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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十一】小巷裡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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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6 03:35 PM
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十一】小巷裡的哀歌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5-18 11:36 PM 編輯
日文名稱:スクラップド.プリンセス
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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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公主」系列最受歡迎的角色刻骨銘心登場!
「她絕對還活著!」
夏儂拚命尋找在混亂中走失的帕希菲卡。
喪失記憶的帕希菲卡對此一無所知,獨自在王都內遊蕩,
遇見與夏儂神似的弗雷。
帕希菲卡跟著弗雷,用「帕美拉」這個新名字展開全新人生。
距離帕希菲卡的命運之日所剩無幾,世界究竟想要帕希菲卡做什麼!?
雖然短暫卻永難忘懷,感人肺腑的第十一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8 PM
序章 〈脫身〉
異響從四面八方湧向少女。
各方龐然力量彼此撞擊,搖撼堅如磐石的巨大結構體--島嶼,激起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有些類似地震,但又不太相同,這種衝擊與地震不同,摻雜著某種嘎吱響--猛烈搔刮耳膜的聲音。
並非只是大聲,並非只是低沉,這顯然不是尋常聲音。儘管無法辨明聲音來源,唯獨一事可以確定,聽見該聲音的人都應該曉得--這是物體毀滅的聲音,終結的聲音,這是某種垂死掙扎。
然而--
「……目前的動力還是不夠嗎?」
一名女子在這種宛如暗示世界末日、充滿恫嚇力的聲音中央,淡淡地--不,應該說是倦怠地低語。
乍看下,這名女子看起來就像活生生的人類。
但如果仔細觀察,就知道她不可能是普通人類。不論是帶著藍色色調的秀髮,或是其他--凝目細看便能隱約透視她身後的風景,她絕非尋常人類。女子宛如幽靈或幻影般浮在半空,在充斥著爆炸聲的巨大球體內注視半空。
她的名字是--娜塔莉(Nataly)。
若要稱呼喚她的正式名稱,就是泛環境迎擊戰用自由塑形兵器ARFFI.M4龍機神(Dragoon),系列編號14,個體名稱為娜塔莉間接型擬人介面影像。然而……現在再也沒有人以如此冗長的名稱呼喚她,就連出聲呼喚的人也沒有,這些人在數千年前便已離開這個世界。
而且--她也已經不是龍機神了。
硬要說的話,她不過是龍機神的殘渣。
可是--
「看樣子……」
娜塔莉彷彿聽不見自己周圍的喧囂--她悠然環顧四周。
這裡是六面鋼鐵牆壁所形成的巨大房間,室內聳立著一根--同樣非常巨大的圓柱。
這個又稱為「主動力室」的場所,是偽裝成島嶼的巨大武器--自由軌道要塞「先驅者」(Vanguard)的動力來源,是將一切物質轉換成「力量」的巨大「爐心」。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座要塞島乃是創造娜塔莉之人們的遺物--亦是墓碑。
然而……
「現在應該先保護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 Breaker)--帕希菲卡.卡蘇魯。」
跟那名少女相比,這座自由軌道要塞不值一哂,充其量只是計劃進行途中獲得的意外戰力,其損失不至於影響計劃結果。
將這座自由軌道要塞當成「器皿」的娜塔莉亦然,投入計劃的六具改良型龍機神,事前估計的損耗就是五具。縱使娜塔莉現在損毀,也不代表他們將立刻蒙受決定性的敗北。
然而……帕希菲卡不同。
她要是死亡,計劃勢必受挫。散佈於世界各地的「因子」再度集結,產生另一個跟她一樣的律法破壞者並非不可能--但這究竟得花上多少年?而且,既然已經亮出「帕希菲卡.卡蘇魯」這張王牌,秩序守護者(Peace Maker)下次絕不可能袖手旁觀,倘若現在護不了她,同樣的計劃下次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
「帕希菲卡.卡蘇魯在哪……」
她連上要塞內的警備監視系統,搜尋帕希菲卡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當事人。
娜塔莉立即將擬人介面的影像轉移至目標地點。目前的女子外形僅是沒有實體的幻影,因此只要在這座要塞內部,她都能瞬間出現。
大量房間的其中一間--帕希菲卡就坐在椅子上。或許是深知自己現在幫不上忙,才乖乖待在這裡,但一想到哥哥、姊姊和朋友正在作戰,終究靜不下心,不停在椅子上扭來扭去。
「--帕希菲卡.卡蘇魯。」
「鳴哇?!」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她一大跳,帕希菲卡從椅子上彈起來。「娜……娜塔莉?!」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擺出防禦姿勢。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娜塔莉曾不擇手段地對她哥哥洗腦。雖是為了不讓她遭受敵人攻擊,但就利害關係而言,兩人間確實樹立了某種對立。
「什、什麼啦?!突然--」
「時間緊迫,要請你一個人脫逃了。」
「咦--」帕希菲卡眨眼反問:「什麼叫我一個人?」
「我也向賽內絲他們提出脫逃方案,但情況並不順利,秩序守護者們幾乎箝制住這座自由軌道要塞,不可能脫身的。」
「可是……就算這樣……」
「現在有太多不確定因素,萬一被戰略級攻擊性魔法擊中,也不曉得將會受到多少損害。我想應該不至於全毀,但終究無法保證你的安全;話雖如此,現在也沒有讓眾人脫身的空隙和動力……」
「不行!這、這樣子不行!」帕希菲卡死命搖頭。「怎麼可以只有我--」
「帕希菲卡.卡蘇魯,這不是請求,是宣告。」
娜塔莉說。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殘酷。
可是,現在被賽內絲或這名少女視為蛇蠍也好,被情同姊妹的賽菲莉絲(Zeffiris)否定也好,她都不能讓律法破壞者死在這裡。
為了讓帕希菲卡一人存活,娜塔莉的姊妹和主人們盡數喪生,她自己則捨棄龍機神的身份,轉換成單純的人格程式,熬過五千年潛伏於這個要塞系統深處的屈辱歲月。
事到如今,不能讓帕希菲卡.卡蘇魯死在這裡。
她絕對無法容許此事……
「不行--」
帕希菲卡張口大叫。
腳底出現娜塔莉呼喚的空間轉移用力場,魔法不知何時會攻擊這座自由軌道要塞,她已無暇與帕希菲卡周旋。
就娜塔莉所知,萊邦王國的戰略級攻擊性魔法是運用重力變化的武器,因為重力變化亦會干擾時空,一旦錯過時機,很可能會對空間轉移造成嚴重影響。
「就說不行--!」
下方升起的光筒圍住帕希菲卡,接著--
「--!!」
娜塔莉愕然轉向背後的虛空。
要塞島的警備監視系統傳來「重力劇烈變動」的情報。
絕對沒錯,這是戰略級攻擊性魔法。
(要停止空間轉移嗎?不--)
一瞬間--不,甚至不滿一瞬的極短時間,娜塔莉利用手邊的情報評估可能性。
是要現在立刻中止轉移?還是毅然繼續?何者確保帕希菲卡.卡蘇魯人身安全的可能性較高?
(不,現在即使中止,先驅者恐怕也將喪失大部分的功能,這麼一來,根本沒辦法抵禦秩序守護者的攻擊。要是對方投入大量「中繼點」,賽內絲他們也沒辦法像現在這樣阻擋……)
既然如此,繼續執行轉移的生存率比較高。
娜塔莉如此判斷,決定持續下去。
然而--
(糟了--)
重力對時空的影響業已浮現。
儘管只是干分之一秒的延宕,卻造成了決定性的分歧。
(移轉目的地--)
無法順利設定。
重力變化的程度比預期更大,速度也更快,娜塔莉接收的情報數值巨幅攀升。不知是娜塔莉的預測太樂觀,或是秩序守護者的誘敵策略所致,不論如何,她已無法掌控這次空間轉移,再也無力保證能讓帕希菲卡平安脫身。
帕希菲卡究竟會被轉移到何方?
這件事對她本身又會有何影響--
(帕希菲卡.卡蘇魯--『我等最後的希望』。)
娜塔莉想起昔日主人的話語。
最後的希望。
正因如此--
「帕希菲卡.卡蘇魯--」
祈禱無法改變現實。
願望無法扭轉事實。
更何況自己不過是仿造的生命,既沒有這種權利,亦無意義。
話雖如此……
「--活下去!」
雖然當事人聽不見這句話,這不啻是毫無意義的發言。
儘管這樣,娜塔莉仍忍不住高聲大喊。
然後--
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奈落」(Ginnungagap)在娜塔莉他們身處的自由軌道要塞上空同時爆裂,引發大規模的重力變化,將有效範圍內的一切物體破壞得體無完膚。
第一章 〈叛變開始〉
店家對事件背後的原因毫無興趣。
是弄丟錢包?被女人拋棄?工作失敗?送來的酒不是自己點的?偶然心情不佳?或者因為天空太藍?天底下有多少人類,人類抓狂的理由就有多少,店家對客人的私事毫無興趣。
可以肯定的是--那個男人的行動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擾。即使從店員的角度來看,亦大幅逾越客人耍性子的容許範圍。男人一會兒叫囂著潑濺酒水,揪住其他客人,一會兒大聲謾罵,莫名其妙地毆打牆壁。姑且不論這種行為有何目的,顯然已妨礙到店家生意。
只要確認這件事,弗雷就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其中。
「你是什麼東西--?!」
男人不容分說地高舉拳頭,撲向弗雷。
對方身材十分壯碩。
當事人也很明白,他對自己的臂力深具自信。區區一個自命不凡的小鬼頭,一拳便能擊倒--男人或許如此認為。
然而--
「…………」
弗雷興致索然地盯著撲向自己的男人。
破綻百出的拳擊動作,沒有任何技巧,不過單憑蠻力揮動拳頭而已。因為過度沉迷於揮動手臂,男人根本無暇留意下半身--自己的站姿。
這男人是徹頭徹尾的外行人。
倘若受過正式訓練,即使喝醉,動作亦不可能如此毫無章法。所謂訓練,就是讓受訓者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採取必要行動,將動作銘刻於身體而非意識。
弗雷當場做出以上判斷。
男人重新轉向弗雷,大聲咆哮,接著高舉雙手--對周圍客人和出手打人的男人來說,這恐怕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對弗雷而言,已經足以評估對手並選擇適當的對應方法。
「…………」
他只要向後退一步,將勾在左腳上的椅子微微--恐怕誰都沒發現弗雷的這個動作--向前一踢即可。
男人伸到極限的拳頭揮空。
缺乏擊中時的反作用力,拳頭無法化解自己的力量……他整個身體被扯向半空。
男人為了保持平衡,左腳立刻向前一踏,不過弗雷悄悄踢出的椅子正好就在那個位置。被障礙物攔截,無法抵達預定位置的左腿一滑--失去平衡的醉漢就這麼摔向地面。
「嗄……?!」
弗雷迅速走向倒在酒館地板嚷嚷的醉漢。
接下來才是問題。
收拾這個男人很容易,可是要是留下「店員對客人暴力相向」的事實,將對店家造成困擾。嗯,儘管可能性不高,但如果這個男人擁有相當身份、權力--或者金錢,利用這些背景向官府告狀,搞不好還得面臨暫停營業數日的懲罰。
「你沒事嗎?」弗雷向男人伸手。
從遠處來看,那動作或許就像想扶起頹倒在地的男人,可是……
「--咦?」就連醉漢也被他的神速手法震懾。
男人瞪大雙眼凝視弗雷的手掌--裡面的東西,大概是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那是什麼。
「……你是要乖乖聽話?還是想多穿一個鼻孔?哪個好呢?」
低語的弗雷手掌內側--袖口裡有一把閃閃發光的小刀。其他客人或許難以察覺,可是從男人的角度來看,那把直指自己臉孔的凶器--刀刃裡潛藏的致命鋒芒清晰可見。
話說回來,這種距離和時機很難掌控。
威嚇不足就沒有意義,對方大概會起身繼續攻擊;另一方面,人類過度恐懼或緊張時,也很可能會不顧一切地發飆。這種情況下需要的是輕微的驚嚇,是攻其不備--瞬間的疏忽。
「啊…………」男人的表情開始滲出恐懼和緊張。
弗雷沒等他說話就搶先道:「你只是跟我鬧著玩,不是真的想跟我打架,對吧?」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恫嚇,當然也沒有炫耀勝利的態度,只是以執行任務的平淡聲音告訴醉漢。
「這只是一種招呼方式,沒錯吧?」
「……大……大概吧?」
醉漢的表情摻雜著疑惑與安心,大概是隱約察覺出弗雷的用意。
「既然如此,別坐在這種地方,到吧檯喝一杯吧?我看就先來杯水冼洗舌頭,要喝酒的話,每一滴都該細細品嚐,待會讓我請你一杯好的。」
「啊……嗯啊,也好……」醉漢不知所措地點頭。
弗雷微笑,輕輕擺動手腕,只見小刀猶如貓爪般在袖內無聲消失,一如伸出的瞬間。
他這次真的伸手拉起男人,親暱地輕拍對方背脊……接著遊目四顧。
「沒事、沒事,只是鬧著玩的。」他說完,聳聳肩。
不算寬敞的店內集中於兩人身上的視線,聞言立刻散去。
這種情況下不要對弗雷表示異議--這不僅限於這間店,亦是這一帶酒館間的默契。
不是害怕,純粹是信任。
不要在意這些瑣碎小事,交由他控制場面乃是暢飲美酒的秘訣--老顧客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醉漢或許因為沒有當眾出醜,已乖乖折回吧檯,先向老闆要了一杯水。從他意外順從的行動看來,也許原本並不是個壞胚子。
弗雷輕輕揚手向店內顧客致意,逕自走入廚房。
「……老是麻煩你,真不好意恩。」
廚房裡身穿圍裙的中年女性--老闆娘對弗雷微笑。
她也在酒館工作超過十年,相當瞭解如何應付醉漢,可是……這種事終究有適任與不適任的問題。
這裡是以老顧客居多的小酒館。
店內共有三十多個座位,是由老闆和家人一手經營--換言之,就是小巧舒適的家庭式酒館。雖然是酒館,但只要客人提出要求亦能提供菜餚,甚至還有外送一類的服務……就是這種店。
王都的老社區有許多這類酒館,只要在老社區的道路走上數分鐘,一定可以看到一間,就算一條路上有十間也不稀奇。
然而酒館就是酒館,有時也不免發生爭執。
因此,當店員判斷情況無法收拾時,就輪到弗雷登場。
「真是幫了大忙,啊,還有這個--上個月的份,這麼晚才給你,真不好意思。」
老闆娘說完,將一個小袋子遞給弗雷,應該是上個月遲交的保護費。
可是--
「不必道歉,因為我要收利息。」
「--咦?」
沒想到弗雷會提出這種要求,老闆娘浮現困窘的神情。要是有錢付利息,保護費也不至於遲交一周。
弗雷對一臉不安的老闆娘聳肩道:「剩菜也沒關係,就用大嬸的三明治充當利息吧?兩人份。」
老闆娘神情頓時舒緩。
「--這當然沒問題。」她拿起菜刀和蔬菜道。
※※※※※
酒館的保鏢。
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但一聽見這個字眼,許多人最先想到的大概是一臉凶悍的大男人,猶如銅像般站著便足以嚇阻他人--可是一旦展開行動,又以靈巧的身手將惡霸逐出店外的那種人物。
以這種意義來說,弗雷或許是出人意表的存在。
他在王都札威爾數個鬧區的最下層--也就是所謂的老社區,跟數間店簽訂月結契約,擔任巡邏保鏢的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依序巡視,確保簽約店家順利營運,一接到聯絡,就趕往該店排解糾紛。儘管說排解糾紛,不過內容多半是讓失控的醉漢順從地--在各種意義上--安靜下來。
十八歲的少年保鏢,某種意義來說算是特例,再加上弗雷的身材和同年紀的少年們相去無幾,五官甚至稱得上是溫文儒雅的美男子。單就外貌而言,別說當保鏢,光是在酒館出現就教人錯愕。
一年前,他辭去原來工作,開始擔任保鏢時,經常遭人取笑「這不是小鬼頭來的地方」……但是如今,從剛才那種酒館到娼寮,弗雷巡視的店家已超過三十間。
「呼……」
弗雷摸著隨風飄揚的黑髮,用細長的黑眸環視鬧區景象。
這是他早已看慣的景色。
雖然曾經離開數年……不過這座王都是弗雷出生及成長的地方,他看盡了王都好壞,別說是風景,就連其間流動的微風和光線,對他而言都再熟悉不過。儘管沒有特別喜愛王都,畢竟是住慣的地方,就連皮膚都能察覺都市的變化。
所以……他知道。
這幾天的氣氛不太對勁。
整座王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緊張感內。
弗雷當然也看得出最主要的原因。數天前發生的騷動--很可能是基亞特帝國秘密武器的巨大島嶼,駛抵王都沿岸的緊急事件,仍舊讓居民餘悸猶存。
然而--
「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還是……」
弗雷停下腳步,轉向王官方向。
王室和相關單位均未發表任何聲明。
關於那場騷動,聽到的淨是市民之間支離破碎的流言蜚語。
包括那座半毀的島嶼目前巍然不動地停在海面。
包括攻擊島嶼時採用了國際條約禁止的戰略級攻擊性魔法。
包括因為魔法影響,民間船舶和港灣設施--尤其是倉庫蒙受嚴重損害。
包括基亞特帝國的詭譎戰艦迄今仍停泊海面。
……等等。
話說回來,那座「移動島嶼」是基亞特帝國的秘密武器一事也並非來自官方情報,可是……如果流言屬實,近二十多年的和平難保不會就此瓦解。
「……純粹只是我們無法掌握情況嗎?」
這座王都肯定有異狀,但庶民無從得知內情。除了剛才那些,還有許多空穴來風的傳聞,因為以前工作的關係,弗雷深知這類流蜚蠻語是多麼不可靠--也曉得它們在必要時是多麼容易進行人為操縱。
「或者……有人故意製造混亂?」弗雷喃喃自語。
不過對目前僅是一介市民的他來說,頂多只能推測到這種地步。
他再度邁步,筆直穿過道路,離開鬧區。
步行約莫十五分鐘--從整座王都來看,相當接近邊緣的一隅,他居住的房子就孤伶伶地座落在那裡。
算不上宏偉的建築。
弗雷略微修繕這間屋主不詳的小型廢屋後,便寄居於此。屋內沒有貴重物品,萬一屋主出現下逐客令,他隨時能掉頭離開--弗雷就是抱持這種態度寄居在這,直到數天前。
然而--
「…………」
弗雷一時杵在門前。
要開口說不習慣的台詞,畢竟會感到遲疑。
因為對他而言,這是離自己非常遙遠的台詞。
「我…………我、我回、我回來…………」
他原本打算練習一下,但馬上覺得這種行為很愚蠢,於是歎了一口氣。不過是進入自己的家,為何非得如此緊張不安呢?
弗雷跟平時一樣不假思索地開門。
映人眼裡的是--
「--嗄?」
少女瞪著一雙藍眼回頭。
有些天然卷的金色長髮,就像小貓般惹人憐愛,同時又帶著貴氣的五官,年紀大概十五來歲。不能算枯瘦,但白皙無瑕的身體看來還有發展空間。
沒錯。
少女是……半裸的。
她似乎正在更衣,雙手拉著內衣。
「…………」
少女猶如與時間一起凍結,一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
至於弗雷,果然也像停止思考似的僵立原地。
對他們倆來說,這都是出乎意外的情節。
過了一會--
「嗚…………」固定兩人的「驚愕」之冰瞬間融解。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間,椅子以排山倒海之勢飛來。
弗雷反射性地後仰避開,慌慌張張揮手關上房門。
「對、對不起--」
下意識地道歉後……弗雷的目光轉向滾倒在地的椅子。
這種造型純樸但結實的木製傢俱,椅腳就等於棍棒,直接擊中的話,恐怕不是「疼痛」能了事--不知不覺想到這件事的瞬間,弗雷的意識終於恢復正常。
「--不對!你怎麼可以突然朝人扔椅子?!」弗雷對著房門大吼。
「正常反應是扔衣服,尖叫蹲下才對吧?」
可是……
「囉嗦!你這個變態!色狼才沒資格跟本小姐談常識!」
回應的聲音亳不畏怯。
這間房間的門窗原本就有些鬆脫,少女的嬌叱和踏地聲從門後傳來。
「你看見了喔!看見了喔!少女白玉般的肌膚,看~~見~~了~~喔喔喔喔喔?!」
「又不是我自己想看的!」
「都從裡到外、徹頭徹尾看過了,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我才沒有!你別說這種無聊事,快點穿好衣服!」弗雷怒吼駁斥後,靠牆一站,雙手抱胸。
「……咄!」
經過這幾天相處,他對少女的性格也有一定的瞭解。
她很快就會恢復平靜。
不知該說她坦率還是什麼--總之情緒起伏很大,但恢復得也很快。雖然常常跟他鬥嘴,不過基本上並沒有惡意。
「我好像撿到一個奇怪的東西了。」
弗雷咕噥,抬頭看著夜空。
※※※※※
昏暗中,白皙的身影擺動。
女子毫不吝惜地展露潤澤的肌膚,懶洋洋抬起上半身。
旁邊躺著一名年紀足足大她一倍的裸男,這種激情後的光景極為常見,尤其這名女子又是以此為業。
不過--
「伯爵大人……」
女子夢囈般地呼喚,貼上男人的身軀,彷彿要將自己的體香傳遞給對方,一邊用光滑的肌膚摩擦他,一邊等待男人回應。
「什麼事?」男人豪爽地問,但聲音也帶著激情後的萎靡。
「伯爵大人肯大駕光臨,小女子不勝欣喜--」
「當然肯來了,幾次都要來,因為你是天下絕品哪……」
女子聞言,嫣然一笑。
五官仍殘留些許稚氣……笑容卻充分蘊含讓男人為之振奮的魅惑,年紀剛滿二十,但她已是熟稔多種取悅男人技巧的優秀娼婦。床第間的反應和侍奉自不待言,就連若無其事的表情和每一個小動作,對這名女子而言,都是精心計算過的技能。
「可是伯爵大人……」女子用白玉般的手掌撫摸男人的胸膛道:「總覺得王都從前幾天開始就有一種不尋常的氣氛……負面傳言四起,民心也很不安,破壞治安的惡徒經常在這種時刻出現--請伯爵大人千萬小心。」
「喔喔,你是指基亞特『要塞島』那件事啊。」男人露出豪邁的笑容說:「放心,那件事已經解決了。因為善後比較花時間,目前還沒進行官方說明,而且……」
說到這裡,男人伸手--狎弄女子的身體。
「本爵爺豈會輸給那種暴徒莽漢?再怎麼落魄都是掌管王都護衛師團第三連隊的身份--武藝鍛煉也很扎實。」
「那……女子就安心了……」女子嬌笑,忽然又道:「話雖如此,伯爵大人,再剛強的人物,都可能出現弱點--」
「……?!」
男人愕然顫抖。
「例如……歡愛之後。」女子剛說完,一根長針刺入男人喉嚨,貫穿氣管,破壞延髓,將男人的身體釘在床鋪上。
「啊……哈……!」
男人虎目暴睜,身體猛烈痙攣……不久全身虛脫,靜了下來。
「……呵呵。」
女子依舊掛著嫣然笑容,伸手按住男人的下顎測量脈膊。確認男人已經死亡後,女子唰的一聲站起,將長針抽出男人脖於,穿回剛才迅速褪下的衣服。
「……喏?弱點就是這麼容易出現。」
女子說完,最後對男人的屍體輕輕一吻。
男人恐怕到死都沒發現。
自己捧場的高級娼婦,其實是特殊暗殺部隊的成員。
自己對這名娼婦而言,既是恩客,又是方便的情報來源。
以及--
「好……開始吧……」
自己被暗殺揭開了--這座王都的叛變序幕。
※※※※※
一看見弗雷帶回來包袱裡的東西,少女的心情立刻好轉。
「哇喔!」
這東西也值得發出感歎之聲嗎--帶回來的弗雷本人雖然狐疑不已,但少女就這麼一臉饞涎欲滴的表情猛盯著三明治。
沒有使用高級肉類,只有蔬菜和雞蛋,明明是極為簡單的三明治,然而……
「這個是怎麼來的?」
「跟工作場所要的。」弗雷說完,站起身。
「啊,要泡茶的話,讓我來吧?。」
「不用啦,免得又燙傷了。」
弗雷苦笑著走向隔壁的廚房。
不知是在什麼家庭長大的,總之這名少女非常不善於做家事。不過她還是曉得大略步驟,應該也不是將家事全部委任僕役的千金大小姐……但不知該說是不熟練,還是笨手笨腳,處理細節的手法很拙劣。
至少弗雷也能猜到她大概沒有獨自生活的經驗。
然而--
「啊……」弗雷困惑地搔臉歎道。
就在他回頭的前方,少女喜孜孜地看著三明治。
這個顏色單調、殺風景的房間,彷彿只有那裡上了色彩,顯得燦爛奪目。
「話說回來,該怎麼叫你才好?」
雖然覺得現在問這件事也太晚了,弗雷冷不防問道。
「嗄?什麼?」少女抬頭,脖子一歪。
「你的名字。」
這屋裡就只有弗雷和少女兩人,即使不叫名字,只要一開口,少女便會回應。
「我不知道……」
「什麼叫我不知道--」
「就不記得了嘛。我不是說過了?可是沒有名字的確很不方便。」少女不太在乎地說:「你幫我想呀。」
「我?」
「對,撿到我的是弗雷,當然有取名字的權利。」
「又不是貓。」
弗雷嘴裡這麼說,還是側頭開始思考。想替她取一個時髦的名字,可惜一點靈感也沒有。弗雷在腦海列舉自己知道的女性名字,但不是跟眼前的少女不合,就是容易與他人混淆,找不到適合的名字。
記憶回溯至很久以前--弗雷終於挖出一個應該還算適當的名字。
「帕美拉……怎麼樣?」
「嗯--不錯呀,那我就叫帕美拉。」少女握拳豎起大拇指道。
「可以嗎?喂!」
沒想到少女如此爽快接受那個名字,弗雷反而嚇一跳。
真是的……她當真理解自己目前處境嗎?
換成他的話,如果陷入連本名都搞不清楚的狀態,實在不曉得自己能否承受……弗雷暗忖。一開始還以為她的腦筋有問題……現在也已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忘了也沒轍,因此不必耿耿於懷。
總之,這似乎就是她的想法。
雖然不覺得有錯……但這種豁達和積極恐怕也不是普通人能學得來。不過呢,要是個性陰沉、精神錯亂,他也不好應付,對弗雷而言,這名少女的爽朗反倒是好事一樁。
「……對了,這名字有什麼由來嗎?」
「以前--朋友養的貓的名字。」
「……嗯,好吧。」
苦笑之後,少女--不,帕美拉說。
※※※※※
女子們並未躊躇。
這裡原本即非普通人可以擅入的區域,只有王族及部分重臣,或者他們特別授權的人才能接近--以及進入。
謁見室。
深處擺設王座,地上鋪有長長的紅地毯,兩側聳立精雕細鏤的粗柱,室內空間雖然寬敞,依舊醞釀出奇妙的壓迫感。
此處甚至有某種精心計算過的莊嚴,令造訪者肅然起敬。
然而--
「…………」
女子們泰然自若地踹開門,蜂擁進入謁見室。
她們沒有世間一般所謂的常識,正確來說--她們明白這些知識,但並不受其制約。
替主人佈雷登公爵執行任務,就是她們的一切。
她們表面上是高級娼婦。
穿戴貴族般美麗奢華的服飾,身懷豐富的智慧與教養,跟貴族和富商談天說地,並以純熟的閨中秘技服侍對方。
然而,隱藏在背後的真實任務,乃是向男人們探聽消息、要求協助,一旦覺得對方礙事,就趁親密接觸時割開對方的喉嚨。
灼熱槍騎兵(GlowLancer)。
她們是佈雷登公爵率領的私家軍組織,在某種意義上,很接近昔日柏拉赫男爵組織的「緋紅之劍」(CrimsonSword)和「執拗之矢」(ObstinateArrow),但相較於專注戰鬥技術的特務戰技兵,「灼熱槍騎兵」的最大不同是--她們並非「戰爭」工具,而是「政治」道具。比起冠冕堂皇的政治理念和人道理論,金錢和女人更容易控制權力者--這是最、最基本的道理。
這些女子原本便是佈雷登公爵為了鞏固自己的王國地位.特別培訓的道具。
因此就算對象是國王,她們也絕不猶豫,在徹底灌輸的忠誠觀念下,她們猶如經過嚴格訓練的獵犬……不,是猶如單憑本能行動的昆蟲,毫不遲疑地執行任務。
然而--
「…………」
女子們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
室內空無一人。
不僅王座沒有人,周圍也看不見任何王族,甚至連他們的隨從亦不見人影。
根據「漆黑之鷹」(BlackHawk)的情報,半小時前有十幾人進入這個房間,其中包括:國王、第二王妃,以及第一王子,而且目前為止均未接獲有人離開的情報。
莫非室內有秘道?
但即使如此,負責監視的漆黑之鷹不可能沒發現大隊人馬移動的氣息,換言之,沒有聯絡就代表這是--
「陷阱……?!」
「沒錯,答得妙。」
欠缺緊張感的聲音一響起,女子後方的房門砰咚一聲關閉。
九名灼熱槍騎兵連忙擺起架式,四道人影從柱子陰影後緩緩步出,包圍她們。
每個都是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少年或少女,五官有些稚氣,尚未脫離「兒童」這個字眼的範疇。
可是……他們注視灼熱槍騎兵的眼神銳利異常,操控武器的身影也毫不突兀,絕非最近剛開始習武之人。那種武器與肉體合而為一的模樣,有一種修練多年者特有的渾然一體之感。
「特務戰技兵……」
一名女子以緊張沙啞的聲音低哼。
「我們等漆黑之鷹跟你們聯絡之後,才將他們制伏,大人物們早就順利脫身了。」
如此說完,其中一名特務戰技兵--一頭枯葉色長髮的少女舉起三叉劍(Katars)。
噹啷一聲清脆的熟鐵聲響起,三把大小不一的長劍呈扇狀展開。
「各位姐姐,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自行投降呢?我這個人最重視工作效率了。」
這名少女--王國軍第五特務部隊「執拗之矢」的成員法法兒.阿瑪萊特說完,環視灼熱槍騎兵的眾女子。
「……開什麼玩笑!」
一名女子嬌叱。
人數是九對四,就常理來想,數目不及自己一半的對手所提出的勸降要求,沒有傻瓜會接受。
可是……
「對主人從一而終是好事……但至死不渝就太無聊了吧?」
法法兒歎道。語氣輕描淡寫……既非譏諷,亦非自誇,與其說是警告敵人,倒像是在開導知己。
然而……女子們認定那是挑釁。
「閉嘴!你們這群屠殺人偶(GenocideDolls)!」
灼熱槍騎兵的暗殺娼婦如此怒吼,接著撲向法法兒他們。上半身是黑色襯衫。
下半身是黑色長褲。
以服裝來說,絕對是一點都不討喜的打扮。話雖如此,弗雷本人很喜歡,也不記得有人說過不適合他。年紀輕輕,但一副參透世事--具有這種氣息的弗雷,確實很適合這樣打扮。另外,不必一一在意服裝的色彩搭配也是一項優點。
不過同一套衣服未必適合每個人。
「嗯……」弗雷側頭凝望站在眼前的帕美拉。「還真是有夠不適合……」
「這還用說?!」
帕美拉說完,拎起身上的衣服。
她穿的是弗雷的衣服。弗雷體型雖然瘦削,但男女體格在肩寬和高度方面終究有異,穿在他身上並不覺得……」一旦穿到帕美拉身上就顯得格外空蕩。
用餐過後,帕美拉向弗雷索取替換衣物。她這幾天一直穿著相遇時的那套服裝,因為屋子裡的東西任她使用,每天她都利用弗雷外出工作的空檔沖涼沐浴……但一直穿同一套衣服仍不免弄髒,況且那套旅行裝束原本就有些髒污,一直在家裡穿仍舊會感到不舒適。
弗雷於是隨便找了一套衣服給她,可是……
「為什麼是男人的衣服?!」
「因為沒有女人的服裝嘛。」弗雷理直氣壯地說:「怎樣?難不成你希望從我家衣櫥裡搜出女人的衣服?」
「這……」
帕美拉不禁捂著嘴角,露出困惑的神情。
嗯,只有男人居住的家,要是從衣櫥裡滾出大量女性衣物,倒也是相當駭人的景象……弗雷暗忖。不過呢,也可能是舊情人或已故親人的衣物,老實說,從事上一個工作時。基於工作需要,他的確擁有一兩套女性衣物。
帕美拉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半晌後喃喃說:「說不定……不錯。」
「…………」弗雷險些滑倒。「你在想像什麼?!」
「嘻嘻嘻嘻,秘密。」帕美拉說完,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不過,這樣子很傷腦筋耶。」
「為什麼?下擺捲一捲就可以穿了吧?現在也沒有別的衣服,你先將就一下,我這兩天再想想辦法。」弗雷道。
要不就買新的,要不便跟朋友借。到娼寮走一趟,應該就能免費要幾件女人的衣物,不過她們放在工作地點的是「工作服」,能不能當外出服穿還是一個問題。
「不……呃……如果是襯衫之類的這樣也是可以。」
「這樣也是可以?」
「…………」
「…………」
帕美拉露出類似痙攣--說不定是在害羞--的表情,弗雷則是滿臉詫異地看著她。
兩人之間一時橫亙著不知是凝重還是輕微的沉默……
「--嗯。」弗雷點了點頭。
襯衫和長褲只要捲一捲,確實就能暫時應付,可是有些身上穿的東西沒辦法男女共用。
「哎,這倒也是,畢竟不可能穿我的--」
「怎……怎麼可以穿你的?!你是腦筋有毛病呀?!」帕美拉滿臉通紅地嬌嗔。
「怎麼可以穿弗雷的?!變態?!」
「你何必說得這麼難聽?」弗雷蹙眉道:「不過就鞋子而已嘛。」
「…………」
這次換帕美拉險些滑倒。
※※※※※
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
人稱千年古都的這座城市,如今被靜謐的動亂波濤吞噬。
倘若問導火線為何,或許有不少人會感到困惑,不過,真正出現實際行動則是在前幾天的騷動之後。
基亞特帝國叛軍使用的秘密武器--創世戰爭時的遺產「史基特」,逼近萊邦王國首都,王國軍為了應敵,也大幅變更戰力配置。
史基特立即被摧毀,但基亞特帝國和萊邦王國在殘骸回收權方面發生衝突,基亞特的突襲魔導艦與事後趕來的高速艦等先遣艦隊,仍舊繼續跟萊邦的王都護衛艦隊在海面對峙。
陸軍兵力也陸續集結於沿岸,王國軍隊的戰力配置出現明顯偏差。
佈雷登公爵於是率領叛軍乘虛而入。
那並非大規模的進攻。
而是甚至無法稱為內亂的小規模叛變。既未破壞任何房舍或公共設施,亦未造成不必要的流血--叛變一點一滴但確實地展開。
佈雷登公爵陣營的貝達修達爾將軍可說是調兵遣將的專家。
他運用佯攻和奇襲徹底隔離指揮系統,大規模的戰力只是為了維持現狀,小規模的精銳則是用來逮捕及暗殺王族和重臣。
他想必連這場叛變後的發展都計劃好了。
居住於王都的一般民眾,大概要等一切結束後才能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對大多數的平民來說,只要日常生活沒有太大變化,為政者的輪替根本無關緊要。貝達修達爾將軍便是打算在一般民眾的生活領域之外,完成這次的叛變行動。
畢竟即使叛變獲得軍事上的成功,倘若對日後為政不利,勢必遭到舊體制派的反撲,前功盡棄。
然而--
「……沒問題嗎?」
小型運輸馬車的內部。
這個專門處理王宮丟棄的廢棄文件和郵件的馬車貨櫃裡,特務戰技兵克裡斯多福.柏拉赫和萊邦王國第一王子佛爾西斯就在其中。
用貨櫃內堆放的木箱隔成牆,克裡斯多福和佛爾西斯勉強確保兩人的藏匿空間。就偽裝而言相當簡陋,可是在情況危急之下,這也是沒有辦法。
此次的救援行動--為了彌補人數與情報戰經驗上的劣勢,克裡斯多福他們依賴異能者的預知這種極度不保險的方法,事先採取應變手段。能夠事前預知未來看似絕對有利,但憑恃預知能力行動,在精準度和命中率方面必須負擔極大的風險。
這次雖然在干鈞一發之際制敵機先……然而究竟能夠適用到幾時?
「那些年輕人……其中還有兩個女生,年紀看起來也跟我們差不多……」
佛爾西斯神情一黯。
他似乎打從心底替法法兒他們擔憂。
「沒問題的,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負責指揮的少女--是求生方面的專家。」
范裡斯多福自信滿滿地斷言。
以制敵能力而言,法法兒確實並非特別優秀,可是她多次從生還率極低的任務平安歸來,如果單純比較求生能力,說不定是比克裡斯多福更加優秀的天才。
「……原來如此,是我自擔心了嗎?」
「他們一定會對佛爾西斯殿下的體恤感到很高興的。」
現在--他們成功逃離王宮,正前往男爵夫人(Baroness)的秘密基地。
克裡斯多福率領的游擊隊小組--兩名執拗之矢隊員和一名緋紅之劍隊員吉兒薇絲德,專門負責保護佛爾西斯王子。吉兒操控馬韁,兩名執拗之矢隊員則隔著一段距離保護馬車。
國王和王妃則在數名「琥珀騎士」(AmberKnight)的護衛下,前往其他地點避難。故意兵分兩路是為了萬一遇襲,也不致全軍覆滅。
「不過……」佛爾西斯重新審視克裡斯多福的臉孔。「沒想到你是特務戰技兵啊……」
克裡斯多福聞言,一時語塞。
他一直對王子隱瞞真實身份,換一個角度來看,就等於不斷欺騙對方。雖然佛爾西斯很久以前便發現克裡斯多福並非尋常貴族,但是……
「……佛爾西斯殿下,我--」
聽見克裡斯多福欲言又止,佛爾西斯浮起淡淡苦笑,應道:「哎呀,別露出那種表情,我並不是在責怪你,盡不過在想……從你們這種人的角度,不曉得會覺得我是怎麼樣的人。」
佛爾西斯說到這裡,雙手抱膝。
克裡斯多福無法理解他的這句話和表情。
「……什麼意思?」
「明明一樣是人……我卻輕鬆自在地活在你們的血汗之上,坐享其成。這種事以前連想都沒想過,這實在……該怎麼說呢?好像很厚顏無恥。把辛苦的工作、煩人的工作、骯髒的工作全丟給別人,自己只顧著享樂。統治者當然也有統治者的工作,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勞,可是--」
「不--」
克裡斯多福不禁出言否定,儘管自己也不明白在否定什麼,只是覺得默默任由這名王子自責有此難受。
「……總之,我很欣賞你,克裡斯,因此不想變成被你瞧不起的人。」
「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克裡斯多福說著,驀然想起--那三兄妹的事。
保護某人,想要保護某人的心情--即使與世界為敵。
想必就是這種心情。
老實說,克裡斯多福原本有些遲疑。
國王巴路提力克。
看見那個男人……克裡斯多福曾經出現跟現在的佛爾西斯相同的疑問。
自己竟是為了維護這種男人的王國,自相殘殺求生?
對國家的忠誠。
對王族的敬意。
人類的和平。
這些概念說起來確實很崇高,但在克裡斯多福的眼裡,也只是毫無意義的漫天大謊。
實在不覺得能夠找到足以寄托他們的力量--他們存活至今的真實意義。
「這種力量是為了什麼?」
於是他想起了自己以前親手殺死的一名少年。
尚未找到力量的意義就已喪生--可憐的夥伴。
「你有一天也會忍受不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力量。」
少年說完這句話就撒手人寰。以某種意義來說,這個預言並沒有錯,只是因為任務繁重並未顯露出來……但這種不安和懊惱總是在克裡斯多福體內。
然而……
這次作戰行動的前一刻,男爵夫人彷彿識破他的苦惱,特地將克裡斯多福喚來,說道:
「現在講這些也很奇怪,不過我很喜歡崇高的理念。說我愚昧無知也好、青澀幼稚也好,但我就是喜歡這些理念,而且我也很喜歡一本正經地講述這些理念:自由、平等、博愛……等等的人,因為這是我做不到的。」
「我不希望他們被鮮血玷污,即使是青澀幼稚的理想,也不想用鮮血玷污它們,所以我讓你們背負這一切原罪。我對此事無意辯解,你要恨我也無所謂。」
「可是,如果你有心保護那種『還沒被玷污』的人們--誰都無所謂,佛爾西斯王子也好,那個叫薇妮雅的女孩也罷,妮蕾狄亞小姐也好,你就渾身浴血吧,殺伐吧,殲滅吧,承擔一切污濁吧。唯有如此戰鬥,才能保護那些人。而不論這件事如河污染你--這都是值得驕傲的污點,我是這麼認為。」
是的,應該就是如此。
他希望佛爾西斯--這名王子能夠保持現在的模樣,克裡斯多福痛切地希望。為了保護這名王子那種奇跡般的純真,克裡斯多福縱使與世界為敵亦不後悔。
或許會有人笑他不懂世故,或許會有人取笑這是不成熟的理想,就算有人指責這是從未在紅塵打滾過的小少爺的玩笑話,他也無法反駁。
然而……話雖如此……
佛爾西斯治理的國家。
就在此時,克裡斯多福第一次想看看那個國度。
※※※※※
狂風呼嘯捲起。
彷彿在向周圍的街道訣別,又像是想要貫穿天際,一棟高塔高聳入雲。狂風撞擊高塔,捲起漩渦,最後四散不見。
即使在地面隨意仰望,也只能看見充斥冰冷月光的寧靜天空,可是一旦攀上高塔,就能體會寒風刺骨的世界--宛如拒絕人類爬上天際。
然而--
「……該死!」
狂風將那聲低咒扯成碎片。
高塔頂端--傾斜的屋頂上,人影飄然佇立。
人影是如何登上了那裡?不,在這種狂風中、令人目眩的高度下,人影為何能泰然自若地站立……那道人影逾越常理、突兀地佇立在那。
長長的黑髮隨風飛舞,暗藏夜色的黑眸朝空中投射銳利的視線,五官端正……但臉色與神情帶著強烈的憔悴之色。
儘管不會給人邪惡的感覺,不過或許是因飛舞的黑髮和憔悴的臉色,那道人影蕩漾著魔物般異常駭人的力量。
「……哪裡?在哪裡?」
喃喃自語的人影下方是札威爾街道,從高塔俯視,雖然不能說是一覽無遺,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王都盡收眼底。
人影的站立處是札威爾街道上數座瞭望台之一的頂端。
原本是為了及早察覺外敵侵犯所設,然而因魔法警戒技術的提升,以及王都護衛師團的戰力充實,目前這些建築物已處於半廢棄狀態。
「該死的--到底在哪裡……」
冷不防……人影旁邊的空間宛如水面搖晃。
空間扭曲並未平息,繼續變形、浮現色彩--眨眼間化為輪廓,凝結成藍發上綁著紫色蝴蝶結的少女影像。
「……稍微休息一下吧,再這樣你會累倒的。」
少女的腳下沒有任何支撐物,猶如幻影似的佇立風中。這是一幅讓正常人不禁懷疑自己眼睛有問題的景象……但那道人影連瞥也不瞥少女一眼,只是用單調的語氣低聲說:
「你想想辦法。」
藍發少女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肉體還有辦法,但精神上的疲勞我也束手無策,至少睡一下吧。」
「你要我睡覺?要我逍遙自在地睡覺?」人影的聲音裡甚至帶著怨恨。
「……沒有死,絕對沒死,因為秩序守護者那些傢伙也在找,絕對不可能死的。」
「這件事我也沒有異議。」藍發少女淡淡地說:「想比秩序守護者早一步找到你的姐姐和妹妹,就該以更有效率、更好的體能面對才是明智的抉擇。要是連你都倒了,效率反而會降低。」
人影轉動目光,斜眼瞪視藍發少女。
「什麼效率、什麼明智的抉擇……你就只會說這些嗎?!」
聽見那煩躁不堪的斥責聲,少女一時低頭不語。
「我要是毀了,你再去找拉蔻兒,或是其他有守護者(Guardian)因子的傢伙不就行了?反正龍騎士(DKnight)不過是解除封印的鑰匙--讓龍機神全力運轉的必要零件,不是嗎?」
人影說到這裡,不再發言。
少女仍舊面向下方,不敢抬頭,彷彿聆聽判決的犯人,悶不吭聲地垂首--人影也察覺事態有異,終於轉頭正視浮在身旁的少女。
冰冷的沉默橫亙在兩人間。
接著--
「……我再也……不想經歷那種事了。」少女輕聲道。
「……什麼事?」
「你不相信我也沒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有些話我想先說清楚。」少女抬起依舊面無表情的那張臉,凝視著人影。
「我是自願待在你身邊的,不是因為義務,也不是為了使命,而是自願幫助你們的,所以……」
少女這時彷彿對自己的話感到迷惘,忽又緘口不語。
「…………」
青年欲言口又止,表情一扭曲……但最後打消念頭,保持沉默。「…………」
走在街上的弗雷猛然東張西望。
一回過神來,到處都有那些異物的身影,雖然說不出明確的時間點……但他們開始出現在視野裡是這一兩天的事。對方並沒有做什麼引人注目的行為……話雖如此,單是數量便教人無法抹去內心的疑惑。
他們是士兵。
萊邦王國的軍人經常佇立街頭,或者以團體為單位來來去去。
如果純粹是以顧客身份到鬧區來,民眾當然非常歡迎,絕不會皺一根眉頭,畢竟士兵們多半很闊氣,鬧區也因此受惠不少。
可是倘若穿著軍服,而且還佩帶武器--情況又不可相提並論。
從隊徽判斷,隸屬於東方第四師團的士兵隨處可見。弗雷當然不可能知道目前軍隊的詳細配置--宮廷騎士團「琥珀騎士」與王都護衛師團也就算了,東方第四師團基本上就不是會在都市內出沒的部隊。
當然也可能是為了維持王都秩序而臨時調來的戰力,儘管如此,理當率先守護王都治安的琥珀騎士和王都護衛師團卻不見蹤影。
不過,普通民眾或許能分辨出騎士,卻無法區分出士兵兵種……
「弗雷?」察覺到他神色不對--並肩而行的帕美拉側頭問:「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
他暖昧地搖搖頭。
現在的他去在意這些毫無瓜葛的傢伙實在很愚蠢,現在的弗雷是在鬧區巡邏的保鏢,說得白一點,只是一介庶氏。
「什麼事也沒有。」
「怪人。」
帕美拉輕笑道。
※※※※※
……都市開始騷亂。
對雷歐波爾特.史科魯普斯來說,這是不容置喙的事實。
跟他一起行動的少女--薇妮雅.切斯特,似乎也從不時瞥見的軍隊感到某種不寧靜的氣氛,然而應該沒有雷歐波爾特那種確信。
修習武術的過程中,雷歐波爾特學會如何察覺敵人與四周人物的氣息。
所謂氣息,其實就是精神活動的影子洩嗣至肉體範圍。只要抱持殺意,就會流露殺氣;只要心生恐懼,就會清楚流露畏怯的氣息。
善於運用自己肉體的人,甚至連這種影子都有辦法抑制,可是對普通人而言,那是望塵莫及的技術。
所以--雷歐波爾特能夠分辨。
他知道路上那些士兵散發著強烈殺氣,不可能是單純的巡邏任務,至少他們應該是認為隨時都可能爆發戰爭,才會如此緊張。
「……失策了嗎?」
雷歐波爾特嘀咕,想起留在旅館的愛用長騎劍和鎧甲。
他身為貴族,在街上佩帶武器是可以容許的……可是他也沒有欠缺常識到拿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長騎劍逛大街。
雷歐波爾特現在並未攜帶慣用的武器,只有後腰掛著備用小劍(Falchion),外罩披風。
但這樣總覺得不太放心,雖然並非對小劍缺乏自信,不過雷歐波爾特畢竟比較熟悉長騎劍,那種武器也比較適合他。
「怎麼了?」
與雷歐波爾特並肩走在午後大街,他的同伴--薇妮雅問道。
「不,呃……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雷歐波爾特若無其事地笑道。並不是逞強,而是覺得不該將自己的不安傳染給薇妮雅。
就算不說這些,目前--這名少女的內心早已被不安佔滿。
這名少女從塔爾斯鎮千里迢迢來到王都拜訪一名少年,對方卻對她的心意不屑一顧。
少女雖然察覺對方可能有無法告人的內情,話雖如此,仍無法完全消除內心的不安。
「可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不管去幾次柏拉赫宅邸,對方都說他不在,這裡的朋友又一直聯絡不上,莫非跟前幾天的大騷動有關?」
「基亞特的叛軍……那件事嗎?」
「嗯,不過還真是傷腦筋。」
老實說,雷歐波爾特他們剛吃了某位貴族的閉門羹。
根據前幾天克裡斯多福--薇妮雅前來拜訪的少年--的態度,實在不覺得他會一聽見「我們是他朋友」這句話就前來迎接。兩人天天到柏拉赫宅邸報到,但一如預測,對方一直表示「他不在」,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無奈之下,雷歐波爾特便提議利用他的貴族人脈,他認為若是由貴族提出正式會面要求,對方就無法隨便拒絕。
然而……突然向沒有直接關係的人提出會面要求,一來證明自己的身份會很費時費事,二來對方也可能懷疑自己別有居心,因此雷歐波爾特才決定去造訪父親居住在王都的知己……
「真是……沒臉見人了。」
薇妮雅連忙勸慰沮喪的雷歐波爾特。
「沒這回事!雷歐一點責任也沒有。」
不論造訪哪間宅邸,都只得到「主人不在」或「主人現在不見任何人」這種答案,雷歐波爾特的人脈完全派不上用場。被對方趕出來已經算好了,還有些宅邸叫了半天也沒人出來應門。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唉,搞不好父親大人其實是不受歡迎的人啊。」
「與其說是史科魯普斯男爵家的關係,總覺得『不見任何人』的感覺比較強烈……」
「……嗯。」
話雖如此,雷歐波爾特還是難以釋懷地歪著腦袋。
大多數的貴族都受到檯面下進行的叛變影響,或者離開王都,或者閉門不出……但雷歐波爾特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
雖然從街頭出沒的士兵那種殺氣騰騰的態度感到不太尋常……但另一方面,庶民的生活並無太大變化。
說雷歐波爾特少根筋也是少根筋,可是要他從一連串的奇異狀況和事件聯想到「叛變」這個字眼,終究是強人所難。
「不過,接下來要怎麼……」
雷歐波爾特說到一半,突然陷入沉默。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在冷不防抬頭望見的視野內--在越過薇妮雅肩頭的王都街景中,他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什……」
首先映人眼簾的是金髮,有些自然卷的鮮艷金髮。
接著是藍眸,猶如小貓般略顯倔強,但十分可愛的雙眸。
而決定性的關鍵是--
「……可是,就算是弗雷也很怪嘛,絕對!」
那個聲音。
明亮清澄、嬌憨可愛的同時,也讓人感到高貴優雅、堅忍剛毅的聲音。
「--唔,你這樣說我就沒轍了。」
在街上並肩而行的少年和少女。
是兄妹?或是男女朋友?不論是什麼關係,兩人的打扮和態度並無特殊之處。
然而--
「帕……」
雷歐波爾特記得那名少女,不可能忘記。她在各方面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而且兩人共同經歷過難以置信的體驗。
更重要的是--那少女是他一見鍾情的對象。
然而,她不可能在這裡出現。
她不可能在這裡出現才對。
「……雷歐?」
薇妮雅發現雷歐波爾特一直悶不吭聲,轉向他注視的方向。
結果--她也愣在原地。
「帕……」
她忍不住呼喚那個名字。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兩人聲音重疊。
「--咦?」
呼喚相同名字的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不禁面面相覷。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9 PM
第二章 〈記憶喪失〉
一瞬間的--錯愕感。
薇妮雅一時無法明白原因為何。雖然連她自己都沒察覺……但對方在她內心佔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薇妮雅就像講述自己名字一洋,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地呼喚那個名字。
帕希菲卡。
因此--對身旁的少年騎士也同聲叫出那個名字,薇妮雅一時並未感到任何疑惑,因為她一時無法理解這件事的意義。
然而,她立刻發現錯愕感的由來。
為什麼雷歐波爾特知道帕希菲卡的名字呢?
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雷歐波爾特驚疑不定的表情,如實訴說他的心情亦然,薇妮雅想必也浮現與他類似的表情。
「你(你)--說什麼?」
沒想到聲音再度重疊,這次兩人終於明白其間含意。
他們啞口無言。
薇妮雅和雷歐波爾特,兩人偶然相遇,偶然擁有共通的朋友--但至今一直沒發現。
「請問……」薇妮雅打破沉默問道:「雷歐……莫非跟帕希菲卡……是舊識嗎?」
「--薇妮雅也是?」
兩人說完,確認似的將視線轉回走在路上的少年和少女。
略微天然卷的金髮,天空色的雙眸,深閨大小姐般的氣質與野貓般目中無人的態度同時並存體內的少女。
衣服和髮型雖然改變,可是跟記憶中的帕希菲卡.卡蘇魯的外貌幾乎一致。最後一次見面是好幾個月以前……不過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貌不可能錯認。
另一方面,薇妮雅完全沒見過跟她並肩同行的少年。
或許因暗色的頭髮和眼珠--感覺跟夏儂有些相似,但年紀看起來比他略小。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前進,只是多半是少女在說,少年僅偶爾簡短回應--就是這種感覺。少年既不像不喜歡聊天,亦不像在生氣,或許他原本就是不多話的人;話雖如此,他並未對少女視若無睹,依舊陪著聊天,或許也算得上是有禮貌的少年。這種性格也讓人聯想到帕希菲卡的哥哥。
「呃……」兩入並未注意到薇妮雅他們,繼續沿著大街前進。薇妮雅看著兩入逐漸遠去的背影說:「那個,我看詳情事後再說……」
「好,我們快追。」
雷歐波爾特點頭同意。
兩人保持固定距離,開始跟蹤少年和少女。
※※※※※
那是幾年前的事呢?總覺得是很久以前,但事實上大概還沒超過十年。雖然覺得好像累積了很多人生經驗,不過悶己畢竟只是未滿二十歲的小毛頭--弗雷暗自苦笑。換句話說,這意味著自己的人生密度非常高嗎?
這先不管--
弗雷想起了貓的事。
他曾經撿到一隻貓。
不……正確來說,並非他撿到的。在大雨裡第一個抱起那隻小貓的確實是他……可後來照顧那隻貓的,則是當時跟他一起發現小貓的青梅竹馬。
全身沾滿塵土泥濘,就算客套也難以誇讚它是只美麗的小貓。原以為鐵定是灰色和黑色的花貓,洗乾淨之後。竟變成漂亮的純白體毛。
光是毛色就能出現如此戲劇性的變化,他還記得當時的驚訝心情。
話雖如此--
「……如何?」
弗雷聞言,不知怎麼作答。
眼前是站得直挺挺--神情喜不自勝的帕美拉,旁邊則站著不知在微笑還是苦笑的一名年輕女店員。
帕美拉試穿的是一套以白色為基調的女裝,行動方便、看起來乾乾淨淨,但十分樸素。
然而--正因如此,更能突顯穿衣者的內涵。
弗雷也認為她是五官秀麗的少女,或許看慣相遇時的那套破爛旅行裝束,以及借穿他的寬鬆衣物--如今換上極為普通的女裝,就顯得格外新鮮可愛。
「嗯……」
弗雷困惑不語,帕美拉見狀就跳舞般伸展雙手、或是微微側頭,擺出各式各樣--同時非常做作的姿勢。
「……?」
店員颼的一聲湊到愈發困惑的弗雷身邊,耳語道:
「喏--快說句話呀。」
「嗄?啊啊,呃……」弗雷皺眉道:「我不曉得。」
倒不是不適合,看起來也頗為可愛,可是……總覺得如果穿別的衣服,應該可以變得更可愛、更美麗。說得白一點,弗雷覺得--衣服比帕美拉的容貌遜色。
話雖如此,不論是店內的貨色,或是弗雷的錢包,終究不可能要求更好的等級。
目前--弗雷他們身在王都老社區裡針對庶民開的服飾店。
雖說是服飾店,或許因單靠販賣衣服難以為繼,這間店還兼售內衣、飾品,甚至連雜貨都找得到。
這裡主要是販賣便宜耐穿的衣服,如果想買高級品,就必須到其他店家。
「這種時候,就算是客套也該說『很適合、很可愛』才對喔。」
店員苦笑耳語。
「是嗎?也對……倒也不是不適合。」
因為懶得詳細說明自己的感想,加上對自己的表達也沒有自信,弗雷於是這麼說。
「嗚哇!好敷衍~~」帕美拉皺眉道。不過,似乎也並未因此不悅--她旋即換上開朗的笑容說:「哎--就算是客套話,聽了也很開心哩。」
「是嗎?」
儘管習慣應付粗暴的男人和成熟的女人,可是一旦換成同年齡的少年或少女,就不知該如何應對--弗雷也知道自己的這項缺點。十四歲到十七歲的這三年,換句話說,他的青春期都是在軍中度過,會如此也是理所當然。
(我果然有點扭曲。)
弗雷不由得想著這種事。
帕美拉對他的思緒一無所知,喜孜孜地到處揉捏試穿的衣服,確認觸感。
「這件可以嗎?」
弗雷並不覺得那是多昂貴的衣服,但當事人似乎非常中意。
「嗯啊,反正也不是很貴。」
而且也不能一直強迫她穿自己的衣服。
「謝謝您的購買。」
店員笑著一鞠躬。週日的晨間禮拜。
對庶民而言,這是在瑪烏傑魯教教堂舉行的儀式中最平民化的一個。
教堂從週日一大早就對外開放,有大批民眾造訪。只要不是太小的村莊或小鎮,一般均設有瑪烏傑魯教的教堂,禮拜也沒有限制參加資格或條件,敞開的大門寬容地接納所有人--即便不是特別熱衷的信徒。因此,禮拜開始前的教堂亦扮演了社交場所的重要功能。
禮拜儀式的內容是朗讀教典,井由神官進行簡單的講道。
不過,並非人人都能從儀式內容中找到真理。
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突然感到不安、心生疑慮,或是不甘寂寞的時候,一個能夠遠離一切,重新審視自己的--時間和空間,提供這些才是晨間禮拜的目的,亦是主持禮拜的神官們的工作。
至少柯蕾特.茉莉妮如此認為。
她結束今天的講道後,人們紛紛自動起身向她告別,一邊和熟人閒話家常,一邊步出教堂,各自返回他們的平靜生活。
然而--
早已失去平靜生活的人,又該歸向何方呢?
「啊……」
柯蕾特眨眼望著教堂一隅。
就在數排長椅的最後一排,只見一名青年坐在長椅的最尾端。
那名黑衣青年整個人陷在長椅裡,一動也不動。其他信徒均已離開,教堂裡只剩他一人。
柯蕾特一時以為他在睡覺,但--
「你怎麼了嗎?」
柯蕾特有些擔心,走近青年問道。
原本面朝下的青年抬頭。
他生得很是俊逸。
黑長髮在頸部附近束起,眼睛帶著銳利的光芒,五官猶如女子般俊美,同時蕩漾著身經百戰的戰士那種堅韌。
可是,柯蕾特有一種直覺--這個人非常疲憊。並非肉體上的勞累,而是精神上的倦怠。
「有什麼……困擾嗎?不介意的話,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許多人擁有無法跟任何人講述的困擾,最後往往前來教堂尋求精神解脫。聆聽這些煩惱,改變他們的想法,給予一個結論,也是神官的工作。
「雖然我還在修行中……」
柯蕾特從青年默然抬頭看著自己的視線感到莫名壓力,辯解似的補上一句。
事實上,對神官本身而言,一般禮拜的講道和朗讀教典也是修行,而柯蕾特一個月前才從聖葛林德被派遣到這間教堂--王都裡的數間教堂之一
更何況她還是個年輕的女神官,面孔如實透露出內在的軟弱,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外表看起來不太可靠。
然而……
「不……不必了。」
青年表情驟緩。
柯蕾特有些在意青年那種自暴自棄的微笑,她在他前面蹲下,從正面凝視他的臉孔。
「或許你會覺得我不太可靠……可是跟別人談一談,也會覺得比較輕鬆喔。我並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不過擺出那種表情坐在這裡,總是讓人擔心。」
青年的笑容忽然間蒙上嘲諷的色彩。
「我可不是瑪烏傑魯教的信徒。」
「那不是問題。」柯蕾特斬釘截鐵地說:「不論對象是誰--如果放著眼前有煩惱的人不管,那還能算是神職人員嗎?」
青年露出些微驚訝的表情。
一時像在尋找適當的詞彙,最後青年感慨良深--彷彿看見非常懷念的東西般地說:「……你還真是個好人。」
「不,那個……身為神官當然……」
明明是自己主動正視青年,一旦對方也回視她,柯蕾特又不禁心跳加速。這種程度就驚慌失措,可見自己的精神修養還不夠--她如此告訴自己,可是心跳就是無法平靜下來。
不過,青年似乎對雙頰飛起兩朵紅雲的柯蕾特沒什麼興趣,突然想起似的說:「……其實是我妹妹失蹤了。」
「那、那您……一定很擔心了。」
柯蕾特感同身受地說。
她對自己一瞬間的暈頭轉向感到羞愧。
「嗯,姐姐和朋友也失蹤了……不過其他人應該有辦法照顧自己,唯獨我妹妹……詳情我就不說了,總之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就有生命危險。」
青年談論著驚悚的內容。
「--咦?」
「我找遍大街小巷就是找不到,所以,唉--才想到人群聚集的教堂來看看,說不定會有什麼線索。老實說,要我踏入這種地方還真有些不情願,就各種意義上而言。」
「結、結果呢……?」
話一出口,柯蕾特就暗暗叫苦不迭。
既然現在坐在這裡,誰都看得出他一無所獲,強迫對方親口承認--這是何等殘酷的行為?
「沒有……今天沒有收穫。不過,我這個人從不輕言放棄,改天還會再來碰碰運氣的。」
但青年未顯得特別傷心,聳聳肩道。
「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就好了……」
「不、我很感謝你的好意,老實說,目前我也是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喔……」彷彿自己也束手無策,柯蕾特歎了一口氣。「那、那麼--我會祈禱您早日平安找到令妹。」
「這也不用,」青年苦笑搖頭,「你個人的心意就夠了,我和妹妹都沒有立場期待神的庇佑。」
「咦?那是--」
「--原來你在這種地方嗎?」
聲音冷不防介入。
門扉敞開,一道人影清晰浮現在湧入的光線中。
那是留著一頭長髮的女子輪廓。
「難道你改變信仰了?」
這名女子說著悠然進入教堂。光與影的情勢扭轉,人影從漆黑人形轉變為妙齡女子--黑長髮和黑眸的女子。
「啊……呃……」柯蕾特輪流看著青年和女子--雖然內心也隱隱覺得這是非常沒神經的反應--她開口問道:「這是令妹嗎?」
「那個不是。」青年甚至沒有回頭確認那道人影--他語氣嘲諷地答道:「是原本有機會當妹妹的--陌生人。」
「--嗄?」柯蕾特不明就裡地睜大眼。但她也覺得眼前這名青年--看來極度悲傷。「呃……這到底……」
「你退下。」
女子說。
那一瞬間--柯蕾特感到自己內心一僵。
困惑、躊躇霎時消滅,彷彿唯有執行這名女子的命令才是至高無上的目的。她內心也隱約感到不對勁,但這種突兀感終究無法與自己的表層意識和行動結合。
然而--有別於精神上的困惑,身體卻像是別人的東西,朝女子一鞠躬。
「我明白了,告辭。」
非常疲憊、煩惱、痛苦--柯蕾特從青年的身影看見這種情緒,明明非常掛念青年的狀況--她的表層意識卻強壓下這種眷戀。
柯蕾特背向青年和女子,退人教堂深處。
「你看來也不像為了解決事件,特地前來尋仇的哪。」
盯著柯蕾特離去的背影--青年突然想起似的吐出這句話。
※※※※※
跟帕美拉並肩同行的弗雷輕輕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
帕美拉神采飛揚地抱著裝滿剛買的衣服的紙袋,包括內衣林林總總共買了三套,她身上正穿著其中一套。
「……咦?怎麼了?」
察覺到弗雷的視線,帕美拉轉頭問道。
「不……沒事。」
「愛上我的話,不必客氣喔。」
「自我意識過剩到這種地步,還真是了不起啊。」
「什麼嘛?你自己才是故意裝成熟,像個臭老頭……」
帕美拉說到這裡,猛然吃驚地頻頻眨眼。
「--怎麼了?」
「不,總覺得……好像有人……」
帕美拉嘴裡嘀嘀咕咕,皺眉側頭。
「…………」
望著這樣的帕美拉片刻--弗雷再度轉開目光。
一回神,帕美拉就在他視野角落。
撿到她的這幾天--或許因為跟她共處的時間很長,經常一回神就發現她在視野角落;換句話說,自己在半無意識的狀況下,目光不停追逐對方的身影。
或許就像頑皮的貓咪,教人目不轉睛。
可是……
「可是,弗雷看起來特別成熟耶。」帕美拉不知為何開心地說:「真的只有十八歲?」
「大概是因為我當過一陣子軍人。」
說到這裡……他才想起。
退伍至今,自己從未對其他人提過這件事,因為隱瞞自己的來歷,也比較容易跟別人保持距離。
「咦?退役軍人?這麼年輕?」
「……我只有從軍三年。」
簡短說完,弗雷將視線轉回前方。結束話題。
三年,就是這樣過了三年,從十四歲到十七歲的三年。那段歲月彷彿超過十年,其實只有三年。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很幼稚。
一心以為善於暴力就是堅強,集結了街頭的不良少年到處使壞,某天被一名退役歸來的男人輕鬆擊敗。
不甘示弱的弗雷因此入伍。
或許原本就有才能,他以極其優秀的成績結束頭一年的初期訓練。
最後以五等星的最高評價自訓練中心結業,進入部隊。
然而……
「仔細一想,我對弗雷其實一無所知。」
帕美拉雙手抱胸,表情嚴肅。
但是弗雷愕然地轉頭對她說:「什麼跟什麼……你連自己的事都一無所知吧?」
「不對,那是那,這是這。你想想看,既然跟年輕男子同伴一個屋簷下,不知道對方來歷的話,不是非常容易發生少女危機嗎?」
「…………」
寄人籬下還敢大言不慚--弗雷雖這麼想,卻也懶得吐槽她。
明明只有這幾天的記憶,這名少女為何能如此開朗樂觀?
「啊,你那一臉興趣缺缺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這種態度會刺傷女孩子的心靈喔。就是因為這樣,難怪弗雷長得還可以,卻不受女生歡迎呀~~」
「不用你多管閒事。」
弗雷哼道。
「你生氣了?」
帕美拉調笑似的反問。
弗雷輕輕搖頭。
兩人不知何時已走到家門前,雖然只是平常的散步兼購物,可是跟一個人的時候相比,時間過得特別快。
帕美拉快步繞到弗雷前方,背對屋子玄關,堵在剛好不讓對方進門的位置……
「謝啦。」
帕美拉冷不防開口。
「……什麼事?」
弗雷皺眉問。
不知是記憶喪失,還是原本性格便是如此,帕美拉經常突然轉變話題,不過倒也不至於顛三倒四。
總之,她比外表更聰明--弗雷昨天終於歸納出這個結論。
「嗯--其實我還是很感謝弗雷的,謝啦。」
「所以說,什麼事?」
「撿到我的事,如果弗雷沒有收留我,腦袋空空的我不曉得會怎麼樣。」
帕美拉笑道。
那張笑臉意外地親切可人--弗雷浮起苦笑。
真的就像那時的小貓。
反覆無常,隨心所欲。總是以自己的心情為基準,不受周圍的影響……但內心深處其實也很關心他,因此這種任性的言行並不討人厭。
這樣子跟帕美拉一起住也不壞,他甚至有這種想法。
他覺得好像取回遺忘在某處的東西.這名少女讓他有這種感覺。
然而,他又覺得這名少女不該待在這裡,而是屬於其他地方;她不該待在自己身邊,而是屬於某人身旁。
他就是知道。
從少女的動作和言談間,能夠窺知來這裡之前的生活剪影,雖然少女本身並未發現。
因此,弗雷知道不行。
不行把這種事視為理所當然。這名少女待在身邊、在家等待自己歸來這種事……不行覺得習慣。
她是某天將要離開的人。
這裡不是她該停留的地方。
「喂!」少女蹙眉道:「這種時候你應該說『什麼腦袋空空?沒這回事』之類的,適時否定才是健全的社交呀。」
「隨你去講。」弗雷說完,歎了一口氣。
※※※※※
「律法破壞者在哪裡?」
俯視坐在長椅上的青年,黑髮女子靜靜問道。
夕紫.亞提拉裡。
這名女子雖然給入某種戰士般的剛烈印象,但沒人能看出她只要揮揮手便足以消滅一座都市,是個暗藏驚人破壞力的超人性存在--正確來說,是這種裝置。
事實上--即使這樣面對面,看起來也只像是美麗的人類女子。
「失蹤了,你應該知道吧?」
青年--夏儂低語般應道。
光是擠出每個字都極度疲倦。
他當然非常清楚眼前的女子是敵人,可是,正因如此--他很痛苦。就連這樣面對面,內心深處都苦不堪言。
「是生是死都不曉得。」
「不管何種狀態,只要還沒確定她已死亡,我們就假設她還活著,畢竟也有利用假死來爭取時間的手段。」
「啊啊--原來也有那種方法嗎?」夏儂粗聲粗氣地說:「既然沒破你們發現--我看或許還是像現在這樣下落不明比較好。」
「話說在前頭,史黛雅的宣言目前還是有效,如果沒有律法破壞者身在王都的確實證據,我們就每天殺死數萬名王都居民。」
「所以--」
沉悶的雜音在交談聲中響起。
夏儂煩躁揮起的拳頭,嵌進椅背一半的位置,停止不動。
「我也在找啊!別淨說這些自以為是的話!」
夏儂輕鬆拔出沒入椅背的拳頭,炯炯黑眸盯著女子。
「賽菲莉絲也好,娜塔莉也好,你們也好……既然是武器,為什麼就不能像個武器的樣子……裝成人類的外貌,像人類一樣行動……偏偏又毫不在乎地說這種完全不像人類的冷言冷語……!」
「這種外表讓你不愉快嗎?」
夕紫的語氣依舊平淡,感受不到任何感情波動。
「你以為這樣會很愉快嗎?所以你們才是武器,不過是具有人類外形的怪物!」夏儂不屑啐道:「人類對你們來說大概連螞蟻都不如吧?全憑喜好任意踐踏。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維持符合這種行為的怪物裝扮?你們這種外貌簡直就像在--愚弄、羞辱人類。」
「我告訴你。」夕紫冷漠如故,淡然說道:「從你的角度,代們也許看來是敵人,甚至是冷酷無情的邪惡化身。
「不過,我們原本乃是這個世界以及人類這個種族的守護者。從長遠來看,將人類導向滅亡的,反而是糾纏你妹妹和你的亞菲系列,你是不是有所誤解?」
「人類的守護者……」夏儂哼笑。「殺了數十人、數百人,還好意思這樣說。」.
「只要是顧全大局的必要行為,我們不會猶豫,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守護的是人類種族的安寧,沒必要顧及個人命運。」
夏儂不禁張口想要反駁……可是一句話都沒說,歎了一口氣閉上嘴。沒有意義,浪費時間,這傢伙不是詩音,更不是人類。
「對我抱持敵意是你的自由,不過接下來你還會更疲倦。」
「……你說什麼?」
「我從現在開始要跟你同行,以便監視。我們這些與律法系統同步的『精神控制型』(CivilainType),必要時有能力從一百萬人之中找出一個人,可是,律法破壞者的特性可以逃開這種搜索和探查。
「律法破壞者有可能已經死亡,但只要還沒見到屍體。
利用形相分析確認身份,她的威脅就還沒消失,畢竟史黛雅之前好像被欺騙過一次。」
「…………」
夏儂一時湧起反胃的感覺。
這個秩序守護者要跟他同行?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他身邊?
光想就令他極度鬱悶。
「反過來說,假使你早就找到律法破壞者,卻故意將她藏起來,我們也無法探知。
「如果你真的隱匿不報,我們當然可以採取史黛雅的提議。每天殺死數萬人來折磨你們的精神;但萬一你們是真的與她失聯,這就變成毫無意義的行為,殺人這件事也不是我們的本意。
「因此,我們才決定監視你。」
「若是你的話,說不定可以從律法破壞者的習慣和價值觀這些細微情報,憑第六感預測出她的行動,找到本人。而且,如果是隱匿不報,長時間監視也很可能露出馬腳。」
夏儂先是默然聆聽夕紫的言論--最後語氣疲倦地說:「……你以為我會同意嗎?」
「你沒有選擇的自由。」
夕紫語氣冷酷地說。
她是秩序守護者,是律法規定絕對優於人類的存在。對她而言,的確沒必要尊重人類的自由意志。
「拒絕的話,就表示你隱匿不報,史黛雅將一如宣言開始屠殺王都居民。或者你要在這裡跟我一決勝負?搞不好整座都市都將受到牽連,瞬間消滅。」
語氣裡沒有挑釁。
正因為公式化,所以清楚訴說出夕紫的真心。
教堂內部的空氣開始變冷。
在旁人眼中,這不過是年輕男女面對面交談的情景……然而對知悉內情的人來說。這是緊張到昏倒都不稀奇的場面。這兩人一旦認真開打,確實瞬間就能毀滅王都。兩人此刻的對談,亦決定了札威爾一百多萬居民的命運。
教堂充滿極度危險的寂靜。
接著--
「……真的死了啊。」夏儂厭倦沉默似的忽然低語:「--詩音。」
「…………」
夕紫沒有回答。
夏儂一時茫然注視眼前的半空--
「……隨便你了。」
他說完,從長椅站起。
※※※※※
「那是帕希菲卡吧?」
薇妮雅冷不防惴惴不安地詢問。
她在小巷入口--從建築物的陰影中探出半張臉,望著剛才看見的少女和少年消失在一間小屋子裡。
「雖然服裝和髮型都不一樣……」
她說到這裡,回頭一看。
雷歐波爾特抱著不知從哪撿來,寫著「娛樂的殿堂.嘗鮮特惠價.半小時僅收五十塞多美!」這種不三不四的看板--好像是打算用它隱藏行蹤--他點點頭。
「應該沒錯,我雷歐波爾特.史科魯普斯再落魄,也不可能無恥到連求婚對象的臉都看錯。」
「求、求婚?!」
「唉,不過最後被拒絕了。」雷歐波爾特羞澀地搔著後腦勺--「就、就算這樣、就算這樣,跟男、男、男、男人……跟男人同居未免……啊啊啊啊啊啊啊帕希菲卡……!」
雷歐波爾特扔出看板,雙手不停揮舞,雙眼淚如泉湧。
「那個……我冒昧地請教一下,雷歐知道帕希菲卡的真實身份嗎?」
聽見薇妮雅探問似的語氣,雷歐波爾特唰的一聲停止流淚,罕見地皺眉盯著她。
「什麼意思?」
「呃……該怎麼說呢?就是她的出生之類……」
薇妮雅支支吾吾。
這也當然,要是知道她就是「廢棄公主」,誰曉得這名正直的少年騎士會出現何種反應。
然而……他是否知道帕希菲卡的來歷,也將改變薇妮雅今後對他的態度。
雷歐波爾特一時皺眉沉吟……
「……你既然這樣問,想必已經知道--『廢棄公主』的事。」
薇妮雅聞言,安心地吁了一口氣。
對於雷歐波爾特,她不但心存感激,亦有一份好感,正因如此,她極不願意欺騙他。
「是的,那你也知道她被人類以外的某種東西追殺?」
「我知道,也知道夏儂和拉蔻兒。」
雷歐波爾特說完,點點頭。
「你明明知道,還向她求婚嗎?」
若是如此,還真是令人傻眼的粗神經。
不過,薇妮雅也覺得很像這名少年騎士的行事風格。
「啊啊,不,求婚是在知道這些之前,可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帕希菲卡照理說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也沒看見夏儂和拉蔻兒。」
「說得也是。」就薇妮雅所知,帕希菲卡他們應該是前往跟王都相反的方向,以她的常識推論,不可能在這裡出現。
況且對於被王室追殺的帕希菲卡而言,這座王都無異是敵人的大本營。按常理來想,絕對不可能擅自闖入這種地方、泰然自若地生活。
「可是那個人--真的是帕希菲卡嗎?我並不是懷疑雷歐的眼光,可是她現在不可能在這裡……而且,我們剛才的聲音她應該也聽見了,明明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一般說來,即使在充滿雜音的情況下,人類亦能敏銳地從中聽出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進行反應。
「對、對呀,而且聽說每個人在世上都有跟自己外貌相似的人,如果只是碰巧長得像,我也……該怎麼說呢?比較能安心。不然的話、不然的話,那個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居然跟男、跟男人、跟男人同、同、同同、同--」
「同居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雅輕描淡寫說出那個單字,雷歐波爾特在一旁抱頭哀號。
就在此時--
「--?!」
雷歐波爾特的表情忽然僵硬。
同時--他彈跳似的抬起身體,順勢向後方一躍。
毫無脈絡的唐突動作。
「咦?!」
薇妮雅一瞬間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一把刀柄似的東西映入眼簾。
就連看見那個物品與雷歐波爾特對調似的插在他原本站立的地點,薇妮雅一時間還是無法理解這件事的意味。
可是……
「來者何人?!」
雷歐波爾特拔出腰間小劍高呼。
薇妮雅看見他舉劍,終於醒悟--有人從某處擲刀,而那把刀沒入雷歐波爾特剛才站立之處。
並非薇妮雅遲鈍,是雷歐波爾特反應太快,還有擲刀者的反應亦不遑多讓。
接下來--
「--!!」
人影猶如疾風迅雷般馳來。
蹬地、踏牆,利用猛烈的反作用力,如履平地似的在形成小巷的建築物牆壁飛奔--那道人影以這種破壞觀者平衡感的動作,朝雷歐波爾特撲來。
「哼?!」雷歐波爾特勉強舉起小劍抵禦揮落的刀斬。
而且--人影宛如野貓或猿猴,以十拿九穩的輕巧動作著地後,用膝蓋和腳踝直直踢起滾倒在地的小木桶。
木桶彈至人影的膝蓋上方。
「--咦?!」雷歐波爾特對那個行為大感詫異的瞬間--人影的右腳猶如鐵槌般揮動,術桶就像彈弓子彈,一邊高速旋轉,一邊射向雷歐波爾特的臉孔。
「嗄?」雷歐波爾特往旁邊一滑,閃避木桶。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木桶直擊的反射神經十分值得讚許,但出其不意的攻擊仍令雷歐波爾特失去平衡。
人影乘機滑近。
雷歐波爾特為了重新站直--將背脊抵住牆壁。
這裡是狹窄的小巷。他的武術修練主要是針對騎士間的戰鬥,對這類狹窄地點並不擅長,尤其面對這種攻其不備的對手。
「…………!」
話雖如此,能夠及時出劍反擊,應該算是平時修練的成果。
「哼……」
時間凍結。
雷歐波爾特的小劍貼著襲擊者的頸部,並未刺入對方體內。只要輕輕一劃,對方的脖子就會迸出鮮血。
可是,襲擊者的刀子亦抵著雷歐波爾特的鬢角。鬢角是頭顱骨骼中最薄的部位,鋒利的刀械輕易便能貫穿。
雷歐波爾特與襲擊者--同時掌握了對方的生死。
「了……了不起。」
雷歐波爾特哼道。
「來者何人--這是我的台詞。」那道人影用刀子抵著雷歐波爾特的鬢角說:「你一直在跟蹤我們吧?」
薇妮雅的吞氣聲驀地響起。
那道人影竟是--跟帕希菲卡在一起的那名少年。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40 PM
第三章 〈錯綜〉
開朗--就只有這樣,毫無意義的開朗笑容,沒有驚訝,沒有眷戀,甚至沒有喜悅,就只是開朗而已。
那比任何事都讓人心痛。
「……他們是弗雷的朋友嗎?」
當薇妮雅看見少女極度自然地詢問弗雷,雙腿不禁湧起一股酸軟無力的感覺。
「……嗯啊。」弗雷敷衍了事地點點頭,走到餐桌旁邊,請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坐下。「抱歉,可不可以幫我們泡杯茶。」
「明明平常都不准我做這些。」
「快去啦。」
弗雷強迫似的說完,那位名叫帕美拉的少女聳聳肩,進入後方廚房。
「……如何?」
弗雷壓低音量,有些無精打采地問。
「我想……應該沒錯。」
薇妮雅歎道。
「我也這麼認為。」雷歐波爾特看著廚房說:「雖然她好像已經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了……」
雷歐波爾特此時消沉似的神色一黯,但隨即斬釘截鐵地說:「她就是帕希菲卡.卡蘇魯,該怎麼說呢……五官和聲音就不必說了,甚至連感覺也一模一樣,其他像是說話方式、呼吸節奏……」
「呼吸節奏?」
薇妮雅反問。
「嗯--武道修練到一定程度時,就會無意識地測量自己與他人的間距,或是對方的呼吸節奏,對象並不僅限於敵人。」
雷歐波爾特投來徵詢同意的眼神,弗雷見狀點點頭。
「沒錯。」
不過,弗雷並不認為自己的能力適合冠上「武道」這種誇張的稱呼。
那單純是一種戰鬥技巧,跟思想和理想沾不上邊的「殺敵方法」。
「可是帕美拉……不,是帕希菲卡嗎?那丫頭的朋友肯出現真是太好了,我終於能擺脫麻煩了。」
說完……弗雷的神情冷不防扭曲。
在薇妮雅看來,那像是某種愧疚的象徵。
擺脫麻煩。
他可能沒有這樣想,反倒像是依依不捨。
「呃……達克托先生--」
「弗雷就好。」弗雷打斷薇妮雅說道。弗雷.達克托,這是他告訴薇妮雅他們的名字,聽說他在舊社區的酒館擔任保鏢為生。
不過,他就只告訴他們這些而已。
從與雷歐波爾特對峙時的動作來看,就連外行人的薇妮雅都曉得,他擁有普通保鏢完全無法比擬的戰鬥技巧。雷歐波爾特的戰鬥力是何等卓越--她在前來王都的路上已多次親眼目睹。
而且,她掌理的旅館經常有傭兵投宿,因此曉得這類經常舞刀弄槍的人,身上的氛圍有某種共通性。
此外,她也曉得凡事皆有例外。
她至今一共遇過三個例外。
雷歐波爾特、夏儂,以及……克裡斯多福。
超凡人聖的人類,不會顯露自己的高強。正如會叫的狗不會咬人--真正高強的人,沒有嚇唬旁人的必要。
就這層意義來說,薇妮雅亦曉得弗雷的地位跟他們極為接近。態度冷淡,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氛圍--但絕非恫嚇旁人的帶刺態度。
「弗雷遇見帕希菲卡時,她是一個人嗎?」
「就只有她一個人,獨自在港口附近的小巷裡徘徊。」弗雷以手托腮說:「她問偶然路過的我說『對不起,借問一下,這裡是哪裡?現在是何時?還有我到底是誰?』老實說,我一時還以為她那個了哪。」
弗雷邊說邊用食指在腦袋瓜旁邊繞了幾圈。
「要……要說像帕希菲卡.倒也挺像她的作風。」
「這是什麼『作風』?」
即使在那種狀況下,仍舊大無畏地攔下路人問話--這種爽朗、不帶一絲成見對待他人的溫柔,正是帕希菲卡吸引薇妮雅的「堅強」。
明明處於艱苦的局勢。
或許也曾遭人背叛。
或許也曾受人辱罵。
但即使面對那種處境,依然光明正大、胸襟坦蕩,不畏懼與他人接觸。剛正不阿地培育自己--就是這種心靈上的「堅強」。
「帕希菲卡向來都跟她的哥哥和姐姐在一起,該怎麼講才好--有一點特殊的內情,照理說絕對會一起行動。暫時分開的情況也有,但我想不可能分開這麼多天……」
「我並沒有看到其他人,」弗雷說,「不過……從她的行動來看,確實像是曾經跟某人一起生活。」
弗雷的意思是--那些人的影子不時浮現在她的言行背後。
「…………」
「怎麼了?」
弗雷皺眉詢問,薇妮雅望著他暗忖。
(這個人--喜歡帕希菲卡。)
不管當事人有否察覺,他肯定對她有好感並非基於同情。
正因被對方吸引,才會在意她的舉手投足,才會記得她說過的一字一句,才會無意識地反覆這些行為,所以……正因如此,才會在她的背後看見夏儂和拉蔻兒的影子。
薇妮雅有過相同經驗,因此再明白不過。
「莫非--夏儂他們……」雷歐波爾特神情僵硬地低語:「不,難不成……」
薇妮雅也猜得出雷歐波爾特欲言又止的內容。
夏儂他們死了嗎?
他在內心這麼想。若想殺死廢棄公主--帕希菲卡,先解決負責護衛的夏儂他們確實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應該待在身邊的人卻不見蹤影,照我看,有兩種可能性,要不是走失沒找到人,要不就是--死了?」弗雷乾脆爽快地說:「不過,那丫頭的哥哥姐姐--他們也是怪胎嗎?」
「--咦?」
「明明失去記憶--自己也曉得這件事,那丫頭卻一點都不在意,非常開朗,她的哥哥姐姐莫非也--」
「不是!」雷歐波爾特怒氣沖沖地插嘴。「帕希菲卡之所以看起來很開朗,正是因為失去記憶……」
說到這裡,他突然沉默不語。大概是對帕希菲卡和夏儂他們被稱為怪胎感到不悅,這實在很像他的反應……
「雷歐。」
「啊,不……」
雷歐波爾特嘀咕垂首。
薇妮雅也很明白,帕希菲卡的開朗--反而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如今的她卸除了「廢棄公主」這個最為沉重的抑鬱原因,就算當事人沒察覺到這件事,但事實上她的心靈的確大為輕鬆。
「聽起來好像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這個……」
在弗雷異常成熟的犀利眼神注視下,薇妮雅支支吾吾。
「嗯,別人家的事怎樣都無妨。」
如此說完,弗雷聳聳肩。
就在此時--
「茶泡好囉。」
聲音響起。
轉頭一看,帕美拉--帕希菲卡端著擺放熱茶的托盤,打開廚房與起居室之間的門,進來後伸腿勾住門一拉。
可是,不知是開關老舊,或是施力點不對,一直沒辦法順利關上,端著托盤單腳站立的帕希菲卡搖搖欲墜。
「啊,對不起,我來幫忙……」
薇妮雅說完,趕忙站起。
※※※※※
沿岸的倉庫街。
在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奈落」的影響下,災情慘重的這片沿岸地區,現在幾乎看不見路人。
因為戰略級攻擊性魔法並未對外公開,庶民當然對其破壞力一無所知,就連事後有何影響皆是一個謎。因此,三都開始謠傳奈落的副作用在沿岸地區引發某種「詛咒」、遇害的基亞特帝國叛軍成為怨靈在此徘徊等等,人們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也因如此,就連那些前往被海嘯與重力變化破壞的倉庫,竊取物資的樑上君子亦嚇得鳥獸散。
而現在--
在昏沉的夕陽照耀下,長長的道路上刻鑿出兩道人影。
影子尾端是同樣留著長髮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身材高瘦的青年,穿著跟頭髮和眼睛一樣漆黑的服裝,佩帶一把同樣收在漆黑刀鞘裡的長刀;女子五官秀麗,身材凹凸有致,卻蕩漾著非女性所有的剛毅、接近殺氣的冷鋒。
兩人雖然同路,但青年瞧也不瞧女子一眼,彷彿只是偶然方向相同的陌生人。
不用說--他們正是夏儂和夕紫。
「我想她不可能在這種地方。」
「………」夏儂聽見夕紫的話,停步蹙眉。「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我說過我是來監視的。」
夕紫漠然道。
「可是你這樣一天到晚站在我旁邊,實在難以消受。」
「你好像很不耐煩?」
「當然不耐煩了。」夏儂不屑地說:「一想身邊跟著一個怪物,人類當然不耐煩了。」
「…………」夕紫表情不變,與夏儂並肩而行,但--「你從亞菲那邊聽了多少真相?」
「真相?你是指你們背叛人類。改當侵略者的幫手,最後成為監禁人類的看守這件事嗎?」
「語言還真是方便的東西。」夕紫說道,語氣依舊平淡,感受不到任何諷刺。「就算是相同的事實,也可以靠比喻和形容詞任意操縱印象,真是缺乏精密性和正確性。」
「你想說什麼?」
「將別人定義成『侵略者』很容易,但這個侵略者又為什麼要侵略人類的領域?掠奪嗎?殲滅嗎?不是,兩者都不是。」
「…………」
「他們為什麼特地採取『禁錮』這種手段?懲罰?也不是。若是懲罰,受罰者必須體認到自己受罰,必須感到屈辱和痛苦,但你們有這些感覺嗎?」
夏儂聞言停下腳步,「……可是,你們實際上殺死了許多人類,不論是對塔爾斯鎮還是史基特,而且還打算在這座王都大開殺戒。」
「因為律法破壞者活著。」夕紫毫不讓步地說:「律法破壞者擁有瓦解這世界的要素,我們不能視而不見,畢竟我們的使命乃是保護居住在這個世界的人、類。」
「語言只要改變使用方法,確實可以操縱印象啊。」
青年譏諷地說,但女子依舊神色木然。
「話雖如此,假如律法破壞者不存在,夏儂.卡蘇魯,你甚至不會注意到我們。這一切都始於律法破壞者「……不,是創造她的人們的計劃。」
「…………」
「你一定在聽吧?亞菲.賽菲莉絲。能夠否定的話,就出來否定吧?」夕紫對虛空說道--卻沒有任何反應。「被利用的是你們。」
「目的是什麼?」
「那當然是戰敗的布拉寧--正確來說是名為布拉寧的軍事組織,為了要復仇,並將人類自這個『封棄世界』解放。」
「…………」
「這跟現在的你們有什麼關係?知道這個世界『被禁錮』又有什麼關係?你有因為這個世界的『狹窄』而感到氣悶嗎?出生至今有出現過一次氣悶的感覺嗎?有任何人類在這個世界感到氣悶嗎?」
「這--」
「沒有吧?你們也許是籠中鳥,但如果鳥沒有察覺,不就跟沒有籠子一樣?不,反而可以避開致命外敵,這種穩定、安全的環境,你不覺得是一種優異的生存條件嗎?」
夕紫等待對方反應似的停頓片刻……但夏儂不發一語。
「我們圖謀殺死律法破壞者並非出於憎恨,她是戰敗的布拉寧所留下的詛咒,是破壞鳥籠的關鍵。她的誕生就是基於這個目的而計劃、籌備並實現,打從一開始便是為了對付我們這些秩序守護者的武器。
「我們是水火不容的存在,但這既非我的期望,亦非律法破壞者的期望。夏儂.卡蘇魯,你似乎一味認定我們秩序守護者是惡勢力,可是你再重新想想,這一切究竟是誰計劃的?」
夕紫這時催促對方思考似的停止發言。
兩入之間橫亙著不知是第幾次的凝重沉默。
「--你今天還真饒舌。」
彷彿厭倦短暫的沉默。夏儂說道。
「是啊,」夕紫喃喃自語,「……就算是『怪物』,蒙受莫須有的責難終究不是愉快的事。」
夕紫說完,快步越過夏依,或許是夏儂的步伐變慢了也不一定。無論如何,這件事本身大概毫無意義。
可是……
一陣海風吹過廢墟般的倉庫街,女子烏黑的秀髮隨風飛舞。
露出了頸部以及--耳垂。
只有一邊的耳環在昏黃的夕陽照耀下,綻放微弱的光芒。
※※※※※
「不妙呢。」
吉兒睜眼道。
吉兒薇絲德浮起一成不變、千年如一日的微笑,轉頭望向屋裡的少年們。
四名少年站在微小火焰緩緩搖曳的暖爐周圍。
一位是佛爾西斯王子,另一位是克裡斯多福.柏拉赫,其他兩位跟克裡斯多福一樣是「執拗之矢」的特務戰技兵。
他們目前是在男爵夫人借用他人名義保有的一幢宅邸裡。.
這裡乃是藏匿特殊人物專用,除了特務戰技兵之外,沒有人知道男爵夫人其實就是這幢宅邸的真正主人。
裝潢也好,佔地也罷,這裡就像一般的貴族宅邸。
然而--此刻每扇窗戶都拉下窗簾,暖爐的火焰也已調到最弱。如果認真派人搜尋,魔導士或能夠解讀氣息的人立即便能察覺有人躲在這個秘密基地內,但一來這類特殊技能人士本來就不多,二來要在廣大的王都裡找出一間屋子也是相當繁重的工作。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盡量保持低調。
可是--
「我對每隔一小時後的未來進行預測,發現三小時之後的景象裡沒有我們。」
「那……是什麼意思?」
一名特務戰技兵問道。
「意思就是三小時之後,我們可能不在這幢宅邸裡。就準確度來說,嗯--如果加上各種因素,命中率大約三成。」
「沒有我們……」佛爾西斯王子低語:「換句話說,我們可能是自行離開,也可能是被迫離開?」
「正是。」
吉兒聞言頷首。
「不論如何,既然我們現在沒有這種計劃,就是即將發生出乎意料的情況?」
「沒有發生的可能性也很高。」
吉兒說完,特務戰技兵們紛紛皺眉。
預測未來。
克裡斯多福他們依賴這種不可靠、缺乏準確性的能力行動。
不論是單純的情報戰,或是組織性的暗殺、誘拐等行動,比他們擁有更多實戰經驗,擁有更多裝備和成員的漆黑之鷹佔盡優勢。
為了扭轉頹勢,克裡斯多福他們才出此奇招,遵循緋紅之劍之中預知能力特別優異的成員的預測行動,可是……
「這種基於片段影像的預測,一旦判斷失誤,反而自己害死自己。」
克裡斯多福喃喃自語。
被訓練成像機械時鐘般自動且正確執行戰鬥行動的執拗之矢,對克裡斯多福他們而言,遵循這種曖昧情報的行動方針,是非常耗損神經的作業。
「有沒有可能是對方透過魔法找到我們?」
佛爾西斯王子問道。
「王都內部的『禁法地帶』多得跟蟲蛀的洞一樣,應該沒辦法透過魔法進行廣域探查。而且魔導士目前忙著牽制及監視基亞特停泊在海面的突襲魔導艦、先遣艦隊,還有王都內的敵兵,不太可能分出多餘人手搜索我們。」
另一名特務戰技兵表示。
「現在得決定下一步了。」
克裡斯多福沉吟。
「你是我們這組的指揮,克裡斯,一切都聽你的。」
吉兒說完,克裡斯多福一時出現思索的神情……
「好,我們轉移陣地吧,情況是藍四。丹尼斯、薩頓,以兩個戰術單位為半徑搜索附近是否有敵軍,十分鐘完成吉兒姐,抱歉,請確認我們十分鐘後的位置,安全確認後,就開始動身。」
「……到哪裡?」
佛爾西斯王子惴惴不安詢問。
「離開王都,先前往聖葛林德的親王室派神官--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那裡。」
「……好。」佛爾西斯點頭同意克裡斯多福的決定。「--帕希菲卡?」彷彿初次聽見不知所云的詞彙,少女--帕希菲卡.卡蘇魯本人語尾上揚,語氣詫異地說:「這是我的名字?」
「……根據這兩人的說法是如此。」
弗雷隨口應道。
「你們認識我?」
「嗯,那當然。」
雷歐波爾特剛說完,薇妮雅也點點頭。
「你們是我的朋友?家人?鄰居?還是什麼?」
帕希菲卡興致盎然--說當然倒也理所當然地--詢問,薇妮雅見狀還是感到有些心痛。
腦海裡甚至出現一種想法,認為她說不定只是長得酷似帕希菲卡.卡蘇魯的陌生人。
「就立場而言,朋友--大概是最貼切的形容。」雷歐波爾特似乎對解釋這種事感到忸怩,吞吞吐吐地表示:「我和薇妮雅都是跟流浪四方的你在外地認識的,還有你的哥哥姐姐--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對不起。」
帕希菲卡皺眉道。
「一點都不記得?」.
「嗯……嗯。」
「就連感情那麼好的夏儂和拉蔻兒--哥哥姐姐都忘了?」
「嗚……聽起來好像我是非常冷酷無情的人……」
帕希菲卡抬眼瞅著雷歐波爾特,但他或許是太過悲傷,情緒激動地繼續問道:「麗塔婆婆呢?菲雪和多梅蒂雅呢?那個叫基塔夫的殺手呢?差點死於魔蟲的事呢?還有我與你結婚--」
「等一下!」弗雷插嘴。「剛才一直默默聽你說,可是好像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單字?」
「啊,不,呃……」
「你說的結婚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嘎?」
弗雷這麼一說,帕希菲卡也終於察覺,眨眼注視雷歐波爾特。
「等一下,什麼?我……呃……跟史科魯普斯先生是這種關係嗎?」
「啊,不,這個……」
雷歐波爾特一時語塞,薇妮雅見了不禁暗自苦笑。
對雷歐波爾特來說,帕希菲卡不記得他或許是十分心酸的事,但反過來說,也可以利用這種狀況,對她灌輸對他有利的情報。
之所以沒辦法這麼做--或者該說根本沒想到這種事,就代表這名少年騎士是個好人。
「我向你求婚……該說是被拒絕嗎?總之就是不了了之。」
「真、真的嗎……」
帕希菲卡說完,杏眼圓睜。
還以為她會感到害羞或迷惘--
「嘻嘻嘻。」
她卻挺起胸脯,大有深意地轉向弗雷。
「幹嘛笑成那樣?」
「如何?你一直瞧不起我,對我視而不見,可是本姑娘是美少女的人證終於出現啦!」
「不過是多了一個好奇寶寶罷了。」
弗雷掃興地說。
話雖如此,薇妮雅仍舊察覺潛藏在那種語氣裡的些微顫抖,儘管還稱不上動搖,或許終究令他有些在意。
「唔,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從眼睛撲簌簌地落下淚珠,對我大為改觀,重新愛上我才對嗎?」
「不可能、不可能。」
弗雷歎了一口氣道。
「啊,不過真意外,我還一直以為史科魯普斯先生和切斯特小姐是那種關係,因為你們看起來好像感情很好。」
「你在說什麼?我對帕希菲卡從一而終,薇妮雅是跟克……」
大概是覺得隨便說出克裡斯的名字對薇妮雅不好意思,雷歐波爾特含糊其辭。
克裡斯.克裡斯多福。
薇妮雅突然湧起坐立不安的感覺。
她非常掛念他的事,畢竟她是為了見克裡斯才到王都來的。
可是,也不能就這麼扔下帕希菲卡--況且她現在又跟夏儂和拉蔻兒失散,喪失記憶.就連自己被追殺的事都不記得。
薇妮雅甚至希望自己有兩個身體。
「嘿嘿嘿~~這種事真讓人開心耶。」帕希菲卡對薇妮雅的煩惱一無所知,笑逐顏開地說:「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弗雷他呀,跟我這種美少女住了這麼多天,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萬一忽然呼吸急促地撲過來也很傷腦筋,可是這種冷漠的態度也讓人有點失去自信呢。」
「是、是嗎?啊,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雷歐波爾特欣喜若狂地說。
帕希菲卡卻意興闌珊地皺眉問:「什麼意思?」
「我當然不認為帕希菲卡是那種隨隨便便跟男人同……同、同、同、同居的無恥女子,可是親眼目睹兩人一起走進屋子裡--我真的很擔心、十分擔心、非常擔心、萬分擔心!」
「……史科魯普斯先生該不會有妄想症吧?」
帕希菲卡有些退縮地問。
「啊啊,請別叫我史科魯普斯先生!就像以前一樣叫我雷歐呀!」
「喔--」
「無論如何,都必須向弗雷道謝,謝謝,接下來就由本公子負責保護帕希菲卡。」
「不,等等。」弗雷略顯不快地伸手制止雷歐波爾特。「抱歉掃你的興,但我不可能說一句『好,我知道了』就將帕美拉……不,是帕希菲卡嗎?總之我不能將她交給你。」
「為、為什麼?」沒想到會遭對方拒絕,雷歐波爾特流露出震驚與不安的表情問道。
「剛才只有注意到『結婚』這個字眼,不過還有其他頗為危險的單字。你說的基塔夫,就是那個職業刺客--『絕音殺手』(Silencer)基塔夫.傑依洛特嗎?那個魔蟲操控者(BugHander)?」
「……你為什麼知道這些?」
雷歐波爾特驚訝地問。
「我以前在軍隊的特殊單位任職,多少也聽過一些有名的職業刺客。」
「啊,你是軍人嗎?」
薇妮雅後知後覺地說完,弗雷輕輕點頭。
「不過已經退役了,總之--既然曉得她被那種高手追殺.就不能說一句『好,我知道了』便交給你。」
弗雷瞪眼注視雷歐波爾特。
「不,可是我會保護她--」
「你以為你那種程度能夠打發超一流的職業刺客嗎?少臭美了。」
憨厚的雷歐波爾特聞言也不禁勃然大怒。
「那你就保護得了?剛才不是跟我打成平手嗎?」
「真的以為我已使出全力,就是你幼稚的地方。」
「呃……我的意見呢?」
帕希菲卡出聲詢問,但不知為何弗雷和雷歐波爾特兩人都充耳不聞。或許他們只是忙著對眼前的敵人發射敵意才會沒有聽見。
「你是說你剛才放水?」
「因為沒感到殺氣。」
弗雷理所當然地回答。
「既然如此,要不要再比一次?我剛才也沒有使出全力。」
雷歐波爾特難得用挑釁的口吻及目光說。
弗雷一臉反感地盯著他說:「就是因為這麼容易激動。才沒辦法分辨敵人的實力。好,雖然提不起勁,我就教教你何謂實力差距吧。」
「你、你們兩個等一下--」薇妮雅出聲勸解,但兩人置若罔聞。「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帕希菲卡,你快阻止他們!」
「咦?可是……」
帕希菲卡聞言,雙手抱胸思考--數秒鐘。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鬆開手臂,雙手在胸前合十擺出祈禱的姿勢,突然眼淚汪汪--薇妮雅也不禁欽佩她的演技--說:「你們兩個住手!不要為了我打架!啊啊,雖然感覺很青春洋溢,但這些先暫且擱下!」
這次兩人終於聽見帕希菲卡的聲音,同時轉向她說:
「閉嘴!」「請不要插嘴!」
帕希菲卡杏眼圓睜,僵立原地。
她轉頭對薇妮雅說:「呃……沒用耶。」
「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雅抱頭哀叫。
※※※※※
「克裡斯--」
聽見那聲呼喚,正在檢查馬車的克裡斯多福回頭。
吉兒薇絲德臉上黏著一如平時的微笑,湊近他身旁語:「我知道你很擔心,但現在集中精神比較好。」
「--什麼事?」
「薇妮雅.切斯特的事。」
「…………」
克裡斯多福一臉不悅地繼續檢查馬車。
「你不必太擔心,這次的事件對一般人的影響不大,故意對她視若無睹是正確的判斷。」
「你看見了?」
「嗯,是呀,畢竟是可愛的弟弟。」
哪些是開玩笑,哪些是真心話?就連克裡斯多福都無完全猜透這名少女的想法。
話說回來……特務戰技兵執行任務時有相互監視的務,克裡斯多福和薇妮雅的重逢場面被夥伴們監視也不奇,他更不可能幼稚到為這種事生氣。
「沒問題的,你們一定還會見面,現在忍耐比較好。」
「……這是預知?」
「是根據主觀願望的推測。」吉兒薇絲德說得非常快,克裡斯多福也不禁為之苦笑。「可是,你現在是我們指揮官,現在的你不是棋子,不但掌握佛爾西斯王子的命運,甚至包括我、丹尼斯和薩頓的未來,所以請你集中精神。」
「……老實說,還真是沉重的負擔。」
克裡斯多福坦然說道。
「這個答案很好。」
「--是嗎?」
「如果你覺得輕鬆,反而教人難以接受。」
「這倒也是。」
克裡斯多福聳聳肩。
「不過,大部分的特務戰技兵都不會這樣說。」
「…………」
「男爵夫人曾經說過,所謂的守護,就是這麼一回事。自己的性命也好,別人的性命也罷--正因為覺得沉重,才無法輕易捨棄。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但究竟有多少特務戰技兵曉得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我也是最近才曉得的。」
「嗯,不過正因如此,你在這個意義上是有希望的,說不定終有一天能夠脫離特務戰技兵的身份,說不定能夠跨越自身的詛咒,成為最初的人類。」
「…………」克裡斯猛然停止檢查馬車,望著吉兒薇絲德--彷彿在她背後看見男爵夫人的身影--說道:「你這才叫沉重的負擔喔。」
※※※※※
望著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離去的背影,弗雷皺眉。
我竟然做了那麼幼稚的約定--他有這種感覺。
經過短暫的口舌之爭,他答應雷歐波爾特改天一較高下。
老實說,根據弗雷的判斷,雷歐波爾特的身手也十分了得。
若是單純的武術技巧,搞不好跟他相等--甚至比他厲害。
弗雷當然也知道這種事。
可是雷歐的動作過於單純,如實顯示出當事人的性格。說得極端一點,要是遇上虛張聲勢的花招或者旁門左道的技巧,便會立刻出現弱點。弗雷故意踹牆飛撲,以及故意踢木桶攻擊,都是看穿這件事所做的行動。若非如此,弗雷亦不會採取那種反常且高風險的戰術。
雷歐波爾特或多或少也察覺到自己的弱點,但尚未發現自己那時暴露出來的弱點何等嚴重。而這對弗雷來說,就代表至少還有兩次機會能夠攻擊他的致命傷。
所謂戰鬥,並非單純比較招式的純熟與速度,而是善加運用周圍狀況、對手心理、現場物品等其他一切,以「不能輸」或「不能死」為目標的行動。
就這層意義來說,雷歐波爾特的戰法太過忠厚老實、太過堂堂正正。
「弗雷?怎麼了?你還在生氣嗎?」
當弗雷一直杵在門口時,帕希菲卡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不,我沒在生氣。」
弗雷邊說邊轉向她、接著道:「抱歉,我出去一下,餐點就拜託你隨便弄。萬一我趕不及,你就一個人吃。」
「咦?怎麼了?該不會是想追上去偷襲他們吧?再怎麼說這也太--」
「誰會做那種事!」弗雷扔下這句話,便邁步離開。
他在第一個角落轉彎,停步,從口袋取出紙捲煙草和火柴。
只見他單手靈活一劃,點燃之後,開始吸煙。這其實--只是以前不良少年時期留下的耍帥習慣,但倒也是頗為適合排遣空檔的小道具。
就在此時--
「吸煙不好喔。」
「我的吸法不至於影響肺活量。」弗雷毫不驚訝地回答驀然響起的聲音。「話說回來,今天的客人還真多。」
弗雷說著轉頭,一名男子就站在他身旁,因為正好在建築物的陰暗處,外表看不太清楚。
「所以呢?有什麼事?」
「召集令來了,兩天以內到『鷹巢』(Hawk Nest)報到……『死靈』(Wraith)。」
「事到如今就別再用代號稱呼我了。我早就脫離軍隊。」
「上級還沒受理你的辭呈,你目前是預備役的身份。」
「我才不管。」
弗雷將煙草扔向地面說。
「現在每個人都是重要戰力,少校也對你的能力有很高的--」
「所、以、說!這關我什麼事?我已經不是軍人了,少來煩我。」
「……我下次再來。」
人影說完就走了。
「真是的--有空做這種無聊事,還說缺少人手?」弗雷低聲哼完,歎了一口氣後,用靴底捻熄地面冒煙的煙草。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40 PM
第四章 〈暗殺者與騎士〉
大大小小的刀子共計十把。
其他還有五條鋼線,以及保護重要部位的簡易護具。
弗雷將這些物品擺放在餐桌上,邊看邊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到底在幹什麼?」
真是可笑至極。
他要做的並非真正的戰鬥,說得白一點,只是打架。而且儘管不是爭風吃醋,但難以啟齒的是,終究與女人有關--這些裝備就算稱不上完全,不過他仍舊以軍人時代的標準武裝應戰。冷靜下來一想,自己要做的都是非常難為情的事。
然而--
「嗚哇,你要去叫賣嗎?賣刀子。」
「誰會做那種事?」
帕美拉……不,帕希菲卡在旁邊盯著弗雷的裝備說:「啊,這個挺適合削蘋果皮。」
「不行!會生銹。」
弗雷說完,一把搶過帕希菲卡手裡的刀子。
她靜靜看著弗雷的「武裝」好一陣子--最後罕見地歎息道:「嗯--算了吧?那個叫雷歐波爾特的也不像是壞人,根本不必跟他打架。」
「也許不是壞人,可是不可靠。」弗雷直截了當地說:「若是規規矩矩較量,或許還可以,但他非常不善於應付旁門左道的招術.要跟職業刺客一決雌雄還缺乏經驗。」
「弗雷應該跟他差不多大吧?」
「年紀上是這樣。」
弗雷說完,將刀子收入鞘內,用金屬零件和繩子固定在手臂和腰際。
一如前述,就年紀、體力,以及單純的武術熟練度而言,弗雷和雷歐波爾特相去不遠。雖然不確定本人對此有多少自覺,不過雷歐波爾特在劍術方面的才能相當卓越,而且亦十分勤於修練。如果在競技比賽這類單純的條件下比劃,弗雷敗陣的可能性也頗高。
但他與雷歐波爾特之間有一項決定性的不同。
儘管沒確認過,不過肯定沒錯。
雷歐波爾特大概--沒有殺過入。
從他使劍的速度與角度便能察覺到些微的遲疑。
以最後一刻罷手為前提的揮劍者,以及一開始就打算捧到底的攻擊者……兩者在速度與決斷上出現差距是必然之事。並非有無殺意的問題,假使沒有「殺死對方亦無妨」的覺悟.就無法徹底發揮原本的實力。
弗雷親身體會了這個道理。
然而……他不知為何說不出口,尤其是在帕希菲卡面前。
「職業刺客……殺手。」
帕希菲卡冷不防嘀咕。
對她來說,這只是突然想起的詞彙,弗雷卻猛然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殺手,殺人者,殺人兇手。
這名少女是如何看待這種人?
恐懼?忌諱?還是--
「可是我……為什麼被追殺呢?」
「--我怎麼知道?」
弗雷固定好刀子,開始穿戴護具。保護的部位不多,強度也不太夠--但另一方面,這樣也比較不會阻礙行動。
「莫非……」
帕希菲卡若有所恩地摀住嘴巴。
「--莫非?」
「……因為太美麗之類的?」
「這種自我意識過剩的個性,有時連我都忍不住對你產生殺意。」
「什麼嘛!」
帕希菲卡嘟起小嘴說。
「不過仔細一想,雷歐完全沒有提及這方面的事,跟他一起來的--叫薇妮雅嗎--好像也曉得某些內情的樣子。」
話說回來,自己還真是二百五,只顧著對雷歐波爾特的言論大發雷霆,卻忘了問這件事。
這麼一想,弗雷從以前就有這個缺點。在關健時刻--例如決一死戰的時侯,前一秒還非常冷靜,突然間又為了無聊透頂的小事生氣,忘了周圍情勢。
這種時候,弗雷就會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是小鬼頭,以前這是令他非常難為情的事……
「弗雷有時候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你還好意思說我?」
如今被別人這麼一說,還是令他很難為情。
弗雷一回頭,伸手揪住帕希菲卡的臉頰拉扯。
「胡耶!別拉倫家啦!」
「你這個害羞的丫頭!」
「是你才對吧?」帕希菲卡揮開弗雷的手嬌叱。
無聊的嬉鬧。
符合兩人實際年紀的景象。
他也曾一時因怨恨而拋棄這些行為,完全不曉得這有多麼難能可貴,不知道這是多麼脆弱、多麼容易失去。
那隻貓不在了。
跟他一起撿到那隻貓的青梅竹馬也不在了。
就在他從軍的短暫期間,貓與朋友共赴人類無法觸及的世界。
所以.這次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弗雷如此決定。
就在此時--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弗雷說完,留下帕希菲卡,獨自走到屋外。氣息--大約十個。
弗雷一邊計算,一邊開門,果然看見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屋外。
從縫在肩上的徽章判斷,大概是東方第四師團的部隊,照理說不該在王都內閒逛。
「--你們要幹什麼?」
弗雷對站在最前面的士兵問。
這名男子應該是分隊長,因為領子的階級章不同,裝備亦有若干差異。最重要的是,他的態度最為盛氣凌人。
「我們要臨檢這間房屋。」
分隊長一開口便如此表示。
「臨檢?你們憑什麼--」
弗雷前一陣子就發現王都裡充滿了火藥味,同時亦看見許多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來來去去。
但這裡是萊邦王國的首都札威爾,就算真的爆發戰爭,也是最後一個被戰火包圍的地區,況且原本應該在王都外面鎮守的東方第四師團,為何會全副武裝地在王都內昂首闊步?
換句話說--
(--叛變嗎?)
恐怕是打算捉拿王族成員和擔任要職的貴族,才挨家挨戶地搜索民宅,尋找藏匿其中的重要人物。
(這的確很像貝達修達爾將軍的風格,利用精銳戰力解決『首腦』)--對於其他只曉得以軍團硬碰硬的將軍們而言,恐怕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不知對方如何看待默默思考的弗雷--分隊長似的男子向前走了一步,更加趾高氣揚地說:「抵抗也無濟於事,快讓開。」
「…………」
弗雷立刻分析情況。
家裡就只有帕希菲卡,他完全沒有藏匿王族或貴族的理由,讓對方搜查其實也無關痛癢。
然而--
弗雷也還不曉得帕希菲卡的來歷,就連她自己都不曉得。.
要是讓士兵們看見具有金髮碧眼這些貴族特徵的她--不知會作何感想?假如弗雷是指揮官,就會先拘提監禁,再慢慢調查她的身份,失憶這種藉口絕對行不通。必要的話。也很可能進行拷問--軍隊就是這種地方。
而且聽說帕希菲卡曾經一度被絕音殺手追殺。
超一流的職業刺客基本上不可能追殺庶民,因此她也極有可能是貴族,或者具備類似身份。
所以--
「不肯乖乖聽話嗎?你這個小鬼!」一名士兵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上前攫住弗雷的肩膀,猛力將他推開。
弗雷立刻反手一抓,大拇指扣住士兵的手背邊緣,小拇指根稍微下方處--其他四根手指抓住另一側邊緣。
接著手腕一翻,向前踏出一步。
「--!!」
士兵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手臂筆直朝上伸出,一屁股跌坐在地。雖然拚命想舒緩關節扭曲所引起的疼痛,但就是無法掙脫。若要化解這股疼痛,勢必得將整個身體扔出,再回轉一圈--可是一般人不可能想到這些。
攻擊關節的招式非常單純、平凡,不過在制壓力方面比毆打更有效,而且比較容易控制輕重--必要時甚至能折斷對手的骨頭。疼痛固然可以靠毅力忍耐,但關節一旦損壞,就再也無法好好應戰。
「你這小鬼……是想抵抗嗎?」
士兵們一陣緊張。
「突然冒出來要別人把屋子給你們搜查,乖乖就範才叫白癡。」
弗雷鬆開士兵的手,說完擺好架式。
「這個小鬼--可不是外行人喔!」分隊長似的男子大叫,士兵們應聲拔劍。「屋子裡肯定有鬼!」
(……我太急燥了嗎?)
弗雷咬唇。
士兵們的殺氣超乎他的想像。
而且--剛才主動反擊是一大敗筆,對方恐怕已經認定他是潛逃中的貴族私下僱用的保鏢,畢竟外行人不可能突然使出這種扭關節的技巧。
「殺了他也無所謂!給我搜屋!」
(糟了……)
弗雷內心一慌。
士兵們分開來看都不足為慮,但是在沒有遮蔽物的場所,而且是觸手可及的距離,若要對付十名武裝士兵--就連弗雷亦難以取勝。應付其中一半時,要是另一半從後方砍他,根本就避無可避。
利用狹窄的地點--例如在門口--擊破當然也是一種方法,然而萬一對方放火,他和帕希菲卡終究會命喪火窟。假如只有弗雷一人,至少還有辦法逃命,可是現在加上帕希菲卡……
(至少人數減少一半……或者……)
--多一個替他注意後方的夥伴。
就在弗雷胡思亂想時……
※※※※※
「決鬥這種事還是不行的。」
前往弗雷家途中,薇妮雅跟在興致勃勃的雷歐波爾特後面說。
「請不要阻止我,薇妮雅。」雷歐波爾特說著重新綁緊額頭的白色頭帶。
他這一次懷著可能遭受盤問的覺悟,隨身攜帶長騎劍。
如此巨大的武器當然沒辦法懸在腰際,因此就用劍鞘附的帶子垂在肩上。
兩人不時與武裝部隊擦身而過,但對方不知為何均未進行盤查。這樣堂而皇之地帶著劍走,或許反而比較不可疑。
「男人--有時就會遇上這種非戰不可的情況。」
「這我也明白。」
「夏儂姐夫身亡的現在,保護帕希菲卡的騎士非本公子不可!」
「那個……呃……夏依也未必已經遇害--」
「請看吧,天國的姐夫!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帕希菲卡!絕對不能把她交給那種裝模作樣、愛擺架子、個性扭曲、心地險惡、低級沒品的傢伙!」
「…………」
薇妮雅望著雷歐波爾特熱血澎湃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原本就曉得他這個人非常容易陷入幻想,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頑固。
他大概就是這麼迷戀帕希菲卡……不過再怎麼說,現在不是為這種事爭執的時刻。
薇妮雅打算再次勸阻,剛要開口時--
「--哎呀?」
雷歐波爾特驀地驚叫停步。
薇妮雅沒記錯的話,弗雷家應該就在眼前……
「那是……」
越過雷歐波爾特的肩膀,薇妮雅也看見了那幅景象。
弗雷家前面站著十幾名士兵,而且所有人都已亮出武器。
凝神一看--弗雷亦持刀擋在他們前方,至少看上去不像是在閒話家常。
士兵們和弗雷之間顯然發生了爭執。
「莫非--」薇妮雅面色蒼白,「帕希菲卡的事曝光了……」
就在她講完這句話的瞬間。
--砰咚!地面一聲暴響。
雷歐波爾特用足以踏裂石板的勁道瞪地撲向士兵們,那股猛烈之勢連野豬見了都要面色發白。
※※※※※
響徹雲霄的嘶吼聲。
察覺某種東西伴隨刺耳的腳步聲猛然接近,士兵們同時回頭。
但一切為時已晚。
那一瞬間,發出吼叫的當事人業已踏入武器的攻擊範圍。
「--?!」
朝著一臉愕然的士兵們--一把長度與長槍不相上下的巨劍劈落。劍身尚未出鞘,劍刃亦未瞄準,只是直接朝敵人「叩擊」--但事出突然,來不及閃避的士兵們宛如人偶般被巨劍擊飛。
「--雷歐波爾特?!」
弗雷還來不及驚訝,就不由自主地愕然出聲。
雷歐波爾特似乎非常準時地前來決鬥。弗雷悄悄移動目光,只見薇妮雅正呆愣地站在他奔來的方向。
「什麼?幫手嗎?!」
士兵們一陣慌亂。
弗雷當然沒有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他又朝士兵們的方向前進,右手一揮,刀子自袖裡滑出,直接砍中距離最近的士兵右肩。
「--嗚哇?!」
士兵手裡的長劍一鬆,整個人撲倒,弗雷繼續衝向其他士兵。
「嗚喔?!」
弗雷輕鬆躍人被雷歐波爾特打亂陣腳的士兵之間,在他們的正中央揮刀。
士兵們立即準備反擊--然而過度擁擠反倒壞事,身體難以順暢移動,隨便揮劍都很可能誤傷夥伴。
眨眼間兩名士兵被刺中肩膀,三名士兵被狂風暴雨般揮舞的長騎劍擊中。
不過奇襲終究是奇襲,對方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軍人。
士兵們立刻重新站起,拉開彼此的間距,團團圍住弗雷和雷歐波爾特。
雷歐波爾特和弗雷無意識地背對背站立,一邊掩護彼此的背部,同時與士兵們對峙。
「你一個人好像應付不來嘛。」
雷歐波爾特得意洋洋地說。
「少臭美了,小少爺。」
弗雷嘴裡咒罵--但不可思議地竟未感到憤怒,大概是因為雷歐波爾特的口吻裡既無揶瑜、亦無惡意。
「弗雷?!」
屋內的帕希菲卡可能聽見了眾人的打鬥聲,慌慌張張地奔出。
「沒事,回屋裡去!」弗雷大叫。
士兵們也注意到了帕希菲卡。
不妙--弗雷看見一名士兵往她的方向移動,他大為緊張。要是帕希菲卡被對方扣住,情勢將立刻扭轉,但弗雷和雷歐波爾特也不可能瞬間擊敗眼前對手,跑去保護她。
就在此時--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聽見這聲尖銳叱喝,眾人同時停止動作。
跟打鬥現場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薇妮雅身旁站著一名青年。
乍看之下是帶著一股純樸感的矮小青年,打扮亦與一般庶民無異,但剛才發出那聲尖銳叱喝的確實是他。
「那裡的分隊!你們的分隊長是誰?」
青年大步走向弗雷他們問道。
「--你又是誰?」分隊長似的士兵瞪著那名青年反問:「這裡沒有庶民可以插嘴的餘地--」
「我是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漆黑之鷹』,史雷.海萊姆上士1。」
青年打斷不可一世的分隊長說道,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枚金屬板給士兵們看。
上面刻著老鷹形狀的徽章、代表上士的階級章,以及持有者的名字。
「…………!」
士兵們臉色大變。
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漆黑之鷹」。
凡投身軍旅者,無人不知其名。人員及裝備方面是官方機密,因此外人多半都不曉得該組織的詳細資訊--可是在功績方面,它在王國內部是與執拗之矢分庭抗禮的恐怖部隊。深得貝達修達爾將軍的信賴,作戰時若與一般部隊發生利害衝突或指揮權爭執,基本上都是以漆黑之鷹為優先。
「搜索民宅應該是專門部隊的工作,你們憑什麼在這裡鬧事?」
「這、這……」
隊長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看來這支部隊並非基於正式命令對民家進行臨檢。
「是想借調查之名侵吞人民財物嗎--或是急於爭功?我想差不多就是這些理由……不過這真的值得你們背負違命之罪嗎?」
青年--史雷用尖銳的目光瞪視士兵們說。
「可是這些傢伙的確--」
「這位男子是漆黑之鷹的人。」
「--咦?」
包括分隊長在內,士兵們頓時面如死灰。
「這等於是攻擊正在執行超級機密任務的友軍,你們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獨斷專行的妨礙作戰。
這種行為在某些情況,即使遭到處決都怨不得他人。
士兵們惶惶不安地相互對視,最後轉向分隊長。
「嗚……呃……」分隊長表情僵硬地看著部下--接著浮起詭異的笑容交互望著史雷與弗雷。他或許是想擠出獻媚的笑容,但由於恐懼和自尊心阻撓,無法順利表現。「這、這件事……我、這個……是出於對將軍的忠誠心--」
「立刻回去執行任務!你們這群蠢材!」史雷對拚命尋找藉口的分隊長怒喝。
分隊長內心一番天人交戰--最後浮現摻雜不滿與迷惑的神情,命令部下撤退,或許是判斷在此與漆黑之鷹爭執也毫無利益可言。
士兵們分頭扶起受傷或昏厥的夥伴,垂頭喪氣地離開現場。直到完全看不見他們的背影,弗雷終於雙肩一鬆,吁了一口氣。
「弗雷,你……正在執行超級機密任務嗎?」
雷歐波爾特滿臉疑竇地問。
「只是哄騙他們,不過……唉,總算是得救了。」弗雷說完,雙肩一鬆,走近自稱史雷的青年。「史雷,你來幹什麼?」
「我是來接你的。」
史雷從懷裡取出跟剛才自己那個一模一樣的名牌,扔向弗雷。
可是弗雷沒有伸手--名牌當唧一聲直接落在他的腳畔。
「我應該眼羅西說過,我已經退役了。」
「羅西應該說過會『下次再來』吧?」
史雷說完,笑了。
※※※※※
史雷向一頭霧水的雷歐波爾特他們解釋自己是弗雷的舊同事,他們剛才也聽到「漆黑之鷹」這個名字,如今亦無隱瞞的必要。
就在此時--
「因為現在情況特殊我才告訴你們……」
史雷歎道。
餐桌周圍除了弗雷和史雷之外,還有帕希菲卡、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站在屋外也不方便說話--弗雷便請眾人進屋。
「我們目前正在王都進行叛變。」
「叛變……」
大概是對這個字眼太陌生,雷歐波爾特瞪大雙眼低語。
「不過……表面上的規模並不大,說是叛變,其實只是強迫目前主掌政權的王族退隱,拘禁各公家機關的首長,要求他們交出職權。因為事前經過綿密的計劃,只要拘禁、暗殺數十名重要人物即可。」
「…………殺了人還說『只要』嗎?
「一旦爆發戰爭,死亡人數可是數萬倍。」史雷泰然自若地反駁薇妮雅的譴責。「我反倒希望你能讚揚我們這種人道行為。」
「這未免--」
「抱歉,關於倫理道德,你們這些普通人不可能跟我們達成共識。」
史雷直接打斷她。
看似無情,可這並非史雷個人的想法,他也絕非冷酷之人。「漆黑之鷹」這種部隊,在工作上必須擁有異於常人的價值基準與道德觀,不,正確來說,是必須同時兼具並分別使用不同的價值基準與道德觀。
為了保護兩名王國國民,不惜殺死一名王國國民--這的確是普通人難以接受的觀念,若是拘泥於這類問題,便無法完成諜報部特務班的任務。
「這些先不管--總之因為剛才所說的狀況,我們很缺人手,不能放任優秀的人才閒著沒事做。」
「優秀的人才……」
帕希菲卡反覆那句話。
在她理解那句話的意思之前,史雷又補充似的說:「死靈……不,這位弗雷在我們之中尤其擅長破壞工作、暗殺戰,僅僅受過兩年訓練就發揮他的天才--」
「史雷!」
弗雷厲聲叱道。
「……原來如此,」史雷醒悟似的點頭,「抱歉,他們沒聽過你以前的工作嗎?」
「別再說了。」
弗雷哼道。
薇妮雅、雷歐波爾特,尤其是帕希菲卡的詫異目光,令他非常心痛。
「我也跟羅西說過--我不打算回漆黑之鷹,我跟軍隊已毫無瓜葛,別再來煩我了。」
「……我倒是覺得很可惜。」
「我不覺得,回去吧。」
聽見他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口吻--史雷只是聳聳肩。
「我知道了,我們也很忙。不會再來強迫你的,不過……」
史雷瞟了一眼弗雷以及--坐在他身邊的少年和少女,站了起來.
「不過什麼?」
「不……你自己保重。」
史雷苦笑說完,以平靜的步伐離開弗雷家。
屋內充斥著一股奇妙的沉默。
「唉--就是這麼一回事,」弗雷聳肩道,「不過雷歐大概察覺到了。」
「……多多少少。」
雷歐波爾特說完點點頭。
弗雷的動作明顯是受過訓練,卻又顯然異於普通武術雷歐波爾特這種程度的人,輕易能看出此事。
「嗯,我的事……一點都不重要。」
弗雷轉向帕希菲卡。
雖然有些詫異……不過目前她的表情裡沒有怯懦或厭惡之色。
或許只是單純壓抑自己的情緒,換句話說,這就是她體恤弗雷的證據。
光是這件事,便讓弗雷略感輕鬆。
「話說回來,雷歐、薇妮雅,之前一直不肯說,不過你們早就知道--帕希菲卡被職業刺客追殺的原因了吧?」
「這、這個……」
薇妮雅欲言又止。
「是不能說的原因嗎?」
「弗雷.達克托,我可以先問你一件事嗎?」
雷歐波爾特介入弗雷和薇呢雅的對話,少年騎士凝視弗雷的表情裡帶著某種鑽牛角尖的陰霾。
「什麼?」
「如果--帕希菲卡其實是殺人狂,你會怎麼辦?」
「…………」
弗雷皺眉不語。
帕希菲卡是殺人狂?
胡說八道,這個笨手笨腳的少女能幹什麼?或許可能一時錯手殺人……但既沒有大屠殺的能力,也不是這種性格。
「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臉色一變站起身。
「請別擔心,這只是假設,可是……」雷歐波爾特揚手制止帕希菲卡--不過依舊神情嚴峻地續道:「如果你是殺人狂,或許還比較輕鬆。」
「…………」
弗雷和帕希菲卡雙雙沉默。
換句話說,雷歐波爾特的意思是--別抱著隨便態聽這件事,隱藏在帕希菲卡背後的秘密就就是如此沉重。
然而--
「別小看我。」弗雷沒想多久就說:「你們明明知道,還有辦法若無其事,我當然也可以若無其事地聆聽。」
「…………」雷歐波爾特一時啞然,可是--「原來如此,這倒也是。」
他難得咧嘴露出挑戰的神情……但臉上浮現明顯的笑意。
那雙眸子像在注視著最佳勁敵。
※※※※※
王都舊社區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子。
獨自漫步其間的史雷,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腳步。
四周沒有其他人影,基本上這裡也不像是通行用的巷道。四處堆放著空木箱或大型垃圾等雜物,至於會動的東西,大概只有將腦袋伸進垃圾桶找尋剩菜的一隻野狗。
可是--
「呈報少校,最優先事項,使用四號路徑。」
史雷的聲音響起。
無人回應。
只有聲音無意義地消散,但他若無其事地續道:「意外狀況類別七,在死靈的巢穴發現帕希菲卡.卡蘇魯,請求動員進行確認與逮捕,報告完畢。」
史雷說完,繼續步出。
就在同時,剛才一直百無聊賴搜尋垃圾桶的野狗猛然抬頭。
野狗……不,儘管偽裝成野狗,其實是腦部烙印某種魔導式的特殊軍犬,專門在緊急情況負責聯絡的諜報部生物兵器--「精靈」(Familiar)四四三號,確認好記錄於腦內的聲音情報後,開始朝鷹巢疾馳。
※※※※※
「廢棄公主?!」
帕希菲卡愕然低語。
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疼惜地看著這樣的她。
雖然不認為維持現狀是好事……但重新讓她背負這個事實還是很痛苦。
自己是王國最大禁忌的事實。
親生父母未替自己取名就直接捨棄的事實。
厭惡自己生存的人多於死亡的人的事實。
「廢棄公主」一語挾帶許多令人避諱的聯想直撲當事人。
所以--
「怎麼會--我、我是廢棄公主……廢棄公主……」帕希菲卡夢囈般地嘀咕……接著轉向雷歐波爾特他們問道:「--廢棄公主是什麼?」
「啊啊啊啊!」
雷歐波爾特忍不住趴在桌面。
「神諭判定是『毀滅世界的劇毒』的公主--萊邦王室的最大禁忌,她的存在當然從各種紀錄徹底消除。最後變成『從未出生』的無名公主,被拋棄的公主,這就是廢棄公主。」弗雷代他說明。「不過……一時之間真教人難以置信。」
他說完,歎了一口氣。
帕希菲卡或許是感觸相同,不停、不停地眨眼,想必是無法湧起真實感。
「廢棄公主……嗎?」
弗雷彷彿重新咀嚼個中含意,在嘴裡重複那個詞彙。
廢棄公主。
恐怕連弗雷都想像不到。
廢棄公主這個字眼,如今已經有人能夠輕鬆說出……然而在王室極為神經質的十年前,那是連提起都會被官方逮捕的禁忌。
「我還以為聽了這個宇,你就會恢復記憶。」薇妮雅說:「看來是沒辦法啊……」
「嗚--抱歉。」
帕希菲卡垂頭喪氣,薇妮雅搖搖頭。
「不,我不是在責備你。」
「不過……」雷歐波爾特下結論似的插嘴。「追殺帕希菲卡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整個國家--甚至不止如此。」
「其他還有嗎?」
「這或許比廢棄公主一事更教人難以置信……某種自稱『秩序守護者』、巨大無比的非人類,也想置她於死地。」
「…………」
弗雷眉頭緊鎖,看著薇妮雅……但她一臉認真地點頭。
「唉--你大概沒辦法相信。」雷歐波爾特歎了一口氣道:「我也常常懷疑是不是真的發生過那種事.」
巨人、七彩虹光、逾越人類常識範圍的戰鬥。還有--葬送那個巨人的夏儂,以及影子裡的巨大輪廓。
講述的雷歐波爾特自己也覺得愚蠢至極,這是完全脫離現實的內容。那個……那個東西大概只有親眼目睹的人才能理解,就這個意義來說,他們或許確實是神明使者--秩序守護者。
可是--
「原來如此。」
弗雷既未取笑,亦未否定--只是一臉嚴肅地頷首。
「呃……原來如此的意思是?」
薇妮雅問道。
弗雷的反應太過爽快,她還以為對方沒將這件事當真「我在諜報部時也聽過不少次,調閱過去的歷史和記錄,也有一些非常不合邏輯--某種非比尋常的力量透過政治或軍事介入重要局面的痕跡,而且不止一次。
「諜報部裡也有人抱持懷疑態度,不過已經有一些人隱約察覺到……某種東西在不同於我們人類的次元管理這個世界。」
「…………」
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面面相覷。
「總覺得有些意外。」
「什麼事?」
「軍方--尤其是諜報部,我還以為是徹底的現實主義,絕不可能接受這種虛幻的事。」
「正因為是徹底的現實主義啊,」弗雷說完苦笑,「所以--只要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就不會用常識這種共同幻想把它排除。懷疑一切正是我們的工作,那種工作不是死腦筋的人做得來的。」
「啊--」
「可是……這麼一來……就不妙了。」弗雷皺眉站起。「該動身了,我們必須找一個--適合的地點。」
「--咦?」
聽見弗雷突如其來的提議,眾人浮現茫然的神情。
「史雷有可能已經發現帕希菲卡的身份,既然如此,應該馬上就會帶隊前來。」
「怎麼可能?他不是說目前正在進行叛變,人手不足--」
「所以更要來啊,」弗雷斬釘截鐵地說:「叛變的目的就是打倒現在的政權,不是殺死敵營頭子就好,事成之後,還必須主張自己的正當性,否則國民是不可能歸順的。因此,就可以將廢棄公主當成王室失去威信的材料--至少諜報部一定會這樣判斷。」
「…………」
帕希菲卡他們忍不住你看我、我看你。
※※※※※
王都的舊社區--而且是接近邊緣的一隅。
夏儂一手拿著地圖,走在荒涼的道路上,身旁依舊跟著負責監視他的夕紫。
他手裡的地圖上寫滿了無數的文字與記號,那是記錄--迄今尋找帕希菲卡的過程。
無數的X記號,亦代表了他所經歷過的沮喪次數。要在這座居民超過一百萬的王都裡找出一個人,這是何等魯莽的行為,他已有非常深刻的體會。
然而……他又取得了一件新情報,目前正前往一間民宅。
雖說是情報,但來源也極不可靠,非常有可能跟之前一樣落空。
「這麼說來,弗雷好像帶了一個那種感覺的女孩。弗雷家?啊啊,我記得是舊社區的外圍……」
不過如此--甚至難以稱為情,報的證詞,可是此刻的他也沒有其他線索。不管這是多麼空虛的行為,夏儂也想不到其他可行手段。
「我問你一件事。」夏儂邊走邊說:「就算發現帕希菲卡,你們也沒辦法直接動手吧?」
「是這樣沒錯。」
夕紫老實答道。
「你們……為什麼那麼怕那丫頭?」
夏儂盯著地圖問。
老實說,他一句話都不想跟這個秩序守護者說……不過反正既然沒什麼機會跟敵方交談,不如就趁現在套出一些情報。不管是多無聊的事,也可能有助於保護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能夠抗拒你們的影響力,但也不過如此。你們擁有那麼驚人的力量,即使有一、兩個人不聽話,根本就無足輕重。就算維護這個世界是你們的使命--出現一個例外又有什麼問題?」
「她的特性有傳染力。」
「就算這樣--那丫頭一生又能遇見多少人?一百人?一千人?我想不可能到一萬人吧?傳染力也不過如此。不,就算真的傳染給一萬人,憑你們的力量也能夠維持支配體制才對,所以--」
「我們並不想『支配』,我們根本無意成為權力者,我們只是想維持人類支配下的正常世界狀態。我們的確會介入權力,但這是當世界均衡即將崩塌時,為了矯正失衡的手段,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對猴子籠的權力爭奪沒興趣是嗎?」
夏儂自嘲地說。
夕紫聞言,既沒有奚落,亦無自誇,仍舊淡淡續道:「如果有意當權力者,也不必等到今日,我們只是管理者。」
「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對人類而言,我們必須永遠是絕對的存在;若非如此,就無法矯正失衡,所以大前提是你妹妹必須消失。」
「可是……就為了這麼曖昧的理由--」
「的確是很曖昧的理由,」夕紫頷首,「可是……你不覺得這正是問題的核心嗎?」
「你說什麼?」
「正如你所說……律法破壞者那種『不接受秩序守護者支配』的特性,其實也不過如此,沒有任何實質壓制力,置之不理亦無妨,然而……你認為這就是那個糾纏你們的『最後魔獸』被送進來的原因嗎?」
「…………」
「我們也不知道律法破壞者計劃的最終目的為何,搞不好連亞菲她們都不知道;不過,現在看得見的部分想必也不是計劃全貌。」
「其他還有什麼嗎?」
「也許律法破壞者計劃是為了讓我們忽略真正計劃的障眼法,或者是為了下一波行動的伏筆,也可能是--某個複雜計劃的一小部分,這些都是未知數,但這麼想是很自然的。」
夏儂緊咬嘴唇。
意思是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內情?
意思是帕希菲卡還有更多的秘密?
意思是--那丫頭還必須背負更多的重擔?
「混帳--」
夏儂低咒,抬起頭。
兩人已經抵達目的地,確認地圖後,確實就是這裡。
「…………」
眼前那棟小小的--甚至無法稱為房舍的小屋,如果對方提供的資汛正確,這就是那位弗雷少年居住的地方。
夏儂默默走近房門,在門前佇立片刻。
帕希菲卡或許就在另一側,或許不在。
要是她在--發現她的瞬間,夏儂和夕紫將立刻展開殊死戰。可能的話,他也想移動到不會傷害旁人的地點戰鬥,但自己身邊這名黑髮秩序守護者不可能容許此事。
自己拉著的這扇門,無異是通往地獄的蓋子。
事實上,只是開門--簡單的動作,就連夏儂亦不禁感到遲疑。
夕紫站在他後方數步,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然而--
「--猜錯了嗎?」
下定決心拉開門後,夏儂喃喃自語。
沒有人影,甚至沒有氣息。
小屋裡--空無一人。深不可測的黑暗底部。
以厚實的水層、巖盤及某種「力場」,與天空隔開的世界。
在那之中--永無止境的對話持續進行。
「--換句話說,就是由這個裝置來進行對這世界的現象定義?」
「沒錯.控制該現象定義引擎的正是瑪烏傑魯系統,而魔法可以想成是一種鑽入系統空隙的『密技』,正因系統過於龐大,沒辦法掌控細部,才有可能達成。」
「簡單說--『龍機神』和『秩序守護者』的系統跟我的魔法也算是殊途同歸囉?」
「也可以這麼說。我們是獨立的系統,並不依賴這個世界系統,可是在空間座標上,也被納入這個『封棄世界』,所以獨立性並不完全。在共通的項目方面會受到影響,但反過來說,我們也能影響外界,只是後者很快就會被過濾。」
「所以說--只要有意,你也可以使用魔法?」
「這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作業,不過沒有意義,畢竟我們的能力比魔法更強。」
「這個我懂,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辦法做這種東西?」
大紙張攤開的聲音響起。
「……原來如此,如果跟製作EDS相比,這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不過細部調整就很麻煩了--」
「那個由我來,畢竟魔法是我們的專業,我也會請賽內絲幫忙。閒暇時也無所謂,可以拜託你嗎?」
「好。」
氣息同意。
接著--
「帕希菲卡……夏依……求求你們,在我前往之前要平安無事。」那個慵懶中蘊含著淡淡悲壯的聲音在黑暗中消散。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41 PM
第五章 〈娼寮〉
樓梯的第一階喀啦一響。
薇妮雅不禁表情一僵,停止動作,雙手環抱似的拿著一個大托盤--伸長脖子,望向自己的腳畔。
她心裡也曉得沒問題。
體重比她重的雷歐波爾特和弗雷都沒踩破,沒道理撐不住拿著一點點東西的薇妮雅。
「…………」
她勉強嚥下差點逸出的歎息,開始上樓。
隨著她踩上第二階、第三階,樓梯亦響起呻吟般的刺耳嘎吱聲。
這個樓梯本來便很陳舊,與其說是樓梯更像是臨時用的梯子,即使有些雜音也很正常。
話雖如此,一聽見那彷彿即將損毀的嘎吱聲,雙腳還是忍不住打顫,深怕隨時可能踩破樓梯,滾落地面。
此外,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萬一有人偷偷躲在附近,很可能會聽見那響亮刺耳的噪音。
「--快!小心別被人發現了。」
當她忍不住在第六階停步歎氣時--聲音從頭頂傳來。
「啊,好……」
薇妮雅只好再度鼓起勇氣,強迫自己不去聽樓梯的嘎吱聲,一口氣爬完最後的十幾階。
前面是--極為昏暗、氣悶的空間。
這裡是屋頂閣樓。
「--辛苦了。」
剛才的聲音主人--弗雷邊說邊拉繩收起梯子,將梯子全部收回閣樓,蓋上拆卸式的天花板。
如此一來,外人不仔細看便沒辦法發現這間閣樓,當然--這種偽裝不可能瞞過謹慎的人。
「吃飯~~」
原本待在房間後方的帕希菲卡,猶如發現美食的貓咪般迅速湊過來。
「喂!腳步輕一點、輕一點。」
弗雷出聲告誡。
既然潛伏在閣樓,腳步聲要是太大當然不妙,不過還有一個原因--動作太大會立刻揚起灰塵。這間閣樓已經空了很久,室內佈滿塵埃,充斥著一股霉味。
兩天前剛進來時,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就想將室內的幾扇天窗全部打開、透透風--立遭弗雷制止,他的說法是:「做這種事不就等於大肆宣傳有人藏在閣樓嗎?」
言歸正傳……
「真是貪吃鬼。」
弗雷傻眼道。
「我才不是!」帕希菲卡嘟嘴嬌嗔:「整天關在這種小閣樓,當然只能期待美食了。」
這倒也是。
然而,弗雷仍舊蹙眉冷冷說:「你想吃灰塵嗎?」
「嗚嗚--」
帕希莽卡唉聲歎氣,換成緩緩爬行的動作。
順道一提--這裡雖是閣樓,倒也還算寬敞,倘若只有薇妮雅他們使用,甚至還大了些。
唯獨天花板的高度實在不夠高,嬌小型的帕希菲卡和蔽妮雅也就算了,雷歐波爾特或弗雷一站起來,腦袋就會被傾斜的天花板及樑柱打到。
「……呼。」
弗雷一將放置餐點的托盤擺在擦拭乾淨的木箱上,薇妮雅就輕輕吁了一口安心的氣。
「薇妮雅,怎麼了?」
跪在地上的雷歐波爾特也爬過來問。
「啊--不,呃……」
「被客人亂摸了嗎?」
弗雷一問,昏暗的室內也可看見薇妮雅的俏臉漲得通紅。
「嗯,啊……有一點,大腿之類的……還有……其他地方。」
「胸部跟屁股嗎?」
帕希菲卡問道,大概因為同為女性,問起話來毫無顧忌。
「嗯……對……」
「那種人一把揮開逃走不就好了?」
「雙手端著放置餐點的托盤,不可能揮得開吧?」
弗雷說完,薇妮雅紅著臉點點頭。
「豈有此理……」雷歐波爾特大感憤慨,「竟然對陌生婦孺的大、大、大……」
說到一半,他猛然抬頭。
看起來像是「怒火攻心」,但說不定是為了防止鼻血噴出來。雷歐波爾特迅速轉回正面,左手捂著鼻子。
「居然趁別人沒辦法自由行動時,對婦孺的胸部、腰肢、玉頸、小腿、腳踝,上下其手……!」
「是我多心了嗎?總覺得越講越暴露出你的特殊性癖。」
帕希菲卡冷不防對激昂的雷歐波爾特吐槽。
「…………」一瞬間,雷歐波爾特眨眼不語……但馬上又激動地說:「……總、總之,這是伺等寡廉鮮恥的行為!本公子絕對不能容許!君子須以廉潔自持--」
「這是沒辦法的吧?」弗雷語氣掃興地道:「畢竟這裡是娼寮。」
※※※※※
娼寮「貝露蘿德」。
這棟建築位於王都北側鬧區一隅,一說到娼寮,最有名的當然是佈雷登公爵經營,專門針對貴族與富豪的超高級娼寮「灼熱宮」……不過王都札威爾裡亦有無數民間經營、針對庶民的娼寮。
貝露蘿德館便是其中之一
這裡共有十個房間,並非什麼大型娼寮,但因為女子們的素質高,加上經營者是女性,服務非常貼心,頗受恩客歡迎。
順道一提--
「娼寮」是指那些擁有專屬娼婦,並出借房間進行性交易的地方。
費用比站在街頭攬客的個體戶貴……可是不但省去找房間的麻煩,感覺也較為高級。此外,事到臨頭時,也比較不會殺出某個自稱是女子「丈夫」的程咬金。
正因如此--即使這幾天王都開始蕩漾某種殺伐之氣,貝露蘿德館依舊熱鬧如昔。
不過……王室派和叛變陣營雙方都下達禁止庶民夜間外出的戒嚴令,一到傍晚,客人就只剩土兵們。
同時,弗雷一行人就潛伏在貝露蘿德館的閣樓。
※※※※※
「可是……」帕希菲卡接過薇妮雅從托盤分配的餐點,問道:「接下來怎麼辦呢?到王都恢復平靜為止,要一直躲在這裡嗎?」
他們之所以離開弗雷家,藏匿於這間娼寮的閣樓,是因為擔心帕希菲卡被王國軍諜報部逮捕。
「我實在不願意這麼想。」雷歐波爾特說完,神情沮喪地環顧閣樓。一想到要被關在這個連身體都站不直的房間,他也不免感到鬱悶。「而且……就算王都恢復平靜,追殺帕希菲卡的那些傢伙也不會就此罷休的。」
叛變與「廢棄公主」是兩件事,叛變結束之後,帕希菲卡的處境也不可能有所改善。
此外--
「最好別太小看諜報部,只要他們有意,甚至能在沙漠中找出一粒沙子。這句話既然出自前隊員的我,就絕對不會錯。」弗雷吹掉沾在麵包上的灰塵,說道:「待在這裡的時間,嗯……頂多再撐個一、兩天,第三天肯定會被發現。」
貝露蘿德館是弗雷負責巡邏的店家之一,他透過昔日交情,拜託女老鴇讓他們躲在閣樓。
然而……弗雷和貝露蘿德館的關係應該很快會被查出來。
這間閣樓是專供那些有隱情的娼婦或恩客,躲避舊情夫或討債者的專用密室……不過這只能應付一時,就算騙得了外行人,也騙不過諜報部的成員。
「那我們得趕緊動身,而且越快越好。」
雷歐波爾特說到這裡--一時語塞。
他不是當地人,對環境一點都不熟悉,即使離開這裡,也想不出下一步該往哪走。
帕希菲卡和薇妮雅當然也一樣,因此眾人視線自然集中於弗雷,可是……
「王都不行,走到哪都一樣,正因為是這種狀況,一出現突發事態,肯定難以應付。」弗雷說到這裡,咬了一口麵包。「離開王都的話,比較接近也比較安全的地方就是……聖葛林德嗎?」
薇妮雅和雷歐波爾特聞言面面相覷--接著一起轉向帕希菲卡。
「咦?怎麼了?」帕希菲卡在兩人的注視下頻頻眨眼,似乎對自己是聖葛林德神諭預言將「毀滅世界」的「廢棄公主」一事毫無自覺。「啊!我懂了--聖葛林德就是瑪烏傑魯教的總部嘛?對我來說,就是命運的地點……對吧?」
「正是如此。」雷歐波爾特頷首。「可是萊邦王國領土內,就只有那裡是完全獨立的自治區。別說是其他國家,就連萊邦王國軍隊也不能擅入,諜報部應該也無法大張旗鼓地搜索。」
堪稱世界宗教的瑪烏傑魯教聖地--聖葛林德,各國王公貴族也經常前去朝聖。
因為王公貴族間的糾紛很容易引發戰爭,在瑪烏傑魯教第一涉外局的提議之下,各國間締結條約--將聖葛林德指定為非武裝地帶,不但各國與萊邦王國的軍隊無法進駐,就連前去朝聖的王族都不得攜帶非護身用的武器與兵力。
當然並非每個國家都遵守該條約,不但有國家暗中派遣諜報人員,亦有不少王公貴族帶入偽裝成文官的土兵和魔導士……話雖如此,在無法進行公開搜索行動的聖葛林德,他們的力量勢必大幅受限。
「可是那裡--不是有教會的殺手嗎?」
薇妮雅問道。
她親眼見過夏儂和教會的教敵殲滅部隊「肅清使」(Purgers)之間的戰鬥,若是前往教會總部,總覺得那些猶如量產人偶般毫無個性的殺手們將大舉襲來。
「的確是這樣,不過數量非常少。肅清使原本就不多,至於異教檢察官則是在地方上比較常見。」
「是這樣--嗎?」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聽得薇妮雅頻頻眨眼。
「至少比留在王都繼續躲避叛軍的耳目好,組織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不容分說地硬幹--靠數量取勝。雖然不是百分之一百如此,可是對付十名精銳多半比一百名普通士兵容易,就這點來說,對付專精暗殺的特殊兵力--肅清使,還是比叛軍輕鬆。」
「原來如此。」雷歐波爾特應道。
「而且教會那些人大概也想不到廢棄公主會逃到他們的聖地。另一方面--叛軍也沒辦法公然進入聖葛林德,就算私下派遣追兵,行動也必然大幅受限。再加上那裡也有許多基於相同理由的亡命貴族,即使我們沒要求對方,他們應該也會幫忙抵擋王都的追兵。」
「這我也明白,但是……」雷歐波爾特從旁邊的天窗縫隙眺望室外。「目前必須考量的問題是--要如何離開這棟建築物吧?」
「……也對。」
弗雷輕輕歎了一口氣。
弗雷他們躲進這間貝露蘿德館沒多久,就不幸有一支中隊規模的叛軍勢力佔據附近廣場。
或許只是偶然,現在上門光顧的客人半數都是軍人,光是到樓下領取餐點都得小心士兵們的目光。故意派薇妮雅獨自前去,也是因為她最不顯眼。弗雷和雷歐波爾特就不用說了,帕希菲卡那貴族般的金髮碧眼更是引人注目。
而且要是謀報部的動作夠快,帕希菲卡和雷歐波爾特他們的肖像畫恐怕早巳送往各個部隊。
「強行突圍嗎?」
帕希菲卡滿不在乎地說著聳動的提議。
雷歐波爾特歎了一口氣說:「這再怎麼說都是不可能。」
「雷歐和弗雷不是都很強?上次也是三兩下就--」
「聽你這麼說雖然很高興……可是區區兩個人終究不可能解決三十人以上的軍隊,一旦被包圍就完了。」
「真的嗎?」帕希菲卡轉頭問,弗雷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啊?」
「那個……」邊說邊舉起一隻手的人--沒想到竟是薇妮雅。「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提案。」又高又遠的晴朗朱紅空間。
他無所事事地仰望黃昏天際,猶如一尊人形岩石,默默坐在那裡。
彪形大漢--這種老套的形容詞無法完全表現出這名巨漢的特徵,彷彿用岩塊隨手刻鑿的粗獷臉孔,放在同樣岩石般粗獷的身軀上。男人身上帶著一種極為粗糙的氣息--好像不論毆打哪裡,大聲喊痛的都是出拳者。
男人穿著瑪烏傑魯教的標準神官服……可是原本寬鬆的剪裁看起來卻非常緊繃,跟這名巨漢極不相稱,換鎧甲肯定更加適合。
本人當然最明白這個事實……不過外貌就已經很不像神官了,不在服裝上多花一點心思的話,他很清楚自己可能被誤認成山賊或傭兵。
「……真是的……」
他仰頭看著天空低語。
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到瑪烏傑魯教聖葛林德的路徑很多--這裡是其中之一
他在主要幹道的一條小岔道旁,靠著一棵高大的樹木席地而坐了約莫半天。
「還以為時來運轉了……結果竟是這樣?老子真是倒霉透頂。」他說完蹙眉。
沒辦法一一顧及個人喜好乃是巨大組織的常態……但是被當成廢物發配邊疆的他,居然在毫無預警之下被上級召回。為了在規定日期抵達聖葛林德,他還一直拚命趕路。
不,這倒也還好,問題是接下來的發展。
上級也不讓他舒緩長途旅行的疲憊,就立刻派他出任務--最後他收到了一張更換單位的指派令以及新頭銜。
新的派任單位是第一涉外局。
對他而言,就某種意義上是令人懷念的老家……不過,昔日將他視為廢物趕走的第一涉外局局長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居然不遠千里地召他回來,他也並未遲鈍到不會察覺事有蹊蹺。
「貴族的護衛啊……」
他已經聽過王都發生叛變的傳聞,也曉得這一陣子有大量王室派貴族離開王都,逃往聖葛林德。
工作內容原本就包括接待萊邦王室及貴族的第一涉外局,不可能對前來投靠瑪烏傑魯教的這些人置之不理……便從各地召回少數具有戰鬥技能的神官,派遣他們護送這些人到聖葛林德。
總而言之,這就是他的調職真相。
順道一提,這次幾乎沒有動員瑪烏傑魯教的秘密戰力--教敵殲滅部隊「肅清使」,他們所接受的訓練是專門執行暗殺,並不適合擔任護衛活動……至少上級是這麼告訴他的。
(不過,畢竟是霍克樞機卿--說不定有其他理由。)
他呆呆地想著這些事。
就在此時--
「--你是聖葛林德的『聖道騎士』(ClericalSoldier)嗎?」
一聽見冷不防傳來的那句話,他微微轉動目光搜尋。
(嗯--對方派的人相當厲害啊。)
並沒有明顯的氣息。
一名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恐怕是前來偵查的人,不知何時起站在與他相距數步的前方。
「嗯--好像是這樣。」
他說完苦笑。
這個「聖道騎士」的頭銜,其實是第一涉外局臨時捏造的職稱。畢竟不好派遣異教檢察官擔任王公貴族的護衛,於是從老舊的紀錄裡找出這個廢除已久的單字。充當他的官方頭銜。
儘管覺得這種謊言很無聊……卻也不至於抗拒,倘若事情因此順利進行,他認為欺瞞本身也有意義。
「我叫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你呢?」
「執拗之夭。」
「我是問你的名字啦。」
「……抱歉。」
這名少年不禁為之苦笑。
(--這小子也有這種純真的笑容啊。)
不知這名少年曉不曉得貝爾肯斯的想法,他點點頭伸出右手。
「克裡斯多福.阿瑪萊特。叫我克裡斯就好了。」
「一路辛苦。」貝爾肯斯說完,與自稱克裡斯多福的少年握了握手。「那麼--那位大人物在哪?」
「過幾分鐘之後就會到,不過……丹何庫力歐聖道騎士,教會只有派你一位護衛嗎?」
「不滿嗎?」
「有一點。」
「呵呵呵。」
貝爾肯斯輕笑。
下一瞬間--他的上半身倏然消失。
不,是他以駭入的速度向下一潛,同時將圓木般的腿朝旁邊踢去。
足以挖穿空氣的一擊。
只見靴底擊中克裡斯多福的脖子,似乎已經折斷他的頸骨。
然而,貝爾肯斯踢中的只是他的殘影,克裡斯多福已早一步識破那一腳,閃開之後,朝貝爾肯斯的方向一踏。
克裡斯多福的披風如鳥翼般伸展。
原本折疊的長柄戰斧(Halberd),猶如襲擊獵物的毒蛇從披風下穿出,他利用展開武器的動作直接攻擊。
但貝爾肯斯繼續蹲下,閃過長柄戰斧,以四肢伏地的資勢猛然向上跳躍。
「--!?」
那個過於類似動物的舉動,令克裡斯多福愣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間,貝爾肯斯躍過他的頭頂,在克裡斯多福的背後著地,接著全力揮出正拳,擊向克裡斯多福的後腦勺--
咚的一聲異響。
「……好痛哪。」
貝爾肯斯說完苦笑。
他的拳頭還沒擊中克裡斯多福的後腦勺就停止了。克裡斯多福頭也不回地伸出長柄戰斧,柄底的金屬箍與貝爾肯斯的拳頭撞個正著。
正常情況下,別說是指骨粉碎性骨折,就算手掌斷成兩半都不奇怪……但貝爾肯斯輕鬆收拳,毫髮無傷。
「還有什麼不滿嗎?」
貝爾肯斯淡淡笑道,眺望遠方的主要幹道。
只見遠方道路剛好出現一輛馬車,雖然不曉得裡面載著誰……可是畢竟有事先派遣這種高手確認情況,想必是身份極高的人物。
「不,嗯--不過除了我之外,其他護衛也要跟你一起去聖葛林德。」
「……你不來嗎?」
貝爾肯斯皺眉問。
「所以才特別請你們派人,剛才還這樣測試一番。我要折回王都待命,因為我們的人手也很不夠。」
克裡斯多福說完,聳聳肩。
※※※※※
工作並非在閣樓進行,而是在娼婦們的化妝室。
因為擔心被客人發現,從閣樓到這裡花了不少時間……不過工作本身十分順利,包括提案者薇妮雅、帕希菲卡,甚至是出借衣服和道具的貝露蘿德館老鴇--莉潔牙雅.貝露蘿德,都興致盎然地協助作業,然而……
「…………」
「…………」
在帕希菲卡她們的屏息注視下,弗雷和雷歐波爾特只是無言凝視對方。
兩人之間橫亙著一股生硬--沉重的氣氛,彷彿連時間都已凍結。任何人都清楚可以看出,一點小契機就會立刻破壞繃至極限的緊張。
兩人表情嚴肅地相互對峙。
宛如以視線互相交鋒,暗藏銳利目光的眸子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無論何等剛強之人,鐵定都會對介入兩人之間感到遲疑。
就在此時--
「嗚……」
率先轉開目光的是雷歐波爾特。
宛如身受重傷似的東倒西歪,接著雙手撐牆,急遽喘息。
「--不行喔.雷歐!」帕希菲卡對少年騎士顫抖不已的背影說:「大家都跟你一樣很想笑呀!」
「吵死了!」
弗雷大吼。
話說回來--不論弗雷也好,雷歐波爾特也罷,不曉得內情的話,就連朋友熟人也沒辦法看出他們的身份,兩人的外貌變化便是如此劇烈。
長頭髮、白皮膚、長睫毛。
最致命的是--附有蕾絲的小禮服。
乍看之下,應該很少人能夠察覺這兩人其實是男兒身。他們的變裝非常成功。
高軀的身材沒辦法改變。但兩人的五官原本就很俊美,只要好好化妝,就能化身成連帕希菲卡她們都看不出破綻的「美少女」。
至於那套滿佈蕾絲的小禮服,其實是為了掩飾兩人的體格--尤其是肩寬和腰部位置。另外,為了遮掩喉結,雷歐波爾特穿了高領小禮服。弗雷則在頸部圍上圍巾。
「可是……你們倆都挺合適的。」
薇妮雅苦笑道。
她的後方也站著一名面帶苦笑,身材就女性而言略顯高大,但容貌艷麗的黑髮中年女子--莉潔雅.貝露蘿德。
「嗯,很合適呢,真的。既然這樣,不如明天開始在咱們這兒上班吧?」
「別開這種無聊玩笑。」
弗雷一臉不悅地說。
頭戴亞麻色長假髮,用白粉遮掩膚色的他,確實美到上哪裡都不至於丟人。儘管眼神略顯凶狠……不過這倒也顯得有些慵懶迷人。
「沒想到有機會看到弗雷打扮成這樣,你也真是鬼靈精。」
「不,那個……因為以前有過類似經驗。」薇妮雅又深深苦笑應道:「可是真的很合適,雷歐也是。」
「啊啊啊啊啊啊!」
雷歐波爾特聽了,不禁腦袋倚著牆,一路滑坐在地。
看來不是忍俊不禁,單純只是因羞愧而暈厥。
「騎士、騎士扮女裝……這是史科魯普斯家世世代代的恥辱……」
「噯!別這麼悲觀。」帕希菲卡大剌剌地拍打他的背說:「你跟我一樣、一樣耶。」
如此說完,帕希菲卡也戴起紅色假髮,指著身上的衣服說。
順道一提--帕希菲卡和薇妮雅也已進行簡單的變裝,薇妮雅用白粉遮掩膚色,頭上戴了黑色假髮;帕希菲卡的膚色維持原樣,頭上則戴了一頂紅色假髮。儘管只是改變最顯眼的髮色與衣著,但形象就已大為改觀,況且晚上也看不清眼珠的顏色。
「…………」雷歐波爾特猛然抬頭,交互看著自己與帕希菲卡,接著又默默檢視自己的打扮一陣子……「原來如此,這倒也是!」
「……你醒醒啊,喂!」
弗雷忍不住吐槽表情閃閃發光的雷歐波爾特。
話雖如此……弗雷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漆黑之鷹再如何優秀,終究難以從整座王都直接揪出廢棄公主。他們原本就已人手不足,此刻更不可能有空理睬他們。
既然如此--對方想必打算知會王都內的叛軍,先分析叛軍取得的情報,再縮小搜索範圍。
因此,弗雷他們必須擔心的就不是漆黑之鷹,而是一般士兵的大規模搜索。
可是,一般士兵對帕希菲卡和弗雷的長相一無所知,儘管有可能事先散發肖像畫,卻也不可能那麼快就送抵所有部隊;即使真的發送完畢,一次拿到數張肖像畫的一般士兵,也不可能全部記得。
這對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也一樣。士兵們想必是在搜索王族、貴族與重臣之餘,單憑「年紀十五、六歲,金髮碧眼的少女」這種粗略的特徵,奉命將這一類人物全數逮捕。
是故,只要改變重點特徵,被逮捕的機率就大為減少,然而--
「不過,弗雷,你好像挺熟練的。」
帕希菲卡忽然察覺似的說。
雷歐波爾特在穿著和動作上。確實有一種扮演「女生」的拙劣感,可是弗雷的女生扮相就沒那麼突兀。
「莫……莫非?」帕希菲卡冷不防想起什麼似的指著弗雷。「你原本就有這種嗜好?!」
「不是!」弗雷低聲一吼,歎了一口氣。「在接受暗殺訓練時,變裝是必修科目之一,我也學過如何扮演『女人』,因為看見對手是女性就粗心大意的呆子特別多。」
提出這種想法的,也是佈雷登公爵的手下--「灼熱槍騎兵」。
「……真厲害。」帕希菲卡一臉欽佩地說,雖然覺得她欽佩的方向不太對,但接受他人的敬仰目光畢竟不是壞事。
帕希菲卡握拳遒:「你不是出於嗜好,而是為了工作扮女裝啊!」
「……不,你說得這麼肯定,感覺也怪怪的。」
弗雷有氣無力地說。
「好,最後來準備一下殺手鑭吧?雖然可能會造成貝露蘿德小姐的困擾--」
「啊啊,別在意,我也經常受弗雷的照顧,他又很受咱們家的小姐歡迎。嗯~~事情平靜後,你就來光顧一次吧?可以跟咱們家訂定專屬的保鏢契約更好。」
「……我會考慮看看。」
忍受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從背後傳來的反對目光,弗雷歎道。慘叫在路上高高響起的同時--駐守在廣場上的叛軍士兵們剛好到了哨兵交接的時刻。
「--什麼事?」
「娼寮那裡傳來的。」
數名士兵皺眉回頭。
夜間外出基本上是禁止的,因此路上除了士兵之外,沒有其他人影,哨兵以及其他在附近巡邏的士兵們匆匆奔向娼寮。
廣場上約莫五十名的士兵之中,三分之一沒有執班的七兵正在休息……可是一聽見那聲響亮的慘叫,也紛紛從帳篷裡走了出來。
接下來--
「--那是什麼?!」
士兵們看見貝露蘿德館的一扇窗戶裡冒出大量白煙。
「火災嗎?!」
一名士兵大叫。
面對道路的雅致雙層建築正冒出濃濃白煙。
相較於煙霧,火勢好像有點小,但凝目一看,一樓窗戶後方也有火焰搖曳。
同時--彷彿在壓抑士兵們之間升起的危機意識,只見貝露蘿德館的正門砰的一聲打開,十幾名驚聲尖叫的女子,以及幾名投宿的男子蜂擁而出。
「喂、喂--夜間不准外出……!」
一名士兵忍不住大喊,但周圍的士兵們則一臉困惑地看著不停奔出的男女。
他們有權限義務逮捕或規勸不遵守夜間外出禁令的民眾。
可是--他們雖然是軍人,亦是有血有淚的人類。
儘管對殺敵一事毫不遲疑,卻也沒有死板到要強迫逃離火災現場的人,返回冒煙的建築裡。
就在他們遲疑不決時--
「什麼事?」
「喂!煙--」
聽見慘叫、察覺煙霧的附近店家和民宅,冒出許多探頭探腦的民眾。
起初或許是不敢違反外出禁令,顯得有些畏縮,可是看見士兵們沒有特別制止,就大剌剌地從建築物裡走出來。
「怎麼一回事?」
「嗚哇--火災嗎?」
看熱鬧的民眾望著不停冒煙的貝露蘿德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士兵們當然不可能連他們都放任不管,士兵們揮動煤油燈與尚未出鞘的長劍呼喝:「進去!夜間外出禁令--」
「你說什麼?鄰居發生火災誰睡得著!」
「呃……」
被看熱鬧的人這麼一吼,士兵們也無話可說。
不知這把火何時會波及自己家,沒有傻瓜會一直躲在家裡。
結果--路上被一百多個民眾和四十多名士兵佔滿,事到如今,再搬出夜間外出禁令也沒有意義。
「該死--這樣下去成何體統?先滅火!」
一名分隊長指示部下。
無論如何,繼續任火勢延燒也無法改善情況,士兵們都量過簡單的滅火訓練,而且杵在原地等王都消防隊抵達,火勢也很可能擴大到無法挽回。
附近鄰居也出手幫忙,紛紛從家裡拿出桶子潑水,士兵們則衝入貝露蘿德館。剛才為了夜間外出禁令與士兵爭執的民眾也開始替他們加油。
「加油--!」
「喔喔!」
士兵們英勇應道。
可是--
「……這是什麼?」
抱著被火燒傷的覺悟衝進屋裡一瞧,只見一樓後方的廚房有一個不停竄出大量白煙的壺。
「這是什麼?炸東西的油起火了嗎?」
「可是這股煙--?」
士兵們側頭。
事後聽貝露蘿德館的館主說明情況--好像是炸東西的時候,油壺不慎起火,慌張的娼婦們連忙用砂糖、小麥粉滅火,最後連肥皂粉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扔進去,才造成館內充滿大量白煙。
總而言之,煙霧雖大,可是幾乎沒什麼火勢,由於發現得早,再加上滅火行動迅速,最後只有原本便因老朽而預定拆除的廚房設備燒燬而已。
就這樣……
※※※※※
「……沒想到這麼容易。」
帕希菲卡邊跑邊笑。
他們目前奔跑的地點已經不是貝露蘿德館的那條路,一行人在大道延伸出來的分支,或者猶如毛細管般細細延伸的小巷裡東奔曲跑。
比起主要幹道,這種小路當然較為崎嶇難行,也必須常常繞道,不過被發現的可能性也比主要幹道低。
「這招雖然老套,不過很好用。」
弗雷邊講邊跑,他的旁邊是按著快掉下來的紅色假髮、一邊奔跑的雷歐波爾特,以及戴著黑色假髮的薇妮雅。
「還以為這種變裝馬上就會被發現……害我流了一身冷汗。」
雷歐波爾特說著也不禁笑了。
順道一提,他身上依舊帶著那把長騎劍,不過幸好用白色床單捲住,沒有被發現,對方或許以為那是某種傢俱。
「是嗎?你看起來挺美的喔。」
「你還好意思說我?」
「這倒也是。」
弗雷說完苦笑。
故意引起火災,逃離混亂的現場--這就是弗雷使用的「殺手鑭」,單憑簡易變裝術還是可能被識破,但要是現場陷入混亂,露餡的可能性就隨之降低。
當然--貝露蘿德館的火勢也是由弗雷他們慎重估計時間、地點,還有油和肥皂粉的份量,預先在廚房周圍灑水,防止火勢延燒,另一方面,也調製能產生大量煙霧的材料。
其實沒有必要真的引起火災,可是廚房原本就打算重新裝潢,加上為了避免貝露蘿德館的娼婦們事後遭到懷疑,在莉潔雅的許可下,弗雷他們才點火--乘亂逃出。
「接下來……」
弗雷邊跑邊在腦裡思考王都地圖。
他們預定先到雷歐波爾特他們投宿的旅館,距離並不遠,走路也不用半小時。
旅館那裡也可能遭到監視,所以親自前往的就只有身懷秘密跟監技能的弗雷。雷歐波爾特則留下來保護帕希菲卡她們,三人在弗雷回來之前躲在附近的城門旁邊。城門旁有雜木林,躲個一小時應該不成問題。
順道一提--特地返回旅館是為了取回交通工具。
無論距離再近,若要前往其他地方--聖葛林德,還是需要馬匹或驢子,徒步的話,萬一敵人派遣追兵很可能被追上。
然而,如今王都已被叛軍佔據,要取得新的「交通工具」並不容易。就算多少要冒一點危險,還是得回旅館帶走雷歐波爾特的馬匹和薇妮雅的驢子。
「我馬上回來。你們乖乖待在這!」
弗雷說完,離開他們。
他丟掉假髮,從袖口抽出刀子一劃,割下身上的女裝,往後方一扔,又恢復原本的輕裝打扮。
正打算加速前進的時候--
「弗雷!」
一聽見帕希菲卡有些緊張的叫聲,弗雷猛然停步。
回頭一看,只見帕希菲卡站在那裡,表情有些陰霾
「小心。」
她似乎是在擔心他的安危,弗雷暗自苦笑。
大家都很清楚--必須小心的人不是弗雷,而是帕希菲卡。叛軍和漆黑之鷹搜索的人是她,弗雷、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不過是贈品而已。
話雖如此--
有人替自己擔心的感覺也不壞。
「……我知道。」
這是相隔多少年的事了呢?
既非苦笑,亦不是冷笑--弗雷浮起連自己都大感詫異的寧靜笑臉,對她點點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42 PM
第六章 〈歸去之所〉
躲藏這種事非常耗神。
若是針對不特定多數的敵人,更是如此。不論偽裝如何高明,都沒有所謂的「完美」,人類的行為亦沒有「絕對」,是故,完美頂多只能算是與自己的不安感妥協的程度。
包圍王都的城牆。
這不僅僅是為了區隔王都與外界,更是為了在戰時阻止敵軍進犯,保護王都居民安全的屏障。
可是,對帕希菲卡這類想要逃離王都的人們而言--這就成為首當其衝的障礙。
城牆其中一方--北側,換言之便是面對聖葛林德的一扇城門,就是帕希菲卡一行人預定的「出口」。
帕希菲卡他們計劃逃離的那扇門比較小,算是某種便門。以寬度來說,大型馬車沒辦法通過,僅能容一輛小型馬車通行。即使是騎馬,要擦身而過也非常勉強。
現在,他們正躲在那扇門附近的雜木林裡,弗雷預定帶蕾雷歐波爾特的馬匹和薇妮雅的驢子在此會合。
「……好像有點慢耶。」帕希菲卡在灌木叢裡嘀咕。「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
「照往返時間估算:……最保守、最保守的計算,的確有一點慢,而且回程應該會騎馬才對。」
雷歐波爾特應道。
「那個,我去看看--」
帕希菲卡心神不寧地說。
「不行啦!」雷歐波爾特難得語氣強硬地否決。「兩人半途錯過也就算了,萬一帕希菲卡被敵人逮住,不就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這……這倒也是。」
帕希菲卡也打了退堂鼓。
「呃……那我去看吧?」
薇娓雅提議,但雷歐波爾特也立刻搖頭。
「不行,王都目前嚴禁庶民夜間外出,女子平常獨自在外閒逛已經夠顯眼了,現在這種狀況出去,鐵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嗚……」
帕希菲卡皺眉哼道。
雷歐波爾特盯著她看了一會--最後歎一口氣,「好,我去看。」
「咦?啊……可是……」
薇妮雅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不停眨眼。
「你們倆待在這裡別動,只要在這裡,暫時應該不會有人發現。」
雷歐波爾特說完,從樹叢裡站起。
長騎劍畢竟過於明顯,只好暫時擺在這裡--他帶著腰上的備用短劍,獨自離開樹叢。
「雷歐……」薇妮雅望著雷歐波爾特小跑步離開的背影,輕聲道:「真的很有騎士風格。」
「--咦?」
不明白薇妮雅的話中含意,帕希菲卡眨了眨眼。
「因為……站在男人的立場,他應該很痛苦才對,畢竟自己的心上人在眼前擔心別的男人。」
「嘎?……啊啊。」
帕希菲卡一瞬間浮現不明所以的表情--這也很像她的風格--但立刻便明白了,表情變得有些尷尬。
雷歐波爾特為了帕希菲卡,沒有露出絲毫不悅之色,就去確認情敵的安危。
「我做了壞事嗎?」
「我也不曉得,不過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斤斤計較的人……」
薇妮雅說到這裡,再度轉向雷歐波爾特的離去方向。
※※※※※
馬匹尖銳的嘶鳴響徹夜晚的街頭。
「嘖……!」
弗雷哼了一聲,探查四周的氣息。
幸好並未發現旅館的人接近的氣息……但也不曉得有誰躲在一旁偷聽。
位於雷歐波爾特他們投宿的旅館後方。
這裡是安置投宿客人的馬匹、驢子的馬廄,不……說是馬廄或許有語病,因為這裡只有柱子、屋頂、飼料桶和水箱,連牆壁都沒有;但是王都的庶民旅館中,光有安置馬匹的地方,就稱得上是高級。
話雖如此--
「這匹蠢馬,就跟主人一樣死腦筋啊。」
弗雷低咒,瞪視站在眼前的一匹馬。
漂亮的外表彷彿附有血統證明,乍看下非常高級、乖巧的馬匹……可是一騎上去,就大聲嘶鳴、劇烈掙扎,硬是不肯讓弗雷駕馭。
「我要帶你到主人那裡,你就聽話一下!」
他輕聲說完,牽起雷歐波爾特的愛馬帕拉貝拉姆的韁繩,無奈馬匹仍怏怏不悅地用前腳抓地。
那個態度有一種絕不讓主人雷歐波爾特之外的人騎乘的--氣魄,就騎士之馬而言,這種頑強不屈的性格確實值得敬佩;然而以現狀來說,無異是冥頑不靈。
至於薇妮雅那匹預定一起帶走的驢子,就跟外表一樣乖巧聽話……
「該死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弗雷哼道,雙手抱胸。
由於帕拉貝拉姆不肯聽話,他已浪費了不少時間。
「既然是這種馬,就該早點跟我講啊。」
話雖如此,因為主人是那位雷歐波爾特,他也很可能只是無法掌握愛馬的性格。不過,既然是雷歐波爾特的坐騎,或許也是一匹老實的好馬。
「還是回去把雷歐帶來嗎?」
反正他也確認過旅館附近沒有埋伏者,回去把雷歐波爾特和帕希菲卡他們帶來,直接從這裡離開說不定比較快。
正當弗雷如此盤算時--
「--咦?」
弗雷察覺有氣息接近,躲進飼料桶的陰影處。
氣息來自旅館方向,可能是旅館的人聽見帕拉貝拉姆的嘶鳴,前來查看究竟。
單手提著油燈的兩個纖瘦身影從旅館走出來。
兩人都是年輕女子。
女子們走近帕拉貝拉姆,將油燈掛在一旁柱子的鐵鉤上,接著四下環顧。
突然間--
「--!!」
女子們探索般滑動的視線,猛然停在弗雷躲藏的飼料桶,就在那一瞬間,弗雷察覺出對方的身份。
正是此時--
「--喝!!」
女子們從嘴唇發出尖銳--既像吶喊又像單純吐氣的聲音,雙手從懷裡取出投擲用短劍(ThrowingDagger),直接射向弗雷。
四把短劍以微妙的間距及時間差飛來,弗雷閃身躲過其中三把,並迅速從袖口抽出刀子彈飛第四把。
金屬聲高高響起。
「你們--」
「你果然回來帶走『交通工具』,就跟諜報部的分析一樣。」
女子們說完,悠然擺好架式。
對方也是高手,如此對峙就能切身體會。至少這兩名女子絕非普通士兵--應該有殺人經驗。
「灼熱槍騎兵嗎……」
「我們沒有回答的義務。」
其中一名女子冷冷應道。
漆黑之鷹大概是擔心弗雷可能認出自己人,才特地派遣其他部隊。
「……旅館的人怎麼了?」
弗雷當然也有留意伏兵,正因如此,他事先確認過旅館裡的人數,以及周圍沒有埋伏的氣息後,才悄悄溜到這裡。
那時的確沒有埋伏的氣息。
而且根據雷歐波爾特他們的說法,那間旅館只有一對負責經營的老夫妻。
換句話說--
「你們殺死那對夫妻了?」
「我們沒有回答的義務。」
女子揚起微笑又說了一次。
為了瞞騙甚至不確定是否會出現的弗雷,這兩名女子殺死了毫無關係的旅館老闆,調換身份。
「哎呀?你生氣了?」另一名女子笑了。「我聽說『死靈』雖然是個孩子.不過是非常厲害的暗殺者呢。」
「…………」
確實如此。
弗雷也有殺人經驗,而且不是一、兩人,儘管從未殺過幼童,卻也殺過女人和一無所知的普通人。
他沒有立場責備女子們的行動,可是……
「每次看見你們這種過度熟悉手段、甚至放棄目的的傢伙,就教人滿肚子火。」
彷彿看見以前的自己--真的非常生氣。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女子們從容笑道。
兩人不可能輸給一人--她們大概如此認為。
事實上,她們的確是高手,弗雷並非打不過她們,可是帶著不肯聽話的帕拉貝拉姆和驢子,終究沒辦法脫身。
而且--除了她們倆之外,很可能還有其他「敵人」冒充附近居民,倘若對方大舉攻來,就連弗雷也難以應付。
「那麼,不想死的話就告訴我們,廢棄公主在哪裡?」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
弗雷模仿對方的語氣道。
「我真不明白,你沒有責任包庇她吧?」
「我想你們是不可能明白的,」弗雷浮起淡笑說:「像你們這種暗殺娼婦。」
「…………既然如此,就只好讓你自己哀求招供了。」
如此說完,兩名灼熱槍騎兵同時撲向弗雷。
※※※※※
「--咦?」
雷歐波爾特抵達旅館前面,側頭環顧周圍。
因為他感到一股詭異的氣息。
不--應該相反才對,周圍的氣息太淡了。
包括他投宿的旅館,周圍並排著好幾幢建築。室內當然有人居住,不論在休息也好,醒著也罷,照理說都會發出呼吸。
然而--
「怎麼回事……?」
附近宛如無人的沙漠地帶,沒有一絲氣息。
雖然可以感到--馬、狗、貓,以及老鼠等--動物的生息,但至少沒有人類的。這裡明明是市區,飄散的氣氛卻非常接近廢墟。
「莫非是軍方發了什麼避難命令?可是……」
有戒嚴令的話就可能如此--可是若真的空無一人,那忽隱忽現的氣息又是什麼?
感覺就像注視暗處忽明忽滅的煙火,某種銳氣不時在荒野似的虛無地帶猛烈爆發。
那股銳氣--非常類似戰鬥的氣氛。
「難道……」
雷歐波爾特一邊低語,同時伸手按住後腰。
長騎劍放在帕希菲卡她們那裡,小劍也放在旅館--此刻雷歐波爾特身上只有備用中的備用武器,純粹用來護身的短劍。
但是,假如正在戰鬥的是弗雷--
「--!」
尖銳的嘶鳴響起。
雷歐波爾特霎時就聽出那是愛馬帕拉貝拉姆的聲音,以及--它正處於某種異常狀態。若非遇到特殊情況,它也不會發出那種叫聲。
「後面嗎……!」
雷歐波爾特抽出短劍奔出。
他沿著旅館外牆奔馳,繞到後方安置帕拉貝拉姆的馬廄。
可是--
「--什麼?」
雷歐波爾特只看見興奮嘶鳴的帕拉貝拉姆、畏怯的驢子,以及損毀的飼料桶。
「怎麼會這樣……」
他喃喃自語,四下梭巡。
就在視線一隅--火花微閃。
「--?!」他一回頭。卻什麼都沒看見。
肯定沒看錯,那是刀刃相擊時進射的火花,但是……
「到底怎麼了--」
「發什麼呆!!右邊!」
一聲呼叫撲向雷歐波爾特的側臉。
他半反射性舉起的短劍--擊中不知從哪擲來的刀子,將它彈開。
雷歐波爾特背脊驟然發寒。
剛才能夠彈開那一刀,幾乎是偶然。要是沒有那聲警告,擲來的刀子大概就會刺中他的鬢角。
「弗雷?!」
他環顧周圍搜尋聲音來源,還是看不見人影,然而--
(這就是暗殺者的戰牛嗎……!)
雷歐波爾特無聲戰慄,重新握好短劍。
夜色勾勒出無數的影子。
門柱的影子,廢棄木桶的影子,庭園樹木的影子。
藏身於黑影間,與之同化、在其間飛躍,在攻擊瞬間釋放氣息,兵刃相交。發揮運動能力的極限,迅速改變位置,猶如幻影般出現、消失--
相較於那種站在固定地點,與敵人迎面交鋒的正統派武術,這是風格截然不同的戰鬥方式。
「我沒辦法駕馭你的馬!快點帶走!」
聲音從黑影縫隙間傳來。
「可……可是--」
「我一個人絕對逃得掉!你先把馬帶走!」隱含怒氣的擊音降臨。「你該擔心的是那個人的安危!沒時間理會其他人才對吧?!」
「…………」
雷歐波爾特奔向帕拉貝拉姆。
韁繩已經解開,他迅速替旁邊的驢子卸下韁繩,躍上帕拉貝拉姆的背。
緩和不安的心情,他開始分析周圍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氣息。
(我必須全神貫注--)
雷歐波爾特唸咒似的告誡自己。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但能夠勉強捕捉到氣息。
既然如此……自己應該能夠反擊。
(我必須全神貫注--要識破氣息出現的瞬間、對方的呼吸,以及攻擊模式。)
接下來--
「我就是不喜歡這樣!」
雷歐波爾特大喊著扔出短劍。
當!
金屬聲與火花同時綻放。
就在火花後方,浮現一名面露詫色、腳步踉蹌的女子身影。
同時--只見她的腹部插著一把小刀。
「你這傢伙!」
下一剎那,黑暗中飛出一道影子躍上驢背大吼。
那是弗雷。
「也稍微聽一下專家的意見呀!」
他邊說邊朝驢腹一踢。
雷歐波爾特在驢子旁催趕帕拉貝拉姆,一邊說道:「你不是已經引退了?」
「老頭子也比只會跟人硬碰硬的單純騎士大人強!」弗雷反唇相譏,繼續催趕驢子。「嗯--不過剛才那招倒是救了我。」
因為雷歐波爾特投擲短劍所造成的空隙,弗雷的刀子才能刺中對方。
「……你殺了她?」
雷歐波爾特回頭問。
這種情況下還能擔心敵人的生命安危:……這位名叫雷歐波爾特的少年,就某種意義來說,或許算得上是大人物。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留下活口比較好。」弗雷說完苦笑。「死人會被直接棄置,但傷者可以牽制對方,唉--不過這招對灼熱槍騎兵未必適用。總之,只要減少能夠行動的敵人就好,沒必要滅口。」
「原來如此。」
雷歐波爾特點頭。
但下一瞬間--一枝箭羽射中他的左肩。
※※※※※
某種龐大的物體在黑暗中運轉。
宛如生物的脈動……不,在像是胎動的斷續聲中,某種東西開始運轉。
相較於它的原型,這個東西極為粗劣、扭曲……但仍隱藏不住內部蘊含的力量。
因為這個東西的力量甚至大到足以扭曲周圍空閒。
然而--
「就只有這點程度嗎?」
低語聲摻雜些許的不屑與失望。
「你還真敢說,我倒認為很成功。」
回答的聲音沒有動搖。
語氣就像宣讀計算結果的學者,排除任性與感情,漠然接受事實結果。
「EDS系統原本就是一種代替武器--不可能達到完美的境界。」
一名嬌小的藍發女子如此表示。
那名女子確實存在,但沒有任何支撐物,猶如幻影般飄在半空。
女子的名字是娜塔莉。
她是昔日被稱為龍機神的超級武器控制中樞,儘管擁有女子外形,卻並非人類。甚至不是生物,這個外形只是為了方便與使用者溝通。
「雖然有防禦力,可是沒有復原能力,這只是模擬龍機神部分能力的贗品。不過,湊足三具應該就能跟秩序守護者戰鬥了,再加上龍機神,依照估算甚至可以凌駕重武裝炮兵型(ArtilleryType)。」
「聽起來真厲害……可是實際運作時間需要十分鐘,戰鬥狀態只能維持三分鐘的武器,究競能發揮多少效用?
語帶嘲諷的是--留著一頭簡單利落亞麻色短髮的女子。
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外號「獸姬」,率領危機管理組織「緋紅」(Scarlet)的基亞特帝國公主。一如綽號,外貌雖美,但體內同時帶著一般野獸的勇猛。
「這就全靠操縱人的手腕了。」娜塔莉冷冷道:「要花上十分鐘、二十分鐘的戰鬥……終究不可能勝利。」
「你也真敢說……對了,『末日寒冬』2呢?」
「實驗作品已經完成了。」
一個缺乏緊張感的聲音突然冒出。
兩人回頭,只見黑暗深處步出一名美麗的黑髮女子--廢棄公主的守護者雙胞胎之一--拉蔻兒.卡蘇魯。
「接下來就要開始調整了……賽內絲,可以請你幫忙嗎?」
「我?」
賽內絲皺眉詢問。
關於魔法--尤其是魔導式研發一類,賽內絲的能力根本無法與拉蔻兒相比。兩人都擁有魔法技能,可是賽內絲的強項僅限於使用。
「我預計製作十台給所有魔法戰技能人士,為了避免使用時發生問題,最好由多一點的人進行調整。」
宛如在討論製作糕點的步驟,拉蔻兒浮起一抹溫婉微笑.口齒流利地述說。
「它跟EDS一樣,因為力量太大,有可能被律法系統察覺,沒辦法進行運轉測試,所以必須仔細調整。
娜塔莉補充說明。
「原來如此,可是--」賽內絲的聲音帶著些許焦躁。「我就快忍不住了,一直躲在這裡製作武器,可要白白錯失良機啦。」
「這個……我也知道。」
拉蔻兒的微笑依舊……但悠懶的聲音略顯憂鬱。
賽內絲歎了一口氣說:「……不,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
白白錯失良機的是賽內絲自己,因為急於復仇,在戰力尚未調整至最佳狀態便揮軍進攻。
然而--仔細一想,最無法忍受現狀的到底是誰?她並未愚蠢到不明白拉蔻兒的痛苦。
「默默忍耐也是一種戰鬥,這個道理我也懂。」
賽內絲輕語,抬頭看著聳立眼前的龐然大物。
那是--相當詭譎的人形物體。
※※※※※
周圍的景象如風飛逝。
帕拉貝拉姆的馳騁速度比想像更快,一旦墜馬肯定受傷,即使不至於致命,大概也有好一陣子沒辦法行走。
「哼……」
雷歐波爾特強忍傷口劇痛,努力攀住馬背。
為了重新坐直,他拉緊韁繩命令帕拉貝拉姆減速,可是--
「別停!」弗雷大叫。「停下來會被射中!」
他邊叫邊從旁邊朝帕拉貝拉姆的腹部一踢,帕拉貝拉姆嘶叫抗議,但停止減速,再度開始狂奔。
「果然還有派遣其他人手嗎?」
弗雷低語,右手一閃。
乘著夜色飛來的箭羽被他的刀子一把彈開,刺人附近建築物的牆壁。
依角度推斷,是從後方射來的。
對方大概是一邊騎馬追趕,一邊放箭。若在平地狙擊,說不定第一箭便已射弗雷歐波爾特的脖子。
「……不妙,好像射得很深。」
弗雷催趕著驢子,一邊察看雷歐波爾特的傷勢。
箭羽先從左肩後萬刺入,再從側胸穿出,如果位置再往下偏一點,搞不好就會刺中心臟。
「雷歐!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弗雷感到狙擊者白氣息節節逼近,開口大叫。
「還可以……」
直冒冷汗的雷歐波爾特點點頭。
他的左臂無力下垂.傷口本身還不會致命,但左肩恐怕暫時無法移動,嚴重的話甚至可能傷到肌腱。
此外,遭受狙擊而負傷,亦會對精神造成嚴重負擔。
因為這不是戰鬥.而是單方面的屠殺。自己淪為標的--不,淪為無力的獵物,這種一味遭受偷襲的局勢,就連英勇善戰的戰士都不禁會感到恐懼。雷歐波爾特還沒喪失戰鬥的氣魄,反倒值得稱許。
「千萬別拔箭,隨便亂拔的話,出血會很嚴重。等你成功脫身,能夠好好處理傷口時再拔,知道了嗎?」
「知道了……」
這種場合也不得不承認弗雷的經驗與知識豐富,雷歐波爾特老實點頭。
「好,左手還能握嗎?」
「勉強可以。」
「那你握住驢子的韁繩。」
弗雷說著將驢子的韁繩遞到他左手裡,他握韁的力量比想像中來得強。
然而--
「等一下!弗雷,你難不成--」
「傷患就乖乖聽我的指示!」
「不行!這種事跟我的--」
「現在是談論個人喜好的場合嗎?」
弗雷怒叱--接著躍下驢背。
「弗雷!」
「傷患太礙事啦!快走!我一個人就能應付!」
「可是--!」
弗雷的言論確實也有道理。
如果不留一個人在這裡轉移敵人的注意力或牽制對方,他們倆肯定都逃不了,最後等於帶著敵人來到帕希菲卡那裡。
跟上次的普通士兵不同,這次的敵人是暗殺者,即使堂堂正正戰鬥,也不可能殲滅對方。
既然如此.應該留下來的是誰?
這也是弗雷的抉擇正確。雷歐波爾特不但受傷,而且沒有武器,根本不可能拖延時間,況且他也不熟悉暗殺者的戰鬥方式--就某種意義而言,那種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戰鬥方式跟騎士完全相反。
該留下的人是弗雷,這是肯定的。
可是……
「帕希菲卡擔心的是你--!」
雷歐波爾特回頭高喊。
「騎士這個角色就讓給你了。」
弗雷說完,揮動雙手,握住從袖口滑出來的刀子。
「保護公主殿下不是騎士的責任嗎?既然如此,你就別在這裡喋喋不休、礙手礙腳!」
他說著雙手一閃。
敵人射來的箭羽,發出尖銳的聲響彈開。
「嗚--」雖然心有不甘,但就算杵在這裡,此刻的他確實只是弗雷的包袱。「你一定……一定要趕來喔!」
雷歐波爾特對著越來越小的背影高喊,但--
「--!!」
下一瞬間,他倒抽一口涼氣。
狙擊者的氣息蜂擁而出。
不是一、兩人,至少有五人,而且--縱使不及弗雷,應該亦是箇中高手。
一對一或許不成問題--可是同時面對這麼多高手,弗雷恐怕也無法取勝。
搞不好連脫身都沒辦法,時間要是拖得太久,說不定普通士兵也會大舉攻來。
這樣下去,弗雷只有死路一條。
「嗚--」
雷歐波爾特正想勒韁--最後緊緊咬住下唇。
他要的不是拋棄他人的正義。
他要的不是必須不顧他人死活所獲得的幸福與和平。
可是,話雖如此……有時局勢不免逼人進行抉擇,而且是極為殘酷的抉擇。
「保護公王殿下不是騎士的責任嗎?」
那句話非常沉重。
要是立場對調,弗雷捨棄保護帕希菲卡的責任返回救他的話,雷歐波爾特絕對饒不了他。
騎士……騎士……正因根據目的來行動,才能與單純的殺人者區別。
之所以傷害、殺死他人,都是為了保護某人、成就某事。
倘若基於一時衝動行事,忘卻原始的目的,那就與單純的殺人兇手無異。
因此,雷歐波爾特不能在此停留。弗雷也好,雷歐波爾特也好,既然為了保護帕希菲卡而戰--即使其中一人倒下,只要帕希菲卡能夠全身而退,那就是雷歐波爾特的勝利,同時亦是弗雷的勝利。
「……保護公主殿下是騎士的責任……正是如此--所以,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我一定……」
雷歐波爾特喃喃自語,咬得嘴唇血跡斑斑--最後頭也不回地拍馬疾馳。
※※※※※
感到雷歐波爾特自身後遠去的氣息,弗雷淡淡一笑。
「接下來--就讓你們看清楚『死靈』是何等怪物吧。」
他說著向上一躍。
他跳至正常人不可能達到的高度,接著再蹬著面對道路的建築牆壁攀升,宛如猿猴或貓--逾越人類範疇的技巧。
他對自己的速度與輕靈度非常有自信。
即使在漆黑之鷹中,他相信自己這方面也比其他隊員強--甚至不輸路克.史達姆少校。
「--!」
一名正想沿著建築屋頂追擊雷歐波爾特的女子--右手腕綁著小型弓的灼熱槍騎兵,一臉詫異地停步。
就在下一瞬間,弗雷在半空投擲的刀子刺入她的胸口。
「咿!」
那名灼熱槍騎兵跌落地面,那聲慘叫與其說是疼痛,更像是驚於弗雷那堪稱異常的運動能力,以及讓處於壓倒性優勢的自己受傷這件事。
至於弗雷則將另一把刀子戳人牆壁,阻止墜勢。
他一邊削落牆壁表面的堅硬油漆,一邊減緩下墜速度,平安著地。
接著連一口氣都沒喘便蹬地前進,衝向前方兩名灼熱槍騎兵。
對方的武器跟弗雷一樣是刀子。
其中一名女子用自己的刀子接住他刺來的刀,或許是因為剛才減緩墜勢時磨損刀刃,弗雷的刀子噹一聲折斷。
「--哈!」
灼熱槍騎兵相信自己必勝無疑,繼續揮刀。
可是下一瞬間,她的腹部至胸部噴血,向後仰倒。
原來是弗雷的腳。
他用裝在靴子側面的小刀攻擊對方。
「--!!」
原本打算繞到後方給予弗雷致命一擊的另一名女子,也因此陣腳大亂,白忙一場。弗雷趁她重心不穩,從腰間刀鞘抽刀一揮--割開她白皙的脖子。
「咻……」
女子的喉嚨傷口發出遲緩的空氣摩擦聲,頹然倒地。
弗雷再度轉身,朝下一名敵人--
「--!」
正欲繼續進攻的弗雷突然被絆了一下。
原來是剛才腹部至胸部中刀的那名女子,伸臂摟住弗雷的腿。
看來傷口割得不夠深。
「你--」
弗雷立刻踹開對方,一腳踩向她的背。只聽見骨頭的碎裂聲響起,女子無聲昏厥。
然而--
嗤!
小型箭羽在悶響聲中刺入弗雷的大腿。
「哼……」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痛苦呻吟,向後方躍開。
還有其他狙擊手。
接下來--
嗤!嗤!嗤!
左肩、右臂,還有側腹,箭羽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停沒入弗雷的身軀。
「該……死……」
他的動作逐漸遲鈍。
就在此時,兩名灼熱槍騎兵從陰影處撲向他。
接下來很容易解決--女人們大概如此認為。
但是,她們揮出的刀子,又被弗雷一刀震開。
「--!!」
「別把我跟你們這些利用學習房中術空檔,接受戰鬥訓練的人混為一談!」
弗雷--浮起淒慘的笑容說。
他全身疼痛,失血引發的虛脫即將侵蝕全身。
不過--此刻的弗雷內心有一種奇妙的充實感。
自己的這場戰鬥將幫助帕希菲卡,任何一分一秒的抵抗,都能讓帕希菲卡多活一分一秒,他內心有這種真實感。
既然如此--這種萬分絕望的局面,亦算是得償所願。
鑽研至今卻不知用途為何的刀刃,這一瞬間終於獲得存在的理由。
既然如此--此刻盡情揮刀的喜悅,又何須感到遲疑?
「活人也好,東西也罷,本人都是『破壞』的專家,即使沒了雙手雙腳,也能夠咬碎你們的喉嚨!」
「…………」
女子們頓時面面相覷。
下一剎那--她們向後退開,換成大量箭雨射向弗雷。
※※※※※
「雷歐?!」
帕希菲卡一看見雷歐回來,忍不住失聲驚呼。
他幾乎是整個人靠在帕拉貝拉姆的頸部--或者該說是勉強掛在馬上,仔細一看,一枝箭羽穿肩而出,就連在茂密的樹叢裡都看得見。
帕希菲卡不理會薇妮雅的制止,慌慌張張地躍出樹叢,幸好周圍沒有其他人影。
「喂!雷歐、雷歐!你沒事吧?!」
帕希菲卡跑過去晃動他,雷歐波爾特輕輕呻吟:「呃……可不可以不要搖我?」
「啊啊,抱、抱歉!」
帕希菲卡連忙縮手。
「這不是致命傷……不過流了不少血,所以有點頭暈……帕拉貝拉姆的馬鞍袋裡有急救用的繃帶和藥品,你可以幫我拿出來嗎?」
雷歐波爾特彷彿從馬背跌落似的倒在帕希菲卡身上。她不禁叫道:「哇啊?!」
「啊!對、對不起。」
「沒關係,只是嚇了一跳。」
「--喏。」
雷歐波爾特接過薇妮雅取出的藥瓶和繃帶,咬緊牙關,握住箭柄。
肌肉已經開始收縮,緊緊嵌住箭簇,拔箭想必是相當疼痛的作業。
然而。雷歐波爾特一口氣拔出箭,隨手扔掉。
「--嗚……」
帕希菲卡看見血跡斑斑的箭,忍不住哀叫。
那枝箭上除了鮮血,還沾著一些細肉片,拔箭的疼痛恐怕真是猶如皮開肉綻。
雷歐波爾特默默脫下外衣,在傷口塗抹止血藥,帕希菲卡見他單手不便,就幫忙包紮繃帶。
完成之後--
「那個……所以……」察覺帕希菲卡欲言又止的神情,薇妮雅便代她問道:「弗雷怎麼了……」
「他……」
雷歐波爾特說了一個字就抿嘴不語。
從他的傷勢和表情,大概便能猜到情況,要他親口說出來。就連薇妮雅也非常不忍。
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忐忑不安地看著薇妮雅和雷歐,她並非猜不出來,或許只是期盼有人能說出消除她那些不祥想像的話語。
然而--
「……他叫我先走。」
雷歐波爾特只說了這句話,就真的沉默了。
※※※※※
視野沉重、漆黑。
侵蝕全身的已然超越痛苦,只剩下身體分解崩落的疲勞。
他也不曉得自己傷得多重,可能不輕,因為他流了很多血。
不過,他覺得自己打了一場精彩的戰役,離開軍隊一年多……儘管武藝大不如前,至少還能擊退五名以上的暗殺技能人士。
這樣他就能回去了。
回到帕美拉--帕希菲卡那裡。
回到她和她的夥伴等待之處。
然後,跟他們一起逃亡。
倘若這是他們的期望,他願意陪伴他們到天涯海角,直到追殺帕希菲卡的那些人放棄為止,或者直到世界的盡頭。
她--是她讓他原本漫無目標的生活獲得充實與緊張。
他就像是無人使用、慘遭棄置--因此逐漸生銹的刀子,是她給予自己生存的意義。
所以他要回去。
為了讓自己能夠接受自己。
回到願意為他生存在此而喜悅的人身邊--不管要花多少代價。
他要一步步地走回去。
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旁……
然而--
「…………」
因為大量失血幾乎喪失全身感覺的弗雷……甚至沒發現自己只是倒在地面,手腳奄奄無力地痙攣罷了。
譯注7:Fimbul winter,北歐神話中,世界末日前連續不停的三個冬季,大雪從各方降下,戰事不斷。
終章 〈小巷裡〉
這裡肯定發生過一場殊死戰。
地面躺著數具屍體,全部都是女子,可是她們不但全副武裝,而且看來都是被同一個對手擊斃。因為刀傷的特徵--就算使用不同刀械,每個人的砍法皆有自己的方式--非常相似。
是誰?為何而戰?是哪一方勝利?是否達成戰鬥的目的?
只是偶然路過的夏儂不可能知道。
可是,倘若這些屍體是同一個人物所造成--那麼女子們的對手便是個頂尖高手。
此外--
路面殘留斑斑血跡。
那摩擦般的痕跡--顯示某人儘管流血不止,仍然拖著雙腿前進。從流血量來看,即使當場昏厥亦不稀奇,血跡主人……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究竟打算到哪裡?
「--那傢伙嗎?」
夏儂的目光循著血跡,抵達倒在某棟建築附近的少年。
一把刀子落在少年旁邊,他身上則插著近十枝箭,另外還可看見一些刀傷。
〈後 記〉
想要與相隔兩地的對象溝通時,距離不免刪減了許多資訊,就連面對面交談時一目瞭然的事,當通訊設備成為雙方媒介的瞬間,就無法避免謬誤的產生。
話雖如此,對於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技術,我們應當感謝,不該責備其不足。
不過,要是有人利用它耍詐--雖然陽奉陰違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還是想小小抱怨一下。
「對了,柛先生,關於將讀者提供的角色寫入小說那件事--」
「是是是,劇情已經計劃得差不多了。」(根本還沒寫。)
「嗯,不要勉強喔,如果會破壞劇情發展,路人甲或小角色也沒關係的。」(暗想『可別亂寫拖垮原稿品質啊』。)
「不不不,角色很吃重,重到不能再重了。」(自信滿滿,但毫無根據。)
「是喔。」(不安。)
「可是《龍雜誌》舉辦這個召募企劃時,登得好像很小耶。我還很擔心要是大家都沒發現,沒半個人參加該怎麼辦。」
「哈、哈、哈,沒問題的啦,柛先生,我有冒充讀者投稿喔。」
「……喂!」
就是這樣,大家好,我是柛一郎。本集是《龍雜誌》上連載的(王都篇),別名(弗雷篇)。相隔半年左右才發行的《廢棄公主》第十一集,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對了,關於本集登場的主角弗雷,一如前述,正是出自《龍雜誌》的「讓你設計的角色登上廢棄公主吧!」嗯~~總之就是類似這種名稱的召募企劃(對不起,我忘記企劃名稱了)。
企劃負責入當初只是想召募一個小角色(畢竟是在作品中勉強安插非預定的角色,這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當對方告訴我「小角色就好」之後,我內心乖僻的性格再度浮現,硬是讓他成為主角級的人物。
順道一提,弗雷這個角色的提供者是馬橋星彥先生。
以下是給馬橋先生的私人訊息:感謝你的關心,我寫作時還是有在注意自己的健康。前陣子去做健康檢查,還喝了「鋇劑」喔,這是我出生以來的首次經驗,不過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喝。
好,言歸正傳。
這個企劃--因為是使用完全不曉得今後劇情發展的讀者所提供的角色,原本不大可能寫進《廢棄公主》,因此也吃了不少苦頭。
畢竟馬橋先生寫了「最好是足球選手,但或許不行吧」(笑)不過弗雷的作戰手法不時展現腿部招式,也算是有沾上一點邊。
諸如煙草與單手劃火柴的絕技也是,而他的代號「死靈」亦是取自角色名「弗雷.達克托1--死神」。
至於其他的設定還包括:「十七歲左右」、「身高約一七五公分」、「武器是刀子」、「頭髮和眼睛是黑色」、「特技是單手點煙」、「說話不客氣」等等。「左肩有大片傷痕」的設定雖然沒有使用,但只是文章裡未出現,請自行想像他身上有傷(笑)。
不過,因為其中也有一些我不可能想到的要素(『火柴』和『足球選手』這類)其實寫起來還挺有趣的。安曇大師的插圖也是,整體看來很正統派,但輪廓又別有一番風味,目前已經成為我很喜歡的角色之一。
就結果來說,弗雷頗受讀者歡迎,王都篇的終章不論是在我的官方網站,或在《龍雜誌》的讀者單元都討論得相當熱烈。
閒話休提。
接下來--《廢棄公主》即將進入尾聲,希望讀者朋友們能與我一同邁向最後一集與外傳。
那麼--下集再見。
2003卅3卅16
背景音樂:無(前往東京的新幹線上)
使用機器:東芝LibrettoL1
P.S.
本集發行時,卡通應該也開始播出了。現在的我只能默默期待,希望讀者朋友也能喜歡卡通成品--嗯,明天還要參觀卡通配音呢!(好緊張)
譯注1:達克托(Kira Takuto)是種村有菜的漫畫《尋找滿月》裡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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