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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 - 甜妻【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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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s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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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1: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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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 - 甜妻【單】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2-2 08:24 AM 編輯
【簡介】
年紀輕輕就必須獨自扶養一個五歲的孩子,
汪憶薰也不以為苦,因為那是已逝的姊姊留下來的小寶貝,
她身為阿姨,心裡卻當自己是親媽;
但她一個人當孩子的媽好像不太夠,還需要一個爸爸,
才是完整的家吧?
為了孩子,她願意積極找個男人來愛,然後組織家庭;
可是,她從來沒對哪個男人有興趣,也不動心,這行得通嗎?
不過……如果對象是強勢卻溫柔的顏熏赫,
她倒是很願意試試看跟他談戀愛的滋味;
他如午後驟雨般意外出現在她的面前,態度有些強悍,
對她卻極為溫柔,還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
教她有些頭暈目眩,可又忍不住受他吸引、靠近他;
她已為這神秘的男人墜入愛河,但是還有一個大問題,
他願意照顧一對非親非故的母子嗎?
嗯,她要好好想個辦法,只要能讓他想和她永遠在一起,
她有信心,他們一定能成為最幸福的一家人……
作者:
mous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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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08 PM
楔子
她的夢,為他而生的夢。
在她短暫的二十二年生命裡,她的人生目標向來簡單──就是他。
「我想生一個蜜月寶寶。」
倚在溫暖堅實的懷抱中,她隔著窗戶玻璃,看著飯店前廣場如夢似幻的經典水舞秀,略顯蒼白的面容輕染上一抹紅暈,她羞澀一笑,說出最渴望的心願。
拉斯維加斯,一個矗立在沙漠中的傳奇城市,它是世界知名的賭城、結婚的勝地,而今,這裡是她和他的天堂,她勇敢賭上一生的地方。
從窗外投射進來的七彩炫光,映照著兩人陶醉的臉龐與軀體。高亢的音符、溫潤的旋律,奔放的水花、迷離的霓虹,彼此相遇激蕩,華麗編織,這幾乎是她一生中所見過最璀璨奪目的景致了。
她眨眨眼,想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這一切都是真實,是她勇敢爭取而來的!
「為什麼是蜜月寶寶呢?」
溫熱的氣息輕拂過她耳畔,他隨興把玩著落於她胸前的細柔髮絲,慵懶的嗓音更添幾許性感。她仰起頭,有些迷醉地望著他,黑絨般的長髮披覆在白皙的裸背上。
「因為聽說蜜月寶寶都很優秀啊。」眼角、唇邊,掩不住的天真和滿滿的甜蜜。
「妳聽誰說的?」
「電視上說的。」
「電視上都是胡說的。」
「是嗎……」她微皺起眉,為一直信以為真的認知被瞬間摧毀而懊惱。
她和他,若能在彼此最依戀時結為夫妻,在情感最濃熾時懷上孩子,那無疑是上天的恩賜,而這帶著父母滿滿的愛來到世上的孩子,難道不該是最優秀的嗎?
他沉笑出聲,輕捧她的臉蛋,緊貼她溫熱柔軟的嬌軀,噙滿笑意的雙唇以最熱情的方式安慰著她懊惱的小嘴,直到她喘不過氣而低吟,他才依依不捨放開她,霸氣地保證:「不管是不是蜜月寶寶,只要是我的孩子,都會很優秀。」
好自負的男人!呵,但她喜歡。
撒嬌的雙臂緊緊回抱著她傾注所有、勇敢去愛的男人,清透粉嫩的臉頰依戀地貼著他健碩裸露的胸膛,此刻,她是被幸福緊緊擁抱的女人。
「萬一是像我一樣平凡,那該怎麼辦?」她真有些擔心。
他輕點她的鼻尖,寵溺道:「妳並不平凡,只是偶爾有點傻罷了。」
「那就是說我會生出一個小傻瓜?」
他大笑,因她的傻氣。「我說什麼妳都當真,這還不傻?」
「因為是你,我才相信的。」她好無辜道。
「真的我說什麼妳都相信?」
「嗯。」她用力點頭,隨即又覺得不對,水汪汪的圓瞳望向他。「你……會騙我嗎?」
「妳覺得我會騙妳嗎?」他反問她。
她認真想了想,用力猛搖頭。她從來不曾懷疑過他,他或許會對她生氣、或許會不理她,但從來不會騙她,這點她很確定。
「若我說我不愛妳,妳也會相信嗎?」他忽然正色道。
「你……我……」她啞然。他不愛她?僅僅只是想到這個可能性,她的心便像被千刀萬刮般,疼得無法呼吸,而不爭氣的淚水,也忍不住盈滿眼眶。
「喂,別哭啊。」他狠狠摟住她,沒料到自己一句玩笑話竟會換來她的淚水,不禁有些懊惱。
「你如果……不愛我……也沒關係,但……可以讓我……繼續愛你嗎?」她哽咽道,模樣惹人心憐。
他收緊雙臂,低喃道:「就說了妳是傻瓜。」再度落下的吻,激烈而纏綿,緊貼交疊的雙軀,彼此渴求。
他的吻,是守護,是不捨,是隱埋心頭最無法割捨的情。
她的吻,有獨佔,有心疼,有傾注真心最執著不悔的愛。
她只想一直待在他身邊,做他最依人的小妻子,愛他長長久久,難道……是她奢求了?
鹹鹹的淚水滑進兩人口中,他喘息著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呢?與她相遇,無疑是他人生中最美麗的意外,她勇敢敲開了他的心門,將她的心全然交付給了他,他既與她在這地球另一端許下誓言,便會一生一世守護她,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可是你別騙我。」她噙著淚水凝望他,楚楚可憐道。
沒錯,她是傻,可她愛他呀!
從十年前初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她的視線便再無法離開他,她的心更是緊緊被他鎖住,她一直夢想著成為他的公主、他的新娘,如今,她願望成真了,而接下來的數十年,她更想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傾盡所有──
這是她的夢,為他而生的夢。
「我發誓,絕不會對妳說謊。」他啞聲道,熾熱的唇輕吻去她面頰上的淚水。對她,他既愛且憐。「如果哪天我騙了妳,就讓老天罰我永遠失去妳的愛。」
「不會的,你不會失去的,永遠不會,因為我會愛你一輩子。」她緊緊摟抱住他,像是怕他隨時會從她身邊消失不見似的。
全世界最濃烈的幸福,正緊緊擁著她,此時此刻,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儘管這份幸福並不完整,但能夠擁有他的呵護,她已心滿意足。
他是她的,他的人、他的心、他的柔情、他的熱情,全都屬於她一人,再沒有人可以把他從她身邊搶走──
她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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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08 PM
第一章
「喔──春夢喔──」
林欣怡停下手邊的工作,興奮地瞪大眼,嘴裡拉出曖昧的長音,興致勃勃看著身旁一臉苦惱的好友。
「噓!」汪憶薰情急之下,顧不得手上正拿著擦桌子的抹布,一把伸手捂住林欣怡的嘴,急急反駁。「妳、妳別亂講啦……哪是什麼春夢啊!」
清雅秀麗的臉龐迅速染上紅暈,因為羞窘,更因為被赤裸裸的一語戳破。早知道她就不說了!
林欣怡掙脫開,重獲自由的小嘴,迫不及待笑著繼續聽好戲的口吻,道:「我有說錯嗎?都在床上滾來滾去、做愛做的事了,還不是春夢喔?」
汪憶薰是跟她在速食店一起打工的好朋友,平常工作空檔時,兩人喜歡窩在一起說悄悄話,只是沒想到今天竟然從『男人絕緣體』的汪憶薰口中聽到這麼勁爆又對胃口的話題,讓原本因為千篇一律的工作而快去面見周公的她,馬上又被召喚回來。
「妳小聲一點。」汪憶薰皺起秀氣的柳眉,恨不得直接鑽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若不是因為作了那個夢之後,心頭總有股說不出的難受始終揮之不去,她也不會跟好友透露這樣私密又令人臉紅心跳的夢。想到自己竟然夢到跟一個男人在床上耳鬢廝磨、親熱纏綿,她的雙頰便紅熱得像是發高燒到四十度。
難道……這真是傳說中的春夢嗎?
「這也沒什麼好害羞的,很多人都作過這種夢啊,我也作過!」林欣怡笑道,更靠向汪憶薰,一臉曖昧兮兮。「重點是,妳到底有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在夢裡,那個男人的模樣似乎很清楚,但醒來後卻又忘得一乾二淨,完全記不起來。
「妳醒來之後,是不是有一種『啊,真可惜!』的遺憾啊?」林欣怡賊笑道,忍不住化身兩性專家,獻上她最專業、最精闢的見解。「哈哈,承認吧!清純玉女小媽汪憶薰──妳在『思春』了!」
「又亂說!」汪憶薰情急大叫,紅著臉阻止林欣怡露骨的用詞,林欣怡俐落閃開,躲過她的抹布攻擊。
「本來就是啊,妳也到了適婚年齡,生理和心理上都需要一個伴──」
「妳還說!」
汪憶薰的臉已經熱紅到瀕臨失火邊緣,林欣怡則笑得更加討打。
「我說真的,妳別再一天到晚跟我這種沒前途的宅女鬼混了,還是趕快去找個男人比較實在。」
「我也說真的,趁現在沒什麼客人,趕快把桌子擦完更實在。」汪憶薰逕自撿起抹布,走到角落第一個桌位開始擦拭桌子,決定結束這越來越敏感的話題。
「幹麼每次講到這個話題妳就閃?」林欣怡拿著掃帚晃到汪憶薰身旁,一邊假裝認真掃地,一邊又不死心地追問:「難道妳都不想幫妳家小祖宗找爸爸嗎?」
「不想。」
「如果是小祖宗想要個爸爸呢?」
「他已經有我這個愛他的媽媽了。」
「那不一樣!」林欣怡揚聲道,有些訝異汪憶薰過分單純的想法,她們兩個都是成長在由媽媽一手養大的單親家庭,這種感受應該比誰都更清楚才對。「小朋友漸漸大了,在學校一定也會和其他同學比較,就算他現在沒說,總有一天也會來問妳的。」
聞言,汪憶薰怔了一下,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哀傷,沒多回應,繼續埋頭奮戰於抹布與桌面的髒汙之間。
「看吧,這難道不是個應該認真想一想的問題嗎?」雖然她們兩人同年齡又未婚,但汪憶薰與她不同,不像她一個人自在逍遙過日子,一人飽全家飽。
平心而論,汪憶薰內外在條件都很不錯,五官清秀出眾,性格純真善良,雖然平常裝扮樸素,可渾身上下卻有股說不出的特殊氣質,時而俏皮可愛,時而靜雅脫俗,只可惜年紀輕輕就獨自扶養一個五歲的孩子,讓正值美好的青春年華就這樣深埋在柴米油鹽之中無人發現,實在可惜。
身為好友,她自然希望汪憶薰能遇上一個好男人,有個幸福的歸宿。
「唉,不過說了這麼多,除非今天是小祖宗開了金口,否則就算我說爛了嘴,妳肯定還是對男人不為所動、無法心動。」林欣怡歎道。事實上,正在念幼稚園的小祖宗,不折不扣是汪憶薰的死穴。「我看在這世上,唯一入得了妳眼的男性,大概只有妳兒子吧!」
「哪有?妳每次指帥哥給我看,我也都有看啊。」汪憶薰終於開口回話,並舉了一個十分薄弱的例子為自己小小辯白。
「對啊,妳是看了,結果妳的反應是什麼?不就像我講的那樣──不為所動、無法心動?!」
「難不成妳要我衝上去要簽名嗎?他們又不是『蜘蛛人』。」如果是,那她肯定拚老命也要衝第一!
林欣怡翻翻白眼,真的快昏倒了。果真是三句不離她那寶貝兒子──電影人物「蜘蛛人」是小祖宗最崇拜的偶像,她這個做媽的還真是為了兒子,努力付出她的愛。
「就說了妳是『孝子』還不承認。」全天下會為了滿足兒子想跟麥當勞叔叔成為「家人」的心願,讓兒子享受同學羨慕的眼光,而拋下正職跑來麥當勞打工的媽媽,大概就只有她一人了。「為了他,妳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小祖宗一句話,勝過世上一切!
汪憶薰輕歎氣,她承認她的生活中只有她的小寶貝,可她不僅是愛他、寵他而已,對他,她有著更多更多的心疼──
「誰教他是姊姊生前唯一留下來的寶貝呢!我有責任照顧好他,給他全世界最完整的愛。」一想到過世的姊姊,汪憶薰心裡總有說不出的傷心難過。
「所以嘍,完整的愛,就是有爸爸的、有媽媽的,缺一不可。」林欣怡堅持道,每回看到汪憶薰提及姊姊時眼中所流露的哀傷,都讓她有股想趕快把她「推銷」出去的衝動,她深信汪憶薰還是需要由一個好男人、一段好婚姻來守護與疼惜的。「汪憶薰,看在我們一起炸過幾萬隻雞腿的分上,答應我,說妳會認真思考我的話,畢竟,人生只靠作春夢是不夠的──」
明明是誠懇的語氣加認真的表情,不知為何一出現在林欣怡的臉上,就有種搞笑的效果,讓人總有想笑的衝動。
「妳的話我都有認真在聽啊。」汪憶薰忍著笑意道。
「不夠。」
「那我需要多認真?」
「像妳平常掃廁所那麼認真,以及聽小祖宗說話的十分之一認真。」
聞言,汪憶薰忍不住笑了出來,道:「是,這位大姊,我保證我會很認真很認真的,現在,我可以去認真掃廁所,順便認真思考妳的話嗎?」
「行,只要妳等一下別跑來告訴我,說我的話像大便就好了。」
汪憶薰被逗得笑不可抑,兩頰再度因笑染上一層粉紅色淡彩,模樣純真動人。殊不知這抹笑靨,此刻正被玻璃窗外一雙冷靜的神秘黑眸給悄悄盯上──
「喂喂,別笑了,店長來了,撤!」王欣怡眼尖又機伶,聊天掃地還可以順便掃到門外店長的身影,連忙下達散會指令。
按往例,兩人各自默契地彈開,一個直奔工具室拿清掃用具,一個繼續在原地東掃掃西掃掃,說多認真就有多認真──
爸爸?
寶貝小祖宗真的需要嗎?
汪憶薰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曾經試著想過──而且是非常非常認真想破了頭,但,她就是無法想像,天底下究竟會有哪個傻男人,願意無怨無悔來守護和照顧她們這樣非親非故的母子二人?
欣怡說過,如果這個男人夠愛她,那麼他就會。
但她沒有戀愛過,也不曾為男人心動過,她甚至不明白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對於男人,她沒有任何想法,也從來沒興趣去想,更何況她從未聽小祖宗提起過想要一個爸爸,所以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喜歡什麼樣的人……
而又是什麼樣的男人,才適合當小祖宗的爸爸?
「喂喂,出現了、出現了!」
林欣怡如旋風般卷進洗手間內,攫住正拿著拖把在「認真想事情」的汪憶薰,兩眼閃閃發亮。
「什麼東西出現了?」汪憶薰對林欣怡大驚小怪的反應很淡然,似乎見怪不怪了。
「帥哥啊!超級大帥哥!」林欣怡興奮地分享剛剛發現的新貨色,這次可真是貨真價實的『限量貨』呀!「快快,快出來看,錯過這種帥到沒人性的極品會遺憾一百年的!」
汪憶薰聽了忍不住笑出來,好認真地回答道:「既然都沒人性了,哪還帥得起來?」還是拿拖把繼續工作比較實在。
「哎喲,比喻而已!妳也太正經了吧!」林欣怡搶過汪憶薰的拖把,堅持帶她去見識這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我不騙妳!這次真的帥翻天了,不帥不要錢!」她拍胸脯掛保證。
「妳每次都這樣說。」汪憶薰有些無奈,還是被熱情的林欣怡連拖帶拉到外頭去充當「帥哥鑒定團」的成員。
愛看帥哥是林欣怡平日上班時的嗜好,可不是她的,快六點了,她只想趕快把工作做完,好準時打卡下班、去接寶貝兒子、到超市買菜、然後再……
但──
這回汪憶薰反常地被牢牢定住了。
窗外,大樓林立,夕陽的餘暉已穿過數個街角,從建築物的縫隙間投射而入;店內,落地窗前,被赤黃色霞光包圍的,是一抹悠然飲著咖啡的身影。
吵雜的人聲、激昂的音樂,瞬間從汪憶薰的意識中抽離,她的眼、她的腳,勾了魂、生了根似的,被緊緊鎖住,再無法移動半分。
她的心跳加快,手心在冒汗,全身上下的知覺細胞在這一刻全都活躍了起來,只除了她的腦袋──
一片空白。
「怎麼樣?真的很帥吧!」林欣怡靠過來壓低聲說。
汪憶薰沒搭話,仍是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那方翦影,傻怔著。
林欣怡滿意地看著汪憶薰的反應。嗯,果然是有帥到的極品,功力不同凡響,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汪憶薰看男人看到「兩眼發直」呢!
此時,正在喝咖啡的身影也感受到從身側直射而來的兩道目光,他緩緩偏過頭,玻璃窗外的柔光,輕輕勾勒出他好看立體的五官線條與炯炯有神的深目。
「喂喂,他在看我們了耶!」林欣怡如同見到偶像的粉絲般,興奮拉扯汪憶薰的衣角,只差沒沖上前去索取簽名合照。
男子定定看著她們,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淺笑。
似有意似無意地,他輕輕移動手指,將桌上的咖啡緩緩推向桌緣,並眼睜睜讓它自桌面墜落,任由褐色液體灑遍一地──
「啊!」林欣怡輕呼一聲,反射性抓著手中的拖把,丟下汪憶薰,拔腿就往帥哥方向奔去。
廢話,清理地面可是她們分內的職責呢,更何況這難得可以光明正大接近帥哥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呢?
林欣怡拿著拖把跑到男子桌旁,正打算清理地面時,男子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只見林欣怡點點頭,旋即又跑了回來,將拖把塞往汪憶薰手中,說道:「他說要一杯新的咖啡,我去幫他倒,麻煩妳去清一下地面吧。」為帥哥服務是她的天職!
汪憶薰拿著拖把傻怔著,過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慢慢踅到男子身旁,開始清掃工作。
那男人有一雙鷹般的深眸,不用與他正眼對視,她也感覺得到,那男人正毫不掩飾地直盯著她看,就像獵人盯著獵物一般……
獵物?
汪憶薰微皺眉,不明白自己空白一片的腦袋何以突然冒出這念頭。她低垂著頭清理地板,努力對抗全身上下每一根敏銳蘇醒的感官神經。這男人周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氣勢,朝她強襲而來,她越想不在意,手腳卻越是僵硬不協調──
「妳叫……汪憶薰?」
倏地,男人淡淡開了口,沉穩渾厚的嗓音像是伴隨著強力電流,強勢灌進她的四肢百骸,在她體內肆意流竄,擾得她的腦袋再度當機。
「啊……對、對不起!」當機的結果就是把沾滿咖啡汁液的拖把直接往對方名貴的皮鞋上招呼去。
慘了,汪憶薰心一慌,急忙拿紙巾蹲下身想去擦拭他的鞋,可她才剛屈膝,男人冷不防一伸手,唐突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給「拎」了起來。
汪憶薰嚇一跳,猛地抬頭,第一次,與他視線接觸。
眼前的墨色深眸像塊巨大的磁鐵,緊緊吸住她的目光,心頭猛然一震,她不由得渾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人的雙眼,怎能看來如此平靜無波,卻又同時翻騰著澎湃的情緒?他明明正在對她微笑,可眸中卻有著濃濃郁色,他明明在看她,可卻像是透過她的眼,在看另外一個人……
略帶悲傷的。
「無所謂,妳別忙了。」他沉聲道,定定看她。
汪憶薰站直身,理了理制服,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好意思,弄髒你的鞋……」
男子聳聳肩,仍目不轉晴盯著她。「汪憶薰……妳的名字很有意思。」
「啊?」她怔忡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微笑指了指她胸前的員工證。汪憶薰這才意會過來,不好意思地也朝他一笑,窘於自己傻氣的發問。
是看錯了嗎?剛才那一瞬間,他看她的眼神,淨是柔色。
「妳在這裡做多久了?」他沒頭沒尾問道。
「半年。」
「工作辛苦嗎?」
「還好。」
「喜歡吃草莓聖代嗎?」
「咦?」他的問話也未免轉得太沒邏輯了吧。
男子指著桌上一杯草莓聖代和一包薯條,淡淡道:「請妳吃。」
「我?」汪憶薰愣住。現在是什麼狀況?
白色的霜淇淋上淋著令人垂涎欲滴的紅色草莓醬,對她的誘惑力著實很大,但無緣無故,她不能在上班時間吃客人的東西。
「放心吧,有事我幫妳頂著,不會讓妳上司為難妳的。」像是讀穿了她的心思,他朝她眨眨眼。
「謝、謝謝……可是……」
「我在等一個人,不過她因故不能來。」他將草莓聖代和薯條推到她面前。「反正都點了,丟了可惜,試試吧,保證妳會喜歡這種組合的吃法。」
汪憶薰進退兩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此時,男子站起身,冷不防遞了張名片在她手中。
「妳的名字讓我很有親切感,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仍是給了她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然後離開。
「喂,先生,你的咖啡──」林欣怡端著咖啡回來,卻只能狀況外地看著男子離開。「唉,怎麼走了?」掩不住惋惜,她轉向傻愣在原地的汪憶薰,問:「怎麼樣?妳剛剛有跟他說到話嗎?」
「有……」
「真的。」林欣怡尖叫出聲。「妳跟他說什麼?」
「他問我在這裡工作多久了……」透過玻璃窗,她怔怔看著那男子坐上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跑車。
原來是帥哥主動!林欣怡點頭如搗蒜,急問:「嗯嗯,然後呢?」
「他問我工作辛不辛苦……」看著黑色跑車絕塵而去,她的心緒也跟著被帶走似的,心不在焉。
「幹麼問妳這個?」林欣怡不解地皺眉。難不成是總公司偷偷派來調查基層員工的幹部?
「他還請我吃這個草莓聖代和薯條……」
「咦?!」這舉動就不太尋常了。「他請妳吃東西?!」
林欣怡的驚叫終於拉回汪憶薰差點飄遠的思緒。「嗯……」她點頭,想起他憂鬱的眼神。「怕丟了可惜吧……」
「才不是咧!」林欣恰大叫,興奮地用力搖晃她。「汪憶薰,妳走運了啦!」
「走什麼運?」換她不解。
「搭訕啊!這絕對是搭訕!」被這樣的極品大帥哥看上,真是作夢都會笑醒的事呀。「他有跟妳要電話嗎?或是給妳電話?」
汪憶薰傻傻地舉起手上的名片。
「不會吧,真的有?!」林欣怡開心到瘋掉,不敢相信真有這麼幸運的事。她一把搶過名片急看──
顏薰赫
名片上,沒抬頭、無職稱,就簡簡單單,一個名字,一組電話號碼。
「好巧喔,你們名字都有一個薰字耶。」林欣怡像發現新大陸,又是一陣興奮。
汪憶薰難得好奇地拿回名片仔細看,喃喃道:「難怪……難道他會說我的名字很有意思……」
「真的!超有的!」林欣怡叫道,勾住汪憶薰,眉開眼笑。「喂,我看他穿著品味不錯,肯定是個金龜婿,這下小祖宗的爸爸人選有望嘍!」
「想太多。」汪憶薰收斂心緒,將名片塞進口袋裡,拿起拖把清理地面。
「嗯,仔細想想,他和小祖宗算是有『父子臉』耶,尤其是眉宇之間還真有點相像,妳不覺得嗎?」
「妳真的想太多。」
「不管,Call他!」
「不可能。」
「在這方面,妳還真是不折不扣的死硬派。」
「多謝誇獎。」汪憶薰笑道。儘管初見那男子時,確實讓她一瞬間失了心神,但現實很快便回來找她了。
「沒關係,我敢打賭,他一定還會再來找妳的。」她向來以敏銳的第六感自豪。
「我要準備下班了。」
「喂,我說的話妳有沒有認真在聽啊?」
「有啊……」迅速結束清掃,看看時間,她快來不及去接小祖宗了。
「那我剛說了什麼?」她考她。
「我走嘍!」她耍賴一笑,順手收走桌上的草莓聖代和薯條,揮了揮手,滿心只掛念著要準時去接孩子。
「喂──」林欣怡喊她,簡直快被打敗,這世上怎麼會有對帥哥這麼絕緣的女人啊!
顏薰赫、汪憶薰……光是名字排在一起就很「夢幻」、夠「登對」了。
就算汪憶薰是個遲鈍鬼,就算她林欣怡的名字很「菜市場」,但起碼她的直覺還是很值錢的,她有把握,那男人一定會再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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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s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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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09 PM
第二章
汪憶薰,二十八歲。
學業經歷:畢業於聖德女中。從事插畫設計,另在速食店兼差打工。
家庭成員:出身單親家庭,由母親汪麗娥扶養長大,另有一雙胞胎姊姊汪慕薰,於五年前死於一場車禍意外。
婚姻狀態:未婚,但育有一子,汪祖懸,五歲。
交友狀況:朋友圈單純,固定接觸的人士如下──母親汪麗娥,速食店同事林欣怡,聖保羅幼稚園老師紀美聖,對門鄰居施庭朔……
車上,顏薰赫拿著資料,再次凝視手中的調查報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僅在視線掃過「車禍意外」與「汪祖懸,五歲」的字樣時,深如夜潭的黑眸中隱隱閃過的柔色,才洩漏了些許情緒。
「確認是她們了,沒錯吧。」駕駛座上,戴著銀框眼鏡,正在開車的凌禦凡率先開口。
「嗯。」總算是讓他找到了。
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把人「藏」得很好,讓他花了不少時間,所幸上帝還沒有完全遺棄他,仍是讓他找到了原本該屬於他的寶貝。
「她……沒認出你?」凌禦凡問道。他是組織派給顏薰赫的貼身專務,負責協助其處理大小事務,雖然這次顏薰赫處理的是「私事」,他仍是他最忠實的左右手。
「她不可能認得我的。」凝望著夾在資料上的兩張照片,心底有道久遠的傷痕,正被輕輕拉扯。
兩張照片都是偷拍的。
第一張是一位穿著白色洋裝、瞬間回眸而笑的女子,隨風飄逸的長髮輕拂過略顯蒼白的面容,眼底、眉間,滿盈稚氣含羞的幸福笑意。
第二張是同樣相似的臉孔,女子紮著俏麗的馬尾,紅潤的臉頰看來明顯健康許多,那是汪憶薰牽著兒子汪祖懸,站在馬路旁有說有笑等待紅綠燈的照片。
儘管外型與氣質截然不同,但那雙盈滿笑意的眼……相似得令人心疼。
「為什麼不直接去找她母親汪麗娥?她肯定認得你的。」凌禦凡提出疑問,以朋友的立場,他自然希望顏薰赫能站在一個有利的位置上。
「我暫時還不想打草驚蛇。」時候到了,他自然會以他該有的身分現身,他相信汪麗娥的反應肯定會比汪憶薰「強烈」許多。
但他回臺灣之後,已經整整蟄伏觀察了汪憶薰一個月,不在乎再多花一些時間。他現在是獵人,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絕不會輕易對獵物出手。
「聖保羅那裡去探過了嗎?」顏薰赫問,不疾不徐翻閱下一頁,那是關於汪憶薰身旁朋友的調查資料。
「去過了,可是那個叫紀美聖的幼稚園老師,口風還真不是普通的緊,不管我如何套話,都沒辦法讓她透露半點訊息。」面對女性同胞們,凌禦凡自認還有點男性魅力可以運用,但這次倒是讓他踢到了塊大鐵板。
「這倒不令人意外。」
「喔?」凌禦凡看了顏薰赫一眼。
「這位幼稚園老師和汪憶薰對門那位叫施庭朔的鄰居,是大學同班同學。」顏薰赫揚了揚手上的資料,唇角勾起一抹笑,像是閒聊天氣般輕描淡寫。「很巧,不是嗎?」
他失去摯愛多年,而今,他來拿回屬於他的東西,而且勢在必得,任何可能是阻礙的人事物,他都必須謹慎以對。
「是了,沒錯,他們是從同一所醫學院畢業的。」凌禦凡驀地想到這點,資料上有這兩人的基本調查,不過他倒沒留意到這小小的交集。「這倒有點意思了。」
一個是汪祖懸的幼稚園老師,一個是住對門的帥哥鄰居,除了剛好都認識汪憶薰之外,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兩人,這下似乎也沒那麼「不相干」。
推了推銀色鏡框,凌禦凡建議道:「我看,就從這兩人身上下手吧!」
顏薰赫微笑。這正是他想說的。「那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凌禦凡欣然接下指令。他躍躍欲試,期待再次登門挑戰那塊叫做紀美聖的鐵板──這次他會記得穿上一雙防彈鋼鞋,鐵板再硬都不怕!
「綁架?」
一大清早,聖保羅幼稚園門口,娃娃車正載來準備展開快樂學習生活的小朋友們,汪憶薰騎著腳踏車送寶貝兒子汪祖懸來上學,一進校門,紀美聖便特地過來鄭重提醒她這個不可忽視的重大訊息。
汪憶薰瞪大眼,先是驚訝一愣,隨即因紀美聖過度認真的表情,而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是的,美聖,妳差點唬到我了,我知道今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什麼是愚人節?」一隻軟潤的小手,天真地扯了扯汪憶薰的手。
「不是,我是說真的!」紀美聖推了推黑框眼鏡,正色道:「這件事我已經注意很久了,最近這陣子老是有一些怪怪的人在附近繞,而且我真的懷疑──」她趨近汪憶薰壓低了嗓子鄭重強調:「對方的目標……其實是小祖。」
汪憶薰看著紀美聖,再度被她那極度認真的模樣給逗笑。她一手牽著寶貝兒子汪祖懸,一手不斷拍著紀美聖的肩膀,笑道:「哈哈,怎麼可能?我們家這麼窮,誰會想來綁架呀?根本要不到錢──」她身上聯手機都沒有,歹徒恐怕連想打個勒索電話找她要贖金都有困難。
「妳別不相信,前幾天真的有人來打探小祖的消息。」紀美聖肅著臉。
汪憶薰收住笑意。「打探小祖?誰?」
「一個高高帥帥的男人。」紀美聖頓了下,眼中閃過一絲顧慮,隨即道:「呃……他是沒有指名小祖啦,但他一直纏著我,說話拐彎抹角的……」
汪憶薰又笑了。「說不定他是對妳有興趣,想藉機認識妳。」天啊,她現在說的話完全是林欣怡上身。
「誰高高帥帥?」小手又好奇地拉著汪憶薰。
「唉呀,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總之,我就是知道他的目標是小祖。」紀美聖很堅持,像個誓死扞衛小雞、對抗老鷹攫奪的母雞,她的職責絕不容許有任何可能的「意外」發生在她看顧的小朋友身上。
「憶薰,妳聽好,妳最好還是提高警覺一點,在學校裡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陌生人靠近小祖一步的,至於其他時間,千萬別讓小祖離開妳的視線,家裡門窗也記得要關好,知道嗎?」紀美聖再三交代。汪憶薰和汪祖懸兩人「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家裡也沒男人,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知道了,妳別緊張。」汪憶薰點頭,以微笑安撫她。
「誰是陌生人?」拉著汪憶薰的小手問,想加入話題。
這次,兩個大人終於注意到他了。
「小祖,老師說的話你都聽到了,現在壞人很多,你和媽媽都要特別小心注意,才不會讓壞人抓走了。」紀美聖板起臉告誡。
「妳別嚇他。」她可捨不得小寶貝半夜被嚇得作惡夢。
汪祖懸仰著頭,圓睜著大眼,看看老師又望望媽咪,自然微鬈的頭髮因為早上睡過頭趕出門來不及梳理,很性格地亂翹著。
「壞人是高高帥帥的陌生人嗎?」小腦袋聰明地自行拼湊大人的對話。
「不一定,只要是你沒見過的人,都是陌生人。」汪憶薰彎下腰,手指輕柔地撥理著寶貝兒子的翹髮,並將小水壺掛上他的脖子。
「老師,要進教室了,來不及了。」一瞧見其他小朋友全都進入了教室,小手迫不及待鬆開汪憶薰,改牽紀美聖,急著想和其他小朋友會合。「媽咪,下午見。」小臉小嘴自動高高嘟起,迎接媽媽每日必定送上的親吻。
「今天也要乖乖喔。」
在軟柔的小嘴上印上一吻,汪憶薰滿足地看著心肝小寶貝跟著紀美聖消失在色彩繽紛的建築物裡頭,這才滿含笑意,騎上腳踏車離開。
跟著上班的車潮,她熟練地在車陣中輕巧穿梭,先順路去出版社交了畫稿,再前去速食店開始一天的打工。
不得不承認,紀美聖的話確實讓她一度憂心,害怕真有人從她身邊帶走了她的寶貝,但很快地,忙碌的工作便讓她無暇再細想這個問題,畢竟,綁架這件事……感覺就是有錢人的專利,遙遠得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她會確保小寶貝快快樂樂、平平安安長大的。
「來了來了──」林欣怡興奮地從外場沖進來,奔至汪憶薰身旁,催促道:「喂,出去打個招呼吧。」
「誰來了?」汪憶薰一時沒會意過來,繼續忙著手邊的工作。
林欣怡急得搶下她的抹布。「還會有誰?當然是那位天天來看妳的帥哥嘍。」
「喔,是他。」心頭沒來由地震動了下,汪憶薰很快地斂定神色,若無其事道:「他才不是來看我的,他是來等人的。」
「少來了,鬼都看得出來他的目標是妳,等人只是幌子罷了!」
「妳別亂說,他真的是來等人的。」至少他是這樣親口告訴她的。
被強迫推往外場,汪憶薰果然一眼就瞧見了「他」,固定坐在落地窗邊的老位子上,按往例,依舊只點了一杯咖啡、一包薯條和一杯草莓聖代。
她移步向他,似有默契地,他同時轉過頭對上她的目光,陽剛的唇角向上勾起一抹性感的弧度──這抹笑,很理所當然,而且似乎專屬於她。
刹那間,她竟有種他在等她的錯覺!
莫名地,汪憶薰心跳加快,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這突如其來類似怦然心動的感覺讓她頓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對,她的腦袋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真是,一定是林欣怡那些加油添醋的話悄悄起了作用,才會讓她心裡有鬼!對他的感覺也變得奇怪起來。
「你……又來等人了?」廢話,明知故問!
汪憶薰皺起眉,懊惱自己像個笨蛋一樣。這個問候爛透了!恐怕連死去的姊姊都會忍不住想從墳墓裡跳起來用力敲她腦袋吧!
顏薰赫微笑聳肩,末置可否,只如往常一般,笑著將薯條和草莓聖代又推到她面前。
「又要請我吃?」還好,起碼她聲音聽來很正常,維持基本的鎮定。
「看來今天又是如此了。」他往後靠向椅背,右手拿起咖啡,左手臂閒適地側勾掛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一個衣著體面、帥氣挺拔的男子,幾乎天天獨自一人來到這有小孩嬉鬧的速食店,固定只點一杯咖啡、一包薯條和一杯草莓聖代,這情景、這組合……是如此突兀,但卻又那麼理所當然地並存。
而這種不協調,反倒有股強烈的吸引力,讓店內所有的視線不由自主朝他身上溜去。有時,連她都會忍不住在旁偷偷多看兩眼,才敢鼓起勇氣走出來和他打招呼。
她告訴自己,純粹是好奇罷了,好奇那個讓他天天來此等待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出現?
直覺告訴她,對方一定是個女子──一個對他而言,重要且特別的女子。
只是,究竟什麼原因,讓那人遲遲沒有出現?而又是什麼樣的約定,可以讓一個如此偉岸出色的男子,甘願天天來此守候等待?
儘管他總是如此平和地、安靜地默默喝著他的咖啡,但圍繞在他周身那股淡淡的思念,總會一再刺痛她的眼,讓她每每接受他「請客」的同時,心都跟著莫名不捨起來。
「呃……說真的,其實今天不適合等人,你該放自己一天假才對。」以一個初相識的朋友立場,她不想見到他再一次面對落空,她想安慰他──雖然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做。
「喔?為什麼?」他眸光閃動。
「因為今天是愚人節啊。」她好認真建議道:「愚人節是不適合做任何『太認真』的事情的,應該去做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一些特別的事。」
「譬如?」她的話勾起了他的興趣。
「譬如──去捉弄人。」她自己就老是在這一天被同事們捉弄。「不然,去做些平常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或者是讓自己開心的事也好。」
「事實上,今天是我生日。」他冷不防說道。
咦?「真的?」她怔住。三秒後,她突然笑了出來。
「怎麼?很好笑嗎?」他單手支著下巴,沒有怒意,反倒肆意欣賞著她開懷如陽光般的笑靨。
「是……有一點。」她好老實地說道。一個大家口中的大帥哥,生日竟然是在愚人節,果真是一整個不協調到了極點。
咦,等等!她笑他,他怎還能如此氣定神閑?
「你現在……該不會已經開始在捉弄人了吧?」不得不有此懷疑,因為她太常成為第一個被拿來實驗的對象了。
「捉弄人的……是老天爺才對吧。」他閃過一抹嘲弄似的笑,慢條斯理喝掉最後一口咖啡。「我以前一直認為自己的出生,是老天爺開的一個大玩笑。」
「你千萬別這樣想!」她有些激動地打斷他。「每一個生命的誕生,都是最獨一無二的,怎麼會是玩笑呢?」他的話像把利刀,直捅進她的心口,刺得她難受。「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笑你的,我跟你道歉……」她內疚極了,為剛才的失禮。
「妳不用覺得抱歉,我在愚人節出生本來就是個事實。」看著她,他不著痕跡地又強調了一次。
她罪惡感更深了。「真的對不起……」
「若真心想道歉,那麼下班之後可以賞個臉,陪我吃頓飯嗎?」他微笑道。
「啊?」汪憶薰呆住,沒料到他會忽然提出邀約。「這……我……」她開始結巴。「今天你生日……你沒有……呃……別的活動嗎?」
「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幫我過生日了。」
「怎麼會?」他如此出色,朋友肯定也不少,至少隨便勾個手指,就會有一大票女性同胞自願前來。
「我一直是一個人。」他定定凝視她,直攻她明顯內疚心軟的死穴。「如何?能證明老天爺真的不再笑話我了嗎?」
她為難起來。「可是我沒辦法……我下班之後要去接我兒子……」
「妳兒子?」他挑眉。
「對……所以恐怕沒時間──」
「有!有時間!她今天有空得很!」林欣怡不知打哪個角落突然衝出來,一把捂住汪憶薰的嘴,顯然已經偷聽兩人談話很久了。「我知道妳今天把妳『寶貝狗兒子』送去寵物美容了對吧?我幫妳去接他,妳放心去吃飯。」她對汪憶薰擠眉弄眼,對顏薰赫擠滿笑意,代她答應邀約。
「可是……」
「別擔心,接他回家之後我會喂他吃晚餐,一直陪他到妳回來,OK?」林欣怡伸手進她的口袋裡,一把撈走汪憶薰的家門鑰匙。「鑰匙給我,去啦去啦,去吃大餐!」她用力推汪憶薰一把,見不得她的「被動」。
「可是小祖他……」
「有我在,安啦!」林欣怡打包票,單親媽媽想約會,自然是少不了她這種可以身兼保母的朋友撐場。
「走吧,下班了!」倏地,顏薰赫站起身,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動作輕柔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霸氣。
汪憶薰呆住了。他的碰觸如火如電,灼熱的掌溫一路向上延燒入心,再擴散成一道道強力電流,奔竄全身。
不行,她的腦袋又要當機了!
第一次有男人如此對她,未經她的允許,便恣意碰觸她的身體,她該震驚、該氣惱,或許更應該生氣地甩開他的手才對。但,她卻受到催眠似的,什麼都無法反應,只能呆若木雞地被他牽著往店外走。
「謝啦!」臨走前,顏薰赫給了林欣怡一抹了然、有默契的淺笑。
「別客氣。」林欣恰調皮地朝帥哥眨了眨眼。她相信自己上輩子一定是紅娘投胎轉世,才會紅線牽得如此順手。
汪憶薰任他牽著往外走,全亂了方寸,她甚至瞥見店長正在門邊,微笑目送著他們。
等等!好像哪裡怪怪的!
「等、等一下……」身為盡責的員工,她努力做出最後掙扎。「那個……我還沒……還有五分鐘……才下班……」
話未落盡,她已經出了店門,被塞進了他的跑車裡,沒入夕陽的餘暉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老天爺玩心大起了嗎?因為愚人節?
半個小時後,汪憶薰已經糊裡糊塗跟著顏薰赫坐在一家高級的法式餐廳裡,準備陪他吃生日晚餐。
簡短結束通話,汪憶薰很不好意思地將手機遞還給顏薰赫。
因為放心不下,她還是特地打了通電話去聖保羅幼稚園給紀美聖,交代今天由林欣怡代接小祖宗的事。
她感到心虛愧疚,甚至無法面對自己。她實在不該為了一個初相識的男人,狠心「拋家棄子」,把她最寶貝的兒子排在第二位──不管什麼日子,她都應該按往常一樣,下班之後去接人,煮好晚餐,然後窩在沙發上聽小寶貝述說一整天在學校發生的大小事……而不是像現在,被浪漫樂曲、高級料理、燭光紅酒所包圍……最重要的,還有眼前這個搗亂她生活步調的男人!
這一切,宛如一場夢,虛幻到不真實……只除了她身上那格格不入的速食店制服,點醒了她唯一的現實。
所謂的灰姑娘,說的就是這種景況吧!
「所以,不是寵物,而是妳真的有個兒子?」顏薰赫將手機收進口袋裡,饒富興味地說道。
「對。」她坦誠。這事她本就沒打算隱瞞,汪祖懸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寶貝,不是什麼羞於見人的事。
「所以,妳已經結婚了?」他單刀直入問。
此時,一對衣著時尚正式的男女,正巧由侍者領著從旁經過,儘管顏薰赫訂的座位是與其他有所區隔的特別包廂,有基本的隱密性,但汪憶薰的穿著還是引來那對男女的側目,只見兩人低聲交頭接耳了一番,接著就是一陣竊笑──
顏薰赫似乎意識到她的尷尬,只見他微微鬆開襯衫的前扣,捲起衣袖,狀似慵懶地斜身而坐,平日斯文爾雅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叛逆不羈的模樣,擺明要陪她一起「衣衫不整」。
這貼心的舉動,汪憶薰當然也注意到了,她笑靨淺淺,尷尬和緊張瞬間消失。自在、安心,是他賦予給她的另一股力量,難以言傳,但確實不著痕跡地影響了她。
「不,我沒有結婚。」她微笑回道。
他微揚眉。「所以是未婚生子?」
她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頭。「呃……我有一個雙胞胎姊姊,小祖是我姊姊的孩子。」姊姊當年是未婚生子沒錯。
「那……妳姊姊呢?」他盯著她,眼底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五年前,發生車禍過世了。」那場全家出遊的致命車禍,至今想起仍會令她心痛不已。「我覺得我姊姊真的很傻……」
「怎麼說?」
「當年她為了愛情,不顧媽媽反對,堅持跟著她愛的男人一起遠走高飛到國外,沒想到一年後,換來了那個男人的背叛,他拋棄了我姊姊,最後,我姊姊只能懷著身孕,一個人傷心地回到臺灣,獨自生下小祖。」她很少跟人提起這段,可不知為何,對他說出這件事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看著汪憶薰略帶傷感地陳述著「另一人」的故事,久違多年的記憶,再度悄悄回頭敲擊著他,胸口難抑的情潮開始翻湧糾纏。
顏薰赫猛喝了口紅酒,他向來以堅定的意志力自豪,儘管這次他是有備而來,但,同樣的一張臉,他每多看她一分鐘,他心中建築好的城牆就會不知不覺崩落一塊──
這缺口,總要人來填補。
「妳呢?如果是妳,也會這樣做嗎?為愛私奔?」他聲音有些沙啞。
「我……我不知道……」沒來由地,汪憶薰的心狠狠揪痛了下。「事實上……我沒談過戀愛。」她低聲承認。
愛一個人的滋味,她未曾嘗過……或許是因為姊姊的關係吧,只要想到愛上一個男人,將自己的心全然交付給他……她便會沒來由地排拒,甚至──恐懼。
「想試試看嗎?」他舉起手邊的紅酒,透過玻璃杯,看著她晶瑩剔透的臉頰。
「試什麼?」她傻氣問,反射性也拿起紅酒杯,試著暍了第一口。
「談戀愛。」
她差點被嗆到。
「願意跟我一起試試看嗎?」他沉聲道,炯炯眸光灼燙著她的臉。
「啊!」一口紅酒差點噴出來。「什……什麼意思?」
顏薰赫先是勾揚唇角,接著,笑意慢慢斂去,取而代之的是足以震懾她心魂的認真深情。他以手中的玻璃杯,輕輕Kiss了她手中的,輕擊出一聲清脆的玻璃聲響──
「跟我交往,如何?」
作者:
mouse2
時間:
2009-1-16 02:10 PM
第三章
淚水,像開了閘的水龍頭,傾洩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汪憶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慘極了,她知道自己的反應很不尋常,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悲傷深深籠罩著他,同時也糾纏著她?
他內心深愛著一個人,肯定地,她感受得到。
但這個人肯定不是她,他一定只是因為寂寞,想找個人陪伴罷了,但,為什麼是她?為什麼要挑她?她不懂。
止都止不住的淚珠,從汪憶薰眼眶不斷湧出,他的「告白」揪得她心頭莫名地疼,她直覺想逃,卻動彈不了,身體如此,心亦然。
顏薰赫慣有的沉穩與淡然,在此刻幾乎要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她的淚,如同一線牽引記憶的針,將他深埋內心多年的痛,緊緊與之縫合在一起。
「妳哭什麼?這提議有這麼恐怖嗎?」他粗啞道。
她搖頭,又點頭,又搖頭,想說些什麼,卻只能不斷抽噎。
顏薰赫沒再開口,只默默喝著紅酒,凝望著她,如同他往常習慣的。
半晌,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可以說話的聲音,才吞吞吐吐道:「因為……今天……是愚人節。」
「所以?」他慢條斯理拿起擱在手邊的叉子,輕輕叉起盤裡的松露,送到她嘴邊。
「你其實是在逗我的,對吧?」她說道,一邊抽噎著,一邊反射性張開嘴,接走他貼心的餵食。
「好吃嗎?」見不得她只顧著哭,忘了填肚子,他又叉了一塊香豆莢,遞到她嘴邊。
她點頭,吃著他遞來的美食,以手抹去臉上的淚,繼續強調:「我說過,愚人節不適合做太認真的事,所以,你不是認真的,對吧?因為今天是愚人節嘛──」沒錯,這是個玩笑,他一定是在捉弄她,否則他不會無緣無故追她的。
「妳也說過,愚人節就該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一些特別的事,或者去做些平常想做又不能做的事,讓自己開心的事……而我,就正在這麼做。」他舉起酒杯,對她做了個敬酒的動作,然後優雅飲盡杯中紅色的汁液。
糟,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隱隱蠢動了。
「還是……你喝醉了?」她四處找尋薄弱的證據,想證明他不是真想追她。
他彷彿看穿她的心思,柔聲道:「我是真心想追求妳,就這麼簡單。」就當是彌補他有過的遺憾也好,他就是想對她這麼做。
對於男人,對於感情,汪憶薰自認不是個敏感纖細的人,林欣怡甚至抱怨過她的感受力遲鈍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可對於他,她體內卻有股感受力好似蘇醒過來了,敏銳地想在他身上搜尋一切細微的情感波動。
這感覺,讓她無措,也很害怕。
究竟怕什麼?她其實也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想跟他說話、想跟他相處,可就是有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讓她抗拒跟他在一起的念頭──
「你……不是一直在等人嗎?」她悶悶問。
「我是啊。」
「那她呢?你不想再等了嗎?」這項認知讓她覺得有點傷心。
「等她與跟妳交往,這兩者之間並不衝突。」
「我不懂……」
「我們五年多前就分開了。」第一次,他開口談「她」。
汪憶薰心頭一震。又來了!先前那種彷彿透過她的眼,在看另外一個人的感覺又出現了。
「在……拉斯維加斯。」他緩緩說道,目光深沉,認真等看她的反應。
拉斯維加斯……
汪憶薰喃喃重複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地方,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
「這是哪裡?一個國家?還是城市?」她問道,怎麼都無法從腦袋裡既有的知識庫挖出一丁點相關訊息。
「妳……不知道?」他有些訝異,雙眉和他的音調揚得一般高。「我以為這個城市已經知名到起碼一般人都聽過。」
「我真的不知道……」她困窘道。
以前在學校,她最引以為傲的科目就是地理,考她任何國家、任何城市都難不倒,實在沒道理不知道這個地方,但她真的就是完全沒印象。
「芬蘭的首都在哪?」他冷不防考她。
「赫爾辛基。」這簡單。
「哪一個城市橫跨歐亞兩洲?」
「土耳其的伊斯坦堡。」想都不需要想。
「南半球最靠近南極的國家?」
「阿根廷。」
「妳地理常識很強嘛。」他挑眉道。
當然,就說了地理是她的強項,可是怎麼唯獨……
「全世界最知名的賭城,同時也是有名的結婚勝地。」
她頓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道:「是……澳門嗎?」
他搖了搖頭。「拉斯維加斯,在美國。」
這個地名──在她的記憶裡,顯然是完全不曾存在過。
汪憶薰微蹙眉。她感到腦海中正有好多小槌子在輕輕敲擊著,好像有什麼訊息要跳出來了,但腦袋又像是快當機似的,無法運轉,一片空白。
「我們……曾經在拉斯維加斯公證結婚。」顏薰赫緩緩喝著紅酒,像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一般平靜,儘管那是他生命中最幸福,同時也是最慘烈的一段時光。
結婚……
不只是腦袋,汪憶薰的心也被重重敲擊了下。他結婚了?或者說,曾經結過婚?
「我們……也是在那裡分開的。」他熾人的眸光緊緊囚住她,伴隨著隱隱壓抑的悲傷、不捨……與憤怒?
那股怒意像是一小簇火苗,隨時會燃燒成熊熊烈火,吞噬掉一切。
汪憶薰冷不防地輕顫了下,一股無形的巨大壓迫正朝她猛襲而來,那是什麼?她無從捉摸,也無法抓取。
「你說分開?是指……分手還是離婚?」直覺告訴她,她應該儘快結束這個話題,更不該再深入探問,可她就是克制不住。
他的事,她就是莫名想知道。
「因為一些原因,我們失去了聯絡──」他沉聲道。
捺不住心頭一陣酸楚,因為他的話語、他的遭遇,更因為那不著痕跡的落寞與失意。她從不覺得自己會有情緒失控的一天,但今天,她不確定了。
「所以……她回來臺灣了?」淚水再度隱隱打轉。
既熟悉又陌生,既遙遠又迫近的悲傷,再度回頭攫住她。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僅以蠶食她情感的深眸定定凝望著她,不只吞噬她的容貌,也包括了她的靈魂。
「後來他們告訴我──她死了!」
淚水如潰了堤的水庫,氾濫成災,再度淹沒所有對話。
直到結束晚餐,顏薰赫買了單,兩人走出餐廳,汪憶薰仍然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一個微醺的男人,一個哭慘了的女人,就這樣站在大馬路邊,儘管往來車聲企圖吞沒她的啜泣,夜晚的涼風企圖吹乾她的淚水,她仍是為了他,心疼淚流。
「看妳哭成這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是在談分手呢!」顏薰赫歎口氣,他明明是在追求她,搞得好像他是個準備拋棄她的負心漢。
可她的淚,的確讓他沒轍。
「對不起……你的生日……被我搞砸了……」汪憶薰好抱歉,不知如何面對這殘局,都是她害他的生日晚餐全淹沒在淚水裡了。
顏薰赫苦笑,伸出手環住她,輕輕將她攏入雙臂之中。「沒辦法,誰教我的生日是在愚人節。」他有些自嘲。
她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胸膛,滿是淚痕的小臉低垂著。「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我就是難過……」
他縮緊雙臂,將她柔軟的身軀擁入懷中,空懸已久的心,因這肢體上的碰觸,再度得到被填滿回溫的滿足感,就算是一瞬間也好,至少,現在又有一個人,會因為他而哭、而笑,展現著自己最真實、最純然的情緒反應。
「別哭了,我送妳回家吧。」他輕柔地拍拍她。
「對不起……」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酒氣,她忽然有股衝動,好想就這樣一直賴在他溫暖的懷抱中,不想離開。
可她還是抬起頭,輕輕推開他,抹著淚,努力收斂淚水。
他主動牽起她的手,在她忙著拭淚的同時,已經帶她走到停車的地方,打開車門準備讓她上車。
她杵在車邊,看著他,看著車,猶豫著。
「怎麼了?」
「你……喝了酒。」
「只是小酌,沒醉。」
「不行,很危險,不能開車。」她堅持。
對於「車禍」,她有異於常人的敏感與恐懼。
見她一臉擔憂與焦慮,顏薰赫二話不說,反手關上車門,上鎖。「坐Taxi吧,我送妳。」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不必特地送我。」
「沒關係,順路。」牽著她走回大馬路邊,攔了輛計程車,他堅持跟她一起坐進後座。「妳住哪?」
是眼睛哭花了嗎?為什麼覺得他的表情有點耍賴的味道。
汪憶薰跟計程車司機報了位址之後,轉回頭,見他襯衫領口微敞,慵懶地靠著椅背,在狹窄的後座上放鬆舒展身軀,隱隱散發著成熟男人的性感氣息。
愛情的初芽瞬間萌發,這一刻,她被他深深吸引,有別於之前對他莫名地在意與不捨,這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一種心動的感覺……
她是在……戀愛了嗎?
連忙轉回頭,她心跳加速,不敢再直視他。
跟我交往,如何?
想到他今晚突來的「表白」,汪憶薰的兩頰便不由得發熱。
「今天是你生日……」意識到他就坐在身旁,且靠得如此貼近,她努力找話題,想打破這曖昧的氣氛。「應該是我送你生日禮物才對,結果反而讓你請客……」
「我很開心請妳吃飯。」他微笑,髮絲垂落前額,看來更有股迷人的吸引力。
她直覺想伸手去撥他的頭髮,卻在手指蠢動的瞬間,被自己的大膽嚇到,想縮回手,已被他一把攫住。
「妳還是可以送我生日禮物的。」他牢牢握住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可是……我什麼都沒準備。」她尷尬道,想抽回手,卻掙不開。
「給妳五秒鐘準備,夠嗎?」
「啊?」什麼意思?
「一個吻,當作是生日禮物,如何?」他放膽索吻。
汪憶薰驚愕,整個人呆住。
他……是在開玩笑的吧?可他的眼神看起來又不像。
四秒──
她瞪大眼和他對視,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腦袋當機了。
三秒──
他緩緩靠近她,含著酒氣的溫熱氣息親暱撫過她面頰,她全身僵直。
二秒──
喂,等等!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啊……
一秒──
在她驚慌失措的注視下,他果真放肆地吻上了她。
柔軟的唇辦交疊糾纏,輕柔哄誘,某種彷彿存在已久的悸動,瞬間在兩人之間點燃蔓延。火燙的舌探入她微啟的檀口中,企圖勾觸她的純真,並且霸道地想將他滿溢的熱情全數灌進她體內。
第一次的親暱,便是這般深吻,攪得她意亂情迷,芳心大亂。
抓握住她手腕的熱掌鬆開,改摟腰際,強勢將她柔軟的嬌軀拉近,與他堅實陽剛的身體緊緊貼合。重獲自由的小手,其實可以用力推開他,但她沒有,反而緊緊攀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抓住她情感陷溺前唯一的浮木。
他的吻,像催眠,將她牢牢定住,無法自主思考,只能順著他的帶領、依著他的暗示,本能反應──
這是她的初吻,可怎麼……卻有種熟悉感?
他的唇、他的舌、他的碰觸、他的氣息……
一聲突來的喇叭聲,猛地打斷兩人忘情的擁吻。汪憶薰全身一震,彷彿被人從九裡迷霧中一下拉扯出來,她長睫眨動,迷醉地又跌進他墨黑色的深眸中,一時間釐不清究竟身處何處。
「嘿,歹勢,打斷兩位──」
計程車司機尷尬出聲。剛才為了閃一個機車亂亂騎的老阿伯,才會反射性按喇叭的,打斷火熱小倆口的甜甜蜜蜜,他也很過意不去。
「你們繼續,當我不在。」計程車司機熱心補上一句,讓汪憶薰整張臉火紅到幾乎要炸開,有種恨不得立刻跳車的衝動。
顏薰赫情意翻湧的眼眸緊盯著她,著迷地看著她緋紅嬌羞的面容,他收緊雙臂,整個人壓迫上來,似乎真想再來一回。
汪憶薰全身一顫,緊張到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沉重的身軀已直接倒向她,俊臉埋進她的肩窩,動也不動。
半晌。
「那、那個……你醉了。」她結巴道,輕輕推他,他不動如山。
他含糊咕噥了聲,私心想多貪戀這一刻的溫存。
甜……
他是在說這個嗎?汪憶薰不確定,但他開始啃咬她的脖子,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了。
這回,理智終於回籠,她使出全身的力量推開他。她可不想在有其他觀眾在的情況下,再次上演春色戲碼。
「妳的力氣……變大了。」他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他滿帶深意的目光仍不願放過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他沒有醉,他的眼神清澈見底,彷彿可以看穿她的一切。
「我力氣本來就不小。」她糾正道。
「力氣大是件好事……」他低聲道,伸手撥弄她散落在頰邊的髮絲。
輕柔的語氣、親暱的動作,讓她不自主渾身打顫。
「你別再……捉弄我了……好嗎?」她顫聲道,這一切太不真實了,虛幻到讓她害怕,讓她想哭。
「我沒有捉弄妳。」
「今天是愚人節啊……今晚的一切……都是在開玩笑的吧?」她咬著下唇。
「我是認真的。」
「可你為什麼會對我……」
「因為妳很特別,至少對我而言。」
「我……」
突然間,她有些害怕從他口中聽到真正的理由,可理智告訴她,她必須知道,因為那很重要。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因為我很像『她』?」她想到這個可能性,或許,也只有這個原因才足以解釋他一切的行為。
「妳跟她……其實有很大的不同。」他沉聲道。
汪憶薰的心情很複雜。他的回答讓她不知該欣喜,或是失望,只能沉默。
「能考慮跟我交往嗎?」他認真的神情,幾乎又要吞沒她。
靜默,是她唯一能做的選擇,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深受他吸引,又不敢陷入,她相信他的話語,又擔憂他並非真心,她是真的害怕呵……
車內的氣氛冷凝凍結,靜得連呼吸聲都變成了明顯催人的節奏,緊繃的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最後,連計程車司機都等急了。
「那個……小姐……」司機清清喉嚨,又忍不住出聲了。「妳趕快回答他吧,那個……妳家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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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10 PM
第四章
幾乎才剛「逃」下計程車,昏暗夜色中,汪憶薰即看見巷口有抹熟悉的小小身影。
「媽咪!」
縮蹲在路旁的汪祖懸一見到汪憶薰出現,連忙撲奔向她,張開兩條小手臂緊緊抱住她的大腿,聲音裡儘是濃濃泣音。
「小祖?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汪憶薰震驚道,連忙蹲下身抱起小寶貝。「欣怡阿姨呢?」
「不知道……」汪祖懸環住她的脖子,小臉埋往她的頸窩。「我想媽咪!」
付了車錢,顏薰赫步下計程車,即刻因眼前的景況而皺眉。
「壞人!」汪祖懸抬起頭,瞪著顏薰赫,有些防備。含淚的稚瞳,和哭泣時的汪憶薰如出一轍。「媽媽妳今天被綁架了嗎?」他好擔心道。
天真又認真的擔憂,令汪憶薰既心疼又好笑,她搖搖頭,安撫道:「沒有,媽咪沒有被綁架。」
「壞人!」汪祖懸看向顏薰赫,再次指控。
顏薰赫挑眉,道:「我看起來很像壞人嗎?」
「美聖老師說高高帥帥的陌生人是壞人。」就算不開心這個「壞人」霸佔了親愛的媽咪一整晚,汪祖懸還是很有誠意地為他解惑。「是會綁架人的壞人!」
聞言,顏薰赫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可以這句話視為種稱讚嗎?」
「你不抓走媽咪,那你想抓我嗎?」汪祖懸忽然問。
顏薰赫和汪憶薰面面相覷,不明白他何以有此一問。
「你想要我抓你嗎?」顏薰赫反問他。
汪祖懸想點頭,可是又為難地看著汪憶薰,似乎在掙扎著該如何回答。
「可是……媽咪不想我被抓走。」他小聲道。
「當然不可以,你是媽咪的寶貝,誰敢把你抓走,媽咪就跟他拚了!」汪憶薰抱緊他,以濃濃母愛佔有他全部,不容任何人覬覦。
「瞧,我如果把你抓走,你媽咪會跟我拚命,我只想你媽咪愛我,不想你媽咪討厭我。」顏薰赫半玩笑、半表白說道。
汪祖懸聽得似懂非懂,他偏頭看著顏薰赫,表情似乎有些失望。
「所以你不是壞人嘍?」小腦袋似乎很在意這點。
「當然不是。」
汪祖懸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周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再沒有別人了,小臉更加沮喪。
「你希望我是壞人嗎?」顏薰赫好奇地問。小男孩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
「你不是壞人,這樣爸比就不會出現了。」汪祖懸掩不住濃濃的失望。
第一次從汪祖懸口中聽到他提到關於「爸爸」的事,汪憶薰緊張起來,連忙問:「為什麼這麼說呢?」
「隔壁班黑弟說,如果壞人把他抓走,他爸比會去救他。」很明顯就是羨慕別人有爸爸。
就算平日沒說,但周遭小朋友所擁有的親情,仍是一點一滴記在小小的心靈上。
「媽咪,如果壞人把我們抓走,爸比會不會出現來救我們?」他好希望有一天爸比會出現。
「爸比他……」汪憶薰支吾道,努力想在腦中尋找適當說詞。果然如林欣怡所說的,她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如何跟他解釋為什麼沒有爸爸。
「沒關係,如果壞人把你們抓走了,我會去救你們。」顏薰赫主動開口,一方面替她「解圍」,一方面變相搶佔「爸比」這個重要位置。
這男人實在太聰明了,或許該說有點……狡猾,馬上就懂得順勢對小朋友獻殷勤。
「很晚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你趕快回去休息吧!」汪憶薰頓感不自在,連忙客氣道謝,正式地結束今晚的約會。「還有……祝你生日快樂!晚安!」
匆匆丟下一句,她抱著汪祖懸便轉身急著想走。汪祖懸摟著汪憶薰的脖子,回過頭,雙眼始終停留在顏薰赫身上,不肯移開──
「爸比……」他忽然小小聲地喊。
汪憶薰驚了一下,停下腳步,問:「你剛才說什麼?」
「他說要來救我們……說不定他是爸比。」小嘴偷偷貼在她耳旁說道。
沒料到汪祖懸會這樣認定,汪憶薰很訝異。小祖宗向來黏她,從不將她與任何人分享,更不曾見過他對任何男人有任何特殊的想法與認定,他對顏薰赫是好奇的,她看得出來,也很心疼。
或許,有些事,真是她必須好好想一想的。
「小祖,你聽媽咪說……」她怔住,順著小男孩專注的視線回過頭,才發現顏薰赫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我必須親眼見妳進家門,我才放心。」又是略帶耍賴的笑。
這次不同的是,她竟有種被默默保護的安全感,而這感覺……意外地如此熟悉……
「走吧,孩子睏了。」
顏薰赫走上前。或許是擔心她抱著孩子太重,他伸手做出想接手孩子的動作,此時,更令她意外的,汪祖懸竟然也伸出雙臂,改勾住他的脖子,順勢從汪憶薰手中移到他身上去。
汪憶薰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想要得到汪祖懸的青睞,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他竟然……
顏薰赫單手抱著汪祖懸,空出的右手牽起她,走往小巷底最後一棟五層公寓。
她傻怔怔跟著他,傻怔怔看著他抱著孩子的身影,莫名地,她有種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感動,讓她的眼眶又熱了起來。
天啊,她今晚怎會如此易感,簡直就是愛哭鬼上身了!
「小祖!憶薰!」
一聲急切的男性嗓音從巷底傳來,只見林欣怡和另一名長髮及肩的瘦高男子,氣急敗壞朝他們三人急奔而來。
「施叔叔!」汪祖懸喊道。
「小祖──太好了,你在這裡!」林欣怡著急道,兩眼已經哭得紅腫。「對不起,憶薰,我差點把小祖弄丟了……」
「怎麼回事?我看到小祖一個人在巷口,真把我嚇到了。」汪憶薰問。
「我不知道,我帶小祖去逛夜市,回來的時候在超商買東西,誰知道一轉眼小祖人就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嚇死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去找妳鄰居施先生來幫忙。」林欣怡急急解釋,好內疚好抱歉。平常大剌剌的她,只要一想到差點把小孩子弄丟的那種恐慌,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沒事,人回來就好。」施庭朔上前一步說道,雙眼直勾著顏薰赫,有打量、有揣測,後者也以同樣的衡量回敬。
無聲的戒備,在兩個男人的眼神交會中,悄然開戰。
汪憶薰為雙方做了簡短的介紹,接著將汪祖懸接過來,對顏薰赫說道:「謝謝你送我回來。」
「回家吧,很晚了。」施庭朔以手搭在汪憶薰肩上,領著母子二人走往公寓,儼然保護者的姿態。
臨進公寓前,施庭朔特意偏過頭,不忘再多瞧今晚「拐走」汪憶薰的他一眼,那眼神──莫測高深。
顏薰赫立在原地目送,自然沒放過最後那一道目光。
有些人、有些事,都該是一一登場的時候了。
這些圍繞在汪憶薰身旁的人,無論是敵是友,是真是假,他都會一一撥開他們設下的迷障,找回那份屬於他的愛──
顏薰赫走回巷口,一輛黑色跑車早已停在路旁,等待著接他。他不疾不徐上了車,對坐在駕駛座上的凌禦凡,道:「今晚辛苦你了。」
「真是夠折騰的了。」凌禦凡只能苦笑。他今天負責跟著汪祖懸,保護他的安全,誰知小鬼頭為了找媽媽,一個人到處趴趴走,一整晚下來,偷偷跟著一個小孩子到處轉,倒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那個男人認得我。」
「你確定?」凌禦凡訝異道。
「嗯。」眼神騙不了人。
以一位單純的鄰居而言,施庭朔看他的眼神除了防備之外,還有些微的驚訝與高度的興趣。
「那麼我想,很快的,『祁老』就會知道你『回來了』。」凌禦凡說道,從座位旁拿出一疊資料給顏薰赫。「這是今天從組織那裡傳來的資料,施庭朔和紀美聖以前在學校是班對,他們其實是情侶關係,兩人在學期間,都是受『祁氏企業』資助的,不過最重要的是──施庭朔的父親,很碰巧的是『祁老』御用的私人醫師。」
果然還是和「他」有關,顏薰赫眼神冷肅,唇角有絲嘲弄的笑。
祁氏企業是國內二十大集團之一,集團負責人是年過八十的創辦人祁傳軍,人稱「祁老」,他在業界向來以鐵腕經營著稱,商戰上對付敵人,更是冷靜冷酷冷情。
當年,若不是這個企業鐵人的一意孤行,或許,不會發生那場車禍!
而他的生活也不會被恨意與孤寂所啃蝕,更不會讓他唯一傾注生命去愛的女人,關鎖在黑暗的記憶中,不復存在……
只是他想不明白,當年究竟什麼原因,讓祁老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將人以這樣的方式「藏」起來?若他們的目的是為了防他,那他們就是低估他了。
「我知道最近有些側面消息,說是祁老的健康出了問題,大家按捺不了多久的,麻煩你去跟『龍堂』申請支調一些人手,我想,近期內應該就會有人有動作出現了。」顏薰赫交代道。
「是,我明白。」凌禦凡接令。
現在大家皆在暗處,顏薰赫率先對汪憶薰出手,無疑是將自己曝於亮處,當引爆炸彈的那根引信。
五年多前的那場車禍,奪走了他的笑、他的夢、他的摯愛,更因此改變了他的人生!
而今,他回來了,絕不會讓好不容易重新獲得的幸福,再度從他手中溜走,絕不!
翻滾,駭人的翻滾,巨響──
她重重摔出車外,意識被狠狠抽離一回。再清醒時,頭、手、腳,全身都痛。
「姊姊?」她忍痛爬起身,扯著乾痛的喉嚨,焦急地四處搜尋。「姊姊?」
漫天黃沙中,一條筆直貫穿沙漠的公路上,沒有其他車、沒有其他人,只有她與一輛翻覆燃燒的藍色座車。
「姊姊?小祖?」這裡定哪裡?熟悉又陌生,她忽然害怕起來。
人都到哪裡去了?她似乎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強烈的黃沙卷風而來,刺得她睜不開眼。
劇痛,從下腹部驟然傳來,她低頭,才發現自己微凸的腹部,正隱隱收縮,狠狠作痛。她……懷孕了?
痛苦的呻吟聲,從翻覆的車內傳來。有人!
她爬回車邊,瘋狂想找尋她的親人。血,好多的血,從車門內緩緩沁出,她害怕極了,害怕車體爆炸、害怕有人死去……
她使出全部力量,獨力拖出車內昏迷的那個人……觸目驚心的腥血,沾滿她的雙手,染紅她的衣衫……那是……顏薰赫的血?!
滿身浴血的顏薰赫……沉沉躺在她懷中,動也不動。
他死了嗎?死了嗎?死了嗎?
狂沙中,她開口想求救,卻只能發瘋似地放聲吼問,回應她的,只有蕭蕭風聲──
他死了嗎?死了嗎?死了嗎?
驚醒。汪憶薰一身冷汗。
窗外,晨光尚未露臉,天色仍然灰蒙一片。
這場夢,令人心慌莫名,想再入睡,卻怎麼都無法成眠,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心神不寧。
好不容易挨到六點整,她再等不下去,急忙跳下床、換上外出服,不顧一大早鄰居還在甜睡中的可能,便急急去按施庭朔的門鈴。
施庭朔是她的好鄰居、好朋友,是執業的心理醫生,也是她的心情顧問。每當她有煩惱、有情緒時,他總是能適時地給她建議和開導。
在這樣心緒大亂的早晨,她覺得自己急需要找個人好好談一談,而這個人,當然就是非他這位「良師益友」莫屬了。
「作惡夢?」
施庭朔頭髮披散,一臉睡眠不足的模樣,替汪憶薰泡了杯熱牛奶,給自己沖了杯黑咖啡。在餐廳的吧台前坐了下來。
雖然是心理醫生,但他自認平時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只是對於汪憶薰,他總會特別──特別地關心、特別地耐心,也特別地小心,因為對他而言,她本身就是特別的,特別到他必須特別地對待。
「是車禍的夢。」汪憶薰將夢境一五一十詳述給施庭朔聽。
「是因為妳姊姊的忌日快到了,所以妳想起了姊姊的事?」施庭朔為她理出第一條可能的原因。
汪憶薰頓了下,搖頭。「我想不是。」若非他提起,她還真沒注意到姊姊忌日快到了這件事。
「那麼就是跟昨天那個男人有關了?」他提出第二條可能的原因,畢竟在夢境中,最後令她驚醒的──就是那個男人。
「可能是……」這也是她所苦惱的。
她不明白為何會突然作那樣的夢,莫非和前晚他們談及「死亡」的話題有關?
「我聽妳同事說,妳昨晚是和他約會去了,那麼,妳對他有何感覺?」施庭朔支著下巴,一雙細眼像是要看透人心似地盯著她,觀察她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和反應。
「老實說……我對他……一直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坦誠道。
在她毫無任何心理準備下,顏薰赫就這樣硬生生闖進了她平靜的生活,這讓她有些驚喜,但更加驚慌。
「怎麼個奇怪法?」
「我昨天想了一晚……」汪憶薰停頓了下,湊上前,有點神秘兮兮地問:「其實我是想問你……你平常有沒有在幫病人做催眠?」
「催眠?」施庭朔拿起咖啡,慢條斯理啜飲。「怎麼忽然這樣問?」
「我在電視上看過,他們說有一種催眠治療,是可以催眠前世今生的──」說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所以……我有點好奇。」
施庭朔挑起眉,表情怪異地瞅著她,三秒後,才噗哧一聲爆笑出來。
「拜託,我是心理醫生,又不是那種幫人做記憶回溯的催眠師或是通靈的,怎麼可能會催眠前世今生?」他笑不可抑。
汪憶薰窘到臉紅。「我哪知道啊……」有必要笑成這樣喔。「你平常也這樣笑病人嗎?」
他撥了撥長髮,朝她不太正經地眨了眨眼,玩笑道:「如果哪一天,妳真的是我的病人,我保證絕不笑妳。」
「你的表情讓人很難信服。」他明明一副準備大開「笑」戒的模樣。
她微嘟起嘴,悶悶喝著熱牛奶,有些懊惱,更多煩惱。
「生氣啦?」他斂起笑。
她搖頭,既認真又有些傻氣地強調道:「我是真的想過,說不定我和他上輩子有什麼牽扯,然後在投胎轉世的時候,孟婆湯沒有完全喝完──別笑!」
她制止他蟲蠢欲動的嘴角,蹙起眉。
「不然你說,為什麼我老是會對他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就是那種很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以欣怡無可救藥的浪漫說法,這叫「命定的戀人」,投胎轉世都誓言要找到對方的那種。
他微笑,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說道:「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這個經驗,平常和人相處時,可能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情景一個場景,會忽然感到莫名地熟悉,會有那種『啊,我以前好像遇過』,或是那種『我好像作夢夢過』的感覺……」
「我知道你說的那種感覺,但是,不一樣!真的不一樣!」汪憶薰很堅持。
「有好幾次,我都懷疑我以前見過他,甚至有一種曾經跟他相處過的錯覺,但理智又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在這之前,我根本不認識他。」
有時,甚至不必他開口,她便能從他的一記眼神、一個動作,猜得到他下一步動作是什麼。這感覺很奇特,她說不上來,但就是這麼自然地一再發生。
施庭朔定定看著她,眼中有抹難讀的情緒,半晌,他才輕輕歎氣,道:「看來,他真的對妳有很強的吸引力。」
她完全無法否認。
「妳能分辨得出來,這吸引力……是好的?還是壞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跟他說話、喜歡跟他相處,可是潛意識又有種抗拒的念頭,會害怕,可是我不知道在怕什麼。」
她苦惱極了,惶惑極了,像一個人被丟在無垠的沙漠中,沒有方向,寸步難行,看不見盡頭,可能被吞沒,更無助的是──沒有人可以幫她!
「可憐的憶……」他又歎氣,伸手摸摸她的頭,像個疼愛小妹的兄長般,有些心疼道:「那就別強迫自己去思考了吧,順從妳的心、妳的感官所給的感覺吧,那是最真實的。」
「真實的……感覺?」她不太懂。
「妳是想再見他的吧?」
她點了點頭。
他也點頭。「既然這個人出現了,表示有些事情來向妳敲門了,如果妳躲不掉、不想躲,那就只好勇敢面對它,重點是──記得面對妳最真實的感覺,它會領著妳找到那扇門。至於要不要開這扇門、能不能成功開這扇門,就要看妳心中的愛有多強烈了……」
「心中的愛……」
「人生中,很多事或許身不由己,在那扇門後頭藏的,可能是真正的快樂,也可能是巨大的痛苦,一旦決定開啟,就沒有回頭路,因為這次,它會是妳主動的選擇,妳自己決定的人生。」
他的一番話,汪憶薰聽得似懂非懂。她覺得他話中有話,可也釐不清他究竟真正想說的是什麼?但,他的話確實給了她一份勇往直前的鼓勵。
「別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在妳身旁幫妳,妳只要記住,有我在,妳不會是孤單一個人的。」施庭朔拍拍她,給她一記鼓勵的微笑,以輕鬆寵溺的口吻說道:「有什麼事,就像以前一樣來找我,若那個男人欺負妳,也儘管來找我,我一定替妳出氣。」
「嗯,好,謝謝你!」她笑開,回以最全然的信任。
早晨談心時間,圓滿結束。
此時,門鈴聲忽然響起──
「我想是妳兒子在找妳了。」
走往門口,一開門,果然看見頭髮亂亂翹的汪祖懸,正站在小板凳上,高舉著手在按電鈴。
「叔叔,我媽咪不見了。」他大聲討救兵。
汪憶薰連忙從施庭朔身後竄上前,一把抱起小男孩,不好意思地連忙賠不是。「對不起啊,小祖,媽咪不知道你睡醒了,走吧,回去吃早餐。」
施庭朔靠在門邊,看著母子兩人親親摟摟走回家,始終微笑的表情不著痕跡地被淡淡的憂心所取代。
她,曾經是他最特別的病人,如今是他最放心不下的朋友。
對她,他有一份說不出的秘密,一份捨不去的心疼。她單純平靜的生活、恬淡滿足的笑靨,是他所賦予的,他也為此守護多年。
可他畢竟不是神,無法預言命運,更無法控制命運。
既然「他」出現了,好不容易就定位的新生活,已面臨被打亂的命運,每個人、每件事,都該重新歸位了嗎?
敲門聲已響起,打開那扇門的鎖仍在他手中,他會牢牢緊握,直到有一天,她主動來跟他索求那把鎖──那把封存一切過往的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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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12 PM
第五章
「妳這幾天心情不太好喔。」林欣怡神不知鬼不覺地湊近正在更衣的汪憶薰,吐出憋在她心裡很多天的疑惑。
「沒有啊?」汪憶薰悶悶道。
「光聽妳這有氣無力的三個字,就有!」林欣怡還算是很瞭解她。「說啦,那天晚上,妳和帥哥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汪億薰心虛了。「沒、沒啊,也沒什麼。」
連鬼都不相信的回答。「少來,雖然那天我哭得昏天暗地,但我還是看得很清楚──妳和帥哥明明是手牽手一起走回來的。」而且那畫面,十足「一家三口」地和諧甜蜜,看得她都心動羨慕了呢。「看來那天妳們約會愉快,而且自從那天之後,帥哥都不再來店裡了,妳們……該不會是轉向『地下化』了吧?自己偷偷約在外面碰面。」
「才沒有。」汪憶薰急忙反駁。「那天之後,我們就沒見過面了。」她也不明白為何從那天開始他就沒再出現。
「真的沒再見面?」
「真的沒有。」說真的……她是有些失落。
林欣怡打量她的神情,相信她沒有騙人,但這狀況又讓她一整個不理解。「這就怪了,都五天了,他為什麼沒再來了?」該不會是被汪憶薰有兒子這件事給嚇跑了吧?!
是,六天!汪憶薰在心裡偷偷更正,說她不在意根本是騙人的。
那晚,顏薰赫不但吻了她、跟她告白,還拉攏小祖宗的心,他對她不只是有特殊的吸引力,他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像針般刺在她心上,她越想不在意就越在意,越想忘記就越會想起,現在嚴重到每晚作夢都夢到他。
而且,一天比一天清晰,不像夢,倒像真實。
「下班了,我先走嘍。」
算了,決定不再想他了!換完衣服,汪憶薰拿起包包,匆匆忙忙跟林欣怡道再見,便騎上腳踏車直奔幼稚園去接汪祖懸。今天是小週末,過兩天是姊姊的忌日,她打算接了小寶貝之後,就直接坐車回老家去。她好幾個月沒回去探望媽媽了,小寶貝也吵著想外婆,趁這時候回家透透氣也好。
到了幼稚園,紀美聖並沒有如往常般牽著汪祖懸在門口等她,汪憶薰疑惑了下,走進幼稚園教室,除了幾位家長和小朋友之外,同樣沒看見紀美聖,也沒看見汪祖懸。
不尋常的情況讓她緊張起來,她拉住一位正蹲著幫小朋友穿鞋的年輕女老師,急問:「請問有沒有看見我家小祖?」
「沒有耶,美聖沒有帶他出去等妳嗎?」
「沒有啊。」
「會不會去上廁所了?」小祖通常在下課前有上廁所的習慣。
汪憶薰衝出教室,直奔男廁,正急著要轉進廁所入口時,差點和一個高大且熟悉的男性身影撞個正著──
「媽咪!」還未回過神,一抹小影子跟著沖上來,黏住她的大腿不放。
「小祖!」汪憶薰鬆口氣,跳到喉嚨的一顆心也總算乖乖滾回原位。「你怎麼沒有跟美聖老師在一起?」
「爸比帶我來上廁所。」汪祖懸指著她身旁,開心道。
汪憶薰一轉頭,心臟頓時漏跳一拍。是顏薰赫!
「你怎麼在這裡?」驚訝,外加一絲絲……欣喜。
「現在才發現我,真讓我有些傷心。」顏薰赫對她露出一個迷人優雅又帶點討憐的微笑。
今天的他穿著一身黑色襯衫與西裝褲,映襯著他高大俊挺的身材與古銅色的肌膚,格外帥氣醒目,而隨意抓撥的頭髮,隨興中仍然清爽有型,吸睛效果十足。
才幾天沒見,他身上散發出的男性魅力與存在感,似乎更強烈了。
汪憶薰強迫自己移開雙眼,別受他強大的氣場干擾。
「小祖,媽咪不是告訴過你,在學校都要跟著美聖老師,不可以隨便跟不認識的人走,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為了掩飾強烈被他吸引的事實,她轉而輕聲訓斥小祖。
「美聖老師在跟另外一個高高帥帥的陌生人說話。」小祖好無辜說道。他一手牽住汪憶薰的手,另一手則牽起顏薰赫的。「而且他不是不認識的人啊,也不是壞人──他是爸比。」
「他才不是爸──」
「小祖肚子餓了吧,想吃什麼?」顏薰赫硬生生將她快說出口的否定句給堵回去,還不忘附贈她一記得意又帶點賴皮的笑。
「我想吃聖代配薯條,有好多天都沒有吃了。」汪祖懸興奮提議,拉著兩人興沖沖直往大門口走去。
「可是媽咪已經下班了,而且我們今天要趕車回去看外婆。」汪憶薰說道,不得不狠下心潑小寶貝冷水。
聞言,汪祖懸安靜下來,抿著嘴,難掩濃濃的失望。他其實一直好希望可以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有爸比、有媽咪陪,一起去麥當勞吃東西玩遊戲。
「我們去麥當勞吃晚餐,吃完送你們回外婆家,好不好?」他摸摸汪祖懸的頭,換來小寶貝充滿期盼的眼神,乞求於她。
討好小孩實在不算大丈夫應有的行為,但此刻他的寵愛與溫柔,卻反而讓她感受到他很Man的一面。不諱言地,這種呵寵讓她心動,也想擁有。
「你流鼻水,不能吃冰,草莓聖代我吃,薯條你吃。」她還是心軟了,但不忘對小寶貝開條件。
「好──」長長的稚音,滿滿的開心。
順利拐了母子二人上車,顏薰赫臉上的淺笑未曾停過。
二十分鐘後,他們三人就像一家人,坐在麥當勞裡一起輕鬆用餐。
汪祖懸高興極了,他一下乖乖擠在兩人身旁喝牛奶啃炸雞,一下又叼著薯條跑進遊戲區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還不時招手喊著兩人注意他,快樂的笑靨從沒自他小臉上離開過。
「他是真的開心。」汪憶薰說道,看著小小身影在遊戲區裡蹦上跳下,心裡滿是溫暖與感動。
「我也是真的很開心。」他像個大孩子般索討她的關愛,露出略顯稚氣的笑。
情意的電流透過四目交接,恣情傳遞,這一刻的幸福感,竟讓她感動到想哭。
「妳真的……很愛哭呢。」他伸手輕撥她的髮絲,口吻寵溺,她的淚,有股魔力,總讓他再堅強的意志全在瞬間化為繞指柔。
汪憶薰眨眨盈滿淚光的眼,也羞赧一笑,笑自己的易感與脆弱。
就在她努力想收斂自己的感動時,倏地,她想起一件事──
「糟了──」她輕呼一聲,緊張起來。「我忘了跟美聖說一聲就把小祖帶走了,她現在肯定急死了。」
顏薰赫慢條斯理掏出手機遞給她,道:「她確實不是個普通盡職的老師,她對小祖的保護欲讓我大開眼界。」今天若不是凌禦凡想盡辦法纏住她,他還真難有機會靠近汪祖懸一步。
汪憶薰感激地接過電話,趕忙撥電話給紀美聖。顏薰赫喝著咖啡,狀似悠閒地看她講電話,此時,忽然有人靠近他們桌旁,開口喊他──
「顏薰赫?」
轉過頭,是一個綁著馬尾、帶著小孩的年輕婦人,長得有些面善,但實在想不起來是何人。
「請問妳是?」
「我是郭淑婉啊。」女子報上名,臉上寫滿巧遇老同學的驚喜。「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在紀修高中時的同學。」
「坐我後面的那個?」
「對啦!」女子欣喜道。顏薰赫當年可是校內有名的大帥哥,不知有多少女生暗戀他,她也曾是湊熱鬧的無望成員之一。「好巧,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好奇的眼順勢打量著正在講電話的汪憶薰,隨即驚訝地瞪大眼。
「哇,好厲害,這麼多年,果然你們還是在一起。」她羨慕道。畢竟,當年這兩人不但是校內名人,更是人人稱羨的「校對」。「我之前聽說你們在美國,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一陣子了。」
「我今天看到報紙了,說是祁氏集團的祁老爺病危,我感到很遺憾,你們這趟回來……是跟這件事有關吧。」她壓低聲問。
此時,汪憶薰剛好講完話收了線,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外型亮麗、正和顏薰赫攀談的女子。
她直率的眼神反讓郭淑婉頓感尷尬,猛然意識到自己提到的話題或許太過敏感,連忙沖著汪憶薰親切猛笑,轉移話題道:「妳好,我以前也常在學校看到妳喔,妳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不過現在氣色比以前好很多,看起來很健康。」
「妳以前見過我?」她有些驚訝。
「是啊,以前在學校誰不知道妳和顏薰赫啊,他那時眼中除了妳,根本就看不見其他女生。」郭淑婉說道。
汪憶薰吃驚地望向顏薰赫。她和他?怎麼可能?是認錯人了吧。
「妳說得誇張了。」被人赤裸裸點出自己的情感,顏薰赫反倒不自在了起來。
「本來就是啊!」郭淑婉對著汪憶薰,再三強調道:「妳都不知道,那時候有多少女生都要羨慕死妳了。」
汪憶薰蹙起眉,有種奇異的直覺在隱隱閃動,她知道有某個地方不太對勁,是關於他的,也關於自己的,但究意是什麼?她說不上來。
「媽咪、爸比──」
此時,汪祖懸興沖沖跑回來,拿起桌上的飲料猛喝,兩頰因玩樂過度而紅撲撲的。
郭淑婉一見到汪祖懸,即刻瞪大眼,驚呼道:「你兒子?好可愛,跟你長得好像喔,超像的。」
「是嗎?」顏薰赫露出迷人微笑,自負、得意、滿足,這種毫不設防的笑容,帥得足以迷倒店內所有婆婆媽媽和學生少女們了。
汪憶薰定定盯著顏薰赫,幾乎要以眼神吞占他的面容,不是因為他迷人的笑,而是因為郭淑婉的一番話。
那些話如猛雷,直轟向她,讓她全身不自禁地僵直戰慄。
郭淑婉見汪憶薰表情有異,忽覺尷尬起來。敢情是自己不小心對帥哥同學笑得太過燦爛,惹得太座不開心了嗎?
她清清喉嚨,連忙識相地對顏薰赫說道:「呃……我老公快回家了,那……我就不打擾了,很高興在這裡碰到你,我留個MSN給你,有機會老同學多多聯絡嘍。」說完,她快速在餐巾紙上寫下MSN帳號,隨即挾著兒子快快退場,回家乖乖等老公。
「媽咪,那個阿姨說我和爸比長得很像耶。」忙著喝飲料的汪祖懸,也是有在聽大人說話的,還不忘開心地再強調一遍。
「她……是認錯人了吧!」是回答,更是問句。
汪憶薰的視線仍停留在他臉上。顏薰赫聳聳肩,似笑非笑。汪祖懸同時抬起頭,沖著他猛笑。
是了!她怎會一直沒注意到呢?林欣怡明明也說過同樣的話呀,他……確實是和小祖長得非常神似!
而這,又意味著什麼?
一股真相逼近的寒意冷襲她的背脊。很顯然地,剛才那女子錯認她為他的「前女友」,再加上汪祖懸和他長相上的神似……這一切的一切綜合起來,都指向唯一可能的事實──
「我要走了!」
啪地一聲,汪憶薰猛然站起身,抓起背包就要走人。「小祖,我們該走了。」她不敢,也不想去面對那呼之欲出的可能。
顏薰赫起身拉住她,讀出她腦袋裡正瘋狂運作的疑惑與猜測,可他什麼也沒說,只柔聲說道:「我送妳,讓我送妳。」
汪憶薰沉默片刻,按捺住紛亂的思緒,最後還是牽著汪祖懸,默默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她沒再開口說話,只有汪祖懸與他的童言童語,讓車內氣氛不至於那麼緊窒難受。
當車行越近老家,她的心就越惶恐不安。她刻意沒對他提點路線,但他卻像是來過千百回似的,熟稔地走著正確的路,朝她老家前進。
她真的開始相信,他的出現並不單純,而他故意接近她,也肯定是別有目的。
隱隱的痛,揪苦她的心。就在她對他動心之後,他怎能……
車子在離老家外五十公尺的巷口前停下。
「憶薰……」他輕聲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汪憶薰緩緩抽回手,表情意外地平靜,只有略帶指控的眼眸,洩漏她唯一的情緒。
「你是誰?」她冷靜問。
「他是爸比啊。」回答的是汪祖懸。媽咪是犯糊塗了嗎?
「你和我姊姊……是什麼關係?」在這世上,與她面容會被錯認的只有一個人──她姊姊,汪慕薰!
顏薰赫凝望著她,眼中揉著化不開的深情,如不見底的深潭,幾乎讓她又快跌入其中。他眼中的悲傷、無奈,是為誰?又是為何?
肯定不會是她……
「這個問題──」終於,他低聲開了口,聲音粗啞。「或許,妳該回去問問妳母親,汪麗娥。」
自從姊姊過世之後,所有關於她的物品就全數被母親給收了起來,除了從小和姊姊一起住的房間裡,還留有幾本姊姊生前愛看的書籍外,家裡幾乎沒有任何關於汪慕薰的東西,甚至連照片都沒有。
就她記憶所及,姊姊生前的照片非常少,大部分都是她的,聽母親說,姊姊從小脾氣拗,非常討厭面對鏡頭,每次要拍照,她一定是躲遠遠的,怎麼都不肯入鏡,現在姊姊不在了,而她也幾乎只活在她與母親的記憶之中。
或許,還多了一個他吧……
一思及顏薰赫,汪憶薰的心便暗暗抽疼。現在回想起來,她確實完全沒見過姊姊的男朋友,連一張合照也沒有。
為了印證心裡的猜測,趁著母親汪麗娥帶祖懸出去買東西的機會,汪憶薰在家裡翻箱倒櫃,想找出姊姊生前的東西。日記也好、畢業紀念冊也好,只要有任何姊姊當年戀愛時的蛛絲馬跡就好。
「奇怪,為什麼都沒有呢?」她嘀咕道,越找越急。
客廳、餐廳、母親的房間,全都翻遍了,除了一些她和母親的合照外,竟完全找不到姊姊的東西。難不成母親狠心到將它們全丟了?
不可能,應該只是收著,沒道理找不到啊!
汪憶薰回到自己房間,雖然是找過千百遍的地方,也是希望最渺茫的地方,也只能耐著性子再翻一次了。
東翻西找,就在她幾乎想要放棄的同時,她忽然靈光乍閃,開始抽出書架上的書,一本一本翻閱著──
就像是老天爺想要犒賞她的努力不懈,驀地,一張照片冷不防從書扉頁中飄落至地板上。
那是一張男女合照。
望著照片中熟悉的面容,汪憶薰兩手顫抖地撿起照片,視線,瞬間被淚水淹沒。
真的是他!
照片中,顏薰赫穿著制服,胸口別著畢業胸花,年輕飛揚,桀騖不馴,眉宇間有些憤世嫉俗,而倚在他身旁、穿著制服甜甜而笑的女孩,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面容……是姊姊汪慕薰?!
青澀稚氣的臉龐,掩不住初戀的甜蜜美好。
這一刻,她的心……竟有絲妒忌。
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至少在拍下照片的瞬間,他們兩人是幸福的……
淚,不爭氣地滑落雙煩。
當年,姊姊義無反顧的愛,換來了無情的分離、殘酷的死別,而這男人,竟然還能在絕情地拋棄姊姊之後,如今又來勾引她。
他真正的目的,或許只有一個,就是汪祖懸──他的親生兒子!
這個認知讓汪憶薰害怕起來,只要想到可能有人會將小寶貝從她身邊搶走,她便恐懼萬分,那等於是殘忍地要切割她的生命一般。
「媽咪──」汪祖懸的稚聲從門口傳來。「我們回來了!」轉眼間,小旋風已捲進房裡。「媽咪,妳在做什麼?」仰著看她的開心小臉突然愣住,皺起眉。「媽咪,妳怎麼在哭哭啊?」
「媽咪本來就是愛哭鬼啊。」明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無法對孩子說謊。
此時,汪麗娥走進房裡,看見兩眼通紅的汪憶薰,沒多說什麼,只彎身哄著小祖道:「小祖乖,先去吃布丁,外婆和媽咪說一下話,等一下再出去吃。」
「好,媽咪等一下也快點出來吃。」汪祖懸聽話地跑去餐廳。
「怎麼了?什麼事不開心?」汪麗娥柔聲問,拉著汪憶薰在床邊坐下,同時間注意到她手上的那張照片。
「媽,妳見過這個人嗎?」她開門見山問。
汪麗娥臉色乍變。「妳哪弄來這個的?誰給妳的?」
「妳知道他的,對不對?」母親是個老實純樸的人,臉上藏不住秘密,她看得出來母親很震驚,而且慌亂,明顯就是有事想瞞她。
「他……他是……」汪麗娥唇色發白,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出現了,我也見到他了。」
「妳見到他?」汪麗娥激動喊道,抓著她手的指甲幾乎陷進她的肉裡。「妳怎麼可能見到他?妳在哪裡見到他?妳是不是記錯了?」
汪憶薰搖頭,肯定道:「昨天晚上,就是他送我和小祖回來的。」
「他?!」汪麗娥不敢置信。
她是聽到小祖提起有個男人對她和汪憶薰很好,會一起出去吃飯,她原本還很開心汪憶薰身邊出現了追求者,正想找機會問她這件事,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令她震驚萬分的事。
「妳真的確定妳見到的是照片裡這個人?」
「他叫顏薰赫,對吧?」
汪憶薰的回答讓汪麗娥整個人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她緊張地抓著女兒,急急追問:「憶薰,妳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或是……想起了什麼?」
顏薰赫出現的經過,與他之間所有的互動跟進展,汪憶薰全都一五一十毫無保留地告訴母親。
「媽,他就是拋棄姊姊的那個男人,對吧?」
汪麗娥表情沉凝,還未及回答,汪憶薰緊接著又追問。
「也應該說,他是小祖的親生爸爸,對吧?」
「他是……」汪麗娥點著頭,喃喃說道:「是小祖的爸爸沒錯……」
雖然早已猜到,但從母親口中得到證實,還是讓汪憶薰的心被狠狠抽鞭了一下,痛到她的淚水再度不爭氣地流下。
「憶薰,妳別哭啊!」汪麗娥慌了,忙為女兒拭淚。「妳告訴媽,他在哪裡?妳聯絡得到他嗎?」
汪憶薰猛搖頭,傷心的淚水更加止不住。
「媽,他是回來跟我們搶小祖的,我不會再跟他有瓜葛的,就算我再喜歡他,也不會再理他了……」
這個壞男人,回來搶她兒子就算了,竟然還邪惡地偷走了她的心,壞蛋!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汪麗娥急道,瞧女兒哭成這樣,她心疼得緊。
她是個沒讀過太多書的婦人,年輕時就喪夫守寡,汪憶薰一直是她精神上的依靠,這麼多年來,只要是任何能讓女兒快樂的事,就算是要折她的壽去換取,她也心甘情願。
「別哭,告訴媽,他有沒有……跟妳說些什麼?」
如果這個再次來干擾她女兒生命的男人,真的是顏薰赫本人,那麼他的出現是福?是禍?就要看他這次帶回來的,究意是執著不悔的強烈愛意,抑或是無法原諒的巨大恨意。
「他很壞!壞透了!」她顫聲道,委屈抹淚。「他明明要來搶我的小寶貝,還故意讓我愛上他!妳說他是不是很壞?」
有些事,會發生的、該發生的,它終究會發生。
「妳……愛上他了?」驚愕,卻不意外。
汪憶薰很不想承認自己在感情上犯下的這個錯誤,但在母親面前,她無法說謊,也不想說謊。
「對,我是愛上了他。」
她承認現在的自己有些脆弱、有點無助──
「但是,媽,妳放心,我絕不會傻到步上姊姊的後塵。」
不被愛情沖昏頭,是她最後的決心!
作者:
mouse2
時間:
2009-1-16 02:13 PM
第六章
「媽咪,爸比呢?不來找我們了嗎?」
下了公車,採購了些食物和日用品,汪憶薰牽著汪祖懸步行回家的路上,小男孩迫不及待地問出他心裡的疑惑。大人的世界他不懂,但斷斷續續從外婆和媽咪那裡聽來的談話,讓小腦袋瓜還是自行拼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偷偷關心著。
「不管他會不會來找我們,媽咪都決定不再理他了。」她重申決心,為自己增加堅持,以免到時見到到又破功。
「媽咪妳和爸比吵架了嗎?」汪祖懸仰著頭,以「過來人」的姿態,對著他最愛的媽咪認真建議道:「我每次和黑弟吵架,他都讓我好生氣,我都不想再理他了,可是每次一睡完覺,我去學校就和他和好了,所以媽咪,妳今天會和爸比和好吧?」他好樂觀地期待著。
汪憶薰不忍以自身複雜的情緒,無情地摧毀孩子心中構築好的美麗城堡。
謊言,她說不出口,沉默,是她僅有的選擇。
進了公寓,上了樓,汪憶薰掏鑰匙正忙著開門的同時,閑不下來的汪祖懸搬著門口的小板凳,頑皮地跑去按施庭朔的門鈴。
「小祖,別去吵人家。」她輕聲制止。
「我想告訴施叔叔,我們回來了。」
開了門,她將手中的大包小包提進門內,汪祖懸也放棄了他的任務,回來向她報告結果。
「媽咪,施叔叔好像不在耶。」在玄關脫了鞋,開了燈,汪祖懸率先鑽進客廳裡開電視。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汪憶薰才跨進客廳,立刻感覺屋裡有股不尋常的氛圍。她放下東西,冷靜環顧四周。雖然屋內的陳設看起來和她前天出門時一模一樣,但,某種第六感告訴她,屋裡的東西被動過了。
「媽咪,好像有人來過我們家。」
這正是她要說的!
汪祖懸指著櫃子上的變形金剛模型,道:「我的柯博文從第一格跑到第三格去了。」難道是趁他們不在家,偷偷跑出去出任務了嗎?
「小祖,你快過來!」汪憶薰壓低聲音,猛向孩子招手,要他趕緊回到她身邊來。
「是壞人嗎?」汪祖懸緊緊貼在她身側,感受到她的緊張。
「可能有小偷。」
「小偷是壞人。」這個他就很確定了。
汪憶薰帶著汪祖懸慢慢退往大門邊。在不確定屋裡還有沒有人的情況下,她決定還是先出去外頭搬救兵比較安全。
緊緊搜尋著隨時可能從屋裡任何角落冒出來的闖入者,她害怕、不安地開了門,才護著汪祖懸倒退著出了屋外,背後隨即冷不防地撞上一堵堅實的肉牆──
「啊!」她尖叫出聲,一回身,看見顏薰赫俊帥的臉正皺著眉。
「兩天不見,妳這麼想我。」他莞爾道,聽她放聲尖叫,算是他人生中最特別的經驗之一了。
「爸比!」想他的人不只一個。
「你怎麼會在這裡?」安定心緒,她皺眉問。
「當然是來看你們的。」又是那抹賴定人的笑。
「爸比,有壞人!」小男孩找到救星,馬上懂得「報案」。
果然有壞人出現,爸比就會來救他們了!
顏薰赫摸摸汪祖懸的頭,拉開大門準備跨進玄關,汪憶薰反射性拉住他的手臂。
「小心!」她擔憂地提醒。
他覆住她的手,輕握著安撫她。她的膽子向來不大,也容易受驚嚇,就算心裡再怎麼想跟這個男人劃清界線,但此時此刻,他是他們母子倆僅有的救兵,唯一安全的倚靠。
一大一小緊緊巴附著他,躲藏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隨他重回屋內。
顏薰赫站在玄關,靜靜觀察屋內動靜,待他初步確認屋內應該沒人,並親自檢查過各房間之後,才對著站在玄關的汪憶薰說道:「看一下,有沒有掉什麼東西?」
她進房大致確認了一下狀況後,更感不解。她確定房內也有被人翻找過的跡象,可真怪了,擺在房裡的現金、提款卡和存摺都沒有掉,電腦、電視等較值錢的電器用品也都安在。
小偷到底是想進來偷什麼?
「妳把東西收一下,今晚去住我那裡。」顏薰赫直接下指令。
「住你那裡?!」她瞪大眼,失聲喊道:「我不要!」
「那只好我住下來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更不行!」
「由不得妳,五秒鐘,二選一!」他又限時設定了,真是霸道的男人!
「我……我可以帶小祖去住旅館。」她提出逞強的決定。
他聳肩。「也行,住旅館也挺方便舒服的,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態度明擺著就是要賴定他們母子倆了。
「訂兩間房間。」她先聲明清楚。
「再說吧。」
他不正面回答就表示有鬼。
只要想到一起關在旅館的一間房裡,跟他大眼瞪小眼,活動空間更小,那表示她受他掌控、影響的可能性就越大,她的「決心」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走吧,這裡不安全。」他率先走去提起她買回來的大包小包,不容她拒絕地等她出門,汪祖懸也早已拿了他的變形金剛貼上去,抓著他的西裝褲,等著一同「亡命天涯」。
父子倆一條心,她倒成了唱反調的「外人」了。
「走啦,媽咪!」
「我……」有小寶貝「加持」,汪憶薰實在很難說出一個「不」字。「我……去拿幾件換洗衣服。」
經這小偷一鬧,她堅定的決心瞬間被打了九折。
「進來吧。」開了自動門鎖,顏薰赫領著兩人進入這座位於高級地段的住宅大樓第二十八層。
在他的強勢主導,以及汪祖懸的強力要求下,她的決心當場又下殺到八折。最後,他們還是來到他的住處投靠他。
一進屋,小男孩的新鮮感作祟,興奮地東看看、西摸摸,整個人還賴躺到沙發上,發出格格的笑聲。
這是一個純男性化的住處,傢俱裝潢簡單俐落,黑冷色調是唯一的色彩,而在這樣呈現後現代極簡風格的房裡,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是全然不協調的存在,不過,他完全不以為意,甚至享受著這樣的破壞。
就在他們父子兩人在客廳裡上演著變形金剛大戰蜘蛛人的戲碼時,汪憶薰抱著採購來的食物走進廚房,準備晚餐。
原以為單身男子的廚房,必定是「家徒四壁」,但出乎意料地,在他的地盤裡,該有的廚具和調味料,樣樣俱全,冰箱和櫥櫃裡更是滿滿、不虞匱乏的存糧。
看樣子他很懂得照顧自己,不會讓自己餓著,甚至很注重飲食。
一小時以後,她端上簡單的海鮮義大利面和羅宋湯,父子倆正好也剛從海王星戰回地球表面,暫時休兵。
「媽咪,爸比說下次要帶我去美國看蜘蛛人和柯博文,我可以去嗎?」汪祖懸坐上餐椅,開始安排未來的行程表。
「等你上了小學以後才可以。」她給了一個遙遠兌現的許諾。
「上小學是多久?」他又問。
「兩、三年以後吧。」
兩、三年是多久?汪祖懸對時間長短還沒有具體的概念,應該只是很多天、很多天以後吧。「爸比,你可以等我兩、三年嗎?」
「只要是你和媽咪,要爸比等多久都沒關係。」顏薰赫嘴裡對小寶貝許下允諾,一雙黑眸卻移向她。
這句話,像蠱,有著令她怦然心動、教人暈眩的魔力。
汪憶薰低下頭,強迫自己專心吃面,待她再抬起頭來,只見他盤底已空,正支著下巴,微笑看她。
「你是兩天沒吃飯了嗎?」吃這麼快?
雖然她的廚藝不是很專業,也有起碼的信心,可……他也太捧場了吧!一眨眼時間就把盤裡的義大利面全數掃空。
「這是我最愛吃的。」很懷念的口味,一種幸福的味道。
「我只是隨便煮煮。」她冷淡道,不想受他滿足感動的表情所影響。
「妳知道我的喜好?」聽來像問句,卻有種篤定。
「我不知道,只是碰巧而已。」她不喜歡他老愛說些曖昧挑逗的話,再來擾亂她的心神。
「妳對我這麼冷淡,讓我真不習慣。」他挑眉,不放過她刻意躲他的目光。
「你最好趕快習慣。」
她站起身收盤子,轉身走往洗碗槽。她難得展現的硬脾氣正對他的胃口,隨著她移動的視線裡滿是驚奇。
「爸比,你和媽咪吵架,明天睡覺醒來要記得和好喔,像我和黑弟那樣。」汪祖懸感受到兩個大人間的緊繃,連忙天真勸和。
顏薰赫眨眨眼,偷偷比了個OK的手勢。
「小祖,你快吃,吃飽就準備去洗澡睡覺覺了。」汪憶薰打斷父子兩人的默契培養,慈母角色轉變為嚴父。
「浴室在右邊轉角,客房在它對面。」顏薰赫指著走廊一端,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
「我吃完了。」汪祖懸跳下椅子,跑到客廳拿來他專屬的手提袋,裡面有他的衣服。「媽咪,我可以去洗澡了。」
洗完餐盤,整理好廚房和餐廳,汪憶薰帶著兒子去客用浴室洗完澡。一走進客房裡,汪憶薰整個人隨即呆住。
與其說那是一間客房,不如說是一問專屬於汪祖懸個人的兒童房。適合他身高年紀的單人兒童床、佔據了一整面牆的玩具模型,只要是電影卡通裡叫得出名字的,應有盡有。
「哇──好棒喔!」汪祖懸歡呼一聲,像掉進寶庫般驚喜地沖進房裡,東摸西抱。
這是他為兒子特意佈置過的,準備好隨時接他過來住的證明。
不管他有心或無心,都讓她五味雜陳。他想彌補什麼?拋棄姊姊的遺憾?
「媽咪、爸比,今天我可以睡在這裡嗎?」汪祖懸開心問,已抱著軍曹抱枕在床上滾來滾去了。
「這本來就是給你睡的。」顏薰赫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汪憶薰回過頭,見他不知何時已進房,正斜靠在門框邊,微笑欣賞著兒子的快樂。
「這是收買人心嗎?」她冷冷道。
「是收買,但絕對是用我的真心。」他舉起手中啤酒,朝她做出敬酒的動作,面對她刻意的對立,只能回報一抹有些無奈的微笑,轉身走出兒童房。
不知為何,他離去的背影讓她的心沒來由地一陣悸動,竟有些難過起來。可惡,明明她才是受害受騙的那個人,為什麼反而會有絲愧疚感呢?
哄睡了汪祖懸,去浴室鹽洗完畢,換上一身寬鬆的休閒服,待她走回客廳時,顏薰赫也已經洗完澡,正獨自坐在客廳喝著啤酒看電視。
一見到她走來,他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不讓多餘的聲響打擾兩人的談話。
「怎麼不把頭髮吹乾?」他對著她微濕的頭髮皺眉。
「沒關係,等一下就乾了。」
顏薰赫一聲不響地起身,走回房裡,半晌,只見他拿出吹風機,強迫她在沙發上坐下,開始幫她吹乾頭髮。
「我不想見妳到時候又開始頭痛。」他粗聲道,口氣霸道、沒得商量,手裡撥弄頭髮的動作卻極為溫柔。
這感覺……太親暱了!她全身的毛細孔不由自主地張開,敏銳感覺著他的每一個碰觸。
他動作熟稔地撥弄著她的髮絲,彷佛長久以來,他每天都這麼做似的,莫名地,她緊繃的情緒逐漸放鬆下來,偷偷貪戀起他對她的溫柔……
不,他的溫柔不是對她!
很快地,理智回籠,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姊姊汪慕薰吧!他或許只是透過她,變相地思念著姊姊……
「有件事……我必須先跟你說清楚。」有些事可以逃得了一時,不能逃避一世。她清清喉嚨,決定面對現實。
是該攤牌的時候了。
「我不會把小祖讓給你的。」她態度堅定道。
「我當然不會要妳把他讓出來,他本來就是妳的。」他淡淡道。
他的回話令她驚訝,她猛然回頭看他,但他按住她的頭,強迫她將頭轉回去,繼續吹著她後方的頭髮。
「什麼意思?你不是來要孩子的?」她問。
「我當然要他,但我也要妳!」
汪憶薰轉過身,幾乎要從沙發上驚彈起來,同時間,他動作更快地一把壓住她的肩膀,將她牢牢囚困在沙發和他之間,讓她無處可逃。
「我要的是『你們』,我要他,更要妳!」他強調得更直接、坦白。
「你憑什麼對我說這樣的話?」她激動道,被他的話語給激怒了。
「憑我找了妳五年!」
「你找的不是我,是我姊姊,是小祖!」她氣得糾正他似是而非的話語。
「姊姊?哼。」他嘲弄地冷笑一聲。「妳母親是這樣告訴妳的?說我是那個拋棄妳姊姊的爛人,是小祖忘恩負義的親生父親?」
「難道不是?」她反問。
「當然不是!」他趨近她,氣息近得令人渾身發顫,這一瞬間,她感覺他體內正蘊藏著攻擊性,準備隨時向她發動攻勢。「我愛的人,一直都是妳──」
他的話像順核爆憚,炸得她腦子裡一聲轟然巨響。整整一分鐘,她震驚得講不出話來。
「沒有姊姊,沒有汪慕薰的存在,從頭到尾,我愛的都是妳,而妳,也愛我。」他一字一句,再次說得清清楚楚。
「你……」她顫聲道。「你瘋了……我、我以前根本沒見過你……」
他眼中的認真和執著讓她害怕起來。
「你自己說過,你曾在拉斯維加斯娶了你愛的女人,而那女人死了,她是我姊姊吧!所以……你是我姊夫,你怎麼可能愛我?我更不可能愛你啊……」
他緩緩搖頭。「我不是妳姊夫。」他寸寸進逼,將她逼困在沙發一角。「我是──妳丈夫!」
丈夫?!汪憶薰瞪著他,好似在看一個怪物。
「你喝醉了!你在胡說八道!」她的思緒被他搞得很混亂,情感也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相信他了。看來瘋的不只是他,連她都快瘋了!
「當年和我相愛的人是妳,不是妳姊姊──」
顏薰赫兩手撐在她身體兩側,以絕對的優勢佔據她的空間,讓她無法動彈。他壓低身體,以低沉的嗓音再次宣告,一股古龍水混合啤酒的氣息輕拂過她。
「你、你別靠過來……」她虛弱抗議。
「與我私訂終身的,是妳,不是妳姊姊……」他呢喃著再進逼。
「我說真的,你再過來……我會打你!」她不想自己的決心再次下殺打折。
「為我生養孩子的,是妳,不是妳姊姊……」他的唇近在咫尺,幾乎碰觸到她。
「我是說真的……你別不相信……」
不理會她的抗議,他強勢攫住她抵抗的嘴唇,雙手掃住她的腰,防止她閃躲逃脫。汪憶薰雙手抵著他的胸想推開他,卻無法脫困,只能沮喪地捶打。
真相,在他心底、在他唇間,她卻拒絕、反抗,以一個虛幻的事實折磨他,他氣她、惱她,但更愛她。
隨著不斷的捶打,汪憶薰體內有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動隨之升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激情令她害怕。他以唇舌進攻,想再進一步攻城掠地時,理智融合著恐懼,頓時彙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啪!
巨大的巴掌聲,打斷這場交戰。
顏薰赫喘著氣看著她,不敢相信她會狠狠賞他一記耳光,她同樣被自己的行為嚇到。看著他左臉頰上隱隱浮現的紅色掌印,汪憶薰心裡有千百萬句抱歉……和心疼。
「我、我剛才警告過你的……」她結巴道。「我會打你的……」
他一把攫住她的右手,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直覺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抓住。
他定定凝望著她,拉她的手緩緩覆上他的左頰,貼在那熱辣的掌印上,他的眼神由震驚轉為悲鬱。
他以臉頰輕輕磨蹭她柔軟的掌心,再濃烈的情、再熾熱的愛,全化為最溫柔的歎息──
「告訴我,該怎麼做,妳才會相信我?」
「因為是你,我才相信的。」
一句曾經出現在夢裡,如真似幻的告白冷不防地從汪憶薰腦海深處冒出,讓她自己都嚇一跳。
她看著他,有些迷惑,真的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才好。
「可是我真的……不記得見過你……」她喃喃道,可有些糾纏著她、怎麼都無法抹去的奇特感覺也是事實。
「記憶有時也是會騙人的。」
抓著她手腕的左手,滑進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緊扣。他牽起她,帶她走進他房間,起初她有些抗拒,直到她站在房門口,看見他床邊的牆上滿滿的照片──
她渾身一震,全身瞬間泛起雞皮疙瘩。
所有的照片裡,都有著一張共同的面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姊姊?」
她走到照片前,癡癡凝望照片裡的面容。和她在老家發現的那張照片一樣,都是學生時期青澀的模樣,有女孩一人的獨照,有與他的合照,甚至還有母親汪麗娥和他們兩人的合照。
「我不認識妳姊姊,事實上,妳也沒有姊姊,照片裡的,全都是妳!」他沉聲道。
「怎……怎麼可能?」她嘴巴否認,心卻開始動搖。「可我明明記得我和姊姊……」
「妳對姊姊的記憶,是真實嗎?或許是經過了重建呢?或許那不是妳對姊姊的記憶,而是妳自己部分真實的記憶呢?」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懂。」她真的被搞糊塗了。
「難道妳從沒想過,小祖可能是妳親生的嗎?」他再丟下一枚震撼彈。
「這──」怎麼可能?這太瘋狂了!
「如果妳願意,就跟我一起去發掘一切的真相。妳相信也好,不信也罷,目前我只能告訴妳──妳現在的記憶、現在的身分、現在的生活,全都是假的,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在那段被封鎖的記憶裡,他是被遺忘的那個人,他記得所有的一切,她卻什麼都不記得,甚至視他為陌生人,這令他幾乎發狂,他無法忍受她將他關鎖在黑暗的記憶中。
「假的?」她真的迷惑了。「那……什麼才是真的?」
如果他是一個存心來偷心的愛情騙子,那麼,她只能說,他魅惑人心的手段真的很高明!
顏薰赫走向她,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浴後的她,有著清純甜美的氣息,身上散發一股淡淡的馨香,泛著香澤水氣的粉肌,有股誘人的吸引力。他的心想念她,他的身體同樣想念她。他渴求她的愛,畢竟,那是他曾經捧在手裡珍惜的寶貝。
拉開衣襟,露出結實的男性胸膛。他拉住她的手,緊緊貼熨在胸口心臟的位置,讓她感受他激昂的心跳。
「忠於妳對我的感覺……或許,那才是真的。」他喑啞道。
眼淚,開始悄悄佔據她的眼。
這男人,怎能這樣一次又一次,強勢地霸佔她的心,她根本無處可逃。
他拉著她的手緩緩上移了幾公分,在他敞開的衣衫下,一片觸目驚心的傷疤,從他的肩膀一路延伸到他的胸側──
汪憶薰驚愕地看著那些傷,它們模樣猙獰地對她狂喊著一段可能被她遺忘,卻曾經存在過的殘酷事實。
「當年那場車禍之後,妳失蹤了,而我差點死去──」他緩緩說道,聲音裡有深沉的痛楚與思念。「有些事,妳或許不記得了,但我不曾忘記。這些年,找到妳是驅策我往前的唯一動力,就算妳死了,我也誓言要找到妳的墳──」
聽著他綿綿傾訴自己的思念,和思念中的堅持,她悲傷的淚水怎麼都無法停止。
她的指尖輕輕撫觸他肩上的傷疤,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的心,好痛,無法不捨地痛。
他捧起她的臉,以火熱的唇吮去她頰上的淚。他的溫柔讓她無力抗拒,只能任由淚水恣意奔流。
「妳曾經求我不要不理妳……」他的唇吮著淚,緩緩遊移到她唇邊,低喃:「天知道我一直都是想要妳的。」
他的唇輕貼著她的,輕輕地、緩緩地沿著她的唇線移動,不同於以往的強勢,更多的是耐心的哄誘。
當年,他排拒她,讓她為他哭泣,讓她在他身後苦苦追尋。如今,他必須靠自己將她重新追回來。
他的吻,火熱但克制,他想要她,想要深深佔有她,卻又害怕她再次從他身邊消失,直到她的雙手,撫著傷疤一路向上,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回應他的吻,他的熱情終於在頃刻間爆發──
她是他的,一直都是!這次,他不會再放手。
狂烈的激情,在兩入之間進射,再多的阻隔都阻擋不了想要擁有對方的心。
「我要為你生一個蜜月寶寶。」
遙遠而清晰的聲音,從記憶的裂縫中,冷不防地竄出。
真實與虛幻,火熱交纏。
她困惑迷亂,無從分辨。
是心疼也好,是不捨也罷,此刻,她只想忠於自己的感覺,緊緊擁住這個男人,降服在他溫柔又強勢的征戰中──
「我愛妳,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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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14 PM
第七章
她的決心完全清倉跳樓大拍賣了。
她是個傻女人,一個不折不掃被愛情沖昏頭的傻女人。
她跟他上了床,在還沒有證實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之前,她就棄械投降了。
他的每個碰觸、每個撫摸,都是如此熟悉,如此令她火熱,她覺得自己完全不像自己,卻又似乎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她迷惑、不解,卻不得不去思索他話語裡的真實性。
「妳不記得我了,但妳的身體顯然記得。」
昨晚,他在她耳畔低喃著這個明顯的事實。
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表示真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與事實,隱藏在她平靜生活的背後,等待著她挖掘。至少,昨夜在與他激情纏綿時,她的腦中確實也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恬……」她喃喃自語,想起了他第一次吻她時,他似乎也喊過這個名字。「會是我嗎?」
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她的思緒,她還未及回應,浴室的門已被人打開。
「妳偷走我的床單,躲在這裡做什麼?」
穿著一身休閒運動服的顏薰赫站在門邊,看著她裹著床單窩在浴缸裡,實在忍俊不禁。
「我、我在想事情。」她將臉埋進床單裡,不敢看他。
可惡!為什麼他可以看起來這麼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的?
想起昨夜自己臣服在他溫柔的攻勢下,卸除矜持與他忘情地做愛,她便羞愧到想把自己塞進馬桶裡直接沖掉算了。
「想什麼?」他走進來,直接坐在浴缸旁。
「沒什麼。」她悶聲道。
「該不會是想……洗床單吧?」他調侃她。
「你昨天……應該也發現了吧?」她稍稍抬起眼看他,半張臉仍藏在床單中。
「發現什麼?」
「昨天是我的第一次──」
他挑起眉。
「我是說……至少在我的記憶裡,我是第一次──」她連忙補充,然後又把臉深深埋進膝蓋之間,低聲道:「但是昨天……我沒有落紅。」
雖然他的床單和棉被都是黑色的,不容易看得出來,但她還是仔細檢查過了,真的沒有。
「所以妳是在苦惱這個?」他看起來快笑出來了。
「我只是有點困惑……」
真的是單純的傻女人呀……但他就愛她這份傻氣。
顏薰赫將她的臉從床單中挖出來,牢牢捧住,噙著寵溺的笑意,說道:「我說過,妳六年前就委身於我,所以早就不是處女了。」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有必要好好想一想。汪憶薰思忖道。
見她臉頰染紅,他忍不住傾身,在她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次提醒她。「妳連孩子都生過了。」
「媽咪──」
說曹操,曹操到。她的寶貝兒子馬上就很配合地來報到了。
「爸比,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好奇地看著兩人擠在浴缸裡。
「這個……媽咪準備洗床單。」她擠出一抹僵硬的笑。
「媽咪,妳今天也尿床了嗎?」小寶貝難得找到「同好」,聲音興奮地高揚。他跨進浴室裡,手上也拖著一條床單。
顏薰赫禁不住放聲大笑出來,汪憶薰則是滿臉漲紅。
汪祖懸交出手上的床單,很無辜地先認錯。「媽咪,對不起,我昨天睡覺前忘記上廁所了,媽咪可以幫我洗洗嗎?」
「好好,媽咪洗,你先出去等媽咪……」她彆扭不已地應付兒子。
喔喔,他真是無法少愛他們一分──顏薰赫笑著將兩人環進臂彎中,緊緊擁住。他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只要能讓他一輩子擁有,他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媽咪,爸比說等一下要帶我們去吃早餐,妳要快點喔!」汪祖懸說完,連忙鑽出父親的懷抱,趕場去電視機前跟他的晨間卡通報到。
他擁著她,吻著她的髮際,再一路向下到她柔白滑順的頸間,引發她全身一陣輕顫。
「別……」她輕聲推拒,怕孩子又闖了進來。
顏薰赫低聲沉笑,自然凌亂的頭髮,很性格地亂翹著。她看著他的發,就像平日撥弄小祖剛睡醒的頭髮一樣,反射性伸手想撫順他的髮絲。
他擒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噙苦笑親吻著。
「想證明小祖是妳我的孩子嗎?」
「啊?」
他的提問讓她心動。會嗎?小祖,真是她和他的孩子嗎?
「走,開始進行恢復妳記憶的第一步。」他將她從浴缸裡拉起來,不容拒絕地準備進行一天的行程。
速食店裡,林欣怡瞪大眼,不敢置信。
「所以,妳連續蹺班兩天,都是因為顏大帥哥?」沒想到汪憶薰竟然也是會為愛做出瘋狂事的女人,真是跌破她的隱形眼鏡了。
「嗯。」汪憶薰點頭承認。
還好整件事像是事先打點過的,店長並沒有因此找她麻煩。
這兩天,顏薰赫帶她和小祖去驗DNA,再走了一趟她完全沒有印象的聖德女中,以及明明是他就讀的學校,但她卻莫名熟悉,完全知道各棟建築物方位的紀修高中。
這真的很古怪。
如果真如她記憶所認知的,她是從聖德女中畢業,何以她明明記得高中時期和同學的生活片段,卻對學校景物完全陌生,好似從來沒有踏進去過?反觀紀修高中,不管是圖書館、活動中心、各年級教室、甚至是女廁所……她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單憑直覺便找到。
他帶著她,努力想證明他的話是真的,也讓她憑著感覺自己去思考和回想,但她同時也感覺得到,有另一部分的事實,他仍然選擇保留,暫時沒對她透露。
車禍,肯定是所有事情的關鍵。
不管是他那場在拉斯維加斯發生的車禍,或是她記憶中她和「姊姊」發生的車禍,重點在於車禍之後,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這兩天,他是帶妳出去旅行嘍?」林欣怡好奇追問。
「嗯,也算是吧。」她含糊道。
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她並沒有仔細告訴林欣怡,只能讓她暫時認定她和顏薰赫是一對預備開始交往的普通情侶。
「哇,好棒喔──憶薰,妳真的開始走運了!」林欣怡羨慕不已。「喂,如果哪一天妳要結婚,記得請我喔!」
「說不定我已經結過了呢。」
「拜託,怎麼可能?妳是不想請我喔?還是怕我少包紅包給妳?」她拍著她,玩笑道:「如果妳結過婚,那我都當阿嬤了咧!」
談笑間,店長忽然走了進來。林欣怡嚇了一跳,連忙職業性裝忙。
「憶薰,妳東西收一收,提早下班了。」店長神色嚴肅地交代。
「啊,為什麼?」
「妳老公在外頭等妳,好像有急事,妳快點去吧。」
「是喔?」汪憶薰愣了一下,穿著制服便直接跑到外場,果然見到顏薰赫在門口等她。
「怎麼了?」
「小祖那裡有些狀況,妳先跟我走。」顏薰赫一反常態地神情嚴峻,語氣也不若先前鎮定,有種掩不住的急切與焦急。
「小祖怎麼了?什麼狀況?」她跟著緊張起來。
「現在不方便說,我擔心妳在這裡不安全,妳先跟我走,我到車上再跟妳說。」
他拉著她直往店門外走去,才一出店門,忽然有兩輛賓士轎車前後夾護著一輛黑頭加長轎車急駛而來,大陣仗地直接停在店門口。車上跳下來數名彪形大漢,將她和顏薰赫團團圍住。
顏薰赫反射性地將她護在身後。
「小姐──」其中一名年紀稍大、髮鬢微白的男人,走到汪憶薰面前,恭敬地鞠躬說道:「祁老讓我們來請小姐回家。」
「你們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們。」她緊靠向顏薰赫。
「少爺,祁老也請您一起回去。」男人轉向顏薰赫,態度同樣恭敬。
汪憶薰驚訝地看著兩人,完全不明白狀況。
「看來,祁老的病況比我想像中嚴重。」顏薰赫冷冷道。如果狀況不是真的如此嚴重,他老人家勢必還會再將汪憶薰繼續「藏」下去,不會這樣急迫現身。
「祁老很想念小姐,想見小姐一面。」男人轉向汪憶薰,態度誠懇。
汪憶薰被這突來的狀況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望向顏薰赫,以眼神求助。
「小祖的事,你們也知道了?」他問。這也是他急著來接汪憶薰的原因。
「是的,祁老已經在想辦法了,也請你們回去商討對策。」男人做了一個請兩人上車的手勢。
「怎麼了?小祖到底怎麼了?」
「我想,回去之後很多事情就會真相大白了。」他牽起她的手,牢牢緊握。「別怕,有我陪妳!」
她點點頭。他承諾過要跟她一起求證真相,所以再多的不安和害怕,只要有他在身邊,她都不怕。
「不管你們是誰,我跟你們回去。」汪憶薰鎮定道。
跟著顏薰赫,兩人坐上黑頭轎車,大隊人馬迅速揚長而去。
速食店內,貼在大門玻璃上的是兩張驚愕不解的臉孔──
「天啊,現在是在演哪一齣啊?什麼小姐少爺的?」林欣怡錯愕地道,隱形眼鏡已經跌破一次,這次換下巴掉下來了。「還有,顏大帥哥什麼時候變成她老公了?」她問店長。
「妳問我,我問誰啊!」
「店長,妳捏我一下,看是不是在作夢。」
「好啊,你說的。」他已經想捏這個愛打混聊天的員工很久了。
「啊──好痛!」
黑頭轎車駛進祁家大宅,占地廣闊的院落讓汪憶薰有種誤闖偶像劇場景的錯覺,但這景物……又熟悉莫名。
她甚至知道再拐兩個彎,車子就會直達大宅正門。
顏薰赫說,他們口中的「祁老」,就是有名的祁氏企業創辦人祁傳軍,而她,本名叫祁語恬,是祁老唯一的孫女,也是祁氏合法的繼承人。
這天上掉下來的頭銜,簡直比偶像劇還偶像劇,讓她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某個實境整人節目。
車隊到達主屋,那個人稱「陳總管」的男子,領著兩人進入屋內。一進客廳,汪憶薰隨即訝異地看見母親汪麗娥,還有施庭朔與紀美聖,全都已坐在客廳裡。
「媽,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也都在這?」
汪憶薰有些驚訝,但潛意識也料想到了。
顏薰赫說得對,看來她原本平凡的生活真的全都是假像,這一切都包裹著一個重大的秘密,而他們的到來,肯定跟這個秘密有關。
「媽,妳知道一切,對不對?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拉住汪麗娥問。
「憶薰……語恬……對不起……」汪麗娥有些慌亂,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只能不斷強調:「妳要相信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妳好,我們希望妳快樂……妳爺爺他是愛妳的……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是基於愛妳……他只是不希望失去妳……不想妳受到任何傷害……」
「爺爺?這麼說我真的是祁家的女兒?」
汪麗娥頷首,轉對顏薰赫,代為求情道:「少爺,你和老太爺之間的誤會與不快,都這麼多年了,希望你能看在語恬的分上,一筆勾銷,好嗎?」
曾經與祁老決裂,誓言不再踏進祁家一步的顏薰赫,如今願意為了他愛的女人再回來,這表示事情總還是有轉機的,不是嗎?
「媽,妳為什麼叫薰赫少爺?為什麼叫爺爺老爺?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她聽得更糊塗了。
「唉呀,我嘴巴笨,不知道該怎麼說,施醫生,還是你來吧。」汪麗娥轉向施庭朔求救。
儘管「女兒」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她和老太爺之間、和顏薰赫之間,她也是一路看過來的,但是當年,畢竟是施庭朔主導一切,奉老太爺之命,賦予了她一個全新的記憶、全新的身分、全新的生活──一個對親情沒有恨、對愛情沒有痛,全然的新生命。
汪憶薰望向施庭朔,眼中滿是驚疑與質問。這件事……他也參與其中?她望向一旁的紀美聖,莫非她也是?他們究竟是誰?是以什麼樣的角色介入了她的生活?
一切變化太過迅速,她一時間消化不了,腦袋一片混亂,急著想把事情整理出一條清楚的脈絡,但眼前太多接踵而來的訊息,腦中太多零散片段的畫面,不斷干擾著她,讓她越想越混亂。
媽媽可能是假的?鄰居朋友可能是假的?連幼稚園老師都是假的?那什麼是真的?
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在一塊塊崩落、瓦解,而她,就快要被掩埋了。
一雙有力的臂膀攬住她,顏薰赫將她緊摟向他,無言的力量與支持透過肢體傳遞給她。他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他不會再棄她而去,他會像以前一樣,默默守護在她身旁──
「這件事,慢慢再說,先去看妳爺爺吧!」施庭朔說道。
這次祁老將所有人召回來,表示有重大的消息要告知,才會有此決定。
「小姐、少爺,老太爺現在想見你們,這邊請。」陳總管已前去請示回來,準備領著兩人前往祁老的房間。
顏薰赫牽著她的手,來到祁老的房前。推開房門,迎接他們的,是灰暗混合著刺鼻的藥水味,以及醫療器材低沉、持續的運作聲。
房中央的雙人大床上,躺著一位戴著氧氣罩,雙頰凹陷、面容枯瘦的老人,雖然虛弱,但是意識清醒。他看著汪憶薰和顏薰赫出現,嚴峻冷酷的雙眼中,隱隱閃動一絲激動的淚光。
「語恬……」喑啞虛弱的呼喚,讓人幾乎聽不出來他的話語。
汪憶薰走上前,沒有喊他,只是靜靜打量著他,就像是去醫院探視關懷一位普通的病重老人一般。
祁傳軍抬起手,汪憶薰遲疑了一下,才怯怯地伸出手,將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輕輕握住。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在她眼中,沒有看到畏懼、沒有看到怨懟,那是一雙純真關懷的瞳眸,但竟是全然的陌生──她是他從小呵捧在掌心上、唯一的孫女,可如今在她眼中,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不怪任何人,這是他自己換來的。
至少這一刻,她對他沒有怨、沒有恨,他是該滿足了。
祁傳軍拉下氧氣罩,低喊:「赫──」
顏薰赫走近床邊,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我現在……需要你……」他虛弱道:「你必須……幫我……幫語恬……」
「若是為了語恬和小祖,我會幫,至於您,我沒什麼好幫的。」顏薰赫直截了當地表明道,儘管心裡已不再責怪他老人家,可骨子裡的傲氣仍在。
時間,或許可以淡化留在身上、心上的傷痛,但是原諒,是更久遠以後的課題……
此時,陳總管身上的手機響起。「祁老,他們打電話來了。」
祁傳軍示意他接起電話。
陳總管接起電話與對方通話。在簡短的對話中,汪憶薰感受到房內不尋常的緊窒,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事發生了,而且絕對跟她有關!
掛上電話,顏薰赫率先開口問:「他們要多少錢?」
「他們不要錢,只要名冊與帳冊。」
「哼,老狐狸!」祁傳軍啐道。
「需要報警嗎?」陳總管問。
「不行,報警就等於見報。」祁傳軍阻止道。「小祖還在他們手中。」畢竟是他唯一的曾孫,他必須顧及孩子的安危。
「小祖?!」汪憶薰驚喊。「小祖怎麼了?」她急問顏薰赫,從他的神情看來,他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祖被綁架了。」顏薰赫輕按住她的肩膀,想給她支持、穩定她情緒的意圖明顯。「別怕,我們會讓他平安回來的。」
血色瞬間自她臉上褪去,她雙唇發白,渾身發抖,一時間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綁……綁架?!」她顫聲道。
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被人硬生生奪走的恐懼緊緊攫住她,類似的痛楚似乎曾經發生過,記憶的裂痕忽地擴大──
尖銳的煞車聲、劇烈的撞擊聲……如電影片段般,一幕幕劃過她腦海,強烈的暈眩驀然襲來。
鮮血、劇痛,不斷翻滾的車體,一圈又一圈。
她的世界開始不斷旋轉著,天與地移了位,真實與虛幻交了棒,直到視線被純然的空白全面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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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6 02:16 PM
第八章
十一年前,紀修高中。
重重蟬鳴,酷毒烈陽,聚集著近千人的操場悶熱得像個大蒸鍋,每個學生像是一個個蒸鍋裡熱蒸著的小蒸包,熱到揮汗如雨,熱到瀕臨中暑,每個人心裡都恨不得老天爺趕緊下場即時雨,趕快結束這種痛苦的折磨──
「啊,有人昏倒了!」
無視於講臺上校長滔滔不絕的高談闊論,排在操場右側一隅的二年級隊伍裡,隱隱騷動起來。
「老師,語恬昏倒了!」兩、三個女同學蹲下身,想撐起因體力不支而昏倒的同學。
講臺上,校長依然對著學生們講得渾然忘我,此時,排在操場最尾端的三年級班級裡,忽然衝出一抹高俊的身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直接跑向發生騷動的二年級隊伍裡。
「我送她去保健室。」前來救援的男同學面目清秀,表情卻十分冷峻,他蹲下身,一把扶起昏倒的祁語恬,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橫抱起她離開操場,走往保健室。
「哇,好帥喔!」二年級女生紛紛低呼,滿眼紅心的眼中充滿欣賞。
「好羨慕語恬喔,學長根本就是她一個人的白馬王子嘛!」
全校最帥最有名的學長顏薰赫,就這樣在全校師長學生的面前,把他的公主給救走了,真的是帥翻了!
一旁男同學聽不下去,忍不住點醒現實,道:「妳們別肖想了啦,人家學長是祁語恬爺爺收養的義孫,將來可是要和祁語恬結婚一起繼承祁家事業的,妳們怎麼跟人家比啊?」何況祁語恬也是全校公認的氣質美少女。
「奇怪,羨慕一下都不行喔!」女同學不悅地瞪回去。吃不到,流一下口水總可以吧?
講臺上,校長說得慷慨激昂、口水四射,講臺下,眾人只巴望著下課鐘聲趕快響起,好心地幫他們結束這節可怕的週會──
保健室裡,鐘聲響起,驚醒了躺在病床上的祁語恬。
她睜開眼,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有些驚慌,直到她的餘光瞥見坐在床邊,正隨意翻看雜誌的顏薰赫,她才安下一顆心。
「上課了?」她開口道,聲音沙啞,嘴唇乾裂。
「嗯。」看著雜誌的雙眼,抬也沒抬。
「你不回去上課?」她緩緩坐起身,臉色依然蒼白。
顏薰赫翻著雜誌,面無表情。「這節英文老師的課,什麼沒有,廢話最多,回去也只是浪費時間。妳昨天又熬夜念書了?」他冷不防地問。
「嗯。」她不是聰明的女孩,為了以後能跟他上同一所大學,她只好半夜裡還偷偷爬起來K書。
「今天有吃早餐嗎?」
「有。」
「妳還是再躺著休息一下吧。」
他的表情很冷酷,口氣很冷淡,但她知道他在關心她,否則他不會耐著無聊,強迫自己留在這裡陪她。
她乖乖躺回床上,看著他好看的側臉,偷偷貪享這一刻獨處的時光。
初見他那一年,她十二歲,剛要從小學畢業,他十三歲,是個成天板著臉,做什麼事都心存叛逆的國中生。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場喪禮之後。
那天,也如同今天一樣,是個出著大太陽的午後,爺爺帶回了穿著一身喪服的他,告訴她,從此他是祁家的一份子,她必須視他如兄長,他也會守護她──就如同他的父親守護著爺爺一樣。
她後來才知道,顏薰赫小時候母親便過世了,父親一直是爺爺身旁最得力的助手,後來為了保護爺爺免於被有心匪徒綁架而意外身亡,爺爺感念顏薰赫的父親,遂收養了父母雙亡的他。
還記得,剛來祁家的第一個月,他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常常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而她,也只敢遠遠地偷偷看他。
或許因為同樣是父母雙亡,對他,她更能感同身受。
她想和他交朋友,想陪他說說話,但他總是拒她於千里之外,就算是爺爺下了命令,要他和她一起由司機接送上下學,他也是執拗地堅持自己出門上下學,怎麼都不肯跟她一起坐私人轎車。
直到現在都是。
現在,連爺爺都不勉強他了,一切由他。
「妳會渴嗎?」看完了無聊的八卦雜誌,他再度開口。
「有一點。」
「我去幫妳買水。」他站起身。「對了,妳今天跟汪媽說我不回家吃晚餐,妳們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裡?」她有些心急。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沒去哪裡,想蹺課出去亂晃。」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鼓起勇氣,大膽說道。
「妳也想蹺課?」他挑起眉。
她點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是我生日……我一直想做一件事……」爺爺向來管教很嚴,每次一放學司機便來接她,她哪裡都不能去了。
顏薰赫看著她半晌,冷哼道:「得了吧,妳這種動不動就生病昏倒的爛身體,還是在家多休息吧,學什麼蹺課啊,妳別亂動,我買水去。」說著,頭也不回地走出保健室。
祁語恬躺在床上,看著他冷著臉走出去的背影,雖然有些失望想蹺課的心願無法達成,但他關心她的表現,讓她的心頭還是有絲甜蜜──雖然有些凶巴巴的。
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大病沒有但小病不斷,感冒發燒更是家常便飯。
雖然他嘴上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可是總會默默注意著她的身體狀況,在最關鍵的時候,第一個跳出來照顧她。
就像他第一次開口跟她說話的那天晚上,爺爺應酬晚歸,從小照顧她的奶媽汪媽也剛好請假回老家去了,她因為上廁所時發現下體流血,心裡害怕極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躲在房間裡偷偷哭了一個晚上。
那晚,他第一次主動來敲她的房門。
那張倔強彆扭的臉上,明明寫滿關心,卻還是冷情地叫她不要哭那麼大聲,說會吵他睡覺。她害怕又無助,死命地抱住他哭,不讓他回房。他知道了她的情況,二話不說便出去買了一包衛生棉回來,正經八百地給她上了一堂健康教育課,告訴她月經是每個女孩子都會有的東西,不值得大驚小怪。
現在想來,那晚她哭得世界末日似的模樣,還真是滿糗的。
「幹麼一個人躺在那裡傻笑啊?妳是熱傻了嗎?」
不知何時,他拿著礦泉水回到保健室,手上多了兩個書包,一個他的,一個她的。
「趕快喝吧,要閃人就趁現在,晚了就脫不了身了。」他面無表情道,但擺明瞭他已經答應了帶她一起蹺課。
祁語恬喝了一大口水,趕忙下床,拿著書包跟他一起離開保健室。
十分鐘後,兩人成功離開學校,在路上閑晃。第一次蹺課的刺激感,讓祁語恬的臉上閃動著興奮的紅潤光采。
「妳剛說妳今天蹺課,是想做什麼事?」他看似不經意地隨口問道。
「我想去麥當勞。」她開心道。「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她一直夢想著能和其他同學一樣,下課之後去速食店吃東西聊天,但爺爺對她管束很多,不准她亂吃外面的東西,下了課也只能回家,她的生活裡除了汪媽和顏薰赫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朋友。
「漢堡炸雞有什麼好吃的?」他嘴巴上雖然抱怨,還是跟她一路走到了麥當勞。
「我想吃草莓聖代配薯條。」
幫自己點了杯咖啡,也為她點了草莓聖代和薯條,他堅持請客,因為今天是她生日,這算是他送她的生日禮物。
「這是什麼奇怪的吃法?」看著她開心吃著草莓聖代配薯條,他忍不住還是為這詭異的組合皺起眉頭。
「想念的吃法。」
「想念什麼?」
「我記得以前我爸媽還在的時候,帶我吃過一次,後來我被爺爺接回家之後,就再也沒吃過了。」她輕輕地說道:「我一直想再吃一次……」
而且,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單獨在外用餐,這也是她另一個開心的原因。
「要吃這個還不容易。」他好笑她的傻氣。
「可是爺爺他……」
「要過爺爺那關還不容易?」他自信笑道。「我保證妳以後想吃的時候就可以吃到。」
「真的?」她睜大了眼。
「當然,今天是妳生日,就當妳的生日禮物啊。」他酷酷說道,捨不下她眼裡的期待,只好攬下對她的保證。
「那,下次你生日時,我也請你。」她大方回贈。
「我的生日?」他自嘲地笑了笑。「就免了吧。」笑話一樁罷了。
「怎麼能免呢?」
「有誰會想在愚人節這天過生日?」對於自己偏偏選在這一天出生,他總認為是老天爺開的一個大玩笑。
「愚人節又怎麼了?在這天生日多特別啊,獨一無二,別人想求都求不到呢!」她大力贊道。「不管,反正以後生日,你請我吃草莓聖代和薯條,我請你喝咖啡,一言為定!」
第一次蹺課,學校通知了爺爺,爺爺大發雷霆,對顏薰赫發了一頓脾氣,責怪他不應該私自帶著她在外遊走,只會讓她面臨危險。
但他還是說到做到,常常逮到空檔就帶她去吃麥當勞。直到他上了大學,搬離了祁家,還是偶爾會在假日溜回來,偷偷帶她出去。
他們兩人雖然不算是在交往,卻像是在約會。
這段時間,她好快樂,和他分享共同的秘密,只屬於他和她的秘密,她喜歡這種親暱的感覺,彷彿世上只有他和她。
大二那年,顏薰赫忽然變得鬱鬱寡歡,他告訴她,他無意間知道了一個秘密,但是他只想把它藏在心中,不願意與她分享。
她知道,那個秘密肯定和爺爺有關,因為他回家的次數減少了,和爺爺的互動冷淡了,他們之間隱約有事,只是她始終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
這樣冷調的氣氛,持續了兩年。
一股隨時會有風暴發生的低氣壓持續籠罩,讓她很不安。
這年,她大三,雖然如願和顏薰赫上了同一所大學,但是在爺爺的堅持下,她還是只能住家裡,每天由司機接送上下學。
「汪媽,妳知不知道赫和爺爺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祁語恬躲在廚房喝飲料,陪奶媽汪麗娥準備晚餐。
今天顏薰赫答應了要留在家和她們一起吃晚餐,她開心極了,特地來交代汪媽煮他愛吃的菜。
「我也不清楚。」
「每次他被爺爺叫進書房去說話,我都很緊張。」她老實道出心中的擔憂,顏薰赫就快大學畢業了,她知道爺爺似乎有意讓他及早進入祁氏企業體系,熟悉集團的運作,但顏薰赫卻表現得興趣缺缺,好像有意和爺爺唱反調。
「別擔心,不管怎麼樣,老太爺還是把他當成自己人的。」汪麗娥說道。
祁語恬五歲失去雙親後,就是她一手看顧大的,她在祁家待了十幾個年頭,有些事情就算不清楚細節,也還看得出一些端倪。
「我只是擔心,會不會有一天,赫會離開祁家……」這預感如此強烈,她很想不去亂想,但就是忍不住會這樣想。
砰!
一聲巨大的甩門聲,從樓上倏地傳到廚房,祁語恬嚇了一跳,和汪麗娥面面相覷,正在臆測發生什麼事時,隨即聽到祁老氣急敗壞的吼聲──
「薰赫,你給我回來!」
聞聲,祁語恬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出廚房,只見顏薰赫如旋風般從樓梯上一路卷往大門,憤怒離去。
「赫!」她急喊他,穿著室內拖鞋一路追到花園。「赫!」
顏薰赫頭也不回,疾步奔出大門,她一路追到大馬路上,直到看他跳上計程車,消失在車陣中,她才放棄地踅回家,面對同樣盛怒的爺爺。
他們為什麼吵架?她從沒見他如此憤怒過,也從沒見過向來威嚴的爺爺這般大吼過,這個狀況嚇壞她了。
當晚,他沒有依約回家吃晚餐。守著一桌豐盛菜肴,她等他到十點。
「小姐,妳別等了,先吃吧,不然老太爺回來看到又要不開心了。」汪媽實在不忍心見她餓著肚子癡癡等下去。
「可是赫還沒回來。」她執著地道,待在餐廳就是不肯離開。
「我想少爺可能不會回來了。」
「不會的,他答應過我的。」就當她傻吧,她就是相信他會回來。
「小姐……」
牆上甩著鐘擺的老鐘敲了十聲響,洪亮的鐘聲在偌大的豪宅裡回蕩,顯得分外冷清。
爺爺生意忙碌,通常只有她和汪媽一起吃飯,可自從顏薰赫來到祁家之後,有人每天陪她一起吃飯的感覺,讓她再也不覺得孤單。只是自從他上大學之後,她和他一起吃飯的日子變少了,所以她格外珍惜每次相處的機會。
時間隨著鐘擺甩動,滴答滴答地過去,終於,他還是回來了──
見到滿桌還未開動的飯菜,顏薰赫知道她又在等他。
「跟妳說了,不用每次一定要等到我回來才吃,妳以為妳有鐵胃嗎?」他沒好氣地說道,儘管已經滿心愧疚。
「赫,你別再和爺爺吵架了,好不好?」她沖上前拉住他,顫抖說著,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他今天真的把她嚇到了,她好害怕他就這樣把她拋下,一去不回。
「先吃飯吧。」他淡淡道。
她仍然不肯鬆手,像是怕他會從她手中跑掉一般。
「你別生爺爺的氣了,好嗎?」
「先吃飯。」他放軟語氣,輕哄她。「汪媽,麻煩盛飯。」
儘管心情已經惡劣到毫無食欲,他仍然在餐桌旁坐下,陪她吃這頓遲來的晚餐。
「別生氣了,好不好?你看,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喔。」她挾菜放進他碗裡。
「我沒有生氣。」他朝她勉強擠出一抹笑。
一見他笑了,她緊蹙的眉也舒展開來,朝他燦爛一笑,頓時放開胸懷,開心用餐。
吃了兩口飯。顏薰赫悄悄停筷,只是靜靜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專心認真地扒著飯,偶爾和他目光相對,她便立刻朝他漾出一抹純真美好的笑靨。
他……真捨得下她嗎?
他在心裡自問,卻無法給自己任何答案。
她很傻,對他總是全然地信任,無論他說什麼她都相信,若說在這世上有什麼是他放心不下的,那就只有她了……
「你今晚會留在家裡過夜吧?」她問他,眼裡有著期待。
「嗯。」他總不忍讓她失望。
沒事了!祁語恬總算安下心來。等改天有機會,她一定要去跟爺爺求情,讓爺爺也別生他的氣。
一切,都會雨過天晴的。她深信。
在和爺爺大吵過後的隔天,顏薰赫還是離開了。
這次,他不但離開了祁家,也離開了她,他甚至休學了──就在他即將畢業的前夕。
不管那天爭吵的內容是什麼,決絕,是他給的答案。
整整一年,她沒有任何他的消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就這樣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
然而,就在她即將大學畢業前夕,有位學長跑來告訴她,說是曾經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見過顏薰赫。
這個消息令她振奮不已,因為她以前確實聽他提過,如果將來有機會,他一定要前往拉斯維加斯──這個矗立在沙漠之中,宛如夜明珠般如夢似幻的城市。
她相信這個消息的可信度,同時在心裡暗暗決定,無論如何,她都要飄洋過海飛往太平洋對岸的國度,到那個叫拉斯維加斯的城市尋找他。
生平第一次,她鼓起勇氣,偷偷存錢,偷偷訂機票。
「小姐,妳千萬不能這樣做!」
臨行前,她計畫遠走的秘密無意間被汪媽發現,汪媽極力阻止她,怎麼都不答應讓她單獨離家。畢竟,自從她被接回祁家後,便不曾離開過,何況是要獨自飛到國外,說什麼她都不會放行。
祁語恬哭著哀求汪媽必須幫她,幫她離開祁家,她非要去找他不可。
終於,經過多日的抗爭與求情,汪媽最後還是心軟了,於是,她成功避過了爺爺的耳目,飛往拉斯維加斯──
拉斯維加斯,一個幾乎由賭場、飯店、賭客、觀光客所組成的夢幻城市,顏薰赫會在哪個角落?她又該從哪裡找起?
按著學長提供的一絲線索,她一棟接一棟旅館、一間接一間賭場,開始地毯式的尋找。她不知道自己是打哪裡得來的勇氣,支撐著她在陌生的異鄉國度,一個人橫衝直撞。
也許是她的一份純心,老天爺還是眷顧了她。兩個星期後,她找到他了──
在一家三星級旅館的員工名冊中,她確認了他的住處,並且循線前往。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就在他開了門、見到她的刹那,她沒有在他臉上見到她預想中的驚喜,相反地,他錯愕、憤怒,只是對她怒吼。
「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回臺灣去!」
他毫不留情地趕她走,甚至當著她的面狠狠甩上門,無論她怎麼敲門哀求,他都不再回應。
祁語恬拖著行李箱杵在他門前,不知該何去何從。她身上帶來的錢已經花光了,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但也不甘心就這樣回臺灣。她要和他在一起,這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就算無法勸他回臺灣,她也要留在這裡,跟他在一起。
挨著行李箱,她蹲坐在他門前的一角,執拗地不肯離去。
門後的顏薰赫,脾氣一樣硬,直到天色轉暗,都不曾再開過門。
拉斯維加斯畢竟是個龍蛇混雜的城市,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入夜以後,偶有賭光了錢、醉酒的賭客經過附近,祁語恬其實心裡害怕極了,尤其住在對面的幾位黑人經過走廊時,還不忘對她多瞧兩眼,甚至吹了聲口哨。
祁語恬全身蜷縮著,害怕得想哭,卻努力說服自己不許掉淚。
她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等了多久,只知道當她雙手環著小腿,將頭靠著膝蓋,半睡半醒之間,她身後的房門終於投降地開啟──
「進來睡吧。」顏薰赫低沉道,還是心軟了。
他提起她的行李,牽起她的手,讓她進入他的住處。屋內坪數不大,只是一房一廳的格局,但至少夠溫暖。
「先去盥洗。」
祁語恬聽話地走進浴室,洗去一身的狼狽與疲憊。待她出來時,他已經煮好了義大利麵和羅宋湯,讓她解饑。
他仍然像以前一樣,捨不得讓她餓著……淚,不爭氣地流下,在他面前,她老是愛哭。
「妳是嫌麵不夠鹹,硬要在裡頭加料就是了?」他的口氣還是老樣子,明明是懊惱內疚,想為自己將她關在門外開口道歉的,偏偏說出口的總是那麼冷硬。
她一邊流淚,一邊吃著他煮的義大利麵,開心、感動,也有委屈。
他沒再說話,只是靜靜陪著她,看她吃飯、看她哭泣──
用完餐,他默默收走餐盤,拿到水槽邊清洗。她決定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靜默,走到他身後,主動抱住他,臉頰貼著他溫暖的背脊,哽咽著。
「赫,你可以罵我、對我生氣,可是別不要我。」
這輩子,除了他,她什麼都不要,她只想成為他的新娘、為他生兒育女,與他長相廝守……這是她的夢,為他而生的夢。
「我該拿妳怎麼辦才好?」
在嘩啦嘩啦的水聲與細微的啜泣中,交雜著他一聲無奈的歎息。他終究是捨不下她──
作者:
mouse2
時間:
2009-1-16 02:18 PM
第九章
終於,她如願成為他的新娘。
沒有夢想中的白紗、也沒有大肆慶祝的婚宴,只有臨時從花店買來的一束小捧花,臨時拉來的兩位證婚人,在顏薰赫打工飯店附設的小教堂裡,他和她,結婚了。
拿著原本打算去餐廳大吃一頓的預算,他們臨時決定改赴賭場玩俄羅斯輪盤,將屬於他們兩人重要涵義的數字,全部押上了。
兩人的生日、初遇的日子、初吻的日子、結婚之日……
當晚的手氣實在不錯,連老天爺都願意祝福他們,最後,他們為自己的新婚之夜贏得五星級飯店高級套房的三天住宿,已經令他們夠開心、夠滿足了,也是最值得紀念的蜜月禮物。
在拉斯維加斯生活的半年多,是她人生至今最車福快樂的日子。
她像一塊海綿般,不斷吸收、學習新事物。她努力學烹飪、學騎腳踏車、學坐公車,更學習如何和語言不通的外國人打交道,如何做他最甜美的小妻子,如何準備當一個好媽媽,如何當他不在時一個人獨立過活……她的人生彷佛現在才開始。
「我今天去醫院檢查了,醫生說,寶寶狀況好得像頭牛呢。」
祁語恬剛洗完澡,正穿著休閒睡衣賴在床上,一見到顏薰赫回來,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報告好消息。
顏薰赫看著地,皺起眉。
「怎麼了?你不開心啊?」
「怎麼不把頭髮吹乾?」他對她微濕的頭髮很有意見。
「沒關係,它等一下就乾了:」
顏薰赫一聲不響走進浴室,半晌,只見他拿出吹風機,像拎小貓似地將她一把抓到身前,開始幫她吹乾頭髮。
她格格笑著,兩手環抱住他,膩著他的胸膛,仰頭望他,臉上滿是幸福笑意。
「我還照了超音波喔。」她得意獻寶,拿出超音波照片。「想不想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女的都好,只要跟我一樣優秀就可以了。」他大一言不慚,言中充滿了自負與驕傲。
「這個寶寶肯定像你,我有把握。」她信誓旦旦。
「這種事還可以控制的?」
「你不懂,這是媽媽的第六感。」難得有件事,讓她可以驕傲自己勝於他。
顏薰赫沉笑出聲,欣賞著她的小得意,他撥著她的頭髮,淨是呵寵。
他原本不打算讓她這麼快懷孕生孩子的,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但她堅持要拚一個蜜月寶寶,堅持她可以勝任一切……
只要她開口,他嘴巴再壞,也總是很難拒絕她。
「快嘛快嘛,你還沒有猜男的還是女的。」她興致勃勃的,已經急著想宣佈了。
「女的?」
「錯!」
「那就是男的嘍。」
「答對了!」她開心地亮出超音波照片。
顏薰赫不禁失笑出聲,頓時覺得兩人的對話已經完全退化到幼兒階段,再過不久,就可以馬上跟剛出生的兒子進行親子對話了。
儘管他們現在的經濟情況並不寬裕,但精神生活絕對是幸福美滿的。
有時,祁語恬不禁想,當年她父親為了跟母親在一起,執意離開祁家、離開爺爺的掌控,私奔在外獨立闖蕩,過的應該也就是這樣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吧!至少在她五歲前模糊的記憶裡,父母親是相愛的,生活是甜美的,直到那場奪走父母性命的車禍發生,才讓那樣的幸福戛然停止……
原本,她天真地相信,自己可以代替父母,將這樣的幸福一直延續下去,但,她低估了爺爺的掌控力──
翌日早晨,當顏薰赫正準備出門上班時,他們住處前突然出現了三名男子,個個西裝筆挺,是從臺灣來的。
「小姐,祁老讓我們來請小姐回家。」為首戴墨鏡的男子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
祁語恬被嚇到了,她根本不認識這些人,沒有一個是跟在爺爺身邊的熟面孔。
「祁老找了小姐很久,他也親自飛來了美國,請小姐跟我們走一趟洛杉磯。」墨鏡男更清楚說明。
「你們回去告訴爺爺,我和赫已經結婚了,我不會跟他回臺灣的。」
墨鏡男冷冷看了顏薰赫一眼,似在評量什麼。「小姐,妳結婚的事祁老已經知道了,他也知道這男人娶妳只是為了報復他。」
「你胡說!赫才不是!」
「小姐親自回去跟祁老說吧。」
對方仍然堅持,祁語恬也很執拗,雙方僵持不下。
「就跟他們走一趟吧!」顏薰赫上前說道。祁老畢竟是祁語恬目前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妳偷偷離家,也難怪爺爺會擔心,就去跟爺爺說清楚,也當是報個平安……」
「可是……」她不想,她怕這一回去,爺爺會把她扣住,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如請少爺也一起來吧。」對方折衷建議。
有了顏薰赫的陪伴,祁語恬的態度也比較軟化,終於同意去見祁傳軍。
兩人坐上車前往洛杉磯,一路上,三個男人沒再開口說話──直到延伸在黃土的筆直公路上,忽然出現了另一輛車。
「糟糕,他們追來了!」後座上與他們兩人同坐的男子喊道。
「可惡!」油門催快。
見他們加速,後方另一輛車的速度同樣加快,顯然是追他們而來的。
「怎麼回事?」祁語恬輕聲問他,轉頭望向後方那輛車。顏薰赫隱約察覺事情不太對勁,反射性緊緊握住她的手。
兩車追逐了一段路之後,危險緊窒的氣氛逐漸升高。
「停車吧,看看對方要做什麼?」顏薰赫說道,但三個男人置若罔聞,仍然猛踩油門狂飆。「祁老向來不准人開快車的,尤其是載著語恬的時候,請你們先停下來!」他的語氣加重。
三人仍然聽而不聞,此時,後車已經追上,在速度上不斷逼迫他們停車,卻是造成更激烈的抵抗,雙方在筆直的公路上開始蛇行追逐。
「坐穩了!」他穩住祁語恬的身子,緊抱著她。
此時,前方忽然來了一輛大型貨卡車,駕駛急打方向盤想閃避他們,但車子已經失速──瞬間,尖銳的煞車聲猛地響起。
就在車子沖出道路,即將翻覆的瞬間,顏薰赫迅速打開鬆動的車門,將祁語恬推出車外──
在劇烈、刺耳的撞擊聲中,藍色座車失速翻滾,一圈又一圈。
祁語恬重重摔出車外,意識幾乎被抽離。待她睜開眼,黃土飛揚中,她似乎見到翻覆的車體中,滿身是血的顏薰赫。
「赫……」她忍著四肢和腹部隱隱的疼,努力想爬向他。
無奈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驀地,她眼前一黑,僅存的意識再度被狠狠抽離……
待她再度睜開眼,她看到了汪媽、看到了醫護人員,也看到了一臉擔憂的爺爺。
她躺在病床上,想起了那場車禍,她下意識顫抖地撫向自己的腹部……
「還好,小孩算是安全保住了,他有著無比堅強的生命力呢。」汪媽流著淚安慰道,輕輕為她拉好被子。
「赫呢?」
病房內,忽然安靜得駭人。
祁語恬看著房內所有人凝重的表情,有些慌了。「他怎麼了?他還好嗎?」
同樣是駭人的靜默。
「他……死了?」她轉頭問一旁的汪媽,聲音發顫。
同樣沒有回答。她更慌、更亂,深深的恐懼綁架她的理智,掐住了她的心。
「他死了嗎?」她朝始終不發一語的爺爺吼問。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回答她?!
她急得抓住汪媽,情緒崩潰,不斷發瘋似地放聲吼問:「他死了嗎?死了嗎?死了嗎?」
她激動得想跳下床,醫護人員開始緊張了,紛紛上前抓住她。
「別讓她太激動,小心肚裡的孩子!」祁傳軍喊道。
祁語恬被眾人壓回床上,但止不住的淚水在她臉上奔流。生命裡最重要的人被硬生生奪走了,沒有了顏薰赫,她該如何繼續往後的人生?
醫護人員幫她注射鎮定劑,企圖讓她冷靜下來,祁傳軍看著孫女痛不欲生的哭喊,割在心上的痛,不比她少。
甜美、純真的祁語恬,在這一刻,幾乎已經死去。
幸福真的只能如此短暫嗎?已然崩毀的世界,能夠再重新建立起來嗎?
答案,在老天爺手中。
六年後 祁宅
汪憶薰置身在一個粉藍色房間,柔軟芳香的床單擁抱著她。這裡是她在祁家的房間,一個她離開多年便不曾再步入的地方。
昏倒醒來之後,她撿回了一片片記憶的碎片,雖不完整,但至少已是部分真實的自己。
聽著母親汪麗娥重述當年發生的事,她的淚,便不曾停過。
「所以,你們就選擇了讓我遺忘?」她詢問的視線移向一旁的施庭朔。
「憶薰──」施庭朔走向她。
不,她是祁語恬。認知是,神情也是。
「當年,妳在巨大的悲痛下,還是生下了小祖,可是罹患嚴重產後憂鬱症的妳,根本沒有能力照顧自己,遑論照顧小祖。當時,我是妳的醫生,第一次見到妳時,妳的狀況實在糟得可以。」施庭朔說道:「當時妳幾乎已經放棄了熱情、意志,甚至一度打算放棄生命,妳爺爺求助於我,求我想辦法救妳,他知道妳恨他,但妳畢竟是他唯一的孫女,他對妳父親有愧疚,對妳也是,所以,他希望妳的人生能夠重新來過,同樣是失去妳,他寧願選擇讓妳快樂。」
祁語恬聽著爺爺做的決定,她的心微微抽疼。是怎樣的情感,讓他這樣一個垂垂老矣的強人,願意忍痛割捨掉唯一的親情?
「為什麼我恨他呢?」她問。
「因為他的『見死不救』。」施庭朔繼續說道:「當年,祁老派去的手下奉命帶走妳,他們將妳送去醫院急救,等他們再度重回車禍現場,顏薰赫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為什麼會不見?」她不解。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不見。因為妳的崩潰,祁老瘋狂派人到處尋找,但沒有一家醫院有他的就醫紀錄,也找不到他的死亡紀錄,他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到最後,所有人都相信他死了。
「更糟的是,當時,妳已經知道了顏薰赫和爺爺決裂的原因,也正是因為『見死不救』。」汪麗娥插話道,補充她所知的那一塊。
「什麼意思?」她想不起來。
「妳怨恨老太爺的手下對少爺『見死不救』,就像當年他對待少爺的父親一樣。當年,少爺的父親明明是為了護主,誤入綁匪手上,老太爺卻為了自身的商業利益,不顧人命安全,堅持不跟綁匪妥協,說好聽他是為了救老太爺才發生意外,但事實上,卻是因為老太爺的『見死不救』。」
「不管是對祁老的怨,或是對失去丈夫的痛,都是妳無法承受的。妳的狀況一天比一天糟,一般的心理治療無法幫助妳走出傷痛,所以後來,我們決定給妳一個全新的身分。」施庭朔說道。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以催眠的方式,對她的記憶下指令,重新「改寫」她的記憶,就像電腦可以將資料放在不經常使用的位置,人腦亦然,催眠可將記憶暫且放在腦海中的隱密角落,並且切斷記憶搜尋時的所有連結,這是催眠中「暫時失憶」現象。
要從她的大腦裡拔除「顏薰赫」這個人,那麼跟這個名字有所連結的人、事、時、地、物,都會跟著從她的記憶中刪除消失,這也是為什麼像拉斯維加斯這個和他有深刻相關的地方,會在她腦中呈現完全空白的狀態。
祁語恬點點頭,所有事情的輪廓終於漸漸清晰了。
「所以你們讓我成了『汪憶薰』,為了掩飾我已經結婚生子這件事,給了我一個『姊姊』,並且讓『顏薰赫』成了那個拋棄『姊姊』的負心男,好讓我潛意識地去排拒『顏薰赫』這個名字。」她說道。
爺爺自私地選擇抹去她記憶中對他的恨、失去摯愛的痛,但同時間,也殘忍地抹去了她對顏薰赫所有的愛。
「其實,對妳做這樣的催眠治療,不是我職責範圍內應該做的。」他也是經過很大的掙扎和考量,才決定放膽一試,畢竟他是心理醫師,不是那種幫人做記憶回溯的催眠師,催眠是他私人技能之一,並非用來治療病人的手段。
只是沒想到,他們合力幫她建構出來的溫室新生活,是如此意外地完美和諧,如此地理所當然……直到顏薰赫出現。
「其實,除了平復妳的傷痛,為了妳和小祖的安全,這五年來,祁老可以說是有計劃地將妳『藏』了起來,所以,他對外放出消息,說自己的孫女已結婚生子、旅居美國,但實際上,他仍然把妳藏在國內──以這種特殊的方式。」憑著父親和祁老的交情與信任,施庭朔在這整個事件中,是最被賦予重任的那個人。
「所以這五年來,我的生活仍然在爺爺的監視中?他完全知道我的一舉一動?」她有些激動地下結論。這聽來實在很難令人相信,卻真實地發生在她身上。
「他必須確保你們母子的安全。」施庭朔無奈苦笑。「只是他的對手……似乎也是個執拗的傢伙,竟然可以追這麼多年,仍不放棄。」
商業鬥爭究竟有多險惡、慘烈,實在是他難以理解的,但憑著幾百億的利潤,什麼樣的事都有人做得出來。
談論至此,祁語恬內心百感交集,她理不清該以何種心情面對她的親爺爺,現在的他,在她眼中,只是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渴望重拾親情的老人。
從他親自為她取的新名字中,足以看出他對她與小祖的愛惜。
「汪慕薰」,是過往一心愛慕著顏薰赫的她,「汪憶薰」則是將顏薰赫擺在記憶深處之後的她,而「汪祖懸」這名字,更是深刻表露了他對小祖的心心念念。
就算他以往有再多的不是,也教她對他無從恨起,只有滿心憐惜。
「赫呢?還在跟爺爺討論營救小祖的事嗎?」祁語恬問道,同時掀開被子下床。
「是的,少爺目前已經掌握狀況,馬上就要出發跟對方接觸了。」汪麗娥說道,連忙趨上前想扶她。
聞言,祁語恬更急著要找顏薰赫,她想在他出發之前,見他一面──
以祁語恬的身分。
走到房門口外,祁語恬便聽到房內傳出顏薰赫的聲音,以及祁傳軍虛弱的回應。兩人似乎有些微的爭執。
綁架小祖的幕後主謀,是祁傳軍近三十年來最主要的商業對手,對方一直想介入祁氏企業的經營權,當年他想脅持祁傳軍未果,卻意外害死了顏薰赫的父親。
六年前,他們打探到祁語恬在美國的消息,特地派人到拉斯維加斯假冒祁老的人馬,挾騙祁語恬,想做為要脅祁老的籌碼。
當時祁傳軍已得知對方的計謀,也派了人馬一同前去美國,想趕在對方之前搶先找到她,卻沒料到還是遲了一步,結果在兩派人馬飛車追逐的過程中,意外造成了那場車禍。
那場車禍,讓祁老一直自責不已,更多的是遺憾。
如今,唯一的曾孫落入對方手中,為了小祖,他似乎打算妥協,交出名冊與帳冊,即使這意味著他可能失去祁氏企業。
「爺爺,你不能這樣做!」
祁語恬推開房門,介入祁傳軍和顏薰赫的爭執中。
「祁氏是你一生的心血──」
躺在床上、虛弱得幾乎睜不開眼的祁傳軍,聽到祁語恬的聲音,緩緩地撐開眼皮。
「小祖……是妳的心肝……」他氣若遊絲地道。
他老了,再多的財富權勢對他來說已經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讓他孫女開心,不想再見她傷心流淚。
「總之,這件事,由我處理。」顏薰赫強勢道。「所有行動都已安排好,現在就等著我去接人。」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重傷的他意外被以襲氏家族為首的「龍衣幫」組織所救,並被吸收成為其旗下鷹堂的成員,專司各類情資收集,他會答應加入,有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尋找祁語恬。
而這次小祖被綁架,他們綁的不只是他祁傳軍的曾孫,更是他顏薰赫的兒子。
這件事牽涉到組織成員家屬的安危,龍衣幫已強勢插手這件事,龍虎鷹豹四堂口人員皆已調動,再加上對方的人馬裡,原本就有龍衣幫的成員透滲其中,裡應外合不是問題。
「你真的有把握安全救回小祖嗎?」對於沒有報警這件事,讓她始終有些不安心。
對他,她當然信任,可也有更多擔憂,她害怕再次失去他和小祖。
「我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氣勢十足道,摟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安撫她。「別擔心,妳在家陪爺爺,累了就去睡一覺。我保證等妳睡醒之後,一睜開眼就能見到小祖了。」
「你沒騙我?」她發達的淚腺又開始運作了。
「我發過誓,絕不會對妳說謊。」他捧著她的臉,以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如果我騙了妳,老天會懲罰我永遠失去妳的愛,為了妳的愛,我一定說到做到,不能讓我的保證成了謊言。」
這真是天底下最動聽的情話了,天,她又要淚淹祁家豪宅了。
「你記得,我要見到『你和小祖』。」她用力強調。
「好,我和小祖。」他也保證。
一切就緒,顏薰赫隨即帶著假名冊和帳冊,動身出發去接他的寶貝兒子回家。
祁語恬抹去淚,陪伴在祁傳軍床側。醫生告訴她,老人家意志力堅強,已經拖著病體支撐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恐怕再撐也沒有幾天了。
她不喜歡生離,更不想面對死別,但在人生的舞臺上,它終究是會上演。
「語恬……」
「爺爺?」她靠上前,傾身想聽他要說什麼。
「爺爺很開心……」他虛弱地道:「再聽妳……喊我……」
「爺爺──」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度氾濫。
「別哭……」他想抬手,祁語恬連忙上前緊緊握住。「我想看小祖……」
「爺爺你要撐著,赫馬上就帶他回來看你了。」
「陳總管……」
一旁,陳總管明白祁老的意思,立刻捧來三本厚厚的書冊,並且攤開其中一本。那是一本相簿,裡面全是小祖和她的照片。
祁傳軍努力撐著眼皮,一一流覽小祖天真無邪的笑臉,儘管灰茫的視線其實已經看不見任何影像。
「爺爺對不起……妳……赫……」祁傳軍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低啞虛弱,幾乎要聽不出他的話語。「爺……留了重擔……給妳……給赫……」
陳總管將兩本厚厚的名冊和帳冊交到她手上,也代表了他將祁氏企業正式交付給她和顏薰赫,那是他一生的心血。
「對……不起……」聲音漸弱。
他的手,仍有溫度,但她知道,他已經走了。
他老人家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小祖回來……
他們一家三口「正式」團圓,是在祁傳軍的喪禮之後。
她帶著兒子重新「認祖歸宗」,「汪憶薰」從此成了記憶裡的一部分,祁語恬帶著顏祖懸,重新回到祁家,回到顏薰赫的懷抱。
她很慶幸自己是在對爺爺沒有任何怨恨的想法與情緒下,陪著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現在,就只剩她腦海裡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正式「歸位」。
而開啟記憶的鎖,還在施庭朔身上。
在喪禮後的餐會上,顏薰赫終於也忍不住跟施庭朔「要人」了。
「你準備好了嗎?什麼時候準備把我最甜美的妻子『完整』還給我?」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
「隨時候教!」施庭朔瀟灑地甩了甩他帥氣的長髮。
封鎖她的記憶,是他第一次的嘗試,它成功了。而重啟她的記憶,同樣是他的第一次,能否成功,他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萬一被封住的記憶沒辦法靠催眠完全恢復,我仍然想不起來所有我跟你以前發生的事,該怎麼辦?」祁語恬不安地說出她心裡的擔憂。
事情總是可能有意外,何況還是第一次嘗試的事。
顏薰赫摟住她,不想見她自己嚇自己。「那我就用一生的時間,慢慢地,一件一件說給妳聽,妳就一件一件地重新記住,好嗎?」
「嗯。」她點頭允諾,她對自己背書記事情的能力算很有信心。「有件事,我也想告訴你。」
「什麼?」
她對他附耳說道:「我現在愛你的感覺,絕絕對對是真實的。」
他微笑。「那就夠了。」
一旁,施庭朔實在聽不下去。「喂喂,妳就對我這麼沒有信心?虧我盡心盡力當了妳這麼多年的『護花使者』兼好鄰居,朋友一場,妳對我『專業』的質疑真太令我傷心。」
「你該護的花在這裡才對吧!」穿著一身黑衣的紀美聖牽著顏祖懸走過來,聽到了施庭朔的抗議,忍不住勾住他的肩膀,半威脅道:「過去這幾年,你用看顧語恬當藉口,死拖著不肯娶我,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去找別的『護花使者』了!」
「老師,找我找我,我可以護花,媽咪說結婚要讓我當花童。」小祖宗在大人的話題間找縫隙湊熱鬧。
一切,都將逐漸走回正軌,凡事都會雨過天晴的,不是嗎?
全世界最濃烈的幸福,再度緊緊擁抱祁語恬,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儘管她的記憶還不完整,但她擁有的幸福,卻是全天下最完整的。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溫室裡的祁語恬,她將比以往更有勇氣、更有活力,要勇敢守護她的幸福。
往後的人生,她都將為此而繼續努力!
加油!祁語恬!
遲來的婚禮
「憶薰,妳真的嚇到我了啦,我從來沒有交過像妳這麼『大咖』的朋友。」
休息室內,林欣怡穿著一身白色長禮服,用力眨著化妝師為她黏上的假睫毛,一臉興奮又緊張。
所謂有錢人的婚禮,還真是讓她大開眼界,光看外頭會場上冠蓋雲集,身為伴娘的她,都忍不住要兩腿發顫,深怕等一下一個不小心要出糗丟臉。
「我是語恬。」
祁語恬微笑著,輕聲糾正好友。她穿著一襲由知名設計師特別設計的鑲鑽長擺婚紗,坐在梳粧檯前,由林欣怡為她理順系在發際上的白色頭紗。
「啊,抱歉,一時改不了口。」林欣怡不好意思地吐舌。
「沒關係,畢竟我也跟這個名字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語恬,妳知道嗎?身為妳的好友,我好高興喔,我說的話,妳真的都有在聽耶。」
林欣怡看著鏡中因為沈浸在幸福喜悅而散發動人神采的祁語恬,真的是美麗極了,她都感動得快哭了呢。
「沒想到,妳真的有努力在『看帥哥』,這麼認真地幫小祖宗找到了一個爸爸,而且又是這麼帥氣多金又專情的好爸爸,喔,我真的好驕傲──」
聞言,祁語恬忍不住被逗笑了。
「那妳也趕快加油啊!」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是多努力在『看帥哥』!」她自我調侃道。
「媽咪──」
此時,小祖宗一身筆挺小西裝、提著小花籃從外頭衝進來,梳妥的小油頭因為奔跑,正前方的一撮頭髮整個翹了起來。
「爸比問妳好了沒?」
「差不多了。」
祁語恬才剛伸手撫平他的翹髮,房門口即刻探進一抹高大帥氣的身影。
「好了嗎?」顏薰赫迫不及待地問,穿著一身新郎西裝的他帥氣逼人,只是前額的頭髮此刻正和他兒子一個樣地亂翹。
「幹麼這麼迫不及待?」林欣怡取笑道:「又不是沒有洞房花燭過。」
「迫不及待的不是我,是另外那個新娘。」顏薰赫笑咪咪地走進休息室,伸手牽過正要起身的祁語恬,道:「她怕再拖下去,她的長髮新郎又準備要臨陣脫逃了。」
「說得也是,他們兩人長跑了那麼多年,她好不容易才把施庭朔那傢伙給拖進禮堂,我們實在不好『拖累』他們,還是趕快出去幫美聖解決這個『心頭大患』吧!」祁語恬笑道,習慣性伸手撫平他的翹發。
她已經嫁給他一次了。
當年那場婚禮,他沒能讓她為他披婚紗,他承諾過,將來有一天,他一定會為她準備一套最美的婚紗,舉辦一場最別開生面的婚禮,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終於,多年以後,他兌現了他的承諾。
「走走走,典禮開始!」顏祖懸興奮地高喊,已經迫不及待要當花童,帶爸媽走出場亮相了。
「對對對,快點快點!」林欣怡拉著祁語恬的裙擺,也迫不及待地要出去看伴郎──那個據說叫凌禦凡的帥哥。
祁語恬挽著他,笑靨甜甜。
她是他最甜、最美的新娘,是他一生的摯愛,她是給了他生命意義的女人。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柔情、她的熱情,全都屬於他一人,再沒有人可以把她從他身邊搶走。
顏薰赫牽著他的甜妻,帶著他的寶貝兒子,三人一起走出休息室,走往祝福,邁向幸福──
婚禮,即將開始。
從今以後,他們都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而是最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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