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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十】遙遠的輪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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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6 03:33 PM
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十】遙遠的輪唱曲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5-18 11:29 PM 編輯
日文名稱:スクラップド.プリンセス
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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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菲莉絲的過去與舊世界的內幕終於公開……
「如果不來王都,我就每天殺死一千個人!」
秩序守護者向卡蘇魯三兄妹下挑戰書,
三人明知那是引誘他們現身的陷阱,但依舊決定前往王都。
然而,賽菲莉絲與娜塔莉萬般阻撓他們,
最後,居然對夏儂進行洗腦!!
面臨最終決戰的重要時刻竟然發生內訌,
賽菲莉絲為何如此?是背叛?或是愛?
溫馨奇幻小說第十集,所有謎題一一解開!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29 PM
〈序 章〉
翱翔天際的龍神
那是遙遠的深淵。
甚至沒有「底部」這個概念的終極地獄。
墜落這個詞彙在此都只是狀態,難以成為結果。這裡乃是無邊無際的區域,沒有終端的概念。
不--雖說是地獄,但充其量只是比喻,因為這裡就連前後左右都無法區分,如果願意的話,便能朝任何方向無限墜落。
不過,這裡別說是風,連聲音都沒有,大地這種概念只是漂浮在虛無區域的小土塊,海洋僅是附著於表面的污漬,猶如嘲笑這一切,無窮無盡的真空區域荒涼橫亙--這即此處的本質。
當然……假使不是人類,便能捕捉到遙遠彼方虛空所綻放的星光、肉眼看不見的震波及粒子,但這些都只是偶然作用下之產物--稱為物質未免太過稀薄無意義。這些東西並未互相影響,導致任何結果,因為它們的密度過低,無法彼此牽連干涉。在這裡,就連一粒塵埃都不免要感到孤獨。
在這裡,虛無才是普通的現象。
在這裡,所有東西皆為特殊、異常。過度寬敞的空間將一切存在稀釋成非存在,更何況是生命這種複雜而脆弱的結構體,倘若少了外力庇護,就連瞬間都無法存活。
彷彿生存在此是一種罪孽,這個事實正是不許他們擅入此處的恫嚇。
然而,據說昔日人們曾懷著各種憧憬,仰望這片寬廣的黑暗。
如今已無從得知昔日人類對這空蕩世界有何具體感受、有何夢想,或許對在限定的範圍內出生--幾乎完全置身於星星支配下的種族而言,那是理所當然的慾望,無須任何理由。
想要更寬廣。
更遙遠。
更巨大。
人類這個種族便是如此擴張自我版圖,從人類在地表徒步繞行的時代開始,到在真空宇宙中光速翱翔的時代為止,那是人類未曾改變過的天性。
所以,一旦面對人類,這片深淵亦與原始森林或海洋相去無幾。
如此這般,耗費長年歲月、龐大經費、驚人勞力,並不時折損人命,人類最後終於飛向這片黑暗世界。
起初非常謹慎緩慢,接著逐漸大膽起來。
人類便是如此擴張其支配領域。
根據紀錄,人類的活動範圍甚至遠及光線都得費時數十年才能抵達的地點。
可是……
「這裡真的是人類應該涉足的地方嗎……」
聽見主人的發言,她--泛環境迎擊戰用自由塑型兵器ARFFI.M4改良型龍機神(Dragon),系列編號26,個體名稱賽菲莉絲(Zeffris)--將意識轉向體內。
「……主人,你在叫我嗎?」
賽菲莉絲將馭者龍騎士(DKight)的低語當成對自己的提問。
她立刻啟動間接型擬人介面,一名藍發少女出現在龍騎士眼前。
但是……
「不,純粹是自言自語,抱歉。」她的龍騎士說完,微微一笑。
內心感激龍騎士體恤身兼僕役和武器的自己……!她又開口道:「是有什麼不安嗎?」
由包括她在內的六具龍機神所組成的特務戰隊「潘朵拉」此刻正朝目標宇宙區域進行慣性飛行,除了運轉各項偵測器及預測裝置--MPD組成的警備監視系統外,她就無事可做。以賽菲莉絲的能力而言,目前有九成的處理能力多餘出來,換成人類的說法來講--她感到有點無聊。
龍機神本身當然不可能對龍騎士囑咐的任務感到無聊--但身為武器的她,欠缺人類「緊張」情緒。
「作戰一百多年……我們甚至不知道敵人究竟有何目的。」
黑髮龍騎士橫躺在賽菲莉絲內部的操控席上--小型異度空間--說道:「對方似乎也不是為了侵略或掠奪,老實說,光看敵人的行動,完全找不到戰略企圖。
不知是因為我們跟對方的智能種類差異過大,以致無法理解,或者……」
龍騎士遲疑不決地停頓片刻。
「或者原本就沒有任何企圖?」
「沒有任何企圖?」
「對方的戰術模式也是……我總覺得那個HI的行動就像某種抗原體反應,不知該怎麼形容--總覺得非常機械化。」龍騎士歎息般地表示。
「你的意思是HI只是在排斥人類--這種病原體,侵入真空宇宙這個『人體』?」
「這只是我的感覺,HI的行動原則當然不可能是基於免疫反應這種事物……可是該怎麼說呢?從對方的行動裡……」龍騎士這次真的住口不語了。
「行動裡--怎麼了?」
「感受不到憎恨或憤怒。」龍騎士在賽菲莉絲的催促下說道,但語氣仍帶著遲疑。「不過這麼說大概會被綁伍取笑。」
「我們不是已經討論過,碟型(Disk)、人型(Doll)、球型(Sphere)都很可能是全自動武器嗎?」
「不,我不是指這種表面部分。」龍騎士說完聳肩,「不論有多苦,只要是看見未來的戰爭,就能在希望的支撐下努力。若能洞悉敵人與我們對立的背後目的,也可以跟對方交涉、尋求活路;可是我認為人類並沒有堅強到能在一頭霧水的狀態下繼續戰鬥,這簡直就像--朝著這片宇宙拚命揮拳。」
「HI確實存在,朝宇宙揮拳並不會受傷,只是布拉寧組織的兵力的確因此出現一定的耗損率。」
「我知道。」龍騎士浮起稱為苦笑未免太過寧靜的深情。「唉--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想法,別放在心上。」
「……遵命。」賽菲莉絲頷首。
如果主人要她別放在心上,她就完全將此關在意識之外,這當然是身為武器的必要武器……不過對賽菲莉絲而言,這名黑髮龍騎士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倘若他希望自己「別放在心上」,那麼不論理由為何,她都不會反抗。思考決策是他的工作,賽菲莉絲任務就是盡全力支援他。
話雖如此……
「這場戰爭……結束之後,」這股想像冷不防引起她的不安,「我將會如何?」
「什麼意思?」
「人類就再也不需要我--我們龍機神了,那麼不就再也無法跟主人--你一起飛行了?」
賽菲莉絲曉得,她的龍騎士絕非好戰之徒。
現在上戰場是迫不得已,她記得他曾說過想畫圖為生,既然如此,這場戰爭一結束,他勢必將離開布拉寧組織。
不……在那之前,這場戰爭一旦結束,有「前科」的不良武器會被全數銷毀亦不足為奇。賽菲莉絲身為武器,對自我消滅一事早有覺悟……可是被自己托付一切的人宣告「沒用」,慘遭丟棄,光想像就令她恐懼不已。
「賽菲--」
龍騎士將手伸向賽菲莉絲的擬人介面。
這是兩人間的暗號,賽菲莉絲凝結單純物質的高密度幻象,乖巧地貼近龍騎士的胸膛。
龍騎士伸手輕撫人類若非染色絕不可能擁有的藍發,道:「你記得芙坦芭說過的嗎?」
依偎龍騎士胸膛的賽菲莉絲渾身一震。
賽菲莉絲知道--光是想起、說出這個名字,對他而言便是多麼痛苦的事,是自己的言行讓他想起、說出這個名字,一思及此,她就難以忍受。
「主人--」
「不是『武器』,而是『戰友』--這是她的口頭禪。」
「……是的,我記得。」
芙坦芭的這句話--只因這句話,究竟有多少龍機神免於「狂龍化」?賽菲莉絲亦是其中之一。龍機神本身並沒有遺忘的功能--即使能夠遺忘,她也不願忘卻,倘若龍騎士對她們而言是兄長、父親、戀人--英坦芭.貝露古曼就是她們的姐姐、母親及摯友。
所以她忘不了,絕對忘不了……
「一切結束後,我們來聊聊這場戰爭時的經歷吧?」他微笑道:「辛苦的經歷、開心的經歷、哀傷的經歷、憤怒的經歷……重新回憶這一切,一直聊下去吧。不斷回想那些離我們而去的人們,將一切講給新生的孩子們聽,就這樣……一邊緬懷這場戰爭,共同老去,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戰友。」
「主人--」
龍機神當然不會像人類一樣老去,龍騎士也曉得她沒有壽命。
但只要他在斷氣的那一瞬間,輕輕一句低語--命令賽菲莉絲停止自我運轉,她便能停止所以機能,一如人類死亡。
倘若跟他一起停止所有技能,自己是否就能永遠與他像伴--她有時亦會浮現這種荒謬的夢想,儘管身為武器的自己死後到底有沒有靈魂殘留非常令人懷疑。
可是她知道,賽菲莉絲和龍騎士都知道,這個提議不可能實現,他們現在背負的任務,要談成功有多少可能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即使打贏這場戰爭,無法生還的幾率也很高。
所以這純粹只是夢想。
然而……
「請答應我。」
「嗯--我答應你。」
人類和武器定下絕對無法實現的約定。
不過,這裡並沒有對他們嗤之以鼻的人存在。
最後……
「--主人。」賽菲莉絲緩緩站起,警備監視系統--中樞的MPD傳來警告,敵襲可能性急速攀升,其他五具龍機神大概也察覺到數據變動,催促應戰準備的通訊在緊急線路間來回急馳。
「MPD,轉換成准戰鬥模式。」
「解除所有武裝的安全裝置,高速檢查所有功能。」
「遵命。」
「開始合體。」
「遵命。」
賽菲莉絲握住主人伸來的手。
翱翔真空的異形身影。
其名為龍機神。
四肢俱全,外形迥異於人,擁有六張羽翼及巨尾,頭部長著幾個凸起。外表覆蓋著既非鋼鐵,亦非皮革的裝甲,身軀巨大無比。
若想從人類語言範疇內搜尋形容那身影的詞彙,「龍」大概是最適合的。昔日神話中挑戰神明的魔獸,抵禦天際彼方飛來的敵人,這確實是很適切的名字。
現在翱翔黑暗宇宙中的龍共計六隻。
這群武器體內蘊藏足以對抗這片廣大、絕對空間的超高壓「力量」,用足以扭曲時間的速度飛行,在普通人眼裡--就人類的光學視覺和神經辨識速度來看,甚至無法捕捉其身軀,頂多看見影子而已,按理說應該任何東西都追不上這群魔獸才對。
可是……
『該死--真難纏!』
『MPD的威脅率還在攀升--』
『從異度空間強制轉移過來了!』
超高速交織的壓縮語言訊息。
人類如果缺乏龍機神的思考輔助,終究不可可能達成,正因是與龍機神合而為一的龍騎士,才能在瞬間交換千言萬語、討論千種手段、採取千種行動。
但就連這股力量--仍窮於應付如今的狀況。
這裡是戰場,儘管聽不見爆炸聲、刀劍聲、怒號聲--然而相較於人類昔日經歷過的任何戰爭,這個戰場在規模、破壞力方面都是無與倫比的壯烈殘酷。
『重新更換所有武裝!』
『武裝選項--長矛飛彈(Lance)』
『武裝選項箭式飛彈(Arrow)。』
『戰術模式B-6。』
『我當先鋒,掩護就拜託各位啦!』
『等等--邦伍!』
『全都給我滾!我可沒閒工夫陪你們玩!』
叫聲在宇宙奔馳。
空間--驀然扭曲。
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冒出好幾道「皺紋」,扭曲的空間後方,只見閃爍的星光沿著皺紋流動--下一剎那,凝聚在一處的光芒化為某種形體。
白色的圓盤。
那只是白色的圓盤。
就外觀來說,形狀極為單純,因此這種敵人被稱為「碟型」。中央微微鼓起的外形,跟昔日人類還無力自由翱翔宇宙時所稱的「幽浮」十分類似。
『說不定這群敵人從那時起就已虎視耽耽地等待人類。(XiWangMu),跟上!』
『好,轉換成強行突擊模式(AssaultMode),等我兩奈秒。』
『佛賽塔(Fosetta)--後方警戒拜託了!』
『好!』
圓盤集團佈滿真空世界。
總數--實際超過一百個。
假如每個都具有等同龍機神的戰鬥力,那就代表了令人徹底絕望的戰力差距。可是……六具魔獸毫不猶豫地衝向敵陣中央。
龍騎士沒有迂迴的空閒和餘力,回頭更是絕對無法容忍的行為,因為賦予六具龍機神任務的正是擔任敢死隊。
系列編號01阿茲艾絲米(Azethmi)。
系列編號06佛賽塔。
系列編號07葛羅莉亞。
系列編號14娜塔亞(Nataly)。
系列編號24西王母。
系列編號26賽菲莉絲。
每位龍騎士和龍機神均未考慮生還的可能,如果沒有這種決心,亦無法參與賭上人類未來的戰役。
『解除鏡面物質彈的隔板!前方全是敵人,不必設定目標!全炮口三連發!』
『遵命。』
閃閃發光的大量球體從一具龍機神的身軀迸射。
球體以亞光速衝向敵陣,釋放出將周圍染成純白的爆炸光芒,鏡面物質與一般物質發生反應,綻放龐大光熱。
然而……
『混帳--居然沒有?!』
圓盤集團毫無減少之勢。
大部分的圓盤都旁若無人地穿過光熱壁,直衝而來,猶如朝光線聚集的夜間飛蟲,行為單純,絲毫感受不出智能及戰術;不過面對差距十倍以上的戰力,耍小聰明的戰術亦無法發揮效果。
敵軍圓盤一起發動攻擊。
虹光就像水平落下的雨水,朝六具龍機神灑落。
龍機神一邊朝上下左右劇烈移動,同時在光束空隙間穿梭,圓盤集團四下散開,緊追在後。
碟型敵人的攻擊有時甚至不慎擊中一同追逐龍機神的夥伴,它們對此毫不在意,攻擊之勢未減,最後配合不停閃耀並反擊的龍機神,交叉往返的光束形成密不透風的網狀紋路。
線與點。
理應受虛空和漆黑支配的真空盈滿了破壞力,巨大的爆炸光芒與七彩光束交織出無意義的複雜紋路,佈滿整個幽暗宇宙。
這場生死決戰的景象,美得教人難以置信。
『嗚喔?!』
『損傷率百分之三十八--限制攻擊功能,進行自動修復--』
『不可以!西王母,繼續射擊!』
『可是主人--』
『阿茲艾絲米,前往支援西王母!』
『貝克納姆你這臭小子,現在是擔心別人的時候嗎?我們沒問題!』
驚人的破壞力修復,又被敵人破壞。
在永無休止的攻防戰中,龍騎士的怒吼聲貫穿其間。
『賽菲朝32、45、37點進行真空內爆攻擊。』
『遵命!』
『佛賽!鏡面物質彈全炮口六連發!掩護娜塔莉!』
『遵命!』
雙方不停發射足以炸碎星球的攻擊,但龍機神和敵人均逐一彈開、阻擋,即使中彈亦藉高速修復將之無效化,繼續戰鬥。
其實以個體戰力來說,龍機神也足夠抗衡;在破壞力方面,雙方差距不大,碟型敵人的動作極為單調,只能進行機械式的單純行為。
然而,敵人的防禦力場非常強大,龍機神的攻擊幾乎無法穿透--而且不論如何攻擊再攻擊,數量繁多的白色敵機仍不厭倦地追擊在後。
『該死的--』
『嗚哇--畜生!--』
『損傷率百分之六十--還在增加中,攻擊功能--』
『阿茲艾絲米呼叫大家--抱歉,我們先行一步--』
『臭小子,不許說喪氣話!轉移點就快到了--』
爆炸花朵綻放、凋零,破壞光雨四下散落。
六具龍機神於其間穿梭飛行,白色圓盤緊追在後。
接著--
這裡不屬於任何地方。
如果強制進行異度空間轉移,有時轉移之際產生的時空震盪將形成新的異度空間,甚至可能將轉移者封鎖在空間裡。在這個偶然形成的狹窄空間裡,賽菲莉絲獨自茫然佇立。
那場激戰如火如荼地進行時--六具龍機神判斷無法扭轉情勢,還沒抵達原定轉移點,便試圖強制轉移轉至封閉異度空間內部,這是成功率低於兩成、形同自殺的手段--是甚至無法詳細設定轉移地點的魯莽之舉,一個不慎,還可能引髮結構體的何融合,瞬間爆炸。
就這層意義來說,賽菲莉絲堪稱幸運,儘管由於過度消耗,無法脫離這個空間--可是她幾乎在毫無損傷的狀態下抵達此處。
但其他五具龍機神又是如何?
是否因轉移失敗,還原成基粒子了呢?
或是來不及轉移,被那群敵人擊毀了呢?
還是平安抵達原定地點的的封閉異度空間?
此刻的賽菲莉絲無從得知,她甚至無心探究這些。
「我的……主人……」她的擬人介面喃喃自語。
霧氣般的東西漫天飄揚在她前方,缺乏相關知識的人或許難以想像--那些剛才還是構成一名青年的物質成分。
形相干涉能力--能夠自由配置基本粒子、原子、分子,形成各種物質的神奇力量。對擁有這種力量的龍機神而言,修復人體是輕而易舉的作業。
然而,這終究是取自人類的力量並非萬能。
不斷對相同物質行使這種力量,將導致「存在」本身的劣化,況且這種力量也無法讓死者復生--唯獨此事非神者絕對無法達成,即使能夠創造出相同的結構體,那也只是「物質相同」的異物。
因此--
「貝克納姆……大人……」賽菲莉絲輕聲道,但當然無人回應。「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那我……」
她閉口不語。
即使訴說無法傳達的話語,也只是自我滿足罷了,所以賽菲莉絲選擇沉默。
不必多說無謂的囈語,她只須執行真正必要的事--讓自己變得達成他的期盼,讓自己變得能一無所懼、毫不遲疑地執行他的遺言,因為這是他最後留給她的生存理由。
就這樣,賽菲莉絲悄悄潛伏在這個狹窄的異度空間,度過漫長的歲月。
直到五千年前--她的主人稱之為「最後希望」,但這個封閉異度空間的管理者們稱之為「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 Breaker)的一名少女誕生為止……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0 PM
第一章 〈表禮過後〉
人一旦死亡,不是變成死人,而是變成屍體。
--這句話是誰說的呢?!
死者已經沒有代表人類的主體。
死者不會悲傷,死者不會憤怒,死者不會歡笑。
它再也不是人類,只是默默存在那裡的物體。
所以--曝屍荒野淪為野獸或昆蟲的餌食也好,或在眾人淌淚目送下,葬於宏偉的墓地也罷,屍體都不會對此感到不滿或滿足。
歡喜、悲傷--好壞與否都是活人的特權。
因此,憑弔死者的各種儀式終究只是為了安慰活人的心靈,假借供奉死者之名所進行的自我欺瞞,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但人類這種生物無法忍受沒有意義。
人類--人心這種東西是靠呼吸「意義」而活,此乃擁有智能皆無法避免的天性。
所以人類憑弔死者。
儘管對死者毫無意義……可是對倖存者來說,這卻是對抗死亡這種絕對無意義之物的唯一手段。
「--戰死者共計七十二名,以及一百零四隻。」
地點是要塞島史基特沿岸。
現在--兩百多名男女列隊佇立於這片沒有沙子的奇妙海濱。
所以成員都穿著基亞特帝國軍的簡易軍禮服,流露滿臉憂鬱的表情。
凝神一看--只見黑灰色三角形整齊排列於海洋中央的浪濤間,那是殺人鯨和海豚的背鰭。
「在此火化勇敢士兵們的英靈……眾人,敬禮!」
穿著簡易軍禮服的士兵們同時進行基亞特帝國式敬禮。背鰭也被海風吹拂似的一起傾倒,這就是它們「深淵之杖」(DeepWands)的敬禮嗎?
人類和海獸一起替死者送別的葬禮。
而佇立中央同樣舉手敬禮的,乃是基亞特帝國第三公主兼危機管理組織「緋紅」(Scarler)的局長--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默禱片刻。
然後--
「…………」
賽內絲轉身步出。
她並未下達解散命令,整齊列隊的緋紅士兵略顯困惑地面面相覷--或許是從無言走向隊伍的局長身上感覺到了什麼,他們不由自主地朝兩旁退開。
「………………」
賽內絲不理會注視自己的數道目光,神色木然地前進。
悠然行進在部下們從中讓出的道路--與隊伍的最後一列保持十幾步的距離後,她終於轉身。
「接下來--」賽內絲發出歎息般的聲音。
兩百多名士兵亦回應似的在原地轉身,重新正對賽內絲。等眾人視線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她才開口道:「各位一路辛苦了,我在此致謝。」
非常突兀的一句話。
士兵們的臉上浮現不解和惶然的神情,這不就像是--道別的話嗎?
但賽內絲對部下們的態度置若罔聞,自顧自地續道:「現在向各位下達最後的命令。」
這確實是平時賽內絲下達重要命令時的口吻。
基於信念,不容置疑和反抗的堅決聲音。
他們平時就聽話地--甚至歡喜地服從這個聲音,因為那裡有他們追求的真實,因為那裡有他們願意捨身殉義的信仰。對於以軍人為天職、決心站死沙場的人而言,那是無可取代的聲音。
然而--
「局……局長?!」
「賽內絲殿下?!」
錯愕的士兵們同聲呼喚主人的名諱。
重新環顧四周,看不見賽內絲視為心腹的幾位高級軍官……除此之外,聚集於此的可說是這座要塞島上倖免於難的所有士兵。
賽內絲對他們說的「最後」,到底是什麼意思?
「給我活得精明點!」
實在太過突然的粗魯聲音。
只有少數士兵立刻察覺到那正是告別。
「就這樣了。」
賽內絲催促似的宣告完,她和部下們之間啪一聲出現一條直線。
「--?!」
彷彿昭告眾人不可逾越的井然直線,在它變為溝渠,開始急速擴大的瞬間,眾人終於醒悟個中意義。
「賽……賽內絲殿下?!」
賽內絲劃開史基特的部分海岸線--部下們站立的海岸區塊與史基特本體之間,發泡的海水灌入溝渠。
「難不成--」
「豈有此理!」
部下們口裡叫嚷,趨身上前……但一看見迅速擴張的溝渠,以及中央洶湧澎湃的海水,又不禁卻步。兩者間的距離不僅難以跳躍,即使躍入海中。身穿禮服的他們還沒游到賽內絲那裡,恐怕也已葬身大海。
「大家看!深淵之杖--」
某人一聲驚呼,眾人轉頭望向圍繞他們這一區塊的殺人鯨和海豚--特殊海戰隊「深淵之杖」。它們的動作毫無滯礙,不像對突發事件的即時反應,一眼便能看出是事前計劃好的。
換言之,這件事早已決定,只是並未告知他們而已。
「為什麼……」
部下們愕然凝視逐漸遠去的史基特--以及獨自佇立島上,目送他們的賽內絲。
他們已經決定跟隨她誓死戰鬥,原以為結束陣亡者的葬禮後,就將與她一同前去替夥伴們報仇。
正因如此,這種最後關頭的分離,對他們而言是等同背叛的打擊。
而且……
「--」
悶重低沉的震動攪拌海水,最後演變成響徹附近整片海域的轟隆聲。
「那是什麼?!」
士兵們不禁舉目四顧--接著倒抽一口氣。
島嶼……裂開了。
要塞島史基特表面出現數道裂痕,這些分割線瞬間偏及整座島嶼,原本牢不可破的史基特漸漸崩解。
史基特的外形……開始變化,宛如有一雙隱形的巨人之手,拆開原本組成島嶼形狀的積木,重新拼湊成其他物體。
「那就是……巡航攻擊模式(CruiserMode)嗎?」一名士兵盯著逐漸改變的史基特喃喃自語。
周圍士兵發現他並非戰鬥成員,而是奴屬於負責調查史基特內部結構的研究組,便凝神傾聽他的發言。
可是……
「胡說八道!」另一名研究組成員反駁:「轉成巡航模式的變形--變形結構的功能還沒完全分析好吧?要是隨便啟用,難保不會出以外耶!!這件事局長應該也很清楚--」
基本上,史基特的動力源以及跟它直接連結的主要武器結構--即中樞區,具有要塞不可或缺的副武裝和居住設備等各種模組結構。
反過來說,史基特中樞區之外的區塊皆相互獨立,必要時可以自行分解,不但能拆開,需要時甚至能取代其他區塊的位置,來突顯某種特定功能。
此外,各區塊都具有應付緊急情況的備用動力和控制機構,正如他們目前站立的區塊,必要時各區塊都能當救生艇使用。
他們很早以前就知道史基特具有這種功能,駐守這裡的成員幾乎都知道。
然而,儘管島嶼主人--娜塔莉,曾經告訴他們如何操控這些功能,不過有些部分已經有故障,再加上興建當時的資料遺失,許多部分的原理尚未釐清。而許多人也記得,娜塔莉表示必須先研究一段時間,進行測試後才能使用,否則將有高度危險性。
因此,緋紅成員亦是初次看見這個功能的實際運作。
「好厲害……」
這一句話便足以道盡士兵們的感想。
改變島嶼形狀--雖然理論上明白,但親眼目睹仍是難以置信的光景。
比城堡巨大數倍的物體輪廓不停變化。
移動的各區塊尺寸都有一艘戰艦那麼大,數量恐怕不下一百個。它們在轟隆聲中位移,然後「嵌入」新位置的景象無比壯觀……連在緋紅成員眼中,都是極度缺乏真實感的情景。
島上的森林分裂,樹木邊搖晃邊移動,區塊邊緣的沙土如瀑布般傾瀉,激起漫天塵埃。
另一方面--只見海岸處亦有區塊自水中浮起,海水如瀑布般傾瀉,浮起的區塊又撞向其他區塊。接觸時產生的轟隆聲不僅衝擊鼓膜,甚至在臉頰殘留震動的觸感。
這早非人類常理所能想像的光景。
神話所說的開天闢地,莫非就是如此--壯觀的情景甚至讓人萌生這種感想。
不過,大部分緋紅成員當然都曉得,瑪烏傑魯教所說的創世神話未必真實……
「據點防衛模式(FortressMode)也有一定程度的移動能力吧?」另一名研究組成員道。
史基特本來就有普通帆船程度的移動能力,對一般航行而言,應該已非常夠用。
而且為了躲避秩序守護者(PeaceMaker),這座要塞島必須偽裝成「死亡」狀態,假裝成目前沒有殘留任何力量的普通島嶼--岩塊。
但是現在,史基特捨棄「島嶼」偽裝,採取強化移動力和集中攻擊力的模式。
換句話說……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將咱們--」
「因為只要有幾名人員便能駕駛史基特--不,理論上一個人就可以。」一人補充道。
本來史基特之所以有這麼多駐紮人員,是因為這裡是緋紅的活動指揮中心。不管是向分散各地的成員搜集情報、訂定各種作戰計劃的諜報部,以及必要時可以投入大量戰力、具有實際制敵力量的戰鬥部--這些成員全都彙集於此。
可是,絕大多數的成員--長年追隨賽內絲的部下幾乎都被她棄置,現在她需要的,大概只有史基特超群絕倫的破壞力而已。
「賽內絲殿下恐怕……」極度苦澀的低語被轟隆聲吞噬。
他們心知肚明。
賽內絲最依賴、最信任的人--愛羅蒂.波查特的死亡,是否讓她下了某種決心?同時讓她出現某種念頭?
這種行為可說是淺薄。
這種舉動可評為無知。
身為指揮官,她的行動根本就是公私不分。
然而,這恐怕是她容許自己的--最初和最後的任性。
正因如此,賽內絲才將絕大多數的部下留置於此。儘管明白無人會表示異議……但既已造成大量死傷,賽內絲更不忍心將他們捲入她基於私心的復仇。
「賽內絲殿下--」
並非由誰發起,不過士兵們紛紛朝史基特列隊敬禮。
「請千萬保重--」
不曉得是否知道部下們的心思……史基特和佇立其上的賽內絲身影逐漸縮小。
賽內絲昂然站在移動中的史基特外部區塊,眺望逐漸遠離的部下身影。
她的臉孔木然得駭人。
這並非意味著沒有感情,反倒是竭力壓抑內心奔騰澎湃、年難以控制的激情,她那握得發白的拳頭便是證據。
「……真是有夠嗆那。」
聽見旁邊傳來的聲音,她頭也不回地粗聲道:「我不是說過別到外頭來?要是落海死了,我可不負任何責任。」
「你有資格說別人嗎?」夏儂苦笑還嘴。
目前他們站立的區塊還在繼續移動,傳來陣陣沉悶的震動,但因為移動的區塊很巨大,加上史基特本身亦在移動,因此島上的夏儂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好啦……把大部分的部下甩掉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前往札威爾。」賽內絲不假思索地說:「感謝我吧,畢竟是特地送你們一程。」
儘管內心也大致猜到這個答案……夏儂還是蹙眉問:「……你怎麼知道的?」
十五天後到萊綁王都札威爾來--秩序守護者對夏儂和亞菲這麼說。
不來的話,他們每天都會殺死一千名王都居民。
可是……這件事他只有轉告帕希菲卡和拉寇兒,跟她們倆商量後,夏儂決定前往札威爾。
秩序守護者們視人命如草芥,既然如此宣言,便一定會下手……只為了逼出帕希菲卡.卡蘇魯一人,就屠殺上千人、上萬人。
「你們跟那個秩序守護者的對話,娜塔莉也監聽到了,是她告訴我的。」
「……原來如此。」
「那鐵定是個陷阱。」
沒錯--那百分之百是陷阱。為了除掉廢棄公主,秩序守護者們將王都的數百萬人當場人質,逼出夏儂他們,打算把整座王都當成決戰場地。
「就算這樣,我們也沒豁達到可以視而不見。」
「你們的行動真是毫無計劃、支離破碎。」賽內絲忍不住唾罵:「這種事……決定與世界為敵時就該曉得了吧?既然這樣,一開始就不該抵抗的。」
「……說得也是。」夏儂老實點頭。
他知道,為了守護妹妹一人而與世界為敵--這件事本身便非常矛盾。
想要保護一人,就必須有殺死一人的覺悟,以前有人如此忠告夏儂,而他亦親身體驗那句話具有某種真理。
為了拯救一個生命而毀壞一個生命--以大局來看,數量沒有增減,等於什麼也沒做過。
可是,既然夏儂他們決定保護帕希菲卡……難道就不是認定他人的生命比她低劣?難道就不是對人類生命價值進行排名嗎?
話雖如此……這也不能怪他。
陌生人的性命跟一起長大的妹妹,若要問孰重孰輕--大概沒有人會感到遲疑。每個人都重視親人勝過陌生人,這是極其自然的反應。
所以,這麼一想--他們實在不必前往王都,倘若將保護帕希菲卡視為第一要務,前往王都簡直愚蠢透頂。
問題在於人數嗎?
既然如此,多少人才能見死不救?帕希菲卡的性命,要多少人才能交換?夏儂他們對此能否釋懷?
「我們確實非常矛盾,這點我承認。」夏儂聳肩道:「老實說,我也曾經思考過這些,可是……越想就越不明白。」
他搖搖頭。
以個人感情來說,想保護青梅竹馬的妹妹是天經地義之事--不過現在就連這個大前提都難以確定了。
「讓你們跟娜塔莉見面或許是錯誤的決定啊,無法充分發揮龍機神力量的你,充其量也只是個一流戰士,應付人類或許綽綽有餘……但跟神明及其手下為敵就不太合適。」
「倒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場……」
「在王都等你們的,除了那個史黛雅.希比里昂之外,恐怕還有兩具重武裝炮兵型(ArtilleryType)--是一場總動員的戰爭,至少換成我會這麼做。不,何止如此……一個不小心,王都所以人都可能淪為中繼點,連一個史黛雅都應付不了的你們毫無勝算。」
「…………」
夏儂陷入沉默。
情況正如她所言,賽內絲的分析非常簡單--而且正確到毋庸置疑。
「不過……」賽內絲終於轉向夏儂說:「情勢對我就非常有利了,既然『魔星炎雷』(FomalhautFlare)對龍機神有效,對秩序守護者想必也一樣,我會徹底打垮那自以為是的怪物。」
「不,可是……」
這座史基特乃是--與萊邦王國並列為大陸最強國的基亞特帝國的軍事設施,不,是軍事武器。它一旦接近萊邦王國的首都沿岸返回帝國,呈報第二艦隊毀滅的前因後果,化解誤會,畢竟前去討伐緋紅的艦隊一去不歸--帝國絕對會認定賽內絲意圖造反。
她之所以拋下眾多部屬,正是這個原因。要是讓緋紅成員參與這次行動,他們亦會被視為叛亂分子,慘遭帝國放逐。儘管緋紅成員的私家軍色彩非常濃厚……然而知悉這一切的賽內絲也無法開口要求他們追隨自己。
尤其是--這場戰役。
「搭這艘艦艇再怎麼說都太胡鬧了,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
「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賽內絲哼笑道:「早一發不可收拾--沒辦法挽回啦!況且這件事跟整個『世界』都脫不了關係喔,雖然對你來說,或許只是保護妹妹而已。」
「……你有資格說我嗎?」夏儂銳利的視線射向賽內絲雙眸,要是換成普通人,大概會承受不住而轉開目光,賽內絲卻若無其事地回視他。「你不也只是為了報仇?」
「我可沒否認。」賽內絲說完,邁步前進。
沒錯,這完全是私鬥。既非為了國家,亦非為了世界,賽內絲的行動單純是替愛羅蒂尋仇。
以某種意義而言……賽內絲放棄擔任緋紅的領導者,憂心部下安危的同時,她也拒絕為他們的命運負責。
「就為了這個理由……為了報仇,決定要捨棄一切?你將因此失去自己的國家、親人、所有一切事物。」
「……愛羅蒂死了。」賽內絲通過夏儂身旁說道:「我母親很就以前也死了,其他親人就跟陌生人沒兩樣……不,是跟敵人沒兩樣。」
「…………」
見識過那個第二艦隊的夏儂亦不難想像。
基亞特是足以與萊邦匹敵的大國,國內的權力鬥爭有時不免引發親人間的流血事件。
這些人為了掌握大權,選擇消滅流著相同血緣的親人;這些人未曾經歷饑謹,享受豐沛資源和無數人民
的服侍--身處這種生活,仍舊情願犧牲自己的兄弟姐妹,只為獲得更多權力和財富,他們活在彼此鬥爭的世界。
活在夏儂無法想像的世界。
正因如此……局外人的他對詞未置一詞,沒有干涉的權利。
「除了為她報仇之外,我現在沒空想別的事!」逐漸遠去的賽內絲聲音越過背脊飄來。「夏儂.卡蘇魯,我把你的話全數奉還,你有資格說我嗎?」
「……你說什麼?」
「要是你妹妹被殺死--你就再也不必戰鬥了,因為被追殺的人不是你,到那時……你能返回故鄉嗎?連仇也不報,就這麼回去故鄉嗎?」
「……這……」
他不是沒想過,只是目前還無法想像那種情況,不,或許能想像--但彷彿從遠方眺望別人的人生,毫無真實感。
要是帕希菲卡死亡--
自己能否若無其事地回歸原來的生活?能否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回歸停止在兩呢喃前的平靜生活?他想回去嗎?
他無法否定。
目前無法斷言。
既然知道自己一心想保護帕希菲卡的感情都是被事前計劃好的結果,因此他連自己的感覺也無法信任。
說不定帕希菲卡一死,自己就能破除魔咒忘記她,伙夫原來的生活?
回頭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夏儂--賽內絲說:「假如那麼想--說不定也是一種幸福。」
她嘴裡這麼說,話裡卻帶著濃濃的侮蔑。
另一方面--將時間稍微提前。
地點是舉行喪禮的海岸對側。
帕希菲卡和拉寇兒正在那裡。
帕希菲卡蹲在岸邊,一語不發地將手伸入潮來潮往的海水,沾濕指尖。
指尖摩擦白色海岸。
然而,指甲只是空虛地滑過異於沙灘的奇異平坦陸地。
冷不防,某種東西躍到她面前。
--嗯哼。
在海濱撲倒,拚命揮動短手短腳的是--尺寸約莫掌心大小的小史比。身體似乎是海水做的,呈現冰塊般的半透明,大概是害王神(Aegir)的應用版,但尺寸只有原始版的數百……不,是數千分之一。
「喏喏喏,你看,帕希菲卡。」拉寇兒欣喜萬分地說,帕希菲卡一回頭--只見成排的小史比軍團站在那裡。
每個尺寸都大同小異,「嗯哼嗯哼」地邊叫邊動。
嗯哼,嗯哼,嗯哼。
它們似乎正一齊跳著舞。
大概是藉由縮小尺寸、把行動單純化來增加數量,拉寇兒在這方面總是很細心。
「……」
帕希菲卡冷冷盯著小史比們圓圈舞,拉寇兒則興高采烈--乍看之下很正常,可相較於平時的她,有種躁鬱狀態的快活--說道:「喏?喏?很可愛吧?」
「……是啊。」帕希菲卡興致索然地將目光轉回腳畔。
「啊?不太可愛嗎?那、那麼--」
「那種玩意怎樣都無所謂啦。」帕希菲卡說。
「那、那種玩意--」
拉寇兒深受打擊似的嬌軀一歪,帕希菲卡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仍然鬱鬱寡歡地低著頭。
她知道拉寇兒在努力替自己打氣,雖然知道--也不可能立刻開朗起來。
而且……換作平常的拉寇兒,這時應該會用道理說服自己,此刻之所以做出這種行為,正是拉寇兒亦無法完全接受現狀的證據。
「……喏,拉寇兒揭。」不但眼神無力--面前的帕希菲卡連聲音都整體缺乏力道,與其說帶著哀悼死者的感情,困惑之色卻更濃。「到頭來……這場戰爭究竟是什麼……」
帕希菲卡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自己無疑是這場戰爭的關鍵人物。
律法破壞者--被如此稱呼的自己,夾在相互對立的魔族和秩序守護者中間,這件事她可以理解。
但是雙方究竟目的何在?
帕希菲卡知道,秩序守護者並非瑪烏傑魯教所言,是正義和慈愛的存在,不,他們反而是擁有巨大力量的怪物。
然而,另一方面--儘管擁有強大力量,他們卻對世人隱瞞自己的存在。明明擁有能自由支配世界、實現任何願望的能力……他們卻沒有那麼做。
話說回來,秩序守護者--以及跟他們敵對的魔族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真的是戰爭嗎?
其中既沒有濃烈的仇恨,也沒有深沉的憤怒,至少他們在對戰時並未表現出來。他們既非為野心而戰,亦非不甘於貧困。
他們以世界秩序的維持者和破壞者的身份對立--然而,搞不好這只是某種機制運作的結果,根本稱不上是戰爭或任何東西。此外,更重要的是--捲入這場戰爭的人類生死又有多少意義?
這場戰爭對人類而言有多少意義?不論哪一方勝利,又有什麼變化?抑或什麼都不會改變?
一句話就決定人類的生死。
一天就有數百人因此死亡。
他們擁有自己的家人、人生、目的、歡喜悲傷--
這些都將消失。
猶如海水沖走沙灘上的文字……一切瞬間消失,沒有任何感概或意義。
「……我不知道。」拉寇兒靈巧地抬起傾斜的上半身說:「雖然只有聽說零星片段,我想還是重新跟亞菲她們好好談--」
她剛才說到這裡,突然有種古怪的感覺。
「……?」
這種感覺從帕希菲卡她們的腳底攀爬,自兩人戰立的堅固地面爬升。
不久--感覺逐漸加劇,成為震動,接著又變為轟隆聲,搖晃她們的身體。
這是地震嗎?
話雖如此,這股震動有些詭異,該說是震動的方向亂七八糟嗎?總覺得缺乏統一性,彷彿數個震源在地底同時震動。
「什……什麼?」
帕希菲卡也忍不住站起,抬頭跟拉寇兒一起環顧四周。
下一瞬間,她的腳底--錯開了。
「--嘎?」
帕希菲卡的右腳和左腳之間--她站立地點的正中央,出現一道裂痕。
「咦……等等……」
這道裂痕瞬間擴大,帕希菲卡雙腳的站立位置同時朝左右兩側分開。
「等……等等……等哇啊啊啊啊?!」
她該踩哪邊才對呢?
裂痕擴大的速度其實沒那麼快,但事出突然,一時舉棋不定的帕希菲卡並未選擇任何一邊,結果--支撐身體的雙腳朝左右打開極限。
「天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忍不住朝下一望--只見那裡是轟隆隆的狂濤駭浪,以及岩塊般在水中移動的物體,那景象彷彿猛烈拍打斷崖絕壁的洶湧海浪。
儘管帕希菲卡無法理解目前的狀況,可是她知道掉下去鐵定沒命。
「哎呀~~」拉寇兒望著不停揮舞雙手,極力保持平衡以免掉進裂縫裡的妹妹說:「帕希菲卡的身體真柔軟呢。」
「你就沒有其他感想嗎?!」攀住拉寇兒伸來的手,好不容易躍到左側地面的帕希菲卡嬌嚷:「這、這是什麼東西……」
地面在移動。
冷靜下來環顧四周,不光是帕希菲卡剛才站立的地點。島嶼各處都猶如分解的積木,拆開後自由移動。就普通人的常理判斷絕不可能移動的島嶼,同時--並已以雷霆萬鈞的速度移動。
拉寇兒雙手在胸前合十,感慨萬分地讚歎:「哎呀,真豪邁。」
「唉,什麼豪不豪邁--看見這種狀況,拉寇兒姐就沒有其他感想嗎?」
被帕希菲卡斜眼瞪視的拉寇兒脖子猛然一歪……接著又說:「哎呀,真雄偉。」
「那不是一樣嗎?」
島嶼迅速變形。
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島嶼各部同時移動,組成新的形狀。
這番景象確實非常雄偉,因為過於雄偉,暫時想不出其他詞彙來形容。
「這裡原本是魔族的要塞(TheFortress)……當然會有這種機關!」
「人家差點雙腳開開跌死耶。」帕希菲卡邊說邊從裂縫--不,現在已經變成兩人站立的區塊邊緣--向下瞧。
「帕希菲卡,下流!」
「囉嗦。」
岩塊般在水中移動的物體,好像是原本就位於海底的其他區塊。如果只看陸地上的部分,史基特就像一座小型孤島……若連海底的部分也包括在內,全部究竟有多大呢?
即使有人告訴她這是「人造物」--她也無法想像什麼建築技術可以造出這種效果;不過,認識亞菲之後,帕希菲卡亦非常明白魔族的行為本來就不能以常理推斷。
「總之,我們必須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吧?」
「說得也是,」拉寇兒邊說邊像察覺到什麼似的遊目四顧,「而且越快越好……」
「…………」
順著拉寇兒的視線抬頭,帕希菲卡--看見了。
充塞整個視野的巨大平面,彷彿即將壓扁她們,那是轟然迫近的其他區塊底部。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帕希菲卡尖聲大叫,她周圍的小史比軍團倉皇失措地揮動手腳,來回奔馳。
「拉、拉、拉寇兒姐!!」
「好好好。」
拉寇兒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領,全力竄出。跟在後面「嗯呼嗯哼」的小史比軍團也慌慌張張--不知該如何形容,總之就是對狀況一頭霧水似的--快步奔出。
「據點防衛模式轉換到巡航攻擊模式的過程很順利,轉換率目前已達八成。」
「老實說,不曉得能不能順利移動,我還流了一身冷汗咧。」
地點是戰鬥司令室的正下方。
這裡是史基特……不,是自由軌道要塞「先軀者」(Vanguard)的中央控制室,魔星炎雷亦是在此進行發射控制,就某種意義而言,這個房間才是這座要塞真正的司令室。
至於平時為何不把這裡當成戰鬥司令室使用--理由很簡單,因為太過狹窄。事實上,這裡跟夏儂一行人與娜塔莉見面的那個房間差不多大,十個人就顯得非常擁擠。
換句話說,這亦證明先驅者的功能均已自動化,原本只要幾名人員就能控制。而根據娜塔莉的說法,三名成員便可以徹底掌控這座要塞的功能。
現在,中央控制室裡有五名男女。
男子三名,女子兩名,他們都跟愛羅蒂一樣,是賽內絲的親信,掌控緋紅的中心人物。
「別安心得太早,這些功能至少五千年沒用過了吧?能順利運轉才有鬼喔。」
「的確沒錯,連我都很佩服自己竟參與這種魯莽的行動。」
「沒辦法呀,賽內絲殿下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且以那個秩序守護者的力量來看……我想強行突擊模式也未必勝得了對方。」
「再怎麼說,都必須替部下和波查特大人報仇嘛。」
「還有……」一人歎息似的續道:「就算沒發生這次事件--不,正因為發生這次事件,我才沒辦法忍受哪。神明沒有存在的必要,那種東西要是存在,咱們做什麼都沒用,宿命論只會讓人類墮落。」
「殺死神--嗎?」
這五人曉得那正是緋紅--賽內絲的終極目標。
從娜塔莉那裡得知這世界成立的真實理由,以及秩序守護者的真面目後--賽內絲和愛羅蒂的夢想的就只有這一件事。
「如今回想起來,還真是無法無天哪。」
「就是說嘛!」一名年長者苦笑道。
就在此時--
「……怪了?」
一名成員盯著前方的監視畫面嘀咕,他們前方分別有一個雙臂環抱大小的監視畫面。
那正是畫面--沒有厚愛,淡淡發光的長方形宛如夢幻影般浮在半空,方框裡映照出不時變化的圖形和文字,顯示要塞的狀況。
那當然不是魔法,而是魔族創造的要塞機關之一。魔導士和明眼人看見這些東西肯定會膛木結舌,可是賽內絲的親信們用起來不扭捏,他們雖然是第一次實際操作,不過早做過無數次的模擬演練。
然而……
「怎麼了?」
「聲音變了。」
「--聲音?」
「喂……」另一人叫道:「動力降低了喔,航行速度也--」
「這麼快就出問題了嗎?」
「不,這是--」
男女親信分別盯著浮在自己前方的監視畫面。
幻影般在空中流動的大量文字不知顯示出什麼--他們表情凝重地說:
「……停止了。」
吹撫臉頰的風速變了。
「……停止了?」賽內絲皺眉停步。
目前剛好是變形--模式轉換--完成的階段。
夏儂和賽內絲--站在島上的兩人,當然看不見全貌,不過從空中俯視,史基特的輪廓變成一枝箭鏃。
島上依舊殘留部分森林和土堆……但也只像這座自由軌道要塞的表面五千年來積累的污垢。對賽內絲他們而言,那些東西當然是為了讓這個巨大武器變成普通陸地,換句話說就是一種偽裝--不過任何人此刻看見史基特,恐怕都難以稱之為「島嶼」。
巡航模式的史基特--照理說它應該在這種狀態下筆直航向萊邦王國。根據賽內絲他們的估計,就算為了測試將動力抑制在百分之一以下,也只需要兩天便能抵達萊邦王國。
然而……
「這是怎麼回事?」賽內絲轉頭問跟在後面的夏儂。
「……我怎麼知道?」夏儂聳聳肩。他也感覺到史基特已經停止航行,史基特本身仍因慣性繼續移動……但加速已經停止,這樣下去,沒多久便會完全停住,在海面進退兩難。
就在此時--
「是我停止了自由軌道要塞的推進力。」
夏儂和賽內絲眼前的景象葛然扭曲。
扭曲的空間彷彿擁有自我意志,瞬間自行組成兩個物體,凝結成像。
一名女子和一名--與她眼神似的年幼少女。
「娜塔莉?」
「賽菲莉絲?」
夏儂和賽內絲的聲音重疊。
兩名--不知能否這樣計算--亞菲系列像是正要阻攔去路,漂浮在夏儂他們眼前。
「我很為難……守護者夏儂.卡蘇魯,還有賽內絲.露露.基亞特。」年紀稍長--女子外貌的「最後魔獸」,美麗的五官流露嚴厲的神情說:「明知那裡有陷阱還執意前去,這不是正常人的行為。」
「--你說什麼?」
「你們應該維持現狀,等待律法破壞者的特性轉向原來面貌,具體來說--再等一千四百三十八小時,這麼一來--」
「開什麼玩笑!」
賽內絲剛開口,夏儂就將她推開,走到前面。
「我們不去的話,王都每天會有一千人被殺,那些傢伙八成會動手吧。秩序守護者視人命如螻蟻,要是等到兩個月後帕希菲卡生日那天……至少會有四萬人以上遇害。」
從王都人口來看,或許這個數字微不足道。
從世界全體來看,或許這個數字幾近於零。
話雖如此,這終究不是可以視若無睹的數字,就算可以,夏儂也絕對不想變成那種人。
「五千年前啟動律法破壞者計劃時,就已料到這些損失了。」
「……賽菲莉絲,」夏儂不理會說話的娜塔莉,目光轉向幼女外貌的亞菲--賽菲莉絲,「你也這麼想嗎?」
「對……所以才停止史基特。」賽菲莉絲回答的聲音非常冷酷。
語氣平淡,彷彿在宣讀理所當然的計算結果,讓夏儂又想起這名少女並非人類的事實,然而……
「律法破壞書的計劃在五千年前就已準備好了,事到如今我們不能破壞原本主人托付我們的最後期待。
」我的主人啊,目前迎戰三具秩序守護者也毫無勝算可言,只要再等一千小時,我就能恢復所有功能--敵人恐怕是曉得這件事,才故意向你挑釁。賽內絲.露露.基亞特,他們攻擊緋紅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因為這座自由軌道要塞的破壞力趨勢威脅到他們。
「正因如此--現在踏入他們的陷阱太危險了。」
賽菲莉絲的口吻依舊冷漠……卻變得比平時饒舌,或許是絞盡腦汁想說服夏儂之故。
可是……
「要我對即將被殺的王都居民見死不救嗎?」夏儂瞪著兩名亞菲問。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回答的是娜塔莉,不過賽內絲亦未出聲否定。
夏儂還是將目光轉向賽菲莉絲的臉孔再次確認,她依然面無表情,也沒有插嘴的打算。
「……我錯看你了。」夏儂歎了口短促卻沉重的氣。
他注視賽菲莉絲的眼神裡--已沒有任何親切。
一如其名的魔族--他宛如看著無法理解的怪物般注視賽菲莉絲和娜塔莉,最後唾道:「魔族畢竟是魔族嗎?」
兩名亞菲只是默然不語。
話說回來,如果想找藉口,一開始就不會停止史基特了。
凝重冰冷的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
過了一會--
「……幫我吧,夏儂.卡蘇魯。」簡短沉默後,率先開口的是賽內絲。「她們應該沒有破壞史基特的主要結構吧?如果只是切斷各部分與動力源之間的連接,我們再手動接回去就好了。」
「可是……」夏儂依序望著兩名亞菲,就算能夠重新接回,她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我記得她們被『設定』成不能加害人類,沒有直接對我們採取強硬手段,選擇停止史基特就是證據。」
「她們雖然擁有瞬間消滅一整座山的力量,卻也被禁止對人類採取直接行動,就廣義來說,『拘禁』也等於『加害』,沒錯吧?」
兩名亞菲依然對賽內絲的提問不置可否。
「……原來如此。」夏儂又看了一眼緘默不語的最後魔獸說道。
白色牆壁朝三個方向裂開。
牆壁發出就厚度而言難以置信的微弱聲響,分別朝右下方、左下方和上方裂開,縮入其他牆壁裡。
後方的空間很明顯被長年封閉。
因為空氣裡散發一股輕微的霉味,一種封閉空間裡禁止空氣流動--假死狀態的屍臭。
再加上身處橫亙的黑暗,整個空間像是拒絕外人涉入的狀態。
那裡是要塞島史基特的中樞區--封閉區。
「那麼……」也許是對可能即將發生的內鬥感到心煩--穿著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鎧(Brigadier)的夏儂,一臉不耐煩地依序看過帕希菲卡、拉寇兒和賽內絲,最後說:「……進去吧?」
就這樣,一行人跨入要塞島史基特的封閉區。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1 PM
第二章 〈魔族之城〉
狹窄的走道一路延伸。
不……路本身其實並沒有狹窄到窒礙難行的地步,寬度至少能容兩人擦身而過,天花板的高度就連身材高挑的夏儂也碰不到。
即使如此,這裡……有一種壓迫感,因此予人在窄巷行走的錯覺。
「……總覺得很奇怪呢。」
帕希菲卡說著,目光從前方帶頭的夏儂和賽內絲背脊轉向四周。
走道不停分岔、交會--以不知何時才能終結的長度迎接入侵者。
不明材質的牆壁、地板,以及自行發光的天花板等基本部分,跟史基特其他區塊相同……但帕希菲卡他們目前行進的走道比其他區塊略窄,兩者氣氛更是迥異。
話說回來……與其稱為走道,這裡更像某種巨大、精巧的縫隙。
天花板和牆壁上盤根錯節的管路,大小不一、鑲滿牆壁的面板--有些面板敞開,露出內部錯綜複雜的怪異結構--產生一種極度雜亂的感覺。
勉強來說……如果帕希菲卡他們先前所見的是前台,這裡便像是後台。
管路邊緣和面板內部的形狀彷彿在呼籲「抓我扭一扭吧」或「按我一下呀」,連帕希菲卡也頻頻湧起伸手的慾望--大但她完全猜不出玩弄它們會發生什麼事,更不曉得這些裝置的用途為何。
既不可能出現吟遊詩人吟唱冒險故事,也不可能一摸就有活動天花板掉落,或者地板突然出現大洞……然而一不小心,難保不會變成「真是陷阱還比較好」的情況,所以帕希菲卡動員全身僅有的微弱自制力,告誡自己不可觸碰。
不過……要談自制力的話,拉寇兒比帕希菲卡更令人擔憂。
拉寇兒在帕希菲卡身旁,她平時迷茫的雙眸綻放超出必要的光芒,猛盯著這些裝置……彷彿隨時都很可能伸手,旁人一看就知道她心癢難熬。
言歸正傳--
「魔族要塞的地底迷宮……剛聽見時,還以為是像種乳洞一樣彎彎曲曲、潮濕陰森的地方呢。」
帕希菲卡嘀咕。
也許是因長年封閉,空氣裡飄散著一股特殊的霉味,但其實濕度不高。這個巨大結構體及其周邊部位,換言之就是要塞島史基特心臟部位的動力源--經過五千年的漫長歲月亦未損壞,勉強運轉至今--以及跟它直接連結的主要武器,賽內絲與緋紅成員稱之為「封閉區」。
而這個猶如血管坑道般佈滿封閉區的狹窄空間,其實只是走道的集合體,帕希菲卡也曉得這些走道是為了特殊理由和方便性所建。
然而不管興建者意圖為何,如果會讓進入的人迷惑的道路都叫做迷宮--這裡正是一座迷宮。
並非太過錯綜複雜,或者設有暗門,這裡的結構反倒顯示出一種明確的計劃性,非常整齊。
可是因為岔路太多,通行者的方向感也逐漸消失。
剛才那是第幾個彎道?是拐左還是拐右--在綿延不絕的單調走道中,通行者的記憶開始曖昧不清。
進入封閉區半小時之後,帕希菲卡的方向感早已派不上用場。
負責帶路的賽內絲手裡雖然拿著以前的調查紀錄,但是……
「因為史基特轉換成巡航模式了,我也不曉得會造成什麼影響,你們別抱太大期望啊。而且封閉區的紀錄,是娜塔莉找出來的五千年前的舊資料,我們並沒有派人去親眼確認。」
……據說如此。
帕希菲卡將視線轉回夏儂背脊繼續這個話題。
「原來魔族是住在這種地方啊,總覺得很意外。」
事實上,儘管在大陸也發現過許多大小不一的要塞遺址,但幾乎都荒廢得跟洞窟差不多。
五千年--說來只有三個字,卻是永無止境的時光。
「魔族……嗎?」
嘲諷的聲音響起,聲音主人不用說正是賽內絲。
她頭也回地邁步,同時丟來一句:
「到這種時候還對那些傢伙抱持這樣老掉牙的印象,你還真是腦筋遲鈍的小鬼哪,廢棄公主。」
「……什麼嘛?一副自以為是的態度。」
帕希菲卡一臉不悅。
她原本就跟賽內絲不太合--或者該說,剛開始是賽內絲單方面厭惡她,不過現在帕希菲卡的聲音聽來也是怒不可遏。基本上她很少對別人有偏見……可是面對向自己抱持惡意和敵意的人,她也沒有大方到能微笑以對的地步。
再加上,一看見夏儂和賽內絲理所當然地並肩同行,更讓她感到不快。
善於肉搏戰的夏儂和負責帶路的賽內絲一起走前面,其實是十分合理的排列組合……然而,人類這種生物不可能因為合理就接受一切。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夏儂和賽內絲這兩人認識沒幾天便似乎非常投緣--有種呼吸一致的感覺。
帕希菲卡當然也知道兩人同為刀手的共鳴也佔了很大因素……不過換句話說,就是賽內絲曉得她不認識的夏儂,這件事令她不快。「別什麼事都丟給別人,偶爾自己思考一下吧?」
「你自己還不是全靠娜塔莉教的?只不過換個立場,就一臉了不起的樣子。」
「嘴巴倒是挺厲害的嘛,」賽內絲頭也不回地說:「就像那些嬌生慣養的小鬼一樣,明明自己一事無成。嗯~~不過當『小公主』倒是很合適。」
「你才是咧,明明是『公主殿下』,卻一點氣質也沒有,肯定個性打從一出生就很彆扭。」
「那是我的台詞。」賽內絲回頭反駁,帕希菲卡怒目而視。
夏儂停下來,看著殺氣騰騰的兩人相互瞪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明明處在這種不確定會發生什麼意外的地點,如此自亂陣腳的行為讓他極度不安。
也許應該將帕希菲卡留在外面,不過夏儂他們終究不放心讓她獨處。賽內絲也好,緋紅的幹部們也罷,目前純粹利害關係一致才攜手合作,他們絕對不是自己的夥伴。
可是……
「……哎呀呀,她們倆已經處得這麼融洽了。」
「--哪裡融洽啦?」
盯著不知是從哪冒出這種感想--開心述說的拉寇兒,夏儂全身虛脫。
「夏儂不也經常跟帕希菲卡鬥嘴嗎?」
「情況不一樣吧?」
夏儂跟彼此互瞪的帕希菲卡和塞內絲保持一段距離--因為呆在旁邊好像有引火上身之慮,對拉寇兒說道。
「可是,夏儂和塞內絲有些相像……所以帕希菲卡才忍不住跟她鬥嘴吧?」
「……是嗎?」望著開始大聲爭吵的兩人,夏儂蹙眉。「跟他想像嗎……原來如此,或許很想像。」拉寇兒說得沒錯,帕希菲卡和塞內絲只是藉此隱藏內心的痛苦。帕希菲卡也經常對夏儂做類似的行為,只不過這次的對象換成塞內絲罷了,儘管不曉得當事人對此有沒有自覺。
「……夏儂?」
「哦,突然想到別的事罷了,別在意。」
對詫異盯著自己的拉寇兒說完,他又歎了一口氣。
他和塞內絲的確有想像的地方。
然而……
(賽內絲打算向秩序、守護者復仇--)
替比家人更親密的摯友愛羅蒂報仇--她現在的目標恐怕只有這件事。
正因如此,她才打算利用帕希菲卡和夏儂--甚至是亞菲她們及魔族設下的計劃。她離開絕大多數的部下,使用史基特--拋棄偽裝、不擇手段地,只為殲滅秩序守護者史黛雅。
塞內絲是很聰穎的女子,她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明明知道……卻阻止不了自己,她和愛羅蒂之間的牽絆就是如此深厚。
但是……他自己呢?如果帕希菲卡真的被殺,自己會不會做出跟賽內絲相同的行動?還是選擇什麼都不做?是否明知愚昧,依舊無法控制自我,淪為激情的俘虜挺身替她復仇?
被塑造成守護者的自己,一旦失去帕希菲卡這個「咒語束縛」,心靈是否將驟然變質?
自己是否會跟賽內絲一樣--明知這是沒有結果、有勇無謀的行為,卻仍重視妹妹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夏儂和賽內絲確實在某些方面很相像,正因為相像,夏儂更加在意--他們在這件事上是否會出現不同的反應。
魔族和秩序守護者。
賭上世界存在的戰役。
如果光聽這些,實在像非常無趣、無謂的煩惱……不過一旦捨棄自己的感情與煩惱,總覺得自己的立足點將就此崩塌。
「賽內絲。」
聽見夏儂呼喚自己,獸姬轉頭停止跟帕希菲卡鬥嘴。
「魔族究竟是什麼?」
「……亞菲.賽菲莉絲真的什麼都沒告訴你?」賽內絲愕然反問:「我聽說龍騎士跟龍機神合體形成戰鬥人格時將共有知識和記憶啊。」
「你這麼一講,好像浮起一些片段記憶。」夏儂聳肩道。
跟龍機神合體時,夏儂的確從龍機神身上取得各種知識:龍機神具有什麼能力、可以做什麼事、那是什麼性質的能力等等,而這些記憶當然是為了讓龍騎士能夠徹底發揮馭者的實力。
然而……
「不過合體一解除,又突然搞不懂它們的意義了。」
就好比為了理解什麼是藍色,必須能看見顏色;為了理解音律高低,必須先能聽見聲音;為了理解酸甜苦辣,必須先擁有舌頭。
但是……這些感覺器官被剝奪的話,對這些東西的認識將變得非常模糊,缺乏具體感。
儘管夏儂成為龍機神的一部分,接受大量感覺以及處理這些感覺的思考支援時,能夠理解這些知識和記憶;可是一恢復成人類,知識和記憶又突然變成別人的東西,一切都顯得曖昧不清。總之,想要「解讀」魔獸的記憶,就必須變成魔獸。
「一切都支離破碎,也不曉得前後順序,而且細部又很模糊,或許是賽菲莉絲故意讓它這樣的。」
「哦……嗯,我知道的也不多,邊走邊講吧?站在這裡也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賽內絲先是沉思半晌……接著又舉步道。
「你不是說過這裡沒有危險?」拉寇兒問。
沒錯--賽內絲告訴他們這個封閉區沒有危險。
至少她以前三度派遣超過五十人次的部下前來調查時,都沒發現陷阱或可疑敵人,正因如此,夏儂他們才會帶帕希菲卡進來,但……
「進入封閉區的成員都失去記憶啦,完全不記得接近內部時的情況。」
「……失去記憶?」
「用記憶探查魔法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大概是某種影響精神的機關,可是當事人什麼都不記得,我們也沒辦法解析。」
「聽起來挺危險的啊。」夏儂皺眉道:「這哪叫沒有危險,只是不確定有沒有危險吧?」
「因為沒有任何傷亡。儘管有人員跌倒受傷,但至少沒有遭受『攻擊』的跡象。」
「精神干涉是某種這一類機關哪。」
塞內絲說完,聳聳肩。
漫長旅程的終結。
越過貫穿山脈的主要幹道,終於抵達平地--此時,她初次親眼看見目的地。
蜿蜒整片大地的淡褐色城牆,以及後方隱約可見的高聳建築群,每棟建築的結構都算不上特殊,但規模足有地方都市的數倍。
千年王都--札威爾。
這裡是萊邦王國的首都,行政、經濟及文化的要地。在達斯特賓大陸東部,這裡是以規模最大和歷史最久著稱的大都市。
它的巨大毋庸置疑……然而隨歷史一同新陳代謝,轉變成巨型都市的生物所釋放的重任震懾她,這裡與她成長的鄉下都市截然不同。
「好壯觀呢……」
「哎,這裡是王都嘛。」一名少年在老實陳述感想的少女身旁朗笑道:「就快到了,天黑以前可以抵達。」
「那個……這一路真是太感謝你了。」
她重新對這名少年鞠躬。
正是這名少年出手相助在半途遺失錢包--因為記不得掉在哪裡,也可能是被扒手偷走的--沒錢搭車、走投無路的她。
對方的年紀與她相若……或比她小幾歲嗎?
眉目清秀,加上枯葉顏色的頭髮上綁著白色頭帶,看起來非常耿直。
他想必是個好人,不過似乎並非只是心地善良的少年而已,這名少年的外表蕩漾著上流家庭出身的少爺氣息,卻又輕易揮舞她甚至無法舉起的巨大武器--少年告訴她那叫「長騎劍」。就算是對自己實力充滿自信的人,一旦看見少年操弄水果刀般揮舞這把長槍似的巨劍,肯定會舉白旗投降。
事實上,兩人在旅途中兩度遇上攔路打劫的傢伙……少年卻豪不費力地趕走那些非法狂徒。如果沒有他的保護,從未離開故鄉半步的鄉下姑娘,終究不可能抵達王都。
這麼一想,她也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亂來。
「真不知該怎麼跟你道謝才好。」
「反正我也正好要去王都。」
這句話她已經聽過好幾次了--但是她一想到少年替她做的事,這股盛情實在教她想不透。
替陌生人買驢子,配合驢子的腳力同行,甚至擔任對方的護衛--至少這並非普通人會做的事。
話雖如此,這名少年看起來也不像別有居心,要不是金錢和時間太多,就是怪胎一個。
不過,在這個凡事精打細算的世界裡,貨真價實的好人絕對是一種怪胎。
「可是你對擦身而過的陌生人--」
「遇見有困難的人,在能力範圍內出手相助是天經地義的吧?」
這也是聽過無數次的台詞--這種連在紅塵打滾過的老油條一講,都忍不住臉紅的台詞,這名少年說來卻是一臉認真。
他搞不好是個大人物,正因某些地方異於凡人,他們才能出類拔萃,就是這層意義來說,大人物都是怪胎。
她一邊胡思亂想,同時對少年儼然一笑。
「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問你--去王都有什麼事情呢?」
少年跟她一起行動近一個月,從未過問她旅行的目的。
會這麼問或許是靈機一動吧?事到如今,刻意詢問也不可能是出於單純的興趣……想必是擔心她抵達王都後的處境。
「我要去見朋友……」
「原來如此,這是好事。」
一見少年神情嚴肅地點頭,她又忍不住微笑。
以前--直到一年前為止,她還很不擅長表達感情。現在雖然仍有些笨拙,但跟以前相比,已經算是笑得十分自然了。
她忽然想起改變自己的那些人--目前還在某個星空下旅行的三兄妹。
仔細一想……跟「他」相遇,也可說是那三兄妹的功勞。
「那位朋友知道你要來拜訪嗎?」
「不,這……」
少年隨口又問……她卻開始支支吾吾,過去那種畏懼接觸他人內心的感覺驟然浮現腦海。
不過,當事人並未察覺這跟昔日囚禁她的恐懼有著微妙的差別。
「啊,抱歉,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不……該怎麼說呢?我們雖然有通信,但我信裡沒告訴他我要來。要是寫了『我要去見你』……我怕會造成對方的困擾,甚至遭到對方拒絕。」
原以為少年聽了會搖頭苦笑……然而他卻無限感慨地頻頻頷首。
「嗯~~真是有教養啊,了不起!謹慎就是美德。」
「是、是嗎?」
「嗯,不像我呀,還沒思考就採取行動。」
就算他不講,這一個月的共同旅程也讓她非常瞭解了。
該說他是言出必行的最佳代表嗎--大部分的情況這名少年話一出口,便會立即展開行動;不過,也並非有欠考慮,而是一旦下定決心,大腦就跟行動結合。
「不過呢,既然到了這裡,就放手一搏,好好嚇嚇那位朋友吧?」
「嗯。」
她點點頭,目光又轉回王都。
「他」就在那個大都市的某處,如此一想,她便有股想要朝那裡飛奔的衝動。
他--克里斯多福.啊瑪萊特。
擁有驚人力量,卻又殘留某種纖細氛圍的特務戰技兵少年。
現在,他在那座王都哪裡呢--
依然行進在佈滿不明裝置的走道上,賽內絲露出苦思的神情。
她大概正考慮著該從何說起,畢竟內情大幅超乎這個世界人類常識。
「先說魔族--人類這樣稱呼那群傢伙,他們……」與其說是講述,賽內絲更像在自言自語似的緩緩說:「根本就不是自然誕生的生物,而是我們祖先『製造』的武器。」
「……」
夏儂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你們沒有特別驚訝啊?」如此抱怨的賽內絲表情略顯無趣,大概是期待對方聽了會大吃一驚。
「我們很驚訝,只是沒表現在臉上。」拉寇兒應道。
他們確實見識過無數次人類常理所無法解釋的世界,所以現在就算聽見任何怪事,也很難露出驚訝的表情和聲音。
「到頭來,創世神話裡被瑪烏傑魯稱為魔族的勢力--魔王布拉寧跟他的黨羽,指的並非那些武器,而是創造出武器的人類。」
「我也有隱隱約約察覺到這件事。」
夏儂聳肩道。
既然亞菲.賽內絲必須有「人類」擔任騎士,莫非她是屬於人類的陣營--這點道理夏儂也想得到。
「也就是說……跟神明交戰的,是我們很久以前的祖先?」
「沒錯,雖然詳情我也沒問過……總之,人類跟瑪烏傑魯教所說的『天神』軍團交戰,最後輸了。」
「我不曉得導致那場戰爭的原因,但最後大部分的人類都被囚禁在這個『封棄世界』。」
「囚禁?」帕希菲卡反問。
世界--聽見這個字眼,就她的常識判斷,應該是包含無邊無際的天空和海洋,永無止境的空間。
天空既沒有天花板,海洋也沒聽說過有象徵「盡頭」的牆壁或斷崖。被「囚禁」在這個世界的說法,對她而言,是極度取法真實感的形容。
「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大陸的名字--達斯特賓,所代表的意義?」
「我記得在古語裡是『垃圾桶』(Dustbin)……的意思吧?」
拉寇兒回答賽內絲忿忿不平的提問。
「雖然不知道是誰取的,不過這名字不是很侮辱人類嗎?把人類當成廚餘扔進垃圾桶,封印起來。
」你們看這座史基特就曉得,遠古人類曾經擁有現在的我們所無法相比的力量,挖掘海底礦石、在地底興建巨型都市……何止如此,他們的權勢據說甚至抵達那片夜空遠方的星辰。
「可是……包括這些移動的方法,打敗仗的人類不但被剝奪絕大部分的文明與知識,就連生活範圍都被限縮在這塊達斯特賓大陸。」
「人類當然對這種待遇感到不滿……可是被奪走所有武器、連文明都退化至極度原始狀態的人類無力反抗,他們甚至遺忘自己遭到『囚禁』的事實。
「所以,殘留在『外面』的少數人類勢力--即使大部分人類都已歸降,仍舊繼續抵抗的人們制定了一些計劃。」
「這些計劃都是為了在遙遠的未來……重新打破這個封棄世界的外殼,解放遭到囚禁的人類;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首先必須打倒神明留在這裡的監視者--瑪烏傑魯和秩序守護者。」
「……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夏儂插嘴問道。
「他們……簡單說就是牧場的牧羊犬啦,監視人類有沒有乖乖維持神明規定的『合理狀態』,一旦有人脫軌,就加以矯正。」
「只要他們存在,人類就沒辦法離開這個柵欄,更不可能自由發展文明文化,因為他們甚至間接支配了人類的政治和經濟。「
「你說得太誇張了。」帕希菲卡說完,賽內絲冷笑著瞟了她一眼。
「跟其他宗家相比,瑪烏傑魯教不但歷史異常久遠,而且權勢強大,你認為是什麼理由?」
「……嘎?」
「那是他們假借宗教之名所準備的控制線!因為宗教這玩意可以介入任何領域,小至個人生活,大至戰爭,聖葛林德神諭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大部分時候沒有那麼直接。」
「…………!!」
「總之,為了解放人類,首先必須打倒那些秩序守護者,而為了打敗他們送進封棄世界的王牌,就是律法破壞者與守護者的因子,還有支援他們的六具最後魔獸。」
「六具?」夏儂雙眉一皺。
除了他知道的亞菲們--賽菲莉絲、娜塔莉和葛羅莉亞之外,他第一次聽見還有其他龍機神被送進這個世界。
「可是跟因子--亞菲他們好像稱為『遺傳基因』之類的--不同,擁有實體的六具超級武器沒辦法同時混進這個廢棄世界,而留在『外面』的人類物資有限,也沒辦法讓亞菲她們發揮實力。」
「他們勉強突破層層空間封鎖,試圖闖入這個世界,但半途被敵人發現,遭到集中攻擊。」
「雙方交戰時,一具慘遭殲滅,四具半毀,娜塔莉之外的其他三具失蹤,只有一具--賽菲莉絲,完好無缺地成功潛入,潛伏於異度空間等待時機,等待律法破壞者的因子開花結果,誕生成一名人類的王牌。」
「話說回來,娜塔莉也是最近才確認賽菲莉絲平安無事的。」
賽內絲這時停頓了一下,轉向帕希菲卡。
「你可以拒絕秩序守護者的『管理權限』--也就是源自律法的至高性,並且擁有能夠打倒他們的意志。不止如此,你還可以將這個意志『傳染』給周圍人們。」
「而且,你體內的因子甚至能反擊律法規定,雖然沒有『管理權限』那麼厲害……秩序守護者卻也殺不了你,因為他們沒有這個權限,這正好跟亞菲她們不能加害人類是一樣的道理。」
「你的存在--律法破壞者的誕生,是五千年以前就決定好的,基於周詳的計劃、縝密的計算而散播各地的因子,花費五千年時光才凝聚人們的血脈內……就像拼圖般組成一個形狀,是這個世界唯一不受秩序守護者『管理』的人物--那就是你。」
「…………」
帕希菲卡目瞪口呆地僵立原地,賽內絲露出一個淡淡的嘲笑說:「你終於被嚇倒了嗎?」
「呃……」帕希菲卡搔著臉頰說:「……對不起,我聽不太懂,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你這個可惡的小鬼!」賽內絲悶哼道:「虧我拚命忍著頭痛解釋……你這傢伙是沒有智能或智慧這些東西嗎?」
「我有啦!」
帕希菲卡跟賽內絲兩人槓上。
夏儂斜眼看著他們,轉頭問拉寇兒說:「你覺得呢?」
「聽是聽得懂……不過要我立刻相信,畢竟有點困難。」拉寇兒難得一臉困惑地說。
還以為自己早就習慣這類超越常理的現實……但是聽見什麼五千年啦、世界啦這種超大尺寸的話題,一時難以湧起真實感,即使夏儂他們的經驗亦證明賽內絲所言不虛。
「嗯,的確是--咦?」
冷不防,某種曖昧的東西掠過夏儂視野。
拉寇兒好像沒發現,而爭吵不休的帕希菲卡和賽內絲更不可能注意到。
是夏儂的錯覺嗎?
「什麼東西?」
夏儂眨眨眼,接著--
封閉區的一隅。
與夏儂他們相隔數道牆壁的後方--漫長走道的正中央站著兩個人影。
那是兩具亞菲系列--系列編號14娜塔莉和系列編號26賽菲莉亞。
「他們進入干涉力場了。」娜塔莉輕聲說。
「我也察覺了……」賽菲莉絲應道,然而態度裡帶著某種困惑。
她們原是基於相同設計所打造的龍機神,卻具有不同「個性」,而且現在兩者的能力也有所不同,賽菲莉絲亦無法完全掌握娜塔莉的行事和想法。
娜塔莉捨棄了自己原本的能力,但也因此獲得侵入這座史基特--正確來說,是自由軌道要塞先驅者內部系統的權限。
雖然移動要塞或操縱武器仍須借用人類之手……不過對她來說,侵入保安系統取得情報這種事易如反掌。
「我看還是侵入力場的系統,對守護們進行洗腦比較快。就算沒辦法控制律法破壞書,只要對守護者進行洗腦,對特性和戰鬥力也沒有影響。」
「我們龍機神不應該干涉人類的自由意志才對。」
「我已經不是龍機神了,現在只是借住在史基特中央系統的虛擬人格。雖然拋棄了龍機神大部分的力量,但也因此破除這個限制。」
說到這裡……娜塔莉苦笑似的望著賽菲莉絲。
「……你好像很不滿。」
「你的做法太強硬了。」
「沒錯,」娜塔莉點頭表示同意,「但這是相對的評價,賽菲莉絲。並不是我強硬,而是你……太天真。你在猶豫什麼?完成計劃不就是我們的終極目標嗎?」
「計劃……計劃嗎?」賽菲莉絲呢喃,「他們終究只是為了完成計劃的道具啊。」
「……你對他們產生感情了?你也有感情這種東西嗎?你要放棄執行主人的遺言?」
「…………」
賽菲莉絲沒有回答。
只是,千年如一日的凍結表情出現些微陰霾。
那東西是從何時起出現的--夏儂並不確定。
對氣息非常敏感的夏儂,卻沒發現那東西的接近,只是感到某種東西掠過視野,他不由自主地眨眨眼……然後那東西就出現在前一秒還空無一人的前方。
那是一個人影。
一個人葛然出現在照理說只有夏儂他們四人的地方。
而且那是--
「前方只有已登錄者或權限高於等級三的人才能進入。你並非已登錄者,如果擁有三以上的權限,請連接PIT,出示相關證明紀錄;如果權限不足,請立刻離開。」
「…………」
夏儂盯著以公事化口吻宣告的人影,竭力壓抑自己的哼聲。
麻花辮的銀色長髮、纖細白皙的肌膚,以及鮮血般紅艷的瞳孔--即使過了十多年歲月,他也絕對無法遺忘那光彩奪目的容貌。
佇立在那裡的,竟是夏儂他們的母親凱洛兒.卡蘇魯,約莫是十二年前--夏儂十歲,凱洛兒二十八歲時的模樣。
(……幻影啊。)
夏儂立刻如此判斷。
他不相信幽靈……就算真的有,在這種地方變成他母親凱洛兒的樣子出現也沒有意義。聲音雖然一樣,口吻卻明顯與凱洛兒大相逕庭。
這反而像是--
(事情麻煩了……)
夏儂皺眉尋思。
他分不出現實和幻影的界線,前方的凱洛兒幻影有一種觸手可及的真實感,不,這個幻影不定連觸覺都設定好了。
只有眼前的母親是幻影?還是連自己整個視野都是幻覺?或者--所有五感都被控制住了?倘若無法判斷被控制的程度,幻覺與現實無異。
就算在幻影中死亡,現實世界的肉體也會喪命--夏儂記得拉寇兒以前曾經說過。人類一旦「相信」自己死了,便會真的停止呼吸和心跳死去。
事實上,據說萊邦軍也曾研究過這類戰略級攻擊性魔法--不破壞建築和各種設施,毫髮無傷地殺死內部人類的精神系攻擊性魔法。
「……這傢伙是什麼玩笑?」
夏儂回頭一說--眉心的皺紋更深了。
沒有人回答。
回過神來--只有他獨自站在這裡。
地點確實是剛才那條史基特封閉區的走道,夏儂並未離開現場,但他的周圍空無一人,只有他和母親的幻影站在看不見盡頭的走道中央。
「原來如此……果然是這麼回事嗎?」
夏儂低語完,將視線轉回凱洛兒。
這就是史基特封閉區所設的某種機關,為了防止閒雜人等闖入重要區域的機關。
這個機關利用魔法或類似方法掃瞄夏儂的意識,複製出凱洛兒的幻影。之前的調查隊恐怕亦是受到這機關的影響,才會失去記憶。
「請立刻離開……前方只有已登錄或權限高於等級三的人才能進入,你並非已登錄,如果擁有三以上的權限,請連接PIT,出示相關證明紀錄;如果權限不足,請立刻離開……前方只有已登錄者或權限高於等級三……」
凱洛兒的幻影直視夏儂,猶如人偶般反覆念道。
「不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輕舉妄動的話,很可能出現某種報復反應,現在最好是離開這裡,想辦法跟帕希菲卡她們會合……
夏儂從她身旁跨過,走向前面--老實說,他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就在此時--
「你沒有進入該區域的資格,請立刻離開;如果不離開,將執行強制保安處分。」
凱洛兒配合夏儂行動似的改變講述內容。
同時--凱洛兒的幻影猛然扭曲。
「嘎?!」
夏儂皺眉轉頭,只見凱洛兒的幻影快速變形,不過數秒,幻影就變成……不倫不類的人型。
白皙的皮膚也好、鑲嵌在胸口的紅色單眼也好,龐大的身軀跟以前見過的泥人(MudMan)那種魔族很類似……不過四肢略長,右手拿著某種棒狀物。
假如魔族是舊人類創造出來的,這東西應該跟泥人屬於相同系統吧?
話說回來……剛才凱洛兒的幻影似乎就是貼在這個人型的表面。
「本『渥克勞埃德』已經轉載三級保安程式和電擊棒(StunRod),十秒內不離開的話,渥克勞德將開始執行強制保安處分,十、九、八、七……」
「這傢伙算是戰鬥型泥人嗎?」夏儂皺眉嘀咕,「啊~~總之,打倒這傢伙就能到前面去了?」
他不耐煩地咕噥,但動作迅速、看似愉快地抽出腰間長刀,然而……
「夏儂哥?!」
聲音響起的同時--夏儂和泥人周圍的景象搖晃起來。
暈眩的感覺才一出現,包圍夏儂的幻影開始崩塌,不,是看起來像在崩塌。
走道沒變,眼前的泥人也沒變,如果有人問他究竟有何不同,他也答不上來……可是,感覺就像眼前的真畫突然被抽換成假畫,不知該說是微妙的差異?或是感覺的中斷?
「三、二、一……開始執行強制排除。在強制排除執行之際,PIT的權限出示仍然有效--」
能具體指出這個情景與剛才的唯一不同,就是原本不在場的帕希菲卡臉色蒼白地站在夏儂前面--泥人的正後方。
她之前也是一直處在幻影裡嗎?帕希菲卡的表情錯愕萬分。
但既然看不見拉寇兒和賽內絲,這裡或許又是另一個幻影……
「這是什麼啦?!」
帕希菲卡大叫。
也許是被她的叫聲觸動……泥人突然往後一轉。
右手長棒發出火花爆裂聲,棒尖至中央部分則纏繞著銀白色光束。
那是小規模的閃電--因為多次見識過拉寇兒的「雷錘」(Mjolnir),夏儂立即醒悟。
但憑外觀沒辦法判斷威力大小……不過要是被原本就比人類強大的泥人用那種武器毆打,肯定會身受重傷,身體虛弱者甚至可能死亡。
「帕希菲卡,快逃!」
夏儂邊叫邊朝地面一蹬。
然而,戰鬥型泥人幾乎在同一瞬間--將電光閃爍的長棒揮向帕希菲卡。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2 PM
第三章 〈龍機神的記憶〉
焦躁感打亂夏儂對時間的感覺。
他朝史基特封閉區的地板用力一蹬,一邊向前急馳,同時對這緩慢的瞬間苦悶不已。
長棒向下揮落,單憑速度便已十分危險的攻擊,甚至還纏著細蛇般的銀白色閃電。
儘管不確定長棒暗藏多大威力,但若等攻擊造成致命結果,一切就無可挽回了。
(該死--!)
棒尖旋轉的前方,只見一名金髮碧眼的嬌小少女--他妹妹帕希菲卡,毫無防備地杵在那裡。
他感到非常煩悶。
身體追不上思考的速度,焦灼的心情仿若要將全力奔馳的身體拋在後方,向前衝出了兩步。他內心祈禱自己快點趕到,肉體卻遲遲到了目的地。
--來不及。
高速的意識某處非常冷靜、沉著地告訴他。這種距離速度、敵人的攻擊速度、帕希菲卡的反應,內心某個角落有另一個夏儂正冷靜地計算一切。
沒錯,普通的奔馳速度肯定來不及。
既然如此……
「…………!!」
夏儂利用奔跑之逝揮舞右手。
射刀術--這種技巧乃是投拋對刀手而言既是武器亦是盾牌的長刀,堪稱為一種捨身術。一旦被敵人閃過便再也無路可退。這是父親玉馬傳授他的特殊技巧,還告誡他不可輕易使用,尤其是面臨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敵人時,這種大動作的招術很可能被對方輕易避開。
但是這一順間,夏儂的腦子裡只有一件事--在敵人擊中帕希菲卡之前擊倒對方。
刀尖破空射出。
猶如箭羽迅速飛出的長刀--因為份量沉重,以遠比箭羽強大的貫穿力筆直射向戰鬥型泥人的背脊。
敵人背對自己,而且射刀術在奔跑的助力下獲得驚人的速度,這種距離內不可能射偏,夏儂相信自己絕對會命中。
刀尖接觸對方的剎那。
戰鬥型泥人的身軀--以不留殘影的速度朝旁邊躍開。
「……咦?!」
由於泥人原本的動作並不快,夏儂錯估它移動速度的極限。明明曾經親眼目睹她發揮--超越人類的瞬間爆發力,然而慌張的夏儂一時忘了那件事。
(…………!!)
他的愛刀輕易貫穿戰鬥型泥人的殘影,而繼續飛翔的刀尖前方竟是--
--嗤。
讓人不禁掩耳的悶響發出同時……長刀刺入白皙的頸部。
「……!!」
夏儂虎目暴睜,妹妹嬌小的身子在他黑眸裡輕輕飛向半空。
「啊……啊啊……」
夏儂愕然僵立。
呯……呯咚!
毛骨悚然的悶響沿著地板,從夏儂的腳底往上爬升。帕希菲卡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跌落地面,卻仍止不住長刀的攻擊力道……宛如打水漂跌落地面,卻仍止不住長刀的攻擊力道……宛如打水漂的小石子,又繼續彈跳數下,邊跳邊遠離夏儂。
「豈……」夏儂錯愕低語:「豈……有……此……理……」
--是致命傷。
夏儂卓越的動態視力清楚捕捉到父親的遺物連根沒入她的咽喉,妹妹一臉訝異地被砍飛,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
殺死了。
殺死了……帕希菲卡。
「不,豈有此理--」
夏儂呆若木雞地呢喃。
然而……即使在茫然若失的狀態下,多次逃離死劫的身體依舊靈敏地察覺到猛然揮落的長棒。
泥人不知何時又衝向夏儂,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攻擊,在地上滾動兩三圈,跟戰鬥型泥人保持一段距離。
他現在甚至無暇確認帕希菲卡的安危,戰鬥型泥人再度轉向夏儂,提起迸射閃電的長棒。
「哼--」
夏儂抽出備用短刀。
(帕希菲卡未必死了。)
他如此安慰自己,擺好短刀。
(除非實際觸摸、確認--不然無論如何那丫頭的「死亡」……脫離不了「萬一」的不確定世界。)
他很想立刻奔上前查看,可是亦感到非常害怕。
那可能是幻影,一如凱駱兒的幻影,帕希菲卡也很可能是幻影。
但萬一不是幻影--
(混帳!)
勉強避開泥人揮來的攻擊……夏儂揮不掉內心強烈的焦慮和不適。
一顆心懸在半空的感覺。
帕希菲卡死了嗎?那是幻影嗎?自己殺死了帕希菲卡嗎?或者沒殺死呢?
他不知道,就算想確認,眼前的泥人亦不容許。
(混帳、混帳--)
他的心思無法集中在戰鬥上。
(竟敢這樣愚弄我……)
混亂意識深處的夏儂哼道。
帕希菲卡不知如何是好。
「哎喲……」
她滿臉困惑地前後張望。
剛才葛地感到一陣眩暈之後,就覺得原先的走道似乎跟此刻有種微妙的差別。
是哪裡不同呢?倘若有人這樣問她,帕希菲卡也答不上來……可是,感覺就像眼前的真畫突然被抽換成假畫,不知該說是微妙的差異?或是感覺的中斷?
話雖如此,跟這件事比起來,眼前的賽內絲和附近的夏儂他們瞬間消失一事更為嚴重。
「怎麼辦……」
帕希菲卡喃喃自語。
下一瞬間,她前方的空間宛如水面幻影般一陣晃動,不禁舉手防衛的帕希菲卡眼前--突然冒出一名嬌小少女。
這名少女--亞菲.賽菲莉絲,低聲說:「……我有事想拜託你。」
「--嘎?」
帕希菲卡逸出詫異的驚叫,不過立刻皺眉瞅著眼前的少女--最後魔獸的化身。
「呃……不會像上次那樣要殺死誰吧?」
帕希菲卡指的當然是以前亞菲拜託她殺死少女詩音那件事,然而……
「……不是。」
亞菲.賽內莉絲搖搖頭。
她的態度彷彿帶著些許落寞,這是帕希菲卡的錯覺嗎?
「帕希菲卡.卡蘇魯,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看完之後請讓我聽聽你的意見。」
「什、什麼?」
難以置信的要求。這名冷若冰霜的少女--「活了」遠比帕希菲卡多數百倍時間的最後魔獸,到底想聽她的什麼意見?
「關於--我們的真相……」
賽菲莉絲說完,右手一揮。
帕希菲卡只感到視野在黑暗裡打轉,腳底忽然騰空。
下一瞬間--她被扔向黑不見底的萬丈宇宙深淵。
「總之,目前知道的情況只有這些。」
克里斯多福說著感到一陣內疚。
在他旁邊--王宮的一座寬敞平台,一名憑欄而立的少年滿意地點點頭。
「謝謝你,克里斯,其實我還想知道『翡翠法陣』(JadeCircuit)將遺體封印在--不,是埋葬在哪,我認為自己有義務去看看她的墓碑……」
「啊……好的,我去調查看看。」
克里斯多福差點脫口說出「你妹妹還活著」,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就各種方面來說,克里斯很敬佩這名少年--佛爾西斯王子;可是,正因如此,他無法對這名溫柔的王子吐露實情。
因為他妹妹目前身處的情況實在過於殘酷。
克里斯多福也不難想像--佛爾西斯知道這件事會多麼苦惱,所以他才隱瞞廢棄公主倖免於難的事實,只告訴王子他查到的歷史紀錄。
克里斯多福也明白,這是一種背叛王子的行為,因此才感到內疚……
「不過神諭--」
「佛爾西斯殿下。」
或許是從克里斯多福刻意壓低的呼喚察覺異狀,佛爾西斯說到一半便停了。
就在此時,三個人影從面對平台的走廊悄悄滑入。
兩側的兩人是腰懸細劍的青年。
不過,相較於武器,大量使用金銀雙線的服飾更為醒目,以武者而言,這身打扮算是太過華麗,就連佩劍的劍鞘和劍柄上都鑲滿寶石,與其說是實用品,更像是美術品或裝飾物。
那種劍要是握錯地方,砍傷別人之前搞不好就先刺傷自己的手掌--克里斯多福在內心苦笑。
那兩人是宮廷騎士團「琥珀騎士」(AmberKnight),而在他們的簇擁下行走,衣著更加燦爛奪目的人物是--
「啊--」佛爾西斯驚呼,「父親大--不,父王。」
「……」
克里斯多福在原地靜靜跪下,以示在如此接近的距離見到萊邦國王巴路提力克.萊邦。
「……你在做什麼?」
巴路提力克低聲問。
國王是個魁梧的人物。
身材高大、雙肩寬闊,骨架顯得分外壯碩。年輕時想必是個八面威風的青年,至少外貌具備國王該有的雄偉氣勢。
與佛爾西斯相同的鮮艷金髮及碧眼,更加突顯這名國王的氣質,至少做出「國王該有的舉止」時,不會讓人感到怪異。
然而--
「…………」
佛爾西斯表情疑惑地沉默,巴路提力克又問了次。
「我問你在做什麼?」
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講話也不帶一絲親暱。
不,何止如此--
「跟朋友聊天。」
佛爾西斯勉強擠出這幾個字。
克里斯多福忍不住偷看他一眼,這是他第一次聽見王子發出如此畏怯的聲音。
「……你是誰?抬起頭來。」
「--是。」
克里斯依命抬頭。
「柏拉赫的養子嗎……」
巴路提力克低喃,同時仔細端詳克里斯多福……不久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轉向走廊。
兩側騎士就像國王衣服的一部分,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你嚇了一跳吧?」佛爾西斯虛弱地笑道:「我跟父親大人向來是這個樣子,從我懂事起,他就很討厭我們母子。」
「不,與其說是討厭……」
那是恐懼的眼神。
靠著魁梧的體格、聲音、華麗的服飾、隨侍在旁的騎士們,或許掩飾得很好……可是克里斯多福覺得,乍看之下驕矜狂妄的那種態度背後,隱藏著某種恐懼。
害怕親生兒子的父親。
克里斯多福對親情並不熟悉,不過至少看得出這種關係並不尋常。
「如果不是討厭,那你認為是什麼?」
「…………」
克里斯多福暗想--巴路提力克的雙眼,大概在佛爾西斯身上看到了帕希菲卡的影子,看到了自己下令處決的女兒幻影。
畏懼殺死女兒的罪惡感,又厭惡自己的怯懦態度……因此必須藉助穿著和態度維持國王的威嚴,至於掩飾不了的偏差,就化為對兒子的冷漠態度。
在克里斯多福看來正是如此。
成了氣候的下人物--克里斯多福傲慢地評斷。
他甚至算不上壞人,只是一個--膽小怯懦,甚至得靠排場掩飾的人。
就連注視克里斯多福的眼神亦帶著評價的色彩,但並非主動評估對方的斤兩,而是小動物對陌生生物的警戒目光。
原來如此……若是這種父親,說不定真會聽從神諭吩咐,殺死自己的女兒。
真是可憐的人。
內心深處時時刻刻都在懷疑有人想危害自己,因此一旦與別人巧遇,便無法安心。
當國王就必須如此勞心勞力、凝神凝鬼嗎?還是巴路提力克天生便是這副德行?
不是王族的可裡斯多福當然無法體會……
「換個地點吧?」
彷彿想要揮開沉悶異常的氣氛,佛爾西斯提議。
克里斯多福默然頷首。
她立刻就看出這是幻覺。
無底的深淵,徹底的虛無。
帕希菲卡站在中央……卻沒有湧起明確的不安感,視覺和聽覺都還在,只是皮膚觸覺和嗅覺竟完全消失,景象便如夢境般缺乏真實感。
(這……不是現實世界。)
帕希菲卡如此下了結論。
「正如你的判斷,帕希菲卡.卡蘇魯。」亞菲.賽菲莉絲悠然浮在她身旁手說:「這只是我根據紀錄重組的影像,換句話說,甚至不是真實紀錄,只是為了方便向你說明以前發生過的事而組成的幻影。」
「呃……我聽不懂耶,你是指『用講的可能也講不清楚,所以加上圖畫來解釋』嗎?」
「你要這樣想也無妨。」亞菲對她這種直截了當的比喻點點頭,「這裡是你們稱為『星空』的區域,我們則稱為『宇宙空間』或『真空空間』--」
亞菲.賽菲莉絲語氣流暢地解釋,不過帕希菲卡蹙眉制止。
「……我求求你,別在增加專有名詞啦。」
「……嗯。」亞非再度點頭,指著遙遠的彼方星空,「以前人類曾擁有到達那個空間的能力,掌握對現在人類而言有如奇跡的高級技術,不但征服孕育自己的大地,甚至開始挑戰包圍這片大地的絕對無際空間,可是……」
光芒在虛空驟現,微光猶如成群飛舞的螢火蟲在黑暗翱翔,不久--來到兩人身旁。
「有一天,人類面前出現了『敵人』。」
「這是什麼?」
帕希菲卡分不出它們的大小,因為周圍沒有其他可供比較的東西,而且敵人的形狀太過單純。
那是扁平圓盤狀的東西,除了中央微微鼓起之外,沒有明顯的凹凸,表面滑溜異常。
半透明的白色外皮底下可以看見蠢動不已的幾何學紋路,形狀不時變化。
這些物體成群--以成千上萬的集團橫越黑暗宇宙,彷彿天生就是這種組合,整齊列隊飛越帕希菲卡眼前。
「那就是我們的『敵人』,正確來說是極小的一部分--只是其中一支攻擊部隊。」亞菲淡淡地說。
冷不防--宇宙濃度出現微妙差異,帕希菲卡直覺到場景改變了。
「……?!」
在絕對的虛無中,不明物體以風馳電掣的速度飛翔,而且還是兩個。
一個是--剛才的圓盤,既沒有振翅,亦未泅水,圓盤自由自在地漫空翱翔。帕希菲卡實在猜不透它究竟是如何移動,那個圓盤甚至分不出前後左右。
而另一個則是--雖然第一次看見細部,但帕希菲卡記得那些銳角和直線所形成的攻擊性輪廓。
「那是--」
「沒錯,那是我們龍機神的原始面貌。」亞菲說道:「我們的正式名稱是泛環境迎擊戰用自由塑性兵器--ARFI.M4改良型龍機神,不但能利用形相干涉能力進行自我修復和組織化,也是第一個能將之轉用攻擊的武器。我們擁有神明般的力量,乃是最強的終極武器,因此被稱為『最後魔獸』,本來是終結這場漫長戰爭的王牌。」
如果讓帕希菲卡不客氣地形容……那是長著翅膀的巨型蜥蜴,正是神話中所說的龍;只不過,這頭巨龍的細部與神話不同。
鎧甲般的東西在皮膚各處合為一體,右手握著一把非劍非槍的巨型奇妙武器。
背脊到尾巴長著六張薄薄的銳利凸起物,形狀令人想起某種長劍,與其說是為了翱翔天際的羽翼,更像是為了劈開天空--宛如用力扯開的魚鰭。
此外……岩石削成似的粗獷頭部中央,三隻紅眼綻放著火焰般的光芒。
神話裡的魔獸。
既然如此,跟這頭魔獸並肩飛翔的是--
「『敵人』是--神話中所說的『諸神』。」亞菲道。
敵人不停、不停地與龍機神在宇宙交戰,旁觀的帕希菲卡雖然聽不見聲音、感受不到熱度,但圓盤和龍機神一邊相互發射七彩閃光,同時不斷變換位置,改變攻守,在黑暗紛飛。
就在此時,龍機神的武器所迸射的閃光劈開圓盤。
圓盤截面一邊噴灑光粉,一邊劇烈旋轉,最後消失不見。
「我們不知道『諸神』--在我們語言裡稱為HI的異種智慧體--究竟為何要與人類為敵,甚至不知道有沒有理由。因為兩軍勢力不相上下……永無休止的戰爭導致人類社會沒落。」
宇宙景象變了。
「你現在看見的是--根據戰爭開始一百七十年後的戰鬥紀錄所重現的景象,到了戰爭末期,兩百具量產型的龍機神加入戰線,可是……」
景象再度改變。
一樣幽暗,一樣虛無。
若不是所有感覺瞬間中斷,帕希菲卡說不定也難以發現景象的變化,無論到哪都一樣--空空蕩蕩。
刺眼的光束射過這片藝無止境的黑暗宇宙,接著消失。
不停反覆、不停反覆--
「我們龍機神的人工智慧在設計上有缺陷,為了控制整合極端龐大的力量,我們的人工智慧程式變得複雜化、高度化,就連人類都難以控制。」
「因此從研發中期階段開始,我們的人工智慧程式就添加了成長學習功能,讓我們能自行改良程式,發揮最佳戰鬥效能,沒想到……」
光束前方居然是--相同的龍機神。
理應並肩作戰、同心抵禦外敵的龍機神在自相殘殺。
「許多龍機神承受不了人類賦予的龐大力量,在自我改良時產生異變。」就好比人類……如果在形成人格的成長期給予太多力量,結果無法承擔壓力,最後導致發狂。
「兩百具的量產型當中,免於人工智慧失控的二十六具經過各種改良處理,按字母順序正式編號,重新進行編製……並已對攻擊技能設下非常嚴格的防護措施,不但禁止對人類使用,同時若沒有馭者龍騎士的許可,除了自衛之外,九成的戰鬥程式都不能執行。」
「…………」
帕希菲卡悶聲不響。
亞菲.賽菲莉絲將冰冷的紫眸轉向律法破壞者……說道:
「--不准睡!」
「……咦?啊,抱歉,我在聽、我在聽。」
帕希菲卡曖昧一笑,同時啪啪打自己的臉頰。
「結果……我們這些不良武器被派去參加局部戰,而守護主星任務則交由我們改良型完全獨立運作的M5戰天使型,這種型號的戰術單位是兩具一組,泛用性比我們差。」
「可是另一方面,他們不但大幅簡化個體的控制系統,並且複製自然人格--換句話說,複製真正的人類人格,不過這也是戰天使的缺點。」
景象再度改變,眼前是--
「……秩序守護者?!」
在黑暗空間成群翱翔的人型。
每個背脊上皆有數枚羽翼,既非鎧甲亦非皮膚的表面反射星光,發出神聖莊嚴的光輝。
儘管細部有些許不同……但不會錯,與帕希菲卡在荷蘭村看到的秩序守護者葛裡爾的原始面貌屬於相同系統。
「呃……換句話說……是怎麼一回事?」
「秩序守護者原本跟我們屬於相同陣營,而且是使用相同核心的武器系統。」
「咦?可是--」
「不過M5--不,應該稱為秩序守護者嗎--他們的控制系統是直接複製人格,所以跟我們龍機神相比,戰天使在程式結構上的自我防衛不夠嚴謹,入侵防禦系統和邏輯防衛功能較弱。結果,敵人擄走了秩序守護者,對他們進行『洗腦』。」
「呃……」
帕希菲卡食指戳著額頭苦思。
「……因為他們個性單純,一下子就被敵人的花言巧語所騙,倒戈相向。」
「原來如此。」
帕希菲卡點頭。
「就這樣,我們……輸了。原本戰力就很吃緊,米想到連研發出來的王牌,將主星防衛托付給他們的戰天使都背叛了,人類已經無路可走,最後--」
接下來的情況與賽內絲說得差不多。
大部分人類都被關在封棄世界裡,留在外貿的反抗勢力好不容易才將律法破壞者和守護者的因子,以及倖存的最後王牌龍機神,送進達斯特賓,可是……
景象再度改變,這裡是--不可思議的世界。
盈滿七彩七彩光芒的空間,分不清寬敞還是狹窄的場所,像是哪裡都有的地方……但肯定哪裡都看不到這種地方。
他們就在這裡。
呈現原本姿態的巨大龍機神,以及咯內個機神掌上--猶如悠然漂浮在水中的兩個人影。
一個是帕希菲卡熟悉的亞菲.賽菲莉絲,另一個是--身材高瘦的青年。
這名黑髮黑眼的青年,揚起溫柔的微笑,抬頭凝望亞菲。
問帕希菲卡理由她也答不上來,不過總覺得……這名青年長得很像夏儂。
「賽菲……對不起,我已經沒救了。」
青年虛弱地說。
賽菲莉絲正想朝他伸手……青年卻緩緩搖頭。
『沒用的……短時間內用形相干涉能力進行了兩次修復,我本身的資訊大幅劣化,已經沒辦法進行第三次……恐怕還沒形成介面就會瓦解……』
『可是……』
賽誹莉絲說話的神情令帕希菲卡大吃一驚。
她的神情--正如她稚氣的外貌,宛如即將哭泣的少女,與帕希菲卡熟悉的那張木然臉孔截然不同,甚至一時湧起判若兩人的感覺。
但是她--她也是賽菲莉絲。
帕希菲卡直覺如此認為。
『可是、可是--』
『謝謝你陪我一起作戰至今,還有就是--對不起……』
『我不要!因為你願意接受我,我才能存在!因為你毫不畏懼接受我,我才不至於像其他--眾多姐妹們那樣損毀!如果現在失去你,我--』
賽菲莉絲就像小女孩耍賴似的大嚷,帕希菲卡第一次看見「最後魔獸」的感情爆發,是如此單一純粹、全心全意……同時也極度悲哀。
話雖如此,恐怕……已無法傳達給即將死亡的主人,只見青年做夢似的將渙散的目光盯著黑暗,喃喃地說:
『賽菲,我要交給你一個艱辛的命運……拜託了,我已經無技可施。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把力量借給我們遙遠未來的子孫們……』
『主人!』
賽菲裡絲伸出手臂……前方的青年崩塌了。
青年的身體綻放七彩光芒,逐漸化為比塵埃更細的粒子,教人難以相信那是一名人類死亡的光景,不但過於單純,甚至帶著一種美感,接著--
轟--!!
巨大的龍機神咆哮。
人類史上最強的兵器--最後魔獸,彷彿對無處發洩的力量感到煩悶,扭動天神般的巨體嘶吼。
那聲嘶吼甚至撼動龍機神周圍的世界,捲起劇烈的閃電和爆炸聲。龍機神的哀傷像要震碎這個世界般……猛烈無比,拉曳長長的尾音。
相對之下,掌上的賽菲莉絲卻是冷靜異常,不哭、不叫--宛如個人情感已全權委託給巨龍般--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虛空,盯著瞬間以前,青年的的確確存在的虛空。
「就這樣--」
冷冷望著過去的自己--紀錄裡抱膝蹲坐的自己,亞非.賽內絲說:
「我一直在等待,聽見已故主人的命令,等待我應該幫助的人出現。因為主人……因為那個人如此期望,因為這是那個人的最後期待,所以我必須替他實現。」
「亞菲……」
「可是……我現在很迷惑。」
亞菲.賽菲莉絲重新轉向帕希菲卡說:
「老實說……我至今一直把你們當成『棋子』或『道具』,對夏儂也是--純粹只是那個人亡故後的代替品--只是完成自我使命的必要『零件』,可是……我……」
亞菲.賽菲莉絲聲音一頓,明顯可以聽出當事人的遲疑。
「我……應該怎麼做才好?你們並不怕我,尤其是你……跟那個人說過一樣的話。」
「咦?」
帕希菲卡眨眨眼。
自己……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她完全想不起來。
「你不記得了?關於刀子……的話。」
「呃……啊啊,在那座宅第時--」
「夥伴的力量越大,我只會覺得可靠,根本沒有害怕的必要,不是嗎?」
帕希菲卡曾經如此表示。
對她而言,或許是非常、非常天經地義的事,但……
「亞菲……」
或許這個擁有過度強大力量的魔物,正因太過強大,才對自己的存在煩惱不已,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值得肯定的存在。
「我……無法對你們的期望視而不見,儘管沒有根據……但總覺得這樣會背叛我的主人。」
說到這裡,亞菲.賽菲莉絲--那雙紫眸盯著帕希菲卡的眼。
「我是武器,不能單憑自己的判斷行動,因為我的力量太大、太危險,我的力量瞬間就能奪走大量生命、造成大量滅亡。」
「所以--長久以來,我從未自己做過任何決定,也沒有決定的權限,一直是--由那個人決定的。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我非常樂於聽從那個人的命令;然而……那個人已經不在世上了。」
「我很迷惑,可是……我已失去了騎士,至於夏儂……大概也不會再信任我了。」
「所以……我想問你,告訴我,律法破壞者,不,帕希菲卡.卡蘇魯,我該怎麼做才好?」
「突、突然這樣問我……」
帕希菲卡手足無措地說……但最後魔獸只是靜靜地直視著她。
與泥人的戰爭毫無進展。
因為武器尺寸差異太大,夏儂無法隨便逼近對方,只能一昧地防守。
再加上--帕希菲卡躺臥在泥人後方的屍體,此刻依舊清晰映照於夏儂的視野。
那屍體若不是假的,就一定是幻影--夏儂內心暗想,如此告訴自己。
然而,跟熟悉的妹妹長得一模一樣的屍體躺臥在那的景象,以及無法趨身上前確認她完全和真偽的情況,正在磨損他的神經。
(該死--)
某個男人的身影突然掠過他的腦海。
使用邪劍的殺手。
不願意接受自己捨棄一切保護的女兒死亡……最後因自己親手「殺死」女兒,徹底自我毀滅的男人。
「還想再打嗎?為什麼?你女兒已經死了喔。」
當時如此告訴那男人的正是夏儂自己,然而……
『--你妹妹已經死了喔。』
腦海裡的某個人斬釘截鐵地說。
那是夏儂自己……亦是昔日跟自己打鬥過的那個殺手。
(不可能!閉嘴--)
『要我再說幾次都可以,你妹妹已經死了!你現在做什麼都沒用!沒有任何意義!』
(那是假的,真的帕希菲卡--)
『你還不懂嗎?你只是在自我催眠,只是不想接受自己殺死妹妹的事實。』
(不是、不是--)
『就算那是假的,你憑什麼保證這種事不會成真?你區區一個人類,力量微不足道,既非先知亦非萬能,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你很可能保護不了自己的妹妹,不是嗎?堅持原則和面子是無法保護妹妹的。』
『喏,你再看一次,你做了什麼?那也許是幻影,但你的自我滿足很可能害死妹妹。為了面子、為了博愛……這樣下去你終要失去摯愛。』
(閉嘴!)
『陌生人的性命這麼重要嗎?你不惜讓妹妹面臨死亡危機,也要保護素未蒙面的人類?就在這一瞬間,世上也有無數人因意外、疾病、犯罪而死,甚至是壽終正寢,你可以接受嗎?因為跟你無關,所以就不悲傷嗎?這些人就無所謂嗎?同樣住在這世界,同樣身為人類,你就不在意嗎?你不過是對自己看得見的範圍--』
「閉嘴!!」
夏儂揮動短刀狂吼,難以遏制的情感激起一股爆發力,短刀橫向一揮。
接著,「眼睛」被短刀砍中的泥人呯咚一聲倒下。泥人開始痙攣顫抖,然後……
「--嘎?」
夏儂逸出訝異的聲音。
帕希菲卡--頹倒在地的泥人身影變成了他妹妹,肩膀到腋下被夏儂劈成兩半。
「咦?咦?」
夏儂茫然不解。
他轉向遠方--只見被他一刀刺穿的泥人倒在那裡。
沒錯,那個帕希菲卡的確是假的。
既然如此……現在這個呢?
這股真實的手感,刀柄傳來的這股斬肉斷骨的感覺,這……這也是幻覺嗎?
頹倒眼前的帕希菲卡,真的是假的嗎?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斷成兩截的屍體。
呆呆站在屍體前方的夏儂,忍不住湧起一股衝動,想要奔向徹底斷成兩截的身軀。他甚至覺得這樣帕希菲卡便會甦醒,錯誤就能一筆勾消,可是……
『沒用的--』
某處的某個人--或者是那個名為「罪人」(Convict)的殺手--冷冷嘲笑這樣的夏儂。
「……這是什麼?」
賽內絲莫名其妙地問。
「大概是把我們當成外敵吧?」
與賽內絲並肩俏立的拉寇兒冷靜地說。
她們倆此刻站在走道的中央。
停步當然是因為夏儂他們走散……也是由於某個人擋在兩人前方。
不,那不可能是人類,站在拉寇兒眼前的是--模擬亡父玉馬身影的不明物。
「即將進行強制保安處分。」
那個不明物保持玉馬的幻影,向前悠然步出,懸在腰際的長刀無聲出鞘,刀尖指向拉寇兒。
然而……
「假如自己的家人或摯友--而且是已股之人--喝令『不許前進』,一般人都會感到遲疑,更別說要跟對方打鬥,可是……」
拉寇兒的表情一如平時慵懶,她伸出右手……靜靜念誦。
「神槍啊,貫穿!」
異聲響起。
凝聚衝擊波猛烈擊中玉馬--借用玉馬外形的不名物,將之震飛。
呯咚一聲滾倒在地的身體--上半身被挖了一個大洞。
那是「神槍」(Gungnir)的真正效果。只要使用者有意,一招斃命。拉寇兒迄今之所以未曾造成任何人死亡,完全要歸功於她絕妙的力道調整。
「……呵呵呵。」賽內絲咧嘴一笑,「你還真恨得下心哪。」
「我爸爸已經死了。」
拉寇兒平靜地說,絕美臉孔上完全沒有破壞模擬父親外形之物的震驚,鎮定到即使被指責冷酷無情亦無可奈何,但……
「擦拭冰冷遺體的是我,火葬時點火的也是我,我的記憶還沒有模糊到被這種幻影所騙。」
拉寇兒的口吻帶著一股傲然,或許是--對那個強迫自己攻擊父親外形的不明物感到震怒。
仔細一瞧--上半身被挖了一個大洞頹倒的好像是一種泥人,手裡握著鋼鐵製的長棒。
「……我們快走吧?」拉寇兒微微彎身觀察泥人後說:「我很擔心亞菲她們的反應,她們應該想過我們可能會手動接回動力吧?」
「……你是指她們可能反擊?」
「法律和規則這種東西既然具備邏輯的整合性與統一性,就一定有漏洞可鑽。先不管她們『無法危害人類』的大前提,要是就這樣認定她們無法干涉我們的行動未免太草率了,更何況……娜塔莉現在還是龍機神嗎?」
「原來如此……的確有可能阻撓我們。」
賽內絲皺眉點頭。
「正如剛才的幻影,這裡的防衛設施可以干涉人類精神,既然如此--」
「--洗腦嗎?」
「而且還留下了我和你……她們現在最大目標應該是龍騎士夏儂和律法破壞者帕希菲卡,只要將他們洗腦,其他一切都好辦。」
「我們兩個凡人留到最後再處理,是嗎?」
「嗯。」
拉寇兒溫柔微笑。
那張笑臉極為溫和恬靜……然而賽內絲總覺得想像是狂妄舔舌的野獸。
「所以--凡人就用凡人的方法表達自我吧?」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3 PM
第四章 〈死亡雙面鏡〉
一名少女倒在眼前。
暴露明顯傷口的屍體頹倒在地,從肩膀到腋下綻開,早已無法稱為人類的物體滾落地面。
夏儂伸出微微--真的只有微微--顫抖的手觸摸少女臉頰。
少女還是溫的,猶如強調前一刻還有生命活動,殘留著些許暖意。
「……開這種無聊玩笑。」
夏儂嘀咕,嘴裡嘀咕--
(這是假的。)
--內心如此告訴自己。
極有可能是連觸覺和體溫都有設定的幻覺,或是精巧無比的複製品。夏儂亦曾使用賽菲莉絲的力量,製造出一模一樣的假帕希菲卡。這裡是魔族領域,凡事都可能發生。
然而……屍體並未消失。
物體繼續躺在那裡,刺激夏儂的神經。
『你殺死她了。』
某處的某個人在笑,那人嘲笑著夏儂,邊笑邊反覆說道。
『你殺死她了。』
『你殺死她了。』
『你殺死她了。』
『你殺死她了。』
「----」
聲音不停迴盪,在腦海縈繞。
『……你早有覺悟了吧?』
「吵死了,閉嘴!」
『對,你有殺死妹妹的覺悟,證據就是你不如自己想像得那麼震驚。你還很正常,非常冷靜,因為你認為這是假人嗎?因為你認為這不是真人,才如此冷靜嗎?不對,你之所以如此冷靜,是因為帕希菲卡對你一點都不重要,就算殺死也無所謂,所以你才有殺它的覺悟,才能萌殺機。』
「閉嘴……」夏儂哼道。
但冷酷無情的聲音繼續說:「你的心靈受人控制,對妹妹的心意也不是真的,你能親手殺死真正關懷的人嗎?下得了手嗎?能夠抱持殺意嗎?你真的在乎它嗎?」
『如果真的在乎她,就該捨棄一切……即使殺光全世界的人也要保護她。你之所以沒這樣做,就代表她對你只是有名無實的存在吧?她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你下得了手,所以她死了你也沒發瘋、沒流淚,不是嗎?』
「不是,這--」聲音從緊咬的牙關迸出,但非常虛弱,而且顫抖不已。「--這不是真的。」
『幻覺?假人?或許是這樣,可是跟現實又有何不同?』聲音……反倒同情似的說。
「--夏儂哥!」
他猛然轉頭,只見走道後方奔來一名少女--妹妹帕希菲卡的身影。
夏儂反射性的湧起一股安心感。
(喏,看吧?剛才的果然是幻覺--)
「夏儂哥--」
她的胸口--中央部分冷不防鼓起,下一瞬間,劍尖破衣而出。
「什麼--!?」
劍尖一寸一寸貫穿帕希菲卡,成為一把巨劍。
「帕……帕希菲卡?!」
巨劍驟然旋轉,甩脫她的身體。帕希菲卡身體脫離巨劍後,臉上凝結著空洞的表情,沿著地板滑來撞上夏儂的腳尖。
「……開什麼玩笑?」
夏儂盯著分明已經氣絕的帕希菲卡,接著將目光轉向走道後方手持巨劍的殺手--握著長騎劍的少年騎士。
「雷歐波爾特?」
「夏儂哥!」
帕希菲卡的聲音又從另一方向傳來。
內心亂成一團的夏儂不由自主回頭。
他的黑眸捕捉到另一個朝他奔來的帕希菲卡。
然後--粗壯的手臂勒住她的玉頸。
瞬間緊縮的手臂停止了她的呼吸。
暴凸的眼球、舌頭彷彿即將從臉上射出,帕希菲卡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大概是呼吸阻塞導致頸動脈受迫,引起血流不順,只見她的俏臉轉眼間脹成紫黑色。
然而手臂依然繼續緊縮……最後響起致命的悶響。
帕希菲卡的玉頸奄奄無力地長長垂向一側。
「帕希菲卡?!」
呼喚她亦無反應,帕希菲卡百分之百地死了。
而扭斷她脖子的那隻手臂後方,居然連著一名熟悉的巨漢,夏儂呻吟般地說出男人的名字:「貝爾肯斯!」
忽然--
「夏儂歌!」
聲音響起。
夏儂回頭--
「夏儂哥!」
「夏儂哥!」
「夏儂哥!」
「----」
人影連番出現,殺死相同數量的帕希菲卡。
麗塔婆婆殺死了她。
沙菲爾殺死了她。
薇妮雅殺死了她。
妮可殺死了她。
愛爾菲緹娜殺死了她。
基塔夫殺死了她。
多梅蒂雅……
「住手--」
這是幻影,夏儂曉得這都不是真的。
然而……因為景象太過真實,夏儂的神經升起某種極度苦澀、疼痛的感覺。
目睹這種景像一兩次或許效果不大,他的精神也沒脆弱或純真到一兩個幻影便能擊倒,可是……
「住手--」
帕希菲卡的屍體繼續增加。
妹妹的屍骸相繼浮現悵然若失的神色或淒慘扭曲的死相,大量散落在走道上,包圍夏儂。
不知是偶然還是故意--這些屍體的藍眸皆忿忿不平地瞪視他,彷彿在埋怨:「你為何不保護我?」
自己發誓要全力守護的妹妹。
夏儂摯愛的家人。
帕希菲卡的--屍體。
「住手!住手、!住手!這手!」
夏儂狂嗥不止。
帕希菲卡的--屍體。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夏儂狂嗥不止。
可是屍體繼續增加,增加的屍體跌落滿地,空調的眼睛也不斷增加。
無以數計的藍眸。
妹妹的死相。
屍首包圍著夏儂。
內心深處,夏儂感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像悲鳴。
就在此時--
帕希菲卡的首級嗤的一聲飛向半空,夏儂早已分不清這是第幾個帕希菲卡了。
長柄戰斧(Halberd)悠然旋轉。
屍身倒下,站在後方對夏儂冷笑的是--
「……!」
夏儂的耐性已達極限。
喉嚨深處不成聲音的怒吼,他撲向手持長柄戰斧的邪道人影。
毫無技巧可言,全憑衝擊力撞大敵人,接著順勢騎在扭曲的夏儂。
『所以我說嘛。』
夏儂不顧一切地毆打少年美麗的臉,奮力毆打克里斯多福.阿瑪萊特的臉。
一下、兩下、三下……
骨頭和骨頭撞擊的悶聲響起,拳頭同時陷入可裡斯多福的臉頰。硬革鎧的銳利拳頭一擊就已將少年打得滿臉是血,破壞得難以辨識。
話雖如此,夏儂仍不停止,繼續握拳。可裡斯多福臉上的冷笑並未消失,不管再怎麼摧毀、破壞那張臉,譏笑他的神情仍未消失。
拳頭傳來的脈搏、體溫、氣息都是真的,至少夏儂認為如此;可是即使這樣,他仍舊帶著這種感覺毆打可裡斯多福的臉。
『如果想要保護誰--』儘管臉孔被破壞得不成人形……克里斯多福依舊嘴角噴著血泡說:『就必須有殺死誰的覺悟……』
「閉嘴!」
雖然只是一種感覺,夏儂卻感到自己的肉體和心靈開始剝離。
他不停揮拳,然而再怎麼想,一開始的那幾拳就已擊斃克里斯多福了。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鎧的拳套原本就是設計成一種凶器,高手一拳便足以令人喪命。
不過即使如此,夏儂還是持續揮拳毆打少年的臉。
『--很好,』克里斯多福醜陋變形的死人臉孔笑道:『就是這樣……』
帕希菲卡在無限黑暗的宇宙飄蕩,茫然不解地盯著眼前的最後魔獸。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亞菲靜靜地回視地說。
「呃……我知道你們想做的事……」
帕希菲卡說不出口,不……並非說不出口,或許只是在填選詞彙。
「……不過這到底對我們有什麼意義?」
「…………」
亞菲.賽菲莉絲沉默不語。
帕希菲卡不知如何看待她的反應喃喃續道:
「我們對這個世界也沒什麼不滿,在這個我們熟悉的有限世界裡,平凡地出生,平凡地死去,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大家應該都是這麼想的吧?我……我想要平凡地出生,平凡地生活,每天幫忙家務,未來長大後跟某人結婚,接下來協助先生的事業,管理家務、生小孩,不知不覺間……退休過著兒孫滿堂的日子……這樣就夠了,其實這樣就夠了。」
「只要不知道真相……沒有人會認為自己不幸。就算說什麼『被限制』、『被困禁』……反正世界盡頭這種東西一生都不不可能看見呀。就算告訴我這是那些素未平生的人們的『遺願』……就算告訴我那些五千年前--那些遠古人類的事……我也聽不懂……」
「……說得也是。」
對生於這個世界、長於這個世界的人類而言,五千年前的世界情勢說了也是白說;對帕希菲卡他們而言,達斯特賓這個封棄的牢籠就是整個世界。
即使某天突然告訴他們「這個世界是假的」,也只會令他們困惑而已,更何況要為了這種主張,奪走他們迄今想像的生活……
「的確……這一切都是我們的自我滿足,我們的言論與恐怖分子相去無幾。」理想一旦比現實沉重--值得用一切手段使其正當化,這世上就再也沒有思想犯罪了。
平凡的日常生活。
單純的人類願望。
不認同這些事物的價值,一味堅持理想,強制進行革新--正因如此,恐怖分子才令人深惡痛絕。
亞菲他們想做的事,正是對這個世界的恐怖活動。
「我也能明白你為何想實現那個人--以前的主人嗎--那個人的願望。我不是不明白,可是--」
「……對不起。」
她應該能體會。
她應該看開了。
然而,亞菲.賽菲莉絲大概早已停止思考。
五千年的漫長孤寂中,她不知不覺--不,或許是從失去主人那天起--停止了體內的時鐘,拒絕思考,拒絕成長。
為了成為更強大的存在,不停自我改良功能和效能,但是她的精神--如果人工智慧可以如此稱呼的話--幾乎凍結,其結果就是現在這種小女孩的外貌。
「可是我……」
賽菲莉絲話到嘴邊忽又頓住,思索似的垂首不語,視線左右飄移不定。
「亞菲?」
「……娜塔莉正在對夏儂洗腦。」
賽菲莉絲一字一句地輕聲說,但話裡的單字帶著極度危險的聲音。
「洗……洗腦?!」
「為了驅逐入侵者而不破壞設施,這一區有干預人類精神的機關,你剛才看見的影像也是利用這種機關……娜塔莉正使用相同的方式對夏儂洗腦,打算對他植入『必須保護帕希菲卡.卡蘇魯』這種強迫觀念。」
「強迫觀念……為了什麼?」
即使沒有洗腦--夏儂現在也竭盡全力保護著帕希菲卡,原本就願意保護她,娜塔莉還想要求他什麼?
「為了讓夏儂.卡蘇魯變成不惜犧牲數百萬人,他將保護你視為第一要務的人--變成只要為了保護你,可以對王都人民見死不救,對一切麻木不仁的人。」
賽菲莉絲的聲音在黑暗中冷冷響起。
「小史比鐵拳!」
拉寇兒剛說完,一個巨大……但圓滾滾的拳頭擊中擋在路中央的泥人。
泥人滑稽地輕輕飛向半空,消失在走道深處。
「厲害……」
賽內絲抬頭看著身旁的物體低語。
應該已經不必介紹了--站在她旁邊的正是肩上載著拉寇兒的小史比,似乎是土木工程用的半自動型攻擊性魔法力天神(Magni)的應用版本。
「……不過外觀真可笑。」
--嗯哼。
或許是對賽內絲的評語有意見,身軀幾乎擠滿整條走道的小史比發出鼻塞般的哼唧。
拉寇兒和賽內絲此刻正朝封閉區中央強行前進。
接連打敗阻擋她們的泥人(大概是警衛吧),兩人正前往原本的目的地--動力源。
夏儂行蹤不明,帕希菲卡也杳無蹤影。
她們雖然利用夏儂和帕希菲卡的位置,大概遭到了某種力量阻撓。
在這種狀態下,她們能做的不多,因此拉寇兒提議先想辦法接回史基特的動力,按當初計劃繼續朝王都航行。
兩人越接近中心,泥人的數量亦隨之增加,不過以泥人的能力來說,終究擋不住這兩位善使強大攻擊性魔法的女子進攻。
「這傢伙到底想幹嘛?」賽內絲說著瞪視一再一再回擊仍不停湧現,擋在前方的泥人。「乾脆用『火焰王神』把它們一起炸掉吧?」
「萬一破壞動力源就慘了,」拉寇兒告誡她,「而且按原本計劃,我們就快抵達動力源了才對--小史比鐵腿!」
拉寇兒說話的同時,一看見又有泥人迫近,便指揮小史比攻擊。
小史比嘴裡哼哼唧唧,舉起短腿--
「哎呀!」
「怎麼了?」
聽見拉寇兒的驚叫,賽內絲不禁皺眉。
「踢--踢不到啊!」
小史比奇短無比的腿沒踢到泥人,華過半空。唉~~畢竟腦袋比四肢大了許多,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泥人繞過嗖一聲迴旋的短腿,從旁邊逼近。
「搞什麼鬼!」
賽內絲邊吼邊舉刀準備援助拉寇兒,可是……
「伸長唄!」
彷彿可以聽兒咕啾一聲,小史比的短腿猝然暴長,轉彎踢中泥人的後腦勺。
泥人撲倒在地。
「哎呀,真危險。話說回來,我還沒替這個招式取名字呢。」
賽內絲啞然盯著恢復原本長度之後,大模大樣踐踏泥人的小史比。
「……拉寇兒。」
「什麼事?」
「你嘴裡嚷著『快走』,其實是樂在其中吧?」
「不,沒這回事,我也是很急的。」
「……可是很開心吧?」
「嗯,對呀。」
「…………」
賽內絲忽然覺得,自己終於理解夏儂為何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夏儂四周是堆積如山的屍體。
帕希菲卡--以及殺死帕希菲卡的人們。帕希菲卡的死因浩繁眾多,凶器亦各不相同;但其他屍體都是遭人徒手擊斃或絞殺,而且--盡皆死於夏儂之手。
猶如雙面鏡般無限延伸的死亡場景。
過度細膩的幻影,一點一滴地將他的精神染上瘋狂的色彩。
「……啊……!啊哈……」
夏儂氣喘吁吁地抬頭,只見前方站著與四周屍首如出一轍的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表情靦腆地微微張口說:『那個……夏儂哥……』
對排山倒海的壓力感到疲憊不堪的夏儂,將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
『要保護我喔……』
「嗯……」
夏儂搖搖晃晃跪著爬向帕希菲卡……宛如乞求赦免的罪人,緊貼著她的身體。
人類若是被扔進沒有出口的迷宮,將主動靠向任何微弱的光芒。在精神封閉的狀態下,人類會死命樓住任何一絲希望,甚至無暇檢視自己依偎的究竟是什麼……!
「我當然會保護你……」
夏儂邊說邊精神恍惚地仰視帕希菲卡的羞澀微笑。
『不管要做什麼?』
「嗯……」
『不管要對誰見死不救?』
「嗯……」
『不管要殺死任何人?』
『那麼……現在就保護我。』
夏儂空洞的瞳孔裡映照出閃爍的刀光,那把刀--開始從背後朝帕希菲卡的頸部揮下。
「----!」
夏儂的身體幾乎是無意識地行動。
他將帕希菲卡推向一旁,手裡的愛刀不知何時往斜上方揮起。
突如其來的一擊。
肉體和骨頭斷裂的鮮明觸感傳回夏儂的掌心,這一刀沒入對方的右腹,最後停在左胸。
「……咦?」
夏儂呆滯地望著對方的臉,那人竟是--
「拉寇……兒?」
只見雙胞胎姐姐美麗的臉孔上,依舊刻著一如平時的幸福微笑,身體軟綿綿地傾倒。
『夏儂哥,謝謝。』
帕希菲卡說著樓住夏儂的脊背。
『夏儂哥,謝謝。』
『夏儂哥,謝謝。』
『夏儂哥,謝謝。』
『夏儂哥,謝謝。』
『夏儂哥,謝謝。』
這句話在夏儂海裡不停旋轉。
(我……我殺死了拉寇兒?)
夏儂凝視著長刀。
他的愛用武器沾滿雙胞胎姐姐紅光瀲艷的鮮血。
(我……我……是為了……為了救帕希菲卡……只好……)
帕希菲卡。
夏儂被逼到極限的意識,將她當成唯一依靠來保持平衡。
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只要能保護她就好,其他什麼都不必想,一想就痛苦萬分,所以只要想該如何保護她就好。
逐漸單純化的思維。
沒有猶豫或疑慮的境界,只有黑與白的視野,單純而絕對的價值觀。
(只要能保護帕希菲卡……)
或許這正是--夏儂自己的期望。
正如失去愛羅蒂的賽內絲……正如她捨棄一切也要替摯友復仇的心情,不顧名譽體統,一心想著對方,對失去對方感到恐懼和憤怒的心情。
自從知道這件事--他們命中注定要保護帕希菲卡時,或許他就想這麼做。
夏儂已無退路了。
為了阻止自己的存在理由崩潰,他主動停止思考。即使放著他不管,他也會主動將所有價值觀凝聚在保護帕希菲卡這一件事上。
再也不需要誘導思維的「聲音」。
換句話說--洗腦結束。
部下的詩音困惑發顫。
「……侵入領海?」
他反問之後,部下點點頭,視線再度回到手裡的報告。
「是的,過去被視為基亞特帝國危機管理組織『緋紅』的主要基地,原本位於我國領海邊緣的孤島--與基亞特帝國艦隊交戰後,開始自行起航,侵入我國領海……」
「島嶼自行移動嗎?」
「不曉得是不是島嶼……根據報告,該島變成了不是島嶼的形狀……」
從部下呈報的語氣聽來,連部下自己都不相信這件事。
可是,因為他交代所有部下「不管是多麼難以置信的事,都務必向她呈報」,尤其最近才再度吩咐他們要徹底執行,現在大概是命令生效了。
「基亞特帝國的反映呢?」
「交戰的是第二艦隊,結果全軍覆滅。基亞特帝國認定緋紅意圖謀反,目前正討論是否該派遣第五艦隊--啊,還有一件事,緋紅與第二艦隊交戰時,聽說有人看見某種怪異的……類似生物的東西……」
「生物?我們曾經接獲緋紅在研究利用海洋生物作戰的情報--已經應用於實戰了?」
「不,不是以前報告的海棲哺乳類……而是具有觸手的某種軟體動物。」
「……好,辛苦了。」
他點點頭。
部下立刻鞠躬,離開房間。
「……真是有趣的情報。」
聲音從房間後方飄來。
他--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漆黑之鷹」班長,路克.史達姆少校,轉向坐在房間後方的上司。
喬治歐.貝達修爾將軍。
必須有相當眼力,才能一眼看出他是個軍人--而且是鷹派軍人。一絲不苟的金髮也好,看似溫和的藍色瞇瞇眼也罷,外表就像過著悠閒生活的貴族,實在看不出是身經百戰的軍人,不--其實他也是一位伯爵。
貝達修爾將軍在萊邦王國軍裡亦是出了名的激進派,剛滿四十歲就當上將軍,不過不同於其他將軍,他真的是憑戰功--主要活躍於邊境的叛軍討伐和維護治安等--一路爬到現在的地位。
他是東方第三暨第四師團指揮官,同時兼任王國軍諜報部部長,姑且不論政治地位,在軍方乃是與男爵夫人(Baroness)齊名的大人物。
「路克,你有什麼看法?」
「恐怕……跟我們在塔爾斯鎮看到的東西一樣。」
將軍語氣輕鬆得像在與友人閒聊,路克回應的口吻卻很生硬。他和貝達修達爾將軍於公於私都有五年交情,但他從未忘記自己身為部屬的立場。
「秩序守護者?有趣,非常有趣,這世界畢竟還有點用處哪。」
「將軍好像很高興?」
「當然了。」將軍把紅茶茶杯輕輕湊到嘴邊,品嚐香味,說道:「戰爭這玩意到頭來就是一場祭典,表演節目越多越好。」
「但是不確定因素越少,越能確實完成作戰。」
「嗯……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喔。」
貝達修爾將軍點頭。他完全不在意路克的反駁,不,反而顯得沾沾自喜。
「你按照你的想法行動,我按照我的想法行動,只要目的地相同,我們就能並肩同行」--這就是貝達修達爾將軍的口頭禪。
只要目標一致,貝達修達爾將軍從不過問部下或合作夥伴的信仰、價值或其他事,甚至認為統一的信仰和價值觀反而危險。
「就現實層面來看,未來發展對我們有利的可能性相當高。」
「基亞特應該會派兵追擊那座島,以表達他們無意侵犯我國領海,而且我估計,在我國向基亞特抗議以前,他們大概就會主動提議夾攻。」
「這麼一來,即使不確定那座島嶼的實力如何……至少有相當程度的戰力將轉移到那一方,這是必然的結果。對萊邦而言,接受緋紅投靠的危險性太高;在政治立場上,也不得不接受夾攻的提議,不是嗎?」
「我對您的分析沒有異議。」
「這麼一來,勢必得調離保護王都的數成戰力,尤其是這場戰爭的主角--海軍。既然如此,反而對我們的計劃十分有利。」
「我認為海軍戰力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但王都護衛艦隊的五百名魔導士終究是個威脅,我們頂多只有一百名魔導士。水手先不提,不過登陸戰隊裡也不乏優秀成員。」
「可是他們都沒有實戰經驗。」
「所以才可怕啊,一旦發瘋的話。」貝達修達爾將軍冷笑。「嗯,這先不管,雖然不確定秩序守護者會採取什麼行動……但就前後狀況判斷,緋紅極可能握有廢氣公主這張王牌。既然如此,我們就靜觀其變,依局勢變化採取行動,對於那些神明使者也是哪。」
「……老實說,我沒辦法這麼樂觀。」
路克曾經在塔爾斯鎮看過秩序守護者的中繼點,親眼目睹那場淒慘而詭譎的大戰,因此他心裡非常明白。
秩序守護者--不管他們是否真是神明使者,他們一旦認真作戰,人類根本不是對手。
「路克,怎麼說這種喪氣話?一點都不像你。」將軍用湯匙緩緩攪動紅茶笑道:「擁有巨劍不代表就能打贏戰爭,一跟針……不,一根線、一張紙也能殺人。不同方法導致不同結果--這不是你的口頭禪嗎?」
「螞蟻再拚命也贏不了大象的。」
「……或許吧?但正因如此,大象完全不把螞蟻放在眼裡,即便是多麼特殊的螞蟻,而這就造成了可乘之機。」
茶杯裊裊升起的蒸氣後方,只見端正的嘴唇浮起一抹淡淡的--非常不明顯,卻極其嘲諷的笑容。
「……您停止刺殺廢棄公主的命令,果然是這個原因嗎?」
「那時只是把她當成對付王室的一張牌,想不到變成這麼有趣的牌哪。」
將軍滿足地頷首。
巨大的鋼鐵門扉開啟。
從厚度就能輕易相像這門扉有多沉重,賽內絲瞇眼望著無聲滑開門扉後方低語:「這個……應該沒錯。」
裡面也是鋼鐵製的寬敞房間,中央聳立一個巨大的圓柱體。
體積本身並不驚人,頂多只比風車塔或牧草貯藏塔大一圈的程度,比它更大的人工建築物比比皆是;可是……這個高塔的材質不一樣。
異於石材、木材或磚瓦建成的風車塔及貯藏塔,這個全部採用鋼鐵類材質的高塔,有種懾服觀者的沉重感。
「我看看……」
賽內絲攤開從懷裡取出的小紙卷,走向高塔底部,並非走向高塔本身--而是與它相距不遠的一座石碑。
賽內絲在高度及胸,頂端被斜斜削開的圓柱體前方停下來,手指摸著石碑截面。
下一剎那--她眼前的半空中浮現某種文字列。
「古代語……」拉寇兒見狀喃喃自語。
這種古代語言文字乃是目前大陸官方語言的前身。
「好像是稱為『英語』之類的。」賽內絲說著繼續移動手指。
「連接中樞動力。」
文字如此顯示。
「確認密碼/使用緊急電路/動力設定五/完成重新連接準備/是否要重新連接/肯定或否定?」
「--肯定。」賽內絲說完,手掌輕拍操作面板--浮在半空的古代語隨即消失。
沒有聲音,甚至沒有光線,可是--拉寇兒和賽內絲確實感受到某處發出轟隆聲啟動。
「夏儂哥!」
慘叫般的聲音響起。
娜塔鬆開夏儂.卡蘇魯,轉向聲音來源。
夏儂.卡蘇魯的洗腦即將完成,現在即使不理他,夏儂.卡蘇魯也會為了逃離痛苦,主動鑽進精神的死胡同。
聲音主任當然是真正的帕希菲卡.卡蘇魯。
不愧是兄妹--她一眼就看出夏儂的樣子不對勁,臉色大變地奔向他。
可是,一瞧見站在夏儂身旁的人物--也就是娜塔莉--帕希菲卡僵立原地。
與自己五官一樣、身材相同的某人站在那裡。
娜塔莉為了替夏儂洗腦,暫時改變外觀,借用帕希菲卡.卡蘇魯的樣貌。近看或許就能察覺氣息和動作上的差異,不過要迷惑精神動搖的人類,這種程度的偽裝便已綽綽有餘。
「咦--」帕希菲卡面露詫色,嘴巴喘息似的一開一合,接著驚呼:「美少女?!」
「……你太霸道了。」
出現在帕希菲卡背後的,不用說正是賽菲莉絲。
她走過腦筋一團亂的帕希菲卡身旁,凝視娜塔莉紫水晶般的眼眸說:
「我看過警備監視系統的紀錄,這玩笑太惡劣了--娜塔莉。」
「是嗎?」
娜塔莉聳聳肩,變回自己原本的外貌。
「娜……娜塔莉?!」
瞧帕希菲卡杏眼圓睜驚叫的模樣,她似乎此刻才發現假扮自己的人是誰。
「不過效果相當好,帕希菲卡.卡蘇魯的外形比想像中更有用,倒是你這種行為才是背叛喔,賽菲莉絲。」
娜塔莉雖這麼說……不過聲音裡既沒有怒氣,亦沒有失望之色。
反而像在重新確認早已預料到的不好結果--聲音裡帶著一種微弱的倦怠。
「我的主人--我以前的主人不喜歡這種做法,而且要是任由他人對現在的主人洗腦,這才違反我們身為武器和僕役的存在理由。」
「這個人不是代替品嗎?」
賽菲莉絲一時無言……但最後搖搖頭。
「……不,他既是主人,也是戰友。」
「是嗎?真令人羨慕啊,賽菲莉絲。」
娜塔莉輕聲訴說的表情--掠過一絲疲憊的陰霾。
對同樣身為龍機神,卻失去主人、失去身體,成為只為執行目的而存在的她來說,賽菲莉絲和夏儂的關係一方面令她羨慕,同時也如實反映出她的一無是處,可是……
「不過已經太遲了。」
娜塔莉說完,離開夏儂。
「夏儂哥?!」
回過神來的帕希菲卡接棒似的衝上前,盯著低頭頹坐在地的夏儂臉孔。
「喂,夏儂哥!夏儂哥!」
「帕希菲卡……」
夏儂呆滯……某處明顯呆滯的臉孔微微一笑,緊緊樓住帕希菲卡。
「--咦?」
「啊啊……你沒事嗎……太好了……」
「喂~~喂!夏儂哥?」
被他一把抱住的帕希菲卡不禁滿臉通紅,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哥哥擁抱,不過夏儂不會突如其來--而且在他人面前做出這種行為。
然而,夏儂不理會不知所措的帕希菲卡,加重雙臂力量道:「我會保護你的……不管要做什麼……我都會保護你的……知道嗎」
「夏儂哥、夏儂哥?!」
「對……那些想殺死你的傢伙……我……一定會……我……」
「夏儂哥!喂!」
「我一定會殺光他們的……」
「喂……?!」帕希菲卡滿臉凝竇地看著夏儂那雙纏住自己不放的雙眸。「你到底對夏儂哥做了什麼?!你究竟想幹嘛?!」
「我只是告訴他保護律法破壞者的重要性。」娜塔莉若無其事地說完,猛然察覺似的轉頭。「……已經接回動力了嗎?」
賽菲莉絲當然知道這句話的含義,甚至察覺到整件事的真正目的。
「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嗎?」
「沒錯,」娜塔莉點點頭,「失去這座自由軌道要塞固然可惜,不過以律法破壞者為核心的封棄世界解放計劃中,這裡原本就是非預期的戰力,失去這裡不會對計劃造成任何影響。」
「而且既然是用緊急電路接回動力,系統將拒絕我們的介入,這麼一來,這裡就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人類和人工智慧的命令一旦牴觸,自由軌道要塞系統將聽從人類的命令,因為緊急電路原本就是為了防止人工智慧發狂的一種安全裝置。
這不僅是針對娜塔莉,對賽菲莉絲亦然,總之她們已經失去這座要塞的控制權。
「怎、怎麼一回事?」帕希菲卡插嘴。
賽菲莉絲目光盯著娜塔莉說:「讓我切斷動力--也是因為預料夏儂他們會想到手動接回的方法,藉此引誘他們進入封閉區內的干涉力場。娜塔莉根本不在乎你們能否接回動力,不,甚至把這視為一種犧牲品,她的目的是要對夏儂洗腦。」
「咦?可是」
娜塔莉對一臉困惑的帕希菲卡微笑道:「我將引爆這座自由軌道,請你們這些原本計劃的核心人物--律法破壞者及其守護者,還有最後魔獸賽菲莉絲,乘亂逃脫。」
「咦?可是……這麼一來……」
帕希菲卡皺眉轉向賽菲莉絲。
帕希菲卡曾聽賽菲莉絲說過,這座史基特現在是娜塔莉的「身體」,引爆它不就意味著--
「這是最好的方法。」娜塔莉再度露出倦怠的笑容道:「賽菲莉絲,一旦將夏儂設定成主人,就連你也無法違逆守護者的意見了吧?」
「……確實如此。」
「夏儂,喏,趕快帶帕希菲卡離開這裡。賽菲莉絲的力量正逐漸恢復,只要運用龍機神的真正力量,躲避秩序守護者一千小時該不成問題。」娜塔莉呻吟似的說。
她確認夏儂慢吞吞地抬起頭後,身影就融入空氣裡消失不見,大概是表明此事再無商量的餘地。
「好……快逃吧,帕希菲卡……」
「怎麼可以這樣逃走?」
帕希菲卡叫著掙脫夏儂的懷抱。
「帕希菲卡,助我一臂之力。」夏儂想將手伸向帕希菲卡,賽菲莉絲插嘴道:「我不確定娜塔莉的洗腦有多徹底,老實說,以前的夏儂.卡蘇魯搞不好已經死了。」
「死了……開什麼玩笑!」
帕希菲卡雖這麼說,但也想起中繼點侵蝕愛羅蒂的情景。
即使肉體沒死,體內的精神一旦被其他的東西置換,就等於以前的人格死亡。事實上--帕希菲卡也看見精神被其他東西置換的愛羅蒂,做出過去難以想像的言行,逐漸變化成中繼點。
可是……
「我也不想失去夏儂.卡蘇魯,所以,助我一臂之力。」
「我不曉得能做到什麼程度,總之現在必須對夏儂.卡蘇魯進行反洗腦。不過,重點還是在於帕希菲卡你的形象,以及夏儂對這個形象的感情。」
「什麼意思?」
「時間緊迫,詳情我就不解釋了……總之必須『說服』他。由我說服沒有意義,我也沒有這種能力,要粉碎、否定他內心的假帕希菲卡.卡蘇魯,一定要真正的帕希菲卡.卡蘇魯出面才行。」
「我聽不太懂,可是這樣夏儂哥就能復原嗎?」
「有五成的幾率,值得一賭。精神也好,肉體也罷,死了就是死了,我畢竟並非萬能。」
無論如何--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不決。
「帕希菲卡--」
夏儂繞過賽菲莉絲,再次樓住帕希菲卡。
「……我明白了,那麼,我該怎麼做?」在夏儂臂彎裡輕輕吐了一口覺悟的歎息……帕希菲卡開口說。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4 PM
第五章 〈心靈反射〉
夏儂的雙臂緊緊樓住自己。
帕希菲卡亦感到害羞、氣悶--這些思緒剎時掠過腦海,但同時椅湧起一抹淡淡的安適。
無論任何逆境,都毅然開闢一條生路的雙臂;不管何時,都保護帕希菲卡的雙臂;始終強勁、溫暖的雙臂。
知道最後的最後關頭,這雙手臂都將阻撓拜訪她的死神,因此--也唯有這雙手臂,擁有扼殺她生命的權利。
(夏儂哥--哥哥--)
帕希菲卡出現一種回歸幼兒時代的錯覺,只要呆在這臂彎裡,她便再無不安,腦海甚至瞬間掠過一種誘惑--想將一切托付給這雙手臂,就這樣沉沉睡去。
(可是……不對!)
同一瞬間,帕希菲卡醒悟。
這不是夏儂。
舉止放肆狂妄,對一切事都提不起勁,偏偏內心又是個大好人,溫柔敦厚--眼前這個人不是那樣的夏儂哥,肉體確實是夏儂,卻少了某種決定性的要素。
精神徹底變質即等於死亡--亞菲如此表示過,帕希菲卡此刻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沒錯,夏儂正處於生死攸關的狀態,一滴血也沒流,身體十分健康--可是他正緩慢地死去。
「夏儂哥--」
帕希菲卡將手裡的物體抵住夏儂的脖子--
「對不起。」
某種爆裂聲驟響,夏儂身子一軟,就這麼沿著帕希菲卡的身體的滑溜下沉,翻了白眼倒在地面。
「……沒、沒事吧?」帕希菲卡俯視昏厥的夏儂,惶恐地問。
她手裡握著戰鬥型泥人使用的長棒,那是亞菲.賽菲莉絲從夏儂背後偷偷遞給她的。
「電擊棒是非致命性的武器,只要不是對心臟衰弱者、老人或孩童使用,就不會致命。」漂浮在帕希菲卡身旁的賽菲莉絲冷靜地回答。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要利用設置在這條走道上的干涉力場--介入他人意識的機關--干涉夏儂的意識洗腦。」
「這、這種事亞菲不行嗎?」
把夏儂的意識復原--帕希菲卡甚至不瞭解這種行為是簡單還是困難,不過既然地連方法都一無所知,她覺得自己肯定做不來。
「我辦不到,我跟娜塔莉不一樣,仍舊是龍機神。雖然可以潛入人類意識,但無法加以干涉。我可以替你帶路,不過最後要將夏儂從那些強迫觀念裡救出的--帕希菲卡,那是你的任務。」
「呃……聽起來責任很重呢。」
她不但毫無經驗、毫無知識,面臨的又是時間緊迫、不容失敗的任務。
一想到自己肩負的重責大任,她甚至湧起一股想跌坐在地的衝動。
然而……另一方面,她亦感到內心某處的自己異常雀躍。
夏儂的內心世界。對於這種直接透視對方的行為,不知該說是莫名期待或興奮--帕希菲卡有這種感覺。彷彿趁哥哥外出時,偷偷賞玩他的房間。
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但帕希菲卡決定把全副精神集中於自己的好奇心,畢竟緊張過度乃是失敗的元兇。
「那麼--開始了。」
亞菲.賽菲莉絲轉到帕希菲卡正面,凝視她的眸子說。
就在下一秒,包圍她們的景象融入漆黑色彩中。
閃爍的文字在中央控制台(Console)上方的空中跳躍。
「使用緊急電路。」
「動力管理系統重新連接中。」
「解除動力限制。」
「航行系統、戰術系統及所有次級管制系統,從暫時凍結狀態復原中。」
古代文字不停變化,猶如宣告動力正逐步復原,「運轉中」的文字漸漸增加,這代表緋紅的最後王牌史基特再度恢復原來力量。
「我已經事先交代控制室的部下,動力恢復後該採取什麼行動。」
賽內絲轉頭對站在後面的拉寇兒說:
「所以,接下來就看娜塔莉她們如何反應了。」
「就是這件事。」
拉寇兒側頭說完,她背後尚未解除的小史比也模仿她的動作,巨大的腦袋瓜咻地一歪。
「我很在意她們為何一直不露面,原以為她們在我們準備連接時就會出現攔阻。」
「不是有出現多得不得了的泥人嗎?」
「很難應付嗎?」
「……原來如此。」
賽內絲抱胸點頭。
數量雖多,不過拉寇兒和賽內絲兩人而言,戰鬥型泥人雖稱不上勁敵。在戰鬥力方面,她們比對方強大太多了。
然而……娜塔莉當真沒想到這個情況嗎?
「她的目的--真的是『不願把這座要塞島交給王都札威爾』嗎?」
「如果不是……」
追根究底,娜塔莉的目的是不讓律法破壞者死亡,為了這個目的,不能讓守護者夏儂他們死亡,而那並不代表非得保住這座史基特不可。
對娜塔莉她們而言,這座要塞也很可能只是犧牲品。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將如此龐大的戰力視為犧牲品是難以形容的愚昧之舉--不過對龍機神這種武器而言又是如何?
倘若娜塔莉並不執著這座要塞的價值,那麼故意派譴泥人阻撓拉寇兒她們的行動,要不是單純的自然反應,便是為了隱瞞自己的意圖,或者--
「--爭取時間嗎?」賽內絲說完苦笑。「可是史基特已經成功復航,這樣就足以達成我的目的了。」
「報仇……嗎?」
「當然也覺得這個目的很無聊啊,」賽內絲聳聳肩,「但我不能忍受那些傢伙在這世界存在,一想到便坐立不安。那些傢伙存在之件事,就像在嘲笑我和愛羅蒂。」
「……」拉寇兒默然。
不過,賽內絲不以為忤地輕笑,說道:「這裡就交給你了,依照文字看來,緊急電路並未受到娜塔莉她們的干涉,我想不理它也沒關係。我先回樓上的中央控制室,指揮對抗秩序守護者的戰爭。」
「我知道了。」拉寇兒點點頭。「……祝你旗開得勝。」
「你也是哪。」賽內絲丟下一句簡短回應,轉身朝來時路飛奔。
地點是史基特上層的中央控制室。
室內昏暗的中央控制台紛紛重新亮起,五名男女連忙隨著指示燈移動手指。
賽內絲她們似乎成功接回了動力,「啟動後的檢查並無異狀」的文字在監視畫面流瀉。
「好,行了。」
「要開始彌補延誤的時間咯,從水面航行切換至空中航行。」
「瞭解。」
--轟隆聲。
這只是剛開始。
高高激起的海水化為一層霧氣,籠罩史基特。
看哪!以要塞島為中心的海面,出現好幾圈巨大環狀波紋,這當然是從遠處觀看的景象--若是近看,便能明白這些波紋乃是高出人類數倍的海嘯。
然後--史基特周圍緩緩流動的微風,強度驟然改變。
狂風釋放的爆發力捲起海面,刨開大氣,海水和海風綻放的嘶吼傳至遙遠彼方,泡沫漫天飛舞,濃霧般的白幕籠罩在要塞島外圍,接下來--
只要看過之後的光景,任何人都會懷疑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島嶼--浮起來了,浮在半空中。
暴風般的亂流和巨浪環繞周圍,這個龐大的--龐大無比的物體截斷重力束縛,整個浮在半空。
放射徐緩但駭人的力量,島嶼脫離海面,無數的瀑布自底部流瀉,依依不捨地連接海面和史基特……不過眨眼間即變為細涓,逐一消失。
雖說是浮在半空,但跟海面的距離頂多只有一個人的高度,以史基特的體積和海洋的寬廣來說,這種間隔幾乎等於一張薄紙。
然而,即使兩者如此接近,究竟得耗費多少力量,才能讓一座島嶼浮在半空?究竟得彙集多少魔導士,才能利用魔法讓如此巨大的物體持續浮在空中--在討論可行性之前,肯定會被別人嘲笑是「無謂之舉」。
過了一會,史基特開始緩慢朝水平方向移動。
不,速度緩慢只是體積巨大所造成的錯覺,它的速度其實勝過世上任何船舶。
航行的方向是東方。
萊邦王都--札威爾。
另一方面……就在此時--
包圍帕希菲卡的是非常曖昧的景象。
該說是失焦的景色嗎?淡淡色彩編織而成的世界,找不到任何清晰的線條,猶如水面倒影般左右搖擺。
不管是轉向前後左右哪個方向,都看不見盡頭,而且每個方向都只有綿延不絕的相同景致。原地轉一圈的話,大概會連自己面向哪個方向都無法區分。
「……這裡是哪裡啊?」
「是將夏儂的意識領域--解讀成空間的結果。」
帕希菲卡轉向聲音來源。
那當然是賽菲莉絲的聲音,因此帕希菲卡認為會看見熟悉的少女身影,不……她應該不會意識到這種瑣碎小事。
然而……
「嘎--」
帕希菲卡瞪大雙眼,啞口無言。
眼前的身影完全超乎她的想像,不,那是賽菲莉絲沒錯,雖然沒錯……
「好可愛!」
賽菲莉絲與平時一樣浮在半空,唯獨--身高變了。服裝、髮型和五官要說沒變倒也沒變……不過整個人就像硬生生壓扁似的,總而言之,就是俗稱的二頭身或三頭身的迷你體型。
「好可愛!哇~~好可愛耶!」
帕希菲卡奔向洋娃娃似的賽菲莉絲,垂涎欲滴地盯著迷你版的最後魔獸。
賽菲莉絲見狀,用唯一毫無變化的冰冷目光回視道:「你看見的一切景象都不是原本的樣子,而是基於你的認知,解讀夏儂內心的記憶和感情。」
「喔?」
帕希菲卡一時詫異地停止動作。
「我的意思是,進入你腦內視覺情報處理領域的資訊--你眼裡看見的東西,不一定是原本的外形。」
「正如透過鏡子看見的『自己』和平常腦裡描繪的『自己』之間有落差,夏儂內心的『自己』也未必與你看見的『夏儂』一致。另外,你的視覺也會受到你內心的印象和主觀所影響,恐怕也會造成某種洗腦的效力。」
「你在這裡看到的情景,都是由你和夏儂兩人的意識相互影響形成,只不過是一時的反射。」
「你要仔細辨別本質,為了帶路方便,我是透過你的視覺掌握周圍景象,但不可能理解影像背後代表的意義。」
「我、我聽得快發燒了……」
帕希菲卡腳步踉蹌。
話說回來,她目前所認定的「身體」,其實只是為了防止自我意識擴散以及--與夏儂意識融合的外殼,不過是想像之物。
「可是……」賽菲莉絲像檢查自己四肢似的動動身體、觀察。「……你們平常到底是怎麼看我的?真是難以理解。」
「哎喲~~就不知不覺嘛。」
彷彿惡作劇人發現的孩子,帕希菲卡略顯困窘地搔頭說。
「總之,你聽懂了嗎?不懂的話我可以再解釋一遍。」
「不用了,我大概懂了。」帕希菲卡點點頭。「反正這裡就像是夢境,有些東西的外形會變得跟現實不一樣,所以不要被外表迷惑,找出像是『夏儂哥』的人--對吧?」
「就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
帕希菲卡四下張望。
「比方說,雖然外表不一樣,但那個東西就非常--」
是從何時出現在那裡的?
只見帕希菲卡手指前方,那裡有--
「--像夏儂哥耶。」
--一隻狗。
超越周圍的情況與必然性,一隻黑狗突兀地出現在那裡。
不對,乍看下是狗……但如果仔細觀察,外形跟一般所謂的「狗」又不太一樣,就氣息來說,總覺得比狗更加不可一世。
那大概是狼吧?或許。
不敢肯定是因為那頭猛獸正模仿人類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用兩隻前腳啜飲茶杯裡的茶。
缺乏足以斷言是狼的鮮明野性,而且不知該怎麼形容--喝茶的動作就像個老頭;話雖如此,一臉狂妄的神情又不是代代受人類眷養的家畜所有。
野狗?豺?或者--狼犬嗎?不過,仔細剖析精神世界的外形也沒什麼意義。
「……」
「……」
帕希菲卡和賽菲莉絲面面相覷。
不知是沒發現她們,或是根本不在乎別人,擬人化的狼犬靜靜地品茗。
「很像吧?或許沒錯。」
「呃……!或許沒錯。」
帕希菲卡和賽菲莉絲交頭接耳之際,狼犬似乎喝完了茶,懶洋洋地收拾茶具。
「你看你看,明明很不耐煩,還是收拾得乾乾淨淨,這種勤奮的小姨子個性也很像吧?」
「…………」
「--幹嘛?」
「聽你這句台詞,就猜得出平常是誰在煮飯洗衣了。」
「要你管!」
狼犬收拾好茶具茶具--立刻化為幻影消失--拖著兩條腿慢慢離開。
「快點追。」
「嘎?可是--」
帕希菲卡不知那是否真為夏儂內心世界裡的「夏儂」,儘管她覺得與他十分神似。
「既然你這麼覺得,那應該就是夏儂,至少是他的一部分。」
賽菲莉絲說完,在空中向前滑出,帕希菲卡連忙追在後面。
對人類來說,有所謂合乎不合乎身份的問題。
她望著聳立眼前的宅第暗想。
不論多大,都只是住宅而已,但老實說,佔地大概比她家經營的民宿大了十倍,耗費的金錢究竟是熟倍--不,數十倍?數百倍?她根本無法想像。
寬敞的庭院、花壇、噴水池,以及筆直貫穿中央,直抵建築物的走道,沒有任何裂痕或污垢,一眼便能看出是精心保養的毫宅。
一想到打掃僕役們的辛勞,甚至令人不禁肅然起敬。
「……薇妮雅?」身旁的少年騎士--雷歐波爾特.史科魯普斯,對全身僵硬的她說:「你怎麼了?」
「啊,不……該怎麼說呢?」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被宅第的巨大和氣勢嚇倒。
她見身旁的少年面對這幢宅第仍一無所覺,想必他回家也是住在這種毫宅裡面。仔細一想,他也是貴族成員,這種事本來就很正常。
但是……這麼一來,忽然對雷歐波爾特升起一股距離感,重新體認到他跟自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居民。
「沒什麼,嗯……」
她隨便敷衍兩句,雷歐波爾特似乎也接受了。
「是嗎?不過……怎麼一回事?一般來說……負責接待外賓或者負責開門的僕役,應該就在這附近才對呀,怎麼都沒看見警衛的值班室或小木屋之類的呢?」
雷歐波爾特雙手抱胸道。
「是、是那樣的嗎?」為了這點小事,就特地大興土木、聘請人員--這種想法終究不是她這種庶民所能理解。「自己開門進去不行嗎?」
「應該不行。」雷歐波爾特搖搖頭。
「那麼……呃……算了。」
「--嘎?」聽見她吞吞吐吐地擠出那幾個字,雷歐波爾特瞪圓了眼。「就這樣算了?」
「呃……想想突然想見對方還是很失禮,不能這樣打擾--」
「沒這回事!」雷歐波爾特高聲駁斥,對目瞪口呆的她連珠炮似的說:「這種想見對方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怎麼可以因為這點小事就退縮呢?」
「啊,是……」
「我明白了,那就由本人在這裡大聲呼喚--」
「不,那也未免太--」
兩人在大門前爭執不下之際,事情出現以外的發展。
薇妮雅他們後方--面對宅第的走道,傳來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咯啦聲響。
「……啊!」
薇妮雅轉頭,驚呼出聲。
一輛馬車開到兩人深厚停下來,並非旅行馬車,而是專門行駛於室內的馬車。稱不上奢華,但處處都精雕細琢,大概是貴族所有。
馬車既然停在大門前面,若非這幢宅第的訪客,便是--
「辛苦了。」
向駕駛道謝的聲音響起同時,乘客的車門開啟,一名少年探出頭來。
那是克里斯多福.阿瑪萊特……不,現在的姓氏是柏拉赫。
「…………」
薇妮雅僵立原地。
一直於腦海裡描繪的人物就在眼前。從祖母過世,她變得孑然一身的那時候起,支持她迄今的就是好友米雪兒,以及他不時捎來的信件。
她有許多話想說,也有許多事想問,因為受不了信件的拖泥帶水,才一路來到這裡。
然而……到了當事人面前,她卻又說不出話來,甚至發不出聲音。
她所認識的克里斯身穿樸素旅行裝束……此刻卻穿著使用大量金銀雙線的貴族服飾。不過數月,就成熟得讓人幾乎認不出來。聽說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只要一個月便會改變,此刻簡直有種判若兩人的感覺。
自己說不定有某種天大的誤會--親自站在克里斯面前,她甚至萌生這種感覺,幾乎忍不住想轉身奔回塔爾斯鎮。
「那、那個、克里斯……」
但薇妮雅擠出渾身力氣,對走向她的少年說道。
她覺得自己花了吼叫般的力量,不過實際發出的聲音細弱蚊吶;話雖如此,身旁的少年應該也聽得到了。
薇妮雅直挺挺地等待他的回應,可是……
「…………」
克里斯是根本不記得她的臉,甚至不看一眼,就從旁邊走過。
「--呃?」
徹底的漠視。
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回應的薇妮雅全身僵硬。
自己果然造成了他的困擾嗎?突然不請自來,是否太厚臉皮了?不,搞不好自己以為透過信件跟他建立的某種特殊情誼,根本就是自己的妄想嗎?
薇妮雅差點要跌坐在地。
腳底坍塌的失落感。
這種事並非初次發生,是第二次了。就跟兒時那天,親耳聽見「他」背叛自己時的感覺一樣。自己就是為了重溫這種感覺,千里迢迢地趕到王都嗎?
真是太可笑了。
她是厚顏無恥、無可救藥的呆子。
「柏拉赫男爵!」
雷歐波爾冷不防大叫。
一瞬間,克里斯只有回頭一瞬間。
薇妮雅感到自己和克里斯的目光交會,僅僅如此,她便察覺一如昔日的冰冷雙眸眨眼間洩漏了內心的遲疑。
可是,克里斯依然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鑽過駕駛開啟的大門,在門後消失。
巨大的鋼鐵門扉,像要砍斷門外訪客的依戀,轟隆一聲關閉。
「薇妮雅--」
雷歐波爾特的語氣宛如被雙親拋棄的小孩。
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消沉的事,理當如此,不過是偶然在路上巧遇的庶民女子,被前去相會的對象視而不見,僅僅如此。會同情她或許並不稀奇,但能對這種與自己無關的事感同身受就很罕見了。
然而……這名少年騎士大概對別人的痛楚傷心都能感同身受,由他出任領土的地方居民肯定很幸福。
不過--
「我沒事。」
「咦?」
薇妮雅回應的聲音恐怕完全超乎他的想像,雷歐波爾特眨了眨眼,盯著大聲斷言的薇妮雅。
「我沒事的。」
彷彿說服自己似的又說了一偏,薇妮雅點點頭。
那瞬間,兩人目光教會的一瞬間。
薇妮雅感覺自己在克里斯的眼裡看見某種遲疑。
他的那副態度,應該有某種原因吧?她這麼認為。當然也可能是薇妮雅的錯覺,但如果現在就莫名其妙地退縮,等於是重複相同的行為。
無法信任「他」的自己,單憑一次錯誤便放棄「他」,獨自鬱鬱寡歡,甚至甩開對方伸來求和的手。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須背負一生都無法消除的懊悔。
她想法改變自己,她想改變,她必須改變。
因為這種想法,她才不遠千里來到這裡。
要是現在又重複相同錯誤,不就什麼意義都沒有了嗎?
「…………」
雷歐波爾特根本沒想到薇妮雅會出現這種反應,一時呆若木雞地注視她,最後微微一笑,說道:
「對對對,這種表情……非常可靠。」
慢慢長路的盡頭。
一路追著狼犬到此的帕希菲卡兩人,眼前出現--一棟似曾相識的建築。
對不缺土地的鄉下城鎮來說,那是比較罕見的雙層樓房。
「這是……」
帕希菲卡不禁發出感慨良深的聲音。
與記憶多少有些差異……但不會錯的。
她自己亦曾多次夢見,那是故鄉麻努林那棟令人懷念的故居,而且應該是雙親仍理所當然地健在,他們仍理所當然地享受寧靜生活時的家。
「夏儂哥--」
儘管外表看似毫不在乎,但夏儂內心還是很懷念這個家、這種生活嗎?可是……
「總覺得……不大對勁。」
整個外觀有些融化似的模糊不清,而且大得驚人,差不多有一座小城堡那麼大。
夏儂或是帕希菲卡,也可能是他們兩人--雖然不確定是誰的主觀決定了這個家的外貌,無論如何,「自己該回的家」大概就是這副模樣。
狼犬依舊拖著兩條腿慢慢走到房子前面,接著轉向帕希菲卡她們,彷彿在說這就是目的地。
下一瞬間--
「--!!」
鎖鏈隨金屬聲在空中飛舞。
不是任何人扔的--葛然於半空出現的鎖鏈飛向狼犬,前端連著一個紅色頸圈。
狼犬反射性地向後躍開防衛,但鎖鏈快了一步,宛如吞噬獵物的獸嘴,前端的頸圈打開,才一捲住狼犬的脖子,便自動陷入固定。
狼犬奮力掙扎,鎖鏈卻無情勒緊。
帕希菲卡她們膛目結舌地看著眼前景象,只見鎖鏈將狼犬的身體拖到房子玄關附近,終於停了下來。
接著狼犬旁邊的地面開始鼓起,一邊蠕動,一邊成形,變成一間小小的狗屋和狗食盆。
「…………」
狼犬先是發出不滿的哼聲……不久後明白鎖鏈不可能割斷,它猶如人類般地歎了一口氣,鬧彆扭似的趴在原地。
「……這是怎麼一回事?」
帕希菲卡指著狼犬問。
「這個……你的判斷在這裡應該比我正確,我不想給你太多先入為主的想法。」
「唉,你這麼說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的景象恐怕都是夏儂內心世界的某種象徵。
儘管有種似懂非懂的感覺……但夏儂和帕希菲卡畢竟是兩個獨立的人,她也許會判斷錯誤,而誤解在此刻極有可能引發致命的後果。
「唔~~」
帕希菲卡目不轉睛地盯著鎖鏈拴住的狼犬,就是沒有自信斷言。假如有更多的判斷材料,或許便能解讀這個世界的法則。
「--先去看看那棟房子吧?」
深怕天外飛來另一條鎖鏈,帕希菲卡提心吊膽地接近……不過什麼事都沒發生,她彎腰抵達牆壁,悄悄站起身。
賽菲莉絲對正準備從船戶偷看室內的帕希菲卡說:「帕希菲卡,小心一點,這裡是夏儂的深層意識,隨便刺激的話,反而會惡化。」
「嗯~~我聽不太懂,反正小心行事就可以了吧?」
帕希菲卡說著伸長脖子,從窗戶偷看室內,而映照在她那雙藍眸裡的是--
「嘎?」
「咕?」
極短暫的凍結,接著--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鳥般的啼聲和帕希菲卡的慘叫聲暴響。
同時,窗戶內側響起某種物體--體積似乎不大--不停拍打的聲音。帕希菲卡彷彿在窗戶內側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慌慌張張地彎身,賽菲莉絲見狀問道:
「……怎麼了?」
「天……天敵。」
「……好像只是一隻雞。」賽菲莉絲朝房內探頭說。
「那是披著雞皮的殲滅武器!」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一邊說一邊探頭偷看室內的帕希菲卡、賽菲莉絲……和狼犬。它雖然被綁著,但鎖鏈本身仍有一段長度。
不過因為狼犬不夠高,與其說是探頭偷看室內,比較像是吊掛在窗框上。
「啊~~」
帕希菲卡逸出一聲輕歎。
夏儂。
帕希菲卡。
拉寇兒。
還有凱洛兒和玉馬。
順便加上……雞一隻。
那裡是她如今早已不敢奢望的團圓景象。
不,仔細一想,那幅景象根本不可能存在。夏儂和拉寇兒的外貌與目前差不多,可父母,卻停留在凱洛兒病逝前--十多年前的樣子。年齡上出現明顯的鴻溝,不過這些想必是夏儂內心印象最深刻的身影。
全家人正圍著滿桌菜餚有說有笑。
同時--夏儂的膝頭上坐著比她年紀略小的「帕希菲卡」。明明還有個空位,但那個「帕希菲卡」彷彿認定那裡是自己的貴賓席,一臉理所當然地霸佔,就連夏儂、拉寇兒和父母似乎也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嗚--」
帕希菲卡忍不住呻吟。
到十歲左右為止,她記得自己的確做過那種事,可是要現在的她再次目睹那幅景象--而且還是從第三者的角度來觀看,不免升起一股莫大的抗拒。
話雖如此……那裡也有某種令人非常懷念的感覺。
一如昨日的今日,一如今日的明日--完全沒想過這種寧靜有一天會被破壞,昨日的自己與夏儂他們就在那裡。
對帕希菲卡而言,那裡是難以侵犯的聖域,現在的自己擅自闖入的話,她覺得將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後果。
「是我們……」
猛然轉頭,只見賽菲莉絲平日的慧黠神情略顯陰霾。
「……是我們將你們趕出來的,將你、夏儂和拉寇兒趕出……這個景象。」
在帕希菲卡……和狼犬的注視下,迷你版的賽菲莉絲垂下了大大的腦袋。
就在此時--
『啊!雞蛋、雞蛋、雞蛋~~』
屋子裡的「帕希菲卡」大叫。
凝神一看,那隻雞--「沙漠之鷹」,在地板下了一顆蛋,一顆又白有大的雞蛋在木板地上滾動。
喜出望外的「帕希菲卡」正想拾起雞蛋,可是,街坊鄰居譽為魔鳥的沙漠之鷹當然不可能放過。
「咕喔喔喔喔喔!!」
叫聲一響,無影腳同時非來。
配合雞鳴聲的連環無影腳踢得「帕希菲卡」號啕大哭。
『哥哥~~好痛喲~~』
藍眸閃著淚光的「帕希菲卡」向夏儂哭訴,接著用臉頰磨蹭哥哥的胸膛,動作讓人聯想到對飼主撒嬌的小貓咪。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帕希菲卡,怎麼了?」
賽菲莉絲不可思議地低頭俯看背脊貼著牆壁磨蹭的帕希菲卡,順道一提,一旁的狼犬也昏厥在地板上。
「背、背好癢!」
帕希菲卡說完,全身扭動不已。
至於室內,夏儂膝頭上的「帕希菲卡」則露出我見猶憐的表情說:
『哥哥、哥哥,要保護帕希菲卡喔,要一直、一直呆在人家身邊,保護帕希菲卡喔,要趕走大壞蛋,跟人家約好了喔。』
夏儂對幼兒般撒嬌的「帕希菲卡」用力點頭,緊緊樓住她。
「嗯,當然了……」
團圓景象驟然出現一道龜裂。
銀色龜裂化為長刀,握在夏儂手裡。
「--咦?」
帕希菲卡詫異驚叫。
夏儂的長刀沒有半點躊躇,迅速割下沙漠之鷹的腦袋。
母親身體前進數步--接著宛如發條鬆弛的玩具,呯咚一聲倒下。
「……!!」
面對這副出乎預料的景象,帕希菲卡不禁楞在原地,但接下來的發展更教她震驚。
「唉--現在是用餐時間,這樣子沒禮貌喔。」
凱洛兒說完,輕輕敲打「帕希菲卡」的頭,那是甚至稱不上斥責的輕輕一拍。與其說責打,更像是言語上的管教,敲打頭部只能算是附贈品。
然而……夏儂卻還以冷酷無情的斬擊。
「等……等一下?!」
窗外的帕希菲卡忍不住大叫。
夏儂的長刀嵌入母親頭部,臉孔裂成兩半的凱洛兒噴血仰倒。
「夏、夏儂哥在幹什麼?!」
但屋子裡似乎聽不見她的聲音,只見夏儂毫不理會砍倒的凱駱兒,再度緊抱「帕希菲卡」。
「喂喂喂,怎麼把地板弄髒了?」
玉馬看著凱洛兒倒下時弄翻的菜餚說。
他站起來,走近夏儂和「帕希菲卡」,或許是想像凱洛兒一樣責罵她。
可是夏儂的長刀立刻反應,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劃過玉馬腰際。玉馬表情不變,上半身猶如損毀的人偶滑落,下半身繼續前進,撞上牆壁頹倒。
「哎呀呀~~」
邊說邊站起的拉寇兒也被砍了一刀。
在夏儂眼中,這類隨便接近的舉動大概都代表攻擊的前兆。
拉寇兒笑盈盈地噴血倒下。
「為……為什……」
帕希菲卡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見視線前方的夏儂緊緊抱住「帕希菲卡」,喜不自勝地說:
「我會保護你的……就算殺死全世界的人也會保護你的……我的……我的妹妹……」
「帕希菲卡」伸出雪白的手,慈愛地撫摸夏儂的臉頰。
『謝謝,人家最喜歡哥哥了。』
「帕希菲卡」臉色微紅,神情羞澀地說。
表情、動作,以及細部五官,這個「帕希菲卡」的一切都帶著某種特殊傾向,充滿了楚楚可憐、纖弱柔美與虛幻迷離的感覺,而這些感覺背後甚至散發某種魅惑。
讓人見了無法置之不理,勾起對方保護她的慾望,強迫對方執行名為保護的奉獻……
「這真是太胡來了……」
帕希菲卡強忍噁心感蹲下。
那已不是夏儂,就算為了保護帕希菲卡--那已非正常人的行為,夏儂也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問題是該怎麼讓他否定那個『帕希菲卡』--否定這個世界的情況。」
相較之下--賽菲莉絲則是冷靜地看著情況道。
在這裡,帕希菲卡和賽菲莉絲是異物。
只要一個對應出錯,便會遭到世界全力攻擊,而且這個世界--夏儂的內心,目前全神貫注於保護「帕希菲卡」這件事上。
然而,帕希菲卡和賽菲莉絲必須否定這個世界的法則,換句話說--她們得與整個世界為敵。
只要擊倒那個「帕希菲卡」就可以--事情當然沒那麼簡單,既然如此,她們又該怎麼辦才好?其實她也不曉得。
現在必須慎重行事。
賽菲莉絲正想出言警告帕希菲卡--卻當場傻眼。
帕希菲卡高高抬起腿,一腳踹破大門。
「喂?!」
連賽菲莉絲也忍不住驚呼。
但帕希菲卡置若罔聞,一腳便將大門踢得粉碎,大搖大擺地走進屋裡。
浪犬也想跟她一起進去……可是被頸圈勒住,沒辦法走到屋子後方。
乍見一人一狗的以外入侵者,「帕希菲卡」顯得極度畏怯。
『哥哥~~好可怕。』
「不用怕。」
夏儂對挨過來將身體埋進自己胸懷的「帕希菲卡」點點頭,接著對走進屋裡的帕希菲卡說:
「不許過來,誰都不許進來,這裡是我家,是我們的家,我要在這裡保護帕希菲卡,我必須保護她--」
「--夏儂哥。」帕希菲卡雙手擦腰,站在夏儂前方。「喂!回家啦!別管那個惡~~心~~的『我』,回現實裡去啦!」
「別過來!!我要保護重要的妹妹,走開!別過來!我--」
夏儂像小孩子耍賴似的重複同樣的台詞,帕希菲卡的額頭隱約浮起青筋。
「所~~以~~說~~」
帕希菲卡說著伸手。
「住手!帕希菲卡--」
賽菲莉絲的聲音躍入。
不過這聲警告遲了一步,夏儂的長刀劈向想抓住「帕希菲卡」的帕希菲卡。
那銳利的刀尖毫無半點猶豫--深深穿透她的胸脯。
「帕希菲卡!」
賽菲莉絲愕然大叫。
這個世界並非現實,就算在這裡被砍,未必會反映在現實世界,可是……倘若在這裡被殺,精神必然死亡,精神會認定自己的「死亡」。這麼一來,精神勢必自我毀滅,徹底消失。
裝填肉體這個器皿的心靈一旦消失,人類便與屍體無異。
以這層意義來說,這裡的死亡絕非幻想。
「帕希菲卡--我會保護你的。」貫穿他應該保護的帕希菲卡,夏儂對臂彎裡的「帕希菲卡」說:「帕希菲卡……我會保護你的……」
『人家最喜歡哥哥了……』
兩人發出歎息般的聲音再度緊擁,夏儂鬆開貫穿帕希菲卡的長刀。
這時--
「所以說……」
宛如在地面爬行的低沉聲音,下一瞬間化為詛咒般的巨響。
「惡~~心~~死~~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呯咚!!
胸脯插著一把長刀的帕希菲卡邊叫邊揮出拳頭,迎面擊中夏儂的臉。
「--?!」
賽菲莉絲難得--或者該說是出生以來頭一遭--嘴巴半張地盯著這副景象。
夏儂被帕希菲卡一拳擊飛,猛力撞上牆壁。
無論是攻擊夏儂的這一拳也好,或是剛才踹破大門的那一腳也罷,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在現實發生,不,基本上--
「少給我那麼簡單就被人洗腦啦!」
帕希菲卡怒氣沖沖地吼道。
貫穿胸脯的刀依舊插在身上。
正常人這時早已氣絕身亡,將死亡認定是現實的結果。
可是她不僅沒死--下一瞬間,貫穿胸部的長刀彷彿輸給吼叫的壓力般應聲裂開,就連碎片都分解成銀色粒子,灰飛煙滅。
然後她的怒火直接化為滅絕狂風,震碎拴住狼犬的鎖鏈,甚至將卡蘇魯家吹得四分五裂,屍體也被捲入碎片裡消失。慘劇現場剎那間消逝。
巧妙得猶如收回舞台布景。
「真……」賽菲莉絲輕哼:「真強……」
帕希菲卡的確被夏儂刺中,然而--不知道是因為覺得太過丟臉,或是對眼前情況的盛怒--總之惱羞成怒的帕希菲卡似乎「沒發現自己被刺中」。
精神世界到頭來就是「認同與否」的問題,而她的精神力可說是否定了這個世界的「死亡」。
「到頭來--」賽菲莉絲對站在旁邊的狼犬說。
至於帕希菲卡,此時正拽著夏儂的領子大嚷:「把那種眼睛閃閃動人、容易上鉤的美少女當成妹妹沾沾自喜,根本就是變態啦!變態!知道了嗎?你自己都不噁心嗎?我可是雞皮疙瘩掉滿地耶!對啦,真是噁心死了!!基本上,夏儂哥就是……」
她好像根本沒發現夏儂撞上牆壁時已昏厥,仍抓著他不停前後搖晃大嚷。
賽菲莉絲瞥了他們倆一眼--
「--這就是……你們的厲害之處啊。」
「……」
狼犬當然沒回應,不過像是老頭似的深深歎了一口氣。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5 PM
第六章 〈王都海戰〉
--哪個才是真的?
他凝望白茫茫的世界,呆呆地想著。
兩個妹妹站在眼前。
(帕希菲……?)
是睡昏了嗎?他無法專心思考。
但他知道眼前的景象不太對勁。
因為他在世上就只有一個妹妹。
然而--
兩人宛如映照在鏡子裡的相似形狀。
頭髮的顏色、眼珠的顏色、皮膚的顏色、身高、體重、服飾,以及其他各處。
他的妹妹們猶如雙胞胎似的俏立眼前。
唯獨表情不同。
一個是可愛與清純裡暗藏令人迷亂的甜美魅惑,讓人不禁想上前緊擁的纖弱和嬌柔。
另一個是豁達與堅毅中浮現羞澀和憤怒,雖然少了我見猶憐的感覺,卻可以隱約窺見充沛旺盛的活力和玻璃般透明的高貴。
如果只有其中一人站在眼前,就連夏儂也難以分辨,兩人的外貌便是如此神似。
可是--
「……如果是被夏儂哥親手殺死……我也覺得那是無可奈何的事了。」
總覺得聽見這句話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仍深刻地殘留在夏儂腦海。
他覺得她很堅強,年僅十五歲的她能夠說出這番話,他甚至為此感到非常驕傲。
所以--
「真的……應該是你吧?」
夏儂伸手。
就在決定的同時,另一名--浮現甜蜜微笑的妹妹,身影搖搖晃晃地消失了。
但夏儂這時突然發現,自己原本的手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覆蓋粗毛,長有黑色肉蹄的野獸手掌。
簡直就像動物--狗的手掌。
夏儂迷惑地盯著自己的手,接下來--
一睜開眼,首先見到的是灰色牆壁。
他發現自己睡在床鋪上,或許是沉睡時翻身所致,自己宛如在母體內等待出生瞬間的胎兒,側身捲成一團。
房間是簡陋的小型單人房,結構其實與帕希菲卡一開始被囚禁的房間差不多,但夏儂當然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呼……」
夏儂輕輕呻吟,扭動身體。
他大概昏睡了很久,相較於甦醒的爽快感,體內淤積一種睡過頭的奇異倦怠。
夏儂像要揮開糾纏自己的那股淡淡疲憊,再度扭動身體,這時才發現背後頂到某種柔軟的東西。
有人睡在他身旁嗎?
從背脊的感觸判斷,對方身材嬌小,至少不是成人的體格。
葛地--他想起夢裡那張帕希菲卡的臉孔。
「……」
夏儂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這樣繼續躺著也沒有意義,他像要揮開這股尷尬,猛力向後一翻。
眼前看見的是--
「嗯哼--?」
「…………」
夏儂表情木然地凝視貼著自己睡覺的那個物體。
對方也用咪咪眼回視夏儂,那是一雙令人忍不住想要掰開眼皮,檢查裡面有沒有眼珠的細眼。
「……哎呀。」
小史比的後面--坐在靠牆椅子上看書的拉寇兒抬頭,在旁邊椅子上打瞌睡的帕希菲卡大概是被小史比的哼聲,吵醒,也揉著眼睛抬頭。
「早安,夏儂。」
他的雙胞胎姐姐若無其事地微笑。
「拉寇兒……」
雖然有很多事想問……總之,夏儂指著眼前的小史比,內心暗想,鐵定不會聽見什麼正經答案。
「這是什麼?」
「侍寢專用小史比。」拉寇兒一本正經地說:「寂寞長夜的最佳良伴。」
「……在我跟這個東西的愛情萌芽之前,假如你不給個合理解釋,就算是我也要發飆了喔。」
與小史比四目相對的夏儂略顯不耐煩地說。
「可是……可是,我又不曉得夏儂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拉寇兒說完,呯的一聲合上書,開始說明事情原委。
帕希菲卡和賽菲莉絲好不容易解除了娜塔莉對夏儂施加的洗腦後……儘管夏儂肉體沒有任何損傷,還是持續沉睡了一整天。
根據亞菲和拉寇兒的推測,夏儂在對抗洗腦的過程中分裂了自我。
沒人曉得夏儂為何能做出如此巧妙的行為,不過拉寇兒和帕希菲卡似乎心裡有數--兩人若有所思地說了句「莫非……」但兩人對這件事都沒有進一步解釋。
搞不好是拉寇兒以前偷偷在夏儂腦裡設定的某種對抗洗腦措施生效了,話說回來--未經當事人同意做這種事也很誇張,但假如真是因此得救,或許該好好感謝她一番。
總而言之,也許是這個原因,夏儂才免於被徹底洗腦……不過分裂後的自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將原本的自我修復回洗腦前的狀態,並重新統一人格。
但這只是拉寇兒和賽菲莉絲彼此交換所知後的推測,她們並未親眼目睹其間過程。
不管怎樣,因為夏儂遲遲不醒--在那期間拉寇兒先找到了帕希菲卡和夏儂--所以由賽菲莉絲將他運到這個房間。
「……因此,在我醒來為止前,就讓這傢伙站崗嗎?」
「嗯哼。」
被夏儂的食指按住鼻子--應該是那部分沒錯--小史比哼道。
「應該說得更溫柔一點,像是『照料』這種詞彙比較令人感動喲。」
「……隨你便。」
夏儂嘀咕站起,先是舒緩肩痛似的轉動脖子兩、三下,接著將視線轉向帕希菲卡。
「……怎麼了?」
「沒事……」
帕希菲卡用力撇過頭,看起來像是害羞,不過夏儂完全搞不懂那個動作的意義。
「…………」
夏儂雙手抱胸苦思,一旁的小史比不知為何也模仿他的動作站起,可是雙手太短無法交叉,只能嗯哼嗯哼地擺動不已。
「唉,也罷……對了,目前情況如何?」
「不太樂觀。」拉寇兒嘴裡這麼說,語氣依舊悠哉。「勉強算是抵達札威爾附近……但目前陷入膠著狀態。」
「膠著狀態?」
「王都護衛艦隊遠遠包圍住降落海面的史基特,不過還沒展開攻擊,大概是在等基亞特的突襲魔導艦抵達,準備一起夾攻。」
這種人稱「突襲魔導艦」的艦艇,乃是基亞特海軍的秘密武器。
平時是中型裝甲帆船……戰時可以手起船帆,由船上十幾名魔導士輪班創造洋流,以普通船隻數倍至數十倍的速度航行。它的武裝當然也是使用魔法,其戰鬥力及應變力之高,均是其他艦艇所無法比擬。
「控制洋流?還真是大規模啊。」
「那倒也還好,簡單來說,就是啟動幾個跟海王神相同的魔法,以傳遞水桶的方法移動船隻。」
「…………」
夏儂不知不覺皺眉,想像著派成一長串的小史比軍團,一邊哼哼唧唧,一邊傳遞船隻的模樣。
「唉--」
聲音冷不防介入。
夏儂三人回頭,只見神色略顯憔悴的賽內莉絲就站在半掩的門扉後方,一眼便曉得她徹夜未眠。
「對萊邦來說,大概不想先攻擊吧?他們應該是打算讓基亞特先出手,確認我們真的是叛軍,才會展開攻擊。」
數天前還隸屬於基亞特帝國的史基特來到王都附近,這究竟是流亡行為、侵略行為,或是基亞特帝國設下的多重計謀對萊邦王國而言,想必難以判斷。
「快的話,基亞特應該也快到了,因為突襲魔導艦的速度比普通艦艇快了十倍以上。」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一樣靜觀其變,況且我們根本沒把萊邦的艦隊和基亞特的突襲魔導艦放在眼裡。」
賽內絲說完,聳聳肩。
海面佈滿了百餘艘大小不一的艦艇,諸如:搭載大量炮台的大型戰艦、補給用的輸送艦、高速炮艦,以及裝載撞錘(Ram)、登陸和接舷(Aboardage)專用活動橋的突襲艦……等等,式樣繁多。
萊邦王國海軍的王都護衛艦隊。
即使在達斯特賓大陸中軍力亦是首屈一指的萊邦王國,與基亞特帝國一樣,投注相當心力在充實海軍軍力上,而王都護衛艦隊則是其中最強的部隊。數量如此龐大的戰鬥艦艇,以全面備戰的陣式佈滿海面,在海上形成一幅寧靜駭人的景象。
然而……他們目前只是遠遠地包圍目標,並未出現明顯的戰鬥行為。
官方理由是要等待提議夾攻的基亞特帝國突襲魔導艦抵達……但最大的理由其實是因為史基特體積過大,難以攻下。
他們的目標--史基特,以巨無霸的體積著稱,甚至讓護衛艦隊的旗艦「巴拉古」看來都宛如小船。要不是史基特親自出現在護衛艦隊鎮守的海域,肯定沒人相信它是可以移動的武器--更別提能在天空飛行了。單憑這一件事就能想像,它是逾越常理的存在。即使戰力再強的軍隊,只要指揮官不是白癡,一定會對攻擊這座要塞島感到遲疑。
可是……
「基亞特差不多要到了嗎?」
一名女子站在巴拉古的甲板,眺望水平線說。
詭異的是--儘管這名女子的打扮極為暴露煽情,明顯異於軍服,甲板上的士兵們卻完全視若無睹。
並非故意忽視,而是像對待路旁的小石頭,雖然看見她的存在,卻無法從她身上察覺到任何特殊意義,他們對站在她身旁的另外兩人也是如此。
「就先在萊邦艦隊這裡做幾隻中繼點吧?」
史黛雅.希比里昂--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的秩序守護者提議。
「--住手。」
反對者是站在她身旁的黑色長髮女子。
五官雖然非常工整,但這名女子與史黛雅截然不同,神情嚴峻地站立,相較於女性的艷麗,戰士的凜凜風姿更令人印象深刻。
「為什麼、?非常方便嘛。」史黛雅淫蕩地笑言。
「那種戰法上次已經失敗一次,沒必要進行毫無意義的反覆行為。」黑髮女子瞪視史黛雅道。
「夕紫……你在解壓縮的過程中,是不是中斷的時間長了點呢?」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盡可能不要殺害人類--你該不會是這麼想吧?」
「……我們是秩序守護者,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一剎那的沉默--單純是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問?或是因心事被看穿而動搖?旁人無法分辨,但……
「是嗎?你這種想法看起來非常像人類呢。」
人類行走時,不會時時擔心踩死螞蟻;享用食物時,亦不會對烹煮行為殺死了細菌而有任何感慨。
對擁有強大無比的力量,必須維持世界和平的秩序守護者而言,人類社會不過是數字。對一揮手便能殲滅一座城鎮、擊潰一個國家的重武裝炮兵型來說,情況更是如此。
「至少不像是重武裝炮兵型的秩序守護者,對不對,索柯姆?」
「……也許吧。」
第三位--紅褐色頭髮的男子沉聲應道。
外表稱得上年輕,神情卻相當穩重,有一種一直凝望遠方、遠離凡塵的感覺。
年紀輕輕,七情六慾便已完全枯萎的--這種氛圍。
索柯姆.亞提拉裡--最強的秩序守護者。
「可是夕紫的意見也有道理,既然他們已經打算總動員來對付史基特,沒必要在這時玩小把戲。」
「真受不了……為什麼重武裝炮兵型就那麼粗枝大葉呢?憑力量壓制也不錯,不過專攻對方弱點,你們不覺得更令人興奮嗎?」
「你那才叫太像人類。」夕紫說。
「我們的介入最後不要太引人注目,與其使用中繼點,單純的意識控制比較好。雖然龍機神無法攻擊殘留人類性質的中繼點,但反過來說,也會受到律法破壞者的影響。」索柯姆淡淡表示。
史黛雅同情地環顧他們所搭乘的戰艦巴拉古--對他們這種超級武器而言,這簡直是愚蠢至極的原始武器--她說道:「可是人類的武器和魔法,是沒辦法破壞那座自由軌道要塞的。」
「那倒未必。」索柯姆轉向王都方向說:「就物質而言,它的強度並不高,只要我們壓制住它的防禦力場和異度空間轉移能力就可以了。」
「集結了兩具重武裝炮兵型的秩序守護者,結果做事卻那麼小家子氣。」
「我只想有效率地完成任務,沒興趣享受無謂的華麗手段。」
「好好好……你是正確的,我聽你的就是了,基亞特的船也正好來了。」
史黛雅聳肩眺望遠方水平線--肉眼不可能看見的遙遠彼方,數艘裝甲艦艇正滑行般地接近。
命令書是正式公文。
但「翡翠法陣」緊急受召的魔導士們仍不禁感到懷疑。
「豈有此理……瘋了嗎?」甚至有人如此竊竊私語。
然而事實上,國外、宮廷魔導士團團長李克.巴爾特羅,以及五位將軍署名的這封命令書,其效力是毋庸置疑的。縱使懷疑,宮廷魔導士們也沒有出言否決的權力。
那是不但在條約上禁止使用,甚至不允許改良或重新研發的魔法。
儘管在機密這堵牆背後仍然大肆進行改良與研發,但相關魔導士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將實際使用。
然而……
「十五分鐘後,開始念誦第一段落。」
宮廷魔導士團團長李克.巴爾特羅對成排的部下如此宣告。
部下立刻傳回異常的情形。
「第一區到第三區的動力正在下降……不行,沒辦法維持。」
「……原因呢?」
部下對賽內絲的詢問搖搖頭。
「不曉得,從力場出現問題的順序來看,來自外部妨礙的可能性也很高。」
史基特是利用設定力場來進行防禦。
這層細網般的力場籠罩在史基特表面裝甲上,可以提升物理強度。具體而言,一旦加上這層立場,薄紙亦能發揮勝於鋼鐵的硬度和耐熱性。
因為十分耗費動力,無法長時間啟動,不過只要開啟這層力場,一般的炮擊或攻擊性魔法都無法損傷這座要塞。
然而……這層力場接二連三發生問題,停止運轉。
問題原因不明,也許是五千年的歲月導致防禦系統故障,畢竟原本就並非所有功能都能運轉,事實上以前便有不少部分出現「漏洞」……
「……是秩序守護者嗎?」
「雖然無法肯定……但擁有這種能力的,除他們之外就只有娜塔莉和賽菲莉絲……」
「--不是我們喔。」
一聽見突如其來的聲音,賽內絲他們連忙回頭。
漂浮在房間門口的--不用說就是娜塔莉。
「……我信不過你。」賽內絲道。
可是娜塔莉泰然自若地應道:「老實說,這座要塞或你們對我而言都是可有可無,只要能掩護律法破壞者逃亡就夠了。」
「挺老實的嘛……所以呢?」賽內絲嘴角一歪笑道。
「我現在對你們的生死根本就沒有興趣--既然如此,也沒有故意阻撓的必要,不是嗎?」
「……這倒也說得通。」
「不過……情況出現變化了,現在要請你們暫時撤退。」娜塔莉說著環顧賽內絲和緋紅的部下。
「你說什麼?」
「秩序守護者無法直接攻擊律法破壞者,因此應該會讓人類出手。這座要塞再怎麼堅固,要是遭到長距離戰略級攻擊性魔法的直接攻擊,我也不確定能夠承受到什麼程度。」
「…………」
賽內絲蹙眉思索。
萊邦王國擁有的戰略級攻擊性魔法是「奈落」(Ginnungap),能夠在設定範圍內引發大規模的重力變化,將目標吸入內部殲滅。
相較於基亞特帝國的戰略級攻擊性魔法「沉默白風神」(Ithaqua),「奈落」在控制上有問題,但單就破壞力而言,效果大於「沉默白風神」。
「那種魔法應該有受到條約限制才對。」一名部下插嘴。
各國確實定有禁止使用、重新研發和改良戰略級攻擊性魔法的條約,賽內絲他們雖然沒有蠢到對條約效力深信不疑,可是公開行使照理說將引起外交上的問題。
「在秩序守護者的精神控制下,你們認為那種東西有何意義?更何況條約本身就是秩序守護者利用瑪烏傑魯教教會設下的,是為了防止人類擁有太大的力量。」娜塔莉苦笑道:「總之你們快點移動,最後轉換成強行突擊模式,爭取時間。」
「爭取時間又能怎樣?情況--」
一聲悶響打斷賽內絲的聲音。
那是非常輕微的聲音,如果不是聽慣的軍人,甚至沒辦法判斷那是爆炸聲。
「基亞特的突襲魔導艦也抵達了。」娜塔莉喃喃自語。「沒時間了,你們想被人類殺死嗎?想報仇的話,就聽我的吩咐,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基亞特的突襲魔導艦在外觀上並無特殊之處。
這艘艦艇於必要時可以透過內部的二十名魔導士,隱形接近敵營,而為了提升戰時的隱形能力,艦艇外觀採用單純的平面結構,整體十分平滑,顏色則是難以反射光線的深黑色,外形猶如漂浮於海面的紅魚。
而且,這艘艦艇上沒有炮台。
不……甚至沒有艦橋,儘管挖了一些緊急用的窗戶,表面卻覆蓋著漆黑單調的面板。
防禦、航行、攻擊、搜敵--這艘艦艇全部依賴魔導士,船身背面收藏了平時航行用的船帆,執行戰鬥任務時為了掩人耳目會收藏於內部。
就在此時
「射擊--」
在艦隊的號令下,三發「火焰王神」啟動,巨大光束從船身的黑色裝甲滲出,筆直劈開虛空,直接擊中史基特。
只要挪動發射點,船壁後方可以連續發射「破天」(Ragnarok)或火焰王神這類攻擊性魔法。
「不必因為對方是公主就遲疑!對方是跟魔族聯手殺死兄長的叛徒!第四發射擊準備!」
艦長揮拳大叫。
照理說--攻擊前應取得基亞特高層的許可,但他自認沒有確認的必要,貿然命令部下攻擊。
艦長本人當然沒發現,自己這種半瘋狂的行為,並非基於自我意志,而是受到昨夜見到的瑪烏傑魯教女神官所操控。話說回來,那位女神官是何時出現在他的艦艇,又是何時消失--他的腦海甚至沒有對此事感到訝異的意識。
接下來--
「射擊!」
火焰王神--第四發強大攻擊性魔法朝史基特射出。
爆炸聲傳至夏儂他們腳畔。
「--什麼東西?」
剛穿好衣服,與帕希菲卡她們走出房間的夏儂皺眉轉向聲音響起的方向--與其說是聲音,那比較類似傳至地板和牆壁的震動。
「是攻擊嗎?」
「--沒錯。」
「…………!」
雖然已經習慣她的神出鬼沒……但這位老是在身旁無聲無息出現的最後魔獸,實在有害心臟建康。
夏儂目光轉向不知何時浮在身邊的少女。
「基亞特的艦艇開始發動魔法攻擊了,萊邦王國好像也打算使用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可是這座自由軌道要塞目前遭到秩序守護者的阻礙,沒有防禦能力。」
「……你竟然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哪。哦,還是說魔族連這種感情都沒有嗎?」
賽內莉絲對夏儂的抱怨默不作聲,不過……視線微微低垂,猶如對罪孽深重感到羞愧、甘願受罰的罪人。
「夏儂哥,那、那個--」帕希菲卡急忙插嘴。「亞菲她……呃……為了救夏儂哥,跟我一起--」
「我不在說那種芝麻綠豆的問題,基本上這傢伙從來沒有跟我們講過一句實話,這傢伙明明知道一切,竟還想利用我們--」
「夏儂哥!」聽見夏儂嚴厲的指責,帕希菲卡忍不住大叫。「也許是那樣、也許是那樣,但--」
「沒關係,夏儂的反應很正常。」賽菲莉絲說:「我知道要取回失去的信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現在還是要請你們聽我幾句話……」
賽菲莉絲雙眸直視夏儂說:「這裡很危險,在此束手就縛絕非上策,我建議你們棄船。」
「…………」
夏儂瞇眼瞅著眼前的少女。
「你是要我們對王都的居民和賽內絲他們見死不救--」
「我可以理解你們的想法,可是,要是呆在這裡,帕希菲卡必死無疑,你們和賽內絲他們難逃一死。既然你們也不希望看到這種結果,我們應該還有合作的可能性吧?」
賽菲莉絲的紫眸回視夏儂的視線反問。
「……賽內絲他們呢?」
「娜塔莉正在說服他們,只要能夠移動,至少可以讓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射偏。不過……既然三具秩序守護者都來了,搞不好連移動能力都被對方--」
「既然如此,」夏儂邊走邊說:「我們想帶賽內絲他們一起逃,這點事你應該辦得到吧,最後魔獸?」
「當然,不過……」
夏儂和賽菲莉絲都曉得,賽內絲將這座史基特當成復仇的工具,對她而言,史基特乃是對付秩序守護者的唯一武器,說服她放棄這裡的可能性很低。
「要不然,由我們出面迎擊秩序守護者……也是一個方法。」
「那倒無所謂,」賽菲莉絲凝視夏儂的背脊說:「可是有三具秩序守護者--剩下的秩序守護者全部集結在此,戰力上極為不利。」
「那又怎麼樣?」
若要討論有利與否,夏儂他們一直以來都被迫面對不利的戰爭,事到如今,他當然不可能感到膽怯,然而……
「夕紫可是在他們那邊喔。」
夏儂忽地停下腳步。
賽菲莉絲依序望著回頭的他、帕希菲卡以及拉寇兒,繼續說道:
「不以徹底殲滅對方的決心出戰,就不可能有勝算,你真的能力迎擊嗎?」
「不行--動不了。」
賽內絲聽見部下的報告,緊咬下唇。
除了防禦力場外,就連移動和模式轉換都無法順利運作,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這分明是秩序守護者搞的鬼,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毫無預警地同時停止所有功能。
「該死……」
眼看愛羅蒂摯友的大仇即將得報,沒想到賽內絲的王牌史基特卻因在敵人力場內,一動也不能動。
「重武裝炮兵型不適合進行細膩的作業,不過力量幾乎與龍機神不相上下再加上精神控制型也在,壓制這座要塞也不成問題。」娜塔莉事不關己地說。
對將史基特當場容器的她而言,困境並未改變--不過一度為了讓夏儂他們逃脫而決定引爆這裡的前任最後魔獸,或許現在更不可能感到驚慌。
「該死、該死……!」賽內絲彷彿將娜塔莉視為仇敵似的瞪著這名藍發女子。
就在此時--那塔莉忽然盯著半空。
「賽菲莉絲--不,她的新主人有流言給你。」下一瞬間,娜塔莉將目光轉回賽內絲道。
「新主人……夏儂嗎?」
「『秩序守護者由我應付,只要束縛一減輕,你就立刻行動』。」
「……他打算變成龍機神出去應戰嗎?」賽內絲和部下們面面相覷。
這的確是現階段所能採取的唯一方法,可是……三對一,而且夏儂對賽菲莉絲還有疑慮。倘若娜塔莉所言屬實,雙方精神狀態對龍騎士和龍機神有極大影響,精神統一不完全的話,就無法發揮真正實力。
在這種狀態,再加上面臨多名優秀的秩序守護者,夏儂能支撐多久?
「雖然我也沒立場說別人,」賽內絲緊握拳頭說:「但你可別給我逞強啊,夏儂……」
夏儂站在史基特的前端--面對遠方海面上萊邦王國艦隊的外緣,就船隻來說,等於船首的部位。
「--走吧。」
他朝海面跳躍,與賽菲莉絲融合。
空間回路開始成形,夏儂成為吸收巨大能量的中心,開始自我組織化。
形相轉換,質量填補。
(把你現在能用的力量全部釋放出來。)
夏儂在融合意識的夾縫間命令賽菲莉絲。
(太危險了,目前還不穩定,而且在這種狀態--)
(現在是保留實力的時候嗎?)
(……我知道了。)
思菲莉絲回答的同時,解放迄今鎖住的大半功能。
(--哼)
夏儂感到一股壓迫大腦的劇痛,不禁無聲呻吟。
精神統一果然不夠完全,要在這種狀態下控制所以功能--當然非常勉強;話雖如此,倘若現在不使出所以能用的力量,大概也沒辦法開出一條生路。
(夏儂--)
(別管我,繼續!)
夏儂朝海面墜落,就在鞋底觸碰海面的那一瞬間--
沒有聲音,也沒有光。
但夏儂下方的海水猝然少了直徑半海里左右的半圓,儘管肉眼無法辨識,不過周圍的空氣椅同時消失。
在形相干涉能力的控制下,半圓範圍內的所有物質轉換成元素,瞬間組合成全新物質。
最後--
一聽見便立刻察覺那是咆哮聲的,恐怕只有秩序守護者。
「--來了嗎?」索柯姆沉聲說。
一看見那個身影,巴拉古的船員或愕然停止動作,或高聲驚叫,只有那三具秩序守護者從容不迫地凝視飛快接近的巨大物體--看似生物,但明顯與生物不同的那個異形。
巨大程度足以與戰艦匹敵。
銀與黑--那個鋼鐵和皮革構成的龐大身軀,既像生物,亦像機械,具備類似人類的四肢,背上則伸展著長劍般尖銳的羽翼。
那個身影充滿了令人畏懼的攻擊性,同時……不祥中蘊藏了精雕細琢的美。
應該只出現在神話裡的魔獸。
龍機神--一邊刨開大氣,一邊以驚人的速度逼近。
「終於實體化了嗎?有趣。」夕紫邊說邊向前移動一步。「只有你跟史黛雅也控制得住那座自由軌道要塞吧?」
「如果只是限制行動的話。」
索柯姆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個就交給我吧。」
剛一說完--夕紫便從甲板躍起,黑髮隨風飄揚。
同時,另一聲咆哮震動海面。
那是史基特所發出的聲音。夕紫離開後,在減少數成束縛力的秩序守護者力場內,史基特以最大動力開始轉換模式。
史基特的龐大身軀緩慢地變成更加銳利的形狀。
在被迫提升至極限的動力源,以及移動力與壓制力的夾縫間轉動、扭動的結構體,發出低沉而漫長的嘶吼聲久久不衰,隨著聲音節節升高,史基特的表面各處出現裂痕,化為碎片剝離。
史基特會先解體?
還是先掙脫秩序守護者的束縛?
就連賽內絲他們和秩序守護者都不曉得。
可是……
過於強大的力量洪流將龍機神的視野塗成一片雪白。
(哼--)
龍機神--夏儂連忙降低靈敏度,巨大身軀一翻,注視襲來的敵人。
對方與龍機神一樣伸展著巨型羽翼--但外形更像生物、更像人類,包裡在藍黑雙色鎧甲內的那個巨人,分明是秩序守護者,卻又跟史黛雅和胳裡爾的外形不太一樣。
從鎧甲內窺視的並非複眼,而是與人類相同的雙眸,頭部形狀也更接近人類的鎧甲。
儘管外罩鎧甲,但四肢修長,胴體由女性線條所構成--那身影優美得難以稱為異形,非常符合執行天譴的神明使者外貌。
(詩音--不,夕紫……!)
夏儂--龍機神意識裡的夏儂那一部分開始動搖,因為龍機神的知覺能力在這名秩序守護者的鎧甲後方,捕捉到一名美麗的黑髮女子身影。
然而,相較之下,夕紫則不為所動。
(接招吧。)
隨著那道冷若冰霜的思想波,夕紫舉起右手的長槍。
(…………果然已經不存在了嗎?)
夏儂感到某種深沉的疲憊,同時在龍機神手裡生出一把巨大的長刀;可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刀尖指向夕紫。
原本有可能成為他的--第二個妹妹的少女面容,化為沉重的枷鎖困住他的四肢。
(怎麼了?你在猶豫什麼?你很焦慮嗎?)
(----!!)
夕紫一邊逼近,一邊迸射排山倒海的形相干涉能力。
夏儂好不容易用長刀抵禦……但四下分散的餘力朝海洋、空中綻放七彩飛沫。
被掏空的海面在轟隆聲中捲起漩渦,萊邦王國散佈周圍的艦隊猶如樹葉般劇烈晃動。
(住手,夕紫,我--)
(閉嘴!)
夕紫接連發射七彩閃光,思想波在夾縫間翻滾、撕裂,無謂地擴散。
(我…………!)
(現在是跟我開玩笑的時候嗎?想跟敵人說什麼的話,先用壓倒性的力量制伏對方再說!明明就沒有力量,還在那裡假仁假義--)
更強烈的一擊狠狠打中半空的龍機神,夏儂差點倒下。
對方的形相干涉能力原本就與他並駕齊驅,甚至更勝一籌,面對這股力量,龍機神想要保護自己本已非常不易,更何況--
(就是因為在那裡假仁假義,才會造成這種結果!)
龍機神的多重知覺偵測到急劇的重力變化。
(糟……)
正在轉換模式的史基特映照在夏儂的意識一隅,雖然表面不時落下碎片,不過史基特的的確確在改變外形,掙脫秩序守護者的束縛,然而……
(糟了……)
下一瞬間,某種暗色--迸射無光合色的爆炸籠罩史基特。
地點是萊邦王宮。
位於圓桌旁十幾位將軍、重臣,以及國王巴路提力克的視線,那位士官一時緊張得全身僵硬……不過士官確信他們將樂於聽見自己帶來的情報,他大聲宣讀長官交付的內容。
「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奈落順利啟動,在基亞特軍叛亂部隊特殊武器史基特上如實展現破壞力。焦距雖有些許偏差,但擊碎了大半船身,內部叛軍也盡數擊潰。」
「雖然有利用魔法搜尋生還者,不過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反應,研判該船威脅應已完全消除!」
宣讀聲結束的同時,作戰會議室的空氣驟然舒緩,將軍、國王和重臣露出難得的笑意……唯獨其中一名男子仍沉著臉。
「事情不可能就這樣結束……接下來呢?」
然而……現場沒有任何人聽見貝達修達爾將軍的低語。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11:35 PM
〈終 章〉
基亞特帝國秘密武器擅闖萊邦王國海域所引起的騷動,在使用禁忌的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奈落之後,暫時宣告落寞。
奈落餘威引起的海嘯摧毀大量倉庫,淹沒了民間船舶,造成民眾死傷,但萊邦王國並未向王都居民吐露事情,不明就裡的物主和遺族只能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歎不已,大多數人甚至沒發現這是人為的災禍。
然而--
「--貿然使出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啊。」
一名少年喃喃自語,走在殘破不堪的岸邊。
從外貌看來,約莫十七、八歲--就快滿二十歲的感覺,但或許因為身上帶著某種無精打采、桀驁不馴的氛圍,「少年」這個代名詞似乎不太合適他。
加上瘦削結實的身上穿著以黑色為住的樸素衣服,整個人顯得異常銳利--讓人聯想到削掉大量多餘之物,極度單純化的刀械,而切不是生澀的新刀,彷彿身經百戰,刀刃紋路早已磨除的寶刀。
「翡翠法陣那群傢伙瘋了嗎?」
少年周圍的景象慘不忍睹。
破碎的門扉、龜裂的牆壁、擱淺的船隻……等等,無數的物體猶如傾倒的垃圾般散落一地。
引發強烈重力變化的奈落,在王都沿岸激起高度足以與倉庫匹敵的大海嘯。海嘯沖走沿岸一切,在建築之間捲起漩渦,摧毀、淹沒所以東西,最後撤離。
話雖如此……從王都整體的角度來看,受寒面積及人數仍舊微不足道。
而且別說是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的成員,王國政府高層想必也早就曉得,奈落這種破壞力非比尋常的魔法會導致這種結果。
換言之,居住在此的居民,以及這附近的所有人民財產,都被「保護王都」的名義捨棄。雖然事前有發出避難通知,不過他們應該也知道,短短一小時不可能疏散所有民眾。
「還真是冷血……」少年不屑嘀咕,筆直走向海岸。
從他的腳步來看,並不像有什麼特殊目的,恐怕只是處於個人興趣,到災區閒逛而已。對不曉得災難原因的人們來說,因為不知何時又會出現大海嘯--所以會基於個人興趣在此閒逛的人,若非天性古怪,便是隱約察覺內情。
從少年的行動來看,他應該是後者,而在少年的視野裡,看不見其他任何人。
「這陣子老覺得有火藥味--原來就是這件事嗎?」
少年停步,轉身望向--王都以及在正中央睥睨萬物的巨大城堡。
與王都同名的王宮,無視沿岸災情似的峨然矗立,即使出現足以沖走整個札威爾的大海嘯,那座城堡說不定依然能夠屹立不搖。
「不,或許不是,不過……有可能是想利用這場混亂,」少年一邊嘀咕,再度邁步。
他似乎是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整理思緒。
就在此時--
「咦--?」
少年又停下腳步。
他若無其事地微微舉起右手,動作就跟停步一樣非常自然。
大概只有精通武術的高手,動作就跟停步一樣非常自然。
大概只有精通武術的高手,才能眼看出少年的姿勢是一種防禦招式。姿勢本身非常自然……不過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靴子後跟微微抬起,動作並不大,但這種實戰姿勢易於應付突發狀況。
「誰在那裡?」
少年視線對著一間倉庫。
不,正確來說,是倉庫的陰影。
沒有回應……但是傳來蟋蟋唆唆的聲音。
「……咦?」
少年蹙眉等待片刻……不知是等得不耐煩,或是判斷沒有危險,他大步走向那間倉庫。
然而,還沒繞到可以看見倉庫陰影的地方,對方就搖搖擺尾地主動走進他的視野。
「…………」
少年一臉詫異地看著對方。那是一名少女。
金髮閉眼的嬌小女孩--不知遭遇什麼事,看起來非常骯髒--神情恍惚地走到他前面。
然後--
「呃……」少女若有所思地雙手抱胸,脖子一歪,「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少年仍是一臉詫異……但或許是個性有禮,他反問對方。
「你是誰?」
「你父母沒教你問別人名字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唉,照理說是這樣沒錯啦,」少女皺眉說;「可是我想不起來了。」
「什麼?」
「呃……就是自己的名字。」少女滿不在乎地如此說。
少年表情驟然一沉,大概是認為少女在戲弄他--
「順便再問一下,這裡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
「…………」
少年注視少女好一陣子,接著歎了一口氣。
「你說話挺怪的喔。」
「嗯,我也知道。」少女苦笑道:「可悶不吭聲地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剛好看你經過,才想說問問看。」
「……你還真是樂觀啊。」
「這是我的優點嘛。」明明失去記憶,少女卻洋洋得意地說。「我在想,不知你可不可以帶我到人多一點的地方?」
少年仔細打量如此要求的少女……
「……嗯,反正我正要回家,如果你要跟著我,我也沒理由阻止。」
少年自言自語地說完,又開始邁步。
「啊!等一下--」少女忙不迭地追在少年身後,「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年扭頭看著完全不提自己名字,卻一直追問他的少女說道:「弗雷。」
弗雷.塔庫特。
這就是這名少年的名字。
接下來,因為遇見這名失憶少女,少年的命運將出現重大變化。
不過……他現在當然不可能知道那種未來的事。
〈後 記〉
不論相距多遠。
不論分隔多遠。
我們擁有輕輕移動手指,便能將這種距離無效化的溝通手段。僅僅十幾個數字排列,那是魔法咒語,是這個廣大世界裡,人與人相互認識、聯繫的--儀式。
太了不起了,即使不能說是徹底,但文明克服了空間隔閡。
然而--
「你好,我是柛。」
「你好,我是富士見書房的T。」
「對了,T小姐,我發現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怎麼了?」
「如果按照目前的排程,我明年至少得寫七本書。」
「哈哈哈,真是不妙。」
「啊--簡直就是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
「本來就與我無關,況且七本裡有兩本是其他出版社的書吧?當然與我無關了。」
「嗚嗚嗚,可是可是~~」
「這就叫自作自受,啊,對了對了--十二章的漫畫大綱是後天要交,還有記得想想《少年龍雜誌》和《漫畫龍雜誌》的副標題。啊啊,你看過CD腳本了嗎?」
「啊嗚啊嗚。」
「你要出席CD錄音,還得跟漫畫版的負責人見面,另外《創造小說吧!》的企劃也開始進行了,無論如何你都必須來東京一躺。」
「咕嗚嗚嗚嗚嗚--」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空間問題可以靠文明利器解決,但除非你有「哆啦○夢」,否則是沒辦法克服時間問題的,大家要小心!
就是這樣,大家好我是柛一郎。
總覺得好久沒寫《廢棄公主》的後記了,久等的個位讀者朋友們,非常抱歉。
那麼,本集是《龍雜誌》連載的史基特增補修正而成。開始朝結局加速進行的《廢棄公主》,書中也不時出現驚人內幕。
說到內幕,以前某位讀者曾經問我--
問:「聽說亞菲共有二十六具,名字全都決定好了嗎?」
答:「當然還沒決定。」
問:「有計劃像以前一樣舉辦角色命名大賽,徵求名字嗎?」答:「沒有,拚命設定沒出現的角色,總覺得很空虛嘛。」
正因如此,才一直放著龍機神不管,但由於編輯部希望我在《龍雜誌》增刊號寫「創造亞菲們當時的故事」,所以除了已經登場過的三具(賽菲莉絲、娜塔莉、葛羅莉亞)之外,索性其他名字也一併進行公開召幕。
於是,我年緊急在官方網站上徵求,在大家寄來的候選名單裡,絞盡腦汁地選出最適合的名字。
最後包括增刊號登場的三具,以及本集的三具,都採用各位提供的名字,非常感謝大家。
本書採用的三個名字是:
系列編號01阿茲艾米絲(命名:EST)。
系列編號06佛賽塔(命名:迎夜魔)。
系列編號24西王母(命名:渡邊真臣)
這次雀屏中選的三位朋友,以及其他投稿的朋友們,謝謝。
順道一提,為了怕各位誤會,西王母的拼音是採用中文的XiWangMu,以英文排序,因此是第二十四好,西王母也確定確定將在漫畫版登場(笑)。
其他二十具也將在近期發表。
說道召幕角色名字,「他」也在本集的終章登場。在《龍雜誌》裡聲勢居高不下的他,仔細一想,也是《龍雜誌》上公開召幕的一名角色。
嗯--關於他的故事,敬請期待下集。
《廢棄公主》即將進入最高潮,我今年到明年也十分忙碌……總之我會好好努力,小說也編輯了、漫畫編輯T及Y、插畫大師安曇雪伸、矢吹豪、池田惠,還有最重要的讀者朋友們,請多多指教。
那麼--下集再見。
2002/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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