在此呆一段時間再回去。」

  「不行,你明天就得回去!」

  李白非常不滿地看著方無應。

  「是的,你只能呆一夜。」雷鈞說,「放心,我們的客棧很不錯,三星水平是有的……」

  「既然如此,我不想住客棧。」李白突然說,「我要和你們住在一起。」

  「那怎麼成!」蘇虹說,「我們都各自有家的。」

  「為何不行?」李白笑道,「誰家有空地,容我借宿一夜又有何不可?」

  蘇虹搖頭:「反正我家是絕對不行的。」

  小武舉手:「和我一塊兒住宿舍吧!呃,我今晚值班回不去,詩仙,咱今晚可以論詩通宵!」

  李白一聽就搖頭:「不要,又論詩?難得觀光一晚上……我才不幹!再說你們現代人都不通文墨,寫的玩意兒狗屁不通!簡直糟蹋紙張氣死神佛!我才不和你們論詩呢!」

  「……」

  雷鈞卻道:「你這邊宿舍就一張單人床,李白這麼大個子,真要過去了往哪兒塞他?難道把堂堂詩仙塞你床底下?」

  蘇虹聽得起雞皮疙瘩,她使勁揉揉胳膊:「不然去方無應那邊吧?控制組的宿舍是上下床……」

  方無應哼哼冷笑,並不答話。

  雷鈞見狀,歎了口氣:「來我家吧。不好意思沒有客房,和我同一間,當然,如果你要求留下,就得戴上這個。」

  他說完,拿出一個紫色塑料手環,看樣子很像麥當勞附贈的運動手環。

  「是什麼?」

  「說白了,和野地追蹤大熊貓所用的儀器是一樣的。」

  「大熊貓?」李白好奇,「那是什麼?」

  蘇虹拿過新聞雜誌,翻開贈送台灣熊貓的新聞,指給李白看。

  「啊!這個我見過!」李白說,「見過好幾頭,很凶悍!我跋涉蜀地時,經常看見它們的蹤跡--這就叫大熊貓?」

  「嗯,但是現在它很稀少了,已經成了國寶。」蘇虹說,「輕易是見不到的,想見就得給銀子。」

  「早知如此,當日我該抓來一頭……」

  「可以考慮共同展覽:熊貓與詩仙。」蘇虹哈哈大笑,「不知是詩仙值錢還是熊貓值錢。」

  「哼,還不如從唐朝來頭熊貓呢!」方無應站起身,嘀嘀咕咕走掉了。

  關於李白暫留的問題,凌涓最終還是同意了,主要是考慮到李白此人並無危險性,不是為逃亡以及蓄謀復仇才留下,他純粹是出於好奇。

  「他住你家,方便麼?」凌涓問雷鈞,「蕾蕾也在家呢。」

  「蕾蕾有自己的房間,躲進去誰都不理。」雷鈞說,「我也就提供個食宿,不麻煩的。」

  凌涓笑道:「其實想想,也很難得--誰能與詩仙同榻?」

  「我對詩人不太感冒。」雷鈞聳聳肩。

  「方無應為啥不肯答應?」凌涓問,「他又沒家累,正好帶著詩仙玩。」

  「不是一類人。方無應受不了李白這種過分天真的性格,一塊兒呆久了他就抓狂。」

  凌涓若有所思點點頭:「那算了,雷鈞,你就對人家多點耐心。」

  「局長,還真把人當大熊貓了?」

  凌涓笑了笑,彼時斜陽愈淡,窗外人聲漸起,快到下班時分了。

  局裡同意了李白留下的要求,但是要求將他的長劍暫時沒收。

  「這是法制社會,不能拿著管制刀具滿世界亂跑。」雷鈞將李白帶到車前,自己拉開門坐上駕駛座,又從窗口看看李白,「愣著幹嗎?還不上車?」

  「不能……不能讓我開麼?」

  「不行。」雷鈞斷然拒絕,「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李白悶悶走到車旁,拉開門坐上副駕駛座:「可我會開車呀。」

  「不是踩了油門往前跑就算會開車了。」雷鈞慢條斯理地拽過安全帶,「我問你,卡車後面那一排小燈,你都懂是什麼意思麼?」

  「卡車?」

  「禁止停車的指示牌長啥樣兒,你知道麼?」

  「呃……」

  「還有,馬路中間的雙黃線是什麼意思,明白麼?」

  「這……」

  「就你這樣還開車呢?沒把車開到樹上真是奇跡。」雷鈞歎口氣,「把保險帶繫上吧。」

  「為何還要系這條帶子?」

  雷鈞乾脆彎下腰,替李白扣上保險帶:「你現在坐的位置叫Suicideseat,就是說,撞車事故里最容易死亡的座位,俗稱自殺座。所以哪怕你不系,被官吏們發現也是要責罰的。」

  一切妥當,雷鈞發動了車,沒多久,老舊的富康就混入了回家的浩瀚車流之中。

  李白盯著窗外,他眼神中的驚奇已經消失了,只是仍然感覺到有趣。

  「喜歡這兒麼?」雷鈞問。

  李白卻答非所問:「雷兄,你剛才提到法治,是不是法家提的那個法治?」

  「不太一樣。法家重刑,嚴苛寡恩,現代刑罰除死刑外,沒有肉體折磨。另外,古代法家是不許民議法的,現代則人人可議論法律。古典法家輕民愚民,現代嘛……總比那時候好一點了,剩下的,今晚你自己看書吧。」

  「雷兄,你家有何人?雙親都還在麼?」

  「父母不在此地,在西安。我嘛,好多年沒回去了。家裡有個女兒,今年十五歲。」

  「哦哦,嫂夫人也在家?」

  雷鈞不語,過了會兒,才道:「她杳無音信好多年了。」

  李白看他神色沉鬱,也不敢再多問。

  到家,蕾蕾已經回來了,她有些詫異地望著父親帶回來的李白,目光主要集中在李白盤起來的長頭髮上。

  「是我朋友,搞藝術的,今晚借住咱家。」雷鈞低頭換鞋,又給李白找了雙拖鞋。

  雷蕾在一邊咧咧嘴:「呃……叔叔好。叔叔貴姓?」

  「呃,我姓……」

  「姓李,叫……呃,叫李小白。」雷鈞打斷李白的話,「所以你就叫他『小白叔叔』--別笑!懂點禮貌。」

  蕾蕾一臉強忍,倒是沒笑出聲來。

  「還有,蕾蕾,小白叔叔從鄉下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問到你就耐心解答,不許嫌煩。」

  雷蕾終於笑出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在路上,雷鈞就叮囑過李白,不許告訴外人他是唐朝人,「這是機密,如果說出去會引起很大的麻煩。」他十分嚴肅地說,「就算是我女兒,也不能將真相告訴他。」

  彼時,雷鈞還未想到過,他擅自改動李白的名字,對喜歡蠟筆小新的女兒來說,有多麼不妥,因為那晚上作業做完之後,雷蕾竟然真的會去看蠟筆小新。

  所以,直到李白告辭,他始終對自己竟和一條狗同名而耿耿於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02 AM

第三十二章 小白也有戰敗時


 客廳裡,花瓣形狀的吊頂燈溫柔的投射下一圈淺淺的橘色光暈,三個人的晚餐桌,兩大一小,全都用萬分期待的目光盯著中間的火鍋蓋。

  「天還沒冷就吃火鍋,好像早了點……」雷鈞咳嗽了一聲。

  「已經深秋了,早什麼呀?」蕾蕾站起身,把佐料和醬汁分別倒入三個碗,又分好了香菜,「小白叔叔,如果覺得味道不夠就自己加。」

  「多謝!」李白興致很高,「好久沒吃羊肉了!」

  「先說好,不一定讓你滿意啊。」雷鈞笑道,「如今的食物不比當年,總會有點污染的,奶粉有污染,蔬菜有農藥,肉有注水……」

  李白一副聽不明白又很想明白的表情。

  「唉呀不要講這些了爸爸,精神壓力大了更容易長癌。」雷蕾盯著鍋裡的湯,一看見翻泡,趕緊動手,「開鍋了,放東西!」

  「好久沒三個人吃東西了。」一邊涮肉,蕾蕾一邊嘟囔著,「上次是拉了小武叔叔來過年,今年過年,又不知道能拉誰來。」

  「吃了飯趕緊去做功課。」雷鈞打斷女兒:「期中考試名次別再掉下來。」

  雷蕾一聽這話,忽地把碗往前一推!

  「我不吃了!」

  李白和雷鈞都怔了,呆呆看著她!

  「煩不煩?!你煩不煩啊?!吃個飯就說考試考試,叫人吃什麼都沒胃口!」

  小女孩一通尖叫,做父親的感覺面子頓失!

  「雷蕾!客人在這兒呢,你還叫那麼大聲!」雷鈞將筷子重重放在桌上,「有沒有點禮貌?!」

  女孩筆直坐在座位上,臉漲得通紅,胸脯一起一伏!

  李白有點看不過去,他拽拽雷鈞袖子:「小兒女總有嬌嗔之時……」

  「把筷子拿起來,繼續吃飯。」雷鈞的聲音很低沉,裡面隱含著警告的味道。

  雷蕾瞪了父親半晌,終於還是撿起筷子,一聲不吭地吃東西。

  見女兒這樣,雷鈞有點心軟,他想了想:「我知道,初三壓力很大,你心裡煩。但是蕾蕾,盡量不要把火發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你叫我把火發誰身上?」蕾蕾恨恨地說,「發到帕斯卡身上?牛頓身上?還是李白身上?」

  雷鈞清清楚楚感覺到身邊的李白打了個嗝,並且他斷定李白並未吃飽!

  「……特別是語文,如果教科書改革,我堅決要求刪除兩個人的文章,一個是魯迅一個就是李白!魯迅就不提了,至少他寫的字兒我都還認識,句子我也都懂,就是段落分析很要人命,可是李白呢?天哪!那個什麼『海客談瀛洲』,別說背誦,就算讀下來都會斷了氣……」

  「雷蕾!」

  雷鈞一聲暴喝,把女兒嚇了一大跳!

  雷蕾眨了眨眼睛,茫然望著父親:「……怎麼了?」

  眼看著雷鈞要發火,李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雷兄,沒事沒事。」李白一面按住發作的雷鈞,一面衝著雷蕾乾笑,「繼續說,繼續說。」

  雷鈞情急,「你還叫她說什麼啊?!」

  「怎麼啦?怎麼就不能說了?」一看客人幫著自己,雷蕾倒來了勁兒,「又沒說錯,我真搞不懂,李白沒事兒寫這麼長的詩幹嗎……」

  「呃,也許是因為,他覺得他看見華夏景色壯美,所以……」

  「景色壯美沒問題,可他幹嗎寫那麼長?」蕾蕾一句也不饒人,「就那個海客談瀛洲,你看看,裹腳布似的,我到現在連標題都忘了……」

  「夢遊天姥吟留別。」李白一臉低頭認罪的沮喪表情。

  「哦對,就這個,還不是啥壯麗景色呢,就他做的一個夢!天啊一個夢!真氣人!這傢伙做個夢都要害人!」

  「可這個夢也很美……」李白努力分辨,他都快哭出來了。

  「夢他寫那麼老長幹嗎?再美也是夢,再美也是瞎編!」

  「蕾蕾!」雷鈞實在聽不下去了,「實話告訴你,這位是……呃,是……研究李白的專家!」

  李白茫然看著雷鈞:「……專家?」

  雷蕾大張著嘴,臉上驚訝和尷尬同時出現!

  「人家一直在研究李白,最迷他的詩,你卻跟人家說李白不好,這多傷人哪!」雷鈞覺得自己已經顧不上李白的面子了,他現在最想挽回女兒丟掉的面子。

  「啊……是這樣啊……」

  「就像你是張靚穎的粉絲,好,人家偏在你面前blabla說張靚穎的壞話,你心情如何?」

  被父親這麼一說,雷蕾的臉又紅了,聲音也放低了,「這個,對不起,其實……李白也不是那麼糟糕的……」

  李白的樣子看上去有點怏,他擺擺手:「沒事,是太長了,我……他也沒想到會有那麼長。」

  「不,其實不怪李白的,小白叔叔,李白很好。」雷蕾趕緊說,「關鍵得怪中學課本。」

  「何為中學課本?」李白轉頭迷惑地看著雷鈞。

  「呃,現在的孩子讀書有必須學習的科目,而在這些必須學習的科目裡,就有你……你研究的李白的詩。」雷鈞解釋道。

  「那……這中學課本該是哪些孩子念?」

  「十二歲到十八歲。」雷蕾說,「就這個年齡的來念。」

  「全天下的孩子都得念?!」

  「外國的孩子我不知道,唔,不過我們老師說,李白的詩也被翻譯成英文,外國孩子估計也知道吧?」

  「那還是全天下的孩子都得念了?!」

  「呃,反正全中國的孩子是得念。」雷蕾說,「而且不光念這一首,前前後後加起來,怕是得幾十首。念了還得分析,分析李白當時想了啥,為啥要寫這首詩,詩的意思,用典有哪些,每個字怎麼念,還有他的境況如何……哎呀麻煩得要人死!他寫詩的時候想什麼我哪裡知道?我又不是李白肚子裡的蛔蟲!詩很好我承認,可是我們學生吃不消啊。」

  「嗚呼,哀哉……」

  雷蕾說到這裡,眨眨眼湊上來:「小白叔叔,你既然研究李白,那你肯定經常寫學術論文吧?你就在你的論文裡反映反映,就說李白有些詩太長了,小孩子其實讀不懂的,乾脆去掉,咱改《哈利.波特》好不好?」

  「……」

  到了如今,雷鈞已經不知該如何收拾這殘局,他現在深深覺得,把李白帶回家,是個特大的錯誤!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06 AM

第三十三章 詩仙也受不了砸磚


 晚餐之後,雷蕾去做功課,雷鈞在廚房洗碗收拾餐具,他把電視打開,又教給李白用遙控器的法子,但是李白的興致似乎並不太高。

  等到雷鈞從廚房出來,就看見李白對著《新聞聯播》正發呆呢。

  「想什麼哪?」雷鈞笑道,「還在關心國家大事?」

  李白的眼睛盯著電視機,半晌,才慢慢說:「雷兄,為什麼連小女孩兒都要背我的詩?」

  雷鈞一聽著了慌,他趕緊轉到李白面前:「喂,你可別亂想啊!小丫頭隨口一句話,你怎麼就上心了?」

  「是她說的,天下的孩子都得背我的詩,為什麼天下的孩子都要背我的詩?背不上來是不是還得打手板?為何要如此?我寫詩不是給孩子打手板的……」

  「沒打手板!現在沒那規矩啦。」雷鈞趕緊解釋,「小白,你聽我說,這事情裡存在著很大的誤會……」

  「反正天下的孩子得背我的詩,是不是?」

  雷鈞愣了半晌,艱難地點點頭:「這個……的確,別說雷蕾,就連我也是背著你的詩長大的。」

  李白驚訝地看著雷鈞!

  「但是小白,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我是很喜歡你的詩……」

  「可是孩童們背我的詩背得很苦,我那些詩也不是寫給他們看的,又不是《詩經》、《尚書》,他們背我的詩幹嗎?」

  「孩子們現在早就不背詩經了,除了關關雎鳩那四句。」雷鈞說,「現在中學課本的古詩,主要是以你的,杜子美的,白樂天的詩為主--哦白居易你不認識,他比你晚很多年--反正就是唐代詩人三大家。小白你居首位,你是詩仙啊,當然會有大量作品選入中學課本。」

  「又是中學課本……」李白皺眉道,「好好的經史子集不讀,讀我的詩又有何用?」

  雷鈞解下身上圍裙,笑了:「經史子集?你也太高看現在的孩子了。他們連你的詩都讀不明白,哪裡有那本事去讀經史子集?」

  「既然完全不知其意,為何要讀?」李白一臉真誠,「我寫那些詩,心中暢快得很,萬萬沒想到,天下的孩童卻為我的詩鬱悶煩躁,往後我再不寫了!」

  雷鈞一聽,大驚失色!

  「喂喂!別開玩笑!什麼叫你不寫了?」

  「再不吟詩了。有詩也憋在肚子裡,不寫出來,免得禍害天下孩童。」

  「唉喲我的詩仙!你這不是要讓我當民族罪人麼?別!你千萬別!這樣吧,我叫雷蕾來給你道歉……」

  李白一把拉住雷鈞的胳膊:「你要作甚?!不關她事啊!」

  「都是她抱怨得你不寫詩了,不讓她道歉怎麼行?!」

  「就算她道歉,我也不寫了。」李白賭氣道,「我不願孩童們因為我的詩,終日不得開心顏。」

  雷鈞無奈,他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其實,小白啊,這事兒和你沒關係。」他輕言細語地解釋,「孩童不用功,不愛讀書,這是天性。就算沒有你的詩,還有杜子美的,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那『八月秋高風怒號』,多長的詩啊,我整整背了三天。」

  「哦?」李白瞪大眼睛,「這詩,我沒聽他提起。」

  「那是後來他寫的,」雷鈞笑道,「你有所不知,他到了年邁,詩作得比壯年時候更好了。」

  「是這樣啊……」李白神色有所緩和,「子美為人嚴謹至誠,我知他來日必能成大器。」

  「所以說,沒有你的詩,也有他的詩,沒有他的詩,也有孟浩然、駱賓王的詩,後頭還有李煜、李清照……不喜歡讀書的孩童們,什麼時候都是鬱悶的。」

  李白的腦袋略略一低,不吭聲了。

  「我並不是因為你在這兒才要稱讚你。」雷鈞說,「小白,整個中華文化史,如果把你刨去,那就不完整了,不管願意不願意,事實上你已經代表了整個大唐乃至整個中國,普天下的百姓,他們記不住大唐幾位天子的名字,記不住朝代的更替、宰相的去留,可是他們記住了你和你的詩,你想想,就連王勝平,那個只讀了幾年書的貧困縣農民,連他都知道你--不然也不會拿你的名字開玩笑,到了現在,你還覺得自己的詩不重要麼?」

  聽了雷鈞這一番話,李白沉吟了很久。

  「雖然雷兄你這樣說,但是近來我作詩的心也大減。」

  「哎呀你這人……」

  「我想,暫時我還是不要再作詩了。」李白說,「我所知甚少,特別是來了如今這個年代,多看多聽,勝過作詩。」

  雷鈞無法,只得點點頭:「只要別弄得再也寫不了詩就行。」

  「雷兄,我寫不寫詩,真有那麼重要?」

  雷鈞歎了口氣,他揚起臉,想了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我叫郭德綱。」

  李白怔怔看著他:「郭德綱是誰?我最後一句不是那麼寫的。」

  雷鈞哈哈大笑!

  「好,我錯了,剛才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你的詩,連郭德綱的相聲都會變得沒趣--先別管郭德綱是誰,等會兒我再給你介紹他。其實我是想念: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李白把詩念到這兒,說,「這是我在宣城期間,餞別秘書省校書郎李雲時所作。」

  「嗯,我知道,」雷鈞點點頭,「這是你所有詩裡面,我最喜歡的一首。」

  李白笑了笑,他的笑容看起來有幾分驕傲,但是卻沒說話。

  「我很喜歡這首詩,大學時候心情苦悶,常常念起它,總覺得特別暖心,特別通透。」雷鈞說,「我本來不是學文的,早期只是個不通文墨的工科生。」

  「工科生?」

  「呃,簡單的說就是個手藝略高的工匠。」雷鈞笑了笑,「一個工匠,明白麼?根本算不得什麼文士。但就算是個普通工匠,你的詩也照樣能打動這些人的心。你說得沒錯,孩童很難懂你的詩,可孩童終究是會長大的,等到他們大了,自然就知道了詩的好。」

  說完,雷鈞站起身,拽了一下李白:「行了,先不說這些,我來教你用浴室。」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08 AM

第三十四章 去往天牢的探險


明月高懸,天街如洗。

  入夜不久,寂靜的宮門外,雨已經停了,只剩下泛著青色的一條官道從宮門口前延伸,好像要鋪到天邊。

  長安右門外,有幾個人影趁黑來到近前,其中一人似乎是領隊,他略遲疑片刻,四面望望,示意其他人安靜。

  「蘇虹,上吧。」

  話音落了,從人群裡走出一個小個子,只見那小個子抬手,輕輕扣了扣宮門。

  大門上,一扇小門吱呀而開,有低低的聲音傳出:「誰啊?」

  「將軍,是裡面的人。」那人答,「小的是王承恩王公公手下。」

  那人聲音細弱,門裡的人走出來,月光朗朗照著,看得清叩門之人面容清瘦、身形矮小,好似二十不到的少年。

  察覺到叩門的是個小太監,守門的將軍才放緩了聲音:「你這位公公,怎麼半夜要闖皇城?」

  「我為王公公外出辦事,剛剛回來。」小太監從身上掏出塊東西,遞了過去。

  那坐更將軍伸手接過來,是半塊銅牌。那銅牌正面是半個「西」字,背面數碼是五十二。坐更將軍從自己懷裡掏出半塊銅牌,和那交來的半塊一湊,正好是一個完整的「西」字。

  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銅符」,分「承、東、西、北」四個字號,是特許的入宮禁的通行證。

  一看銅牌沒問題,坐更將軍趕緊把門打開,讓那一行人進來。他沒點燈,月光如銀,除了打頭的小太監,其餘幾人身形都有些高大,但是沒一人有鬍子--明顯是一群太監。

  王承恩是皇上身邊得寵的大太監,既然是他的人出宮辦事,幾乎沒人敢過問。

  坐更將軍放進人來,沒敢多嘴,只是指點屬下將這群人送進宮去。重重宮門,處處請鑰,一路只聽腳步聲,送人的人固然不敢問,進宮的這群人,竟也沒一個出聲的。

  走到大殿跟前了,小太監一拱手。

  「多謝大人相送。」

  值更的人恭敬回禮,轉身去了。

  等到他人影消失在遠方黑暗處,蘇虹才大大吐了口氣:「……我的汗都下來了。」

  「怎麼樣?裝太監不難吧?」方無應笑了笑。

  「難是不難,就是沒底--沒有和太監一同生活,缺乏足夠信息。」

  「習慣就好了。」

  「這話說得……」

  「蘇姐打扮起來還是蠻像少年的。」小於打趣道,「只要不細看臉上的化妝粉。」

  「死小子,不說最後一句你會死呀?!」

  方無應一擺手:「行了,廢話少說。開始分配任務。」

  幾個人的神情立即嚴肅起來。

  「我和李建國還有小陳去懋勤殿,拖拖拉拉足足半年,明天就出最後結果,這位勤奮的少年皇帝今夜不會那麼早睡覺的。」方無應抬頭看看對面宮殿,裡面燈火閃爍,「其餘人,去天牢。蘇虹,你也跟去天牢,但你一定要萬分小心,出了事,可能沒人顧得上你。」

  「沒事,我配了刀。」蘇虹按按腰間,「不要小瞧我五年的訓練度。」

  小於忍了半天,還是問:「隊長,你覺得嫌犯去哪邊的可能性更大?」

  方無應沒有立即回答,他仰起臉看看四周,靜悄悄的,已經入冬,小蟲斷斷續續的鳴叫都聽不見了,只有遙遙處傳來的梆子聲,那調子聽起來如泣如訴。夜色漸漸濃重,一輪黯紅色的圓月掛在了皇宮的飛簷上。

  「照現在的情形來說,他去天牢,也不見得就能把人救出來。躲不躲得開重重看守是一回事,人家信不信他,跟不跟他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比起救人,直接去砍罪魁禍首的腦袋,豈不更容易洩憤?」

  「隊長!你這麼說,嫌犯應該會去乾清宮了?!」

  「只是這麼推斷而已。」方無應說,「不管結果如何,我們必須確保犯人在監,大牢無恙,天子在朝,皇城無恙。」

  方無應的聲音很沉,大家都知道他這麼說的涵義何在。

  只因為今夜他們所要做的事情,對任何一個有惻隱之心的人來說,都是很難忍受的。

  跟在小於他們只顧著飛奔,蘇虹覺得氣有點上不來。小於看了出來,他招呼剩下兩個隊員放慢腳步,這一來,蘇虹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刻意等我,我會跑快一點的。」

  「沒事兒,蘇姐,也許天牢沒動靜,那我們就根本不用進去了。」

  蘇虹喘了口氣:「那是最好。那個叫許延州的,是技術部的骨幹?」

  「都這麼說,而且據調查,人際關係不算太好。」小於停了停,「他這次擅自離崗,私自使用儀器穿越,我們問了他好幾個同事,都不清楚他可能去哪朝哪代。」

  「是怎麼發現他來這兒的?」

  「查他在市圖書館最近的借閱記錄。」小於低聲說,「《碧血劍》他借了三次,其它的書包括《大明日落》、《明史》、《正說明朝十三帝》以及如今最火的《明朝那些事兒》,另外,還在他的宿舍裡找到了筆記本,裡面記滿了明朝末年每一次大戰役,時間,地點,指揮者,人數……」

  「難怪方無應一回局裡就要我查1630年,果然漏洞在此處。」蘇虹皺了皺眉,「怎麼回事?最近都和大明朝幹上了?上次去殺吳三桂那位,到現在還在牢裡蹲著呢,這個許延州,雖然是搞技術的,難道不知前車之鑒?」

  「這大概就得怪當年明月了。」小於笑了一下,又說:「而且許延州這種宅男有時腦子一發昏,容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說完,他一抬頭,「天牢到了!」

  黑壓壓一片低矮建築,燈火閃爍。蘇虹他們摸到近前,卻不見守衛。

  「人去了哪裡?」小於滿懷疑惑,低聲道,「莫非……」

  疑團頓時在每個人心中盤旋:難道許延州已經來過天牢?!

  小於率先衝進天牢!走了還沒兩步,就被倒地的人給絆住。

  「麻煩了!他真動了手!」另一個隊員彎腰查看,「……不對,還有熱氣呢。」

  「沒死呢,」小於仔細觀察了一下倒地的獄卒,「是微型麻醉針。看來許延州準備得挺充分。」

  他們幾個繼續往裡奔,一路竟連著看見五個倒地不醒的獄卒。雖然沒有一一去試探,但大致估計,都是被從現代闖來的那名技術人員許延州,給用微型麻醉針放倒的。

  就這麼毫無阻攔地一路衝到了天牢深處,獄卒雖然沒再出現,監牢中的犯人倒是被這群闖進來的「太監」給驚醒了,紛紛扒拉在鐵欄裡往外瞧。

  「……怎麼又來了?」有老者問,「爾等是何人?」

  蘇虹一個警醒,她趕緊奔到那老者跟前:「老丈,你剛剛說『又來了』,是怎麼回事?」

  老者身上污糟不堪,血跡斑斑,帶著喘的聲音像風箱,他指指那裡面:「一刻之前,有人也這麼闖進來,嘖嘖,真有人敢冒死闖天牢!」

  蘇虹大驚:「……已經進來了?!那人在哪裡?」

  「又出去了。」老者指指外面,「我見他一直闖到那最裡面,後來又像是與誰爭執,聽不太清,過了片刻,那壯士又急匆匆闖了出去。」

  「怎的無人拿他?!」蘇虹問完,突然想起來,獄卒全都被放倒了,連個報信的都沒有,外界甚至不知道天牢出了事兒……

  她平了平情緒,把聲音放緩:「老丈,我們和剛才那人,不是一夥的。」

  老者定睛一看,這才注意到了她的穿戴。

  「哦?呃……這位公公,你們是來拿人的?」

  蘇虹搖搖頭:「不是來拿人,我們是來找人--袁崇煥袁大督師,您知道他被押在何處?」

  老者這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剛才那位壯士,也是來見督師的?」

  「恐怕是的。」

  老者沉吟片刻,伸手指指那最裡面:「聽說,就押在最裡面一間。」

  「多謝老丈。」蘇虹道,「敢問老丈尊姓大名?」

  「老朽錢龍錫。」

  蘇虹一愣:「您……您是那位被誣告受督師賄賂的內閣錢大人?」

  老者神色大變:「公公怎知我是被誣?」

  「說什麼您收了他萬兩馬價銀……」蘇虹憐憫地笑了笑,「督師若有那麼多錢賄賂您,又何至於家貧如洗?」

  老者聽此言,已然哽咽。

  「錢大人,放心吧,您的命不會丟在這裡,我告訴您一句:您活得比大明朝還長呢。」蘇虹用手輕拍鐵欄,「小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談。」

  顧不及看錢龍錫驚愕的表情,蘇虹和小於他們往天牢最裡層奔去。

  深深的天牢裡,污濁的死亡之氣緩緩流動,沒見獄卒,只有壁上的火焰還在燃燒,一路上,他們聽見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

  那是犯人們的聲音,他們很久不見同類,一看到人影閃動,便狂吼亂叫,他們的嗓子嘶啞難聽,有的被拔光了牙齒,卻還在用磨破了皮的上顎,咯吱吱啃著欄桿。

  那是幾百年前中國最陰森的地方:被東廠西廠和錦衣衛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犯人們,都被關押在此處,他們絕大多數都是政治犯,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曾高居廟堂,然而某日一言不慎,得罪了龍椅上的人,就被扔到了這裡。

  「知道我想到什麼?」蘇虹用顫抖的聲音悄然說,「我覺得我是史達林,正要去見萊克特博士。」

  「《沉默的羔羊》?蘇姐,你是第一次來天牢吧?」

  蘇虹點點頭:「很不對的比喻,但我現在只能想到那電影。」

  「習慣就好了,真的。」小於聲音沉沉地說,「解放前的重刑犯,都是這麼活的。」

  「……解放前。你這跨度太大了。」

  「我真這麼想。」小於低聲說,「一想到幾千年來,這個民族一直保持著這麼黑暗的地方,我就覺得頭皮發麻。」

  「基督山伯爵也被關押在紫杉堡。」蘇虹說,「雖然是大仲馬的小說,但也有寫作原型。」

  「唔,或許人類的天性裡就有這麼黑暗的所在。所以才在現實中,顯化出這麼一塊地方。」小於說到這,停下了腳步,「應該是這裡了。」

  另一名隊員取下了牆上的火把,將它遞給蘇虹。

  擎著火把,蘇虹來到牢籠前,她大驚失色!

  牢籠竟是大開的!

  她失聲道:「完蛋!袁崇煥跑掉了!」

  然而,蘇虹的話音剛落,從牢房深處,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袁崇煥未曾離開。」

  那聲音,又低又嘶啞,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慢慢走近,蘇虹高高擎著火把,她看見,從黑暗深處走出一個人。

  大明朝,崇禎年間,讓滿人聞風喪膽的戰神,那個將努爾哈赤送進地獄的人……

  於是,蘇虹就看見那干黑瘦小的中年男子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老夫便是袁崇煥。」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15 AM

第三十五章 榮華我已知莊夢

 那年,他四十七歲。

  和史書記載的一樣,他看起來瘦小乾枯,甚至不知是天生,還是因為半年的牢獄之災所致。但是一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督師……」

  蘇虹一句話脫口,後面的,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小於有點驚訝:「……督師,您沒逃?」

  「逃?逃去何處?」袁崇煥不太在意地拂了拂衣袖,「都是大明疆土,牢中和外面一樣。」

  蘇虹好歹回過神,她暗自捏了捏拳:「督師,剛、剛才……是否有人來找過您?」

  袁崇煥點點頭:「有名壯士剛剛來過。自稱來解救在下,要在下同他一道出天牢,去異邦。」

  「那……為何督師依然在此啊?」蘇虹顫聲問。

  「去了異邦,袁崇煥就不是袁崇煥了麼?」他笑笑,「離了天牢,大明軍法難道就不存在了麼?」

  「督師,你是被冤的!天下人都知道……」蘇虹說到這兒,忽然頓住。

  天下人知道袁崇煥是冤,可那是後世,當時的明朝百姓被關外滿族人的反間計哄騙,個個視他為亂臣賊子,甚至對之懷著食其肉寢其皮的恨意。

  這時只聽袁崇煥淡淡道:「我大明,沒有在監脫逃的督師。」

  蘇虹無語。他們本來是來查看天牢,以防現代人劫獄,如今天牢大開,袁崇煥卻根本不想離開,這倒顯得他們的行為多餘了……

  「蘇姐,現在我們怎麼辦?」小於問。

  蘇虹沉默片刻,道:「守在這兒,防止許延州再返回劫人。這期間等待消息。一旦那邊得手,就集合收隊。」

  「是!」

  「另外……」蘇虹轉過身,看看大開的牢門,她欲言又止。

  袁崇煥看出了她的意思,他走過來,伸手拽住鐵門,「咯吱吱」將門關上。

  「煩請各位,把牢門鎖上。」他在鐵欄裡看著蘇虹和小於,「鑰匙還在鎖眼中,請交還給獄卒。丟了鑰匙,他們也有殺身之禍。」

  蘇虹看看小於,後者咬咬牙,上前鎖了牢門,又將鑰匙拔下來,扔在昏迷不醒的獄卒身上。

  蘇虹走到牢門前,她的手指握住鐵欄:「……督師,您真的……真的不想逃?」

  「為何要逃?又逃去何處?」

  蘇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督師!眼下不是真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我……我這就替您想辦法!咱們先離了此處!只要您同意,咱們……」

  小於聽她話裡有話,他大驚失色:「蘇姐?!你想幹嗎?!」

  還沒等蘇虹回答,袁崇煥便輕輕搖頭:「老夫不同意。」

  蘇虹啞口無言。

  袁崇煥又仔細看看她,卻面帶疑惑:「你這位公公,是東廠的,還是西廠的?以前老夫未曾謀面……」

  蘇虹一怔,她低頭從懷裡掏出面巾紙,輕輕擦拭掉臉上的化妝粉,這才抬起臉,又笑了笑:「督師,我不是太監。」

  袁崇煥盯著她,火把光芒的映照下,蘇虹五官眉眼的女兒之態逐漸顯露出來。再加上她刻意掩飾的柔細嗓音終於暴露,仔細一看,分明是個女性。

  「……原來是位姑娘。」袁崇煥的聲音聽起來很驚奇,「恕老夫眼拙。」

  「我一開始,也沒認出督師來呢。」蘇虹笑笑,「和畫上畫得不一樣。」

  「何處看到我的畫像?」

  「呃,這……」

  蘇虹欲言又止,袁崇煥倒是笑了笑:「後世將老夫畫成了什麼樣子?莫非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

  小於他們大驚!

  「督師,督師怎……怎知後世的事情?」

  他伸手指指蘇虹他們:「你們幾位不就是後世來的?剛才那位壯士就是這麼說的。」

  「我靠!」小於低低罵了一句,「許延州怎麼那麼輕易就暴露了身份?」

  「他大概也沒辦法。」蘇虹道,「不和督師說實話,督師不會信他。」

  她說完,又看看牢裡的袁崇煥:「督師,您信了他的話了?」

  「原本是不信,但我見他三尺之外抬手取人性命,疾如閃電,竟似鬼魅……」袁崇煥想了想,搖搖頭,「老夫在軍中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身手,但他說他並未取人性命,只是讓他們昏過去--這不更是匪夷所思麼?」

  「他的確沒有傷獄卒性命。」蘇虹說,「我等剛剛查看過,都還活著。」

  「你們是……一路的?」

  「是一處來的,但不是同夥。」蘇虹想了想,「勉強來說我們是官,他是賊。雖不太恰當,大致如此吧。」

  袁崇煥點了點頭:「想必你們是尋著他的蹤跡到此的?」

  「是。所以起初我們擔心他……呃,他會擄走督師。」

  袁崇煥大笑:「擄走老夫?」

  「督師,您為何不肯跟他走?」

  「一走了之,崇煥豈不坐實了通敵之罪?」袁崇煥淡淡地說,「苟且偷生於異鄉,非我所想。」

  「那……您的打算是?」

  「老夫無任何打算,也不覺得應該有什麼多餘的打算。」他看看蘇虹,卻歎了口氣,「原本是想通了的,你們一來,老夫倒是生了一肚子疑團。現在成了死而不明。那壯士說他不是大明的人,又講了一番不知所云的話,還給老夫看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但你們怎可能……怎可能從後世而來?」

  蘇虹深深吸了口氣,她挨著牢門在泥地裡坐下,盤起腿:「督師,既然您不肯逃,眼下又暫時無事,有什麼疑問,就儘管問我吧。這也是我唯一能為您做的事。」

  小於在旁大驚:「蘇姐!這不行!……」

  「什麼不行?」蘇虹回身怒目而視,「他明天就死了!知道或者不知道,對歷史又能有多大改變?」

  「可是按照規定……」

  蘇虹平了平喘息,淡淡道:「小於,許延州已經破壞了很多東西,他給出的信息已經打亂了袁崇煥原始的心理狀態,如果讓他這麼糊里糊塗去死,天知道明日行刑會出什麼事兒,我們得做點補救。」

  小於聽她這麼說,便不再阻攔。

  「真的問得麼?」袁崇煥瞧著蘇虹。

  蘇虹苦笑:「我撿我能回答的給您解答。」

  袁崇煥沉吟片刻,道:「那好,剛剛那壯士說,滿朝文武沒一個忠心的,這話我卻不信。姑娘,你知道老夫死後,遼東鐵騎會落在誰手中?」

  「在祖大壽的手上。」蘇虹道,「最近的消息,他收復了已失的永平、遵化。」

  「是麼?!」袁崇煥面露喜色,「那後來呢?」

  「後來……」蘇虹一臉苦澀,「他……結局不好。」

  「怎麼?戰死了?」

  「……降清了。」蘇虹低聲道,「督師,祖大壽……降清了。」

  漫長的沉默,袁崇煥的手指死死抓住鐵欄。

  「原來是這樣。」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滿懷苦澀,「去了一個祖大壽,也還有別人--洪承疇如何?」

  「……也降清了。」

  袁崇煥臉色大變!鐵欄發出咯咯輕響!

  「怎會全都降了清?!皇太極他……」

  「皇太極用盡手段,當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人心不堅。」

  又一陣死寂,在一旁的小於覺得呼吸都不暢快了。

  過了一會兒,袁崇煥微微歎道:「我聽聞,祖大壽有一甥,今年十八。都說他驍勇善戰,少年時便勇猛救父,忠心可嘉。雖然他舅父降清,可這孩子……」

  「督師,您說的可是吳三桂?」

  「正是。他又如何?」

  蘇虹的表情,似哭似笑:「……十多年後,正是此人洞開山海關,引得清兵入關--督師,求您問點別的吧。」

  袁崇煥閉上眼睛,半晌,又睜開。

  「還有誰?」

  「督師,這……」

  「還有誰降清?!」

  「……」

  「說!」

  蘇虹只得低頭道:「……尚可喜,耿精忠,施琅,孔有德,李永芳,馬光遠。」她說到這兒,搖搖頭,「督師,數不完哪。」

  小於擔心地看著袁崇煥,他覺得對方的臉色已近似死灰。

  「……就、就沒有不降的?」他的聲音發顫。

  「有!肯定有的!」蘇虹忽地站起身,她手抓鐵欄,「史可法!夏完淳!孫承宗!還有您部下的何可綱,對了……左良玉也沒降。」

  「老夫知道左良玉他們,但是前面二人……」

  「如今他們還年輕,沒出頭,不知名。」蘇虹道,「督師啊,就算最後降清的那些,如今……也都還忠心耿耿,沒生過一絲投降的念頭呢。」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袁崇煥慢慢點頭:「如今,他們還是大明的臣子。」

  「督師,您憑一己之力是不能扭轉乾坤的。到了如今您還惦記著這些?」蘇虹勸慰道,「大明朝爛成了這樣,就算再多十個督師也救不回來。」

  「姑娘,我問你一句話……」

  「什麼?」

  「大明朝……還有多少年?」袁崇煥的神色有些惴惴,「剛剛那位壯士竟……竟說,剩不了幾年了,還說什麼後頭就是韃子的天下。」

  「這個爛舌頭的許延州!」蘇虹暗自咬牙,她又深深歎了口氣:「督師,您是問,如今這位天子還有多少年好活?」

  袁崇煥顫聲問,「莫非……他是末代之君?!」

  「正是。」

  接下來,又是悶得人簡直要窒息的沉默,時間稍一長,沉默生出又長又細的疼痛,恰如黑暗中悄然探頭的豆芽。

  然後,蘇虹聽見袁崇煥幹幹的聲音:「……到底還有多少年?」

  「十四年。」蘇虹答。

  「是……韃子?」

  「是李自成。」蘇虹解釋,「就是『闖逆』。李自成大軍攻進了京城,咱們的聖上……就是這位崇禎皇帝,手刃公主嬪妃,後在煤山自縊身死。再之後,福王之子朱由崧於南京即位,史稱南明,也只延續了十多年。」

  「竟不是滿人,陛下他……」

  「督師呀,」蘇虹見袁崇煥傷感,慌忙道,「今日他冤殺督師,來日他自縊身死,焉知不是輪迴報應?」

  「這麼說來,當日我冤殺毛文龍,也應在今日了?」

  蘇虹和小於相對無語。

  牢房裡,寂靜無聲,只聽火把「嗶嗶剝剝」的聲音。

  然後,他們就聽見袁崇煥,用沉重的調子念了兩句詩:

  「戰守逶迤不自由,偏因勝地重深愁……」

  蘇虹將接下來的兩句念了出來:「榮華我已知莊夢,忠憤人將謂杞憂。」

  她念到這兒,看看袁崇煥,「督師,您自己說榮華如莊夢,大明朝也合該有末世一劫,滿人兵精將良,皇太極又有作為……」

  「姑娘莫非是為滿人說話來了?」袁崇煥聲音涼涼地問。

  蘇虹一愣,苦笑:「我為滿人說什麼話?就算開頭幾位君主再有作為,也挽救不了它大清朝的末路--督師,那是最後一茬皇帝了。」

  「什麼最後一茬?」袁崇煥一時未聽清。

  「李闖進京城沒幾個月便被趕了出去,皇位沒坐穩哪,您倒是不用太操心他。」蘇虹聳聳肩,「接下來的大清,延綿三百年,最後還不是滅了?」

  「滅了?」袁崇煥聽見敵人的壞消息,似乎來了精神,「是誰為我大明復國?」

  「沒誰為大明復國,督師。」

  氣氛古怪起來,小於拽了拽蘇虹的袖子,示意她小心說話。

  「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蘇虹用溫柔輕渺的,好像催眠一樣的調子說,「再過個幾百年,這世上便沒了皇帝。沒了大明,也沒大清,什麼都沒了。吾等過來的那個後世就是那樣。」

  「沒有皇上?!」

  「沒有皇上,沒有后妃和朝臣,誰也不必效忠誰,不必跪地叩拜誰。人讀明史,如讀唐史宋史。世道最終變成了那樣,督師。」

  「……蘇姐!你和他說這些幹什麼?他會糊塗的!」小於低聲埋怨。

  「他不會糊塗,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一定比什麼時候都更清醒。真受不了這些他就不是袁崇煥!」蘇虹堅決地說完,又扭頭看著袁崇煥,「袁大督師啊,世事難料,您簡直想不到天下會成什麼樣子,可就算您想不到,它也照樣發生了。您控制不了,誰也控制不了,世道的變化,不歸人控制,咱們都只是小小的人,不是神--您……明白了麼?」

  她的這番話,對袁崇煥而言,無異於當頭棒喝!

  過了好半天,長久得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袁崇煥終於緩緩點頭。

  「……佛經有云: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老夫之前總想不明白,如何被割截身體時,依然能無我相,當時只道佛法無邊,非常人所想……。」

  蘇虹知道,袁崇煥說的是《金剛經》裡的故事。

  佛祖前世做忍辱仙人時,於修行路上被暴君歌利王用污名所囚,身軀被以關節為點,一段段切開。但因為他是被冤的,所以最終軀體又合攏復生。

  蘇虹心裡一動!割截身體……這不正和明日袁崇煥將要受的酷刑差不多麼?

  「可如今聽姑娘這麼一說,老夫卻懂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神色,他看起來,又迷惘,又安詳,「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老夫日日所思所想的,也不過是明日一劫。之所以會去『想』,是因為,心有住。」

  蘇虹和小於全都訝然!

  「督師,如何能無所住心?」蘇虹小心翼翼地問。

  「心本為空,何來所住?」袁崇煥回答,剛剛一秒鐘之前他臉上的迷惘,已經完全消失了。

  這幾乎是在打禪機了。

  然而誰都看得出,不知何故,袁崇煥的心理狀況在短時期內,突然發生了驚人的巨變!

  但蘇虹尚陷在不解之中,她低頭想了想,又道:「其實,督師您有所不知,吳三桂、洪承疇之流,雖得以長壽,卻為後人所不齒,進了貳臣史冊;相反,後世幾百年來,一直有人為您守墓,世人皆知您是大英雄,真國士。連小兒郎都記得您的功績。」

  「記得我的功績?明明是勸我放下,姑娘你自己卻放不下了?」袁崇煥忽然笑了笑,「袁崇煥、洪承疇,此間皆是虛影,身既無物,何況於名?」

  蘇虹驚訝極了!

  她怔怔望著袁崇煥,良久,才艱難道:「是。法猶如此,何況名、相?恭喜督師,證得大道。」

  她的笑容,又悲哀,又釋然。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21 AM

第三十六章 邊緣少年朱由檢同學的困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如果有實時監控的鏡頭,一直跟隨著這兩隊人馬,我們會發現另一隊遇到的事情,戲劇化程度絕不亞於天牢裡的那群人。

  懋勤殿內,燈火通明,所有的人,呆若木雞!

  每一雙眼睛,都定在了倒在地上的那名太監身上,他是用一種極為彆扭的方式,緩緩倒在地上的,他的嘴還大張著,連眼睛都沒合上……

  就連身為天子的那人,也不禁啞然!

  他們都還記得,片刻之前,這名太監用一柄銳利的刀架在皇帝的脖頸,脅迫天子,讓他釋放天牢裡的人犯,而轉眼間他就被放倒在地,連傷口都看不到……

  「……他還沒死,陛下。」

  一個冷靜的聲音驚醒了大家,護衛們如狼似虎衝上前,要去綁那倒地的太監!卻見說話之人伸手一擋:「且慢!」

  眾人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說話之人身上。

  這人,也是太監打扮,但他此刻未曾控制嗓音,仔細一看,卻分明不是個太監!

  「……你是何人?!」侍衛統領率先出聲。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那人指指地上的太監,「此人是從我處跑出來的,我要將他帶回去,諸位大人,恕我不能將他交給你們了。」

  「大膽!……」

  「慢!」天子終於發話,他做了個手勢,讓侍衛們後退。

  「這位壯士,你喬裝打扮闖進皇城,就是為了救寡人麼?」天子問,「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小人姓方,名無應。」那人微微一笑,「擅闖宮門,就是為捉拿此人,還請陛下見諒。」

  坐在龍椅上的少年瘦瘦小小,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但是方無應知道,那年他十九,做皇帝也有三年多了。

  「方義士,你來自何處?這名嫌犯又來自何處?你怎知他要來行刺朕?」

  「這……」方無應微微一笑,「小人不便說--您是崇禎皇帝吧?」

  四下裡一聽,都聞之色變!崇禎倒揮揮手,一臉不在意:「鄉野之人未經教化,言詞粗魯也不礙事。」

  一聽「未經教化」四字,方無應與李建國他們對視一眼,都笑了。

  「壯士何故發笑?」崇禎似有不滿。

  「沒啥。皇上,小民請求帶此人離開。」方無應指指被抓住的現代人許延州,「不知可否?」

  崇禎一皺眉,下面侍衛明白,喝道:「此為大內禁地,豈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哎?怎麼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事兒我們上這兒來幹嗎?不就是為了抓他為了救皇上麼?」

  聽出方無應的不樂意,崇禎擺手讓侍衛退下,他放緩了語氣:「壯士為何要急著離開?你救了朕,立了大功,朕該封賞你們才是。」

  「封賞就免了,還請陛下讓我等離開。」

  崇禎有點詫異:「高官不想要?金銀也不想要?爾等這般身手,若能領兵,必能解我大明憂患啊!」

  方無應一愣,卻忍不住笑起來:「解大明憂患?陛下是想讓我們幾個去殺李自成,還是去殺皇太極?」

  崇禎眉毛一挑:「均可。只要壯士能留下來為我大明效力。」

  「陛下,不是我不想給你大明朝效力,只是……」

  「義士有何難言之隱?儘管說與朕聽!」

  方無應看看崇禎,他鬆開許延州的領子,背著手,在龍案前踱了兩步,「難言之隱嘛,倒是沒有,只不過……那麼多前車之鑒擺在眼前,我們不敢哪。」

  「前車之鑒?」

  「我們害怕,當官沒兩天就得被逮起來。」

  「哪有此事!」

  「怎麼沒有?陛下,您自個兒想想:登基三年多,內閣大臣走馬燈似的換人,兵部要員也頻頻更替,昨兒個還高居廟堂之首,今兒個大牢裡等待行刑。細細數來,這些人做官長的半年,短的數月……照這個速度看,十年之間,五十個大臣都不夠您換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我等豈能留下為官?」

  被批評了,崇禎倒是滿不在意:「你們幾個怎能和那些廢物相比?朕從未見過你們這般身手的,若能在軍中效力,取上將首級如囊中探物……」

  「那我們也不幹。」方無應很乾脆地搖頭打斷他的話,「當年袁崇煥在寧遠城大敗努爾哈赤,寧遠城成了後金鐵騎的絞肉機,聖上你也說了『還是蠻子中用』,現如今又如何?袁蠻子明兒個就被您操刀剁了。翻臉不認人的本事數您最大。」

  少年天子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誰都能瞧出來,崇禎的情緒已經瀕臨爆點,像每一個受了刺激的半大孩子,接下來哭號或者發火,都是馬上的事兒。

  「當然,我堅決不支持那些說您『喜怒無常』的人--青春期小孩就跟火山似的觸不得,所以怎麼能怪您呢?可您也不能前腳出了政令,後腳馬上就反悔呀,這不是把國事當兒戲嘛。」

  「朕何時反悔政令,何時把國事當兒戲?!」

  「還沒有?」方無應笑笑,「別讓我提醒您啊:您登基不久,殺了魏忠賢,撤了各地的監軍太監不讓閹人掌管軍權,本來這很不錯,可後腳您就不放心了,太監還沒回京,您又把正陽等九門,永定等七門以及四門提督軍權,全都給了他們……這不是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又是什麼?」

  「……內臣監軍,得看人選。」崇禎已知理虧。

  「再看人選也是太監。」方無應搖頭,「統兵將帥不想餓肚子打仗,就得在這些太監褲襠裡鑽來鑽去--我說哥幾個,你們誰樂意干?」

  李建國他們全都嗤嗤笑起來。

  就算再不明白,侍衛們也看出來者不善,他們提著刀,想往前衝,又礙於皇帝,只往崇禎那邊瞧!

  明晃晃的大殿之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行了行了,不說了,該走了。」方無應彎腰想拽起許延州。

  崇禎終於被激怒了!他一拍龍案:「爾等心中,到底還有沒有家國二字?!」

  他用力太大,一個筆架跌在地上,李建國要去接沒接住,噹啷一聲碎成數片。

  「……娘喲!真真的明代青花瓷!」李建國無限惋惜,「幾十萬……沒了。」

  「家國?」方無應一愣,笑,「當然有,不為國家,我們幾個跑您這兒受什麼罪?」

  崇禎忍住怒氣:「那又為何不肯聽命朝廷?」

  「朝廷是誰的?是皇帝自己的。」方無應瞇起眼睛,笑了笑,「皇帝自己都不把國家放心上,又怎麼能要求臣子效忠?」

  「大膽!」

  「我說錯了麼?陛下,您自己順著家譜往上想想:您這一族,除了打頭一個和第二個是自覺自願當皇帝,熱衷幹這一行的,其他幾位陛下,誰又認認真真幹過這份工?」

  「什麼?!」

  見他詫異,方無應索性掰著手指說給崇禎聽:「不是愛玩COSPLAY、拿國家公器當T形台(正德),就是濫用藥物,嗑粉嗑得幾年不見朝臣(嘉靖),要麼就是戀母情結戀到病態,成日和個可以當媽的老女人廝混(成化),對了,還有您那位除了木匠活,什麼都不想幹的皇帝哥哥(天啟)……這些人裡,誰又曾把家國二字放在心中?」

  說完這些,方無應細細端詳崇禎,很明顯大男孩就算沒聽全明白,也被他這番話給氣著了,他喘息不勻,手裡抓著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方無應看到這兒,心有點軟了,他擺擺手:「算了是小人的錯,小人和您說這些也無益,皇上,您很努力,又節儉,一天好日子沒過,每天上班內容就是和人生氣,可憐的……用功快趕上十大傑出青年了。別的都是性格問題,看人太極端,不能容忍灰色地帶,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的……」

  聽到方無應說這些,崇禎漸漸把怒氣給壓了下去,他擱下劍,衝著方無應一拱手:「壯士,朕想請教治國之方。」

  他這麼一給禮遇,方無應他們倒有些驚詫了。

  「治國之方?」方無應歎了口氣,「誰也開不出這種方子。」

  「為何?」

  「大明朝,它……它已經爛掉了哇!就跟爛水果一樣沒救,連海那邊的人都想學的政體架子,生生被弄得千瘡百孔,全國上下,連個統一的價值觀都沒有,您不知道相信什麼好,百姓們也不知道相信什麼好,文官武將更是一塌糊塗,上班成天就知道掐架摸魚……」

  「嘩啦」一聲,崇禎提起長劍,劍鋒直指方無應!

  「陛下,你就算這麼戳著我,我還是得這麼說。」方無應沒有懼色,「這不是您的問題,別說李世民--我知道您瞧不上他暴得大名--就算鳥生魚湯……不,堯舜禹湯全都來也挽不了狂瀾。」

  大殿裡,一片寂靜。

  崇禎的劍尖在發抖,少年人的臉慘白如紙,更顯得眉似鴉翅,那雙倔強的眼睛,卻像有火焰在裡面灼燒!

  「……朕該怎麼辦?」他顫聲問,「朕到底該怎麼辦?!」

  方無應久久凝視著他的眼睛,忽然,輕輕開口道:「……願意捨棄帝位麼?」

  「什麼?」崇禎以為自己聽錯了。

  「願意不當皇帝麼?」方無應的嘴角彎了一下,「救國,你不行,可救你自己,倒是還有法子。」

  「什麼法子?!」

  「做個正常人。」方無應說,「有根有底的普通人。別當皇帝了,讓你老朱家的龍庭關門大吉。」

  崇禎的身體,像是被戳中了重心那樣,發起抖來!

  他顫聲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方無應聳聳肩,「我這是同情你,真的,萬分同情,你真是個努力的好孩子,我將心比心才和你說這些的。」

  崇禎的劍沒放下來,他沒出聲,只死死盯著方無應。

  「朱由檢啊,你哥哥朱由校雖然比你無能,只會造椅子板凳,可他至少還有個魏忠賢以供依賴,還有一份木匠活幹得開心無比--你呢?你能依賴誰信任誰?你到底有什麼事兒是幹得高興的?千萬別告訴我你治國治得挺開心。」

  「……」

  方無應惋惜地搖搖頭:「不離開這個龍椅,你是不可能真正舒心的。」

  「你說什麼?!」

  「說你有問題!像你這樣的在我們那兒,都得進心理醫院了!你太神經質,疑心他人到了偏執的程度,孩子,容我說句實話,再這麼頻繁殺人換人,你最終真會落得孤家寡人的。」

  李建國在旁扯了扯方無應的衣袖:「隊長,說話小心……」

  「沒事,聽不懂的,聽得懂也不敢記下來。」方無應哼了一聲,「誰敢記錄大明之恥?」

  崇禎在這時,卻突然冷笑起來:「朕明白了,說到底,是你!覬覦皇位,妄圖亂政!」

  方無應沖李建國攤手:「看見沒?他聽不進去,也不可能捨棄這個帝位。」

  他說完,彎下腰,也不理發怒的崇禎,只將許延州扶起來,沖李建國一點頭:「該撤了。」

  李建國一臉苦笑,沖崇禎咧咧嘴:「得,崇禎先生,咱回見吧。」

  「……大膽狂徒!」侍衛們一擁而上,他們手上的鋼刀,在燭光下閃著寒光!

  方無應不顧左右,他抬起手,槍口指著崇禎:「我看誰還敢動!」

  所有的人,都定住了!

  崇禎更是臉色鐵青,一動也不敢動!

  正是這個小玩意兒,剛剛讓刺客無聲倒地,御前護衛們全都知道它的厲害!

  「別逼著我讓龍庭見血。」方無應冷冷道,「各位大人,掂量清楚啊,到底是抓我重要,還是天子性命重要?!」

  一句話,大家全都不敢邁步了!

  「……快撤,先去和小於會合。」方無應一面說一面將許延州扔給李建國。他手上的麻醉槍,仍然指著崇禎絲毫不動,那副鎮定自若的神態,簡直讓人可恨。

  崇禎眼睛死死盯著槍口!今夜他竟兩度被人威脅,奇恥大辱恐怕銘刻在骨。

  「陛下,您貴為天子,萬金龍體,可千萬穩住了。」方無應笑笑,「小的雖然有心,小的手上這玩意兒可不長眼。」

  ……眾目睽睽之下,李建國他們扛著許延州一溜煙奔出大殿,等他們的腳步聲遠去,方無應也往殿外退,眾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沒人敢動,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消失於視線中。

  「嘩啦!」

  崇禎面前的龍案,被他一下子掀翻在地!

  「追啊!還給朕等什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22 AM

第三十七章 逃入坤寧宮


  與蘇虹他們匯合之後,最緊急的事情就變成了「尋找妥當地點以便局裡回收」。

  當時那刻,他們躲藏在宮內某處死角,雕龍刻鳳的巖壁下,方無應他們能看見對面宮殿燈火一盞盞點了起來,伴隨著鼎沸的人聲:「……捉拿刺客!」

  李建國撓撓頭,看看方無應:「怎麼辦?隊長,我們已經把整個紫禁城給驚動了。」

  方無應低頭看看尚在昏迷中的許延州:「這裡也不能久呆,馬上侍衛們就會搜捕過來了。」

  「再往前就是坤寧宮了……」

  「總比乾清宮安全。到那邊再尋找安全地帶等候回收。」

  「就這麼過去麼?」

  「不,我先行一步。」方無應道,「盡量引開侍衛的注意。李建國你們帶著許延州,盡量找隱蔽地點。」

  「你一個人不夠吸引注意力,我也去。」蘇虹此時已換下太監的外衣,裡面是一身宮女裝束。

  「行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

  「怎麼是添亂?」蘇虹一面整理髮型,一面堅持,「要去的是坤寧宮,還有比我這身打扮更保險的麼?」

  她還沒說完,就聽腳步和叫嚷由遠而近,危機就在眼前。見勢不好,方無應低聲喊道:「……快走!兵分兩路!」

  動招的時候,方無應使的是一柄刀,當他亮出兵器時,所有的侍衛竟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實在是害怕了方無應的麻醉槍。

  ……蘇虹在方無應的掩護之下,直往坤寧宮裡闖。他們倆人將絕大部分侍衛都吸引到了自己這邊。十多分鐘之後,蘇虹手腕上的儀器閃過一道紅光。

  「方隊!他們回去了!」她欣喜地低聲喊。

  「行了,俺們也該鳴金了。」

  本來揮著刀與兩名侍衛拚殺,這當口,方無應冷不防將刀往回一收:「STOP!」

  他這舉動太讓人詫異,英文發音又太古怪,那倆侍衛不明就裡,舉著刀欲砍不砍,愣在當地!

  然後接下來,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原來方無應……又掏出了那柄麻醉槍!

  「嘿嘿!怕不怕這玩意兒?」他笑嘻嘻晃著手裡的麻醉槍,「想死的就往前衝!」

  所有人,後退一步!

  「……來點卯吧,點著誰就是誰。」

  所有人,後退兩步!

  「我數一、二、三……」

  話音沒落,一群人呼啦啦退得沒了影!

  蘇虹歎了口氣:「怎麼怕成了這樣?又不是佛郎機大炮。」

  「這玩意兒比佛郎機大炮嚇人。人就怕不懂,越不懂越怕。」方無應收起麻醉槍,一拉蘇虹,「到裡面去,找個安全地點發訊號!」

  倆人暈頭暈腦往裡闖,這是坤寧宮,侍衛們明顯不見了,畢竟是娘娘呆的地方,男侍衛不方便進來。

  走投無路,蘇虹瞅準一間屋子,用力推門就往裡沖,方無應跟在她身後也進了屋子。

  「啊!……」

  一聲驚呼,咣當,有人倒地的聲音。蘇虹低頭定睛一瞧,一名宮女倒在面前。她趕緊彎腰伸手試了試,鼻息尚在,估計是暈過去了。

  「……被我們嚇的?」蘇虹回頭看看方無應。

  後者聳聳肩。

  倆人進屋,關上門,將暈倒的宮女拖進裡面,這才仔細打量四周。

  那間屋,點著燈,燭火通明,有隱約的香。繡簾低垂,紅的黃的鳳凰飛在床頭帳腳,暖融融、溫柔柔一股纏綿之意……

  「這是哪位美人的屋子?」方無應賊賊笑道,「皇帝小孩兒應該還沒來吧?」

  「喂喂,可不許隨便亂來。」蘇虹趕緊警告道,「古代女子也要尊重的。」

  方無應板起臉:「什麼?你看我是隨便亂來的人麼?」

  「……我不是隨便的人,我隨便起來不是人。」蘇虹嘰嘰咕咕地笑,「你QQ簽名不就這麼寫的麼?」

  方無應也笑:「好吧,你打頭陣。」

  正說著,蘇虹發現厚厚的帳子動了動,她沖方無應做了個「噓」的手勢,自己踮著腳走到床前,一下掀開帳子!

  床上,不,正確地說,是被窩裡,擁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一個年輕婦人正滿面驚惶地看著他們,她的懷裡,緊緊摟著一個三兩歲的女童!

  蘇虹拽著帳子,她瞪著這母女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娘娘!娘娘!您無恙否?!」

  是男侍衛的聲音!

  婦人懷裡的孩子,小嘴癟了癟,像是要哭!

  蘇虹一個激靈!

  顧不上脫鞋,她「蹬蹬」踩著床鋪衝到母女倆面前,一把摀住孩子的嘴!

  方無應也跳上床,從不知何處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刀刃就壓在婦人的脖子上!

  「……大、大王饒命!」婦人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她顫聲哀求道,「女大王……勿傷小女!」

  門外未聽見裡面回應,聲音更加焦急:「……娘娘?您無恙否?!」

  「快說!說你沒事!」方無應的刀用了用力。

  「……沒、沒事!」那婦人的嗓子尖得不像話,「本宮安好!」

  門外的聲音頓了頓:「……娘娘,宮裡闖入刺客,我等奉命尋拿,驚擾娘娘,還請恕罪。」

  「快點讓他們退下!」方無應又低聲道。

  婦人用充滿恐懼的眼睛看看他,她渾身顫抖,一時竟無法出聲。

  蘇虹覺得原本老實不動的小孩子突然彆扭起來,小腦瓜在自己的臂彎裡掙扎著,非要探出來!她愈發焦慮,按住孩子的手臂加大了力度:「別動!」

  門外的聲音又響起:「……娘娘,公主可安好?」

  公主?

  蘇虹與方無應對視一眼,而就在此時,那女童張開小嘴,冷不丁咬了蘇虹一口!

  「哇!……」蘇虹沒忍住疼,輕呼出聲!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25 AM

第三十八章 拜見末代皇后


 門外一聽裡面有動靜,聲音更加焦急:「……娘娘?娘娘!」

  「快!讓他們退下!快說!」方無應咬咬牙,動了一下匕首。

  年輕婦人渾身篩糠一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門外的人開始拍門:「娘娘!娘娘恕罪,情況緊急,小的要進來了!」

  蘇虹把孩子往婦人懷中一推,她飛身下床,到門口伸手拉開門。

  「大膽!」衝著門外的人,蘇虹低聲怒叱:「娘娘已然安寢,你們幾個竟敢來攪擾?!」

  門外的侍衛們正欲往裡沖,卻被她這一下子給喝住了!

  只見眼前這位宮裝美人,看著有些眼生,但卻氣勢凌人。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目露膽怯。就在這時候,一個領頭的站了出來。他先給蘇虹恭敬地施了一禮,才道:「這位姐姐,宮內闖入刺客要行刺皇上,趙將軍正帶人捉拿……」

  「刺客?行刺皇上的刺客又怎會跑到坤寧宮來?」蘇虹神情輕蔑地瞥了面前那人一眼,「大人來錯地方了吧?」

  她說這話時,雙手交握在身前,蘇虹能感覺到右手虎口的劇痛,小女孩那一口咬得不輕,她方才起身太匆忙,只撿了塊帕子掩著。

  但那侍衛頭領卻十分精幹,他一雙鼠眼滴溜溜轉了轉,盯在了蘇虹的手上:「……您的手,怎麼了?」

  蘇虹低頭一看,帕子上竟然滲出了血跡!

  「哦,公主有點發熱,我去取水,砸了杯子。」蘇虹輕鬆地說,「怕血跡嚇著公主,才拿帕子掩著。」

  「公主發熱?」侍衛頭領露出詫異神色,「為何不宣太醫?」

  「娘娘不讓。」蘇虹趕緊說,「公主年幼,太醫一來,房間人多氣味雜,有害無益,娘娘也只留了我一人,其餘人等都被屏退。現在熱已退了,沒事了。」

  「真沒事了?」侍衛頭領滿懷疑惑地看著蘇虹。

  蘇虹盯著他的眼睛,她知對方不信,便索性轉身往裡走:「……各位儘管進來,驚擾娘娘與公主,引得公主病情反覆,此等大罪我可不會幫各位擔著。」

  蘇虹這一下子,本來尚有疑心的幾個侍衛都被嚇住了。

  就在此時,房間裡傳來女性微弱的聲音:「錦兒,何人在外紛擾?」

  是那年輕婦人的聲音!

  蘇虹索性高聲道:「啟稟娘娘,這幾位大人非要進來查刺客。」

  這一句,嚇得那幾個侍衛面如土色!那做頭領的一把拽住蘇虹衣袖:「……錦兒姑娘,勿要驚動娘娘,我等這就退下!」

  話說完,一堆人無聲後退,很快轉身離去。

  目送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蘇虹笑笑,關上了門。

  到此時,她方才拿開帕子看了看,右手虎口處仍然有血往外滲,小女孩那一口咬得真狠,活像八輩子貧農在土改裡見著了階級仇敵。

  「搞什麼?我又不是張無忌!」蘇虹憤憤地想。

  走回到房間裡,她見年輕婦人縮在床裡面,抱著女童,仍然淚流不止,方無應則早就把刀收起來了。他站在床邊,呆呆看著這母女倆。

  方無應的那種表情很陌生,讓蘇虹覺得複雜難懂。

  「怎麼回事?怎麼還在哭啊?」蘇虹走過來,「方隊,你把人弄哭的?」

  方無應回過神,他趕緊走到一邊:「怎麼叫我把人弄哭?她一開始就在哭好不好?」

  蘇虹脫下鞋,爬上床,那年輕婦人見她過來,嚇得又往裡縮了縮!

  「別怕,我不傷害你們。」蘇虹頓了頓,「您是……周皇后吧?」

  婦人看著她,遲疑地點點頭。

  那麼這小女孩就是長平公主了?蘇虹想。

  雖然被媽媽抱在懷裡,小女孩卻沒再哭,只用一雙晶亮的眼睛盯著蘇虹。那架勢,好像打算隨時撲上來再咬第二口。蘇虹苦笑,把手往背後藏了藏。

  「娘娘,我們不是歹人……」

  蘇虹這話說完,自己倒覺得理虧,不是歹人?剛剛還拿著刀威脅人家,現在又自稱不是歹人……

  不過她仍然繼續溫言軟語道:「娘娘,我們也不打算行刺皇上,說起來,剛剛我們還救了皇上呢,豈料皇上疑心重,拿我們也當了刺客。」

  蘇虹曾經受過專門的催眠術培訓,她這方面天資甚高,甚至能夠自動控制聲音聲調。

  蘇虹的聲音極具誘惑力,周皇后被她說得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蘇虹歎了口氣:「娘娘,要是我們真有歹意,剛才索性劫了娘娘和公主,一併帶出宮去,豈不便宜?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周皇后看看她,又看看方無應:「……你們二人,從何處來?」

  蘇虹笑笑:「鄉野地方,說了,娘娘也不知。我們得知陛下有危險,這才趕到京城來。」

  周皇后的眼神明顯有所改變,那是情緒緩和的跡象。

  「如今天下不太平,前有闖逆,後有韃子兵。」周皇后歎道,「皇上夙興夜寐,以安邦中興為己任,竟然還有人想行刺他……」

  她的話裡,藏著大大的憤恨和不解,說到這兒,她又抬頭看看蘇虹:「姑娘,你們想怎麼出去?」

  蘇虹一笑:「沒關係,我們自有辦法,只要娘娘給我們倆一間安靜的屋子。」

  周皇后一時沒懂:「你們要安靜屋子做什麼?」

  她說到這兒,忽然臉頰飛紅,蘇虹一怔,知道她回錯了意!

  「呃,娘娘你誤會了。其實……」

  周皇后倒是一臉的善解人意,她甚至一把握住蘇虹的手:「女俠,不要留在宮裡了,現在外面久遭兵燹,難有安生之所。你與你家相公還是尋個僻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方無應在旁,咳嗽了一聲。

  蘇虹聽出他的不自在,她也有些尷尬:「娘娘,不是那樣的,其實他……呃,不是我相公,是……是我師兄。」

  周皇后一怔,卻笑瞇瞇道:「哦,是師兄啊。」

  那種表情,就等同於「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好吧你很害羞我就替你掩護」。

  不僅如此,周皇后想了想,甚至從頭上取下一根鳳釵。那根鳳釵通體金黃,是純金打造,釵頭一隻鳳凰口銜碧翠,金玉相映,璀璨精緻,盈盈動人。

  「這個,你拿著吧。」周皇后將金釵遞給蘇虹,「周濟不開,換錢度日也罷,成婚大喜,添做嫁妝也罷,都是極好的。」

  蘇虹大驚:「這不行,我不能收,娘娘,這是宮內藏品,豈能流入民間?」

  周皇后笑笑:「拿去吧,我看你身上也無甚值錢細軟……」

  這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皇后自覺有點過分,她的手停在半塊:「……呃,女俠不喜宮內之物?」

  周皇后的表情中,深深的膽怯再度流露了出來,蘇虹明白了,她是想以這種方式換取自己和女兒的安全,如果自己堅決拒絕,反倒會引起她的擔心和恐懼。

  蘇虹躊躇半晌,終於還是伸手接過鳳釵:「多謝娘娘。」

  周皇后大大鬆了口氣。

  收起鳳釵,蘇虹做了個跪拜的姿勢,然後翻身下床。皇后懷中女孩仍然睜大眼睛,盯著她。

  「你們……這就走麼?」

  「是。」

  「可你們怎麼出去呢?」

  「娘娘不用擔心,我與師兄自有妙法。」蘇虹說,「只需娘娘將後面那間屋子,暫借與我倆。」

  她說完這話,方無應沉著臉,先轉身去了裡間,他是去探看裡面情況如何。

  周皇后有點惴惴看著方無應背影:「女俠,本宮剛剛……是不是說錯了話?惹怒了你師兄?」

  「並沒有。」蘇虹笑笑,「他就是那樣,面冷心熱,人倒是極好的。」

  「呃,他方才真真嚇煞了本宮……」

  「娘娘,我們先行告退了。您與公主殿下……多多保重。」

  說完這話,蘇虹歎了口氣,轉身推門進了裡間。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28 AM

第三十九章 Dear Paul

 蘇虹進入房間時,方無應正站在窗前,他轉過頭來,望著她,不知為何,蘇虹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奇怪。

  「想起一件事。」他開口,輕聲說,「和我一塊兒去看演唱會吧。」

  他的表情複雜難懂,讓人捉摸不定。

  「什麼?」蘇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XJAPAN的演唱會,香港場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他甚至輕笑了一下,「行了別推辭,我出錢。」

  蘇虹愕然望著他,良久,點點頭:「……好。」

  那是明朝末年的明月夜,梆正敲過三更,月光下,坤寧宮如同染了一層輕霜,一片寂靜,萬籟無聲。

  十四年後,周皇后於國破之日自縊身死,小女孩長平公主,被瘋狂的父親崇禎砍斷了胳膊,當日卻僥倖活了下來。順治二年,順治帝為籠絡民心,賜婚長平公主,令她仍與有舊盟的周世顯成婚。然而新婚不久,長平公主便去世了,死時尚有五個月的身孕。這個女孩子,總共只活了十七歲,但是後世卻有無數人知道她的故事,當然,大多是通過金庸的《鹿鼎記》、《碧血劍》,以及傳統粵劇《帝女花》。

  ……等到白霧散盡,安檢的毛玻璃已清晰可見時,蘇虹才鬆了口氣。

  門打開,李建國和雷鈞他們都等在門外,一見蘇虹與方無應出來,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隊長,怎麼耽擱了那麼久?」小於問。

  「在坤寧宮呆了一段時間。」方無應扯掉假髮,解開布扣,一面又問,「許延州呢?」

  「帶回來了,還沒醒呢。」小於說。

  「都擠這兒幹嗎啊?」蘇虹嘟囔著,開櫃子取了自己的衣服,進了更衣室,「ladyfirst。」

  雷鈞見沒事兒,先回了辦公室,小於他們去查看許延州的情況,很快,走廊上只剩了方無應一人。他脫掉身上太監的官服,順手從掛著的軍服口袋裡摸出包煙,抖了一根點上,坐了下來。

  人散了,走廊裡也靜了下來,某盞吸頂燈似乎出了點問題,閃了閃,光線黯淡了下去。

  有點累,方無應想,熬了一夜,任務總算完成,還不壞。

  明天還得寫任務報告……

  咬著煙,他緩緩將身體靠到椅背上,目光落在了天花板上。

  屋角那兒,有一塊不大的水漬。

  不知為何,方無應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周皇后那發著抖的含淚面容。

  她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樣子,比崇禎大不了多少。小小年齡就進了深宮,貴為一國之後,「坤載萬物、德合無疆」。

  ……儘管危險在前,生命都不能得到保障,可她仍然選擇護緊懷中女童,哪怕被嚇得涕淚交流,渾身篩糠。

  好像就是在那一刻,方無應收起了手中的刀,他突然,怎麼都不願意再以利器相逼,哪怕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叫嚷出來,他和蘇虹也將會被雙雙捉住。

  方無應突然想,後來,這女子究竟是以怎樣一種心情,懸樑自盡的?

  這種被迫度過的短暫人生,究竟有沒有閃現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火花?

  有女子美艷的臉,在眼前閃過,和周皇后的臉一樣年輕,和周皇后一樣哀怨,但卻比周皇后略顯木然,於是,更讓人深覺其中的苦痛和絕望。

  「阿姊……」

  指縫間的煙頭不知不覺掉落在地上,方無應彎腰弓背,他用手緊緊抱住頭,有一種徹骨的疼痛,從他身體最深處竄湧出來,如同不能自控的魔鬼,要從他身體深處將他死死攥住,然後,完全毀滅……

  「……方隊長?隊長?」

  有隻手在拍他的肩膀。

  方無應猛一抬頭!蘇虹正站在面前,她的裝束已經恢復為現代服裝。

  「……哦?換好了?」他的語調,似乎從夢裡剛醒來。

  方無應的目光游弋,最後落在衣架鉤上,他的軍裝肩章,似乎有一道光芒從那兩顆星上劃過。

  「嗯,你可以去用更衣室了。」蘇虹說著,看看他的臉,「怎麼了?」

  「不,沒事。」方無應站起身,雙手大力揉了揉臉,「你不回去啊?」

  「哦,我這就走。」

  方無應走到更衣室門口,聽見蘇虹叫住了他。

  「演唱會的事情……」她有點猶豫地看著他,「真說定了?」

  「當然,只要你願意。」

  「……呃,好。」

  彷彿一瞬間,方無應又恢復到平常的樣子,他看看蘇虹:「你先走吧,安檢室的門我來鎖。」

  他那張慘白而瘦削的臉上,甚至沒有可以稱之為表情的東西。

  方無應回到他在市郊碧水灣的家中,那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外面,秋末的暴雨傾注,但他並不打算入睡。

  打開電腦,進入系統,網絡聯通,郵箱信息在閃動,那是系統在提示有新的郵件進來。

  點開郵箱,一封信跳了出來,來信地址是shuxiang214@yahoo.cn。標題是DearPaul。方無應的心劇烈跳了一下,他慌忙移動鼠標,打開了信。

  「如晤。

  上封信已經收到,我這邊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時間暫時無法確定。手頭還有兩個討論會,不過下週一之前,應該可以給你答覆。

  我沒有想到五年之後,還會接到你的信,Paul。但是這裡有個疑問:你是想只作為朋友,簡單的談一下?還是想繼續進行正規咨詢?如果是前者,那很簡單,但如果是後者,我想我們得做一個全盤的計劃表。

  希望下一封信,你能把回答告訴我,這樣我也可以安排工作進度,你是知道的,兩者的重心並不一致。

  順便通知一聲,因為物價上漲等等其它原因,目前的費用已經比五年前上調了兩倍。

  對了,聽說你去年基金投資獲利不少?

  年前我去英國,碰巧買到了版本不錯的《呼嘯山莊》,記得你很喜歡這本書,一直想送給你,可惜總不見機會。這次終於沒問題了。

  期待你的來信。

  舒湘。」

  信不長,方無應看了兩遍,然後關上了郵箱。

  現在是凌晨5點10分。

  音樂重新開始。淫雨霏霏的清晨,被風輕輕吹動的白色窗簾,雨絲折射進來黯淡的光線。有沉重的搖滾,如雪山回音,響徹方無應的書房裡。

  I『madevilontherun,

  asixgunlover,

  acandleinthewind

  ……

  現在,他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了。

  《附錄》:

  方無應聽的那首歌是《blazeofglory》,演唱組合是bonjovi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29 AM

第四十章 一千年前的鄧布利多粉絲


  許延州被提起公訴,他判處七年徒刑,罪名是謀殺未遂。儘管缺席的受害者崇禎皇帝並不知道這個結果。

  他還因此被單位開除。

  李白在方無應他們返回的次日,才被送回了唐朝。本來他提前兩天就該走的,然而臨走之前李白很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因為他突然發現有比韓國家庭電視劇和新聞聯播更好玩的東西,那就是宮崎駿的動畫片。

  在李白蹲在會客室裡連看了五遍《千與千尋》之後,雷鈞終於忍不住提醒他該上路了,他這才戀戀不捨地關掉了電視機,站起身。

  「真真華美無邊。」他問雷鈞,「此片何人所畫?」

  「宮崎駿。」

  「宮崎駿是何人?」

  「日本人。」雷鈞說,「和你的朋友阿倍仲麻呂一樣。」

  「哦哦!」李白相當興奮,「他怎麼從沒和我提過?」

  雷鈞拿眼睛瞪他!

  「呃……差了一千年。」李白撓撓頭髮,「還有別的好看的麼?」

  「我說詩仙,要想看片子你就走不成了。」雷鈞說,「這種片子太多了,你坐在這兒一年也看不完的!」

  「呃,那……哈利波特為何物?」

  「誰和你說了哈利波特?!」

  「令千金不是說,把我的詩全都換成哈利波特麼?」

  雷鈞翻了個白眼。

  「……那是何物?」

  「和宮崎駿的東西類型相近,不過是講魔法故事的……好啦好啦,那些都和你無關。」

  李白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拿哈利波特來!」

  「……」

  「看完哈利波特我再走。」

  雷鈞勃然大怒,他簡直想一棒子把李白打暈,然後把他套麻袋扔進轉換室!

  但是再看李白的表情,明顯那傢伙比他還倔。

  倆人對峙半晌,雷鈞轉身出去,一刻鐘之後,他帶著碟片回來。

  「哈利波特,我只弄到前面三部。」他冷冷說,「看完了,立即走人。」

  李白很得意:「絕不食言。」

  所以事實上,方無應他們從明末回來的時候,李白正在會客室裡看哈利波特。

  凌晨四點半,他終於關上了電視機。

  雷鈞晃晃悠悠走進來,他看看倒在沙發上的李白,一言不發。

  「……累煞我也。」

  「當然是要累的,你已經連續看了30多個鐘頭了。」雷鈞恨恨道,「這下子,滿足了吧?」

  「嗯……」

  「看得懂麼?」

  「再如何不懂,多看幾遍就能懂。小覷古人是不對的,雷兄。」

  雷鈞笑了,他挨著李白在沙發上坐下來:「最喜歡誰?」

  「鄧布利多。」

  雷鈞大笑。

  「我最中意這個老頭,睿智,比那些孩童更中意。」李白歎道,「不知後面會怎樣,這老頭兒……」

  「嗯,鄧布利多有很多粉絲,我閨女就挺喜歡他的。」

  「粉絲?」

  「他的擁躉,迷,說白了就是喜歡他的人。」

  「那我也算他的……呃,粉絲?」

  雷鈞慢慢地,帶著驚奇說,「李白,你或許是最獨特的鄧布利多粉。」

  「奇妙啊,真奇妙。」李白慢慢坐起身,「為何能將夢幻描繪得如此栩栩如生?」

  「是用電腦做的嘛……」

  「電腦?那個東西我聽說過,但不知如何用……」

  「打住!到此為止!」雷鈞一下跳起來,「沾了電腦你就更回不去了,網癮可比電視癮更難戒除。」

  李白揉揉眼睛,晃了晃腦袋:「也罷,眼睛快瞎了。」

  「成急性青光眼就真的瞎了。」雷鈞說完,伸手拽起李白,「行了去洗澡吧,飯菜準備好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那天凌晨五點,李白吃了他在現代社會的最後一餐:外賣的麥當勞早餐--豬柳蛋漢堡,港式奶茶,薯棒。可他說不太好吃,並且表示想再來一瓶二鍋頭。

  李白的這個要求被雷鈞嚴肅駁回。

  一切準備停當,檢查項目也完全通過,雷鈞帶著李白來到轉換室門前,讓他意外的是,裡面的燈竟然開著,門也沒鎖。

  雷鈞嚇了一跳!他慌忙拉門進去,結果發現凌涓在裡面。

  「局長?」雷鈞鬆了口氣,「怎麼?你昨晚沒走?」

  凌涓捧著筆記本,另一隻手拿著筆,她看看雷鈞:「有些監控數據不太對,我想自己看看……」

  她的表情不太自然,但很快就恢復平常,凌涓收起手裡的筆記本:「要送李白回去?」

  雷鈞點點頭。

  凌涓笑了笑,走到門口,她回頭看看李白:「詩仙,一路平安。」

  看著她走出去,關上門,雷鈞指指那張床:「上去吧。」

  「要做什麼?」

  「注射藥物。」雷鈞走到旁邊的密碼櫃前,彎腰打開密碼鎖,取出注射用的洗腦藥物。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李白一直用眼睛盯著他。

  「這個,不疼的。」雷鈞安慰道,「就是把你這段時間的記憶全都洗去,你就不會記得來過此地了……」

  李白愣了愣:「全都不記得了?」

  「嗯,等於你沒來過。」

  「……不能留著宮崎駿?」

  「不行。」

  「鄧布利多呢?」

  「不行!」

  「……豬柳蛋也不行麼?留著我自己回去做嘛。」李白很有些傷心的樣子。

  「你剛剛不是還抱怨它不好吃麼!」雷鈞瞪著他。

  「……可是,都忘了多可惜。」李白歎了口氣,「都沒來得及和王勝平道別。」

  雷鈞一愣,笑:「你還記得他啊?」

  「嗯,也不知道他到了洛陽沒,那匹坐騎如何……」

  「好吧,回去寫首詩紀念他,就跟《贈汪倫》一樣……」

  「我都不記得他了,如何寫?」

  雷鈞啞然,半晌,他拍拍李白肩膀:「那些於你,記住了反而有害。」

  李白想了想:「如果我知道結果,就不會再回永王麾下了。」

  「那就不會出現『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了。」雷鈞笑問,「你不覺得,那比你忘記了鄧布利多更可惜麼?」

  李白沒出聲,但是他的表情認同了雷鈞。

  「拿好你的劍,金龜官憑也收好。」雷鈞說,「回去之後,好好寫詩,天天向上。」

  李白也笑了,他伸出左手手腕:「好,來吧。」

  ……

  等到裝置的綠燈閃爍終於停下來,裡面的人影消失無蹤時,雷鈞才微微歎了口氣。

  「忘了劇透你,李白,鄧布利多死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30 AM

第四十一章 舒湘醫生的心理咨詢 (A)


  天陰沉沉的。綿綿秋雨下了三天,到今日為止雖然停住,秋空卻依然未放晴。

  下午四點。

  方無應看了看手錶,離會面時間還有三分鐘。他吸了口氣,往研究所的東樓走去。

  研究所解放前是租界裡的德國領事館,文革時期曾受到過衝擊,不過前兩年經過文物建築的重新整修,恢復了原貌。這裡的外觀與內部裝潢,多少和普通國內建築不太一樣,方無應有段時間對西洋建築很感興趣,這座具有小圓尖塔的典型德國建築,他曾經給拍過無數照片。

  事實上,他對這裡的特殊感覺,並不是源於其異域的建築風格。

  進了東邊那棟樓,直接上樓梯,如每一個人員不多的辦公樓,建築內部靜悄悄的,除了自己的皮鞋在木質樓梯上發出的輕響,方無應聽不見別的聲音。

  到了二樓,在203的門口,他抬手輕輕敲門。

  「請進。」溫和的女聲。

  方無應頓了一下,伸手扭開金色的門球。

  那是一間不算大的屋子。

  進門,靠牆放著褐色的素雅長沙發,小方玻璃茶幾,一個電暖爐。淨色的牆壁上是一副油畫:靜靜的白樺林小徑。沙發對面,是一張高背軟椅,罩著飛蛾般細碎蘭花花紋的墨綠色椅罩。

  舒湘正站在沙發旁,對著他微笑。

  「很準時。」

  「我一向準時。」

  在關上門之前,方無應將門球上的牌子轉到「有客在內」。

  「啊,多謝。」舒湘說著,轉身到櫃子前,拉開玻璃門,「喝點什麼?抱歉,我這兒沒有好茶葉。」

  方無應笑了笑:「隨便什麼--別是果汁可樂的就成。」

  「有蜂蜜柚子茶。」舒湘笑道,「養顏的,呃,不討厭吧?」

  方無應在軟椅上坐下,他摸摸沒刮太乾淨的臉,「別人說這話我還不至於翻臉,可如果是你,我就要考慮一下。」

  舒湘笑。

  她走到水壺前,倒了大半杯熱水,然後轉身遞給方無應。

  「五年沒見了,你還是原來的樣子。」她仔細打量方無應,「居然一點沒老,真是妖怪。」

  「好吧,我駐顏有術。」

  舒湘再次笑起來。

  她四十歲上下,膚色白皙,微有點胖,但體形並不離譜。五官平淡,打扮也毫無華彩之處,卻自有一種魅力,讓人甘心放下防禦,願意與之親近。舒湘屬於這樣一種女人:她們臉上每一根線條都表現出一種獨特的魅力並含有深意,一顰一笑不是說明什麼,就是掩藏著什麼。

  「看起來過得不錯。」舒湘回到沙發前坐下,「比我想像中要好很多。」

  方無應抱著杯子,看著她,他眨眨眼:「你指哪方面?」

  「整個,從頭到尾。」她做了個手勢,「其實我有些擔心,怕一打開門,就看見一個焦慮症的典型站在面前……」

  方無應說:「你對你自己沒有信心,舒湘。」

  「多少有一點。」舒湘笑瞇瞇地點點頭,「幸好所有的咨詢對象,都比我要自信和堅強。我一直為此驕傲。」

  方無應放下杯子,他瞇起眼睛看著舒湘:「你是否在提醒我,如今已不復當年?我已經沒有崩潰的資格了?」

  「是麼?你那麼想?」舒湘仍然笑瞇瞇的。

  「要麼,就是你期望看到一個再度壞掉的我,然後你又可以『大顯身手』?」

  舒湘笑得更愉快:「你認為我渴望這種大顯身手的機會?」

  方無應無所謂地搖搖頭:「我不清楚。而且事實上,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並不想再次聯繫你。」

  「為什麼?」舒湘收起笑容,溫和地望著他,「為什麼不肯聯繫我?」

  「那讓我感覺糟糕。」他輕輕咧了一下嘴角,「讓我覺得自己……嗯,覺得自己又不行了,又需要依靠他人了,又成為了某種……某種人質。」

  「也就是說,並不是事情本身出現問題,而是這種恐慌,讓你不適?」

  方無應仰著臉,看著天花板,他想了想,點點頭:「很可能是這樣。但是當你約定了時間,我還是覺得如釋重負……好吧,我承認我又為這種如釋重負責怪過自己。」

  「我在被繞暈的邊緣呢,Paul。」舒湘又笑了,「你數一數,裡面有多少重對你自己的否定?」

  「你不可能繞暈。」方無應聳聳肩,「我所認識的人裡面,最不可能被繞暈,遇事最不可能驚惶的就是你了。」

  「你把我說成了神仙。」舒湘安詳地說,「我也是個普通的人,連兒子發燒我都會害怕。」

  方無應笑了笑:「哦,那的確是我的幻覺了,也許你提供給我的各方面信息,就是那樣子的。」

  「真的沒有我軟弱的印象麼?」

  「……似乎只有我自殺那次,你的反應不夠平靜。」方無應笑笑,「最近我常常想,是不是你也有救不了我的時候。」

  舒湘一愣:「哦,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梁所長剛開始讓我負責你,那段時間我的確壓力很大。」

  「看來此事對你印象並不深刻,可當時你的情緒波動很大--比我的情緒波動還大。」

  舒湘微微一笑,她擺了個很舒適的坐姿:「我到現在也不能保證,情緒不隨著咨詢對象的狀況改變而改變,但是的確,比十幾年前好多了。」

  「就是說,如果我再自殺,你照樣會睡得很好?」

  「不,我會理智地排列出各種應對之策,而不是一味自責驚惶,把時間和精力完全消耗掉,那樣反而無助於解決問題。」

  方無應默默點了點頭。

  「近來你想過自殺?」舒湘問,「不,我不是說具體實施方案,而是指,你是否經常想到過這個抽像的話題?」

  方無應搖搖頭:「是因為此事只和你有關--我最近想要聯繫你,所以那個過往才又浮上心頭。」

  舒湘點點頭。

  「其實關於自殺的方案,我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設想得很周全了。」他笑了笑,「甚至研究了納粹如何殺猶太人。如果我能弄到一小塊氰化物,壓在舌頭底下,像他們殺死流浪貓一樣簡單。或者用針管注射也行,只要往血液裡注射一些空氣,幾秒鐘之後一切就結束了。」

  「為什麼當時會去想這些?」

  「因為很累,你知道,那時候我……我非常用力,但在這個世界裡,我還是找不到目標,像一直不斷把臉抬到水面上呼吸一樣累,不知怎樣才是個盡頭。」方無應停了一下,又說,「就像被拋棄在超市和遊樂場的孩子,因為父母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是拋棄他們,就是和他們一同結束。」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麼?」

  方無應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應該有。」

  舒湘想了想:「你剛才提到的那個比喻,我很感興趣。」

  「把臉抬到水面上?」

  「不,關於被遺棄在遊樂場的孩子。」舒湘盯著他,「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提出這樣的比喻。」

  方無應怔了一下,他的身體慢慢往後靠:「……你是說,我在自我帶入?因為我就是這樣被我父親遺棄的?」

  「你覺得呢?」

  「我……很討厭遊樂場。沒緣故地討厭。」方無應慢慢說,「大前年去香港旅遊。我陪著李建國的孩子去過一次迪士尼。那是唯一一次進遊樂場。」

  「感覺怎麼樣?」

  「討厭,非常厭惡,從心底裡憎惡。」方無應想了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受下來那幾個小時的,後來連李建國的妻子都看出我的不適,他們以為我生病了,所以讓我先回酒店。」

  「為什麼?」舒湘問,「迪士尼裡頭,是什麼引起你的憎惡?」

  「……太好了。」

  「太好了?」

  「dreamland,夢樂園,它可以實現你任何夢想,只要你想得到的:玩具、珍饈、夢幻故事、公主王子魔法城堡……它都能提供給你,不,提供給孩子,滿足孩子的一切要求。」

  「這有哪裡不對?」

  「我以為你該知道為什麼。」

  「……」

  「忘記了麼?一開始,他是如何對待我的?」

  到這裡,好像無意間碰到了某個關鍵的節點,倆人都停了下來。

  那樣子,有點像多米諾骨牌將倒未倒的第一張。之前在外圈的徘徊,頓時顯得多餘起來。

  舒湘默默看著他。

  「……傾其所有,無論我想要什麼東西,都可以得到,那傢伙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還想要些什麼?我可以在那兒得到任何我想要的,珍貴的兵器,璀璨的珠寶,華美的衣物,各種珍饈……整個宮殿鋪滿了堆給我一個人的東西。dreamland。」方無應諷刺地笑了笑,「可是為此,我也付出了高額的『門票』。」

  靜默的空氣,只能聽見抽濕機在嗡嗡運作。黑雲再次上來,屋裡光線黯淡了,舒湘悄悄起身,擰開一盞橘黃的燈。

  方無應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端起杯子,吞了口溫熱的柚子茶。

  舒湘回到座位上,她想了想:「對於迪士尼,你還有什麼印象?」

  他仰起臉又想了想:「……危險。」

  「危險?」

  「不知為何,我總疑心每一個遊樂設施背後,隱藏著莫名的危險--你也聽說過吧?遊客從過山車上摔下來。」

  「Paul,那是意外事故,不是每個遊樂場都會發生。」

  「這不能說服我。」他搖搖頭,「危機重重,每一個令你愉快的節目背後,也許藏有致命的危機。」

  「就是說,取悅的背後必然藏有傷害?」

  「……也許。」

  舒湘想了想:「對了,你剛才提到遺棄孩子的父母……」

  「我在香港迪士尼的那幾個小時,經常聽見廣播尋找孩童:某某小朋友,你的父母正在某處等你,或者某某先生,你的孩子正在尋找你。粵語,英語,普通話,都有廣播。」

  「那又如何?」

  「我那時候就想,這些孩子,真的找得回來麼?而且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孩子丟失?」

  「那天是什麼時候?」

  「正好是兒童節。」

  「你覺得在兒童節的遊樂場丟失孩子,是不對頭的事情?」

  方無應想了想:「我只是不認為那些孩子最後都能被找到。」

  「為什麼?」

  「園內環境非常複雜,人很多,而且港台與內地的人都有,語言上也不通……」

  「你為孩子與父母的重逢,設置了重重困難。」

  沉默。

  「那或許是因為,我並未與我的父親重逢,我甚至疑心他連廣播找人都不屑干。」方無應的臉上,再度露出那種諷刺的笑,「也許那些父母也是如此,其實他們潛意識裡就想丟棄這些孩子……」

  舒湘用手揉了揉額頭:「Paul,你鋪陳了很多東西,它們的聯繫非常隱晦而且複雜。」

  「也許複雜到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那麼讓我們回到最初:你提到過,自殺就如同,父母在遊樂場遺棄自己的孩童,而遊樂場又讓你想起了父親是如何對待你的。」舒湘說到這兒,想了想,「這是否代表,你放棄自己這件事,和你父親放棄你……」

  「這是兩碼事!」方無應突然激動地打斷她的話,「別把我和他相提並論!」

  舒湘默默看著他。

  一時的激動,讓方無應的喘息有點不平,他扭過臉去,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舒湘起身,拿起他的杯子,走到熱水瓶前。

  她將續了水的杯子放在方無應面前時,方無應輕輕說了聲:「……謝謝。」

  「他將本該他來承擔的責任轉嫁到你身上,要你擔負起家國的危亡--那時你才十二歲,沒有什麼比將父母的責任轉嫁給孩子更可怕的了,那對一個孩子而言,無異於精神上的死亡。」

  方無應閉上眼睛,靜默了一會兒,他再睜開:「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死亡過了,是麼?」

  他的表情平靜安然。

  舒湘看著他,神情裡沒有贊同,也沒有否定:「你低估了人類的復原能力,Paul。人對求生這回事,執著驚人。」

  方無應懶懶攤開手,將它們枕在腦後:「於是我就抑鬱,就心理扭曲以殺人為樂,又抑鬱又變態的殺人狂魔--你不覺得我的解決方案很出色?」

  舒湘笑起來:「人世間有幾個完全常態的人?來,拉出來我瞧瞧。」

  方無應哼了一聲。

  舒湘收起笑容,她將雙手交叉放在膝上:「那麼,最近引起你抑鬱的根源,有沒有找到?」

  方無應沉默了一會兒,放下手臂,低聲道:「最近,常常夢見姐姐。」

  舒湘盯著他:「是麼。」

  「中秋的時候,去給她上了墳。」

  「……知道她葬在哪裡?」

  「怎可能。」方無應搖搖頭,「象徵性的去了公共墓園。我最近……不安得很。」

  「想起她,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從上個月開始,局裡在搞屏蔽修繕工作。」

  「哦,是麼。老的屏蔽是梁所長在的時候設下的,有好些年了。該修了。」

  方無應點點頭:「這次的維修項目是整體計劃,而且採取的是即時勘察。」

  舒湘的眼睛裡,微微露出驚訝:「是麼,就是說得過去了?」

  「……下個月,就輪到兩晉南北朝了。」

  房間裡,再度陷入某種不可言的沉默中。

  「你在怕什麼?Paul?你在擔心什麼?」舒湘微微側著頭,看著方無應,「怕回去?怕再看見那一切?」

  「不,並不是怕這個。」

  「……陛下所患究竟為何物?」

  那個稱呼一出來,舒湘就看見方無應雙眼閃過一道惡毒的光,他悄悄坐直了身體,握住了那個茶杯!

  「……呃,輕拿輕放。」舒湘笑了一下,「我這兒杯子不多。」

  「……信不信我真能砸出去?」

  「好好,聖上恕罪,民女一時言語差錯。」舒湘仍然笑。

  「孤家一向殺人不眨眼,你難道不知道?」方無應哼了一聲,把杯子歸回原處。

  「這個嘛,文死諫武死戰,既然是心理醫生,在診所裡完蛋好像也蠻符合職業身份的。」舒湘說罷,擺擺手,「罷了,不開玩笑。明白你擔心的是什麼了。」

  方無應不出聲,只重重地呼吸了一下。

  「如果真的那樣,你會如何?」舒湘盯著他,溫和地說,「如果李建國、於凱、小楊,還有雷鈞他們,真的像我剛才那樣,對你口稱『陛下』……Paul,你會崩潰麼?」

  「那麼,不是我瘋了就是他們瘋了。」方無應冷冷道,「可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舒湘。」

  「你擔心的,不就是他們發現了你的過去?」舒湘淡淡說,「那很恐怖,的確我雖然無法體會,但是類比起來,大概就彷彿面對死亡一樣的。因為我也不知道死亡是什麼。」

  直到她這麼說了,方無應的表情,才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我甚至開始考慮辭職。」他低聲說。

  舒湘溫柔地注視著他。

  「不,不是辭職,我是軍人,該說是轉業。放棄他們,選一個別的地方生存,去一個都不知道我是誰的地方重新開始,反正公檢法部門隨便我挑,政府機構也可以,實在不行也可以出國做武官的,以前就有這種機會。我甚至開始責怪自己幹嗎要回來?幹嗎繞了一圈又要回到這個與之相關的地方來任職?」

  「以為逃走了,就可以避開一切?」

  「嗯,很無聊,可我就是這麼想的。鄙視我吧。」

  「沒有人會鄙視你,Paul,你已經做得非常棒了。」舒湘溫柔地說,「我常常覺得,你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現在來誇我,是不是有點晚了?」

  「我不是誇你。」舒湘搖搖頭,「見過最嚴重的抑鬱症患者麼?深度抑鬱的那種。除了躺在床上,什麼都不能幹,眼珠都無法轉動一下,如果不管他們,最後他們會爛死在某處。」

  「……」

  「……還有那些自殺者,這個我不說了,你有過這種經歷。雖然事情過去十多年了,可我真慶幸你能闖過來。」她笑了笑,「你看看,你現在多麼出色,真的是當年那個垂死的皇帝麼?」

  「可是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失去這一切。」方無應忽然啞聲道,「這是我花了十年功夫,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我不能眼看著它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誰說的?誰說它定會化為烏有?」舒湘盯著他。

  「……他們知道我是誰以後,還會像現在這樣看待我麼?還會把我這個『隊長』當作他們的自己人?他們……難道不會在心底竊笑?或者……」

  「為什麼他們會笑你?誰又給過你這種證據?」

  「……可我聽得見。」方無應盯著牆面,一字一頓地說,「我覺得,它就快要響起來了。」

  「Paul。你在把什麼時候的嘲笑,搬到你現在的耳畔來?」舒湘繼續溫柔地問,「此刻,只是此刻,你究竟活在什麼時間裡?」

  再次,深深的沉默。

  牆上的鍾一點一滴往前走,長針還差一格指向十二點。

  「一個小時了。」

  舒湘看看鐘,點點頭:「嗯,真快。」

  她起身去書櫃,從裡面抽出一本書:「給你的。《WutheringHeights》,這是70年代企鵝出版的一套精裝,印製比如今的好許多。」

  「多謝。」

  「喜歡希刺克厲夫?」她笑笑。

  方無應沒回答,他端起杯子,把裡面的水喝光,然後放下杯子,站起身:「又把舊東西翻出來了。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舒湘也起身:「如果它還沒好,翻出來就是正確的,不然潰爛在裡面,更可怕。」

  「也許吧……走了。」

  「外面下雨,開車小心。」

  走到門口,方無應停住,轉身看看舒湘:「……我不得不承認,你還是起到了作用。」

  「什麼作用?」舒湘的臉上,露出頑皮的表情,「阻止了陛下大開殺戒?小民功勞不小。」

  方無應苦笑了一下:「我是說,你起到了堤壩的作用。」

  「哦……」

  「如果沒有這道堤壩,我說不定會沖毀一切。」

  「那麼未來的目標就是,沒有堤壩,你也不會沖毀一切。」舒湘說,「Paul,這也是我最終的願望。」

  方無應靜靜注視著她,他輕輕道:「再見。」

  「下周見,Paul。」

  拿著車鑰匙,走下樓梯,一直來到樓外,方無應又回頭,看了看二樓的玻璃。

  鵝黃色的窗簾依然拉著,燈影下,有女性伏案的身影。

  「一切都是弗洛伊德的錯,是麼?」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

  細雨打在男人的臉上,冰冷而溫柔。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32 AM

第四十二章 各自的湧動

  後來蘇虹和雷鈞說了袁崇煥的事兒,雖然她的所作所為真可以算是膽大亂來,但雷鈞卻並未說什麼,就連報告裡也沒過多提及。

  蘇虹想,可能因為雷鈞是個佛教徒的緣故。

  雷鈞信佛,全局都知道,袁崇煥那一場獨白,他聽在耳朵裡,大概「與心有慼慼焉」。

  至於那根金釵,最終還是被蘇虹留在了明代,並未帶回來。

  雷鈞後來知道了,問她幹嗎不帶回來,金屬製品和玉質不同,不見得會引起頻率紊亂。

  「帶回來幹什麼呢?交公還是自行贖買?買下來幹嗎?我又不是長頭髮,平日也不能拿來用。」蘇虹搖搖頭,「當硬通貨保存?等到經濟崩潰的時候拿出來保命?」

  雷鈞笑:「何至於,可以做裝飾嘛。周皇后不也說是出嫁時用麼?」

  「第一,天知道我出嫁是哪年,第二,大喜之日佩戴末代皇后所贈之物,會不會不吉利?」

  雷鈞搖搖頭:「你這就不對了,怎麼能歧視人家末代皇后呢?人家是好心。」

  「OK,OK。」蘇虹擺擺手,「我知錯了,算我沒說。」

  「再不濟,拍藝術照的時候可以用。」

  「……行了吧你,別噁心我了。」蘇虹哼了一聲,「對了領導,下個月我要請一天假。」

  「什麼時候?」

  「可能16號左右。」蘇虹頓了一下,「去香港聽演唱會。X-Japan的。」

  「演唱會?真年輕。」雷鈞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什麼古怪樂隊……都沒聽說過。」

  「你聽說過的樂隊有幾個?」蘇虹乾笑,「我敢打賭除了Beyond,你一個樂隊也說不上來。」

  雷鈞被她搶白,乾瞪眼沒話說。

  「我知道,師兄你不喜歡這些玩意兒,可你好歹也換換口味行不行?看你車裡放的那些碟子,什麼啊都是,不是劉德華就是蔡依林……」

  「打住!我聽什麼用不著你來批評。」雷鈞有些不悅,「以為人人都是方無應?在那上面花錢如流水,買唱片跟買饅頭似的。」

  蘇虹覺得這個比喻很可愛,她撲哧笑出來。

  正說著,方無應敲門進來:「凌局呢?」

  雷鈞指指屋內。

  他往裡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看蘇虹:「幹什麼這麼高興?發錢了?」

  「雷鈞說你買唱片跟買饅頭似的。」蘇虹笑。

  方無應眨眨眼睛:「我沒覺得啊……」

  「反正你們還年輕。」雷鈞懶懶道,「而且都沒拖累,花錢當然無度。我還有個孩子……」

  「誰說我花錢無度了?」方無應不願意了,「我可是很有計劃的!」

  他嘟嘟囔囔進了凌涓辦公室。

  雷鈞笑了笑:「騙誰?他能有什麼計劃?又不用還貸又不養孩子,攢錢也是為了出去玩。」

  「有錢比沒錢好。」蘇虹聳聳肩,「至少能替我出演唱會的票。」

  雷鈞一愣:「你和他一塊兒去看演唱會啊?」

  蘇虹也愣:「……怎麼?不批准?」

  「呃,怎會。」雷鈞撓撓頭,「是好事兒,比一個人去強。」

  「什麼話。」蘇虹有點不悅,「不要想歪了,大家都是叉團粉而已。」

  「叉團?」

  「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個日本樂隊。」

  「都是同好,就幫出票錢?」雷鈞故意問,「這倒是稀罕,怎麼沒人幫我出劉德華的演唱會門票。」

  「你根本就不會去聽好不好!」蘇虹恨恨道,「真把票塞你手裡你照樣推三阻四的,說什麼那是年輕人去的地方啦,怕發生踩踏事件啦……害得我去年白買了兩張票。」

  「咦?那張票不是換了小武去了麼?」

  蘇虹不說話了。

  那次她本來是想拉雷鈞去,結果雷鈞死活不肯,沒辦法她只得把票給了小武,結果小武聽了一半沒興趣,就找借口溜掉了。

  小武根本就不喜歡劉德華,他喜歡的全都是聽不懂的國外音樂。

  很讓人鬱悶的一件事,若不是雷鈞提起,蘇虹真想把此事從記憶裡抹除。

  「看起來不錯。」

  「什麼?」蘇虹悻悻問。

  「方無應。」雷鈞忽然壓低聲音,「多金,英俊,碩士,而且絕對有背景……」

  「我雙手贊同你娶他。」蘇虹咬牙道,「方無應本來就喜歡蕾蕾,你們絕對比斷背山那對更幸福!」

  「傻丫頭,我是說你啊……」

  「跟你說了是因為同好!」

  「同好?人家無緣無故請你去香港聽演唱會?」雷鈞像猜中了似的,很有些得意洋洋。

  蘇虹不響,過了一會兒,她說:「是有點怪怪的……」

  「是吧!」

  「雷鈞,真不是你想的那樣。」蘇虹說,「我覺得,他請我去聽演唱會,另有別的原因。」

  雷鈞看她神色那麼嚴肅,也愣了:「什麼原因?」

  蘇虹咬著鉛筆頭,思索了一會兒:「我總覺得這趟去明朝,他回來之後就有心事的樣子。」

  「心事?和明朝有啥關係?」

  蘇虹搖搖頭:「我哪裡知道。就是在回來之前,他突然和我說去看演唱會的事兒,還說他出錢。」

  「什麼時候?」

  「我們從周皇后的房間出來,準備回收的時候,其實等回來再說給我票也不遲嘛。」蘇虹說,「當時他那副樣子,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你怎麼感覺?」

  「覺得……好像他在害怕著什麼,很惶恐。」

  「方無應?!」

  「是吧,奇怪吧。就是那種急需人幫助,急需人站在他身邊的感覺……」

  「……」

  「見鬼了,就好像我如果不答應他,他就特別的……呃,怎麼說?惶恐?痛苦?崩潰?大概就是這樣的。好像人在絕望驚惶下,很自然的反應,抓著最後一道防線。」

  「因為周皇后?周皇后很可怕?」

  「怎麼會。」蘇虹白了雷鈞一眼,「十六、七歲的半大女孩子,哪裡可怕?」

  「唔……」雷鈞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其實當時真的很危險,本來他還拿著刀威脅周皇后。可等我把侍衛騙走,再回來看,他的刀也收起來了,喏,就呆呆站在床邊看著人家母女倆哭……」

  「如果就那麼看著,要是人家再喊起來,你們豈不很麻煩?」

  「就是啊,也不知他當時到底在想什麼。」

  雷鈞不說話,他忽然想起方無應過世的姐姐……

  但這是人家私密,雷鈞覺得自己並不應該到處傳播。

  「不管怎麼樣,你算賺了對吧。」他笑笑。

  蘇虹還想說點什麼,但這時凌涓辦公室門打開,方無應從裡面走了出來,蘇虹趕緊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雷鈞也咳嗽著轉頭對著桌上公文。

  「幹嗎?」方無應詫異地看著他們,「在說什麼?怎麼我一出來就不說了?」

  「沒說什麼。」雷鈞摸摸鼻子,「蘇虹在找我請假,下個月你們不是要去聽演唱會?」

  「哦,那個啊。」方無應笑了笑,「蘇虹,我出演唱會票錢,你出機票錢哦。」

  「……啊?!」蘇虹氣得,「你不是說全包麼?」

  「我沒說包機。」方無應眨眨眼,「還沒買機票,你買吧--不然咱倆都去不了。」

  「我買紅眼飛機,春秋航班最便宜那種。」蘇虹故意道。

  「隨便你咯!」方無應打著哈哈轉身出了辦公室。

  「……給他買張經濟艙的,然後我去坐頭等艙。」蘇虹恨恨地說著,一面拿鉛筆尖戳筆記本。

  「真的?」雷鈞疑惑地看著她。

  蘇虹不出聲了。

  兩天之後,有讓人高興的事情,小武的一篇論文被部裡評為優秀,發了一千塊的獎金。

  局裡的同事得知,都叫他請客,雷鈞說人家寫論文發表,只有往裡賠錢的,小武這次名利雙收,不請客那是不行的。

  「再說今年先進個人多半還是你,反正快年底了,你就提前把客給請了得了。」蘇虹很熱切地說,「記得找家好館子!」

  小武苦笑:「蘇姐,你對食物不是不熱衷嘛,怎麼集體一宰我,你就積極起來了?」

  「這和吃真的沒關係,她喜歡湊熱鬧。」雷鈞誠懇地說,「小武你錢都到手了,不請客,對不起人啊。」

  「行,請客。」小武想了想,「把控制組的人也叫上吧?他們平日也幫咱們不少。」

  「沒問題啊,反正你請客。」雷鈞笑,「別到時候獎金全賠進去,還得倒貼。」

  「有什麼關係?」小武笑了笑,「我又沒家累,守財奴似的攢錢幹嗎?大家吃吃喝喝,反而更快活。」

  「完了,這下子你當不上先進個人了。」蘇虹低聲說。

  「為啥?」

  「守財奴似的攢錢……你說的可是咱們雷局?」

  雷鈞在一邊對蘇虹吹鬍子瞪眼。

  「啊?不是不是。」小武趕緊說,「我沒那意思……」

  「知道你沒那意思。」雷鈞悻悻道,「你們都不知道養個孩子多費錢……」

  「好吧,這個先不提。」蘇虹扔過來一本雜誌,「最近好館子都在這上面,自己找一個吧!」

  小武接過來,翻了一遍,他抬起頭:「想吃什麼?川菜?日本料理?牛排?海鮮火鍋?還是涮羊肉?」

  「牛排絕對不行,怎麼坐啊這麼多人……」蘇虹說。

  「別日本料理,我受夠那玩意兒了。」雷鈞趕緊搖頭,「自助料理每人一百,十多個人一共上千塊,就吃那麼點魚,太劃不來了。」

  「那吃川菜?」蘇虹抬頭看看雷鈞,「李建國他們都喜歡川菜。」

  「行啊。」雷鈞痛快地說,「小成都,上次去感覺不錯。」

  「那就小成都得了。」小武合上雜誌,「什麼時候?」

  「今天我要去做美容。明天下班,大家沒事兒吧?」蘇虹問,「凌局呢?」

  「不知道,我去問問她。」雷鈞往局長辦公室走,又停下,回頭說,「蘇虹你給控制組電話,問問他們有沒有空。」

  「好。」

  抓起電話,蘇虹撥通了控制組的號碼,待機音樂響了一會兒,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接了電話:「控制組。找誰啊?」

  蘇虹低低一笑,故作神秘:「是我,明兒下午有空麼?」

  「蘇虹?」方無應在那邊停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明天下午?什麼事兒?」

  「小成都。」蘇虹說,「川菜館子,來不來?」

  「你請客?」方無應的聲音忽然壓低,很魅惑的樣子,「那我當然得來,美人邀約,死也得來。」

  蘇虹笑出了聲:「裝什麼裝?是小武請客,他論文得獎了,叫我問問你們明天下午有沒有事兒。」

  「哦……」

  「怎麼?」

  「不,沒事。」方無應趕緊道,「明天下午?」

  「嗯,下班以後。就看你們有沒有空,把李建國於凱他們都叫上。」

  「喲呵!人不少啊。」方無應笑道,「他拿了多少獎金啊這麼招搖?」

  「一千。不過我們都估計他得賠本。」

  「我也這麼認為。那行,我去通知小於他們。」

  掛了電話,蘇虹想了想,總覺得方無應剛才的聲音裡,似乎隱藏著什麼。

  是什麼呢?她鬧不明白,搖搖腦袋,手頭還有很多事情,這讓蘇虹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問題。

  次日在小成都裡,武海潮要了個包廂,正好坐滿一桌。菜是小武點的,全都是小成都的招牌菜,雷鈞又拿來兩瓶五糧醇,他說可以省了酒水錢。

  凌涓沒來,她有什麼事情推辭了,只吩咐雷鈞別讓控制組的人亂灌小武的酒。「那幫小子,逮著機會還不得把咱們的人往死裡灌啊?」她笑道。

  凌涓的預言算說對了,席間異常熱鬧,白的黃的輪流上,小武其實不擅酒,但也被灌了半瓶白酒。

  這幾個裡面,最能喝的是方無應,不管多少酒下肚,他完全沒變化,連臉都不紅。小於他們都說隊長讓人有嚴重的挫敗感。

  「非要把我灌得像醉貓似的,你們才有成就感?」方無應淡淡一笑,「那你們可真得失望了。我嘛,對酒精免疫。」

  雷鈞後來說,這麼些年,他真的從沒見方無應喝醉過,對此雷鈞一直詫異,甚至懷疑方無應是不是像段譽那樣,用內功把酒精給逼出了體外。

  蘇虹說他盡瞎扯,她自己只敢喝一杯啤酒。凌涓不來,蘇虹是席間唯一的女性,她怕酒後失態,所以堅決不肯被灌。

  酒過三巡,雷鈞覺得自己有點醉了,他告罪離席,想去洗手間洗把臉,清醒一下。

  出了包廂,走廊裡的風吹了一下,雷鈞的酒意已經消退了一半。往洗手間走的路上,他經過了服務生管理間,忽然裡面傳來一聲叫罵!

  「……連這都做不好,你還呆在這兒幹什麼?!」

  雷鈞停下了腳步,他好奇地往裡看了看,門沒關緊,一個領班模樣的人,正在訓斥一個高大的服務生。

  「對不起……」服務生低頭道歉,看不清他的臉,但聲音相當低沉。

  「324房本來就該你負責,為什麼臨時換人?!」

  324房?雷鈞一怔,那是他們的包廂號碼。

  「……」

  「酒店養你們,不是養一群廢物!不能幹活就趁早滾蛋!」

  這領班,脾氣也太壞了。雷鈞搖搖頭,他不再往下聽了,轉彎進了衛生間。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33 AM

第四十三章 舒湘醫生的心理咨詢 (B)


  舒湘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樓下,那男人就站在灰白色的水門汀小徑盡頭,吸著煙。

  她久久凝視著那個人,下了多日的雨,天仍然不算好,沉重的陰雲籠罩天空。男人神情淡漠,面容在昏沉沉的天色裡看起來有幾份憔悴,他默默吸著煙,心事重重。

  他這模樣,外人大概很少見到吧?舒湘忽然想,都說控制組的方隊長是個厲害角色,「意氣風發得簡直讓人抽筋」,但是她所見到的方無應,卻永遠是這樣一個人:目光陰鬱,眉頭緊鎖,就算偶爾露出笑容,也參雜著濃郁的苦澀……

  她看著男人碾死煙頭,往樓裡走來。

  舒湘離開窗口,走回到屋內,將取暖器的溫度調高了一檔,延綿的冬雨讓房間又冷又濕,只能依靠取暖器來驅寒。

  很快,她就聽見敲門聲。

  「請進。」

  門開了,方無應一言不發走進來,他看看舒湘,再將門球上的牌子轉到「有客在內」,然後走到沙發前,坐下。

  「我看見你在樓下吸煙。」舒湘笑了笑,走到櫃子前,取出蜂蜜柚子茶。

  「是麼。」方無應的聲音裡毫不驚訝。

  「煙癮還是很大?」

  「已經開始克制了。前年一天兩包,如今兩天半包。」

  「那很不錯。」舒湘將杯子遞給方無應。

  「謝謝。」他接過杯子,「不管怎麼說,比吸白粉強。」

  舒湘笑起來。

  「笑什麼?以為我就不會吸白粉?」

  「哪裡。撒旦如獅遍地逡巡,時刻尋找可吞噬之人。」舒湘說到這兒,話題突然一轉,「去過戒毒所麼?」

  方無應搖搖頭。

  「我去過。」舒湘很自然地說,「去看我一個親戚。」

  方無應神情有點驚訝。

  「坐了很遠很遠的車,到的時候我都快睡著了。地方在郊外,綠水青山,石蒜像火那麼紅。荒無人煙的一片天地,然後,我就看見了高大的鐵絲網。」

  「……」

  「像捕鳥籠一樣的鐵絲網很高很高,細細的,卻牢不可破。進出需要很嚴密的檢查,我仰望那鐵籠,就想,生活在這裡面的人,真像生活在籠子裡的鳥類。」

  「很近的親戚?」

  舒湘點點頭:「姨媽的女兒,姨媽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為什麼會吸毒?」

  舒湘搖搖頭:「不知道。姨父是做生意的,很有錢。表姐大學畢業之後,被姨媽動用關係送進政府機構當了個辦事員,嫁了人生了孩子,孩子五歲的時候,突然開始吸毒。」

  「……很突兀。」

  「聽說此事,我一點都不覺得突兀。」舒湘說,「表姐給我的感覺就是飄飄忽忽的,你知道,人在精神上缺乏依靠的時候,就會呈現出那種狀態……」

  「家庭也無法給她依靠?」

  「看樣子是不行。她好像無法依附於任何東西,無論和什麼綁在一起都感覺不對勁,工作也罷,家庭也好。吸毒事發之後,姐夫很快和她離了婚,把孩子也帶走了。」

  方無應默默聽著。

  「我去看表姐,可她見到我,第一句話就問我有沒有給她帶藥。」

  「她已經變得依賴那東西而活了。」

  舒湘點點頭:「她認為自己的人生太痛苦,需要強效的東西來使她遺忘。」

  方無應眉峰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

  「所謂的『癮頭』,通常都是根源於極深的罪惡感。不是真的不好,而是『我覺得我很不好』。」

  「但不是每個痛苦的人都選擇吸毒……」

  「癮頭也不只是毒癮嘛:網癮,購物癮,美容手術癮,工作癮,連考試都有癮,抱怨他人以及受苦也同樣如此。」舒湘歎息,「恐懼中的人,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方無應突然笑了笑:「你有購物的癮頭麼?舒湘。」

  舒湘一愣,笑:「沒有,當我想購物的時候,拿出錢包數數里面的鈔票,我就打消了這種念頭--所以我連信用卡都不辦。」

  「也就是說,你平衡得很好?」

  「不是每個方面。也有某些點我平衡得不好。」舒湘做了個手勢,「不談我了,說說你自己吧,最近過得如何?上次幾乎沒聽你談多少。」

  方無應放下杯子,撓撓頭:「很忙,經常連軸轉。」

  「看出來了。」舒湘笑,「說說吧,我喜歡聽你們局裡的花邊新聞。」

  方無應笑起來:「哪有那麼多花邊新聞?維修屏蔽的事兒我上次和你說了,其實不光是要出差,還得頻繁應付闖到現代來的古人,最近半年,突破屏蔽過來的人數是幾年前的數倍,屏蔽已經弱到不修不行的程度了。」

  「哦,最近來了些什麼人?」

  「嗯,最近闖過來的這個,是詩仙李白。」方無應笑了笑,「他在高速公路上醉酒駕駛,被交警給逮捕了。」

  舒湘驚奇地瞪大眼睛。

  「其中過往比較複雜,總之人算是平平安安給帶回局裡來了,本來當天就該送回唐朝去,一來,賀知章的金龜官憑被他賣掉了,需要找公安機關追回,二來,他自己堅決不肯走,非要留下來觀光旅遊。」

  舒湘哈哈大笑。

  「更要命的是他不肯住局裡的招待所,非要和工作人員住在一起。」方無應攤手,「蘇虹家肯定是不許他去的,小武值班,沒地方給他睡,只有把他塞去了雷鈞家,然後他去雷鈞家又惹了些事兒出來……」

  「唔,等一下。」舒湘伸手打斷方無應的話,「為什麼不讓他去控制組?或者,你怎麼不乾脆帶他回碧水灣?你的房子明顯比雷鈞家大多了吧?而且也比他更方便,他家畢竟還有個女孩兒……」

  方無應沒有說話,他捧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才道:「我不願意。」

  舒湘一愣:「為什麼?」

  「我不喜歡李白。」方無應說罷,又想了想,改口道,「確切地說,我對詩人這種存在,沒有好感。」

  「為什麼對詩人沒好感?」

  「喜歡不起來,覺得他們都是沉溺在文字裡的一群瘋子。」方無應哼了一聲,「比小說家還瘋狂,『小說家這職業,本來就該由品行不端之人來干』,詩人則更加完蛋。」

  舒湘笑起來:「我以為你是喜歡小說的。難道我記錯了?狄更斯的作品你不是看過好多麼?」

  「我喜歡小說,但我不喜歡詩歌,尤其不喜歡詩人。」方無應聳聳肩,「他們讓我煩。當然,李白恰好是詩人的代表,所以他的身上有著詩人該有的一切……惡習。」

  「惡習?為什麼這麼說?」舒湘緊跟不放,「詩人讓你感覺到了什麼?」

  「……天真,生活在夢裡,在現實面前睜眼說瞎話。自己以為勇猛無比,在大地上來復奔走,毫不吝惜地折騰但事實上,又常常一事無成,你知道李白加入永王李磷麾下,是一個多麼不智的舉動,那麼多人都看出來永王的不靠譜,有腦子的都採取了迴避的態度,除了他。儘管如此,這些所謂的詩人們,他們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經常出現讓人瞠目結舌之舉:最極端的例子,就是蘭波。」

  「那個法國詩人?你很討厭他?」

  「非常。」

  舒湘想了想,「他的哪些地方,讓你不喜歡?」

  「急需被關注,經常做出瘋狂和極端的舉動,和魏爾倫的同性交往,還有……」

  「什麼?」

  「最後竟然跑去經商,失敗簡直理所當然。」方無應訕笑,「一個詩人,去經商……多荒唐!」

  「你討厭荒唐?」

  方無應點點頭:「還討厭他的同性傾向、以及性格裡的瘋狂。」

  舒湘默默望著他。

  方無應放下杯子,他垂下頭,復又抬起:「我知道你的意思。」

  舒湘笑瞇瞇望著他:「我是什麼意思呢?」

  「按照你那套理論:我憎惡蘭波,其實是我在憎惡我自己,那是我對自己的投射--我討厭自己的同性傾向,性格裡的瘋狂和極端,荒唐,還有天真。」方無應哼了一聲,「你就是這個意思,對吧?我一點都沒說錯,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

  「哦,你打敗了我。」

  舒湘仍然笑嘻嘻的,方無應白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OK,首先,關於性向問題。人基本的性向--包括性吸引、性幻象和慾望--是牢不可破的,如山的科學證據都證明了這一點。既然它是不可能改變的,我們就先不去討論它,只要不對此抱有罪惡感就可以了,這個,我們曾經談過很長時間,還記得麼?」

  方無應點點頭,眼睛看著地面。

  「然後,請你告訴我,天真,還有瘋狂和荒唐,這等等一系列名詞,你是如何定義它們的?」

  「不肯考慮常態,一味感情用事而不接受事實,結果把事情攪得一團糟……總之就是如此吧。」

  舒湘點點頭:「也就是說,你認為這一切很糟糕--為什麼?」

  「為什麼?瘋狂和天真所帶來的結果,難道還會好到哪裡去麼?」

  「怎麼不好?如果只是一個人的性格如此,又有什麼值得譴責的?」

  「……它會毀滅自己,加之以傷害他人。」

  「你認為自己有此類過失?」舒湘輕聲問:「瘋狂、荒唐、極端,還有天真。你是否在自己的生命中,發現過它們的蹤跡?」

  長久的沉默。

  方無應慢慢垂下頭:「……我覺得,你已經完完全全地瞭解了我的過去,比任何人都瞭解。」

  舒湘看著他,她的目光裡有閃爍的憐憫:「然而在我看來,你並沒有什麼瘋狂和荒唐的地方……」

  「沒有?」方無應忽然發出一聲冷笑,「長安城淪為一片焦土,是在誰的鐵蹄之下?」

  舒湘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認為,一個現代人是不能去審判歷史中的古人的,我沒有這個權力。」

  方無應盯著杯子的邊緣,看著氤氳白氣慢慢飄散。

  長久的沉默。

  「……從一開始,我就弄錯了。」他忽然,用極輕的聲音說。

  「弄錯什麼?」

  「我是說,關於我姐姐的事情……」

  舒湘閉上嘴,她靜靜等待方無應繼續說下去。

  「我以為我能夠救姐姐。」

  「你想救她?」

  「父親將我送去陪著姐姐,我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兒,還以為他是希望我去救姐姐--不僅是救他和國家,也要救姐姐--如果做到了,我是不是就能重新回家了?」

  舒湘慢慢呼出一口氣:「你給這孩子的肩頭,加上了多麼沉重的任務啊。」

  方無應的嘴角,扭出一個諷刺的笑:「不然我該怎麼辦?在那種狀況下。」

  「……做到了麼?你認為。」

  「怎可能。事實上我誰也救不了,甚至還得等姐姐來救助。」

  「為什麼這麼說?」

  方無應忽然用力搓了一下臉,然後鬆開手,吐出口氣:「……因為姐姐說,她會想辦法救我,她說對家國而言,我比她更重要,所以她不會讓人有機會接近我。姐姐的樣子非常堅決,我從未看過她那麼的……勇敢,堅決,偉大,不顧一切。」

  舒湘用一種幾近窺視的目光看著他。

  「所以一開始我是被姐姐給保護著的。所以……你相信麼?起初他就真的……真的一直流連於姐姐那邊,幾乎把我給忘了--忘了送來的是兩個人。」

  舒湘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她調整了一下姿勢:「……你從未詳細提過這段時期,儘管我們已經認識了十多年,可你從未主動提起過。」

  「看史書你也能夠知道大概情況。」

  「不,我不是在學歷史。」舒湘的聲音很溫和誠懇,「我是在給一個咨詢者做心理咨詢。Paul,你確定你現在,可以提這些麼?」

  「我不想再依靠『百憂解』了。」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儘管服藥是條捷徑,可我現在不能再喪失我的記憶力和注意力了,我已經不是一無所有,我付不起那個代價。」

  「如果你願意這麼認為--姐姐比你大兩歲,是麼?」

  方無應點點頭:「但那時女性很早熟,所以她似乎比我大很多。」

  舒湘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方無應深深吸了口氣:「簡單來說,那段時間,我不清楚究竟會發生什麼,只是直覺裡意識到將會有壞事情降臨。我就這麼一直等著,藏著,像小偷躲避最後的追捕。直到……再次見到了姐姐。」

  舒湘默默看著他。

  「……再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幾乎都不認識她了。」方無應頓了一下,他打了個簡單的手勢,「她非常的……非常的消瘦,瘦得眼眶都塌陷下去了,瘦得脫了層殼,活像換了個人。然而當她見到我時,卻顯得非常高興,短短一個月,卻好像幾年沒見那樣,她抓著我的手,不停地問這問那,問我過得好麼,有沒有被人欺負。說到這兒她突然開始哭,又像是怕被人發覺,所以她哭得很小聲,她拉著我的手邊哭,邊勸我趕緊回住所,別再來找她。這讓我很茫然……」

  「你很茫然?」

  方無應點點頭:「我覺得那件很可怕的壞事情降臨到姐姐身上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事情,但是明白事情終於發生了。我覺得姐姐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為我……她是為了保護我才變成這樣的:瘦得不成人形,哭得這麼委屈。」

  「真的是如此?還是說,這只是你自己的認知?」

  方無應瞪著舒湘,就好像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難道你認為她是裝出來的?!」他低聲嘶吼,「你以為那一切都是她故作姿態?!」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舒湘搖搖頭,「Paul,她的痛苦來源於她所遭受的那一切,而你,真的是她遭受這些的根源麼?」

  方無應盯著她,一時無法出聲。

  舒湘輕輕歎了口氣:「繼續吧。」

  又過了良久,她才聽見了他的聲音。

  「……就在我即將離開時,他來了。」方無應低聲說,「當時那刻,他走進來的姿態,他看見我時的目光,你能想像麼?就彷彿……就彷彿那顆必將打中你的子彈,迎面,一擊而中。?!……」

  「……」

  「……持續了一個月,這場俄羅斯輪盤賭,我輸了。」方無應緩緩放下手,抬起頭來,目光平靜。

  asixgunlover。

  舒湘忽然想起這句歌詞。

  那是方無應非常喜歡的一首歌的歌詞,此刻,迴響在舒湘耳畔,好像具有了魔咒般的效果。

  「整整一個月的躲藏全都白費了,當我看見他的時候,心裡就明白這個事實了。」方無應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發抖,「……姐姐瘋了似的撲在我身上,哭著求他放過我,她滿臉是淚,卻拿手捂著我的臉,好像那樣他就瞧不見我,她明明那麼弱小,卻用那麼大的力氣把我往門口推,求我趕緊離開。」

  房間裡,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

  舒湘變換了一下坐姿,她首先開口:「後來,如何?」

  「……他扶起姐姐,輕言細語哄著她,讓她別哭。我在一旁極為詫異地看著這一切,我有些鬧不明白姐姐為何啼哭,他看起來像個好人。」方無應說到這兒,忽然一怔,然而旋即他又嗤嗤笑起來:「看起來像個好人,真的如此,他看起來真像個好人--哄騙一個十二歲的小孩,不,那時候我實際年齡才十一歲,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

  舒湘默默注視著方無應,他的表情有點歇斯底里,如每個陷入噩夢,又掙扎不出來的人。

  「後面的你應該都知道了,第二天夜裡,他就來了我住的宮苑……」

  抽濕機彷彿累了似的大聲歎了口氣,停止了工作。

  談話也停止了。

  屋子裡的寂靜更深了一層,好像一下栽進了深不見底的海底,那是如生物出現之前的無機質海洋底部,無邊的黑暗裡,沒有一絲波瀾,也沒有一點兒聲響,就連液體內部都是死寂一片。

  黑暗,至此,毫無希望。

  默然良久,方無應抬起頭,看看牆上的鍾:「一個小時了。」

  舒湘輕輕吸了口氣,她也回頭看看:「還有五分鐘。好吧,我們談點別的--最近有啥高興的事情?」

  方無應笑了一下,他舒展開手臂:「下個月我要去聽演唱會。」

  「喲!真好!」舒湘的表情終於放鬆,「誰的?」

  「X-Japan。香港場。」

  「……我對視覺系無感。」舒湘歎了口氣,「但是能去看演唱會實在是件幸福的事情。哪怕一個人去也好。」

  「不是一個人。」方無應搖搖頭,「我和蘇虹。」

  「啊……」

  「我請客。」方無應笑了笑,「上次在明末,她……嗯,幫了我點忙。」

  「呃,這個。」舒湘一笑,「喂喂,有貓膩吧?」

  她本來是等著方無應來反駁她,豈料方無應怔了一下,卻沒說話。

  他的神色,有些錯愕。

  「喂,舒湘。」他突然問,「你這麼一說……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麼?」

  「我覺得,我似乎對……」

  舒湘有點驚訝地看著他!

  「不,我不清楚,一時說不清。」他笑了笑,又揚了揚手,「算了,下次再說。」

  「好的。」舒湘笑了笑,站起身,「開車小心。」

  方無應走到門口,停下來,回頭看看舒湘:「上次忘了說。謝謝你給我的書。」

  「啊,喜歡就好。」

  「非常喜歡。」方無應頓了一下,「尤其是希刺克厲夫。」

  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舒湘走回到窗前,她久久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陷入了某種沉思。過了很久,她慢慢轉身打開了資料櫃,取出一疊厚厚的資料。

  檯燈溫暖的光下,她細細閱讀著那行讀了無數次的文字:慕容沖,十六國時期前燕帝慕容俊的幼子,西燕第二位皇帝,生於公元359年,卒於公元386年。其父慕容俊在敗於前秦皇帝苻堅以後,被迫將14歲的女兒清河公主以及12歲的兒子,當時前燕的中山王、大司馬慕容沖送與苻堅,姐弟倆因貌美驚人,皆被苻堅寵幸,長安城內,時人歌之曰:「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

  淝水之戰後,慕容沖隨其兄長起兵,後弒兄繼位並率軍進攻長安,不久苻堅敗,西逃。長安遭慕容沖屠城,之後,因為畏懼叔父慕容垂,遲遲不肯東歸故土,慕容沖被部下所殺。

  ……

  合上資料,舒湘關上燈,她將目光投入沉沉的黑夜,就彷彿在那兒,隱藏著一個久遠的秘密。

  《附錄》

  關於Paul,英文含義為「幼小的」;「沖」,古時做人名通常會取給家中排行靠後的孩子。

  雖然這傢伙真的是個天然不定時炸彈,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他~~

  關於本章,有義務提供一下BGM:Leschoristes,即《放牛班的春天》那首著名的歌,唱歌的男孩,也曾一度被評價為「天使面孔、魔鬼心腸」--這句話也適合某人。

  歌曲百度可尋。男孩子的童聲讓人遐想--

  童年的幸福

  轉瞬即逝

  金色的光芒

  照耀小路盡頭

  黑暗中的方向

  希望之光

  生命的熱情

  榮耀之路……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36 AM

第四十四章 遠去的洄響


  管理局這種單位,一般夜間都會有人留守,一是需要監控儀器,再者如果有突發事件,也能第一時間著手處理。

  但是上夜班這種事兒,沒幾個人樂意干。最不樂意幹的就是蘇虹,她總說熬個通宵自己就老了十歲,眼角皺紋加黑眼圈,那是給多少加班工資都補不回來的。

  但是也有挺樂意值夜班的,那人就是小武,他說夜裡清淨,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還不如守在單位裡,又有夜班補貼拿。蘇虹很想說「你怎麼那麼俗氣啊為了點錢累死累活的」,但她沒說出口,因為小武常常就是代她的夜班。

  人總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小武是個好相處的人,求他點什麼事,很少回絕,他比雷鈞小五歲,比蘇虹也小,蘇虹把他當小弟,經常抓來隨意使喚,打個飯啊倒個茶什麼的,他也毫不在意。他叫雷鈞「頭兒」,叫蘇虹「蘇姐」、「大姐頭」,彷彿很甘願做小弟似的。人緣是一切的基礎,連續兩年的單位先進個人不是隨便得來的。

  這個禮拜三又輪到小武的夜班,明天是元旦,蘇虹走得早,四點半就開溜,雷鈞要去接女兒放學,一到點也沒了影,方無應五點過五分過來一瞧,辦公室就剩了小武一個。

  「怎麼回事?一個個兔子似的竄那麼快……」

  他很鬱悶地拿著審核報表四處看。

  小武笑起來:「雷局前腳走,方隊你後腳到,怎麼不早個十分鐘?」

  「忘了唄--全走光了?」

  「凌局長還沒走,在設備處。」小武說。

  「得,不等她了,後天再蓋章。」

  「明天就行。」小武說,「明天雷局過來值班。」

  「是麼,知道了。」方無應往外走,又回頭看看小武,「你又是夜班哪?」

  小武點點頭。

  方無應有點詫異:「我怎麼覺得你們局值夜班的就你一個?每次每次都是你。」

  小武笑道:「能者多勞唄。」

  「……自誇得還真不含糊。」方無應擺擺手,「走了。」

  「好。」

  送走了方無應,辦公室安靜了下來。小武收拾好桌子,又去局長辦公室看看,門沒鎖,凌涓的大衣還在椅子上。

  她還沒走,小武有點鬧不明白,最近凌涓檢查數據經常趕在下班之後,其實那些數據5點之前報一次備份就可以了。

  不過小武對此不想太探究,領導有領導的事兒,他沒資格也沒那個必要對此置喙。

  夜班的事兒並不多,特別是最近沒有需要暫留的古人,所以基本任務只是監控數據。他喜歡這種輕鬆的夜晚,有那麼一點點事情幹,不至於無聊到發呆,又不至於累死。

  天際邊,一輪冬日正急速向地平線跌墜,像大半個碎掉的蛋黃,又淡又冷。小武回到辦公桌前,機器正發出輕微的響聲,他把白天上班時間關著的電腦音響打開,從收藏夾裡找出一個爵士樂網站,讓它自由選擇在線音樂。室內的寂靜頓時被打破,爵士樂加快了屋內的節奏,多變的調子步步攀升,複雜的號聲充滿了男性的渴望。

  麥爾斯.戴維斯的《七步上天堂》。

  想起這曲子的名稱,小武不由笑了,只需七步?

  他曾經買了張戴維斯的密紋唱片送給方無應,為了感謝他的某次幫忙,那傢伙就喜歡這種音樂,就像那傢伙喜歡的黑色寶馬車,古巴雪茄,以及強尼.沃克威士忌,純正,囂張,濃烈,肆無忌憚。

  美之極。

  這就是方無應的性格,他就是這樣的人,小武常常想。可小武不是這樣的人,甚至他一直刻意避免走上這樣的道路,但這並不妨礙他欣賞這樣的人。

  他聽了一會兒,高亢的小號聲停止,更換成女性渾厚緩慢的吟唱,空氣裡開始迴盪朱莉葉.倫敦彷彿從水底發出的歌聲,像最昂貴的香水,霸道而溫柔地按摩著聽眾的感官,她婉轉低回地呼喚:你還要去哪兒?你還要去哪兒?我這兒才是天堂。

  滿意地呼出一口氣,小武走到熱水機前,給自己沖了杯熱騰騰的咖啡。是蘇虹給的速溶雀巢,那是她吃康師傅方便面得到的贈品,因為總是在吃泡麵,所以蘇虹積累了一堆咖啡。袋裝咖啡很少,衝出來味道也很淡,他只好不斷往裡加糖。不過有個優勢是,這種咖啡不會有咖啡機裡的那股焦糊味。之前辦公室有一台咖啡機,但是沒幾個喜歡用,包括「西化」嚴重的方無應也對咖啡沒感覺,蘇虹說咖啡能導致女性骨質酥松,雷鈞甚至覺得咖啡機出來的液體如泥漿水。當凌涓發現咖啡機上落了一層灰之後,就乾脆叫人把它搬去了別處,後來讓哪個部門順手牽羊拿走之類的事情,就誰都不清楚了。

  小武也不喜歡喝咖啡,來這裡五年間,他把一切都改了,開始抹古龍水,愛上了三明治和牛排,去參加同事婚禮給人當伴郎時,穿起條子襯衫和大翻領雙排紐扣黑西裝,但他就是接受不了咖啡。什麼都能改,甚至連胃都能改,可舌頭卻改不了。

  他喝茶。

  但是上個禮拜他的茶就喝完了,又沒來得及去買。儘管旁邊雷鈞的屜子裡就有三百多的明前玉露,雷鈞這方面很大方,茶和煙經常被同事蹭便宜,他也從不在乎。

  今晚小武仍舊決定不動雷鈞的茶,儘管他並不喜歡咖啡。

  八點左右,凌涓回了辦公室,她的肋下夾著厚厚一疊資料。

  「哦,今晚是你值班?」她看了看小武,有點疲倦地問,「我記錯了?不是蘇虹的班麼。」

  「我和她換了。」小武笑了笑,「明天……呃,說是大學同學聚會,掛著黑眼圈不好去。」

  凌涓搖搖頭:「也就你肯答應她。」

  「局長,你還不回去啊?」

  「嗯,這就走。」

  十分鐘之後,凌涓鎖上局長辦公室,走到大辦公室門口,看看小武。

  「晚上打算吃什麼?」

  「這個。」小武揚揚手裡的干拌面盒子。

  凌涓疲倦地笑笑:「下次叫雷鈞批發一箱子回來得了。」

  估摸著凌涓出了院子大門,小武起身,將安全閥扳下來,紅燈亮起。

  紅燈一亮,固若金湯。

  他喜歡這種無憂無慮的瞬間。

  現在,全局就轉入了安全自動控制中了。

  朝九晚五,偶爾加班,小武常常思考,這是否就是他所要的生活。

  曾經一度他以為自己不能適應這種枯燥的生活:在鋼筋水泥的大森林裡做一隻小螞蟻。一週五天班,除了發薪日之外毫無波瀾,時間在電腦輕微的聲響裡悄悄打發,歡樂不多,憤怒更少,甚至大聲說話的機會都難尋,這是個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人生,就連他的名字都那麼乏味和俗氣:武海潮。

  沒人知道,五年前他叫的不是這個名字,另外那個名字已經被小武給捨棄了,儘管在它上面,曾經攀附著那麼多浪漫、悲歡情懷以及傳奇。直到如今,無數詩文裡,還不斷閃爍著那個名字留下的印跡……

  可他擦掉了那個名字,就如同擦掉美人臉頰上一串閃閃珠淚,他現在不需要那些了,他現在需要的是這:二十八歲左右,超過一百七十公分,頭髮微有點長,瘦削端莊,溫和易交往,但永遠缺乏激烈的表情,身上永遠是深色西服,黑色公事包……乏味得如同他上個月,參加的那場同事婚禮。

  那婚禮很盛大,但是,乏善可陳。酒席其實不錯,一千多塊一桌的食物色香味俱全,新郎新娘滿場敬酒,其間捉弄新人的把戲層出不窮,高潮幾次迭起。

  小武坐在同事那一桌,和方無應他們在一起,那些傢伙們在拼酒,高聲的喧嘩能掀翻房頂,他則坐在一旁,靜靜望著眼前這奇妙的一切,怎麼都激動不起來,心裡好像在看另一個宇宙的事情。

  他到如今,依然還記得當時自己心中那份困惑:為什麼他們會有這麼大的精力?

  這些始終生活在常規中的人們,他們彷彿從不知疲倦,更不會無故喪失活下去的勇氣,他們的所思所想從不極端,也沒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將他們擠壓出常規,不會爆發什麼恐怖的事情逼迫他們成為文學家。而且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激盪他們的心靈,從而變成滋潤他們生活的源泉。小武甚至羨慕他們有所煩惱:房子貸款,汽車保險,孩子升學,或者女朋友的新靴子……

  他也想要這樣的煩惱,就在那一瞬,他突然間,萬分渴望也有這種種瑣事來煩自己……

  可他沒有,他不敢有。

  這喧囂的城市就是個巨大的蟻穴。到處都是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微小生物。而他,是比這些微小生物更加懦弱的一個,他曾經弄垮了一切,他孱弱的肩頭,什麼都負擔不起。

  所以他必須自我精簡,捨棄一切不必要的聯繫,就像那些不起眼的螞蟻。

  只有這樣,小武覺得自己才能繼續走下去。

  電話,是在午夜時分響起的。

  厲聲鳴叫的電話鈴打破了幽靜的夜,也打斷了似有若無的歌聲,小武皺了下眉頭,他放下正寫著年終總結的圓珠筆,伸手抓起電話。

  「您好,時空平衡處。」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喂?」小武又說了一聲,「請問,您哪位?」

  還是沒有聲音,但是對方並未掛斷電話,他能聽見那邊微微的喘息,以及遙遠的車鳴。

  怎麼回事?

  小武看看聽筒,又看看牆上的鍾:十一點四十五分。

  大概是惡作劇吧。這麼想著,他很有禮貌地說:「如果您有公事,請於明日辦公時間打過來吧。」

  然而,就在即將放下聽筒的那一瞬,他聽見了一聲冷笑。

  非常清晰的一聲冷笑,很輕,充滿輕蔑,但極短暫。

  小武抓著電話站在那裡,通體僵硬如石塊!

  「……喂?!」

  他突然失控般衝著聽筒大叫,然而,那邊已經傳來了嘟嘟的掛機聲。

  怎麼會是他?!

  不可能!他怎麼可能過來?!

  可那冷笑……分明就是他的聲音!自己不可能聽錯,那冷笑曾經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早已蝕刻進記憶的骨髓裡……

  ……噩夢般的記憶被驚醒,他聽見渾身的血液,狂亂蜂鳴!

  像是突然清醒了,小武奔出辦公室,來到設備處。

  他手忙腳亂打開門,啟動機器,輸入密碼。

  三個小時之後,小武從設備處出來,設備處的大門在他身後無聲合上,他渾身脫力地靠在門旁,如軟軟一灘泥……

  漏洞的成因還沒查明,甚至都無法確認那是某種漏洞,因為整體時空都出現了變形,因此無法在短期內查明是否屬於漏洞……誰都沒想到,公元十世紀左右的時空,竟然會扭曲成那個樣子!

  明明幾個月之前才檢查過,明明那時候還是完好無損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到辦公室裡,小武心神不安地踱了兩步,他覺得呼吸好像被誰堵了,有火一樣的疼痛灼燒著嗓子,用了極大的努力平復了呼吸,他定了定神回到了桌前。

  首先要辦的,是查明那個電話的來源。

  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小武的腦子裡立即鋪出了一張地圖,這個號碼他熟悉,那一帶是市內最繁華的步行街,對了,上次聚會的小成都酒店,就在這一帶。

  然而在抓起電話的一刻,他又開始猶豫了。

  可是,需要報警麼?需要即刻通知控制組麼?

  問題是……真的是他麼?

  小武呆坐在辦公桌前,良久,他忽然以極其僵硬且彆扭的姿勢,將聽筒扣了回去。

  喂,如果真的逃不過,就迎頭去面對吧。他忽然喃喃對自己說。

  反正如今,你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缺血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小武重新坐回到辦公桌前,他深深吸了口氣,再次抓起了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37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30 09:40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此外不堪行


  雷鈞是早上七點半到的辦公室,今天是元旦,然而他是領導。

  所謂的領導,就是過年過節值班人員的首選。

  進了辦公室,雷鈞沒在會客廳的長沙發上找到小武,倒是看見他正坐在辦公桌前,一筆一劃寫著什麼。

  「不會吧?你一夜沒睡?」雷鈞有點驚訝,「還是剛剛起來?」

  小武抬起頭,他的眼睛微有些發紅,看樣子證實了雷鈞的猜想。

  「打了會兒盹。」他笑笑,「我想把年終總結寫完。現在差不多了。」

  「你也太積極了。」雷鈞嘟囔著,「蘇虹到現在還沒動筆,你這都寫好了。」

  「嗯,我嘛,總不想留下什麼遺憾嘛。」

  「這話說得……都快八點了,回去睡吧。」

  雷鈞走到小武身後,拍拍他的肩膀,後者擱下筆,揉了揉眼睛。

  「頭兒……」

  「嗯?」

  「如果有需要,通知方隊長。」

  雷鈞的大衣脫到一半,猛然聽見這話,他愣住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他看著小武,「昨晚有什麼意外情況麼?」

  「……呃,公元十世紀左右,似乎出現漏洞。詳情我都記錄在值班本上了。」

  「是麼?很嚴重?」

  「還不清楚。」小武答道,「那段時間的整體時空好像發生扭曲,漏洞到現在未查明。」

  「哦,也就是說沒有確定--那你幹嗎提方無應?」雷鈞說,「把我給嚇了一跳。」

  小武沒有繼續話題,他起身穿好外套,然後走到保密器械櫃前,取出鑰匙,按了密碼打開櫃子門。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雷鈞始終盯著他,小武今早的舉動太奇怪,尤其是,保密器械櫃平常很少有人會去動,這裡頭的儀器都很特殊,不是出了大事兒,一般不會用到它們。

  然後,雷鈞就看見小武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紫色手環,套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雷鈞曾經給李白佩戴過的手環,戴著手環的人,無論走到哪裡,局裡的GPS都能捕捉到他的下落。

  「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雷鈞詫異萬分地看著小武。

  「還沒發生什麼,或許……什麼都不會發生。」小武笑了一下,拿起公文包,「頭兒,我走了。」

  雷鈞怔怔站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走出辦公樓,一直走到院子外面,小武深深吸了口氣。清晨的空氣很冷很新鮮,今天是公共假日,現在才八點鐘,街上的人很少。

  他朝著地鐵口走去,並沒有回頭看,然而那種感覺,卻始終縈繞在小武的週身……

  有人在跟蹤他!

  刷卡進了地鐵站,小武一直走到中間候車處,才停下來。他站在安全黃線邊,低著頭。這一段路尚且未安裝安全門,黑洞洞的地鐵隧道直露在面前,好像可以吞噬人一樣張著大口。

  ……如果他撲上來,要不要往下跳?

  這個念頭甫一衝出腦海,小武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心還在撲撲狂跳:瘋了麼?就為了躲避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傻瓜!他喃喃自語罵道,這可是法制社會,那人已經沒權力任意剝奪別人的性命了。

  就算他手上捧著滿滿一罐牽機藥,也不成。

  一點類似自嘲的微笑浮上小武的嘴角,是的沒錯,如果這次他真的死了,雷鈞和方無應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

  在腦海裡,把每個同事的臉孔回想了一遍,小武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大兔子一樣的地鐵,從黑暗中猛然躍出來,停在小武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入空空的車廂。

  地鐵的座椅是白色金屬製造的,冰冷,但是結實。時間太早,車廂裡幾乎沒多少人,燈卻十分明亮,照著釉黑的隧道,車體微扭著向前行。

  有的時候,車體扭的角度大了一些,小武就能看見前後幾節車廂的情況,沒人站著,大多靠在某個角落打盹。這是他喜歡看的人生百態:電車都在黑洞洞的地下跑,沒什麼風景可看的。小武在地鐵裡最喜歡看的是人。

  各色的人,疲憊麻木表情呆滯的上班族,背著沉重書包昏昏欲睡的孩子,偷偷出來和情人冶遊的「小三」,甚至包括凌晨下班、在地鐵裡為瑣事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洗浴中心「小姐」……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表情,比電視劇還要精彩。他和蘇虹偶爾說起這些,蘇虹總是很驚訝地看著他:「小武,你簡直像個詩人,不,你該去寫小說!真的!」

  可他不想寫小說,更不想寫詩,觀察世情只是某種慣性使然。

  但是今天他沒心情看這些了,他只想知道,那個跟蹤的人還在不在。

  他沒有發現什麼特殊奇怪的人。

  小武的房子不是買的,而是租的。蘇虹曾經問他幹嗎不買房子,卻要每個月把工資的三分之一交給房東,他的回答是「害怕償還不了房貸」。

  蘇虹就很直率地說他其實是對自己沒信心,生性太悲觀,小武認為蘇虹說得很對。

  然而他租的房子也很不錯,在市郊一個安靜的小區,15樓。50平米一室一廳,臥室朝陽,裝潢很好,拎包入住。

  這種房子,最適合無法與人群建立深層聯繫的白領。

  上了樓,用鑰匙打開門,進屋。小武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換下外套,通話器就響了。刺耳的聲音讓他不自覺打了個激靈!他奔到門口,拿起通話器:「……誰?」

  「送快遞的。」一個古怪的聲音。

  小武握著通話器,呆了半晌,方才道:「……上來吧。」

  他按開樓下鐵門開關,站在自家門口,手握著門把,一股戰慄的感覺從肩頭一直瀰漫到雙腿。

  他沒叫過什麼快遞,最近也沒有在網上購過書籍。

  幾分鐘後,他聽見了電梯的叮咚聲,接著,就是門鈴的蜂鳴。

  透過貓眼,小武能看見一個高大的,穿戴著快遞工作服的男子站在門外,他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低低的,看不見人的臉。

  猶豫了好一會兒,小武拉開了門,就在一霎那,門外的男子如猛虎般撲過來,有重物狠狠錘擊在小武的頭部!

  ……他暈過去了。

  一雙剪水秋瞳,靜靜看著他。

  「官家召喚奴家,再不走,就是不聽詔的大罪了。」

  可他不肯依,只咬著牙,用手死死拽著愛妃的衣袖!

  「再這麼拽著奴家也是無用……早知今日,當初為何不帶著奴家一道殉國?也免了奴家如今的苦。」

  他怔了一下,不由得鬆手,華軟的弋地絲綢在轉動時發出簌簌輕響,聽在他耳朵裡卻如驚雷。

  「……您還是留在宅邸,將那幾處未定的匾額提了字,再將官家吩咐的幾首詞填了,才是正經。」

  月光淋漓,潑灑下來,月影中,女子的聲音輕飄飄的,可是羞憤的雙眼,包含著屈辱和不屑,當日吐了嚼爛紅茸的嘴,如今吐出的竟是這般絕情的句子。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遷居至此,背負著喪家之罪,亡國之悲,本該痛哭絕望,可他來此地第一件事,卻是揮毫給各處提匾--文人惡習,生死之外,只有文字不依不饒伴於心間。

  一個亡國之君,還填得出什麼濃詞艷曲?連愛妃都得拿身體去侍奉他人,以此來保障這一宅子老小的安全,做人做到這個份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小武慢慢睜開了眼睛。

  頭部的劇痛還在,那一下幾乎要將他的頭骨打碎,到現在血管的跳動依然感覺得到。但是視野開始出現,眼前的黑氣慢慢褪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男人。

  沒錯,是那個穿著土黃色快遞服的男人,他仍然戴著鴨舌帽,但此刻正背對著自己,在櫃子裡翻著什麼,有精緻的小瓷器被他碰倒,「嘩啦」砸在地上,可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粗魯的翻查動作一點都沒停頓。

  小武輕輕呻吟了一聲。

  那聲呻吟,打斷了男人的翻查,他停下來,回過身看著小武。

  「喲!你醒了啊。」男人笑瞇瞇的,「好久不見。違命侯。」

  當那男人的臉孔完全映入小武的眼簾,當噩夢中的五官在現實裡重現時,他不禁又呻吟了一聲……

  「抱歉,下手太重。」男人舉了一下手,表情裡充滿惡毒的促狹,「可你本來不就應該是個死人麼?」

  小武努力抬起手,將摔倒的身體支撐著坐起來,然後大大喘了口氣。

  「真是好久不見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趙官家一向可好?」

  男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很好很好!多謝違命侯牽掛。」

  他說著,將手上的書扔在桌上,那種神態,彷彿完全不在乎這是別人的領地,他照樣隨意侵入。

  他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小武突然想,他一向不就是如此麼?

  頭更疼了,小武伸手摀住自己的額,他能感覺到黏黏的液體流淌下來。

  「喲,違命侯受傷了?」男人走過來,故意彎腰看看他,「要不要我打120?不過有個麻煩呢。」

  他將臉湊過來,神情裡充滿惡意:「……我該說,受傷的是平衡處的職工武海潮,還是南唐後主李煜呢?」

  房間裡,陷入死寂。

  小武放下手,他苦笑了一下:「官家,莫非你就是為了討得臣子一條性命,才跨越千年來到如今?」

  「一個亡國之君,喪家之犬,用得著朕拋卻大宋天下來追討麼?」男人冷冷一笑,「要不是那日在小成都偶遇,朕又怎可能知道違命侯你苟全於此?」

  小成都?

  「……本來朕差點進去了,幸好在門口看見了你。」男人看他一臉懵懂,只得提醒道,「忘了?上個禮拜你們同事去喝酒……似乎還是你請客?」

  小武恍然大悟!

  「官家怎會去小成都?」

  男人冷冷看著他,不答,半晌,才道:「……你們那個包廂,由朕負責。」

  小武目瞪口呆望著面前的男子,忽然,他爆發出一陣大笑!

  「……官家,官家啊!沒想到你會跑去做侍應生!」他笑不可仰,連頭部的劇痛都忘記了,「怎生委屈了官家萬乘之尊啊!」

  「還是少說風涼話吧。」男人冷冷盯著小武,他的眼睛好像吐芯毒蛇!「以為這次我就會放過你?!」

  小武止住笑聲,他跌跌撞撞爬起來,走到茶幾前,抓過一大盒餐巾紙。

  「你要幹什麼?!」

  「擦擦血可以麼。」

  「你要去哪裡擦?!」

  「衛生間。」小武聳聳肩,「好歹讓我洗乾淨再面聖吧?趙光義先生?」

  男人哼了一聲,退回到沙發上,坐下來:「諒你也逃不出朕的掌心。」

  《附錄》

  違命侯,是趙家兄弟為了羞辱李煜而賜給他的稱號,因他曾說要與南唐共存亡,結果最終卻投了降。

  官家:宋朝人對天子的特殊稱呼,《資治通鑒.晉成帝鹹康三年》胡三省註:「西漢謂天子為縣官,東漢謂天子為國家,故兼而稱之。或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故兼稱之。」

  關於本章標題

  《烏夜啼》李煜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裡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38 AM

第四十六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衛生間內。

  按開牆壁上黯藍的小燈,小武默默無語地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剛才趙光義那一下用力不小,血流得他滿臉都是,但是傷口很快凝結。只剩了縱橫血跡,猛然看起來十分嚇人。

  「如果這個樣子跑去局裡,會把蘇虹嚇得尖叫吧?」小武忽然覺得很想笑。

  他竟然完全不覺得害怕,好像那恐懼隨著噩夢的成真,也跟著沒了立足之地。

  洗乾淨了臉,找了塊創可貼貼好傷口,他從衛生間出來,看看沙發上的男子:「你餓不餓?」

  男人正玩著他昨晚扔在沙發上的PSP,聽他這麼一說,怔了一下,旋即兩道濃眉豎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小武歎了口氣:「我想吃飯,快十一點了--官家,你也沒吃早飯吧?」

  趙光義盯著他,滿臉的不信任!

  「……我叫附近的外賣,兩份炒米粉,」小武看看他,「吃米粉麼?」

  趙光義點點頭:「好吧。」

  小武從桌上拿下外賣單,掏出手機,照著上面撥通了號碼:「……兩份炒河粉,一盒叉燒飯,嗯……地址是:天河大廈B座15樓,對,天河大廈。謝謝。」

  他掛了手機,又看看趙光義:「多叫了一盒叉燒飯,我怕河粉你吃不飽。」

  他的神情自若如常,這讓沙發上的男子多少有些不自在,趙光義仔細看看他:「你變年輕了。」

  小武聳聳肩。

  「做了整容手術?重瞳都沒有了……就這麼怕我麼?」

  小武一怔,苦笑了一下:「怕你倒還是怕,但這不是原因,而且我也沒做整容--哦,左眼的確做了手術,一是已經發現有病變了,另外也怕太明顯。」

  趙光義突然冷笑了一聲:「看來違命侯在此處過得甚是逍遙啊!」

  「為什麼不?」小武皺了皺眉,他抬手摁一下額頭的創可貼,「我認真工作,得到薪金,我有朋友,有房子住有衣穿有飯吃,為什麼不逍遙?」

  「嗯嗯,而且沒有愛妃,沒有亡國之君的身份,也沒有了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趙光義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逃到此處,那些就都不存在了?」

  「存在,當然是存在的。」小武指了指對面的書櫃,「可它們現在在那裡頭。順便說,我也不是逃過來的。」

  「那你是怎麼過來的?」

  「被人救過來的。」小武笑了笑,「你派你弟趙廷美送『毒鼠強』給我吃,本來我該死定了……」

  趙光義大為不滿:「什麼毒鼠強?!是牽機藥!」

  「配方是一樣的嘛。」小武聳聳肩,「好吧,牽機藥……反正在生死關頭,我被人送到了這裡洗胃,加上一系列醫療手段就沒死成,雖然,咳,足足躺了半年醫院,後遺症到現在還有。」

  「怎可能!廷美明明看著你身亡……」

  「其實你家幼弟做事比較馬虎,沒見證我斷氣就離開了--他沒你無情,怕是不忍心吧?所以最後他才會被你害死。」

  「我早知廷美婦人之仁!」趙光義重重擊了一下茶幾。

  「反正我在那邊已經死了,又何苦怪他?」

  「為何你會被送到現代來?」趙光義疑慮地盯著他,「誰送你來的?」

  「一位雲遊僧--應該說是這裡的梁所長喬裝的雲遊僧。至於為何他要救我……可能是出於個人興趣,我猜。」

  「個人興趣?!」

  「我不知道,或許他喜歡我的詞?歷史上不是管我叫『詞帝』麼?」小武攤了攤手,「反正我被他送到現代社會,他告訴我,往後我想怎麼生活都無所謂,總之要記住:過去那個李煜死了。」

  「李煜死了?那你是誰?!」

  「武海潮啊。」小武笑起來,十分愉快,「你不是明明知道麼。」

  趙光義死死盯著他,忽然道:「……為什麼你可以這麼鎮定?」

  「或許是因為,我真的不再把自己當成南唐後主了吧。」小武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官家,你一味追著過去不放,我雖然很理解,但我卻沒法再做回那個『李煜』配合你了。」

  趙光義看著他,冷笑出聲:「你以為,這是你可以放開就能放開的麼?」

  「那你想怎麼辦?再拿毒藥毒我麼?」小武苦笑,他起身走到電腦前,開機,放音樂。

  房間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你別想耍花招!這次就沒那麼簡單了。」趙光義也跟著站起身,「我要讓你的身份曝光!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那個亡國之君、南唐後主、違命侯李煜!」

  小武的嘴唇抖了一下,他轉過身對著趙光義:「……你覺得這有用麼?」

  「朕知道,如今的媒體厲害得很!一旦身份曝光,你就沒法這麼逍遙了。」他哈哈大笑,「把你的身份曝光出去,再然後,我才不管那麼多!光是狗仔隊就能騷擾死你!娛樂八卦找出你和小周後的事兒,哼哼,姐姐還在病重,你就和妹妹勾搭成奸,很好!這種題材最好用,就把你弄得臭臭的,你們單位為了影響也不能留你,只好開除公職,到時候你走投無路,然後被科學怪人抓去解剖……」

  小武目瞪口呆望著趙光義!

  「官家!你到底來了此處多久?!怎麼連狗仔隊都知道?!」

  「不多不少,一個月。」趙光義做了個手勢,「朕在這月之內,考察民情……」

  「行了,就別自我美化了。」小武打斷他,「你是歷史上數一數二喜歡自我美化的皇帝,宋史被你給改得亂七八糟--歷史學家提起官家你就頭疼。」

  趙光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滿臉惱怒,那姿勢彷彿又要撲上來!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

  倆人僵持了一段時間,武海潮打破僵局,他歎了口氣:「到底還吃不吃飯了?」

  趙光義哼了一聲,鬆懈下來:「去開門。」

  武海潮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客廳。趙光義坐在沙發上,盤算著。他並不害怕對方逃跑,因為這次並不需要殺了對方。

  一點狡猾的笑出現在他的嘴角。

  門口傳來外賣生的聲音:「……一共二十五塊,謝謝。」

  「……二十五?又漲價了?原先不是二十塊麼?這才一個禮拜……」

  「不好意思……最近原料貴,已經漲價一個禮拜了,這是新的外賣單。」

  「可你們怎麼能說漲就漲呢?我一直是叫你們家的外賣……」

  「先生,真不好意思,雖然漲價了,可我們附送的老火例湯一直很不錯……」

  怎麼這麼喋喋不休?趙光義皺起眉頭,果然是書生!叫個外賣還婆婆媽媽的!

  正想著,腳步聲往屋裡,他抬起頭,看見小武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拎著飯盒的外賣生。

  「有沒有五塊錢?我缺零錢,一百的人家找不開。」小武衝著趙光義揚了揚手裡的紅色鈔票。

  趙光義一臉晦氣:「……等等!」

  他開始低頭翻找自己的口袋,外賣生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他的面前。

  「給吧,這是二十五塊。」趙光義摸出兩張鈔票遞給外賣生,嘴裡罵罵咧咧,「媽的,吃個飯還是我付賬。」

  豈知那外賣生一臉笑容,沒有伸手接那錢:「其實,您也可以不付賬的。」

  趙光義愣了一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飯盒後,一管幽黑冰冷的槍頂在了他的胸口!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52 AM

第四十七章 李後主的暴力執法


  「不好意思,先生,這絕不是麻醉槍。」「外賣生」笑容未減,只用手裡的槍頂了頂趙光義,「或者,還需要我給您介紹這種武器?」

  外賣生的普通話,此時卻變成北宋東京口音!

  趙光義的臉上,血色頓失!他緩緩舉起雙手……

  小武鬆了口氣,他衝著門外喊了聲:「頭兒,方隊得手了。」

  他的聲音還未落,門外又走進一人,手裡也舉著桿槍,槍口正瞄準趙光義!

  小小的客廳裡,氣氛緊張!

  趙光義舉著手,看看方無應,又看看雷鈞,他突然笑起來:「果然是無用的書生!非得叫外援麼?」

  「敗者不用擺什麼高姿態。」方無應用槍戳戳他,「到沙發那邊去!」

  趙光義一動不動。

  小武冷冷說:「官家,最好還是乖乖聽話--他不比尋常人,你再勇猛也打不過特種部隊的。」

  趙光義的臉色有點變,他倒退到沙發前,雷鈞收起槍,掏出手銬上前銬住了趙光義。

  「行了,完事。」方無應笑嘻嘻地收起槍,將趙光義按倒在沙發上,「歇會兒吧,官家--哦,您是天子啊?我還想到底是誰從宋朝過來了呢。」

  雷鈞指指趙光義:「小武,不給咱介紹一下?」

  「我都忘了。」小武苦笑了一下,做了個手勢,「各位,大宋皇朝第二位君主,開國皇帝趙匡胤的胞弟,宋太宗趙光義陛下便是這位先生。對了,眼下人家在小成都做侍應生。」

  方無應那個促狹鬼,甚至還惡作劇地鼓了幾下掌。

  趙光義那剜人的目光,活像馬上要撲上去扇方無應一個耳光!

  「原來是趙官家駕到,小民有失遠迎。」雷鈞笑了笑,「要不是小武按下手環上的報警按鈕,草民就無緣得見天子面了。」

  趙光義突然冷冷一笑:「只介紹朕,為何你不也介紹一下自己?」

  他的目光直逼小武。這引得雷鈞和方無應也不約而同去看小武……

  「官家,他乃卑職屬下……」

  雷鈞還想調侃兩句,但卻被趙光義打斷:「你真相信他只是你的屬下?若此人只是你一名下屬,朕又何必跟蹤至此?」

  房間的氛圍,古怪起來!

  方無應和雷鈞看看趙光義,又看看小武,他們的表情裡出現了疑惑。但是方無應趕緊把手一擺:「小武,你的私事,不用公開給我們聽。」

  雷鈞看看方無應,也點點頭。

  「事到如今,你還想瞞著他們?」趙光義陰惻惻一笑,「朕勸你還是招了吧。」

  小武聳聳肩,他若有所思地回到黑色高背椅前,慢慢坐下來,然後抬頭衝著那兩個人笑了笑。

  「頭兒,方隊長,真不好意思,一直對你們有所隱瞞。」他微笑的表情絲毫未改,「既然趙光義都找到了我住的地方……其實,我是南唐李煜。」

  如果是在日本漫畫裡,雷鈞相信,自己一定聽得見下巴「卡當」砸地上的聲音!

  客廳裡,寂然無聲,奇妙的感覺控制了人們的呼吸。

  但是不多時,趙光義的嘿嘿冷笑傳入他們的耳朵:「好個南唐李煜,好個李後主!」

  方無應最快反應過來!他一步衝到趙光義跟前,抓起旁邊一根方便筷,抵住趙光義的下眼角:「……信不信我給你戳出個透明窟窿?!」

  趙光義勉強閉上了嘴,但是那副神情,依然充滿不屑。

  雷鈞也回過神來,他胡亂揮著手:「……怎麼可能?!」

  「是真的。」小武……不,現在該稱他李煜了,笑笑,「梁所長救了我,當日我服下牽機藥沒多久,就被他送來此處救治……」

  「可你才多大?李煜是四十多歲死的!比我還老!」

  「這我就不清楚了。」李煜說,「我所知道的是,我沒有經過洗腦,所以記憶一點都沒有受損--好像是因為參與了梁所長的特殊生化實驗,再加上給我治療牽機藥留下的後遺症……梁所長說我雖然看著年輕了十多歲,但內部老化並未停止,並且因為牽機藥的殘留很難處理,仔細檢查就會發現仍然有很多問題。」

  「……梁所長隱瞞了你的身份。」方無應鬆開趙光義,隨手扔掉筷子站起身,「恐怕你的個人資料也被他損毀了吧?」

  李煜點點頭:「可能某處還留存著,我並不相信沒有人知道此事。」

  「至少凌涓是不知道的。」雷鈞總算接平靜了些,「這,真難以想像……」

  方無應戳戳趙光義:「還難以想像?他在這兒呢。」

  「好吧,既然他都找來了--」雷鈞看看趙光義,「我只能接受事實。」

  「……頭兒,你會開除我麼?」李煜有點惴惴看著雷鈞。

  「開除你?幹嘛要開除你?」

  「呃……因為我是……」李煜撓撓頭。

  「因為你是古人就開除你?」雷鈞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忘記了現在局裡人手不足?開除你,我哪兒去找人替你?」

  方無應走過來,拍拍李煜的肩膀,「古人不是妖怪--就算是妖怪,能幹活的雷鈞照樣要。」

  雷鈞輕輕用手指蹭了蹭鼻翼,接著就笑起來,李煜的表情輕鬆了許多。

  方無應轉頭看看沙發上的趙光義:「這位……怎麼辦?」

  「送回去。」雷鈞很快說,「既然是稀里糊塗闖過來的,咱總不能還把他留在這兒。」

  「回去?!」趙光義的表情又驚恐,又憤怒,「不,朕現在還不能回去!」

  雷鈞歎了口氣:「我說這二十一世紀到底好在哪裡啊?怎麼一個個的跌過來就都不想回家了?寧肯做侍應生不肯回去當皇帝?我怎麼沒看出小成都的侍應生有啥不得了的地方?」

  「不回北宋去,那你想幹嘛?」方無應叉開腿,騎靠在沙發扶手上,他順手抽過茶幾上削蘋果的餐刀,「官家,莫非你當侍應生當上癮了?」

  他顛來倒去玩弄著餐刀的樣子,活像在雜耍,看得人觸目驚心。

  趙光義將憤怒的目光轉向李煜:「……為何他可以留在此處?!」

  「他?」方無應轉頭瞧了瞧李煜,「他有大學文憑,有固定工作,有專業技術,有本市戶口……來,官家你給我看看,你又有什麼?連身份證都是假的吧?花多少錢做的?五十塊?」

  趙光義啞口無言!

  「我說方無應,都創建文明城市了你怎麼還歧視進城民工啊?」雷鈞走到趙光義面前,挨著他坐下來,看看他:「官家啊,你難道不想念故土?」

  方無應嘖了一聲,他搖搖手裡餐刀:「雷鈞,你這兒煽什麼情啊?要煽情也得是人家李後主這樣的大詩人才行。」

  李煜皺了皺眉頭:「我知道方隊你煩詩人--可我得聲明,我不是詩人,我是詞人。」

  方無應無可奈何看了他一眼:「瓷人?瓷人我怕你砸碎了……還是當個鐵人吧。」

  雷鈞大笑,笑罷又道:「我不廢話了。官家,實話告訴您,這兒不是您能呆的地方,您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您回去大鬧您的開封府吧,就甭在這兒鬧了,這要是下個月『文明城市』被您給鬧沒了,我們市長準能把您給生吞活剝……」

  方無應放下餐刀,彎腰拽了一下趙光義的手銬:「走吧,官家,跟我們回局裡去,一個小時以後你就能回東京了--放心,不是日本的那個,是你的那個。」

  被他這麼拽拉著,趙光義起身,他的手銬被方無應牽著,還兀自掙扎,以至步伐微有些不穩。

  「你就甭去了。」雷鈞示意李煜--現在他又回到了小武的身份,「今天該你休息的。昨晚夜班夠受了。」

  走了兩步,趙光義忽然停住,他轉身看著身後的小武,他的那雙眼睛裡,閃爍著難以言喻的詭異的光。

  「……那,違命侯你就在此處苟延殘喘吧。」他瞇縫起眼睛,慢慢說,「你那位美人,小周後,朕自會好好照顧。」

  小武的臉色,陡然變得紙一樣蒼白!

  「……違命侯到現在還想著她,是吧?」他淫邪地笑了笑,又指指對面的電腦屏幕,「念念不忘至此?」

  雷鈞一愣,轉頭去看桌上那台電腦,但他只在桌面上看見了好萊塢影星奧黛麗.赫本的一張黑白照。

  小武的偶像是奧黛麗.赫本,這全局都知道,他在辦公室電腦的桌面也是赫本在《窈窕淑女》裡的劇照。

  ……難道說,小周後長得很像奧黛麗.赫本?

  忽然間,雷鈞聽見一陣碰撞聲、叫喊聲!閃電般一記左勾拳,又狠又準地打在了趙光義的臉上!

  大個子男人被打得往後踉蹌幾步,終於跌倒在地!

  雷鈞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下屬,對方臉色慘白,五官因為過度憤怒微有些扭曲,他站在那兒,手攥成拳,骨節上滲著血……

  方無應吹了一聲口哨,表情裡有幾分吃驚:「拳法不錯,在哪家健身房練的?」

  雷鈞拍了一下方無應的胳膊,轉身用力想拽起跌在地上的趙光義,那傢伙窩在地上,沒動。他似乎完全沒料到這結果,滿臉的不可置信!

  小武還要往前邁步,方無應一把拉住他:「……行了,公務員打人照樣違法。」

  但小武用力掙脫方無應,逕自走到趙光義面前,彎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口!

  「給我聽著。」小武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再敢去欺負她,就小心你的龍體!我隨時可以回去……不會殺你,但像剛才那樣時不時給你一刀,我還是辦得到的。」

  趙光義猶自在發懵!

  房間的空氣,僵得好像一觸即發!

  方無應歎了口氣,拉開小武。雷鈞也把趙光義扶了起來。

  「走吧,還等什麼呢?」他拍拍趙光義的肩膀,「算你老人家本事大,一句話就惹翻了他--我還從沒見過小武發這麼大火。」

  他推搡著將趙光義帶出客廳,方無應彎腰拾起桌上那二十五塊錢,沖小武搖了搖:「兩個河粉,一碗叉燒飯帶老火例湯。今天你不用出門了。」

  小武怔了一下,苦笑起來。

  「走了。你休息吧。」

  方無應跟在雷鈞身後走出房間,順手將房門帶上。

  下了樓,打開車門,將趙光義塞進車裡,那傢伙終於清醒過來,他開始放聲咆哮:「放肆!一個亡國之君竟敢毆打朕!朕不會善罷甘休!朕……朕要告他!朕……朕……對了!朕要找新聞機構!還要找你們紀委!」

  雷鈞忍住狂笑,他轉過身,很嚴肅地看看方無應。

  「方無應同志,剛才,你看見小武幹什麼了麼?」

  方無應看著他,一攤手:「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也是。」

  雷鈞關上車門,又推了推呆若木雞的趙光義:「下回,官家,千萬記得用手機拍下來。行了坐好吧,要開車了。」

  方無應哈哈一笑,發動了引擎。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54 AM

第四十八章 舒湘醫生的心理咨詢 (C)


  下了半個月的雨,天空終於放晴。那種藍色是沁人心脾的嫩藍,乾淨得如初生嬰兒的眼睛。

  方無應站在窗前,久久凝視著遙遠天空,他想起某種瓷器叫「雨過天青」,難得的顏色被世人視為珍品。

  「抱歉,飲水機送去修理了,喝這個吧。」

  方無應轉過頭,看著舒湘把一罐「粒粒橙」放在桌上。他擺擺手:「不用,留著你自己喝吧。」

  「就那麼不愛喝果汁?」舒湘笑道。

  「女孩才喝那個。」他聳聳肩,「我不渴。」

  舒湘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方無應關上玻璃窗,走回到沙發前,坐下來,他的姿態很放鬆。

  「局裡的大新聞,聽說了吧?小武的事情。」他笑笑,「有沒有被嚇到?」

  「的確很震驚。」舒湘點頭。

  「嗯,你真該看看他給趙光義的那一拳。」方無應說,「夠精彩。」

  「難以想像。」舒湘笑道,「對方沒還手麼?」

  「還手?思維方式怕是還沒轉換過來。哼,那傢伙一向把人家當窩囊廢、喪家犬,那麼多年頤指氣使,都形成習慣了,又怎麼會想到有朝一日,對方居然奮起反抗呢?」

  「聽起來十分解氣?」舒湘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方無應聳聳肩:「雷鈞也覺得很解氣,趙光義說要控告小武,我和他就不約而同裝聾作啞。」

  舒湘哈哈大笑:「控告?宋太宗在這兒呆了半年,倒是什麼都學會了哈!」

  「遠遠不止這。後來小武告訴我們,他還打算利用媒體曝光小武的身份,再次把他『搞臭』,然後把他丟給科學怪人……他是不是日本漫畫看太多變otaku了?」

  舒湘點點頭:「所謂的猥瑣是不分年齡更不分時代,此人強暴小周後的事,一直讓我噁心--送回去了?」

  「當然。中午就送回去了,他也是因為屏蔽出現漏洞無意間跌過來的。既然10世紀左右的狀況發生紊亂,於凱和李建國也就跟了過去,在那邊做了兩天的修補工作。」

  「哦,不過北宋初期還好,除了王小波李順起義,倒沒有太大的社會動盪。」

  「社會動盪也影響不了他們倆。」方無應哈哈一笑,「剃了頭、偽造了香疤,假冒和尚蹲在大相國寺裡--那是皇家寺院,誰敢去查他們?」

  舒湘再次大笑:「你們這回有幾個和尚了?上次雷鈞不是也剃了頭?」

  「除了冬天剃頭有點涼以外,偶爾當當和尚也不妨事。」方無應表情相當的人畜無害,「再說度牒偽造程度很高,除非使用激光鑒別。」

  「小武沒有參與這次行動麼?」

  方無應搖搖頭:「雷鈞認為還是讓他迴避此項任務比較好,他給了小武幾天假--大概擔心他情緒波動吧。可我真沒看出他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除了那次發狠之外。」

  「怎麼?聽起來好像最近你和他走得挺近的?」

  方無應愣了一下,慢慢點頭:「後來,我把他拉出來喝過一次酒。」

  「是麼。」

  「我有點擔心他,怕他一個人呆家裡會想太多……但是後來發現是我多慮了。」方無應撓撓後腦勺,「他似乎並不怎麼擔心大家如何看待他,我是說,哪怕真相曝光。」

  「是麼?他怎麼說的?」

  「他說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亡國之君,連小學生的歷史課本裡都有他那『光輝的一頁』--這是他的原話。」方無應笑笑,「所以,他覺得自己再怎麼妄圖迴避,也是白費力。」

  舒湘的表情很值得玩味。

  「他說這話的時候,笑瞇瞇的,我當時在旁邊,真驚訝。」

  「嗯,為什麼驚訝?」

  「驚訝他輕易地放下過去,而且還是那麼屈辱的過去。好吧其實我也明白他為什麼能這樣,當日那個國家就不是他心中的第一,詞才是他的第一,後世記住李煜也不是因為他的亡國,而是因為他的詞。所以真正的他,其實並未遭到絲毫損毀--後來小武跑去上班,小楊還去找他要了簽名的。」

  舒湘又笑起來:「小楊是他的粉絲?」

  方無應點點頭:「說是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他的詞blabla,今日得見真龍如何興奮blabla……狗屁『得見真龍』!那小子進控制組三年了,天天和小武臉對臉!」

  「簽名要到了?」

  「要到了。」方無應嗤嗤地笑,「可拿回來的卻是『武海潮』三個字,控制組的人都拿這開玩笑,還說要這個簽名又何至於專程跑一趟?聯絡值班本上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小楊聽了豈不鬱悶?」

  「是啊,他本來想叫小武簽原來那個,因為他覺得,如今這個簽名沒啥價值。可是小武說,難道『李煜』兩字的鋼筆簽名就有什麼大價值麼?那不是更加荒唐?」

  舒湘也忍不住笑:「說得也沒錯。就算現在拿著毛筆宣紙去找小武,叫他再寫下一首虞美人,恐怕賣得還沒有林夕的一首歌值錢。」

  方無應點點頭:「小武的心思我完全明白,他認為世間已經沒有李煜了,你知道,他是……那種意思。」

  舒湘點頭道:「明白。」

  「所以,雖然小武隱瞞身份心有不安,但我看得出來,他並不害怕雷鈞他們會改變對他的態度。」方無應說,「那次喝酒,他說他本來就是個無用的人,本來就不打算去爭奪些什麼,當他對一切嘲諷都放開之後,就沒有可畏懼的了。」

  「嗯,你聽了他這番話,又有什麼感受?」

  舒湘看著方無應,然後她看見他慢慢抬起頭:「……我不是他,舒湘,我和他,不一樣。」

  舒湘默默望著他。

  「並不是說都從古代來,我和他就沒有差別了。」方無應緩緩道,「我們不能相提並論。」

  「因為你比他更遠古?你比小武早了……哦,五百七十年。」

  「問題的根本不在那個地方。」方無應苦笑,「我倒希望我是三皇五帝時期過來的呢。」

  「那你很可能會披著獸皮穿著樹葉……」

  「我不是在開玩笑。」

  舒湘笑了一下,她換了個坐姿:「好吧,回過頭來。我其實對你去接近小武,很感到好奇。」

  「接近?」

  「在這件事之前,雖然你們是同事,其實你和他並不算很熟的朋友,對吧?我覺得你似乎和雷鈞更近一些。如果沒有這件事,你會去找他喝酒麼?」

  方無應想了想:「一般來說,不會。小武這人其實很悶,做酒友絕對沒有雷鈞好玩……哈哈,雷鈞那傢伙稍微喝多一點就滿嘴跑火車,好玩得很。」

  「嗯嗯,那你為什麼會去找小武喝酒呢?」

  「不是說了麼?怕他一個人在家想太多。」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一點點多餘的想法了?」

  方無應想了一會兒,慢慢說:「要說有多餘的想法……似乎真有一點。我想拉開距離,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拉開距離?」

  「嘗試用現代人的眼光去看一個曝光的古人,而不是去看一個普通的同事。」

  「為什麼想這樣去看他?」

  「……想看看另一面的他。」方無應說,「大概出於這樣一種心態。」

  舒湘想了想,說:「我可不可以這樣認為:你是在以小武這件事,做熱身準備?將他作為未來可能的參照物?」

  方無應眨眨眼,沒說話。

  「那麼他這件事,是否對你原有的想法造成了一些影響?無論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

  靜默了很久,舒湘才聽見方無應的聲音。

  「……我的恐懼更加重了。」

  「怎麼回事?」

  「那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同伴少了一個。」方無應突然說,「像小時候躲迷藏,明白麼?本來兩個人一同躲在黑暗中,當然誰也不知道誰。可忽然間,其中一個被發現,被拉了出去,溶入陽光之下。」

  舒湘久久凝視著方無應。

  「……現在,黑暗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剩下的孩子就更加齊心協力來尋找我了,包括剛才被拉出去的那個孩子,我變成了碩果僅存的目標,成了眾矢之的……」

  「你的意思是,雷鈞他們會把你當做某種目標?」

  方無應呆了一下,搖搖頭:「我知他們沒有惡意。但那是在他們還沒發現真相之前。舒湘,我真不知道如果哪天,我像小武這樣被迫曝光,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世人看待李後主和看待慕容沖的眼光,是不一樣的。」

  「或許都是被報以理解的對象,例如很多小說裡……」

  「哼!你還要和我提那些耽美小說吧?在那些同人女眼裡,我和他的霉運倒是相同!」

  看方無應又要發火,舒湘舉了一下手:「OK,不去談那些旁枝。Paul,你的心裡一直抓著一個很強烈的想法:我和他們不一樣。這一點你發覺了沒有?」

  「是的。所以我總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無論到哪裡,無論和誰。」

  「可是我覺得,你在控制組裡很受隊員愛戴,和雷鈞蘇虹他們也合作得很好--誰真討厭過你?」

  「那是他們還沒發現真相。等到他們看到真正的那個我……」

  「現在的你,難道不是真正的你?」舒湘盯著他,「難道他們喜歡的是個虛假的人?」

  方無應哼了一聲:「或許吧。」

  「自命不凡的傢伙。」舒湘哈哈笑了一聲,「拋棄了過去,你就不存在了麼?」

  「或許真是這樣。」方無應曲起食指抵住下巴,他沉思道,「我緊緊抱住不放的過去,雖然痛苦得讓我想自殺,但同時它也讓我記住我是誰。」

  「Paul,你不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身世,不是你的文憑不是你的財產不是你的家族……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那些都可以消失無蹤但你卻不會。這世上一定會有完全不在乎那些,也一樣在乎你的人。」

  「……你在說你自己麼?舒湘醫生?」

  舒湘笑起來:「絕對不止我一個。Paul,我注意到一個事情。」

  「什麼?」

  「包括上兩次在內,你對他的稱呼似乎有所改變。」舒湘說,「我還記得五年前,甚至最早的十年前,你對他的指稱方式從未客氣過--」

  方無應笑起來:「還想聽我罵他『老賊』?苻堅老賊,嘿嘿。」

  「你現在改稱『他』了,是麼?或者是,『那傢伙』。」舒湘笑著說,「你看,程度減輕了很多。」

  「這個,很重要麼?」

  「語言反映內心。」舒湘微微靠近他,「為什麼會改稱呼?之前你在我面前談起他,永遠是連篇累牘的咒罵,你罵他為『老賊』,至少有一百次。」

  「那或許是因為……我的愛憎並不像最初那麼分明了吧。」方無應斟酌著慢慢地說,「最開始,仇恨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我把所有的壞結果都歸咎於他,可過了這麼久,特別是在這裡度過的十幾年,我冷靜下來再回頭去看當初,卻發現有很多真相其實掩蓋在對他的仇恨下了。」

  「能不能具體說說呢?」舒湘盡量把聲音放緩和安詳,她知道,這是非常重要以及敏感的階段。

  「具體說說?我很想具體說,但其實連我自己都十分困惑。」

  方無應仰起臉,他迷惘的目光穿越玻璃窗,投向深遠的天空。

  舒湘不做聲,等著他自己繼續說下去。

  「覺不覺得小孩子是一種十分自大的生物?」方無應突然說,「把周圍的一切都歸因於己,連太陽東昇西落都是為了自己。」

  「自戀是人的本性。」

  「可是如果真的給他一點點跡象,讓他錯以為自己能掌控局面,那大概會造成某種悲劇。」

  舒湘看看他:「你是在說你自己?」

  很久的沉默。

  「……後來,他幾乎不去姐姐那兒了。」

  「……」

  「他總是逗留在我這兒,什麼都肯滿足我,我說過的嘛,dreamland,就成了那樣。」

  方無應把臉埋在掌心裡,他的拇指交錯按著眉頭,後,又抬起臉,孩子氣的笑了笑。

  「舒湘,你知道麼?要摸清一個人的喜好脾氣,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肯完全放空自己,權當自己死去。所以沒幾個月,我就弄清楚了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愛聽什麼話,憎恨什麼人。當時我施展這一套,十分得心應手。」

  「或許他當你是孩子,所以沒法設防。」

  「或許吧。當然,有人看不慣這些,」方無應聳聳肩,「總有不被我迷惑的人存在。」

  「王猛?」

  方無應點點頭:「對。王猛總勸他趕緊把我送走,理由無非有二:慕容家不是那麼好惹的,得斬草除根;況且,我也不是真就像外表看上去那樣……呃,純潔可愛。」

  他的臉上有自嘲的笑,可舒湘卻沒笑:「你也這麼認為?」

  「我不知道。很複雜。」方無應長長吁了口氣,「來自各方面的評價全都不一樣,甚至恰好相反:父母曾希望我做國家棟樑,姐姐卻只當我是不懂事的幼弟需要保護;王猛說我是個妖孽,心懷叵測,其他朝臣卻說以色事君的小子不足道;還有禁宮裡的女妃視我如眼中釘,暗中罵我是淫邪的狐媚……」

  「你被許許多多的人妄下定義。」舒湘停了一下,「可你沒提他是如何定義你的。」

  方無應一怔,良久,才緩緩說:「……他說我如玉,絕美乾淨。」

  「你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

  舒湘吸了口氣:「你是如何看他說的這句話。」

  「……傻×。」

  「傻×?」

  方無應哼了一聲:「說這話的人就是個傻×,還什麼絕美乾淨……」

  「你認為,喜歡你,讚美你絕美乾淨的人,就是傻×?」舒湘想了想,「反言之,恨你入骨,說你既不美,也不乾淨的,才不是傻×?」

  方無應不吭聲。

  「好吧--怎麼來看這各種定義?」

  方無應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被搞暈了頭。到後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子。任憑他人描畫。」

  「我覺得……」舒湘想了想,「你似乎也傲於這些評價?就是:誰都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你很得意這一點?」

  「當時是很得意,有點像小孩子玩魔術成功了。但我相信,真相瞞不過兩個人:王猛,還有我姐姐。看見王猛的眼睛,我就知道我瞞不了他,連我叔叔都玩不過他,包括我堂哥也死在他的彀中。」方無應笑了笑,「王猛這個人,是我見過的最狠毒、也是最聰明的男人。」

  知道他說的是金刀計,舒湘想了想:「王猛是堅持要把你送出禁宮去,後來他成功了,姐姐呢?」

  方無應有很久,沒有回答。他從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玻璃窗。

  早春的風還很涼,柔軟的淡色窗簾被晚風吹拂著,在方無應的身旁無力飄動。

  「我有好長時間沒去她那兒。」他低聲說,「原因很多,我……又羞愧又得意,難說明白那種感覺,我覺得我保全了姐姐,至少因為他留戀我這裡,就不會去姐姐那兒,姐姐也不必哭得那麼慘了吧?但我已成了讓人難以啟齒的那種『東西』,覲見的朝臣偶然看見了我,也全都是鄙夷的表情……他們心裡在說什麼,我全都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不僅折辱了我自己,還折辱了整個家族。」

  舒湘站起身,走到他身後:「你現在明白,這些評論都是不正確的了。」

  然而,方無應只是遙望著遠方,他久久沒有出聲。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55 AM

第四十九章 舒湘醫生的心理咨詢 (D)


  舒湘默默將粒粒橙拿走,她合上門出去,不到五分鐘又轉回來,手裡端著一杯開水。

  「找樓下要的。」她笑了笑,「不好再找人要茶葉,所以,只有白水。」

  方無應接過那杯水,道了聲謝。

  舒湘回到那張高背椅子上,她看著方無應:「可以繼續說下去麼?」

  方無應從窗前走回到沙發前,坐下來,他盯著透明杯子裡的液體。

  「……姐姐剛見到我的時候,非常高興。」他輕言細語地說,「我有三四個月沒見她了,看起來她的精神狀態的確比初次見面好得多。在心裡,我不由自主把這歸功於自己。」

  「姐姐,說了什麼?」

  「起初也只是問長問短的,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有無哪裡不合意……我說我一切都很好,還得到了很多寶貝。」方無應笑了一下,「我給她帶去了一塊翠玉做的玉珮,上好的水種,綠得鮮亮……近兩年我在珠寶店裡找過,再沒見過那麼好的了。我獻寶似的把玉珮給姐姐,她一見便十分歡喜,我想那個年齡的女孩子,不管在何種狀態下,看見了珠寶眼睛都會亮的。」

  舒湘笑了笑:「你該說,任何年齡的女性都如此。姐姐拿著玉珮,說了什麼?」

  「她很歡喜,問我是從何處得來的,然後就隨手把玉珮掛在石榴裙上,紅裙綠玉,實在很好看。她說她也得了一堆珠寶,可是沒有這麼好的玉珮。那是當然,這玉珮整個禁宮只有一塊,苻堅從他身上解下來,直接給了我,別人都得不到。」

  舒湘一時沒有出聲。

  「可是等問到這玉珮究竟從何處得的,我就答不上來了。我本想隨口說是人家給的或是別處撿的……我從小就不會說謊,這個毛病姐姐知道,她一看就知道我在撒謊,於是更逼著我說實話。」

  「……說了麼?實話。」

  良久,方無應點點頭:「說了。」

  「怎麼說的?」

  「我說……是苻堅給的。」

  舒湘屏住呼吸!

  「……姐姐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她問我是不是……是不是真如宮中謠言說的那樣,委身侍奉了苻堅。她說她總聽人家這麼傳,可就是不肯信,姐姐說只要我說沒有,她就相信我。」

  「你怎麼回答的?」

  「我想說『沒有』,可我不會撒謊,我站在她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通體成了透明。」

  「姐姐她……」

  方無應停了很長時間,才又開口。

  「她的臉色看起來,就好像死過去了一樣。她瘋了似的咬牙切齒,說她白做了犧牲,費的心血全叫我這個不懂事的弟弟給糟蹋了。說到後來她就一把拽下玉珮,噹啷砸在地上。說苻堅這是在侮辱我們慕容家,而我竟然不知羞恥還接了下來。」

  舒湘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姐姐會發這麼大的火,你仔細考慮過其中原因沒有?」

  「是那塊玉珮刺激了她。」方無應扯了一下嘴角,偽裝了一個笑容,「那玉珮,苻堅故意叫人雕成翔鳳的花紋……」

  舒湘怔了一下,突然會過意思!

  慕容沖小字「鳳皇」,《詩經.大雅》云:鳳皇于飛,劌劌其羽。說的就是鳳凰飛翔時鳳首高昂,雙翅齊展,長尾飄逸,姿態極美。

  房間很安靜,但是舒湘耳畔,似乎還迴響著千年前,玉石碎裂的清脆聲響……

  「玉珮被姐姐砸壞了一塊,我伏在地上,想把碎掉的部分撿了起來。可是姐姐衝過來,一腳踩在我的手上……」

  舒湘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的眼角眉梢,充滿了不忍。

  「我當時很想哭,又疼又委屈,可是卻哭不出來。我爭辯說我不想他去欺負姐姐,所以才這麼做,可是姐姐說她寧可被老賊糟蹋死,也不希望我用這種方式來解救她。她的樣子,真可怕,歇斯底里的……罵完之後又抱著我痛哭,說她對不起我,都是她不好什麼的……」

  舒湘定定看著他,輕聲問:「你的感受?」

  方無應深深吸了口氣。

  「混亂。混亂成一團,我原先還以為姐姐會疼我,我為她做了那麼大努力,忍受那麼多屈辱,她就算不認同,也至少該體諒一下,我們原本就是受難者同盟,對吧。可結果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甚至適得其反:連姐姐也開始恨我了。」

  「恨你?」

  方無應點點頭:「我回了自己的住處,晚上手背被姐姐踩傷的地方腫起來了,疼得我睡不著直哭,他發覺了,追問我到底是怎麼弄的,我不肯說,後來有小黃門悄悄告訴他,我的手是讓清河公主給踩的,又說了玉珮被砸的事情。他聽了此事勃然大怒,深夜闖進姐姐的住處,警告姐姐不准再對我動粗--這些我全都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時候,姐姐已經找上門來了。」

  「啊……」

  「嗯,姐姐來的時候,活像換了個人。」方無應想了想。「你見過套著面具說話的人麼?臉上不動,聲音從身體裡發出來……」

  「姐姐就成了那樣?」

  「對。她那表情十分奇怪,看不出喜怒。平板一張,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又說她往日疏於照顧我,所以往後打算常常過來關心我。」

  「……她是被迫的,畢竟她也害怕苻堅,你要想到這一點。」

  方無應呆了半晌,才道:「後來,她就真的總往我這邊來了。我起初還挺高興,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但之前一直被迫分隔在不同的宮苑,她每次一來我就興奮得失眠,要不是她上次砸了玉珮,我會把我得到的所有寶貝都拿去討好她。」

  舒湘苦笑了一下。

  「……可是後來,我就漸漸害怕她過來了。」

  「啊?為什麼?」

  方無應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她每次過來,總是找我身邊的小黃門打聽我的情況:我最近又得了什麼封賞,苻堅待我如何,苻堅又帶著我去了什麼地方遊玩,我又被賜了什麼珍玩和美食。」

  「……」

  「我不願意她知道這些,她每次打探這些細節的時候,我都很難受,特別是她總要問身邊的宮人:陛下昨晚又在我這兒留戀了多久,今晨多遲才起得床……我、我在旁邊聽著,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疼,像萬根鋼針紮在身上。有一次我疼暈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跌在地上,一臉的泥和血。」

  舒湘點點頭:「情緒受創造成的。」

  「每當那種時刻,我都恨不得死了才好。姐姐和他們說話時,語氣很溫和,可是看著我的眼神卻好像尖刀,當著我的面說的那些話也很……」

  「什麼話?」

  「例如:陛下要把我家沖兒寵壞了,陛下是要將我家沖兒裝進錦繡裹著的籠子裡麼?寶貝成這樣,往後不能叫弟弟,得叫妹妹了吧。」

  「……想過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我只能說,她大概擔心我真會變成那種人,后妃詛咒的那種東西。」方無應慢慢地說,「她恨那樣的我,覺得我玷污了慕容氏的傲名,恨我沒有志氣,失了錚錚鐵骨,不像個以死相拼的男兒……有一次還給我送來百花漚成的香露。」

  「香露?」

  「沐浴潔身用的。」

  舒湘一時無法明白:「她送那東西給你幹什麼?」

  「……只有不潔的人,才需要沐浴。」方無應停了一下,「苻堅那個傻×根本弄不懂我們姐弟之間的這些秘密,還讚她心細--姐姐的意思只有我懂。我們之間的溝通方式就成了這樣,明白麼?刺痛與被刺痛。」

  「你接受她對你的這些定義麼?」

  方無應抬起眼睛,他的神情有些惘然:「不接受又能怎麼辦?難道我還真能以當時的處境自傲麼?那不真的是自甘墮落了?」

  「不那麼做,你又能怎麼辦?」舒湘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不打算為你開脫,Paul,可是我的確找不出解決辦法:父親和姐姐都成為人質,母親和其他親人被幽禁,國家亡滅生死未知,在這種時候,一個12歲的孩子,他能怎麼辦?叫他拿自己的命去和強權者抗爭?」

  「他或許可以選擇不去逢迎……」

  「嗯,那你給我講講,如何才能不去逢迎--違令不遵?絕食?自殘?還是去暗殺敵人?真要成那樣,Paul,你維護的究竟是什麼呢?你一個人,真的就能夠代表一個家族麼?」

  「……」

  「你現在,已經遠離那個時期了--姐姐那樣恨你,那樣傷害你,難道原因還不明顯?」

  「你是說,她是在自責?她恨的是她自己?」

  「你以為她會怎麼看自己?委身侍敵的自己……」

  「可我也是她的同盟……」

  「正因為你也遭受了和她一樣的不幸,你和她,像得如同鏡中人。她承受不了對自己的憤怒,才會那麼輕易就把憤怒轉嫁到你身上--」舒湘說到這兒,微微喘了口氣,「可是錯不在你,她的內心也明白這一點。」

  「……她真的明白這一點麼?我不知道。」

  方無應慢慢的,像是在琢磨什麼似的說,「我只知道,自己越來越害怕她,禁宮我呆不下去了,我要求離開,我逼著苻堅放我出去,說如果不答應我就死,那時候王猛正好勸得也很勤,兩邊一夾攻,苻堅就同意了。」

  「去了母親那兒?」

  方無應點點頭:「放我走的那天,姐姐沒有來送。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僕人,悄悄出了宮……像個偷偷溜掉的無恥的賊。」

  舒湘歎了口氣:「我替你難過,Paul。你這樣說,我聽了真的很難過。」

  「可是能出來我真的很高興,哪怕全長安的百姓都在恥笑我,知道麼?他們在自家飯桌上,把我的事兒當笑料說,我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一個噁心的符號。」方無應的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可我……我終於不用呆在那座宮殿裡了,終於不再是他的禁臠了,終於和他再沒聯繫了--這樣,姐姐從此該對我改觀了吧?」

  舒湘想了想,轉了話題:「見了母親,感覺如何?」

  方無應笑了笑:「很好。不,我又得說:剛開始是很好。」

  「怎麼叫剛開始很好?」

  「母親自得知我能回來,連著幾夜高興得睡不著。開始那段時間,親自監督我的膳食,親手幫我沐浴,晚上也叫我和她睡在一處……」

  「那不是很好麼?」

  「是很好。」方無應瞇縫起眼睛,似笑非笑,「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國家也沒亡,父親也沒戰敗被俘,兒女也沒被送去以身侍敵……但這都是她自己編造的幻覺,母親是個承受不了現實的人,我回來,不過是加強了她這種幻覺而已。但是幻覺終究會破滅。」

  「怎麼說?」

  方無應端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然後放下,他的面容十分平靜。

  「因為苻堅又找來了。」

  舒湘啞然。

  「是把我放出宮去沒錯,可這並不等於他徹底放棄了我。從禁宮到母親所在的阿房城,兩者距離並不算近,但絕對阻止不了他私下往此處來。苻堅深夜闖進住處,母親大大吃了一驚!她還以為自己有什麼惹怒了這位帝王的地方,直到苻堅說『寡人是為你家鳳皇兒來的』,她才算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舒湘覺得自己的脖頸有些僵,她不太舒服地轉了轉頭部,這才發現自己維持一種姿勢已經很長時間了。

  「我想那個晚上,應該會成為母親的噩夢吧?」方無應的笑容顯得既殘酷又倦怠,「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敵人一把抱入房內,自己卻無法阻止……別院非常幽靜,我不知道她聽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去睡的,她的臥室離那兒不遠--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入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次日黎明,苻堅走了,我從屋裡出來,母親就站在門外,慘白著一張臉,瞪著黑洞洞的大眼睛瞧著我,她的表情恍如殭屍。」

  舒湘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站起身,她走到窗前推開玻璃窗。早春的風吹進來,沁著絲絲涼意。她覺得她需要暫時的清醒。

  「……聽不下去了?」方無應突然問。

  「是有點。」舒湘回過頭,苦澀地笑了笑,「我不小心帶入了,剛才。我帶入了你母親的心情。」

  她關上玻璃窗,回到椅子前,坐下來:「聽起來,母親當時的表情給你刺激很深?」

  方無應想了好一會兒,慢慢說:「是的,以及她之後的言行。」

  「她後來又如何了?」

  「她就那麼殭屍一樣瞪著我,瞪了好一會兒,我被她看得大氣也不敢出,渾身的疼痛好像又要發作了……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轉身對身邊的侍女說:送大司馬回房歇息。」

  「大司馬?你母親一直以官名稱呼你的麼?」

  方無應搖搖頭:「從沒有過。這是她第一次用官職稱呼我。然後,她說完這話,拔腿就走,好像逃離一個纏身噩夢那樣迅速……」

  「……她的幻覺被打破了。Paul,她那時候一定非常的痛苦。」

  「可我就不痛苦麼?!」方無應突然叫了起來,「她為什麼丟下我不管?!我所遭受的那些,難道她還不明白?!」

  舒湘不出聲,她靜等方無應自己平靜下來。

  在情緒激動了那一下之後,方無應有好久沒有說話,他喘息有些不勻。房間裡的空氣瀰漫上了火藥味兒。

  再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那之後,她突然就不肯再見我了。」

  「……」

  「我的起居生活完全交給了下人,母親像蝸牛一樣縮進了她那個一碰就破的殼兒裡。好像我成了透明人,好像只要不看見我,她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她承受不了那一切,如你所說,你母親軟弱如蝸牛,如果強迫她去面對那一切,她或許會崩潰……」

  「崩潰?哼。遭受了什麼的是我,她可什麼都沒遭受。」方無應冷冷說,「她只是看著,永遠只是看著。」

  「那還不夠麼?她是個弱女子,因為貌美和順而被你父親所愛,你父親並不是因為她英勇神武心硬如鐵才娶她的--目睹了那麼多慘劇,特別是,親眼看見自己的……自己的幼子慘遭蹂躪,作為一個母親,她所遭受的難道還不夠多麼?你當然希望她能保護你,畢竟她身為母親,可在那種情況下,她辦不到。」

  沉默了很長時間,舒湘才聽見了方無應低啞的聲音:「……你知道最讓我痛苦的,是什麼麼?」

  「……」

  「被敵人侮辱,不得不與同性發生性關係,這當然非常痛苦,但我不是女人,不會因為被強暴就生不如死。男人在這方面心更寬一些,我可以……我完全可以把那事兒當做捕獵時不慎跌入泥淖,或者戰場上被砍傷了左臂,我可以這麼認為,完全可以的。但我不能忍受的是母親對我的態度,就好像我是什麼……什麼噁心的穢物,醃?的怪獸,她甚至不敢靠近我。」

  「如果她真的面對你,面對這一切,那豈不是等於她得承認自己的失職和無能?」舒湘輕聲說,「對一個母親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取消她作為母親的資格。」

  「於是她就取消了我作為她兒子的資格?」方無應眼神怪怪地盯著舒湘,「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原來我是她豢養在別院裡的一頭哥斯拉?外星球來的髒玩意兒?她只需知道我活著就可以了,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舒湘沒有說話,她想起一本書中的句子:母愛是人生一切的基礎。質疑母愛的真實性,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求告無門、被生命之源徹底拋棄的孩子,完全可以理直氣壯的垮掉。

  「這還沒完呢。」方無應哼哼冷笑了兩聲,「沒過多久,姐姐被允許省親,回來探望母親。我不知道她們談了些什麼,Godknows。永遠都有我沒料到的倒霉事兒在發生……總之那次之後,母親對我更加冷漠,態度也更理所當然。我想是姐姐告訴了她禁宮內的謠言,說我自願去勾引敵人,是我的狐媚功夫讓苻堅隔了那麼老遠還要半夜闖來,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生性淫蕩,苻堅怎麼會對我死纏不放呢?」

  「你覺得姐姐真會和母親說這些麼?有相關的證據麼?」

  「證據?自她回來之後,連別院的下人們都開始傳這種謠言,苻堅每來一次,謠言就傳得更凶。直到……」

  「什麼?」

  很久的安靜,安靜得好像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方無應忽然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抖出一根含上,卻沒點燃。

  「……我下令杖死了兩名侍女。」

  舒湘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們傳我在禁宮裡的那些『艷聞』,說連親姐姐都爭不過我。」方無應呼出一口氣,拿下煙,「杖責侍女致死的事情,母親很快知道了,她跑到我這兒來,衝我大發雷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說了什麼?」

  「她警告我不要太放肆,不要太猖狂,我的風頭出得太盛,妨礙了姐姐的光輝前程,她說姐姐本來有希望成為皇后,但是現在因為我,這希望變得渺茫了,她勸我收斂些,說這是為了我好,也為了慕容家好。」

  「你聽出了母親這番話的意思了麼?」

  「當然。」方無應點頭,他拿出打火機,點燃香煙,然後深吸了一口。

  「她把一切責任都推在了我身上:苻堅往此處來,是因為我;姐姐當不上皇后,也是因為我;慕容家名聲掃地還是因為我……她算是沒有把父親戰敗、族人遷至關中的事兒,也一併歸咎在我頭上。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會這麼幹。」

  「因為當時你最弱小,還看不出來麼?她身份太高,卻如你所言,性格太軟弱,根本背負不了那麼大的自責和內疚,所以才將它們係數轉嫁給你。因為你是她的孩子,是她最親近的人……」

  「所以她就可以那樣對待我?」方無應冷冷道,「和母親的冷言冷語相比,我甚至願意苻堅過來,他雖然在肉體上凌辱我,但卻從沒在精神上污蔑過我。我敢保證那段時間他一定很驚訝,我從未那麼自覺過……我是說,……滿足他。」

  舒湘默默看著神色複雜的方無應,她忽然自內心生出一股強烈的感慨……

  這是個多麼乖的孩子!他在潛意識裡聽見了母親心底的聲音,於是順從了母親的要求,獨自攬起了全部過失:既然母親「需要」他是個壞孩子,那他就滿足母親的願望,成為一個「淫邪」的壞男孩。

  那天方無應告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烏雲散去,點點星光灑向大地。

  「今晚特別想喝酒,雖然沒法喝醉。」他笑了一下,「話說得太多,會很難睡著。」

  「喝點紅酒吧。」舒湘笑瞇瞇地拍拍他的手背,「但是不要和安眠藥一起。」

  「哦,我還不想自殺。」方無應哈哈一笑,「納粹的集中營都逃出來了,又怎麼會死在和平年代?」

  「行了,路上小心開車。」

  「知道。」

  房間裡再度安靜下來,舒湘回到桌前,她打開旁邊的收音機,有充滿憤怒的動聽歌聲,隨著殘餘的淡淡煙草味道,飄入夜空。

  舒湘陷入到久久的沉思中……

  《附錄》

  小黃門:漢代低於黃門侍郎一級的宦官。後泛指宦官。

  舒湘最後聽的那首歌,是Nickelback的Savin『Me,送給年幼的慕容沖,它也是本章節BGM。

  sayitifit『sworthsavingme……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56 AM

第五十章 前進!前進!向著十六國!


  小武的事兒,如他自己所料,並未在局裡引起軒然大波,起初的彆扭當然是有的,至少蘇虹再不敢吆三喝四地使喚他了,她說之前不知是「詞帝」駕到,有失禮儀。小武對她這話頗為不滿,不過習慣這個東西的力量是強大的,還沒過三天,她又開始叫小武幫她打中飯了。

  「你看你,脾氣太好會被人欺負的。」雷鈞數落小武,「憑什麼老是幫她打飯?」

  「喂喂,人家可是自願的。」蘇虹不滿,「我不願聞食堂油膩味兒,嗆到鼻子裡就噁心。」

  小武笑道:「沒關係,反正也沒讓我多跑一趟,順道而已。」

  人家自己都這麼說了,雷鈞覺得他也沒有繼續為對方抱不平的必要了,於是只有帶著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走開。

  控制組的成員在對小武的帝王身份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之後,集體商定,應該再搞一個迎新會--儘管小武進來都五年了。

  凌涓說他們就是想找機會再搓一頓,尤其是小楊,他對自己沒弄到李後主手諭一直耿耿,對小武的「阿sir,我不做皇帝很多年了」的解釋也非常不滿。

  但是日常的工作並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被打斷,修補人工屏蔽的工程還得繼續下去。

  下一站,是五胡十六國。

  最初的意見,是定在淝水之戰結束之前。淝水之戰是十六國歷史的分水嶺,它的前期稱為「胡亡氐亂」,雖然亂得可以,但是比起淝水之戰後,各民族衝突達到高峰的混亂,還稍許好那麼一點點。

  雷鈞的建議是將坐標定在南邊,不管怎麼說,北方的狀況太可怕了,動不動屠城、滅國,幾乎找不出幾天消停日子。凌涓建議備選點可以定在苻堅的前秦時期,淝水之戰以前,前秦的狀況還算安定,北方民間也小小的富康了一段日子。

  這個決策者並不那麼好當,五胡十六國的亂,超過了歷史上任何時期。送過去的工作人員隨時都會冒生命危險,無辜平民被殺吃掉,或者屍體堵塞河道的事情屢屢發生,就算是為了工作,也不能讓人把命丟掉。

  後來,為了安全係數的提升,高層批准了方無應「建議攜帶熱兵器」的提議。

  但是對於選擇落腳點的問題,方無應基本上沒有說話。他始終在一旁,默默聽著大家討論。後來雷鈞注意到這種情況,他有點奇怪地看看方無應:「……怎麼?有異議?」

  「沒有。」方無應很乾脆地搖搖頭,「大家定在哪個點就去哪個點。我的話,只要負責熱兵器的安全回收就可以了。」

  「你也提點想法嘛。」雷鈞有些不滿,「看起來像是憋了一肚子話,又不肯說。」

  方無應笑笑:「我能有啥想法?五胡十六國整個就是爛攤子,一大塊破布沒地方下剪刀,窟窿連著窟窿,難道還想整個大褂出來不成?」

  他這麼說,雷鈞也沒法子了,他撓撓頭:「我聽小楊說,你挺討厭苻堅?」

  方無應一愣:「討厭苻堅?」

  「是說,他們討論要不要去前秦時期,你表現出反感來著……」

  「我是認為,前秦階段也不見得就安全。」方無應淡淡地說,「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尋找到了萬無一失的短暫平安期,就真能準確達到目的地麼?如果儀器測不准,送去了別處怎麼辦?」

  雷鈞啞口無言。

  凌涓放下筆,她想了想:「方隊長提的這個很有可能,這一次的隨機性太大,我們也只有充分從各方面來考慮了。」

  「考慮越多人越吃虧,這兩天頭都疼。」雷鈞揉揉太陽穴,「五胡十六國就是一鍋粥,爛!稀爛!」

  方無應笑起來:「行了,這次不管怎麼說能攜帶槍支,就是得注意子彈的回收……」

  「還是得避免開槍。」雷鈞擺擺手,「一般的土匪強盜也罷了,老天爺,誰知道那顆子彈對著的是不是未來某個皇帝?原本就是個皇帝扎堆的地方……你剛說苻堅,我倒是想起來:譬如那個瘋子慕容沖吧,那小子一進長安就大開殺戒……萬一他的刀砍到你我頭上,方隊長,你開不開槍?」

  方無應的臉色有些發白,他一時沒有說話。

  凌涓說:「還是得避免正面交鋒,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開槍--子彈會遺失的。」

  方無應深吸了口氣,「如果打死了,子彈還可以挖出來帶走,如果只是打傷,讓人帶著子彈逃走,會製造虛假歷史遺留。」

  「那你的意思是,以恐嚇為主?鳴槍示警?」雷鈞看著他,「可是像慕容沖那種人,他會怕麼?」

  「……我不知道。」方無應擠出一個奇怪的笑,「或許一個真正的瘋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就只有往腿部打,然後把人留下來做了手術取出子彈再放走--真可怕。」雷鈞一臉錯亂表情,「這麼說,熱兵器反而成了累贅?還是盡量使用無子彈的類型吧。」

  「熱兵器壯的是自己的膽子,而不是殺傷古人。」方無應說,他的臉色已經恢復常態,「實在遇到危急時刻,以搶救自己人為首要目標,就算打死古人也沒法子--」

  「方隊長,這……」

  「不能讓人工屏蔽繼續毀壞下去了,一旦出現大面積破裂,古人全都會湧到現代來,那種結果只會更糟。」方無應咧了一下嘴角,「比殺死慕容沖更加糟糕--反正他早死晚死都沒區別。」

  於是,關於熱兵器的使用底線,全體就默認方無應的意見作為了基礎。

  然而,在即將出發之際卻發生了意外:雷鈞的女兒雷蕾因為急性肺炎住院。這下子,他走不了了。

  「怎麼辦?」隊副李建國看看方無應,「小武昨天是夜班,剛打著哈欠走的,凌局得坐鎮,局裡沒人了呀。」

  他還沒說完,背後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我不是人啊?」蘇虹從他背後繞出來,手裡抱著全套士卒的行頭,「我去。」

  「你?!」李建國看怪物似的看著她,「大小姐!你不是開玩笑吧!那種地方我們自身都難保,誰有多餘的力量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護。」蘇虹瞪了他一眼,「小武不能去,雷鈞守在醫院裡,我不去,誰給你們固定位置?」

  李建國咂咂嘴,看看方無應,他一臉為難表情:「隊長,蘇虹去得了麼?」

  「那是要命的地方,你去,可真沒多餘人手保護你。」方無應表情很嚴肅,「我不是說著玩的,儀器控制這方面我們沒有你們專業,但也不是完全做不來。」

  「非常時刻才需要專業人才。再說我會用槍,小型冷兵器,短刀和匕首都能使,學過五年跆拳道,五十米泳道能來回游四趟,至於城市馬拉松……呃,兩年前跑過,成績還不錯。防範能力方面嘛,反正搶手機的近不了我身旁,另外我學過急救。」蘇虹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實話實說,我也就這麼多本事。」

  方無應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好吧,自己小心。」

  事故通常只在一瞬,從普及勞動安全的錄像上,很多人都能看見,有的時候就是那麼一小點疏忽,最終導致災禍的發生。

  整個穿越過程照例經過了極強的震盪,但是蘇虹忍耐下來了,這也是為什麼她不太經常出此類差的緣故,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研究表明穿越引起的震盪,對女性生理究竟有無不良影響。

  但是至少,在白霧還未散盡之時,她就已經發覺哪裡出了問題。

  燒焦的味道。

  一股強烈的燃燒物的味道,在一切尚未清晰呈現於眼前的時候,就首先竄入他們的鼻孔。隨之而來的,是嗶嗶的燃燒聲。

  等到面前的一切映入眼簾時,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9:59 AM

第五十一章 Monster


  暮色,如血斜陽從高高的窗口射進來。

  一座寬廣明亮的大殿,卻鋪著滿地的狼藉。血跡沒人清洗,到處都是一灘灘的,留著紅色的、裡面混有模糊的殘物的血水,從中還可以看出一縷一縷頭髮的碎塊。大殿之外,無數倒塌的房屋,遙遙望去,只顯出給火焰燻黑的殘破牆垣。有的火已經熄滅了,只有股股濃煙還在從屋頂升上去,向天空擴散成陰森森的喪幕,有的卻還在熊熊燃燒,冒煙的梁木形成巨大的火炬,不斷有柱子坍塌下來……

  大殿,此刻悄然無聲,帷幔都被扯爛了,案台也早已掀翻在地,斷了的刀劍,零落地撒了一地。四下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血的聲音,滴滴答答的不斷流淌下來……

  蘇虹一聲驚叫!

  一具屍體斜靠在她面前的案幾旁,搖搖欲墜,那具屍體……竟然沒有頭!

  小於手快,一把將她拖後兩步,倒地屍體濺起的血水才沒能沾上她的衣服。蘇虹渾身發抖地盯著那具屍體,死者身上還穿著整齊的官服,可那顆頭顱卻不知去向!

  「隊長!……」小楊臉色死灰地看看方無應。

  「時間肯定搞錯了!公元370年沒發生過這麼大的事兒。」李建國飛快地,咬著牙說,「恐怕地點也……」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頓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方無應的表情。

  那是怎樣一種表情啊!

  恐懼、憤怒、羞辱、自責、驚惶……這種種劇烈的表情一下子都在方無應那擴大了的深黑色瞳孔裡戰慄地衝突起來,各種感情都爭著要佔據上風,它們狂野地搏鬥,可是最終,有一種感情慢慢浮現了出來,勝利了。那是一種冷酷而堅決的神情,其它幾種情緒慢慢褪去,他的臉孔,重新恢復冰冷平靜。

  「蘇虹,趕緊檢查一下坐標。」他的聲音平穩驚人,「至少我們該知道這是在哪兒。」

  忍耐著強烈的嘔吐感,蘇虹趕緊卸下背上的儀器,她的腿有些發軟,於是索性坐在地上,伏在儀器上操作。

  幾分鐘之後,她抬起慘白的臉:「……各位。」

  所有人屏住呼吸,盯著她!

  「……現在是公元385年,我們晚了15年,李隊副說的沒錯,這裡不是建康,而是……而是長安。」

  蘇虹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在眾人耳朵裡,無異於驚雷!

  「我的天!」小楊的臉色發白,他小聲嘟囔:「難不成,這是慕容沖……」

  「除了他還有誰?」小於往前走了幾步,看看大殿周圍,「這肯定是他幹的!燒殺劫掠,那個瘋子什麼都幹得出來!」

  「……看來他已經進了長安城了。這兒應該原本是苻堅的治下。」

  「……靠!」小於狠狠踢了一下那案幾,「躲天躲地的計劃了好幾個禮拜,就是想躲開這個魔頭,怎麼就迎頭撞上了呢?!」

  李建國倒是馬上恢復了平靜:「廢話少說,事已至此抱怨也沒用。」

  他看看方無應:「隊長,要不要先返回?」

  方無應問蘇虹:「現在即刻返回,能不能成功?」

  「把握不大。」蘇虹搖搖頭,「這一年代漏洞太大,穿越太頻繁只會造成更大的損害。我們至少得在這邊呆上十個鐘頭。再說就算現在即刻返回,凌局也不見得就能成功固定我們的位置。」

  大家都不說話了,集體看著方無應。

  他吸了口氣:「好吧,既然已經來了,咱們就在這亂世求生存。」

  他說完,抬頭看看這座大殿:「……這兒快塌了,我們還是趕緊離開。」

  方無應的聲音非常沉穩,其餘人暗暗鬆了口氣,有隊長這麼強大的精神支柱在身邊,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再驚慌失措了。

  一行人穿梭於破敗的街道裡,兩旁全都是損毀的房屋,有的還冒著黑煙,有的已經被燒得遍地瓦礫。

  他們時常看見倒斃的屍體,各色人等,平民居多。身上帶著刀傷,或已被斬斷肢體,或者被野狗啃咬得不成樣子……

  「人間地獄」,這是在所有人心頭冒出的一個詞,這群人,或多或少都有穿越的經歷,也不乏歷經戰亂的體驗,可是像如今這樣慘烈的人間景象,他們都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於停下腳步,轉頭看看跟在後面的蘇虹:「……蘇姐,要不要緊?」

  蘇虹臉色蒼白,她搖搖頭,卻沒說話。

  她怕自己一張口就吐出來了。

  方無應停下,走到她身邊:「把儀器給我吧。」

  「我來背吧!」小於也趕緊說。

  「……不用。你們自己的東西就夠多了。」她喘了口氣,「方隊,我們這是去哪兒?」

  方無應看看不遠處的天空,七月的長安原本該是繁花似錦的佳境,現在花木繁盛,鳥鳴依舊,可是人聲卻一點都聽不到了。

  「出長安,往西,」方無應說,「往南的路上肯定有慕容沖的人馬把守,都知道要去東晉避難--苻堅是往西逃的,那邊比長安城安全得多。」

  「留在此地難道不行麼?」小楊問,「這兒已經被燒掠過一次了,難道還要梳篦第二次?」

  「如果是慕容沖的話,那就很難講。」李建國說,「他當年發誓要殺苻堅,誅滅其家全族,掘地三尺怕是也要找出前秦相關王族,連屍首那小子都不會放過的。我們留在此地也難保安全。」

  「另外,通知各位一件事。」蘇虹停了一下,「現在我們暫時無法和凌局取得聯繫,我剛才嘗試過一次。但是也說不定,夜晚效果會好一些……」

  「如果始終聯繫不上呢?」小於問。

  「那就只有去指定地點,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後備之選。」蘇虹說,「指定地點是新平佛寺。三天之後,凌局將於零時在那附近進行固定回收,如果失敗,之後每夜都會在零時、於同一地點重複回收。我們各自都攜帶著發射器,這樣兩點固定,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新平佛寺?就是苻堅被姚萇所殺的那個地方?」

  「相比較其它地點,新平佛寺更好確定。」蘇虹深吸一口氣,又把背包往背上扛了扛,「不管怎樣,我們不能留在長安城裡了--威皇帝既然在此,咱還是少和他犯沖吧。」

  「威皇帝」是慕容沖的謚號,一個威字,可以看出此人縱橫沙場的氣魄。

  「是啊威皇帝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小楊哼了一聲,「遇上你我,還不是跟切白菜似的?」

  李建國拍了他一下:「全軍散打冠軍還害怕慕容沖?有點兒自信行不行。」

  「關鍵是不知道慕容沖的實力如何。」小楊嘟囔著,「要得過兩招才……算了,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怎麼?」

  「總覺得威皇帝在我心裡不似人形,反而像頭怪物。我無法以常人去考慮他。」

  「怎麼把人當怪物了?」

  「不知道,就像上次闖來的高洋那個變態……」

  蘇虹在旁邊打斷他的話,「別這麼說人家,我很喜歡威皇帝的。」

  方無應在旁邊一直沒開口,此時倒是怔了一下。

  「你喜歡他?幹嘛會喜歡他?」他眼神古怪地看著蘇虹。

  「呃,不,其實我是想說……我只是不想把他當做個壞蛋一味指責。」蘇虹說,「他小時候也挺慘的……」

  「婦人之仁。」李建國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看看這長安城吧,什麼叫屍橫遍野?就這樣你還願意同情他?哦,小時候很慘,於是長大了就拿萬千無辜生命來洩憤?瞧瞧他幹的這事兒,像小楊說的,這麼殘忍,不是怪獸又是什麼?你們女人就是看見了人家長得漂亮。漂亮怎麼了?長得漂亮就可以殺人無罪?」

  蘇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要是活在這個年代,我也會恨他入骨。但是拉開一千多年的距離,旁觀者總是不由自主看得更多一些。」

  「看得再多,他也是個殺人魔。」李建國一臉不屑,「我就討厭這種娘們唧唧的傢伙……」

  「誰娘們唧唧啦?」蘇虹有點不滿,「他小時候那事兒是被迫的好不好?隊副,你得公正一點。」

  「OK,OK。」李建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說錯了。好吧,他幼年被男人上了是他的慘,可是長安城的百姓被他殺了,百姓們也慘。所以恕我無法同情他。」

  蘇虹突然說:「話說,真要咱們碰見慕容沖,然後把他抓住了,隊副,你會怎麼辦?」

  李建國愣了一下:「這……我還真沒想過。咱抓得住這傢伙麼?唔,不過說來只是情緒上的厭惡罷了--要是他傷了隊長或者你們,我才會和他拚命呢。」

  小楊笑起來:「慕容沖傷不了隊長。」

  方無應擠出一絲笑容:「你就那麼說得準?」

  「說來,隊長你敗在過誰的手上麼?」小楊忽然想起,「我可從沒見你敗過,所以很難想像慕容沖能傷你。」

  「我當然敗過。」方無應淡淡地說,「很多年前。」

  「誰?!」小楊興奮起來,「天大的新聞!是誰打敗了隊長?」

  「陳年舊事了,一個姓竇的小子……」他擺擺手,「行了快走吧,天黑前咱們得出長安城。」

  《附錄》

  公元384年3月,慕容泓在關東召集了幾千鮮卑人,偷偷渡河入關,在華陰起兵。平陽的慕容沖也以2萬起事,攻打蒲阪,。結果被竇沖敗於河東。這就是那姓竇的。

  本章節BGM:日本動畫《Monster》的OP。百度搜索grainOPOST

  「我又看見一隻獸從海中上來,它有十角七頭,在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神的名號。

  由於龍?權力賦予獸,因此龍受到人們崇拜,獸也受到人們的崇拜,全地人如是?:『有?能像獸一般?有?能與獸為敵?』」

  --《?翰默示?》第13章一四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0:0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30 10:04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長著「好人臉」的大叔


  一行人步出長安城,天氣有些熱,太陽落得也遲。方無應不敢把人分開,也沒有按照慣例派遣斥候,人手太少,聚集在一起抵抗力才能稍大一些。他又叮囑蘇虹無論如何不要掉隊,一旦有事就躲到人群後面去。

  他的話還未說完,由遠及近傳來馬蹄聲,方無應打了個手勢,所有人的戒備頓時提升,全都將偽裝好的武器拿在了手上。

  塵煙中,奔向前來的是一小隊士兵,領頭的似乎是個下級軍官,穿著鎧甲,騎著高頭大馬。

  「小心,是慕容沖的手下。」方無應低聲道,「全面警備。」

  李建國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驚詫,他沒想到方無應只一眼就辨認出對方的來路。

  出發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穿好了戰袍鎧甲,規格是參照十六國時期士兵的標準,包括方無應在內,打扮都極其普通,甚至故意弄得灰頭土臉、難辨面目。

  那隊士兵很快來到他們近前,為首的那個軍官勒住韁繩,一雙凶狠的眼睛盯著他們:「哪兒來的?!」

  李建國看看方無應,趕緊道:「啟稟大人,我們是燕主部下。」

  燕主,即慕容沖,李建國的意思,至少得先表明是自己人,才不會遭難。

  豈料那軍官騎著馬圍他們繞了一圈,陰險一笑:「怎麼我看各位,面生得很?各位既不是鮮卑人,定是苻堅那廝的走狗!來人!給我全都拿下!」

  ……

  廝殺是在一瞬間開始的,隱藏的兵器全都亮了出來,金屬相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蘇虹在人群裡只往後躲,她這是頭一次身陷戰場,嚇得臉色慘白,腿肚子都發軟!

  「……往後!往後退!到我們身後去!」方無應衝她低聲喊。

  蘇虹想往後退,誰知卻退到了人群邊緣,那兒是一道高高的土坡,她腳跟發軟,一個沒留神,竟仰面從土坡上摔了下去!

  「……蘇虹!」

  高處的叫喊聲傳入蘇虹的耳朵,她卻沒法聽清,因為整個身體往下滾落,蘇虹只覺得骨頭與肌肉撞得生疼!她想抓住點什麼停下來,但是下落力量太猛,加速度越來越大,她只能任憑身體像流星一般,墜入坡下……

  一隻手突然伸出來,一把抓住了蘇虹的胳膊!

  那是斜下裡冒出的一隻手,但卻像鐵鉗一樣,死死鉗住蘇虹的胳膊!

  身體的下落終於止住,蘇虹呻吟了一聲,她暈得幾乎沒法睜開眼睛。

  「……還活著麼?」

  是粗啞的男人聲音,蘇虹慢慢睜開眼睛,旋轉的金星逐漸散去,她這才看清楚對方--不,是看清了對方隱藏的地點。

  那是一大蓬山草,而那人,正躲藏在山草的裡面。

  「……多謝。」蘇虹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同時她奮力伸出手,攀住一根較粗的枝椏,這下,身體總算輕鬆了一點。

  「原來是位姑娘。」那個聲音笑了一下。對方始終躲藏在山草後面,臉孔無法看清。

  蘇虹輕輕喘息著,她知道自己身上多處擦傷,每個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但是稍稍活動了一下四肢,並未發現骨折現象。

  真走運。

  「姑娘是什麼人?是慕容沖的手下?」

  蘇虹的眩暈還未退散,她緩緩搖搖頭:「不是。」

  「我看姑娘也不像白奴(鮮卑人)。」那聲音頓了一下,「可你也不是苻堅手下。」

  蘇虹歎了口氣:「我哪邊都不是,無辜小民一個。」

  那聲音又笑起來:「小民?小民有你這一身打扮的麼?」

  蘇虹不響了,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說:「大叔啊,我們倆不能總是吊在這兒吧?」

  「當然。」

  說了這話之後,那人又不吭聲了。

  蘇虹等了半響,她看看上面那蓬山草:「大叔?」

  「我在算計,往下要落多久,方能落在河畔。」

  「河畔?」

  「下面是一條湍急的大河,姑娘不知道麼?落勢太猛,會跌到河裡去的。」

  蘇虹默默無語,過了一會兒,才說:「再怎麼說,咱倆吊在這兒,也很不成體統呀。」

  「不成體統,絕對不成體統,直如兩條素未謀面的肉乾。」

  「肉乾?!」

  那人歎了口氣,「好吧,那就往下滑吧,反正不是寒冬臘月,滑進河裡也許有生機。」

  「呃,這個……」蘇虹心想,你以為是玩漂流麼!

  那人深吸一口氣:「好,我先下去,等我到了地方,姑娘你再鬆手,我如果穩當了,就可以接住你。」

  一聽他說得有理,蘇虹也同意了。

  然後就見那人鬆開手,像一隻匍匐的山虎,翻身衝下山坡……

  蘇虹的姿勢限制她無法扭頭去看下面,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她也沒有聽見落水的噗通聲。

  「大叔難道跌進無底洞去了?」她暗暗想,「啊啊大叔難道變成了愛麗絲?」

  這下可麻煩了。

  誰知就在這時,她聽見底下傳來很低的喊聲:「姑娘,下來吧!」

  「……可是,我……不敢。」

  下面的人又喊道:「沒關係,你看我這不是沒事麼?」

  知道挨不住了,蘇虹咬咬牙,以玩蹦極時的相同心情鬆開了手,誰知山勢不是一般的陡峭,一路連滾帶跌,蘇虹囫圇著就往山底衝去!很快,大河滔滔的水聲就灌入蘇虹的耳朵!她有點慌,想趕緊抓住什麼來剎車,但手腳所觸之處不是沙石就是矮草,根本阻止不了她下跌的情勢!

  就在即將栽入河裡的那一瞬,一個人影撲過來,抱住她往旁一滾!倆人在鋪滿沙礫石子的河灘上滾出好遠,才算停了下來!

  等到運動的力量完全停止,那人才鬆開了她,慢慢跪坐起來。

  蘇虹只覺得渾身疼痛,她勉強支撐起身體,弄掉臉上手上沾的河砂。

  「真險。」那人說,「本來想接住你,可是落勢太猛,我怕我們全都會滾進河裡。自直墮取為橫摔,或可有救。」

  蘇虹呻吟了一聲,「敢問尊姓大名不是叫張無忌吧?」

  那人愣了一下:「不是。」

  「那就好。」

  蘇虹忍著疼,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渾身筋骨。

  「居然沒有骨折也沒有嚴重挫傷。」她歎了口氣,「我可真是命大。」

  那人哈哈大笑:「遇上了我,姑娘當然福大命大。」

  蘇虹這才仔細打量起那人,四十歲出頭,腿短身長,腦袋挺大,臉上五官神情看著很和善,他披著戰袍穿著鎧甲,臉上有血痕,腰側掛著一個拳頭大的玩意兒,用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此人五官立體感很強,高鼻深目,一望過去就知不是漢人。

  「大叔,您是氐族人?」蘇虹好奇地問。

  男人點點頭:「姑娘是南人?」

  「我是女人。」蘇虹嘀咕了一句,「漢人嘛……也可以這麼說,其實到了我這一代,天知道混了多少胡人的血。」

  中華民族是個曾經多次民族融合的群體,到了二十一世紀,就算戶口本上標明是漢族,也難保祖宗十八代裡沒有一點戎狄蠻夷的DNA。

  「看姑娘不像本地人士,是怎麼會來長安的?」

  蘇虹躊躇了一下:「其中原因十分複雜,大叔,我們還是先找地方落腳吧,不要在河灘上留宿了。」

  男人點點頭:「好。幾里之外有座破道觀,如今戰火肆虐,恐怕道士們都跑光了。就去那裡吧。」

  看樣子他對此地甚是熟悉,蘇虹鬆了口氣,就跟在男人身後,倆人在河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行,火紅落日就在他們之前不遠地平線上,如千年之後,毫無改變。

  「大叔……」蘇虹問。

  「幹什麼?」那男人頭也不回答。

  「大叔是陛下的人吧?」

  「唔,算是吧……」

  「苻堅……呃,陛下去了何處?」

  「我哪裡知道。」

  「他還活著吧?」

  「應該吧。」

  蘇虹揉揉胳膊,哼了一聲:「長安城的人都死絕了,他倒是跑掉了。」

  男人的腳步頓了一下:「他也不想這樣……」

  「可是現在成了這樣了,」蘇虹說,「剛才我們一路走來,滿街都是死人……」

  「那是慕容沖干的,是他號令屠城。」

  「誰喚醒了這個嗜血阿修羅?不是陛下一手培養出來的麼--明知這孩子有問題,還放他去平陽做太守,一做就是十幾年,那不是等著他蓄謀反撲麼。」

  男人不說話了。

  「……現在可嘗到苦果了吧,他當年養虎遺患,王猛勸他不聽,王猛那是正宗漢人,胡人怎麼鬥得過漢人的花花腸子?所以說苻堅陛下自己不好,雖然我也不想這麼說,可是苻堅陛下他……」

  男人覺得蘇虹?嗦得實在討厭,他索性停下腳回過頭:「姑娘,就別苻堅苻堅的了,你又不是他的婆娘,總把他掛嘴上幹嘛?」

  蘇虹臉一紅:「我……我這是看他丟了大好河山,替他不值得。」

  「多謝。」男人瞪了她一眼,「姑娘還是操心你自己吧,這個樣子,你怎麼回家去?」

  對方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蘇虹,如今她算是安然無恙,卻不知控制組的人是否平安。蘇虹想打開腕部的受話器,但想到有古人在面前,便忍住了這心思。

  「到晚上再說吧。」她歎了口氣,「現在我也聯絡不上他們。」

  「他們?你的同伴?」

  蘇虹點點頭:「我們遇上了慕容沖的人,我是在混亂中跌下山崖的。」

  那男人點頭道:「我聽見了,還聽見慘叫聲。」

  「慘叫?」蘇虹心裡咯蹬一聲!

  「什麼……吐火的兵器,什麼老六身上著火了……」

  蘇虹放下心來,吐火的兵器,大概是指的小於攜帶的軍用噴火槍,既然要減少子彈的使用,就只有這玩意兒能頂事兒了。看樣子噴火槍把那些鮮卑人給嚇著了。

  只不過千萬別被古人搶去,不然就成十六國的稀罕武器了。

  男人玩味似的看著蘇虹的表情:「你知道他們取勝了?」

  「雖不能斷言取勝,那些鮮卑人終究是傷不了我家兄弟的。」蘇虹笑了笑,表情帶著幾分驕傲。

  「唔,難怪姑娘這麼大膽。」男人想了想,「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蘇,蘇東坡……」蘇虹卡住,蘇東坡的蘇,這是她一貫介紹自己姓氏的方式,可如今是十六國時期,蘇東坡還得再等六百多年才能出生呢。

  「就是,呃,那個……蘇妲己的蘇。」她說完,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噴,好容易想出了一個本家,卻是個狐狸精。

  「叫什麼呢?」

  「單名一個虹字,霓虹的虹。」

  「好名字。」男人笑笑,「姑娘容貌端麗,和那般亡國禍水倒是兩樣。」

  「什麼就亡國禍水?」蘇虹不滿,「國家滅了就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我最不齒這種言論。」

  豈料那男人被搶白卻沒發怒,他只笑了笑,轉身繼續往前走。

  「大叔你叫啥?」

  男人不理她,只往前走:「快點吧,天要黑啦!」

  蘇虹悶頭嘀咕了一句:「沒禮貌,問了人家的名字,自己卻不肯說。」

  男人依舊大步流星往前走,好像沒聽見她的嘀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0:09 AM

第五十三章 長著好人臉的不一定就是好人


  走了不到一個小時,男人說的那座道觀果然出現在他們眼前,那道觀飛簷高翹,銅鈴很氣派地挑在一角,可是大門卻完全敞開,院子裡,香爐傾倒在地、香案四腳朝天,橫七豎八扔了一地東西!

  「……劫掠已經過去了。」男人簡單地說,「進去看看有沒有活人。」

  蘇虹跟著他走進去,膽戰心驚地往四處看,她不僅擔心裡面還有活人,還擔心又會從哪裡冒出死人。

  幸好道士們一早跑光了,活人死人他們全都沒發現。

  此時暮色沉沉,光線已經非常暗淡了,男人從西廂房出來,看看蘇虹:「今晚就在此處躲一晚吧。」

  「那行,你住東邊我住西邊。」蘇虹伸手指揮著,「有事請先發警報。」

  男人卻嗤嗤笑起來:「還東一間西一間?亂賊進來,叫都還沒叫出聲就一刀把你殺了,哪怕聽見了,我怎麼來得及救你?」

  蘇虹啞然。

  「還是住一起吧。」男人說著,轉身進了西廂房,「這邊稍許大一些。」

  蘇虹無法,只得跟著他進了西廂房。

  十六國時期還沒有如今的床,那時候的「床」指的是低矮的傢俱,一般人都是席地而坐。蘇虹看著灰撲撲的地有些發愁,但是對方已經盤腿坐下來了,她也只得跟著坐下來。

  「有吃的沒?」男人笑瞇瞇看著她。

  「有一點。」蘇虹從衣服裡掏出一包壓縮餅乾,塑料包裝早就被撕去了,蘇虹是拿布包著的。

  蘇虹遞了一塊給那男人。

  「吃這個得喝水,你等一下,我去弄點水……」

  男人伸手接過餅乾,看也沒看仔細就塞進嘴裡,他站起身:「我去找些柴草。你去撿瓦罐來。」

  當晚,他們倆人就是用破瓦罐燒了水喝,吃的壓縮餅乾。

  「不要吃太多,會難受的。」蘇虹說,「這個一經水,就發起來了。」

  「此為何物?」

  蘇虹想說壓縮餅乾,後思考了一下,改口:「自家做的乾糧。」

  就在這時候,她腕部的受話器閃了一道紅光。

  蘇虹有些驚喜,她抬頭看看對方,想趁著對方不注意,溜出去和控制組聯繫。誰知對方正眼也沒瞧她,就道:「是你家兄弟召喚你麼?」

  「呃……」

  想想不太好瞞著人家,蘇虹索性大方按開受話器,耳機以耳釘形式埋入她的耳朵,男人不太可能聽見另一端的聲音的。

  滋滋的干擾聲很大,但是蘇虹依然能聽見方無應的聲音:「……蘇虹?」

  「是我。」她低聲回答,「我此刻很安全。」

  那邊傳來的聲音顯然安了心:「我們後來下山找尋你,但沒找到。」

  「我一直摔到河畔,有點擦傷,沒事。鮮卑人呢?退了麼?」蘇虹問。

  「小於用噴火槍把他們嚇跑了。」

  蘇虹笑起來:「果然。這兒有人聽見了。」

  「誰?」

  「一個大叔。」蘇虹看看那男人,「是他救了我。」

  「大叔?」方無應的聲音有點疑惑。

  「嗯大叔是個好人。」蘇虹說,「看上去挺像個好人的。」

  「哼,此地無好人。」方無應說,「壞人最會偽裝成好人。你還是小心一些。」

  幸虧他們說現代語言,對方也聽不見,蘇虹想,不然還真讓人家難堪。

  「我們現在已經測量到了你的坐標,兩處差不多隔開了十多里。」方無應說,「夜間無法趕路,明天上午再找地方會合吧。」

  「沒問題。」

  「蘇虹,你一個人……要當心。」

  蘇虹笑笑:「沒關係,大叔看起來驍勇善戰。」

  「哦,真是個不錯的大叔呢。」方無應毫無惡意地諷刺了一句,「通話結束。」

  關掉受話器,蘇虹看看男人,對方正以極為好奇地目光看著她。

  「聯繫上了,我兄弟他們。」蘇虹說,「都還平安。明日再會合。」

  「你們說的是哪裡的語言?」

  「家鄉話。」蘇虹笑笑,「地方太偏僻,聽得懂的不多。」

  「你們通話,要祭法術麼?不見面就能聽見聲音?」

  蘇虹忍住笑:「算是吧。」

  「剛才那個,是你兄長?」

  「大哥。」蘇虹說,「很厲害的人。有他在,我們誰都不擔心。」

  吃飽喝足,男人愜意地橫臥在地上,他腰間那個拳頭大的東西在睡覺時也不肯解下來,似乎是什麼寶貝。

  蘇虹眼睛盯著那東西,雖然是布裹著,但很明顯能看出稜角來,那是個四四方方的玩意兒,而且還沉甸甸的。

  男人發覺了她的興趣,他嘿嘿笑起來,翻了個身,把那東西壓在身下。

  「……哦,你不怕膈應啊。」蘇虹笑道,「壓壞了可麻煩。」

  「壓不壞。」

  「壓不壞?莫非是石頭做的?」

  「小丫頭,懂什麼?」男人嗤嗤笑起來。

  「哦,我是不太懂。」蘇虹也笑,「傳國玉璽嘛,可不是石頭是什麼呢?」

  蘇虹那四個字,活像一把尖刀,直戳男人胸膛!

  男人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嘩啦」拔出劍,劍尖直逼著蘇虹:「……你究竟是何人?!」

  蘇虹哆嗦了一下,臉色倒是沒改變,她笑了笑:「我就那麼一試探,陛下,你看你,簡直是不經詐啊!」

  眼看對方毫無反抗之意,男人慢慢放下劍,他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寡人小覷姑娘你了。」

  「怎麼?不怕我給慕容沖通風報信?」蘇虹哈哈一笑,「剛才和我說話的就是慕容沖呢。」

  苻堅也大笑,他將劍送回劍鞘:「是啊是啊,那剛剛在崖上,豈不是慕容沖打慕容沖?真是好故事。」

  蘇虹知道他不信,也不再詐他,索性躺倒在地上,翹起腿,把手枕在腦後。

  「姑娘是如何猜中寡人的?」

  「這個嘛,叫邏輯推理。」蘇虹晃了晃小腿。「放開膽子去想即可:長安城已成瓦礫,慕容沖依舊追查不放,如果不是為了找您,他又是在找誰?您,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將官,氣度不凡,尤其腰側又掛著這石頭一樣的玩意兒……」

  「唔,果然不同凡響。」苻堅也坐下來,「姑娘打算怎麼辦?卸了寡人頭顱,你或可平安逃出慕容沖的掌心。」

  「我不幹那事兒。莫拿我當宵小。」蘇虹擺擺手,心想你的頭也輪不到我來卸,你家姚萇先生還伸長脖子等著呢。

  「看起來也不像。」苻堅笑道,「說來,姑娘神仙一樣的人品,寡人欽慕得緊,姑娘的幾位兄弟恐怕也是人中龍鳳--可否將寡人引薦給你家兄長?」

  「哈哈哈,你要見方無應?」蘇虹笑,「好啊,明天帶你去見他。」

  《附錄》:

  傳國玉璽從春秋時期誕生,至如今已經下落不明,據說姚萇逼死苻堅,就是因為苻堅沒有交出傳國玉璽。很可能這石頭就丟在此「好人大叔」手裡……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0:10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30 10:21 A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國境以南,太陽以西


 「他是怎樣一個人?」

  「誰?你是說方無應?」

  寒氣上來了,是夏季,但一千多年前的西安沒有城市熱島效應,於是在夜間,仍然會感覺到一絲寒意。

  蘇虹撿了些樹枝,扔進篝火裡,她拍拍手:「那傢伙挺帥的。」

  「帥?」

  「貌美--拿如今的話來說就是這意思。但是也很剛硬,和芒果台的選秀男生截然不同,那些都是橘汁,方無應嘛,是伏特加,不過瓶子漂亮就容易唬住人。」蘇虹想了想,「我沒見過他發火,倒不是怕他的爆脾氣,說句難聽的,可能是性格陰毒的那一類。所以大家都盡量不去碰他的底線。」

  苻堅不明就裡地聽著。

  「方無應是那種,嗯……怎麼說?偶爾有點出格,其實城府很深。平時有說有笑,關鍵時刻就喜怒不形於色了。大局上,他立得穩,可以依靠。」

  苻堅神色似乎有點改變。蘇虹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陛下,不要打我家兄長的主意,他是不聽詔的,我們這一家子全都不聽詔。不可能幫你去平慕容沖的叛亂。」

  被蘇虹猜中了想法,苻堅有些悻悻:「那你說得天花亂墜……」

  蘇虹笑起來:「放心,再天花亂墜也沒有你家鳳皇兒艷絕人寰。」

  苻堅笑笑:「姑娘用錯詞了,他又不是女孩兒。」

  「不是女孩兒你搶去幹嘛。」蘇虹故意說,「姐姐都到手了,還要弟弟,陛下忒貪心也!」

  苻堅倒是毫無羞赧之色,他滿不在乎地撥了撥火堆:「那是姑娘你未見過他。」

  蘇虹來了好奇心:「他到底長什麼樣?真的有那麼好看麼?」

  「唔,絕美如玉。」

  蘇虹心裡翻了個白眼,這種形容一點用都沒有。

  「其實,陛下,我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

  「什麼?」

  蘇虹躊躇了一下,抬頭道:「我若問了,陛下莫怪。」

  「說吧。還不就是那些事兒嘛。」苻堅一臉平常,「淝水戰敗、慕容起兵、丟失長安……姑娘要問哪件?」

  「就是這些,我全都不明白。」蘇虹說,「我覺得陛下勵精圖治,治國二十餘年,朝野內外一片興盛,都知大秦天王雄才大略,必立千秋偉業,怎麼一夜之間就翻了船?這變化來得太突然,轉彎太急,我弄不明白。」

  苻堅不答,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如果人都自己弄明白了,那還要上蒼作甚?」

  蘇虹覺得苻堅的回答裡面,包含著嚴重的宿命論,這是她不太認同的調子。

  「……好吧,回到慕容沖這兒來。」蘇虹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好,「當年王丞相勸您斬草除根,慕容家不可留,為什麼您不肯聽呢?那個白奴的小男孩真就那麼好麼?」

  慕容族鮮卑史上被蔑稱白奴,據說可能有歐羅巴血統,皮膚雪白。

  「姑娘,你可知,人有的時候會拗不過彎來?」苻堅忽然笑了笑,「沒錯,王丞相所言均是要害,我若聽從了他臨終前的囑咐,如今也不會弄成這樣。」

  「陛下後悔了?」

  苻堅搖搖頭:「雖然後悔,重來一遍,我恐怕還是忍不住會這麼幹。」

  「為什麼?」蘇虹詫異極了!

  苻堅不知為何,抬頭仰望上方,倆人頭頂是高高的房梁,黑釉釉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忽然說,「做明君,很好很好。人人都說苻堅雄才大略,胸懷若谷,王丞相也經常說,明君就該怎樣怎樣。明君,就不能行差踏錯,更不能憑一己私慾來處理天下事。」

  「他沒說錯。」蘇虹撇撇嘴,「可你沒聽他的,慕容沖那件事你就沒聽他的,如果不是當年受了你的凌辱,如今他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苻堅笑了笑:「那孩子……」

  蘇虹目不轉睛看著苻堅,她忽然覺得苻堅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似乎有什麼從他心頭浮起。

  她覺得有些尷尬,擺擺手:「好吧我不問了,有本書叫《不要嘲笑別人的愛情》,我喜歡這標題。」

  「什麼意思?」

  「就是說,不要恥笑他人的歡愛。」蘇虹說,「可是你和慕容沖的事情,陛下就不擔心後世言論麼?」

  「有什麼好言論的?」他滿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最是漢人規矩多,哪裡像我們胡人直爽?」

  「是啊是啊,當年小男孩讓你那麼快活,哪裡有功夫去想後世說什麼?」

  蘇虹說得相當不客氣,苻堅卻笑了。

  「那是因為姑娘你沒見過他。」

  「又來了。」蘇虹翻了個白眼,「好吧,你家鳳皇兒就是個活寶貝,人人覬覦,欲奪之以後快--」

  「寡人又為何不能任性一回呢?」苻堅慢慢地說。

  蘇虹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每日案牘勞形,想著要做明君做明君,時日久了,心裡卻像長滿了荒草,恍惚間,不知自己是誰。」

  苻堅的聲音很低,蘇虹多少有點驚訝。

  「……就好像那並不是苻堅。明白麼?那是另一個人。我常常自銅鏡裡打量自己,似乎有另一個人替我在活,他知道如何做明君,如何安天下,如何重拾江山。」苻堅停了一會兒,「我是胡人,從小活在馬背上的戎狄,姑娘,你要記得,胡人世世代代都是在馬背上殺過來的,不識字,更沒平穩過過日子。」

  「嗯,你其實不喜歡穩坐龍椅的生活。」蘇虹點點頭,「就不知道為啥,竟然坐了那麼久。」

  「寡人也不知道啊!」苻堅哈哈大笑起來,「但是,那小子知道!」

  「那小子?慕容衝啊?」

  苻堅點點頭:「他的脾氣,一點都不和順。你見了他就知道了。從不肯溫溫和和與你說句話,無論怎麼安撫,始終喜怒無常,前一句還笑盈盈的,後一句說不定就藏了什麼把戲禍害你。乖起來像個女孩,可一旦發起狠,就咬人砸東西,拿馬刀砍我的事兒都幹過。」

  「像匹烈馬。」蘇虹笑起來,「我明白了。」

  「他真要是發起火來,就總說:苻堅老賊,你還有沒有一點胡人血性?漢人全都是不會騎馬只會坐轎的蠢物!你想變漢人麼?胡刀是什麼味道你早忘了吧?!沒忘的話,就一刀砍了我呀!你以為你是什麼天潢貴冑漢家龍子?!別坐在龍椅裡抱著幾本破書冒充聖賢老太婆!」

  蘇虹哈哈大笑,她幾乎要捶地了,苻堅模仿少年慕容沖的模樣栩栩如生,實在很好玩!

  「喂喂!我喜歡這孩子!」蘇虹兩眼晶亮,「聽起來很可愛!」

  「是吧是吧!」苻堅笑了一下,「被他一罵,我好像從那銅鏡裡走出來了。」

  「銅鏡?」

  「每日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看起來一板一眼如古聖賢,人就像活在銅鏡裡。那一日,被他罵了個猛醒。」

  蘇虹有好久,沒說話。

  夜裡,很安靜,連火堆的嗶剝聲都深不可聞。

  「陛下剛才說的,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蘇虹忽然說,「是很久以前看的一本書。」

  「什麼書?」

  「名字叫《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不是什麼正經書,陛下不需記得它。」蘇虹笑笑,「裡面提到過一個傳說。」

  「什麼樣的傳說?」

  「在很遠很遠的北方,非常遠,咱們誰都沒去過的一塊地方,那兒天寒地凍,常年積雪。那地方叫西伯利亞。」

  「西伯利亞?」苻堅搖搖頭,「沒聽說過。」

  蘇虹笑了一下:「住在西伯利亞的農民,每天過的日子都是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少年都是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然後有一天……」

  「有一天?」

  「也不知道是什麼,『嘎碰』一聲壞了,斷開……在這個農民的身體深處。於是他突然間丟下鋤頭,什麼也不想地往西邊走,太陽落下去的地方,一個勁兒地走,不管不顧的。」

  「就那麼走?」

  「嗯,走火入魔一樣,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一直一直往西走個不停,直到終於某日,卡當倒在地上,氣絕身亡。這種病據說就叫『西伯利亞臆病』。」

  苻堅一臉茫然望著蘇虹。

  「國境以南究竟有什麼?太陽以西又會有什麼?誰也不知道。可如果不去探究,會更覺得眼下這一板一眼,過得枯燥乏味,無法忍受。」蘇虹說,「哪怕突然中斷日復一日的健全生活,毀滅一切,也要去探究那個『什麼』--陛下,你也在探究那個『什麼』麼?」

  苻堅木然良久,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也許是慕容沖把你心裡某處鎖鏈,『嘎碰』一聲給弄斷了吧,王丞相之所以痛恨這孩子,或許因為鎖鏈正是他親手上的。唔,我也不是太明白,想到什麼就隨口亂說而已。」蘇虹說,「不過你會愛他,倒真是不奇怪--李建國聽我說這話又得啐我了。」

  「愛?」

  「愛得傾國傾城了都。」蘇虹歎了口氣,「看這通亂吶……」

  餘燼還燃著火星,暗暗閃動的紅色亮片盯久了有點刺眼,有那麼一陣子沒人說話,但也沒人睡著。

  「陛下……」

  「什麼?」

  「傳國玉璽,陛下隨身攜帶,可若到臨危之時,又將托付何人?」

  苻堅久久沒有回答。

  「為何不交與太子,讓他帶去南邊?」

  「太子不可托,他性格柔弱擔不起大任。」苻堅聲音低沉地說,「給他玉璽,難保不在半路上被人劫了去。」

  蘇虹想了好久,才道:「陛下要小心,莫讓它落入賊人手中。」

  「這個寡人自然知道。」

  在那之後,再無聲息。

  《附錄》

  《國境以南,太陽以西》,村上春樹的作品,意味深長的一本書。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0:58 AM

第五十五章 狹路相逢!


  次日,晨曦照在蘇虹的臉上,她睜開眼睛,發現苻堅已然在生火煮水。

  蘇虹爬起來,她渾身四肢仍然酸痛,昨天從山崖下落那一場,還是留下了一些後遺症。

  「姑娘昨晚睡得可好?」苻堅看看她。

  「一夜亂夢,別提了。」蘇虹擺擺手,搖搖晃晃站起身,「我去弄點水洗臉……真痛苦,洗面奶沒有就算了,連牙膏也沒有--我恨《穿越環境保護條例》!」

  吃了聊可果腹的餅乾,二人繼續上路,蘇虹一直往西走,她知道方無應他們也是朝這個方向進發,定位器顯示,二者的距離慢慢在接近。

  「我家兄弟們就在前方不遠了,」蘇虹說罷,回頭安慰苻堅,「馬匹是沒有的,可是吃的會更多一些,而且他們也能捕獵。」

  「那就最好。」

  又走了差不多一個鐘頭,蘇虹看了一下定位器顯示,快十一點了。

  這時候,前方遠遠的,出現了一片綠盈盈的竹林。

  苻堅忽然一拽蘇虹:「慢!」

  「怎麼?」蘇虹莫名其妙看著他,「看見什麼了?」

  「……有人影晃動。」苻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竹林裡有人,不止一個。」

  蘇虹努力瞅了半晌,終於放棄:「……不行,四百度的近視眼,我什麼都看不見。」

  「是你家兄弟麼?」

  「很有可能。」蘇虹抬手看看腕部,那兒的紅點閃得更頻繁了,「先過去再說吧,怎麼都得經過那裡。」

  苻堅覺得有道理,便與她繼續往前行。

  快到竹林邊上,忽然斜下殺出一人:「……站住!」

  蘇虹皺著眉頭盯著面前的人。苻堅則後退一步,拔出了利劍!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

  「要你個頭!」蘇虹打斷他的話,「小楊同志,你有點正經好不好?」

  小楊笑起來:「隊長派我在此處防守。蘇姐,我們昨天都以為你……咦?這位是?」

  蘇虹看看苻堅,笑起來:「陛下,這是我家兄弟,你不用擔心。」

  「陛下?」小楊詫異地看著苻堅,「蘇姐,莫非……」

  「苻堅。」蘇虹說,「昨天也是他救了我,你說巧不巧?摔下去沒遇見武林高人,卻遇見他了。」

  「啊!」小楊一臉詫異,又趕緊收起兵器,笑嘻嘻向苻堅一抱拳,「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什麼幸會?用詞不當。」蘇虹白了他一眼,「要不是陛下出手相助,昨天我就直接摔河裡去了。」

  知道是蘇虹的同伴,苻堅長出一口氣,這才收起了劍:「蘇姑娘,這位是?」

  「他姓楊……」

  「哦哦,小人姓楊,單名一個『過』字。」小楊笑嘻嘻地說,「久聞陛下大名……」

  「又在胡扯,爹媽給的名字都不要了。」蘇虹又好氣又好笑,「到處冒充人家楊過……你的左臂不想要了?陛下,咱們進竹林去說話。」

  小楊趕緊做了個手勢:「陛下請。」

  「楊兄弟請。」

  進了竹林,蘇虹才發覺此處竹子長得頗為茂盛,此時正是盛夏,竹葉蔽日,滿地碎影,綠意竟如滴翠流淌,外頭的暑熱頓時消散。

  「隊長他們呢?大家都還好吧?」

  「隊長剛剛在檢查儀器,小田帶著何勇做斥候去了。大家都沒事。」

  蘇虹笑道:「昨天聽說,小於用了軍用噴火槍?」

  小楊笑起來:「那不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嘛,不然怎麼辦?拿輕機關掃射呀?那得找多少子彈回來。」

  「鮮卑人沒再追來了?」

  「沒有。」小楊搖搖頭,「可是隊長說不能掉以輕心,慕容沖的部下一個個都跟狐狸豺狼有得拼,要防範他們席捲重來。」

  小楊說的是現代語言,偏偏叫苻堅聽懂了「慕容沖」三個字。

  「你們是在說,慕容沖?」他問。

  小楊回頭看看他:「陛下,昨天我們叫慕容沖的人給襲擊了,幸好沒出大事,但是我們隊長……」

  「不是,是大哥。」蘇虹掐了一下他,「改口。」

  「哦對,我們大哥說,難保他不會帶人追上來,所以還是得小心。」

  苻堅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又往裡走了一會兒,人影一閃,蘇虹就看見了李建國和小於,倆人正坐在地上擦拭兵器,小於嘴裡咬著半塊巧克力,估計那就是他的早餐。

  「Hi~隊副,小於。」蘇虹抬手打了個招呼。

  「喲!這不是挺精神的嘛。」李建國笑嘻嘻地想打招呼,轉眼看見蘇虹身後的苻堅,「蘇虹,這位是……」

  「苻堅。」蘇虹說,「就是那個苻堅。昨天是他救了我。」

  李建國和小於給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倆人就反應過來。

  他們站起來,恭敬地沖苻堅行了個禮,「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

  「俗禮都免了吧。」苻堅笑了笑,「蘇姑娘,他們也是你的兄弟?」

  「沒錯。可我大哥不在這裡--方隊長呢?」

  小於轉身往前面一指:「在那邊檢查儀器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虹遠遠就看見方無應了。他背對著人群,正蹲在地上低頭檢查一台儀器。

  「我家大哥。」蘇虹笑笑,沖苻堅指了指方無應,「走吧,過去打個招呼。」

  說完,她朝方無應那邊走過去,笑盈盈道:「方隊長,我回來了!」

  方無應擦擦手,站起身笑道:「哦,走得還真快。我還估摸著……」

  可他的話忽然卡在了半截!

  方無應臉上,出現一種……很難形容的奇怪表情,一霎那,蘇虹覺得,他臉上的肌肉好像脫離了骨頭!

  蘇虹本向前的腳步,生生停住!

  下一秒,人影一閃,雪亮的刀鋒忽從方無應手中冒出,直直刺過來!

  她想尖叫!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冰冷利刃擦過她的發,刺向她身後的男人!

  「噹啷!」

  金屬相碰的聲音,人影紛亂!

  蘇虹腿一軟,噗通坐在了地上!等她反應過來,苻堅早抽出長劍,與方無應戰在了一處!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虹想喊,可一點兒聲都喊不出來了,她渾身都在抖,無法站起身。

  聞聲而來的控制組人員一見這狀況,也都紛紛拔出自己的兵刃!一時間,刀林劍雨,將苻堅一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停下!住手!」蘇虹終於爬起來,大叫出聲,「不要殺他!他是苻堅!我們不能殺他!」

  不知是蘇虹這一通狂喊起了作用,還是發現苻堅並無傷人之意,慢慢的,小楊他們先退出了劍陣,接著是李建國,最後控制組成員全都停了下來,滿臉不解地看著猶自與苻堅惡鬥的方無應!

  「方隊長!隊長!」蘇虹想伸手去拉方無應,但李建國一把拉住她,「危險!會傷著你的!」

  「隊副,趕緊阻止他們!不能讓隊長殺了苻堅!不然……」

  她的話音未落,只見一柄劍被高高挑起!它在空中晃了半個圈,頹然插在了地上……

  那是苻堅的長劍。

  而方無應手中的刀,刃尖正戳著苻堅的喉嚨!

  「動一下,我就叫你見血!」

  方無應的聲音很低,粗啞得像鈍刃刮著血肉!

  蘇虹目瞪口呆望著他的臉,認識了這麼多年,她還從未在方無應的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如此狠毒……

  如此猙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01 AM

第五十六章 鳳皇鳳皇起阿房


  四下裡,悄然無聲。

  只有風吹過竹林發出的沙沙響動,所有人都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被尖刀戳著喉嚨,苻堅忽然,笑起來:「……蘇姑娘,千方百計誆我到此,真是多謝你費心。」

  蘇虹驚訝得嘴唇都在發抖:「……什、什麼誆你?我沒誆你!方隊長,你這是幹什麼?!」

  方無應不吭聲,卻未放下刀,他的臉如生鐵鑄造,沒有一絲表情。

  李建國在一旁小心開口:「隊長,他可是苻堅……」

  方無應仍舊不出聲,刀尖,卻又往前了一寸。

  苻堅輕輕一笑:「要寡人性命,又何苦這麼麻煩呢?沖兒。」

  他最後那兩字說得很輕,但卻無比清晰!

  好像忽然從大夢中甦醒!方無應慢慢放下刀,他拎著兵刃,緩緩後退了兩步,站住。

  「……幾年不見,你長這麼大了,我幾乎認不出是你。」苻堅嘖了一聲,「可你為何如此打扮?昨日在崖上遇到韓延的部下,為何不去相認反而與之拚殺?」

  蘇虹和李建國他們對視了一眼,個個一頭霧水。

  「陛下,呃,你認錯了。」蘇虹想上前解釋,「這位是我家兄長……」

  「兄長?」苻堅微微皺眉,「沖兒,家中你最年幼,哪裡又來的妹子?莫非是義妹?」

  「沖兒?」蘇虹瞪大眼睛,瞧瞧方無應又瞧瞧苻堅,「什麼沖兒?陛下,你把我家兄長錯當成誰了?」

  苻堅轉過臉,詫異地看著蘇虹:「莫非蘇姑娘還不知道你家這位兄長是誰?」

  「呃,他……他叫方無應,跟你說了的啊。」蘇虹解釋道,「他不叫沖兒的。」

  「方無應?」苻堅喃喃念著這三個字,翻來覆去好幾遍,忽然間,他神色黯淡了下來,「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沖兒,『世道紛亂,鳳鳥無應』,你取此名是這用意麼?」

  蘇虹他們幾個在一旁聽得愈發糊塗!

  「什麼仲尼、周道的?」她笑,「陛下,你又犯糊塗啦?」

  豈料這話說完,苻堅瞥了她一眼:「沖兒,這就是你認的妹子?如此懵懂,直如不讀書的幼童!」

  苻堅的目光充滿輕蔑,蘇虹的臉一下子紅了!

  這時方無應卻開口:「休要折辱我妹子。她不知情。我也不想殺你,你走吧!」

  李建國和小於他們茫然轉向方無應:「隊長……」

  但他不看他們,只鐵青著臉退回到儀器旁,慢慢坐了下來,垂下頭。

  苻堅彷彿充耳不聞,他滿臉不忍,往前又走了一步:「沖兒,究竟出了什麼事?高蓋、韓延他們不服你?你不做燕主了?你現在怎麼……」

  「快走!」方無應一聲低吼,打斷他的話,「別再讓我看見你的臉!」

  他的聲音嘶啞,神情激動,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很明顯是在強自克制。

  苻堅閉上嘴,過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走。」

  他看了一眼方無應,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

  「我真當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苻堅的神色有些淒然,但他還是微笑道,「是天命--合該在竹林相遇。」

  他說完,不再看方無應,拔腿就往竹林外走。

  誰知就在這時,從遠處衝進來兩個人,是做斥候的小田還有何勇!

  「隊長!麻煩了!」

  他們一直衝到方無應跟前:「一大隊人馬往此處奔來!且呈包圍之勢!」

  方無應跳起來:「從哪兒來的?!」

  「從長安城!」小田喘了口氣,「就衝著竹林,說來捉拿奸細--為首帶路的就是昨天被我們嚇跑的那個將官!」

  大伙全都緊張起來,各持兵刃,連本要走的苻堅也停下了腳步,疑惑地看著他們。

  「有多少人?」方無應一瞬間恢復了常態,他的語氣也變得沉著。

  「估摸著有上千人。」何勇努力平復喘息,「分了三隊,明顯是要把此處圍起來!」

  「為首的除了那個將官,你還看見什麼?」方無應問。

  「還有一個大將,可我不知是誰,軍階看來比昨日那人高很多。」小田說,「只能斷定是慕容沖的人!」

  「必是韓延無疑。」

  這一句話,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苻堅身上,也不知他是如何聽懂現代語言的,只見他看看大伙:「昨天你們傷了他的手下,韓延此人手段毒辣,心胸狹窄,必要帶人前來報復。」

  這話一說,大家全都有些焦急了。

  「誰啊這是?」小田悄聲問。

  「苻堅,就……就是前秦的那個……」蘇虹低聲道。

  小田把嘴巴張成O形!

  「隊長,我們一共才七個人,蘇虹不能上陣,就算加上苻堅,也難敵上千人。」小於道,「不然還是撤吧?趁著他們還沒來……」

  「來不及了!」小田搖頭,「他們把這一帶全都封鎖了。」

  「回局裡去?」

  「可是還聯繫不上凌局長呀!」

  一時間,沒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方無應身上,好像全都等著他拿主意。

  方無應沉吟片刻,握住手上的刀:「有個辦法,雖然險,倒也可以一試。」

  「什麼辦法?」

  方無應不說話,他轉身,看看控制組的幾個人,又看看苻堅。

  他盯著苻堅,突然開口:「我的相貌變了多少?」

  方無應用的是十六國的語言。

  相貌?大家不明就裡地看著他倆!

  苻堅久久凝視著方無應,歎了口氣:「五官輪廓毫無改變,只覺得……只覺得蒼老了許多。」

  方無應點點頭:「那不妨事。」

  他說完,又拿刀指著苻堅:「你留在此地,不可出聲--蘇虹,你看著苻堅,不要讓他亂跑。」

  說完這話,他又對李建國他們說:「你們跟我來。」

  「隊長?」

  方無應往前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沒有回頭:「……跟著我,不要多話,一句話也不要說,不管發生什麼……只看著就好。」

  李建國他們面面相覷!

  「我會保護你們的,我是你們的隊長。」他頓了一下,「至少……現在還是。」

  他的聲音很低沉,每個字,如千鈞般沉重,李建國他們再也不敢發問了。

  目送方無應他們走遠,蘇虹憋了一肚子問號,轉向苻堅:「陛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苻堅也不看他,他撩開戰袍下擺,就地盤腿坐下,閉上眼。

  「陛下,你這是……」

  竹林裡安靜了下來。

  良久,苻堅忽然開口:「請教姑娘一件事。」

  「什麼?」

  「蘇姑娘念過書吧?」

  蘇虹臉又紅了,剛才苻堅嘲笑她不學無術,她還記得呢。

  「沒讀啥書,家窮,些許認得幾個字。」蘇虹沒好氣地說。

  「嗯,那寡人請教姑娘:『鳳皇』二字的切音,和哪幾個字相近?我學識淺薄,姑娘能否告知一二?」

  蘇虹順口道:「這還不知道?鳳皇二字嘛,就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好像被雷擊中一般!一張俏臉陡然變得慘白!

  「不可能!!……」

  苻堅睜開眼睛,從眼角瞟了她一眼,便合上眼簾,不再出聲。

  《附錄》

  關於切音,即第一個字的聲母和第二個字的韻母拼合的那個音。具體規則可以查《廣韻》、《集韻》兩本集子,我學識粗陋,不敢誤導讀者,不過若讓我來解釋,「方無應」三個字分析起來,是說不再給予「鳳皇」這種稱呼任何回應,也即「世間再無慕容沖」的意思。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04 AM

第五十七章 慕容沖復活!


 跟在方無應身後,李建國他們一聲也不敢出,快到竹林邊緣,就聽見疾雨般的馬蹄聲次第前來,遠遠望去,煙塵漫天!

  「隊長!……」小田忍不住低聲道。

  方無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身體壓低,其他人也如他這般,伏下身,緊張地盯著外面!

  真的有上千人馬!

  前頭馬隊在竹林邊停了下來,為首一人分眾而出,只見他黑黑的臉孔,高大的身軀,一臉的冰冷倨傲。

  「……稟報將軍,那伙賊人就隱蔽在此處。」身後一名小卒道,「昨日他們用噴火的怪物灼傷了我們一名兄弟。」

  「嗯。」那黑臉的將軍點點頭,一揮手,「四面包抄!給我把賊人逼出來!」

  就在這時,李建國感覺身邊的方無應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竹林外走去!

  「何人在此喧嘩?!」

  分開竹葉,方無應跳出竹林,他的聲音又高又尖銳!

  一見有人出來,那將軍一勒韁繩:「……是誰?!」

  方無應抬頭看看他,忽然一笑:「哦,原來是韓將軍。」

  那將軍望著方無應,目瞪口呆!忽然間,他流星般翻身下馬,「噗通」跪倒在地!

  「不知陛下在此!臣驚了聖駕,還望陛下恕罪!」

  一見主帥跪倒,那後面上千人頓時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陛下!……」

  李建國他們跟在方無應身後,見此驚天大逆轉,一個個入墜夢中!

  方無應倒是一臉笑意:「韓將軍,這是要幹什麼?帶著寡人的兵來拿寡人?」

  「臣不敢!」韓延把頭埋得更低,「是昨日探子來報,有一群奸細……」

  「奸細?」方無應的聲音很冷,他的笑更冷。

  那副表情,是李建國他們從未見過的陰冷懾人!

  他們從未見過方無應露出那種笑容,只一瞬,目光就狠毒得幾乎不像他了。

  「……呃,屬下的人去捉拿,結果被其所傷。」韓延的聲音有點發顫,「實不知陛下在此,臣請陛下恕罪。」

  無論是叩拜的姿勢還是語調,韓延的言行已經非常清晰地顯示:他十分懼怕方無應!

  李建國幾個愕然看著面前這跪倒的一大片,他們想出聲,可嗓子像是被誰活活掐住,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方無應神色未改,他微微點頭:「韓將軍忠心可嘉,寡人怎會治罪與你?先平身吧。」

  韓延這才戰戰兢兢起身:「陛下,這兩日宮內遍尋不著陛下,臣等都很擔心……」

  方無應看看李建國他們,閒閒道:「這幾個,原是寡人安插在苻堅老賊身邊的內應,前日他們來報,說已查明了老賊去向。寡人怕打草驚蛇,未曾通知眾愛卿。」

  「原來如此。」韓延道,「陛下,可是陛下隻身一人前往,終有不妥……」

  還沒等對方說完,方無應突然跳起來,一刀砍在了旁邊一匹馬上!

  馬兒嘶鳴倒地!鮮血噴將出來,濺了那將軍一臉!

  「有何不妥?!」方無應用刀指著韓延,厲聲道,「長安城都燒成渣了!可你們!你們誰傷到老賊一根寒毛?!」

  鴉雀無聲!

  他瘋了!

  這男人完全失控了!他瘋子般的喜怒無常,把所有人都嚇住了!上千人的隊伍,連帶馬匹,竟聽不見一點響動!

  被那帶血的刀給直指著,韓延掛著血絲的臉,死人一樣蠟黃!他垂首道:「……陛下,還請陛下下令,吾等追隨陛下,共戮老賊!」

  「不必了!」

  說完這話,方無應放下刀,他的嗓音突然柔和:「韓將軍,此地本來僻靜少人煙,若要從長安出來尋找逃路,除了這條道不做它選。如今卻無端平添了這許多兵馬--你若是苻堅老賊,你還肯往此處來麼?」

  方無應的聲音柔緩,臉上也是笑吟吟的,可這兩者是如此的不協調!那詭譎的獰笑裡,藏有理智即將崩毀的跡象。

  李建國他們都清楚地看見,黑臉將軍的額頭上,竟滲出豆大的汗珠!

  「臣……知罪了!」他說話時,牙齒甚至輕輕相碰,發出了咯吱聲,「臣……臣這就帶人馬離開!」

  他說完,甚至不敢再抬頭,只衝著下屬揮揮手:「撤!」

  說完這話,他又低頭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韓將軍。」

  方無應依舊笑笑的,喊住他:「這幾日寡人不在軍中,事無鉅細,都得你與高蓋多費心了。」

  雖然是在笑,但男人那雙瞇起來的眼睛裡卻毫無笑意,只餘惡毒。

  「……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千人的隊伍,很快消失於馬蹄揚起的灰霾裡,又過了片刻,那馬蹄聲也不再聽聞。

  李建國他們,這才長長出了口氣。

  「……這下他更有殺我的理由了。走吧,先回竹林。」

  剛才那駭人的表情完全退去,方無應恢復了平日模樣,他低聲說完,也不看身後的人,轉身進了竹林。

  李建國他們滿懷疑雲,但也不便立即問,只得跟在他身後。

  走回到竹林深處,蘇虹迎面上來:「怎麼樣?走了麼?」

  「走了。」李建國說,「被嚇走了。」

  「被嚇走了?」蘇虹有點吃驚,「可我沒聽見你們開槍啊?」

  「不是用熱兵器嚇走的,是……」小於說到這兒,頓住,他看看方無應,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方無應沒有理會他們奇怪的神情,他一直走到儀器旁,扔掉手裡的刀,慢慢坐了下來。

  只見這男人,揚起臉,衝著大家微微一笑:「……現在,你們全都知道了。」

  所有人的臉上,呈現出詭異的神色,他們遲疑地互相對視,但是誰也沒吭聲。

  「就如你們剛剛看到的那樣。」方無應一臉坦然地望著他們,「你們的隊長,我,就是慕容沖。」

  作者ps:

  摸摸下巴ing,我覺得我寫瘋子寫得還真像~

  最近看文的讀者似乎多起來了,好高興~轉圈~

  我覺得吧,寫和讀,就是一次尋找同伴的過程,這麼多人,要想找到合心意的同伴還真不容易,寫作這東西,它騙不了人的,你用心的話總能找到同伴,你不用心寫就注定沒人看,這是我的認知,所以其實,大家所看到的是真正的那個我,比站在你面前那個胖乎乎的我(如果能夠見面的話,嘿嘿),還要真實,因為肉體是有偽裝的嘛,情緒,則沒有。

  最近又要出遠門,每天忙著準備旅行事務,不過各位放心,更新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停下來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07 AM

第五十八章 破釜沉舟


  一石激起千層浪!

  剛才,雖然心裡大多隱約猜到了一點,可眼下,當事人親口說出的一瞬,每個人還是忍不住吸了口氣!

  苻堅在旁,以一種玩味的表情注視著這群人。

  「可是!可是隊長,隊長你明明……」小楊難得結結巴巴。

  小於嘴快:「怎麼可能?!隊長,我都認識你七年了!」

  「我認識隊長十年了,從列兵開始的。」李建國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不信!」

  「那是因為我在現代社會,已經生活了足足十三年,並且經過了生化改造的手術,就像小武那樣的。」方無應笑了笑,他拿下頭盔,露出一頭短髮。

  苻堅一見,大為吃驚!

  「沖兒,你的頭髮呢?!頭髮怎麼沒了?」

  方無應哈哈一笑,拿手在短髮上蹭了一下:「這不是頭髮麼?你如果是說那一頭長髮,我已經剪了十三年了。」

  「可這怎麼可能?」小田叫了起來,「你一點都不像!」

  「不像?」方無應疲憊地笑了,他的笑容蒼老,聲音暗啞,「不像那個殺人狂皇帝?還是不像禁宮裡那個孌童?可惜,那都是我。」

  「……」

  「接受這個事實:你們的隊長,我,就是那個幼年做過孌童、被人玩弄直至成年的慕容沖,也是後來帶著奴隸反叛,在長安城大肆屠殺的瘋子慕容沖。」方無應說著,苦笑了一下,「做了皇帝沒幾年,屬下叛亂,我被韓延砍傷,無處可逃,垂死關頭梁所長救了我。」

  「是梁所長把你帶回來的?」

  方無應點點頭:「估計是韓延後來尋不到我的屍首,索性宣佈我暴亡。當時他那幫人已經掌握軍中大權,無人敢不聽,十六國的歷史這麼亂,也沒誰真去探究。梁所長救我回現代,據他所言實屬巧合,他只是想採集DNA,因為我是古代北方少數民族,出身皇室,血統記載比較清晰,而當時他正在整理少數民族DNA庫。」

  沒有人出聲。

  甚至都沒有人動一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落日的餘暉悄悄照進竹林,翠竹生生,淒艷明麗。

  「現在,你們可以選擇了。」方無應目光平靜地望著那群人,「如果不能接受我做你們的隊長,回去之後我就打轉業報告--沒關係,誰願在變態殺人狂的手下當兵?我理解你們的想法。」

  還是沒人出聲。

  一旁的苻堅卻看懂了這一幕,他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抓起長劍!

  「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沖兒剛剛捨命救了你們,不圖思恩,一個個反倒擺出生分的架子來了!沖兒,寡人替你殺了這幫白眼狼!」

  他提起長劍就衝著小楊去!嚇得小楊往後躲:「……隊長!隊長!」

  方無應眼疾手快,飛身上前一把抓住苻堅胳膊:「你幹什麼!」

  「沖兒!你還要為這些傢伙說話麼!」

  「……你敢傷我兄弟?!」

  說話間,他三兩招奪下苻堅手裡的劍,後者承受不住他的大力,往後倒退幾步,跌倒在地上!

  「別忘了!我的仇人是你!」方無應彎腰,拿劍逼住苻堅的脖頸,「我阿姊呢?!說!她被你怎樣了?!」

  苻堅眼睛盯著方無應,慢慢道:「她早已不在宮中。」

  「……不在宮中了?!」方無應的聲音都涼了,「她去了哪裡?!你殺了她?!」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都說她出逃時跌入渭水……你去了平陽,根本就不肯再回來!又哪裡管你阿姊的死活?!」苻堅說到這兒,他也怒了,「再說你叔父與你一旦起兵,就算她不死也得死!就算寡人不想殺她也沒辦法了!」

  「她就是被你逼死的!若不是被你擄進宮去,她怎麼會……」

  說到這裡,方無應已語不成調。

  蘇虹在一旁,眼看著就要出人命,她不顧一切上前,一把拽開方無應!

  「隊長!不能殺他!……」

  已經晚了,那柄劍鋒自苻堅喉嚨處,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血頓時噴湧而出!

  「糟糕!」蘇虹慌了,「小於!止血藥!快點!」

  那幾個這才反應過來,小於慌忙跑上前,從包裡掏出止血藥還有藥棉,蘇虹鎮定了一下神智,趕緊給苻堅傷口敷上藥物,又手腳麻利地取出繃帶,仔細把傷口裹好。

  血還在不斷往外滲,但已沒剛才那麼嚇人了。

  「萬幸。」蘇虹呼出一口氣,「血止住就沒事了。」

  方無應兀自提著劍,臉色慘白望著這一切,他緊緊抿著雙唇。

  ……雪亮劍鋒,有一滴血滑落。

  蘇虹暗暗歎了口氣,站起身道:「方隊長,就算你是慕容沖,我也不會把你當怪物--我一早就說過這話。」

  小於也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猛吸一口氣道,「我不管什麼慕容沖,我只管隊長你是我的隊長,這就夠了。」

  方無應沒做聲,他頹然扔下手裡的劍,慢慢走回到儀器旁,坐下來。

  他佝僂著肩背的樣子,格外刺目。

  李建國捏了捏拳,猶豫片刻,他還是來到方無應身邊,坐下。

  「……隊長,你不該瞞著我。」

  方無應垂下頭,沒出聲。

  「我是不太喜歡慕容沖。」李建國尷尬地咧了咧嘴,遞過來一瓶水,「可我不會把隊長你當成他。」

  「我難道不是他麼?」方無應慢慢說,終究伸手,接過那瓶水。

  「慕容沖可沒有在反恐演習裡救過我的命。」李建國做了個鬼臉,「忘了麼?五年前,咱們在沙漠裡遇到特大沙塵暴,斷了和總部的聯絡,隊長,你把自己最後一瓶水給了我。」

  方無應露出一絲苦笑:「還記得那事兒啊?」

  「畢生銘刻在心。」李建國嚴肅地說,「如果忘了,那我還是人麼?」

  方無應的眼窩有些發熱,他緊緊握著那瓶礦泉水,一時竟無法出聲。

  小楊和何勇囁嚅著走到方無應跟前:「隊長……」

  方無應抬頭看看他們。

  「晚上,咱去哪兒留宿?」何勇眨巴眨巴眼睛,「蘇姐說,今晚必須得和凌局取得聯繫。」

  「我要蘇姐通知凌局,準備宴席洗塵。」小楊笑嘻嘻地說,「要定小成都最好的包房,給咱隊長接駕!」

  方無應埋下頭,他很想微笑,但是淚水卻止不住想往外淌。

  但是再抬起頭,他就笑了:「通知所有人,整隊。」

  「是!」

  小楊他們收拾著兵刃儀器,腳步連蹦帶跳,蘇虹覺得心底暖暖的,她趕緊低頭收拾手中的醫藥包,卻不意看見了那個歪在一邊,脖子受傷的倒霉蛋……

  「隊長,他……怎麼辦?」小田有點為難地看看方無應,「就丟這兒,可能會死的。」

  方無應走到苻堅跟前,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道:「能起來麼?」

  苻堅支撐著爬起來,一手捂著傷口,他想說話,卻不能發聲。

  「給我吧。」方無應淡淡地說著,指指他那把劍,「我替你拿著。」

  他臉上的怒容早已消失,平靜若水。

  苻堅一怔,笑起來,將劍交給了他。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12 AM

第五十九章 如何面對一個傻×的愛情


  當晚,他們尋找到了一家可供棲身的農舍。

  說是「農舍」,只有「捨」還在,屋子有一小半曾經著過火,燒得七零八落,還有一大半能容身,至於「農」就不知何處去了……

  唯一一間像樣的臥室給了苻堅,按照李建國的說法那是「病號房」:苻堅是這群人裡唯一的病號。

  對此方無應嗤之以鼻,他說浪費好心腸給這種人是不值得的,沒讓那傢伙風餐露宿在竹林裡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但是蘇虹說苻堅是方無應傷的,如果苻堅是現代人,他完全可以對局裡提出賠償要求。

  方無應晦氣地瞪了她一眼,就不做聲了。

  一安定下來,修補工作立即緊鑼密鼓地開始,幸好很快,蘇虹就再度與凌涓取得了聯繫。饒是如此,他們也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今日騙走了韓延,明天又不知會有什麼人來侵犯,最多48小時,就算不眠不休也要盡快把工期趕完。

  另外,他們也頭一次發現了一個事實:不同時代的同一個人,不能並存於一個時間點。

  說白了,因為2009年的方無應來到了385年,於是,原本生活在385年的慕容沖就消失了。

  這是歷次試驗均未發現過的一個事實,不過也可以理解:一個時間點上,怎麼能出現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呢?

  「如果真的見面,兩者可能會全部被取消。」蘇虹說,「就如正負粒子相遇--但從邏輯上是說不通的。」

  「所以我們不能久呆此處了,不然慕容沖長期回不了長安,軍中會生亂。」李建國說,「盡快加大工作進度,這兩天就算通宵也不能停。」

  在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方無應,忽然說:「其實,從昨天開始我就在疑心。」

  大家都看著他。

  「……是不是因為我,所以我們才沒有去成370年,而往後延遲了15年?」方無應看看大家,「是不是因為,不管我的思維怎麼和現代社會同化,自身引起振動的頻率卻依然與這個時代共振,才把你們帶到這個時代來的?」

  方無應這話一說,大家全都作聲不得!

  「所以當時,我並不支持立即返回現代。」方無應慢慢地說,「很有可能就算再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回到385年--只要有我參與其中。」

  蘇虹想說什麼,但又沒說出來。

  小於嘴快:「沒關係嘛,這次還算順利的,就是,呃……」

  他的眼睛不小心瞟到遠遠站在人群外的苻堅。那傢伙脖子上纏著紗布,正一臉好奇看著他們和那些閃爍不停的儀器。

  方無應回頭一看是他,頓時一臉慍怒:「跑出來幹嘛?回去躺著!」

  苻堅有點不情願,他伸手指指那些儀器:「沖兒,那是何物?」

  「和你沒關係!半點關係都沒有!進屋去,吃飯會叫你的!」

  蘇虹很想笑,又怕方無應看出來,她只好把頭低下,假裝檢查接線口。

  苻堅一臉訕訕,轉身回了他的「病號房」,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似乎是「越大越不討人喜歡,小時候明明很可愛……」之類。

  方無應想跳起來揍人,李建國一把拉住他,其他人趕緊埋頭專心自己的工作,臉上全都是一副「我只是塊叉燒,我什麼都沒聽見」的表情。

  所以晚間煮飯的時候,方無應恨恨嘀咕說養著他是浪費糧食,小楊假裝沒聽見,還是多往鍋裡加了一塊干縮麵餅。

  晚餐好了,苻堅那一碗是蘇虹端進屋裡去的,她順手又檢查了苻堅的傷勢。

  「真險,差點就傷到氣管了。」蘇虹說,「真要那樣可就麻煩了。」

  「會怎樣麻煩?」

  「……可能要把你帶回去搶救。」蘇虹說,「而且,呃,你家沖兒得受處分。」

  「受處分?什麼意思?」

  「總之就是對他極為不利。」蘇虹說著,笑了一下,「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沖兒了,陛下應該看出來了吧?」

  「……長大了,也變沉穩了。」苻堅放下碗,忽然歎了口氣,「可是他老了呢。他怎麼會變得這麼老呢?此事怪異。」

  「小王子沒以前那麼俊美了,」蘇虹故意笑道,「陛下失望了?」

  苻堅搖搖頭。

  「他經過很多事情,比陛下你所能想的還要多。」蘇虹說,「我真佩服他,欽佩,從骨子裡欽佩。」

  「欽佩?」

  「他很勇敢,現在變成這樣,不容易。」蘇虹想了想,「換了我半路就垮了。他能熬出來,這種堅韌讓我驚奇。」

  苻堅一臉沒聽懂,而且好像滿腹疑惑的樣子。

  蘇虹本來想說「有問題就問好啦!」,但是想到自己在這兒曝同事的生活狀況,完全是隱私出賣,那實在太不好了。

  「他現在過得很好,比以前什麼時候都更好。」蘇虹說,「我也只能告訴你這個。」

  苻堅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那就好。」

  他的神色不知為何,很黯淡。

  苻堅那副神情,不知怎麼,總是在蘇虹面前晃,讓她工作的時候都不能專心。當她兩次都沒聽見方無應的要求時,那傢伙推了推她的胳膊:「發什麼呆?」

  「啊?什麼?」蘇虹迷惘地看著他。

  「叫你報DH306端口的數據--在想什麼?」

  「哦哦……」

  「發什麼愣?」方無應看著她。

  蘇虹不知怎麼回答,她低頭看看手裡的儀表,慢慢小聲說:「……說了你別不高興。」

  方無應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麼,他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臉去對著儀器。

  「……去看看他吧,明天我們就回去了。」蘇虹在他身後低聲說,「他挺可憐的,你看,又受了傷……」

  「當年我比他更可憐。」方無應冷冷道,「可惜沒人肯來同情我。」

  蘇虹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想,隊長你應該是不喜歡自憐的。」

  方無應沒說話。

  「他被慕容沖害得國破家亡--隊長你已經不是慕容沖了,可他還是苻堅。而且咱們心裡都清楚,他沒多久好活了,就像腫瘤醫院的晚期癌症,被歷史判了死刑。」

  「……哼,如果他得了癌症,我現在就去訂購花圈。」方無應毫不客氣地說,「蘇虹,別濫用女性的同情心。」

  蘇虹被他嗆著了,她很有些不舒服:「隊長,你這話像隊副說的。他昨天不是也批評我對慕容沖濫用同情心麼?」

  方無應聽出了她的不悅,他沒反駁。

  蘇虹繼續說:「我知道你恨他,你們……對不起,我內心還是不能把你和慕容沖完全剝離,你們倆,互相殘殺了對方多少親人和部下?如果繼續抱著仇恨不肯原諒,那過去的事情,就永遠也不能真正放下了。」

  「好吧,我當然不無辜,那麼也讓他繼續罪孽深重好了。」方無應冷冷地說,「等我真正死掉的那天,地獄裡大家再見面OK?」

  很長時間,蘇虹都沒出聲。

  良久,她忽然歎了口氣:「那他或許還很開心呢。」

  「他開心個什麼?」

  「……他還愛著你。好吧我這話說出來了,隊長你別打我。」

  「打你幹什麼?」方無應哼了一聲,「拜託,別玷污『愛』這個字。」

  蘇虹垂下眼簾:「……對不起。」

  那時候,兩人間的氣氛有些難受,除了埋頭工作,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聽著,愛一個人這種事情,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方無應突然扔下手裡的微型鍵盤,「它不值得炫耀和推崇,更不能被當做實施暴行的理由和借口。」

  「隊長……」

  「那個人的『愛』只會讓我難受,讓我感覺羞辱,噁心。」方無應淡淡地說,「如果不是因為如今我有了自己的規則,我會活活剮了他。」

  「……剮了他,你就好過了麼?」蘇虹大著膽子抬起頭,她漲紅臉望著方無應,「你殺了他,過去的事情就不存在了麼?你就再也不會痛苦了麼?那是沒用的呀隊長!」

  方無應的眼睛像毒蛇一樣盯著她!

  蘇虹卻沒住口,她的表情裡有少見的執拗:「他是錯了,大錯特錯,他對你做的,是一種罪行,他犯了罪,這拿什麼借口來抵都是沒用的。他喜歡你,卻用了最不可饒恕的方式,現在看來這傢伙簡直就是個傻×。好吧,咱就讓他繼續傻×下去不管他,隊長,一個月之後這個人的生命就消失了,儘管不是消失於你手可也沒本質區別--那你就能徹底平靜了?他死了,過去的一切就都消失了?你心裡的恨意就消失了麼?」

  「……你想說什麼?」方無應的語氣,像從北極吹來的一陣寒風,「讓我現在去他的房間,吻他然後和他說我也愛他?!你是想要這個麼?抱歉!我可不想給你上演什麼限制級BL小劇場!」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虹掙扎著分辨,她從來沒被方無應這樣數落過,羞愧得淚水都要湧出來了!

  方無應看了她一眼,閉上了嘴。

  蘇虹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她低著頭,握著儀器邊緣的手指蓋也發白了:「……我不是要你去愛他,那樣做很可恥,這我知道。而且你也根本就不愛他,這我也知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別再仇視他了,咱們且不管他,我是說,仇恨會傷害你自己的。你不愛他這很自然,誰都能理解。可你至少……至少該嘗試著放下過去,好好面對他,甚至尊重一下他的感情……我不是在替苻堅說話,隊長,反正往後咱再見不著他了,我只是不希望你們就這麼繼續仇恨下去。光是殺殺殺的,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只要放下仇恨,你也能就此放過你自己了。」

  這番話說完,蘇虹垂下眼簾:「……我是個心軟的女人,沒錯,隊副其實批評我是有道理的。這兩天和他相處,也許我慢慢被軟化了,覺得世上並無不可救藥之人。我甚至都沒法當他是苻堅,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而已,犯過重大的罪孽。對不起,我說話也很亂,是我自己沒想明白……」

  方無應默然良久,才低聲開口:「就是因為你心軟,所以會同情他,所以,也才會去同情慕容沖。」

  「……」

  他放下手裡的工具,站起身。

  蘇虹驚詫萬分地看著方無應,朝苻堅的「病號房」走去。

  後來,過了很久之後,蘇虹才漸漸覺得,自己以前那麼多年,其實並不認識方無應這個人。

  方無應身上的那種「邪」,根源於他複雜跌宕、恍如傳奇的過去,如果不知道他的過去,甚至不能容忍他的過去,那就不可能真正弄懂他。那是由某種曾經無藥可救的瘋狂、深入骨髓的怨毒,以及如今,內心深處越來越強烈的善者氣質,混合而成的一種頗為奇妙的風格。

  這種無法言喻的「邪氣」,讓那些曾以各種方式經歷過此男子的人,都為他銘心刻骨,終生難忘。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20 AM

第六十章 棄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方無應推門進來的時候,苻堅正斜躺在窗前發呆。一見進來的是方無應,他趕緊坐起身,想微笑示意,但是只咧了一下嘴,表情由此顯得很尷尬。

  方無應強忍住想翻白眼摔門出去的慾望,他抓著把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覺得不像樣子,索性還是走進來,在苻堅跟前坐了下來。

  等到坐下方無應才覺得不太對勁:他這個姿勢,頗像是在審訊犯人--就差一盞直照人眼睛的檯燈了。

  他乾咳了一聲,撓撓後腦:「……晚餐,還行麼?」

  苻堅點點頭:「很好。」

  「我們都吃那個,也沒有時間給你弄好的了。」

  「面就很好,不需更多。」

  「呃,今晚大家都要通宵幹活,你放心睡你的,肯定平安。」

  「好。」

  乾巴巴的對答講到這裡,方無應已經想不出來還能說什麼了,他抬頭看看,正對上苻堅笑瞇瞇的臉,一股怒氣又從方無應的心底竄上來了!

  「又笑什麼呀?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笑得很開心!」

  「唔,寡人覺得,沖兒你剃了和尚頭也挺好看的,嘿嘿。」

  方無應想活活掐死他!

  「沒看見我有頭髮麼!誰說這是和尚頭?」

  「可是這也太短了,以前寡人親手為你沐浴,你的黑髮及膝,光滑得像絲……」

  他的話沒說完就停下了,因為方無應的眼睛看起來十分可怕。

  苻堅怔了一下,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你現在這個樣子,真不好看。」

  方無應瞪了他半晌,突然,樂了。

  「那就最好。」他說,「我變老了,是吧?變黑變糙了,再不漂亮了不像玉了對吧?那最好!」

  他說這話時,笑嘻嘻的,抱著手臂得意洋洋。

  苻堅皺了一下眉頭:「為何要與寡人賭氣呢?」

  「和你賭氣?」方無應笑了,「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那為何你與他們說話都輕言細語,單單看見我就發火?」

  方無應翻了個白眼,不答。

  「不過我看他們,比韓延、高蓋都強。」苻堅喃喃道,「那些傢伙我信不過,只會慫恿你干更出格的事兒。」

  「是因為我現在身邊這群人阻止我殺你,你才會這麼說,對吧?」方無應哼了一聲,「放心,我不會再殺你,但也直到明日夜間為止。」

  「這是何意?」

  方無應沉默了片刻,才道:「你還看不出來麼?我不是那個真正的慕容沖。」

  苻堅心頭一驚,他湊過來:「你明明是沖兒,怎會不是?」

  「我是慕容沖,可又不是慕容沖。」方無應淡淡一笑,「像在猜謎,是吧?」

  苻堅看著他,遲疑著說:「……你並非二十六歲?」

  「我並非二十六歲的慕容沖。」方無應笑笑,「我老了,早活過了二十六年,也許比你還老。你看,這兒都快有白髮了。」

  他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鬢旁。

  苻堅神情似有不忍:「……沖兒,到底出了什麼事?」

  方無應垂下手,看看他,又垂下眼簾,看著地面:「我活了很久,久得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少歲--在你從未聽說的那個地方。」

  有手伸過來,似乎試圖握住方無應的手,但在半途就放棄了。

  「這個沖兒不會殺你,會給你飯吃,給你地方睡。」方無應抬起頭,笑了笑,「可這個沖兒明晚就走,後天一早,此地出現的還是原來那個沖兒。你要當心,別存僥倖,千萬不要拿他當作我、還想著回來找他,也別和人說遇到過我。」

  苻堅的神情若有所思,似乎明白,又不甚明白。

  「病號房」內,窗台上點了根紅蠟燭,是小於他們不知從哪兒找出來的,蠟燭只剩下半根,燭淚已經淌得一塌糊塗,燭身上的半個鳳凰已經融化,只剩下鳳尾巴,撩著黑煙半隱半顯。

  「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方無應慢慢的,又說。

  苻堅想了想:「他們,也和你一道回去麼?」

  「你是說蘇虹他們?是的,我們一直就在一起。」方無應說,「我就是在那邊認識他們的。」

  苻堅閉上嘴,他默默看著方無應,突然輕聲問:「你有心上人了,是麼?是那個蘇姑娘?」

  方無應一怔,無聲地笑起來。

  「是。」他的表情十分坦然,「她不好麼?」

  苻堅看了他一眼,別過臉去。

  方無應故意促狹地湊過去:「她哪裡不好?容貌秀美心腸又善,什麼都肯依我--你不喜歡她?」

  「不喜歡。」

  「為何不喜歡?人家還覺得你挺不錯的,昨天和我說遇到了一個好人……」

  苻堅歎了口氣:「沖兒,你總是這樣。」

  方無應一愣:「什麼?」

  「炫耀。」

  「……」

  苻堅笑了笑,說,「在把你當心肝的人面前,炫耀另有人歡喜你,還比聽你說話的人對你好百倍,這些話叫聽著的人心裡難過,聽的人心裡越難過你就越得意。你一直就是這樣的。」

  方無應錯愕萬分地瞪著苻堅:「……我哪裡有?!」

  「沒有麼?和我說除了姐姐,誰你也不睬,我對你再好,也頂不上姐姐一根手指;可我送你玉珮,你卻偏要拿去給姐姐瞧,在她面前炫耀你的得寵,氣得她砸了玉珮,踩傷你的手……」

  「胡說!」

  「你與母親同住,我去見你,明知那幾日你姐姐剛被封貴嬪,列三夫人之首,你卻非要留我在別院遲遲不肯讓我走,故意叫她難堪,獨守冷宮;你原本一直對我不假顏色,可只要在你母親面前,你就變了個人……」

  「……是你跑來侮辱我!」方無應激烈地打斷他的話,「是你深夜闖入別院,當著我母親的面侮辱我!」

  苻堅看著他,半晌,點點頭:「是我擅闖別院,我只是思念你太過,多日不見想去看看你。誰知一見就放不下……可若當時,你真要嚴詞厲色拒絕我,我也不會把你怎樣。這你是知道的。」

  方無應只覺得渾身發抖,他的血全都湧上了頭!

  「好,說來說去是我不對,是我生性淫蕩!」他氣得暴跳起來,「你他媽的就沒一點錯,你們全都沒錯!都是我的錯!」

  他那一下,動作太大,風把蠟燭忽地撲滅,屋子裡頓時黑了下來。

  黑暗中,只聽得見男人粗粗的喘息。

  柔軟而慘淡的月光,順著黑暗爬進屋來,照著窗前那一小塊地方,白白的,素淨得很。

  「……我去取火石。」方無應轉身想走,又被苻堅叫住。

  「算了。」他淡淡地說,「不用了。」

  方無應背對著他,僵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好了,過來吧。」他的聲音很溫柔,「過來陪我坐一會兒……反正明天,你就走了。」

  不知是這傷感的語氣,還是那最後幾個字打動了方無應,他平息了一下呼吸,緩緩轉過身,走回到苻堅身邊坐了下來。

  黑暗中,一時間,倆人誰都沒說話。

  「唉,幹嗎發那麼大的火?」苻堅低聲說。

  「……我覺得,誰都對不起我。」方無應忽然悄聲道,「父母,兄長,姐姐,還有你……我曾經覺得你們誰都對不起我。把我當洩憤的工具,當漂亮玩偶任意擺弄,胡亂寄托希望,就因為我是最小的那個,所以一旦希望不能達到,就給我羅織罪名,用不知所謂的道義來鞭撻我,找各種各樣方法嘲弄我……」

  「我沒有。」苻堅努力分辨,「我……我是……」

  「我知你沒有。」方無應笑了一下,「傻×才在兵臨城下的時候,還指望敵人念舊情呢。」

  「傻×?」

  「……我是說,那件錦袍。」方無應嘲弄地撇撇嘴,「送我那個幹嘛?以為我會像你念著我那樣,心心唸唸想著你?」

  這話一說出來,方無應就覺得後悔了,因為藉著月光,他看見苻堅垂下了頭,臉色也灰敗了許多……

  於是,他心裡某塊地方,不知怎麼,就軟下來了。

  猶豫了許久,他終於還是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苻堅的手:「……我得謝你。」

  苻堅滿臉愕然地望著他。

  「不管怎麼說,你很把我當回事,對吧?」方無應努力扯出一點笑容,「人家都不當回事的,就你當回事。為了這個,也得謝謝你。」

  「沖兒……」

  「我們和解吧。」方無應低聲說,「我不會再把你當仇敵,你也別再恨我了……」

  「可我不恨你啊?」苻堅有點驚訝地說。

  「國都亡了,皇位也丟了,還不恨我麼?」方無應笑了一下,那笑容裡沒有嘲諷的意思。

  苻堅低下頭:「……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把事情弄成現在這樣的。我清楚得很。用不著怨天尤人,也不怨恨你。以前我想不明白,也真的恨過你,可如今我卻明白了,人臨到生死絕境才會明白一些事情。」

  方無應默默看著他。

  「可要是重來一遍,我還是會這麼幹。」他抬起頭,微笑了一下,「說這樣的話,你又要發火--我心裡歡喜你,不因為你是大燕的中山王、大司馬,也不是因為人人都誇你鳳儀俊美。我倒真寧可你不是,而是隨便哪兒來的一個孩子,沒名沒姓也罷、身無分文也好,頭上長著癩瘡,臉上拖著黃鼻涕,身上破衣爛衫,嘿嘿,那都沒關係。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處,你能給我作伴就好,我啊,只要是你,怎麼都好,就算你不歡喜我也沒關係……」

  方無應忽然拉過他的手,伏下身,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手掌裡……

  有溫潤的液體從他的眼眶流淌出來,他不明白為什麼,但淚水卻怎麼都止不住。

  用另一隻手溫和地撫摸著他的頭髮,苻堅漸漸感覺到掌心的濕潤,他有些慌了。

  「怎麼了?沖兒?」他緊張地問,「你哭了?為何要哭?」

  良久,方無應才慢慢抬起頭來,月色下,他的眼睛微微發紅,臉上有殘留的淚痕,但他卻在微笑。

  「我不知道……」他努力吸了口氣,微笑道,「但我……很高興。這真荒唐,明知不對,可我還是很高興。」

  苻堅看看他,也微笑起來:「高興又為何不對?」

  方無應卻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說到這兒,苻堅像是想起什麼,他起身,從腰上解下那個布裹著的東西,將它遞給方無應:「這個,拿著。」

  方無應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方玉璽!

  月光下,連曹丕叫人強硬刻上的那一行「大魏受漢傳國璽」,字跡都清清楚楚!

  「是傳國玉璽?!」他大驚失色,「你給我這個幹什麼?」

  「給你,帶回去。」苻堅望著他,「帶回你來的地方。」

  「我不能要。」方無應將玉璽包好,還給他,「這是你的。」

  「我留不住它了。」苻堅歎了口氣,「眼下帶不出北方,姚萇那廝又緊盯不放,留在我手上,只會白白給亂臣賊子篡位的機會。」

  方無應頓了一下,低聲道:「那,我也是亂臣賊子。」

  「你不是的。」苻堅把玉璽重新裹好,交給方無應,「拿著吧,若是之前那個沖兒,我就算被殺死,也不會給他。」

  他停了停,又說:「可你已經不是他了,所以,趕緊拿去吧。」

  方無應不知說什麼好,他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接過了那方玉璽。

  「走吧,去你兄弟們那邊。」苻堅笑了笑,「你耽擱太久了,我已經聽見他們在外面了,腳步聲聽著有些亂,怕是在擔心我對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神色卻已經有些難堪。方無應立即明白了苻堅的意思。

  「那我……先出去了。」他站起身,拿起傳國玉璽,又看看苻堅。

  「快去吧。」苻堅輕聲說,他的神色坦然又溫和。

  方無應望著他,嘴唇蠕動了一下,他想說點什麼,可是努力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小心姚萇。」

  苻堅點點頭:「知道的。」

  再多的,方無應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又看了一眼苻堅,他終於低下頭,如一條影子般悄無聲息拉開門,走出了屋子。

  ……走到院子裡,方無應靜靜站在那兒,他久久地仰望蒼空,頎長身姿如即將融入清風裡的一尊像。

  就彷彿長天落日之下,這人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簡單。

  那天晚上恰逢滿月,皎潔月華,如銀水般傾瀉進每個人的記憶。

  於是他想,此生,他再也忘不了今晚的月亮了。

  《附錄》

  本章BGM是國內樂隊「聲音玩具」的《秘密的愛》,歌詞摘選如下--

  青春的人兒啊

  想想一個人的十年會怎樣

  足夠讓許多選擇發生

  許多人事來來往往

  此刻你深愛著的啊

  是那多少個十年後的少年

  他是否依舊那麼年輕

  是否依舊那麼熱情

  透過窗外夜色的迷霧

  和絲絨般光滑的肌膚

  我深深地親吻著你

  在這夜色不安的城市裡

  和你在一起我已經

  把什麼都已忘記

  每一個甜蜜的瞬間

  我只想這樣擁抱著你

  至少我們在一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25 AM

第六十一章 香港.去聽他們的演唱會


 方無應帶回來的關於那方傳國玉璽的消息,簡直比他自己的真實身份還讓雷鈞他們驚訝!

  失傳上千年的傳國玉璽,此刻竟會知道確鑿下落,這讓人不由揣測命運的弔詭。甚至凌涓在局裡的會議上提出猜測:本來這方玉璽,就是等著這次「不合邏輯」的穿越才現身的。

  「如果不是因為慕容沖重新出現,玉璽就會落入別人手裡,甚至有可能落入姚萇手中。」凌涓頓了一下,「當然,我是說,方隊長出現。」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這次沒有過去,那歷史……反而可能改寫?」蘇虹道,「我們的行為,事實上是補完了歷史?」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這種提議聽起來有點詭異,雖然它不是沒道理,它的某種理論根基是:一切發生的都是合理的。

  「如果我不過去,就遇不到苻堅。」方無應道,「那他當晚很可能就被慕容沖……我是說以前那個我,給逮住,但就算之前玉璽遺失也一定能被搜查出來,不會一直流落民間始終不出現;若不遺失,必然會被奪走,對方不是慕容沖就是姚萇。」

  「他在被姚萇殺害時,也沒拿出玉璽。」雷鈞說,「這說明那時候他是真的沒有玉璽,不然姚萇怎麼翻查也能在屍首上找到。」

  「可是至少不到一個月之前他是有玉璽的。」蘇虹說,「這我們都親眼所見。民間不可能有,那時候東晉還沒有,長安城裡的那個慕容沖沒有,姚萇手上也沒有。」

  會議室裡,再度陷入沉默。

  「那麼現在玉璽在何處?」凌涓問。

  「沒法帶回來,」方無應說,「剛打算返回時就出現問題。所以當時局長啟動了裝置兩次才成功。」

  「那麼大一塊玉質,真要帶回來,屏蔽怕是都得被它給弄破了。」雷鈞抱著手臂,看看那幾個,「結果呢?」

  小楊攤攤手:「就地掩埋。」

  「啊?!」

  「沒地方送呀!雖然後來歸回東晉,可是……」李建國苦著臉說,「總不能讓我們隊長親自送去東晉吧?那還不把人家謝安給嚇傻了?!再說當時屏蔽狀況危險,我們也不能再呆下去了。」

  四下無聲。

  「因為不管交給誰都不合適,所以我們把玉璽埋了。」方無應說,「經緯度倒是留下來了,不過估計沒啥用處。」

  「先去看看那個地方吧。」小武總結道,「搞不好原址還在。」

  「也許那上面已經有東西了……」方無應突然說。

  他一語成讖。

  那上面的確已經有「東西」了,而且那「東西」是如此之龐大--

  「請問,是要泊車還是要住宿?」穿戴乾淨的高大門童,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些人,他們已經在酒店門口發了一刻鐘的呆了。

  又默默望了一眼那高聳入雲的48層建築物,方無應終於歎了口氣。

  「走吧,看來是被人挖走了。」他說著,轉過身,「有人替我們完成了歷史。」

  「可到底是被誰挖走的呢?」小楊還想追根究底。他有點不甘心。

  「不管是誰都行。」方無應說,「哪怕落在姚萇手裡,也比落在希爾頓小姐手裡強。」

  至於方無應的真實身份,並沒有在局裡掀起什麼軒然大波,或者應該說,因為事前得到了蘇虹的通知,至少控制組人員返回之後,凌涓他們並未表現出過度的驚訝,只是在安全檢查結束,玻璃門打開之後,他們在外面迎接時,凌涓意味深長地衝著方無應笑了笑。

  他們回來的當天,雷鈞、凌涓,還有方無應,在小會議室裡談了兩個鐘頭。

  誰也不知道三個人究竟談了些什麼,後來,蘇虹才聽雷鈞說,事實上凌涓相當驚訝,因為她手中根本就沒有掌握到這份資料。

  「但是我和方無應認為,這份機密資料一定還是有人掌握著,除了他的心理醫生舒湘之外,一定在高層某個地方保存著另一份,包括小武的資料。」雷鈞說,「梁所長去世之後,我聽說……」

  「什麼?」

  「他的住所被封鎖過。」雷鈞遲疑地說,好像為吐露高層機密而有些赧然,「軍方,至少我猜測有軍方人員參與其中。」

  「那是當然的。」蘇虹點點頭,「方無應在軍隊裡呆了十年,這是不爭的事實--怎麼可能不知道底細就讓他進入軍隊?那也太小覷國安局了。」

  雷鈞倒是笑了:「讓慕容衝進入現代軍隊,這是誰提出的大膽想法?不過他爬得還真快,十年時間就是中校了,再過十年,我覺得他肯定能進總參--單看他樂意不樂意了。」

  蘇虹笑起來,她轉過椅子,伸手拍拍旁邊伏案的小武:「喂喂,聽見沒?看人家多有出息!你呢?好歹也是個皇帝對吧!要加油哦!」

  小武「啊?」了一聲,從堆得高高的資料裡拔出頭來,一臉詫異地望著蘇虹:「加油?蘇姐,我不是皇帝,我是公務員呀。」

  蘇虹額頭冒出幾根黑線:「……當我啥也沒說。」

  雷鈞笑起來:「你也是,亂比較。李煜和慕容沖那能比麼?小武現在這樣挺好的。」

  「是啊很好很好,通知一聲,明天我休假。」蘇虹站起身,「同志們,兩天之內不要打我的手機,漫遊費很貴。」

  雷鈞翻了個白眼:「什麼人啊這是……」

  「行了我得走了,穿越穿得我渾身都臭掉了。」蘇虹憤憤道,「就算只有一塊肥皂我都要洗澡。」

  她一邊說,一邊收拾著桌上亂七八糟的資料和文件夾,然後將兩瓶安利雅姿滋潤套裝塞進皮包裡--那是小武找做安利的熟人幫她低價帶的。

  「哎我說,你買了飛機票了?」雷鈞突然問。

  「不買我怎麼去香港啊。」蘇虹悻悻道,「上個禮拜都定了。」

  「真給人買經濟艙啊?」

  「頭等艙!正常航班!一分錢折扣不打。」她一臉怒容,「誰敢讓威皇帝陛下坐經濟艙?我坐經濟艙也不敢讓他坐呀!」

  雷鈞趕緊說:「少『威皇帝』、『威皇帝』的叫,人家可沒死,小心方隊聽見了發火。」

  「知道了!」

  看著她氣沖沖走出辦公室,雷鈞忽然敲了一下小武的桌子:「我看,他倆有戲,你覺得呢?」

  小武抬起頭:「誰?方隊和蘇姐啊?」

  「嗯,總覺得有希望。凌局不是老關心她的嘛,這下一口氣解決倆。」

  「唉,頭兒,你操心他們幹嘛啊?」

  雷鈞不滿地看看他:「那我操心誰?操心你?你那個人問題咋解決?」

  小武一臉鬱悶:「……我申請放棄這個話題。」

  後來蘇虹他們真的飛香港去看演唱會了。

  除了機票,酒店費用也是蘇虹負擔,為此她簡直要跳腳!HK此地,除了上環中環,其它地方酒店價格都不低,而千元以下的則完全不在方無應的選擇範圍之內,蘇虹本想定便宜一點的,他就嚇唬蘇虹,說夜半油麻地的黑幫會拎著刀砍上來,這話又把蘇虹嚇個半死。

  蘇虹很想說我不去了我等官方出DVD,但她覺得這話說不出口。她總有一種「其實自己被方無應那傢伙給宰了」的疑心,因為除了演唱會的門票,其它的所有屁事兒方無應全都丟給了她處理。

  到了香港,在酒店休息了半日再出來,她又被方無應那個無良的傢伙給嚇了一大跳。

  他改了裝束,穿了一身中長黑衣,頭髮好像一夜之間長長了(事後證明那是假髮),鼻子上架著墨鏡,耳垂掛著骷髏形的耳環,手上戴著怪怪的戒指。

  蘇虹在那一瞬間真想轉身逃掉,她想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但她沒能開逃就被方無應抓住了。

  他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笑嘻嘻的眼睛:「要去哪裡?」

  「……我後悔了。」蘇虹哼哼。

  「後悔沒穿黑紗蕾絲裙?」方無應說,「要是那樣可正好和我登對。」

  「你怎麼換了軍裝?」蘇虹瞪著他。

  「穿軍裝去聽叉團的演唱會?」

  「……」

  事實證明方無應那一身COS很有「效果」,沿途吸引了無數女性的眼睛。為此方無應很是得意,蘇虹一臉晦氣跟在他旁邊,為了方便行動,她是最簡便的休閒裝,這樣的雙人組合,看起來無比之古怪。

  「……方隊,你太招搖了。」

  「比yoshiki還招搖麼?」

  「……你倆全都是不炫耀會死星人。」

  但是當晚的演唱會很精彩,當台上那個老了許多的男人,抱著鋼琴一通亂砸,蘇虹就明顯魂不守舍了。她甚至都顧不上去看方無應的反應,事實上兩張票定得距離有些遠,直到後半場,間隙裡蘇虹往大致的方位回望,卻一眼發現了方無應。

  不像絕大多數歌迷,他沒有站起來。

  他一身黑衣坐在那兒,不歡呼,也不尖噓,甚至表情都沒有太多的激動。

  就好像一個游離的夢,在這滿場沸騰的氛圍裡,他像是個游離於外的夢。

  哪裡都不存在的夢。

  蘇虹忽然覺得也許一錯眼,這個人就會消失。於是當晚她做了個夢,夢見清晨醒了,服務生通知她結賬時,她才發現其實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香港。「不存在。」那個服務生笑瞇瞇地說,「您提供的這個人我們查不到他的資料,方無應?他在系統中不存在。」

  這個噩夢是被一陣電話鈴聲給驚醒的。

  天光亮亮地照曬在她臉上,蘇虹迷迷糊糊爬起來,抓過聽筒:「……誰啊?」

  「還在睡呢?」男人的聲音,「起來吃東西吧。」

  蘇虹愣了一下:「方隊長?」

  那邊笑起來:「不是我是誰?你做夢呢?」

  她的喉嚨有些發乾,想起剛才的噩夢,心口還突突跳著!

  「……蘇虹?」

  「我這就下來。」她飛快地說,「馬上好。」

  出了酒店,蘇虹看見方無應,還好,他又恢復了軍裝。

  「你再穿昨天那一套出來,我堅決不和你走一塊兒了。」蘇虹嘟囔道。

  方無應笑起來:「走吧,去吃東西。」

  「去哪兒吃?」

  「我知道好地方。」方無應衝她擠了擠眼睛,「跟我走就行。」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29 AM

第六十二章 慕容沖的秘密過往


 那天中午,方無應帶著她,七拐八彎穿了好幾條小巷,蘇虹有些疑惑,似乎方無應對此地非常熟悉。

  「方隊,你以前在香港住過啊?」

  「嗯嗯,住過不到半年。」他沒回頭,「好長時間沒來,都忘得差不多了。」

  「……來公幹的?」

  方無應笑:「怎會?玩。」

  「在香港?」

  「嗯,不止香港。到處換地方,滿世界亂跑,語言也七七八八學了不少。」他說,「錢花光了就流浪,人家給食物我就接著,沒地方睡就睡地下鐵。」

  蘇虹驚愕地望著他的背影!

  「這裡,國外,都住過。」方無應停下來,回頭衝著她笑了笑,「別弄錯了,可不是貴族旅遊,是窮鬼的流浪史。」

  「……很多年前麼?」

  「嗯,十多年前。」他說,「他們放我出來,說,給你時間,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出去看看。結果,整整在外面流浪了三年。」

  「他們?」

  「唔,研究所,高層,軍方。」方無應頓了一下,「總之就是那些。」

  蘇虹默默閉上嘴,她想起了雷鈞說的那些。

  「本來對於要不要放我出來,也有爭論。」方無應說,「有一種認為是,不能把慕容沖放出來,要是他出去就亂殺人怎麼辦?像他這種曾經以殺人為樂的變態……」

  他的話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蘇虹站住,大氣也不敢出!

  「後來,是梁所長堅持要放我外出,因為之前我有過驚人之舉。」

  「什麼驚人之舉?」

  「自殺。」方無應轉過身,笑瞇瞇的。

  蘇虹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

  「……別那麼看著我,這不是沒死成嘛。」方無應聳聳肩,「沒什麼大不了的,躺在浴缸裡割脈。喏。」

  他索性伸出手,給蘇虹看手腕上那道傷痕。

  「……為什麼啊?」蘇虹有點發抖,「到底為什麼要自殺?」

  「穿越綜合症並發重度抑鬱。」

  看蘇虹嘴巴張那麼大,方無應終於忍不住大笑:「我瞎編的。」

  「……自殺,可是真的?」

  「真的。」

  說完,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蘇虹默不作聲跟在後面,有好一陣子,倆人誰也沒開口。

  初春的南方,風有點點涼意,但吹拂在身上,卻極舒服。這讓蘇虹感覺談話內容不那麼真實,甚至覺得身邊這個人也跟著不真切起來……

  「……以前的事情,還會去想麼?」她輕聲問。

  「常常。」方無應說,「雖然已經離開十多年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後來,你還是離開研究所了?」

  「嗯。據說……是高層某個關鍵人物,同意了梁所長的意見。於是我就出來了。帶了些錢,以及不太多的現代常識,還有定位器。」他笑了笑,「但是他們必須確定,隨時都能找到我。畢竟放出來的曾經是個重度殺人犯,他們要確保社會安全。」

  「……你真的會隨便殺人?」

  蘇虹問出口,才覺得自己問了個很白癡的問題。

  方無應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回來以後,李建國曾經問我,他說隊長,韓延怎麼會那麼怕你?」

  「韓延?哦,咱們遇到的那個……」

  「嗯,我告訴他,是因為韓延親眼見過我殺人。」

  「……」

  「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會做出最殘暴的事情。這句話適合那時候的我,也適合韓延。」方無應頓了一下,「若不殺我,他會承受不了對我的恐懼。」

  蘇虹沉默了很久,才小聲說:「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用,什麼都不用說。」方無應一笑,「好了,到地方了。」

  他帶蘇虹去的,是一家很小的賣魚丸的店,在某個街角,又小又破,可是客人挺多。方無應找了張空桌子,要了兩碗魚丸。

  食物很快上來了,魚丸又香又甜,蘇虹吃驚又愉快。

  「味道不錯吧?」方無應說,「名酒店裡反而吃不到這麼好的東西。」

  「是怎麼找到這兒的?」蘇虹笑,「莫不是一家一家吃出來的?」

  「怎可能。」方無應轉身一指店門口,「餓暈在這裡,被老闆扶進來,灌了半碗魚湯。」

  蘇虹差點把嘴裡的湯噴出來。

  「後來在這兒打雜,做小夥計,做了兩個月。」方無應說,「粵語也是在這兒學會的。之前我只會數數,還有,唔該(謝謝)。」

  「怎麼會餓暈的?」蘇虹笑道,「錢都到哪裡去了?」

  「花光了,又不肯找所長要。除了護照身無一物。」方無應聳聳肩,「一開始在國內各處轉悠,慘到家,被關收容所,到處打短工,還做過銷售,喏,就是一家店一家店去鋪貨那種,很好玩的。後來也賺了很大一筆,房子就是那時候買的。但是剛開始不行,那兩年,窮得慘過教堂的耗子--耗子都不來找我。也不會計劃,有錢就去吃大餐,沒錢就去快餐店等著剩下的免費土豆條。有時連土豆條都沒有了,就餓著,餓得頭暈眼花只能灌自來水。錢花光了就露宿街頭,還因為打人被拘留……」

  「打人?!」

  「砸了給我假幣的小店。」他笑,「人家報了警。」

  「……真驚悚!」

  「梁所長親自去派出所領人,出來的時候他說,再捅漏子他就馬上帶我回研究所,再不放我出來了。」

  蘇虹默默吞了口魚湯,良久,才說:「他為什麼力排眾議,讓你出來?」

  「如果不出來與社會磨合,就必須進行腦部手術,」方無應說,「經過腦部手術,我會忘記慕容沖的全部,成為完全的現代人--那樣就很好辦了:給個普通人的身份,從大學生開始做起,一切都有所裡照拂,不用這麼辛苦。」

  「可你選擇了不忘記?」

  方無應點點頭。

  「為什麼不肯忘記過去?」

  「因為那是我,無論怎麼醜惡,怎麼可怕,那也是我。」他淡淡地說,「有我傷害過的人存在著,我不能一忘了之。」

  「你是指……」

  方無應頓了頓:「我姐姐。」

  那個午後,就在那家鬧哄哄的魚丸小店裡,蘇虹默默聽著方無應說他的過去,那些幾乎無人知道的故事。方無應的語氣平淡之極,蘇虹卻聽得心頭陣陣悲涼。

  方無應並不是個喜歡談自己的人,認識他四、五年了,蘇虹對他可說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有親人。在同事面前他從不提,哪怕平日言談中不得不涉及到,也只用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含混過去,蘇虹本是個識趣的人,雖然滿懷疑惑,卻也不想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慘痛代價。

  要不是這次去十六國,發生了這麼大的意外,她也絕不可能知道在那張笑嘻嘻的面孔之下,藏著這麼複雜跌宕的過去……

  方無應這個人,從不粉飾天性,也懶得敷衍任何人,雖然這常被旁人錯認為「小子目中無人」,但如今蘇虹才知道,那是因為某些關鍵性的東西,他一直藏著不肯輕易示人。

  「我不知道,梁所長對你而言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放下有點冷了的茶杯。

  「嗯,是有如真正的父親那樣。」他輕聲說,「所有的東西,都是他交給我的--後期才轉給了舒湘,但是最開始的基礎,是他給的。」

  「基礎?」

  方無應笑了一下:「怎麼和人相處,怎麼適應這個新的世界。你看,我那時連普通話都不會--是他教我要溫和說話,平等對待別人,他說沒有誰是天生供我欺壓的,當然也沒人敢無故欺壓我。他還教我基本的社交禮儀,如何體察周圍人的心情,教我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明確表達自己的要求,而不是一味蠻取或者用毒計,更不能動不動就傷人性命。他甚至教我笑。」

  「笑?笑也要教的麼?」

  「我以前,笑起來不是這樣子的,小楊曾說那不是笑,是魔鬼在齜牙……」

  「你以前……」

  「就是成王敗寇的狀態,沒有什麼平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方無應笑笑,拿過茶壺,給蘇虹的杯子添了些熱熱的茶,「如果你不能欺壓我,那我就要你的命--就像當年我和高蓋以及宿勤崇,合謀殺了我二哥。」

  明明不怎麼冷,但是蘇虹握著杯子的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活著,對很多人不公,可是如果我死了,梁所長說那就對他不公。對我自己更不公。」

  沉默了一會兒,蘇虹才說:「你並沒有忘記他們,這是你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公平。」

  被她這麼說,方無應的目光有些恍惚:「……可是,姐姐終究還是死了。」

  蘇虹有些淒然地望著他。

  「也許對其他人,我還有一、二分的借口,就算假裝,也能裝得理直氣壯;唯獨對她,我一絲一毫借口都沒有,甚至連偽裝無辜的資格都沒有。她整個短暫的生命,因為我才變得更加悲慘,如果一定要在我的家族裡尋找出一個最無辜的人,那麼她就是的,她是受害者,比我更加是。」

  方無應說這番話的表情,深深震撼了蘇虹,她從未見過這個人如此絕望。

  這讓蘇虹覺得深深的悲哀。

  之後數年,那悲哀一直無法自她心頭消除,就好像滴落在宣紙上的一滴墨,隨著時間的延展,慢慢洇透她的心……

  《附錄》

  BGM:hide的《pinkspider》。

  某隊長不就是一隻pinkspider麼?歌詞很適合他。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30 AM

第六十三章 舒湘醫生的心理咨詢 (E)


  年前一段時間,總有那麼幾天,氣溫很高。偶爾中午會攀升到20度,讓人疑心冬天是不是早就走了只是氣象台不知道。

  暖陽曬進屋內,舒湘已經把取暖器關掉了,她沒開窗,卻在角落裡點了一根細細的日本線香。燃燒的時候,聞起來像木頭和綠茶的味道。

  那是方無應從香港買回來送她的,只一小盒,淡月色日本花布包裝,價格卻不菲。

  「你好像總是能找到這些東西。」舒湘遞上來一杯冷開水,今天太熱。

  「所謂的『這些東西』是指什麼?」他問。

  「讓人喜歡,卻又很難發現。十分特別。」舒湘想了想,「甚至微妙到不易叫出名字,收禮的人會對禮物銘記許久。」

  方無應聳聳肩:「是你送我書的回報。」

  舒湘笑起來。

  「猜猜我給蘇虹買了什麼?」方無應突然說。

  「你給她也買了東西的?」

  「以表示感謝嘛……為她替我跑前跑後操勞住處和機票表示感謝。」方無應一本正經地說,「事實上她到現在都覺得自己虧大了。」

  「那麼,買了什麼呢?」舒湘笑瞇瞇地看著他。

  「一件女裝。」方無應說,「鑲銀絲的繡花仿古上裝。」

  他說著,嗤嗤笑起來。

  「她高興麼?」

  「高興與惱怒的程度大概成正比。」方無應想了想,用手比劃了一下,「對襟盤扣,但兩側開衩到腋下,估計她沒法穿去上班。也許我該說,她很難尋找到合適的場合。」

  「為什麼偏買這種衣服給她?」

  「我覺得她穿那衣服會很好看。」方無應眨眨眼睛,「頭髮弄得蓬鬆一點,曬黑一點,這衣服她穿著會非常迷人……呃,如果是在夏日的舞會裡。」

  「她收下了麼?說了什麼?」

  「收下了,然後說,感謝我對她的捉弄。」

  「哦,她覺得你捉弄了她……你是想捉弄她麼?」

  「不,我只是,」方無應頓了一下,「想看看她不那麼正經的樣子。你知道,每次看見她都是OL職業裝,很乏味。」

  舒湘很有興致地盯著方無應。

  他停了停,做了個投降的手勢:「好吧,是我把個人趣味強加於他人了。」

  「不,我的關注點並不在此處。」舒湘搖搖頭,「一直以來你都和其他人隔開很遠,對麼?可是剛才蘇虹那件事,我感覺很明顯,你在試圖入侵她的領域。」

  「入侵?」方無應怔了一下,良久,緩緩點頭,「也許是的吧,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入侵到我的領域裡面來了。」

  「你是說,知道你真實身份那件事?」舒湘問,「可是知道的人不止她一個。控制組現在全都知道了嘛。」

  方無應笑了笑:「但沒人和苻堅有過什麼深交,除了她。」

  「蘇虹?」舒湘有點驚訝,「她和苻堅?」

  「去十六國的當天,她遇到意外,從山崖上摔了下去遇到了苻堅……可是當晚他們倆談過什麼,蘇虹沒有和我提。」

  「唔……」

  「但是後來看她和苻堅的關係,給我感覺倆人在某些方面達成了共識。」方無應說,「很明顯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你是說……他們倆的關係超乎尋常?」

  「不不,我不是指他們有曖昧關係。」方無應趕緊否認,他換了一個坐姿,「我是說,他們那種似乎『談過些什麼』的感覺,讓我……」

  「不悅?」

  「沒那麼嚴重。」方無應停了片刻,「有點疙瘩,僅此而已。」

  舒湘笑了一下,轉了個話題:「苻堅,如何?」

  「還是那樣。」方無應笑,「還是那個樣子,一點沒變,說他清楚他其實很糊塗,以為他真糊塗,偶爾又發現他十分清楚。」

  「嗯,似乎還不錯?」

  「什麼不錯?」方無應翻了個白眼,「一塌糊塗,簡直不想提。」

  「簡單說說?」

  「簡單來說就是蘇虹在我們與韓延手下的爭鬥中,摔下山崖,和大部隊失散了一夜,次日中午她就帶著那傢伙找來了,剛見面我就和那傢伙打了一架,差點殺了他……」

  「啊?」

  「嗯,然後就這當口,韓延帶著人馬來捉拿我們。」

  「那不是非常危險?」

  方無應微微點頭:「將近一千,連人帶馬匹,分三個方向包圍我們隱藏的竹林。」

  「危機怎麼解決的?」

  方無應沒立即回答她,他端起冷水,喝了一大口,放下。

  「我曝露真實身份,耍了個詐,把他嚇走了。」

  舒湘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方無應沉默了片刻,輕輕晃了晃腦袋:「那一瞬間我就想,也許兩邊都罩不住了。」

  「什麼叫兩邊都罩不住?」

  「韓延看出我不是真正的慕容沖,這是一重;李建國他們發現我恰恰就是慕容沖,這是兩重。」他的嘴角微微一彎,「最壞就是這個結果。」

  「如果成了那樣,你覺得你會怎樣?」

  「會被韓延捉住,真相大白時被控制組的人唾棄,眾叛親離。」

  舒湘眨眨眼:「不覺得這兩重結果其實是相互矛盾的麼?」

  「現在我才發覺是相互矛盾的,但當時那刻就是那麼想的。我直接想出了最壞的結果。」

  「或者說心底傾向於這種結果:如你所言,新舊兩撥人全都和你翻了臉。」

  方無應怔了一下,慢慢點頭:「似乎對我而言,那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已經察覺它了。」舒湘輕聲說,「可以消融它麼?」

  「我……不太有這種自信。」

  「除非你從這種習慣中獲益,如果你樂在其中,那自然是不肯擺脫它的。」舒湘的身體微向前傾,「這樣的思考方式,給你帶來過什麼好處?」

  「好處?」方無應揚起臉,他的目光有些迷惘,「眾叛親離……能有什麼好處?」

  「不覺得它能將你彰顯得十分特別?你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你。」

  方無應怔怔看著舒湘!

  那女人直起身,拿起茶杯走到飲水機跟前,又倒了一杯水。

  「之前某次你曾對我說過,忘記了麼?」舒湘將杯子放在他面前,坐下來,「永遠格格不入,無論和誰,無論在哪裡--你說的時候,神情又痛苦,又驕傲,似乎你在享受這種格格不入?」

  「……」

  「如果你真的那麼歡迎『眾叛親離』,那它早晚還會來造訪的。」舒湘輕聲說,「這是個事實,你是知道的。」

  方無應久久沒有出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舒湘注視著方無應,她在內心揣測,要不要打破這種漫長的僵局。

  但是最終,方無應替她打破了這個僵局。

  「……舒湘,我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

  「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姐姐砸碎玉珮的事情麼?前幾次說過的。」

  「嗯,記得的。」

  方無應抬起眼睛,充滿迷茫地望著她:「你還記得,當時我說這件事時臉上的表情麼?我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語氣?就你個人感受而言,你覺得我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說那個玉珮?」

  舒湘沉默地望著他,良久,她輕聲開口:「……炫耀。」

  那兩個字,彷彿一柄大錘,重重打在方無應的心上!

  「我還記得你當時的原句:這玉珮整個禁宮只有一塊,苻堅從他身上解下來,直接給了你,別人都得不到--你就是這麼說的。」舒湘說,「你那種語氣讓我覺得奇怪,因為我覺察到你竟然是在炫耀。你告訴我這是一段屈辱的經歷,但你使用的卻是炫耀的語氣,那種反差,讓我印象深刻。」

  方無應垂下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苻堅也這麼說。」

  「什麼?」

  「他說,我就是喜歡炫耀,那玉珮,是因為我的炫耀才被砸……他這麼說。」

  舒湘久久望著方無應。

  「……他說,我最喜歡在愛我的人面前炫耀,炫耀從另一個愛我的人那兒的所得,炫耀另有人愛我,超過了面前這人百倍,對方聽得越難過,我就越開心。」方無應抬起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竟從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當他這麼說的時候,舒湘,你知道我的感受麼?」

  「嗯?」

  「火冒三丈,憤怒到了極點。」他頓了一下,「好像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揭穿,那種羞辱讓我無法忍耐。」

  「……」

  「我無法反駁它,就算從我的狂怒也可以推導出這個結論。不然我不會火那麼大。」

  「Paul,當你向一個愛你的人炫耀,然後將他給你的愛不屑一顧踩踏在腳底時,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對方感覺受傷害,然後離去。」方無應說,「一般而言,邏輯就是如此。」

  「……現在你明白結果了。」

  方無應點頭:「眾叛親離,舒湘,這就是最後的結果。」

  舒湘深深呼出一口氣。

  又是一陣難熬的沉默,方無應反覆看著他自己的手指,好像那上面有什麼深刻的秘密。

  舒湘注視著他。靜待他自己再度開口。

  「他不夠愛我。她也是,不夠愛我。離我的要求還差得遠呢。」方無應突然說,「我能聽見自己心裡在這麼說。」

  「誰?誰不夠愛你?」

  「任何愛我的人,無論是哪種愛。」他慢慢抬起頭,看著舒湘,「苻堅,姐姐,母親,父親,哥哥們,部下,寵姬們,左右將軍……」

  「那麼,你要他們怎樣才算是達到你的要求?」

  方無應的眼神,有些呆滯:「……我不知道。」

  咨詢室裡,死般的寂靜,連牆上的掛鐘,彷彿都停止了擺動。

  「我常常做一個夢。」

  「什麼夢?」舒湘輕聲問。

  「我夢見……我是一個魔術師。」方無應的聲音,好像夢囈,「而且是一個非常出名的魔術師--劉謙那樣大紅大紫,一登台,鎂光燈圍著我,閃耀刺目。」

  舒湘神情專注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是個魔術師,可是我知道我是。儘管……儘管現實生活裡,我那麼討厭魔術,從不看類似節目。」他慢慢垂下頭,「可是夢裡,我卻站在魔術表演的舞台上,穿著……你知道,那種黑禮服,拿著魔術棒,故作神秘,一臉假笑。」

  舒湘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方無應吞了口唾沫:「我……我是個非常出名的魔術師,我能感覺到當自己走上台,台下如雷的掌聲和熱烈的氣氛。每一雙眼睛都牢牢盯著我。我知道那含義:快!給我們表演吧!我們一直期望著這個……」

  「期望你的表演?」

  「是的。」方無應的聲音,忽然微弱了下去,「我討厭這樣,可他們都希望我這樣,我無法抗拒,我不能不按照他們的期望來辦。」

  舒湘微微皺起眉頭,凝視著面前這個低垂著頭的男子。

  「然後我就開始表演,表演各種變戲法:從帽子裡拿出兔子,從空氣中變出鮮花,把雞蛋從魚缸裡拿出來……全都是些無中生有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我就那麼表演,台下的反應更加熱烈,直到……」

  「什麼?」舒湘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我開始變一個大戲法。」方無應的聲音有點故作玄虛,「……大變活人。」

  「就是那種把人裝在櫃子裡,然後……」

  「然後,用鋼刀鋸。」方無應的聲音變輕,他的眼睛直盯著舒湘,但好像不是看著她,而是直接穿過她,去往了她身後的什麼地方。

  舒湘小心翼翼望著他:「後來呢?」

  「我不肯了。」方無應搖搖頭,「我突然就不願意了,我覺得那太危險,你知道,我其實……夢裡的我,其實根本就不會變魔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做到的,那些兔子,鮮花,鴿子。其實那都是假的,可好像沒人發覺。我不願表演大變活人,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弄。可是他們不願意了。」

  「他們?誰?」

  「觀眾,台下的人,那些一直盯著我的人。」方無應頓了一下,「發現我有停止表演的意圖,他們就不願意了,台下變安靜了,那種氣氛……舒湘,有一種壓迫般的,烏雲罩頂的氣氛逼迫過來,就好像我不從他們的心願不行,他們要看大變活人,我必須滿足他們,否則……」

  「會怎樣?」

  「否則他們就全都離開,再沒有一個人願意看著我,會走得光光的。」

  舒湘默默望著他,她的姿勢長久保持不動。

  「我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進行下去:箱子推上來了,超過一人高的金屬箱,台下看見我要繼續表演,全都騷動起來,氣氛比之前更加熱烈,被這種氣氛給鼓動著,我好像也突然間有了信心,覺得我大概能行吧?我微笑著衝他們招手,然後掀開箱子,自己鑽進去,只除了頭部在外面……你見過的,就是那樣子表演。」

  「是你?是你自己在充當被大變活人的靶子?」

  「是我。」方無應點點頭,「那台上就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必須鑽進箱子裡去,我鑽進去了,留了頭部在外面,然後,我就看見了鋼刀……」

  「……」

  「雪亮的鋼刀,懸空切下來……直到那時,我終於開始慘叫,因為我突然發覺那把鋼刀……是真的。」

  靜默。

  「之前,夢總是在這裡醒過來。」方無應疲倦地擦擦額頭,他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無數次我從慘叫中醒過來,夢在這裡停止,但是昨天,夢出現了變化。」

  「什麼變化?」

  「有人衝上來,在鋼刀即將切到我的時候,有個人衝上台來……」

  「是誰?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方無應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誰,甚至都不知道是男還是女。這人衝上來,大喊:不行!停下來!危險!」

  舒湘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是這樣。」方無應做了個手勢,「那人把箱子砸開,把我拖了出來,我狼狽不堪,台下大亂,刀插進了空箱子,夢就這麼結束。」

  靜默了很久。

  「我覺得這夢的意思很深刻。」舒湘低聲說。

  方無應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每一樣東西的象徵都很清楚。可我對那個衝上來的人,很糾結。」

  舒湘想了想:「如果你是這夢的一部分,如果你是那個衝上來的人,你覺得你的言行舉止,到底是想傳達出什麼樣的信息?」

  方無應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開口道:「……別那麼干了。」

  「別那麼干了?」

  「別再裝了,別再用自欺欺人取悅別人,你會死的。」

  舒湘輕聲問:「那是……你內心的聲音麼?」

  方無應點點頭。

  「可是真的我,他們不喜歡。」他忽然,輕聲笑起來,「真實的我太乏味,太無能,太不好看,太……不合人心意。」

  「他們?誰?」

  「所有人。其實我早知道,節目散場我還是會一個人,眾叛親離,我早知道這結果。」

  「就算節目散場又如何?Paul,真的就沒有人肯接納真實的你麼?」舒湘輕聲問,「可是你看,有人阻止了你的自戕,至少在夢裡。」

  「也許因為,最近終於有人……我是說,無條件的接納了我。」他再度垂下頭,「那個人說,哪怕我不是大燕的中山王、大司馬,長得也不好看,沒名沒姓身無分文都沒關係,只要能在一處……只要是我,怎麼都好。」

  舒湘用近似憐憫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望著他:「……苻堅?」

  「嗯。」方無應抬起眼睛,目光茫然地在屋內逡巡,「舒湘,我當時,哭了的。」

  「為什麼?」

  「不知道,只是很想哭,在他面前哭還是頭一次。他說了那番話之後,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卡噠一聲從心底落下來了,有什麼隨之結束,我是說,我和他之間。」他笑了笑,「我明明盼著這樣的結束,盼了很多很多年,可真到結束那一刻,我又難過得……難過得無法自已。」

  「為什麼?」

  「……我說了我不知道。」

  「想一想。」

  「為什麼逼著我想那個?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他將杯子扔在桌上,虛弱地嘟囔了一句fuck之類的,他用發火的詞但是並未發火。

  「我想知道根源,Paul,我們在某個點上整整糾纏了十年。」舒湘盯著他,「你究竟為了什麼而難過?」

  然後,方無應垂下頭,沉默了很久。

  「他接受了我。頭一次有個人,無條件地愛我。」他低聲說,「無論我是什麼人,他都愛我--雖然我不愛他。」

  「這個我知道,我奇怪的是,你用的那個詞:結束。」

  「嗯。」

  「什麼東西……結束了?」

  「……不知道。」

  「Paul……」

  「我不知道!」他忽然發起火來,「你到底要聽什麼?你要我承認我愛他?!承認我是個同性戀?一開始你就認定了這一點,你挖好了洞等著我往裡跳然後說:看吧!你果然是個同性戀!可我不是!我!不!是!」

  「我從沒說過你是,Paul,你為什麼發這麼大火?我什麼時候說過,你,Paul,是個同性戀--我說過麼?」

  「但是舒湘,你也說過我們為這個問題爭執了整整十年!你明明知道,我現在總算不用再取悅他了!不用再拿那些噁心的技巧去討他的歡心了!所以你不要拿你那些該死的性取向理論往我頭上套……」

  「……魔術,消失了?」

  方無應突然,安靜了下來!他瞪大眼睛望著舒湘!

  「結束的是你的魔術?」舒湘輕聲說,「當他承認並且完全接納你的時候--包括他示意你完全可以不用取悅他的時候,你施展魔術的必要性,也同時被取消……」

  「什麼魔術?我對他施展過什麼魔術?」

  「各種各樣取悅他的手段,偽裝自己的方式,以及……」沉默了許久,舒湘再度艱難地張開嘴:「……性魅力。」

  她看見方無應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

  「……用性來換取保護與安全,如你所言,取悅。就像某種貨幣,你厭惡它但是最開始那一次卻不得不使用它,不然你的生命就會受到威脅,而一旦這做法收到卓越成效,就成了習慣……」

  「我想把這杯子,砸到你的臉上去。」

  舒湘萬分訝異地望著方無應,他抓著杯子,他的指甲在發白!

  然後,她就笑起來:「你通過描述來達到你的想像,於是這舉動,也就不會實現了。」

  房間裡,寂靜得令人心慌!

  終於,她看見方無應慢慢放下杯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知道麼?我注意到你描述那個夢的結尾,用了個詞:狼狽不堪。聽起來就好像還不如被刀砍下去得好。」

  方無應一字一頓地說:「我該說,我還不如不和你描述這些更好。」

  「為什麼?」

  「我本來以為,這一周的進步如此之大,於是你會讚賞我的進步,告訴我,我們之間進行的如此順利。」

  「不順利麼?」

  「我現在火得只想揍人。」

  舒湘大笑。

  方無應聳聳肩,扔掉杯子,站起身:「好吧,時間到了。」

  舒湘也站起身:「也許正是因為順利地觸及到關鍵,你才會發火。」

  方無應的表情,是不置可否。

  咨詢結束,臨走時,方無應忽然停下來,疑惑地看看舒湘:「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舒湘。」

  「什麼?」

  「為什麼我們之間,從未出現過情慾性移情?」他衝著舒湘眨眨眼,「到底是你魅力不夠,還是我魅力不夠?」

  舒湘笑不可仰:「你覺得很遺憾麼?Paul?或者你的意思,是在質疑我作為女性的資格?說一個女人沒有女人味可是最嚴重的攻擊。」

  「不,我沒那種意思。」

  「唔,那麼就是……你感覺在性魅力上被人質疑了?切慣了蘋果的漂亮刀子,一旦沒有蘋果可切,這刀又磨礪得如此漂亮,無用武之地又多麼可惜……」

  「能否不要再扯什麼性魅力?」他尷尬而不悅地笑了笑,「我只是想,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美男子,坐在你面前將近十年,卻沒能俘獲你的心,我不由得從內心感覺到某種慘敗。」

  「你慘敗,好過我慘敗。」舒湘笑道,「如果真發生那樣的事,我會質疑我的專業能力--天啊,你俘獲了一個女人,卻要她付出整個事業的失敗代價,你不覺得這實在是件殘酷的事情麼?」

  「你太誇張了。」方無應衝她擺擺手,「行了,我走了。」

  「路上小心,驕傲的小子。」

  關上門,舒湘仍然微笑,卻不由自主搖搖頭,歎了口氣。

  有一些嚴肅的事情,逐漸浮上她的心頭。她坐回到椅子裡,開始了漫長深邃的思考……

  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話要說:

  情慾性移情,是指咨詢期間,咨詢者與心理醫生產生了戀情。

  嚴格來說這只說明了一件事:心理醫生的職業能力不合格。按照規定,彼此間甚至不應該展開超出診室的私人來往。和咨客發生關係的醫生只存在於小說,現實裡的醫生,就算是為了自身安全他也不會那麼幹的。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33 AM

第六十四章 新人霍將軍所引起的思緒

  過年之後,新人衛彬加入了平衡處。當然在他到來之前,凌涓就在會議上把此人的真實來歷通知了大家,儘管在這個地方,古人已經見怪不怪,但一想到是那個少年戰神要來做同事,大家的表情多少還是有些異樣。

  「那往後該怎麼稱呼人家?」小武有點惴惴,「要……要稱呼『大將軍』麼?還是大司馬?」

  「不行!」方無應用拇指傲慢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此處大司馬已經有一個了。」

  雷鈞擺擺手:「你不算,你早就升級做陛下了,咱這兒陛下不少,只缺將軍。」

  「那……霍將軍?」

  「唉,你管人家叫霍將軍,那人家管你叫什麼?陛下麼?亂來!」雷均瞪了小武一眼,「叫人家『小衛』就行。」

  「哎?人怎麼樣?」蘇虹用圓珠筆敲了敲雷鈞面前的桌子,「看著好相處麼?傲氣麼?」

  「傲氣?」雷鈞看看凌涓,「也沒覺得怎麼傲氣……」

  「沒那麼傲。」凌涓說,「挺活潑一小伙子,挺好說話的,愛打籃球。」

  「嗯,像流川楓,能力像,樣子也挺像的,很帥。」雷鈞說,「方隊,你們籃球隊又多一人材,絕對的。」

  「那太好了!」

  「得。」蘇虹翻了個白眼,「驃騎將軍改灌籃高手了。」

  「不管怎麼說,值夜班的又多了一個。」小武表情挺欣慰。

  霍去病--衛彬剛剛進來的階段,大家的確有些侷促,包括那倆本身就不是現代人的也如此,彷彿每個人對他都保持著某種惴惴不安的情緒,這和普通單位對新來大學生的頤指氣使,完全兩樣。

  就連方無應,雖然在事前會議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真到了小伙子面前,也顯得不那麼自在了。

  小武私下問他怎麼也怕起新人來了,方無應瞪了他一眼說自己不是怕,是不習慣。

  「他是古人嘛,我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接受他呢?」

  小武都快結巴了!

  「你……你不也是古、古人麼?」

  「可他是西漢的!」方無應很乾脆地說,「懂不懂啊?在這兒他比誰都古!比咱倆還古!那小子是真正的老古董!」

  小武傻眼了,這種理論太匪夷所思,以至他一時半會想不出來怎麼反駁方無應。

  後來他說給蘇虹聽,蘇虹笑得要從椅子上翻下去了。

  「這算歧視麼?可這究竟算哪種歧視呢?」小武疑惑地看著她,「朝代歧視?十六國歧視西漢?這太奇怪了。」

  蘇虹忍住笑,拍拍他:「方無應這不是歧視,我覺得這叫一山不容二虎。」

  「……蘇姐,你說得太嚇人了。」

  「多少有點兒那意思吧。」蘇虹聳聳肩,「倆人都是打過仗的,你要是會打仗他也會和你比的。人會有比較的心態這很正常。」

  「那要不要趕緊牽匹馬來,倆人大戰幾百回合啊?」小武鬱悶地說,「人家小衛是驅除韃虜出名的,可是方隊長他……他說到底,恰恰是個韃子吧?」

  「鬧不起來的啦。這個嘛,就真的應了方無應那句話了,人家比你們都『古』。」

  「那又如何?」

  「他沒印象嘛,沒感覺嘛,要是現在來個100年後的地球領袖,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蘇虹說,「我的個人歷史裡沒有經歷過2100年。小衛他公元前160年的人生裡,壓根就沒有慕容沖這個概念。書上看了一遍而已,印象肯定還不如高中生深刻呢。」

  她笑了一下:「當然了,也沒有公元978年的李煜這個概念。他心裡真正的文學,唔……曹操、謝靈運都還沒出現,我想還是以詩經、漢賦那些為主吧。你覺得呢?」

  事實上,衛彬是個很容易相處的同事,他很勤快,頭腦又聰敏,話不是太多,交給的任務總能提前完成,值夜班之類的也會主動要求,他的想法是要趁著晚上事務少,多多熟悉。

  這種情況下,蘇虹說的「一山不容二虎」的結果並未發生,再怎麼有隔閡,幾場籃球賽下來,控制組的人員全都和衛彬熟悉起來,如雷鈞預言的那樣,衛彬的小前鋒在隊裡如虎添翼,本來控制組和野外設備部,是整個時空平衡處最好的兩隻隊伍,水平不相上下,衛彬的加入,使得控制組理所當然成了NO.1。

  後來方無應說今年處裡的MVP肯定是這孩子的了,所以他考慮要不要塞衛彬去國家隊,要是能進NBA就更好。

  「算了吧,就我這還NBA?」衛彬笑著擺擺手,「和洋人打,光靠靈活度是不夠的,方隊你太抬舉我了。」

  方無應自己是得分後衛,三分球無人能敵,胡人一向強調騎射,這是他過去很多年在弓箭上練出來的準頭。

  雷鈞對這現狀明顯很滿意,他手下的精兵強將又多了一個。

  「肯定能幫著解決很多技術難題。」雷鈞和凌涓說,「不如送去搞IT吧,軟件工程。」

  「嗯,然後他大概會說:國軟不興,何以為家!」

  「哈哈!真的,這孩子腦子太靈了,程序好像早就儲存在他記憶裡了,幹起活來簡直是電腦的表弟。」

  凌涓大笑,說雷鈞這話對河東衛氏是大大的不敬,對漢武皇帝則是更加的不敬。

  雷鈞也笑:「還怕他怎的?反正我們這兒倆皇帝了。」

  凌涓又笑,「可我看大家,好像都挺怕他的?」

  「小衛啊?」雷鈞有點尷尬,「他自己沒把過去當回事,可是我們這幫人卻辦不到嘛。」

  「尤其是小武,像是沒太多話說?」

  「嗯,類型不同。」雷鈞點點頭,「一個武將一個文……不,詞帝,總不太搭調。大概是還沒鬧清怎麼打交道。」

  「不鬧矛盾就行。」

  「咳,領導你這話說的,小武和誰鬧過矛盾?和他有矛盾的人在宋朝呢。」

  凌涓點點頭:「這倒也是。」

  對於和古人相處,雷鈞並未感到不習慣,也許是因為這三個古人本身,就已經「現代化」了,艱難的磨合期外人並未參與。

  事實上,小武和方無應的身份曝光以及衛彬的到來,在雷鈞心中,仍然蕩出了不小的波動……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妻子簡柔。

  如果不是老子的那句話,雷鈞恐怕還不會想那麼多,那句「她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了」,給雷鈞本來已如死水的心中,添加了新的微瀾。

  難道說,簡柔她……也是古人麼?

  雷鈞至今仍然記得他第一次與妻子見面的情景。

  那時候他還在上大學,雷鈞在學校裡就小有名氣,他是系裡出名的秀才,又是宣傳部的部長,手上管著一堆雜事,身邊總是群雌粥粥,追他的女孩並不少。

  和其他學生不同,他是特別招生,當年從很多學生裡挑選出來進行特殊培養的,負責他們這一小批學生的也並不是系裡的領導,而是研究所的頭兒,簡而言之就是梁所長。

  其實除了上的課程比普通學生多很多之外,雷鈞並沒覺得特別培養有什麼「特別」之處,如果一定要說特別,那大概就是指他們的一切操行,包括日常生活,都得向培養者報備,另外,他們也必須就各個方面與培養單位負責人進行溝通。

  第一年雷鈞保持蟄伏,他不得不花費很長時間來適應大學裡完全自主的生活,然而第二年雷鈞就被選為宣傳部長,成了活躍分子。忙裡忙外的生活雷鈞相當喜歡,雖然學業和學校工作壓得他夠嗆。

  但是後來,雷鈞就從別處聽來了梁所長那四個字:「本性難移」。

  大概是梁所長和別的領導談到他時,不慎漏出的評價,這四個字讓雷鈞很是不爽了一段時間。

  雷鈞與梁所長算很熟,不過這倒不是因為,他是當年特殊培養的那批學生裡最出眾,也是最鬧騰的一個。梁所長是個溫和的中年人,說話很多又愛笑。瘦瘦高高的個子,看人的卻眼神十分銳利。他看起來似乎是個愛?嗦的長輩,但是說出的話,必然正中核心。每個學期總結,特殊培養的學生必須當面和他匯報,每次雷鈞說的時候,梁所長總愛點評幾句,不過倒是沒有當面批評過他什麼。

  但他想不通為什麼梁所長會背地裡說自己「本性難移」,就好像那語氣裡,包含著對他這種鬧騰的本性的不屑。

  而從那之後,雷鈞就開始注意,收斂自己的言行,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鬧騰。這種習慣甚至延續至今,結果大學同學再見到他,都驚訝他變得如此沉穩。

  實際上,雷鈞在大學裡一直過得挺孤單。雖然有要好的哥們,宿舍裡關係也非常融洽,平日和同學們也總是有說有笑,可心底卻始終有個聲音在對他說:這一切,都不太對勁。

  就好像那些嬉笑,那些吵鬧,都只是淡淡劃過心的表面,如風吹過花瓣,無法滲透進去,真正感動他。

  在學校裡,他是秀才明星,毛筆字和詩歌都出眾,又是帥哥,宣傳部長……但他心裡,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做這一切。

  似乎它們的作用,只是用來驅趕心底那可怕的孤寒而已。

  後來,他忍不住和死黨談了這個問題,對方大笑,說他應該找個女朋友。

  「傻瓜!孤寒的時候誰都有嘛!寢室的臥談會上,嘖嘖,大家都很孤寒呀!」死黨笑道,「談場戀愛!保證你不孤寒了!」

  雷鈞對這種解決方案嗤之以鼻,他根本就不覺得戀愛能改變自己的人生,對於雷鈞而言,連自己都不能徹底瞭解自己,別人,哪怕是個校花,又怎麼可能瞭解呢?

  雷鈞的生活裡並不缺乏女孩,他的儲物櫃裡,經常能收到告白的紙條,周圍的好友也頻頻給他傳達某女生的「意思」,但是這些都被雷鈞歸到無聊一類去了。

  他根本不需要女朋友,自己心底那種徹骨的孤寒,是沒法被外人填滿的,再說他也沒那個心思去應付第二個人。

  他不知如何向外人形容這種詭異的感受,那種孤寒的感覺。日子一天天過去,雷鈞總覺得有什麼正逐漸從自己的體內剝離出去,他知道那些東西異常重要,甚至因此害怕得要命,懷疑正是依靠那些東西,他才能構成自己完整的人生。然而雷鈞卻始終無法捕捉到那些東西,因為無論他怎麼搜索,力量都落入了無形中,所以,他只有眼睜睜看著那重要的部分,黯然消失於無形。

  他沒有精力去和誰建立感情,也沒有那個慾望。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39 AM

第六十五章 簡柔.簡柔


  那是大二的一個春日午後,當雷鈞被同學通知,有人在教學樓平台上等他的時候,他的心裡,慢慢瀰漫上一種惆悵……

  這麼好的天氣,這麼嫵媚的春光,卻有一個年輕女孩子,正等著自己去拒絕她。

  站在學校那棵大櫻花樹下,雷鈞猶豫了很久,他不想去打擊這個不太熟的女孩,可是如果不去一趟,就讓人家乾等,又不像他忍心做的事。

  週五的午後,教學樓已經沒什麼人了,開學不久的仲春,所有的人都跑出去玩了,附近的大河畔是最佳踏春地點,誰還會守在孤零零的教學樓裡呢?

  在心裡組織著拒絕的句子,雷鈞守著點爬上了教學樓的平台,等他走出塔樓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裸著的腳。

  再走上前仔細看,那是一個側臥在平台上的少女!

  陽光下,少女的牛仔長裙一直遮蓋到小腿,裸露在外的腳踝纖細柔弱,她白生生的腳上什麼也沒穿,旁邊放著一雙淡綠色的運動鞋。

  雷鈞愣在那兒!

  好像聽見了腳步聲,本來閉著眼睛的女孩睜開眼睛,她看見了雷鈞,「呀」地一聲,慌忙起身!

  「啊……對不起。」雷鈞有些慌,「我不知道……」

  女孩的臉也有點紅:「……我以為沒人上來,這邊太陽很好。」

  雷鈞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吭哧了半天,才說:「呃,對了,你是不是那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卻傳來微弱的女聲:「……對不起。」

  雷鈞猛然回過頭,一個女孩正羞澀地站在他身後,從那張不太熟悉的面容來辨認,這個,才是他要找的對象。

  穿牛仔裙的女孩一見這情勢,笑起來:「糟糕,成了電燈泡,對不起我這就走。」

  她彎下腰,拾起那雙運動鞋,然後光著腳走到塔樓口,伸手攀住鐵梯。

  「等一下!」

  在她身後,雷鈞忽然脫口而出:「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回頭看看他,有點吃驚:「……你問我麼?」

  被她吃驚的表情提醒,雷鈞又看看身邊那位女性,對方臉上已經浮現出古怪的神色。

  可他此時已經顧不得這許多,只固執地盯著那女孩:「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微微皺眉,她搖搖頭:「至少,你得尊重一下你的女朋友吧?」

  「可她不是……」

  雷鈞的話還沒說完,女孩攀援著鐵梯,已經走下去了。

  同寢室的男生聽說這件事,都感慨雷鈞這個榆木腦袋終於開竅了,大家紛紛替他打聽那女孩的下落。他們足足花了一個禮拜,才找到這個秀骨姍姍的女生。原來她和雷鈞一樣,是特殊培養的學生,只比他低一年,名字叫簡柔。

  ……

  這段軼聞,在後來時常被簡柔拿來打趣雷鈞,她說如果不是當時自己出現,說不定還能成就雷鈞和別人的一段好姻緣。但雷鈞每次都會反駁她說,自己本來就是要去拒絕對方的。

  「怎麼?人家不好麼?」簡柔笑瞇瞇地問。

  「不是你,那就不行。」雷鈞想了想,「嗯,就是這樣。不是你就不行。」

  那時候,倆人正在學校附近的大河畔,牽著手慢慢走著,又是一年春天,河畔桃花燦若紅雲,艷麗動人。

  雷鈞望著簡柔腳上那雙淡綠色的運動鞋,他笑起來:「怎麼還穿著這雙鞋?」

  「很舒服。」簡柔輕輕踢了一下腳尖,「舊鞋子但是舒服,我喜歡這雙鞋,什麼我都喜歡舊的。」

  她的手握在雷鈞的手裡,柔若無骨。

  河畔很靜,除了流水聲和鳥鳴,什麼聲音都沒有,像雷鈞那顆除了快樂,別無它物的心。

  「一個下午又過去了。」

  「嗯,咱們逃了多少課了?」

  簡柔笑起來:「再逃課就要掛了。」

  「那怕什麼?」雷鈞也笑,「補考也一起去。」

  然後,簡柔站住,她回過頭,笑盈盈地望著雷鈞:「結婚吧。」

  她的微笑裡有一種動人的溫柔的光閃。

  雷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怔了怔。

  「和我結婚吧。」

  「現在?」

  簡柔點點頭:「願意麼?」

  雷鈞笑起來:「當然。」

  那年他們都還是學生,雖已達到了法定婚齡,但卻不能去辦理結婚手續。於是他們就先去拍了婚紗照,不是多麼昂貴的婚紗店,只是路邊的小店,然後,雷鈞又給簡柔買了個便宜的銀戒指,算是婚姻的憑證。他們是學生,窮得只能買銀戒。

  倆人誰都沒有告訴,偷偷搬出去同居,但是最終此事卻被負責人梁所長知道了。

  梁所長把他們都找了去,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瞬,雷鈞有種索性豁出去的決心。

  「我們結婚了,所長。」他握住簡柔的手,「我和簡柔已經結婚了。」

  就在那時候,雷鈞覺得梁所長的表情,古怪到了極點。

  「我們是真心的!」簡柔像所有言情漫畫的女主角那樣竭力分辨,「任何人,都不能分開我們。」

  漫長的沉默。

  然後,梁所長慢慢走回到辦公桌前,他坐了下來,盯著辦公桌。

  「這是個錯誤。」他忽然開口,「你們的結合是個錯誤。」

  雷鈞和簡柔的臉色,全都變得很難看!

  「可你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早知道我就該把你們分在兩個學校……」梁所長說到這兒,忽然聲音放輕,他搖搖頭,「不,估計就算是那樣,也沒用。」

  雷鈞他們,瞠目結舌望著面前這個中年人!

  「就這樣吧。」中年人有些頹喪地擺擺手,「以後,好自為之。」

  雷鈞畢業之後進了時空平衡處,他有了正式工作,終於可以貸款買房子了。不久,倆人的新家出現,隨之而來的還有個女嬰--簡柔生下了一個孩子。

  沒有誰來幫他們,他們也不肯要人幫忙,經濟上困窘,夫妻倆擠出錢來撫養孩子,日子過得雖辛苦,卻沒誰有怨言。

  雷鈞愛著這樣的簡柔,他愛這個女性並不是因為對方容貌秀美,性格溫和,而是她驚人的獨立。

  從相識開始,他從未見過簡柔猶豫不決的樣子。她永遠那麼堅定,挺著胸膛,眼睛裡沒有一絲游移,一切由自己決定、自己選擇,自己來承擔後果。什麼時候,簡柔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該怎麼做,情況即使再壞她也不怨天尤人。

  這樣堅強的簡柔,和本性優柔悲觀的雷鈞實在太不相同,然而從第一眼相見,雙方就感覺有某種息息相通之處。像黑暗中兩個小小的亮點,在漫長的孤寂之後終於發現了同伴……這樣的兩個人,最終會慢慢靠攏,這一點都不奇怪。

  結婚幾年之後,終於有一次,簡柔告訴雷鈞,梁所長曾經把她單獨找去談話。

  「談了什麼?」雷鈞有點好奇。

  簡柔的神情,欲言又止,但她終究低聲說:「我這麼告訴你,雷鈞,你可千萬別生氣--梁所長問我,當初是不是你強迫我的。」

  雷鈞忽地坐起身!

  「看你,真的著急了……」

  「我當然著急!他怎麼能那麼說我呢?」

  雷鈞非常生氣,他從未想過,梁所長會那樣看待自己……強迫簡柔?那自己豈不成了個強姦犯?

  「事情過去那麼久了,我這才敢告訴你。」簡柔低聲說,「我不知道梁所長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她害怕女大學生上當受騙?」

  她的臉上因困惑泛起很細微的漣漪,但是太細微了,幾乎捕捉不到。

  雷鈞哼了一聲:「他怕我花言巧語,對你始亂終棄,我在他心裡原來是個小人。」

  簡柔低低笑出聲:「我和他說是我提出結婚的,多了不起!是我向你求婚的。孩子嘛,也是我堅持要的,一切都是我來做主。梁所長他沒話說。」

  雷鈞笑了:「偉大的女性。」

  他重新躺下。

  那是個暖暖的午後,夫妻倆溫存了一會兒,彼此的身體裡,還殘留著大量愉悅溫柔的感受。

  簡柔蜷在雷鈞懷裡,雷鈞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有那麼一陣子,倆人誰都沒說話。

  「其實所長會吃驚,並不奇怪。」簡柔低聲說,「我可沒想過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傍上系裡的秀才帥哥。」

  雷鈞低低地笑:「又不是大款,很值得驕傲麼?」

  「雷鈞……」

  「嗯?」

  「為什麼是我呢?」她忽然輕聲問,「為什麼不是別人?」

  「不知道……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他低聲說,「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踏實下來了。」

  「踏實?」

  「嗯,之前的日子過得輕飄飄的,像風箏似的。看見你了,就好像整個人被拴住了,從此可以不用再飄了。」

  「唔,我這麼任性你也喜歡?」簡柔低聲說,「我不喜歡被操控,什麼都得自己做主,這個樣子惹惱了很多人。」

  「有什麼不可以?」雷鈞說,「我不覺得你的決定有哪一樣做得不對。」

  「唉,那是因為你是個好人……」

  「我可沒問過你之前的情史。」雷鈞調侃道,「你也從來沒說過--聽起來,有一套?」

  「很有一套呢。」

  「嗯嗯,我知道了,屜子裡那東西就是從人家那兒弄來的。」雷鈞故意說,他佯裝生氣,「顏色都舊了,可你還想著他呢。」

  簡柔哈哈笑起來!

  「那個啊,還真不記得了呢,留著好久了。」簡柔笑道,「到現在,主人的樣子都不記得了,我也不想扔它。」

  「……哦,那看來不是初中的小男生,就是高中裡的那些小子們。」雷鈞鬆了口氣,「算了,我不和小孩兒做情敵。」

  「不問了?」

  「不問了。」

  簡柔彎起唇,嘴角像個意猶未盡的逗號,「於是,我的情史夠不夠彪悍?」

  「嗯,光是主動求婚這一項,就夠彪悍的。」雷鈞摟住她,「可我喜歡你這樣……」

  那個下午的事情,雷鈞全都記得,包括之後嬰兒房傳來蕾蕾微弱的哭聲,一切細節他都記得。他覺得那是他的人生中,最美滿幸福的歲月。

  最美滿幸福的歲月只持續了七年。

  之後,便是夜夜的孤獨思念,從簡柔離去那一天開始,雷鈞覺得自己又陷入到之前那種孤寒的狀態中了,甚至比那還糟糕,因為他已經知道踏實的滋味了,漫長的搜尋也逐漸變成了某種根植於心的交代,對自己的交代。

  如果找不到簡柔,雷鈞覺得自己會遺恨終生。

  可是她究竟去了哪裡呢?如果她真的是古人,她又回到何年何月去了?她是否……是去尋找她真正的那個摯愛去了?因為雷鈞後來發現,就在妻子失蹤的同時,她屜子裡那個紅色的繩飾品也不見了。

  簡柔……

  寧靜如水的夜,雷鈞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40 AM

第六十六章 一次違規的操作

  衛彬來了之後,小武的加班次數減少了,就連上夜班也不像之前那麼頻繁了。後來他才發覺,是因為蘇虹的夜班也多起來。

  之前蘇虹總是把夜班推給他,最近一段時間不知為何,蘇虹也開始像模像樣上起夜班來。小武問她,她說不好總把夜班推給別人。該是自己的還是得上,不能讓新人笑話老員工。

  小武私下和雷鈞說蘇虹有點不對頭,雷鈞詫異地問蘇虹是不是覬覦今年的優秀員工,蘇虹翻了個白眼,這才剛剛元月份,還得惦記十一個月,誰那麼傻呢?

  不管怎麼樣,手下員工變得自覺上進了總不是壞事情,所以雷鈞也並未發覺,每次蘇虹值班的時候,辦公室裡其實都沒有人。

  她在設備處。

  因為最近幾個月以來,凌涓查數據查得比較頻繁,通常都會呆到下班之後一兩個小時才結束工作,所以蘇虹的私人行動也只有等到九點才能開始。

  當凌涓離開,安全系統打開,紅燈一亮,蘇虹才算鬆了口氣:從現在開始,無論她做什麼,都沒人能干涉了。

  把電話轉入自動應答,鎖上辦公室的門,在更衣室換好衣服,蘇虹進了設備處。

  她要查找的年代是:公元373年。

  直到打開轉換室的鋼化玻璃門,有那麼片刻,蘇虹產生了猶疑。

  她到現在仍然不能肯定,自己這麼做的目的。但是香港兩日歸來,一顆微小的種子就深深埋在了蘇虹心裡:她要再去看看。

  看什麼?看誰?蘇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甚至都不能確定具體年表,思索了好幾天,才把時間定在了373年。

  地點,是長安禁宮。

  ……白霧散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烏金獸首形的香爐,有裊裊青煙,從獸的嘴裡緩緩吐出。

  清淡的香味,有松木的味道,空氣裡滲著絲絲涼意,蘇虹不由得輕輕摸了摸胳膊。不知是初春還是晚秋,但可以肯定的是傍晚。

  暮色沁入寂靜空曠的大殿,遠處是重重延綿的崇樓峨殿的影子。深黑色大方石鋪砌的地面,踏在上面冰入骨髓,幽滑可疑如沼澤。蘇虹小心翼翼地走在寬大的走廊裡,她並不習慣這麼空曠高遠的建築,現代人被幽閉在十幾平米的小房子裡太久了,偶爾放逐到空曠的場所,反而會產生恐慌與不適。

  蘇虹的布鞋無聲踏過長長的走廊,她裹在布襪裡的腳有點難受,甚至不如穿著十寸高跟皮鞋來得自在。從高處垂下的青色帷幔被風輕輕吹起,走廊盡頭,有人影隱約閃現,蘇虹趕緊躲在帷幔後面,好在垂帳又厚又重,足夠遮擋她。

  那是一處隔間,窗下,一個年輕女子斜臥在一張美人榻上。

  有侍女上前,低聲道:「……公主。」

  女子像是從小憩中甦醒過來,她慢慢坐起身:「打聽來了麼?」

  侍女的聲音裡含著遲疑:「打聽來了。」

  「如何?」

  「陛下這幾日……一直在阿房城。」

  「噹啷!」

  有瓷器被砸碎的聲音!侍女嚇得渾身一哆嗦!

  長久的寂靜。

  從帷幔後,蘇虹屏氣凝神地望著面前這女子,她穿著一件菱紋羅窄袖敞口紅褥,束一條石榴紅的長裙,女子容貌十分秀美,就算在當今美女如雲的社會裡,也仍是極出眾的,烏黑的秀髮用一根金釵高高盤起,像鶻鳥飛騰的黑色翼翅。瑩潔的面龐如月動人,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卻充滿了憤怒。

  過了一小會兒,蘇虹聽見環珮玎錚,美人從榻上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紫兒。」

  「奴婢在。」侍女顫巍巍地應道。

  美人忽然輕聲問:「你說,陛下會不會把他再迎回禁宮?」

  侍女囁嚅著,垂著頭:「……奴婢不知。可是聽說,陛下要把大司馬送去平陽做太守。」

  大司馬?蘇虹的心裡轉了個彎,她們在說誰?

  美人聽到這兒,發出一聲冷笑:「平陽?就算送到天邊去,陛下也不會撒手。」

  侍女的頭垂得更低,她一聲也不敢吭!

  稍頃,蘇虹看見美人微顰眉頭,輕歎了一聲:「……陛下已經把這兒忘了。」

  十分平淡的一句話,卻如雷擊,蘇虹有那麼一刻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打破了沉寂,有侍女的身影上前:「公主,大司馬來了。」

  美人驚喜轉身:「沖兒來了?他在哪裡?怎麼會這時候……」

  她的話說到一半,像是想起了剛才那名侍女,腳步停住,美人看了一眼那叫紫兒的侍女:「……是你說,陛下在阿房城?」

  她的聲音冰冷難聽,侍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知!奴婢也只是從別處打探來……」

  「若陛下在阿房城,沖兒此刻又怎會來禁宮?」美人的聲音變得閒閒的,「你先下去吧。」

  紫兒渾身抖得更厲害,她幾乎站不起身來!

  但美人已經不去看她了,因為一個人影快速從外面衝進來:「……阿姊!」

  「沖兒!」

  美人的聲音充滿欣喜,她一把抱住從外面跑進來的少年:「這麼這時候來禁宮?」

  「在附近打獵,後來……」少年頓了一下,「陛下叫我趁便來看看阿姊。」

  有那麼一瞬,蘇虹覺得氣氛好像僵住了。就好像七彩繽紛的電影在播放途中,忽然停了一兩秒電,景色呆滯了一會兒。

  「哦,我還以為我的弟弟思念我,所以特意回來探望呢。」

  「阿姊……」少年的聲音有些難堪。

  似乎察覺到這一點,美人笑起來:「也罷,有幾個月沒見了。母親怎樣?過得還好麼?」

  她的笑聲,將原本中斷的畫面續接起來,連侍女都開始重新動作,重新演出。

  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也終於明白了來人是誰,蘇虹心裡不由一陣慘然,她的手,不禁緊緊抓住了帷幔……

  美人牽著弟弟的手來到榻前,倆人親密地坐下,低聲交談,侍女們走來走去侍茶,端上果品……做這一切的她們,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就好像是用筆快速描畫上去的,讓蘇虹感覺無比僵硬。

  她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可誰知,在這細微的嘈雜聲中,蘇虹這聲歎息竟被人發覺了!

  「誰?!」

  少年霍地站起身:「誰在垂幔後面?!」

  侍女們驚得紛紛後退,美人也滿臉驚訝站起身:「沖兒?」

  「出來!」少年又厲聲道,「誰躲在哪兒?」

  「怎麼回事?!」

  「阿姊,帷幔後面有人!」

  蘇虹慌了!她沒想到會被發覺,只有下意識往後退,可退了沒兩步,後背就貼到了堅硬的牆壁!

  柔軟的帷幔,成了唯一的屏蔽,蘇虹緊張無比地把手放在腰上,她在那兒藏了一柄防身的短刀!

  腳步聲,一點點逼近,四下裡悄無聲息!

  「撕!……」

  帷幔被什麼豁然劃開!一柄寒光閃閃的劍,直刺蘇虹面前!

  劍的主人,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當目光落在少年的臉上時,蘇虹忍不住在心裡驚歎了一聲:「好像!」

  一見躲在帷幔後的竟是個女子,少年原本美好的眉形皺了起來:「你是誰?為何躲在此處?」

  蘇虹愣了一下,忽然噗嗤笑出聲。

  她現在,完全看清了少年的樣貌。是的沒錯,真像,像極了!

  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孩子,容貌之美,世人無出其右。黑色的頭髮配著白皙的鵝蛋臉,面龐端正新潔,好像精雕細琢出來的鼻樑與雙唇英秀動人,讓人聯想到古典雕刻名家手下的藝術精品。細膩的皮膚如同最上質的白瓷,缺血的臉上,雙眉如鴉翅。少年的週身散發著奪人的氣勢,俊美不可方物。

  然而最攝人心魄的是他那雙眼睛,如寒夜星子,那是蘇虹從未在方無應的眼睛裡看到過的神情,美則美矣,但卻毫不柔和,少年的目光銳利得近乎殘酷。

  ……如果時間真的能改造人的話,那麼這只魔手的確把同一張臉孔,改造成了兩個人,而這差別卻不僅僅是年齡。

  「唉,怎麼變成了這樣?」蘇虹禁不住歎了口氣。

  她這一開口,倒把拿著劍的少年給說愣了,蘇虹說得是現代語言,少年無法聽懂。

  「什麼?」他盯著蘇虹,忽然一揚手上的劍,「哪裡來的奸細?!」

  奸細?蘇虹苦笑:「不,我不是奸細……呃,這個……方隊長,不,我、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她這一通自言自語,似乎惹惱了少年:「管你是何方神聖!」

  他說罷,提劍往前就刺!蘇虹慌了,趕緊拔刀抵抗!兩柄兵器在空中一碰,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麻煩了!難道要和少年方無應拚個你死我活?」蘇虹暗叫糟糕,她設定的是一小時後自動回收,現在時間恐怕還沒到……

  一邊奮力抵擋,一邊往後退,帷幔在她身邊交錯滑開,少年的劍越來越快,蘇虹避無可避,索性縮身鑽入厚厚的帷幔!

  「出來!給我出來!」

  少年的叫聲隔在帷幔之外,那柄劍時不時劃破帷幔,好幾次險些刺中蘇虹!此刻,遠處漸漸傳來「捉拿刺客」的吵嚷,蘇虹心裡愈發焦急!上一次她還和方無應一同躲避捉拿,誰想不到半個月,自己卻成了方無應要捉拿的刺客……

  少年的劍逼得越來越緊,蘇虹不得不再次提刀相抗,寒光閃爍,她面前的青色帷幔被利刃劃開,長劍直趨近前!只聽「鐺!」的一聲,蘇虹覺得手上一輕,刀刃竟被一削而斷!

  這下子,蘇虹成了赤手空拳!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43 AM

第六十七章 被環境污染毀掉的美少年

  蘇虹大大驚惶起來!

  此時她除了往後躲,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可少年仍然步步緊逼,最終將蘇虹逼入宮牆死角!

  寒光一閃!

  蘇虹只覺左臂一陣劇痛!

  蘇虹扔下斷刀,拿右手按住左臂的傷口,她能感到血汩汩往外淌,被砍傷的地方疼得她眼前發黑!

  快死了吧?她忽然想,再來一劍,直刺心窩,自己就完蛋了。

  ……竟然被十四歲的方無應給殺了。

  這是何等……何等荒誕的結局。

  蘇虹喘息著跌坐在地上,她仰臉看著少年,不禁笑起來。

  「……喂,謝謝你請的演唱會。」她低聲說。

  少年高高舉起的劍上,還滴著血,他的動作卻停在半空。

  「什麼?你說什麼?」他瞪著蘇虹。

  不遠處,傳來少女清叱:「……沖兒!勿要傷她!」

  蘇虹歎了口氣,閉上嘴。

  就在此時,周圍所有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四周的景物,就好像泡在了海水裡一樣,都被塗抹上了光暈,一層層,開始蕩漾,波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強烈,到最後,全部變成了一圈奇怪的軟物質!

  這是回收的徵兆,蘇虹心裡一塊巨石落地!

  「休想逃!……」

  少年的叫喊聲,漸漸飄入空氣裡,越來越遠,蘇虹閉上眼睛。

  幾秒鐘之後,震盪消散,她再睜開眼睛,黑暗中,轉換室的毛玻璃閃著微弱的光。

  蘇虹長長吁了口氣,終於逃過死劫,她安全回來了。

  慢慢爬起來,她摀住傷口,走出轉換室。蘇虹能看見自己的衣服上,手上,身上全都是血……

  忍著痛,打開醫療櫃,她取出止血藥物,撕下衣服,自己給傷處噴上厚厚的一層藥,再用紗布仔細裹好。

  做完這一切,血暫時止住了,但受傷的臂膀仍然疼得她咬牙。

  看看地上這兒那兒的一滴滴鮮血,以及堆在一旁、破碎的沾著鮮血的衣服,蘇虹渾身發軟,她的力氣都被抽沒了……

  清早,雷鈞提前一小時來接班,因為蘇虹在六點多的時候通知他,她有點不舒服,要上醫院。

  走進辦公室,雷鈞一眼看見蘇虹靠在桌前,臉色蠟黃。

  「怎麼回事?」

  「……不知道。」她有氣無力地回答,「難受……可能是發燒。」

  「怎麼臉色這麼差?」雷鈞問,「那你是回家還是去醫院?」

  「去醫院……」

  「嗯,該去醫院看看。」雷鈞說著,伸手扶了一下蘇虹的胳膊,「自己起得來麼?」

  豈料蘇虹一聲慘叫!

  雷鈞嚇得往後一退!他不明就裡看著蘇虹,對方用手捂著胳膊,深深埋下頭……

  「蘇虹?」雷鈞有點慌,「你胳膊怎麼了?」

  良久,蘇虹才慢慢抬起頭:「沒事……」

  她的回答支離破碎,好像只要輕輕一戳就會化為灰燼,雷鈞呆在那兒不敢動彈!

  第二天,蘇虹又請了一天假,電話裡她和小武說,還是不舒服,醫生叫她再休息一天。

  直到第三天,蘇虹才來上班,她臉色仍然不怎麼好,那天蘇虹沒穿套裝,卻穿著很少見的厚棉襖。

  「怎麼樣?」小武問她,「好了點沒?」

  蘇虹點點頭:「沒事了。」

  「怎麼突然生病了?」

  「呃……」她笑了笑,「大概是受寒,而且倒霉的是,我把胳膊弄傷了。」

  「胳膊?」

  蘇虹伸手指指放在高處的複印紙:「拿複印紙的時候摔下來了,就那晚上……把胳膊弄傷了。」

  小武同情地看著她:「何必自己爬高呢?等白天我們來了再拿多好。」

  蘇虹尷尬地笑了笑。

  後來蘇虹慢慢恢復過來,只是胳膊還是不太敢動,拿東西的時候十分不便,小武就拜託方無應和他一起,把所有放在高處的複印紙都搬了下來。

  「摔傷的?」方無應看看蘇虹,「一個人爬那麼高幹嘛?」

  蘇虹低頭,不說話。

  「以後有力氣活就叫男同胞。聽見沒?別自己逞能。」

  方無應的話還沒說完,蘇虹看他半天,忽然囁嚅道:「方隊長,你……」

  「幹嘛?」

  「……要不要理膚泉的系列?」

  「理膚泉?那是啥?」方無應看看她,又看看小武,「軟件?」

  小武笑起來:「是化妝品。」

  方無應一下皺起眉:「我要那個幹嘛?你多的沒處送就去送凌局!」

  「不是呀。」蘇虹趕緊說,「理膚泉有男士護膚系列,金城武做過廣告的……」

  「那又怎麼了?」方無應瞪了她一眼,「我不要那個!」

  蘇虹又頓了半晌,忽道:「……方隊,你早上刮臉沒刮乾淨。」

  方無應一愣,摸摸下巴:「哦,是啊,昨晚我夜班,所以早上在辦公室就……你管這個幹嘛?」

  「你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蘇虹的目光在他臉上探照燈似的掃來掃去,繼續說,「唔,很糟糕……又憔悴又乾枯。」

  「廢話!昨天去軍裡開了一天的會,下個月有軍事演習,回來又是夜班,完善作戰計劃,一整晚上沒合眼。」方無應瞪了她一眼,「大老爺們,糙一點怎麼不行?」

  「不是啊……」蘇虹試圖分辨,「就算是大老爺們也得注意保養,這樣吧!我聽說有男性護膚的美容卡,其實,如果你不介意……」

  方無應瞠目結舌望著她!

  「真的!你這樣下去不行,我看著你我就覺得……」她的話說到一半,頓住了。

  方無應沒好聲氣地說:「覺得什麼?覺得世界末日了?」

  蘇虹不說話了。

  方無應轉頭看看小武:「她這是怎麼了?瘋了?」

  小武聳聳肩:「不知道,昨天也這麼盯著我看來著,看了足足一刻鐘,眼睛活像放大鏡,弄得我渾身發毛--是不是在拿我們做研究?」

  方無應笑起來:「她研究美容走火入魔了。」

  等方無應離開,小武才小心翼翼看看蘇虹:「……蘇姐。」

  蘇虹輕輕歎了口氣:「真可惜。」

  「什麼可惜?」

  「可惜了那張臉。」

  小武有點詫異:「你是說方隊?」

  蘇虹呆了半晌,忽然扭過臉望著小武:「我說,要是他也像你似的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如今可能更漂亮?」

  小武傻了半晌,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喂!不許那麼說我!真叫人生氣!」

  「明明是粉妝玉琢的瓷娃娃,不,光滑可人的玉娃娃……眨眼美玉變粗鐵,還『糙點兒怕什麼』?氣死人!」

  小武在旁聽來聽去,忍不住問:「蘇姐,你這說的是誰?方隊長?」

  「我說,覺不覺得是他抽煙抽得皮膚差了許多?」

  小武默默在心裡?了一會兒,才說:「……我怎麼沒看出來?再說,誰真的見過他小時候的樣子?」

  蘇虹沒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將桌上兩本資料夾收起來,塞進文件檔裡。

  「污染啊污染。一切都是環境污染的錯。美少年消失的城市,是無藥可救的城市。」

  小武聽了,大笑起來:「蘇姐,難道如今電視上的美少年還不夠多麼?」

  「那些?」蘇虹嗤之以鼻,「算了吧,那些所謂的美少年,P過的照片都不如他真人,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他?誰?」

  蘇虹沒做聲。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46 AM

第六十八章 人面不知何處去


  觀察者的參與,將對被觀察的物體產生作用。

  這是從量子物理學的角度而言的,事實上,就連讓你能夠看見的光線,也會對物體產生光壓--當然,如果沒人在觀察,就沒人知道物體是怎樣在運動了。

  蘇虹最近總是在考慮這幾句話,不是以物理學角度,也不是以哲學角度,而是以醫學角度:她為了慕容沖的那一劍,特意跑去打了破傷風針。此事不能公之於眾,更不能要求單位給工傷補償,為了保密她甚至沒有使用醫保,而是完全的自掏腰包。

  蘇虹覺得自己該懊悔,好好的,非要偷偷跑過去挨一刀,還誰都不能說,還損失一筆醫療費,這是多麼冒失且無聊的行為。但蘇虹偏偏就不覺得懊悔,唯一讓她不爽的是她竟然敵不過十四歲的方無應。哪怕那傢伙是特種部隊的中校,可……好吧,至少當時他才十四歲,自己三十多的人,練了五年跆拳道,花了那麼多時間在健身房裡,結果竟然敵不過一個未成年……

  蘇虹簡直想把方無應叫出來,再單挑一次。

  但是那肯定不可能,所以蘇虹決定,再過去一次。她覺得她大概是瘋了,因為心裡怎麼都放不下那對姐弟,蘇虹隱約覺得自己「有責任」過去一趟,有什麼說不清的東西牽掛著她,當她看到清河公主寂寞地側影,蘇虹就有了這樣的感覺……

  那莫名湧上心頭的酸怵,攪擾得她時刻不安。

  蘇虹把次回行動定在一個禮拜之後的夜班。

  這次她更加謹慎,一直等到凌晨,絕對不可能有電話進來之後才開始,並且她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佩戴了更優質的刀具。

  「這次應該不會那麼倒霉吧。」蘇虹暗想,為了安全,她把時間又調後了兩年。375年,此時慕容沖已經去了平陽做太守,姐弟倆的母親也已過世,料得在長安禁宮裡,應該是遇不到那小子了。

  白霧散去,那股熟悉的清冷幽香又撲入鼻裡。

  蘇虹抽了抽鼻子,沒錯,松木的味道。隨後,鋪著黑色大方磚的大殿,再次出現在蘇虹的眼前,青色帷幔,黃銅獸首香爐,裊裊青煙……什麼都沒變。

  不,有變化。

  蘇虹走到帷幔前,伸手摸了摸垂下的流蘇,有些舊了,還有一些甚至出現了起毛和破損……上次來的時候,明白還是整齊簇新的,怎麼舊成這樣也不進行更換或修補呢?

  按著腰上的短刀,蘇虹小心翼翼走在大殿裡,映入眼簾的景物,和她上周所見幾乎沒甚差別,陳設的銅器仍然放在原來的位置,但,仍然有點不對頭。

  冷清。

  這是湧入蘇虹內心的第一個感覺,不是因為空間太大造成的,而是這兒的氣氛,那種被長年冷落,無人問津,因而只得孤芳自賞的冷清與寂寞,和上次她來時,感覺完全不同。上次雖然也同樣行走在這大殿之內,但蘇虹能夠清晰感覺到人的氣息,每一處都有被精心照拂的痕跡,然而如今,這痕跡消失了。

  蘇虹不明原因地走在殿內,透過高高的窗欞,她能看見連鬢鬍子一樣灰白的衰草一直鋪到天邊,遠處的宮殿如一頭深黑色巨獸,蟄伏於廣袤原野上,沉默不語。

  ……布鞋踩在磚石上,蘇虹的腳底發出輕輕聲響,然而這聲響很快就被廓寥的大殿給吞噬了。她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點點黯淡的燈火。

  離燈火處還有幾步路,蘇虹停住了腳,她側耳聽了聽,沒聽見什麼聲息,於是又往前走了幾步。

  她聽見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蘇虹的心不由一抽,伸手抓住了帷幔,接著,她就聽見了一聲歎息。

  「……合該如此,我早料到了。」

  女子的低語,有點低啞,蘇虹心裡一動,那是清河公主的聲音。與上周相比,裡面那種強硬的歡快已經消失殆盡……

  「叔父那邊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未來某日彈壓不住,必然舉旗,到時候……」

  「公主,到時候我們……」侍女低泣的聲音,話語破碎。

  「長安慕容氏,必被斬殺殆盡。」清河公主的笑聲充滿苦澀,「你看,陛下已經半年未到此處了。」

  這句輕飄飄的話,聽在蘇虹耳內,卻讓她難受之極。

  「公主,大司馬如今還在平陽……」

  「他?沒用的。」清河公主歎了口氣,「叔父和二哥一旦起兵,他怎會安坐平陽?那孩子,死也不會老實呆在太守位置上的。」

  「可公主你還在禁宮裡……」

  「那又如何?我命如草芥,慕容氏復國大業才是最重要的。你沒聽父皇說,屆時要我自行了斷麼?」

  侍女的低泣被壓得更低了。

  透過帷幔縫隙,蘇虹小心張望著裡面,一個頎長的女性背影從她眼前晃過。

  一周不見……不,兩年不見,她長高了,高了差不多十公分,身形也顯得更加成熟。

  十八歲吧?這女孩子剛剛成年呢,蘇虹想,但她眼下卻得面對族人生死的大事了。

  「還得多久才能送來呢?那三尺白綾……」

  蘇虹嚇了一跳!

  「公主!……」侍女驚惶地低聲喊道,「不可胡言啊。」

  「胡言?」清河公主笑起來,「既知結局,何苦再白熬呢?如今我就是在這禁宮裡悄悄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

  「把那東西取來吧。」

  蘇虹好奇地往裡看了看,卻看見侍女跪在地上,額頭貼在地面,渾身發抖!

  「拿來吧,當年進宮那日,我叫你悄悄藏在什麼地方來著?是寶瓶的後面麼?」

  「公主,萬萬不可!」

  「拿來吧。」清河公主淡淡道,「只一小口,吞進去就沒事了。」

  蘇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難道清河公主要自盡?!

  侍女哆哆嗦嗦起身,過了一會兒,她端著一個小瓷瓶走回來,跪在了清河公主面前。

  盯著那瓷瓶,好像盯著什麼古怪的物件,然後她伸手拿過瓷瓶。

  「破國之日,父皇給的,他說如果有受辱的危險,就用它。」她輕聲說,「可後來,父皇卻把我送進了這裡……」

  她歎了口氣,拔下瓷瓶的塞子。

  就在這時,蘇虹突然從帷幔後面衝了出來!

  「別幹傻事!」

  她一掌打在清河公主的手上!

  瓷瓶跌在地上,裡面的黑色液體潑灑了一地,發出「滋……」的奇怪響聲。

  那一瞬,蘇虹是不經思考,下意識做出的舉動,可她這麼憑空竄出來,把那兩個嚇得不輕,侍女甚至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何人?!」清河公主顫聲問,一面往後退。

  那侍女更是嚇得面如土色,兩腿直往後蹭!

  蘇虹愣了半晌,想不出該如何介紹自己,她索性一捲袖子,露出包著紗布的左臂。

  「還記得麼?」她笑盈盈道,「兩年前,就在這裡,你弟弟拿劍砍傷了我……」

  清河公主怔怔看著她,眼睛慢慢浮現出驚奇的神色:「……是你?你是……花精?」

  花精?

  ……妖精?!

  蘇虹氣不打一處來:「誰說我是妖精?!我哪兒看著像妖精了?!」

  「可……沖兒說,你是妖精。」

  「……」

  那侍女忽然爬起來,慘叫著往大殿深處跑去,嘴裡兀自念著「有妖怪!來人啊捉妖啊!」,沒多會兒就跑沒了影。

  蘇虹氣急敗壞想去追上她,豈料清河公主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你既是花精,為何會被吾弟所傷?」

  「跟你說了我不是妖精!怎麼憑空誣賴好人?!」

  清河公主遲疑了一下:「你一瞬間就不見蹤跡,只剩了一灘血,沖兒說此處花木繁盛,經年歷久就生了妖精……」

  「方無應個信口雌黃的傢伙!一定要找他賠償我的名譽損失費……」蘇虹絮叨完,放下衣袖,「公主,我不是妖精,你信我。」

  清河公主愣愣看著她,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這時候,深宮裡遠遠傳來吵嚷聲,並著「捉妖」的叫喊。

  「糟糕!」蘇虹暗叫不好,她一把拽過清河公主的手,「公主,想不想離開此處?」

  「離開這兒?」

  「我帶你去別處,不留在這禁宮內了,咱們去個平安自在的地方。」

  「可是……」清河公主神色猶豫。

  蘇虹索性放開手,鄭重看著清河公主:「這樣的冷宮,你還要呆麼?陛下他半年沒來此處了吧?」

  這句話像一把尖刀,直刺清河公主心窩!她慘白著臉垂下頭。

  「你叔父你兄長,還有幼弟,他們無一不把復國報仇當做最大的事兒,一旦慕容氏起事--喂?幹什麼要為別人而死?」

  清河公主的臉色更蒼白,她咬住嘴唇,一把抓住蘇虹的手!

  「帶我走吧!」

  那一霎,她美麗的眸子射出駭人的光,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裡,有種豁出去的味道!

  「不愧是慕容家的女兒。」蘇虹笑起來,握住清河公主的手,「跟著我,不要出聲。」

  巨大的帷幔,又一次成了屏蔽她們的「戰壕」,蘇虹拉著清河公主在青色帷幔裡鑽來鑽去。

  「要去哪裡?」清河公主問。

  「至少得先出宮去,出去我就知道怎麼辦了。」蘇虹說,「聽見了麼?他們在追我們倆。」

  「要出宮從這邊走!」清河公主指了指旁邊一條岔道。

  蘇虹看看她:「能肯定?」

  清河公主笑了笑:「在宮裡好些年,哪裡都走過了,無聊。」

  蘇虹遲疑了片刻,道:「公主,我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總是公主公主的……」

  清河公主怔了怔,垂下眼簾。

  「呃,不肯說就算了,」蘇虹趕緊擺手,「我就是覺得,呃,書上怎麼都查找不到你的姓名……」

  「瀅。慕容瀅。」她抬起眼睛,笑了笑,「花精,你呢?」

  蘇虹咬咬牙:「再說一遍我不是妖精!我姓蘇……」

  她話還沒說完,慕容瀅一拉她的衣袖:「快點,他們趕上來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1:48 AM

第六十九章 憑空而降的公主


  ……不停地奔跑,空間始終在變化,她們從寥廓的大殿奔出,從高高的宮牆夾道奔出,又越過無數花簇的迴廊,後來,終於停在了一堵牆後面。

  「這是哪兒?」蘇虹好奇地看看四周。

  「御溝的出口。」慕容瀅指指前面不遠,「廢水就是從這兒流出去的。宮門守備嚴格,我們兩人衝不過去的,這兒是唯一有希望的地方。」

  就在這時,蘇虹腕部的儀器閃了一道光。

  「糟糕!」

  「怎麼了?」慕容瀅瞪大眼睛看著她。

  「……時間到了。」蘇虹咬咬牙,按下開關,「我取消了自動回收,不然我就得被單獨弄回去了。等會兒再想辦法吧,總不能把你一人扔在這兒。」

  慕容瀅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可是,咱們怎麼出去呢?」

  蘇虹不答,她撩起衣裙下擺,踏著齊膝的荒草往御溝盡頭走去,在那一端,蘇虹發現了一個很小的洞,廢水的確是從這兒流淌出去的。

  慕容瀅走過來:「這堵牆外不遠就是渭水了,這洞,我……我經常偷偷過來砸一砸,想把它弄大一點逃出去,可是沒有工具,看,連砸帶踹折騰了半年,還是太小,只有孩童能鑽出去。」

  「唔,不過我還是想試試。」

  蘇虹說罷,掏出刀,用力撬了撬磚塊,有鬆動的跡象!

  原來連日天雨,古建築的牆壁又不是用混凝土水泥鋼筋鑄成的,再加上之前已經被慕容瀅給踹了半年,刀刃進去一撬,土層就嘩嘩往下掉!

  「有希望了!」

  她說著,手上用力,那塊磚鬆動得更加厲害。慕容瀅在一旁看著,也彎腰找了塊硬石上來幫忙。

  倆人連砸帶撬,很快就把那磚頭給掰了下來,洞口豁然變大了。

  「……差不多可以爬過去。」蘇虹說著,收起短刀,「我先試試。」

  「可是……要把臉口伸進污水裡……」

  「逃出去,比什麼都重要!」

  蘇虹說完,深吸一口氣,彎腰把頭塞進污水裡。她屏住呼吸,用手攀摸著洞的邊緣,一點一點,竟然將身體完全擠了過去!

  從宮牆裡鑽出來,蘇虹深深吐了口氣,她的頭上臉上還有衣衫,全都污髒不堪!

  「公主!出來吧!」她低聲道,「忍著點髒……」

  裡面沒聲音。

  蘇虹默默等了一會兒,悄聲道:「宮裡的生活比這污水更髒。你還想留下麼?你比我身形小,肯定能爬出來的!」

  於是,沒過一會兒,她就看見慕容瀅的頭和頸部從水裡鑽了出來!

  「……快!」蘇虹一把抓住她從水裡探出的纖細的手,將她從宮牆那邊用力拉了出來!

  「這……這是哪兒?」慕容瀅茫然望著四野。

  「禁宮之外,長安。」蘇虹說,「你逃出來了。公主,你自由了。」

  慕容瀅看著她,她的神色仍怔怔的,但是兩行眼淚卻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蘇虹看她這模樣,心有不忍,正想說什麼,卻聽見宮牆那一端人聲嘈雜!

  「他們追上來了!」她一把拽住慕容瀅的手,「快逃!」

  也許是剛剛的槍聲吸引了宮裡侍衛,很快她們的蹤跡就被發覺了,蘇虹帶著慕容瀅只能揀那些馬匹過不來的小徑,荒草和荊棘劃破了她們的裙子,手,胳膊還有臉……但是沒人出聲,更沒人停下來。

  就這麼逃啊逃啊,忽然,一條大河橫亙於她們面前!

  蘇虹的腳步停了下來。

  這是渭水,此時它還年輕,看上去仍然豐沛寬廣,遠勝過二十一世紀,因污染和填塞變得乾涸窄小的狀況。

  蘇虹有點沒轍,她回頭看看慕容瀅,對方臉上也是一臉茫然和驚惶。

  遠處,喧囂的人聲已可耳聞,馬匹人群揚起的塵土也可以看見了,蘇虹一橫心,她麻利地解開自己的衣扣。

  「把衣服脫下來!」她低聲吩咐,「我們換一下裝束!」

  慕容瀅仍怔怔望著她!

  「你這一身紅裙太顯目了,我們換一下。」蘇虹將脫下的淡黃色宮女衣衫交給慕容瀅,「快!我穿你的衣服去引開他們!」

  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慕容瀅慌忙搖頭:「不成!他們會抓住你的!」

  「怎麼都不至於那樣。」蘇虹笑道,「我沒那麼窩囊--雖然敵不過你弟弟,對付幾個侍衛可不難。快點吧!」

  被她催促著,慕容瀅只得脫下身上紅襦與長裙,因為鑽過了御溝,她那身原本華美的衣裳也變得污糟不堪,但基本的鮮紅顏色仍清晰可辨。

  「穿上它。」蘇虹將自己的衣服交給慕容瀅,然後指了指遠處的樹叢,「去那邊躲起來!別出聲,等我對付完他們再來找你。」

  ……眼看著慕容瀅的身影消失於樹叢裡,蘇虹這才吁了口氣,換上了慕容瀅的衣裙。馬蹄聲越來越近,人聲也越來越吵嚷,蘇虹只得沿著大河畔不停往前飛奔,事實上她也不知該怎麼辦。

  「……看見了!她在那兒!」

  有侍衛的呼聲,蘇虹回頭一看,一隊人馬就要衝上來了!

  千鈞一髮之際,蘇虹轉頭看看面前滔滔渭水,她咬了咬牙,跳進河中!

  岸上傳來一陣驚呼!伴隨著「糟糕!快去叫人!娘娘落水了!」之類的嘈雜聲響,深吸一口氣,蘇虹讓自己漸漸沉進水底,遠離水面……持續幾年的游泳訓練原本是為了保持身材,沒想到此刻卻派上了用場。

  但水流湍急的渭水並不是室內溫水游泳池,蘇虹只覺得自己被激流給沖得越來越遠,估摸著遠離了那群人,她這才奮力鑽出水面。徹骨的寒冷浸透了她,這不是酷夏,低溫的河水冰得她幾乎無法承受……

  不知被沖了多遠,蘇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終於游到岸邊,掙扎著爬上岸來。

  癱在岸邊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就在這時候,腕部的儀器突然閃爍個不停!

  她喘息著按開開關,雷鈞的聲音衝入耳朵:「……蘇虹?!」

  「……是我。」她嘶啞著聲音。

  「你在哪兒?!」雷鈞聽起來很焦急,「你怎麼了?!」

  「沒事……」她想好好說一句話,可牙齒冷得磕碰個不停,「我……我等會兒回去……」

  「等會兒?!」是方無應的聲音,「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們現在就回收你!」

  「不行!」蘇虹用力大喊,「不行!請等一會兒!拜託!求求你!」

  「等什麼等?蘇虹,你到底去了哪裡?!」

  「我……我在375年……」

  通話器的那一端,陷入了沉默。

  蘇虹掙扎著站起身:「……對不起,我得去救人……」

  她說完,關掉了通話器。

  沿著河畔,蘇虹蹣跚往前行,她渾身濕透,冷如冰塊。剛剛喧囂的聲音已經消失,恐怕搜尋的士兵見她落水,搜尋半天未果,只得放棄了行動。

  渭水之濱已經看不見什麼人了。

  遠遠的,蘇虹瞧見了那片小樹林,她輕聲呼喚:「公主?清河公主?你還在麼?」

  沒有回聲。

  蘇虹慌亂起來!她跌跌撞撞往樹林深處走,聲音也變得更加焦慮:「……慕容瀅?慕容公主?你在不在?」

  連續兩三聲之後,她聽見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我在這兒……」

  循著聲音過去,在一塊大石背後,蘇虹看見慕容瀅探出頭來。

  她的臉上,身上,都是蹭上的青苔和泥土,衣服也髒成了土色。頭髮上還夾著枯葉和細枝,不仔細分辨,很難看出有個人躲在這兒。

  大大鬆了口氣,蘇虹笑了笑:「害得我好找。幸好你沒事。」

  她覺得腿發軟,索性靠著大石坐了下來。慕容瀅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驚呼道:「……你身上都濕了!這麼冷!」

  蘇虹無力地笑了笑:「我跳進渭水,他們以為你投水自盡了……」

  慕容瀅的眼睛裡,閃爍著感激的光芒:「花精,是你救了我。」

  蘇虹想反駁她不是妖精,但她已經沒這個力氣了。

  「花精,咱們現在怎麼辦?」

  「找人來救……」蘇虹的嘴唇彎了一下,「讓你弟弟……救咱們。」

  「我弟弟?!」

  蘇虹不解釋,伸手按下通訊器的開關,不一會兒,一個怒沖沖的聲音冒出來:「……蘇虹?!」

  是方無應的聲音。

  蘇虹忍不住笑,她喘了口氣:「方隊長,請開啟回收裝置。」

  那邊的人似乎忍耐了一下,才道:「回收裝置已經開啟,位置已確定--蘇虹,你馬上給我回來。」

  「是,隊長。」

  蘇虹很想大笑,但她此刻,連笑的氣力都沒有了。

  「握著我的手。」她伸手給慕容瀅,「抓牢,無論如何也不要鬆開,我帶你走……」

  她的聲音很微弱,但意味卻是那麼堅定。

  慕容瀅遲疑了一下,後,一把抓住蘇虹的手。

  回收裝置的綠燈亮起的時候,方無應他們就聽見了「卡當」一聲。

  是人體倒地時撞擊玻璃板的聲音,同時,裡面一團人影閃現。雷鈞慌忙打開轉換室的玻璃門,兩個人跌撞著從裡面滾出來!

  只見那倆人渾身是泥,衣衫與手臉均沾滿污垢,其中一個伏在另一個身上,抱著她連哭帶喊,泣不成聲!

  「……花精?!花精?!你醒醒!」

  昏過去的那個正是蘇虹!

  轉換室外,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在這時,方無應緩緩走上前,他彎下腰,瞪大眼睛看著哭泣的年輕女子。

  「……阿姊?!」他的聲音,好像夢囈。

  女子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怔怔望著方無應:「……你是何人?」

  作者ps:

  我回來了!

  首先必須感謝「周妖瞳是肉包子」同學(這ID真好……),我是個除了碼字,別的事兒都不太上心的人,這篇文到現在能增加這麼多讀者,我想,「周妖瞳是肉包子」同學功不可沒(你的ID實在太長了TT),還有其它主動去推廣的讀者,萬分感謝你們!

  然後,多少想談談對文章的認同問題,之前看到回帖裡提及,某些讀者因為某些緣故而不認同此文的事情,我想,這是很正常的。

  如果覺得這篇文有可取之處,那麼這讀者會抓住他想要的那樣東西,而不會太在意那些常理不太容易接受的問題;如果覺得這篇文毫無可取之處,那麼這讀者會就近找一個最方便的理由,借此放棄這文,所以哪怕我修改了A處B處C處……他要放棄,仍然會放棄。

  所以我不打算為讀者而修改任何地方,不是我驕傲自大,是因為我太清楚人嘴上所說的理由根本靠不住--如果靠得住的話,哪裡還用得著做幾年的心理咨詢?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知曉那些讀者內心真正想放棄這文的緣故,事實上,恐怕他們自己都不能夠知曉。

  過度揣測他人會喪失自己的立場,完全為討好他人而活、喪失自我,才是更加可怕的事情。

  不過就算是不喜歡這篇文,我覺得這也沒什麼,本來閱讀喜好是沒有優劣差別的,更談不上對錯了,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可撼動的一套哲學,每個人,都該尊重他人的哲學,因為它是人類生存的基礎。

  再說這文的確有無數BUG,拿某位讀者的話來說就是「跟漁網似的」,哈哈哈!這話我真喜歡~幸虧起點沒有規定「有bug的文不許貼」,不,該說幸虧沒規定「bug超過50個的不許貼」,不然這文就只有扔硬盤裡了~

  我真正想拿給大家看的,是漁網之內的東西,我正是用這千瘡百孔的漁網,網住的它。

  再次感謝大家支持,這是我打算作為吃飯的營生,我會好好幹的,以自己的方式。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12:19 PM

第七十章 薛定諤的貓知曉一切

 小會議室裡,一點聲息都沒有。

  一隻蜜蜂嗡嗡飛著闖進來,結果被滿室的人給嚇到,小傢伙慌張地兜了一圈又飛出去了。

  方無應垂著頭,看著手上的圓珠筆。

  凌涓看看他,輕輕吁了口氣:「……好吧,先不提那個,方隊長,你姐姐……清河公主現在怎麼樣?」

  「她受了很大的驚嚇。」方無應低聲說,「一直不停哭,也不肯離開蘇虹,所以我就讓她守在病房裡。」

  「蘇虹現在還沒醒過來,她渾身濕透了,體溫過低,可能會高燒並發炎症。」雷鈞說,「據清河公主所述,蘇虹跳進了渭水,呃,這方面情況還是方隊長來說吧,她哭得太厲害我都沒怎麼聽清。」

  所有的眼睛都轉向方無應。

  「起初,她怎麼都不肯相信我是慕容沖。」方無應頓了一下,「怎麼安慰都不行,也不肯讓我接近她,更不肯讓其他人接近蘇虹,似乎害怕我們傷害蘇虹……」

  小武發出很低的一聲歎氣。

  「後來我和她慢慢交談,把幼時的事情一一說給她聽,給她說父皇母后的瑣碎習慣,兩個哥哥的事,還有宮人的名字。」方無應放下圓珠筆,按了按眉心,「聽到最後,她似乎開始相信我了。只是……」

  他苦笑了一下:「我姐姐只記得十五歲的我,她的印象裡存留的,還是我十五歲時候的樣子,突然間弟弟變得這麼老,她心理層面上……」

  「很難接受。」凌涓點點頭。

  「不過不管怎麼說,她現在肯讓護士接近蘇虹了,但是男醫生不行,只允許女醫生近前給蘇虹診斷,她也不肯去梳洗換衣裳,就一直守在蘇虹床前。」

  「你姐姐管蘇姐叫什麼?花精?」衛彬看看方無應,「那是什麼意思?」

  方無應一愣,卻苦笑起來:「說來真是話長了,事實上,我懷疑蘇虹之前曾私自去過373年,也就是這一次的兩年前。」

  「啊?!」

  「我說,雷鈞,你還記得她的胳膊是什麼時候受的傷麼?」

  雷鈞一愣,看看小武:「上周?我記得是上周。」

  「上週二。」小武很肯定地說,「週三我來上班,蘇姐病假--不是找頭兒你請的假麼?你還提前一小時來接班的。」

  「嗯,她說她生病發燒……」

  「後來蘇姐來上班,和我說胳膊受傷了,是從高處拿複印紙的時候摔傷的。」

  「不是摔傷,是刀傷。」方無應很肯定地說,「她的左臂是被我砍傷的。」

  所有的人,全驚訝地看著他!

  方無應的神情,有些古怪,他好像有很多複雜的念頭需要表達,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所以表情才顯得那麼的怪異。

  「這麼說吧。在我少年時……」方無應慢慢地,斟酌著說,「大概十三、四歲的年齡,有一次進宮去看姐姐,結果遇到了刺客。」

  「刺客?」

  「一個年輕女子,躲在帷幔後面偷聽我和姐姐的談話。」方無應揚起臉,目光望著虛空,有點迷惘,「那女子的容貌我完全不記得了,但是當時一看,就知道並不是禁宮內的宮人。我當她是刺客,拿劍就追,她用一柄短刀抵抗,可是短刀沒多久就被我砍斷了……」

  「那人……是蘇姐?!」衛彬的聲音怪異之極,因這事兒本身就太怪異了。

  「我……我不知道。」方無應拿手扶住額,後,搖搖頭,「我真的不知道,她說的話我聽不懂……當時我聽不懂,太陌生所以連音節我也不記得,我把她逼至死角,然後用劍砍傷了她的左臂,我想殺她。」

  所有的人,大氣也不敢出地盯著方無應!

  「可當我再次舉起劍,姐姐喝住了我,就在我遲疑的那一瞬,她忽然……忽然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消失了?」

  「只留下一灘血。」方無應做了個手勢,「對了,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太久了,我記得不是那麼清楚,連對方的臉我都忘記了。姐姐當時十分害怕,我就編了個謊話,說這是花木日久成精所致,我安慰姐姐說那女子是花精變的。」

  「你姐姐說蘇虹是花精,那也就是說……她認出蘇虹正是兩年前那女子?」

  方無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他慢慢說:「昨天在醫院裡,大夫檢查了蘇虹之後,告訴我說她身上受過傷,左臂被利刃給砍過,只是已經包紮縫合過了。」

  沉默。

  最終,雷鈞打破這安靜:「前後推論,可以證明頭一次擅闖禁宮的人就是蘇虹。她私自去了十六國兩次。」

  凌涓皺了一下眉頭:「我真不敢相信,蘇虹會做出這種事情。」

  又是一陣沉默。

  小武囁嚅著開口:「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是說,我們該拿清河公主……方隊長的姐姐怎麼辦?」

  這本來是不需要問的問題,所有違規闖入現代的古人,都得被送回去,以免影響歷史的進程。

  但是今次,這簡單的問題誰都沒法回答了。

  「……要把她送回去麼?」衛彬遲疑著看著凌涓。

  凌涓看看雷鈞,也一臉為難。

  事到如今,方無應反而顯得異常平靜了:「如果一定要送回去,那麼我也跟著她一同回去。」

  「方隊長!」

  「送回去,姐姐就是一個死,她活不了的。我沒法親手殺死姐姐。」他頓了一下,「我知道違規了,但比起規章制度,首先我是她弟弟,這是一切的基礎。我們當然不能打破歷史進程,可我也做不到犧牲姐姐、獨自苟活,如果要把我姐送回去,就請同時也把我送回去,當然,要洗去我在這邊十三年的一切記憶。凌局長,此事肯定得往上面報,請您在匯報的同時,把我的想法也一併附上吧。」

  雷鈞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他看看凌涓:「局長,這……」

  凌涓沉思了片刻,點點頭:「正如方隊長你所言,這件事並不由我們幾個做主,你的意見我會向上呈報,不過作為個人而言,我會努力讓清河公主留下來。」

  方無應點點頭:「謝謝您。」

  說完他站起身來:「我得去醫院了,我姐差不多兩天沒合眼了,我得去看看她。」

  「好的,」凌涓對小武說,「你也跟著過去吧,看看蘇虹怎麼樣了。衛彬,今天由你負責辦公室的事務。」

  「是。」

  等方無應和小武他們全都離開,凌涓這才長長歎了口氣。

  「這下麻煩了,蘇虹這丫頭,真是捅了個大漏子。」

  雷鈞站起身,在室內轉了轉:「我覺得,高層不會那麼輕易放方隊長回去。」

  「這很難說。」凌涓疲憊地搖搖頭,「你覺得高層會輕易受一個古人的要挾麼?」

  「要挾?」

  「對外人而言,方無應這不是要挾又是什麼?」凌涓皺皺眉,「他的私人情感我們都能體諒和理解,但是能做決定的人,他們考慮問題,並不以私人情感為主的。儘管就我個人來說,巴不得他們姐弟全都留下來。我也不願讓那女孩子回去送死。」

  「其實我更不明白,蘇虹為什麼會這麼做。」雷鈞撓撓頭髮,「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咱們局的規定她都背得滾瓜爛熟,而且又在這兒工作這麼多年,怎麼還會做出這麼嚴重違反規定的事情?」

  「方無應不是說了麼?他曾經和蘇虹談過他姐姐。」

  「如果他和局長你談他姐姐,局長你會做出蘇虹今天做的事情麼?」

  凌涓搖搖頭。

  「而且更奇怪的是,局長,你記得麼?方無應說,他從苻堅處親耳聽到姐姐的死訊,小楊和李建國他們均可以作證。當時苻堅是怎麼說的?」

  「說清河公主投渭水而亡。」凌涓點點頭,「很顯然,現在我們都明白了:那個投渭水的人不是清河公主,而是蘇虹。」

  雷鈞眉間一動,他輕聲說:「我覺得,整個事情都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被誰安排好?」

  「……不知道。」雷鈞說,「方無應的幼年記憶,絕不是一個小時之前鑄造而成的,幾十年以來他都有幼年那件事的記憶,就算萬一,他在兩周之前碰巧說起這樁記憶,哪怕他清晰地記起來蘇虹的臉,我們聽了也不會相信,因為那時事情還沒發生。」

  沉默了許久,凌涓忽然低聲開口:「雷鈞,還記得薛定諤麼?」

  「薛定諤?」雷鈞錯愕地看著凌涓,「記得,怎麼了?」

  「所謂的定態,就是粒子的勢能與時間無關--然而是觀察者的觀察行為,導致了狀態確定唯一。」

  「嗯,薛定諤的貓。」

  凌涓點點頭:「『觀察』這一行為的可怕性,就在於我們的觀察或者任何行為,都能影響每一個粒子的過去。所以前沿物理學界一直認為,人類其實處在一個不斷參與、變動不居的宇宙中。」

  雷鈞點點頭:「宇宙的過去和現在,還有未來,都是因這個觀察者而存在,或者說是觀察者自身創造了宇宙--局長,你的意思是,蘇虹這件事本身就注定會發生?」

  「正是她的妄自行動,完整了那段歷史,也確定了目前的狀態。說到底我們都是三維生物,就算現在打破了時間的一貫性,可誰又是突破三維達到四維以上的神呢?我們會迷惑,很正常。」凌涓苦笑了一下,「眼下我也只能想到這麼多,再多的你得去問薛定諤的那隻貓了。」

  雷鈞也笑起來:「局長,你應該把這些都寫進報告裡,說不定我們能留下清河公主。」

  「但願如此。」

  小武和方無應驅車到了醫院,小武先去找醫生瞭解情況,方無應走進病房,沒看見蘇虹,護士說病人正在樓下做檢查,方無應以為清河公主也跟著去了,護士卻告訴他,清河公主被勸了很久之後,終於同意去梳洗換衣服了。

  「舒湘醫生親自陪她去的,」護士安慰似的告訴方無應,「不會有事的。」

  正說著,門一響,舒湘走進來,一看見他就笑道:「哦,Paul,正巧我要通知你過來呢。」

  她笑盈盈的,方無應一愣,目光卻落在了舒湘身後的女子身上。

  那是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她上身穿著一件牛仔裝,裡面是件深黑色毛衫,下面是條黑色仔褲,腳上一雙白色旅遊鞋,除了頭髮仍舊在腦後盤成髻之外,少女渾身上下已經完全現代化了,只是那雙黑色的大眼睛,仍然充滿不安……

  方無應愣神半晌,忽然笑起來:「舒湘,你怎麼把我姐姐打扮成這樣了?」

  「她的衣服都撕碎了,沒法穿。」舒湘笑笑,「這是我帶她到附近時裝店買的,沒敢買太時尚的,這是最簡單的一套。」

  「很好看。」方無應笑笑,口音轉為鮮卑語,他輕聲說,「阿姊,覺得怎麼樣?」

  「沖兒……」

  少女垂下頭,看看自己的長褲,囁嚅道:「怎地……怎地把我打扮成男子?」

  方無應大笑,舒湘也笑:「哎呀是我不好,走了幾家店,裙子都沒有小號的,Paul,你姐姐太瘦了。」

  方無應走到少女近前,輕言細語地說:「沒關係,有裙子的,往後我給你買。」

  舒湘笑笑:「行了,任務完成,我先出去了,Paul,有事再叫我。」

  「好的,多謝。」

  看著舒湘離去,方無應拉著清河公主的手到床邊坐下,笑瞇瞇地打量她。

  「阿姊這身衣服很好看。」

  慕容瀅眨眨眼睛,又垂下頭,小聲說:「沖兒,這裡人說話我都聽不懂……除了你們幾個,那些穿白衣的姐姐,我總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

  「往後慢慢就明白了。」方無應安慰道,「這裡的人都很好,他們不會害我們的。」

  慕容瀅點點頭:「我看出來了,沖兒,你一直和他們在一起麼?」

  「是的,我在這兒過了好些年了,可真沒想到還能再見著阿姊你。」

  慕容瀅笑瞇瞇望著他:「我也沒想到我的沖兒都這麼大了。」

  方無應忍了很久,終於還是伸手輕輕抱住慕容瀅,把臉貼在她的脖頸上:「……阿姊,沖兒很想你。」

  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慕容瀅不由也抱住他,拿臉頰蹭著他短短的頭髮,低聲道:「阿姊知道,這不是在一起了麼?」

  「嗯……以後阿姊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方無應的聲音裡,少見的添了濃濃鼻音。

  慕容瀅笑起來:「一點沒長進,還要牽著阿姊的裙子麼?都這麼大的人了。」

  「再怎麼長大,沖兒還是阿姊的弟弟。」方無應低聲的,一字一頓地說,「到什麼時候都不會變。」

  「沖兒,你現在多少歲了?」

  「過了三十歲了。」

  「哎呀,阿姊才十八歲呢。這如何是好?」

  方無應嗤嗤笑起來:「有什麼關係?十八歲也是阿姊。我照樣聽阿姊的。」

  姐弟倆正悄聲說笑著,蘇虹推門進來,她一見姐弟倆親密的樣子,笑起來。

  「天啊,真不敢相信!」

  方無應哼了一聲,沒有鬆開抱著姐姐的手:「不敢相信什麼?」

  「這還是那個方隊長麼?」蘇虹故意笑著走回到床前坐下,「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姐姐撒嬌。」

  慕容瀅瞇起眼睛,微笑著伸手摸摸方無應的頭髮,她看著方無應時,那種驕傲又寵溺的神情,像個小母親。

  方無應有點窘,但他哼了一聲,沒有反駁蘇虹。

  看樣子姐弟倆在禁宮裡相依為命的那段歲月,姐姐一定曾替代過母親的職務。想到這裡,蘇虹的心裡,微微有點發酸……

  「你怎麼樣?檢查情況。」方無應輕輕踢了一下蘇虹的腳尖。

  「沒事,我很強韌。」蘇虹哈哈一笑,「任何磨難都打不垮我,換了別人一定高燒肺炎連帶破傷風,你看,我一點事兒沒有。」

  方無應也笑起來:「我砍你那一劍,也沒事?」

  蘇虹的臉一下紅了,她憤憤道:「現在想起來了?我還以為我得死在你的劍下呢!居然編派我說我是妖精……」

  「咦?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是妖精了?」

  「花精!我哪裡像妖精了?」

  方無應大笑,他對清河公主說:「阿姊,這傢伙啊,成天吃鳳喝煙的活,一點兒也不像活人,肯定是什麼植物變的精怪。就是不知道會是哪種花。」

  蘇虹又窘又怒:「喂!幹嗎?你姐姐來了就開始說我的壞話了?!」

  「我只是說說事實而已嘛,阿姊,往後你就知道了。」

  方無應說罷,微笑著俯身就著嬌小的慕容瀅,像呵護她,又像依賴她,少女被擁在中年男人的懷裡,就好像一朵小小的百合,嬌嫩,美麗,又堅強。

  這是兩個多麼美的人啊!蘇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忽然暗想,這姐弟倆驚人的美,是因為他們屬於同類,曾是被傷害的同盟,於是這淒艷的美麗中,也飽含了無限的悲哀……

  蘇虹悄悄歎氣,她走到窗前,沒有敢回過頭去。

  《附錄》

  薛定諤:ErwinSchrodinger,奧地利物理學家,1887年生於維也納。

  薛定諤貓:請查找百度百科「薛定諤貓」,簡單來說,「薛定諤貓」問題,指的是觀察行為造成波函數的坍塌(Collapse),意在說明,在量子物理學考察範圍內,觀察者的觀察行為對對像影響之巨大。

  然後,我想說的是……

  如果蘇虹沒有去救慕容瀅,那麼方無應的有效記憶裡,還會有那件捉拿花精的怪異事情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09 PM

第七十一章 去留兩難


  一周之後蘇虹從醫院痊癒出來,當著凌涓與雷鈞的面,把自己的所有行為全都交代了。包括她兩次違規穿越,其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聽完之後,雷鈞抱著手臂,許久沒說話。

  「事情大概我們都已經清楚了。」凌涓開口道,「唯一疑惑的是,蘇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虹微微垂下頭:「……不知道。」

  「不知道?」雷鈞有些慍怒,「你在這兒上班這麼多年,你現在告訴我你不知道為什麼要違規?」

  蘇虹的頭埋得更低了,她小聲說:「頭一次,我只是想過去看看……」

  「看什麼?」

  「看看……清河公主。」蘇虹的聲音像蚊子哼哼,「方無應和我說了他姐姐之後,我就總想過去看看。」

  雷鈞與凌涓對視一眼。

  「後來,我被慕容沖砍傷,本來已經死心了的,但是我……」她頓了一下,「總覺得這樣不行,想起清河公主的結局我就覺得不能坐視不管,她是我們共同的朋友的親人,好像就成了和我直接有關的人,所以我覺得我沒法不管……對不起。」

  「這不是理由!」雷鈞很明顯完全不接納這種說法。

  凌涓擺擺手:「先別發火,雷鈞。我也不是要你道歉,蘇虹啊,現在事情的麻煩在於,我們不能肯定你這個行為是有效的。」

  蘇虹莫名抬起頭來:「什麼?」

  雷鈞放下手臂,站起身,走到窗前。

  「我們不能肯定清河公主能夠留下。」凌涓繼續說,「有可能,上面並不同意把她留下,她仍然會被送回去。」

  「送回去?!她送回去就是死了!」蘇虹慌忙起身,「而且歷史上根本就沒有清河公主的詳細資料,她是否死於前秦時代,一直就沒有定論……」

  「這個,由不得我們做主。」雷鈞忽然回過頭來,「更由不得你做主,蘇虹。」

  蘇虹看著他,慢慢坐回到椅子裡,她臉色死灰。

  之後的幾天裡,時空平衡處的所有人,個個把日子過得提心吊膽,他們都得知了清河公主的事情,方無應甚至還把姐姐介紹給了控制組的所有成員。

  當控制組的頭兒,把一個嬌小的少女領進控制組辦公室時,全體未婚青年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絕色!

  這是同時湧上他們心頭的一個詞彙。太漂亮了,按說,當今社會是個美女用車皮裝運的時代,美女這種生物本來已經不稀罕了,但當真正天然的美女出現在眼前時,雄性生物們的觸角仍然不受控地豎了起來!

  「我姐姐,慕容瀅。」方無應看看清河公主,「阿姊,這些都是我的兄弟。」

  慕容瀅粉白的臉蛋泛起紅暈,她用不太熟練的現代普通話,磕磕巴巴地說:「……大、大家好。我是慕容瀅。」

  這些話肯定是方無應教給她的,見慣了帝王與臣僕的公主,哪裡知道該如何應對現代人群?所以她才慌張得不知所措。

  小楊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撓撓頭髮:「隊、隊長,我們是不是該……該給長公主殿下叩首請安?」

  這句話一出來,逗得所有人忍不住笑,方無應俯身給慕容瀅做了翻譯,慕容瀅也笑起來。

  「什麼話?」方無應瞪了他一眼,「你以前給我叩過首、請過安麼?渾小子。」

  「不是啊隊長,長公主氣質不同……」

  小楊還想強辯,旁邊於凱拍了一下他的腦瓜:「怎麼說話的?咱隊長難道沒有帝王氣質?」

  「帝王氣質?」方無應被逗樂了,「真有那玩意兒我還在這兒坐著?」

  「隊長,長公主該去當模特。」小田挺認真地說,「夠高,身材夠好,又這麼漂亮,不上鏡頭太可惜了。」

  「進娛樂圈幹嘛?那裡面太髒了。」方無應笑笑,「再說,她還不見得留得下來。」

  方無應一句話,大家全都沉默下來。

  李建國打破沉默:「隊長,不管怎樣,你可不能走,真的。」

  方無應低頭笑了一下,又抬頭:「看情況吧。我……就算真走了,也不後悔。」

  這下子,幾個小伙子都叫起來:「那怎麼行?!隊長,我們可不答應!」

  「有什麼關係?在這邊的十幾年我過得無比踏實,一點遺憾都沒有,哪怕明天就回去,也值了。」

  他說得如此誠懇,大家都啞然了。

  「行了,你們忙你們的,我帶我姐再去轉轉。」他沖大家擺擺手,然後牽過慕容瀅的手,示意她該離開了。

  告別的時候,慕容瀅滿臉羞澀沖大家微微鞠躬,弄得好幾個小伙子跳起來立正。

  等姐弟倆都走了,於凱才歎了口氣:「千萬別弄成那樣,我怎麼都不願隊長回去,就算他回去當皇帝我也不願意。」

  何勇翻了個白眼:「我們隊長本來就是皇帝,什麼叫『就算』啊?」

  小楊也一臉沮喪:「是啊,隊長本來就是皇帝,他要是走了,就把長公主也帶走了……」

  李建國敲敲他的桌子:「想什麼呢?別存覬覦之心!」

  小楊嘟囔著:「怎麼了隊副?我惦記漂亮女孩還不行啊?」

  「那是隊長的姐姐,就算比隊長小十三歲那也是他姐姐。怎麼?你想做隊長的姐夫啊?」

  小於笑出了聲,「小子,金枝攀得高啊!」

  「隊長的姐姐又怎麼了?」小楊梗著脖子,不服氣地說,「隊長的姐姐就不談戀愛麼?就不結婚麼?」

  「我說,什麼叫門當戶對你懂麼?」何勇湊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明白:隊長是皇帝,隊長的爹也是皇帝,隊長的姐姐是公主,一落生就是金枝玉葉、奴僕成群,再說她的前夫可是那個苻堅--想什麼呢你!你以為隊長會放任不管?」

  「一群封建腦瓜!」小楊忿忿道,「隊長自己都沒把他那個皇帝身份放在眼裡,你們跟著著什麼急?皇帝不急急太監!」

  「臭小子你說誰太監?!」於凱作勢要掐小楊脖子。

  李建國擺擺手:「行了小於,這事兒,得讓他自己慢慢琢磨,他會明白的。現在人家已經害了相思病,你怎麼搖晃他都是沒用的。」

  小於笑起來:「這傢伙每年相思病要害11個月,不害病的那一個月在鬧失戀。」

  小楊的臉頓時漲紅了:「別瞧不起人!要是長公主真留下來,我……我就去追求她!」

  大家面面相覷,然後全啞然失笑。

  「好兄弟,有勇氣!攢夠50次就能打敗櫻木花道!」小田把手重重放在他肩上,「到時候失戀了,哥哥我免費借肩膀給你哭泣。」

  「門縫裡看人!」小楊切齒,「哼!你們給我等著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14 PM

第七十二章 新人方瀅的誕生


 一周之後,方無應和凌涓被部裡叫去,談了整整一天。

  等他們返回平衡處時已經晚上八點了,人都還沒走,一個個站在走廊上,瞪大眼睛緊張地看著他們。

  直到方無應滿臉笑容沖大家做了個OK的手勢,整個走廊的空氣才再度開始流動!

  「這麼說,清河公主能留下來了?」雷鈞還有點不敢相信。

  凌涓疲倦地笑了笑:「是的,雖然頗費周折,但她可以留下來了。」

  「真太好了,」小武轉身往辦公室裡走,「我去電話通知蘇姐!」

  「局長,頗費周折是個怎麼說法?」衛彬有些好奇,「難道還有很多條件?」

  凌涓點點頭:「當然,現代都市哪怕多一個嬰兒,父母要去辦的手續都很麻煩,更何況憑空多一個成年人。」

  「怎麼說的?」雷鈞看方無應。

  「兩年之內,必須有專人負責。」方無應說,「相當於監控吧。」

  「……」

  「有必要麼?」衛彬很疑惑,「一個女孩子而已,又不是猛將。」

  「不是實時監控,幾個月一次的檢查和督導而已。」凌涓趕緊說,「平常生活是不受控的,督導主要關注的也是法律和人文基礎方面。」

  方無應點點頭:「我姐也的確需要協助,不然她沒法順利適應。光靠我一個人肯定不行。」

  小武打完電話又出來:「怎麼都站在走廊裡?快進去吧!」

  方無應搖頭笑道:「不了,我得回控制組,大伙都還等著呢。」

  等他轉身離去,雷鈞看看凌涓:「出乎意料吧?局長。」

  「是有點,不過也可以理解。」凌涓笑笑,「我到現在才明白,關鍵不在清河公主,而在方無應--國家培養人才不容易,現在是關鍵時刻,誰肯放他回古代去白白送死?苻堅陛下可以不拿一個妃子當回事,咱們卻得拿一個素質優秀的中校當回事。」

  「督導什麼的,真的有必要麼?」衛彬又問。

  凌涓搖搖頭:「總得做出一定的妥協。再說後續還有很多麻煩事情:身份戶口,檔案,入籍……一切都得納入體制內才好運作。況且,清河公主現在算軍屬。」

  「原來如此。關鍵在『軍屬』二字。」雷鈞笑道,「你看你小子失算了吧?當初軍裡叫你入伍你不肯。」

  他這話是對衛彬說的,小伙子聽了笑笑:「可我真不喜歡打仗,沒辦法。」

  「天下奇聞!」雷鈞說,「戰神說他不喜歡打仗,小武,你不覺得這話說出去都沒人信?」

  「我是不喜歡打仗,不喜歡現代的這種。」衛彬說,「根本沒有實戰的感覺了,坐在指揮部裡操作電腦?還不如給塊板子演算函數。」

  小武笑道:「所以方無應才堅持要去特種部隊,常規部隊對他而言,離他需要的感覺還是太遠了。」

  「不騎馬,我就沒法打仗。」衛彬笑笑地說,「可現在能上哪兒騎馬去?兒童公園?」

  「賽馬場也招聘騎師……」小武安慰他說,「實在不行自己買一匹。聽說如今真有汗血寶馬了。」

  「得了吧,買一匹?我能把它養在哪兒?栓咱辦公樓樓下?」

  「然後每天??騎著馬來上班,」小武樂不可支,「可千萬別在二環上繞不下來啊!」

  衛彬做了個無奈的鬼臉,轉身進了儀器室。

  「唔,說來我倒是想買一匹。」小武突然說,「現在開始攢錢,十年之內或許有希望。」

  雷鈞嚇了一跳:「買匹馬?什麼馬?」

  「就是他家武帝想要的那匹唄。」小武眨眨眼,「汗血寶馬,簡稱--悍馬,無需大軍遠征,輕鬆到手,首付只要四十萬。」

  雷鈞忍不住笑:「你小子,做汽車廣告呢!」

  隨著清河公主留下的事宜確定,給予蘇虹的處分決定也下來了:記大過一次,留職察看,並處以停發一年薪金的罰款。

  得知這個處罰結果,蘇虹總算把懸了好幾天的心給放下來了,之前她只當自己是走定了,必須被開除,離開這個工作十年的單位……

  但是現在她能留下來了,為了這,付出任何經濟上的代價蘇虹都覺得不虧。

  唯一有點麻煩的就是房子的貸款問題,她在梅苑小區的那個「麻雀窩」,每個月得還四千多的房貸。一旦失去收入,長時間無法償還貸款,房子就得被銀行收回去了。

  然後,方無應就找到她說,房子的貸款由他來付,他甚至願意把所剩的貸款全部付清。

  方無應的這個建議,遭到蘇虹的強烈拒絕。

  「你要是那麼做,那我成什麼了?」蘇虹說,「如果我從你這兒獲利,哪怕只有一分錢,我之前所做的事情就不乾淨了。隊長,這一點你該很清楚。」

  方無應並不是不能理解蘇虹的想法,但房貸是個實際存在的難題,總得解決。

  「沒關係,我還有積蓄。」蘇虹笑笑,「大不了先用積蓄還一年,喏,也就是幾萬塊錢的事兒,平時省吃儉用一點,不上美容院就行了。」

  方無應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好吧。但是平常生活別苛著自己,沒飯吃就來我家。」

  蘇虹笑起來:「好啊。」

  後來,她仍然悄悄找雷鈞借了三萬,蘇虹的積蓄並沒有那麼多,但此事她求雷鈞誰都不告訴。雷鈞問她除了房貸,平日生活怎麼辦,蘇虹想了半天,說她打算在淘寶上開店。

  「同學總叫我給她幫忙,倆人合夥。」蘇虹告訴他,「以前我幹過,當時覺得太累,又覺得犯不著為了賺錢把週末都搭進去。如今既然缺錢就接著干唄。」

  「你那同學就是做淘寶的?」

  「她開淘寶好幾年了,最近跳槽進了外資銀行的中小企業部。以前她搞外貿,現在怕是沒空了。正好我能去給她幫忙。」

  「賣什麼的店?」

  「日韓休閒服。」她說,「就是蕾蕾喜歡穿的那種,外面商場賣三四百,網上幾十塊錢就能弄到,絕對正版。對了,可別說出去,公務員開網店是違規的。」

  雷鈞白了她一眼:「反正你也違規一次了,再說誰理你呀一個小芝麻。」

  「這不是盡量不錯上加錯罪上加罪嘛。」蘇虹嘟囔。

  「好吧,那到時候我叫蕾蕾也去挑幾件,照顧你們生意。」雷鈞說完又想了想,「就光網上做麼?」

  蘇虹搖搖頭:「提貨啦,發貨啦,跑快遞公司啦,管理倉儲啦……我同學沒時間,一直是想把這部分都交給我管的。」

  「唷!上班再加上這個,那你不是等於白天黑夜的24小時連軸轉?」雷鈞有點詫異,「那麼累你行不行啊?」

  蘇虹笑起來:「放心,不會過勞死的。不過雷鈞你用不著再幫我了,怎麼都活得下去的。也就是夜夜加班到轉鍾、一年沒有休息日而已,不過那個錢,賺得可不比上班少呢!」

  雷鈞又氣又笑:「嗯!你這又有辦法了!當初闖禍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如今?再說人家金龜婿送上門來給你釣你又不要。」

  「你說方無應啊?」蘇虹掀掀眼皮,「我怎麼能拿他的錢?當初又不是為了錢去救他姐姐的。」

  雷鈞的神色看起來,好像想到了別的地方,他慢慢道:「蘇虹,你當時,真的就沒有考慮到更長遠的問題麼?」

  蘇虹怔怔望著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雷鈞的意思,一個團體多一個人不是多一件傢俱,隨之而來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不,那些都不重要。」她咬了一下嘴唇,堅決地說,「活著就最好,人命大過天。什麼都比不上活著。」

  不久他們就得知,慕容瀅正式更名為「方瀅」,於是鮮卑慕容氏的這對姐弟,從此將以不為人知的新身份,進入現代社會。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22 PM

第七十三章 凌涓的秘密

 後來,蘇虹就帶著「方瀅」出去買東西。

  她們去購買一切少女必備的商品:內衣,髮飾,外套,皮鞋,裙子,衛生巾,化妝品……

  方瀅不許蘇虹花錢,她手裡有方無應給的金卡,「沖兒說,隨便我花。」她說的時候,神態嬌憨,額角細細的胎發依稀可見。

  蘇虹聽了,露出點苦笑,她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黑色外套,白色長褲,亮亮的小皮靴,最簡單的搭配,卻無可挑剔。在裝扮自己這方面,方瀅無師自通。此刻,她站在黛安芬鮮紅色標誌下,正細細看著一款翠綠色寬邊蕾絲的內衣,她的一舉一動全都很優雅,姿態婉轉動人,不見一絲粗俗和不妥。

  這是個公主,真正意義上的公主,到現在,這女孩對男人已經有了概念,對女人同樣有確切的認知……不管是友是敵。

  然而這一切都被隱藏在桃子一樣嬌嫩玲瓏的臉孔之下了,包括她曾受過的悲慘磨難以及跌宕起伏的遭遇,比起同齡人,方瀅經歷過他人一生都可能無法經歷的滄桑,充滿悲歡的歷史在她的靈魂中層層積澱下來:生為公主,不久亡國、被敵人凌辱,寵愛之後又失寵遭棄,被家族視為草芥,戰敗的父親甚至令其隨時自盡……比起那些口唇鬆弛,心智混沌未開,思維簡單如白紙,卻能獲得平淡生活的普通少女,蘇虹甚至不知道這複雜的過去,究竟是方瀅的財富還是她的悲劇。

  她們還談起了方無應。

  「不能回去太晚,不然又是電話又是絮叨。」她笑瞇瞇地說,「那麼大的人了,還愛撒嬌。」

  「管你管得很嚴麼?」蘇虹笑道,「你怎麼受得了?」

  「不是管,是要栓根繩在阿姊腰上,時不時拽一下,以確保自己沒有被丟掉。」方瀅嘰嘰咕咕地笑起來,她已經開始學說普通話,但用詞還是顯得有些生疏和過於書面化。

  「課程怎麼樣?還跟得上麼?」

  「先生教得很耐心,我嘛,有的很明白,有的就不太明白。」方瀅說。

  「比如說?」

  「六藝什麼的,撫琴,還有曹植,這些都明白,先生也讚我。還有山水畫……以前在宮裡我也畫過的。」方瀅頓了一下,「陛下……呃,我是說苻堅,他想叫我學那些,以前真下過功夫。」

  那個好久沒聽見的名字,甫一入耳,蘇虹頓時覺得恍如隔世。

  「……我見過他。」

  「苻堅?」

  蘇虹點點頭:「談過一些事情,不太多。」

  「覺得他怎樣?」

  「要我說實話麼?恐怕你聽了不悅。」蘇虹笑笑,「挺好的一個大叔。」

  方瀅沒吭聲,輕輕放下挑選的T恤衫。

  蘇虹想了想,說:「當然,我這種外人的眼光很私人化,算不得數。」

  「他人是不壞。」方瀅忽然打斷蘇虹的話,「只是……」

  「什麼?」

  方瀅沒回答,只給了個蒼白的笑臉。

  「什麼學的不太明白?」蘇虹趕緊轉了個話題。

  「英語。」方瀅歎了口氣,「真不知道洋人是怎麼捲舌頭說話的。」

  蘇虹笑:「這放心好了,不光你一個人受折磨,全中國的中學生大學生,還有無數評職稱的成年人,都在受此折磨。」

  方瀅笑起來:「可是沖兒就說得很好,沖兒什麼都做得好,不像我。」

  她輕快的語調裡,微含著惆悵。

  「那是因為他曾經到處跑,去講英語的國家生活過。」蘇虹頓了一下,「隊長他以前,受過很多苦。」

  「我知道。」方瀅點點頭,「所以現在才這麼愛和我撒嬌。他這麼多年一個人扛過來,沒人肯讓他撒嬌。」

  「他也不肯給別人撒嬌。」蘇虹笑起來,「你看控制組的那些小伙子,怕他怕成什麼樣了。」

  「沖兒不是壞人……」

  「絕對不是。」蘇虹拍拍她的手,「你只是沒見過他嚴厲的一面。」

  方瀅頓了頓,忽然輕聲說:「蘇姐,我在這邊,除了沖兒,就只信你。」

  蘇虹詫異了一下,微笑道:「怎麼忽然說這個?」

  方瀅垂下頭:「……昨天要填報戶籍表格,民族那一欄我填了『鮮卑』。」

  「啊……」

  「人家一看就說我填錯了,說如今沒有這個民族,叫我改做漢人。」方瀅抬起眼睛,神色有點淒然,「可我真的不是漢人呀,而且我的姓也改了,不姓慕容了,沖兒要我這麼做的,他說往後再說姓慕容,會在這個社會裡引起很多障礙,尤其是我們這種身世,好事的人一深入打聽就麻煩了……」

  蘇虹啞然片刻,點點頭:「我覺得他考慮得很周全,雖然委屈了你們倆。」

  「蘇姐,昨天我填鮮卑二字時,人家那副神情,真難看。」

  蘇虹有些不忍,她走上前,用手圍住方瀅的肩膀,「你得體諒他們,他們可沒活過一千年啊。而且要你填戶籍表格,也是幫你確立身份,往後在這裡就更好生活了。」

  方瀅搖搖頭:「我知道。別的人怎麼愛護我幫我,我都明白,但心裡還是忍不住害怕。只有你和沖兒我不害怕。」

  蘇虹的心柔軟起來,她摟住方瀅,親密地說:「沒關係,往後有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吧。既然是我把你帶過來的,我就該負責到底。」

  方瀅的事情告一段落,局裡也暫時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蘇虹因為逃過一劫,大大鬆懈下來,因為管網店太耗費精力,她不肯上夜班的老毛病又開始反覆,還好有小武和衛彬頂著,小武出差那兩天夜班就由雷鈞來代替,總不能真的放一個實習生獨自上夜班。

  但是連續上了兩個夜班之後,雷鈞終於跑來找凌涓了。

  「怎麼?」凌涓從文件裡抬起頭。

  「有點重要的事情,想和局長你談談。」

  雷鈞的神色有些古怪,凌涓驚訝地望著他,然後伸手指指椅子:「坐吧。」

  雷鈞沒坐下,反而走到門口,伸手把門關上,然後拉上了旁邊的玻璃--那扇玻璃本來從不關緊,所以一直以來,在大辦公室裡就可以聽見局長辦公室的談話聲。

  雷鈞這一系列舉動,讓凌涓摸不著頭腦。

  「出了什麼事兒?」她輕聲問,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

  雷鈞走到她的辦公桌前,將一疊數據資料放在了她面前。

  「這是我這兩天上夜班時,整理的全部數據。」他輕聲說,眼睛盯著凌涓,「包括次日白天的常規檢查數據。」

  凌涓默默盯著那一疊厚厚資料,半晌,道:「然後?」

  雷鈞坐到椅子裡,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凌涓:「局長,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這句話一出來,雷鈞清晰地看見凌涓的臉色變了!

  「如果不是恰好連續兩個夜班,再加上白天的常規檢查,我想我是不可能發現的。」雷鈞的聲音很輕,「局長,你在私下修改數據。」

  凌涓的嘴唇有點發白,她既沒出聲,也沒搖頭。

  「其實這一兩個月以來,你的行動一直有些不對。」雷鈞繼續說,「每晚檢查數據到八點多,蘇虹和小武沒說什麼,他們也沒那個義務管這些事兒,可我不能不注意到這一點。」

  「……」

  「我拿這些證據來,不是來質問你的,局長,我更不是想要挾你。」雷鈞平靜地說,「我只是想弄明白,你到底在幹什麼。」

  凌涓深深埋下頭,雙手絞在一起。然後,她慘白著臉,抬起頭來:「……就算被你發現,我也不能不這麼做。」

  「到底出了什麼事?」雷鈞有點焦急。

  「我兒子……小鵬他失蹤了。」凌涓低聲吐出這幾個字,「失蹤有一年多了。」

  雷鈞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回事?!」他萬分緊張地看著凌涓,「怎麼……他也失蹤了?他不是在英國……」

  凌涓的兒子史雲鵬今年十七歲,在歐洲讀書。凌涓與丈夫史遠征離婚已經八年了,她一直帶著兒子獨自生活。因為局裡相互間關係都很好,雷鈞他們幾個和小鵬都很熟,男孩上初中的時候,雷鈞還專門給他輔導過數學。

  「還記得去年夏天他回國了一趟麼?」凌涓說,「就是那時候出的事兒。」

  「怎麼回事?」

  「他瞞著我,私自使用了局裡的儀器。」凌涓的神情有點呆滯,「等我發現時,人已經不見了……」

  「他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凌涓用手扶著額頭,「他起初求過我,求我讓他去唐代一趟……」

  「唐代?」

  「他想去找他師父,留學期間他在大英博物館看了敦煌的東西,就打算往後專門做敦煌方面的研究。」

  「師父?你是指吳道子?」

  「對。可我當時沒有答應他,還警告他不要打這種歪主意,做研究就好好的利用現有基礎……我發了一通火,大概當時把他罵狠了,他跑出去好幾天沒回家。」

  「然後呢?」

  「後來回來了,說他想通了,這就回歐洲去。」凌涓頓了一下,「我當時還很高興,誰知沒有多久,他就失蹤了……」

  「可是局長,你確定小鵬真的使用過儀器?」

  凌涓點點頭:「我當時檢查過,儀器的確有被動過的痕跡。」

  「可他怎麼會使用?」雷鈞太驚訝了!

  凌涓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忘了麼?吳道子誤闖過來那一次,是小鵬在他橫穿馬路的時候救了他……」

  這件事雷鈞還記得,畫聖吳道子的那次誤闖,造成了一個不可挽回的結果:還在上中學的史雲鵬碰巧得知了時空穿越的機密。

  吳道子在現代社會呆了一周,期間他與凌涓的兒子小鵬成了摯友,吳道子甚至還教會了史雲鵬基礎的國畫技巧,雖然只短短幾天,但倆人師徒的名分已經確立下來了。

  也是因為這件事,本來讀理科的史雲鵬,最終決定轉專業,改攻藝術。

  「我們送吳道子回唐朝的時候,小鵬一直跟在旁邊,你也知道,吳道子曾問我能不能帶小鵬一起回去。」

  雷鈞點點頭:「他當時還和我說太可惜了,小鵬天賦過人,留在現代社會是個浪費,那些按部就班的教育會毀了他。他想讓小鵬做他弟子,跟著他學幾年。」

  「我不捨得放小鵬去唐朝,而且這也違反規定了。」凌涓歎了口氣,「現在想來,還不如當初讓他跟過去呢,至少那樣我就知道他在何處了。」

  「可他是怎麼會一個人闖過去的?他沒有密碼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機器……」

  「……我不知道,雷鈞,我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麼知曉這一切的,他一定是從什麼地方得知了密碼。恐怕也為此瞞著我很多年了。」

  雷鈞默默無語,事情本來就如此,怕就怕有心人,如果小鵬當時就存了心思,那他自然會千方百計尋找解決辦法。

  「現在小鵬已經有一年多沒露面了,我總瞞著他父親也不行。他父親疑心越來越重,怎麼打電話都找不到兒子……」凌涓的聲音好似低泣,「我沒法交代,再不把小鵬找回來,他父親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凌涓的前夫史遠征,雷鈞也見過,雖然並不太熟。一個身材高大,言語沉默的男人,現在政府機關工作,倆人到底為何離婚,到現在雷鈞也不清楚,但他卻知道這倆人離婚沒吵沒鬧,很安靜就把手續辦了。而且到現在,凌涓沒再婚,史遠征也仍獨身。雷鈞內心甚至曾揣測這倆人有無復合的可能性。

  「局長,你當初應該馬上通知大家的……」

  「通知你們?不,不行。不能公之於眾。」凌涓搖頭,「那樣小鵬會被取消出國的權利,書讀不成了,再慘一點有可能判刑……」

  「可你現在找不到他了,」雷鈞耐心看著她,「這不是比他坐牢更糟糕?」

  凌涓的臉色愈發慘白:「……我有別的辦法。」

  雷鈞默默看著她,然後把數據送到她面前:「這個?」

  凌涓點點頭,她的眼睛放射出不顧一切的光芒:「我想要小鵬回來。」

  「你怎麼讓他回來?」

  沉默良久,凌涓忽然低聲說:「……把兩條時間軌置換位置。」

  雷鈞嚇了一大跳!

  置換時間軌道,就是說,將兩個平行宇宙交換位置。從技術上說,那樣做不是沒可能,但難度太大,一直是所裡的攻堅難題,並且,研究人員也害怕這麼做會對自身所處宇宙產生破壞性危險,所以這個領域一直沒人去碰。

  「我已經成功了,雷鈞。」凌涓的聲音有點發抖,「現在已經能把另一條時間軌並到如今來了!」

  雷鈞一下站起來,驚訝地望著她:「可是局長!你這麼做太危險了!」

  「難道叫我就這麼失去兒子?」凌涓的眼睛裡充滿淚水,「時間軌道如果置換成功,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小鵬就會留在我身邊了。」

  雷鈞痛惜地看著她,搖搖頭:「局長,這是從沒有人敢做的事情,雖然你突破了攻關難題這很難得,但我真不能肯定你這麼做是對的……」

  「可是雷鈞,你想過沒有?在那一個平行宇宙裡,簡柔沒有離開過你--你的人生會是另一個樣子!」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在雷鈞的頭上!

  「你找她已經找了八年了,雷鈞,你難道真的不想知道她去了哪裡?」凌涓輕聲說,「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她或許根本就沒離開過你,你的家庭也是完整的……難道你不願去過那樣的人生?」

  雷鈞像遭電擊一樣,木木呆呆望著凌涓,他慢慢坐回到椅子裡。

  「可是,你怎麼能肯定會那樣?」他小聲地,不確定地問,「在那個宇宙裡,究竟又會發生什麼呢?」

  凌涓遲疑了片刻,才說:「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雖然技術達標了,可我並沒有去看過一眼,但我知道小鵬能回來,因為只有現在的這條時間軌裡,他才會離開家。簡柔也是如此,不管怎樣,你至少能弄清楚她為何離開。」

  雷鈞沉默不語,凌涓忽然悄聲說:「去看看吧,雷鈞,你自己親眼去看一次,然後告訴我,你的決定。」

  好像做了極大的努力,雷鈞終於,輕輕點點頭:「好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26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30 01:30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鏡子的另一端 (上)


 「時間定的仍然是此刻。」凌涓說,「你甚至無需更換衣著,鑰匙手機什麼的都不需要攜帶。把它們放在抽屜裡,過去看看它們是否還在老地方。」

  作為第一個跨越平行宇宙的實驗者,雷鈞並不知道等著他的是什麼,但存在心裡八年的那個疑問,像只不停抓撓的貓,促使他答應了凌涓的要求。

  「如果成功了,我們就一起遷過去。」凌涓低聲說完,合上轉換室的玻璃門,「祝你好運,雷鈞。」

  所有的程序,和平時穿越的步驟無甚區別,等到白霧散了,雷鈞在轉換室裡停了一會兒,仔細聽了半天沒有發現動靜,這才推開門,輕手輕腳走了出來,一直到了走廊上。

  如凌涓所言,一切都沒改變。雷鈞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物品,年歷仍然貼在對面牆上,年前表彰先進個人的紅紙還留著沒撕去,蘇虹那把灰色的舊傘仍然扔在牆角……

  與記憶裡的鏡頭一一對應,雷鈞沒有發現絲毫不一致。

  「難道說,完全沒差別麼?」他心裡嘀咕著,「那這還叫什麼平行宇宙?」

  正想著,對面走來一人,雷鈞心裡一驚!

  是凌涓!

  雷鈞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迴避,但已經來不及了,凌涓走過來,用手裡的報紙拍拍他:「站這兒幹嘛?」

  「呃……」

  似乎發現雷鈞神色有些不對,凌涓注意地看看他:「怎麼了?」

  「不,沒什麼……」雷鈞趕緊搖頭,這個凌涓可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看起來怪怪的。」凌涓嘀咕了一句,「沒事歇著吧,下午還要去所裡……夠你忙的。」

  「去所裡?」雷鈞迷迷糊糊地接了一句,「研究所?」

  凌涓本來往前走的腳步停下來了,她回過頭,詫異地望著雷鈞:「我說,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雷鈞尷尬地站在那兒,不知該怎麼說。

  「不是昨天都說了,今天要去所裡取X359的觀測報告麼?」

  X359是什麼?雷鈞一腦子霧水!但他再也不敢問些什麼了。

  「哦哦,咳,我給忘了……」

  「安排好的工作也給忘了?你昨天還叫小武吃了中飯就把車開出來。」凌涓皺了皺眉頭,「別讓人家小武一直等著,欺負人也該有個限度。」

  欺負人?自己什麼時候欺負過小武的?雷鈞更詫異,但這時候實在不適合開口詢問什麼。

  「啊,局長,你等一下……」

  凌涓再度停下來,「還有什麼問題?」

  她微有些不耐,這真的很少見,雷鈞幾乎沒見過凌涓當眾表露過不悅。

  「那個……」雷鈞撓撓頭,「小鵬……還好吧?」

  他說出這名字的時候,心裡惴惴的,生怕再引爆出什麼來。

  「小鵬?」凌涓揚了揚眉毛,「挺好的,怎麼了?」

  雷鈞仔細觀察著凌涓的表情,很明顯她沒說謊。

  「啊,那個……」他大著膽子又問,「那小鵬他爸爸也……挺好的?」

  「我說雷鈞,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凌涓一臉又好氣又好笑,「怎麼?打算一個一個問候到?」

  「不,我只是……」

  「他挺好,上個禮拜你們不是還出去打了網球的麼?回來還跟我說年紀果然來了,速度和耐力都趕不上年輕人。」

  雷鈞怔怔望著凌涓,從對方的話裡可以判斷,凌涓夫婦並未離婚!

  「還有想問的麼?」凌涓拿報紙拍拍雷鈞的腦袋,「一次問完。」

  「……沒有了。」

  凌涓苦笑,轉身往辦公室走:「別忘了下午去所裡。」

  目送凌涓離去,雷鈞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凌涓的人生發生了質的改變,夫妻並未離異,看起來感情也很好,孩子也並未失蹤,甚至連她自身都和原來的那個有了差異,她更……愉快了,情感更外露,整個人增添了驚人的活力,這是雷鈞從剛才的觀察中感覺到的,真正的,不,原來那個凌涓,絕不會用報紙拍雷鈞的頭部,她是過分收斂自律的女人,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可能那麼做。

  揣著滿心的疑惑,雷鈞進了辦公室,房間裡空無一人,他抬眼看看鐘,恰是午餐時間。趁著這個空檔,雷鈞快速掃了一圈房間內的陳設,依然沒有變化,他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手錶,鑰匙,手機,全都在老位置上。

  「果然和凌涓說的一樣。」雷鈞暗想,什麼都沒改變--除了人。

  他在辦公室裡又兜了兩圈,小武的桌子還是老樣子,蘇虹的桌子也是老樣子,上面堆著美容雜誌和鏡子的位置都沒改,以及那個明星相框,還有……

  雷鈞的目光,死死定在了那個相框上!

  那裡面竟然不是《越獄》男主演溫特沃什.米勒,而是……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

  雷鈞一把抓起那相框,目瞪口呆望著相片裡的人,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張照片,不,雷鈞甚至確定自己從未拍攝過這張照片:在一棵盛放的花樹下,把一個小男孩高高舉起來,孩子和他的臉上全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完美無缺的畫面,活像寶潔公司拍的日用品廣告。

  --可這小男孩,又是誰?

  正發愣間,他聽見敲門聲,雷鈞一抬頭,正看見小武站在門口。

  「副局長,車已經備好了……」

  這才想起剛剛凌涓和自己說的下午的工作,雷鈞放下相冊:「哦,我這就來。」

  「是。那我先下去了。」

  目送小武轉身出去,雷鈞覺得心裡微微有點異樣。「副局長」,沒錯這是他的職務,但雷鈞從未在小武嘴裡聽到過如此鄭重的稱呼,小武一直管他叫「頭兒」,「boss」,很自己人的感覺。局長之類的尊稱,大家只留給個性嚴謹的凌涓,雖則凌涓才是此地真正的boss。

  小武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疏遠的呢?

  這讓雷鈞心裡悶悶的不悅,但他不能就此糾結下去,除了幫助這邊這個自己完成該完成的工作以外,雷鈞別無選擇。

  他走出辦公樓,一眼看見車正等候在大廳門口,小武則神情恭敬地站在一旁。

  雷鈞苦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武成了自己的司機?他哪次上研究所去不是自己開車的?什麼時候變得興師動眾、勞累下屬了?

  ……而且這車什麼時候變成了奧迪A6?!

  他哪來這麼多錢?難道這車……是公款購買的?

  憋著一肚子不滿和奇怪,雷鈞上了車,小武關上車門,發動了引擎。

  去所裡的一路上,雷鈞始終沒聽見小武說什麼,後視鏡裡小武的神情很拘謹,雷鈞覺得自己從來沒見過這麼拘謹不安的小武。

  「喂,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這一問不打緊,汽車「嘎」地一聲急剎住了!

  雷鈞驚訝地望著小武那張驚惶的臉!

  「……有、有什麼問題麼局長?」

  他在害怕自己!

  雷鈞萬分愕然,愣了半晌,他慢慢往後靠在椅背上,盡量用平和的語氣,開口道:「……沒事,繼續開車吧。」

  小武再度發動了車。

  雷鈞此時,心亂如麻,他已經有了不良預感。在這個時空軌道裡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下屬如此強烈的反應,以及凌涓那隻言片語裡,雷鈞多少可以窺到端倪。

  車到了所裡,下車往樓裡走的路上,小武將一疊厚厚的資料交給雷鈞。

  「雷副局長,這是X359近期的觀察報告,情況基本上沒有什麼改變……」

  雷鈞接過那疊資料翻了翻,裡面充斥了他所不知道的數據和描述,「行為錯亂」、「身體時有臘屈」、「失語緩解」、「躁鬱程度減輕」……

  「……這是什麼東西?」雷鈞奇怪極了。

  「呃,是X359的報告。」小武眨眨眼,「您不是上個禮拜就吩咐我準備好的麼?」

  「……」

  「本來昨天要交給您,可是您當時在開會,不准人打攪。」小武的頭微微垂了一下,「對不起。」

  雷鈞有點受不了了,他忍住怒火,低聲道:「不用道歉,我不喜歡聽你道歉。」

  小武的臉色有些發白。

  雷鈞看出他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趕緊搖搖頭:「不,我不是要指責你,我只是……」他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尷尬地捏著那疊資料,不知所措。

  「……局長,監察室那邊還等著咱們。」小武小聲提醒道。

  「哦哦……」

  雷鈞吸了口氣,邊往裡走,邊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X359的情況,你能否再給我簡單說說?對不起我最近……嗯,頭腦有點亂。」

  「是。X359最近兩個月幾乎沒有什麼改變,暴力傾向在手術後已經減輕許多,不過因為以前就監視在特殊區域,所以除了那次之外,沒有造成過更多的實際傷害。」

  雷鈞默默聽著,從小武的話來判斷,X359應該是指某個人,而不是什麼物品,從材料的描述來看,可能此人精神方面出了嚴重問題,從「臘屈」、「躁鬱症」幾個字雷鈞就明白了這一點,看樣子,研究所正在給他進行治療……或者研究。

  「……但是X359體內的神秘物質,到現在我們仍然無法得知其具體構成。」小武頓了一下,「沈教授推測可能是某種梅,因為它能分解一切毒質,甚至連酒精都能被轉化,也就是說,這個人是喝不醉的。」

  雷鈞想了想:「X359體內的這種梅,是他自身產生的麼?」

  「還不清楚,應該是服用過的什麼,導致了機體RNA變異。」小武說,「沈教授希望能從X359體內提取出這種物質,然後分析出來,成功的話,我們也可以大量製造這種梅……」

  雷鈞皺了皺眉頭,小武說的這番話,那態度像對待一隻老鼠,而不是對待一個人。

  小武的話說到這兒停住,他的腳步也停住,雷鈞抬頭一看,一個陌生的老者正站在面前,他旁邊的房間上,寫著「監控室」三字。

  他衝著雷鈞打了個招呼,看樣子和雷鈞十分熟稔。

  「沈教授。」小武恭敬的問候提醒了雷鈞,他也問候了一聲對方。

  「你們要的報告我都準備好了。」被稱為沈教授的老者說罷,將一個文件夾遞給小武,「這個,帶回去給凌局長。」

  小武接過文件夾,將它裝進公文包裡:「X359的情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沈教授說罷,轉頭往走廊深處看看,「要親自去確認一下X359的情況麼?」

  小武看看雷鈞,雷鈞點點頭。

  「這邊來吧。」沈教授做了個手勢。

  那是一條狹長的雪白走廊,每一扇門都關得緊緊的,裡面偶爾傳出不太清晰的呻吟,毛骨悚然的低泣,古怪的撞擊聲響,嘶啞的慘叫不似人聲……

  雷鈞覺得自己後背的雞皮疙瘩全都冒出來了!

  他從來不知道研究所裡有這種恐怖的地方,不,他能肯定研究所裡絕對沒有這種地方,呆在研究所的那一年,雷鈞把整個建築全都走遍了,這一塊地方,應該是堆滿資料的資料室才對。

  「X359目前的情況還算穩定,當然,下午要做活體穿刺實驗,因為無法打麻藥,可能會稍許麻煩一些。

  「活體穿刺?」雷鈞愣了一下,「那不是會非常疼?」

  小武詫異地望了他一眼,沈教授卻淡淡地說:「為了弄清楚X359體內物質,這麼做是有必要的。」

  雷鈞的手暗暗捏成了拳頭。

  「目前我們只剩了X359這一個活體,一同弄過來的兩個,之前一個已經死了,一旦實驗體死亡,這種梅就會隨之消失。」沈教授頓了一下,「那將是全研究所的損失。不過現在沒關係了,腦白質被摘除之後,他的危險性也隨之降低。」

  「……摘除腦白質?!你們給一個人摘除腦白質?!梁所長會同意這種事麼?!」雷鈞忽然有點憤怒地問,「他如果還在,絕不會答應!」

  沈教授的腳步停住,這下,輪到他滿臉詫異地望著雷鈞:「梁所長?誰?雷鈞,那是誰?」

  雷鈞啞然,他無措地望著對方:「呃,就是……梁毅啊。」

  呆了半晌,沈教授搖搖頭:「不認識。」

  雷鈞如遭電擊!

  「怎麼會……」他轉頭看著小武,「你也不認識梁毅?」

  小武木然望著他:「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雷鈞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沈教授看了他一眼:「雷鈞,你今天有點不對頭。」

  雷鈞不自覺地有點發抖,他趕緊乾笑了兩聲:「抱歉……」

  「建議你還是把酒戒了吧。」沈教授淡淡地說,「酗酒不是好習慣。」

  酗酒?!

  「……我承認,雷鈞你工作很出色,當然,對付上面你也有一套。」沈教授繼續說,「這也是部裡之所以容忍你到如今的原因,但如果再這樣下去,就算是部長也保不住你了。」

  「請問,我到底怎麼了?」雷鈞滿懷怒氣,盯著對方,「我想知道你這麼說的原因。」

  「局長……」小武好像很緊張,他看看雷鈞,又看看沈教授。

  而被質問的人,則面色毫無改變:「坦白說,我只是個研究者,不是你們官場裡的人--雷鈞,就算你把凌涓哄得再怎麼好,那也只能保得一時,你以為她明年調進部裡,就能把你也帶著高昇麼?你這兩年狀況不斷:酗酒,毆打下屬,對同僚頤指氣使,家庭關係又是一團糟……所裡把你放在平衡處,是想給你機會,而不是為了收拾你弄出的爛攤子。」

  他說完,又瞥了一眼小武:「另外,不要遷怒於你的下屬,你的這些事兒大家全都知道,根本用不著他去傳播。」

  不用看小武,雷鈞此時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35 PM

第七十五章 鏡子的另一端 (下)

  雷鈞覺得自己的耳畔,轟轟亂響!他好像死掉了一樣,愣愣看著對方,嘴微微張著,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本來等著迎接一通憤怒的爆發,但最終這爆發並未到來,沈教授看著雷鈞這樣子,他深深歎了口氣:「我說話太直接,天天只對著機器,不比你們這些在官場裡打混了十幾年的人。這些話你能聽就聽吧,聽不進去就算了。」

  他說完,轉身繼續往走廊深處走去。雷鈞機械地移動自己的腳步,身後小武緊緊跟隨,一聲不出。

  走過了很多扇關著的門,他們終於停在了最裡面的一扇門前。

  那是金屬門,上面有個很小的有機玻璃窗戶。

  「X359就在裡面。」沈教授說完,後退一步,將小窗戶旁邊的位置讓給雷鈞。

  深吸一口氣,雷鈞走到窗前,往裡看了看。

  那是一個單間,一張可以固定位置的單人床,床單是白的牆壁也是白的,鍍鉻的金屬儀器閃爍著寒冷的光芒。

  就在這一片雪白當中,他看見一個穿著大紅錦衣的人,背對著他們坐在床上。那件鮮紅的錦衣,在雪白中格外艷麗刺目,也格外的詭異。

  此人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身後,沒有束起,而且頭髮很長,遮蓋著身體,背影讓人難辨其男女。

  那一頭長髮,竟已完全雪白。

  「……多大年齡?」雷鈞輕聲說著,看了一眼小武,對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26歲,當初標記年齡是如此,現在應該40歲。」沈教授看出雷鈞的疑問,「是注射藥物導致髮色變白,實驗證明女性能抵抗這種反應,男性就差很多了。記得麼,你上次來的時候已經白了三分之一,最近藥物量增大,所以全都白了。」

  雷鈞不禁打了個寒戰!

  沈教授伸出手,在玻璃窗上輕扣了兩下。

  紅衣白髮的男子並未回過頭,整個身姿都沒有一絲動彈。

  「就是這樣,每天盯著陽光能發幾個小時的呆。」沈教授毫無感情地說,「還是無法自己進食,只能注射營養劑。」

  「對外界仍然沒有反應?」小武問。

  「唯一的反應就是暴力。」沈教授搖搖頭,「那次差點把護士給掐死。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無端的寒冷襲擊了雷鈞,就在這時,他看見那紅衣男子慢慢轉過身來……

  他長著一張方無應的臉。

  ……雷鈞跌跌撞撞衝出樓來。

  他一直衝到車旁,扶住車身,不斷嘔吐。小武從樓裡奔出來,一直奔到他身邊:「……怎麼了?副局長,我送你去醫院?」

  雷鈞搖搖頭,臉色蠟黃,他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儘管此刻,午後陽光是那麼耀眼眩目,使物體投落下濃重的陰翳,但這明艷中暗暗夾雜著某種真空似的淒寂。那是一種與夜晚,與黑暗截然不同的,獨屬於白晝的明晃晃的恐懼。

  雷鈞的脊樑骨因這恐懼,不住地瑟瑟顫抖著,他的樣子看起來糟糕透頂。

  「送我回去吧,拜託……」他低啞著嗓子說。

  小武用震驚地表情看看他,然後恭敬地說:「是。」

  一路上,雷鈞始終閉著眼睛,他的胃仍然一陣陣向上翻湧,好像要把五臟六腑全都翻騰出來,這使得他無法出聲。

  剛才那一幕給他震撼太大,以至於雷鈞幾乎無法接受那一切,當方無應那張木然可怖的臉出現在他眼前時,雷鈞覺得渾身的血液全都凍成了冰塊!

  這個世界是沒有方無應這個人的,慕容沖雖然再生,但他被一個代號給命名:X359。他不是方無應,他只是一隻白鼠,渾身長滿雪白毛髮的老鼠,一隻被關在小籠子裡的實驗品,一個被摘除了腦白質的白癡,一個與世隔絕的瘋子。

  小武的車一直將他送到住宅樓下,雷鈞用瑟瑟的手推開車門,下來。

  「要我扶您上去麼?副局長?」小武仍然擔心地看著他。

  雷鈞搖搖頭,他沒說話,轉身扶住欄桿,蹣跚著爬上了樓。

  站在樓梯上,聽著小武發動汽車離開,雷鈞這才長長出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快瘋了,在這個瘋掉的世界裡。沈教授剛才的那番話,好像一盆冷水劈頭蓋臉澆了下來,雷鈞從未想過,在另一個世界裡,自己竟然這麼的……不堪。

  「好吧,就來看看,我到底能不堪到何種地步。」

  想著這句話,雷鈞咬咬牙,用最後殘存的力氣走上樓。

  家裡沒有人,非常安靜,蕾蕾還沒放學……

  可是蕾蕾她還存在麼?

  這個念頭閃電般襲過雷鈞心頭,他的心臟猛然一縮,目光落在了客廳。

  顧不上換拖鞋,雷鈞三兩步衝進客廳,他揚起臉,目光落在牆上那幅全家福照片上。

  有什麼重重擊打在雷鈞的心上,他無聲呻吟著,慢慢蹲下身去。

  那不是他和簡柔以及女兒的照片,照片裡唯一沒變的人是他自己,在妻子位置的人……是蘇虹。

  一切都應驗了,從在辦公室裡看見那張照片開始,這個不詳的預感就出現了:在這個平行世界裡,他沒有和簡柔結婚,而選擇了蘇虹。

  他,蘇虹,還有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小男孩。

  這就是他如今擁有的家庭,他的妻子沒有失蹤,只是,換了一個女人。

  慢慢從客廳的地板起身,雷鈞走到玄關,換下拖鞋,動作遲緩如同年邁的老者。

  ……如血殘陽,無聲無息潑灑進來,淒烈的泛著腥味兒的落日光芒,讓屋內的一切更加鮮明。雷鈞呆呆坐在臥室裡,思維已近乎凝固。

  有輕輕的開門聲,雷鈞一動,他遲鈍地抬起頭來,不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女人。

  「哦,你回來了?小武說你不舒服,讓我早點回來看看。」

  雷鈞定定望著進來的女人:「……蘇虹?」

  放下手袋,蘇虹有點詫異地看看他:「怎麼了?真的不舒服?」

  雷鈞不回答,不動,不出聲,只呆呆看著她。

  「怪,你今天是怎麼了?」蘇虹笑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好像也不發燒啊?」

  雷鈞垂下頭。

  「還把我嚇了一跳。」蘇虹歎了口氣,「一口氣衝回來,渾身汗都濕透了。」

  她開始脫外套。

  「這簡直不像春天,熱得真夠嗆,預報有25度。」她脫下外套,又彎下腰,褪下絲襪。

  蘇虹做這一切的時候,雷鈞就一直木然看著她,他的神情裡茫然無物,直到蘇虹開始脫襯衣,雷鈞才像從夢中驚醒了一樣!

  「喂!……」

  被他這一聲給嚇到,蘇虹原本解開扣子的手停住,滿臉驚訝地看著他!

  倆人呆了呆,雷鈞背過臉去:「……不,沒什麼。」

  蘇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彎下腰:「雷鈞,你到底怎麼了?」

  她的襯衣扣子已經解開了一半,露出裡面黑色的胸罩,雷鈞閉上眼睛:「沒怎麼。」

  他的聲音木然,女人輕輕摟住他的頭部,低聲問:「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聲音低柔甜蜜,雷鈞被親密地擁著,臉頰甚至能擦著她胸罩上的蕾絲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兒湧進雷鈞的鼻子,這讓他的心一陣狂跳。

  「我沒事。」他想推開蘇虹,但最終沒有那麼做,而只是握住了她纖細的胳膊。

  「寶貝兒,我先去洗個澡……」

  她在雷鈞的額頭親了一下,起身鬆開了他,轉身進了浴室。

  雷鈞覺得自己有即將錯亂的嫌疑,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控制不住地湧上來,而他在用很大的力氣壓制著它。

  要不要現在就離開呢?他忽然想,可是如果現在就離開,簡柔的下落到哪裡去問?

  這才是此行的最終目的!

  雷鈞站起身來,在屋裡胡亂轉了兩圈,他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讓發脹的腦袋清醒下來。「雷鈞,你會有辦法的!你不會迷失自己!」反覆念叨著這兩句話,雷鈞暗暗握住了拳!

  「……在自言自語什麼?」

  身後的聲音響起,雷鈞猛地回頭!

  蘇虹從浴室出來了,她身上只裹著一塊浴巾。雷鈞慌忙把眼睛轉開。

  「我……想起一些事……」

  「什麼?」

  蘇虹走到他身邊,笑笑看著他,神情複雜:「怎麼這麼老實?難不成,有事求我?」

  為了避開她,雷鈞慌忙走到床邊,坐了下來,他垂著頭,雙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不,其實,今天下午,我去了研究所。」

  「哦。」蘇虹興味索然地走到床邊,挨著他坐下來,用一塊乾毛巾擦拭著頭髮。

  「……見到了X359。」雷鈞抑制住聲音裡的顫抖,「我是說,就是那個,呃……」

  「他們還在X359身上打主意麼?」蘇虹的聲音有點輕蔑,「哼,除了抓些小白鼠,研究所的人什麼都做不了。」

  「小白鼠?」

  蘇虹沉默了一下,搖搖頭:「算了,我也只是私下說說。」

  雷鈞也沉默了。

  「每當對如今不滿意時,我就想想那些小白鼠。」蘇虹忽然笑了一下,「想想那些被關起來的,比如X359,我就覺得自己已經夠幸福了,至少被關在裡面的不是我,對吧?」

  雷鈞愕然望著她!

  「我們都該慶幸,被關在裡面的不是我們自己。」蘇虹低聲說,「雖然,唉,人心苦不足。」

  她說著,沖雷鈞甜蜜地一笑,然後伸出胳膊擁抱住他。

  雷鈞慌亂得不知該怎麼辦!

  「不過,X359之所以做這種像把刀子咬得咯吱咯吱響的危險遊戲,是因為有什麼傷疤在他內心隱隱作痛吧,就像慢性自殺……」

  「自殺?你是說……」

  柔滑修長的手臂,纏上雷鈞的脖子:「……發什麼愣?」

  聲音消失在唇齒之間,雷鈞覺得有柔軟滑膩的嘴唇堵上自己的嘴,親吻越來越熱,似乎已經不夠用了,深刻的原始本能在雷鈞身體最裡面點燃了一把大火!他突然不顧一切的將懷裡的人按倒在了床上!

  「呼……」

  熱熱的氣息噴在雷鈞的耳畔,有鈕扣彈開的聲音,但是雷鈞已經忘記了週遭,只熱烈地吻著身體下面那個人。他壓在她身上,一面吻她,一面摸索著,將手伸進她的雙腿之間……

  就在慢慢往下吻的時候,雷鈞的嘴唇,觸碰到了柔軟的突起,那是女性的胸部。

  身下的人終於忍不住呻吟起來!那聲低低的呻吟,好像一個驚雷,劈在了雷鈞的耳畔!那一刻,他突然從混亂中清醒過來!他的手,停了下來。

  察覺到雷鈞不動,蘇虹回過神來,睜開眼睛詫異地看他!

  「不行!」雷鈞忽地翻過身,坐了起來!

  那一瞬,蘇虹的表情失望到了極點!

  「什麼不行?!怎麼了?!」她憤怒地坐起身,「你在搞什麼啊雷鈞!」

  雷鈞抱住自己的頭,他簡直想殺了自己!

  一片瘋狂的混亂中,他聽見女性不均勻的喘息。然後,蘇虹就開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忽然,冷冷地說。

  雷鈞不出聲。

  「……你在想著她,是吧?你腦子裡想著她,滿腦子都是她,所以才不肯抱我。」

  蘇虹用一種尖刻的聲音說,她的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容。

  「她?」雷鈞糊塗了,他鬆開手,回頭看著蘇虹,「誰?」

  「還真的要我把那個名字說出來麼?」她冷笑道,「我可沒想過,有一天親密姐妹,奪走了自己的丈夫。」

  雷鈞的眼睛瞪大了!

  「……當初我就不該信你的鬼話!居然迷了心竅和你結婚。」她懶懶笑著,斜靠在床上的棉被上,「所裡堅決不同意你和簡柔結婚,所以你就來找我,指望我幫你們暗度陳倉。其實如果你明說,我或許還會大度一點,可是你不該騙我。」

  「騙你?」

  「何必說什麼我才是你的真愛,何必說這種話呢?」蘇虹的臉,因為強迫自己割捨慾望而顯得有點扭曲,「本來這兩年,人家傳那些八卦我不願意去信,畢竟她是簡柔……我不願承認是她背叛了我。可如今你們竟公然在休息室裡……雷鈞,你不該讓人撞見呀,現在局裡都在說些什麼你知道麼?你不要臉面,我還想要!」

  「我並不是這樣的……」雷鈞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

  「好吧,既然如此,那也別怪我不給你倆留情。」她冷笑著,咬牙切齒道,「她不是千方百計想做二奶麼?那就一輩子做二奶吧,就帶著她那個野崽子,一輩子甭想見光!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會給你們好日子過!」

  「……」

  ……原來,這就是他的另一種人生。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

  良久,雷鈞慢慢站起身。他彎下腰,撿起剛剛跌在地上的扣子,裝進口袋裡,然後走出臥室。

  「喂!你去哪兒?!」蘇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雷鈞停住腳步,回頭看看蘇虹,他慘然一笑:「……回去。」

  蘇虹愣住,然而轉眼,她就憤憤道:「去吧!找那個狐狸精去!一輩子也別回來!」

  迎頭扔過來一個抱枕!

  雷鈞拾起抱枕,將它放在沙發上,他又看看把臉埋在被子裡啜泣的蘇虹,微微歎了口氣,然後走到門口,拉開門。

  ……

  《附錄》

  據說切除前額葉腦白質的人會喪失情緒,早期用這種方法來治療精神錯亂,使之減少攻擊性,但同時也會損失思考能力。總之是很殘忍的手術。

  唔,忽然覺得我寫恐怖小說也很在行呀~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39 PM

第七十六章 不可估量的錯誤


 一張桌子,兩個人。

  凌涓神情緊張地望著雷鈞,而後者,長時間的一言不發。

  「然後呢?」

  雷鈞慢慢用手摀住臉,他的樣子像是即將哭泣,但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雷鈞……」

  「不要逼我了,再讓我回想一遍,我會瘋的。」

  凌涓閉上嘴,默默望著雷鈞,後者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放下了手。

  「然後,我被小武送回了家,見到了我的妻子。」

  「見到簡柔了?!」

  雷鈞努力扯了一下嘴角:「簡柔?不,我在那邊沒娶她。」

  「啊?!」

  「我娶了蘇虹,局長,我竟然娶了蘇虹,你能相信麼?簡柔也還在,可她成了我的情婦,連同蕾蕾也跟著變成了私生子……」

  凌涓已經驚得無法說話!

  「局長,那是一場噩夢,不折不扣的噩夢,你能想像自己最壞的人生是什麼樣麼?你能想像自己究竟能墮落成什麼樣麼?我現在已經得知了。」

  「……」

  「所以,我給你的回答就是:我不同意。」雷鈞一字一頓地說,「我堅決不同意時間軌道置換這種行為。」

  凌涓沉默了片刻,說:「可這只是其中一種人生,雷鈞,如果我們再尋找其它軌道……」

  「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雷鈞目光灼灼望著她,「只會更加糟糕,就算彌補了如今的遺憾,不久你就會發現,一定有更大的遺憾出現在別處。」

  凌涓的手指絞在了一起。

  「局長,我們都失去了親人,我們都遭受了這種痛苦,但我們不能拿別人原本幸福的人生來改變這一切,至少我無法接受……簡柔是失蹤了,我找不回她,但我也不願拿方無應和蘇虹的人生去交換,我不願看見朝夕相處的同事變成一隻實驗室的白鼠。」

  「你說的對,我們的確不該那麼做……」凌涓慢慢說,她複雜的表情逐漸變得堅定。。

  沉默。

  雷鈞有點不忍,他想了想:「但是小鵬,我們還是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

  「將此事公之於眾。」雷鈞神色堅決地說,「讓控制組的人一同參與搜救,我不相信我們找不回他!只不過目前我們倆幹的事,得瞞著他們……」

  凌涓頓了頓:「你是說,時間軌道置換的事情?」

  雷鈞點頭:「我們得把這事兒處理乾淨然後才能通告大家,局長,公之於眾的只是小鵬那件事,時間軌道發生過置換這一點,只需你我知道就可以了。」

  「……」

  「這幾天,我先想辦法把痕跡抹掉。否則我擔心會出亂子。」

  凌涓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放心,我會提出辭呈的。」

  「局長?!喂,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啊!」

  「我知道你不是這意思。」凌涓勉強一笑,「我有我該承擔的責任,哪怕只是小鵬那件事。」

  她說著,站起身,這時候凌涓忽然眉頭一動!

  「等等,有個地方我沒聽清。」

  「什麼?」

  「你遇到的那個我,她是怎麼和你說小鵬的爸爸的?」

  「呃……就說一起打過網球。」

  「不是,那後面一句……」

  雷鈞想了半天:「說,果然年齡來了,體力耐力都趕不上年輕人。」

  「哦……」

  「怎麼了?」雷鈞問。

  凌涓搖搖頭:「不,沒什麼。」

  她的表情裡,似乎隱藏著什麼。

  接下來一周之內,群眾普遍反應雷副局長有點不大對頭。

  「他問我有沒有害怕過他。於是我想了想,就問他究竟需要我呈現出哪種害怕,並且附加報價若干呵呵!結果他就很憤怒地說他哪種害怕也不需要並且不會為我的害怕付賬一分錢,然後就……就氣沖沖走掉了。很莫名其妙吧?」(小武)

  「他這幾天都不太肯看我,神經兮兮的!好像我哪裡得罪過他似的,見面恨不得要繞道……怎麼搞的嘛!」(蘇虹)

  「他特意跑來問我為什麼喝酒喝不醉,於是我就告訴他此事屬於國家一級機密所以不能透露給他!哈哈哈!結果沒想到他忽然露出一副肚子疼的表情,然後還叫我萬事小心,千萬不要被抓進實驗室提煉藥物,靠!他以為我是大號的海王金樽?!這傢伙!」(方無應)

  於是這群八婆在反覆討論之後,得出了一個可以勉強解釋以上怪事的結論:雷鈞的男性更年期提前了。

  因為男性更年期的提前(這也太荒唐了吧!),雷鈞最近的行為也顯得有些詭異,繼凌涓頻繁加班之後,他也開始出現長時間呆在儀器室裡的狀況,小武挺想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需不需要自己幫忙,但是左思右想,他還是沒把這話問出口。

  一直以來,雷鈞都是個凡事親力親為的領導,個人界限非常分明,從不喜歡把自己的責任推諉給下屬,所以小武覺得這種時候,做好份內的事兒就可以了,如果太多嘴,可能還會給雷鈞和凌涓帶來不必要的煩惱。所以當他和蘇虹勘測出上世紀五十年代那個小漏洞之後,小武就決定自行解決問題。

  蘇虹問他要不要控制組一起去,小武說沒什麼必要。

  「三反五反剛結束,四清和文革又還沒開始,本來是很平和的階段,叫那麼多人過去倒容易引起注意。」小武說,「我一個人悄悄過去,也就一天時間,把漏洞補好就回來。」

  蘇虹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但此事還是不能不通知雷鈞他們。

  雷鈞聽了之後,意見與小武相同,但是他建議小武弄一點那時候的全國糧票以及偽造一封介紹信。「不然萬一被察覺,照樣有生命危險。」

  然後蘇虹就根據工作程序,偽造了一封郵電部直屬某某通訊設備廠的介紹信,格式和印章完全參照五十年代的規格,以及三十塊錢人民幣,還有一些全國糧票,當然,也全都是五十年代通用的。然後為了以防萬一,她又給小武弄了個假工作證。

  她甚至還給小武弄了套藍色中山裝,衣服看起來舊舊的,肘部還打了個補丁,如今這款式已經不太好找了。

  「喲,看起來還真像個紅旗下長大的有為青年。」她笑嘻嘻地說。

  小武自己打量著鏡子,反而覺得有些彆扭。他的人生裡只有兩個階段,五代十國,以及現代社會。1953年這種絕不是古代,又不算現代化的階段,對他而言反而是最陌生的。

  事實上,誰都沒去過那個年代。儘管在此處工作了這麼多年,小武他們頻繁往來的都是清末之前那三、四千年,近代雖然也是必學功課之一,但他們都沒有穿越這段歷史的經驗。

  「對了,能背兩句毛主席語錄麼?」蘇虹忽然問。

  小武愣了一下:「沒系統背過,就看過一些主席的作品,呃,《紀念白求恩》、《論持久戰》、《別了司徒雷登》,還有,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這就不錯,總不至於一無所知就行,反正語錄也是六十年代才興起的。」

  蘇虹說完,又暗想,讓李後主背毛主席語錄,是不是有點太……太苛求了?

  看著小武進了轉換室,人影消失,蘇虹這才回到辦公室裡,人送走之後,她還必須勘察跟蹤數據,確定對方到達目的地才算完成任務。昨天雷鈞上的是夜班,凌涓開會去了,衛彬今天得去院裡參加論文開題報告,那小子為此緊張了一個禮拜。

  所以上午的辦公室裡就只有蘇虹一個人。

  打開監測儀器,尋找到固定的點,蘇虹看了一會兒,隱約覺得有點不對頭。她又重新啟動了一次儀器,等到搜尋的點終於停下來時,一瞬間,蘇虹以為自己看錯了顯示。

  「不會吧?」她輕聲自語,心卻開始忍不住怦怦跳起來,蘇虹第三次重啟儀器,等到搜尋的亮點停下來,再度出現在剛才那個點上,蘇虹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

  她的手指有點發軟,深吸了口氣,蘇虹拿過旁邊的通訊器材,費力掰了兩次才把開關掰開,立即,她就聽見另一端傳來極大的嘈雜聲。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即便是與身在春秋時期的同事進行聯繫,蘇虹也沒有聽見過這麼刺耳的干擾聲。

  瞥了一眼牆上的鐘,小武已經過去一刻鐘了,蘇虹不禁有些焦急,她把通訊器搜索範圍打到最大,隨之而來的嘈雜聲也大得驚人,但操作者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她試探著對通訊器說話:「……小武?小武?聽得見麼?」

  良久,那邊傳來模糊的聲音:「蘇姐?滋……滋……我……滋……現在是……」

  小武的話音完全被干擾聲給打斷了,蘇虹只能捕捉到零星的幾個字。

  「小武?那邊是不是出了問題?」她繼續問,手指卻不受控地緊緊抓住通話器的底部。

  又過了好一會兒,小武的聲音重新出現:「……錯了……滋……蘇姐,這是抗……滋……滋……上海……滋……鬼子……」

  儘管在噪音的強烈干擾下,蘇虹也聽出了小武聲音裡的恐懼!那幾個破碎的字詞,無一不吻合了蘇虹眼下的勘測結果!

  蘇虹覺得渾身血液嘩嘩亂流!

  她「噹啷」一聲扔下通訊器,兩步衝到辦公桌電話前一把抓起電話,撥通了控制組的號碼!

  「這裡是控制組。請問……」

  「小於!快把方無應找來!」

  那邊的人明顯被她的語氣嚇了一跳!

  「蘇姐?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出了大問題!」她握著聽筒,渾身顫抖著說,「時間出了錯!弄早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方無應的聲音從聽筒裡竄出來:「蘇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方隊長,小武他……我……」

  「別急,慢慢說。」

  「他沒有去1953年,他去的是1943年!」蘇虹在電話那邊,都快哭出來了,「現在人在淪陷區!他掉進鬼子堆了!……」

  「……」

  於是,因為儀器誤差或者某種更加不可知的因素,他們把南唐後主李煜,送去了抗戰時期已淪陷的上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44 PM

第七十七章 三千里地山河


  牛毛細雨。

  小武沾染著一身粘膩的雨絲,淒惶無助地躑躅在狹小弄堂裡。

  他身上的中山裝已經濕透,原本的深藍色幾乎變成了黑色,對面就是華麗的飯店高樓,可他身處的卻是上海的「下只角」:雜亂,骯髒,窮困……貧民窟的一切可怕樣態全都呈現在他面前,這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地方,無論在他人生的哪個階段。

  但為了躲避搜查,小武只能鑽到這裡來,他沒有「良民證」,一旦撞上日本人,隨時可能被斃掉。

  這裡是貧瘠與富有並存的上海。他能看見被扔在路邊腸穿肚爛的孩屍,死掉的貓狗,麻繩一樣幹掉的大便,一個乞丐在漆黑烏髒的自搭灶台前彎著腰,拚命吹著,裡面沒有冒出火焰,只有滾滾青煙,他手裡的破布袋裡裝著什麼,也許只是發霉的雜糧。有撕裂心肺的嬰兒啼哭傳來,那是飢餓難忍的哭聲……

  淪陷區已經沒有戰事了,只有滿街半垂的太陽旗,在雨中喪氣如垂暮老者。

  一陣寒風襲來,小武縮了縮肩膀,他現在已經可以確定,儀器的運作出了嚴重問題,他來到了中國河山已被侵佔的抗日階段,至少此刻,在他所站的這片土地上,主人已經不是中國人了。

  他來錯了時間。可這,又是多麼諷刺!

  他,一個亡國之君,來到了一個亡國滅種的時間。

  有整齊的腳步聲逼近,聽起來像是一隊奔跑著的士兵,小武有點慌,這種狀況下沒法和日本人正面對抗。他四處望了望,前方左轉有條狹窄的弄堂,他咬咬牙,衝著那弄堂奔過去……

  剛進弄堂口,小武就覺察不妙,因為他聽見了一聲槍響!

  槍聲很悶,聽起來像是加了消音器,若不是對槍械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小武不可能察覺到。再等他抬頭一看,狹長的弄堂裡已經有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背對著他,身著黑衣,頭戴禮帽,手裡舉著一柄通稱掌心雷的手槍,另一個被槍口逼著,已跌倒在地,他的肩頭正往外湧著汩汩鮮血!

  小武怔了怔,那持槍者回身看見了他,二話不說舉槍瞄準了小武!

  這是一條細長的巷子,走到這兒小武再想退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當口,那原本倒地的傷者忽然奮而躍起,以一根斷裂的鐵棒,用力猛擊持槍者的後腦!

  持槍人被那一下,打得「撲通」倒地!受傷的人又補了一棍,等到第三棍快要落下的時候,擊打者終於支撐不住,再度倒在了地上……

  小武瑟瑟發抖、面無人色地望著眼前這一幕:在他腳下不遠處,持槍者蜷在地上,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之後,不再動彈,那兩棍用力過猛,黑衣者的頭顱幾乎被打得稀爛!

  救了他的傷者則昏倒在一旁,身上陰丹士林布做的大褂,已經被血染濕了一片……

  終於反應過來,小武幾步奔上去,一把扶起傷者。

  子彈打在右肩,不是什麼要命的位置,但那子彈本身極為要命,從流出的血的顏色可以判斷,子彈切了口,灌了毒,又封上了鉛。如果不是看了好幾年軍械和武器雜誌,又跟著方無應學了很多這方面的特殊知識,小武不可能立即判斷出這一點,曾經方無應給他看過這種子彈的製作方法,以及它在人體傷口內造成破壞的照片。

  「得趕緊把子彈取出來,不然他會被毒死的!」小武腦子飛快運轉,他乾脆彎腰一把抱起傷者,撒腿往巷子深處跑。有好幾家後院的門就開在這條巷子裡,只要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子彈和中毒的部分弄出來,這人終歸還是有救的……

  然而小武想錯了,他抱著那傷者,連續敲了三家的後院,卻沒有一家肯開門。甚至他能透過稀疏的木板看見後面的人影,但無論如何哀求,裡面卻始終冥寂無聲。

  誰也不會給自家惹這麼大的麻煩,尤其在如今這種年代。

  敲到第五扇門,小武已經快絕望了,可就在這時候,門打開了。

  「……進來吧。」

  不熟練的中文加上一雙藍色眼睛,小武愣了一下,那是個修女打扮的外國人。然而此刻他已經沒有挑剔的餘地,於是只得咬咬牙,背著傷者走進院內。

  年輕的修女關上院門,遲疑地看著他。小武放下傷者,低聲解釋道:「我朋友……受了重傷。」

  修女點點頭,又往裡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進屋再說。小武遲疑了一下,扶起傷者,將他攙進屋內,然後放他躺倒在地毯上,這時候小武才發現,這是一座教堂的附屬建築。

  「剪刀,紗布,或者……阿摩尼亞有麼?」小武實在想不出能在四十年代的教堂裡得到什麼醫療救助,他連盤尼西林都不敢指望。然而修女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就帶來了紗布、酒精、藥棉和剪刀。

  得先給他把子彈取出來。小武這麼想著卻有些不敢下手,他沒給人做過手術,而且現在也沒有麻藥……

  沒辦法,時間緊急只有硬上。小武彎下腰,把嘴唇貼近傷者的耳朵:「……忍著點,我幫你把子彈取出來。」

  原本昏迷著的傷者聽見了他的聲音,微微睜開眼睛,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但那幾個音節太微弱,小武並未聽清,轉瞬他又昏迷過去了。

  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傷口冒出的血開始散發古怪的味道,小武咬咬牙,為了避免對方疼極咬到舌頭,他掰開傷者的嘴,將毛巾塞了一點進去,然後撕開傷者的衣服,拿過剪刀和棉花……

  放在托盤裡的是一顆子彈,以及一些已發黑的肌肉組織。在小武這個外行的整個手術過程中,那名修女始終伴隨在一旁,不斷送來乾淨的水,拿走血跡斑斑的藥棉,擦拭被污染的地板,雖然有好幾次,她的模樣都像要暈厥過去……

  把傷口包紮好,結束手術,小武此時的額頭已經滿是大汗了,他覺得自己不像個外科醫生,倒像個屠夫,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通亂折騰,是否把傷者往死亡深淵裡又推了一把……

  但整個手術過程中,受傷的男子只不斷發出低低的呻吟和嗚咽,他沒有過分掙扎,就算刀插入最深處時,也沒有太大的反抗舉動,只任憑豆大汗珠不斷從慘白的額上滾落。

  到了現在,小武才有點空閒好好看看這個慘遭「蹂躪」的年輕人。他非常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一張可以稱之為清秀的臉,膚色白皙乾淨得像個學生。不,也許真是個學生,連裝束打扮,都像那些隨時可以被鼓動著去遊行示威的大學生。

  「……他會死麼?」修女低聲問。

  「不知道。」小武疲倦地搖搖頭,經歷了剛剛那一切,他覺得自己眼下也快死掉了。

  一直彎著腰緊張地做手術,小武渾身僵得像石塊,他支撐著站起身:「……謝謝你,嬤嬤。」

  年輕的修女遲疑了片刻,說:「你們先躲在這裡吧。」

  「您是哪國人?」

  「德國人。」修女慢慢說,「瑪利亞。」

  她指指自己。

  「您真仁慈,如同您的名字。」小武苦笑,「GutenTag(早上好),真抱歉我只能說兩三句德語--您懂中文?」

  瑪利亞搖搖頭:「中文,一點點,我懂英文……」

  倆人正說著,卻聽見外面一陣紛擾,有大力砸門的聲音,伴隨著嘈雜的日語!

  小武臉色大變!

  「是日本人!」瑪利亞慌忙轉身,小武一把抓住她,他改口用英文:「NO!不能給他們開門!」

  「可是他們在砸門……」

  「他們會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瑪利亞猶豫起來,然而就在這時,門外的日本兵開始朝著門放槍!

  瑪利亞飛快奔了出去,小武跟在身後!

  「他們在放槍!」瑪利亞渾身瑟瑟發抖,「他們會衝進來的!」

  話沒說完,一發子彈呼嘯著打在旁邊的磚牆上!

  「小心!」小武一把將瑪利亞拉在身後,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胳膊!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住手)」小武用日語叫起來!

  門外的槍聲,停止了。

  小武聽見外面一陣低低的日語,他知道再躲不過去了,只得捂著傷口,硬著頭皮走到門口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隊日本兵,約莫七八個人,為首的看起來是個軍官。

  小武瞪著他們!他的右臂還在往外冒著鮮血。瑪利亞跟在他身後,驚恐地望著那些日本人。

  軍官一臉絡腮鬍子,臉色陰沉得像鍋底,一雙冰冷的眼睛掃視著屋內。

  「??.(你是誰?)」軍官用日語問。

  「瑪利亞修女。」小武指指瑪利亞,又指指自己,「教堂雜役。」

  「日本人?」

  「中國人。」

  「會日語?」軍官盯著他。

  「是。」小武說。

  軍官的臉色有點改變:「做過留學生?」

  小武只得點點頭。

  「看見一個受傷的年輕人沒有?」軍官問。

  小武回頭看看瑪利亞,修女搖搖頭,他也跟著搖搖頭。

  軍官不再看他,他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停在了一灘血跡前。

  小武的心怦怦亂跳!那是剛才受傷的青年留下的血!

  「是我的血。」他故意抬起左手,給日本兵看傷處,他的手掌上全都是鮮血。

  軍官走回到他身邊,一言不發看著他。

  小武有點心慌,他想了想,用日語說:「瑪利亞修女是德國人,閣下。你們剛才差點射殺了她。」

  這句話,起了微妙的作用,軸心國的聯盟在軍官心裡看來還是很抵事的。他想了想,衝著下屬揮揮手,日本兵們把原本豎著的槍放了下來。

  「你,明天過來。我們給你治傷。」軍官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凡是支持大東亞共榮圈的,都是良民。剛才只是誤傷。我們會給你治傷。」

  「謝謝,我自己能……」

  「明天過來,到安防站來。」

  軍官不由分說打斷他的話,說完,他轉身走出了房門。

  那群日本兵跟在他身後一個不落退了出去。看著他們走掉,瑪利亞這才飛快上前,關上了門。

  小武痛苦地咧了咧嘴,子彈從他的胳膊穿了過去,並不需要手術,但留下的那個透明窟窿讓他很是疼痛。

  回到屋內,這下輪到瑪利亞給他包紮傷口了。

  「其實還好,沒有當場爆頭。」小武嘶嘶吸著冷氣,又安慰她,「有人被殺死在清早的大街上,他只是去上班而已,那個日本人也只是想練練槍。」

  瑪利亞的神色很是淒然。

  「等我一下,我得去找點東西。」小武穿好衣服,又去裡間,收拾出受傷的青年早已被扯爛的大褂。

  瑪利亞驚訝地望著他!

  小武沒出聲,他鑽進後院,來到院門口,仔細聽聽外面沒有動靜,這才小心翼翼打開院門。

  抱著那堆血跡斑斑的爛布,小武一直走到接近後面巷口的地方。

  那個被傷者殺死的持槍者屍體,仍然橫在那兒,沒有被移動過的跡象。

  小武蹲下來,挖掉屍體手裡的槍,開始脫那人身上的衣服,他只有一隻手可用,所以很是費力。但就這麼連扯帶拽,他也把那人的衣服給囫圇弄了下來,最後,小武將沾血的青色大褂扔在了他身上。

  現在弄堂裡只剩下幾灘血跡,以及一具衣衫襤褸、頭被砸得稀爛的死屍,並且幾乎看不出模樣。這種無名屍在如今的上海並不難發現。只有倒霉的衛生隊才會來關注它。

  抱著那堆黑衣服還有禮帽,小武悄無聲息回到了弄堂深處。他鎖上院門,又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這才放心進屋。

  瑪利亞詫異地看著他懷裡抱著的這堆東西!

  小武不管她,只笑笑走到桌邊,開始抖露衣服裡頭的東西:掌心雷,消音器,格鬥刀,連圍巾都沉甸甸的,一抓到手就能感覺裡面的鋼絲……

  他甚至還弄到一張「良民證」:陳天興,男,34歲,住址是霞飛路XX號。

  「良民?」小武嗤之以鼻,「日本人說他是良民我都不信!有良民往兜裡裝掌心雷的麼?」

  可不管怎樣,這張良民證對小武是有用的,明天他可以拿這玩意兒去哄騙那個日本軍官,小武可以斷定這身份是捏造的,儘管他並不能斷定死者背後的真實身份。

  然後,當他再度向瑪利亞修女道謝時,小武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

  「武海潮。」他說。

  小武說得很慢,但是對方仍然無法發清楚第二個和第三個字的音,「武」這個姓氏聽起來又像是個歎詞,比如whoop。

  小武歎了口氣:「好吧,不折磨你的舌頭了……我姓李。」

  這下,瑪利亞發出的音節非常清晰,她大概聯想到了普通姓氏lee。

  「李……什麼呢?」

  「煜,意思是明亮的火焰。」他笑了笑,解釋道,「brilliant。」

  他第一次,在現代社會使用了真姓名。雖然小武肯定瑪利亞是不知道李煜的。

  「brilliant,他呢?叫什麼?」瑪利亞指指旁邊還在昏迷的傷者。

  「我不知道。」小武搖搖頭,「等會兒他醒了,再問問吧。」

  當晚,小武一直守在傷者身旁,他不敢睡,因為害怕對方突然出現高燒或者痙攣,雖然即便那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小武想搜查一下對方,找到他的身份證明,但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同時,他也再次試圖和同事們取得聯繫,然而結果卻令他失望,通話器裡完全沒回音,無論他怎麼嘗試。

  「怎麼?難道我就這麼被扔在1943年了?」他苦悶地想著,拿過修女送來的乾麵包,啃了一口。戰時一切限制供應,瑪利亞是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一部分給了他。

  「不能和家人取得聯繫麼?」瑪利亞有些擔心地問他。

  小武搖搖頭:「失敗了。」

  瑪利亞默默看了一會兒他,輕聲說:「就暫時留在這裡吧,外面很危險。」

  「多謝你的麵包。」小武有些赧然,「總在這兒吃你的配給口糧真不好意思。等這傢伙清醒之後,我會想辦法帶他走的。」

  「沒關係,反正現在不能移動他。」

  「嬤嬤,怎麼此地只剩你一個人?」

  「之前還有別的修女,但戰事越來越緊,她們都遷回去了。」瑪利亞說,「我最後一個走,下周的船票。」

  小武默默歎了口氣。

  「我走之前,你們儘管留在這兒好了。」

  「嬤嬤,你怎麼會說英語?」

  「嬸嬸是美國人。」瑪利亞笑道,「我是孤兒,從小被叔叔嬸嬸收養。」

  「那麼,下周的船票是回德國?」

  瑪利亞點點頭:「回德累斯頓。」

  小武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德累斯頓在1945年被盟軍瘋狂轟炸,幾成人間煉獄,著名的聖母大教堂也在炮火中化為灰燼,這種時候回德累斯頓,無異於找死!

  ……即便僥倖活下來,那個都市在德國戰敗之後也將成為東德首府,被關在柏林牆內的人們,至此,喪失自由長達半個世紀。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1:50 PM

第七十八章 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

  次日,小武去了日軍的安防站。

  這次他終於得知,昨天見到的那個軍官名叫蒼川征一郎。然而此人一反常態,不僅沒有用鍋底一樣的臉色對他,反而用生硬的中文和他聊天,並且給他找來了護士治療傷口。

  「日軍對支持大東亞共榮圈的人,都會給予無償幫助!你回去之後,要把這裡的事情告訴你的朋友們。」

  聽到這句話,小武才明白他態度改變的原因:他被安防站的日軍當作了親民範例。

  護士給他清理了傷口,包紮完畢之後又給了一點消炎藥。

  護士離去之後,蒼川就開始詢問小武自稱的「留學生活」,問他什麼時候在日本何處讀過書,感覺如何,喜歡當地何種風土人情。

  小武回答,二十年代曾在青山學院讀過文科,但沒好好用功,兩年之後家裡缺乏經費,就輟學回了中國。不過在日本的兩年他曾到處旅遊,看了很多風土人情。

  事實上小武根本沒去過日本,他在給蒼川背誦外研社出版的那本《日本世情》,小武慶幸自己曾在自學階段,跟著磁帶使用過這本日語教材,蘇虹和雷鈞一致認為小武有語言天分,那書他幾乎可以通篇背下來。

  但他還是險些說漏了嘴,因為小武差點就把在秋葉原挑選電器產品的篇幅也給背出來了,幸好蒼川並未在意他突然的停頓。

  「怎麼了?」他看看小武。

  小武勉強笑了笑,指指傷口:「有點疼。」

  「總會有一點的。」蒼川滿不在乎地說,「疼痛是人生的必經之路。」

  可這疼痛是你們這些鬼子造成的!小武在心裡憤憤詛咒,但他表面並未顯露出來。

  「給點止疼片好麼?」他試探著問,「夜裡,疼得無法入眠,太痛苦了。」

  蒼川沉吟片刻,點點頭:「當然!當然!日軍要把你這樣熟悉日本的良民當做好友。」

  結果下午,小武就帶著消炎藥和幾片止疼片回到了教堂。

  剛進屋,他就看見瑪利亞和受傷的男子全都神情緊張地望著他!等看見他進來,倆人全都鬆了口氣。

  「幸好你沒事。」瑪利亞說,「我們都擔心你回不來了,沒有人能從日軍安防站平安回家。」

  受傷的男子仍然在床上,看見小武回來,他才慢慢把身體放回到榻上。

  小武走過去,看看他:「你睡了一天一夜。」

  男人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目光停在他的胳膊上:「日本人給你包紮的?」

  小武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頓了一下:「是的。他們還給了我藥。」

  他拉過凳子坐下來,開始掏藏在懷裡的藥:「磺胺,還有止疼片。我一直擔心你的傷口會感染,不過至少今晚你不用苦熬了。」

  「藥給了我,你怎麼辦?」

  小武笑笑:「死不了的,我沒你傷得這麼嚴重,況且明天還得去一趟。」

  男人的目光有點驚異:「為什麼還要去?」

  小武有些不想說,但他停了半晌,還是開口道:「他們把我當成親民的機會了。」

  「親民?」

  「不知道是上輩子沒積德,還是被祖宗給詛咒了,估計是後者,總之我碰巧會兩句日語,蒼川--就是來抓你的那個鬼子,是個中佐,他似乎很喜歡聽我說話,所以要求我明天還得去換藥,並且……陪他聊天。」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默默把目光移開,沒說話。

  這時候瑪利亞把水端了過來,然後把小武帶回來的藥片,一片一片擺在桌上數了數,磺胺,四片,止疼藥,兩片。

  「消炎藥和止疼片外面不好買,都得出示證明。這些你先吃了,明天或許我還能再弄一些來。」

  男人卻不動。

  小武忽然,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怎麼?疑心我是漢奸?」

  男子慢慢道:「那倒不至於。」

  「那……你是憤青?」

  「憤青?那是什麼?」

  「就是拿墨水瓶砸大使館的牆面……總之,就是十分容易激動的愛國青年,日本藥片也是堅決不吃的。」

  男人伸手拿過藥片,塞進嘴裡:「我辦不到,激動是需要氣力的,我沒那麼多力氣白費在無聊的事情上。」

  他說這話時,神情冷冽,目光卻十分沉靜,和看上去的年齡並不相符。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鷹翼。」年輕人說。

  「哪個字?英雄的英還是殷切的殷?」

  「雄鷹的鷹,雄鷹的翅膀。」

  「唔,好吧,我不追問你的真名字了。」小武說,「你管我叫『小武』就行--殺你的那個人,我把他的衣服和東西都拿回來了,等會兒你可以看看,或許有你需要的。」

  鷹翼的神色似有震驚:「……你去搜查了屍體?」

  「不光,還剝下了他的衣服,那身衣服扔那兒太顯眼啦。」小武苦笑,「現在屍體該已經被衛生隊收走了吧?不然會臭在巷尾的。」

  「唔……」

  「他的掌心雷也在屜子裡,裡面還有一發子彈,我取出來了,也是灌了水銀的……」

  男人如鷹的眼睛閃過一道寒光:「……你是什麼人?」

  小武怔了怔:「我?這裡的雜役唄。」

  「哼,一個雜役不會知道掌心雷是什麼。你在說謊。」

  小武也笑:「一個普通人也不會被灌水銀的子彈打中,那麼難製造的子彈,拿來對付普通人太浪費了。」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在謝謝你救命之恩的同時,好奇揣測一下你的身份。」小武站起身,把剩下的藥片收攏在了一起,此時,瑪利亞已經出去了。

  「那麼,你得出什麼結論了?」男人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答案無非三種:軍統,中統,共-產-黨。」小武笑笑,重新回到床前椅子裡,坐下來,「追殺你的是個軍統吧,看他那身行頭就知道,這是他們的地盤,此時他們在上海的地下王國裡勢力最大,裝備也最優良。另外,地面上的日本人也在追殺你,這很明顯。」

  「結論是?」

  「我真希望你是中統的人。」小武端起茶杯,掀了掀眼皮,「那樣你至少不會淪為最弱的那一群。」

  「……」

  「不用著急摸槍,我不會再往深裡追究了。」小武搖搖頭,「而且坦白說,我對這些也真沒興趣,聯合抗日都好幾年了,那幫傢伙私下裡還在爭鬥,軍統中統互相撕咬、搶奪勢力地盤也罷了……」

  男子慢慢收回抓著槍的手,他一字一頓地說:「你懂日語,你知道這麼多,你什麼都猜得到,這讓我開始猶豫要不要殺了你。」

  小武笑起來:「話都說出來了,你怎麼不動手呢?」

  「……至少你救了我,這讓我沒法下手。」

  「一開始是你救的我。」小武眨眨眼睛,「一切因果皆在於此。」

  「聽起來,像是讀過幾年書?」

  「沒怎麼讀,自己亂看些雜書罷了。」小武說罷,饒有興趣地看看他,「你這樣子,才像個在學校裡的大學生呢。」

  「我沒有學校。」

  「什麼?」

  「中國已經沒有學校了。」鷹翼冷冷說,「中國的課堂上也一樣在流血。」

  「……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他的學校是大地和山川。少年的中國也沒有老師,他的老師是大地的人民。」

  鷹翼揚了揚眉毛:「是你寫的詩?」

  小武苦笑搖頭:「我可寫不出這樣的詩,我的詩……也不是這樣的。」

  「那你的詩又是什麼樣的?」

  小武的臉色愈加苦澀,他沒有回答,只是起身,將剝下來的那包衣物和手槍找出來,交給了鷹翼。

  鷹翼支撐著坐起身,一樣一樣檢查著那堆衣物,他的神色深沉似水,小武甚至看不出絲毫含義。

  「你的傷口還沒好,不要起身吧。」小武說。

  他放下手裡的東西,躺了下來,眼睛盯著天花板,一聲不吭。

  小武想了想,問:「他們還會來找你麼?」

  鷹翼的目光凝聚在虛空的某個點:「……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什麼?」

  小武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很明顯鷹翼不想回答他。

  「如果需要我做什麼就告訴我吧。」小武說,「我不會問更多的事情,但可以給你幫些忙。」

  鷹翼的神情,欲言又止。

  小武等了一會兒,看他沒出聲,就起身出了房間。

  瑪利亞在屋外院子裡等著他。

  「似乎談得不怎麼樣,是麼?」她有點惴惴地問。

  小武歎了口氣:「他戒心太重,你知道,受了那麼重的傷,人總有點……神經兮兮的。」

  「可你並不打算傷害他。」

  「是的,我不打算傷害任何人。」

  雨停了一天,此刻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小武在院子低矮的台階上坐下來,望著暮色沉沉的上海,他心事重重,目光比這雨霧更加迷惘。

  「……你是想回家麼?」瑪利亞輕聲問。

  「想,可是回不去。」小武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如何回去。」

  「沒有錢?」

  「……和錢沒關係,和現實的種種全都沒關係。」

  瑪利亞聽不太懂,也覺得自己不該再問下去了,只能閉上嘴。

  倆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小武自己都覺得很尷尬。

  他苦澀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和鷹翼一來,把你正常的生活也被打亂了。」

  瑪利亞搖搖頭。

  這是個淡金色頭髮,深藍眼睛的漂亮女孩,但她身上的修女服裝,又嚴格地限制了她奔放的本性。

  「你把我們藏在這兒,真的沒關係麼?」

  「沒關係,我是德國人,他們不敢把這裡怎樣。」瑪利亞說完,深藍色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就彷彿說錯了話。

  「怎麼了?」

  「……我很想回德累斯頓。」她輕聲說,「在這裡看到的一切都太慘了,上周他們就在教堂裡槍殺了一個老人。」

  「他們?日本人?」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活的人死的人全都不認識。只幾槍就打死了,然後迅速把屍體移走,連射入牆壁的子彈都挖出來,再把牆壁重新填平,什麼痕跡都看不出,死過一個人……卻什麼都看不出。一群人面無表情。」

  小武默默歎了口氣:「這是個紛亂的時代,瑪利亞,如今哪裡都是這樣,哪怕屈從了也一樣會被殺戮,所以還不如不屈從。」

  「……你也會殺人麼?」

  小武搖搖頭:「沒有殺過人,我……」

  「什麼?」

  看出他表情的突然凝滯,瑪利亞有點好奇。

  「不,沒什麼。」小武搖搖頭。

  他殺過人。

  潘佑和李平兩個堅持強國抗宋的忠臣良將,最終被他這個南唐皇帝下旨,砍掉了頭顱。

  「嬤嬤……」

  「嗯?」

  「肉袒出降以保命,或者誓死抵抗,哪怕最終還是會亡國……這兩樣,哪樣更值得?」

  瑪利亞望著他,小武這一段中文太複雜了,她一時領會不了其中含義。

  「這個疑問在我心裡存了很多年。」小武輕聲說,他轉過臉,繼續望著暮色裡的細雨,他的目光隱藏著堅定,「可到現在我明白了,後者才是正確的。」

  「果然,我沒有看錯你。」

  有男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武一回頭,看見了鷹翼!

  「進來一下好麼?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他說完,拖著病軀,轉身蹣跚著進了屋內。

  小武跟著他走進屋裡,看著他重新回到床上。只是幾步路而已,鷹翼已經疼得臉色煞白,但他的神情卻十分平和。

  「想求你一件事。」他仰起臉,望著小武。

  小武用手把門輕輕帶上,走到他床前:「什麼事情?」

  「想求你幫我跑一趟,給某個人傳一句話。」鷹翼微微喘息了一會兒,才又低聲說,「我現在,走兩步路都很吃力,而且也不能出門。」

  「沒問題。」小武點點頭,「明天我從安防站出來就去,我還可以先繞彎去買點東西,那樣日本人不會懷疑。」

  鷹翼點點頭:「好的,只要你在下午五點之前,到那個地方就行。」

  「什麼地方?」

  「宜興茶樓。」鷹翼說,「我等會兒畫張地圖給你看,很好找的。」

  「嗯,然後?」

  「五點左右你去那兒,二樓,靠樓梯口的一張桌子上坐著個老頭兒,你到了那兒,先不要做聲,拿兩個茶杯,放一個在你自己面前,然後把另一個放老頭兒對面,他若問你,你便說,這是祭奠亡友的。」

  小武一邊聽,一邊往腦子裡記。

  「接下來,老頭不會理你,但他會念兩句詩,記住,不管念得是多麼風馬牛不相及,你也要回答:好詩,好詩。」

  「明白了。」

  「然後,你要把最重要的一句話告訴他。」鷹翼壓低聲音,附在他耳畔說,「那句話就是: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小武傻掉了!

  看他那副呆呆的樣子,鷹翼有點急:「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被他這麼一說,小武才慌忙道:「念……念過,呃,這詩是……呃,那個誰……」

  「確切地說,不是詩是詞。」鷹翼用一種看笨蛋的眼光看他,「李煜,知道麼?李後主。這是他的《浪淘沙》。」

  「……聽說過。」小武吞了口唾沫,「我唸書不太多,句子一長就記不住。」

  搞什麼鬼!

  「咦?可剛才你還說寫過詩……」

  「我……我那是胡說的。」小武尷尬地擦擦手,「我只是聽人念過詩,自己沒寫過。」

  「嗯,沒關係。」鷹翼笑笑,「沒關係的,唸書太多反而不濟事,李後主自己就是個廢物蛋。」

  那一刻,小武有一種衝動,他想立即拔腿走掉!

  「好,那你念一遍給我聽: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簾外雨潺潺,呃……春意闌珊,羅衾不耐……

  「羅衾不耐五更寒。」鷹翼又解釋道,「就是說,身上的衣服耐不住清晨的寒冷。」

  「……我不喜歡這詩。」

  「是詞,不是詩。」鷹翼糾正道,「我也不喜歡,但你明天要把這句話告訴那個老頭。好,再背一遍。」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很好。」鷹翼點點頭,「坦白說,這句詞,是要救好幾十條性命的。」

  小武愕然良久,才道:「我……我會隻字不漏地傳達的。」

  「那就最好。」鷹翼笑了笑,「李煜的詞是很好,只不過,不合我胃口。」

  《附錄》

  1、「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詩句來自台灣詩人李雙澤的《少年中國》,創作於1977年,因為傾向性明顯,曾經被台灣當局禁過。順便,請允許我向249嚴肅致敬~

  2、軍統與中統,都是國民黨的特工機構,軍統boss是戴笠,中統是陳立夫陳果夫創立的。二者一直有內部爭鬥,抗戰期間,中統勢力主要集中在南京重慶和江西一帶,軍統則把持上海,不過在王天木事件之後,軍統就慢慢喪失了在上海的勢力地盤。

  3、寫作的確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禪修,讓我看清自己這顆兵燹不斷的心。感謝所有給回應的讀者,尤其是激烈憤怒的讀者,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必須雙手合十,道聲多謝。

  PS:髒話和主義之爭我會刪除,畢竟這是小說區,不是天涯。還有,德累斯頓那個是我弄錯了,謝謝提醒我的讀者,已經刪掉那句話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2:13 PM

第七十九章 南唐來的「地下黨」


   第二天上午,小武再次出現在日軍的安防站。他此行的目的除了換藥,就是陪著那個姓蒼川的少校聊天。

    蒼川征一郎離開日本國內似乎很有些年頭了,而且缺乏可以交談的對象。他和小武說自己的手下都是一群不值得一提的蠢蛋,和他們說什麼他們都不知道。

    “一群四國和東北野山里來的土佬兒,連賤民都征召入內,敬語用得一塌糊塗,純粹是堵槍眼的廢物。”蒼川嗤之以鼻,他自己是大阪富豪家庭出身,母親則是名門閨秀,公卿華族嵯峨子爵的獨女。

    “唔,簡單來說,公卿華族這種存在,就是連房事過後,一切都得女傭進來收輟的寄生蟲。”

    蒼川竟然如此形容自己的母親,這讓小武大大的驚詫,然而很快他也明白了原因︰一切正因為,自己是個外國人。

    蒼川離開家族,參軍到國外打仗,身為家中幼子卻極瞧不起懦弱的貴族母親和身為關西巨富、只知賺錢的父親。他希望自己能在軍隊里爬上去,創立獨屬于自己的輝煌人生而不是站在家族的肩膀上。

    只是他選擇了一個錯誤之極的方式︰他在侵略別人的國家。

    當然,這一點小武不會當面指出,因為無論蒼川在表面上展現得多麼友好,他始終是個持槍的敵人,小武明白,對方隨時有權一槍崩了自己。

    “我沒有什麼童年,就像良種賽馬反而會比一般的馬匹承受更多嚴酷訓練。從懂事的時候起,就知道自己是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里了。”蒼川笑了一下︰“喏,就是那種將媽媽稱為‘母上?’(母親大人),每天恭敬地用法語問候家庭教師的家庭。”

    小武默默無語,內心卻不自覺的唏噓了一聲。

    他的童年同樣如此,宮廷禮節是與生俱來伴隨成長的,正式場合,父親要稱“父皇”,母親要稱“母後”,每日早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問安,走到哪里身邊都是宮娥與太監,稍有越軌的地方就會遭到申斥,說“不似皇子”……

    “也許我不該和你說這些,唔,不過人總得說說心里話才能舒服,對麼?”

    他只是能聽日語的一個樹洞,他不可能將蒼川的任何事情告訴別人,作為一個被佔領國家的百姓,隨時可以被抹殺生命的螻蟻,小武恰恰是最好的傾吐對象。

    被蒼川拉著嘰里咕嚕講了幾個小時日語,從安防站出來,小武看看對面銀行的大鐘,已經四點了。

    今天他又弄到了一點磺胺,可惜止疼片不能再要了。

    握著瑪利亞昨晚給他的一點點錢,小武沿著街道慢慢溜達,這是虹口一帶,離鷹翼告訴他的地點還有些遠。

    一邊走,小武一邊想著鷹翼昨晚叮囑過他的那些話,還有那句“簾外雨潺潺……”

    這是最讓小武哭笑不得的事情。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當年寫下的這十幾個字,成了他人溝通秘密的工具,而且現在他充當的幾乎是個地下黨的身份了。當然,小武對此並不反感,但是自己的作品被別人加入了不可知的神秘含義,作為作者本身,會感到困惑也很自然。

    而且,居然是這首在他“後主”生命即將結束時,于極端苦痛的狀態下寫成的詞……

    到如今,那種內心滴血、絕望如灰的心境,他依然沒能忘記。

    在“黃天源”糕點店買了兩塊粘粘的米糕,小武七拐八彎又走了半個多鐘頭,才到了那家“宜興茶樓”。

    走進店里,他能聽見里面的電唱機在放評彈︰“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難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咿咿呀呀的調子婉轉流暢,與現代音響播放的流行歌曲比起來,另有一種風味。

    喝茶的客人並不多,小武直接上了二樓。就在樓梯口拐角處,他看見了那個老人。

    那是個六十上下,又矮又胖的老者,頭上有禮帽,戴著一副老花鏡,身上藏青的舊袍子很有些年頭了,但還算整潔,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退了休的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正拿著一本線裝書,看得津津有味。

    當目光落在書名上時,小武在心里長長哀嘆了一聲。

    那是一本明萬歷呂遠刊本的《南唐二主詞》。

    但是走到這兒,想再回頭已經不可能了,小武只得硬著頭皮,在老者身邊坐下來。

    那一瞬,他感覺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向自己!

    但再一關注,老者的目光已經回到他的書上。

    小武放下米糕,他拿過兩個茶杯,在自己面前放了一個,然後把另一個放在了老者的對面。

    他提過茶壺,將兩只茶杯全都倒上了茶水。

    “咦?這是為何?”老者指指對面的茶杯,“還有人來?”

    “沒有。”小武搖搖頭,一笑,“祭奠亡友罷了。”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他的詩詞本子,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用吟哦的調子,朗聲念道︰“小樓吹徹玉笙寒,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小武差點沒把茶噴出來!

    “好詩,好詩!”嘴里雖說著好詩,小武的表情都快哭出來了。

    “這位小兄弟,似乎也是熟讀詩詞的人,那你看來,後主詞里最好的是哪一句?”

    “莫如‘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最佳。”

    說完這句詞,小武神情緊張地盯著老者,然而對方卻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鷹翼在何處?”他忽然,低聲說。

    “受了傷。”小武松了口氣,“我給胡亂做了手術,取了子彈,現在動彈不得。”

    老者一怔,慢慢微笑起來︰“你救了他。”

    “總不能眼看著他被殺死。”小武疲憊地笑了笑,“況且之前他救過我。”

    “是麼。那你是他的……”

    小武正想開口,忽然身後人影一閃,一個人坐在了那張沒人坐的椅子上!

    小武嚇得差點把手中茶杯跌在地上!

    來人竟然是蒼川!

    四下里,寂靜無聲,小武身邊的老者倒還鎮定,雖然面前忽然多了個日本人。

    “真巧,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啊,陳君。”蒼川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壓抑住快跳出嗓子的心髒,小武吞了口唾沫︰“……是夠巧的。”

    “不好意思,看你們談得很開心,我也忍不住上前來了。”蒼川看看面前那杯茶水,“怎麼?你們在等人?”

    小武想否定,但一時說不出話來。

    “陳君,可否介紹一下你這位朋友?”

    小武看看老者,一時支吾︰“呃,這位……他……”

    老者鎮定地摘下禮帽︰“老朽龍雨生。”

    “這位是蒼川中佐。”小武趕緊說,“呃,這兩天我一直在安防站治療傷勢。”

    他給老者看不便的胳膊,小武唇青面白的臉色,已經把他內心的恐懼展示無遺。

    “你們在談什麼?”蒼川毫不客氣拿過老者手里的本子,翻了翻,“哦,李後主,我知道他。”

    他的中文不算好,音有點古怪,但字都咬準了。

    小武勉強笑了笑︰“我和這位老先生在談詩詞,都是巧遇。”

    蒼川點點頭,他沖老者揚了揚手里的書︰“不介意將這本書送給我吧?龍先生?”

    龍雨生搖搖頭︰“盡管拿去好了。”

    蒼川將書塞進懷里,他站起身,看看小武︰“陳君,我正好有車,可以送你回教堂去。”

    他的笑容有說不出的含義,平淡的語氣里隱含著壓迫。

    小武沒有辦法,只得站起身來,沖著龍雨生一抱拳︰“先告辭了。”

    “後會有期。”

    跟著蒼川下了樓,小武覺得背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上了車,開了一陣,蒼川忽然冷不防問小武︰“你認識那人?”

    小武搖搖頭,用日語說︰“不認識,我是去聽評彈的,今天有《珍珠塔》呢,我就喜歡聽那個。”

    “那你怎麼和他說話?”蒼川一雙眼楮冷冷盯著他。

    “呃,是路過,我上樓時,聽他在那兒念詩念錯了,你知道,這個……按說,李重光與其父李……李,都是詞人。”小武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剛才那位龍先生,把他們父子倆的詞給弄錯了,你知道,小樓吹徹玉笙寒是李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那是李煜的,這……這根本不是一個人的作品,可是他在那兒胡亂念……”

    人的眼楮能辨真假,看出小武說的完全是真話,蒼川的表情漸漸釋然︰“就為了這個?”

    “呃,是……是啊,我不喜歡人家念錯詩句,走到半路聽見了也會不管不顧去糾正,我就這習慣。”

    “原來是個書呆子……”

    “啊?”

    “沒什麼。”蒼川揮揮手,“你真的不認識那人?”

    “他說他叫龍雨生,呃,這……”

    “是不是挺意外?像他這滬興商會的會長,上海灘的商貿巨頭,居然沒想到在這兒踫上。”蒼川冷笑,“此人極難對付,有人說他是軍統,又有人說,其實他和共產黨往來密切。”

    小武嚇了一跳!

    “……不該惹這個麻煩,早知道就讓他自己念錯好了。”

    蒼川笑了笑,卻不再答話。

    車停在教堂門口,小武下車,直到目送那輛車絕塵而去,他才喪魂落魄走進教堂。

    小武見到鷹翼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被蒼川跟蹤了!”

    鷹翼的臉色也變了︰“事情辦得怎麼樣?”

    “該辦的都辦了,對方,那位龍先生正問你眼下如何,蒼川就出現了。”小武擦擦額頭的汗,“他還把龍先生那本《南唐二主詞》給硬拿走了,恐怕懷疑那里面有什麼機密。”

    鷹翼搖搖頭︰“那本書里應該沒什麼秘密,最大的秘密我已經借你的口告訴龍雨生了,應該不要緊。”

    小武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鷹翼,蒼川說,龍雨生是軍統。”

    鷹翼笑了一下︰“他那麼認為就最好。”

    “但蒼川也說,龍雨生有可能和共/產/黨來往密切……”

    “……”

    看出鷹翼神情的變化,小武有點後悔自己的多嘴。他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藥片︰“這是今天的磺胺,對不起,止疼片我沒弄到。”

    鷹翼搖搖頭︰“你已經幫我很多了,該說謝謝的是我。”

    小武挨著床坐下來,訕訕道︰“我總覺得今天……好像把事兒辦砸了。”

    “沒有,話傳到了就算成功。”

    “我明天還得去見蒼川,或許可以從他嘴里套點什麼出來。”

    “不,你不要那麼做。”鷹翼搖頭,“一旦察覺你有企圖,日本人不會善待你的。”

    小武沉默了很久,才說︰“你傷愈之後還能去找你的組織,我卻不知道去哪兒好,要我陪鬼子聊一輩子天麼?還不如他一槍崩了我來個干脆。”

    鷹翼看看他︰“聽起來很復雜?能說說你的過往麼?”

    “抱歉……不能。”

    “哦,那算了。”鷹翼說,“我忘記你也是有秘密的人。”

    小武笑起來,他站起身︰“我去拿晚餐。”

    “啊……小武,少拿一點,我們倆分多了瑪利亞的食物,她會不夠吃的。”

    “知道,沒關系,我今天吃米糕,”小武笑了笑,“黃天源的。”

    那天晚上分食物的時候,瑪利亞問小武,下周她離開中國,他打算怎麼辦。

    小武咬著那塊米糕,半天沒說話。

    “或者,我這里還有一些錢……”瑪利亞小心翼翼地說。

    “不,不要都把錢給我。”小武搖搖頭,“我會去找工作的。你走了,鷹翼傷愈也會離開,到時候我無牽無掛,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

    “那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往後?……”

    他覺得這話題實在太痛苦,索性站起身︰“我去把教堂打掃打掃。今天一天在外面都沒干活。”

    身為雜役,哪怕是個假的,也得正經干些活,小武覺得自己吃了瑪利亞的面包,總不能什麼事兒都不替人家干。所以清洗鷹翼換下來的帶血紗布和衣服,打掃教堂,上街跑腿買食物和整理日常用具……就全都是小武的活計。

    他做不到無功受祿。

    拿著掃把走進教堂,他從最後一排開始掃起,傍晚的教堂沒有什麼人,只有一個穿黑大衣的坐在第一排,虔誠地垂著頭,他的禮帽邊緣壓得低低的,讓人無法看清臉孔。

    小武並未關注對方,只是彎著腰,耐心掃著地上的塵土,間或把歪了的座椅扶好。

    外面雨還在下,恰是雨季,這種濕漉漉的江南天氣通常都要延續半個多月。教堂此時的光線,已經非常黯淡了。除了前排坐著的那位和小武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

    不多時,小武打掃到了前面,他沿著那人所在的排頭,一點點往里挪。

    在經過對方身邊時,他忽然,清楚地聽見了對方的低語︰“我是真葡萄樹,我父是栽培的人,凡是屬于不結果的枝子,他就剪去;凡結了果子的,他就修理干淨,使枝子結更多的果實……”

    小武手里的掃帚陡然停住!他直起身,驚異地瞪著那人,絕不是因為這段福音書,而是因為那聲音!

    然後,他就看見那人摘下原本壓得低低的禮帽,沖他淡淡一笑︰“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小武,能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2:18 PM

第八十章 救援者駕到

  小武怔怔看著那人,忽然怒火不打一處來!他掄起掃帚:「搞你媽的鬼!把我一個人丟這兒居然還來問這種問題!」

  對方笑嘻嘻招架住他的掃帚:「喂喂,天父面前,不可動粗。」

  「天王老子面前我也不管!」小武喘著粗氣,忽然,就笑起來,「狗日的,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又罵人!天啊你變壞啦!」

  「怎麼?沒有我你們都很寂寞吧方隊長?」

  方無應搖搖手裡的帽子:「真要命,人說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我刮得都快要成瞎子了,怎麼?1943年的壓力過大,終於讓你精神變異了?」

  「你他媽的才精神變異!」小武又想掄掃把,但這時胳膊上的傷終於疼痛起來,他扔下掃把,用手摀住傷處。

  「怎麼了?」方無應察覺不對,趕緊問。

  小武咧咧嘴:「……鬼子賞給我的。」

  他說完,又忍不住嘶嘶抽了口冷氣。

  「傷得很嚴重?」方無應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子彈穿過去了,留了個窟窿。」小武勉強笑了笑,「算是沒要我的命--你們怎麼才來?」

  「確切地說是只有我過來了。」方無應解釋道,「人越多越難搞,而且我和蘇虹也找出問題的根源了。」

  「怎麼回事?」

  「無線電太多了。」方無應聳聳肩,「這就是原因。不管是收音機的無線電還是國共兩黨的諜報無線電,都對聯絡造成了嚴重的干擾。所以在古代就沒這個問題。」

  「至少這一趟不是完全無價值。」小武說,「而且這個階段的屏障我也加固過了。」

  「儀器呢?」

  「我不敢隨身攜帶,所以處理完,就藏在不遠處的貧民窟裡了。」

  「沒關係,天路歷程即將結束,」方無應安慰道,「反正今晚就把你帶回去。」

  小武怔了怔:「啊?不行……」

  「怎麼了?」

  小武怔了怔,才說:「現在沒法走。」

  接下來,他就將在這邊遭遇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說給了方無應聽。

  「鷹翼的傷還沒好,動彈不得,我這麼一走,蒼川肯定起疑心,到時候自然會派人來搜查教堂,一旦鷹翼被發現,連瑪利亞都脫不了干係。」

  那樣,一害就害了兩個人。

  方無應躊躇了片刻,點點頭:「那咱們就在這邊多耽擱一些時候,蘇虹和雷鈞辟開的特殊通道應該可以維持幾日。」

  「過兩天就差不多了。」小武說,「先來見見他們吧。」

  他說完又停住,上下打量方無應。

  「怎樣?挺不錯的吧?」方無應有點得意,伸手彈了彈黑大衣上不存在的塵土,「像個混跡上海灘的濁世佳公子?」

  「不像佳公子,像個壞蛋。」

  「……」

  身後跟著一臉鬱悶的方無應,小武倒是顯得神采飛揚,兩天以來的絕望和悲觀一掃而空。

  「……我哪裡像壞蛋啦?這明明是四十年代淪陷區最時髦的打扮!」

  「四十年代淪陷區最時髦的全是壞蛋。」

  「喂!……」

  小武帶著方無應進教堂裡面,將他介紹給瑪利亞和鷹翼。方無應不止帶了藥物,還帶來了一些食物。

  「他們都疑心你在此地忍饑挨餓苦不堪言,所以塞了我一堆吃的。」方無應從攜帶的包裡取出食物,雖然都是壓縮食品,但都撕去了外包裝。

  「太好了,這下不用再分瑪利亞的口糧了。」小武興沖沖地拿起食物嗅了嗅,又遞了一包給鷹翼,「今晚餓了就吃這個吧,營養足也管飽。」

  瑪利亞對於「brilliant的表哥」終於找到了此地感到非常高興,鷹翼卻始終是一副冷淡淡的樣子,只簡單和方無應打了個招呼。

  「對了,我還帶來了這個。」方無應掏出良民證遞給小武,又低聲說,「雷鈞叫技術部趕工做的,你看看像不像?」

  小武掏出從死人身上搜到的那張良民證,兩相一比較,分毫不差,連鋼戳都看不出區別。現代激光偽造證件的技術已足夠讓上世紀的人震驚了。

  「很好,這太好了。」小武說,「不過我還是得用陳天興的良民證。」

  他將寫著自己名字的良民證遞給鷹翼:「給,你就用這一張。」

  鷹翼接過小武那張良民證,反覆看了看,沒吭聲,塞進胸口。

  「這東西晦氣,可如今沒了它又不行。」方無應說完,又拍拍鷹翼,「小兄弟,傷口給我檢查一下。」

  鷹翼遲疑地看看小武,小武說:「讓他看看。他帶的藥物比較齊全,這方面經驗也比我充足。」

  小武這麼說了,鷹翼才躺下來,解開衣服。

  瑪利亞捧著方無應帶來的食物,欣喜萬分地去廚房煮東西,她很高興今晚大家全都可以吃個飽了。

  方無應仔細檢查過了鷹翼的傷勢,他直搖頭:「……小武,你當時是在挖子彈還是在挖煤?」

  小武很尷尬,他有點臉紅:「我沒給人做過手術呀,又不像你們學過專業的急救。」

  「果然還是發炎了。」方無應總結道,「沒吃消炎藥?」

  「……只弄到一點磺胺。」

  「幸虧我來了,不然他這傷過兩天得爛透。」方無應哼了一聲,「到時候,就算給他弄來天皇簽字的良民證他也走不了了。」

  「……如果給我那種東西,我還不如當時腸穿肚爛。」鷹翼忽然打斷方無應的話。

  方無應愣了一下。

  「他是不太熟練,但他救了我的命。」鷹翼有點不悅地繼續說。

  方無應笑起來,他眨眨眼:「小兄弟,幹嘛那麼激動?人太激動了容易出亂子。」

  「嗯,您說得沒錯。」鷹翼故意說,「養尊處優的人才有權利不激動,正因為不肯激動的人太多,這個國家才會是這個樣子。」

  方無應怔了怔,笑笑卻沒說話。

  後來出來,小武有點惴惴,他和方無應說,鷹翼脾氣是有點不大好,不是那種性情隨和的人。

  「唔,恐怕是看我這身打扮不太順眼。」方無應無所謂地聳聳肩,「大概把我當成剝削人民的階級蛀蟲了。」

  「哦,有可能。」小武也笑起來,「而且他也看不慣你這麼快活。」

  「快活?我很快活麼?」

  「至少情緒明顯不夠沉重。」小武想了想,「明白吧?你身上缺乏那種……怎麼說?普遍存在的有關民族與國家的悲痛感。」

  「……你難道看起來就很沉重?!」

  小武抬抬胳膊:「我的胳膊重得抬不起來。」

  「……呸。」

  「算啦,21世紀的新新人類總會和半個世紀前的老傢伙有代溝的。」

  「胡說,什麼21世紀的新新人類?我明明是四世紀的老傢伙!」方無應非常不滿,「我比他老多啦!」

  「喂,你這是哪門子計算法?」

  「好吧,就算純生存時間我也比他長,再說我也是黨員好不好!中共黨員!今年剛評的優秀!」

  「噓!不要命了?在這兒還那麼大聲……可人家說不定三十年代就加入了黨組織,人家是老革命了,你算什麼?黨齡還不到五年的小毛頭……」

  「好吧我比他晚了七十年,於是這就成了歧視新同志的理由?毛主席都說了對同志要溫暖!對古代來的同志更得溫暖增加百分之二十!」

  小武笑起來:「不管怎麼說,成長環境不同,所處時代不同,抗日青年看方隊長你不順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無應沒出聲,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笑。

  「吶,小武。你知道麼?我特別討厭『苦大仇深』這四個字。」方無應說,「那種時時刻刻把自己化身為仇恨的符號,除了仇恨,別的什麼東西都沒有……那種簡單到極點的樣態,我非常不喜歡。」

  小武走到剛剛扔下的掃帚跟前,彎腰撿起掃帚:「嗯,我明白。因為那是你自己的過去。」

  他說完,回到椅子跟前,繼續剛才沒掃完的部分。

  方無應點點頭:「我個人歷史中所包含的仇恨,當然不能和如今全民族對日本人的仇恨相提並論。但關鍵不在於此。我不願將仇恨簡單化、教條化,我吃過那樣的虧,那樣反而會給頭腦靈活的敵人以可乘之機。」

  「鷹翼已經很不錯了,真的。」小武一邊掃地一邊說,「至少他還沒把我當漢奸殺掉。」

  「說來,明天你還得去安防站?」

  「當然。就算前面有刺刀等著,我也得去。」小武放下掃帚回頭看看方無應,「這次來,帶了武器沒?」

  方無應點點頭:「時期比較特殊,帶上以防萬一。」

  小武沒再做聲,於是在某個原本不應有疑問的點上,倆人達成了默契的一致。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2:23 PM

第八十一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

  當晚方無應出去了一趟,他要去找到小武之前藏在貧民窟的設備儀器。小武受了傷,行動反而沒有他方便。

  等方無應離開,小武收拾完了教堂,瑪利亞也把晚餐做好了,方無應帶去簡單的干縮面,被水一煮聞起來格外香。

  那是他們仨的晚餐,另外瑪利亞又特意留了一碗給方無應。

  「他跑哪兒去了?」鷹翼忍不住問,「呃,我是說你表哥。」

  「他有些事情要忙,可能晚些回來。」

  鷹翼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他是本地人?好像是世家子弟。」

  小武不禁暗笑,他搖搖頭:「他就是喜歡打扮成那個樣子,不過我表哥是個很靠得住的人,放心好了。」

  「唔……」

  「龍先生不也是一副庸庸碌碌的商人打扮麼?所以外表是不可信的。」

  鷹翼笑起來:「他的外表和內心是截然相反的。人家以為像他那樣的老朽,必然是對時局滿腹牢騷,其實他從來不發牢騷--哦,那種愛當街大罵『國將不國』貌似愛國的老朽我倒是見多了,鬼子一來照樣乖乖當了順民。」

  「和龍先生很熟?」

  鷹翼點點頭:「其實……他是我的老師。」

  「原來如此。」

  「很小的時候就跟從了他。老師是個不愛說廢話的人,更不喜歡發牢騷,或者搞些聲勢浩大作用卻為零的舉動,他總說,氣力要花費在值得的地方,要做真正值得的事情,就不要在意表象如何。」

  「你的老師……喜歡詩詞?」

  鷹翼笑了一下:「尤其喜歡李後主的詞。」

  「……」

  「每次我說亡國之音不可取時,他就說,孩子,你懂什麼。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歡?他說在這一點上,後世詩人沒幾個比李後主更明白透徹的了。」

  談起龍雨生,鷹翼的話明顯多起來。

  小武默然了良久,搖搖頭:「李後主也不見得真就明白了生死這回事,只不過……只不過他比旁人被迫往前去了一步而已。」

  「或許吧。」鷹翼歎了口氣,慢慢躺下,「老師自己是有大悲哀的人,悲觀的人卻又前進得比誰都奮勇,這種反差常常使我詫異。」

  倆人許久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小武看鷹翼臉色發白,他明白那是疼痛上來了,剛才方無應的檢查折騰到了傷口。

  「真糟糕,今天沒弄到止疼藥。」他起身又翻了翻方無應留下的醫藥包,但是裡面沒有麻醉功能的藥物。

  「沒關係,忍忍就過去了。」

  雖然鷹翼這麼說,但細密的汗珠仍然滲出他慘白的額頭。

  小武有些不忍,他坐回到床頭,想了想:「要是有東西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

  「喂,你會不會唱歌?」

  小武錯愕:「唱歌?呃,這個……倒是會一點兒……」

  他精於書畫,諳於音律,工於詩文,詞尤為五代之冠,本來唱歌對小武不是什麼難事,但面對一個四十年代愛國青年,小武一時想不出該唱什麼才好。

  「那就隨便唱一個吧,只要唱就好。」

  「可我不會時下流行的那些……」

  鷹翼苦笑:「極好,我也不樂意聽《夜上海》,反正你喜歡唱什麼就唱什麼,只是拜託別唱『小樓昨夜又東風』,那種歌我聽了更疼。」

  小武笑起來:「不會,我也不喜歡那種歌。對了有個好聽的,我覺得你會喜歡。」

  然後他想了想,就低聲唱起汪峰的《我愛你中國》。

  每當我感到疼痛就想讓你抱緊我

  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樣觸摸我的靈魂

  每當我迷惑的時候你都給我一種溫暖

  就像某個人的手臂緊緊摟著我的肩膀

  ……

  小武的嗓音極佳,歌曲的旋律又很耐聽,在他唱的時候,鷹翼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等他唱完,鷹翼忽然要求他再唱一遍。

  「……真好聽。」鷹翼的樣子像夢囈,「這是誰唱的?」

  小武笑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偶爾有次經過鮑家街43號……」

  「鮑家街43號?沒聽說呀。」

  「唔,反正就在那兒,聽見人唱這首歌。」小武說,「有人說聽著彆扭,說唱歌的人不該唱這種歌,可我覺得好聽,就背下來了。」

  「再唱一遍吧。」

  於是在方無應回來之前,小武又給鷹翼唱了一遍那首歌,他不知道提前將21世紀的歌曲唱給上個世紀的人聽,究竟會引出何種後果,但至少此刻,他更願意拿這首搖滾愛國風,來撫慰這個熱血青年的心。

  方無應回來得很遲,但儀器設備卻完好無損地找到了,小武將它埋在一口枯井裡,然後上面蓋了許多爛樹枝和磚塊。既然任務完成,方無應就先把儀器送了回去。

  「瞧你藏那鬼地方,真是鬼都找不出來。」方無應抱怨道,「挖了我一手黑泥。差點挖錯了。」

  「怎會?很好找的呀?」小武詫異道,「附近就那一口枯井,我不是告訴你旁邊有一戶人家……」

  方無應的表情凝滯了一下,他搖搖頭:「……燒掉了。」

  「燒掉了?」小武瞪著他,「什麼燒掉了?那一片還有好幾家住戶呢!」

  「全燒掉了,一片焦土。」方無應低頭擦著手指,「我是在焦土和瓦礫中找到那口井的,你給的所有提示全都被燒乾淨了,連牆面都倒塌了。」

  「那……那些人呢?我當時還看見一個乞丐……」

  「沒有人,那兒已經沒法住人了。」方無應說,「開始我以為找錯了,後來人家告訴我,為了防範瘟疫蔓延,鬼子昨天用了燃燒彈,把那一片全都燒掉了。」

  「燒掉?!那兒還住著人呢!」

  「鬼子會把中國人當人麼?」

  「……」

  那個夜晚,小武再也無法入眠,他始終記得當他埋好儀器,踉踉蹌蹌從骯髒的泥裡起身,對面的乞丐竟給他端來一小碗難以下嚥的雜糧……

  「窮人幫窮人,吃吧。」那個乞丐當時說。

  可現在那乞丐去了哪裡?或者,他是否還活著?

  ……

  第二天,他帶著烏黑的眼圈去了安防站。

  今天蒼川似乎格外興奮,他不再拉著小武講日本,卻開始讓小武給他講詩詞格律。

  「我對古中國的這些東西非常感興趣!」蒼川說,「平安時期的女作家經常會引用唐朝的古詩,我喜歡這些優美的詞句。既然你昨天能和人討論詩詞,那想必對此頗有學問。」

  他將那本《南唐二主詞》推到小武面前。

  「這個,給我講講。」他說,「我知道,李煜是中國最偉大的詞人。」

  小武把臉埋在手心,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陳君?」

  很久,小武才抬起頭來:「……沒什麼。我的學問也很粗淺,這些,恐怕講不太通。」

  「怎麼會。你們中國人,這些不都是必學的課程麼?」蒼川索性正襟危坐,「從今天開始,我將把陳君你當做老師,所以,請您務必耐心教導我。拜託了!」

  小武再沒法反駁,他拿過那本《南唐二主詞》,能感覺上面散發出的淡淡藥水味道。

  想必為了檢查這本書,日本人用過各種辦法,今天要他來講這些,也是為了證明小武昨天說的不是虛言。

  「好吧……」小武極其勉強地對蒼川說,「我只能講講最基本的,如果想深入學習,蒼川先生,您還是得去找真正的學者。」

  「沒關係!你講得就很好了!」

  「正如封面所提,想必您也知道,李煜是南唐最後一個皇帝。」小武用顫抖的手指慢慢翻開書,「這是一個……懦弱的,不願挺身面對亡國現實的人,所以我們從他的作品裡,也可以看出這種特徵。」

  給蒼川講授詩詞的「課程」,整整延續了兩個鐘頭。

  從安防站走出來的那一刻,小武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疲倦和痛苦,他從沒有在他人面前,這樣剖析過自己的作品,並且是和一個鬼子……

  他從未這樣正視過自己的過去,面對那些曾一度想完全忘記的屈辱。

  亡國之辱,社稷之痛,沈腰潘鬢銷磨。

  而如今,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對這種傷痛,並且是以另外一種「亡國奴」的身份。

  慢慢走在街上,身邊流星般竄過的報童高聲叫嚷,打斷了小武的沉思:「……號外!號外!滬興商會會長龍雨生被暗殺!」

  小武的耳畔,轟的一聲響!

  他不由分說抓住報童,從對方手裡奪了一份報紙,那白底黑字碩大的標題,一如報童所念:滬興商會會長龍雨生,今晨被發現在寓所中槍身亡!

  《附錄》

  「鮑家街43號」,是汪峰單飛前所在的樂隊名稱,這個地址其實是中央音樂學院所在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2:29 PM

第八十二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報紙被小武帶回家,交給了鷹翼。

  那一瞬鷹翼的表情,幾乎無法形容!他握著報紙的手都在發抖!

  方無應見狀,扯了扯小武的袖子,倆人悄悄退出房間。

  「明天我去調查一下龍雨生的死因。」方無應低聲說,「龍雨生一死,這邊的安全也難保。」

  「到底是哪方面動的手?我真想不出來。」小武的嗓音有些沙啞。

  「若蒼川所言是真的,那麼哪方面都有可能。」方無應說,「軍統,中統,日本人,全都逃不過。」

  那時候,倆人並肩坐在教堂外的台階上,瑪利亞在房間裡陪著鷹翼。

  「知道麼?今天蒼川叫我給他講課。」小武忽然說。

  「什麼課?」

  「李後主詞。」

  方無應以愕然的眼光看著他!

  「他叫我給他講李後主,講每一首詞的意思。」

  「用日語?」

  「嗯。還有,寫作背景,用典,詞牌規則。」

  「……很難受,是吧?」

  長久的沉默。

  「我從來沒這麼覺得過,我覺得自己不該活。」小武忽然,輕聲說,「破城之日,就該縊死在廟堂前。苟活就苟活罷,還寫什麼詞呢?留待後世成了錚錚鐵證,叫天下人都知道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什麼叫亡國之音……」

  方無應默然了一會兒,搖搖頭:「你這話,說給一萬個讀書人,一萬個人都不會同意你。」

  「可如今鬼子在念我的詞!他們白天殺人,晚上就念我的『小樓昨夜又東風』,然後踩著被害者的骨頭說,這就是亡國奴留下的悲歌!」

  「你的詞沒有錯,小武,你不該這麼說。」方無應厲聲打斷他,「至少你救了鷹翼,給龍雨生傳的口信也救了很多條性命,龍雨生的死和你沒關係!」

  小武抱住膝蓋,顫抖著把臉貼在腿上。黯淡的天色裡,他蜷縮著身體,看起來渺小得像個蝸牛。

  方無應沒聽見聲音,但他知道他在哭。

  他站起身,按了按小武的肩膀,轉身進了教堂。

  次日,鷹翼失蹤了。

  他是趁小武和方無應全都不在家的當口離開的,鷹翼沒有帶走別的,跟著消失的只有那柄掌心雷。陰鬱天氣的黃昏,小武在教堂周圍找了一大圈,最終失望而歸。

  「他這個樣子能去哪裡呢?傷都還沒好……」

  「已經脫離危險期了,注意一點的話應該死不了。」方無應安慰道,「況且他還有槍在手上。」

  他們在討論這些的時候,瑪利亞始終在一旁惴惴不安望著他們。

  「我……我今天早上,發現門口有些奇怪的人。」她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們。

  「奇怪的人?」方無應立即警惕起來,「什麼樣的人?」

  瑪利亞搖搖頭:「不知道,有的裝扮成報童,有的則像車伕……反覆在教堂門口晃,而且不斷往裡看,神色都不太對頭……」

  「糟糕,看來這裡是被盯上了。」方無應說。

  小武沉默不語,良久,他才說:「該走了。」

  方無應點點頭。

  「但是在那之前,還有事情要做。」

  不去管方無應驚詫的表情,小武轉頭對瑪利亞說:「嬤嬤,你是後天的船票,對麼?」

  瑪利亞點點頭。

  「那麼現在聽好,瑪利亞嬤嬤,不要回德國。」小武一字一頓地說,「去美國吧。」

  瑪利亞吃驚萬分地看著他:「去美國?!」

  「對,不要回德國,千萬不要回德累斯頓,明白麼?那兒非常危險,即將成為一座地獄。」小武頓了頓,「美國……有親人麼?」

  「呃,嬸嬸和叔叔已經遷去了達拉斯。」

  「那很好,再好不過。」小武嚴肅地看著她,「去美國,找叔叔嬸嬸。不要再回德國了……」

  「可是我父母的房子還……」

  「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瑪利亞,錢財往後還可以得到,生命喪失就什麼都沒有了!你相信我。」

  瑪利亞垂下頭,終於,她開口道:「好。我會想辦法轉去美國。」

  交代完這些,望著瑪利亞離開,小武轉頭對方無應說:「現在來說今天的所得。」

  「我去了龍家老宅,裡面已經封鎖了,不過我找人打聽了一下,又使了點錢給留守的巡捕房的人,現在得到的各方面消息是,最大的嫌疑是日本人。」

  「和我今天感覺到的一樣。」小武點點頭,「今天,蒼川晚到了半個小時。」

  「是麼?怎麼?」

  「他進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白手套上有血跡。」小武的聲音有點發抖,但樣子還算鎮定,「他發現我注意到,就解釋說,遇到了一些難辦的犯人。」

  「他在刑訊?」

  「恐怕是。」小武點點頭,「他說,昨天剛剛逮捕到的……已經死了一個,還剩下一個。」

  「和龍雨生有關?」

  「他沒說,但是當我提到龍雨生的死訊時,蒼川顯得很愉快。」小武說,「他說,長久的麻煩總算解決了。」

  「……至少他是脫不了干係的!」方無應說,「除此之外我還聽說,幾個與滬興商會有密切來往的商人被查抄,人也不知去向。」

  小武垂下頭,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抬起眼睛:「方隊長,明天晚上,蒼川邀請我去他的住宅。」

  「啊?!」

  「他說,有一樣寶貝想讓我過目。」小武說,「到時候他會派車過來接我。」

  方無應望著他,眼光閃爍,卻沒吭聲。

  小武伸出手:「隊長,給我刀。」

  「就知道你打的這個主意。」

  「是我自己的事。」小武咬著牙,「是我要報私仇,方隊長,你不必參與這件事,回去受處罰也只用處罰我一人。」

  「傻瓜。」方無應翻了個白眼,「如今這個年代,沒有什麼私仇。」

  「方隊長?!」

  「我和你同去。」他說,「別拿鮮卑人不當中國人。」

  次日傍晚六點左右,告別了瑪利亞,小武和方無應一同來到教堂門口。

  不一會兒,他們就看見一輛車遠遠駛來,最後停在了教堂門口。

  蒼川征一郎從車裡走下來,當他看見方無應時,表情微微有點詫異。

  「我的兄長。」小武介紹道,「因為我總在家裡說起您,他也希望能和蒼川中佐見上一面,所以央求我把他帶來了。」

  蒼川笑起來,是那種充滿了優越感的,不動聲色的笑。

  「當然沒問題。」他說,「老師的兄長就是我的兄長。」

  恰到好處的,方無應點頭哈腰遞上良民證,蒼川掃了一眼,就示意司機打開車門,讓小武他們上車。

  在車裡,蒼川對小武說:「昨天,我得了一樣寶貝。」

  小武勉強笑了笑:「是什麼?」

  「這個嘛,就得到了地方才能給老師你看。」蒼川的表情萬分得意,「是傳承了一千年的寶貝。」

  小武和方無應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幾日的傾心交談,蒼川看起來已經對小武放下了應有的戒心,方無應想,母語這玩意兒,還真是神奇。

  車開了很久,終於停在了一座小院跟前。

  下車,跟著蒼川走進院內,幾個日本兵向他立正。看來這是蒼川在上海的私宅,他能把小武他們帶到此地,足見他對小武的信任。

  跟著蒼川走進屋內,一個穿月白色和服的女子奉上茶水,又垂著頭退了出去。

  「請二位稍等,我去取寶貝來。」

  蒼川走進內室,不一會兒,他捧著一個大大的漆盒走了出來,然後,將漆盒放在了小武的面前。

  「這件寶貝,想必老師您都沒有見過。」蒼川極神秘地笑了笑,然後伸手把漆盒打開。

  裡面,竟然是一塊繡著牡丹的織錦!

  蒼川小心翼翼從盒子裡拿出那塊織錦,將它放在燈光下,一時間,小武覺得眼前一花,那織錦竟然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這是唐代的織錦。」蒼川輕聲說,「用捻金線的高超技術織成,我檢查過,混入絲線中的,是純金拉抻壓制而成的金線。」

  小武和方無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塊織錦上!

  「這織錦,我一直想得到,夢寐以求許久,直到昨天才從某人那裡到手。」

  「某人?」

  蒼川很是得意地笑了笑:「此物,是龍雨生的珍藏。」

  他說完,把織錦鋪開,「妹妹明年婚嫁,若到時穿這樣一套和服出場,必定讓那些大臣和華族驚訝萬分!」

  「打算……用這織錦做和服?」

  「是啊!多麼合適!」

  小武的神色複雜,方無應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啊,這裡怎麼弄髒了?」方無應眼尖,一下看見織錦的邊緣,有極小如米粒的污漬。

  「這個,可惜了。」蒼川搖搖頭,「似乎是很多年前弄上的,已經清洗不下來了,到時候只有裁去。雖然萬分可惜。」

  「緙絲技術在唐朝之前就已經有了。但這種捻金線技術,是到唐時才成熟的。」小武用日語說,「蒼川先生,你能肯定這是唐代的織品?」

  「萬分肯定!」蒼川說,「我請古董專家鑒定過,成品年代大約在玄宗時期。千年前的東西,居然保存完好,質地仍然柔軟有光澤,並且圖案清晰,這真是太難得了!」

  「那真要恭喜蒼川先生了。」方無應笑瞇瞇地說,「這可是稀世珍寶。」

  「是啊。」蒼川笑起來,他起身,「我去取點酒來,今天難得這麼高興,大家喝一杯吧!」

  他邊說著,邊走向酒櫃:「我這兒酒倒是不少,兩位喝點什麼呢?」

  這個時候,方無應看到,小武悄然站起身,他的手輕輕拂過腰際,當他繼續往蒼川那兒走去的時候,他腰際那柄細細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突起消失了。

  蒼川聽到地板咯吱咯吱地響,卻沒有回頭,只隨口問道:「來點清酒吧。」

  「嗯,什麼都成啊。」方無應說。他知道蒼川不會回頭,因為在蒼川的常識裡,沒人會在這種嚴密守衛、逃無可逃的地方行兇,除了院內十二名士兵,外圍還有安防站的人員把守,況且,他自己又是那樣一個自大慣了的征服者。

  但是今天的狀況顯然超過了他的常識,蒼川看到牆壁上出現了一隻手臂晃動的影子,手裡攥著一把細長的說不出名字的刀,它上下輕晃了一下,這動作不慌不忙,使蒼川甚至有時間辨認出這個上肢和這把刀,那是小武拿著刀的右手。可接下來,小武的動作就迅疾如電了,這讓蒼川沒有時間動一下手腳,刀子飛快地在他的脖頸上劃了一下,它沒有遇到絲毫抵抗,蒼川征一郎這位身經百戰的中佐,只是在刀子過去的時候,順著它輕輕側了一下身體,嘴裡詫異地嘟囔了一句:「怎麼……」四肢動也沒動,就慢慢靠著酒櫃歪倒在地,斷了氣。

  鮮血在激噴之後,慢慢停了下來。

  兩個人,靜靜望著倒在地上的屍體,屍體的喉部,正汩汩流淌著血。

  「他沒有想到要抵抗。」方無應踢了踢蒼川的屍體。他彎腰,飛快把那唐代織錦抓起來,塞進懷裡。

  「誰叫他夠貴族、夠自大呢,我們該慶幸這一點。」小武說完,走到桌前,彎腰拾起那本《南唐後主詞》,又走回到屍體前。

  「最後一道御旨:凡倭寇有擅念寡人詞者,殺無赦。」

  對著屍體冷冷說完,小武將那本書塞進懷裡:「走吧。」

  ……在失去蹤跡超過72個小時之後,小武和方無應終於平安歸來。

  但是當玻璃門打開以後,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小武的身上,濺著斑斑血跡,方無應的袖子上也有血。

  在死寂了長達五秒鐘之後,蘇虹虛弱地扶著旁邊的消防栓,慢慢坐了下來:「……你們倆,究竟誰受了傷?」

  「沒有誰受傷。」方無應笑了笑,先走到水池邊洗乾淨了手。

  小武脫下衣服,他也去水池邊洗了手。

  方無應走進辦公室:「喂,都過來一下!」

  所有人醒過來,慌忙簇擁著衝進辦公室。

  只見方無應抓過毛巾擦乾淨手,小心翼翼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放在了桌上。

  「……從鬼子手裡奪回來的。」他輕聲說,然後掃視了一圈眾人,「各位,這就是珍貴的唐代『遍地金』五彩牡丹織錦。」

  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

  「奪回來?」雷鈞看看他,「你是說……」

  「殺了一個鬼子。」

  小武在他身後說。

  雷鈞驚愕地回頭看他:「什麼?!」

  「鬼子。」小武淡淡地說,「一個中佐。」

  一時沒有人出聲。

  蘇虹掙扎著慢慢走到桌前,她彎下腰,用手捧起那幅牡丹織錦。

  她的表情變得十分怪異!

  「奇怪,這……這東西我見過。」她怔怔盯著那織錦,輕聲說,「我……我肯定見過這幅織錦……」

  「在哪兒見過?」衛彬問,「博物館麼?」

  「不是,我……我就這麼捧著它看過。」蘇虹抬起頭,有點口吃,「我……我好像曾看了它很久……」

  察覺到大家表情裡的古怪,蘇虹醒悟過來,她乾笑了一聲,放下織錦:「抱歉,或許是看過圖片。」

  小武轉頭看看凌涓:「局長,我殺了人。」

  凌涓搖搖頭:「先不提這個,小武,方隊長,你們先去收拾一下,等會兒大家集體開個會。」

  她說完,轉身往會議室走去。

  方無應拍拍小武的肩膀,他的表情十分釋然。

  《附錄》

  捻金線(圓金線)技術,很可能是從西域傳入中原,其成熟於唐玄宗時期。當然,如今這種高級織物依然可以紡織,但因成品太昂貴,國內少有問津,最主要的客商是日本人。

  他們拿它做和服的腰帶。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3:27 PM

第八十三章 祖宗也有不同之處

  整整過了一個禮拜。

  並沒有任何處罰下達,事情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小武的情緒仍然不太好,所以五十年代的那次補漏行動,雷鈞沒有再讓他去,而是由方無應獨自前往完成的。

  小武誤闖1943年的這段經歷,再沒有在辦公室裡被人提起過,出於某種心照不宣的想法,大家都盡量對此事閉口不談。那塊織錦被送去做了專業鑒定,的確是唐代的織物,另外,方無應在織錦邊緣發現的污點,經過取樣證實是人的血跡。方無應嚇了一跳,他保證說絕不是他和小武干的。

  「那不是日本人的血,發難之前我就看見了……」

  「肯定不是日本人的,已經有很多年了,並不是新鮮血跡。」雷鈞說,「可能是在保存的過程中沾染到的。」

  「唉,後世兒孫不孝,文物都得靠祖宗出手來搶救。」

  雷鈞忍不住笑:「你又跑這兒冒充哪門子的祖宗?人家小衛可還沒吭聲呢。」

  「其實祖宗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方無應說罷,露出一絲苦笑。

  雷鈞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掃了一眼隔壁儀器室,小武在那邊檢查設備。

  「怎麼?他還沒緩過勁來?」他壓低聲音問。

  「怕是不會那麼快。」方無應說,「你想想,他可從來沒殺過人,至少沒親手殺過。」

  「嗯,都說後主『性寬恕,威令不素著』,好生戒殺。這次的事情對他打擊不小。」雷鈞說完,又看看方無應,「你看起來倒是沒怎麼受刺激。」

  「……祖宗也分很多種。」方無應陰陽怪氣地說,「不好意思,我就是殺人如麻的那一種。」

  雷鈞知道自己觸了他的霉頭,於是只笑了笑,不再說話。

  不過這次意外造成了另一個不太被人注意的結果,小武和方無應的關係比以前更近了。

  本來在衛彬到來之前,全局只有他們兩個古人,這種限制就容易把他們往一處推,這次,倆人冒著違規受罰的危險,一同幹了這麼大的一件事,關係會陡然拉近也很自然。

  方無應知道小武心裡的疙瘩一時難以解開,所以回來之後,也經常拉著他去吃飯喝酒,希望借此開解開解,他很明白小武是本性受到了強烈衝擊,因為殺戮這件事原本是與他的常態相違背的。

  殺戮,本來就是和人性相違背的一種行為,只不過方無應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早就有了厚厚的殼,而小武卻從未長出過這種抵禦的外殼,所以這次才會倍受打擊。

  「許三多殺人之後,需要出去溜躂一圈才能再回老A。難道你也要出去溜躂一圈?」方無應有一次,這麼和小武開玩笑。

  小武被他這麼一說,也樂了。

  「我可沒那閒工夫。」他搖搖頭,「其實理智上早就沒問題了,只是那種感覺還殘留著,讓我不舒服。」

  方無應沉默了片刻,才道:「以後你不會再遇到這種事了,所以,這麼看的話會好過一點。」

  「你的意思是,把它當做人生必經的某個關隘?」

  「只有這麼想才能徹底放開吧?」方無應說,「其實可以試試寫東西。詩,詞,劇本或者小說。就算沒人看也沒關係,反正名聲這玩意兒對你而言已經沒用了,寫作本身就能舒緩情緒。」

  小武笑了笑:「或許吧,我可以再嘗試拿起筆。」

  「這方面你肯定比我更明白。」方無應說,「所謂寫作在人生中的必要性--嗯,你看杜拉斯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以創作來改寫早年傷痕什麼的……」

  「啊,你真的可以去搞文學批評,再讀個碩士怎麼樣?」

  「得了吧!我一個武人,讀那麼多書幹嗎?再說去年單位進修的機會不是給了你麼?幹嗎不去?」方無應說著笑起來,「怎麼?詞帝瞧不起復旦的文憑?」

  「哪裡,在職的都是水昆,我要那玩意兒有一毛錢的用?又不指望往上爬。」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小武說:「其實,我還是有點擔心鷹翼,還有瑪利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美國。」

  「那都是咱們無法控制的事情。」方無應說,「而且更現實一點來說,你所擔心的,都已經發生--甚至結束了。他倆如果還活著,該有八、九十歲了。」

  「情感上,我卻覺得他們還是二十出頭,年輕得很,生命才剛剛開始。」

  那天倆人喝了點酒,他們從飯館出來,已經很晚了。街上沒什麼人,涼風一吹,被酒精灼熱的身體反而舒服了很多。

  巷子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鞋底和地面接觸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好像夢裡傳來的古老童謠。

  繁星滿天的深藍穹廬低低罩在他們的頭頂,春季的夜晚,星星異樣明亮,每一顆都散發出鑽石般冰涼涼的光芒,淡淡的月芽像被春風刮上高空的風箏,怯生生貼在東邊天際。這讓小武再次想起幾十年前的那片天空……

  「小心!……」

  嘎的一下刺耳響聲,一輛車擦著小武停了下來。

  感覺方無應使勁抓著自己的胳膊,小武抬頭一看,對面是紅燈。

  「呃,我看天看忘了……」

  「I服了you!」方無應嘟囔著。

  車窗打開,司機從裡面探出頭:「我說怎麼過馬路還愣神哪?!」

  小武忙不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司機有些不悅,還想說什麼,車內後座的人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發火。

  車玻璃是黑色的,看不清裡面人的長相。

  方無應的目光落在白色車牌上,路燈下他能看見,那是一輛軍車。同時,司機的目光也落在了方無應的中校肩章上。

  「走路小心點。」司機淡淡對小武說完,發動了車。

  望著那輛車馳遠,小武莫名其妙歎了口氣。

  次日中午,趁著大家都去了食堂的空檔,凌涓把小武和方無應叫進了辦公室。

  「上午來了人。」凌涓看看他倆,她的神情有點不太自然,「有人今晚要見你們倆。」

  小武和方無應對視了一眼。

  「具體是誰要見你們,以及為什麼要見,我全都不知道。」凌涓說,「只是我個人懷疑,可能和這次去43年的事情有關……」

  小武感到一陣緊張。方無應卻忍不住問:「局長,是哪方面來的命令?」

  「據說是總參,可是到我這兒,只給出了上一層的來路。」凌涓說著,看看方無應,「他們也只提了小武,看來你那方面早就被掌握了情況。」

  凌涓說著,給出一個密封的信封:「今晚七點,去這裡等著。」

  小武接過信封,揣在了懷裡。

  「也許只是讓你們再去述職一次。」凌涓安慰道,「畢竟這次的事比較重大。」

  出了局長辦公室,站在走廊上,小武和方無應一時都沒說話。

  「到底會怎麼樣?」他迷惘地看看那個地址,又看看方無應。

  方無應聳聳肩。

  「……難道說,會處罰我們?」

  「怎麼處罰?」

  「送我們回去?」小武忽然打了個寒戰,「把我送回五代,把你送回十六國?天哪!」

  「胡扯!」方無應氣呼呼打斷他,「不可能!」

  「可是……」

  「別自己嚇唬自己好不好?現在我們還不清楚上面的態度呢!」

  「這不是出來態度了嘛……」

  「哪裡出來了?你這個人怎麼盡喜歡亂想!而且總是奔著最糟糕的結果去!」

  「天性如此……換句話說,祖宗也是分很多種的。」

  方無應笑起來,他知道小武聽見了昨天他和雷鈞的對話。

  「好好,算我錯了,祖宗大人咱去吃飯行不行?」

  「亂排輩分,說到底你才是我的祖宗呢。」小武嘟囔著,「李唐一族本來就混了鮮卑人的血,雖然我們這家是冒名頂替的……」

  「行行,現在本祖宗正式允許你認祖歸宗--進祠堂之前,咱能不能先去食堂?」

  「認祖歸宗也沒用了。咱倆現在,更像拴在一根籐上的螞蚱。」小武歎了口氣。

  「不要太擔心,螞蚱弟弟,」方無應一本正經地說,「就算今晚要挨斷頭刀,也得先把飯吃飽。你的問題呢,就在於你太悲觀了。」

  「如果我能學習到你的樂觀,螞蚱哥哥,我就不是我自己了。」小武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彎腰從屜子裡拿出飯盒。

  蘇虹正端著飯走進來,她莫名其妙看看那倆人:「什麼螞蚱?油炸螞蚱麼?嗨!那個好吃!」

  「啊啊啊油炸?!太過分了!心狠手辣的女人!」

  方無應瞪了她一眼,拽了小武就往食堂衝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3:48 PM

第八十四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當晚六點四十,方無應開著他那輛掛著軍車牌照的大三菱,帶著小武到了指定地點。

  那是一家不太熱鬧的會所。他們一直上了七樓,穿過佈滿植物的走廊,來到703號房間。

  方無應看了一眼小武,伸手敲了敲門。

  門被從裡面拉開,一個穿黑西裝,約莫五十歲出頭的中年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方隊長?」他看看方無應。

  「是我。」方無應答道。

  「這位大概就是小武了。請進來吧。」他笑盈盈道,語氣溫和。

  從此人的年齡上來說,這種稱呼並無大礙,只是如此陌生的一張臉,又用這麼親切的稱呼,未免會給人「交淺言深」的感覺。

  倆人進了房間,方無應四處看看,房間裡並沒有別人。

  小武囁嚅道:「請問……」

  「哦,對了,恕我未先說清。」男人笑了笑,「今天要見您兩位的並不是我,而是家父。兩位請先在此等一會兒。」

  他說完,做了個禮貌的手勢,然後轉身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在擺著大型觀賞植物的房間裡轉了一圈,方無應有點摸不著頭腦:「沒聽說這家會所和總參有什麼聯繫啊?」

  「老闆背後有人?」

  「我就說,找咱倆談事兒,幹嘛不直接去辦公室?」方無應又問,「就算該上審查會,那也不該來這種地方……」

  倆人正糊塗著,這時門開了,從外面走進一人。

  只見那人鬚髮皆白,臉上溝壑縱橫,一望而知是個歲數很大的老者。雖然看起來有八、九十歲了,可身軀依然直挺,行動也沒有絲毫的不便。

  老者穿著一身軍裝,當方無應的目光落在老者的肩頭上時,他不禁吸了口氣!

  那是金燦燦的將星。

  他條件反射的蹦起來,立正敬禮:「首長好!」

  小武不是軍人,更不知該如何問候對方,但他看到方無應此種反應,也察覺到事態似乎很嚴重。

  老者給方無應回了個軍禮,然後做了個手勢:「兩位陛下不用拘禮,請隨便坐吧。」

  這種稱呼,明擺著人家捏了他們倆的把柄在手裡,方無應的臉色有點發白,小武慌得更不知手腳往哪兒放了!

  老者看出小武的慌張,他呵呵笑道:「小武,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啊?……」小武磕磕巴巴地開口,「呃,這個,我……我沒見過您……」

  「說謊。」老者打斷他,「明明上個禮拜才見過面,你還像挖煤一樣給我做過手術。」

  小武的腦子,轟的一聲響!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老者,半晌,才輕聲說:「……鷹翼?」

  老者笑起來:「是我。」

  竟然是鷹翼!

  方無應和小武全都傻掉了!他們萬萬沒想到,今天要見他們的人竟然是那個鷹翼!

  老者不去管他們磕掉下巴的驚異表情,他兀自扶著沙發慢慢坐下來:「抱歉,再怎麼不服老,人真的是老了,腿也壞了,支撐不了多久……」

  小武好像做夢一樣,慢慢走到老者面前,用極為不禮貌的眼睛瞪著他:「……你真的是鷹翼?!你還活著?!」

  老者疲倦而安詳地笑了笑:「是我呀,一周不見,我就變成八、九十歲的模樣,把你嚇著了吧?」

  小武這才發覺自己的不當舉止,他趕緊後退了一步:「……對、對不起!」

  「不用抱歉。」鷹翼擺擺手,「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被嚇著的。」

  那的確是鷹翼,儘管滿臉皺紋,儘管連眉毛都雪白了,儘管穿上了將軍的軍服,但那張蒼老的臉上,仍然頑強不屈地浮現著舊有特徵,於是在端詳了許久之後,記憶中鷹翼那張年輕的,英氣勃勃的臉孔,終於在方無應和小武的心裡,與這張耄耋之年的臉孔重合在了一起。

  他老了,老太多了,皮膚鬆弛,兩腮下陷,血氣已經耗盡,那雙原本清亮有神的眼睛也變得渾濁了,唯有那股氣勢,未改當年。

  「我一直在找你們……」

  這是寒暄過後,鷹翼說的第一句話。

  方無應和小武對視了一眼。

  「可無論怎麼努力,就是找不到。」鷹翼苦笑,「找了你們很多年,剛解放就開始留心線索,文革過後,又擔心你們早就去了海外……但是各方面都沒有一點信息。」

  方無應也跟著苦笑:「首長,我可是入伍沒多久的新兵蛋子吶。」

  「別叫我首長了。」鷹翼搖搖頭,「昨天還叫小兄弟,今天就變成首長,你不覺得彆扭麼?」

  「……」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慕容陛下。」

  「不……」方無應頓了一下,「我如今已經不是慕容沖了。」

  鷹翼瞭然地點點頭:「好吧,中校。你也的確不是什麼新兵蛋子,只不過當年讓你入伍的時候,我可真沒想到會有今天。」

  方無應的表情無比愕然!

  「還記得梁所長麼?」鷹翼衝著他笑了笑:「十多年前,他拿著你的資料,越過各種關卡和人情障礙,專程找到我對我說,如果不讓你入伍,就太可惜了。」

  「是……是你批准我入伍的?!」

  「不光。」鷹翼搖搖頭,「事實上……我必須坦白,整個完全新人培養計劃,最初就是在我與梁所長的手中誕生的。」

  方無應看看小武,他倆幾近駭然!

  「梁所長那邊負責技術開發,應該說這個構思是他提出的,但這一切,都是在總參的控制和監督之下進行的,我便是總參這邊最初的主要負責人。」他停了停,「但當時梁所長給我看的那一疊資料,你的照片完全不像如今,唔,對了,那張照片是你剛剛離開十六國時拍的,十幾年了。那時你的樣貌,氣質太過陰柔,和現在很不同,而且連長髮都還沒剪去。」

  方無應遲疑了片刻,才道:「這十幾年,我的樣子改了不少。」

  「唔,也怪我自己沒有仔細看,另外我當時還真不知道你叫什麼。」鷹翼笑了笑,「小武只說你是他表哥,別的,連姓氏都沒告訴我。」

  方無應笑起來,他轉頭看看猶自有點不安的小武:「我們還是希望信息暴露得越少越好。」

  鷹翼點點頭:「所以,我拿著那張寫有『武海潮』三字的良民證,愣是找不到這個人。全中國,叫這個名字的人何止千萬?但直到五年前,所有的武海潮全都不對。」

  小武表情終於有點放鬆,他撓撓頭:「呃,我……我五年前才剛剛改的名字。」

  鷹翼歎了口氣:「天命。那時我早已退下來了,具體事務也不再經手,是以,陛下你改名一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小武把頭略略低了低。

  「反而我最熟悉的是方無應,因為梁所長堅持讓你入伍,甚至在你還未完全適應現代社會時,他就有這個打算了。」鷹翼說,「為了達到目的,梁所長才力排眾議,堅持讓你離開研究所獨自出去生活。本來他的提議遭到所有人的反對,只有我給他打包票,說,如果真出了事就由我這把老骨頭來負責,大不了這將軍我也不當了。我當時,就是想打破規則、冒冒險。」

  方無應的表情十分奇妙:「……真沒想到,我始終感激做出決定的這個人,梁所長也只說因為上面有人力挺他,才有了這樣的結果,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鷹翼你。」

  鷹翼笑起來:「不需感謝我,完全不用。好像有某種直覺,它告訴我:就應該這麼做,必須這麼做不可,我不想被規則給束縛,錯失掉這樣一個優秀人才。這也包括當初挑選目標……」

  「挑選目標?」

  「也就是說,究竟要將哪些人帶回到現代。」鷹翼說著,目光轉向小武,「是我把你的名字加進目標名單裡的,我說的不是武海潮這個名字,而是李煜。」

  「……可、可為什麼?」

  沉默了良久,鷹翼才開口道:「我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始終有私人感情參雜在裡面--還記得我的老師麼?你應該還記得吧?」

  「龍先生?」

  鷹翼點點頭:「其實,目標挑選既不是文化上的也不是政治上的,而是種群上的。比如遠古非漢民族或者超過一千年的漢族,太近的多半不會入選,因為基本上就沒什麼遺傳學研究價值了--當然,這主要是以梁所長的研究需要為標準,恕我說得如此不客氣,好像是在談論實驗室白鼠,但是,也請你們原諒我們,畢竟在真正接觸之前我們無法和你們建立真情實感,對我們這批研究人員來說,你們都只是歷史書上的名字而已。但小武你,是我個人指定的。這是某種紀念性質的挑選。」

  「是……是因為龍先生喜歡我的詞?」

  「不僅如此。」鷹翼沉聲道,「更因為你的詞曾無數次救了我們這夥人的性命,也許你會不悅,可我的老師真是個天才,我們這批人最核心的幾個人之間,用來互通特殊消息的一套暗語,是他以宋詞為基礎確定的,出於偏愛,其中你的詞用得尤為多。包括那最後一次,你大概一定很不悅吧?他把你和你父親的詞胡亂組合,不過關鍵就在這種錯亂的拼湊裡。而我叫你傳達的那句詞更加重要:次日,上海地下黨總部以及三個這句詞中所包含的支部,相關人員就全部撤離了。因為事前我們就約定好,一旦給出這句詞就表示內部出了奸細,地點洩露,全員必須攜帶密碼機迅速撤離--追殺我的那個人就是內奸,他的原組織代號,就在你那句詞裡。」

  一種奇妙的空氣在封閉的房間裡流動,那種看不見的細微變化,讓人聯想到命運的弔詭。

  「可最終我也沒能救回龍先生……」

  「那不關你事,小武。」鷹翼搖搖頭,「是因為發現連原本盯上眼線的支部人員都撤離了,日本人才惱羞成怒,將怒火對準了他們的懷疑對像--目前我想知道的是,蒼川征一郎那件事,到底是你們倆誰動的手?還是聯手一塊兒干的?」

  終於問到了小武的死穴上!

  他的臉色煞白,手指死死抓著沙發扶手!

  「……是我幹的。」他一字一頓地說,「這件事和方隊長無關,他甚至都沒碰過武器。所以,接受處罰的應該是我一個人。」

  「處罰?」鷹翼一怔,竟大笑出聲!

  小武傻呆呆望著他!

  等到笑完了,鷹翼的表情,彷彿陷入了某種沉思。

  「這麼說吧,小武。」他忽然開口,「日本人已經預定,在那天晚上發起一次全面清掃,猜猜看,如果那次清掃如期進行的話,將會發生什麼事?」

  「什……什麼?」

  「唔,那麼1949年10月1日的某處慶典上,就會少了兩個人。」鷹翼很頑皮地眨眨眼睛,「至於他們是誰,雖然此二人均已過世,但,恕我不能告知你他們的姓名。」

  方無應和小武都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只是兩個小時的延誤,僅此而已,蒼川毫無邏輯的死亡讓日本人昏了頭,他們調集了本該在別處的兵力,瘋了似的搜查私宅周圍和沿線道路。」

  鷹翼說到這兒,神色變得有點難以捉摸。

  「命運,是個多麼神奇的東西!如果不是你突然殺死了蒼川,使安防站的原定行動因為指揮官在密室離奇死亡而陷入混亂、不得不推遲了兩個小時--不,或許還不到兩小時--那兩個人就去不了碼頭、也逃不出那次清掃了。那樣的話,未來的中國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哦,真是天曉得了!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們一度認為是我殺的蒼川,是我冒著生死風險獨闖虎穴,挽救了同志們的生命。所以解放後,也許是太疑惑了,他們甚至把我找去,親自問我,當時究竟是怎麼從蒼川的私宅逃出來的,因為他倆怎麼都分析不出可能性。當然,同時這兩個人也希望用他們的影響力向我表示感謝。」

  方無應默默聽著這一切,他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

  「我很快向他們二位澄清了事實,我們三個,一致認為此事與你們倆有關,所以包括那兩個人,解放後也一直在四處尋找你們,他們當然不可能成功,因為你們都是在他二人過世之後才來的現代……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代替老師和一大群活下來的戰友,向千年前的小武你表示感謝。」鷹翼頓了一下,又說,「當然,這感謝也包括那兩位的。」

  方無應揉揉額頭:「啊啊真讓人頭暈,這一大堆事情……這幾十年甚至上千年的事情,哪一件才是起端?誰是因?誰是果?」

  鷹翼哈哈大笑:「不知道呀!這個問題我想了幾十年也沒有想明白,到了昨天,就更不明白了。」

  「昨天?」

  「昨晚小武你差點被我的車給撞了。就在前面路口嘛。」

  「啊!昨天的車是……」

  「是我的。」鷹翼說,「司機要發火,我往前探了探,正巧看見了你們倆--老頭子駭得差點當場中風:還有什麼人,能跨越幾十年而樣貌絲毫不變呢?當時那刻,我才突然明白了你們是誰。」

  所以,這才是一切線索的最後一步:昨晚在街頭邂逅小武和方無應之後,鷹翼終於見到了尋找幾十年未果的人。

  「……不過當年你們留下的那些線索,還真是讓人頭痛。」鷹翼歎了口氣,「尤其那個鮑家街43號--等到解放後,我終於站在鮑家街43號的門外,才知道這是個多麼荒唐的玩笑。」

  「……」

  「另外,前兩年我也打聽到了瑪利亞嬤嬤的下落。」鷹翼又說,「她1943年回到德累斯頓,我……抱歉,我只查到了她的入境記錄。」

  小武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人呢?!」他顫聲問,「瑪利亞去了哪裡?!」

  鷹翼搖搖頭:「不知道……之後再沒有人見過她,我反覆查找過,德方也十分盡力,但沒人能夠找到她。小武,她很可能在最後的大轟炸裡……」

  「……她明明答應過我不回德國的!」小武突然失控大叫,「她為什麼非要回去?!」

  「小武,這就是瑪利亞的決定。」方無應拉了一下小武的胳膊,「看來她沒有聽你的去美國。」

  「你曾勸她去美國麼?唔。」鷹翼點點頭,「看來事情就是如此,小武,就算提前將要發生的事告知某人,他也不見得就能改變既定的命運。」

  鷹翼這句話,太沉重,一時間三個人都沒說話。

  「對了,忘了今天來的目的了。」鷹翼站起身,從攜帶的皮包裡,取出兩個厚重的牛皮帶。

  「這是你們兩人的檔案。」他微笑著,語氣卻十分鄭重,「也是最終的資料。」

  「最終資料?」

  「如果它們被銷毀了,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沒人,能用你們的過去來要挾你們了。」鷹翼說,「放心,我沒有違反法律和軍紀,因為如今你們早已是合法的現代公民了。這兩樣東西,算是鷹翼為你們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你們可以選擇自行保留,也可以選擇存放在研究所內,以供今後研究使用。而接下來,你們的人生就不需要任何外界特殊的幫助了。」

  方無應接過那兩個牛皮袋,將其中一個交給小武。

  他們的表情十分複雜。

  「行了,我該走了。」鷹翼歎了口氣,「真好,能在入土之前再見到你們倆……今天純屬私人會面,這兒也是我叫兒子特意找的與軍方毫無關係的場所,除了我們四人,沒有誰知道今天這裡發生過什麼。所以,還請兩位記住,其實你們並未見過我,我也並未見過你們。明白麼?」

  方無應點點頭:「明白。」

  「那麼,再見了,兩位陛下。」鷹翼笑了笑,「我很愉快,命運於我們仨,畢竟還是仁慈的。」

  鷹翼離去許久之後,方無應和小武都沒說話。他們從大樓默默出來,直到上車,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先把你送回去吧。」方無應說著,發動了車。

  小武點點頭。

  車開到家,小武抱著那個牛皮袋下了車,方無應目送著他離開,忽然,喊了他一聲。

  「小武。」

  小武停下來,回頭看看他。

  「其實我想……」方無應說著,笑了一下,「你寫的那些詞,終究還是有價值的。」

  小武怔了怔,也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也許。」

  然後,他衝著方無應揮揮手,轉身朝家走去。

  瑪利亞那件事,或許小武將至此背負終生,方無應突然想。

  可是,這就是人生。

  無論多麼痛苦,多麼荒謬,多麼不堪,當你有一天,終於可以平靜地回首看著它,它就將成為你活著的最終證據。

  他歎了口氣,往唱機裡插了一張CD,然後按下開關。

  激昂的吉他聲之後,是一個有點沙啞的男聲,方無應發動了車,閃著光的三菱軍車,如一頭龐然大物,無聲無息滑過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

  「希望你把我記住,你流浪的孩子,無論在何時何地我都想念著你,希望你能夠知道,你對我的意義,無論在何時何地你就像我的生命……」

  歌聲還在流淌,車窗外,現代都市流光溢彩,人頭攢動……

  燦若夢幻。

  《附錄》

  命運是個非常非常複雜的東西,嗯,它給我的概念像一張大網,嚴密地罩著你,你能改變的只是網的形狀而已。接受,比掙扎更適合生存。

  又PS:不要問我那兩個人是誰,因為,我也不知道嘿嘿~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3:50 PM

第八十五章 尋找大學生史雲鵬

  史雲鵬失蹤的事情,終於還是進行公開調查了。

  整個情況是由雷鈞做的介紹,凌涓在一旁沉默不語,所有與會人員都震驚了,因為在這兒沒人不認識史雲鵬。呆在局裡年歲較久的那幾個,也和這個孩子交往得更多,就拿方無應來說,他教過史雲鵬打籃球,倆人打遊戲的時候都是一個工會裡的,小鵬一開始操作不太行,方無應就練了個巫師的小號,帶著小鵬滿地圖跑……

  現在這孩子居然失蹤於浩瀚歷史長河中,這讓方無應有嚴重的不真實感。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雷鈞吸了口氣,「非常……複雜,因為他沒有攜帶任何定位器,雖然年代大致勘察到了。」

  「什麼年代?」蘇虹問。

  「玄宗時期。」雷鈞說,「其實從道理上講也是這個時期,他要去找他的老師吳道子,也只會去吳道子生活的年代。」

  「是開元還是天寶呢?」小武又問,「而且也可能在唐肅宗年代,吳道子頗長壽。」

  「是天寶年間。」雷鈞說,「確切地說,恰恰在安史之亂附近。」

  大家的臉上,顯出遲疑的神色。

  如果是安史之亂以前,那是很好尋找的,世道安平,人民樂業,就算史雲鵬跑去深山裡找吳道子,那也能查找到蹤跡。但安史之亂把整個國家攪得一團糟,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流離失所成了家常便飯……

  方無應打破了沉默:「不管怎樣都得去找。總不能就這麼把小鵬一個人丟在唐朝。」

  雷鈞點點頭:「所以我想過了,這次得出動更多的人,全面搜查。」

  他看看在座的人:「蘇虹和小武留守,小武你的傷還沒好,這次衛彬也得參與行動。」

  方無應說:「這次既然人手比往常要多,那我們就可以兵分幾路。小衛有能力單獨行動對吧?」

  衛彬點頭:「嗯,沒問題。」

  「那就好,遇到亂兵就衝鋒上陣。」方無應說,「不過這一次,我還是建議攜帶熱兵器。上次我們使用熱兵器的經驗也算充足。」

  相比較之前的束手束腳,現在他們已經可以確定,哪怕暫時參與到歷史的即時戰鬥中,看來也是被允許的。

  當晚,全體人員加班討論到深夜。

  沒有一個人問過凌涓,你到底是怎麼讓孩子弄到密碼穿越過去的?也沒有問她這之前為什麼不說。沒有人問這種無聊而且傷人的問題,現在要面對的只有一個事實:日日相處的上司的孩子失蹤了,得把他平安找回來。

  他們選定了一個時間點,這也是勘察結果中波動最大的一個點:公元756年夏。

  那年夏天長安失守,唐玄宗倉皇逃往蜀地。

  最初計劃,是兵分兩路,方無應和雷鈞去長安,衛彬去追逃走的玄宗,那樣或許能在刺探軍情時發現端倪。方無應將控制組的人員分為兩隊,自己和雷鈞帶一隊,另一隊則交給衛彬指揮。

  這是控制組第一次交由一個實習生帶領,但組員們沒有誰提出異議,按照方無應的話,誰還會不服大名鼎鼎的戰神呢?

  「那小子倒真是一副當仁不讓的姿態。」方無應私下和雷鈞說,他原本還以為衛彬會略微推辭一下。

  「故作姿態那就不是他了。」雷鈞笑道,「這才是戰神應有的樣子。」

  「話說,交給別人我還真有點放不下,」方無應說,「不過既是交給他,我就不用掛心了。」

  雷鈞拿過地圖看了看:「雖然玄宗跑了,吳道子卻可能還留在長安裡畫畫,如果小鵬找到了他的話,有可能倆人都還被困在長安城裡。」

  方無應撕開一包方便麵,將熱水機打開:「小鵬是知道歷史發展的人,有沒有可能先帶著他師父逃出去?」

  「這也有可能。不過……」雷鈞放下鉛筆,揉揉眼窩,「安祿山攻破臨潼之前,誰又會想到承平多年的長安城會遭劫?就算他說給吳道子聽,人家信不信呢?」

  方無應想到回了德累斯頓的瑪利亞。

  他默默盯著等待中的泡麵,忽然說:「局長看上去,似乎很想和我們一起去。」

  「她哪兒去得了啊?」雷鈞搖搖頭,「心情雖然可以理解。」

  「這之前,她大概一直在尋找把兒子找回來的方法。」

  雷鈞沉默了片刻,道:「局長已經決定辭職了。」

  方無應驚了一下!

  「這次的事她必須承擔責任。」雷鈞疲倦地說,「雖然我個人認為,現在來追究責任已經沒有意義了,但上面好像還是責怪她的不察--今年若無事,她該進部裡去的。好好的前途就這麼毀了。她這跟頭栽得太大。」

  「那……她若被解職,雷鈞你不就副職轉正了?」

  「又不是什麼好事兒。」雷鈞歎了口氣,「不管怎樣,局裡無端少了個人。大家只有更累的份。」

  「也不過是恢復到衛彬來之前的程度。」方無應說著,看看局長辦公室,「她回去了?」

  「下班就走了,不過好像有事兒--」

  「啥事兒?」

  「要和小鵬的爸爸見面唄,這事兒再瞞不住了。」

  方無應呆了呆:「……小鵬的爸爸我真沒怎麼打交道,他是哪單位的?」

  「嗯,你來得晚,他是審計局的。挺好一人,就是話少了點。」雷鈞戳戳方無應的方便麵,「哎,再泡就要爛了。」

  「哦哦!」方無應趕緊撕掉泡麵的錫紙,「既然人挺好的,幹嘛離婚?」

  「你問我,我問誰去?」雷鈞瞪了他一眼,「別把我當八婆。」

  上了自己那套兩居室的單元樓,凌涓已經看見窗戶裡透出的淡淡燈光。

  她猶豫了良久,還是掏出鑰匙,打開門。玄關沒有鞋,來人已經將它們收進鞋櫃裡了。

  他就是有這樣的習慣,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即使是自己的家……確切地說,是已離婚多年的妻子的家。

  凌涓走上客廳,看見來人正從沙發上起身。她微微低下頭,復又抬起眼睛來,她想努力笑一下,可怎麼都笑不出來。

  史遠征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聲來。

  凌涓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來,用手撐住額頭。

  史遠征猶豫了片刻,伸手輕輕握住她的胳膊:「……真沒辦法找回來麼?」

  他的語氣裡沒有責備,倒有一種知天命的口吻,彷彿發生這樣的壞事情,乃是他一早預料到的。

  凌涓面容呆滯,她微微搖頭:「還不知道。但是明天控制組就出發,能不能找回來……誰也說不準。」

  「嗯,所以咱們在這兒瞎操心,一個勁兒擔心壞結果是一點用都沒有的。」史遠征說。

  「……你難道不怪我?」凌涓抬起頭,「兒子是在我手裡弄丟的。」

  「怪你,有用麼?」史遠征輕輕歎了口氣,「該發生的總會發生,躲也躲不過去--」

  「你太悲觀了。」凌涓搖搖頭,「連帶著我也跟著悲觀起來了。簡直還不如你朝我發通火呢。」

  「這好像不叫悲觀?該叫宿命論吧。」史遠征微微一笑,「喂,人家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叫你嫁了個宿命論的私鹽販子?」

  凌涓放下手,怔怔看著他,忽然輕聲說:「你還恨梁所長?」

  「怎會。」史遠征搖搖頭,「我可從來沒有恨過他。」

  「哪怕當年他那麼反對我們在一起?」

  「那也是出於他的考慮……」

  「他的考慮?那我的考慮呢?就不算數了?」

  「也許梁所長沒說錯,你真不該和我在一塊兒的。現在想來,會發生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許就是老天對我們在一起的懲罰。」

  「懲罰你我就罷了,為什麼要懲罰小鵬?」凌涓有點要動怒的傾向。

  「父債子償?我雖僥倖沒能死在唐朝,你看,孩子卻代替我回去了那個年代。」

  那年,史遠征的個人資料上寫的是45歲,但無論是誰都看不出他有這個年齡。他的樣貌依然保持著十分微妙的年輕態,眼神犀利,身材勻稱,說他只有三十出頭也會有人相信。

  「我就是不信這個。也因為所長說過那種話,我始終都不能完全原諒他……」

  「你是他最得寵的弟子,天賦又最高,結果卻和首例試驗品結了婚,他會氣急敗壞也理所當然……」

  「誰說你是試驗品?!」凌涓忽然打斷他的話,「你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沒有誰拿你當過試驗品。」

  「那或許,是我自己內心的感覺吧。」史遠征溫和地笑了笑,「我常常揣測梁所長到底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標準挑選目標,他是要全力打造一個短命皇帝俱樂部麼?」

  「別這麼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方無應還有小武都是同類。」史遠征的語調沒有絲毫波動,「維持著這詭異的年輕,甚至不知什麼時候會來個徹底的爆發和結束……」

  凌涓忽然摀住了臉。

  「我可真期望自己能像別人那樣正常老化,腿腳都不靈便,但那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了……」

  「……」

  「喂,小涓,等我快死的時候,你就別再躲著我了好麼?就算那時候你真的很--」史遠征說著,聲音忽然變得輕微,「……很蒼老,可我不介意的。雖然這話我說過無數遍,也許等我死的時候,樣子也會變得十分嚇人,說不定會恐懼得都不敢讓你瞧見--可你一定要來見我,如果小鵬能回來那最好,如果不能,就你一個也好,我真害怕再次孤零零的死去……」

  然後,聽丈夫這麼低聲絮叨,凌涓就哭了。

  走的那天早上,人員是分批出發的,雷鈞和方無應先動身,小衛他們後動身,因為要去的地方並不一樣,定位所需的時間也不同。

  蘇虹怕他們餓著,早早去食堂給大家買了早餐,她是留守人員,又有小武幫忙,比起雷鈞他們來說工作過於輕省,這讓蘇虹有些不安。這次不是純粹的工作任務,大家從心底裡都想給凌涓多少幫上點忙。

  「目標地點是哪裡?」她問。

  「大明宮。」雷鈞咬著油餅,「先到那兒去看看。」

  「……不剩什麼了吧?人都逃走了。」

  「恐怕是不剩什麼人了,玄宗帶了一部分,帶不了的就自己長腿跑,留那兒的只剩了死心眼。」

  方無應端起豆漿喝了一口:「現在就寄希望於吳道子是死心眼。大明宮搜不著他的蹤跡,就上長安城裡找,不過恐怕見著死人會比活人多。」

  蘇虹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還是沒說。

  雷鈞明白她害怕,擺擺手:「甭想了,反正你也不用去。亂世年代,能少去一次是一次,汶川那種地方都不提倡志願者長期呆。」

  「長安有汶川那麼慘?」方無應瞪了雷鈞一眼,「這怎麼比的?」

  「縱向看比汶川慘,遭劫多少次了都。」雷鈞挺真誠地說。

  看來他忘了,其中一次遭劫就是眼前這人幹的。

  方無應低頭大口喝豆漿。

  蘇虹忽然說:「有個事兒,想求你們……」

  這話一說,大家都抬起頭來了,他們很少聽見蘇虹以這麼鄭重的口吻說話。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就是,呃,方隊長帶回來的那塊唐織錦。」蘇虹有點不好意思,「你們這趟過去要是能再見著,就替我留心一下它是哪兒來的。」

  大家面面相覷。

  「蘇虹,你對那織錦還是有心結?」雷鈞問。

  「蘇姐是覺得哪裡不對?」小於問,「織錦有什麼問題?」

  「不不,不是織錦的問題,」蘇虹趕緊說,她顯得惴惴不安,「是我自己……這兩天挺奇怪,總夢見那塊織錦,呃……我也就這麼一說,你們能見著當然好,見不著也沒啥。」

  方無應看看雷鈞,他放下油條:「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蘇虹,覺得有不對頭的地方?」

  「我說不清啊……」蘇虹也茫然,「要能說清楚就好了,就是做夢……」

  「就夢見那塊織錦?」

  「還有人。」蘇虹遲疑地說,「有人受了傷,我看見血濺在那織錦上……」

  「污點的確是血。」雷鈞點頭,「你原本就知道的。」

  「可這不是我腦補出來的!」蘇虹有點生氣,「污點還沒檢驗出來我就夢見它是血了。」

  「還有什麼?」方無應繼續追問,他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不說了!」蘇虹似乎真生氣了,「再說就更是腦補了!」

  雷鈞和方無應對視一眼,他有點詫異,沒想到一句話就把蘇虹惹怒了,她向來都不是這麼易怒的人。

  小楊趕緊打圓場:「沒問題!如果再看見那塊織錦,我就用儀器拍攝下來好了。」

  蘇虹再沒說話,像是把很多難以言表的事情埋在了心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3:53 PM

第八十六章 另一個蘇虹


  關上轉換室的門,雷鈞忽然小聲問:「她今天怎麼了?」

  「誰?」方無應看了他一眼,「蘇虹啊?」

  「還是我說錯了哪句話得罪她了?」

  「不是你的問題。」方無應搖搖頭,「她自己有事兒,不肯和我們說。」

  「可她能有什麼事兒……」

  雷鈞的話沒說完就停了,因為振蕩已經開始了。

  白霧散去。

  空氣裡,濕濕的氣息。有隱約微光出現在前方……

  那是一片浩瀚廣大的宮苑。晨曦中,崇樓峨殿延綿不絕,逐漸在清晨微光中顯露出它們的身姿。宮垣內長滿了萋萋芳草,沿著垣壁是御溝的淙淙流水,茂盛樹叢隔開了幾處龐大建築,然而此地只有鳥鳴,卻無人聲。

  這裡,是大明宮。

  做了個手勢,方無應示意大家放輕腳步,他們此刻已經身處大唐最中心地帶,大明宮的內苑。

  沒有人說話。

  ……在一道道矮牆,一條條迴廊復道,一座座庭院之間無聲潛行,走了許久,他們都沒有見到燈火,此刻天色都還沒大亮。

  方無應停了下來,四處看了看。

  「隊長,」李建國小聲說,「宮裡的人差不多都逃光了吧?」

  「很有可能。」方無應沉聲道,「再如何的深宮,也不該這麼寧靜--先去含元殿。」

  「隊長,有燈火!」

  小楊的聲音提醒了方無應,他揚起頭,往遠處眺了眺。

  的確,東北方向的一處宮苑裡,有一小片瑩瑩星火。

  「去那兒瞧瞧。」

  又走了一陣,他們來到燈火閃爍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樓別苑,燈光是從二樓射出來的,從素窗上的投影可以清晰看見,一個女子纖秀的側面……

  「怎麼會還有宮人留在這裡?」小於有點詫異,「時間弄錯了?」

  雷鈞蹲下身,取出儀器看了看:「沒錯。公元756年7月份,玄宗早就跑了。」

  「胡人也快闖進宮來了。」方無應仰臉看了看那素窗前的身影,不知為何他覺得那影子有些眼熟。

  「隊長,要不要上去看看?」小楊問。

  「有意義麼?」雷鈞看看他。

  「也許能問到個什麼。」小楊說,「整個大明宮說不定就剩下這幾個宮人了,找她們打探打探吳道子的下落,就算有傳聞也好啊。」

  方無應點點頭:「上去看看,不要驚嚇了人家,若能問點情況出來就最好。」

  大家輕手輕腳,依次上了小樓。那樓梯是木質的,他們盡量不讓木板發出過大的聲響。上了樓,走過有些陳舊的、繪彩幾近剝落的迴廊,小楊忽然停住,他伸手指了指樓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樓下宮苑內。

  那是一大片浩瀚如海的梅樹。

  此時是夏季,無花可開,但面前,無數株栽種修剪整齊的梅樹,仍然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若是冬季,此地定成一片香雪海。

  「……莫非是?」

  小楊的聲音極低,方無應做了個「噓」的手勢。

  不再有人說話,但大家互視的目光裡,泛起了同一個訊號。

  來到燈火亮著的西閣間,他們停在了那扇門前。

  方無應看了他們一眼,他伸出手,輕輕推了一下那扇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那是一間很明顯的寢房,因為,有一個梳挽著高高髮髻的女子,正對著窗前一面清冷光華的銅鏡,描畫眉毛。

  屋角,一尊塗金鵲尾香爐正吐著裊裊的煙。

  那女子身上穿件圓領紅羅短襦,襦下繫著一條散窠花春水綠羅裙,肩胸之際圍垂著一條銀泥輕容紗帔子,錦裾在腰上收束,鏡中可見她微露雪胸,遠望一如映日紅蕖……

  透過鏡面,他們都能瞧見女子的額心,貼著一朵翠地紅花的翠鈿,此時,女子正在描一對鳳眉,看得出來,她想極力把那鳳眉描得更寬,更長,好像那才是天底下最最要緊的一等事情。

  女子對身後這一群人,竟視而不見!

  大家不約而同愣了一下,雷鈞看看方無應,他輕咳了一聲,似乎是在給那女子提醒。

  然而對方毫不所動,描畫完眉毛的筆,開始在眉梢畫一對頰黃,那頰黃的樣式奇特又動人,如流雲,似鳳尾。

  良久,女子才慢慢放下筆,端詳了鏡子裡的自己一會兒,伸手拿過妝奩畔的鏨花銀粉盒。

  「……是安將軍的部下麼?」

  女子輕啟朱唇,平平淡淡吐出這麼一句。

  所有的人,渾身震了一下!

  這聲音太熟悉,熟悉得讓他們全體打了個寒戰!

  沒有聽見回音,女子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蘇虹的臉。

  巨大的恐慌襲擊了每一個人!

  小楊甚至開始哆嗦!他握緊了手裡的刀,像斷了氣一樣開口:「……隊、隊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回答,事實上連方無應自身,也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

  「蘇虹?怎……怎麼是你?!」雷鈞的聲音古怪得不像話,「你怎麼會在這兒?!」

  然而很顯然,面前這個「蘇虹」並不能聽懂他的現代語言,看他們幾個神色不對,「蘇虹」的臉上這才露出驚惶的神色,她站起身,往後倉促退了兩步,一把抓過旁邊的剪子!

  方無應頓時醒悟!

  「不!別動!」他喊道,「我們不會傷你!」

  方無應這句話提醒了大家,幾個人紛紛後退!

  「……你們究竟是何人?!」

  沒人能回答她!

  「蘇虹」盯著他們,手裡的剪子並未放下,她的聲音裡有些發顫,「你們……難道不是安祿山的部下?!」

  盯了她好半天,雷鈞頹然搖搖頭,轉向方無應:「……她不是蘇虹。」

  「不可能。她就是蘇姐。」小於喘了一大口氣,「腮上的黑痣都是一樣的!」

  「真不是她。」李建國也搖頭,「邏輯上說不通,二十分鐘之前她還在辦公室裡……」

  「真的是她!」小楊有點緊張,「我敢肯定!連聲音都是一樣的!」

  「不是她。」何勇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是她,蘇姐會不認識我們?」

  「如果是另一個蘇虹,大概就不認識我們了。」方無應聲音涼涼地說。

  全體目光轉向了他!

  「另一個蘇虹?」雷鈞瞪大眼睛,「什麼意思?」

  方無應不理他,他將刀放回刀鞘,上前衝著那個「蘇虹」行了一禮,用唐代長安語言,道:「娘娘。不知娘娘在此,卑職驚了尊駕,還望娘娘海涵。」

  其餘人,都被他這一下弄糊塗了!

  「蘇虹」抓著剪刀的手並未放下,但目光中的驚恐,稍稍有點平復。

  「……你們究竟是何人?」她又問,「為何闖入此地?」

  「我們是太子部下,太子擔心宮裡還留著人,特意遣屬下幾個回來探看。」方無應抬出太子李亨的名號,多少是為了寬慰對方的心。

  聽說是太子的人,那個「蘇虹」握著剪刀的手放下來了,她鬆了口氣的樣子:「看幾位也不像胡人,真是太子的部下?原來不是陛下他……」

  她說著,美目流盼,忽然淚光一閃。

  眼看著方無應和這個「蘇虹」好像演戲一樣你來我往,那幾個都有點著急了。

  「隊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建國低聲問,「她真不是蘇虹?!」

  「很顯然不是。」方無應搖搖頭,「這神色絕不是裝出來的--還不明白麼?你們?」

  「……」

  方無應沉默了片刻,轉過頭對著他們,一字一頓地說,「……和我一樣,蘇虹是古人。」

  這是所有人都試圖迴避的最後答案,但現在卻被方無應一句話給無情戳穿。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尷尬。

  「老天,這麼說蘇虹真的是個『花精』。」李建國說。

  「花精?」小於一愣。

  「不是赫赫有名的梅精麼?」李建國歎了口氣,「隊長你又一語成讖了,這都第幾回了?難怪大隊長以前總叫你開玩笑要小心。」

  「……但蘇姐自己還不知道。」小楊忽然小聲說,「她甚至自己都還不知道……」

  「然而我們提前知道了,我們就有保護她的義務。」方無應沉聲說,他的情緒恢復得最快。

  「可是隊長,我們怎麼保護她?難道要帶她回現代去?」

  「決不可以!」雷鈞打斷小楊的話,「把她帶回去,辦公室裡的蘇虹就會消失!」

  「對,而且很可能會引起現代的紊亂。」方無應說,「這個蘇虹只能留在這兒,等待……很可能得等待梁所長來救她。」

  這些人兀自在用現代語言商量情形,聽不懂他們說話的那個「蘇虹」,又漸漸顯出驚恐的神色。

  「你們……真是太子手下?」

  她這一出聲,商量著的人立即停了下來。

  李建國苦笑,低聲道:「現在怎麼辦?人沒找到,又多了個要保護的……」

  「沒法,胡人馬上就要攻進來了,我們不能守在此處。」

  方無應仰頭看看窗外,那是夏季,一大片蘊含著雷雨和電火的陰雲已飄出山岫,正無言覆滿整個天穹,很快雷霆霹靂,雨漫山洪就將到來。

  但很快,他們又聽見了一種別有不同的聲響,那是紛亂的腳步和高聲吶喊!

  小於探頭往苑內看了看,大叫「糟糕!」

  「亂兵進來了!」

  所有人立即拿出兵刃,誰也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展開戰鬥!

  《附錄》

  其實,嚴肅的史書上沒有梅妃這個人,玄宗的嬪妃記錄也沒有她,是在宋之後,才在佚名作者的《梅妃傳》裡出現了這個人物。這比較好理解,梅妃各方面的形象甚至包括她最後的死,都更符合宋人的審美和道德觀而非唐朝。因此在魯迅先生以及鄭振鐸先生的考據裡,都認為梅妃是不存在的。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咱先不管,為了寫小說,就姑且聽信「假語村言」吧,之所以選擇這個人物,是因為她的經歷比較適合這篇小說的多處情節安排,不光前面,還有很後面的地方。

  (我還以為很好猜,擦汗笑,之前其實有好多暗示,比如她的住宅小區名稱,慕容姐弟對她「植物精怪」化身的取笑,她對後宮失寵遭棄女性的過度關心……呃,可能是我草蛇灰線到BT的地步了,也可能大家不會猜到虛構人物身上,慚愧蠕走OTL再蠕動回來:放心,其他的都是板上釘釘的真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3:58 PM

第八十七章 帶著梅妃一塊兒逃難


  ……第一個闖進來的亂兵,被李建國一刀砍倒。他沒死,一臉慘狀歪在一旁、勾鼻卷髮的模樣分明是個胡人。

  「隊長?!」小楊看著那個倒地的胡人,驚惶不已!

  「愣著幹嘛?!殺!」

  方無應的話音還未落,雷鈞抬手一刀,某個妄圖往裡沖的亂兵就被他一刀撂倒在地,若不是雷鈞阻止及時,那亂兵手中揮舞的刀鋒,差點就傷到了那個「蘇虹」!

  再沒人猶豫了,狹小的寢房內,一場殊死拚殺就此展開。

  「退後!退後!」方無應衝著那個蘇虹喊,這情景是如此熟悉,讓他不由聯想到那次在十六國的經歷。

  然而眼下這個「蘇虹」卻讓人大失所望!別說往裡面逃,她根本就動不了,除了抱著只鑲金邊的檀盒,呆若木雞杵在那兒,她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一名胡兵衝到「蘇虹」跟前,作勢要搶奪她懷中的檀盒!雖然被抓住了檀盒一角,但她怎麼都不肯放手!倆人拉扯了幾秒,檀盒「卡當」倒地,裡面跌出一塊金色織物!

  胡人要去搶奪那織物,何勇見勢,一刀放倒那胡兵,「蘇虹」頓時脫力,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她一把抓過那塊東西!

  亂兵不斷湧入,方無應心下焦急,他知道一味拚殺解決不了辦法,後面還有馬蜂似的無數胡人,須用個辦法把亂兵嚇走……

  他這一走神,與之拚殺的那個亂兵瞅著機會,手中長刀一轉,竟向著發呆的「蘇虹」刺去!

  方無應大驚,顧不得危險,高高躍起去阻攔!

  那一刀,硬生生砍在方無應的肩頭!

  饒是他穿著厚重鎧甲,血仍濺了那個「蘇虹」一身!

  「隊長!……」

  夾雜著女性的尖叫,兩柄刀一同插入那胡人的後心!

  小於和何勇拔出刀,趕緊奔到方無應跟前:「……隊長?!」

  「沒事,」方無應的臉色有點發白,他後退兩步,抬手抹了一下肩頭的血,「去看看蘇虹……」

  何勇上前扶起「蘇虹」,她渾身抖做一團,卻如護著珍寶一樣護著手中的織物,「血……」

  果然,剛才方無應傷口濺出的血,已經蹭上了那塊布。

  但是誰也顧不得她了,見亂兵有減少的趨勢,方無應沖小於低喊:「快!噴火槍!」

  顧不上寢房狹小,四周又均是易燃物,小于飛速解下背包,拿出軍用噴火槍,衝著門外還想湧入的亂兵放了一槍,霎時間,燃燒飛騰的火焰,忽地吞噬了他們面前的空氣!

  「著火了!怪物!噴火的怪物!……」

  掛在門上的小火苗還未熄滅,亂兵們連滾帶爬跌下小樓,夾雜著驚恐的慘叫,他們漸漸逃遠……

  拚殺暫止,撲滅了殘留的火焰,所有人都陷入到喘息的沉默中。

  在這沉默中,他們分明聽見了一個女人低低的啜泣。

  「不能留在這裡了。」雷鈞打破沉默,他的臉上,身上都掛著血跡,那是亂兵的血。

  「亂兵還會來的。」李建國也說,他看看蜷縮在牆角,捧著那塊被污的織物哭泣的「蘇虹」,皺了皺眉頭。

  「我和李隊副先去外面阻止闖入的胡人。」雷鈞說,「方隊長,你受了傷,暫留此處。這個蘇虹……她得有人幫忙看著。」

  「叫我看著她?!」方無應有點焦急。

  「不管怎樣,我們不能丟她一人在此--她若這時死了,辦公室的蘇虹也會消失。」

  雷鈞的語氣裡有不由分說的堅決,方無應也沒話好說了。

  李建國他們先出了寢房,往樓下走,雷鈞在將出門時,轉過身,又走到「蘇虹」面前。

  「娘娘,卑職大膽問一句:名諱可是『采萍』二字?」他突然問。

  方無應歎了口氣。

  猶自落淚的「蘇虹」揚起臉,莫名看著雷鈞:「……是。」

  雷鈞點頭:「我只是想確認一下。」

  方無應猶豫片刻,喊住他:「……雷鈞。」

  「嗯?」

  「你之前……殺過人?」

  雷鈞停了停,沒有回頭:「……沒有。」

  他說完,大步走出寢房。

  聽見雷鈞他們的腳步漸遠,方無應這才支撐著站起身,他走到蘇虹--如今仍是梅妃的女子面前,看看臉頰掛著淚珠、神情略有點呆滯的她,歎了口氣。

  「娘娘,不要留在此處了。卑職帶你另尋一處安全之所。」

  梅妃看看他,猶疑著,終於還是站起身:「……好。」

  ……帶著梅妃,方無應離開寢房,出了小樓,他們沿著苔痕斑駁的舊花磚來到醴泉池邊,又繞過幾處樓閣,往更深的宮苑走去,那前面濃蔭匝地,蟬聲四合,往來一向寂寂少人。

  「……將軍,貴姓?」梅妃在方無應身後,怯怯開口。

  「在下姓方。」方無應簡略開口,「娘娘,在我等到來之前,你可曾見過什麼異人?」

  「異人?沒有。」

  方無應沉吟片刻,又道:「不管怎樣,先尋個地方躲起來。」

  他心中有事。

  事情不關身後的梅妃,卻是有關剛剛與亂兵拚殺時看見的那一幕……

  他親眼看見,雷鈞將刀鋒刺向了第二個衝進來的亂兵。

  那絕不是一個沒殺過人的新手所為。

  甚至可以說,那一刀,肯定出自一個把拚殺當作習慣的舊式武人之手。

  那不是拿熱兵器的手,方無應見過雷鈞使槍,輕機關,五四式手槍……他都見過,雷鈞掌握了足夠的技巧,但熟練度遠遠不如控制組的人員。

  原來那竟是拿慣了冷兵器的手,每一招,都暗藏致人死地的殺機。

  而且他殺人之後的冷靜和鎮定,也讓方無應吃驚:在他過往的記憶力,雷鈞從來沒有殺過人,如他所言,他「應該」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對比小武,雷鈞的反應太不正常。

  一個從沒取過人性命的人,能夠在殺人之後,毫無情緒波動?

  雖然之前多次合作,但和雷鈞在一起,他們很少遇到過凶險的情況,上次十六國的旅行,原本是最可能接近危機的,但那次蕾蕾生病,雷鈞的任務是由蘇虹擔當的--

  方無應停下來,回頭看看身後的梅妃,她的懷中,仍然抱著那塊織物。

  「娘娘,那是啥?」方無應眼神古怪盯著她。

  梅妃垂下眼簾,半晌,才道:「……是陛下賞賜的。」

  方無應深深看了她一眼:「……是李隆基給你的?」

  女子一愣,驚訝和怒氣頓時浮現臉上:「大膽!怎敢直呼天家名諱?!」

  方無應聳聳肩,轉身繼續往前走,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對雷鈞的疑惑,至於蘇虹之前的人生,他實在提不起興趣來。對方無應而言,梅妃和蘇虹,根本就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

  然而身後的梅妃仍不停止譴責:「……太子治下,怎會有你這等狂徒?!」

  「狂徒也罷,瘋子也好,娘娘,如今保護你的只剩我們了。」方無應有點不耐煩,「你家陛下聖神尊貴,可他帶著他的胖丫頭跑路了,人家心裡一星半點兒都沒想起你來……」

  他說到這兒,終於覺得後悔,轉頭一看,果然梅妃已經站住,她慘白著一張臉,渾身瑟瑟發抖,淚水奪眶而出!

  「行行我不說了。」方無應擺擺手,他暗想這次真該讓小武來。這等憐香惜玉的屁事兒,那傢伙肯定幹得比自己順溜。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03 PM

第八十八章 方無應的失算

  他們找到了一處半廢的宮殿。

  「也不知道這兒能藏多久。」方無應看看樑上厚厚的塵埃,「不管怎麼說,這兒比你的宮苑安全點。」

  「可這……這裡是冷宮。」梅妃遲疑地看看四周,這裡的確是冷宮,人都逃得差不多了,窗欞半破,蛛網罩著門廊,斷椅和破舊的垂簾把氣氛烘托得更加淒涼。

  「你呆的那上陽宮就不算冷宮了?青苔長了一地。」

  方無應這一句話,像把尖刀插入梅妃的心。她的臉上泛起一層青色。

  方無應看了她一眼,隨便掃出一塊地方:「就在這兒呆著吧,亂軍暫時還不會闖到此處。」

  他不再去看梅妃表情,只顧著查看自己左肩上的傷口,疼痛已經不那麼厲害了,但他左邊半條臂膀,盔甲上,全都是血跡……

  「我欠你那一刀,這算是還上了,咱倆扯平。」他低聲嘟囔,看看手上的血,咧咧嘴。

  「什麼?」梅妃瞪大眼睛奇怪地看他。

  方無應搖搖頭,並不想解釋。

  外面,暴雨終於下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得守在此處多久,更不知當年的梁所長什麼時候才能出現……方無應甚至有些害怕再遇到梁所長,若等會兒見了他,自己又該如何解釋?

  自己……究竟是誰呢?

  在梁所長的心中,真正的自己還在十六國殺著人吧?

  方無應突然極度不自在起來,而眼前猶無所知的女子則讓他更坐立不寧。

  「娘娘這般盛裝,是想在臨危之際殉了社稷麼?」

  他突然出聲,把原本陷入沉思的女子嚇了一跳。

  「本宮……」

  梅妃囁嚅了一聲,卻沒把話說完。

  方無應看她懷中的織物,忽然心裡一動!

  「娘娘,那東西,能給我看看麼?」

  梅妃的目光裡露出一分膽怯,她又把那塊織物往懷裡縮了縮。

  方無應突然心生不耐,他乾脆伸手一把奪過那塊織品!

  「還給我!把它還給我!……」

  梅妃開始哭泣尖叫,方無應卻置若罔聞。

  「就知道是這玩意兒!」他開始冷笑,一手拎起那副織錦。

  果然,正是那幅遍地金五彩牡丹織錦!

  梅妃像瘋了似的撲過去,一把奪過那織錦!

  「打脊的賤人!沒人倫的奴坯!」梅妃面色青白,她聲嘶力竭地喊著,雙手一面緊緊護著那織錦,「……該叫人活剝你的皮!」

  「哦,娘娘怎地這般辱罵我?李家的兒郎子真就好上了天?」方無應並未動怒,他用的是最街市粗俗的唐代口語,「娘娘,剛才你的性命可是吾等捨身救的……」

  「誰叫你們相救?!賤畜!污了天家賞賜之物,該下阿鼻地獄!」

  梅妃瘋虎一般的表情,是方無應從未見過的,他微微點頭:「你生起氣來,才有了點從前的模樣,我寧可看你生氣的樣子,更美一些--別哀哀怨怨的,像個盤荼鬼。」

  聽方無應拿她比佛經中的醜陋惡鬼,梅妃更加憤怒,她索性抓起織錦,站起身就往外走。

  「要去哪兒?!」方無應跳起來,「外面都是亂兵!跑出去送死麼!」

  「送死也不留在這裡!」梅妃柳眉倒豎,滿臉淚痕,怒氣沖沖,「和你這怨鬼死在一處,不如死在胡人刀下!」

  「罷了罷了,老實呆著吧!」方無應橫刀攔住她,「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惜命,誰還能幫你?」

  被他那柄帶血的刀給威脅著,梅妃只得後退了一步,她的手裡仍然死死抓著那織錦。

  方無應放下刀,目光凝在那織錦上:「……你還真是個長情的人。」

  梅妃瞪著他!

  「他恣情歡愉,把楊家兄妹帶著雞犬升天的時候,何嘗想過你一點?你這輩子最好的時候,最寶貴的青春,全浪費在他身上……可他負了你,置你的生死於不顧,你居然還打算為他守貞,把他賞賜給你的這點陳年舊玩意兒當性命……」

  「賤坯!滿嘴胡唚些什麼?!」

  方無應的語氣平緩無波,好像僅僅是陳述一個事實:「你明明已經拒了他賞賜的一斛珍珠,對麼?當日拒賞的勇氣去了哪裡?這織錦莫非是當年得寵時的憑證?如今他是冷落了你,承認就是。」

  「……」

  「是你捨命救了我阿姊,還勸我阿姊:『幹什麼要為別人而死?』你不知道她為了這話,心裡有多感激你,現在我把這句話原樣還給你。」

  「你家阿姊?」梅妃突然遲疑,「我……我不曾見過你,更不曾認識你家姊姊。」

  方無應看著她,突然,笑了笑:「哦,是我一時忘形,你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既是對著這樣一個木頭腦瓜的你,我吐露再多愛慕之詞也是白搭。」

  聽他話裡有話,梅妃粉白的臉,泛起一絲紅暈,她正要出聲喝叱,方無應神色一變!

  「有人來了!」他拽了一下梅妃的胳膊,「很多人!快!藏起來!」

  被他唬著了,梅妃顧不得惱怒,跟著他飛奔進深宮。

  「這兒有暗閣!」方無應眼尖,看見了拐角處高大的雕花暗閣,他一把將梅妃推了進去,「鑽進去!快點!」

  顧不得暗閣年久灰多,倆人低頭貓腰鑽了進去,方無應伸手將半垂的竹簾往前拉了拉,這下遮蔽他們的陰影更重,外界很難看見裡面的人影。

  「……不要出聲。」方無應用最低的聲音說,「他們搜不到人自然會離開,否則咱倆都沒命。」

  然後,他就聽見梅妃惴惴道:「將軍為何要冒險救我?」

  「剛才不是說了麼?」方無應低笑了一下,「卑職生了犯上之心,暗中傾慕娘娘實已多年……」

  他聽不見梅妃的聲音。

  琢磨著玩笑是不是開得太過頭了,方無應忽然聽見一陣壓抑的低泣。

  「怎麼了?」他有點慌。

  「……為何不帶我走?」梅妃的聲音帶著哭腔,「陛下為何不肯帶我走呢?卻要留我在此處受辱。」

  方無應沉默,良久,才道:「就算跟著李氏子,也不會有好結果。你等著吧,胖丫頭比你死得慘呢。」

  他感覺黑暗中,梅妃一驚!

  「楊妃死了?!」

  方無應沉默。

  「她怎麼會死的?!」梅妃萬分驚訝,「莫不是趕上了亂兵?天啊……」

  「她死了你不高興?」方無應哼了一聲,「不是她,你能在那鬼地方呆十年麼?」

  他這麼一說,梅妃忽然沉默了。

  「……那不關她的事。」

  「你失寵,不關她的事?」方無應諷刺地看了她一眼,「那關誰的事?你不恨她?」

  梅妃的眼簾垂下了。半晌,才道:「我再怎麼恨她,她也不該喪命。」

  「我的天!」

  「再說……再說如今人都死了,而且她還那麼年輕……她怎麼會死的呢?」

  「得得,又來了。」方無應歎了口氣,「這方面你倒是一點兒沒改,善得簡直沒了原則--哼,和俺正好相反,咱倆就是奧利奧黑白配,真他媽登對。」

  完全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梅妃沉默良久,才說:「十年,是夠久的。」

  「什麼?」

  「有什麼事情是十年時間都想不明白的呢?」她忽然輕聲說,「還有什麼,是獨自呆了十年,還不肯放手的呢?」

  方無應看看她,伸手指指她懷裡的織錦:「這個,你就不肯放手。壞的倒是容易放手,好的就難了。」

  梅妃的神色有幾分淒然,她正想說點什麼,方無應忽然伸手掩住她的口:「……來了!」

  從外面的暴風疾雨裡,他們漸漸能分辨出靴子紛亂踏地之聲,似乎是有一大群人闖了進來!

  他們嘈雜的胡語,方無應聽了個七七八八,這群人絕大多數是突厥人,全都有兵器,他們在尋找那個「吐火人」,方無應明白,他們在找小於那柄軍用噴火槍,至少這說明雷鈞他們還沒落入這群亂兵之手。

  四散的搜查,砸碎東西的響聲此起彼伏,方無應挨著梅妃,他能感覺那女子渾身在發抖!

  她還是害怕的,他突然想,雖然做好了以死相拼的準備,可真到了兵刃之下,還是會控制不住地發抖……

  搜查未果,亂兵們略停了停,方無應側耳仔細聽,卻聽見了不詳的聲音:劈開木料的巨響!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秒之後,迅速反應過來:他們要燒掉這座宮殿!

  果不其然,空氣中出現了焦糊的氣味,有「嗶嗶剝剝」的輕響傳來,煙霧越來越濃,嗆得梅妃忍不住一陣輕咳。

  方無應想去摀住她的嘴,但已經晚了,女性的咳嗽聲引起了縱火者的注意,一陣腳步聲往他們藏身處撲過來!

  已經沒有辦法再躲藏了,方無應索性跳出躲避的屏障!

  濃煙裡突然竄出一個人,亂兵們被嚇了一跳!但他們很快反應過來,幾柄胡刀齊齊衝著方無應刺過去!

  ……在砍倒第三個亂兵時,方無應暗暗焦急起來:胡人像蜜蜂一樣不斷湧入,他一個人再如何強大,也難敵這麼多人的圍攻。

  另外,他心中,還有一個難以言明的疑惑:這樣的殺戮,真的可以麼?再這樣胡亂砍殺下去,自己……和從前的慕容沖又有什麼區別?

  不可否認,做特種兵也是要取人性命的,幾年前,他曾和小楊李建國在中緬邊境伏擊過毒販。

  那才是一群真正喪心病狂的傢伙,他們專為緬北大毒梟護送毒品,從秘密通道進入中國雲南邊境,緬北許多民族長期靠種植罌粟為生,地方民族武裝也有「以毒養軍,以軍護毒」的傳統,所使用的僱傭軍裡,不乏從中國國內逃出去的重犯……

  可是,唐朝亂兵和現代毒販,這,有的比麼?若讓梁所長看見……

  心裡存了這樣的疑惑,揮刀的動作也受了影響,恰在這時,方無應聽見了一聲女性的尖叫!

  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梅妃,被一名亂兵抓著衣襟胡亂拖了出來!

  她的脖頸上架著雪亮的刀!

  「將軍!方將軍!……」

  「放開她!」方無應急了,揮刀又砍倒了幾個胡人。

  看他來勢洶洶,亂兵們也膽寒了,過了十幾招之後他們愈發認定此人難對付,於是索性更加逼緊了手中的人質,不肯放下刀。

  梅妃連哭帶喊,髮髻也散亂得不成樣子,然而方無應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亂兵拖著她,一步步後退,最終退出了大殿。

  「放火!燒死他!……」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04 PM

第八十九章 被俘


  ……從火勢急劇蔓延的冷宮裡奮力逃出來,方無應又添了兩處燒傷。他皺皺眉,無可奈何地看看身上尚且流血的傷口,他的頭上臉上,都被煙熏得釉黑,整個人狼狽不堪。

  「媽的,簡直一團糟!」

  他咒罵著,慢慢找到一個僻靜之所,按開通訊器。

  過了很久,那邊才傳來雷鈞的聲音:「方隊長?」

  「我還在大明宮。」他簡潔地說,「你們在哪裡?」

  「我們已經出宮,接近了李亨的一隊人馬。」雷鈞的聲音夾雜著頻道雜音,「我們想去試探看看,最好能取得他們的信任--蘇虹怎樣?」

  「丟了。」

  「啊?!」

  方無應換了個姿勢,讓手上的臂膀不那麼疼痛:「她被亂兵擄去了,我沒保護好她。」

  「……」

  「今晚我去救她。」方無應說,「我這就去探察亂兵的營地。」

  「你自己怎麼樣?還好麼?」

  「受了點傷。」方無應頓了一下,「他們想燒死我,不過沒得逞。」

  「……你還是不要貿然行動吧,我們會合之後再想辦法。」

  「不行。」方無應斷然拒絕,「她是在我手上丟的,理當由我去找回來--況且時間拖得越久就越危險……」

  他的話沒有說完,大家都知道一個女性落到胡人手裡,會遭受何等危險。

  「探聽到小衛的下落沒?」他又問。

  「嗯,也在李亨這邊。」

  「那你們先會合。」方無應說,「我救出蘇虹就去找你們。」

  「好吧,你自己要小心。」

  關掉通訊器,方無應索性脫掉了鎧甲,厚重的金屬背負在身上,反而使他受傷後的身體更不方便行動。

  他一直就不習慣穿鎧甲,從慕容沖時代就是如此,他熱愛方便與快捷,那些都是鎧甲的死敵,為這不喜歡穿鎧甲的壞習慣,早年訓練期間,苻堅曾訓斥過他不止一次,在苻堅看來上陣不穿鎧甲那就等於是去送死。

  不過今次是去救人,方無應想,偷偷溜進大營,把人救出來就走,這並不需要多大的防護。

  暴雨停住,天色慢慢擦黑,方無應終於找到了宮外,這一處突厥人的大營。

  他藏在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後。

  來往的胡人說的都是突厥語,有的身負輜重,有的背著水桶,還有的抱著從宮內掠奪的財物。間或他也能聽見女性的啼哭聲……

  突厥語是他們平時訓練中,較少接觸的一種語言,是以方無應只能聽懂不多的一部分,雖然他也出身於北方遊牧民族,但兩者語言系統並不接近,盛唐時期遊牧民族那種獨有的含混低沉的後舌音,在方無應聽起來活像難以分辨的非洲繞口令。

  不管怎麼說,先探進營地再看吧。

  叛軍大營。

  厚厚的雲層從西邊壓過來,天光有點黯淡。滾滾雷聲從遙遠天際傳來,紫色的閃電時不時撕裂鉛色天空,像是被凶殘的皮鞭所抽打出的傷痕……

  幾個軍階較高的突厥將領立在大營外,他們遠遠望著前方,灰色的荒原上,一群騎著馬的士兵,手中持著馬鞭,動作飛騰,迴旋,馬蹄和皮鞭揚起的塵土幾乎幅蓋半空,他們胯下的戰馬揚著頭,恢恢嘶鳴……

  其中一匹馬的身後,拖著一個人。

  那人被一條長長的繩索綁著雙手,無法掙扎,繩索另一頭套在馬身上,馬匹往前飛奔,人則被拖得跌在地上,顛簸不停。只要他有起身的動作,十幾條馬鞭就兜頭兜臉打過去……

  那人就這樣被馬匹拽著在地上拖拽翻滾,偶爾還會被馬蹄踩踏,此時已然遍體鱗傷。

  目視著這一切,其中一名將領忽然說:「可以了吧?」

  另一個也點點頭:「少將軍吩咐不要弄死了,這應該差不多了。」

  「說來,少將軍真神算,他怎知昨晚會有人來劫營?又怎知道劫營之人竟會如此難對付,以至於要把各大營的頂級高手提前調遣來預備著?」

  聽他這麼一問,那一個笑起來,他摸摸鬍子:「少將軍一向料事如神,大人不知麼?當年還是少將軍力主在范陽起兵,隨安將軍一同舉兵清君側--」

  話音未落,那套著人的駿馬飛奔至大營前,馬上士兵下來,走到馬匹身後,被拖拽的人似乎已經昏迷,他用靴子尖狠狠踢了那人幾下,見毫無反應,遂轉頭向營外那幾個將領道:「啟稟大人,這傢伙暈過去了。」

  「拖進來,拿涼水澆一澆。雖然已經下了重份量的毒,但千萬別掉以輕心,此人可厲害得緊,聽說怎麼都毒不死的。」其中一人說完,轉身入大營,「我去通知少將軍。」

  眼前一片白霧。

  方無應想睜開眼睛,但他怎麼都無法辦到。他想發出聲音,但卻聽不見喉嚨裡發出任何聲音。

  他渾身劇痛。

  ……似乎皮膚的每一寸都豁開了口,那些細小的血口就好像被刀片給刮過,每一寸皮膚都疼,頭是要裂開了似的漲,每一根骨頭都好像被折斷了。

  他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被人如此折磨過。疼痛從骨髓裡一點點滲出,就像一把把凌厲的刀,刃上沙沙刮著他的血肉。

  而就在這讓他幾欲昏死過去的徹骨疼痛中,方無應卻依稀聽見,有人在哼唱一首歌:

  Omotherdear,I『msuchafreak,Amutantman,awomanunderneath,WhywasIbornatall?

  (哦,親愛的母親,我是如此怪誕。畸變的男子,底層的女人,究竟為什麼要生下我?)

  ……是誰在唱歌?

  調子真熟悉,方無應忽然想,他聽過這首歌,是的,而且聽過很多遍……對了想起來了,這是菅野洋子的CD,《攻殼機動隊》的插曲,是他最鍾愛的一張唱碟,以前去日本旅遊時買的,熟悉的男子低吟曾在他耳畔縈繞很久。

  這張碟片明明已經找不到很久了,難道說,並沒有丟?

  那麼,他是在自己家裡了?是誰在放唱片?

  ……還是,在他身邊唱這首歌?

  方無應的腦子混亂不堪,許多記憶接連不斷湧入他的腦海:黑暗中他摸進亂軍軍營,結果誤入陷阱,幾十個持刀的突厥人鬼魅般冒出來,將他團團圍住……

  不,不太對勁……他不是在家裡,他不是在現代社會,他明明還在唐朝!

  唐--朝!

  英文歌還在持續的低唱,方無應只覺得腦子混亂到極點!

  他猛然睜開眼睛!

  歌聲停住。有溫和平穩的男子聲音在方無應耳畔響起:「……你醒了?方隊長。」

  那是普通話。

  映入方無應眼簾的,是高高的帳頂。他微微轉了轉眼睛,旋即看見了兵士身上的鎧甲,閃著冰冷刺目的光芒。

  「……這是……哪兒?」他聽見自己的喉嚨,湧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錯亂。

  有輕輕的笑聲。

  「這裡是叛軍大營,方隊長,你被我設計捉住啦。」

  聲音溫柔可愛,好像在開玩笑,方無應費力把近乎渙散的目光,集中在了身邊這個說話的男子臉上。

  於是,在透過軍帳縫隙射進來的昏暗天光裡,他瞠目結舌地盯著說話人的臉!

  「……小鵬?!」

  一時間,方無應以為自己墜入夢中!

  他想起身抓住那人,以證明自己不是在看一個幻影!但剛一用力,劇痛就瀰漫全身!

  方無應重新跌回到棉布裡。

  「方隊長,你的傷還沒好。」對方的表情很關切,「這樣子可不能太用力。」

  方無應好像聽不見他的說話,他只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你真是小鵬?!你是史雲鵬?!」

  面前的少年,年輕卻歷經風霜的臉上,泛起一個溫和的笑意。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用力說完這兩句話,方無應只覺得頭暈目眩,他止不住喘息,身體也縮成了一團。

  「唉,叫你不要太用力……」少年人似乎有點為難,「傷藥已經塗過了,骨頭也不知斷了幾根,現在你只能靜養--」

  他的話還沒說完,手臂卻叫方無應一把抓住!

  「……蘇虹,」他喘了口氣,「她是不是在你這裡?!」

  被他抓住的人,用一種奇妙的目光望著他,他臉上的表情,怪異難言。

  「如果你說是梅妃,她的確在我手裡。」他忽然,笑了笑,「可我不會承認她是我蘇姐姐。」

  「……」

  方無應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面前之人的心,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你到底是誰?!你不是小鵬!」

  望著他,少年輕輕搖頭:「我已經改名字啦,猜猜我現在叫什麼?」

  他的臉上浮現出好像做遊戲一樣愉快的笑容。

  「算了,反正你也猜不中。我現在叫史朝義。」

  如五雷轟頂!方無應的表情是完全的錯愕!

  「……史朝義?」他像做夢般失神道,「是……是那個史朝義?」

  望著他,輕輕把他抓著自己臂膀的手掰開,少年低聲道:「你累了,睡一會兒吧。」

  他說完,又吩咐身邊:「都退下吧,他逃不了的。」

  出賬之前,少年揮掌向著燈燭虛劈,嗤的一聲,燭火應手而滅!

  帳內,重新陷入到昏暗之中。

  作者ps:史朝義……呃,我覺得不用我來介紹吧,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12 PM

第九十章 史雲鵬的唐代蛻變

  昏暗的帳內,沒有多少光線。

  方無應覺得自己的腦子亂成一團麻!

  他能肯定,剛才見到的人的確就是凌涓的兒子史雲鵬,那個在倫敦讀書的男孩子,雖然兩年沒見,五官輪廓方無應仍然可以一眼辨出,這張臉是決不可能認錯的。

  但他怎麼可能是史雲鵬?!

  記憶中的史雲鵬是個溫和聽話的好孩子,有點貪玩,學習很用功,初中時,期末考試退步兩名就會哭,體質纖弱,愛打籃球但總是打不好,喜歡打網游但也打得不太好,一被圍攻就慌不迭叫方無應給他幫忙……

  這樣的史雲鵬,怎麼能一掌劈滅燭火?!

  別的全都不提,剛才他離帳之前那一下,就把方無應給震驚了!那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明顯是練過!

  而且他說,他現在叫「史朝義」……

  方無應覺得自己的肩胛骨都在滲冷汗。

  史朝義是誰,熟讀中國歷史的人無不知曉,那是安史之亂中史思明的長子,他隨其父起兵反唐,安祿山與其子安慶緒死後,史思明稱帝,然而沒過多久史朝義便弒父自立……

  史雲鵬怎麼會成了史思明的兒子?!

  這不可能!真正的史朝義,不可能會唱英文歌,不可能懂普通話,更不可能認識蘇虹!

  方無應心裡一動,他忽然伸手去摸腕部的通訊器。

  果然,沒有了。

  史雲鵬將他身上所有聯絡器材全都拿走了。

  疼痛讓他無法持續思維,帳中昏暗的光線更使他昏昏欲睡,方無應不知不覺沉睡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發覺有食物的香氣泛起。一個胡服打扮的女子,正用勺將食物送進他的嘴裡。

  那夾雜著腥膻的乳香,讓方無應不由渾身發顫!

  他幼年也曾食用過這類食物,他也曾……是個胡人。

  他也曾是個遊牧出身的、混在看護牛羊的族人中長大的胡人。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遠得他都已經忘懷,如今這氣味撲鼻而來,把他幼年的那一切都重新勾了起來……

  餵食完畢,那女子悄然退下,帳內又空無一人。

  方無應久久仰視著帳頂,他陷入長久的茫然之中,甚至幾乎沒發覺有人進來。

  那人,如一條陰影般,無聲無息來到方無應的榻前,俯下身。

  「……我在思考,你究竟是誰。」方無應突然說。

  那人目露驚愕,然而旋即,就溫和地笑起來:「現在,你可以暫時當我是史雲鵬。」

  史雲鵬--好吧,姑且我們就用他原來的名字稱呼他,頓了頓,再度關切地彎下腰:「剛才的東西,還能吃麼?」

  「多謝你,沒把我弄死。」

  史雲鵬就笑了,還是原先那副討巧的好孩子的笑容:「怎麼會呢?就算看在之前玩魔獸的時候你那麼費心幫我,方隊長,我也不會害你的。」

  方無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是啊,我這一身的傷全都是自找。」

  「那個嘛。」少年笑了笑,「是要做給父親大人看的。」

  「父親大人?」方無應歎息般的搖搖頭,「你如今的父親大人……我怕是也不認識了。」

  史雲鵬笑得更開心:「就是史思明嘛,你怎會不知道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過來找吳道子的麼?」

  史雲鵬點點頭:「說來話長。我的確是偷偷跑過來找吳道子的,但老師沒找到,卻差點被長安城的一群惡少年給毆死。期間經過複雜,簡單來說,一個路過的胡人救了我,他救下我之後,告訴我他正好要去大明宮面聖,他的名字你肯定聽說過,他叫史思明。」

  方無應默默聽著,那三個字如驚雷般引起了他劇烈的思想波動。

  「既是同姓一家,我便認了他做義父,他說雲鵬這名字不好,給我改做『朝義』,又告訴帳下眾人,我本是他一個外室所生,一直沒有公之於眾而已--你知史思明為何要這般待我?」

  方無應慢慢地說:「因為,你將未來的歷史告訴了他,將他能登帝位的事情說給他聽,討了他的歡心,他看你件件事情都料事如神,視未來之事如視眼前之物,又怎會不喜歡你、全心倚靠你--為了尋找吳道子,你肯定把唐史熟讀多遍了。」

  史雲鵬大笑。

  「方隊長,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他頑皮地擠擠眼睛,「所以魔獸才打得那麼好。」

  「我所疑惑的是,真的史朝義到底在哪裡?」

  「沒有什麼真的史朝義。」史雲鵬搖搖頭,「這個疑問也始終困擾著我,你相信麼方隊長?當他說出『朝義』二字時,我內心所感受到的劇烈震動……」

  方無應內心,也如翻過滾水一般無法平靜!

  「這麼說,歷史上的史朝義,其實就是你?」

  「我沒有發現第二個叫史朝義的人。」史雲鵬慢吞吞地說,「曾經我也以為是不是我突然的闖來,間接取消了他的存在。但半年過去了,我終於明白,在史思明吐出『朝義』二字時,歷史,就判定了讓我來做『史朝義』。」

  「那你也該將他敗軍、被你所弒的事情說給他聽。」

  「唔,到時候他會明白的。我現在又何必多嘴?」

  「可除此之外你能和他說什麼?和你如今親愛的父親大人能說什麼?說魔獸麼?」方無應嘲諷般接了一句,「還是在倫敦留學的經歷--你不妨也和你現在的父親提一提。」

  「哦,那個啊。」史雲鵬毫不在意地搖搖頭,「書什麼的,讀不讀都無所謂了。也正好給媽媽省錢。」

  「你還記得你媽媽?」

  史雲鵬的表情滯了滯,又笑道:「我怎會不記得自己的母親?」

  「小鵬,你聽好,我們就是應你媽媽的要求,過來救你回去。」

  「救我?」

  史雲鵬的表情像是人驚奇到了極點的表現。

  「為什麼要救我?我有什麼可救援的?」他笑瞇瞇地說,「你們,需要救助一個歷史中的人物麼?」

  方無應有些發怒:「你真以為你是史朝義了?!」

  「可我不是史朝義,又是誰?」史雲鵬玩味似的看著他,「就如同你,方隊長,如果說你不是慕容沖,那你又是誰?」

  方無應如墜冰窟中!

  「很抱歉知曉了你的秘密--說來咱們全都是胡人了,這不是很好麼?」史雲鵬又笑,「而且再過幾年我就要做皇帝了,和方隊長你一樣:大燕的皇帝。」

  「可那之後又是什麼結果?」方無應嘶聲道,「你瘋了?!史朝義的下場是什麼,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那這就是我的命運了。」男孩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如果史朝義不存在,如果這個攛掇史思明謀反的史朝義不存在,中國這段歷史會變成什麼樣,方隊長,你能和我說一說麼?」

  方無應啞口無言。

  「我在實踐我的命運,實踐中國的歷史--和所有人都一樣,如同我的父親。」

  「哼,你父親的命運是被你給殺掉,別冤枉他,他並不知道這命運,更不會願意去實踐它。」

  「哦,也許吧,不過呢我此刻說的,是我的生父。」

  史雲鵬站起身,在無人的帳內走了一圈,方無應的目光始終跟隨著他的腳步。

  「我想知道,你究竟知曉了多少秘密。」方無應突然說,「又是通過何種方式知曉的。」

  「這我就不能說了。」史雲鵬神秘地一笑,「人總得保持點秘密那才好玩,對吧?」

  方無應倦怠地喘了口氣,又道:「那麼,聽上去你的生父也被捲進來了?」

  史雲鵬並沒有立即回答他,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帳邊,伸手掀開帳簾,看了看外面。

  「小的時候,爸爸經常給我講故事。」

  他用這樣的開頭,年輕男子放下帳簾,慢慢走回到方無應身邊,坐了下來。

  「他說,某處,有一座宏大的宮殿。」

  「宮殿?」

  「……比現在的故宮還要宏大,比故宮還要瑰麗迷人,足足是故宮的四倍。這宮殿,處處雕龍畫鳳,花磚遍地。當盛大節日到來,宮殿就成了百花海洋,連樹枝上都掛滿錦綢。宮殿內隨處可見奇珍異寶,包括外族進貢的罕見藝術品。還有,用文石鋪砌的浴室,玉一樣瑩白的石柱被雕成蓮花,以置放浴巾和酒杯,這宮殿實在太豪華,甚至門簾都用水晶和珍珠穿綴而成……」

  史雲鵬說到這兒,停了一會兒,忽然看看方無應:「隊長,你也是在宮殿裡長大的人,你覺得我描述這宮殿,如何?」

  「聽起來耳熟。」方無應沉沉說,「你莫不是要告訴我,這宮殿的正殿,名叫含元殿?」

  史雲鵬撫掌大笑:「正是!喏,你瞧,我小時候就是聽著這樣的描述長大的,當同齡的孩子在聽小紅帽時,我的父親,卻在給我描述一座曠世宮殿--虧他記得那麼清晰,將這宮殿的點點滴滴全都講給了我聽,他當然是無法忘懷這宮殿,因為他曾經僭越皇權,做了這宮殿的主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25 PM

第九十一章 史遠征的秘密

  方無應內心大驚,但他盡量壓抑那強烈的驚異,輕聲問道:「你是說……史遠征?」

  史雲鵬慢慢點頭:「但是媽媽非常不喜歡這故事……」

  「凌涓?」

  「嗯,每次聽見爸爸講述這宮殿,她就會發怒,說『給孩子講這幹什麼?』,『盡喜歡翻陳芝麻爛谷子』。媽媽一發火,爸爸就不講了,就會迅速換個故事,醜小鴨或者海的女兒--哈哈哈,天啊他竟然一板一眼給我講安徒生,哈哈哈,現在想來這有多麼滑稽啊!他、他竟然會去講安徒生。」

  他說到這兒,大笑出聲。

  方無應一時無法理解這笑聲的含義,他繼續追問:「你是說,你爸爸做過大明宮的主人?」

  史雲鵬停止住笑,表情好像在出神,沒有理會方無應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後來我長大了,爸爸就不怎麼講這宮殿了,或許媽媽真的不高興他講這個,又或許他終於發現,他永遠也不能回來了,所以再如何講述也是白費力氣。媽媽不喜歡他碰過去,甚至特別的反感。因為媽媽覺得那樣做一點好處都沒有,媽媽想讓他成為現代社會的普通人,既然他和媽媽生活在一起,為了讓媽媽高興也就只能滿足媽媽的要求。可是,如果這個人內心有某種願望,無論怎樣安逸的生活,都無法平息這願景呢?那又該怎麼辦?」

  他這一通貌似自言自語,說到這兒,忽而把目光轉向方無應:「方隊長,你懷念過從前麼?」

  方無應直視著他,半晌,才道:「那得看是何種從前。」

  史雲鵬慢慢點頭:「對了,你應該不會有多麼懷念從前,因為你從前的日子實在不好過,沒人會對吃苦和受辱報以懷念的心情。」

  方無應心裡很有些不悅,但他並不想反駁史雲鵬。

  「爸媽離婚的時候,我十分難過。我不明白爸爸究竟做錯什麼,媽媽一定要和他分開。」史雲鵬說到這兒,帳外簾子一動,一名將領進來:「少將軍,俘虜的宮人都已經送到。」

  史雲鵬點點頭:「先送去父親大人那兒,看看有無姿色上等的。」

  那將領依令退出。

  方無應咬著牙低聲道:「你要把蘇虹送去史思明那兒?!」

  史雲鵬搖搖頭:「她在我這兒自有妙用。而且我再說一次,這個人不是蘇姐姐……」

  「她不是蘇虹又是誰?!小鵬,你一旦傷害了她,辦公室的那個蘇虹也會跟著受牽連!」

  史雲鵬翹了翹嘴角。

  「……我沒想到,如今你竟然成了這樣一個人。」方無應喘了口氣,「這麼冷血。」

  「冷血?這個詞怎麼能從你的嘴裡說出來?」男孩嘖嘖道,「當年你屠殺長安百姓的時候,可沒人這麼說你呀方隊長。」

  「……」

  「我相信,這次來唐朝的決不只你一個人對吧?」史雲鵬笑了笑,「雷局長,還有小衛哥哥,他們是不是都來了?」

  方無應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喘息,他用循循善誘的語調慢慢說:「小鵬,你媽媽非常擔心你,現在你私自闖來唐朝的事情已經在局裡公開了,我們投入了最大的人力在尋找你。」

  史雲鵬點點頭:「很像媽媽做的事情,因為她一貫都要不擇手段地把所有事情掌控在手裡,連同爸爸在內。」

  「她這麼做不是為了你麼!」

  「是啊,是為了我啊,包括把我送出國留學。媽媽想把爸爸給予我的影響全都去掉,她希望我徹底西化--你看,你也是個西化很嚴重的人,因為你知道西化的好處,它似乎能把我們舊日不願見的一切給抹掉。對了,小武哥哥不也是如此麼?他這兩年仍然在研究海德格爾?嗯,詩意的棲居,多麼適合他啊。」

  「……我不想和你探討這個。」

  史雲鵬再次笑起來:「好吧,也許我爸只是採取了另一種方式,但是呢,他怎麼都沒法削減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自己是誰』。媽媽又始終沒法完全接受他這一點,所以這就是他們離婚的根本原因吧。」

  「父母離婚,這並不是你闖禍的借口。」

  「我沒說我是為了他們離婚才跑到唐朝來的。」史雲鵬莞爾一笑,「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不由自主,方隊長,我覺得你應該明白這道理。」

  方無應沉默許久,才艱難地問:「那你……究竟想怎麼辦?」

  史雲鵬仰頭看看帳頂,彷彿那裡深藏著什麼宇宙間的秘密。

  「走一步看一步。」他說,表情自然,「歷史會推動我前進的。」

  「哪怕前面是死亡麼?!」

  「誰的前面又不是死亡?我們從一出生就開始走向死亡,」史雲鵬笑了笑,「斯多葛學派的書籍,還是你借給我的呢。方隊長,走運多活幾年的人,可千萬別錯以為自己獲得了永生。」

  方無應再說不出話來了。

  史雲鵬站起身,他的姿態像是打算結束這場毫無實際意義的談話,但是走到帳門口,他又停住。

  「對了,想起一件事情。」他回頭,看看方無應,「方隊長,幾年前,我在你家偷了一張CD。是菅野洋子的原版。」

  「……原來在你那兒。」

  年輕男孩的臉上,浮現出頑皮的笑容:「我現在,正式向你道歉,我不該偷你的東西--它就藏在我家書架第二層,夾在我爸那堆蔡琴的CD裡。你可以找我媽要回來,如果,嗯,如果你還能活著回去的話。」

  離開了方無應所在的軍帳,史雲鵬來到自己的寢帳內。他命令門口的小校看住入口,無論是誰都不許放他進來。

  然後,他步入帳中,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從方無應身上找到的通訊器。

  史雲鵬打開器材開關,按照記憶中的方式,調整到合適的頻道,很快,裡面傳來嘈雜的說話聲。

  「……喂?喂?方隊長麼?!雷鈞說怎麼都找不到你!」

  是蘇虹的聲音。

  史雲鵬笑了笑,用溫和的嗓音說:「蘇姐姐,是我。」

  那邊,在短暫沉默之後,爆出驚訝的喊叫:「……小鵬?!天啊!你怎麼……你還好麼?天啊天啊!方無應在你身邊?」

  「他在的。」史雲鵬繼續說,「蘇姐姐,我想和爸媽說話。」

  「好……好的!你媽媽在這裡!」

  短暫的嘈雜之後,通話器那邊傳來凌涓的聲音:「……小鵬?!真的是你麼?」

  「媽媽,是我。」史雲鵬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媽媽,我還活著。」

  那邊沒有說話聲,卻傳來低泣。

  「媽媽,我想和爸爸說話。」他試探著問,「爸爸在身邊麼?」

  「……不在這兒,但是我可以馬上連接他的手機。」凌涓忍住哭泣,飛快地說,「你等一下,小鵬,我這就聯繫你爸爸。」

  噪雜聲更加強烈,間或夾雜著手機通訊時的滋滋干擾,好一會兒,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通話器對面傳來:「……小鵬?」

  「爸爸!」史雲鵬笑起來,「爸爸!是我!」

  「小鵬?真的是你?!謝天謝地你還活著!」男子的聲音明顯激動起來,「你現在在哪兒?見到雷鈞他們了?你快點回來!」

  「那可不行!我現在,就在你說的那座宮殿前。」史雲鵬用一種自得的,孩童般的口氣說,「記得麼?有奇珍異寶的宮殿。」

  「……小鵬,你在說什麼?」男人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

  「我在說那座宮殿啊。」史雲鵬笑起來,「就是爸爸你給我講的那座宮殿,還記得麼?它果然就像你說的那樣漂亮,那麼宏大,比故宮壯麗多了!」

  那邊的聲音頓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安:「不要管什麼宮殿!你快回來,媽媽和我都很擔心你。」

  史雲鵬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似的,他又小聲笑起來,那種笑斷斷續續的,像是隨時會中斷呼吸。

  然後,他就說:「可是我就要做這宮殿的主人了,再等幾年這宮殿就是我的了!爸爸,我要真正得到這宮殿,我要這大唐的天下完全歸我一人,就像……對了,就像你當年你做的那樣。」

  那邊,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史雲鵬默默注視著通話器,然後,他悄悄關上了開關。

  將通話器小心收好,史雲鵬掀開帳簾,走出帳外。

  不遠處,就是那宏大壯麗的宮殿群,少年就站著烏雲密佈的蒼穹之下,遙望著那曾在夢中浮現的宮殿,一絲難以形容的微笑,爬上他年輕桀驁的臉頰……

  《附錄》

  史雲鵬偷的那張CD,也就是他哼唱的那首歌,是日本音樂家菅野洋子的作品。名字叫《beautyiswithinus》,是動畫《攻殼機動隊》(StandAloneComplex)的插曲,百度和搜狗都有下載。

  這歌詞對史雲鵬和對方無應,都有著無人能懂的深意……吧,我想。一旦拂開問題的表面去往深處,就會覺得悲哀。

  英文歌詞很好找,現錄入網上漢譯節選如下:

  哦親愛的母親

  看看您對自己那曾經被愛

  又遭遺棄的兒子做過什麼?

  我降生此世究竟為了什麼?

  哦親愛的母親

  我是如此怪誕

  畸變的男子,底層的女人

  我降生此世究竟為了什麼?

  ……

  哦親愛的母親

  我深深詛咒您

  只為您所賜的這可悲生命

  您令我誕生究竟為了什麼?

  哦親愛的母親

  我深深愛著您

  請寬恕我發自靈魂的憤怒

  離開您我在世間無依無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28 PM

第九十二章 在唐朝的漢朝大司馬

  衛彬看著尚在和李亨低語的雷鈞。

  來到唐朝,帶著控制組尋找抗擊亂兵軍隊的衛彬,最終和雷鈞他們相遇,那時候雷鈞已經提前成了太子李亨的部下。

  雷鈞告訴衛彬他們發現梅妃的事情,此刻正圖謀重回大明宮,尋找失蹤的方無應和梅妃。

  「太子看上去很信任你?」衛彬問雷鈞。

  「我們幫他抗擊了一部分胡人。」雷鈞說,「本來有一隊亂軍死咬著他們的尾巴不放,小於和小田用噴火槍擊退了他們。」

  「暫時我們先合龍,現在抗擊亂軍的隊伍還得靠他。」衛彬說,「玄宗入蜀之後兵權就在他手裡。」

  「也只能如此。」雷鈞轉頭看看李亨,「太子如今看上去誰也不信,和他提朔方節度使郭子儀,他聽都不聽。」

  衛彬苦笑:「這就是『安祿山後遺症』--多忠心一胖子啊,幾十年的忠心耿耿,說反就反,臨潼都破了。」

  「殺了高仙芝和封常青之後,李氏父子更惴惴不安,現在沒可依靠的人了。」

  「咦?他不是依靠咱們麼?」衛彬笑起來,「頭兒,你去討個將軍當當。」

  「我是來找人的,又不是來幫他擊退亂兵的。」雷鈞翻了個白眼,「再說論打仗,我比得過你麼?」

  雷鈞說了這話之後次日,就把衛彬舉薦給了李亨,未來的唐肅宗如今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都是好的,他的父親唐玄宗帶著宮內人等先在前面逃,他給授予天下兵馬大元帥的稱號,原本就是用來抵擋亂兵的。唐軍久未經歷惡戰,完全抵擋不住胡人進攻,誰知那日天降奇兵,來了一夥人,用吐火的怪物嚇退了緊追不放的亂兵,李亨欣喜若狂,將雷鈞他們奉為神人,如今「神人」又推薦來一個,據說是有「經天緯地」的奇才,他聽了這話更加高興。

  但不太能接受的是衛彬,他說經天緯地什麼的都是胡扯,自己只會打仗和研究物理,根本就不會治國。這詞兒本身就形容得不對,雷鈞則安慰他說反正現在就靠他了,「擊退胡虜豈不正是你的老本行?」

  不過衛彬明白,從心底裡李亨是不信任自己的,哪怕確切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個霍去病也沒用,太子現在的心神還在惶恐中,軍隊和他一樣也處於渙散狀態,衛彬和小楊說如果帶著這麼一支軍隊出去,哪怕是自己,也肯定只能打敗仗。

  但李亨信任雷鈞,他曾親見雷鈞他們用吐火的東西擊退了兇猛的叛軍,現在他很聽雷鈞的話。

  於是衛彬只得勉為其難,率軍出征。

  出征前,他對當地地形做了詳細勘測,又將重點一一交給控制組的人員,雷鈞明白衛彬這麼做的意圖:唐軍現在是敗軍狀態,軍心這東西,他一個外人抓不起來,只能依靠控制組來「設點」,這樣就將六軍做一個網兜狀提起來,所以這事兒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

  控制組的人也不是等閒之輩,每一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從現代軍隊裡千挑萬選出來的,人均有五年以上的實戰經驗,即便回到了古代也是以一當十的龍鳳。

  那一戰,他們將再次緊跟不放的叛軍打了個七零八落,衛彬所率的輕騎軍先把叛軍內部節奏完全衝亂,然後唐軍的「網兜」再兜頭兜腦將殘餘掃了個乾淨。

  雖只是小勝,而且並不是和叛軍大部隊交戰,但這一戰也給唐軍極大的鼓勵,李亨甚至親自為歸帳的衛彬斟酒,讚他「年少神勇」。

  但事後,控制組的人員在避開唐軍私下開會時,都認為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這不對呀!眼下明明該是郭子儀李光弼出風頭,怎麼就換成小衛了?」小於鬧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楊在旁邊哈哈大笑:「小衛的風頭跨越千年衝出漢唐!接下來,就得走向世界了!」

  衛彬在旁邊卻有點洩氣:「且,誰稀罕哪!我也不想出這種莫名其妙的風頭。」

  李建國點頭道:「所以,我們不能再幫唐朝人打仗了,這也太亂了。」

  然而此時,方無應已經喪失音訊快兩天了,他們不僅沒有在唐軍中打探到史雲鵬的下落,還丟了方無應和梅妃。

  「如果在唐軍內部再打探不到他們的消息,就去亂軍裡尋找。」雷鈞說,「到時我們悄悄撤出六軍,回長安去。」

  小楊笑起來:「『先生』跑掉了,李亨得急死。」

  李亨尊雷鈞為「先生」,他知道這位雷先生是來幫他的。

  「他付給我多少工資讓我給他當軍師?」雷鈞說笑完,又正色道,「現在我們得找三個人了:方無應,梅妃,小鵬。所以大家得時刻保持頻道暢通,他可能處在不方便接聽的狀態,我們卻不能放棄機會。」

  雷鈞說這話還沒有幾個鐘頭,衛彬就接到了蘇虹在現代的消息,蘇虹告訴他們小鵬主動和他們聯繫上了,但是內容古怪。

  「怎麼古怪?」

  「好像……他不肯回來。」蘇虹遲疑道,「而且他是用方無應的通訊頻道,我這邊不清楚他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衛彬和李建國面面相覷!

  「……他說他就在大明宮附近,但聽他說話,狀態很不對頭。」蘇虹頓了一下,「我甚至懷疑他被叛軍給洗腦了。」

  「洗腦?公元十世紀有洗腦這回事?」

  「那我就沒法解釋了,他似乎並沒受到威脅,但他說他不肯回來,而且還要入主大明宮什麼的……等等,我給你們聽當時的錄音。」

  接下來,蘇虹就把史雲鵬父子短暫的談話錄音放給了他們聽。

  還沒聽完,李建國就扔下通話器!

  「就是說,小鵬是叛軍之一?!」

  衛彬擺擺手:「先別急--除此之外,蘇姐,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蘇虹說,「他就這麼關閉了通話器,再往後,無論如何也聯繫不上了。」

  衛彬深吸了口氣:「好吧,咱再聯絡。」

  他關掉通話器,對李建國說:「這事兒得和雷局說一聲。」

  李建國哼了一聲:「他又被李亨叫去了,倆人嘰嘰咕咕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好像李亨得到了什麼消息。」

  「我去找他。」

  站在帳下,耐心等雷鈞和李亨說完,衛彬才把蘇虹傳來的消息告訴了他。

  雷鈞的反應和李建國一樣,他大為詫異:「小鵬成了叛軍?!」

  「現在還不好說,他不肯透露自己具體身份,也不肯給我們聯繫方隊長。」衛彬的表情有點為難,「我個人,有不太好的猜測……」

  「怎麼?」

  「總覺得他的那番話裡,有恃無恐的感覺特別強。」

  雷鈞皺起眉頭,他沒有出聲。

  「小鵬好像手裡捏著什麼制勝法寶,他也完全不在乎我們正四處尋找他,那種口氣,好像就算被我們捉住他也不害怕……」

  雷鈞用手指揉揉眉心:「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了?」

  「恐怕真見了他,我們會更吃驚。」

  「事情越來越膠著了。」他輕輕歎了口氣,「李亨剛才告訴我,叛軍有很大一隊人馬,正奔著我們這邊來,就在明日,一場惡戰避免不了了。」

  衛彬有點吃驚:「又要打仗?」

  雷鈞停了一下,道:「還有,李亨想留住你。」

  「留住我?」

  「說,有封你為節度使的打算。」雷鈞苦笑。

  「封我為節度使?!」衛彬氣極反笑,「李亨個?人,還嫌如今不夠亂是怎麼的?」

  「我勸他全心信任郭子儀,可他怎麼都不肯,非說現在軍心剛剛穩定,而且他覺得那老頭兒不一定能頂住,所以就想指望你。」

  衛彬一聽就著了急:「靠!頂不住?活活替他頂了二十年!人家郭子儀一點都不比我差!」

  「你現在也不能告訴他這些呀!」

  「可怎麼都不能叫我一直頂缸呀這種事情。」

  「我勸他了,他不聽唄!」

  衛彬不悅,「我說局長,我替誰打仗這本身不是問題,問題是我不能總留在唐朝佔人家的位置。」

  「我也這麼和他說,我說我們幫不了你們多久,你得自立,六軍現在渙散,你自己就得提起軍心來。如今父皇依仗不了,你得準備真正統領起這天下軍馬。」

  衛彬愣了一下:「……頭兒,你這,豈不是攛掇他篡位?」

  「他就是唐肅宗,當皇帝不是遲早的事兒嘛。」雷鈞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態,「我又沒違反歷史。」

  衛彬沉默不語,他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太對勁。從剛才起,雷鈞和李亨的對談就讓他覺得異樣,李亨對雷鈞那種恭恭敬敬、言聽計從的態度讓衛彬心裡犯嘀咕:如果說唐肅宗其實並無登基之心,卻是被一個現代人的勸說推上皇位的,這難道就不是人工攪亂歷史麼?

  雷鈞幹嗎這麼積極地要推唐肅宗登基呢?衛彬心裡狐疑,他從未見過雷鈞這麼熱心。

  那一個卻並未發覺他的遲疑,還繼續說下去:「我現在只是盡量給他留點心理空間,告訴他遲早得有統領天下的一天,咱們現在幫他,也不過是一時,這個天下他父皇已經扛不住了,早晚還是得輪到他來扛。」

  衛彬忽然問:「那麼,眼下進犯的叛軍怎麼辦?」

  雷鈞想了想:「不如我們再迎戰一場,看看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小鵬聽起來就在叛軍當中,或許這一仗能瞧出些端倪。」

  衛彬沉默了片刻,說:「頭兒,如果我們繼續幫李亨打勝仗,他會更加仰仗我們,這不太對。」

  「這是最後一次。」雷鈞說,「這一仗結束之後,我們就撤離。」

  領導既然都這麼說了,衛彬也不再堅持己見。

  作者PS:

  這段歷史是大眾熟知的,因為是在寫小說,某些地方與史實不符,請讀者留意~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29 PM

第九十三章 驚變.溯歸

  次日,衛彬再次統領大軍出戰,這次,雷鈞與他一道上了沙場,李亨甚至將自己的愛馬借給沒有坐騎的雷鈞,足見他對雷鈞的重視。

  初秋的古戰場,旌旗獵獵,兩軍對壘,卻聽不見什麼雜亂的聲響。

  縱馬到陣前,衛彬能遠遠看見對面敵軍,烏黑如蝗蟲壓近。

  「人真不少。」雷鈞縱馬上前,到他身邊,「不知領軍的人是誰。」

  「據說是史思明的人馬。」衛彬低聲說,「如今他的長子很得勢……」

  雷鈞抿緊嘴唇,他的眉間忽然一動:「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敵軍分開兩陣,從裡面出來一人一馬,那人一身雪亮鎧甲,遠遠的,瞧不清臉孔。

  「奇怪……」衛彬忽然小聲說。

  「什麼?」雷鈞瞧了他一眼。

  「這人……我認識。」衛彬喃喃道,「瞅著眼熟。」

  雷鈞又努力眺望了一下,兩軍相隔太遠,他依然無法看清那人的臉。

  「你看得清他的臉?」

  「不,看不清。」衛彬搖搖頭,「但動作身形非常熟悉--不對,我一定在哪裡見過他,或多或少見過幾次。」

  雷鈞不出聲,他知道衛彬的直覺十分靈驗,記憶力也驚人,雷鈞有這方面經驗,只來過局裡一次的快遞員,幾個月之後再來,衛彬都還記得他的五官和姓名,「電腦的表弟」可不是白當的。

  倆人正琢磨的時候,雷鈞腕部的通話器響了!

  那「滴滴」的現代儀器鳴叫聲,把倆人都嚇了一跳!

  雷鈞抬腕一看,心頭一驚!

  「是方無應!」他道,「是他的頻道!」

  「打開聽聽!」

  雷鈞按開腕部受話器,過了一會兒,耳中接收器裡,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喂?」

  不是方無應的聲音!

  雷鈞有點慌,他趕緊道:「是誰?!」

  那邊,在良久之後,傳來一聲輕笑:「哎呀,原來是雷副局長,難怪我看著眼熟。」

  雷鈞渾身一震!

  「是我呀,聽不出來麼?」對方又笑起來,「我是小鵬。」

  雷鈞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小鵬?!小鵬真的是你?!方無應在哪裡?!你現在又在哪裡?!」

  他一疊聲的詢問之後,對方才慢吞吞地說:「我就在你面前嘛,你旁邊,是小衛哥哥?」

  雷鈞倏地抬頭!

  衛彬突然悄聲說:「看對面那人!看!」

  遠遠望去,對面那穿著盔甲的叛軍首領,正把左臂抬在嘴邊,他的動作和口型變化,無一不是在昭示一個事實:和他們通話的人正是他!

  雷鈞渾身冰冷!他瞪著那個叛軍,幾乎無法動彈!

  「是他!是小鵬!」衛彬咬牙道,「難怪我看著眼熟!他真成了叛軍!」

  一片死寂!

  然後,他們清晰地聽見對方的話語:「……怎麼?覺得奇怪?是不是以為在做夢?」

  雷鈞忽然失控大叫:「方無應到底在哪裡?!小鵬,他的通話器怎麼會在你手上?!」

  那邊嘻嘻笑起來:「你問方隊長啊?他現在我的軍帳裡,只不過他快死了,無法出來見你們。」

  衛彬的手指勒緊了韁繩!

  頻道通訊此刻是完全敞開的,史雲鵬的這句話,所有控制組的人員全都聽得見!

  方無應快死了……

  衛彬的嘴唇發白,韁繩深深勒入他的手掌!

  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對方此言一出,控制組的軍心,頃刻渙散。

  「……幸虧我早就知道,絕不能把他等同於普通的特種兵,所以一抓到他就想法限制住了他的行動力。果不其然,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試圖攪亂軍營,」對面的男子口氣雲淡風輕,「看來我真低估了你們的隊長,派了十個絕頂高手都差點沒看住他--不過,這種常人根本扛不住的傷勢,就算換在你們神仙似的隊長身上,又能再扛多久?」

  頻道裡,沒有人說話,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和風聲。

  但是雷鈞和衛彬都知道,所有控制組成員全都在聽,他們忍住激烈的情緒,靜聽著這殘酷的對話。

  「……你想怎麼樣?」衛彬忽然出聲,「如果有要求,提出來!」

  對面那人似乎一怔,然後笑聲又從通訊器傳了出來:「喂喂,我可不是犯罪者啊,小衛哥哥,你是想和我談判麼?」

  衛彬也冷笑道:「至少你不打算和我們站在一起了,這不是很明顯麼?」

  對方微微搖頭:「論打仗,我不是你的對手--這裡也沒有誰是你的對手,勉強夠得上資格的郭子儀如今也被你給壓過了風頭,可憐的老頭兒……怎麼辦呢?可我不能真讓你長驅直入,徹底打垮原本佔領長安的叛軍。」

  衛彬發出一聲輕笑:「你也知道自己是叛軍了?」

  「OKOK,不和你磨字眼,反正稱謂這些,怎麼都無所謂的啦。」對方故意拿港台腔,輕描淡寫道,「雖然打仗我敵不過你,可我有別的法子逼你們退兵--喂,小衛哥哥,你們幹嗎要幫著自取滅亡的唐朝人?」

  雷鈞立即料到了他的用意,他厲聲道:「你想拿方無應的性命要挾我們?!」

  「唔,猜對了一半。」對方停了停,又笑起來,「來,看看這是誰。」

  他說完,回身衝著後面的軍隊揚起手。

  衛彬和雷鈞全都瞪大眼睛!

  不多時,從叛軍的隊伍裡,出來一匹馬,馬上似乎騎乘著兩個人,前面那人不斷掙扎……

  他們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史雲鵬的前方,這個距離,已經足夠衛彬他們看清馬上的是誰了,那拚命掙扎,又哭又喊的,不是梅妃又是何人?!

  只見她披頭散髮,手被捆著,而她的脖頸上,正正架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刀!

  「……你瘋了小鵬?!」衛彬終於失聲喊道,「你連蘇虹都要殺麼?!」

  「蘇虹?誰說她就是我蘇姐姐啦?她明明不是嘛!」

  雷鈞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他瘋了。」他關掉通話器,「別再和個瘋子談判了。」

  衛彬面色蒼白,他又凝視了一會兒對面的叛軍:「……我們不能再打下去了。」

  雷鈞沒說話。

  「方隊長和梅妃全都在他手裡,他說得出做得到的。」衛彬說,「只要我們不撤兵,他會殺了他們。」

  他一勒韁繩,馬匹打了個轉。

  「回去,我們不能為唐朝人損失自己的同事。」他對雷鈞說,「頭兒,我們別無他法。」

  「就這麼回去?!除了退兵,我們應該還能做點什麼!」

  憤怒讓雷鈞的臉色相當難看。

  「是的,除了退兵我們還能做的,就是集體回現代去。」衛彬冷靜地說,「頭兒,你忘了這次為了以防萬一,植入皮下的新式定位器了?」

  雷鈞的腦子裡,打了個閃!

  「……既然不能從叛軍裡救出方隊長,至少我們可以先把他弄回現代再說。」衛彬繼續說,「他受了重傷,本該送回現代醫院治療,我們不知他傷得有多重,如果嚴重到需要搶救……總之,越快越好!」

  雷鈞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他點點頭,調轉馬頭:「……收兵!」

  收兵之後,他們並未直接去見李亨,而是就地通知了小武,要他準備回收。

  「……所有人員,全部回收。」雷鈞說,「越快越好,特別要注意方無應那個頻道。」

  「明白。」

  在現代社會接到訊息的小武,此時正處於午夜時分,他是留守夜班人員,毫無預警地接到雷鈞要求回收的命令,不禁也有點慌,但這些都是平日做慣了的,所以小武雖慌,手腳卻沒有亂。

  十分鐘之後,儀器全部啟動,他快步走到轉換室門口,靜待儀器運行……

  大約一分半鍾之後,他就聽見轉換室內傳出磕碰聲,隨即而來的,是控制組好幾個人的喊叫:「……隊長?!隊長!」

  小武慌忙上前,一把大力拉開轉換室毛玻璃門!

  映入眼簾的情景把他嚇住了!

  只見雷鈞抱著一個渾身血糊糊的人,大步走出來!

  「小武,打急救電話!」

  「天啊這是誰……」

  「方無應。」

  雷鈞丟下這一句之後,快步衝出走廊。

  他踏過的地方,不斷滴落的鮮血灑了一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33 PM

第九十四章 方無應帶回來的訊息

  方無應的傷勢十分嚴重。

  多處軟組織挫傷,有骨裂,以及皮膚擦傷和割傷,還有鞭打過的痕跡……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被人用鐵鏈穿了琵琶骨!

  所謂的「遍體鱗傷」,就是用來形容方無應當下的這種狀況。

  但萬幸的是沒有嚴重骨折,內臟也沒出問題,所有的傷都是外傷。

  另外,他身上還有被下過毒的跡象,但在檢查過程中,毒質很快就消失了。

  清晨時分,方無應醒過來,他的神智在很短時間內就得到恢復,於是事情的原委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是被叛軍給傷成這樣的,鎖骨上的鐵鏈也是叛軍給穿的,因為,正如史雲鵬所言,他「曾試圖攪亂軍營」,想藉機找到梅妃。

  「是我失算了。」他輕輕喘了口氣,低聲道,「整個事情就是一個陷阱,小鵬完全瞭解我會怎麼做,也知道我無法放手殺人。他太熟悉咱們,咱們卻不瞭解他,更不瞭解叛軍。掌握了梅妃他便有恃無恐了,他清楚我們誰都不會丟下梅妃不管……這就是關鍵所在。」

  當所有人得知史雲鵬就是史朝義的時候,還是全都吃了一驚!這種替換方式太詭異,以至於誰都說不出話來……

  方無應並未將史雲鵬談及父母的那些話公之於眾,他覺得那是人家夫妻間的問題。但僅就現狀而言,他們獲得的信息也已經足夠棘手的了。

  「事情不能就這樣結束。」他說,「不管怎麼說,梅妃還在小鵬手裡生死未卜,她不該被叛軍所擒,那不是她該有的命運。」

  「可我們怎麼才能從叛軍手裡救出梅妃?」

  方無應沉默片刻,道:「有個最簡便安全的法子。」

  雷鈞立即猜到他的意思:「你是想讓蘇虹過去?」

  「只要蘇虹過去,小鵬手裡的梅妃就會失蹤,這孩子就無質可挾。」方無應說,「這比我們冒生命危險去劫營要有效得多。」

  「可是蘇姐現在還不知道……」小武囁嚅道。

  蘇虹昨天患重感冒,請假沒來上班。

  「這個慢慢再討論。」雷鈞說,「既然大家都回來了,就借此機會休息一下,這段時間人都累得不成樣子,方隊長,你也不要急著出院。」

  「我不會留在醫院裡等你們去救人。」他搖搖頭,「我一定要再過去一趟,和你們一起去。」

  「這又是何苦?」

  「是我的失誤。」他神情堅決地說,「我得為自己的疏漏進行彌補。」

  看他這麼堅決,一時也難以說服,雷鈞便不再勸他。

  在醫院裡畢竟沒法進行長時間的嚴肅討論,雷鈞決定先帶控制組回局裡,只留下小武幫忙照顧方無應。

  「小武也一起回去。」方無應皺眉,「我還沒完蛋,用不著人伺候。」

  小武苦笑。

  方無應叫住雷鈞:「另外,我想見凌局長。最好……小鵬的爸爸也能見見。」

  「他們就在外面。」雷鈞有點猶豫,「小鵬的爸爸看起來很不安,畢竟你是被他兒子傷成這樣的……」

  「和這無關。」方無應搖頭道,「我不是要譴責他們,也完全沒那個必要。」

  雷鈞點點頭,轉身出了病房。

  史遠征和凌涓進來的時候,夫妻倆臉上的表情是一樣的惴惴不安。

  方無應把病床調整了角度,他半支起身體,微笑著指指旁邊的椅子:「兩位請坐吧。」

  凌涓看了一眼史遠征,先開口道:「雷鈞已經把經過都告訴我了……我想,我們得給方隊長你道歉。」

  「有這個必要麼?」方無應笑了笑,「和你們又有什麼關係?哪怕是小鵬,我也不會對他恨之入骨。」

  史遠征的臉色黯淡了一下:「……我們沒有管教好孩子,才讓他闖下這麼大的禍。」

  方無應暗自歎了口氣。

  想到這兩個人畢竟是史雲鵬的父母,方無應想了想,主動開口道:「小鵬看起來變了很多。似乎受過不少苦,不過健康方面似乎沒問題。」

  凌涓的目光閃爍,她似乎還想問得更詳細一點,但自己也明白那樣不太禮貌。

  「與其說健康方面沒問題,倒不如說比之前更加……怎麼說呢?」方無應停了一下,「他這兩年大概跟誰學過一點。」

  「什麼?」

  「功夫。」方無應說著,抬手示意了一下,「這麼遠的燭火,輕輕一掌就劈滅了。」

  史遠征的表情十分錯愕!

  「你是說小鵬?!怎可能!」

  方無應點點頭:「吃驚吧?之前一場球賽下來都累得不支。看見的時候我也很震驚。」

  「這孩子……究竟出了什麼事?」史遠征喃喃道。

  方無應沉默片刻,說:「恐怕他遇到了很特殊的人,安、史二人均是招攬人心之輩,帳下不乏奇才。他身為史思明的庶長子--不好意思,他是這麼說的--而且史思明對他也十分信任,恐怕因為他有預言未知的能力,我懷疑,史思明部的叛軍統領權實際是在小鵬手中。」

  「這孩子,中邪了麼?」史遠征低聲道,「做什麼不好,偏要去當叛軍首領……」

  凌涓看上去,似乎泫然欲泣。

  方無應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道:「局長,我想和小鵬的爸爸單獨談談。」

  凌涓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呃,這個,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我們男人間單獨談談比較好。」

  方無應的表情有些尷尬,凌涓很快會意過來,她站起身:「好的,我先出去。」

  看著她轉身出了病房,關上病房門,方無應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用太緊張。」他衝著史遠征擺擺手,「凌局在這裡,有些話,我始終沒法問出口。」

  「什麼?」史遠征望著他。

  方無應仔細端詳著他,忽然笑起來,他努力讓自己坐起來:「真不禮貌啊,這個樣子……」

  「方隊長……」

  史遠征起身要去扶他,卻聽他繼續說,「也不知你是哪位陛下,就先恕我禮數不周之罪吧。」

  史遠征整個人都僵住了!

  看他緊張成這樣,方無應趕緊做了個手勢:「抱歉,我開個玩笑。」

  聽他這麼說,史遠征僵硬的表情才勉強有點鬆動:「……陛下這個詞,不適合我。」

  方無應看著他,微微點頭:「你應該不是李唐一族。感覺上,不太像。」

  史遠征慢慢坐回到椅子裡,他沉思片刻,才抬起頭:「沖天大將軍這個人,方隊長,你知道麼?」

  方無應渾身微微一震!

  「你是黃巢?!」

  「所以,你看,『陛下』這詞並不適合我。」史遠征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只不過是個出身草莽的短命皇帝而已。」

  「哦,我也曾是個短命皇帝。」方無應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既如此,我想咱們攤開了說,恐怕更方便些--小鵬知道這件事麼?」

  「他應該是不知道的。」史遠征搖搖頭,「我和凌涓從沒對他說起過。」

  「但現在很明顯,他知道了。」方無應說,「而且他連我的事情也知道……原本連凌局長都不知道的,小鵬從何而知?」

  史遠征沉默了很久,才說:「我覺得,此事和梁所長有關。」

  「啊?」

  「梁所長去世之前,小鵬和他的關係非常好,週末經常會去他那兒。」

  方無應沉吟片刻,突然說:「能不能把你的過往,說給我聽聽?」

  「我?」史遠征笑起來,「幾乎沒什麼可說的,同你一樣,被所長從唐代弄到現代來,經過了三年時間的試驗和改造,就變成如今這模樣。哦,我是凌涓首次參與負責的對象。」

  「什麼對像?」

  「完全新人改造計劃的對象。」史遠征說,「那年她24歲,我是說……我們結婚的時候。」

  方無應有點不知說啥好。像

  氣氛有些不太對的凝滯。

  方無應明白這凝滯的根源所在。

  這是某種規則的打破,史遠征和凌涓的婚姻。他們原本是不屬於同一個時空的,這樁婚姻裡,隱隱有「錯亂」的徵兆。人類突破時空限制還不到三十年,如同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誰也不知道這項壯舉究竟會引來什麼。而身為古人的少數這幾個,雖然經過數年、數十年的磨合,看似已適應現代的生活,但他們內心對這個重生的世界,依然有著無法克服的淡淡排斥……方無應能夠從小武的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只因為他同樣也有這個問題,這也是他們這夥人從心底排斥親密關係的根源。

  可是如今,有一個他們的「同類」,卻率先打破了這限制,做了他們誰都不敢做的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36 PM

第九十五章 「短命皇帝」們的密談

  方無應想了想,又問:「你怎麼會去審計局?」

  「本來可以和你們一樣在平衡處,但我不想留在研究所裡。」史遠征說,「而且,凌涓也不希望我繼續呆在這兒,她覺得我最好不要再接觸這些。所以……」

  方無應突然問:「在這兒的二十多年,過得還如意麼?」

  史遠征迷惑地看著他,「為什麼這麼問?」

  方無應皺了皺眉頭,他有點艱難地說:「……聽小鵬的語氣,似乎你過得並不如意。」

  史遠征垂了一下頭,又抬起來:「沒有什麼生活,會比死亡更不如意。」

  史遠征的回答,間接驗證了方無應內心的猜測。

  「之前風雲際會,縱馳天下,以至僭越皇權……反正就是那些吧,你明白的。可是後來到了這邊,結婚生子,進審計局,朝九晚五……」

  「覺得不適應?」

  「怎會。」他莞爾一笑,「就算起初不適應,二十年下來,難道還會適應不良?」

  「……我想躺下來,可以麼?」方無應突然說,「還是有點疼。」

  「你本來就該躺下來。」史遠征站起身,幫他把病床調整為水平,又幫他把枕頭墊高了一些。

  方無應呼出一口氣,半躺著讓他好受了很多,剛才說話挺直了身體,鎖骨上的傷口被牽引得疼痛不已,原本修持多年的功力,如今也被損耗了大半。

  「很怪異。」他突然說,「這感覺……」

  史遠征靜靜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

  「就我看來,似乎你這兩塊人生,斷裂得太徹底。」方無應慢慢地說,「這種斷裂,造成了某種……傷害。」

  「或許是吧。可當我看見你的時候,方隊長,我就明白你在借用某種方式,保留著過去的一點兒痕跡。」

  方無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沒做聲。

  「完全抹掉過去的痕跡,一方面是凌涓的要求,當然,我自己也有這樣的願望。」史遠征慢慢地說,「我不想提及過去,和任何人都不想說,哪怕自己的詩變成了張藝謀的電影也無所謂。進入社會後我也有朋友,是可以付出性命的好友--然而就算肝膽相照,我也不想和他們說我的事。從心底裡,我不想要那樣的過去,死過一次的人,對那之前的生活就不再迷戀了。」

  方無應點點頭:「我明白。」

  「因為你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史遠征的目光閃過一絲茫然,「也許梁所長選擇我們這樣的短命皇帝,就是基於這樣的原因--如果把正風雲得意的某個帝王帶回現代,他定不會如此甘心。」

  方無應苦笑起來:「就是說,知道你是誰的,只有凌涓一個人?」

  「還有少數當時參與實驗的工作人員。其實我們結婚的時候就已經商定好了,以現在這種全新的身份活下去,包括我們的孩子,我們不想讓他和我的過去攪上什麼關係……」

  「現在看來,你們的願望並未達成。」儘管感覺這話太犀利,方無應還是把他的意思表達出來,「而且從小鵬的話語裡,我也覺得你並未真正放下過去。」

  史遠征怔了怔,笑道:「或許這就是我不能控制的吧,意志和行為達不成統一。」

  「人不可能一剪子就剪斷自己的過去,這種時候意志力管不了什麼事兒。」方無應安慰似的說,「我也如此,小武,小衛,全都是這樣,你不必太自責。」

  「所以當我得知小鵬跑去了唐朝時,心裡竟然有一種注定的感覺。」史遠征低聲說,「我本該死在那個時代,可我沒有,於是你看,兒子就代替我過去……送死。」

  一時寂靜。

  方無應心中思緒紛飛,他第一次感受到命運詭異的捉弄,在這種情況下,甚至連安慰史遠征的話,他都說不出來。

  然而史遠征接下來的話,把方無應嚇了一跳!

  「方隊長,接下來的行動可以讓我參與麼?」他盯著方無應問,「我想過去看看小鵬。」

  「你過去?」方無應遲疑道,「我不清楚這麼做的危險性,畢竟你……」

  「我是唐朝人,不過那時還沒出生。」他笑了一下,「所以,不會造成紊亂。」

  方無應的腦子有點亂,在那個點上應該還未出生的父親,去見從另一個時空過去的兒子,這麼做究竟會引來何種後果,誰也不能說。

  「也許我能和他談談。」史遠征繼續說,「好歹我是他父親對吧?兩年沒見他了,也不知他現在究竟怎麼樣……」

  「讓你參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方無應說,「而且這回要增加的人員,不止你一個人。」

  說到這兒,護士探頭輕輕敲門:「交談時間太長了,病人還需要休息。請您離開吧。」

  史遠征點點頭,他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我會和小鵬的媽媽商量這件事的。」

  方無應看著他即將離開,他忽然喊住了他。

  「有個疑問……」他頓了一下,「希望你不要見怪。」

  「您儘管問。」

  「你……後悔麼?」方無應努力支撐起身體,小心翼翼看著他,「後悔這麼多年的生活麼?如果不和凌涓結婚,不生下小鵬,如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史遠征凝視著他,輕聲道:「可那又有什麼意思?」

  方無應一怔!

  「不和小涓結婚,沒有小鵬,就算在這個社會裡混得再好,在單位裡爬得再高……不,就算我回去,繼續做我的大齊皇帝--那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

  「唔,可是……」

  史遠征沉默片刻,才又開口道:

  「方隊長,你我都曾得到過世間最尊貴的東西,那東西除了禍害咱們,可沒給咱們帶來一星半點兒的好處。」他說完,輕輕吁了口氣,「二十年前我就想過,不能因為害怕未知的結果就裹足不前,我不知道前方會發生什麼事,小涓也不知道,而且梁所長還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

  「梁所長反對你們在一起?」

  史遠征自嘲地笑了笑:「他把小涓當女兒看,所以……誰肯把閨女嫁給一個社會適應不良者?就算是如今的我,也不願自家孩子和個既沒車、又沒房,不通世事還啥都幹不來的廢物點心結婚。那時我連簡體字都還不會寫。」

  「……誰都是一步步慢慢來的。」

  「小涓也這麼說。如果沒有她堅持拽著我,我不會是現在的我,你要是見過最開始的我,你就會明白。那個樣子,恐怕將一生遊走在社會邊緣無法融入。」

  到如今,方無應才明白了當初史遠征和凌涓為什麼會結合,那種始終游離、無法融入的痛苦,他也曾有過。

  「那麼,現在這一切難道也是你願意接受的了?」方無應問,「現在你們……你們已經離異,孩子又成了這樣……抱歉,我說話比較直接。」

  史遠征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困惑,但他仍然輕輕搖頭。

  「還有比這更好的人生麼?」他突然,輕聲說。

  方無應一時沒弄懂他的意思。

  「如果始終不能進入社會,我就不可能維繫家庭,留在研究所裡當活標本,一輩子依靠所長那太丟人了,亂七八糟過一輩子又不是我所想,之前已經很亂七八糟了,難得多了一次生命,再重複一遍又有什麼意思?我不想選擇別人,不會有人比凌涓更懂我,如果連我的妻子都不能理解我,那又何必要這樁婚姻。」

  方無應望著他,輕輕點頭:「……明白了。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

  「我不想和凌涓分開,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兒子走了我的老路,變成唐朝叛軍,但我再如何不想,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決定。既然如此那就認命吧。」他說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至少他們都還活著,對吧?我也還活著,生命既然存在,誰能說得準以後?」

  「那……往後的事情,打算怎麼辦?」方無應問。

  史遠征揚起臉,望著白色塑鋼窗外,那灰沉沉的現代都市天空,良久,他搖搖頭。

  「不知道。不光是不知道,我還很害怕,一想到兒子現在這樣我就怕,怕得脊樑骨都發抖:這可是我的第二次生命,要是這一次又弄糟了……」他說著,停了下來,然後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認命也沒用,一面認命一面害怕,又擔心會一直這樣和小涓分開,一家三口再也不能團聚。」

  「……」

  「可是怕來怕去,怎麼辦呢?日子還是得過啊,明天手機鬧鈴一響,我還是得去上班啊,報表全堆在那兒,我得去審批啊。」史遠征忽然笑出了聲,「是不是覺得很滑稽?我現在這個樣子。」

  「多少有一點。」方無應努力將表情放輕鬆,「也許我們都覺得你不該是這個樣子,包括你兒子也這麼想。」

  「嗯,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史遠征輕輕點頭,「他只記得他父親佔領過長安,記得他父親闖入大明宮的驕傲,可偏偏就不記得他父親曾殺人如麻,還有最後的結果……」

  方無應曲起手指抵住下巴,他呆呆想了一會兒,才道:「他沒有我們那樣的經歷,也缺乏切實的歷史感,他不懂得『殺人如麻』這四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以為那些活生生的人都是NPC--本來也用不著他親手操刀。莫如說,如今小鵬的感覺更像是用真身去玩三維立體魔獸。」

  史遠征輕輕歎了口氣。

  「總之,我會努力說服他們帶上你。」方無應說,「話說,你現在……還能拿刀麼?」

  史遠征怔了一下,搖搖頭:「二十多年沒有碰過了,這雙手……」

  他低頭攤開手,看了看:「只抱過孩子、碰過鍵盤。」

  方無應不由苦笑:「沒關係,至少,嗯,你還有底子在。」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38 PM

第九十六章 把信息告訴蘇虹


  方無應出院之前,局裡連同參與行動的控制組人員,開了個會。

  不管怎麼說,他們得把情況詳細告訴凌涓。

  蘇虹依然缺席,她的重感冒並未痊癒。

  席間大家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全都鋪陳出來,希望能發覺其中的漏洞,包括方無應那份筆錄在內,與會者都被這種詭異的歷史「同一感」給繞暈了頭。

  儘管有一個現代人冒失闖了過去,但整個歷史的發展進程沒有出現絲毫的不對。

  「包括我們幫李亨打的那一仗,也沒有在唐史中留下絲毫痕跡。」衛彬說,「即便這樣,我仍然覺得不對頭。」

  「哪裡不對?」小武問。

  衛彬抱著雙臂,沉默片刻,道:「我始終不認同我們參與的這一仗。甚至我懷疑,正是因為這一下猛烈的刺激,小鵬,不,該說史朝義,才會發了狠,帶領重兵壓近。」

  大家都不出聲。

  「歷史應該已經出現了扭曲,雖然目前為止的惡果我們還沒看見,但梅妃被押至陣前就不對。」他抬起頭,看看大家,「我認為,幫助唐軍反擊叛軍,甚至包括輔佐李亨,都是非常不智的做法。這次我們臨陣脫逃,十幾個人突然不見蹤跡,這麼大的衝擊一定會給唐軍和李亨帶來不良影響。」

  小武有點不安地看看雷鈞。

  沒有人像這樣直接批評過雷鈞,並且還是作為一個沒過實習期的新人,衛彬的大膽直言,讓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雷鈞的表情有些尷尬,他點點頭:「小衛說得有道理,是我考慮不周。」

  衛彬也覺察到自己是在批評上司,他想了想,又說:「我並不想批評您,只是擔心造成的後果無法挽回。而且既然已經確定了小鵬的下落,再次過去我們就必須節省時間,說到底,腿已經伸進去了,想這麼不沾泥的拔出來,怕是不可能了。」

  但同時,李建國也提出了他的擔心:「如果我們真把小鵬帶回來了,那……唐代歷史該怎麼辦?安史之亂是四個人,安祿山安慶緒,史思明史朝義,史朝義若突然消失,安史之亂最後那幾年該怎麼發展?」

  這一下,全體啞口無言。

  一直沉默著的凌涓忽然輕聲開口:「如果真的會破壞歷史,就不要把他帶回來了。」

  「局長……」雷鈞為難地看看她。

  「不能讓安史之亂中途而廢、無以為繼。」她提高了一點聲音,平靜地掃視了眾人一圈,「既然那是他的人生,就讓他繼續好了。」

  凌涓的這幾句話雖然說得如此堅定,但她一定是在心如刀割的狀態下說出來的。

  衛彬首先打破了沉默:「就算是去解救梅妃,我們也得過去一趟。等過去之後,再見機行事。」

  這是關於怎樣處置小鵬一事最終的結論。

  另外他們還討論了梅妃的問題,大家都認為方無應的辦法是最可靠的,但問題是……誰去告訴蘇虹此事?

  這個重擔責無旁貸落在了雷鈞身上。

  但是當天傍晚,他接到了方無應的電話。

  「我和你一起去蘇虹家。」他在電話裡說,「你再等我半個小時,我攔輛的士過來。」

  「你瘋了?」雷鈞皺眉道,「你的傷還沒好呢!」

  「已經可以下床了。」方無應說,「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誇張。」

  雷鈞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把手機換了個手:「我說隊長同志,你還是不要太大意了,傷得那麼重,當時血抹了我一身,琵琶骨都穿了,怎麼說出院就出院?我看你完全是逃院吧?」

  「哦,隨便你怎麼說。」方無應滿不在乎道,「我覺得,你一個人是說服不了她的。」

  「說服不了就慢慢說服,你一身傷還跑過來算怎麼回事啊?」

  「唉唉哪有那麼多時間等領導你做思想工作?搞不好明天小鵬就一刀砍斷梅妃的脖子……」

  明明是春天,雷鈞卻打了個寒戰。

  「呆在局門口別動。我馬上過來。」

  「喂!不行!你別過來!我現在就動身!」

  「我這就叫車。」

  他說完,也不管雷鈞的反應,掛了手機。

  「這人!怎麼這麼任性?」雷鈞瞪著手機半天,終於還是沒了轍。

  把車開到局大門口,下了車。

  不到半個小時,雷鈞遠遠就看見一輛的士,以接近拿罰單的速度徑直駛到局大門口,「嘎」的一聲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一身病號服的方無應下來,車裡司機「喂喂」叫了起來:「你還沒給錢呢!」

  只見方無應笑嘻嘻地彎下腰:「師傅,找他要錢。」

  他說完,轉頭又伸手拍拍雷鈞的肩膀:「哥們兒,先幫忙付賬。我去換件衣服。」

  雷鈞很想罵他兩句,轉臉看見的士司機一臉不善盯著自己如同鷹盯蛇,他只有自認倒霉,掏出了錢包。

  「您這位是真生病了還是怎麼的?說了我不拉病號,他非說他不是病號,說衣服被人偷了……一上車就跟催命似的叫我快開快開!我這胳膊差點沒被他拉脫臼了……」

  的士司機一疊聲抱怨全都吐給了雷鈞,付錢還白白聽了一通抱怨,雷鈞覺得自己肯定是招誰惹誰了。

  「我說,他真是病號?」司機找了零錢,又看看雷鈞。

  雷鈞苦笑:「他是受傷了,真的。您沒看見他胳膊上還纏著紗布?」

  「我怎麼看著不像?渾身哪兒有毛病啊這位!比我還他媽結實呢!」

  送走司機,雷鈞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方無應換了常服從局裡出來。

  「我說,你真的能隨意活動?」雷鈞懷疑地看著他把紗布的布頭塞進袖子裡。

  「有點疼,不礙事。」方無應輕描淡寫地說。

  「肯定渾身疼!想騙誰啊你?多處軟組織挫傷!醫生說了讓你躺著……」

  「唉唉不要?嗦了,快上車。」方無應催促他。

  「你就是個怪胎!」雷鈞嘟囔著鑽進他的老富康裡,「這換了誰不得躺個半年?傷那麼重居然還能活蹦亂跳。怪胎!非人類!外星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外星人?」方無應拉開車門,鑽進副駕駛室,「哼哼我是氪星來的!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既被你知曉,當心我滅口啊哈哈!」

  雷鈞無奈地轉頭看他:「我說,你到底幹嗎非要跟著來呀?」

  「你一個人說不清楚。」方無應神色自然地說,「而且她是在我手上弄丟的。」

  被他這麼說了之後,雷鈞不好再問下去,他發動了車。

  蘇虹對他們的到來表現出了不同一般的熱情和驚恐,雖然這兩者並存感覺很詭異。

  「……該不會,局裡又決定開除我吧?」她惴惴不安地問。

  「亂想!」方無應劈頭一句,「你以為領導們都沒事兒干,成天研究你那點屁事兒呢。」

  蘇虹這才鬆了口氣:「哦,那你們都跑來幹嗎?」

  「誰願意和他一塊兒來呀!哼,豆包不發威,當我是窩頭。」雷鈞氣呼呼地說。

  「嘿嘿,是我錯啦,豆包局長!」方無應跟在他身後進了客廳。

  倆人進了客廳,方無應看見了桌上一堆藥盒,還有兩板吃了一半的膠囊。

  「病好了點沒?」他問。

  蘇虹抽了抽鼻子:「比昨天強點了,昨天才是快要死了,差點打了120。」

  「是怎麼搞的?」雷鈞問,「單純感冒?」

  「不知道是什麼引起的。」蘇虹搖搖頭,「起初是渾身骨痛,有點像發燒前兆,但又不發燒,頭也疼得要死過去了,昨天凌晨又突然嘔吐不止,明明我什麼都沒吃,吐又吐不出來……」

  雷鈞看了一眼方無應:「聽起來很嚴重?」

  「要不怎麼說快打120了呢。」蘇虹揉揉胳膊,「喝點什麼吧,清茶可以麼?一分鐘就好。」

  「謝謝。」

  蘇虹轉身進了廚房,方無應忽然輕聲對雷鈞說:「注意看她的胳膊……」

  過了一會兒,蘇虹端著兩杯茶出來,她將茶杯放在雷鈞他們跟前。

  「你的胳膊……怎麼了?」

  被雷鈞一問,蘇虹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啊!」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小臂上,出現了明顯的青紫痕跡。

  「啊啊啊!這是怎麼搞的?!」她失聲道,「我什麼都沒干呀!」

  方無應起身,抓過她的胳膊看了看:「疼麼?」

  「不疼呀。我也沒傷過這兒……」

  「血小板減少?」雷鈞問。

  「才沒有!我健康得很。」

  方無應一直抓著她的胳膊低頭看,這時候他忽然抬頭對雷鈞說:「位置是一樣的麼?」

  雷鈞一愣:「……位置?」

  「被繩子綁的位置,你親眼看見過的,是一樣的麼?」

  雷鈞猛驚了一下!

  「……這,的確是一樣的。」他也站起身,拉過蘇虹的另一隻手看了看,「的確是在這個位置,而且是反綁到背後。」

  蘇虹被他們一人拽著一隻手,她有點尷尬:「兩位,檢查完了麼?」

  倆人醒悟過來,同時鬆手,回到沙發裡。

  她不太自在地揉揉胳膊,又低頭看了看:「奇怪……到底是怎麼冒出來的?」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40 PM

第九十七章 於以采蘋 南澗之濱

  大概是因為在生病,蘇虹並沒有打扮得像往日那麼光鮮,不過她的穿戴仍然整整齊齊,甚至上了淡淡的妝,但就算如此,仍然可以看出面有病容。

  「唔,想問問,這兩天身體還有什麼地方不對頭麼?」方無應問。

  蘇虹怔了一下:「這……」

  「沒別的意思,因為有關一件很重要的事兒,所以才得問問。」方無應說,「當然如果你覺得太隱私不願說,也行。」

  蘇虹看看他和雷鈞,垂下頭,又抬起頭。

  「子宮一直在出血,明明不在經期。」她低聲說,「……昨天去做了B超檢查,結果是正常的,醫生說我內分泌出了問題,給開了一堆藥調養,但是沒效果……」

  「多久了?」雷鈞問。

  「就是你們回來不久,我自己……也被嚇著了。」蘇虹有點尷尬,但她看出方無應和雷鈞表情都很嚴肅,也就顯得自然了,「到現在還這樣,西藥看來沒用,我本來打算明天去中醫院。」

  「怎麼會這樣……」方無應也困惑了。

  雷鈞想了想,看看他:「會不會是遭受了某種虐待?比如……」

  他沒把話說完,方無應也領會了他的意思:「真要那樣就太糟糕了,我們得盡快過去。」

  他們在那兒自說自話,把蘇虹弄得更糊塗了。

  「喂喂,你們怎麼開始對暗號了?」她有些不滿,「到底在說什麼?」

  她這麼一問,那倆又都沉默了。

  「哦對了,小武告訴我,方隊長你受了重傷?」她忽然想起來,「重傷怎麼還從醫院跑出來?」

  雷鈞一臉無可奈何:「叫他不要跟著來,他非要跟來。昨天在醫院裡還被紗布裹得像個木乃伊。」

  蘇虹更加驚訝:「傷得那麼重?!那你跑出來幹嗎?」

  「因為這整件事,我得擔負主要責任。」方無應說,「也許……還包括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對此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也是我堅持要過來的原因。」

  蘇虹的臉一下紅了!

  「瞎說些什麼呀。」她輕聲責怪道,「這種話是可以亂說的麼?」

  方無應也覺得有點尷尬,他咳了一聲:「其實,事情說起來有點複雜……」

  蘇虹等他把話說完,可這傢伙又不吭聲了。

  雷鈞知道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了,他用手指輕輕蹭了一下鼻翼,咳了一聲,才道:「蘇虹,我們這一次去唐朝,見到了小鵬。」

  「……小武和我說了,大致的情形不太好。」蘇虹說,「誰都沒想到他會變成那樣。」

  「嗯。這個,關於小鵬的事兒我就不重複了,過兩天你上班可以看詳細會議記錄。」雷鈞頓了一下,「不過呢,除了小鵬,我們這次還遇到一個人……」

  「誰?」

  「……梅妃。」

  蘇虹怔了一下:「哦,那個被賜一斛珠的女人。唐玄宗的妃子。」

  「我們發現了一件很驚人的事情。」雷鈞慢慢說,「她,梅妃……她的臉,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房間裡,死寂一片。

  蘇虹的表情,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她瞪大眼睛看著雷鈞。

  「你明白我的意思麼?」雷鈞試探著說,「不光容貌,還有嗓音,舉止動作,全都和你一樣。」

  蘇虹從呆愣裡醒過來,她乾笑了一下:「怎麼會?世上另一個我?」

  「或許不是『另一個』,而是同一個。」方無應突然道,「如果一定要找到一點區別,你比她……比梅妃,年輕七、八歲的樣子。」

  蘇虹不自覺地伸手摸摸臉頰:「可能我保養做得好,梅妃又沒有美容院可以去。」

  「唔,我不是在開玩笑。」方無應說,「她看起來35歲左右,但除此之外,其它的特徵和你完全一樣。」

  蘇虹看著他,慢慢放下手:「……你該不會暗示我:我就是梅妃吧?」

  方無應和雷鈞都沒做聲,但是倆人的表情全都默認了這一點。

  蘇虹的臉上,突然浮現出怒容:「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是梅妃?!」

  「可是你們長得一模一樣……」

  「全天下長得像的多得是!還有像趙本山的貓呢!」

  「但你怎麼解釋你這兩天的病?」方無應緊跟不放,「還有你手腕上的瘀傷?你怎麼解釋?」

  「……可、可這和梅妃有什麼關係?!」

  方無應歎了口氣,他慢慢的,把在唐朝那幾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全都說給了蘇虹聽。

  「……因為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你身邊,所以覺得有必要親自來說給你聽。」方無應說,「另外,小武今天中午打電話告訴了我檢驗結果……」

  「什麼?」

  「就是那塊織錦上的血漬。」方無應頓了一下,「DNA的鑒定結果,那就是我的血。並且不是40年代留下的,而是一千多年前的。就是說……我們不幸已經參與到歷史裡去了。」

  房間內,長久的沉默。

  蘇虹的目光定定盯著她腳前的地面,良久,她搖搖頭:「我不相信。」

  方無應和雷鈞都有點失望。

  「我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是另一個人。」她繼續說,「梅妃什麼的……怎麼可能是我呢?如果真的是我,我怎麼會不知道?」

  「這一點,我和小武也討論過。」雷鈞說,「我們傾向的結論是:你曾經被做過腦部手術。當然,因為梁所長的所有資料都毀掉了,這個我們無法考證……」

  「無法考證你們就這樣瞎掰我的過去?!」蘇虹又生氣了,「好好的,幹什麼給我安排一個古人的過去?!」

  「如果施行了手術,你的過去記憶完全可能被冷凍起來……」

  「我的頭部沒有傷痕!沒有做過手術的痕跡!」

  一直在旁靜靜聽著的方無應,突然開口道:「……蘇虹,想問你一個問題。」

  「幹嗎!」

  「告訴我,你父母的情況。」方無應突然說,「還有,你幼年生活的情況。」

  他這句話說出來,雷鈞和蘇虹同時臉色發白。

  「……父母在外地,」她說,「關係不親密,很久沒有聯繫了,至於幼年情況……那麼多年了,我哪裡記得?不要告訴我,你非要知道我是上哪個托兒所的吧?」

  「就算在外地,那麼,請你告訴我他們的聯繫方式。」方無應緊追不放,「托兒所的名字我不想知道,那小學的名字呢?你在哪兒讀的小學?如果是六年制的學校,六年級的班主任姓什麼?教什麼課程?小學同學的名字呢?哪怕告訴我一個名字……」

  「我不記得了!」蘇虹突然發火,「為什麼我要告訴你這些?!」

  「你不覺得這不正常麼?」方無應繼續有耐心地問,「難道你沒有發覺:自己的過去是模糊一片麼?是的,誰都不會沒有父母,所以沒人真去打聽你這種問題。也真有與父母關係不好,幾十年不聯繫的人存在。獨自生活、與家人老死不相往來的,在國內也越來越多。可是蘇虹,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們鬧翻,以至於這麼多年不聯繫?」

  「……」

  「也許你報得出他們的姓名,或者甚至我去調查,他們也真的存在--」方無應到這兒,表情有些為難,「可也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說什麼?!」

  「或許這只是在手術後,從外界灌輸進來的信息。」

  雖然覺得不忍,但方無應堅持說下去:「所有輸入你腦部的信息,其實都是虛假的,只不過是……是梁所長想讓你有一個常態的思維,是他為你虛擬了『蘇虹』的過去,還不明白麼?你所認定的真實,其實並不是真實。如果那一切是真實存在的而不僅僅是某種假定概念,你不可能會感覺模糊……」

  蘇虹突然站起來。

  「請你們離開,可以麼?」她的表情冷冷的,「我的身體還沒好,沒力氣和你們耗下去。」

  這麼明確的逐客令都下了,那兩個也不好再呆下去了。

  站起身,走到門口,方無應又回頭看看蘇虹:「……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

  蘇虹冷冷瞧著他。

  「梅妃會被史朝義帶走,是我的失誤。」他說,「之後她所遭受的劫難,以至於引起你這麼強烈的身體反應,也是因為我當時沒有保護好你。所以蘇虹,我想向你道歉。」

  「再說一遍,我生病和你沒關係,和你那個什麼的梅妃更沒關係!」

  方無應苦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

  出來蘇虹家,到了樓下,雷鈞拉開車門,又停住。他回頭看看蘇虹家的燈光。

  「她不肯承認她是梅妃。」他搖搖頭,「更別提跟著我們去唐朝。」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過去都是虛幻。」方無應說,「認定了幾十年的事實,一朝成空,任誰都會崩潰。」

  「是說……再如何失常的狀態,一旦持續多年,本人就會視之為常態麼?」

  「你所說的,其實是隨處可見的現象。」方無應笑了笑,「甚至可以說,這個星球上絕大部分人,這一生都活在自以為是的幻覺中。」

  「喂!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呀!」

  「沒呀!」方無應笑嘻嘻地說,「我可不會無聊去打翻他們--活在虛假的夢裡雖然不可能舒服,但是那感覺多安全、多習慣呀!醒過來就得瘋了,不逼到死路上,誰捨得醒過來?」

  雷鈞沒有再做聲,他鑽入車裡。

  方無應上了車,拍拍前座:「喂喂拜託,先把我送回醫院吧,護士長要是發現我溜出來又得發火。」

  「就不能給你小子好臉色!」雷鈞恨恨道,「明天不准再出來了!」

  「遵命!」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43 PM

第九十八章 可不可以不當梅妃?

  第二天,蘇虹竟然來上班了。

  她依然保持常態,雖然有氣無力的,但工作方面沒有出現問題。

  出現問題的是其他人看她的眼光。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梅妃」,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她不肯承認這一點。雖然對於整個時空平衡處而言,古人與歷史就是工作,他們已經不像普通市民那樣對此感到萬分驚訝了,如果蘇虹像小武或者方無應那樣平和坦白,大概也不會激起他人的反應。

  事實本身其實什麼都沒有,引人注意的是看待事實的態度。

  是她自身無比的抗拒,惹得人不由得對她另眼相待。

  在這種巨大的反差之下,面對蘇虹的時候,大家的表情多少顯得有些不自然。

  整個上午,蘇虹都表現得十分沉默。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去食堂,要了兩個素菜卻全然無胃口,只把碗放在桌上瞅著發呆。

  正愣神著,蘇虹發覺有人走過來,在桌對面坐了下來。她一抬頭,是雷鈞。

  「我現在不想聽任何人說話。」她先發制人,冷冷道。

  雷鈞有點尷尬,只得說:「……此事,有關你的性命。」

  「我很好,性命無憂。」她搶白道,「局長大人您多慮了。」

  雷鈞苦澀地笑了笑:「你以為,那邊的梅妃一旦被殺死,你還能好好活在2009年?」

  「不要信口雌黃。」

  「信口雌黃?」雷鈞指指她的胳膊,「梅妃被繩索捆綁的地方,在你手腕上出現了相同瘀痕,她被叛軍折磨的時候你就病得要打120,蘇虹,你怎麼還不明白……」

  「我為什麼要明白?!」蘇虹突然尖叫起來,「我不相信這些!你以為只有你有腦子?人家的腦子就不算數?」

  她這麼一叫喊,食堂裡好些人都抬頭詫異往這邊看。

  「傻瓜!」雷鈞也怒了,他啪地扔下筷子,「想不通的死腦筋,你打算白白丟掉這條命?!」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兒!和你無關!」

  雷鈞又要發火,坐在旁邊一張桌子的設備處的老黃,趕緊起身拍拍他肩膀:「別發火,雷鈞,有話好好說!」

  蘇虹氣得臉發青,她乾脆拿起飯盒,看都不看雷鈞一眼,轉身出了食堂。

  氣沖沖回到辦公室,蘇虹把鋼質飯盒往桌上「卡當」一放,她動靜太大,引得小武和衛彬中斷了談話。

  「看什麼看!」她怒道,「想批判我?!」

  小武和衛彬對視了一眼。

  「怎麼發這麼大火?」小武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她冷笑道,「出了什麼事你們不是比我更清楚麼?」

  「……」

  「我知道,你們全都打的一個主意:把我塞去唐朝就一切OK了。可是抱歉!我想不去也根本沒去的必要!不要把你們那些奇思妙想強加到我頭上!」

  蘇虹的聲音又高又尖銳,難聽到極點。

  「可是蘇姐,如果那真是我們幾個的奇思妙想,你又何苦這麼激烈地反對?」衛彬的表情倒還是很冷靜,「就算真過去一趟又有什麼關係?子虛烏有的事兒也不可能會因此成真。」

  「我為什麼要聽你們幾個的擺佈?」她狠狠盯著衛彬,「我和你們可不一樣!」

  這話的含義很明白,衛彬有些不悅,但他決定不再出言反駁,反正飯也吃完了,他拿著空飯盒和洗滌劑去了外面水池。

  小武知道此刻蘇虹完全是個炮仗,說什麼都無益的。於是他也不再出聲,轉身回了自己的電腦前。

  蘇虹盯著那半盒剩飯,她覺得自己已經氣飽了,剛剛發那麼大一通火,現在辦公室安靜下來了,她又突然極不自在。

  「……你們都覺得我很任性,是吧。」她忽然,輕聲說。

  小武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你們現在看我,是不是也和以前不同了?」她盯著桌面,又說,「覺得我是個搞不清狀況的糊塗蛋?」

  「不是的。」小武搖搖頭,「沒人會那麼看你。」

  「哼。」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或許心裡會想:這傢伙把腦子扔在一千年前了吧?」

  小武歎了口氣,他推開鍵盤,把椅子轉向蘇虹:「難道說,蘇姐你以前也這麼看我和小衛的麼?」

  「我和你們不同。」她又說了一遍,語氣裡已經沒有剛才的諷刺,「你們所有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武用圓珠筆撓撓頭:「這個,其實記得起來和記不起來,沒有太大的區別……」

  「忘了你的過去,可以麼?」蘇虹諷刺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我的確是這麼希望,並且自我催眠也達到了效果。」小武笑起來,「可是你看,最後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逃不過去。」

  「你什麼時候去了五代十國?」

  「我沒去五代十國,可我去了抗日時期。」小武誠懇地說,「感受是一樣的--在那兒我也是亡國奴。」

  「……」

  「我一直想逃避,過去逃避現在還是逃避,想盡辦法不去面對亡國奴的身份,可你看,最後老天爺還是要我面對了一次。」小武搖搖頭,「人算不如天算。」

  蘇虹沉默不語。

  「所以如果可能,還是檢索一次過去吧,雖然是挺可怕的……」他咧了咧嘴,「但是,真相這東西,人不可能逃一輩子。」

  蘇虹瞪著飯盒,半天,吐出一個字:「……不。」

  小武覺得自己這算是白說了,他搖搖頭,又轉回電腦前。

  最終,蘇虹沒有呆到下班,她提前請假回家,理由是「仍然感覺不舒服」,反正凌涓這兩天也沒來局裡,雷鈞只能隨她去。

  回到家裡,扔下包倒頭就睡,睡到一半,蘇虹從乾澀的夢裡醒來,她坐起身,眨眼看看窗外,最後的霞光已經自對面的大廈玻璃上流淌無蹤,天完全黑了

  坐在亂糟糟的被子裡,蘇虹不開燈,但是眼睛卻盯著窗外那僅剩的光點。

  黑暗裡,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壓抑著,卻並不覺得難受,到現在,冷暖明暗,時間空間……這些好像都和她沒有太多關係,就連呼吸,蘇虹都不能確定那是自己的呼吸聲。

  她到底是誰呢?

  她真的是千年前那個被遺棄在上陽宮裡的女子?那個到最後,只剩下滿苑梅花與自己作伴的寂寞人?

  如果她真的是那個人,怎麼辦?

  如果那真的就是她過去的人生……

  有奇怪的噪音。

  蘇虹突然醒悟過來,她這才發現客廳門鈴的蜂鳴器在響。

  活動了一下被壓麻痺了的腿,忍著針刺一樣的疼痛,蘇虹慢慢下床,一瘸一拐走到客廳,拿起聽筒。

  「喂?」

  「蘇虹?你在家啊,是我。」

  是方無應的聲音,蘇虹的氣不打一處來!

  「幹嗎?!還要追到我家來批判我?!」

  「誰說要批判你……」

  「……再按鈴我就報警!」她叫起來,「我可不管你是誰!」

  她說完,一下掛上了聽筒。

  正要瘸著腿回臥室,蜂鳴器又響起來了。蘇虹轉身,仇恨地盯著那個蜂鳴器,它不依不饒地叫,就像樓下那個不依不饒非要上來的男人。

  蘇虹氣壞了!她衝到通話器跟前,咬牙切齒抓起聽筒:「……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樓下的男人,用一種完全不受干擾的淡定聲音說:「聽我說完。現在來找你的,不是方無應。」

  蘇虹愣了一下!

  「……而是西燕皇帝慕容沖。」方無應繼續說,「明白了麼?讓我上來。」

  他的聲音裡,隱含著某種不可反抗的壓迫感。

  蘇虹怔了半晌,終於伸手按開了樓下的防盜門。

  她放下門栓,瘸著腿回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來,自言自語道:「……西燕皇帝又怎樣?玉皇大帝來了我也不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4:46 PM

第九十九章 你要像我一樣勇敢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方無應走進來,他的手裡拎著一個紙袋。

  「按了半天門鈴沒反應,以為你不在家呢。」他說著,關上門,換了拖鞋進了客廳。

  「……睡著了,沒聽見。」蘇虹沒好氣地說。

  「嗯,那就是了。」方無應走到她跟前,將手裡的袋子交給蘇虹,「我阿姊叫我給你的。」

  蘇虹疑惑地接過袋子,拿出裡面的東西,原來是一條寶姿的裙子。

  「她說上次去商場,看你試來試去也沒捨得買,就乾脆買下來送給你。」方無應說,「她說算是給你的禮物,謝謝你肯陪她去買東西。」

  蘇虹有點尷尬,她將裙子疊好:「……替我謝謝你阿姊--這裙子的錢不還是你出麼?她自己又沒收入。」

  方無應笑了一下,沒做聲。

  「雖然這事兒不該我來多嘴,可是你家方瀅花錢真挺厲害的。」蘇虹說,「隨便一件襯衫就兩、三千。」

  「……她花錢花得挺高興的,我何必讓她不高興呢?」

  蘇虹搖搖頭:「難道她一輩子就都花你的錢?你是她弟弟,不是她父親。」

  方無應苦笑:「現在我還供得起她,往後如果供不起了,再說。」

  蘇虹歎了口氣:「這不是辦法。往後她進入社會,自己賺錢,不太可能一開始就賺得和你一樣多。那時候她怎麼辦?你還要繼續補貼她?」

  「唔,這個……我沒想過。」

  「如果她一開始找的是普通文員的工作,拿著兩千的薪金,每天卻穿著好幾千的襯衣去公司,人家會怎麼看她?」蘇虹搖頭道,「我說啊,你這個弟弟,當得太孝順了。」

  方無應有點著惱:「……不要批評我,我負傷還跑來給你送裙子,你該說點好聽的才對!」

  蘇虹終於肯笑了:「對了我忘了你還有傷呢。怎麼樣?好點了?」

  「紗布還綁著。」方無應拉起袖子給她看,「用力的話,還是會疼。」

  「那你還從醫院裡跑出來?」蘇虹不以為然道,「你越是動彈,傷就越難好。」

  「沒關係沒關係。」他放下袖子,擺擺手,「晚上我會回醫院的,護士逮不到我。」

  「怪胎!換了旁人怕是疼得在床上叫喚了……」

  「喂,怎麼和雷鈞說一樣的話?」方無應不悅,「你們什麼時候做了夫妻?」

  「瞎說什麼!」

  「唔,好吧,對不起我亂說話。」方無應說,「不過他是很擔心你,怕你會出事。」

  「……又來了!」

  他眨眨眼睛:「我也一樣,這兩天,真怕你會突然死了。」

  蘇虹被他這話給弄得有點窘,她拉下臉,把裙子放好:「……多謝關心,在下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可這說不準。小鵬曾經對我說,我們都是會死的,多活幾年的人,千萬別錯以為自己獲得了永生。」

  蘇虹沉默片刻:「我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

  「他和你一樣,不承認梅妃是你。」方無應繼續說,「所以就算砍掉梅妃的頭顱,他也幹得出來的,咳,就別指望他憐香惜玉啦,小屁孩不懂那個。」

  蘇虹的眼睛像是要噴火!

  「所以,請你,先別發火好麼?」方無應安詳地看著她,「聽我把我想說的,說完。」

  蘇虹一臉忍耐,沒吭聲。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去。當然,你會說沒人能明白你的體會。好吧,那就讓我把我自己的感受說給你聽,如何?」

  方無應慢慢把身體靠回沙發裡,他把手擱在額頭上,停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在上次咱們回十六國之前,我考慮過轉業。」

  蘇虹有點驚訝:「為什麼?」

  「我不想被人知道我是誰。」方無應露出一絲笑容,「喂喂,被他們知道我是誰,那還了得!他們該怎麼看我呢?李建國他們,還肯和我呆在一個辦公室裡麼?」

  蘇虹很想說你想得太多了,但她突然頓住了。

  「想到那些我就害怕,越想越害怕,怕得馬上就想離開這兒,最好明天就轉業,去一個誰都不可能知道我是誰的地方。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人知道我做過孌童,沒人知道我屠殺過一整個長安城的百姓,也沒人知道我是個短命皇帝……那多麼好,我就徹底安全了。」

  「……」

  「可就算那樣,也不成。」方無應搖搖頭,「不管我怎麼躲避,總還有一個人知道。」

  「誰?」

  「我自己。」他說,「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我是誰,我也會知道自己是誰。」

  蘇虹默默看著他。

  「我真想連自己都不知道,真想啊。」方無應笑了笑,「可是不成,人沒法騙自己。」

  「……你是說,我現在就在欺騙自己?」

  「不,我沒資格對你下任何定義。」方無應搖搖頭,「到現在我都還沒處理好這些事情,我自己就是半濕不幹的,怎能責怪你水淋淋?」

  蘇虹翻了個白眼。

  「所以你知道麼?我特別佩服史遠征。」

  「你是說,小鵬的爸爸?」

  「嗯,他是誰,你也知道了吧。」方無應說,「前天在病房裡,他和我說,怕死了也要往前走。就以現在這個姿態繼續往前走。說真的我不如他,我甚至都沒有他那種砍掉過去、重新組織家庭的勇氣。」

  「……本來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可是歸自己的責任,總得歸自己。」說到這兒,方無應突然伸手拍拍沙發扶手,「其實我想過了,你實在不肯過去也可以。」

  蘇虹驚訝地看著他!方無應的態度轉變得一點徵兆都沒有,這讓她奇怪。

  「這事兒,畢竟誰也沒法勉強你對吧?」他沉思著,說,「可我必須救出梅妃。既然你不過去,我就再去叛軍大營裡救她好了。本來想叫你過去這種想法,也真算是投機取巧了。這一步如果沒法走捷徑,那我就老老實實去救人。」

  「……為什麼一定要去救她?」蘇虹聲音微弱地說,「被亂軍擄去那也是她的命。」

  「不好意思,我沒法把她當作和我無關的存在。」方無應認真地說,「她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而且明明就是在我手上弄丟的。我不能眼看著她死。」

  蘇虹垂下了頭。

  「說真的,她比你膽小,比你表情僵硬也沒你年輕漂亮,愛擺臭架子不說,又總是哭,哭得我不耐煩。」方無應繼續說,「人看起來笨手笨腳死腦筋,總抱著那塊織錦不肯放,留戀過去的榮耀……這些全都不像你,我一點都不喜歡她那個樣子。」

  「所以說,為什麼非要逼著我去呢?那些傢伙……」

  「就算這麼不討喜,她也不該死在史朝義的手上。」方無應說,「雖然她和你並不一樣,我也一樣該對她負責。」

  然後,默默聽著這些,蘇虹就忽然流起淚來。

  「……我不想去唐朝。」她啜泣著說,「要真是她……那該怎麼辦?我不想自己是她。」

  方無應看著她:「是她,就會死麼?」

  「我不喜歡那樣的人生,傻透了!我的性格明明不是那個樣子的!我為什麼要是她呢?明明不是的啊……」

  「如果真的是,就會死麼?」

  「……也許真會死呢?」蘇虹突然抬起頭,她滿臉淚痕,「如果我過去之後就回不來了,怎麼辦?」

  「……」

  「如果死了就不能回來當蘇虹了。」她哽咽道,「這兒的一切就都沒有了,就算能回來,你們又會怎麼看我呢?把我當成個死心眼的傻瓜來嘲笑我?一個人家不要的女人……」

  她把臉埋在膝蓋上,開始失聲痛哭。

  方無應站起身,他繞過茶幾,一直走到蘇虹的跟前,然後俯下身,抱住她。

  「沒有人那樣看你,不會有人那樣看你的。」他輕聲說,「我也有見不得人、被人恥笑的過去,難道你曾經用輕視的眼光看待過我麼?」

  他能感覺到蘇虹的身體在輕輕發抖。

  「勇敢一點,蘇虹。別哭。」他把臉貼在蘇虹的頭髮上,「闖過去了,就沒事了。」

  「……我……我闖不過去呀。」

  「不會的,有我呢。」他低聲說,「我保護你。這一次,就算拿我的命來換,也要讓你平安回來。」

  長久的沉默,後,他慢慢鬆開蘇虹,站起身,悄然走出了房間。

  次日,蘇虹終於答應前往唐朝。

  《附錄》

  本章BGM,tizzybac的《鞋貓夫人》,百度可尋。

  話說《史萊克》的鞋貓先生,趾高氣揚、自信爆棚真的很像方無應~

  所以這是方無應之歌,嗯,笑。如果他能和蘇虹跳個舞,我就拿這首歌做伴舞的音樂,希望他們跳活潑的舞蹈。

  其中有幾句歌詞我特別喜歡:

  擦乾眼淚不要哭了

  你要像我一樣驕傲才對這才對

  我是英雄你就跟著我

  我會帶你看遍世界的美

  ……

  眼睛要看著遠方

  意志鋼鐵般堅強

  跌倒也不要害怕

  我最強我最強這世界只我最強

  我可以為你抵擋黑暗的力量

  好快活好快活跟著我你會快活

  因為我是獨一無二的我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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