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谷川流 -【逃離學校‧一】Escape from The School [打印本頁]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10 AM     標題: 谷川流 -【逃離學校‧一】Escape from The School

[attach]6458226[/attach]
[attach]6458227[/attach]
內容簡介

  超能力者齊聚一堂的、深山裡的學校──第三EMP學園。我沒有超能力,卻待在這裡唸書,為什麼會這樣呢?答案很明顯。因為我後面跟著一個輕飄飄的幽靈少女,而她現在就在我的背後。她的名字叫春奈,是我的妹妹,六年前死於一場車禍。可是她死後的第二天卻成了幽靈,然後開始不斷地纏著我。春奈雖然是鬼魂,身體竟然會隨著年歲增長,所以外表很符合年齡。但問題是她的內心……!是因為想念哥哥呢?還是過於依賴?或是因為戀兄癖……還有,第三EMP學園的超能。。。              
        
作者簡介

谷川流

  目前住在兵庫縣,2003年以『涼宮春日的憂鬱』獲得第八屆Sneaker大獎,並以此作品正式出道。另外,作者的另一部系列作品《走出校園吧!》(暫譯)的日文版也已經發售。興趣是機車和打麻將。人生就有如吳越同舟。現在最想要的是,之前買的書放到哪裡去的線索以及消除惡夢裝置。
  

  


原日文書名:學校を出よう!  Escape from The School
原所屬日本文庫:電擊文庫MAGAZINE









☆☆☆☆☆☆☆☆☆☆廣告退散★★★★★★★★★★

[ 本帖最後由 yoyolight 於 2008-12-9 05:20 PM 編輯 ]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28 AM     標題: 序章

  妹妹的幽魂就懸浮在我眼前。

  一直以來,我都不相信鬼魂之類的存在。比如說,半夜路上忽然遇到渾身是血又垂著雙手的女鬼,奸笑念著“我好恨啊~”,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想我還是會打死不承認,先去看眼科或精神科醫生再說吧。我完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害怕鬼故事或恐怖電影這種騙人的玩意啊?那些都是虛構的、造假的故事,裏面的人物實際上也不存在。虛假的事物根本不足為信,心靈又怎麼會受到傷害?那些人到底在怕些什麼?

  事實上,我小時候相當害怕夜晚時的附近小學校舍。後來因為小孩子常有的逞強情緒,我終於克服了恐懼。不服輸的力量,真是太偉大了。

  足以動搖我信念的這份認知,是在六年前,我還十一歲的時候。

  從那天、那一刻起,妹妹的靈魂便一直糾纏不休。

  這就是我在這間學校念書的理由。

  現在,我窩在男生宿舍房間裏。而這個罪魁禍首就在我面前轉啊轉,跳著輕快的舞步。多虧了她,我才被放逐到這間公立第三EMP學園。其實我一點特殊能力也沒有啊,唉…

  <你剛剛有說話嗎?>

  幽靈女孩留著不長不短的秀髮,修長白皙的四肢上套著白色水手服。越過半透明的身軀還可望見背後另一端的景色。我的妹妹春奈如果還活著,今年應該已經十六歲了。而她現在就漂浮在離鋪木地板約十公分的空中,頭髮輕飄飄地搖曳著。

  不知為何這個幽靈每年還是隨著歲數增長,看起來就是真的十六歲。

  春奈意識到我的視線,仍然稚氣的面孔浮現孩子般的天真笑容。我歎了口氣。

  春奈是十歲時走掉的。我偶然目睹她出事當時的狀況,然後參加她的葬禮,見過她化著死人妝躺在棺材裏,火葬後也撿了她的骨。守靈那一晚,我目擊春奈變成鬼魂出現在我面前。六年前尚未懂事、不夠堅強的我在著實嚇了一跳。半透明的軀體似好奇寶寶般地望著躺在棺材裏的自己,然後緩緩地回眸一笑,令人印象深刻。我連思考是否該問眼科回精神科求救的餘力都沒有,差點昏了過去。

  那時,春奈的雙胞胎妹妹若菜也在我的身邊。她看見宛如自己分身的半透明春奈,卻沒有太多的驚訝。這件事我記的很青春。原本這對雙胞胎姐妹彼此都把對方當作是自己看待。若菜也許以為,另一分身春奈的死亡不過是像鏡子消失般罷了。

  以前我曾經問過若菜這個問題。當時她只是輕輕歪著她那過長的赫本頭,沉默了三十秒後說:

  “我也不知道耶。”她這麼回答道。

  反正,從那之後就是這個樣子。妹妹的亡魂一直跟在我身邊。

  現在,春奈就在我眼前。身上的短裙也和身體一樣半透明,裙擺輕飄飄地擺動。可以想見她正沉浸在能和我一起獨佔這間雙人房的喜悅當中。

  好在同寢室的男同學喪失了EMP能力,從昨天開始就再也沒到學校和宿舍來。

  告別時,那傢伙說了:

  “到現在我才敢告訴你,我真的快被春奈嚇死了。每次洗澡或上廁所,總是擔心她是不是會忽然穿牆出現…半夜睡覺醒來還會看到她發著光黏在天花板上,嚇得我奪門而出,心臟都快停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反而變成美好的回憶了呢。”

  他說。接著,桌上的鬧鐘像被看不見的絲線控制住般浮游在空中,然後一記敲昏了他的頭。

  “什麼‘美好的回憶’啊?這句話應該之適用於即將脫離苦海的人吧?而我,卻不知道這樣的狀況還得持續多久…你這死傢伙,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活該!…不過我在心裏暗地這麼想的同時,有覺得就是因為春奈愛作怪,我才會被迫進入這所學校。春奈似乎並不打算離開我身邊。只要這傢伙不消失,我就不能離開這裏,而且是很久很久。

  <這樣不好嗎?>

  口齒不清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裏輕輕響起。我躺在兩層式睡床的下鋪,春奈穿過我的軀體窺視著我的表情。她的聲音還是和十歲時一樣。看來精神面也是如此。

  當然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如果我和你一樣有什麼特殊能力,被叫來這裏念書,這還心甘情願。但就如大家所說的,我只是個凡人,所以也沒有任何理由待在這裏。我會在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虛度大好青春,都是因為你!對了,現在還不算遲,你去找若菜吧!你們可以像以前一樣卿卿我我,我會找時間來這裏看你們的!”

  <我才不要!>

  春奈撇過頭鬧著彆扭,瞪著應該砰砰作響卻無聲的腳丫子。

  被當作書桌的百年六舊暖桌上,鬧鐘響起了晚上八點的訊息。

  不知是否因為室友收拾包袱走人、還是忽然可以獨佔兩人房的緣故,鬧鐘的聲音顯得十分刺耳。

  房間裏沒有電視,只有妹妹的靈魂。想出去透透氣嘛,又因為這所學校被深山郁林包圍,人際罕至,簡直毫無生趣。不經允許擅自離開,被發現了一定會被強行押回學校。

  我窩在床上,想著就寢前該如何打發時間。就在此時,視線內的某一角浮現白色的物體。

  那是春奈的手指。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側邊腦袋。我不理她。忽然間,有什麼飛了過來。我趕緊起身閃過,免得被打個正著。

  春奈窺視著躺在床上的我,半透明臉上唯一嫣紅的朱唇緩緩張動著,然後她指著牆壁。

  “幹嘛?”

  春奈一幅玩味的表情,五隻手指頭慢慢地一隻只往下折,像是數著什麼。五、四、三、二、一……零。倒數完同時,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房間牆壁隨之震動,然後走廊上傳出一陣耳聞過的淒慘尖叫聲。其中也混雜了我不願搭理的人的慘叫。既然沒有緣分作朋友,就不需開門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但很不幸的,一個月前我升上二年級後,我成了這棟B棟男生宿舍的舍長。

  “誰叫我是舍長……”

  我歎著氣開了門,伸長了脖子探頭一看。

  一顆直徑約五十公分的海膽正一飛快的速度沖了過來。我和海膽四目交接。海膽怎麼可能會非?而且只有一個眼睛?但這黑色的球狀怪物全身都是尖刺,也只能說是海膽了。不過此時,我卻沒有時間細細品位和一顆怪海膽交換眼神的奇妙經驗。

  “快閃開!”

  一般尖銳如超音波般的女人聲音響起,怪海膽也在同時也時速約五十公里的速度撞上我的臉。不,春奈在它撞上之前從旁邊伸出了雙掌,巨大海膽像是撞上看不見的牆壁般、腦袋吃了重重一記,仁厚不斷彈跳於走廊天花板和地板之間。一陣彈跳消耗了不少能量後,巨大海膽再次慢慢浮游於空中。

  “鬼東西又現身了。”

  我甩甩頭出了房間,到了走廊。兩股聲音追了上來,一前一後夾擊著我和這奇妙的浮游生物。

  “嘿!舍長大人!”

  異常高大的白衣身影發出近乎狼嚎的吼叫聲,一旁的黑衣女學生皺著眉頭掩住耳朵。

  “一切都很順利!潛藏在305室的思念體已經被我趕出來了,接下來只要徹底消滅就萬事OK。大家放心吧!”

  鬼吼鬼叫的是負責驅除學校思念體二年紀學生宮野。不論何時,他總是在制服外加了一層白衣,像瘦長版的佛陀露出滿足的笑容。現在也是如此。我瞄了宮野一眼,然後將視線移到那個在空中緩緩漂浮的物體。

  “哪里順利了?這思念體都實體化了,而且躺在走廊那扇門是怎麼回事?你丟了炸彈嗎?誰要來修這扇門?我絕對不會負責修理,可是我一定得叫人去修理,你們懂嗎?!”

  “對喔,因為你被個一心想著哥哥的妹妹給附身了嘛。嗯,也就是說…”

  這傢伙,根本沒在聽我講話。

  我將目光移開那個充滿尖銳突起物又閃著紫色火光的海膽,碎碎念著:

  “你們趕快處理一下吧。”

  “打擾各位晚餐過後的休息時間,在這一天當中最寶貴的時刻裏引起騷動,對此我們深感歉意。”

  從本學期開始和宮野一組、走動於校園間的一年級女生開口了。少女從頭到腳一身黑,幽雅地彎了身子致歉。漆黑亮麗的長髮,如流水般隨著少女的動作流瀉在她的背上。

  光明寺茉衣子一身像是參加完喪禮的打扮,以響亮的聲音說著:

  “班長理該負起全責。我確實執行了被賦予的任務,但某個神經有問題的傢伙卻誤了大事。我本來可以漂亮地驅除思念體,卻因為腦筋不好的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最後還讓思念體跑掉,使事態更加惡化。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傢伙才好…白癡嗎?沒錯,他就是白癡。為何我要替這個白癡賠不是呢…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沒錯,真的很不公平。所以我要取消剛剛的道歉。”

  “茉衣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的沒神經的傢伙是指誰,不過現在還沒什麼被害者出現,就這麼殺死它不是太可惜了嗎?而且對我而言這樣一點都不有趣。要麼就轟轟烈烈的大幹一票!”

  “唉,真實愚蠢。為什麼我們對魔班的班長會是這種人呢?真是令人百思不解。高崎先生,你的想法如何?”

  黑影般的浮游物抖動著身軀,再次毫無預警地撲了過來。

  在我欲閃躲之際,這海膽又和剛剛一樣,在即將觸及我的身體之前被彈回原來的位置,迸裂出七彩的火花。

  春奈的小小透明身軀在空中浮游,下半身與我的上半身互相重疊著。

  <不准你碰我哥哥!>

  春奈張設了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防護罩,打消所有對我的攻擊。她的EMP能力是學校了最強的。

  “不怎麼想。”我說。“我不管這麼多,總之趕快處理一下吧,拜託。“

  “茉衣子,聽你這麼說我真的感到很悲哀。剛開始被分配到對魔班時羞紅了臉,要我們多多指教的卑微茉衣子跑到哪里去了?嗯?難道你是分身?你這個冒牌貨,快把本人還給我!”

  “以前是以前。這些過去累積而成的就是現在的我。請不要隨便直呼我的名字,我們沒這麼要好。”

  “明明一開始是你自己說的。你說比起姓,你更喜歡自己的名字,所以要我那樣叫你的!”

  “撤回前言,立刻。我現在就把那句話收回。”

  “那麼光明寺。”

  宮野乖乖的更改稱謂。

  “其實以前我早就想問你了,但一直都忘記說。你這個人難道對長輩一點尊敬之意都沒有嗎?”

  “剛剛那是笑點嗎?你說要誰尊敬誰?我快受不了這個天大的笑話了。不好意思,請容許我笑一下。”

  呵呵呵地,茉衣子掩著嘴巴輕輕地笑了起來。

  引起這麼一陣混亂騷動,現場卻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打開門看著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是正確的。出了房門,確實會被捲入這場口舌之戰。

  “嗯嗯,這麼說來,你是《擊妖部》的吧?和我的《黑夢團》是不共戴天之仇。兩個社團無法互相理解彼此的理念,思想中心大異其去……趕快退出那胡搞瞎搞的社團,加入我方吧。現在的話,還可以特別為你施加秘密儀式。”

  “我決絕。召喚大天使失敗,反而召來全長二十公尺鹽塊的騙人魔術結社……沒有人會願意加入的。”

  “那就附贈我生涯大作‘偉大•赫密斯魔術的奇跡和軌跡’共三集,如何?”(遍注:赫密斯《HERMES》,希臘神話的盜賊與商人之神,同時也被稱為煉金術之神。)

  “若附贈一塊醃醬菜的石頭,我更樂意接受。”

  我望著互瞪的兩人,搖搖頭。

  “我想也是這樣,那巨大鹽塊原來真的是這樣產生的。鹽塊丟在校園會擋路,希望你能想辦法清掉。不過先等收拾了這傢伙之後再說。”

  “你說的沒錯,高崎先生。我絕對不屬於班長領導的邪惡黑魔術師集團。所有的責任矛頭都指向這個蠢蛋頭,請你諒解。”

  “知道了。”

  我點點頭。宮野是個笨蛋,這是眾所皆知的。

  “那麼,”茉衣子用手肘給宮野的肚子一記拐子。宮野一臉遺憾,然後誇張的張開雙手微歎著:

  “啊~有什麼驅魔的好辦法呢?是要落落長的拉丁咒文呢?還是用古希伯來文製造六芒星魔法陣?我個人是偏好這兩種啦。”

  “請在十秒內結束。我們不需要餘興節目。”

  宮野心有不甘的碎碎念著,然後凝視著投射在走廊地板上的海膽怪物黑影。

  我聽見一陣似大黃蜂嗡嗡作響般的雜音。就在這一瞬間,宮野的視線所及處產生一道黑暗的光線攀爬在地上。就像要吞噬掉所有怪物般,無光無影的魔法線在走廊上劃下了一個正圓形。

  宮野的眼睛忙碌地轉動著,圓形的內部被劃上奇妙的記號和兩個同心圓。然後五芒星於焉誕生。

  巨大海膽像是察覺了什麼般,正準備縮起身子時,從魔法陣忽然伸出凝聚黑暗力量的鎖鏈,將巨大海膽緊緊纏住。

  “我解釋一下吧。這黑暗鎖鏈是為了鎖住冥界看門狗的地獄制鐵鏈。也許實際上沒有這樣的東西,反正我是這麼認為的。我的妄想竟然成為束縛你的工具,真是糟蹋。代價雖然昂貴,也罷,不用找零了。”

  思念體像是全身充滿電流般不聽抖動掙扎著,但宮野的束縛鐵鏈絲毫不為所動。

  “一開始這麼做不就好了嗎?都是你誘導它實體化,高崎先生才會認為我和你是一丘之貉。”

  茉衣子撥弄著黑衣袖口,立起左手小指和無名指遮著嘴角。她朝手心呼了一口氣,食指上方出現一個螢火般的光球。再輕吹一口氣,光球意發青白色的光芒。反復至第九次時,光球已經如乒乓球大小。

  “消失吧。”

  茉衣子如擲球般的手掌一翻,光球直線飛向鐵鏈捆住而動彈不得的浮游體。似乎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吸了進去的光球激烈地撞擊在浮游體身上,然後……

  浮游體隨著轟然大響爆炸,煙消雲散。

  爆炸引起的颶風吹亂了茉衣子及腰的黑長髮,宮野定住腳步。爆炸引發的衝擊波好似浮游體最後的慘叫,空氣形成的急流猛烈攪拌著。這些激蕩在我面前被彈開,然後彎曲流向後方。

  “謝啦。”

  <呵呵呵。>

  耳朵深處傳來一股驕傲的笑聲。

  宮野說話了。

  “舍長先生,這麼一來都解決了。請轉告避難到其他房間的學生們。有我這個素負盛名的對魔班班長的保證,相信大家很快就可以從畏寒、無法呼吸、體力衰退,甚至被人監視的精神痛苦中解脫了!”

  隨著怪物的消失,魔法陣、鎖鏈和螢火也跟著消失了。只剩下汙損牆壁和地板上的木炭般焦黑痕跡,以及飛舞于空中的大量塵埃。這些飛灰就像從空而降的細雪般、沾附於我們的雙肩和頭髮上。

  “嗯,原來如此。它用來實體化的媒介果然是305號房累積的灰塵。這次經驗可以做為提醒他們應該定期打掃的警告吧?茉衣子,你的房間沒問題吧?”

  “請秒度我光明寺!”茉衣子尖著嘴警告著。

  “還好,我同寢室的同學個性非常一板一眼。既然你提到打掃的重要性,那麼對魔班集合場所已經像垃圾山一樣了;請你想想辦法解決這問題好嗎?那裏簡直像魔界般污穢不堪。”

  “你自己掃乾淨不就得了?”

  “為什麼是我?”

  “我哪知道。”

  趁他們在爭論時,我躲進了房間拿出掃把和畚鬥。宮野瞥見我手上的清潔用具,誇張地張開了雙手說:

  “真是不好意思!後續清潔工作就交給你了!看看這片焦黑痕跡範圍和灰塵厚度的樣子,從頭到尾仔細清掃的話,應該只要花一個鐘頭就可以搞定了,那我們就此告退啦!”

  “等等。”

  我揪住宮野的脖子。

  “你得幫忙清理完才能走。”

  “為什麼?”

  “別一幅事不幹己的樣子。我的確請你們幫忙消滅思念體,但可不記得叫你們連宿舍走廊都弄髒。”

  “可是我不記得啊。”

  “高崎先生,你的頭髮沾到灰塵了。”

  茉衣子虛偽的笑著,站到我的身邊。杏仁狀般的黑暗雙眼直盯著我。妖豔的笑容不禁使我打了一個冷顫。

  “別動,我來擦乾淨。”

  桃色的嘴唇魅惑地往上噘著,茉衣子從口袋中取出手帕。就在她的手正要觸碰我的頭的一瞬間……

  “好燙!”

  茉衣子手中的手帕燃燒了起來。茉衣子反射性地鬆開了手。棉質的手帕化為一團灰燼後掉落至地面。

  我一回頭,看見半透明的春奈怒火中燒,斜眼瞪著黑色的魔女。

  “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忘了這一點。其他女人絕對不可以靠近高崎先生…啊啊,真是可怕。”

  茉衣子幽雅地躬身,黑髮順從的隨著動作飄動,然後一轉身。

  “等等,茉衣子!你走了誰來打掃?”

  “請叫我光明寺。”

  茉衣子憤然地丟下一句話,背對著我們用力揮著一隻手。看她的僵直背影似乎已經說明拒絕一切的意願,我只好閉上嘴巴。反正這裏是男生宿舍。我再度抓起愣在原地的宮野的衣領,說了:

  “由你來打掃。”

  這所學校的學生每個人都有特殊能力。只要被揭發擁有某種奇妙的特異功能,入學手續可以繁複也可簡化,個人能力也良秀參差不齊。總之,所有的特異功能,我們都稱之為EMP能力。

  在孩子約十幾歲時,忽然發生維持不到十年便消失的特異超能力。以人口來說簡直是微乎其微的“發病”比例,原因何在?為何只有日本才會發生這種情況?聚集並調查超能力者卻發現毫無任何共通性,只上呈亂數狀態發生的現象又作何解釋?還有最根本的問題,這種無視生物法則的力量從何而來?所有和EMP能力相關的謎團自發掘第一位超能力者以來,將近三十年還是兩個字——無解。

  順道一提,EMP學園只有國中部、高中部和大學部。因此,被發現有能力的國中以下的孩子們,在小學畢業前會儘量留在父母親身邊,然後被送入以上其中一個部門。我和小我一歲的若菜也是從附近小學畢業後,像小鳥離巢般地送入了這所鳥不生蛋的EMP學園。

  這裏的學生儘是些“超能力者”或“魔術師”,還有各式各樣奇妙的人事物。剛剛的巨大假海膽就是其中之一。EMP能力者彼此影響超能力,無意識間便會產生各種不明物體。大致上來說,這些不明物體對人類充滿了敵意,採取的行動通常非出自于善意。

  對於這些忽然出現的不明物體,擁有多層頭銜的學生自治會保安部對魔班都稱它們為思念體、妖獸或邪靈。對魔班負責鏟滅這些怪物。而宮野和茉衣子就是其中的一員。

  結果,走廊的清潔很快就結束了。

  原本緊閉門戶的男學生們三三兩兩手持著清掃用具,紛紛鐵青著臉跑出來集合。大家議論紛紛,說是看見春奈以極為恐怖的表情威脅大家出來打掃。春奈現在就站愛我後面監視著每個人。男學生們紛紛被迫自告奮勇開始努力的清掃起來。

  和大家一起清楚灰塵後,我回到房間。忽然間,茶杯、熱水壺和紅茶包在空中飛舞,開始泡起茶來,茶杯最後飄到我手中。最後是數顆方糖追了上來。

  雖然不想喝,但一想到要是惹春奈不高興,怎麼樣也不敢冒這個風險。

  “真是方便啊。要是茉衣子也有你這麼細心就好了。呃,春奈小姐,請問我的茶在哪里呢?”

  逃離清掃現場的宮野自顧自地近來,環視房間內部。

  櫃子上的茶杯發出喀喀聲響,然後瞄準盤坐環抱著雙手宮野的眉心飛了過來。一陣撞擊聲後,茶杯跌落在被拿來當作書桌的陳舊暖桌上。熱水瓶則孤獨地飄在空中,咕嚕嚕地傾注著熱水。

  宮野邊摸著頭頂上的腫包,邊喝著白開水。我則是默默地在對面啜著紅茶。

  “到這房間來的客人只有白開水可以喝嗎?真是太過分了。舍長先生,你應該好好教教你妹才對…這是我的蠢見啦。”

  “對死人講什麼都沒用。”

  我勉強吞下甜死人不償命的紅茶。

  “我該說的都說了,她不聽就是不聽。”

  “就算死掉也要留在哥哥身邊照顧他的妹妹嗎…嗯嗯,這還真是有勁。說真的,我十分羨慕。”

  沒有妹妹的男人裏,十個有九個會這麼說。

  “那就讓給你吧,趕快把她帶走。”

  “舍長先生,就是因為你擺脫不了她,才會到這所學校來的吧?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國中部剛開始的時候吧。從她出現以來,已經是第六年了。都是那傢伙,害我小學五六年級過得還不淒慘。”

  小我一歲的春奈死去時,是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她在我和另一個妹妹若菜的眼前,被卡車碾過身亡。第二天成為亡魂的春奈就一直驅使不可思議的力量擾亂我的生活。早知如此,我何必傷心難過了一整晚。

  “你怎麼不乖乖上西天呢?”

  <我才不要!>

  原本似溶解於空氣中的春奈忽然現身抗議。她鼓著腮幫子滑到我身邊。

  “嗯,真是太有趣了。喔,我不是指你們的互動,而是靈魂實際上存在這件事。其實,我否認靈魂的存在。”

  宮野用指甲敲著盛著溫水的茶杯。

  “我可以理解意識從何而來。沒錯,就是大腦。所謂的意識,就像電流般來來去去於腦海間。可是春奈已經失去了肉體,她的意識到底是從哪里產生的?”

  春奈被宮野以觀察白老鼠的眼神盯著,她吐了吐舌頭踩到我背後。

  “我是這麼想的,她的意識移動到某人的腦海中,超越了肉體的死亡。某人是誰?不用說,當然是舍長先生您的腦袋。也就是說,春奈活在你的體內。”

  “那麼剛剛的假海膽又是怎麼回事?自從我來到這個學校後,剛剛那樣的怪物便層出不窮。我想,它們也應該擁有意識才對。”

  這些怪物應該是原始生成的物體才是…宮野頻頻點頭這麼念著,然後又如宣教者熱烈地說:

  “像我們這種超能力者,在無意識間釋放而殘存的能源…那些思念提就是這些能源的聚合物。說明白一點,就是無意識的產物。所以它們毫無智慧,只會單純的破壞。但也因此,我們可以輕易地駕馭它。我們超能力者長時間共處於一處,與常人分隔兩地,對一般人來說是件好事,我的能力也因此產生價值和意義。不過春奈和那些怪物不同,依我的能力恐怕無法幫上什麼忙。”

  春奈白色的手腕伸向紅茶杯,茶杯漸漸浮起。我伸手一接。

  “不用了,給宮野吧。我的血糖值已經夠高了。”

  春奈賭氣地撇過臉。已經泡開過的茶包非起,掉進宮野的茶杯。

  宮野說了聲謝謝後,喝幹稍稍染上一點顏色的茶水。

  “我真的無法理解。也許鬼魂的確存在於某個未知的世界。但對我來說,死亡就是化為烏有。要讓無化為有,又需要某種特意未知的能源才是。你妹妹的靈魂還存在著,而且還保有意識…這種能源到底從何而生?”

  關於這點,我不是沒有想法。但我不想讓他滔滔不絕說個不停。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換了話題。

  “你不覺得最近變多了嗎?”

  “什麼東西?你是說我的神性嗎?”

  “你的神經性格要是再提升,大家就會抓狂了。我指的是思念體。我剛來的時候,一個月頂多出現一兩次。現在幾乎一個禮拜出現一次。光是這間宿舍,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

  “學生人數增加,可能也是一個原因。從學生身上洩出的EMP能源越來越多,怪物也隨之增量。”

  “對了,宮野。”

  “什麼事?”

  “你可以回去了嗎?春奈有點不耐煩了。”

  “好吧。”

  宮野乾脆地起身,走門前又轉過頭。

  “嗯?這麼說來,我為什麼要跑到舍長的房間呢?好像有什麼要告訴你…抱歉,我想不起來。既然想不起來,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那就再見了,有什麼問題的話再叫我吧。”春奈雙手在臉頰旁揮動著,以極為天真的表情目送腳步聲喀喀作響的宮野。

  學生會長莫名的召見,就是假海膽事件發生後第二天的事情。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0 AM     標題: 第一章

  這天早上,我如往常般,在鬧鐘響前三十秒率先被敲醒了腦袋。我恍惚地看著搖搖晃晃飛回書桌的鬧鐘後,起了身。

  鬧鐘這幾年來都沒發揮它原本的功能。我的確是醒了,也可以理解春奈極想強調自己的存在,但難道沒有更和平一點的方式嗎?再這麼敲下去,總有一天我腦袋的某個部分一定會秀逗。以前,我曾經試著跟她溝通過。結果第二天換來的是枕頭的窒息攻擊。

  記憶中的雙胞胎姐妹是這麼溫柔可愛…我邊回想邊歎著氣,手伸進了制服衣袖。胭脂色的領帶飛過來,纏上我的衣領。不用照鏡子也知道,領帶結還是打的歪七扭八。抗議只是討打,所以我的領帶從來沒端正過。

  同寢室的室友,連窗簾都帶走了(本來就是他的東西),原本宜人的清晨陽光變得極為刺眼。在陽光飛舞的塵埃間,靈體炫麗幻化登場了。肩上參差不齊的頭髮飄動著,臉龐流露出柔美的曲線,襯托綻放著嫣紅的嘴唇。

  春奈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單腳著地轉了一圈。

  雖然擁有雙腳,想當然爾,春奈不可能像人類那樣兩腳著地。她總是漂浮在空中,身高約過一百五十公分。問我為什麼知道?因為另一個雙胞胎妹妹若菜就是如此。我順便問了體重和三圍,不料若菜卻往上斜著眼,一幅幹你何事的口氣:

  “你問這個幹嘛?”

  這麼反問我。

  <早安~>

  短暫的追憶結束,春奈又天真的笑了起來。她天真的笑容總是引發大大小小無數的事件。比如說去年四月,在中庭怒放的櫻花卻在一夕間凋零了。不用說,那都是春奈搞的鬼。

  <櫻花和我,哪邊比較漂亮?>

  春奈問我,我當場啞口無言。這種結果難道也是我的錯嗎?

  春奈的白色水手服是我家附近國中的制服。如果她還活著,應該也在這所國中上學了。不過也很有可能變成第三EMP學園的人。

  如果春奈沒有纏著我,而在車禍現場成了地縛靈的話,或許那裏早已成為美少女幽靈的觀光勝地了吧?想想實在有點可惜。

  “喂,春奈。你至少也可以回到家的佛壇吧?那東西好像花了不少錢呢。”

  春奈穿透我的鼻尖、一張小臉靠得好近好近,然後回答:

  <不要!>

  學校宿舍嚴禁穿鞋進入,要出門得在玄關換鞋。在男生宿舍B棟作息的男同學約有一百五十名,所以一樓是一整排拖鞋鞋櫃。睡眼惺忪的住宿生爭先恐後地換鞋是常有的事,惟恐慢了一步就吃不到早飯。

  出了宿舍,就可以侵淫在森林特有的新鮮空氣中。學校腹地大得誇張,幾乎佔據了一整片山頭。再這樣擴建下去,八成隻會飽了某些人的荷包。

  學生們踱步於五月晴空下,身旁是三棟男生宿舍。我混于人群中,朝腹地最北邊前進。途中夾雜著校舍,還有相反方向的女生宿舍在此彙集。一天三餐的時間都照規定,隨意每次都會人馬大塞車。和國中部、大學部比起來,高中部的人最多,這也是塞車的一個原因。發現EMP能力的最小年齡為十四歲,消失年齡平均約為十八歲,所以高中生占大多數。

  也因此,高中部校舍最為寬廣。往下俯瞰,鋼筋水泥的四層巨大H型建築物全部都是高中部,H字中的橫線則是連接走廊和特別教室。

  在走到大食堂的路上時,春奈一邊在我的身後半空中滑行前進,一邊捉弄著這所學園的新生。

  走過亮灰色的校舍,穿越連接走廊來到的地方是教室邊的男女通用大餐廳。每每到了這個時間,總是極盡混亂之能事。餐廳內甚至比體育館還寬闊,眼見所及儘是綿延不絕的長桌。看來學生的確增加不少,遠遠超過最初的使用預定人數。

  第四EMP學園的成立應該也是遲早的事吧?我邊想著邊拿著託盤走著。春奈緊緊跟在身後,所以大家紛紛走避,我才不至於和人群打肉搏戰。

  我穿越身穿藏青色法蘭絨制服的人海,來到配給餐點的櫃檯,廚房內負責烹調的女學生們如同布朗運動粒子般快速來回穿梭著,看到這樣的情景,總是令人感慨萬千。(編注:懸浮於液體或空氣中直徑小於0。04公分的粒子會做連續快速而不規則的隨機移動,這種移動稱為布朗運動。)

  負責配給食物的一人俐落地將食物盛進我的塑膠餐盤中,穿著烹調的其中一人看見我,投以一個微笑。

  “早啊~哥哥!”

  和漂浮在我肩邊的半透明軀體一模一樣的面孔。但她的頭髮比春奈短,還擁有真正的肉體,更有實感。若菜綻放著開了七分的櫻花般微笑。不知是不是因為表情和動作有些孩子氣,烹飪服竟然有些適合她。

  若菜眯著變成彎月型的眼看著我的背後,然後揮了揮飯匙說。

  “春奈也在啊。”

  若菜肩上的頭髮發尾如稻草般淩亂,據說是理容班女學生的實驗犧牲品。她的髮型就像是爸媽為了省錢,自己動手剪的小孩子髮型一樣。要是春奈的話,再就把發卷扔向理髮師了吧。

  若菜邊把櫃檯上的飯碗逐一排列整齊,邊這麼說:

  “宮野在找你喔,他剛剛來拿飯。我告訴他你還沒有來在這裏,他要我轉達有事找你。看,他就在那邊。”

  若菜用黏著飯粒的飯匙一指,長桌的那一邊可以望見對魔班班長沒睡醒的頭。

  “他找我幹嘛?”

  若菜模仿宮野的神情,大聲的嚷著:

  “若菜!無論何時你總是這麼可愛!不過也該考慮離開你哥了吧?……拜託,他弄錯了吧!黏著哥哥不放的是春奈,不是我啊。”

  若菜的嘴唇像鴨子般吸著,其他五官則是一臉笑意。不管對象是誰,她總是笑臉迎人直到廚房忙完。至於笑臉以外的表情,從六年前春奈葬禮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

  若菜渾身散發出曬著太陽的貓般傭懶的氣息,笑著說:

  “今天春奈心情不錯喔?怎麼回事?啊,我知道了。哥哥從昨天開始就一個人住了。所以只有春奈和哥哥兩個人對吧?喔~”

  真希望她不要再亂講這些會引人誤解的話。

  在若菜旁邊負責味噌湯的少女,戰戰兢兢地將容器遞給我。

  春奈輕輕在身後移動,將半個身體嵌在櫃檯上、盯著她的手。昨天這位少女也負責配給餐點,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指頭。只是因為如此,她就慘遭被空中飛舞的勺子海扁一頓的命運。真是可憐。

  春奈冷冷的眼神落在可憐少女不停抖動的雙手上

  <……>

  “噫~”

  少女驚恐地張大眼睛,嚇得縮成一團。我小心翼翼地從她手中接過因顫抖而被拍動的豆腐味噌湯,然後慎重的道了歉。

  “真的很抱歉。”

  少女仿佛受到高壓電流般誇張地放開手,然後在臉前拼命搖動雙手和頭。似乎要告訴大家她真的沒碰到我一根汗毛。

  若菜沉穩地笑著,用平常的口吻說。

  “笨春奈~你不要一直這樣嚇唬人家嘛,沒有人會搶走你的哥哥啦。我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哪一點好?”

  我無言以對,默默地跟著其他菜色的隊伍,陸續拿了盛有鮭魚排和生蛋的容器。

  若菜將飯碗遞給我,途中還像只不情不願的小貓般忽然鬆手。飯碗自空中慢慢降下,安安穩穩地坐落在託盤裏。

  看見這一幕,又讓我想起她們兩人像小狗般一起玩耍的那些日子。若菜和春奈就如塔羅牌中太陽裏的一隊天使般惹人憐愛。但是現在,一個變成愛作怪的孤魂野鬼,另一個則完全無法理解哥哥的魅力,成了毫無審美觀的傻丫頭。真是可悲沒道理到了極點…這股悶氣也只能化為歎息了。我吐了一口氣,好掩蓋這份鬱悶。

  <怎麼了?>

  “什麼啊?”

  不愧是雙胞胎,連想的事情都一樣。她們同時出聲問我。

  “沒事啦。只是在想這煎鮭魚是不是鹽醃過的,如果是的話我就不加醬油啦。”

  若菜尖了嘴……

  “是~喔~?算~了~那是新卷鮭啦,應該蠻鹹的。”

  “謝謝你的情報。”

  “春奈啊,你不要老是黏著哥哥嘛。偶爾來幫幫忙如何?你的能力這麼好用…”

  <咧~>

  在旁邊飄動的、死去的妹妹用手指撐開一邊眼睛,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真是的,咧~”

  活著的妹妹也以同樣的動作回敬。

  雖然是極為溫馨的一幕,但我似乎聽見等著覓食的隊伍發出不自然的咳嗽聲。我決定趕緊撤退。

  原本期待春奈會持續扮鬼臉遊戲,正打算躡手躡腳偷溜時,春奈丟下一句《若菜是大笨蛋!》後,又再度飄向我的背後。

  不知是偶然還是蓄意,宮野旁邊的位子沒有人坐。

  大部分學生都穿著法蘭絨的制服,唯有他一身毫無污漬的珍珠白、無所謂地吃著早餐。只看他堅挺的鼻樑和臉部構造的話,活像是犍陀羅美術裏的佛像。偏偏那副古代佛像般的笑臉壞了事,整體餓感覺變的相當怪異。好好的希臘風格打扮被他破壞殆盡,一點感覺都沒有。(編注:西元1至6世紀流傳于犍陀羅地區的佛教美術,深受希臘雕刻或希臘化的羅馬雕刻的影響。)

  如邪惡佛像般的宮野將筷子朝天一比劃。

  “舍長先生!這裏有位子喔!坐下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我坐在散發著瘋狂科學家味道的黑魔術師身旁,放下託盤。

  宮野將醬汁倒入味噌湯和生蛋混雜的飯碗裏,倒握著筷子用力亂攪和一通。坐在對面的男學生用一副噁心的表情移開了眼神。

  “春奈!無論何時你總是這麼可愛!不過也該考慮離開你哥了吧?嗯,你的能力非常適合加入對魔班喔!要不要善加使用你那卓越的能力,一起維持學校的安寧和平?”

  忽然挺出身子的春奈歪著脖子,一臉藐視地看了宮野後,對我投以一個微笑。她漸漸朦朧了身影,然後似融化於空氣中,消失了。可能是覺得跟他對話實在太愚蠢了吧。

  “直接說結論吧!我得向你好好賠不是!”

  這是賠不是的態度嗎?宮野傲然的挺直了身子。面對他的諸多小動作,我懶得一一回應。我仔細想想可能的因素,說了:

  “你要賠不是的事情太多了,是指哪件事?是305號房的門嗎?他們兩人修門修到半夜,要道歉去和他們說。還是校園裏的巨大鹽塊?運動部和園藝部的人已經來抗議了。雖然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來向我吐苦水…還是說,上個禮拜拖鞋鞋櫃因不明原因全數損毀,兇手就是你嗎?”

  “每件事我都有印象。不過在這個緊要關頭,這些事都無所謂了。”

  宮野邊將染成噁心色彩的白飯送入口中,邊皺了眉頭。

  “舍長先生,今天的早餐真難吃。”

  “我想也是吧。”

  要是我一狀告到負責廚房伙食的女生們那邊去,也許她們會替我處理掉這個笨蛋。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宮野在她們面前再說一次剛剛的臺詞呢?我邊想著邊肢解鮭魚。負責伙食的女學生們輪番到廚房工作,不是因為什麼職業歧視差別。只是單純因為若由男同學來負責,端出來的東西可難以下嚥。而且這些女學生非志工性質,可以賺取打工薪水。這樣看來,也不算是一件壞事。宮野單手持七味粉、不斷地上下搖晃,直到下面被蓋住看不見了為止。

  “啊~我要說的是…時間是昨天,地點在高中部校舍四樓的連接走廊。我記得應該是傍晚吧。就是從集合場所趕到宿舍去消滅思念體的時候。我偶然間遇到學生自治會長。他看我要去B棟,要我代為轉達。後來我完全忘了,到今早刷牙時才想起來。為什麼刷牙的時候才想起來,我也覺得很奇怪…人的記憶構造真的很奇妙,實在令人折服啊~”

  “只是因為你粗心而已。轉達什麼事?”

  “嗯嗯,他要你今晚八點到自治會長室。”

  “……所謂的今晚,指的是昨天晚上吧?”

  “看來是這樣沒錯。”

  “我現在才知道這件事,能怎麼辦?”

  “因為時光無法倒轉,所以你應該知道無可奈何。”

  “宮野。”

  “什麼事?”

  “可以讓我揍一拳嗎?”

  “我拒絕。”

  先不管這段毫無結構的對話,我開始沉思。

  學生會長。我記得他的名字,但想不起他的長相。以前曾經在什麼活動遠遠的看過他一次。宿舍不同,關於學校的事也毫無交集,自然沒交談過。

  到底是什麼事?

  “會長竟然找上了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如果是寫悔過書就可以解決的事,我會默默地在心裏為你祈禱。不然順便幫你消災解厄好了,我會算你便宜一點的。剛好最近進了一隻活跳跳的猴子。”

  “你都沒受到學校處分,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怎麼輪得到我寫悔過書?而且我也不想用噁心的活祭品來消災解厄。”

  “對了,你知道最近外面世界掀起了一陣騷動嗎?”

  這傢伙還是一樣,從不聽人講話。對話就像投球練習。球飛到相反方向的話,對方是怎麼樣也接不到。

  “看來不止學校,連外面的世界也像昨晚那樣有思念體作亂。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終於停下了筷子。這傢伙難得投了個好球,正中要害。思念體只會出現於EMP能力者所在之處。他們能保持原有的狀態,就是靠超能力者散發的殘存能源——沒錯。思念體在超能力者聚集的各處EMP學園裏,才能夠實體化。

  不過如果是我旁邊這個一身白衣、又愛惹麻煩的魔術結社首領可以要這麼做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所以呢?”

  “嗯。”

  宮野大口吸著光看就倒盡胃口的飯碗裏的食物,連咬都不咬就吞了下去。然後說:“你聽過PSY網路嗎?”

  話題又飛了十萬八千里。

  “什麼網路?”

  “Psychic•Network,通常稱為PSY網路。詳細情況我也不太瞭解。但在擁有特殊感應能力的人之見像是相當著名的網路。”

  特殊感應能力的人,是指超能力者嗎?常見到的女生宿舍舍長就是超能力者,臉蛋和身材一流,個性確實差勁到不行。每次撞見時,總是偷看我腦袋裏在想什麼,然後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是個超級壞女人。要不是因為得參加舍長會議,我根本不希望遇到這女人。看來她應該也沒什麼朋友。

  “然後呢?”

  我又問。宮野回答:

  “沒有啦,只是忽然想到而已。沒什麼特別意思。”

  宮野正大快朵頤光看了舌頭就會麻痺的噁心食物,接著又將筷子直直指向我。簡直無視用餐禮儀,而且大大地引起我的不悅。

  “這件事,我跟你說真的。”

  那剛剛說的又是什麼?

  宮野很正經的說,但在我看來就像因蛀牙發作而臉部抽搐。他賣個關子,說了:“小心一點。”

  就這一句話?只見他又將頭埋進恐怖的飯碗裏,再度奮戰。

  “要我小心什麼?”

  “很多東西。”

  “很多東西,是指什麼東西?”

  “我已經告訴你了。你都不聽人說話的嗎?”

  不聽人說話的是你吧。

  我正想著要怎麼反擊這個笨蛋,將頭一縮。這時從背後傳來一股震耳欲聾的女高音。

  “高崎先生。”

  我一回頭,一名可和烏鴉配成一對的全身漆黑少女手持託盤站在那。她的睫毛長得驚人,好似一圈眼線般包覆著雙眼。少女眼裏散發出驚人的氣勢和光芒,狠狠地瞪著宮野。茉衣子張開似塗了小鳥鮮血般的紅唇說:

  “聽這個爛鐵槌頭班長講話,簡直是愚蠢至極,浪費時間,無聊到了極點。請你不用理會他。放心吧,我保證你不會有事。”

  這個對魔班班長邊大口嚼著似乎沾了毛髮的食物,然後對著學妹抬起了半邊眉毛。

  “茉衣子,你說的爛鐵槌頭到底是誰?我實在不能理解。姑且不論這件事,你有什麼證據說我的話是假的?本人宮野秀策雖然不肖,也許有誤會、記憶上的疏失或錯失什麼情報過,但我很確定我絕對不會說錯話。”

  “基本上,班長這個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這樣的人越是找藉口,越是難以信服。因為他本來就不該存在,而且本人竟然還沒發現這個事實。偉大的莫非博士也曾說過,一個有錯誤的問題,它的答案必定包含錯誤。以你為例,從頭到腳都是錯誤的話,說出來的話也必定錯誤連篇。不過班長你剛剛說的話只有一句是正確的——不肖。還有請你以後叫我不要直接喊我的名字好嗎?要說幾次你才會懂?”

  “你說了很多次嗎?”

  “我沒數怎麼知道。不過應該比你的腦袋皺褶數還要多。”

  “如果要這麼算的話,那我從認識你的那天開始,每一秒都得被你念一次才會出現這個數字。我雖然從沒剖開自己的腦袋,但裏面的構造,我很確定,裏面是滿滿的皺褶!我甚至可以拿已故的愛因斯坦老師來作證!將來我迎接死亡時,我也要效仿先人,將我的腦保存于福馬林裏。嗯,這得先寫遺書裏才行。”

  “博士現在應該在天國苦笑著吧。”

  “你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的。”

  “我是在諷刺。”

  當我正聆聽這對對魔班夫婦相聲時,餐廳天花板垂下來的擴音器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雜音,還夾帶著一段廣播員的咆哮啊:

  “當當當(人發出的聲音)~啊啊~這裏是第三EMP廣播中心,為您傳達緊急事態~嗯,我要講什麼啊~?喂~有阪~不是寫了一張紙嗎?保安部的……嗯,對了……呃~就社團教室一樓‘最終定理解讀研究會’的社團教室前確認發生思念體,代號為查奇。請附近的對魔班放下手邊作業,遵照第一次特例及早對應行動。以上完畢,當當當~”

  宮野聽聞立即站了起來,夾帶這膝蓋撞到桌子的巨大聲響。

  “光明寺,事件發生了!刻不容緩,現在就走吧!”

  “不用我們出馬,也有其他優秀的成員正前往現場吧?而且我還沒吃完呢。一天三次適度的飲食有助美容及健康,還能活化腦細胞。所以,請你慢走吧。”

  “光明寺,沒想到你偶爾也會說出這麼無聊的笑話,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我想這都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受到別人的感染了。”

  宮野從旁邊強行奪走茉衣子手上的託盤,粗魯的丟在我面前。

  “別客氣,舍長先生。光明寺請你吃飯,吃吧!我們還有急事要處理,得先走了。再會吧!再見了!你不介意的話,我吃剩的也可以帶走。吃吧!”

  宮野一把抓起茉衣子的黑色衣袖,然後在穿梭在混亂的餐廳桌椅中朝出口揚長而去。

  “你要怎麼做是你的自由,憲法或許可以擔保。但是以你的主觀意識限制我的自由,想都別想!”

  “哈哈哈!敵人出現,就要趕緊殲滅!所有的行動原理,就是這麼簡單,走啦!”

  “啊啊,我的碳水化合物和氨基酸…高崎先生,它們真的會進了你的肚子嗎?”

  似切割金屬般尖銳的哀嚎漸漸遠去。我目送強行被宮野帶走的長髮魔女,觀察了放在旁邊的早餐內容。飯碗裏約三分之一的白飯,只剩下蛋黃的蛋,半條煎鮭魚,最大的問題是宮野丟下的飯碗裏謎樣的濃稠物。叫我吃這個,簡直比懲罰遊戲還殘酷。

  囉嗦的兩個人終於消失了,我總算可以安心的吃一頓早飯。這真是今天醒來最幸福的一件事了。此時我完全忘了學生會長。如果是重要事情,總有一天會再找上門吧。

  我將容器放在收櫃上,第一堂課的鐘聲開始響起。

  這所學校沒有早晚的輔導課程。別說是班導,連老師都少的可憐,少到用手指頭都數得出來。面對擁有奇妙能力的一群學生,普通的老師怎麼樣也不可能對他們揮動愛的教鞭。因此這所學校少數擁有教職員資格的老師以前EMP超能力者。和學生數量比起來,少得不成比例。不可能每班都有一名老師,更別說是每堂課不同老師。所以學生通常是透過螢幕接受遠距離教學。

  這樣的教師人數,依學生未來規劃而分班的制度在此是絕對無緣。在同一個教師裏上著不同科目的例子是屢見不鮮。

  授課中,學生都是各自操作接收器選擇符合自己規劃的講義,然後戴上耳機面對螢幕彼方的教師聽課。

  當然了,想蹺課的話,愛怎麼蹺就怎麼蹺。點名也只是刷ID卡而已,所以事先拜託代刷的話便萬事OK。不過數月一次的學力測驗也和外面世界一樣,照常舉行,所以考得太差也不是件好事。若EMP能力消失的話,在這裏念書也毫無意義了。屆時雖然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但轉學考必定會讓人吃不少苦頭。

  總而言之,考慮到未來的話,就不該只追求眼前短暫的快樂,該好好念書才是。這殘酷的現實活生生的擺在所有學子的面前,也是不管哪所學校皆有的必然真理。

  “話雖如此…”

  我環視總是只有三分之二滿的教室內部,嘴裏念著。從來沒看過這間教室坐滿學生過。只有吃早飯的時候,餐廳才會人滿為患。真想早日脫離這裏,過正常的學生生活,過正常的學生生活。雖然不平,我還是乖乖的來上課了。

  我靠著桌子戴上耳機,從選單畫面選擇科目。第一堂課是現代國語。畫面背景是臭老的高齡教師,我將講義畫面叫了出來。

  現代國語課程如催眠術般,我拿觸控螢幕筆不斷戳著老師的手背,試圖擊退睡魔。撐完第一堂課,我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時……

  “高崎,有客人喔。”

  從廁所回來的同班同學叫我,用大拇指指向教室門口。

  “你那個有實體的妹妹。”

  在走廊上等著的,是早上才見過面的若菜。參差不齊的頭髮柔軟地撫動光滑的臉頰,帶著微微的笑意佇立在走廊上。

  “我剛剛遇到真琴喔。她要我傳話給哥哥;嗯~她說請你到學生會長室一趟。你做了什麼嗎?”

  來得太快了吧。而且不是會長,還是那個傢伙,縞瀨真琴。吃早飯時偶然想起的那個超能力感應者。這是偶然嗎?一定是的。這麼說來,她擔任的不只是女生宿舍舍長,在學生會也是一名書記。然後若菜打開捏在手裏的紙條。

  “她要我一字不漏地告訴你,所以我記下來了。我要念囉。嗯~現在立刻到學生會長室來~白癡~上什麼課,別管它了~趕快過來。你這個……”

  若菜忽然有些遲疑。

  “你這個……超、超級大變態加白癡~本姑娘正在叫你,趕快過來聽到沒有~你這個…爛…人…呃呃…”

  若菜紅著臉,我拿走她手上的紙片,讀起上面的字句。圓圓的字體顯示了寫字人的個性。重點是,轉達的主要宗旨只有最初幾行字,剩下的都是不堪入耳、令人無法閱讀到最後的骯髒字眼。

  我可以想像,真琴邊奸笑這邊細說廣播禁止用語時,觀察若菜筆記時習慣而喜悅的表情。

  “她幹嘛找你?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不知道。我在教室前碰到她,她叫我這麼跟你說。”

  “真是辛苦了。”

  無論是真琴或是若菜都辛苦了,一年級教室就在夾著中庭的對面校舍裏。這傢伙的班級在一樓,而這裏是三樓。如果剛剛上了第一堂課,那真琴就是故意走到一樓,然後讓若菜寫了這一串髒話。

  <真是無聊。>

  “是啊。”

  若菜就像受到驚嚇的貓般轉動著眼睛。

  “嗯~真琴總是做些令人無法理解的事。之前她還跟中庭裏的銀杏樹說教呢。什麼一年至少要結兩次果!振作一點……之類的話。該不會是因為茶碗蒸裏沒放銀杏的關係吧?真是不可思議。”

  此時第二堂課的鐘聲響起——但鐘聲的音色忽然變了調。那是廣播室的插播。一股清晰的女子聲音透過全館的擴音器以極快的速度播放著。

  緊急插播。

  ‘叮咚叮咚~這裏是EBC。高中部南方校舍三樓通道,二年六班前出現思念體。威脅危險等級D-4。請周圍的學生立即避難,對魔班員火速至現場對應。以上完畢,叮咚叮咚~。’

  插播很快地結束了。早上才剛講過,現在又講一次。需要這麼緊張嗎?思念體出現,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內心的抱怨,讓我現在才發現一件事。

  眼前若菜身後的那一邊,我看見在走廊上的學生睜大了雙眼、愣在原地。高中部南方校舍三樓,就是這裏。我們二年一班在這棟校舍的最尾端,六班則在相反方向。

  遠遠的走廊那一端,灰色的天花板上黏著一片黑色的影子。

  “什麼?”

  轉身的若菜看見那團影子,平穩地說。

  如墨般的二次元平面黑影。它稍稍抖動身子後,暖身完畢似的開始攀附在天花板上,唰地一聲沖了過來。

  好快。

  影子跨越每個人的頭頂,學生嚇得眨眼抬頭看著。

  隨著黑影的接近,形狀越來越清楚。像是人型的剪影。披著略長的披風,手持巨大鐮刀的、沒有厚度的人影。

  他無視於天花板凹凸不平的構造繼續移動著,就像一張被剪下來的黑色色紙。思念體無奇不有。有人也許會對這樣的存在感到新奇,但我卻對這樣的新奇現象感到厭倦。

  啪地一聲,我的衣領產生靜電火花。春奈在背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哇,好奇怪喔。”

  若菜像看到珍禽異獸般,傻傻地笑著。

  原本以為黑影跑過去後,便會直接出了校舍。不料這黑影卻定在我們正上方,再次蠕動了身子。數秒後像吹了氣球似的實體化,然後轟然從天花板掉下,站在走廊上。

  若菜以平緩的口吻說出極為天真爛漫的感想。

  “好惡喔!”

  看來這思念體為了要彰顯自己的存在,故意化為死神的形象。披著長披風,高大的身軀和其他象徵死神的形狀。不過黑影雖然立體化,仍然是一片漆黑,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平面看板而已。

  這傢伙慢慢揮動大鐮刀,瞄準半張這嘴的若菜的脖子,一揮。

  靜默的一擊。有的只是一片青白色的火花。如剪影般的黑色鐮刀在離若菜表面十幾公分的地方彈開了。

  “哇,嚇我一跳。”

  若菜呆站在原地,似乎絲毫不受影響,而且還有餘力發表感言。這一對雙胞胎——若菜也和春奈一樣擁有相似的能力,在身體周圍張設最強的物理或精神保護障壁。以防禦力來說,若菜還比春奈高一些。但若菜卻完全不用來攻擊對方,也許是個性使然吧。

  不論如何,任何攻擊對我的雙胞胎妹妹都是枉然,這是不變的事實,也不需要擔心。這死神傢伙也挺難纏的,這下將鐮刀對準我了。

  <這傢伙幹嘛啊?>

  有些恍神的春奈雙手纏著我的脖子。

  <快走開啦你!>

  春奈的手掌產生磷光的那一瞬間,仍高舉著鐮刀的黑影死神以極為誇張的動作退至後方牆壁,就像和十噸卡車對撞般。黑影不分天花板和地板,四處彈跳,然後到走廊下正中央、直直走了一段路後終於停止。本以為會躺下去就沒事了,沒想到黑影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唉,煩死了。”

  從身旁閃過無數的螢火將一半的黑影炸裂。死神仍然無言地跳著驚恐的舞步,漸漸融化消失於空中。

  我看了看站在連接通道下某一角落的黑衣少女的面孔。那宮野的拍檔,光明寺茉衣子的蒼白面孔。

  “這可不是高崎一族全員到齊嗎。看來我們不用急著出場了。有你們在,根本是天下無敵到令人嫉妒的程度啊。我們急急忙忙的跑來,簡直是白費力氣了。哥哥是木頭人,妹妹是善妒的幽靈和老是在發呆的傻姑娘。唉,看到你們這樣的組合,我的腹部不禁要絞痛起來。這是為什麼呢?‘

  茉衣子單手插腰,擺出姿勢故作優雅地笑著。在我旁邊的春奈間她極為挑釁的笑意和嘴角,也不禁尖起嘴皺了眉頭。

  “茉衣子,謝謝你。”

  若菜笑嘻嘻地握著茉衣子的手,搖來搖去的。

  “茉衣子你真的好帥氣喔!你一直都是這樣對付這些奇怪的妖魔鬼怪啊?真的好厲害喔!好厲害好厲害!”

  “這、這點小事不算什麼。被你誇獎我也不覺得高興。”

  茉衣子不知為何開始往後縮,甩開若菜的手。然後莫名的瞪了我一眼說出她的經典名言。

  “祝你們好運,再見。”

  茉衣子丟下一句話走了。長長的黑髮拍打著走廊的一角,然後隨著移動被拖了回去。這傢伙,走人時手腳特別快。

  “嗯……茉衣子好冷淡喔。我每個月都讓她剪頭髮,她還這樣。啊,哥哥,我再不乖乖上課學分就不夠了。拜拜~”

  若菜甩甩剪得亂亂的毛髮,踩著小碎步離去。說真的,我松了一口氣。我回到教室,才又回想起來。

  我得到學生會長室一趟。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1 AM     標題: 第二章

  學生自治會室在四樓,也就是高中部學舍的頂樓。這樓層還有其他會議室和對魔班集合場所,沒有任何一間授課教室,因此常顯得冷清,也是第三EMP學園中氣氛最為特異的一個樓層。出沒在此的人通常不是普通角色。就連我也很少來到這裏。而會長室也是第一次拜訪。

  這所學校沒有校長室,卻有學生會長專屬的房間。按常理來看的確不太正常。

  上了階梯後,我左右掃視找到會長室門牌的位置。我得左轉。我走進亞麻氈鋪設的通道,從窗戶望見以小跑穿越中庭草皮的宮野和茉衣子黑白雙人組。

  宮野的白衣衣袖被吹拂著,一臉惡佛相。他以機器人般的僵硬步伐快跑著,後面怎跟著撲克臉的黑衣女孩。

  真是忙碌的兩個人。

  宮野一定是基於興趣才會去驅除那些妖魔鬼怪。而茉衣子很明顯地就是和班長不合。看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宮野身後的樣子,搞不好他們會是一對最佳拍檔。總是帶給他人精神負擔的男人,配上擁有堅毅自我的女人,的確是絕配。

  我繼續想著這些不負責的問題,持續往前走,來到了通道盡頭的會長室。我敲敲冰冷的四角門。

  “請進~門沒鎖啦!”

  一副輕佻口吻的女性聲音響起。又是一個我不太想打交道的傢伙。我的周遭為什麼都是這樣的人?我一邊怨歎著這世界的不公平,一邊打開分外堅固的木門。頓時一股草木的芬芳流洩出來。

  從入口到裏面的窗邊,難以數計、翠綠又旺盛的盆栽雜亂地被放置著。擁擠到甚至連人都無法行走。我並不熟悉花草的名稱,根本分不清楚。只知道待客玻璃桌上的肥厚葉片是橡膠樹的一種。

  沒想到室內竟然能養這麼多盆栽,而且還極為茂盛。不過,學生會長室為什麼變成植物園?

  進入房間後的正對面,綠意中透著陽光的玻璃窗前可以看到一張豪華的大書桌。上面擺著三角錐名牌,寫有鮮明的六個字‘學生自治會長’。但是桌前卻沒有任何人。

  “嘿,小由季~我在這裏!”

  在被觀賞植物包圍的房間正中央,一張待客用的沙發中伸出一隻手對我招招手。

  我撥開室內茂密的枝葉前進,縞瀨真琴雙腿交疊這躺在兩人沙發上,高舉著雙手。

  真琴將茂密的長馬尾充當枕頭。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以女人來說極為袖章的身體穿著制服,她就是邪惡女神的雕像。希臘神話中的女神應該就有一人像她這樣。

  “隨便坐啦,當自己家。”

  擺著過於隨便的姿勢,真琴露出了充滿濃濃調侃意味的邪惡笑容。如果貓追老鼠追到窮途末路的地步,那只貓應該也是這麼笑著。我在玻璃桌和橡膠樹中間坐了下來。

  “會長在哪里?而且,他為什麼要找我?告訴我吧。”

  珍禽倦怠地起了身,然後用力地將桌上的盆栽放在地上,中心坐好。接著如貓般的睡臉又綻放出有所企圖的笑容說:

  “昨天的事是我的失誤。竟然叫宮野那個蠢蛋幫我傳話,是我太傻了。抱歉喔,你可別在意,小由季。”

  “是加由季。”

  我修正她的話,皺了眉頭。不是會長要宮野傳話的嗎?為什麼要由她來道歉?

  正當我要開口時,真琴說話了。

  “是誰叫的有什麼關係呢,對不對?”

  我不禁咋舌。混賬,思考又被解讀了。

  “我沒有解讀啊。”真琴平穩地說著。這點小事,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不使用能力也一清二楚。人類其實是很容易剖析的生物。“

  騙誰啊。第一次見面時,當場就坦蕩蕩地說明自己的能力。“我是超能力感應者,所以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想些有的沒的。”說完便滿臉不懷好意笑容的女人,又是誰啊?

  “就是我啊。”

  真琴說。連這個都是用猜的話,那可就是不得了的名偵探了。

  “有什麼關係嘛。”

  真琴呵呵呵地訕笑著,很故意似的慢慢交換一雙長腿的上下位置。

  我試著在腦中想像一件件扒掉真琴衣服的情景。先剝掉她的法蘭絨外套,拉下她的裙子,然後扯掉她的領帶和襯衫。是上面還是下面先曝光呢?我觀察站在眼前奸笑著的真琴。

  但她依然不動聲色。

  “我說你啊,”真琴說。“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現在真的美食用能理解讀你的思想。我不會這麼沒品,也沒有窺視變態的望向世界之類的壞習慣。嗯嗯,不過我並不討厭你那扭曲的精神波。我最喜歡的是若菜。她的精神不會表裏不一,說的和想的永遠一致,真是率真可愛的孩子。”

  真琴總是到處發表自己的超能力,毫不避諱。而且喜好解讀完他人心思後冷嘲熱諷一番。與其被她剖析後便閃的老遠,倒不如設法永遠不要撞見她。真琴這傢伙,從某個方面來看也是怪可憐的。

  “這些話我只跟你說。要讀取你的思想,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因為你後面的鬼魂會張設各種精神防禦護牆來阻擋我的感應能力。也罷,依我的能力要突破這層護牆,再簡單不過。就像在無車鄉間道路上闖紅燈一樣地輕而易舉。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時,也沒必要闖紅燈。如果對面有個老爺爺倒在路上的話,我倒是會沖過去就是了。”

  “……你找我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有時才找你了。對了,你喝咖啡嗎?來訪的客人,我一定會獻上一杯好咖啡給他們。”

  你要泡我就喝。總不會下毒吧。

  真琴的身影消失在屏風的另一端,過了一會端出耐熱的玻璃咖啡壺和設計庸俗的咖啡杯出來,咕嚕咕嚕地倒了咖啡端給我。沒有砂糖,也沒有其他調味。似乎是要我直接喝下去。

  我喝了一口,不禁開始懷疑咖啡是否有下毒。這簡直就像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泥水,讓人難以下嚥。

  “很像泥水呢吧?”

  真琴站著觀察我的表情,說了:

  “因為咖啡機有點問題,磨出來的咖啡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曾經說過要會長買新的,但是拖了好久就是沒下落。為了能夠讓會長知道非換不可的嚴重性,所以我不斷地端泥水給訪客品嘗。怎樣,很難喝吧?”

  我將裝滿加咖啡的杯子放回桌上。總是加了太多放糖的春奈紅茶,在此時變的可親起來。春奈自從進來這房間後倒是變的很安分。

  呵呵。真琴壞壞地笑著以碰得到肩膀的近距離在我身邊坐下。

  真琴的身體一經觸碰到我,但春奈還是沒出現。也沒有任何杯盤飛舞的現象。

  “話說回來,你這段期間可以獨佔兩人房對吧?喔~真不錯。你可以毫不忌諱地躲在房間和可愛的妹妹作伴了。呵呵,恭喜你了……大色狼。”

  她的食指妖魅地在我的大腿上畫著圈——一個人臉。我撥開她的手。

  “你這是幹嘛?叫我過來就是為了難喝要死的咖啡嗎?而且還故意讓若菜將那些跟性騷擾老爹一樣的下流臺詞!特地要我蹺課過來就是為了證明我是個白癡是嗎?原來如此,那我可以先回了吧。”

  “等等嘛。反正你都來了,要不要先聽完我的故事再說?”

  真琴伸手鎖住我的左腕……

  “是的,那時我還是個純真污垢的少女,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天使。某天我如往常搬到小學上課,忽然間腦海傳來幾千幾百人的聲音。我真的快嚇死了。上課的時候也是,明明只有老是在講話,但我卻聽到教室裏所有人的聲音。不過這時候聰明的真琴立刻就明白了,這些使人心底的聲音。我從以前就很聰明喔,這樣考試的時候就可以盡情作弊了!只要專心聽功課最好的同學的答案就OK啦!太棒了!”

  真琴用和若菜尺寸完全不同的上半身積壓著我,在我耳邊喃喃說著。我則是往相反方向歪著頭。

  “而且啊,我那是真的好純潔喔。我把我可以解讀他人內心的這件事,都一股腦地說出去了。沒辦法,誰叫我這麼天真呢。剛開始有些人不相信,但在我依依說出他們的心事後,想也知道他們的反應。”

  真琴一邊玩弄著長馬尾的發梢,一邊繼續說:

  “植物就是這一點好。它就在那裏,非善非惡,是最中庸的存在。被植物包圍,我感到很心安。人類骯髒不堪的邪惡思想和雜念都能暫時被隔絕在外。”

  “原來這簡陋的叢林是你的興趣。多虧會長居然可以不吭一聲。”

  “是啊,會長體諒我這個書記,知道我需要這些精神安定劑。這個男人還算不錯。”

  “我第一次聽你稱讚男人。”

  “哼。我對男人已經失望很久了。和一個女人親熱的同時,還可以向著另一個女人,男人就是這種生物。你說是不是?現在,你是不是正想著身後可愛的背後靈?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

  真琴不等我回答,便以不像是女人的力量緊緊握住我的手,從撩起的裙擺漸漸引導至她的大腿內側。真琴的體溫意外地溫暖,讓我頓時有點迷惘起來。

  “快住手笨蛋!”

  “呵呵,真的要我住手?你對妹妹以外的人都沒有興趣嗎?讓我幫你導回正途吧。啊啊,糟糕。我真的有感覺了。”

  真琴的雙眼水汪汪地、閃著一樣的光芒注視著我。她握著我的手指輕輕撥弄我的肌膚,鼻尖貼近我的脖子。我打了一個冷顫。

  “喂,春奈。這個時候你真的該出來了。不同客氣,趕快狠狠教訓這個色女人吧。”

  啪地一聲,白色的身影出現了。她以坐姿出現在我的右邊,很難得的衣服毫無辦法的表情。看她扁著尖嘴的模樣,和若菜簡直沒有兩樣,令人更加難以分辨。

  <這個人好可怕。>

  可怕?你是說真琴嗎?

  <她是敵人。>

  敵人?誰……誰的敵人?

  <我們的敵人。>

  真琴伸出脖子看了看春奈,不懷好意地笑著。

  “怎麼了?嗯?不想哥哥被搶走?呵——”

  春奈半張著嘴的白色臉孔愈發蒼白,透明的身體閃動這,仿佛隨時隨地就要消失。

  “在黑暗的房間裏,你和妹妹的靈魂在做什麼?什麼?你說你們是兄妹,不可能?好色喔~煽情下流到說不出口嗎?嗯?說說看啊?”

  “你倒想幹什麼?叫我過來就是為了對我性騷擾嗎?叫律師來,我要告你。然後讓我回去上課。”

  “那當然是不行的囉,傻瓜。我的事情都還沒講完呢。你這個下流的戀妹癖。”

  真琴忽然松了身子,倒在我的懷裏。

  “對不起…”

  真琴以稍稍嘶啞的語調說:

  “其實我不是這麼隨便的女人,請你瞭解…如果要問為什麼我要倒在你懷裏呢?那是因為……”

  她壞壞地笑著。

  “我•想•整•你!呵呵呵—”

  這個女人情緒相當不穩定。不,應該說是腦袋裏的螺絲少了兩根,然後像瘋女十八年似的大搞破壞。

  “喂,你的手要摸到什麼時候?我要收錢喔。講清楚,我可是很貴的!”

  “是你抓住我的首要我摸進去的吧。”

  我試著不要發飆,婉轉地說。

  這個頭殼壞去的超能力感應者,縞瀨真琴。在EMP能力發作當時,也許真的就像她所說,是個純潔無知的少女。這麼小的年紀,在瞬間被迫聆聽周遭人最內心深處的想法。的確會是很大的打擊,可以想見幼小純真的心靈負擔之沉重。就我所知,真琴是所有感應能力這種能力最強的。和她面對面的人,想法完全無所遁形。當這股能力變得無法控制的時候,精神上的創傷可想而知。看她個性再怎麼扭曲古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人之常情。應該說,值得同情。

  真琴漆黑的瞳孔如昂宿星團般閃爍這,魅力十足。

  “呵呵呵~”

  從喉嚨輕輕發出的濛濛笑聲也是,調情意味濃厚。小嘴透著如瓷器辦學白的牙齒。忽然間我有一股一親芳澤的衝動。突如其來的欲望吞噬了我。我將空著的右手伸向真琴——然後發現了一件事。

  我中計了。她控制了我的精神。

  <不可以!>

  春奈的聲音在腦海響起。我的右手握著拳頭,然後不聽使喚地往頭部狠狠一揮。這一拳實在太過意外,所以格外地痛。

  另一股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唉呀~小春,你想反抗嗎?防禦比入侵困難多了,對吧?想抵抗我的超能力?看你有多少能耐…嗯嗯~小由季的精神波果然美味,真是太性感了~呵呵呵~>

  兩股聲音和情緒互相衝擊,我的腦海開始產生雜訊。喀喀作響就象電線走火般。啪啪啪地又像點燃的線香。我開始一陣暈眩,由黃燈專為紅燈。

  拳頭緊閉著又不打開,不斷地掙扎反復。我抖著右手,被迫伸向真琴的胸口。

  春奈的焦慮硬生生地闖入我的腦海。強烈的精神波驅使著我的身體。無論我怎麼掙扎,推到真琴的欲望仍然不減。真琴的魅力令我無法喘息。糟了。

  <這就對了嘛,順從你的欲望就是了。我可是很樂意的。要不小春,把我的身體借給你好了?這樣哥哥就可以和你一起纏綿囉。你覺得這個提案如何?>

  聽到這番話,動搖的不只是我還是春奈,我的手已經完全不聽使喚。露出虎牙的真琴笑著。我的右手放上真琴往後倒著的脖子,然後拉開她綁著襯衫衣領的綢帶。

  情況越來越不妙。

  被真琴我住的左手擅自往裙子裏移動。我的手已經完全脫離中樞神經的掌控,連官能眾數都被佔據。兩股不屬於我的思緒在我的體內交戰。面對真琴強大的意志,春奈的抵抗就如玩具槍般無力地打在數層重裝甲上。

  <乖乖地順從你的欲望吧。禁欲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強烈的精神波峰而至,不斷地騷動我的腦髓。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真琴如鐳射手術刀的欲念切割著我的理性,不斷地入侵腦細胞。春奈死命地已精神波防禦,設法阻擋下來。我想要真琴,無法克制。

  不對。

  我不該同情她,因為對手是真琴。她變流露出惹人憐愛的天使微笑,一邊以撻伐對方的精神為樂。沒錯,如果不是如此,她就不再是那個邪惡的真琴了。絕對是如此。

  我快被巨大的欲念淹沒。正當我湧出無助與抵抗的思緒時,一股男人的聲音響起。

  “到此結束吧。”

  有人坐在學生會長的位子上。

  “這場戲很精彩,不過稍嫌冗長。縞瀨,住手吧。”

  那是一道聽不出年齡的聲音。也許是窗戶背光的關係,對方的臉顯得有些陰暗。人影的手指在桌上交疊著,帶著毫無情感的語調說話了。

  “今天就玩到這裏吧。”

  “好啦~會長。下次再拉到他到我的房間繼續下一回合。哎唷,對不起喔,小春~只是個小小的玩笑而已啦。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兄妹鬧起來而已。真的對不起啦,不要一副快哭出來的臉嘛~”

  頭蓋骨內部隆隆作響的意念消失了,身體也恢復正常。我試圖冷靜地將真琴大腿間的抽離,然後靠在待客沙發上吐了一口氣。累死了。

  在我身旁的春奈,搖晃著如透明度極高的潮水般的身體,眼睛向上睨著真琴。明明是個鬼魂,竟然還淚眼汪汪的。我極想直到她眼淚滴下來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但純乃卻先一步溶化於空氣之中。

  <大笨蛋!>

  真琴將手湊近我的領子間,拉了拉領帶。

  “邋裏邋遢的不好看,再重打一次領帶吧。然後把我的綢帶還給我。”

  真琴動作極為粗魯,不知是在打領帶還是在執行絞首刑務。總是歪著一邊的領帶變的挺直起來。領帶若有意識,相信在此時也會感到欣慰。

  真琴用力地甩甩頭,馬尾打在我的臉上。她起了身走向對面的沙發。

  “真是抱歉,高崎。我代替縞瀨向你道歉她的個性確實古怪過頭了點,只能和像你一樣有著特殊精神思緒的人處得較好。雖然偶爾會因此玩過了頭,但她絕對沒有任何的惡意。”

  從頭到尾都是單一語調,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這男子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我定神仔細瞧瞧這傢伙。

  毫無特徵,隨處可見的普通高中生。就算你可以盯著他三十秒,再吧眼神移開三十秒後也會立刻忘記的、再平凡不過的面孔。如果要替她製作合成照片,攝影的人可能也會感到困擾。他的長相實在太美特色了。在街上與他擦身而過也不會特別注意。他的學年應該比我高。但如果有人說他才一年級的話,我當可能也不會多作反應或遲疑。畢竟平凡的面貌並不會讓人產生太大的興趣。

  不,等等。

  這傢伙是何時出現、何時坐在會長位子上的?我和真琴大肉搏戰時,的確沒有其他人在場。也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就算我因混亂漏聽了什麼,若有人從門口走到會長位子,我也不可能沒看見。就算這房間因興趣本位而被眾多盆栽淹沒,在不使用光學迷彩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逃過我的身下走近裏面的位子。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小由季你怎麼了?怎麼擺出一副不知道今天晚上要拿誰來幻想手排的表情啊?你幹嘛一直盯著會長?啊~原來你剛剛不理我,是因為你有那種興趣喔?”

  真琴在胸口大號衣領綢帶,奸笑著。

  “喔~你是第一次見到他嗎?他就是學生自治會會長,知道嗎?”

  陰暗又年齡不詳的面孔,只有嘴巴在動。

  “我叫日比木朋久。名字不過是記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屬性。我是學生自治會會長,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喔,是嗎?”

  我望著稱為日比木的學生會會長落在桌前的影子。其實,會長可能只是很平常地開門進屋罷了。沒能認知這一點,是因為真琴強大的意志蓋過了我的精神、使我看不清周遭的事物。或者,就算我的眼睛沒瞎,眼中的景象因為阻礙無法傳回腦海中。至於真琴為什麼要這麼做,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就是想玩弄我。

  我將杯裏早已冷調的咖啡一飲而盡。喝完才意識到自己喝的是泥水,真想直接喝熱騰騰的開水算了。

  日比木用一種因人而異,不知道概算打還是該算小的聲音說話了。

  “我先說明請你過來的原因吧,縞瀨。”

  “好,來了。”

  真琴站起了身子,抱起放在學生自治會會長的三角錐名牌旁邊的薄型液晶螢幕,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台無限的十七寸螢幕。

  從待機畫面恢復的螢幕亮了起來。

  “請看螢幕。不是什麼色情的圖片,你可能會覺得無聊吧。對了,你每天都花整晚的時間看妹妹的裸體對不對?”

  “我沒有。”

  漸漸變得明亮的螢幕中顯示出一塊似曾相識的地圖。邊角的比例尺表示此圖為三十萬分之一。

  地圖中央閃著一排小小的學校名稱。這是EMP學園的周邊地圖。

  我靜靜地等待說明。

  “如你所見,這是以本校為中心方圓四十公里的地圖。”

  日比木嘴裏咕噥著,細細的說。

  “乍看下似乎沒什麼異樣,只是普通的地圖。你先看看這個。”

  占滿整個畫面的淺綠色和米色相間地圖上,如同一個城鎮大小的寬廣區域上亮起一打紅色的光點。紅點如向上勾起的新月形狀般擴散開來。光點似乎集中于鬧區。

  日比木和真琴沒有動手操作螢幕。畫面上的游標自行移動,然後於其中一個紅點重疊,擴大顯示。現在的畫面是七千五百分之一。從山裏的第三EMP學園南下的位置,私營鐵路和國道密集於此處。螢幕正顯示著這片範圍內的街道略圖。

  很久沒有下山了呢…正當我這麼想時。

  “高崎,我要請你去這裏一趟。”

  “啊?”

  “其實我希望你能調查所有紅點的部分,不過只要五、六個地方就可以了。請你調查這些地方,瞭解被害狀況然後回報給我。要拜託你的事情就是這樣而已。”

  日比木沉穩地說著。他撐這手肘十指交疊,將下顎放在手雙手上。

  就是這樣而已?太突然,也太令人困擾了吧?我一頭霧水。以※5W1H來說,最重要的“WHY”和“WHAT”到哪里去了?那麼“HOW”呢?(編注:WHY、WHAT、WHERE、WHEN,再加上HOW,是為構成繼續問的六大要素。)

  “為什麼要我去調查?又要調查什麼?”

  回答我理所當然的問題的是真琴。她雙腳交疊躺在兩人沙發上,以手當枕頭。一副完全不在乎訪客眼光的姿態。

  “這些紅點是這幾個月來發生異常現象的地點。對我們來說猶如家常便飯,但對普通人類說則是超自然現象。異象發跡,這麼說你懂嗎?”

  真琴天外飛來一筆的比喻令我靈光一閃,我想起了在餐廳裏跟宮野那一串莫名其妙的對話。在外面世界陸續發現的思念體們。

  我頂神看著地圖。相連接的光點形成一道圓弧,簡直就像要化為圓形包圍這所學校般,包圍網正在成型中。

  沒有絲毫笑意的聲音繼續說著:

  “這些地點已經過人類肉眼確認,證實有北海狀況出現。實際上可能更多。尤其是學校北方的山區人跡罕至,發生什麼慘事也無人知曉。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所有發生異狀的地點都在和第三EMP學園同一個的範圍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很類似我們所謂的思念體。但它們的規模不是對魔班驅除的物件可以比擬的。它們和學校距離雖然遙遠,規模卻為更強大。所有的目擊者都親眼確認了這一點,直嚷著怪物出現了。”

  我再問:

  “為什麼會這樣?為了不讓怪物引向外面的世界,我們才會聚集在這裏不是嗎?怎麼可能會產生思念體?”

  “就是因為不是出自我們,問題才更顯嚴重。有一部分的人認為思念體帶來的被害情況,正是出自我等第三EMP學園的學生之手,但結果不是如此。”

  “我已經徹底調查過可疑的人了,但是沒有任何人符合此等條件。”

  “拿第一和第二學園的人呢?”

  日比木也加以否認。

  “諸如此類的懷疑我們也都已經理清了。任何一間EMP學園的學生,都和此事毫無任何關聯。”

  “上級感應能力這不止我一人,其他兩個姐妹校也有相當優秀的人才。而且你應該知道第一和第二學園離我們有多遠吧?不止一輛百公里耶。他們何必跋山涉水來這裏搞破壞?”

  “也許想嫁禍於第三學園?”

  “別傻了,這樣誰會得到好處?”

  “我哪知道。”

  日比木會長對隨口說說的我投以冷淡的視線。

  “就算是EMP能力者下的手,就從規模看來也絕非一兩人就能成事。這得要由集團等級采辦得到。根據各校學生會保安部的調查,已經證實其他學校的學生並無涉及此事。”

  “那到底是什麼?”

  “以可能性來說,自然現象的幾率很大。”

  一道靈光又在此時擊中我的腦袋,PSY網路。

  真琴毫無避諱地解讀我的心思,皺起一邊眉頭。

  “你怎會會知道……喔,是宮野啊。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呵呵~”

  白衣對魔班班長要表達的就是這件事嗎?那是他似乎還說了什麼…對了,他要我“小心點”。

  “所謂的PSY網路……”

  正要解釋的真琴又噤口。她將手放在腦後仰臥著,然後盯著天花板。

  “真難解釋。看,就像這樣。”

  真琴凝神看著我,此時…

  “我們的精神已經連接在一起,不過只是單向的。你的想法我一清二楚,但你卻不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因為我的感應能力以單項侵入的方式和你的思緒作連結。不過這麼一來,又會變成怎樣呢?”

  我的腦海忽然流入另一個影像。在橫向的視野中,我看見綠色的房間,中間坐了一名神色不悅的男學生——也就是我。這些是真琴看到的視覺情報。真琴的視覺畫面映照在我的視網膜上,和我所看到的影像交疊著。老實說這感覺很噁心,好像左右眼看到不同的事物般令人錯亂。我快吐了。

  <再更進一步,這樣又如何?>

  ——盆栽該澆水了——好可愛的雙胞胎,真想捉弄她們——她們的哥哥也是——免費讓他一次好了——小春該怎麼辦呢——大鬧一場也挺有趣的——要小心宮野——幽靈並不存在——會長的真面目是——…

  我的意識混雜著真琴的意識。根本無法判別剛剛的一連串思考是哪一方的想法。這種感覺實在難以言喻。自己的腦袋想著另一檔子事,而且是他人的想法。思考同化的時間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卻讓我更瞭解真琴這個人的個性。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哎呀趕快擋下來——雖然很煩也沒辦法。可是不這樣的話,他又不瞭解。我也不想這樣啊——……一到這季節牙齒就痛哭了起來,是梅雨的關係嗎——吃了兩人份早餐,害我消化不良。希望煮餐廳伙食的看到宮野吃剩的東西不要發飆才好——

  哪些是真琴的意識,哪些又是我的思緒,越來越搞不懂了。

  我要切掉了——

  噗滋。意識之一漸漸朦朧消散了。

  “這樣你稍微瞭解了嗎?說真的我也很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所以都藏在心裏。反正就是這種感覺。簡單來說,這就叫PSY網路,可以和他人共用意識、知識和感覺。而且適用於所有的EMP能力者。不是一兩個人而已喔!而是所有擁有超能力的人。數千人規模的思想共存耶,所以才叫做網路嘛。”

  我不斷地甩頭,試圖將他人的意念趕出腦海。別說什麼精神上的結合了,被這種女人窺視內心的想法才是最嚴重的心理創傷。若物件是數千人,那又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我還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和所有EMP能力者連結的超能聯絡網。方便是方便,但比對方洞悉自己的內心世界,或是同時窺視多人想法,於我來說都是敬謝不敏。

  “現在已經沒有了。其實它的存在也只有一瞬間而已,沒多久就消失了。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這個會長,講話就不能放一點感情進去嗎?

  “要存在或消失,真是隨心所欲啊。有這麼好的事嗎?那個已經消失的東西和這次事件有什麼關係?叫什麼來著,PSY網路是嗎?”

  “關於網路的建構和崩壞,我完全不知情。和此次事件有沒有關聯,我也無從得知。現在知道的只是也許有些可能性。所以我要拜託你幫忙收集情報。你不用太擔心,所有事情都由我來下判斷。”

  “就跟你說——”

  “你是不是要說為什麼不找別人?”真琴搶先一步。“講明白點,外面的人一直在懷疑此事是不是由EMP學園的人所引起的,這也難怪。要是由一個擁有超能力的人大刺刺地出場調查,更會惹人懷疑不是嗎?如果你後面的鬼魂不要出現的話,你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人。要是有什麼萬一的話,小春也會及時出來救你。所以囉~”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又覺得好象上了什麼當。小心點。宮野曾這麼說。外面世界的思念體,PSY網路,還有學生會長。

  日比木不改最初的姿勢,仍將手肘靠在桌上。

  “我允許你外出。怨靈出現地點等詳細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可能沒辦法一次看完,但希望你可以先從重點部分優先展開調查。能夠今天回來時最好,不行的話在外住一晚也行。必要的費用日後再申請即可。不過明天中午之前你得回到這裏向我報告。知道了嗎?”

  “我能說不知道嗎?”

  我含糊其辭地回答。直覺告訴我,別參與這件事。

  “看你似乎對現在的處境相當不安喔?一個毫無超能力的人卻待在EMP學園裏,的確令人難以忍受。不過在我看來,你只是單純的自怨自艾罷了。不過我可以瞭解你的心情,所以會長才特別恩准放你到人間去透透氣。別想得太複雜了,乾脆趁機和小春約會如何?”

  春奈的身影搖搖晃晃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這不是我的感覺。

  我還來不及作任何反應時。

  “給你打工薪水好了。算日薪,這樣如何?”

  真琴像變魔術般取出電腦敲了敲數位鍵。看著上面的數字,我雙手環抱著。說真的我從沒打工的經驗,自然不知道行情多少。這樣算高還是低?

  假裝考慮了一會後,我回答了。

  “我知道了。”

  實際上,我只要能離開這裏就好。不管任何理由都行。我早已厭倦每天如例行公事般的生活。隨便調查一下然後發表感言,還有薪水可以領,何樂而不為?

  “謝謝你。”

  日比木仍用一貫毫無感動的語調向我道謝,然後面向真琴點了頭。真琴將桌上一疊事來長的報告站在我眼前的桌上。

  “這個給你。上面有目的地的位置和路線圖。還有被害者遭遇的狀況和目擊說法。你只要到現場親眼確認發生什麼事就好了,很簡單吧?然後還有這個信封,裏面是交通費。有剩的花就當零用錢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將一碟報告和裝著鈔票的信封塞進法蘭絨外套口袋裏,站了起來。

  學生會長還是一副極為平靜的口吻說:

  “後門已經準備好車子了,坐車去吧。徒步會花上很多時間。”

  要我現在就出發嗎?

  “我還得上課,會算我出席吧?”

  “我會處理。”

  真琴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走到我身邊。

  “路上小心喔,可不能去奇怪的地方唷~我等你回來喔~”

  真琴千嬌百媚地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後腦勺似乎要迸射出火花。純耐的怒火已經燃燒到最高點。雖然沒有阻止她的意願,但一想到真琴惡意的笑容,我便揮開她的身子,將手放在門把上。

  當我要關上門時。

  “啊,對了。我比你想像的還豐滿喔!”

  我本想砰地一聲用力關上門,但還是失敗了。學生會長室門上的彈簧發揮作用,門緩緩地自動帶上。

  我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背對著會長室。眼前飄浮著春奈白色的身影。她的表情出乎意外的陰沉。

  “你怎麼了?”

  春奈直直地看著我。

  <敵人。>

  又來了。我早就知道真琴是你的敵人了。

  <不對。>

  春奈指正我。

  <他們兩個。>

  “日比木會長也是?”

  <對。>

  春奈含糊不清的感受湧上我的心頭。一種青澀笨拙又抽象的情感。就像再不安和恐懼上又加了點醋,那種又酸又詭異莫名的心情。

  我不懂她要表達什麼。

  <是我們的敵人。>

  春奈說。但是說真的,我並不是那麼討厭真琴。她對我完全不避諱,所以我也可以不必對她太客氣。我並不清楚日比木會長的為人,但既然連真琴都乖乖的當起書記的話,那他應該也是個相當了得的人物吧。雖然她並不適合書記小姐的形象。關於這一點,我還算欣賞且肯定。

  “算了,反正我很久沒到外面的世界兜風了。春奈,你別被人發現喔,也不准惡作劇。”

  春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緊緊扣著,表情明顯變得開朗起來。一起出門的喜悅自不在話下。

  春奈對往前走的我說:

  <若菜。>

  清澈透明的手腕往旁邊一伸。手指者的方向是對面的校舍,一年級教師所在之處。大概是一樓正中央的位置。

  <若菜。>

  “你想見若菜一面嗎?現在嗎?”

  <嗯。>

  這對姐妹每次一見面只會扮鬼臉打鬧,而且早上才碰過面不是嗎?現在她又想做什麼?我的手被迫拉向通到走廊的方向。

  在第二堂課結束前,我們等了一段時間。

  在鐘聲響起時走出來的女學生。看見靠在走廊牆上的我和旁邊搖晃著身子的春奈,不僅睜大眼睛,然後呆呆地站在原地。

  “嗚…”

  是早上拿味噌湯給我的女孩。原來她和若菜同班。

  “不好意思,可見叫我妹出來嗎?”

  少女如脫兔般飛快進了教室。接著若菜神情自若地踱步走出來。

  “怎麼了?你竟然會來找我,真稀奇。”

  “春奈找你。”

  “喔~那就更稀奇了。什麼事啊?春奈,你要上西天了嗎?”

  若菜疑惑的微笑著。春奈也回以同樣的笑容,然後漸漸逼近若菜,近乎要從正面抱住她。

  “哇、哇!不要啦!春奈,不要啦!”

  若菜的雙腳頓時不聽使喚,腳步踉蹌。她後退了兩三步後,抬起頭來。

  “嗯…………”

  若菜看看兩隻手和手掌,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身體確實存在般。她稚氣地對我笑著,然後撲了過來。

  “哇啊!”

  被她這麼一撲,我整個人跌撞在走廊牆壁上。若菜纖細的手腕圍著我的腰間,然後整個身體如水蛇般纏住我的身體。

  “你是春奈對不對!喂,放手!放開我啦!”

  休息時間的教室前走廊。路過的學生不分男女,大家紛紛走避。要是我在校舍走廊下看到一對互相擁抱的兄妹,也會嚇得後退吧。

  奪走若菜肉體的春奈完全無視於我的怒吼,臉頰不斷磨蹭我的胸口。我抓住她的肩膀試圖推開她,春奈一個勁地猛搖頭不願分開。從後面纏住的若菜<或說是春奈>的指甲深深潛入我的外套和襯衫。

  “……我要生氣囉!”

  若菜終於——不,是春奈——春奈終於抬頭看著我,無言地笑著,眼睛成了可愛的彎月型。她放開我背上的雙手,幫我將領帶調正。領帶結卻打歪了。

  春奈又再次將臉埋進我的胸口,然後一動也不動。白色水手服的幽靈和若菜的肉體產生疊影,一陣搖晃後又分開。春奈飄回了我的身邊。由她身上傳來一陣惡作劇成功的喜悅。

  “真是的……春奈是大笨蛋……”

  埋在襯衫裏的若菜張著嘴說。連耳根都紅透的若菜拉開身子……

  “大笨蛋~!”

  她頭也不回地大叫,飛奔至教室裏。

  春奈滿臉笑意地目送若菜的背影。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2 AM     標題: 第三章

  六年前那一天,春奈在我和若菜面前被卡車撞倒。那時我和兩個妹妹並肩走在夕陽中。記憶中應該是放學後的事。不知為何春奈忽然從人行道跑向車道,簡直就像被某人呼喚般,這一點到現在還是個未解的謎。就在一陣撞擊聲後,她那小小的身體在空中飛舞,當場死亡。

  父母非常傷心,我也是。只有若菜也不可思議的表情凝望著棺材裏的春奈。她的模樣博得了來守靈弔唁訪客的眼淚。

  如果不是特別去注意的話,連我都沒辦法分辨她們兩人。但我知道她們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脖子後面那點黑色的痣。有黑痣的是若菜,沒有的是春奈。我常常抓住她們其中一人,一陣瘙癢之後,我不管她們蜷曲了身子,只是撥開她們其中一人的頭髮。這樣就知道誰是姐姐或妹妹了。當我分出誰是誰後,另一個又會跑過來要我也如法炮製。那時我只是閉嘴,什麼也不做。

  對她們來說,雙胞胎是一剖為二的結果,組合起來之後還是一樣東西。若菜似乎還無法理解另一半已經死亡的事實。那時她極為驚訝地問我,為什麼另一個自己會躺在棺材裏?

  我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那時我只忙著歎氣和傷心難過。但沒多久後,悲歎專為驚歎,然後想開了。至於為什麼,是因為第二天春奈化為鬼魂,然後到現在都還存在於這裏。

  春奈穿著輕飄飄的白色水手服,像一顆人工衛星般環繞在我身邊。精神年齡則和死時並無兩樣。從春奈的肉體消失後,這對雙胞胎才真正成為兩個個體。

  鐘聲在走廊上響起,第三堂課要開始了。我穿越通往校舍後面的一樓通道。

  “我們不是去郊遊喔。出了學校後你給我乖乖藏起來,知道嗎?”

  白色的靈體在眼前翩然停止,然後如她的名字般綻放出春天暖暖的笑容。會乖乖聽話就好。但春奈最拿手的就是故意裝傻,,這點常讓人很傷腦筋。

  我暗暗地邊走邊想,接過麻煩囉嗦的傢伙從對面走了過來。

  “嘿,舍長先生!真是奇遇啊!”

  宮野露出和白衣一樣雪白的牙齒,以毫不矯作的爽朗笑容走近我們。

  “你不用去上課沒關係嗎?這樣可不像一個舍長該有的作風喔,喔喔,春奈!近來一切安好吧?

  “如你所見,死人一個。”

  “對了,你們又看到茉衣子嗎?”

  跟這個傢伙的對話永遠無法成立。

  “你們剛剛不是在中庭跑來跑去嗎?”

  “那是稍早的事了。那些思念體簡直是浪費警報電力,我們收拾完那些小角色之後,茉衣子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到底去哪里啦?我都找不到她。”

  “不,我想她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

  宮野的自信不知從哪里來的,很肯定地說。

  “別看我這樣,茉衣子對我的評價可好得很。這個對魔班成員雖然沒什麼常識和sense,價值觀也有些扭曲,不過至少還認為我是個正常人,這可難能可貴了!我非常欣賞她這一點!”

  站在我左邊的春奈以你少蓋了的表情看著宮野。

  <你白癡啊?>

  我完全贊成。

  “不管你的想法如何,都不會影響她厭惡你的事實。”

  “這就不對了。有什麼事情比我在學校的評價更重要?”

  有什麼事情更重要?那可多得很了。我沒空聽他講那些五四三的廢話,打算拔腿走人。

  “喂,等一下。”

  “你對我的人品和評價還有什麼疑問嗎?”

  “你早就知道我被學生會長叫去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外面世界的PSY網路產生扭曲的事情是真的囉?真是辛苦你了。我倒是覺得這件事不該管太多。”

  我無奈地沉默著,就像不準時用方程式、被迫使用雞兔同籠演算法去算數學的考生一樣。

  “喔,我不該說出來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狀況。不瞭解實際情形卻到處宣揚,是件可恥的事情。所以你不可以再問我了。不過我得問你一個問題。舍長先生,兩個妹妹裏面你比較喜歡誰啊?”

  這什麼鬼問題啊。我眼角餘光瞄到春奈的頭正蠕動著,然後強烈感受到一股威脅的視線。要是我亂回答,又會引起更大的騷動。我決定敷衍過去。

  “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說會長要你傳話給我嗎?結果真琴告訴我說是她叫你來找我的,你是怎麼搞的?”

  “嗯?縞瀨真琴是這麼說的嗎?原來如此,那就是這樣啦。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嘛。會長先生和真琴都差不多,沒什麼好區別的。”

  如果說看起來差不多就可以不用區別的話,那麼番茄都可以代替蘋果作蘋果派了。

  宮野故作正經地說道:

  “舍長先生,四年題的產生頻率最近以加速度逐漸擴大當中,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對我來說,能夠增加表現機會當然是件好事,但很可惜的只有少數人認同。我詢問過茉衣子的意見,她卻是一幅不耐煩的嘴臉。會長先生和真琴也是一樣的想法。那你呢?”

  “我也很不耐煩。”

  昨晚在宿舍大鬧一場的黑色海膽和剛剛的假死神。如果它們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的話,我還可以稍稍原諒這個鐵槌頭。

  “如果跑出來的是可愛的小貓小狗也就罷了,那麼噁心的東西就敬謝不敏了。”

  “形成思念體的根源,是來自超能力者釋放的超能力。”

  他又在聽我說話嗎?不,就算他聽了進去,結果還是一樣。宮野似乎要催眠我身旁的春奈似的,發表長篇大論。

  “超能力凝聚後,形成思念體。這些在校園裏走動的、該被懲治的傢伙,是無意識中的產物。不過也可以借有人為產生。就像我或茉衣子之類就辦得到。身為《黑夢團》團長的我本該追求更高層次的修為,但是在沒有太多時間集中于精神修行。舍長先生,意下如何?要不要和你的妹妹一起入社?現在加入的話,我可以附贈有我詳細注解的《偽何諾理之書》喔。”(編注:以羅馬教皇和諾理三世為名之書,相傳是本記載黑魔術的魔導書,但並無實證可以證明此書為和諾理三世所著。)

  “不用了。宮野,我暫時不會在宿舍。有什麼怪東西出現的話,就幫我處理一下吧?”

  “嗯,當然好了。我想不用太擔心才是,但是是要告訴你一句話——小心啊,春奈,別再搗蛋囉。再會了!”

  宮野帥氣地轉身,白衣也跟著飛舞於空中。春奈望著離去的宮野的背影,我一起也目送著他離開。不過此時宮野卻好象被什麼絆到似的,在走廊的正中央跌了個難看的狗吃屎。

  <呵呵呵~>

  春奈像嬉戲的小孩般笑著。我聳聳肩走向校舍那一頭。小小的惡作劇娛樂效果十足,無傷大雅。

  <哪~>

  春奈將下巴定在我的肩上,漂浮著身體。然後說出心中的疑問。

  <你到底喜歡誰?>

  我沉默了。就像吸血鬼要被釘上十字架前,還被惡意詢問木樁是檜木還是橡木好般,令人難以回答。

  日比木會長備好的車子在學校後門。這裏遠離校舍,就在廣大校園的最北邊。食材和郵件或宅配之類的卡車都從這裏出入,然後駛進搬運入口處,經過唯一像樣點的、經過鋪設的道路大費周章的繞了校園一大圈,最後才繞進來大家經常進出的入口。從大門口開車進來,只有這條路可以走。這所學校園裏人煙,處於深山之中。若要從正門離開學校到外面的世界去,就必須踏上彎彎曲曲尚未開墾的山路,然後一路哀嚎著下山。假如在森林中走失,如果身上沒帶個指南針之類的,包准遇難。

  我穿過餐廳後面雜草叢生的小路,前往學校後門。在搬運入口處前面停了一台貨運公司的卡車。除此之外不見其他車子的蹤影。

  “春奈,快消失吧。”

  我再次提醒春奈,然後偷偷看了卡車的駕駛座一眼。

  卡車大叔如同一隻冬眠般的熊,躺在倒臥的座位椅背上睡午覺。我叩叩地敲了車窗,大叔沒醒來。我再用力敲了幾下,然後越敲越大力、聲音轉成了砰砰聲,最後終於成功地喚醒了司機。

  滿臉胡渣的司機睜大了眼球瞪著我,看起來就像…沒錯,像一隻不倒翁。他放下車窗說道。

  “有人要我載客人下山,就是你嗎?”

  雖然我並不期待會有什麼豪華加長車接送,但沒想到竟然只是回程的貨運卡車。我有點失望地點點頭。

  “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我鑽進助手座,就像第一天上班卻遲到的上班族般低著頭道歉。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是個知書達禮的正常高中生,這點客氣話不成問題。

  司機漆黑的鬍子從人中一直延續至下巴,如同美式足球的先鋒般。他以理解的口吻說:

  “喔,再吃一點也沒關係,反正我可以蹺班蹺久一點。別在意啦,這是公司的命令。乾脆睡個午覺再出發吧?”

  雖然對缺乏職業道德的司機不好意思,我還是搖搖頭。春奈一覺得無聊起來,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荒唐事。雨刷忽然動起來的話倒也還好,如果車子自動發動引擎、方向盤開始自顧自地轉動的話,我可吃不消。

  “那就沒辦法,走吧。”

  粗糙的手轉動鑰匙,引擎發動。我系上安全帶。已經許久沒有坐車了,而且是第一次坐在卡車的助手座位。

  司機出乎意料地緩緩地滑動車子,慢慢駛離。

  我忽然想起剛剛才見過面的會長。經過十秒的努力後,我放棄了。怎麼想就是毫無印象。甚至開始懷疑起這個人的存在。日比木……叫朋久是吧。雖然沒問到他的能力如何,但身為一名堂堂會長,想必特別厲害。這麼說來,學生自治會會長是怎麼選出來的?我毫無參與投票的記憶。

  我在心裏記下回去該問清楚的事項,然後透過後照鏡凝視漸漸遠去的校舍。事情辦完後真的要回去嗎?我想。

  除了通用門口是一條單純的山路。山路終點就是第三EMP學園。這條路是專門為了學園所設的縣道。

  令人生厭的藍天白雲和綠意盎然的樹木,在道路兩旁一一掠過。我沒有花粉過敏症,卻不喜歡這樣的季節。不冷不熱的晚春微風,總會勾起我六年前春奈車禍身亡的記憶。春奈若是真的死去,我大可悲傷一輩子。但她的鬼魂卻一直跟在我身邊,仔細想想這根本就變成了一出喜劇嘛。讓人腦漿蒸發的酷熱盛夏怎麼還不來啊,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想那些多餘的事了。

  我默默地繼續盯著窗外。卡車以安全速度緩緩駛於如食草動物腸子般彎彎曲曲的坡道上。坡道無法開太快,但也許是司機不想太快回公司的心理使然。

  “我有事想問你,可以嗎?”

  開了五分鐘的路後,司機問了。

  “請說。”

  “那到底是什麼學校?喔,我沒有惡意啦。我才剛被配發到這個區域一個月而已。同事都很不喜歡送貨到這所學校,為什麼?”

  為什麼……負責領大批貨件的打工學生走了出來,手沒碰到但貨件卻自動浮起,或是不知從哪里叫來惡魔僕人幫忙搬東西…也許那些貨運司機都目擊到這一幕了。

  我跳過他第一個問題,直接回答第二個問題。

  “這個嘛……”我裝出一副很困惑的表情,“為什麼呢?”

  這名司機絕對不瞭解有關EMP能力者的所有事物。不瞭解最好,就這樣繼續下去吧。就算某天知道了,也不需要太深入瞭解。

  鬍子臉面向我說道:

  “你是普通的高中生吧?不好意思,我試聽人家說的。聽說這所學校聚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學生,是真的嗎?”

  “奇怪的定義又是如何?”

  “講明白一點,就是腦袋有問題啦。”

  我脖子後的衣領冒出一股電流。

  “不行!春奈。”

  “你說什麼?”

  “沒事,自言自語。”

  司機的預期的確明快了當。毫不矯作曖昧的態度讓我對他產生了良好的印象。他只是純粹對荒山僻壤裏的學校感到好奇,很單純的提出了一個問題。

  我想起上上次的舍長會議時真琴說過的話。那時的會議地點是在女生宿舍的大廳,很貼心的住宿生們帶來手工餅乾。真琴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容邊吃著餅乾,然後以距離其他宿舍舍長三步的距離待在我的身邊、不斷地發表意見。

  “上次啊,叫什麼人權團體得一堆歐吉桑歐巴桑來了好幾人不是嗎?看起來一本正經的。他們一定誤會了,以為這所學校都是一些腦筋不正常的可憐學生,從各國各地被聚集起來關在這裏。我想說就算跟他們說明,他們也不會懂什麼是EMP能力。所以我就逐一讀取他們的心思後,當場指出他們心中的誤解,講得他們臉一陣青一陣白才打道回府。有時候就是會有這種滿腦子歪念頭的人來視察。他們管這麼多幹嘛呢?真是的…

  真琴雖然一副開玩笑的口吻,但對這些人來說的確是一種災難。三所EMP學園不是什麼秘密組織,只是單純的公立學校。但學生的特質可不是說公開就公開的天大秘密。孩子本身若沒有任何EMP超能力,根本就不可能認清這所學校成立的本質。當然了,國家政府多多少少也會介入掌控此類情報。能力仍存在時,擁有超能力的少男少女若到處在日本街頭走動並且施展超能力的話,必定引起社會動盪不安。國家政府不可能大肆渲染這類消息,所以致力於各種掩護工作。這就是日本式的消毒方式。

  關於這所學校的學生腦筋都不正常的傳聞,可能早就廣泛流傳了也說不定。單一想起宮野和真琴等等其他想的到的奇怪傢伙,這麼說也不為過吧。

  對於不得不在第三EMP學園上學,還有其他非人性的種種待遇,說起來所有的不平的根源就是因為這一點。在學校裏,我無法找到立足點,無法肯定自己的存在。主觀來看,也許和宮野或真琴那樣的怪人一起發瘋還更快活些。

  正當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司機的問題時,司機說話了。

  “不好意思,問了一堆問題。出來拿貨的學生看起來都很正常啊,到底是什麼原因得跑到荒山野地來?有必要集中在這裏念書嗎?”

  司機大幅度地打著方向盤,我的身體也跟著大幅度左右搖晃。我們的海波高度計案件下降。我透過前方後視鏡裏的樹木縫隙窺見了市中心街道。令人懷念的紅塵世俗。

  眼前的街道並非我的出生地。我和若菜來到第三EMP學園之前,住在更遠的衛星都市?我已經兩年沒回去了。

  後腦勺的電流已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聲音。

  <要直接回去嗎?>

  ——你想回家嗎?

  <只要哥哥在我身邊,去哪里都可以。>

  ——那就繼續留在宿舍生活一陣子吧。

  <好吧。>

  春奈的精神波動如春日夕陽般的芬芳,不知為何令人感到一陣懷念。那是一種早春夕陽的溫暖。春奈變成鬼魂時那天也是這樣的夕陽。而撞死春奈的也是像我們現在所搭乘的卡車。

  司機和我開始閒話家常起來。但我宿舍的房間既沒有點時也沒有收音機,對外界簡直是一無所知。我只能像公式化的機器人般敷衍兩句(“喔~”或“嗯~”,和“原來如此~”等等不用思考的反射性感歎字句之類)。在這樣的對話中,山路終於跑完了。左右兩旁濃濃的綠色牆壁也告一段落。我終於有了離開學校的感覺。

  我接受了司機的美意,讓它直接載我到目的地。卡車搖搖晃晃地帶我來到目的地附近的鄉間小路。這附近有幾座小山,住處零星地散佈其中,是一塊寬闊的田園地帶。放眼望去全是放下苗的水田和其他耕田。

  我交互看著地圖和標著地明的標誌,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目的地後……

  “這附近就可以了。”

  卡車司機以完全不符合不倒翁表情的沉穩速度慢慢停車。我向司機道謝。謝謝他一路沒有橫衝直撞的,然後開了車門下車。

  “再會啦。回去公司我會和那些傢伙說的。不知道他們都地在怕什麼,不過我今天遇到的是個規矩的好學生!”

  這位司機真是太樂觀了。總有一天他會知道自己太早下結論。現在也只能對他投以一個禮貌性的笑容了。

  我目送司機在沒有超車線的狹隘縣道上繞了一圈準備回轉,在確認對向來車後,柴油引擎便冒著黑煙揚長而去。

  這位司機在知道聚集在EMP學園學生的本質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就算碰見了,他又會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我?

  我將無法預知的未來拋諸腦後,然後在五月的晴空下踏上未知的土地。根據真琴給我的地圖,第一個地點在稍稍偏離這條農業道路上的不遠處。

  我取出塞在外套口袋裏的紙卷,找出本地點的那一頁。

  異常現象發生的第一個調查事件,是目擊UFO集團。

  資料上市這麼說的。

  約半個月前的晚上十點。當地居民發現一群巨大的光球在此處逗留。關於光球大小,目擊者的說法並不一致。有人說像廣告氣球那麼大,有人說大如巨蛋球場,甚至有人說跟西瓜一樣大。平均目擊者的說法,光球直徑約五公尺,不停地閃著紅藍橘和亮灰色等顏色的光芒。總共約五至十二個UFO以毫無規律的軌跡不停地極速攀升下降,S形的英麥曼迴旋讓所有目擊者歎為觀止。(編注:一次世界大戰德國王牌飛行員馬科斯•英麥曼所發明的經典飛行動作。)

  當地居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跑出來觀看。UFO群在這些居民的頭上表演宛如雜耍般的飛行約是五分鐘後,光芒便漸漸褪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閒置的馬路被水田包圍,我沿著牽引車的痕跡走在未鋪設柏油的路面上。我盯著地圖走了十分鐘後,眼前出現一片水分枯竭的稻草田。雖然不知道這片荒田面積有幾畝,但占地相當的寬廣。

  滿滿一整面的幾何圖形圖案。一、二、三……相當得多。

  我從田間小路眺望過去,在我眼前的是世俗所謂的麥田圈。雖然說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實物,不過我心裏沒有太大的衝擊,也不該有太大的感動。麥田圈有十二個。我走進荒田裏,蹲在其中一個大圈圈旁邊。聽說在真實發生地點英國的麥田圈是由一對調皮的爺爺打造出來的玩笑。他們壓扁麥田裏的麥桿,麥田圈就這麼誕生了。但這裏是日本,而且旁邊還有剛下苗的水田。麥田圈被印在土黃色的地面上,好似閃著白色的光輝。

  我湊近臉一瞧。圈圈的部分已經產生結晶。摸起來似玻璃,滑滑亮亮的。手指一捏,一下子就碎了。脆弱的水晶狀碎片附著於手指間。

  “真是值得令人玩味啊!”

  要是宮野,一定會這麼說。發出高溫的圓形物體著陸,接觸地面的部分瞬間燃燒,化為玻璃纖維狀。也就是說,這是貨真價實的麥田圈。這些圈圈像奧運記號般重重交疊著。

  麥田圈從荒田延伸出去,跨越田間小路,一路連接到隔壁的水田。另一邊的稻田已經插完秧,所以結晶都沉入了水底。

  出了地球人以外,確實還有其他星球的生物存在嗎?我正要深入觀察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股嘶啞的聲音:

  “喂,你聽誰說的?”

  唐突的呼喚差點讓我彈跳了起來。我急忙轉過頭,一個坐在田間小路和稻田交界間的老婆婆坐在那。

  老婆婆個子極為嬌小,若不是她向我打招呼,還真難以察覺她的存在。老婆婆身子靠在逼到天高出一階的泥土路上,手持水杯蓋子、和著似乎是茶的飲料。她穿著滿是補洞痕跡的、包裹至大腿的保暖農作褲,頭上理著似用多於不了做成的頭巾。怎麼看都像是從事農作數十年的超級農事老手。

  “傷腦筋啊。隔壁的杉浦先生都已經插完秧了,我這邊卻因為這些鬼東西,連水都無法灌進來。真是麻煩透頂了。”

  老婆婆緩緩抽動滿是皺紋的黝黑臉龐說著。她以龍蝦般的姿態,似乎深為腰痛所苦的蜷曲姿勢,慢慢踱步走了過來。

  還不等我開口,老婆婆先說話了。

  “我們家那個笨兒子啊,說什麼這下慘了,不能飲水灌溉了。我就告訴他,那你一起來幫忙不就好了?結果他拿什麼UFO當藉口(老婆婆的發音是UAO……),結果這片田還是老樣子,什麼也沒有。不趕快插秧,那該怎麼辦啊~”

  “呃……這是UFO出現那一天所造成的嗎?”

  “我也不清楚啦。那時我已經睡了。等我早上醒來,杉浦先生和吉野先生鬧的可凶了,說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小哥,你是來看這個的嗎?”

  “是啊。”

  “是這樣啊。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我兒子一直四處奔波在電視局還是報紙啥之間,結果就是沒有人要理他。事情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這個嘛~應該沒什麼了不起的吧?”

  我可以瞭解他兒子的心情。這件事還未為媒體大肆渲染,可以想見上層封鎖情報的威力。若不是如此,這附近恐怕早就呈現一片觀光勝地的景象了。老婆婆蠕動著滿是裂痕的乾癟嘴唇,用豆大般的眼睛望著我。

  “你也這麼認為嗎?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家那個笨蛋兒子,竟然還說別人家兒子還不是沒幫忙幹活,就只會在那坐吃等死。”

  之後我畢恭畢敬地聽完老婆婆的絮絮叨語,對她家大大小小的狀況有了初步瞭解。她的兒子在當地區公所工作。她的媳婦條件有多好,她那笨蛋兒子根本配不上她。她的老伴在五年前早已往生,之後農事都由她一個人打理。今年已經三歲的孫子在一個禮拜前掉到水溝裏,縫了兩針。然後這個三歲的孫子不久以後將多個弟弟或妹妹。

  “我差不多該走了。”

  要是再讓老婆婆扯下去,我看連從滿洲撤退到日本的老掉牙故事都會搬上來了。所以我決定就此喊卡。

  “小哥,抽煙嗎?”

  老婆婆從褲袋取出萬寶路涼煙,邀我哈一根。

  “不了,我不抽煙。”

  我未成年,而且恪守喝酒抽煙是慢性自殺的信條。

  “那吃糖吧?”

  老婆婆長著厚繭的手伸了出來,掌心是一顆包著透明塑膠紙的糖果。

  “累的時候吃甜食最好了。別客氣。”

  雖然我不需要,但拒絕老人家的好意總是不好,畢竟我還是個正常的偽君子。我伸出手接過疑似梅子口味的糖果時,半透明的手指重疊在我的手掌上。春奈一臉孩子氣的笑容,漂浮在我右側。她也伸出了一隻手,交疊在老婆婆和我的左手上。

  “唉呀~好可愛的女孩~”

  老婆婆如細線般的眼睛眯的更小了,不住地盯著春奈。看她這個樣子,真希望她的老花眼不會更嚴重才好。

  糖果咻地飄浮在空中,然後鑽進我的夾克胸口口袋裏。

  “謝謝你,我收下了。我真的要走了。”

  面對回過身子的我,老婆婆說:

  “下個禮拜就會插秧了。想看的話再過來吧。”

  老婆婆的聲音追了過來。我回過頭正要打聲招呼時,老婆婆正可口地啜著她的香煙。春奈面對著身軀佝僂的老婆婆,手像面對主人時的小狗般不停地揮動著。

  我忽然想起許久未見面的爺爺奶奶,又低頭行了禮。

  “走吧,春奈。趕快趁機閃人了。”

  我快步走出鄉間小路,走向公路。白衣輕飄飄的春奈在我身旁。她等老婆婆的身影越來越小時,飛向我的身後。等到老婆婆離去直至她的人已經變成拇指指甲般大小時,春奈終於消失了身影。結果,那又如何?

  目前對UFO和謎樣麥田圈的感想,就是如此。思念體以不明飛行物體的姿態現身,到處飛來飛去。這種事情對外界來說,大概是頭一次發生。但是學校裏卻已經發生了前例——假海膽和死神事件。而且,那時也沒有任何稱得上重大被害的事故。結果只是讓老婆婆的笨蛋兒子大肆渲染,害她插秧延遲一段時間罷了。這麼奇妙的光景,也頂多是飽了大多數人的眼福罷了。是好處還是壞處多?我想應該可以歸類為前者。這種事再怎麼嚴重,頂多只會讓人傷腦筋而已。放著它不管,事情自然會慢慢淡掉。但如果接二連三地不斷發生的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喔喔,原來如此。”

  原來,學生會長是在擔心事件頻繁發生的可能性。

  我從田間小路走回到柏油路上,再次取出影印的資料。起初先選擇調查這裏,是因為離學校最近。真琴很細心地將所有的調查地點依遠近順序排過一遍了。她有這麼細心嗎?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也許是日比木會長考慮過的吧。依紙上印著的標誌來看,下個地點該從這裏南下。那是一條接近鬧區的河岸。上面寫著可以坐巴士前往,所以我決定照做。

  出了公路後,我走在路肩上,準備前往最近的公車站。我瞄了瞄剛剛的老婆婆,看見她駝到不能再駝、像毛蟲般縮成一團的身影還在抽煙。如果將她剪下來裱框的話,無疑是一副印象派之類的牧羊女大作。

  似乎鄉下才有這種有屋簷的公車站。我在公交站確認了時間。下一班車還要半小時才會來。

  我坐在滿是腐蝕痕跡的木制板凳上,等待公車的到來。利用這個時間我大概流覽了所有該調查的事項。

  日比木會長要我勘察的地點還有四個。

  一個是河川橋樑無敵崩塌。

  一個是站前綜合式大廈牆壁上的謎樣影子。

  再來是鬧區看板忽然長腳走路的奇妙事件。

  最後是在交叉路口築巢的巨大蜘蛛。

  看板長腳走路?這是怎麼回事?等我讀下去才知道其中的緣由。有一家知名的全國連鎖螃蟹料理店,總會在店頭裝飾著巨大的長腳螃蟹模型。似乎就是那個螃蟹模型獨立出來在美食街上面散步起來了。而思念體的思想總是比較單純的。它會選擇模型實體化,總覺得可以理解。我甚至覺得,這件事情不是像宮野那樣愛引起騷動的傢伙計畫下的產物吧?!雖然真琴說犯人不是學校裏的人。但是學校以外的人會懷疑第三EMP也算是合理的推論。

  公車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任何車子經過。春奈乖乖地聽我的話,將身影完全透明化,只剩下她的氣息存在。

  <有人在看我們。>

  忽然傳來一股讓我汗毛直豎的聲音。

  “那個老婆婆嗎?”

  <不是。>

  “在哪里?”

  <很遠的地方。>

  在眼前的是一條年久失修的柏油路。道路另一端與農田、有青山,有稀疏的民宅,還有少數農作的人影。我完全看不出來有哪個人正在盯著我看。

  <在那裏。>

  眼前浮現了一隻白色的手腕。春奈的右手食指指著稍遠的一座山腰處。就算不睜大眼睛,也可以清楚看到那黃綠色的——不,有東西在動著。

  我瞥見如芝麻般大小的、一抹淡淡的光亮在樹叢間,然後又瞬間消失。我用盡兩眼的力氣凝視了一陣子,但那抹人工的色彩還是沒出現。我沒什麼把我那個鬼東西是個人影。但我很確定剛剛看見了——泛著粉藍色的那團色彩。

  <消失了。>

  不是看著我的人消失了,而是看著我的那股意識轉向別的位置了。也就是說呢——

  看來我真在某人的監視底下。去猜測對方是誰,那就太愚蠢了。想也知道,當然是會長的人。剛開始我想到的是,會長擔心我會就此一去不回,所以派保安部的人監視我。這點還可以理解,因為那是人之常情。我只是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叫我去調查什麼UFO、崩塌的橋,還有長腳走路的螃蟹看板?

  “算了,回去之後再問個清楚。在那之前我就像個正常人一樣好好享受一番吧。好久沒出來透氣了。”

  春奈在我眼前自己玩著剪刀石頭布。她的手和我的重疊了。

  “別玩了。被發現的話,人家會下混的。”

  巴士來了。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3 AM     標題: 第四章

  當你下意識地看著手表,發現電子手表上的數字連幾秒都是同一數字時,是不是會啧啧稱奇呢?比如四點四十四分四十四秒、五點五十五分五十五秒。若時間先是十二十四小時制,便是二十二點二十二分二十二秒。乍看之下,這的確是幾率極低才會發生的罕見現象。事實上,二十四小時制內要出現這種現象,幾率僅有八萬六千四百分之一。大部分的人可能只會覺得這是偶然中的偶然。畢竟幾率才八萬六千四百分之一而已。

  不過,這只是單純的幾率統計而已。十五點三十八分四十二秒和二十點零七分十三秒也是一樣的幾率,但對人類來說卻有種特別的感覺。這種數字,往往能喚起人類的注意。

  由這件事我們可以知道,人類會對看來奇妙的東西感到不可思議,是因為加入了自己的感覺。比如說,我剛剛瞄了手表一眼,時間是十二點三十四分五十六秒。光以機率來看,用“偶然”二字來形容也不為過了。“偶然”成為“必然”,其實和它的現象沒有關系,而是觀察者的思想所致。被觀察發掘了,這樣東西才產生某種意義。

  這個世界,便充滿了各種偶然。

  現在雖然是大白天,巴士乘客卻只有我一人,仿佛是我一個人包下了這台車子。若是市內客運,早就因乘客過少而被迫停駛了吧。

  坐了半個钟頭,早已經過好幾站,卻仍未看見等著搭公車的面孔。紅綠燈很無奈地閃著黃燈,車子就一路順暢地開在單線道路上。等第二名乘客上車,已經是遠離大自然的鬧區邊界了。

  <好無聊喔。>

  我的腦海可以想象此時春奈的模樣。她坐在無形的椅子上,搖晃著雙腳。然后鼓著腮幫子,一臉鬧別扭的表情。

  宮野曾說,春奈存在于我的腦中。我雖然不贊同這個說法,但當春奈沒現身,腦海卻響起她的聲音時,卻不得不這麼認為。

  “拜托你乖一點好嗎。”

  我小聲地告誡她,免得被其他乘客聽見。我又確認了一次資料。

  第二個事件石南下的河岸邊。這一代已經是住宅區,河川也進入了下流地帶。這條河仍保有它原來的風貌,是一條二級河川。而不是什麼大水溝或工業用河。

  印在紙上的明體文字敘述者如下的事跡。

  那是在櫻花飛舞、風和日麗的一個早晨發生的事。忽然間,河川兩側至中間卷起了一股漩渦。幾名散步的行人覺得奇怪,停下了腳步。漩渦在他們眼前逐漸變大,這一區的河水跟著形成漩渦的一部分,就連上游的水、以及下游都逆流而上,直至河床干枯見底。漩渦以驚人的其實不斷地旋轉打滾著(聽說是順時針旋轉),然后如龍卷風般攀升至空中,並化為一只巨大的龍。它鑽進附近的水泥橋下,從下方破壞橋梁后飛向天空。幸好時間是早上,並沒有太多的人車經過。消失在天空那一端的水龍最后不知去向。但離此處一公里以上的縣市邊界處卻有魚兒從天而降。報告中,不排除與此次異常狀態的可能性……

  河川產生漩渦,還跑出一只龍。在常人看來,也許會覺得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了。但我想,從高空狠狠地摔下的魚兒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附帶一提,據說這只水龍長得像龍年賀卡上的東洋龍,而非西洋故事中幻想虛擬出來的龍。這一定是某人加油添醋,以為自己看到那只龍的確有一雙眼睛,才會這麼以訛傳訛的。

  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望了望窗外。四周的景色早已大不同。

  山中的芬多精老早被遠遠的拋在后頭,眼前是一片寧靜的住宅區。

  巴士過了五戰后,我下了車。

  徒步至第二個地點需五分钟。如果是房地產資訊,上面就算寫著徒步,但實際上卻得“快步走”才能到達目的地。但我手上的資料可不能這麼馬虎了。我邊想邊走著,結果花了七分钟多才到達。時間不夠長也沒比較短,實在叫人難以抱怨什麼。那是一條深度極淺、幅寬極大的中央河川。看來的卻很適合作為劃分街道的分界點。

  我不以為意地喔了一聲。

  這座橋的寬度大約有兩台車並攏、后照鏡都要撞在一起時那麼大。說是公路,感覺卻像私人道路般小家子氣。

  橋梁的中央從下面被翻上來般往上開了一個大洞,橋體支離破碎。這條河幅寬約十公尺,但橋梁還殘存的部分只有離左右河岸各兩公尺左右。橋梁兩邊已經掛上了禁止通行的繩索,好阻擋行車兩邊來往。

  橋梁里生了銹的鋼筋露出頭來,粗糙的灰色會泥體殼體暴曬在陽光底下。大部分的橋梁已經在河川里堆成一個瓦礫小山,剛好為河床不深的河川形成了一道堤防。河川兩邊的防治工作尚未整頓完畢,只有叢生的蘆葦隨風搖曳著,仿佛這一切都與它不相干。

  橋墩上防止孩童跌落的鐵柵欄極為脆弱矮小。若有人跨越而跌落溺斃在河里,似乎也不足為奇。我靠在這樣的鐵柵欄上,眺望著已經無法渡河的橋墩殘骸。

  合穿的潺潺流水聲還保留著它的自然的風貌,聽起來極為舒服。設置在河川兩岸的林蔭步道上有整排的櫻花樹。稍早時,這里是絕佳的賞花地點。為了搶位子,大家可以爭個你死我活。但現在,它只是結草蟲的最佳的棲息地。

  如蚬見般的小巧蝴蝶乘著微風,通過我的眼前。

  一片和平景象。

  “還有人看著我嗎?”

  <沒有。>

  春奈有些沒自信地說。

  <我想應該沒有了。>

  我佯裝無事的2窺視四周,看看有沒有穿著水藍色衣服的人影。路上沒有半個人。我忽然想到,今天不是假日。大白天穿著青色法蘭絨制服在街頭晃來晃去,實在太引人注目了。要是被詐抓去問話,提到自己讀那個學校的話,不是自找麻煩嗎?

  “算了。就算在意,也不能怎麼樣。”

  到下個地點前,我又眺望了一次七零八落的橋墩。

  通常,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一般人聽到河川的水變成龍神沖破橋梁,然后飛向天空這件事,十個人當中有十個人不會相信。選我只是單純的水流現象,看見龍只是一種集體幻覺,橋梁崩塌則是因老舊失修。這些現象只是偶然間一起發生——大部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想”。

  這里似乎沒什麼可看之處了——我這麼想著,正要告別這座橋頓時。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偶然。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由必然所構成。無法發覺偶然事態背后的真正原因時,人們便稱之為偶然。”

  旁邊傳來一股清亮的男高音。我轉過頭去。

  看起來年齡和我差不了多少的男子撥弄著他的頭發,邊對我微笑著。

  這家伙穿著牛仔褲和深茶色夾克衫。他靠在鐵柵欄上,面朝著我,燦爛的笑容好似招生海報上的優秀杰出青年。他的長相俊俏到幾乎可以站在五人偶像團體的右邊也不會被人發覺有異。此刻的我,面無表情。連自己都知道我臉部僵硬的程度。我注視著這名看似爽朗的男子。

  他是從哪里跑出來的?

  我一直留意周圍是否有可疑的人物。除了奔波的業務員和被狗拖著散步的六十歲老人以外,沒有任何人。我很確定。但是,這家伙卻忽然出現在這里。

  對方不顧我的疑問,他說:

  “比如我們的邂逅。也就是說,我們在這里相識,不是偶然,而是回歸到自然。高崎先生。”

  “你是誰?”

  “我叫撥水優彌。今后還請多多指教。”

  身為一個男人,他的嘴唇實在太紅了。自稱優彌的英俊臉孔動著他的紅唇,面露喜色。

  “初次見面。還有后面那位看不見的可愛小姐。”

  <什麼意思啊。>

  春奈從腦海傳來困惑的聲音。

  “你是第三EMP的學生嗎?我沒看過你……”

  說完,我想到監視我的可能就是這家伙。不過身為監視者唐突現身,似乎有點奇怪。

  “你是保安部的?”

  “不是。而且我和他們的立場完全相反。我是最了解你的人。至于怎麼個了解法呢?嗯,可以說是超過親人間的了解吧?”

  他的笑容實在過于燦爛,總覺得令人有點火大。如果他乖乖閉嘴,只是淺淺的微笑,或許會有一堆女孩湧上去巴著他。

  優彌在嘴唇前立著他的食指,一只眼睛閉著。

  “我不能大聲嚷嚷,所以……高崎先生,我只告訴你一人。說真的,我和第三EMP一點關系都沒有。”

  沒有任何關系?那又怎麼會知道春奈的存在?在這里、這個時間點出現的人,除了EMP能力者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不只是不是我的疑問浮上了面孔,還是被他看穿了心思。他說:

  “沒錯,就和你想的一樣。上天沒給我任何EMP超能力。還有,我沒有讀心術喔?如果我看起來像是回答你的問題,也是因為我有卓越的洞悉觀察力,沒有其他原因。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出場有點詭異呢?如果沒有,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是第三的話,就是第一或第二的學生。再不是的話,就是也許聽過傳說的國家危險組織。

  或是某種地下組織。

  優彌以開朗的口吻說:

  “高崎先生,你抽煙嗎?”

  “我不抽。”

  “我也不抽。所以……”

  優彌伸出不擬男人的細致白手,彈指一鳴。

  他立著彈指完的拇指,似乎在說著“GoodJob”。一束小小的火苗隨風飄動著。

  “這種能力,也沒有什麼方便的地方。誰都能在便利商店買到一百元的打火機。只有放煙火的時候才會覺得真是方便。有縱火的興趣的話就更好了。啊,這是開玩笑的啦。”

  “那又怎樣?”我說。“人肉打火機,你到底是誰?”

  “關于這點——”優彌說。“就讓我重頭說起吧。我為了能和你交談,已經等了好久。既然都來了,就讓我和你一起同行調查吧。多方面考慮,絕不是件壞事。”

  “所有的詐騙集團都是先親近被害者后再加害多方。”

  “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也許我將成為讓你和那對姐妹從那個學校解放的原因喔?”

  “什麼?你能強制讓春奈成佛嗎?”

  “我可不敢。讓我這麼可愛的小姐消失,可是會遭天譴的。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夠幸福而已。”我邊瞪著講的天花亂墜的優彌,在腦海里問著春奈……

  ——春奈,你覺得他怎麼樣?

  <很奇怪。>

  模糊暧昧的回答在腦內響起。

  <不過,應該不是壞人。>

  她語氣暧昧,似乎有所保留。

  <也許是伙伴。>

  誰的伙伴……我們的伙伴嗎?會長和真琴是他的敵人嗎?

  <是。>

  “你們商量好了嗎?對了,吃過午飯了嗎?我從剛剛肚子一直很餓呢。可以的話,一起用餐吧?為了紀念我們的相遇,我請客吧?”

  “那真是太好了。”

  信封里的錢能剩越多是越好。不過被男人搭讪,實在沒辦法高興起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這男人,怎麼想都很可疑。這家伙似乎知道我的一切,光這一點就夠奇怪了。而且將話的口氣還這麼客氣,讓人感覺更不對勁。

  難道說……?

  會長和真琴的目的就是這個嗎?他們以我為餌,等著魚兒上鉤。所以觀察的不是地點,而是上鉤的魚兒。這都是那兩人撒下的天羅地網嗎?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是我?

  優彌滿臉開朗的笑容,他說:

  “你看起來很煩惱。這也難怪,連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可能我太投入出廠時的表演了。說真的,像我這種出場方式,只會遭人懷疑而已。既然如此,我對天發誓,我絕對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可惜你沒有超能力,不然你看過我清白如雪的心靈后,絕對一目了然,盡可放一百二十個心。對了,你妹妹多多少少應該感覺得到吧?”

  春奈剛剛的反應極為暧昧不清。打個比喻來說,就像在路邊發現似乎可食的香菇,卻無法分辨是否含有毒性一樣的感覺。

  “知道會長和真琴的企圖?”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無法放著你不管。該說我們理念不合嗎?其實也不算是。至少我不想和他們聯手就是了。你不也是如此?”

  “既然你願意告訴我,那就聽說吧。”

  “可以啊。對你,我沒什麼好隱瞞的。嗯,我就單刀直入說了吧。”

  優彌開朗明快地說。看起來毫無惡意。

  “我是最了解你們的人,是你們的伙伴。利害關系也一致。”

  寧靜的住宅區里只有便利商店,沒什麼像樣的餐廳。所以我們不得不往南走,到熱鬧一點的地方。

  我和優彌往下有方向並肩走著,來到車站前。整齊石磚地加上一整排的櫻花,氣氛極好。就算不是假日,也會使出現在報章雜志上的絕佳約會地點。不過現在跟在身邊的卻是個男人,不免讓人覺得有些空虛。

  若和同年齡層的十個女生擦肩而過,恐怕有三個人會轉過頭來看這個英俊小生。而這家伙連走路的時候都在喋喋不休。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UFO點亮了漆黑的夜空,龍飛翔于天空,看班長長腳動了起來,長的像怪獸的東西妨礙交通……也許,這才是世界真正的樣貌。我們EMP能力者一直被斥為異端分子。但其實,我們才是人類的原貌。然后世界開始跟隨我們的腳步。你不覺得這個人說法很有說服力嗎?”

  “我不覺得。還有,請你別說‘我們’。我不在你們的行列之內。我是正常人。”

  “喔?是這樣嗎?你和你后面的妹妹不是很享受EMP學園的生活嗎?”

  “我不想和狂亂的世界同化,一起當個瘋子。現在我還能保持正常,連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忍耐力了。”

  “說你是個正常人,這句話似乎有語病。所謂的常人,已經被既定的事物征服調和了。外送荞麥面的人若單手拿著面騎車,肯定會搖搖晃晃地跌倒。未來銀河的貨幣肯定是信用卡。戀愛肥皂里的女生若是說她想吐,肯定是懷孕……常人總是有太多的肯定。”

  “最后的不太對吧?”

  “說的也是。不過我想啊,為什麼日劇里的情侶總是不懂得避孕呢?是我的話,一定盡量小心不要讓對方懷孕。”

  這家伙,自己說了一堆,卻又扯到別的地方去。

  “喔喔,我想說的是,跳脫那些既定事物和肯定想法的人,就是EMP能力者。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生存在‘什麼都有’的世界里,而且親身體會。當然,你也一樣。”

  “我倒覺得那個學校需要一點正常事物來調和。”

  “那是一個很愉快的世界,你不需要覺得無聊啊。它有如夢境般有趣。不是美夢成真的美夢喔,而是淺眠時的夢境。做夢這個活動,是相當劃算的娛樂。既能免費看電影,又能了解自己的深層意識,真是一舉兩得啊。只有夢境,才有可能無所無能。就像胡來的鬧劇一樣,形形色色。這不是很棒嗎?你不覺得這很像某種東西嗎?”

  什麼都有,那就表示沒什麼高潮起伏了。再說,那根本就夢魇,不是什麼美夢吧?

  “不過,如果世界上的人都瘋了的話,這世界中正常的人類不就是異常的存在了嗎?就像是一個普通人混入獨眼人的村落里,就會成為被歧視的對象一樣。”

  優彌插在夾克口袋中的手伸了出來。

  “我說啊,高崎先生。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所有人類沒同時發現這種EMP能了呢?若是那樣的話,或許我們就不會被這個社會厭惡而遭受排擠了。沒錯,EMP能力頂多只能維持幾年。可是,這是圈外人士的理論。不管再過多久,我們總會被看成世間的少數人時而受到冷漠的對待。”

  他這麼說著的時候,又彈了一下手指。他看著指尖的火焰。

  “我只會這一類的玩意兒。不過我也會思考,像這樣的東西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用途。除了能代替打火機之外。”

  “當個魔術師也不錯啊。”

  “EMP這種能力,總而言之就是一種沒有訣竅的魔術。然后呢,頂多只是這樣而已。不過那玩意兒,還是相當厲害的。魔術或戲法之所以能夠娛樂人們,是在域名知道有秘密或手法存在,卻能讓人們對于魔術師那仿佛沒有要把戲和篇數的本領感到驚歎不已。但是,我們就算不需要耍花招也不用設騙局就能變出那些戲法,也沒有人會驚訝。因為這種事在我們的立場來看就像呼吸一樣簡單。這里頭沒有任何技術或特殊效果。而我即使能發出火焰,也不能變出鴿子來。看來我還是放棄當魔術師好了。”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嗎?我的想法只有一個。我希望你和你的妹妹們能平安無事地生活下去。我的願望就只是這樣。”

  “我沒想過會被你這樣的人作出這種期望。”

  “也許你沒想過,但或許看起來開心地跟在你身后走著的妹妹,有猜到也不一定……唉,脫離主題了。對了,第三學園的學生自治會對這次的思念體騷動,保持著什麼樣的看法呢?”

  “我才想問呢。不是應該你來告訴我的嗎?”

  優彌答道,您說得對,然后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的PSY網絡,應該就是原因了吧?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就像他說的那樣,最近PSY網絡似乎成了熱門的頭條新聞。幾乎是人人都掛在嘴上,像是必須這麼做才跟得上流行似的。那個宮野嘴里嘟嚷著、讓日比木會長掛心著,害我被真琴強迫實際體驗過的,叫做什麼PSY網絡來著的東西。

  優彌他那十分討人喜歡的笑容從沒停過。

  “你知道多少關于PSY網絡的事?”

  “它可以讓超能力者做大規模的精神波連結,對吧?”

  想起上次和真琴腦波連結的那件事,就感到惡心。那家伙的腦袋中,滿是不著邊際的情感,就如同一大群烏鴉,在垃圾放置場上反復啄扎的雜亂模樣。

  “就在好幾年前吧?我實際體驗過PSY網絡的構成和瓦解。那是個有點難以用言語說明的概念。該怎麼說才好呢?就是自己的意識和別人的意識相連結,也只能單一面向地這麼解釋了。”

  優彌眺望著遠方。

  “所謂連結,是指個人主觀意念與一個巨型穩固的客觀意念體系所接觸的瞬間。齊聚在那里的不只是幾千人的意念集合體,還是一個幾千人的意念之間所構成的明確的客觀性意念體系。這樣你懂嗎?”

  我不懂。

  “某天PSY網絡突然地啟動了,從開始到消失,只有極短暫的時間。可能只有幾分钟…或幾秒钟左右。但是那一瞬間讓人認為是無止境,甚至于感覺得到時間上、空間上的寬廣。為什麼那種精神波網絡會突然發生、又突然消失?你知道嗎?”

  就說過我不知道了嘛。

  “想必也是如此。即使到現在我也不算是太了解。對于那時候我所感覺到的那東西,現在的我到底有沒有正確的認知也不得而知。不過,我有時會想要再一次連接上那個網絡。實際上還是有其可能性的。因為PSY網絡並沒有完全消失。有九成九確實已經不見了,但剩下的百分之一,也或者是千分之一左右的微弱部分還是殘存著。就連大部分的超能力者都沒有發現。然而,還是有一些人注意到了。像是你學院里的學生會長和書記那樣的人。”

  優彌就像在甲子園與無安打無上壘擦肩而過,但最后卻獲得完投勝的高中棒球選手般笑著:

  “不過,另外九成九建構了PSY網絡的那些能源,到哪里去了?真是不可思議。”

  他以一點都感覺不出有這麼不可思議的語氣說著。

  邊眺望淺淺的水面邊走著的時候,我們碰上了一條大馬路。一見到這條有著二線道以上的道路,我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懷念心情。

  “對了,高崎先生,你知道有個東西一直跟著你嗎?啊,往這邊走吧。”

  優彌放松笑著的同時,喚起了我的注意,看一了下車道向左拐彎。我和他並肩走著。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說了一開始就跟著了。從你搭巴士來的時候開始的吧?恐怕是坐車之前就跟著了。它現在也保持一定距離在你背后喔?哎,回頭看也沒用。它不在視線范圍內。你妹妹不知是否能察覺它,你妹妹緊跟在它的外側。”

  “你有察覺那方面的能力是吧?”

  “嗯,算是吧。只會點火不算是長處啦。雖然這麼說,像這種程度的能力,如果換作EMP能力者,不管是誰經過訓練之后應該都能學會喔。你妹妹看起來像是對精神波掃描不太有興趣的樣子。”

  更希望纏著我的只有春奈一人。

  在陽光燦爛的步道上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我和優彌躲進面對道路的整潔小茶館里。

  我常在想,拿波里意大利面上一定要淋上英國辣醬油。也因此,看到這間小茶館的桌上沒有放著醬汁的容器時,我感到很不高興。但不高興歸不高興,我也不是一個還會特別跑去向女服務生要醬汁,讓人感覺這是在抱怨料理的調味不佳而使人不愉快的那種老大粗,為了出氣,我只好死命地加了一堆起士粉來吃,可是這麼做不就跟宮野一樣嗎?我感到愕然的同時,坐在右邊座位的那一頭,將總匯三明治小口小口的放進嘴里的優彌,唰地將前額的頭發往上撥,小小聲的說著:

  “我們並非與這世界脫離,而是世界對我們並不公平,你不這麼認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來改變世界也行。這麼一來,我們就能掙脫所謂異類的這個族群歸類,再也不會遭受隔離的待遇了。怎麼樣?你應該能夠想象得到這樣的世界對我們而言會變得多麼舒適愉快吧?”

  在盛滿意大利面的盤子旁,冰塊在裝著冰紅茶的玻璃杯內發出了喀啷的聲音。我稍稍的思考了一下,認為這個提議有缺陷。

  “反正這份能力遲早會消失。這麼一來,連你也會回歸到普通人的行列吧?現在是可以盡情發揮這樣的怪異能力沒錯,但等到那個時候你看到發狂般的世界,又會覺得如何呢?而我實際上對這種事已經感到非常厭煩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會選擇一個超能力者能夠無拘無束、昂首闊步的世界吧。你知道嗎?發現自己身上有EMP能力的孩子,正陸續地增加當中。畢竟現在我們還是少數派,所以沒有什麼好說的,等到成為不容忽視的勢力時,那些身上沒有超能力的人們對于我們將會抱持著什麼看法呢?”

  “所以呢,抱持這那種想法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怎麼話鋒突然指向核心啦?微笑的同時嘴里嘟嚷著的優彌,用手指彈了彈冰咖啡里的吸管。

  “你可以說我是以EMP能力者的自由及社會貢獻使命作為第一優先思考的團體里的一員,就是這樣的感覺。”

  “這是哪一種感覺啊,我一點也聽不懂。”

  “我站在你們這邊,這一點是絕對沒錯的。起碼比起那些人我還算是你的伙伴。”

  優彌用吸管啜了一口咖啡,望著玻璃窗。

  在車行來往交會的車道對面,有一個遠眺著汽車銷售公司陳列室的小小背影。那是撐著白色陽傘,穿著藍色連身套裝的纖細背影。頭的部位被陽傘遮住看不見,長發綁成一條辮子,只有發尾部分在搖晃著。好像是曾經在哪里看過的漆黑的長發。

  這個身份成謎的跟蹤者,會是她嗎?我會想起宮野找尋茉衣子的事。怪不得她失蹤了。也就是說,宮野和這件事沒有關系是吧。

  喀啷。玻璃杯里的冰塊不自然的轉動著。

  “不過你這個妹妹,就是叫做春奈的是吧。還真不錯耶。完全不用進食,真好。高崎先生,我啊,偶爾會這麼想喔。如果只剩下精神存在的話,或許就能拋開因擁有肉體而不得不衍生出的繁雜言行舉止、不再受其束縛了。例如,為了補充精力得攝取食物,要買食物得先賺錢奔命,要賺取金錢就必須注重人際關系。也就是說,可以從為了活命而延伸出的一切瑣碎繁雜之下逃出,獲得自由。我還挺羨慕這樣的事。”

  “是嗎?我才不想死了以后還要留在人間。”

  “我想,那是因為你沒有那種讓你就算死了也不想分開的對象,所以才不會有那樣的執著吧。我目前也沒有這樣的執著,但是,我還是想要脫離不方便的軀體,成為只能看、聽、思考的存在。如果是我,應該不會感到無聊吧。”

  如果春奈也是這樣的話就好了。對她來說,現在在這里努力隱身就已經算是相當不容易的事了,但不知道是為了排遣寂寞還是怎樣,她從剛才就喀啷喀啷地攪動裝著冰紅茶玻璃杯中的冰塊。真想叫她住手。

  那像是茉衣子的背影,還在專心地眺望著陳列窗。我有點好奇這個人到底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凝視著國產的新型車呢?

  “哎呀,我真的非常佩服你妹妹。很感動…這麼說應該不算言過其實吧。不誇張,真的很了不起。我都這麼感受深刻了,你這做哥哥的,一定也覺得很幸福吧?”

  聽膩了的台詞。

  “我也有一個妹妹。”

  他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自己的家人來了。

  “要說這家伙可不可愛的話,她已經算出局了。單局中有四次出局的記錄,算是不可愛吧?對了,你知道嗎?實際上,棒球界真有過一次單局四出局記錄的實例喔。”

  “我不知道,你可以不需要再說明下去。”

  “當成雜學的知識來看如何?未來如果參加某個猜謎節目的時候,或許會被拿來當做是绯聞大的出題題目喔?”

  “不用了。”

  優彌說了,是嗎?嘴里便嘟嚷著邊把餐點中附的荷蘭芹放入嘴里,展開像是對幼兒笑著的綁架煩人的表情,微笑著說:

  “話說回來,那個人你要怎麼處理?是可以轟走她啦。”

  他用單手比成手槍的形狀,朝向街道對面、伫立這身穿藍色套裝女孩的背脊。我以不輸給玻璃杯中持續回轉著的冰塊速度般,一邊用吸管在杯內攪拌一邊回答著。

  “弄清楚就可以了。回答學校后,我會直接去問看看。如果她想跟著就讓她跟。不會有什麼妨害的。多半是來看我有沒有偷懶在玩的,負責監督而來的吧。倒是你,負責的又是什麼工作?”

  “應該稱作第一線的聯絡人吧?我的任務是和你見面,並與你交談。我得吹噓一下自己在第一階段已經達成使命了。”

  “你知道學校外發生思念體騷動事件的原因嗎?”

  要是知道也沒必要調查下去了,我還可以趕快回學校。不過,都特地外出到這里來了,實在也不想這麼三兩下就打道回府啊。

  “誰曉得呢。再不全然覺得沒道理之處推估這可能會有的線索,如此立場薄弱的推理是可以行得通沒錯,不過那就像古今中外的名偵探總在故事高潮迭起時開始進行推理一樣,根本是個明顯的錯誤,所以我不太想發表看法。雖然也有少見的正確答案,不過答案這種東西要靠自己想出來。在試題本的解答欄位抄上答案對你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喔!”

  “你這是岔開話題嗎?還是敷衍作答?到底是哪一種?”

  “兩種都是。不久的將來就會真相大白了。你屆時也會了解。會有人告訴你的。就算你不想要,情況也會找這樣發展下去。我姑且就先如此語言吧。要拿什麼來賭嗎?若是我輸了的話,我會樂意將妹妹雙手奉上。”

  “真不湊巧,我沒有現成的籌碼。順便一提,我也不想要再有妹妹了。現在有的就很足夠了。”

  “那還真是遺憾。”真是這樣的話,你表情應該再遺憾一點吧?以一個爽朗的笑容說這番話,還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用別人的錢來吃飯,實在是件愉快的事情,更棒的是,那錢還不用還,當我帶著愉快的心情走出店里的時候,陳列窗錢的人影已經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我沒有證據證明我看到的是茉衣子。剛才看到的可能只是發質、身高相似的陌生人而已,但不會錯的是那分彩色系的藍綠色,跟我在山上看到的顏色一摸一樣。

  “接下來要往哪里去?從這里過去的話,螃蟹那一站是比較近喔?”

  針對優彌的問題我立刻答道:

  “不,跳過螃蟹不去,我要先去看看崩塌現場。”

  “要繞遠路耶。”

  “沒差啦。”

  茉衣子也好、第三EMP學園的保安部也好,無論是誰看到我和這個身份不明人士並肩走著,一起行動,應該都會覺得我這家伙太過于不疑有他了吧?如此保持距離地觀測,是先進行觀察?還是這小子的加入早在掌握之中?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在狀況外吧?宮野找尋茉衣子的行為,現在想想還更是一場比真的戲碼。真琴從一開始就不是個可以信任的家伙,日比木會長和在我眼前這個叫做拔水優彌的打火機美少年同樣散發著可疑氣味,光明寺茉衣子也是個奇怪的女孩。總之,怪人一籮筐。

  相比之下,春奈的存在還比較正常一點。

  “這樣實在不行。”

  要是說春奈那種算正常的話,那貓咪規規矩矩的倒立以十秒競走百米都可以算是正常的情況了。

  “你在說什麼啊?”

  優彌一臉莫名其妙的開口,我搖了搖頭。好像有人在我周圍任意舞動起來似的,而我並不打算跳舞也不打算讓人強迫我該怎麼做。

  <跳舞?>

  視網膜的更深處,映出了穿著白色水手服的春奈雙手張開轉了一圈的影像。看到她的秀發和長過膝蓋的裙子。因為離心力而輕飄飄地在空中飛舞著的樣子。春奈只在我的腦袋中,轉啊轉地跳著舞。

  “高崎先生。”

  優彌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開朗。在陽光下一看,甚至連他那淡褐色的瞳孔內,都像是抹上了一層微笑的色彩。

  “你想要守護的東西是什麼?是校園的和平嗎?應該不是吧?還是你想保護自己所管理的宿舍可以平安無事呢?也不會是這個吧。當然更不是為了會長和書記。除此之外,應該也不是那個學校里的陌生人吧?借由這個異常現象的調查,無論是做出了哪一種印象深刻的判斷,相信你的最終結論已經有定案了。我之所以會在這里出現,不過就是為了來當你的靠山。說實在話,我大可以不用來這一趟。你應該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吧。我詳細你會的。”

  春奈歪著頭,在我的頭蓋骨內說。

  <他在說什麼?>

  就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一語不發走了出去。

  “高崎先生?”

  回過身來看到浮現出苦笑的優彌,待在那里沒有移動。想跟過來的家伙請自便。我要去辦我的事情了。

  “要去車站的話,那邊是反方向喔?”

  沒說話的我,決定轉一百八十度回頭,又默默地邁開步伐。優彌自然的表情上,掛著像是傳達著“我沒有嘲笑人的意圖一般開朗的笑臉跟了上來”。

  感覺實在不太開心。

  

[ 本帖最後由 yoyolight 於 2008-12-8 01:35 AM 編輯 ]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6 AM     標題: 第五章

  在走往車站的路上,優彌就像是腦袋得了腸絞痛般的不停地說話,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引起不必要的漣漪。

  “地球或許是個愚蠢的存在吧?你沒有這麼想過嗎?從夏天越過秋天來到冬天,然后明明是春天,正想著怎麼熱得要命的時候,偏偏就來個變天冷死人,地球到底想做什麼啊?”

  天知道?

  “我說啊,高崎先生。我會想著就算一次也好,我想要被關進刮著風雪的山莊里,想要被卷入在那里發生的殺人事件之類的事。我想在這種時刻觀察其他投宿客人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是千篇一律的制式反應,比說說變得歇斯底里、或是陷入恐慌之類的樣子。我啊?要是我碰到這麼有趣的事,一定是一個勁的樂在其中吧。”

  是嗎?

  “靜下心來想想,大部分的運動其實都很不可思議。例如足球。人類可以說是借著使用雙手而得以進化動物;讓人無法了解的是,人類卻刻意制定了允許用腳來踢球的規則。到底有什麼怨恨,要這樣激烈地踢球啊?要是對球感同身受的話,一定會打從心底感到難過。”

  那你就繼續心痛吧。

  “涵蓋各種層面來說,我曾經想到一句最有力量的話,你想知道嗎?那句話啊,就是‘人生不過是這樣’。其他的話,我還想到‘人有千百種’這一句。你覺得哪個比較好?不管是哪一句,都可以拿來用在沒有結論的爭論中,作為最后一句強制結束議論,很好用對吧?”

  優彌是什麼樣的人?似乎早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就把他當成沾沾自喜的男人即可。

  對自己還記得買票方法而感到安心的我,將紙鈔放入售票機,買了可以搭三站的車票后,從驗票口走了進去。

  會停在這一站的只有每站都停的列車。這一站周圍幾乎都是住宅地,而本站乘客在中午過后的這段時間里看來是沒什麼需要辦的事情,月台上只有我和優彌兩人如此的冷清稀疏。當然,車內也和月台一樣,空空如也。一節車廂內不超過十名乘客吧?再度確認了現在的時空,證明今天的確是平日的白天。一旦注意到這件事,就愈發覺得身穿制服坐在這里令人感覺不自在。

  我在長排座椅的最盡頭坐下來,優彌坐在我旁邊。

  “人們為什麼在挑座位ide時候,喜歡坐在兩端呢?事實上,這主要是心理學上的因素作祟。”

  沒提問也一直說個不停的家伙,以及問了什麼也不回答的家伙,哪一種比較惡劣?我無視于嘴巴像是塗上油般,能是善辯的優彌,拿出快要開始變皺的資料。

  一般來說有效利用移動時間的方法,不外乎想事情或是讀文章。接下來,就來預習下個目的地的相關資料吧。重點歸納后,內容如下:

  本來有棟樓高五層的出租大樓,現在沒有了。據說有巨大的蜥蜴緊緊貼附在那棟大樓的牆壁上。看起來像是黑洞般漆黑,簡直沒有厚度。它絕對是某一種思念體。是說,能夠依附在建築物上的東西該是壁虎吧?聽說是從那棟五樓建築的頂樓開始延伸到二樓為止,所以說到它的全長,呃…要是一樓算是三公尺高,差不多有十公尺吧?已經可以說它是個怪獸了吧?像是會出現的低預算的C級特效電影里面那種,叫做恐怖巨型大蜥蜴之類的劇情。

  要是它能乖乖地緊貼附著不動,本次事件或許就會在大樓變成當地名勝之后了結,然而壁虎對自己只能待在那里好像不太滿意。漆黑的身體完全嵌入牆壁內,大型肥蟲類的形體陷沒其中,再加上它像是在內部大鬧特鬧了一番,整棟大樓都被破壞了。

  幸運的是,這個時期恰好因為不景氣所以完全沒人承租大樓,加上由于蜥蜴出現事件到大樓崩塌為止,之間隔了半個小時,死傷者人數為零,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倒是不曉得出租大樓的房東反應如何?這情況真能適用于損害保險嗎?說明是大樓因為怪獸出現‘砰地一聲’打爛了,保險公司應該不會比照一般事故那樣大方賠償的。

  然而,我心想:

  不管是UFO也好、龍神也好、巨大蜥蜴也罷,究竟它們所為何來,我是一點也搞不懂。它們特地選在校外大規模出現,進行的卻只是單純的破壞工作。可以說昨天發生的獨眼海膽事件或是今天的黑影死神事件,都來得比那些更麻煩。基本上,在學校里出現的那些思念體,如果不借由宮野或茉衣子等人的EMP能力來進行意念的相互抵銷,那麼思念體永遠都會永遠持續存在著。棄之不顧將對學生們的精神或肉體造成不良的影響。在校內的事相比,我所看過這兩個場所的異常現象,真的都僅止于異常現象,倒也可以說它的程度不過就是被害較為慘烈的自然災害。由極端、局部性的發生情形來看,應該是算是更為良性的現象。

  可能是因為許久未搭乘電車,春奈像初次遠足心情雀躍的幼稚園生一樣,緊緊貼著電車車窗。當然,那是我腦中的影像。與其說她殘留著專注于持續隱藏身子的注意力,這感覺倒比較像是她忘了自己會被看見一般地入神地看著景色。

  話說到此,我抬起頭來對著優彌說道:

  “還有誰繼續跟在后面嗎?”

  “有。在第三節車廂后方。要去打招呼嗎?”

  “不用了,要是被人家以為我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家伙,那也挺令人火大的。”

  “干脆就這樣搭到重點吧?剛好那附近有部我一直想看的電影正在上映。如果是這個時段一定有空位,想去看嗎?”

  “那點我也敬謝不敏,何苦這麼悲慘,非得兩個男人進電影院不可?”

  列車中對面的座位上,有一個身穿成套西裝吱吱喳喳講著行動電話的業務員;以及約莫是開始交往一個月左右的大學生情侶;還有一臉陰沉抱著職業介紹所的大信封,閉著眼睛的中年男子。

  應該是因為我一直在國高中生集團內作息,所以即便只是這樣看著不算特別的人們的生活樣貌,也能感覺新奇有趣。果然是因為在這種地方好幾年沒出門,所以感受性才漸漸起了變化吧?

  我再次審視了把異常狀況當成理所當然來思考的危險性。例如宮野那本但若是失去他的能力在回到原來世界,他將會變得怎麼樣呢?等待著他的是喜抑或是悲?算了,那家伙喔,極有可能是什麼都不想,一副不在乎的表情繼續過他的生活,就算將他剝光丟到宇宙中,他應該也會一臉認真的繼續用干布摩擦身體,做一些極其荒唐的事情,這樣的他一定能在所有的世界里活得很好。

  不知是不是淨想些蠢事的緣故?在列車的單調搖晃,以及暖乎乎晴朗天氣的加乘效果作用下,我的睡意漸漸被勾起。

  優彌坐在半夢半醒間的我身邊,仍然在說著什麼樣子。

  “思念體這種不可思議的意念力,會從我們的腦袋里湧出。”

  半睡半醒時被人拉住說話很讓人困擾,但無奈我身上沒有把耳朵關起來的機能。

  “所謂意念力即是人的意志力量。輸入的東西無法就這樣留置著。一定得將多余的東西輸出才行。就像吃了食物,直到去廁所排洩后才算結束,不過意念可不能這樣。”

  我連追問為什麼都覺得麻煩。

  “有一些單純到能讓人一目了然的數值結果。在第一、第二學園出現的思念體數量與第三學園比較起來要少許多。那數量少到不足以拿來當成問題看待。當然,那兩間學校的周邊區域都沒有發生社會標准外的異狀。你想過這代表什麼意義嗎?

  雖然覺得麻煩還是回答一下。

  “因為第三學園有什麼問題是吧?”

  “嗯,你答對了。那麼,那個問題是什麼呢?”

  “我曾經聽說,那里凝聚了比前面兩個學校更多奇怪的家伙。”

  “這個解答大約有五十分,我稚嫩給你部分的分數。呃,高崎先生。其實你已經注意到了喔?只有你裝作不知道而已吧?或者是你的下一是讓自己沒發現。”

  你在說什麼啊?

  “你能夠保證沒有被精神波操縱嗎?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被那個力量強大的傳心術女孩、就是那個最喜歡玩弄人們腦袋的缟濑真琴施以精神波操縱的證據吧?!如果是她,應該可以邊哼著歌邊動手吧?”

  有必要找出沒被精神控制的證據嗎?我沒有遭受精神控制的證據。這句話,不就是證據嗎?

  “你的主觀意識真是你自己的嗎?為什麼你會知道那並不是被某人植入的東西?現在你思考的事,真的是由你自己思考出來的嗎?你所聽到的我的聲音,真的是從耳朵傳入的聲音嗎?還是你的腦中湊巧產生的幻聽?”

  事實真是那樣的話,那我的妄想力還真強啊。

  我為了反駁他的話而將眼睛張開。我揉了揉眼睛,懷疑起自己看到的景象。

  座位上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坐在旁邊。

  我目瞪口呆的確認了左右。

  沒有任何人在。

  怎麼有這種蠢事?從電車開車到現在,應該連一次都還沒到站停下來過。到剛才為止應該還在的乘客去哪里了?上班族也好、情侶也好、失業的人也好,都從眼前的座位上消失了。不,不僅如此,前面車廂也好、后車廂也好,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環顧視線范圍內,這列電車的乘客只有我而已。

  列車像沒事般持續行進著。從窗戶射進的陽光,將車內染成橘黃色。剛才還是大白天,什麼時候太陽移動到這麼低的位置來了?恐怖的巨大太陽,一邊散發出刺眼的熒光色,一邊朝著地平線移去。

  喀當,電車搖晃著,而我也搖晃著。

  面對這景象一時呆住的我毫無辦法只能繼續坐著,我終于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沒有任何人在”這件事的真實意義。

  “春奈”,我開口叫了她。

  “你在哪里?”

  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動靜。四處都感覺不到那總是像野草莓般的精神波。不管去哪里,像蒼耳子的果實一樣黏在我身上的春奈,其存在感完整地消失了。她不存在。不管是在這里,還是其他地方。

  大氣中央齊全都消失般的感覺向我襲來。無論怎麼呼吸,喘不過氣的感覺依舊存在。像是有人在我脊椎里注射液態氮般,寒氣貫穿我的身體。

  “春奈,現身吧。”

  那個讓人覺得麻煩,多少年來欺負我,吵鬧不休的靈體,真真實實的的的確確地完整消失了。我總以為若是要地球停止自轉那一天前,我都還活著的話,她還是會陪著我到最后一天。但我已經聽不見春奈口齒不清的精神波了。

  “高崎先生。”

  聽到聲音了。是灑上微笑作為香料、輕浮的優彌的聲音。

  “高崎先生。你相信有比人類高等的生物存在嗎?”

  明明像是于耳邊細語般極近距離就能聽到的聲音,卻看不到優彌那副讓人火大的笑容。不管是哪一節車廂中都沒有半個人影。

  “在哪?你在哪里?”

  “你在某處吧?你這問題不僅老套,還非常之沒有意義。能夠回答出像你這種問題的,這個世上到底有機人啊?你可以答得出嗎?那麼,還我問你。你現在人在哪里?”

  我暈眩了起來。單純的不安蜂擁而至。我在哪里?我所在的世界又在何處?

  “那麼,高崎先生,關于神的概念,你又是怎麼想的?信仰鄉野神袛的行為,說實在的,只是在向自己表明決心罷了。希望也好、祈求也好,是誰說不能相信那些不存在的事物?祈願這種事,內容可能是不合理的。存在的當作不存在,不存在的當作存在,人類對事物深信不疑的力量,是這麼地強烈啊。”

  夕陽余晖從四面八方而來,只有列車不發一語地疾駛著。

  “在教會里供人忏悔的神,以及將零錢投進香油錢箱向其祈願的神,兩者不可能會是相同概念的存在吧?以詞匯表示,有‘神’、‘GOD’、‘造物主’、‘Demiurgos’等,被叫成什麼都行,口里說出相同的單字、但是實際意義卻不一樣,這在人的世界里並不算稀奇。言語這玩意兒啊,是那麼不確實的東西,為什麼自有史以來,就一直使用如此無法完全傳達意思的方式呢?我無法理解。更讓人無法了解的是,只擁有這種不能完全傳達意思方式來進行溝通的人類並沒有滅絕,反而布滿了整個地球。照這樣繼續發展,看來還會擴張到全宇宙之間。”

  ——春奈,你在哪里?

  “將PSY網絡連接起來的話,就能夠完美的傳達彼此的意思。理由是,因為那里‘存在’著的是自己的意念。在那里已經不再需要言語了。”

  優彌的聲音于無人的空間中,如同泡沫般飄浮著。

  “國家間、民族間、組織內都有本位主義。有一百個人的話,就會發生一百種價值觀。那就是發生爭執的火種。就算再怎麼討論,絕對不會出現‘啊,是啊。就像你說的那樣。我錯了。’這樣的事。然而,EMP世界正如你所知,是‘什麼都有’的世界。由于那里幾乎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奇怪,所以能輕易的融入形形色色的價值觀,而不會起沖突。正常世界中,不可思議的事情,不能就這麼令人詫異下去,一定要解體成合理化的,有邏輯性的,讓它回歸日常正軌才行,不過EMP和這世界的科學法則完全無關。對于不可思議的事則會讓它繼續維持奇特的原貌。而且,也能夠全盤接受而不去批評這些屬于奇特的事物。這是EMP得以順利地營運下去的原因。畢竟在這里的主觀因素不會互起沖突。”

  在他說話的期間,太陽就像舞台背景畫布上的圖樣一般,潛入了地平線。窗外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光亮,是如同煤焦油般的純黑色。

  “主張啦意見啦這種東西,並不是非常重要。那種事,理所當然的總是不停地在變化。不如這麼說吧,老師操持著同一種論調的人,這種人的腦袋才是有問題。原因是萬物流轉,連世界都持續著改變樣貌。經由歷史證明,價值觀會隨著時代不同而變化。也因此,思維轉換(paradigrmshift)發生了。發現新法則的同時,世界也再次成為嶄新的世界。”

  優彌的聲音像唱歌般的細語。

  “人類最依賴的資訊接收器官。然而,在人類的知覺器官組織中,最容易受騙的也是眼睛。眼睛所見即為真實,這種是你千千萬萬別相信。這是我私人對你的一點小忠告。”

  視線中出現了蜘蛛的巢穴。有道白色的裂痕。如同小石子擲至玻璃上所形成的一樣,延伸出來。沒有聲音,世界破裂后散開來。我聽見春奈那像羽毛般的聲音。

  <>

  ——什麼?你說什麼?

  <喔>

  ——以為終于聽懂的瞬間,那聲音卻變得朦胧不清,喪失了意義。

  <>

  像生平第一次吃棉花糖般,才剛觸碰到就開始融化消失的感覺。等等,你先別消失。

  “高崎先生。”

  吵死了,你給我住嘴。

  側腹邊被堅硬的物體搓了一下,很癢。

  “高崎先生,馬上要到啰。”

  誰聽得懂啊。你再繼續胡說下去我就狠狠揍你一頓喔!

  “那可真令我為難啊。不過,你差不多要下車了。我要繼續坐是無所謂。”

  喀當,列車減速,我張開了眼睛。

  “還是說,你真的想要一起坐到終點站呢?如果要選擇的話,我建議你選擇這個選項。因為去巡邏事故現場沒辦法讓你放松心情。不如說那是去上戰場。呐,拋開一切出游去吧,我這就投你一票。”

  這是在電車里面,有午后陽光的現實空間。那一對靠得緊到讓人忍不住希望他們再坐開來一點的大學生情侶仍舊坐在那里,女方和我一瞬間目光交接,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怪異,她憋住笑意的樣子,與坐在我旁邊的優彌如出一轍,正以同一種表情看著我。

  我將手放在優彌的肩上。確實地有觸碰到東西的手感。

  “怎麼了?”

  優彌隨機敏銳地做出臉紅的反應。

  “我說,高崎先生。你從剛才就一直靠在我的肩上睡覺,哎呀呀,真讓人有點傷腦筋。因為看你睡得一臉舒服樣,我實在不忍心叫你起來,就讓你這麼睡了下去。不過,這一來讓人懷疑我們好像是不正常的戀愛關系也是在所難免,呃,我倒覺得無所謂啦。”

  我有所謂——這麼想著的我開口問了他:

  “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吧?你可真是一臉無邪的表情安穩睡著呢。感覺如何?我的肩膀好不好睡啊?對了,你大可放心。你並沒有流口水。我還挺幸運的。”

  我睡著了。那麼,剛才發生的事是夢啰?總覺得這是帶有某種暗示性的夢境。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一次閉上眼睛。

  ——春奈。

  <什麼事?>

  白色春奈的性應在我腦中轉過身來。

  ——優彌說我剛才睡著了,是真的嗎?

  <嗯。>

  ——當真?

  <是真的。>

  ——有沒有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該怎麼說,像是被誰的精神波入侵……沒錯,就像是早上被真琴給操控了腦袋一般。

  <沒有…>

  ——完全沒有?

  <完全沒有。>

  春奈傳過來的意念波動,開始竊笑著。就像抱起貓咪將臉埋在它的手皮里頭,所揚起的塵埃氣味。

  <沒有,完全沒有。>

  春奈就這麼重復說了好幾次。這句話似乎成了關鍵性的一句。

  “好奇怪。”

  我在嘴里喃喃自語著。說是作夢,應該算是白日夢。要說是我讓別人看到我的深層意識的話,說要優彌使用真琴等級的傳心術強行進入我的意念中我還不較能接受。簡直是一場人造夢。

  正當內心想著世界“存在”這種怪事的時候,車站廣播著列車即將進站,電車開始降慢速度。

  優彌沒有看地圖。他似乎知道蜥蜴大樓的地點,所以我只需要跟在他的后面即可。

  到這里就離都市很近了,因此連行人往來也多了起來。從車站走出來的這段路上,春奈就在我們周圍輕飄飄地繞來繞去。跟她再三強調之后,我的辛苦總算是有所回報,她不再突然現身,即使有所動靜也只是以我為中心看個不停。

  優彌苦笑著。即使是沒有EMP能力的我,也在來到第三EMP學園之前,就已經練就這份“多少”能察覺春奈在旁邊所作所為的感知能力。于眾人面前出現時我會盡可能要她將身子隱形,不過即使這麼做,周圍的人們還是“多少”都會心神不寧。我打從一開就不認為說妹妹的亡魂跟在我身邊的真相,大家就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事實,因此面對這些質疑也只能表面陪笑地敷衍了事。盡管現在進入第三學園,春奈能毫無忌憚地以幽靈姿態出現,但樂在其中的盡是些比她還麻煩的家伙,因此深受其擾的情況是一點都沒改善。

  今天依舊是怪事連連,情節則是一位臨時加入、身份不詳的爽朗好青年,如果劇情一定要這麼怪異,好歹安排一名妖艷美女同行的話我還會比較感激一點。

  <哼——>

  似乎是嗅到了我的想法,腦海里春奈賭氣的樣子插播了進來。

  ——似乎有人跟在后頭,知道是誰嗎?

  我岔開話題。

  <不知道。不過…>

  感覺她歪著頭想了一下。

  <我們或許被盯上了。>

  “是真的被盯上了。”

  優彌同時說。除了我和春奈的精神交信被監聽,我想不到還有任何可能性。優彌面向著我。

  “以一個跟蹤者來說,技巧還真是拙劣呀。整個手法就像是故意比發現一樣,不過搞不好真的只是因為技巧不夠純熟才被發現。呃,不是啦,我沒有竊聽你和妹妹的精神波交談喔。只是從你沉默無言的感覺,推測到你們應該是在討論這件事。不過我也在想,有人說神秘小說中的名偵探,事實上只不過是單純的猜疑狂罷了,像這種觀點的評論也道出幾分事實可不是嗎?他們大部分的推理都不是依據邏輯性的思考而來,而是用跳躍式的直覺性思考一語道破真相。你認為呢?”

  “我沒有意見,你喜歡就好。”

  仿擬無邪的笑臉,其實很適合她。然而,我不太喜歡適合那種笑臉的男人。因為在浮上德博士面前現身的梅菲斯特,也是像這樣笑著。那表情和真琴臉上的笑容像極了。

  優彌以緩慢的步調前進,那應該是最快的捷徑吧?在沒什麼人群往來的狹小道路轉了好幾個彎,像虎甲蟲般在我前面領著路,不久后就來到國道公路。

  “沿著這條路走,就會到達那棟大樓。不過,那里或許已經夷為平地也說不定。那次事件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拆除作業早就開始進行了。”

  的確如優彌所說的一樣,沿著干線道路前進幾分钟后,映入眼簾的是四周被藍色塑膠布覆蓋著的角落,被兩棟如雙子大廈般的雜居公寓夾在中間,那空洞就像是牙齒被拔掉后多出來的空間。看來像是三胞胎里的老二。

  多虧了運送瓦礫的卡車停在前面,我才得以稍稍窺見其中,數台鑿岩機正在處理灰色的水泥塊,樓高五層的出租大樓連殘留下來的痕跡都沒有。只剩下戴著黃色工地安全帽、穿著作業服工作的大叔們,各自在崗位上滿頭大汗地干活。

  這里的場景單調到只看三秒就會讓人厭膩,再加上站在自動卸貨卡車旁邊的警衛,開始以發現可疑人士的目光窺視著我們,我們于是立刻背過身去。

  可是,看到變成這樣的事后現場,還能說些什麼呢?這下子變成一趟單純的古跡巡禮了。到目前為止,稍微感覺到有趣的只有一開始的神秘麥田圈,那之后如果除了瓦礫堆,還能在實地觀察到飛天龍神,吸壁壁虎的話就另當別論了,至少我對現在觀察到的水泥殘骸生不出任何感想。要說事件慘烈這倒是事實,既然沒有死人,對我而言事情怎麼樣都無所謂。

  “高崎先生,我有張有趣的照片,你要看一下嗎?”

  優彌拉了我的袖子。

  “雖然擁有去來形容,但可不是會引發性沖動的那種照片。那是從某管道拿到手,一份非常珍貴的資料。還沒在世間公開發表過。就是所謂的報道管制品喔。也不知這個國家是不是真的對民主主義的概念有所正確認知。我偶爾會想說,在日本國度里或許根本沒有字典上所注解的那種民主主義。實際上這個國家的政治不過是理想性的共產主義體制吧。個人認為,這個愚民政治體制確實是足以拿來裱褙裝框當作裝飾品般的完美典范,但事后代的歷史學者會怎麼說呢?依我來推測的話……”

  想打斷漸漸脫離正軌的話題,我將優彌握在手里扇來扇去的紙張拿過來。一共有五張,是用印表機列印出來的影像檔。

  映入眼簾的是附著于大樓牆壁像是暈開來的黑影般的東西。這使用遠景模式所拍攝的。那個黑色物體看來是壁虎沒錯。以普通紙列印的品質來看,印出的影像是意想不到的漂亮,然而這卻反而啟人疑窦。那就像是一張完美無缺的合成照片,虛假到家。

  第二張和第三張照片拍攝了像是壁虎的東西陷進牆壁的過程,那模樣有點像是搞笑漫畫中、奮勇向牆壁買進的角色似的,就這樣穿透過去,在牆上打穿一個人型般的蠢事。

  第四張照片是崩壞時、揚起砂石煙塵的大樓,第五張列印的是完全倒塌后、呈現工業垃圾小山的影像。

  “原來如此啊。雖然不曉得照片誰拍的,不過這位攝影師一生一次的杰作卻沒有被任何報紙刊登出來,就是這麼一回事是嗎?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它屬于機密事項。是我對你隱瞞的少數秘密之一。啊,請,這事奉送給你的,請你收下。對了,雖然我想你們學校的會長應該早就拿到這些資料,還是請你轉告,告訴他這是作為友誼的一點表示。”

  通常如果有免費的東西可以拿,大部分的東西我都會收下。

  “接下來的計劃呢?之后要去的地方是螃蟹招牌和巨大蜘蛛,現在這個時間點如果去螃蟹那邊,徒勞無功的程度是比壁虎大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招牌早已修復,目前店面已經照常營業之外,當時所發生的事件只不過是巨大螃蟹招牌在商店街漫步五百公尺而已。如果是我來建議,應該要去蜘蛛那邊。畢竟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口正中央還留著它所砸出來的直徑十公尺火山口坑洞。”

  螃蟹也好蜘蛛也好壁虎也好,這到底是什麼對話啊?我已經無所謂了,心里這麼想著,接受了優彌的提議,前往第五個目標。腦袋里忽然出現春奈的動靜,看起來也是一副打從內心覺得無所謂的樣子,雙腳晃呀晃的。

  

[ 本帖最後由 yoyolight 於 2008-12-8 01:37 AM 編輯 ]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8 AM     標題: 第六章

  循著來時路走回車站。

  無福消受的萬里晴空使人心情消沉。如果說是校園生活中,無論是晴天、陰天、或者是下雪被困住都無所謂,因為校園生活本身已經是半隱居似的生活。在這個太平盛世的外面世界,悠閒的日照下,帶著身份不明的文雅男子和幽靈徘徊著,不由得心生“像這樣大好的天氣我這是在做什麼啊?”的心情,開始對自己在做的事感到疑惑。

  在我身邊走著的優彌,感覺得了非常幸福症或類似症狀,化身成微笑先生說道:

  “哎呀,這真是個極度無聊的日常生活啊。這個世界還是非常的正常。像這樣從手指變出火焰來也不至于撼動微塵。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變化的生活。照這個情況繼續下去,生活看來是不會突然出現改變。嗯,這就是平凡啊。”

  無聊是正常的,而且平凡也沒什麼不好。使物理教科書淪為廢紙的EMP學園內的日常生活,性中脫離,自成一個宇宙格局。

  一離開國道公路之后,來往行人也變少了。走到並列著一排民家,只映出電線桿及街燈影子的一般道路上,我和優彌走在住家間隙般的路上,不疾不徐的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高崎先生,怎麼樣?”

  “怎麼樣是指什麼事?是指什麼事怎麼樣?”

  “要不要真的就這樣從第三EMP學園脫隊呢?我是這樣建議你啦。我不認為流于習慣的生活,會對人類的精神帶來好的影響。而且事實上,現在的你其實也持續在獲得背離常態的體質。在這里突然來個急轉直下,就這樣逃亡到隱秘的地方也無妨不是嗎?要是有追蹤者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得上一點什麼忙喔?”

  接下來我就會過著不管到那個地方都會過著被人背后指指點點說著自己受幽靈依附的生活。

  “唉,我不會強迫你的啦,。就算勉強你,你那妹妹也不會聽命于我的。你心里這麼想的時候再做吧。之前我也說過,我是站在你這邊體諒你的伙伴。簡單來說,比起EMP學園,我認為自己可以為你們做地更多。”

  優彌示意了我一陣如同涼風的眼神。

  我搖了搖頭。

  “我不打算加入任何一個組織。特別是與EMP有關的我更沒興趣。原因在于我不過只是一介平凡人。你的目標不是我,應該是春奈吧?被人當成附屬的角色,我也不會高興的。”

  “哈哈,你看穿了啊?不過,在你不答應的情況下,春奈也不會乖乖聽話吧。那對我來說反而更麻煩。以前的人說過,射將先射馬。啊呃,我並不是把你當成那只馬來看喔?應該說你們兩位是像人馬一體,因情感深厚而無法分離的存在才對。這句話可是在稱贊你喔。”

  從妹妹的靈魂跟在我身邊以來的記憶總結來看:心地耿直的女孩子總是與自己保持一段距離,會若無其事靠過來的就只有如同真琴一般變態女孩子,對妹妹這個概念有著過度幻想的男性同伴則是不懷好意地羨慕著自己。

  一邊遠眺著並排立于道路左右兩旁平靜的住宅,我將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里漫步走著。由于遠離了主要街道的緣故,往來的行人只有我們兩個。

  走在路上的只有一只狗。那是一只深黑色的雜種狗。是野狗吧?身上沒有項圈也沒有狗繩,十分隨性地走在街頭。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長長的耳朵,長長的鼻子,長長的毛和尾巴。有點像是阿富汗獵犬。

  狗對我們像是不感興趣,伸出舌頭就這麼與我們擦身而過。那是一只普通的狗。有四條腿,濕濕的鼻頭,下垂的尾巴,若是它發出叫聲的話,准是“汪”一聲沒錯。

  盡管如此我還是對它抱持可疑的印象,為什麼會這樣呢?

  過了一會兒之后,我知道了之所以對它感覺不對勁的原因。

  那只狗,沒有影子。

  我發現到這件事的同時,那只狗好像也發現自己被人注意到了。我回頭看,狗也回過頭來。兩邊都停下了腳步。

  它歪著頭看著這邊的同時,眼睛就像是燃燒著氯化亞銅般,綻放出鮮綠色的光芒。

  “你怎麼了呢?”

  優彌那悠哉的聲音在我后腦響起的同時,我看到狗不再是狗的樣子,不知正要變化成什麼形體。

  現在看到的深黑色形體當然一樣也沒有影子。因為那形體本身就是個黑影。應該是要平面的陰影此時成為立體化的東西。一邊畫出將身體成形的描繪線條,那東西一邊消除掉狗的形體,化入漆黑的空間。它是擬態為狗模樣的殘留意念,屬于攻擊性的思念體。

  好安靜,在全然的一片寂靜下,它再度朝著我過來。我有不好的感覺。

  稍停片刻,它以不帶感情的視線和我的眼神交會了一會兒,然后它——伸得筆直的腳,輕飄飄地跳了起來,循著和緩曲度的拋物線劃過空中,再襲擊我的頭。

  我一邊觀察著慢慢落下的黑狗,一邊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很熟悉的反應。也可以說是習慣吧?只不過,這里並不是第三EMP學園。

  漆黑的狗影,浮現出兩個綠色的光點,它的鼻尖逼近而來。

  <不行喔。>

  像是剛按下按鈕的熒光燈亮起的瞬間,春奈以半透明的白色姿態現身在我面前。巨大黑狗在那里掉了下來,撞到一堵看不見的牆,而在春奈身前一公尺處綻放了啪叽啪叽的銀白色火花。

  <我討厭狗!>

  春奈發出憤怒的精神波。

  <消失吧——>

  春奈伸長的雙手對准黑影射出耀眼的強光。立體模樣的犬形剪影宛如吃了一記重量級的上鉤拳般,向后飛舞起來,轉了一圈后才著地,被打了一記的黑影,比其攻擊之前體積又增大了一圈,兩次做出沒有預備動作的跳躍。

  像來福槍子彈般飛來的黑狗,又再度因為春奈阻擋在我面前而沖撞出燦爛的火花。

  如果思念體以狗啊、貓啊的形態出現的話還好辦,不過,那是以博美狗或金吉拉的樣子為前提來假設,像牛這般大的狗就是搞錯狀況。

  和春奈的防御罩較勁的狗臉,由于一片漆黑的緣故所以看不太清楚,但它應該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樣子。假若被它咬到一口的話,我的肩上應當會變得一片平坦吧?

  連我都感受到空氣中正傳來劈哩劈哩的振動。這家伙至今見過的思念體中,最大等級的。和海膽或死神的剪影又是不同的種類。

  “你有辦法收拾它嗎?”

  <我不知道。>

  為了保護我而阻擋著對方的春奈傳來了焦躁的意念。

  <好強的力量。>

  像是強力的磁鐵相斥般,傳來了小小的震動,黑狗想要打破春奈的防御,一股力道包圍了過來。朝我方步步逼近,意圖侵入。春奈的防御正逐漸被打破。

  <真是的!>

  鎂光一閃,狗影如子彈飛出。于空中流下墨漬般、身體變模糊了的黑狗,輕飄飄地著地后,像是脫胎換骨般擴大了表面積,並展開了第三次的奇襲。

  狗的頭部分裂成四個。它已經成為四不像的怪物,一邊張開可以吞下籃球般的大口猛撲過來。

  藍色的光芒飛散。春奈做出了防護罩,就這樣阻擋了黑狗龇牙咧嘴的頭部。然而,狗的無其不只有牙齒而已。

  劃破空氣班會揮動的黑狗前腳,突然產生變化。像是外科手術用的手術刀般尖銳的前端,劃過我的頭部側面。我反射性的閃躲,被削下了些頭發,錯愕的感覺多于感到恐怖。

  春奈的防護罩反復交替包覆在我的周圍,因為這道防護能成功阻擋狗爪的攻擊速度。總之,它已經突破春奈的防護罩朝我攻擊而來,太不可思議了。以前于第三EMP學園遇上的思念體,毫無例外百分之百都會被春奈防守下來。思念體連我的一根手指頭都碰不著。

  不過,雖說這家伙的力道被削弱了,但是它還是碰到我了。

  “春奈——”

  <這太奇怪了。>

  和黑狗持續用一股看不見的力量互相較勁,春奈說:

  <它不是一般的妖怪,我不知道它是什麼。>

  我的視線游移著,捕捉到優彌雙手插在夾克口袋里,依靠著電線桿奸笑的表情。

  “你這小子,在旁邊看什麼?你也是超能力者的話就想想辦法吧!”

  優彌做出像美國人一樣聳了聳肩的動作。

  “你對一個百元打火機有什麼期待嗎?很遺憾的,在我身上沒有那種可以處置這種不明能量團塊的力量。就算去做些有勇無謀的事,那也視同徒勞無功。你知道嗎?撿起路上的一塊錢硬幣,會消耗掉一圓以上的卡路里喔。”

  簡直是打算用惡霸那一招來過關。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罷了。所以,至少讓我來祈福一下。希望世界和平。”

  他雙手合十低下頭來。

  金屬和石頭摩擦的聲音響起,地下水道出入孔的蓋子被春奈以看不見的力量操持飄浮在空中,再毫不遲疑地以擲飛盤的要領,丟向黑大獸。然而地下水道蓋閃過狗的形體,朝民家的牆壁猛烈撞擊后陷入。

  “沒用的。意念只能以意念相抵。就算給于物理性的沖撞也是白費力氣,就像棉花堆里打拳一樣沒有搞頭。”

  <真是的!>

  終于發怒的春奈,為求取新武器釋放出無形的力量。電線桿應聲折斷,電線隨之扯斷並落在思念體之上。

  “哇啊!”

  狗以前腳攻擊,拖行的高壓電線亦降落在我的周圍。裸露出來的金屬線絲在地面彈跳狂舞。不只是狗,連我這邊一樣危險。不過那些電線像是喚起了自我意識般,無視于我的存在而朝著有著構形體的思念體襲擊。想要一圈又一圈地纏住它,不過沒有效果。

  不行,再這樣下去,因春奈而衍生的受害程度會比思念體更大。趁著人群尚未聚集過來之前,不先設法做點什麼的話就糟了。

  <可惡——>

  春奈專注的攻擊精神波讓我的頭蓋骨為之震動。從今年的情人節,春奈看到教室里我的桌上放了堆積如山的巧克力之后,很久沒看過她這麼生氣了。雖然馬上就知道那是因為真琴想讓我空歡喜一場而搞的鬼,但反而讓春奈變得更不高興。可是從這只黑狗的攻擊看來,並不像是鬧著玩的。

  化為銳利刀刃的前腳從側面斬擊,雖然因春奈的防護罩而減速,接著還是被突破了,我輕輕移動躲開攻擊。眼前閃過一個像是黑暗物質的黑色棒狀物。

  蒼藍色的光芒從春奈不安定的形體中散出,巨犬又被吹散到半空中。可是它沒有受到任何重挫,大大裂開的臉部正中央,無機物質的綠色光電還完好無損,朦胧黑影般的形體依舊是維持凝結狀態。

  它以慢動作的姿勢著地——就在這個時候。

  “哎呀呀,真是可愛的狗狗啊。”

  滿是嘲諷的音調,以女高音的音域震動我的耳膜。同時,劃出鋼珠大的螢火光線通過了我的臉部側邊,再吸進黑色影子中。

  由于它著地前那一瞬間沒能避開,螢火直接擊中狗頭部的正中央,一刹那產生了爆炸氣浪,黑狗的上半身隨之消散,看來慘不忍睹。

  <唔——>

  像是不高興般噘起嘴來的春奈轉過了頭,我也轉過身去。

  “為什麼和高崎先生迎頭碰上,總是有不必要的迷惘之心在蠢動著呢?我稍稍能夠感受到這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

  我只認識一個人會以這種陳舊的口吻說話。和在小茶館看到的背影穿著同樣服裝的光明寺茉衣子伫立著,以白蔥玉指指向這里。

  “我感覺到不明人士的致命惡意……”

  動作遲緩,呈現半毀狀態的黑色影子也開始再次起身。如何四周擴散的雨云般身體開始進行修復。

  “真不愧是糾纏不休的思念體啊。”

  茉衣子只豎起單手的食指和小指,紅唇分別朝兩指吹出氣息。兩只指頭上亮起了光點。茉衣子口中念念有辭,兩道螢火突然飛出,飛快的高速曲球軌跡殘留于大氣之中,毅然決然全力以赴朝向黑塊沖去,產生二連發爆破。

  散步煤塵的巨大思念體聚集物,從路上消滅了。

  輕快地往我身邊移動的春奈,大力地搖著頭。飛舞四散,隨著飄逝的黑色粉末像是被風帶著走,讓氣流逼著跟再她身后而去。

  “你好啊,高崎先生。”

  茉衣子沒穿著看慣了的黑色衣服,而是穿著先前我瞄了眼的那個背影身上的服裝,擺動著如烏鴉般烏黑亮麗的前緣劉海對我行了個禮。

  她身著天空藍的及膝連身裙,罩上檸檬黃的羊毛外套,腳上穿著粉紅無帶女鞋。用單腳的腳尖叩叩叩地敲著地面,拿著的白色陽傘轉來轉去。以優雅的步伐走過來,到了距離約莫三公尺的地方突然停止前進。

  茉衣子瞥了一眼在我左側盯著她看的春奈,她將長發分以三束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背后,戴著玳瑁眼鏡的姿態…沒錯,她是個穿什麼都適合的女孩。

  “你沒有被嚇一跳,還真是讓我意外。不過,我並不認為你有發現到我,嗯嗯,倒是春奈相當敏感啊。”

  “你這一身是哪一門變裝?”

  “無可奈何之下我才變裝試試看的。像這樣的好人家千金小姐樣的服裝,我根本就不喜歡,因為適合我的便服可是相當引人注目那種。”

  茉衣子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仍舊毫不扭捏的穿在身上。

  “我還以為你應該是抱持著非黑色的不穿的方針呢。”

  茉衣子一臉正經地往下看了自己被粉色系統一的服裝。

  “這一身比穿著制服晃來晃去好多了吧。”

  “啊,是嗎?”

  “是,沒錯。”

  “話說回來,宮野在找你喔。今天你們沒有一起來嗎?”

  染上陶器顏色般的白色臉龐,像是赤腳踩住蟑螂般,毫無隱藏地扭曲。

  “為什麼……你會把我和那個男的聯想在一起呢?真是難以理解。”

  “因為宮野很在意你的樣子。”

  “真讓人害怕啊。”

  從身著黑衣到改穿女孩子氣的衣服、自稱裝扮像大小姐的她,稍稍對我使了個眼色,然后一直盯著我看。

  “比起這個,還有其他的事可以拿來說不是嗎?例如感謝我的話啦,或者是慰勞我的台詞啦,還是要給我獎賞字眼之類的。”

  “……啊啊,多虧有你的幫忙。真是感謝你!”

  “謝謝你這句言不由衷的話。”

  即使身著粉色系的衣服,她的表情依舊像玻璃般冷冰冰,露出了如同黑百合般冷冷的微笑。反應靈活的她,連想都沒想就說出這句話反擊。此時白色物體出現在我視網膜邊緣。

  春奈的半透明手指反復地戳著我的頭部側面。

  <你看。>

  我往下看,春奈以眉眼示意要我看背后,受到她的影響我回頭看了……

  “呃!”

  應該煙消云散的黑狗又復活了。

  細微的黑色粒子,如朝霧般缭繞。在觀看期間,黑霧聚集到一處后,那里的濃度越來越高。就像看見高感度相機的快轉速一樣。兩次呼吸之間,黑犬獸已經恢復成如同原來的姿勢。不,不是原來的樣子,而是更巨大化了。一開始的狗樣跑到哪里去了?現在是有點瘦的印度象等級。

  兩道閃著祖母綠的幽冥之火,燃燒于微暗中。

  “唉呀,我就說了吧。果然一個人單獨攻擊要完全消滅它還是不可能的。我早就知道了。”

  馬上表示同意並點了點頭的茉衣子,但就我看來,她並沒心胸寬大到可以完全接受這個事實。

  春奈傳達給我同意的意念。

  <這麼難纏,好討厭。>

  茉衣子合攏陽傘。一邊仔細的將它收好,一邊說:

  “我有個提議。進行第三十六計?我在這里提出先轉移陣地的意見。”

  “簡而言之,我們也只能先逃了吧?”

  “是轉移陣地、轉移陣地。和撤退的意思可不一樣啊。至于是哪里不一樣,就請自己去查國語詞典。”

  好像是在太平洋戰爭末期的大本營發表的言論。茉衣子說話的同時她的辮子一邊擺動著。

  我照著她所說的邁出腳步,話說回來我完全忘了一件事。拔水優彌那小子在哪里?略為環顧四周之后,到處都看不見他。大概是一個人遁逃到安全范圍去了。

  我仰望著尺寸大到讓人感到討厭的黑狗,是要被高樓大廈級的怪獸一腳踩死在它腳下呢,還是不一次死個徹底而讓大型肉食怪獸大口大口的吃掉?我想著要選哪一種才會死得安詳點。

  背對著巨大的黑影,我開始感覺到它無聲跳躍的動作,我追在茉衣子后頭。

  雖然茉衣子穿著高跟鞋,她的動作依舊靈活又敏捷。每次遇到十字路口都不會故作姿態的迅速轉彎,而是以優雅的動作快速前進。和她並肩而行的我說道:

  “是我神經過敏嗎?”

  “你指什麼事?”

  “我好像被盯上了。總覺得很近,不管是人或非人,就是感覺到有奇怪的家伙向我襲擊。”

  “那是極其明顯的事吧?對思念體來說,主要原因是你們有令人喜愛的體質。事情就是如此。”

  “你在開玩笑嗎?”

  “你要是了解我的話,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再怎麼說,要期待著我們所跑過的公公道路空無一人總是有點投機。稀稀落落看到的行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和茉衣子全力逃跑的樣子,隨即將眼睛移向上空,嚇到連嘴巴都張得大大的。

  我迅速地看背后幾眼。那像是用線被吊起來般不自然的跳躍,奇怪的跳了起來。一舉跳過待售的住宅,它到底是用哪一類東西在控制重力呢?居然連一粒沙塵都沒有揚起。

  我的視線落在茉衣子形狀漂亮的小腿肚上,一個勁地跑著,不久后眼前的景象開闊了起來。

  寬廣的道路,綿延不斷的車輛,還有在路上行走的每個人。

  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又來到剛才走過的國道公路沿線。把犬怪誘導到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來,她有什麼密招嗎?

  茉衣子停下腳步,“是我的失誤。”十分干脆的如此說道。“應該要在剛剛的轉角左轉,抄小路出去。實在很抱歉,我先天有點缺少方向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危險。>

  春奈發出警告,我回頭看著剛才我們出來的小巷,發現黑妖犬以疾速沖撞而來,一轉眼就跳到我的身邊。如同子彈般筆直前進的黑妖犬突然煞車,由于煞車不及,隨著沖撞之勢就這麼從車道飛出去。如果燈號是綠色的話,就會發生重大傷亡吧?該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在那里只有成群等待綠燈、空轉的慢車,向前邁進的黑妖犬猛烈沖撞停車等待中的車輛,然后跳到路中間的安全島,像是沒發生任何事般地爬了起來。

  最初被直接撞擊的進口車,幸好它很堅固所以沒事。看樣子開車的人或許無法幸免于頸椎挫傷了,但比起被當成撞球、被撞飛到對向車道受到第二次傷害翻覆倒下的小卡車來說,還算是好的。

  黑妖犬完全無視于重力,沒對著柏油路蹬腳就漂浮起來,四處傳出哀號聲。

  雖然春奈在我身邊完全地半實體化后漂浮著,不過擁有像一般大身軀的黑色怪獸那一方,不管怎麼看都比較顯眼,但是,現在並非可以這麼樂觀地悠閒安心看待的情況。

  “往這里走!”

  茉衣子拉起我的手。

  “哎呀,春奈你別這樣!都這種時候了,就請別再擺出你那妹妹的架子吃哥哥的飛醋了。”

  鞋子響起硬物聲響的茉衣子,踩著像是跺腳般的步伐。

  “夠了,快走!”

  我追在跑在前方的茉衣子身后。黑妖犬身后領著人們恐懼的叫聲,再次飛身追過來。

  仿佛看過的景色突然展現在我眼前。雙子大廈的正中間,像是牙齒被拔掉狀態的空間。藍色的塑膠墊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黃色的重工業機器像長頸鹿般抬起它長長的頭頸。還有一大片滿滿的瓦礫。

  茉衣子面向的前方,正是那片崩落的大樓的解體工地現場。

  滿載著鋼筋水泥碎片的傾卸卡車已經消失,引導行人的警衛不見猶豫樣子的茉衣子直接闖入。

  正想著該怎麼做的時候,她卷起裙子下擺,開始爬上那座瓦礫山。讓我的眼睛不曉得該擺哪里。

  “你還在發什麼呆啊?請你趕快上來。”

  她將滑落的眼鏡鼻架往上推了推,招手要我過來。

  哀號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表示那玩意兒正朝我們接近。期待著她有什麼計策的我,穿著球鞋用力踩著水泥塊,接近正在為先前進的茉衣子。

  “來這個地方有什麼意義嗎?對那家伙來說,這里是可以收拾掉它的游樂場嗎?對我而言,覺得它只是個沒有人潮的廢墟罷了。”

  “來這里當然有意義啊,不管怎麼樣都有點用處。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高崎先生,你早就嘗到被黑妖犬以五馬分屍之刑的滋味了。在那之前,春奈或許可以來救你、不過可以預測到即使你成功獲救,也會給予周遭環境帶來莫大的影響。我盡可能想和平地處理掉事情。班長不在這里真是非常正確的決定。要是他在這里的話,必定會將我們的現狀當成娛樂的對象而大笑吧。”

  追緝者華麗的登場了。它就是那個破壞鐵柵欄、拆爛藍色塑膠墊,比幽暗更加深暗的黑色非現實存在。

  茉衣子將事到如今還拿在手中來回轉折的白色陽傘擺在我的面前。

  “這是我自己出錢買的,所以我不想弄壞它。無論如何都請你拿著。還有,也希望春奈小姐能助我一臂之力。”

  <不要。>

  “就算你這麼說,如果你想守護高崎先生的話,不用我強調規定你也會自動來幫我吧?”

  <嗯。>

  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問看看。

  “那麼,我要做什麼才好?”

  “陽傘就拜托你了。”

  “……”

  茉衣子爬上建築廢棄物山,以女王般的表情舉起雙手。合攏雙手伸出共計七根指頭,往手指上吹氣,使螢火閃爍明滅后從斜上方往巨型黑妖犬伸了過去。

  拖曳出殘留影像飛去的七道光球,正中怪物的臉后將其炸裂。然而,從爆炎之中出現的巨大犬妖,只微微減速就順勢降落,沖撞春奈的防御牆,同時綻放出藍色的火花。

  就連沒有超能力的我都能夠了解,無形的壓力正在嘎吱作響地攻擊無形的防護罩。綠色鬼火正瞄准我眼前只要踏出二、三步就觸手可及的位置,讓我的心情無法安穩。

  怪物和春奈繼續反復剛才的角力,無形的力量互相推擠著。

  “再這樣下去什麼事都無法解決吧?下一步是什麼?”

  “結束了。”這麼說著的茉衣子,將眼鏡拿下、把鏡架合起來,插在連身裙的領口上。如同黑曜石般的雙眸通過我和押往黑狗的春奈,之間,再回到我身邊。

  “剩下來,唯一要做的事只有離開這里而已。不用擔心,黑妖犬已經什麼都不能做了。淪落成無害的大番薯了。”

  就算你這麼說,還是有啪嗞啪嗞的聲音傳來不是嗎?差點出聲的我看到茉衣子沉著地從垃圾山上下來,我回頭看著背后的黑妖犬,用自己的腳一邊確認,一邊在水泥快上移動然后從它身邊離開。春奈自然也跟隨著我的步伐,遠離黑犬身邊。

  小山般的黑影,在那個地方一動也不動。

  不,我知道它再也不能動了。

  妖犬不停掙扎般地蠕動著,反復地向擺動它的頭啊、前腳的。它的漆黑下颚裂開至嘴部深處,即便它不斷掙扎,但它無法前進也無法后退。就像是被一把透明的鎖束縛住、無法自由行動。

  輕飄飄浮在空中的春奈,滑下我的肩頭,以纖細的手挽手指著地面。

  在黑狗不斷畏縮的空間下方,位于因水泥崩壞而露出的地面上,熒光藍的光線畫出一側約莫五公尺的正方形內。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塊區域根某個不怎麼像樣的EMP能力有關聯。

  線的直角處湧現淡淡光幕圍成了四面牆。由四角延伸出的光線架構模型,是伸長至五公尺左右的地方、以九十度的角度轉彎結合所形成的立方體。簡而言之,它就是以光線作成的正六面體。面的部分呈現出淡藍色。

  黑犬的身影囚禁在巨大的半透明箱內。

  “那是你做的嗎?”

  “你在開玩笑嗎?我沒道理做得出來吧?我的能力只限于精准的中程攻擊,和破壞思念體的轉麼能力而已。沒有捕獲它們的經驗。順帶一提,要處置那種巨大的思念體意念體,只靠一人之力是辦不到的。”

  “那麼,這是誰做的?”

  “專門對付思念體的保安部要員,不只有我和班長。非常有能力的人可說是多不勝數。”

  “你是指什麼?是那個嗎?原來在追蹤我的人不只你一個啊。”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隱瞞你了。沒錯,是的。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說啊,這是侵犯個人隱私吧……雖然說出這字眼之前,我還不清楚它的意思。跟蹤我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嗎?”

  “老話一句。我們是為了從這種狀況下守護高崎先生你才這麼做的。保安部的職責就是如此。我們絕不是因為偏執狂的興趣而意圖不軌的進行盯梢。”

  春奈的身體像是在柔焦之下搖動著,她有所顧忌似的,檀口半張看著蒼藍色的四方形。

  關著胡鬧的黑狗、來歷不明的光幕箱‘啪一聲’浮在空中,開始像陀螺般的旋轉。最初很緩慢,后來漸漸加快速度,高速回轉。簡直就像離心機一樣。由于回轉速度太快,立方體看起來反到像個圓柱體。

  回轉的圓形光柱不久后速度減慢,開始縮其平面化至近乎圓盤狀,然后消滅。其中的黑妖犬連同從這個空間消失。

  就好像一開始不存在一般,消失得一干二淨。

  我聽見‘呼’地吐了一口氣的聲音。茉衣子一臉放心的表情,用拳頭敲這自己的頭。

  “事情總算是解決了。可以放心了。不經彩排的正式演出,可以說是進行得很順利吧?盡管如此,就算有四個人在場,還是不得不將能力值釋出到極限才能對付是吧……哎呀呀。我方總算是全身而退。”

  “……你是和誰在說話?”

  “我是和高崎先生你剛才提到的那些跟蹤狂說話。”

  我為了確認而環顧周遭,什麼人都沒看到。就連倒毀大樓的段垣殘壁也沒有人影。往上看兩旁建設的大樓。注意到屋頂上似乎有人縮回腦袋的樣子,或許是我太敏感也說不定。

  茉衣子只以半邊臉笑著,說

  “比起這事,現在還是快點從這里離開吧。不幸的是黑妖犬以及被它追殺的我們這模樣,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曝光了。在被無辜人們前來盤查前,先行離去會比較好吧?”

  我也沒理由長久停留在這種充滿塵埃的工地現場。被某人捕捉后,對方要是提出“喂,那是什麼?”之類的問話的答案我不只無言回答,還想提出問題呢。

  走在在散布這破碎的水泥塊和折彎拿了的鋼筋的地面時,我想起來剛剛保管的陽傘。想要還給她,我回頭轉向茉衣子,長發的小不點螢火使者向前彎曲著身體蹲在地上,口中‘嗯嗯’地不知在念著什麼。

  “怎麼了?”

  “啊啊,高崎先生。我的鞋跟卡在石頭間撥不出來。是否能借您的手一用?”

  我才把手伸出來就注意到春奈嘴巴又癟成跟只鴨子一樣。

  “一下子就好,你乖一點。”

  <哼!>

  她一副不高興的表情,把頭轉到一邊。

  我握著茉衣子的單手,感覺到她冰冷的掌心。我一邊想著有多久沒握過女孩子的手,一邊用另一手撐住她的身體。茉衣子的較從埋在瓦礫中的左邊鞋子里抽出,她站起身來輕盈地跳著。

  “春奈小姐,請你暫時忍耐一下。拜托你不要一臉氣到不行的樣子。我也不想碰他啊。現在是無法避免的情形才這麼做。”

  放開她的手,我蹲下來處理粉紅色的女鞋。茉衣子把手放在我的背上預防自己跌倒。

  到底鞋子嵌得有多緊呢?我稍微用力拉還無法將它拔出來。就使勁扯吧。開始動手!‘啪叽’!

  “哎呀。”

  “……”

  我的視線落在單手拿著的女鞋上。粉紅色的腳跟,殘留在水泥縫間。然而,鞋子本體卻在我的手上。

  “你把鞋子弄壞了啦。哎呀,現在要怎麼辦?這雙鞋子是借來的。哎呀呀,糟了、糟了。”

  單手拿著失去鞋跟的女鞋,杵在一旁的我開口說:

  “非得將它拿去修理了。受到這樣的損傷,也不能就這樣把他還給鞋子的主人,而且最糟的是我走路會變得很麻煩。除非高崎先生背我,不過…我並不想觸怒春奈小姐。然后呢,我身上只有帶零錢。如果拿來用了就不能搭回去的電車或公車。真傷腦筋。”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那件衣服也是某人的舊衣嗎?”

  她優雅的臉上突然浮現厭惡的表情。

  “呃、嗯嗯…這個嘛。這件衣服的確是借來的。因為我沒有出了黑色以外的便服。這件……是同寢室室友的衣服。”

  “那件衣服是若菜的啊?我沒有看過她穿就說了。”

  “因為她說衣櫥塞太滿了,我才肆無忌憚地借來穿。她還把其他的衣服拿出來,簡直像把我當成可以換衣服的洋娃娃一樣……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正好是適當的機會就來問一下。為什麼若菜小姐,總是那麼快樂的樣子?為了決定這件服裝,她還高興了一整晚……實在很累人。”

  “對于妹妹的人格形成,我沒有責任吧。”

  我左手拿著陽傘,右手拿著失去鞋跟的女鞋歎息著。

  其實,我已經覺得不管超異常現象史跡之游變成怎麼樣都好,現在的首要之務是得先去找間鞋店。而且,修繕費用還是得由我來付。

  “春奈。”

  白色靈體心情像是壞到了最高點般。

  <…………>

  “你暫時消失吧。接下來,什麼也別做。知道嗎?”

  <我要生氣啰。>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還是說這家伙用背的比較好?”

  <我不准。>

  “就算你因此嫉妒,也是因為你哥哥太過得意忘形事情才會變成這樣。我對高崎先生可是一丁點也沒有愛慕的念頭,可以說我的眼里根本沒·有·他。我喜歡的類型是——哎呀!”

  她用接觸到我的那只手‘啪’地慌張揮舞,茉衣子像是跳佛郎明哥舞般的將單腳抬起,失去了平衡。我反射性地將茉衣子的身體拉過來,像是要說給春奈聽一般地開了口:

  “春奈。”

  微微翻白眼,直盯著穿著俨然成為若菜風格的茉衣子(想象一身粉色系的穿著)的春奈開口說了:

  <笨蛋。>

  如針似的攻擊性精神波傳到我身上,她便仿若游絲般搖曳著消失。

  “太過分了。高崎先生,從昨天到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我為了保護你費盡心力。然而卻受到這種對待。這種苦悶誰能理解?”

  我抱住茉衣子如鳥羽般纖弱的臂膀,離開解體工地現場。

  我邊走邊想。

  總覺得在我未知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

  從水泥山搖搖晃晃下來時我突然想到,授命委托調查的異常現象,與它偶遇的偶然率有多少?仿佛守候我們多時才現身的黑妖犬也是。這些家伙出現的場所沒有必然性,即使我剛好路過也可能碰上?現在我所感覺到的煩悶感,只是因為我的意識想要在恰巧的偶然這一點上強加某種特別的意義嗎?某處的細語聲讓我回過神來。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偶然。’

  如同早預知到會發生這些事似的,我的周圍配置了一些保安部員。要監視的話,茉衣子一個人就夠了。搞得這麼大陣仗,只會讓人覺得他們早已預測到即將發生的事情。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由必然所構成。’

  什麼事情開始進行了?又或者,是又誰開始進行了哪些事?無關乎自己的意願,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迫站到舞台上?在時機恰好處登場的茉衣子,僥幸成功驅散以無數的輔佐員為背景的黑妖犬。這個扯爛的劇情發展是誰寫出來的啊?要是導演佳名為真琴的話,我還不會如此生氣。然而,由于我不認為那女人會寫出合乎常理的劇本來,所以這事或許是日比木會長的主意。無論是哪邊都一樣。我現在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別把我們卷入其中。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39 AM     標題: 第七章

  市區大馬路上人潮越來越多,注意到這個景象後,我們於是從馬路後邊的出口離開。靠在我左臂的茉衣子,用一隻腳沮喪疲憊的走路。毫不隱瞞她鬱悶的表情。

  “這種樣子怎麼見人!”“一定會被誤會的。”“誰可以跟我換鞋穿?”“原本該是更美妙的……唉!算了。”忿忿不平的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看來我的人生裏是逃不開女人劫。

  我覺得買個瞬間膠來黏應該就不行了,但這想法一下子就被否決,經過的路人看著我左手挽著茉衣子的姿態,紛紛投來詫異的眼光,好不容易看著我左手挽著茉衣子的姿態,紛紛投來詫異的眼光,好不容易發現一間鞋店而飛奔了進去。這時,我後腦勺的頭髮早因為接收到春奈負面情緒而全都豎了起來。

  茉衣子坐在店員拿來的圓椅上,令人訝異的是她一改方才的態度,笑臉盈盈地等待鞋子修好。頭上戴著那東西一定很重才是。

  眼見茉衣子穿上被修復如新的鞋,還擦得晶光閃亮,我也只得付錢了事。

  “你要記得還我喔!”

  “為什麼?”

  茉衣子認真的詢問。據她的說法,這鞋子既然是若菜的,修理所花的費用就應該由鞋子的主人來負責,如果一定真的要自己還錢,也應該由學生會來代墊這個費用(可惡!誰曉得這一回事啊?),要還的話也應該要由學生會來還。在收銀處的年輕男店員似乎也同意這個論調似的,無言以對的我就這樣失去辯駁的機會。

  出了店家後茉衣子立刻換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又開始對我予取予求說自己口渴了。

  “這是因為做了出乎意料以外的運動啊!我體內正呼喚著,需要吸收適量的水分。這是沒辦法的事。”

  “你忍耐一下吧。”

  “為什麼?”

  聲音聽起來像是無法理解的樣子,但表情卻是一副通透事理的冷靜。好像在指責我,落到追趕妖怪的下場都是我的責任,所以她口渴,我也有義務要幫滿止渴。這邏輯簡直可以媲美DNA複雜度。

  再次打開陽傘,茉衣子歪著頭,用冷淡的眼神盯著我。

  “看來你只對妹妹溫柔的傳言是真的。我感到非常失望。”

  這種傳言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帶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茉衣子故作優雅地走著,而且硬是離了我三公尺遠,對著停在自動販賣機前的我投以極度抱怨的神情。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這太侮辱人了!你以為自動販賣機的飲料就能把我打發,這侮辱讓我快要昏倒。”

  “你想昏倒就昏倒吧!我都還沒跟你追究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就待在遠處監視不就好了嗎?”

  “就眼前的事實來看,我判斷繼續鬼鬼祟祟下去也是沒有意義。再說,萬一發生什麼事,我可以馬上出手。對了,你要吃過晚餐才回學校嗎?”

  這傢伙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真厚臉皮。

  茉衣子用微眯的眼睛看著我,下巴微微上揚,泰然自若地說道:

  “好不容易離開學校,要不要去一些有氣氛的、或者幽雅上流的店,吃一些高檔、豪華奢侈的大餐呢?唉喲!”

  茉衣子像蛇團團纏住般的麻花辮被往上拉起用力拉扯,她一邊回頭一邊揮舞這陽傘。

  “請你控制一下!遷怒也得知道分寸!”

  春奈是真的生氣了,她的意念散發出焦臭味告訴我。原本想要就這樣把哀嚎的茉衣子放著不管,但她被隱形的手拉扯著,被迫拼湊出抗議的字句,這樣的身影在人來人往中是稍微顯眼了一點。不過看到經過的人們頭也不回快步通過,我也無心去搭理他們。

  “很痛耶!我不玩了!高崎先生,我這輩子還沒被人用這種方式對待過!”

  她看起來是相當認真的。

  “令人無法原諒的暴行,酷刑!趁著別人無法反抗,進行這種……惡質的行為!暴虐而且殘忍,簡直就是虐待!”

  雖然也想聽聽茉衣子滔滔不絕到底可以講到什麼時候,但總不能永遠在這裏玩下去。

  “好了。”

  <哼!>

  咚地一聲,麻花辮垂了下去回到茉衣子背後。這種長度讓我想到適合拿來絞殺勒斃,我替茉衣子謝過還沒想到這一步的春奈。茉衣子卻不知感恩的說道:

  “封殺言論是最可恥的行徑!我絕不會屈服在暴力之下!未來我還是會暢所欲言的發表我的想法!”

  茉衣子歇斯底里的含淚叫喊著,她所說的根本就是事實,難道連叫人請客也算是言論自由嗎?

  茉衣子用黝黑的眼珠子瞪了我一眼,把胸前的辮子鬆開。

  “換轉根本沒意義。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就穿平常的衣服來就好。你看看,這還得了。我的頭髮都變成自然卷了。”

  我覺得不難看啊,但還是決定不說出口。

  我在自當販賣機前投下硬幣,催促茉衣子按下自己喜歡的按鈕。

  茉衣子不情願的伸出白皙的手指,再按下紅色按鈕前的一瞬間,按鈕已經被自動按下了。機器吐出灌裝的濃湯,現在已經很少見到抽獎用的電子轉盤噠噠噠地回轉,居然還中了第二罐。

  “……”

  茉衣子無言的取出兩罐熱飲,用失望的表情遞給我一罐。

  “你應該早料到會變成這樣的。該怨恨的不是春奈,而是在炎熱的五月天還繼續放著熱飲的夜這吧!”

  令人沉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因為沒地方可坐,只好呆站著,喝著不太想喝的玉米濃湯。這樣尷尬的情況真希望有人來緩緩氣氛。隨便是誰都好。就算是那個臉上總是掛著微笑且油嘴滑舌的傢伙也沒關係——

  我想起來了。

  “喂,那傢伙是你的朋友嗎?”

  三公尺旁的茉衣子用銳利的眼光瞪了我一眼。

  “你說那傢伙是指?”

  “叫什麼拔水優彌那個像百元打火機、手指會點火的男人。沒事也在那邊癡笑,有點娘娘腔的美男子。”

  茉衣子眨了一下那長得可以扇風的睫毛。

  “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高崎先生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是說不把春奈小姐算在內的話,你從一開始記憶只是一個人啊?”

  “說什麼傻話。我在看河流的時候有個傢伙跟我攀談,對吧?你不是一直在後面尾隨我嗎?”

  “是沒錯。”

  “這樣的話你應該有看見跟我一起進茶店,在電車裏坐我旁邊的那個傢伙才對,我說的是他。”

  “我不知道。就我所知高崎先生您一直是一個人行動。我並沒看見有誰跟你在一起喔!”

  “我是說在那只巨大的怪犬攻擊我們之前與我在一起的那傢伙啊?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哪里人就不見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騙人的吧!”

  “並沒有。不只我……”

  砰砰地敲了敲頭。

  “每個人都說了沒見過那一號人物,您是不是搞錯了呢?”

  “搞錯的人是你吧!”

  我腦海裏浮現了優彌的模樣。無論我對人際關係有多麼漠不關心,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忘了像那樣滿嘴說著荒誕不經事的傢伙。

  “春奈。”

  <什麼事?>

  在腦子裏浮現了正打著哈欠的春奈影像。

  “那傢伙,你有看到吧?”

  <有啊。>

  “他確實在吧?”

  <確實在。>

  我轉過身來對著茉衣子。

  “春奈也確實看見他了,不會錯的。我用這只手碰過他,所以他確實是存在的。老實說發現你為隨我們的並不是春奈,而是他。然後呢……對了,他說自己跟EMP學園沒有關係。”

  茉衣子緊緊地皺起了她柳葉般的細眉。

  “怪事一樁。實在是太奇怪了……”

  她將食指放在下嘴唇上,垂下了雙眼。也不知是在思考什麼;或是在往某處放送電波。或是在搜尋些什麼。

  先不提這些。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有幾種可能性。

  1。茉衣子在撒謊。

  2。我看到了幻影。連春奈也看到同一個幻影。

  3。優彌確實存在。但因為某些原因使得我和春奈以外的人都看不見他。

  4。這是夢裏的情節,而我正在宿舍安穩地睡覺。

  我覺得第四種最有可能。畢竟EMP這種能力原本就太過於神奇詭異。這或許可以說明,因夢想侵蝕了現實而產生的現象成就了EMP能力。也就是說,我們其實是住在某個人的夢裏面。

  總而言之,我是這麼想的,優彌不是只有能夠代替打火機的能力。

  停止這混亂的思考,找回自己的步調。不管再怎麼思考這都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最好是別再想了。除了自己打亂自己的陣腳,別無所得。

  如果說整個世界都陷入瘋狂只剩下一個人還保有理性,我希望那是我。

  這是幸還是不幸。誰會作出判斷,我並不在意。

  看了一下手錶。剛好出現3個“4”,意味著好戲正要上場。

  把空罐丟在垃圾桶之後,我照著原定計劃在回到往車站的路上,茉衣子像是影子般跟著我,連在車上也是離我三公尺遠,仍舊是一言不發。

  春奈則是一直看著窗外面,而我這次總算成功擊敗周公,在目的地下車。雖然不是刻意聽從優彌的主意,但我跳過螃蟹選擇蜘蛛,是有打算把這裏當成最後一站。通過車站之後橙黃色的太陽正逐漸下沉,已經好久沒在山脊的稜線以外的地方看見準備下山的太陽。

  電車裏面流覽過真琴給的資料,上面是這麼寫的。

  據說就在車站前,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瞬間出現了一隻巨大的——又來一個巨大的啊——以及全黑的——一定是這樣子——大蜘蛛。這已經是個不管出現什麼都不會令人驚訝的世界了。當然行進中的車子陸陸續續撞上行走的大蜘蛛。調查報告裏也寫著蜘蛛的成分雖然不清楚,但是是一種像果凍狀的不明物體。這也被認為是事件裏沒有死傷的原因。這蜘蛛似乎是決定在十字路口暫時住了下來。它拼命的張網築巢。然後被網住的車子•車子•車子。雖然沒發生什麼大災難,但對於在巨大蜘蛛像乾冰般消失前,被關在車裏好幾個小時的人們,在此只得對他們報以深深的同情。希望他們沒染上PTSD(一種心靈創傷壓力症候群)

  黑蜘蛛似乎只對築巢感興趣,再到處吐絲後什麼事也不做,對被困住的汽車吐絲,繞了在繞。最後並不是張嘴吃掉他們,也不是下蛋,而是靜止不動,真希望那只狗可以好好的學學人家。

  在這一來一往的觀眾、消防人員、警方雜踏混亂之際,蜘蛛網漸漸失去輪廓、透明消失。儘管在眾目睽睽下發生,還是沒被報導出來。據說怪蜘蛛消失後,被斑馬線盤踞的柏油路面上,只留下半圓球體般的火山口。

  還有人在。

  事件現場被橘色與黑色的施工用鐵柵欄四面圍起。現場除了一些警員們單手拿著未開燈的引導棒,還有畫著一臉抱歉彎腰低頭身穿工作的工人直立式看板,以及駐足窺探火山口的無聊市民們。

  隔著柵欄實在看不清楚裏面的情況。如果要掌握整個情況,應該要到附近大樓頂樓上觀察,事到如今我連那點力氣都沒有了。不管日比木會長也好、茉衣子也好、或是他們那一夥人,隨便是誰去做都好,我想他們早在進行之中了吧!

  問題只有一個,為什麼會長要派我來?

  正在查探火山口邊緣的茉衣子看起來有點無聊,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她無聊的神情,過去跟她說說話好了。

  “如果能力消失了,你會有什麼感覺?”

  茉衣子抓起一把自然卷的頭髮,一邊檢查著發尾,一邊抬起頭說道:“這個問題跟眼前的事件有什麼關聯嗎?”

  “不過這倒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問題。因為這是已經定案的未來圖騰。是啊!沒錯,就像被折斷一邊翅膀小鳥的心情,或者長眠後醒來的心情,兩者其一吧。就像抱著裝有貓與毒瓦斯發射裝置的箱子,然後一味等待著什麼的那種姿態吧。”

  她用分不清究竟是詩意、現實、還是量子力學方面的比喻來說明她的想法。

  “如果當初你沒有這個神奇的能力、沒進入EMP學園的話你會怎麼辦?”

  “這問題很無聊耶。我應該也不會覺得奇怪吧,為什麼這麼問?”

  “你不會後悔當初如果不擁有這種能力就好了嗎?”

  “畢竟我現在不是這樣,這種假設性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你好歹思考一下嘛!”

  “那我就回答你。任何事情都是新體驗。只因突然擁有這種能力,自己才能過著獨一無二他人無法模仿的人生。”

  “喂,那你將來想做什麼?”

  “如果說我想當一個可愛的新娘子,您覺得如何?”

  “……真的假的?”

  “我肚子餓了。”

  “??”

  “我說了我肚子餓了!”

  “……”

  “今天天氣真是好啊!”

  這感覺像極了正與一隻短路的機器人交談。我開始佩服宮野有辦法每天跟這傢伙共事還能夠這麼心平氣和。這兩人的例子或許也能說是負負得正的理論具體實例。

  “要不要回去了?”

  我問道。

  “也好。”

  茉衣子回答。

  我正想坐電車回學校而轉過身去,此時茉衣子拉住我。

  “我已經愉悅了回程的交通工具。”

  茉衣子在前面帶路,吸引了我視線的是輛靠在正前方商業大街的角落旁,總覺得不久前才看過的送貨卡車。車上那位看起來很眼熟的司機,張著嘴斜躺在座位上,熊男,你又在睡啊?現在就開始冬眠不會嫌太早了嗎?

  我敲這駕駛座旁的鐵板,開始打起有節奏感的拍子,那一張眉眼像不倒翁似的大臉微微地搖晃一下終於醒來。司機先生張開河馬般的大嘴(無法判別是笑還是打哈欠),揚起下巴。

  我搶先作上助手席後,司機先生一臉像是剛從古墓裏挖出來的泥偶面孔,很明顯地對我感到失望,嘟起嘴唇來。

  “嗨。”他舉起手來招呼。

  “我也不清楚,人家叫我在這裏等,坐車的就是你們吧。目的地是那間山裏的學校,沒問題嗎?”

  我點了頭。

  不知是誰準備得這麼周詳,八成是茉衣子的同伴,安排了這一切。只要不叫我坐後面的貨物區就可以,話雖如此他應該還是把我們當貨物看。

  從後面爬上來的茉衣子說道:

  “請你不要這樣緊貼著,真是的,簡直像是跟放電水母坐在一起。”

  為了抗議,她遠離我身邊整個人黏在助手席旁門上,我在心裏數落了一下春奈。

  這裏還有外人在,你忍耐一下。

  <唔——>

  春奈翹起嘴巴,收回從我左側釋放出的隱形力道。司機先生突然像是好奇鬼上身,盯著我跟茉衣子看,就像是想說什麼一樣,終於他開口了

  “你外帶啊?”

  “這是什麼意思?”茉衣子說。

  “這傢伙是同校的學生,我不認識她。”

  “哎,這麼無情的介紹是不是過分了一點。我們起碼有點關係吧?”

  倒也不能就這樣用女魔術師來介紹她,想了三秒鐘我說了:

  “她是我妹妹的朋友。也是認識的學妹。”

  因為這全是事實,所以可以抬頭挺胸的說明。司機先生也想了三秒鐘後:

  “也就是說,是你的學妹啊?”

  “情非得已啊。”

  茉衣子眯起眼來說:

  “哪一點讓你情非得已啊?我倒是很想洗耳恭聽。”

  “我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那原本的意思又是啥?”

  “我什麼也沒說。”

  她高尚地哼了一聲後,茉衣子忿忿地說“那你打從一開始就別開口。”她將臉轉向側面的窗戶,在卡車開動後不久就睡著了。

  茉衣子以車內音響傳來的老歌為背景,睡得香甜,我跟司機先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你幾歲?十七了。這樣啊,我以前已經歷過十七歲。原來如此。你學校好玩嗎?普普通通。離開爸媽一定很辛苦吧。還好。),卡車開往人煙罕至的地區。

  我側眼看了一下茉衣子。

  倒是一副天真無邪的睡臉。如果去掉眉間不明原因的皺眉的話。

  春奈的竊笑在我腦中嗡嗡作響。如果說這裏有只油性筆的話,茉衣子的臉鐵定老早就被當成畫布一樣被亂畫一通了。我感受那躍躍欲試的精神磁波不斷的環繞。

  與車子搖晃無關,茉衣子好幾根黑色長髮自己動了起來,看到時已經開始編成一束束發撚。這不是像麻花辮那種高級編法,就只是纏繞在一起。一束編完,再繼續抓出一把頭髮來。這是春奈天真的惡作劇。

  我若無其事的騰其身子,定格在司機先生看不到頭髮漸漸變成蛇魔女的茉衣子的角度。

  這些小事還算是可愛的了。

  無論手段再怎麼毒辣的學生,在沒有退學制度的EMP學園裏是不會被退學的。因為學園本身就是監獄。如同人世間的惡人比率,學園裏當然也會有不守規矩的少男少女,這些人裏頭如果出現犯罪情節重大的傢伙,一般的下場就是被送到統稱“研究所”的地方。又聽說過一旦確定要被送往研究所,對EMP能力者而言就相當於被判定死刑。我不知道那個地方是做什麼的。也不認識瞭解那些事的傢伙。就只是聽過一些傳言,比如說強制奪走天賦的能力,或是監禁到自然消失,或者讓一些極度想要瞭解EMP能力的真相的科學家們帶去做人體實驗等等。唯一沒有疑問的是那是一個運用稅金所經驗的政府的設施。總覺得這是有人刻意流傳的消息,不過對於遏止犯罪應該是很有效果。

  因為地區偏遠的關係,EMP學園跟員警的權利範圍幾乎互補相涉,那麼究竟是誰來維護本地治安,答案就是學生會長所領導的學生自治會保安部。只是把那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宮野或茉衣子這幫傢伙,不免令人有點擔心,不過他們原本就是專門捕拿思念體的,所以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才是。心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自己其實也沒厲害到哪去的我,不知不覺間也睡著了。當我被熊男推了肩膀、張開眼睛時已經來到第三EMP學園的後門,太陽西下後的天空中環繞著藍紫色,西邊天際出現的金星,散發出吉凶不明的光芒,閃閃動人。

  這次好像沒有作夢,但我不是很有把握。

  我稍微推了一下茉衣子毛衣的衣肩,她不耐煩的張開眼睛,“嗚啊?”一聲地用手臂擦了下嘴邊,終於瞭解狀況似的抬高屁股五公分左右。

  “哎呀!”

  “你給我快點下車。你這樣我出不去。”

  茉衣子慌忙地打開了車門,下車動作就像是個忘記上油的機械人偶,接著動作敏捷的依照往常般與我拉開三公尺的距離。唯獨忘了她的陽傘。

  我對大鬍子道了聲謝,拿了陽傘下車,重重地關上車門。這聲響傳播到校舍後反射往黑色群山處消失了。

  我對著一邊吐著氮氧化物揚長而去的卡車揮揮手,而在一旁做著同樣動作的茉衣子小聲說道:

  “你看見了嗎?”

  “看見什麼?”

  “我的睡相。這是我個人最不想被看到的表情第二名。”

  “那第一名是什麼?我很想知道。”

  “我才不說,也說不出口。你到底是看到了還是沒注意?是故意裝作看到了,還是看了裝作沒看到?請回答我。”

  “我看到了,應該說不看到也難。”

  茉衣子的臉突然之間紅了起來。那是宛若用特殊效果做出來的,就算是夜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大紅臉。看著她咬著嘴唇身子直發抖的樣子,我實在覺得沒有必要這麼誇張。

  “……失策……”

  閉目仰天的茉衣子,似乎沒發現自己的頭髮被弄成了一頭半套的黑人辮子頭。

  在屋外微亮的燈光之中,春奈從空氣中以張開雙手的姿態飛了出來。正正半天的時間裏,春奈完全的隱匿主她的身型,這在春奈來說是值得稱許的行為。

  看著這一幕,堅持離我三公尺遠的茉衣子此時也正看著朦朧的白色靈體。

  或許是意識到我的目光,茉衣子一邊拉緊毛衣的胸口處一邊說道:

  “高崎先生,請你用直覺回答我。你喜歡春季的七草還是紅蘋果?”(編注:春季的七草是為芹、芥、鼠麥菊、繁縷草、佛座、蕪箐及蘿蔔等七種植物。)

  “這是算什麼?是分析個性嗎?”

  “我呢……是……”她一邊思考一邊說話似的緩慢語調喃喃道來,“比較喜歡七草。並不是因為她借給我服裝。眼鏡是我自己的,雖然多少也是因為同寢室的關係,不,不是這樣……”

  我只有安靜地傾聽。

  跳了一陣子膩了之後,春奈回到她的固定位置,繞到我身後,將雙手纏繞上我的脖子。而我還是一股勁的靜默。

  “你很聰明耶,高崎先生。”

  茉衣子在笑。那笑容銳利到可以劃破黃昏,反射著白色燈的朦朧亮光,折向遠處消失。

  “這事請你放在心上。包中了。後會有期。”

  看著她一身粉色系列就這樣隱沒在校舍的夜色裏,我想到了一些事。想到什麼事,不用說也知道。不是在兩個妹妹之間做出難堪的選擇,也不是告訴宮野他的茉衣子已經找到了,更是分析“奈”這個漢字的意思,也不會是忘了歸還陽傘。我想到了似乎有必要盤問真琴和日比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穿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暗夜校舍群,禮堂那方向有幽浮墜落了。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42 AM     標題: 第八章

  我停住步伐,春奈也靜止不動。她嘴巴張開呆望這原是禮堂的瓦礫堆。今天還真是看了不少瓦礫堆啊,我都快看到厭煩了。但既然身為我日常作戲的場所之一,我似乎應該會有不同的感慨才是。但不可思議的是,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般的冷靜接受了。難道說我逐漸的變成一個沒有血淚的冷感動物?

  禮堂就像被上帝大鐵槌摧毀的巴別塔一樣坍塌,數名學生正在前面四處亂竄。看到其中一名是認識的人,於是我上前出聲叫住了她。

  “啊,哥哥。”

  若菜回應,兩眼咕嚕咕嚕的轉著。她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輕便的上下成套居家休閒服。

  “這是怎麼一回事?”

  “聽說好像是一個巨大光球掉下來。聲音很大耶,轟隆一聲。”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在兩小時前吧。人家剛好在宿舍,只聽到轟隆聲音,嚇一跳。咦?你沒聽到嗎?”

  那時我正跟茉衣子在卡車上搖來晃去。剛好就是我偷瞄茉衣子臉的那時候。學校似乎在已經不算尋常的日子裏發生了更不尋常的事件。

  依照從若菜那聽來的訊息,這個巨大橘色光球不明飛行物體被發現的時候、正在學校上空來回亂竄。在大量的學生目擊下,這個在夜間穿梭的謎樣飛行物體在飛行了約莫十分鐘後,就像燃料用盡般的失速,然後猛然落下。這物體大小恰好跟講堂差不多,並未產生爆炸或者起火燃燒。只是把天花板和牆壁撞壞之後就消失無蹤——狀況似乎就是這樣。幸好這個時間點禮堂裏面空無一人,因此無人傷亡。要是直接撞擊學生宿舍……我把頭甩一甩。光是用想像得就令人感到不快。

  “那你在這裏做什麼?還穿成這樣。”

  “我負責防護罩啊。萬一還有其他東西掉落,就用防護罩擋住。這是學生會的人叫我做的。不過應該不會再有東西掉下來了吧。”

  若菜樂觀地自己下了結論。

  “反正茉衣子也不在房間裏——在這邊一直搞這些也很無聊耶。咦?那只傘是…?好像在哪見過耶。”

  緊鄰在禮堂旁邊的學生餐廳像奇跡一樣毫髮無傷,也難怪,都這時間了當然是關著。我四處觀望尋找真琴或者會長的蹤跡,但在崩塌的禮堂前小聲說話的那些面孔裏並沒有發現他們兩人的蹤影。不過這麼一來倒是感覺到格外發毛。望出去的視線中,如果說有什麼感覺不適的,那就是我意識到似乎有個月亮一般大小的眼珠子正在觀察著這裏的一切。

  “春奈,你跟我換班啦。可以架設防護罩的人沒那麼多。所以必須換班輪流戒備。我已經看星星看到厭煩了,想回房間睡覺。”

  <我不要。>

  “真琴在哪里?”

  “嗯?沒看到她的人耶。應該是在宿舍裏吧?嗯嗯嗯,你找她做什麼?哥哥你該不會喜歡真琴吧?怎麼啦?怎麼一回是啊?”

  “我走了。你小心感冒。”

  我對若菜那月牙般的眼睛視而不見,走了出來。女生宿舍在校舍的另外一頭,剛好跟男生宿舍各據一端。男女生規定是不准出入彼此的宿舍的。在那邊繞來繞去的一不小心可能被當成色狼給帶走。大半大情況下,男方的說詞是不被理會的,畢竟這種地方原本就不該在這個時間前往。

  上一次召開的舍長會議就在這裏,所以我很清楚真琴負責管理的女生宿舍A棟的位置。走到玄關時,恰好一個提著垃圾的女生走出來。

  “喂,請問……“

  “嗯……是……?嗚啊啊啊!”

  原來是負責配餐的味噌湯少女。她看了我身後一眼,冷不防地垃圾袋掉了下去。

  “真琴在不在?”說完我還怕她聽不懂,於是換了一種問法,請幫我叫舍長出來。你就跟她說高崎佳由季有話要問她。”

  “好好好好、好的!好的!”

  那女生趕忙沖回宿舍,馬上又出來了。戰戰兢兢的表情顯得更為驚嚇,用發抖的手遞給我一個信封。

  “那那那那個,縞、縞、縞、縞瀨不在宿舍,在那個,門上貼了一封信,呃呃呃呃,寫著高崎先生收的那個那個……”

  我收了下來。從上面寫著‘小由季收’的字跡看來,這確實是真琴的筆跡沒錯。

  我把信拆開來看,全篇儘是拙劣的手寫字體。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就表示我已經從這世上……開玩笑啦。我還活著喔。’

  真想撕破丟了算了。但我只得忍住繼續看……

  ‘我出門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對了關於幽浮的事情不必擔心。我想暫時還不會有問題發生。我已經動員所有能夠架設防護罩的人員,監控動靜了。先這樣吧——最糟頂多過了今晚,一切都會熬過去。如果是要報告的話,我明天再聽你說。屆時請你過來學生會長室一趟。麻煩你了——拜——拜。’

  對著還站在面前發抖的少女道過謝後,我順道提起她的垃圾袋,想要幫她拿到焚化爐。

  “非非非常,感感感感謝你你你。”

  我想不透有必要這麼緊張嗎,卻也沒有回頭去確認身後的春奈究竟用什麼表情看著那個女生。

  一路走來的路上我仰頭看過校舍,學生會長室的電燈是暗的。到底在哪離開什麼樣的會議呢。想到這個,我倒是不曉得日比木會長住在哪一棟校舍的哪一間房。這應該很容易查得到,但一想到真琴不在,那會長大大概也一樣,而且我對於確定會白費功夫的事情從不想碰,這是我想當功利主義的一面。

  把垃圾跟真琴的信往焚化爐裏一塞,正想著回宿舍後煮碗拉麵吃,沒想到悲慘的事後處理正等著我回來收拾。

  “……”

  眼前看到玄關的地板上鋪滿有幾百雙微髒的鞋。有幾個住宿學生正在種類繁多的鞋堆上來回確認自己的失物。一發現不是自己的東西就往外一丟再低頭撿起其他的來確認。鞋櫃的門全被打開了,原本放好的外出鞋全部被倒了出來。

  其中一人注意到我於是抬起頭來說:

  “啊,是舍長。請你想想辦法啊。”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

  “妖怪一窩蜂出現了。有個小型颱風在宿舍裏橫衝直撞。一開始還以為是舍長的妹妹在惡作劇,後來看到烏漆麻黑的怪物們飛來竄去,才判斷應該是那些傢伙搞的。對了,你到哪里去了?宿舍發生這麼大的騷動你竟然不在。”

  “受害情形如何?只有鞋子一片混亂嗎?”

  “怎麼可能你進去裏面看看就知道了。不過呢,其中有一半好像是宮野那傢伙破壞的。”

  我把脫下來的鞋子放進鞋櫃裏,隨便穿上某人的拖鞋沖向樓梯。途中擦肩而過熟識的住宿生每人都帶著一張感到無奈的面孔,這件事讓我感到擔心,但過了不久,我終於瞭解到原因了。在二樓的地板上,呈現了一片慘狀,這種感覺不禁讓人想問,是誰在這裏引爆鈷彈的。(編注:以核子彈引發氫彈,產生分裂生成物為量極少,但因中子而引起的反應,可產生大量放射性,以鈷作中子吸收劑,包於氫彈外者,稱為鈷彈。)

  宿舍裏非常昏暗的原因是因為天花板裏的燈管全部都碎裂了,幸虧住宿生房間裏透出光線來,才不至於完全漆黑。排排站的門全部遭到破壞,變成了純粹的木屑。地板到處開了大洞,牆壁上有兩三條以上的龜裂的痕跡。目光所及全被黑炭密密麻麻的附著著,大夥兒一邊抱怨一邊撿拾垃圾,炭灰沾在臉上一路黑到手腳。

  做好一些心理準備後,我往自己房間所在的三樓走去。

  這裏也很慘。

  有一間房間們倒是沒事,不過房間整個不見了。行李似乎也整個被吹走的樣子。一打開門看過去就能看到天空了。確認了一下在走廊呆站著的兩位房間主任,知道他們還活著,讓我松一口氣。仔細一看,是昨天晚上花了好久時間把門修好的305號房二人組。

  到處都是煤炭又是灰塵的,地板跟牆壁上的爆炸痕跡,數目比二樓更驚人,看來已經到了無法復原的地步。住宿生們似乎也是這麼想的,完全有動手整理。

  “發生了什麼事?”

  問了305號房間的兩人,他們帶著放棄般的無奈神情,笑笑的慢慢道來。

  他們不是很清楚怪物的形體,但像黑色塊狀的東西從牆壁上滲出來後,紫色的火花便四處在房間裏飛散。驚慌失措地跑到走廊上才發現,類似的東西到處都是。因為聽到爆炸聲一回頭,才發現整個房間都沒了。而且,走廊出現的黑色塊狀物在牆壁、天花板、地板等處像鋼珠一樣來回彈跳,每一次彈跳就撞了一個洞,把燈管打壞、門也打破,不久就一個個像炸彈一樣炸開。過了一陣子,宮野一邊哄笑,現身之後繼續破壞所有的東西。比起思念體,那傢伙打爆的洞應該更多吧……?

  那之後我繼續詢問除那兩人之外的其他目擊者,結果說的都差不多。“宮野;事不關已似的一邊笑一邊跑來跑去。”

  我尋遍了宿舍的各個角落。沒辦法居住的房間有一打之多,需要整修的房間則是它的兩倍,沒有房門的房間又要再往上多兩倍,而滿屋子沾滿煤炭的數量還要再多兩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改建整棟宿舍,沒事的房間沒幾間。而我的房間就屬於其中之一。

  我把每位失去居所的住宿生分配到可能居住的空房或是單人房,還不夠的部分就拜託隔壁的A棟與C棟(遭受災害的只有B棟,實在太不公平了)的舍長協助安排,直到深夜才把全院的居所問題搞定。順帶一提,我的房間雖然是單人房,但卻沒有人提出要跟我一起住,或許是因為每當我主動向誰提議時,春奈總在旁邊露出一臉恐怖的表情。

  哩哩啦啦的終於忙完了這檔麻煩事,我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房間。這下總算可以睡覺了。脫掉那仿佛映照我今天心情、滿是皺褶的運動外套,這時走廊的擴音器響起巨大的噪音。

  刺耳的聲音持續了三十秒之久,我心裏想著,玻璃該不會就是這樣的碎掉吧,聲音突然中斷。接著在殘留耳鳴的耳膜上蓋過一個分叉的聲音。

  ‘啊——啊——這裏是EBC。各位好,大家都還醒著嗎?現在應該沒有還在睡吧,我也是剛睡著就被叫醒來做這件事,你們這些傢伙趕快醒來好好的聽進去我接下來要講的話。在睡覺的人就在夢裏好好聽著吧。’

  我讓那件脫了一半的體育外套就掛在肩上,打開了門。倖免於難的這幾間房間的住宿生們全都跑出走廊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都在聽嗎?我是說給我聽好。快點聽我說。不聽的傢伙就去死。這是學生自治會的通知。’

  傲慢無理的破鑼嗓子繼續說著。

  ‘依據EMP防災對策特別處置條例,特此針對本學園全體趨於發生逃難警告。這是什麼東西呢,也就是說你們盡可能離開這裏。呃——那個,有學生手冊的傢伙可以自己去看後面寫的返家許可說明。什麼?叫我念?真是麻煩啊……’

  混著沙沙的翻紙聲音。

  ‘我要念了喔,這個嘛——在校園內學生的協調社會生活上,發生了嚴重缺失,學校判斷卸無法繼續保護學生肉體與精神上的持續損耗,因而允許該學生短期返家……上面是這麼說的。這次適用的物件是你們全部的人。有一點要特別注意,這是短期返家喔。叫你回來的時候就得回來。要是沒有回來的傢伙會受罰。對了還有,想留下來的人就留著吧。不過要是死了,就不要抱怨。’

  講稿啪啦啦的摩擦聲傳來。

  ‘喔!我們準備了巴士可以送你們到最近的車站。你們最好別嚇到喔,這可是免費乘坐,下到了嗎?混帳東西。快回家吧這群笨蛋。我也準備走了!不過第一班巴士是明天……啊,已經是今天了,今天早上六點整。那之後會有幾台巴士每隔一小時發車。現在車發車之前快點打包。’

  真琴信裏寫的會議就是這個啊。

  ‘詳細情形就進去詢問身邊的學生會幹部。別來問我啊,再來是各宿舍的舍長馬上到學生會館一樓的休息室集合。聽說是要確認離校與留校傢伙的名單。呼呼——幸苦了。

  真是的。我穿上了另一邊的袖子。

  ‘再見啦!什麼?再重複一次?煩死了!他媽的,聽好了,依據EMP防災對策特別處置條例……’

  一邊聽著像是挺不起勁的地下電臺般的通知,我再次返回那片鞋海,從鞋櫃拿出我的布鞋。像是在抗議走太多路般的疲累,不只是鞋子我自己也是一樣。

  我一個人緩慢的走在稀疏的星光與路燈光影下,往學生會館行去。春奈則是搖搖晃晃的由後面跟上來。

  浮在暗夜裏春奈的白色身影怎麼看都像是幽靈,我為了其他學生的精神穩定著想,通常在下山之後不大外出走動,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顧不了這麼多了。

  在遠離校舍的學生會館裏,中學部與大學部舍長們也聚集在這裏,唯獨真琴不在裏頭,代替她的是一個學生會的執行部成員,發給大家住宿生名冊的影印本。

  說是要我們把留校生名單圈出後交回。

  “什麼時候提交?”

  女生宿舍C棟的舍長聰明的聲調問道。兩小時之內。她聽到這個回答後歎了口氣。

  “你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嗎?”

  “當然曉得。淩晨一點。”

  執行部的其中一人,如同死人般面無表情的臉上,戴著眼鏡的一年級男生也不相上下的冷靜地點了點頭說:

  “請大家動作快一點。”

  女舍長沒勁地吧名單卷成圓桶狀敲敲肩頭。

  “沒有任何解釋嗎?逃難警告這是什麼東西。社會生活上發生了嚴重的缺失又是怎麼一回事?跟禮堂砸下來的火球有關係嗎?我們要怎麼對住宿生說明一切?告訴我。”

  “我不知道。”那個一年生冷淡的回答。“這是學生會高層下達的命令,我只是依命執行。上頭並沒有對我詳細解釋,只要我盡速辦理。”

  其他正準備開口的舍長被她那冰柱般的視線掃到轉為靜默,執行部的一年級生不容分說地宣示起來。

  “請不要再發問了,就在兩小時之內進行。”

  “等一下。”我插了嘴。

  “真琴在哪里?你們的書記。這是不是她的把戲呢?”

  “我不清楚也不瞭解。我自己也想知道。我只是把被吩咐的事情傳達給你們,如此而已。”

  “是誰吩咐你的?”

  “縞瀨學姐。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學姐用精神波叫我這麼做的。其他執行部員也是一樣的模式。”

  這傢伙滿不在乎地大膽說出這些可怕的事,重新戴上眼鏡再說了一次:

  “那麼在兩小時之內請完成。我在這邊等候各位。”

  一年級生緊閉著薄唇,渾身釋放出禁止發問的氣息,那之後便像個地藏菩薩佇在那裏。剛才的女舍長試圖得到更多資訊,但是對著一個地藏菩薩盤問,似乎是沒什麼效果。

  其他舍長們一臉看破的神情老早就自行散會了。基本上會被任命為舍長這種跑腿格,多半是因為濫好人個性。這是我說的,絕對沒錯。所以這也是我為什麼和他們一樣頂著同樣的表情,朝向夜空的另一頭走去的理由。

  不只是思念體發威的高中部男生宿舍B棟,平常這個時間早就熄燈的所有男生宿舍也都開了燈。與其說深夜,倒比較像是黎明時分。大部分的學生坐立難安,人聲雜遝的氛圍跟學園祭前一晚差不多。不過這與學園祭遷徙的氣氛又不同,並沒有忙進忙出的興奮感,難以言喻的不安感飄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而我因為打散分配了失去房間的住宿生,只好落得在ABC三棟依序巡視的下場。待在我身後的春奈,由於很少進到其他宿舍,很驚奇似的四處張望,在與AC各棟住宿生視線交錯的同時,每每讓人嚇了一跳。當我一手拿著原子筆和名冊巡視時,遇到一些學生過來要我說明事件原委,但我無從解釋其。不肯甘休的學生,就由春奈嘟嘴瞪視來擺平,總算平安無事得到全體住宿生的確認看看時間,這時要是早起的公雞也差不多準備起床了。順便一提,就只有我們B棟有將近98%的住宿生選擇了校外逃難。不久前剛發生了那樣的事,也難怪啦。我回到學生會館,把名單交給那位像是花崗岩般性情怪癖的執行不成員,在休息室的長椅上坐下的瞬間,我的一時馬上被吸引到睡魔的巢穴中消失無影。

  有人在敲我的頭。用冰冷堅硬的東西敲在頭上。我艱難地打開像是用膠水黏著牢靠的眼皮,這才發現自己橫躺在長椅上。

  玻璃窗外散射的太陽光照映在地板上。是朝陽。

  打在額頭上的原來是喝剩的灌裝咖啡。這鐵罐懸浮在空中搖擺著尾部,我確認我清醒之後,就在眼前寫著八字模樣地繼續來回飛旋,但不爭氣的我又陷入回籠覺的狀態,罐子再次攻擊了我的側邊頭部,這下子總算從椅子上起身。

  一雙白皙的腳丫子在眼前搖來晃去。春奈像是坐在隱形的椅子上,歪著頭。

  <早安。>

  腦中響起明亮但發音拙劣的聲音。

  “……早啊。”

  我趕緊看了手錶。早上七點整,這是每天早上房間的鬧鐘叫我起床的時間。看來我昏死般地進入沉睡狀態後並沒經過太久的時間。我站起身來伸伸懶腰,身體的關節處發出牢騷似的聲響。

  學生會館一樓沒有半個人。冷清的休息室半空中,只有春奈跟在我身邊,朦朧不清的笑容浮現在輪廓模糊的臉上。

  咖啡罐完成了它的任務,劃過空中直接落在空罐專用垃圾桶內後,我也走出會館。

  從昨天穿到現在的制服上,其皺褶度恰好完美詮釋出我的疲憊程度。一整天沒刷牙的嘴裏感覺很糟。好歹得先回去稍微清洗打理一下,於是我決定回宿舍。

  雖然感覺沒有什麼換上妥協的必要性,但身為舍長總不能帶頭破壞宿舍規定,我還是脫下了運動鞋,踩在滿是塵埃的走廊上小心翼翼前進。途中穿越數不清的坑洞與脫落的木片,回到了自己住慣了的房間。

  今天又是一個白搭的好天氣,毒辣的陽光從沒有窗簾的窗子外整面照進來。

  與昨天沒兩樣的朝陽中,春奈跟昨天一樣慢慢飄落,跟昨天一樣地微笑著。對於失去肉身的春奈來說,或許宿舍再怎麼破爛都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吧。就算拿來問她也必定是回答出另一個問號,像這些都是白費功夫。來想想其他事。

  好像是宮野曾經說過,幽靈這種東西不存在。自己雖然每天面對這只能稱作幽靈的現象,但我同意他的說法。我不認為春奈是幽靈。

  也就是說,我把春奈的原形當成是若菜從肉體脫離出的第二人格來看。

  接下來是我的推測:

  目擊了春奈死亡的若菜,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死亡的事實。由於受到過度打擊,她將自我分為一半。若菜對分出來的另一個自己賦予春奈的人格。這種事應該不會太困難。畢竟雙胞胎原本就擁有同樣的人格。那個在若菜體內再度構成的姐妹人格受到肉體排擠出來,也就成為了現在的若菜,直接了當的說就是一種生靈。

  總而言之,若菜屬於多重人格症裏的幽靈體脫離體質……

  我曾經有一次對著若菜以及春奈說過自己這個猜測理論。雙胞胎們的解答,一個是想了三十秒後:

  “我不懂。”

  她這麼說道。另一個則是:

  <你在說什麼?>

  傳達出這個意念過來。

  一邊沉溺在回憶中,當我穿上襯衫後一條洋紅色的蛇向我飛來,纏在我的脖子上。當春奈用這一點也沒長進的方式打上領帶,就在朝洗臉台往前走出兩三部的時候,走廊的擴音器響起重重的喘息聲。那是相當細緻音質的女聲。

  ‘喝呼……那個……這裏是EBC……今天全校停課……不會發送新的授課內容……不過有提供截至上次為止的課程復習……還有……開往車站的直達巴士……下一班是三十分鐘後……最後一班是下午六點結束……上車處在……後門那邊發車……不用爭先恐後也搭得到車……據說最好動作快一點……抱歉……我也不太瞭解……’

  我一邊刷牙一邊想著。

  昨天一整天發生了好多事,先是幽浮墜落,思念體大量出現,我不過到外面世界去探查破壞的情形,就被奇怪的男生跟茉衣子盯上,還被黑狗襲擊,之後是大半夜的逃難警告。這一切好想開始要把人逼上絕路。不自覺地想要喃喃自語,也就順勢念了起來。

  “這一切跟我無關。”

  吐出牙膏,望著鏡子。鏡子裏面映著如同往常的自己的臉龐,以及如同往常的春奈的臉龐。這兩張鏡中的臉,對這句話不置可否。試著換了臺詞說話。

  “今天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麼事。”

  春奈的小臉露出詫異的表情,搖著頭。

  <那昨天呢?>

  “這麼一說倒也是。”

  總之昨天的自己的確是在外面跑了一天,一回來連頓晚餐都保不住就繼續忙到清晨。連煮碗拉麵的時間都沒有。再沒早餐吃就真的撐不下去了。雖然有點懷疑這種時候餐廳是不是有開放,不過基於上述原因我還是要把餐廳設為第一站。

  走在已經不堪入目、難以行走的走廊上,自己幾乎是別開視線走出去的。從宿舍到餐廳的路上,看到帶著大件行李的學生們一個跟著一個的走著。多半是穿著便服,一半是喜上眉梢的表情,也有一半是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學生一般沒有特別情況,即使想回家也回不得,這次卻是針對全校學生的返家許可,而且還沒有一個正式的說明。即便對這樣的處理方式感到疑問,但這些學生的臉上就像是寫著“難得叫我回去當然是回家囉”的表情。我推測,到目前為止連行李都沒打包的這些人裏,不外乎就是兩種極端角色的組合,一是正確掌握目前狀況的人,二是丈二摸不著金剛的人。那麼自己究竟是屬於哪一類呢,一邊想著,但在還沒有歸納出答案前就來到餐廳。入口處貼著一張紙。‘本餐廳的營業時間到今日中午為止。惟廚房會開放給留校學生使用請大家各自負責自己的飲食。儲藏室裏有白米和幾天份的菜肴,不可以煮太多或者吃過頭喔。餐具洗過以後放在原來的位置上。還有小心用火。

  竟然連餐廳都如此冷清。坐在位置上的那些人,大概不是想著下山前先飽餐一頓的傢伙,就是已開始就沒打算走人的。

  整個餐廳裏充滿著學生們所發出一種,突然要我們走很令人困擾般的疑惑氣氛。而和那氣氛無關的一張臉龐在配菜櫃檯迎接我。

  跟昨天一樣,若菜用飯匙叭嗒叭嗒地舀著白飯,身旁是一看到我就露出害怕眼神的昨天那位女學生,正在盛湯。如果只剪取這一幕來看,實在跟往常早晨並沒有什麼兩樣,但來回廚房之間那些負責煮菜的學生人數以及來回行走次數都明顯少了一半。

  若菜露出潔白牙齒說著:

  “早安——”

  一點都感受不到危機感,如往常般的笑臉。

  “你不回家啊?”我問。

  “還沒決定耶——哥哥你呢?如果你也要回家就跟以你一起走。我們那個家啊,我不太想一個人回去。”

  若菜一點都不緊張地吧碗遞給我。

  “我特地做了早餐的,看來今天會剩下很多。你可以多添幾碗。”

  春奈以像是坐在我右肩上的姿勢,注視著那位神色緊張、負責舀湯少女放在櫃檯上的手部動作。看著她終究是不會把湯碗遞給我之後,難過加上無奈的心情下我只有自己把海帶湯放到託盤上,從若菜那裏接過白飯。

  春奈輕輕地從肩頭飄下來,快速繞過櫃檯直接來到若菜身邊。

  若菜在胸前交叉雙手。

  “不行就是不行。不要我不要。我才不會輕易借給你我的身體。反正一定又是抱住哥哥對吧。我才不要。”

  輕飄飄飛起來的春奈,為了與若菜身體重疊而靠近,看來是沒辦法再往前一步了。

  “嘿嘿。”

  若草手叉著腰一副得意的樣子。在設下防禦屏障方面,若菜算是頂尖的高手。只要不是攻其不備,無論是物理上或者是精神上都可說是完美到密不透風的地步。

  <哼。>

  鼓起腮幫子的春奈噘起嘴巴來瞪著若菜,又回到我身後像背了個鬼怪似的把手跨在我肩上。

  “就算你這麼做我也不會羨慕你的。”

  我看著吐舌頭做鬼臉的若菜。

  “昨天晚上,後來怎麼樣?”

  “一點事也沒發生。真是掃興有人叫我可以回去了,才回房裏睡覺。還被半夜的廣播吵醒。然後嚇了一跳,茉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睡覺的。搖了搖她想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還被她凶了一下。”

  “你要不要趕快去逃難了?”

  “嗯——可是真琴小姐問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她說宿舍的人都走掉的話,一個人會很孤單。”

  “那種傢伙說的話不用認真聽。”

  不過若菜的話倒不用擔心,不管哪一種怪物出現,她大概都有能力可以保護自己。

  “嗯——嗯——對了,哥哥,她留話給你。”

  從圍裙前面的口袋裏拿出折起來的紙張。

  “早上在宿舍遇到時,她托我轉交給你的。你跟真琴小姐感情真好耶。她人很不錯啊,真琴小姐。嗯,她不錯,我也這麼覺得。”

  “好個頭——”

  我跟春奈一樣心情都不怎麼愉悅地接過紙張。她還真是個極度喜歡類比式傳話方法的女人。

  “她還要你馬上看立刻看,現在就看。”

  被人這麼一說反而不想知道內容,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大早的實在不想閱讀這些混雜電波的怪文體,再加上昨天那件事。我接過紙條後就立刻把它塞進屁股的口袋裏,端起託盤。

  排在後方的幾位學生在同時安心的吐了一口氣。找個機會來作配菜的差事也挺不錯的,我這麼幻想著。

  我也是有權力可以幻想的。一邊想著,背後懸掛著春奈正走在桌距中間時,那個蠢貨宮野如同以往穿著簡直是剛從洗封套拿出來的白色長衫,舉起單手極盡所能朝這邊揮舞著。

  我盡可能刻意裝著態度冷淡的樣子,在宮野身旁坐下。在培根蛋上拼命擠著醬料的宮野說:

  “這是什麼樣的事件啊,看得我眼花繚亂,舍長大人。你不也跟我說過嗎,如果宿舍有什麼東西出現,要我驅除他們。我不過是聽從你的指示。我先說喔,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因為茉衣子不知跑哪去,所以我帶著班上的成員一起過去。他們的大顯身手是應該要受到讚揚的。”

  “相對的,並沒有人讚賞這樣的事。”

  “真是令人遺憾。但是我們高貴的行為理念不會因為褒揚與否而輕易動搖。這一點我相信不只是我,也是班上成員每一位都有的氣魄!”

  “那真是幸福的一件事。至少你是幸運的。”

  “沒有錯,我就是那幸運兒!”

  跟他說什麼都是白費力氣。

  “幫我拿一下七味粉。”

  “喔喔,要多少都幫你拿。你儘量灑吧。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幫您灑上去。在你說停之前我會一直灑,等到你覺得差不多了只要告訴我一聲就行。不用客氣,把盤子端過來。”

  “快點拿過來。喂!別把蓋子拿下來。不要倒過來。這是佐料,不是拿來拌飯吃的啊。”

  在攪拌過的生雞蛋盤子上,我從伸過來的手上奪走七味粉的罐子。

  “對了,你昨天的放風之行如何?看這臉色好像不是很滿意,你跟茉衣子的約會與哦那麼苦澀難言嗎?”

  頸邊閃過一道電流。七味粉的罐子從我手中飛出,在宮野的高湯上方被打開蓋子。

  內容物被整個倒出來,在泡開的海帶上面做成一座活火山似的辣椒山,我和宮野淡漠地目擊著這一切。

  被整個清空的罐子,最後座落在宮野的眉頭,然後輕輕地回到桌面,我只得斷了念頭,伸手該拿醬油壺。

  “我沒辦法理解你做這動作的目的,不過春奈,你應該是想替我服務吧?這樣的話,我宮野就沒辦法漠視這樣的好意。我決定心懷感激的接受!”

  在湯裏攪拌了一下,把頓時變成辣椒湯的海帶湯一口氣喝光,宮野做了評論:

  “舍長大人,這陣子,你會不會覺得餐廳的菜色變差了?這個味道,已經不是好吃難吃的層次。這已經超越了人類的味覺限度。“

  “短路的不是你的舌頭就是你的腦袋。你安靜吃飯好不好。“

  “我怎麼可能安靜得下來。我有事情要跟舍長大人報告。“

  “什麼事?”

  “很多事。”

  只說完這句話,宮野又回頭繼續吃飯。等了一會兒,對方毫無反應。要他安靜吃飯的人,沒錯,是我,不過話也不需要說一半就斷線吧。

  此時有人在背後叫我。

  “高崎先生。傾聽這等墨西哥毒蜥蜴般的低等生物說話,只會弄髒你的耳膜。我勸您不用挺了。如果是我,就會選擇這麼做。哎呀,我雖然時時刻刻都是這麼做,但不知為何我必須跟班長共處的時間卻是這麼漫長,真是沒道理,不切實際。無法理解。不可思議。”

  我轉著眼珠子心裏想著這兩個人真是物以類聚這句話的最佳範例。穿得一身黑的茉衣子拿著託盤,優雅地癟著嘴唇。

  從昨天的柔粉女性系列,換回正常的深色冷調系列。頭髮也像是加重一倍似的刷直了。看來她是不怎麼喜歡昨天的黑人辮子頭造型的樣子。

  “你們倆可不可以別插手?”

  我一說完,緊跟著宮野說了:

  “那可不行。我等保安部人員對維持校園和平可是重要的存在。在這麼有趣的事件當下離開舞臺,我追求樂趣的心情可是無法允許。”

  “高崎先生,以防萬一我話先說在前頭。這裏只有班長一個人還沒搞清楚事情的狀況。包括我在內的其他成員都是無辜的。”

  看著繼續吃著加入過多調味料的早餐的宮野,以及朝自己看過來,白皙的臉上沒有笑容的茉衣子,這一下喚出了我無止盡的既視感。昨天好像也做過一樣的事……說不定前天也做過同樣的事了。我會不會每天都重複著一樣的生活呢?早上那個“今天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麼事”的預感莫非是我的錯覺?就這樣連這種事都懷疑到無法自拔的晨間一景。囑咐再三地,天花板的擴音器又傳來:

  ‘霹啵叭呶。呃——呃——這裏是EBC。那傢伙又出現了。大家請做好準備。那先這樣。叭啵……呃——對了那個,事件現場在中央校舍屋頂。請大家前往處理。霹啵。’

  在廣播委員極為抽象難懂的內容播放完畢時,宮野的膝蓋幾乎是同時撞上桌子底部然後站起身來。

  “出發了!茉衣子!該我們上場了!”

  “我昨天就跟你說過,我們不需要這麼急著趕過去,就近會有人前往處理。還有,我姓光明寺。”

  “你在說些什麼呀光明寺?我們必須緊急前往的理由不是很清楚了嗎?如果不第一個趕到現場,先到的對魔班成員把思念體給收拾了!”

  “這樣非常好。那可真是幫了個大忙!”

  “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沒辦法享受這一切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不要把你個人的娛樂強加在我身上嗎?要趕,請您自行前往。我要在這裏好好享用我的早餐。”

  宮野露出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麼令人詫異的事情般的表情,朝著茉衣子靠近。

  “我是班長而你是成員。下屬跟隨長官這在社會上是理所當然得道理。你再說一次,你剛剛說了什麼?”

  “你以為這裏是什麼年代的哪家公司啊?而且,我或許是對魔班的一員,但絕不是班長的手下。想自稱是長官,就請你先好好做個長官再來說這些大話吧。惡作劇地吧事發現場搞得更混亂的人,還想在上頭做領導,這種事即便在董事會通過,在工會也會被否決掉。”

  “這個比喻不怎麼恰當喔,茉衣子。因為保安部對魔班裏沒有股東大會也沒有工會!那裏面有的是,沒錯!是宮野秀策在領軍,這個唯一標誌!我們必須身先士卒。聽令,隨我去。如此必有果報!”

  “如果是令人開心的果報就算了,救我長年的經驗來看,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你淺薄的經驗告訴你些什麼事我不知道!在這裏就是得追隨年長者!茉衣子你給我過來!你是沒聽到思念體發出的召喚聲嘛!”

  “我沒聽到。一點也不想聽。”只見宮野把從茉衣子那裏強奪走的託盤,胡亂地丟到我面前。

  “舍長大人!這盤我請客,把它吃掉。不能暴殄天物。我和茉衣子先在這邊告辭。暫時告退!”

  用力的抓起黑衣手腕,著白裝的對魔班班長大動作的飛奔而出。咚咚地撞擊椅子和桌腳,跟綁架沒兩樣的架走了茉衣子。

  “太霸道了!那是我的養分!高崎先生,請你想想……”

  辦法——最後的聲音在一瞬間隨著多普勒效應從餐廳消失了。多虧這一切,我終於能夠好好吃頓飯了。

  <真是鬧劇一場。>

  春奈發出的意念,我打從心底贊同。胃裏吃進了兩人份外加半份的早餐,我把若菜塞給我的信紙打開來看。在樸素的信紙上讀著不知該說亂七八糟還是一手好草書的字體。

  ‘熏風微拂,時值新綠之際,您一切過的可好?我是縞瀨真琴。山野的綠葉日漸青翠,這個五月晴天的好時節裏,陽光裏早已感受到夏日氣息。一時想起,今年還沒看過鯉魚旗。著實是有些遺憾。昔日暖人心懷的風景詩體逐漸消逝,身為日本人也只得懷抱稍稍的惋惜之情。至於小由季先生,季節更替之時請您保重身子。這個,提到梅雨嘛……’

  這之後大概還有二十行左右的時節問候語句,最後結尾是“早上請你要最早到。人家,會等著你來……等你……(微笑)”,一看完信,我開始找齊身邊是否會有吃草的黑山羊,還四處找了一番,結果當然是不可能會有。無可奈何地把信撕成四片後揉成一團想著垃圾桶,走到餐廳旁自動販賣機朝空罐的垃圾桶來個遠距離投籃。空心射籃得分。

  往會長室走去的路上,我聽到了第二次有關思念體警報的廣播。

  如同往常人煙罕至的四樓宿舍,總讓人覺得陰暗、遠離喧囂。據我推測真琴大概是因為在這裏隱居多時,才會造就出今天這種性格。敲了們後,等待回應。

  “可以進來囉。請進。”

  在充滿植物的學生會長室裏,真琴枕著馬尾,依偎在沙發上橫躺著。沒看到日比木會長的身影。

  “哈羅,小由季。你看過我的信了嗎?我好想你喔。喀喀喀,唉喲,小春在鬧情緒耶?怎麼啦?反正我是不會懂的。你坐著吧。”

  嘿咻一聲真琴站了起來,走進屏風後,再度端出咖啡壺和馬克杯,給了我一杯深棕色的液體。

  “這一套機器啊,七次裏面會有一次煮出能喝的咖啡。上次排掉那些難喝的東西之後,算一算這次剛好是第七次。哎,你就喝喝看吧。”

  照著指示喝了這杯的我一定曬腦袋不正常。還是泥水一杯。

  “哎喲,沒關係啦。聽說這世界上也有十七年才羽化一次的蟬,跟那種耐性比起來,這種小事不用在意的啦。”

  “如果不是我喝的當然就不需要在意。”

  我把杯子大力的放在玻璃桌上,身子沉甸甸地陷進沙發的靠背裏。春奈在上了校舍的四樓後,已經隱沒到別的地方。唯獨意味著不高興的辣嗆味還在我腦海裏盤旋下去。

  “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

  “不是讀了信嗎?就說是開會、開會啊。這也很重要。你很清楚它的重要性對吧。鬧成這樣不開怎麼行。就是跟那些啊,其他EMP學園的高層還有一些大人物。進行了像是腦內會議這種事。就討論如何善後,善後知道吧。”

  “你那些廣播是在幹嘛?”

  “連珠炮式發問的男人會被討厭喔!老是在講自己的男人也是一樣啦。唉呀,逃難警告就像是保險一眼的東西。要是平常時候馬上就解決了。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我緊張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真琴或許會說些不正經的話,但是不會撒謊。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先說好,你不能回家喔。這樣我,會覺得孤單——”

  真琴一邊嬌裏嬌氣的作態,想當然爾地在我身邊坐下。

  “那麼,讓我來看看你腦子裏在想什麼。”

  真琴一面說著令人反感至極的話,邊將臉靠了過來。用雙手固定住我的臉,從正面對我邪惡地微笑,然後閉上眼睛。這一切令人作惡。真琴伸靠過頭來讓兩人的額頭緊貼這。她的額頭還真是冰冷。

  “我都不知道你使用接觸型的心電感應。”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就算不帖在上面也能夠知道你的腦裏想些什麼。會加上這一道動作是我的嗜好,懂不懂呀,是嗜好。”

  真琴把臉移開,仍舊閉上眼睛,難得一見地忍住不懷好意的笑臉,嗯嗯地振振有詞了起來。

  “我大概知道了。嗯,撥水優彌是嘛。原來是這樣,對了名字我有數錯嗎?”

  “你知道這個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忘了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兩個人有點小過節就是了。那是我不願意再提起的一小段回憶。唉,心情又鬱悶起來了。偏偏你是遇上了那個傢伙。我真是越想越生氣。你為什麼讓我想起這些呢!小由季,我能不能打你?”

  “如果你也答應讓我揍回去的話就無所謂。”

  “話說回來,這件事很費事,不好解決。不如說是,太麻煩了。”真琴咯吱咯吱地咬了手指的第二關節。

  “那跟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這跟你無關吧。這種事情不值得一提。沒聽過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啊。貓或許能夠就九死九回魂,你的話恐怕就不容易了。”

  “那我問你,那個傢伙有實體嗎?茉衣子說她沒看到這個人。”

  “他是一個靈活的傢伙。至於選擇性地讓人看見,這種小事他一筆哼著歌就能辦到了吧。這種伎倆連我都會。話雖如此,那傢伙呀——唉一臉都紅了。會讓人想起太多不該想起的事來。所為年輕不懂事就是指這一回事吧。你懂的吧?小孩子才會幹的事。用好笑的代號稱呼彼此,就是到附近的山裏挖一個秘密基地,越回想越不懂自己過去怎會這麼蠢?就像這樣開始想要質疑自己。你小時候一定也曾經把妹妹全身扒光一起玩過吧?”

  “我才沒有——我不想聽這些,告訴我那傢伙的背景。”

  “哼。好吧,他是一個信奉白癡策略的白癡集團裏的成員。正式說來不是有一個專門集結少男少女的團體嗎?那裏面有大半都是屬於各個EMP學園的翹課生,簡單來說就是,非法EMP能力者組織。應該也可以說是激進派。反正就是壞蛋囉。”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43 AM

  這麼說來,他當初說的自己不屬於任何一個EMP學園,這件事是真的。要說到不願意在被這樣的學校關在裏面的心情,希望好好發揮自己的能耐,卻也會思考到別輕易給別人帶來困擾的傢伙真的是存在。

  我把體重壓在我身上的真琴推回去。

  “還有,要跟蹤的話,請你一開始就說!為什麼做這種沒意義的事?我一點也看不懂。”

  “有幫上你的忙吧?”

  我想起黑狗襲擊過來的情況,正想點頭。

  不對,等等。

  “那只狗是怎麼回事?春奈根本敵不過它。”

  “所以我在一開始不是說過嗎?這是在校外出現的思念體。不知道為何,比校內的玩意兒還要強大,哎呀,也不該說‘不知道為何’,原因裏尤其是不是不清楚。然後呢,後來怎麼了?讓你四處去探查,說一下感想吧!”

  真琴吧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在耳邊一邊吹氣,同時間……

  “我也想知道!”

  耳朵聽到像是在出那的潛水艇裏打電報般的暗沉聲音。

  在逆光之中,十指交扣放在會長桌上的日比木會長抬起陰暗的臉。確實是昨天在這裏也遇過的那位日比木會長,但究竟是不是,我自己也不太確定。

  “有一處我沒去過。”我開始說話。“那叫什麼來著?那個幽浮和龍、蜥蜴以及蜘蛛會出沒的地方,如果用淒慘來形容的確非常慘。根本就不用拆屋業者了嘛。如果想要對大樓做爆破處理,找他們來就可以。針對局部土地他們實在是能夠幫忙炸毀到乾淨俐落。”日比木會長不動聲色。

  “如果,你昨天看到的這個明顯的破壞行徑出現更大規模、擴大範圍、更加頻繁的攻擊,會變成怎樣呢?”我聳聳肩。

  “那可就糟了。一片淒慘。這種時候就派宮野之流的傢伙到外面的世界跟怪獸們來個正義的對決是吧?就招募一些想要當英雄的人。我覺得人應該會很多。”

  “繼續這樣發生下去的話,會變得無法區隔校內與校外不是嗎。雖然你似乎一直希望逮到機會就離開學校,即便是順利達成目的,在結果看來也是沒兩樣。異常現象橫行猖獗,跟現在的校園如出一轍,不,我想未來應該會變成更悲慘的世界才是吧。”

  日比木沉重地說著。桌子也像是在講話似的發出機械式聲響。

  “從昨天幽浮墜落,以及思念體的激增就足以證明。世界確實開始起變化了。一直以來被壓制住的東西,一口氣沖爆出來。事到如今已經不再只是校園內的問題。”

  “……”

  “再說春奈只要跟著你一天,你就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不是嗎。而且你呢,是唯一一個不同于其他學生,會議輩子住在這裏的人對吧。”

  “為什麼啊。這傢伙……春奈,又不是一直都會待在這裏。EMP能力不久就會消失的……若菜的能力消失的話,照理說這傢伙連帶也會消失的。”

  “看來你似乎認定春奈是若菜的第二人格,可惜的是,這是個錯誤的判斷。”

  這麼說來宮野好像也說過一些事。再快斷氣時春奈的精神跑進了我的腦子裏之類的,是這樣嗎?

  “也不是。春奈並不是住在你和若菜的意識裏。她不住在任何地方。只是以一個個體出現在那裏而已。”

  究竟,那些能量是從哪里來的呢……?

  “春奈死不了。為什麼呢,因為她已經過世了。能力也不會消失。這是因為她不會在成長的關係。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不瞭解。”

  因為過於焦躁難安,我甩了一下頭。啊——啊,我搞不懂。我唯一懂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瞭解到我真的一無所知,就這樣而已。日比木開口了。

  “PSY網路並沒有被消滅。為了成為讓春奈現形的能量來源,它改變了型態,仍舊持續被人使用著。而這並不是網路的原型。”

  “我第一次聽到這種事。”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果真如此,早在一開始就應該跟我說實話。突然被告知了這種事情,老實說我也會感到困擾的。

  日比木繼續說:“即使我先行說明,你一定也會這麼認為的吧。‘那又怎樣?’然而選在這種時機,你作何感想?在外面普通人居住的世界裏,你親眼看到出現了破壞的痕跡,事到如今你還是這麼認為的嗎?”

  “……”

  “校園外面正持續擴散的大量思念體是由於網路被不當摘取之後,借著衍生出的破綻而出現的東西。PSY網路是一種與眾超能力者體內的意念做連結、聚合,而產生的巨觀體系,用來彼此調節、拾遺補缺。支撐此體系的能源僅僅為了讓一名死者留在人間而被使用,因為如此的誤用才造成思念體開始流竄。”

  所以呢……那又怎樣。

  日比木答道。

  “我要再問你一次。要是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整個世界會變成怎樣?這是你期望的世界嗎?我想再強調一次的事情,就只有這個。”

  他說的沒錯,真的只有這件事。靠在桌上的上手沒有移開,日比木昏暗的身影讓輪廓開始變得模糊。就像是丟進紅茶裏的方糖一樣。學生會長整個人慢慢的融進空氣中。然後消失在座位上。

  持續看著空無一人的會長書桌,一把抓起靠在自己肩上真琴的胸口,拉到近旁。真琴沒有抗拒。

  “你回答我!會長到哪去了?那個是不是,你製造出來的幻影?”

  “是的話又如何?你準備揍我嗎?我是無——所——謂啦。不過的確不是我。會長就是會長啊。剛剛一直都是他。不是我在你的腦子裏玩出來的把戲。要的話也是給你更開心的幻覺。那種會讓你腦內嗎啡大量激增的情景,給你跟昨天遇到的那個,撥水優彌不一樣的待遇。”

  我把手放開。真琴老是用無意義的妖豔眼神打量著我。

  “剛剛說的那是什麼事?他說PSY網路會變怎樣?是指妖怪出現的原因在春奈身上嗎?他們在開玩笑吧!”

  “天曉得,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真琴站起來往對面的沙發隨便一躺,在指尖把玩著長長的馬尾。

  “沒什麼時間囉。我個人是希望能夠再多捉弄你跟小春,但此刻的我提不起勁。當然還有因為優彌的事情。先這樣吧,我要邊聽著草木的呢喃再來賴個床。晚安。”

  說完背轉身去,不消三秒鐘就開始打呼。我心想這多半是裝睡的吧,不過我也沒打算久留。離開會長室走在走廊上,躲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春奈搖搖擺擺的出現在眼前。

  <喂。>

  春奈臉上流露出擔心的神色,朝我送出冰品般的意念。

  <人家,是不是不能待在這裏了?>

  我心不在焉地走著,雙腳把自己帶到教室裏來。既然都來了就來看看,如果這種情況下還有蠢蛋在裏面繼續念書,我心想可要來給他好好膜拜一下。門一打開,果然沒看到班上同學,除了一個人,優彌一本正經的表情坐在位子上。

  “你在幹嘛?”

  我走向窗邊最後一個位子,朝那個平靜注視著螢幕,神清氣爽的臉龐走去。不知道在哪弄來的一身制服。拔水優彌愉快的微笑。

  “這又是另一個唯心論的問題。正在做什麼?應該做什麼?究竟人類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這是一道艱難的課題。”

  “別裝傻了。”

  “欸,你才是有何貴幹呢。你忘了同班同學的長相了嗎?你叫什麼來著……高崎是吧。”

  “好了沒?別鬧了。”

  “失敬了。其實我今天轉學到這裏來了。不覺得很讓人心神嚮往嗎,所謂的轉學生。而且我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謎樣的轉學生’這個角色定位。”

  “連我都很喜歡,不過你別唬人了。”

  “也是,這是虛構的啦。要名副其實一點,應該稱作‘闖入生吧。”

  “沒這種日文。”

  “沒有的話就造字。我們國家的壞習慣就是因為太過在意是否有前例在先,而遲遲無法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做任何事都需要先驅。這樣的話,我就來當那個光榮的首例。”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優彌在電腦螢幕上用光觸筆隨手劃著。其中一個視窗裏面有一隻貓的圖像寫實地被描繪出來。坐在窗邊日照和煦的地方打盹,安詳入睡的黑貓就趴在畫面裏的一角。

  把筆放下,優彌臉上露出跟筆下的貓一樣的笑容。

  “我是來解救你們的。在你們成為默示錄的階下囚之前,離開這座監牢。我所謂的你們,指的當然是你高崎和那對姐妹。”

  “……這陣子以來,大家盡說些難以理解的事情,老實說我已經困擾到極點。誰來用標準日語好好為我解釋清楚好嗎?”

  “咦?剛剛不是有人跟你解釋過了嗎?我以為你大致上是充分理解了。你選擇不離開學校而留守下,不就是為了弄清楚這一切嗎?明知道自己身處整個事件的暴風圈裏,但我看你並不像是那種沒擔當到故意閉起眼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人啊!這部分是你的長處,也是弱點。”

  春奈白皙的手指在我肩上掛了一下。回頭看到靈體體制的妹妹側著頭一臉困惑的樣子。像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安靜地消失。

  再回頭看優彌的時候,發現連他也不見了。這傢伙行蹤實在是飄忽不定,一點定性也沒有。這樣算是靈活吧。靈活到足以讓真琴鬱悶到極點。唯一能夠證明他剛剛人在這邊的證據,是螢幕上這只得意的一笑似的黑貓——一定是我看走眼了。

  要消失的也不走乾淨一點。

  原以為已經離開的優彌,午休時又再度出現。我走在餐廳方向的一樓穿堂上,又看到那一張女性化的臉龐。

  休假期間會在校園亂逛的傢伙沒幾個,所以有一號這樣的人物在,就算不想注意也難。校舍與校舍中間有一個中庭,在這鋪滿草坪綠意盎然的空間,優彌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而他手舞足蹈的交談對象……!我驚呼一聲,竟然是若菜。

  每當優彌笑著說些什麼,若菜必定笑彎了腰回應以銀鈴般的爽朗笑聲。為什麼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可以這麼親昵?這裏頭絕對有問題。我趕到中庭,加速步伐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兩人。若菜注意到腳邊出現我的影子,一邊拭著眼角笑出的淚珠,抬起頭來。

  “喔!哥哥。”

  “你過來一下。”

  拉著妹妹的手肘把她帶到中庭的角落。

  “不要接近那個人。”

  “咦——為什麼?”

  “他大有問題。”

  “他不是壞人啊,他自己是這麼說的。”

  “每個壞人都這麼說。”

  “會是這樣嗎?他看起來像是好人耶。又風趣。他還說是你的好朋友。沒想到你也有朋友啊。這倒是出乎意料。”

  “說夠了沒,他找你說話你也別理他。先逃命要緊。”

  “哥哥你真討厭,你是不是看不慣我這麼受歡迎?這有什麼關係。反正你已有春奈可以陪你了呀。”

  “你說到哪里去了,胡扯一通。”

  “喔——?”

  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在詢問什麼似的盯著我看。很久不曾看過這種眼神了,於是我想確認一些東西。

  “你向後轉一下。”

  “為什麼?要從背後偷襲我嗎?”

  若菜一邊說道一邊乖乖轉過身去,我撥開她的頭髮。手指在脖子上撩開看到肌膚上……有黑痣。是若菜沒錯。指頭在上面擦拭了一下也沒掉色,是若菜沒錯。

  “哇,你在做什麼?感覺怪噁心一把的。”

  一邊竊笑的若菜,從手邊逃開。

  “嗯,你以前常常要來確認一下。到現在還不認不出來嗎?我是若菜。”

  我大概也猜到了。

  “那我先離開囉。因為哥哥後面的春奈臉色很難看——除此之外,還有人叫我到學生會長室一趟,就是那個真琴小姐。”

  那個女人,對我一個還嫌不夠,現在魔主啊準備伸向我妹妹是吧。

  “不必去了,不用理會。她跟你之間有什麼事可言?”

  “我不知道。不過她要我午休時一定要去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該不會,跟你有關係吧?喔——什麼事呢。可能是要問我可不可以跟你交往?這一類的吧。哇,我該怎麼辦?”

  再見囉,若菜揮了揮手,踩著像小學生一樣的步伐橫越中庭離開了。到底是什麼事。反正大概又是春奈如何?PSY網路又如何?之類的事情吧。那種事情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若菜能夠理解的。要說危險程度,即使遭遇不測,栽在真琴手上也比優彌手上要好一點。該怎麼說呢,這應該是身為兄長的心聲吧!

  突然來到身邊的優彌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你妹妹挺正點的。非常不錯。剛剛也跟她提過了,說到我妹妹那性格乖僻,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個性。你問我為什麼我也答不上來,不過身為哥哥,,這實在是個難以向人介紹的怪妹妹。倒是你這個大白天會撫摸妹妹脖子的哥哥成什麼樣子啊?”

  多管閒事。

  “你是不是覺得,不希望看到這樣可愛的妹妹臉上泛愁呢?”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這怎麼可能!我說過好幾次了,我站在你這邊。會保護你。我只不過是為了幫助你們找到第三條路而現身的一個傳話人。決定權當然在於你。但我的提案或許不會被那位<奈落默示錄>所接受。”

  “奈落默示錄?外國籍摔角選手的摔角場上藝名嗎?”

  “我們以前都是這麼叫縞瀨真琴的。你不覺得很適合她嗎?這可是在地獄的默示錄喔?她就像是背上扛了九大地獄一般……”

  “那人家都怎麼叫你呢?”

  “這是秘密。自己說自己有點令人難為情。第一,這樣很像白癡。太尷尬了吧。”

  自己說出來是最簡單的事卻這麼彆扭……也就說這傢伙也一樣,在類似宮野領導的《黑夢團》或是《擊妖部》這種秘密社團,而巨還是校外組織裏面,大家彼此以孩子氣的代號相稱。稍微可以瞭解真琴對過去感到可恥的心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

  “你是指哪一件?我只說了抽象的層面耶?”

  “總而言之,你就是希望我離開這學校,加入你們的地下組織不是嗎?為這事兒大老遠跑到深山裏來,真是辛苦你了,星探先生。”

  “一針見血,真是厲害,大致上如此沒錯。”

  “你以為我會點頭答應嗎?”

  “不會。因為你不是一個會去思考要加入哪個幫派團體的人。你知道嗎?貓也是這種動物。貓的個性一點也不適合群居,只要是貓身上都留有這種血液。雖然看起來在常去的店裏經常是結黨營私的樣子,那不是有志一同,是因為對彼此漠不關心才有辦法和平共處。完全是獨立個體。說到這個,你有養過貓嗎?”

  “沒有。”

  “我也沒養過。我一直想要養一隻看看。那種金色眼珠子的黑毛貓。”

  說完,優彌裝腔作勢地說了“seeyoulater”後轉身離去。

  最好別再出現了。

  我一邊念這,一邊目送著優彌的背影離去,在目送的同時順便朝優彌身影隱沒的校舍走去,前往探查。

  背著行李的變裝學生們仍然陸續往後門移動。大部分的人似乎都是坐巴士上下山,而從大門走路下山的人也不在少數,這些人身上背的是像是要去健行般的重裝備,流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中午在冷清的餐廳吃完跟早上一樣的菜色,還是走回教室去。空無一人的二年一班教室裏,剛才優彌來過的跡象與黑貓的圖檔消失不見了,上課鈴響之前無論怎麼等就是沒人出現。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47 AM     標題: 第九章

  下午過后,繞了好久的路才一一確認完宿舍的損害情形,看看是否還有選擇回家卻遲遲尚未動身的住宿生。煮了泡面吃過之后,早已過了放學的時間,不知不覺地夜晚到來了。在這期間不知聽過幾次警告思念體出現的廣播,原本想要數數看到底播了幾次,最后終于還是放棄,其實實在太頻繁了。

  “接下來呢……”我喃喃自語。

  宿舍的損壞程度就算是想要修復也因為過于嚴重,不是簡單在周日做做木工或補補釘子就可以還原的。第一,既沒材料也沒機器,加上即使找了業者,也因為發出逃難警告而始終無法如願。對目前的我來說,在這樣人口稀少的宿舍里,唯一能做的是,待在自己的房間小口喝著甜死人的紅茶。

  春奈一個人孤零零的跪坐在老舊的暖桌對面,白皙的臉上的微笑里帶有不安,一邊晃動著臉,眼睛望向漆黑的窗外。不久立刻在我腦子里接收到粗野的意念電波。

  <哈啰_聽得到嗎?是·我·喔。你好,我是真琴>

  針對性強大的精神波襲來。

  <抱歉突然打擾可以再過來一趟學生會長室嗎?有一點急事啦。你好歹也在知道優彌這家伙來學校時通報一下吧。事出突然你不覺得很突兀嗎?>

  ——是有感覺奇怪。只是我不想跟你說。

  <你在鬧別扭耶。不跟你追究了,請過來一下。我真琴給你拜托啰。>

  煩不煩啊。我現在很忙。明天再說。

  ——

  <校園外面又出現了妖怪。>

  <這一次是身長五十公尺的人身鬼怪。聽說在市區內突然出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吧周遭給融化掉了。>

  喔喔,原來是這樣。那又怎樣。

  <有人死了。>

  ——

  <喂!小由季,事態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了,沒辦法再繼續觀望了。眼看著再不整個出動,就無法收拾了。你要過來參與討論喔。現在非常誠懇地拜托你的這個人,是我真琴喔?你來聽聽就可以,聽完以后,我任你白不看你想怎麼樣都行。如何?這可是跳樓大拍賣特別服務喔!>

  我不需要這種特別服務。

  <是這樣的嗎?到時候你一定會克制不住的。>

  春奈用擔心的眼神看著我。嘴里想說些什麼,微微張開后又閉了起來。明明她是沒辦法出聲說話,究竟想要做什麼呢?

  另一邊真琴正以利刃般的精神波不斷傳來《拜托你我拜托你》的請求。對她惱人及糾纏不休的功力實在沒轍,我歎了一口氣之后起身。

  “春奈,你待在這里。”

  春奈搖了搖她的小臉。

  <我也要去。>

  想到春奈去世后,要她聽話到現在沒有成功過一次。可能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個樣了。不管上哪去,她總喜歡跟在身后。于是我背著春奈走出去,下了樓梯從玄關要往后階走去的時候——我停止步伐。

  我意識到有一個黑色人影擋住在前方。影子快步朝我走近,在距離三公尺的地方停下來。外面的路燈映照出有魔女味道的光明寺茉衣子身影。

  “我有話對您說。不花您太久的時間。我知道沒有多少時間,所以長話短說。”

  但是茉衣子緊閉著紅唇,只是盯著我看不發一語。后來終于以猶豫的語調說道:

  “我今天不是為了來見您高崎先生,也不是想聽你的聲音而來,更不是因為想念你的緣故,是我有事情要告訴你。請放心。”

  對什麼事放心?

  “今天,我回到宿舍之后,看到若菜意外地失落。那家伙一直都像個開心果活力十足,卻變成一副心不在焉的恍神狀態。樣子怪得讓人吃不消。我呢,這段時間一直跟她同寢室,未來也希望跟她一起住宿,今天來是因為想要請你讓她早一點變回原來的樣子。”

  說到一半,她的黑眼珠望向我身后。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茉衣子突然之間往三公尺的距離內前進,兩只手握起我的右手。春奈當然不可能坐視一切。

  “——!”

  茉衣子皺著眉頭輕輕道謝過便退到后方。到底來做什麼的,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春奈,我一點也不懂。

  “那先告辭了,保重。”

  黑衣少女靜靜地彎身后,轉過身去,踩著堅定的步伐再度隱沒入夜色里。

  我靜默地離開。

  夜晚的校舍有著莫名的怪異氣氛。大多數的學生應該是已經離開學校,然而每到一個轉彎處,總覺得似乎有人站在那兒。早已過了熄燈時間的暗夜里,照在走廊上的是緊急用照明所發出的微薄光線。走進了像電影布景般一個人影也沒有的走廊里,爬上樓梯來到最頂樓。

  在學生會長室里,除了真琴,意外的是還有日比木會長正和她一起等這我。再來還有另外一個人……

  “哥哥——”

  若菜一臉不安地坐在那里。與剛剛春奈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真琴仰坐在接待用的沙發上翹著腳,日比木會長則像是定坐住不會動一般,在會長桌上擱著兩只手肘十指交叉。

  我沒有坐下,來回看著這三個人。

  “這件事跟若菜沒關系吧。為什麼她也會在這個像黑社會堂口一樣的地方?若菜你回宿舍去。還是說干脆你回家算了。”

  “是我叫她過來的。我午休時也稍微提過了,這是因為突然有緊急的事情才會請她再來一趟。理由就在這里,請看。”

  若菜與真琴之間的玻璃桌上,有一個昨天也放在這里的液晶熒幕。畫面里是正從某處傳來的現場直播。

  有一塊像是變形的星型詭異石頭,在公寓區正中央蠕動的畫面。就只有那一去像是特別剪開來似的沒有光線,只有無盡的黑暗。

  我像是看到別人的嘔吐物一樣不舒服,只得立刻把眼睛別向他處。

  “然后呢?”

  “你問我然后呢?我才想問你,就只有這些反應嗎?你的洞察力比昆蟲還不如耶?嗯嗯,這個壞習慣,建議你還是改掉吧。每當遇到頭疼的問題,就會停止思緒的這個壞習慣。人不過是一枝會思考的蘆葦,這是巴斯葛說的。意思是說,不會思考的人類只不過相當一枝蘆葦的存在價值喔。你了解嗎?小由季。”

  “我唯一了解的是”我回答道:“你大概是童年失歡。如果不是這樣,個性不會乖戾成這樣。”

  “哥哥——”

  若菜再一次呼叫我。每當她擺出像鴨子一樣噘起嘴巴的神情時,並不是因為正在鬧別扭,而是因為她的眼淚快要飙出來了。對此我十分了解。

  整個空氣並沒受到驚動,但所聽見的音量足以響徹會長室。

  “回到正題吧。別在逃避了。過去以來那些家伙闖入校園以來不手軟。在你被拔水優彌騙得天花亂墜之前,我得先問你一些事。”

  “對我不了解的事情我無可奉告。”

  日比木沉默了大約兩秒,帶著塑膠娃娃都沒他生硬的表情說道。

  “PSY網絡本來的功能,是將眾超能力者之間的意念串聯起來,一旦串聯后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可以透過人腦的思想,無止盡的窺視對吧。”

  “不知這樣。是精神的大融合。所有超能力者的意念被集結,而產生一個大型的意念體系。你可知那體系代表什麼?那是一個絕對性的客觀構成物。即使每一位超能力者各自繼續保有各自的意念,仍然能夠獲得唯一一一個整合性的客觀理念。不再只是所融入意念體內的一小部分,而能成為整個意念體。到了這種地步,身邊的人就不是別人了,肉體雖不同,但會成為另一個自己。這個現象不是只在一兩人身上發生,所有超能力者即是他人同時也是自己。單純來說,PSY網絡,是在精神場域里制造出一個會思考的腦袋,以及一個會思考的意念。”

  “不好意思——”我決定吐出這句話。“對于這些學校的幻想故事或科幻現象我沒辦法奉陪。在我喜歡的那個世界里沒有莫名其妙的妖怪,沒有隨便讀取人腦的女人,也不會有神出鬼沒的家伙,以及鹽巴做的天使雕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世界。你們想要怎麼搞那是你們的事,別把我也一起卷進去。我可以回去了吧?我不是說宿舍,是我生長的世界。”

  “要是不插手,外面的世界就會像你所看到的那種景象。像畫面里的這種怪物或者怪異現象經常會不定點亂數發生。如果偶爾在限定的地區出現的話那還好。這種網絡的不當撷取隨著時間經過會持續擴大產生。無論是規模、數量、威力都是一樣。變成了這種世界的話你還會想要住嗎?”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是要我叫春奈滾蛋嗎?如果是這一件,你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你倒是告訴我要怎麼讓她升天成仙?這種事你有辦法嗎?”

  “當然,如果是我的話就有辦法。”

  手盤在頭后方,一邊看著天花板的真琴一邊喃喃道這不太有趣的話語。

  “我會全力阻擋流入你背后那位幽靈小姐的整體意念。如此一來,支撐小春存在的依靠來源就會消失,她也會因而飄搖離去。哎,或許沒那麼容易啦,用我這種程度的電感稍作集結,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知道該怎麼辯駁的我失去主張。感覺好想聽了一段外星人的演講。

  “PSY之所以無法正常運作,是因為被串聯起來的眾超能力者的精神能源,全讓小春一個人拿來用為自己可以繼續存在這個世界生活的目的上。就是因為她這樣一點一滴的啃食數千名超能力者的意念,你的妹妹才能在精神層面免于一死。如果把流向小春的其他超能力者的精神能源完全隔絕在外,只需要把這個意念的流動切斷,那麼,大概她就會消失了。至于網絡是不是就能回復到原來的狀態,還只剩一半的機率。”

  我終于開口。

  “為什麼春奈有能耐涉入到這個地步?她不過是個幽靈。”

  “幽靈不可能存在世上。意念這種東西不會無中生有。一定得要有所憑據,有所立基,精神場域才會成形。而她寄宿的地方正是這個PSY網絡。”

  “我是不可能相信春奈一個人有辦法涉及這些事情的。”

  “她才是這個PSY網絡的始祖。借由強烈的感應力,將所有超能力者的精神合而為一道意念的能力,這是春奈原本就擁有的東西。我記得有跟你說過,過去那一套PSY網絡只會在極少時候才會出現。春奈在世時啟動了能力,這恐怕在她個人也是無意識地發揮出來才變得如此,這是在她過世之前發生的。化作時間來看,大約是十秒左右的事。但是,那的確就存在于眾超能力者的體內,直到后來她死了。在死亡的一瞬間,她把那份能力用在一件事上面。把這個應該要變為巨大意念體系的網絡,也就是所有超能力者的意念合體,轉換為支撐自己的精神得以繼續存在的用途。她用強烈的意志力來驅動,只為了能待在你身邊。”

  ——哼。

  “所以我們才派你出去調查。看過那些受害地區之后有什麼想法?想到什麼沒?你認為是跟自己無關的外界災難?對那些破壞、混亂、令人疑惑的攻擊痕跡作何感想?還是覺得跟自身沒關系嗎?真是遺憾,你已經無法再以旁觀者自居了。不,打從一開始你就不是局外人。只是你不知道罷了。現在讓你知道了過去自己是如何的無知,知道這些事以后你就是一個明確的當事人了。”

  ——

  “假設你有一個數學成績一直沒有起色的朋友好了。你比他花了雙倍以上的時間及努力再學習數學。然而卻發生朋友輕松拿下高分的事情。你會認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嗎?會為自己編造理由說朋友的腦筋先天上比自己優秀,然后放棄你原本的學習熱忱嗎?難道不會去審視自己的想法或是讀書方法是否出了差錯嗎?”

  ——

  “這些怪物是因為網絡被不當撷取而出現的。原本應該要成為一個客觀意念體系的東西,現在可以說是失控而四處亂竄。六年前春奈死后復活那一刻,原本只是開了堤防般的極微小程度的異常,如今隨著近年EMP能力者人數的激素激增,已經強烈到越來越無法收拾的地步。”

  ——

  “現場也派了本校保安部成員前去探查,頂多只能做個緊急處理。只要不除掉根源、不把洞開的大門填補掉,像這樣的怪異現象在各地,不久后就會是全日本國,處處埋伏著危機。這一點是可以確信的,也就是大規模的災難正以春奈為中心,慢慢在行星表面向四處蔓延中。”

  ——

  “有兩個解決方案。其中一個是,將PSY網絡移回正軌,或者完全消除。原本網絡會被不當撷取就是起因于春奈拿來支撐自己的存在才引發的,只要她消失,不當撷取也會消失。網絡恐怕要能回復正常是不太容易,但我預測至少會變回以前沒有網絡時的初始階段。”

  ——

  “另一個方法就是把春奈放射性的意念能力給封印主。思念體是在EMP能力者凝聚意念力時所產生的。意念力這種東西可以相互抵消。宮野他們在做的就是這一類。這樣一來起因于網絡誤用而出現的思念體就能用相同的理論封殺掉。這也就是說,使用強力防護罩來圍住這個學園問題就能解決了。如此一來至少因怪異現象引起的災難可以限縮在第三EMP學園內。只不過……”

  日比木動了一根手指,指著熒幕說道。

  “校園內會開始出現前所未有的怪異現象。這種持續擴散的精神能源就得獨自承擔下來。”

  “——那就選這第二個方案吧。宮野他們會很樂意整治妖怪的。”

  “恐怕如此一來對你、對若菜而言會成為問題的不是結果,而是方法。”

  “這跟若菜無關吧!”

  “有關系。這是因為,春奈所放射出來的精神波以及制造怪異現象的能耐,唯一只有一人可以防御住那個力量,就是若菜。”

  若菜用難過的神情看著我。也或許那就是春奈的表情。春奈一直沒有出現。這種場子不出面還是比較好。日比木繼續說:

  “這個方法需要特殊的配方。必須讓若菜一整天在校園四處形成防護盾。”

  “不可能的事。”

  “她可以的。若菜一個人恐怕沒辦法用意志力撐下去,不過呢……”

  “要是限縮在這個學校里面的話,再加上我真琴在就能搞定。”

  真琴一邊笑著聳聳肩膀。

  “沒錯,正是如此。先讓若此案睡著。沉睡到她的EMP能力失去功效。失去意識后讓睡美人的能力赤裸裸呈現出來。像是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便利商店那樣,用這種方式操縱她的腦袋。沒錯,由我真琴來操縱。由這個超特快預級能耐的感應力持有者。若菜則是無須自行操持意念,只需要每天維持睡眠狀態,直到我來排除異常狀況為止。如何?”

  什麼如何?沒有如何可言。

  “春奈的能源是來自形成整體PSY網絡的能量。這對雙胞胎姐妹被動地持有抑制網絡異常短路的能力。這是象征性的現象。整體看來就像是有人刻意在一開始就在若菜體內安置了保險槓一樣。被挑中的人類身上被賦予有期限的特異能力,然后造出一個意念的集合體系。所謂目的何來?究竟整件事情有多麼高深?就連我這個學生會長也無法解讀。”

  “對還不確定的事情我建議你先不要大肆張揚的好。”

  有人出聲了。這柔和的音調離充滿了奚落、寬恕、以及友情的味道。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一位身穿制服溫文儒雅的男子,手插著口袋在會長室門口出現。

  “也因此,我撥水優彌才會帶來第三個方案,意氣風發地出場。高崎先生讓您久等了。您選擇夜半特快車,還是感傷的長期旅行?”

  可以感覺到若菜抓著我袖子的指尖力集中了能量。

  “選擇哪一個都會面臨痛苦。真是難以作答的選擇習題呢。我也真實的,這問題根本是愚弄人了。畢竟就像是要你在站在懸崖上的兩個妹妹其中擇一推下去一樣。有人下得了手,但你是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的對吧。我很了解你。因為不同于我,你的內在就是一個好哥哥的心理狀態。”

  優彌眯起眼來,面對一臉從沒見過的僵硬表情的真琴說:

  “嗨!幾年不見了,<默示錄>小姐。以前一起看的那場奧運,是那一年的事啦?你真是一點也沒變呢。那精神波總是像葡萄酒開瓶器一樣的攻擊力道。這部分也算是你的長處啦,我的妹妹。”

  “你還像是長不大的孩子嗎?你叫什麼<水星症候群>是吧!真是滑稽。不,因為太無趣了有點難笑。冷到極點。冷到都可以摘冰了呢。簡直像溜冰場上發生漏油事件一樣。”

  “說的真是好。現場沒人買賬就是了。我個人也對于這個稱號感到有點難為情。畢竟此一時彼一時呀。你不打算像以前一樣叫我一聲哥哥嗎?我親愛的妹妹——”

  “原來你們……是兄妹啊!”

  我對這冷靜的一幕吃驚不已,喃喃自語起來,還沒說完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原來如此呀,難怪跟你們說起話來總是令人抓狂。你們身上的確流有足以惹毛我的相同血液。你們兩位快從我的眼前消失吧。”

  優彌對我說的一番話贊同似的輕輕點著頭。

  “對于這個妹妹給你帶來的所有麻煩事我一清二楚。對于這個不成才的小姑娘,身為兄長的我深感慚愧。也不知她為何會變成這幅怪癖的個性。十年前明明還是個像可愛寵物般人見人愛的小孩子呢。”

  “你說夠了沒,笨蛋。”

  這是我第一次看真琴露出生氣的表情。

  “你這麼批評我不會反擊的。因為,我對于自己是個笨蛋這件事是很有體悟。在人生路上不耍笨是沒辦法活下去的。你不也是如此嗎?我那愛哭鬼的妹妹呀——”

  “我比你好太多了。以前我的確是個大笨蛋,現在倒是學了不少事。也學到了如何甩開笨蛋的宿命。需要教教你嗎?特別給你免費喔?”

  “不用了。我對現在的自己還算是滿意。我看久別重逢的寒暄就先到這里吧。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你這個滿腦子豆腐的妹妹,而是高崎先生跟他的妹妹。怎麼樣?下定決心了嗎?”

  下定什麼決心?

  “當然是針對我帶來的第三個方案啊。我說了吧?我是前來傳遞第三條路的傳話人。如果是我們的話,絕對不會對你兩個寶貝妹妹動任何歪腦筋喔!不僅如此,我們還張開雙臂歡迎外面世界的災難到來。熱烈歡迎。世界越亂,我們越方便。如此一來EMP能力就能夠被當成正派能量而公諸于世。就算被嫌惡,也比受人漠視或者一無所知來得更好。”

  “我並不認為你們這麼做是錯的。”

  日比木用抑揚頓挫適中的音調說道:

  “只是太過于猴急。急著行動是導致失敗的首要原因。所以我無法贊成。這不只是我一人的想法,也是這個學校全員的主張。”

  “我們的行為理念就是,針對全員的主張進行啟發。聽好了。如果認為世界有錯,自己就應該再次審視自我的認知。切合實際情形的認知必須要由自己去體悟出來。大部分的EMP能力者都認為錯在自己。他們深切以為自己屬于這世界的邊緣族群。但果真是如此嗎?如果這些超能力這是邊緣人,何以這種能力會挑中我們,寄宿在我們身上呢?真正的解答就在我們自己身上不是嗎?這世界終于以我們為中心來思考了,現在也許正是在重整的當下也說不定。既然一如此,我們就應該好好把這部分當成是后盾,大干一場不是嗎?這也是為了下一代的超能力者著想。”

  “哈哈哈哈——”真琴笑了出來。

  “什麼下一代?你只不過是為了消除壓力,幫自己找了適當的理由用好聽的修辭說出來罷了。這種理論跟黑鯉魚相信只要在瀑布逆流而上就可以變成一條龍的迷信說法沒兩樣。是誰說要幫誰啟發的啊?啟發的‘啟‘字你會寫嗎?要痛罵你的話派三歲小孩出場就足夠了?這個超級大笨蛋。”

  “兄妹要吵架請到別處去。”

  我作了這個提議。眼神則是一致地看著日比木、真琴與優彌說:

  “這些事情我不想看也不想聽。你們全部離開吧。否則就是我走。我不想陪你們玩這種小孩子把戲。”

  我感覺得到自己邊說話的同時血液直沖腦門。正想吸口氣繼續說。

  有人拉了我的袖子。往旁邊一看,若菜一臉恍惚站在旁邊。

  “那個……”

  若菜看著我的臉支支吾吾地說著:

  “好了啦哥哥。”

  一幅自在的云霭的笑臉。

  “雖然我聽不太懂,可是,似乎是只要我做些什麼一切都會解決是吧?真琴有跟我說過大概需要三年的時間,如果只是三年的話我可以的。而且……”

  突然間吞吞吐吐地,若菜再次開口。

  “春奈比我還要喜歡哥哥有一百倍之多。”

  我沉默了一下來。思考了一些事。為什麼日比木要對我跟春奈、若菜說這些事?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強迫我們在兩種方案中二選一是吧。無論我同意與否,他一定是這樣想的沒錯。

  這也太狡猾了,我心想。如果我一答應,解釋犧牲掉雙胞胎里的其中一人,在事后若是接受事件始末的說明,我或許會繼續尋找害人的凶手,直到最后應該只剩接受事實的份。那時我搞不好也會認為是事出難免。

  事出難免?什麼叫事出難免。春奈是事發原因,若才是保險槓?白癡啊。這對雙胞胎不可能有這麼出奇的能耐。一個可是死了變成幽靈,偶爾丟東西、摘摘櫻花瓣、還會在紅茶里放進五顆方糖的笨蛋,另一個是腦子被操控到要她睡個幾年也傻傻答應的傻子啊!這對呆瓜二人組。

  若菜看著我。真琴也望著我。優彌十足優雅地對著我微笑,等我回復。日比木用暗沉的臉色繼續坐在那里朝我看過來。恐怕人未現身在這里的春奈一定也正在看著我。——要和春奈永別?還是讓若菜的學生時代斷送個幾年?或是讓他們跟去跟著真琴那位莫名其妙的哥哥?這幾個家伙要我決定,要我在里面選擇一條路。要是選擇了前面兩個其中一項,優彌一定會有所動作,要是選了第三條路,真琴與會長絕不會坐視不理。原來如此啊。

  “這樣哪做得了決定啊?笨蛋。”

  聽起來不像是自己的聲音。連自己都會打寒顫的,像是從十八層地獄傳來的冤魂的聲音。

  春奈揪了一下我的衣袖。

  “哥哥……”

  “閉嘴。”

  誰都不准說話。都不准開口。別讓我分神。

  因為太過于頭昏腦脹,發不出脾氣來。就是微笑以對也沒什麼關系。這群笨蛋!只因為不小心擁有了這種笨蛋能力,就連腦袋風里的東西都像奶油一樣糊掉了。如同被循環使用好幾次的木栓一樣,堆起一座沒用途的木栓山。你們把記憶消除,人生在重新來過一遍吧!

  沉默令空氣僵直,在會長室凝結了起來。我記得有人說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時間來解決。那我應該要來提出這個方案。我並不是一個喜歡當偵探那種過度在意自己形象的人。也不是說因為這樣,我就會比較有耐性去靜靜聆聽人解釋何謂偵探。我不想聽這種東西。

  在一切結束之前,就這樣靜止不動好了。如果可以我倒願意一輩子這樣。

  在凍結的時間里,若菜再次拉了我的襯衫,我不加理會,在她孩子氣的發型、幼稚的臉龐上潛藏著最大程度的決心,正准備要開口。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優彌非常突然地跳了起來。跳到房間的角落。馬上傳來一聲爆炸后,門被炸的四分五裂。木片飛散四處,黑煙彌漫之中走出兩個一黑一白的人影,以不一致的步伐前后出場。

  “您看來真是傷神呀,舍長大人!有什麼值得煩惱的,我一點也看不懂!”

  一邊大聲叫嚷著一邊走進來的宮野說道:

  “呼呼!這麼凝重的氣氛!這是在警察文話嗎?被集體批斗的可是舍長大人嗎?厚——說你干了什麼好事?我不是跟你說過嘛,要你小心為上!人家給你忠告你就該聽進去嘛!以后記住啰!”

  尾隨在后的茉衣子,以一副忍著頭疼的姿態現身。

  “如果是天生的傻瓜,那就沒救了,如果是刻意這麼做的話,那這個人也一樣沒得救。不管是哪一種,百分之百都符合班長,這樣形容對你真是恰如其分。”

  “你在說些什麼!我無論何時都把認真打拼、貫徹始終這一點常記心中的耶。這句話可不是差點!”

  茉衣子像是死了心一樣,吐了一口氣,對著我以目致意。宮野則用賤個二萬五似的輕蔑眼神看著我說:

  “沒什麼事是值得煩惱的,舍長大人。不管是誰來看,那邊的帥哥一眼就可以看穿是個壞人,這一點不可能會有錯的,他絕對是我們的敵人!敵人就是拿來討伐用的,也就是說,我就該采取這樣的行動!”

  優彌笑看著這對黑白二人組。仍舊維持手插在口袋里不動的姿勢。

  “我看你才是個容易被人一眼看穿的人呢。簡單明了就是你的行動原則。如果高崎先生像你一樣頭腦簡單就好了。是這樣的話,就不至于煩惱這麼多,不知該選擇哪一條路。”

  “哼。那邊的謎樣少年郎。你好像頗有能耐的樣子。我先跟你說,來會長室的路上我遇到好幾個謎樣的陷阱,讓我一點都不感到無聊。不過那些都對我沒用。這樣還敢取名叫作水星,還真是桀骜不遜啊。”

  “那只是為了拖延你的腳步喔,宮野同學。只要在你們敢來之前,能夠多拖延一點時間就好了。您還覺得開心嗎?哎,如果說我講的話聽起來像是不服輸,那也沒轍。總之我已經把該說的都跟高崎說了。”

  “真是辛苦你了。那我也該來做我的工作了。”

  突然之間優彌的腳邊出現了黑色圓形。那是宮野的魔法陣。素面的深黑色鎖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及數量將優彌團團纏住。

  “相當地有趣喔。你是鐵鏈杰克是吧?”

  “別用那種妖里怪氣的名字稱呼我。我叫做宮野秀策,是准備繼任本世紀最強魔術師之人選。我的行事歷上是這麼寫著的。”

  不需要配合的訊號,茉衣子早已舉起雙手,指尖上閃爍著青白色的螢火。

  螢火朝著被束縛住的優彌飛射過去。已無處可逃的包圍陣勢,畫出數道光軌向優彌襲來,優彌卻仍是一臉處變不驚的笑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原以為茉衣子的爆裂球體會大大的引爆。

  螢火聚成的火球體在扔向優彌的同時消失了。不久,有點厚重感像紋身般纏繞在上的鐵鏈也被優彌的身體給吸收進去而失去蹤跡。

  “這怎麼可能!”

  茉衣子用如同小鳥吐氣般的音量述說這觀后感,宮野則是一個人兀自地點頭。

  “哎呀,我早料到你不會這麼輕易被擊敗的。一切都在預測中,反而無趣。”

  “知道的話,就省省力氣吧。你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反正你只要征服得了那種在校園內出沒的小妖小怪就感到心滿意足了不是嗎?”

  “你這是在挑釁?還是給我忠告?”

  “這是警告。接下來我要自己脫離這個令人不開心的狀態了。”

  優彌像在膜拜一樣的雙手合十。雙手的手掌之間放出了一小抹火焰。像是用過即丟的打火機一般,微弱的火焰。跟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像魔術般的火焰球。

  他一副像是在展示戲法的態度,張開雙手。細小的火焰如同被地心吸引般的緩慢墜落,吸收到地底下。

  無聲無息。

  整個房間被染成紅蓮花般的大紅色。以優彌為中心,像是液體狀的火焰上下左右盡情地燃燒著。房間里的盆栽植物,枝葉被一瞬間燃燒殆盡,學生會長室里存放的用具全部焚毀。牆壁邊的書架,轉眼之間化為木炭,屏風與泥水制造機也遭火舌吞噬無一幸免。

  這不是這個世界里會出現的火焰。沒有熱度的火焰不可能擁有燃燒能力。

  只有會客區四周免于遭受火焰的侵蝕。若菜緊靠在我的身邊,真琴依然坐著不動,宮野與茉衣子則是並列站著。

  打從一開始便安靜消失的春奈在眼前出現。白皙透明的身子搖啊搖地,攤開著雙手。我只看得到她脖子下方頭發飄揚的背影。

  是春奈幫大家擋住火焰。

  置身于安全地帶以外的有制造火源的優彌,以及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會長座位的日比木,那個日比木會長的雙手仍在熊熊火焰燃燒中的桌子上擱放著,眉頭不動一下。哪能受到驚嚇呢。在這間學校能以會長自稱的人,或許就得像這樣面對這等火災仍舊面不改色。

  我徒然地看著四周被火焰上過色的牆壁。紅色牆壁的對面,優彌一臉太陽神像般的笑著。

  “接下來,我們得趕在其他人追趕過來之前把事情給解決掉。棘手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碰吧?我也不想呼叫那些那些待命的家伙們。因為想要避免全面性的開戰。高崎先生您准備好作答了嗎?”

  我靜靜地看著純乃后面的頭發。

  “就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想要的是春奈小姐身上的能量。但是因為她不會離開你,也只聽你的話。所以即使我們強行綁架你,她也絕不會就這樣乖乖聽我們的話。也就是說,我們只好請你自己點頭同意,加入我們。我所做的就是這件事。你明白了嗎?你的心意看起來已經慢慢偏向我這邊了不是嗎?說來說去,你的內心還是不想要春奈消失的吧。”

  我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回答。如果只是考慮看看我還能接受。我問了我自己。你這小子是真的希望春奈消失嗎?我回答。天曉得,那問這問題的你這小子又是怎麼想的呢?對于折回來的問題,我答道。連你這小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曉得呢。這倒是,我聳了一下肩膀。有時候不作答也是一種正確答案。就這麼安慰自己好了。我贊成這個提議。

  我沉默不語。

  茉衣子和宮野則是開始對話。

  “請你想想辦法。”

  “對于無法挽救的局面還硬要設法補救,這不僅是欺騙是一種偽善——BY宮野秀策。這是我的至理名言。你可以抄下來,找機會使用。”

  “像這種不知打哪來,剽竊味濃厚的格言我一點也不會想用。”

  說到這里,真琴和日比木究竟在做什麼呢。不,到底是為什麼靜默地一點動靜也沒有?

  若菜一臉大驚失色的樣子抓著我的衣服。光是呆站在那兒的宮野或者由于焦躁難安咬著指甲的茉衣子都還好說。真琴卻是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鎮靜地靠在沙發上,日比木則是被包圍在火焰中仍舊緊貼著桌邊不動。你們兩個擔任的角色就到此為止了喔?接下來只剩下輪我上場把木桶上的三個洞穴用劍刺穿,將黑胡子這家伙打飛就好嗎?

  我正想說聲別開玩笑了,這時宮野丟出一句話。

  “差不多就到這邊吧。”

  我以為他指的是這場滑稽鬧劇,可我會錯意了。

  在悶悶不樂的學生會長的座位后方,校舍的外牆突然爆炸了。

  巨人的拳頭把窗戶打飛,擊潰牆壁,這股氣勢像是想從日比木的后面偷襲般,撞了上來。

  天使雕像緊握的單拳從優彌身旁直接轟炸過來,打中通路那邊的牆壁,發出猛烈的聲響,牆壁也被打爛,直到它鹽制的表皮開始叭嗒叭嗒地掉落了,才算是停下了動作。

  “怎麼樣!我呼叫的巨型天使雕像很有用處對吧!我像說得以備不時之需才做的,這下真是准備對了!我對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不寒而栗!”

  “我對班長這個表面上有道理的注解,感到不寒而栗。你還真敢這麼馬虎行事……”

  “能引導它輕聲輕腳走到這里來,那可不是一般的意念集結辦得到的喔,茉衣子!再多誇我幾句,好好的稱贊我吧!”

  “我才不要!”

  然而優彌的火尚未熄滅。那漩渦狀的血紅色獠牙甚至還圍住圓木般的手腕,一瞬間便將之化為黑炭。空氣中充滿了鹽巴的焦香味。天使的左手整個崩解掉落,從火海里升起的火焰團塊猛地往牆壁大洞飛了出去。

  從連這種時機依然不起身的日比木臉上掠過,火焰團塊飛進洞里,將只看過幾眼的那座古怪的天使雕像的上半身打得粉碎。

  優彌慢慢站起身來,毫發無傷。

  “嚇了我一跳。”

  他臉上流露出像是聽到親密好友的玩笑般,打從心底開懷的那種笑容。

  “我代替那位女士表揚你吧。如何,宮野先生?你就跟高崎先生結伴一起加入我們怎麼樣?每天都很好玩喔?”

  “嗯。”宮野陷入沉思。“我以前到沒想過這種事。或許值得評估,哪天我會考慮一下的。請恕我暫緩回復。”

  暫緩啊,就是這個!原本問題本身就已經處處是漏洞,硬是要我在三個毫無正確解答的選項里做出選擇,這才是奇怪。

  所以我的答案是“全部拒絕”

  怒氣一下子沸騰似的湧現出來。

  專斷、任意而為的日比木、真琴還有優彌。

  我內在的溫度緩緩上升,體內指示器已經幾乎快要破表。

  你們全部一起從我眼前消失吧。就是現在,立刻馬上讓我回房間。我沒興趣陪你們參與這種沉悶的鬧劇。春奈不想,若菜也不想。別再這樣動搖我的情緒。我從以前就不善長生氣。要發怒時總是抑制在抑制。才會老是在吃虧。但是我不會繞過讓妹妹難過的家伙。唯一有權利這麼做的只有我和爸媽。

  沒有陌生人插手的余地。

  我還以為自己的喜怒哀樂早已消耗殆盡。很久沒有這樣了。感性跑在理性前面。大約有六年不曾如此了。

  春奈的身體抽動了一下。

  沒被燒光的花盆一起浮上半空中。

  還來不及弄清楚怎麼一回事,朝優彌飛去的大丁草就在命中他之前連盆帶草燃燒殆盡,往日比木飛去的九重葛在會長桌上碎裂,然后攻擊真琴的,是直到剛剛若菜還坐在上面的沙發椅。兩人坐的皮沙發騰空飛起。

  “!”

  小光球橫越了會長室,將沙發狠狠地裂成兩半,皮面散灑四處,掠過鋼琴兩側掉落在地上。真琴沒有移動。茉衣子則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將放出螢火的手放下,小聲說道:

  “你好歹,也躲一下……”

  真琴只有松了一口氣代替回答。

  火浪形成荷葉狀。看到火蛇揚起鐮刀形的脖子,優彌臉上頓失表情。一整堆的火紅花瓣朝站立著的優彌襲來。貫穿了閃避到一旁后留下的優彌的殘像,接著在牆壁上打了洞。隔壁的會議室開始一片火海。

  火海中出現了數不清的火柱。在室內四處亂竄的無數火矛盡情狂舞。其中幾支朝天花板沖去。爆炸了。

  天花板被炸開了。

  從缺口可以看到像垃圾般的星光在晴空中閃爍。以黑漆漆的熒幕為背景,還看不習慣的東西在空中飛來飛去。

  許許多多的光球像是跳著舞似的飛行著。高大的青色光束像是一條龍的樣子。是正在飛翔的思念體怪物們。大洞穴外有一個巨大黑影朝這邊窺視。一直貼附在屋頂上,看來像是光滑不溜、臉上沒有五官的爬蟲類的頭。

  穿越過它旁邊的是蜘蛛的腳。

  日比木喃喃念道:

  “幸好你夠理性。否則就算你更早就遇上了這個局面,也是以點都不令人意外。可以這麼說,對妹妹的存在感到厭煩的你,在表層意識上已經壓制住網絡的失控狀態。只不過,游戲到此結束了。”

  春奈回過頭來。那是感覺困惑,快要哭出來、噘嘴的表情。與若菜相同。

  “這個憤怒是你的情緒,不是春奈的。”

  日比木無論發生什麼事,聲音依然平穩。

  “這些都是你的意念。她不過是將你的意念給具體化罷了。所以把她的能力印出來的可是你喔。她——執行了你所思考的事情。”

  春奈注視著我。

  “如果連校園外,外面的世界都跟這里一樣,那我們也就失去了集中在同一處的意義了。內與外的界線從此消失。如此一來,你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這是春奈幫你執行的。為了實現哥哥的願望。”

  騙人,我心里這麼想。對春奈看了一眼。

  <我也不知道。>

  她白皙的小臉歪著頭。

  <不過……>

  用游絲般的意念。

  <我是麻煩人物嗎?>

  覺得你麻煩的只有我。除了我以外的人沒資格這麼說你。絕對,不可以。

  要說的話,我倒認為在這個學校里,像真琴和宮野這樣才是讓人感到困擾。

  “是你的思考引發了怪異現象。你認為春奈是一個不合常理的村子。有別于正常的世界的存在。既然這樣,只要把世界本身左轉換為不合常理,那麼春奈在這世界上就變成了合理化的存在。你一直是這麼想的。”

  我才沒有。

  “不只春奈——”優彌開口了。“對我們EMP能力者來說,那是眾望所歸的世界。在那樣的世界里,我們不再是異類。在那樣的世界里,不論是我們或者這個學校的學生都能夠光明正大的作自己。你不認為這是一樁美事嗎?對我而言,對你兩個妹妹來說都是。”

  我的理性提醒自己不可以中了優彌的計。我的感性則是要我拒絕會長與真琴的提議。那,我該怎麼做才好?

  鎂光燈打進了會長室。從頭頂上以及日比木背后的牆壁缺口而來,無色的光束持續閃爍著。不明飛行物和眾多怪獸來來去去的新世界把校舍團團圍住了。

  會長說,這一切都是我所期望的。

  “我不相信。”

  現場沒人同意我所說的話。日比木面對著書桌開始說話:

  “你不相信也是你的自由。認清事實的能力本來就是因人而異。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口就有多少事實。那麼我在提出另一個事實好了。”

  在暗沉的臉上那雙陰暗的眼睛,,什麼地方也不看。

  “我說過,春奈是靠自己的意志留在這世上。我也說過,死掉的人為了繼續留在世上而造成網絡的不當撷取。但是或許並不是這樣。我們全部的人所認定的事實,並不能保證就是真相。所以也能這樣解釋,將春奈于這個世界聯系在一起的是你的能力導致。”

  你在說些什麼。

  “春奈,是你所產出的意念體。”

  我真的聽不懂。

  “無法接受死亡事實的人不是她本人,而是你高崎佳由季。死人不會有任何思考。唯有活人才能夠對某人產生執著的感情。你認為自己體內沒有EMP能力,如果是你搞錯了呢?你過去吧春奈當成是若菜的第二人格,為什麼覺得只有若菜有這樣的權限呢?擁有相同條件的另有他人不是嗎?你不認為春奈是你的第二人格嗎?而脫離出來的意念體就是現在的春奈。從六年前到現在為止,賦予過世的妹妹新生命的就是你自己。你偶然發現了自己有EMP能力,用這能力制造出妹妹,再把所有能力加付于她。不當撷取PSY網絡的其實正是你的意念。”

  所謂的無力反抗,指的就是我現在的情況。這是非常肯定的妄想症狀。

  優彌開口:

  “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事。無論出處與過程為何,只要結果一樣,就算是同一件事情。世界上對所有事都是用結果論來看待。”

  日比木的語氣到這時還是一樣冷漠。

  “如果說春奈就是另一個你,那這份能力就是你原有的能力。一分為二的自我若再次合二為一,那份能力就會回到你身上。你也能名正言順地,成為我們學園正式的成員。”

  然后呢,你是不是打算說春奈還會繼續存在我體內呢?

  “所以只需要把春奈的能力取回即可。有了這個能力,你就能夠守護你想保護的人。”

  守護?守護什麼?守護誰?你該不會認為跟春奈交換了這一份能力之后,我就會因此洋洋得意吧?

  “高崎先生——”優彌插了話。“你們的會長只是為了混淆你的視聽。請你認清事實。在這種時刻,重要的不是原因本身。真相是如何一點都不用在意。連自己都不了解的事情卻說的煞有其事一般,光是這樣是無法解決事情的,也只會讓你更加混亂。當務之急,是處理這個網絡不當撷取的根源,春奈小姐的存在。”

  宮野對著優彌插嘴說道:

  “嗯。你的本領不僅能夠持續接受缟濑真琴的精神波干擾攻勢,還三兩下就駕馭了我的法術,我們對魔班歡迎你來加入。”

  “宮野先生。你也真是一個奇特的人。其實我們跟你所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啊!在那個期望的理想世界里,有著同樣性質的同類。

  “讓我來簡單扼要的回答你。如果要把世界送入混沌狀態的話。我想用自己的這雙手還有意念來親自執行。不想借由誰的力量。這個世界是我的玩具。我不想讓給別人玩。茉衣子你也認為上帝只需要一個人來當就夠了是吧?”

  “……如果要膜拜班長你,我寧願膜拜蟑螂。”

  黑衣少女疲倦地搖搖頭。

  嗯,他點了個頭。宮野用右手朝向空中畫了一個復雜的圖樣,悠然一揮,停住的時候手上已經拿了一根長條棒子。這是一把有兩條蛇交纏在上面的長拐杖。由黑曜石雕刻而來,散發出黝黑的光澤。

  “知道這是什麼嗎?”

  理解了宮野的視線,優彌笑著回答:

  “嗯,略知一二。是雙蛇杖對吧?希臘神話里赫密斯神所持有的蛇杖。

  “你叫做水星(Mercurius)是吧。正是赫密斯的拉丁名字。要打敗這樣的對手,你不認為這恰好是最理想的武器嗎?不,你怎麼想其實都跟我無關。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能夠用這把蛇杖打敗眼前的敵人。不需要外人附加說明。我只想靠自己的信念來增強意念的堅韌度。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完全贊同。除了一點,打敗我,這個句子要拿開來。”

  宮野手持的黑神蛇杖被火焰蛇給纏繞住。

  “那是我該擁有的東西。你不覺得跟你不太搭嗎?”

  “這是意見不合啰!”

  從宮野手腕上發出紫色電波,導入蛇杖后將火焰彈了回去。

  “回到剛剛會長所說的想法,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確認。如果春奈小姐是高崎先生的一部分,那麼只要你死掉,她照理說也會跟著消失。不,我不會動手的。本來是打算不動手的,不過我開始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春奈小姐大費周章地不當撷取網絡的能量,只為了待在你身邊對吧。那麼,如果把你殺掉,春奈小姐會有什麼下場?沒有你的世界,對她而言想必是失去任何意義。這件事,讓我開始技癢,想要來一試究竟。”

  優彌的火焰變得更為暗沉。同時間對付真琴的精神波攻勢、春奈的防護罩、宮野的攻擊的這個優彌,身上的能力究竟有多了得我甚至無法推斷。我只能比較優彌一派輕松的笑臉和真琴、宮野那不想對等的一本正經的神情。優彌的身子像煙霭一般搖曳了起來。

  接著,春奈——

  白色身體一閃一閃,臉上大驚失色。就像是古早時期那種黑白相片。閃爍頻率越來越快,開始模糊化,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真琴大喊。

  “若菜!”

  火焰沖到我的前面來……!

  我的腰部受到沖撞。身旁的一記擒抱,讓我翻滾得一塌糊塗。壓在我身上緊抓住我的是若菜。另一個妹妹的防護罩保護了我。讓有米的火焰退下。

  “哎呀,真是危險極了。差一點把你殺了。”

  優彌大模大樣毫不在意地說著,收起臉上的笑容。

  “我看來是有那麼一點玩過頭了。”

  春奈再次包覆這若隱若現的磷光出現。只不過比起剛才要來得更為稀薄。清澈透明的身體,朦胧地反復閃爍。

  火焰開始盤旋,那漩渦中心里有一個白色靈體。可是怪異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讓我心頭一驚。這是?什麼?

  把室內燒得精光的火焰與飛離的紫色電波,全被吸住搖搖晃晃的春奈的身邊。就好像春奈處在台風眼一樣的漩渦不停旋轉著,黑色火焰與閃電被吸取到身材瘦小的身體里。從天空嘩啦啦飄下黑色沙狀物。從天花縫隙向內窺視的壁虎頭部溶解崩裂。如同灑上亮片雪花般的碎裂粒子是由天空飛行的幽浮而來。

  真琴默默地站起來。若菜仍舊趴在我身上一動也不動,茉衣子在某她的背上輕輕地撫摸著。宮野則是維持著蛇杖指向優彌的姿勢,日比木仍舊在座位上,優彌舉起單手將宮野發射過來的閃電波彈開。

  “那里的兩位,還有我不成材的妹妹,諸位向春奈小姐的能力較量導致這一區塊的空間里能源流量超過負載。以春奈為中心的EMP能力漩渦正在漸漸收斂之中。喔喔,這是……!”

  優彌輕輕閉上眼睛。

  “網絡自體正在進行正常修復。春奈小姐鎮住的舒服正試圖自行解套。高崎先生。真可惜你沒辦法感受這一切過程。這可是有趣的感覺呢。“

  我拉著若菜起身。若菜軟綿綿的身體由茉衣子支撐著。

  “春奈……”

  若菜嘴唇直打哆嗦。日比木用刺耳的聲音說道:

  “使春奈實體化的意念是取用自網絡的能源。網絡正常化之后她也會跟著消失。不過另一方面網絡核心內會出現一個客觀的意念體系。那是集結所有超能力者的主觀意念,將其均等化之后形成的大型心念場域。這才是PSY網絡真正的存在使命。或許在一開始這些EMP能力就是為了產生這個‘心念場域’才被賦予到人類身上也說不定。”

  你又是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的?

  優彌回了嘴。

  “如果存在著一種堅定不移的客觀性,或許因不同價值觀而引發的爭論就會減少了。這是因為人們各自有其主觀意識,而在這份客觀中包含了這樣的個人主觀,兩者因此能夠被共同認知的關系。但是這也暗藏了陷入全體主義的危險性。不僅是人類,地球上的各種生物體都是依據多樣化發展原則而生存下來。沒錯,所以PSY網絡這種東西存在于這個星球上,這件事本身從各種立場來看都是極不自然的一件事。不是嗎?”

  春奈轉向我這邊。很緩慢地,就像六年前在靈前守夜當晚一樣。

  這是誰!她不是春奈。長得一模一樣但不是她。春奈不會用這種虛無缥缈的眼神看我。別人或許分辨不出來,但我可以。

  “!”

  若菜與茉衣子怪異地發出叫聲,把頭按住。宮野稍微挑了一邊的眉毛,其他三人倒是不動聲色。

  “PSY網絡是以眾超能力者的精神波構築而成的資訊網絡。但是,意念的共享以及客觀體系的形成只是次要的附屬功能。網絡真正的任務是,借由無數的腦波互相連結而搭蓋一個巨型意念平台,目的是從那平台產生出全新的意念。而我們就成為了孕育新生命所需要的溫床……應該要是這樣的。拜春奈車禍身亡之賜,我們獲得了緩期執行的空檔。”

  優彌再度綻開微笑。

  “這個緩期如果能永遠繼續下去不知道該有多好。我不想要被這樣來路不明的存在體利用了我的能力。我的力量只想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我才希望春奈小姐可以一直存在。高崎先生,你也這樣認為對吧?”

  優彌用矯情的動作彈了一下手指。從他腳邊出現了一條大型的黑狗,眼露青光。我記得這條狗,但是不想多說什麼。宮野像是發出贊歎:

  “哇——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高密度意念集結而來的思念體,那邊的年輕人!我在這里連維持蛇杖一根都氣喘吁吁了,算你有本事!”

  還真是謝謝你的稱贊,優彌有禮貌的低下來說道:

  “接下來,高崎先生要不要來試一次呢?現在我用這條黑狗來攻擊你。如果在春奈身上還有那麼一點意念殘存,她就有可能為了救你而復活過來。要不要參一腳啊?”

  “你住手。”

  真琴安靜地說道。

  “哥哥。”

  我甩開緊緊抓住自己手臂的若菜,向前往黑狗走去。

  春奈形體的那個東西一直注視著我。那眼神像是看著電線桿一樣。

  “班長,你不去阻止嗎?”

  “嗯?你是說阻止誰,阻止什麼事啊,茉衣子?我想阻斷的可是可惡敵人的生命啊。”

  日比木不發一語。我也一樣靜默。

  優彌彈了手指。清脆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氣氛,黑狗的形體朝向我跳躍而來。眼前所見盡是黑影,在面前閃了一道亮光,一瞬間,世界整個轉暗了下來。等眼睛恢復視覺時,我看著跌落地面的自己的身體。像是事不關己一樣的心想著:躺得很真像被卡車碾過之后的樣子。

  我看到了若菜緊摟著我的軀體不放。只不過什麼都聽不見。這個世界沒有聲音。只知道遙遠的那一邊似乎是有些異常的動靜,我對一切了然于胸。在了解過后,那一瞬間便成為一件不足為道的小事。心髒還在跳動,一樣在呼吸,而這些事未免太過于理所當然,因此在沒必要特別去理解什麼。

  <小由季,你聽得到嗎?>

  真琴令人發毛的意念顫動了我的意識。

  <你,已經死了。>

  那可糟了。可是不知為何心里卻沒有任何緊張的知覺。總之,像這樣思考著什麼事的這個我,究竟是誰?我正看著的一幕幕影像,又是誰的觀點?

  <對我而言,感覺得到你現在跟小春是在同一個次元里。>

  這里是哪里?

  <PSY網絡里面吧,感覺如何?>

  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意念沖了出去,融合在網絡里面了。>

  我對于自己可以辦到這件事感到震驚。

  <這件事情是小春做的吧。你呢,到底打算待在那里到什麼時候?>

  天曉得。

  <你繼續這樣發著身體不管,會慢慢腐爛的呀。>

  總感覺那也無所謂了。而且,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是呀。我也這麼認為。

  <這是你自身的期望嗎?還是小春的?>

  天曉得。

  <哼,如果你那麼想待在那邊,就這麼辦好了。繼續在那邊當兄妹,每天黏在一起吧!啊—受不了,真是惡心到家了。>

  在我身邊好像有一個巨大的存在。像是要被壓扁一般的壓迫感。現在正不斷地被這東西壓擠著。不過倒也還能忍受。

  春奈的氣息就在身旁。

  以前那種酸氣彌漫的精神波正與我的意念合而為一。這意念變得相當微弱與斷斷續續……

  <喂!>

  像是尼龍纖維般纖細的意念朝我呼叫。

  <若菜在哭了。>

  對呀。

  <好像快消失了。>

  你說誰?

  <我——>

  我也快要消失了所以跟你是不分勝負的。

  <這樣不行。>

  為什麼?

  <總覺得是這樣。>

  這是什麼理由。

  <我也不知道。>

  你好像從以前就是這個樣。

  <不過>

  什麼不過?

  <回去好不好>

  如果你也要一起回去的話當然是沒問題啊。

  好像有人噗哧一笑。

  那之后馬上在身邊近距離處像是什麼爆炸了一樣的感覺向我襲來。然后巨大的氣息逐漸削弱。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趕到那個地方的。我已經了解狀況了卻還是……不過倒也不算遺憾。

  我如木葉般飛舞,不知吹去何方。逝去的時間如可數完一萬只羊——

  我醒了過來。

  隨著激流,我回到已住慣的元身。擁有五感,這里是有聲音存在的世界。紛紛擾擾,吵雜聲的源頭,是若菜的身影。這家伙還真是出乎意料的重呐!

  真琴粗魯的聲音傳來:

  “歡迎回來!”

  世界如同找回時間般恢復原狀,一切如往常般,會長室中強烈的烈火盡情地燃燒著,宮野的蛇杖也仍閃閃發光,上空正飄著幽浮。

  春奈也好端端在那,只是以微弱得如螢火蟲般熒熒地看著我。我絕對沒有看錯,那肯定是春奈。風吹起便可能飛走的臉頰,輕呼一口便可能消失似的,充滿決心的意志浮現開來,身軀則是如蒸餾水般的透明。

  雙胞胎的視線交錯而過,春奈輕輕地如滑落般在空中飛舞,並與橫躺在我身邊的若菜的身體重叠。若菜睜開雙眼,然后閉上。

  再度張開眼睛的若菜,臉上作出春奈的表情,抬頭看著我,拉著我的手臂,身體朝向這位女孩的我,承受了全力以赴地跳進我懷里的兩個嬌小妹妹。

  <>

  這種感覺像是慢慢地按下鋼琴的最右鍵,而這般精神波在我腦海中引起陣陣浪潮。

  <>

  不記得到底說了什麼,另一個說法是,我並不想說。因為我覺得這應該不是隨便就可以跟別人說的事。

  若菜緊緊抱住我的胸懷,春奈從她的身體,如羽化的蝴蝶般緩緩上升,與我正面相對。在相距不到幾公分的地方,有著半透明的臉龐。那張臉往我這邊靠近了幾公分。

  沒有任何觸感。

  把臉移開的春奈,展開如晴空般爽朗的笑靥,如果說脫殼初出的成蟲內心也擁有情感的話,它的笑臉大概就像這樣吧!

  一切都開始扭曲,不論是火焰漩渦、從裂縫中看到的幽浮、龍神、壁虎的頭、蜘蛛的腳、優彌的姿勢、就連真琴坐的沙發,觸眼所及之物如海市蜃樓般開始搖晃。

[ 本帖最後由 yoyolight 於 2008-12-8 01:50 AM 編輯 ]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51 AM

  <再見。>

  沒有事先感觸到預兆或前兆,連一點氣息或存在感也片甲不留地,只在我腦中遺留下如同抽離般酸味的柑橘類般的意念波,春奈消失了。

  礦物的熱炎也如虛假愛般熄滅,當初的學生會長室如今變成焦黑與滿處小洞的淒慘箱子。

  室內毫無生氣。

  我緊抱著肩膀發抖的若菜,茫然若失的視線與優彌相會,優彌縮回不懷好意的臉孔,真琴則是閉上眼睛。

  若菜在我的襯衫上呼氣。

  “哥哥……春奈她……”

  抬起緊繃的臉說道:

  “她不見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什麼也說不出口。

  “最后……也不對我說聲,永別了……”

  我望著那小頭上小小的頭旋,人自己的胸襟沾濕,並側耳傾聽。我只聽到靠近骨膜的血管,血液流動的聲音。

  幾年來未曾品嘗過的寂靜,不論怎麼洗耳恭聽、大聲疾呼,就是聽不見那反射在腦中的口齒不清的說話聲。

  我聽到唉的一聲歎息,那是真琴所發出來的。

  “非常完美並徹底地絕對消滅至體無完膚,PSY網絡在今天與小春一起消失了。不再有不當撷取或是余剩的能量,清潔溜溜,全部歸零。超能力者間的識域精神接續網絡就此成佛!”

  她又再吃一口氣,“永別了。”

  “真是。”

  贊同者是優彌,第一次看到這家伙認真的表情,我淡淡地如此想著。

  “我流露的意念力,就是剛才的念炎,也被連根帶走了!真是可怕的力量,我感應到那是超新星能力等級的精神波。只要是現在神智清醒的EMP能力者,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它的截然不同吧!與死對抗,到底需要多少能量,我也有所實感了!”

  優彌冷冷地笑著。

  “想恨我的話,就恨吧!賭注並不成立,該說是平分秋色,還是莊家通殺呢,春奈小姐使盡網絡所有的能量,就為換得你的性命,而招致能量對沖兩相消滅了!真抱歉我殺了她,這真是無謂的殺生。”

  給我停止那個滿懷憐憫的笑容,真想一拳揍過去!

  “這就是取回世界和平的原委,應當哀悼一個少女的死與她的自我犧牲。唉唉,該怎麼說呢,真令人厭煩!對我們來說是最糟的結局,用誰的姓名來等價交換,以救得世界,這種劇本最當叫人唾棄!你也這麼認為吧?高崎先生……”

  大大地伸個懶腰的優彌,用著冰冷的視線注視這真琴,然后轉向日比木。

  “會長大人,基于像你一般特殊的存在,我想跟你多談一些,但可能再也無法實現心願了!辛苦了,請心安回歸虛空吧!”

  言中之意難以捉摸,我看了始終沒起身過的日比木一眼,卻發現這位學生會長正在消失。

  日比木背景穿透身影,並平靜地說著:

  “我也很從PSY網絡中出身,擁有意識的思念體,這個校園學生們無意識的集合體,就是我!網絡上的精神能源,其大部分用于春奈的現實殘存。剩余的不足百分之一中殘留這。那就是我,也就是第三EMP學園的眾意,因此,若網絡崩壞,我也會同時消失。借由缟濑的力量我得到實體,但這一切似乎也終將結束了!”

  在最后一刻,日比木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也許是笑了吧!

  “以為我是眾意所成,因此校園的統籌一直是件輕松的工作!不需要考慮太多,也就說,我的意思就是全體學生的意思。所以學生會長這樣的職位,也具體化的方式,支配學校組織一事對呀,真可說是相當開心的時光。”

  日比木會長對面牆上開出了一個大洞。緩緩消失的人影,連影子都沒殘留,沒有留下任何存在過的證明,從會長室消失的身影,與春奈的樣子相同。

  我愣在哪里,有人輕輕地碰了一下背后。回過頭去,一掌由側面往上揮來,我的臉頰狠狠挨了一記。

  “好痛——”

  真琴甩開右手,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在那一瞬間,她以挑釁般的眼神盯著我看。

  “怎麼樣?這麼一來,你就比較有理由對我動手了吧?好啊,就讓你打回來。用拳頭揍我我也不會有怨言。不過,要是你讓我留下傷痕,你就要娶我喔。因為我本來就缺男人嘛。”

  真琴閉上眼睛,仰起了臉。看著她那令我目不轉睛的美麗臉龐,我的手伸了過去。真琴的臉頰摸起來涼涼的。

  我用力地拉了她的臉頰!因此她的臉看起來很滑稽。

  “豪洞(好痛)”真琴叫出聲來。

  真琴雙眼緊閉、眼角泛著淚光的樣子,由此可看出這一定很痛。不然就是我的錯覺。一定是這樣。

  “唔唔。”

  我又拉了她的另一邊臉頰。真琴的表情看起來像直立的翻車魚,真琴“唔唔”地不知道想要說什麼。她說的是什麼呢?我並不想了解她在說什麼。因為知道她在說什麼的話,我就會產生奇怪的想法。而且,我現在心有所屬。如果照實來說的話,我現在腦中一片混亂。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坐下任何決定,之后一定會后悔,這點我很清楚,從這點看來,我應該算是成熟的人了。最起碼,我比六年前春奈剛過世的時候要來的有所成長了。

  我的手放開了。真琴閉著眼睛就這麼往后退,她的小腿肚碰到沙發邊緣跌坐了下去。然而,燒焦的室內只有接待用的桌椅像奇跡般還保留原型,她的腳踩到融化了一半的玻璃桌而跌倒。長長的馬尾打中眼睛時的樣子像是戴著眼罩。

  不知不覺中又不間優彌的蹤影。宮野和茉衣子也不見了。我注意到從遠方傳來爆炸聲和蠢蛋一般的笑聲。

  帶著青草味道的夜風吹入出現一個大洞的會長室,真琴的頭發微微晃動。若菜在仍于一旁小聲地啜泣這,我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春奈似乎消失了。這麼說來,我留在這間學園的理由也消失了。因此,我完全沒有理由待在這里了。下次就輪到我被送別了。六年間,春奈那天真無邪的靈體,讓我遠離了一般社會,但是現在即使我閉上眼睛注意傾聽,也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

  春奈消失了,我的使命也消失了。

  那應該是我會覺得高興的事。因為我一直期望著這一天的到來?不過現在的我,會覺得高興嗎?這是應該值得高興的事嗎?

  還是說我現在覺得悲傷?難道這種事一定要悲傷才行嗎?

  我不知道。

  如果有能夠了解的人,我希望那個人來為我訓示一番。我會准備花個三小時左右靜靜地聽。對我來說,春奈到底是什麼?她為什麼想消失呢?

  能從令我困擾的幽靈纏身中解放對我而言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呢?

  看著若菜的后方,我現在已經無法掌握一切。放在桌上的熒幕,已經顯示不出任何東西了。

  到了隔天。

  我已經受夠了像這樣關在安靜的宿舍里,在窗外射入的目光吸引了,覺得若不做做日光浴就太浪費了,想著去散步也好吧?而走在半毀狀態的高中部校舍觀看著的時候,我發現若菜坐在中庭的草皮上看著晴空。我慢慢走近她。總覺得若菜想要我過去的樣子,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找她。

  “喲!”

  容貌憔悴的若菜,突然地抬起臉來,認出是我之后說:

  “啊,哥哥。”

  若菜微笑著。

  “我,或許偶爾會變成春奈也說不定。要是我突然抱住哥哥的話,那個人就不是,是春奈喔。知道嗎?”

  那張笑臉有部分和春奈重叠,以前我認為她們長得一樣,這是第一次感覺到相同的兩張臉有著明確的不同,注意到這件事的我,來回的摸著若菜的頭發。

  “我們好久沒去掃墓了。仔細想想,是因為本人總是跟在身邊吧?從來沒有好好去參拜她。”

  歪著頭眺望著刻著自己法號的墓碑的白色身影,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春奈只剩下名字在戶籍薄上,她已經不存在了。不管是天國啊、地獄啊、極樂世界啊、冥界啊、就連幽靈我都不相信,但我還是會對已經不在這世上的人雙手合十祭拜。春奈應該討厭這樣吧?不過這也是死去的人不對。你要是有不滿想抱怨的話,就來跟我說吧。

  “然后,關于這個……”

  我將帶著的東西拿給若菜。

  “什麼東西啊?”

  若菜對著我遞來給她的看的東西、滿臉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

  “這是茉衣子的東西。你幫我還給她。”

  那是收起來的陽傘。收下它的若菜,用跟春奈一樣的表情歪著頭,暫時沉默后用白眼瞄我,並嘟著嘴問我。

  “為什麼哥哥會有茉衣子的東西呢?”幸好對象是若菜。要是換成另一人的話,或許連中庭的草地都會被她整個翻過來也說不定。

  稍稍冷靜了之后,現在我這麼想著。

  這幾天發生的種種,到頭來的確是真實的嗎?那些是于現實發生的事,這點絕對沒錯。我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那丁點的辨識能力我還是有的。如果現實這方面有誤的話,那個存在的東西也不能說是真實。

  例如,現在我所思考的事。

  優彌也好、日比木也好、真琴也好、宮野也好、茉衣子也好,從一開始他們都是一伙的,一切都是為了將我、春奈、若菜逼入窘境的演技,不是嗎?與EMP學園對立的解放組織從一開就不存在,優彌是會長的手下,對我來說,他誘使我的那些話淨是謊言,只不過是為了煩我而做的游說罷了,如果這些都是為了讓我假如他們的解放組織,如果這些都是為了讓春奈被消滅而設計的我的話。

  不僅如此,從我第一次到訪會長室的那天開始,就一直在真琴身上看到幻覺。

  對我而言,事實只有一個。但是無法保證事實就等于真相。絕對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是,這幾年在我身邊飄蕩的春奈的靈體,就像個玩笑般消失了。

  以前從沒料想到,會有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這麼安靜的時刻。然而,反正很快就會習慣了。就像我習慣腦袋里會一直聽到春奈的聲音一樣。人類的環境適應能力可比任何動物都要來得強。我只得這麼想。

  那一晚,沒事情可做,也沒有做事的心情,正當我無聊地躺在床上的時候,那家伙沒敲房門就跑了進來。

  “你好,快遞來了。你有空嗎?”

  是真琴。她單手晃著麥茶包裝的保特瓶,一邊毫不客氣的進入房間里面。那張應該令人生氣的做作表情,不知為何現在我為什麼不覺得……騙人的啦,畢竟讓人不爽的家伙還是會讓人不爽的。

  “你開門前好歹出了聲吧。萬一我正在自慰的話該怎麼辦啊?而且,這個宿舍是禁止女生進入的。你出去吧!”

  “我不在乎嘛。怎麼樣?你現在正打算要開始嗎?可以啊。請盡量把我當成幻想的對象來試用吧。”

  真琴吧而公升裝的容器放在百年老舊暖爐上,盤腿坐著。

  “拿個杯子出來吧。不一起喝嗎?我都特拿來了。”

  “我不想要喝麥茶。”

  “原料是麥子,不過這是加入了碳酸的酒精飲料喔。在學園內是違禁品,風紀委員看到的話就是大事一件,但是為什麼能流通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至于是從哪里得手的,那是秘密。”

  我沉默這站起身來。從書架上拿出兩個茶杯坐在真琴的對面。

  一邊嗤笑著的真琴,一邊倒入起了泡的琥珀色液體,說道:

  “干杯。辛苦了——”

  一口氣把杯子里的飲料喝干。說實在我沒有喝過酒,所以就試著喝看看。

  真不是普通的難喝。我無法理解喜歡喝這種東西的家伙到底在想什麼。可能只有真琴拿來的這瓶有異味吧?這家伙碰過的東西我不會再喝第二次了,這一點我會記在心上。不過現在才要記住是有點為時已晚。因為我已經要離開這個學校了。

  “不用那麼急著離開吧?”

  倒入第二杯酒的真琴,像是沒事般的說著。我將倒入半涼啤酒的杯子從手上放下,說:

  “春奈消失了,這麼說來我現在只是一般人。找不到留在這里的理由。老實說我也不想留在這里。這下子不就終于能夠回到正常世界,享受正常的學園生活嗎?想到這點心里就感到十分雀躍。你們就繼續在無底深淵里跳舞吧。”

  <跳是沒關系。至少比被強迫跳舞要好多了,因為想跳是自發性的行為啊。>

  在腦中響起了像是重低音或是迎風吹來的聲音。

  看著真琴。她用手抓住馬尾前端,一邊纏在手指上玩弄一邊對我眨眼示意。

  “網絡不是已經消失了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不過仍然有少量的意念殘存著著。無法實體化,只能偶爾出現,只是類似于意念的殘渣罷了。>

  好像是日比木會長的聲音在我腦中喃喃地耳語著。

  <PSY網絡消失了。但在比我過去取得能量來源還要深處的無意識部分里,尚有些微殘存在。原本不過是無意識集合體的我現在仍能存在就是這一回事。這點我也不太了解。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了解吧?某種存在試圖建構PSY網絡的意圖…不,應該說是某種存在所賦予人類EMP能力的意圖,這類目的我們真的一無所知。只有一件事是顯而易見的,那個存在擁有某個意圖,僅只是為了在這個場所這個時代的舞台上,試驗些什麼而已。>

  令人困擾的言論,托他之賜我二度失去了春奈。

  <一切尚未定案。我還在這里不能證明些什麼嗎?PSY網絡並沒有完全消滅。因春奈引起的網絡不當撷取確實地消失了。然而並不能成為她完全消滅的證據。她躲藏在某處的可能性還是有的。或者說,也有可能她正暫居于某人肉體之內。>

  聽他這麼一說很自然的回想起若菜的臉。從那天以來,可以看到雙胞胎分身的她,變得稍微成熟了的側臉。之后……待會再來看看鏡子。

  “你想說什麼?”我開口問了。

  “也就是說——”真琴將喝完第三杯啤酒的空杯放著,說:“再清楚真偽之前,就待在第三EMP學園如何?並不是因為你不在這里,失去能夠挖苦的對象會讓我一個人寂寞到淚濕枕頭。反正,將若菜留在這里一個人離開的話,你也會擔心的不是嗎?就像構造穩固的系統組成一樣。留下來吧,沒錯,留下來吧。大家都會歡迎你留在學園里。呃,還有宮野那個白癡、宮野那個笨蛋、宮野那個頭殼壞去的家伙,像那樣的人,還是需要有人吐他槽啊。”

  我沒有回答。並不是在考慮要回答什麼。而是提不起勁來回答。

  “算了,你想什麼時候回答都可以。你可以好好地考慮。要想幾年都行。那麼,我把它放著,走了之后你就一個人喝掉,反正這也是從被沒收的東西里偷過來的酒,你不用太在意我的經濟情況。我回到房間里,一個人做完色色的事情后再睡覺。還順便回想起你的臉。這樣就和你扯平了吧?”

  哪里扯平了啊?要是我被真琴當成性幻想對象,那我不如去上吊自殺。我還有那麼一點點自尊心在。真琴離開后,只剩下那瓶一點都不好喝的液體。我將保特瓶里的東西全部倒掉,在自己忘記之前設好起床的鬧钟。

  之后每天早上,都要靠起床的鬧鈴喚醒我。

  擾人的幽靈,今早依舊是沒有出現。

  
作者: yoyolight    時間: 2008-12-8 01:51 AM     標題: 後記

  不論是狗、貓還是文鳥,當人看到他們的舉動時,偶爾會覺得他們是理解了人類的語言而產生的反應。不過這種想法只不過是人類陶醉在自我的幻想所因應而生的產物,說穿了無非就是妄自尊大。因為人類終究還是無法了解犬、貓、或者是鳥類的語言。而對于人類它們也自有一套理解方式,比如說很明顯地它們會想著:“這些人類好像是能解讀我們的言語呐!吵著要飼料也知道要給我呐!”;今天我偶然聽到家里的小貓是這麼說著。

  那些暫且不論,問題不在那些瑣事,而是包含我在內的世界前途,說是人類的將來或許更為恰當。我認為唯有讓人類趕快飛進宇宙,接觸到超越人類之高等智慧生物,將一直以來一知半解得准知性狀態,演進為人造的全方位知性狀態才是人類僅存的活路。若不加緊腳步,取代人類的生命物種將無疑地奪走地球的支配權。我確信約莫一億年后,在地球闊步行走的並非人類而是其他東西。至于是什麼樣東西恐怕已經超乎我所能理解的范圍,但可以想見大概是那種軟綿綿且潮濕的某種生物。雖然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話說此刻的我,在某種比喻性的意義層面上,正處于瀕臨死亡大約三十秒前夕。今年年初左右,只有我看得到的“臨死前的倒數計時”其實就指在倒數五秒前。當下我真以為完蛋了,好險劫后余生。

  這些雖然不打緊,當被問是否方便寫個“后記”時,我姑且思考了一下。不一會兒揮灑靈感,安插白目的情節,自己在一一吐槽,然后直接進入收場噱頭,最后以俏皮的格言作結,本原計劃在如此這般的展開下,試著取得眾人喜愛,可歎如君所鑒,現今這些試行卻完全在實驗的階段告終。若有一位能得心應手吐槽我的可敬對手存在,說不定至少還有些成效。可惜目前還沒認識到這麼好用的伙伴,所以假設性的內容也只能在夢中實現。

  這些事不提也罷。但這稱作“后記”且無脈絡可言的文章,在接觸眾目的那一刻,便代表書籍本身已經出版問世。達至今日的前因后果,種種不待分說,長達幾個月下來的林林總總可用“總歸已經歷千事”寥寥七字來表現,這也讓我重新體認,敬畏到語言的偉大,而本作品在問世的過程中,承蒙諸位尊賢鼎力相助、絮聒、累贅、費神、擾憂與煩難,謹此跪伏致上十二萬分歉意,實在對不起各位!

  到底該向何人道歉,在此我也無法全數掌握具體的人屬與大名,然而讀到本文,對于我的致歉心里有數的所有人全員皆是我的謝罪對象,如蒙胸有成算的尊位,默默地為我點個頭,在下的心情將得寬慰。

  最后,于此書的制造、制作、出版,直接或間接、有形或無形地相關之全體人員,以及閱讀敝作之所有人們,致上感謝之意,惶急之際在此擱筆,再會!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