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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山透 -【9S.二】 [打印本頁]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18 12:27 PM     標題: 葉山透 -【9S.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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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防衛廳在一座汪洋中的孤島上,進行一場秘密演習。
  而全身受到嚴重束縛,模樣顯得頗為奇妙的少女由宇,也出現在這座島上。
  演習在ADEM視察官員的注視之下開始了。
  無人多腳型戰車Leptoneta發揮了驚人的性能,但這項兵器卻突然失控暴衝。
  對外聯絡手段遭到封鎖,只剩全身受到束縛的由宇與受傷的眾人留在島上。
  由宇等人就在這種極限狀況之下,展開了一場生存抗爭。
  另一方面,伊達的秘書官八代為了打開局面所做的嘗試,就是投入鬥真這個變數。
  這個舉動無異是企圖再度喚醒鬥真那受到詛咒的血脈。
  描寫兩人命運與邂逅,令人期待的硬派動作小說第二彈登場!

原日文書名:9SⅡ
所屬日本文庫:電擊文庫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03:21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0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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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犧牲理性換來的天才沒有任何價值。

  上帝做過許多不公平的事,只有這一件不能容許。

  將天才這個正數乘上瘋狂這個負數,就會得到極大的負數。

  (以上皆為世界和平科學學會中,對峰島勇次郎的簡短評論。)

  ——兩年前。

  「緊急停機!」

  一名部下在接連亮起的紅色指示燈前大聲喊道。

  紅色的燈號隨著一陣操作拉桿、按鈕與鍵盤的聲響陸續消失。

  「又失敗了嗎?」

  笠原實沉重地垂下肩膀,疲憊地重重坐到椅子上,雙手掩住臉,想在腦子裡整理出問題所在,卻又忍不住對自己哼聲冷笑。

  老早就有堆積如山的問題遲遲未能解決。內建電池的重量過重、框體強度不足、思考邏輯離最佳化的目標更是差了老大一截,會順利成功才怪。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強行測試,原因就在於上頭對於計畫大幅度延遲,已經催得非常緊了。

  然而他心中卻仍然存有幻想,幻想搞不好會成功,讓他覺得心存僥倖的自己實在非常可恥。

  「……主任。」

  「笠原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當他把雙手從臉上拿開,就發現這群六年來一起推動這個計畫的好夥伴,正以不安的表情看著自己。他們也知道這個計畫已經瀕臨廢案邊緣了。

  或許這個計畫原本就不可能成功。憑現在的技術,要想開發出能夠自動判斷並行動的多目的多腳型無人戰車——用俗氣的說法就是要開發戰鬥機器人,需要跨越的障礙實在是太多了。

  「我看還是很難內建驅動用電池吧?現在最大的瓶頸就在這裡。」

  「……不,電池絕對不能拿掉。Leptoneta的主要目的是遊擊戰,遊擊戰當然也包括偵察之類的防衛行動,一定得具備長時間連續獨立運作的能力。要是把電池改成依靠外部環境供給能源,根本就沒得商量。」

  這時傳來了部下有點猶豫的聲音。

  「……如果採用峰島的技術,應該會有辦法解決吧?」

  這個已經提過很多次的意見,讓笠原險些心動,但他最後仍然勉強自己搖了搖頭。

  峰島勇次郎乃是人類史上最棒也最瘋狂的科學家,他肆意散播的發明與瘋狂,在全球各處都留下了痕跡。從八年前神秘失蹤到現在,仍然對全球造成莫大影響,已經成了瘋狂科學家的代名詞。連他開發出來的技術,都因為他的為人而跟著遭到厭惡的情形也並不罕見。

  「如果你也是個技術專家,就該靠自己的能力想辦法解決。而且你知不知道想採用峰島技術,得先拿到多少許可、辦多少手續、花多少時間?更何況還會多出一大堆限制跟監視,這種做法我不能接受。」

  說完這句話,眾人都陷入了沉默。螢幕上顯示出機器人姿勢歪斜,就像靜畫般一動也不動的模樣。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的實驗已經結束了。我會去跟上頭報告,大家今天就先回家休息吧。」

  眾人一個個動了起來。

  其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著:「看來是沒戲唱了。」這句話深深刺進了笠原的心裡。

  「我本來就沒抱多少期望。」

  聽完報告之後,本部長的聲音顯得頗為冷淡,毫不掩飾心裡的失望與嘲笑,讓笠原懊惱得咬緊嘴唇。

  「不過需要解決的問題已經很明白了。第一是內建電池的輕量化與延長驅動時間;只要能做到這點,就有辦法彌補框體脆弱的問題。思考邏輯也可以透過去除不確定因素……」

  「這我已經聽膩了,你知道這些話你已經說了幾年嗎?」

  本部長毫不容情地阻止他說下去。

  「看來你也差不多到了該想想自己去留的時期了啊。」

  笠原還想說些什麼,但本部長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制止。

  「你可以下去了,我會祈禱下次不是在你提出辭呈的時候見到你。」

  笠原回到自己的座位,將累積連日疲勞的身體靠在椅子上。房間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在,散亂的檔反而凸顯出一連串努力的徒勞無功。

  他朝著就像腐朽的昆蟲殘骸一樣倒在實驗室裡頭的實驗機看了一眼。框體承受不住機體的重量而彎曲,看起來像是眼睛的六具攝影機失去光亮,徒增悲哀的感覺。

  「……是時候了吧。」

  然而在寫辭呈之前,還有件事非做不可。這群部下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裡,為了自己愚蠢的夢想如此盡心盡力,至少也得幫他們確保去處才行。

  他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名片簿,開始尋找合適的管道。

  就在這時,笠原的電腦終端機上響起了收到郵件的聲音。

  寄件者的欄位上寫著「CuCuluS」。他並不認識這個名字,對郵件帳號也沒有印象,讓他猶豫著該不該開啟郵件。然而「戴達羅斯的迷宮」這個奇特的標題卻擾亂了笠原的心。為防萬一,他先檢查過有沒有病毒,然後開敔了郵件。

  郵件的開頭顯得非常奇妙。

  『你好,笠原老弟。我的名字不方便告訴你,但是連個稱呼也沒有又很麻煩,我想想看,對了,你就稱我為CuCuluS吧。

  好了,自我介紹就到這裡,我們馬上進入正題吧。我想幫助你解決你現在面臨的煩惱。首先關於內建電池的輕量化,其實……』

  笠原追著文字移動的視線停了下來。這封郵件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計畫的極機密情報到底是從哪里洩漏出去的?這個CuCuluS又是什麼人?

  然而這些疑問很快就被接下來的技術說明趕跑了。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

  笠原發出吞口水的聲音。實驗機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電池的重量,而郵件中所提的解決方式,卻實實在在地指出了他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盲點。

  笠原看郵件看得忘了時間。直到剛剛都還揮之不去的絕望感,早已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12:27 AM

第一章 追憶

  小時候,光是要跟上那高大的背影,就已經竭盡全力。

  為了不被父親拋下,只能死命地跟在他身後,模仿他的成就,或是從旁協助,想辦法理解父親話中的含意。雖然過程極為艱難,但努力獲得回報,終於勉強讓父親允許自己待在身邊。

  然而這個能夠瞭解父親話中含意的幼童,卻遭到人們以己忌諱的眼光看待。

  幼童沒有看過母親的模樣。以前問過父親一次,卻只換來兇狠的瞪視,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每次看到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幼童牽著雙親的手,幸福地走在路上,目光總是會被他們的背影所吸引。覺得羨慕、覺得嫉妒,又覺得空虛,只能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這天她也一個人哭泣。被父親罵無能、要她消失。她一個人坐在染上夕陽色彩的公園長椅上,不停地流著很淚。

  日落時分的公園裡冷冷清清,根本沒有放鬆的效果,反而讓人越待越寂寞。

  這雖然是常有的事,但是悲傷的感情始終沒有淡去,只讓她自覺到這種沒辦法用淚水沖掉的悲傷,已經一層又一層地附著在心上。

  阻止這名陷入悲傷深淵幼童繼續哭泣的,是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優美音色。

  雖然是幾乎被風聲掩蓋的虛無音色,但幼童確實聽見了。

  幼童放眼望向四周。聽起來還很遙遠的音色來源,並不存在於她淚眼迷蒙的視野之中。究竟是從哪兒傳來的呢?仔細傾聽了好一陣子後,幼童從腳還構不著地面高度的椅子上跳了下來,順著音色的引導走了過去。

  音色是從公園正中央傳來的。

  在染上晚霞色彩的大型噴水池前面,一名老人拿著小提琴,演奏著美麗的曲子。老人的手腳十分細瘦,但從小提琴中演奏出來的音色,卻是那麼的美妙且強而有力。

  不知不覺間,幼童坐到老人腳邊,聽演奏聽得入神了。

  老人露出了微笑,這是幼童第一次體會到人情的溫暖。

  委身於幸福的記憶,是一種墮落的行為嗎?

  峰島由宇在床上翻了個身,望向玻璃天花板。在天花板另一邊監視由宇的人們,趕忙把視線移開。

  由宇再次閉上眼睛,順著記憶回想。

  跟那名老人之間留下的記憶,可以說是幼年期的自己所度過的時問之中,活得最像個人的一段日子。就算老人是為了接近峰島勇次郎、為了奪取他的生命,她也不想認為老人的和藹可親是假的,不想認為老人那時流露出來的溫和笑容全都是騙人的。

  只是就算不想這麼認為,但仔細想想,就會覺得老人的溫暖多半都是裝出來的吧;否則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怎麼可能會把裝了炸彈的玩偶交給幼小的兒童?研究所爆炸之後的光景,到現在仍然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會開始回想過去的事情,是因為自己心中產生了什麼改變嗎?

  再次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年的房屋。不,這個地方恐怕不能稱之為房屋,至少應該不是人住的地方。

  床、書桌、茶幾跟椅子等等的傢俱算是一應俱全,也有供她研究用的電腦終端機。只是位於房屋角落的浴室,每一面牆都是玻璃制的,只有地板反射出無機質的灰色質感。

  電視跟音響也都一樣不缺,但是這些器材所播放的內容,目的並不在於提供娛樂,而是用來束縛她。而且不管待在哪里,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會有隔著玻璃的視線與攝影機追著她跑。

  這個建造在地下一千兩百公尺處的奇妙房屋,就是用來囚禁峰島勇次郎最高傑作的牢獄。

  由宇七歲的那年夏天,峰島勇次郎失蹤,被獨自留下的少女在極機密下受到日本政府的保護,而她的頭腦之中,蘊藏著足以讓世界完全改觀的危險性與可能性。

  之後過民十年。

  十年來,她每天都看著玻璃天花板。

  天花板另一端的天空是那麼遙遠,自己那早已忘記陽光的肌膚,白得就像透明一樣。

  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然而這幾天來,她的心情卻起伏不定。她並不明白原因。沒辦法用邏輯來解決自己心情的問題,讓她覺得非常焦躁。

  她再次閉上眼睛。這次回想的並不是遙遠的過去,而是兩周前才發生的事情。一名讓人覺得他少根筋,但內心深處卻藏著強烈殺戮衝動,兩面個性顯得非常不搭調的少年。

  很明顯的,自己心情的變化,跟當時救了自己的少年有不小關連。

  幼年時期收到的玩偶裡面裝有炸彈,是讓自己變得不再相信人的原因之一,這件事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但奇怪的是,在那名少年面前,卻那麼坦白地說了出來。

  ——這件事讓我學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教訓,那就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連勇次郎也一定不可以相信。

  ——你這麼說不對,這不叫做學到重要的教訓。

  ——也許吧。尤其是看到你這樣,更是讓我有這種想法。不過這個教訓確實提高了我的生存機率,姑且不論是好是壞,這一點的確是事實。

  她一字不差地回想起跟少年之間的談話。

  從跟那名少年之間的談話中,有幾項驚人的發現。

  過去自己從來不對任何人敞開心胸,什麼話都不說。她一直認為就算對別人說出自己的境遇或過去,也沒辦法改變已經存在的事實。既然如此,說出來也是沒用,只會留給對方利用的空間,反而更是吃虧。然而由宇到了現在,才第一次知道光是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給別人聽,就能有一種獲得解脫的奇妙感覺。

  而且當由宇叫他不要利用自己作為發洩殺戮衝動的藉口時,少年用大得嚇人的聲音,怒吼著否定了這一點。由宇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時候也是會錯。

  而現在,連她已經貫徹了十年的想法都開始動搖。

  為什麼自己會在隔天去見老人,向他道謝呢?答案很簡單,因為老人每次都待在那兒,一直待到跟由宇變得十分親密、送她玩偶不會顯得不自然的程度。

  而在送玩偶給由宇的時候,也說出了一如往常的話語——

  “我每天都在這兒,隨時可以來找我。”所以自己才會毫不懷疑能不能遇到他,隔天就為了向老人道謝而前往公園。

  自己只是單純地相信老人。正因為這樣,當玩偶爆炸的時候,自己才不會待在研究所,而是跑到公園來。

  有時候相信別人,也會提高生存的機率。

  同一件事情之中存在著兩種真相。竟然到現在才搞懂這麼簡單的事情,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很傻,臉上也自然地浮現出笑容來。然而笑容隨即消失,由宇的表情又認真了起來。

  到這裡都還可以用邏輯解釋,有錯沒關係,改掉就好。然而接下來的部分——老人究竟有沒有想要把自己也殺了這點,卻沒有辦法靠邏輯來解決。

  這幾天來讓由宇無法不去苦苦思索的就是這個問題,思考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停在這個地方了。不管想過多少遍,還是無法確定老人的真意,而且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辦法去查證了。然而不管幾次想甩開這些想法,這個疑問仍然緊緊抓住由宇不放。

  要是那名少年現在就在這兒,他會為自己解開這個疑問嗎?

  一想到多半已經不會再見到的那名少年,就覺得胸口隱隱作痛。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再去想那名少年,由宇立刻用力睜開原本閉上的眼睛。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就像剛剛一樣,與隔著玻璃天花板的監視人員四目相對,就連對方撇開視線的動作細節都一模一樣。

  “真是缺乏滋潤啊。”

  放眼看看屋內,由宇猛然從床上站了起來。

  就稍微奢侈一下吧。畢竟光靠這些隨手塞來的影片或是錄下來的音樂,根本就不能滿足自己內心的渴望。

  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不能確定當時聽到的是什麼樣的音色。自己有辦法重現當時的音色嗎?要是能夠重現,是否就能瞭解老人當時的心情呢?

  由宇朝撇開視線的監視人員說:

  “幫我叫岸田博士來。”

  一名穿起白袍來顯得有模有樣,看起來很好相處,年紀五十歲上下的紳士,喘著大氣跑了過來。只要是由宇找他,這座NCT研究所的所長岸田群平不管人在哪兒,不管正在做什麼,一定會立刻趕來問她有什麼事情。

  “由宇,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他說的話就跟往常一模一樣,然而由宇今天的要求,也許會讓岸田博士有點傷腦筋。

  “我想要小提琴。”

  “小提琴?”

  “嗯,樂器的小提琴。我想想,就給我Stradivarius跟GiuseppedelGesu吧。”

  由宇從玻璃地板底下,愉悅地注視著被價格上億的小提琴名稱嚇得啞門無言的岸田博士。

  2

  把裝了水的杓子,朝暴露在乾澀空氣中的灰色石碑傾斜過去,就看到水從上而下地滲透下去,讓沾上水的部分顯現出一片黑色。

  反覆好幾次這樣的動作,到桶裡的水只剩一半左右時,阪上鬥真才將杓子跟水桶放在一旁,靜靜地雙手合十默禱。

  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白色的,風中夾帶著刺痛臉頰的寒氣。

  鬥真所祭拜的石碑上,並沒有刻上任何文字標明意義:然而醞釀出來的氣氛,卻隱約讓人聯想到墓碑。

  石碑位在綠意盎然的高臺之上。原野外側是一片深邃的森林,更遠處則可以看到模糊的山脈稜線。這一帶就只有鬥真眼前的這一塊石碑有經過人工處理。

  身上散發出不像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該有的悲壯感。還留有幾分稚氣的側臉上,摻雜了些許苦悶與無奈。

  要是同學看見他的這種表情,想必會對鬥真另眼相看。這名少年平時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會讓人覺得他有點糊塗:然而現在的鬥真,卻顯然與過慣了和平日子的同年代少年少女完全不一樣。累積不一樣的經驗、嘗過不一樣的苦樂、活在不一樣的世界,這些差異都顯現在他默禱的模樣上。

  不知道為什麼,石碑前面除了線香與花束之外,還放著一柄收在古樸木鞘之中的小刀。沒有人問起這麼做的用意,除了鬥真以外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別說是人了,甚至看不到任何會動的東西。在這片幾乎連呼吸都要凍結的寂靜之中,鬥真一動也不動,只是一心二意地默禱。

  “非常對不起。”

  過了好一陣子才從口中發出的言語,有如搾出靈魂一般沉重。

  漫長的寂靜之中,不知不覺間飄起了雪,無聲無息地將四周染上一片薄薄的純白色。然而儘管開始下雪,鬥真仍然不為所動,低著頭就像雕像一樣毫不動彈。

  等到太陽西沉,積在鬥真頭上的白雪靜靜地落下,那副靜止已久的身體,才總算找回了時間的流動。

  “四月都已經過了一半,這裡竟然還在下雪。”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著鬥真有所動作,少女平靜的話聲直到這時才從背後傳來。

  “……麻耶。”

  她身上穿著純白的毛皮大衣與高級靴子,只有齊肩的頭髮與可愛的臉孔暴露在寒風中。真目麻耶,是鬥真同父異母的妹妹。

  鬥真沒有問她為什麼知道自己在這裡。真目家所掌握的情報網,甚至能夠左右世界的動向,要是對真目家的大人物問這種問題,可就未免太笨了。

  以鬥真之父親不坐為首的真目家,數百年來一直在世界中樞掌握著莫大的權力。自古以來就非常擅長情報戰,到現在仍然充分掌握情報上的優勢,地位至今依然沒有動搖。

  傳聞地位僅次於現任總裁真目不坐的女兒麻耶,並沒有回答鬥真的話,而是站到石碑前,將手上拿著的花束供奉在石碑上,以跟鬥真相同的姿勢默禱。

  過了一陣子,麻耶將合十默禱的雙手分開,站起身來注視鬥真的面孔。

  “我真的嚇了一跳,我們那時候住的房子已經完全不見了,連痕跡都找不到。”

  面對覆滿白雪的光景,鬥真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

  “父親把一切都處理掉了,如今也只剩這塊石碑還在述說當時那件事了。”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為什麼?那還用說嗎?誰叫哥哥從那以來都過了兩個星期,卻一直不來見我。”

  “才兩個星期而已。”

  “是已經兩個星期了。”

  “……也對,不好意思,是我不對。”

  “請不要道歉,哥哥每次都沒講幾句話就……”

  “麻耶。”

  鬥真打斷妹妹的抗議,看了看石碑前的小刀鳴神尊;麻耶的視線也被拉過去看著同一物體。

  “我遲遲下不定決心,沒辦法決定要不要把這個還回去,所以才沒有跟麻耶聯絡。對不起。”

  麻耶才剛要開口,卻什麼話都沒說就閉了起來。還真難得看到麻耶會這樣欲言又止。

  “我花了一年半,才敢用自己的雙腳來到這裡,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沒出息。”

  取而代之的,是鬥真口中說出的自虐話語。麻耶用力搖了搖頭,否定了鬥真的話。

  “是只過了一年半。”

  微微停頓之後,鬥真低聲說了:“也對。”但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是真心這麼認為,讓麻耶加重了語氣:

  “那個時候,要阻止為了斷絕真目家的血統而來犯的入侵者,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鳴神尊。”

  “嗯,而我就任憑被鳴神尊喚醒的禍神之血失去控制,連無關的人都殺了個精光,把房子裡的所有人都殺了。”

  “哥哥真要這麼說的話,那我也是同罪啊!當時對方的目標,就是待在房子裡的我。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會拔出鳴神尊的。”

  看見妹妹紅褐色的大眼睛上浮現一層薄薄的淚水,鬥真趕忙把手放到妹妹的肩膀上。

  “……對不起,麻耶,不是這樣的。不管是誰,眼看妹妹有生命危險,一定都會當場拿起現有的武器抵抗。麻耶,你應該懂的,問題足在於另一個我根本不管對手是誰,也不需要理由,他殺人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

  “所以這不是哥哥的錯……”

  妹妹拚命為他辯護,但這次換成鬥直一用力搖了搖頭。

  “不是的,麻耶。我不能把我的另一個人格當成藉口,那……就是我,就是有著禍神血統,叫做阪上鬥真的人。”

  他不想看到妹妹悲傷的表情。

  “過去我一直怨恨老爸、怨恨家系,想說為什麼我會用這種方式生下來,就這樣自我放逐,成天歎息、逃避。可是……”

  然而鬥真卻見識到了;又一次,明明白白地見識到了。在兩周前的球體實驗室事件之中,見識到了自己拚命想要消除,卻絕對不會消失的另一個自己是什麼模樣。

  ——你的人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分為二的嗎?

  當時,有著一頭長髮的美少女問了。

  在兩周前的那個事件之前,鬥真對於哪一個人格才是真正的自己,一直有所誤會——不,正確地說來,應該是一直讓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真目家長年來一直有著遺傳性的殺戮衝動。不,應該說長年以來慢慢讓殺戮衝動更加洗煉才對吧。然而殺戮衝動越是精確,就越是會妨礙到日常生活.真目家當然不歡迎這種情形,而他們採取的手法,就是將人格一分為二,分割成承受全部殺戮衝動的人格,以及像你這樣用來度過日常生活的人格。

  她的話沒錯。最先存在的是殺戮衝動,現在的自己才是人工培養出來的人格,不是嗎?

  帶自己認識平穩日常生活的橫田過世,而毫無自覺地跟峰島遺產扯上關係的自己,則不能不去面臨殘酷的真相——為了讓有著殺戮衝動的自己能夠充分發揮作用,才會有現在的自己。

  或許早在為了保護重要的事物而想要擁有力量,而拿起鳴神尊的那一刻起,就該對此有所覺悟才行。

  “……哥哥,好痛。”

  讓鬥真找回自我的,是妹妹有氣無力的聲音。

  “……啊……對不起。”

  鬥真把不知不覺問用力抓住麻耶肩膀的雙手輕輕拿開,轉過身來面對石碑。

  “上次的事件,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另一個我要活下去,就不能沒有我;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的表面人格,而現在的我也是一樣。”

  鬥真感覺到一旁的麻耶正把視線投注在自己的臉上。

  “不借用另一個我的力量就活不下去。不肯付出代價,就不能奢望平穩的未來。我想這就是生在真目家的人所要面對的命運,也是我非得對抗不可的人生。”

  這段話看似在說鬥真,但同時也是在說麻耶.這名比自己小了一歲的妹妹,遠比自己更早接受了生在真目家的事實,但是她是真心接受的嗎?

  她都不會嚮往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正常少女們所過的平凡生活嗎?

  他看了麻耶一眼。麻耶的視線已經沒有放在鬥真身上,只是一直注視著放在石碑前面的小刀鳴神尊。

  “兩年……父親說過會在兩年以內。”

  “什麼兩年以內?”

  “說哥哥會在兩年內,找到適合用來接受殺戮衝動的藉口。看來是讓父親給說中了。”

  麻耶的笑容顯得有些落寞,心中的情緒更是冰冷。

  “對啊。”

  接著麻耶拿起了放在石碑前的鳴神尊,輕輕將刀上的積雪拍掉,遞到鬥真眼前。

  “這把刀是父親交給了哥哥,我只是暫時保管而已。如果哥哥想要拿著,我沒有權力阻止。”

  紅褐色的眼睛筆直望向鬥真。麻耶眼中已經沒有淚水,眼眸十分清澈。然而這清澈的眼神,卻殘酷地映照出潛藏在深處的事物。那是跟自己一樣下了某種決心的人才會有的陰沉色調——鬥真只希望那名少女的眼神中,不要染上這種陰沉的色調。

  彼此注視了好一會兒後,鬥真默默接過了鳴神尊。拿起來會覺得比平常要輕,會是因為受凍的指尖感覺變得比較遲鈍了嗎?

  右手拿著鳴神尊,左手拍掉積在麻耶頭髮上的雪。

  妹妹有點害羞地縮了縮身子,然後依樣畫葫蘆地拍掉鬥真頭髮上的雪。

  雪沾上了妹妹苗條而白嫩的手。純白的雪很快就被她手掌的溫度融化,隨即消失無蹤。

  豎在兩人身旁的石碑冷冰冰地動也不動,白雪又繼續堆在已經鋪滿一片純白色的石碑上。

  而這時浮現在鬥真腦海之中的,卻是這兩個星期以來,片刻不曾從他腦海中離開過的一名孤獨少女。想著她面無表情的端正側臉、她那辛辣的語氣,以及向自身命運對抗的身影。鬥真並不知道她現在正在做些什麼,然而唯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

  那就是在那間地下的房屋裡,連淋雪受凍都不被允許。3

  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公園圍繞在一片孩子們的笑聲與小鳥的啼囀之中,溫秈的風讓樹葉奏

  起令人心曠神怡的音色。

  林蔭步道上隨處設有幾張長椅,坐在上頭的男性也自然地融入公園的氣氛之中。

  從男子的外表看上去,年紀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但醞釀出來的老成氣氛卻否定了這個推測,可以看出實際年齡應該更大。身穿高級西裝,嘴邊蓄了鬍子的面孔顯得頗為精悍。看著報紙的模樣說是出來跑業務的上班族在公園消磨時間,倒也還真有點像,但看起來卻又不像是會安於這種境遇的人物。

  儘管帶著幾分異樣色彩,卻又天衣無縫地融入公園之中。

  這時有個人影落在男性所看的報紙上。

  “嘿嘿,好久不見啦,伊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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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上發出低級的笑聲,身上行頭髒到說是遊民也並不為過的男子,發出嘿咻的一聲,在看著報紙的男性——伊達真治身旁坐了下來。

  伊達只從報紙後面稍微露個臉,馬上又把視線拉回報紙上.

  “你這身行頭很醒目的。”

  伊達以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小聲說了。

  “因為我還在處理其他的工作啊。這一帶的車站前面,穿得像我這樣的人多得數不清,應該是不會太醒目哦。”

  “知道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遊民打扮的男性將沾滿一污垢——其實是化妝成沾滿污垢——的手伸進懷裡,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伊達與自己之間。

  “二橋重工那款機種的硬體跟軟體情報。從開發初期階段到最新的資料,全都裝進去了。”

  伊達正要拿起信封,遊民就伸手按住了信封的一角。

  “怎樣?”

  “這次可費了不少工夫,而且還冒了好幾次危險呢。”

  “報酬我會加上這個數字彙進去,匯到老地方就行了吧?”

  伊達苦笑著豎起三根手指。遊民模樣的男性看了以後,相當滿意地點點頭,把手從信封上拿了開來。

  “嘿嘿,搞得好像在催債一樣,不好意思啊,以後還請多多惠顧。”

  遊民模樣的男性將伊達皺著眉頭的表情留在身後,得意洋洋地離開了。在途中擦身而過的一名年輕男子,也對這位遊民皺起了眉頭。

  年輕男子就這樣一路走到伊達所坐的椅子前面,在遊民剛剛所坐位置的另外一邊坐了下來。年輕男子的名字叫做八代一,擔任伊達的秘書官。

  這時伊達正好打開信封,將小指頭大小的晶片舉向太陽看著。

  “他可以相信嗎?”

  “情報販子把信用看得比情報本身還重,這點顧客也是一樣的。麻煩你了。”

  接過晶片的八代,從西裝內側的口袋取出PDA之後,就以俐落的手法將晶片插進插槽,操作按鈕.液晶螢幕上顯示出上傳的字樣,以及慢慢推進的進度條。

  “傳送完畢。您覺得會得到什麼結果?”

  “誰知道呢,我沒什麼好預感就是了。”

  “請不要說這種討厭的話好不好?伊達先生的預感每次都很准呢。我是希望不會查出問題,畢竟我可不喜歡處理麻煩事。不知道解析會花上多少時間?畢竟這次的量很大啊,希望可以花個半天就搞定。”

  八代這句話讓伊達突然笑了開來。

  “如果是那丫頭,十分鐘都用不到。當然前提是她要肯認真做就是了。”

  “怎麼可能。”

  “要賭嗎?如果十分鐘內沒有得出結果,給情報販子的加成費用就從你的薪水裡面扣。”

  “咦咦!付了那麼貴的情報費還不夠啊?”

  看到伊達豎起的三根手指,讓八代整個人往後直仰,用手拍了拍額頭。

  “哇,還真貴啊!要是有這種閒錢,還真希望可以幫我加薪啊。”

  “反正你又沒時間花。”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這是奇檬子問題啊,奇檬子。而且為什麼要從我的薪水裡面扣?”

  “這也是奇檬子問題。”

  “又在扯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轉移話題了。唉,畢竟我們部門是個大錢坑啊,像NCT研究所的維持費,就足足占了國家預算的0。2%啊。今年一定又會被上頭埋怨,說這筆金額大到沒辦法以用途保密的方式來處理了。”

  “聽他們埋怨也是我們的工作。只不過是聽聽那群老人抱怨,你就當作是在做慈善活動吧。”

  “我是希望結果過關啦。為了讓那條新法案通過,現在實在不想跟防衛廳(注:國防部)有什麼糾葛啊。”

  “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樣太隨興了吧。”

  PDA在啞口無言的八代手上發出了警告聲。

  “八分三十秒,看來這場賭注是我贏了啊。”

  “隨您高興吧。分析結果是……唉。”

  八代歎了口氣,用彷彿對自己判死刑的語氣說了。

  “確認有未經許可的EM,有古怪。”

  伊達迅速折好報紙,快步走在林蔭步道上。八代隨即從後跟去,跟伊達並肩走著。

  “伊達先生,您打算怎麼辦?就算要舉發,從違法途徑弄來的情報可不能當作證據啊。”

  “記得後天就是那款機種的啟動實驗對吧?”

  “是。聽說是要在防衛廳高官的見證下,進行大規模的實驗。地點在弧石島,是一座位於九州大隅半島東南方近海的小島。”

  “我要行使A-277。”

  “咦咦!要行使強制查察許可權?”

  “正好用來捉住對方的狐狸尾巴。”

  “可是後天就要開始了耶。現在才要強行插手,可就有點……防衛廳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要想辦法插手。等到被自衛隊正式採用以後,我們就很難干涉了。”

  “至少等海外研修小組的人回來會比較好吧?我們現在可沒有多餘的人手啊。上次事件的災害復原也還沒有完全處理好,只靠剩下的人實在是……”

  “時間跟人手由你去籌措,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找你來當部下的?”

  “這個嘛,是沒錯啦。傷腦筋,我們部門實在是有慢性的人才不足問題啊。”

  儘管八代搔著頭,一副很傷腦筋的模樣,但在嘮叨的同時,手卻迅速地操作PDA,試圖尋找有沒有辦法解決。

  “可以的話,現在實在是不想跟其他部門起衝突啊,那條法案都快進入審議階段了說。”

  八代的抱怨被PDA的警告聲中斷了。

  “看來住地洞的公主殿下有事要找。還說要是一個小時內沒去見她,就不把重要的情報告訴我們。”

  4

  在冷得會下雪的夜裡,只有火堆可以取暖實在是不太夠。唯一的好處就是由於氣候乾燥,不怕找不到枯枝來燒。

  如果是鬥真自己一個人,他大概不會把這種狀況放在心上。儘管外表顯得有點文弱,其實他已經十分習慣在大自然之中生活。鬥真所擔心的,就是跟他隔著火堆對坐,與戶外生活完全無緣的麻耶。她全身都裹在厚得像地毯似的毛皮之中,看起來卻比鬥真還要冷。這也難怪,對於從小就過著真目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少女來說,這樣的狀況實在太嚴苛了。

  “來,麻耶。”

  看樣子這個形狀有點歪掉,遞到麻耶眼前的不銹鋼杯,已經對她造成了輕微的文化衝擊。麻耶睜大眼睛,一副很稀奇似的看著手上的鋼杯。至於裝滿杯子的即溶咖啡會有什麼味道,她肯定根本無法想像。

  看到麻耶戰戰兢兢地啜了一小口飲料之後,嚇了一跳的表情,讓鬥真聯想到外國人吃到納豆的模樣。

  “外觀跟香味明明就很像咖啡,可是喝起來卻完全不一樣呢。這是什麼飲料?”

  麻耶的感想中沒有提到味道。

  “不,這是咖啡沒錯。”

  看著麻耶再度受到文化衝擊,讓鬥真笑了開來。

  “麻耶待在這種地方不要緊嗎?不是有真目家的工作要做?”

  真目家如今已然成為領先世界的巨大企業集團。而其中的一名重鎮,卻跑來這種深山跟自己露營,總讓他覺得有種奇妙的不協調感。

  “昨天勝司回到日本來了。”

  對於這位跟自己的血緣關係比鬥真更濃的哥哥,麻耶卻只直呼其名。之所以沒有加上辱駡的字眼,靠的全是麻耶高尚的修養。這句話的內容並不構成問題的答案,但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想要扯開話題。

  “勝司先生?”

  麻耶的表情變得有點不高興,這是因為鬥真在稱呼兄弟的時候都會加上敬稱。

  “是。由於這個時期他本來應該不會回來,推測可能是球體實驗室的事件,讓他的想法有所改觀。”

  就像麻耶稱呼兄長的時候都不加敬稱一樣,身為長子的勝司對於這位會威脅自己地位的妹妹,也覺得十分礙眼。這位長兄突然回國,對於麻耶來說應該是種不歡迎的狀況,但麻耶的語氣卻像是在聊明天的天氣一樣簡單。

  “我成功地把幾件工作推給他,空出時間來,所以請哥哥不要擔心,明天早上我就回去。”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跑來這種地方露營吧?”

  “難得空出了時間,讓我可以來見哥哥的面,為什麼哥哥就這麼冷漠?”

  “我不是對你冷漠。那好吧,我也跟你一起回東京去,這樣好不好?”

  “哥哥,我不是才剛說過勝司已經回國了嗎?”

  “啊啊,對喔,畢竟他一直看我不怎麼順眼啊。”

  “我想直接說討厭會比較正確。三年前,最反對哥哥擔任我貼身侍衛的人就是勝司,還說了一些什麼血統低賤怎樣怎樣之類,既落伍又滑稽的話。”

  “我倒是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會被他這麼討厭的事啊。”

  “哥哥所處的立場原本就很容易招來怨恨跟嫉妒,哥哥最好要對這點有些自覺。”

  麻耶無可奈何似的歎了口氣。

  “哥哥被選為鳴神尊的繼承者,而我又只相信哥哥一個人。我和哥哥對勝司跟北斗來說具有相當充分的威脅性,哥哥對這點應該更有自覺一些……哥哥啊,請不要讓妹妹把這種事情說得那麼直接好嗎?”

  麻耶就好像是要把焦躁的心情吞下去似的,暍完剩下的即溶咖啡,接著立刻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包包。

  “總面百之,今晚我也要在這裡過夜。請哥哥不用擔心,我有做好準備。”

  說完麻耶就從手上那個跟營火很不搭調的高級包包裡,拿出了一個裝在大袋子裡面,看起來像是圓柱枕頭的東西。

  “那是什麼?”

  “是睡袋。這是我第一次用,不過聽說用法很簡單,只要先攤開來,用拉鏈開開關關就行了。我已經查過哥哥的帳棚放得下兩人份的睡袋,沒有任何問題。”

  “咦咦!麻耶你等一下!”

  麻耶也不管被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的鬥真,將睡袋當成戰利品似的抱著,就這樣走向帳棚,朝向無意義地拿著咖啡杯上下亂晃的鬥真斬釘截鐵地宣告:

  “哥哥,明天也得早起,我們差不多該睡了吧?”

  現在帳棚前火苗餘燼所照亮的地點,在一年半之前還是一棟屬於真目家所有,造型十分優美的別墅。

  當麻耶說要在這個地方一起睡的時候,鬥真會這麼慌張其實是有理由的。一年半前的那件慘案,也是在麻耶強要跟負責保護她的鬥真起睡,把鬥真留在主棟過夜的時候發生的。

  在同一個地點、同樣的時刻跟自己在一起,會不會喚醒沉睡在麻耶心中的那段封印起來的記憶呢?

  那是一段差點被因鳴神尊而失去理性的鬥真所殺的記憶。大概是因為很難承受這個事實吧,在麻耶的記憶中,是把事情記成自己在即將被殺之前逃出了房子。

  鬥真並不清楚她是如何折沖喪失記憶的那段空白,所造成的時間銜接矛盾;麻耶本身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麼疑問。也許所謂的封住一段記憶,就是像這樣讓當事人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

  特意排斥號稱超科技的峰島勇次郎技術,卻仍然能夠跟其他大企業與大國抗衡,靠的不光是異常發達的情報收集能力,同時還是因為真目家對於情報的活用更是巧妙得無與倫比。

  “睡袋這種東西,真的是暖和得讓人吃驚呢。”

  也不管鬥真在一旁擔憂,一片漆黑的帳棚裡,只聽見麻耶悠哉的話聲迴響在四周。

  “當年哥哥當上我的貼身侍衛,來到這裡生活的時候,我們就常常像這樣聊到深夜。”

  所謂的貼身侍衛,乃是負責保護有真目家血統者的護衛職稱,通常是由人稱八陣家的各個武藝高超家系中加以挑選。但三年前鬥真卻破例被任命為麻耶的侍衛,這是父親不坐所下的命令。至於為什麼會這樣,他並不瞭解。

  然而就算找遍自己跟麻耶所活過的全部人生,大概也只有三年前的那段幸福日子,是他們活得最像同年代少年與少女的時間吧。一直到可憎的那一夜來臨為上。

  “你說得沒錯,在這裡度過的那一年的確是很幸福。三木本先生有點囉唆,春爺爺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事情,野地先生還對我說就算不是正室所生的兒子,也要抬頭挺胸、正正當當地活下去,大家都是好人。”

  “嗯,大家都很疼我跟哥哥。”

  在談論死者與過去的兩人之間,已經沒有白虐的語調,也沒有對自己的命運自憐自艾的感傷,就只是淡淡地在黑暗中看著那段不會再回來的幸福過往。

  一陣沉默之後,鬥真感覺得到麻耶翻了個身,轉過來而朝自己。

  “哥哥。”

  麻耶的聲音突然一轉,變得寧靜而沉重。鬥真儘量裝出沒發現這點的聲音來回話:

  “……怎麼啦?”

  麻耶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猶豫,一字一句慢慢串連起來。

  “……哥哥,既然你要拿著鳴神尊,希望你跟我約定一件事。”

  “……”

  “如果要跟峰島的遺產扯上關係,請哥哥一定要非常小心。真目家之所以要排除峰島的技術,理由並不只是單純的喜好問題。全球的勢力彼此之間保持著一種均衡,要是真目家企圖擁有遺產技術,一定會被擊垮的。”

  “……嗯,我明白。”

  感覺到麻耶在睡袋裡動了幾下,接著就有幾根纖細而冰冷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的臉頰。

  “哥哥,請你握住我的手。”

  稍稍猶豫之後,鬥真用力反握住麻耶的手。麻耶看來顯得放心了些,可以感覺得出她的肩膀也不再繃緊。

  “……哥哥,我生來就是真目家的一員。生在掌握他人的隱私與秘密,並拿來當成交易材料的真目家,讓我學到了一件事:無論任何情報或秘密,不管多麼小心保密,都絕對會從某些地方洩漏出來。可以對抗的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活得誠實,就像哥哥這樣。”

  麻耶把握住的手拉了過去,碰上了黑暗中她那冰冷的臉頰。

  “哥哥身旁就是我最安心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沒過多久,耳邊就傳來麻耶睡著後所發出的規律呼吸聲。她肯定是為了在百忙之中空出這段時間而操勞過度,而且要在這個地方和鬥真見面,應該也讓她的精神相當緊繃。

  就算已經睡著,就算沒有意識,麻耶的手還是跟三年前一樣,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看到妹妹這樣,又怎麼可能說得出真相。

  到現在,鬥真仍然會清清楚楚地夢到。夢到自己曾經想對妹妹揮下手中的刀;夢到當時自己那種找到活人可以殺的時候,因狂喜而不斷顫抖的心。這些經驗對他來說,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鮮明。

  就連現在這一瞬間也是一樣。要是拔出放在枕邊的鳴神尊,自己肯定會在狂喜之中,把睡在一旁的妹妹大卸八塊吧。5

  “那玩意在做什麼?”

  這個稱呼讓岸田博士瞪了他一眼,但伊達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她在做些跟平常不太一樣的事情。”

  岸田博士含糊其詞,將伊達迎進了NCT研究所。

  NCT是直屬於ADEM的非公開組織,而所謂的ADEM,乃是TheAdministrativcDivisionoftheEstateofMineshima的縮寫,也就是峰島遺產管理局。

  所謂的NCT,則是Non-CognizableTechnology的縮寫,也就是不明科技。峰島勇次郎的發明多半都超出了常識的範疇,所以被人語帶諷刺地如此稱呼。

  NCT研究所位在一座連條讓人行走的路,都找不到的深山之中。這個組織存在的目的,就在於以各種合法與非合法的手段,取得本世紀第一的天才兼狂人——峰島勇次郎的研究成果,並加以保管研究。

  通過好幾項嚴密的檢查後,伊達與岸田博士走進了一部高速電梯。電梯以幾乎會讓身體飄起的速度下降,轉眼間就抵達了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深度,也是NCT研究所裡最重要的區域。

  這個研究所的地下一千兩百公尺,也就是最底層的部分,乃是最高機密之中的最高機密。只要看過ADEM非公開規章之中E-000到E-009號的條文內容,就會充分瞭解到這個區域有多麼特殊。

  說得簡單點,就是條文上寫著萬一NCT研究所最下層的存在洩漏給外部知道,因而引發問題時,要將整個最底層區域加以爆破並廢棄:還注明此時不惜犧牲人命,甚王要確實處理乾淨編號S-00001,也就是最重要遺產的物品。

  當伊達與岸田博士走出電梯,就來到了一個奇妙的空間。地板全是由玻璃打造,往下可以看到類似房屋的建築,還有人生活在裡頭。

  在這個會被人從玻璃天花板上俯視,毫無隱私權可言的房屋正中央,可以看到被編號為S-00001的少女正興高采烈地演奏著小提琴。

  “我可沒聽說那玩意有拉小提琴的興趣啊。”

  伊達夾雜著驚歎與猜疑的語氣,問了岸田博士一聲:結果得到了一個驚人的回答:“她是兩天前才開始練的。”

  透過喇叭傳來的音色豐富而流暢,聽起來非常優美。這種樂器連要奏出聲音都很困難,眼下這名少女演奏起來卻像練了五十年的小提琴手一樣有架勢。

  “才兩天就練到這個地步?”

  “說練習也不太對……”

  岸田博士的表情變得十分奇妙。

  “她只是一直盯著著名小提琴家演奏的影片看而已,今天才是她第一次拿在手上演奏。”

  知道由宇做了什麼,讓伊達當場頭痛不已。她一定是在腦袋裡幾乎完美地分析了小提琴家的動作。以她這麼卓越的頭腦與觀察力,也許這件事並不困難。難道在由宇眼中,就連藝術也都只是頭腦勞動,都可以置換成算式嗎?

  “感覺就像是被人把努力這個詞的意義徹底否定掉啊。”

  “那孩子可是比別人更加倍努力的,只是不太喜歡讓人看到這一面而已。”

  “那就更惡質了。”

  由宇梢稍仰起上身看到伊達之後,嘴角微微揚起。

  拿著琴弓輕快演奏的手,以強勁的力道在琴弦上一拉。喇叭發出尖銳聲響,伊達腳邊的玻璃瞬間出現蜘蛛網狀的裂痕。雖然沒有嚴重到讓整面玻璃破掉,但仍然有碎片飛散出來,在伊達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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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整件事發生的由宇滿意地恢復演奏,伊達則默默地低頭看著她。兩人之間裂開部分的玻璃,很快就被降下的遮罩遮住。

  “你是想再試試上次那招還是怎樣?”

  想起由宇上次企圖逃脫時的事情,讓伊達的表情變得頗為苦澀。當時她也是利用音頻來震碎玻璃,之後又以各式各樣的計略,讓NCT研究所陷入一團混亂。

  少女沒有回答伊達的問題,只是配合著旋律,用歌唱般的聲音說了:

  “不愧是Stradivarius,被譽為名琴的確不為過。GiuseppedelGesu充滿力道的音色也很對我的胃口,只可惜如果要用來奏出想要的波長,在精准度上就略遜一籌了。”

  “哼,終歸是猴子學人要把戲,沒有融入感情的演奏哪會有什麼價值……等等,你剛剛說Stradivarius?”

  “還有GiuscppedelGesu。”

  伊達問話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由宇則溫和地加以指正。

  “你知不知道這些要花多少錢啊!”

  “大概要幾億……不,十幾億吧?詳細的購買價格你去問岸田博士,這種事我沒在管。”

  突然被轉向的矛頭指住的岸田博士當場慌了手腳。

  “不,我只是……”

  “岸田博士,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不准縱容她!而且我們哪里有這種預算?”

  “不、不要緊的,預算不成問題,由宇提供了幾項知識作為交換條件。像是在常溫下也能讓摩擦係數無限趨近於零的塗料,還有一些保管中的遺產用途之類的。”

  “這個臭丫頭……平常死都不肯說,只有這種時候這麼大方。”

  伊達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強行趕開頭痛。

  “那,你叫我來應該不是為了演奏樂器炫耀吧?”

  “有一半是。”

  由宇大暢所懷似地演奏著樂器,答起話來更是臉不紅氣不喘。

  “剩下一半呢?”

  “有關後天的強制查察。”

  “沒這回事。”

  伊達用平靜的語氣遮掩內心的動搖,但由宇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

  “有件事我很好奇。”

  “不要只顧自己說話。”

  “你要帶我一起去。”

  “我們沒有打算進行查察。就算真的有,你以為我會放你到外面去?”

  “會。”

  由宇回答得十分乾脆。

  “等你知道我想查清楚的是什麼事情,你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什麼也要帶我去了。”

  由宇又開始搭配Stradivarius的旋律,樂不可支地用歌唱的語調說出這句話。她看到伊達的表情僵得不能再僵,便演奏出更輕快的旋律。

  “我有條件。”

  伊達的表情中還有著掙扎。

  “我要跟上次一樣,在你體內注射致命的微型毒素膠囊。如果二十四小時以內沒有施打解毒劑,膠囊就會溶解,讓你中毒身亡。另外我還要你戴上枷鎖,視情況需要,還會把你綁在直升機的椅子上,不讓你出去。這樣可以吧?”

  曲子到這裡正好結束,拉完最後一音的由宇看著表情苦澀至極的伊達,流露出會心的微笑。

  “你很明智。”

  6

  少女打鬥的模樣讓少年看得入迷。

  少女打鬥的姿態就像舞蹈一樣優美,修長的手腳畫出美麗的弧線,腳與地板奏出充滿韻律感的聲響,令人聽得如癡如醉。

  向少女挑戰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拜倒在她的美麗之下。

  只是將多餘的動作刪減到極限,竟然就能變得這麼美麗?唯有讚賞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洋溢在心中,於是沉睡在少年內心深處的本能下了命令。

  ——殺。

  ——殺了她。

  ——殺,殺,殺,我要殺,我要殺,殺……

  從睡袋中一躍而起的鬥真,強行將咆哮與冰冷的空氣一起吞了下去。

  ——殺。

  都已經從睡夢中醒來,衝動卻仍然沒有退去,反而還變得越來越強。沉睡在鬥真心中的殺戮衝動,渴望能與他認定的好對手峰島由宇廝殺,渴望得幾乎要發狂了。

  一股兇暴的感情在體內亂竄:一股幾乎要揪住心臟的脈動,讓全身都是冷汗的鬥真儘管勉力抵抗,拚命想按捺下來,卻還是不由得發出了呻吟。

  不可以被麻耶發現這個情況。妹妹才剛說過自己的身邊最讓她安心,絕對不可以讓她看到自己這種模樣。

  身邊的麻耶所發出的呼吸聲仍然十分平靜,讓鬥真放下了心。

  然而這卻成了鬥真的失算,麻耶的呼吸聲讓他內心的裂痕又猛力脈動。內心之中的另一個自己笑了。

  ——原來這裡也有嘛,有著最棒的獵物。

  右手緩緩抓住了枕邊的小刀——鳴神尊。從鞘口微微拔出的刀身,亮出一道冷得幾乎連下雪的夜晚都會因而凍結的光芒。

  鬥真連忙用左手按住右手。然而緊緊握在右手上的鳴神尊,卻已經拔出一半左右,他強行將刀身壓回鞘內。

  但殺戮衝動卻不知停止為何物,一股更加兇暴的感情又要拔出小刀。

  睡在身旁的麻耶沒有醒來,不知道是不是睡得比較淺,只見她在睡袋裡大大翻了個身。睡袋微微翻開,讓麻耶雪白的喉嚨暴露在寒氣之中。她那找不到半點瑕疵的肌膚,讓另一個鬥真狂喜不已。

  ——在這丫頭的喉嚨上,在這純白的世界裡,開出一朵鮮紅的花朵來吧。在純白的世界裡,帶來壯烈而美麗的死亡。

  內在的自己露出無情的笑容。

  ——開什麼玩笑!

  鬥真爬出帳棚,拂曉時分的寒氣直刺在皮膚上。

  他用額頭猛撞右手的拳頭,一次又一次地撞個不停,直撞到頭破血流,把鳴神尊跟手都給弄髒了,還是繼續撞個不停。

  東方的天空出現魚肚白,告訴他即將天亮了。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當耀眼的陽光照得讓他眯起眼睛的時候,殺戮衝動才總算退去。

  鬥真拿雪來冰敷疼痛的額頭跟右手,並用雪蓋住血跡。

  當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麻耶坐起身來,就驚訝地發現自己身邊的睡袋已經空著;儘管早晨還非常寒冷,她仍然抱著自己的身體走出了帳棚。

  在那兒找到鬥真後,麻耶的表情變得有點驚訝。纏在頭上的布條沾了血跡,讓她的表情立刻黯淡下來。

  “哥哥的額頭是怎麼了?”

  “我跑去比較裡面的林子,結果頭就撞到粗樹枝。不過也多虧這一撞,把我沒睡醒的腦袋都給撞醒了。”

  “為什麼要跑去裡面的林子?”

  麻耶繼續追問,鬥真裝出平靜的模樣笑了笑。

  “看你那麼認真,是想問出什麼啊?一起床就跑去林子裡,除了上廁所還能有什麼?”

  “……啊,對、對不起,哥哥。”

  麻耶說著說著臉頰都有點泛紅了,但同時也流露出放下心來的微笑。自己非得好好守住她的笑容不可。

  這時額頭傳來了一陣痛處.

  7

  這座叫做弧石島的島嶼,平常是個人跡罕至的寧靜所在。

  島嶼的形狀名符其實地呈現弧形,儘管稱不上是有著豐富的大自然,但往年仍然有過一片綠意。這裡的城市曾因銅礦而繁榮,留下的痕跡則讓整座島嶼都被已經化為廢墟的建築物與水泥覆蓋,沒有剩下一丁點可以稱之為大自然的部分。

  如今已經失去存在價值的高聳燈塔,平常總是孤伶伶地矗立在島嶼一角,強調出島上的寧靜,但這天卻有點不一樣。一大早就有好幾架直升機撕裂濃霧,從燈塔周圍迂回而過,一一降落在島上空曠的地方。從降落到地上的直升機裡頭,接連蹦出了無數全副武裝的白衛隊員,數不盡的吼聲、引擎聲,以及聽起來像是鋼筋與水泥撞擊的聲響,毫不停歇地漫天亂飛。

  今天要發表的新型兵器開發主任——笠原實在這陣忙亂之中,用彷彿看著自己孩子似的慈愛眼神,注視著一個由運輸直升機搬運,慢慢下降到地上的貨櫃。

  “笠原主任。”

  耳邊傳來一道跟這陣吵鬧聲很不搭調的年輕女性聲音,這位有著鈴鐺般清脆聲音的女性是朝倉小夜子。

  她是這項計畫中最年輕的技術人員。梢微燙卷的栗色頭髮用髮夾夾住綁到腦後,身上則披著一件有著同樣顏色、質地柔軟的毛線外套。然而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特色,並不是這不像技術人員的時髦打扮,也不是看起來根本不像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的娃娃臉,而是她失明的雙眼。

  看著眼睛看不見的小夜子走路,就會覺得她好像隨時都會跌倒,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幫她一把。但平常就是這樣的小夜子早已習慣,儘管差點被腳邊的器材絆到,但終究沒有跌倒,順利地來到了笠原的身邊。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呢。”

  “嗯,的確很久,足足花了八年呢。八年啊……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啊。”

  小夜子在旁邊“嘻”地笑了出來。

  “笠原先生您是怎麼了?一下子說很長,一下子又說很短。”

  “嗯、嗯,有嗎?其實我有點緊張。”

  “真的是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呢。一想到以前的那些日子,就覺得能夠等到今天這一天,真的像在作夢一樣。”

  小夜子閉著眼睛,用一種彷彿懷念著某種事物的語氣說了。

  “兩年前,笠原先生的創意成了解決的契機,從那以後就一直非常順利。我真的沒有想到電池的問題,竟然會用那樣的方法來解決。”

  聽到她這番話,笠原的表情中摻進了一種有點陰沉、類似緊張感的感情。小夜子似乎敏感地察覺到笠原的動搖,轉而向他問道:

  “笠原先生?您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累了。”

  “是嗎?說得也是。畢竟就連到今天,我們也因為忙著進行最終檢查,幾乎都沒什麼睡。不過能夠有今天這一天,全都是拜笠原先生所賜,因為不光是電池的問題,從那之後笠原先生也提出了好多很棒的構想。”

  “這……靠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

  “您又在謙虛啦?您這個人就是這麼謙虛。”

  面對小夜子的微笑,笠原卻沒能坦率地答謝。他急躁地讓視線亂飄一通,似乎想找些藉口來敷衍,並打算改變話題;接著便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適合用來改變話題的理由。

  “那是副長官杵島先生,要是沒有他,就不會有這個計畫了。”

  看到笠原鞠了個躬,叫做杵島的男性輕輕揮了揮手答禮。

  “我去打聲招呼。”

  笠原以小跑步的步伐跑了開去,將小夜子獨自留在一陣吵鬧聲中。

  一個巨大的貨櫃從上空放到地下,發出一聲巨響。

  接下來,失去空氣張力的巨大降落傘,彷彿要蓋住這陣地鳴聲似的,從貨櫃上方覆蓋上去。緊接著立刻有幾個人跑來撤下降落傘,開始著手將嚴密閉鎖的貨櫃開封。

  “終於抵達啦?”

  以強硬作風著稱的防衛廳副長官(注:國防部副部長)杵島辰夫,稍微放鬆了那張彷彿由嚴格兩字轉化而成的典型國字臉。在期待與興奮之下看著貨櫃的眼神,像個孩子似的閃閃發光。

  “我等這一天真不知道等了多久啊。笠原老弟,你實在是幹得漂亮。”

  身旁的笠原顯得感動不已,生硬地上下擺動表情僵硬的臉孔。

  “全靠杵島副長宮的大力協助,我們才總算能走到這一步。”

  “我可什麼都沒做,頂多只是期待而已。”

  接著杵島就顯得迫不及待地說了:

  “我是希望差不多該亮相了,可以吧?”

  笠原點了點頭回應杵島的話,接著一聲令下,數名男子就從開封貨櫃中合力搬出黑色箱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然而當Leptoneta從黑色的箱子裡現身,四面八方所發出的卻是失望的歎息。尤其是一個小隊的四十餘名自衛隊隊員,儘管努力想在任務中維持面無表情,但仍然流露出明顯的失望。這陣歎息聲之中,甚至還夾雜著聽起來像是失笑的聲音。

  每個人都非常期待這款自律行動式多目的多腳型戰車;也對這款簡單說來就是戰鬥用機器人的機械,抱著不少夢想與幻想。然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卻是一團大概只有輕型汽車大小,怎麼看都只像是破銅爛鐵的鐵塊。

  然而笠原大概是早已料到,看到眾人對他投注了無數心血的兵器所產生的反應,臉上滿意的表情仍然沒有絲毫動搖。

  “哼哼,你看著吧,笠原老弟。大家的反應就跟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一樣,可是他們馬上會從失望轉為震驚,就跟我那時候一樣。”

  杵島副長官一副笑不可抑的模樣,笠原也微笑以對,朝簡易管制室做了個手勢。

  緊接著,整團鐵塊跟周圍那些怎麼看都只像是破銅爛鐵的物體,就像是在解著複雜的益智玩具似的開始自行轉向,組成八隻細長的腳,以強勁的力道咬住地面,隔了一拍的間隔之後,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Leptoneta是這部機械的開發代號。只要看過它活動的模樣,任誰都會瞭解為什麼會選擇這個有著蜘蛛意思的單字來作為代號。八隻長腳從軀幹延伸出來,六具攝影機就像變色龍的眼睛一樣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它的模樣充分表現出作為兵器的冰冷與兇惡,以及昆蟲讓人產生的生理性嫌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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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觀上的劇烈改變,讓四周彌漫的失望感一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也許會有人認為這種兵器變形方式,只是技術人員幼稚的遊戲。”

  笠原的語氣也不再像剛才那樣畏畏縮縮,開始意氣風發地談論起來。

  “但是會採用這樣的設計,是有著非常明確的理由。剛開始看到的型態,首要目的在於提升搬運性。更重要的一點,我想在之後的展示中可以看到,那就是本機透過具備高自由度的變形功能,以及高度的模組化與零元件化結構,而能在狹窄的地方行動自如。舉例來說呢,我想想,對了……例如說要是有人從窗戶逃走,就會導致機體太大的本機種無法追蹤,但是我們不能允許這種情形。要是一進入市街,本機的用途將會大受限制,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杵島聽得連連點頭,伸出兩隻筋骨隆起的手,用力握住了笠原的手。

  “有一陣子還謠傳這個計畫可能會失敗,但我可是一直都相信你。”

  “謝謝您的支持。”

  說完笠原再度對簡易司令室打了個手勢,緊接著Leptoneta又改變了形狀,變回先前那種怎麼看都只像是破銅爛鐵的模樣,然而失望的感覺卻不再出現。

  “我倒是還想再多看一會兒呢,是不想一次全部展示出來嗎?”

  “現在是靠預備電源在運作,所以我先讓它停機。等到人工衛星SIGMA來到可供給電源的區域之後,保證可以讓您盡情欣賞它的英姿到您不想看為止;因為到時候Leptoneta就能獲得取之不盡的能源了。”

  “Leptoneta啊……雖然只是開發用的代號,不過就這樣作為正式名稱,看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啊。畢竟聽起來就很強悍,不是嗎?”

  杵島副長官豪邁地大笑,眯起眼睛看了靜止不動的Leptoneta一眼。

  然而他的笑聲,很快就被來自上空的直升機螺旋槳聲淹沒。AS322L,通稱超級美洲豹。是一款陸上自衛隊也有採用,用來空運重要人物的直升機。然而這台超級美洲豹機身側面的標誌,卻與陸上自衛隊的標誌不同。

  “那個標誌該不會是?”

  “除了ADEM那群傢伙,還會有誰這麼沒規矩,連日本國旗都沒漆上?”

  杵島副長官的語氣中毫不掩飾惱火的情緒。

  “他們行使了強制查察權,說Leptoneta有可能使用了未經許可的EM。”

  聽到未經許可的EM這幾個字,笠原顯得非常憤慨。EM就是ADEM的EM,指的是峰島的遺產技術。遺產技術受到嚴密管理,需要獲得許可才能使用。

  “為什麼ADEM會跑來?Leptoneta根本就沒有用到什麼遺產的技術!”

  看到笠原說得嗓子都放粗了,杵島重重地點了點頭回應:

  “自己偷偷摸摸地做著不可告人的事情,對我們卻動不動就玩起什麼強制執行權,用查察的名義跑來干涉,卻又沒得出什麼了不起的成果。實在是一群不懂得分寸、又礙眼的傢伙。”

  直升機就彷彿是在嘲笑杵島這番話似的,好整以暇地降落在廣場中第一等的空位。從裡面走出來的人物,引來了跟剛才不同性質的注目。

  “他是?”

  對於笠原的問題,杵島回答得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慨。

  “ADEM的負責人伊達真治,我可真沒想到他會親自跑來啊。”

  “歡迎。有勞您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我們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款待貴客,還請您慢坐了。”

  “怎麼會沒有呢?您客氣了。剛才的動作我都從直升機上拜見到了,實在是百聞不如一見,讓我覺得這趟真是來對了。”

  對話的兩人臉上浮現彷彿從學生時代就是朋友似的微笑,笠原在二芳冷汗直冒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簡直就是奸狐對賊狸。就體型來看,大概杵島算是狸,伊達則算是狐吧?笠原忍不住聯想起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我還得去進行啟動實驗的準備工作,先失陪了。”

  說完就戰戰兢兢地倒退著走了幾步,等到他們兩人從視野之中消失,笠原這才轉過身去。

  上頭的糾紛不屬於自己這個現場主任的責任範圍,他可不想被扯進去。而且他也真的非得趕在啟動實驗開始之前回去不可,因為還剩下最終階段的調整沒有做完。

  快步走向管制室的笠原,不經意地用眼角餘光掃過ADEM的直升機,看到好幾個男性從開著沒關的出入口跳了下來。但隨後所看到的東西就實在太出人意表,讓笠原停下了腳步。無法理解那究竟是什麼的他揉了揉眼睛。與其說是無法理解,還不如說是這幅光景出現在這裡顯得太過突兀,讓他懷疑自己的眼睛。

  如果他沒有看錯,直升機裡的人影,確實是一位被厚重的皮帶綁在椅子上的少女。這光景非常不合常識,但少女的的確確就在那兒。

  而且如果這不是笠原的錯覺,他甚至覺得少女將眼睛被蒙住的臉轉過來朝自己看了一眼,臉上還浮現微笑。不,用微笑來形容並不貼切,應該說是一種彷彿看透了他人似的笑容,讓他有種被人穿著鞋子踩進自己內心深處似的感覺。但他仍然覺得那是微笑,原因就在於少女實在太有魅力。儘管眼睛被蒙住的少女只有下半張臉露出來,但那纖細的下巴與形狀漂亮的嘴唇,仍然讓人無法不去期待她的容貌會有多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笠原的問題,只見該出來的人都出來之後,直升機的出入口就關了起來,將這名奇妙的少女留在裡面,朝著更裡面的直升機停機坪飛了過去。8

  麻耶的心情非常好,用史上最佳來形容都不為過。

  就算面對一大疊實質上等於是雜務,除了簽閱之外沒有任何意義的檔,麻耶笑嘻嘻的表情依然沒有消失,一頁又一頁,仔細而迅速地處理著檔。

  不僅如此,麻耶甚至還一邊哼著歌,一邊講出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話。

  “早餐吃到了營火烤香腸之類的東西~即溶咖啡簡直就像是種魔法的飲料~”

  這段沒頭沒腦的話,讓一名心腹只能——

  “是喔……”

  含糊其詞地回應,麻耶則繼續哼著歌。

  這名心腹也非常不解麻耶為什麼會這麼高興。因為除非是必要的時候——也就是她的微笑能在工作上帶來助益的情形,否則平常的麻耶幾乎是不苟言笑。他怎麼樣也想不到,麻耶現在的好心情,原因竟然會出在吃了昨天哥哥所做的早餐。

  “要準備降落了,請您小心。”

  麻耶則朝自己用來代步的VTOL機駕駛說了一聲:

  “辛苦了。”

  如果是完全不懂得麻耶為人的男性,看到麻耶臉上的這種笑容,肯定會誤以為她對自己有好感吧。麻耶就帶著這種天使般的笑容,朝窗戶下方可以看到的直升機停機坪看了一眼。

  然而一看到窗外的景色,麻耶的表情就突然變得很不高興。她的神色落差甚至比安赫爾瀑布

  (注:AngelFalls,為世界最高的瀑布)還大。

  站在停機坪的人,抬頭仰望著漸漸降落下來的VTOL機。這人有著一副用眉清目秀來形容也並不為過的容貌,穿著一身義大利制的西裝。

  “好久不見了,勝司兄長。”

  儘管聽到從登機梯上走下來的麻耶,把重音放在兄長兩字上面來加以諷刺,但身為真目家長子的勝司回起話來,仍然顯得遊刃有餘。

  “嗨,好久不見了。”

  如果把容貌拆成各個零件來比較,麻耶和勝司之間的確有著許多共通點,但應該沒有幾個人會說他們兩人長得很像吧。兩個人整體的感覺雖然也很像,但仍然會讓人覺得彼此很不搭調,原因或許就出在他們彼此之間,就像相互敵對的野生動物一樣,散發著一種絕不讓對方進入自己地盤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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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有三個月沒見了吧。”

  “我有急事要辦,先走一步了。”

  麻耶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就要從他身旁走過。勝司抓住她的手,強行把麻耶留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我說了我有急事……”

  被勝司用力抓住手所造成的疼痛,讓麻耶出聲抗議。

  “麻耶,你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忘了真目家不跟峰島的遺產扯上任何關係。”

  “我當然不會忘記。”

  “球體實驗室的那件事你怎麼說?”

  “那是不得已的,父親也同意了。”

  “應該說是父親放你一馬才對吧?”

  “不,有一半以上都是靠父親的力量才解決的。”

  雖然麻耶很不甘心,但這確實是實話。當時的事後情報操作,有一半以上都是由父親完成的,而這也徹徹底底粉碎了麻耶心中那一點點覺得自己或許能夠超越父親的自信。

  就連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無力仍然讓麻耶想哭。然而勝司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現這一點,繼續說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別跟峰島扯上任何關係。看樣子我們家重要的家訓,在我這個長子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形同虛設了。”

  “就說了那是例外。”

  “是嗎?”

  “兄長到底想說什麼?”

  “你不是見過鬥真了嗎?”

  勝司用一種像是要把髒東西吐掉似的語氣,說出了這個名字。

  “就算我見過哥……見過鬥真,難道就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誰知道呢?你捫心自問吧。”

  “兄長的話說完了嗎?”

  勝司聳了聳肩膀。麻耶踩著毫不掩飾不悅情緒的步伐,從他身旁走過。

  “對了對了,事情還真有這麼巧,情報正好在剛好勉強來得及趕上的時候,傳到了ADEM裡頭。”

  勝司也不轉身,只把頭轉過來朝著麻耶微笑。麻耶從以前就非常討厭他的這種笑容,因為笑容背後有著無數的盤算,跟鬥真那種表裡如一,讓人看了內心都會溫暖起來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很巧嗎?”

  麻耶停下腳步反芻勝司的話,思考其中的含意。

  勝司應該不曉得峰島由宇的存在才對。麻耶自己也是在一年前,讓不坐肯把一套亞洲地區的大規模情報網交給她之後,才得知了由宇的存在。

  相反的,麻耶對於英美及歐盟諸國的情報則比較生疏。當然所謂的生疏,也只是與座鎮該區的勝司相比之下的結果。她所收到的情報,仍然足以應付正常業務而有餘。

  勝司在兩周前所發生的球體實驗室事件之中,感覺到了某種自己不知道的重大因素。他會把ADEM採取行動的情報告訴自己,是為了試探自己會有什麼行動嗎?

  然而麻耶的直覺告訴她,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一定還有牽扯到其他事;卻又因不知道到底是牽扯到什麼,讓麻耶覺得有種找不到地方施力的焦慮感。

  “我有想過,但我還是想不出答案,看來兄長的情報綱要得天獨厚得多了。至於家訓的問題,請不要找我,直接去問父親怎麼說。”

  麻耶也不再堆起笑容,臉上毫無表情,這次終於向前邁出步伐離開了。

  9

  對於失明已久的小夜子來說,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夠自己料理,也懂得如何回避可預測範圍內的困擾。然而在這次的工作之中,她卻有個重大的失算。

  這個失算就是除了小夜子自己以外,不管是在防衛廳的高宮、自衛隊員、ADEM的查察人員,還是從她職場的二橋重工所派遣過來的技術人員之中,全都找不到女性。

  如果有人要問這為什麼會讓她陷入危機,答案就在於她找不到地方可以解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面對的生理現象。小夜子原本還想說就算是男性用的設備也聊勝於無,踩著下半身扭扭捏捏的腳步走了過去。但這些設備似乎是在運輸途中破損,四周充滿異臭,根本沒有任何人在用。

  儘管如此,男性成員卻也沒有陷入混亂,就算發生跟小夜子一樣的生理現象,他們也可以用粗野而原始的方法解決。發現這一點之後,小夜子只覺得想哭。

  然而事態已經相當緊急。小夜子原本還想找人商量求助,但個性內向的她,卻無論如何都難以啟齒。

  ——不管怎麼說,先找個沒有人在的地方……

  小夜子畏畏縮縮地在四周定來走去,終於犯下了平常不會犯的錯。

  “咦?呀啊!”

  地面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儘管只是震度一兩級的小幅度震動,卻已經讓她嚇了一跳,腳下一個不穩,整張臉重重撞在地面上。用手撥開臉上泥土,差點沒哭出來的小夜子,卻在這裡感覺到了一股奇妙的空氣流動。

  強風是從頭上吹下來的,看來她在不知不覺之間走到某架直升機旁邊了。當她伸手扶在疑似直升機的機體上,就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沒過多久,風與螺旋槳的聲音都慢慢停下,感覺得出有人從駕駛座上跑了出來,應該是飛行員吧。

  飛行員似乎很著急,他根本沒發現倒在一旁的小夜子,馬上就以小跑步的方式,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咳、咳。”

  直升機中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請問有人在嗎?”

  小夜子摸索著在直升機旁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一個像是入口的地方。將把手往旁邊一拉,門還真的輕易開啟了。她把身體朝裡面探進去,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接著就微微聽到人的呼吸聲。

  “你還好嗎?剛剛你好像在咳嗽。”

  “不必擔心。”

  傳來的答話聲讓小夜子心上一塊大石放了下來,因為聽見的是女性的聲音。一股終於找到同伴的安心感填滿了她的心靈,想來對方一定能夠幫助小夜子解決困擾已久的生理現象問題吧。

  “你是女性對吧?”

  “嗯,在生物學上多半是會歸在這一類吧。”

  聽來不太有自信的聲音,讓小夜子不由得笑顏逐開。聲音還很年輕,但沉穩的語氣卻奏出了優美的女低音,相信這位女性的容貌一定也很迷人。

  “你不用擔心,我想不管是誰來看,都會認為你是女性。”

  “我以前也是這麼想,可是曾經有個男的說過一些讓我失去自信的發言。”

  “哎呀!”

  小夜子彷彿感同身受似的大為憤慨。

  “他錯了!我現在就來證明給你看。”

  小夜子整個人爬進直升機裡,正要摸索著前進。

  “往右二十度走三步,再往左十五度走四步,姿勢蹲低一點,就不會撞到東西。”

  年輕女性一下子就看穿了小夜子失明的事。小夜子嚇了一跳,但仍然照她的話往前走。

  “真的什麼都沒撞到就走過來了耶。啊,呀啊!”

  小夜子做出了被自己的腳絆倒的高難度表演,整個人就這樣朝著傳來少女聲音的方向俯衝,漂亮地一頭栽了下去。

  “對、對不……”

  才剛想向少女道歉,小夜子的話就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了少女的身體處於一種很不自然的狀態。

  小夜子戰戰兢兢地讓手指順著那個方向摸過去,就碰到了一些摸起來又厚又硬的東西。摸起來像是皮帶,但說是直升機的配備又不太對勁,因為這些很寬的皮帶繞了好幾層,將少女的身體牢牢捆住。

  “請問一下,這是?”

  用手指順著皮帶找下去,就發現每一條皮帶都固定在椅子上,小夜子這才發現了其中的用意.皮帶是用來將少女綁在椅子上的束縛,而且綁得非常徹底,如果小夜子的預測正確,少女應該絲毫不能動彈。

  “……為什麼要這樣?”

  小夜子嘴唇顫抖,無法理解地搖了搖頭。

  “這是用來拴住猛獸的鏈子。”

  被皮帶綁住的少女對自己的處境並不顯得憂心,小夜子甚至還覺得她笑了。

  “這、這種待遇太過分了!”

  “這有兩個目的:防止我逃走,還有防止我被人帶走。你不必歎氣,我對這種待遇大致上是可以接受的。”

  目前的狀況令人無法理解,少女的言行更無法理解,然而很神奇的是,少女並沒有讓小夜子心中產生恐懼。小夜子雙眼失明,所以對他人的情緒反而更加敏感,自己的這種感覺是最值得信賴的。

  “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小夜子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撫摸少女柔軟的長髮,順著臉頰與鼻樑摸過去,探出嘴唇的形狀。用手掌來認知物體形狀的小夜子,在腦中幾乎完全正確地重現出了少女的容貌。而這過人的造形美,更讓她不由得歎了口長氣。

  “……好漂亮。”

  還有另一件事讓小夜子驚訝。當盲目的小夜子突然想用手掌來看對方的臉時,一般人就算答應,也會覺得有點困惑,再不然就是會有點抗拒。然而這名少女的呼吸卻絲毫沒有紊亂,一動也不動地等著小夜子摸完。

  “滿意了嗎?”

  從指尖傳來的美貌,尤其是那比以前所摸過的任何人都還更加迷人、更鮮滑細嫩的肌膚之美,讓小夜子陶醉不已,直到少女出聲詢問,才被拉回現實之中。

  “不,還沒有,我還沒摸過臉孔上半部。”

  當手指抵達上半部時,她的驚奇轉變成了不同的形式。

  一些又厚又硬的物體,蓋住了少女的眼睛一帶,那不是眼鏡或太陽眼鏡之類的配件。小夜子戰戰兢兢地讓手指順著摸過去,在腦中重現出物體的形狀。

  “這是……”

  無論她用什麼角度去認知形狀,都覺得是一種眼罩,而且還裝得非常牢固,讓人取不下來。

  “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別說這些了,從你的手掌柔軟度、服裝,以及身為女性的事實來看,你多半是有參與開發Leptoneta的技術人員?”

  少女強行轉換了話題,小夜子決定老實回答:

  “是,我也算是其中一員,我正努力讓自己不會扯到大家的後腿。”

  “那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吧?”

  少女頗為囂張的態度,讓小夜子不由得當場改采正坐姿勢點了點頭。

  “首先是驅動用電池的問題。以SIGMA系列人造衛星將陽光的能量轉換為微波送往地上,Leptoneta再將微波轉換為電力,作為驅動用的能源。就算是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區域,七個SIGMA系列人造衛星仍然可以作為微波的中繼站,Leptoneta在地面上的可運作時間實質上是無限的。如果我有說錯,還要請你指正了。”

  “不,沒錯。我再補充一點,發射到太陽同步准回歸軌道(注:SRO,SynchronousnearBecurrentOrbit。人造衛星在環繞地球時,以特定時刻、且採用特定週期環繞者,稱為太陽同步准回歸軌道衛星)上的七個SIGMA衛星,彼此可以互相補足涵蓋範圍,持續對特定地區發出可轉換為電力的微波。可是七個還是不夠,就連這座弧石島,在實驗前後也會出現無法照射到的空檔。而且如果目的是防衛,明明只要發射到靜止軌道(注:GEO,GeostationaryOrbit。是與地球自轉週期同步的人造衛星公轉軌道,從地球上看靜止軌道上的人造衛星相當於靜止狀態),固定在日本上空就好……”

  小夜子流露出不滿的語氣。因為發射到太陽同步准回歸軌道上的衛星,跟發射到靜止軌道的衛星不一樣,可以涵蓋到全球的各個區域。如果是以防衛為目的,只要能夠涵蓋日本國內應該就已經夠了。

  “這個能源轉換系統是誰想出來的?”

  “是笠原實主任。”

  “你記得是何時採用的嗎?”

  “是,我記得很明白。在採用這個系統之前,是採用內藏式電池,而電池重量的問題還差點讓整個計畫挫敗。笠原先生就是在兩年前想到了用微波來傳送電力的方式,拯救了整個計畫。”

  “笠原實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他人非常奸,還很擅長烹飪。有時候會做宵夜分給大家呢。”

  說到這裡,小夜子才突然驚覺過來,用雙手遮住嘴巴。

  “請、請問,剛剛那些問題,該不會都是查察的一環?”

  “你也真夠遲鈍了。用常識想也知道,閒聊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扯出剛剛那些談話?如果是聊統一場論(注:GUT,GrandUnificationTheory。統一描述強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和電磁相互作用的規範理論,希望能藉由單一個理論來解釋這三種相互作用所導致的物理現象)或是過程取向心理學(注:美國的榮格派心理學家ArnoldMindell提倡的學說)也還罷了。”

  “我倒覺得用常識來判斷的話,聊這些好像也不太正常……”

  “這樣很奇怪嗎?”

  少女那顯得被刺傷的語氣,讓小夜子趕忙撤回前言。

  “不,沒這回事,一點都不會,絕對不會。”

  “夠了。”

  糟了,看樣子少女真的被刺傷了。這時一名男性的腳步聲,傳進了畏畏縮縮的小夜子耳中。

  “有人過來這邊了。”

  “不用擔心,我知道是誰,是伊達,ADEM的負責人。他嘴邊留著鬍鬚,頭髮後梳,自以為是個中年好男人,但在我來看只不過是個擺脫不了怨念與偏執,陰險又陰沉的人。”

  少女不但說出了這名男性的姓氏與職位,就連容貌也都說得非常清楚,但她的用意不太能算是顧慮到小夜子,而是以更明確的方式,強調出少女有多麼討厭這個人。

  “喂,你在那邊做什麼?”

  “啊、啊,對不起,我叫做朝倉小夜子……”

  突然被伊達以嚴峻的語氣查問,讓小夜子下意識地抓住身後的少女向她求救。看到小夜子擔心受怕的模樣,少女伸出了援手。

  “她是開發Leptoneta的技術人員,她沒有做什麼可疑的事。這位女性是在找廁所,迷路之下跑到這裡來的。”

  “咦、咦?我根本沒有這麼說過!”

  “你不是在找最適合解決的地方,卻還是下不了決心,最後才來到這裡的嗎?”

  “呃、呃,是這樣沒錯,可是我根本就沒提過這回……”

  “臨時廁所故障了,不好意思,只能請你就近找地方解決了。啊啊,對了……還有高官專用的廁所啊。我去請他們讓你借用,這樣可以吧?”

  伊達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小夜子說的。

  “你這種親切多少對我用上一點,應該也不會遭天譴吧。”

  聽得出這位叫做伊達的男性對少女的話嗤之以鼻。

  “請請、請問、這個……我要說的是……”

  “對不起,請這邊走。”

  小夜子的腦子還一團亂,伊達就強行將她從直升機上帶了出來。

  等伊達回來,就不苟言笑地告訴她:

  “Leptoneta的演習測試差不多要開始了。”

  “你應該不會要我蒙著眼睛去判斷有沒有問題吧?”

  伊達無言地從懷中拿出卡片鑰匙,插進她腦後的插槽,取下了少女——由宇的眼罩。

  由宇眨了眨眼睛,等眼睛習慣耀眼的光亮之後,從直升機的窗戶往外面看去。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沒看到期待的風景,還是另有其他想法,只見她皺了皺眉頭。

  “這霧可真濃。”

  “嗯,看來會影響到測試啊。”

  由宇凝神觀看,彷彿想在霧氣另一邊尋找什麼似的,然而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沒有任何外界風景可言。10

  四面八方都是玻璃窗的管制室,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螢幕上顯示著離實驗開始時間的倒數讀秒,在場所有人都以緊張的神情,看著電子時鐘的倒數計時。

  當螢幕上的時間剩下正好三十分鐘時,笠原帶來的個人電腦螢幕上出現了變化,顯示出簡短的一句話。

  Cucutus:午安,Leo,我幫你帶來了一個非常好的消息。

  “這!”

  笠原一句話卡在喉嚨沒說出來,慌忙用身體把畫面擋住,不讓大家看到。

  他們在電腦網路上常用的聊天室彼此交流。

  雙方以網路代號互相稱呼,笠原的代號為Leo。

  Leo:我明明說過請你今天不要來的!

  Cucutus:我知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期盼實驗成功的心情也不輸給你,畢竟這兩年來我都一直暗中幫助你。

  Leo:這我當然知道,你的心意也讓我很高興。可是我並不能讓別人知道有你這個協助者存在啊。

  Cucutus:這點我非常瞭解,可是我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

  “笠原先生,您怎麼了?”

  由於雙眼失明,對感情的細微變化反而更加敏感的小夜子,察覺到了笠原的模樣有異。

  “沒、沒什麼,只是實驗就快要開始了,我有點緊張而已。”

  “是這樣嗎?可是……”

  “沒什麼!不說這個了,朝倉小姐,可以請你提早去把到第三階段為止的部分先檢查完嗎?那個部分就屬你最在行了。”

  “啊,是,我明白了。”

  儘管覺得訝異,但小夜子仍然答應得很乾脆。盲目的小夜子用的是點字螢幕,點字凹凸變化的速度要比一般點字螢幕快了好幾倍,但小夜子讀起來卻絲毫不顯困難。

  確定小夜子回去作業之後,笠原趕忙敲打鍵盤,回答Cucutus。

  Leo:那,你是有什麼事情那麼重要?

  Cucutus:不知道為什麼,用Leptoneta現在的程式去實驗,你得到的結果應該會比理論值要低了8%。

  被戳到痛處的笠原遲遲找不到話可以回答。

  Cucutus:而這個原因我已經知道了。原因出在鎖骨關節的過度負荷,比原先預想的數值高了57%。這是硬體設計階段的失誤。

  Leo:事到如今才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Cucutus:你放心,我已經完成了一套能將過度的負荷分散到各個關節的演算程式。只要把

  這套程式加進去,不但可以彌補之前損失的20%,還可望將性能提升11%,我現在就傳給你。

  Cucutus傳來的資料,以圖解及算式的形式顯示在螢幕上。笠原看著螢幕看了好一陣子之後,發出了讚歎的聲音。

  “笠原先生,您真的沒事嗎?”

  “朝倉小姐,請你專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遵命。呃,很對不起。”

  笠原很少這樣大吼,讓小夜子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流露出就快哭出來的表情。四周的技術人員也都停下手邊的工作,以驚訝的表情看著笠原。這時笠原才恢復了理智。

  “不,我才要向你道歉,我不應該這樣亂吼的。我有點緊張,真是不好意思。好了,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等到實驗成功,大家想吃什麼都由我請客,大家想去哪里啊?”

  “我要小鳥屋的特大號套餐!”

  很有精神地搶在第一個舉手的人,就是一直到剛剛都還哭喪著臉的小夜子。

  “好好好,朝倉小姐還是一樣那麼貪嘴啊。”

  “我才沒有貪嘴呢。”

  小夜子鼓著臉頰抗議的模樣,引發了一陣開朗的笑聲。儘管個性上有著怯懦的一面,但表情變化豐富的小夜子,一直是整個部門的人捧在手心上的寶,絲毫感覺不出她的盲目有帶來任何陰鬱的氣息。

  笠原再度將目光栘回螢幕上。

  Leo:你說得的確沒錯,用這個方法應該就能順利成功。

  Cucutus:思,絕對會順利的,今天的演習可以說已經獲得了成功的保證。

  Leo:真的嗎?

  Cucutus:當然是真的,我有辜負過你的期待嗎?

  Leo:……沒有。

  Cucutus:我向你保證。

  Leo: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Cucutus:思,只要是我答得出來的問題。

  Leo:其實是ADEM宣稱Leptoneta有使用峰島勇次郎遺產技術的嫌疑。我想應該是不可能,不過Cucutus你提供給我的技術之中,應該沒有包括遺產技術在內吧?

  笠原還想接著補上一句:“Cucutus提供的技術是很棒沒錯,不過也是有些讓人搞不懂的地方。”但馬上又取消了。

  Cucutus:啊哈哈哈,這怎麼可能呢?還是你想說我其實是峰島勇次郎?

  屍呂:哈哈,不好意思,看來我是問了個無稽的問題,怎麼可能呢。

  Cucutus:以前我也說過,我只是某家沒能得到利權的企業裡頭的一個技術人員。我想要的既不是名譽也不是金錢,只是有種純粹想貢獻的心情,還有就是恢復我個人的自尊心。那我把改良過的控制程式傳給你,只要看過換上這套程式後,獲得加強的Leptoneta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相信防衛廳的大官一定也會另眼相看的。

  Leo:嗯、嗯,也對。

  Cucutus:祝你成功,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來個慶功宴吧。

  說完Cucutus就從螢幕之中消失,只剩Cucutus交來的程式留在笠原的手中。

  “您怎麼了?手上還拿著Leptoneta的母鑰。”

  如果是在平常,笠原應該會對小夜子這種只憑聲音就能分辨鑰匙的聽力覺得佩服,但這次卻是例外,他只覺得心臟都快揪成一團了。

  “沒、沒什麼,我是想做個最終檢查。”

  “哈哈,畢竟對主任來說,Leptoneta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啊。”

  一名技術人員的這句話,讓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的室內充滿了一片笑聲。看到這幅光景,笠原的眼眶都熱了。這是個好團隊,這群八年來一直合作到現在的同僚,已經跟自己的家人沒什麼兩樣。一直到兩年前,Leptoneta的開發上軌道之前,跟他們一起度過的苦與樂,已經多得數也數不清。正因為這樣,自己更是非得讓這次實驗成功不可,非得讓防衛廳的高官肯定不可。

  下定決心的笠原,緊緊握住口袋裡的袖珍光碟。只要換上這套程式,就一定可以獲得肯定。不,是要讓他們肯定。

  “那我去做最後的詳細檢查。別擔心,很快就好了。”

  說完笠原就去做了真正的最後一次詳細檢查。

  “辛苦了。”

  看到擔任警衛的自衛隊員向他打招呼,笠原也笑著答話。

  “辛苦了,我是想再做最後一次詳細檢查,可以過去一下嗎?”

  “是。這個……我們對這款機種也非常期待,請加油。”

  “謝謝你。”

  繞到相當於Leptoneta腹部的部分之後,笠原插進母鑰,打開了維修艙蓋。從插槽之中,取出裝著如今已然變成舊版程式的袖珍光碟。

  接著把手伸進口袋,將裝著Cucutus所傳程式的袖珍光碟拿了出來,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

  把這玩意放進去,真的沒有關係嗎?這樣不會背叛這群好夥伴嗎?然而笠原馬上就苦笑了幾聲。真要說背叛,從兩年前計畫即將挫敗,自己暗地裡尋求外部人士——也就是Cucutus協助時,不就已經背叛他們了嗎?儘管要在吃緊的資金與開發行程下讓Leptoneta計畫成功,當時已是別無他法;但仍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而且只靠現在的性能,也沒辦法讓人放心,這次展示是不容失敗的。

  笠原壓抑住心中的不祥預感,將袖珍光碟插進了插槽之中。

  就在這一瞬間,讓笠原與小夜子等人寄予厚望的Leptoneta,成了惡魔的機械。11

  “Leptoneta準備啟動。”

  笠原一聲令下,所有人的表情都緊繃起來。

  “人造衛星SIGMA將在一分鐘後,進入可供給微波領域。”

  “Leptoneta的微波發電機以及促動器沒有問題。檢查結束,一切正常。”

  “人造衛星SIGMA,已經進入可供給微波領域。”

  “主任。”

  “主任。”

  “笠原先生。”

  在四面都是玻璃窗的管制室裡,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笠原身上。

  “嗯。”

  笠原生硬地點了點頭,將手指放到手邊的Leptoneta啟動按鈕上。

  Leptoneta先前也有啟動過,但意義跟這次完全不同。運用外部電源供應系統,也就是人造衛星SIGMA傳送過來的微波,轉變成電力能源,予以長時間運作的能力。這一整套大規模的系統,啟動起來的難度遠高於只靠內建電源啟動,而且穩定性也更低。另外儘管影響不大,但會遮住視線的霧氣,也是他所擔心的因素之一。

  就在所有人屏氣凝神地等待下,笠原慢慢按下了啟動按鈕。Leptoneta就像受到熱浪吹襲似的,身影微微搖曳,這證明它已經在接收照射全身的微波能源供應。

  笠原還沒把手指從按鈕上放開,Leptoneta的六隻眼睛已經亮起燈光,繞在軀幹上的八隻腳也靈巧地放了開來。沒過多久,Leptoneta已經穩穩踩在大地上,慢慢站了起來。

  “唉呀,沒想到我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會看得這麼興奮啊。”

  管制室外面,可以看到杵島副長官旁邊,一位平常不苟言笑的高官像個孩子似的看得津津有味。人們對於Leptoneta所抱持的期待就是這麼大,當然其中也的確蘊含著某種能夠打動人心的成分。

  “唔。”

  杵島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但眼睛卻毫不遺漏地追著Leptoneta的一舉一動。

  它用八隻長腳站起身來的模樣,就像Leptoneta這個代號一樣,會讓人聯想到蜘蛛。不管是八隻腳集中的中央軀幹,還是六隻動個不停的眼睛,都與活生生的蜘蛛極為酷似。

  管制室裡歡聲不斷。

  “啟動成功了!”

  有人擺出握拳的姿勢,有人互相抱在一起,有人流著眼淚,表達喜悅的方式形形色色,但感受都是一樣的。花了八年的計畫終於要開花結果了,這份喜悅是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

  “喂,大家別急,只通過了第一階段而已,要克服的障礙還多的是呢。”

  笠原嘴上這麼說,但說話聲音卻顫抖得比誰都還明顯。

  “笠原先生。”

  小夜子拉了拉笠原的衣角。

  “恭直您。”

  “朝倉小姐……”

  容易掉淚的笠原,又得再度按住眼眶了。

  “謝謝你。”

  他以感激涕零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

  “只不過打開電源開關,搞得還真熱鬧啊。”

  伊達根本不把周遭的歡呼放在眼裡,只用冰冷的語氣說了這句話。

  蜘蛛的化身只不過展示站立動作,就讓數十名成年人情緒沸騰。下一步則是進入展示步行動作的階段,以怎麼看都不像是動著八隻腳走路的鐵塊該有的速度,在已經半毀的惡劣水泥路面上靈巧地前進。

  它甚至連散落著許多大水泥塊的道路也完全不當回事。在場的每一個人看了,都發出了讚賞的聲音。動個不停的八隻腳,其實是經過精密的計算,讓軀幹始終極為穩定。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充分表現出Leptoneta的性能乃是異常地突出。

  忽然間腳下搖了幾下。震動傳遍了整座弧石島,但這突然發生的地震,卻成了Leptoneta誇示自身性能的絕佳機會。就連在震幅頗大的地震之中,八隻腳仍然行走得非常穩定,讓地震造成的慌亂喊叫馬上轉變為歡呼聲。

  在比較深處的ADEM直升機小窗之中,有對眼睛將Leptoneta的一舉一動看得十分仔細。而這對眼睛對於它在地震時的動作,似乎顯得頗為不滿。

  歪向一邊的頭讓長髮輕柔地舞動。

  當杵島副長官站上演講臺,就聽到台下的號令聲:

  “部隊立正!向副長官敬禮!”

  “向中看——齊!”

  “部隊稍息。”

  “嗯。”

  杵島副長官滿意地答禮,接著就平靜地開始對著麥克風說話:

  “我想大家應該已經聽連隊長說過,我們將要各位在本次的Leptoneta戰鬥測試中負責進行模擬戰。原本只存在於科幻世界之中的產物,現在已經出現在我們眼前了。”

  所有人一同望向杵島副長官所指的方向。現在已經關掉電源的Leptoneta一動也不動,靜靜地座鎮在原地。

  “相信各位也已經理解到,Leptoneta將會成為次期防衛計畫的核心。我們陸上自衛隊長年來,一直在追求提升對抗武裝突擊戰與對抗遊擊戰的處理能力,而這項裝備的採用,想必會是技術上的一大躍進。另外在複雜的地形、地物與不同于平時的特殊環境下,具備臨機應變能力的Leptoneta,相信也一定能夠回應國民對於救災派遣效用的期待。”

  清了清嗓子後,演說的聲調開始逐漸升高。

  “然而,面臨緊急狀況下的遊擊戰戰場,當然是極為嚴酷的考驗。要讓Leptoneta肩負起國防核心的重責大任,就必須具備必要而且充分的低強度衝突戰(注:Low,IntensityConflict,未達全國性動員且經常與地主國政權或第三國配合之小規模戰爭,包括針對恐怖主義、危機、小型戰爭、革命與反革命等非核子戰爭狀況所採取之特殊而有限度的反應)處理能力,才能夠獲得採用;相信這點已經不用我多說。本日我們就要請各位進行實戰測試,來驗證本裝備是否具備足以達成這個目的的能力。希望各位面對這次的類比戰時,能夠充分認識到這是一項今後日本防衛走向的重要任務。完畢,祝各位好運。”

  從臺上走下來的杵島,帶著嚴峻的視線走近伊達。

  “了不起的演講。”

  “在上頭發號施令的人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樣了。”

  杵島副長官以微笑回應伊達的笑容,是笠原評為奸狐鬥賊狸的那種微笑。

  “的確,我可要好好效法一番。”

  “伊達老弟,站在我們的立場,倒是希望你可以低調一點啊。”

  “我們一向很低調。”

  “突然行使查察許可權,可真嚇了我們一跳啊。”

  “畢竟我們人力、時間跟資金都不夠,弄到得在實驗前夕才以這樣的方式進行查察,使我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哼,你還真是能言善道。”

  “如果這次沒有發現使用無許可EM的情形,相信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人多嘴了吧?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是在正式採用之前,就先除去後顧之憂。”

  “不管是以後還是以前,都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只有現在例外,你說是吧?”

  面對杵島強烈的諷刺,伊達只以乾澀的笑容應對。

  與兩人之間的對話無關,杵島副長官演講完畢之後,接著就是隊長上臺鼓舞士氣。

  “就如各位所見,今天的天氣很差,加上對地形陌生,霧氣又很濃,再也沒有更適合我們戰鬥的天氣了。剛剛副長官已經訓示過,大家千萬不要以為這只是場模擬戰就不當回事,要是我們放水,就達不到測試的效果了。把我們空降團的戰鬥力充分展現出來,讓那只機械蜘蛛好好見識一下吧!”

  敬禮結束之後,懷抱鬥志的自衛隊員就各自帶開,前往部隊佈署的地點。

  技術人員聚集的管制室上方,設置了一個巨大的螢幕,讓外面的人也能觀看。螢幕上的內容

  跟管制室內的螢幕完全一樣,顯示得一目了然。螢幕上秀出整座弧石島的地圖,上面亮著數十個

  標示自衛隊員位置的紅色光點,以及一個代表Leptoneta的藍色光點。

  紅色光點在整座島上不停地動來動去;Leptoneta的藍色光點則位於臨時司令部,也就是由

  宇跟伊達等人所在的位置,並沒有開始移動。

  “該開始了。”

  杵島副長官看了看表,舉起手來指示作戰開始。原本就像雕像一樣靜止不動的Leptoneta,

  也在同時突然站了起來並迅速跑向霧中,去擊潰散佈在廢墟之中的自衛隊員。

  =屜真快啊。”

  伊達也顯得很佩服似的看著它離開,在巨大螢幕上也可以看到藍色光點同步開始移動。

  “Leptoneta以探索模式移動,平均速率25。5km卅h。”

  管制室的喇叭傳來說明狀況的聲音。是小夜子在播報,她從顯示速度飛快的點字螢幕上,陸續讀出複雜的資訊。

  沒過多久,藍色光點突然變更行進路線,朝紅色光點群接近。

  “Leptoneta已經發現目標,轉移到偵察模式。平均速率37。2km卅h。與目標接觸,是第四分隊。”

  紅色光點群以包圍藍色光點的態勢膠開。

  “Leptoneta轉為戰鬥模式,開始與第四分隊戰鬥。”

  小夜子繼續報告。

  “Leptoneta發射模擬彈,命中,命中,又命中了。”

  自衛隊員的紅色光點接連消失。因為只要被模擬彈命中,就會判定為死亡而脫離戰線。

  “Leptoneta中彈,損傷輕微,不影響任務。發射模擬彈,命中、命中、沒中、命中。第四分隊全軍覆沒。模擬彈命中率95%,損傷輕微。Leptoneta再度轉為偵察模式。”

  在始終聚精會神觀察狀況的管制室外面,搭了個作為臨時司令部的帳棚,裡頭的杵島副長官等高宮都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已經有一整個分隊被解決掉了?真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厲害……”

  連伊達也藏不住驚訝的表情,眼睛直盯著螢幕看。

  “Leptoneta發現了下一個目標,是第二分隊。轉移到追蹤模式,不對,對不起,已經進入交戰狀態,轉移到戰鬥模式。”

  紅色光點接二連三地消失。就在所有人都對它的高性能感到驚訝的當下,卻有個人物以險惡的眼神看著螢幕。

  從直升機裡看著螢幕的由宇皺起了柳眉。

  “……有問題。憑那套OS應該發揮不出這麼奸的性能。”

  負責警戒的警衛,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句自言自語的話上。因為警衛的意識也已經完全被Leptoneta在螢幕上所顯示出來的實力給佔據了。

  “第三分隊全軍覆沒,Leptoneta轉為偵察模式。”

  與小夜子讀出資料的平淡語氣成反比,管制室內的技術人員之間,已經開始籠罩著一股熱烈的氣氛。

  “喂喂,今天的狀況實在是有夠好的啊。”

  “拜託一定要維持到最後啊。”

  “真是個好兆頭啊。”

  “這下肯定會成功吧。”

  技術人員你一句我一句地喊個不停。

  “假想敵已經全數殲滅,Leptoneta偵察模式結束,轉為歸還模式。”

  就在慶祝完美成功的歡呼聲中,先前一直在進行狀況解說的小夜子臉上浮現問號。

  沒過多久,結束任務的Leptoneta就從霧中現身。

  “Leptoneta的歸還模式結束。咦?為什麼?咦咦?這個模式是怎麼回事?我完全不知道有這種模式!”

  “怎麼了?朝倉小姐?”

  “笠原先生,好奇怪,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東西。什麼叫做大量屠殺模式?”

  小夜子的聲音透過喇叭傳了出去,讓外面的人也跟著困惑起來。

  “主任!”

  這時又有其他人喊了笠原一聲。

  “什麼事?”

  “很奇怪,磁軌炮的內部電壓正在不斷升高。”

  “磁軌炮?這個部分的演習應該還沒到吧?”

  “是的。可是這電壓錯不了,27%、32%,還在繼續上升!”

  “這是怎麼回事?”

  在一個螢幕上確認過之後,笠原感動的顫抖登時轉為恐怖的戰慄。

  “把它停掉,快!”

  “已經在做了!可是,啊啊,48%、72,不行,停不下來!”

  就在他們說話的期間,Leptoneta的行動仍然沒有停止。儘管它已經完成任務而歸還,卻沒有回到既定位置,而是盤據在位於臨時司令部區中央的空地上。它奇妙的行動還不只如此,只見蜘蛛般的八隻腳接連穿刺在地面上,在大地上穩穩地紮根。

  就在所有人都對這無法理解的行動抱持疑問的當下,Leptoneta那以蜘蛛來說算是臉部部分的艙蓋打了開來,開始進出電光的火花。

  “怎麼了?演習計畫裡可沒有這種行動啊?”

  待在外面的一名高官以不安的語氣,為所有人的心聲代言。不安的情緒產生了連鎖反應,動搖在臨時司令部一帶感染了開來。

  就在這時,從管制室的喇叭傳來了笠原的叫聲:

  “請大家快逃!它失去控制了!”

  Leptoneta整個頭部迅速轉動,朝向自衛隊的一架直升機。

  被瞄準的直升機與Leptoneta之間,連結出一條電漿的電光。下一瞬間,直升機的側腹就開了一個大洞,並彷彿失去重量似的微微飄起,緊接著往一旁翻倒,同時發生爆炸。

  Leptoneta的磁軌炮攻擊並沒有就此結束。拳頭大的鐵球在以高壓電產生的磁力推動之下,就像機關槍似的接連發射出去。Leptoneta轉動頭部,讓視線掃過直升機、器材與四處逃竄的人們,並一一加以破壞。

  它連笠原等技術人員也不放過。管制室在設計上就有預想過Leptoneta失控的情形,因而具備了超乎其攻擊力之上的堅固結構。但就算是這樣,磁軌炮仍然造成了劇烈的衝擊,笠原跟小夜子別說站穩腳步了,連在椅子上都坐不穩,整個人被拋到地板上。

  伊達跟杵島等人坐鎮的臨時司令部也不例外。

  對於一切位於攻擊範圍之內的事物,Leptoneta都一視同仁地展開攻擊。

  伊達在慌忙逃竄的人群中被撞倒,抬起沾滿塵土的臉,尋找由宇所搭乘的直升機。

  在沙塵的縫隙中找到這架直升機的伊達,臉上的表情焦急得抽搐。

  警衛已經倒地,由宇則仍然被鐐銬銬住,困在直升機裡面。只有伊達的西裝裡,有著能夠打開鐐銬的卡片鑰匙。伊達無視身體的疼痛,朝著直升機跑了過去,但距離實在太遠,根本來不及趕上。

  以畫圓橫掃的方式散播破壞的Leptoneta,將做為殺戮先驅的頭部炮口,慢慢指向被固定在椅子上、不能動彈的由宇所在的直升機.

  由宇從窗戶觀察,掌握住整個事情經過,儘管白嫩的肌膚上流下汗水,但仍然正確無比地動著被銬住的手腕與手指,企圖解開固定身體的皮帶。刻著S?A字樣的萬能開鎖工具,已經插在喇叭鎖的鑰匙孔上,那是趁小夜子倒在由宇身上的時候,從她的口袋裡摸出來的。

  先不管身上的鐐銬,至少也得解開將她固定在直升機上的皮帶才行。然而就在她忙著開鎖的時候,Leptoneta也沒有閑著,在場的車輛或器材接連挨了Leptoneta的磁軌炮而爆炸起火。想來不用三十秒,由宇所搭乘的直升機也會步上同樣的命運。她的表情中當然帶著濃厚的焦急色彩。

  解開第一條皮帶的鎖後,扭轉獲得了些許自由的上半身,繼續處理下一個鎖。

  爆炸聲已經近得都快把耳膜震破,一輛停在旁邊的車輛爆炸起火。隔著火焰與黑煙,可以看

  到Leptoneta已經將炮口對準了自己所搭乘的直升機。

  “嗚!”

  難得看到她會從喉嚨發出這種焦慮的聲音,但指尖仍然持續著媲美精密機械的動作,解開了緊緊掐進肩膀的第二條皮帶鎖。

  Leptoneta的磁軌炮圍繞著一層電光發射鐵球。爆炸聲與衝擊中斷了由宇的作業,而命中直升機後端的鐵球,更直接截斷了後半部分。

  接著又是一發凶彈襲向直升機。側面挨到這一擊的直升機巨大機身飄了起來,隨後又受到決定性的一擊,讓直升機在空中朝著地面螺旋狀地旋轉下墜。燃料開始起火,直升機還沒墜落到地面,就已經裹在一團火球之中。

  就連這種狀況下,由宇仍然不失冷靜,終於解開了最後一道鎖。人才剛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由宇就朝邊緣已經湧進火焰的門沖去。拘束少女動作的鐐銬依然存在,兩手兩腳被鎖煉扣住,緊緊纏住兩手手肘的厚皮帶更限制了下臂的動作。

  然而由宇的奔跑動作,卻絲毫不讓人感受到鐐銬的存在。只見她朝著被火焰框住的出入口縱身一跳,這時爆炸的火焰終於竄進直升機內,從她的背後粗暴地推了一把。

  被爆炸彈出來的由宇身體在空中飛舞,爆風一口氣散了開來,將她的一頭長髮吹得幾乎要蓋住全身。由宇以翻滾的動作,卸開掉在水泥地面上的衝擊,背後則籠罩在一片梢後墜落的直升機爆炸聲之中。

  巨大的爆風能量再度打在她的背上。由宇沒有抵抗這股力道,而是利用前滾翻的力道站了起來,對這股推力絲毫不予抵抗,將所有的能量都轉換為奔跑的速度。

  然而磁軌炮卻彷彿是在嘲笑由宇這場生死一線問的脫逃演出一樣,炮口對準了她的背後。正當散出電光的炮口即將發射的時候,一陣橫向的衝擊讓Leptoneta的姿勢往一旁嚴重傾斜。

  “你這破銅爛鐵,別以為可以一直囂張下去!”

  一名身材修長的自衛隊員,將才剛發射出去,炮口還冒著煙的輕型對戰車飛彈——通稱LAT——丟在一旁,用彷彿向小混混挑釁似的姿態撂下這句話:

  “我來陪你玩玩!放馬過來!”

  丟下LAT後,現在這名隊員已經手無寸鐵。

  有勇無謀。

  所有人都這麼想,同時也在死心的同時,確信這個人必死無疑:然而這時發生的事情,卻讓人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當磁軌炮提升電壓,即將發射的那一瞬間,再度被橫向的衝擊打斷了。

  同樣冒起白煙的LAT,這次是扛在ADEM的負責人伊達真治肩上。

  不知道是不是機械也會有所猶豫,面對兩個應優先攻擊的目標,Leptoneta的動作停止了零點幾秒。然而這短短的空檔,卻造成了致命的失誤。

  在這段連眨眼都來不及的時間裡,Leptoneta受到了一股來自正上方的衝擊。以武器來說,這股衝擊非常輕,不至於造成破壞,但卻比當場存在的任何武器都還更強韌、更聰明,甚至還具備了一種將機能美發揮到極致境界的美感。

  “把我的頭髮都弄焦了,你要怎麼賠我?”

  站在Leptoneta上的就是峰島由宇。美麗的臉上浮現出淒豔的笑容,將右手中一個拳頭大的物體,丟進了磁軌炮的炮口。

  足以代表Leptoneta柔軟構造的長腳,企圖把背上的搗蛋鬼給掃開,但由宇卻快了一步,朝Leptoneta的背部用力一蹬,整個人飛了起來。

  Leptoneta瞬間計算出背上這個搗蛋鬼的跳躍軌道,並將炮口預先指向計算好的軌道上。

  電光籠罩住炮口,但產生的爆炸聲卻與先前不同。只見炮口扭成一團,裡頭噴出的不再是電光,而是爆炸的火焰。

  “這樣你引以為傲的武器也就報銷了。”

  由宇乘勝追擊,拿出剛剛丟進磁軌炮裡的同一種東西——手榴彈,拉開保險,以彷彿沿著既定軌道前進似的精准度,丟向Leptoneta的關節部位。

  有預先想定多種狀況的Leptoneta,察覺朝自己丟來的手榴彈所具備的危險性,企圖用腳撥開它。然而這個選擇早已落在由宇計算中,原本應該被撥開的手榴彈卻緊緊黏在腳上,原來手榴彈早已纏上黏力極強的膠帶。

  手榴彈在腳上爆炸,關節部位受創的Leptoneta暫時停下動作。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在看監控Leptoneta的螢幕,應該會看到“退避模式”的字樣。

  關節部位嘎嘎作響,聽起來既像是咆哮,又像是慘叫。

  Leptoneta只留下這種令人聽了以後會覺得背脊發涼,簡直就像生物似的奇妙聲響,就這樣消失在濃霧之中。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12:49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01:02 AM

第二章 被封鎖的孤島

  實際打聽之下,才知道當地人都不會接近這一帶。而他們的理由非常簡單明瞭,就是覺得這地方不吉祥。

  鬥真靠著兩個星期前坐上LC部隊的直升機時留下的記憶,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在這片山區之中,應該會有個叫做NCT研究所的地方才對。

  建築物本身就像是個巨大的水泥塊,地下有著空間十分廣大的研究設施,而最底層則有一名少女。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實,但看到眼前的風景,就覺得怎麼想都像是在開玩笑。

  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是全球最尖端的科技,而一想到保管並研究大量遺產科技的建築物會建在什麼地方,就覺得這裡實在非常不搭調,讓鬥真對自己的記憶力懷疑了好一會兒。

  然而不管回想幾次,結論都會歸結到這裡來。

  “啊~嗯~”

  一次又一次喊出這種已經不能說是語焉不詳,而是根本沒有含意的哼聲,看著那令人懷疑是不是一路連向天涯海角的山脈。樹木長得非常茂盛,籠罩在山頂的濃霧遮住了群山,讓山區變得像是迷宮一樣。要是不小心迷路,多半會有性命危險吧。

  儘管如此,鬥真仍邁出腳步。沿途都有樹葉遮住天空,不管走了多遠,四周始終十分陰暗。

  走了一陣子後看了看指南針。當地人異口同聲所說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也就是看到指南針不停地旋轉,並沒有指向固定方向。

  鬥真回頭看了一眼,從樹木之間還勉強看得出自己走進來的地方,要折返就得趁現在。

  “啊~嗯~”

  又發出了語焉不詳的哼聲。

  鬥真腦海中浮現出他在球體實驗室佔據事件中遇見的一名少女,也就是峰島由宇的身影。

  彷彿想要斬斷猶豫似的,鬥真朝深山的方向踏出腳步。

  對於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見峰島由宇,鬥真自己都還沒整理好心情。

  如果去找已經過世的恩人商量,他會怎麼說呢?

  ——男人去找女人,還能有第二種理由嗎?

  得到的肯定是這種答案,但鬥真的心情卻沒辦法歸類得這麼清楚。

  她的確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少女。美麗的容貌足以讓人看得忘了呼吸,黑色的眼睛充分展現出堅強的意志,內在則有著深沉的知性,以及一顆剛強的心。只要對她那破天荒的個性睜隻眼閉只眼,相信隨便找十個人來問,十個人都會說被她吸引。

  然而鬥真卻會給出否定的答案,儘管否定得極為消極。

  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感情跟對學校認識的朋友、或班上女生所抱持的戀愛感情,相距實在太過遙遠。

  即使發生的機率極低,但萬一自己在這座深山裡找到了研究所,真的見到了由宇,自己也絕對沒辦法遞出電影票,邀她週末跟自己約會。

  就算見到了她,自己又要怎麼做呢?難道要把她從那個地方救出來嗎?她明明是自願回到那裡的。

  鬥直二邊默默地踩著腳邊已經長了青苔的樹根走著,一邊在內心思索。

  自己對她所抱持的這份感情,說是同樣背負父親所留下來的業而產生的共鳴,也許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然而只憑這句話,卻無法說明自己這種毫無意義地就是想見她,不惜在深山裡亂闖一通的行為。

  鬥真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再見她一面。同時他也有自覺在這個動機之中,肯定包含著另一個自己想要跟她盡情廝殺個痛快的渴望。然而自己的心中,卻也存在著一種超乎其上的強烈感情。對鬥真來說,也唯有這種感情,是一種沒有絲毫迷惘的、最為重要的事物。

  春假早就結束了,但鬥真從上次的事件以來,就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他根本沒有心情上學,而是跑去那個不堪回首的記憶發生的地方,現在又跑到森林裡亂闖。

  鬥真默默地走個不停,看看手錶才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迷路了,而且連自己是在朝南還是朝北走都搞不清楚,迷得非常徹底。抱著一線希望看了看指南針,但指南針卻放棄了自己的任務,充滿活力地轉個不停。

  只能靠自己的直覺了。

  總之往比較暗的地方走就對了,鬥真就這樣朝向自己認為更深邃的地方不停地走下去。

  他忽然間拉起視線,就發現眼前有棵樹齡已經不知道有幾百年的大樹。

  暫時停下腳步,懷抱著感動的心情,摸了摸大樹的樹幹。帶有濕氣的樹幹摸起來很溫暖,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背上的裝備夠讓自己免於凍死了。鬥真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乾脆迷路迷個徹底點,直到找到目的地為止。

  他再度邁出腳步,才剛繞過大樹的樹幹,就在事前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發現眼前有人。那兒站著一名男性,笑嘻嘻地看著鬥真。

  遠遠超出意料之外的光景,讓鬥真當場僵住。而其中顯得最不自然的,就是這名男性身上所穿的服裝。在這種深山裡,身上卻穿著好像正要去公司上班似的西裝,褲子甚至還有燙線,領帶也在領口打出了漂亮的三角形。

  “你是阪上鬥真對吧?”

  更驚人的是,這名看起來二十五歲上下的男性還說出了鬥真的名字。

  事情發展到這裡,他才終於發現自己曾經見過眼前這名男性,但卻想不起他叫做什麼名字。

  “你這樣亂闖,我們也是很傷腦筋啊,畢竟我們是希望可以儘量嚴守秘密。”

  滿臉堆笑地講出這種話,自然強調不出多少嚴重性.然而從他話中的內容,卻猜想得到他是跟ADEM有關的人。

  這時鬥真唐突地想起了他是在哪里見過這張臉孔。

  “啊啊,你是在直升機裡坐在伊達先生隔壁的那個人!”

  “沒錯沒錯,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名字你還記得嗎?”

  “我想我大概沒問過。”

  “這樣啊?啊哈哈,失禮失禮,那我重新自我介紹。”

  看到他把手伸進懷裡,鬥真不由得擺出警戒的姿態,但他拿出來的東西卻仍然跟這裡的場合很不搭調。

  “這是我的名片。”

  出現在鬥真眼前的是一張名片。

  鬥真往左、往右、往上都看了一遍,確定這裡不是公司行號林立的辦公街。不管往哪兒看都只看到樹木跟草。錯不了,這裡的確是荒郊野外的深山裡。

  然而鬥真卻反射性地以恭敬的態度,雙手接過了對方遞出的東西。這張名片上就只有印著一行字,寫著名片主人的姓名。

  “八代,一……先生?”

  “沒錯,八代一。你還記得我們家的伊達吧?我是擔任他的秘書官。啊,給一般人看的那種很正常的名片我也是有,不過還是這種名片比較帥吧?畢竟鬥真你也已經知道很多事情了。”

  男性說完還伸手過來想要握手,鬥真趕忙收起名片伸手回應。到現在他還跟不上狀況,但自稱八代的男性也不管鬥真滿臉困惑,悠哉地高談闊論起來:

  “年輕真好,可以這麼魯莽。不過說來挺遺憾的,不管你的運氣有多好,都抵達不了NCT研究所。”

  “……這是為什麼?”

  “因為你的腦子裡被加上了大腦保密處置。不過我足覺得這個名稱不太貼切,從用途跟性能來看,應該要取其思想控制的含意才正確啊。我覺得意志之牆(WillWall)的名字聽起來還挺帥氣的,你覺得呢?”

  “不好意思,我是在問抵達不了的理由。”

  “啊啊,對了對了,我們的確是在講這個。那你還記得大腦保密措施的功能嗎?”

  “記得,只是也不怎麼確定。”

  “這是一種可以操作人類意識的技術,其中也包括行動在內。就算你知道地方在哪,也沒有辦法抵達。講得極端一點,就算NCT研究所就近在你的眼前,你也看不到……不,這麼說有點語病,應該說是不會意識到,不會發現。我們把這種障礙稱為意識結界。”

  “也就是說?”

  “嗯,除非我們希望,否則鬥真去不了那個地方,也沒有辦法跟裡面的人說話。這樣你應該就知道為什麼在上次的事件裡,我們會把你這種一般民眾,帶到最重要機密的設施裡面了吧?當然就算有這種保密措施,也不是說誰都可以進去啦,你是特例。”

  說完八代又再次滿臉笑容地歎了口氣。

  “年輕真的是很棒啊,再莽撞、再沒道理的衝動,都可以用一句熱情帶過。”

  他越說越興高采烈了。

  “你是來見峰島由宇的吧?”

  看到鬥真老實地點頭,八代倒是回答得十分乾脆:

  “峰島由宇不在這裡,她出任務去了。”

  “不在?”

  然而鬥真心中卻浮現了問號。他想起由宇全身鐐銬,被衛兵用槍口指著的模樣,以及之後發生的逃脫劇所引發的一陣騷動。就連發生了上次那麼重大的事件,都還得在由宇體內施打了含有毒素的膠囊,才敢派她出去,而且聽說那還是第一次把由宇派到外面去。但現在八代卻說她又出任務去了所以不在,老實說鬥真實在沒辦法輕易相信。

  大概是從鬥真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了吧,八代一臉傷腦筋的表情。

  “她是真的不在。而且以我個人的觀感來說,也是非常想讓你們見面啊。可是總而言之,現在出了很多事情……不對,等一下。”

  說到這裡,八代的表情變得頗為高深莫測,上上下下打量著鬥真。

  “如果是真目家的人,上頭應該也不入敢找碴。等等,不對,是可以讓比上頭更麻煩的真目家閉嘴,不,而且說起來根本已經在插手了,所以一向不干預的態度也已經慢慢在轉變了啊,這點有沒有辦法利用一下呢……”

  八代一個人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等到他再度看向鬥真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一種跟這片深邃的森林一點都不搭調的爽朗笑容。

  “對喔,還有你在啊。”

  “請問,你剛剛是不是在自言自語一些聽起來很危險的事情?”

  “那是你想太多了,先不說這個。我說鬥真……”

  八代拍了一下鬥真的肩膀。

  “有、有什麼事嗎?”

  “你要不要當一天LC部隊隊員試試看?”

  2

  麻耶舉起她心愛的茶杯,聞了聞倒在裡面的紅茶所散發出來的香氣,然後慢慢地將一口茶含在口中。

  這是才剛從印度送來的大吉嶺紅茶。這茶很符合第一期茶葉該有的特色,有著新鮮的香氣與帶點綠的淡淡茶色。暍過幾個茶園來比較,還是覺得今年就屬呂胥赫特(Risheehat)茶園所產的茶最好。香氣十分清新,順口的風味中帶著些微澀味。

  比起第二期,麻耶反而比較喜歡第一期的茶葉。所以一到每年三月,她就會非常期待今年紅茶的狀況。紅茶就跟葡萄酒一樣,就算是同一個茶園所產的茶,去年好暍不代表今年也會好喝,而且自己的喜好也會隨著心情改變。

  為了討她的歡心,印度、中國跟日本都有人送來多種精挑細選過的好茶。對於麻耶來說,這或許是接管亞洲情報網所帶來的副產品中最好,也最令她高興的一件。

  麻耶一手捧著臉頰,幸福無比地吐出一口氣。在忙碌之中空出來的這段午茶時間,是少數能讓她放鬆心情的時刻。然而麻耶那因陶醉而放鬆的眉頭,馬上又嚴峻地繃緊,轉眼間形成不高興的表情。甚至在放下杯子的時候碰出了聲響,這種情形在麻耶身上是非常罕見的。

  沒過多久,響起了三聲敲門的聲音。雖然力道沒有強到讓人覺得冒失,但仍然含有某種令人不悅的傲慢。只靠敲門的聲音,就能自我主張得這麼令人厭惡的人,麻耶只認識一個。

  “麻耶,我有話要跟你說。”

  也不等她回答,長子勝司就打開了門,踩著充滿自信——讓麻耶來形容則是厚臉皮——的腳步定了進來。

  勝司就這樣走到她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半個月以前,鬥真就曾坐在這個位置。一年半沒見的鬥真跟以前一樣非常溫和;然而眼前的這個哥哥卻彷彿全身帶刺,讓她根本沒心思去想紅茶的味道。

  “勝司兄長,你有什麼事嗎?”

  “你又何必裝蒜呢?”

  麻耶的話聲十分柔和,相較之下,勝司的聲音就顯得有點僵硬。

  “我不知道耶,是什麼事?”

  麻耶再度端起紅茶,作勢深深吸了一口香氣,這才假意問了一聲。

  “兄長要不要喝些什麼?記得兄長不怎麼喜歡紅茶對吧?這裡倒是有珍藏的鳳凰單叢。”

  勝司舉起一隻手來表示不用。連這種不經意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讓麻耶看得十分不順眼。

  “今天在一座叫做弧石島的島上,展示了防衛廳的新兵器。”

  “是,我也有聽到這個消息。”

  “ADEM進行了查察。”

  “唉呀,這下事情可鬧得大了。”

  麻耶裝出驚訝的模樣,但卻顯得十分刻意。勝司的眉頭就像抽筋似的微微跳了一下。

  “這不重要,反正那群傢伙本來就是哪兒都愛鑽,喜歡到處亂嗅一通。”

  “畢竟這是他們的工作,真目家也常常被人挪揄說是偷窺狂……”

  敲桌子的聲音打斷了麻耶的話。

  “強制查察的申請是在兩天前提出的,但是身為掌握全世界情報的真目家一分子,我卻在兩個小時前才收到這份情報,是在演習當天!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有關具體查察內容的情報!”

  “看來ADEM的情報隱蔽手段也變得比較高明了呢,我是在一個小時前才聽到的。”

  “別開玩笑了!”

  勝司的拳頭再次敲在桌子上。

  “ADEM沒有這種能耐,頂多只能要要社會大眾跟一些笨蛋而已,要想瞞過真目家是不可能的!”

  “有句話說驕兵必敗。就算是真目家,也很難在怠慢之上建立起繁榮的。”

  “哼,你還真敢說。只有真目家可以騙過真目家,這句話我現在可感受得非常深切。”

  “哎呀,兄長要回去啦?我都還沒來得及款待兄長呢。”

  麻耶朝著站起身來的勝司,丟出這句不帶任何誠意的場面話。

  “別以為老爸寵你,你就可以得意忘形。”

  勝司猛力關上了門。

  “明明就是勝司你一手策劃,讓ADEM介入的。你就那麼想知道ADEM的地下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嗎?”

  麻耶盯著已經關上的門,讓杯裡的水面搖來搖去,嘻嘻笑了出來。

  “憐。”

  麻耶話一出,就有一名心腹無聲無息地從裡面的門出現。這個人身穿黑色的襯衫與長褲,比麻耶稍長的頭髮則在肩膀下綁成一束。乍看之下會讓人覺得是男性,但那中性的容貌看起來既像早熟的十幾歲少女,也像是文弱的青年男性。鞠躬的角度沒有過與不及,顯得極為得體。

  “勝司少爺看來十分生氣。”

  麻耶對憐嘻嘻一笑。

  “看來是還有心情假裝生氣呢。”

  “臨走前撂下的話倒是挺廉價的。”

  “一定是故意挑這種話的吧?看樣子是想讓我以為自己已經領先而大意。只是很遺憾,我可沒有小看勝司到這種地步。”

  “麻耶小姐說得沒錯,就目前調查勝司少爺手下動向的結果來看,並沒有可疑的地方。”

  “意思是說勝司沒有動用手下?”

  “是。因為少爺跟不坐老爺與麻耶小姐不一樣,一向不徵用八陣家的人。”

  “所以是用了外部的組織吧。”

  麻耶皺了皺眉頭,搖著杯中的紅茶望向天花板。看在不知道內情的人眼裡,她就像是個十六歲的女生在煩惱週末的約會、以及怎麼善用零用錢來享受購物的樂趣。怎麼看都不覺得她腦子裡會是盤算著無數的計略。麻耶大概是整理好想法了吧,她的視線落到了憐身上。

  “記得弧石島在演習期間,有受到什麼影響而導致通訊中斷對吧?”

  “是,聽說是人造衛星發射的微波所造成的影響。”

  “但勝司卻胸有成竹,憐覺得這種自信是哪里來的?”

  “……有可能已經派了間諜混入弧石島的演習之中。”

  “應該錯不了。”

  杯子無聲地放回茶盤之中,憐迅速而又不失優雅地把新的紅茶倒進杯子裡。

  “我是有想過。這個組織有能耐派好細混進自衛隊的演習之中,又避得過真目家的情報網,且對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有興趣,有可能跟勝司交易過;光是這些條件,應該就可以篩選掉很多候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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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範圍還是太大。”

  “那就再加上一條,不曾在日本或亞洲圈內進行過大規模活動。”

  “原來如此。您是說勝司少爺會拿日本的管道當交換條件,來跟這個組織交易嗎?”

  “嗯,在日本國內活動的組織,都有真目家——也就是我的眼線,所以應該是不會挑上這些組織。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在意。”

  “在意什麼事?”

  “就是勝司派到弧石島上的好細。看勝司那麼有把握,這個人應該相當有本事吧。”

  “我們要不要也派人混進去?”

  憐展現出精研武藝的八陣家成員應有的一面。一道就像出鞘的刀身般鋒銳的殺氣,一瞬間籠罩住憐的全身。

  “不必。真目家還是秉持不干預峰島勇次郎相關事件的立場。勝司所操作的情報,已經有一部分洩漏給了ADEM,接下來的部分他們應該會想辦法解決吧。”

  “如果他們沒有辦法解決呢?”

  “那個地洞女總會有辦法解決吧。”

  麻耶說這句話的口氣中,少了她一貫的高尚氣質。看來她跟那名住在NCT研究所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少女,的確是很合不來。

  “那麼麻耶小姐,關於ADEM的動向,我們剛剛接到一條值得留意的情報。”

  “是什麼?”

  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麻耶,展現出她特有的那種充滿魅力、能夠掌握人心的笑容。

  “就是阪上鬥真與ADEM有所接觸,目前正前往弧石島。”

  麻耶的笑容當場僵住。

  憐若無其事地擦幹了潑在桌上的紅茶。3

  火舌四處升起,黑煙越冒越高,跟白色的霧氣彼此交纏。

  被死亡與恐怖搞得身心俱疲的人們,七零八落地散在灑滿了碎片與火苗的水泥地面上。

  其中只有峰島由宇一個人,也不顧一頭長髮被熱風吹亂,將銳利的目光投往位於Leptoneta消失方向的廢棄大樓群。

  乍看之下沒有感情起伏的臉上,隱隱約約看得出些微的情緒。感情顯現的幅度太小,看不出

  那是對自己的憤慨還是無奈。

  就只有一次,她像沉浸在回憶中似的閉上眼睛好一陣子。然而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剛剛那些情感的色彩。令人聯想起黑曜石的瞳孔,只映照出高高竄起的火焰與黑煙。

  “有能力做卻不去做,那就太愚蠢了。”

  回過頭來的由宇,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切換過來。之後她所採取的行動,卻顯得極為奇妙。

  她的雙腳被鎖煉銬住,只能分開三十公分左右,但卻靈活地走在瓦礫與器材碎片四散的地面上。在這片連救難隊員走起來多半都會十分困難的斷垣一殘壁上,由宇卻像長了翅膀一樣到處跳來跳去。

  不久之後由宇停下了腳步,可以看到地面上以她所站的位置為中心,周圍開了八個洞。這是Leptoneta剛開始發射磁軌炮時,為了固定身體而將腳穿刺在地面上所留下的痕跡。

  由宇的視線這時一動也不動,注視著Leptoneta選上的第一個犧牲者與裝甲車,上面的火燒到現在都還沒停。她看了一會兒後,又讓視線像是畫弧似的往旁邊轉動,一一掃過爆炸起火的各類機械與犧牲者。

  接著她唐突地跑了出去。跑步的速度快得怎麼看都不像是兩隻腳被銬住的人,在地面上掀起一陣沙塵。途中還不時停下腳步,將視線左右轉動,隨即又開始跑動。

  容貌與身上鐮銬都十分醒目的少女所做出的奇妙行動,難免吸引旁人的視線。不管這些人是在救助傷患、進行滅火作業,還是整理瓦礫與損壞的器材,儘管他們都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仍然會不由自主地將由宇的身影留在視野之中,再不然就是會在腦中意識到她的存在。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少女究竟在做什麼。看在他們眼裡,這行動只顯得高深莫測。

  有誰會知道,又有誰會想到,由宇的足跡與Leptoneta其實是一致的呢?又有誰會發現她那對左右展望的眼睛,已經精確地模擬出了Leptoneta的攝影機動向呢?

  周遭的人們沒能理解這些行動的含意,只是懷疑為什麼她在這種非常事態下還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並好奇少女為何受到束縛。

  就在人們納悶不已的當下,由宇的腳步仍然在追蹤Leptoneta的軌跡,視線依照原來的順序掃過犧牲者。腳步與視線都極為精確,沒有絲毫偏差。

  她是想透過模擬Leptoneta的行動來做什麼呢?難道她連機械的思考都要判讀出來?

  忽然間,由宇在一個嚴重倒塌的瓦礫堆前停下了腳步,Leptoneta沒有做出這個舉動。她停下腳步的位置,是在Leptoneta四處肆虐而過的路線中間點。

  但由宇卻在這裡停了下來。被磁軌炮命中而崩塌的廢棄大樓成了一堆瓦礫,在眼前堆出一座小山。由宇用被銬住的手,靈活地抬起一塊瓦礫。

  瓦礫之下出現了人的臉孔,是一名穿著自衛隊員服裝的年輕人。失去血色的臉跟死人的臉色非常接近,看得出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可能是吹到外面的風而恢復意識了吧,他的眼皮顫抖著睜了開來。然而視線的焦點卻沒有對準,多半是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吧。

  由宇在他身邊蹲下。

  “有什麼話要說嗎?”

  對他輕聲說了這句話。

  年輕人的嘴唇無力地動了動。嘴唇有動作,但卻沒發出聲音。他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會確實轉告。”

  然而由宇似乎瞭解他要說的話,用力點了點頭。大概是聽到由宇這句話了吧,這位年輕人就此斷氣。

  由宇若無其事地再度站起身來,這時有名男性來到她的身邊。

  是那個朝追殺由宇的Leptoneta發射輕型反戰車飛彈的人。從身上穿著同樣的服裝,看得出他也是自衛隊員。這個人以訝異的眼光打量著手腳被銬住的由宇,由宇則不動聲色地說:

  “我要謝謝你剛剛的幫忙。”

  “糟糕,竟然被你搶先道謝了。不過也罷,看我這身制服也知道,我是陸上自衛隊的人,第二中隊第一小隊第五分隊隊長志村圭吾中士,跟這小子是同梯。我謹代表大家向小姐你致上萬分謝意。”

  向由宇報上自己姓名的志村伸出手去,閡上同僚睜開的眼睛,接著朝由宇眉清目秀的側臉看了一眼。

  “那,小姐你是什麼人?”

  無言的回答讓志村聳了聳肩膀,朝已經不會動的同僚再看了一眼。

  “連遺言也沒能聽到啊。”

  “他說對不起,我先死了。”

  由宇開口說話,讓志村嚇了一跳,而所說的話則讓他的表情變得更為驚訝。

  “真的嗎?”

  “我騙你做什麼?”

  “這樣啊,”對不起,我先死了”……啊,實在是讓人心酸哪。”

  志村吸著鼻子,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這小子叫做高瀨,是他奶奶一手養大的。聽說他的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過世了,之後全靠他

  奶奶一個人扶養。他平常總是講沒兩句話,就說想要快點讓奶奶看到曾孫的臉,都變成口頭禪了。他明明最不該死的,這個混帳王八蛋。”

  志村說到一半,一滴眼淚就從臉上滑了下來。他最後面對屍體劃了個十字。

  “趕快掌握損害情形,並優先救助傷患。你,還有你,嗯……請你們去處理那邊的滅火作業,還有……”

  為了儘早掌握狀況,伊達飛快地下達命令。ADEM的成員是不用說,連自衛隊與二橋重工的職員也都遵照他的指示行動。說好聽點是因為事態緊急,讓他們摒除了部門之間的藩籬,彼此之間團結一致;但事實上只是因為事態發展太過迅速,讓他們停止了思考而已。當他們從混亂中慢慢清醒,就會開始爭執,而伊達就是打算在爭執發生之前,先盡可能把狀況整理好。

  就在這片濃霧之中,眾人勉力整理混亂的狀況。幾乎每個人都是傷患,動作都是一樣的遲鈍。而在這樣的情勢下,卻有個異質的存在出現在伊達的眼裡。

  “喂!”

  少女在濃霧中踩著輕快的腳步走來走去,伊達則算准她經過自己附近的時機叫住她。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她正好待在管制室前面.少女聽到呼喊後,微微將意識轉到伊達身上。

  “不要做些太引人注目的事情,你本來就已經夠醒目了。”

  伊達沒有放過她一時的心血來潮,立刻撂下這句話,但由宇卻答非所問:

  “你引以為傲的西裝這下可完蛋了。”

  說完由宇笑了笑。那既不是發自親近感的微笑,也不是嘲笑。笑容顯得非常人工,讓人覺得她之所以會擠出這種表情,純粹只是因為這時候笑一笑顯得比較自然。

  伊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跟又開始移動的由宇並肩走著。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交談,由宇也把速度降到快步行走的程度。

  “我有事情要問你。”

  伊達的聲音顯得很僵硬。這是因為他在近看之下,發現到由宇臉上出現了最需要提防的表情。這名少女有著媲美上帝或惡魔的洞察力,連他人心中的深淵都能看透。當由宇發揮這種洞察力的時候,表情反而會平靜得令人害怕。

  然而她觀察的物件並不是人類。對於忙碌地來來去去的人們,她並沒有投乙太多的注意。

  “記得你說過Leptoneta沒什麼危險對吧?”

  對於伊達這句話,由宇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氣那你要怎麼說明這種慘狀?”

  由宇以冷靜——換個說法就是冷漠——的目光放眼看看四周,傭懶地說了:

  “大概30%。”

  “什麼東西30%?”

  “看得出性能比我預測的要提升了30%,根據你拿到的資料是不可能會有這種效能的。”

  “你是說那個情報是假的?”

  “很難說,就算情報真是假的,也還是有些部分讓人起疑。我想先判斷是有人改寫了程式,在各個角度上都比較說得通。這麼看來,失控多半也是有人刻意造成……”

  由宇回答起來顯得很不耐煩,表情似乎是想說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

  “你拿到的程式,在錯誤行動的防範上有著嚴密而牢固的預防措施。光是要開火示警,都得先通過多得會讓人昏倒的檢查專案才行,原本的防範就是這麼嚴密。看來寫這套程式的人所具有的思想不太適合軍火業,很多地方都顯得太天真,多半是想作為和平用途吧。當然防衛廳未必這麼希望就是了。”

  伊達默默地聽著由宇說話。因為打斷這丫頭一時興起之下的雄辯,並不是明智之舉。

  “Leptoneta的設計上,還有一個地方讓我有疑問。軟體設計者的思想很天真,但硬體方面卻

  不是這樣,只要懂得運用,就可以變得非常兇惡。拿反戰車用的指向性手榴彈,炸到最脆弱的關

  節部位,都只能造成那種程度的損壞。”

  由宇以她平靜的表情跟伊達對看。

  “高計者的天真與野心搭配起來顯得很不均衡,多半是有兩個設計者。一個想把它用在和平用途,一個則想製造出威力強大的兵器。我不知道Leptoneta是在什麼樣的體制下開發,不過設計思想上會產生差異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但是這次的問題,是出在這個想製造出強力兵器的人,看樣子是躲在幕後操盤。”

  “這我知道,所以才會帶你來。問題是……”

  伊達說到這裡先頓了一下,在濃霧之中左右張望,確定沒有其他人在場之後,才發出了一陣小得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音:

  “峰島勇次郎有沒有直接參與這件事?”

  這才是把由宇從地下派出來的理由。也許有機會追到十年前失蹤的峰島勇次郎所留下的足跡,這的確是比任何其他事情都要優先的事項。

  “記得你看了我拿到的那份設計書以後,說過看得出峰島勇次郎的習慣對吧?我拿去讓ADEM的動機心理分析團隊解析過,得到的結果也一樣。”

  “那份設計書上的確看得到勇次郎的習慣,而且也用了很多遺產的技術。從大氣層外以微波傳送電力的系統是B級遺產。微震動波收訊式裝甲是C級遺產,這玩意挺棘手的,要是攻擊的破壞力沒有超過一定量,反而會被轉換成能源。剛才的飛彈打在它身上會不痛不癢,也跟這種裝甲吸收了8%左右的威力有關。超輕量電磁飛翔體加速裝置,通稱磁軌炮,D級遺產。名字是取的很不得了,不過說穿了就是用弗林明左手定律(注:Fleming”slefthandrule,英藉工程師弗林明所創造的定則,可以求出導體在磁場下通電時所受的力)的方向來發射的槍炮,這玩意已經破壞掉了。碳素結合型切割索,E級遺產。影像……”

  “夠了,上面用了多少遺產技術,我已經查過了。”

  “但是對遺產技術的選擇基準非常狡猾。幾乎都是現有技術的發展型,再不然就是已經完成基礎理論的技術。只要再過個五年或十年,就算沒有勇次郎也一樣可以實現。”

  儘管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由宇卻直呼勇次郎的名字。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

  “那你是認為峰島勇次郎並沒有介入了?”

  “答案大概跟你一樣。本來我是覺得幕後的人物搞不好就是勇次郎……不過上當的恐怕不是只有那群善良又天真的設計者,連我們也一樣。”

  由宇放眼看了看四周的慘狀,搖了搖頭。

  “這不像他的作風。看來是有人拿勇次郎的存在當作釣餌,想要釣出什麼東西來,而我們則太掉以輕心,就這樣咬上了眼前的餌。問題是在於對方到底想釣什麼。”

  “是想釣ADEM?”

  “再不然就定我了?”

  由宇巧妙地同時做出自嘲與嘲笑的表情。

  4

  “請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鬥真從船上探出身子,想弄清楚那聽起來像是爆炸聲的聲音是不是自己聽錯,然而之後就沒有聽到別的聲音。除了船的引擎聲以外,四周靜得令人毛骨悚然,會覺得好像一切都被這又深又濃的霧氣吞噬了。

  “我倒是什麼都沒聽到啊。”

  “是嗎?”

  八代先等鬥真穿妥潛水服。

  “好了,出發前我們再來復習一下。”

  然後才悠哉地開始說起,語氣就像在學校補課一樣的輕鬆。

  “就在鬥真你有勇無謀地闖進那片森林前不久,我們掌握到了直一目家有介入Leptoneta實驗的情報。”

  “是那種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情報對吧?”

  八代搔了搔頭,擺出一臉傷腦筋的表情。

  “就是說啊,只是對方提出的情報可靠度相當高。因為送來的資料實在太齊全了。至於說是誰、為了什麼目的送來,目前我們也只能臆測。”

  “會說到臆測,就表示你已經心裡有底了?”

  “雖然沒有超出想像的範圍,但你聽了可不要嚇到,提供情報給我們的竟然就是真……”

  “真目家是吧?”

  “……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把人家最關鍵的臺詞搶先講出來?害我現在心情好糟。不過還真虧你能推理出這個結論啊,原來你腦筋還挺不錯的?”

  “因為前天我見了麻耶……見了妹妹一面,知道她哥哥勝司先生已經回到日本來了。麻耶跟勝司先生的感情又不太好。”

  鬥真用手指比了個交叉,苦笑了一下。

  “這種事情被你說成好像兄妹吵架般沒什麼大不了,實在是很讓人傷腦筋啊……算了,沒關係。沒錯,雖然俗話說人外有人,但是能查出真目家暗中活動的,也就只有真目家了。是真目家洩了真目家的底。”

  八代把臉往鬥真身上湊過去,發出會心的微笑。

  “鬥真,這可是家族大戰的前哨啊。”

  話中不吉祥的字眼,讓鬥真吞了吞口水。

  “那麼,你覺得是哪一邊的真目家告密?當成兄妹吵架來推論結果也沒關係,讓我聽聽你的預測吧。”

  “大概是麻耶。我想妹妹她不會主動去利用ADEM,因為這違反家訓,只有遇到情非得已的情形,她才會這麼做。所以剛開始是勝司先有動作,然後麻耶才無可奈何地做出這種處置,我想這樣假設應該會比較妥當。”

  “啊,是這樣啊?也就是說你的妹妹是想在暗中把這件事處理掉,然後她挑上的最適合人選就是我們囉?只是要說到她有沒有料到這件事會把你也給拖下水,我就比較懷疑了。不過也罷,想到事後的抱怨,這樣反而方便。”

  “抱怨?”

  “上次球體實驗室那件事,她可真的是大發雷霆了。那位百般忙碌的真目家重鎮,以公私分明著稱的千金小姐,竟然會把整整半天的時間,花在不會產生任何利益的抱怨上,這麼說不知道你懂不懂事情有多嚴重?”

  八代這次不是演戲,全身連連發抖,還重重歎了口氣。

  “唉。”

  “不過這次就算得聽她抱怨,也要請你參加了。現在ADEM在政治上被逼到了一種很尷尬的立場,畢竟ADEM在各地都招來了嫉妒跟反感啊。最近為了讓一條重要的法案過關,我們目前對於各種非正規的行動,都得非常低調才行。”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是真目家的人,就算萬一你的行動曝光,也不會受到太多追查,這種立場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方便的。”

  自己原來置身於政治角力的漩渦之中,讓鬥真忍不住咽下口水,同時也覺得十分煩惱,開始懷疑妹妹跟那名黑髮的少女說的沒錯,自己真的是太笨、太天真了。

  然而他卻覺得就算這樣也無所謂。只要一想到越過這片濃霧之後,就可以遇見自己追尋的那

  名少女,就不由得心跳加速。

  “好了,差不多要到目的地了。對了對了,有件事我想先讓你知道,就是關於峰島勇次郎這個人物的概念。”

  “概念?”

  “有人說峰島勇次郎並不是個人的名字,而是指一個組織。”

  這個第一次聽到的說法,讓鬥真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當然是有個叫做峰島勇次郎的人物公開露面沒錯,但真要問起他是不是直一的靠自己一個人完成了那麼大的研究量,老實說不免讓人留下疑問。”

  “這是真的嗎?”

  “誰知道呢?如果這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做的,那就表示他每個月都會發現或發明一兩項科技。以常識來判斷,我個人是比較支持其實有很多人的這個說法。”

  “由宇怎麼說?”

  “她什麼都沒說,只會把自己認為有必要的情報,一點一滴地慢慢告訴我們。ADEM從她口中得到情報之後,會不留痕跡地外放給其他企業。從這個角度來看,說她掌握了現代文明的進步速度,應該也不過分吧。”

  “為什麼要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

  “因為雖然只是我的直覺,但是我覺得我們跟你以後會有很長久的往來。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想想峰島勇次郎跟他留下的這些遺產所具備的意義。相信這個世界受到遺產支配的程度,一定超越在你的想像之上。”

  八代大聲地拍了拍手,結束了這個話題。

  “好了,現在還是先從眼前的問題開始解決吧。接下來就要請你一個人前往弧石島了。”

  鬥真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對你的體能有著非常高的評價。順便再告訴你,我對你的男子氣概也有著非常高的評價,至少我個人是這樣。”

  “咦?男子氣概?什麼跟什麼?”

  “正常的男人是無法喜歡上峰島由宇的啊,你真的很了不起呢。雖然你比我小了十歲以上,可是我卻打從心底認為你是個值得尊敬的男人呢。男人中的男人,指的就是像你這樣的人啊。”

  “……這句話我會一字不差地轉告由宇。”

  鬥真極為冷靜的回答,讓八代擺出一臉覺得很無聊似的表情。

  “我本來還期待你的反應會再可愛一點的,看來你比我想像中冷漠?”

  “有些人會這麼說我,還說我平常喜怒哀樂起伏很大的樣子讓他們覺得很假。”

  八代彷彿要揮開這即將變得沉重的氣氛似的,用開朗的語氣說:

  “好了,作戰開始。照慣例,就算你或是你的同伴被捕或是被殺,有關當局一概不予承認,請你做好心理準備。另外,這卷錄影帶將在三十秒後自動銷毀,祝你成功。”

  “什麼叫做照慣例?而且根本就沒有什麼同伴,現在也不是在放錄影帶,還有要是出了個什麼萬一,你們一概不予承認,我可就傷腦筋了。”

  “你真的很冷靜耶,鬥真。我們不希望事情發展成牽扯到遺產利權的問題,所以這次的事情我們也不想讓防衛廳、警視廳、公安或是海上保安廳等其他各個部門知道。就算總有一天會洩漏出去,也要拖到我們的立場鞏固好之後再說。”

  “是。”

  “所以萬一你遭到逮捕跟查問,記得只要重複一句話,就是”我什麼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真目鬥真”。”

  “是阪上鬥真。”

  “那就請你反覆念誦”請叫我的妹妹來”吧。”

  “這種盤算之下的行動,我會儘量在我這關斷絕。”

  鬥真讓身體慢慢泡進海水之中,接著就無聲無息地潛了下去。

  “真好,活得這麼正直,實在很令人嚮往啊。”

  八代眯起了眼睛,彷彿覺得很耀眼似的,看著鬥真的背影慢慢遠去。5

  “怎麼樣?跟分散出去的部隊聯絡得上嗎?”

  通信士搖了搖頭回答伊達的話:

  “不行,只聽得到雜音……”

  “目前島上都受到了供應電源用的人造衛星所發射出來的微波影響,最好別指望無線電通訊手段會管用。”

  由宇的話讓絕望的情緒像是漣漪似的擴散開來。

  存活下來的自衛隊員、防衛廳官員與ADEM的相關人員,以伊達為中心眾在一起,其中能正常活動的人少得屈指可數。就算扣掉重傷者不算,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受傷。能算是沒有受傷的人,就只有由宇、伊達、剛才那名姓志村的隊員,以及其他數名人員而已。

  “沒辦法跟外界聯絡啊……記得跟外面是每隔六小時要做一次定時聯絡對吧?”

  “是,可是演習開始前才剛聯絡過,所以就算接下來的五小時裡都沒收到我們的聯絡,留在島外的人也不會發現有問題。”

  伊達抬頭看看天空,朝著那位於比霧氣還高的高度,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人造衛星瞪了一眼。

  “受不了,這玩意兒還真麻煩。要是微波的影響大到這種地步,在實用上也會出問題啊。”

  “哇!”

  通信兵突然把耳機從耳朵上拿開,皺著眉頭大喊了一聲。

  “怎麼了?”

  “不知道,突然有巨大的金屬聲響。”

  就連離耳機有段距離的伊達與由宇,也都聽到了一陣從耳機發出來的金屬聲響。聽起來很像把麥克風拿到喇叭前面時所發出的尖銳聲音。

  “退開!”

  由宇喊叫的同時拉開了通信士,接著通訊設備突然爆出火花,開始起火。

  “嗚哇啊啊!”

  不只是通訊設備,四處都傳來了慘叫聲,這附近的各種電子器材全都落入了同樣的下場。

  “發、發生什麼事了!?趕快滅火!快!”

  “電磁波炸彈啊。”

  由宇面有難色。

  “提高衛星發射微波的出力,讓電子器材全部報銷。可是卻又把破壞控制在這種程度,看樣子這場演習還要繼續下去。”

  “什麼意思?”

  “如果想殺我們,應該會把衛星SIGMA的微波出力調得更高吧,這樣不用一分鐘,我們就會像被丟進微波爐一樣全身脹裂而死。”

  通信兵吞了吞口水。

  “這下可以確定了,對方還想讓Leptoneta繼續演習。這麼一來,這裡可就成了名符其實的海上孤島了。”

  “只有談到這種會讓人不安的話題,你才會這麼健談啊。”

  “真沒想到我的好意會被這樣看待啊。”

  伊達還有話要跟聳著肩膀的由宇說,但卻不得不打消主意,因為這時又發生了一陣跟先前不一樣的騷動。

  這時已經有數名自衛隊員眾在管制室的周圍。他所擔心的騷動終於發生了,那就是自衛隊員對Leptoneta開發人員的攻擊行為。

  然而事情並沒有發展到暴力衝突的地步,因為兩者之間有著障凝物存在。

  “不知道是因為門軸歪掉還是控制臺破損,看來管制室的門是打不開了,完全被Leptoneta的攻擊搞壞了。”

  從管制室門邊走開的一名ADEM查察成員——佐伯弘明在這時出現。三十五歲上下的精悍面孔,醞釀出一種與官員大異其趣的氣氛。曾經擔任LC部隊隊員的他,向伊達報告完畢之後,覺得很不舒服似的扯了扯被霧氣跟汗水弄得黏答答的襯衫。

  實質上Leptoneta的開發人員等於是被關在裡面,但這反而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這群同袍被Leptoneta所殺的自衛隊員,狠狠瞪著管制室裡面的人,一副當場就想宰了他們的模樣。

  Leptoneta失控後的肆虐已經離去三十分鐘,狂風暴雨般的混亂逐漸穩定下來,人們的腦子裡有餘力去想其他的事情,於是就開始以感情為優先。

  Leptoneta已經離去的現在,憤怒的矛頭就指向了開發團隊。自衛隊員看著管制室玻璃窗的視線之中,已經開始蘊含了殺意。從自己受傷的怨恨、同袍被殺的怨恨到想要報復的衝動,連小孩子都感覺得出視線之中的含意。以笠原為首的開發團隊成員,更是只能在裡頭怕得發抖。

  一把小型的斧頭重重砸在強化玻璃上。

  “別躲在那種地方,出來啊!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做出來的那玩意害死了多少人!”
  斧頭又再度揮了下來。無論被強化玻璃彈回來幾次,這名短髮的自衛隊員都不打算停手。他不但不停手,還一個勁兒地猛揮斧頭。

  聚集在四周的自衛隊員儘管沒有做出一起揮斧頭的舉動,卻也沒有加以阻止,這意味著他們的心情也跟這名隊員一樣。

  “喂喂,星野,差不多該收手了。”

  終於出面制止的自衛隊員,就是剛才跟由宇說過話的志村圭吾。

  “連可愛的小姐都在裡面擔心受伯呢。”

  說完還朝跟一干技術人員縮在一起的小夜子輕輕揮了揮手,然而裡面的小夜子當然不可能看得見他的動作,還是一樣臉色發青。

  “請不要阻止我。你不覺得可恨嗎!?不覺得懊惱嗎!?不管是池田、小市還是大瀧,大家全都死了。”

  “你看看他們的表情,他們也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樣覺得害怕。那玩意兒失控的時候,管制室裡的聲音全都傳了出來,這顯然不是他們的作為。”

  連伊達從旁提出的意見,也只讓這名叫做星野的青年變得更加憤慨。

  “你這個ADEM的人管什麼閒事!”

  “杵島先生跟其他幾位高官分別受了輕重傷,目前正在休息。我已經得到他們的許可,暫時負責指揮。”

  “我看你們根本就是一夥的吧!”

  “你還不收斂一點!你看看這慘狀,跟自己人爭這些做什麼?”

  “這些傢伙才不是自己人,是敵人!”

  星野將斧頭高高向後舉起,但這次斧頭沒能砸到玻璃,就這樣停住不動。不,是被人停住。

  不管怎麼用力揮,都絲毫扳不動斧頭,星野轉過身去。他這一轉身,就看見了幾根細嫩的手指搭在斧頭上,沿著手臂看下去,就看到瘦小的身軀、細嫩的脖子,以及一張幾乎令人窒息的冰冷美貌。端整的嘴唇朝星野丟出了幾句話:

  “要是想在這種狀況下活命,就不要無謂地浪費體力。”

  說話的同時,少女將手腕微微一動。斧頭只被她輕輕一扭,就輕易地離開了星野的手中。

  “咦?啊?”

  星野無法理解自己明明牢牢握住的斧頭,為什麼會在少女的手上。

  “你到底是在玩什麼花……哇!”

  斧頭離開由宇的手掉了下來,讓星野趕忙往後跳開,要是他沒跳開,腳掌早就被砍成兩半了。斧頭之所以會掉下來,看起來並不像是她細瘦的手臂撐不住重量,而是看准了要砸他的腳。

  “喂,你做什麼!”

  “不要動不動就大呼小叫。”

  被奇形怪狀的手銬銬住的手輕輕往旁一撥,動作輕得幾乎連蚊子也殺不了,但星野卻登時腳步不穩,整個人坐倒在地上。力道感覺並不強勁,就像少女的外表一樣嬌弱,卻讓一個大男人難看地摔倒。

  “我有話要跟負責人說。”

  “等一下,你是什麼東西?穿得怪模怪樣的跑來這種地方,而且為什麼這裡會有小女孩!”

  這次換星野打斷了由宇的話。他從背後粗暴地抓住由宇的肩膀,想強行讓她轉過身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是星野的腳離開了地面。

  “那麼想要我陪你玩嗎?”

  上下顛倒之下看到的表情,讓星野全身汗毛直豎。當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不該觸犯的禁忌時,要後悔已經太遲了。

  “喂,住手!”

  也不管ADEM那個叫伊達的人出聲制止。

  “我不會讓他受傷,就只是……”

  少女冰冷的手指纏上了星野的脖子。

  “在他心裡刻上恐懼。”

  她的臉上浮現出極為迷人的笑容。一瞬間星野看著她的笑容看得入迷,心中隱約想要一直看下去。然而天不從人願,下一瞬問,星野的臉就被強行轉往別的方向。少女的手指以無法抗拒的強勁力道扭動他的脖子。脖子裡邊傳出一陣陣悶響,骨頭摩擦的聲音讓頭蓋骨都跟著震動。

  看著由宇跟星野的人們,臉上的表情都不約而同地僵住。星野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事,沒有絲毫痛楚,就只是許許多多令人不愉快的聲音,在體內一陣又一陣地響個不停。被扭動的頭部繼續轉動,等到發現轉動的幅度早已超越人類身體結構的極限時,他在眼下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是自己的背部。

  “啊,啊啊……”

  “不要動,亂動會損傷到脊髓。你想在病床上過完下半輩子嗎?”

  由宇的話讓星野當場僵住。

  沒有人說得出話來。脖子被扭了一百八十度,卻還流著口水活得好好的,這種光景早已超脫常軌,一陣純粹的恐懼在四周散播開來。

  由宇的手指輕輕從星野的脖子上拿開。

  她慢慢繞到星野的背後,從正面看著他的臉。

  “曾經從正上方俯瞰自己背部的人,包括你在內只有四個。”

  星野既不能點頭,也不能開口回話。只能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流下眼淚。

  “別來礙我的事。”

  由宇說完最後這句話,就粗暴地拍了星野的臉頰一下。頸部再度扭動一百八十度,回到了原來的角度。

  “啊,我、我的脖子,轉回來了?”

  星野戰戰兢兢地摸著自己的脖子,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大石。然而內心很快又受到恐懼的支配,以看著怪物般的眼神看了由宇一眼,往後退了一大步。

  “要是出了什麼後遺症,就去跟ADEM申請吧,至少應該拿得到精神賠償金。”

  由宇只留下這句話,就朝管制室踏出腳步。原本擋在由宇去路上的自衛隊員,都不約而同地趕忙讓出一條路來。

  在場所有人都看到,是由宇擊退了到處肆虐的Leptoneta。

  在瓦礫堆中找出他們的同袍,轉告最後一句話的人也是由宇。知道這一點的自衛隊員之中,搞不好還會有人尊敬她。

  對於這名身上掛滿鐐銬,仍然若無其事走在濃霧之中的少女,除了ADEM成員以外的人們儘管覺得詭異,卻沒有任何人明白地問起她的事情:或許是因為在懷疑的同時,心中也對她產生了一種神奇的敬意。那是一種人面對不可思議的存在時會產生的奇妙感情。

  然而現在圍繞著她的目光之中,有的卻只是恐懼。

  “為什麼做出那種事來?”

  就連伊達的斥責,由宇也彷彿沒有聽見似的,繼續朝管制室前進。

  “你打退Leptoneta,多少獲得了他們的肯定,為什麼要做出那種毀掉這一切的行動?”

  “肯定?毀掉這一切?”

  這時由宇才回過頭來,第一次對伊達露出像是有感情的笑容。跟之前的任何一種笑容都不一樣,看起來就像是打從心底覺得伊達的話好笑。

  瞼上浮現出這種笑容的同時,她向伊達丟出的一句話,就像冰刀一樣冰冷而尖銳。

  “帶不到地下去的東西,有什麼好珍惜的?”

  由宇站到了管制室的正面。

  從形勢上來看,她是從下面抬頭仰望著那群縮在玻璃另一邊的Leptoneta開發人員,然而全身卻又散發出一種說是傲視群倫也不為過的氣勢。

  聲音無法傳過管制室內外,然而開發人員卻極為緊張,光是看著他們的臉,就覺得可以聽見吞口水的聲音。

  “我有話要跟負責人說。”

  由宇開口說話的同時,還用手指在玻璃上寫字。

  笠原正要依樣畫葫蘆,在玻璃上寫字回答,但由宇卻阻止了他,要他用正常的方式說話。她正確地讀出了笠原嘴唇的動作,知道他是在反問為什麼。笠原馬上想到是讀唇術。再想想她的所作所為,就瞭解到眼前這名少女不能以常理度之。

  “Leptoneta在二橋重工方面的開發負責人是我,我叫做笠原實。”就連這一長串的話,由宇仍然正確地讀了出來。

  “Leptoneta的最新版控制用OS,是10。0504版嗎?”

  笠原嚇了一跳,為什麼外部的人會知道這種最高機密?

  “我是ADEM的人。”

  看到少女的回答,笠原儘管流露出些許嫌惡的表情,但仍然老實地點頭回答。

  少女的問題是以極為原始的方法傳達給管制室內的人知道,也就是由一位穿著襯衫的年輕男子——看樣子多半是ADEM的人,將她所說的話寫在紙上,拿給笠原等人看。

  “然而從Leptoneta剛剛的動作看來,所用的OS不是10。0504版,這一版的OS沒辦法讓Leptoneta做出那麼敏銳的行動。雖然只是推定值,不過看得出機動力提升了30%,影像辨識力提升了17%,思考回路更是完全不一樣。”

  由宇一一觀察著開發人員臉上驚訝的表情,視線轉到笠原身上時,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誰換掉了OS,讓那玩意兒變成殺戮機器的?”

  開發人員面面相覷,看得出不安與猜疑的感情在他們當中慢慢升高。只有小夜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一名男性對她說明事情經過,就看到小夜子的表情因為震驚而扭曲,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不,是誰做的現在根本不重要。”

  然而由宇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出人意料之外的溫和。

  “我知道這不是出自惡意的行為。照我的估算,憑10。0504版的OS要讓防衛廳滿意,機會並不樂觀。不,應該說就算運氣再好,恐怕也是很難過關。”

  嘴上這麼說,但由宇的視線卻慢慢定在笠原身上。除了小夜子以外,管制室內的每個人都發現了這一點。

  “剛才我也說過,相信你們更是比誰都瞭解這一點。只要Leptoneta有這個意思,要它殺光島上的所有人根本是易如反掌。如果不趁敵人還在測試Leptoneta性能的時候,想辦法加以捕捉並破壞,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被殺。”

  連小夜子都從周圍的氣氛,知道了由宇這番話是看著誰說的。小夜子那纖細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用盲目的雙眼望向笠原。

  “要是你有心為夥伴著想,有沒有勇氣在這裡把一切都說出來?這也是為了儘量多救幾個人的性命。”

  笠原跪了下來,在眾人環視之下流出眼淚。

  6

  “一個自稱Cuculus的人透過網路提供情報?原來如此,那麼這個人是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把自己的目的給講出來了啊。”

  由宇這句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讓眾人臉上浮現出不安的表情。ADEM的佐伯趕忙補上幾句話說明:

  “Cuculus是杜鵑鳥的學名。杜鵑鳥有種奇妙的習性叫做孵卵寄生,就是在其他鳥類的巢裡生蛋,讓這些鳥來代替自己養育兒女。而且更殘酷的是,杜鵑還會把鳥巢中原有的蛋,全都弄到鳥巢外面去。”

  “CuCutuS大概是打算只把最枝節的技術提供給二橋重工,等完成之後再自己坐享其成吧。性能測試也不是問題,拿我們來試就夠了。”

  緊接著就聽到由宇這個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書得佐伯又得趕忙補上幾句話:

  “可是對方失算了,他們應該萬萬沒有想到會被擊退。”

  “這可就很難說了。”

  聽到佐伯這幾句樂天的話,由宇又把剛剛對伊達說過的話重複了一次:

  “就算真有失算,只要拿出最後手段,用微波讓這整座島變成微波爐就行了。CuCutuS是還想繼續進行實戰測試,才沒有這麼做。”

  看到眾人都驚恐得說不出話來,伊達終於強行插話。要是放著她不管,可真不知道這個根本不懂一般人心情的丫頭,會繼續講出多少煽動不安情緒的話來。

  “不用擔心,這同時也保證了我們不會馬上被殺。對方一定會想把資料拿回去,可能的話還會想把本體也收回,在這之前應該是不會輕易殺了我們的。”

  在活下來的人們之中,可以算是沒有受傷的人,就只有管制室內的技術人員、由宇、伊達、佐伯,自衛隊方面則有志村、星野與其他幾個人。無法承受戰鬥負擔的傷患多達十餘名,杵島副長官等人也包括在內。在這間管制室與簡易司令部附近的生還者,就只剩下這些人而已。至於為了進行實戰測試而各就各位的自衛隊員,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

  “雖然通訊器材不能用,但是每三十分鐘就會有護衛艦來巡邏,很快就會發現異常的。”

  伊達明知只是安慰,但還是說了出來,這段話的安慰效果也確實只維持了短暫的時間。

  因為原定的時刻都過了,還是沒看到護衛艦出現。

  “我們已經把看起來還能用的東西給整理出來了。”

  志村指了指後方。跟著看過去,就看到各式槍械與裝箱的彈藥都已經整理在一起。看起來量是很夠,但沒有任何人敢斷定這樣就足以對抗Leptoneta。

  “輕兵器有MINIMI機槍五挺、89R步槍七挺、M9於槍五把、彈藥量充分,輕型反戰車飛彈四挺,這個的彈藥量也還很多,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其他還有手榴彈與人員殺傷地雷等等。”

  說到這裡,總算有了個值得高興的好消息。

  “聽說有辦法修好一台直升機。”

  一名自衛隊員朝著濃霧的另一邊指了指。

  “不愧是二橋重工的專用直升機,反電磁波妨礙的措施做得非常徹底,只是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沒有飛行員,有執照的飛行員全都已經身受重傷或死亡。”

  所有人沉默不語的當下,一名青年往前站了出來。

  “我去吧。”

  往前站的人是ADEM的佐伯。

  “我會操縱直升機。”

  伊達沉思了一陣子。

  “也對,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

  最後還是點頭答應。

  以重傷者優先的眾人一一上了直升機,杵島副長官也包括在內。他堅持自己是負責人所以應該留下,但最後還是好說歹說地讓他上了飛機。

  “佐伯,就拜託你了。”

  伊達在佐伯上直升機之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佐伯只微微點了一次頭回應。

  載著杵島副長官與重傷者的直升機,慢慢地消失在霧中。

  “應該花不到三十分鐘,就可以脫離微波的影響範圍了吧。”

  伊達的自言自語,在霧氣的圍繞下消失得不留痕跡。

  “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嘛,看來你的技術沒有退步啊。”

  被杵島拍了拍肩膀,佐伯稍微放鬆了緊張的情緒。

  “您知道我是誰嗎?”

  “對啊,你調去ADEM以前,不是在我們自衛隊待過嗎?”

  “是,算是有待過。不過老實說,我的手心已經全被汗水弄濕了。”

  看著直升機慢慢升高,杵島覺得駕駛未免太慎重了點,不過還是決定不要把這種會帶給他壓力的話說出來。

  “記得這是第二次坐你開的直升機了。”

  “是這樣啊?您記得真清楚。”

  “我記得清楚得很。”

  “副長官,請您好好休息。”

  “嗯,也不好一直打擾你。等脫離這片大霧,我們再聊些往事吧。”

  杵島小心不要動到疼痛的左手跟腰部,慢慢地躺了下來。

  就在這時,到剛剛還有說有笑的佐伯,手卻開始大幅度抖動,臉上冒出大滴的汗珠。

  “嗚……啊……”

  “怎麼了?”

  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杵島搖了搖他的肩膀,但佐伯還是沒有回答,冒汗的臉上反而還多出了痛苦的表情。

  “佐伯老弟,你振作一點!”

  他的模樣顯然有問題,讓杵島拚命呼喊,但佐伯睜得老大的眼睛佈滿血絲,努力忍著不把喉嚨裡的東西給吐出來。

  原本還想說他的壓力是不是真的大到會想嘔吐,但就算真是嘔吐,也不該是這種情形。

  “喂,先折回去再說,不用勉強……”

  佐伯終於忍耐不住,一口噴了出來,大量的嘔吐物灑在操縱席上,而且弄髒玻璃窗的竟然是鮮紅的血糊。

  “佐、佐伯老弟!”

  少了飛行員控制的直升機已經失去平衡。

  “啊嘎,嘎啊啊!”

  佐伯手腳亂甩,很快地就全身痙攣。

  佐伯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他應該沒有隱疾才對,ADEM不可能會帶這麼軟弱的人到現場來,伊達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杵島一邊按住佐伯的身體,一邊拚命思考。

  ——難道是中毒了!?

  想到這個不希望去想的可能性,讓杵島真的覺得眼前一黑。然而佐伯的症狀確實與中毒——尤其與中了神經毒的症狀類似。

  “可惡,得想點辦法才行!”

  這時在正面可以看到弧石島上最高的建築物,也就是一座快要腐朽的燈塔。轉眼之間燈塔已經逼近到眼前,要是放著不管,肯定會撞個正著。

  “可惡!”

  杵島副長官握住沾滿血跡的操縱桿,用力推到最底。直升機勉強做出了迴旋動作,以驚險的距離從燈塔旁邊繞了過去。

  杵島好不容易才避開了眼前的危機,但他卻絲毫沒能放下心來。看到燈塔頂上的黑影,杵島脫口而出的話裡充滿了絕望。

  “……Leptoneta。”

  在眾人的不安與期待之下,慢慢消失在霧中的直升機,突然發出了異樣的聲響,就像被人往下硬扯似的,搖擺著機尾徐徐下降。

  “喂、喂!?”

  主螺旋槳朝上帶動直升機,但機身卻被往反方向拉動,高度越拉越低.在直升機的去路上,有著一座老舊的燈塔等著,而燈塔的頂端更是盤踞著一個本來並不屬於那裡的物體。

  “是Leptoneta啊!”

  有人發出了幾近慘叫的呼喊。

  用肉眼不可能看得出來,但Leptoneta跟位於運輸直升機後方的機尾螺旋槳之間,綁著一條細細的繩索。那是Leptoneta標準武裝之中的切割索,眼看著切割索已經慢慢越卷越短。

  但是切割索還沒完全收回,就已經失去了張力。並不是繩索繃斷,而是銳利的切割索終於切斷機尾螺旋槳了。

  直升機劃著螺旋狀軌跡旋轉下墜,中途擦過廢棄大樓的屋頂與牆壁,朝伊達等人所在的方向飛過來。

  “大家小心,朝這邊來了!”

  直升機的爆風從大聲喊叫的伊達頭上橫掃而過。看到直升機所飛的方向,所有人的臉色都當場鐵青。

  “糟透了。”

  直升機就好像是經過瞄準似的,朝整理成堆的物資與武器撞了過去。隔了一拍後,巨大的爆炸吞沒了整架直升機。

  大火中傳來許多小小的爆裂聲。

  “人員退避上局熱下的彈藥太危險了。”

  然而只有一個人,既不聽伊達的話、也沒把這種狀況放在眼裡,自顧自地行動。

  是由宇。

  “喂!”

  由宇對伊達的喊聲自然是聽而不聞,朝著起火的直升機斜對而的方向走去。

  “這是駕駛艙的玻璃窗?”

  由宇用手指抓起沾上血跡的玻璃碎片,臉上流露出訝異的表情。她聞了聞味道,眯起眼睛,委身於思索的迷宮之中。

  由宇帶著還沒理清的思緒,回到了伊達等人所在的地方。

  “沒血沒淚的傢伙!”

  無法期望有人生存的狀況,讓星野喊了出來。由宇暫時離開思緒,只冷冷地回了他一句話:

  “製造還有操縱那玩意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7

  在起霧的海中游泳,跟晚上游泳還挺像的。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就只聽得見自己拍打水面的聲音。

  不管前進多遠,風景都沒有任何改變。不,他甚至已經搞不清楚有沒有在前進了。雖然他覺得已經遊了很遠,但人在海上被浪沖來沖去,讓他開始心生恐懼,擔心自己搞不好根本就沒有前進,也可能被沖向了自己沒有要去的方向。

  狀況還不只這樣。在霧氣的異世界圍繞之下,還會覺得水面下潛藏著某種莫名的事物。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海水並沒有想像中冰冷。不知道是不是拿到的潛水服性能太好,甚至還覺得有點溫暖。

  也不知道到底遊了多久。照經驗來推算,應該已經差不多可以看到島了。

  彷彿看穿了鬥真的不安與臆測似的,波浪聲裡開始摻雜了異樣的聲響。沒過多久就發現那是船的引擎聲,難道說自己真的完全沒有前進,到現在還待在ADEM的船旁邊嗎?

  他屏氣凝神等了一會兒,就發現引擎聲越來越大,終於穿過了霧氣,在他的眼前以一道黑影的型態出現。

  黑影的輪廓跟自己坐來的船不同,讓鬥真鬆了一氣,但同時又想起八代曾經叫他不要被巡邏的船發現,登時內心暗叫不妙。船身上漆有標示自衛隊所屬的標記,顯然跟島上的演習有關。

  “喂!你在那裡做什麼?”

  看樣子像是自衛隊員的男性雖然沒有用槍指向鬥真,但也並不遮掩身上所配的槍,以懷疑的表情瞪著鬥真。

  “哇,太好了,是船耶!啊,我不是可疑人物,是在潛水的時候有點迷了路。”

  鬥真一邊做著在踩水的同時還高舉雙手的高難度動作,一邊說著怎麼看部不會讓對方相信的鬼話。

  “不是可疑人物,哪里會穿著這種配備在這種地方游泳?趕快給我上來。”

  鬥真才剛上到船上,就被兩名壯碩的男性前後包夾,不容分說地把他帶到船室裡頭。

  不過鬥真心中卻也多少有些放下心來的感覺。這是日本自衛隊的船,絕對不會二話不說,就一槍殺了很明顯未成年的自己。

  然而當鬥真看到從置物櫃裡滾出來的物體,他當場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人?該不會已經死了?”

  額頭上開了個洞,在臉上縱向劃出一道已經幹掉的血跡。

  但鬥真甚至沒時間發呆,後腦就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接著響起一道拉起撞針的喀嚓聲。鬥真還沒來得及想到對方要開槍,身體已經動了起來。

  以單腳為軸心讓身體迴旋,同時達成繞開槍的射線與繞到對方側面的兩個動作。

  鬥真抓住對方拿槍頂住他的那只手,漂亮地將對方摔倒在地。緊接著又撲向另一人,對方還來不及抵抗,就被鬥真依樣畫葫蘆,重重摔在堅硬的地板上。

  “BRAVO!”

  聽到有人慢慢鼓掌,讓鬥真趕忙轉過身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頭閃亮的金髮,以及輪廓很深,看起來就像是從電影螢幕中走出來似的端整臉孔。

  “剛才那招真是漂亮。是柔道?還是空手道?”

  對方的日語帶著點英文腔,但還算挺流暢的。

  “I…I…ICan”tSpeakEnglish。”

  鬥真支支吾吾的回答,讓這名身材高大的金髮美男子當場爆笑。

  “哈哈哈,這少年還真有意思。如果你是打算逗得我喪失戰意,那可是成功得很。”

  可是笑完之後,男子臉上卻出現了冰冷的表情。

  “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不跟你打,畢竟我們也有我們的苦衷啊。”

  男子腰後掛著兩副槍套。上頭兩把不知道是不是裝飾用的手槍,除了有著格外長的槍管之外,槍身上還滿是豪華的雕刻。

  “我先跟你介紹一下吧,這丫頭叫邦妮。”

  說著就將拿在右手的裝飾槍轉個不停。

  “然後這傢伙叫克萊德。”

  這次是輕輕甩了一下拿在左手上的裝飾槍。

  “看樣子他們是看上你了,很想跟你來個熱情的吻。”

  “我、我心領了。”

  “別這麼說,你就收下嘛。”

  槍口轉過來朝向鬥真。鬥真趕忙躲到門後,這扇厚重的金屬門,應該可以成為一面堅固的盾牌才對。

  響起一聲槍響。厚重的門擋在鬥真與金髮美男子之間,但鬥真的臉頰卻裂傷出血。原本還以為子彈貫穿了門,但門上哪兒都找不到彈孔。

  “少年,你躲也沒用。邦妮跟克萊德的熱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躲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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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響起兩聲槍響,擦過了右下臂跟大腿。

  “邦妮跟克萊德的熱情滋味如何啊?雖然有點拐彎抹角,不過他們的熱情應該都有送到你身上才對。”

  “拐彎抹角?”

  “有那麼一點。”

  又是一槍。這次在右臉頰上劃出了一道更深的傷口。然而儘管痛得表情扭曲,鬥真卻發現了牆壁旁邊的異狀,原來牆壁稍稍有些凹陷。

  用線把自己、牆壁與金髮美男子這三點連接起來,腦中就浮現出一道就像撞球撞到牆壁上而偏折似的軌道。

  “該不會是跳彈……”

  饒舌的金髮青年卻沒有回答鬥真的疑問。

  而是用英語朝著操舵室大吼。雖然聽不太懂意思,但看樣子是叫人不要讓船接近島嶼。

  趁著金髮青年分心的時候,鬥真朝外面的出口跑了過去。
  “你跑也沒用的,少年。”

  才剛來到甲板上,就感覺背後傳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鬥真立刻打了個滾,躲進設置在甲板上的救生艇後面;然而還是來不及,射出的槍彈命中了鬥真的腰部。然而子彈卻被彈開,被槍彈打散的東西滑落在甲板上。散了開來的物體,是卷在鳴神尊古樸刀鞘上的細繩。

  鬥真剛找好掩蔽,就趕忙看了看四周。從甲板到扶手都是金屬做的,畢竟這又不是上個世代的貴族遊艇,而是自衛隊的艦艇,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但周遭所存在的物體,都非常適合用來讓子彈反彈。

  儘管如此,鬥真仍然儘量把身體靠向比較不會被跳彈打到的方向。

  “看來你對邦妮跟克萊德的愛情多少有了些理解啊,還挺有本事的嘛。不過啊……”

  美男子豎起一根手指,嘖嘖嘖地連聲乍舌。

  “邦妮跟克萊德的熱情可沒有這麼容易就冷下來。”

  對方拿好兩把手槍,響起一聲槍響。接著就有一道不應該存在的衝擊從鬥真身上掠過,輕微裂傷的側腹流出鮮血。這太奇怪了,明明只聽到一聲槍響,連跳彈打中其他物體的金屬聲都沒聽到,但槍彈卻撕裂了自己的側腹。

  鬥真看了鳴神尊一眼,心中猶豫了起來。對方肯定不是正規的自衛隊隊員,但就算是這樣,他的決心也還沒有堅定到可以毫不猶豫地拔出刀。

  然而生路卻以意外的方式出現了,遠方傳來了爆炸聲。

  金髮男子又朝操舵室大吼。

  看樣子是叫人把船開到離島上遠一點的地方。船的引擎聲大了起來,船首轉往跟島嶼相反的方向。

  就在這時,突然有道不同方向的力量施加在船上,讓船的行進路線偏開。這跟觸礁的情形不一樣,感覺得出是另外有一股力量,把船往島的方向拉。

  幾個人嚷嚷著從船室裡跔了出來,身體靠在扶手上注視海面。金髮美男子粗暴地把他們從扶手上拉開。

  一名從扶手上探出身子往下看的男性忽然問全身痙攣,從後頭部長出一支暗紅色的突起物。突起物繼續上升,把痙攣不止的男性整個人舉了起來。

  “怎、怎麼回事?”

  這幅光景讓鬥真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將男性舉起來的,是一隻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金屬制腳。男子被這銳利的腳尖從顏面貫穿到後腦,就這樣整個人抬了起來。

  這只腳不當回事地把男子一甩,已經不冉動彈的他就掉到遠方的水面下,再也看不到了。金屬腳繼續伸長,搭在船的扶手上,將一個巨大的物體從水面上拉了起來。金屬腳一隻接一隻地增加,接著跨進扶手內側。
  完全現身的異形物體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蜘蛛,有著八隻腳與蜘蛛般的軀幹,以及令人聯想到眼睛的攝影機。

  “Leptoneta……”

  金髮男子的自言自語聲音,讓鬥真想起了八代之前告訴他的話。八代說今天足要替一項叫做Leptoneta的新兵器進行實驗。

  Leptoneta就像蜘蛛吐絲一樣吐出了鋼索狀的物體。繩索在四處逃竄的人們身上繞了好幾圈,然後就像切海綿蛋糕一樣,將人體切成好幾段,讓甲板上血肉橫飛。

  “Shit!”

  美男子一面開槍一面後退,但Leptoneta卻絲毫不予理會,接連增加死在切割索下的犧牲者人數。

  操舵室前方的玻璃被打破,裡面的人也成了犧牲品。

  鬥真沒有放過這個空檔,毫不猶豫地跳進海中,手腳拚命地劃水,儘量讓自己遠離這艘船。

  沒過多久,船上就傳來了一聲轟然巨響。回過頭去一看,船身已經重重撞在島嶼週邊的水泥牆上。

  下一瞬間,整艘船爆炸起火。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01:10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01:41 AM

第三章 重逢

  憐修長的手指將一疊厚厚的資料放在桌上。

  “我已經把有可能跟勝司少爺簽訂密約的國家、企業、組織與個人,篩選到剩下二十七個。”
  資料上記載著各個勢力過去的活動內容、對峰島勇次郎遺產的態度、規模、判斷與勝司有接點的論證等各種情報。

  “還有這麼多啊。”

  “非常對不起,短時間內很難再篩選到更小的範圍。”

  “不,我沒有怪你們。”

  經過幾秒的思索後,麻耶以想通了似的表情重重點了點頭。

  “憐覺得勝司的目的是什麼?”

  “我認為這是為了爭奪真目家下一任總裁寶座而下的一步棋,姑且不論麻耶小姐有沒有意思要搶這個位置。”

  “很可惜,我想還差了一點。勝司是想出乎我意料之外。”
  憐只以眼神詢問這兩者之間的差異。

  “勝司應該會想讓我以為自己已經掌握先機,所以在挑選要跟哪個組織聯手時,很可能會挑選我優先排除的組織,不是嗎?”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

  憐把麻耶的意見考慮進去,重新進行篩選。面對斬篩選出來的名單,再經過幾次問答,慢慢篩選掉不合條件的候補,很快地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看到最後剩下的這個答案,憐的表情顯得不太滿意。

  “密諾娃?曾搶奪並非法販賣峰島勇次郎遺產……以組織規模來說,確實是無可挑剔。然而儘管乍看之下是個典型的EM犯罪組織,背後的關係卻非常複雜,還有傳聞表示資金來源與美國政府有關。有著這種背景的組織,會引發這種難保不會造成曰美間外交問題的事件嗎?”

  “我倒是認為非常合理,反而還覺得這下全都說得通廠。”

  “這話怎麼說呢?”

  “還有什麼東西會比Leptoneta更能提供當今美國政府最想要的軍事力呢?”

  憐把手放到纖細的下巴上。

  “……原來如此,的確還有這種思考方向啊。”

  “經過幾次戰爭後,那個國家學到了一點,就是貿然讓本國士兵冒險並不是明智的行為。所以在軍事預算方面,都把重心放在精確導引武器之類的武器上,讓士兵不用冒著直接暴露於戰火下的危險。然而就算有了這些武器,仍然應付不了這幾年來膨脹了數倍之多的低強度衝突戰。但是Leptoneta不一樣,不管是市街還是山嶽地帶,都能夠辨識敵人來加以排除。我倒覺得綜觀東西,都沒有比Leptoneta更適合用來應付低強度衝突戰的武器了,如何?”

  “可是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似乎不需要動用到密諾娃吧?只要打著共同開發的名目,不就可以從旁巧取嗎?相信不用去冒這種風險,他們還是可以取得這項軍事科技。”

  “大概是想要獨佔吧。現任美國國防部長是知名的反日派人士,這應該也就表示美國非常重視這項科技。而且就算密諾娃有這些傳聞,終究不是光明正大的打著星條旗名義。憐,請針對密諾娃的動向進行重點式調查。”

  ——真目家的禁忌之一,就是不可以跟峰島勇次郎扯上關係。

  再繼續調查下去,不是會觸犯禁忌嗎?然而憐還是決定不說出來,因為不用說麻耶也知道。但麻耶認為要是貫徹不干預的態度,就等於是對鬥真見死不救。從憐的角度來看,倒是覺得身為鳴神尊繼承者的鬥真哪有可能這麼簡單就被解決。

  而且最重要的是,鬥真是擅自跑到那個島上去的,甚至還忽視了麻耶的忠告。那麼麻耶只要繼續佯裝不知,穩穩掌握住這個情報,讓勝司誤以為自己已經掌握先機就行了。這樣會更能獲得總裁不坐的肯定,對麻耶自己也比較好。

  如果是平常的麻耶,想必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然而麻耶心中卻隨時有著一股使命感,認為在這個真目家裡只有自己可以保護鬥真,所以非得保護他不可。

  憐原本認為這是為了償還一年半前那件慘案時,哥哥拚命保護自己的恩情。但看著麻耶的模樣,就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單純,看起來甚至像是一種不應該有的感情。

  但憐將公私劃分得很清楚,認定這一切只是個人觀感,自己只要聽從敬愛的主人所下的命令就行了。

  短短一個小時後,資料完整地送到了麻耶手上。

  “密諾娃這個組織的結構,是以一群用二十六個字母稱呼的精銳為主軸,其中三名有可能已經登陸日本。”

  這時拿出一張瘦小男性的照片。

  “C,又稱Cuculus。Cuculus是杜鵑鳥的學名,而這個稱呼也直接反應出了他的手法。先將一部分技術流給外部組織,等成熟之後再行搶奪。推測他應該就是本次事件的主謀。”

  接著拿出來的照片上,拍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髮美男子。
  “G,又稱Goldy,是一個號稱槍械之子的神槍手,從狙擊、速射到特技射擊都難不倒他,看樣子非常擅長各式槍械的運用。”

  “怎麼偷拍的照片上卻會看到他對鏡頭比出V手勢?”

  “這個人多半就是這種個性吧?附帶一提,他有著跟常人不太一樣的性癖好……啊,這應該不是重點。”

  “跟常人不一樣的性癖好?”

  “或許應該用嗜好兩字來形容,不過這點跟這次的事件無關,而且麻耶小姐年紀還太小,不應該知道這些。”

  麻耶表露出自己的不滿,但還是催憐介紹下一個成員。

  “這是最後一個,J,這名人物的代號就直接是J。擅長用毒暗殺,至今已經毒殺了多達兩位數的重要人物,過程中毒殺的人數更是將近四位元數字。但根據報告,在中東一帶發生的虐殺事件中並不是使用毒殺,而是以鈍器毆打致死。這部分的情報有些混亂,可信度並不高。另外還擅長變裝,會徹底分析變裝物件的經歷,據說連親朋好友都不會發現。”

  “需要間諜滲透時,的確是非常適任的人才呢。”

  “是。想來混進弧石島上的人物肯定就是了。既然Cuculus並沒有戰鬥人員的色彩,很難想像他會親自前往弧石島。要我們追蹤Cuculus的動向嗎?”

  “麻煩了。”

  麻耶將茶杯拿到嘴邊,這才想起一件事對憐問道:

  “對了,剛剛說Goldy是有什麼跟常人不一樣的性癖好?”

  憐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開始說明:

  “他是男同志,據說喜歡的類型是黑髮黑眼。”

  “什麼?”

  麻耶大吃了一驚,本想放下的茶杯,卻因為太過用力而將茶灑了出來,還用罕見的慌張語氣大喊:

  “明明就很有關係啊!”

  “啊?”

  “哥……鬥真就符合這點!”

  “真要這麼說,島上所有的日本人都符合這個特徵。”

  憐若無其事地把潑在茶幾上的紅茶擦拭乾淨。

  2

  “我們整理一下狀況吧。”

  伊達看了看所有在場者的臉。跟當初來到這座島上的所有人數比起來,現在的人數未免太過冷清。

  ADEM相關人員只剩下伊達跟由宇。

  佐伯、杵島副長官與其他坐上直升機的重傷傷患全部死了。

  原本還有一個小隊之多的自衛隊員,人數也大幅減少,只剩下志村、星野、石川、太田等四名,其中石川跟太田出去巡邏,目前並不在場。

  在場所剩的人之中,被關在管制室裡的笠原跟小夜子等技術人員占了一半以上。

  他們有堅固的管制室保護,或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狀況轉變這麼劇烈,誰也沒辦法保證管制室的長久安全。

  “現在島上就只剩在場的我們還活著了。之前分散到整座島上的自衛隊員裡,可能也還有人

  活著,但是現在沒辦法確認。各種電子器材幾乎都不能用,又因為直升機墜毀,損失了很多破壞力夠大的武器。另外還在失控狀態的Leptoneta,推測也還留在島上。對於讓Leptoneta失控的主謀CuCutuS真正身分,也還沒有掌握任何線索。他們到底是誰?目的是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還不只是這樣。”

  由宇豎起一根手指開口說話,如今她的一舉一動都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要怎麼收拾這個眼前事態,也是不能忽視的事情吧?對方計畫得很周詳,應該不會只讓Leptoneta失控就了事。沒有任何犯罪組織會疏於事後處理。”

  她說起話來,不但語調與銳利的美貌一樣犀利,連內容都尖銳地切進核心。

  “目前要怎麼收拾是嗎?你說得沒錯,一個沒處理好,難保不會發展成國際問題。”

  伊達撚了撚下巴的鬍鬚。看來他對這件事非常掛心。

  “還有就是……”

  不知道還有什麼讓她在意的事,由宇還打算繼續說下去。

  “可以請你們來看一下嗎?”

  但巡邏回來的石川卻打斷了她的話。由宇對此倒也並不覺得不滿,乖乖將意識轉往石川身上,因為她從石川的語氣中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

  “有什麼發現嗎?”

  伊達也察覺到了石川臉上為難的表情。

  “是。說得精確一點,是發現了一些痕跡。有很多東西漂到這底下的海岸。”

  “很多東西?”

  “是船的殘骸,推測應該是護衛艦的殘骸。”

  眾人在石川的帶領下來到海岸,就看到大量被海浪沖上岸非常醒目的漂流物,裡頭包括了救生圈跟一些碎片。

  “這是自衛隊護衛艦的配備嗎?”

  “對,看這個救生圈就知道不會錯。是發生意外,或者……”

  志村一邊肯定地回答伊達的問題,但是講到後來含糊其詞。此時由宇卻毫不猶豫地把他沒說出來的話補上:

  “或者就是被Leptoneta給解決了,是吧?”

  由宇原本臉上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只是看著漂流物,但卻突然間臉色大變,也不顧鞋褲弄濕,朝著漂流物跑了過去。

  “喂,怎麼了?”

  也沒回答伊達的問話,由宇的腳已經有一半泡在海浪裡,表情更是極為罕見地摻雜了驚訝與焦急的成分。

  大大小小的物體在由宇四周隨著波浪起伏。由宇沒把這些物體放在眼裡,用纖細的手指撿起了一條束成繩狀的絲線。

  她將這條被海水浸濕的深綠色絲線拿到眼前端詳。

  “那個笨蛋!”

  接著就這麼罵了一句。

  原來那是鳴神尊刀鞘上斷掉的細繩。

  峰島由宇的行動實在是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她突然發起脾氣來,踩著重重的腳步往前走。追在由宇身後的伊達想要揣摩她的思考,但在途中就放棄了。

  由宇生氣並不稀奇,但她的怒氣往往是以更平靜、更冰冷的方式表現出來,像現在這樣直接發起脾氣的情形非常罕見。伊達目前只能知道這麼多。

  “喂,出了什麼事?給我說明清楚。”

  “我有義務回答嗎?”

  她也不看一眼並肩走著的伊達,朝著自己怒氣所指的方向筆直前進。

  “拿來我看。”

  被伊達用槍指著太陽穴,由宇才終於把視線轉到伊達身上,她的眼神絲毫沒有掩飾感情,彷彿恨不得刺死對手似的。然而這並不是讓伊達退縮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在於現在的她看起來十分無力。

  儘管如此,伊達仍然沒有放鬆扣著扳機的力道,繼續追問下去:

  “說,你在打什麼主意?我可沒有給你那麼多自由。”

  “我要搜索整座島。搞不好他已經上岸了,不,是肯定已經上岸了。”

  “你說的他是誰?”

  “我不打算要求你解開這些鐃銬,但是我現在得去搜索一個坐這艘船來的人物,而且是分秒必爭。”

  說完由宇就把手銬跟腳鐐伸向伊達眼前。

  “卡片鑰匙在你身上。既然都把我帶來了,總該多相信我一點吧?不,不相信沒關係,你在這裡等著。”

  理論根本支離破碎。

  追來的志村與其他自衛隊員,都以懷疑的眼光看過來,但並沒有強行插話。

  “想跟來你就儘管跟吧,不然待在這裡也行,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以後,馬上就跟你們會合。地點就在離這裡幾百公尺的西南方,我要搜索那一帶的岩岸,還有被建築物遺跡遮住的地方。再說一次,我不會笨到逃走。你以為我會跑?我的體內還有著再過十八個小時就會溶解的致命毒素膠囊。”

  “就算這樣,也不代表我就相信你的行動。”

  “那你儘管開槍吧。”

  由宇也不管指著自己的槍,繼續進行準備工作。伊達用嚴峻的視線看了一會兒,終於死了心似的放鬆了肩膀的力道。

  “你的目的是什麼?”

  由宇稍微想了一想,然後很乾脆地回答:

  “我要去揍他一拳。”3

  散落在波浪問的並不是只有護衛艦的漂流物。Leptoneta靜靜地潛伏在海面下,就連那位五感極為敏銳的少女都沒有發現。

  六隻攝影機之中,有幾隻從波浪之間微微露出到水面上,毫無遺漏地追蹤這些人在海岸邊的行動。

  他們在查看被Leptoneta破壞的船隻殘骸,檢查得非常仔細。人數共有五人。將影像放大,比對他們的長相跟過去的資料。其中三人立刻找到符合的資料,就是在襲擊32-EA作戰地區時抵抗得最為頑強的三人。三人之中的一人儘管個子最小,但卻是破壞了最強武裝磁軌炮的最優先警戒對象。

  帶著警告意味的電流在機體內流竄,但危險度並不高。先前的損傷終究是處於預測範圍內的正常戰損,所造成的行動限制並不會帶來太大的問題。

  過了一陣子,五個人開始沿著海岸線移動。

  其中有個人物從集團之中分開。比對工作立刻就完成了,是最優先警戒物件,辨識結果為女性。在不明的原因下,她突然單獨朝滿是斷垣一殘壁的廢墟跑了過去。

  Leptoneta是機械,並沒有復仇的概念。但它仍然做出了判斷,認為一次應付一名敵人,會比同時對付多名敵人更安全、也更有效率。

  Leptoneta緩緩動起鋼鐵的身軀,準備從峰島由宇背後跟去。

  4

  由宇只說了句要去找生還者,就飛也似的跑開,伊達等人隨後跟上。

  從管制室裡看著他們背影慢慢遠去的技術人員,模樣甚至有點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喂,他們走掉了。”

  “應該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們不管吧?”

  “誰知道呢?不過待在這裡面應該還比較安全吧。”

  看著他們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各個開發人員各自吐露心聲。

  “他們要不要緊?Leptoneta還在島上四處徘徊呢。”

  只有失明的朝倉小夜子一個人擔心消失在霧中的他們。

  “擔心也沒用。”

  “可是……”

  小夜子咬了咬指甲。

  Leptoneta展現出來的性能超出了理論值,一想到這意味著什麼,小夜子就忍不住發抖。

  聽說最強的武器磁軌炮已經被破壞了。選擇直接將手榴彈丟進炮管中這種極其無謀的做法,並且付諸實行的人,就是她在直升機裡聊過幾句的少女。這個事實非常驚人,但小夜子卻硬是覺得不足為奇。

  Leptoneta的看家本領並不是運用重型火炮強行佔領,而是在於儘管體型巨大,卻又具備高度的機動力與靜音性。另外,那有如刀刃一般尖銳的腳,更能無聲無息地破壞目標。只要運用這些優勢,Leptoneta將是極為優秀的無聲殺手。

  島上起霧的廢墟地帶,正是最能讓Leptoneta發揮實力的環境,一想到這點,就讓小夜子再度全身顫抖。

  5

  等腳底踩到地面,鬥真才總算喘了口氣。在遊到這裡之前,一路上始終覺得心驚膽戰。

  這時回頭看去,也已經看不到起火的船了。霧氣濃得很不尋常,超過二十公尺就是一片全白。一想到Leptoneta可能存在於這片濃霧之中,就湧起一股幾乎要讓心臟揪成一團的恐懼。

  鬥真上岸的地方,是弧石島上的一個人工海灘。

  得趕快把潛水服脫掉,換上別的衣服才行。打開經過防水處理的背包,就看到一件輕量卻又具備防彈功能的防護服。

  總之這座島上一定出了事情,非得分秒必爭地趕去不可。鬥真脫下潛水服、接著打算脫下海灘褲,但大概是因為太慌張,讓海灘褲勾到腳跟,正當他怎麼脫也脫不下來的時候,聽到背後有聲音傳來。

  鬥真反射性地手按鳴神尊,放低姿勢,找個地方躲起來。

  鬥真聽得見人的腳步聲,但光知道這點還不能放心。然而腳步聲越走越近,聽得出其中混進了一種異樣卻又已經聽慣的聲音,就是那些刺耳的鐐銬聲。鬥真想到可能是她,馬上就心跳加快,但內心深處卻還有著幾分懷疑,不敢相信這麼順利就能見到她。他按著跳得幾乎要蹦出來的心臟,摒住呼吸,全身一動也不動地一直躲在岩石後面。

  然而當這陣腳步聲的主人,在白霧之中顯現出身影后,鬥真當場忍不住站了起來。

  明明只過了兩個星期,但他發現自己竟然是那麼想念眼前這位美麗的少女。她還是一樣受到鐐銬的束縛,但身邊沒有任何人在,這次重逢只有他們兩人在場。

  “鬥、鬥……”

  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感動,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的動作也沒有變成具體的話語。看到這樣的反應讓鬥真十分高興,任憑心中湧起的感情驅使,浮現出滿面的笑容。

  “由宇……你平安、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這個,我想你可能嚇了一跳,我……”

  但由宇接下來的行動卻完全超乎他的預測,而且讓他完全無法理解。她扭轉身體,將被銬住的兩隻手往後揮動,臉頰上似乎還泛著微微的紅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不、不……不要讓我看這種不要臉的東西!”

  鬥真只看得見殘像。這全力揮出的一拳,連帶鋂銬的重量都轉化為破壞力,以幾乎要擊碎骨頭的勢道陷進鬥真的頰骨。鬥真在人工沙灘上滾了好幾圈,才想起除了勾在腳跟上的海灘褲之外,身上什麼都沒穿。

  “趕快穿好衣服!我可沒想到你竟然是暴露狂!”

  由宇轉過身去大罵。

  “對、對不起,我馬上穿起來。”

  鬥真邊說邊手忙腳亂穿起內衣褲。等到拉好防護服的拉鏈,鬥真登時覺得心中舒坦一多了。

  由宇慢慢轉頭朝後看了一眼,看到鬥真穿好衣服,臉上流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好久不見。”

  “大約十五天又十七個小時不太能說是好久不見吧……不過就算說得含蓄點,也覺得能再一次見到你確實不壞。”

  她嘴上是這麼說,但卻完全沒有那種要在重逢的喜悅下跑過來擁抱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對看到那種東西的不滿。

  “可、可是,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吧?”

  “扯平?”

  “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啊,那次是我看到……”

  鬥真另一邊的臉瞬間又挨了一記,整個人重重摔在地面上。由宇的腳掌往下一踩,讓他碰在地上的鼻尖深深陷進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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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面對這個撲殺宣告,鬥真只能默默地連連點頭。儘管視線中留有揮之不去的疑惑,但由宇還是移開了腳。這個時候響起的鎖煉聲,讓鬥真的表情變得認真。

  “你又被銬住了?毒也打了?”

  “這是當然的措施,我並不會不滿。”

  “可是……”

  “不用擔心,就算銬成這樣我還是比你強。”

  由宇毫不在意地說完這句踐踏鬥真自尊心的發言後笑了笑,但表情馬上又黯淡下來。

  “不過現在不是慶祝重逢的時候,這點只要看看四周,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吧?”

  鬥真察覺了混在空氣之中的焦臭味。離開岸邊,走進這片廢墟一步,眼前展開的光景讓鬥真當場說不出話來。

  他看到許多冒著黑煙、破壞的痕跡還非常新的各種機械,以及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堆積如山的斷垣一殘壁。

  “你懂了嗎?”

  “怎麼回事?為什麼……”

  說到這裡,鬥真就想起了船上發生的事情。

  “是那只蜘蛛……Leptoneta。”

  “好了,說說你來到這座島上的理由吧。”

  “這是因為我有話要跟你說,而且……”

  就在這時,晚了幾步趕來的一群人出現了。是伊達、志村、星野、石川跟太田,每個人的臉上都明明白白地寫著“總算追到了”幾個字,喘得肩膀上下擺動,跟由宇一副不當回事的模樣大不相同。

  還不只這樣。除了伊達以外的人物,都對鬥真這名突然出現在這種孤島上的少年,投以懷疑的視線。這股查問他是誰的無言壓力,讓少年十分狼狽。

  伊達則多半是心裡有底,看到鬥真也不顯得驚訝,只是在看到鬥真紅腫的臉頰之後,對由宇說了一句話:

  “看來你的目的是達成了。”

  由宇也沒理會伊達的話,一個人自言自語:

  “你借用了ADEM的裝備來到這座島上,這就表示……原來如此,這件事顯然有牽扯到真目家啊。”

  “穿針引線的人多半是八代吧。”

  鬥真還沒回答,由宇跟伊達就已經推導出答案,彼此點了點頭。

  志村與星野等一干自衛隊員儘管臉上表情不太好看,但也覺得反正ADEM做的事情,當然不會跟我們這種低三下四的小兵講,便姑且不說什麼。

  “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由宇堅毅的話聲在霧中響起,她從正面注視鬥真的臉。鬥真還覺得她的臉有種讓人身在夢中的感覺,然而被狠狠揍過的左右臉頰上傳來的疼痛,卻告訴他這並不是夢境。

  “嗯,好啊,你儘管問。”

  “你為什麼來到這座島……不對,考慮優先順序,我應該先問別的。”

  不知道是不是內心有陣小小的掙扎,她豎起柳眉,重新問過。而她重新提出的問題,卻很難讓人理解這種問題怎麼會比較優先。

  “四月的海會冷嗎?”

  “咦?海?嗯~也不會太冷。一定要說的話……”

  “還算挺暖和的,是嗎?”
  “嗯。本來我還想說四月的海水怎麼會這麼暖和,實在是非常奇怪,會不會是因為我當時太緊張了?”

  “不,那多半不是你的錯覺。”

  “這樣啊?那這是異常氣候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怪事還不只這一件。地震的次數太多,從幾乎感覺不到的微震到明顯有在搖動的地震,已經發生了七次。”

  “這樣啊?真不愧是地震大國日本。”

  由宇打從心底仰天長歎。

  “我是該覺得對你要求緊張感的自己太笨,還是該對你偉大的天真表示敬意?你覺得哪一種才對?”

  “我、我知道啦,只是想要緩和一下氣氛而已嘛。”

  鬥真趕忙辯解,但由宇卻對他投以塗上強烈懷疑色彩的視線。

  “那可難說得很。不提這個了,還有其他怪事。”

  “什麼怪事?”

  “就是味道,你仔細聞聞看。笨蛋!不是我的味道,是空氣的味道。”

  “好像有混著一點怪怪的味道?啊,我不是說你,是空氣,空氣!”

  “那還用你說!”

  由宇氣得面紅耳赤,不過大概又覺得再講下去也是白搭,乾脆抬頭看看白茫茫的天空。鬥真也跟著仔細觀察,想瞭解在這片不知道盡頭在哪兒的霧氣裡可以看見什麼。但鬥真唯一看得出來的,就是霧氣非常濃。

  “這座島原本盛產銅礦,再加上地震、空氣中的異臭、海水溫暖化跟濃得異常的霧,應該是導不出其他結論了……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湊巧了,看樣子果然是SIGMA的影響吧。真沒想到長時間的照射可以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由宇望著什麼都看不到的天空,自言自語地說著。

  “發生什麼事了?”

  “狀況可贊得很啊。只是我還需要具體的手段,才能確定到底進行到什麼地步了。”

  鬥真在上次的事件裡,多少已經習慣了由宇這種讓人聽不懂的話,但終究只是習慣,並不表示能夠聽懂。鬥真在心中用力點頭,告訴自己是這個少女缺乏讓對方聽懂的意識,絕對不是自己腦筋太差。

  “這點擔心也是沒用。那我要問另一個問題了,你為什麼跑到這裡來?”

  由宇忽然把話頭轉到鬥真身上。

  鬥真仔細而慎重地說起他一路輾轉來到這兒的事情經過。包括遇到八代、真目家的介入、在船上遇到的神秘集團與使用神秘槍法的男子。至於何時何地以及為什麼會遇到八代,他則刻意隱瞞不說。

  “是嗎?情形我大概瞭解了,事情大致上都如我所料地進行著啊,有很多問題都變得很棘手了。不過呢,阪上鬥真同學,剛剛的回答之中,並沒有包括你跑到這裡來的理由,不是嗎?”

  “咦?我不是說過了嗎?他說有很多政治上的問題,而立場上我比較適合參加。”

  他把八代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次,但這種說明當然不可能讓由宇接受。

  “我就換個說法吧。為什麼你這個人就這麼喜歡插手管這種麻煩事?你應該可以拒絕八代的請求才對,正常人根本不應該接受這種請求。難道說你已經忘記自己在上次的事件裡遇到過多少危險了嗎?”

  由宇的言語跟表情都很平靜,但她確實在生氣,這點鬥直一看得出來。如果不是他往自己瞼上貼金,由宇應該是在擔心自己沒錯。

  然而她的眼神隨即又轉為同情,就讓鬥真摸不著頭緒了。

  “你這種輕舉妄動的……等等,是這樣啊,真是可憐。”

  由宇似乎想通了什麼,自顧自地連連點頭。不知不覺問,同情又轉變成了憐憫。

  “跟腦有關的疾病多半會有生命危險,建議你趁早去醫院檢查檢查。”

  “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擅自把別人說成記憶喪失患者?兩個禮拜前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那為什麼?”

  由宇再度以狐疑的眼神,重複同樣的問題。

  “那當然是因為擔心……”

  “擔心?擔心什麼?這狀況是不能大意沒錯,可是……”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可是……可是你是女生啊。”

  鬥真剛把這句話從喉嚨裡擠出來,就看到由宇得意地點了點頭。這一連串的對話,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以前也是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一頭鑽進危險的糾紛裡。那個時候我沒有問出明確的答案,不過今天我可要你說個明白。我看不出我在生物學上屬於女性的事實,跟你因為擔心而闖進危險地帶這兩件事有何關連?”

  這時卻有著意料之外的人物跑來插話:

  “這位小姐,再說下去就太殘酷了。”

  跑來插話的人不是伊達,而是志村。他交互看了看鬥真跟由宇的臉,賊兮兮地笑個不停。
  “為什麼?我是在開導他,讓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愚蠢。”

  由宇嗤之以鼻,擺出不高興的表情。

  “這個男的是笨蛋。”

  由宇把笨蛋兩字念得特別重,狠狠瞪了鬥真一眼。鬥真雖然問心無愧,但還是忍不住退縮。這時志村卻幫了他一把。

  “不不不,男子漢怎麼可以不笨呢?鬥真,你說是不是?”

  “咦?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

  “當然是啦。男人就是要敢笨,女人就是要把男人當笨蛋,這才是萬物運行的道理。鬥真就是因為夠笨,所以才是男子漢;是男子漢所以自然得要夠笨。這位小姐,你懂嗎?”

  由宇大皺眉頭,表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

  “笨蛋跟男人這兩個詞可不是同義詞吧?”

  “意思都是一樣。”

  由宇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後來才恍然大悟地在手掌上槌了一下。

  “唔,我懂了,原來我離群索居太久,這期間男性智商普遍低落,讓男性兩字成了笨蛋的同義詞。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由宇一臉深為憂心的表情,認為這種情形非常糟糕。志村一副懶得理她的模樣,鬥真則顯得多少有料到她會往這個方向會錯意,兩人對看了一眼。

  “這位小姐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大概吧。”

  鬥真含糊地笑了笑。

  鬥真將目光往旁一帶,看了看伊達,但他卻始終沒說話,一直注視著他們三個人。

  不過大概是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吧,接著又很乾脆地開了口:

  “閒聊就到此為止,我們得去查查其他散開的部隊情形怎麼樣,Leptoneta也得處理掉才行。我要阪上也跟我們一起行動,沒問題吧?”

  “沒、沒問題。”

  “我簡單介縉一下,他姓阪上,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也是我們LC部隊的隊員,先前沒有介紹的她也是一樣。只要資質和能力夠好,我們對年齡或經驗一向不予過問。當然他們至少也有成年就是了。”

  說起謊來還臉不紅氣不喘。

  “啊,我是阪上鬥真。”

  “我是第二十七普通科連隊第二中隊的石川下上。”

  “我是太田下士,也是第二十七普通科連隊第二中隊的人。”

  “我是同單位的星野伍長。”

  石川、太田與星野一臉狐疑的表情伸出手來,鬥真伸手回握之餘,心中佩服的卻是他們竟然能把那些長到會讓人舌頭打結的單位級職念得這麼順。

  “我是第五分隊隊長志村圭吾,請多指教了。”

  志村則跟前面三人不一樣,以爽朗的笑容朝鬥真伸手。

  “我是阪上鬥真,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鬥真笑著點了點頭回應。志村那好相處的個性,讓鬥真馬上就產生好感。

  這時由宇出聲了:

  “自我介紹結束了吧?時間寶貴,我們走吧,我有事要查清楚。”

  “你要去哪里啊?不是要回臨時司令部嗎?”

  星野一副不想再走路的表情問了這句話。

  “位於這個島中心的垂直礦坑,我想去那邊看看。”

  “地點跟散開部隊的佈署位置離得很遠,去那裡有什麼意義?”

  就連伊達的疑問,由宇也是愛理不理。

  “理由等我看完再說,希望是我杞人憂天。我不想無謂地把問題搞大,造成人心混亂。只是在確認其他部隊安危的路上,稍微繞點遠路而已。”6

  追蹤到這裡的目標原本是單獨行動,但馬上又與其他人物有了接觸。從記憶媒體內搜尋的結果,這個人最有可能是那艘船上的人物,只是目前無法確定。

  目標又與五個人物會合。本次任務中最頑強的目標都眾在一起,讓癱瘓目標的成功機率有所降低。

  在波浪間往岸上窺探的紅色眼睛裡沒有一絲焦躁,就只是不停地認知狀況,選擇最為確實的方法。

  為了確實獵殺目標,Leptoneta從幾個備選方案中挑出最適當的方法,接著就開始大角度迂回,以便走最短距離前往想定的上岸地點。

  7

  泛白的霧氣遲遲沒有散去,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聽不到波浪聲與風聲,只見緩和的海流平穩地互撞,形成小小的漩渦。越走霧氣就越濃,讓肉眼的能見範圍變得越來越小。

  被霧氣埋沒的建築物已經嚴重風化,脆弱得幾乎隨時都會崩塌。窗戶已經破掉、木箱也開始腐朽、自行車鏽到根本不能再騎,有些機械甚至連外殼都已經掀開。這些四處散亂的事物,都述說著這裡已經長年沒有人使用。

  六個踩著規律腳步聲的人,以及一個腳步聲裡混著異樣鎖煉聲響的人,默默地走在裡頭。

  “根本就什麼都看不見嘛。”

  走在前面的志村圭吾右手持槍,架在右手下的左手則反手握著手電筒,左右擺動燈光,以照亮行進方向。然而就如他所說,濃霧嚴重影響視野,連十公尺外有些什麼東西都看不出來。

  “Leptoneta一定已、已經跑到其他地方了吧?”

  走在他身後,說話語氣顯得比較懦弱的人是星野。

  “還有什麼其他地方?對喔,記得星野你是兩個月前才分發的是吧?算你倒楣。”

  “是、是三個月前。”

  “沒什麼差別啦,你說是不是?”

  走在星野旁邊的石川突然被問到,稍微放鬆了緊張的情緒。

  “這個嘛,誰知道呢?”

  這個兩邊都不得罪的答案,讓志村覺得很無聊似的聳了聳肩膀。

  這時左側迴響起一陣東西倒塌的聲響。

  “哇!”

  星野手忙腳亂地將槍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手上的槍口朝著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向四面八方亂轉一通,緊張得幾乎隨時都會扣下扳機。

  而從上方用手按住這把槍的人,則是走在最後面的伊達。

  “冷靜點,只是些石頭還是什麼垮掉了而已。”

  “為什麼會垮掉!一定是那玩意!那玩意一定就在那邊!”

  “海風吹了這麼多年,沒人去動也會垮的,再不然就是有老鼠之類的東西。”

  “這島上多少年沒有人了,哪里會有什麼老鼠!”

  在這種細節上,星野倒是表現出冷靜分析的能力。

  “不然就是海蟑螂之類的玩意吧。”

  “哪會有那麼大的海蟑螂!如果真的是Leptoneta怎麼辦?要是那玩意接近我們怎麼辦?”

  星野恐慌的情緒始終沒有鎮靜下來,說話安撫不但無濟於事,反而還顯得有些火上加油。

  “不用擔心,那丫頭會第一個發現。”

  後半這句朝著由宇說的話,讓伊達與鬥真以外的四個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由宇身上。在眾人注視之下,由宇有點傷腦筋似的答了一句話:

  “半徑三十公尺。”

  並露出一副要他們別太期待的表情。

  “什、什麼跟什麼?”

  星野說話的聲音還是一樣在顫抖。

  “Leptoneta如果在半徑三十公尺內採取行動,憑我的聽覺是可以確實掌握到。”

  由宇曾經展現過無數驚人體能,如今再也沒有人懷疑她的話。然而眾人好不容易放下心上的一塊大石,由宇卻又加了一句但書:

  “前提是它有在活動。動物在進行狩獵時,多半會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良機。要是對方不發出任何聲息,又完全躲藏起來,那麼就算是我也很難事先察覺。”

  不光是星野,連石川、太田與志村都開始微微顫抖,不安地左右張望起來。

  “就算只是口頭上安慰一下也好,你就不能說點比較樂觀的話嗎?”

  “然後讓他們掉以輕心?”

  伊達出聲告誡,但由宇也只以正論反駁。她的眼睛朝著背後的天空看了一眼,視線的延長線上是一棟廢棄大樓的屋頂。

  “怎麼了?”

  “……沒事。”

  由宇隨即又將視線拉回霧氣之中。

  8

  “那女人可真敏銳。”

  在大樓屋頂上背靠水泥牆躲著的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髮美男子。兩隻手上拿著兩把復古而豪華的左輪手槍。他的代號是G,又稱Goldy。

  “只是開玩笑地把槍對過去都能發現,這是東方的神秘?”

  儘管一邊把玩著槍,一邊說著玩笑話,但他其實口是心非,心中產生的厭惡感情遠多於感歎。她的容貌美得從遠處也看得出來,但這足以讓異性著迷的外表,看在Goldy眼裡,卻只能成為厭惡的對象。

  儘管只是開開玩笑,但自己還是忍不住發出了殺氣嗎?

  這是Leptoneta的實戰測試。除非對方企圖從島上脫逃,不然自己就不會出手,也不可以出手。妨凝測試進行是違反行規的。

  儘管多少有些自製能力,但下次看到那個丫頭的時候,自己能夠壓抑得住衝動,不將邦妮跟克萊德裡頭的所有子彈打進她美麗的臉上嗎?

  “誰知道呢?我可沒辦法保證啊,哼哼,哈哈哈哈。”

  Goldy笑了,那是一種有些脫軌的笑。

  然而那也是Leptoneta的工作。回想船上發生的事,這個想法就成了確信。那玩意確實有著毫不容情的兇殘。

  “Leptoneta可跟我不一樣,既沒有殺意也沒有殺氣啊,看你能活到什麼時候?”

  Goldy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沙啞的笑聲沒有傳到任何入耳裡,就這樣被霧氣淹沒。9

  火藥的味道直沖鼻孔,四處升起燃燒不完全的火焰與濃煙,老舊的建築物上則有著全新的彈痕與焦黑的爆炸痕跡。躺在這之間的人們一動也不動,還沒完全幹掉的血積在柏油路面上,在風的吹拂下,表面出現了小小的波紋。

  “這就是第二分隊的下場嗎?”

  悲愴的一句話讓由宇皺起眉頭,用腳底磨了磨焦掉的柏油路。

  “好慘啊。”

  鬥真把手從倒地的自衛隊員脖子上拿開,沉痛地搖了搖頭。

  “生存人數是零嗎?就算早已料到,還是覺得太慘了啊。Leptoneta的行動非常徹底。”

  “這樣就確定有兩個部隊已經被殲滅了,只希望剩下兩個部隊平安無事。”

  伊達的話聽起來也只是口頭上的安慰。不管是志村、星野、石川還是太田,在希望逐漸被剝奪的過程中,表情也開始變得憔悴。

  “第一分隊少了一個人,有可能還活著……”

  寡言的太田大概是看不下去,丟出了一句樂觀的話,但最後卻越說越小聲。

  “也許吧,可是我們不能把時間耗在這裡,還得查清楚其他部隊有沒有生存者才行。”

  “可是,搞不好他就在這附近活了下來啊。”

  意見分歧的當下,由宇在四周晃來晃去地走了好一陣子,然後大概是發現了什麼,把頭歪向上風的方向。

  “怎麼了?”

  “是屍臭。如果是這裡的屍體,味道不應該這麼濃。”

  留下這短短一句話之後,由宇開始快步前進,鬥真跟伊達等人也趕忙從後追去。

  由宇在海岸線上停了下來,站在水泥的峭壁上往下看。大約十公尺下方的海面上,波浪靜靜地拍打著水泥牆。

  而在波浪與水泥牆之間,可以看到死狀淒慘的屍體漂著。

  “……是屍體啊,這下可以確定第二分隊全軍覆沒了。”

  “不對,不是這樣。”

  由宇不讓志村沮喪下去。她無視於所有人詢問原因的視線,跳過低矮的柵欄,往十公尺下的海面筆直地縱身而下。

  “什!”

  由宇就像往下掉似的,在幾近垂直的陡峭斜面上往下奔跑,並在即將掉進水面之前,靈活地將鐐銬卡在水泥牆的縫隙之間,停住下墜的勢道。

  “還是一樣那麼亂來。”

  伊達擦了擦額頭的汗,呼出一口長氣。

  “我想對由……對她來說應該不算亂來。”

  鬥真差點說出由宇的名字,但隨即又改口說成“她”。這不是有意識之下的行為,而是用來避免讓非相關人士知道ADEM的秘密而做的大腦保密措施發揮了功效。

  “把繩子放下來!”

  繩索放到了在下頭喊叫的由宇手邊。她俐落地將繩索牢牢綁在屍體上,然後自己先迅速地爬了上來。

  “這屍體挺耐人尋味的,麻煩你們拉上來。”

  才剛把屍體拉上來一點,每個人都弄懂了由宇話中的含意。雖然屍體的臉朝下,看不出到底是誰,但就算考慮到弧石島上所發生的非常事態,這具屍體仍然顯得極為異樣。

  因為屍體身上沒有穿衣服。

  “沒、沒穿衣服?”

  星野嚇得連說話聲調都拉高了。

  “為什麼會沒穿衣服啊?”

  “為了隱瞞死者的身分。不過還有更奇怪的事。”

  等到屍體帶著腐臭登上了十公尺高的峭壁,翻過來癱在地上時,除了由宇以外的所有人都發出短短的慘叫聲,往後跳開幾步。

  “這、這、這、這是什麼玩意兒!”

  每個人都一樣啞口無言。

  這名躺在地上的男性,臉皮被人完整地剝下。

  “猜得出是怎麼回事。”

  由宇若無其事地走近過去,就在屍體旁邊蹲了下來。整個動作就像是要叫醒睡著的人一樣隨意,但表情卻有些僵硬。不知道她是在檢查什麼,只見她用手指順著交雜泛黑血肉與白色脂肪的臉部表面摸過去,查看屍體口中的情形。伊達跟著從後面一看,忍不住皺起眉頭。

  “看得出什麼來嗎?”

  “不是什麼好結論就是了。”

  “說吧。”

  “有SPY吧。”

  “你說SPY嗎?”

  這跟屍體之間的關連性之低,讓伊達忍不住拉高了聲調。

  “要是聽不懂英文,說是間諜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給我好好說明。”

  “可以嗎?”

  由宇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周遭。

  “要是我說出真相,在場的人彼此會開始疑神疑鬼。”

  “說。”

  伊達強硬的語氣,讓由宇擺出一臉我可不管會出什麼事的表情,開始進行說明:

  “推測間諜是為了扮成這個人物而將之殺害,並剝丟臉皮,才會留下這樣的屍體。至於沒穿衣服,應該是為了萬一屍體被發現時,可以隱蔽屍體的身分吧。”

  “為、為什麼得要剝走臉皮啊?”

  星野已經不敢直視屍體,其他三人也都臉色蒼白。這具屍體的死狀就是這麼淒慘而異樣。

  “是為了徹底化身成這個人物。戴上他的臉皮,並與自己的皮膚同化,還能自由改變身體的骨骼結構。”

  “這該不會是峰島的遺產技術……”

  鬥真只是自言自語,由宇倒是面不改色地回答:

  “沒錯,這項科技已經公諸于世,作為醫療用途。雖然分類在OE級,可是應用範圍很廣,相當棘手。”

  “什麼是OE級?”

  “O是open的O,就是已公開的遺產技術。”

  由宇的語調很平淡。鬥真原本還擔心如果是由宇發明的該怎麼辦,但在由宇身上卻看不到任何情緒上的變化。

  “不說這個了,還有一件事我很好奇,那就是直升機為什麼會墜毀?”

  “不就是被Leptoneta打下來的嗎?這還用問……”

  由宇一瞪之下,星野趕緊住了口。

  “直升機的飛行軌跡,是從Leptoneta出現之前就開始有異狀的。而且直升機上的玻璃碎片,就散落在墜毀位置的附近。碎片上沾了血跡。”

  “我倒覺得這沒什麼奇怪的。”

  “就算沾上有著胃液氣味的血也不奇怪?要是我沒看錯,早在直升機墜毀的時候,操縱席前方的玻璃窗就已經整片都染紅了。這代表什麼?”

  “等一下,你是想說負責駕駛的佐伯吐血了?他的身體可健康得很……”

  伊達想起可怕的事實,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然後才低聲問道:

  “是毒殺……嗎?”

  “下毒的目的是?”

  “應該是為了不讓任何人逃出島外吧。”

  令人聯想到黑曜石的眼睛,尖銳地望向每一個人。

  “接下來的部分才是問題。是誰下的毒?”

  “不、不是我!”

  星野趕忙否認。

  “等一下,又還不確定是現在在場的人下的毒,不是嗎?下毒的人也有可能混在演習中散開的部隊裡面。”

  “不可能,間諜就在我們之中。”

  由宇毫不遲疑地否定了志村的說法,後面還接上一句不得了的話。

  “你為什麼敢這麼肯定?”

  伊達以比平常更加嚴厲的目光看了由宇一眼。

  “只要想想看對方是怎麼毒殺飛行員的,答案就很清楚了。”

  由宇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就好像是要人自己去想接下來的部分。

  “為了不讓我們離開島上,事先對飛行員下毒也是有可能。在那時……”

  說到這裡,伊達轉為思索的表情。

  “原來如此,佐伯不是正規的飛行員。如果前提是針對飛行員下毒,就不可能是演習中散開的人下的手,因為只有後來在場的人知道佐伯會駕駛直升機。”

  “這結論不怎麼有意思,不過答案就是這樣。這具屍體上剝下來的臉皮,就戴在我們之中某一個人的臉上。這裡頭沒有嫌疑的人,就只有身為女性的我,以及後來才出現的鬥真。”

  鬥真看了看剩下的每一個人,也就是伊達、志村、星野、石川與太田這五個人。

  “等一下,為什麼只有你們沒有嫌疑!像這小毛頭也是,誰知道他其實是什麼時候上岸的?還說什麼女性不女性的,我看你只不過是隨便找個理由幫自己開脫而已吧。”

  由宇用笑容回應星野的指責。星野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由宇臉上所掛的笑容就是有著這樣的震懾力。

  “看吧,這下可不是開始疑神疑鬼了?”

  說完由宇就將臉上的笑容轉而朝向在場的眾人。

  1O

  這時機巧得讓人只能覺得是在故意找碴。

  就在眾人相互疑心之際,一陣彷彿被活生生撕開的淒慘叫聲,刺激了眾人的耳膜。

  “怎、怎麼了?”

  所有人轉而面對的方向,就跟第二分隊全軍覆沒的地點正好一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彌漫的霧氣中,這陣痛苦而微弱的叫聲聽得非常清楚。

  “……命……救命……啊。”

  “有人倒在地上!”

  鬥真情急之下就要跑過去,由宇卻俐落地伸腳一絆。

  “你做什……啊!”

  整個人往前撲倒的鬥真,被從後面蓋在他身上的由宇強行將頭往下按,被迫跟地面來了個熱烈的吻。

  “安靜。”

  尖銳的斥責聲顯得非常認真,其他人也發現情形不對,拿起槍佈署戰鬥隊形。

  “怎麼了?”

  鬥真小聲詢問,由宇則回以一句簡短的:“它在。”

  “你是指Leptoneta嗎?”

  鬥真最後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

  “……好痛,救命……好痛……”

  唯有這讓人忍不住想搗住耳朵的呻吟聲沒有改變,時間就這樣無意義地流過。

  “真的在嗎?”

  志村這句話成了導火線,石川突然跑了過去。

  “石川,回來!”

  “我不要緊。”

  石川不聽伊達的制止,一邊朝左右警戒,一邊靠近求救的聲音。

  “不要出聲,我現在就去救你。”

  當石川在那個人的身邊單膝跪地,而讓在場的人鬆了口氣,也開始覺得由宇那麼小心提防原來只是杞人憂天。然而現實卻將這一切想法完全推翻。

  就在石川正要抱起傷患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才剛看到這個人的身體一瞬間飄上空中,緊接著就被切割成幾十塊肉塊。在四處飛散的血與肉之間,還可以看到閃亮的銀絲,但能夠及時察覺原因就出在這些銀絲上的,大概也只有由宇了吧。

  還來不及發出死前的慘叫就成了細碎肉塊的屍體,將鮮血濺了石川一身。

  “啊啊……”

  大腦的反應跟不上狀況的變化。而慢了這一步,就決定了石川的生死。

  “快跑!”

  由宇的喊叫也是為時已晚。

  割碎傷患的銀絲光澤纏上了石川的腳,轉眼間就纏得極緊,撕裂皮膚與肌肉,直陷進骨頭裡面。是Leptoneta那連直升機都能切斷的切割索。

  石川的嘴張得老大,幾乎讓人懷疑他的下巴是不是脫臼了,表情更因痛楚而扭得亂七八糟。可能是因為太過疼痛,反而沒有喊出聲音來。

  “石川!”

  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同袍被殺而往前站了出來的太田,也同時受到銀絲的攻擊。

  切割索粗暴地拖著石川倒地的身體。順著切割索看過去,就看到一處周圍光線昏暗,疑似團體莊宅的建築物入口。

  太田的手指在地面上亂抓,不想讓自己被拖走,但這個舉動卻只多讓他的指甲剝落而已。

  伊達與志村趕忙開槍射擊銀絲,但子彈很難命中這麼細的目標,就算命中也打不斷,只會讓子彈被彈開。

  轉眼間石川與太田的身體,就被建築物昏暗的入口吞沒。痛苦的慘叫聲在建築物內回蕩,連待在外面聽起來都非常大聲。

  “我會死!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哇!”
  “嗚哇,啊啊,啊嗚!”

  慘叫以不自然的形式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不斷從建築物內傳來的壓碎肉塊聲音。

  就在每個人都驚訝得啞口怨言的當下,玻璃突然破裂,有東西飛了出來。

  經過兩三次彈跳後癱在地面上的,就是已經不成原形的石川與太田。

  手腳往奇妙的方向折彎、肌肉跟骨頭都從傷口中翻了出來,只有臉部沒有損傷,明確地留下了恐懼與痛楚的痕跡,反而更凸顯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在場的男性在恐懼而非警戒心的驅使下,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過了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趴在由宇下面的鬥真閉著眼睛,摒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到現在他才搞懂為什麼由宇要把他按在地上。光是聽到死前的慘叫,內心深處就有一股漆黑的感情開始脈動。要是當場看到屍體被切割得不成人樣的光景,真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控制得住另一個自己。

  “看來是走了。”

  由宇才剛把身體從緊張之中解放出來,就從鬥真上面站起,然後就好像剛剛的小心謹慎都是騙人似的,漫不經心地走向那曾是石川的物體。

  “別、別開玩笑了,為什麼要用那麼殘忍的方法殺人!”

  大聲怒駡的人是星野。

  “是為了造成我們精神上的壓力,過度的壓力會引發失誤。只是就我看來,這種思考邏輯還天真得很就是了。”

  “這話怎麼說?”
  “透過恐懼來製造壓力的目的我也不是不懂,但Leptoneta卻有著對這種手法太過偏執的傾向,大概是反應出設計者的個性了吧。這樣是會造成最大限度的恐懼沒有錯,但換個角度來看,就表示對方為了達成這一點,而去執行了多餘的步驟,能殺人殺得更有效率的方法明明就還多得是,所以我才說還很天真。這些多餘的步驟就是對方的破綻。”

  由宇停了一拍,等這段話的含意滲透到所有人的腦中,接著才補上這句話:

  “受過訓練的士兵跟追求快樂的殺人狂,哪一種比較好應付,應該不用我多說吧?”

  眾人心中產生了複雜的感情,沒辦法單純地放下心來。

  “它走遠了。”

  由宇將手指按在倒地的自衛隊員頸動脈上。

  “怎麼樣?”

  由宇搖了搖頭回答伊達的問題。

  “是嗎……剛剛說的那些,你是真的這麼認為?”

  伊達用只有由宇聽得到的音量小聲發問。

  “怎麼可能,對方準備了複數的思考邏輯。剛開始失控時的戰法,以及剛剛從黑暗中襲擊的手法,就是兩種不同的思考邏輯。等我們開始針對殺人狂思考邏輯的弱點,應該就會馬上切換成其他的思考邏輯了吧。”

  “你說了謊?”

  “不知道當初是哪個人叫我說就算只是口頭安慰,也要說些樂觀一點的話?”

  11

  當鬥真等人將沒有臉的屍體留在原地,追著慘叫聲離開後,不知道為什麼,Goldy卻出現在這裡。

  “哼~”

  Goldy一腳將屍體踹開,看起來非常高興。

  “你間諜的身分就快曝光了嘛,我倒覺得開溜的時候已經到了。”

  說完他就撿起了一樣能夠證明由宇推測正確的東西。那是J以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的手法,留給Goldy的訊息。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的,只見水泥圍牆的後面,留下了一些像是烙印的痕跡。將訊息看完之後,Goldy就覺得很無趣似的歪了歪臉。

  “你說那個小丫頭有可能是ADEM的最重要機密?”

  他咬了咬指甲,吐出幾句咒駡:

  “搞什麼,這樣一來我不就不能殺她了嗎?”

  12

  離弧石島岸上數十公尺的海面上,一個圓圓的物體在和緩的波浪間浮了出來,那是被潛水服包住的人頭。眼睛與嘴巴被圓形帽子遮住的外觀,令人聯想起防毒面具。沒過多久,有著同樣形狀的物體增為兩個、三個,達到十餘個之後,就開始逆著潮汐的方向,慢慢朝島上接近。

  來到淺灘上之後,圓形的頭部就開始升起,露出了水面下的部分。

  他們的氧氣筒並不是背在背上,而是掛在腰問。DRAEGERLAR/V,能將呼吸過的空氣進行迴圈淨化,只要有個小型的氧氣瓶,就可以潛水數小時,還帶來了不容易產生空氣氣泡的特徵。這兩個優點能夠發揮最多貢獻的活動,就是隱密行動。這乃是美國特種部隊SEAL也有採用的特殊裝備。

  他們不發一語,只用手指的動作打暗號。打開背上的防水背包,就在裡頭看到了槍械。種類與自衛隊制式採用的槍枝一致,但他們的模樣卻否定了這一點,當然更不會是SEAL部隊。

  他們散發出來的暴戾之氣比軍隊還重。然而從離開海面後只花了短短數十秒就完成準備這點

  看來,統率有方的程度比起軍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整個訓練有素的集團一齊將槍指向霧中,這時一個模糊的影子才慢吞吞地現身。

  “等一下、等一下,是我啦,是我,不要開槍啊。要是把你們全殺了,就會妨礙到任務,又要害我被罵了。”

  開著玩笑走出來的人是Goldy,然而後半段的話中卻隱含著貨真價實的殺意。

  其中一人站出來。

  “看來丁找到了金主所說的,跟ADEM秘密有關的線索,真是不枉你們在海底躲了好幾個小時啊。目標是長頭髮的年輕女子,你們的工作就是帶她回去。不過沒關係啦,就算拚太猛不小心殺了她,也不會被罵得太慘,反正金主也不會知道是怎麼回事。”

  Goldy搔了搔頭,說話的語氣反而像是希望發生這種事情。

  “還有,小心Leptoneta,那玩意兒可不分什麼敵我。我那艘船上的自己人,都被那玩意兒給殺了。最好認為你們手上的槍跟玩具槍一樣沒用。”

  “不要把我們跟你相提並論。”
  對方輕敵的態度讓Goldy聳了聳肩膀。他對這些人的死活可不怎麼感興趣,對ADEM的秘密也是一樣。
  他只是為了能跟J一起出任務而歡喜,光這樣就已經心滿意足了。13

  確定第三個分隊全軍覆沒後,一行人的腳步邁向最後一個分隊所在的位置。

  總覺得有點被排擠在外的鬥真,無法讓感情不往負面方向發展,開始懷疑自己來這裡是不是真的正確。

  “怎麼了?很少在你臉上看到這麼認真的表情。”

  由宇靠過來跟他並肩走著。

  “你該不會在生氣?”

  “氣什麼?”

  “氣我跑來這裡。”

  由宇歎了口氣,給了他一個苦笑。

  “我是在生氣。”

  再追加上這個肯定的答案,讓鬥真登時垂頭喪氣。

  “沒……沒想到你竟然那麼不要臉地露給我看,太不成體統了。”

  “……?”

  “我說你太不成體統了。”

  鬥真這才發現她是指重逢時的事情,不禁面紅耳赤。

  “不好意思啦,對不起……不過,說到這個,有件事讓我因此有點好奇,可以問嗎?”

  “嗯。”

  儘管只是隨口答應,但她至少沒有拒絕,鬥真也就繼續說下去:
  “剛才不是發現了一具屍體嗎?就是沒穿衣服的那具。那個,那具屍體,這個,也、也一樣都沒衣服遮掩,你卻根本不當回事,只顧著專心檢查,這是……為什麼……呢?”

  說到後來會變得有些斷斷續續,是因為由宇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可怕了。然而儘管表情嚇人,由宇的手卻輕輕執起鬥真的手。

  “咦?”

  由宇溫柔地微笑,輕輕扭了一下鬥真的手腕。劇痛一口氣從手腕散播到鬥真的全身。

  “好、好痛好痛好痛!等一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有夠痛耶!對不起,我不會再問你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一點。”

  伊達出聲斥責。

  “安靜點就沒關係是吧。”

  由宇說出這句無情回答的同時,又把鬥真的手腕扭得更厲害了。鬥真停止了喊叫,但其實應該說是連叫都叫不出來才對。

  好不容易獲得解放的鬥真卻不氣餒,發出抗議的聲音:

  “我、我說你啊,是不是比之前變得更粗暴了?”

  “比起你那越來越不要臉的行徑,根本就不算什麼。”

  “我倒覺得你應該女性化一點比較好。”

  “我已經夠女性化了。”

  上身微微後仰而強調出來的胸部曲線,讓鬥真不由得看得目不轉睛。

  “到底是有哪里女性化了?”

  鬥真只好試著反駁,但這句話才剛出口,自信就從由宇的臉上被連根拔起。

  “……我果然很怪嗎?”

  “咦?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這麼……這麼醜嗎?”

  在地下活了十年,根本沒有年紀相近的朋友,讓由宇完全不懂容貌美醜的基準,鬥真到現在才總算發現她對這點十分自卑。

  他鼓起勇氣,想要說幾句好話:

  “才、才不會呢。這個,我、我覺得,由宇,你,嗯,你很、很漂亮。”

  “我不需要安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出來,卻馬上就碰了個釘子。

  “大家之所以躲著我,多半就是因為我長得明顯要比一般人醜吧。”

  由宇放眼望向其他幾個人。星野才剛與她四目交會的那一瞬間,就趕忙將視線轉到不相干的方向去。

  “看吧。”

  “我想這應該是另有原因吧?像是你剛剛對我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嗎?”

  “我不會說沒有,不過那只是逗一逗他而已。”

  老虎逗一逗老鼠,不知道老鼠會怎麼想?

  “我雖然不會覺得遺憾,但我好歹也是女生,還是會因此受傷,當然也有纖細的部分。”

  鬥真沒有把“你纖細的方向還挺特別的”這種話說出口,但又找不到什麼好話可以擊破由宇的說法,讓他開始認真思索起來。

  “不,我是說,由宇,這個……”

  “夠了。”

  由宇三兩步就把他甩在後頭。

  鬥真不禁垂頭喪氣,腳步也變得非常沉重,這次則換成伊達配合他的腳步,跑來身邊跟他交頭接耳。

  “阪上,你平常都是這樣跟她說話的嗎?”

  “嗯、嗯。也不是平常,不過從上次以後都是這樣。”

  “是嗎?”

  伊達只回了這句話,之後便沉默不語。

  14

  “這裡也沒救了嗎?”

  伊達看著戰鬥的痕跡以及散佈於四處的無數屍體,顯得十分懊惱。這已經是第四次看到這樣的光景了。

  “這麼看來四個分隊都全軍覆沒了啊。”

  “這一帶的建築物好像損壞得特別嚴重。”

  “多半是因為這地方海風吹得比較強吧,看起來隨時都會倒塌啊。”

  的確,跟其他地方比起來,這裡的海水味特別重。

  “我說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星野想到Leptoneta就覺得害怕,背靠著建築物發抖,視線亂飄一通,根本鎮靜不下來。

  “來了,很大。”

  由宇朝地面看了一眼,以緊張的語氣喊了出來。下一瞬間,每個人都瞭解了其中的含意,因為大地開始劇烈晃動。

  “這位小姐簡直就像鯰魚一樣敏感啊!”

  待在已經荒廢的廢墟群正中央,所受到的地震威脅就更是強烈。撐不住劇烈搖晃的建築物接二連三地倒塌,大得可以雙手環抱的瓦礫接連砸在地上,就連砸在地上而飛散出來的碎片都極具威力,要是被打中要害,難保不會有生命危險。

  “啊啊啊啊!”

  一陣緊迫之極的慘叫,讓每個人都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眼看大量的瓦礫就要砸在星野身上。

  由宇的動作快過砸落的瓦礫。

  她絲毫不把鐮銬的箝制當回事,鑽過頭上砸落的無數瓦礫,不時用銬住雙手的枷鎖粗暴地撥開瓦礫,猛力朝星野的身體一撞。就在同時,已經近在頭上的大堆瓦礫接連撞在地面上,砸得當場塵土飛揚,遮住了眾人的視野。

  “你們還好嗎?”

  當鬥真等人用手揮開煙霧,跑到他們身邊時,地震已經停了下來。

  “嗚哇……哇,我、我不想死。好痛好痛好痛!救命、救命啊!”

  煙霧中傳來男性大喊救命的聲音,但聽起來中氣十足,看來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

  “只是腳被壓住了而已,不要大呼小叫。”

  由宇拍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毫不留情地丟下這句話。

  星野運氣不錯,只是腳被卡在瓦礫之間,躲過了一場大難,但堆了無數層的瓦礫隨時都可能崩塌。

  “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垮啊。”

  志村看著瓦礫堆,說話語氣顯得有點煩惱。

  “偏偏在這種時候……”

  由宇啐了一聲,望向廢墟之中的一點,鬥真也跟著凝神看著霧氣與塵埃的另一邊。

  “難道是Leptoneta來了?”

  由宇嚴峻的表情肯定了這一點。

  “喂,等一下,你們不會丟下我不管吧?喂!趕快救我出來!”

  “要是不想真的被丟下來,就給我乖乖閉嘴。”

  由宇這句話沒有絲毫玩笑成分,讓星野把話連著呼吸一起吞回肚裡,用手按住嘴巴。

  “啐,連會從哪里過來都不知道。”

  但志村的抱怨卻被由宇的聽力所化解。她正確地追蹤著那複雜交錯的聲響,充滿確信地用纖細的手指,指向廢墟中的某個方向。

  伊達與志村對望一眼,互相點了點頭,開始各自準備武器。志村扛起只剩最後一發的反戰車飛彈,伊達則拿起手榴彈。

  這期間由宇仍然持續追蹤Leptoneta發出的聲音,豎起手指告知距離。Leptoneta在他們五人的外圍繞著大圈移動,慢慢縮減距離。

  在大樓與大樓的縫隙間,還不時可以看到金屬蜘蛛橫切而過。距離已經拉得夠近,對方隨時都有可能發動攻擊。

  “差不多了吧。”

  志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然而Leptoneta的聲音卻突然停了下來,彷彿在嘲笑他們的緊張氣勢。不過由宇等人不能輕舉妄動,只能這樣僵持下去.

  “會、會不會已經走掉了?”

  星野說出了自己的期望,但由宇搖搖頭。又僵持了好一段時間。

  一聲尖銳的金屬聲響打破了沉默。金屬聲尖銳得像是在拷問耳膜似的,讓所有人不由得搗住耳朵。

  聽覺遭到麻痺,讓所有人蜷曲身體,只有由宇違抗本能反應,靠視線尋找Leptoneta的身影。Leptoneta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攻擊方式,讓她懊惱得咬牙。

  忽然間有個東西朝由宇飛了過來。是當時切斷了直升機的切割索。看出已經來不及閃避的由宇,用手上枷鎖的金屬部分擋住了切割索。

  切割索就這麼纏上枷鎖,一拉之下撐得筆直。由宇無從抗拒,整個人被切割索拖了過去。

  “啊!”

  鬥真也來不及反應,由宇就這樣被越拉越遠。

  切割索一路延伸到大樓與大樓之間的縫隙,而Leptoneta也終於在切割索的另一端現身。然而由宇夾在中間,讓志村與伊達產生猶豫,不敢在第一時間攻擊。

  Leptoneta卷回切割索,拖著由宇消失在霧中。

  “這下不妙!”

  等到志村大吼出來,鬥真已經跟著跑進濃霧之中。

  “啐,這小哥也太性急了吧!”

  志村也跟著從後追去。

  “等一下,喂,你們都丟下我不管喔?”

  “我們馬上回來。”
  拍了拍星野的肩膀後,連伊達也消失在濃霧的另一端。

  “等等啊,不要把我丟下來不管啊。”

  被獨自留在原地的星野只能哭著反覆這句話。

  15

  突如其來的強烈橫向搖動,讓小夜子發出尖叫聲。

  “呀啊啊啊啊啊!”

  小夜子只能按住耳朵,縮起身體,這時卻有個高大的身體護住了她。

  “朝倉小姐,你還好嗎?”

  笠原的聲音讓小夜子鬆了口氣。從架上掉下來的資料,都被笠原的背部彈開,沒有波及到小夜子身上。

  大同小異的慘叫聲在整個管制室內持續了好一陣子。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地震卻仍在持續,過了三分鐘有餘才慢慢結束。

  等到確定地震完全停住,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從各自的避難處探出頭來。笠原也在地震停件的同時,從小夜子上面栘開身體。

  “謝、謝謝您。”

  這輩子活到現在還不敢跟男性相處的小夜子,因困惑與害羞而滿臉通紅,好不容易說出了道謝的話。

  “哪里,朝倉小姐沒事就好。好痛!”

  “您、您哪里受傷了嗎?”

  “沒什麼,只是一點跌打傷。喂~大家沒事嗎?”

  回答的人很少,並不是因為傷亡慘重,而是無法信任笠原。笠原察覺到這一點,在後面補上了謝罪的話:

  “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各位,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眾人沉默以對。

  “我會去找本部長談,儘量不去危及到各位的立場。都是我一個人不好,真的很對不起。”

  笠原深深低頭致歉。

  “那還用說!”

  “你以為自己現在還有什麼能耐去談判啊!”

  小夜子感受到眾人的怒氣,嚇得縮了縮身體。眼睛看不到的她,對於氣氛的變化比常人更加敏感。

  同時她也感受到笠原的懊悔與悲傷。小夜子原本想要摸摸笠原的肩膀,讓他知道至少自己並不怪他,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然而笠原的肩膀顫抖得比她想像中還要厲害,讓小夜子忍不住放開了手。

  “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事情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譴責的聲音絲毫不停歇。

  “為什麼大家要說這種話!”

  小夜子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小夜子在團隊中一直是溫和的代名詞,所以她會大聲喊叫這件事本身,就比所說的話還要震憾,讓周遭的人們都當場沉默了下來。

  “我、我是說……”

  將激情發洩出來後,又回復成平常的小夜子。
  “朝倉小姐,已經夠了。”

  笠原滿懷感激地拍拍她的肩膀。

  “不對,這樣不好。”

  小夜子已經下定決心,要原原本本地說出心裡的話。要是此時此地沒把自己的感受全都說出來,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Leptoneta難道不是我們一起開發出來的嗎?在Leptoneta上面裝了磁軌炮的人,不就是我們嗎?在拿來當成武器、兵器的前提下把它設計出來的不是別人,就是在場的我們這些人,不是嗎?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二橋重工是民間企業,我們是技術人員,可是牽扯到預算、贊助資金這些問題,客戶終究還是會當成武器來使用。說什麼用來清除地雷、用來救災,這些都是詭辯。也許它是可以用在和平用途沒錯,可是如果只是用在和平用途,根本不需要用到什麼磁軌炮!”

  “朝倉小姐……”

  “小夜……”

  “我也曾經只是純粹地夢想,夢想實現這些作夢一樣的技術。可是,我一直、一直擺脫不了它將會在其他地方被用來殺人的想法。把它設計出來的人,不就是我們嗎?那為什麼當它的炮門對準我們的時候,大家卻說得出那種話來,說得好像自己根本沒有責任一樣?”

  四周沉靜了下來。這點每個人都知道,同時也是每個人都想要從腦袋裡趕開的事實。

  “我很喜歡這個職場,非常喜歡。我是在四年前派到這裡來,參與這個計畫的資歷是最淺的。大家也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見,可是正因為這樣,我對氣氛比別人更敏感。我第一次跟大家見面的時候,內心就覺得十分溫暖,因為大家形成的氣氛是那麼柔和、那麼溫柔。當時我就覺得這裡像是個大家庭。”

  小夜子用看不見東西的眼睛環顧四周,接著繼續說下去:

  “那時我就想,希望自己也能跟大家成為一家人,想跟大家一起走下去。大家都很熱心地暫忙眼睛看不見的我,可是該嚴格的時候又很嚴格,讓我更加深了這樣的想法。所以,所以我可以瞭解笠原先生的心情。笠原先生是希望盡可能讓這個計畫成功,讓大家的努力能夠得到回報,希望儘量多跟大家相處久一點。哪怕只多一點點也好,所以才會一時鋌而走險……”

  沒有人打斷小夜子的話。

  “我要是處在一樣的立場,一定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情。因為、因為,我……”

  在小夜子眼眶中打轉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讓她掩面痛哭。這時有只手伸了過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這是第二次看到小朝哭了吧。”

  “……美濃先生。”

  有個人說了:

  “我們還能挽回……嗎?”

  “可以的。失敗沒有關係,只要想辦法挽回就行了!”

  小夜子用力點了點頭。

  “沒錯,這話說得沒錯。”

  “我們來想想怎麼阻止Leptoneta吧。”

  “沒錯,搞不好會有辦法。”

  “我們來研究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它吧。”

  小夜子淚流不止。她最喜歡的那種氣氛又回來了。大家都知道這個計畫不會再有未來,然而每個人的想法都一樣,一直到最後關頭都不要放棄,要對自己設計出來的東西負責到底。

  “要摸索看看有沒有我們可以做的事。”

  “也對。首先是SIGMA發出的微波,只要想辦法停掉……”

  “沒錯,只要把電源停掉,就算是Leptoneta也會動彈不得。”

  許久沒有像這樣所有人團結一致,互相交換意見了。

  “喂,有人來了,在外面。”

  “是他們回來了嗎?”

  “好像是,不過到底是誰啊?”

  眾人決定由笠原擔任代表,去跟出現在窗外的人物說話。

  “剛才有過很大的地震,你們還好嗎?”

  “不?用?擔……是說不用我們擔心?這樣啊,那就好。”

  聽到笠原念出寫在外面的文字,裡頭的眾人都放下心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們……”

  訊息還沒有寫完,笠原繼續出聲念誦,但念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喂,開什麼玩笑,什麼叫做我們活著你會傷腦筋?是要我們為Leptoneta的失控負責嗎?喂,你說話啊,有什麼好笑的?”

  其他技術人員也都紛紛跑過來靠向窗邊.

  “什麼意思?你那麼恨我們嗎?如果能殺你就殺殺看吧,這問管制室可是堅固得連Leptoneta都打不壞。”

  小夜子感受到外面的人散發出來的氣息。沒有任何憤怒,就只有存心殺人的感情翻騰不已。

  “不?用?擔?心?不?用?開?門?我?也?殺?得?了?你?們。”

  接下來這句話讓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毒?殺……哈哈哈,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你要怎麼毒殺我們?我話先說在前面,這個建築物是完全密閉的,想用毒……喂,這是在開什麼玩……”

  “啊嘎、嘎嘎、嘎啊啊啊!”

  突然傳來笠原痛苦的呻吟聲,小夜子趕忙跑向笠原身邊。

  “笠原先生!”

  才剛伸手扶住他,就發現有東西沾濕了手,那東西的氣味讓她瞭解到那是大量的鮮血。開始痛苦呻吟的人並非只有笠原,四處都傳來呻吟的聲音、痛苦得在地面打滾所發出的聲響,以及吐血的聲音。

  “大、大家是怎麼了!?”

  痛苦變得更加劇烈的笠原,將想扶住他的小夜子整個人撞開。被猛力撞開的小夜子,頭部重重撞上桌子的一角,當場昏了過去。16

  有個人從背後將槍抵在慢慢遠離管制室的人影身上。是伊達真治。

  “等一下!”

  看到人影的側臉,伊達的表情因懊悔而扭曲。

  “間諜果然是你啊。”

  “哦?你不怎麼驚訝嘛。”

  回答的語調顯得不把伊達看在眼裡。

  “你對技術人員做了什麼?每個人都死了,而且都是吐血身亡,跟直升機那時候一樣是用毒殺的嗎?可是你是怎麼辦到的?管制室可是密閉空間。”

  人影正要慢慢回過頭來,槍彈就擦過了他的臉頰。

  “不要動,你敢動一根手指頭,下一槍就會招呼在你身上。”

  伊達小心提防著對方未知的能力,一舉一動都非常慎重,但他的意識卻過度集中在眼前的人物身上。

  “嗨,了,看來你有危險了啊。”

  還來不及回過頭去,槍聲就貫穿了伊達的胸部。這陣衝擊讓伊達手中的槍落地,整個人腳步不穩,好不容易才朝對自己開槍的人看了一眼。那是個身材高大的金髮美男子,一看到他稱之為了的人物,臉上殘酷的笑容就立刻轉變成另一種極為著迷的笑。

  “是Goldy啊?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被稱為J的人影,用責備的口吻看了美男子——Goldy一眼。

  “我救了你的命耶,不用說得這麼冷漠吧?我坐的船被Leptoneta搞沉了,只帶著一條命逃到島上來。”

  Goldy開玩笑地聳聳肩膀。

  “J跟Goldy?難不成是那群用英文字母當代號的傢伙?”

  伊達按住左胸,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真虧你知道我們,還真不能小看ADEM啊。”

  “沒錯,我們就是你說的那幫用二十六個字母當代號字首的成員。我是Goldy也就是G,這

  小子則是直接叫做J,我們終於開始進攻日本了。”

  “再加上CuCutuS的C是嗎?”

  “沒錯。自我介紹結束了,去死吧。”

  Goldy的子彈又貫穿了伊達的身體。伊達就這樣往後晃了幾步,整個人從高臺上落人海中,濺起了大量水花。

  “ADEM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小日本就是沒用。啊,J你當然例外啦。”

  Goldy看著海面的波紋嗤之以鼻,接著轉過來面對J。

  “對了J,你打算在這個島上待到什麼時候啊?我倒覺得已經差不多該開溜了。你不想趕快回收Leptoneta的資料,然後趕快走人嗎?”

  “我有事想查清楚。”

  “剛剛傳言裡寫的那件事?”

  “對,就是ADEM帶來的那丫頭。搞不好她就是所謂的ADEM最大秘密。”

  “可是這個情報的來源不是真目家嗎?那裡的情報有那麼值得相信?”

  “誰知道呢?我要再觀望一陣子,可以的話我想捉活口。”

  “嗯~你還真是熱心啊,我好嫉妒啊,你對我要是有對那丫頭那麼有興趣就好了。就是因為這是你的母語,我才會拚命學會日語,這你應該知道吧?”

  “我可不打算奉陪你這無聊的性癖。”

  然而J的嫌惡卻沒讓Goldy退縮。

  “你還真是失禮耶,從小時候就一直是這樣,不過這也是你最迷人的地方啦。”

  “你倒是變了很多啊。”

  Goldy開朗的表情中多了些許陰影,但隨即消失無蹤。

  “有外國人混在裡頭,不管那個國家都會做出一樣的反應,尤其是還在當小鬼的時候。倒是你手上那張卡片是做什麼用的啊?”

  J把撿起來的卡片拿在手上轉個不停。

  “ADEM的司令剛剛掉在地上的,看來是那丫頭身上鐐銬的鑰匙。只要好好利用,搞不好可以拉攏她。”

  “跟她說想要自由就加入我們是嗎?勸你最好不要,女人動不動就會背叛,這點還是男人值得信任。”

  Goldy說完還笑嘻嘻地指著自己,但J卻視若無睹。

  “只是在任務中順便捉住那丫頭,有困難的話我會殺了她。”

  “啊,是嗎?那就隨你便吧。回收Leptoneta資料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我可要先失陪了.而且也不能拖太久,免得被”那個”拖下水啊。”

  混雜在空氣中的硫磺味,讓Goldy用力皺了皺眉頭。

  17

  當由宇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倒在一個開闊的地方。

  ——啊啊,原來我昏過去了啊。

  她苦笑自己的沒出息之餘想要起身,卻痛得發出呻吟。

  用痛到模糊的視野放眼看看四周。

  Leptoneta就待在距離不到十公尺遠的地方,但奇怪的是看不出有在運作。

  由宇沒有放鬆警戒,仔細檢查自己肉體的損傷。手指,會動。手臂,會動。腳,會動。脖子,會動。雖然疼痛還留在體內,但對動作不會有妨礙,因為她知道如何忽視痛楚。

  朝著手上那被切割索猛力拉扯的枷鎖看了一眼,但結果一點都不可愛,只留下一些痕跡,本體根本沒有受損。原本還想說至少要讓雙手獲得自由,不過想到要是沒有枷鎖保護,自己早就已經被切割索撕裂,似乎也不該埋怨這個狀況。

  “由宇!”

  鬥真的聲音促使她的意識更加清醒。才剛強行坐起身來,就看到鬥真一副拚命三郎的模樣跑過來。何必那麼慌張呢?由宇想對他微笑,卻觸動了疼痛,笑得不怎麼自然。

  “你還好嗎?”

  面對蹲下來詢問的鬥真,由宇只點了一次頭。現在就連出聲說話都覺得艱辛無比。

  “Leptoneta是由宇解決掉的嗎?”

  他輕輕扶起由宇的身體,同時朝靜止不動的Leptoneta看了一眼。

  “不,不是我,是它自己停住的。那多半是……”

  然而由宇的話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視線流轉到鬥真背後。

  “被包圍了。”

  被誰?鬥真腦中浮現這個疑問。Leptoneta只有單數,不會用到包圍的說法。

  “十五,不對,是十六個嗎?”

  “真有你的,竟然說中了。”

  從霧中傳來的回答聲,是鬥真曾經聽過的聲音,而許多拿起槍瞄準所發出的金屬聲也在同時響起。從大樓後面、瓦礫堆的後頭,以及破掉的窗戶之中,都有槍口一齊圍住了鬥真與由宇。是個戴著奇妙的面具,看起來十分陌生的武裝集團。一發槍彈打在鬥真與由宇的腳邊。

  “就請你們不要動吧。”

  最後現身的一名男性,就是鬥真在船上遇到的那個用手槍的金髮男子。

  “我們又見面啦,少年。照規矩來講,這時候我好像該做個自我介紹?就叫我Goldy吧,雖然我想我們不會來往太久。”

  “G的Goldy嗎?密諾娃的字母幹部成員來這裡做什麼?”

  金髮男子——也就是Goldy,微微睜大了眼睛。

  “了不起、了不起,真不愧是對抗遺產犯罪的專家ADEM,不只是剛才那個窩囊廢的大官,連你這種小孩都知道,而且我們還是第一次在日本活動呢。不過既然已經知道這麼多,那也不用全部講出來了吧?我們來這兒就是要帶走峰島勇次郎的遺產。”

  “勸你最好不要,無能的人亂用一通也只會燙傷自己而已。”

  “你都滿身是傷了,口氣還這麼大。J是說要留活口,不過我想還是乾脆殺掉你好了?”

  Goldy說完就拿起槍對準由宇,但看到由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就立刻擺出覺得很無聊似的表情,反而是對於挺身遮住射線的鬥真顯得很有興趣。

  “少年,你不錯啊,我就喜歡你這型的。怎麼樣?要不要跟我相好啊?”

  鬥真不說話。

  “哼,這樣啊?那我就先來回收Leptoneta的戰鬥咨一料吧。”

  Goldy一聲令下,就有一個人靠近Leptoneta,開始進行作業。

  “你們該感謝我,要不是回收時間到了,讓它的動作停住,這小丫頭被它這樣拖下去,漂亮的臉蛋早就變成一張大花臉了。”

  “回收時間?”

  “就是說我們該準備走人了,按照計畫……”

  就在這時,霧中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瘋狂笑聲。

  ”嘻哈,嘻哈,嘻嘻哈哈!”

  這陣讓人聽了就不舒服的笑聲,竟然是從Leptoneta發出來的。

  Goldy似乎也沒有料到,一臉茫然地聽著這陣笑聲。好不容易等到笑聲停下,接著就聽到與那笑聲一樣刺耳的尖銳話聲:

  ”辛苦了,辛苦了,我設計的Leptoneta還好玩嗎?只是啊只是,只靠日本自衛隊這種程度的物件,我還真~~有點擔心會不會測不出它的戰鬥能力呢。不過沒關係,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這主義超棒的。其實強悍的軍事力不就近在眼前嗎?”

  “這個聲音,你是Cuculus!”

  越聽到後面,Goldy就越是動搖。

  ”G也就是Goldy~J就是J,還有密諾娃伏擊部隊的各位,以及自衛隊中的生還者們~就請你們試著在這座島還沒有發生大事之前,想辦法解決掉Leptoneta吧。要乾脆放棄任務,夾著尾巴逃走也是可以,我不會怪你們的。只是如果你們無論如何都想回收戰鬥資料,就得解決Leptoneta,搶下人造衛星SIGMA的控制裝置了。為了避免你們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面,我人可不在島上,這只是事先錄好的語音。好了,遊戲開始了。”

  一聲彷彿撕裂布匹似的雜訊聲,深深留在每個人的耳中。

  “這什麼鬼玩意兒?”

  先前靠近Leptoneta的一名士兵,發出搞不清楚狀況的聲音。他的腹部長出一個奇妙的金屬突起物,士兵一臉糊塗的表情,指著自己腹部上的突起。

  “什麼,喂,咳……”

  接下來要說的話,就像被水淹沒了似的渾濁不清。面具內部染上一片紅色,但這也只是轉瞬間的事,金屬突起物——也就是Leptoneta的腳,彷彿不受任何阻礙似的,往正上方筆直一挑,士兵的身體卻被留在原地,從腹部到頭上多了一條紅色的線。隔了一拍後,鮮血就有如豪雨似的從這條線上噴灑出來,上半身被分成左右兩半。

  “混帳東西!”

  Goldy反應極快,立刻揮手重組隊形,轉眼間就圍住了Leptoneta。

  十五個槍口毫不停歇地噴出火舌,柏油路面被打得裂開,背後的水泥牆也被打碎,掀起了一陣沙塵。他們打完一千發以上的子彈,接著拿起手榴彈,只見好幾枚蘊含了強大破壞力的反戰車手榴彈從窗戶丟了進去。

  “趴下。”

  爆炸的火焰與巨響淹沒了Leptoneta,火焰朝天空高高竄升,熱風強得幾乎要點燃鬥真他們的臉頰跟頭發。

  “解決了嗎?”

  Goldy這句話充滿期待,但事實卻辜負了他的期望。

  銀線滑過天空,鮮血化為飛沫。成為犧牲品的四個人,身體都被一分為二,滾倒在地上。

  Leptoneta從火焰中現身,切斷人體就像砍瓜切菜一樣容易的切割索,就在它的四周像火焰似的搖曳不定。

  鬥直背起由宇快跑而出。背後不斷傳出慘叫的聲音,讓他只想搗住耳朵,然而他卻有著更優先的事要做。

  鬥真以全速在瓦礫四散的道路上前進,只為了盡可能遠離現場。

  然而天不從人願,粉碎這個希望的腳步聲從背後慢慢逼近,原來是Leptoneta將目標轉到鬥真他們身上來廠。

  將由宇扛在肩上的鬥真,與Leptoneta口之間的速度差距實在太大,金屬質感的腳步聲轉眼間就直逼到背後。

  “鬥真,就快了。”

  “咦?什麼就快了?”

  “再過一會兒就會發生,想辦法撐到那時候。”

  “到底是什麼事?”

  “這裡離銅礦的垂直礦坑很近,你要做好掉進去的準備。萬一摔下去也沒關係,一切交給我處理就行了。”

  這算是希望嗎?話裡充滿危險的氣味,但鬥真仍然堅信不疑,繼續向前奔跑。

  “來了。”

  由宇的話聲很平靜,但發生的事情卻有著非同小可的規模。大地開始搖晃,簡直就像搖動調

  酒一樣劇烈,連站都站不穩。

  “這裡太危險了,我們快跑。”

  不知不覺間,由宇已經恢復到能夠強行拉著鬥真跑了。之前多半是在保留體力吧,只見她一邊閃過不斷從頭上砸落的瓦礫,一邊從大樓與大樓之間穿梭而過。

  然而得小心的方向還不是只有上面。

  水泥地面出現無數裂縫,從下向上裂開隆起,分別往不規則的方向傾斜。

  “嗚!”

  這種立足點就連由宇應付起來也很吃力。然而這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崩塌的立足點就好像受到強大力道吸引似的,開始朝著某個方向滑動。

  “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看到位於滑動方向終點的巨大洞穴,鬥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那其實是銅礦的垂直礦坑,但看在現在的鬥真眼裡,卻怎麼看都只像是通往地獄的洞口。

  洞口的邊緣開始塌陷,將四周的事物逐一吞了下去,簡直就像是發生在地面上的漩渦。鬥真等人無從抗拒,隨著大量的泥土與瓦礫一起被吞進深淵之中。18

  鬥真的瞼被某種柔軟的物體包夾著,嘴巴跟鼻子也一樣被塞住。他掙扎著想動,就發現這柔軟物體的抵抗力道意外地強。眼前只看到一片膚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他打算先把夾著臉的物體扳開再說,於是將雙手往臉上湊過去。兩根柔軟而細長的物體分處於兩側,前端有個摸起來硬硬的物體,會是鞋子嗎?

  “……嗚。”

  頭上傳來了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聽見的那名少女聲音。

  直到這時,鬥真才漸漸理解到自己的臉正埋在一個不得了的部位。眼前看到的膚色物體,是從由宇微微翻起的上衣底下露出來的肚子跟肚臍。

  他戰戰兢兢地將視線往上栘,越過美麗的曲線,最後就看到由宇那因為還沒有理解狀況——又或者是因為已經理解了狀況——而睜大眼睛的臉孔。

  明知置身於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機之中,鬥真卻被夾在由宇的兩腿之間動彈不得。

  “……你這傢伙三番兩次……”

  不知道是掌握了狀況,還是恢復了理智,由宇說話的聲音在顫抖。

  這鋒銳得跟鳴神尊有得比的話語,讓鬥真感到一陣生命危機。也唯有現在,會讓他迫切地希望能跟體內的另一個自己互換立場.

  總之得先解釋清楚再說。

  “賀、賀呼呼呵!”

  “不要把臉湊在那邊講話!”

  由宇神速將鬥真從兩腳之間弄開,緊接著就以一記必殺拳打得鬥真翻了一整圈。

  “這、這是不可抗力!”

  鬥真一手按著臉頰,仍然拚命想解釋清楚,但這時卻有種液體從他臉上流下。把這從鼻子裡流出來的液體抹起來一看,手上沾著的是一般人稱之為鼻血的液體。

  由宇用看著髒東西的眼神看著他。

  “哦?誤會?都流著那種東西,你還堅持說是誤會?”

  “這是剛剛被你打的好不好!”

  “不要找藉口!你明明就摸了我的腳,而且摸法有夠下流!”

  “那是誤會!”

  “上次你說是不可抗力,我還相信了你,看來是我太笨了。”

  “你騙人!那個時候你明明就沒有相信!”

  “三番兩次……”

  “哪有什麼三番兩次,明明就才第二次。”

  “兩次已經夠多了!”

  “可是……”

  一句話沒說幾個字,就有某種帶著鐵銹味的東西流進口中。順手摸過去一看,這溫溫的液體就從額頭上大量流了下來。

  鬥真看到滿手的紅色,當場昏了過去。

  遠方傳來了一陣帶著幾分落寞的口哨聲。

  這個喚醒遙遠記憶的懷念音色,讓鬥真心弦一動。時而高亢,時而低回的落寞曲調,始終奏著無盡悲傷的情懷。

  上次是什麼時候聽到這個曲調的呢?

  他模糊地回想起過去,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也不管目光的焦點還沒對準就把頭往旁邊一轉,便在一片泛白的世界之中,看到一個黑影坐在高高堆起的腐朽瓦礫堆上。

  虛幻得讓人覺得隨時都會煙消雲散的旋律,就是從這個黑影身上產生的,曲調顯得纖細,卻又綿延不絕。

  當旋律終於停止,黑影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彷彿迫切地渴求著什麼似的,就只是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天空。

  黑影忽然間回過頭來,披在背後的長髮就像忘了重力的束縛般清柔地飄散開來。多了黑髮的分割,一團與蓋滿整個世界的乳白色截然不同的凜冽白色,形成了美麗的輪廓、流線的鼻樑,以及在堅強意志下緊閉的嘴唇。

  鬥真仍然恍如身在夢中,怔怔地看得目不轉睛。

  “你醒了嗎?”

  與曲調形成強烈對比的強有力聲調,聽在鬥真的耳裡一樣令人心曠神怡。然而慢慢走近鬥真的輕盈腳步聲中,卻伴隨著鏗啷鏗啷的刺耳雜音。

  “怎麼了?到現在還在發呆。發呆的表情也許是你的專利沒錯,不過向別人誇示太久,我可有點不敢領教。”

  黑影蹲下身來,把臉湊近鬥真的臉仔細端詳。說到“不敢領教”這幾字時,呼吸搔得他臉頰發癢,這才讓他恢復了理智。

  “由、由宇!?”

  “怎麼啦?腦袋撞得太厲害,終於撞出毛病來了嗎?不對,你本來就有毛病,應該問你是不是撞出更大的毛病來了才對。”

  “我才沒有撞出毛病,我沒事啦。由宇,我問你,剛剛那是什麼曲子?”

  “不知道。嗯,沒錯,是一段喚不回的記憶留下的殘渣。”

  鬥真有聽過這個還縈繞在他耳邊的曲調,但是想不起曲名。

  到了這個時候,鬥真總算有餘力去瞭解眼中所見的景象。四周一片昏暗,圍繞在他們身邊的是粗糙的岩石表面,各種礦坑裡會用到的工具散滿了一地。

  抬頭往上看,就看到岩壁朝天高聳,將彌漫白色霧氣的世界切得只剩一小塊。佈滿濃霧的天空裡什麼都看不到,由宇之前一直看著的就是這片小小的天空。一瞭解到她所迫切渴望的事物,就讓鬥真滿腔思緒不知如何抒發。好不容易能夠來到外面,世界卻被濃霧籠罩,不知道現在的她作何感想?

  “哇,我們是從那裡掉下來的吧?真虧我們還能活著。”

  知道這裡是深邃的礦坑底部之後,鬥真儘量裡用最開朗的表情大聲說話。由宇對此也不點破,只是眯起了眼睛,表情也變得溫柔了些。

  “因為是掉在沙土上,發揮了緩衝的作用。”

  說明時還踩了踩腳邊的泥土。

  “我們的運氣還真好。”

  “你想知道掉落途中,我抓著你的後領做了多少努力嗎?為了掉在這個點上,我已經不知道重複計算多少次掉落的軌道了。”

  “咦?咦?那……由宇是我的救命恩人?”

  “只是沒想到你對救命恩人的回報會那麼過分啊。”

  “咦?我做了什麼嗎?”

  看到鬥真還想裝傻,由宇卻沒有再瞪他,臉上浮現出鬧彆扭似的表情,這對她來說是非常罕見的。

  “你是說已經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不要臉的行為?還是說那種事情對你來說是家常便飯,兩三下就會被埋在記憶的深淵裡?”

  “啊、啊……對不起。”

  當鬥真為了轉移這尷尬的氣氛而從背包裡拿出手電筒時,一聲刺耳的金屬聲就敲打在兩人的耳膜上。

  鬥真反射性地轉過身去,用燈光照亮發出聲音的地方。緊接著倒吸一旦況氣,同時將自己的身體擋在聲音的來源與由宇之間。

  Leptoneta就待在那兒,被大量的泥沙與瓦礫掩埋,不停地動著還留有些許自由的腳,但考慮到壓在Leptoneta身上的瓦礫堆重量,這種掙扎成功的希望未免太過渺茫。

  “想英雄救美是沒關係,不過你最好再把自己的實力跟狀況搞清楚一點。”

  “它已經壞了?”

  “嗯,你昏過去的時候也一直在掙扎,但是到現在已經看得出功能下降很多了。”

  鬥真剛要走近過去,就有崩塌的土塊從上面砸到地上.Leptoneta越是掙扎,泥土與瓦礫的小山就崩塌得越是厲害,將Leptoneta擠壓得更加扭曲。

  “不要胡亂靠近,不然你也會遭殃,它被壓成這樣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好了……”

  由宇弓起身體伸了個懶腰,這個動作讓人聯想到貓,但考慮到她的實力,就算同樣是貓科動物,應該也是豹或獅子而不是小貓。

  “都掉進銅礦礦坑了,有件事我想順便查個清楚,所以我要去鑽更深的地方,你呢?要在這裡跟Leptoneta一起等,還是?”

  答案連想都不用想。

  燈泡不夠力地閃了一陣子後,就接二連三地點亮,照亮了岩石表面完全裸露出來的通道。

  “太好了,發電機還會動。”

  鬥真還握著發電機的拉桿,發出了放心的聲音。礦坑內的構造就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既不知道手電筒的電池何時會用完,而且更重要的是光靠手電筒的燈光,要在這廣大的空間裡探索,實在是不怎麼靠得住。

  由宇盯著燈光照亮的岩石表面看,還不時陷入沉思。

  “這裡的氣溫還真暖和,是因為在地面下嗎?”

  “就算是這樣,你不覺得未免太暖和了些嗎?”

  由宇給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回答後,擺出思索的表情,看來是有什麼事情讓她一直掛心。

  “外面也不怎麼冷,明明就連五月都還沒到。說到這個,記得我們剛在島上遇到的時候你也提過,說是氣候異常,還有海水太溫暖什麼的。”

  “答案就在這地下。”

  “去了就會知道?”

  “會。照這樣子看來,應該已經發展到看得出來的地步了。”

  通往更深處的鐵制樓梯已經長年生銹,讓人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塌下去。不只如此,還有地下水從岩石中滲出,形成一種不快的濕滑觸感,鞋子踩下去都會覺得滑溜。

  鬥真率先走下樓梯,但看到很多自己走起來多半會滑跤的地方,戴著鐐銬的由宇卻一派輕鬆地安全走過,就讓他開始胡思亂想,擔心自己的好意是不是白費。甚至可能不僅白費心機,還增添了她的困擾。

  越是往下走,就越是發現坑道內的溫度只升不降,現在鬥真的額頭上已經浮出汗水。

  “這已經不只是暖和,根本就是很熱了。”

  “看來幾乎可以肯定最糟糕的事態已經發生了啊。”

  “最糟糕?是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你自己看比較快,用講的你大概也不太能體會到嚴重性。”

  繼續往更深的地方走,就發現坑道內除了很熱之外,還開始可以聽到低沉的聲響。

  “這是什麼聲音啊?總覺得怪怪的。”

  坑道更深處的光線明顯比較明亮。這些不是來自電燈的光線,將四周染成一片紅色。不安的情緒在鬥直?心中迅速膨脹,而先前就有聽到的低音,也不約而同地變得越來越大。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的景象對心臟可不太好。”

  不久後,他們來到人工通道的盡頭,前端通往一個又深又廣的垂直洞穴。原本可能是用來採掘銅礦的洞口,但如今已然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風貌。

  眼下展開的光景,讓鬥真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他不但兩腳發抖,在幾乎會燙傷人的熱風吹襲下,臉上的表情也極為僵硬。

  “這什麼玩意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洞口看到的,並不是連光都照不到底的黑暗。只見支配灼熱的熔岩就像脈搏一樣地流動,將岩石的表面熔化。

  “這到底是為什麼!這種地方竟然會有岩漿,這太奇怪了!”

  “一點都不奇怪,這裡原本是銅礦礦坑,而銅礦多半分佈於火山帶上。應該是活性化的火山帶接上了垂直礦坑吧。”

  由宇說話的聲調十分冷靜,最後更用一句不祥的話做了結論:

  “這樣看來,再過不久就會爆發了。”

  “你說會爆發……這樣不是很奇怪嗎?火山爆發這種大事一般不是都會有人先觀測到嗎?”

  “比較妥當的假設,應該是認為有人竄改了資料吧,畢竟這次有個最擅長情報操作的家族介入啊。”

  “你說的該不會是……真目家?可是我實在不敢相信勝司先生竟然會做到這個地步。”

  在眼下灼熱的岩漿發出光線照耀之下,由宇的語氣仍然十分平淡:

  “自衛隊的演習中鬧出這麼大的問題,我本來還打算見識見識對方要怎麼善後,原來是打算利用火山爆發來湮滅所有證據啊。照對方的劇本,大概是打算把責任推卸給地震觀測所,讓一切都不了了之吧。手法不算太高明,不過用來掩飾事實倒是個挺實在的做法。”

  “可是如果沒那麼剛好,火山沒有爆發怎麼辦?”

  由宇默默指著天空。

  “就用強力的微波來促使火山活性化,至少會做到這個地步吧。”

  “聽你這麼說來,人造衛星好像還比Leptoneta危險?”

  “以你來說,這個意見還算是有動到腦筋了啊。你的想法沒有錯,甚至可以說Leptoneta只是用來將人造衛星SIGMA發射升空的幌子。是我的判斷太天真了,原本我還以為這次的演習不會做得太過火,所以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有真目家的人介入了。”

  “那殺光自衛隊的人,還叫Leptoneta殺光自己人的,也都是他們的主意?”

  “這就很難說了,也可能是剛才那些傢伙擅自做出的決定。不管是哪一種情形,現在已經沒空沮喪了,我們得把控制裝置從Leptoneta身上搶回來,阻止SIGMA繼續發射微波。”

  19

  Leptoneta在昏暗的洞穴底部不斷掙扎。

  每次一掙扎,上面就有土石崩塌,讓可以自由活動的幅度變得更小。

  Leptoneta的力量不足以推開瓦礫。沒錯,以正常方式判斷,Leptoneta應該是不可能逃出這個困境的。

  Leptoneta動著唯一還能動的腳,企圖撥開瓦礫。然而就算撥開一、兩塊土石,又會有新的土石從上方掉下,只會讓擠壓自身的力道變得更強大。最後Leptoneta終於不再動腳掙扎,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它的所有機能已經停止運作。

  還能運作的五具攝影機忙碌地動個不停,捕捉周圍的狀況。

  唯一能夠自由活動的腳,抓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之後,就用扯的將這個部位拆了下來。將拆下來的部分放到地面上之後,又繼續拆卸其他零件。Leptoneta的基本結構是由多個細部零件組成,而它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是開始分解自身。

  將一定量的零件分解完畢之後,再將拆下來的零件組裝起來。組裝完成之後,又繼續分解被瓦礫堆壓住的身體。

  過了三十分鐘後,原本埋著Leptoneta的地方,留下了一個頗大的空洞。先前位於空洞之中的物體,都已經經過分解而運送到外面,然後重新組裝完成,只剩最低限度的框體與零件還留在裡面,以避免瓦礫堆完全崩塌。

  最後再將中樞所在的黑色核心取出,放進用剩下的零件所建構出來的全身機體之中。

  留在裡頭用來支撐瓦礫的零件,終於承受不住重量而崩潰。大量的土石就像下起傾盆大雨似的砸下,眼看就要再度將Leptoneta給壓住。

  然而它卻敏捷地在落體間穿梭而過,轉眼之間就移動到距離有數十公尺遠的地方,速度之快完全不是以前所能相比。

  為了從瓦礫堆中脫身,Leptoneta失去了四隻腳、兩具攝影機以及數項武器,但取而代之的則是機體大幅輕量化,讓Leptoneta獲得了強大的機動力。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02:59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03:08 AM

第四章 四者相爭

  麻耶一隻手拿著資料,難得地面露難色。

  “您在看Cuculus的資料嗎?”

  憐才剛走進房間,看都不看就說中了答案。或許是這種事並不稀奇吧,麻耶也不怎麼驚訝,

  很乾脆地給予肯定的答覆:

  “看來是個人格有缺陷的人呢。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連自己人都不惜犧牲。說是冷酷無情也不太貼切,反而比較像是個殘酷的小孩。”

  憐深深點頭同意:

  “真虧密諾娃會讓這麼危險的人物加入組織啊,這點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應該就表示這名人物確實有著很高的利用價值吧。Cuculus擅長的手法所需承擔的危險很低,又可以取得完成度很高的遺產技術。能否善加利用這樣的人物,就得看居上位者的手段夠不夠高了。”

  麻耶先將內心的嫌惡吐出體外,才啜了一口紅茶。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憐接了起來。

  “看樣子是掌握到了Cuculus的行蹤。”

  麻耶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情報會不會太快了點?”

  真目家是從數百年前,就一直以情報做為武器,擁有的情報收集術堪稱一絕,對絕大多數人都只要花個幾分鐘,就可以查出概略的履歷。

  然而這次的對手,卻是發揮真目家的調查力,還是維持不透明狀態的組織密諾娃。其中一名重要幹部的所在竟然會這麼快就查了出來,自然令人無法理解。

  “很奇怪的是Cuculus抹去腳印的手法十分草率,所以才會這麼容易追蹤到。”

  “會不會是想引開我們的注意?”

  “不,如果是想引開我們,手法也未免太粗糙了。”

  麻耶拿著茶杯,視線微微上揚,開始思索起來。

  “想成是他被人追殺,這樣的假設妥當嗎?”

  “也許吧,目前分遣隊已經前往Cuculus的所在地了。”

  “地點在噺裡?”

  憐說出地名後,麻耶流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

  “既然是這個地方,坐VTOL機只要三十分鐘就能到了,我也馬上趕去。”

  稍微慌了手腳的憐,趕忙將自己潑出來的紅茶擦幹。

  2

  “哇啊。”

  看到先前埋著Leptoneta的土石堆,鬥真倒吸一口涼氣。瓦礫堆已經完全崩塌,根本看不到

  埋在下麵的Leptoneta。

  “這也埋得太深了吧。”

  由宇站在靠後一步的位置,臉上頗有難色。

  “不應該會埋成這樣,可是它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疑問化為聲音,具體地說出口來。

  鬥真還不能死心,在土石堆四周晃來晃去。他心中還抱有一線希望,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完全被更進一步崩塌的土石給埋住,卻找不到任何能夠證實的線索。

  兩人決定先到外面去再考慮下一步。尋找Leptoneta是很重要沒錯,但其他人的安危也很讓他們擔心。

  鬥真提議搭乘半路上發現的電梯上去,卻二話不說地被否決掉。理由倒是十分正當,電梯已經幾十年沒有人維修了,支撐電梯的鋼索不知道何時會斷掉。然而當鬥真來到地面上時,已經累得喘著大氣,覺得當初應該要賭一賭才對。

  歷經漫長的路途,鬥真他們終於走出了銅礦的礦坑。

  “……誰……來……救我啊。”

  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聽到了人的聲音。

  “救命啊,來人啊,不要把我丟在這裡啊……”

  星野就在那兒,一隻腳還被瓦礫給壓住。不知道是不是地震再度引發崩塌,有塊汽車大小的瓦礫掉在星野頭上。他之所以還能活命,是因為身體剛好位於一個約一公尺見方,鑿成窗戶用的小洞正中央。

  星野的好運,讓由宇都流露出佩服的表情。

  “我看不用我們來救,你也能活下去啊。”

  這句半認真半說笑的發言,讓星野趕忙懇求:

  “別這麼說啦,我好痛好痛,痛得快要死了。”

  “伊達跟志村呢?”

  “我哪會知道?大家都丟下我跑掉了,真是太沒義氣了。”

  也不能丟下他不管——由宇倒是毫不放在心上,打算掉頭就走——於是兩人合力搬開土石,救出了星野。

  星野堅稱自己腳痛不能走路,但由宇一瞪就讓他閉嘴,三人就這樣一路前往臨時司令部。

  “為什麼倒楣的人都是我?”

  鬥真隨口答個幾句你還真倒楣之類的話敷衍,身旁的由宇則一心一意地摸索與外界聯絡的方法。多半也正因為這樣,這次最早發現其他人腳步聲的人,很難得地並不是由宇而是鬥真。

  “有人來了。”

  會放低聲音說話,是因為對方有可能是覬覦Leptoneta的集團,而他的判斷也確實沒錯。

  “是讓Leptoneta失控的主謀。”

  他們從作為掩蔽的瓦礫堆後面,窺探對方的情形。這些人包括號稱密諾娃的武裝集團、金髮男子Goldy,再看到另外一個人的臉時,鬥真跟星野都極為震驚。

  “為什麼?為什麼志村先生會在那裡?”

  “當然是因為他是間諜啊。”

  由宇回答得輕描淡寫,還對睜大了眼睛的鬥真跟星野,投以一種彷彿在說猜不到才奇怪似的視線。

  “一共九個人嗎?把被Leptoneta解決的人數算進去,他們的人應該都在這裡了。”

  “他們是打算進礦坑吧?”

  “大概是有看到Leptoneta掉進洞裡。”

  “可是Leptoneta已經不在裡面了。”

  “嗯,也許我們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他們會有一段時間不出來,我們就趁這時候趕去臨時司令部吧。趁司令部的人還在裡面的時候,我有些事情要叫他們做。”

  然而一來到臨時司令部,三個人都對這異常事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管制室內簡直就像一幅地獄圖,無論地板、牆壁、玻璃還是各式用品,想找到沒沾上血跡的部分反而還比較難,到處都看得到已經不再動彈的人體倒成一片。

  “等、等一下,為什麼連這些傢伙都死了?這裡應該是進不去的,不是嗎?”

  就在星野以錯亂的話聲大呼小叫的當下,鬥真跟由宇仔細觀察裡頭的情形,想看看有沒有生存者。這越看就越覺得淒慘的狀況,讓鬥真心中對下手的人湧起一股憎恨與恐懼。

  此時在管制室的一角,看到了一個抱著膝蓋的女性身影,表情呆滯地看著半空中。看到這個景象,由宇懊惱地往玻璃槌了一拳。

  “是我的責任。”

  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讓鬥真摸不著頭緒。為什麼會是她的責任?由宇閉著眼睛,修長的睫毛不停顫動,述說著她的悔恨之深。

  “是我的傲慢引發了這個事態。當時我認為要避免他們跟自衛隊員發生衝突,避免讓技術人員貿然亂闖危險的地方,最好的方法就是這樣。”

  “怎麼回事?”

  由宇打開管制室的電路板,調整裡頭的機械。

  “等一下,不是說因為故障還是門框歪掉,所以打不開了嗎?”

  星野繼續追問,由宇則搖了搖頭:

  “不是,是我讓門打不開的。”

  接著就彷彿是在證明這段話似的,管制室的門慢慢打開。然而開到約十五公分寬後,門就靜止不動了。是門框扭曲造成的影響。

  由宇把手放到半開的門上,強行拉開了門。鬥真也馬上過去幫忙,隨著一陣金屬扭曲的般音,門總算開到了可以勉強讓一個人通過的寬度。

  大概是察覺有人接近,從小夜子的表情,看得出她用看不到的眼睛感受到鬥真等人的存在,嘴唇一直顫抖。

  “拜託、拜託你們,救救大家……”

  小夜子決堤而出的眼淚再也停不下來,由宇將流著眼淚哭求的小夜子緊緊抱在懷裡。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救救他們,求求你,救救他們……”

  小夜子不停地懇求,但由宇除了緊緊抱住她之外,什麼也做不到,只能深深地咀嚼自己是多麼無力,低吟了一聲。

  “視覺毒?”

  鬥真跟星野的聲音重疊成完美的合音。

  “沒錯,視覺毒是勇次郎為了他那沒品味的興趣而發明出來的產物之一,正確說來是一種控制視覺腦功能的技術。毒的感染途徑可以概略區分為三類,也就是呼吸道感染、消化道感染與皮膚感染,而視覺毒就是靠著第四類的感染途徑來毒殺對手。”

  由宇繼續說明下去,小夜子彷彿受凍似的全身發抖。

  “光線對腦部造成的影響,要比一般人想像中還來得大。一般人比較熟悉的例子是叫做”光過敏性癲癇”的症狀,它會因為紅色光線閃爍而引起。勇次郎研究過光線對頭腦的影響,開發出將複雜的光線加以組合,來控制大腦分泌激素的方法。只要懂得如何刺激激素分泌,就有辦法在人體內產生毒素。雖然只是D級遺產,但只要運用得當,就能造成大範圍的影響,是一種不容忽視的技術。”

  “所以眼睛看不見的她才能逃過一劫?”

  “沒錯,對方用的是視覺毒。從試圖確實殺害技術人員這點看來,對方應該是企圖獨佔技術吧。推測所用的手法跟殺害直升機飛行員的手法相同。他從屍體上剝走臉皮,假扮成該名人物混進本次演習,以確保情報不會洩漏出去。”

  由宇在進行戰鬥準備,只不過她的雙手雙腳受到束縛,武器也只剩下一些輕型槍械,這樣的狀況下能做的準備自然也是有限。儘管如此,她仍然不死心地鑽進管制室,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會有幫助的東西。
  “對方已經殺了Leptoneta的開發人員,也已經取得了夠完整的戰鬥資料,還剩下的工作就是回收戰鬥資料與控制裝置,再以人造衛星SIGMA引發火山爆發,湮滅所有證據,這樣這些間諜的目的就達成了。本來應該是這樣。”

  “可是那個叫做Cuculus的人卻背叛了他們?”

  “再不然就是突然出現了慫恿Cuculus鋌而走險的人。這點是超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果我當初的行動更慎重點,應該是可以防止管制室發生這種損害。”

  無處宣洩的情感讓由宇咬緊嘴唇。

  “沒這回事,要不是由宇把門關上,連……呃,這位……”

  “我是朝倉小夜子。”

  小夜子的精神狀態已經恢復到可以幫鬥真接話了。

  “沒錯,連朝倉小姐都會沒命。我怎麼想都不覺得你做錯了。”

  鬥真嘴上這麼說,但也隱隱約約察覺到由宇並不會因為聽了這番話就不再自責。身為峰島勇次郎之女的由宇,除了把遺產技術所帶來的悲劇當成自己的罪孽來背負之外,真的沒有其他路可以選了嗎?

  然而由宇並不會只顧著懊悔,因為她有著一顆堅強的心,該做的事她就會去做。

  “間諜是志村,正確地說是扮成志村的人。他殺害直升機的駕駛員,還對管制室內的人們下了毒手,是個會使用視覺毒的危險對手。”

  由宇看了看鬥真的臉。

  “我是不太想說廢話,不過還是姑且先跟你說清楚。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險,我不准你跟來!”

  “不行,就算得咬在你身上我也要跟,而且你手腳上的鐮銬都沒解開,總是不太方便吧?”

  由宇惱恨地朝鐐銬看了一眼,呼出一口長氣,然後死了心似的笑廠笑。

  “你還真喜歡挑一些麻煩的時候,做出我意料之中的行動。”

  “都到這一步了,也沒有什麼去還是不去了吧?”

  “很危險的。”

  “我倒覺得放我一個人不管比較危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又追加了一次歎氣。

  “這叫做威脅,你可別狡辯說什麼這是交易。”

  “只要你讓我跟去,你愛怎麼說都行。”

  “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星野很不安地插了話,臉上的表情還強調著他有多擔心這兩人會叫他一起去。

  “總不能丟下小夜子不管,你負責保護她。”

  由宇一下達這道命令,星野就趕忙連連點頭。

  “小夜子,管制室裡的那些東西,是Leptoneta用的預備零件嗎?”

  “是,是這樣沒錯。”

  由宇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將視線轉往島上的中心地點。

  “就先盡人事看看吧。”

  由宇自言自語地說完這句話,接著交互看了星野跟小夜子一眼。

  “我有事要你們做。趁我們去回收Leptoneta資料的時候,我要你們先把逃脫計畫的準備工作做好。”3

  “他們兩個不知道要不要緊?”

  “要是不叫他們做,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危險。”

  “由宇你不要緊嗎?”

  由宇歪著頭,反問說是什麼事要不要緊。

  “我是想說不知道你的身體要不要緊,因為上次你在任務途中就開始吐血了。”

  將人體工學發揮到極限,對每一束肌肉都做出完美控制,因而能夠發揮超乎常人的體能,但由宇的這種能力卻是傷敵亦傷己的雙面刀。不管做出多麼驚人的動作,全都是頭腦勞動,對於她那與一般少女沒什麼兩樣的身體,都會造成超乎想像的重大負擔。

  “是不能說不要緊,不過沒有上次那麼嚴重。我有記取上次的教訓,一直有在節制。我對身上掛著這些鐐銬沒有太多抱怨,也是用來克制自己,告訴自己不可乙太亂來。”

  然而她隨即垂下頭去咬了咬牙。

  “但是,這次全都適得其反了。本來應該找得到可以更早解決的方法,應該會有可以不讓犧牲變得這麼大的方法才對。可是我……”

  鬥真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

  峰島勇次郎的遺產引發了非常多起案件,身為他女兒的由宇對於每一起案件,都要親自背負起贖罪的重任。她會對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悔恨嗎?就算解決了任何人都解決不了的案件,只要有人犧牲,由宇的心中就得不到安寧嗎?

  始終找不到該說什麼話,兩個人就這樣來到了已經塌陷的銅礦垂直礦坑。順著脆弱的地面走下去,就到了一個眼熟的地方。

  沒有看到密諾娃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尋找Leptoneta而跑去更底層了。

  “不過它是怎麼從那麼大堆的土石下面跑出來的啊?”

  “我大概猜得到。”

  由宇單膝跪地,指著地上的腳印。這些腳印通往礦坑更深處的一片黑暗之中。

  “從這個腳印來看是只有四隻腳……重量也只有以前的一半左右,應該是犧牲掉一部分的身體而逃脫出來的。這可比我想像中還要……”

  鬥真跟由宇沿著足跡走著,在一片漆黑的地帶前面停下腳步。

  “還要怎麼樣?”

  “還要頑強!”

  由宇大喊的同時推開鬥真,自己則往另一邊跳開,緊接著就有個物體從正上方壓在他們空出來的空間上。當它一瞭解到獵物已經不在原地,就彷彿將影片倒帶播放似的又回到了上面。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鬥真當場傻眼,由宇則皺緊眉頭迎戰。

  腳減為四隻,軀幹也縮減到只有一半大小,讓外型變得大不相同,但仍然留下了足以辨認的特徵。

  “難不成是Leptoneta嗎?”

  “瘦身的效果可真大啊,機動力有了飛躍性的提升,而且也夠狡猾,懂得用腳印來引誘我們上當。”

  Leptoneta攀在牆壁上,就像蜘蛛或是壁虎一樣,巧妙地運用岩石表面的凹凸,在岩壁上快速奔跑。四具攝影機忙碌地動著,觀察兩人的舉動。眼睛最後將焦點定在由宇身上。

  看出這一點後,鬥真撿起腳邊一柄斷掉的鏟子,朝Leptoneta丟了過去。雖然沒有打中,但已經成功地向Leptoneta宣示自己有意採取敵對行動。

  “笨蛋,你做什麼!”

  鬥真也不聽由宇的制止,轉身朝一旁的電梯跑了過去,就是那部由宇說不知道鋼索什麼時候會斷的電梯。

  “我在這邊!”

  鬥真在最後一瞬間閃過了Leptoneta的衝撞。從鬥真身旁沖過的Leptoneta,猛力撞在電梯的牆上。Leptoneta這一撞所造成的衝擊,讓電梯開始大幅度搖晃,天花板上更傳來幾聲斷裂聲,支撐電梯廂的鋼索眼看就要崩斷。

  鬥真想要跑出電梯,但腳被掃了一下,身體重重摔在電梯門前。Leptoneta更在背後將腳揮下,鬥真想都沒想就扭轉身體閃過,但這下衝擊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電梯箱嚴重傾斜,電梯箱的生銹鋼索終於支撐不住,就像解開繩結似的斷掉了。

  門外的光景轉眼問消失在上方,在這之前還看得到由宇伸出手,朝著這邊跑過來,但也很快就看不到了。之後可以看到的景色,就只有以高速流過的岩石表面。

  “鬥真————!!”

  隱約覺得頭上似乎傳來了由宇的叫聲,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喊得那麼拚命。

  這種老式的簡易電梯,當然不會有用來緊急防止電梯箱滑落的防護措施,電梯箱便呈加速度下墜。雖然不知道電梯通道有多深,但顯然已經超過了摔下去還能活命的速度。

  鬥真回頭看看Leptoneta,雖然它是個很爛的陪葬物件,但只要由宇和其他人可以平安,那也沒什麼不好。

  在以高速下墜的箱子裡,就連Leptoneta大概也很難保持平衡吧,只見它將四肢牢牢釘在牆上來固定身體。

  這模樣顯得十分逗趣,讓鬥真嘴邊自然地流露出笑容。就在這一瞬間,微笑中摻進了兇神惡煞之氣。甚至還來不及抵抗,阪上鬥真平常的人格一瞬問就消失無蹤。

  禍神之血對於自身的死亡沒有絲毫寬容。無論鬥真多麼努力克制自己的凶性,如果等著他的只有死路一條,禍神之血就會毫不容情地踢開表層人格。

  鬥真的生存本能,不,應該說是對於殺戮的渴望,讓他拔出了插在腰後的鳴神尊。

  Leptoneta並沒有相當於情感的功能,就只是掌握狀況,摸索最合適的方法來達成命令。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樣的Leptoneta卻退開了一步。

  鬥真輕而易舉地站起身來,在跳躍的同時將刀往天花板一閃而過,開出一個洞。掉下來的天花板材料有部分砸在Leptoneta身上,鬥真則從開出來的洞口跑到電梯箱上方。

  電梯依然繼續下墜,鬥真毫不猶豫地朝牆壁跳過去,並將鳴神尊刺在牆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著超乎尋常的銳利度,小刀的尖端就像切豆腐似的埋進石壁,並縱向切開石壁,減緩下墜的速度。轉眼問電梯箱已經距離十分遙遠,下墜的速度還在繼續增加,不久終於消失在黑暗之中。

  “鬥真啊,你這次可太有勇無謀了。”

  瞼上浮現出異質的笑容,接著輕巧地跳上不遠處的橫向礦坑通道。對於電梯與Leptoneta消失的通道底部只看了一眼。

  過了一會兒,從遙遠的地底下,傳來了物體劇烈碰撞的聲響。然而就連這個聲響,也無法成為鬥真感興趣的對象。

  鬥真抬頭看著天花板,臉上很自然地浮現出歡喜的表情,或許是在想著應該會追著自己下來的少女吧。

  “我等這一天等得可久了。”

  鬥真按捺住自己急切的心,開始朝上慢慢走去。途中來到了一個非常適合用來打鬥的寬廣空間,這裡非常理想,用來互相殘殺是再適合不過了。

  然而他卻看到了一些有點礙事的東西。

  “你們可以自己滾蛋嗎?”

  鬥真慵懶地對密諾娃的殘兵如此說道。這些只能當當障礙物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他感興趣的對象。

  殘兵們對於這名突然闖入的人,僅僅展現了些微的猶豫。幾把槍的射線便以鬥真為中心相互交叉,不約而同地一齊扣下了扳機。

  然而子彈卻沒有抵達鬥真的身體。當扳機扣下的那一刻,鬥真已經咬上了第一個獵物。身影交錯而過的刹那,只見刀光一閃,還沒來得及噴出血來,鬥真已經轉往下一個目標。

  “連拿來消磨時間都不夠。”

  將第二人沉入血海的同時,他以覺得無聊的表情如此自言自語。在打呵欠的同時將鳴神尊揮向第三人,第四人更幾乎只是順便一揮。

  對方身上只有原始的刀械,為什麼配備了最新銳武器的自己人卻會接連被砍倒呢?混亂與恐懼讓剩下的三人幾乎陷入恐慌。

  看到他們這種模樣,鬥真歎了口氣,一副真的覺得十分無趣的模樣。

  “多少讓我玩得開心點嘛。”

  然而天不從人願,這三人兩三下就喪失了性命。

  4

  沒能趕上。

  早就知道趕不上,但由宇仍然往前奔跑,朝鬥真伸出手去,儘管這只手肯定連碰都碰不到。

  電梯箱朝底下急速變小,沒過多久就融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鬥真————!!”

  叫聲在通道中回蕩,最後被虛空吞沒。就只有這樣,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還活著,那個天兵男哪有這麼簡單就死。

  剛開始會這麼想,也許只是在安慰自己。然而心靈立刻揮開這種情緒化的想法,改由她那一如往常的冷靜思考,導出鬥真還活著的鐵證。

  那就是禍神之血。如果說平常的人格是用來度過日常,那麼支配非日常部分的,就是充滿殺戮衝動的另一個鬥真。怎麼想都不覺得另一個鬥真會對自己的死亡袖手旁觀,要是被用來度過日常的人格給壓抑住,因而導致本身的死亡,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她怎麼想都不覺得真目家會留下這種缺陷。

  儘管擔心鬥真的安危,仍然不忘留意周圍的氣息。然而這次由宇確實罕見地稍稍疏於警戒,讓她晚了一瞬間才察覺有人進入礦坑。

  一陣就像閃光彈似的光線,搶佔了由宇的視野。儘管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並以雙手擋住,但了所放出的視覺毒,已經貫穿了由宇的眼睛。

  “咳哈!”

  不知道是不是內臟受到創傷,由宇的嘴邊開始滴下鮮血。兩腳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立刻跪了下來。光跪下來還不夠,得用兩隻手撐住上半身。之所以沒有當場死亡,不知道是因為好歹有擋到一部分,還是J原本就無意殺她?

  清脆的腳步聲慢慢走近。由宇將模糊的視野往上抬,就發現J的腳已經停在眼前。

  “你果然還活著啊,志村圭吾。”

  “哦?沒想到你會這麼說。是因為看到我跟其他同夥在一起嗎?不,聽你的口氣,倒像是從一開始就料到了啊。”

  志村圭吾——J全不當回事般地笑著說道:

  “我對假扮別人其實還挺有自信的,不過你已經是第二個看穿我真正身分的人了。”
  “第一個是伊達吧,那傢伙對這種事情的確不會疏忽。”

  了將拿在手上的東西搖來晃去,得意地說著:

  “這是你身上鎳銬的卡片鑰匙。是我殺了伊達以後搶來的,所以小姐你的生殺大權是握在我的手上。”

  “……”

  “告訴我一件事,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有問題?”

  這名有著志村圭吾面孔的男子,臉上陰沉的表情與先前的開朗豁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鬥真對死的氣味很敏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唯一不肯握手的物件就是你。他本人多半沒有發現,不過他會這麼做,就是因為嗅到了你身上的死亡氣息。還有,你祈禱的手勢也該小心點,在胸口劃十字實在是很不自然。”

  由宇想起了鬥真在上次的事件中,也有過類似的反應。照他的說法,他打工的地方有位他不太懂得怎麼相處的女性,而那名女性就是犯罪集團的一分子。

  “這樣啊?看來的確是我太大意了,那我也該跟這噁心的面具說再見了。”

  J用手指往耳後一刺,就這樣把整張臉皮剝下來,隨手丟到在地上。那是從全身赤裸著被沖到岸邊的志村身上剝下來的。這種能把別人的臉皮跟自己的臉部肌肉一體化的易容技術,是從遺產科技發展出來。從面具下出現的臉孔,與志村毫無相似之處。

  “我有事要找小姐你問個清楚。你是誰?只要你肯老實回答,情況允許下我會留你活口。不過要是你嘴硬不肯說……”

  J的手掌發出一團柔和的光芒。

  “就要請你將視覺毒的威力嘗個夠,讓你痛苦得寧可求我殺了你。”

  “我是……”

  “嗯?你說什麼?”

  J才剛蹲下身去,看似疲憊已極的由宇卻像裝了彈簧似的,整個人一躍而起。但這個動作卻被一發槍聲阻住,失去上衝力道的由宇,就這樣滾落在地面上。

  “真受不了,她的臉實在是漂亮得讓人不爽啊。J,你是不是太大意了點?”

  又有一人從暗處走了出來。手上握著才剛噴出過火舌的愛槍邦妮。

  “哎呀呀。”

  由宇儘管肩膀流血卻還想動手,J二話不說就踩住束縛她雙手的鐐銬,奪走上半身的自由。儘管如此,由宇仍然發揮高超的柔軟度,像揮鞭似的甩出一腳踢向了,但最後仍被Goldy一手抓住腳鐮上的鐵鏈,阻住了這一擊。

  Goldy順勢將由宇的腳摔到地面上,一腳踏了上去,奪走她的自由。

  “這少女真有一套,這種狀態下還能反擊。”

  “所以這副鐐銬是用來系住猛獸的鎖煉?這下我懂了。”
  儘管雙手雙腳都被連著鏍銬踏住,由宇仍然掙扎著想動。但Goldy粗暴地一腳重重踢在她身上,這才總算讓她安靜了下來。

  “你不要太粗暴。”

  “哼,我才想說你呢,你對這位小姐還真是熱衷啊?”

  “看到ADEM這麼對待她,我當然會有興趣。”

  “哼~~?”

  Goldy的視線意有所指,但了不予理會。

  “我說啊,你到底是誰?”

  Goldy將矛頭轉向由宇身上。由宇以沉默作為回答,Goldy見狀立刻高興地笑了。

  “就是要這樣才有意思。”

  他拿出愛槍邦妮跟克萊德,從旋轉彈倉中拔出五顆子彈,讓裡面只留下一發子彈。

  Goldy以慎重的動作,用力轉動彈倉,再看準時機停住旋轉。這樣一來,每扣下六次扳機,就會隨機真正擊發一次。

  將槍口指向由宇的臉後,他的臉上立刻浮現出打從心底覺得高興的表情。

  “你可別以為我會去搞俄羅斯輪盤那種廉價的把戲啊,接下來要讓你看的特技可要有意思得多了。”

  話才剛說完,Goldy就連續拙下扳機。擊錘的金屬聲毫無間斷地連續響起了五次才停下。

  看到由宇驚訝得睜大眼睛,Goldy歡喜地歪了歪嘴唇。

  “看准彈倉旋轉的時機,轉到第六發才會擊發的位置,成功率大概是80%左右。還好沒有第一次就失敗,不過下一次我可不知道囉?”

  他再度用力轉動彈倉,看準時機停住。這次再將槍口指過去,由宇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你這胸有成竹的模樣我還真看不順眼。”

  扳機再度連續扣下五次,沒有出現槍聲。

  “你該不會是以為裡面沒裝子彈?這你就太天真了。”

  就在第六次扣下扳機的同時,槍聲響了起來,在由宇耳邊的地面上打得石屑四散,石屑還微微擦過她的臉頰。

  “喂,Goldy,你別玩得太過火了。”

  J出聲勸阻,卻造成了反效果。Goldy搞不懂了為什麼要袒護這女人,只知道他對這今天才剛見面的女人,竟然比對自己還要有興趣,讓他覺得十分無趣。

  “你不是想知道這女的是誰嗎?只要讓她吃點苦頭,她馬上就會招了。”

  Goldy重新裝好子彈,很不高興地說了:

  “最好別惹我不高興。要是沒算準時間,搞不好還沒扣完五次扳機,子彈就會射出來了。”

  “Goldy!”

  J的制止反而更讓Goldy惱火,他無法理解了為什麼對這個女的這麼執著。金主並沒有指定要怎麼處理這女人,那麼當然應該要快點排除掉危險才對。

  Goldy朝由宇冷冷看了一眼。

  Leptoneta還在,而且那小子也背叛了。雖然說是同一個組織的人,但彼此之間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結合。

  Goldy看准旋轉的時機,停住了彈倉。然而這次他弄成子彈會在第五次扣下扳機時發射。沒錯,這是個小小的意外。

  一直瞪著Goldy的由宇,臉上表情第一次有了改變。少女輕輕一笑,彷彿看穿了這一切。

  “你打算裝酷裝到什麼時候?”

  Goldy扣下了扳機。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等到扣下會打出子彈的第五次時,由宇才終於有了動作。她將頭側向一邊,擦過臉頰的槍彈在地上挖出一個洞。

  驚訝讓Goldy的意識出現了空白。到剛剛為止,動都不動一下的少女,竟然會在這個時機躲開子彈。J的意識也多少被槍聲給吸引住,這也證明了他有多麼信賴Goldy的槍法。

  換算成時間單位,這個空檔還不到零點一秒。然而對於峰島由宇來說,這樣的時間就已經太足夠了。

  由宇的手微微一扭,光這樣就讓J的身體嚴重失去平衡。這是只有能抓准對方心理上的破綻,徹底計算力量流向的她才能做到的技術,不,或許應該說是智術。

  Goldy想也沒想地立刻朝由宇開槍,卻只讓彈倉空轉。他趕忙拔出克萊德,這把槍是裝滿了子彈的。

  然而J倒地的身體卻成了由宇的擋箭牌,使他沒辦法開槍。接二連三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態,讓他不自禁地放緩踩住鎖煉的力道。由宇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轉眼之間就從兩人腳下掙脫。

  還不只是這樣,站起身來的少女,手指之間還夾著原本應該拿在J手上的卡片鑰匙。

  “她幾時……!”

  總算站穩腳步的丁懊惱得咬牙,然而鐐銬還沒有解開,還來得及抓住她。

  焦躁與把握,讓他選擇了貿然接近的做法。就在了踏出一步的那一刻,鎖銬發出聲音掉在地面上。

  這是由宇在欺敵,讓對方以為鐐銬還沒解開。鑽對方思考的漏洞,將原本只有針孔大小的破綻強行撬開,正是她的拿手好戲。

  重獲自由的由宇轉眼間就沖到了的眼前。

  J立刻向後跳開,但由宇並沒有做出乘勝追擊的行為,反而停下腳步,然後好整以暇地解開了腳上鐐銬的鎖。

  “還真是把我們給看扁了。”

  “我要殺了她,可以吧?”

  “好。”

  這次J也同意了,因為他發現要留她活口實在是太危險了。殺掉固然可惜,但原本的最優先事項就不是要活捉她。

  獲得自由的由宇連架勢都沒擺,就只是很平常地站著,也就是武術中所說的自然體。看起來沒有防備,但對於任何狀況都能因應。

  Goldy往前踏出一步,J反而退後一步,雙手環抱在胸前,擺出靜觀的態勢。

  “你想一個人跟我打?”

  “我喜歡公平的打鬥。”

  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讓由宇苦笑以對。兩個人慢慢改變位置,以畫圓的軌跡移動。

  “這種的在日本是不是叫做俠客?”

  “你似乎是用跳彈?四周都是形狀複雜的岩石表面,這樣你還用得出來嗎?”

  “太難了。只是在這個沒有掩蔽物的地方,用跳彈也沒什麼意義。你總不會說連手槍的子彈都躲得……”

  在對方的表情中看出胸有成竹的肯定答案後,Goldy想起了剛剛那一槍就被她躲得非常漂亮。這個對手非比尋常。自己的判斷很容易受到以貌取人的先人為主觀念影響。

  “要不要試試看你究竟有多會躲?”

  由宇的腳步停了下來,Goldy把這當成了她同意打鬥開始的信號。

  “我才不要。”

  由宇才剛做出這個出入意料之外的回答,就縱身往後一跳。少女的身體就像被吸進去似的,消失在背後的電梯通道洞中。

  “什……!”

  完全沒料到這招的了跟Goldy,趕忙跑過去看看電梯通道的洞,但除了岩石與黑暗之外,什麼都沒有看到。5

  由宇下墜的距離只有區區幾公尺。礦坑的結構很複雜,電梯通道中到處都是通往採掘銅礦用的水準坑道,她就是躲進了其中的一個坑道。

  被意料之外的事態拖到了時間。由宇擔心鬥真的安危,朝著更下麵的樓層奔跑。視覺毒的影響還留在體內,但是她非去不可,身體的活動也比想像中還要正常。

  沒有辦法解釋的本能反應,讓她在某一層樓停下了腳步。連面對J跟Goldy的時候都沒有流出來的汗水,現在卻浮現在額頭上。

  由宇的腳步自然變得慎重,不久後來到了一處寬廣的空間。是一個半徑有三十公尺左右,形狀不太完整的圓形垂直洞穴.洞頂高得看不見,洞穴中雜亂地架著許多支架。

  空間的中央有道人影在,鳴神尊的刀刃反射出微弱的光線。

  “我等這個時候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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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鬥真把即將開始的殺戮喜悅貼在臉上,看了由宇一眼。

  “你果然在啊。”

  “你早料到我會出現啦?”

  “鬥真平常的人格,是用來過日常生活的防禦機構。切換日常與非日常人格的開關之一就是死亡。面對死亡的時候,枷鎖當然會解開。”

  由宇刻意說得十分冷淡,彷彿是要藉著這種態度,壓抑住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感情。

  濃厚的血腥味讓由宇皺了皺眉頭。洞裡可以看見七具屍體,這麼一來除了J跟Goldy之外,密諾娃的部隊已經全滅了。

  “還真淒慘啊。”

  “會嗎?”

  鬥真毫不客氣地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著由宇。

  “你可受了不少傷啊,身體的狀況怎麼樣?”

  “沒有問題,沒有理由放過這個機會。”

  “看樣子很難說是萬全狀態,不過不好意思,今天我可不打算放過你。”

  “就說了我沒問題。”

  但由宇跟鬥真的表情卻同時變得黯淡。鬥真轉過身去,朝礦坑深處看了一眼。礦坑深處傳來了一陣金屬聲響,而且越來越大聲。沒過多久,巨大的金屬身軀就出現在視野之中。

  “不好意思啊,我沒把礙事的傢伙清乾淨,還帶到這裡來。”

  “不必跟我謝罪,我也帶了伴來。”

  由宇朝身後一看,兩名男子就出現在那兒。

  “哎呀呀呀。”

  鬥真看看了、看看Goldy、看看Leptoneta,最後再看看由宇。然後就顯得非常高興,肩膀不停地上下擺動。

  “也就是說,該到的都到了是吧?”

  當踢響地面的清脆聲音響起,鬥真已經沖到了的眼前。

  “唔喔!”

  被鬥真的速度逼得無法掌握狀況的J,只能聽從本能的使喚往後一跳,避開這已經迫近眉睫的死亡。這一下嚇得他全身汗毛直豎,鬥真則毫不容情地繼續追擊,隨即又往前踢了地面一腳,讓身體急停下來,這時一發槍彈擦過了他的鼻尖。

  Goldy對槍彈被閃過的事實感到震驚,打算緊接著再開一槍,但他還沒扣下第二槍的扳機,眼前的目標就消失無蹤。

  吹動瀏海的風,讓他知道頭上敵人的存在。由上而下揮來的刀刃,輕輕鬆鬆就把死亡帶到他的眼前。

  “Goldy!”

  察覺J這聲大喊的意義之後,Goldy立刻緊緊閉上眼睛。這並不是因為恐懼。

  J朝著鬥真伸出的手上進出了光芒。繽紛舞動的色彩明明是那麼絢麗而鮮明,卻又讓人覺但煞氣多於美感。

  鬥真的身體在空中蜷曲起來,就這樣摔到地面上,好幾滴紅色的液體從他嘴邊滴下。他的身體一邊往水準方向旋轉一邊跳開,口中吐出的血沿著跳躍的路徑描繪出軌跡,而四濺的鮮血緊接著又被槍彈打成更細小的飛沫濺了開來。

  鬥真拉開距離,擦了擦嘴邊的血。

  “這就是視覺毒?我還一直想體驗一次看看呢。原來如此,真是一種沒有意思也沒有格調的死亡,無聊。”

  說出內心的失望之後,鬥真冰冷的視線刺在J的身上。

  “看了那招還能活著?這可真是驚人。”

  J驚歎不已,同時更加提高了對這名少年的警覺心。

  “早就聽說ADEM會介入,果然不好應付。”

  鬥真並不是ADEM的人,但他倒也沒有否認。因為不管別人以為他屬於那個組織,都不是能讓他感興趣的事情.

  “不管是這個少年,還是那個囂張的小丫頭,真的讓我越來越捨不得殺掉了啊。”

  “也對。”

  Goldy跟了低聲交談。話聲之中已經沒有先前那種裝模作樣取樂的樣子。或許應該說是伊達稱之為英文字母幹部的這群人,終於將不為人知的一面顯露出來。

  “你退下。”

  J這麼一說,Goldy就聽話地停下腳步。

  鬥真有點訝異地歪了歪頭。J與金髮男子兩人以二對一,才跟鬥真打得幾乎平分秋色,但了卻說自己一個人就能對付。

  “我可要拿出真本事了。”

  J的雙手再度籠罩在光芒之中,但是從金髮男子並沒有閉上眼睛這點看來,這些光線應該不會是視覺毒。

  鬥真決定靜觀其變。這也許是展開攻擊的好機會沒錯,但他已經產生了興趣,想看看對方到底要做什麼。如果要為鬥真的戰鬥能力挑出唯一的缺點,由宇多半會說問題就出在他那種重視廝殺樂趣甚於殺人本身的嗜好。

  “喝啊啊啊啊啊!”

  J兩手搗住臉,大聲咆哮。全身血管暴起,鈕扣一一進開,衣服承受不住來自內部的壓力而脹破。

  “哈啊哈啊……嘎哈!”

  在一陣沉重的呼吸聲中站起身來的了,形貌已經與先前回然不同。全身肌肉鼓得幾乎隨時都要脹破,變得極粗的血管浮現在皮膚表面,整個身體比以前大了兩號,連表情也連帶地充滿力量與自信。

  “這下我可沒辦法手下留情了,搞不好會一個用力過度就把你給宰了。”

  在發笑的同時,J踏出一步朝鬥真攻去。

  還來不及拿鳴神尊擺出架勢,就挨了J一記肩撞。在這岩石般的衝擊下,鬥真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似的,彈跳著翻滾在地上。

  值得驚歎的是J所踏出的腳印,堅硬的岩盤竟然被踏出了一個極為鮮明的腳印。

  “這裡交給我,女的就交給你了。”

  “我討厭你這模樣,趕快解決掉。”

  Goldy說完就轉過身去,彷彿對了的這種模樣不想多看一眼似的。

  J悠悠哉哉地朝著一動也不動的鬥真走去。

  “視覺毒是一種可以自由操作腦內激素分泌的技術,只要懂得運用,也有這樣的用途。過剩的腦內啡(注:endorphin,由腦分泌,具有鎮痛作用的氨基酸)不但賦予我力量與速度,還幫我去除了礙事的疼痛。”

  倒在地上的鬥真肩膀微微晃動。原本還以為是死在臨頭而發生痙攣,但這個想法隨即被一陣迴響在整個洞穴之中的傲慢嘲笑聲否定了。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發出嘲笑聲的人慢吞吞地站起身來。

  “就這麼點本事,還真虧你可以那麼自信。”

  從狀況看來,怎麼想都覺得他只是在虛張聲勢,但J卻無法如此斷定,原因是在於他心中始終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不知不覺間,鬥真的表情已經從傲慢轉為冷笑。

  “不過有件事的確值得你拿出來炫耀,那就是腦內啡確實幫你除去了疼痛。”

  “你說什麼?”

  J滿懷疑問地眨了眨眼,就在這時,一道鮮血從他的右眼眼角,沿著臉頰滑了下來。下一瞬間,右眼的眼球出現了一道水準的龜裂,被來自內部的壓力脹破,隨著眼球中的水分一起脹得血肉橫飛。

  “嗚、嗚喔!”

  J按住右眼,發出了來自動搖而非疼痛的呻吟聲。

  “你、你是什麼時候!”

  “是你太遲鈍了。好了,就讓我見識見識你引以為傲的麻醉效果。”

  鬥真將鳴神尊的刀尖向前一指,做出殘虐的宣告:

  “我們就來看看你能忍痛忍到什麼地步吧。”

  對於背後鬥真與J之間的你來我往,Goldy並非沒有察覺,只是這時有股更大的懸念支配了他,讓他不能動彈。

  哪兒都看不到峰島由宇的身影。如果只有這樣,多半可以判斷出她已經趁亂逃走,然而再加

  上另一個事實,就讓Goldy不知道怎麼判斷了。

  那就是連Leptoneta都不見了。

  “跑哪兒去了?”

  儘管擔心背後了與鬥真的情形,但消失無蹤的另外兩者更加讓他放心不下。垂直鑿穿的洞窟頂上,無秩序地排列著無數支架,支撐著洞窟的內壁。順著支架看過去,頭上景色融入了光線照不到的黑暗之中,而金屬的光澤就在這片黑暗之中頻頻閃動。

  金屬的光澤不斷轉換位置,快得令人目不暇給,而且動作毫不間斷。

  “該不會是……”

  這句話在敬畏的心情下吐了出來。

  當閃耀的金屬光澤在黑暗中從天而降,就算事先早有料到,還是會讓人覺得難以置信。

  “Jesus……”

  Goldy向自己所信仰的神問起眼前的光景是否屬實。儘管得不到回答,但眼前的光景卻不容懷疑地存在於他的眼前。

  在支柱與支柱間飛來飛去,動作就像飛鳥或猿猴一樣敏捷的兩個物體,毫無疑問地就是峰島由宇以及Lepton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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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怪物。”

  Goldy把她跟眼前的怪物歸為同類,但要是由宇知道,相信一定會提出兩點抗議:

  一、我在基因上屬於人類。

  二、我只有招架之力。

  經過輕量化的Leptoneta在支柱與支柱間跳來跳去,追殺由宇。

  由宇運用地利與奇特的戰法,看起來像是跟Leptoneta打成平手;但就本質上來說,目前這麼做的意義,也僅止於爭取時間而已。

  由宇運用身體較小的優勢與肉體的柔軟性,始終與Leptoneta保持一定以上的距離。對方四隻腳揮出的每一記沉猛攻擊,都蘊含了一擊必殺的威力,貿然接近非常危險。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鬥真的鳴神尊,但這個盤算也還留有懸念,因為她怎麼想都不覺得鬥真會乖乖幫忙打倒Leptoneta。

  然而這時卻有人出手妨礙這場堪堪維持平手的攻防。

  殺氣貫穿了由宇的身體,緊接著就有槍彈沿著這道軌跡而來。由宇用腳鉤住支架,強行改變身體的移動方向,將身體從殺氣射過的軌道上偏開。然而這個舉動,同時也招致了讓Leptoneta跟上的結果。

  Leptoneta的腳就像暴風似的掃來,由宇放開勾住支架的腳讓身體落下,而且還朝支架踢了一腳,加快下墜的速度閃過這一擊。失去目標的腳沒有停下,暴虐的力道砸在頑強的支架上,當場破壞了該處的支架.

  還在下墜的由宇在空中扭轉身體並伸出手臂,在意料之中的時機,抓住了早已料到會出現在這裡的支架。在幾分鐘的攻防下,由宇已經將支柱的位置與洞窟的形狀,幾乎完全正確地在腦中建構出來。接著以這根支架作為支軸,將重力加速度轉往不同的方向,避過了以比由宇更快的速度從正上方跳下的Leptoneta。

  “Bravo!”

  Godly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拍手歡呼,但由宇並沒有忽略他藏在胡鬧之中的真正殺氣。

  “這招看你躲不躲得掉!”

  他從腰問拔出另一把槍,用雙手把槍旋轉了幾圈,接著身體一斜,將拿著槍的雙手在胸前交叉,擺出了射擊架勢.這個看起來裝模作樣的射擊架勢,配上Goldy眉清目秀的面孔,顯得十分搭調。

  “散!”

  槍聲只有一響,彈道的延長線上並沒有由宇的身影。然而才剛閃過Leptoneta攻擊的由宇,卻感到一陣莫名的戰慄,反射性地扭轉身體,緊接著就有一發子彈從遙遠的上空飛來。

  Goldy接連扣下扳機。每次一扣扳機,就有槍彈從四面八方朝由宇飛來。

  “是跳彈嗎?”

  由宇在以毫釐之差閃避槍彈的同時,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四周非常昏暗,洞頂、地面跟牆壁都是鑿工很粗的岩石,就算想用跳彈攻擊,也不可能預測子彈彈跳的軌道。

  額頭上感覺到一陣像是發癢似的殺氣。由宇立刻下沉身體,從射擊軸線上偏開,緊接著就有一陣空氣撕裂的感覺從頭上掠過。Goldy從下麵射出的子彈,卻從由宇的正面飛向她的眉間。他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來彎曲彈道?

  然而就在又躲開兩發槍彈的途中,由宇看到了。看到火花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中進開,而子彈就從火花之中飛來。再看過眼下Goldy拿槍的姿勢,搞懂了一切機關的少女,唇邊露出了如花朵盛開般的笑容。

  “原來如此。”

  由宇行有餘力地避開了軌道極為離譜的子彈,同時還輕而易舉地閃過Leptoneta的一擊。下一發,還有再下一發也不例外,四面八方縱橫交錯的子彈,再也沒能沾到由宇的身體。

  Goldy急了,有著絕對把握的絕技被她接二連三地閃開。最前面的幾發還讓由宇躲得頗為驚險,但現在似乎已經完全看穿了彈道,只見她輕而易舉地就兼顧到了跑給Leptoneta追與閃躲槍彈的這兩大難題。

  “太扯了!這怎麼可能!”

  邦妮跟克萊德同時噴出火舌。兩顆子彈在空中撞出火花,調整其中一顆子彈的彈道,朝著四處跳來跳去的少女飛去。然而等子彈飛到的時候,少女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因為從扳機扣下的當時,她就已經開始進行閃避動作了。

  不僅如此,現在又有更讓Goldy動搖的光景映入眼簾。

  “咕哇啊啊啊啊啊!”

  J的慘叫沉痛地揪著Goldy的耳朵不放。他的全身已經刻上了無數不淺的刀傷,看起來就像是花紋一樣。

  “怎麼啦?你引以為傲的身體已經開始出毛病囉。”

  鬥真對搖晃著腳步倒退的J嗤之以鼻,踩著緩慢的步伐追去。

  “J!”

  Goldy的意識太集中在J的身上,此時由宇的身影已經逼近到他頭上。Goldy不經思索地連開了四槍,兩發直接往由宇身上招呼,剩下兩發則是預測她的閃避行動,讓子彈在空中碰撞,走刁鑽的軌道來攻擊。每一發都是瞄準那張讓Goldy評為“漂亮得讓人不爽”的臉蛋。以情急之下做出的反應來說,幾乎可以說是神乎其技了。

  然而由宇卻又淩駕於這一切之上。她俐落地扭轉身軀,讓身體溜進了存在於槍林彈雨之中的細小空隙。身形之美讓Goldy無意中看得入神。

  “已經拆穿的把戲,再要又有什麼意義?”

  少女行有餘力的話聲,將他的意識拉回現實。不知不覺間,少女嬌小的身軀已經降到他的眼前,隨後飄下的黑髮還沒來得及碰到地面,轉眼間由宇就往一旁跳開。下一瞬間,Leptoneta那巨大的身軀跳了下來。

  然而Leptoneta卻不像先前那樣繼續追趕由宇。Leptoneta並沒有分辨敵我的概念,而是將眼前的Goldy視為敵人之一,並設定為新的攻擊目標。Leptoneta將一隻腳高高舉起,前端朝著眼前的Goldy揮了下去。

  雙槍跳彈的技法被人輕易破解,竟然還看著少女打鬥的模樣看得入神,讓Goldy身陷時間的夾縫之中。

  “混帳東西!”

  遠方傳來了J的吼聲。J轉過身,背對自己的對手鬥真,朝Goldy跑了過來。不知道鬥真之所以沒有從背後砍下去,是因為對這個對手失望,還是有別的想法?

  J撞開Goldy僵住不動的身體,Leptoneta的腳只削過了Goldy的臉頰。反而是另外一道慘叫聲在岩壁之間迴響,邦妮跟備用的彈藥滾落在岩石地面上。

  Goldy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看到了令他難以置信的光景,那就是J的身體被Leptoneta用四肢絞緊的模樣。

  Goldy足足花了好幾秒,才搞懂了成了自己的替死鬼。就連這幾秒之間,那令人想塞住耳朵的慘叫聲也絲毫沒有斷過。

  “J,J!”

  Leptoneta的腳深深陷入J的身體,發出壓爛人體的聲音。

  J唯一自由的右手伸向Goldy,然而Goldy卻沒能上前握住這只手。要是為了握住他的手而向前定去,哪怕只走出一步,自己也將遭到同樣的下場。內心有個聲音在大喊,要他抓住這只手;但另一個自己卻做出判斷,認為已經太遲了。

  這幾秒鐘漫長得近乎永恆,但Goldy就只是癱坐在地面上,茫然若失地呆呆看著。

  “喀啦”一聲悶響,J的眼神失去了光輝,伸出來的右手無力地垂下,這意味著他已經死了。這股現實感慢慢滲透到Goldy心中。

  不知不覺中,Goldy大聲慘叫,拔腿就跑。他的心靈承受不住自己對摯愛見死不救的事實。

  J的行動也許是出自義氣,但Goldy卻沒能報答。

  他哭得滿臉都是眼淚跟鼻水,卻還是不停地跑,不停地逃。逃避現實、逃避自己的脆弱、逃避一切的一切。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腦海中浮現的,儘是跟J有關的記憶。是從第一次見面到今天為止,數也數不清的回憶。然而這些回憶的結尾,卻是J死前發出慘叫的表情,逼得他都快發瘋了。

  周圍是一片被霧氣支配的廢墟。霧氣又變得比先前更濃,連幾公尺遠的地方都很難看清楚。

  不妙,火山就快爆發了,看來火山的活動遠比計畫中要來得快。該就這麼逃走嗎?一旦受過重挫,心靈的墮落就再也沒有止境。

  然而這時卻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將他挫敗的心靈撈了起來。

  “請問,你還好嗎?”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聽聲音是一男一女,距離不算太遠。島上還有人活著,讓他自然地走向有人的方向。

  “是、是誰?”

  來到可以用視覺辨識的距離後,對方也發現了Goldy的存在。

  其中一人是女性,從她作平民打扮這點看來,應該就是二橋重工的開發人員吧;另一個則是自衛隊員。他們是小夜子跟星野,星野身上扛著體積龐大的器材,是Leptoneta的備用零組件。

  “搞什麼,這不是還有人活著嗎?明明就說好了要確實把開發人員殺光的。”

  星野才剛想把槍口對過去,有如電光石火般迅速出現的克萊德就噴出火舌,將星野手中的槍擊落。

  “你你你、你快逃。”

  星野按住發麻的手,以結結巴巴的聲音對小夜子這麼說道。

  “可、可是……”

  “你們以為逃得了嗎?尤其是你,女人,我非確實殺了你不可,因為這是工作啊。”

  以欺淩弱者的行為,沖淡揮之不去的罪惡感,藉此維持心理平衡。Goldy笑著將槍指向兩人。男人保護女人的模樣讓他看了就不順眼,越看越是火大,從中更產生了憎恨的心情。

  “快、快跑!”

  “可、可是……”

  “不、不用管我,保保保護別人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星野怕得將臼齒咬得喀喀作響,但仍然挺身擋在小夜子與Goldy之間。

  在密諾娃之中,Goldy肯相信的人沒幾個,而由衷信賴的人更是只有J一個。J一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都還挺身保護自己,但是自己卻背叛了他。

  眼前一個好端端的大男人全身發著抖,留著眼淚跟鼻涕,卻仍然挺身保護小夜子。星野的這種模樣讓他無法原諒,絕對不能容許這樣一對男女存在。

  Goldy對從自己臉上滑落的眼淚視若無睹,不,是不可以去看,一旦看了,就再也不能逃避現實了。

  “哼,連擋子彈都做不到。”

  流著眼淚的Goldy笑著扣下扳機,槍聲在已經化為廢墟的城裡回蕩不已。

  小夜子瞬間閉上眼睛,星野也跟著閉上了眼睛。然而原本應該來到他們身上的死亡,卻遲遲沒有洚臨。

  當他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Goldy的額頭上已經開了一個紅色的小洞。Goldy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臉上仍然維持著僵硬的瘋狂表情,就這樣臥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他的背後出現了一名男子,手上拿著的槍還冒著硝煙。儘管左肩被血染成一片深紅色,臉色更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死掉一樣,但站在那兒的人確實足伊達真治。

  無力地讓槍掉在地上之後,伊達喘著大氣,單膝跪倒在地面上。只見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按住開了洞的胸前口袋,一副覺得很可笑的表情。

  “真是諷刺,用來拘束那丫頭的東西竟然救了我的命。”

  “您還好嗎?”

  “嗯。”

  儘管小夜子跌倒兩次,但終於跑到了伊達身邊。

  “不用管我,倒是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們要用Leptoneta的備用零件接收微波,轉換成電力,然後去點亮那座燈檯的燈光。希望這樣可以通知到外面。”

  “是你想出來的嗎?”

  小夜子搖搖頭。

  “是嗎?哼,這賣弄小聰明的方法的確很像是那丫頭會想出來的。好,我也來幫忙。”

  “不行,您身上都已經全是血的味道了。”

  “讓我逞逞強吧。”

  小夜子明明雙眼失明,但卻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伊達那強而有力的表情。

  6

  “哼,結果只剩那只臭蜘蛛跟我們是嗎?”

  鬥真踢開工那不再動彈的身體,朝頭上看了一眼。

  頭上的光景就與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樣。由宇在支柱與支柱之間跳來跳去,Leptoneta則從後追趕。

  鬥真沒有介入,而是在一旁觀看。他的態度會這麼消極是有理由的,因為本來應該已經沉睡的另一個鬥真在他體內不斷反抗,這種前所未有的經驗讓他十分困惑。

  這塊土地有古怪,有某種因素讓自己出了問題,就是這種情形讓鬥真選擇旁觀。

  由宇也對鬥真袖手旁觀的態度覺得不太對勁。儘管知道事有蹊蹺,但現在可沒有機會讓她問問題。

  Leptoneta死纏爛打地追趕由宇。距離慢慢縮短,揮出去的腳也開始擦過隨風飄起的頭髮與衣服,而且次數正慢慢增加。由宇的動作沒有改變,是Leptoneta慢慢學習,將行動做出最佳化而得來的成果。

  然而由宇臉上卻看不到焦急的神色。儘管Leptoneta的腳擦過她的腳底,儘管眼看再來個兩三次攻防就會被追上,她的表情仍然顯得遊刃有餘。

  又是一擊,這次的衝擊大得足以讓由宇失去平衡。Leptoneta繼續進逼,要將腳直接砍進少女的身體。

  然而Leptoneta卻保持著舉起腳的姿勢停住了動作,舉動變得十分奇怪。

  “我就是在等這一刻!”

  由宇首次從挨打不還手的狀態下轉守為攻。

  由宇將腳跟高高舉起,從正上方直往下壓,打在Leptoneta的頭上。光憑這一腳,就讓Leptoneta失去平衡,整個巨大的金屬塊往下摔落。雖然Leptoneta在即將撞上地面時,企圖柔軟地運用四肢來減緩衝擊,但力道不夠,腹部重重撞在岩石地面上。

  “你沒電了。”

  由宇跳到了還想站起來的Leptoneta身上。

  “而且這裡是銅礦礦坑,電波很難穿過銅,你的飯菜送不到這裡頭來。”

  Leptoneta失去了動力,就像毛蟲一樣爬在地面上。

  “TheEnd。”

  由宇的手上握著Goldy先前丟在地上的邦妮。六發子彈分毫不差地命中了保護Leptoneta中樞部位的裝甲。迅速裝完子彈後又是六發,其間Leptoneta仍四處爬動,但由宇毫不留情,射完馬上又裝子彈,只針對同一點不斷攻擊。沒過多久,裝甲開始出現裂縫。

  由宇還要繼續開火,但卻有個物體當的一聲搶先埋進了裂縫之中。是鳴神尊。爆出的青白色火花一瞬問裹住Leptoneta全身,Leptoneta又走了幾步,就像是在做最後掙扎一樣,但終究還是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這樣就不會再有人來礙事了吧。”

  由宇拿著邦妮,從高處位置瞄準站在底下往上瞪視的鬥真,然而眼神中所思考的並不是如何打鬥。

  “Leptoneta在最後關頭動了,內建電池應該已經沒有剩下那麼多電力才對。”

  “不就是在掙扎嗎?”

  “Leptoneta不是生物,沒有所謂死前的……難道是鳴神尊的影響?”

  無解的問題攫住了由宇的心。

  “哼,那又怎麼樣?別管這些了,難得……”

  鬥真的話聲顯得焦躁,握著鳴神尊的手突然開始顫抖。

  “可惡,到底是搞什麼!好死不死,那小子偏偏在今天給我反抗。”

  握著鳴神尊的右手在兩者的意志之間反覆,但仍然慢慢接近刀鞘。

  “住手,我還沒吃夠。最棒的獵物就在眼前了,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

  隨著鏘的一聲清脆聲,鳴神尊收進了鞘中,鬥真同時失去了意識。

  看到整個經過的由宇,臉上的表情顯得還不能接受,但馬上就重新整理出事情的輕重緩急,開始採取目前最重要的行動。

  她就這樣跨在昏過去的鬥真身上,從口袋拿出鑰匙,打開Leptoneta的維修用艙蓋。等到取出記錄了戰鬥資料的光碟,與人造衛星SIGMA的控制裝置之後,由宇才總算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一陣地鳴與搖動就像算好時機似地撲向礦坑。

  “我總覺得一般應該是男生扛女生才對。”

  由宇把失去意識的鬥真扛在肩上,勉強跑了起來。

  “不妙啊,火山爆發的時間近了。”

  由宇決定先把心中的幾個疑問擱在一旁,專心逃出礦坑。

  連由宇也是會有疏忽的。開啟阪上鬥真另一人格的關鍵,也就是鳴神尊,為什麼會出現奇妙的反應?再加上地震與廢礦坑深處四處橫流的熔岩,如果有去整合這些因素來建構理論,平常的她應該是會發現。

  然而由宇卻沒發現自己的疏忽,抱著鬥真從礦坑中往上爬,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發現。

  她沒有發現內建電池的電力應該早已耗盡的Leptoneta,又再度站了起來。

  爬到一半左右,鬥真才總算醒了過來。很巧的是這裡正是鬥真與由宇第一次進礦坑時掉進的那一樓。

  “給我下來自己走。”

  儘管由宇的舉止冷漠,但看出她肉體上損傷不輕的鬥真,反而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這次換我來……”

  ——換我來背由宇。

  最後這句話沒能說出口,因為由宇已經拖著他的身體開始跑了起來。由宇跑向垂直的電梯通道,從通道下方,可以看到一團有黑有紅的發光流體,隨著一陣蠕動慢慢往上滿溢出來。

  “已經流到這種地方了!?”

  跟由宇一起往下窺看電梯通道的鬥真倒吸一口涼氣。雖然距離還很遠,但火紅的灼熱岩漿顯然已經開始上升有一段時間了。

  “動作快。”

  “嗯。”

  兩人跑了起來。來自地底的地鳴漸漸變大,熔岩的濁流也越逼越近。一直搖個不停的地震不但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還變得越來越大。

  然而就連這讓人覺得沒有盡頭的坑道,也終於看到盡頭了。在道路的另一端看得到光明,過了那兒就是外面了。

  “就快到了。”

  鬥真使盡最後一分力氣往前跑,但身旁的由宇卻突然間消失。嚇了一跳的他回過頭去一看,就發現由宇倒在他背後。原因不是出在疲勞,也不是因為身體累積的損傷。

  由宇的腳上纏著細索,看到細索另一端的光景,讓鬥真倒吸一口涼氣。

  “……Leptoneta還沒壞!”

  儘管四肢一動就會發出摩擦聲響,Leptoneta仍然逐漸逼近他們兩人,背後更有著熱氣逼人的火紅熔岩。

  “嗚!”

  被切割索纏住腳用力拉扯,讓由宇叫出聲來。看到由宇被拖過去,鬥真這次抓住了她的手。然而這對她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只見細索已經緊緊絞住由宇的腳。

  “我太疏忽了。”

  疼痛讓由宇咬緊牙關,但她仍然不失冷靜地說下去:

  “是火山活動時產生的電磁波現象,沒想到發生的電磁波會強到夠讓Leptoneta活動。”

  鬥真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才沒有讓手滑掉。Leptoneta慢慢拉近距離,而它背後的岩漿又以更快的速度逼近。

  該用鳴神尊切斷細索嗎?鬥真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今天他有辦法壓得住內在的另一個自己。可是由宇的腳離他太遠,沒辦法用小刀切斷。要一邊拉住由宇一邊揮動小刀,實在不可能。

  “鬥真,你快走!把這個控制裝置交給伊達,只要有了這個,就可以控制SIGMA了。”

  鬥真看了由宇遞向他的黑色盒子一眼,用力搖了搖頭。

  “這種事我辦不到,我怎麼可能辦得到?”

  “沒有必要讓我們兩個都犧牲。”

  熱風直撲臉上,Leptoneta與岩漿都已經近在眼前了。

  “是火山活動產生的電磁波,讓Leptoneta可以活動的嗎?”

  “沒錯,是我不該忽略了這個可能性,你用不著陪我一起死。”

  鬥真看了Leptoneta一眼。灰暗的鋼鐵色裝甲映照出火紅的熱焰。這裡非常熱。不管是臉頰還是手,一切都熱得像是要燒起來一樣,由宇那被鬥真握在手中的細膩手掌也一直冒汗,隨時可能滑掉。

  然而鬥真的腦中卻有個地方始終清涼冷靜。這種感覺就跟委身於殺戮衝動的時候很接近,但終究只是接近,兩者之間確實有所不同。

  自己現在想做的事情根本是異想天開,根本沒有任何確信或理論根據。明知如此,卻又覺得自己二疋做得到。

  鬥真接著說出來的話,簡直是荒唐無稽。

  “我要斬斷電磁波。”

  一瞬間由宇張大了嘴,但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嘲笑。在疼痛的侵襲下,仍然眯起眼睛,擠出柔和的笑容,用她一貫充滿自信的語調說了:

  “如果我的推論沒錯,鳴神尊的刀身應該含有磁單極(Monopole)。”

  鬥真拋開最後一絲猶豫,將手放上鳴神尊的刀柄。

  “你做得到。”

  聽到由宇這句話,鬥真以流暢的動作拔出了鳴神尊。一種並非熱氣的事物纏上刀身,讓大氣產生看得見的搖動。

  ——瞬間,一道迅速、鋒銳而又美麗的斬擊,掠過了整個空間。

  耀眼的刀光一閃而過,甚至沒有在大氣中留下聲音。相對的卻有某種看不見的事物,化為一道波動慢慢散開,讓人覺得四周似乎有一瞬間完全靜止了下來。

  Leptoneta也被這道波動掩過。不知道到底是帶來了什麼效應,只見來自火山活動的電磁波被鬥真一舉截斷後,Leptoneta出現一次痙攣般的動作——然後就徹底失去動力,軟倒在地面上。最後Leptoneta還微微舉起了前腳,但沒過多久,整個機體就被趕上來的岩漿給吞沒了。

  從鬥真先前一直拚命抓住的由宇身上,傳來的拉扯力道也突然一輕,纏在腳上的細索鬆了開來,讓由宇重新獲得自由。

  “走吧。”

  “嗯。”

  解開細索後,兩個人朝著出口一路跑過去。外頭既沒有藍天,也沒有耀眼的陽光,但卻有著化為白霧的新鮮空氣。

  兩個人剛從出口滾出來還不到三十秒,岩漿就從礦坑往外噴出。

  四周是一片濃霧,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邊跑才好。

  但由宇卻胸有成竹地朝一個方向跑去,鬥真也並肩跑在她身旁。

  沒過多久就看到了燈塔,燈塔上已經點起明亮的燈光,以一定的週期轉動。在受到微波干擾,GPS跟指南針都不管用的狀況下,唯有燈檯的光亮可以引導他們走出惡夢。

  燈檯下面已經有一架直升機等在那兒,可以看到八代一坐在操縱席上揮著手。7

  下了VTOL之後還得坐車坐一段路,才能抵達先前查出的Cuculus所在。

  看著窗外流動的景色,麻耶一直若有所思,從上了VTOL機之後就一直這樣。

  憐打破了這奇妙的沉默,開口問道:

  “這件事似乎不需要麻耶小姐親自出馬,不是嗎?”

  “的確,我在場多半也不會有任何幫助。可是就算沒有幫助,我還是得親眼去看。這是我的任性,請原諒我。”

  “為什麼您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跟勝司有哪里不一樣?跟哥……跟鬥真又有哪里不一樣?”

  她舉的這兩個人還真是有著鮮明的對比。說穿了就是在問勝司與鬥真之間的差異,儘管憐認為要找出兩人的共通點反而比較難,倒也沒有把這點說出口。

  然而憐可以體會麻耶的心情。

  “我不希望變成一個不瞭解現場情形,只從書面上判斷事情的人。有些時候我的決定甚至可能會定奪許多人的生死,我不希望草率地去做這樣的判斷。”

  然而這種感情對於真目家來說,多半隻會礙事吧?這句話麻耶只說在心裡。

  “我不想變得像勝司一樣,而想要變得跟鬥真一樣……雖然我們的人生已經差得很遠,但是我還是希望儘量多瞭解一點。這樣會很可笑嗎?”

  是厭惡與羨慕這兩種感情,促使麻耶做出現在的行動。憐什麼話都沒說。

  “哎呀?”

  麻耶的頭跟著景色轉動,眼中捕捉到一個小女孩。一邊是開車,另一邊則是行人,兩者一瞬間就交錯而過,但女孩的模樣卻深深烙印在麻耶腦中。

  “您怎麼了?”

  “沒有,只是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女孩。”

  “麻耶小姐也非常美麗。”

  “彼此彼此,憐。”

  麻耶並沒有對這名少女再多談什麼,然而有件事一直讓她掛在心上。少女手中抱著一件看似十分沉重的包裹,那個紫色的細長包裹裡頭到底裝著什麼?那略長於一公尺,微微彎曲的形狀,一直讓麻耶有種聯想,但又說不出是什麼。

  “我們到了。”

  下車來到一條骯髒巷子裡的麻耶,強烈意識到自己來了一個不該來的地方。真目家的實戰部隊已經將推測Cuculus所在的大樓附近包圍起來,根據現場報告,有幾名隊員已經開始進行攻堅行動。

  “發現Cuculus了。”

  從大樓中走出來的一名隊員如此報告,然而他的臉上卻有著困惑的表情。憐湊過去在他耳邊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

  “我想麻耶小姐最好還是不要進去。”

  麻耶根本沒有等憐說完就邁出腳步,還可以聽見憐在背後驚訝得“啊”了一聲。麻耶以連自己都覺得意外的俐落腳步,沿著樓梯跑了上去。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具沒有頭部的屍體。

  除了沒有頭部以外,坐姿本身非常正常。椅子下積了一大灘血,接著血腥味直沖鼻腔。

  他們說發現Cuculus的時候,他脖子以上的部分就已經不見了。看來應該是被銳利的刀刃一刀兩斷,斷面非常工整。”

  追上麻耶的憐冷靜地檢查屍體。

  “詳細情形還得經過精密檢查,不過已經有幾項特徵證實他就是Cuculus了。這只是我的直覺,不過我認為應該是他本人不會錯。”

  “是嗎?”

  然而麻耶的心早已飛到其他地方去了。因為到這個時候,麻耶才終於理解到先前那位少女所拿的細長包裹,讓她聯想到了什麼。

  包裹的輪廓跟日本刀非常相似。

  8

  銅礦礦坑的內部壓力提升到極限,反覆數次小規模的噴發之後,還發生了幾次將岩石炸開的小爆炸。

  滿出來的岩漿朝著高度較低的海面移動,將沿途的人工物體壓垮或熔化。一些燃點較低的物體還沒有被岩漿壓垮,就已經燒得差不多了。

  接著又一次因內部壓力上升而發生的爆炸。

  有個混在大量岩漿之中的物體滾了出來。那不是岩石或岩漿,儘管被高溫熔掉了一半左右,但仍然很勉強地在動。

  是Leptoneta本體。

  它的四肢都被熔掉一截,外殼也有剝落,連內部都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完全停機想必只是時間的問題。

  然而當直升機掠過唯一一具還能運作的攝影機視野時,Leptoneta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企圖站起身來。只是憑它已經變短的腳與半壞的馬達,根本不可能正常活動。在這樣的狀況下,要想對直升機展開攻擊,根本不可能。

  但是機械不會絕望。

  而Leptoneta就在這時發現了奇跡。

  還沒有被破壞的燈塔下面,就放著自己的備用零件,裡頭還包括了威力足以打下直升機的磁軌炮。

  它勉強動著已經不太會動的腳,慢慢接近備用零件。速度就像嬰兒爬行一樣慢,但確實不斷地行進著。

  9

  “八代,把那個拿給我,我要分秒必爭地處理掉。”

  坐在起飛的直升機上,才剛覺得可以喘口氣,由宇卻已經開始進行下一項作業。鬥真則是疲憊至極地看著她。

  八代交給由宇的東西讓鬥真覺得很眼熟。LAFI三號機,由峰島勇次郎開發,是一種以全

  新理論建構出來的電腦,三號機是其中的筆記型機種。至於這種電腦的性能,包括同系列的LAFI一號機在內,鬥真在上次的事件裡就已經體驗到不想再體驗了。

  由宇將LAFI三號機接上控制裝置後,開始專心敲打鍵盤。如果不把這幾具暗藏用途比Leptoneta還要危險的遺產——人造衛星SIMGA給處理掉,這次的事件就不算真正解決。

  然而由宇的視線卻忽然間從螢幕上栘到一旁。

  綁著繃帶失去意識的伊達就躺在那兒。根據小夜子的說法,之前他奮力進行點亮燈塔燈光的作業,而且還是在肩膀中彈、肋骨骨折的狀態下。

  “現在好像有稍微穩定下來了,雖然沒有意識這點還是很讓人不放心。”

  “是嗎?”

  由宇臉上出現鬥真無法理解的複雜表情。

  “擔心嗎?”

  “沒有。”

  否定得毫不猶豫。

  “只是他終究也是少數從我小時候就認識我的人之一。”

  鬥真不知道該怎麼解讀這句話。由宇回到自己的作業上,鬥真也不再多說。直升機內再度回

  到沉默之中,只有由宇敲著LAFI三號機鍵盤的聲音不停地響著。

  直升機被爆炸引發的橫向風吹得不停搖晃,往外一看就發現前進的距離沒有想像中來得多,噴發物與濃霧妨礙著直升機前進。鬥真懷抱著不安的心情,朝窗戶下面的島看了一眼。岩漿與黑煙從垂直礦坑滿溢出來,幾乎隨時會塗滿整座島。

  就在岩漿肆虐之下,先前一直扮演直升機導引燈角色的燈塔燈光,就像生命已經燃燒殆盡似的忽然消失。就在這時,眼下突然多了一個新的光點。光點看起來就像是藍白色的火花,散發出人工的味道。

  “該不會是……Leptoneta吧……?”

  尺寸比記憶中小了一整圈,身上到處都是被燒爛的痕跡,冒著燃燒不完全的煙。真不知道該驚歎的是這種慘狀,還是被燒成這樣卻仍然能夠運作的Leptoneta本身。

  它拖著已經熔掉一半的身體,將一組幾乎全新的零組件對準直升機。有著電光圍繞的前端開口部分,令人聯想起動物的嘴。那是Leptoneta最強的武裝磁軌炮,破壞力足以將厚重的裝甲像紙張一樣輕易射穿。

  一聲爆響扯碎了空氣。電漿的電光從Leptoneta連向直升機,然而這道電光卻微微偏開,從直升機的正下方通過,引發的強大風壓讓裡面的鬥真等人被搖得昏頭轉向。

  “是磁軌炮嗎?”

  當由宇用肉眼辨識出對手時,又是一擊掠過,讓直升機的動向被風壓吹亂。距離比剛剛那一發要近。

  “沒辦法飛快一點嗎?”

  “不行,這種狀況下這樣就已經是最快了!”

  由宇把難得大吼的八代擠開,強行坐到駕駛席上。

  “我看出Leptoneta設計者的思考模式了,交給我。”

  裹上電光的炮彈迫近直升機,由宇靈活地擺動操縱桿堪堪避過,同時還全部避開一陣來自上空、像雨點般密集的噴發物。她還在手腳並用地駕駛直升機之余,利用閃避的空檔,操作放在膝蓋上約LAFI三號機。

  “我要把朝整個島上放射的電磁波,全數集中到Leptoneta所在的那一點上,並且一口氣把出力調到最大。”

  第七發的磁軌炮炮彈,掀起一陣幾乎要讓直升機墜落的暴風,讓直升機產生嚴重的搖晃。

  “再這樣下去會被打中的,由宇!”

  “不用伯,我會搶先一步贏下全局。八代!總距桿跟週期變距桿交給你,踏板我來控制。”

  “這太亂來了!”

  說歸說,八代還是從旁握住了操縱桿,由宇則用空出來的兩隻手操作鍵盤。

  磁軌炮的電光筆直射在鬥真身上,讓他有種覺得這一發就會打中的預感。就在鬥真即將被這種近乎絕望的預感支配的當下,由宇苗條的腳粗暴地猛踹直升機踏板,跳著強而有力舞蹈的手指按下了最後一個鍵。

  “完成了。”

  在人類可以知覺的領域內,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然而鬥真確實看到,不,是感覺到了,感覺到一股散佈在整座島上的力量,朝著Leptoneta身上彙集過去。

  由人造衛星SIMGA發出,相當於數百萬瓦功率的電磁波,一口氣竄進了Leptoneta體內。遠超出容許量的電力,讓Leptoneta所有線路燒成焦炭,當場炸得粉碎。10

  “……推測將會有這樣的趨勢。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先前受到廣大期待,預期有機會取代核能,成為次世代能源的七具宇宙發電人造衛星SIMGA,在本日下午七點鐘左右,發生原因不明的故障,接連偏離原來的軌道而沖人大氣圈內。所幸衛星都因為與大氣摩擦而燒毀,並沒有造成地面上的損害。宇宙科學技術人員與開發衛星的二橋重工表示……”

  勝司粗暴地關掉電視機的電源,以一臉覺得無趣的表情嗤之以鼻:

  “哼,密諾娃那群傢伙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啊。”

  派到弧石島上的密諾娃成員已經完全失去聯絡。原本還期望他們至少能帶回一些有用的情報,但看來也是沒什麼指望。

  至於從先前就一直觀察其動向的麻耶這方面,動作也比當初所料要來得少,沒有達到他的期望。原本還以為麻耶會更積極地出手,但她並沒有大舉介入弧石島的活動,只是派人將Cuculus追得無路可逃。

  “派下上用場?這句話我可不能當耳邊風啊。”

  一聲渾厚聲響“鏗”地響起,原來是西洋棋美術工藝品中名聲最為響亮的“路易士西洋棋”所發出的聲音。有著精緻雕飾的黑色主教,朝白棋陣地長驅直入。坐在桌子對面的老人將雙手放在銀手杖上,看著勝司的眼神彷彿是要他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

  知道老人狡猾一面的勝司眯起眼睛,想要看穿他那隱藏在深層皺紋之後的真意。

  “我們密諾娃在這項Leptoneta計畫的執行上,是經過了充分的分析,也派出了充足的戰力。這次行動之所以會失敗……”

  又是鏗的一聲響起。勝司的棋子在棋盤上大膽地殺進黑棋陣地。老人狡猾的笑容蒙上陰影,皺紋變得更深了。

  “來這招?哎呀呀……這次行動之所以會失敗,要怪的不是貿然將我們的情報洩漏給ADEM的你嗎?而且真要說起來,你對於Leptoneta跟SIGMA衛星,原本就沒有多少興趣吧?你難道不是認為,只要能夠試出令妹還有ADEM的實力,就算犧牲掉花了長年時間進行的計畫也無所謂嗎?”

  老人說完動了一步棋,喊出將軍兩字。

  “您這可言重了,我真目勝司就這麼不值得信賴,讓您認為我會拿自己人做犧牲打?”

  “哈哈哈,哎呀呀,你說得對,我們是自己人,是同志!自己人寶貴的犧牲當然令人心痛了。可是你的臉上卻寫著有所收穫,不知道能不能請你說明這是怎麼回事?”

  幾步你來我往之後,勝司的國王巧妙地躲過黑棋的追擊,在棋盤上橫切了一大段路。

  “M,不要明知故問。作戰本來應該會成功的。”

  勝司稱之為M的老人點頭稱是。

  “照事前的情報,ADEM只派了幾個人上去。無論給予這幾個人的能力多高的評價,都不該造成密諾娃全軍覆沒的結果。”

  然而事實就是全軍覆沒,M以苦澀的口吻自言自語地說出這句話。

  “ADEM值得去試探。那裡頭藏著一種因素,能顛覆不可能的狀況。”

  “我可以當成那個因素就是你所追求的東西嗎?不過亞洲是令妹的勢力範圍,活動上能有多少自由呢?”

  “西洋棋是您的國家所發明的遊戲,可是……”

  勝司喊出將軍的聲音,讓老人那張原本就佈滿了皺紋的臉擠成了一團。

  “我也有機會贏,不知道這樣說您能不能瞭解?”

  “唔……”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不甘心,M只低哼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看來要洗刷這次的恥辱,我是非得在你的國家發明的遊戲……嗯,沒錯,非得在將棋上贏過你下可了?”

  “根據最近的學說,將棋的起源跟西洋棋一樣,都是來自印度,可是兩者之間卻有著決定性的差別。將棋跟只會廝殺的西洋棋不一樣,還可以搶敵人的棋子來用,深度可不是西洋棋能夠相提並論的。”

  “哈哈,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拿來利用,所以這又是你更擅長的領域了,是吧?”

  “我?應該是您吧?”

  M站起身來,將手杖輕輕一揮。

  “今天老朽這敗軍之將就先告辭了,咱們改曰再下過。”

  老人說完就用手杖敲了地面一下,就只是這樣。只是這麼一個動作,就讓他的身影忽然從勝司眼前消失。

  “密諾娃的M,Magician是吧?”

  勝司並不顯得驚訝。對方從這個各種防盜措施應有盡有的房間裡,不留痕跡地消失無蹤。他之所以被稱為魔術師的理由,勝司已經不知道見識過多少次了。

  “你這老狐狸,還以為我沒發現就是你慫恿Cuculus背叛的嗎?可是他究竟有什麼企圖?看來密諾娃也不是個團結一致的組織啊。”

  當然也就是這樣才好利用。

  密諾娃終究只是犧牲打,出了什麼事都不足為惜。這次的事件也是一樣,不管死了誰,勝司都並不關心,然而有件事他卻不能掉以輕心。

  他掛心的不是密諾娃,也不是Magician,更不是麻耶一派的人。

  而是Cuculus究竟是誰殺的。

  11

  直升機總算要離開火山的影響範圍。

  一片全白的景色始終沒有散去,鬥真也一直看著這稱不上風景的風景。他是很想多看眼前這名少女幾眼,但等到心情冷靜下來,又會想起島上發生的那些惡夢似的事情,讓鬥真想不出該怎麼跟她說話才好。小夜子跟星野則在後座睡著了。

  “這次的事情也蒙你大力相助,我要向你道謝。”

  這個能讓他們兩人獨處的空間梢縱即逝,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由宇。

  “別跟我說什麼謝謝啦……這次也是從頭到尾都靠由宇救我。”

  “沒這回事。要不是你趕來,我可能已經死了。”

  由宇在對面的座位上微微一笑,但馬上又換上認真的表情盯著鬥真看。

  “不過我要給你一個忠告。”

  “什麼忠告?”

  “是鳴神尊。”

  “……?”

  “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多半不會錯。你斬斷了電磁波,更讓我確定了這把小刀的真正用途。真沒想到真目家竟然有這種東西,老實說我嚇了一跳。”

  “有那麼了不起啊?”

  由宇歎了口氣,輕輕搖搖頭。

  “我本來認為這應該只是理論上的存在。就算真的存在,應該也是在宇宙空間之中,不可能會在地球上。鳴神尊裡頭含有一種叫做磁單體的物質。”

  “磁……什麼?”

  “磁單體,顧名思義就是只有一個磁極的磁體。”

  “只有一個磁極這件事有那麼了不起啊?”

  鬥真這次的反應,讓由宇打從心底歎了口氣。

  “就算跟你說明磁單體是什麼,你大概也搞不懂事情的嚴重性吧,這可是全球的學者都求之不得的東西。不過真要說起來,你自己才更讓人不可思議啊。至少在理論上,我們可以理解磁單體的性質,但是你卻在根本不懂其中原理的情況之下,只靠感覺就能駕馭自如,這可就遠比那把小刀還要可怕了。”

  說到這裡,由宇停了一下。鬥真交互看了看由宇以及自己手上的鳴神尊。他聽不懂由宇所說的話。磁單體什麼來著的名詞,鬥真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的雙重人格受到這個磁單體的影響。當磁單體、磁力以及生體電流結合在一起,就會製造出電磁波……你的人格就是透過這種電磁波來切換的,阪上鬥真。”

  “嗯、嗯?”

  “你如果想要保有自己,就不可以再動用鳴神尊了。”

  沒有鳴神尊的鬥真,就只是個平凡的高中生。不再動用鳴神尊,也就意味著鬥真與由宇之間好不容易萌芽的接點又要消失。然而由宇說起這句話來卻顯得毫不猶豫。

  “這件事連我也沒能預測到,不過你的大腦的確接受過兩種特殊的處理。第一種是真目家所做的,以人為方式將你雙重人格化,也就是把現在的你跟使用鳴神尊的你分開。第二種則是在NCT研究所裡接受的大腦保密處置,這個算是一種意識操作。這兩種處理碰在一起,已經慢慢產生無法預測的副作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跟另一個你之間的高牆,已經慢慢變薄了。想來不用多久,你的人格就會被另一個你的殺戮衝動侵蝕,會開始想要殺人。今天的你就做出了兩件沒有前例的事情,一件是你沒切換人格就成功地用了鳴神尊,另一件就是嗅出了間諜志村圭吾身上的死亡氣息。”

  “咦、咦?什麼嗅出死亡氣息?我有做過這種事嗎?”

  “你果然沒有自覺啊。在島上跟自衛隊員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跟其他三個人都毫不猶豫地握了手,只有志村例外,你對他只有點頭示意,當時志村還無可奈何地把手抽了回去呢。”

  “有這種事?我完全……”

  完全沒有發現。鬥真驚訝得當場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勉強自己戰鬥,不,更應該說你不可以戰鬥。今後你不可以再跟ADEM、還有我扯上任何關係了。”

  鬥真還想開口,但看到由宇認真的眼神,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瞭解到由宇是重視自己,才好意說出這番話來。

  “要是再這樣下去,不用多久,你就會崩潰。”

  由宇說完這句話,ADEM的人就過來了。他們開始以事務性的動作,以鐐銬扣住由宇的手腳,再用厚實的皮帶將她的身體綁在椅子上。

  非得說點什麼不可,不然自己這一趟就白來了。之前那麼拚命想見到的少女就近在眼前,而且明知要是就這樣告別,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是鬥真卻怎麼都找不出話來。眼看著由宇身上的枷鎖越加越多,由宇的黑色眼睛也被蓋下的長睫毛遮住,看不太出表情。

  最後男子就要讓由宇戴上眼罩時,鬥真才總算從喉嚨深處擠出了聲音:

  “對、對不起,請等一下。”

  男子瞪了鬥真一眼,彷彿是在逼問他想做什麼。

  “呃,只要眼罩就好,可不可以至少等到霧氣散掉以後再讓她戴上去?”

  “為什麼?”

  回問鬥真的語調十分尖銳,就像是在質問犯人。

  “因為她……”

  “我不要緊。”

  阻止鬥真說下去的不是別人,正是由宇自己。

  “我不要緊的。”

  她說完這句話後,眼睛一直看著鬥真。深邃而又清澈的黑曜石眼睛,一瞬間清晰地映出鬥真的身影,緊接著就被眼罩給遮住了。

  “由宇……”

  鬥真只能低下頭去,緊緊咬著嘴唇。

  鬥真覺得自己實在太沒出息,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就在這時,由宇一副突然想起事情似的模樣說了:

  “對了,有件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

  鬥真猛然抬起頭來。滿臉只要能幫上她的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決心。然而她的請求卻讓鬥真有些意外。

  “要靠真目家幫忙是讓我很不痛快,不過我想他們應該會把事情處理好。那個叫做志村的自衛隊隊員——我不是說間諜,是被殺的那個,他待的部隊單位裡應該有個叫做高瀨的年輕人,我有些話要轉告他的家人。”

  把要轉達的話告訴鬥真,知道鬥真嚴肅地保證會轉達之後,由宇靜靜地微笑,然後斬釘截鐵地說了:

  “不要再跟遺產扯上關係,不要再動用鳴神尊。我的話你懂嗎?”

  “怎……怎麼這樣?等一下,我不要這樣,由宇!”

  聽到由宇這麼說,鬥真拚命搖頭。

  “這次也算是沒出問題,所以應該會有什麼方法才對……”

  由宇輕輕歎了口氣,阻止了鬥真的拚命抵抗。鬥真總覺得她正用那雙被蒙住的眼睛,直直地漠視著自己微笑。接著由宇用溫和卻又強而有力的語氣,把同樣的話再說了一次,微笑中還帶著幾分悲傷。

  “我喜歡現在的你。我喜歡儘管畏畏縮縮,卻總是拚命想要幫助別人的你。就算實力再強,就算你救了我,我還是不想看到笑著殺人的你。所以……我們該道再見了。”

  12

  鬥真一臉茫然地抬頭看著ADEM的直升機升空。

  強風吹過內心的空洞。

  “幸好哥哥平安無事。”

  背後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

  就算見到麻耶的面,鬥真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面對她才好,然而麻耶看來倒是有著明確的目的。

  她毫不猶豫地走到鬥真眼前,接著又毫不容情地一巴掌打在鬥真的臉頰上。這一巴掌才終於把鬥真拉回現實。

  “……對不起,我又犯了真目家的禁忌。”

  “我不是為這種事生氣!”

  麻耶很難得如此激動,她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面向鬥真。

  “我很擔心,非常非常擔心。”

  “對不起。”

  “可是幸好哥哥平安無事。”

  麻耶依然掛著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一頭栽進鬥真懷中。鬥真好不容易將視線從直升機上移開,看了麻耶一眼。鬥真很清楚身為真日家的第二把交椅的少女,只會在自己眼前流露出這樣的表情。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她的肩膀在顫抖。所以鬥真想輕輕將手放在麻耶的肩膀上——就在這時,他的心臟猛然跳了一下。

  沒有絲毫預兆,沒有任何導火線,沒有任何埋山。內心深處的衝動唐突地命令他殺了眼前的這個女子。

  他甚至沒有時間做好心理準備,轉眼間全身已經被黑色的衝動佔據。禍神之血已然張牙舞爪,殺戮衝動誘惑著他,要他斬殺眼前這名纖弱的少女。

  鬥真一把手放到麻耶的肩膀上,就強行推開麻耶靠在他身上的身體。才剛跟麻耶的身體分開,全身的衝動立刻煙消雲散。

  “哥、哥哥?”

  眼前是一張表情驚訝的臉孔。麻耶睜得大大的眼睛,述說著她無法相信平常那麼溫和的哥

  哥,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種事來。

  “啊、啊……對不起,麻耶。”

  鬥真想都沒想,就把話接了下去:

  “啊,剛剛那是……我……我在那座島上殺了七個人……”

  麻耶的表情變得十分難受。相反的,鬥真卻對竟然一直到剛剛為止,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自己震驚不已。

  “……所以,對不起。我身上的禍神之血還很亢奮,你不要靠近我。”

  這句話包含了真相,卻又不是真相。但是藉口竟然這麼簡單地就從腦海中浮現,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麻耶有點困惑,接著似乎已經能夠接受,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哥哥。”

  “麻耶有什麼好道歉的?是我不好。”

  這次的情緒起伏馬上就平息下來,但已經充分顯現出禍神之血的存在。這股衝動是那麼容易地浮現上來,這種感受傳遍四肢百骸,讓鬥真冷汗直流。

  事情真的就像由宇所說的那樣,是因為受到真目家與NCT研究所的雙重心智操作,導致兩個人格之間的分界已經慢慢變薄?

  “為什麼?大家到底是想要什麼,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哥哥?”

  這個疑問很平靜,卻發自十分深沉的地方。以憤怒來形容,或許會是最貼切的說法。

  這股怒氣究竟是針對什麼而發的?是對禍神之血?對真目家?對峰島的遺產?對這個覬覦遺產的貪婪世界?對想一個人背起一切罪業的由宇?還是說,是對明知這一點卻又無力改變現狀的自己?

  “……麻耶。”

  “什麼事?哥哥。”

  “你知道老爸現在人在哪里嗎?”

  自己體內流著渴望殺戮的禍神之血。這個過去自己總是在逃避的血統,將會帶來什麼命運,只有父親真目不坐一個人知道。

  鬥真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麻耶的表情變得困惑。

  “父親的所在是最高機密,所以連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是有辦法聯絡他。”

  “你可以幫我聯絡嗎?越快越好。”

  “這是為了什麼?”

  “我想見老爸一面。”

  麻耶倒吸一匣況氣,鬥真則抬頭仰望天空。

  載著由宇的直升機越飛越遠,隨即化為一個黑點,連聲音也聽不到了。

  霧氣簡直就像惡意的產物似的,到現在才散得一乾二淨,隨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寬廣而且極為清澈的藍天。

  一直到最後,她都沒能見到這片無限蔚藍的天空。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2-20 03:19 A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03:20 AM

終曲

  能讓美國總統親自到機場迎接的人物,自然是極為有限。

  第四十五屆總統傑柏森帶著罕見的緊張神情站在機場,身邊有著多達數十名的特勤人員在一旁護衛。

  沒過多久,一架VTOL飛機從天空的另一端出現,降落在機場上。

  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想看看是誰能在非正式的場合,讓美國總統親自穿上燕尾禮服跑來接機。

  然而駕駛艙打開之後,從裡頭走下來的卻是一位才十二、三歲的少女。少女一頭亞麻色的頭髮有著乎緩的波浪卷,一件純白無垢的連身洋裝包住她嬌小的身軀。一張臉眉清目秀,但那綠色的眼睛稍稍顯得缺乏感情,更讓人聯想到高級陶瓷娃娃。如果有個這麼可愛的孫女,相信不管是誰都會溺愛不已。

  少女的手上,握著一根與身上裝扮顯得很不搭調的樸素木棍。

  她就是總統親自迎接的人嗎?會是總統的孫女或女兒嗎?每個人都抱著這樣的疑問望向總統的臉,但在他臉上所看到的,卻是同樣搞不清楚狀況的驚訝表情。

  “哼。”

  然後看到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性接著下了飛機,總統的表情就顯得鬆了口氣。

  男性身上的裝扮,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日本人。高大的身軀裹在和服之中,手則縮在袖子裡。男性一邊嫌麻煩似的看著四周,一邊還將手從衣領伸出來摸著下巴。

  “歡迎來到USA,不坐?真目先生。”

  總統伸出手去示好。這名男子臉上浮現令人看得入迷的笑容,回握了總統伸出來的手。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有急事要來這邊處理。我帶了個禮物過來,只不過拿這個請罪好像不太對。”

  “哦?是什麼禮物?”

  “來,就是這個。”

  一個用布包著,有西瓜大小的圓形包裹,交到了總統的手上。
  “這可真是太榮幸了。裡面是什麼呢?”

  “看了你就知道。”

  不坐的表情並沒有改變。手上物體的份量帶來一種不祥的預感,讓總統背上冷汗直流。不坐也沒理會對方的反應,解開了包裹頂端的繩結。整個包裹就像花朵綻開似的打了開來,看到裡頭出現的東西,總統不由得發出慘叫聲,把包裹丟在一旁。

  一顆人頭從裡頭滾了出來,停止滾動時,工整的切面還正好朝上。

  “哦?不喜歡啊?竟然對自己人做出這種反應,各位還真是無情啊。”

  “自己人?”

  “說他是Cuculus.各位應該就懂了吧?”

  特勤人員的槍口一齊指向不坐。

  “哼哼哼,我真目不坐還真是被人看扁了。”

  不坐打從心底覺得可笑似的笑了笑,然後將視線轉到身後那名還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女身上。這時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的時候一樣興奮。

  “可麗兒。”

  “在。”

  可麗兒的答話聲調沒有高低起伏,完全欠缺感情波動。

  “殺了總統。”

  “遵命。”

  命令下得漫不經心,回話的一方也答得若無其事。

  還來不及震驚,少女已經身形一閃,整個人就像一枝箭似的,以低而尖銳的軌道飛去。手上用絲毫不影響賓士的流暢動作,拔出一公尺有餘的長刀。那反射出黑夜光景的光輝,充分述說著這把刀乃是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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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勤人員挺身擋在少女與總統之間。鮮血隨著一陣旋風灑了出來,就此喪命的特勤人員還沒倒地,可麗兒已然直奔而過。

  白色的連身洋裝上綻放出鮮豔的紅色花朵,殺意的尖端進逼到總統眼前。

  “慢著。”

  可麗兒停了下來,刀尖已經抵在總統的咽喉上。

  “聽說你跟我那笨兒子聯手圖謀不軌,勸你還是安分點的好。”

  不坐輕盈地跳上VTOL飛機,可麗兒也緊跟在後,坐到他的膝上。

  “好了,該去教訓一下我那群調皮過頭的小鬼了。”

  “是。”

  “對了對了,能見到兄弟姊妹的可不是只有可麗兒,你手上的這把刀也會見到它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留下數名特勤人員死狀淒慘的屍體、一個人頭,以及茫然癱坐在地上的美國總統,VTOL飛機在一陣巨響中慢慢升空,消失在東方的天際.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2-20 03:21 AM

後記

  就如各位讀者所見,後記只有一頁,根本沒空間讓我做換一段這種奢侈的動作。要寫也只能寫些感謝與謝罪的話。請讓我就這樣寫下去,就算閱讀起來很吃力,也只能說聲抱歉了。先從謝罪開始。責任編輯高林,很抱歉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光是會搞到只剩一頁的篇幅可以寫後記,就已經可以看出我惹出多少麻煩了。接著則是比較正面的感謝啟事。山本老師,您畫的Goldy實在是太帥了,對這個人物這樣說實在是會有很多方面的危險,但我還是要說,我真的迷上他了。潤大哥、弓姓友人、約瑪小姐、彰老大,本作本來像是一間搖搖欲墜的簡陋小屋,而各位不但幫忙修補,連粉刷的工作都幫忙到底,實在是感激不盡。還有陸月老師的親哥哥,要不是有您指出第一集的那個問題,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請讓我稱您為本系列的救世主。

  最後請讓我奢侈地換一段,對各位讀者說幾句感謝的話。感謝各位購買第一集。第二集能夠順利推出,靠的全是各位的支持與愛護。這一集我也盡力寫出能讓人看得滿意的內容,不知道各位覺得怎麼樣呢?拜各位所賜,看樣子我是可以繼續寫第三集了。祈禱還能在下一集跟大家再見,這篇一頁後記就寫到這裡。

  2003年11月葉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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