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葉山透 -【9S.四】 [打印本頁]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18 12:33 PM     標題: 葉山透 -【9S.四】

[attach]6867038[/attach]
內容簡介:
  〔天堂之門〕是一項足以徹底顛覆真目家基盤的驚人遺產。為了得到這項遺產,所有勢力都聚集在同一個地方。
  而擋在麻耶、ADEM以及由宇面前的人,竟然就是淪為Magician傀儡的鬥真!
  Magician臨走之際留下了一段預言,說要是三天之內不交出〔天堂之門〕,這個城市就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對Magician等人束手無策,只能任憑他們離去的由宇跟麻耶,放下彼此的嫌隙而聯手。
  到底【天堂之門】是一項什麼樣的科技?又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取出遺產?
  兩人就在相互衝突的過程中,一步步逼近真相。
  命運的日子來臨了——能笑到最後的人到底會是誰!?急速白熱化的第四集隆重登場!


原日文書名:9SⅣ
所屬日本文庫:電擊文庫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12:53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25 AM

彩頁 + 插圖

[attach]6938692[/attach]

[attach]6938693[/attach]

[attach]6938694[/attach]

[attach]6938695[/attach]

[attach]6938697[/attach]

[attach]6938698[/attach]

[attach]6938699[/attach]

[attach]6938700[/attach]

[attach]6938701[/attach]

[attach]6938702[/attach]

[attach]6938703[/attach]

[attach]6938704[/attach]

[attach]6938705[/attach]

[attach]6938706[/attach]

[attach]6938707[/attach]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12:30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31 AM

序曲

  全球各地都有著排斥峰島勇次郎的行動。

  其中最強大的勢力,應該是號稱掌握全球七成情報的真目家。

  他們主張徹底排除峰島勇次郎科技的廢絕主義,也確實獲得了許多支持。

  然而有一件事我們不能忘記。

  那就是他們這一族也跟峰島勇次郎一樣,實體始終不為人知。

  (經濟家雜誌第六期專欄刪除掉的部分)

  「去殺了峰島勇次郎。」

  十二年前。

  真目不坐對弟弟蛟吐出了這句不帶感情的話。

  蛟拿到嘴邊的杯子頓時停住。不坐是在兩人對飲長達一個小時之後,才唐突地提起這件事。就在蛟的手頓住的時間裡,不坐已經喝乾了自己杯裡的酒,還重新把酒斟滿。

  這時蛟才想起了時間的流動,將酒杯送到嘴前。先前還覺得醇美的滋味,早已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不坐每次要對身為鳴神尊繼承者的蛟下令時,都會親自跑一趟。蛟並不清楚這究竟是不坐自己的一套負責方式,還是另有別的意圖。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坐每次過來下令時,都會抱一瓶日本酒來。

  今天蛟看到不坐手中的酒瓶,也是不帶感情地想到不坐又要他去殺人了。所以就算不坐這麼開口,他也不覺得驚訝。

  真正讓蛟震驚的,是這次要殺的對象。峰島勇次郎是全球最頂尖也最瘋狂的科學家,乃是真目家,不,應該說是真目不坐最為忌憚的人物。他的影響所及非常深遠,並不是那種只要暗中埋葬掉就可以排除的存在。

  「你肯去吧?」

  「總裁是老哥你在當的,儘管一句話命令下來就是了,我只管照辦。」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喝了幾杯酒。

  「我有事求你。」

  先開口的人是蛟。

  「什麼事?」

  「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去辦事。」

  不坐眯起眼睛,注視了蛟的臉孔好一會兒。對於不坐這種令人膽寒的目光,蛟始終回以平靜的眼神。

  不坐的視線忽然間緩和下來,往一旁轉了開去。目光所及的神壇上就擺著鳴神尊。

  「刀痕多了不少啊。」

  蛟每次失去白己的時間時,都會在神壇上留下刀痕。這四十三處刀痕,意味著他以殺戮者的人格,以殺手身份行動的次數。

  「下次就是四四,音同死屍是吧?這數字還挺適合退休的。」

  「那你是答應了?」

  當不坐把視線轉回蛟身上時,臉上已經有了溫和的神情。

  「小孩子實在是很可愛啊。」

  不坐忽然間轉移話題。

  「老哥你在說什麼?」

  「我的麼女麻耶滿四歲了,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啊。有事沒事就把拔把拔地叫,老是黏著我不放。一抱她,她就更高興了。」

  「老、老哥……」

  只不過是在聊小孩,蛟的動搖卻十分明顯。

  「只要把手伸到她眼前一搖,她還會喊出啪的一聲,馬上把兩隻手拍過來呢。小孩子實在是很可愛啊。」

  「你、你都知道了?」

  「要下定決心引退,這理由還挺充分的嘛。當然瞞著我這點是讓我不怎麼高興啦。」

  感情從不坐的眼神中消失。

  「對不起。」

  蛟低著頭,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你可不要在最後關頭才前功盡棄啊。」

  「我知道了。」

  「你打算何時去?」

  「越快越好。」

  「那就明天吧,照慣例,事情我會幫你打點好。」

  蛟強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不坐表現在臉上的情緒只有一種,那就是怒氣。

  這股怒氣是對眼前蛟的屍體而發。屍體沒有頭部,取而代之的是插在頭部位置的鳴神尊,簡直就像在嘲笑他似的。

  真目不坐臉上有著憤怒的表情,但這並不是因為失去了血親。

  「沒出息。」

  他只撂下這麼一句話。

  「你這樣也算鳴神尊的繼承者?」

  話中沒有絲毫骨肉之情。

  「鳴神尊不是暗殺用的工具。那是,那其實是……」

  不坐說到這裡,不知道是怒氣終於消散,還是強行壓了下來,這時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連你也辦不到啊。既然如此,那就表示沒有人可以打倒峰島勇次郎了。」

  不坐臉上浮現思索的表情。

  「既然沒有,我就自己動手做吧。」

  不坐歪嘴一笑,笑容之中蘊含了天真孩童會有的那種殘酷。

  「候補有兩個,想想哪一個會殺了那混蛋還挺有看頭的,不是嗎?」

  面對弟弟的屍體,不坐卻覺得十分好笑似的,從喉嚨深處發出了笑聲。

  「可真不壞。哼,這可要感謝你了,蛟。看樣子這遊戲玩起來可開心了。」

  不坐撿起鳴神尊,對屍體看也不看一眼就要起身離去,但還是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他的視線投向比屍體更遠處,投在勇次郎所留下的另一樣事物上。

  不坐以忌諱的眼神看了一會兒後,哼了一聲,就此離開了現場。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32 AM

第一章

  這個叫做《希望》的都市下方,存在著一個巨大的空洞。

  這個用途不明的空間,上下的挑高達到數百公尺。

  無數大大小小的支柱相互交纏,從天花板跟地板延伸出來,彙集在巨大空間的中央。而座鎮在中央的,則是一個直徑約有兩公尺,有著鏡子般光滑表面的球體。整個空間呈現出來的樣貌就像是一棵將球體置於中央,往天花板跟地板紮根的大樹。儘管整個空間的結構充滿人工物的風貌,卻又帶著點有機的味道。

  然而這個空間的本質,也就是真正最異質的地方,並不是在於外觀,而是實際的功能。

  在天花板的上方,有著一座叫做《希望》的都市。這座都市是以一棟冠上都市名羅馬拼音,高達七百三十四公尺的全球第二局樓為中心,成長率在日本國內各大都市中名列前茅。

  整座都市的地基,或者說是地下空間的天花板,是刻意設計得十分脆弱的。也就是說,這些看起來像是樹木的支柱,還兼具支撐天花板與整座都市重量的作用,負擔著極為沉重的重量。這點對於位在支柱中心的球體來說也是一樣的,然而這個球體卻絲毫沒有受到擠壓的模樣,始終保持正圓形,留在整個空間的中央。

  這是掌握全球情報的真目家,以及天才科學家峰島勇次郎聯手創造出來的瘋狂產物。

  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必然,為了尋求藏在這瘋狂產物內部的真相,或是得到裡頭的事物所能帶來的力量,各方勢力就在此時此地齊聚一堂,營造出一種怎麼看都覺得十分不正常的狀況。

  「鬥真!」

  第一個恢復正常思考並喊出對方名字的人,就是峰島由宇。

  他所在的位置遠比少女所站的支柱還高,讓她碰也碰不到。就算要問聲音是否有傳到他耳中,恐怕也很難斷定。

  聽到呼喊的少年,將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栘到由宇身上。沒有任何反應,也不帶任何情感,表現出來的態度簡直就像是純粹因為聽到喊聲,所以才把目光轉過去。

  「哼哼哼,叫也沒用的。這個男的已經成了我們的傀儡,已經在老朽的能力之下,淪為任我們操弄的人偶。」

  站在他身旁的Magician,是名為密諾娃的遺產強奪組織裡的重要成員之一。只見他志得意滿地高聲大笑。

  「你騙人!」

  截斷笑聲的是一個少女的聲音——真目麻耶。

  「這種事情哪有這麼容易,這只是障眼法。」

  儘管在這種異常事態下看到兄長淪為敵人傀儡的模樣,但麻耶仍然不為所動,毅然地喊出這句話。這種態度也許很符合居上位者該有的風

  範,但唯獨瞞不過身旁的憐。憐知道麻耶內心深處其實極為動搖,知道麻耶這句話比較像是在說服自己。

  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但密諾娃的人確實已經操縱了鬥真。

  在真目家長年歷史中保持無敵的暗殺者,輕而易舉地落入了敵人的手中。

  「那是鬥真?」

  這超乎意料之外的事態,讓八代一驚訝得瞠大了眼睛。

  現在整個地下空間內大約有一百人,其中有七成是ADEM指揮下的LC部隊。他們手上持有槍械,穿著高性能的裝甲服,無論裝備或是士兵的訓練,都比一般的軍隊還要精良。

  八代朝身旁的先進LC部隊成員看了一眼。蓮杖、晶、萌,再加上坐在直升機上的越塚,都是使用遺產技術戰鬥的職業好手。這群成員是為了捉回由宇而緊急召回的,憑他們的實力,是否真有辦法阻止鬥真呢?

  八代搖了搖頭,這麼做的風險實在太大了。目前並不瞭解敵對勢力的實力,而且還有密諾娃的成員在場,連變異成怪物的木梨也在,再加上自己必須活捉峰島由宇回去。

  過去棲息在LAFI一號機之中,現在則佔據了木梨身體的意識體,也許是懂得場面上的情勢有多緊張吧,他就像壁虎一樣攀在支柱上不動,窺探眼下的狀況。

  「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站在Magician身旁的一名年輕人簡短地對鬥真下達命令。那是真目家的長子,麻耶的兄長真目勝司。

  鬥真看了勝司一眼。

  「隨我砍嗎?」

  並面無表情地問出這句話。等勝司一點頭,他立刻就跳了出去,動作俐落得絲毫不像受傷的人。他身上包著繃帶,打著石膏,穿著在醫院用的病人服,這一切都與眼下的場合毫不搭調。身體看起來也不像是有特別鍛鏈過,乍看之下,只讓人覺得是把一個才剛遇到車禍的高中生給強拉到這裡來。

  然而他卻在相隔好幾公尺的支柱與支柱之間一躍而過,跳到了其中一根支柱上。

  「哇!」


  發出叫聲的是站在同一根支柱上的LC部隊隊員。他們手上拿著步槍或衝鋒槍等各式槍械,但對上鬥真展現出的運動能力,就讓人覺得開槍只是無謂的抵抗。

  「鬥真!」

  站在鄰近支柱上的由宇放聲呼喊。

  鬥真的目光望向由宇,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黑色的瞳孔完全外露,顯現出一種再純粹不過的瘋狂。

  由宇擺出戒備態勢。

  她所知道的阪上鬥真有兩個:一個是平凡而心地善良的少年;另一個則是有著濃厚的禍神之血,個性嗜殺的殺手。後者一心尋求強敵,對峰島由宇這個第一次足以與他對敵的對手更是極為執著。

  如果他是憑自己的意志出手,應該根本不會把眼前的LC部隊放在眼裡,而是直接沖向由宇才對。

  既然他沒有做出這種行動,那麼眼前這個鬥真也有可能是冒牌貨。儘管以由宇的觀察力來判斷,這種可能性確實非常低,但並非不可能。

  然而就在這時——


  『聲紋比對結果一致。錯不了,是阪上鬥真。』

  這句聲質跟由宇一樣的話,無情地粉碎了這個期望。是LAFI三號機之中的風間遼。

  ——這麼說來,鬥真是真的被人操縱了?

  由宇對剩下的另一種可能性做了一番檢討,也就是或許鬥真是在維持表面人格的情形下,遭到對方以催眠術或類似手法控制,而他手上所拿的那把鳴神尊是假貨。

  然而這個期望也立刻就被斬斷。鬥真無視於由宇的喊聲,將鳴神尊指向最靠近自己的獵物,也就是拿著槍的LC部隊。

  「鬥真,住手!」

  由宇跨出一步想要阻止,卻沒能趕上。鬥真放低姿勢奔跑的模樣簡直像是一匹狼,轉眼間就拉近了距離,把還搞不清楚事態的LC部隊士兵,拉進了鳴神尊的攻擊範圍之內。

  斬擊只有一次。揮刀的動作十分大,但這原本應該滿是破綻的一擊,卻讓看到的人產生一種幾乎連空間都要斬斷的錯覺,直接從LC部隊所拿的槍跟防彈防刀裝備上,連骨帶肉,隨著生命一起斬斷。

  這個被敵人身上噴出來的血濺到,卻還面不改色的人,確確實實就是阪上鬥真。而那把將士兵連著特殊裝甲一刀兩斷的,也正是貨真價實的鳴神尊。


  接下來,鬥真身旁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真……真的是哥哥?」

  真目麻耶沒有辦法相信,眼前不斷展開的慘劇,竟然會是哥哥所掀起的。

  「麻耶小姐!」

  看到麻耶快要軟倒,憐趕緊抓住她的手。但麻耶卻連這點都沒發現,兩隻眼睛依然直盯著鬥真看,抓在憐手臂上的手掌都握得泛白了。

  麻耶也是真目家的一員,對禍神之血與鳴神尊並非一無所知。對於鬥真因為身上流有禍神之血而掙扎的情形,她自認能夠理解,而且也想要給予幫助。不同于其他兩位兄長,這個唯一優點就是個性純樸善良的哥哥,是麻耶唯一能夠信賴的血親。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儘管知道鬥真繼承了鳴神尊,麻耶卻還是一直想說服自己鬥真不一樣,在內心深處一直把這兩件事分割開來,不去正視現實。然而長期不去正視現實的代價,現在卻一口氣湧向麻耶。

  「啊……」

  眼淚劃過了臉頰。這些淚水是出於什麼感情,麻耶自己並不清楚。

  「麻耶小姐,麻耶小姐!」

  「啊、啊……憐?」

  麻耶那一對始終睜得大大的眼睛,到現在才捕捉到了憐的身影。難過的表情在憐的臉上一閃而過。

  「請您不要逞強,畢竟您看到鬥真少爺的那種模樣了。更別說您多半是第一次看到禍神之血發動吧?」

  這句話讓麻耶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第一次?」

  ——真的是第一次嗎?

  有人在心中投出了這個疑問。

  「麻耶小姐?我們要撤退嗎?請您下令。」

  憐就在自己身邊,但聲音聽起來卻是那麼遙遠。腦中閃過自己映在鳴神尊刀身上的臉孔。

  ——這是什麼時候?在哪里看到的?

  記憶繼續播放過去的畫面,有個人拿著一把小刀站在自己身前。豪宅裡十分昏暗,充滿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讓她呼吸困難。

  ——是誰?

  拿著鳴神尊指著自己的人是誰?

  「……不行。」

  封住淒慘記憶的硬殼慢慢出現裂痕。

  麻耶有了這個想法。不,應該說有這種感覺。

  她覺得自己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鬥真的這種模樣,不是第一次看到鬥真拔出鳴神尊。眼前這個滿身是血的鬥真,慢慢與沉睡在記憶中的某個影子重疊在一起。

  「啊……啊啊……」

  「麻耶小姐!」

  哥哥這種絲毫不給人時間思考,在轉瞬之間殺人就像剖瓜切菜一樣的模樣……


  她確實曾經看過。

  「不……不要,啊啊……」

  自己確實看過這個景象。

  「呀啊啊啊啊啊啊!!」

  「麻耶小姐!」

  麻耶被慢慢浮現在腦中的記憶嚇得有如驚弓之鳥,發出了彷佛要把肺裡的空氣全部擠出來似的慘叫。

  麻耶發出慘叫,當場暈了過去。就在同時,槍聲響徹整個地下空洞。在麻耶的慘叫聲觸發之下,讓雨點似的槍彈集中在掀起血雨的鬥真身上。這個行動並非出自戰鬥經驗,而是純粹出於恐怖。

  數百發槍彈朝著鬥真發射出去。

  憐、蓮杖以及八代的制止聲,一直到了十餘秒之後才開始奏效。

  然而等著他們的卻是另一種全新的恐怖。

  被數百發槍彈打中的支柱,變得像是岩石表面一樣坑坑洞洞,而阪上鬥真就若無其事地站在這根支柱上。

  「結束啦?」

  嘴裡說著這句沒有起伏的話,放眼看了看四周,還覺得很無聊似的用腳底撫過彈痕。

  「……那是怎麼回事?」

  先進LC部隊的環晶拚命壓抑,才沒有讓說話聲音發抖。

  「那就是鳴神流啊,是真目家代代相傳的武道。你應該有聽說過吧?」

  八代也是一樣,儘管說話口氣像平常一樣輕浮,但臉上僵硬的表情卻怎麼藏也藏不住。不過他倒也還保持了最低限度的理智,沒有把不必說的事情也說出來。禍神之血跟鳴神尊都不是他們需要知道的事情。

  「你說的鳴神流……我記得是一種真目家不外傳的武道?」

  「沒錯,這個名字只存在于不為人知的黑暗歷史之中。」

  「可是,那不就是一種落伍的戰鬥方法而已嗎?」

  「也對,你說得沒錯,他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刀,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回答她的是已經指揮LC部隊撤退完畢的蓮杖直人。他身負率領先進LC部隊的職責,知道的情報自然比晶來得多。對於真目家代代相傳的武道、禍神之血以及鳴神尊的名字都有所耳聞,也知道那是一段沾滿了鮮血的歷史。只是他原本總有些半信半疑,一直以為那多半是真目家的拿手好戲,也就是為了誇飾自身存在而做的情報操作。然而面對眼前的現實,他不得不去修正這些臆測。

  「那麼,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晶下意識地把像蛇一樣扭動的水帶栘到身前。這是運用了峰島勇次郎遺產技術的裝備,也就是晶的武器水精靈。這種能夠自由控制水的技術只要運用得當,就會是一種威力強大的武器。對此晶充滿自信與自豪,但要說到是不是足以對抗那名少年,就十分令人起疑了。

  「鬥真!」

  由宇踏上同一根支柱,站到了他的背後。然而儘管距離已經近到聽得見由宇的呼喊,但是將最靠近自己的LC部隊一個小隊殲滅的鬥真卻對她置之不理,只顧著繼續尋求下一個獵物。他逼近一群真目家私人部隊,繼續奪定他們的生命。

  「可惡!」

  到由宇趕上為止,又有兩條人命斷送在刀下,從支柱上往下摔在原本是為了保護由宇而鋪設的繩網上。眼下已經有著數具屍體,就像壞掉的假人一樣散落在網上。

  鬥真這迫時才總算回過頭來,但這並不是因為他開始對由宇產生興趣,純粹只是因為現在她成了最接近鬥真的獵物。

  就在鬥真的刀終於轉向由宇時,有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物體,闖進了他們兩人之間。

  `有著人類外型的異形怪物降落在他們兩人之間,它的四肢上有著簡直就像推進器噴嘴一樣的器官,不時噴出足以讓空氣折射率改變的高熱。

  由木梨變異而成的怪物從天而降,在鬥真的眼前著地。他露出尖銳的牙齒作勢威嚇,表明對這名天敵的戰意。

  「嘶啊啊啊啊啊啊!」

  儘管面對這有如毒蛇吐信的威嚇聲,鬥真的眼神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然而看似隨手一揮的鳴神尊,卻分毫不差地朝著位於變異體頸部的頸動脈而去。擋下這一刀的是另一片刀刃,這片刀刃從變異體手上延伸出來,散發出一種不折不扣的金屬光澤。

  『讓體內的鐵質凝固來做為武器?又是一種極為特異的變化啊。』

  發出感歎的確實是由宇的聲音,卻又不是她本人所發。聲音是從由宇抱在手上的筆記型電腦LAFI三號機發出來的。

  那是過去從LAFI一號機之中誕生的意識體,也就是過去曾經與由宇為敵,現在則因為由宇提出某項交易而提供協助的風間遼。

  「這不是什麼不可能的變化,海洋生物裡面就有這樣的物種。」

  『嗯,說來確實還是拘泥於生物的形式啊。』

  由宇一邊跟風間談話,一邊慎重地朝鬥真邁出腳步。因為變異體與鬥真刀刃相交後互相瞪視不動,讓由宇認為有機可乘,然而她的腳步很快就停了下來。

  由宇一眨眼之間,勝負已見分曉。變異體發出像是野獸慘叫的叫聲,鋼鐵的刀刃已經連刀帶手一起被斬斷。

  「哼。」


  鬥真顯得百無聊賴之下揮出的下一擊,讓變異體的身體開始傾斜,不久便從支柱上滑落,掉在底下的繩網上。然而變異體手上的刀刃這時卻反而害了自己,摔落的力道讓刀刃輕易地割斷繩網,使整個身體從他割出來的破洞摔下深淵。過了幾秒之後,傳來了一道沉悶的碰撞聲。

  凶刀總算指向了由宇,看得出鬥真的兩腿蓄足了力道。由宇迅速在腦中計算出鬥真的運動能力。從剛剛那段令人不忍卒睹的慘劇、鬥真的體格、身體的動作,以及過去觀察他的機會中所得知的習慣等因素,企圖分析他的運動能力,並預測接下來最有可能採取的行動。

  整個計算過程還不到一秒,但鬥真卻搶在計算完成之前行動了。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多半就只有由宇一個人能夠以視覺正確捕捉到鬥真的速度。才剛看到鬥真放低重心,下一瞬間他就已經身在空中。

  「叱!」

  隨著這聲研磨得就像鋼刀般鋒銳的呼吸聲發出,揮出的一擊已經達到了神速的領域。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有十公尺,腳下踩著的則是架設在地下空洞之中,表面並不平煙一的支柱。鬥真以不到一秒的速度越過這段距離,還加上了整個身體的離心力,將鳴神尊往峰島由宇身上揮下。

  鬥真的動作超乎由宇計算之上,讓她情急之下所做的閃避行動,要比自己的預測梢有延遲。而就是這些微的延遲,讓她的一束烏黑長發散

  落在地,鬥真則在由宇的背後著地。同時由宇也轉過身來,正面與鬥真對峙。

  兩人這一瞬間的交錯所造成的衝擊,讓支撐都市的支柱產生彎曲,發出巨大的聲響,回蕩在整個地下空洞之中,持續了將近十秒鐘之久。

  所有人都驚訝得吞了吞口水。人的血肉之軀真有辦法做出這種事?不,都已經親眼看到有人付諸實行了,再去懷疑也未免太愚蠢了。

  由宇看了看自己散落的頭髮,接著將目光轉移到站起身來的鬥真身上。

  「看來是超出我的計算了啊。」


  從她的觀點來看,由於計算過程沒有任何其他變數,自然更不容許這種情形發生。她開始檢討在這特殊的環境之下,是否存在著任何有助於提升鬥真運動能力的因素,但不到一秒就駁回了這個想法。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鬥真的能力超出了物理定律的框架,超出了現實世界的領域。

  鬥真毫不提防地垂下手臂,斜眼看著由宇。儘管看到由宇的表情不再胸有成竹,但鬥真眯起的眼神中所含的情緒,仍然是一片黑濁。

  「那是我最快的一擊。」

  鬥真的聲音染上了一種不高興,或者說是不快的情緒。

  「你竟能躲開?有趣了。」

  鬥真的興趣總算轉到了由宇的身上,就在他的語氣,即將慢慢與由宇所知的鬥真重合在一起的當下——

  「夠了。」

  Magician一聲令下,鬥真的殺意頓時消失,乾脆得出人意料之外。這種情形是那麼不可理解,不可能發生,甚至讓由宇驚訝得露出破綻。

  「了不起,真不愧是鳴神尊的繼承者,沒想到我拿到的這顆棋子竟然這麼優秀。」

  鬥真乖乖地退回到用喉嚨發出哼哼笑聲的Magician身旁,將鳴神尊收進了刀鞘之中。

  「好了,那麼多全副武裝的士兵跑到哪兒去啦?」

  Magician繼續興高彩烈地說下去。

  不到短短五分鐘,地下空洞的景色已然完全改觀。蘊有強烈死亡氣息的血花四處綻放,彈痕在支柱上刻下了死亡的痕跡。

  LC部隊與真目家的私人部隊已經在八代與憐的指示下撤退,曾經是木梨的變異體消失在地底,現場只剩下由宇、八代、先進LC部隊的四人,以及憐挑選出來保護麻耶的少數幾名士兵。

  然而儘管Magician說話的聲音顯得興高采烈,對峙的兩者之間卻充滿了更為濃密而緊迫的氣息,但說是敵意卻又不太貼切。

  留在這裡的人以及組織之間,沒有一方是任何一方明確的盟友或敵人,純粹只是各懷鬼胎,為了達成己方的企圖而來到此處。而且不管是哪一方,都由於看到遠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人物與怪物出現,被迫重整己方的計畫。

  就在這樣的情勢下,一名青年從密諾娃陣營踏出了輕盈的腳步。

  「撤退確實很明智。遇到這群不像人的傢伙,正常的軍隊就算有幾百人也沒用。」

  這個說話聲音響徹整個地下空洞,邁開大步前進的人,就是真目家的長子勝司。

  穿著一身乾淨整齊的西裝跟擦得發亮的皮鞋,踩著穩健的腳步走在滴著鮮血的支柱上,動作卻又極為洗鏈而優雅,很難不吸引他人的目光。

  在場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勝司身上,而這種目光跟先前看著鬥真或曾是木梨的變異體時,顯然有所不同。

  勝司走到昏過去的麻耶前方幾公尺處,喊了妹妹的名字一聲:

  「麻耶。」

  話聲十分平靜,讓人感覺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這道充滿了真目家一族特有力量的聲響,仍然將麻耶從昏暗的意識深淵中拉回現實。

  麻耶的眼瞼微微顫動。

  「你還好嗎?」

  當抱著麻耶的憐十分關懷地注視她的臉孔,麻耶的眼睛已經明確地映出了憐的身影。

  「……憐?我怎麼了?」

  意識的混亂很快平息下來,瞬間掌握住周遭的事態。先前的慘劇在麻耶腦中閃過,然而她仍然堅強地站起身來,瞪了勝司一眼。

  「勝司兄長……為什麼做出這種事?你對鬥真做了什麼?」

  「你問我對鬥真做了什麼?那才是鬥真的真面目。真目家一族有著受到詛咒的血統,那麼你,知道這種血統的由來嗎?」

  麻耶說不出話來的態度就是答案。

  「你看著那樣的鬥真,有了什麼想法?」

  「這跟兄長出現在這裡,以及跟密諾娃這種組織聯手有什麼關係?」

  「就跟你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一樣。」

  勝司嚴峻的視線刺在麻耶身上。

  「只敢躲在安全的地方看,是絕對拿不到真相的,自然也就不是老爸的對手。我要從最根本的層面,毀掉現今真目家的本質。」

  「真目家的本質?」

  「我要為這無意義的流血連鎖畫上休止符。搞不好有一天你也會感謝我,畢竟你也是真目家的犧牲者。」

  勝司正面承受麻耶的眼神,嘴邊發出冷笑。

  「這裡面裝的是峰島勇次郎發明的【天堂之門】,是一項足以威脅真目家本質的遺產。所以老爸才會暗中打造出這種機關,把它封印起來。」

  「勝司兄長。」

  「你看看他。」

  勝司用目光指了指鬥真。

  「禍神之血並不是絕對不敗的。」

  他靜靜地微笑。乖乖淪為傀儡的鬥真,依舊帶著黯淡的眼神呆呆站在那兒。

  「藏在這裡的遺產【天堂之門】,正是解放真目家血統的線索,也就是老爸最害怕的峰島勇次郎遺產。我們兩個為了爭這種玩意而流血,又有什麼好處?你連這裡面的遺產是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還要保護它?就只因為老爸命令你這麼做?真不像你會做的事。」

  說到這裡,勝司露出滿面的微笑。那是一種讓人感覺不出絲毫敵意,跟眼下場面極為不搭調的微笑。

  「怎麼樣?麻耶,要不要跟我聯手?鬥真也已經落入我方的掌握,只要你跟我合作,要打開這個封印,多半也是辦得到的。」

  麻耶也一樣堆出花朵般的微笑,用這樣的笑容對著兄長說:

  「事成之後,我跟鬥真就會被兄長殺了吧?」

  兄妹兩人的視線在微笑中交纏,下一瞬間,雙方同時栘開了視線。勝司轉身背對麻耶離去,麻耶則微微低下頭去。

  「交涉決裂了是嗎?」

  這次換成人稱Magician的老人,出現在低頭不語的麻耶身前。

  「我們要的始終都是藏在那裡頭的【天堂之門】,對真目家的繼承者之爭可沒有興趣。」

  老人摸了摸下巴,打量著麻耶的臉孔。面對這位戴著黑色高頂帽,手上拿著手杖,穿著打扮跟場面十分不搭調的老人,麻耶感受到一股惡寒,覺得這個老人肯定有問題。雖然說不出哪里有問題,但就是覺得不對勁。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我要你在二天之內解開封印,把裡面的東西交給我們。」

  「如果我說不呢?」

  「那麼三天之後,我們會一盡棉薄之力,為《希望》市刷上絕望的顏色。要是真目家名下的都市發生了犧牲幾萬條人命的慘案,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三天后是十周年慶的最終日,也是預計出入人潮最多的一天。

  「我等不過是個人少力微的組織,也沒有小姐家這樣的公眾形象。所以儘管我們沒有什麼強大的實力,卻也不用顧忌顏面或立場。沒什麼難的,可以用的手段多得是,例如說把那個少年放到城市裡試試看?不知道小姐想不想看到獲得解放的禍神之血,在無人約束之下會做出些什麼事來呢?」

  說完朝鬥真看了一眼。麻耶一直用理性壓住的情緒,終於被塗成了憤怒的色彩。

  「你敢?我絕對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麻耶氣得漲紅了臉大喊,但這名人稱Magician的老人卻以行有餘力的笑容作為回應。

  「那你就得在三天之內打倒我等,再不然就是乖乖交出遺產【天堂之門】。事情就這麼簡單,小姐。要是你敢疏散《希望》裡面的人,我等就會當場把那名少年放到城市之中。」

  這句話說完,Magician最後再用手杖指了指球體。

  接著就轉身背對他們,帶著鬥真悠哉悠哉地打算從直線特快號經過的隧道走去。


  「慢著。」

  看到就要悠然離去的密諾娃一行人,阻止他們的人是先前一直沒有說話的峰島由宇。

  「這項遺產不是真目家的東西,不明事理的兩邊愛怎麼談判是你們的事,只是像你們這樣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而且這件事要是這樣收尾,實在是會讓人很不舒服。」

  她說話的聲音顯得很不高興,簡直就像睡得正香甜的時候剛被人叫醒似的。

  「哦?」

  勝司眯起了眼睛,Magician則正好相反,把眼睛睜得老大,但兩人都同樣地把目光集中在這名少女身上。儘管置身不利的狀況,她仍然顯得威風堂堂,在兩對目光的注視之下,也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你就是峰島勇次郎的女兒?記得名字是叫做……由宇是吧?」

  勝司顯得很有興趣,交互看了看由宇跟麻耶。

  「麻耶,有件事我忘了問你。ADEM先前一直設法隱匿,連你也在進行情報操作,不讓社

  會大眾知道的存在,就是這位小姑娘嗎?」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又怎麼會告訴兄長呢?」

  「是嗎?我本來還以為你們想隱匿的是峰島勇次郎本人呢。」

  「看來期望是落空了啊。」

  接下最後這句話的人是Magician。兩人毫不隱瞞自己的失望,轉過頭來看著由宇。

  「小姑娘,或許你會知道吧?你知道解除這個巨大封印的方法嗎?」

  「誰知道?」

  「哈哈,答得還真乾脆。好了,小姑娘,我等要的東西只有一樣,就是封印在這裡面的【天堂之門】,你要是不知道怎麼開,老朽可沒有時間跟你胡鬧了。有話快說,到底是有什麼事?」

  「我有點想鬧一下了。」

  「哦?」

  Magician顯得很有興趣似的眯起了眼睛。

  「胡亂要求也要有個限度。自己沒有能力打開遺產的封印,還拿無辜的一般市民當人質,要人把裡面的東西交出去?別笑死人了。」

  由宇輕巧地從自己原本所站的支柱跳了過來,擋在勝司與Magician一行人正前方。

  「被你們這群三流銀行搶匪自以為是地跑掉,也未免太讓人不爽了。八代。」

  「有有?」

  先前一直貫徹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立場,卻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八代,在由宇短短的一句話中察覺事情不太對勁,連答話的聲音都岔了開來。

  「你們要是不想被連累就趕快去避難吧,真目家的人也一樣。」

  「等、等一下好不好……由宇小姐,你該不會真的想鬧上一場?」

  「有什麼問題嗎?對這群傢伙才不用客氣。」

  由宇開始伸展手腳,彷佛想要舒展筋骨。Magician等一干人似乎覺得很有意思,默默地看著她做完準備運動。

  唯一顯得慌張的人是八代,他對晶與蓮杖等人說:

  「你們說過想見識她的實力對吧?那就請你們看個清楚,牢牢印在腦子裡。啊啊,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都絕對不可以離開安全範圍啊。

  蓮杖對八代的模樣感到訝異,一問之下,卻得到一個意外的答案。

  「老實說吧,我先前一直覺得不管是鬥真在這個狀況下胡亂砍人,還是被真目家討厭,或是木梨的變異體變身成什麼樣的型態,只要沒有發生最糟糕的事態就好。」

  「最糟糕的事態?」

  晶反問回去,八代則以極為罕見的認真表情回答:

  「就是峰島由宇不顧一切後果認真地大鬧一場。你們看著吧,看看真正的她有多少本事。」

  憐保護著麻耶,卻絕不肯退後。能夠觀察峰島由宇的實力這點,對麻耶來說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由宇最後輕輕繞了繞頸子,放眼看看四周。接著撿起一把留在屍體旁的槍,開始仔細檢查。

  「你們可真有閒情逸致,還等我做好準備?」

  「哈哈,因為老朽有興趣,想看看你拿得出什麼本事。」

  「對付你們這種人,就該先挫挫你們的銳氣。」

  「但願你辦得到啊。不過你該不會真的想靠這麼一把槍來對抗我們吧?」

  「不,這玩意是要這麼用的。」

  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已經動了。從檢查槍枝到全力奔跑,中間沒有經過任何準備動作。由宇跑到縱向延伸的支柱上,繼續跑了五步,換算成高度則是上升了五公尺。

  最後的一踢,將她嬌小的身軀送上了空中。如果說先前鬥真的動作只有由宇一人理解,那現在由宇的動作更是沒有一個人看得懂用意何在。

  她大角度扭轉身體,在空中轉了兩圈,其間從她手中進出了十二響槍聲,照亮地下空洞的十二盞燈一齊失去光芒。

  「什麼!」


  已經分不清是誰發出的驚呼聲。來得毫無預兆的黑暗之中,充滿了混亂的聲音。

  「阪上鬥真,現在的你在我眼中沒有任何驚奇。」

  唯一冷靜的聲音,是從密諾娃一行人之間響起的。

  「什麼時候過來的……」

  會驚訝也是當然的。

  鬥真的鳴神尊奏出了一個音,幾乎就在同時,一陣風從密諾娃眾人之間吹過,緊接著就是一聲打擊的聲響。鬥真短促的呻吟聲,隨著幾聲悶響而遠去。

  「怎、怎麼會?」

  勝司忍不住驚呼。四周是一片完全的黑暗,不管再怎麼擅長暗中視物,在沒有絲毫光源的環境下,終究是看不到東西的。不管是經過多年鍛鏈的憐、先進LC部隊與八代,還是密諾娃一行人都不例外。

  就只有峰島由宇正確無比地記住了場上的一切狀況,能夠瞬間掌握當場所有人的行動,完全將這個空間納入自己支配之下,其他人則只能透過聲音與氣息來察覺變化。

  而眾人唯一能夠理解的,就是這名手無寸鐵的少女輕易地擊飛了鬥真。

  「鬥真,你很快,快得驚人,但也就只是這樣。」

  由宇的話聲從密諾娃一干人之間悠然地穿梭而過,Bigfoot與Speed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展開攻擊。在黑暗中還特地發聲說話,簡直就是把自己的位置告訴敵人的自殺行為。

  然而這些攻擊卻撲了個空,由宇悠閒漫步的氣息始終沒有改變。

  「你跟得上我的速度嗎?」

  由宇再度化為一陣風開始奔跑。儘管看不見,皮膚仍然能夠明確地感受到這點。

  鬥直父昴著直覺與感受氣息的方式揮動鳴神尊。如果是一般的對手,光這一刀就會倒地,然而刀刃卻沒有捕捉到任何事物,反而被由宇抓住手臂。

  站得很近的勝司,可以明確地感受到鬥真的身體被輕而易舉拋摔出去的模樣,簡直就像親眼看到一般。拋摔的高度與距離肯定達到五公尺以上,這不是由宇那身高不滿一百六十公分的嬌小身材能夠辦到的。儘管四周一片黑暗,勝司仍然瞭解到這是用了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是利用鬥真的力量才做到的。

  鬥真並沒有任由自己整個人摔在地上,而是扭轉身體以四肢著地,將鳴神尊拿在身前擺出架勢。但由宇卻又快了一瞬間,腳尖毫不容情地陷進鬥真的咽喉。鬥真無論防禦還是攻擊都晚了一步,這一腳的威力足以讓他的身體一瞬間從地板上浮起。然而攻擊並沒有就此結束,接下來的一腳飛得更高,踢在鬥真的側頭部上。鬥真的身體重重撞在支柱上彈跳了幾下,對此由宇又再加上一擊,讓他的身體就像壞掉的人偶一樣在地上打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從支柱滑下去。

  一道光亮照亮了黑暗中的打鬥。預備用的電燈總算亮了起來。說是這麼說,其實從由宇開槍到現在,還不到十五秒。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之中,先前還把LC部隊要著玩的殺戮者已經僕伏在地,密諾娃更是沒能做出任何實質行動。

  然而視野恢復之後,密諾娃的行動就很快了。

  身高高達兩公尺半的巨漢Bigfoot,有著濃豔藍色皮膚的青年Speed,以及又矮又瘦的男子Puppet,三個人同時有了動作。

  由宇鑽過揮勢夾帶勁風的粗壯手臂,閃開快得連殘像都沒留下的小刀揮砍,輕輕鬆鬆就卸開了對方意圖趁虛而入的攻擊。

  這段三對一的攻防持續了大約二十秒,然而超過五十招的攻擊不但沒能解決由宇——

  「慢吞吞。」

  甚至讓她撂下這麼一句話。

  就在說話的同時,她跨出三步、攻擊三次,奏出三響打擊聲,將密諾娃的三人逼得腳步騰空,接連倒退好幾步。儘管看不到Bigfoot的表情,但他顯然在比較自己跟由宇的身材,顯得不敢相信。

  由宇睥睨群雄,說睥睨絲毫不為過。

  「……怪物。」

  有人低聲地說出了這句話。在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深處,負責監視由宇的衛兵,都一定說過這句話。

  「唉唉唉,她真的幹了。」

  八代仰天長歎。峰島由宇是ADEM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強的王牌。好死不死偏偏讓真目家看到她的真本事,這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也太可惜了。

  「那就是……峰島由宇。」

  憐在八代身旁喃喃說道。

  由宇看了勝司跟Magician一眼,朝他們定了過去。

  「沒有感情的玩偶,頂多就只有這種程度,就算放到大街上,威脅也是有限。」

  少女並沒有誇耀自己的勝利,而是流露出打從心底覺得無聊的表情慢慢走近,這比任何異形異狀的事物都還更加偏離常識。

  Magician等人不由得退了一步。

  「唔。」

  對此覺得屈辱的Magician,用手杖往地面一敲,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這一瞬間,由宇感受到一陣有著巨大品質的物體碰撞的聲音、腥臭的味道、以及一陣在地下空洞內不可能會有的強烈勁風,讓她不及細想,就往後用力一跳。

  隨著「喀」一聲碰撞,一張巨大的嘴就在一瞬間之前由宇所在的位置咬合起來。沒有順利解決獵物的它,用幾乎有孩童頭部大小的黃色眼

  睛看著由宇。不知道是不是被燈光影響,只見它將瞳孔縱向緊縮,發出了一陣足以撼動大氣的長聲咆哮。

  這道燈光原本是為了照亮由宇而開的,但現在卻在黑暗中照出了不應該存在的物體。那是巨大飛龍的頭部。

  咆哮結束之後,眾人耳中聽到的是Magician重拾信心的話聲:

  「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動用王牌,不過這也無可奈何。」

  所有人這次真的僵在原地不動。先前也接連看到了許多非現實的光景,但好歹還勉強留在常識範圍之中。不,其實足超脫了常識範圍,但Magician的王牌卻更是異常到了極點,將眾人先前的所見所聞都擠回常識的範圍之內。

  如果這是幻覺,那也未免太真實了,根本不像是什麼投影出來的影像。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飛龍翅膀揚出來的勁風刮動頭髮跟臉頰,那類似爬蟲類氣味的濕黏腥臭更是直沖鼻腔。

  燈光開始掃動,將飛龍的全貌從黑暗中劃分出來。兩片巨大的翅膀,將它長達十公尺左右的巨大身軀留在了空中。

  飛龍再次怒吼一聲,張大了嘴撲向由宇。

  每個人都以為她會被吃掉。然而由宇卻搶在飛龍的嘴咬合之前退開,跳到下方數公尺的一根支柱上。由宇抬頭仰望飛龍的表情十分嚴峻。

  「哈哈哈哈哈,老朽原本還想把這玩意留到白天的《希望》市再來展示啊。」

  Magician等人就拿飛龍當成擋箭牌開始移動,途中Bigfoot撿起了鬥真,將他扛在肩膀上。沒有人能夠阻擋,根本不可能有辦法阻擋。從峰島由宇的手臂上流出來的血,既不是作夢,也不是幻覺,而是被飛龍咬到的結果。遇到這種貨真價實,完全超脫常識範圍的怪物,根本不可能有辦法應付。

  「終究沒能完全躲開啊。」

  『你是說飛龍的牙齒?光是沒被咬掉半個身體,你就該慶倖了。』

  由宇卷起袖子,露出訝異的表情。她看看衣服,再看看流血的手臂。沒過多久,嘴形便已轉變為笑容。

  然而由宇臉上的神情馬上又恢復嚴峻,朝著高聲大笑的Magician等人的背影,低聲說了這句話:

  「這可真棘手,沒有手段可以抵禦。」

  『已經開始說喪氣話啦?』

  只有風間聽到了由宇低聲說的這句話並做出回答。然而儘管被他用自己的聲音揶揄,由宇仍然沒有回話,嚴峻的目光始終望著Magician。

  「好了,我等也差不多要告退了。近日內老朽會在《希望》市這個舞臺上,做出一些有意思的表演,還請兩位小姐別把目光從《希望》市裡頭移開了。」

  勝司與密諾娃這次真的好整以暇地從地下空洞中離開了。

  就在同時,由宇也讓身體栘出燈光照得到的範圍,消失在黑暗之中。

  全身的感覺已經超出疼痛的範圍,就像被火燒著一樣。

  變異體已經連走都走不動,只能在直線特快號的隧道中用爬的移動。

  內臟幾乎全都破裂。說來也是理所當然,畢竟是從那種高度摔下來,心中有的只是恐懼。對上那名少年,自己根本不是對手.以前也曾經

  敗在他手下一次,搞得自己差點送命。變異體原本並不打算跟他正面衝突,本能下令要自己避開。


  「嘎……嘰……」

  那麼自己為什麼會挺身站到他的凶刀之前呢?行動的原因連自己都無法理解。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個怪物般的少年將殺意轉到少女——由宇身上時,變異體的身體就擅自動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因素讓自己採取行動?變異體想要找出造成這種莫名衝動的元兇,最後找出的答案仍然是那名少女。

  變異體總覺得自己從以前就看過那名黑髮少女的身影,而且不是在佔據木梨的身體之後。木梨的記憶之中是有著那名少女的身影沒錯,但在更早以前,那名少女的身影就已經刻在自己意識中更深層的部分。

  是在轉移到LAFI一號機之前嗎?然而追溯到這裡,記憶就開始變得模糊,沒有辦法進一步追尋下去。

  變異體不懂。不知道理由是否曾經記憶在自己已經失去的部分大腦之中?然而現在就連這點也已經無從得知了。

  「嘰……嘰……」

  口中吐出異樣的聲音,身體開始麻痺,分散在神經節上的幾個輔助腦之中,已經有一個停止活動。目前只剩下四個,而且其中兩個也已經快要壞死。

  就算想要修復,缺的東西也太多了。細胞有一半已經壞死,又經過大量失血。需要有養分來源,需要可以捕食的物件。然而在這個完全人工的隧道裡,根本不可能會那麼巧合地出現可以捕食的生物,連一隻老鼠都沒看到。

  變異體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細胞逐漸死去的過程,身體一步步缺損下去,認知得到的感覺也一一消失,死亡緩慢而確實地逼近。這無可避免的命運,讓變異體產生了恐懼。

  「嘰……嘎啊啊。」

  即將死去的生命所發出的悲壯叫聲,在隧道內化為久久不散的多重回音。

  耳邊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了腳步聲。人數有五人,變異體的本能讓自己屏住氣息。有獵物的味道,但是自己卻沒有辦法躲藏。在沒有分岔的隧道裡,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

  五個腳步聲來到變異體身前停了下來。變異體驅使著即將消失的感覺,勉強分辨出了這幾人之間的談話。

  「哦?地上有個挺有意思的玩意兒呢。」

  是一個年輕男子說話的聲音。

  「Magician,你要怎麼辦?就這樣丟著不管,還是?」

  「哈哈,老朽對這種玩具最抗拒不住了。Bigfoot,又多一個東西要你扛了。」

  異形感受到身體往上浮起。一知覺到自己被扛起,本能立刻命令身體對獵物張牙舞爪。然而無論如何對身體下令,殘破不堪的身體已經無法動彈。折斷的爪子不但沒能掐進獵物,甚至連一道刮痕都沒能在獵物的外殼上留下。

  意識更加四分五裂,變得零零碎碎、渾沌不明,已經根本不能算是意志了。

  唯一留下的意識碎片,形成了憾恨的情緒。

  ——還是比不上嗎?

  比不上什麼?最深層的本能發出的這個疑問還沒有得到回答,所有的意識已然被黑暗吞沒。

  「峰島由宇、木梨的變異體、密諾娃,一個人都沒抓到嗎?」

  「慚愧。」

  在ADEM本部的一個房間內,八代老實地向伊達低頭謝罪。八代從《希望》的地下空洞一路直接趕來報告,身上皺巴巴的西裝讓人看了都覺得心疼。

  「你說那丫頭是在密諾娃那幫人離開的同時消失的?」

  「是。」

  「這也難為你了,有誰能想到飛龍會在那個地下空洞出現呢?」

  「您這麼說真是太體恤部屬了。不過我們有監視地下空洞的出入口,也就是直線特快號行經的兩條隱藏通道。她不可能是從那兒逃走,而且也沒有其他路可以逃跑。」

  「有兩條?所以隱藏通道不是只有她走過的那條?」

  「是,有兩條。土撥鼠公主進去的隧道,跟密諾娃的人走的隧道,正好處於相反位置。」

  說完八代就攤開了一張圖.在一張以獎勵都市《希望》為中心的兩萬分之一比例尺地圖上,疊上直線特快號的路線圖,接著再把一張畫了兩條紅線的透明膠片蓋在最上面。不僅如此,螢幕上還以3D圖像顯示出KIBOU大樓的地下空洞,與直線特快號路線的位置關係。

  在圖上可以看出直線特快號的路線以《希望》為中心繞了個大圈,而在這個大圈之中,可以看到紅線筆直貫穿整個《希望》。八代轉動著《希望》地下的立體模型進行解說:

  「真目家為了打造那個地下空洞,強行讓原先筆直通過的直線特快號隧道繞了一大圈。隱藏通道就是當時的工程所留下來的,推測真目家在進行工程時,有利用這兩條隱藏通道來搬運各種資材。」_

  「原來是真目家為了隱蔽【天堂之門】的存在而留下的痕跡啊?不管怎麼說,那丫頭都無路可逃,那麼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可是……這個答案……」

  八代推知伊達想說的話,表情變得有些苦澀。

  「是真目麻耶把她藏了起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性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現在真目家的人裡面,處境最艱難的就是真目麻耶。而要想扭轉這種局勢,也確實是非得拿到強到幾乎犯規的王牌不可……」

  伊達往後靠坐得讓椅子發出聲音,沉思了一會兒。

  「換個角度來想,其實對我們反而有好處啊……」

  然後說出了這句讓八代嚇一跳的話。

  「有好處?」

  「現在ADEM要處理的問題堆積如山。放峰島由宇在外面確實很危險,不過真目麻耶多半也知道這個危險性,暫時把那丫頭交給她也不錯。這樣我們就可以先專心解決眼前的問題。」

  大概是想法已經慢慢整理出來,迷惘也從伊達的表情中慢慢消失。

  「眼前的問題,也就是密諾娃吧?」


  「不,他們已經不能算是密諾娃的人了。」

  「咦?這話怎麼說?」

  「密諾娃方面的情勢也有了改變。」

  「有了改變?」

  對,看樣子在上次弧石島的事件裡,他們內部發生了問題,只是我還沒查到究竟是什麼問題。現在密諾娃整個組織的方針,似乎對進入日本這回事是暫時持保留態度。」

  「問題?啊,不對,更重要的是照您這麼說來,昨天那幾個傢伙不是密諾娃的人了?」

  「以前應該是吧,聽說是違逆了組織的意向而叛離。」

  聽到叛離這兩字,八代真的覺得耳邊好像聽到了有幾扇門被關了起來的聲音。原本這次他是想要透過政治性的交易,要求密諾娃撒手;可是既然這幾個人都已經脫離,那麼這種手段也就不再管用了。

  「所以這群傢伙雖然少了靠山,卻變得更棘手了是吧。」

  八代很刻意地做了個覺得受不了似的手勢。

  「到底是什麼遺產,會讓這群密諾娃,不,應該說曾經是密諾娃成員的人這麼想弄到手,甚至不惜脫離組織?」

  「不知道遺產的內容,說這些都還太早就是了……八代。」

  伊達鄭重地叫了八代的姓,但接下來所說的內容,卻跟八代正在思考的【天堂之門】與密諾娃都沒有關連。

  「NCT內死者二十六名、直線特快號設施周邊殉職的員警五名、一般職員十七名。列車意外讓七百名民眾險些死於非命,推測淪為捕食活動犧牲者的殘殺屍體共有八名。」

  從伊達的口中說出來的,是木梨變異而成的異形所造成的正確死者人數,這些犧牲完全是出於ADEM管理上的疏失而造成的。除了NCT內的慘案之外,其他的死傷都已經被媒體大肆報導,成了無可推諉的事實。

  伊達疲憊地緊緊閉上眼睛說:

  「真目家的家庭問題並不是最近才開始的,峰島跟真目之間的恩怨我們也是早就知道,像密諾娃那樣的組織也是隨時都可能會冒出來,可是事情發生的時間卻未免太集中了。」

  「確實是這樣沒錯啦……請問一下,伊達先生您想說的是?」

  「這會是偶然嗎?」

  「咦?您說偶然……意思是說?」

  ——是指木梨那件事會不會全都是她暗中策劃的?

  但是又不能把這句話說出來。八代對默默看著自己的伊達,只能傷腦筋地搔搔後腦杓。

  峰島由宇在這一個月內所發生的兩起EM犯罪案件中,儘管不是非常合作,但仍然對事件的解決盡了很大的力。

  但她卻始終有些超脫一般概念,所以八代會避免明確地說出答案。

  「您要是把這種話說出來,岸田先生可又要氣得冒青筋了。」

  八代朝伊達輕輕聳了聳肩膀。

  「你是這麼想的嗎?」

  伊達則只回了這句話。對伊達的模樣覺得不對勁的八代開始覺得不安,擔心自己是不是答錯了什麼。然而伊達並沒有再深入提及這個問題,所以他想問也沒辦法。

  「不管怎麼說,我們也只能一一解決了。」

  「問題真的是堆積如山啊。」

  只要發生事件,矛頭每次都是指向ADEM的負責人伊達。然而伊達這時才忽然放緩了表情,把手放到八代的肩膀上說:

  「天都要亮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你這模樣可狼狽了,別忘了換一套衣服。」

  「伊達先生也是啊,鬍子該刮一下了,等一下一定要去很多地方低頭賠罪吧?而且搞不好澴會被電視媒體的攝影機拍到呢。」

  耀眼的朝陽射進了苦笑的伊達與八代之間,八代用手指撥開百葉窗小聲說:

  「看來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不知道土撥鼠公主殿下現在有沒有在看著這朝陽呢。」

  伊達還是沒有說話。看到伊達的側臉,八代的心中也是一片愁雲慘霧,覺得就算朝陽升起,漫長的夜晚也還要等上好一段時間才會天亮。

  片刻未眠的麻耶一心二意地忍耐,靜靜等著時間過去。

  數個小時前,憐抱著自己從那個地下空洞回到這個房間後,麻耶緊繃的情緒頓時鬆懈下來,整個人倒在沙發上。

  憐體貼地把震驚得說不出話的自己帶到床上,但是怎麼睡也睡不著,甚至不敢閉上眼睛或是思考。因為一旦睡著,就一定會浮現出哥哥殺人不眨眼的模樣;一旦閉上眼睛,那殘酷的光景就會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在眼前:只要稍稍想到這些事情,整個人就好像會被心中開出來的一個大洞吸進去,掉進無底的深淵之中。

  原本這段時間應該是極為寶貴的,就算不拿來思考對策,也應該要好好休息。然而麻耶卻兩者都做不到,只能任憑自己停止思考,凍結感情,縮在床上不能動彈。

  一旦在內心深處尋覓,就會找到一股深邃得讓自己忍不住發出慘叫的黑暗。不可以去看,絕對不可以被那股黑暗吞噬。也不知道是過了幾個小時,還是連五分鐘都不到。

  麻耶飄蕩在黑暗的寂靜之中,連時間的感覺都已經失去。而打破這種狀態的,是一陣柔和的敲門聲。

  「您有歇會兒了嗎?」

  憐一如往常地穿著黑衣走進房間。可以不經同意就走進麻耶寢室的人,就只有她的貼身侍衛憐一個。

  「我來幫您拉開窗簾吧。」

  當憐走近窗邊拉開窗簾,耀眼的朝陽立刻射穿了麻耶的眼睛。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

  看到明亮的天空,就覺得昨晚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場夢。麻耶就這樣怔怔地望著窗外明亮而耀眼的世界。

  那一切應該只是幻影吧?她很想這麼告訴自己。

  「我去沖個澡。」

  麻耶好不容易說完這句話,立刻轉過身來背對窗戶。

  現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吧。被憐看到是無所謂,但是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看到,尤其是不能被那丫頭看到。

  麻耶走進浴室,打開熱水沖在身上。

  熱水沖在頭髮跟身體上,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隨著熱氣升起。不管怎麼用力洗,就是洗不掉附著在身上的死亡氣味。

  一年多以前,唯一一次去探望哥哥時所看到的模樣,在腦中一閃而過。哥哥在牢籠裡抱著膝蓋,以空洞的眼神看著什麼都沒有的虛空。他的那種模樣讓麻耶看不下去,當場跑了出去。

  鬥真的模樣讓她覺得非常可憐。一想到哥哥是為了讓自己這個妹妹有時間逃走而拔出鳴神尊,結果卻變成這副德性,就讓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補償哥哥。所以麻耶才會一直認為自己有義務保護哥哥。

  然而這卻是天大的誤會,也是天大的自以為是。

  不知道鬥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自己的這種自以為是?在他善良的笑容背後,到底隱藏著多麼難受的心情?

  什麼都不懂的人是自己,受人保護的也是自己。

  ——兩年……父親說過會在兩年以內。

  ——什麼兩年以內?

  ——說哥哥會在兩年內,找到適合用來接受殺戮衝動的藉口。看來是讓父親給說中了。

  ——對啊。

  麻耶想起了兩個禮拜前的一個夜晚,兩人一起在一年半前發生慘案的宅邸度過的一夜。

  鬥真跟自己還有勝司不一樣。他並不是想要,才擁有現在的地位,也就是鳴神尊繼承者的身分;純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個妹妹而拿起武器的結果。但是自己對哥哥說出來的話,又是多麼殘酷?,

  「……哥哥。」

  叫出這兩個字的瞬間,一滴眼淚滑落在地板上,很快又有幾滴眼淚流過臉頰。

  一定要忍耐,不可以哭。這幾年來在自己周遭,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儘管不是直接下手,自己所奪走的人命也已經不計其數。以一張哭腫的臉去仿真目麻耶該做的事情,根本是天理難容。

  然而眼淚卻始終流個不停,就算搗住嘴巴,還是會發出嗚咽聲,兩腿膝蓋一軟,整個人慢慢往下滑,軟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內心深處出現了裂痕,一個人形的紅色影子從裂痕後面現身。

  麻耶拚命想要揮開這個紅色的人影,努力想要封閉內心的裂痕。但知道這是白費工夫之後,就開始想要逃離人影,卻又馬上知道這也是徒勞無功,只好在心中閉上眼睛。然而就連這堵內心的牆壁,也被紅色的人影輕而易舉地撕裂。

  撕裂牆壁的,是人影拿在手上的小刀。房子的門在眼前被一刀兩斷,從中出現的則是一個渾身染滿鮮血的身體。不管是頭髮還是身體,都沾滿了他人濺出來的血,只有兩隻凶光暴現的眼睛顯得異樣地白。

  麻耶終於認命,將目光轉向眼前紅色的影子,接著就想起過去自己也曾經像現在這樣放棄抵抗——就在這一瞬間,所有先前一直曖昧不清的記憶,全都在麻耶心中連成一線,鮮明地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

  這個人形的形體以鬥真的臉孔對著麻耶微笑。

  將他手上瘋狂的刀刃,毫不猶豫地對準了麻耶。

  憐雖然表面上一邊整理一些聯絡事項與文件,一邊為麻耶泡茶,但心思卻只想著待在浴室裡的麻耶。

  鬥真的心中確實存在著另一個人,存在著眾人稱之為禍神之血的殺戮者人格。

  麻耶有辦法承受這個事實嗎?

  憐原本不希望她想起這件事,所以才不希望麻耶跟鬥真扯上關係,也不希望鬥真跟遺產扯上關係。憐一直認為要是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情。而這個擔憂競以最糟的形式——讓麻耶親眼看到了鬥真身為殺戮者的一面實現。

  躺在床上的麻耶顯得前所未見的憔悴,讓強行拉開窗簾的憐對這些瑣事都失去自信,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麻耶差點被父親殺死,兄長又設法排除她,就連唯一心靈寄託所在的鬥真,也不是真正站在她這一邊。知道這件事的麻耶,真的有辦法重新站起來嗎?

  麻耶絕對不脆弱。相信只要花時間,她一定能夠正視這個事實:然而現在的她卻沒時間慢慢調整情緒了。

  那麼她應該乖乖舉起白旗,聽不坐的話嗎?

  憐對自己這個愚蠢的想法搖了搖頭。

  要是麻耶能在不坐的身邊得到幸福,憐早就卸下了貼身侍衛的職位。

  想到幾天前跑來襲擊麻耶的那名叫做可麗兒的少女,憐不禁咬了咬嘴唇。沒能從不坐派來的刺客手下保護麻耶,讓憐覺得自己是那麼沒用,那麼沒出息。

  始終沒有等到麻耶準備從浴室出來的聲息。

  ——好痛。

  不知道多少時間過去了,將麻耶從記憶深淵中拉回來的,是一陣疼痛的感覺。

  摸索自己的感覺,想找出是哪里痛,才發現是洗髮精的泡泡進了眼睛造成的疼痛,於是麻耶站起身來,用水沖洗身體。

  為什麼會痛?

  是因為洗髮精碰到眼睛嗎?

  該怎麼做才好?!

  洗掉就好了。

  不管多麼心痛,人還是可以因為這種小事而覺得疼痛,而且為了逃避這種疼痛而活動身體,讓麻耶覺得既可悲又可笑。

  流眼淚是因為眼睛痛?還是因為悲傷?

  好想別開頭去,不去看這痛苦的記憶,最好乾脆失去記憶算了。就這樣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乾脆乖乖聽父親的話算了。正當麻耶開始受到這種誘惑的時候,腦中忽然響起的卻是鬥真的說話聲。

  ——不是的,麻耶。我不能把我的另一個人格當成藉口,那……就是我,就是有著禍神血統,叫做阪上鬥真的人。

  這是鬥真在那塊孤單佇立在一片白雪之中的石碑前面,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

  麻耶到了現在,才打從心底瞭解哥哥為什麼會再次拿起鳴神尊。

  清澈的水面下潛藏著可怕的怪物。但如果那個怪物就是擾動的水面所照出的自己,那麼不管多麼震驚、慌張地想逃走……

  結果仍是不管怎麼逃,怎麼移開目光都沒有用。人沒有辦法逃開自己。

  鬥真是下定決心要去對抗。下定決心寧可跟另一個自己對抗,也要好好去過自己的人生。

  麻耶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跟父親對抗的心理準備,然而事實卻是一想到往後要與父親為敵,就怕得心生退縮之意。

  然而如果只是任由時勢擺弄,只會哭泣以對,那麼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多半會失去一切,連哭都哭不出來。

  在哭泣的自己並不可悲。至少在還有東西值得自己流淚的時候,自己並不可悲。

  比起非得和心中的瘋狂對抗不可的哥哥,自己的恐懼又算得上什麼呢?

  化恐怖為憎恨,化不安為憤怒,再將這兩者當成勇氣來奮鬥,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這點麻耶很清楚。

  然而唯有當下,麻耶毅然決定犯下這種愚蠢的行為,以激勵自己挺身對抗。鬥真跟《希望》還落在敵人的手中,戰鬥才剛要開始。

  「憐。」

  被叫到名字,讓憐趕忙繃緊表情。沖完了澡,換好衣服的麻耶,已經回到房間裡來了。除了臉上微微看得出哭過的痕跡,至少表面上已經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了。

  「那丫頭呢?」

  「已經帶到客房去了。她很聽話地上了床,很快就睡著了。」

  「是嗎?真不簡單,所謂神經粗就是這麼回事吧。昨天的屍體驗完了嗎?」

  「報告書已經完成了。」

  「那個怪物還是下落不明嗎?」

  「是。」

  「……鬥真他,不,密諾娃的下落呢?」

  「還在搜查。」

  麻耶裝得若無其事,憐也配合她以幹練的節奏展開一問一答,但看到麻耶說出鬥真的名字時終究稍有猶豫,憐不禁捏了把冷汗。等了好一會兒,麻耶卻還是沒有說話,於是憐將先前準備好的紅茶端到麻耶眼前。

  將茶杯拿到嘴邊,啜了一口茶之後,麻耶才終於以下定決心的神情看著憐說:

  「這件事……憐早就知道了嗎?」

  對此憐也終究沒能毫不猶豫地回答。

  「……是。」

  「這樣啊,難怪每次我一跟鬥真扯上關係,憐就會一臉不悅。」

  「不,這是因為……」

  看到憐罕見地吞吞吐吐,麻耶微微一笑。

  「沒關係的,這都是為我好,不是嗎?我很感謝。」

  隨著道謝的話語一起送上的微笑,看起來就像風中搖曳的花朵一樣無助。

  這種客氣的模樣一點都不像麻耶的作風,讓憐變得非常不安,擔心她的心是不是已經屈服了。麻耶若有所思地將視線從憐身上轉往窗外。

  這裡是KIBOU大樓內的真目家專用樓層。從這個接近頂樓的地方往下看,可以將整個《希望》市盡收眼底。像今天這種晴朗的日子,視野更是可以從眼下這些排列得像玩具似的街景,一路延伸到遠方的山峰與海岸線。

  「這棟大樓在六年前完工。父親說這是要送給我的十歲生日禮物,還說這樣一來,全球最高的大樓就屬於麻耶了。」

  這件事憐也知道。

  巨大的KIBOU大樓位於這個美輪美奐的城市正中央。這棟美麗且壯觀的大樓,是父親不坐為了趕上麻耶十歲的生日而叫人建造的,同時也是他交給麻耶的第一個大工作。

  從原本絕不輕易公開露面的麻耶,會接受一般週刊雜誌的採訪這點,也可以看出她想要把《希望》創設十周年慶辦得風風光光的企圖心。

  然而昨晚發生的那件事,那些位於自己現在所站的地面,往下八百公尺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卻是不折不扣的現實。

  沙上樓閣。

  麻耶把手放在玻璃上俯瞰著窗下,從旁看著她側臉的憐,心想再也沒有哪句話更適合用來形容這個城市了。

  過去麻耶以為自己一手創建的事業,就跟這整座城市一樣,全都是一開始就已經由父親完成的,真相只存在于父親的手中。不坐早就預先埋好了機關,只要他改變心意,轉眼間就能夠讓這一切化無烏有。

  如果說這棟光鮮亮麗的大樓是麻耶,那麼地下的遺產就像是鬥真。

  鬥真確實是麻耶的支柱,但同時也是會讓麻耶一瞬間崩潰的弱點。這個支撐起麻耶的重要存在,實在是太過天真,根本不瞭解自己所具備的力量。但那無法控制的強大力量,卻會引來無盡的欲望。

  天真無邪的兩兄妹多年來所建立的這種脆弱關係,是父親不坐一手安排的。到現在還跳不出不坐手掌心的他們,會繼續被父親玩弄在股掌之問,還是能夠跳脫不坐的掌握?而憐自己又能做些什麼?

  「現在非做不可的事情,就是應付把整個《希望》市當成人質,要求我們交出【天堂之門】的密諾娃。」

  麻耶的聲音將憐拉回了現實。

  麻耶轉過身來面對憐,帶著點惡作劇的表情說了:

  「不過呢,也許在這過程中,我會跟父親對立。憐,如果想卸下貼身侍衛的職位,現在可就是最後的機會羅。」

  「您說笑了。」

  憐想把抗議藏在一如往常的撲克臉之下,但卻做得不高明。麻耶多半看穿了這點,惡作劇的表情中混進了笑意。

  儘管麻耶擠出了笑容,但其實她根本沒有在笑。現在所處的狀況沒有好到可以讓她馬上重新站起。麻耶只是判斷出現在不是被自己的心思牽著走的時候,把內心的痛苦封鎖起來而已。

  然而憐之所以會如此敬愛麻耶這個主人,原因就出在麻耶的這種個性。不坐把這個城市交給麻耶時,背後安了什麼心並不重要。管他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惡意,只要決定挺身對抗,麻耶就會先顧好該做的事情,把自己的感情擺在後頭,這種堅強的心才是憐最敬愛的特質。

  「憐。」

  「在。」

  「不管迎接的是什麼樣的早晨,憐都會為我泡茶對吧?」

  「只要麻耶小姐希望。」

  「那就麻煩泡兩人份的茶,端到那個房間裡。」

  「遵命。」

  憐鞠了個躬,打開了通往那個房間的門。

  從這個房間走過去,就會看到潘朵拉的盒子出現在麻耶的眼前。麻耶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最後一定會有希望留下。現在她就要抱著這樣的心情,準備去揭開盒蓋。

  由宇在柔軟的床上慢慢睜開了眼睛。

  陌生的光景在眼前展開。

  房間裡有著上流的傢俱,象牙色的壁紙上掛著色調柔和的繪畫,還有一座弧度和緩的豪華吊燈從天花板垂下。由宇十年來看慣的玻璃天花板,並沒有出現在眼前。

  然而就算來到這裡,還是有兩樣東西是她得不到的。一是自然光,這個乍看之下極盡奢華之能事,用來招待客人的客房裡,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另一樣則是隱私權,儘管藏得非常巧妙,但監視攝影機跟麥克風仍是一樣不缺。這是監禁囚犯用的房間,這點跟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那兒並沒有什麼兩樣。

  證據就是當由宇睜開眼睛,把腳從床上放到地板上的這一瞬問。

  「還真的是睡了整整三小時就醒過來呢,簡直像是機械一樣。」

  房門就在同時打開,一名少女走了進來。

  對於真目麻耶的第一句話,由宇只以歪嘴一笑回應。

  「連聲問候都沒有?我被帶到這裡來,為的就是聽你冷嘲熱諷嗎?」

  「哎呀,這可失禮了。不過相信你也知道,現在已經不是用爽朗的表情問候的時候了吧?要先用早餐嗎?」

  「我想先談談。」

  「那就泡個茶來吧。憐。」

  接到命令的憐正要去準備,但由宇卻出聲阻攔:

  「大小姐還真性急,至少讓我先洗把臉吧。」

  「我明白了,浴室就在那扇門後面。」

  麻耶伸手一指,由宇就當場脫起衣服來,還待在門附近的憐趕忙關上房門走了出去。

  「你你你,你做什麼……」

  看到麻耶如此驚訝,讓由宇擺出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我要去沖個澡,所以就脫衣服啊。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

  「是嗎?原來有錢人家都是穿著衣服洗澡啊?唔,該不會是覺得這樣可以順便洗衣服?這也未免太小氣了吧。不對,記得有人說越有錢的人越小氣。」

  「才不是這樣!我是叫你不要在這裡脫,請你到脫衣間去脫。等等,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要脫衣服請你……」

  知道一切都已經太遲,讓麻耶放棄抗議,同時由宇白晰的裸體,讓她忍不住看得目不轉睛。由宇跟麻耶的身高是差了幾公分,但就算扣掉這些差距,在胸部與腰部的線條上,恐怕自己還是輸了。尤其是麻耶對於胸部的大小頗為缺乏自信,看到由宇脫掉衣服後顯得意外豐滿的胸部,更是覺得非常羨慕。

  「這房裡……可是有監視攝影機的,你知道嗎?」

  麻耶不由得拉高說話的聲音,臉頰更是飛紅。

  「想想這個房間的目的,我倒覺得這是埋所當然。有攝影機又怎麼了嗎?」

  由宇完全無法理解麻耶想告訴她的事,歪著頭怎麼想就是想不通。

  「算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換穿的衣服,就放在浴室的架子上,請你洗完澡就換上去。這些破掉又沾滿血跡的衣服我們會處理掉。」

  「不行,你們處理掉我可就傷腦筋了。這衣服是跟一名在NCT研究所上班的女性借來的,有借就要有還。只是這衣服有點髒了,我是想要洗乾淨再還她。」

  由宇把脫了一地的衣服攏成一團,就要塞給麻耶去解決。

  「我、我明白了。我們會送去洗,如果沒辦法恢復原狀,就由我們準備同等或是更好的衣服,請你先放在那兒就好。如果說有借就要有還,那你騎完就丟的那輛道奇戰斧機車應該也要還給人家吧?」

  「不需要,那是我買的,所以是我的東西。我已經把將近市價兩倍的金額,匯進了車主的銀行戶頭。」

  「擅自拿走又擅自匯錢進去,可不能算是有買。」

  「為什麼?在田邊賣的蔬菜都是只要付了該付的價錢,就可以自己拿走耶。」

  麻耶真的開始覺得頭痛,用手指按住太陽穴一帶。看來常識對這丫頭根本不管用。

  其實麻耶過去也曾經被鬥真揶揄說她不食人間煙火。鬥真多半只是開玩笑地隨口說說,但麻耶其實一直不能釋懷,不過……

  ——原來我還不算太嚴重。

  看到由宇這種模樣,也讓她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田邊沒有在賣蔬菜,蔬菜是在超級市場或是蔬果店之類的地方賣的。直接從田裡摘走,那就跟小偷一樣。」

  「沒這回事。有種無人的蔬菜販賣處,放了一個小箱子,讓人把錢投進去。像你這樣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可能不知道,不過確實是有著這樣的販賣體制存在的。明明是自己不懂事,還說別人是小偷,實在是太沒禮貌了。」

  「我才沒有不懂事。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曾經在法國尼斯的市場買過青菜呢!」

  在門外聽著兩人談話的憐,故意咳了一聲讓她們聽見,以勸停這場沒水準的爭吵。

  用浴巾擦著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的由宇,立刻對準備好紅茶等著她的麻耶切入正題。

  「把我藏到不讓ADEM發現的手法夠漂亮,只可惜未免太漂亮了點。」

  由宇好整以暇地把背靠在沙發椅上,也不管浴袍會掀開,就翹起了二郎腿。

  「應該不是當場所做的判斷吧?那是預先計畫好的。」

  麻耶多半是原本就有此意,立刻做出了回答。

  「我認為我們應該合作。」

  「真沒想到真目家的人會要我幫忙啊。」

  「老實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聽話,乖乖讓我們帶路。我可以當成你已經答應了一半嗎?」

  「不可以。我會來只是因為覺得你在那個地下空洞裡的廉價挑釁有蹊蹺,所以才想來看看你到底有什麼用意。而且那時候正好能利用你們

  來避開ADEM的追兵。」

  這種程度的反擊並不能毀掉麻耶的笑容。

  「看來的確可以當成你已經答應一半了呢。交涉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讓想要交涉的物件坐到談判桌前。」

  由宇的表情顯得有點不是滋味,但終究沒有當場站起身來。她只是拿起茶杯,彷佛遷怒在茶水上似的一飲而盡。

  「你就不能多享受一下茶香嗎?算了,這不重要,我們回到正題吧。我們應該要合作。為了爭奪安置在地下的遺產【天堂之門】,現在已經有複數的勢力展開複雜的對峙。」

  說完先隔了一次呼吸的停頓,然後豎起了一根手指。

  「首先是真目勝司與密諾娃的聯合勢力,這可以說是處於明確的敵對關係。雖然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戲法,但對方甚至可以操縱飛龍。」

  到此再豎起一根手指。。

  「接著是ADEM。他們除了追拿你,多半跟遺產強奪組織密諾娃也會有所對立。」

  說完又豎起了第三根手指。

  「再來就是那個怪物。如果那也是遺產的產物,那他就會跟ADEM對立。另外從他兇暴的習性看來,跟其他任何勢力也都有可能產生衝突。」

  接著豎起第四根手指。

  「再來是我,真目麻耶。表面上對其他勢力採取不想將遺產【天堂之門】交給任何一方的態度,目前跟ADEM處於合作關係。」

  最後麻耶把整個手掌都攤了開來。

  「接著就是你,峰島由宇了。所有的勢力對你來說都是敵人,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想要獨吞【天堂之門】。要不是這樣,你現在應該還是跟以前一樣,屬於ADEM那一方。」

  「然後呢?」

  「事態極為複雜,而且充滿流動性。老實說要在這種狀態下展開攻防,連我都會覺得頭痛。頂多只能找出一些算是能因應所有狀態的次佳對策,要做到最佳是辦不到的。相信這點對你來說也是一樣的吧?」

  由宇不置可否。把這種反應當成同意的麻耶,又繼續說了下去:

  「然而我們卻有辦法把這種複雜的勢力圖簡化。代表真目家勢力的我,跟峰島由宇組成同盟,並藏匿你的存在不讓ADEM知道。這麼一來,明確敵對的勢力就可以縮減到只剩兩股,也就是密諾娃跟怪物。想要遺產的你,跟非得保護遺產的我,不如就等淘汰了其他勢力之後再來協議,你覺得呢?」

  「真目不坐呢?他怎麼辦?你手指不夠數了是嗎?」

  麻耶在內心大感驚佩。對外界情勢最為生疏的她,竟然在最關鍵的地方指出了一針見血的問題。由宇的這句話,證明她早已看穿不坐的企圖跟麻耶的意圖之間,是有著差異存在的。

  「父親他……的確,我無法預測父親的動向。老實說吧,他有吩咐我要保護遺產,不能讓你拿走,可是現在我決定把這個吩咐丟在一邊不管。坦白說要不是有第七股勢力,我才不會去拜託峰島家的女兒。」

  「這真心話挺有意思的,很不賴。」

  由宇擺出愉快的表情,但馬上又恢復認真的神情說道:

  「那你要怎麼處理這第七股勢力——阪上鬥真?」

  兩名少女之間暫時陷入了沉默。兩人不約而同地將這個特例挪到最後才講,或許是因為雙方都有著心理上的壓力吧。

  先開口的人是峰島由宇。

  「他們的用法錯了。」

  「……用法?」

  由宇這個把鬥真當成東西似的說法,讓麻耶不快地歪了歪頭。

  「支撐鬥真……不,應該說支撐殺戮者人格最重要的支柱之一,就在於跟強者的對決。然而在地下遇到的鬥真,卻只專於殺戮衝動。如果是以前的他,應該會執著於跟我打鬥才對。把他的這種人格支柱強壓下去,只當成傀儡來操縱,能發揮出來的實力終究有限。」

  「請、請你等一下,你是說哥哥原本還要更強?」

  得要問起這個原本就已經很不想去碰的話題,讓麻耶說話的聲音顫抖起來。

  「你不知道他的實力?老實說連我都一直在避免跟他正面衝突。而且我自己也還沒辦法看穿他的實力到底有多深。」

  麻耶任憑那對黑曜石的瞳孔,看穿自己那更甚於說話聲音的內心戰慄。在峰島由宇面前,不管如何掩飾,多半還是會被她看穿,還不如藉此證明自己的真心。

  「可是……他被人操縱確實是事實。哥哥一定覺得非常痛苦,我不能再讓他的手染上更多鮮血了。」

  「所以你想救他?」

  由宇喝了一口紅茶,滋潤乾渴的喉嚨。

  「鬥真就是你不惜違抗不坐,也要跟我聯手的理由?」

  「沒錯,這有什麼問題嗎?」

  被人碰到內心深處的感情,讓麻耶的回答變得有點情緒化。

  「有。說到做事成功的秘訣,經驗占了很大的成分。可是你應該並不瞭解自己現在的行動方式吧?或許你過去也曾經因為擔心鬥真而展開行動,但是在違抗父親的前提下,又要瞞過ADEM,還把真目家的天敵引狼入室。在這麼多不確定因素之中,你能發揮幾成的實力?」

  麻耶提不出反論,由宇的話絲毫沒有說錯。

  「這我知道,可是這點對你來說不也是一樣的嗎?背叛ADEM……」

  「我幾乎所有行動都與第一次無異。無論什麼行動,都有著同樣的風險與優勢。」

  「那麼你不打算救鬥真了嗎?你是要他去把受人操縱而殺人的痛苦嘗個夠?現在他可能還勉強維持得住自我,可是如果對方為了威脅真目家,叫他去殘殺無辜的市民呢?哥哥他……這麼一來哥哥的精神一定會崩潰的。」

  麻耶握緊拳頭,低著頭不再說話。自己明明是站在真目家之女的立場進行交涉,但自己第一優先考慮的並不是出事時對市民的影響,也不是《希望》市的災情,而是鬥真。雖然麻耶以這樣的自己為恥,不過這卻是她最真的真心話,而且這點也是無可改變的。

  自己打得出的牌已經全都打出去了。無論得到什麼回答,麻耶都打算完全相信由宇所說的話,因為她認為要想推測由宇的真心,根本定無意義的。

  對峰島由宇不需要要心機。與其費工夫騙人,她多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一個人解決吧。

  由宇還是注視著麻耶,沒有說出回答。

  麻耶忍耐不住,又補了幾句話:

  「我們沒有時間了。如果你拒絕我的提議,就請你現在立刻離開。我會在三十分鐘之後再通報ADEM,如果……」

  「紅茶都冷了。」

  由宇打斷麻耶的話,把茶杯推到她身前。

  「幫我重泡一杯。接下來要談的事情可是又長又沉悶,至少可以讓我在味覺上享受一下吧?」

  在絕妙的時機敲了敲門走進來的人是憐。

  「餐點已經準備好了。」

  「我知道了,我們馬上過去。啊啊,可是在這之前……」

  看到由宇還穿著浴袍,麻耶停住了腳步。

  「總不能穿成這副模樣去用餐呢。」

  「為什麼?這件衣服雖然談不上有什麼特別適合用餐的功能,可是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困擾。」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短短五秒就放棄說明的麻耶,喊了忠實部下憐的名字。

  「都已經準備好了。雖然我們不知道由宇小姐的喜好,不過還是以在下的眼光挑了幾件衣服,希望會符合您的喜好。」

  「我穿衣服不講究,不用擔心。」

  由宇說是這麼說,但被帶到衣櫃間一看,表情卻當場僵住。

  「由於時間不夠,品項不怎麼充實就是了。」

  憐說得客氣,但衣櫃裡卻陳列著琳琅滿目的衣物。

  「這、這一大堆衣服是怎麼回事?」

  「你不喜歡嗎?」

  「這些衣服全都不適合活動,穿在身上只會飄來甩去的,你知道嗎?」

  由宇罕見地出現狼狽的反應,讓麻耶看得大感興趣。

  「這、這不合我的形象。」

  「哎呀,我倒覺得挺合適的唷?你來到這裡的時候,身上的衣服不也是很女性化,跟你的形象大相逕庭嗎?」

  「那、那是小夜子的……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怎麼說,如果要當真目家的客人,就得請你換上像樣的服裝。也對,就請你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跟平常的你差了十萬八千里,看起來清純又有氣質,端莊賢淑,所有男性眼中理想的淑女吧。」

  「你這是在找碴嗎?」

  「哎呀,難道你以為自己很女性化嗎?」

  由宇當場說不出話來,先前那種對一切都充滿自信的態度已經煙消雲散。

  峰島由宇明明有著足以傲視群倫的美貌,卻對自己的外表沒有任何信心,這點連麻耶也看得出來。

  沒想到欺負畏畏縮縮的由宇會這麼開心。如果讓鬥真看到麻耶現在臉上的笑容,對她的評語肯定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來,我們來換衣服吧。如果你不會挑,就由我來幫你挑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應該不介意吧?」

  麻耶先用話拖住想要跑掉的由宇,接著就開開心心地開始選起衣服來了。看到她這種模樣,由宇半認真地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撤銷這次結盟。

  麻耶看著坐在桌子另一邊的由宇,臉上浮現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她對自己幫由宇搭出來的服裝非常滿意——她選了以手工將荷葉袖織得非常漂亮的絲絹襯衫,配上天鵝絨的喇叭裙。

  「你穿起來很好看呢,當然前提是不能開口就是了。」

  相較之下,由宇則對身上穿不慣的衣服,以及這鋪上白色桌布的桌子顯得很不自在。

  「讓兩位久等了。」

  然而看到早餐送了進來,麻耶的表情卻當場僵住,但她說話還是裝得十分平靜:

  「哎呀,今天是由憐上菜?」

  「是,我會盡力為兩位服務,不丟真目家的臉。」

  憐以玩笑話回答,但其實這是為了儘量不讓其他人看到由宇。

  而且在餐點的內容上也有考慮到兩名少女的心情,只是……

  「我這幾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可以拿些比較有份量的東西給我嗎?」

  在由宇的這個要求下,這些心思當場付諸流水。

  看到不久之後擺到桌上的料理,麻耶遲遲沒有動手。就算把麵包拿到嘴前幾公分,最後手還是會停住。地下空洞中淒慘的光景在腦中復蘇,配上從由宇的盤中散發出來的味道,讓她沒有半點食欲。

  「憐,我……」

  麻耶臉色發青,伸手推開裝著料理的盤子。

  「嗯,味道很贊啊。」

  相較之下,由宇則吃得根本不顧餐桌禮儀,接二連三地把料理送進嘴裡。

  「你如果想當個淑女,至少應該說好吃吧。不過還真虧你會有食欲啊。」

  「這證明我很健康。對了,說到這個,記得你說過大樓裡有被咬死的警衛對吧?等一下我想驗屍,可以吧?」

  由宇說這句話的時候,嘴上還津津有味地嚼著肉塊。

  「是、是可以。憐,去安排一下。」

  「最好是傷口清楚一點的,還有燒死的屍體也麻煩一下。唔,不過這肉還真是好吃。」

  麻耶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用手帕按住嘴巴。

  「你就只吃這麼一點?看來說有錢人最小氣,不,應該說有錢人反而過得比較樸素的說法,確實不是騙人啊。不過這樣看來,食衣住行未免太不均衡了吧?你家又不是凋零到得要裝排場死撐面子。雖然可能有點多管閒事,不過我倒覺得你們如果有那麼多錢可以花在衣服上,還不如多花點錢在餐點上。」

  「嗯、嗯……你說得是。」

  麻耶已經連反駁由宇的力氣都沒有了。大概是發現麻耶人不舒服了吧,由宇也不再說話。接

  下來的好一會兒,都只聽到由宇用餐的聲音響個不停,但就連這些聲音,也忽然停了下來,因為由宇的手唐突地停住了。

  「這菜不合您的口味嗎?」

  對憐的疑問,由宇靜靜地搖了搖頭。

  「不,我只是想到上次跟別人一起吃飯,已經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事了。」

  說完由宇馬上又繼續無言地用餐。

  「……憐,不好意思,可以把剛才收下去的料理端來嗎?」

  「沒什麼好勉強的,你的臉色真的很糟。」

  「我才沒有勉強。」

  麻耶儘管臉色發青,仍然勉力將撕成一口大的麵包送進口中。

  長穀川京一這十七年來,從沒有遇過什麼大災難,也沒有遇過什麼天大的幸運,過得極為平凡普通。

  儘管這半年來認識了阪上鬥真這個很非日常的同學,但他的日常生活也還是一樣的平穩。一直到這一天,他來到獎勵都市《希望》為止。

  京一之所以會一大早就來到這個城市,是有著明確的目的。他跟幾個朋友講好了,要去參觀黃金周前夕在《希望》市舉辦的活動。這個為了紀念都市創設十周年而舉辦的活動之中,也包括了如今已然在全球掀起熱潮的妖精衝擊相關節目。自認是正宗書迷的京一,自然是二話不說地接下負責去排號碼牌的任務。"

  儘管對於趕流行的社會現象看不順眼,但能夠看到原作插畫的原畫展,以及電影中所用的戲服與道具,對京一來說仍然有著足夠的吸引力。如果同行的朋友之中還能有幾個女生,就完全沒得挑剔了,只是他終究沒有這種桃花緣,所要負責的人數也就只有京一自己,再加上兩名禦宅族朋友,合計共三名。

  看樣子多半拿得到不錯的號碼,這麼早趕來總算是值得了。

  「一個人可以領四張,請問確定只要三張嗎?」

  被櫃檯的女性這麼一問,京一不經意地想了想。)

  ——就邀邀看阪上吧。

  結果就連那次在便利商店遇到的時候,阪上鬥真也是說自己有急事要辦就跑了回去,之後就再也沒有跟他提過退學申請的事情。

  「請給我四張。」

  京一收下號碼牌,試著撥撥看鬥真的手機。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打工,連鈴聲都沒響,直接帶到說明通話物件手機未開機的語音,京一也就掛了電話。

  ——反正還有三天,晚上再打一次看看吧。

  反正就死馬當活馬醫地邀邀看,就算鬥真拒絕了,這麼受歡迎的活動,也應該不用擔心找不到人一起來吧。

  這麼一想,京一就收好號碼牌,開始在《希望》市的街上定了起來。

  今天他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先來探路。當天這個大手筆的活動,是在剛過中午、人潮最擁擠的時候舉辦。所以如何運用活動前後的時間,也就成了非常關鍵的因素。

  當天會來到《希望》市的人,多半會高達數萬人,搞不好甚至會達到數十萬人。既然可以推知會有非比尋常的人潮,又想好好玩遍十周年慶,就得擬定出有效運用時間的計畫才行。但是計畫得太周詳又挺沒意思的,適度地預留意外事項的空問,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則。

  京一就這樣一邊走在街上,一邊想著這些事情。由於時候還早,《希望》市的活力還沒有達到頂點。儘管天氣非常晴朗,街上的人潮卻沒有他想像中來得擁擠.

  手上拿著KIBOU大樓的樓層導覽,挑了間視野不錯的露天咖啡店,在角落坐了下來。五月清爽的風吹起來非常舒服.京一看了看樓層導覽,打算之後去一趟KIBOU的展望樓層看看。只要在開場時間的十點以前先去排隊,也許就不用排太久了。

  像今天這麼好的天氣,視野應該會非常遼闊。之後再去逛逛只在黃金周的三天內開設的妖精衝擊特設商店吧。

  看了看時間,離十點還有三十分鐘。

  他啜了一口咖啡,開始嚼起甜甜圈來。

  就在這時,長穀川京一終於在他近十七年來的人生之中,遇到了第一次的非日常體驗。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天而降。一股令人背脊發麻的巨大品質感從天空灑下,同時黑影落到了地面上。整個形體看起來就像是舊式的門板螺栓,頭部更來到了他的頭上。

  「……啊。」

  京一隻發得出這個聲音,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整個形體的模樣酷似改編成電影的妖精衝擊中所出現的飛龍。這個巨大的形體明明應該只是虛構的存在,但現在卻在蔚藍天空的背景下,揮動巨大的翅膀,讓那比陸地上任何生物都還龐大的身軀飄浮在空中。

  揮動翅膀的聲音伴隨著風壓打在耳膜上,以一種絕非作夢或幻覺的存在感,睥睨著眼下渺小的人類。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將京一從這不能動彈的狀態中解放出來的,是坐在他旁邊的一位男性所發出的慘叫。

  京一從包包裡拿出愛用的相機,以熟練的動作對好角度,將飛龍的模樣收在觀景窗之中。

  然而放在快門鈕上的手指卻硬是按不下去。並不是按鈕卡住,而是不管他如何用力,手指就是僵在那兒不能動。

  逃跑的人用力過猛,把店裡的桌子撞得翻了過來,響起了打破玻璃的聲音。慘叫聲形成連鎖,飛龍所造成的混亂,就像漣漪似的在《希望》的街上不斷擴散開來。

  有一對眼睛愉快地注視著陷入混亂的人潮。

  「真目家的女兒、還有峰島家的女兒,你們好好看著吧,看看老朽這幾乎與魔法無異的能力。這就是人們為什麼會稱老朽為Magician啊。」

  沒有人發現在大樓的屋頂上隨風翻飛的黑色斗篷。就連大聲的哄笑,也沒能傳到腳下混亂的人潮之中。

  「總有一天,老朽一定會把真目不坐,還有峰島勇次郎給拖出來。你們忍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殺嗎?眼看自己建立起來的事業被毀掉,還能若無其事嗎?只有埋葬掉這兩個傢伙,老朽的復仇才算是大功告成。」

  混雜著憎恨與喜悅的扭曲表情,確確實實充滿了瘋狂。

  然而這種扭曲很快就有所轉變,瘋狂的成分忽然消失,剩下的只有扭曲。

  Magician轉過身去,斗篷在風中吹得高高翻起。

  當翻起的斗篷回到原位,Magician的存在已然消失。

  就在同時,飛龍也唐突地從空中消失。整件事從頭到尾維持不到一分鐘。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37 AM

第二章 五月二日

  1

  這棟離天空最近的大樓,被人揶揄地說是現代的巴別塔。

  這棟建立在獎勵都市《希望》市幾乎正中央的位置,冠上都市名稱羅馬拼音為名的大樓,有著七百三十四公尺的高度,乃是全球最高的大樓。平日白天收容的人數多達六萬人以上,一棟大樓就有著媲美一座小型都市的規模與機能。

  不光是辦公市,裏頭還有著購物中心、電影院、各種遊樂設施、旅館,甚至連綜合病院都一應俱全,各種用途的設施應有盡有。無論是平日或是假日,都有大群人潮聚集在這棟大樓,位於最高樓的展望樓層更是大受歡迎的景點,隨時都擠滿了情侶跟攜家帶眷的來賓。

  然而儘管KIBOU大樓給人這種廣為歡迎一般民眾進場的形象,裏頭卻存在著許多真目家專用的區域,禁止一般民眾進入。光是沒有隱藏起來的專用區域,就已經有整整八個樓層之多;此外更透過設計技術與巧妙的內部裝潢,藏匿了將近總樓層數一成的十四個不為人知樓層,都是這棟KIBOU大樓之中只有真目家可以使用的黑盒子。

  憐現在就快步走在其中一個隱藏的樓層之中。這個看在他人眼裏與慌張無緣的人物,這時卻也從步伐中透露出焦急的情緒。

  不久憐便來到了這個樓層的最深處,敲了敲厚重的門。

  「失禮了。」

  由於沒有人答話,憐為防萬一之下再敲了一次門,然後就打開房門。

  才正要踏進房間一步,憐的腳步就停住了。看得出這個停頓是出於困惑的人,就只有熟知憐的麻耶等寥寥數人。

  「怎麼了?」

  這個房間暫時的主人峰島由宇看了憐一眼。

  憐的困惑,或者應該說是驚訝,乃是出於房間的裝潢。整個房間的模樣跟短短一個小時之前相比,已經完全變了樣。就憐所知,這個房間有著第一流而且極具品味的裝潢,足以用來接待任何貴賓到來。然而就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卻強行換上了由機械與數位器材所支配的電腦叛客風格。

  數百條電纜在腳下亂竄,就連憐都得一步一步慎重地行走;穩重而有風格的各式桃花心木傢俱,則顯然只被當成礙事的東西,在房間的角落堆得高高的;取而代之的,是牆上多達數十個的螢幕、電腦電子器材,以及隨手亂貼的便條。整個房間的風格已經被徹徹底底地摧毀。

  時間明明還早,但房間裏頭卻顯得十分昏暗。由於整個房間沒有窗戶,原本是掛著幾盞經過精心計算而佈置的間接照明用燈光,但為廠確保其他器材的電源供應,有一部分的燈已經被棄置在一旁,陳列在牆上的幾個螢幕所發出的光線在房間內四處反射。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形跡可疑的瘋狂科學家所住的地下秘密基地。

  而這個房間的主人峰島由宇,則卷起了白色絲絹襯衫的袖子,也不管黑色天鵝絨的裙子會弄髒或弄皺,豪邁地盤腿坐著。然而很神奇的是由宇的這種坐姿並不會顯得沒氣質,反而以更明確的形式,體現出她所具備的美貌與內在的韌性。

  「你這方法真的可以保證成功嗎?」

  在她身旁顯得與這個房間絲毫不搭調的麻耶,對由宇提出問題。

  「不能完全保證,凡事都沒有所謂的百分之百。」

  當由宇把視線從憐拉回麻耶的身上,就開始用一些類似詭辯的手法想敷衍麻耶,至少看在憐的眼裏是這樣。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應該會有辦法盡可能接近百分之百才對。尤其是在安全性方面,更是永遠不嫌多。還有……哎呀,憐,不好意思,我都沒注意到。怎麼了?有緊急的事?」

  「是,非常緊急。」

  聽到憐這麼說,不只是麻耶,連由宇的表情也變得認真。

  「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剛才上午九點三十分,在《希望》第2-16區上空,有人目擊飛龍出現。」

  2

  「這人潮還真夠多啊。」

  八代拿著手帕插臉,一臉十分佩服的模樣。

  以目擊到飛龍的地點為中心,半徑一百公尺範圍內的地區都封鎖了起來,但就在封鎖線的外側,已經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簡直就像是有大牌明星登場似的熱鬧。現場還有員警放亮了罩子,不讓民眾有機會鑽過封鎖線。

  想想也是難怪。

  最近的新聞節目簡直就像靈異節目一樣,超自然現象多到報導不完。

  這一個月來,一直都在大肆報導據說可以呼喚出妖精王白影的妖精衝擊精品,不過這還算是小朋友們之間常見的靈異現象熱潮。

  然而後來卻有客機遭到神秘生物襲擊而墜落,答錄機裏還留下了飛行員的訊息與極為真實的動物咆哮聲,而且在幾天之後,還發現了以手持攝影機拍攝到的飛龍影像,以及墜落的輕型飛機燒成焦黑的殘骸。再加上前幾天在矢場臺山中有人目擊到神秘的生物——不過ADEM很清楚這個生物的來頭。

  其中最具決定性的,就是發生在今天上午,目擊者多到很難用白日夢的說法敷衍過去的飛龍出現事件。

  飛龍出現在獎勵都市《希望》的上空,目擊者多達兩百名以上。當時是因為時間還早,目擊者的人數才會這麼少,要是等到現在才出現,人數多半會達到萬人以上。

  現場的調查人員將近百名,八代在形式上也是為了調查而被派遣到這個都市,但他早已做好會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

  「密諾娃的宣傳效果實在是好得過頭了啊。」

  八代抬頭看著目擊者宣稱飛龍的方向,重重歎了口氣。

  今天的天氣是典型的五月晴天。要是王少下個雨,應該可以讓人潮少一點才對。八代看著人潮不斷地增加,又歎了一口氣。光是沒有因為恐慌而出人命,也許就已經該慶倖了。

  「八代先~生。」

  耳熟的聲音撥開人群跑了過來,是八代的部下荻原誠。他由於外表年輕,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混進鬥真就讀的學校負責監視。

  「你看過報告書了嗎?早上的會有去開嗎?太好了,你的桌子還在,這可都是多虧我啊。」

  「是啊,多虧您大力保我……等等,不對,八代先生,我的大腦保密措施許可權怎麼會被強制升到限定三級?」

  「這表示你升官了,不是很好嗎?」

  八代以笑容把顯得不安的荻原擋了回去。

  「我才不要升這種官咧,職位跟待遇根本都沒變好啊。」

  看到荻原小聲地抱怨,八代又再乘勝追擊。

  「啊啊,對了對了,說到接替你跟蹤鬥真的人選,因為我們人手不足,所以雇了外面的人,結果後來發現他變成屍體了。」

  「咦咦?啊啊,是這樣嗎?這,我……」

  「沒關係,我就是賞識你的這種部分,賞識你這種從任務中生還的能力。畢竟我的棋子這麼少,要是三兩下就死光光,我也是很傷腦筋啊。而且要是除了接下暫時代理指揮權的時候以外,連一個部下都沒有,那也未免太冷清了,你說對不對?」

  被八代要求同意,荻原只能曖昧地點點頭。他的神經沒有這麼粗,聽到自己的代理人在自己離開後馬上被殺,還能夠若無其事。

  不過照八代的說法,生命線的粗細正好跟神經的粗細成反比,所以這樣推論下來,荻原還是像現在這樣膽小才是最理想的。

  眼前為了擺脫圍觀的群眾,八代領著荻原走進了封鎖線圍住的建築物之中。這並不是因為裏面有著屍體或是證明飛龍存在的證據,只是形式上必須走一趟。

  儘管事情鬧得很大,但由於飛龍就只是出現,並沒有對任何人造成危害。社會大眾目前普遍認為,這只是利用了巨大投影,來為電影妖精衝擊造勢的遊擊式宣傳活動。

  當然了,在犧牲者多達數百人,至今尚未查明真相的客機意外之後,這樣的宣傳手法自然會引起許多非難的聲音。可是再怎麼說,總不能把真相給公開出來,告訴社會大眾說有可能是遺產強奪組織讓具有殺傷能力的飛龍出現。

  會有人相信這些拼湊得挺像回事的報導,跑來飛龍出現的現場,當成黃金周的一次小小冒險:或者是相信神秘學派說法的人們認真地祈禱飛龍再度出現,說來都是無可厚非的。

  儘管事先預定的活動,大致上都已經在主辦單位自我約束的形式下宣佈停辦,但人潮一直到過了中午都還再繼續增加。

  「人真的好多,光是走到這裏,就得撥開幾十公尺厚的人牆了。」

  荻原也以擔憂多於驚訝的口氣提起這件事。

  「就不能至少禁止民眾進出KIBOU大樓那一帶嗎?」

  「沒用的,你要拿什麼理由禁止?提出警告說今天早上出現的飛龍其實很危險?這樣只會加大恐慌,弄得更不可收拾。就算要求民眾避難,要是被飛龍趕在前頭,還是一樣會完蛋。」

  對方已經做出了這麼大規模的示威,要是沒有照對方的要求做,Magician肯定會從脅迫轉為實行。

  另一個問題所在的變異體,也完全沒了消息。

  「這變異體也真是的,要是他肯幫忙殺一、兩個人,人潮就會少得多,我們也比較好辦事啊……唉呀,你真是的,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啦。」

  看著八代用一貫的笑臉喃喃自語地講著危險的話,荻原決定今後遇到最糟糕的事態而必須撤退時,也一樣不要聽八代的命令,而是要靠自己的直覺行動。

  3

  「以上就是本日九時三十分所發生的飛龍目擊情報詳細情形。」

  憐將目光從報告書上栘開後,先強調這是自己的意見,然後才切入正題。

  「飛龍這次的登場,有著幾種跟前幾天發生的墜機意外相反的特徵。首先是有多名目擊者存在。光是目前已知的部分,就已經有兩百八十人的目擊證言。另外還有一項特徵,那就是儘管有著這麼多目擊者,卻沒有任何人使用相機之類的器材留下影像。目擊者中確實有人攜帶相機,但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證言說當時沒有想到,再不然就是太過震驚,手指硬是動不了。」

  「證言有可能是假的嗎?」

  麻耶儘管覺得可能性很低,但還是問個清楚。

  「這點幾乎不可能。雖然目擊者的身家調查還在進行,但從狀況來判斷,結論就是他們說謊的可能性很低。」

  看樣子憐也已經查過這點,回答起來毫不猶豫。

  「可是飛龍的照片卻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就像這樣。」

  由宇用眼睛指了指螢幕,示意要憐跟麻耶看。螢幕上顯示的是飛龍的新聞畫面。

  事件發生後還不到一個小時,網際網路上已經出現了報導此事的新聞,還刊登了宣稱是飛龍照片的影像,話題已經炒得非常熱。不管把電視轉到哪個頻道,都在報導《希望》的飛龍事件,還可以看到顯得非常興奮的記者,以飛龍出現過的上空為背景,描述概略的事件經過。

  「這個畫面是假的。」

  憐罕見地直接斷言。

  「是有人避開真目家的耳目,到處散播假的畫面,手法跟前幾天的墜機意外完全一樣,多半是出自勝司少爺之手的情報操作吧。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現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按下快門,而且……」

  「每一個人描述的飛龍外表都各有一些差異,是嗎?」

  憐對由宇接過去的這段話點了點頭。由宇凝神觀看正在播映新聞報導的螢幕。

  「是的。而且記得越清楚的人,描述的細節就越是接近妖精衝擊劇情中登場的飛龍。」

  「嗯,果然如我所料。」

  由宇把已經用不著的妖精衝擊電影宣傳手冊隨手丟開。

  「好了,我們開始吧。」

  「開始什麼?」

  由宇站起身來把脖子轉動了一圈,讓關節喀喀作響。接著便若無其事地輕聲回答了麻耶提出的問題:

  「解析飛龍的戲法。」

  麻耶用手帕按住口鼻,忍耐著這裏的異臭。

  相較之下,由宇則顯得不當回事地仔細檢查屍體的細節,還不時觸摸或翻動屍體,細看眼睛與嘴巴的情形。

  陳列在靈堂的屍體,是昨晚在KIBOU大樓犧牲的警衛。有人是被小刀割開喉嚨,有人則是被強行扭斷頸部,有的人則是身體整個被壓扁。

  「你看起來挺習慣的嘛?」

  麻耶小聲擠出這句話。

  「嗯?對啊。」

  由宇反覆地檢查,簡直就像在檢查壞掉的家電用品一樣。

  「麻耶小姐,您還好嗎?」

  現場還有另一個人也顯得若無其事,那就是憐。不知道是不是跟由宇一樣早已習慣,態度跟說話的聲音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我沒事。」

  接著由宇開始檢查問題所在的屍體。這些屍體在腹部有著很大的傷痕,許多小洞排成一個U字形,令人聯想到大型猛獸的齒痕。

  由宇用手術用放大鏡細看傷口,發出「唔」的一聲後,有好一陣子都靜止不動。

  「衣服呢?我想檢查這名警衛的衣服。」

  「放在那邊的衣籠裏。」

  由宇拿出衣服後,開始檢查有沒有破損。儘管外套跟襯衫都沾上了血,但都沒有破損。

  「這是一種可以穿透物質的遺產科技嗎?像是可以穿過衣服,只對人體造成影響的武器?」

  「說得也是,Magician所用的這玩意,倒也可以說是你說的這種手法。」

  「果然是遺產科技吧?」

  對於麻耶責備似的語氣,由宇只以苦笑作為回應。

  看到她的表情,麻耶趕忙改口說了:

  「不過既然不是裝神弄鬼的靈異現象,而是遺產科技,應該就會有手段可以防範吧?」

  「很棘手的是,目前我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可以防範。」

  「那是什麼樣的武器?」

  「那不是武器。」

  對於皺起眉頭表示不懂的麻耶跟憐,由宇回了這麼一句話:

  「是暗示的力量。」

  4

  「暗示的力量,這就是你的見解?」

  「是。從狀況來考慮,這個結論應該是妥當的。」

  岸田博士往後一靠,弄得椅子發出聲響。伊達則陷入思索。

  「我自己也有從各種角度去調查最近的事件。飛龍的出現,以及號稱可以見到妖精王的妖精衝擊熱潮,總讓我覺得背後含有某種意圖。聽了伊達先生的話以後,更是讓我非常確定。確定這些事件是在打基礎,為的就是讓人們看到飛龍。」

  伊達的表情顯得越加陷入沉思。

  「心理暗示能夠帶來生理上的變化,這已經是很普遍的常識。只要查查過去的案例,要多少都找得到。用心理暗示讓人以為自己燙傷,皮膚就會實際出現燙傷的情形;再不然就是會引發水泡或濕疹之類的皮膚症狀。另外還有虔誠的信徒身上會出現跟神一樣的印記,也就是所謂聖痕的案例。還有俗語所說的病由心生,以及用在實際醫療行為之中的安慰劑效用等,這些大腦認知對肉體造成影響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對了,在由宇的報告裏,球體實驗室的事件之中也發生過類似的案例,那裏有個人只因為意識上的饑餓就變得全身消瘦,那個人就是風間。不過他原本就是意識體,特別專於大腦的運作,所以對身體的影響也比常人更顯著。只要能讓人們相信自己被龍咬死,身體產生這樣的質變而導致死亡的情形,我想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伊達臉上原本就很嚴峻的臉色,又變得更加險惡了。

  「真的有辦法做出這麼強的暗示嗎?而且這是在什麼時候做的?」

  「所謂的暗示,說穿了就是用各種方式去影響大腦。能對精神產生影響的手段多不勝數,尤其是來自聽覺或視覺的資訊,都能對大腦造成很大的影響。不過照伊達先生所說的情形來看,對方所用的應該不是這類手法。這麼一來,最有可能的多半就是共鳴反應了吧。」

  「共鳴反應?」

  「以複雜的共鳴反應撼動大腦,並直接施以暗示。我記得勇次郎是把這種感覺的共鳴取名為夢魘。」.

  「這名字還真隨便。」

  「名字根本就不重要吧。請等一下,我找一下資料……就是這個。」

  伊達看著岸田博士提出的資料,表情顯得有點納悶。

  這份資料顯示這項技術必須直接跟大腦連結才能運用,而這就意味著必須直接對腦部進行手術,說得難聽點就是種人體實驗。手術成功率不滿5%,而且個體合適率更是只有0。3%,也就是說每六千人之中才有一人可以完全成功。分級是F級。

  這份資料讓伊達越看越是納悶。遺產研究的手術成功率,跟癌症或心臟病的手術有著根本上的差異。就算是峰島勇次郎,要取得人體實驗的樣本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可能對數千人一一進行手術,去尋找那合適率只有0。3%的個體。六千人之中才有一人的這個數字,對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還不只是這樣,這項技術本身也還沒有完成,影響的範圍很小,沒能得到勇次郎想要的結果,所以才會分到F級:我們甚至把它當成無分級遺產看待。以常理推斷,是不太可能發揮像Magician那樣的能力。要得到那麼大的成功,我認為主要的秘密不是在於技術,而是在於接受手術者的個體合適度,例如說對大腦的運用方式特別擅長的人物。」

  「對大腦的運用方式特別擅長?」

  「簡單說就是資質,我想Magician應該是原本就擁有某種特殊的資質。」

  「我知道了。」

  伊達準備站起身來,岸田博士趕忙叫住他:

  「伊達先生,我的處分還沒有決定嗎?」

  岸田博士放任由宇離開研究所,而且還因此事與伊達對立,兩者之間到現在還有著疙瘩。

  「這次的事件非常複雜而且艱澀,只靠我們多半是很難解決的。既然峰島由宇不在,智囊的工作總得要有人頂替。」

  「我可代替不了她。」

  「我不會要你代替她,不過至少請你努力做到接近的地步。現在整個ADEM裏面對遺產最熟悉的人,就是岸田博士你了。關於你的處分,我會等到事件結束之後再來考慮。」

  ——當然前提是等到這個事件結束,我還處於能夠決定這件事的立場就是了。

  伊達並沒有把最後的這個想法說出來,轉身就要離去,卻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道:

  「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

  「是什麼事呢?」

  「岸田博士,對於這一連串的事件,你認為是偶然嗎?」

  伊達把這個問過八代的問題,拿來問了岸田。這是一種陰謀論的想法,八代還說要是講出這種話,岸田一定會氣得冒青筋。然而岸田博士的反應卻跟八代所想的不同。

  「我跟你的看法一樣。」

  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對伊達的意見表示贊同。

  「先前我這麼問八代,結果他奸像以為我懷疑的是峰島由宇。」

  聽到伊達的這個答案,處於備戰狀態的岸田博士也放鬆了肩膀的力氣,但兩人的表情很快又變得僵硬。

  「如果說連那丫頭部只是構成這整個事件的零件之一……」

  伊達的話說得像是臆測,但語氣卻接近斷定。岸田博士重重點了點頭。

  「不過如果這一切真是偶然,那就表示犧牲了這麼多條人命的LAFI一號機實驗,完全是白費工夫,實在是叫人情何以堪啊。不管是你還是由宇都一樣。」

  「我無所謂。只是這麼說來,在這一連串的事件背後……」

  伊達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顯得極為忌諱。

  「有著峰島勇次郎在。」

  表示同意的岸田博士,表情也變得更為嚴峻。

  「沒錯,我怎麼想都不覺得這一連串的事件全是勇次郎策劃的,可是……」

  「他有干涉的可能性很大,是嗎?」

  「是的。」

  說完岸田博士就維持著一臉嚴峻的表情,不再說什麼話。伊達轉過身去,就這樣繼續朝著門定去,但走到門前時,又再次回過頭來:

  「能聽到你這麼說,讓我揮開了心中的猶豫。」

  這句話是在道歉還是道謝呢?

  岸田博士闔上了放在膝上的檔案夾,站起身來目送伊達。

  「伊達先生,其實我也還在猶豫,不知道那個時候放由宇到外面去,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這個問題的答案多半不會那麼快揭曉……」

  把手放到門把上的伊達,視線所向之處的走廊上,還可以看到數十小時前發生的慘案所留下的濃厚痕跡。

  「不過要追到天才,多半只有天才辦得到吧。」

  伊達在最後留下這句話,就從房間走了出去。

  5

  由宇的說明結束後,麻耶陷入了思索。

  「有件事我想問清楚。」

  奸不容易開口的麻耶,嘴唇還在顫抖。她之所以會臉色發青,原因並不是只出在直接看到慘死的屍體。

  「我怎麼想都不覺得一般人會那麼簡單地相信這麼誇張的幻影,相信飛龍這種完全不合常識的事物。所以要讓人們相信自己被飛龍咬死,應該是需要事先打下基礎的吧?」

  「你發現啦?幸好你比你哥優秀得多,我可省了不少唇舌。」

  原本還陷入思索的表情,立刻變得柳眉倒豎。

  「這點小事鬥真他也……」

  可是這句反駁卻越說越小聲。

  「鬥真的優點不在這種地方。不管怎麼說——」

  強行把話題拉回來之後,麻耶說出了自己的推論:

  「如果我有說錯還請你訂正。Magician等人的第一階段計畫,就是在人們的心中植入疑惑,具體手法就是妖精衝擊,慢慢讓人們心中開始覺得這世上搞不好真的有著超乎常識的存在。書跟電影的影響非常大,對感受性比較敏銳的兒童尤其明顯。剛開始出現的妖精衝擊目擊報告,多半是為了引發這種現象而做的假新聞,但是會讓人們開始覺得自己搞不好也看得到。這種想法就成了接收Magician所投射幻想的基盤,妖精衝擊的熱潮就這樣開始了。」

  看到由宇輕輕點頭,麻耶繼續說明下去:

  「計畫的第二階段,就是要讓年輕人以外的族群,也開始相信這種超乎常理的現象。具體手法就是兩起跟飛龍有關的墜機意外。事實上這兩者都是因人為手段而導致墜機,而這一切都是勝司兄長安排的。」

  麻耶的表情中多了些許陰影。

  「在第二起的輕型飛機意外中,還把製作得極為精巧的飛龍畫面錄影帶留在墜機現場,並透過焚燒飛機的手法,讓人們以為墜機是飛龍造成的。」

  聽麻耶說到這裏,由宇顯得很疲累地加以補充:

  「更棘手的是ADEM發生的事件,時機還剛好跟墜機意外重疊在一起。被意識體佔據身體的木梨被人目擊到,更加擊潰了人們強固的常識概念。真沒想到ADEM竟然無意中幫了他們一把啊。」

  「看來運氣是站到了勝司兄長那一邊吧?最後則是在《希望》發生的飛龍目擊談,這一來讓社會大眾的常識概念確實出現了裂縫。就如Magician所預想,透過全球都在播放飛龍影像的動作,讓人們開始相信或許真有常識外的事物,真有飛龍存在。我覺得這整個計畫之中最巧妙的地方,就是利用了妖精衝擊這部電影的熱潮。如果是暗示成疾病或受傷,由於人們比較熟悉,所以每個人對傷病的印象會出現差異,並不利於用在一次對許多人施加暗示上;所以他們選用了人們並不熟悉,也就是超乎常識,但卻又有著共通認知的概念,來作為暗示的基礎,那就是在全球都非常叫座的電影。」

  「你連這些都看了出來,我也就不用再補充什麼了。他們準備的可真是夠周到了,能在人們心中紮下這麼堅實的暗示基礎,Magician所控制的虛擬感覺已經與真實無異,想來不管他在腦中描繪出的是什麼樣的世界,都能讓人們有身曆其境的體驗。剛開始放給社會大眾看的飛龍畫面,只是以精密的電腦繪圖技術製作出來的假影像,但這次卻會變成真實的感覺。只要把飛龍吐火的影像送進腦中,就能讓人們被燒死。一旦跳脫了常識的框架,不管Magician送來的是什麼影像,人們都會接受。」

  「那麼我們來談談最關鍵的問題吧。Magician使用的能力究竟是什麼樣的遺產?又要怎麼防範呢?」

  由宇變得更加面有難色了,她勾起一邊嘴角哼了一聲。

  「多半是叫做夢魘的F級遺產吧,是一種讓腦波共鳴的技術。」

  「你說那才F級?ADEM到底是用什麼基準在分級的!?」

  「其實我想不透的正是這裏。夢魘原本的影響範圍更小,暗示的效果也更弱。然而Magician的能力卻是超乎想像的強大,強得有點不尋常。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個體合適性非常高的實驗物件,不,就算真是這樣,也還是太強大了。」

  由宇有些疲憊地喘了口氣。也許對於平常不跟人交談的她來說,光是長時間的談話就會消耗不少多餘的體力了。

  「不管怎麼說,看樣子是遺產能力這點是錯不了的吧?真不知道是怎麼弄出那麼大規模的幻覺來的,不愧是以興趣惡劣知名的峰島親子發明出來的東西。」

  「不要把我跟勇次郎算在一起。」

  「哎呀,這可失禮了,畢竟在稱為遺產的東西裏頭,也有不少是你發明的嘛。」

  「羅唆。至於最重要的防範手段,如果要從結論說起,答案就是……」

  「就是怎麼樣?」

  「就是沒有辦法防範。」

  「沒有辦法防範?可是都已經知道是幻影了,就沒有辦法回避嗎?」

  麻耶繼續追問,由宇則毫不容情地搖了搖頭。

  「這正是Magician所擁有的遺產能力最棘手的地方。你透過剛剛的說明,知道了Magician的能力是一種幻覺,但同時也理解了人的心理作用能夠造成生理層面的傷害。當你面對Magician的遺產能力時,有辦法斷定那是幻覺,對自己絕對不管用嗎?絲毫不會擔心要是幻覺的力量能夠影響到肉體該怎麼辦嗎?這樣是躲不過Magician的能力的,他那種能力沒有這麼簡單。只要處於影響範圍之內,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沒有辦法抵禦。」

  這個最壞的答案,讓麻耶嚴峻的表情變得越加嚴峻。

  「只不過……」

  由宇的話還沒說完。

  「用法上還是有限制。要把具體的形象送進他人的腦中很難,要讓人同時看到多種幻影就更難了。一個大腦所能操縱的幻影只有一個,更別說是飛龍這種大規模的幻影,根本不可能同時操作兩個。也就是說……」

  「在飛龍出現的期間現身的Magician就是真貨……這就是唯一有隙可乘的破綻是吧?那麼要讓《希望》市陷入惡夢,他得待在多遠的半徑之內?」

  「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應該不超過十公里吧,Magician等人就潛伏在這個範圍內。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於他們多半不想離遺產太遠就是了。不管怎麼說,要想癱瘓這項遺產,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他們的所在,破壞夢魘系統。」

  由宇說到這裏,語氣變得有點吞吞吐吐。

  「夢魘是一種直接連結大腦的系統,也就是直接植入了Magician的腦中。要破壞這項系統,就得破壞Magician的腦部,簡言之必須殺了他。」

  由宇只說到這裏,但麻耶已經猜到了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是什麼。由宇是準備弄髒自己的手,哪怕她多半一個人都沒殺過。

  麻耶思考了一會兒便立刻做出決定。

  「憐,把真目家的超級電腦TrueEye裏面的所有資料備份,完成之後就把重要機密刪除,將使用權限全部移交給峰島由宇。」

  「這樣奸嗎?」

  發問的不是別人,正是由宇自己。

  「敵人恐怕是不會給我們時間猶豫了。今後我們的最優先事項就是搜出密諾娃的所在,其餘業務與本事項抵觸者一律延後。憐,馬上去安排。」

  憐立刻以電話交代各項手續。

  「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由宇這麼一問,憐簡潔地叵答會在一小時以內。

  「問題是在於動機。Magician為什麼會想要遺產?【天堂之門】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家有這麼乾淨,仇人少到光從動機是想摧毀真目家就能推測出來?」

  「想要峰島遺產的人也是有如春風吹又生的野草,我想差不多是一樣的吧。」

  兩道歎氣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還真是生在一個罪孽深重的家族啊。」

  「彼此彼此了。」

  「那由宇小姐的假設已經說完了嗎?」

  看到兩人流露出疲憊的模樣,憐體貼地問了這句話。

  「不,還剩下一件很重要的事.假設Magician的能力是能夠影響他人的大腦,那麼另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也就有辦法解釋了。」

  麻耶回想到底是還有哪個不可思議的現象,但還是想不起來。

  「你這妹妹還真無情,就是你的哥哥鬥真為什麼會受人操縱啊。」

  大概是沒想到鬥直一的名字會在這時出現,麻耶心中一震,一口氣喘不過來。

  「他為什麼會受人操縱?要說明原因,就得先從雙重人格到底是怎麼回事講起。雙重人格有時會因為對大腦施加了過度的壓力而生,尤其是幼年時期所遭到的虐待,或是精神上累積的壓力,很容易形成讓人格分裂的起因。照我看來,真目家是自古以來就從遺傳的層次上選出合適的個體,以人為的方式進行這種作業吧?」

  由宇等著麻耶回答,但她卻搖了搖頭,因為她對此一無所知。

  「也罷。不管怎麼說,人格的切換都是透過鳴神尊進行。要是有機會,我還直一想徹底分析一下那把小刀。話題扯遠了。只要Magician運用他那種能夠介入他人腦波的能力,確實是有辦法透過精神壓力來讓另一個人格覺醒。」

  麻耶思索了一會兒之後說了:

  「我懂了,我們先認為你這靠不住的假設是對的好了。」

  「靠不住三個字是多餘的。」

  「可是這麼一來,就會浮現出一個更令人懷疑的問題了。為什麼那個老人會知道這種事情?」

  「他應該有機會得到這些知識吧?你的另一個哥哥,記得是叫做真目勝司對吧,大概就是從他身上聽來的。」

  「真的是這樣嗎……?」

  麻耶說話的語氣顯得對此存疑。

  「比起情報的來源,我更有興趣的是禍神之血本身。真要說起來,為什麼這個血統可以在長達幾百年的歷史中穩坐最強殺手的寶座?從骨骼層級來看,鬥真確實有著理想的體格,但總不可能光靠這點就保持最強吧?這之間確實有著某種不是光靠才能就能解釋的因素存在。」

  「查探禍神之血秘密的行為,在真目家幾乎是一種禁忌,所以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當他拔出那把刀的瞬間,到底會發生什麼轉變?他身為一個人的什麼部分會有所改變?他看得到什麼?是什麼東西會把那個成天只會傻笑的小子推上那麼高的境界?看來多半是跟腦中黑子有關啊。從世界的外側來看……」

  麻耶從陷入思索的由宇口中,聽到了一個令她好奇的詞。

  「你說的這『腦中黑子』是什麼?」

  「沒什麼,別在意。那只不過是我在思考禍神之血為何會如此強悍的過程中,想出來的一種連理論都稱不上的推想。」

  麻耶覺得有些字眼似乎不能聽過就算,卻沒辦法更進一步追問下去。

  因為這時憐正好接到聯絡,通知剛才下令的事項已經辦理完畢。

  6

  「從現在起,由真目家管理的TrueEye10000電腦所有權限,全部移交給由宇小姐。」

  憐用表情詢問麻耶是否真要如此,但麻耶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她的表情顯得有所掙扎,這麼做就等於是把運用情報網的重大許可權交到由宇手上,但既然密諾娃用了那種手段來脅迫,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這是一場危險的賭注。

  「10000?20000怎麼了?」

  「在以前的事件中變成廢鐵了,還是拜你所賜呢,你忘了嗎?」

  「唔,說來還真有這麼回事。那麼從今天起的三天之內,就讓我自由使用這玩意吧。」

  由宇才剛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就把LAFI三號機接到二口機器上,彈響了手指。

  「剛開始你打算怎麼做?」

  「嗯?啊啊,只是稍微拿出點真本事而已。風間!」

  後半這句話是朝著LAFI喊的。

  『什麼事?』

  回答的聲音有著跟由宇一樣的聲質,讓麻耶跟憐剛開始都錯以為是由宇在自言自語。

  「檢查一下網路的狀況。」

  『範圍呢?』

  「以KIBOU大樓為中心的半徑十公里之內。只要是有連線的資訊,不管多麼瑣碎都不要放過。」

  『瞭解。倒是由宇你要做什麼?應該不會是打算只讓我一個人忙吧?』

  「我要刷新這部電腦的不成材OS。」

  她嘴上說著這句話,手上已經在螢幕上叫出TrueEye10000的硬體設計圖跟軟體程式圖,顯示在多個視窗上。視窗以令人目不暇給的速度切換,光看都讓人覺得眼花撩亂。

  「由宇,請問一下……」

  「什麼事?」

  「剛剛的聲音是?你應該不是在自言自語吧?」

  麻耶戰戰兢兢地發問,語氣中摻雜著百分之一懷疑她精神是否正常的想法。

  「那當然,我的頭腦極為清醒而且清楚。另一個用我聲音說話的人是風間,是住在LAFI三號機的意識體之一。」

  由宇一邊看著螢幕上令人眼花撩亂的視窗,一邊說明將風間的部分人格複製到LAFI三號機上的事情經過。

  「竟然有這種事……」

  儘管覺得難以置信,但來自LAFI的聲音確實在跟由宇一問一答。而且從談話的內容之中,確實可以感受到高度的知性。

  由宇的手臂、手指跟嘴都沒有閑著,看著她的手指在鍵盤上舞動的模樣,簡直就像在彈奏鋼琴一般美麗,讓麻耶甚至產生了一種感動。

  「奸了,TrueEye作業系統的刷新工作已經完成了,這樣處理能力應該有提升個40%左右。風間你那邊呢?」

  『我這邊的準備工作也完成了,資料來源已經篩選完畢。』

  「現在開始入侵,首先把保全公司所設置的監視攝影機全部檢查過,還有其他各種觀測用的攝影機也別放過。」

  『嗯。』

  「對電力、瓦斯跟自來水的使用也要監視。」

  『儘管交給我。還有網路上的監視攝影機也都已經全部納入控制之下了,螢幕上以紅色標示的,就是攝影機監視下的區域。』

  一個螢幕上顯示出《希望》的市街圖,上面有著無數的光點在閃爍。

  『目前已經掌握了市街了%的面積。不過要想不經過這7%的面積,可以行動的範圍就只剩42%。』

  「我知道了。監視的物件你應該很清楚吧?只要在影像中捕捉到密諾娃、真目勝司,或是阪上鬥真,就要最優先跟我報告。另外有多少攝影機是沒有連線的?其中有多少是只需經過簡單的工程就可以連線的?」

  『把這些也包括進去,搜索範圍就可以從58%上升到77%。』

  由宇看了憐一眼。

  「去安排連線工程。叫相關的公司隨便編些理由,在二十四小時以內把這些攝影機連上線。」

  憐以詢問的眼神望向主人。

  「照她說的去辦。」

  麻耶則立刻給了回答。

  「我明白了。由宇小姐還有什麼別的吩咐嗎?」

  「目前沒有。啊啊,等一下,風間,現在日本上空有多少偵察衛星?」

  其中一個螢幕立刻切換,顯示出以日本為中心的廣範圍世界地圖,以及顯示衛星軌道的線。

  『共有十二架。』

  「把這些衛星也全部納入掌控,不過要小心別被發現。讓這些衛星隨時監控《希望》市。」

  犯罪的味道越來越濃厚了。

  「萬一我們的介入被發現,就請真目家想辦法擺平。這應該是你們最拿手的領域了吧?」

  「專挑最麻煩的工作推給我們是吧?」

  「『說得這麼難聽,請你說是專業分工。』」

  同聲質的聲音同時從兩個地方傳來,是由宇跟風間說話的聲音。

  「風間你聽好了,在今天一天之內,就要把整個《希望》市納入我的掌控之下。」

  終於可以轉守為攻的局勢,讓由宇的話中充滿了一種類似解放感的喜悅。

  「看我馬上把你們薰出來。」

  這個封閉的房間是由宇的城堡。為了從這個封閉的房間,將整個《希望》市納入自己的掌控,她開始輕快地敲起了鍵盤。

  7

  在回KIBOU大樓辦公室的途中,麻耶的腳步聲迴響在走廊上。憐從這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腳步聲中,察覺到了她其實在隱藏自己不安的心情。

  「憐,看著那丫頭,我就有種好像自己的一切都遭到否定的感覺。」

  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讓憐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會覺得就算沒有我幫忙,那丫頭多半也能一個人把這些事情全部解決。」

  麻耶沒有回頭。憐趕忙從麻耶身後追去,為她打開了房間的門。

  面對自己桌上堆積如山的檔,以及螢幕上多到會令人頭昏眼花卻又非看不可的資料,麻耶一瞬間顯得有點退縮。

  「請讓我休息十分鐘。」

  說完就在沙發椅,而不是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麻耶不像峰島由宇那樣,可以只專心做一件事。跟這個事件比起來,這堆非她簽名不可的無數檔之中,有一部分根本就只是無異於雜務的瑣事。然而為了在表面上維持真目家沒有任何異狀的態勢,就連這些瑣事,她也是非顧好不可。

  「請用。」

  香甜的氣味充滿了整個房間。不是她平常愛暍的大吉嶺純紅茶,而是在阿薩姆紅茶之中加了糖跟豆漿。麻耶這幾天來根本沒有好好進食,全靠注射營養劑跟精神力在支撐。之所以不加牛奶而改加豆漿,是考慮到想降低脂肪的味道,儘量讓茶更好入口。憐把一個梢大的杯子倒滿了紅茶,麻耶雖然說了聲謝謝接過,但並沒有馬上暍下去,而是把茶杯順手放到茶幾上,又低著頭開始思索。

  「憐有看出來嗎?」

  「看出什麼?」

  「峰島由宇看著飛龍影片時的模樣。」

  對於麻耶這種話說得斷斷續續,很不像她作風的問法,憐固然覺得困惑,但還是開始回想方才的情形。

  當憐在針對從飛龍的真相推導出來的Magician能力跟由宇討論時,麻耶幾乎完全沒有說話。先前麻耶在走廊上所說的那些喪氣話,也讓憐十分掛心。

  「我不明白。」

  憐思索了一會兒,但找不到明確的答案,於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我沒有戰鬥能力,一點也不強悍,一直都是靠別人保護。讓哥哥保護,也讓憐保護。就連真目家長年來建立至今的情報收集能力,也在剛剛覺得被她輕而易舉地超前了。」

  麻耶看著窗外寬廣的藍天,慢慢開始說起:

  「我想不管是誰,只要曾經認為自己多少比別人聰明一點,看了峰島由宇的那種能力之後,都很難維持平靜,就算明知這只是膚淺的自尊心也是一樣。我想在她的身邊,一定有著許多人因此而弄得自己身敗名裂。」

  儘管已經開始說起,但麻耶所說的內容仍然斷斷續續,抓不出重點所在。但憐並不著急,只是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有時候她的態度確實顯得很囂張,可是我想真正深植在她心中的,多半是一種因為徹底的孤獨而導致不信任他人的觀感。就是這種觀感,讓她在自己周遭加上了厚重的外殼。」

  說到這裏,麻耶才總算拿起了茶杯,但終究沒有送到嘴邊。

  「就連現在也是一樣,她根本不打算從那個房間裏出來一步。就連在房子裏走動的時候,也都顯得在害怕某種東西。當然了,她經過的通道都沒有窗戶,可是就算我邀她到窗邊用餐,她也都照樣拒絕,說原來的位置就好。剛開始我還以為她是在提防別人,不過看來並不是這樣。」

  麻耶看著窗外蔚藍的天空,以一種像是在吐露重大心事的語氣,低聲對憐說:

  「憐,我想她當時不是在看飛龍或是新聞,而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後面的藍天吸引住了。」

  對她來說,陽光多半是一種自由的象徵,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麻耶無意中看出來了,看出等這個事件結束之後,峰島由宇打算再度回到地下,再次回到那種一個人用餐的生活。

  說完這段話,麻耶彷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擔,視線穩穩固定在憐的身上,順暢地說了下去:

  「她會跟我結盟,當然是有著許多盤算,但是我想真正最重要的理由,多半是需要有人監視她,從藍天,不,從自由的誘惑下保護她。我不知道她本人有沒有察覺這點,只是真正的她,其實比她自己或我們所想的還要脆弱。」

  說完,麻耶總算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

  「憐,不要擔心。雖然剛剛我說自己都是靠別人保護,但是這也讓我不必用那種叫做孤獨的堅硬外殼保護自己,所以我反而能夠堅強起來。就算自尊心受到傷害,也能看得很開,覺得自尊心又沒什麼用,乾脆丟掉就算了。」

  麻耶咽下口中的紅茶,微笑著對憐說很好喝,還把手伸向作為茶點的特製餅乾。

  看到麻耶吃了東西,憐總算大為放心,忍不住將心情顯露在臉上。看到憐這副模樣,麻耶笑嘻嘻地說了:

  「所以我不要緊的。我不會犯下面對峰島由宇而自取滅亡的愚昧錯誤。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所以我會專心做我能做的事。」

  說完又拿起一塊餅乾,送進了口中。

  8

  「總算聯絡上了。」

  『怎麼啦?那麼想念爸爸的聲音啊?』

  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不坐胡鬧的話聲。

  「父親,我想您應該知道現在發生在《希望》市的事情。」

  『嗯~這我可不太有把握啊。』

  「我就以您知道的前提說下去。有人要脅我,要我在三天之內解開地下遺產的封印,把遺產交給他們。」

  『哦哦,這可真是麻煩啊。』

  「所以我想一定要問問父親怎麼拿出那個地下空洞的球體。畢竟打造出那個機關的不是別人,正是您自己。」

  『是嗎是嗎,你想問那玩意怎麼拿出來啊?』

  「是。」

  『拿出來的方法就是……』

  「請說。」

  『……我忘了。』

  麻耶原本就不認為父親會老實告訴自己。現在這股怒氣,是針對竟然多少產生了期待的自己而發的。麻耶努力以冷靜的聲音回答:

  「我可沒有剩下太多時間可以開玩笑了。」

  『上了年紀就是這麼糟糕啊,最近我可健忘得很。』

  「父親!」

  『而且你應該也不會以為可以跟我玩這種作弊的花樣吧?畢竟你都跟峰島由宇聯手了。』

  ——您怎麼會知道?

  麻耶忍著沒把這句話問出口。在情報戰方面,父親還淩駕于自己之上,而且他也可能純粹只是猜測。

  「您在說什麼呢?」

  『真好啊,兩個女生在一起,多麼詩情畫意啊。搞得我都想忘掉什麼立場中立,站到你們那一邊去了。』

  立場中立。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聽到這個詞,讓麻耶覺得十分好奇。

  『麻耶,你應該沒有違背我的吩咐吧?』

  「您是指什麼事呢?」

  『我說過要你死守地下的遺產,該不會你年紀輕輕也得了健忘症吧?』

  「父親年紀已經不輕,算是壯年,不,應該已經有一隻腳踩進老年的範圍了吧。我倒是認為就算我跟峰島由宇聯手,也未必就會違背保護地下遺產的宗旨。」

  『哇,真受不了,就只有一張嘴變得那麼會說。』

  「那麼我們把話題拉回遺產上,是不是就連遺產具有什麼功能都不能告訴我呢?」

  『沒錯,你明明也知道嘛。畢竟看著你們疲於奔命的模樣,就是我最好的娛樂啦。』

  「是嗎?那我就自顧自地說下去了。我自己也做過各種推論,但是始終留有疑問。如果只是覺得這項遺產很危險,那麼毀掉就奸了,可是您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加上了那麼大手筆的封印。這意味著什麼呢?」

  『哦哦,偵探小姐,你得出了什麼結論啊?』

  「不可以被人看到,可是也不能毀掉。這也就是說,將來有一天會用到,或者是有這種可能性存在,所以不能破壞掉。我有說錯嗎?」

  『哦哦,啪啪啪。』

  麻耶得到的回答是不坐胡鬧著用嘴配音出來的掌聲,只能努力讓自己維持平靜。要是步調被不坐牽著走,那就一切都完了。

  「這項遺產到底是什麼種類的科技呢?如果只是一些尋常的功能,不,不管是有著什麼樣的功能,您應該都會毀掉它才對,可是您卻沒有這麼做,不,是沒辦法這麼做。那麼問題多半不是在於遺產功能的威力大小,而是在於能力的意義吧。我想這項遺產的功能足以威脅真目家,但為了因應峰島勇次郎將來有一天可能會出現的情形,又非得保留下來作為對策不可。應該就是這類的東西吧?」

  『這推理不錯,就算真目家倒閉了,至少還可以到徵信所上班啊。』

  「勝司兄長說,裏面放的是足以動搖真目家本質的遺產【天堂之門】。聽到他這麼說,我就更加確信了。」

  『慢著。』

  不坐說話的聲音變得十分嚇人。

  「有什麼吩咐嗎?」

  『是勝司那小子這麼說的嗎?』

  「是、是啊。」

  『那小子是從哪里弄到這個情報的?』

  「這個嘛,我就不清楚了。」

  『是嗎?我先掛了。』

  說完就單方面地掛了電話,只留下嘟嘟聲空洞地響著。麻耶也沒放下話筒,聽著這無意義的聲音開始思索。

  勝司知道【天堂之門】的這件事,讓不坐又驚又怒。要想推知勝司以及不坐的情報網與人際關係,這個跡象確實是個重大的線索。然而問題的本質並不在這裏。

  不坐大為震怒,也就表示他其實非常動搖,因為不應該洩漏出去的情報洩漏了出去。問題有兩個:一是遺產的內容,再來就是勝司是從哪里得知的。

  想到這裏,麻耶覺得有些地方非常不對勁。

  麻耶剛剛之所以會輕易地對不坐提起【天堂之門】,是因為在那個地下空洞中,不管是Magician、勝司還是峰島由宇,講起這個詞時都顯得理所當然。所以她才會在不知不覺間,誤以為這點對於父親不坐來說,也已經不是秘密。

  但是看來她錯了。

  姑且先不追究勝司是從哪里弄到這個情報,因為問題的本質應該不在那裏。

  會讓麻耶覺得這麼不對勁,最大的原因就在於勝司的行動。

  以往麻耶一直認為勝司的目的,就是跟遺產強奪組織聯手來增加實力,藉此來讓自己跟父親失勢:所以他才會覬覦【天堂之門】,也就是這項跟真目家的禍神之血有著重大關連的遺產。但勝司又沒有能力取出它,所以才會運用鬥真跟飛龍,來脅迫不坐跟麻耶。

  然而如果真是這樣,這項情報對勝司來說,應該會是一張重要的王牌才對,那他為什麼會這麼簡單地在麻耶眼前說出口?而且還很周到地告訴她,這是一項足以威脅真目家本質的遺產。

  只顧著考慮不坐跟飛龍的自己,也許真的太小看勝司了?

  她的思考被電話鈴聲中斷了,是憐打來的。

  『麻耶小姐,我要帶由宇小姐到第七實驗室一趟,您要一起去嗎?』

  「我馬上到。」

  現在情報還不夠。

  要解開這些謎題,有一部分的關鍵就握在峰島由宇的手上。麻耶相信只要能夠順利地引出她的知識並且善加運用,肯定能夠突破當前的狀況。

  9

  『這下不妙了,竟然被抓到把柄了啊。」

  不坐面對掛斷的電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思索了十秒左右,接著就像個想到可以怎麼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流露出一種天真無邪中帶有殘酷的笑容。

  「算了,也罷。」

  他收起行動電話,看了坐在桌子對面的可麗兒一眼。這名欠缺情感起伏的少女,正以非常機械化的動作,將特大號的聖代一湯匙一湯匙地送入自己口中。

  不坐跟可麗兒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十分尋常的咖啡館。客人不多也不少,除了豪華巧克力聖代在愛吃甜食的行家之間被評為絕品之外,是一家非常平凡的店。

  「好吃嗎?」

  可麗兒沒有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這樣啊?讓我吃一口。」

  不坐用手指挖了一口聖代放進口中,但隨即皺起了眉頭。

  「還真虧你吃得下這種甜死人的東西啊,我還是喜歡鹹一點的。要不要加點蘿蔔絲跟醬油試試看?」

  說到這裏才發現可緩兒的眼神有異。

  「幹嘛啦,只不過吃了一口,別生氣嘛。」

  「是。」

  可麗兒乖巧地點了點頭,又回頭進行吃聖代的作業。她的動作非常規律,說是作業一點也不為過。然而就算是這樣,這也已經是少數會讓可麗兒流露出一點人味的動作了。不知道是不是排除掉所有感情而產生的反斥作用,讓可麗兒對於味覺有著超乎常人的執著。

  「好了,可麗兒,有工作要你去做了。」

  不坐把兩張照片排在桌上。是麻耶跟勝司的照片。可麗兒有著一種叫做相貌失認症的障礙,記不住別人的臉孔,但要學習其他事物卻沒有任何問題。這同時也證明了人腦記住臉孔的功能,跟學習其他事物的功能,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我本來還以為只要打打屁股,就可以讓他們乖一點;不過看來我生的這些小鬼正值反抗期,管都管不聽,只好要你再去教訓他們一次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可麗兒仍然以機械化的動作吃著聖代。

  「可不要忘記時間限制啊。啊,我差點忘了還有這小子。」

  看著鬥真的照片,不坐思索了一會兒。

  「反正是順便,也讓這小子吃點苦頭吧。這次可別把照片弄丟羅。」

  說完就把鬥真的照片,擺在兩張照片的旁邊。

  10

  人的手腳飛上天空,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啊啊,又是那場夢啊?

  可是就在這個念頭湧現的同時,又有股強得無法忽視的不對勁感覺,讓心靈產生動搖。

  ——不對。

  有個聲音在說:「這才不是我!」那到底是誰的聲音?

  血沬四處飛濺,人的手腳飛上天空。

  少了些東西,少了某種決定性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火燙與疼痛的感覺,讓自己忍不住發出呻吟聲。

  短刀又揮砍了下去,鳴神尊就像切豆腐似的解刦人體。被拆得四分五裂的人體,掉進了地底深淵。

  ——不對,這不是我!

  同一個聲音再度發出呐喊。這個跟自己很像卻又不是自己的聲音,拚命地對自己呼喊。

  一條又一條的人命在眼前凋零,簡直就像被人隨手亂丟的垃圾一樣不值錢。丟棄人命的動作,就像作業似的不斷進行下去。

  ——不對,不對,不對!

  這個很像是自己的喊聲劇烈地回蕩.聲音大得不能忽視,帶來了強烈的頭痛。侵襲全身的火燙與疼痛變得更為嚴重,無盡地折磨著身體。

  「鬥真!」

  聽到有人喊了自己一聲而回過頭去,立刻就看到一名少女站在那兒。少女有著一頭長髮,漂亮得令人不敢置信。自己熟知這名少女,然而視野卻顯得對她毫無興趣,轉而望向最靠近自己的另一條人命。

  ——不對!

  到了這時,才總算發現到底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沒有昂揚感,沒有喜悅,沒有衝動。

  帶給他人死亡的行為,已經淪為一種作業。強者就在眼前,卻只顧著去掠奪其他的人命。這太離譜了,嗜殺的人格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舉動。

  ——開什麼玩笑!我要的是盡情跟她廝殺,是想享受賭命的快感。砍這些小兵有什麼好玩?最棒的獵物就在眼前耶,這是搞屁啊……

  耳邊響起的憤怒話聲之中,摻雜了瘋狂與殺戮的衝動。就在這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從不同的方向傳來。

  ——不對,我想保護她,我是想保護她。我明明希望保護她,可是為什麼又淪落到這副沒出息的模樣!

  兩顆心開始混雜。自己跟另一個像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存在,慢慢交融在一起。

  ——我想跟她廝殺。

  ——我想保護她。

  兩種相反的呐喊從正面相互衝突,隨即找出一個交集點,慢慢開始同調。當兩者終於完全重合時,兩顆心喊出了同一句話。

  ——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啊!這才不是我!

  「去你的!」

  鬥真隨著叫聲與一聲巨大的聲響醒了過來。叫聲是他自己所發,而手上傳來的痛楚,則告訴他那一聲巨響是發自重重打在牆上的拳頭。

  「……去你的?」

  總覺得自己是被某種東西拖著一起叫,但記憶已經十分模糊。

  模糊的記憶還讓他忘了自己現在置身於什麼樣的狀況。全身都包著繃帶,只要稍微動一下身體,就會產生悶痛的感覺。

  「啊啊,對喔,我在磁浮列車的設施裏……」

  然而記憶在這裏又變得模糊。身上多了自己沒有印象的傷勢,尤其是喉嚨非常乾渴,聲音都沙啞了。

  「……為什麼會這樣?」

  鬥真仔細梳理記憶的絲線,漸漸回想了起來。

  一名奇妙的少年潛進了醫院,說是勝司找我,接著就見到一名老人。

  「……啊啊。」

  鬥真臉色發青,雙手抱頭。

  接下去的記憶變得更模糊,更不明確,只看到一片像是夢境的光景。然而鬥真非常清楚,身體的感覺告訴他這是事實,不給他機會逃避。

  大群人命在鳴神尊之前凋零。

  「我又……殺人了。」

  鬥真抱著膝蓋,好不容易才擠出顫抖的聲音,小聲說出了這句話。

  「你醒啦?你還好嗎?」

  耳中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

  小小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拉開了門上的小窗,從隙縫中露出的眼睛看了鬥真一眼。從眉目問看來年紀還小,是個小孩子。

  「咦、啊?」

  很不可思議的是,這幼童的眼神竟然讓鬥真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你恢復啦?」

  鬥真曖昧地點了點頭。聽了對方說話的聲音之後,馬上想起了他是誰。

  「我記得你叫才火,對吧?」

  「嗯,六道才火。」

  這好像是第一次聽到他的姓氏。

  「放我出去。」

  喉嚨發出的聲音非常沙啞,怎麼聽都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不行啦,我會被少爺罵的。」

  少爺指的多半就是鬥真同父異母的兄長真目勝司吧,這時他的記憶已經變得明瞭而且明確。鬥真並不清楚兄長為什麼會做出那麼胡來的舉動,現在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真目勝司是他的敵人。

  「我會陪你一起去道歉,所以放我出去吧。」

  「不行啦,他說過絕對不能放你出來。」

  「好吧。那你知道鳴神尊到哪兒去了嗎?就是我的那把小刀。」

  「我想是少爺帶在身上。」

  「那個拿著手杖,戴著帽子的老人呢?」

  「天知道。」

  「怎麼會是『天知道』……」

  「因為我本來就不知道啊。」

  得到的回答顯得有點不得要領。然而從他上次輕而易舉地躲過醫院警戒網的事情,讓鬥真學到了一點,那就是不能因為他年紀小就掉以輕心。

  「我問你,為什麼你會站在勝司先生那種人那邊?」

  「那種人?」

  先前表情一直顯得天真無邪的才火,臉色頓時變得不一樣。

  「不要說少爺的壞話。少爺人很好的,整個真目家裏面我最喜歡的就是少爺了。」

  「可是勝司先生說了謊,他明明說會告訴我怎麼控制禍神之血的。」

  「他明明就有告訴你,不是嗎?」

  「咦?哪有?」

  鬥真原本想說那叫做利用我,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眼前這個孩子未必懂得這麼複雜的事情,所以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對個孩子亂吼一通也不是辦法。

  才火看到鬥真沒說話,還以為是他認錯了,於是瞬間收回強烈的怒氣,笑著對他說:

  「我是幫你送飯菜來的,還有止痛藥我也拿來了,因為少爺說你的藥效應該快過了。你看,少爺明明人就很好,不是嗎?」

  怎麼看都不覺得那一瞬間轉變出來的笑容背後有任何隱瞞。看在鬥真眼裏,才火之所以會生氣,是來自小孩子特有的率直與坦白。

  才火從門縫下面把放著飯菜的託盤遞了進來,然後就關上小窗走掉了。鬥真原本還想說至少要從他的腳步聲聽出走廊的方向,但才火的腳步聲卻隨著整個人的氣息一起消失無蹤。

  11

  由宇、麻耶再加上憐,三個人走進了只有真目家相關人士可以使用的高速電梯。考慮到電梯的用途,這部電梯的時速高達六十八公里,是全球速度最快的電梯。

  聽到麻耶這麼說明,由宇立刻不認輸地說了:

  「NCT研究所中直通最底層的電梯時速是七十五公里。」

  兩人的爭論聽在憐的耳中,顯得無聊卻又令人莞爾,但憐也不忘把這種感情藏在一張撲克臉下,絲毫沒有顯露出來。

  「那,我們要下到多深?」

  「一直到地下十二樓。」

  「KIBOU大樓最深不是只到地下七樓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裝傻?更下面的地方都挖出那麼大一個地下空洞了。」

  「說得也是。實驗室是在地下十二樓?」

  「對,第七實驗室就在那兒,設備也很充實,連P4級的實驗都能進行。」

  「在都市地下進行P4級的實驗?這應該不叫做充實,而是叫做沒常識吧?」

  「平常我們不會使用,這種設備是為了因應生化恐怖行動之類的非常事態而準備的。」

  兩人還沒講完,電梯就已經抵達了她們要去的樓層。電梯只花了二十餘秒,就通過了從真目家的專用樓層到地下十二樓之間約達四百公尺的距離。

  來到實驗室之後,就看到數名研究人員已經在等著她們。

  「對於這位女性,請你們什麼都不要問,這是為了你們好。」

  麻耶做完這種不留任何提問餘地的介紹之後,一名研究員就拿來了一個封裝得極為嚴密的玻璃盒,裏面裝著的東西就像是一灘溶解的肉汁。這不是什麼會讓人看得舒服的光景,麻耶當場就想作嘔,搗住了嘴巴。相較之下,由宇則顯得很有興趣,還把臉湊過去仔細觀察。

  「這就是異形留下的肉片最後的末路嗎?都完全溶解了,是一開始就這樣嗎?」

  「不,剛開始還保有原形,看得出是身體的一部分,但隨著時間經過,就變成了這種狀態。」

  由宇採樣一部分細胞,放到顯微鏡下觀察。

  「這細胞非常耐人尋味,這裏有其他種類的細胞片。」

  研究員將其他生物的細胞片放到異形細胞附近,這些細胞片轉眼之間就被吞了下去。

  「跟噬菌現象很類似,但是同化速度快得驚人。既然這樣,這異形為什麼還保有人形?又不是說一定要經由口腔來攝取食物……是受到生前記憶的影響嗎?性質跟黏菌很類似啊。」

  「請問這是什麼樣的生物?」

  很罕見的是,這次開口發問的人是憐。

  「模仿生物的所有可能性。」

  「連那像是生銹的鐵般的刀刃也是?」

  「深海中本來就有些貝類會藉著吸收鐵分,來形成鐵質外殼以保護自己。這並沒有超出進化的範圍。」

  先前一直沒說話的一名研究員突然插了嘴:

  「你說那叫進化?那種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模樣叫做進化?」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學者,為什麼這麼喜歡把進化這種現象神聖化?你們就這麼希望把自己的存在捧得高高在上?進化跟變化之間的差異,不就只是一種文字遊戲而已嗎?管他是什麼原因造成變異,只要適應環境就能生存,否則就只能滅絕,不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這種想法是冒瀆生命。」

  「冒瀆?化學方程式裏什麼時候多了道德,我怎麼都不知道?生命的進化不就是一種不完整的DNA複製與扭曲所累積出來的結果嗎?真要說起來,進化這種現象本身就是一種扭曲。」

  「就是有你這種輕視道德的人存在,才會出現峰島勇次郎這種狂人,還讓他發展他的科技,把人類推向瘋狂的深淵。」

  「你看事情的方法還真夠單純。他帶來的科技也是很多的,裏面難道就沒有一丁點能改善人們生活或是拯救人命的發明嗎?而且技術本身又沒有所謂的善惡之分。」

  「不要再說了。」

  麻耶不高興的聲音之中蘊含了怒氣。

  「這位少女是真目家的客人,你應該明白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吧?」

  這句話讓研究員乖乖退下,但他退下之際,還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罵了一句:

  ——又一個峰島勇次郎的信徒。

  這點從嘴唇的動作就看得出來。

  「真要說起來,我倒是覺得自己正好相反啊。」

  自己與他人之間的認知隔閡,讓由宇只能語帶苦笑地答出這句話。

  「密諾娃、那個怪物,還有你,每個人都想要拿到的【天堂之門】,到底是什麼樣的遺產?」

  在回程的電梯中,麻耶唐突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想我之前就有說過,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勇次郎耗上畢生心血的研究之一。就連他也花了漫長的歲月在這項研究上。」

  「還真虧你可以為了這種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什麼玩意的東西,一路跑到這兒來呢。」

  由宇沒有回答。

  「你會想要遺產,一定是有其他的理由吧?」

  麻耶看著由宇的眼睛,想要看出她的真意,但很快就知道這是白費心機。

  「我明白了,眼前我就先不過問這點。那麼你可以從我接下來所說的推論內容,判斷出【天堂之門】是一項什麼樣的遺產嗎?」

  「那要看推論的內容而定。」

  「嗯,這是當然。不過我想應該可以給你一些重要的線索。」

  「我知道了,那就開始吧。」

  電梯已經抵達,這個話題就搬到由宇的房間繼續。

  「鬥真那把鳴神尊的上一任繼承者,是一個叫做蛟的男子,也是我的叔父。」

  「嗯。」

  「叔父在十二年前就死了,關於他的死因並沒有留下任何紀錄。只是當我去查當時真目家的動向時,發現了一件頗耐人尋味的事。在那之前,家父不坐曾經對峰島勇次郎多方刺探,但在叔父死後,這種動向就完全停止了。」

  「你想說什麼?是想說峰島勇次郎跟蛟的死有關?」

  「嗯,而且我也認為會這麼想很自然。我就說個明白吧,是家父派了蛟叔叔去殺峰島勇次郎,結果反而被殺了。有一點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要跟你討回叔父被勇次郎殺害的這筆帳。真正應該注意的地方,是在於數百年來維持不敗的禍神之血敗陣下來的事實。」

  麻耶喝了口紅茶潤潤喉嚨,接著繼續說下去:

  「另外再告訴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獎勵都市《希望》的建設,也是在十二年前定案的。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家父當時問過我,想幫這個城市取什麼名字。你想這個奇妙的符號是意味著什麼?」

  「TrueEye也好,這個城市也罷,你的命名品味實在是糟透了。」

  麻耶的手重重拍在桌上。

  「不要跟我開玩笑!」

  說完才覺得很痛似的甩了甩手。

  「奸奸奸,不要用那麼嚇人的表情要狠。」

  「我才沒有要狠,表情也沒有嚇人!」

  「閒聊就到此為止吧。勇次郎殺了蛟,真目家在同一年開始著手開發《希望》市,並把遺產封印在這個城市的地下。嗯,這裏頭的答案確實十分明瞭啊。」

  麻耶儘管滿心想要回嘴,但還是對由宇表示同意,回到原本的話題。

  「沒有錯。據我推測,勝司兄長所說足以顛覆真目家本質的遺產,就是足以擊敗禍神之血的技術。你覺得呢?」

  大概是為了探討這個說法,由宇臉上思索的表情維持了好一會兒。

  「有意思,確實很有意思。那,到底是什麼遺產可以打敗禍神之血?是武器?還是絕對的防禦力?你怎麼說?」

  「我也是卡在這個問題上,而且總覺得有些疑點想不通。要談起真目家的歷史,禍神之血是一項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不,我就不用言語修飾了。長年來真目家就是靠著這種血統,把妨礙者暗殺掉的。」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繼承了濃厚殺手血統的鬥真,麻耶顯得很心痛地咬了咬嘴唇。

  「可是姑且不論從前,到了現代還要把優秀殺手的存在跟真目家的本質劃上等號,我總覺得說服力太弱了點。」

  麻耶顯得不太有自信。

  「在驗證這點之前,我們先來探討禍神之血之所以能發揮強大力量的秘密吧,雖然只是我的推測就是了。」

  「也對,就麻煩你了,還有麻煩別扯些不相干的玩笑。」

  麻耶還事先叮囑,由宇則以怎麼看都只像是隨口敷衍的態度答應。

  「鳴神尊扮演的角色,是對人腦施以某種影響,藉此來切換人格。也就是說禍神之血的實力,跟人腦的作用有著極為直接的關連,到這裏沒問題吧?」

  「沒有,我聽得懂。」

  「那麼我們就來解析人腦吧。腦有分為表層意識跟潛意識兩個領域。人類對潛意識,也就是潛在的意識是無法自覺到的,然而人的行動有大半部是靠潛在意識運作。就拿跑步這個動作來說吧,你曾經意識過跑步所要用到的每一條肌肉嗎?」

  「怎麼可能?就只會想『跑』而已。」

  「沒錯。就算只是揮手或動動腳這種簡單的動作,都需要用到十條以上的肌肉,根本沒有人會意識到這每一條肌肉怎麼運作;我們是靠潛意識下令控制這些肌肉。不只是肌肉,包括代謝功能、內臟的運作,人體之中有著多到數不清的功能,人自己都不會去意識到。這些動作極為複雜,如果要由人的意識來控制,反而會對肉體造成不良的影響。那麼意識是不是都不會影響到潛意識呢?其實不是,兩者之間的關連是非常密切的。人雖然無法自由調節賀爾蒙的分泌,但看看因為想像懷孕而實際導致停經與嘔吐的案例就知道,只要強烈地相信,身體就會與意識同調,也就是說在表層意識所思考的事情,都會傳達到潛在意識領域。我有點扯遠了,不過Magician的能力其實就盡在此中。夢魘的腦波共鳴,定直接將暗示送進潛在意識,藉此來讓肉體發生變異。那個異形早期的肉體變異,也跟這種效應有關,所以在這裏就找出了一個共通點。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偶然,不過跟這個事件有關的遺產,大部分都跟腦的作用有關。」

  「還真是越講越艱澀了啊。」

  「還跟得上嗎?」

  「不勞你擔心,請你繼續吧。」

  「好。那我們把話題拉回鬥真身上,鬥真那驚人的體能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就如我剛才所說,人的動作會大幅受到潛意識的影響。表層意識,也就是人累積起來的道德觀、知性與感情,則會大幅影響潛意識的行動。可是從相反的角度來看,也就表示只要能排除這一點,人類的能力就有可能出現飛躍性的提升。解放潛意識層級的運作,就是禍神之血的秘密。」

  麻耶一直靜靜地聽著。不過大概是因為話題跟鬥真有關吧,她認真的表情中,比剛剛多了幾分緊張。

  「而負責切換人格的就是鳴神尊。禍神之血成功利用了腦中沒有用到的領域,也就是腦中黑子的部分。鳴神尊是用來切換的裝置,以微弱的電流對腦波產生影響,開啟腦中黑子,引出潛藏在潛意識之下的潛能。」

  「腦中黑子?記得你以前好像也提過這個字眼?」

  「所謂的腦中黑子就是一種通道,通往人原本無法知覺到的潛在意識領域。鬥真以及歷代的鳴神尊繼承者,就是透過這種方式獲得了強大的實力。然而我認為正確地說來,這些只不過是一種副產物,腦中黑子才是真正跟真目家現在的本質相關的部分吧。不,現在還是先不要把話講得太死好了,我自己並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點。如果有機會、有必要,再加上我心情好,也許有一天我會再說個仔細。」

  「這怎麼聽都不覺得你會想講。不過也罷,統整你剛剛的說法,看來我們是可以把【天堂之門】,視為一項跟發動禍神之血的腦中黑子有關的遺產了。例如說:也許這項遺產可以讓人任意連結到腦中黑子,讓任何人都可以成為禍神之血,也就是鳴神尊的繼承者……」

  「是有這種可能性沒錯,但終究只是推測……麻耶,你怎麼了?」

  看到麻耶一臉發呆的表情,由宇覺得有些訝異,還把手掌伸到她眼前晃了晃,但麻耶仍然沒有反應。

  「可麗兒就是這樣!」

  麻耶突然站起身來大聲喊叫。

  「禍神之血原本應該只會顯現在男性身上,但是可麗兒卻曾經用過這種能力。那孩子的年紀就剛好是在十二歲左右,錯不了。她一定是透過遺產的效用,才能夠運用鳴神尊的!」

  「已經有實例了?」

  連由宇也對這個事實大感震驚。

  「沒錯,真的有,是我親眼看到的。」

  麻耶開始說明前幾天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件。包括被可麗兒襲擊的情形,以及少女所展現出來的那種跟體型完全不符合的運動能力,還有手上那把不可思議的刀。

  「鬥真看出了可麗兒所拿的刀,跟鳴神尊有著同樣的性質。」

  「跟鳴神尊同質的刀?竟然有這種東西存在?」

  「對。我也是一直到前幾天才知道的,我想先前多半只有真目家的總帥才知道。」

  由宇的表情顯得對這種說明不太能接受,但還是保持沉默。因為麻耶顯然在想其他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由宇,接下來我要問你的事情非常重要。如果【天堂之門】真如我們所想,是一種可以用來打開腦中黑子的技術,那麼除了開啟之外,是不是也有可能用來封閉呢?」

  「是有這個可能。」

  「如果,如果真是這樣,那是不是有可能把哥哥身上的禍神之血永遠封住?還有可麗兒也是犧牲者,我也得救她。」

  「把鬥真身上的禍神之血……封住?」

  「沒錯,我要從這不祥血統的詛咒以及父親的束縛之中,把哥哥解放出來。要做到這點,就得儘快找出密諾娃跟哥哥的所在才行……」

  這道小小的光明,讓麻耶的笑容變得非常開朗。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42 AM

第三章 五月三日

  1

  這天早上,麻耶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一直到昨天為止都顯得食欲不振的她,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把早餐吃了個精光。

  「從你的體格來看,剛剛的早餐你顯然攝取過度了,會發胖。」

  就連由宇這適切的提醒,她也絲毫不為所動,還能帶著笑容反擊。

  當由宇說不想再穿那種飄來甩去的衣服,麻耶也不再刁難,幫由字挑了她想穿的卡其長褲跟T恤。

  有了拯救鬥真的希望,讓她的情緒一時之間變得非常亢奮。當然【天堂之門】也可能是一項跟禍神之血沒有任何關連的遺產沒錯,但是昨天所建立的假說也是有著充分的可能性。

  「由宇,你討厭吃蛋嗎?」

  麻耶甚至還有心情去注意由宇吃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由宇就只剩下煎太陽蛋沒碰。

  「我、我沒有討厭,只是現在不喜歡而已。」

  就連這種莫名其妙的回答,她也可以面帶微笑地應付自如。麻耶吃完餐後甜點後,用餐巾擦了擦嘴。

  「挑食不好,又不是小孩子了。」

  「食欲恢復是好事沒錯,不過你不覺得自己有點興奮過度了嗎?」

  「因為終於看到希望了啊。」

  比麻耶晚一步放下叉子的由宇,有點不高興地說了:

  「我不喜歡希望這個詞。」

  「我可是非常喜歡。」

  「希望這個詞動輒被人用在機率低於一半以下的場面。這個詞聽起來很吸引人,其實是加上了人們的願望跟期望,而混淆了原本的機率。」

  「懦弱的人才會這麼說。像你這樣先留好失敗時的藉口,我才真的不喜歡。」

  「看來你跟你那個愛發呆的哥哥不一樣,一張嘴能言善道得很啊。」

  「什、什麼愛發呆……哥哥才不是你說的那樣!他非常善良、非常有包容力。他是個性純樸又豁達,而且在真正遇到大事的時候,他可是非常勇敢的。」

  由宇歎息並不是為了諷刺,而是打從心底想要歎氣。

  「我總覺得你太理想化阪上鬥真了。他之所以會顯得純樸又豁達,純粹只是因為人太笨、反應太遲鈍;你會覺得他有包容力,只是因為他從來不去思考前因後果;勇敢就更別說了,那根本是你自己硬要把無謀跟胡來講得好聽而已。順便再告訴你,他這個人非常沒神經,就連對女性要憐香惜玉都不懂。」

  麻耶原本還想當耳邊風聽過就算,但卻對最後這句話有了反應。

  「哎呀?對女性憐香惜玉?你會需要這種東西嗎?」

  「你真沒禮貌,好歹我在生物學的分類上還算是女性。我不要求他對我好,不過像他那樣自己昏過去,讓我這個女生來背,難道不是有損男性尊嚴嗎?」

  「你、你是怎麼背他的?」

  「只是扛在肩膀上而已。」

  「是……是這樣啊,這倒還勉強可以接受。」

  還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勉強可以接受,但麻耶也只能用這種莫名其妙的臺詞安慰自己,拚命試著冷靜下來。不過由宇卻又低聲說出了一句更令她好奇的話:

  「是嗎?原來這樣是可以接受的啊,那麼那件事可能也不至於有損男性尊嚴吧。」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說得這麼含糊。」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的哥哥曾經在我面前露出生殖器,就只是這樣而已。」

  麻耶這輩子第一次把喝到一半的紅茶全部噴了出去。

  「你幹嘛啦,喂,到底是怎麼了?很沒規矩耶。不過你這一搞倒是讓我想起來了。」

  「對、對不起。那,你、你又想起了什麼?」

  「我想起來了,再也沒有哪個男人像他那麼不要臉了。不但把自己那骯髒的東西暴露出來,還把我的也……」

  「哥、哥哥他的才不會骯髒……等、等一下,什麼叫做還把你的也?這是怎麼回事!?」

  麻耶把身子往前采出去,由宇則往後縮,擺出思考的模樣。

  「等等,我多少也有點少女的衿持。嗯,記得書上是這麼寫的沒錯,我應該沒有用錯。」

  「你、你到底對哥哥做了什麼!?」

  「真要說起來,我倒覺得應該算是他對我做了什麼吧?」

  「什、什……」

  麻耶震驚地想著怎麼真目家的情報網都沒查到這件事?就在她混亂已極,幾乎當場岔氣的當下,憐敲門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看到出現在房內的憐臉上的表情,麻耶也恢復了神智。

  「第七實驗室發生了緊急事態。」

  2

  由宇跟麻耶人在電梯之中,憐也隨侍在一旁。

  「發生緊急事態了。」

  「這我知道。」

  「發生意外的地方是第七實驗室。」

  「昨天帶我去的實驗室?難道是採樣到的異形肉片發生了變異?」

  憐僵硬的表情肯定了這點。電梯才剛抵達,麻耶就快步走了出去,以兩倍的速度走在昨天才走過的路上。

  「這是研究人員碰了異形細胞之後的下場。」

  在以厚實的玻璃牆區隔開來的P4級區正中央放著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名男性。就連記性極佳的由宇,也花了十餘秒的時間,才發現這名男性就是昨天為了勇次郎的話題,而跟自己發生口角的研究人員。

  這是因為這名研究人員的身體,有一半都被一種奇妙的物質覆蓋住。這些物質就像嚴重灼傷的瘡疤被扯掉之後糾結在一起的皮膚,還看得出脈搏的跳動,表層甚至有著嬰兒般漂亮的粉紅色,反而更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

  「……麻煩準備一套符合我尺寸的防護服。」

  由宇緊張得表情都僵硬了。

  十五分鐘後,由宇的身體裹在一件就像潛水服似的服裝之中。

  「您的身材真好。」

  儘管幫忙她換裝的女性職員大為讚歎,但充滿自卑情結的由宇卻沒辦法當真。

  「客套話就免了。」

  還鬧彆扭似的給了對方軟釘子碰。這位女性職員並不是在說客套話,但這位梢顯年長的女性職員並沒有深究,而是直接換個話題:

  「這件防護服的設計足以對應P4級的病原體。只要動動看身體就知道,防護服的素材很薄,而且貼緊身體,所以活動起來很方便,像我這種對身材沒有自信的人根本不好意思穿。」

  由宇一邊聽說明,一邊試著活動身體。最後把頭髮整好,戴上視野寬廣的安全帽之後,由宇的身體就完全與空氣隔絕了。

  「好了,這樣就穿好了。氧氣瓶可以供應一個小時所需的氧氣,不過這個部分的個體差異很大,以您的情形來說……啊啊。」

  看到氧氣瓶表之後,女性職員發出了佩服的聲音。

  「您有潛水或是登山經驗嗎?氧氣的使用效率非常好,以您的情形來說,看樣子應該可以持續兩個小時以上呢。」

  「有需要的話,可以維持四小時十二分鐘。」

  女性職員原本還想說她開玩笑,但話還沒出口,就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氧氣存量表。由宇剛剛明明有說話,但顯示氧氣消耗情形的計量表卻幾乎動都沒動。

  「不用怕,表沒有壞。我對這種玩意很拿手,不用擔心。」

  聽了少女這簡直就像看穿了自己心思似的回答,讓女性職員幾乎是半強迫地,告訴自己說這名少女一定是有著從柔弱外表上看不出來的豐富經驗。

  「防護服所用的素材很薄,但是非常強韌,而且以不同的材質縫合了八層,基本上是不太可能扯破的。」

  由宇輕巧地動了動身體當成準備動作。

  「嗯,不壞。」

  接著很滿意地點點頭,就這樣進入了P4級的分區。

  通過三道氣密閘門之後,由宇進入了收容被侵蝕研究人員的P4級分區。本來還說要派遣助手,但由宇說助手反而礙事,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隔著厚實的玻璃,可以看到麻耶跟憐的臉。

  變異體除了完全覆蓋住研究員的左手臂外,甚至從左胸往上延伸到脖子,遮住了半張臉。照其他研究員所說,他似乎是不小心碰到變異體的。

  由宇透過設置在P4級分區的終端機,跟放在KIBOU大樓上方樓層的LAFI三號機連線,隔著螢幕對風間說話。

  『什麼事?』

  風間透過網路傳來不高興的話聲,但由宇卻當作沒聽見,二話不說地把研究人員跟變異體的細胞片資料傳送過去。

  「幫我一下。」

  『看來你很有當暴君的天分啊。至少也該說聲要我幫忙之後,再把資料傳過來吧?』

  「我沒時間了,把先前的分析結果隨便整理一下顯示出來。」

  『你最好養成好好聽人說話的習慣,還有記得學好禮儀。』

  風間一邊抱怨,一邊將整理得井井有條的資料顯示出來。

  由宇看著顯示在螢幕上的X光照片與躺在一旁的研究人員,知道狀況比所料想的還要困難。

  「沒有侵蝕到心臟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除了手臂以外,都只有附著在表面啊。只是那些像是樹根的部分已經深入體內,這就很棘手了。左手完全沒救了,被變異體侵蝕得太深,已經不成原形了……應該是這樣吧?」

  『目前正以每分鐘零點三公釐的速度侵蝕。照這樣下去,再過兩百三十五分鐘就會侵蝕到心臟而致命。我是很有興趣看看人體被侵蝕的過程還有結果,不過你應該不能袖手旁觀吧?』

  由宇無視於風間的問題,只顧著查閱資料。

  「變異體與人體的融合,等於是細胞版的噬菌現象?這現象看起來很驚人,其實平平無奇,自然界裏到處都在發生。」

  找出解決方案後,由宇松了口氣,告訴玻璃牆另一邊的麻耶跟憐還得花上一段時間檢查。麻耶點了點頭,要由宇有事叫她一聲,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去。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左右,由宇就在風間的協助之下,從各種不同的方向來研究變異體的侵蝕細胞。

  「對於脈衝訊號,也就是微弱電流,會做出很有意思的反應。電流訊號啊……」

  終於找到了一絲光明。

  由宇伸手想幫他翻個身,就看到變異體細胞的表面頓時出現了像是漣漪般的蠕動。當表層的這些漣漪聚集在一起,接著就朝由宇的身體伸展過來。但儘管纏上了由宇的手,卻受到防護服阻撓,不像侵蝕這名研究人員這麼簡單,只能在防護服的表面爬來爬去。即使如此,這種有東西蠕動著在身上亂爬的感覺仍然極為噁心,讓由宇面露不悅的神色,強行扯開細胞層。

  「我要檢查這玩意對電氣訊號的反應。風間,你試著隨機傳送幾種不同波段的脈衝過來。我要從它對脈衝波形的反應方式,研究看看有沒有辦法控制變異體細胞。」

  『瞭解。』

  一將電極插在變異體的細胞上,就非常順利地被吞了進去。感覺就像刺在硬泥土上一樣,在手上留下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觸。

  3

  ——這裏是哪里呢?

  處於昏迷與清醒的夾縫之間,朦朧的思考實在太過遲緩。身體感覺異樣的輕,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包覆全身。

  「你撿回來的這玩意還真有意思。」

  「哈哈,大概是因為在密諾娃這樣的組織待久了吧,老朽對這種怪東西最有興趣了。」

  耳邊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但十分渾濁不清。

  「這玩意有辦法派上用場嗎?」

  「這就不清楚了,畢竟老朽當初只是想拿來玩玩。」

  終於睜開了眼睛,視野有點模糊。會是因為眼睛受傷了嗎?可是記憶中又沒有這回事。

  「……嘰。」

  張開了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只看到氣泡似的東西從口中往上升起,變異體這才瞭解到自己的身體泡在液體之中。裝著液體跟變異體的,是一個直徑約一點五公尺,高約二點五公尺的圓柱型容器。

  「嗯?Magician,這個怪物有意識嗎?」

  「喔,看來是有,可是身體的損傷太嚴重,沒辦法活動。回復力確實十分驚人,但老朽估計多半還得耗上一、兩天。」

  老人跟一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從玻璃容器外側看著自己。變異體想要有所動作,一試之下才知道神經並沒有傳達大腦所下的指令,因為身體受到的損傷太嚴重了。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不久就從變異體眼前離開了。

  變異體閉上眼睛,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身體。內臟的損傷十分嚴重,有一半以上遭到破壞。這樣還能維持住生命,多半是因為泡在這種液體之中吧。插在身體上的各種管線所連接到的機械,頂替了原本該由變異體的內臟負責的工作。

  儘管如此,變異體還是渴望前往外界。腦中的強迫概念,要求變異體想盡辦法前往那個地下空洞。

  ——既然身體動不了。

  變異體的一部分身體開始產生變異,就像樹根一樣往腳下延伸,附著在一部分的機械上。他一邊小心不要破壞機械,一邊慢慢地加以侵蝕。機械是透過連線的方式從外部進行管理,變異體將意識連到機械上,轉而放眼外面的世界。

  從這兒往外看到的世界,遠比變異體現在所處的世界還要廣大,卻又令他十分懷念。裏頭散落著各式各樣的資訊,有些有經過整理,有些則雜亂無章,所有資訊就這樣混雜在一起。

  那是由人類所創造出來的電腦網路世界,全世界的資訊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就算原本有著戒備森嚴的安全防護,但對於從LAFI誕生的變異體來說也是形同虛設,所以一切都顯得毫無防備。

  變異體的意識繼續往外延伸,卻在途中停了下來,因為很奇妙地,變異體竟然發現了跟自己有著同樣反應的意識片斷。由於缺乏變異體本體的核心,這些意識的片斷本身並沒有思考能力,但有著生存本能,看樣子它們正為了生存而寄生在某種物質上。

  變異體開始產生興趣,想知道這些類似自己的東西處於什麼樣的狀況,於是便將網路的觸角延伸過去。

  4

  有好一陣子,變異體對於插在細胞層表面的電極都沒有反應,只是不時會痙攣似的蠕動。延伸出來的變異體細胞試圖纏上由宇的防護服,由宇則很不耐煩地一一揮開。

  『由宇,事情不妙了。』

  風間認真的聲音,是在作業開始三十分鐘之後傳來的。

  「怎麼了?對脈衝訊號有了什麼反應嗎?」

  『不,出事的是外面,有個不明人物開始大舉侵略網路。』

  「你說什麼?有辦法反駭回去嗎?」

  『我沒這個餘力,現在已經受到入侵,光是防禦就已經無暇他顧了。』

  由宇坐的椅子倒了下來,這是因為她猛然站起。

  「怎麼可能?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應該會有能讓你陷入苦戰的對手,不,應該沒有這種電腦存在。難道說……是你的本體,LAFI一號機?」

  『……不是,這是從……抱歉……這個連線……被切進來了。』

  風間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大概是因為光是抵擋入侵就已經竭盡全力,讓他甚至沒有餘力說話了吧。

  「被切進來?對方切進來做什麼?」

  變異體的細胞層又伸向了由宇的手臂。由宇本想隨手撥開,但就在這時,螢幕上顯示的脈衝訊號波形卻突然有了變化。

  「風間,這個波形是怎麼回事?」

  『不是……我傳的,是正在入侵的……不明人物傳過來的。』

  顯示緊急事態的警報響起,讓隔離區陷入一片紅色警示燈光之中。

  「怎麼了?這次又是什麼事?」

  還沒從擴音器聽到回答,由宇就掌握了事態,但同時也讓她覺得難以置信。看了自己所穿的防護服後,由宇頓時臉色大變。

  「防護服第一層出現損傷!」

  待在隔離區外監控的職員所發出的慘叫聲,總算追上了由宇的認知。強行將變異體細胞扯開之後,從底下露出的防護服表面已經變得殘破不堪。

  「可惡,開始在分解了。」

  接著又有更多阿米巴原蟲狀的物質纏向由宇的身體。由宇一次又一次地扯下這些物質,但纏上來的數量卻是壓倒性的多,很快就有越來越多物質纏上了身體,慢慢奪去由宇的自由。

  「這樣會沒完沒了……風間!」

  『……』

  風間終於不再回答了。也不知道他是無力回答、還是連到這裏的連線被切斷,或者是另有其他的理由。

  「第二層開始腐敗!」

  在外監控的職員大聲喊叫。

  就算想抽離身子,也因被這些肉片纏住全身,根本走不到氣密閘門。而且即使真的走到了,身上沾著這些危險的變異體細胞,也不能走出隔離區。

  「這都是那種新的脈衝訊號波形造成的嗎?到底會是誰幹的?」

  由宇的驚訝非同小可。風間乃是從全球最頂尖的電腦LAFI中誕生的存在,是名符其實的電腦之子。要想超越他的能耐,就連由宇都很難辦到。據由宇所知,只有一個人辦得到。

  「難道說……是勇次郎插手了?」

  腦中突然閃過的名字,讓由宇登時一呆。

  然而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麼直來直往的手法並不像他的作風。

  告知第三層防護服開始腐敗的聲音,將由宇拉回了現實。現在沒空煩惱這種問題了,由八層不同材質組成的防護服,已經有三層被突破了。

  「只剩五層了啊。」

  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但既然對方是透過網路傳送脈衝訊號來控制,那麼只要切斷訊號就行了。既然無法將電腦連線斷線,那麼就只剩下從物理上切斷的手段,也就是直接將連接終端機與外部的線路切斷。然而由宇的身體已經被變異體的肉片纏住,沒辦法正常活動。

  「氣密閘門打不開啊。」

  「可惡,整個實驗室的設備都被搶佔了。」

  在氣密閘門外面,可以看到職員們手忙腳亂。

  「已經侵蝕到第四層了。」

  「……咋。」

  由宇從成排的醫療器具中拿出手術刀,將手伸向終端機,接著就拿手術刀當成螺絲起子,旋開維修蓋的螺絲。由宇只能一根一根地旋開螺絲,但變異體的細胞就像蛇一樣地延伸過來,纏得她全身都是,讓她更加不能自由活動。

  宣告第五層開始受到侵蝕的時候,才總算旋開了一根螺絲,還剩下三根要轉。在全身都被纏住的情形下,這剩下的作業多得讓人看不到終點。

  「這些細胞會隨脈衝訊號的指示而改變形態與行動,可以說是一種有著細胞形態的電腦回路,也就是變異體的本體透過脈衝訊號來管理原本屬於自己的身體。可以接受程式化的細胞群,這就是變異體的本質……這次的進化相當難纏啊。風間,聽得到我說話嗎?」

  儘管沒有期待,但沒有收到回應,還是讓由宇的表情變得黯淡。

  第二根螺絲轉開了,同時第六層也被突破,只剩下兩層。要是沒能在這最後兩層防護被突破之前切斷線路,由宇就會跟這名被變異體細胞侵蝕的研究人員走上同樣的下場。

  第三根螺絲轉開,只剩最後一根。但是就在這時,變異體的細胞纏上了拿著手術刀的手指。

  「好痛!」

  絞緊的力道非常驚人,讓手術刀掉到地上。

  「突破第七層,只剩下一層了。」

  一隻手已經失去了自由。由宇用剩下的一隻手抓住手術刀,但變異體的細胞又纏上這只手並用力絞緊。兩隻手幾乎已經完全不能動彈,只剩手指還可以活動。

  「開什麼玩笑!」

  由宇用拿著手術刀的手指靈巧地擲出它,弧線軌道指向終端機,而她另一隻已經失去自由的手就在那兒等著。

  就在接住手術刀的同時,以要折疊刀似的手法將手術刀的刀尖翻轉,旋開了最後一根螺絲。維修蓋掉到地板上碰出聲響。

  「不行了,第八層被突破了。」

  變異體細胞直接附在皮膚上的感覺,就像活生生的蛞蝓爬在身上一樣,令人作惡的程度遠非隔著防護服時的感覺所能相比。

  「你玩完了。」

  由宇強忍住嫌惡感,把維修蓋下面的各種線路全部一起扯掉。終端機的電源因而中斷,脈衝訊號也停了下來。就在同時,變異體的細胞就像溶解了一樣,從由宇身上滴到地板上,再也沒有動彈了。

  5

  ——斷了?

  在網路上找到的同伴所發出的訊號中斷,讓變異體產生了一種失落感。但這種感覺也隨即消失,大概是因為做了自己做不慣的事情帶來了嚴重的疲勞吧,變異體感受到一股來自睡魔的強烈誘惑。

  變異體委身於睡魔的呼喚,就這樣睡著了。

  6

  「風間。」

  由宇面對LAFI三號機的本體出聲呼喚,但沒有得到回答。

  「……風間。」

  再喊了一次,還是沒有回應。

  「完全被吃掉了嗎?」

  就算用鍵盤輸入,情形也沒有任何改變。只剩下游標在畫面的角落閃爍,這究竟是證明風間的存在,還是意味著他已經被徹底消滅,由宇無從得知。

  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物理上切斷網路的連線,以免再受到更多來自外部的入侵。

  由宇無力地坐到椅子上。

  真目家所準備的電腦TrueEye10000可以正常運作,但前提是不去抵抗那個在網路上來去自如的神秘駭客。風間就是做了抵抗,結果被擊垮。

  「有事先撤除網路上的機密資訊,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現在這個駭客還在網路上肆無忌憚地胡搞。」

  麻耶帶著疲憊的表情走進房間時,天色已經相當昏暗。從駭客事件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天的時間。離Magician所宣言的日期,只剩下一天半了。

  「你不打算用餐嗎?怎麼可以白天晚上都不吃。當初你不是對我說過,不好好吃飯對身體不好嗎?」

  「不用。」

  由宇沒什麼反應,麻耶歎了一口氣,換了個話題:

  「至於這名駭客,所幸對方只是偷看各種資訊,看來並沒有做出更多的危害,目前並沒有發展成大規模的騷動。不,或許應該說是對方在忍耐,以免形成太大的騷動。」

  「是嗎?」

  「LAFI的情形怎麼樣?」

  看到由宇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這問題不需要問出口。

  「連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知道。要是還活著,就算得花些時間來重新建構自我,還是遲早會聽到他用那張賤嘴說話吧。」

  由宇用生與死的概念來談論電腦的受損情形,總讓麻耶覺得不太尋常,但最後還是決定不繼續追問。

  這個房間就是由宇的城堡,同時又像是一面照出主人狀態的鏡子,顯得非常昏暗。昏暗的不只是氣氛,排滿整面牆壁的螢幕有一半以上都失去了光亮,在由宇的側臉上留下了陰影。

  「現在我們正在尋找駭客的所在,不過情形並不順利。」

  由宇的反應還是很平淡。

  「你不用TrueEye10000嗎?系統應該沒有壞掉。」

  「LAFI三號機是全球最頂尖的電腦之一,而從同一系列的電腦上誕生的風間,是最懂得怎麼運用LAFI的人之一。」

  「……」

  「要是我想要擊垮風間,一定得運用LAFI系列,安排好周詳的計畫,以近乎奇襲的方式進行入侵……沒錯,就算這些條件全部都有做到,多半也得花上三十分鐘吧,而且成功的機率還只有五五波。由風間駕馭的LAFI就是這麼的難纏。」

  「所以呢?」

  「風間不到一分鐘就被擊潰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我完全不懂。」

  儘管麻耶刻意回答得十分冷漠,由宇的語氣仍然沒有改變。不僅如此,她甚至看都不看麻耶一眼,目光始終盯在閃爍的游標上。

  「LAFI的監視網已經涵蓋到75%了,照進度在今天之內就會達到90%。監視整個城市的系統,是建立在有風間幫忙的前提上。要即時處理每分鐘數萬個畫面,從中找出特定人物,這種作業要不是有風間在,根本就不可能辦到。原本要揪出密諾娃都已經只是時間的問題……追蹤的手段卻被斷絕了。」

  麻耶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你該不會已經想要退縮了吧?」

  說著還嫌痛似的甩了甩手。

  「我才沒有退縮,只是想不出對抗的手段而已。」

  「這就叫做退縮,懂了嗎?你這個不懂事的地洞女。」

  「我……」

  由宇這才總算正眼看了麻耶。

  「另外再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天才的重大缺陷。你也許看得透一切,或許甚至算得出所有可能性,但是換句話說,也就表示你放棄了看不見的可能性,你不懂得掙扎。也許你真的是個非常努力的天才,沒錯,這是非常好的,可是你從來就沒有超越過自己的可能性。就是因為你對自己的可能性了若指掌,所以才不會努力去超越。」

  說完,麻耶也不管由宇其實還想說話,就轉過身去離開了房間。但在最後又回過頭來說了幾句話:

  「跟你比起來,真目家的電腦部門自然是相形見拙,可是他們卻發現了這個神秘駭客會不定期送出奇妙的資料。雖然現在我們還無法解析出這些資料的內容,不過我們會把它留在TrueEye10000裏面。」

  麻耶「磅」的一聲關上門之後,由宇看著天花板發呆發了好一會兒。

  「……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一個比一個不認命。」

  話都還沒說完,由宇就將視線轉到螢幕上,手指輕巧地在鍵盤上躍動。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TrueEye10000連線。

  7

  「那丫頭一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模樣只是裝出來的,其實她的情緒比我想像中還要更不穩定。」

  「您是指峰島由宇嗎?」

  麻耶跟憐坐著電梯前往由宇所在的樓層。

  「對啊。當然被人關在地下十年之久,會這樣也是無可奈何就是了。」

  「是。」

  電梯的門打開之後,兩人並肩前往由宇所在的房間。

  「真目家優秀的技術人員動員數十人的人力,花了半天的時間,仍然解析不出那些神秘資料的內容,不,是連頭緒都還找不出來。」

  「是,我們的人確實無計可施。」

  來到房間門前之後,麻耶就很不高興地開了門。

  「才剛看到她重新振作,接著卻只花三十分鐘就解析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看到由宇充滿活力的表情,麻耶的表情更是變得越來越不高興。

  「可以請您說明內容嗎?」

  憐洞燭機先,搶在由宇跟麻耶吵起來之前發話。

  兩人原本正要開口,但在憐的先發制人之下,也只好閉上嘴。

  「那些資料沒有加密。雖然必須經過解析,但內容本身就只是不停地送出某些資料。嗯?你的眉頭怎麼皺成這樣?你不高興嗎?」

  「我才沒有不高興。」

  「要不然是皺紋了?」

  「才不是皺紋!那,你說的某種資料到底是什麼資料?」

  「裏面混進了很多種不同的資料。我把這些資料區分開來,轉換成各不相同的格式。資料一共有十二種之多,不過看來能派上用場的,應該就是這兩種了吧。」

  由宇一敲按鍵,喇叭中就傳來了像是水在流動的聲音。

  「這是能派上用場的種類之一嗎?」

  「沒錯。這個聲音毫無疑問是在水中聽到的水聲,顯示有著穩定的水流。其他資料很難在電腦上重現,不過可以推測應該包括以下部分:味覺、嗅覺、觸覺,剩下還有幾種,不過這些部分跟人體所具備的知覺種類就不一樣了。」

  「這就表示對方是不停地把人的五感所收到的資料傳送出來?不對,你說過還有人類所沒有的感覺啊。那麼……」

  「這名駭客流放到網路上面的,是某種生物的感覺器官所收到的資料。」

  這個奇妙的結論讓麻耶跟憐面面相覦。這已經不只是讓人搞不清楚目的,而是讓人覺得根本莫名其妙。

  「感覺器官的資料……?那麼也包括視覺了?請讓我看看視覺的資料。」

  「不要太期待。」

  由宇操作幾下按鍵,就出現了全黑的畫面。

  「這就是我推測相當於視覺部分的資料。可是畫面全是黑的,什麼都沒看到。第一次送出這筆資料是在八小時前,之後就不定期地傳來,可是內容全都一樣。」

  「是不是因為閉著眼睛?還是說這個生物看不到東西?」

  「多半是閉著眼睛吧。我仔細分析過剛才的聽覺資料,發現裏面包含了心跳與呼吸的聲音。從這些部分來分析,可以推測這個生命體目前正處於睡眠狀態。」

  「睡眠……他會睡幾個小時呢?」

  「在最新傳來的資料上,心跳跟呼吸聲都有了變化,應該已經快醒了……唔,我還在說明,下一份資料已經傳出來了。」

  由宇敲了幾下鍵盤,迅速地分析最新的資料,將視覺部分顯示在螢幕上。這次的資料跟先前不一樣,不再只有黑色。

  當螢幕上顯示出影像之後,三人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氣,因為在畫面上看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光景。

  「Magician!」

  「勝司兄長!」

  由宇跟麻耶同時喊了出來。

  儘管畫面呈縱向扭曲,但卻清清楚楚地照出了那兩個絕不會讓人看錯的身影。

  由宇想起了自己該做的事,立刻迅速敲打鍵盤。這次解析的是聽覺資料,但卻沒有聽到她所期待的勝司與Magician之間的交談。

  從影像資料中只看得出一件事,那就是這個被裝在充滿液體的容器之中的生物,正看著容器外的Magician與勝司。房間的情形幾乎完全看不出來,唯一看得見的門儘管被打開,卻只看得見走廊。房間本身沒有什麼特徵,很難找出地點所在。

  然而由宇臉上那游刀有餘的表情並沒有消失。

  「還有解析的餘地。」

  她先開始修整水槽造成的影像扭曲。

  「可是看得到的範圍還是一樣啊。」

  麻耶心急了。這也許會是唯一能用來查出Magician等人所在的線索,而這也就代表找出鬥真的所在。

  「門把、門板螺栓、日光燈管……還多得是呢。哼,明明就很簡單嘛。」

  由宇的手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敲打鍵盤.看得出她是在寫程式,但是算式實在太過複雜,超越麻耶與憐所能理解的範疇。

  「請問您到底是在做什麼?」

  「看不懂嗎?我在找會反射光線的物體,也就是鏡子。這些可以當成鏡子的物體,有可能會照出走廊上的景物。」

  「確實是這樣沒錯,所以才要找門把、門板螺栓跟日光燈管是嗎?只是這些東西又照得出多少影像……」

  憐面有難色地仔細觀察照片,影像品質實在很難說是有映照出什麼景物。門把多半是不銹鋼制的,表面呈圓形而且沒有光澤,根本照不出清楚的景物,整張照片看起來就像是用柔焦的方式拍出模糊的影像,然後再加上扭曲而成。其他幾種物體也是大同小異,怎麼看都不覺得能夠從這些地方找出什麼線索。

  「不要太早放棄思考。這些物體雖然都會讓照出來的影像有所劣化,但既然形狀沒有太大的變化,劣化的方式應該是固定不變的。」

  「理論上也許真是這樣沒錯……可是您要怎麼判斷出這所謂固定的劣化方式?」

  憐繼續追問。

  「就是因為想從已經劣化過的影像來重現原來的畫面,才會有這麼多困難。要是去思考影像是如何劣化的,做起來就簡單得多,只要從劣化過的景物進行反向計算來還原就可以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只要知道影像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扭曲、劣化,就有可能將影像重現到一定程度。」

  「可是這種做法總是有極限……」

  「所以我才要採集多種反光物體的資料。幸好這裏有很多門把、門板螺栓之類的物體,候補方案多得是,給我五分鐘。」

  接下來由宇就開始專心進行程式作業。

  麻耶跟憐看得驚訝不已,科學蒐證分析方法就在眼前不斷進化。

  無論是創意或技術,都在在證明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科學家峰島勇次郎的女兒確實不簡單。

  「好。」

  說完螢幕上就顯示了解析過的畫面。這個重疊了多種劣化、扭曲過的影像而完成的影像,怎麼說都算不上是清晰。

  然而裏頭顯然照出了門外,也就是走廊上的景物。走廊上明顯看得出正在進行工程,各種機材與施工到一半的牆壁就留在那兒。勉強看得到的窗外景色之中,還照出了幾個像是建築物影子的形體。

  看了這個畫面之後,麻耶朝由宇用力點了點頭。

  「有這些就夠了。我們會動員真目家的所有人力,找出這棟建築物的所在。」

  麻耶這句話就在五分鐘之後實現了。

  8

  「查出密諾娃的所在了,趕快派人去查證。去召集LC部隊、封鎖道路,還有跟各個政府機關打通關節。等查證無誤之後,就轉移到作戰行動階段。」

  伊達下完指示後,數名男性朝他敬禮,接著就立刻各自離開,去進行自己的工作。

  伊達朝留在身邊的一名年輕的心腹部下問道:

  」這個來自真目家的情報,你覺得怎麼樣?」

  「您是指情報是不是正確嗎?」

  「你想被開除嗎?」

  「我知道的啦,只是說說看而已。問題在於是誰找出了他們的所在,是吧?畢竟真目家有著優越的情報收集能力,就算是他們找出來的,我想也不稀奇。只是……」

  八代說到這裏先頓了一下。

  「這下土撥鼠公主待在真目家的可能性就大了許多啊。不過還真沒想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找出地點,雖然導火線多半就是那個神秘的駭客沒錯啦。」

  胡亂翻看各地資訊的駭客,當然在ADEM也帶來了問題。他們也有在進行監視與解析,以確定這個事件是否與遺產有關。

  十分鐘之後,報告傳了進來。

  「已經查證過了,情報無誤。」

  ADEM立刻忙碌了起來。

  伊達一定進室內,就有人喊出口令,四十名LC部隊的隊員,以及蓮杖等四名先進LC部隊的成員,一齊起立向伊達敬禮。每個人都繃緊了表情,顯然瞭解本次召集的目的,以及任務的內容有多麼艱钜。

  「開始進行簡報。」

  伊達以嚴峻的表情開始說話:

  「我們已經找出了疑似密諾娃集團所潛伏的大樓,接下來就是要派各位去攻堅,作戰開始時刻是本日二十二時。另外本次作戰伴隨著極大的危險,如果有人沒盡到先寫好遺書的義務,等簡報結束後趕快去寫。」

  接著螢幕上顯示出密諾娃潛伏的大樓所在位置與平面圖等資料。每個人都吞了吞口水,仔細聽取伊達的說明。

  「接下來說明的是潛伏在裏面的敵人詳細情報,你們要牢牢記住。」

  螢幕上出現了四個人,不,是四個異形的身影。

  伊達介紹了Bigfoot、Speed、Puppct等三人的身體特徵與能力,並解說事先與岸田博士商量出來的對應方針。

  最後再介紹Magician。

  「接著是這名叫做Magician的老人,我們推測他是密諾娃方面的主謀,也是這些人之中最危險的一個.我想各位都已經知道,這幾天來飛龍的出現引起了很大的騷動,而且還有報告顯示有人被飛龍咬死。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面,那就是這些全是幻覺,是一種幻影。詳細的說明我就先省略掉,但幻影也是可以殺人的,目前我們沒有任何手段可以對抗飛龍。要是看到飛龍之類超乎現實的東西出現,就不要去管飛龍,而是要立刻找出Magician並施加攻擊。」

  現場發給所有人員一件輕薄的內裏。

  「現在發給你們的,是運用遺產技術所製造而成的抗幻影用防護服內裏。只要穿上這種護具,就可以壓低幻影對你們的影響。」

  這是謊言。發給隊員的只是單純的內裏,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功能。但如果要問說是否就沒有效用,其實也未必。

  想出這個方法的人是岸田博士。

  ——Magician的能力就是一種精神攻擊,如果我方能夠做好承受這種攻擊的心理準備,多少能緩和這種攻擊的威力。所以就請您隨便發些裝備給他們,告訴他們說這可以防禦幻影。只要他們相信,就確實能夠發揮防禦幻影的功效。

  岸田博士所提的這個方法,就跟醫療手法之中的安慰劑效果是一樣的。伊達覺得有理,於是老實地接受了岸田博士的建言。

  「接下來要介紹的是必須捕獲的物件。」

  這次螢幕上顯示出來的,是三名容貌正常的男女。

  「一個是主謀真目勝司。我想聽到這個名字,可能有人會覺得驚訝。你們想得沒錯,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真目家長子,一定要活捉。另一個男的是阪上鬥真。這名少年在某些情形下可能會攻擊你們,如果遭遇到他,我是希望你們能活捉,但遇到不得已的情形,要對他使用槍械或暫時撤退都行。萬一造成他死亡,責任由我來負。最後這名少女的名字不能告訴你們。萬一這個女的出現在現場,就要盡可能活捉,過程中除了頭部以外,對她造成任何損傷都沒有關係。但如果發生會讓她落入別人手中的事態,就要不擇手段地阻止,殺了她也沒關係,而且一定要確實破壞掉腦部。完畢。」

  蓮杖接在伊達之後站起身來,激勵眾人的士氣:

  「趕快去準備。十五分鐘後在第三機庫集合,我們使用三架強襲直升機移動。解散!」

  9

  「好累啊。」

  這個在車站月臺上像個熬夜沒睡的上班族一樣醜態畢露的人,就是荻原誠。然而就算他一副邋遢樣,卻還是顯得有模有樣,全是拜那張眉清目秀的臉孔所賜。

  「這種工作不派個可愛的女生跟我搭檔,誰幹得下去啊?到底是誰派那麼陰沉的臭男生跟我搭檔的啊?真是有夠累的,偏偏我這個人就是勞碌命,沒辦法放著不管啊。」

  ADEM現在正動員全力加強《希望》都市的戒備,而這個行動也兼有搜索峰島由宇的用意。由於人手不足,荻原也被派了出來,跟一個他不認識的人搭檔,而且白費了一整天,卻沒得到什麼成果。

  「要不是搜尋物件那麼漂亮,這工作我早就丟下不管啦。八代先生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呢?」

  回想起當初秀給他看的峰島由宇資料照片,荻原臉上就浮現出色眯眯的笑容,完全白費了一張帥臉。

  「啊啊,也不是一定要找她,我就另外找個漂亮的女生來搭訕一下吧。」

  荻原把原本的目的拋到九霄雲外,環顧人來人往的月臺。偶爾也會看到令他眼睛一亮的女性,但由於全身疲憊,總是提不起勁去搭訕。

  就這樣乾耗了一陣子,一名個子嬌小的少女從荻原眼前走過。荻原沒有動彈,只用視線跟過去,吹了聲口哨。

  「是外國人,還是混血兒?太可惜了,有點超出我的守備範圍。要是她再早個十年,不,再早個五年出生……嗯?」

  荻原覺得最近好像也講過同樣的話,不禁陷入思索。

  「是她!」

  他猛然站起身來,確定在月臺的另一端還看得到少女的背影。儘管危險訊號在腦中的角落閃爍,但猶豫只維持了一瞬間。

  「管他那麼多!」

  荻原以自暴自棄的心境,從可麗兒的背後跟了過去。

  10

  機車的引擎聲回蕩在KIBOU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中。

  「我想功能性應該符合您的要求,不知道您覺得如何?」

  憐這麼一問,跨坐在機車上的由宇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連身皮衣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嗯,沒有問題,這樣騎起來應該很順。」

  話一說完就在麻耶的身前做出了漂亮的原地甩尾。麻耶整著被風吹亂的頭髮之餘,也不忘叮嚀由宇:

  「請你千萬不要逞強,至少把自己性命的順位,放在鬥真性命的下兩名以內。還有可以請你隨時保持聯絡嗎?」

  「嗯,我儘量。」

  「還有這個。」

  麻耶遞出的是一把手槍。S&W642型,是一把左輪式的手槍,但採用擊鎚內藏的設計,跟一般左輪槍的外觀明顯不同。從這把槍小而輕,女性用起來也很順手這點來判斷,搞不好就是麻耶自己的佩槍。

  由宇凝視著麻耶的臉一會兒,然後才接過手槍。麻耶臉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就像是在忍受某種痛苦。

  「你的罪惡感根本是會錯意,擺出那種表情只會讓我傷腦筋。」

  由宇仔細檢查槍枝,同時以平淡的態度說出這句話,但麻耶沒有回答。

  接著是憐將駕照之類的一些小配件交給她。

  「路上有幾個地方設有臨檢站,我們已經偽造好了身分證,請您攜帶在身上。」

  由宇將這些東西隨手塞進口袋,攏了攏頭髮後戴上安全帽。

  「那我去了。」

  也不等麻耶兩人答話,就像火箭發射似的起步離開了。

  麻耶目送著她那越來越小的背影,自言自語似的說了:

  「憐,她為什麼不用遺產?」

  儘管這是一個疑問句,但憐看出這句話並不是針對自己而發,所以就只是靜靜地聆聽主人的疑問。

  「只要運用有著強大威力的遺產,她處理起來一定會輕鬆得多,但她就是不去用,這到底是為什麼?」

  沒有人回答麻耶的這個問題。就連由宇的機車引擎聲也漸行漸遠,最後終於聽不到了。

  11

  鬥真還是一樣受到監禁,連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都看不出來。從用餐的次數來看,他推測應該過了一天半左右,但終究不確定這個推測到底正不正確。

  由於可以一直躺著不動,身體的疼痛也緩和了些。但就算是這樣,只要一動到身體,仍舊會被一股悶痛弄得皺起眉頭。而且不管痛不痛,自己還是走不出這個房間。

  可是總不能什麼事都不做,於是鬥真便開始思考突破僵局的方法。既然動不了,就趁機把不必動到身體的事情先做一做。

  那就是思考,絞盡腦汁思考。

  自己受到了他人的操縱。

  從模糊的記憶中可以察覺到的事實,是非常令他難以置信的。在地下空洞裏進行殺戮的鬥真,甚至不是另一個自己,就只是純粹把殺人當成一種作業在進行。

  鬥真必須重新正視內在的自我。他坐起上半身,閉上眼睛,讓心情平靜下來。

  現在鳴神尊不在手邊,讓他覺得非常可惜。要是它在手邊,就可以像是先前在蛟的家裏時那樣,用來縮減跟自己之間的距離,但偏偏現在就是不在手邊。

  儘管如此,鬥真仍然在孤獨之中,心無旁騖地跟自己對峙。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要讓自己能夠自由操縱雙重人格。

  得出的結論就只有這一個。

  以往對此,他總是彷佛身在五里霧中,以為殺戮人格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然而從球體實驗室事件中再度拔出鳴神尊以來,這一個月內自己已經拔出鳴神尊七次。

  球體實驗室一次,弧石島上兩次,這幾天來又多了四次。

  一個月之中拔出七次之多,以及所遇到的狀況之多樣,讓鬥真知道了兩件事:第一是自己的兩個人格確實是一體兩面,兩者相互影響,絕對無法分割;另一件事則是切換人格的方法肯定不是只有一種。

  既然如此。

  相信一定會有能夠控制自己的方法才對。據說過去的每一位鳴神尊繼承者,都能夠控制住自己。自己儘管沒能直接以自己的意志來控制,但也曾經成功地對深層人格的行為做出一定程度的限制。

  鬥真調勻呼吸,試圖回想受到Magician支配時的感覺。Magician曾經操縱過鬥真的人格,這個現象本身就是一個線索。為了提振精神,鬥真換成正坐的姿勢閉上眼睛,回溯自己的記憶。

  在勝司引見的Magician出現之後,事情只發生在一瞬之間。整個意識被連根拔起,讓殺戮者的人格支配了鬥真的身體。鬥真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這回事,而這次的記憶比先前幾次切換人格時都還更加模糊。

  鬥真臉上的皮膚不時會痛苦地糾結在一起。每當他試圖想起那個時候的感覺,就無可避免地會有一段揮之不去的記憶顯現出來。在一段不管是人或是景物都曖昧不明的記憶之中,只見鮮紅的血色四處濺開。然而鬥真卻強行壓下這種感覺,從記憶中排除感情的作用,勉力只將記錄重現出來。

  排除感情之後,剩下的某種事物灌注進來的感覺,跟人格切換時的感覺十分相似。大腦被這種事物填滿,一股黑而濁的感覺填入複雜的腦神經突觸。就像海綿吸水似的,從表面往中心灌過去。這種感覺眨眼之間就過去了,但當他試圖詳細回想,就意外地發現有著許許多多的事物浮上心頭。

  忽然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拚命?先前自己一直逃避禍神之血,但現在卻毫不猶豫地去面對。

  鬥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但是答案就在轉瞬之間誕生,從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一名十分孤獨的長髮少女臉龐。

  ——沒錯,就是為了她。

  而這個影像就成了一切的導火線。

  ——沒錯,就是為了她。

  一個不是自己,但是很像自己的聲音,發出了同樣的意見。

  ——知道了她的孤獨。

  ——知道了她的強悍。

  ——我就想保護她。

  ——我就想殺了她。

  ——不對!

  思考之中混進了雜質。鬥真先把這黑色的濁流給擋了回去,但卻聽到一個嘲笑他這種行為的聲音。

  那你是準備再受人操縱?

  這個不是自己卻又很像自己的聲音笑得更大聲了。

  你這樣保護得了她?

  然而笑聲不久便逐漸轉變為怒氣。

  ——我可不幹。

  ——我也不要。

  儘管追求的目標不同,但唯有這點是一致的。

  那就接受我。

  ——不行。

  濁流開始纏繞在身旁。

  所以你是打算繼續受人操縱了?

  這個問題發自內心深處。

  ——我不要。

  我絕對不要,再也不要這樣了。不想要再聽人使喚、再受人操縱。今後鬥真要憑自己的意志去戰鬥。

  對於鬥真的這個答案,內心深處的自己發出嘲笑。

  你說什麼蠢話?你早就在壓抑自己的意志了。

  難道你當時真的以為去見勝司,他會讓你平安回去?

  你早就覺悟到見了他之後會有一場血戰吧?表面上裝作沒發現,內心深處卻在期待。期待等一下會有人把你帶到充滿血腥的現場,期待這樣就有機會見到峰島由宇。

  你想變強嗎?想要擁有自己的意志嗎?

  ——為了保護由宇,我要變強。

  ——為了殺掉由宇,我要變強。

  既然如此,你就要拒絕被人操縱,接受自己的殺戮衝動。

  可悲的傀儡,你為什麼反抗不了?相信原因你早就知道了吧?

  因為只要想說是被人操縱,就有藉口為自己開脫了,為自己脆弱的精神開脫。但是只要遺留著這種脆弱的想法,你永遠都只會是個半吊子,會跟先前那些沒用的繼承者走上一樣的末路。就是因為排斥享受殺戮的自己,把責任推給其他人說自己只是被操縱,所以到頭來你終究沒有自己的意志啊,可悲的傀儡。

  要是想要變強就接受吧,接受我。

  接受我吧。

  兇暴的思念有如驚濤駭浪似的湧來,就在精神即將潰堤,讓這些念頭一口氣沖進心中的那一刹那——

  「你在做什麼?」

  「哇!」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如此接近的地方響起,讓鬥真嚇得全身後仰。不知不覺問,拿著手杖的老人已經站在離自己不到一公尺遠的地方,門也打了開來。

  「請、請問……」

  「你在做什麼?」

  「我、我只是想睡個覺。」

  手杖指到了他的鼻子前面。

  「哦?你睡覺都坐得這麼正?」

  「咦?是……啊。」

  這次逼近到面前的定Magician的臉。他的目光強而有力,簡直能洞穿鬥直一的內心深處。

  「請問,我的刀在哪里?」

  「不坐的小鬼拿著,他說對那玩意有興趣。」

  「那,勝司先生呢?他人在哪里?」

  「不知道。」

  對方相應不理。

  鬥真怱然發現了一件事。現在在場的就只有鬥真跟Magician兩人,通往外面的門打開了一半。眼前的老人體格瘦弱,怎麼看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力氣。只要不讓他使出那種能切換鬥真人格的奇妙能力,就算空手應該也打得贏吧?雖然不想對老人施暴,但情勢所迫之下也是無可奈何。正當他在心中如此說服自己時——

  「小子,你想早死是嗎?」

  Magician臉上掛著不友好的笑容,又朝鬥真逼近了一步。就在這時,走廊上傳來了一種無法分類成任何生物類別的猛獸所發出的低吼聲。

  鬥真朝著半開的門看了一眼,當場就被震懾得無法動彈。一隻巨大的黃色眼睛從門縫看著鬥真,眼睛的週邊則是許多像岩石一樣堅硬的鱗片,其他的部分就看不到了。它的體型實在太過巨大,從門縫裏根本看不出是什麼猛獸。據鬥真所知,地球上根本不存在這樣的生物,唯一比較接近的就是恐龍了。腥臭的氣息呼在額頭上,讓鬥真的心因恐懼而萎縮。

  「要是想被咬死,儘管從這兒走出去。」

  鬥真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看到那長滿了獠牙的下顎,讓他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小子,我有件事要問你。」

  看得出老人接下來這句話問得梢有猶豫。

  「你知道真目不坐拿來當成自己手下,那個叫做可麗兒的少女嗎?」

  「手下?可麗兒?」

  有兩件事讓鬥真感到困惑。一是他沒有聽過可麗兒這個名字,另一件事則是說出真目不坐這個名字時,他在Magician身上看到了一種壓抑不住的憎惡。

  ——這個人恨老爸?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大概是從鬥真的話跟表情看出他確實一無所知了吧,Magician哼了一聲,就對鬥真失去了興趣。然而心中馬上又染上了不同的感情。

  不知道為什麼,在Magician看著鬥真的眼神之中,蘊含著一種跟講出不坐名字時相似的憎恨。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鬥真還覺得他似乎在憐憫自己。

  「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我?」

  就在這一瞬間,憐憫的感情完全消失,只剩下了憎恨。當鬥真發現自己觸到對方心中不容他人碰觸的部分時,手杖已經重重地打在他的臉頰上,打得他嘴唇破皮,嘴角流血。但這些痛楚還不如Magician的表情來得讓他好奇。

  ——他的表情怎麼會這麼疲憊?

  看到Magician的面孔,鬥真自然地產生了這個感想。

  「誰會憐憫……你這小子。」

  這句話聽來像是在說謊,卻又像是真話。可是如果是真的,那麼他那憐憫的目光又是針對誰而發?

  有件事鬥真始終想不通,無法釋懷。他明明是直到勝司引見,才第一次見到Magician,卻總是覺得自己曾經見過他。就是會有種類似共有感覺的感受。

  鬥真看了Magician的眼睛一眼。他的眼神中有點瘋狂,看起來像是受到憎恨的感情驅使。然而在真正最深層的部分,有的卻是……

  「難道說……」

  腦海中突發奇想地浮現出這個念頭,讓鬥真搖了搖頭。他的理性加以否定,然而感覺卻告訴他那是正確的。理性與感性正好相反,讓鬥真更加混亂。

  「你……」

  還沒把話說完,Magician的表情頓時大變。憐憫的感情完全消失,只剩下瘋狂、憎恨以及殺意。

  「我怎麼了?」

  「沒、沒什麼……」

  Magician睜大了渾濁的雙眼。

  「……你發現了?」

  「發、發現什麼?」

  「這小子真是不容輕視。」

  一股強烈得足以稱之為怨念的殺意纏上了鬥真,而這正好證實了腦海中浮現的假設。

  「你果然是……」

  「受死吧。」

  手杖敲在地面上。

  背後響起一聲足以讓人感受到巨大品質的咆哮,腥臭的呼吸噴在後頸上。鬥真聯想到的是門外的猛獸。不知不覺間,這只猛獸已經來到自己的背後,牙齒的觸感就要穿刺在頸子上。

  中斷了這個死亡過程的,是Magician帶在身上的無線電。

  「怎麼了?是嗎?老朽立刻過去。」

  結束通話之後,Magician的表情立刻改變。

  「勝司那小子竟然在這種時候剛好不在,運氣可真好呀。還是說他已經事先察覺到,所以先跑了呢?」

  凝視鬥真的臉孔後,原先兇暴的表情轉而變為狡猾。

  「看來你還有用處啊。」

  留下這句話後,Magician就離開了。

  來自背後的氣息有如假像一般消失。鬥真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只看到破銅爛鐵和牆壁而已。

  「呼。」

  親身體驗過撿回一條命是什麼感覺,讓他整個人靠在牆上。然而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Magician那憐憫的眼神。

  「那個老人他……」

  這個到現在還是覺得無法置信的答案,讓鬥真不知道該如何接受才好。

  12

  LC部隊的三架強襲直升機接近了大樓,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螺旋槳聲的黑色機身融入了夜色之中。兩架黑鷹直升機與一架最先進的偵察攻擊直升機RAH-66卡曼契都經過改良,附加的功能極為先進,甚至應該稱為奇襲直升機才比較貼切。再加上厚厚的雲層佈滿整個天空,連星光或月光都看不到的漆黑世界對奇襲更有幫助。

  然而在大樓的屋頂上,已經有了四個人影。

  「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這裏了啊。」

  先開口的是這群前密諾娃成員之中的頭領Magician。語氣之中流露出焦躁的情緒,但老人並不加以掩飾。他的視線正確地追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直升機移動。

  老人看了身後的三人一眼。

  Bigfott、Speed、Puppct這組找不到任何共通點的三胞胎,一動也不動地等著Magician開口。

  Magician一聲令下:

  「去讓他們見識見識你們三兄弟的實力。」

  三人無言地從屋頂上離開。就連置身於密諾娃之中部顯得極為異類的他們,追求的是更強大的力量。只要有需要,就會毫不猶豫地參加戰鬥。因為這是他們的存在意義,而他們同時也是經過基因重組技術調整的可悲犧牲者。

  「嗯。」

  Magician的表情轉為思索。一直到好幾天前,他對於己方的實力都極具自信,然而在地下空洞遇到的峰島由宇就十分棘手,終究無法肯定他們對上LC部隊一定不會吃虧。

  「光靠他們多半也是夠了,不過……」

  Magician走過幾處荒涼的走廊與樓梯,來到一個房間前面。把門打開之後,就在房間的中央看到一座巨大的水槽。

  「凡事總是有備無患啊。」

  看著變異體在裝滿了培養液的水槽中漂浮的模樣,Magician流露出極為冷峻的笑容,接著就把這個根本不會分辨LC部隊還是自己人,見人就會攻擊的生物,毫不猶豫地放了出去。

  一打開水槽,變異體的身體就隨著培養液一起沖到外面,在地板上滾了好幾圈,直到撞上牆壁才停住。

  變異體環顧建築物內部,困惑地發出低鳴。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獲得自由。

  先前在死亡邊緣徘徊的身體總算勉強痊癒了,可是這還不夠。雖然遠離了死亡,但還是得繼續補充血肉。

  變異體為了覓食而走出房間,開始在大樓內徘徊。

  有件事Magician並沒有發現,那就是在LC部隊出現之前,已經有個小小的入侵者來到了大樓之內。

  在這棟四處可以看到工程中水泥外露的大樓內,響著一陣小小的腳步聲。這個人物怎麼看都不適合獨自走在這樣的地方。

  這名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女提著長刀走在走廊上,另一隻手上則拿著一張照片。

  「……阪上鬥真。」

  收起照片之後,可麗兒就開始獨自走在夜晚的大樓之中,找尋目標的所在。

  13

  「所有人各就各位。」

  在蓮杖號令之下,LC部隊按照計畫各自散開,包圍了這棟工程進行到一半的大樓。隊員人數超過四十人,將七個出入口完全包圍,上空還有由先進LC部隊的越塚所操縱的RAH-66直升機待命。原本這是兩人駕駛的複座型直升機,但這一架則是專為越塚改造而成的單座型。

  大樓的形狀有著明顯的特徵。下半段只是普通的大樓,但是上半段則分為兩座高塔,形狀就跟東京都廳的雙塔架構十分相似,高塔之間搭有兩道聯絡橋.

  寂靜的夜晚中,連靜音設計的螺旋槳都顯得嘈雜;相較之下,四周的事物則如同屏氣凝神般寧靜。由於《希望》都市的週邊還屬於新開發的地區,現階段幾乎整個區塊都是工程中的建築物,再不然就是尚未著手建設的地區。再加上正值黃金周假期,況且還是晚上,自然是看不到什麼閒雜人等。

  掌握指揮權的蓮杖看了看表,再過五分鐘就要開始作戰了。這幾名前密諾娃的成員想必早已發現LC部隊包圍了這裏,但內部卻沒有什麼動靜,也沒有接到他們已經事先逃走的報告,顯然他們還待在裏面。

  剩下兩分鐘。

  蓮杖指示各分隊做好最終檢查之後,接著就屏氣凝神地等待時間經過。

  「我最喜歡這種時候的緊張感了。」

  晶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像貓科動物一樣睜大了眼睛。

  「攻堅!」

  一聲號令之下,所有人都開始行動。打頭陣的是先進LC部隊的成員蓮杖、晶以及萌,蓮杖的頭上帶著形狀奇特的特殊視鏡。

  LC部隊像雪崩似的,從最為寬廣的正門一湧而入。

  14

  有個人影從高臺觀察部隊攻堅的過程。用雙筒望遠鏡看著LC部隊全程活動的,是一名跨坐在機車上的少女。當她脫下安全帽,一頭長髮隨即披到了背上。

  目送LC部隊全部消失於大樓內之後,由宇極為罕見地將佩服的神情表現在臉上。

  「那是因果觀測鏡?要是他有辦法運用自如,可就比我想像中還要不容輕視了啊。」

  由宇放下雙筒望眼鏡,看了雙塔大樓一眼。密諾娃的人就潛伏在大樓裏頭,而鬥真多半也不例外吧。

  ——我沒辦法贊成讓你直接過去,你到底有沒有自覺ADEM正在追拿你?而且……

  聽到由宇說要動身前往大樓,麻耶劈頭就回了這段話。其實這段話也不無道理,然而由宇卻硬扯些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理由堅持要去,而現在也到了現場。雖然麻耶在「而且」兩字之後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不再反駁,就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很乾脆地答應由宇。

  看到麻耶一臉想不開的表情將槍交給自己,由宇就覺得似乎在哪兒看過同樣的表情。

  想了幾秒鐘,從記憶之中找出符合的光景之後,由宇產生了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有點接近無奈的感情,讓她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她想起的是小夜子。那是在NCT研究所發生慘案的時候,也就是短短幾天之前。小夜子毫不畏懼地走近由宇,交給她LAFI三號機。而且還為了由宇,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衣服,把被嘔吐與排洩物弄髒的座位擦乾淨,拚命想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勸服由宇。

  ——求求你,請你絕對不要逞強。

  那個時候,自己原本是想對小夜子說些什麼呢?

  小夜子的臉孔跟麻耶重疊在一起。而當麻耶那顯得十分擔心的眼神,又跟一位眉目頗為神似的少年重疊在一起時——

  「……唉。」

  由宇深深地歎了口氣。

  先前的兩次遺產相關事件,鬥真都非常積極地參與。對於他的心境,由宇只能自行推測。

  只是她總覺得自己現在要做的事,就跟當時的鬥真非常相似。不知道鬥真當時是不是也抱著跟自己一樣的心情?聽到由宇要他別再跟自己扯上關係的鬥真,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接受這句話的呢?

  由宇看了看天空。整片天空烏雲密佈,看不到半點月光或星光。但就算是這樣,仍然帶給了由宇一種感動與安祥。

  由宇允許自己稍微看看風景,直到紊亂的思緒平靜下來為止。

  ——不要逞強。

  這一個月來,這句話自己到底說了幾次,又聽別人說了幾次呢?

  仰望著天空的由宇,忽然間嘴角一揚。

  「走吧。」

  LC部隊攻堅整整一分鐘後,機車的引擎聲響起,由宇連人帶車一起朝雙塔大樓沖了進去。

  15

  「我是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啦。」

  雙塔大樓附近有棟同樣還在建設中的大樓,屋頂架了一部起重機。站在起重機旁的荻原心臟猛跳,幾乎隨時都會撐破。

  「幹嘛偏偏在這種時候不管用啦!這P級遺產還真夠沒用。」

  一發現亞麻色頭髮的少女,荻原立刻打開開關想跟八代報告,但加密編碼已經更改了,所以他推測多半是開始在執行什麼作戰計畫吧。接著不明就裏地來到這裏,就看到三架漆有ADEM標誌的直升機從頭上掠過。除了兩架黑鷹直升機,還有另外一架是……

  ——為、為什麼連那種玩意都有?我們什麼時候配備了這種玩意?

  還有一架RAH-66卡曼契。

  可以推測多半是一項連自己都不知道的ADEM極機密作戰。

  危險信號已經升高到極限。

  ——看、看來還是折回去比較好……吧?

  就在這時,一名神秘的美少女騎著機車出現了。

  儘管湊足了夜間、距離遠、只看到背影這幾個惡劣條件,荻原仍然一眼就看出她就是今天自己找了一整天的少女。如果是中年大叔或是臭男生也就罷了,但對方可是那麼漂亮的美少女,蔌原對自己的眼力有絕對的自信,不可能會認錯。

  然而他卻覺得莫名其妙。不管是那個亞麻色頭髮的少女,還是這名黑髮少女,為什麼那麼漂亮的美少女會不約而同地跑來這種一看就很危險的地方,還孤身一人殺進被完全包圍的大樓之中?這種超脫現實太遠的光景,讓荻原差點就要懷疑自己的精神到底正不正常。

  不知道為什麼,少女在大樓前面猶豫了一分鐘左右。

  這是因為猶豫、恐懼、心理準備,還是某種策略?荻原並不清楚。但多虧了這一分鐘的猶豫,讓荻原有時間跨過幾個障礙物,從正面將少女的面孔收進相機的觀景窗之中。

  ——她想幹什麼?她到底是什麼人?該不會是準備殺進去吧?應該不會,應該是不會吧。

  「等等,哇,殺進去了啦。」

  蔌原忍不住叫了出來,但手上仍然不忘按下快門。

  「真的中獎了?」

  確定有拍清楚由宇的照片之後,荻原這次真的決定撤退了。

  6

  走在LC部隊前面的,是先進LC部隊的三人。

  「輪到因果觀測鏡出場了吧。」

  第一個走進屋內檢查有無陷阱的人是蓮杖。其間他完全沒有拿下因果觀測鏡,而是按了幾次排在觀測鏡旁的小型開關。

  「安全。」

  蓮杖說完這句話後,只留下少許人在原地接應,其餘人陸續往更裏面的地方前進。眼下明明就還有很多地方可以躲人,但他們都不去檢查就直接前進,也沒有人對此抱有疑問。

  一行人順利地來到十樓,這時他們的腳步才終於停了下來。

  「約二十七秒前,推定身高兩百五十公分前後的男性進了裏面的門。」

  房間裏面是空的。儘管地板上有些腳印,但照理說應該無法一眼就看出哪些腳印是最新的。然而蓮杖卻以斷定的語氣說明。

  「瞭解。」

  晶跟萌貼在裏面門旁邊的牆上。

  萌伸手想要轉開門把,就在這一瞬間,整扇門就像發生爆炸似的飛了出去。

  從裏頭出現的,是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巨漢Bigfoot。

  「不愧是蓮杖隊長,完全說對了。」

  晶一邊往後跨步閃過Bigfoot那粗壯得像圓木的手臂,一邊佩服地吹了吹口哨。

  因果觀測鏡,是一種只有蓮杖才能使用的遺產技術。

  看到水珠滴落的水面,人們會往什麼方向去想呢?會去推測水是從哪里滴下來的。接著將目光往上栘,如果水源就在那兒,就可以推知水珠多半就是從那兒滴下來。這樣就完成了對過去的推測。

  這個冠上因果律之名的觀測鏡所具備的功能之一——觀測過去,就是把這種推測過去的範圍加以擴大,能夠測量空氣與熱的流動等各式各樣的要因,來推測不久之前的過去在此發生的事情,也可以說是一種將峰島由宇的分析能力加以技術化而成的產物。

  然而儘管具備如此驚人的功能,因果觀測鏡卻沒有列入遺產分級,而是算在無分級,也就是被當成不良品看待。

  理由有二,一是能發揮作用的狀況有限。就算想進行測量與分析,要是外在因素太多,就會無法測量,一定要在密閉的空間之內才能使用。

  第二個理由則暴露出因果觀測鏡的致命缺陷。那就是從可以測量的跡象推測出來的過去影像,幅度分佈實在太廣。往過去回溯得越遠,可能的候補就越多,說穿了就跟無法計算沒有兩樣。然而蓮杖卻以經驗法則彌補了這個缺點,得以將它運用自如。

  至於另一項功能的觀測未來,則根本派不上用場。由於計算量太過龐大,要計算出一秒之後的未來,就得花上將近十秒的時間。等到計算出來,這個「未來」都已經成了十秒之前的過去。

  「喝!」

  萌全力的一擊打在Bigfoot的頭部。這一擊足以輕易地粉碎水泥牆,卻只讓Bigfoot的腳步微微一晃。晶想用水精靈的水困住巨漢,但才幾秒鐘就被擊潰了。

  「炮擊隊,預備。」

  趁著晶與萌纏住Bigfoot的時候,四名LC部隊隊員上前,四挺巨大得像是大炮的巴雷特M82A反裝甲步槍對準了Bigfoot。這是一種連裝甲車都能打穿的兇惡槍械。

  「開火!」

  幾乎同時響起的四聲槍響震耳欲聾。連裝甲車都能貫穿的穿甲彈,命中了Bigfoot那鎧甲似的裝甲。然而終究沒能貫穿遺產技術T02型合金,只讓他的身體大大傾斜。

  「開火!」

  然而對於這一陣乘勝追擊的槍聲,Bigfoot卻是絲毫不為所動。萌伸手想扭住他的手臂,但卻像是在抓濕的肥皂般滑開,反而挨了Bigfoot一擊。

  這是Bigfoot的鐘甲所具備的另一項功能,也就是去除摩擦力所帶來的效果。這項能將摩擦係數減低到趨近於零的功能,能自然地減輕或卸開任何衝擊。

  萌想要擋下Bigfoot的攻擊,卻整個人重重撞在牆上,身體甚至陷進牆壁之中。Bigfoot毫不容情地連連出拳,也不管拳頭是不是打在裝甲上,左右兩手接連揮出用上了體重的拳擊。招式非常原始,但威力卻極為強大,打得萌身上那連戰車炮都能彈開的裝甲開始慢慢變形。

  支援的巴雷特M82A齊射也沒用,萌勉強用手臂護住身體,但看樣子遲早會撐不住。

  17

  「什麼聲音?」

  鬥真把臉湊近到門邊,就聽見遠方傳來了轟隆聲,一陣陣槍聲時而斷斷續續,時而連續不斷地響著。

  「發生什麼事了?」

  從槍聲聽來顯然是在進行戰鬥。到底是誰跟誰在打?說不定是LC部隊或員警在跟密諾娃的成員戰鬥。

  他伸手想轉開門把,但卻動都不動。

  「可惡!」

  鬥真一次又一次地撞門。這種事他已經不知道試過幾次了,但每次換回的都是光聽就覺得堅固到讓人絕望的聲響。

  「喂——!」

  鬥真放聲大喊,想看看會不會有人在。

  他凝神從門板上的眼孔往外看,注視那狹窄範圍內的光景,期待著能不能看見些什麼。接著就彷佛是在回應鬥真的期待似的,一陣腳步聲慢慢接近。

  「有人……」

  當發出腳步聲的身影出現在眼孔所見的範圍之內時,鬥真立刻把話吞了回去。還用手緊緊按住嘴巴不讓自己出聲,躲到房間的角落。

  ——為、為什麼那傢伙會出現在這裏?

  他在眼孔的另一邊看到的,是拖著奇異的身體走在走廊上的變異體身影。

  18

  由宇的機車沿著樓梯往上跑。這輛機車採用了越野賽用的設計,確實是可以做出這種跑法。但就算扣除這一點,機車在由宇的駕馭下跑出來的速度仍然非常快。她時而利用扶手,時而跑在尚未完工的細鋼筋架構上,技術表現一點都不含糊。

  然而要是知道由宇在前幾天騎上道奇戰斧重型機車,才是她第一次騎機車,不知道那些職業的機車騎士會怎麼想?而且從某種角度來看,道奇戰斧跟一般的越野機車根本是兩種相反的極端,騎過只追求速度的機車,根本不能作為駕馭越野機車時的參考。

  由宇就像騎了十幾年一樣駕輕就熟,讓機車沿著樓梯往上跑。

  『你手腳可真靈活。』

  由宇所戴的耳機上傳來麻耶的聲音。顯然她是從由宇配戴在身上的發訊機動態,判斷出機車正在沿著樓梯往上跑,才會有這樣的發言。

  『看樣子你只是一直往上爬,是有什麼計畫嗎?』

  「Magician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知道有人在自己的地盤放肆,多半就會自己跑出來。」

  『不是以鬥真為優先?』

  「你也知道,他這個人只要意識還清醒,一聽到下面的聲音,就會沒頭沒腦地亂鬧一通,所以我只要沒漏聽他發出來的聲音就行了。而且……」

  『也不能不考慮到他受到操縱的可能性吧。』

  由宇無言地繼續往上前進。

  19

  Bigfoot的猛攻絲毫不停。

  「去除摩擦力是嗎?」

  然而蓮杖並不慌張。

  在蓮杖指示下射出的子彈,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漆彈。然而Bigfoot看到這些附著在自己身上的漆料,卻顯得有點困惑。要是去除摩擦力的功能有效,這些漆料應該無法附著上去。

  「好,無效化成功了。」

  附著在Bigfoot裝甲上的,是NCT研究所根據密諾娃的情報而準備的特殊漆彈。他們應用由宇在數周前所提供的一種能降低摩擦係數的鍍膜劑,緊急製作了幾發這樣的彈藥。儘管數量不多,但這些子彈一發都沒有落空,全數命中Bigfoot。

  「從這個房間撤出。」

  接下來的這個指令讓Bigfoot更加困惑了。LC部隊只留下萌一個人,其他人全部從房間中撤了出去。

  就在Bigfoot大感訝異之際,耳邊傳來了直升機的螺旋槳聲。越塚所駕駛的攻擊直升機懸停在窗外,一挺與駕駛員眼球動作連動的三管轉輪式20公釐機炮對準了他。

  機關炮噴出了火苗。每一發子彈的破壞力都淩駕于巴雷特M82A反裝甲步槍之上,而這些子

  彈就像雨點般打在Bigfoot身上。

  突如其來的槍林彈雨讓Pgl、00t有所退縮,他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會連自己人一起攻擊。去除摩擦力功能已經失效的現在,所有衝擊都結實地打在他身上。就算裝甲再怎麼堅固,行動還是會受到阻攔。就在Bigfoot被槍林彈雨絆住的當下,萌已經站起身來,但是他絲毫不把槍林彈雨放在眼裏。

  「很痛耶。」

  萌跨出一步,在一聲會讓人錯以為發生地震的巨響之後,加上了完美的扭腰帶動的手臂揮出虎虎生風的動作,擊出足以寫在拳擊教科書上的一記漂亮拳擊。

  這一拳打在Bigfoot的腹部上,讓他的身體與裝甲一起彎成<字形,將他的頭部拉到了對萌來說恰到好處的高度。

  「喝!」

  橫揮的鉤拳也極為漂亮,將Bigfoot那鎧甲似的頭部裝甲當場打飛。

  「啊……」

  Bigfoot露出的頭部,還沒讓萌看清楚長得什麼模樣,就被RAH-66卡曼契的機炮炮火打得粉碎。

  20

  聲音靜了下來。

  鬥真戰戰兢兢地從眼孔往外窺探。他不在,哪兒都看不到變異體的身影。儘管如此,鬥真還是凝視了兩分鐘左右,想確定有沒有異狀,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

  「……走掉了?」

  但鬥真仍然又再等了好幾分鐘,屏氣凝神,不發出任何聲響。狀況沒有改變,到處都看不到有東西在動。

  「呼啊……」

  鬥真放鬆全身的緊張,把背靠在門上,當場坐倒在地,接著便開始思考為什麼那個怪物會出現在這裏。

  「實在是沒頭緒啊。」

  唯一想得到的答案,就是那個怪物是勝司跟Magician他們的同夥。

  「可是總覺得不是這樣。」

  鬥真總覺得無法釋懷,這會是因為怪物的存在跟人類已經差得太遠嗎?

  忽然間傳來一陣急遽的敲門聲。

  「嗚哇!」

  鬥真飛也似地從門邊跳開。

  被發現了。那個怪物會不會打得開這扇頑強的門?

  「有人在嗎?」

  從門上的眼孔可以看到些東西,是人的眼睛。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一個男性的聲音在呼叫鬥真。

  「請問你是?」

  「我是LC部隊的人,你是阪上鬥真嗎?」

  「是、是的。」

  「我馬上救你出來。我得把門爆破,請你離遠一點。喂,準備爆破。」

  最後這句話是朝背後的另一名隊員說的。

  「還有跟上頭報告我們發現了阪上鬥真,現在立刻進行救出作業。」

  「LC部隊進了這棟大樓?」

  「嗯,你可以放心了。好了,爆炸很危險的,你退後一點。」

  LC部隊的人們迅速準備爆破。不到一分鐘,門鎖就被炸開,爆炸的震波將門震得半開。

  「謝、謝謝您。」

  一打開門來到外面,鬥直喜悅的表情當場僵住。

  地板已經是一片血海,LC部隊隊員的屍體四分五裂地泡在其中。

  「沙啊啊啊啊啊。」

  發出驚人的咀嚼聲吃著一部分屍體的變異體,就近在他的眼前。

  「啊、啊、嗚啊啊啊啊!」

  驚訝轉變成叫聲,響徹在雙塔大樓之中。

  21

  由宇聽到叫聲的時候,人已經來到了十五樓。

  「是鬥真嗎?」

  慘叫聲是從外面傳來。從窗戶往外一看,可以看到雙塔大樓的另一座高塔。

  「可惡,是在另一棟嗎?」

  將目光往下一掃,就看到連接兩座高塔的聯絡橋。位置比由宇所在的樓層低了四樓。

  由宇猛催油門,以堪稱無謀的速度沿著樓梯往下跑。然而隨著「啪」的一聲,由宇連人帶車倒了下來。她立刻做出卸力的動作,將身體所受的損傷壓低到最低限度。

  『你怎麼了?』

  耳機中傳來麻耶慌張的聲音。

  「車子爆胎了。這裏是工程中的建築物,到處都是會造成爆胎的東西,是我判斷錯誤。」

  『……』

  麻耶並沒有追問她為何會判斷錯誤,耳機中傳來只有一陣奇妙的沉默。

  由宇放棄了機車,用自己的雙腳跑下樓去。

  22

  在這裏遇到鬥真,對變異體來說多半也是意外。

  變異體吼了一聲作勢威嚇,但並沒有要繼續攻擊的樣子,反而還小心翼翼地退開好幾步,觀察鬥真的動向。

  「對喔……」

  變異體過去曾經兩次敗在鬥真手下,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現在才會這麼提防他。

  鬥真慢慢移動,小心不要刺激到對方,也不讓目光望向地板。從被切斷的身體中露出的內臟非常血腥,地板上黏答答血糊的觸戚透過鞋子傳來,讓鬥真汗毛直豎。

  變異體只轉動頭部,以目光追著鬥真的動作,身體則沒有要行動的模樣。

  ——看來是跑得掉了?

  鬥真穿過一道門,讓身體緩緩朝著跟變異體相反方向的走廊上栘動。

  變異體的手指無聲地變形,淺淺穿刺在地板上。變化只在一瞬之間,變成的形狀則是長刀。接著另一隻手也變形為一把長刀,切開了手上所拿的肉片。

  「你、你這是二刀流吧?」

  要是由宇聽到這句話,應該就會發現這名少年本質上神經有多粗。在這種狀況下還能說出這種評語的,大概也就只有鬥真了。

  變化還不限於雙手,雙腳往奇怪的方向越拉越長,但變形程度並沒有手臂來得大。

  鬥真本能地抓住唯一的逃跑機會拔腿就跑。儘管途中踩到血糊而重重摔在地板上兩次,仍然勉力重新站起。他不斷告訴自己不可以回頭,卻還是朝身後看了一眼。

  雙腳的變形已經結束。膝蓋關節彎曲的方向與人類相反,變得像鴕鳥般發達的雙腳,發出強而有力的力道踹向大地,以猛烈的勢道追來。

  23

  鬥真的喊叫聲也傳到了蓮杖等人的耳中,但他們現在卻沒有辦法繼續前進。

  冠上S字頭的Speed擋住他們的去路,將他們與先行的部隊隔斷。

  走廊上已經倒著好幾個人,全都是Speed一個人做的。

  「真是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啊。」

  蓮杖咒駡了一聲。

  「那是什麼玩意?明明就比峰島由宇還快,難道說先前在地下被她耍成那樣是裝出來的?」

  晶拉開距離問著蓮杖。SPeed現在跟當時只有一個差異,就是他的上半身沒穿衣服。從衣服下顯現出來的奇異特徵,並不是只有膚色,還有在左胸上脈動著的巨大肉瘤。

  「……好噁心。」

  萌的感想非常率直。

  走廊上到處是沾了血的腳印。而且不光是地板,連牆壁跟天花板上都有。Speed在狹窄的通道上,就像沒有受到重力束縛似的縱橫來去,閃過子彈的攻擊,揮著兩把小刀,讓倒在地板上的犧牲者人數越來越多。

  蓮杖等人覺得這與由宇在球體研究室中展現過的身手頗為類似。然而Speed的動作卻更快,揮出小刀的速度快得無法用肉眼捕捉,應付起來比她還要棘手。

  「原來那個肉瘤是從肋骨下冒出來的巨大心臟啊……」

  蓮杖說出了觀測鏡的觀測結果。

  「皮膚會泛出藍色則是因為靜脈,他的血管密度大概超出常人數倍吧。而把血液送進這些血管的,就是那個大得沒辦法裝進胸腔的心臟了。」

  蓮杖大感訝異,他沒想到基因重組技術能對人體做出這麼大的改變。晶以充滿決心的表情往前一站。

  「大家退下。」

  「你有什麼打算?」

  「不用擔心,我有想好一招用來對付峰島由宇的必殺技。」

  「我知道了,就麻煩你絆住他。我帶第一、第二部隊走F路線。」

  蓮杖等人準備往另一條通路前進,Speed動身攔阻,但晶又擋在他的身前。她站在走廊中央,與Speed對峙。

  「大帥哥,來陪我玩玩吧?」

  晶指揮著數條用遺產水精靈控制的水柱,臉上露出不遜的笑容。

  24

  「我總覺得……以前也碰過……這樣的事。」

  跟先前在直線特快號管制設施時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跑步的衝擊會牽動傷口而造成疼痛,以及身上沒有帶著鳴神尊。

  「哈啊,哈啊……」

  怪物的動作也不一樣。以前他是用噴射的方式,像飛彈似的飛來,但現在則是用那雙變得像鴕鳥一樣發達的腳,用跑的從後追趕;從光澤看來,他兩手上的刀刃想必極為鋒銳。怪物的這個形態讓鬥真覺得很眼熟,在地下空洞的那段模糊的記憶之中,確實有看過相似的身影。然而現在刀身的光澤不一樣,因為鋒銳的程度也不一樣。以前的刀刃就像玩具刀一樣,顯得不太真實,伹現在追在他身後的變異體手上的刀刃,卻有著名刀的光輝。

  變異體一直在進化,或者該說是有在進行變化。他兩度敗在鬥真手下,現在又要第三次向他挑戰。他身體的構造慢慢往適合對抗劍術,或者該說是往適合對抗鬥真的方向變得更加發達。

  怪物始終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該不會是……想等我跑累?」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個獵人可就十分狡猾了,這種壓迫感就像是被人用蠶絲慢慢絞緊脖子一樣。然而對於沒有手段可以跟怪物對抗的鬥真來說,或許反而算是走運,儘管這可能只是一種純粹延後自身死期的無謂抵抗。

  跟怪物之間的距離拉開了。鬥真稍有鬆懈,反射性地想要慢慢停下腳步。就在這一瞬間,連續響起了一陣猛力用腳踢地板的聲音,怪物一口氣拉近了距離。

  鬥真滾倒在地躲開,然而終究沒能完全逃出怪物雙劍的攻擊範圍之外。怪物在鬥真的大腿上淺淺地劃了一刀,整個身體超到了鬥真前面,在通道上離他十幾公尺的地方停了下來。緊接著立刻轉身再度逼近鬥真,腳步放得很慢,要在肉體與精神兩方面同時將他逼得無路可逃。

  「嗚!」

  鬥真折回原路逃跑。每跑一步就有鮮血從大腿噴出,耗損他的體力與生命。

  25

  「那個笨蛋!」

  由宇邊罵邊跑。嬌小的身體排除一切多餘的動作,筆直地穿破空氣。

  她下樓梯的方式簡直就像是用跳的。不,事實上就是用跳的。毫不猶豫地從多達數十段的樓梯上一躍而下,並在著地的同時,將反震的力道轉為下一次的跳躍,朝下一樓前進。

  「只剩一樓了。」

  總算來到了通往鬥真所在高塔的樓層,接下來應該可以從聯絡橋過去。

  由宇跑到聯絡橋的中間地帶,卻停下了腳步。她柳眉倒豎,瞪視前方的暗處。右腳退開半步,擺出了戰鬥態勢。

  「唔,竟然能發現老朽啊。」

  從暗處現身的是Magician。

  「真不愧是峰島勇次郎的女兒,看來是有兩把刷子。」

  由宇的意識稍微從即將發生的戰鬥中轉移開來。

  「你認識勇次郎?」

  「哼,問我認不認識他?等老朽埋葬了真目不坐,下一個就輪到他。」

  「……為了報仇?」

  Magician沒有回答,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由宇。

  「你叫峰島由宇是吧?」

  這次換成由宇不說話了。

  「你真的不知道《希望》地下的那個球體要怎麼拿出來?」

  「不知道。」

  簡潔的回答沒有留下任何懷疑的餘地,Magician很乾脆地相信了由宇的話。

  「是嗎?那麼讓你活下來也沒有用處了。不,不但沒有用處,還會變成礙事的強敵啊。」

  Magician的手杖敲在地板上。

  身後的暗處顯現出兩道黃色的光芒。

  「就請你死在這裏吧。」

  Magiciann率領身後的幻影飛龍,向由宇宣戰。

  26

  已經不知道跑了多久。

  由於失血過多,意識已經變得模糊,全身的痛楚也遲鈍下來,想必是身體的感覺變遲鈍了。

  「不妙啊……」

  鬥真死命地跑在搖搖晃晃的視野之中。不管已經拉開多少距離,只要想停下來休息,對方都會一口氣逼近過來展開攻擊,所以他只能不停奔跑。

  體力已經接近極限了。

  但他仍然不停地奔跑。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之中,在狹窄的視野之中不停奔跑。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讓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是怪物在他不知不覺間繞到前面了嗎?

  然而他錯了。如果真是怪物,那這個影子未免太小了。鬥真小心翼翼地拉近距離,小小的人影則始終站立不動。

  沒過多久,人影的輪廓逐漸變得鮮明,距離也拉近到看得出幾分色彩與眉目神情之後,就發現對方的形貌跟這裏的情形實在太不搭調,讓鬥真驚訝得忘了危險而停下腳步。

  「你、你是……」

  鬥真看過這名少女,她的容貌與裝扮都很有特色。純白的連身洋裝配上一頭亞麻色的長髮,手上還珍而重之地抱著一個長約一公尺的細長包裹。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是迷路了嗎?」

  鬥真回頭望去,怪物的身影正在慢慢逼近,所幸並沒有一口氣拉近距離來攻擊。

  「不,理由我以後再問你,現在得先逃命再說了。來,快點。」

  鬥真抓起她的手就要跑,但少女——可麗兒卻拒絕了他。

  「怎麼了?你不記得我了?啊,對喔,記得你好像說過記不住別人的臉?」

  可麗兒仔細打量著鬥真的臉,而鬥真卻有所誤會,以為她是在試圖想起自己。

  她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張照片,跟鬥真比對了一秒鐘。

  「阪上鬥真。」

  「你記得我的名字我是很高興啦,不過我們真的不走不行了。」

  鬥真再度抓起她的手,卻被粗暴地甩開。

  「……為什麼?」

  「照片比對結果吻合,抹殺對象之一。現在開始執行任務。」

  可麗兒除下紫色的絲綢布,以順暢的動作撥開從包裹中出現的刀鞘,毫不猶豫地將刀尖對準鬥真。

  「抹殺。」

  少女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平靜地做出宣告。

  27

  儘管目睹飛龍的存在,由宇的表情還是沒有改變,仍然柳眉倒豎,雙眸正視Magician,絲毫沒把飛龍的存在放在眼裏。

  「就來看看你可以逞強到幾時吧?」

  Magician用手杖朝由宇一指,背後的飛龍就踩著天搖地動般的腳步慢慢往前走。無論是地面的震動、有如鼓風爐般炙熱的呼吸,還是那腥臭的味道,其實全都是幻覺。然而面對眼前如此逼真的景象,又有多少人能夠保持平靜,斷定那只是幻覺呢?

  飛龍帶著超乎現實之上的真實感,來到了由宇的眼前。視野幾乎完全被飛龍遮住,將Magician的身體藏在飛龍身後。

  「這是幻影,沒辦法危害到我.」

  「哼,戲法本身終究是被你看穿了啊。不過峰島的女兒,你太愚蠢了。」

  Magician嗤之以鼻,同時大顯失望。

  「你該不會忘了自己先前曾經在《希望》的地下受傷?就算只是幻影,只要根植於心中,一樣能夠致人於死。你又不是不知道精神所能對肉體造成的影響。」

  「對我不管用。」

  由宇的態度舉葸見都沒有改變。

  「哼哈哈哈,你以為這樣說給自己聽,就可以破得了幻影?這只是要小聰明罷了。」

  飛龍發出了吼聲。

  由宇不禁搗住耳朵,仿佛被聲音震退似的退了兩三步。

  「怎麼樣,見識到我的幻影所具備的威力了吧?顯然對你照樣管用啊!」

  飛龍的嘴大大地張開,作勢要一口咬死由宇。

  28

  鬥真往後縱身一跳,躲過了可麗兒的刀。從那小小的身軀,實在看不出她能揮出如此毫不留情,如此銳利的一刀,招式中蘊含的威力甚至足以連肉帶骨一刀兩斷。

  「你……」

  然而鬥真甚至沒有時間覺得驚訝,因為怪物的身影已經待在少年所跳的方向等著他。變異體右手的長劍劃出一個大圓,劍尖輕而易舉地劃破牆壁與地板,眼看就要連鬥真起斬為兩段。

  鬥真打了個滾避過這一劍,長劍才剛以毫釐之差掠過,同時卻還得再躲開筆直砍來的一刀;這一擊則是發自可麗兒。鬥真用在逃命上的身法非常靈活,他後仰上半身,將極可能致命的一擊所造成的傷害,降低到只劃破一層皮。

  「鏘」的一聲響起,火花就在鬥真的鼻子前面爆開,是可麗兒的刀與變異體的劍砍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偶然,一瞬間兩者沉默不動,接著立即展開劇烈的斬擊交鋒,讓鬥真看得目瞪口呆。

  變異體的雙劍加上可麗兒的一把刀,三把刀刃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接連碰撞,每次互擊都爆出火花。上一朵火花還沒散去,下一朵火花就已經爆出。光是留在眼中的殘影,劍與刀所畫出的軌道就已經超過十道。

  鬥真的震驚來自兩件事。

  第一件事當然是使刀的可麗兒。這個小孩子竟然想要取自己的性命,現在還跟怪物打得平分秋色。

  其次則是針對這個怪物而發。他的劍法使得有模有樣。在地下空洞看到的時候,揮起刀來還跟外行人沒什麼兩樣,但現在眼前所見的長劍軌跡卻極為合理,架勢十足。每一劍都非常沉猛,同時又無比迅速。

  雖然不覺得拔出鳴神尊的人格會打輸,但也無法輕鬆取勝吧。

  而可麗兒儘管面對這樣的對手,卻絲毫不落下風。她巧妙地用劍卸開對手的攻擊,以彌補自己勁力不足的劣勢。運用所有能用的手段,彌補體格上壓倒性的不利。

  不,可麗兒還慢慢占到了上風。

  然而這個均衡卻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崩潰了。

  「啊……」

  可麗兒的撲克臉上顯露出一絲焦急的神色。

  「時間到了。」

  她往後跳開,只說了這句話。

  可麗兒出手時始終有意識到退路,然而唯有這一次例外,因為她沒有料到變異體的存在。她已經無路可退。

  無可奈何之下,她將刀朝向了變異體。

  兩者之間再度展開你來我往的斬擊,然而可麗兒的刀法已經沒有先前的銳利,她的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

  鬥真知道現在正是絕佳的逃命良機。變異體想要殺了自己,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少女似乎也想取走自己的性命,並不是站在他這一邊的盟友。他知道自己應該要趁兩者互相絆住對方的現在儘快逃走。

  然而鬥真卻沒辦法跨出腳步。

  ——我不能丟下她一個小孩子不管。

  要是別人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罵他天真吧。少女已經對他表示出明確的殺意,但鬥真卻沒辦法丟下她,自己一個人逃走。

  可麗兒一刀快砍,變異體則用劍擋了下來。由於刀劍的性能有差異,缺損的是變異體的劍。儘管沒能一刀砍斷,但砍出了很深的缺口,如果是一般的刀劍,遲早會被砍斷,然而變異體的劍卻會在互擊的過程中不停修復。如果沒能一刀砍斷,只要變異體體內還有著足以生成刀劍的成分,就可以無限地對砍下去。

  大概是體能已經面臨極限,可麗兒的動作突然間變得越來越遲鈍,相較之下,變異體的攻擊則變得更快、更沉重、也更犀利。變異體在戰鬥之中有所成長,如今他揮起劍來,已經有著第一流高手的水準。

  「啊……」

  變異體右手劍沉重的一擊,讓可麗兒擋得腳步不穩,左手又立刻補上一擊。大概是知道抵擋不住,小小的身體往後跳開,但變異體的跟進追擊卻比她更快,攻得也更深。

  可麗兒勉強想用刀擋住這幾乎連岩石也能擊碎的一擊,但在空中無所借力的小小身軀,終究辦不到這點。

  仿佛受到一股強大力道的拉扯,可麗兒整個人被撞得往後飛去,而她的身後是一堵牆壁。眼看她就要重重撞在牆上,不死也得重傷。就在這一瞬間——

  「危險!」

  鬥真的身體搶到可麗兒與牆壁之間,接住可麗兒那像炮彈一樣飛來的身體,讓鬥真的腳在地上往後直滑,拖出兩道數十公分的鞋印。

  不知道是打倒了強敵而松了口氣,還是對鬥真有所提防,變異體踩著緩慢的步伐接近。

  一瞬間鬥真腦中閃過逃走的念頭。可麗兒在自己懷裏昏了過去,儘管她身材嬌小,但要抱著一名少女逃走,無疑是有勇無謀的舉動,何況自己的腳還受了傷。只是在他心中並沒有獨自逃走的選擇。要是想獨自逃走,又何必等到現在。

  ——既然如此。

  鬥真擋在慢慢逼近的變異體前面。儘管雙腿沒出息地發著抖,但他硬是告訴自己說那只是因為太亢奮。

  手無寸鐵的他,要如何去跟那麼強悍的怪物對抗呢?明知就算擋在前面,頂多也只能束手無策地被殺。

  ——要是至少有鳴神尊在手就好了。

  然而這想了也是白想。

  唯一有可能拿來當成武器的物體映入眼簾。然而就算拿起武器,又有什麼意義呢?鬥真的能力是要有鳴神尊才能發揮出來。

  變異體終於把距離拉到長劍可及的間距,兩隻手高高舉起。他將使出大上段的二連擊,對現在的鬥真來說,要閃過這招無異是奢求奇跡。

  儘管如此,鬥真仍然不放棄,憑著直覺與經驗往旁一跳,閃過了第一劍。武器就在他所跳的方向上,就算不是鳴神尊,至少也勝過赤手空拳。乘勝追擊的第二劍襲向鬥真。

  手指碰到了武器,也就是可麗兒脫手掉在地上的刀。

  ——這……怎麼回事?

  一股負面形象忽然間竄進腦中,既黑又濁的感情塗滿了腦神經。這種感覺就跟拔出鳴神尊的時候一樣。

  ——為什麼?

  鬥真甚至沒有餘力去問這個問題,整個人幾乎隨時都會失去意識,只能咬緊牙關抗拒這種感覺。不知道是由於鬥真精神上的變化,還是因為拿起的刀跟鳴神尊似是而非,在沸騰的破壞衝動之中,仍然留有冷靜的意識。

  隨著「鏘」一聲尖銳的聲響,變異體的劍被彈了回去。

  「你這怪物別太囂張。」

  一手斜斜拿著長刀的阪上鬥真,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打鬥,立刻笑得十分歡暢。

  29

  鮮血飛濺而出。

  顯然不淺的刀傷讓晶單膝跪地,她身上被小刀劃出的傷痕已經超過十處。

  一陣殺氣從上空襲來,晶翻滾閃避的同時,將水精靈的水流朝Speed甩去。然而水流跟不上他的速度,只無謂地擊碎了牆壁。水柱有著一擊就能讓人失去行動能力的威力,但在Spced的速度之前卻沒有絲毫意義。

  Speed轉著兩把小刀,以逆時針方向慢慢繞著晶走動。

  「哈啊、哈啊……竟然用刀劃傷淑女的身體,你要怎麼負責?」

  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準備應付下一波攻擊。

  萌擔心地在一旁看著晶,但還是相信她的話而沒有出手。而晶也確實說到做到,絆住了Speed的行動。也或許是因為沒能解決對手有傷他的自尊,現在的Speed非常拘泥於殺死晶。

  「算了,沒關係啦,你的身體那麼嚇人,就算你說要負責,我也敬謝不敏啊。」

  Speed的臉上多了憎惡的表情。

  「哎呀?你生氣啦?不過真要說起來,你聽得懂日語嗎?CanyouspeakJapanene?」

  連站都站不穩的晶笑了。然而她也只剩笑容還顯得行有餘力,其他地方早已滿身瘡痍,隨時倒下去都不奇怪。

  「你還真是冷漠,而且又不愛說話。所謂的好男人啊……」

  Speed輕輕鬆松地避開晶邊說邊施放的水流攻擊,同時朝她沖了過去,又在她身上增加了一處傷痕。

  「好痛……你就不會對女生手下留情嗎……等等,咦?」

  晶的身體一晃,單膝跪了下來。

  「哈哈,我流太多血了……與其為了這種事流血,我還不如去紅十字會捐血呢……你說是不是啊!」

  Speed十分慎重,對於已經無法動彈的晶仍然不敢大意,躲過從她手中放出的水流。晶手中施放的水流忽然間中斷,無力地落在地板上。

  「糟糕……連水也用光啦?」

  儘管看到晶失去武器,身體也不能動彈,Speed仍然極為慎重,不斷地加快速度。沒過多久,他的身影成了一陣在地板、牆壁與天花板上縱橫來去的風。晶乾脆放棄,不再用目光追著他,就算真的跟上了,終究也看不清楚。

  「受不了,真虧你這樣不會頭昏耶,我倒是為了別的原因搞得頭昏眼花了……」

  晶無力地搖了搖頭,Speed則從天花板朝她的腦門揮出一擊。

  鮮血噴了出來。

  Speed的身體被固定在天花板與晶之問。將他固定住的是一種像是紅色繩索的物體,不,那是像針一樣尖銳的血液。由血液化成的針多達數十根,從晶全身的傷口往所有方向延伸出來。

  「只要知道傳導率,水精靈可以操縱的可不是只有清水啊。等等,你有在聽嗎?」

  看到血針刺在對方冒出來的心臟上,晶無力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到最後還讓你陪多嘴的我聊天。」

  就在血針鬆開,Speed的身體摔落的同時,晶也當場昏了過去。

  30

  由宇立刻往後跳開,躲過了飛龍的利齒,但仍然稍有不及,讓牙齒擦過腹部,立刻傳來一股劇痛。

  由宇的身體晃了晃,用手按住腹部。傷處沒有出血,狀況接近跌打傷。儘管痛得幾乎暈眩,但由宇仍然斷定沒有問題。

  「嗯,精神力挺強的啊,一般人早就傷口流血,痛得站不住了。」

  Magician說得頗為佩服,但仍然顯得游刀有餘。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著絕對的自信。

  「連我也沒有料到,無異於失敗作的夢魘竟然能變得這麼驚人。你擴大夢魘影響力範圍的手法確實了不起。」

  儘管一手按住側腹,面露痛苦的神情,由宇的目光仍然強而有力地看著Magician。

  「哈哈,果然連我所用的遺產也被解析出來了啊?真不愧是勇次郎的女兒。」

  「不過另一個弱點你克服了嗎?」

  「什麼?」

  「這麼大規模的幻影,一次應該只送得出一個吧?」

  由宇將手伸到腰後。

  「也就是說,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你就是真貨,實體就在這裏。」

  她取出的是麻耶交給她的手槍S&W642。

  「幻影對子彈是不管用的,這一槍會穿過幻影,取了你的性命。」

  猶豫只有一瞬,槍聲只有一響。

  子彈穿過幻影飛龍,射在Magician的身上。

  31

  鬥真大概是在試手感吧,只見他將可麗兒的刀往左右揮了幾下。

  「哼,不壞。」

  他笑了。

  「這算長刀版的鳴神尊吧,為什麼那種小丫頭會有這種東西?」

  那是一種喜悅的笑容。

  「也罷。好了,我們開始吧,臭怪物,我來陪你玩玩。」

  變異體發出低吼。眼前這名少年所散發出來的氣氛頓時變得回然不同,讓他的本能發出了危險訊號。

  然而鬥真卻不給他時間思考,長刀中攻直進,打算直取變異體的性命。變異體以一把劍擋過這一擊,並以另一把劍搶攻,鬥真也迅速回刀架開。變異體與可麗兒所進行過的攻防又再度上演,火花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數十次交擊之後,兩者拉開了距離。

  「本事不賴。」

  鬥真把刀扛在肩上,輕輕吹了吹口哨。以前他只用一刀就斬斷了對方的骨肉,但現在變異體仍然能夠以自己的雙腳站立。然而如果要問說兩者是否平分秋色,答案卻是否定的。變異體的劍已經被砍得殘破不堪,修補的速度跟不上毀損,這是因為鬥真所砍出的刀傷既深且快。

  「咕嚕嚕嚕嗚嗚嗚。」

  變異體發出低吼,他知道自己處於不利的狀況。

  「不過還差得遠了,憑你這點本事碰不到我。」

  聽到「碰不到我」這句話,變異體的低吼聲不斷加大,甚至轉為怒吼,化為咆哮。玻璃窗都被震得出現裂痕。

  「光耍賴也沒辦法彌補實力的差距啊。」

  鬥真只把咆哮聲當成輕風拂體,打算向前跨出腳步。看出對方實力的極限之後,鬥真對變異體已經失去了興趣。

  變異體持劍擺出架勢,修復速度用肉眼就看得出來。然而鬥真並不慌忙,正想以輕撫地板似的腳步拉近問距,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變異體的劍有了異狀。劍在改變形狀,刀上出現了幾道發光的線條。這些線條的數量迅速增加,形成了複雜的幾何圖形。

  劍上這種電子回路似的光學圖樣,看在鬥真眼裏並不陌生。

  32

  Magician的額頭上開了個彈孔。

  ——由宇的眼睛很漂亮,不可以像我一樣染上這種黑暗。

  ——那個時候就由我來殺。

  由宇到現在還想得起鬥真當時叫她不可以殺人的那句話。

  「……對不起。」

  比起第一次殺人,她更在乎的是沒能遵守跟鬥真之間的約定。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得要殺人。但是一想到過去少年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代替自己弄髒雙手,就覺得胸口十分苦悶。

  「你該不會是第一次殺人吧?」

  但由宇的苦惱卻遭到了最殘酷的背叛。

  「一個大腦只能創造一個幻影,你就沒有料到我有可能連這個問題都已經破解了嗎?」

  Magician額頭上的傷痕轉眼間就填補起來。並不是靠細胞再生來修復,而是因為原本就是幻影才辦得到。

  「這……不可能。」

  幻影範圍的擴大與影響力的強弱,終究只是夢魘原有功能的延伸。一個大腦只能創造一個幻影,這原本應該是不可能打破的原則,也是大腦無法突破的極限。

  「你想得不夠深,看來峰島的女兒也沒行老朽想像中那麼有威脅啊。那麼還是讓你活下來,幫忙想想怎麼打開地下空洞的封印吧。」

  Magician與飛龍毫無預兆地從眼前消失,彷佛從一開始就不在這裏似的。不,事實上他也真的不在這裏。

  「怎麼可能……」

  『由宇,剛剛的槍聲是!?』

  耳機傳來麻耶擔心的聲音。

  「沒有,沒什麼,只是Magician超乎想像的難纏而已.」

  『你這話是說……不,你平安無事就好。』

  由宇揮開氣餒的心情,朝鬥真的所在跑了過去。

  麻耶大概也是調適好心情了吧,她換了個話題:

  『記得你說過那個影像很有可能是變異體送來的對吧?』

  「沒錯,多半是因為身體的一部分連上電腦網路,造成意識渾濁,才會產生這樣的現象。Magician固然難纏,不過變異體也很讓我掛心。」

  由宇一心二忌地朝著鬥真所在的地方奔跑。

  『掛心什麼?』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只是一種可能性,至於變異體是不是真的會發生這樣的變化,我就不清楚了。」

  『請你告訴我。』

  「以往變異體曾經讓身體產生過很多種變化,而這些變化都沒有超出生物學上的演化,我一直覺得這點很不對勁。變異體是LAFI電腦中誕生的生命,但他變化的方式卻太過拘泥於生物的形態。」

  『是。』

  「變異體之所以會拘泥於生物的形態,多半是因為對不熟悉的身體有興趣。但是如果變異體失去了這種興趣,又或者是開始有比興趣更優先的事項時,情形又會是怎麼樣呢?變異體有可能做出什麼樣的改變?」

  『也就是說,他有可能做出生物形態以外的變化了?』

  「沒錯。就連現在,變異體也很可能正使用自己的身體在跟電腦網路連線。這種知識是從哪里得來的?答案簡單得很,LAFI裏面要多少有多少。」

  『請、請你等一下,你說用自己的身體重現LAFI中的知識,意思該不會是……』

  「他可以形成遺產。」

  就在這時,變異體的咆哮傳到了她們兩人的耳中。

  33

  「……呼!」

  鬥真的肩膀在抖動。

  「哼哈哈……」

  變異體慢慢舉起有著一層光學紋路的巨大刀刃,擺出戰鬥架勢。

  「哈哈哈哈,你還真是讓我有找不完的樂子啊,真沒想到……」

  變異體的劍呼嘯而出,鬥真並沒有格擋,而是以毫釐之差閃過。巨大的劍刀順勢砸在牆上,但牆壁並沒有出現裂痕,而是化為沙塵。

  「如果我沒記錯……這遺產是只要輕輕擦過就能溶解人體,砍到礦物則會碎成沙塵?名字記得叫做霧斬吧。」

  霧斬是一項能送出超振動來減弱分子結合力的遺產。在先前發生於球體實驗事的事件之中,犯罪集團之中就有一人使用過,是分在D級的遺產。

  就連鬥真說話的當下,巨劍仍然不停地亂揮。每一次揮動,都將所過之處的物體碎成沙塵。鬥真沒有笨到會用刀去格擋霧斬,因為一擋之下,只會連人帶刀被碎成鐵沙與肉塊。

  鬥真曾經破解過霧斬,然而那是以鳴神尊做到的。他知道憑可麗兒這把用起來就是有些不一樣的刀,是沒有辦法辦到的。

  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鑽過變異體的劍招,一擊葬送他的性命。然而這非常困難,變異體揮劍的動作就像精密機械一樣又快又准,破綻也非常少。不僅如此,身體的耐久度也高得難以估計。過去曾經兩次以為已經殺了他,但他卻活到了現在,一些尋常的傷勢要不了他的命。一定要正確地一擊就讓它心臟停止跳動才行。

  就算真的做到,也很難保證他就一定會死。

  鬥真剩下的手段非常少,但他卻在這種局面下笑了,表情顯得對這種被逼到無路可退的狀況十分享受。

  「鬥真!」

  而由宇發出的喊聲,打擾了他的享樂時光。

  對這個聲音有所反應的並不是只有鬥真,變異體也頓時全身一顫,看了由宇一眼,接著就送出了一段歌唱般的鳴叫聲。

  由宇的目光看著鬥真,鬥真的目光看著由宇。由宇的眼神中有著喜悅,鬥真的眼神中則有著煞氣。兩者的視線交纏在一起。

  「……鬥真。」

  少女仿佛把這句話以外的所有言語都忘得一乾二淨似的,就只說著這句話。她失去二言語,就只是不停地叫著眼前這名少年的名字。

  「……鬥真。」

  「由宇……?」

  少年的口中吐露出了驚訝與困惑之情。為殺戮而生的他,竟然在戰鬥之中,在敵人的眼前露出破綻。

  然而少年甚至沒有發現對方沒有趁虛而入是多麼僥倖,而是像少女一樣,彷佛忘了其他的話語似的,只顧著呼喊眼前這名少女的名字。

  「嘶啊啊啊咿咿咿咿!」

  低吼聲將兩人拉回了現實。由宇強行將視線從鬥真身上扯開,轉過去看了變異體一眼。

  「他竟然……形成了霧斬!?」

  看到畫有光學紋路的劍刀與碎成沙粒的水泥,由宇當場啞口無言。變異體的進化已經遠超出她所料,因為她原本料定就算變異體能形成遺產,應該也是形成一些構造比較單純的種類。由宇反射性地對變異體投以犀利的殺意。

  「嘶咿咿咿嘶啊啊啊。」

  不只是變異體的能力,所做出的反應也一樣超乎由宇所料。不知道為什麼,變異體竟然顯得很害伯似的往後退開,隨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兩人仍然朝暗處看了好一會兒,始終懷疑變異體是不是躲藏起來伺機而動。儘管如此,兩人卻又都沒有做出前去探查的行動。

  先放鬆緊張而呼了口氣的人是由宇。

  「……走掉了嗎?」

  說完用眼角餘光偷偷看了鬥真一眼。

  「我、我……啊,思。」

  由宇說到一半就先用咳嗽來掩飾慌張的聲音。

  「我、我想,我得向你道歉,才、才行……啊,不,這個,可以晚一點、再慢慢聊。不過,這個,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那是因為……」

  她用拳頭頂了頂自己的頭,接著又覺得很痛似的抱著頭。

  「由……由宇。」

  鬥真擠出沙啞的聲音。看到他的臉色,由宇的心情頓時冷靜下來。鬥真的臉上有著相見的喜悅,也有著期待盡情廝殺的喜悅,兩種似是而非的感情交雜在一起。

  「……我一直想見你。」

  這句話對兩個鬥真來說都是真心話,但所包含的意義卻有著極大的隔閡,兩者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由宇猶豫了,猶豫現在該不該接近鬥真。鬥真手上沒有鳴神尊,但握著一把陌生的長刀。

  刀尖指向踩著猶豫腳步走近的由宇。

  「這把刀跟鳴神尊同質。」

  鬥真察覺由宇的疑問,明白地回答了她。

  「不要過來。」

  發出尖銳喊聲的同時,鬥真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

  「不可以靠近現在的我。」

  刀尖在顫抖,鬥真拚命想要按捺住某種衝動。

  「趕快抱她走。再這樣下去,我不是殺了你,就是殺了她。」

  由宇這時才總算注意到倒在走廊角落的小小身軀。從她嬌小的體格,由宇推知她就是麻耶所說的禍神之血發動者,也就是不坐派出的刺客可麗兒。那麼鬥真現在握在手上的,應該就是那把麻耶評為跟鳴神尊同質的刀了吧。

  「可是……」

  「快點!我撐不了多久了!」

  由宇咬緊了嘴唇。要是在這裏跟鬥真打起來,自己還得保護可麗兒,那是不可能辦到的。儘管如此,當由宇抱起可麗兒,又朝鬥真看了一眼。

  「快點……快走。」

  「等把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就馬上回來。」

  「沒用的。」

  回答她的不是鬥真。不知不覺之間,Magician已經站在他的身旁。

  「可惡。」

  鬥真試圖將衝動的矛頭指向Magician,但Magician的手杖卻搶先敲在地面上。揮刀的動作沒有做完,鬥真就跪倒在地。

  「好了,就請你再當一當老朽的傀儡吧。」

  「鬥真!」

  鬥真沒能站起,呼吸聲變得十分粗重,好不容易才把滿頭大汗的臉朝向由宇。

  「唔,還不乖乖就範?可真是頑強。」

  「我不知道這有沒有幫助,不過,我想,這很重要。」

  鬥真的眼神十分溫和。眼看他就要淪為Magician的傀儡,但由宇卻在現在的鬥真身上感覺得到平時的那種善良。

  「Magician的身分是……」

  鬥真說出了一個名字,由宇將之牢牢刻在記憶中。

  「你還多嘴。」

  Magician咒駡了一聲,接著就舉起手杖,準備再次敲打地面。

  連旁觀的由宇都看得出他的意識已經被逐步改寫,而手杖的聲音更加快了改寫的速度。

  苦悶變得更加深沉,拚命的抵抗讓鬥真的意識變得渾濁。

  「你這樣殺得了她嗎?我非保護她不可。」

  同一張嘴說出了兩句意義相反的話,恐怕就連鬥真也未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由宇忍不住將目光從鬥真身上栘開。

  「由宇!」

  沙啞但卻充滿意志力的話聲,將由宇的視線再度拉回鬥真身上。她看到的是意識即將被吞沒的鬥真,然而他的眼神卻顯得強而有力,絕對不願受到任何人支配,目光筆直射向由宇。

  「我會變強,我一定會變強給你看。變得比誰都強,變得比你還要強!」

  這句話深深刺在由宇心中。

  這是鬥真一種接近誓言的意志,由宇分不出這句話是哪一個鬥真所說。也或許是他為了抵抗Magician的支配,將兩個人格唯一可以產生共鳴的想法強而有力地吐露出來。

  「鬥真……」

  「……相信我。」

  一聲平靜而清脆的手杖擊打聲,拆開了彼此注視的鬥真與由宇。

  「我知道了。」

  鬥真不再出聲說話,痛苦的跡象也從全身慢慢消退。

  「鬥真。我相信你。」

  不知道由宇這句話有沒有傳達給鬥真。隨著痛苦的跡象慢慢消去,意志力也慢慢從鬥真的眼神之中消失。

  由宇毅然決然地轉過身跑開。她不想看到鬥真那陶醉在殺戮之中的眼神。

  看到由宇跑開,Magician顯得有些猶豫。

  「是該把她追回來,還是讓她去幫忙解開封印呢?」

  鬥真的長刀滑到了陷入思索的Magician面前。

  「不用慌。」

  「……你說什麼?」

  「她是最棒的獵物,儘管看我怎麼在最棒的舞臺上殺了她就是。」

  Magician以疑惑的眼神望向鬥真。他的臉上已經染上了連Magician看了都忍不住發抖的殘酷神色。

  34

  晶被人用擔架抬了出來。

  「不知道伊達先生會不會在意人家的身體滿身是傷啊,應該不會吧?他才不是這麼心胸狹窄的人。」

  「晶,我不會在意的!」

  「小萌最乖了,晚點我教你新的毛線織法。」

  「伊達司令應該是不會在意吧。」

  「咦?真的嗎?」

  「畢竟他懶得理這種小事啊。」

  「哇,你這個人真是糟透了。」

  「對上司怎麼這麼說話?不過環你這次確實幹得漂亮。憑ADEM的技術,你這些傷應該都不會留下痕跡吧。」

  「咦?這是在稱讚我?我就知道直人先生最體貼了。」

  看到晶還能用這種說變就變的態度說話,蓮杖判斷她不會有事,只示意要越塚立刻送她去醫院。目送載著晶的直升機慢慢遠去之後,蓮杖下令要LC部隊準備撤退。

  看到部下搬出已經變成遺體的Bigfoot跟Speed,蓮杖的表情始終開朗不起來。

  先前把Speed交給晶對付,自己率領部下繼續前進,但留下的卻只有戰鬥的痕跡,以及先行部隊遭到殘殺的屍體。從這些事物之中,能用因果觀測鏡篩選出來的狀況,就只有四名人類,以及一個顯示為Unknown的神秘生物。

  「沒想到變異體還跑到這兒來了,還有那丫頭也是。」

  因果觀測鏡之中的資料不斷地累積。雖然不希望演變成長期戰,但時間拖久了,對他們來說也未必只有壞處。

  相信這些累積下來的資料,將能夠幫助他解析出峰島由宇的行動模式,將她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揭露出來。

  35

  由宇抱著可麗兒,從遠方望向發生死鬥的大樓。

  「雙重人格的家系,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一個人格創造一個幻影。這一來就說得通了,所有情報都解釋得通了。

  「Magician,我就如你所願,把這封印解開,讓你見識見識【天堂之門】。你也只能囂張到那個時候了。」

  由宇最後再看了大樓一眼。

  「……鬥真。」

  ——我會變強,我一定會變強給你看。變得比誰都強,變得比你還要強!

  由宇將鬥真最後這句話深深烙印在心裏,抱起可麗兒消失在黑暗之中。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45 AM

第四章 五月四日

  1

  事情是在換日之後不久發生的。

  過了午夜十二點,就算周年慶再怎麼熱鬧,寧靜終於還是來到了《希望》市之中。只是話說回來,大馬路上的車子始終絡繹不絕,而且大型卡車等運輸車所占的比例有所增加,噪音的音量倒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支配這一旁的卻是一片寂靜,有種不僅只是聲響的事物潛藏於此。沒有風,也沒有月光。

  有兩個人並肩走在大馬路上。看起來十分尋常,但只要留意走路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他們是受過訓練的人。說來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們是ADEM為防萬一而派出的便衣人員,每兩人組成一個小隊,負責巡視市區是否有發生異常狀況。

  「怎麼了?」

  巡邏的兩人抬起頭來看著上空。在這個沒有半點微風的夜晚,突然從頭上吹起一陣強風,當然會覺得很不自然。

  「哇!」

  接著他們兩人就看到了。看到了夜空中顯得異樣鮮明的巨大口腔所帶的紅色。巨大的嘴就這

  樣吞下兩人的上半身,將他們的視野從夜晚隔絕,帶進了永遠的紅色黑暗之中。

  2

  伊達雙手環抱在胸前,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就結果而論,這次作戰是失敗的。雖然解決了Bigfoot與Speed這兩人,削弱敵人的戰力,的確可以說是獲得了一定的成果。

  然而主謀卻到現在還沒落網。Magician逃逸無蹤,勝司多半也已經不在雙塔大樓之中,而且救出鬥真的行動也失敗了。

  相較之下,LC部隊的損害包括各項必要經費,傷亡更是達到死者八名與輕重傷十三名,怎麼想都不劃算。

  接著就在一小時前,《希望》市內的警衛人員也遭到殺害,死因是出血過多導致休克。屍體上有猛獸咬過的痕跡,是Magician操縱飛龍做出的報復行動。

  「請用。」

  把倒好咖啡的塑膠杯放在桌上的人是八代,他的臉上一如往常地掛著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的笑容。然而對於現在的伊達來說,他這種不變的態度卻也多少帶來了慰藉。

  「以前我們也辦過不少遺產犯罪案,不過都不能跟這次的事件相比呢。」

  不管在經濟面還是人命方面,所造成的損害,想必都已經達到過去五年的遺產犯罪之中罕見的規模。

  「看樣子我考慮進退問題的時候也差不多到了啊。等這個事件解決以後,上面應該就會有處分下來了吧。」

  「哈哈,那要找誰接任啊?責任這麼重,要受到這麼多方面的批判,就算把原本可能造成的極大負數降回零,也得不到半句稱讚的話,而且薪水還超低。要是找我接任,就算給我一百倍的薪水我也不會點頭。」

  「告訴你一件好事吧。這可是ADEM的極機密事項,就連擁有一級許可權的人裏面,也只有我跟岸田博士知道。」

  「是、是什麼事?」

  八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薪水低的人只有你一個而已。」

  「咦咦?」

  看到八代大吃一驚的模樣,伊達嘴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該不會說各種經費都是從我的薪水裏面扣的?這太獨裁了啦!」

  「當然是開玩笑的啊。」

  「可是我的薪水真的很低耶。」

  八代嘴上嘮嘮叨叨,手上卻沒閑著,拿出了一張照片。

  「那,這件事該怎麼辦?」

  看到由宇跨坐在機車上的照片,伊達的表情轉為一種與先前不同的嚴峻。

  「看來幾乎是可以肯定她人就在真目家了吧。」

  「他們多半會否認就是了。」

  「對方應該也急了吧。」

  「您覺得他們下一步會怎麼做?」

  「大概會取出地下空洞的球體吧。儘量多找些人手,他們會來請求我們協助。」

  3

  白色的病房裏,響著十分規律的電子聲,顯示這名躺在病床上的嬌小少女,眼前還算處於小康狀態。原本就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簡直像是死人一樣,但呼吸倒是頗為穩定。

  麻耶默默看了她一、兩分鐘。大概是在這段時間裏,在自己心中做出抉擇了吧,她一走出病房,就立刻對等在門外的憐下令:

  「搞不好父親會要我們交出可麗兒,到時候絕對不要把她交出去。」

  「這樣可以嗎?」

  「無妨。」

  這是位於KIBOU大樓之內的綜合醫院裏面的一間病房,除非遇到極強大的武力,否則戒備上是不必擔心。不過一想到這對不坐能有多管用,老實說還是很難放心。

  「我們在可麗兒身上的物品中,找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東西。」

  憐遞出的是幾張照片,以及一些像是行程表之類的紙張。鬥真、麻耶跟勝司三人的照片部有;至於行程表方面,則將麻耶與勝司的行動與推測可能會去的地點,都記載得極為詳盡,詳盡得令人佩服他竟然有辦法查得這麼清楚,同時也讓麻耶深切地感受到真目不坐所掌握的情報網路,仍然不是自己所能及。

  才想說行程表上怎麼完全沒有提到鬥真,而隨手把照片翻過來一看,就看到背面以不坐的筆跡,畫出了雙塔大樓概略的地圖。

  「……什麼叫做他大概在這裏?」

  儘管覺得很受不了,但看到久違的父親筆跡,仍然在麻耶心中帶來了一抹複雜的感情。

  父親親手所寫的筆跡十分潦草。不知道父親在寫這些的時候,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

  麻耶勉力打起精神,不讓自己的心情消沉下去。

  這下得到了重大的線索。有了這些資料,就可以將勝司可能出現的地方篩選到極小的範圍。

  「ADEM傳來了詳細的情報,說派去巡邏以加強戒備的ADEM職員,一共有六名殉職,死因推測是幻影飛龍所造成。身上應該有那種衣服沒破的咬痕吧,錯不了。」

  「大概是為了報復先前受到的攻擊,還有就是警告了吧。警告我們說他會在明天的十周年慶裏用出這招,要是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就乖乖交出【天堂之門】,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吧。」

  「只剩一天時間了。」

  「想必Magician才不會管我們有沒有時間拿出來,我反而是好奇他為什麼會這麼想要【天堂之門】。」

  「會是想對真目家復仇嗎?如果說【天堂之門】可以顛覆真目家的本質,想加以濫用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嗯,是啊。可是真的只有這樣嗎?」

  麻耶的表情中有著迷惘。

  「峰島由宇人在哪兒?」

  「已經請閒雜人等離開,在調查地下空洞的【天堂之門】。」

  她多半也是心有所思吧,回來之後顯得特別沉默,讓麻耶有點掛心。

  「期限只剩一天,明天就是十周年慶了。」

  「要是他們打算將脅迫付諸實行……」

  「當天的節目裏面有把我的演講排進去,想來多半會挑那個時候吧。我們要搶在那之前先發制人。」

  麻耶以下定決心的表情快步走著,一個計畫已經在她腦中逐步完成。

  「在二十四小時內了結這件事。」

  由宇仔細地觀察安置在支柱中央的球體。不時用拳頭輕輕敲打,在周圍隨意走了幾步,隨即又將目光投向廣大的空間。

  她這種模樣不太像是在調查,反而比較接近來看熱鬧的觀光客。

  「我還以為你會用更科學的方式調查呢。」

  麻耶不加掩飾地說出自己的感想,走近由宇身邊。

  「有看出什麼嗎?」

  「嗯……以前你有調查過這玩意嗎?」

  「有,過去查過好幾次,還組成了調查團。」

  然而卻沒有得到什麼值得一提的成果。

  「你的父親還真難搞啊。」

  「是啊,彼此彼此。」

  麻耶這句話讓由宇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儘管相處時間很短,但她已經充分瞭解到由宇有多麼不喜歡被人當成勇次郎的血親看待。

  「那,你的調查團什麼都沒查出來是吧?包括取出這個球體的方法。」

  「是,他們的結論是已經拿不出來了。」

  然而麻耶臉上的表情卻顯然對此並不認同。

  「你不滿意嗎?」

  「如果完全不想再拿出來,根本就不需要做出這種地下空洞來保管,直接把【天堂之門】毀掉才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

  「真巧,我也有同感。我沒見過你的調查團成員,不過我想他們多半有根本上的誤會。」

  「這話怎麼說?」

  「設計出這玩意的人是真目不坐,不是峰島勇次郎。峰島勇次郎的技術終究不過是材料。」

  這確實是一個極為重大的盲點。峰島勇次郎的威名發揮了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為魔力的咒縛,而由宇現在就要解開這種咒縛。

  「陷阱就在這一點上是吧?」

  「沒錯。先前的調查團有沒有看出這點,還真是挺有疑問的。不可以被外觀騙了,這玩意只是用了峰島勇次郎做出來的材料,本質是在於真目不坐的玩心。」

  由宇用手敲了敲球體,發出清澈的聲響,並彷佛是要欣賞這個聲音似的閉上眼睛側耳傾聽。但等到聲音一停止,就將她那黑曜石似的眼眸望向麻耶,說出了一句麻耶才剛剛說過的話:

  「我們就拿出這個球體,在二十四小時以內做個了斷。」

  4

  麻耶專用的VTOL飛機緩緩上升。

  「從這裏到你說的那個研究所,距離有多遠?」

  坐在麻耶身旁的由宇看著窗外問道。

  「坐這架飛機大概要一個小時吧?」

  說完就看了憐一眼尋求同意,憐恭敬地點了點頭。

  「是,估計應該是要一個小時。」

  VTOL機很快就穿過了雲層。因為KIBOU大樓的屋頂離天空非常近,窗外的景色變成一片純白,但很快就穿破過去,露出遼闊無際的雲上光景。

  「啊。」

  由宇的臉往窗戶湊了過去。

  麻耶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聽到她這聲感歎,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只是一聲短短的感歎。明明就只是這樣,卻是那麼的沉重。

  夜晚的雲層上方,有著足以讓任何形容都顯得陳腐的美麗景色。極接近黑色的深藍色天空下,發出蒼藍光輝的月亮,照亮了就像大海一樣鋪展開來的白雲。

  任誰第一次看到這種光景,都會看得讚歎不已。對於幾乎完全沒機會親眼接觸外界的由宇來說,感慨之深更不是旁人所能揣測。

  由宇的目光定定地看著窗外,黑色的眼眸一動也不動,平靜得簡直像是連呼吸都忘了似的。

  她的側臉讓麻耶覺得好美好美,不由得看得入神。這固然讓麻耶覺得不甘心,但現在卻能夠坦然地看到入神。那是一種幾乎不輸給窗外景色的冷峻之美。

  忽然間看到由宇的眼睛中多了些閃亮的東西。趁著那東西還沒流下,麻耶趕忙撇開了視線。覺得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這種罪惡感讓她十分心痛。

  「麻耶小姐?」

  憐用比平常更溫和的聲音喊了麻耶一聲。

  「我沒事。」

  麻耶害羞地微微一笑,輕輕將視線轉回由宇身上。她已經沒有在看窗外,兩人的視線交會在一起。

  「對不起。」

  沒料到由宇竟然會說出這句話,讓麻耶的心思更加混亂。

  「哪、哪里,是我不好。我、我本來沒打算看的,可是,就是,覺得很漂亮。我真的沒有惡意,真的。可是做出這種事,被你說成偷窺專家也是無可奈何的了。不過我真的沒有惡意,至少這點你要相信……」

  由宇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是你不好?什麼因為太漂亮所以偷看?你說的話根本支離破碎。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行動,搞不懂。」

  「你……你、你才沒資格說我。真要說行動莫名其妙又沒常識,還有人比得過你嗎?而且你又是為什麼要道歉……」

  「為了你哥哥鬥真的事情。」

  場面登時靜了下來。

  「要是我處理得更慎重一點,想來應該也不會讓他再次落入敵人手中吧。」

  「這……」

  「對不起。」

  再次道歉之後,由宇不再說話,麻耶跟憐也一樣說不出話來。

  搜索密諾娃的手段已經完全斷絕,既然如此,也就只有取出球體的遺產,拿來當成交易用的籌碼了。

  「已經可以看到了,那就是真目家的第二實驗室。」

  等到麻耶開口,已經是即將抵達研究所時的事情了。

  5

  揭曉,其一

  「關於這位女性,請你們什麼都不要問,這是為了你們好。」

  麻耶這已經成為慣例的介紹,讓實驗室的所有研究員都聽得目瞪門呆,反倒是由宇一個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嗎?」

  麻耶問話的口氣很平穩,但每個人都感覺得到房間的溫度下降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你介紹我的方法就跟那個男的一樣。」

  「哪個男的?」

  「他的動機是很清廉沒錯,做事卻不擇手段。唔,以前我是連想都沒想過,不過你跟他確實很像。」

  「這怎麼聽都不像是在讚美,對吧?」

  「別放在心上。」

  「還叫我別放在心上?是沒錯啦,我要是神經像你一樣粗,也許是可以不放在心上,只是很不巧,我比你纖細得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對花容月貌的少女之間展開的談話,帶給周遭的並不是滋潤而是緊張。看不下去的憐故意咳了一聲。憐對此已經十分習慣,抓准最佳的時機,三兩下就結束了兩人之間的爭論。

  「那麼我們過去吧。」

  憐以不容爭辯的口吻,將通往第二實驗室的門指給由宇跟麻耶看。

  那個物體就安置在第二實驗室的最深處。

  兩個直徑兩公尺左右,表面就像鏡子一樣光滑的球體,靜靜地鎮座在那兒。

  「看起來一模一樣,不,事實上也真的是完全一樣的東西吧。」

  由宇看到之後連眉毛也不動一下。看到她的反應比想像中平淡,麻耶不禁覺得有點沒趣。

  「父親將《希望》交給我接管的時候,也把這兩個球體一起交了給我。我推測這兩個球體多半是作為預備用的。打開來看看就知道,裏面有著直徑八十公分左右的空洞。」

  球體的四周圍著一群真目家旗下研究所的研究人員,眼神中都流露出憔悴的神色。

  「歡迎您大駕光臨。」

  向麻耶伸出手的人,是一名穿著打扮得體的中年男子,看樣子應是這裏的負責人。

  「解析還順利嗎?」

  中年男子很遺憾地搖了搖頭。

  「這種物質會阻斷所有的分析手段。當然對學者來說,這玩意多半是非常耐人尋味的吧。沒有哪個學者看了這玩意,還不會被激起探求心的。」

  由宇用拳頭輕輕敲了敲球體,發出清澈的聲響。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或許應該說是一場投入了龐大技術的騙局吧。這個封印用的球體所需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異常的硬度,而且不能像鑽石那樣一遇到衝擊就容易碎裂,剩下的功能根本就無關緊要。想出這個封印方式的人是真目不坐吧?確實做得漂亮,把投入的多項遺產技術貶為障眼法,諷刺得可真夠辛辣。」

  麻耶趕忙向由宇追問:

  「等、等一下,你說話的口氣簡直就像是已經知道瞭解開封印的方法……」

  「不是好像,我是真的知道了。」

  麻耶雙手緊握等她回答,由宇則非常乾脆地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周圍的研究人員一口氣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到底是用什麼辦法!」

  「我們花了好幾年都沒想出來。」

  「不要信口開河!」

  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各個學者,全都異口同聲地湧向由宇,但由宇卻絲毫沒把他們的反應放在眼裏,用平常的口氣說下去:

  「用來解開封印的工具全都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這些工具實在太大,讓人乍看之下沒有發現是工具而已。」

  「不要吊人胃口了,請你趕快把方法說出來。」

  「真沒想到幹偷窺這行的大小姐這麼沒耐性。」

  麻耶強忍住想要反駁的心情,藏住臉上那差點痙攣的表情,壓低心臟的鼓動,不讓自己氣得面紅耳赤,以維持平常心的平穩口氣問了:

  「那你是打算怎麼拿出那個球體?」

  「你的太陽穴冒青筋了。」

  「趕快回答我!」

  爆發了。

  「要是再讓你興奮下去,昏倒了我也傷腦筋啊。接下來所說的方法,只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辦到的。」

  「你就老實說需要真目家幫忙如何?那,你要怎麼解開那個球體的封印?」

  「簡單得很。」

  由宇的手掌從側面輕輕敲了敲球體。

  「就是敲不倒翁。」

  準備,其一

  放下話筒之後,伊達的臉色變得極為嚴峻,幾乎可以用苦惱來形容。電話並沒有講很久,但接過這通電話之後,他的表情顯然有了改變。

  「真目家,不,應該說真目麻耶果然來請求協助,要我們幫忙解開遺產封印嗎?」

  看過對方傳來的資料之後,他的表情變得越加嚴峻。然而伊達立刻做出了決斷,迅速地將自己該做的事情付諸實行。

  他對幾名心腹下令,將真目家傳來的計畫書傳到NCT研究所,讓他們進行研究,並調度需要的人才。

  就在一連串的作業結束時,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進來。」

  門一打開,就看到八代用他一貫的輕佻態度走了進來。

  「聽說真目家直接向伊達先生請求協助,還說要把球體拿出來?真是的,竟然跳過我這個對外視窗直接跟您談,這樣我就沒有立場了啊。」

  他嘴上是這麼說,臉上卻顯得完全不當回事。伊達苦笑了一下,倒也沒有加以責備。這是八代獨特的談話方式,看起來很隨便,但要點都有掌握到。

  「應該是為了避免把時間花在繁雜的交涉過程上吧。遇到現在這種緊急狀況,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那就請你們平常就這樣直接交涉嘛,這樣對我纖細的神經也比較好。」

  八代還特意按住胃部的位置來強調,但伊達根本不予理會。

  「那是你的工作,認命吧。」

  「我早就認命了啦……不管怎麼說,到目前為止大致上都跟我們預測的一樣啊。那,他們提出的是什麼樣的方法?」

  「說是敲不倒翁。」

  「啥?什麼跟什麼?」

  「計畫收在這。」

  真目家傳來的計畫書中有著許多專業術語,但接過文件的八代卻看得駕輕就熟,很快就看完了。然而就算把整份計畫書看到最後,他臉上半信半疑的神情始終沒有消失。

  「用這種方法……真的可以辦到嗎?」

  「我已經叫NCT研究所儘快分析。不過無論這個方法有多少可行性,我都打算提供協助。」

  看出伊達的真意之後,八代換上了一副意義完全不同的笑容。這是少數能看到他露出身為伊達左右手應有表情的瞬間。

  「只要想想這份計畫書是誰想出來的,會這麼決定也是理所當然,這是抓住狐狸尾巴的大好機會對吧?」

  「對方應該也早有所料了吧,沒那麼簡單的。」

  「請儘管交給我。」

  「以後本作戰就稱為九號作戰。」

  八代難得換上嚴肅的表情,挺直了腰桿朝伊達敬禮。

  揭曉,其二

  「敲不倒翁?」

  麻耶跟憐異口同聲地問道。

  「沒錯,要拿出那個球體,就只有這個辦法。」

  由宇回答得自信滿滿,但在場的眾人投來的視線卻無一不顯得懷疑。其中甚至有人露骨地歎氣搖頭。

  「也就是說,要從水準方向施加衝擊來取出。你想說的就是這種方法?」

  麻耶很想相信自己所說的是錯誤的解釋。她期待能夠聽到自己連想也沒想過的方法論。當然這個方法確實是超乎她意料之外沒錯,但聽起來也未免太過荒唐無稽了,不,說穿了根本就是愚不可及。

  麻耶自己多半會否認,但她確實在無意識中對由宇有所期待,這表示她肯定由宇的實力。就是因為把希望寄託在這種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感情上,失望也才更深切。

  「取下球體之後,上方的支柱會落在下方的支柱上而獲得支撐,只有中心部分下降兩公尺,整個城市的斜度變化不到一度,不會有問題。」

  也不知道由宇到底有沒有察覺麻耶的這種感情,她只是平淡地繼續說明。不,她的態度乍看之下是顯得很平淡,但如果看在熟悉她的人眼裏,應該就會看出她現在其實十分得意。

  再也按捺不住的麻耶,用壓抑感情的聲調問:

  「你知道那個球體上承受了多少重量嗎?你知道要像敲不倒翁一樣,把球體從裏面敲出來,得要施加多大的力量嗎?而且還有強度的問題。就算真的達到了這些要求,這麼強大的力道施加到支柱上,儘管隔著球體,還是有可能把支柱弄彎,最壞的情形下甚至有可能折斷。」

  「這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

  「所有條件都已經達到了,強度也不是問題。把對支柱的影響壓低到最低限度的方法,我也大概有了個底。適合用來敲的鎚子也找到了。」

  由宇敲了敲研究室中的球體。

  「這玩意在強度上沒得挑剔,比鑽石還硬,而且抗衝擊力也很強。」

  「不、不好意思……請您不要一直摸,會弄髒的。」

  這名顯得有些怯懦的研究員臉上,掛著怎麼看都不友善的微笑,由宇則只回以一笑,繼續說明下去:

  「別在意,之後會弄得更髒。只要用這同型的巨大球體,以高速碰撞過去,我算算……嗯,只要達到秒速數公里應該就夠了吧。」

  「秒、秒速數公里……這可是比戰鬥機還要快啊!你是要怎麼弄出這種速度?」

  由宇對這群學者的反駁顯得胸有成竹,這看在麻耶眼中顯得有些沒趣。

  「這簡單,工具跟狀況全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只要拿來用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還是沒有人相信由宇所說的話。

  準備,其二

  「小心點搬。雖然掉下來也摔不壞,但還是要小心點。」

  從實驗室裏慎重搬運出來的,是跟用來封印的球體相同的銀色球體。工作人員將這足以支撐一整個城市重量的球體,小心翼翼地搬到貨櫃上,再把嚴密封鎖的貨櫃搬上運輸直升機,一路朝《希望》市前進。

  一對眼睛從遠方看著這整個搬運過程。

  「拖了老半天,總算開始動啦?」

  Magician只說出這句話,接著就像融入霧氣似的消失無蹤。

  揭曉,其三

  「我就簡單說明一下吧。只要把這個球體想成子彈就可以了,你們覺得現在世界上子彈速度最快的槍炮是哪一種?」

  「是磁軌炮嗎?」

  憐立刻做出回答。

  「沒錯,就是應用弗林明左手定律,構造上是以磁力來射出子彈。」

  「你是要我們去找一挺磁軌炮來發射那個球體?你知不知道現在全世界最大的磁軌炮,能射出的子彈大小?」

  出口爭論的科學家用手指圈出一個小小的圓形。

  「只有這麼點大。而且就算只射出這麼點大的子彈,就需要用到夠把這整問研究室填滿的設備了,你竟然還說要發射兩公尺大小的物體?」

  「二橋重工已經將可以射出拳頭大炮彈的磁軌炮,縮小到可以配備在戰車上了。」

  「的確,這話倒是沒錯,可是這裏的人們會不知道這件事,也是無可厚非。畢竟他們違法使用了遺產技術,那個事件本身是被列為最高機密的。」

  麻耶臉上疑惑的表情也沒有散去。

  「先不講這個,如果交給你設計,也許真的有辦法開發出能發射直徑兩公尺物體的磁軌炮,並且加以小型化吧。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去開發……」

  由宇不為所動的態度,讓麻耶越說越沒有自信。

  「的確,怎麼想都不覺得從頭設計的做法有其可行性。」

  接在麻耶後面說話的人是憐。

  「等等,憐,這該不會是說……」

  「終於發現啦?沒錯,我們不需要從頭做起。我已經說了很多次,磁軌炮需要的東西,也就是龐大的電力與炮管,這些全都已經準備好了。能夠成為全球最大規模磁軌炮的工具,早就已經備妥了。」

  「全球最大規模的磁軌炮?到底是哪里會有這種東西?」

  「還真的有。」

  「麻耶小姐?」

  一名科學家仔細觀察麻耶的神色。

  「……直線特快號。」

  麻耶一臉茫然地低聲說出這個詞。

  準備,其三

  「根據以上命令,自本日零二零零時起,直線特快號管制設施由我們ADEM徵用,命令書在這。」

  看到八代拿出來的檔,直線特快號管制設施的最高負責人當場臉色發青。前不久才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物闖進來大鬧,造成多名員工死亡,到現在還忙著進行善後處理。所以這種時候還被徵用,多半會造成難以平復的損失。

  「不,可是……」

  「不用擔心,本次徵用所造成的損害,都將完全由ADEM以及真目家負責賠償。這就是相關的檔。怎麼樣,出手夠大方吧?」

  「真目家……」

  最大股東的名號帶來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看完檔之後,最高負責人也顯得稍微松了口氣。

  「應該會完好無缺地還給我們吧?」

  負責人一邊簽署檔,一邊戰戰兢兢地問著。

  「我們儘量。」

  確定檔簽名無誤之後,八代滿臉堆笑地說了:

  「感謝您的協助。從現在起的四十八小時內,直線特快號管制設施將由ADEM接管,請確實對貴公司的職員傳達這項指示。」

  「請問,具體來說是要做什麼?」

  「我也搞不太清楚原理,不過聽說是要在特定區間內,把推力提高到超載邊緣。也許會有部分設備熔成電漿,不過請不用擔心,我們會確實修理完成之後再歸還。」

  揭曉,其四

  「這可以說是全球最大的磁軌炮。說得極端點,不管是直線特快號還是磁軌炮,要準備的工具都是一樣的。」

  由宇說到這裏,就讓螢幕上顯示出《希望》市周邊的地圖,然後把直線特快號的路線圖重疊上去。

  「炮管以及將炮管內部通電的設施……」

  「沒錯,只要一點小工程,就能讓這條隧道變成巨大的多段加速式磁軌炮炮管。直線特快號的行駛路線在《希望》市附近轉了個不自然的彎,但只要不管這個彎,筆直延伸過來……」

  「就是先前你潛入時所用的隱藏通道是吧?」

  從路線圖延伸過來的直線,與《希望》市下方的隱藏通道路線,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沿著這條通路直線延伸,會怎麼樣呢?」

  從隱藏通道繼續延伸出來的直線,很快就抵達了《希望》市的地下空洞,進而貫穿了位於空洞中心的球體。

  「的確已經不能說是巧合了啊。」

  麻耶的表情十分苦澀。

  「繼續把線路延伸下去,就會抵達對面的另一條隱藏通道。被彈開的球體會通過這裏,然後這次則是要以同樣的原理,讓這個球體減速。」

  「該不會先前那個事件就是為了……」

  憐發現了一件事。

  「是說異形搶下直線特快號列車控制權的事件?沒錯,那傢伙的目的多半也是一樣。只是從他的行動看得出意識上有些渾濁,弄錯了步驟,才會發展成那樣的事件。」

  準備,其四

  「動作快,離計畫所定的時間只剩十二小時了。」

  由宇在兩天前晚上,騎著道奇戰斧機車所通過的隱藏通道,原本寂寥的光景如今已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多達數十名忙著趕工的作業人員。

  除此之外,地面的情形也不一樣,上面多了先前所沒有的軌道狀設備,也就是直線特快號的導軌.導軌從漫長的通道上不斷延伸,再不久就要抵達真目家的地下空洞。

  這些設備跟導軌有著一項差異,那就是推進用的線圈被換成了傳導體。相較於直線特快號是運用磁力的斥力來推進,磁軌炮則是使用勞倫茲力(注:帶電粒子在一個電磁場中移動所受的力),也就是弗林明左手定律來推進。這項處置就是為此而設的。

  「要我們一天趕出四公里的距離?就算用了人海戰術,也未免太亂來啦。」

  儘管如此,監工擦了擦汗之後,還是大聲激勵部下:

  「進度已經落後了!還剩三公里,給我拚命去做!」

  揭曉,其五

  「可是這種方法真的可行嗎?就算我們得出了符合條件需要的速度來讓球體亙撞,球體跟支柱的摩擦,仍然會對支柱造成影響。」

  麻耶的話已經不再帶有疑問,聽起來只是在確認。

  「不用擔心,我都有考慮到。就在不久之前,我已經把在常溫下也能將摩擦係數降低到趨近於零的塗料技術給了ADEM。只要開發順利,現在就算已經完成也不奇怪。你就不經意地去問問他們說有沒有什麼遺產可以降低摩擦係數吧。」

  然而三十分鐘之後,憐得到的答案卻不怎麼樂觀。

  「看樣子開發已經進入了最終階段。可是他們說在異形暴動事件發生時,塗料技術的研究部門也是被異形破壞的設施之一,沒辦法馬上趕出來。」

  由宇難得皺了皺眉頭,但馬上又以開朗的表情對憐說:

  「記得密諾娃的成員裏面也有人用了同樣的技術,就是那個穿著鐘甲的大塊頭。就把他用在鎧甲上的塗劑拿來用吧。」

  「那我們就去請ADEM回收鎧甲吧。」

  準備,其五

  「小萌,會不會太重?」

  「不會,只有六十公斤左右。」

  萌扛著先前Bigfoot所穿的那件鎧甲似的裝甲。

  「六十公斤?明明就比我還重啊。」

  「不會,晶也不重。」

  「你說的不重還真是一點都不能相信。」

  「別管我了,倒是晶你還好嗎?」

  「我?我只是失血過多,送醫之後輸過血就沒事了。」

  晶把痛楚藏在笑容之下,勉力讓自己的腳步不要走得搖搖晃晃。

  「晶一點都不重,而且還很堅固。」

  「你這話該不會是在稱讚吧?」

  萌的表情忽然沉了下來。

  「怎麼了?」

  「那個,在那邊。」

  朝萌目光所注的方向一看,晶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兒放著一個收容屍體用的巨大帆布袋,雖然看不到裏面裝了什麼,但從特別訂做的巨大帆布袋尺寸,就可以推知裏面裝的是誰。

  「是跟小萌打過的對手啊。」

  「……」

  「好了,別放在心上了,我們趕快走吧。」

  「……思。」

  晶與萌離開後一會兒,袋中有了動靜。相當於遺體手臂的部分動了起來,拉開了帆布袋上縱向的拉鏈,將袋子往左右拉開,Bigfoot那沒有頭部的遺體就像機械似的彎腰起身。

  無聲無息下到地板上之後,Bigfoot就從萌等人的身後跟著走了過去。

  揭曉,其六

  「各個步驟的準備都已經完成,我們保證可以在預定時間內執行計畫。」

  由宇對憐的報告搖了搖頭。

  「不,還有一件事要做。」

  「還有事要做?」

  「就是打撞球。」

  接著由宇開始說明最後的機關。

  「你啊,可以去當詐欺師了。」

  儘管聽得目瞪口呆,麻耶還是將這項計畫付諸實行。

  準備,其六

  「輕輕放下來,小心點。」

  結束了從真目家實驗室出發,為期一小時的短暫旅程之後,直徑兩公尺的球體安置在直線特快號的導軌上,接下來只等著該出場的時候來臨。

  計畫發動之後約十六小時,也就是在北川四日二十時,全球最大的磁軌炮就這樣完成了。

  6

  聽到工程完成之後,麻耶小小松了口氣。這項工程非常勉強,但看來是多虧了現場人員的努力。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ADEM的協助非常乾淨俐落,甚至可以說太俐落了。多半是自己的行動早在對方預料之中,包括自己藏匿峰島由宇一事,他們應該也已經幾乎完全確信了。儘管如此,麻耶仍然不覺得這是問題。

  當麻耶前往為了這項作戰而臨時設立的監控室,就看到由宇早已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各種不同的監視器上顯示著許多畫面,並傳來許多不同的聲響,讓室內變得十分嘈雜。而且由宇還能將這些資訊全都個別辨識出來,讓麻耶實在難以置信。

  「可真是連聖德太子(注:名上宮廄戶豐聰耳皇子——即廄戶皇子。是日本飛鳥時代的政治家,女帝推古朝的改革推行者)的豐聰耳都相形見拙啊。」

  「不要拿那點本事跟我相提並論。」

  她的回答可說是傲慢到了極點。麻耶一臉受不了的表情,坐到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由宇看到麻耶的表情,立刻皺了皺眉頭。

  「從你的表情看來,你還在猶豫?」

  「是,這個計畫伴隨的危險實在太大了。要是計畫失敗,支撐整個城市的支柱就會折斷,毀掉一整座城市,而且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犧牲……當然我們的名字多半也會出現在犧牲者名簿上就是了。」

  「我應該會被歸在身分不明的犧牲者那邊吧?就是為了不讓這種事情發生,我才會坐在這裏監控。就算計畫失敗,我也會設法避免最糟糕的事態發生。」

  麻耶仔細注視由宇的表情,想看看她的臉上是不是有著不安或虛假,又或者是任何可能會為這項計畫帶來不利影響的因素。然而麻耶唯一看了出來的,就是由宇的容貌有多麼端整,要看出她的真心實在是太難了。

  「工程已經結束了。一切都按照計畫,作戰將在一個小時後開始。」

  由宇不知道是不是在思索著什麼,一直皺著眉頭。

  「你在想什麼?」

  「……我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有事瞞著我?」

  由宇換了個坐姿,把身體靠在椅背上,看了麻耶一眼。

  「不是,我不喜歡講自己不確定的事情。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在我看來,有時候你就算確定,好像也不喜歡說出來?」

  由宇對麻耶的諷刺也不為所動。

  「離作戰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在那之前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嗎?」

  「……就只有等而已。」

  「那麼要不要一起喝個茶?今天早上送來了一批好茶葉呢。」

  麻耶的預感告訴她,這多半會是她最後一次跟由宇一起喝茶。

  7

  時針指著二十二時。

  八代確定時間到了之後,深深吸了口氣,向眾人宣佈:

  「開始執行九號作戰。」

  臨時設置在直線特快號管制設施之中的作戰司令室,頓時忙碌了起來。

  「設備檢查一切正常,已完成射出準備。」

  「警戒狀況怎麼樣?」

  『這裏是A班,目前一切正常。』

  蓮杖首先回報。

  『B班,一切正常。』

  晶也難得發出緊張的聲音。

  『C班,一切正常。』

  萌的聲音則與平常無異。

  八代又看了一次表。

  「離原定發射時刻還有五分鐘,從Ka-13區間到Ke-11區間的導軌開始供電。」

  「開始供電,一切正常。」

  「推力上升到200%。」

  「離開始發射還有三分鐘。」

  「上升到200%,一切正常。」

  「好,推力提高到300%。」

  「上升到300%,一切正常。」

  「上升到400%……Ku-08區間發生異狀,推測是電壓過高造成設備損壞。」

  「將破損處補上,重新計算。在作業完成的同時,一口氣上升到重新計算出來的數值信。」

  「重新計算結束,推力達到最大值……一切正常。」

  「離開始發射還有一分鐘,開始讀秒。」

  操作員的聲音靜靜地讀秒。

  「30、29、28……」

  所有人都注視著時鐘。

  「10、9、8……」

  這次行動不容許失敗。一次發射就會讓直線特快號的導軌承受不住過高的電壓而受損,是沒有辦法發射第二次的。

  「2、1。」

  已經沒有退路了。

  「發射。」

  「發生異狀!」

  兩個聲音同時喊了出來。

  鎮座在隧道內的銀色球體帶著爆炸般的勢頭,撕裂大氣朝前猛衝。

  8

  就在發射時刻的一分鐘前左右,巡視隧道內變電設施的萌,根本來不及反應。

  萌挨了突然出現的巨漢身影所揮出的一擊,被打得倒在地上。

  「是、是誰?」

  好不容易以跪姿起身,強行讓自己朦朧的意識清醒。看到巨漢身影的輪廓,萌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的意識還沒清醒。

  因為不這麼想就太奇怪了。站在眼前的巨漢,是昨天就應該已經死去的Bigfoot,這是不可能認錯的。造成他死亡的原因,也就是被機關炮轟掉的頭部,現在也還是一樣不見蹤影。

  沒有頭部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讓萌陷入恐懼之中。

  「怎、怎麼回事?」

  Bigfoot毫不容情地拳打腳踢,每一招都逼得萌只能以翻滾方式避過,或是勉強出手硬格。

  「看我殺了你。」

  沒有頭部的Bigfoot發出說話的聲音。

  「竟敢殺了我!看我殺了你,看我殺了你。」

  仿佛詛咒似的尖銳罵聲響個不停。真正壓得萌只能挨打不還手的並不是淩厲的攻勢,而是出自恐懼的心理。

  「去死,去死,給我去死。」

  罵聲還在持續。

  攻擊卻停止了一瞬間。

  Bigfoot撿起了萌掉在地上的MP5衝鋒槍,將槍口朝向電纜。衝鋒槍拿在Bigfoot巨大的手上,看起來簡直像是玩具。

  「住、住手!」

  萌的制止遲了一步。扳機已經拙下,數十發子彈撕裂了電纜,電纜冒出的火花照亮了昏暗的隧道內部。

  就在同時。

  『發射。』

  無線電傳來八代發號施令的聲音。球體已經發射,來不及了。不用十秒鐘,發射出來的球體就會撞上封印用的球體,而被撞出來的球體則會以猛烈的高速沖向萌所在的隧道。不只是萌,其他LC部隊的隊員,還有跟萌同屬先進LC部隊的成員晶,也都待在這邊的隧道。

  緊接著又傳來了另一次通訊。

  「減速用電力發生異狀,留在減速區間的職員請立刻……」

  根本來不及避難。

  只剩下幾秒鐘了。

  腦中浮現了自己遇見晶時的場面。

  ——萌?

  ——沒錯,吉見萌,這就是你的名字。畢竟之前的名字又不可愛。你還喜歡嗎?

  ——我不知道。

  ——這也不能怪你啦。我的名字叫做晶,多指教羅。

  ——晶?

  萌立刻起身奔跑。跑到一半,Bigfoot將槍口轉了過來,但萌根本不予理會。9公釐口徑的槍彈,對萌來說就像雨滴一樣不足為懼。

  ——不過就算是超法規處置,高層的人還真是過分啊。

  ——過分?什麼事情過分?

  ——沒什麼,別在意別在意。你看,你有這麼多東西要學呢。

  往擋住去路的Bigfoot橫臂一揮,只見巨漢就像個皮球似的在地板上彈跳數次,最後重重撞在牆上,一動也不動了。

  萌不去看Bigfoot有何下場,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晶都不怕我嗎?大家都很怕我,不敢靠近我。

  ——那些傢伙這麼沒出息,根本不用把他們放在心上啦,而且你現在的名字也可愛多了。啊啊,你怎麼哭了?真是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萌絕對不願意眼睜睜看著晶喪命。

  「晶,謝謝你。」

  『咦?是誰?是小萌嗎?』

  萌打開跟晶通訊用的頻道,只告訴她這麼一句話。之前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這句話,最後總算說出來了。

  人體是可以通電的。

  萌朝著還在不停放電的大型電纜縱身一跳。

  9

  「減速區間的電力恢復正常數值了。」

  一片放心的聲音回到了直線特快號管制設施之中。

  「原因呢?」

  「不清楚。」

  八代的疑問帶來了另一種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

  是來自外部的干涉嗎?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有可能的理由並不多。八代認為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派人去查個清楚,於是拿起了通信機。然而他個動作卻暫時停了下來,因為監控球體位置的監視器,顯示球體已經來到《希望》市地下空洞的附近了。

  10

  球體在隧道內飛也似的猛衝。透過多段加速,使球體的速度幾乎是無止境地持續攀升,造成的衝擊波與莫大的電力負荷,讓沿途的設備接連破損,在球體後方不斷引發放電與爆炸聲。然而已經超過音速的球體,根本沒有受到這些爆炸的影響,依然朝著目的地加速前進。

  球體發射後只用了短短數秒鐘,就突破了四公里的距離,抵達了地下空洞。球體飛在空中失去了加速用的推進力,但仍然以音速十倍以上的速度,朝著中央的支柱筆直前進。

  發射出去的球體,以極為驚人的速度撞上了固定在支柱上的球體。衝擊波一路傳到地上的《希望》市,讓居民產生錯覺,以為發生了地震。

  透過摩擦力取消塗料的作用,減輕了支柱上的球體與支柱之間的摩擦力,讓球體從支柱之間滑了出去,不,是像大炮一樣地發射出去。球體就像是跑在一段看不到的軌道上一樣,被吸進了另一條隱藏通道。

  將支柱上的球體推出來的另一個球體彈了開去,陷進地下空洞的一面牆上。

  而失去了球體之後,上方的支柱重重落在下方的支柱上,填補了空出來的兩公尺空間。持續了一陣子的震動,不久慢慢平靜,最後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恢復寂靜。

  《希望》市的地面朝著中心產生了不到一度的傾斜,但並沒有人發現這點。居民只是有些納悶,不知道這陣突如其來的輕度地震,為何會只發生在希望市內;也不知道這些爆響,又是從哪里來的。

  「小萌?小萌?」

  晶拚命朝已經切斷的無線電通訊呼喊。胸口的悸動始終停不下來,還莫名地流出了眼淚,簡直就像在憑弔死者一樣,讓晶擦了擦眼淚想要否認這一點。

  這時響起了一陣天崩地裂似的爆響,同時一陣極為猛烈的勁風,直吹到晶等人所在的地方。是在隧道內猛衝的封印用球體沿途擠壓空氣,以風的形式將這些空氣推擠到了位於預定抵達地點的晶等人所在之處。

  然而這些聲響與勁風也很快就慢慢趨於平緩。

  以每秒數公里高速前進的球體,受勞倫茲力的作用而開始煞車,眼看著速度不斷降低。沒過多久,球體就從隧道深處出現,按照原訂計畫,停在了晶等人的眼前。

  「成功……了?」

  晶茫茫然地自言自語,球體發出的高熱化為一陣風打在她的臉上,是空氣摩擦與高電壓所產生的熱量。

  有著全球頂級硬度的球體,在跟另一個同質球體的碰撞之後,形狀產生了些微的扭曲。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它從原先的正圓形,變成微微橢圓的形狀。

  「好、好了,開始進行回收作業。」

  晶將心思拉回現實,強行揮開擔心萌的念頭,對部下發號施令。冷卻用的水噴在球體上,產生的水蒸氣轉眼間就從換氣孔排了出去。

  好不容易冷卻到可以用手觸摸的溫度之後,【天堂之門】回收班開始進行球體的解體作業。

  然而這時卻有人出聲阻止了他們。

  「了不起、了不起,真沒想到竟然會用這樣的方法拿出來啊。」

  晶等人看到一名老人從隧道的遠方現身。

  「可惡,負責戒備的人在搞什麼?」

  儘管出聲咒駡,但他們也知道正常的戒備對Magician並不構成意義。

  「想出這個方法的是峰島的女兒嗎?還是真目的女兒?還是說她們其實知道答案,只是隱瞞不說?哼,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

  手杖指向球體。

  「辛苦你們了,這玩意老朽就帶走了。」

  不知不覺問,飛龍已經在Magician的背後目露凶光,低沉的吼聲在隧道內回蕩。LC部隊的槍口一齊對準了Magician。

  「等等!不可以開火。」

  制止他們的是晶。

  「呵呵,小姐你倒是挺明智的嘛。沒錯,槍械對老朽不管用,對後面這只可愛的寵物也是一樣,然而這傢伙的牙齒,卻能要了你們的性命。」

  「大家退下,現在先撤退再說。我們沒有手段可以對抗那個幻影。」

  「可是……」

  「在這裏戰死也只是白白犧牲,我們還會有機會反擊的。」

  LC部隊護著作業人員慢慢退後。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厲害,給我記住了。」

  Magician倒也沒有窮追。他並不是有著什麼高潔的情操,只是急著想看到眼前的球體之中裝了些什麼。

  要是知道自己的這種心情,全都落入了峰島由宇的盤算之中,不知道這名老人會作何感想?

  儘管如此,對於LC部隊會這麼乾脆地撤退,Magician也有著幾分訝異。

  「走得還真乾脆啊。難道說球體是假的?還是說裏面的東西已經被拿走了?」

  Magician仔細思考有沒有這種可能,但很快就搖了搖頭。不可能。球體射出,撞上封印球體,將撞出來的封印球體推向另一端的隱藏通路,到最後停止在這裏。

  這一連串的作業之中,不應該有時問可以拿走裏面的遺產。這點他敢斷定。

  Magician對身後一群勝司準備好的人手下令。用不著帶走整個球體,只要把裏面的東西拿走就行了。

  沒過多久,作業人員打開了球體。

  「Magician先生,請您過來看一下。」

  不用等作業人員呼喊,Magician早已來到球體旁邊,往裏頭仔細一看。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Magician那近似於慘叫的驚呼,在隧道內迴響不已。球體裏面什麼都沒有。

  12

  萌的身體埋在扯斷的電纜之間。

  「小、小萌!」

  晶發出迫切的叫聲,跑到萌的身邊。

  「小萌!小萌,你還活著吧?你沒死,對吧!」

  晶拚命搖著萌高大的身軀呼喊,淚水讓視野變得一片朦朧。

  萌的臉頰怱然顫動一下,微微睜開眼睛,接著瞪大了眼睛,以驚訝的表情看著晶哭花的臉。

  「咦……晶?為什麼我還活著?」

  「什麼叫做為什麼我還活著!」

  「這裏是天堂嗎?這該不會是說,晶也死掉了?」

  晶以滿臉淚痕的表情,用力敲了萌的頭一下。

  「笨蛋!不要講這種不吉利的話。」

  萌從電纜之間起身,驚訝地看著周圍。

  「可是,這裏明明就通電通到冒火花了。」

  「雖然不知道是誰做的,不過就是有個人切斷了這個區間的電力,一瞬間重新計算出用其他區間彌補的數值。真是的,你做事就是這麼胡來。」

  「太好了,晶還活著。」

  萌仍覺得有點不敢相信。

  「晶,你為什麼在哭?」

  還很天真地問了起來。

  22

  「這下可被將了一軍啊。」

  聽完Magician的報告,勝司卻顯得不怎麼驚訝。

  「可是他們沒有時間取出遺產,這點絕對錯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對勝司冷靜的態度看不順眼,Magician說話時放粗了嗓子,在房間裏浮躁地走來走去。

  「真要說起來,那裏頭真的裝了遺產嗎?我們也可能是從一開始就被老爸,被設計出那套機關的真目不坐給騙了啊。」

  Magician登時目瞪口呆,但很快就搖了搖頭。

  「這不可能,沒有可能。」

  看著Magician沒有任何根據,就只是不停重複說著裏面應該要有東西才對,勝司的眼神中蘊含了十分複雜的情感,但隨即又恢復一貫的冷徹眼神說:

  「我們就假設是麻耶用了某種方法搶先拿走遺產吧。」

  「她怎麼做到的?」

  勝司並不理會老人暴躁的話聲。

  「方法不重要,我們先假設現在東西在他們手裏,問題是他們會把東西搬到哪里?」

  勝司拿著報告書,平靜地說下去。

  「第一個可能性,是他們在採取動用直線特快號的取出方式之前,就搶先取定了遺產;這個假設的可能性很低。如果只是為了安排騙局,這騙局的規模未免太大,也太危險了。也就是說,他們是在採用這個方法的過程中,設法騙過了我們的眼睛,把東西運走了。」

  「唔。」

  「可是他們有辦法運到外面去嗎?直線特快號的軌道已經被強行改良成類似磁軌炮的玩意,沒辦法發揮原來的作用,而且我們又有派人監視。既然如此,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種。除了直線特快號的隱藏通道之外,要能避開我們的耳目,把東西從地下空洞搬過去安置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個了。」

  「……KIBOU大樓。」

  14

  位於KIBOU大樓地下的實驗室一角,安置著先前用來封印的球體。球體周圍可以看到由宇、麻耶、憐,以及幾名研究員與作業人員的身影。

  他們之間飄散著一股獨特的緊迫感。那是一種矛盾的心理,儘管急著想打開球體,卻又害怕打開封印的那一刻來臨。

  「這就是被封印在地下長達十年以上的遺產……」

  麻耶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才發現自己對於此時【天堂之門】就放在眼前的這奇跡般的事實,同時有著困惑與感動。

  不知道由宇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著這個球體?光是從旁觀察她的臉色,根本看不出端倪。然而要不是有由宇出奇制勝的安排,遺產很可能已經不在這裏,而是被Magician等人搶走了。不僅如此,在計畫執行過程中所發生的電力問題,也被她在一瞬之間解決。

  麻耶想起了由宇一天前所說的話。

  ——二十小時前。

  「不,還有一件事要做。」

  將直線特快號的隧道緊急改造成磁軌炮的各項安排都就緒之後,由宇朝著麻耶等人說出了最後的一個計策。

  「還有事要做?」

  「就是打撞球。」

  由宇的語氣有些地方讓人看不出她是不是認真的。至少在敍述的方法上,實在不讓人覺得她認真。

  「敲不倒翁之後是打撞球?你是在要我們嗎?」

  「怎麼可能?我認真得很,我就照順序說明吧。先前所說明的一連串作業規模很大,就算是真目家,也不可能瞞過密諾娃進行,不是嗎?」

  「這是沒錯。」

  麻耶老實地肯定了由宇的疑問,這正是整個計畫中最令她擔心的部分。就算想取出【天堂之門】,用來當成跟Magician等人交涉用的材料,要是被對方奪走,那就白忙一場了。

  「所以他們跑來搶奪的可能性也是存在,時機就在我們剛取出球體的時候。」

  「這點我沒有異議,只是你的對應手段就是打撞球?可以請你說得具體一點嗎?」

  「正好預備用的球體有兩個,我們就把這玩意拿來用。」

  「一個是用磁軌炮發射,那麼另一個呢?你要怎麼去用?」

  「很簡單,放在這裏,這樣就行了。」

  由宇所指的地點,就是位於磁軌炮發射用軌道正對面的另一條隱藏通道。

  「從支柱被撞出來的球體,會飛向這條通道,然後受到往反方向作用的磁軌炮磁力影響而減速。可是如果我們在這條減速用的隧道上,放上一顆一樣的球體,情況會變成怎樣呢?」

  「所以你才說是打撞球?」

  「沒錯。兩個球體碰撞在一起,讓動能轉移到原先放置在隧道中的球體,改由這個球體繼續在隧道內前進,封印用的球體則會留在碰撞地點。從支柱上取下時的碰撞聲,以及通道內的碰撞聲,兩個聲響相隔的時間非常短,聽在不知道內情的人耳裏,多半會以為只有一聲。接著球體就會在原定時間抵達通道的終點,也就是原定的停止地點。密諾娃八成會挑這個時機出手,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最怕的就是球體裏面的東西被掉包。只要球體按照原定時間抵達,他們就不會發現事情有異,不會發現東西早就已經被掉了包。」

  麻耶認真地覺得佩服不已,但同時也很受不了似的回了一句:

  「你啊,可以去當詐欺師了。」

  而現在,一切也真的按照由宇的計畫,封印的球體已經運到KIBOU大樓之中。

  麻耶以微妙的表情看了球體一眼。經過兩次撞擊的球體,形狀的歪曲程度已經大到用肉眼就能辨識。

  ——這就是將會顛覆真目家本質的遺產,同時也蘊含了拯救鬥真與可麗兒的可能性。

  麻耶下定決心,下達了命令:

  「請打開它。」

  作業人員等的就是麻耶這句話,立刻開始進行球體的開封作業.

  將球體打開之後,就看到裏面裹著好幾層特殊的緩衝材。光是這些緩衝材所用的峰島勇次郎遺產科技,就足以讓人致富了,然而這些材料用在這裏,則只是用來保護裏面的東西。取下緩衝材之後,就看到一個五十公分見方的盒子。

  「這個盒子由我來開。」

  麻耶看著由宇的臉徵求同意。由宇的表情不僅顯得沒有異議,甚至直接在臉上寫明瞭誰來開都無所謂。

  麻耶神情緊張地將手放到盒蓋上,這是足以顛覆真目家本質的事物。她閉上眼睛,將激勵自己的喊聲藏在心裏,屏住呼吸打開了盒蓋。

  從裏頭出現的物體,實在是太過平淡無奇了。一頂掛滿了各式各樣奇妙裝置的頭罩,這就是麻耶的第一印象。廉價的外觀讓人怎麼看都不覺得這玩意能夠顛覆真目家的本質。

  「是真貨……嗎?」

  麻耶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被要了,但由宇溫和地否定了這種想法:

  「應該是錯不了吧。」

  「可是……」

  「禍神之血跟大腦有著非常密切的關連。」

  「……」

  由宇將頭罩從麻耶手中接過,以罕見的嚴肅口吻說了:

  「這就是開啟禍神之血,也就是腦中黑子,讓人能夠使用鳴神尊的遺產。」

  由宇拿若這頂頭罩,彷佛在獨白似的說了:

  「峰島勇次郎一直著眼於腦的運作方式,腦中黑子就是其中之一。勇次郎以往設計出來的腦部相關遺產,包括大腦保密措施、電子融合處置、夢魘,全都只不過是為了研究出這項技術而產生的副產物。以前我曾經說過,腦中黑子就像是一種可以提升人類能力的關鍵,但本質並不在此。而我也說過腦中黑子與真目家的本質有關,為了對抗禍神之血,勇次郎早就把著眼點放在真目家血族的腦上。所謂的腦中黑子,就是腦中未使用的領域,而開啟這個領域,才正是禍神之血,也就是真目家實力的一端。再下來大概就是心理學、集體潛意識或現象共時性(注:synchronicity,由心理學家榮格提出的概念)的領域了吧。」

  由宇看著麻耶的眼睛。

  「可麗兒所持有的長刀,明明就是跟鳴神尊同質的刀,但你先前卻說不知道有這一把刀吧?是這把刀從以前就存在於真目家,只是你不知道?還是說這把刀的歷史並沒有那麼久遠,還不足以在歷史上留下軌跡?你覺得是哪一種?」

  「到了現在……我想後者的機率會比較高。」

  「我也推測有可能是勇次郎做出來的。多半也是遺產之一吧。而這把刀就在十二年前,跟【天堂之門】一起落入了真目不坐手中.」

  「你說這是遺產?怎麼可能!不,不對,確實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可是……」

  麻耶話說到這裏就略有停頓。不知道其間她有過什麼樣的思索,最後並沒有反駁,而是等由宇說下去。

  「一切都落在腦中黑子研究的延長線上,而過程之中也包括了解析真目家血統的秘密。原來如此,這也難怪峰島勇次郎會被真目家討厭,要是他做出了直逼真目家本質的遺產,會把他視為危險人物也是理所當然。」

  麻耶原本想找由宇問個清楚,問出真目家的本質到底意味著什麼,但最後還是沒問出來。因為儘管與她相處只有幾天,麻耶仍然知道由宇多半不會回答,而且麻耶也認為必須憑自己的能力得出答案才有意義。

  這兩項足以完全顛覆真目家黑暗一面的發明,是不坐終究沒能毀掉的勇次郎惡意,同時也是以科學解開真目家的能力,揭露了其中奧秘的存在。

  想到這麼不得了的東西現在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讓麻耶全身一顫。

  「不知道Magician是打算用這個遺產做什麼?而他又是什麼人?為了這項遺產還不惜叛離密諾娃。」

  從鬥真口中得知Magician真實身分的由宇,仍然沒有開口。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不,沒這回事。」

  斬釘截鐵的回答,反而讓麻耶起了疑心。然而麻耶倒也沒有追問到底,而是開始思考接下來自己該做些什麼,思考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解開這纏得錯綜複雜的線。

  而在腦中建立了一個計畫。

  15

  昏暗的曙光下,鳴神尊的刀身從鞘中緩緩現身。

  拔出鳴神尊的人,是真目家的長子真目勝司。

  拔刀出鞘的一連串動作看得出非常熟練,但從表情上卻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沒有絲毫缺損的刀刃,綻放出灰黑色的光澤。勝司刀尖指天,凝視著鳴神尊。

  ——把它拔出來看看。

  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父親對年紀還小的勝司說出了這句話。

  勝司乖乖照做,拔出了這把看起來沒什麼稀奇的小刀。

  ——然後呢?爸爸?

  他以鳴神流的架勢將小刀揮了幾次,把固有的套路演練一遍。身體的動作乾淨俐落,表現非常完美,最後朝天的一擊,更是達到了自己都覺得盡善盡美的境界。

  然而浮現在父親臉上的表情,卻是極為明顯的失望。是自己做出了什麼讓父親失望的事情嗎?是鳴神流的修練還不夠到家,有什麼地方沒有做好嗎?

  ——我想要這把小刀。

  這句話原本只是隨口說說。無論有形無形,任何事物勝司幾乎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所以他從來沒有打從心底想要得到過什麼。就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不是真的非常想要得到。

  ——不,這玩意不能給你.

  然而父親拒絕的語氣卻是前所未見的沉重而且認真,讓勝司非常驚訝,也讓他產生了賭氣的心理。

  ——我不管,我就是要。好不好嘛?把這把小刀給我嘛。

  ——不行。

  父親堅決地駁回了勝司的要求,把小刀從他手中搶了過去。小刀從手中溜走的感覺,到現在勝司都還記得。

  勝司握住鳴神尊輕輕一笑。過了十八年的歲月之後,現在鳴神尊就掌握在勝司的手中。

  「這玩意對我來說確實是沒用啊。」

  現在勝司已經知道不坐為什麼不肯將這把小刀送給勝司了。因為就算他拔出小刀,也沒有產生像鬥真那種精神上的變革。

  勝司粗暴地將鳴神尊隨手一放,先前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才火就想拿起來看看。

  「不准碰。」

  「少爺?」

  「才火,你不准碰。」

  「是,」

  才火很聽話地退下,坐到沙發上顯得很無聊地把腳踢來踢去。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勝司傭懶地拿起話筒,但臉上的表情馬上就變得充滿了興趣。

  「怎麼了?有人要見我?唔,是嗎?好,我知道了,讓對方進來。」

  等勝司放下話筒,才火就開口問了:

  「少爺,您怎麼了?」

  「有個有意思的人物來找我。」

  「是誰?」

  勝司還沒有回答,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門沒鎖,自己進來吧。」

  隔了幾秒鐘之後,門把開始轉動,門慢慢地打了開來。

  「你是怎麼知道這裏的?」

  站在走廊上的,是以嚴峻的目光望向勝司的麻耶。

  「好了,你有什麼事?」

  「我是來交涉的。」

  相較于勝司輕鬆的語氣,麻耶說話的聲音則顯得十分僵硬。

  「哼?要是這交易太無聊,我可會馬上把你攆走。」

  「不會的,勝司兄長,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

  「你說說看。」

  「我是來請你別再跟Magician聯手。」

  找樂子的神色從勝司的眼神中消失了。

  「我可以坐下吧?」

  麻耶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在勝司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放眼看看房間內的擺設,震驚於裝潢出乎意料之外的樸素,接著注意到了以充滿興趣的目光一直觀察自己的才火。

  ——小孩?難道是勝司兄長的孩子?

  可是一想到他的年紀,就覺得這個可能性很低。

  「這孩子是?」

  「是我的保鏢,別放在心上。」

  要不是前陣子親眼見證到可麗兒的實力,麻耶恐怕會更為驚訝。然而這個孩子並沒有可麗兒身上那種強者所具備的氣息,這點麻耶還看得出來。

  再看到隨手丟在桌上的鳴神尊,麻耶就更是驚訝了。雖然早有料到多半是在勝司手上,但看到他這麼不當回事,卻也覺得有點生氣。

  「你應該不是來閒聊的吧?有話快說。」

  勝司的話很不留情面。麻耶重新振作精神,為了達成來到這裏的目的而開始進行交涉。

  「我拿到了【天堂之門】。」

  勝司的表情沒有改變,看起來也不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情緒。

  「……果然勝司兄長從一開始就對【天堂之門】沒有興趣。」

  「也不是沒有,那是可以用人為手段發動禍神之血的玩意嗎?」

  勝司問得非常隨意,而麻耶也察覺到勝司並不是在演戲。

  「是的……我一直非常懷疑,懷疑在背後操盤的勝司兄長,為什麼會在地下空洞現身。當然這麼做也是有著表明決心的意思在,但只有這個理由,實在無法讓我接受。」

  「哦?那又怎麼樣呢?」

  「從那一天起,我就開始併吞勝司兄長旗下的公司,為的是截斷兄長的資金來源。過程非常順利,美國的三分之二,以及歐洲各國的將近一半,都已經讓我掌握住了。」

  勝司的表情沒有改變。雖然有一部分原因多半是出在事情規模既然這麼大,他當然也早已得知;但麻耶可以感受到他確實不怎麼在乎,這點讓麻耶對自己的推測有了確信。

  「果然是這樣。勝司兄長已經完全從正當的企業界抽手了是吧?」

  勝司嘴角上揚,形成了一種笑容。這笑容顯得極為遊刃有餘,讓麻耶皺起了眉頭。

  「那,你覺得我是打算怎麼辦?總不會以為我要開始過隱居生活了吧?」

  「當然。既然已經從可以見光的世界抽手,那就只剩下黑社會了。勝司兄長應該是打算寄身於黑社會,也就是在連真目家與密諾娃都管不到的黑社會之中,建立一個能夠干涉整個世界的組織。先前曾有大筆金額從兄長所管理的企業中消失,額度夠買下一個小國了。」

  「只有這麼點時間,真虧你能查得這麼清楚啊。」

  「就是為了滲透到黑社會之中,兄長才會暫時與密諾娃聯手對吧?這個組織連真目家都沒能完全掌握他們的底細,所以兄長想偷學他們組織的運作方式。只要學到了這點,這個組織對兄長來說,就不再有利用價值了。」

  「然後呢?你想問什麼?既然已經知道這麼多,應該不需要我再補充什麼了吧?」

  ——這可就難說了。

  麻耶心中還有著許多疑問,在內心咬緊了嘴唇。過去只注意到父親不坐的動向,所以她確實沒有料到勝司就在不知不覺之間,成了這麼難以捉摸的存在。

  「Magician已經跟密諾娃斷絕了關係,我認為兄長再跟他們一起行動,也沒有什麼好處。不但沒有好處,讓這麼一群來歷不明的人留在自己身邊,我認為實非明智之舉,兄長你覺得呢?」

  「所以要我跟他們斷絕關係?你提的交涉還算說得通,可是缺了最重要的內容,那就是你會給我什麼好處?不管是跟他們斷絕關係,還是繼續合作,對我都無所謂。」

  麻耶把一片CD遞到勝司身前。

  「裏面是什麼?」

  「是父親沒讓我們知道的情報網,合計一百三十四個系統的極機密情報路線詳細資料。」

  「哦?」

  勝司把CD拿在手上把玩,正眼看著麻耶。

  「你還真會精打細算啊,麻耶。你是考慮到將來有可能會跟老爸反目,所以才先把這玩意告訴我,反正你自己也不痛不癢?」

  「隨兄長怎麼解釋。」

  「你是從哪里弄到的?」

  「我不能說。」

  勝司沉默了一陣子。等到他再度開口,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了。

  「也好。才火已經看穿Magician的能力,組織的運作方式我也已經摸清楚,確實是用不著他們了。你敢一個人跑來這裏找我,這份膽識我也該嘉許一番。」

  勝司答應得這麼乾脆,反而出乎麻耶的意料之外。然而比起勝司答應條件,他所說的另一句話反而更讓麻耶難以置信。

  ——看穿了Magician的能力?

  麻耶看了眼前的才火一眼,這個孩子顯得非常天真可愛。

  「才火,可以告訴我你的全名嗎?」

  本來還以為勝司會出言制止,但他卻只是旁觀。

  「六道才火,叫我才火就可以了。」

  聽到他姓六道,麻耶心裏也有了個底。

  六道家是總稱八陣家的家族之一,但麻耶的記憶中並沒有才火這個名字。

  「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看看你要怎麼對付Magician吧。」

  勝司在這時插了話,打斷了麻耶的思緒。

  「拿去吧,你要的不就是這玩意嗎?」

  勝司一副已經用不著似的模樣,把鳴神尊扔向麻耶,還順手把CD也扔了過去。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來做。這些情報路線還有這把小刀,你就儘管自己拿去用吧。」

  說完就打開了房間的門。

  就在麻耶走出房門之際,勝司在她的背後說了:

  「Magician所操縱的飛龍很難纏,峰島勇次郎的遺產也是一樣。可是麻耶,你可不要搞錯了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

  這句有點故弄玄虛的話,讓麻耶轉過身來,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勝司的臉上並沒有一貫的傲慢表情。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還沒有回答麻耶的問題,門就關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從門縫中瞥見到的勝司側臉上,竟然有著落寞的神情。

  麻耶抱著難以釋懷的思緒,呆呆站在原地不動。然而門始終沒有打開。交涉已經結束了。

  6

  Magician獨自佇立不動。

  「可用的棋子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老人的身旁有著兩個人影。

  一個是阪上鬥真。他雙手抱胸,背靠牆壁,靜靜地不說話。跟第一次操縱的時候不一樣,現在的他臉上有種先前所沒有的寧靜殺氣。

  另一個人影則不知道該不該用人來稱呼,那就是身上穿著如鐘甲般裝甲的Bigfoot。然而他頸部以上的部分已經不見蹤影,全身發散著腐爛屍體似的異臭,卻能夠活動。

  真目勝司走了。儘管原本就沒指望他提供戰力,但在日本的活動確實靠他提供了不少方便。不過雙方原本就是只因利害關係而合作,而且他也是真目家的人,是自己復仇的物件之一。原本就打算有一天要解決他,沒想到他卻搶先一步定了。

  「也罷。」

  手杖在地上一敲,巨大的影子就出現在老人背後。

  「老朽還有這個能力。」

  看了飛龍一眼後,Magician笑了。他自信只要還有這項遺產的能力,自己就是無敵的。

  「遺產還留在KIBOU大樓之中?那老朽就直接登門拜訪了。」

  KIBOU大樓之所以會這麼安靜,並不是只因為夜色已深。

  「看樣子是已經先疏散了?」

  大概是已經事先料到Magician等人會來襲擊吧,連夜間也應該至少會有幾千人在的KIBOU大樓,現在卻杳無人煙。想來現在待在這棟大樓裏的,應該只剩下維持大樓運作所需的最低限度人手,以及用來迎擊Magician等人的戰力了吧。

  勝司最後留下的情報,告訴了他KIBOU大樓中用來安置【天堂之門】的所在。當然連這項情報也可能會是圈套,而且就算勝司背叛,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然而Magician卻絲毫不懼,照樣硬闖KIBOU大樓。這顯示出他對於遺產夢魘的絕對自信。

  老人背後跟著兩個人,也就是鬥真與Bigfoot。

  進入KIBOU大樓,電梯一路朝前往安置遺產的地下前進,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簡直不像是真的。

  ——有古怪。

  這是圈套的可能性越來越高了,但老人的步伐並沒有放慢。

  ——正合我意。

  不管使出什麼手段,都殺不了自己。

  結果勝司的情報沒有錯,遺產【天堂之門】就放在那兒。既沒有強大的兵力在此迎擊,也沒有裝設什麼陷阱。

  待在那兒的,就只有兩名佇立在遺產前的少女,以及數名護衛。儘管護衛有配槍,但面對Magician,這樣的武裝根本算不上是武力。

  「峰島的女兒啊,你就這麼學不乖,還敢在我等面前出現?」

  由宇沒有答話,只回以決心堅定的眼神,但這反而更讓Magician胸有成竹。不管對方準備了什麼計謀,越是需要悲壯的決心,就表示計謀的成功率越低。

  「……哥哥。」

  麻耶在由宇身旁擔心地看著鬥真,但鬥真只回以殺意。麻耶忍不住撇開了視線,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不想看到這樣的鬥真。

  「那,各位是要只憑這幾個人來應付我們?」

  「不。」

  往前站出一步的只有由宇一人。

  「我來陪你們玩玩。」

  她的一隻手藏在身後,這是否表示由宇的最後王牌就藏在這只手上?

  「你想白白送死嗎?為了你自己好,還是乖乖交出來吧。」

  「辦不到。」

  麻耶回答得極為堅決,堅決得讓老人產生了連自己都沒料到的疑惑與退縮。

  「你知道自己的立場嗎?你以為我們要把這裏的人全殺光,還會有什麼困難嗎?」

  麻耶皺起了眉頭。Magician的話並不誇張,但她仍然沒有點頭。

  「這可就難說了,凡事都沒有絕對。」

  「老朽原本還以為你會更聰明點啊。這也無可奈何,至少就讓你死在親人的手下吧。鬥真。」

  鬥真老實不客氣地跨出一步,由宇也跟著逼近一步。鬥真拔出帶在身上的長刀,將刀尖對向由宇。

  兩者隔著五公尺的距離對峙,沉默讓人產生了一種彷佛時間停住似的錯覺。

  麻耶只能將手握得緊緊的,默默在一旁觀看。自己的無能為力讓她非常懊惱,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寂靜旋即被一道平靜而柔和的話聲打破。

  「……鬥真。」

  由宇以柔和的聲音呼喚鬥真的名字,同時朝他走近過去。臉上的微笑跟聲音一樣溫和的由宇,全身沒有任何防備,讓鬥真產生了困惑。

  「還記得昨天你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嗎?」

  由宇毫不當回事地走過這劍拔弩張的五公尺間距。她不是採取一貫的那種能對應任何狀況的自然姿勢,而是踩著真正沒有任何防備的步伐。看出這一點之後,反而讓鬥真更為困惑。

  「最後一句話?」

  「我還記得。」

  終於,步伐進到了刀身的前面,刀尖更是已經觸到由宇的咽喉。現在只要他將刀往前輕輕一送或是一揮,都可以輕易要了由宇的性命,然而鬥真卻做不到。甚至刀尖還不停晃動,表現出他內心的猶豫。

  由宇溫和的表情之中,有著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道。

  「那句話是哪一個鬥真說的呢?」

  由宇更加逼近鬥真了。刀尖抵上咽喉,一滴鮮血沿著身體的線條滑落。

  「你想要變強嗎?想要變得比我更強嗎?那就做給我看。」

  由宇將賭注押在兩個鬥真唯一共同的渴望。

  那就是變強,強得超越由宇。

  兩個心靈追求的目的不一樣,但手段卻是一致的,彼此之間有著極為密切的關連。

  「自己選一條想走的路吧。看是要殺了我,一輩子當Magician的傀儡,還是要變得更強。」

  鬥真腳步踉艙地退了兩、三步,但刀尖卻沒有離開由宇身上。他退了幾步,由宇就跟著跨上幾步。不,不只是跟進,反而還把距離拉得更近,讓刀刃在咽喉上陷得更深。

  由宇的手抓住了刀刃。手掌被刀刃劃破,鮮血往手肘流下。

  「你所追求的強就只有這種程度?你以為這樣就贏得了我?憑你現在這副德性,頂多只能像前幾天那樣跌倒在地罷了。」

  刀刃慢慢從咽喉栘開,但由宇握住刀刃的手則硬將刀刃拉回。

  「要是你還繼續原地踏步……」

  由宇的表情頓時變得嚴峻。

  「就由我來殺了你吧。」

  就在這句話從由宇的雙唇中吐露出來的同時,周圍的氣氛刹時間變得回然不同。

  由宇美麗的臉上,形成了一種只能以淒絕美絕來形容的微笑。笑容中所蘊含的是一種真正的殺氣,是峰島由宇第一次在他人眼前展露出來,打從心底發出的殺氣。

  「如果奪走的第一條人命是你的性命,倒也不壞。」

  殺戮者的人格生來第一次對自己以外的生物感到恐懼。

  這道殺氣完完全全只對著自己迎面撲來。

  鬥真退了一步,刀身也在晃動。由宇已經不再上前,只是默默地看著鬥真的模樣。

  「嘖。」

  Magician啐了一聲,敲響手杖下令。

  「憑你終究是不行啊。Bigfoot,去陪她玩玩。」

  沒有頭部的巨漢慢慢接近由宇,模樣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然而由宇也沒擺出架勢,只是默默看著巨漢的身體接近。

  「……我竟然會怕?去你的,別鬧了。」

  不知道有幾個人有聽到鬥真的自言自語?只有由宇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深了。

  「我……我要變強,變得比誰都強,變得比你還要強,峰島由宇!」

  閃光只有一瞬,更不帶任何聲響。

  「咦?」

  Bigfoot就在由宇身前緩緩往後倒下。可麗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砍破的裝甲,被他從背後一刀兩斷。裝甲就在撞上地面的同時一分為二,內臟從體內擠了出來。

  「咿呀啊啊。」

  一陣奇妙的怪聲從沒有頭部的屍體發了出來。屍體的腹部破開,從裏頭跳了出來的,是一個四肢骨瘦如柴的侏儒男子。他的腹部受了重傷,臉上已經浮現出死相。那是三兄弟中存活下來的最後一人——Puppet。

  鬥真的長刀一閃而過,再補上一刀橫斬。被砍成兩段的侏儒摔在地面上,再也沒有動彈。

  「怎、怎麼回事?」

  鬥真無視於Magician困惑的話聲,將刀尖筆直對準由宇。

  「不好意思,事情可沒有你想得那麼美。」

  鬥真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勢都變了。全身殺氣暴現,但臉上卻又有種聖人似的平靜。任誰看了都沒有辦法想像,這麼平靜的表情背後,竟然會有著兇暴的殺戮衝動。

  「我知道。我早料到既然鳴神尊已經拔了出來,就算解開了咒縛,醒著的自然是你現在這個人格。」

  鬥真哼了一聲。

  「原來你早料到啦。」

  「我在屋頂上等你。」

  由宇留下這句話,接著就轉身離開,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她走得如此乾脆,讓Magician甚至忘了追擊。

  「老頭兒,可要多謝你啦,這都多虧了你。」

  鬥真將刀指向Magician笑了,那是一種以殺戮為樂的殺人鬼臉上會有的笑容。

  「多虧你把我當玩具要著玩,才會有現在的我。」

  「這不成什麼禮數,不過……」

  說著跨上一步。

  「去死吧。」

  揮刀斜斜一斬。

  Magician帶著驚訝的神情,整個身體被一刀兩斷。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又旋即變成笑容。

  「別小看了老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武器對老朽不管用。」

  大批飛蛾從傷口中湧現,但這些飛蛾卻飛到一半就煙消雲散,Magician的臉上則多了痛苦的神色。

  「咳哈!」

  Magician按住傷口,單膝跪地。

  「你怕了吧。」

  Magician的眼神中確實流露出鬥真所說的神情。

  Magician的本體並不在這裏,但他卻以為自己被鬥真斬殺了。深度的恐懼甚至可以影響到肉體,結果就是導致他的肉體間接被鬥真砍傷。

  「是你輸了,你不該把我的可怕看得這麼不值錢。」

  Magiciann還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最後無聲地倒在地上,身影也憑空消失。

  鬥真臉上不抱任何感慨,望向背後的麻耶等人。在眾人一陣緊張之下,鬥真的目光筆直望向麻耶。

  「去屋頂是走這邊對吧?」

  鬥真指著由宇離開的走廊問。

  麻耶勉力將顫抖得隨時都會發軟的兩腿撐直,朝鬥真反瞪回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峰島由宇這個人,她多半早就料到會這樣了吧?這裏不適合動手,礙事的人太多了。」

  「……是。」

  深呼吸一次之後,麻耶做出肯定的回答。

  「請你往那邊走,用那部直通樓頂的電梯上去。」

  鬥真彷佛已經對麻耶失去了興趣,轉身背對著她朝電梯走去。

  「……哥哥。」

  鬥真停下了腳步,但停住的時間還不夠呼吸一次,又立刻跨出腳步,之後再也沒有因為麻耶出聲而停步。

  目送兄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之後,麻耶終於兩腿一軟。

  「嗚……啊啊。」

  哥哥聽了自己的呼喊而停下腳步,讓她覺得莫名地悲從中來。

  原本早已下定決心不哭,但一滴眼淚仍然滴在地板上。

  17

  電梯一路朝屋頂上前進。鬥真即將面臨期待已久的戰鬥,現在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看上去有點像是在集中精神,也有點像是睡著了。

  不時有類似沙粒的物體落到地面上,然而鬥真也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仍然一動也不動。

  平靜的時間持續了好一會兒。當電梯的樓層顯示器顯示電梯已經上升到大樓一半左右高度時,鬥真的臉忽然間往上一仰。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

  鬥真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天花板上的一點,說話的語調顯得激昂又平靜。

  「不是想分個高下嗎?反正還沒到樓頂,要我陪你玩玩也成。」

  鬥真注視的天花板角落像沙粒似的崩陷,就在同時掉下的巨大物體,于散滿沙塵的地板上無聲無息著地之後,拿起有著發光紋路的劍擺出了架勢。

  來者是已經反覆過無數次變化的變異體,模樣比起鬥真最後一次見到的時候又有了改變,皮膚的顏色發出了金屬似的光澤。

  「哦?」

  大概是看出這種光澤是什麼材質了吧,鬥真表示佩服的話說得十分流暢。

  「是遺產技術之中叫什麼來著裝甲的玩意是吧?也就是說你現在攻防兩方面部是完美的了?」

  鬥真大感興趣地笑了,絲毫沒把先前在雙塔大樓對峙時的劣勢放在心上,全身充滿了不將對手放在眼裏的自信。

  「也好,有意思。」

  鬥真的背部離開了牆壁。

  「我留來對付那娘兒們的招式,就先讓你見識見識吧。」

  看到鬥真緩緩走近,變異體產生了不安。他發現過去任何一次遇到鬥真時所感受到的威壓感,都沒有現在這麼讓自己毛骨悚然,這麼可怕。

  勝負就在一瞬之間有了分曉。

  18

  有著全球最高高度的「KIBOU」大樓樓頂裹在一片雲層之中。在濃霧籠罩之下,連十公尺遠的距離都看不清楚。

  由宇抬頭仰望天空,視野仍然被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遮住。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反而看不到天空,可說是諷刺到了極點。

  「原來你在這兒啊?」

  感受到他人的存在而回過頭去,就看到阪上鬥真站在那兒。儘管霧氣籠罩下只看得出身形輪廓,但先前所散發的霸道殺氣仍絲毫沒有兩樣。

  鬥真將刀輕輕一揮,圍繞在他身邊的雲氣當場被漂亮地劈開到數公尺之遠,範圍遠超過刀尖所及。儘管漩渦狀的雲氣很快就恢復原狀,但這一刀劈開雲氣的光景,是如此鮮明地映在眼簾之中,幾乎讓人錯以為雲氣之中還有著這一刀劈開的斷層存在。

  ——真空現象原來可以這麼美?

  由宇沒有將想法表現在臉上,內心卻讚歎不已。

  鬥真的表情很僵硬。那不是因為緊張,而是他為了壓住滿腔的喜悅,才強迫自己表現得面無表情。因為鬥真現在滿心狂喜,要是不這麼做,只怕隨時都有可能忍不住大聲喊叫出來。

  這時吹起了一陣強風。雲氣被風撕開,裂縫越吹越大,讓天空露了出來。不帶絲毫陰霾的天空就展現在眼前。

  光線灑落在地上。在這道光的引誘下,由宇抬頭看了看天空。她忍不住看了天空。

  一輪浩瀚的明月高掛在空中。

  「……好漂亮。」

  在戰鬥即將開始,不,甚至可以說已經開始的當下,由宇卻在短瞬間忘了這一點,看著月亮看得出神。

  景色本身十分尋常,除了她以外的人,多半都不至於看得為之神奪。沒有滿月所具備的完美形貌,而是顯得有點消瘦,有點缺陷的圓形。

  然而她的心靈饑渴已久。先前她一直強忍這種渴望,現在卻在最不該如此的時機,放縱了自己的欲求。

  然而鬥真也沒有動。

  他默默地放過了由宇所露出的致命破綻。他並沒有施恩的想法,就只是一心想跟由宇盡情廝殺。過去他曾兩度有機會滿足這份渴望,但兩次都沒能如願。

  ——這次終於不會再有人來礙事了。

  他並不是放過了由宇露出的破綻。就像由宇看著天空看得出神一樣,鬥真自己也為了這個機會的到來而興奮得激動不已。

  仰望天空的雙眸緩緩往下轉動,將目光投向鬥真。鬥真也不發一語地回視。

  她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的頭腦,以及訓練到能夠回應頭腦要求的身體。然而如果只考慮肌力的強度,她也只比同年紀的少女略高一籌。

  峰島由宇仔細地打量著鬥真。

  就連她的分析能力,也沒辦法看出鬥真體能的極限。機會不是沒有,如果只是一般的對手,她有過的觀察機會早就太過足夠了。由宇能從對手的肌肉與骨架、一些小小的動作、思考的傾向等各種情報之中,確實地判斷出對方的行動模式。如果是她應付起來特別得心應手的對手,她甚至能在腦中完美模擬出從戰鬥開始到結束的所有過程,她的分析能力已經達到了預知的領域。由宇光憑自己的頭腦,甚至就能超越蓮杖所使用的遺產技術因果觀測鏡的效力。

  然而面對鬥真時卻行不通。就算她的預測能力已經近乎預知的領域,鬥真卻又魔高一丈。他身上有種無法只靠計算去理解,不,應該說無法透過知覺去理解的因素。

  由宇認為那才是禍神之血的奧秘所在。對於骨骼與肌肉的淘汰選擇已經進行數百年之久,讓他們成了一種專精殺人的人種,或許可以說是一種稍微超出了人類範疇的亞人種。這種過程跟賽馬的交配頗為類似。

  然而光靠這一點,仍然無法解釋鬥真的能力,也無法超出由宇的預測。還有另外一種因素,讓他能維持人類的外貌,卻又昇華到超出人類範圍之外的境界。鬥真的攻擊是發自連由宇的觀察力都無法知覺到的領域,也就是知覺領域的外側。

  ——這多半才是禍神之血的奧秘所在。

  由宇現在會在這裏,為的就是見證這一點。

  她凝視著鬥真,靜靜地反覆吐氣與吸氣。唯有這一瞬間,她排除了自己的感情,為的是看出真相。

  樓頂上吹著強風,感覺得出風就在耳邊呼嘯而過。

  鬥真揮起的長刀貫穿了天上的月亮。這是一種傲慢之極的冒瀆,卻又讓人感受到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乃是一幅不可思議的光景。

  「開始吧。」

  刀垂直下揮,指向了由宇。

  長刀與空手。

  這場對決乍看之下,會覺得是手握長刀的鬥真占壓倒性的優勢。然而對於連槍林彈雨都能閃避的由宇來說,實在很難說兵器長度的優勢會有多少意義。

  在中距離是屬握有長刀的鬥真占優;相反的,長刀弱點所在的極近距離,卻是空手的由宇最為擅長的間距。儘管對鬥真不是完全管用,但由宇仍然有著預測對方動向的手段。只要能夠算准攻擊躲過第一刀,吃進鬥真懷裏,優勢就會倒向由宇。正由於手段單純,才更難加以防範。由宇動員自己的所有智慧,注視、分析鬥真的動作。

  兩人的腳同時蹬向地板,時間差不到千分之一秒。這不是偶然,而是靠著由宇的預判。這跟劍術之中所講究的先發先至、同發先至或是後發先至等三種概念都不相同,乃是一種唯有峰島由宇才能做到的戰法。不僅如此,還讓鬥真看穿由宇判斷到了他的行動,抓准了在雙重的意義上出其不意,攻擊不備的最佳時機。

  不知道是鬥真有了迷惘,還是產生了動搖,以彈跳般的勢頭從下段往上飛來的劍尖,差了幾公釐的距離,沒能砍到由宇身上。不,是由宇佯裝以同樣的動作奔跑,卻放慢了速度,不讓劍尖劃到自己身上。幾根頭髮飄在空中,被兩者的跑動所掀起的強風吹得四處紛飛。

  刺向天空的劍尖一翻,想將已經進入極近間距的由宇一刀兩斷。然而預先留下了最後幾分彈力的由宇卻還有餘力加速,搶先一步沖進了長刀砍不到的內門。

  毫不容情的一擊打在鬥真的腹部,鬥真的身體被打得在地板上滾了兩三圈,但他並沒有僕伏在地,而是立刻彈跳起身。

  「……太淺了啊。」

  拳頭上傳來的手感,讓由宇發出不滿的聲音。鬥真在情急之下自行後躍,幾乎卸開了所有的力道。不僅如此,還有一道血跡從由宇的額頭往下流過。鬥真回刀揮出的第二斬,超出了由宇的預判,淺淺地劃破了皮膚。

  儘管如此,由宇的優勢仍然不減。大概是看出這一點了吧,鬥真接著說了:

  「……只差了一點啊。可是我這差了一點的刀速,大概一輩子都砍不到你身上吧。真沒想到這分毫之差,竟然會讓我覺得如此遙遠。」

  鬥真的聲調中並沒有負面的情緒,聽來就只是在乎淡地描述事實。

  雖然說是差了一點,但這差距其實比紙張還薄,只要狀況有變,隨時都可能顛覆過來。由宇將意識集中在刀尖上,繃緊全身的神經來掌握狀況,為的就是繼續保持這毫釐之差的優勢。

  「那我也只好去超越自己的極限了。」

  「你說什麼?」

  捉摸不清鬥真的真意,讓由宇提高警覺。大概是覺得她這種模樣好笑吧,鬥真悶聲笑了一聲。這種生死一線間的廝殺,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戰鬥。

  「這樣下去我會贏。」

  鬥真絲毫不把劣勢放在心上笑了。而他的下一個行動,更超出了由宇意料之外。

  鬥真放開了拿刀的架勢,不僅如此,還將刀收進了刀鞘之中。原本只要收刀入鞘就該恢復的人格,也仍然呈現出殺戮者的樣貌。

  「這樣就太無聊了,掙扎給我看看。」

  收刀入鞘並非意味著戰鬥結束。他膝蓋微微蹲低,握持刀鞘的左手放到腰部的位置,右手則輕輕握住刀柄。看到這個架勢,由宇忍不住低聲喊了出來:

  「是拔刀術——居合斬?」

  利用刀鞘蓄勢的拔刀術,是日本劍術中最快的招式。由於需要將刀收入刀鞘,鬥真本來應該是絕對無法使用這種招式的。

  「我這招很快。像那個怪物就根本來不及反應,被我一刀兩斷。」

  鬥真這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就只是在傳達事實。由宇也從他的舉止之中,察覺到這句話並無虛假。

  鬥真的刀到底會變快多少?在只有毫釐之差的攻防之中,這樣的差異足以成為致命傷。

  「這樣下去我會輸啊。」

  由宇也對狀況做出了正確的分析。然而她跟鬥真之間卻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她已經為了發揮出極限的速度,使盡了所有能用的手段。本來這樣應該就足以取勝了。

  然而鬥真卻在重要關頭亮出了王牌。他擺出了這種跟禍神之血與鳴神尊性質互斥,本來應該絕對無法使用的架勢。

  「別讓我失望。我要你更上一層樓,不然就太無聊了。」

  面臨決定性的勝利,鬥真的語氣顯得十分沒趣。

  眼前唯一可能的破綻,就是鬥真的輕敵。由宇迅速做出判斷,朝鬥真跨出一步。她前傾的姿勢低得異常,簡直就像在地上滑行的毒蛇一樣。鬥真的反應慢了。

  這下可以在他拔刀之前就分出勝負了。

  由宇的確信在下一瞬間遭到了徹底的粉碎。

  鬥真身形一晃。如果說由宇的跨步只在一瞬之間,那鬥真用在拔刀的時間更是無異於零。由宇能夠察覺到的,就只有刀的軌跡,以及勉強留在眼簾之中的月光反射。

  她沒能反應過來,肩膀被淺淺劃了一刀,順勢倒地翻滾。鬥真以冷淡的目光看著她狼狽退開的模樣。

  「比我想像中還慢啊。不,是我太快了嗎?結果反而沒要了你的命啊。」

  鬥真腳下的水泥地冒著煙。那是鞋子承受不住超高度摩擦而熔化,才會留下這種痕跡。

  由宇強忍傷口的疼痛,勉力站起身來。她動了動左肩,確定只要忍住痛楚就不會妨礙到動作之後,朝鬥真看了一眼。

  兩人展開第三度對峙。

  「我本來不太想動用這一招的。」

  聽到由宇這句話,鬥真很高興地笑了。

  「原來你還留了一手啊?就是要這樣才對。」

  由宇將手繞到腰後。

  「我現在偏頭痛很嚴重,身體也是有夠不舒服,腦袋昏昏沉沉的。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動用這玩意。」

  由宇將從身後拿出的物體舉在身前,那是一個紫色的細長包裹。

  「來這招?」

  鬥真顯然滿心期待這次的對決,發散出充滿煞氣的喜悅。

  「我也要使出跟你一樣的力量。只有這一次,我要將【天堂之門】用在自己身上。」

  由宇取下包裹的布,現出了裏頭的鳴神尊。

  由宇只將小刀拔出一半,就停住了手上的動作,表情顯得十分難受。

  「原來如此,感覺就像腦漿被人用力攪拌一樣,有夠噁心。」

  她只猶豫了一次,接著一口氣拔出剩下的刀身,就在同時,某種爆炸性的感覺竄進了由宇的腦內。景色沒有任何改變,但看在她眼中,卻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就像是除了人類所擁有的五感之外,還多了另一種不知名的器官在感受整個世界。

  由宇平常靠大腦計算並建構出來的事物,現在可以直接透過感覺得知。儘管有些模糊,卻能感受得到這種特異感覺運作的途徑。

  「這是……」

  ——這就是鬥真所處的世界嗎?

  由宇心中產生了感動與恐懼,感覺就像是在俯瞰包括自己在內的整個世界。

  「下一次就該分勝負了。」

  鬥真收刀入鞘,擺好架勢,殺氣就像漩渦似的纏繞在他身上。在適才的一擊中,他還留下了餘力。

  由宇也拿著鳴神尊擺出架勢。

  勝負決於一擊。只要一瞬間,應該就足以分出勝敗。

  一陣極為漫長的時間過去了。KIBOU大樓的上空再度為雲層覆蓋,縮小了視野。除了彼此的身影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讓他們兩人陷入了一種彷佛從世界隔離開來的錯覺。

  這陣幾乎令人窒息的緊張,是被鬥真打破的。刀刃從鞘中飛馳而出,揮出快如電閃的一刀。不,由宇也同時有了動作,她拿著短刀,毫不猶豫地跨進拔刀術的攻擊間距之中。

  兩道劍光將霧氣撕出一個十字形的缺口。

  兩者所站的位置互換,彼此背向對手。十字形的霧氣缺口就像被溶解似的慢慢消失。

  由宇的頸部多了一道血痕,一滴紅色的液體流過白晰的咽喉。由宇按住傷口,尚未轉身,背後就傳來有人倒地的聲音。

  由宇的一擊快了一步。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48 AM

第五章 訣別

  1

  一道筆直的刀傷從Magician的肩膀往斜下方延伸。

  「嗚咳……嗚。」

  兩腳已經站不穩,這多麼諷刺啊,自己的能力理論,也就是夢魘的作用,竟然被人原封不動地反施在自己身上。

  被斬的明明只是幻影,Magician卻感受到了一種仿佛自身被人斬殺似的恐懼。這一刀就是如此淩厲,讓直入大腦深處的恐懼,反映到了肉體層次上。

  按住胸口的手已經被血沾濕,這種黏答答的觸感令人作嘔,怎麼想都不覺得是自己的血。然而這並不是致命傷。

  「嗚……」

  幻影被鬥真斬殺之際,Magician待在別的樓層,好不容易才逃到這裏來。夢魘的幻影能力仍然有效,沒有人看到自己,順利地穿過了層層戒備。

  他腳下一個沒踩好倒在地上,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KIBOU大樓上面也設有醫院,只要定到那兒,應該就可以用幻影騙過醫護人員,讓他們幫自己輸血。儘管有著深入敵境的危險,但要是不想點辦法,很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Magician按下電梯的開關,看都沒看裏面,整個人就連滾帶爬地進了電梯包廂。在視野一片模糊之下,想起醫院所在的樓層,按下了按鈕。

  包廂上升的感覺,讓Magician稍微放下了心。

  電梯裏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自己真的流了這麼多血嗎?

  「……不對。」

  Magician緩緩轉過頭去,看到了電梯的慘狀。不管是地板、牆壁還是天花板,都像是被人潑了紅色的油漆一樣,全都沾滿了鮮血。這不可能全是自己的血。要是流了那麼多血,現在早就已經死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仔細一看,就發現有許多被切成長條狀的紅色肉片散落一地。Magician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眼花。肉片在動,簡直就像還活著一樣。

  「竟、竟有此事?」

  是輪到自己看到幻覺了嗎?

  天花板上面響起了聲音,而且不只一聲。聽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爬來爬去的聲音。

  「嘰……嘰。」

  接著又加上了顯得十分痛苦的呻吟聲,肯定有東西待在上頭。

  某樣物體掉了下來,落在Magician的肩膀上。他原先以為是從天花板滴下來的血,用手指抹起來一看,才知道自己錯了。那是一種詭異的肉片狀物體,還不停地蠢動。

  「嗚喔……」

  老人趕忙想要拍掉,但這些肉片卻黏著手指頭不放。不僅如此,手指還越來越燙,慢慢轉變為疼痛。隨著肉片慢慢從指頭延伸到手背,疼痛的範圍也不斷擴張。

  「會、會被吃掉!」

  Magician本能地理解了肉片的行為。

  天花板上又有更多肉片掉落,黏在他的肩膀、臉頰、耳朵及傷口上,接連增加疼痛的部分。

  「嗚……嗚。」

  一股即將被生吞活剝的恐懼襲向Magician。

  就在這時,他感受到了一道視線。天花板上開了個洞,從洞中窺探的異形臉孔,讓Magician覺得十分眼熟。

  「你是……」

  異形拖著身體移動,從洞口掉了下來,撲在下面的Magician身上。Magician無法抗拒,只能被壓在下面,以恐懼的目光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異形。

  異形傷勢極重,能活到現在反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他已經沒有了下半身,內臟都下垂到了體外,胸部也有很深的刀傷,顯然已經傷到了心臟。

  怪物比Magician還要接近死亡。

  「嘰……」

  然而老人卻沒有辦法把他攆開。被緊緊黏住的皮膚與衣服,都已經開始被吞食,不,是已經開始同化了。

  「嗚……啊。」

  怪物的手包住了Magician的臉,手指在臉頰、太陽穴與額頭上越掐越深,突破了皮膚、頭蓋骨,最後到達了大腦。

  Magician發出不成聲的慘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事物竄進腦中,產生了一種最根源的恐懼。就在同時,Magician的記憶也從頭部開始往外流出。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沒過多久,慘叫就轉為歡呼。

  「吃吧!儘管吃,連骨髓也吃個乾淨吧。把我的記憶,把我的DNA給吃掉,化為你的血肉吧。禍神之血也一併送給你。只是你可不要忘了,不要忘記我那遺恨終生的記憶。要對真目家報仇,一定要!」

  Magician在尖銳的笑聲中斃命了。

  或者該說是化為情報的團塊,被變異體吞了下去。

  電梯抵達了按鈕所按的樓層。

  一名老人走了出來。

  無論是異形的怪物,還是原本沾滿整個電梯包廂的血跡,都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一股濃烈的異臭。

  2

  「受不了,你也太會給我添麻煩了。」

  儘管明知朝著昏過去的人抱怨也是沒用,但由宇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當然了,沒有意識的鬥真是不會回答她的。儘管由宇用的是刀背,但他終究是挨了比風還快的一擊。然而他那顯得十分和平的表情,卻讓人看了就會忍不住想要踹他一腳。就在高高舉起的腳即將踹到鬥真的太陽穴時,由宇終於收住了腳,疲憊地當場癱坐下來。

  她將鳴神尊收入鞘中。那種感覺已經消失,不管有沒有收刀入鞘,都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禍神之血的體驗,也就是【天堂之門】的效果,維持的時間還不到一分鐘。隨著時間經過,那種感覺已經從由宇腦中煙消雲散。

  這種措施就跟Magician的夢魘一樣,會大幅受到腦的個體差異影響。雖然她並不想要禍神之血,但知道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心中仍然不免產生了一種孩子氣的懊惱。

  「我……真的累了。」

  由宇整個人呈大字形躺在鬥真身旁。雲層已經散去,月光柔和地包住她。

  月色是那麼的美,美得讓她覺得夠抵銷剛才的死鬥了,為由宇的心靈與身體提供了安詳。

  「嗯,實在不壞。」

  天上還可以看見幾顆星星。月光將周圍的雲照耀成白色,雲朵從月亮前面飄過,隨著風慢慢遠去。

  「……好了。」

  由宇起身後,朝著還沒恢復意識的鬥真看了一眼。差不多是時候該離開這裏了,要是讓ADEM的人硬闖進來,可就會多出很多麻煩了。

  因為還沒決定要怎麼處置【天堂之門】。

  鬥真還是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又要我背這小子?」

  由宇一副再也不想領教的模樣,一手抓住鬥真的腳,就這樣把他拖在地上走。做出這個決定只花了她O。O1秒。儘管鬥真的頭被拖在後面跟地板摩擦,還不時發出碰撞到其他物體的悶響,但由宇仍然堅決裝作沒聽見。

  按下下樓的電梯鈕後,為防萬一她還先躲了起來,但打開的電梯內卻是什麼都沒有。

  由宇進入電梯內,跟著就皺起了眉頭。

  「……滿是血腥味。」

  3

  年紀幼小的少女陷入昏睡,規律的呼吸顯示她睡得十分安穩。

  病房外站著真目家所派的警衛,這是為了防範不坐以強硬手段來把她搶回去。麻耶無意放可麗兒回不坐身邊,不僅如此,還擺出了徹底抗戰的態勢。

  房門靜靜地打了開來。

  「……可麗兒。」

  走進病房的是老人Magician。不知道為什麼,走廊上一個警衛的身影都沒看到。

  Magician輕手輕腳地走近,小心不讓自己碰出什麼聲響。然而他的行動中卻看不出惡意,更有甚者——

  「你在睡嗎?」

  還以慈愛的表情,輕輕摸了摸可緩兒的頭。

  「我一直在找你,找讓你復原的方法,整整找了十二年。我已經沒辦法給你什麼了,我失去了這個資格。既然如此……」

  慈愛的表情當場轉變為修羅般的面貌。

  「至少要把真目家毀掉,把毀了你我人生的真目家徹徹底底消滅。」

  說完老人就走出了房間。

  當可麗兒醒來,老人已經離開了數分鐘之久。

  她已經昏睡了一天半。

  「……」

  可麗兒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只能環顧四周環境。

  只有一種感覺讓她覺得莫名熟悉。她用力吸著鼻子,尋找那混有刺鼻消毒水味的淡淡香氣。

  她不懂得什麼叫做懷念,卻覺得有某種事物緊緊絞住自己的胸口。

  4

  「您應該會承認吧?承認這幾天來藏匿峰島由宇的就是真目家。」

  麻耶並沒有對八代的提問做出反應,她完全處於茫然若失的狀態。八代在工作上常有機會見到麻耶,但以前從來沒有看過她這個樣子。

  「傷腦筋啊。」

  儘管說這句話的時候還若無其事地搔著後腦杓,但他內心其實是真的覺得很傷腦筋。不難想像原因就是出在阪上鬥真與峰島由宇身上。

  「麻耶小姐累了,今天可以請您先回去嗎?」

  憐婉轉地下了逐客令。

  「我也是很想就這樣乖乖回去啊。可是如果就這樣回去,會被我們家伊達罵說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這麼好打發的。峰島由宇跟阪上鬥真就待在這棟KIBOU大樓之中,在這個可能性消失之前,我也只能待在這裏啊。」

  八代想打哈哈蒙混過去,但憐臉上逐客的表情卻沒有改變。八代也不去管憐,只顧看著麻耶。她就坐在那兒動也不動,連有沒有聽到八代的話都令人懷疑。

  就在沉默即將變得令人窒息的當下,門被人粗暴地打了開來。看到站在門外的人物,麻耶跟八代都極為震驚,反應慢了半拍。

  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是麻耶。她以差點把沙發掀倒的勢頭猛然起身,小跑步跑向門邊。

  「哥、哥哥!」

  由宇拖著鬥真走進房內。麻耶奔過去抱起鬥真,確認他還活著後便放下了心中大石。

  「太好了。」

  麻耶緊緊抱住鬥真那沒有意識的頭部,輕輕撫摸他的頭髮,流下的眼淚滴在他的臉頰上。

  「不用擔心,他還活著。大概是因為拖到一半我就開始用跑的,中間撞到了幾次,好像有聽到幾聲致命的聲響,不過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吧。」

  「問題很大吧!」

  終於知道為什麼會在鬥真頭上摸到幾處突起的麻耶,狠狠瞪了由宇一眼。

  「別扯這些了,我有重要的事要說。」

  「哥哥的腦袋就不重要嗎?要是再把他撞得更笨你要怎麼賠!」

  八代心想這兩個人其實半斤八兩,說得輕描淡寫,講出來的話卻一樣惡毒。由宇無視于麻耶的抗議,將視線落在八代身上,兩人當場四目交會。

  「這一來,真目家藏匿峰島由宇的事實就確定了吧?」

  對此由宇則佯裝不知。

  「我只是湊巧待在這裏。」

  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八代放棄這種沒有結果的議論,催由宇把剛才說到一半的話說下去。

  「那,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

  由宇看了看整個房間,然後說了:

  「這個事件還沒有結束。」

  5

  這裏是五十二樓的警衛室。

  電話鈴聲響起,負責警衛的男性接了起來。

  「是,這裏是五十二樓第二十七警衛室。您問有沒有異狀是嗎?不,一切正常。」

  接電話的警衛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回答時臉上的表情顯得沒有生氣,但話倒是說得清楚明白,一點都不含糊。

  「是,監視器的螢幕上有都沒有異狀。」

  警衛連螢幕也不看就直接回答。所有監視螢幕都只顯示出雜訊,什麼都沒拍到,但他似乎沒有發現這點。

  「是,那我會派幾個人過去查看,如果有發生異狀,我會立刻回報。是,是,我明白了。」

  放下話筒之後,警衛就像壞掉的人偶似的倒了下來。然而他並沒有摔在硬質的地板上,而是發出了一聲聽起來濕答答的聲響。

  只要看看現場,就可知道理由非常明顯。

  整面地板都被奇妙的物體覆蓋住,那是一種手指頭般粗細的網狀物體,有著爬蟲類黏膜似的皮膚色。雖說是網狀,但其實或許比較接近神經網。到處都看得到這些組織的表皮脈動者,還有些像是肉瘤的物體時脹時縮。有些肉瘤脹起來的時候幾乎要破裂,有些則只脹不縮導致真的脹破,讓一種看起來像是深紅色血液的液體,隨著一陣異臭噴灑在四周。

  神經網所覆蓋的範圍並不限於地板,從地板一路蔓延到牆壁與天花板上,甚至還纏到警衛身上,沿著眼睛、鼻子與嘴巴竄進體內。過了一陣子,流著眼淚的眼睛以及手腳才像是剛想起來似的開始痙攣。隨著時間經過,覆蓋在人體上的神經網面積不斷增加,不但蓋住了身體,還跳脫了原有的形狀,簡直就像因高熱而熔化的鐵一樣。溶解掉的部分不久就被同化為神經網路的一部分,肉體變得越來越瘦削,但神經網卻不斷增殖。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警衛的身體已經消失,只剩衣服被留在原處。

  神經網的一部分掀了起來。原本滑嫩的表面出現龜裂而裂開,深紅色的空洞中有著成排的白色牙齒。

  接著又有一處神經網掀起,變化為手的形狀。這只手拿起聽筒,湊到只長出一張嘴的神經網旁邊。

  「是,根據我派人調查的結果,一切都沒有異狀。是,是,我會繼續派人調查。」

  發出跟先前的警衛完全同質的聲音說完這些話之後,隨即放下聽筒,解開了手與嘴的形狀。

  神經網繼續往開了沒關的門外延伸出去,一路銜接到走廊。而這條走廊也已經佈滿了神經網,呈現出一種仿佛身在生物體內的樣貌。

  神經網組織聚集在走廊的一角,形成一個巨大的肉瘤。這個肉瘤始終沒有破裂而一直膨脹,不久就開始形成一個形體。

  完成的形體儘管形狀扭曲,卻又有著四肢與頭部,以及折得彎來彎去的身體。

  那是他們稱為變異體的生物。

  6

  「看樣子是沒有異狀。」

  跟所有警衛室聯絡完畢之後,憐看了麻耶一眼,等她下達下一個命令。

  「你也聽到了吧?」

  不只是麻耶,所有視線都聚集在由宇身上。

  「沒有任何地方出現異狀?Magician的遺體呢?」

  「在地下區域被發現啦,剛剛才發現的。」

  八代一邊回答,一邊找機會跟外部聯絡,通知由宇人在這裏的事實。不知道是不是對八代的動作起了戒心,由宇望向八代的目光十分嚴厲。一個沒弄好,難保不會被她當場擊昏,所以八代也只好先暫時打消主意。

  「那具屍體是真貨嗎?」

  「啥?不,詳細的驗屍報告還沒有出來就是了,要問問看嗎?還附帶一個消息,疑似被鬥真解決的變異體屍體也已經發現了,就在Magician的遺體旁邊。」

  由宇臉上疑惑的表情越來越重了。

  「變異體的遺體也發現了……」

  「你的表情顯然覺得有問題對吧?」

  由宇用手托著下巴開始思索。每個人都失去了開門的機會,但這時卻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變異體的遺體是在哪里發現的?」
  阪上鬥真坐起身來,視線在所有人臉上繞了一圈。

  「鬥真!」

  「哥哥!」

  「好痛,我全身都痛。」

  鬥直二邊說著毫無緊張感的話,一邊戰戰兢兢地站起。大概是覺得頭特別痛吧,還用於揉了幾下。

  「你、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會痛?」

  「嗯,我沒事的,麻耶。我還得跟憐道歉。」

  「哪里,您沒事就好。」

  「八代先生,這個……真的是很對不起.」

  「你也是受害者啊……我這麼說會太偽善嗎?」

  「……由宇。」

  鬥真正視由宇。

  「……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道歉?你跟我道歉,我不就沒有立場了嗎?」

  由宇說這句話的神情顯得有一半在生氣。至於為什麼會生氣,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

  「可是,我還是要跟你說聲抱歉。你好幾次都想要幫我,不惜讓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這種事不重要。而且,該道歉的人……是我。」

  「可是你額頭上的傷,是我弄出來的對吧?」

  由宇撥開瀏海,將意識指向這個不撥開頭髮就看不見的傷處。

  「啊啊,你是說這個啊?」

  雖然由宇說得全然不當回事,但八代卻從旁插了嘴:

  「哇~~人家女生還沒嫁出去,臉就被你弄傷了。我說鬥真啊,你這禍闖得可大了。俗話不是說,臉蛋是女人的生命嗎?」

  八代的用意是想說句笑話,沖淡陰沉的氣氛,但在場卻有個人對所謂的一般常識與俗語完全搞不清楚。

  「八代,你這麼說就錯了。頭部確實跟生命的維持有關,可是臉上,而且還只是表皮的損傷,除非染上極為嚴重的破傷風,否則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不不不,問題不在這裏。既然事情都鬧成這樣,我看也只能要鬥真負起責任了。」

  「是這樣嗎?」

  由宇詢問的視線,讓鬥真慌了手腳。

  「責、責任?這個,怎麼這樣,我還沒有,可是……」

  「可是?就是說啊,鬥真。是男生就該……」

  「才沒有這回事!」

  麻耶以不容反駁的態度斷言。

  「這點小傷,我拿真目家的威信保證,絕對會準備最頂尖的醫療技術跟人員,把傷口醫得不留痕跡,所以什麼責任都會自動消失!」

  由宇到現在還搞不懂意思,歪著頭思索;鬥真至少是有聽懂,變得滿臉通紅;麻耶則氣得脹紅了臉。知道開這三個人玩笑難保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憐,一個瞪眼讓八代乖乖閉嘴,將話頭拉回正題:

  「我們先回到正題吧。先前鬥真先生對變異體的遺體所在十分關心,請問您是不是有什麼看法呢?」

  鬥真一邊回想當時情形,一邊做出回答:

  「嗯,我跟變異體在電梯裏打過,我想應該有讓他受到垂死的重傷。」

  「電梯裏……這麼說來,遺體會躺在地下區間,好像還真有點不合理。」

  八代拿出手機想跟外面聯絡。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能忘記。只要有資訊,變異體可以生成任何物體,就算是遺產也不例外。」

  「跟遺產之類的玩意比起來,要形成一具屍體,應該是家常便飯了吧。」

  仿佛是要加強八代的疑慮似的,由宇跟麻耶各自補上了一句話。

  「由宇,那個變異體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有那種怪物存在?」

  「這就由我來說明吧。」

  回答鬥真疑問的人是八代。這是因為如果讓由宇來說,萬一她無意間說漏了什麼情報,可就很傷腦筋了。接著八代就將NCT研究所內發生的事情經過,做了簡單的說明。

  「從LAFI之中誕生,尋求遺產【天堂之門】……」

  鬥真難得露出思索的表情。

  「由宇,這……我總覺得很像啊。」

  由宇則難得以溫和的笑容,回應鬥真那抱有疑問的表情。

  「你有的時候敏銳得讓人害怕,而你現在所想的並沒有錯。」

  「果然是這樣啊。這個變異體的事件,就跟一個月前發生的球體實驗室事件一樣。」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

  不過接下來的部分他就搞不懂了,於是要由宇說明。

  「我也不是完全確定,請你們要先知道這點。」

  所有人都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一個月之前,發生了一起武裝集團佔領球體實驗室內LAFI電腦的事件。事情經過很複雜,但本質非常簡單,整個事件是被移植到人類身體上的LAFI意識體風間,為了回到自己的身體而引發的。而在這次的事件裏,則是LAFI的意識體佔據木梨的身體,並讓身體產生變異,藉此朝【天堂之門】前進。」

  「確實是很像呢。」

  「從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就一直抱有疑問。這種類似性是發自偶然的嗎?要是現在風間在這兒,就可以直接問他,不巧的是現在沒辦法。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我想在變異體腦中植入這種行動模式的人,可能就是風間本人。」

  麻耶跟憐都十分驚訝,因為這兩人知道由宇跟風間曾經聯手解決許多問題。

  「那麼他為什麼得要這麼做呢?起因就在球體實驗室事件之中。我在想,當時風間真正該去的地方,可能並不是自己原來的身體LAFI,而是【天堂之門】。風間所被賦予的,應該就是這樣的角色才對。」

  八代揮揮雙手阻止由宇說下去。

  「你、你等一下好不好?你說什麼被賦予的角色什麼的,說得好像是背後有人在安排這個事件?不,不是只有這個事件,是從球體實驗室事件以來,就全都是這個人的安排?」

  「不是好像,確實就是有人在背後操盤。」

  「到底是誰?」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問了。

  「不用想也知道。能安排LAFI跟【天堂之門】這種菜色的人,這世上也只有一個。」

  由宇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出每個人腦中都已經浮現出來的名字。

  「就是峰島勇次郎。」

  7

  可麗兒下了床,換上掛在牆上的一套又新又漂亮的衣服。從窗外的景色看去,這裏所在的位置非常高,讓她瞬間判斷出符合這個條件的建築物就只有KIBOU大樓。接著發現刀不在手邊,於是環顧室內一會兒,判斷刀不在這裏之後,就走出了病房。

  手上既沒有刀也沒有照片的現在,可麗兒能做的事,就只有返回不坐身邊。

  走廊的光景極為不尋常。地板、牆壁跟天花板,覆滿了一種像網子一樣散開的細胞。擔任警衛的人就像被網子捉到的魚一樣做著無謂的掙扎,更駭人的是一部分皮膚已經被這種細胞同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還活著,還是早已殯命,渾濁的眼睛裏沒有映出任何光景,就只是空洞地看著地板。

  可麗兒毫不猶豫地來到走廊上。當她的腳掌即將踏上細胞網,這些細胞卻主動避開了她的腳。當可麗兒在走廊上前進,神經網就往左右分開,簡直就像摩西十戒中的故事一樣。

  也許是搞不懂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現象吧,可麗兒微微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但也沒有陷入沉思,又開始往前邁步。
  8

  「目的是什麼?峰島勇次郎到底有什麼目的?」

  「冷靜點,這得照順序講,我們先回顧一下球體實驗室一案。在那個事件之中,是由風間擔任本次事件裏變異體所扮演的角色,不過也許是因為適應力太高了吧,風間的精神適應了人體,而沒有做出勇次郎想看到的進化。勇次郎是希望風間能變得像這次的變異體那樣,並朝【天堂之門】前進。風間發現勇次郎的意圖,應該是在回到LAFI世界之後的事情了。接著風間就代替勇次郎,將變異體放到外界,想讓他去做當時自己沒能做到的事。至於風間的這種行動是出於對創造者的服從,還是他自己的好奇心,我就不清楚了。」

  由宇拿起了已經不再運作的筆記型電腦LAFI。

  「這個事件的幕後黑手,可以說就是繼承了勇次郎意志的風間。我也是在知情的情形下,跟風間做了交易,提出交換條件要他提供協助。」

  「交易?信任風間不是很危險嗎?」

  「這個事件本身就已經處於危急的狀態,當時確實有必要做出這種賭注。至於勇次郎的目的是什麼……」

  由宇的話開始進入核心。

  「詳細的說明我就省略了。LAFI三號機徹底被駭客打垮。我得花上三十分鐘還只有五五波把握的事情,對方不到一分鐘就做到了。下手的多半是變異體,他現在正以極為驚人的速度進化,每一個細胞都在思考、聯繫,慢慢形成一個巨大的活動大腦。要是使用遺產【天堂之門】,開啟這個大腦之中的腦中黑子,會變成什麼情形?腦中黑子是勇次郎的畢生研究之一,他想要這份資料。」

  「那麼變異體之所以會把自己身邊的情報送到網路世界,為的是?」

  「為了把資料傳給勇次郎。他把網路世界搞得一塌糊塗,不分物件胡亂發送出去,讓人難以掌握勇次郎的所在,安排得可真是乾淨俐落。花了十年以上的時間,把遺產的管理交給真目家去做,等到時機成熟,再坐收自己想要的情報。」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八代在中途插了話。

  「跟外部的聯絡被截斷了。」

  指著行動電話的八代,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一分鐘後,他們才得知所有的通訊手段都已經被斷絕了。

  「這……」

  麻耶等人前往自己所在樓層的警衛室,但看到的光景卻讓他們懷疑自己的眼睛。

  整問警衛室已經被一種思心的網狀肉塊佔據,室內到處都看得到泛粉紅的皮膚色組織。

  警衛人在裏面,但已經不成人形。他被細胞網纏住、同化,整個人變得像是一具粗製濫造的人偶。

  「沒問題,一切正常。」

  一處像是樹枝般延伸出來的細胞網前端,有著一張極為酷似到令人作嘔的人體嘴巴部分。這張嘴就像壞掉的答錄機一樣,反覆說著一切正常,這光景驚悚得讓人無法不產生生理上的嫌惡。麻耶臉色發青,腳步不穩地靠在鬥真身上,而鬥真的臉色也很難看。每個人都是一樣。

  牆壁就像腐朽了似的垮下,有著同樣顏色的肉汁就像黏液似的,從水泥中滲了出來。

  「真沒想到變異體已經進化到這個地步了。」

  連由宇都看得目瞪口呆了,又有誰能預料到這種事態呢?

  「待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們馬上離開吧。」

  憐領著眾人朝電梯前進,途中還兩度被迫變更路線,因為變異體的細胞網已經覆蓋住了走廊的牆壁與地板。儘管如此,一行人還是勉強來到了電梯前面。

  「看樣子電梯還能用。」

  憐按下按鈕,就看到顯示電梯所在樓層的顯示燈慢慢接近。

  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響,從太過安靜的走廊遠端慢慢接近。

  「等等,情況不妙啊。那是什麼玩意?」

  八代所指的後方所呈現出來的光景,已經跟麻耶等人所熟知的KIBOU大樓內部裝潢完全不同。牆壁跟天花板上,都可以看到扭動的網狀細胞不斷擴張。

  「不妙啊,這很不妙啊。要是碰到那些東西,就會步上那些警衛的後塵?」

  「快點來啊。」

  鬥真敲打電梯的門,但電梯前來的速度卻顯得那麼慢,彷佛是在吊人胃口似的。儘管如此,電梯終究還是比撲天蓋地而來的細胞網快了一些。

  一聲毫無緊張感的聲音「叮」地響起,電梯的門打了開來。電梯包廂中竟然有人,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可麗兒!」

  麻耶跑到可麗兒身邊,確定她沒有受傷。

  鬥真想起雙塔大樓內發生的事情,趕忙將由宇還給他的鳴神尊與長刀藏在身後。

  「你還好嗎?你之前待的樓層都沒出事嗎?」

  可麗兒望向麻耶身後的走廊,指著細胞網做出了簡潔的回答:

  「到處都是那個。」

  「上面的樓層也不行了啊。不管怎麼說,我們先逃到大廳吧。」

  確定所有人都上了電梯之後,憐按下大廳樓層的按鈕。但是電梯沒有反應,再按了好幾次,結果也都是一樣。

  「不行,電梯不動。」

  「多半是電梯的控制系統已經被對方掌握,再不然就是被破壞了吧。」

  由宇也不先說一聲,就踩在八代的肩膀上,打開電梯包廂天花板的蓋子,從洞門往上看去。在昏暗的電梯通道裏,可以看到神經網已經從上面的樓層密密麻麻地一路延伸下來。

  「不行,現在再想從電梯裏出去也不成了。」

  鬥真大聲喊叫。從走廊追來的細胞網,已經逼近到只剩幾公尺的距離。

  「往上也行不通了。」

  說完由宇也從八代的肩膀上跳下。

  電梯不能動。就在看似已經陷入無路可逃的絕境時,八代一邊拍著肩膀上的灰塵,一邊開朗地說了:

  「這判斷漂亮得不像是我的作風啊。」

  八代將手伸進西裝內側,從露出的槍套中拔出手槍,就朝天花板上打開的艙蓋往外連續開槍。貝瑞塔9000S,是一把採用塑膠握把的袖珍型手槍,而且兼顧到大口徑與攜帶性,是ADEM所採用的制式手槍。他瞄準的是吊著電梯的數根鋼索。

  「這槍還真是沒有品味。」

  憐也立刻理解了他的用意,跟八代並肩開槍。柯特自動手槍的不銹鋼光澤,跟憐纖細的手指十分搭調。

  「等等,這槍好像違反槍炮彈藥刀械管制條例耶……」

  兩人槍法精准,每一槍都確實切斷一根鋼索。當子彈打完,兩人更彷佛是在比賽似的,以正確無比的動作換上新的彈匣,同時開始第二波射擊。

  「那又怎麼樣?我比你多打斷一根。」

  憐的槍彈切斷了最後一根鋼索,這必然地造成了電梯包廂往下掉落的結果。

  「嗚哇啊啊啊!」

  鬥真嚇了一跳,麻耶緊緊抱住可麗兒,憐則護住她們兩人,由宇跟八代抓著扶手穩住身體。然而包廂既沒有掉進無底深淵,也沒有重重撞在地面上。防止掉落裝置發生了作用,啟動電梯軌道上的煞車功能。開始掉落後過了幾秒,才總算停了下來。

  9

  電梯停止的位置,是比大廳所在樓層更下方之處,也就是位於下層區域中間的第七實驗室所在區間。

  「看來要想剛好停在大廳樓層,終究是想得太美了啊。」

  「不,如果我是變異體,第一個就會拿下大廳,能掉到這麼下面是非常幸運的。多虧了這漂亮得跟你作風不合的判斷。」

  由宇等人強行拉開電梯的門,來到走廊上。

  「可是細胞網遲早也會湧到這邊來吧?」

  「怎、怎麼辦?」

  「我要去P4區,就是那個被變異體吞食的研究人員先前所待的區域,搞不好可以找出對抗的手段。」

  眾人聽從由宇的話跑向P4區。一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異體所操縱的細胞網又會追來,就讓人坐立難安。

  「已經追來了。」
  「這麼快?」

  鬥直(箱《麻耶往後一看,當場臉色發青。

  變異體的細胞網就像流水似的,從牆壁與天花板上湧來。

  由宇等人跑了起來,P4區的氣密閘門就在前面。

  「只要跑進那裏,就可以完全密閉了。」

  「不,我看很難。」

  由宇否定了麻耶的話。那麼她為什麼要帶大家來這種地方?儘管如此,所有人還是進了P4區,關上了氣密閘門。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放心的表情,同時也都帶有憔悴之色。

  裏面跟由宇日前進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電腦的線拔了沒插回去,溶解的變異體細胞則保管在封鎖嚴密的盒子裏。

  「但願來得及。」

  由宇帶著焦躁的表情,只接上終端機電腦的電源線。

  「變異體多半有在監視,所以不能連線。就不知道光憑這台終端機電腦,可以計算到什麼地步了……」

  由宇輕快地敲打鍵盤,叫出了日前被變異體吞沒的資料。接下來好一陣子,室內只聽得見敲鍵盤的聲響。

  每個人都沒有問她到底在做什麼,他們只知道由宇現在正竭盡全力,摸索能夠突破當前危機的方法。

  然而這種摸索進行得是否順利呢?由宇臉上焦急的表情已經雄辯地說出了答案。

  「玻璃上面!」

  變異體的細胞網,已經攀上了連往外側的厚重玻璃。細胞慢慢侵蝕玻璃,才不過一分鐘左右,玻璃材質已經變脆,出現了龜裂。

  「計算速度太慢了,快點!」

  由宇的聲音表示狀況只有不斷地惡化。儘管如此,她仍然繼續摸索方法。思考如何用這台性能低劣的電腦,完成拯救在場所有人所需的複雜計算。

  進行算式最佳化之餘,還不斷驅使自己的頭腦。

  「由宇,還沒好嗎!?」

  鬥真忍不住大喊。

  「對不起,時間不夠。」

  由宇一拳打在桌上,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她朝終端機電腦看了一眼,螢幕上顯示著完成算式所需的時間。只要拿到這項算式算出的結果,就還有辦法解決當前的困境。可是完成算式所需的時間,卻是壓倒性的長。

  「……要是至少有風間在就好了。」

  『找我嗎?峰島由宇。』

  「風間!」

  意想不到的聲音傳進了由宇的耳中。接下來她的行動就非常迅速,立刻把終端機電腦跟LAFI三號機接在一起。由宇沒有給予指示,因為她判斷風間已經掌握住整個狀況,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緊接著打開裝有溶解變異體細胞的盒子,粗暴地插上電極。

  『解析完成,發送脈衝訊號。』

  半液體狀的細胞微微一顫。接著誰都沒有料到,由宇竟然將這些細胞拿起之後,就朝在一旁看著事情發展看得發呆的鬥真等人身上潑了過去,然後再把剩下的部分往自己頭上一倒。

  就在同時,玻璃也完全碎裂,細胞網一口氣進入了P4區。所有人還來不及抵抗,身體就被細胞網蓋住。

  「不要抵抗,相信我。」

  也不知道各人對由宇這句話是怎麼想的,也許是信賴,也許是死心,也或許是自暴自棄,總之每個人都遵從了由宇的指示。細胞網就像數百條亂竄的蛇,在房間與人體上爬來爬去,讓室內變得像是叢林一樣。

  過了一分鐘,細胞網並沒有將鬥真等人同化,就從房間中撤了出去。

  眾人要求說明,而由宇這時倒顯得很健談。或許她自己也正對這意想不到的幸運與成功覺得慶倖吧。

  「這是一種噬菌現象,會試圖將其他細胞納入體內而同化。然而世界上卻有唯一一種細胞不會受到同化,那就是……」

  「就是自己了是吧?你剛剛潑在我們身上的,就是日前試圖吞食研究所職員的細胞組織。」

  在接下話頭的麻耶背後,可以看到鬥直真與八代不時摸了摸那些沾滿了全身的物體,皺起眉頭大喊噁心。

  「可是這麼說來,這些細胞應該也會想吞噬我們才對啊?」

  麻耶的疑問其來有自,讓所有人都點了點頭。只是其中也有個少年明明聽不懂,卻還跟著大家一起點頭就是了。

  「變異體的細胞有個重要的特徵,這是一種可編碼細胞,可以用電流脈衝訊號來控制行動與功能,不愧是生於電腦世界的意識。所以我們只要下命令,要這些細胞形成皮膜狀蓋住附上的生物,但是不要加以同化就行了。」

  每個人都摸了摸自己的手腳。

  「好厲害啊,竟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到。」

  由宇儘管以懷疑的視線望向鬥真,認定他絕對沒聽懂,但還是繼續說明下去:

  「之前我就認為只要有時間,就能從先前收集到的電流脈衝波形的變化紀錄來加以解析,只是剛才在時間上差點就來不及了。」

  『真正的英雄就是要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出現。要不是有我的解析能力,你們早就全都被變異體吞進去了。』

  LAFI上傅來風間的聲音。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但驚嚇的意義卻不一樣。麻耶跟憐是震驚於風間的復活,鬥真與八代則是因為LAFI中傳來由宇的聲音而吃驚。

  「時機未免太巧了,風間,你是不是早就在等機會出場了?」

  『我要行使保持沉默的權力……騙你的,算我拜託你,不要拆了,把螺絲起子收起來。我是在網路上被變異體破壞了半個自我,真的是到剛剛才復原的。』

  「咦?由宇的聲音?」

  鬥真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由宇則簡單地對他說明LAFI與風間的事。

  「你還記得風間嗎?」

  「當然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我想忘也忘不了。」

  「現在我的LAFI三號機之中,就裝著他縮減後的人格。就是這個。」

  由宇打開LAFI三號機,遞給聽得倒吸一口氣的鬥真。

  「就、就在這裏?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風間,講些什麼可以證明你身分的話,再不然就秀些東西給他看。」

  螢幕上顯示的內容立刻有了改變,鬥真以驚訝的表情開始讀出上面的內容:

  「……十三日,星期五。一般人應該會在後面在接上這一天的天氣,不過很不巧的是,我要想知道今天的天氣,就得突破厚達一千兩百公尺的天花板才行。聽說一般像我這種年紀的女性,多半都有在寫日記。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做做看同年代的人做的事情,搞不好也是種挺不錯的消遣。言歸正傳,對於因相對論而知名的勞倫茲變換,著名的愛因斯坦曾經……」

  「你!」

  由宇趕忙從鬥真手上一把搶回LAFI三號機。

  「你、你在讀什麼東西……」

  「你還問我讀什麼?是你說看了就知道他是風間,所以我就讀讀看,不就只是這樣嗎?」

  「風間,你不是說過那些日記你已經砍掉了嗎?」

  『我可不記得有這回事啊。是你要我證明我是風間,所以我才顯示出來給他看啊。讓他看到這種你自己不可能會拿給他看的東西,也就證明了我是風間……住手,你不要再扭曲外框了,會壞掉啊。』

  就在這時,一陣彷佛從地底響起似的金屬彎折聲,敲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到由宇身上。

  「這、這次可不是我幹的。」

  由宇放開LAFI,主張自己是無辜的。

  接著又是一陣金屬彎折的聲響留在耳邊久久不散,比第一次還要更久、更深,聲響也更大。每個人都看向地板,聲響伴隨著震動,讓地板微微搖晃。

  「這……應該不是地震吧?」

  就連這種時候,憐仍然不失冷靜。

  「可是感覺上整棟建築物都在搖晃?」

  八代話剛說完,就開始了第三波的震動。這次的震動以明確的形式顯現出來,架上的實驗器材跟桌子上的東西部在劇烈搖晃。

  「換算成地震規模,大概是震度四吧。不知道上面有沒有出問題。」

  「這個城市的地基部分有埋設品質阻尼器,上面的人頂多是會感覺到震度二左右的震動吧。不巧的是這個實驗室正好位於品質阻尼器的下方,所以分不到這個好處就是了。」

  麻耶抱起因為剛才的搖晃而跌倒的可麗兒,一邊替她拍掉衣服上的髒汙一邊說明。

  「這個城市還真是盡善盡美啊,要是有房租夠便宜的房間,我就乾脆搬來這邊住吧。」

  「非常不巧,《希望》市內並沒有八代先生您住的那種有黑道出入的便宜出租公寓。」

  「哇,說話真不留情面啊,意思是叫我不要搬來?」

  就在八代跟憐互開玩笑的時候,發生了第四波的震動。

  「哇啊啊!」

  「呀啊啊!」

  第四次的震動格外的大,讓人連站都站不住。架上的實驗器材跟桌上的東西已經不再只是搖晃,而是悉數滑落到地上摔破,發出引人注目的聲響。

  「該不會是……」

  震動的幅度大得非比尋常。顯然與地震不同種類的震動,讓由宇察覺到最糟糕的事態已經發生了。

  「支撐整個《希望》市的地下空洞支柱,就快要折斷了!?」

  劇烈的搖晃持續了將近一分鐘,才總算慢慢平息。

  「各位有沒有受傷?」

  八代從緊緊抓住的桌子旁邊站起,看了看周遭的情形。

  「我沒事。」

  「我也沒事。」

  「麻耶小姐跟可麗兒小姐也都沒有受傷。」

  就在各人互相報告自己平安的時候。

  『唔,已經這麼嚴重了啊。』

  剩下不知道能不能算一個人的風間出聲了:

  『我進入網路,取得了地下空洞的監視攝影機畫面,現在就顯示出來給你們看。』

  螢幕上顯示出了毫無慈悲可言的絕望光景。地下空洞徹底淪為變異體細胞網的世界,支柱上所覆蓋的細胞網密得看不見原來的表面,從外觀都能看出這些支柱被侵蝕得很深,好幾根原本應該呈筆直的支柱已經開始彎曲。

  「他要折斷支柱?他真的想讓整個城市崩塌?」

  麻耶臉色鐵青,嘴唇都在顫抖。

  『離崩塌的推算時刻,只剩不到一小時了。』

  聽到風間無情的分析,八代將希望寄託在自己所屬的組織上。

  「只要ADEM或外面的人有發現就還有救。」

  「這可就很難說了。我剛才聯絡警衛室的時候,變異體就做了偽裝。只靠通訊聯絡,多半是很難讓外界的人察覺異狀吧。」

  「哇,還真是接二連三地斷了我們的希望啊。」

  八代姑且拿出無線電試試,但結果還是只確定了無法聯絡的事實。

  「LAFI跟外界聯絡如何?畢竟都能拿到監視攝影機的畫面了。」

  『那是因為他沒對監視攝影機設防才能辦到。跟外部的聯絡手段就不一樣,變異體也有在提防,只會像上次那樣被他入侵、破壞而已。』

  「就算外面的人發現,不到一小時內又能做什麼?」

  「可是再這樣下去……」

  「……等等。」

  由宇舉起一隻手,叫所有人暫時不要說話,接著就將視線轉往一直默默待在房間角落的鬥真身上。

  「怎麼了?」

  鬥真以呆滯的神情看著天花板。不,他目光的焦點沒有放在天花板上,看起來是在感受著某種事物。

  「哥哥,你怎麼了?」

  「這個感覺……這種存在感……」

  所有人都發現到鬥真的樣子不尋常。鬥真慢慢將視線從上方轉回,臉上露出了不像是他會有的兇狠表情,反而比較接近嗜血的另一個人格,讓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警戒的神色。

  「真……Magician他在。」

  「咦?Magician?他果然沒死?不,更重要的是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由宇也接在八代後頭問了:

  「你說Magician在是怎麼回事?」

  「剛才我沒能要了他的命。」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由宇這句話,鬥真的手伸向鳴神尊。

  「變異體跟Magician……難道說……」

  『這應該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吧?也就是說變異體吞食了Magician。Magician的腦十分特殊,變異體應該會想將他的記憶與DNA情報據為己有。而變異體又能從記錄的情報來重現這些部分,換句話說,Magician是活在變異體之中。變異體已經超越了肉體的限制,要消滅他的肉體非常困難。既然如此……』

  「乾脆殺了他的意識就行。」

  把風間的話接過去講完的人就是鬥真。他一手拿著鳴神尊,另一手則提著可麗兒的長刀,就要從氣密閘門中走出去,這時有個人物擋在他的身前。

  「請、請等一下。」

  麻耶伸手攔住準備走出去的鬥真,抬起頭來看看他的臉。鬥真的眼神十分冰冷,一瞬間還以為他殺戮者的一面已經顯露出來,讓麻耶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用擔心。」

  鬥真輕輕將麻耶的身體推到一旁,就這樣走過了閘門。也許是知道該往哪兒去吧,他的腳步中沒有絲毫的迷惘。

  任誰也不能阻止他離開。麻耶想對鬥真大喊,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陪他去。我不會讓你的哥哥送命,相信我。」

  說出這句話之後,從麻耶身旁離開的是峰島由宇。就在兩人錯身而過之際,由宇的手帶著一股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力道與溫暖,在麻耶的肩膀上停了一瞬間。

  接著兩人的背影就消失在閘門的另一端。

  10

  「哇,有夠噁心的。」

  才剛走出閘門,鬥真就皺起了眉頭。這也難怪。實驗室的通道已經化為異境。蓋滿牆壁與地板的,是像血管一樣脈動的肉塊,而那黏膜的表皮,更讓人聯想起兩棲類的皮膚。

  不時可以看到有東西在動,仔細一看就發現是一種只長了兩隻腳在走,再不然就是只長著兩隻手在爬的肉塊。想來多半是來不及逃跑的人吧,而這些已經幾乎完全不成人形,被細胞網同化的生物,如今已然成了穿著衣服的成束肉條。

  崩塌的牆壁內部被細胞網侵蝕得就像生了壁癌一樣,材質也變得如沙粒般脆弱。

  「不管有機無機都照吃不誤啊。」

  由宇露出嚴峻的表情,掀開地板上的細胞網。一掀之下帶起的不是只有細胞網,黏在上面的地板材質也跟著被剝開。

  「侵蝕的速度比我想像中還快。」

  「現、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近年來靠細菌來分解產業廢棄物的研究非常盛行,去摸索如何處理各種無法用既有方式處理的垃圾,已成了重要的環境課題之一。變異體大概就是從不知道哪一間實驗室的網路上,偷走了這些細菌類生物的基因情報吧。」

  「他想用這種方式折斷支撐整座城市的支柱?」

  看到崩塌的牆壁,鬥真越來越覺得不安。由宇看到他這種表情,顯得很不滿地哼了一聲:

  「你剛剛的英勇模樣到哪兒去啦?我本來還對你有點刮目相看,可是你現在又回到平常那種恍神的表情了。」

  「嗯,沒有啦,可是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覺得非想點辦法不可。」

  「儘管沒有半點勝算或盤算?」

  「嗯、嗯。可是只要拚一點,總會有辦法的。」

  「笨蛋,你這樣是叫做匹夫之勇!」

  「咦?HIP之由宇?由宇的屁股(注:「匹夫」的日文讀音同「HIP」,「勇」的讀音則與「由宇」同)怎麼了?」

  看到由宇那溫度比冰點還低的視線,讓鬥真嚇得縮起了身體。儘管如此,他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該去哪里吧。

  『這樣真的好嗎?靠這種傢伙當最後王牌。』

  LAFI的風間也發出了似乎略顯不安的疑問。

  「我也覺得很無謀,不過現在我們只能依靠他的感覺卻也是事實。」

  當鬥真的腳步來到階梯處,就看到他毫不猶豫的走下去。細胞網數次纏上鬥真與由宇的身體,但靠著裹在表面的細胞網皮膜,讓這些細胞以為他們兩人已經是同類,馬上就分開了。

  由宇跟在鬥真的身後,心中想著。

  ——又連累他了。

  負面的感情在由宇心中翻騰不已。而且跟以前比起來,鬥真兩個人格之間的界線顯然已經漸漸變得模糊。現在的他混雜著一、兩成的殺戮人格,只是天真的個性表現得比較明顯,讓人不容易看出來而已。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交談變得越來越少。每往下一層樓,從鬥真背後感覺得出的氣息也不斷產生改變。他的氣息變得越來越犀利,簡直就像盯上了獵物的猛獸一樣,在平靜中變得越來越兇猛。由宇從他的身後,注視著兩個人格的界線逐漸淡去的過程。

  沒過多久,階梯抵達了某個空間。也就是位於《希望》市地下巨大空洞之中,一直到數小時之前,都還安置著【天堂之門】的封印空間。

  鬥真的話越來越少,而看著他背影的由宇也不再跟他說話。他的氣勢不停改變,人格慢慢地切換過來。中途只有一次,鬥直一回頭看了看由宇,這時他的眼神顯得十分乾澀,那是一種排除了情感的眼神,看不到絲毫天真的色彩。

  兩個人默默地走在繞著一根支柱往下前進的螺旋梯,但這段路也終於抵達終點。

  鬥真在先前架著球體的支柱旁邊停下了腳步。

  「他在。」

  他簡短地說出這句話,說話的聲質已經不一樣了。

  「從這裏開始,就是我負責的部分了。」

  他再向前跨出了一步。纏繞在支柱上的細胞片開始彙集,很快地形成一個肉塊。肉塊繼續膨脹,成了一個人形,接著形成細部,變更色彩。不僅如此,就連衣服也重現出來。很快地,跟Magician生前——應該說跟他還是人類時一模一樣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那兒。

  「歡迎兩位貴賓光臨啊。」

  他簡直就像在舞臺上表演似的張開雙手。

  「兩位覺得如何呢?老朽所創造出來的世界很有幻想色彩吧?」

  「基因重組技術是嗎?」

  「正是。如今無論是有機物還是無機物,老朽都可以隨心操弄,就連遺產都能形成。看,就像這樣子。」

  Magician將手放到地板上,再將手掌慢慢舉起,接著就有個鐵塊仿佛被手掌吸上來似的,從地板下方出現。看到這個物體,由宇也不禁沉吟半晌。

  「就像這樣。對老朽來說,連【天堂之門】都是可以輕易形成的。」

  Magician用手指轉著那形狀扭曲的頭罩,臉上浮現出笑容。接著忽然間彈響手指,頭罩也跟著像是泥土般的溶解,滴落在地板上。

  「可要是被老朽以外的人打開腦中黑子,那就有點麻煩了。保管在KIBOU大樓裏面的裝置,老朽也已經破壞掉了。」

  「會有這種能力,果然是因為變異體開啟了腦中黑子而急速進化?不,應該是因為拿到了真目家的腦中黑子吧。」

  「一點也不錯。」

  但鬥真卻對充滿支配者的傲慢,臉上一副龍心大悅表情的老人嗤之以鼻:

  「別讓我失望。」

  「你說什麼?」

  「我想見的是你以前的模樣,不是這種糟老頭子。」

  Magician無法理解鬥真的意圖,凝神觀看他的表情,想看出他的真意。

  不僅如此,由宇還提防著到現在都沒有拔出來的鳴神尊。到現在都還沒有進入備戰狀態,對Magician來說應該可以說是一大侮辱吧。

  「你在打什麼主意?」

  「我是來贏你的。」

  「還在胡扯。你忘了嗎?憑你的刀是殺不了老朽的,上次你就沒殺成。」

  「沒錯,我終究沒能要了你的命。」

  鬥真承認得非常乾脆,其中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懊惱的情緒。然而從表情看來,顯然他是另有所指。

  他接下來的舉動,更讓Magician陷入混亂。

  「選一把你喜歡的傢伙吧。」

  鬥真右手拿著鳴神尊,左手拿著可麗兒的刀,要求Magician做出選擇。

  「要我選?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心裏一直不能釋懷,一直還存有猶豫。我會懷疑殺掉這種糟老頭子,是不是真的能得到滿足。」

  鬥真用力握緊了拿著刀的雙手,表明自己的本意。

  「我想殺的不是只會變戲法的三流魔術師,而是真正的你,前一任鳴神尊的繼承者,被譽為完美禍神之血血族的真目蛟。」

  這句話是多麼出乎Magician意料之外啊。

  「你說想跟真目蛟打?」

  Magician的表情還顯得心不在焉。

  「你來這裏就為了這個?就只為了這種事情?」

  「你不是只要有基因情報之類的玩意,就可以自由構成任何肉體嗎?那就讓我看看直一正的真目蛟是什麼模樣。」

  「你在說什麼傻話?」

  「你說這是傻話?那你又是為什麼這麼執著地要活下去?是為了對真目家復仇?」

  「你應該不會不懂吧?你應該知道繼承了鳴神尊的人得要面對多麼慘澹的命運。還不只這樣,這十二年來,老朽只能不見天日地苟活。就是靠著想對強迫老朽過著這種日子的真目家,以及讓老朽的身體變成這副德行的峰島勇次郎復仇,才撐過了這段日子。老朽原本還以為,你多少可以懂得這種被人操縱,受人利用的痛苦。」

  「我何必懂?」

  鬥真做出冰冷至極的回答後,話鋒跟著一轉:

  「啊,有件事我倒是懂,那就是你的真心。」

  「……你說什麼?」

  「完美的禍神之血,至高無上的殺手。表面人格是個溫和而好相處的人物,卻為自己的深層人格所苦。這就是眾人對於原本的你,真目蛟的評價。」

  「那又……那又怎麼樣?」

  「你不覺得這些人全都是些蠢才嗎?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你真正的心意。沒有人想到你的表層人格其實非常羨慕殺戮者人格。」

  「……胡扯。」

  「胡扯?胡扯的人是你。你羨慕得要死,羨慕另一個自己能以殺手的身分拿到至高無上的名學了你是既羨慕又嫉妒,又覺得這種情緒可恥,所以多年來拚命隱瞞,那才是真的無聊。」
  鬥真再度將兩把刀往前舉。

  「所以我給你機會。靠著遺產的力量,你現在的人格就能使用這玩意吧?我們都是鳴神尊的繼承者,就來分個高下如何?」

  ——這招漂亮。

  由宇內心大感佩服。

  鬥真無意中選擇了最好的方法。他用言語慫恿Magician,逼對方不去發揮強大的實力,而是答應公平決鬥。然而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兩面刀。萬一Magician獲勝,鬥真落敗,這等於是幫助對方消除內心的疙瘩,結果甚至有可能導致對方做出更進一步的進化。

  ——這樣真的好嗎?

  由宇在內心自言自語。

  蛟是鬥真的叔父,說來也是他的親人,鬥真對此不可能沒有任何感情。像先前就是顧慮到妹妹的心情,在察覺到蛟的氣息存在時,他並沒有說出這個名字,而是以蛟身在密諾娃時的代號,也就是Magician來稱呼,可見他心中背負了多少重擔。

  然而一句話湧到喉頭,由宇卻還是硬吞了回去。勇次郎的身影在她心中閃過。

  一直不說話的Magician,身體開始有了變化。他的身體大了兩號以上,皮膚的色澤也恢復年輕。形成的身體並非特別壯碩,但卻極為洗鏈。

  「長的那把給我。」

  鬥真將長刀扔給了已經回復往年模樣的真目蛟。

  「鬥真,你知道這場決鬥的意義嗎?」

  「嗯?」

  「看樣子在Magician內心深處,確實是有著你所說的那種自卑感。」

  「所以?」

  「要是你輸了,就等於是讓Magician戰勝了自己的自卑感。精神樣貌的改變會對這些細胞群帶來重大的影響,多半會招致侵蝕率增加的結果。」

  「說明白點。」

  「簡單說,要是Magician贏了,就再也沒人治得了他。」

  「這個假設沒有意義。」

  鬥真轉回頭去面對蛟,將自己的確信說出口:

  「看我把你的眷戀跟性命一起了斷。」

  蛟以正眼架勢持刀,相對的,鬥真的鳴神尊則還收在鞘中。

  ——他想用拔刀術?

  看到這個架勢,由宇倒也頗為佩服,原來鬥真也不是完全沒在打算的。

  『原來他也有在動腦啊。』

  鬥真在KIBOU大樓的樓頂所展現的拔刀術,除了讓他得到了最快的刀法,同時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讓刀出鞘的時間縮到最短,藉此將人格切換的危險性壓到最低。

  「這把刀是可麗兒的嗎?」

  「嗯?你認識那丫頭?」

  蛟沒有回答。他摒除雜念,將全副心神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身上。

  蛟跨出一步,動作非常快。由宇還能看見的,就只有一陣快得讓她錯以為連光都不及其速度的殘像.就連由宇的動態視力,也都只能認知到這種程度。

  那麼鬥真就更快了。

  沒有殘像,怎麼看都只覺得是瞬間消失,速度快得不在眼中留下絲毫光影的變化。唯有隨後

  聽見的跨步聲,讓她知道少年有了動作。

  第一次的交錯中,只發出了刀刃與刀刃互擊的聲響。兩者多半是有交錯而過吧,兩人所站的位置已經互換。

  蛟跟上了鬥真拔刀的速度。從兩者在一瞬間的靜止之後都平安無事,便可以理解到這點。不,另外還有一項改變,那就是蛟臉上的微笑,顯現出他的自信與自負。自信出自已經擋下了鬥真最快的一招;自負則來自連這招都擋住了,那麼經驗較為豐富,攻擊方式更為多樣的自己多半能夠取勝。不僅如此,他還預測由於拔刀術最大的缺點,也就是講求以高速將刀揮到底的性質,讓鬥真出第二刀的速度將會變慢。

  由宇正確地讀出了蛟的心情,同時也看出了當他轉過身去,他的自負將會被徹底粉碎。

  鬥真的奔跑並沒有因為通過蛟的身旁就停止,反而繼續加快速度,沖向蛟當初根據劍術鐵則而置於自己身後的支柱。眼看就要整個人撞上支柱的瞬間,鬥真的腳底抓住了支柱的側面。

  他猛力往蛟背後的柱子一踹,將全身猛衝的勢頭轉朝向正要轉身的蛟。

  在廣納古武術招式演進的鳴神流之中,劍術以外的招式其實並不罕見,蛟本來就應該想定這方面的可能性。但由於有著威力強大的武器鳴神尊,所以在長年經驗累積之下,他的武術逐漸往專攻劍術的方向發展。

  自信根據所在的經驗背叛了蛟,現在反而害了他。

  鬥真踢柱子反彈的動作顯得極為粗獷,但也因此而充滿力道,一舉將蛟逼得無路可逃。

  第二次的交錯,也超越了由宇的動態視力,但結果早在她意料之中。

  鳴神尊「鏘」的一聲收入鞘中。刀身出鞘的時間還不滿三秒,鬥真甚王沒給另一個自己切換人格的時間。

  更沒有轉過身來確定自己是否得勝。

  就只有由宇一個人,看著蛟滿臉憾恨的表情軟倒在地。

  ——原來有這麼快。

  由宇深切地體認到在樓頂上打鬥時,用【天堂之門】開啟的腦中黑子幫了自己多大的忙。

  「……呼。」

  就像吐出空氣團塊似的大大吐了口氣之後,鬥真已經回到了平常的表情。陰沉的表情只在轉瞬之間顯露,短暫得連由宇都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他多半是打算將這一切都鎖在內心深處吧。

  「由宇,結束羅。」

  口氣就像平常那樣天真,天真得讓人一時適應不過來。這時他才總算回過頭來。

  「咦?」

  並發出了糊塗的疑問聲。

  「蛟呢?」

  『變回肉塊了。既然構築身體的意識已經消失,就再也無法維持那個肉體了。』

  逐漸崩毀的還不只是蛟的肉體。崩潰的細胞網就像下起傾盆大雨似的,從天花板上滴落。

  『而統禦這些細胞的意識死去之後,等著細胞網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得救了,對吧?」

  鬥真朝由宇露出開朗的笑容。由宇儘管有點受不了他,但還足以笑容作為回應。

  就在這時,支柱發出了光聽就讓人覺得不妙的擠壓聲。

  「怎麼了?」

  鬥真跟由宇抬頭一看,接著差點叫了出來。支柱變得越來越彎,速度快得用肉眼就看得出來。往下掉落的肉塊之中,還夾雜著崩潰的支柱碎片。

  「終究還是遲了啊……」

  『推算離崩潰還有五分鐘。』

  「為、為什麼?已經打倒蛟了耶,好不容易才打倒他的。」

  『哥哥,請你快點從那兒逃出去。』

  大概是因為變異體已經死滅,讓網路通訊又恢復了吧,LAFI中傳來了麻耶的聲音。

  『從哥哥所在的地方,應該來得及在支柱崩塌之前逃出去。地下空洞直接連向了直線特快號的隱藏通道,進了通道就不會有事了。』

  「麻耶你呢?你們怎麼辦?而且《希望》市又該怎麼辦?」

  『我已經發出避難警告了,可是多半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獲救吧。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裏,逃得出這個範圍的人數終究是……至於我們,從這個地方不管想逃到哪兒去,花的時間都會超過五分鐘,還不如儘量多救一個人也好……』

  「這對話真是似曾相識到讓我忍不住想笑啊。」

  由宇很受不了似的聳著肩膀嗤之以鼻。

  『你……你說什麼!』

  「你這千金小姐也太快死心了吧。」

  由宇指著崩潰的肉片,如今已然成為發出惡臭的變異體殘骸。

  「鬥真,你覺得那是什麼?」

  「不就是變異體的殘骸嗎?那又怎麼了?」

  「不對,那是可以透過編碼來自由生成的細胞群。而現在統合這些細胞群的意識已經死去,再也不會有人來礙事了。風間,那玩意應該已經完成了吧。」

  『當然。』

  由宇將從LAFI上拉出來的電極,往附著在支柱上的細胞片插了下去。

  「那就執行下去。」

  『瞭解。』

  細胞表面以電極為中心開始逐漸變質。這種有著鏡面光澤的材質,轉眼之間就擴散開來,將細胞網所覆蓋的支柱、地板、天花板到整個地下空洞,都換上了全新的面貌。

  不知不覺間,支柱的崩塌已經停止,寂靜降臨在四周。

  「我已經把細胞網編碼成樹脂狀的材質,這樣問題就解決了。」

  整個地下空洞變得像鏡子一樣閃亮,由宇這句話更是說得輕描淡寫之至。

  鬥真全身乏力,當場坐倒在地。

  「這樣就真的結束了吧。」

  說完就往後一倒,在地板上躺成一個大字。

  「你轉換心情的速度還真是快得驚人啊。」

  由宇以不知道該覺得厭煩還是佩服的奇妙表情看著鬥真,但自己也一樣坐倒在地。她雙手撐在身後,就這樣抬頭仰視天花板,顯得極為疲憊。

  「這次我真的累了,累得我希望可以一個禮拜什麼都不想地專心休養。」

  「嗯。」

  「有一半要怪你。」

  「對、對不起。」

  看到鬥真臉上沒出息的表情,由宇忍不住噗哧一笑。怎麼想都不覺得眼前這名少年,剛剛竟然能對真目蛟施以超越人智的一擊。

  「開玩笑的。要不是有你在,多半是沒有辦法打倒蛟吧。」

  「咦?長刀跑哪兒去了?」

  「大概是被Magician拖下水,一起溶解掉了吧。」

  「啊,是這樣啊……」

  鬥真含糊地點了點頭,好幾次開口想要說話,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由宇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句話他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他怎麼也問不出由宇是不是打算再次回到NCT研究所去。

  「我說啊,由宇,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就是說,接下來……」

  鬥真動員全部的勇氣準備開口,但風間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話頭:

  『掌握到他的所在了。』

  就只這麼一句話。

  由宇揮開了先前遺留在臉上的所有感情,以充滿喜悅、憎恨與悲哀,帶著所有情緒的表情,用顫抖的嘴唇——

  「是嗎?」

  簡短地回了這一句話後,低頭不語的時間只有一瞬。等到抬起頭來,所有感情都已經消失無蹤,讓鬥真聯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的由宇。鬥真總覺得現在的她有種脆弱的感覺。

  由宇無言地走向電梯,鬥真也趕忙追在身後。大概是風間修好的吧,按下按鈕之後,電梯的門就打了開來。

  ——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鬥真產生了這個確信,接著就立刻跟在快步離開的由宇身後,搭上了同一部電梯。

  電梯順著通道往上前進,從地下空洞往地上前進。變異體侵略的痕跡讓電梯軌道變形,不時產生搖晃。

  「為什麼達你也要跟來?」

  由宇仿佛現在才發現鬥真的存在似的,以嚴峻的語氣問出這句話。她雙手抱胸,背靠牆壁,用全面主張自己很不高興的表情看著鬥真,然而鬥真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我在問你,你為什麼要跟來?」

  由宇重新問了一次同樣的問題。然而鬥真既不方便老實回答,又想不到什麼合適的藉口,只能默默不說話。他表面上完全不把由宇尖銳的視線當回事,內心卻是冷汗直流。

  ——掌握到他的所在了。

  從LAFI三號機的風間說出這句話之後,由宇仿佛整個人都變了。

  鬥真認真地思考,從這句話的內容,可以推知她是在找人。而由宇會拚命想找的人,在這世上也就只有一個。

  「還能為什麼,就是你……」

  『這事情跟你無關,你趁早回頭吧。』

  這次風間從LAFI中發出的聲音,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模仿由宇的音色,而是以他還是個缺乏感情而冷酷的人時所擁有的聲質說話。

  「怎、怎麼會無關。」

  『我說無關就是無關。而且要是你跑來插手,就會妨礙到我跟這丫頭之間的交易。』

  「風間,沒事不要多嘴。」

  由宇露骨地嘖了一聲,之後就沒有再說話了。風間也一樣保持沉默。

  ——交易?

  聽起來總覺得十分不妥。

  絕對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這次不可以再跟丟了。不會有第三次,不會再有下次了,所以絕對不能放手。鬥真在心中下定決心,朝由宇看了一眼。儘管由宇始終以嚴峻的視線回瞪,但鬥真已經不為所動。

  對於自己要怎麼行動,鬥真已經下定決心,而他也將貫徹到底。由宇生氣的表情看在他眼裏,反而有點像是在哭泣,讓他的決心變得更是難以動搖。

  ——我們一起走吧。

  就在沉默之中,電梯抵達了一樓,門也打了開來,通往一條安靜無聲的通道。通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可是相信再過不久,ADEM的人就會大舉湧進。通訊已經恢復正常的現在,想來八代應該早就完成通報了。

  連鬥真都猜得到的事情,由宇不可能沒有想到。但由宇卻無意從打開的電梯走出去,只是一直盯著昏暗的走廊遠端,緊緊咬著嘴唇。

  「你怎麼了?電梯到了喔。」

  「我、我知道。」

  沒想到她回話的語氣大顯動搖。

  「你怎麼了?」

  鬥真按住電梯將要關上的門,牽著由宇的手將她往外拉。看她剛剛那種模樣,鬥真本來還以為她會抗拒,沒想到……

  「啊……」

  她只發出這小小的一聲,就腳步踉嗆地乖乖讓鬥真拉著走。只是她的眼睛緊緊閉著,簡直就跟小孩子害怕地走在鬼屋裏一模一樣。

  牽著她的手固然讓鬥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閉著眼睛走路太危險,所以他還是牽著由宇走在通道上。儘管由宇可能不需要依賴視覺,但鬥真還是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啊啊……原來如此。」

  他知道由宇在猶豫什麼了,他總算懂了。兩人就這樣從後門來到外面,由宇還閉著眼睛。

  大概是這條路沒有多少人在走吧,眼前沒有看到車子或人影。鬥真就這樣一路把由宇拉到道路中央。

  「由宇。」

  「做、做什麼?」

  由宇回答得像是在生氣,而這看在鬥真眼裏更覺莞爾。

  「睜開眼睛。」

  「為、為什麼?只不過是少了視覺,對我根本不造成影響。」

  「別說這種話了,拿出勇氣來。」

  「我、我只是……」

  由宇的話只說到一半就停住。昏暗的影子被劃開,光線照在由宇的臉上。由宇驚訝地朝著光線照來的方向伸出手。

  「……啊。」

  「這是朝陽,由宇。」

  「……朝陽。」

  「睜開眼睛。」

  鬥真再往前踏出一步。將由宇的身體,帶到朝陽灑落的地面上。

  「啊……好暖和。」

  「來,睜開眼睛。」

  由宇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嬰兒第一次睜開眼睛似的,戰戰兢兢地睜了開來。朝陽柔和地籠罩著她那有如黑曜石般清澈的黑色眼眸。

  耀眼的陽光讓由宇一瞬間眯起了眼睛。接著說了一句話:

  「……好耀眼。」

  重新看到十年不見的朝陽,讓她流下了淚水。

  12

  「我要跟禍神之血對抗,所以我必須瞭解它。」

  鬥真的理由被由宇用詭辯兩字當場駁回。

  「這不構成你必須跟我同行的理由。」

  「為什麼?」

  「你這種老愛往危險鑽的壞習慣,就不能改一改嗎?」

  「我才沒有往危險鑽。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只要我還是我,這些問題就永遠不會從我周遭消失。無論如何,我都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只是任人擺佈了,我要憑自己的意志去對抗。」

  「為了保護我喜歡的人」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而且由宇,如果我一直維持原狀,在我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就會被老爸殺了。所以我也非得去對抗不可。」

  「你要怎麼對抗?」

  「……呃。」

  「所以我才說你笨。」

  「那由宇你自己呢?不要光會說我,由宇你自己還不是很亂來?每次都那麼胡來,這次竟然還拿鳴神尊跟我打。」

  聽著兩人的爭論,風間只有一句評語:

  『跟小孩吵架沒兩樣。』

  結果讓自己陷入外框差點被拗彎的危機。

  兩人還想繼續爭論,但這次卻又有另一個聲音跑來打岔:

  「可以打擾一下嗎?」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八代,一如往常地帶著笑嘻嘻的表情,慢慢走近兩人身邊。

  「你想攔我?」

  看到由宇擺出備戰架勢,八代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可以請你等一下嗎?我要找的是鬥真。」

  「找我?」

  「沒錯,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

  「是。」

  鬥真猜到了八代要說的是什麼,答話的語氣中看得出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了,不過我還是得說一下。鬥真,你曾經出手造成數名LC部隊的隊員死亡或身受輕重傷,這你還記得嗎?」

  「……記得。」

  「也許你會覺得有點意外,不過你並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法律制裁,也就是說會採取所謂的超法規處置。只是你的行動將會受到限制,這種限制非常嚴格,而且搞不好還不只是這樣。」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從狀況來考慮,我認為那是無可奈何的,因為你是受到了強力的催眠術操縱。如果我們把事情簡化到極點,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可是光靠這個理由說服不了高層,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那些位階比我高的人,多半會把你視為一種危險吧,甚至有可能會強制以近乎監禁的待遇將你軟禁。雖然這樣會跟真目家的大小姐起衝突,但也是無可奈何。而站在我的立場,是必須要逮捕你的。」

  鬥真無話可說,這時八代卻將自己的臉往前送。

  「你還在等什麼?」

  「啥?」

  鬥真目瞪口呆,搞不懂八代的真意。

  「鳴神尊的繼承者認真起來,我八代這種凡人自然不是對手。我是打算把頭上被打出來的包秀給他們看,而且連臺詞都想好了。」

  「這個,可是……」

  「你要用力,但是不要讓我會痛喔。」

  「這太難了啦。」

  「別這麼說嘛,來,快點……」

  八代還沒把話說完,就被從旁揮出的一拳打得暈了過去。

  由宇顯得很疲憊地歎了口氣,把目光從鬥真身上撇開,以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這樣一來,你也成了通緝犯了。」

  「……嗯。」

  由宇看著朝陽。她在朝陽照耀之下的臉龐,讓鬥真覺得好美好美。這名少女很堅強,但同時又非常脆弱。那麼就由自己來保護她脆弱的部分吧,無論何時何地,都由自己來保護。

  那是一種近乎誓言的決心,是一種發自鬥真心底,絕對不加以違背、神聖而純粹的意志。

  「我們一起走吧。」

  「……這是因為情勢所迫。」

  「理由根本不重要。」

  鬥真緊緊握住了由宇的手。由宇顯得有些害怕似的微微發抖,但也只維持了一瞬間。鬥真朝著朝陽的方向,拉起由宇的手。

  「我們一起走吧。」

  由宇任憑鬥真牽著自己的手,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就這樣跑向五月裏萬里無雲的晴空。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51 AM

終曲

  事件已經解決。至少跟《希望》市有關的問題,都已經做好了最基本的處理。

  然而麻耶卻顯得兩眼無神,彷佛失了心似的。看起來並不像是處理完事件而累癱,而是根本就心不在焉。

  「麻耶小姐。」

  就連憐出聲叫她,麻耶仍然保持沉默。並不是不回應,而是根本沒聽進去。然而一聽到無線電的呼叫聲,卻又立刻緊張得全身一顫,縮起了肩膀。

  鬥真跟由宇去對付變異體,八代的身影也從室內消失。從那個時候她就有了預感。

  「是。」

  憐拿起無線電對講機回答。持續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憐將對講機遞向麻耶。

  「是鬥真先生。」

  想來在這個時候,麻耶多半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鬥真……不,哥哥。」

  『謝謝你,麻耶。謝謝你打開閘門讓我們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鬥真的聲音讓她覺得如此令人懷念。

  『……麻耶,對不起,我……』

  「我知道的,我知道哥哥心裏的打算。」

  『對不起,這次也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讓你這麼擔心,真的很對不起。我這個做哥哥的根本都沒照顧到你,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所以,我要跟禍神之血對抗,要做到這一點,我就得把峰島勇次郎找出來。』

  「……是。」

  麻耶緊緊握住對講機,忍著不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我等著……我會等到哥哥回來的那一天。」

  『……』

  「我會準備好喝的紅茶,等到哥哥回來為止。」

  眼中所見的光景都變得模糊,幾行熱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流過。

  『麻耶,之前我一直沒跟你說。一年半前的那個時候,其實我……其實我差點就把你……』

  發現鬥真想說的是什麼話,麻耶趕忙打斷他的話頭。溢出眼眶的淚珠在地上濺開。

  「我……這麼多年來都是哥哥一直在保護我。過去一直是這樣,以後也是一樣。」
  『……麻耶。』

  「請哥哥小心,還有也請這麼告訴由宇……你、你們慢走。」

  『嗯,謝謝你,我一定會回來。我答應你,這個約定我一定會遵守。』

  「是,我相信。」

  『麻耶,那我走了。』

  通訊就此切斷。

  「嗚……嗚嗚嗚。」

  一直壓抑的情緒就像潰堤的水一樣不斷湧出。麻耶兩腳一軟,整個人攀在桌旁坐倒在地。

  「哥哥,哥哥……哥哥。」

  憐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找不到半句話可以安慰她。

  「……麻耶小姐。」

  只有不清楚情形的可麗兒,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思索。

  等到麻耶等人從實驗室來到大廳,大廳內已經到處都是ADEM的人。相信不用多久,就會有人為了偵訊而跑來找麻耶了。

  「好了,沒時間哭哭啼啼了。憐,接下來的部分才真的累人。從KIBOU大樓的修復到事件的事後處理,看樣子要做的事情可是堆得跟山一樣高呢。」

  憐點頭稱是。麻耶虛張聲勢的模樣看了固然令人心痛,但現在也只能等待時間解決了。

  「而且……」

  麻耶把手放到可麗兒的頭上。

  「還得讓這孩子恢復正常才行。雖然【天堂之門】已經被破壞了,但是希望應該還是有的。」

  麻耶看著可麗兒的眼神,就像慈母一樣慈祥。看到她的這種表情,憐也梢微放下了心。有要保護的對象,可以讓人變得堅強,並成為麻耶的心靈支柱。

  「好了,今天是十周年慶的最終日,我們一起玩個痛快吧!」

  活力旺盛的麻耶背後,傳出了一陣陰沉的話聲。

  「這可不行,真目的女兒。」

  手執長刀的真目蛟就站在那兒。

  這個風貌頗為異樣的中年男子,讓麻耶顯得十分困惑。他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

  他身上到處附著了一種有金屬光澤的物質。不,並不是附在身上,而是已經跟皮膚同化。

  看在麻耶眼裏,總覺得他是受到這種物質的侵蝕。而這些金屬材質所覆蓋的範圍也確實在逐漸擴大。接著就仿佛要證明這點似的……

  「嘎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蜷曲身體,吐出喊聲。金屬部分慢慢後退,看似慢慢恢復人體原有的模樣,但這種情形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地金屬部分又開始繼續侵蝕。

  「不要太囂張了,老朽還沒死呢。老朽沒這麼容易就死,沒這麼容易就認輸啊!」

  他拿刀擺出架勢,看著麻耶。眼神中已經失去神智,有的只是怨念與瘋狂。

  憐立刻攔在麻耶與這名男子之間,保護自己的主人。

  忽然間,這對瘋狂的目光卻從麻耶與憐的身上栘開,甚至沒有再看麻耶一眼。他的視線往旁栘開,轉到站在那兒的一名幼童身上。

  「可麗兒,你是可麗兒嗎……」

  他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擺出架勢的刀無力地垂下。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轉折,讓麻耶等人十分困惑,然而比起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這樣的驚訝根本不值一提。

  「沒錯,她就是你的女兒可麗兒啊。」

  這名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背後的男性,就是真目不坐。

  「不、不坐……」

  「好久不見啦,蛟,算來有十二年了吧。這可是感動的兄弟重逢啊,脖子都被砍斷了,真虧你還能活著啊。」

  空氣當場凍結。一切事物都受到不坐所散發出來的存在感支配,不管是什麼人,在他面前都將被這股氣勢壓倒。

  「是……蛟叔父?」

  依稀留在麻耶記憶之中的面孔,跟眼前這名男子的面孔是一致的。儘管全身被金屬光澤的材質侵蝕,但他確實是真目蛟沒錯。

  「沒錯,這傢伙就是真目蛟。多半是被峰島勇次郎當成實驗用的玩具了吧,沒出息。」

  「這、這麼說來……」

  這次麻耶的目光轉到了可麗兒身上。

  「可麗兒是蛟叔父的女兒……嗎?」

  「她則是被我用【天堂之門】胡搞了一通,她的大腦有夠適合拿來做這些實驗的。結果父女倆都成了遺產實驗的白老鼠啊。」

  「這…這太過分了。」

  不坐出現之後,就一直以覺得十分好笑似的表情看著眾人,但當他的視線轉到可麗兒身上,就發出了一句無情的命令:

  「可麗兒,去殺了那傴糟老頭子。」

  「是。」

  可麗兒毫不猶豫地走向蛟。蛟以笑中帶淚的表情,看著來殺死父親的女兒。

  「是我。你不認得我嗎?那也怪不得你。你才剛出世,我就去暗殺峰島勇次郎,結果為他所敗。在這次事件發生之前,我們都沒有見過面。」

  可麗兒聽著蛟說話,臉上的表情顯得很不可思議。

  長刀從蛟的手中滑落,發出聲響掉在地上。

  「我根本不知道你竟然成了【天堂之門】的犧牲品。我不會要你原諒我,只是我真的很想救你。要是我能救你,我根本就不想去對真目家報什麼仇。我就只是,就只是想要救你……」

  蛟緊緊抱住可麗兒痛哭。可麗兒歪著頭,表示自己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是你的父親。雖然十二年來我們都沒有見面,可是你終究還是我的女兒。」

  「……爸爸?」

  璽麗兒反問的語氣顯得很不可思議。

  「哦哦,你認得我!?沒錯,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父親。」

  鮮血高高噴起。蛟的身體一瞬間痙攣,口中吐出血來。

  「……為、為什麼?」

  不知不覺問轉移到可麗兒手中的長刀,乾淨俐落地刺入蛟的腹部。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蛟腳步踉艙,流著眼淚。而被他以女兒稱呼的少女則毫不猶豫揮下刀,要了他的性命。

  「為……什……」

  蛟當場跌倒在地,化為一灘溶解的細胞漸漸乾涸。可麗兒只以毫無感情的眼眸俯視這一幕。

  「你該好好感謝我啊,蛟,是我好心用絕望斬斷你那割捨不下的餘生啊。這樣一來,你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看到不坐說得興高采烈,麻耶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父、父、父親你!」

  麻耶任憑自己的情緒發洩在不坐身上,但不坐卻回以一瞪。這種麻耶從來沒有看過的眼神之中,蘊含了一種深不可測的可怕事物。看到這樣的眼神,麻耶頓時縮起身體,本能不允許她向前走出一步。麻耶無法戰勝自己的恐懼。

  她深深體認到自己的覺悟是多麼膚淺,激情三兩下就遭到重挫。

  「麻耶啊,你要恨我沒關係,想殺了我就儘管上。要是你有本事殺了我,真目家交給你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了。」

  不坐這句話說得十分溫和,甚至可以說太溫和了。

  「可是啊,在我達成我的目的之前,我不能停下腳步。」

  「老爺您所說的目的……是指殺了峰島勇次郎嗎?」

  代替主人向不坐發問的人是憐。

  「沒錯。這件事發生之後,那傢伙總算有動作了,我終於抓住他的尾巴了。」

  不坐殘酷又天真地笑了笑,就這樣轉過身去背對麻耶等人。

  「可麗兒,走了。」

  「是。」

  「啊……等一下,可麗兒,你不可以跟去!」

  好不容易從恐懼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麻耶想從後追去,但憐卻拚命攔住她。

  要是現在追上去抵抗,麻耶肯定會被殺。憐也在忍耐,也在壓抑自己的感情。

  麻耶在憐的懷裏拚命掙扎,但掙扎的動作也只持續到兩人的身影消失為止。當麻耶無力地垂下頭去,憐才總算放開了她。

  懊惱、難受,更覺得自己沒半點出息,讓兩行熱淚從麻耶臉上滑過。

  「哥哥……我,該怎麼辦才好。」

  麻耶的痛哭聲在藍天白雲下的《希望》街道上回蕩不已。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52 AM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葉山透。這次拿到了兩頁的篇幅(注:以上為日文版的狀況),可是卻有一大堆事情要寫,所以換行的次數又得壓在最低限度。每次的後記都寫得這麼擁擠,真是非常抱歉。咦?大家已經習慣了?這樣啊……

  既然各位讀者已經拿起了本書,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第四集是目前最厚的一集。所以在上一集的後記裡提到,「責任編輯再也不想每次都被頁數問題搞得焦頭爛額的用心」也被我毀得乾乾淨淨。雖然當初也有出現過乾脆分成上中下三集的提議,但我不希望損及閱讀時的樂趣與速度感,所以結果還是跟第一集一樣,任性地要求以超過規定頁數的方式出刊了。原本還以為這種厚度的書又不是只有自己出過,所以應該不怎麼要緊,但看樣子出版界也是有很多作者方面不知道的複雜因素要考慮。至於說到底有多複雜呢?平常對於葉山的任性&所帶來的困擾,總是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的責任編輯,這次聽到葉山提起「這次也給您添麻煩了,真的是非常抱歉」時,竟然忍不住把真心話「是啊……啊,我竟然承認了」說了出口,可見這個問題帶來了多大的困擾。葉山自然也不敢想說要趁機多問出幾句真心話了,真的是非常抱歉。還有就是一向被譽為 「跟葉山透不一樣,山本老師一直都是模範生」的山本ヤマト老師,儘管這次又因為葉山的問題,搞得交稿日程排得非常急,卻仍然畫出了非常棒的插畫,非常謝謝您的大力幫忙。尤其是彩頁第一頁的雙重人格鬥真,真是有夠帥的!

  接下來要宣傳一下了。在第三集與第四集之間,6月18日所發售的小說連載志『電擊hp30號』上,刊登了9S的新篇海報&短篇小說《注:以上為日本的情況》。無論是畫風還是小說的內容,都是走正傳中絕對看不到的搞笑路線,還請有興趣的讀者一定要找來看看(聽說電擊hp雜志在分類上屬於書籍,所以舊刊隨時都可以發送到各家書店,還請各位讀者趁庫存銷光之前趕快行動)。

  都上了電擊hp,第四集也順利發售,第五集也確定可以發售了,這都是拜各位讀者的支持與愛護之賜,真的非常感謝各位。在劇情方面,先前所安排的伏筆與各方勢力的盤算,也都開始轉為實質行動,可以說正漸入佳境。今後不再像先前那樣都是採取「一集就完結,解決事件就算結束」的架構,各個登場人物也都會開始憑自己的意志,去跟自己的命運對抗。我想,這樣的走向,不管是對故事中的登場人物還是作者來說,都會越來越艱辛吧(其實現在就已經開始有點艱辛了),但我認為去正視這些問題,應該才是長篇作品最精髓的樂趣所在。但願第四集的內容,以及接下來所寫的故事,都能讓各位讀者同樣感受到這種長篇小說最精髓的樂趣,並且讓各位讀者看得過癮。

  最後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大家,那就是作者開了個人網站。

  http://www.lafi.net

  最後就祈禱我們在第五集還能再見了。下一集的內容是以ADEM為主軸,敬請喜歡伊達&八代&岸田&荻原&先進LC部隊的讀者拭目以待!(麻耶當然也會出現,還請大家儘管放心!)

  2004年6月葉山透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