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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志村一矢 -【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二】妖龍的少女 [打印本頁]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3 11:19 AM     標題: 志村一矢 -【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二】妖龍的少女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4 02:49 PM 編輯


日文名稱:妖竜の少女
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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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瘋狂妖術士--御堂巽之戰後過了半年。
一名少女--綾瀨由花出現
在失去人狼變身能力的月森冬馬和他的戀人--柚本深雪面前。
由花不僅失去了部分的記憶,還被來路不明的怪物們追殺……
而幕後操縱怪物的謎樣男子--香沙剃桂終於現身。
他的目的是要解放被封印在由花體內的邪龍!
為了拯救被命運操弄的少女,冬馬需要黃金狼神狼的力量,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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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4 02:51 PM

〈序章〉


  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八點十二分。

  秩父的天空被火焰染上一片暗紅。

  而原因便是發生在市區外某座深山中的大火災。

  慘劇發生的地點是在某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但卻腹地廣大的寺院。

  寺院內無數個大小、宗派不一的佛殿林立,寺院外則由外牆和外圍的蒼綠樹林將整個寺院圍起。

  這裡不准任何外人進入,不僅山區周圍到處設有『禁止進入』的警告標示,寺院還派人四處巡邏,避免一般人誤闖。

  『院』。

  大家是這麼稱呼這座寺院的。

  這裡是一群能藉著月亮光輝將身體轉換為野獸型態的人們所聚集的場所。

  『院』這個組織的目的,就是集中並管理這些獸人。

  因為有不少獸人藉著自己超人的能力,在人類社會裡為非作歹,招致他人的怨恨。

  而在『院』裡工作的人,他們的任務便是消滅這些獸人中的敗類--「污穢者」,以及其他在人類社會中引起混亂與災害的魔物們。

  『院』有兩個據點,其中之一便是這裡--秩父;而另一個據點則是在奈良。奈良是他們的本部。

  這天晚上的天空清澈無雲,原本應該可以看得到隔天就要盈滿的圓月和滿天的星星,但它們的蹤跡全被這股地上升起的白煙給掩蓋住了。

  兩個人站在『院』外牆邊的高塔上。

  隨著白煙一起高昇的火焰照亮了他們的身影。

  其中一個瘦長的男人穿著白襯衫、深藍色的夏季西裝外套和米色長褲,年齡約三十歲上下。雖然五官看起來還蠻細緻的,但凌亂的瀏海與凹陷的雙頰,導致他給人的印象非常陰沉,連完美的雙眼皮大眼也顯得毫無生氣。

  另外一個人則是擁有特異容貌年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

  他的頭髮全白,而那身覆蓋住無一絲贅肉、精悍修長肢體的皮膚,則是褐色的。

  這身頭髮和皮膚的顏色或許挺特別的,但真正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眼睛的顏色--那是明亮的紫色瞳眸。

  他的眼睛就像是同時兼具透明感和深邃感的高級紫水晶一般美麗。

  雕刻般的臉部輪廓讓他的五官看起來極具野性,身高比另一個體型中等的男人高上十公分左右,他把白襯衫的長袖捲起,扣子完全沒扣,下半身則是穿著一條黑色牛仔褲。

  白髮男子的名字叫作香沙薙桂。

  他散發出來的氣息既高貴又可靠,讓人不禁聯想到鷹隼一類的猛禽。

  香沙薙的嘴角微微揚起,用他紫水晶般的雙眸看著眼下的情景。

  「只是要引起混亂而已,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這樣會死多少人啊……」

  另一個男人--綾瀨由紀彥瞥了香沙薙紫色的瞳孔一眼後說道。

  「我這麼做是要讓他們出來,他們不出來的話就不好玩了。」

  香沙薙平靜地說。

  由紀彥看著香沙薙一臉毫無所懼的樣子,不禁懷疑起他的神經是不是太大條。

  「對你而言,野狗死或不死都跟你沒關係吧?是你自己說你沒有關心別人生死的餘力和資格的。」

  「我的確是這麼說過沒錯,不過我應該也有跟你說過傷害的數目要降到最低吧!」

  「我覺得我用的手段已經很溫和了。我看這只不過是我們的價值觀不同罷了,你就別再囉唆了。」

  「……」

  由紀彥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只好沉默了下來。

  --他已經不能回頭了,現在只能想著要把那孩子從這裡帶走。

  由紀彥緊緊握住雙手,握到指甲都快刺進肉裡,他舉起了左拳。

  中指和無名指上各戴著一枚戒指。

  中指上的戒指是沒有鑲嵌任何寶石的老舊銀戒,暗沉、毫無光輝。

  這是和香沙薙立下共同戰鬥的誓約時,香沙薙給他的東西。

  無名指上的戒指則是九年前拿下來後,就再也沒戴上過的結婚戒指。

  --里花,也許你不會允許我重新戴上這個戒指吧……

  由紀彥哀悼般地垂下雙眼。

  當九年前,妻子里花去世的時候,由紀彥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罪過。

  從那之後,由紀彥就再也沒有戴過這個戒指。

  但今天,他卻重新在左手無名指上戴上這個睽違九年的結婚戒指。

  他希望過世的妻子能夠守護著他,他是這麼希望的--

  「那,就讓我來看看罪人要怎麼贖罪吧。」

  香沙薙的右手中指上也戴著一個戒指,和他給由紀彥的正好是一對,形狀相同、也一樣暗沉,只是戒指原本的顏色不一樣。他的是黃金色的。

  「我沒有要贖罪的意思。我也不覺得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能夠為我贖罪。只是……我……」

  由紀彥倏然張開的眼睛裡燃著下定決心的火焰。

  「由花……」

  由紀彥緊咬著牙,輕輕地呼喚了一個少女的名字後,腳一蹬,從塔上跳下,身影就這麼消失在暗紅色的火海中。

  「令人感動的再會,接著是永遠的別離嗎……」

  香沙薙抬手撥起白色的前髮,嗤笑一陣後,隨著由紀彥一起跳入暗紅色的火海。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4 02:52 PM

第一章〈少女、煙火和火海〉


  穿著黑色運動服的青年一邊鬼鬼祟祟地環視著四周、一邊踏入公園。

  時間是凌晨四點三十分,朝陽原本應該要在這時候露臉的,但是之前帶來強大雨勢的烏雲佈滿整個天空,完全看不到任何晨曦的光亮。

  空氣中也還散發著冷冷的潮濕氣味,雨停還不到一個小時,地上依舊是濕答答的。

  烏雲尚未散去,也許還會再下一場雨也說不定。

  青年抬頭看著天空,自言自語著「拜託,一定要放晴啊。」

  他來到的是隨處可見的兒童公園。

  站在公園正中央的青年再次環視四周。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用白色手帕做的晴天娃娃,雖然上面有用麥克筆畫上笑臉,不過由於青年完全沒有任何繪畫天分,導致娃娃左右兩邊的眉毛粗細完全不同。

  確認過身邊沒有人之後,青年開始做起伸展阿基裡斯腱的運動。

  --回想起來,在小學放暑假的時候,他每天都被姊姊大人打醒,被迫參加收音機體操。

  青年一邊做著伸展運動,一邊想起小時候的事,他不禁苦笑。

  「接下來呢。」

  青年甩了甩手腳,斂起表情。

  他踮起腳尖輕輕跳著。

  「首先是……跳躍力!」

  青年一邊跳著一邊看著身旁的立體方格鐵架。他彎下腰,大大拉開兩腳的筋向上一躍,綁起來的頭髮和吊在脖子上的晴天娃娃也飛了起來。

  他的腳尖輕輕地降落在立體方格鐵架的頂端上,這不是人類該有的跳躍力。

  「我還以為可以跳到另外一邊去哩!不過看來是不可能了。」

  他低聲說著,跳到地面上。

  「不過距離的確在慢慢增加,看來是真的有在恢復。」

  青年環抱著雙手,一臉複雜地走到公園的小角落,他站在公共廁所旁,放開雙手。

  「接下來是……速度,」

  他再次斂起表情,朝向另一側角落的長椅奔去。

  大約是二十公尺的距離,青年只花了兩秒鐘不到就跑完了。

  青年呼了一口氣。

  「這樣是表示我的力量恢復了多少呢?我還以為這種東西是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的……」

  他坐在長椅上,一臉複雜地搔著耳後。

  「也許是件好事……但我還真是高興不起來啊。」

  青年邊用指尖玩著晴天娃娃,一邊茫茫然地抬頭看著天空。這種天氣要能放晴才怪,

  「明天吧,明天要是能放晴就好了……」

  挾帶著濕氣的清晨微風吹動了青年的瀏海。

  清爽的天空一片澄澈,黎明前覆住天空的烏雲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天上連一片雲也沒有。

  正午時分,因為昨天下了整天的雨而顯得特別濕熱。在熱鬧的車站前商店街裡,一對男女正在吵架。

  吵架的舞台就在速食店前。店裡的客人和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張望著,加上又剛奸是夏天,來來往往的人群眾多,非常混亂。

  眼前的場景大概就是女孩子生氣了,而男朋友不知道是怎麼安慰她的,居然還能安慰到自己狼狽得要命,有夠老掉牙的劇情。

  生氣的女生是個穿著藍色小花洋裝的瘦小少女,可愛的臉龐稚氣未脫,乾淨的天然棕髮上綁著一條大大的奶油色緞帶。

  狼狽的男朋友穿著苔綠色的短袖襯衫和牛仔褲,體型中等、眉清目秀,只是不怎麼起眼,長長的頭髮綁在腦後。

  「我再也不管冬馬了,我再也不會在奶油燉菜裡加鮭魚、也不會在你背上長汗疹的時候幫你擦藥了!」

  少女不顧眾人眼光的大罵,白嫩的臉頰上染著一片赤紅,顯示她非常地生氣。只是她這樣的表情只會更讓人覺得可愛,一點也不恐怖。

  「我只是……帶把花去探病是很普通的事吧?你何必那麼生氣……」

  被罵的青年--月森冬馬皺起眉,抓了抓頭。

  「冬馬你完全不瞭解我的心情!」

  「所以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能送花啊!」

  「我不要!」

  「深雪……」

  重覆了N次的對話,讓倍感疲乏的冬馬無力地垂下頭。

  瞪著冬馬的少女名叫柚本深雪。說是少女,其實她已經二十二歲了,比二十歲的冬馬還大了兩歲。

  這兩個人在戶籍上的關係原本是夫妻。

  --啊啊……晚上的煙火大會要怎麼辦啊?

  冬馬一邊歎氣,一邊從頭回想起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八月二十六日。冬馬和深雪約好這天晚上要一起去看附近的煙火大會。

  「我為了祈禱明天能放晴,做了很多晴天娃娃喔,而且全部都掛在脖子上!」

  深雪似乎非常期待晚上的約會,昨天晚上打電話來說了這些事。

  「那、那個,深雪……基本上沒有人會把晴天娃娃掛在脖子上吧……」

  冬馬對著電話另一端、臉上八成帶著笑容的深雪說。

  「冬馬你也要做一個晴天娃娃掛在脖子上!兩個人一起掛的話,效果一定可以加倍,烏雲也會被我們吹走唷!」

  看來她是沒聽到,而且……

  「是、是啊,我會的。」

  還完全被她牽著鼻子走,並且還答應她會做晴天娃娃。

  雖然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約定,但既然都答應了,那就不能反悔,月森冬馬的個性就是這樣。

  所以他乖乖地做了一個晴天娃娃,從昨天晚上戴到今天出門前,連睡覺時都沒拿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的晴天娃娃發揮了效果,氣象預報說是「多雲偶陣雨‧降雨機率60%」的天氣,卻變成了萬里無雲的大晴天,是個最適合煙火大會的好日子。

  冬馬跟深雪約好傍晚在自家門口見面,早上則去拜訪一個朋友正在住院的妹妹,手上還帶著對方指名的伴手禮--一把花束。

  朋友的妹妹名叫南原睦美,半年前因為某個事件,冬馬他們認識了這位少女。

  兩個禮拜前,她在和冬馬一群人打網球的時候,因為發出了一記「奇跡的逆轉截擊」,搞到腳骨折。

  「我再也不要住院了啦!」

  好不容易才在五個月前為漫長住院生涯畫下句點的她,一邊大力拍著腳上的石膏一邊歎氣說道。

  就在冬馬進到病房後沒多久,深雪也來探望她。

  那時候,睦美手上正抱著冬馬送她的那把闖禍的花束。

  深雪在看到睦美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就已經扭曲。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氣,雙頰漲紅的跑出了醫院。

  冬馬一臉呆滯地僵在原地,直到睦美推著他說:「冬馬,趕快去追她啊,深雪誤會了啦,」他才急忙追上深雪。

  只是深雪跑得實在太快了,快到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在奧運競走項目奪過獎牌。

  照理說,兩人身高相差了二十一公分,步伐長度應該也差了不少才是--

  冬馬滿頭大汗地快步走了約三十分鐘,好不容易才追到這個商店街上。雖然跑步的話應該可以更快追上,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然後兩個人的爭論就此開始……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跟睦美之間沒有任何曖昧關係!那束花也只是探病的禮物而已啊!」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生氣呢?」

  「因為冬馬你送花給睦美!」

  「所以我才不明白啊,你之所以生氣,並不是因為懷疑我跟陸美有曖昧關係,而是因為我送了一束花給她?」

  「就是這樣!」

  「可是你知道那是探病的禮物吧?」

  「我知道!」

  「可是你在生氣,對吧?」

  「我在生氣!」

  「唔……我搞不清楚了。」

  對話內容再加上酷暑,讓冬馬整個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而圍觀的人則是不斷叫著「男朋友加油呀!」「女朋友!給你男朋友一點顏色瞧瞧!」「趕快甩了這種男朋友,跟我一起去玩吧!漂亮美眉。」之類不負責任的話。

  「冬馬你這個……大笨蛋!就算你得了糖尿病我也不管你了……」

  深雪突然咬緊下唇,眼角泛淚。

  「咦咦咦咦--!?」

  冬馬對這前所末見的發展發出怪異的叫聲。

  男人讓女人哭泣的這種情況,他曾經在街上和學校看過好幾次。他每次都是邊想著「原來這世上有這麼過分的男人啊~」邊走過去。

  可怕的是,他現在正要變成這種「過分的男人」。

  「啊啊啊啊。」

  冷汗不斷瀾出,他抱著頭不斷轉動眼睛。

  「小鬼不要不知好歹地害女孩子哭!」

  咚鏘。

  「啊嗚,」

  冬馬的後腦勺遭受一記強烈的衝擊,讓他往前撲倒。

  「嗚嗚……我以為我的魂都要被打飛了……」

  冬馬以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轉過頭去,在看到站在眼前的人那一瞬間,他的臉色頓時刷白。

  姊姊?靜華就站在那兒。

  「不要一看到別人,就臉色發青!」

  啪嘰、鏗。靜華高貴的中指狠狠彈在冬馬眉問,是能一擊打碎蘋果的必殺額頭攻擊。

  「嗚喔喔喔喔!」

  「真是的,你們幹嘛在大街上演起愛情喜劇啊!」

  靜華冷冷地睨著按住眉心、蹲在地上哀嚎的弟弟,她的手上拎著一個裝著西瓜的半透明塑膠袋。看來剛剛給冬馬後腦勺一擊的八成就是這顆西瓜。

  月森靜華,二十六歲,是一個擁有細長雙眼和秀麗黑色長髮的美女。

  她身穿黑色的小背心和白色長褲,非常適合她那比模特兒還勻稱的身材,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已經生了兩個小孩的家庭主婦。結婚後的現在她改姓都築。

  靜華分別看了冬馬和深雪一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小孩子就是欠人管,實在是……」

  靜華一臉不耐煩地撥起自傲的黑髮,把西瓜丟給邊搖頭邊站起來的冬馬。

  接下西瓜的冬馬搖搖晃晃地踉艙數步,飽含水分的結實西瓜其實還挺重的。被這個打到,魂都差點被打飛了。

  「拿去。我原本是要拿去你家的。」

  靜華說完後輕輕拍了拍哭泣的深雪的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兩句話。深雪用手帕擦去眼淚,點了點頭。

  「深雪借我一下,你給我待在家裡反省。」

  靜華用手環著深雪的肩膀把她帶走,而深雪也乖乖地跟著走。

  「什麼?姊姊大人等等……」

  冬馬試著阻止她們,但靜華回過頭來拋了一記飽含深意的眼神。

  (這裡就交給我。不懂女人心的笨蛋,你就閃遠點吧。)

  冬馬是這麼解讀那個眼神的,於是他乖乖地閉上嘴。看來,現在不適合追上去。

  他抱著西瓜,默默地看著兩人走開。

  看著深雪不時哽咽的背影,他覺得心好痛。

  夕陽西沉,薄暮覆上天空,晚上七點二十分。冬馬抬頭仰望殘留著夕陽淡淡光輝的西方天空。

  河上漂著空罐和塑膠袋,還不時發出臭水溝般的惡臭,實在沒辦法稱得上是一條美麗的河川。

  冬馬站在河邊等著深雪。

  --原本應該是兩個人一起來的……

  到了七點半,每年的煙火大會就會在離這裡不遠的市民球場開始。

  原本應該是要跟深雪一起去看的煙火大會。

  附近的居民都因為惡臭不敢靠近河邊,因此很少人知道這裡是看煙火的最佳位置。即使這個氣味實在不能算是一個有氣氛的好地方。

  「如果她來了,我得向她好好道歉才行。」

  冬馬看著手錶,想起靜華告訴他的事。

  姊姊把深雪帶走之後,冬馬就乖乖地回家等著她們。

  下午五點多,當冬馬正啃著半冷不熱的西瓜時,靜華打了通電話來。

  「在平常那個河邊等我,我會把深雪送過去。還有--」

  靜華後面那段話直擊冬馬的弱點。

  --仔細想想,我還真是個笨蛋。

  他把兩手插在口袋裡,肩膀無力地垂下。

  「冬馬!」

  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叫住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是深雪。

  回過頭的冬馬看到她時不禁倒吸一口氣。

  深雪把頭髮梳起,穿著浴衣站在那裡。

  她的浴衣是深藍色的,上面妝點著色彩鮮艷的牽牛花,是件很有氣質的浴衣。腰帶則是紅色的。

  和平常帶點稚氣的可愛比起來,深雪現在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拎著小布包、臉上帶著微笑,全身上下散發著成熟女性纖細優美的氣息。

  冬馬看到嘴巴張得大大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不適合我嗎?」

  深雪猶豫地問道。

  冬馬迅速地搖了搖頭。

  「太好了。這浴衣是向靜華姊借的。」

  深雪用指尖撥起耳邊垂下來的頭髮,害羞地笑了。

  冬馬用兩手拍了拍瞬間變熱的雙頰,想著現在不是看到入迷、看到臉紅的時機吧……

  「下午那件事,我很抱歉。」

  冬馬下定決心道歉後,深雪的表情暗了下來。

  「沒關係,故意要找麻煩的我也不對。」

  「--這樣不對喔。」

  靜華在電話中告訴他了深雪為什麼會生氣。

  「對這個女孩而言,你的花束具有特別的意義,那是你第一次向她表明心意的『愛的證明』--是你的心意化為實體的證據。

  她不希望你把這個證明交給任何人,任誰都會這麼想吧?可是你卻把這個證明送給了別的女人,就算那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伴手禮,深雪也會很失望的。

  人啊,尤其是女人,是重感情的生物。就算她心裡明白那不過是個伴手禮而已,但她還是無法釋懷。」

  靜華的話深深刺入冬馬心底。

  --我不僅讓深雪受到傷害,甚至還一點都沒注意到讓她難受的理由,我的神經究竟有多大條啊……

  冬馬緊緊握住滿是手汗的手,把自己下定決心的事告訴深雪。

  「我決定了,我以後絕對不送花給深雪以外的人。」

  面對冬馬突如其來的宣言,深雪不停眨著眼睛。

  「在我接下來的人生裡,只有深雪一個人,能收到我送的花束。」

  聽起來或許有點誇張,但冬馬卻是非常認真的。

  看著冬馬如此認真,深雪淡淡地笑了,笑到眼角都泛出眼淚。

  「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

  「絕對?」

  「絕對。」

  「連伴手禮的花束也不送?」

  「以後我會改送水果禮盒的,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嗯!那樣就沒問題了!」

  深雪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淚,先前的誘人美色淡去,她用稚氣的笑容點了點頭。

  此時,大朵大朵的花卉在夜空中盛開。

  煙火大會開始了。

  一整面的赤紅、赤紅、赤紅。『院』化作名符其實的火海。

  被熱浪和火花包圍的兩個青年背對著背、警戒地環視四周。

  臨近的一幢佛殿被火焰燒燬坍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不行啊,火焰讓我什麼也看不到。到底是哪來的白癡,居然在這種大熱天玩火?腦袋燒壞了吧。」

  身材較高的青年用手背抹去脖子上的汗。

  說得好聽一點是精悍,說得難聽一點就是眼神很糟糕的不良少年。從袖子捲起來的T恤裡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結實,有著梢梢曬黑的膚色。

  青年名叫南原鷹秋。是南原睦美的哥哥,年齡十九歲。

  鷹秋咬緊牙根,動著鼻子試著掌握現在的狀況。

  狼人族有著優越的嗅覺,能藉由氣味感知他人的存在和強烈的感情。但現在火焰的味道過於強烈,完全聞不到其他的味道。

  「居然阻撓我去見姊姊……我要殺了這個放火的人!」

  另一個青年,不,是少年,面無表情地說著驚人的話。

  他是個把棕色長髮綁起來的纖細美少年,加上白皙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女孩子一樣。

  柚本真矢--十七歲的高二學生,是深雪的親弟弟。

  從半年前開始,鷹秋和真矢就在『院』裡待在月森靜馬的身邊幫忙追蹤污穢者,搜索並回收擁有魔力的武器和道具。

  這個禮拜,兩人和靜馬負責不同的任務。事件終於告一段落,兩人結束報告後正打算回家。

  他們在十五分鐘前的晚上八點整聽到第一聲爆炸聲。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前,附近一瞬間便成了一片火海。

  「我也跟你一樣想痛扁犯人一頓。我也很想見到深雪啊,因為每次一看到她的笑容就什麼疲勞都不見了!!」

  鷹秋一想起深雪的笑臉,就不禁露出微笑。但背後的真矢卻散發出一股殺氣讓他閉嘴。

  他偷偷瞄了一下身後,剛好和轉過頭來的真矢對上視線,真矢的視線冷淡得恐怖,真矢有所謂的戀姊情結,把所有想要接近姊姊的男人都看作是敵人。

  「你不用擔心,我沒有想對你姊怎麼樣,我早就放棄了。」

  鷹秋邊說邊抓了抓頭。深雪是他的單戀對象,但她身邊已經有一個叫作月森冬馬的男人,而且他也很清楚這兩人之間有著堅韌的羈絆。

  就像他所說的一樣,他沒有想要對深雪怎麼樣,他早就放棄了,不過就算已經放棄了,人類的心還是沒有寬大到能把這份感情斷得乾乾淨淨。

  鷹秋的心裡的感情非常複雜。

  而對最愛的姊姊被冬馬搶走的真矢而言,他的心情跟鷹秋十分相似。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兩個人還蠻合得來的,這天晚上,鷹秋正打算要去住真矢家。

  兩個人都不知道深雪為了見冬馬出門去了。

  同一時刻,深雪和冬馬正並肩在眺望煙火。

  「在火焰另一端有些什麼。」

  原本和鷹秋背靠著背的真矢走到鷹秋身邊和他並排,凝視著猛烈的火勢。

  鷹秋也和真矢一樣睜大了眼睛看,結果有個異形從火焰的彼端,一邊放出強烈的殺意一邊現身。

  「……呃,這是什麼啊,看起來還挺有趣的嘛。」

  鷹秋露齒一笑,看著搖搖晃晃走近的那個彷彿是肌肉結塊的生物。

  這隻怪物用兩隻腳行走,它有一顆長得像犬類動物的頭、還有蜥蜴般的尾巴。尖端長有鉤爪的手腳如同樹幹一樣粗壯,皮膚則是黑色的。它的身體外側覆有紅褐色的體毛,身高約有兩公尺高,但由於它駝背駝得非常嚴重,以致於視線的高度和鷹秋沒差多少。現在那雙閃爍的赤紅雙眼正綻放著強烈的殺意。

  「這個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鷹秋向一旁的真矢問道。

  「我哪知道。」

  真矢草率地回答。

  「你才應該知道吧!?你在跟我聯手之前,不是曾在『院』工作過嗎?對怪物這種東西應該比較熟吧?」

  「並沒有,我只有修行格鬥技巧而已。其他就是報告有什麼怪物、有什麼魔力武器之類的,根本就沒學到什麼東西。」

  鷹秋大笑。

  「多少念點書吧,你就是這樣才會留級啦。」

  真矢用鼻子哼了一聲。

  笑容馬上從鷹秋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太陽穴邊暴露的青筋。

  「我是因為出席日數不夠才會留級的!」

  鷹秋邊噴口水邊大叫,真矢說了一句「聲音好大,吵死了。」後搗住耳朵。

  「你這傢伙,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你居然還以為我是因為成績不好才會留級!」

  「……」

  「好,那我知道了,我把我的成績單拿給你看!雖然英文的確沒過,但是其他科可是全~部都有及格!」

  鷹秋拚命地解釋,但真矢還是皺著眉頭搗住耳朵。

  怪物站在稍遠的地方,從喉頭深處發出聲音。

  「你看什麼看啊!」

  鷹秋一臉兇惡地瞪著怪物,他將憤怒指向了怪物。而怪物像是在嘲笑鷹秋似的,它的嘴角微微扭曲。

  「啊啊!你這傢伙居然敢笑!我殺了你!」

  正在氣頭上的鷹秋粗魯地扒下T恤,以狼嚎大聲咆哮。附近的火焰被他的咆哮波及,劇烈地搖動。

  結實的上半身肌肉瞬間漲大了一倍,同時灰色的體毛也覆住了他整個上半身。接著頭部也化為狼形,變身完成。

  真矢嫌麻煩地歎了一口氣,和鷹秋一樣咆哮了一聲後將上半身變身為狼。他的體毛顏色和鷹秋的灰色不同,是純淨的白色。

  鷹秋是狼人族中數目最多的灰狼,真矢則是屬於能操縱冷氣的白狼。

  怪物彷彿就像是在等他們兩人變身完畢一樣,往前一蹬。

  他們還來不及反應,怪物就已經飛了過來,兩個人都被這電光石火般的速度嚇到了。

  如長鞭一般的一雙粗手把兩人一起打飛。

  「這樣很痛耶!該死!」

  鷹秋側身落地後吐出嘴中混著鮮血的口水,舉起鉤爪向前攻去,速度並不亞於這隻怪物。他一口氣奔近它的胸前,將右手鉤爪刺進它脖子底部。

  紅黑色的血沫噴出。但是--

  「不行!太淺了!」

  怪物的肌肉組織和鋼鐵一樣堅硬,鷹秋的鉤爪只能抓出淺淺的傷口,完全稱不上是致命傷。

  要拔開?還是要繼續往下刺?鷹秋一瞬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而這一瞬間的猶疑卻成了重大的失誤。

  在他下決定的前一秒,怪物的鉤爪刺進了鷹秋的左側腹。

  「呃啊!」

  炙熱的衝擊晃動全身,鷹秋吐血後倒在一旁,側腹染上一片深紅。

  怪物高興地舔了舔舌頭,慢慢舉起左手的鉤爪,要把鷹秋的頭給打碎。

  「南原!」

  真矢大叫。

  怪物毫不在意地揮下鉤爪,但在鉤爪揮下的那一瞬間,一陣閃耀白色光輝的風纏繞在怪物的手上,凍結了鉤爪尖端到肩膀的整隻手臂。

  鷹秋把自己的鉤爪從怪物脖子上拔下來後,用手把怪物凍結的左手敲碎。然後他轉過身,把怪物擔到自己身上,以柔道的過肩摔把怪物給摔出去。

  不顧左側腹不斷流出的鮮血,鷹秋用盡全身力氣的過肩摔讓怪物跌進燃燒的火海。火焰跳動,火花在空中飛舞。

  鷹秋按著側腹,往後一跳,真矢立刻上前。

  凍結怪物之手的人就是真矢。

  真矢默默地把肩膀借給搖晃的鷹秋靠著。

  「抱歉,謝謝你。」

  鷹秋按著不斷出血的側腹,表情扭曲。怪物的鉤爪刺到了非常深的地方。

  「我不需要你道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羞,真矢把頭轉向別的地方。鷹秋在心裡苦笑,但他的心情一下子又回復到戰鬥狀態,因為戰鬥還沒有結束。

  被火焰包圍的怪物站了起來。雖然它已經失去一隻手,出血量也非同小可,但它的氣勢卻絲毫沒有減弱。

  「我來。」

  真矢放開鷹秋,將兩手舉向怪物,發出巨大的咆哮聲。五支約兩公尺長的冰柱--冰槍浮現在他面前。

  真矢一吸氣,放出所有冰槍,冰槍劃破熾熱的空氣往前刺進。只是這五支冰槍都被怪物輕輕一揮就輕而易舉地碎裂了。

  真矢嘖了一聲,而怪物則是發出了青蛙一般的怪異咯咯笑聲。

  怪物舉起右手,手上出現了一個直徑約有兩公尺的紅色火球。

  它瞄準驚訝的鷹秋和真矢,砸下火球。

  真矢立刻跳開,但鷹秋卻在試著逃跑時,腳失去了力量,單膝著地。

  「該死……!」

  火球就在眼前了,鷹秋緊緊閉上雙眼、咬緊牙根,此時突然有人推了他的胸膛一下,把他彈開。

  「什……!」

  張開眼的鷹秋驚訝的大叫。

  真矢就在自己眼前被赤紅的火球吞噬,就在自己剛剛倒下來的地方。

  明明已經避開攻擊,但真矢還是回過頭來救了自己一把。

  鷹秋倒下,一陣爆音傳入他的耳朵。

  「真矢!」

  鷹秋忍著側腹的疼痛抬起上身,轉頭尋找著真矢的蹤影。

  「真矢……」

  真矢面朝下地躺在後面,陣陣白煙自他身上升起。

  「你這傢伙……!」

  鷹秋起身再次轉向怪物,憤怒讓他的眼裡滿是血絲。

  「咯咯。」

  怪物再次笑了起來。

  鷹秋腦裡傳來一聲某樣東西斷裂的聲音。

  「嗚喔喔喔喔喔!」

  鷹秋發出一陣怒吼,向前直直衝去,出血和疼痛都不算什麼了。

  就在他快要逼近的同時,怪物從橫向揮來手刀。雖然這記手刀如閃光一般迅速,但還是被鷹秋看穿,他向旁邊跳躍躲了開來。

  跳到怪物頭上的鷹秋在空中倒立,以雙手抓住怪物的頭,接著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扭轉身體。

  啪嘰啪嘰,堅硬物品的碎裂聲音傳來。

  「看我把你碎屍萬段!」

  鷹秋雙手抓住怪物的頭,更加用力地扭轉身體,在空中繞了一圈後著地。

  在鷹秋著地的那一瞬間,血沬如同雨水般落下,弄髒了他灰色的體毛。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把手上怪物的頭丟到一旁。

  砰咚,無頭的怪物巨大的身軀終於倒下。

  鷹秋紊亂地呼吸著,邊看向倒下的真矢。雖然整個人都攤平了,但真矢的背部仍舊規律地上下起伏著,鷹秋鬆了一口氣。

  「實在是……盡做一些超出能力的事……」

  鷹秋扭曲嘴角,擺出一個苦笑,他察覺到前方有人的氣息,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前方。

  火焰的彼方有三個影子。那個剪影不是人類,也不是狼人。

  「搞什麼!這次居然是團體啊。」

  鷹秋用朦朧的眼神瞪視出現在火焰中的怪物們。

  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的爆炸聲激烈地搖晃著室內。

  在老舊的八疊大和室角落裡,里穗牢牢地把少女抱在懷裡保護著。

  「里穗,發生什麼事了?我好害怕……」

  穿著粉紅色睡衣的少女緊緊躲在里穗的懷裡,不停地顫抖著。

  那是一個才剛滿九歲的少女,直順的頭髮留到背後肩胛骨左右的長度,五官雖然梢顯成熟,但看起來仍舊很可愛,形狀完美的雙眼皮、黑亮的大眼,還有線條分明的眉毛都讓人印象深刻。她的名字叫作由花。

  抱著由花的里穗身高約有一百七十公分,是位身材瘦長年約三十歲的女性。她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衫和白色的牛仔褲,頭髮留到肩膀,深藍色的頭帶讓她的額頭整個露了出來。線條分明的眉毛看起來和由花很像。

  「沒事……沒事的,誰都沒辦法進到這裡來,由花你不要擔心……」

  里穗露出一個讓懷中的由花安心的微笑。但其實這句話只是說給自己安心罷了。

  兩人現在正在『院』內的一個角落,一幢被杉木圍繞著的日式建築物裡。

  建築物附近布有除了特定人士以外,其他人無法靠近的『結界』。

  原本應該是可以安心的,但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卻在里穗胸中不斷擴大。

  一定是有人襲擊了『院』。

  如果襲擊者的目的是由花的話--

  里穗的額頭冒出冷汗。

  布下『結界』的目的不是為了守護這個家,而是為了守護被關在這個家裡的一名少女。

  少女的出生就是個不幸,所以他們奪走她的自由,強迫她孤獨地生活。

  這九年來,里穗一直陪著這個少女成長。

  爆炸聲又在某處響起,波動透過地面傳達過來。

  「呀--!」

  由花的身體僵住,里穗咬住下唇,將由花抱得更緊更用力。

  --我一定要守護你……就算發生任何事也好,我再也不會讓誰給這個孩子帶來更多不幸了。

  「里穗……」

  由花拉住里穗的襯衫,少女的大眼裡浮現了滿滿的不安。

  「沒事的。我不會把由花交給……」

  「不,不是這個。」

  由花搖了搖頭。

  「我好害怕,我總覺得里穗會離我好遠好遠……」

  由花的聲音漸弱。

  「謝謝你,由花。沒事的,我哪裡也不會去,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由花的。」

  里穗瞇起眼,微微放鬆手的力量後又再次抱緊由花。

  「真的……?我不要你去任何地方。」

  「嗯,我絕對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的,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

  里穗輕輕閉上雙眼,由花--這個唯一的親妹妹以生命留下來的侄女,她把臉頰貼到了由花頰上。

  九年前,妻子里花以她自己的生命為交換條件,生下了女兒。

  九年前,綾瀨由紀彥犯了一個罪。那是一個名為拋棄自己的女兒、無法彌補的罪過。

  在黑色的鳥居前,由紀彥張開了一直緊閉著的雙眼。

  不斷湧上的熱潮刺激著皮膚,吹動他的外套和頭髮。

  在鳥居的另一端有一幢日式平房,由於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就算仔細看,也只能看到房子朦朧的輪廓,房子旁邊還立有一尊大大的地藏菩薩像。

  由紀彥伸出右手穿過黑色鳥居,但他的手掌被無形的牆壁擋住,無法穿過鳥居,如同靜電一般的電擊劃過手掌,他暫時收回手,手掌上出現了無數的割傷,鮮血不斷滑落。

  這就是『結界』。這道『結界』環繞住那幢房子,來源則是眼前的黑色鳥居。如果不打破鳥居的魔力、解開這道『結界』,是無法靠近那幢房子的。

  他再次把右掌壓向『結界』。新的裂傷劃過,血滴在空中漫舞。

  由紀彥把手壓在『結界』上,念了一小段詠唱。

  無數的白色閃爍粒子浮現在由紀彥與黑色鳥居的周圍。

  光粒啪的一聲發出巨大閃光,黑色鳥居也同時綻放出光芒。光粒溶在夜空中消失、鳥居上的光芒也消失了。

  由紀彥緊握著仍流血不止的右手穿過鳥居。

  鳥居的魔力遭到消解,『結界』已經被解開了。剛剛由紀彥所念的詠唱便是解開『結界』的關鍵字。

  並不是隨便什麼人唸唸關鍵字就能夠把『結界』解開的,只有擁有某種程度以上強烈「獸氣」的狼人族,才能解開『結界』。沒有獸氣的人--就算是優越的妖術士或是使用法力的人,都無法做到。

  獸氣是狼人族和其他獸人們共同擁有的特殊氣息,像靜華他們的火焰、冷氣、雷電和治癒能力等特殊能力,都來自這股獸氣。

  「看來關鍵字是真的。」

  告訴由紀彥解開『結界』的關鍵字的人,就是擁有褐色皮膚、白髮和紫色瞳孔的青年--香沙薙桂。

  「你知道『院』裡有個地方張著和中樞區域不同的『結界』吧?那道『結界』的另一端有一個倉庫。我尋找了這麼久的魔劍就長眠在那個倉庫裡,我雖然知道解開『結界』的關鍵字,但我不是狼人族,所以無法解開結界,因此我希望能借用你的力量。」

  在十天前的夜裡,香沙薙桂為了尋求協助,來到躺在病床上的由紀彥身邊,那天晚上夜風很強,在酷暑的七月裡算是一個相當冷的夜晚。

  「這對你來說也沒有什麼壞處,為了心愛的獨生女什麼危險也不怕,這就是所謂的父親吧?」

  香沙薙桂很清楚由紀彥的背景。

  --我沒有為人父親的資格,那是我自己放棄的。

  由紀彥把紫色雙瞳的青年趕出腦海,自虐地笑了笑。

  --可是,能拯救那孩子……能為她帶來未來的,也只有我而已。

  當由紀彥正打算向前方的房子飛奔而去時,他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哀嚎。

  由紀彥轉過頭,看到一個圓圓的東西滾到自己腳邊,那是一顆狼頭。是隸屬於『院』的某個狼人族的頭。

  在它滾過來的方向站著一隻怪物。

  那是先前與鷹秋和真矢打鬥、擁有狗頭和蜥蜴尾巴的怪物。閃亮的紅眼和隨著熱風飄過來的氣味裡,都帶著明確的殺意。

  香沙薙稱這隻怪物為『犬』。

  『犬』是一種妖魔,所謂的妖魔,是指以妖術和法力等人工手段創造出來的異形生命體。

  「那就跟是我殺的沒什麼兩樣……」

  由紀彥哀悼般地看著腳邊的狼頭。

  『犬』是香沙薙創造、操縱的東西。無數的『犬』侵入『院』內,它們的工作是在由紀彥他們進入『院』之前,先潛入內部放火並引起混亂。

  「與其強行侵入,兩個人偷偷混進去還比較容易。而且被害者也會變少。」

  在進行襲擊前,由紀彥曾經這麼提案過,但……

  「這可以順便讓妖魔們運動運動,如果不偶爾讓它們動一動的話,妖魔也是會有壓力的。」

  香沙薤桂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完全不採納由紀彥的想法。

  --殺害狼人族是那麼好玩的事嗎?

  『犬』搖晃著身體朝這邊靠近。還不斷地用舌頭舔著嘴唇。

  「『結界』已經被破壞了,我也派不上用場了嗎?」

  由紀彥毫無表情地看著妖魔。

  『犬』撕裂空氣前進,它的雙手,從鉤爪尖端到手肘部分都被赤紅的火焰包圍著。

  由紀彥細細吸了一口氣,往『犬』的方向奔去。

  當他用力蹬地的下一瞬間,由紀彥已經衝進『犬』的懷裡。幾乎與風不相上下的速度,就算以一般的狼人族戰士角度來看,恐怕也會以為他使出了瞬間移動這招吧。

  『犬』刺出被火焰包圍的右手鉤爪襲向由紀彥,如果吃下這一擊,恐怕腦袋只會被削飛。但由紀彥卻只是輕輕地側頭便躲過這一擊,與先前疾風般的速度不同,他的動作就如同流水一般順暢,毫無累贅。

  由紀彥的左手動了一下,將食指和中指劃過『犬』的腹部。

  『犬』的身體往後一傾,大量的鮮血從腹部的傷口噴出,由紀彥用指尖切開了『犬』的腹部。

  他往旁邊一跳,避開濺出的鮮血。

  不平衡的重量讓『犬』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份家,上半身掉落到地上,兩邊的斷面都溢出大量的鮮血。

  由紀彥把獸氣纏在指尖上,將它化作能輕易割開鑽石的利刃。

  在戰鬥中,由紀彥能夠巧妙的操縱獸氣,藉以提高運動神經的機能。

  獸氣不只能化作火焰或雷電之類的特殊能力。

  運動神經、感覺神經、腕力、回復力都有可能藉由獸氣暫時性地提高機能。當然,想要能這樣多元地使用獸氣,就必須擁有一定的技術。

  只有擁有強大獸氣以及巧妙操縱技術的人,才能稱得上是獸人中的強者。

  就算還沒變身,由紀彥的速度也遠遠超越一般的狼人族。

  因為這個速度,使得白狼。綾瀨由紀彥不僅有白風的美名,同時也讓他擁有獸聖的稱號。

  獸聖,賦予擁有突出實力的獸人之稱號。

  擁有統治奈良『院』的『長者』所認同的實力,才能得到獸聖的稱號。

  他們是直屬於『長者』之下的戰士,和其他獸人處於完全不同的位階。

  連同由紀彥在內,目前總共只有十名獸聖。

  『院』裡的人,通常都會帶著尊敬和畏懼之心,稱他們為獸聖十士。

  如果是『犬』這種程度的對手,一對一的話,根本不需要變身就可以輕鬆打倒。不過,就算是會讓自己陷入苦戰的對手,由紀彥也不會變身。

  因為他不能變身。

  「呃!」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由紀彥不由得按住胸口喘氣。

  「居然在這個時候……!」

  臉上汗水不停地滲出,呼吸逐漸紊亂,映照在眼中的景色也漸漸變得模糊。

  由紀彥有心臟病,就算做了移植手術,治癒的機率也趨近於零。

  他之所以不能變身--就是因為這個心臟病。

  轉換肉體的變身會為筋骨、肌肉和內臟帶來極強烈的負擔,就算是健康的獸人,在習慣之前也必須忍受每次變身時的痛苦和變身後的疲勞感。

  即使身為獸聖,對身體被病魔侵蝕的由紀彥而言,變身只不過是為身體帶來劇烈疼痛的行為而已。

  --這個戒指的力量,也撐不了多久嗎……

  因痛苦而表情扭曲的由紀彥,用朦朧的雙眼看著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銀色戒指。

  這枚名為『久遠之月』的戒指勉強保住了由紀彥的生命,在得到這枚戒指之前,由紀彥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久遠之月』能活化戴著戒指的人的生命力,並提高治癒能力。只要戴著這枚戒指,生病或負傷的人能以比平常快上許多的速度恢復體力。

  不過它只能活化所有者的生命力,不能治病或療傷。尤其是生病的時候,使用它反而會造成生命力的減退,如果只是感冒的話,是可以很快就治好,但像由紀彥這樣身患重病,『久遠之月』能做的不過就是讓他稍微好過一點。

  對於病情惡化,無法起身的由紀彥而言,只要戴著這枚戒指,他就能以一般的狀態戰鬥。不過看來就算戴著戒指,他的病情還是不斷惡化,到現在就連以未變身的狀態戰鬥都已經無力負荷了。

  「我還沒……」

  「看來是平常運動不足啊。」

  從正面傳來的聲音,低著頭的由紀彥抬起頭瞪向紫色的瞳孔。

  「香沙薙桂……」

  「不用擔心,我會好好保護你女兒的,因為那孩子就是我可愛的『女兒』嘛,感動的父女再會就交給我吧。」

  「……!」

  聽到香沙薙說的話,由紀彥用力地張開眼睛,他用手緊緊抓住襯衫的領口,咬緊牙根。

  「原來如此……就是你把里花……!」

  由紀彥呻吟般地大叫。

  香沙薤不作回應,向由紀彥伸出右手。

  他掌上放出的衝擊波把由紀彥打飛出去,由紀彥的背正中黑色鳥居,眼前一瞬間刷白。

  「不准你……不准你靠近由花……」

  由紀彥拚命伸出手,試著抓住往房子走去的香沙薤。

  但他的手,卻到不了那麼遠。

  藍色的雷電和白刃交錯,血沬飛散在空中。

  唰,一匹狼倒在由花的面前,那是一匹美麗的銀色體毛染上了鮮血的狼。

  「里穗!」

  由花狂亂地甩動著頭髮上前,不斷地搖晃著銀狼的身體,白皙的小手上沾滿鮮血。

  「里穗!里穗!里穗!」

  由花用枯啞的聲音不停呼喚著變身成狼的阿姨。

  恐慌的大眼裡滿是淚水。

  紫色雙瞳的青年手上拿著一把出鞘的長劍,毫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他身上的白襯衫和長劍的劍身上都沾滿了里穗的血。

  在和這個青年的戰鬥中,里穗被打倒了。

  突然打破牆壁現身的青年把由花和里穗趕到屋子外,他和一臉憤怒的里穗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兩個人就打了起來。

  因為害怕而僵在原地的由花,聽不懂兩個人在說些什麼。她唯一很清楚的是,青年的目的是自己。

  陪著她長大的房子在身後因火勢崩塌了,火花劇烈地揚起,湧上的衝擊波讓由花的長髮有如花辦一般散開。

  無法顧及到由花,里穗的身體不停顫抖著。

  落下的淚水沾濕了里穗銀色的體毛。

  「由花……」

  里穗一臉痛苦地張開眼睛,她抬起頭,用嘴角彎成一個笑。

  「我說過了……我不會死的,我不會輸給那個白髮男人。」

  「……嗯!」

  看到里穗眨眼,由花滿足淚水的臉大大點了點頭。

  香沙薙桂把長劍插在地上,拍了拍手。

  由花咬緊下唇,向上瞪著香沙薙。

  「被你這樣一看還真是教人悲傷啊,我原本還打從心底高興著說我能見到長大後的女兒了呢。」

  香沙薙演戲般地聳了聳肩,把視線栘到里穗身上後,繼續說:

  「我也很感謝把孩子帶大的你,就拿這個代替禮物吧,如果你不再抵抗的話,我就給你一具痛快。」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不會輸的,我要替我妹妹報仇……」

  里穗用盡全力讓已經使不上力的腳再度站起,銀色的體毛進出藍白色的火花,但這道雷電卻不會傷害到身旁的由花。

  「何必那麼拚命呢,狗就算再努力,也不會得到什麼回報的。」

  香沙薙紫色的雙瞳綻放出冷淡銳利的光芒,就算是在和里穗說話,他紫色的雙瞳仍然緊緊盯著由花。

  由花倒吸了一口氣,全身僵硬,小手不知何時已緊緊抓住里穗的體毛。

  「你不需要害怕。」

  香沙薙留下刀,一個人走向由花,里穗一邊忍住呻吟一邊作好戰鬥準備。

  「我只是要解放長眠在你體內的東西,讓它以真實的姿態現身罷了……」

  香沙薙停在由花和里穗一公尺外,突然睜開雙眼,紫色的瞳孔唰地一聲像貓眼一樣地拉長。瞬間--

  砰咚,有個東西在由花體內開始蠢動,就像是心臟大幅度的躍動一樣。

  「什、什麼……?」

  由花像是身處極寒之地一般,不停地顫抖。

  --我的身體裡面有個什麼東西!

  對一個九歲的小女孩而言,這是無法承受的恐怖感覺,就算是大人也一樣會害怕吧。

  就在由花害怕發抖的同時,她的身體開始冒出鮮紅色的霧氣,聞起來有血的味道。

  身體突如其來的異變讓由花害怕地把臉埋在里穗的側腹邊,里穗的血沾滿了她整個臉,此時,強忍著痛苦站立的里穗突然倒下了。

  「里穗……?」

  里穗的狀況讓由花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里穗全身上下都變成了鮮紅色,變成和從由花身體裡冒出來的霧氣一樣的顏色,不管是耳朵、尾巴,甚至是雙眼。

  「由、由……花……」

  里穗變色的瞳孔緊盯著由花,倒下的身體不斷痙攣。

  「啊……啊……」

  恐怖緊緊攫住了由花的心臟。

  「里穗--!」

  在由花的叫聲結束前,里穗的身體已化作一陣霧氣。

  由花對著眼前散開的鮮紅色霧氣伸出手,但卻抓不到任何東西,只能任由里穗化成的霧氣隨熱風散去。

  「看來她對我的魔力有反應啊。」

  香沙薙一邊用兩手撫著腦後的白髮,一邊露出笑容。

  「她的力量也正在增長,只要完全解放她的話,他應該也會知道吧……」

  香沙薙的笑容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瞄準獵物的野獸眼神。

  「不……不……」

  睜大眼的由花就像是壞掉的玩具一樣不停搖著頭。

  此時有個男人正拖著身體來到這裡,只是由花看不到他,並不是因為他不在她的視線範圍內。而是因為她眼前一片空白,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

  「不要……」

  由花用沾滿鮮血的雙手覆住兩頰,激烈地搖頭。

  「--!」

  她面向染成暗紅色的夜空,發出一聲不成聲的尖叫。

  從由花體內冒出的鮮紅霧氣有如在燒紅的石頭上澆水一般,氣勢更加兇猛地噴出。

  「由花!」

  彎著身體前進的綾瀨由紀彥對著女兒大叫,但他的女兒--由花卻沒有回應。

  雖然他已經壓抑下胸口的痛苦,但香沙薙那一擊仍舊讓他的身體停留在麻痺狀態。只是這些身體上的痛苦都沒有關係了,由紀彥不顧一切的往前衝,抱住由花。

  從由花體內冒出的鮮紅霧氣在一陣威猛的噴發後消失了。

  由花的雙眼恍惚地張開,就像是靈魂被人抽走了似的。

  「由花……!」

  由紀彥緊緊的抱住九年未見的女兒,由花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有雙唇無力地不斷重複「里穗」這個名字,發覺到那是化作霧氣消逝的狼的名字後,由紀彥緊緊地咬住下唇。

  撫養由花的原來是亡妻的姊姊,由紀彥到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

  「你讓由花殺了里穗嗎……」

  由紀彥回過頭,用模糊的聲音說道。

  「我只是出聲把沉眠在那孩子體內的東西叫醒而已,那個女人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她被那孩子的力量打倒,人不是我殺的。」

  紫色雙瞳的青年用令人憎恨的平淡語氣答道。接著他拔起插在地上的長劍。

  「不過那東西卻一下子就又睡著了……」

  香沙薙的指尖滑過在火焰中閃耀的刀鋒。

  「把由花交給我吧!你都見到你可愛的女兒一面了,得到這份進地獄前的伴手禮,你應該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滿足了吧?」

  沙沙,四周不經意地傳出騷動的聲音,妖魔。『犬』從杉木和火焰問的縫隙現身,數量約有十多頭,他們被包圍了。

  由紀彥用左手抱起由花,右手從外套內袋裡掏出一片金屬板,黃金色的長方形金屬板上面刻滿了複雜的圖樣。

  「我不會把由花交給你……」

  由紀彥小聲說著,用手輕撫眼睛仍舊失神張開著的由花的黑髮。由花的肩膀小小跳動了一下。

  『犬』一邊散發出殺氣,一邊向著這裡逼近。有些不斷舔著嘴唇,有些不斷從嘴裡吐出火花。

  「由花……一直到今天,我都沒辦法為你做些什麼。」

  一陣和病痛不同的痛苦侵蝕著由紀彥的胸口,他撫著女兒的頭髮,第一次摸到的女兒的頭髮非常滑順,就像是妻子的頭髮一樣。

  「接下來,我也沒辦法陪在你身邊……現在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讓你離開這裡……」

  「你要做什麼!?」

  香沙薙的聲音變得阻暴。

  「你所背負的被詛咒的命運……就讓我來為你解放,所以現在……」

  由紀彥對由花微微一笑,把右手的金屬板高高舉起。

  金屬板散發出眩目的金黃色光輝,撥開了夜氣。

  由紀彥抱在左手上的由花浮到半空中。

  由紀彥所用的金屬板,它能讓物體在瞬間轉送到使用者指定的地方。

  他從來沒有信任過那個主動靠近久臥病榻的自己的香沙薙。

  從香沙薤那裡得到『久遠之月』後,可以自由活動的由紀彥便偷偷地取得了這片金屬板。

  「綾瀨由紀彥!」

  香沙薙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他緊咬住牙根揮動長劍。

  由花在一瞬間飄浮到離地上十數公尺的地方,和金屬板相同顏色的金黃色光輝包覆住她。

  香沙薙好像在大叫些什麼,『犬』們也隨著他的叫聲向前襲去。

  由紀彥抬頭看著由花,在腦海裡描繪著他要把由花送到哪裡去,因為時間實在太短,他所描繪的地點非常抽像。

  --沒有寂寞的地方。

  那就是由紀彥希望金屬板把由花送去的地方。

  余屬板發出乾裂的聲音,在由紀彥手中化作碎片,由花也隨著夜空中金黃色的光輝消失在彼端。

  在『院』的上方亮起金黃色光輝時,冬馬和深雪正一同仰望的夜空中正映著煙火大會壓軸的八十連發煙火。

  鮮艷刺目的光芒讓兩個人齊聲歡呼。

  當煙火殘留下的餘韻消失後,清澈的夜空又恢復寂靜。

  「怎麼樣?很有魄力吧?」

  「真的好棒!我好感動唷!」

  深雪熱情地說,看來她還沒冷靜下來,臉上還帶著淡淡的潮紅。

  「你看,我覺得最後那八十連發好像都烙印在我眼睛裡了。」

  深雪踮起穿著木屐的腳尖,把大大的眼睛靠了過來。

  「啊、啊啊,是啊。」

  由於深雪的臉突然逼近,冬馬的腰不由得向後折彎。

  「這裡真的是個很棒的地方耶!」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有臭水溝味和沒有賣小吃的攤販吧。」

  經過下午的爭執之後,他原本不敢期待會有一個快樂的煙火大會。不過冬馬很高興兩人可以重修舊好,一起看煙火。

  「真的好美喔……」

  深雪一臉沉醉地仰望著梢早映著煙火的夜空。

  微微鬆開的瀏海貼在滿是汗水的前額上,梳起的髮髻後露出的頸項像是透明般的白皙。

  深雪的眼底映著星星的光輝,沐浴在月光中的側臉,真的好美。

  「比起煙火,我覺得你更美。」

  雖然腦袋裡有想到這樣的台詞,但冬馬還是說不出口。不僅丟臉,而且被拿來跟煙火比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吧。

  「那我們就先去姊姊大人那邊再回家吧?」

  「好的!」

  冬馬轉身背向河川後,深雪跳過來挽住他的手。她的胸部正巧抵在他手臂上,讓冬馬的臉瞬間爆紅。

  雖然兩人的心意相通已是半年前的事,但冬馬容易臉紅的毛病還是一樣。

  就因為這樣,老姊和靜馬才會一直揶揄他「跟高中生一樣沒用」、或說他是個「萬年純愛男」。

  「唉……」

  連自己都覺得丟臉,冬馬不由得歎了口氣,結果--

  喀,頭上突然有一陣光芒炸開,是一陣金黃色的強烈光芒。

  正好抬頭看著上方的冬馬,眼睛被光芒刺傷,他急忙低下頭。

  「冬馬,你看!」

  眼睛沒被刺傷的深雪用手遮著眼睛,看著上面大叫。

  冬馬皺起眉頭看著天空,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上方有個人影--是個小女孩,一個被淡淡金黃色光芒包覆的少女,她無視重力地飄浮在十公尺高的半空中,年紀大約九歲左右吧。

  兩個人凝視著上空,呆呆地愣在原地,結果空中的少女卻慢慢地降下。

  她慢慢、慢慢地降落在冬馬和深雪中間。

  冬馬用雙手接住落在眼前的少女,他無意識地就伸出雙手,感覺就像抱著一團棉花一樣,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包覆住少女的金黃色光芒漸漸散去,瞬間,冬馬突然感覺到少女的體重。

  他「喔」了一聲,出力抱住少女。

  「呀!!」

  深雪倒吸了一口氣尖叫,冬馬立刻就注意到她尖叫的理由。

  黑髮的可愛女孩穿著粉紅色的睡衣,但是--她的雙頰上沾滿了鮮血,而且血滴尚未凝固。

  「冬馬,她……她在哭……」

  深雪皺著眉說。一道淚痕劃過少女滿是血跡的臉頰。

  「這孩子到底……?」

  冬馬對著夜空低聲問道。

  夜空什麼也沒回答。

  巨大的火球炸裂,震耳欲聾的爆音撼動了四周。

  放出火球的『犬』以為自己已經獲勝,在嘴角曲起一個微笑,可是--

  「原來如此,妖魔也會笑啊,這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犬』對著火焰中傳來的悠閒嗓音露出獠牙咆哮。

  一個狼人挾帶著火焰折射的光輝從猛烈的火勢中走了出來。

  白金般的體毛在火焰的映照下,閃爍著紅色的光輝。

  雖然接下了火球的攻擊,但他似乎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犬』的眼底先前還滿溢著殺氣,如今卻已經滲入了恐怖。

  看著『犬』一邊呻吟一邊退後……

  「原來你不只會笑,還會感到害怕啊。我從來沒和妖魔交過手,所以你讓我學到不少呢。」

  銀色的狼人瞇起雙眼。

  月森靜馬,靜華的弟弟、冬馬的哥哥,『院』裡屈指可數的高手。

  據說只要是被他盯上的污穢者,沒有人能保住小命,也有人說他的實力已經和獸聖十士不相上下了。

  「要是一個不小心放走縱火事件的嫌犯的話,那就太可惜了,讓我逮捕你吧!」

  靜馬的雙手持著兩把亮著青白色光芒的刀刃,他以獸氣讓刀尖爆出火花。

  這是他把雷結晶化所製成的刀。兩把刀大約都有一公尺長。雖然沒有刀柄,但彎曲的刀身卻讓人聯想到日本刀。

  靜馬稱這一招為「雷華夢想?御劍」。

  他並起雙腳,靜靜地吐了一口氣後,吸了一口短短的氣接著腳蹬向地面。

  原本打算逃開的『犬』大概已經作好覺悟,一邊大叫一邊衝向靜馬。

  在一眨眼的瞬間,靜馬和『犬』已經逼近彼此面前,到這裡為止的速度似乎不相上下,但接下來的速度--攻擊速度就是天差地別。

  在『犬』劃下鉤爪前,靜馬的雙刀已經揮下。

  右邊的一道閃光切下『犬』的左手,左邊的一閃則削下它的頭。

  灑落紅黑色鮮血後,『犬』在一瞬間化作屍骨,趴倒在地上。

  靜馬「哼」地吐了一口氣,雷刀從手上消失。

  雖然這個技巧的殺傷力很高,但拿著雷刀的時候會不斷消耗獸氣是最大的缺點,因此沒辦法長時間使用這個技巧。

  「唉呀,加班後的戰鬥果然累人。」

  靜馬輕輕地甩了甩頭,使用「御劍」這招讓他消耗了不少獸氣,導致現在眼前有點朦朧。

  不過在火場裡打鬥和額外加班也讓他蠻累的就是了。

  『犬』是非常麻煩的對手,它們的肌肉太硬,鉤爪的攻擊無法奏效;原本打算將它們一起吹走所施放的「雷華夢想?降雨」也只讓它們的動作稍微遲鈍了一點而已。

  讓雷電從空中打下的降雨,原本應該是能讓被擊中的人從身體內側爆炸的技巧。

  但是『犬』的抵抗力實在太強,導致原本應有的爆破效果無法發揮。

  如果只是一般的狼人族,根本擋不下這種攻擊吧。

  其實,在靜馬趕到『院』之後,已經看到許多狼人戰士的遺體。

  靜馬環視周圍。

  被雷刀斬斷的『犬』的殘骸,和被『犬』殘忍撕裂的狼人戰士的遺體,就像垃圾一樣散落滿地。

  大量的血染濕地面,讓人反胃的惡臭揚起。

  「既然有妖魔出現,就表示創造妖魔的人也在這裡。能夠製造出攻擊力如此強大、而且數量如此多的對手……還真是麻煩啊。」

  靜馬摸著脖子後面,一個人唸唸有詞,剛剛硬接下那記來不及躲過的火球,讓身體有些麻痺。

  如果沒用獸氣提高防禦力的話,搞不好早成了致命傷。

  --去找操縱者吧,只要打倒操縱者的話,妖魔的行動也應該會停止才對。

  靜馬用手按著後頸,抬起頭看向西邊的天空。幾分鐘之前,西邊的天空散發出一陣強烈的金黃色光輝,那個方向應該是被『結界』圍起、無法進入的區域才對。

  「你們兩個在這邊等一下。」

  靜馬轉過頭,對著躺在崩塌建築物邊的鷹秋和真矢說道。他們兩個人早就失去意識了,所以其實什麼也沒聽到。

  當他們兩個在離這裡稍遠的地方被『犬』包圍時,靜馬正好趕到,出手將『犬』打倒後,就把他們拖到這個不容易被敵人發現的地方。

  「我會替你們祈禱,希望敵人不要來攻擊你們。」

  靜馬的眼睛笑了笑,朝向西方的禁入區域走去。

  連他也不知道『結界』的另一端有些什麼東西。

  「嗯?」

  才經過結界沒多久,靜馬就在前面坍塌的塔邊發現一個人影,他停下腳步。

  一個白髮、褐色皮膚、身材頗高的年輕男人,他帶著一把收在黑色劍鞘裡的長劍。

  「那個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沒注意到他的存在,青年撥起瀏海,直直凝視著夜空。

  --去會會他吧。

  靜馬剎時睜開雙眼,將獸氣化作衝擊波打到青年身上,青年身邊的火焰就像是被強風吹拂般不斷搖晃。

  青年維持著撥開瀏海的姿勢,慢慢地轉向這邊,他有一雙如紫水晶般的美麗雙瞳。

  在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靜馬被一道不可言喻的空氣包圍,一道不冷不熱、卻又寒徹心扉、灼熱熾烈,不知從而來的空氣,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道空氣給人的不快感。

  「你來得正好,我正好心情不好,你就借我發洩一下吧。」

  青年陝帶著怒氣的聲音順風傅來。

  他的四周發出一道驚人的殺氣,那道殺氣又強又熱,讓靜馬的體毛不禁全身倒豎,殺氣的來源,便是青年的紫色雙眸。

  敞開的白色襯衫飛起,白髮倒豎。

  「你就是那個操縱妖魔、給人添麻煩的縱火者嗎?」

  青年無言,但兩匹越過坍塌的塔出現的『犬』代替青年回答了靜馬的問題。

  站在青年兩旁的『犬』就像是他的護衛一樣,露出了獠牙和顯著的殺意。

  「小狗啊……」

  紫色的雙瞳充血,青年--香沙薙桂拔出長劍。

  「看我把你碎屍萬段。」

  香沙薙拋開劍鞘,用舌尖舔了舔刀尖。

  「還真是個炎熱的夜晚啊……」

  靜馬緊握的雙拳中爆出青白色的火花。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4 02:54 PM

第二章〈由花〉


  醒過來的由花呆呆地環視室內。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一間和室,裡面有一個與和式風格不搭調的鏡台和衣櫃。電燈沒開,但從窗外射進來的月光,讓房間裡不至於全黑。

  房間的正中央鋪有墊被,由花就躺在上面緊握著毛毯。

  「好冷……」

  由花在墊被上縮成一團,冷氣沒開,是她滿身的汗水在她熟睡時帶走了她的體溫。

  從紗窗裡吹進來的夜風感覺好冷。

  縮成一團的由花不停顫抖,苦澀的胸口讓她的淚水不禁決堤。

  「里穗……」

  把頭埋在雙膝間的由花一邊吸著鼻子,注意到了一件事……

  「里穗……是誰……」

  她用顫抖的聲音低語,不知道自己在叫的是誰的名字。

  「奇、奇怪……?」

  由花抬起臉來抱著頭。腦袋裡一陣抽痛。

  「我……我是綾瀨由花,我是綾瀨由花……然後……」

  然後是一片空白。

  「好痛痛痛痛痛!」

  紙門的彼端突然傳來一陣男人的哀嚎,由花嚇了一跳。

  在她的顫抖還沒停下來之前,紙門就被推開,日光燈強力的照明打進室內,讓由花不禁瞅起雙眼。

  「喔--就是這孩子從天而降啊。」

  推開紙門的是一個黑色長髮的美女。

  「姊姊大人!」

  「靜華姊姊,硬要叫她起床的話也太殘忍了。」

  有一對男女站在黑髮女性的身後。

  由花用濕潤的眼睛輪流看著三人。

  「那,你為什麼要專程把這孩子帶回家?想對她惡作劇嗎?」

  「怎麼可能!」

  冬馬一邊摸著刺痛的太陽穴,一邊板起臉說。

  剛剛老姊以「啤酒居然沒了!」這個理由用拳頭狂輪他的太陽穴,幾乎讓人痛到噴淚,冬馬的眼睛到現在都還紅紅的。

  靜華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一臉悠閒地抽著煙,她剛剛把深雪要換的衣服送來。

  「因為我們覺得就算把她帶到警察局去,跟警察說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警察也不會相信我們,所以我們討論過後才把她帶回來。」

  深雪坐在冬馬旁邊--應該說是旁邊的旁邊,說明著。她已經把浴衣換下,改穿平常的洋裝,但髮髻尚未解開。

  「我原本是想找大哥談談的……」

  冬馬看著坐在他和深雪中間、穿著粉紅色睡衣的少女。

  「我沒想到她會喪失記憶……」

  少女說自己叫作綾瀨由花。可是她記得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她說她不知道、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爸爸媽媽是誰。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深雪在少女睡覺的時候檢查過她的身體,確定身上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的話,就表示她臉頰上的血是別人的。

  冬馬斂起表情,深雪仔細地把由花臉上的血跡擦乾淨。

  --偏偏在這種時候卻找不到老哥……真糟。

  他原本想和在『院』裡工作的哥哥商量這件事,但不管他打多少次手機,靜馬的手機就像是電源關掉一樣,完全不通。

  當然,冬馬並不知道靜馬此時正在『院』裡和來路不明的敵人戰鬥,手機還放在變身時脫下的外套裡。

  「喪失記憶……」

  由花低頭細語。

  剛剛靜華把隔開客廳與和室的紙門推開時.她看起來非常恐懼,不過現在就沒有那麼嚴重了,比起恐懼,她的不安應該更為嚴重。

  「喪失記憶……這種病治得好嗎……?」

  「嗯……」

  冬馬的專業領域是獸醫,人類的病痛,更何況是記憶喪失這種精神方面的疾病,根本不在他所學的領域之內,他沒辦法說出「一定治的好!」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正當他苦思該怎麼回答時……

  「由花……你……餓不餓?」

  深雪改變話題。

  「吃飽飽好好睡一晚的話,就一定想得起來喔!」

  深雪帶著明亮的笑容拍了拍手,被她以眼神尋求同意的冬馬也只好「嗯、嗯。對……吧」

  模糊地接話。

  「我肚子不餓。」

  由花搖了搖頭。

  深雪煩惱地托住腮幫子,靜華則是彈了一下煙灰說:「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算是勉強也好,她還是得吃點東西啊。」

  冬馬看著由花的側臉說道。她的眼眶凹陷,氣色也不好,看起來非常憔悴。就像深雪所說的一樣,她應該吃一頓飽,然後好好睡一下才是。

  --這孩子笑起來的話應該很可愛才對。

  他一這麼想,就不由得更仔細的望向少女的側臉。

  「我接下來要做的是能夠治療記憶喪失的料理喔!」

  深雪唐突地說了這句話,她握著拳頭,表情非常認真。

  「能、能夠治療記憶喪失的料理……?」

  「是的!這是柚本家代代相傳的秘藏料理唷!」

  深雪微微笑著,冬馬和靜華則是不斷眨著眼。由花更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深雪。

  「廚房借我用一下。」

  深雪起身離開座位,很在意料理內容的冬馬也跟著她進了廚房。

  「真的有可以治療記憶喪失的料理嗎?」

  冬馬皺起眉頭問。

  「如果真的有的話,那就太了不起了。」

  深雪笑著打開冰箱。

  「啊啊,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深雪是為了要讓由花吃點東西才這麼說的。

  「不過有一半是真的喔,不管是生了什麼病、受了什麼傷,最棒的藥就是營養滿點的美味料理和休息,記憶喪失一定也是一樣喔。」

  「……是啊。」

  冬馬點了點頭,越過深雪的肩膀看著冰箱,裡面的冷氣非常舒服。

  冬馬向來自己煮飯,所以冰箱裡通常都備有一些食材。

  「仔細想想,我從吃了西瓜之後就沒吃什麼東西了耶。」

  「我會做些好吃的東西,冬馬也請到客廳裡去等一下吧。」

  深雪拿出奶油和蛋,微微笑著。

  餐桌上擺著蛋包飯和蛋花湯。

  「真不愧是深雪,這個蛋包飯做得直一好,放了很多蔬菜這點很棒喔!」

  「謝謝,不喜歡吃蔬菜的真矢也願意吃這道蛋包飯喔,重點就是這個特製醬汁。」

  被靜華這麼一稱讚,深雪也不禁微笑。蛋包飯裡面放了很多切細的高麗菜、紅薙卜、洋蔥、長蔥和青椒,對健康似乎非常有益。

  「我家的小寶貝們也不愛吃青菜,讓我很困擾啊。我下次也在家裡做做看好了。」

  「我有個小秘方可以消除青菜的味道,等一下我連醬汁的作法一起寫給你。」

  看著兩個女人談論起這個話題,冬馬在一旁皺起眉頭。

  蛋包飯和蛋花湯聞起來都很香,只是……

  「不、不行。我吃不下。」

  「……」

  冬馬和由花一口也沒動。

  由花低著頭不打算開動,冬馬則是緊握著湯匙和蛋包飯大眼瞪小眼的。

  「冬馬,不可以偏食。」

  「沒辦法的啦,深雪,這傢伙恨香菇恨到入骨了。」

  靜華揮揮手。

  「嗚嗚。」

  冬馬呻吟,兩道菜裡面都放有冬馬的天敵--香菇。

  「蛋包飯裡的香菇已經切得很細了,所以你一定吃得下去,更何況根本就沒有什麼味道啊。」

  冬馬不斷地搖頭,深雪則是煩惱地歎了一口氣。

  冬馬會這麼討厭香菇是有理由的。

  六歲那年,他們一家子曾經去採香菇。那時,靜華把她採來的來路不明的香菇硬塞給冬馬吃,結果害他食物中毒,那是一個紅、黃斑相間的詭異香菇。

  從那之後,冬馬就再也不吃任何的菇類。

  知道這件事的深雪為了要讓冬馬克服對菇類的恐懼,好幾次都特別作了香菇料理給他吃,但這半年來冬馬從來沒吃過那些料理,今天用的乾燥香菇還是深雪以前買來的東西,冬馬是絕對不會去買菇類的。

  「就算只吃一口,這傢伙也會立刻噴淚的啦。」

  害冬馬罹患菇類恐懼症的元兇一臉沒事樣地繼續大口吃飯。

  「由花敢吃香菇嗎?」

  由花雖然點了點頭,但她還是沒有要吃的意思。

  --也許她喪失記憶的原因不是腦震盪,而是精神上的創傷……這樣就不可能勉強她吃東西了。

  冬馬看著由花無力的臉思考著,深雪突然在一旁吸起了鼻子。

  「咦?」

  冬馬把視線焦點從身旁的由花轉到對面的深雪身上,深雪正兩手覆著嘴巴哽咽不已。

  「咦咦咦……」

  嚇到的冬馬差點丟下湯匙。

  「我明明就這麼努力地作菜……」

  深雪悲傷地低下眼。

  「我明明就放了這麼多愛情在裡面,而你們兩個卻都不願意吃……我要哭了……」

  深雪一邊哭著一邊靠在身旁的靜華身上,靜華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頭。

  冬馬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由花則是把眼睛睜得斗大。

  「蛋包飯和蛋花湯也一定為了你們不願意吃它們而厭到悲哀,再這樣下去,它們一定會變成不良少年。」

  「還、還會擬、擬人化?」

  冬馬的表情已經不是困惑可以形容,他已經快哭出來了。而由花則是……

  「那、那個……我……對不起……我、吃飯。」

  她似乎因為深雪的淚水厭到罪惡感,而拿起了湯匙。

  「我、我要開動了。」

  由花開始吃起蛋包飯,瞬間--

  「謝謝你,由花,蛋包飯和蛋花湯也一定很高興!」

  深雪的眼淚馬上收起,換上一個大大的笑容。

  --什麼,她是在演戲嗎……?

  冬馬愣了一下。

  「冬馬,你不吃嗎?」

  冬馬被深雪還帶著淚光的眼一瞪,不禁「嗚」的呻吟一聲。

  「由花都吃了,冬馬你不吃嗎?」

  她的眼裡再次溢滿淚水。

  「我、我吃、我吃!」

  冬馬握緊湯匙,咬緊牙根瞪著蛋包飯,深雪則是凝視著他。

  一副從容就義表情的冬馬,用湯匙戳了蛋包飯一下,把一口蛋包飯放進嘴裡。

  深雪拍手笑開了。靜華一臉驚訝,由花則是一邊咀嚼一邊輕輕歪著頭。

  加了蕃茄醬的特製醬汁,風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啊、沒問題,這次搞不好可以……

  雖然冬馬一瞬間放下心,然而敵人卻在下一秒鐘襲來。

  「呃!」

  和各種蔬菜、香辛料混在一起之後,香菇原本應該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但不幸的是,冬

  馬的舌頭還是敏感地擷取到香菇的味道。

  「嗚呃嗚嗚嗚嗚嗚!」

  冬馬含著湯匙哀嚎出聲,臉的顏色在藍、紅、白三色之間不斷變換。

  「來、來,喝水。」

  由花把水遞給眼裡滿是淚水、臉上肌肉開始抽筋的冬馬。

  冬馬把水一口氣灌下,放下杯子攤倒在桌子上。

  「我想你還是不要勉強自己吃好了……」

  由花擔心地看著冬馬的臉。

  「我、我沒事。真的很好吃,所以我、我想這一定對記憶喪失很有效……嗯,所、所以你也、多、多吃一點……」

  冬馬快沒氣的說,由花眨了眨眼……

  「你好怪。」

  笑了。

  雖然說不上是個很有精神的笑容,但她笑起來果然很可愛。

  冬馬也試著跟著笑,但現在的他根本笑不出來,只能讓臉部不自然地抽筋。

  「那,吃了香菇的感想是?」

  「……香菇最好吃了!」

  冬馬趴在桌上,向對面的靜華和深雪比了個大姆指。

  由花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比剛剛開朗多了。

  「太好了,這裡沒被燒到,幸好這裡夠高。」

  靜馬撿起脫在鐘樓邊的深藍色運動夾克,輕輕拍了拍。

  附近仍舊是一片火海,雖然敵人已經離開,但救火的行動卻還沒開始。

  「要壓制火勢還得花些時問呢。」

  靜馬用手撫了撫頭髮吐了口氣。

  「你們能動嗎?」

  他轉過頭去,對著靠在杉樹上的鷹秋和真矢說,兩個人都已經回復到人類的姿態。

  「不行,出血停不下來。」

  鷹秋用手按住側腹無力地說道。他的臉色一片蒼白。

  真矢只是垂著頭瞪著地面,什麼話也不說。

  「這時候就要用獸氣覆住傷口,這樣就可以止血了。」

  靜馬用手指著自己的下腹部。那裡有一個被銳利刃物刺穿的傷口,不過他已經用獸氣覆住它,所以出血已經止住。由於這個傷口並沒有攻擊在致命的位置,只要把血止住就沒事了。

  「我沒有厲害到會做這種事啦。」

  鷹秋皺起眉頭揮著手。

  「你們最好學學要怎麼用獸氣。你們的獸氣本來就不弱,只是你們不會活用而已,這樣真是太可惜了。」

  靜馬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丟給鷹秋,接下手帕的鷹秋用手帕按住傷口,表情扭曲。

  「我去找找看有沒有會使用治癒能力的女性白狼,你們等我一下。」

  靜馬離開兩人,一邊走著一邊摸著下腹部的傷口,他想起劃下這道傷口的紫色眼瞳青年。

  --結果,是我打偏了……不,如果對方不鬆手的話,我或許早就被殺死了……

  紫色眼瞳的青年會使用長劍和妖術。

  他所揮舞的長劍和靜馬的「御劍」--|妖術和雷擊互相攻擊,使這場戰鬥成了拉鋸戰。雖然兩人的實力在伯仲之間,但青年還有妖魔『犬』的援助,讓靜馬處於劣勢。

  「你還真強啊,雖然我很想分個勝負,可是有人來打擾了。我期待下次和你的對戰。」

  紫色眼睛的青年在戰鬥中留下這句話後,就翻身消失在火焰的彼方。

  「打擾……?」

  靜馬低聲說著,停在原地不動。

  在青年撤退之前,靜馬看到地上有個人影出現在高聳的爍樹上。青年是因為那個人影的出現才撤退的吧。

  「喂,在高處看我們表演,看得還愉快嗎?」

  靜馬看著前方,對背後樹上的人影說道。

  「我明明就救了你,你卻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如果我不現身的話,你早就被那個白髮男給砍了吧?」

  背後傳來一陣輕薄的聲音。

  靜馬回過頭,一個戴著圓形鏡片太陽眼鏡的年輕男子站在背後,雜草般的棕色長髮隨便綁

  在背後,身上則穿著水色的襯衫和黑色長褲,他的發量異常地多,以致於綁在後面的頭髮看起來就像是掃把一樣。

  「你是誰?」

  靜馬銳利地瞇起雙眼,眼鏡男則是誇張的大叫:

  「你、你居然問我我是誰!是我啊!和你同期的小響啦,你忘了我這圓滾的雙眼嗎!」

  他把太陽眼鏡拿下,男人--響忍指著自己的臉。

  「男人的臉和名字很難記住。」

  「……你還是一樣惹人厭耶。」

  響嘟起嘴,再次戴上太陽眼鏡。

  「在本部做事的你,幹嘛跑到這邊來?」

  「我要是說我是來跟東京的年輕辣妹搭訕的話,你也不會相信吧?」

  「我不信。」

  靜馬乾脆地說。響念著「算了算了」,邊用手撫著雜草般的長髮。

  「你會在這裡,就表示本部有預測到今天這場襲擊,是這樣嗎?」

  「哈哈哈,無可奉告。」

  響發出乾涸的笑聲。

  「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你實在是個很惹人厭的傢伙耶,這樣的個性居然還能受到女孩子歡迎,這算犯規吧,」

  「……找我有事的話就快說,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在男人身上。」

  響聳聳肩。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只是個忠告而已。」

  「忠告?」

  「是啊,『長者』給你的忠告。」

  獸聖十士的其中一人--響忍像貓一樣地瞇起雙眼,他細長的眼裡帶著刀刃般的銳利和冰雪般的冷淡。

  火花在兩人之間漫舞。

  「我和由花一起去泡澡。」

  深雪洗完碗後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一邊折著圍裙一邊說。

  「嗯,好啊。」

  在沙發上看著報紙的冬馬抬起頭,看著站在深雪身旁的少女。

  「謝謝你幫忙,辛苦了。」

  冬馬說道。由花笑了一下。

  她吃完飯後還幫忙收拾,而且是她自己說要幫忙的,好像是因為「不幫忙收拾不行」的關係。

  「這是她喪失記憶前的習慣吧?我也有叫我們家的小寶貝們吃完飯後自己把餐具收到流理台去喔。」

  五分鐘前回來的靜華說。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由花整理的功夫很棒喔,手腳真利落。」

  聽到深雪的稱讚,由花害羞地低下頭。

  「喔!~」

  冬馬看著由花,瞇起雙眼。

  由花在吃飯之前幾乎半句話也不講,但吃到一半時陰沉的小臉慢慢地不再低垂,也開始會講話了,她把每樣東西都吃得一乾二淨,讓深雪非常高興。

  當然,冬馬也是吃得一乾二淨。因為每次只要他一放下湯匙,深雪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讓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僅深雪高興,連由花看到冬馬每次把香菇放進嘴裡,痛苦掙扎的樣子都會笑出聲,讓他的忍耐有了回報。雖然,這樣做的後果是到現在胸口還是非常不舒服。

  由花的記憶並沒有恢復。不過既然她已經笑得出來了,就表示深雪的料理徹底發揮了功效。

  「冬馬要不要一起去洗澡呢?」

  深雪帶著微笑邀請冬馬。

  「呃,還是不要好了。」

  冬馬慎重地拒絕。

  「冬馬……你的臉好紅。」

  被由花嘲笑的冬馬用報紙遮住發紅的臉,深雪和由花對看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

  「那我們就去洗澡囉!」

  「我們先洗囉!」

  深雪點頭示意由花前往浴室。

  「這個小孩不但乖,而且也很有禮貌啊。」

  冬馬看著由花的背影低聲說道。

  「我再打一次電話給大哥吧。」

  冬馬從沙發上站起身。

  他以為有留下來電紀錄,對方就會打電話過來,不過靜馬他卻完全沒回電。

  「大哥去見女人的時候一定會把手機關機……是因為這樣嗎?」

  就因為這樣,他打大哥手機的時候常常找不到人,而靜馬又常常不在家,總之就是個很難找的人。

  冬馬在廚房暍完一杯麥茶後,走到走廊上拿起話筒,撥了靜馬的電話號碼。

  鈴聲響了幾聲後,大哥接起了電話。

  「太好了,你接電話了,大哥?是我--」

  就在他為了終於找到大哥而感到安心時--

  「我在忙,明天再打給我。」

  嗶,還等不到他說話,電話就被掛斷了,冬馬韁在原地。

  「喂、喂喂、大哥!?」

  雖然他試著叫住大哥,但他唯一聽到的就只有「嗶--嗶--」的空虛聲響。

  他試著重撥,可是大哥似乎把電源關了,完全打不通。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冬馬盯著話筒呆呆地愣在原地。

  「呀--!」

  浴室裡傳來一聲慘叫,是深雪的聲音。

  「這邊又是怎麼一回事……」

  冬馬跑到更衣室前,對著門的另一邊大喊「深雪,你怎麼了,」結果深雪就打開門從更衣室裡衝了出來。

  「嗚哇哇哇,」

  冬馬看到全裸的深雪包著一條浴巾走出來的樣子,不禁有點狼狽。

  「冬馬,由花她……」

  冬馬看著深雪快哭出來的表情,皺起眉頭。

  他和深雪一起走進更衣室,探頭看進浴室,他的眼睛睜的斗大。

  全裸的由花坐在浴室的角落裡,抱著雙肩不停顫抖。

  「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我說她的頭髮很美,摸了她一下之後,她就……」

  深雪搖了搖頭。

  由花睜大了眼,瞳孔裡浮現出強烈的恐懼感。

  冬馬進入浴室。

  「怎麼了?沒事吧?」

  冬馬伸出手要把手放在由花肩上,結果--

  「不可以碰我!」

  由花的叫聲響遍浴室。

  「不可以碰我……」

  由花不斷重複,她看起來非常狂亂,呼吸也顯得異常紊亂。

  「不、不要……碰我……」

  由花失去意識,趴倒在張大眼睛的冬馬面前,冬馬伸出手把她接住。

  「冬馬……」

  「嗯嗯……」

  冬馬把由花抱在胸前站了起來,從她身上感受到彷若要撕裂胸口的悲傷氣息,冬馬垂下雙眼。

  香沙薙桂坐在長椅上,紫色的瞳孔裡映照著澄澈的深藍色天空,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現在在秩父市內的一個小公園裡,旁邊沒有任何人。

  身上的白襯衫滿是破洞,沾滿了血跡。

  路邊一盞快要壞掉的路燈閃爍,照亮他的身影,在電燈附近飛舞的昆蟲拍翅聲根本就是噪音。

  一隻烏鴉無視在電燈邊飛舞的昆蟲,自顧自地順著羽毛。

  「為人父親的執著……嗎?煩死丫。」

  桂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低語,他的瞳孔稍微扭曲。

  他讓綾瀨由紀彥逃了,然後,又有人來打擾他和那頭銀狼之間的戰鬥。

  --叫作響忍是吧……既然有人把直屬的密探送來……就表示『那個男人』預測到我的行動了……

  桂的嘴角煩躁地扭曲。

  --就算有再多人來打擾,只要有人擋在我的路上,我就殺了他。我一定要解放長眠在由

  花體內的力量。

  其實,就算不特別去催逼,沉眠在由花體內的力量遲早會被自然地解放。但桂並不打算等下去。

  桂從位子上站起,對著路燈上的烏鴉張開眼睛。

  啪嘰,電燈碎裂,烏鴉隨著碎片一起落下。

  桂高傲地俯視著烏鴉的屍體,握緊伸出的左手,一道紅光從他拳頭裡流洩出來。

  他慢慢地張開拳頭,裡面有著小小的紅色碎片。帶著透明感的發亮紅色結晶顏色比紅寶石再淡一些。

  桂把掌上的紅色結日陽灑落在烏鴉的屍體上,結晶一下子就被吸進烏鴉體內。

  烏鴉的屍體大幅度地跳了一下,然後它慢慢蠕動著站了起來,吸人體內的紅色結晶彷若第三隻眼一般,出現在它的眉間。

  化作妖魔後復活的『烏鴉』鳴叫一聲後飛起,停在桂伸出的手臂上。

  「去找這名身體中寄宿著魔物的少女……」

  『烏鴉』鳴叫了一聲表示瞭解,隨即飛向夜空的彼方。

  綾瀨由紀彥所用的金屬板裡並沒有太強大的魔力,由花應該不會被送到很遠的地方。

  「多來幾個手下吧。」

  桂用比先前更大的力量握緊左手,力量強到他的拳頭都在顫抖,手臂上也浮現鮮明的血

  管,先前只是漏出紅光的拳頭這次還冒出了霧氣。霧氣的顏色跟由花殺死里穗時所散發出的霧氣一樣,是紅色的。

  過了一會兒,桂張開左手,手掌上有兩個小小的紅色結晶。它和先前烏鴉的結晶是一樣的東西,只是「密度」不同。

  桂的呼吸稍顯紊亂,頡上也冒出了干痛。

  「狗我已經看膩了。這次來種個大型的肉食性動物吧……」

  桂用左手玩弄著『種子』,拿起靠在長椅上的長劍離開公園。

  北邊山上的上空現在仍是一片暗紅。

  「為什麼你要說這種話,冬馬你不是說過了嗎……你說你從由花身上厭受到悲傷的氣息的!」

  深雪的反應跟他想像的一模一樣。

  尖叫的深雪緊緊抓住冬馬襯衫的領口。

  「你叫得太大聲的話,會吵醒由花喔。」

  冬馬把食指抵在雙唇前,深雪抿起嘴唇看著地上。

  由花就睡在隔壁的和室裡。

  冬馬把手放在深雪肩膀上,要她坐下來。

  「我的確是從她的身上感受到悲傷的氣息,可是我不能就這樣把她安置在家裡。」

  冬馬低下身,斬釘截鐵地說。深雪仍舊低著頭,不願看向冬馬。

  由花對於碰觸會表現出激烈的拒絕反應,一想到剛剛在棉被上發生的事.他只能斷定由花是個危險人物。

  剛才,冬馬和深雪幫失去意識的由花換上睡衣,讓她睡在和室的棉被上。兩個人一同看著由花入睡。

  由花不斷地呻吟著,深雪不禁擔心地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沒想到一股鮮紅的霧氣突然從由花的體內冒出來。

  感到危險的冬馬立刻把深雪從由花身邊拉開。就在那個時候,他的右手肘碰到了那股霧氣,結果竟然就像是被強酸灼傷一樣的燒爛了,但由花的睡衣和棉被卻完好無缺。

  「那孩子所發出來的邪惡氣味……深雪你也應該感受到了吧?」

  在霧氣散出時,冬馬從由花身上感受到一股讓人作思的恐怖邪惡氣息。

  像是肯定冬馬的話一般,深雪的頭愈來愈低,凌亂的前髮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一陣沉默流過兩人之間。

  「我也聯絡不到大哥,我想我們就直接和『院』取得聯絡,請他們把她帶走。」

  冬馬打破沉默。

  「不可以!」

  深雪抬起臉,大叫了一聲。

  「如果我們把由花交給『院』,而『院』也覺得由花很危險的話,他們一定會把由花殺掉的!」

  「……」

  冬馬無法否定深雪的話,的確,被『院』判定為危險的人事物,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若是武器或道具被判定為危險,它們會受到嚴格的封印或是直接被破壞掉,如果是人或是生物的話--抹殺。

  「就算那個孩子因此被殺,你也無所謂嗎?冬馬。」

  「這種事……我也……」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請你重新考慮!」

  「……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啊。」

  冬馬搖了搖頭,深雪咬著下唇推開冬馬。

  深雪帶淚的眼瞪著跌坐在地的冬馬,迅速離開客廳、爬上二樓。

  冬馬一邊抓著頭髮一邊站了起來,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推開隔著客廳與和室的紙門。

  由花就睡在和室的正中央。客廳的燈光和自窗外灑落的月光讓冬馬得以看見室內的樣子。

  --冬馬你完全不懂我的心情,

  冬馬看著熟睡的由花,腦中不禁浮現深雪下午講的那句話。

  「深雪,你也不懂我的心情啊。」

  之所以會想把由花交給『院』,完全是為了深雪。

  臉頰上滿是鮮血、從天而降的少女.由花--冬馬一直覺得她會是一個危險人物。

  那股鮮紅的霧氣,證明了他的想法。

  --如果我的力量完全恢復了的話,或許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可是……

  冬馬看著紗窗外的月亮。明天就即將再度滿月的月亮光輝是如此淡白。

  冬馬是狼人族裡最強的?黃金狼神狼。但在半年前,他在一場與妖術士的戰鬥裡失去了所

  有的力量。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戰鬥能力再也不能恢復,因為他的父親也是失去了力量的神狼。

  父親在十二年前失去了力量,從此,狼人族的力量就再也沒回到父親身上。

  但冬馬不一樣。

  從一個月前開始,他所喪失的狼人族力量正逐漸恢復。

  第一個恢復的是嗅覺,就是因為嗅覺恢復了,他才能從由花身上感受到悲傷和邪惡的氣息。

  下一個恢復的則是過人的回復能力。手指被菜刀切到的傷口能在十分鐘以內毫無痕跡地癒合,這就是最佳的證明。

  最近,他的運動能力也開始恢復,不過他現在的力量就和一般的狼人族沒什麼差別,完全此不上他的姊姊和哥哥。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力量正慢慢恢復,包括他的父親和深雪。

  雖然他一個不小心對深雪說出「感受到氣息」,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她把冬馬喪失神狼能力這件事當作是自己的責任,如果告訴她他的能力已經恢復,她或許會很高興,不過冬馬現在並不打算告訴她。

  就算力量正逐漸恢復,也並不能保證他已經可以變身,他不想在還沒完全恢復之前就讓她空歡喜一場。

  --這種半吊子的力量,有跟沒有差不了多少,如果發生什麼危險的話,現在的我也救不了深雪……

  冬馬對由花身上邪惡的氣息和鮮紅的霧氣厭到害怕。

  如果把由花安置在身邊,深雪可能會遭遇到危險。

  冬馬很清楚深雪放心不下有困擾的人,也明白她是設身處地為由花著想,而他自己何嘗不也希望能幫助這個少女。

  但是若把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少女』和『深雪』擺在同一個天秤上,他的心一定會傾向深雪。

  如果留下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女,會讓深雪碰到危險,那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她留下來的--

  他是這麼想的。

  --我也知道這樣做有多殘酷、薄情……

  「冬馬……?」

  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由花從棉被上坐起身。

  「對不起,我吵醒你了嗎?」

  冬馬進到和室裡,坐在棉被旁邊。

  在淡淡的夜色中,冬馬看到她的臉色不太好。

  --她吃了飯之後氣色明明就好了不少……

  看到由花的臉色又再度憔悴,真是遺懾。

  「那個……剛剛真的很抱歉。」

  由花掀起蓋在身上的毛毯。

  「什麼?」

  「剛剛深雪碰我的時候,我打了她的手……」

  「原來如此,你別在意啦,深雪她根本沒生氣。」

  聽到冬馬這麼一說,由花笑說太好了。只是她的笑容有點無力。

  「為什麼不喜歡別人碰你?」

  冬馬原本打算這麼問,但他還是把問題吞了回去。他怕這個問題又會帶給她打擊。

  一想起她紊亂的呼吸、顫抖的身軀,他就覺得心好痛。

  冬馬猜想,精神面的打擊或許才是她喪失記憶的原因。

  冬馬皺起眉頭盯著由花,而她低下頭。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被她這麼一問,冬馬思考著要如何回答。

  他還沒告訴由花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定會一陣混亂……也許不要告訴她比較好……

  「我連自己的事都不記得……我想知道……」

  冬馬垂下眼簾,而由花則是用大大的雙眼盯著他。看著她成熟的眼神,冬馬有點驚訝。

  --這孩子,或許比我想像中來的成熟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冬馬就把他們在河邊相遇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由花,只是他沒說出當時她滿臉滿手都是血,也沒告訴她剛剛她的身體發出紅色霧氣的事。

  講完後,由花一臉震驚地緊緊握住毛毯,不知道是因為她對自己從天而降的事厭到震驚,

  還是因為她想起了什麼事。

  「你剛剛作了惡夢嗎?你一直在呻吟喔。」

  冬馬不想讓她一直鑽牛尖,便出聲和她說話,由花點了點頭,把夢境告訴他。

  她說她獨自在紅色的霧氣裡走著,一個白髮紫瞳的青年出現,她覺得害怕,便逃離那個青年,此時,有個她認識的女人對她伸出手……只是當她抓住那女人的手的一瞬間,女人就化作煙霧消失了。

  「很糟糕的夢……好恐怖……好悲哀……」

  由花一臉痛苦地訴說著夢境,冬馬開始後悔自己居然把話題轉到夢境上。

  --一定是她身體裡散發出霧氣時所作的夢……

  聽著由花這麼講,冬馬陷入思考,是夢讓她的身體散發出霧氣?抑或是霧氣造成這場惡夢?冬馬無法理解。

  「如果睡著的話,是不是會再作一次那場夢……」

  由花吸了吸鼻子,害怕作夢的少女競讓人如此心痛。

  「既悲哀、又恐怖的夢……嗎?」

  冬馬也曾經害怕作夢。

  那個他親手殺死母親的夢。那是十二年前確切發生過的事.

  一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時會夢見這個夢。雖然這個夢在半年前已經不再侵蝕自己的心,但那仍舊是個讓胸口絞痛不已的夢。

  殺母親這個事實並不會改變,這個夢大概會跟隨他一輩子吧。不過現在的冬馬已經不會再否定自己「不想作這個夢」的心情。

  因為他希望能把這份罪惡感和悲痛化作自己的堅強和溫柔。

  那個害怕作夢的自己之所以能有如此巨大的改變,這一切都是一位女性--深雪的功勞。

  「我再也不想睡著了……」

  一可是你一定得睡啊,不睡的話,一定又會累到倒下,如果你太累的話,記憶也回不來喔。」

  明白由花害怕作夢的心情的冬馬,用著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沒事的,如果你作了惡夢,我一定立刻把你叫醒。」

  「嗯?」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今天晚上就在這裡陪你,好嗎?」

  由花眨了眨眼。

  「……真的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嗯呢,我不介意。」

  由花搖了搖頭。

  「……謝謝你,冬馬。」

  由花躺下後像小貓一樣瞇起雙眼。冬馬對著她微笑,她安心地閉上雙眼。

  她躺下後還不到五分鐘,就已傳出打呼的聲音。看來她沒有再作惡夢了,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平穩。

  冬馬瞇起眼看著她無邪的睡顏。

  --明天一定要和大哥取得聯絡,在和『院』報告之前還是先跟大哥討論過比較好。

  他下定了決心。

  「不要感冒了喔。」

  縮成一團的冬馬背上蓋了一塊毛毯。

  冬馬盤腿坐在由花身邊打瞌睡。

  「剛剛真的很對不起,冬馬。」

  深雪壓低聲音說道,以免吵醒兩人。

  她在反省自己剛才一時的氣話說得太過分了。冬馬是一個溫柔的人,他不可能會拋棄有煩惱的孩子。

  足以證明這一切的溫柔氣息正包覆住由花,由花就在他溫柔氣息的包覆下安穩地熟睡。

  深雪喜歡這股溫柔的氣息。

  「晚安。」

  深雪靜靜地拉上紙門。

  綾瀨由紀彥在白色朝霞中夢遊般地走著。由於剛從火災現場逃出來,他的衣服上滿是煤

  煙、破爛不堪。

  一台長途運貨的卡車對著走在路中間的由紀彥猛按喇叭,但他卻毫無閃開的意思。

  「閃開!神經病!站在大馬路中間,找死啊!」

  聽到司機大聲怒吼後,他才茫然地轉頭走到路邊,看來他是聽到那聲怒吼後才發現自己站在路中間。

  看著卡車消失在朝霞的彼端,他突然用左手抓住胸口蹲了下來。

  「里花……再給我、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由花……從被詛咒的命運中解放……」

  他咬緊牙根站起身來,緊緊握住右手上一塊金黃色金屬碎片。

  這些金屬片是那塊轉送由花的金屬板所留下來的碎片,只要有這些碎片,他就能知道由花在哪裡,因為前往目的地的路程會浮現在腦海中。

  想起九年未見的女兒,他因苦痛而歪曲的表情化作一抹微笑。

  九歲的女兒長得好像她媽媽--他那死去的妻子。

  「由花……」

  在逐漸露出魚肚白的天空下,他繼續走著,走向女兒的身邊。

  由花微微地張開眼睛,自窗外射入的陽光讓她瞇起雙眼。

  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鳥兒的叫聲愉悅地在耳邊響起。

  「我……作夢了……」

  由花低語。她想起睜開眼睛前所作的夢,瞇起的眼睛邊帶著笑意。

  和昨天晚上的惡夢不同。

  夢中的故事到她一個人獨自在鮮紅霧氣中彷徨迷失的地方都還是一樣。只是接下來的夢境裡,出現的不是白髮紫瞳的青年,而是漆黑的『龍』。那只巨大如山的『龍』三顆火紅眼珠正綻放著光芒。

  由花一邊大叫救命一邊拚命逃開,但她的腳卻被絆倒。

  當『龍』張大的嘴逼近到眼前時,環繞四周的鮮紅霧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白色光芒。

  有個人抱起了受到驚嚇而腿軟的由花。

  那是一個全身上下被美麗的金黃色體毛包覆的狼男。

  狼男把右手上的白亮長槍射向漆黑的『龍』,接著『龍』便化作白色的塵埃消失了。

  「哇啊!」

  由花的嘴巴和眼睛都張得斗大,她抬起頭來看著狼男的臉,金黃色的狼男微笑般地抬起嘴角。

  夢境就此結束。

  「他的眼神……好溫柔……」

  狼男的眼睛深深地烙在她心底。只要一想起,就不禁微笑。

  「再睡著一次的話,是不是還能見到他……」

  試著閉上雙眼的由花感到身邊有人,她轉過身來。

  冬馬盤著腿坐在一旁睡著了。

  「他真的一直陪我……」

  由花坐起身來。

  「謝謝你喔,冬馬。」

  她一面小心不要碰到他,一面把掉在他背後的毛毯重新蓋好,然後躺回棉被裡。

  「嗯……」

  冬馬微微扭曲著臉,睜開雙眼。

  「什麼?已經早上了!」

  還沒睡醒的眼看著窗外,冬馬一臉悠閒地說:「了天天氣真好啊。」

  由花看著冬馬怪異的表情,不禁笑出聲來。沒注意到由花已經起床的冬馬嚇了一跳。

  「啊啊!對、對不起!我睡著了……你、沒作惡夢吧……?」

  「我有作夢……可是不是什麼惡夢就是了。」

  「是喔,那太好了。」

  冬馬一臉放心的抓著臉。

  「今天天氣這麼好,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冬馬把手放在膝蓋上,眼底浮現安穩的神色。

  「啊……」

  他的眼睛,和那個金黃色的狼男一模一樣的溫柔眼神。

  「怎麼了?」

  看著歪著頭詢問的冬馬,由花搖了搖頭。

  「嗯嗯,只是覺得你們好像而已。」

  「什麼?」

  冬馬眨了眨眼。由花露出了一個惡作劇般的微笑,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的天空。

  一片透明的水色天空。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有很多事,我很忙的。」

  「我也很急啊。這件事很重要的。」

  「我只有一個身體。而且我這邊的事也忙到抽不了身。我晚上再打給你吧,你等我電話。」

  「大哥!等一--」

  大哥無情地掛了電話,冬馬一臉不爽地把話筒放好。

  早上他不斷地狂打哥哥的手機,好不容易等到他接了電話,沒想到他那邊也有些麻煩,他只講了由花的事就被掛斷了。

  「那跟昨天晚上不是沒差嗎?雖然說我覺得機率不大啦,不過大哥所謂的麻煩該不會指女性關係吧?」

  他在電話前露出詭異的表情。有個人按門鈐進來了。

  「我去買了由花的衣服。」

  深雪拎著百貨公司的紙袋,呼吸微微紊亂地踏上玄關。

  吃完早餐後,深雪回到自己家裡去換衣服,順便去買了由花的衣服和鞋子。

  昨天穿著小花圖案水色洋裝的深雪,今天換上了白色針織背心和小花圖案的粉色短裙。今天系的緞帶和短裙一樣是粉紅色的。

  「啊,歡迎回--」

  「尺寸不知道合不合?」

  冬馬連一句歡迎回家都還沒說完,深雪就急忙走進客廳,冬馬原本也打算跟著走進去的--

  「由花要換衣服,冬馬你到走廊上去等一下。」

  冬馬才剛踏進一步,就被擋了下來。

  「好、好的。」

  他乖乖的回到走廊上,靠著牆壁站了一會兒。

  「嗯,尺寸剛好,好可愛喔。」

  「真的嗎?」

  「思,還有緞帶喔,你自己會綁嗎?要用什麼顏色呢?」

  「我想用和深雪一樣的顏色。」

  「好啊,那我們綁一樣顏色的緞帶吧,」

  客廳傳來一陣愉快的聲音。

  由花看來比昨天晚上開朗許多,早餐時不但多吃了一碗飯,飯後也會幫忙收拾,而且還是和深雪一起哼著歌一邊收拾的。

  剛才她還很乖巧的泡了一壺茶,不過看著她一直笑笑地盯著自己喝茶的側臉,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開朗就是好事……聽起來好像什麼廣告標語一樣。」

  冬馬喃喃自語,一聲「冬馬,可以進來囉!」的呼喚把他叫進客廳裡。

  「尺寸剛好合身耶!」

  深雪把換好衣服的由花推到眼前秀給冬馬看。

  由花穿著白色的背心,下半身穿著和深雪一樣花色的粉紅短裙,緞帶也和深雪一樣是粉紅色的,把秀麗的黑髮綁成一個馬尾巴。

  由花一邊扭著雙手,一邊抬頭看著冬馬。

  「怎麼了?想上廁所嗎?」

  冬馬皺起眉間,由花聽到後無言。

  「冬馬!」

  「嗯?什、什麼……?」

  深雪睨著冬馬。

  「你看到由花之後都沒有感想嗎?」

  「什麼感想……就很可愛啊……其它就沒什麼感覺……」

  冬馬狼狽地回答。原本低著頭的由花聽到後立刻抬起頭來。

  「真是太好了,由花,冬馬說你很可愛呢,」

  「是啊!」

  兩個人看著彼此笑開了。

  「冬馬,你要記得喔,如果你覺得對方可愛,就要說出來,因為人家是個女生嘛!」

  深雪左手叉著腰,晃著右手食指對眼前的冬馬說。

  「是、是的。我會注意的。」

  雖然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他還是決定先道歉。

  「啊,靜馬哥哥那邊怎麼樣了?」

  「我是聯絡到他了,不過他那邊也有些事,他說晚上還會打給我之後就把電話掛了。我是

  有把事情跟他說過一遍了啦。」

  冬馬環抱著雙手說道,深雪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沒事的,我不會再說要把她交給『院』了。」

  「冬馬……」

  冬馬和深雪凝視著彼此,由花交互看著這兩個人。

  「那接下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出去玩吧!」

  「什麼?」

  深雪突如其來的建議讓冬馬傻住。

  「為了紀念我們和由花相遇,所以我們三個人要一起去約會,而且今天天氣又這麼好,你說好不好啊?冬馬。」

  「嗯……」

  冬馬低語,靜馬說他晚上會打電話回來,所以只要晚上之前回來就應該沒有問題,可是他真的可以把由花帶出去嗎?他一邊煩惱著,一邊環起雙手,眼神不經意地對上滿臉期盼的深雪。

  一直看著深雪的由花也跟她擺起一樣的姿勢。

  明明昨天晚上才認識,這兩個人的默契就已經這麼好了。

  「……身體沒問題吧?」

  冬馬彎下身子問由花。

  「嗯,我很有精神,早餐也吃了很多,」

  由花堆滿笑容地點點頭。

  「我也很有精神!晚上也會吃很多!」

  深雪也很有精神的回答,而且兩手還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擺出勝利手勢。

  「呃,我也很有精神……那我們就三個人一起出門吧。」

  冬馬苦笑著說,深雪和由花一同發出了歡呼聲。

  人潮在身邊不斷交錯,由花聽到雲霄飛車上的乘客發出的尖叫聲時,不禁「呀--」的一聲縮起身子,看著這樣的由花,冬馬不禁發笑。

  暑假的午後雖然沒有那麼熱,但來自晴朗天空的陽光卻依舊強烈,即使今天不是假日,遊樂園裡面仍然塞滿了盡情享受暑假最後幾天假期的學生。

  只要稍微猶豫一下,似乎就會和一旁的冬馬走失。

  由花一邊小心著不要走失,一邊注意著不要碰到冬馬的身體,跟在他旁邊走。

  由花舔著薄荷巧克力和草莓的雙球冰淇淋,抬頭看向冬馬,她的臉頰上泛起潮紅。

  對由花而言,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約會。

  而且,這當然也是她第一次和別人一起走在街上。

  雖然由花已經不記得了--但她從小生活在『院』裡被『結界』包圍的空間中,一步也無法踏出,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她只認識她長大的家、和撫養她長大的阿姨里穗,即使她多少有看過別人來家裡,但那些人都是來拜訪里穗的,她除了打招呼之外,從來也沒跟那些人說過任何一句話,因為里穗不希望其它人接近她。

  所以,現在身邊交錯的人潮、絡繹不絕的車流和並列的小商店等所有景物,對由花來說都是嶄新的體驗。

  剛走到大街上時,由花不斷追問冬馬他們「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不過她怕一直

  發問會引起冬馬他們的反感,所以進了遊樂園之後她就盡量控制自己發問的慾望。

  「接下來,就只剩我們兩個了,你想玩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

  由花紅紅的小臉低垂。

  當只剩下冬馬跟自己兩個人的時候.由花就完全冷靜不下來。一遇上冬馬的眼神,就覺得好害羞。

  「不過姊姊大人也太誇張了吧,居然叫由花去坐那種恐怖的遊樂設施。」

  冬馬憤慨地說。

  「我是很高興她跟我們一起來啦……可是她這樣好嗎?居然拋下小孩。而且姊夫的爸媽難得來了……」

  當他們三個人決定要出門去玩之後,靜華就正好在他們要出門的時候來到家門前。因此,

  他們就和靜華一起到附近的遊樂園,沒想到靜華在入園之後,馬上就吵著要他們三人陪她去坐雲霄飛車。

  「不要勉強由花啦!」

  看到冬馬拒絕,靜華拋下一句「那你就和那個孩子約會去吧,我跟深雪一對。等我把刺激的玩完一圈後,再帶她去坐摩天輪好了。」然後就把深雪帶走了。

  而深雪競也開心地說「雙對約會耶,我從來沒跟靜華姊姊約會過,好期待她會做的事喔,」笑著跟靜華離開了。

  「雖然由花身上沒傷,也不能隨便就帶她玩些太刺激的遊戲啊。」

  冬馬自言自語地說道,他的自言自語讓由花的臉頰更加炙熱。

  離開家門之後,冬馬就不用「你」來稱呼她,反倒很自然地叫起她的名字「由花」。由花對此感到非常高興。

  「嗯嗯……也不能去坐會太累的遊樂設施……咖啡杯的話嘛……好像不錯,不過那會讓人頭昏……」

  「冬馬,約會的時候通常都要做些什麼事啊?」

  由花問著把指尖抵在下巴上沉思的冬馬。

  「這個嘛……我也很少約會,所以沒辦法確切地告訴你……不過,要到遊樂園來也不一

  定要勉強自己high了吧。反正只要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話,不管去哪裡、做些什麼,一定都很愉快吧。所以我覺得這沒有什麼規則啦,我是……這麼想的啦,不過那是男女朋友約會的時候……現在這樣的話……怎麼辦呢?」

  冬馬的表情變得有點沉悶。

  由花覺得冬馬是因為深雪被靜華帶走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冬馬,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無趣嗎?」

  由花不安地問。

  「怎麼可能!」

  冬馬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只要能和冬馬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坐也沒關係!」

  由花拚命地訴說。

  「這樣啊,那麼我們就在這裡散散步吧,也不一定要玩什麼遊樂設施才算是來玩嘛。」

  「嗯!」

  「走吧。」

  冬馬微笑著伸出手,由花的身體反射性地僵住。

  「你還是害怕跟別人接觸嗎?」

  由花不敢回看冬馬,移開眼神。

  由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拒絕別人的碰觸,只是,她有種感覺只要自己去碰了別人、或是別人碰了自己,那個人一定會變得不幸,她非常在意這件事。

  她非常害怕讓別人變得不幸,可是……

  --我想要和冬馬手牽手,

  強烈地這麼希望的由花怯怯地伸出手,她的指尖顫抖著。

  也許在雙手相觸的那一瞬間,冬馬就會變得不幸,但即便如此,由花還是想要摸摸冬馬的手。

  冬馬一把握住由花伸過來的小手。

  「雖然沒有人規定約會的時候一定要這樣做……可是,還是要……牽著手比較好吧?」

  冬馬的手好溫暖啊,由花緊緊地回握住他溫暖的手。

  「冬馬,你有沒有哪裡會痛?」

  「不會呀。」

  「有沒有奇怪的感覺?」

  「也沒有喔。」

  苦笑的冬馬輕撫著由花的頭。

  --原來自己可以碰觸冬馬也沒關係……

  從冬馬手上傳過來的溫暖讓由花不停地落淚。

  在牽起雙手的時間裡,由花相信自己能遺忘那道縛住自己心靈的不安。

  一隻『烏鴉』停在摩天輪的頂端,撒落數根黑色羽毛後揚羽飛開。

  『烏鴉』在空中滑行後降下,停在靠著停車場柵欄的一名青年手上。

  「辛苦了。」

  擁有褐色皮膚、白髮和紫色雙瞳的青年--香沙薙桂用指尖輕撫呵烏鴉白額上閃耀的紅色

  寶石。

  「少女愛上了狼男……嗎?」

  桂以鼻子嗤笑。『烏鴉』所看到的一切都傳送到桂的腦裡。

  「月森冬馬……那個打倒御堂巽的黃金狼……應該趁他變身能力還沒恢復之前先把他打倒嗎?」

  他一揮手臂,讓『烏鴉』再次回到空中,桂把兩手插入口袋開始漫步了起來。『烏鴉』消失在青空的彼方。

  桂也知道月森冬馬失去了變身為最強狼人?黃金狼神狼的能力,不過狼人真的有可能會完全失去變身能力嗎?答案是否定的。

  若是一次放出過多的力量,力量將有可能沉睡一時,但那不過是暫時性的。一年後、十年後、抑或是更久以後的未來,時間也許無法確定,但變身能力一定會恢復。

  黃金狼的復活--這對桂面言,只會成為他實現願望時的一大障礙。

  「反正我遲早都得殺了他,現在把他解決掉的話,事情會變得比較簡單……」

  凍人的殺意滲入桂紫色的雙瞳。

  太陽正往西邊的天空落下,夕陽的光輝將遊樂園的停車場染成一片橘紅。

  「這樣啊,由花她……」

  「是啊,我們散步的時候一直牽著手呢。」

  冬馬和深雪站在靜華白色的車子前,因夕陽而瞇起的兩對眼睛正注視著不遠處的由花。

  在火紅夕陽的照射下,由花正在和一隻不知打哪兒來的小狗玩耍。

  由花慢慢地跑著,白色的小狗也跟在她身邊跳來跳去。

  「她明明就那麼怕別人碰她……」

  看著由花和小狗嬉戲的身影,深雪把手抵在嘴前笑了。

  從家裡到遊樂園的路上,由花也不讓深雪碰她。

  「她說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怕別人碰她。」

  一起在遊樂園裡散步的時候,由花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冬馬回想起只能用一隻手從皮夾掏錢的情景,不禁苦笑。

  「抱歉把話題轉開,你有跟姊姊大人去坐摩天輪嗎?」

  「有啊,雖然每樣遊樂設施都要排很久,我們沒辦法每個刺激的設施都坐到,不過我們有坐到摩天輪喔,非常好玩呢,」

  「……你有被她怎麼樣嗎?」

  「有啊,被她做了好多事呢。」

  「是、是喔。」

  其實冬馬非常在意靜華究竟對深雪做了什麼,但他還是沒問。

  「冬馬!深雪!這隻小狗好可愛喔,」

  由花緊緊地抱住小狗跑了過來,小狗在由花的懷裡不斷甩動著尾巴。

  「是野狗嗎?」

  不怕生的小狗沒有戴項圈,用指尖搔搔它的下巴,它還會很舒服地仰起頭,嗚--嗚--地叫著。

  「它落單了嗎?」

  「它爸媽不曉得在哪裡。」

  當兩個人正找著這隻小狗的爸媽時,去買香煙的靜華回來了。

  「啊、姊姊大人,你剛剛有看到狗嗎?」

  冬馬問了,但靜華卻不回答。她銳利地瞇起細長的眼,咬著香煙的濾嘴,靜華很少這樣抽煙。

  「怎麼了?」

  「我們中計了。」

  靜華一臉苦澀地踩掉香煙。

  「有人施放了淨空空間的法術,不知道是誰,不過目標大概是我們。」

  「……!」

  聽靜華這麼說,冬馬再度環視了四周,附近的確沒有其它人在,停車場裡明明就有這麼多車,但在黃昏的回家尖峰時段裡,卻沒有半個人在停車場內,感覺非常不自然。

  「這個法術很難察覺到,我很不喜歡。」

  靜華厭惡地說,她粗暴地撩起黑髮。

  --是針對由花來的嗎……?

  冬馬把手放在由花的肩膀上把她拉了過來,冷汗不斷從頰上流下。

  颼,一陣強風突然從正面吹來,冬馬皺起雙眉。

  「冬馬,那個人……」

  深雪指著前方,在她所指的遠方,一個青年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

  一個擁有奇特的白髮和褐色皮膚的青年。

  冬馬他們沒有問他是誰,不需要問,他一定是敵人。因為在他現身的那一剎那,空氣裡就充滿了似乎要纏繞上身的惡意。

  把由花藏到自己身後的冬馬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她的臉和雙唇都是一片蒼白,身體不斷顫抖,眼神也游栘不定。

  「冬馬,快離開那傢伙!」

  靜華大叫,冬馬試著帶由花拉開距離,但由花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青年走到離冬馬一行人兩公尺的地方,擺出了一個讓人聯想到寒風的微笑,紫色雙瞳在夕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輝。

  冬馬直覺感到他就是出現在由花惡夢裡的那個男人。

  「我叫香沙薙桂,你們的事我大概清楚,不需要自我介紹了。」

  他瞥了冬馬一眼。

  「第一次約會玩得還愉快嗎?」

  名叫香沙薙的男人問著由花,平穩的聲音中挾帶著冷淡。

  「你是誰?」

  深雪發出帶刺的聲音質問,但香沙薙完全無視。

  咻,一道火線劃過天空,那是從靜華指尖放出來的火焰。

  香沙薙維持著臉上的微笑,輕易地用一隻手就把直直拉長的火焰拍開,火花空虛地散開。

  「該是解放的時刻了。」

  紫色的瞳孔裡映照著火花,香沙薙露出了白色的獠牙,看起來就像個魔鬼一樣。

  胸中有個東西正在蠢動。

  凍結的身體動也動不了,也無法從紫色的雙瞳上栘開視線。

  「啊……啊……」

  由花緊緊抱住小狗呻吟著。

  「由花……」

  「由花……」

  冬馬和深雪的呼喚聲劃過由花的耳膜後就結束了。

  香沙薙睜大雙眼,由花在那雙有如貓一般挑起的紫色眼眸注視下,無法呼吸,只能不斷地流淚。

  冬馬和深雪好像對著香沙薙叫了些什麼,但兩人都被以香沙薙為中心所捲起的旋風給吹開、倒了下來。

  接著有幾道火線擊向香沙薙,但仍舊被旋風吹散。

  「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回憶。」

  香沙薙曲身伸出手,褐色的指尖輕輕地撫著由花的臉頰。

  他把雙唇貼近她的耳邊,小小聲地說--

  「醒過來吧--」

  颼,從由花的身體裡冒出了鮮紅的霧氣,綁著馬尾的緞帶被解開,黑髮散落。

  「不……不要……」

  不受意識控制而冒出的霧氣讓由花恐懼不已。

  「不要,不要,」

  懷中的小狗尖叫一聲。

  「狗狗!?」

  白色的小狗化作紅色,連眼睛也染上深紅的小狗吐出舌頭,開始劇烈地痙攣。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死……拜託,不要死掉……」

  由花用漸弱的聲音祈禱著,閉上眼睛、咬緊牙根祈禱著。

  她得放開小狗。她這麼想著,但身體卻動也不動。

  「我不想殺了你……我不想殺了你啊!」

  原本抱在懷中的小狗隨著由花的尖叫消失了。

  化作霧氣消失了。

  失去小狗的空蕩雙手緊緊抱住空氣。

  「裡……穗……」

  慢慢睜開雙眼的由花腦中,失去的記憶再次復甦。

  那個疼愛著自己、將沒有雙親的自己撫養長大的阿姨,阿姨化作霧氣消失了,自己殺了阿姨!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由花!」

  甩著頭站起來的冬馬伸出手。

  「不可以,碰到我就會死掉,就會像里穗一樣死掉,」

  由花半瘋狂地搖著頭。

  「狗狗也死掉了,是我殺死它的!」

  「沒錯,你擁有絕佳的力量,能把污穢的生物殺死的最佳力量。」

  香沙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由花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冬馬,對、對不起,我、我……不是人……我不應該和冬馬牽手……對不起……」

  絕望把心染成全白,看不見、聽不見、一切都將變成雪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由花抱著肩膀、睜著眼睛無神地不斷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

  由花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有傷害別人的能力,就算她喪失了記憶,殺人的罪惡感還是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底,無法遺忘。

  --她之所以不讓我們碰她,是因為她不想讓我們受傷。

  這個被鮮紅霧氣包圍、睜睜地流著淚、僵在原地的少女,緊緊地揪住冬馬的胸口。

  這個叫里穗的人一定是由花很重要的人吧。

  由花殺了她所重視的人。

  --跟我一樣……跟殺了媽媽的我……一樣。

  冬馬握緊右拳,由花柔軟小手的厭觸又浮現在手中。

  「冬馬的手……好溫暖好溫暖。」

  不久前由花才緊緊握住冬馬的手,一邊用指尖擦著眼淚一邊笑著這麼說過的。

  「是你讓由花去殺人的嗎……讓她殺了她所重視的人嗎……一

  看著輕撫由花黑髮、溫柔地瞇起眼的香沙薙,冬馬大叫。全身上下散發出強烈的獸氣,捲起的旋風搖動他的頭髮和襯衫下擺。

  「我只是在她媽媽懷她的時候,把這個東西種進她媽媽體內而已,是由花自己殺了永島里穗的。」

  香沙薙用手捏起了一個看似紅寶石的小小結晶。

  「那是……?」

  「『種子』……要想個名字的話太麻煩了,我是這樣叫它的。」

  被稱作是『種子』的結晶從他的大姆指上彈起,香沙薤在空中接下後繼續說著:

  「被種入這東西的生物會化作妖魔,不管是動物或是植物,只要是活著的東西幾乎都行。」

  靜華和深雪也聽到了香沙薙的話,靜華抓住深雪的肩膀,以免她衝上前去……而深雪則是咬著下唇拚命忍住想奔到由花身邊的衝動。

  「妖魔……?」

  「讓你們看看實物比較怏。」

  香沙薙彈了一下手指,他身邊立即綻放出朦朧的七彩光線扭曲了空間,一隻異形的生物從中現身。

  那是一隻看起來像是獅子站立起來約有三公尺高的怪物,它的手異常地長,手的前端則放在地上,它全身上下都被漆黑的體毛覆蓋,只有鬃毛是白色的,眼睛則是赤紅色的。

  「我把『種子』種進獅子裡,讓它變成妖魔,這一隻是我今天早上溜進動物園裡做出來的。」

  『獅子』不斷吐出濕暖的氣息,冬馬、深雪和靜華三個人都無言以對。

  「我用的是高濃度的『種子』,而且它原本還是個大型肉食性動物,我可以跟你保證它強大的戰鬥能力,你們應該都可以感覺得到吧?」

  這段話的後半是對著靜華講的,靜華只是撇了撇嘴角,什麼話也沒說,看著靜華的反應,

  香沙薙淡淡的笑了。

  這傢伙跟由花算是姊弟吧,而我則是他們的爸爸。」

  「你說什麼!」

  「十年前開始,我終於可以隨意創造『種子』,而我也試過很多次要把『種子』種到人的身體裡去。」

  香沙薙高傲地環抱著雙手說: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把『種子』種到人類的身上,他們也不會變成妖魔,身體不是裂成好幾塊四處飛散就是變成沒有用的肉塊,就只有這樣的下場而已。」

  看著香沙薙用這麼平常的口吻敘述著這種慘事,冬馬體內燃起了讓人目眩的怒氣。

  「所以我想,如果普通人不行的話,那狼人族呢?然後我又想到末出生的生命……如果把『種子』種進胎兒體內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

  「所以就把由花變成這樣嗎……!」

  緊握的雙拳不停顫抖。

  「是啊,反正都要種嘛,我就想說選個有血統保證的比較好,於是就選了一個身為獸聖的孕婦。」

  「是綾瀨里花嗎!」

  靜華口中唐突地冒出一個女性的名字。

  「我聽說九年前,獸聖的其中一人--綾瀨里花生下小孩後就死了,她的丈夫叫作……綾瀨由紀彥,他也是獸聖之一。」

  「不錯嘛,不愧是原本在『院』裡上班的人。」

  香沙薙放開環抱的雙手。

  「沒錯,綾瀨里花用她的命換得了里花,我很感謝那個沒有墮胎,還把孩子生下來的女人啊。」

  香沙薙彎下身,憐愛地摸著由花的頭髮,黑髮自褐色的指縫中流洩而過,而由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當我看到她生下來的時候跟個普通人一樣,我還失望的以為我又失敗了呢……」

  香沙薙高興地笑著。

  「就像你們所看到的一樣,她成為了一個可愛的妖魔。我知道這孩子擁有實現我願望的力量,因為她的『種子』可是我的壓箱寶,用了我一百年份的血啊。

  「狗的小孩化作妖魔殺了狗。這不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嗎?」

  香沙薙把手放在由花頭上,鮮紅的霧氣便瞬間收回,由花的身體開始傾斜。

  香沙薙完全沒打算要接住她,就這麼任由她趴倒在自己腳邊。

  「由花!」

  「由花!」

  冬馬和深雪一起出聲,兩個人試著要跑到由花身邊,但『獅子』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消失在香沙薙身邊的『獅子』瞬間出現在他們眼前,被黑色體毛包覆的巨大身軀就像一道黑色的障壁。

  咻,異常長的前腕如鞭子一般甩來,把兩人打飛。

  「嗚哇!」

  「呀--!」

  冬馬被打中斜上方倒在地上;深雪則受到橫向的一擊,撞到五公尺外的小卡車上倒下。

  「喔喔,你會空間轉轉嗎?還不錯嘛。」

  香沙薙說完後,『獅子』就像是被撫摸著喉嚨的小貓一般,高興地瞇起眼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就算是名為最強的黃金狼,不能變身的話,不過就是個沒用的廢人而已。」

  香沙薙邊說邊把由花抱了起來。

  「該……死!」

  香沙蘊薙著試著站起來的冬馬的右肩剛剛被『獅子』打到的地方,骨頭大概裂了,劇烈的疼痛讓冬馬不停地大口喘氣。

  「連女人和小孩都保護不了,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香沙薙看向深雪,雖然還沒斷氣,但深雪也攤平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不要太過分了,白髮小妖!」

  靜華的聲音冷淡中夾帶著強烈的怒氣。

  熱氣從她體內升起,使得她身旁太陽反射的光線看來都模糊不已。

  「我……饒不了……你!」

  深雪用乾枯的聲音說著,她按著左手站了起來。

  「玩弄生命……玷污生命……我絕對饒不了你!」

  深雪的聲音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顫抖,她濕潤的眼睛閃耀著堅強意志的光輝,直直地看著香沙薙。

  「饒不了我……嗎?」

  香沙薙用一個帶著嘲笑的笑容看向深雪,自喉頭深出發出低沉的笑聲。

  「母狗不准多話。」

  香沙薙的笑容突然消失,他的眼裡出現血絲、殺氣顯露,和臉上凍結的表情完全不搭調。

  此時冬馬用左手把香沙薙的腳拍開,咬緊牙根站了起來。

  「你讓由花過得那麼痛苦……我絕對饒不了你!」

  因為冬馬知道,親手傷了自己所重視的人有多麼痛苦,他曾經嘗過那樣的心理苛責。

  由花淚濕的雙眼正無聲地訴說著她心上的創傷有多麼深刻。

  「喔喔喔!」

  怒吼的冬馬向前伸出左手,以幾乎可以捏碎喉嚨的力量一把抓住香沙薙的脖子。

  「什……!?」

  深雪、靜華、還有被抓住脖子的香沙薙,都對冬馬前進和伸手的速度感到詫異。

  就還沒變身這個條件而言,這樣的速度對狼人族來說不過是三流的速度,不過,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冬馬應該已經完全失去了狼人族應有的力量。

  只要能趁對方猶豫的剎那攻擊,這樣的速度就夠了。

  冬馬用盡全力要捏碎香沙薙的喉嚨。

  「嗚……不要小看我……!」

  香沙薙一臉痛苦地張開雙眼。

  唰,潮濕的聲音響起,冬馬的額頭上噴出鮮血,香沙薙從眼睛裡放出無形的魔力割開了冬馬的額頭,但是冬馬即使滿臉鮮血,他仍舊不鬆手。

  「喔喔喔!」

  「嘖!」

  冬馬再次咆哮,用力抓得更緊,但香沙薙卻消失丫蹤影,失去目標的冬馬空踏了好幾步。

  嘴角滴血的香沙薙站在離冬馬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他在千鈞一髮的時候,使出了妖術中需要高級技巧的空間栘轉。

  「我要把你這只該死的狗碎屍萬段!」

  香沙薙按住喉嚨,憤怒地向『獅子』下達攻擊命令。

  『獅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作為響應。

  「冬馬,趕快帶深雪離開!」

  看著姊姊嘶吼時的迫切表情,冬馬倒吸了一口氣。

  對戰鬥還不熟練的冬馬無法感覺到敵人的等級。

  但是靜華不一樣,她是曾經成為獸聖候補人選的一流戰士,如果連姊姊都這麼緊張,那就表示這個妖魔不容小覷。

  --就算我上場也不會贏……可是……可是我無法撤退,

  冬馬用受傷出血而無法好好睜開的雙眼死死看著香沙薤懷裡的由花。

  咚鏗。一聲沉重古怪的聲音響起,『獅子』前方的空間開始扭曲。

  扭曲的中心點出現一個黑點,雖然那個黑點比一塊錢硬幣還小,但是它所釋放出來的力量卻讓冬馬打了個冷顫。

  咚鏗,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獅子』面前的黑點瞬間化為直徑五公尺的巨大球體。

  黑色的巨大球體浮到『獅子』頭上,散發比先前更強大數倍的力量,震動了空氣和地面。

  「這、這股力量……!」

  冬馬受不了這股壓力,體內發出擠壓的聲音,額上的傷也又熱又痛。

  「深雪……!」

  冬馬轉過頭,看見深雪在卡車前抱著雙肩,痛苦地喘息,她也被黑色球體的力量壓倒了。

  「把那東西砸向那些狗!讓他們屍骨無存!」

  香沙薙向後跳了一步,拉開距離,他身邊出現了一片光膜,是防禦壁。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高聲大叫的靜華身邊出現了十數顆比人頭還要大數倍的赤紅火球。

  火球一邊撒落火花,一邊一齊向『獅子』襲去。

  『獅子』連躲也不躲,而且它赤紅的眼裡還浮現嘲弄,嘴角微微揚起。

  火球群不只從正面攻擊,它們不斷轉換軌道,從四面八方往『獅子』炸去,夾帶著熱氣的衝擊波隨著傳達到天空彼端的炸裂聲擴散到整個停車場裡,冬馬也拚命忍住不被影響。

  漆黑的巨大身軀被猛烈的火焰包圍,可是火焰卻被『獅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給吹散了。

  『獅子』臉上浮現輕蔑、帶笑的扭曲嘴角,他頭上的黑色球體也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姊姊大人的火攻居然沒用……!」

  冬馬愕然。

  「嘖!」

  靜華端正的五官扭曲,『獅子』彷彿在誇耀自己的勝利一般,朝天空大吼。

  --要來了!

  就在冬馬呻吟著擺好戰鬥姿勢時,一個男人如疾風般自冬馬身邊劃過。

  「什麼?」

  在冬馬還來不及驚訝前,男人已經逼近『獅子』跳躍起身。

  男人的手如光束般快速閃動,『獅子』的頭剎那間已在空中飛舞。

  男人無聲地落地。下一個瞬間,『獅子』被砍斷的頭也落下,像球一般在地上滾動。

  全部都是一瞬間的事。那一剎那還看著天空的『獅子』大概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冬馬、靜華、深雪和香沙薙,四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男人身上,失去頭部的『獅子』巨大的身軀不斷噴出大量鮮血,慢慢仰臥倒下。

  空中的黑色球體也在瞬間縮成原來的黑點,消失無蹤。

  「綾瀨由紀彥……」

  香沙薙咬牙切齒地叫著男人的名字。

  --由花的親生父親……?

  在大家還來不及反應前,綾瀨由紀彥已經用和對付『獅子』同樣的疾速朝著香沙薙飛奔而去。

  「把由花還給我!香沙薙桂!」

  「你這個不懂得放棄的男人!滾去跟你老婆作伴吧!」

  香沙薙用左手抱住由花,向由紀彥伸出右手。

  漆黑的火焰包覆住由紀彥的身體,但由紀彥卻用一聲怒吼就把火焰消滅,渾身充滿令人害怕的強烈獸氣。

  由紀彥的指尖連著光膜一起從斜下方劃開香沙薙褐色的皮膚。

  鮮血自褐色的皮膚中飛散。

  香沙薙的右側腹到左肩被割開一道傷口,他倒跳一步,由花也從他的懷裡落下。

  由紀彥並沒有繼續追擊香沙薙,只用他的雙手接住由花。

  「由花是由我的『血』而生,她是為了實現我願望而存在的孩子!我不會讓給你們這些野狗的,你給我記著!」

  香沙薙噴著口水大叫,消失在虛空的彼端。

  冬馬呆呆地盯著抱著由花的由紀彥。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4 02:55 PM

第三章〈暗雲〉


  綾瀨里花失蹤兩天後,在斷崖下被人發現。

  此時里花已懷孕四個月。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失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倒在沒有人會靠近的斷崖下。

  她的丈夫由紀彥和姊姊里穗那時候都對找回里花感到安心,只是懷孕進入第五個月後,里花的健康狀況開始急轉直下。

  她不斷發燒,也沒有食慾,轉眼間就消瘦下去,原因不明。

  「這樣子的話是無法生產的,雖然孩子的成長非常順利,但媽媽是撐不下去的。」

  她的主治醫師建議她把小孩子拿掉。

  只是,里花拒絕了。

  「你如果堅持要生,可是連命都會丟掉也說不定喔?我知道你不想把小孩子拿掉,可是如果你死了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想這麼說,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小孩子還可以再生,所以這次就……」

  「謝謝你,姊姊,的確,就像姊姊你說的一樣,就算把這個孩子拿掉,我還是能再生其它孩子,只是這個孩子就這麼一個,沒有所謂的代替品,這是第一次有寶貴的生命寄宿在我的身體裡……我想把他生下來,把他生下來,讓由紀彥和姊姊見見他……」

  里花愛憐地撫著逐漸膨脹的腹部,疲累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一個不該出現在十八歲少女臉上的成熟微笑,看起來彷若聖母一般,只有孕育生命的女性才能露出這種笑容吧。

  「可是里花……」

  「生產的時候任誰都要賭上性命吧?沒事的!我絕對不會輸的!」

  看著一臉陰暗的里穗,里花彎起雙手,露出一個開朗的笑容。

  由於兩人的雙親早逝,『院』便擔起撫養著這兩個孤兒的責任.擁有戰鬥天分的里花十七歲的時候,便已躋身獸聖十士之列。

  對於從沒見過父母、在有記憶之前便開始接受戰鬥訓練的里花而言,她或許非常嚮往家人和家庭的存在。

  十八歲時,她就和綾瀨由紀彥結婚。知道自己懷孕時,里花樂不可支。

  「姊姊,我要拜託你一件事,你不要把我生產時會有危險這件事告訴由紀彥,我也向醫生拜託好了。」

  里花認真地拜託姊姊,也許她早已明白,她不是要『賭上性命』生產,而是要『拿自己的命去換』肚子裡的小生命。

  丈夫‧由紀彥在妻子進產房前,才知道妻子的生產過程中會伴隨極高的風險。

  「我一直很不安,很怕沒吃什麼飯的消瘦妻子撐不過生產這一關,但我不知道有這麼危險……我沒有注意到……」

  由紀彥皺起眉頭說。

  冬馬和深雪以陰暗的表情、靜華和相馬則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由紀彥。

  他們現在人在冬馬和靜華的爸爸。月森相馬家的客廳裡,他們把失去意識的由花帶到離遊樂園最近的這個地方來。

  太陽早已落下,夜幕籠罩。

  由花睡在隔壁寢室裡。客廳和寢室都是和室。

  「在進產房之前,里穗才終於忍不住告訴我說,里花有可能會死。」

  強忍悲痛的由紀彥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那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個晴天霹靂,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阻止不了她,也沒辦法要她加油……」

  由紀彥沉默了一會。大概是想起當時的事了吧。

  「你有陪她一起生產吧?」

  櫃馬問。

  相馬和冬馬一樣,都是失去了變身能力的神狼,雖然容貌年輕,但半年前那件事卻讓他看起來老了不少,也許是一直緊繃的神經被切斷了吧。

  昨天夜裡他接到靜華的聯絡,對由花的事已有耳聞。

  「……是的,我一直握著她的手……可是我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而已,我也沒有祈禱她們能母女平安……我只是站在那裡,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而已……」

  眉間的皺紋鬆開,取而代之的是自虐的笑。

  「生產過程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孩子生出來之後……她就……」

  由紀彥接下來所說的話,讓冬馬愕然,坐在一旁的深雪則是握著冬馬的手,咬著下唇落淚。

  在醫師接起由花的同時,里花的呼吸就停止了,和香沙薤桂所說的一樣,由花生出來的時候只是個普通的小孩,但事情就發生在這之後。

  才出生不久的由花體內冒出鮮紅的霧氣,霧氣瞬間充滿整間產房。

  接起由花的醫師、產房裡的兩個護士、還有停止呼吸的里花,這四個人在被由花散出的霧氣籠罩後,消失了。

  只有一個人,只有用獸氣護身抵擋霧氣的由紀彥活了下來。

  掉在地板上的由花朝由紀彥爬了過來,她張開眼睛。

  瞳孔是鮮紅的血色。

  由紀彥從剛出生的女兒身上感受到令人作嘔的邪惡氣息,難以承受的恐怖排山倒海向他襲來。

  「由花看起來就像是個怪物,她睜開赤紅的雙眼,嘲笑著顫抖的我,讓我好害怕。」

  由紀彥滿臉苦惱地抱住頭。

  「我逃走了,我推開察覺事情不對而衝進產房的里穗,一個人逃開了。」

  沒有回家的由紀彥在隱藏行蹤數個月後被『院』裡的人找到。

  『院』的術者發現由花的心臟裡有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小結晶。它帶給由花強大的魔力,而且別人無法將其取出。

  它所帶來的魔力不僅可以讓生物變成妖魔,而且強度還會一天天地慢慢增加。

  長的話不過十二、三年。這是『院』預測由花的壽命長度。

  壽命--就由花而言,這個名詞指的並不是生命的結束。

  對她來說,所謂的壽終正寢代表的是變成妖魔,『院』的術者是這麼說的。

  當然,『院』裡也有人提出要在她變成妖魔前就先殺了她的意見,不過如果就此馬上殺了她,她也有可能會魔力因此而被解放、即刻化作妖魔。基於以上的可能性,所以決定要把她留在『院』嚴密的監護之下。

  作出決定的是『長者』。

  即便有些人主張不管是讓她活著或是殺了她,都不能阻止她成為妖魔,那就應該在她魔力尚弱的襁褓之期就先殺了她,不過由於是『長者』作的決定,大家都明白再反抗也是無謂,殺了由花的意見也就無疾而終。

  由花的身邊設置了一道『結界』,除了照顧由花的人和『院』裡一部分高階人士之外,沒有人能靠近她。

  連由紀彥也不知道照顧由花的人就是妻子的姊姊里穗。

  「自從我九年前被帶回『院』那次之後,我就沒見過里穗了。」

  那個時候,里穗這樣告訴由紀彥:

  「里花從沒有那個機會能抱抱這個孩子。可是由紀彥你可以,里花就是因為有你……她相信就算自己死了,你能彌補她沒有辦法給由花的愛,所以她才以自己的生命作交換,生下了由花,由紀彥,你有連里花的份一起愛她的義務--」

  「我那時候,對著里穗說這是什麼歪理,我說她從來沒有看過由花的雙眼,我說如果她被那雙眼睛注視,她就絕對說不出這種歪理。」

  「怎麼可以!」

  深雪責備地說,握痛了冬馬的手。

  「由花……由花的眼睛是那麼美麗,」

  由紀彥苦笑。

  「是啊,你說的對,里穗也說了一樣的話,她說這個孩子的眼睛很美……可是對那時的我而言,由花剛出生時的赤紅雙眼給我的印象過於強烈,我只能不斷否定里穗,我連里穗抱在懷裡的由花都不願多看一眼。」

  「……所以你就把由花交給里穗,逃走了嗎?」

  冬馬回握深雪的手,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相馬和靜華偷偷看了冬馬一眼。

  額頭上還包著繃帶的冬馬咬著牙瞪著由紀彥。

  「你不顧死去妻子的遺願,把由花交給別人後逃走,然後現在又回來想擺起父親的架子嗎?」

  冬馬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死前帶著微笑告訴他,要他過得幸福,由花的母親。里花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她一定也希望由花能過得幸福,希望丈夫能守護由花,讓她過得幸福。

  但逃走的由紀彥卻踐踏了妻子的夢想。

  「我沒有為人父母的經驗,沒什麼立場可以說話……可是我還是要說,你沒有為人父親的資恪!」

  「冬馬。」

  相馬試著制止他。

  「從我第一次見到由花開始,就一直覺得她身上的氣息好寂寞,是你讓她染上這股寂寞的氣味的。」

  這次換深雪責備由紀彥。

  「有些父母就算再怎麼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也無法如願以償,就像里花那樣……對孩子而言也是如此,不論他們多希望自己的父母能抱抱自己,他們也沒有父母能擁抱自己。」

  深雪吸了吸鼻子。

  冬馬十分瞭解深雪的心情,冬馬八歲的時候失去了媽媽,深雪則在十歲的時候失去了雙親,他很明白失去和自己最親密的溫暖時那種寂寞。

  冬馬還有爸爸、姊姊和哥哥,深雪則有弟弟和代替父母照顧他們的伯父母。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心裡就沒有創傷,失去親密的溫暖那種厭覺,給人帶來的痛苦是無法抹滅的。

  「你曾經有過機會能抱抱那個孩子,你也曾經有過機會能帶給那個孩子溫暖,但你卻拋棄了這一切……」

  「由花是個體貼的小孩,這應該歸功於撫養她長大的里穗,不過那是不夠的,她懂得什麼叫作寂寞,所以……」

  不懂得什麼叫作寂寞和悲傷的人,絕對不會為他人著想。

  由花有一顆為他人著想的心。

  就算失去了記憶,她還是拒絕別人碰她,避免別人因她而受傷。

  「你沒有為人父親的資格。」

  冬馬又說了一次。

  由紀彥沒有否認,他低下視線,沉默不語。

  「這件事就先算了,諸惡的根源應該是別人吧?」

  摸著下巴的相馬呼了一口氣,插進對話。

  冬馬和深雪仍舊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把視線從由紀彥身上移開。

  「他叫作香沙薙桂對吧……那個白髮小妖究竟是什麼來歷?」

  靜華問著由紀彥,點燃香煙。

  由紀彥睜開低下的雙眼,他的眼裡儘是滿溢的怒氣。

  「我不知道他的背景。他說他想要被『院』封印的魔劍,才會找上我……可是,他……他……!」

  由紀彥非常震怒。

  原來香沙薙桂就是把『種了』種入妻子體內,給予由花妖魔之力的男人。

  對由紀彥而言,香沙薙就是攪亂他整個人生的罪魁禍首,對由花而言也是一樣。

  「他認識我和由花,而且也會操縱妖魔……我應該早點想到的……」

  雖然由紀彥曾經懷疑香沙薙的真正動機,但由紀彥為了救出由花,仍舊選擇與他共同戰鬥。

  「褐色的皮膚、白髮和紫色的瞳孔,真是引入注目的外表啊,會是獸人嗎……」

  相馬陷入沉思。

  「那個白髮小妖到底幾歲啦?看起來明明就跟冬馬差不多大,不過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在干壞勾當了對吧?」

  「我不知道,我雖然問了他很多有關來歷的問題,但他什麼都不回答……」

  由紀彥對著靜華的問題搖了搖頭。

  「這個叫香沙薙的可以製造出無限的妖魔對吧?」

  「恐怕是如此……」

  「他說戰鬥能力會隨著接收結晶的生物而改變,還有就是『種子』的濃度之類的……他到底要拿這些怪物來做什麼啊?那個白髮小妖。」

  靜華抬起眼角咬著食指,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只要碰到懊悔的事物就會這樣做。

  --姊姊大人也因她的火攻無效而受了刺激啊……

  冬馬把視線從姊姊身上栘到自己的左手上,他雖然用這隻手抓住了香沙薙的喉嚨,但他還是沒能把香沙薙打倒。

  --這也是因為對方猶豫了一下我才得以攻擊啊,我現在的力量果然不足以戰鬥,如果不會變身的話……。

  冬馬已經把神狼力量逐漸恢復的事告訴大家了。

  「力量恢復……嗎?我倒是沒聽說過……」

  聽到冬馬的力量開始回復之後,相馬低著頭自言自語般說道。

  父親在十二年前失去了神狼的力量,而那股力量至今未曾回復。對冬馬的話感到最詫異的,應該就是父親了吧。

  「我不知道香沙薙的目的是什麼,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由花變成了妖魔,那因此而犧牲的絕對不會只有由花一個人而已。」

  由紀彥呻吟。

  從由花體內升起的鮮紅霧氣、他們見識過的妖魔力量、還有香沙薙那句「讓污穢的小狗去死」,每個場景都在冬馬腦海裡復甦。

  冬馬在那紫瞳青年身上,感受到他對狼人族的強烈敵意,看來是八九不離十。

  「如果香沙薙的目的是整個狼人族……如果他的目的是要讓由花化作妖魔,毀滅整個狼人族……」

  自己的低語讓冬馬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全部人陷入沉默。

  「我去看看由花。」

  深雪在沉默之中起身。

  進到寢室後沒幾秒鐘,深雪的尖叫就傳了出來。

  「深雪!?」

  冬馬趕忙跑進寢室,看到深雪抱起由花上半身,不斷哽咽著說「由花她……」

  由花不斷喘著氣,她臉上滿是汗水,身體則像得了瘧疾一般不停顫抖。

  「由花!」

  「由花!」

  冬馬和由紀彥一同出聲大叫,兩個人一起跑到由花身邊,由紀彥出手把由花從深雪懷中搶出來抱著。

  「由花……」

  看著由紀彥抱著因痛苦而喘息的由花,冬馬心底湧起了複雜的怒氣,也許可以算是嫉妒吧。

  看著拋棄孩子的男人居然比自己還快奔到由花身邊,冬馬非常懊悔。

  冬馬把手放在癱坐在一旁的深雪肩上,咬緊牙根。

  「看來時間所剩不多,這孩子體內的妖魔力量已經開始侵蝕她的身體了。」

  相馬環抱起雙手說著。接著,他又說到由於香沙薤對妖魔力量覺醒的催促,由花體內的力量正強迫她走向壽命的終點也說不定。

  「那由花她……」

  「就快變成妖魔了吧,我不知道她會在活著的時候變成妖魔,還是會死了之後才變成妖魔……」

  聽到相馬這麼說,深雪倒抽一口氣,全身僵硬。

  一陣風吹過樹林,窗外傳來沙沙的聲音。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阻止這孩子變成妖魔,就像由紀彥所說的一樣,問題不是只有這個孩子死了就能解決的,如果香沙薙要挑戰的是整個狼人族,那問題就更大了。」

  「要怎麼樣……要怎麼做才能阻止由花變成妖魔!?」

  冬馬握住深雪的肩膀,抬頭看著父親。

  「只有一個方法,淨化、並消去那孩子體內的妖魔力量。」

  「要怎麼做……」

  如果有可行的辦法,『院』應該早就做了。

  「用那個、或是……」

  「狼魂之槍……對吧。」

  由紀彥把視線從由花栘到相馬身上,相馬點點頭。

  「狼魂之槍……?」

  「那是一把擁有強大淨化能力的魔力武器,它能消去魔力和沒有肉體的靈魂。」

  「只要用那個的話,就能救由花了嗎!?」

  「是啊,可是……」

  相馬臉上的表情另有含意。在這曖昧不清的氣氛中,冬馬氣急敗壞的叫著「可是!?可是什麼啊?」

  「你冷靜點。」

  靜華打了冬馬的頭一拳。

  「沒有人知道那把長槍在哪裡!?」

  由紀彥低著頭說。

  狼魂之槍曾經被『院』封印,但十二年前有人把狼魂之槍盜走,至今下落不明。

  「我也調查過要怎麼樣才讓由花變回普通的孩子……不過就算我知道要用狼魂之槍,沒有那把長槍也是白搭……」

  由紀彥非常失望地說。

  「該死!」

  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絲曙光就這麼被遮蔽,冬馬拍打著塌塌米。

  沉默支配了現場。

  「要長槍的話我有。」

  相馬的一句話打破沉默。

  「十二年前偷了狼魂之槍的就是我。」

  聽到相馬這句話的人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所有睜大的眼睛都集中在相馬身上。

  「為了和御堂巽戰鬥嗎……?」

  聽到靜華猶疑的問句,冬馬嚇了一跳。

  十二年前--母親死去的那一年,在母親死後,父親和御堂巽對決了好幾次,御堂失去了大半的魔力,父親則失去了神狼的力量。

  相馬不作回應,只揚起了一個苦笑般的笑容。

  靜靜的和室裡,窗外不斷傳來的竹林搖晃的聲音,看來風勢變強了。

  由紀彥用毛巾擦拭著由花額上滲出來的汗水,她的臉頰異常的熱,而且熱度而且還不斷上升。

  由紀彥一個人在寢室裡陪伴在女兒身邊。

  他拜託想待在由花身邊的冬馬和深雪離開房間,雖然兩人滿臉不滿,但他們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靜華走了出去,相馬說在去拿長槍之前要先聯絡一下,他現在正在打電話給寄放狼魂之槍的寺廟,那間寺廟是相馬安置亡妻墳墓的地方,他表示等會就去把狼魂之槍拿回來。

  --沒有身為父親的資格……嗎?的確是這樣沒錯。

  由紀彥非常感謝這樣責備自己的月森冬馬和他的女朋友柚本深雪。

  他們是為了由花才這麼生氣,他們為了由花流血又流淚,兩個人責備他沒有父親資格時率直的雙眼,就是他們關心由花的最佳證據。

  --也許那塊金屬板真的聽到了我的心願……

  使用那塊轉送的金屬板時,由紀彥希望它能把由花帶到沒有寂寞的地方。

  雖然相馬說由花或許是受到冬馬逐漸恢復的神狼力量的吸引,才會被帶到冬馬身邊,但由紀彥卻不這麼覺得。

  --一定是里花和里穗引導由花到這裡來的,引導她來到這個每個人都會關心她的地方……

  由紀彥撫著女兒貼在額頭上的瀏海,他淡淡地微笑著。

  「里花,我再也不會逃走了。我沒有辦法補償你沒能陪伴由花的時間,不過,有冬馬他們陪在由花身邊,所以……」

  由紀看著遠方自言自語,他看著右手手掌,由花九年前誕生時,里花一直握著這隻手。

  (你要很溫柔……很溫柔地對待她喔,就像你對我這麼溫柔一樣,你也要很溫柔地對她喔。)

  里花在產台上一邊痛苦地喘著氣,一邊微笑著說,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手指緊緊地握住由紀彥的手,雖然她的手僵硬到不像一般女子該有的手,但上面的溫暖卻絲毫不減。

  由紀彥和里花的成長過程非常相似。

  他們都在有記憶之前就失去了雙親,在『院』的照顧下長大,在『院』裡成長的孩子們不論意願如何,都會被培養成戰士。

  由紀彥和里花的變身能力都在十歲前就已覺醒,過人的才能表露無遺。

  兩個人都在大人「天才啊」「怪物啊」的耳語下長大,不知何時已從孩子群中孤立,承受著無可言喻的孤獨。

  雖然兩個人都具有過人的天分,但他們都不喜歡戰鬥。他們不想讓別人受傷,也不想讓自己受傷。不過『院』還是強迫他們繼續戰鬥。戰鬥、殺戮、染血,最後他們得到了獸聖的稱號。

  同是孤兒的兩人情同兄妹,而且還同樣接受戰士的英才教育,兩個有著相同孤獨的人相互吸引或許是必然的結果。

  「我一直不喜歡戰鬥……每次戰鬥都讓我愈來愈覺得戰鬥是一件恐怖的事……不過我還是繼續戰鬥……等到我回過神時,戰鬥已經成為了我逃避的手段。」

  和敵人戰鬥、獲勝,一直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當自己贏過愈多敵人,由紀彥就愈來愈贏不過自己。

  天賦的強韌肉體招致精神上的脆弱。

  「里花……我背叛了你……」

  由紀彥撫著由花的額頭低語,由花的五官、頭髮和眉毛都和母親很像。

  (我啊,希望小寶寶只有眼睛長得像你,由紀彥完美的雙眼皮好帥喔,如果是像我的話,就會變成單眼皮,不過就只有眼睛喔,只有眼睛,剩下的部分都像我的話一定會比較可愛。)

  里花生前拿著手鏡在鏡子前比較著她和由紀彥的臉,笑著這麼說。

  「到底是像誰啊……」

  由紀彥還沒有認真看過由花的眼睛,在『院』的時候她濕潤的眼睛張開,剛剛從遊樂園停車場回來後她也一直睡著,她閉起眼睛時的樣子像極了里花。

  由紀彥以指腹悄悄撫著由花的眼瞼,紙門邊傳出了敲門聲。

  「請進。」

  由紀彥應門後紙門悄悄地滑開,進來了的是相馬。

  「剛剛我兒子說的話太過分了,不過他沒有惡意,請你原諒他。」

  相馬一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別說這種話,冬馬和深雪說得很對。」

  由紀彥搖了搖頭。

  「小犬和深雪兩個人就是太執著了,有點精神潔癖。」

  相馬坐在由紀彥旁邊,看著由花的瞼。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活到這把年紀,孤憐憐的一個人住的話就會很想要有這麼可愛的孫子陪在自己身邊啊。」

  相馬笑著說。

  「靜華她是常來啦,只是她很少帶孫子們來,這真的很教人寂寞耶,她都不知道老人最大的興趣就是看看孫子。」

  「是這樣嗎?」

  聽相馬的抱怨,由紀彥也笑開了,過了一會兒。

  「你後悔拋下她嗎?」

  相馬瞇起眼問著由紀彥。

  「嗯……我現在很後悔。」

  「之所以現在才突然想救女兒……是因為生病嗎?」

  「什麼……?」

  聽到相馬說起他從未提及的病情,由紀彥嚇了一跳。

  「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雖然這在本人面前說有些失禮,不過你的印堂發黑,活不久了吧?」

  相馬似乎已將一切看穿,由紀彥坦率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我在看到自己生命的終點後,才第一次發現到我所重視的事物。」

  由紀彥每天晚上都在病床上夢見妻子,她在夢裡一定會說一句話:「現在還來得及.請你把未來帶給由花。」

  妻子誠懇的表情和聲音不僅加深了他對妻子的罪惡感,也讓由紀彥開始思念起女兒。

  他的思念日漸加深。但隨著他的思念愈深,病魔的侵蝕也更加劇烈。

  香沙薙桂便在這時候出現在病危的由紀彥面前。

  對於同意和香沙薙共同戰鬥的由紀彥而言,香沙薙所提出的入侵『院』的方法實在過於瘋狂。

  使用妖魔強行進行攻擊,這個手段會捲入許多無辜的人,由紀彥並不希望這麼做。

  但由紀彥還是答應了,就算他已經擁有『久遠之月』,但他所剩的時間並不多。

  由花的生命也有限,她只有十二、三年的壽命,她隨時有可能結束生命、化作妖魔。

  由紀彥告訴自己沒有選擇手段的時間了,他幫忙香沙蒞一起強行攻入『院』內。即便他已經拜託香沙薙不要拖累太多人,但香沙薙完全聽不進去。

  「就算是為了由花,我還是沒辦法阻止那男人的暴行,讓這麼多人犧牲……我還真是個……不負責任的自我主義者啊……」

  由紀彥自虐地笑了笑,他用雙手覆住臉。

  「只要一和孩子的生死扯上關係,父母這種生物就會不顧一切,我知道這不代表可以加害其它人……可是我沒辦法責備你。」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我拋棄了女兒、犧牲了別人……盡做些不該做的事,就像冬馬所說的一樣,我沒有一絲作父親的資格……」

  由紀彥從喉頭底處擠出聲音,眼底滲出的淚沾滿了覆住臉部的雙手。

  「至少你有試著救你的女兒啊,這份心情是絕對沒有錯的。」

  相馬站起身來,把手放在由紀彥肩膀上。

  「就算你再怎麼覺得自己沒有為人父親的資格,只要你有這份愛女兒的心,你就是她的父親。不要貶低自己,這樣只會讓你的妻子更加難過而已。」

  相馬輕拍了由紀彥的肩膀。

  「千萬不要做一些讓死去的妻子傷心的事,那樣太悲慘了。」

  相馬嘴角揚起一抹笑,離開寢室。

  用手覆住雙頰的由紀彥在女兒身邊不斷哽咽。

  沙沙,增強的夜風大幅度地晃動著庭院裡的竹子。

  日落後雲朵慢慢增加,快速流動的雲覆住滿月後隨即又飄遠。

  冬馬和深雪並肩坐在走廊邊,抬頭仰望著滿月。

  相馬家有個寬廣的庭園,裡面還有個養著錦鯉的小池塘。

  「還是得好好治療才行,我去拿繃帶。」

  「啊啊,對喔,我都忘記我受傷了。」

  深雪拿下包在冬馬額頭上的繃帶,繃帶都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色的了。

  由於剛才太慌忙了,根本沒有好好治療傷口,只有用靜華車上的繃帶捲上,隨便做了應急處理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傷是妖術造成的,癒合得很慢。

  想起自己受了傷後,傷口才開始刺痛。

  「請你轉向這邊,冬馬。」

  兩個人面對面,深雪在走廊上立起膝蓋,把手放在冬馬雙肩上,然後輕輕地吻上傷口。

  冬馬閉上眼,深雪的舌尖觸碰著傷口,一陣溫暖在額上散開。

  以舔舐傷口來療傷,這是只有白狼女性能使用的治癒能力。

  每當深雪動一次舌頭,刺痛的感覺便逐漸和緩。

  過了一分鐘之後,痛感已經完全消失,深雪微笑著說已經沒事了。

  「謝謝你。」

  冬馬報以一個微笑,凝視著深雪近在眼前的雙瞳,她的眼一如往常地平和、溫柔。

  冬馬抿起嘴,想把他作的一個決定告訴深雪,不,是試著告訴深雪說……

  「我不會回去的喔。」

  在他開口之前,深雪搶先說了這句話,她的臉就在鼻尖前,所吐出來的每一口氣都撫著冬馬的臉。

  「拯救由花就由我來,深雪你待在這很危險,趕快回去。冬馬你一定是要這麼說的吧?」

  深雪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怒氣,她抬眼看向冬馬。

  被看穿了的冬馬抓了抓頭,看著冬馬困擾的臉,深雪不禁笑了。

  「不要笑啦。」

  「因為冬馬你太好懂了嘛。」

  冬馬跟著深雪一起笑了。

  「是喔,原來我很好懂喔。」

  「是的,非常好懂喲。」

  兩人的額頭相抵,一起笑著。深雪的手放在冬馬肩上,冬馬的手放在深雪腰上。

  「我……想救由花。」

  「嗯。」

  冬馬閉著眼睛說,深雪也跟著閉上眼睛。

  「那個孩子跟我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用天生的力量去傷害我們所重視的人……她很痛苦,她在責備自己。」

  「嗯。」

  「我還有你,你拯救了我,所以這次,我想要拯救那個孩子,因為我知道她有多麼痛苦……」

  「嗯。」

  「我是個笨蛋,而且神狼的力量也才回復了一半……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麼,也許我什麼也做不到……」

  「嗯。」

  「不過我還是想為那個孩子做些什麼,我想要盡我最大的力量,拯救那個孩子。」

  「嗯。」

  兩個人一起張開眼睛,夏天的涼風包覆住兩人。

  「只要你有這份想拯救她的心意就可以了,你的心意一定會化作力量的。」

  深雪很高興看到冬馬下定決心要拯救由花。

  對冬馬而言,拯救由花就等於和自己心裡的創傷戰鬥。

  她知道冬馬一直苛責自己殺了母親這件事。

  他已經越過那道創傷,只是還沒辦法完全釋懷。殺害母親的心理創傷只能用一生的時間去學會放下,因為那道傷痕就是如此地深刻。

  深雪希望她能陪著他走完這一生。

  和心理創傷戰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果只有孤單一人難免受挫,深雪希望能在他受傷的時候成為他的支柱。

  「我剛剛原本想跟你說太危險了,要你趕快回家……可是我還是做不到。」

  冬馬再次閉上雙眼。

  「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什麼事也做不成。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守護著你……請你待在我身邊。」

  深雪輕輕地把食指抵在冬馬唇前,冬馬驚訝地張開雙眼。

  「不要說什麼守護,不論何時,我都會待在你身邊,我會跟你一起走完人生,所以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是『守護』和『被守護』,而是『相互扶持』,好嗎?」

  「……好的。」

  深雪把手指自點頭的冬馬唇上抽開,這次,她用她的唇抵住冬馬的唇。

  雲朵流逝,兩人沐浴在滿月雪白的光輝下,交換了一個長長的吻。

  「我們不只被人留在這裡一整天,而且最後還被人拋棄了。戲份就跟小嘍囉沒什麼兩樣嘛。」

  鷹秋靠在燒盡的杉木邊,抬頭看著雲朵快速流逝的夜空喃喃自語。

  真矢也靠在杉木上,坐在鷹秋身旁,兩個人上身赤裸,被繃帶雜亂地包裹著。

  昨天晚上的火勢到今天早上才被控制下來,滅火行動主要是以操縱冷氣的白狼、操縱風的翠綠狼和操縱水的水狼為中心進行的。

  結果最後沒有人有空幫鷹秋和真矢進行治癒,他們兩個只好倒在沒有火勢的地方。

  昨天晚上靜馬雖然帶了一名白狼女性來,但那個二十來歲的女性卻說「你們還年輕,這種程度的傷不去理它也很快就會好的,就先用這個湊和湊和吧。」說完後就把繃帶丟了過來,接著一句「戴眼鏡的,你沒事的話就來幫忙,那裡還有很多重傷者。」就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靜馬拖走。

  中午時刻回來的靜馬說,他一整個晚上都在照顧傷員。

  而靜馬現在不在『院』裡。

  「那個死傢伙,說什麼我們只會拖累他,要我們乖乖好好睡一覺,開什麼玩笑!」

  想起靜馬的臉和他所說的話,鷹秋的臉上寫滿了不爽。

  「你那麼想跟他一起去啊?那傢伙超級會使喚人,我討厭他。」

  真矢也是一臉不爽,這幾乎可以算是他唯一的表情。

  「我才不想跟他去咧,我只是吞不下他說我們會拖累他的這口氣。」

  鷹秋嘖了一聲。

  看來冬馬那邊也碰到了一些和妖魔有關係的麻煩事,不過靜馬沒把話說清楚就走了,弄得他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狀況。

  「……今天也見不到姊姊了。」

  真矢感傷地歎了口氣,不過這口氣還沒歎完就被切斷了。

  「嗄?怎麼了?」

  真矢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

  「月森冬馬碰到麻煩事,就表示姊姊也……」

  「也被捲入了?」

  「……我要去。」

  「喂,喂,」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真矢搖晃著身子,背碰到樹幹後就順著倒下。

  「不要亂來啦!電擊眼鏡男不是出動了嗎?不用擔心啦。」

  「哼。」

  真矢一臉不高興地抱起膝蓋,鷹秋苦笑。

  「看來我還是得從頭訓練起才行啊。」

  鷹秋想起和『犬』對戰的過程,不禁咬牙切齒。他原本一直以為只要是打架,誰也贏不了他,但這半年來,他的自信不斷瓦解,開始在靜馬手下工作後,他終於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過是一隻井底之蛙罷了,和『犬』的這場戰鬥更是為他的無能貼上證明的標籤。

  「雖然我不知道要怎麼使用獸氣,可我一定會把它學起來的!真矢,你也跟我一起!比起一個人,兩個人一起修行會比較容易。」

  「……要來個強化訓練營嗎?」

  「是啊,我小時候在奈良那邊有認識一個人,那個大叔一定會好好鍛煉我們的。」

  鷹秋笑道。

  「……我又要見不到姊姊了……」

  真矢把頭埋在雙膝裡深深歎了一口氣,但他並沒有拒絕鷹秋的邀請。

  「太好了!我們就來個力量八倍大躍進(哪來的廣告標題),讓那個眼鏡男嚇死!」

  鷹秋仰望著雲朵流逝的夜空,用拳頭拍擊著掌心。

  隔天,南原鷹秋和柚本真矢便為了修行踏上了前往奈良的旅程。

  不過兩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暑假已經結束了。

  兩個人因為這次的修行而導致出席天數不足,明年春天就即將親眼見識名為「留級」的地獄,不過這個跟故事無關就是了。

  靜馬開著他的愛車.黑色的SKYLINE朝向飯能市外奔馳,目的地是安置母親.詩織墓地的寺廟。

  「沒想到冬馬口中那個從天而降的少女,居然就是被關在『結界』裡的人。」

  靜馬一面獨白著,一面看著逐漸被黑雲籠罩的天空。

  「惡魔族、香沙薙桂……」

  靜馬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想起昨天在火焰中和響忍對峙時,他所說的「忠告」。

  「這次的襲擊事件不需要調查,不准對香沙薙桂出手,這是『長者』的忠告,說是忠告,應該說是命令才對。」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不需要調查傷害了這麼多人的敵人……」

  他無法接受。

  「因為是香沙薙桂做的事。」

  「我希望你能說一些我聽得懂的話。」

  靜馬從外套內袋裡掏出眼鏡戴上。

  香沙薙桂就是那個擁有紫色雙瞳的青年。

  「哈哈哈,我不會再說下去了,不過就算我瞞著你,你還是會自己去找答案,就算我不告訴你,也沒有什麼意義。」

  響困擾地抓著頭笑了笑。

  靜馬抿起嘴唇,不再追問下去。不管他再問什麼,這個男人也不會回答了吧。

  「所以啦,我已經把『長者』的忠告轉達給你了。另外,如果你碰到綾瀨由紀彥的話,告訴他,他不能一直不露面啦,獸聖們都很擔心他呢。」

  響拿開眼鏡,露出白色的牙齒,他轉過身……

  「接下來,是我給你的忠告:不要違逆『長者』啊,如果你成了污穢者,到時候我們獸聖就會被派去抹殺你,我不想要和你打啦,那樣很累耶。」

  響忍留下這句話後,便走向火焰的另一端離開了。

  在那之後,靜馬就在白狼女性的差遣之下幫忙照顧傷員。

  雖然冬馬在晚上十一點之後又打了電話過來,不過那時候他正撐著不能走路的傷員,二話不說地就把電話掛了。

  昨天夜襲後死傷者超過六十人,大半的建築物也完全被燒燬了。

  自從進入『院』任職以來,靜馬還是第一次看到『院』遭受如此重大程度的破壞。

  在傷員處置告一段落後,靜馬來到中樞區域。

  這是上級人士所處的區域。因為這裡受到『結界』的保護,才得以在昨晚的祝融之災中倖免於難。

  只有特定的人才能通過『結界』,而靜馬便擁有這個資格。

  不過他也只能進到中樞區域裡而已,靜馬的階級還無法進入上級人士聚集的「紫宸殿」。

  --是要調查被打破的『結界』裡關著什麼東西呢?還是要調查香沙薙桂這個人?

  靜馬選了後者,只要挖出這個紫瞳青年的背景,應該就能瞭解被打破的『結界』裡關了什麼東西。

  響說過,調查是違逆『長者』意思的行為,但靜馬並不是為了在『長者』麾下工作,為他們去戰鬥才進到『院』裡的。

  --有這麼多犧牲者,如果放著香沙薙桂不管,犧牲者一定會增加,對我而言,就此撤退才是污穢者會作的事。

  靜馬這麼想著,走進了收藏古老文獻的書庫裡,在這裡調查香沙薤桂的事。

  雖然直接問上級人士是最快的方法,但那是最後的手段,這樣的行為會讓他變成污穢者。

  就算他已經作好成為污穢者的心理準備,不過這並不代表他要直接選擇這最差的結果。

  靜馬在書庫裡調查是否有種族擁有白髮、褐色皮膚和紫色瞳孔這種奇特的面貌,因為文獻裡總不會有香沙薙桂這個人的個人資料吧。

  果然,他在文獻中找到了線索。有一個種族擁有白髮和褐色的皮膚。

  惡魔族。

  他們擁有白髮、褐色皮膚和藍色瞳孔,是一支和人類與獸人都不同的種族。

  擁有優秀魔力的惡魔族在幕府末期時,將他們的力量借給幕府使用,在背後操縱著歷史。文獻上說他們被『院』消滅殆盡,這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事。

  能從書庫裡文獻上得到的資料就只有這樣。

  不過惡魔族外表的特徵是白髮、褐色皮膚和「藍色」的瞳孔,香沙薙的瞳孔卻是紫色的。

  夕陽西沉,正打算結束文獻調查的靜馬接到父親相馬打來的電話。

  相馬把冬馬一行人的事告訴靜馬。

  --太好了,在我去調查之前就得到情報了,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成為污穢者了。

  靜馬用中指彈著愛車的方向盤,嘴角揚起一個笑。

  --關於香沙薙桂這個人的背景,索性就直接去問香沙薙桂他本人吧。

  他為什麼要製造力量強大的妖魔?他在計劃些什麼?

  如果他真的是惡魔族的人,為什麼他瞳孔的顏色不同?

  為什麼『長者』不准我去調查他?

  --是個有審問價值的男人。

  靜馬用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在衣服上撫著下腹部,香沙薙的長劍所刺穿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傷痕。

  --只要能作個了結,其它人應該也沒什麼話好說的了。

  雲層逐漸變厚、變暗,慢慢化作烏雲。

  「啊--哈囉,兩位,很抱歉在你們愛得正火熱的時候打擾你們……」

  「--!」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的冬馬慌慌張張地離開深雪的唇,臉紅得像顆熟過頭的蕃茄一樣。

  回過頭去,爸爸相馬正摸著下巴一臉詭笑地站在屏風前。

  「啊嗚喔咦啊!」

  「你在叫什麼啊。」

  相馬冷靜地對著忍不住尖叫的冬馬吐槽。

  「呵呵,被我看到吻戲囉。」

  深雪和連耳根都紅透的冬馬完全相反,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

  「你、你、你打彎、癲、癲花啦喔?」

  「你在說什麼啊?」

  相馬打從心底覺得這兒子沒救了的歎了一口氣,冬馬為了要壓下臉上的赤紅和恐慌,用兩手拍了拍臉頰。

  「我已經把事情告訴住持了。靜馬那邊我也跟他說好你們要在廟裡見面,他現在應該在去廟裡的路上吧。」

  「你呢?」

  「我不去了,我去了也沒用,只會拖累你們而已。」

  相馬把手放在屏風上,抬起半邊眉毛寂寞地笑了笑,看著這個笑容,冬馬感到父親真的已經上了年紀。

  「不准輸喔,對方說要在世上灑落死亡,如果你救不了由花,就會讓更多人失去性命。不要忘記你身上背負了多少條人命。」

  「……嗯。」

  看著相馬嚴肅的表情,冬馬整理好心情後點了點頭。

  「深雪,我家小犬就拜託你了。請用你愛的力量,給他灌人滿滿的活力。」

  「是的。」

  對深雪的回答感到滿意的相馬微笑後拉開屏風。

  「喔,對了,你們不要欺負由紀彥啦,他得了不治之症,還試著用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在拯救他的女兒,希望你們理解他的痛苦。」

  相馬突然想起似地說完後,回到客廳。

  「不治之症……?」

  冬馬和深雪對視著彼此。

  香沙薙桂站在高樓大廈上,他紫色的瞳孔裡映照著黑暗中浮現的霓紅燈和來往的車燈。

  風勢增強的夜風在耳邊咻咻地吹拂著,讓他身上的襯衫和白髮劇烈地搖晃。

  他的左手緊緊握住黑色的劍鞘,右手則撫著自己的胸口,右手中指上嵌有一枚金黃色的戒指。

  暗沉無光的古老金黃色戒指名為『涅盤之月』,是一枚擁有魔力的戒指。

  這枚戒指和讓綾瀨由紀彥從病床上站起來的『久遠之月』是一組對戒,擁有活化佩戴者生命力和提高治癒力的效果。

  但當初『久遠之月』和『涅盤之月』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製造出來的。

  它們真實的力量不只如此,也因此,『院』將它們視為危險物品。雖然出動了大批人力尋找,但桂還是先他們一步找到這組被塵封在某個洞窟深處的對戒。

  藉著『涅盤之月』的力量,綾瀨由紀彥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口已不復見。

  「我被那忌諱的封印之『鏡』解放後,已經過了十三年……」

  桂在風中瞇起雙眼,對著空氣低語。

  「還沒有任何東西回到我手上。」

  桂闔上雙眼,回想起故鄉。

  一個和人類歷史毫無相關、彷若時光就此停止的小小村莊。

  小河的流水聲、鳥兒的鳴叫聲、孩子們玩鬧的聲音,都在耳朵深處不斷迴響。

  綠得眩目的山峰、數不盡的笑容、鮮紅的火焰、染紅大地的大量鮮血、在空中交錯的無數藍光,還有『那個男人』的嘲笑,都映照在他緊閉的眼瞼上。

  這些景像從未在桂的心中褪去顏色。

  桂的戰鬥始於那個瞳孔被鮮血沾濕、眼中連升起的太陽都化作一片紅的早晨。一百四十年前。

  桂張開雙眼。

  「大家再等我一下,我一定會把大家從『那個男人』的咒縛中解放出來,讓你們回到天堂。」

  桂以平和的聲音對著夜空訴說。

  「我會把這些污穢的狗的首級一個不剩地砍下來。」

  聲音頓時變低,桂把長劍自刀鞘裡拔出,指向滿月。

  那是和綾瀨由花一起被『結界』封印在倉庫裡的魔劍。就如他向綾瀨由紀彥所說的一樣,奪取這把魔劍是桂襲擊『院』的其中一個目的。

  說是奪取其實不太正確,應該說是奪回。這把『魔劍‧絕』本是屬於桂他一族的東西。

  「從我布下伏筆開始,已經過了十年,我等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解放寄宿在由花身體裡的『種子』。」

  桂把長劍劍鋒扛在肩膀上,血絲劃過紫色的雙眼。

  『種子』是桂被封在『鏡』中百年來,他的靈魂所流出的鮮血所結成的碎片。

  和受傷的肉體一樣,靈魂受傷時也會流血。只有心臟被灼燒、被烹煮、被掘開、被切割、被撕裂、被踐踏過的人,才會知道靈魂受傷時也會流血。

  只要給予在體內奔走的靈魂所流出的鮮血魔力,它就會在體外凝成結晶,而這個結晶就是『種子』。

  種在由花--綾瀨里花所懷胎兒體內的『種子』,擁有足足一百年份的靈魂鮮血。

  若說桂將所有痛苦和願望都寄托在這個『種子』裡,也絕不為過。

  他再也無法製造出相同的『種子』,事實上,在做了種植在綾瀨里花體內的『種子』後,桂有五年的時間連力量微弱的『種子』都無法製造。這段時間內他的魔力也隨之低落,讓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回復到能使用妖術的狀態。

  「我所流的血……我的靈魂所流的血,將灑落死亡……」

  灑在那些污穢的狗身上。灑在『那個男人』身上。

  當由花化作妖魔之時,破滅的盛宴就將揭開序幕。

  青黑的血管浮現在桂的手臂上、胸口上、脖子上。他的白髮倒豎,紫色瞳孔的中央如貓一般細長。

  「我要你們償還……你們從我這裡奪走的一切。」

  桂睨著夜空中的滿月,轉過身去。

  (呵呵,哥哥你不適合作武士啦,因為你太溫柔了,你根本就無法傷人吧?)

  令人懷念的聲音在耳際響起,那是少女高興笑著時的聲音。

  (我們就一直住在村裡吧……我、大家、還有哥哥,永遠住在這個村子裡……)

  為了讓自己聽不到少女的聲音,桂將耳朵寄托於呼嘯的風聲中,他痛苦地閉上雙眼。

  冬馬一行人坐在靜華的車上,朝著寄放狼魂之槍的寺廟而去。

  那是位於飯能市外山麓的一間寺廟。

  靜華開著車,深雪坐在一旁,由紀彥和把由花放在膝上的冬馬坐在後座。被薄薄毛毯包起來的由花不斷發出磨牙的聲音顫抖著。

  打從離開相馬家時候開始,由花就一直是由冬馬抱著,完全不讓由紀彥碰一下。

  「看起來好像還是會冷……這件外套給她……」

  「沒關係,我們另外帶了一條毛毯,深雪,把那條毛毯遞給我好嗎?」

  由紀彥看著由花的臉,打算脫下外套,但冬馬卻刻意避開他的視線,把由花移開。他接下深雪從紙袋裡拿出來的毛毯,蓋在由花身上。

  「謝謝。」

  「……不會,這不是為了你做的。」

  冬馬很沖的回答完後轉頭看著別處,由紀彥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抓了抓後頸。

  「冬馬,你不要太過分。」

  雖然被靜華罵了,但冬馬還是依然故我。

  他知道自己很幼稚,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認由紀彥。

  從相馬那裡聽說由紀彥得到不治之症一事的冬馬已經向本人求證過,由紀彥說起自己罹患不治之症的事,苦笑著說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吧。」

  --因為害怕而拋下由花逃走,知道沒剩幾天好活了,所以才想要回頭救女兒,他根本就只顧自己而已嘛。

  冬馬很清楚現在的由紀彥願意為了由花付出所有,但他無視亡妻願望、拋棄女兒的過去,冬馬也沒辦法那麼簡單就原諒他。

  --根據自己的心情不當爸爸、到最後又跑回來擺出父親的架子……這樣小孩不是太可憐了嗎?小孩子不是想玩時才抱起來玩弄的布偶!

  冬馬在心中獨白。

  「我不打算告訴由花我是她爸爸。」

  由紀彥像是看穿了冬馬的心事般說道,冬馬忍不住回頭看著由紀彥。

  「如果在淨化妖魔後,由花能恢復成普通的小孩,那我就會立刻離開她。」

  他非常寂寞地說。

  「我覺得那是一種逃避。」

  深雪抱著放有從相馬那裡借來的毛毯和毛巾的紙袋說。她映在後照鏡上的表情非常嚴肅。

  「如果你真的後悔當初遺棄了由花,你就應該用你的一生來補償她,而且你也應該讓她知道你是她的爸爸。」

  「我知道你說得沒錯,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是啊,小孩都已經九歲了,如果有個男人突然跑出來自稱是爸爸的話,一定會造成她的混亂,如果你沒有時間能陪她的話,告訴她你是她爸爸這件事只會造成傷害而已。」

  靜華淡淡地說,深雪低下頭。

  「可是由花遲早有一天會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會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地會想知道他為什麼不在她身邊。」

  「深雪、冬馬……活著的人到時候再告訴她就好了。」

  「可是由紀彥現在就在這裡!就算所剩的時間不多,他也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裡陪著由花!」

  深雪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轉頭看向駕駛席,靜華一臉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由紀彥你這樣也沒關係嗎!?你難道不希望由花能叫你一聲爸爸……」

  深雪轉向由紀彥。

  「我沒有那種資格。」

  「請不要隨便下定論!」

  深雪生氣了,被深雪瞪著的由紀彥滿臉驚訝。

  「我也不覺得曾經捨棄由花的你有資格作她的父親,可是真正能下定論的人是由花自己。」

  深雪看著被冬馬抱在懷裡的由花,臉上的憤怒瞬時化作悲哀。

  「等事情結束之後,請你告訴她你是她的爸爸,請把事實告訴她。憎恨拋棄了自己的父親的權利、為無法一起共度長久時光而悲傷的權利、還有叫你一聲爸爸的權利……請把這些權利全部還給由花。」

  「深雪……」

  「如果把事實全盤托出,或許由紀彥和由花都會因此受傷,不過,就算如此……」

  坐在一旁的靜華用手輕拍掉著眼淚的深雪的頭。

  冬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自己只是單純地無法接受曾經一度捨棄由花的由紀彥,不停地和他發生衝突而已,但深雪卻和他完全不同。

  由花和由紀彥,深雪考慮的是對他們兩人而言最重要的一切。

  沒有人知道撫養由花的里穗是怎麼跟由花解釋有關她親生父母的事。不過,她總不可能把事實告訴一個年僅九歲的小孩,沒有人能夠和孩子解釋說她的媽媽以自己的生命換得她的誕生,沒有人能說明她的爸爸因為害怕而逃離,她唯一能作的解釋,大概就是告訴由花她的雙親因意外喪生或病逝吧。

  真相大白不一定就是幸福,真實,有時也可能刻劃下更深的傷口。但在不知道真實的狀況下就讓一切結束,也是一種不幸。

  由花和由紀彥,深雪要表達的是對他們兩人而言,勇敢地面對事實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過要不要說出來這種事,就等到整件事結束後再說吧,現在要先來處理眼前的麻煩才行。」

  靜華突然踩下煞車,車子停在離隧道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往山裡的寬廣路上沒有其它的車。

  冬馬從座位上探出身體,越過姊姊的頭凝視著前方,有個被車頭大燈映照出的影子站在隧道入口,影子在燈光所能探照到的範圍的最前端,看起來雖然有些模糊,但那個剪影絕對不屬於人類。

  「埋伏……嗎……」

  「明明就沒有時間了……」

  冬馬舔了舔乾裂的雙唇,由紀彥則是懊悔地咬牙。

  「……沒關係,這邊就交給我,由紀彥,麻煩你開車了。」

  靜華凝視著前方的敵人,粗魯地撩起瀏海。

  「姊姊大人不可以!一個人的話太危險了……」

  「你仔細看看那孩子,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聽靜華這麼一說,冬馬低下頭來看著由花,因為她的異常變化倒吸了一口氣。

  她的眉問出現了一道小小的縱向龜裂,裡面有一隻眼睛正試著睜開,雖然只開了一條細縫,但冬馬已經可以看到那眼睛的顏色,是鮮紅色。除此之外,粗大血管般的東西浮現在她的雙頰到脖子這塊區域裡。她的呼吸聲也越來越劇烈。

  由紀彥緊緊握住雙拳,指甲都已陷入肉裡,深雪的臉色蒼白。

  「她已經開始要化身成妖魔了……?」

  「快走!我會叫他幫忙,不用擔心。」

  靜華用姆指比了比後面。

  「他……?」

  冬馬回過頭去,聽到了喇叭的聲音,一台黑色的SKYLINE不知何時已停在後面,是靜馬的車。

  靜馬下車後站在車頭燈前,摘下眼鏡,像是在趕野狗般地揮了揮手。

  「如果等一下我們趕到的時候,你敢跟我說什麼已經來不及了的話,我保證你會死得很難看。」

  靜華輕輕戳了冬馬的額頭,下車和靜馬走向前。

  隧道前歪斜的影子慢慢地朝這邊靠近。

  進入頭燈照射範圍裡的影子是一個黑色體毛、有著紅色條紋、以雙腳行走的妖魔,它隆起的手臂不僅長在肩膀上,背後還長了另外兩支,長度比從肩膀上長出來的還要長上一倍,它的全長雖然比『獅子』還小,但還是有兩公尺半左右。

  「冬馬,抱歉,這邊就拜託靜華他們了!」

  由紀彥穿過座位問狹小的空隙坐到駕駛席上,握住方向盤後重重踩下了油門。

  靜華的黑髮在強風中飛舞,她稍稍回過頭,朝著『虎』伸出了左手。

  唰,鮮紅的火焰在隧道入口前燃起。

  『虎』為了躲開火焰跳至半空中。

  「我們要衝進去了!」

  由紀彥踩下油門,車子穿過靜華和靜馬中間.劃開火焰,進入到隧道裡。

  擋風玻璃在剎那間染上紅色。

  「大家……要小心……」

  深雪的雙手在胸前緊握祈禱。

  「沒問題的,姊姊大人和大哥一起上場的話,是絕對不會輸的。」

  冬馬認真地點了點頭。

  車子再次回到夜空下,在他們離開隧道的那一瞬間車體晃了一下。似乎有東西掉到擋風玻璃上了。

  「呀--!」

  深雪驚叫,一隻露出獠牙的『犬』倒掛在擋風玻璃上。

  「該死!原來不是只有剛剛那一隻!」

  『犬』赤紅的眼睛對準咒罵中的冬馬,它大大地張開嘴,喉嚨深處冒出火焰,正準備攻擊。

  冬馬緊緊地抱住由花保護她。

  「別擋路!」

  坐在駕駛席上的由紀彥怒吼,冬馬感受到他身上進射出來的強大獸氣,不禁打了個冷顫。

  由紀彥所放出的獸氣化作冷氣襲向『犬』,讓整只『犬』凍結、化為冰雕。

  「喝!」

  由紀彥這次發出尖銳的叫聲,成了冰雕的『犬』應聲碎裂,化作冰塵隨風而去。

  「奸厲害……不用變身也可以放出這麼強大的力量……」

  冬馬不知不覺地讚歎起來。

  和女性狼人不同,普通的男性狼人族只要不變身,是無法使用特殊能力的。

  只有擁有強大獸氣和熟練的操縱技巧的人才能破除這個限制,哥哥.靜馬雖然能在人形時操縱落雷,但其威力和變身後的力量一比較,立刻遜色不少。

  綾瀨由紀彥「獸聖」的封號果然不是唬人的。

  不過他被病魔侵蝕的身體終究不能勉強,由紀彥痛苦地扭曲表情,重重地吐氣,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快走!」

  由紀彥冷靜的雙眼裡映著堅強意志的光輝,他重新握好方向盤。

  冬馬和深雪一起點頭。

  『虎』站在冒煙的火焰前低聲怒吼,背上長出來的手不安分地動著,但它似乎沒有要攻過來的意思。

  「好久沒跟你一起並肩戰鬥了。」

  姊姊靜華按著飛舞的頭髮說。

  「是啊,好久了,我有點緊張哩。」

  靜馬脫下外套笑道。

  「等一下要用盡全力戰鬥,不要因為被捲進火裡而燒成烤肉啦。」

  「我會好好躲開的,還請姊姊你手下留情。」

  這句話一半是認真的,一半是在開玩笑的。

  靜華擁有調節火焰、不讓它燒到目標以外物體的技巧,不過這種顧慮到他人的技巧卻會降低攻擊的強度,靜華的意思正是這次她將下手不會留情。

  靜華的火焰攻擊力凌駕於靜馬的雷之上,如果被捲入的話,可不是燒出一個傷疤就能解決的。

  「我們趕快搞定,追上他們,以冬馬現在的力量,上場戰鬥等於送死。」

  靜馬聽到姊姊說的話後笑開了,靜華「嗯?」的一聲半威脅地抬高半邊眉毛。

  「不管怎麼說,姊姊大人你就是放不開可愛的小弟啊,你明明就為了退出戰場而辭去『院』的工作了啊。」

  「……我答應母親我會監視著他,直到那傢伙長大。」

  靜華低下視線淡淡地笑了笑。

  靜馬也一樣把視線垂下。

  十二年前母親的死,不是只有冬馬受傷,同時也在靜華和靜馬的心上留下巨大的影響。

  他們向母親發誓--靜華誓言守護家人,靜馬則誓言要用狼人的鉤爪和獠牙,讓別人再也不會失去他們所愛的人。

  「冬馬長大那一天嗎?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耶。」

  「有深雪在他身邊,他已經有一個該守護的對象了,很快就會長大的。」

  靜華這麼說著,她的側臉帶著些許的寂寞。

  「不管怎樣,你也不要做得太過火了,你現在已經是為人母親的人了。」

  「居然敢對我說教,你好大的膽子,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做得太過火,所以我才把你留下來啊。」

  靜華戳著靜馬的太陽穴,讓靜馬不禁苦笑。

  「要來了。」

  靜華細長的雙眼銳利地瞇起。

  『虎』舉起四隻手拍打著厚實的胸膛。

  「那是金剛才會用的招式,好嗎?」

  靜馬咆哮一聲後,上半身化作白銀色的狼。

  「沒有盡全力的攻擊是打不倒它的,我要『聚集』,幫我爭取時間。」

  「如您所願。」

  靜馬揚起嘴角響應靜華迅速的指令,他在雙手上變出閃耀著青白色光輝的「御劍」,向前奔去。

  『虎』將跑上前來的靜馬當作第一目標,它低低蹲下。

  靜華在胸前交錯雙手,一邊深深地吐氣一邊把交叉的手放下,閉上眼睛,秀麗的黑色長髮浮起倒豎。

  她進入施放大絕招前的『聚集』狀態。

  --她要用那一招嗎?

  靜馬瞥了姊姊一眼,隨即以御劍在近距離迎戰敵人。

  『虎』四隻手臂如同雨點般快速落下。

  --好快!

  靜馬的眼睛無法捕捉到『虎』不斷快速劃破空氣、襲擊而來的拳勢,靜馬連砍它的空隙也沒有,只能一直閃躲。

  雖然它的攻勢兇猛,但攻擊的韻律卻非常單調,眼睛過沒多久就已經習慣它的攻擊模式。

  靜馬彎下身體躲過『虎』揮過來的一拳後,隨即試著用雙刀斬斷它的腳筋,但就在雷刀陷入腳筋的那一瞬間,雷刀發出唰的一聲後就碎裂了。

  碎裂的刀刃化作磷光,溶解在空氣中。

  --御劍碎了……!?

  『虎』抬起大樹般的腳掌朝愕然的靜馬眼前逼近。

  胸部吃下劇烈一擊的靜馬被踹飛到十公尺外的地方。

  由於靜馬沒來得及採回避姿勢,倒下時右肩重重著地,不過他還是迅速站了起來準備應戰,『虎』沒有追上來。

  「呃……!」

  在他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強烈的暈眩讓靜馬不禁呻吟。

  「獸氣被吸走了……?」

  在他吃下那一記攻擊時,飛踢的衝擊和強烈的無力感同時襲來。

  『虎』的--體毛,可能擁有吸取觸碰者獸氣的能力。

  因此御劍才會碎掉。

  「……熬夜的報應來了。」

  熬夜的勞累和飛踢所造成的傷害相乘,靜馬單膝著地,肋骨斷了兩根。

  「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可以算得上是必殺技的御劍碎了,這就等於其它所有技巧都派不上用場,就算用最強攻擊「蒼龍」來對付它,也不能保證一擊就能收拾它。

  --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它了嗎?

  靜馬按著胸口看向上空。

  一個火球浮在空中,它的直徑約有兩公尺,以火球為中心點的周圍閃耀著眩目的紅色磷光。

  這是靜華的絕招,雖然『聚集』要花上一點時間,但它的攻擊力比靜馬的「蒼龍」還要高。

  靜華沒幫這招取名字,而靜馬則是自行將這招命名為「射日」。

  火球慢慢地膨脹。

  「還要再花點時間嗎?」

  靜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起來,他試著舉起手擺出戰鬥姿勢,但是……

  --手……不能動?

  即便他用盡所有力氣,他的手仍舊顫抖不已,完全沒辦法動。

  不能動的不只是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全身,讓靜馬動彈不得。

  連呼吸也做不到。

  『虎』站在遠方朝他伸出四隻手。

  --是念動力嗎?

  在靜馬想到的那一瞬間,左手傳來粗枝被折斷的聲音。

  靜馬咬住牙根忍受劇痛,『虎』則是高興的舔起嘴唇,然後用指尖輕敲著自己的脖子。

  它是在說接下來就是脖子了。

  靜馬不停顫抖,嘴角稍稍扭曲。但他不是因為悔恨而扭曲表情,原來他是在擠出一個笑容。

  「喔喔喔喔喔!」

  靜馬赫然睜開雙眼、大聲咆哮,從身上散發出激烈的雷擊,打破了念動力的咒縛。

  驚愕的『虎』不禁退後一步。

  「雷華夢想‧降雨!」

  靜馬高聲大喊。

  喀,佈滿烏雲的夜空綻放出一道青白色的光芒落在『虎』的頭上。

  黑色的身軀被藍色的光輝籠罩,『虎』踉蹌了數步,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藍色的光輝迅速消失,『虎』發出咯咯的怪異笑聲。

  降雨是對付多數敵人時用的招式,雖然將所有攻擊集中到單一個體時,威力將會倍增,但這次的攻擊似乎沒有造成任何損傷,不過靜馬一點都沒有驚慌的樣子。

  哼,他的鼻子發出嗤笑聲。

  「雷華夢想‧降雨!」

  靜馬再次施放這招。

  從天上打下來的雷直擊在『虎』身上,但結果和稍早一樣,它只讓『虎』踉艙數步而已。

  「雷華夢想‧降雨!」

  靜馬重複施放,夜空閃亮,落雷讓『虎』又踉嗆數步。

  「雷華夢想‧降雨!」

  踉嗆的『虎』躲不開,只好一直接受同樣的攻擊。

  「雷華夢想‧降雨!」

  靜馬以連續的降雨封住『虎』的行動。

  『虎』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但它走路卻搖搖晃晃。每次降雨落下時,它踉嗆的樣子就像是在跳一支很糟糕的舞一樣。

  「雷華夢想‧降雨!」

  「哈啊啊啊!」

  靜馬的聲音和靜華充滿氣勢的聲音重迭。

  就在『虎』跳著這支舞步很遜的舞時,上空的火球直徑已經膨脹到超過十公尺了。

  火球的表面到處都有火焰不斷噴出,簡直就像是真正的太陽一般。

  自空中與地面之間而生的太陽在四周灑下一片微光,將漆黑的夜空染成暗紅色。

  「接下吧!這就是我百分之百的力量!」

  靜華高高舉起交叉的雙手,一口氣揮下,厭應到手臂動作的太陽開始朝地面降下。

  靜馬的皮膚透過銀白色的體毛感受到逼人的熱氣,他快速退到靜華身邊。

  呃喔喔,太陽把『虎』和它最後的叫聲全數吞下,在大地上熔解。

  熱氣震波撫過靜馬的體毛和靜華的黑髮,大量的火花和紅色磷光上升至夜空中。

  十幾秒後,太陽連一縷煙都不留地消失,只留下一個比太陽直徑還要大上一圈的隕石坑。

  『虎』的存在也被蒸發得一乾二淨,連隧道入口也崩塌、熔解了。

  「應該說是強,還是凶暴呢……不管怎樣,你真的很厲害。」

  靜馬按著骨折的左臂感歎。

  他的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著,被吸走的獸氣和連續擊發的降雨讓他損失了不少獸氣,骨折的痛則靠著獸氣緩和了不少。

  靜華所消耗的獸氣也不少,她的臉上浮現無數汗珠,頭髮就這麼黏在額頭和臉頰上,呼吸也非常紊亂。

  「……去追冬馬他們吧。」

  靜華踏開腳步後立刻停下,她惱怒地扭曲著表情。

  「看來他分了不少戰力給我們,真該好好謝謝他。」

  靜馬也煩躁地吐了一口氣,二十頭以上的『犬』不知從哪裡出現,它們靜靜地包圍住靜華和靜馬,個個露出獠牙。

  咕嚕咕嚕的叫聲傳進耳裡。

  靜馬和靜華一起不屑地說了聲『煩不煩啊。』

  強風吹起。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4 02:57 PM

第四章〈兩人之光(Ⅱ)〉


  色彩繽紛的氣球被吸入空中。

  旋轉木馬隨著華爾滋的旋律轉動,雲霄飛車在軌道上奔馳。

  由花抱著白色的小狗,一個人站在無人的遊樂園裡,她聽到音樂,看到遊樂設施在動,可是就是沒有半個人。

  「冬馬……深雪……」

  由花緊抱住小狗,叫著他們的名字,她知道就算這樣,也沒有人會回應她,為了要找到人影,她不斷在園區裡走著,大聲叫到聲音都快啞了。

  「由花。」

  正當由花低著頭難過時,有個人叫了她的名字,由花抬起頭,有個她認識的人就站在她面前--旋轉木馬的前面。

  襯衫和牛仔褲都是白的,深藍色的頭帶讓她的額頭露了出來,這個高佻的女性就是和由花一起度過九年歲月,比任何人都還親近由花的那個人。

  「里穗!」

  由花高興地叫著撫養自己長大的阿姨,對方則對著由花微笑。

  由花的表情亮起,想要立刻趕到里穗身邊,不過--

  「不要靠近我,你這個殺人怪物。」

  里穗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她用看著穢物的眼神盯著由花。

  「什麼……?」

  由花停在原地。

  「什麼?你敢說『什麼』?你忘了嗎?是你殺了我喔。」

  里穗冷淡地說。

  「啊……」

  由花的胸口一陣抽痛,里穗繼續說下去:

  「你不只殺了我,你也殺了那隻小狗,我們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

  里穗指著由花懷裡的小狗,原本乖巧的小狗突然開始低吠,咬住由花的手臂。

  她不小心放開了小狗,小狗就像落在地上的冰淇淋一樣,啪沙一聲地碎了,它化作濃稠的白色液體滲進地面,消失無蹤。

  「你看,你就是這樣殺了它。」

  由花的眼睛張大,看著溶解消失的小狗。

  「你殺了養育了你九年的我,你殺了陪伴你的小狗,殺人有那麼有趣嗎?」

  「怎、怎麼可能……」

  里穗的指責讓由花抱起雙肩顫抖,她覺得想吐。

  「怪物。」

  里穗走近。

  「對、對不起,里穗……小狗也對不起……」

  由花退後,背後撞到了某樣東西,她害怕地轉過頭,看到冬馬的腳,深雪也站在他身旁。

  他們兩人用看著穢物的眼神俯視著由花。

  「不要碰我,你連我也要殺嗎?」

  「真是個殘忍的孩子,我明明就對你那麼溫柔,而你卻連冬馬也要殺掉。」

  「我、我怎麼可能要、要殺冬馬……」

  「你握了我的手對吧?你明明知道碰到你會有危險,」

  由花就像個操縱線被切斷的人偶一樣倒在地上,她覺得好難過,她的胸口深處好像已經腐爛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由花緊緊閉住雙眼,不停地道歉,除了道歉之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她的眼角浮現淚水。

  「就算你道再多次歉,死人也不可能復生,怎麼有人會願意原諒你?」

  「對不起……」

  落下的淚水掉在膝蓋上。

  「你這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殺人犯。」

  里穗輕蔑地說。

  「消失吧,怪物,我光是看著你都覺得胸口不舒服。」

  冬馬謾罵。

  「是啊,你就只會殺死重視你的人而已,你不要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比較好。」

  深雪打從心底憤怒地說。

  三個人包圍著由花,她只能遮住耳朵激烈地搖頭。

  「難受嗎?如果難受的話就把它丟掉。」

  另一個聲音傳出,里穗等三人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出現在由花面前的是一個紫瞳青年。

  「只要你……捨棄你的心,你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再也不會惦念著誰。」

  即便由花把耳朵遮住,她還是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那沉靜的聲音。

  「只要你重視一個人……你愈是重視他,就必須承擔更多痛苦,失去時的痛苦、傷害人的痛苦、無法守護這個人、無法再把這個人留在身邊的痛苦……只要你捨棄你的心,你就可以自這一切中解放。」

  香沙薙彎下身,用他褐色的手碰觸由花的臉頰,他用姆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他的手好溫暖,就像她曾經牽過的冬馬的手一樣,好溫暖。

  「你不是人類,是妖魔,只要你念著誰,你就會去傷害那個人,最後留下來的就只有憎恨,你也看到了之前那些人的眼神對吧?傷害別人就是你無法違逆的命運。」

  香沙薙撫著由花臉頰的手改挽著她的頭髮。

  「我只會傷害別人嗎……?」

  「是的。」

  「里穗、狗狗、冬馬、深雪、大家都會討厭我嗎……」

  「是啊,你所重視的人都恨你。」

  「是啊……我殺了他們啊……我不是人嘛……」

  被香沙薙抱在懷裡的由花把臉抵在他胸口,一邊落淚一邊笑著,那是個自虐的笑,一個不該出現在九歲少女臉上的笑。

  「痛苦嗎?」

  「嗯……」

  「想逃嗎?」

  「嗯……」

  「那就捨棄你的心吧。」

  「……嗯。」

  香沙薙抱起點頭的由花。

  「你看。」

  由花聽話地抬起臉,看到眼前的旋轉木馬扭曲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巨大的野獸。

  在由花的眼裡,野獸看起來就像座山一樣。

  那隻野獸的身體被漆黑的體毛覆蓋,背上長有四片羽翼,它就是『龍』。

  它蜷著身體沉睡著,不斷地重複深長的呼吸,每吐一次氣,身旁的空氣就隨之震動。

  「這就是沉眠在你體內的力量……你的另一個姿態。」

  由花盯著『龍』的眼裡沒有任何感情。

  就算聽到眼前的『龍』是自己的另一個姿態,由花也毫不驚訝,反倒詭異地接受「原來它就在我體內」這種說法。

  如果這條『龍』發狂的話,一定有很多人會因此受傷吧,由花自己也很清楚,不過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

  她要捨棄她的心,這樣就算任何人受傷,她也不會有厭覺。

  --里穗、狗狗、冬馬、深雪……大家、大家對不起,我要……消失了……

  由花在香沙薙懷中闔上雙眼。

  『龍』代替她睜開了眼睛,三隻睜開的眼睛都是鮮紅色的。

  它沉重地彎著頭,一邊散發出鮮紅的霧氣,一邊慢慢地張開嘴。

  香沙薙的手放開,讓由花浮在空中,由花的雙眼緊閉,像個胎兒般蜷起身體。

  她就這麼被吸進『龍』那有如黑洞的嘴裡。

  『龍』最後終於闔起嘴巴--

  吞噬了綾瀨由花。

  暴風雪般的強風吹起。

  榆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發動?」

  由紀彥握著狼魂之槍發出怒吼,聲音在狂嘯的風中迴響。

  「是因為我的力量不夠嗎……!」

  由紀彥把長槍刺在地上,靠著長槍雙膝跪地。

  冬馬握緊雙拳,把視線從由紀彥身上栘到由花身上。

  由花被放在鋪在寺廟腹地正中央的毛毯上,從她身體裡散發出來的鮮紅霧氣不為強風所動,直直地升上不見星星月亮的漆黑天空。

  冬馬一行人已經到了相馬寄放狼魂之槍的寺廟,冬馬母親.詩織的墳墓也安置在此。這座山麓邊的寺廟附近沒有住家。

  他們五分鐘前抵達寺廟。

  住持事前已經接到相馬的聯絡和說明,他拿出一把用麻布包起來的長槍交給他們,這就是狼魂之槍.

  這把長槍的槍穗和握柄都是鋼黑色,槍穗部分大幅反轉,與其說這是一把長槍,稱它是一把戟或許更為適當。槍身上沒有鐵銹和污漬,但槍穗部分有幾條裂縫。

  狼魂之槍--相馬在出發之前曾在靜華的車前向冬馬解釋過。

  「要有極大的獸氣才能發動那把槍,現在無法變身的你是沒辦法發動的,就連靜華和靜馬也只有一半的機率能發動它。」

  相馬就是因為這把狼魂之槍才失去了神狼的力量。

  在和變成吸血鬼的妖術士.御堂巽一戰之時,相馬只想打倒他而不想殺了他,於是相馬使用狼魂之槍,試著將他的魔力全部消滅,但在激戰之中,相馬無法達成他的心願,最後,巽所留下來的傷痕和使用狼魂之槍時所消耗的精力,讓相馬失去了神狼的力量。

  槍穗上的裂痕就是和巽對戰時留下的。

  只有擁有強大獸氣的人才能發動淨化能力,在這樣的條件限制下,現在就只有由紀彥能發動了,但他試過之後,仍舊無法發動長槍的淨化能力。據說當淨化能力發動時,槍身會亮起白色的光輝--

  「這……這表示我救不了由花嗎……!」

  焦躁和憤怒在由紀彥的臉上交錯,他用拳頭拍打著地面。

  已經沒有時間了,由花的身體正不斷變化著。

  亮麗、觸厭柔滑的頭髮已經長得比她的身高還長,彷若生物般噁心地蠢動著,她的肌膚逐漸暗沉,眉問鮮紅的眼也完全打開了。

  由於他們抵達寺廟的時候,由花身上的鮮紅霧氣已經開始飄散,他們只好讓由花睡在寺內的腹地裡,只要沒有用獸氣防禦的人一碰到霧氣,就會立即喪命。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已經把拿出狼魂之槍的住持請到別的地方去了。

  在烏雲密佈的深沉黑暗之中,強大的邪惡魔力填滿了寺裡每個角落。

  「我試試看,把長槍借給我!」

  「我、我也試試看!」

  冬馬和深雪驅身向前,但由紀彥卻把長槍從地面上拔起,用力地搖頭。

  「這……這是我應該要做的事!你們……不要……插手。」

  「現在的情況由不得你這麼說!」

  發怒的冬馬抓起由紀彥的領口。

  「你們退下!」

  他被由紀彥以強大的力氣推開。

  由紀彥一向溫和的五官現在變得恐怖猙獰,冬馬被他的表情震住,一動也不能動。

  深雪似乎也是一樣。她按住被強風吹起的頭髮和裙子,注視著由紀彥。

  「拜託!狼魂之槍!讓我拯救由花吧!」

  由紀彥高高舉起狼魂之槍,但狼魂之槍沒有任何變化。

  「你在幹嘛啊,你是她爸爸啊,你得做點什麼啊!」

  冬馬大叫,先前他就已經不斷責備由紀彥沒有作父親的資格,他也知道自己說的話一點也不合理,可是心中的焦躁還是讓他忍不住大叫出聲。

  「這就是這個男人沒有作人父親權利的最佳證明。」

  冬馬回頭看著突如其來的聲音來源。

  香沙薙桂飄浮在由花正上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

  沐浴在鮮紅霧氣中的香沙薙右手握著長劍,劍鞘已經不見蹤影。

  他的白髮倒豎,白色襯衫隨著強風翻飛。

  「由花再過不久便會成為完全的妖魔,由花自己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你們再也無法阻止她了,時間早已經到了。」

  「由花接受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香沙薙對怒吼的冬馬冷冷地笑道。

  「如果由花還留著她的心,那妖魔完全解放的時機就會延後,因此我進到她心裡,對她說了一些話。」

  「你這個……!」

  「她一直責備著自己,感到非常痛苦,所以我才告訴她,不管你重視誰,你都只能傷害他們而已,只要捨棄掉你的心,不要重視任何人就好了。」

  香沙薙降落在由花身邊。

  「你說什麼……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說,為什麼要她捨棄自己的心……!」

  「這是事實啊,不是嗎?忍不住心痛的人就只有一條路可以活下去,那就是捨棄自己的心。」

  香沙薙的手上、胸前和脖子上浮現了數根血管。

  魔力化作疾風吹起,彈開前進的深雪,冬馬用雙手接住仰臥倒下的深雪。

  「來吧,由花……和我一起來吧!」

  由花的身體飄到和香沙薙視線等高的高度。

  「我才不會……我才不會把由花交給你.」

  冬馬跑了起來。

  「笨狗。」

  香沙薙嘲笑。

  冬馬用雙手抱住浮在空中的由花。

  「冬馬,不可以!」

  「嗚哇哇哇哇!」

  深雪的尖叫聲和冬馬的哀嚎重疊。

  鮮紅的霧氣灼傷了冬馬的身體。

  幸好冬馬身上纏有獸氣,因此肉體才沒有變成霧氣消失,他在無意識間用上了只有一流戰士才會的防禦法。

  雖然沒有化作霧氣蒸發,但由花身上的鮮紅霧氣仍舊毫不客氣地燒傷了冬馬的皮膚和肌肉。

  冬馬忍不住倒下,劇痛讓他不斷呻吟,雖然肉體上的疼痛幾乎要讓他失去意識,但冬馬還是不放開由花,他拼了命地爬離香沙薙。

  「不要,冬馬!」

  衝向冬馬的深雪眼裡,灑落了無數淚滴。

  「香沙薙!」

  由紀彥瞄準傲然俯視冬馬痛苦呻吟的香沙薙桂,擲出狼魂之槍。

  香沙薙冷哼一聲後,在長槍快刺到時消失了蹤影,長槍插進了寺廟入口邊的一棵榆樹上。

  「深雪!快停下來!」

  由紀彥跑過去,追上試圖靠近冬馬的深雪,他抓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繼續前進後,從冬馬手裡接過由花,擁有更強獸氣護身的由紀彥不會受到霧氣的影響。

  「冬馬……」

  抱著由花的由紀彥看著仰臥倒下的冬馬,表情扭曲。

  「冬、冬馬……」

  腿軟的深雪坐在冬馬身旁,不停顫抖。

  冬馬全身都被燒傷了,雖然衣服沒事,不過他的手、脖子、臉、所有露出來的地方都被燒成了紅黑色,衣服底下的皮膚也應該一樣吧。一股焦肉的噁心味道傳來。雖然他的胸口仍舊勉強的上下起伏著,但也只是勉強而已,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死。

  「用治、治癒……」

  「不行,那樣來不及。」

  由紀彥讓由花躺在一邊,在深雪身邊彎下身體,深雪的神智已經瀕臨恍惚,她一動也不動。

  「用這個的話……」

  由紀彥看著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銀色戒指。

  『久遠之月』--這個香沙薙給他的魔力戒指,這個戒指應該能夠拯救冬馬,但靠著這枚戒指維持生命的自己,如果把戒指拔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沒辦法看著他就這樣死去,他為了救由花而賭上自己的性命……

  由紀彥毅然把『久遠之月』從中指上拔下來,戴到冬馬右手的無名指上。

  接著,冬馬的身體開始冒出了雪白的蒸氣,身體開始再生了,燒傷再過一會兒就會痊癒,咚鏗。在由紀彥把『久遠之月』拔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如同心臟迅速膨脹一倍般的衝擊,讓由紀彥抓著胸口呻吟。

  「冬……馬……」

  由紀彥擠出所有的聲音呼喚冬馬,冬馬微微的打開眼瞼,無力的雙眼看著由紀彥。

  深雪仍舊恍惚著。

  由紀彥把嘴巴靠近冬馬耳邊,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一件事。

  過了一會兒,冬馬點頭般地收起下巴,回握由紀彥的手。

  「……謝謝你。」

  微笑的由紀彥擠出所有力氣站起身,回過頭去凝視著紫色的雙瞳。

  「快死的人幫忙快死的人,這就是所謂的同病相憐吧。」

  肩負長劍的香沙薙的紫色雙眸裡浮現了輕蔑的神色。

  「香沙薙桂……為了報里花和里穗的仇、還有為了由花……我要殺了你!」

  啪,由紀彥體內散發出閃耀的鑽石塵,飛舞在空中。

  這是綾瀨由紀彥最後一場戰爭,不管是贏是輸,他的未來都沒有生機。

  因此他使出了所剩的全部力量來戰鬥。

  「殺?你要殺了我?你講反了吧,是我要殺你們,你們這些狗……狼人族通通都要死在我手下!」

  香沙薙紫色瞳孔的中央有如貓兒一般縱向拉長。

  由紀彥蹬地起身,香沙薙降低重心,用兩手握住長劍。

  香沙薙的長劍在極近的距離內一閃而過。

  由紀彥跳起身來躲過銳利的橫向一擊,接著他朝著下方的香沙薙,將自己的左手疊在右手上刺了下去。

  仰頭看著由紀彥的香沙薤用長劍作盾,將劍鋒抵住左腕,用力睜開雙眼,無聲的爆發能量向他襲擊而去。

  同時擁有破壞力和強大冷氣的白光以香沙薙為中心彈了開來。

  由紀彥高高舉起右手,在頭上做出十枝冰槍後往白光裡射去。

  冰槍被白光吸入,引起第二次的爆炸,這次的爆炸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由紀彥降落後,左手往旁邊一揮,白光順著手的動作任強風吹拂,香沙薙不在那裡。

  --把他連人帶刀的吹走了嗎……不,不對。

  他不是這麼容易就會被打倒的對手,當由紀彥環視四周,轉過頭時……

  「呀--!」

  深雪尖叫。

  香沙薙就站在坐於冬馬身旁的深雪面前,他殘虐地笑著舉起長劍。

  「唔!」

  由紀彥右手一揮,朝香沙薙放出一支冰槍。

  在長劍揮下的那一瞬間,香沙薙的身影變成半透明的形體搖晃著,冰槍穿過那個形體。

  「--!?」

  「這是初級的幻術。」

  從背後伸出一隻褐色手臂抓住由紀彥的嘴巴,然後--

  噗吱。一個熱熱的東西貫穿了由紀彥,白刀從他的左下腹露出頭來。

  「你因為必死的覺悟而打過頭了,一直集中攻擊,反而忘了要讀取敵人的行動,這樣也配稱作獸聖?」

  私語般的嘲笑。

  試圖攻擊深雪的香沙薙幻象搖晃著消失了。

  香沙薙用防禦術擋下了由紀彥的連續攻擊,然後他使出了比白光的消逝更快速的幻術,第一次用來把自己融入背景,擾亂由紀彥;第二次則是創造出另一個自己去攻擊深雪。

  「……唔!」

  由紀彥試著說些什麼而張開嘴巴,喉頭深處的塊狀物體隨之湧上,他吐出的鮮血染濕了香沙薙的手。

  香沙薙把劍身壓進到和劍柄連接的地方,然後一口氣拔了出來,由紀彥的腹部和背上都噴出了鮮血。

  「你不是因為拋棄了女兒才變成罪人,你在生為狼人族的那一刻就已經是罪人了。」

  由紀彥聽著香沙薙冷酷的聲音癱倒在地。

  深雪大叫,但他聽不到,他連風聲狂嘯的聲音也聽不到。

  「由花……」

  他是想這麼說的,但從口中流洩出的就只有破碎的呻吟而已。

  --我連她的名字也沒辦法叫了嗎……?

  由花--這是里花生產前他和里花一起取的,如果是男生就叫裡央,如果是女生就叫由花。

  --我、我不想死……

  什麼時候死都沒有關係,只要他能拯救由花就好,他是這麼想的。

  就算她不把我當她爸爸也無所謂,我沒有那個資格,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可是……

  (由紀彥你這樣也沒關係嗎?由花從來沒叫過你「爸爸」也沒關係嗎……)

  深雪的話在腦海裡響起。

  --不、不要……我想……

  我想聽由花叫我一聲爸爸。

  他還沒搞清楚由花的眼睛是不是像自己。

  --我從來沒有看過由花的笑容……

  就連他想拯救她的希望也沒辦法達成,他什麼都沒做到。

  「由……由花……」

  由紀彥一邊發出不成聲的呻吟,一邊爬著前進。

  「放棄吧,罪人的末路就是如此。」

  他最後聽到的,是香沙薙淡淡的聲音。

  長劍刺進綾瀨由紀彥背上,他止住了呼吸。

  血沫隨風漫舞。

  「想要試著去找回曾經丟掉的東西就是不對,怕後悔的話一開始就不該把它給丟了!」

  香沙薙把綾瀨由紀彥背上的長劍拔起,同一時刻,由紀彥的屍體也被火焰包圍。

  數秒後由紀彥的遺體被燒盡,化作灰燼隨風而去。

  「為、為什麼……」

  深雪發出顫抖的聲音,坐在冬馬身旁的深雪兩手緊抓住地上的塵土。

  「為什麼你要這樣玩弄生命?生命……生命並不是玩具!」

  「最先玩弄生命的是誰?是你們這些狗和『那個男人』吧?」

  桂用長劍戳著地面,對深雪的話發出嘲弄的笑聲。

  處在上風處的深雪沒有聽到他的獨白。

  深雪撫著被吹到幾乎與地面平行的頭髮站起身,張開纖細的雙手,像是要保護倒在背後的冬馬一般。

  風勢緩下。

  「你要用你的命來保護這個男人嗎……?」

  「因為他是我重視的人……因為我決定要一輩子待在他身邊。」

  「……」

  深雪平靜的聲音裡帶有堅強的意志,桂在深雪臉上看到另一個少女的臉。

  (因為他是我重視的人……因為我決定要一輩子待在他身邊……我不會把哥哥交給你的。)

  少女和深雪說了一樣的話。

  (哥哥不要擔心,我不會把哥哥交給那種人,我會保護你。)

  那天早上少女回過頭,微笑著對倒下的桂這麼說,那是一個和以往一模一樣的開朗笑容。

  「磷……」

  桂不知不覺的呼喚起那個名字,深雪滿臉驚訝。

  「磷……」

  桂呼喚第二次時,他彷彿要咬碎牙齒般地咬牙切齒。

  「你這隻母狗……」

  他的聲音突地沉下,柳葉眉高高抬起,表情化作惡鬼。

  「我不准你這只骯髒的母狗和磷說一樣的話!」

  桂兇惡地用兩手舉起長劍從上段往下砍去。

  咚的好大一聲響起,地面裂開,那道龜裂筆直地朝著深雪延伸過去。

  深雪咬緊牙根,向前伸出雙手,她用雙手接下斬擊所釋放出來的衝擊波。

  一道彷如巨大氣球爆裂的聲音響起,血滴四濺。

  龜裂在深雪面前停住了,她的肩膀大幅晃動,雙手上滿是裂傷。

  她用冷氣在身前做出一面冰牆,擋下了桂的攻擊。

  「哼,就一隻母狗來說,可以擋下我全力一擊,你算是了不起的了。」

  桂把長劍放到肩上,這一擊可以讓普通的狼人族屍骨四散,雖然他沒辦法判斷深雪的戰鬥技巧是否純熟,但她身上的獸氣強度應該是數一數二的高。

  「你根本……你根本就不知道看著自己重視的人受傷,或是失去自己重視的人有多麼痛苦!」

  深雪握緊沾滿鮮血的雙手,憤怒地大吼,這句話點燃了桂的怒火。

  「骯髒野狗竟敢對我說教!?」

  看到桂眼紅的怒氣,深雪瑟縮了一下。

  「他們受傷時的痛苦!?失去他們的悲哀!?這些我都嘗過!這都是你們這些狗告訴我的!」

  桂在一瞬間用空間栘轉術移動到深雪眼前,用盡全身的力氣以拳頭攻擊她的腹部。

  痛得發不出聲音的深雪身體往前一彎,但桂連這也不允許,他硬是抓起深雪的瀏海要她站起,然後再把她拖倒在地。

  「給我喘!」

  桂用長劍刺穿了深雪倒下時露出來的右大腿,鮮血染紅了她白皙的腿。

  太刀裡面帶著一股異樣的熱度,熱氣灼燒著深雪的肌肉和骨骼,肉燒焦的味道隨著白煙一起升起。

  「母狗……這是你自作自受!」

  狂亂的桂一邊紊亂地呼吸,一邊俯視著深雪。

  嘴角流血、咬緊牙根的深雪忍著痛。

  「你那是什麼眼神……」

  深雪的眼睛沒有閉起。她死死地瞪著桂。

  桂瘋狂地旋轉著還刺在深雪體內的長劍,尖端掘著肉,不斷地冒煙。

  傷口被攪動、被灼燒的痛遠遠超乎想像,但深雪仍舊沒有閉上眼睛,她以快要咬破嘴唇的力量咬住下唇,連一聲哀嚎也不發出來。

  深雪的眼底突然浮現了哀悼的神色,她用微弱的聲音說:

  「你也有重視的人,對吧……」

  桂動著長劍的手停了下來。

  「那個人、是個溫柔的人嗎……?」

  深雪微笑,一個和她的聲音一樣虛弱的微笑.

  「如果那個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就請你不要再玩弄人命了,那個人一定也會很難過的……」

  桂的情緒再次激昂地喊道: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狗怎麼會瞭解磷的心情!」

  桂把長劍拔起,用力地踹深雪的腹部。

  深雪的口中飛散出無盡的血滴。

  桂不斷不斷地踢著深雪的腹部,但他的怒氣就是無法平緩,反而每踢一次,心裡就愈焦躁。

  「夠了!母狗,你去死吧!」

  桂一腳踩在已經失去意識的深雪臉頰上,高高舉起長劍準備殺了她。

  此時,背後突然亮起淡淡的光芒,桂正準備轉過脖子,在空中飛舞的金黃螢火蟲已經早一步映入他的眼簾,他放下長劍轉過頭去。

  烏雲散開,探出頭的滿月正灑落光輝映照著站在那裡的青年。

  月森冬馬在無數發光螢火蟲的包圍下站著。

  「不要勉強站起來啊,你的臉還是焦的喔。」

  「可以站起來就夠了。」

  冬馬身上的燒傷離痊癒還有一段時間,臉上也還滿是燒爛的痕跡,雙腳更是還沒辦法完全站穩。

  「如果你躺平的話,我會讓你死得很輕鬆的。」

  「不站起來的話沒辦法揍你。」

  「真敢說啊。」

  「我沒有寬大到可以原諒把我女朋友打得半死的男人,說真的,我很想把你碎屍萬段。」

  「好恐怖喔。」

  桂嗤笑道。

  「不過,如果只是為了憎恨而戰鬥,我可能又會迷失自己,所以我現在要考慮一下比想把你大卸八塊之外,更重要的事再來戰鬥。」

  「你用了『久遠之月』啊……」

  桂嘖了一聲,月森冬馬用了『久遠之月』真實的力量。

  被『院』判定為危險的『久遠之月』,它真正的能力--是引出身上的獸氣和魔力,也就是所謂的戰鬥力,將之發揮至最大限度。

  就月森冬馬面言,他的極限就是重新獲得黃金狼神狼的變身能力。

  「剛剛綾瀨由紀彥附在你耳邊講話……你就是那時候聽他說『久遠之月』有帶出力量的能力嗎?」

  「是啊。」

  「那你有聽到這個嗎?如果你使用『久遠之月』引出戰鬥能力,你的『生命』會被大幅削減,身體內部還會留下永遠無法治癒的傷痕喔?」

  這就是綾瀨由紀彥沒辦法使用『久遠之月』真實能力的原因,對罹患絕症的他而言,他的「生命」早就已經背負著一道深刻的傷痕,如果他再使用『久遠之月』的話,他大概會在發動的那一瞬間就死亡了吧。

  「我聽說了,他說過……這就像是他讓我受傷一樣,所以就算我要恨他也無所請,他只希望我能救救由花……」

  「真是個任性的男人,說什麼要拯救被他拋棄的女兒,結果最後卻跟個陌生人說我把女兒交給你了,拜託你為了她受傷,是這樣嗎?別讓我笑掉大牙了。」

  「那個人的確拋棄了他的女兒,但他愛由花的心是真實的,他捨棄了這份愛時的罪惡感一直苛責著他,直到今天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真實的心意。」

  「你倒是很幫他說話嘛。」

  桂透過偵察用的『烏鴉』持續監視冬馬一行人很久了,他知道冬馬一直對由紀彥心存芥蒂。

  「他跟我一樣背負著無法消去的過去,準備重新面對它,對由紀彥而言,拯救由花就是和自己過去的罪過戰鬥。」

  「你想要藉由拯救由花來償還你殺死母親的罪過嗎?」

  「我是有這麼想沒錯,不過這並不是全部。我喜歡那孩子,我希望她能在我的守護下永遠不再流淚,我希望能找回我們牽著手時,她讓我看到的笑容。」

  冬馬緊緊握住右拳。

  「你要為了她折壽?」

  「如果那樣就能找回由花的笑容、守護深雪……那要我折幾年壽都無所謂。」

  冬馬朝向滿月舉起右拳--『久遠之月』。

  咆哮聲響起。

  原本飛舞在他身邊的發光螢火蟲瞬間彈開,冬馬全身上下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被光芒包圍的冬馬正在其中慢慢變身。

  --我沒有非要等到他變身完畢的道理。

  桂握緊長劍的刀柄準備發動攻擊,但金黃色的強風吹起,彷彿在阻擋他一般,封住了他的行動,他連抓深雪當人質的時間都沒有。

  「嘖。」

  「喔喔喔喔!」

  光線隨著魄力十足的聲音如玻璃般碎裂開來,月森冬馬完成變身。

  金黃色的體毛所散發出來的光輝和月光交疊,化作神聖的光芒。

  但這道光看在桂的眼裡,不過是令人反胃的噁心光輝。

  「黃金狼……他那天也在,他按住『那個男人』的雙肩--」

  冬馬突然捲起一陣砂塵消失了,桂瞪大雙眼,不,他連瞪大雙眼的空隙也沒有。

  在他發現眼前染上一片金黃色的瞬間,臉部便遭受到如鐵球般的撞擊,他整個人都被打飛了出去。

  「呃啊!」

  被這一拳打飛到鐘樓上的桂,撞上大鐘滾落地面。

  長劍從鬆開的右手裡落下。

  被打斷的臼齒在嘴巴裡打轉,鐵的味道在嘴裡蔓延。

  「該……死。」

  桂用麻痺的手重新握緊長劍,拚命用無力的雙腳站起身,俯視抱起女人的金黃色狼人。

  冬馬輕輕地、但緊緊地抱住癱軟在地的深雪,她還是一樣地輕。

  只有一五四公分的嬌小身軀為了守護自己,無畏地迎向敵人。

  她的臉上沾滿了鮮血和泥巴,腳上的傷嚴重到讓人不忍卒睹。

  「謝謝你守護我,深雪,對不起,我來不及救你,我會讓這一切作個結束的……」

  冬馬把鼻尖貼近深雪頰邊低語後,將她安置在寺廟入口旁的榆樹下。接著,他拔起插在榆樹上的狼魂之槍。

  冬馬雙手緊握槍柄,鐵黑色的槍從槍穗到槍柄尾端都被淡淡的白色光芒包覆住,它正在吸收冬馬--黃金狼神狼的獸氣,發動了這把長槍真正的淨化能力。

  他將獸氣送進槍身的那一瞬間,強烈的無力感襲來,他感到身體沉重,視線模糊。

  冬馬搖了搖頭想著,據說『久遠之月』會大幅削減生命,不過現在尚無任何影響,只是冬馬也不清楚,所謂的削減生命究竟會造成什麼具體的傷害。

  --雖然沒有傷害是最好,不過如果有的話,也請在戰鬥結束後再出現吧。

  冬馬仰望夜空。

  在夜空高處,有個紅黑色的點,那就是由花。她原本躺在倒下的冬馬旁邊,但她在深雪被香沙薙凌虐時上升到半空中。

  周圍滿溢的邪惡氣息濃度愈來愈高,就像是空氣已經腐爛了一般,每吸一口氣,胸口就覺得悶痛。

  「由花,我現在就消滅掉這邪惡的力--」

  「在那之前先想想要拿我怎麼辦吧,可惜我沒有安靜到被你打一拳就乖乖不說話了。」

  香沙薙吐出臼齒和混著鮮血的口水,大膽地笑了。

  「了不起……不,真是難得一見的快,我什麼都看不到。」

  香沙薙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鮮血。

  「最強的名號果然是名不虛傳,若真要打起來,我的勝算恐怕也不高。」

  香沙薙雖然這麼說著,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未消失,冬馬沉默地看著他。

  「所以我也要用。」

  他朝冬馬伸出握著長劍的右手,中指上戴著一枚閃爍著七彩光芒的戒指。

  「你也有『久遠之月』……?」

  「是『涅盤之月』。它們力量是相同的,只是名字不一樣。」

  香沙薙說完後把長劍斜著砍下,接著他的身體瞬間散發出藍色的光輝。

  惡寒劃過背脊,冬馬連耳朵都立起,異樣的寒氣透過體毛和皮膚將冷風直接灌入體內,他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真是敏感。」

  風勢停下。

  冬馬驚訝地看著香沙薙,他的容貌正在變化。

  紫色的雙瞳化作蒼藍,脖子和手臂上暴露的青筋全數消失。連長劍的劍身也被染成藍色。

  香沙薙的雙眼奪走了冬馬所有的注意力,他蒼藍的雙瞳遠勝過世界上任何一片海、任何一片天空、任何一顆藍寶石,那是讓人不禁打起冷顫的魔性之美。

  「雖然『涅盤之月』只能引出單邊的力量……不過應該還是能跟你分個高下吧。」

  香沙薙雙腳併攏,緩緩將劍刃朝下,在下段準備好藍色長劍。

  他外表的魄力不如先前,但他所營造出的殺氣強度卻遠遠超過以往。

  「你為什麼要把一個無辜的女孩子變成妖魔?你想利用她做什麼?」

  「我說過了,我要讓她在污穢的狗之間灑下死亡。」

  「你是要殲滅狼人族嗎?」

  香沙薙嗤笑一聲。

  「殲滅狼人族這種事--」

  「……我做不到,你是這麼想的嗎?我當然做得到,只要由花變成妖魔,我還能讓這個國家沉沒。」

  香沙薙瞇起蒼藍的雙眼。

  「喔~把整個國家沉下去……聽起來還不錯,這樣就可以把全部的狗一次趕盡殺絕。」

  他平靜地說著瘋狂的台詞。

  「你為什麼要對狼人族做到這種地步……?」

  香沙薙桂給冬馬的回答讓人摸不著頭緒。

  「想知道的話,就去問『那個男人』吧!」

  香沙薙說完後,瞬時消失--再出現在冬馬眼前,是空間栘轉。

  冬馬用狼魂之槍的槍穗擋下從正面揮下的藍色長劍,藍色與白色的火花散落。

  冬馬的速度和腕力都遠在香沙薙之上,他銳利地吸了一口氣將長劍彈開,接著用左手刺出長槍,準備攻向香沙薙的胸膛。

  但冬馬在作出攻擊前一秒,在背後感到一股殺意,他按下長槍轉身。

  舉起長劍的香沙薙就站在那裡。

  --怎麼可能!

  冬馬迅速將視線再次栘到身後,另一個香沙薙在那裡。

  --兩個香沙薙?

  冬馬向旁邊一跳,拉出距離,兩道藍色的閃光劃過先前冬馬站著的地方。

  「兩個」香沙薙的攻擊被擋下,他們同時看向冬馬。

  冬馬眼睛瞪大,倒吸了一口氣。

  「是幻術嗎……不、不是。」

  他可以從兩邊的香沙薙身上都厭受到殺氣和魔力,幻術是沒有辦法重現殺氣和魔力的。

  「不是幻術。」

  「我把魔力實體化,做了個分身。」

  兩個香沙薙接著彼此的話說,一起彈了彈手指。

  「本尊只有一個--」

  「但每個我的力量都一樣。」

  「你不要期待我分身後力量和速度會減弱。」

  又是新的香沙薙出現在左右、還有冬馬看不見的背後。

  現在,冬馬被五道凍人的殺氣包圍。

  「了不起……真是了不得的魔力啊。」

  冬馬苦澀地說。雖然他並不熟悉妖術,但也能想見這個能夠製造出實體分身的術法需要相當強大的魔力。

  「蒼藍雙瞳為魔族之證--」

  「能引出惡魔族的力量。」

  「這種程度不過彫蟲小技。」

  「在我實現願望之前……」

  「我不能輸給任何人!」

  五個香沙薙同時蹬離地面。

  「我也一樣--」

  冬馬彎下身,露出獠牙。

  「不能輸啊!」

  五把長劍同時在空中劃出藍色的軌跡,而狼魂之槍則是分五次劃出五道白色的軌跡。

  這就是所謂的「瞬殺」嗎?冬馬的狼魂之槍在五把長劍逼近之前就已刺進、切穿五個香沙薙。

  受到狼魂之槍攻擊的五個香沙薙全數化作藍煙消逝,長劍也一同消失。

  「本尊呢--!?」

  「在這裡。」

  嘲弄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冬馬抬起頭,上空的香沙薙同時刺出左手。

  砰,十來個藍色的光球浮現在冬馬身邊。

  每一個光球都讓人感受到令人發抖的滿溢魔力。

  「和那隻母狗一起去死吧!」

  「長槍!去守護深雪!」

  冬馬將長槍的槍穗前端指向深雪,以右手護住臉部。藍色的光球隨即一齊爆發,

  藍色的閃光在寺廟腹地內散開,全身散發出金黃色光芒的冬馬發出怒吼,不過爆炸聲掩蓋了所有聲音,爆炸的破壞力和爆炸聲成正比。

  即便冬馬已經用金黃色光芒劃出一道防禦壁擋下絕大部分的破壞力,但他仍舊無法將它完全打消。

  手臂、肩膀、腹部、脖子、背上、雙腳,身上每個地方都受了傷,肉片和血沫齊散,為他的體毛染上紅色斑點。

  「深雪……」

  冬馬回頭看見榆樹下的深雪被白色光輝包覆住,是狼魂之槍的力量。

  知道深雪沒事後,冬馬的腳突然軟下,單膝著地。

  「剛剛那一擊沒打死你啊……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堅固嘛,真是麻煩。」

  香沙薙纏繞著風緩緩下降,冬馬一邊自喉嚨深處發出聲音,一邊站起身。

  「你的對手是我!不要把深雪捲進來!」

  「我知道啊,野狗的愛情家家酒真是讓人作嘔。」

  香沙薙吐了一口口水,兩個人隔著五公尺的距離瞪著對方。

  「你看看上面,由花已經完成妖魔的變化了。」

  香沙薙用姆指指著天空,冬馬持續盯著香沙薙,只把嗅覺朝上探測,現在這種時刻,隨便栘開視線的話就是自取滅亡。

  死亡和殺戮的氣息支配了夜空,但冬馬的鼻子還是在那道邪惡氣息中感受到淡淡由花的氣息,那是一股悲傷和寂寞在胸中擴散的氣息。

  「我不是那種喜歡和厲害人物交手的人,而且由花也還在等我,就讓我結束這一切吧。」

  冬馬將長槍舉到頭上,槍穗的尖端筆直地指向香沙薙。

  「要結束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香沙薙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眉間。

  唰,他的魔力化作藍光,從體內散發出去,強大的魔力扭曲了他周圍的空間,震動了大地。

  一道紅光閃過對峙的兩人頭上,同時一道龜裂劃過香沙薙腳邊。

  香沙薙吃了一驚,在他還沒來得及抬頭之前,一道鮮紅色的光柱落下,吞噬香沙薙。

  「搞什麼啊,為什麼要攻擊我!」

  以藍色防禦壁包覆著身體的香沙薙穿過紅光,憤怒地嘶吼著。

  彈到地上的餘波化作紅色的波動向冬馬逼進,冬馬以狼魂之槍揮開那道紅光,將其打消。

  看著紅光不停追擊香沙薙的冬馬,發現前方有一隻巨大的『龍』,驚訝得無法成言。

  『龍』的巨大身軀覆住了滿月,加深地上的黑暗。

  加上尾巴,全長約有一百公尺以上。覆住身體的體毛比闇夜更加黑暗,它的四隻腳上長有大型的鉤爪,背上則有四片羽翼,閃爍著鮮紅光芒的三隻眼睛彷若浮在半空中的營火。

  『龍』把嘴巴張到極限,對著香沙薙噴射出紅光。

  「唔……喔喔喔!」

  覆住香沙薙的藍光隨著他的咆哮膨脹,吹散了紅光。

  「為什麼你……你這個擁有我最多『血』的傢伙,為什麼要攻擊我……你是為了殺害『那個男人』而生的……」

  香沙薙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踉嗆著,他的長劍落地。

  --就是現在!

  「……!」

  冬馬以超越剎那的速度縮短距離,讓狼魂之槍瞬間斬下香沙薙褐色左手臂手肘以下的部分,鮮血和閃爍的白色蒸氣交錯噴出。

  原本是要致他於死地的一擊,卻被他閃身躲過了。

  「你、你這傢伙……!」

  香沙薙用他所剩的右手抓住冬馬的喉頭,露出獠牙的恐怖表情和他蒼藍瞳孔裡爆發出的殺氣讓冬馬不禁戰慄。

  「放……開我……!」

  冬馬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他用左邊鉤爪刺穿香沙薙側腹,香沙薙手上的力量隨之減弱,冬馬把鉤爪拔開後,用膝蓋重重敲擊香沙薙的腹部,將他踢飛。

  冬馬迅速伸出左手,他的掌心中央出現了一個光點。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香沙薙以右手按住溢血的側腹,高聲咆哮,他埋藏在咆哮聲中的強烈意念化作波動打向冬馬。

  「唔……!」

  冬馬的身體一陣麻痺,憎惡、怨念……從香沙薙身上傳來的氣息不只如此,冬馬知道這男人身上還有別的氣息。

  香沙薙的膝蓋著地,蒼藍的瞳孔恢復成紫色。

  狼魂之槍的淨化能力奪走了他的魔力。

  發出怒吼的香沙薙朝地面揮下右手,造成一場爆炸,大量的煙霧讓香沙薙從冬馬視線範圍中消失。

  冬馬捏碎掌心的光點,揮舞著長槍拍開煙霧。

  灰色的煙霧消失後,擁有白髮、褐色皮膚和紫色雙瞳的青年失去了蹤跡。

  令人作嘔的邪惡氣息化作瘴氣,讓樹木急速腐爛,不是只有樹木,地面、空氣也跟著腐爛。

  瘴氣來自上空,來自原本是一個可愛少女的『龍』。

  成為夜空支配者的『龍』以三隻赤紅的眼睛俯視身下的黃金狼人。

  為什麼『龍』會攻擊它的「生父」香沙薙桂?冬馬懷疑這是由花的意思,但鮮紅的眼睛告訴他,那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空想。

  『龍』所擁有的能力,就是將世上所有生物毀滅的破壞本能。

  「要是任它暴走,那可不是狼人族毀滅就可以解決的事,這個國家會沉沒……」

  冬馬終於明白香沙薙所言不虛。

  --不要忘記你身負許多人的生命。

  父親的話劃過腦中,壓力讓握住長槍的左手不停顫抖。

  「只要想著由花……想著要救由花就好了。」

  冬馬對著自己這麼說,用右手按住顫抖的左手。

  「由花……我立刻讓你恢復原狀!」

  冬馬用鉤爪刺進左手,強迫左手停下顫抖,他將狼魂之槍舉在身前,露出獠牙,長槍放出驚人的純白光芒。

  『龍』朝著地上怒吼,巨大的咆哮聲化作衝擊波擊向大地,無數交錯的龜裂頓時而生,本殿、鐘樓、腹地裡所有的建築物全數倒塌。

  在『龍』怒吼的那一瞬間,冬馬移動到深雪身旁,揮舞著長槍抵擋衝擊波。

  「『龍』的力量的確夠大,但這把長槍也不輸它。」

  冬馬認真地看著手上的長槍,它完美地擋下威力如此強大的衝擊波。剛才的攻擊對冬馬來說不過像是被強風吹過一般。

  『龍』也對長槍的力量感到詫異吧,它的嘴角扭曲。

  「……我要一口氣解決你!」

  冬馬朝向天空伸出左手,上百個光點浮現在他掌前,光點如同螢火一般浮起,化作光箭,光箭拖著金黃色的尾巴,以極速向『龍』逼近。

  天空中的黃金雨全數命中『龍』身,但就在打到『龍』漆黑體毛的那一瞬間,光箭全數被彈開。

  『龍』鮮紅的眼底浮現嘲弄。

  但是『龍』沒有發現.剛剛的攻擊不過是個煙幕彈而已。

  冬馬在放出光箭的同時疾奔到『龍』的視線範圍外跳起。

  神狼也沒有辦法一口氣就跳到『龍』身上。

  冬馬在空中凝聚小塊的獸氣,踩在上面跳到『龍』上方。

  『龍』的黑色背部就在冬馬眼下。

  站在四片羽翼中央的冬馬大幅揮動長槍。

  「把由花還給我!」

  冬馬把希望寄托在狼魂之槍上,用力刺下,純白的的刀刃逐漸陷沒在黑色的背脊裡。

  他感覺得到狼魂之槍的淨化能力正流入『龍』的體內。

  『龍』痛苦地吼叫。

  太好了!但是在冬馬露出白牙、槍穗大半陷沒時,異常狀況發生了。

  (不要過來!)

  哭叫般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由花!?」

  那絕對是由花的聲音。

  (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所以……不要過來……)

  聲音透過狼魂之槍直接傳進冬馬的意識,不只是聲音,由花的心情也流進了冬馬體內。

  「由花……」

  冬馬愣住低語,握緊住槍柄的手微微鬆開。

  接著,狼魂之槍的尖端亮起,鮮紅的光芒自槍穗上淡淡的裂痕中流瀉而出。

  「什……!?」

  狼魂之槍的尖端碎成粉末,裂縫延伸至整把長槍上,使得長槍碎裂。

  碎片散發著眩目的光輝落在地上。

  「怎麼會……」

  絕望讓冬馬一陣恍惚。

  因此,他沒注意到揮過來的長劍劍鋒正對著自己。

  因此,他沒能閃躲滑過天際逼近的長劍。

  長劍無聲無息地刺穿冬馬的左胸。

  「呃啊……」

  冬馬的胸口和口中不斷冒出鮮血,他搖搖晃晃地退了數步後,自『龍』的背上踩空。

  冬馬倒著栽了下來。

  雖然掉到地面上總比落入深淵來得好,但冬馬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眩目的金黃色體毛染血,失去了原有的光芒,四肢則像被人灌鉛一般地沉重、無法動彈。

  意識也逐漸模糊。

  長劍穿過冬馬左胸前,把他刺在地面上。

  『龍』一邊灑落瘴氣,一邊慢慢在上空盤旋,冬馬朦朧的眼中,已經分不出夜空的闇暗和『龍』漆黑身軀兩者之間的分界,他只看得見那三隻營火般的鮮紅雙眼,看見它們告訴他『龍』正在盤旋。

  胸口的血停不下來,他感覺到身體的熱度正隨著溢出的鮮血逐漸流失,眼瞼好重,冬馬不多作反抗,閉上雙眼。

  在他的意識即將墜入黑暗之時,一陣甜甜的香氣流入鼻孔,他的胸口抽痛。

  睜開沉重眼瞼的冬馬用他無法對焦的雙眼,看著坐在他一旁的女性。

  「請你等一下,我立刻就把它拔出來。或許很痛,可是請你忍耐一下。」

  激烈的疼痛再次劃過胸口,不過這道痛感喚回了他逐漸模糊的意識。

  「深雪……」

  冬馬終於得以對焦的雙眼裡,映著正試圖拔起長劍的深雪。

  聽到自己名字的她對著冬馬微笑,他剛剛聞到的香味,是她頭髮的香氣。

  「拜託……讓我拔出來!」

  激痛第三次襲上,深雪咬緊牙根,用手把冬馬左胸上的長劍拔起。

  深雪把長劍丟開後立刻用手按住冬馬胸上的傷口,讓傷口凍結。雖然草率,但終究止住了出血。

  冬馬扶著深雪坐起上半身,他的身體裡絲毫沒有半點力氣,眼看就要直直向前倒下。

  「振作點,冬馬,沒事的,傷口……很淺的!」

  冬馬看著她的手,嘴角扭曲,她雪白的肌膚像是被灼燒過一般發紅,大概是被『龍』的瘴氣傷到了吧。

  深雪現在應該正承受苦被灼燒的痛苦,但她卻盡力忍著不露出痛苦的表情。

  「冬馬,去救由花--」

  「沒用的……」

  冬馬垂下頭。

  「狼魂之槍被毀了……而且是由花自己希望能夠捨棄她的心……我已經無法插手了……」

  體力和精神都已耗盡,冬馬無精打采地說完後,深雪伸出雙手硬把他的臉轉向自己。

  深雪瞪著冬馬,慢慢舉起拳頭。

  鏗,揍了冬馬額頭一拳,而且還蠻大力的。

  「冬馬你這個大笨蛋!沒用的東西!」

  深雪的雙手再次按上冬馬嚇傻的臉。

  「冬馬你不是說過了嗎,你說由花和你一樣……不得已用與生俱來的力量殺死了自己所重視的人,所以你想拯救她的,難道你忘了嗎?」

  「深雪……」

  「我最討厭只會出一張嘴的男人!」

  冬馬看著深雪責備他時的澄澈雙眼,她的眼底映著一匹狼,也就是自己,他發現自己的臉好沒用。

  「不要放棄,冬馬。」

  深雪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

  「放棄,就是捨棄你付出的愛,被捨棄的愛是不會有結果的……所以,請你不要放棄。」

  深雪用著向孩子訴說的柔軟語氣說。

  「只要有愛,人就能變得堅強,如果是你……如果是冬馬的話.一定能變得更堅強。」

  深雪把臉埋在冬馬肩上。

  「你是個溫柔的人……你比任何人都還愛你所重視的人……」

  「……謝謝你。」

  冬馬舉起比鉛塊還重的雙手,抱住深雪。

  閉上眼睛,把心寄托在她溫熱體溫的氣息裡。

  從心底深處湧上的熱流為失去血液的身體帶來溫暖。

  他強烈地感覺得到有個人在支撐自己,他不是孤單一人。

  冬馬環抱著深雪,想起由花。

  想起那個牽著自己的手,笑著說他的手好溫暖的少女。

  那個少女在他身上感受到現在他抱著深雪的這份心情。

  「我不會放棄的。」

  冬馬靜靜地睜開眼睛低語,深雪抬頭看著他,安心地微笑。

  「我去接她回來。」

  深雪扶起試著起身的冬馬,靠著她的肩膀,冬馬硬是站了起來。

  深雪的右大腿上開了一個好大的洞,要站起來應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她仍舊不吭半

  「我絕對不會讓由花的人生就麼結束,那個孩子背負著殘酷的命運誕生在這世上,她無法改變注定的命運,可是……人生的起頭不應該就這麼決定人生的終點!」

  冬馬朝天舉起右手,在他的獸氣之下,白色的纖細光芒在空中飛舞。

  那些純白的光輝就是狼魂之槍的碎片。

  「我不允許你奪走那孩子的未來!」

  『龍』的三隻眼從高空中俯瞰怒吼的冬馬。

  「我要用盡我所有的力量解放由花,好好撐住我。」

  「是的。」

  深雪高興地微笑點點頭,她靠在冬馬身上閉起雙眼。

  冬馬用左手抱住她,發出咆哮聲,懾人心魄的咆哮聲讓狼魂之槍浮游的碎片亮起金黃色的光輝。

  那道光輝強烈到能把周圍的黑暗全部撥開,光打散了瘴氣。

  金黃色的光輝在冬馬舉起的手裡收成一束,自金黃色化為應有的純白,描繪出一把長槍的形狀。

  冬馬抓住那沒有實體的光之結晶。

  他不可能讓碎裂的長槍恢復原狀,所以他只能活化狼魂之槍的淨化能力,並將之集結起來。

  這需要耗費極大量的獸氣,抓著光槍的他現在正大量消耗獸氣,冬馬感覺生命力不斷地被光槍急速吸走。

  當然,這樣一來他沒有辦法站住腳,但深雪正在後面支撐著他,深雪纖細的雙手是冬馬最需要的堅實夥伴。

  『龍』發出滿是怒氣的咆哮,自大張的嘴裡吐出紅光。

  紅光形成的怒流在打到地面上之前,便先以震動波在大地上刻出無數新裂痕,威力比先前攻擊香沙薙時高上數倍。

  『龍』知道地上那燦爛的光輝會對它造成威脅。

  「長槍啊,把我的……把我的心意送到由花那裡吧!」

  冬馬用盡最後的力量丟出光槍。

  長槍離開冬馬手上後,光量爆增,化作光之奔流與紅光正面交戰。

  兩道光在空中激戰,產生的火花飛散到寺廟腹地之外。

  壯烈的激戰,不過沒有持續太久。

  純白的光之奔流在激戰中繼續增加光量,將紅光壓回『龍』眼前,並將之吹散。

  純白的光芒已經無法停下,雖然光槍在打散紅光後失去光量、回到原來的大小,但它的氣勢絲毫不減,直直向前刺進『龍』的喉嚨深處。在光槍刺進的瞬間,冬馬緊緊閉上雙眼用力祈禱--

  到由花身邊。

  緊閉的眼瞼上映著紅色星星閃爍的黑暗。

  他張開眼睛,但眼前的光景和映照在他眼瞼上的畫面一模一樣。

  冬馬站在無邊無際的巨大漆黑空間中。

  這個地方沒有地板、沒有天花板,上下的界線曖昧模糊。

  數千數萬的大量紅光在遠方如星星一般閃爍著。

  他在『龍』的體內。

  冬馬的意識成功地侵入『龍』的體內。

  以狼魂之槍作為媒介,將自己的意識送進『龍』的體內--到由花的身邊。

  稍早他將長槍刺進『龍』的背部時,由花的意識曾一度流入,他因而想到這個方法,即便會不會成功都是個賭注。

  冬馬的意識實體化為人形。

  「我要去找由花。」

  把由花找出來,讓她重新找回求生意識,不這麼做的話,就無法淨化『龍』。

  由花放棄了生命、放棄了名為自己的存在。

  她害怕殺死里穗的自己,被罪惡感苛責的她,為了從這一切的痛楚中逃開,她選擇捨棄自己的心。

  由花和『龍』相輔相成,若是由花放棄求生意識,『龍』就會增強,若是要淨化『龍』,就需要由花自身堅強的心。

  這是他在第一次將狼魂之槍刺入『龍』體內時所體悟到的事。

  「由花……你在哪裡……?」

  冬馬閉上雙眼,回想起由花的笑容和牽著他手的柔軟。

  在這個無盡的空間裡,隨便亂找也只是浪費力氣。

  「我一定能感受到那孩子的氣息,她和我背負著一樣的痛苦啊!」

  不斷想著由花的冬馬耳邊傳來了一道聲音。

  (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心……)

  他聽到了由花毫無生氣的低語。

  「在那裡!」

  他頭上有上千顆紅色的星星閃爍著。

  其中有一顆在短短一瞬間放出強烈的光芒,聲音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由花還沒有完全捨棄她的心!」

  冬馬咬緊牙飛起。

  在他希望自己能飛起的那一瞬間,冬馬化作一道金黃色的箭,以箭的疾速飛向紅色的星星。

  雖說是實體化,現在冬馬只有意識存在這個空間中,現在,能決定他力量的沒有其他的,就是他的精神力,只要他愈堅強,他的力量就愈強大。

  再拖延下去,由花就會完全捨棄她的心,希望自己飛得更快的冬馬,速度正不斷增加。

  但眼前出現了擋路的傢伙。

  刺痛耳膜的尖銳聲音響遍整個空間,發出這道聲音的是『龍』為了要埋葬冬馬這個入侵者所派來的刺客。

  三隻鮮紅的小龍自上方如流星一般遽然下降。

  「該死!」

  三隻紅龍包圍住咬牙切齒的冬馬,它們露出獠牙,發出嘰嘰的刺耳聲威嚇冬馬。

  「我沒有那個時間陪你們玩!」

  冬馬怒吼,就在那個時候--

  不知從何處進射出的三道光線刺穿了它們的喉頭。

  一條是白的,另外兩條則是銀的。

  冬馬睜大了雙眼。那三道光線是三匹狼,一匹白狼和兩匹銀狼,它們用銳利的牙緊緊咬住紅龍的脖子。

  紅龍掙扎時的哀嚎和狼的嘶吼互相交纏著。

  白狼的側腹被龍的鉤爪撕裂推開,但白狼並不放棄,它不顧側腹的出血,再次露出獠牙,用牙齒和爪子刺穿龍的脖子,龍發出啪啪的聲音後凍結了。

  然後化作碎片消失。

  剩下的兩隻龍也被銀狼所放出的雷擊擊倒。他們、不,她們也受傷了。其中一隻的右前腳和另外一隻的左前腳都被咬裂。

  打倒龍的三匹狼來到冬馬面前。

  「你們是……」

  冬馬呆呆的低語。尖銳的叫聲又再次響起,合計超過十隻的紅龍自下方和左右逼進。

  (沒有時間了,我們會擋下它們,你快去接由花。)

  他聽過白狼的聲音。

  「由紀彥……」

  白狼是由紀彥。冬馬也明白那兩隻銀狼是誰了。

  「里花……里穗……」

  站在白狼兩端的銀狼們揚起嘴角,眼底浮現溫柔的神色。

  (請告訴由花,我不恨她,告訴她,我覺得和她一起度過的九年非常幸福。)

  里穗用緬懷過去的眼神看著冬馬說。

  (請把我的愛帶給她,告訴她,我很抱歉,從來沒能抱過她……不過,我還是一直很愛她……)

  里花的聲音裡雖然夾雜著悲傷,但卻滿溢著溫暖。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冬馬呆滯地看著眼前這三隻狼。

  (是你帶領我們到這裡的,因為你打從心底愛著由花,所以我們才能到這個世界來。)

  聽由紀彥這麼一說,冬馬終於明白。

  放出狼魂之槍的時候,冬馬腦海中只想著由花,他的思念和由紀彥他們的意識同調,把他們的意識一起帶到這裡來了。

  已經不存在於世上的意識--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嗎?

  --這些人對由花的愛,在死後也沒有改變……

  他們身為「父母」的愛--不求回報的愛情,讓冬馬眼眶發熱。

  --由花,你這個笨小孩。

  冬馬閉上雙眼,眉間的皺褶愈形深刻。

  明明就有這麼多人愛她,她卻捨棄了自己的存在。

  (請把我們的心意傳達給由花,告訴她我們希望她堅強地活下去,希望她過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我會把大家的心意……告訴她的。」

  冬馬張開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緊緊握住雙手,接下他們的心意。

  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逼進的龍群包圍住冬馬一行人。

  里穗和里花往左右散開,迎向龍群。

  (由花……我的女兒……就拜託你了!)

  冬馬和由紀彥互相點了點頭並肩飛去,由紀彥負責擋開冬馬飛行路線上的龍。

  冬馬在一旁再次化身為金黃色的箭飛去,速度更甚於光速。

  紅色的星星就在眼前,那是個直徑約一公尺的球狀結晶,和紅寶石非常相似,散發著搖曳的光環。

  由花就在紅色的星星裡,全裸的她像胎兒一樣蜷起身子睡著了。

  (由花。)

  冬馬兩手碰著紅色的星星呼喚她,紅色星星的表面就像燒鐵一樣灼熱,白煙不斷自手上升起,但冬馬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由花,起來了。)

  第二聲呼喚後,由花微微張開雙眼。

  (冬馬……我……)

  (出來。)

  冬馬的表情嚴肅。

  (不要……)

  由花將臉埋在雙膝中,不斷搖著頭。

  (出來。)

  (不要……我已經捨棄了我的心……我再也不要有任何痛苦了……)

  (不准逃避!)

  冬馬強硬的語氣讓由花驚得抬起頭來。

  (如果你殺了你所重視的人……如果你有罪惡感,你就應該試著回應那個被你殺死的人的愛,如果只是光會責備自己就算了的話,那根本就只是在逃避。)

  冬馬很清楚自己現在所說的話有多麼嚴厲,而且對方還只是個九歲的少女。

  要面對殺死自己所重視的人的心傷,是一件殘酷且痛苦的事。

  冬馬自己也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學會要怎麼面對殺害母親的心傷,和深雪相遇,得到她的支持後,他才終於能夠面對過去的創傷。

  但是由花沒有時間,她現在就必須擁有面對心傷的意志力,如果她現在捨棄了她的心逃開,那她就再也無法變回人類了。

  (回應……我所重視的人給我的愛……?)

  (抓住我的手。)

  冬馬的手穿過紅色星星的表面。

  由花怯懦的雙眼注視著冬馬伸過來的雙手。

  (我接下了大家的愛……這次換由花你接下。)

  兩個人的眼睛注視著彼此。

  兩個人都是意識體,只要觸摸彼此就能傳達心意。

  冬馬點了點頭,由花害怕地伸出雙手,握住冬馬的十指。

  淡淡的光芒包住彼此相系的手。

  剛開始是銀色、接著是白色、最後銀色再一次閃爍後,光芒便消失無蹤。

  由花呆呆地看著兩人相系的手,瞳孔開始大幅度地閃動。

  冬馬把由紀彥他們的愛直接傳到由花心裡,光是言語是訴說不盡的。

  (你明白了吧?由花,有很多人愛著你,你不能一味相信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因為那就等於是背叛了愛你的人。)

  由花咬著下唇,大粒大粒的淚珠不斷自眼角滴下。

  (回來吧,我、深雪、由紀彥、里花、里穗……大家都希望由花能過得幸福。)

  冬馬微笑。

  (為了大家,由花一定要過得幸福,所以,回來吧。)

  回應自己殺死的人的愛,對由花而言,那就是活下去,不只是為了她所殺死的里穗、還有由紀彥和里花--她要連爸爸媽媽的幸福一起活下去。

  (殺死自己所重視的人的苦澀和悲傷,是一生都無法抹滅的,有時候這道傷痕會讓你非常痛苦,但當你痛苦時,我會陪著你的。)

  就像是深雪陪伴著我一樣,冬馬在心中加上這句。

  (如果無法一個人跨越這些痛苦和悲傷,就找個人和你一起跨過,只要有個人願意和你相互扶持,你一定能度過各種難關。)

  牽起的雙手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冬馬告訴由花,他曾經也和她一樣用天賦的力量殺死了親生母親。

  他希望自己能回應母親的愛,讓自己成為一個能讓自己、還有自己所愛的人幸福、同時兼具堅強與溫柔的人。

  (冬馬也和我一樣……)

  由花緊握著冬馬的手,不斷哽咽。

  (我們一起走過這一切吧。)

  (……是的!)

  由花淚濕的臉微笑。

  紅色星星的表面浮現了數道裂痕。

  當冬馬拉住由花的雙手時,紅色的星星化作粉末。

  冬馬用雙手緊緊抱住衝進懷裡的少女。

  周圍的紅色星星和遠處的紅色星星就像是起了連鎖反應一般,一顆接著一顆碎裂。

  喔喔喔喔喔,在星星碎裂的乾涸聲音中,傳來一陣奇異的低沉聲音。

  喔喔喔喔喔,那道聲音就宛如亡者在地獄深處歎息般,讓絕望泉湧上胸口。

  (來了。)

  (嗯。)

  兩個人環抱著彼此,凝視漆黑彼方的三道鮮紅光輝。

  它一邊激烈地震動整個空間一邊朝這邊逼近。

  是『龍』,不是刺客,是本尊來了。

  前所未見的巨大邪念隨著絕望的聲音如海嘯般襲來,但邪念和絕望的聲音都影響不了冬馬和由花,兩人堅定不栘。

  (現在的我們不會被你消滅,我們身上背負著大家的愛,有人在等著我們回去!)

  (里穗、爸爸、媽媽、我會連你們的份一起活下去,就算心痛,就算苦澀,我也絕不認輸!)

  純白的光芒覆住高聲大叫的兩人,那是狼魂之槍的淨化力。

  逼近的三隻鮮紅眼睛對上四隻黑色的眼瞳。

  冬馬和由花對彼此投以一個微笑後,隨即化作雪白的光之奔流如彗星般飛去。

  漆黑的『龍』露出獠牙和化作淨化之光的冬馬與由花正面衝突。

  白色的閃光撕裂了黑暗的空間。

  在意識回到現實世界的那一瞬間,冬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龜裂的地面。

  「……嗚哇!」

  他的雙膝一軟,看似要被地面吸進去般地倒下,所幸身旁有兩個人扶著他,他才免於癱倒。

  「冬馬!」

  「不要突然軟腳啦!你是男人吧!」

  扶住他的人是深雪和靜華。

  「深雪……姊姊大人……」

  姊姊似乎是在他的意識進入『龍』的體內時趕到的。

  冬馬輕輕甩了甩頭,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人形。

  回復人形後,『久遠之月』的治癒能力又再度啟動,白色的蒸汽自體內各處升起。

  冬馬看向深雪。

  「謝謝你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一直陪著我。」

  冬馬擺出一個笑容,但無力的身軀卻讓那笑容看起來十分虛弱。

  不過深雪還是放下了心。

  「因為我答應過你了。」

  她回給他一個開朗的笑容。

  「姊姊大人,大哥他……」

  冬馬轉向靜華問著,她用下巴比了比前方。

  在前面稍遠的地方,有只銀狼躺在夜空下。

  「他沒事啊。真是太好了……」

  冬馬拍了拍胸口。

  「有事的傢伙還想擔心別人啊!」

  靜華的手重重拍在冬馬胸口凍結的傷口上。

  冬馬痛到發不出聲音。

  「你給我解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天上那隻怪物是什麼?為什麼不會動?由花呢?」

  靜華嚴峻的臉望向天空。

  『龍』的巨大身軀飄浮在夜空中,但『龍』卻凍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它的羽翼也沒有在拍打的樣子,只是浮在空中,看起來就像是一幅靜止畫一般。

  「都結束了啊。」

  冬馬說完後,浮在夜空中的漆黑巨大軀體開始散發出純白的光輝。

  白色的光芒彷若正午時的太陽般照射地面、拭去黑暗,滿佈的烏雲也似溶解般地逝去。

  眩目的光芒讓大家瞇起眼睛。

  『龍』的巨大身軀在強光中自末端開始化作白色的粉塵。

  「我得接下她才行!」

  冬馬斂起表情,放開深雪和靜華的手。

  「冬馬,不要勉強!」

  「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的膝蓋還在打顫,實在很難算是「沒事」,但他還是硬忍了下來。

  夜空中的白色光輝隨著『龍』的消滅逐漸淡去。

  在『龍』不留痕跡地完全消失後,天空又回到夜晚的黑暗。

  大家都仰望著天空,沒有人發出聲音,靜寂支配了整個空間。

  「由花,我在這裡。」

  冬馬任靜寂中淡淡的夜風吹起瀏海,抬起頭來對著空中大叫。

  (嗯。)

  幼小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啪的一聲閃光,少女隨之出現,淡乳白色的光耀包覆住少女。

  不著寸縷的少女飄浮在空中,彷若天使。

  「你又要接下我了嗎?」

  兩手交握的少女微笑說道,那是個像太陽公公一樣燦爛的笑。

  「當然。」

  冬馬張開雙手。

  當包覆身體的光芒散開後,由花掉進冬馬的懷裡。

  冬馬緊緊地--沒抱住她。

  「什、什麼?」

  「呀--」

  畢竟冬馬只是憑著一口氣勉強站著的而已,他被由花緊緊抱住後,便直接仰倒在地上。

  砰咚,抱著由花的冬馬無法側身減少衝擊,他的後腦勺狠狠地撞到地上。

  「嗚嗚、好、好痛……」

  冬馬的眼角泛淚。

  「真是個學不乖的小鬼……」

  靜華撥開頭髮,抬起半邊眉毛。

  「居然被個小女生壓倒……我居然有這種沒用的弟弟,女生可是要讓男生壓倒的。」

  回復成人形的靜馬聳了聳肩,深深歎了一口氣。

  深雪竊笑。

  「冬馬,你沒事吧?」

  「沒事……才怪……」

  冬馬抱著一臉擔心的由花,用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坐起身。

  由花的手還剛好放在他胸前的傷口上,更是痛上加痛。

  「我幫你弄『痛痛飛飛』喔!」

  「什麼?」,

  由花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用手環住冬馬的脖子。

  「痛痛飛飛!」

  地面上大小兩個人影交疊。

  少女小小的嘴唇覆上了瞪大了雙眼的冬馬的唇。

  感謝和愛戀,少女的初吻裡帶著滿滿的這兩種感情。

  咚。

  冬馬被由花撲上來的熱吻再次壓倒,又再次撞到後腦勺。

  --被、被搶定了……

  白色的滿月和由花天真的笑容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交疊。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4 02:59 PM

〈終章〉


  百年化作一場空。

  他沒能奪走,也沒能取回,他一事無成。

  環視著空無一人的寺廟腹地,他紫色的雙眸毫無表情。

  憤怒和懊悔都已凍結。

  一個小時前,在這裡為了一個少女而掀起的戰鬥已經結束。

  建築物全數倒塌,地面龜裂,還在身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傷痕。

  紫瞳青年--香沙薙桂撿起掉在草叢中的長劍。

  不復狂暴的夜風輕輕搖動著桂的白髮和襯衫的左袖,手臂被砍掉後,他放下了袖子。

  月光照出桂身後的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年紀約二十來歲,他兩手擦在外套口袋裡,站在倒塌的本殿前。

  另一個人則是比黑色西裝男要矮上一個頭多的少年,他坐在黑色西裝男身後,靠在瓦礫堆邊。

  「哈!說什麼要一個人來,結果我們交給你之後,事情卻變成這樣,真是丟臉。」

  黑色西裝男走近桂身邊。

  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有如野獸一般,五官端正,眼神卻異常閃亮,西裝是高級品牌,不過他就這麼一套西裝,好像從來沒換過的西裝上滿是皺折,原本的高級感全都沒了,略長的頭髮全部梳往腦後,綁成一個小小的馬尾。

  桂不回頭,也不回答。

  「十年的精心策劃,到頭來是一場空,真是辛苦你了,這樣一來,你們一族的靈魂還得要等很久才能被解放吧?」

  桂還是沒有回答。

  對桂的態度感到火大的黑色西裝男露出一個低級的笑,說出了觸犯桂大忌的話:

  「還要等很久才能再見到心愛的小磷啊,這段時間裡,小磷八成又會被那個變態男這樣那樣的,好可憐啊。」

  血絲劃過紫色雙瞳,桂轉過頭去把長劍抵在男人的額頭上。

  額上流下一道鮮血,男人還是不改那低級的笑。

  桂他紫色的雙瞳和男人黑色的眼睛在同一個高度對上,紫色雙瞳裡有著殺意,黑色雙眼裡則有著嘲弄。

  「不要找我發洩,失敗的人是你啊。」

  男人用手背拍去抵在額上的劍鋒。

  「陣內先生、香沙薙先生,不要再吵了,你們是血氣太旺盛了嗎?一直當你們兩個的和事佬是一件很累人的事。請你們為我著想一下好嗎。」

  少年輕巧地從瓦礫堆上跳下,把手擦在腰上歎了口氣。

  那是一個沒有性別感、年約十五、六歲的白皙美少年,他的頭髮和瞳孔都是金褐色的,擁有和日本人不同的特徵,他身上穿著白色的POLO衫和藍色牛仔褲。

  「被緣說成是血氣旺盛的話,我就完了啊。」

  叫作陣內的男人大聲笑道。

  「是你用我的長劍去攻擊黃金狼的嗎?緣?」

  桂以低沉壓抑的聲音對著擁有金褐色頭髮和瞳孔的少年--御堂緣說,緣無辜地笑說「是啊,犯人就是我囉。」

  「我叫你不要出手。」

  「那你就做得漂亮一點,不要讓我有機會出手啊。」

  緣的眼睛瞇起,他的笑容明明就是那麼天真無邪,但眼神卻冷酷到極點。

  「我是沒有期待你的妖魔啦,不過多虧你這次的失敗,『那個男人』現在一定在狂笑吧,一想到我就火大。」

  緣呸的吐了一口口水,是個不太適合他這張臉蛋的動作。

  「同感……不過既然黃金狼都重生了,所以其實我也沒有那麼不高興,謝謝你讓黃金狼復活啊。」

  陣內背對著桂,無懼地對著緣說:

  「你也很高興吧,緣,他可是你爸的仇人呢。」

  「怎麼可能,我才不像香沙薙先生那樣多愁善感呢。」

  緣搖了搖食指笑著說。

  「礙眼,走開,不然我送你上西天。」

  殺氣自桂身上湧出。

  陣內和緣一起聳了聳肩。

  「真不該交這種朋友。」

  「就是啊,如果你想讓你的左手重生的話,就趕快回來,那把長槍造成的傷害可不是放著不管就會好的。」

  說完後,兩人轉個身就消失了蹤影,是緣進行的空間移轉。

  桂一個人留了下來,他的嘴角扭曲,有個東西在他視線範圍內的角落裡閃了一下。

  桂皺起眉,朝那邊走去。

  在折倒的榆樹下找到一顆小小的鮮紅結晶。

  他把長劍插在地上,撿起鮮紅的結晶,雙眼因驚訝而睜大,笑意閃過嘴角。

  「呵……呵呵……」

  他把握緊鮮紅結晶的拳頭抵在額前,自然地笑了出來。

  有生以來,桂第一次感謝神。

  這場戰鬥的勝利者,不是狼人們。

  「一切都才要開始……」

  掠奪,還有取回。

  紫色的瞳裡映著月兒的倒影。

  十月上旬,過了彼岸周(譯註:以秋分為中心日的七天)後,冬馬帶著深雪和由花去掃墓。

  廣大的墓地裡到處開著孤挺花和橘色的木犀花,很多來掃墓的人也在墳前供上鮮花。

  夕陽染紅了墓地,許多紅蜻蜓來來回回地飛著。

  「夕陽好美。」

  「是啊。」

  深雪看著夕陽眩目的光芒瞇起雙眼,冬馬站在她身旁一起瞇起雙眼。

  風吹動了深雪栗色的長髮。

  殘暑已去,夕陽和微風開始染上秋天的氣息。

  「冬馬,我可以去把花供起來嗎?」

  走在前面的由花小跑步回來說。

  「好啊。」

  冬馬點了點頭,把手上的菊花花束交給由花,遵照由花的希望,整把菊花都是白色的。

  曾為了探病的花束而生氣的深雪,對供養的花束也沒有多說什麼。

  由花把花束抱在懷中,笑著跑走,背上背著書包,她才剛放學。

  看著由花左看右看尋找著雙親墳墓,冬馬再次瞇起雙眼。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快一個半月。

  那場戰鬥留給冬馬一行人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傷痕。

  雖然『久遠之月』迅速治好冬馬身上的傷,但被長劍貫穿的左胸和背上仍留有白色的傷痕,既然傷都好了也不消失,那這些傷痕大概永遠不會消失了吧。

  --我是個男生,身上有點傷痕算不了什麼,可是深雪她……

  冬馬看著身邊深雪的裙子下擺,她的右大腿被長劍刺穿、灼燒、挖開,留下了一個比冬馬胸前傷口還大上數倍的傷痕。

  「冬馬,對不起,我想這道傷痕大概永遠不會消失了,男人很討厭有傷痕的身體……真的很對不起。」

  冬馬想起深雪真誠道歉的樣子,心頭一陣抽痛。

  雖然讓她受傷的是香沙薙桂,可是沒能阻止的是他自己。他痛恨如此軟弱的自己。

  他曾經問過深雪,白狼的治癒能力是否能消去這道傷痕。但深雪告訴他,白狼所使用的治癒能力在同是白狼女性的身上無法發揮作用,這有什麼天理可言?

  第二樣東西,是謎團。

  靜馬在戰鬥之後告訴他。

  香沙薙桂是惡魔族被狼人族殲滅後的倖存者。

  --他之所以要滅了狼人族,是為了要替被殲滅的族人復仇……可是……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冬馬強烈覺得,那個紫瞳青年身上有著更大的謎。

  「我決定去調查他的背景,『長者』為什麼不准我調查他……而且我也很好奇,惡魔族應有的藍色眼睛,為什麼會變成紫色。」

  大哥為了調查香沙薙桂,上個月初一個人去了奈良。

  --香沙薙桂……一定還會再見到他的。

  這是確信的事實,神狼的本能這麼告訴他。

  最後一樣東西,無須贅言,就是綾瀨由花。

  都築家領養了由花,她現在和靜華、靜華的丈夫.都築夏彥,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住在一起,這個月開始上學。

  冬馬對姊姊抱著深深的感謝與尊敬,領養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真是太謝謝姊姊大人和夏彥姊夫了。」

  「是啊,身為一個女性,我非常尊敬靜華姊姊。」

  由花的笑容訴說著她的新生活非常順利。

  「不過夏彥姊夫人還真好啊……」

  靜華說她提起想要領養由花的事時,夏彥的反應是--

  「是喔……家裡多了一個人的話,得換台小型的休旅車才行。」

  聽說他是這麼說的。

  夏彥的人好到連冬馬都很驚訝。

  「對了,靜華姊姊說過,她就是因為姊夫的人太好了,放著不管的話她會擔心,所以才嫁給他的。」

  「是喔,她是這麼跟你說的喔。」

  靜華和夏彥是一對青梅竹馬,戀愛後結婚的。很清楚兩人從相識到結婚過程的冬馬,想起以前的種種,忍不住笑了出來。

  深雪輕輕歪著頭,看著忍笑的冬馬。

  「冬馬、深雪,我找到了喔!」

  由花在墓地的裡側揮著手,兩入朝由花走去。

  「這就是爸爸和媽媽的墓啊……」

  三個人眼前的墓石是由花的雙親,綾瀨由紀彥和妻子里花共有的。

  這是前幾天才建好的新墓。

  他們透過相馬,在金澤那邊找到由花外公家的墓,但卻找不到綾瀨一家的墓地。

  於是他們拜託相馬建了這座墓,只是由紀彥、里花和里穗都已屍骨無存了。

  他們上個月去拜訪了永島里穗的墓地。

  「由花,把花放好吧!」

  聽到深雪這麼說,由花點了點頭,把花放好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深雪點好香後,也一樣雙手合十的禱告。

  --由花過得很好,請你們放心。

  冬馬在心裡對著綾瀨夫妻說。

  冬馬兩個禮拜前把里穗從沒提起過的有關父母的事情告訴了由花。

  因為由花自己說她想要知道有關父母的事。

  冬馬原本打算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再說,但他還是尊重她的決定。

  這對九歲的少女來說或許過於殘酷,但由花還是坦然接受,當下也沒有哭出來,她微微地低著頭,一直聽到最後。

  「難過的話就哭吧。」

  深雪對她說。

  「嗯嗯,我不哭,里穗、爸爸和媽媽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哭。」

  由花露出了一個笑容,沒有哭。

  冬馬覺得她真是個堅強的孩子,但由花也不是從來都沒哭過,她前天就曾經哭過一次。

  冬馬和放學後的由花偶然在街上相遇,然後去了快餐店聊聊。

  他聽著由花說著學校的事,聽到一半--他記得由花那時候講到美術課的時候要畫雞,結果雞一直動來動去很難畫--講到一半,由花就突然掉下眼淚。

  傻掉的冬馬剛開始還以為是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錯了。

  「我、我讓媽媽死掉……還、還有爸爸也是……」

  冬馬聽著由花哽咽地訴說。

  哽咽變作嚎啕大哭,由花在店裡哭了一段時間。

  在其它客人和店員的異樣眼光下,冬馬在由花哭完之前,一句話也不說地撫著她的頭髮。

  --她不是不難過,也不是不痛苦,她是在跟自己的悲傷戰鬥。

  冬馬彎下身來看著由花的側臉,她認真地禱告著。

  「爸爸、媽媽……」

  雙手合十的她睜開眼睛。

  「媽媽,謝謝你把我生下來,對不起,讓你死掉了。」

  「爸爸,謝謝你守護著我,我真的有把爸爸當成是我的爸爸……我並不恨你喔。」

  由花說完後對著已死的雙親微笑,那個微笑是一個九歲女孩不該有的沉穩。

  「我會堅強地活下去,我會連爸爸媽媽的份一起變得幸福。」

  聽著九歲少女對已死的雙親的誓言,深雪眼角泛淚。

  冬馬輕撫著少女的頭,由花像只撒嬌的小貓一般瞇起了眼睛,轉向墓碑作出了以下發言。

  「我要成為冬馬的新娘,過得非常非常幸福。」

  「什麼?」

  「--!」

  由花的一句話讓冬馬和深雪的眼睛一起瞪大。

  由花慢慢地站起身,離開墓碑。她晃著馬尾轉過頭來。

  「冬馬!我會變成冬馬喜歡的那一型的,你要等著我喔!」

  她背對著夕陽露出一個無慮的笑容。

  然後就跑向墓地的入口。

  「……」

  冬馬驚懼地看著深雪,她站起身來。

  「……她是個強敵。」

  深雪對著夕陽,像是在宣誓些什麼似的握緊雙拳,染上暮色的臉頰看起來非常認真。

  「可是我不會輸的。」

  「那、那個……深雪?」

  冬馬試著呼喚深雪,但深雪沒聽見。

  「就像靜華姊姊說的一樣,接下來我要用成熟女人魅力大爆發這招。」

  「……!」

  深雪留下失去語言能力的冬馬,一個人點著頭走開了。

  冬馬呆呆地目送兩個人的背影。

  「算了……我也回去吧。」

  他呼出一口氣起身,眼前突然一陣搖晃。

  「……!?」

  雙腳的力量突然流失,踉艙的冬馬扶住墓石。

  「這是怎麼了……貧血嗎……?」

  他的額上滲出汗滴,呼吸紊亂。

  但身體的變化似乎不只如此。

  胸口像是被壓迫般痛苦--

  「呃啊……」

  他用手覆住嘴巴,隨即吐血。

  「騙人……的吧。」

  冬馬看著沾濕右手的鮮血,表情扭曲。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沾血的老舊銀色戒指。

  這枚戒指在那場戰鬥後就一直無法拔下來。

  「是因為這東西嗎……」

  冬馬握緊右手呻吟。

  身體突如其來的變化--原因大概就是這枚銀色的戒指『久遠之月』。

  用這枚戒指引出戰鬥能力的人,不僅生命會被大幅削減,體內也會留下不會消失的傷。

  之所以無法拔下戒指,是因為他用了這枚戒指真正的能力--引出戰鬥力--嗎?無法引出戰鬥能力的由紀彥就能把這枚戒指取下。

  「還想說沒事就可以安心了說……真糟。」

  看來那場戰鬥留下的不只三樣東西……

  西沉的太陽、深雪和由花的背影,看起來都是那樣地模糊。




〈後記〉


  我一直覺得自己還沒成熟。

  不管是就一個作家來說,或是就一個人來說。

  這個二十二歲的秋天,我一邊描繪著角色的成長,一邊發現到自己也得要成長才行。

  就是這樣,大家好久不見了,我是志村一矢(雙魚座.O型。一喝酒就會哭)。

  能推出續篇真是可喜可賀,今天,我相信這一定是我滿溢的才氣(只是容器破掉漏出來而已。很快就即將乾涸了吧)才能達到的成就,大家過得怎麼樣呢?

  『將花束獻給月亮與你』本來是一集完結的作品,所以這本第二集算是第二部的開始啦,預計大概會寫五本,我會用我滿腔的愛去寫,請大家能看到最後。

  上一集發售後,我接到許多讀者的來信,我是個單純到可憐的人,所以真的非常高興能接到大家的來信,因此,請多寫信給我。

  那最後(已經是最後了?)和上次一樣,我要感謝連發了喔--

  鳥居、大谷,謝謝你們,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還有謝謝其它和出版工作相關的人。

  椎名優老師,這次也謝謝你為這本作品畫了這麼棒的插圖,雖然有很多事不能盡如人意,

  但沒關係,船到橋頭一定自然直的啦!

  謝謝聽我說話的白井信隆老師,和為我加油打氣的大多和伴彥老師,我的夥伴。山崎義彥,我相信是你讓我沒有被打敗、不斷向前的,謝謝你。

  最後是拿著這本書的你(你),我不會說謝謝的(給我說!)。

  大概就是這樣囉。

  那麼我們第三集再會。

  一九九九年十月

  志村一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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