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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聞玉的《古代天文曆法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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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neidnei
時間:
2009-6-10 10:40 PM
標題:
張聞玉的《古代天文曆法講座》
在 TG 自己讀書、買書、藏書的個人觀念裡頭,最令自己珍貴的是「參考書」這種類別。有許多書,讀得過癮,在那時候也願意花錢買下,但當中有大部分是讀完之後便擺在書櫃裡,此後隨著自己在移動拿放之間,這些書都自然地被「擠」到最裡層去了;過了好幾年,偶爾才會產生「原來這本書我也有買」這種新發現。被 TG 視為「參考書」的,通常都是自己在當下看了十分喜歡,事後又常因為想要翻查、或是觸動了某個想法,便又不斷地拿來翻閱的好書。比如像前一陣子,當自己想整理中國上古文字與神話的關係時,許進雄的《中國古代社會》和朱芳圃的《古骨學》是我每天吃早餐時的配飯「早報」。將來,這本《古代天文曆法講座》應該也會在我心中具有這種珍貴的價值。
張聞玉是貴州大學人文學院的教授,本書則是依據他在 1984 年客座於南京大學講座時的講稿,再加以整理集結而成的作品。正如他自己在第一講時的開場所述,由於中國歷史漫長、留下來的文本與考古文物十分豐富,但有許多在當代視作「理所當然」的紀錄,欠缺相同時代背景的後人竟然看不懂了,於是就有許多作傳文人留下了許多不太精確、甚至於誤導的解釋流傳下來。本書就是著眼於此,一方面對中國古代的天文曆法作了一番簡介,另一方面則是提出他的理論,對於其它不完美的解釋加以批判。本書共分七講,主要將兩漢之前的中國天文曆法方面的知識和研究,推廣給一般的大眾讀者。
以自身所學混雜淺薄的 TG 而言,本書第一個令自己感到「驚艷」之處,就是作者否定了流傳久遠的「三正說」。大家都曉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個月有三十天」大體上是個客觀現象,古今中外的文明全都可以獨立地觀測得到並加以選擇使用。但哪一個月當「年首」、或哪一日當「月首」,這就全憑各地方的人們自己去訂立標準了。早在西漢年間,司馬遷就在《史記.曆書》留下了「三正說」,也就是他認為「夏朝以一月為歲首(建寅為正)」、「商朝以十二月為歲首(建丑為正)」、「周朝以十一月為歲首(建子為正)」——當然,TG 前述的一月、十一月是為了方便,轉換成今日的對應月。(基本上,要以哪一個月當每年的開頭,這只是規定的問題,通常還帶有以某節氣為準的宗教意含,影響老百姓的生活不大,大家沒有必要像柏楊那樣,連這個統治者的小動作,都以「代表人民的聲音」罵了個十足十。君不見,我們今天不也在過兩個「新年」嗎?一個是公曆、一個是農曆。大家不都照著過日子……)
張聞玉師承張汝舟的論點,認為「三正說」是沒什麼道理的。至少在西周時代所留下來的文獻,看出當時不可能使用「所謂的周曆(即建子為正)」,反倒有證據顯示是建丑為正的「所謂的殷曆」。因此作者認為,這三種訂定一年之首的月份的方式,其實只反映出從春秋開始,各個諸侯國各自的記時系統罷了。到了戰國時代,各個國家雖然記時系統已經相同了(即四分曆、一年 365 又四分之一制度的確立),但「建正」這項制度卻由國君自行建立,因此齊魯以「建子為正(周曆)」,三晉與楚「建寅為正(夏曆)」,秦則是用夏曆、亥月(十月)為歲首。但每個時代的人都一樣,一定要為自己的體系掛個源遠流長的來歷,以致於到西漢時候,就有這三個朝代配合三種建首月的說法出現了。
作者從《史記.秦本紀》中舉出各國建正不同的證明。首先看這一段︰「(昭襄王)四十二年,安國君為太子。十月,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乍看之下,為何這一年的記事是先講十月,然後才講九月呢?莫非那一年 9 月穰侯先到了陶,下個月(10 月)宣太后才死了呢?如果我們相信這不是太史公的順序誤寫、或是後人的編排時的「錯簡」,曉得秦國史書是以十月開始紀錄,那麼昭襄王 42 年(前 265 年)10 月正是秦國該年的歲首,當然要先記宣太后之死。然後,秦國該年的 9 月,也就相當於我們今日習慣的「下一年」(前 264 年)的 9 月,也就是宣太后死後過了十一個月,她那不可一世的弟弟「穰侯魏冉」,才在秦國政治上失去地位,摸著鼻子到他的封地去養老了。這麼一來,司馬遷的確是依著時間先前順序加以描述這件事的始末。
此外,《秦本紀》寫著秦趙長平戰後,秦國圍趙國國都邯鄲的局勢︰「(昭襄王)四十八年十月,韓獻垣雍……王齕將伐趙……正月兵罷,復守上黨。其十月五大夫陵攻趙邯鄲。四十九年正月益發卒佐陵……」若直接讀來便可能會產生些疑問。如前所述,一開始就先寫秦國的這一年(前 259 年)的 10 月韓國獻城是合理的,但為何到後來又來了個 10 月攻邯鄲?這不該是以十月為歲首的秦國紀年的下一年了,應該另起作「四十九年十月」才合理不是嗎?作者認為關鍵在於「其十月」這句話,直接意思是「他的十月」,之所以特別指出,代表這是「趙國的十月」。也就是當秦國的將軍「陵」去攻打邯鄲的時間,是以趙國的觀點來描述的;相當於秦國昭襄王四十九年十月。到了下一段,才又將觀點拉回到秦國。因此趙國和秦國都是用「夏正」,也就是他們的月份編號是相同的,只是由於秦國以十月為一年的開頭,所以在觀點的轉換過程中,《史記》便要用「其十月」來加以說明了。
而張聞玉所論及「西周不用所謂的周曆」,其證據在於《詩經.豳風.七月》。歷來解釋這篇不斷覆頌著「七月流火」一句有許多理論。這裡的「火」指的是恆星「大火」,即中國的「心宿二」、西方的「天蠍座α」,這是一顆常用來做為標準的亮星,因此歷來大家對此是沒什麼異議的。至於「流」字的解釋,受《毛傳》解為「下」的影響,因此便引起不少通曉天象者的麻煩與爭議。照傳統的解法,「七月流火」要解釋成︰「七月天的黃昏時,大火星向西流入地平線之下。」但用哪一套曆法的七月,會剛好見到這種天象呢?作者認為,無論採用哪一套曆法,那都是辦不到的。TG 也拿著自己的星座盤轉轉看,發現「大火星」要在黃昏時要「流」到西方地平線,可能是要到今日陽曆的十月底,已經是秋末入冬之際。對照本詩下一句「九月授衣」,即今日陽曆的十二月才要開始準備冬天的衣服,明顯地偏晚了。因此若將「流」解釋成「落至地平線」,就算不管使用哪一套曆法,由今日的常識來看,就曉得是完全解不通的。
作者另闢蹊徑,他從張汝舟的參考《堯典》、《夏小正》和《月令》的說法,歸結出恆星位於天空的位置,應該分成四種狀態︰中、流、伏、內(納、入)。中,代表這顆星體位於夜空中央。內(納、人),則代表其位在地平線附近。在「中」和「內」的 90 度角之間,再等分切成三段;距天頂 30 度、距地平線 60 度之處為「流」,距天頂 60 度、距地平線 30 度之處稱為「伏」。基本上,將一個直角分成三段,一般人不需額外的輔助工具就可以辦到的。
如此一來,我們再回到原來的《七月》。當「大火星」於黃昏時位在「流」時,即距天頂 30 度角的天空上,作者認為這時候的「七月」,只有以殷曆(建丑為正)的紀月法才有可能發生。也就是說,若以殷曆的觀點,大火所在的位置為︰「六月火中,七月流火,八月火伏,九月內火」。這麼一來,就與實際的天象十分吻合。換句話說,「七月流火」指的時間相當於今天陽曆的七到八月之間,即夏末秋初之際;「九月授衣」則是今天陽曆的九到十月,即仲秋時分,該是準備冬衣之時。
更進一步地,張汝舟整理《堯典》、《夏小正》的「日永星火(夏至中星)」、「宵中星虛(秋分中星)」、「六月初昏,斗柄正在上」,都與殷曆的「建丑為正」的天象能夠符合。因此作者推定,西周時代所使用的曆法還是殷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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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第二個令 TG 感到興趣的部分,則是作者對王國維「月相四分說」的否定。王氏從青銅金文中常常出現的「生霸」、「死霸」等語,推測出西周之前的紀日法有依著月相而分成四段的理論。他認為︰
初一至初七八為「初吉」;
初七八至十四為「既生霸」;
十五六至廿三為「既望」;
廿三至晦日為「既死霸」。
而且王國維還認為「朏日」(陰曆初三,初見月)曾經是一個月的第一天。
但作者卻認為,霸(有時作「魄」,原始的意思為「月之精魄」)並不是單獨用來指作「月相」,照目前出土的青銅金文來看,必須要與其它前述字結合才可用來表示某種月相,如既生霸、旁生霸、哉生霸等等。而且對照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霸,月始生魄然也。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的後半段,以及生霸死霸必須與其它干支紀日搭配才能存在(如「一月壬辰旁死霸」),因而認定它只是指出「特定的某幾日」的特徵罷了,而不是一套完整的紀日法。
因此,張聞玉的理論,認為這種描述月相的用法只在朔日和望日附近才需要特別指明出來。「既死霸」是新月,「既生霸」是滿月,「既」代表「已經」之意。以此各自下推一日為「旁死霸」和「旁生霸」,「旁」通「傍」。再下推一日,則是新月出生、滿月漸虧,因此生死互轉,各自為「哉生霸」和「哉死霸」,「哉」通「才」、「剛剛開始」之意。整理起來如下︰
初一︰朔、初吉、吉、既死霸;
初二︰旁死霸;
初三︰哉生霸;
十五︰望、既生霸;
十六︰既望、旁生霸;
十七︰哉死霸、既旁生霸。
因為只有在「朔日」和「望日」前後,才有生霸死霸的補述需要,其它的日子就僅僅記上干支,而不再加上這種特殊的月相補述了。另一方面,從《說文》的「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即眉月出現的日子,是在上個月為大月時的二日、上個月為小月時的三日,否定了古代曾有「朏日為月首」的說法。
基本上,TG 對這方面沒太多自己的意見。不過閱讀到學者的認真研究,無論公認事實為何,總是覺得挺過癮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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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的內容十分龐大,而且畢竟是由講稱集結而成,於是內容複雜也是免不了的,於是有時在字裡行間便會見到一些令人驚喜的材料。由於二月河的歷史小說受到歡迎,因此 TG 才在本書的第一講中見到了「雕弓天狼」的典故出處。「天狼星」(屬大犬星座)不用說了,這是天空中一顆著名的亮星。而在中國的星相天文中,就在西方「船尾座」和「大犬座」交界的幾顆恆星,古中國天文學家將這當中的七顆星連起來成了「弧矢」星座,而這把弓箭組正作勢射向「天狼星」。TG 不確定這位現代小說家所用的引喻為何,但「雕弓天狼」原本是天空中的星相,從楚辭到唐詩宋詞都有過描寫;而蘇軾《密州出獵》中︰「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則是描寫北宋與遼國對戰的老兵氣魄。
總而言之,本書包含的天文曆法知識十分豐富,是一本值得 TG 收藏的好書。
作者:
aa170aa
時間:
2009-6-10 10:51 PM
對這方面沒太多自己的意見,無論公認事實為何,總是覺得挺過癮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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