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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花兒 -【行行出魁女之二】另類女仵作 [打印本頁]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1 AM     標題: 花兒 -【行行出魁女之二】另類女仵作

這傢伙半夜不睡覺,拿著她的──
不,是她挖出來的骨頭半天也不還她,
跟著他那只會哇哇亂叫的書僮叫她鬼,
還自稱是新任知縣要治她盜墓之罪,
呸!別說她是無人不知的天才女仵作,
憑他這副輕佻樣,也敢假冒她的偶像,
看她不拆了他的假面具才怪!
可沒想到他是官印、派令樣樣俱全,
且才一上任就破懸案、得民心,
甚至大剌剌叫她儘管找證據拆穿他,
真是氣死人不償命!然而──
她究竟為何會被他這只囉唆鬼纏上?
不僅管吃穿,還沒事拉她到處串門子,
但老天是嫌她家破人亡還不夠慘嗎?
要不怎會讓她好不容易習慣他的雞婆後,
他卻變了個人似的說他不是“他”……

系列:行行出魁女2
男主角:賀真
女主角:宋沛恩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1 AM

第一章

雲,黑得像墨汁,在那樣絕對的黑裏,銀白的月也只能稱臣。

霧氣緩緩的從地面升起,像來自地底的怪物,將一切原本清晰可見的都吞噬殆盡。

狼嚎是除了風聲和腳步聲之外,唯一的聲音。

而這聲音和黑暗,讓趕路的人不知不覺的加快了腳步。

一盞握在因為有些害怕而發顫的手上的風燈,發出微弱的光芒,隨著移動的步伐忽明忽暗,顯得有些詭異而神秘。

黯淡的光芒,微微的照亮了一張略帶緊張的年輕面孔,看他的打扮,是個書僮。

而書僮身後,則跟著一名頭戴方巾的年輕儒生,瞧他滿臉不在乎的輕鬆神情,跟書僮的緊張成了強烈的對比。

奄奄一息的光亮突然消失,書僮伴書也突然發出尖叫,“哎呀!”

不覺得有風,這燈怎麼突然滅了?一定有古怪,說不定……說不定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來了。

嗚嗚,他就勸公子爺別鐵齒嘛!人家既然說這林子不乾淨,叫他們在客店住一晚,天亮再起程,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嘛!

可是公子爺卻不聽,硬逼著他這膽小如鼠的人上路。

“公、公子爺……”伴書的聲音難掩緊張,抖著說:“燈、燈滅了!”

賀蘭笑著說:“再打著不就得了?”

“可是又沒風,這燈卻突然滅了?實在好、好奇怪……阿彌陀佛!”

伴書將燈放在地上,掏出懷裏的火石,害怕的東張西望,生怕從黑暗裏冒出什麼魑魅魍魎。

他搭拉搭拉的打了幾聲,卻不見有火花激出,哭喪著臉說:“公子爺,這裏一定真的有問題,你看!連火石都打不著了啦。”

“會有什麼問題?”賀蘭奇道:“不就是打不著火?”

翻過這個古龍岡,就能到興國,所以他才要趕這夜路,他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帶著官印,大搖大擺的進入衙門。

拍著驚堂木喝問堂下何人的感覺一定很妙,哈,有趣、有趣。

“不是呀。”伴書緊張的開始打嗝,小聲的說:“這裏一定是陰氣太重,所以才會……喔……”

他雙手搓著手臂,打了個冷顫,“好冷,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哈哈,伴書,你怎麼這麼膽小?”賀蘭接過火石,笑著說:“這火石給霧氣濕了,當然打不著。”

“我不是膽小,公子爺,而是寧可信其有呀!客店的老闆剛剛就說了,這裏不乾淨,你偏偏就……就要來撞撞邪!”要不是不非議主子是做奴才的本分,他一定得罵個幾句才痛快。

“嘿,子不語怪力亂神!”賀蘭一副教訓的口吻,“虧你還叫伴書,書都念到背後去了。”

伴書抱怨著,“那是連孔老夫子也膽小,所以不敢講,而不是不講。”

這種東西是不能不信的,越說他就越會來的!

賀蘭忍不住哈哈一笑,“有道理。伴書,你挺不賴的嘛,跟著賀真有點浪費了。”

跟著他那無趣的雙生弟弟,有點埋沒了吧?

“我就說嘛!要真有鬼,抓幾個來瞧瞧,也很有趣!”

“公子爺,噓噓!”伴書把手指頭放在唇上,眼睛亂眨一通,“小心隔牆有耳,這兩件事都說不得呀!那可是欺君的殺頭大罪呀!你要記得,你現在是假裝成二公子的嘛!”

不忌鬼神滿嘴胡說就算了,現在連欺君這事都嚷出來,他真懷疑公子爺會不會因為好玩,而叫人砍不肯的腦袋,試試是啥滋味。

“哪來的牆跟耳呀?這兒就你跟我,還怕被誰聽到?”賀蘭笑道,“放心啦,說到愛護自己的腦袋,我可是比你還用心的。”

伴書咕噥著,“我可沒這麼樂觀!公子爺,你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亂哪!”

要不是老爺真的無計可施,也不會冒這麼大個險,讓大公子頂替二公子去興國上任。

賀蘭俊眉一挑,“喂!嘰哩咕嚕的說些什麼?”

“沒有啦!”他雙手亂搖,連忙說道:“我說現在怎麼辦啦!到處烏漆抹黑的,也不知道往哪走才對。”

“就隨便走,反正路在腳下,沒燈也不打緊,摸黑不是很有趣?”賀蘭一臉毫不在乎的輕鬆模樣。

“有趣?”伴書搔搔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要是此刻是自己的正主子賀真在的話,一定不會說這種話的,他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唉!兩個公子爺生得是一模一樣,但個性可就是南轅北轍了。

大公子賀蘭生性就輕佻,沒有定性,二十有五了還一事無成,在替二公子到興國上任之前,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坐在門口曬太陽,和幾個髒兮兮的叫花子喝酒。

可是二公子賀真就不同了,他個性沉穩、為人正經,而且相當的有才幹,二十三歲那一年就連中三元,一路官運亨通。

要不是得罪了那個小人太子,也不會被貶到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個九品芝麻官。

“來吧,跟著我走。”賀蘭笑道,“別跟錯人了,呵!要跟錯人就算了,就怕跟著了鬼,那就糟啦。”

“公子爺,你別嚇我!”伴書緊張兮兮的緊跟著,“這麼黑,你真的看得見嗎?”

他輕快的說:“前面有光,朝那裏走不就得了?”

“有光?”伴書一看,那光綠亮亮的,晃來又飄去,差點叫了聲我的媽呀!

“公子爺,去不得呀!”

他死命拉住賀蘭的衣服,用力釘在地上。

“幹麼?怕黑的是你,現在前面有火光,不去的又是你?”

“那、那那怎麼會是火光?公子爺,你仔細瞧,那火、綠亮亮的,說不定是鬼火!”

“鬼火?”賀蘭一臉充滿興趣的說,“那更得去瞧瞧不可了。”

“公子爺,不要呀!”伴書急得都要哭出來了,“那是鬼呀!你這一去,穩死的!”

“呸呸呸,我都還沒去你就咒我?你怎麼知道我跟鬼打架我穩輸?”

他幹啥的不行,說到打架,那可是從來沒輸過。

“人家是鬼嘛!”伴書眼看勸他不住,也無法可施,跟著去嘛是不敢,可是自己一個人留在原地,更沒那個膽子,只好一邊發著抖,一邊在心裏大念佛號跟上去。

“要真是鬼,抓一個起來看看是什麼恐怖的模樣,呵呵。”

這世上,很少有事情能夠阻止賀蘭已經作決定的事。

而他既然想去弄個鬼出來玩玩,那就會勇往直前,不顧一切了。

所以說,大家都認定他沒定性,做事虎頭蛇尾,還真是冤枉了。


霧氣和黑暗完全的佔領了這座樹林,唯一的光亮,來自於半空中的一團綠光。

這團綠光,賀蘭遠遠就瞧見了,但雖然已經走到近前,卻仍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公子爺!這裏好古怪。”伴書用力吞了口口水,抓住他的衣袖說:“那東西就這麼浮在半空中……”

“是呀,倒真有點古怪!我把它抓下來瞧瞧。”他興奮的說著。

“不行啦!公子爺,絕對不行,我們快走!”

但是賀蘭才不管,興匆匆的往前邁開長腿,才走了幾步,覺得腳下高高低低的,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

他正低頭看時,伴書已經尖叫了起來,“骨頭……死人骨頭!我的媽呀!到處都是死人骨頭!”

“還真的是骨頭。”賀蘭借著些微的綠光,這才看見自己腳下踩著一根白慘慘的人骨。

“喂!快把腳拿開。”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語氣似乎有些不悅,“你踩到我的骨頭了。”

“骨、骨頭說話了?!”伴書雙腿一軟,身不由己的跌坐在地上,想逃,雙腿卻不聽使喚的使不出力氣。

他只能勉強地在地上爬開幾步,一邊大叫,“鬼、鬼,有鬼!”而且還是個白骨女鬼,這下子一定要給鬼抓去當點心了。

“骨頭怎麼會說話?”賀蘭蹲下來,抓起骨頭東瞧西瞧,一臉驚訝的說:“這還真稀奇,真的有白骨精呀?”

要是抓到了,拿到大街上去展覽,想看的人交一兩銀子,不用一句他就發大財啦!

“白骨你的大頭,快把我的骨頭放下!”

那聲音聽起來清脆而年輕,帶著三分倔強、七分任性的感覺,以這聲音聽來,這白骨精鬼齡可能不大,法力應該不怎麼高強才對。

“喂!我叫你把骨頭放下來,你聾啦!”那聲音又道。

“閉嘴!吵死了,要是真有鬼,也已經被你嚇跑了!”這句話卻是對著伴書說的,因為他持續不斷的尖叫,似乎讓白骨精頗為火大。

這時賀蘭終於發現,聲音並不是來自於他手上的白骨,似乎是出自地底?

地底?他微皺著眉,突然眼前黑影一閃,有個東西朝他飛來,他順手一抓,只覺得手裏油膩膩的,連忙攤開掌心一看。

“雞脖子?”

“錯!是老娘啃過的雞脖子,你到底要不要把我的骨頭放下來?”

賀蘭循聲往前一探,腳下一個踏空,差點摔倒,還好他應變迅速,連忙退開數步。

原來就在他面前不過數步的地方,居然有個大坑,而因為暗,再加上那裏地勢較高,一時之間很難發現。

“喂!你踏這麼多沙土下來,想把我活埋呀!呸呸呸,害我吃到了,難吃死了!”

賀蘭一臉稀奇的往前幾步,彎腰在坑邊采看,終於讓他看出了個所以然來。

有個人攀在坑邊,只露出半顆頭,聲音正源源不絕的從那裏冒出來。

他有些失望的說:“伴書,你可以閉嘴了,這不是鬼。唉……”

而此時伴書已經手腳並用的往前爬,只顧著亂叫的他,完全沒辦法將賀蘭的話聽進去。

“廢話,我當然不是鬼,喂!你到底要把我的骨頭拿著多久?”

那可是證物耶,她可不希望辛苦挖出來的證物,被一個半夜不睡覺的冒失鬼給毀了。

“這是你的骨頭?”

他細眼看去,只看到一張髒兮兮的臉蛋,而且半邊臉都叫長髮遮住了,只看到一隻黑漆漆的眼珠,半個鼻子、半邊唇。

不過看起來年紀不大,似乎給他當妹妹也嫌小,想到她剛剛還自稱老娘,他就覺得有些吃虧了。

賀蘭將那根人骨在手中轉了一圈,送到她面前去,“物歸原主。”

“不還我你留著當紀念嗎?哇!”

她伸手一搶過,人就消失,賀蘭大奇,連忙探頭去看,只見坑裏有具半開的棺材,還有一個木箱子,原來剛剛那個姑娘就是站在木箱上跟他說話。

她其實也沒有消失不見,只是跳下木箱而已。

一隻啃了一半的烤雞被扔在一旁的竹籃子裏,裏面還亂七八糟的堆了一些槌子、尖錐、麻繩等等的東西,不知道是做啥的。

見那姑娘探身伸手在棺材裏撈了撈,隨手丟上來一個東西,賀蘭轉頭去看,終於明白這滿地的白骨,都是她扔上來的。

“姑娘,你三更半夜跑來這挖墳,會不會太擾鬼清夢啦?”如果是要盜墓偷東西的話,也該挑個氣派點的墳坑吧?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她是在盜墓沒錯吧?還帶了點心來呢!

“就是要挑三更半夜起大霧來挖這墳才有用。”她哼了一聲,又說:“我跟你說這幹嗎?滾你的,別妨礙我做事了。”

“當然要跟我說,這裏算我的轄區,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都得查清楚、弄明白。”

知縣是父母官嘛!遇到有人盜墓,壞人屍骸還不聞不問的話,那也算瀆職吧?

“你的轄區?”

她站起來,伸手在半空中一拉,那團綠色的火就飛到她手中。

賀蘭這時才明白,原來那團火光是以黑線吊在樹上,牽到坑裏,固定在一塊石頭上,黑線在黑暗中看不見,所以他們才會以為是淩空。

那團綠火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就是紗囊裏裝了螢火蟲罷了。

“瞧瞧是誰說這種大話,呵呵,你的轄區?”她輕斥一句,“別笑死我啦!”

“有什麼好笑的?”原來她拿火是要照他的臉,看他的樣子。

“你三更半夜還在這裏晃,一定是為了趕路,既然要摸黑趕路一定是有要緊的事要辦,是吧?勸你少管別人的閒事,快滾你的吧。”

“話是沒錯,可是既然叫我遇上了這麼古怪的事,沒弄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不過你的同伴已經走很遠了。”她一皺眉,一臉不耐煩的說:“他怎麼還在叫?”

“當他練嗓門就好。”他乾脆直接盤腿而坐,道:“說吧,你要是不交代清楚,我可是會把你送官的。”

“哈哈。”她忍不住大笑,“你要把我送官?好吧,那你稍等,天亮之時會有官府的人過來,到時候你再去跟他們告狀吧!把我送官?哈哈。”

看她笑成這樣,賀蘭也知道送官這兩個字大概不對她構成威脅吧。

“沒什麼好笑的,我說把你送官就是送官!”他可是縣太爺,如果連一個盜墓賊都擺不平,那他還需要混嗎?

“好啦,隨便你,這世上就是有這麼許多愛管閒事的人。”

其實他這麼羅哩巴唆的妨礙她,應該是她把他送官才對吧?不過她天生器量大,懶得跟人計較。

“我不是愛管,我是不得不管。”賀蘭伸出手指頭,認真的搖了搖,“所謂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忠君之事嘛!”

她一愣,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聽見人家管閒事的理由這麼好笑。”

“不會呀,很正當呢。”他也一笑,隨即說:“忘了告訴你,我是興國的新知縣。”

“新知縣?”她的聲音陡然拔尖,帶了一些興奮的語氣,“你是賀真?!”

只見她跳上木箱,手腳並用的爬上來,眼裏閃著興奮的光亮。

“你幹麼?”瞧她那麼興奮的樣子,還擺出餓虎撲羊的姿勢,讓他有些小生怕怕。

不過她上來之後,他才注意到,原來她個頭這麼小,奇怪的是嗓門卻那麼大。

“原來你是賀大人!久仰久仰了!真沒想到,我居然有這個榮幸跟你說話!”

雖然半邊臉被頭髮遮住了,但她另一邊的臉可就寫滿了崇敬和佩服,“虎台寺的奇案您破得太漂亮了!”

“大夥知道您要來,都開心激動的不得了!您是當朝有史以來最傑出的禦史,您破過的案子、翻過的冤獄難以計數,您……”

她兩隻小手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握著、搖著,一臉的興奮樣,賀蘭忍不住在心裏想,她要是有尾巴的話,恐怕也在大搖特搖吧。

“夠了、夠了,也沒那麼偉大啦!只是隨便弄弄,結果就破了案子,也沒什麼。”

雖然賀蘭的臉皮很厚,但人家把自己誇成這樣,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您太客氣了。”真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幸運,在這樣的夜裏,能跟這個偉大的奇人有這番偶遇和對話。

她現在有點氣自己剛剛對他說話不客氣,她應該要恭恭敬敬的才對。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了吧?”早知道亮出知縣的身分能得到熱烈回應,他應該在身上掛個牌子,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

“我在做煮骨的準備。”她必恭必敬的說,“我是興國府衙裏的仵作。”

他瞪大了眼睛,“仵作?!你?我不信,你唬我呀,你明明是個女的!女人怎麼能當仵作呀?”

她不但年紀幼小,而且還是個女的,她會是仵作?會不會太草菅人命……還是說屍命比較妥當?

“大人,去年我曾寫信給你,和你商討一樁死後灌毒製造冤獄的疑點,你當時可沒說女人不能當仵作。”

而且他還稱讚她的發現,並且嘉勉她,說她恐怕是當朝僅見的天才型仵作。

開玩笑,她三歲就會分辨溺水而死和死後被投入水的屍體的差別了,許多仵作老得鬍子都打結了,還無法分辨呢。

“呵呵,是嗎?我這麼說過嗎?”他搔搔頭,含糊的帶過去。

賀真也真是的,既然跟興國的這個怪丫頭仵作有點小交情,應該先跟他說一聲的嘛!

“自己說過的話又怎麼會忘記?”她一臉懷疑的看著他,開始考慮自己該不該因對方自稱是賀真大人就相信他。

“我是貴人嘛!貴人的記憶力都不好,呵呵。”賀蘭趕緊轉移話題,“你說要煮骨,煮這副屍骸嗎?煮他幹麼?”

能吃嗎?要真吃下去的人不是瘋子就是變態,他看這丫頭怪裏怪氣的,恐怕異於常人也說不一定。

看她不說話,臉上的表情換成了冷漠加上輕蔑,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於是他連忙補救一下,“你摸黑工作這麼辛苦,怎麼不點盞燈或是火把的?用螢照瞧的不吃力嗎?”

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手下嘛!先建立良好的主從關係,他這個知縣才會當得輕鬆快樂。

她哼了一聲,身手俐落的跳回坑內,“我懶得跟騙子說話!”

這人一定是知道賀大人被貶到這裏,想冒著他的名氣大,在正主子沒來之前,到這來招搖撞騙。

哼哼,不過說沒兩句話就洩了底!

要是賀大人的話,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她煮骨是為何,特地螢照又是為何?

這個大騙子惹火了她,她最討厭人家說謊了!

賀蘭一臉無辜的喊冤,“我怎麼會是騙子?”

“哼!”

回答他的是一聲重重的悶哼,還有一根臂骨,從天而降,敲中了他的頭。

難道這丫頭已經識破了他並不是賀真的事實嗎?

真是糟糕呀,他才剛來,連衙門都還沒進去,就已經被人識破了?!

這時候,她又爬回地面上,大刺刺的說:“手伸出來!”

賀蘭也不知道自己幹麼照做,但他還真的乖乖伸出了手。

匡啷匡啷幾聲,他的手被上了鏈,他不禁驚訝,“這是幹麼?”他是知縣,不是犯人耶。

“算你運氣好!姑娘這副手鏈從沒銬過犯人,你可是第一個。”她怎麼能容忍一個大騙子冒充她最崇拜的人,到處去招搖撞騙,破壞名聲?

他苦笑一下,“那我是不是該包一個紅包給你?”

她瞪他一眼,用手上的骨頭在他頭上敲了記爆栗,“想賄賂呀?門都沒有!”

“喂!那是死人骨頭呀!”居然拿死人骨頭在他頭上亂敲亂打,晦氣死了!

他要是因此而衰事連連,那都是她害的。


賀正學有些心焦的在書房裏踱步,不時摸著鬍子,長長的歎口氣。

坐在太師椅上的賀夫人一邊垂淚,一邊搖頭。

“哎呀,夫人,你別難過了,總是會有法子解決的。”

“我就怕這事越鬧越大,到時無法收拾,那該如何是好?真兒他、他從來也不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呀。”

會是那個意外勾起了他心裏的陰影,這個打擊讓他作出了最壞的選擇,所以他才走了,遲遲沒有回來嗎?

他從來沒有離開超過三天的,這一次卻整整兩旬的時光不見蹤影,直到派令下來,一定得上任之後,不得已才讓蘭兒出門。

“現在就只能希望蘭兒頂得住,而我們能及時找回真兒。”賀正學歎了一口長氣,“我倒不怕找不回真兒,只擔心蘭兒露馬腳,他的個性,唉……他的個性。”

成不了大事的呀,如今把一家安危的重擔放在賀蘭肩上,他自己也是擔心得很呀!

“要是蘭兒像真兒那樣,咱們也就不用擔心了。”

賀夫人不禁埋怨的說:“老爺,你又說這話對蘭兒不公!”

因為弟弟實在太優秀了,所以當哥哥的被一比之下就顯得一無是處,這種話她已經聽得太多,沒想到連自己的相公都這樣!,

要是給蘭兒聽見了,一定會使他難受的。

“夫人,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真兒的病,唉……”

賀夫人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當年、當年我能把孩子們看好,今天也不會發生這些事!”

“夫人,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想不開,那不是你的錯,當然也不會是真兒的錯,唉,你們就是想不開。”

他眼裏泛著淚光,想到十多年前那場意外,他就心痛不已。

“老爺,其實我心裏想著,要是這次真兒回不來了,咱們、咱們就、就別勉強設法,硬要他回來。”她強忍著心痛,說出了這個在她心中有了好久好久的想法。

她哭著說:“有蘭兒就好了。”

“夫人,你怎麼這麼說?你明明知道咱們該留住的是真兒,該送走的是蘭兒!”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實在不想讓真兒痛苦下去,蘭兒他什麼都不知道,或許這樣比較好……”

“夫人!”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真兒一定要回來!我們得做對的事,至於蘭兒、至於蘭兒……”他哽咽著,“他早就該走了。”

“相公!”她哭倒在他懷裏,“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已經請諸葛琴操過去興國先幫蘭兒,他是真兒最好的朋友,他一定幫得上忙的。而且,我不是答應過你,我們一定會陪在蘭兒身邊的嗎?”

“老爺,那我們為什麼還不去呢?”她期盼著說:“現在就去看看他吧。”

“過陣子再說,我們現在去,蘭兒會覺得奇怪的。”他摸著妻子的手安撫著,“你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

賀夫人哭道:“我真希望真兒回來了。”

賀正學又是一聲無奈的長歎,“我也希望。”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2 AM

第二章

“大人!”

一個滿臉鬍鬚、身材粗壯的中年男子一臉誠惶誠恐,飛快的解開鐵柵欄上的鎖,飛快的說:“屬下一時失察,連累大人受困,真是罪該萬死!”

一旁伴書則是責備的說:“我早說我家公子爺是知縣大人,沒人信我!”

還好官印和派令他好好的收在行李裏,否則可憐的公子爺不知道要被關多久。

而這群笨蛋,還在縣城外搞了一個盛大迎接,卻苦苦等不到人。

總捕頭朱炎抱歉的說:“對不住呀!我們真的是不曉得。”

都是宋沛恩那丫頭不好,既然抓了人回來,怎麼也不跟他說一聲,就直接把人丟進牢裏?

賀蘭笑咪咪的說:“不要緊啦!當作來監獄考察,這裏的環境不錯嘛!”

雖然是地牢,但是通風好,完全不覺滯悶,當然也不會有怪味啦。

到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木床上的舊被也疊得整整齊齊,淨桶也刷得潔淨無比,擺在角落裏。

他在這裏吃了兩頓,雖然都是粗茶淡飯,卻也份量十足。

原來在這裏當犯人,也挺愜意的嘛!

“是,多謝大人不責怪屬下。”朱捕頭感激的說。

還好這個新任上司毫無官架子,為人也隨和,要是換了旁人,老早就大發雷霆,下令將瀆職之人查辦了。

大家都說賀大人是個難得的好官,而且斷案如神,這次是因讒被貶,相信等皇上明白真相了之後,自然會再度重用。

“我幹麼怪你們?”賀蘭呵呵的笑著,一派的好脾氣。

說實在的,他其實也沒立場怪人家啦,畢竟他的的確確是個冒牌貨。

也不能怪那個小姑娘把他當騙子嘍!

朱捕頭一聽,心裏就踏實了一點,“都是宋沛恩糊塗,居然把大人當作宵小,屬下一定會好好責備她。”

伴書插嘴道:“對對對,公子爺,一定要把她重重打幾棍,太不應該了嘛!”

居然把公子爺當騙子關起來,更罪大惡極的是,還裝神弄鬼的嚇得他屁滾尿流,有失尊嚴,所以一定要罰!

“宋沛恩?喔喔,你說那丫頭?責備倒是不用了啦,反正我也沒什麼損失,就不用急著怪她,而且八成是我沒說清楚,才讓她誤會了吧。”

原來那骨頭丫頭叫宋沛恩呀,這名字挺好的嘛。

伴書一聽公子爺居然不罰,一張臉馬上垮下來,偷偷的哀歎自己命不好。

“大人您真是明白事理!”朱捕頭連忙說:“說實在話,若真是要將宋沛恩革職查辦,屬下可得大傷腦筋了。”

“為什麼要大傷腦筋?”聽起來好像宋沛恩是個多麼了不得的人物,府衙缺她不可。

“大人,你剛到任可能不清楚。宋沛恩是府衙的仵作,是前任知縣上書請皇上破格任用的,她不但是當朝最年幼也是唯一的女仵作。

“別看她年紀小小,只要屍體到了她手裏,有任何古怪都能查得一清二楚。大人,你看這牢裏空無一人,如此整潔,還是這兩年的事。”

賀蘭奇道:“該不會是因為宋沛恩之能,所以無人敢犯案?”

“是可以這麼說。”朱捕頭笑著說,“宋沛恩兩年前正式上任後,的確使命案減少了許多。”

宋沛恩可是他們興國府衙之光,還常常外借到其他地方去辦案。

“她真的這麼行?真瞧不出來。”一個小姑娘而已,成天跟死人骨頭為伍,真難為她不感到害怕。

“她們宋家歷代都是仵作,接連出了好幾個優秀的人才,她的能力一半是祖傳、一半是努力來的。”說到這裏,朱捕頭忍不住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可惜,天妒英才,唉。”

“怎麼?她死啦?”好端端的說起天妒英才,難道那骨頭丫頭因為誤抓了他,引咎去死了嗎?

沒這麼嚴重吧!

朱捕頭一愣,“她?不是不是,我是說她爹來追終啦,一個盡忠職守的好人,可惜一家老小全逃不過那一關,全都死光了。”

賀蘭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是他自己想錯了,宋沛恩還活得好好的,什麼引咎去死都是他自己想太多啦。

朱炎又是一愣,他真不明白,怎麼他說宋家全家死光光這等慘事,居然會逗得知縣大人開懷大笑?

“大人,宋家慘案,您應該也有耳聞才是吧?”他語氣已經有點見怪的意思,要不是因為他是上司,他早就出口斥喝了。

“宋家慘案?”他搖搖頭,“我沒聽過,是怎麼個慘法?”

朱捕頭曲起手指算了算,“七、八、九……對,九年前的事。有個被定罪的死刑犯越獄之後,因為恨極宋追終的驗屍證據將他定罪,所以將宋家十三口殺光,只有宋沛恩生還。”

賀蘭聞言立時收起笑容,皺眉道:“兇手可抓到了?”

朱炎搖搖頭,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大人,宋沛恩遭此巨變,所以性情有些古怪,如果她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希望您多海涵,不要見怪。”

“性情古怪?怎麼個古怪法?”他好奇的問著。

賀蘭點點頭,他當然不會見怪呀,他這個人最看不得人家這麼淒慘了。

她小小年紀遭逢慘變,一定會有心理陰影,他既然是父母官,而且她又是他的屬下,他來關心、照顧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朱炎搔搔頭,又說:“這個嘛!一時也說不清,總之就是不像一般姑娘家就是了。”

“是嗎?”賀蘭問:“應該關心關心她一下才對,你們都沒想過要照顧這個遺孤嗎?”

朱炎像是聽見了最不可思議的話似的,一臉愕然的說:“照顧?這個嘛,大家都有家累的,好像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宋沛恩真的有點奇怪,大夥也不知道怎麼跟她相處嘛!”

“是嗎?這倒挺有趣的。”

聽起來,那丫頭的古怪似乎包括了拒人於千裡之外。

不過她應該不是沒得救才對,她在樹林理挖骨頭的時候,不就跟他相談甚歡嗎?

但這個相談甚歡是賀蘭一相情願的想法,宋沛恩可從頭到尾都沒高興過呢。


桌上有上好的龍井,四疊精緻的乾果蜜餞和糕餅,耳朵聽著精彩的說書。

靠在二樓窗邊的賀蘭一臉滿足又愉快的表情。

那邊說書先生說得興高采烈,伴書聽的聚精會神,但賀蘭的一雙眼睛卻不時在街上打轉著。

興國是大縣,城內非常的熱鬧,因為連年的豐收,因此百姓們都神情愉快,穿著整齊乾淨。

的確是一派歌舞昇平的太平景象。

“怪了!那是做什麼?”

他發現,怎麼街上的行人紛紛往兩邊避開,移動的動作從高處往下看,尤其明顯。

很快的,他發現了原因——

宋沛恩那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人群裏,於是人潮主動的朝兩邊移開。

賀蘭驚訝的看著她用很快的速度跑到對面的燒餅店,過了一會懷裏抱著一包東西出來,又匆匆跑掉,鑽進了小巷子裏,消失不見。

剛好來幫他添水的店小二聽到他這麼說,於是探頭一看,笑著說:“這位公子,你外地來的,所以不曉得吧?”

“是呀!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他手指著樓下已然恢復的人潮說道:“你有沒有看見?”

原來宋沛恩很適合來替大官開道!不用敲鑼打鼓大叫回避,人群就會自動走避讓路。

店小二笑著說:“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那姑娘是咱們縣裏的仵作,天生是吃這行飯的,她從小在死人堆裏長大,聽說她在家裏養了許多鬼,所以才對死人的事這麼明白。”

賀蘭奇道:“哪有這種事?”

“公子,這種事是不能不信的。誰要是靠近她呀,一定會沾到晦氣,會倒楣的!還好小姑娘倒也懂事,知道自己邪氣人家忌諱,也不跟人打交道。”

賀蘭一聽,忍不住有些火氣竄了上來,“這樣做不對吧?”

如果全城的人都這種想法,一起排擠她的話,難怪她要古裏古怪了。

“公子,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小姑娘可憐,說起來也慘啦!不過可憐是可憐,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是要顧。”

店小二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新任縣太爺,才毫不忌諱的跟他攀談了起來,否則他可不敢詆毀衙門裏的仵作。

“你說接近她會有倒楣的事發生?我可不信!”

伴書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公子爺,你別又不信邪了!這位大哥這麼說,一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那日被她那般裝神弄鬼的嚇唬,他就一肚子火。

“有什麼人因為她而遭到橫禍的嗎?”這宋沛恩也真是冤哪,她的身世、她的工作,居然讓她變成人家排擠的人。

“這麼說起來的話,倒是沒有啦。”店小二搔著頭笑道,“畢竟沒人敢靠近她,多跟她說幾句話呀。小姑娘平常都挑小巷子走,也不會讓人家撞見她,其實還挺乖的。今天是月初,所以她才會過來。”

“為什麼月初才會過來?”賀蘭好奇的問,不知不覺的,他心裏裝了滿滿的遺憾。

他覺得偏見真是很可怕的東西,一如朱捕頭對宋沛恩的專業稱證有加,可是卻因這些鄉野怪談,對她敬而遠之。

“公子沒看見她剛剛進了燒餅?小姑娘姓宋,跟賣燒餅的同宗,所以老宋肯做她生意,否則恐怕早給餓死了。”

賀蘭一聽,忍不住在桌上一拍,“太過分了!”

這宋沛恩怎麼說也是他衙門裏的人,他怎能任她被如此糟蹋呀!

看她一買就是一大堆的燒餅,恐怕是打算吃上好一陣時間,居然會慘到這種地步,他聽了都不忍心,而這些人居然看得下去。

店小二嚇了一跳,連忙說:“是是,是小的說錯話了,公子你別跟我計較呀!我阿三就是大嘴巴,淨說些不中聽的惹人生氣。”

伴書也幫腔道:“公子爺,你也不能怪他們,大家心裏害怕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怕什麼?不就是怕死?”賀蘭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的說:“看清楚我的樣子,我現在就去接近宋沛恩,而且絕對不會死!”

他這麼一大聲嚷嚷,酒樓裏的所有人都愕然的看著他。

賀蘭跳上椅子,又說了一遍,“看著好了,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他就不相信,宋沛恩真的有本事讓人遭禍!

伴書苦著臉,哀叫一聲,“公子爺,你怎麼又搞事啦!”

老爺跟夫人特地交代,叫他好好看著公子爺,要讓他低調行事,別惹任何人多注意。

可他現在這樣搞,大夥還能張大眼睛,看他什麼時候死嗎?


一塊寫著“昭雪堂”的橫區,高高的反掛著。

陳舊的烏漆大門左右大開,一眼可以望見長滿了人高的雜草庭院,曾經清澈的池水因為堆滿了枯葉和污泥,變成了深深的黑綠色,毫無流動的成了一攤死水。

被雜草淹沒的屋宇,還能隱約看出往日的氣派,只是到處蔓延的青苔、破敗的窗櫺、頹倒的門窗,明顯的昭告此處荒廢已久的事實。

“每次來這個鬼地方,我就全身發癢。”

兩個捕快打扮,腰掛大刀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張望,其中一個不斷的搔著手臂,似乎很癢的感覺。

“就你毛病特別多,怎麼我就不癢?”劉一刀推了他一把,笑著說:“我看是你膽小,找藉口不進去吧?”

方正立刻反駁,“你膽子大!那你去呀。”

“朱捕頭叫我們兩個一起來的,當然是我們一起進去才對!”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進去就對了。”他嘿嘿的笑著,“我還想你幾時變得這麼勇敢了,原來還是……哈哈怕鬼嘛!”

“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麼好怕的!去就去!”劉一刀被他一笑、一激,勇氣陡生,大踏步的往前走了幾步。

而他才剛踏上臺階,就聽見一陣憲率聲傳來,雜亂茂密的野草紛紛往兩邊倒去,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快速走來。

想到昭雪堂裏住著厲鬼的傳聞不斷,劉一刀心裏發毛,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不由得退了一步。

方正也覺得古怪,顫聲道:“什、什麼東西?”

話才說完,一個黑影陡然從草叢中竄出,直接撲到劉一刀身上。

只聽見兩聲慘叫,兩個年輕捕快被嚇得跌成一團,而一隻異常興奮的長毛狗則是搖著尾巴,吐著舌頭,踩在劉一刀身上,親熱的汪了幾聲。

“哈!是來福,瞧你嚇成這樣!”方正哈哈大笑,摸著小狗說道:“來福!你可把劉大哥嚇得差點尿褲子啦!”

“胡說八道!我哪有被嚇到,是你被嚇到吧!”劉一刀把來福推開,覺得有些沒面子。

“來福在這,那宋沛恩應該也在。”於是他扯開喉嚨,朝裏面叫了幾聲,“宋沛恩!宋沛恩!”

“幹——麼?”

宋沛恩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把他嚇了一跳,哇的大叫一聲,“哇!你嚇死我啦!”

沒事悄無聲息的蹲在他旁邊,而且又是披頭散髮的,只露出一隻眼睛,聲音還有氣無力的,真是會給她嚇死。

“誰嚇你了,我一直在這裏好嗎?”

“你在這裏幹麼!”方正拍拍胸口,說道:“也不出聲,膽子小一點的都給你嚇傻了。”

“我在看螞蟻。”她伸手指著地上的一串黑點,“你別踩到了。你們兩個跑來我家幹麼?”

“賀大人說了,今天要跟大夥吃頓飯,親近親近,讓衙門裏的人都上醉仙樓,朱捕頭叫我們來跟你說一聲,大人特地交代你一定要到。”

劉一刀搶著說:“我們說你絕對不會去啦,不過大人堅持我們一定要跑這趟,跟你說一聲。”

大家都知道宋沛恩一向是生人不近,只跟屍體作伴的嘛!

“我會去。”她擺擺手,站起來彎著腰跟著那群螞蟻移動,而來福則是跟在她屁股後面,不斷的搖著尾巴。

“你要去?!”方正和劉一刀頓時覺得胃口全無,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本來嘛!大家酒酣耳熱時,旁邊坐著一個渾身陰氣、臉色發青的女人,誰還開心得起來呀?

“我不是說了嗎?好啦,別煩了,我還有正事要做。”

她當然要去,那個騙子縣太爺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她!

“正事?跟蹤螞蟻?”方正一臉的不解,大家都說她是怪人,還真沒冤枉了她。

“那你忙吧,我們走啦!”劉一刀將方正一拉,兩個人飛也似的溜開,似乎離屋子越遠越好。

“宋沛恩真是越來越古怪了!”方正咕噥著,“她是不是腦子有病呀?”

“大概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吧。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人家慘得勒。”

“我知道呀!一個死刑犯越獄嘛,將宋家上上下下十三口全殺了,就她一個人沒事。”

“原來你聽說過呀!”劉一刀點點頭,“那年她才八歲,真慘。”

方正同情的搖搖頭,“會變得陰陽怪氣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只不過,同情歸同情,還是不要跟她太過接近來得好,晦氣嘛!

而且她又是個仵作,專跟死人為伍,說不定身上還沾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所以還是避著點好。

不只他,全興國城裏的人都這麼想。

刀口餘生的宋沛恩,在那血腥的一夜後,徹底的孤單,然後一年比一年更寂寞。

到現在,她十七歲了,身邊除了一條狗之外,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3 AM

第三章

賀蘭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用手拖著腮,睡眼惺忪的望著堂下爭辯不休的兩個人。

“大人!你一定要判這個惡棍棍刑,小人心頭這口氣才會消!”

“你打傷了我家大黃牛,居然還反咬我一口!大人,你要用大刑,這混帳才會招認!”

兩個人你告我、我告你,互不相讓,要不是這是公堂,恐怕已經大打出手了。

賀蘭伸了個懶腰,一臉無聊的說:“好了、好了!王大富,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對林好用刑?”

“當然!大人明鑒,王大富縱容他的大黃牛到我田裏,糟蹋我的莊稼,罪大惡極嘛!你下判他打個八十大板,我不服呀!”

“大人!”林好立刻喊冤,“是王大富自己沒修柵欄,才讓牛跑過去的,他可是把我賴以維生的大黃牛打斷了腿,我怎麼活呀!大人,你要給他大刑才行呀!”

賀蘭又打了個哈欠,自始至終都用手托著腮,一臉有氣無力的樣子,“那林好,你也一定要看到王大富被打斷了腿,才甘願是不是?”

“當然,您是青天大老爺,一定能還小人一個公道的!”

“真是麻煩!這樣好了,既然你們都要我對對方用刑,才算替你們主持公道,我也不想偏頗,就兩個人都打三十大板,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他一揮手,“來人!用刑。”

林好和王大富同時大叫,連忙跪地磕頭,“大人!小人知錯了,千萬別打、別打!”

“真的不用打嗎?你們不是要本宮這麼辦才叫公道嗎?”

“不不不,大人您才是官,當然是給您判才對,小人說的您當是放屁,又臭又不好聽。”

林好也連忙說:“是呀大人,剛剛小人說的都是胡說八道,大人您最公道,怎麼判都很妥當,絕對不會偏頗!”

“這麼說起來,這事該怎麼解決,我能出主意了是嗎?”賀蘭笑了笑,“兩位,是這樣嗎?”

兩個人點頭如蒜,紛紛說:“大人請判!”

“那就對了。我才是縣太爺嘛,是不?”他驚堂木一拍,“那我就判啦!事情的起因是王大富的柵欄壞了沒修,而林好的牛又沒綁,才肇禍,所以呢,林好負責把王大富的柵欄修好,而王大富則負責林好醫牛的費用。”

“至於被牛踩壞了莊稼,是些什麼呢?”

“啟稟大人,是大白菜。”

他又是一笑,“既然被踩壞,也賣不了什麼錢,就讓衙門便宜點買進來吧。”

“多謝大人。小人寧願不要錢,全送給大人!”

“你想賄賂我呀?呵呵,不行。還有呀,下次再為了這種小事來告官,浪費我的時間,”他笑咪咪的說:“我就兩個都打,還要迫繳告官費,聽見沒有!”

因為賀蘭翻閱舊檔,發現這兩個人比鄰而居,常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來告宮,浪費朝廷的人力、物力,所以才這麼說。

他是縣太爺嘛,總該管管比較嚴重的大事吧?這種小事,村長、地保之類的就能協調處理了,用不著鬧到宮府來呀!

“聽見了,謝大人!”兩個人一聽,連忙趕緊出去,生怕還要交什麼告宮處理費還要挨板子,那就太不劃算了。

“唉,總算。”賀蘭高興的說著。

他坐了一個早上,坐得屁股都麻了,處理的都是些鄉裡間的小糾紛,無聊得他都要瘋了。

好動的他,可是用很大的毅力在忍耐著,現不好不容易結束了,他要趕緊脫下官服,到處去明查暗訪一番,既可以遊玩,說不定還會碰上什麼冤屈呢。

“大人!”巫師爺連忙說:“還有呢,柳寡婦要告八彎巷的豆腐王壞人名譽,造謠生事。”

賀蘭一張臉立刻垮了下來,“還有呀?”

天呀!難怪賀真要抗命離家,也不來這當知縣!

聰明的他大概早知道,到這裏來會死——會無聊死啦!


“累死人啦!”

賀蘭的烏紗帽歪了,官服也皺了,可是他沒力氣把自己弄得整齊一點。

他花了一整天時間,聽鄉民們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互告,在公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雖然是一整天都坐著,但可苦了他的耳朵和一向好動的屁股呀!

聽朱捕頭他們說,處理這些糾紛幾乎是例行公事,他就好想哭呀,這壓根就是受罪不是做官呀。

人家當官是威風八面,哪像他當得叫苦連天,連要作個判決,還先要被鄉民們七嘴八舌的叨念上一頓。

賀蘭有氣沒力的跨進花廳,還好官捨就在府衙後面,不然他還真沒力氣走回來。

然而,他才一腳踏進去,伴書高興的聲音就響起來了,“公子爺,你看看是誰來了!”

“是賀真來了嗎?”他現在最希望看見的人就是他呀!

唯有如此,他才能把這個無聊死了的爛差事還給他。

伴書一副受驚的樣子,急道:“公子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就說不可以提的嘛,給別人聽見就不得了啦。

伴書一叫,賀蘭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於是翻翻白眼說:“知道了啦,你就愛大驚小怪,這裏又沒別人。”

他眼睛一瞄,“而且諸葛也不算別人,對不對?”

諸葛琴操放下手中的茶,點了個頭,朝他一笑。“好久不見了。”

他是個瘦高白皙的年輕人,一雙丹風眼炯炯有神,雖然是書生打扮,但背上卻背著一柄長劍。

“你跑這裏來幹麼?”這傢伙是賀真的好哥兒們,兩個人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賀真不見了,他不去找,跑來這做啥?

賀蘭眨眨眼睛,“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做吧?例如說,找人。”

他不再說出賀真的名字,免得被伴書給煩死,而看伴書一臉滿意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作了對的選擇了。

諸葛琴操微微一笑,“該回來的時候,他自己就知道要回來,不需要我去找。”

“不知道他的自己知道是多久。”希望不會很久,因為他這知縣當了兩天,就已經快悶死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諸葛琴操看著他,眼睛裏突然閃過一抹悲傷,他輕輕的說:“不回來也好。”

賀蘭奇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事。賀真,我是來幫你忙的,你需要一個師爺,不是嗎?”

就算賀正學沒有請他相助,他也一定要來這一趟的,誰叫自己欠了賀真一個天大的人情。

救命之恩,是還不清的。

“我有四個師爺了。”賀蘭笑著說:“他們分管刑名、糧穀,還有什麼什麼我弄不清楚了,反正人是夠。你來作客我歡迎,幫我做事那就免了。”

諸葛琴操搖頭,堅定的道:“我一定要。”

賀蘭聳聳肩,“那就隨你,不過我話說在前面,我可沒多餘的錢發薪俸給你。”

“我知道。”諸葛琴操雖然在笑,卻帶了一些些的憂慮。

然而,開朗的賀蘭卻完全沒有察覺。


來福仰躺在地上,任憑宋沛恩的手在它肚子上撫摸,它舒服的扭著身體,四隻腳高興的彎曲著,似乎希望主人的撫摸永無休止。

“來福,那個大騙子一定有問題,你說對不對?”宋沛恩一臉若有所思的說著。

她跟賀真通信那麼久,他們一起討論疑難雜症,研究許多關於驗屍和發現物證的方法。

她雖然沒有在書信中透露自己的狀況及心情,可是他常常在信末給她鼓勵,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宋沛恩卻把賀真當作一種很特別的朋友。

他是她的老師、她的夥伴,也是她還會想關心的人。

但是現在這個叫做賀真的人,卻讓她無法跟信裏的那個人做一個相連。

他怎能不記得一個跟自己魚雁往返兩年的人呢?他怎麼會不知道煮骨知毒,是由來已久的一種驗證方法?

“如果那個大騙子偷了賀大人的官印跟派令……”宋沛恩急道,“那就糟啦!”

說不定賀大人已經遭到什麼不幸,那該怎麼辦?

“來福,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如果大人來此上任的途中出了意外,卻沒有人知道,那怎麼辦?”

來福汪汪的叫了兩聲,似乎此刻除了享受之外,也沒心思去分擔主人的焦慮。

“我是不是應該寫信去賀大人家問個清楚?請他們派人來查一查?”

賀真的父親是飽學的退休大學士,如果他的兒子真有了意外,他應該要知道才是。

主意一打定,宋沛恩立刻磨硯寫字,而來福則乖巧的伏在她腳邊。

此時,一陣風吹來,將桌上唯一的蠟燭吹滅了,原就昏暗的室內登時漆黑一片。

“搞什麼?門窗都關得好好的,哪來的冷風?”

宋沛恩連忙拉開抽屜,尋找打火石,準備重新點火,突然間,來福四隻腳著地,拱起背來,發出了低吼聲。

“來福!你幹麼?”

但來福卻不管她,兀自朝著一張空椅子低吼,然後在房裏像在追逐著什麼似的,一邊吠一邊做出跳咬的動作。

宋沛恩瞪大了眼睛,叫道:“來福!來福!你在做什麼?乖,不要叫!”

看來福突然狂性大發,她除了驚訝之外還是驚訝,因為它一向溫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現。

“嗚!汪、汪汪汪!”來福停止了在屋內跑跳,而是專心的對著關閉的門吠。

她連忙走到它旁邊,兩手抓住它耳後揉著,安撫它,“乖,沒事呀,你別亂叫呀!”

來福又汪了幾聲,似乎是想對她說什麼,兩隻前腳不斷的抓著門。

“你想出去呀?”宋沛恩連忙拔開門栓,可是來福卻又窩在她的腳邊,好像剛剛的發狂是她看錯了似的。

“哈啾!”

一個大大的噴嚏聲從門邊傳來,倒把宋沛恩嚇了一跳,“是誰?”

剛剛來福那樣,現在又有不是她打的噴嚏聲,難道真的有鬼嗎?

大家都把她家當鬼屋,沒人敢靠近半步,可是她在這住了多年,別說是鬼,就連鬼影也沒看見過。

難道,鬼就選在今晚要出現,讓她一睹廬山真面目了嗎?


宋沛恩屏氣凝神,跨出門外想見識見識鬼的模樣。

月光照射著門廊,一個英挺的年輕男子就站在那,眼如點漆般的明亮有神,鼻樑俊挺,薄唇似乎帶笑,活脫像是畫裏走出來的飄逸仙人。

但這個仙人,卻讓宋沛恩大皺眉頭。

“鼻子好癢!喂,你家該打掃了吧?我還沒看過哪個姑娘家裏這麼亂的。”

賀蘭揉著鼻子,一邊抱怨著。

他為了今天晚上的聚餐而特地換的月白綢衫,都讓她家的雜草和塵土弄髒了。

宋沛恩認出了來人,凶巴巴的說:“你在這裏幹麼!”

難道他不知道這裏是出了名的鬼屋,平常除了她之外,根本沒人敢踏進來的。

就算是衙門裏的人要找她,也都在門口叫而已,誰像他一樣,大刺刺、老實不客氣的直闖內堂,殺到後面的廂房來。

“找你呀,這鬼地方房間真多,還好剛剛我有先看見燭光,不然還真找不到你在哪裡。”

“這個鬼地方是我家。”她瞪著眼前的冒牌貨,哼道:“出名的鬼多!你膽子真夠大,難道不怕被鬼抓去當點心嗎?”

“你是個弱女子尚且不怕了,更何況我這個男子漢大丈夫。”不過是黑了一點,有什麼好怕的?

“我可不是什麼弱女子。”她沒好氣的說:“你到底到這幹麼?有事就說,沒事就快滾,我沒閒工夫跟你羅唆。”

“剛剛不是說了嗎?找你呀。”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來福,“真漂亮的……”

“汪!”來福張嘴一咬,還好賀蘭縮得快,才沒被咬個正著。

於是他改口,“真凶的狗。”

還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呢,跟它的主子還真是一個模樣。

“來福一向都對騙子沒好感。”宋沛恩斜睨著他,想在他臉上看出心虛,但他大概太會掩飾,不然就是臉皮實在太厚,一點痕跡都沒有。

“那它應該很喜歡我才對,呵呵,我又不是騙子。”賀蘭笑著說。

“是呀,你不是騙子,你是冒牌貨。”她接嘴道,“別人會讓你騙,我可不會。”

“你眼光真利,這樣也給你看出來了。”他輕鬆的說:“這樣好了,你要是找得到人來證明我不是賀真的話,就算你慧眼獨具,厲害的不得了。”

“我不用旁人來幫我佐證,我就是知道你是混帳大騙子!”

看他這麼有恃無恐的樣子,宋沛恩也覺得他這麼篤走一走有鬼,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問題,她得查出來。

“騙子就騙子,不用加個大,也不用多個混帳。”賀蘭一副很受傷的樣子,“好歹我也是你的頭頂上司。”

“我的頭頂上司是賀真賀大人,可不是個混帳大騙子。”

他雙手一擺,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沒想到你這麼固執。算了,對牛彈琴。”

“你拐著彎罵我,當我不知道嗎?”她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人家賀大人最是正經沉穩不過了,就連書信都是客客氣氣,誰像他這樣油腔滑調、流裏流氣的。

想冒充也不做些功課,活該被她一眼看穿。

“我幾時有罵你?我不是好好的來請你去赴宴嗎?”人家他在醉仙樓擺酒,她卻遲遲不來,所以他才親自來接的。

宋沛恩沖口而出,“對了,我倒是忘了。”

她想了一個下午要怎麼拆穿這個冒牌貨的假面具,卻忘了今晚該赴宴。

“可見得你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有點不尊重人。”

“對,我就是打從心底不想尊重你,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她原本就是要多借機接近他,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總會讓她逮到他露出破綻的。

賀蘭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何苦呢,真是何苦呢。”

“你管得了我那麼許多嗎?我就是這樣!”

“不是,我是在說我自己啦!我何苦拿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呀?”他自怨自艾的說:“好好的在醉仙樓吃飯喝酒不是挺好?”

聽他言下之意,頗有悔不當初的感覺,“你現在回去也還不晚。”

“我既然來了,就要達成任務。”賀蘭哈哈一笑,“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吃點排頭又算得了什麼?”

宋沛恩對他忽而哀怨、忽而歡喜的做作,皺起了眉頭,“賀大人也不會像你這樣亂七八糟!你不要這樣胡來,壞了他的名譽。”

別人不知道,以為真的賀大人也像他一樣浮滑無聊,那就糟啦。

“你幹麼那麼關心我的名聲是好是壞?”他伸手在她下巴一托,卻被她一手打掉,“你又不是我娘子!”

她怒道:“呸!誰關心你的名聲,少不要臉了!”

說話就說話,幹麼還要動手動腳?可見這人的品行不良,賀大人被他冒充,當是倒楣到了極點。

“好,你是心裏關心,嘴巴不說!既然你對我這麼好,那我也要投桃報李,關心你一下。你還沒吃飯,就來讓我請你一頓吧。”

“我去不是因為希罕讓你請,我是要抓住你的小辮子,讓大家都知道你是大騙子!”

“隨便你怎麼替自己找理由都好,你來是不來?”這骨頭丫頭還真是麻煩,要不是因為知道她身世可憐,所以才變得乖舛,他還真懶得關心她。

宋沛恩哼了聲,“有機會揭穿大騙子,我幹麼不去?”

就連來福也在旁邊湊趣,適時的汪了一聲。

“別叫我大騙子。”賀蘭搖搖手道:“你客氣一點的話,可以叫我賀大人,尊敬一點呢,就叫大老爺,再不然,我也有個名字給你喊。”

雖然給了宋沛恩這麼多選擇,但她還是——“大騙子,你再羅唆菜都給人吃完了,我可不喜歡吃剩菜剩飯。”

“當然當然,除非你是頭豬,才專門吃剩菜剩飯,大家也不會誤會你這麼晚去,就是為了要吃剩菜剩飯,我會跟他們解釋清楚,你儘管放心好了。”

“你……”她忍不住,差點一掌就往他頭上打去,“你才是一頭豬,才專門吃剩菜剩飯!”

賀蘭心裏好笑,臉上卻裝得正經八百,大聲喊屈,“我就說你不是啦。”

她瞪他一眼,喊了一聲,“來福,進來。”

砰的一聲,當著他的面,將門給甩上上栓。

“你火啦?下去啦?我跟你說笑的,你怎麼這麼小心眼?”開開玩笑也不行,所以他才說女人呀,是生下來讓男人覺得活著沒趣的一種東西。

“我換衣服不行嗎?”

屋裏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換的,不過賀蘭也懶得管,“行行,是該換一件衣服。”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要出門作客時,都會想要打扮一下的。

雖然這個小骨頭髒兮兮的,又披頭散髮,但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嘛!

賀蘭在門外站了一會,雙手抱在胸前,“好冷,這風還真涼。”

呀的一聲,門又打開,來福先竄了出來,一下子就往前跑得蹤影全無,而宋沛恩喊了幾聲,也不見他回來。

“八成追老鼠去了。”

就著月光,賀蘭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她沒好氣的說:“幹什麼?”

“你不是去換衣服嗎?”是他眼睛有問題嗎?

“是呀,你又有什麼問題了?”她不耐煩的說。

這大騙子還不是普通的羅唆,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煩她煩這麼久的。

“你這件衣服,跟剛剛不是一樣?”她剛剛穿的那件破舊的灰色布袍,跟現在這件絲毫沒有分別,就連袖口上的補丁都相同。

而且頭髮也沒梳呀,還是遮住了半邊的臉蛋,跟她進去之前一模一樣。

她又是一哼,理直氣壯的說:“當然不一樣!這件乾淨多了。”

賀蘭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呵呵,原來如此。”

這骨頭丫頭,還真是怪得有趣極啦!


天色透出光亮,仍然有些寒意,但一夜夢魘的賀蘭卻早已醒了。

他皺著眉,披著一件長衫,帶著宿醉坐在床沿。

聽見聲響的婢女趕緊送上醒酒湯,柔聲問:“大人,喝些醒酒湯吧,會舒服點。”

“好,多謝了。”他順手接過來,卻沒馬上喝,只是拿在手上出神。

他又作了那個惡夢了。

已經不大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一直重複這個夢,每次醒過來之後,總會帶著頭痛和不愉快的感覺。

賀蘭老是夢到自己沉在水裏,完全無法呼吸,胸口脹得好像要爆裂。

那種感覺真的非常的不愉快,甚至從夢裏延續到現實來,弄得他對水也有些懼怕了。

“大人,再不喝,湯要涼了,那就沒有效了。”

“好。”他仰頭喝掉,然後讓婢女伺候他梳洗更衣,準備一整天的公事。

他穿戴整齊之後,快步出門,在回廊上碰到了諸葛琴操。

“賀真!”他叫住他,隨手扔了個東西給他,“拿去吧,好東西。”

賀蘭一手接住,低頭一看,是個小瓷瓶,“什麼東西?”

“聽說你昨天醉了?這東西能讓你頭不痛!”因為他昨天剛到,立刻睡了一大覺,所以沒有去參加聚餐。

而賀蘭也打算今天再將他正式介紹給大家認識。

“最好有效!我頭痛死了,那個爛夢和酒真是害死我了。”

諸葛琴操一聽,激動的抓住他的手臂道:“你又作那個夢了!那麼你現在……”

“小聲一點,我頭痛你忘啦?”他嘰哩咕嚕的說:“唉,酒真是個壞東西。”

“賀真,我在問你那個夢!”他情急之下,不自覺的出力握緊他。

“就是一個夢,有什麼好說的?”他不以為意的說,推開他的手,“走吧,吃飯去。吃飽該上工了。”

諸葛琴操點點頭,有些憂慮的跟在他身後走向飯廳。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4 AM

第四章

騎在馬上的諸葛琴操微微皺著眉,看著在牆後探頭探腦的人影。

那是個披頭散髮,穿著滿是補丁的粗布衣服的姑娘,她不住的往衙門口這裏探望,一副鬼祟的樣子。

他覺得很奇怪,“賀真,你看那裏。”

而且他注意到,不只是今天,昨天他也曾看到她趴在牆頭上,窺探著官捨。

他本以為她是個女乞丐,大概對官捨好奇,才會爬上去看一下,所以沒有逮她下來。

但今天她又出現,就不禁令人覺得事情有蹊蹺了。

賀蘭回頭一看,笑著說:“喔,那是小骨頭,你高興的話叫她跟屁蟲也行。”

小骨頭?跟屁蟲?這是什麼名字呀!

諸葛琴操雖然覺得奇怪,但是賀蘭這麼說,就表示認識她的吧。

“諸葛公子!”伴書小小聲的說:“那是衙裏的仵作啦!她是個怪人,你別理她。”

他還因為覺得她裝神弄鬼害他丟臉而生氣,而且他也不能原諒她老是嚷嚷公子爺是大騙子。

“仵作?原來是她!”諸葛琴操一臉恍然大悟的說,“原來她就是沛恩!”

這下換賀蘭奇怪了,“怎麼?你認識她?”

還叫她沛恩?這麼親熱幹麼?他一定不知道宋沛恩不愛跟人家交際,連名字都不許喊的。

“聽賀真提過。”諸葛琴操看著她,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很有見識的一個女孩子。”

賀真曾經說過,這個女孩子很特別,將來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他為她花了許多時間,尋找她所需要的答案。

“唉,可惜你沒早點跟我說。”賀蘭籲了一口長氣,“否則我就知道要先跟她裝熟,現在也不會這麼麻煩。”

他壓低了聲音說:“那丫頭知道我不是賀真,你說她麻不麻煩?”

諸葛琴操默然不語,過了一會才輕輕歎了口氣,“還是離她遠一些,才不會露出破綻。”

“離她遠一點?”賀蘭呵呵笑著,“已經有太多人離她遠一點啦,也不差我一個。”

雖然到這裏的時日不多,但賀蘭也知道宋沛恩受不受歡迎。

她自己對人的不信任當然是主因,但大部分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也不對。

“賀真。”諸葛琴操擔心的提醒,“這不是兒戲,你不要……”

若是露出了破綻,讓太子知道了,不知道又會在皇上面前如何搬弄,到時候怎麼收拾,沒人知道。

以皇上如此珍愛賀真之能,都以貶官處罰了,要是賀蘭再出紕漏,那就只有個慘字形容。

“我知道這不是兒戲。”賀蘭雖然在笑,但意思卻很堅決,“我會小心。不用避著她,我也不會露出馬腳。”

他朝宋沛恩招招手,臉上掛著一個燦爛而且充滿友善的笑容。

她看起來有點猶豫,最後還是朝他走了過來。

嬌小的她一站在馬前,顯得更加稚小了。

宋沛恩個頭雖小,氣勢卻大得很,她仰頭看著他,“叫我幹什麼?你以為我是什麼,可以揮之則來?”

他笑咪咪的,“那你不是來了嗎?”

“我是過來告訴你,不要以為我是你可以招招手就來的。”她才不想在大街上跟他呼來喊去的,所以才走過來的。

“好,我知道了,下次改進行不行?”賀蘭被她的原則笑到不行,“你別老是鬼鬼祟祟的跟著我,要嘛就大大方方的過來,別讓新來的師爺笑你。”

“要笑就笑,我又不在乎!什麼時候又有了新師爺?”她看了看諸葛琴操,剛剛他們交頭接耳大說悄悄話,比她躲起來窺探還鬼祟勒。

“我請的呀,特別的是這傢伙不支薪俸,純粹友情贊助。”他吹了一聲口哨,“我人緣實在太好了。”

“那麼說來就是一丘之貉,都是騙子嘍!”既然這個賀大人是個冒牌貨,那他這個好朋友也就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諸葛琴操說道:“宋姑娘,何以你會認為賀大人跟我是騙子?”

“你們自己心知肚明,也不用我一直說。”反正沒人相信她,就連一向精明的朱捕頭都說是她多心。

所以她一定要找到證據,才能證明自己沒有冤枉人。

“宋姑娘,賀大人是千真萬確的,絕不是騙子冒牌貨,我用我的性命擔保。”

諸葛琴操一手舉向天說道:“如果我有虛言,五馬分屍不得好死如何?”

這下換賀蘭傻眼,“用得著發這麼毒的誓嗎?”

“表示我說的話絕無虛假。”諸葛琴操低頭對宋沛恩道:“怎麼樣,你信了嗎?”

她毫無誠意的一笑,隨即板起臉來,“這世上啥都能信,就是人信不過。”

老天壓根就不長眼,惡人壞事做盡都不見得會有惡報了,發個毒誓又算得了什麼呀?

“諸葛,我看你別跟她抬這門子槓,你說不過她的啦!”賀蘭好整以暇的說:

“反正我已經說了,讓她去找證據來證明我不是賀真。”

“是呀。”伴書也插嘴,“事實勝於雄辯,就讓她去逞口舌之快。”

宋沛恩立刻反駁,“才不是,真理越辯越明!”

諸葛琴操一聽她這麼說,仿佛抓到了機會,連忙說:“宋姑娘,這話賀大人曾在信裏跟你提過,若他是假的,又怎麼會知道?”

賀蘭連忙附和,“對對,我跟你說過這個道理,真難為你還記得。”幸好他夠機伶,能馬上意會諸葛琴操的話。

回去得記得叫伴書把賀真跟她聯絡的信件找出來,通通讀過一遏,否則難保下回會接不上話。

這下換宋沛恩悶了,賀大人的確這麼教過她,那信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旁人看過。

宋沛恩懷疑的眼光在他們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的,腦中就是有一個聲音不斷提醒有古怪,不能輕易相信他們。

賀蘭努力擠出一個最誠懇的笑容,心裏喊著,“你就相信了吧!沒什麼好懷疑的呀!”

過了一會,她清清喉嚨,“如果你們能拿到賀大人的官印和派令,要拿到他的信有多困難?”

聞言,賀蘭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說到固執己見第一人,你當之無愧呀。”

她做了一個鬼臉,“過獎。”

“好啦,不跟你吵這個,我要去官倉查存穀,你要大大方方的跟來呢,還是要繼續跟在我屁股後面鬼祟?”

“誰跟在你屁股後面了?我大方跟去!”她瞪了他一眼,又說,“免得你在數量上弄鬼,趁機盜賣官糧。”

賀蘭笑道:“你倒仔細,那就來吧。”

“公子爺,她是仵作怎麼能讓她去呀!官倉裏又沒死人。”伴書忍不住開口,“有諸葛公子這個師爺就綽綽有餘了。”

宋沛恩生氣了,她故意把聲音拉長,裝得淒慘無比,“有死人的地方我才能去嗎?那我應該到府上長住才對,不知道你歡不歡迎?”

“呸呸呸,你家才都是死人啦!”伴書看她陰氣沉沉的,忍不住心裏發毛。

聞言,宋沛恩臉色一黯,而一旁的賀蘭一直在看著她,立刻發現她神色有異,隱約也猜到伴書隨口的一句話,剛好碰觸到了她的舊傷。

於是哈哈一笑,彎腰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提到馬前放好,雙手圈住了她的身子。

宋沛恩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你做什麼?!快放我下去!”

沒想到他看來斯文,卻這麼有力,居然一把就能將她提起。

“再放著你們兩個不管,恐怕要當街打架了。”他轉頭對諸葛琴操說道:“走吧!”

“喂!你快放我下去!”天呀,這馬怎麼這麼高呀?她要是摔下去,一定很淒慘!

“到了就放你下來。”賀蘭才不管她的抗議,駕的一聲就催促馬匹快跑。

這不可苦了從沒乘過馬的宋沛恩,她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了,而不斷搖晃的街景,讓她頭昏腦脹,“快停下來!快!”

“還要再快呀?”賀蘭故意裝作不知情,拼命的催馬快跑。

“你這個混帳!我一定、一定要……”她沒辦法再說下去了,因為她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痛得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

“我是混帳你早就說過啦!”賀蘭一點都不以為忤,還是笑嘻嘻的。

他甚至覺得,尖叫聲讓她比較像個女的了。


浙瀝瀝的雨不斷下著,屋內的溫度跟外面一樣的涼。

裹著兩床濕氣很重的棉被,宋沛恩一點也感覺不到暖意。

她病得頭重腳輕,肚子餓得咕嚕叫,又冷得渾身發抖,一點力氣都沒有的癱在床上。

來福雖然一直陪在她床旁,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只是睜著無辜的眼睛,像是奇怪它的主人怎麼一直不起床喂它。

“哈啾!”她用力的打了個噴嚏,鼻子是通暢了一些,頭卻變得更痛了。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而雨越下越大,也越來越冷,她的心情也越來越糟。

“幹麼我要生病呀?哈啾!可惡!”

難道她還不夠可憐嗎?老天還要這樣折磨她,孑然一身的她仿佛還不夠悲慘,所以老天要她臥病在床,無人關照加倍的慘。

“還好還有你。”她安慰的看了看來福,“不過要是你會說話、煮飯,幫我烘棉被,烘得暖暖的,那就更好了。”

“不過呢,你能聽我說話,那就很好了。”

一個人久了,還真的會連該怎麼說話都忘了,還好她還有來福當她的聽眾。

只是有時候,她仍會感到難過。

究竟是大家怕她多一點,還是她怕大家才拉開距離?

這麼多年了,她其實也弄不大清楚,反正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獨來獨往、無親無友的生活啦。

要是人人都像那個大騙子一樣羅唆話多,說不定她還會嫌吵呢。

才剛想到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她門前。

她咬牙切齒的說:“又是你!”

除了那個冒牌縣太爺之外,沒人把她這兒傳說猛鬼聚集的家當廚房,那麼常來。

果然,賀蘭的聲音跟著敲門聲響起來,“喂!小骨頭!你在裏面是不是?”

她決定給他來個充耳不聞,病得快死就已經很慘了,她不想讓他的羅唆加重她的病情。

而且他還叫她小骨頭,這什麼跟什麼?難道他不能跟所有人一樣,叫她宋沛恩嗎?

她跟他抗議,他還振振有詞的說,幾時她不喊他大騙子,他就不叫她小骨頭。

宋沛恩這才知道,他是故意叫她小骨頭讓她難受的。

既然他要讓她不舒服,那她就偏偏不如他的意,再也不管他要怎麼叫了。

“你是死了還是睡了?”

敲門聲又更大了,來福似乎被激怒了,沖到門口去吠。

她輕聲道:“來福真乖,快把那壞蛋吠走,省得他來煩我。”

然她才這麼想而已,砰的一聲,她的房門被踹開,淩空飛來一塊帶肉的骨頭,咱的一聲掉在地上。

餓得發昏的來福立刻撲上去,也不管是誰扔進來的。

而宋沛恩則是震驚的從床上撐起身子,一時間卻岔了氣,拼命的咳了起來,“你、咳咳咳、把這……嗯——咳咳咳……”

她咳到想吐,兩眼發昏,實在沒力氣罵人。

“原來你既不是睡了也不是死了,而是病了。”他快步搶到床前,一手就摸上她的額頭,“真的發燒了。”

他就說嘛!怎麼今天沒看見她來跟蹤,伴書還說她是因為下雨偷懶,結果卻是病了。

看她兩眼無神,臉泛酒紅又咳個半死,大概病得不輕。

“滾、滾出去!”她沒力氣抬手打他,只得把頭轉開。

他敷衍的說:“等一下再滾。”

賀蘭打量四周,覺得這裏實在冷清得可憐,只有簡單的床具,一張桌、一張椅、一個鬥櫃。

唯一熱鬧的是架上滿滿的書。

他雖然沒進過女孩子的閨房,但也知道不應該是像她房裏這樣的。

“現在滾!”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窩在棉被的身子明顯的發著抖。

他萬分同情的說:“你病了,難不難受?”

“廢話!你是專程來嘔我的嗎?”居然問她難不難受?

這個壞東西,才害她在搖晃的馬背上吐得不成人形,現在又來對生病的她落井下石。

“是呀,我是專程來嘔你,連對付你那只惡狗的傢伙都帶了。”看來福吃得那麼開心,應該會對他有些好感了吧?

“你才是惡狗!”宋沛恩有些生氣的說,被他一氣,熱度似乎又增加了。

“好男不跟病女鬥,你說我是惡狗就是啦!”他像哄小孩似的,“你趕快睡一覺,把棉被蒙著頭,出一身汗,病就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去拉她的棉被,這一拉才發現她的棉被冰冰涼涼的,一點都不保暖,難怪她要生病了。

“你快點滾我就好了,咳咳!”

“我幾時成了幫你治病的良藥啦?別說傻話了。”

“我說傻話?”天呀,明明最會裝傻的人是他好嗎?她真是被他氣到連發火的欲望都沒了。

這些日子來,她深深的明白,她就算氣得半死,他也是不關痛癢。

“你快滾出去!我這裏一點點都不歡迎你!”

“不歡迎就不歡迎,用得著強調一點點都不歡迎嗎?”賀蘭笑著說,“你這人一點都不老實,你明明看到我很高興的,幹麼不承認?”

“我?”她氣到想笑,有力氣的話一定給他一拳,可惜沒有,“我幹麼要看到你很高興?”

“這是常理。”賀蘭好聲好氣的說:“你病成這樣,哪都去不了,難道不想有個人陪你說話解悶,也才不會無聊。”

“我要昏倒了。”她還以為他要說出什麼要照顧他的大道理,結果又是一堆無聊沒意義的瘋話。

他笑了笑,“你要真的昏倒我也很麻煩。”

“你索性把我氣死了,你就完全沒有麻煩,也不會擔心有人來揭穿你的身分。”

“說的也是,那我應該要把握這個機會才對!”

“對對對,”她一臉氣憤加無奈的說,“所以你快點走,我死得才快。”

“是嗎?呵呵,你家廚房在哪?”他用很認真的態度說著。

宋沛恩奇道:“幹什麼?”

“我去飯菜裏下毒呀。”

她實在忍不住,抓起一個枕頭,卻沒力氣扔出去,只能瞪著他拼命喘氣,咳得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枕頭是拿來躺,不是拿來扔的。”賀蘭輕輕的笑著說,才一說完,就看見她的身子一軟,從床上倒栽了下來。

他連忙往前一撲,兩手接住了她軟綿綿的身體。

“要昏倒也要先通知一聲呀。”他還真把她氣昏了呀?這也好,省得他多費工夫。

賀蘭將嬌小的她橫抱在懷裏,透過衣衫都能感受到那股熱度,可見她真的病得厲害。

她那滿頭的青絲輕輕覆在臉上,像往常一樣遮住了半邊臉,似乎連昏過去了,也不讓別人看到她左臉有什麼。

可能就像大家私傳的,說她左臉有殘疾,所以她才費心遮掩。

既然如此,賀蘭當然不會趁她昏迷之際,去探她的隱私,雖然宋沛恩不這麼認為,不過人家他可是個大好人。


宋沛恩有些不安的站在衙門外,從兩邊打開的門往內看去,能看到掛著公正廉明牌區的公堂。

而原本應該站滿衙役的公堂此時卻空無一人。

她有點遲疑,但還是走了進去,有隱約的喧鬧聲從後面傳來。

這麼說來,應該大家都在後面的官捨吧。

好像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人都跟那個冒牌賀大人很要好。

“大家都被他給騙了吧。”她自言自語的說著。

她才不會被那個拙劣的收買手段給籠絡了。

沒有人叫他煮稀飯給她吃,幫她找大夫、煎藥、烘棉被外加喂來福兼修門窗的。

是他吃飽了沒事幹,再不然就是要收買她的爛手段。

雖然宋沛恩努力這麼想,可是敵視賀蘭的心卻有些動搖。

如果她真的是個威脅的話,他幹麼這麼殷勤的探望她,而且……照料她?她如果真病死了,不是更好嗎?

她真是弄不明白,冒牌賀大人,到底是什麼心態。

“宋姑娘?”諸葛琴操從外面進來,看到她站在院子發呆,於是輕喊了她一聲,“聽說你病了,沒有大礙吧?”

“小事,死不了的。”雖然知道對方沒有惡意,可是她就是沒辦法用正常人的方法跟人相處。

或許真的是一個人太久了,連說話都變笨了。

“你病剛好,不用這麼急著過來衙門吧?”其實他是怕她又來打探,阻止不了賀蘭接近她,也得試著阻止她接近賀蘭。

確保所有事情都沒有問題,是他到這裏的最主要目的。

“有一些驗屍的文件得補齊。你以為我病了,事情就會擱下不去做,我沒那麼偷懶。”

諸葛琴操不由得暗暗委屈。他也沒說她偷懶呀!這姑娘年紀沒幾歲,火氣卻大得像個老太婆。

真不知道賀真怎麼會那麼稱讚她?一定是因為沒親眼來見到吧。

“那你忙去吧,我不打擾了。”諸葛琴操連忙一抱拳,急急往後面去了。

看他走得那麼急,宋沛恩也習慣了,如果人家沒有這樣對她的話,她反而會覺得奇怪呢。

唯一的異類就只有冒牌賀真了。

他才上任兩旬,居然已經一面倒的獲得好評,每個人都稱讚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

是興國有史以來最得民心的父母官,不論男女老少都豎起大拇指說好。

這讓宋沛恩不由得不歎一聲,世事真是奇怪,人心真是複雜,她永遠也弄不懂。

然而,別說是宋沛恩這個不善與人應對的人不懂,就連全衙門最老練精明的朱炎也不懂。

他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新知縣是什麼性子。

說他懶散糊塗嘛,他又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記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常忘記欠他的賭債沒還,或是媒婆介紹的姑娘是哪家的。

說他好逸惡勞嘛,公文也從來沒耽誤過,只是喜歡躺在床上批閱。

百姓們的大小事他也很少升堂,老是擺桌酒席找兩造當事人來吃吃喝喝一頓,隨便排解一下就讓人和好如初。

所以興國這些日子來,真正升堂判案的時間大概只有兩天。

百姓們都喜歡這個和氣、愛笑又有點小糊塗的年輕縣令,就連他這個總捕頭也不例外。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4 AM

第五章

“喂!”

賀蘭突然在宋沛恩後面大叫,嚇得她也跟著大叫一聲。

“你幹什麼?!”她憤怒的轉過身去,手撫著胸口,一臉驚懼猶存的表情,“人嚇人嚇死人,你知不知道!”

“我只聽過鬼嚇人嚇死人,你鬼都不怕了還怕人?”再說他也沒嚇她,他只是突然在她背後叫一聲而已。

“人比鬼還可怕,我幹麼不怕!”她這句話一說,立刻就後悔了。

她幹麼要對著他說出自己心裏想的話,她從來沒有這樣過。

“人可怕那是因為你不瞭解,你不瞭解是因為你不願意去瞭解。”他拍拍她的肩膀,像個孜孜不倦的老師,“懂嗎?”

“懂!我怎麼會不懂,我懂你不但是個騙子,而且還腦子有毛病!”她沒好氣的說:“現在可以閃一邊去了,我得去做事,我跟某個只會打混摸魚的人不同。”

“是呀,你聰明勤快,出名到別人都要指名借你去幫忙。”他揚揚手上一封書信,笑道:“人家跟我借人來了。”

宋沛恩早就已經習慣了被外借,一聽他這麼說,立刻知道又有命案發生,馬上追問:“在哪裡,怎麼樣的案子?”

“不遠,在府平縣。”他乾脆將她一拉,“到書房裏,我跟你說個清楚。”

她被他握住了手,莫名其妙的臉一紅,用力將手一甩卻沒甩脫,“你拉著我幹麼?快放手啦!”

“我拉著你走快一點,你不覺得走起來比平常快多了嗎?”

她大病初愈,恐怕風吹就倒,他也是怕她一個不留神摔得七葷八素,這才好心幫忙的。

“胡說八道,快放手!”

就這樣,她一路抗議著進去,他卻也沒放手過,還把她安置在一張太師椅上,叫她坐好別發昏跌倒,害她不知道該笑還是生氣。

“我不會跌倒!又不是學走路的娃娃,你到底說不說那件案子?”這麼婆婆媽媽的個性,恐怕不是假裝的吧。

賀大人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一定不會像他這樣的。

“你坐好我就說了。”

於是賀蘭就開始搖頭晃腦的說了起來。

原來府平縣有個酒樓的夥計叫阿丁,他有天下工回家,發現屋子裏都是血,自己的老婆卻不見蹤影,於是慌得四處尋找,找了好幾天都沒有頭緒。

他正想要到官府報官的時候,大舅子剛好來探視自個兒的妹妹,一聽見人掉了好幾天,而屋子裏又有一大攤血時,一口咬定是妹夫阿丁行兇,於是一狀告到了衙門去,要他殺人償命。

於是有謀害妻子嫌疑的阿丁立刻被收押,但他卻大喊冤枉,堅持自己沒有殺害妻子。

再說又一直找不到屍體,雖然苦主大舅子口口聲聲說妹妹是被妹夫所害,但卻沒有事證。

於是林知縣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準備放人另循線索擒凶,卻在此時見了鬼。

有一天晚上,他在書房裏讀書時,突然聽見門外有一陣哭聲,他命婢女出去看看,婢女才一出門就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他連忙掀開門簾出去看,只見外面有個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的女鬼,跪在石階下頻頻磕頭,說她是夥計阿丁的妻子,被丈夫用斧頭劈死,屍體就藏在西郊林家廢園的古井裏。

林知縣雙腿發軟,渾身抖得像米篩說他知道了,於是這女鬼又叩頭離去。

隔天差役真的從古井裏撈出了一具無頭女屍,於是夥計阿丁便因證據確鑿,被問了死刑。

可是他卻大聲喊冤,從頭至尾都不承認自己殺妻,用了許多大刑都不肯畫押,林知縣無奈之不只好向興國縣求助,希望斷奇案、反冤獄出名的賀真和宋沛恩幫忙。

宋沛恩靜靜的聽完,“的確有鬼。”

賀蘭點點頭,“是有鬼呀,你沒聽我說那女鬼親自去告狀的?”

真可惜不是讓他看見,唉,這種大案子怎麼不會發生在興國呢?

她白了他一眼,“我是說這裏面有古怪,誰跟你說鬼!”

屍體都已經起出,嫌犯卻始終不肯認罪,如果不是泯滅了良心就是有重大冤情,她得去看看。

“人家就千真萬確的見了鬼,怎麼不是有鬼?”

她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又沒瞧見,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而且你說的不清不楚的,不如我自己去查個明明白白。”

“那你肯去嘍?”他高興的說:“太好了,我還怕你不肯。”

“人命關天,我為什麼不肯?”莫名其妙嘛,難道她會見死不救嗎?

“我本來也這麼想。”他呵呵笑著,“不過怕你為了跟我嘔氣,我要你去你就偏不去。”

她又橫了他一眼,“我會挑別的事情跟你唱反調。”

“所以我說你是個好姑娘,不是嗎?”只是脾氣古怪了一點,對人不客氣了一點而已。

她翻了翻白眼,“你拍我馬屁也沒用,別想到了府平我會幫你掩飾。”

賀蘭奇怪的說:“我幹麼要你幫我掩飾?”

“當然是因為你不是賀真呀。”她想到就覺得該笑,而她也真的笑了出來。

“林知縣要請斷過虎台寺奇案的賀大人幫忙,是要仰賴他的智慧,為他破這樁懸案,你這個冒牌貨難道不應該大叫糟糕?嘻嘻!”

宋沛恩忍不住越想越開心,假的真不了,試驗一來什麼都清清楚楚啦。

賀蘭清歎一聲,搖了搖頭,“唉,你早該這麼做了。”

“你現在擔心也晚了。”早知道這麼簡單的方法可以讓他洩底,她就該早些用的。

可是,一旦證明他是冒牌貨,那他假冒朝廷命官的事就會人盡皆知。

那一定會有嚴苛的懲罰接踵而來。

然而奇怪的,她一方面希望揭穿他的身分,找出真正賀大人的下落,可是又不大希望他被處極刑。

她內心這小小的矛盾,害她頭痛極了。

“不是。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你笑,你應該多笑的。”他認真的說著,手指著自己的頰邊,“你這裏有一個小酒窩,很可愛。”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只小貓咪,害他有股想在她下巴忽嚕忽嚕的衝動了。

宋沛恩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原來他壓根就不擔心他會露馬腳,而是在想她有幾個酒窩?

她一跺腳,氣呼呼的說:“你是我見過最無聊的人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關心別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會比自己小命重要呀?


從府平縣回來之後,宋沛恩在家裏又悶了好幾天。

她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這一趟到府平沒讓那冒牌貨露出馬腳,反而讓他大大的出了風頭。

人人扶老攜幼的搶著來看這個斷案如神的賀大人,還造成了城裏嚴重的人潮,發生了推擠的意外,還好沒有傷亡。

賀蘭一開始就懷疑那個女鬼的真實性,所以仔細的問過林知縣,關於女鬼出現和消失的情況。

結果他有了疑問:鬼會自己來臺階下伸冤,但為何是跳牆離開呀?咻一聲的就不見不是比較貼切?

於是他就去勘察鬼跳過的地方,只見院牆的磚瓦沒有一絲裂痕,可是被雨水沖刷過的幾重屋詹下卻留下了隱約的泥腳印,而且一直延伸到外院的牆腳下。

這鬼還真是辛苦,跳了牆之後還要走上這麼一大段路出府?

他說這一定是真正的犯人買通了飛賊來扮鬼,故弄玄虛。

而宋沛恩的驗屍結果也判定,從井中撈出來的屍體腐壞程度,與被害人遇害日數差距很大。

於是賀蘭定下計策行事,對外聲稱找不到阿丁行兇的兇器和屍體的頭顱,所以無法判案,於是特地擺了桌案,希望請女鬼再來指點。

不到三天,全城都知道了賀大人請鬼破案的奇事。果然那個鬼又在一個雨夜來了,跪著說兇器埋在丁家廚房的灶下。

這時候兩邊埋伏的衙役、捕快一擁而上,將那鬼抓住一看,居然是個假扮女鬼的大男人!

原來這人和阿丁嫂有私情,兩個人暗地來往很久了,只是礙於阿丁不能雙宿雙棲,所以想了個惡毒的計謀要害他。

他在亂葬岡裏隨便挖了一具女屍,砍了頭之後丟到廢井裏,再抓幾隻雞殺了把血灑在屋子裏,然後帶著阿丁嫂回家躲藏著。

他滿心以為阿丁鐵定問斬,誰知道卻因為證據不足而被開釋,他只好冒險扮鬼來騙一騙林知縣。

計畫本來很順利,卻又傳出了找不到兇器和頭顱,所以無法定罪的事,所以他又如法炮製一番,卻被當場逮個正著。

這案子一破,全城的人都大贊賀大人明察秋毫、斷案如神。

宋沛恩知道,這件案子若不是擅於調查而且明察秋毫,學識又廣博,可能也無法迅速偵破還無辜者一個清白。

只是叫她承認那個冒牌貨有斷案的本領,她就覺得嘔,說不定他只是運氣好而已,並不是真的有本事。

“不應該是這樣的才對呀!”她邊搖頭邊說,從跟荒郊沒兩樣的院子走出來,嘴裏還念念有詞,“沒道理,真是想不通!”

“喂!什麼東西沒道理?”賀蘭從她背後冒出來,輕快的拍了一下她的肩。

“又是你!你除了在我背後突然冒出來嚇我之外,沒有別的事能做了嗎?”

他在她面前晃的次數,已經頻繁到她看了就火大的地步了。

“事情多的呢。”他伸出手指開始算,“等一下我要去朱嬸家吃滿月酒,再晚一點要幫朱秀才去方家提親。晚上呢……呵呵,運氣超好的,李老師釀了新酒,叫我過去嘗鮮,最後在繞到竹林寺去跟方丈廝殺幾盤棋,你說我忙是不忙?”

她又是一個白眼送過去,“你閑死啦!正經事都不用做,成天吃喝玩樂,沒看過哪個縣令像你這麼荒唐的。”

“反正我是冒牌貨,勤快做什麼?”他笑嘻嘻的說,“再說興國縣太平無事不是很好。”

宋沛恩斥道:“就因為你是冒牌貨,我才不能讓你把賀大人的名聲搞臭!”

“沒有呀!我名聲好得很,哪個人看到我不是笑咪咪的,豎起大拇指誇我好?”

他一拍胸脯,得意揚揚的說:“我名聲好到府平去了,你不是親眼見到了?”

“那是你踩著了狗屎,純粹走運!”才讓他靠一點小聰明破了案。

“姑娘家,說起話來臭氣沖天的。”他捏著鼻子,搖頭道:“真是壞規矩!”

“我要走了,沒工夫理你。”她將他一推,從他身邊走過,還重重的哼了一聲,表示看不起。

他笑著拉住她的手腕,“奇怪了,你不是挺愛跟蹤我,想看我啥時露出破綻,好讓你逮個正著嗎?”

“是又怎麼樣?你快放手,我不要跟你在街上拉扯!”她拍打著他的手,有些受不了他動不動就抓她手的這種壞習慣。

“你不要掙扎我們就不算拉扯啦,你說對不對?我現在是給你機會,光明正大的跟著我,懂不懂?”

“不懂啦!”她氣呼呼的一跺腳,“我不想跟著你了,我懶得從你身上找證據。”

“來不及了,我這人是最受不了人家冤枉我的,你既然說我是冒牌貨,就得找出證據來給我瞧瞧,所以呢,你得跟著我,直到我露出馬腳為止。”

“你是不是有病呀!”她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我不想跟著你去任何地方。”

那些人壓根就不會歡迎她的,說不定在她定後,還要撒鹽去晦氣呢,她幹麼去自討沒趣呀?

“問題不是你想不想,而是我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賀蘭才不給她商量的空間,拖著她就走。

沒辦法,有些人就是要用強的,才能學習到如何跟人交際。

“我不去、我不去!”宋沛恩把腳抵在地上,死活不肯動。

他無奈的一笑,哄著她,“你乖,辦完了這些事給你糖吃,怎麼樣?”

“你騙小孩呀!”宋沛恩啐道。

他搖頭否認,“沒有沒有,小孩比你講理,用不著用騙的。”

她氣壞了,想找一句最惡毒的話來罵他,一時之間卻想不到適合的,於是氣急敗壞的說:“你這個、你這個莫名其妙,混帳透頂的冒牌貨!”

賀蘭好整以暇的掏掏耳朵,“詞都老啦,換點新的吧。”

宋沛恩無奈,對這個無賴的冒牌縣太爺,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諸葛琴操坐在他的房間裏,手裏握著一封書信,微微的皺著眉頭,似乎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

一旁的伴書關心的問:“諸葛公子,我家老爺的信上說了些什麼?”

雖然信是送到了他手上,可是收信人不是他,他雖然好奇又擔心,也不能隨便拆閱。

“宋姑娘去信賀家,說她懷疑賀蘭假冒賀真,請賀老伯南下對質。”

“那骨頭丫頭,她真是多管閒事!”伴書一聽就生氣,“居然寫這種信去叫老爺來作證?”

她是鐵了心的要讓賀家上上下下,因為欺君掉腦袋就對了?

“這事還不麻煩。”諸葛琴操又道:“反正賀老伯和伯母,原本就打算南下。”

“那鬼丫頭還不夠麻煩嗎?”伴書擔心的問:“那真正的麻煩是什麼?”

“是十公主,她也跟著南下了,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對呀!十公主一向喜歡我家公子爺,她要是一來,不用三天就會發現不對勁。”

畢竟賀蘭和賀真的個性實在差太多了。

賀真對十公主的糾纏一向不假辭色,而賀蘭卻很可能會戲弄人家,唉,這真是麻煩了。

“當務之急,是要快點把賀真找回來。”諸葛琴操站起來,手中的信被他不知不覺的捏成了一團。

“可是諸葛公子,你有辦法嗎?”伴書一想到就難過,“老爺、夫人試了許多方法,都沒能成功讓公子爺回來。”

“但是他們沒試過我昨天想到的方法。”雖然很冒險,但為了讓他的好友回來,他只能盡力一試了。

他看著伴書,堅定的說:“我要再重演一次意外,你得幫我。”

“要重演意外?!”伴書驚訝的張大了嘴,他不知道這樣好不好,可是為了把主子找回來,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富麗堂皇的皇宮裏,備受皇上寵愛的十公主趙璿正在生氣。

而她發脾氣的物件,正是她的親哥哥,太子趙承安。

“璿兒,你怎麼說不聽呢,你是金枝玉葉,怎麼能到那裏去找賀真?讓別人知道,會被笑話的。”

她小嘴一嘟,不滿的道:“你別大肆張揚,我自己更加不會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啦!”

“這種事怎能瞞得過別人?”趙承安無奈的說,“不要說別人了,父皇第一個就會出聲反對。”

“我為愛走天涯,很偉大的,父皇他一點都不反對。”說到這裏,她語帶埋怨的又道:“要不是為了消你的氣,父皇也不會將賀真遠貶。”

她也不用因為思念心上人而差點生病。

一提到這件事,趙承安就一肚子的火,“要消我的氣,除非是他賀真用命抵命。”

貶到興國去當知縣,實在太便宜他了。

要是雲兒地下有知,也一定會怨他沒能替她主持公道的。

“皇兄!你怎麼這麼說,在場那麼多人都說不是賀真的錯,是諸葛雲兒自己投水自盡,怎能怪賀真?”

是雲兒自己莫名其妙,放著太子妃的位置不要,跑到賀家的抱月樓跳湖,這怎麼可以怪賀真害她?

“當然怪賀真!”趙承安恨聲道:“虧我還把他當兄弟,我真是瞎了狗眼。”

“皇兄,你生氣也不用把自己比做狗啦!”趙璿噗哧一笑,“那不是等於罵父皇和母後嗎?”

“我說我自己,你幹麼扯到父皇和母後身上去?”他氣呼呼的,“總之我不許你去找賀真,不許你出宮一步。”

她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我才不管,父皇已經答應我了,讓我低調南下,後天我就跟賀大人他們一起去。”

“皇妹,你真好。”趙承安氣到極點,反而笑了出來,“你知道我一直想找藉口殺了賀真,替雲兒報仇,所以你就南下去幫我製造機會。

“要是你在那邊有什麼意外的話,父皇就不會輕易放過賀真,你說對嗎?”

“哎呀!”趙璿大叫,“皇兄你好陰險喔,你欺負我,我不來!”

“你留在宮裏還幫得了賀真的忙,一旦你出宮的話,父皇跟前就沒人替他求情了,你要想清楚才行。”

趙璿連忙說:“那我不去了,免得你又想什麼壞主意來害賀真!”

“這就對了。”趙承安滿意的說。

他對賀真恨之入骨,一直想殺他以慰未婚妻子在天之靈,偏偏父皇認為雲兒之死,賀真雖然有失但也不應苛責,所以只將他貶官。

但是趙承安覺得那是不夠的。

所以他買凶要殺害賀真,他當然不希望尊貴的皇妹,剛好到那裏去湊這個熱鬧。

要是殺手錯傷了她,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他只恨橫刀奪愛之後,又對雲兒始亂終棄,害她投水自盡的賀真一人而已。

他趙承安最愛的女人,卻被賀真像破鞋一樣的丟棄,害得她傷心尋短,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的。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5 AM

第六章

坐在裝滿熱水的浴桶裏,氣呼呼的宋沛恩正在用力刷洗她的身體。

看她肌膚上浮著一層淡紅,就知道她刷的有多用力了。

“王家的母牛生小牛,關我什麼事呀!為什麼我得去?”

她是仵作,又不是幫牛接生的接生婆!

要是王家的牛莫名其妙掛了,那叫她去還有點道理呀!生小牛,跟她有什麼相干呀?

那個濫用職權的混帳知縣,害她被母牛的羊水噴了一身濕,騷氣沖天,洗了半天那股味還在。

再想到前天被拖去採收橘子、幫忙推陷在泥坑裏的貨車,她更是一肚子火。

是怎樣,她看起來像苦力嗎?

這陣子被賀蘭拉著跑,宋沛恩才知道興國城裏居然有這麼多人家,好像都走不完似的。

她也才知道,興國城裏的百姓,那麼愛請人吃飯,走到哪都有人要拉他們進去吃飯。

宋沛恩也一直不知道,原來興國城裏的百姓,一個比一個話多,跟他們的羅唆知縣有得拼。

她也一直不曉得,原來讓人家對自己笑,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他們沒有看到她就走避,也沒有對著她竊竊私語,更沒有朝她指指點點。

好像這裏的百姓,在突然之間對她變了一個觀點。

她覺得好奇妙,這種變化讓她覺得很開心。

現在走到熱鬧點的街道,人們不再對她皺起眉頭,有些人還會招呼她,她不再需要繞小路,或專走偏僻沒人的路。

第一次賀蘭拉著她往大街上鑽時,她還氣他故意拉她去看別人的白眼和嫌棄。

結果一趟走下來,不但沒事,還賺了免費的糖葫蘆吃。

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是可以走在路上,不用怕別人躲她,或是一副怕她靠近的模樣。

“哈啾!”

明明門窗關得很緊,卻有一陣冷風吹來,害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而這時候來福又開始在門外低吼。

宋沛恩狐疑的說:“真奇怪,來福是怎麼了?這陣子老是晚上在叫。”

她只是自言自語,萬萬沒想到卻有人在門外回話了。

“也沒有什麼,它只是見了鬼,再加上這只鬼千方百計的要上它的身,所以它要亂叫了。”

宋沛恩的第一個反應是,“又是你!賀大人,你都不會累不會煩的嗎?”

可是她一說完就覺得不對,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稚齡孩童,除非賀真他會口技模仿孩童的語音,否則就不會是他。

她趕緊抓起衣服披在身上,緊張的站在門邊,“你是誰?跑到這裏來幹麼?”

“我是誰你也不用問了,至於來這於麼這問題也容易,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請我幫忙?我能幫你什麼忙?”聽對方的聲音是個孩童,所以宋沛恩想了想,還是打開了門。

不知道是她剛洗完澡還是怎樣,一打開門就覺得有一陣涼意撲面,冷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探頭一望,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來福對著她搖尾巴。

“奇怪,人呢?”才一眨眼跑到哪去啦?

那童聲笑道:“哪有人?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是一隻鬼嗎?”

只有聲音,卻沒有人影……難道她是真的見了鬼?

宋沛恩頭皮一陣發麻,“你你你是鬼,怎麼我瞧不見你?”

“我在這裏呀!你低頭看看。”

她心跳萬分的低下頭去,生怕會看到什麼青面獠牙的鬼怪,但是並沒有。

只有來福,依然對著她搖尾巴,咧開了嘴笑,還對她說話,“瞧見了沒有?我在這呀。”

“來、來福?!在說話……”

雖然宋沛恩曾經想過,如果來福能陪她說話,那該有多好,可是當這個想法居然變成事實時,她竟砰的一聲,昏倒在地。

來福忍不住抱怨,“你怎麼這麼不中用?死人不怕,鬼也不怕,居然怕只會說話的狗?”


宋沛恩輕輕的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充滿笑意的熟悉臉龐。

賀蘭那始終掛著笑容的臉龐,似乎成了她這些日子以來,最最熟悉的東西。

所以當她毫無防備之時陡然見到,一點驚訝感也沒有。

“你醒啦?”賀蘭笑著說:“我昨晚看到你睡在門口,所以把你抱進來。”

“誰跟你睡在門口!我是昏倒在門口啦!”

想到昏倒,她直接跳起來,大叫一聲,“來福!來福它……”

她一邊喊,一邊用眼光梭巡那只會說話的狗。

“是呀,是來福硬把我咬來的。”他這輩子還沒跑那麼快過,多虧了來福在後面追,讓他知道原來他還挺能跑的。

“不是!”她瞪大了眼睛,指著懶懶散散躺在門邊的來福,“它會說話!它會說話啦!”

賀蘭看了一眼正在悠閒曬太陽的來福,忍不住搖搖頭,“你是不是又病啦?”

他都已經把她的飲食起居照顧得這麼妥當,還生病的話真是太對不起他了。

“我沒有生病!它真的會說話,有一隻鬼附在它身上!”眼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宋沛恩忍不住著急了。

來福無辜的看了一眼它的主人,輕輕的汪了一聲。

“好,我知道有一隻鬼附在來福身上。”賀蘭看她發急,於是勉強相信,“現在應該沒有了吧?因為來福不會說話了。”

“可是、可是……”她下意識的抓住他的衣袖,自己卻沒有發覺,“真的有!我聽到了。”

“我知道真的有,沒人說你說謊呀!呼——”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天都亮了,我得回去了。”

看守了她一夜,他現在才覺得疲累,想到該回家睡覺了。

“天亮了?”她看看窗外刺眼的陽光,驚訝的說:“你一直在這?!”

“對呀,看你打呼兼流口水。”他點點頭,“是有點無聊,不過還能忍耐。”

“我不打呼也不流口水的!”她大聲的抗議之後又想到,“幹麼不叫我?”

想到自己的睡相讓他一覽無遺,她忍不住感到一陣尷尬。

賀蘭一聳肩,“你睡得很甜,擾人清夢不大好。”

“那你幹麼不走,誰要你留在這邊看、看我睡覺!”她感到生氣,一半是因為難堪,一半又是因為自己居然不大想責備他。

雖然她人事不知,但有人在旁邊陪著的感覺,卻是異常的溫暖。

這間屋子裏,一向沒有聲音的,可是一旦擠進了他的人之後,卻變得好熱鬧,熱鬧得讓她好懷念那種感覺。

他朝來福一指,無奈的說:“我也想回家睡覺呀!可是我這屁股一離開椅子,它就對我低吼,我怕它對我不客氣。”

宋沛恩一聽,忍不住舉起拳頭,朝他胸膛撾了一拳,“滾你的吧!”

原來如此,她還以為他是個好人,原來是個怕狗的膽小鬼!

他嘻嘻一笑,“好,我要走啦!對了,廚房裏有小米粥和菜,還挺好吃的,我已經不客氣先吃了。”

“我有說請你吃嗎?”簡直把這當他家嘛!居然自己跑去煮粥,八成是他自己肚子餓了,絕對不是好心特地幫她做飯。

“都吃下去了,也來不及了。”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從來福旁邊走出去。

宋沛恩看著他走人陽光裏,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而且那種感覺她很熟悉,就是孤單……

為什麼他一離開,她的孤單感就更加深了呢?

“人家為你在這守了一夜,還做了早飯,這麼有情有義的男人,是我都會感動咧。”

聞言,宋沛恩瞪大了眼睛,盯著伸著懶腰的來福,“你,你、你……”

“你別又昏倒了,我又不可怕,只不過是只會說話的狗而已!”

這次她果然沒昏倒,她只是尖叫著,“賀真!賀真!你快來呀!來福又說話了!”


伴書將一盞熱茶往書桌上一放,嘿嘿的笑了幾聲,說道:“公子爺,喝杯熱茶吧!你念了這麼久的書,該休息休息了吧?”

“等一下,正看到緊要關頭。”賀蘭揮揮手,示意他別吵。

燭光下,他聚精會神的翻著手中的書冊,對很少安靜下來的他來說,這種場面是很難得的。

“可是公子爺……”伴書不死心的又說:“晚點茶冷了,那就不好喝了。”

以前二公子也長挑燈夜讀,只不過人家讀的是聖賢書,哪像大公子看本寫著神仙鬼狐的小說,就看得廢寢忘食了。

賀蘭更不答話,直接拿起杯盞,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小說,一口氣將茶喝乾。

“真燙。”他將杯子往旁邊一推,“好了,可以收了。”

伴書又將桌上亂丟的書疊整齊,莊他身邊轉來轉去的,淨找一些不必要的小事做。

賀蘭終於放下書,“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

這麼晚了,他早就可以下去休息了,根本就不用一直留在書房,東摸西摸的裝忙。

與其讓他在這邊煩,還不如早早問他有何貴幹。

“也沒什麼啦。”伴書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沒有什麼話要說的呀。”

“是你說的喔,那我不管你了。”既然他說沒有,賀蘭也懶得追問了。

“我是沒什麼事啦。”伴書連忙又道:“只是覺得奇怪,公子爺呀,我一直在想,那個宋姑娘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一個人住在那麼破敗的地方,是不是有點危險?”

“如果是別的地方,可能有點危險,不過在興國縣的話,你就儘管放心好了。”

奇怪了,伴書一向跟宋沛恩不對盤,怎麼會突然關心起她的安危了?

“公子爺,話不是那麼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呀。”伴書繼續說道:“如果真發生了什麼意外,也沒人知道她出了事。”

賀蘭笑一笑,“別人是不會知道沒錯,不過我一定會知道。”

不然他每天往那裏跑假的嗎?

“可是如果宋姑娘住在官捨裏,其實也沒人會說一句不妥當。像朱捕頭,他不是也住在官捨嗎?”

賀蘭奇道:“說來說去,你是想讓我把宋沛恩遷過來?”

怪了怪了,這真的有點問題了。

好端端的,伴書為什麼要說服他讓宋沛恩搬過來呢?

“這個嘛,我只是出個主意,公子爺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我沒說好了。”

“我沒說不喜歡,只是奇怪,你怎麼突然這麼關心起小骨頭來?”

伴書支吾著,“我是關心公子爺,順便關心一下宋姑娘,人家不是說愛屋及烏嗎?”賀蘭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原來你對我倒挺好的。”

“是呀是呀,我一直很替公子爺著想的。雖然說宋姑娘嘴巴壞又脾氣壞,可是既然公子爺喜歡,咱們做下人的難道能說不行嗎?”

這下換賀蘭愣了一下,“什麼我喜歡?”

“宋姑娘呀。”伴書一臉理所當然,“公子爺喜歡她,全城的人都知道呀!”

要不是因為這樣,那些雲英末嫁的姑娘們,哪裡有客氣的?

早就開始盤算縣太爺夫人的位置了。

“什麼?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歡宋沛恩?”賀蘭忍不住好笑。

他什麼時候喜歡起那個凶巴巴的小骨頭?這天大的冤枉,真不知這小道消息從哪來的。

“是呀,看你往昭雪堂走得那麼勤,去哪都把宋姑娘帶著,而且聽了人家說到她的事,你就非得跟人家辯個清楚不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上次不是還為了宋沛恩到底有沒有養鬼,跟打更的老王吵了一架嗎?

他也不懂,公子爺到底喜歡宋沛恩哪裡。

一開始,伴書以為他是為了證明宋沛恩其實人畜無害。

可是日子一久,他也覺得公子爺做的,似乎已經遠超過那些了。

賀蘭笑得前俯後仰,“原來大家都這麼想呀?我只是……”

只是覺得宋沛恩她……她怎麼樣呢?

他只是不願意讓她縮在那陰暗的屋子裏,對著自己的影子說話。

他老是故意惹她生氣,不知不覺的,她的話也多了起來。

他只是覺得,宋沛恩是個好姑娘,如果沒人認識她,那會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所以他帶著她四處去。

看到她,他就感到開心,她的反應、她的表情,都能讓他打從心裏笑出來。

“只是怎麼樣?”

賀蘭止住了笑,認真的說:“我不知道。不過,她真是個好姑娘,對不對?”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好像除了宋沛恩之外,他沒有跟其他女子相處過呢。

怪的是,他長這麼大了,怎麼可能一個認得的女子都沒有?

伴書點點頭,心裏想著:其實也難怪啦!大公子從來沒跟女人相處過,要是換了二公子的話,絕對不會搞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歡的。

但是至少可以知道,宋沛恩在大公子的心中,絕對不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

諸葛公子挑宋沛恩來出意外,應該可以成功吧?

賀蘭從沒有想過在自己心中,宋沛恩到底是如何的存在。

現在被伴書一提,他開始思考了。

這時候,外面開始下起大雨,轟隆隆的雷聲裏,他想著這個問題,一夜無眠。


昨夜一場大風雨過後,今天卻是個豔陽高照、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應該到衙門上工的宋沛恩,此刻卻忙著準備食物,給那個不願啃狗骨頭的來福。

“思思真香,鹵肉、筍絲配上白米飯,還可以,那我不客氣啦!”來福很高興的說,低頭大快朵頤,尾巴也快樂的搖著。

當鬼的時候沒有肚子餓的問題,不過一附在狗身上,不吃東西就會餓昏了。

宋沛恩蹲在旁邊看他吃,怎麼看都是一條狗,的確是不怎麼可怕啦!

來福一邊吃,一邊稱讚,“真好吃,你的手藝還真不錯。”

“那不是我煮的,是賀真做的。”她只是把東西弄熱而已,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她又不會做菜煮飯,壓根就沒人教過她,所以她都是隨便亂買、亂吃。

不過她偶爾也會自己炒些小菜,卻被賀蘭批評為吃了會死人,之後她就賭氣不做了。

“這個賀真真是好人,一個大男人,還來幫你做菜。”來福吃得津津有味,“他對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好。”

“他怕我揭穿他冒牌貨的身分,當然要想盡辦法拍我馬屁。”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她實在也不知道為什麼了。

賀真對她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她真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那可未必呀!男人的心呀,比女人還複雜的。”

明明是只狗,聲音卻是孩童,說出來的話卻又相當老成,宋沛恩總算覺得這事還帶著些有趣的成分。

要是賀真知道了,一向愛希奇古怪玩意兒的他,一定會樂不可支的。

“你有沒有想過,附身在人的身上,比較不那麼嚇人?”

“我當然試過啦,不過我功力不夠,沒辦法附到人身上,就連要附到這只狗身上,我也試了三次才成功。”

如果他有辦法可以選擇的話,當然不會屈就於狗啦!

“喔,那、那你難道沒有別條狗可以選了嗎?”幹麼一定要來福呢?

“我主要是要找你,不附在來福身上難道附你身上呀?”

宋沛恩連忙搖手,“不用了,我只是問問。”要是這只鬼突然功力夠了,跑來附她身就慘了。

“怕什麼?我是不會害你的,反而還要請你幫我。”來福說完,還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表情憂鬱,連飯都不吃了。

“我能幫你什麼忙?”她還以為鬼是無所不能的,原來還是需要人家的幫忙。

“你要幫我了了一樁心願,讓我可以順利去投胎。”來福唉聲嘆氣的說,“也不知道是誰規定的,如果冤死的人心裏有牽掛的事,就不能去投胎。”

宋沛恩一臉的若有所思,“是這樣呀?不知道我爹、娘、哥哥、姐姐他們……”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紅了眼圈,於是問道:“你說你是鬼,那你知道我爹娘嗎?為什麼他們不回來找我呢?”

“這世上的鬼成千上萬,我哪能全都認識呀?再說了,閻羅王放鬼出來辦事,是按照順序的,否則一次那麼多鬼出來,不就天下大亂?”

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幫鬼的,如果不是宋沛恩成日與死人為伍,身上陰氣重的話,也沒辦法跟他說話。

宋沛恩難掩失望的說:“是這樣呀?”

“當然啦,我可是死了十八年才輪到我上來的。”來福問:“你爹娘掛了幾年啦?”

她含淚回答,“九年了。”

“那就對啦,就算他們有什麼牽掛得上來處理,起碼也要再等個十年。”

看她一副要哭的可憐樣,來福大方的說:“好啦,我去幫你打聽打聽,有消息就告訴你。”

“你要幫我打聽!真的嗎?”如果還能再見到已逝的父母,那真的是太好了。

“等我的事辦完,我回枉死城幫你問一下,不過你得先幫我,我才有辦法幫你。”

宋沛恩連連點頭,“我幫你,我一定幫你。”

“好,那我就先多謝你了。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面,鬼有鬼的規矩,你不能將我的事洩漏給別人知道。”

她立刻想到賀真,“那如果我不小心說了呢?”

“那麼你就會害我被鬼差帶走,這一輩子都不能上來,也就不能投胎了。”

“好,那我一定不說,誰來問我我都不會說。”

“是嗎?你都已經嚷嚷給賀真知道了,還好他不相信,否則我就要倒大楣了。”

宋沛恩無辜的說:“那時候我不知道呀,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

“好,我信得過你。”來福歎了一口氣,“希望你真能幫我解開這個牽掛。”

“我絕對幫你到底。”為了見她的爹娘,她一定會幫這個小鬼的,“你是怎麼死的呀?你還是個小孩子不是嗎?那你會有什麼牽掛呀?”

“我淹死那年才十歲,也算是英年早逝了。誰跟你說小孩子就不會有牽掛的?要不是給人絆著,我早投胎去了。”

他的語氣充滿著濃濃的哀傷。

“那我該怎麼幫你?”宋沛恩同情的說。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來福歎了一口氣,“人家說心結最難解了,所以我這事很難辦。”

“你告訴我,究竟你的牽掛是什麼,我幫你一起想辦法。”

來福於是說出自己未了的牽絆,“我有一個弟弟,這些年來,他一直背著害死我的自責過活,如果他不放我走,我怎麼樣都走不了的。”

宋沛恩笑道:“那還不簡單!我去找到他,跟他說你一點都不怪他,這不就得了?”

“沒那麼容易,沒那麼容易啦!”來福猛搖頭,“唉,你不明白的。”

宋沛恩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奇道:“所以你要告訴我呀。”

“讓我想想,該怎麼做最好。”來福說完,一臉黯然的低下頭去,繼續他的午飯。

“好吧,你想清楚再跟我說。”她也歎了口氣,心裏實在很同情這個小鬼。

“糟了,我得到衙門去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一說完,一溜煙的跑走,她一向不遲到的,這個完美的紀錄,被這只小鬼給壞了啦!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6 AM

第七章

當宋沛恩沖到衙門後面的辦公房時,所有的人都已經去吃飯了,所以房內空無一人。

她趕緊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將堆在上面的文件拿下來翻閱。

“應該沒人注意到我遲到吧?”

她才這麼想而已,伴書正巧從門前經過,探頭進來看,“宋姑娘?這時候才來呀?公子爺問了你好幾次呢。”

宋沛恩歎了一口氣,人家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她沒來呀?

尤其是那個假賀真,以前說她是他的跟屁蟲,現在可反了過來了。

“我不小心睡過頭了。”她隨便找了個藉口含混過去。

“昨晚風大雨大,的確很好睡。”伴書手裏提著籃子,突然說道:“哎唷,我肚子好痛,得去上茅房!”

“你幫我把這飯菜送去給公子爺好嗎?”

他一說完,將東西往地上一放,人一溜煙的就跑走。

“喂!你沒說在哪,我哪知道?”

伴書的聲音遠遠傳來,“公子爺在湖心亭上啦!”

官捨是朝廷建的,雖然不是雕樑畫棟,但也是美輪美奐,就連人工湖都有。

宋沛恩一皺眉,“吃飯就吃飯,幹麼跑到那去,還要人把飯送過去?真是個會使喚人的傢伙。”

她心裏雖然這樣嘀咕著,但還是拿起竹籃,乖乖的給他送飯去。

因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想見他……


“怎麼是你?”看見將飯菜送過來的居然是宋沛恩,賀蘭笑開了嘴,“真希奇。”

“伴書拉肚子去,我幫他跑一趟。”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他,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把臉板起來。

似乎是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相處,只能用這種模式來跟他說話,才能覺得自在。

宋沛恩一邊將竹籃裏的飯菜拿出來擺,一邊說:“沒見過像你這麼懶的,要吃飯不會回家嗎?偏要人家大費周章弄來,不嫌麻煩嗎?”

賀蘭馬上喊冤,“這哪是我的主意?是諸葛找我來下棋,他吩咐伴書拿過來的。”

“是嗎?怎麼不見諸葛師爺?”這個神秘兮兮的師爺,叫他師爺真是不大對,也沒看他做過什麼事。

“巧得很,他也鬧肚子,剛走,說馬上來。”賀蘭掀開了食碗,一臉饞相的說:“有燉白菜呀,真是不錯。”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筷的燉白菜,滿足的咀嚼,“雞汁炒的喔,難怪這麼好吃。”

他吃了幾口,看見宋沛恩還在,於是笑問道:“你打算站在那裏看我吃,還是坐下來一同享用。”

“我吃飽了才來的。”看他那種吃相,誰都不會有食欲的,猴子似的著急,又沒人跟他搶,不會慢慢吃嗎?

“你還是坐著吧,我有事跟你商量。”既然她來了,那就順便說一說好了。

“你會有什麼正經事?”她雖然這麼說,但還是在他對面坐下了。

等了一會,他居然只顧吃,一副她不在眼前的樣子,於是她沒好氣的開口,“你不是有事?”

賀蘭嘴裏有東西,所以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

“快點說呀。”叫她坐在這邊幹等,他的吃相那麼醜,誰有興趣看呀!

“嗯嗯。”他點點頭,含糊了幾聲,用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將飯菜一掃而空。

因為吃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噎到了,急得他連忙槌撾胸口,努力的想把那坨飯咽下去,宋沛恩急忙倒水給他,“快點喝。”

笨手笨腳的,連吃個飯都會噎到,她用一副嫌棄的模樣瞪他,卻沒有意識到,其實她關心的成分大過於其他。

“多謝。”喝完了那杯水,賀蘭感激的說:“你救了我一命。”

“你少來這一套,還不快說有什麼事。”

雖然她已經開始習慣他婆婆媽媽的個性,不過他太超過時,她還是會發轍的。

他一邊將碗盤收拾好放回竹籃,一邊說:“昨晚牛家集有個縣民給雷劈死了。”

只要是人命,就算是病死的或是意外死的,當地的保甲一定要立刻上報,縣府會派出仵作驗屍,確定沒有任何謀害的嫌疑之後才能夠人殮下葬。

因此賀蘭常常是一早到衙門來,有時桌上就會有幾張保甲的稟文,說某某地某某人因患什麼病或是其他原因而死亡。

宋沛恩一臉的不解,心中想著: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既知人是被雷劈死,一定是經過牛家集的仵作驗過之後,才會上到他手上。

被雷劈是意外,難道他還打算把老天爺抓來審呀?

“你在奇怪我為什麼叫你來對不對?因為有人死啦,當然得找你來了。”

“我知道有人給雷劈死了,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知道有什麼問題,所以我們得到牛家集去看一看。”

宋沛恩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一個縣民給雷劈死了,這也值得縣太爺親自去看嗎?他哪有這麼勤勞愛民呀,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她大概知道是為什麼了,“你是不是沒看過被雷劈死的人?”

“你怎麼知道?”好聰明呀,沒有任何線索她也知道。

果然是好奇心作祟,真是受不了這種人,他把這種慘劇當看熱鬧趕著去湊一腳嗎?

她不悅的板起一張俏臉,“你很缺德,我實在找不出適合你的形容詞了。人家被雷劈死已經夠慘、夠可憐了,你還要去湊那個熱鬧,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去侮辱死者,你不覺得很可恥嗎?”

“等一下、等一下。”賀蘭無辜的比出暫停的手勢,“你是從哪裡歸納出我是要去看熱鬧的這個結論?”

她想也不想的就回答,“從你的個性。”

“所以說你一點都不瞭解我,根本就不是我的紅顏知己。”他假裝難過的說:

“我沒有要去看熱鬧,我還沒那麼壞。”

宋沛恩一哼,一臉的不相信。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如果我沒有親自去看,就將這事定為自然意外,讓家屬入殮埋葬,那才是對不起死者。”

“誰是你的紅顏知己,你要不要臉呀!”她對紅顏知己四個字非常的反感。

而且也不能怪她這樣懷疑他,誰叫他給她這種感覺呢?

但不知道為什麼,宋沛恩這次卻相信他的話,反而因為自己不明就裏就把人家訓了一頓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冒牌貨或許有很多缺點,可是對他的縣民卻是認真又負責的。

“好吧,就算我弄錯了,對、對不起……冤枉了你。”她小聲的表達了她的歉意,很少跟人陪罪的她,忍不住感到不習慣和尷尬。

“你說什麼??我耳力不好,聽不大清楚。”他把手放在耳朵旁邊,“你要不要靠過來說?”

宋沛恩臉一紅,瞪了他一眼,怎麼樣也不肯說。

他就是這樣,只要她稍微對他一改觀,他就變些法子來惹她生氣。

“是不是想道歉?沒關係啦!”他大方的說:“別說你只是冤枉我,就算你想要我的腦袋,我也是眼睛不眨,心甘情願的伸出脖子來讓你砍。”

“我要你的腦袋幹什麼?又沒有比人家好看,也不能拿來做什麼,要那種東西幹麼?”

“你不要就好。”他一副放心的樣子,“雖然你不希罕,不過我可是很愛惜的。”

“廢話,沒了頭你還能有命嗎?這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宋沛恩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尤其是像你這種膽小如鼠的人。”

“怪了怪了。”賀蘭一臉不解,說道:“你怎麼知道我膽小如鼠?”

她惡作劇心一起,伸出手刀在他胸口長長劃上一道,“那還不容易,就這麼把你剖開,手伸進去一掏,就知道有多小了。”

“那也得等我死了才行。”他笑著抓住她的手,“現在剖我,就是謀殺。”

她臉一紅,把手抽回來,突然她覺得腰上一痛,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撞到,跟著膝蓋一軟,一時站立不穩,就往水邊跌下。

賀蘭眼明手快,一把攬住她的腰,兩個人晃了小半圈,總算好好的站在亭裏,沒跌落湖裏。

“你小心呀,聽說你不識水性。”摔進去可不得了,他也是不靠近水的,就算急也救不了她。

“你怎麼知道?”她一間,這才想到自己還在他懷裏,趕緊把他推開,臉卻紅得像柿子。

奇怪了,她怎麼會突然腳軟跌倒?

湖心亭沒有圍欄,要是摔下去,恐怕不怎麼好玩,還好他的動作快,不然她可能要跟小鬼作伴去了。

他聳聳肩,“忘了。”

好像是聽到諸葛琴操還是誰跟朱捕頭閒聊時,有提到這件事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諸葛琴操沒事幹麼去問朱捕頭,宋沛恩識不識水性呢?


賀蘭看著被烏雲壓得低低的天際,看樣子,轉眼就有一場傾盆大雨要落下來了。

而且天色就要黑了,這樣在山區亂走實在危險,還是就近找地方避一避比較安全一點。

他看了宋沛恩一眼,蒼白著一張臉蛋,跟著他們這群大男人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的到山區來,其實是非常卒苦的,但她卻一聲不吭,始終沒抱怨過。

賀蘭喜歡她這樣安靜的體貼,不替任何人造成麻煩。

咦?她的表現居然讓他感到欣慰!

“賀真,看這情形不適合趕路,還是先避一避。”諸葛琴操說道。

下午他以暗器擊中宋沛恩,要讓她落水,卻在賀蘭出乎之下功敗垂成,所以他一路上心情都不好。

“我也是這麼想。”

賀蘭於是要屬下別再趕路出山,詢問一下附近有沒有人家,剛好有個衙役知道附近有個獵人搭的小木屋,那是獵人們冬天上山打獵時暫住的。

於是一行人就轉往那個方向,趕著在大雨落下之前到達。

而才沖進屋內,外面就已經劈哩咱啦的下起大雨,天色也完全的暗了下來。

兵勇們簡單的用屋內的乾草掃地,清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讓宋沛恩休息,有的人快速的升起火,大家圍著火堆默默的吃著乾糧,只聽見外面的雨狂下,巨大的雨聲幾乎將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住了。

火光映著賀蘭若有所思的臉,宋沛恩忍不住側頭看他,從牛家集出來之後,他就一直很安靜,臉色也很凝重,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神情,實在不適合出現在他臉上,到底他是怎麼了,她實在好想知道。

“喂!你在想些什麼?”她湊過頭去,在他耳朵旁邊問。

因為雨不得實在太大了,打得屋頂咱啦作響,若不這樣根本聽不見對方說了些什麼。

“我在想那個被雷劈死的縣民。”他也把嘴唇湊近她耳旁回答。

“我已經跟你說他不是被雷劈死的了,你還有疑問嗎?”

屍體她一去檢視就清楚明白,那人不可能是被雷劈死的,再怎麼猛烈的雷電都不可能將人劈得斷定折肢。

在她驗屍的同時,賀蘭忙著在事發地點不斷的低頭來回,似乎是在尋找些什麼讓事情可能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們都知道,一般雷殛傷人都是由上而下,絕對不會把地震壞,有的時候就算毀壞房屋,也都是由上而下的。”

宋沛恩點點頭,一時之間,居然有一種回到以前跟賀真用書信談論案子的錯覺。

賀蘭繼續說道:“不過我仔細看過被害者被雷殛的現場,發現屋樑和屋頂上的苫草都被掀飛了,離開屋子起碼有四丈以上,還有土坑的坑面也被揭去。我在猜想爆炸應該是從地面發生的。”

“再說昨晚的雷電雖然猛烈,但都是糾纏盤旋在烏雲之間,並沒有下擊的情況,林大剛怎麼可能是被雷劈死的呢?”

宋沛恩說道:“以屍體的情況看來,的確像被炸死的。江仵作真是該死,壓根就沒認真驗屍,否則他應該看得出異樣!”

“恩,犯人利用雷鳴電擊的自然現象掩蓋火藥殺人的罪行。”問題來了,既然不是意外,那兇手是誰,就需要詳查了。

“不過,你怎麼會想到這個案子是偽造的?”進而跑來這裏親自確定。

如果不是他有所懷疑,那林大剛就真的是冤枉而死了?不過一般人聽到雷殛絕對不會懷疑是假造的,怎麼他會跟人家不一樣?

“因為你的關係。”他老實的說。

“因為我?”她覺得奇怪,這怎麼會跟她有關係?

“是呀。”雨下得更大了,他得把唇貼在她耳上才能使她聽清楚了,“你昨晚害我失眠,看了一整夜的雨,所以知道雷電沒有下擊呀。”

可是一早桌上就放著有人給雷劈死的稟文,他當然會想去看一看嘍。

“你別胡說八道!自己睡不著,幹麼拉扯到我身上!”宋沛恩雖然這麼說,卻也好奇她怎麼會害他失眠。

他們小聲的交頭接耳著,朱捕頭和兵勇都很識相的挪遠一點,也很有默契的想著大人的好事近了。

“想得出這個法子的人不笨,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我交代喪家先把死者下葬,待我調查仔細之後再來審案。”

“你打算怎麼做?”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的,其實很懂得如何辦案嘛!

想不到他的學識還挺廣的,對火藥的性能、威力、爆炸狀態,還有雷鳴、電擊、氣候等天文現象也有很清楚的認識,所以他才能夠辨別出犯人利用雷電掩飾,以火藥犯案,意圖欺瞞大眾和官府的行為。

“要模擬雷聲如果沒有幾十斤火藥來爆炸,是沒辦法做得到的,而要合成幾十斤的火藥就一定要大量的硫磺。”

“現在又不是過年節慶的日子,沒有人放爆竹,買硫磺配火藥的人屈指可數。我派人到市集上去查一下就會知道誰買了硫磺。”

“再說合成火藥這門技術也不是尋常人會的,如此一來範圍自然會縮小。”

先將嫌疑犯的特點抓出來,再逐一清查核對,犯人自然會現形。

“這事你自己就做的來。”而且想的法子還比她好,像她對火藥就完全一竅不通,“叫我來幹麼?”

她雖然檢視了屍體,做出絕非雷殛死亡的結論,但其實不用她,賀真自己就已經看出來了。

“想讓你對我改觀。”他笑著說:“我故意賣弄一下,看你會不會不再認為我是騙子。”

宋沛恩朝他做了個鬼臉,“不可能!”

賀蘭笑了,“我這人就是喜歡跟不可能挑戰。喂,你這張臉好端端的,幹麼要用頭髮遮住?”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撥她的頭髮。

宋沛恩驚叫一聲,身體往後微仰,避開了他的動作,“你幹什麼?我不是叫你別動手動腳的嗎?”

“這哪算動手動腳?”他一臉無辜的說,“其實人生得美醜,那都是其次啦,心地好就好啦!”

“就算你臉上有疤、有斑、有麻子,那也不要緊。人都是有缺陷的,對不對?”

“我偏偏生得又醜,心地又壞。”她吐吐舌頭,“你愛說大道理,我可不愛聽。”

“我其實也不是愛說大道理。”賀蘭笑著說:“只是想贏個東道而已,既然你不配合,那就算了。”

她一皺眉,不懂他的意思,“什麼東道?”

“沒事,就是大家在猜,你臉上到底有什麼,藏得神秘兮兮的。大部分的人都看好麻子,所以賠率低一點是一賠一,大冷門是半張黑臉,一賠十哪!”

宋沛恩一聽,頭上登時燒起三把怒火,“什麼?!”

賀蘭繼續往不說:“我是說我們的交情還不錯,不如你跟我說一下,讓我賺一手也不賴。”

他才說完,咱的一聲,臉上已經熱辣辣的吃了一巴掌。

她怒道:“你還說!”

“唉,你不肯說就算了,何必打人呢?”他摸著臉,一副無辜委屈的模樣。

她氣呼呼的瞪著他,伸腳在他身上亂踢,“你走開走開,我不要見到你,你這個全天下最過分、低級的大騙子!”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生氣過,她覺得賀蘭完完全全不把她當一個女孩子,也絲毫不顧慮她的感受,才能說出這麼傷人的話。

他的那句話,比任何人說她如何如何,還要令她憤怒一百倍。

“你不用那麼生氣呀,頂多我贏了錢,全都給你嘛!”

當縣令的薪俸也不多,他肯全部給她,已經是大方的不得了。

“你給我閉嘴!你走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賀蘭一副還想再說的模樣,但看到她氣得渾身發抖,也只好算了。

宋沛恩還以為他會不服氣的再說出一篇歪理,又要叫她氣得頭頂冒煙。

誰知道他只是淡淡一笑,說了一句,“好啦,我離你遠一點。”

說完,他就挨到諸葛琴操旁邊坐下,唉聲嘆氣的。

然而,看他垂頭走開,說實話,宋沛恩居然有一點小小的失意。

諸葛琴操低聲道:“賀真,你是非把宋沛恩氣死不成嗎?”

“我哪有。她好端端的發脾氣,真是莫名其妙。”他覺得自己這是飛來橫禍,根本莫名其妙。

“你真的不知道她為何生氣?”看他辦起案子跟賀真一樣精明,怎麼碰了女人就遲鈍?

一定是因為毫無經驗的關係吧。

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真是的,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

諸葛琴操笑了,刻意用更低的聲音說道:“賀真就不會這麼說,他對女人的態度都一樣。”

賀蘭好奇的問:“怎麼樣?”

“不理不睬呀。”諸葛琴操輕歎的開口,“他是真正的無心人,無心得讓人痛恨。”

他從來不看有多少人渴望他的愛,他也從來不管多少人為他柔腸寸斷。

他心裏、眼裏只有賀蘭,其他的人都只是一縷透明的白煙,他看不到。

賀蘭拍手笑道:“你是第一個說他不好的人,很希奇。”

賀真是所有人眼中的完人,他沒有任何缺點,甚至遠遠超過完美的極限,所以對賀蘭而言,那就不像真的。

一個人活在世上,怎麼可能面面俱到,討每個人喜歡,沒有一個人說他一句不是呢?

諸葛琴操衷心的說:“他是沒什麼好的,也許像你這樣,才是真正的好。”

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一個被眾人小心呵護、寶貝著的遺憾。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7 AM

第八章

諸葛琴操拿著一封密函,擱在燭火上燒個精光。

看著不斷落下的紙灰,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一人做事一人擔,怎麼能連累旁人?太子殿下也未免太過心急了。”

趙承安遲遲等不到賀真身亡的好消息,因此派了密使來送信,催促他快點下手。

順便告知他因為十公主懇求皇上的緣故,所以他伴她一同南下,希望他到之時,賀真已經氣絕。“賀真該死,但不表示旁人也得受累呀。”

就因為諸葛琴操一直這麼認定,不願賀真的事連累了賀家上下,所以才沒用最簡單的方法下手。

賀家夫妻一向把他當自己的兒子般照顧,而賀蘭更是無辜,他怎麼能為了幫雲兒討公道,而要這些不相干的人付出代價?

他靜靜的坐著,腦中想的都是那嬌美的容顏、溫柔的嗓音,他那薄命而苦情的妹妹。

如果有人該為她的早夭負責,除了他自己和賀真之外,諸葛琴操也想不到別人了。

誰都沒有想到,美麗的雲兒在柔弱的面貌之下,隱藏的卻是那樣激烈的性情。

她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想法,註定了她會早夭的命運。

他和賀真聯手,讓雲兒選擇了沉入湖底,所以該是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

“賀真,已經做下的事就要負責扛起來,不是走了就算了。”他憂傷的說:

“我們一向比親兄弟還好,殺了你之後,我也不會獨活。”

正因為如此,他才接下趙承安的託付,為了不是那五千兩黃金,而是一個心安。


賀蘭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在公堂上踱步。

他一下子玩弄著竹筒裏的令簽,一下子又把驚堂木在手裏拋來拋去,再不然就是托著腮,唉聲嘆氣的坐在椅子上。

捕快、衙役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每個人都搞不懂,一向跟彌勒佛一樣笑咪咪,似乎無煩無惱的縣太爺,究竟是怎麼啦?

“朱捕頭,你說大人是怎麼了?”捕快之一低聲問,“瞧他這樣垂頭喪氣的,還真是不習慣。”

“大人平常對我們這麼好,我們應該想辦法幫他分憂解勞才對。”另一個衙役說。

“是呀,朱捕頭你得想想辦法才行。”其他人紛紛附和。

“我哪裡知道怎麼辦呀?”朱炎小聲道,“大人從牛家集向來之後,就這樣了。”

“是不是因為抓到了用火藥假裝雷殛,殺害林大剛的兇手,所以大人覺得沒趣,就沒精神?”

朱炎一掌打在他的後腦勺,“大人怎麼會因為抓到兇手而不開心?在醉仙樓的慶功宴你沒去嗎?”

被打的人摸著腦袋,傻笑了一下,“說的也是厚,那應該不是為了這事兒才對。”

“我知道是為了什麼。”捕快劉一刀信心滿滿的說,“那天宋沛恩不是打了大人一巴掌?我說大人一定是因為這樣心情不好。”

方正立刻反駁,“怎麼可能呀?大人要是因為這樣而生氣,那天下山的時候,怎麼又逗著宋沛恩說話?”

“是呀。”朱捕頭點頭說道,“不是我在說大人閒話,不過我瞧他是急著討好沛恩,可惜人家卻不怎麼愛理。”

方正大腿一拍,笑著說:“這就對了!大人心情不好,一定是因為宋沛恩不理他的關係。”

他這話一說,大家都覺得非常有道理,紛紛點頭。

就連賀蘭自己也頻頻點頭,“是呀是呀,你們真聰明,我什麼都沒說,就讓你們猜到了。”

不知何時,端坐堂上的知縣大人老早就走下來,加入這興高采烈的討論,大家說得忘我,居然沒人注意。

“呃……大人,你什麼時候下來的?”一看到他,大家難免尷尬,還好他沒有見怪的意思,大家才稍微放了心。

“唉,這宋沛恩不理我,我就覺得飯也不香、水也不甜,做什麼都沒趣。”

賀蘭非常的煩惱。

自從那天她打了他一個耳光之後,她就開始把他當透明人了。

她不跟他說話,完全不理他,不管他做什麼說什麼,她就是相應不理,她連看都不看他了!

這讓賀蘭非常的煩惱,他已經習慣每天早上起床,先去把宋沛恩氣個半死,他早飯才吃得下。

睡覺前如果沒先去嘔她一頓,他這覺就睡得不安穩。

風雨無阻都要到昭雪堂去羅唆一頓,他才覺得生活愉快,充滿朝氣和活力。

現在宋沛恩把他當透明人,害他的世界頓時風雲變色……

朱捕頭摸著下巴,沉重的說:“這麼聽起來,還真的很嚴重哪。”

“是很嚴重呀。”賀蘭歎道,“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生病的。”

“不過到底是為了什麼,宋沛恩恬然會突然生起大人的氣來了?”

他們不是處的很好嗎?

大家都在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答案。

突然一個聲音插入,“我知道為什麼。”

“諸葛師爺!”

從後堂快步走出來的,正是諸葛琴操。

賀蘭連忙迎上去,抓住他的雙臂用力搖,“你說是為什麼?她幹麼生我的氣?生我的氣就生我的氣,可以來打我、罵我,幹麼不理我?”

諸葛琴操內力深厚,那日在山中小屋雨雖然很大,但他還是能聽見賀蘭和宋沛恩的對話。

那時賀蘭挨了耳光還不知所以,他實在也不好意思笑他,他真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呀。

難怪宋沛恩會氣到不想理他,她恐怕還在火他居然拿她的殘缺去賭錢的事吧。

“讓我告訴你可以,不過你得請我吃一頓飯,也把宋沛恩請來,讓我幫你們作和事佬!”

賀蘭爽朗的一笑,“那有什麼問題呀。”

別說是請吃一頓飯這麼容易的事,就算他諸葛大爺想當知縣大人,他也可以讓給他做個過癮。

只要他告訴他,怎麼樣才能讓宋沛恩理他。

諸葛琴操道:“不容易。這頓飯嘛,不能太隨便,你租一艘畫肪,我們到澄清湖上去吃。”

賀蘭沒有多想,一口就答應,“我立刻就去租。不過,宋沛恩牛得要命,她一定不會來的。”

諸葛琴操一笑,“這你不用擔心,我保證她一定來。”


來福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將舔得乾乾淨淨的碗往前推,客氣的說:“吃飽了,多謝招待。”

“你全吃光啦?那麼大一盆油飯!”

宋沛恩瞪大眼睛,有點不甘願的說:“早知道就先留一點給自己。”

人家特地拿來讓她分享弄璋喜悅的雞腿油飯,才一眨眼就全進了他的狗肚了。

“也沒多好吃,你沒吃到還算運氣呢。”

“才怪。”她小嘴一嘟,“不好吃你會吃個精光!你到底是來辦事的,還是來吃東西的呀?”

遲遲不說要她如何幫他,淨會要東西吃,也難怪她要這樣懷疑了。

“當然是來辦事的嘛!只是這情況呢,有點微妙。我看了看之後,覺得你現在做的不錯,應該有希望成功。”

宋沛恩莫名其妙的說:“你在說什麼呀?我什麼都沒做呀?”

她幾時幫這小鬼做事啦?還說很有希望會成功,真是見鬼了。

“有的,只是你自己不明白而已。”來福咧嘴笑著,“我能不能投胎,就全都看你了。”

她更加糊塗了,“怎麼會是看我?是看你弟弟吧,你不是說得解開他的心結,你才能順利投胎嗎?”

“我是說過沒錯。”來福往地上一躺,滿足的摸摸肚子,“吃得真飽。咦?那是什麼味道?”

他突然翻起身,用力的在空中嗅了又嗅,“好熟呀!難道……難道真的是他們?”

話一說完,他立刻轉身,邁開四肢朝門外狂奔。

宋沛恩連忙追上去,但兩隻腳的她哪跑得過四隻腳的,一下子就被來福把距離拉開了。

“你去哪呀?來福!”搞什麼嘛?話說到一半自己就溜掉了。

那麼急著跑開,不知道是要到哪裡去?

宋沛恩眼看追不上,乾脆就轉身進門,一轉身,差點就和人撞個滿懷。

“諸葛師爺?你跑到這幹麼?”

也不吭一聲的就站在她背後,差點嚇死她了。

都是賀真不好,吃飽撐著把她家院子的雜草全修剪光,還使喚衙門的人來幫她修房子。

現在這裏一點都不像鬼屋,所以什麼人都敢來串門子了。

“來請你幫我一個忙。”

“又是要我幫忙!”真是奇怪了,她臉上也沒寫樂於助人,怎麼鬼跟人都喜歡找她幫忙?

“是,希望你不要拒絕。”他長歎一口氣,“我是沒有辦法,才對你做這種要求。”

為了將賀真找回來,他什麼手段都會用的。

“等一下,我沒答應要幫你。”看他的表情怪怪的,這個忙恐怕不好幫吧。

“你也不能拒絕我。”他手一伸,快速的在宋沛恩身上點了幾指,封住了她的穴道。

“你幹麼?為什麼點我穴!”

她不能動彈,就更覺得諸葛琴操不懷好意。

難道他是為了怕她揭穿賀真的身分,所以要對她下毒手嗎?

這也不對呀,如果要除掉她,老早就可以動手了,幹麼等到她對賀真的真假失去興趣後才做?

“我一定要確定你肯幫我這個忙。”他無奈的說,“得罪之處,請多包涵吧。”

“你都沒跟我說要我做什麼呀。”宋沛恩急道,“要人家幫忙,是要用求的,哪有人這樣硬來啦!”

他搖搖頭,“就算我求你,你也不見得答應,只好這樣了。”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實在弄不明白,“是賀真叫你這麼做的嗎?”

“當然不是。”他從懷裏掏出手巾,塞住了她充滿疑問的嘴巴,“委屈你少說幾句話。”

“我對你沒惡意,只是想淹死你而已。”

說完,他將宋沛恩往肩上一扛,輕鬆的把她擄走。

宋沛恩差點昏倒。

對她沒惡意,只是要把她淹死而已?老天爺呀,她才十七歲,真的不想做水鬼呀!

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了諸葛琴操,讓他氣到非把她淹死不可,她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啦。


華麗的畫舫在湖心輕輕的晃蕩著,船首的宮燈照亮了墨綠的湖水,在水面上反射出淡紅色的微光。

有人在遠處的湖上吹蕭,蕭聲有些淒涼,似乎吹蕭的人有著無限的傷心事似的,聽到的人都忍不住心情一滯。

“這蕭聲真悲傷。”在畫舫裏的賀蘭聽見了,對諸葛琴操說:“聽了就叫人難受。”

諸葛琴操仰頭喝了一杯酒,“是人都有傷心痛苦的事。”

“這可奇了,我就沒有。”他長這麼大了,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從來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慘。

不知道是他善忘,還是真的如此,他從來沒有關於悲傷、難過、生氣、失望的記憶。

“那是因為你是個非常幸運的人。”諸葛琴操笑道,“很少人像你這樣,生活裏只有絕對的好。賀真把你保護得真好,有他這個弟弟,你實在很有福氣。”

“賀真保護我?”賀蘭忍不住好笑,“你別開玩笑了。你不認識賀真嗎?那傢伙是全天下最無趣、最獨善其身的人了。”

“是呀,可是他最在意的人卻是你,你的一切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諸葛琴操有些悲傷的說:“這是事實。”

“是嗎?我倒沒感覺,有這個弟弟跟沒有一樣,反正我們也不親近。”賀蘭道:“不說賀真了。沛恩呢?你不是說她會來?”

他現在滿腦子只想著怎麼讓宋沛恩消氣,沒那個工夫去管賀真對他是好是壞了。

“她當然會來,也許晚一點。”諸葛琴操又喝了一杯酒,“賀真,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陪我喝一杯吧。”

“那有什麼問題?”他拿起酒杯,笑著說:“這裏沒有別人,你別老叫我賀真,太久沒人叫我,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諸葛琴操注視著他,“我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賀蘭最是隨性,也不堅持,“好吧,隨你的便,你喜歡就好。”

於是他舉杯,正要就口時,諸葛琴操突然說:“等一下。賀真,我有句話要說。”

“怎麼了?”他放下酒杯,笑著說:“你今天話真多,突然覺得惜字如金不是美德了嗎?”

平常屁都不放一個的人,今天突然這麼聒噪,還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我只是突然覺得,要殺一個人實在很容易。”諸葛琴操笑了笑,“就像現在,如果酒裏有毒,你就死了,我將你的屍體往湖裏一推,說你落水淹死,旁人也不會起疑。”

賀蘭大笑,搖頭道:“旁人我不敢說,不過沛恩一定起疑。”

她能為不能開口的死者發聲,絕對不會有含冤不白的事發生。

諸葛琴操點頭,“說的也是,但如果世上沒有宋沛恩這個人呢?”

他一震,收起了笑容,“那是什麼意思?”

賀蘭並不喜歡他語氣中那種近乎恐嚇的味道,讓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諸葛琴操笑而不答,他走到屏風後面,提了一個被五花大綁,嘴裏塞著布的人出來。

宋沛恩眼裏含著淚水,一副害怕卻又不願表現出來的勉強模樣。

賀蘭霍地猛然站起來,臉色鐵青的喝問:“諸葛,你這是幹什麼?”

“賀真,我知道你很關心她,絕對不會讓她有任何意外。”諸葛琴操道,“如果她死了,你一定會很痛苦的。”

“你到底要幹什麼?快點放開沛恩,你沒瞧見她很害怕嗎?”賀蘭氣急敗壞的吼,朝他撲過去,但他卻俐落的閃開。

身有武功的諸葛琴操要對付不懂拳腳的賀蘭,實在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我知道她很害怕,因為她就快死了。”諸葛琴操微笑著說,“人在知道自己要死之前,都會害怕的,不是嗎?”

“諸葛!沛恩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麼做?”賀蘭真氣自己花那麼多時間到處玩,卻沒想過練點功夫。

如果他像賀真,允文允武,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只能幹著急,卻無法可施的窘境。

“對,她和你跟我無冤無仇,讓你們遇到這種事,我也很抱歉。其實,我跟賀真的恩怨,不應該牽扯到你們,真的是很對不起。”

賀蘭急道:“你不要一直說對不起,把沛恩還我,你嚇壞她了!你跟賀真有恩有怨,就去找他,抓不相干的人折磨不算好漢。”

看他這麼情急的模樣,諸葛琴操真的很過意不去,“要是賀真有你十分之一的心,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話一說完,他攔腰抬著宋沛恩飛縱到甲板上,賀蘭立刻追了出去,情急之下額頭在門邊重重的撞了一下,立刻高高腫起,他也不覺得痛。

諸葛琴操站在船舷,將宋沛恩抬在水面上,一臉堅決的看著賀蘭。

宋沛恩這時再也壓抑不了她的恐懼,淚水忍不住決堤,無法動彈甚至言語的她,只能絕望的看著賀蘭。

“她被我點了穴,而且用牛筋綁住了,無論如何是掙不脫,再說她原本就不識水性一,我要是現在鬆手,她不免成了水鬼。”

他才一說完,手一放,噗通一聲,真的將宋沛恩給丟進了湖裏。

賀蘭大叫一聲,奔到船舷,想都沒想就縱身一跳。

迎接他的湖水很冰涼,他嗆進了一大口水,不能呼吸的疼痛,使他胸口漲得像要爆裂。

夢中那痛苦的感覺,現在真實的發生了。

他知道不但救不了她,連自己都會滅頂。

他就要死了。

可是在他死前,他還是得先救沛恩哪!他不斷在水裏掙扎著,突然之間,手好像碰到了什麼,於是他緊緊的抓住,再不放開。

諸葛琴操站在船舷,月光射在他悲傷的臉上,清楚的照出了那滑落的淚水。

他緩緩的抽出背上的長劍,然後等待著。


兩列森嚴的侍衛威風凜凜的排開,站滿了衙門前的街道。

街上的人雖多,但大家都小小聲的說話,因此也不顯得吵雜。

“聽說是太子跟公主到了。”

“難怪這麼大排場呀!咱們大人面子好大,不用出城三十裏去迎接。”

“那是因為大人跟太子、公主是舊識,本來就是好朋友,當然不用講究這些規矩。”

另一人又說:“那不對呀,聽說大人到這裏來,是因為得罪了太子,所以被貶,那怎麼會是好朋友?”

“就因為是好朋友,所以只是被貶嘛!要是交情不好,說不定命都沒了。”

就在眾人的交頭接耳中,四輛金碧輝煌的大車停定在衙門口。

十公主趙璿早就坐得很悶,第一個跳下車,張望了一下,“賀真呢?怎麼沒瞧見?”

她一眼就看了出來,在成排出來迎接的捕快、衙役裏頭,並沒有她的意中人。

趙承安唇邊帶著笑,他也同樣沒有看見賀真,心想著,或許是諸葛琴操得手了。

而一旁的賀正學和賀夫人,則是一臉掩不住的憂心。

從公主堅持同來,到最後太子也一起南下,他們兩老眉間的結就沒打開過。

他們各懷心事,各有喜憂,都來到了興國縣的府衙。

一隻狗在人群腳邊鑽來鑽去,好不容易鑽到了最前面,它呆呆的瞧著賀家夫婦。

突然之間,它往前飛奔,撲到了賀夫人的裙子上。

賀夫人嚇了一跳,旁邊的侍從也嚇了一跳,連忙過來趕狗。

但賀夫人卻說:“沒關係!別趕它,這狗真漂亮,老爺,你瞧它的眼睛好有靈性。”

“是呀。”賀正學點點頭,“這狗哪來的?跟夫人好親熱。”

她輕輕的摸著它,軟言道:“乖狗,你的主人呢?跟他走丟了是嗎?”

來福把前爪搭在她的裙子上,他很想很想叫她一聲娘,不過他可不想把她給嚇昏了……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8 AM

第九章

喀啦一聲,湖面碎裂。

一個身影飛身而起,旋轉著落到了船舷上,不斷落下的水滴滴答答的打在船板上,婉蜒成了一條小河,流到了諸葛琴操腳邊。

他橫抱著已經昏厥的宋沛恩,目不轉睛的盯著諸葛琴操,在月光下,那柄長劍發出森冷的光芒。

他們彼此凝望著,誰都沒有開口,也沒有移動。

最後是諸葛琴操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見了,賀真。”

“你拿劍對著我。”賀真冷冰冰的說:“你是最不應該拿劍對著我的人。”

“沒錯。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是沒資格。”他一笑,“不過你放心,我殺了你之後,自己馬上抹了脖子,絕不會讓你獨身上路。”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而朋友,絕對不該是拿劍對著他的人。

“不錯,我們是過命的交情,是兄弟。”諸葛琴操長歎一聲,“所以我才會站在這。”

賀真一個冷笑,“我以為你得了失心瘋,原來你倒知道我們是兄弟,有過命的交情。”

“我心裏清楚明白得很。”諸葛琴操苦笑一聲,“如果我不曾顧念著兄弟之情,你沒有機會站在這裏跟我說話。”

他停了一停又說:“殺賀蘭總比除掉你簡單多了。”

“多謝你不曾對他下手。”提到哥哥,賀真臉上總算有了一絲溫情。

“他是個好人,我下不了手。”他坦白的說:“他跟你完全不同,他身上比你多了許多人味。”

他像太陽,充滿光熱,所以總能吸引人們。

他指著宋沛恩,“他怕水,不過他會為了宋沛恩跳下去,可是你不會。”

賀真看了一眼手裏的人兒,隨手一送,宋沛恩有如被一股看不見的細線吊著似的,穩穩的飛出去,輕穩的落地,就算是有人抱她過去放好,也不見得能這麼妥當。

但這麼一動,卻讓宋沛恩悠悠醒來,但仍是無法動彈,因為賀真並沒有替她解開束縛。

賀真一皺眉,似乎是笑了,“原來她就是宋沛恩。”

“對,賀蘭代替你到興國上任,中間發生什麼事,那也不必說了。”諸葛琴操說道:“可是我們的事,卻該說個清楚。”

賀真眉一挑,“你說,我聽著。”

諸葛琴操臉色一正,一字字的說:“你跟我,都該給雲兒抵命。”

“為什麼?”賀真俊秀的臉孔蒙上一層陰影,使他看起來更加冷酷,“跳下去,是她的選擇。”

“只要你一句話,就能救她。”他的劍尖,依然指著他的心口,沒有絲毫的移動,“你在場的。”

“我救不了她,她要的東西,我給不了。”賀真看著他,似乎有話想說,但畢竟沒有說出口。

“是呀,她要你的心,你根本沒有!所以你看著她跳下去,你根本就是個冷血的鬼,你不是人哪!”

諸葛琴操說到悲憤處,手也不禁微微發顫,“你害死了賀蘭,又害死了雲兒,賀真、賀真你怎麼能當作這些事沒有發生?”

賀真仰頭大笑,“賀蘭好端端的,什麼時候給我害死了?至於雲兒,我很遺憾,可是也沒有辦法。”

“如果賀蘭沒死,他在哪裡?你最後一次跟他碰面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不是別人告訴你的嗎?”

賀真一笑,“你知道我們兄弟一向不和,是各過各的日子,從不探問的。”

“你們不是兄弟不和,而是你根本沒有兄弟!賀蘭十八年前就死了。”他的語氣陰森,在這樣的月夜裏聽來,更顯得淒慘可怕。

宋沛恩雖然不能動不能說,但耳朵可是好好的,他這麼說,登時把她驚得連眼睛都忘了眨。

賀真笑了起來,似乎從沒聽過如此荒唐好笑的事,他用力的鼓掌,“諸葛,我一直以為你不說笑話的,原來我錯了。”

“我說的是事實,你可以當賀真、可以當賀蘭,你可以當作賀蘭還活著,可以不用記得自己害死了他。”

“你有一對好父母,他們為了不苛責你,跟你演了十八年的戲,還假裝自己有兩個兒子!”

賀真臉色一僵,斂起了笑容,“我沒有害死賀蘭,雖然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也不容你造謠生事。”

“你不記得明珠堂外的那口井了嗎?為什麼那口井被封起來了?”

他是賀真最好的朋友,因此賀夫人並沒有對他隱瞞他的病,並求他不要揭穿。

“我當然知道。”賀真道,“賀蘭小時候差點跌進去,我父親覺得危險,所以叫人封了。”

諸葛琴操用力搖頭,“他不是差點跌進去,他是跌進去了,而且淹死了。”

賀真猛然大喝,“胡說八道!你胡說八道!”

雖然他認定諸葛琴操說謊,心中也隱約覺得害怕,他想到那個夏日的午後——

那個充滿蟬鳴的午後,他跟賀蘭一起趴在井邊看著自己的影子,賀蘭懷裏搋著的小木劍掉出來,他伸手去抓,差點栽進井裏。

可是他抓住了他!他用力的抓住了他!

賀真用力的握住了拳頭,“我抓住了他!我明明抓住了他。”

“你沒有抓住他!你看著他摔下去,就像你看著雲兒跳下去一樣!你只是在旁邊看著,你什麼都沒做。”諸葛琴操眼裏充滿淚水,大喊一聲,“所以你該死!你該死!”

他手腕一抖,長劍往前疾送,賀真卻不閃不避,任劍尖刺入了他的肩頭,鮮血沿著劍身往下滑,再一滴一滴的落在船板上,發出滴答的輕響。

事情的發展令人沭目驚心,宋沛恩嚇得想大叫,無奈嘴巴被塞住了。

她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腦袋亂成一團,對這發生的一切感到說不出的害怕。

賀真臉上毫無表情,似乎諸葛琴操的劍沒有刺進他身體似的。

“賀蘭真的死了?”

“他死了,可是你讓他繼續活下來。”諸葛琴操一咬牙,把劍往外一抽,鮮血激噴而出,噴得他一臉都是。

“我明白了。”賀真悶哼了一聲,輕輕的說:“原來他早就死了,哼,難怪這些年來,我連一面也不曾見到他。”

諸葛琴操道:“如果你對雲兒之死,也像賀蘭這樣耿耿於懷,或許我還不至於如此恨你。”

賀夫人以為他是因為雲兒之死而自責,所以一走了之。

但他知道不是的,在他還是賀真的最後一天,他就說了,雲兒不是他的責任,雖然他甘願受罰,但他心裏卻始終認為,此事與他無關。

賀真像是很疲累,輕歎了一口氣,“你恨我?其實你不該恨我,雲兒她實在也沒有別的選擇。”

“一死百了嗎?你明知道雲兒愛你,她一直就愛你!她對太子一絲一毫的情意都沒有,她不希罕當太子妃,她只想留在你身邊。”

他還記得雲兒是如何為了太子的錯愛,而哭濕他的衣衫。

“你弄錯了。”賀真搖頭,“雲兒一直跟著我,那是為了可以看見你。”

諸葛琴操一愣,“什麼?”

“我說她要的東西,我給不了,那是因為,我沒有幫她把哥哥變成丈夫的方法。”

聞言,諸葛琴操渾身一震,差點跌倒,手中的長劍沒握緊,掉入了湖裏,一下就消失不見。

“換你來胡言亂語了,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雲兒對他……這怎麼可能?她可是他唯一的親妹妹,他們從小相依為命,彼此照顧的。

“她有了你的孩子,如果就這樣嫁給太子,會害死你,而她選擇保護你。”

諸葛雲兒服毒後跳湖,他不是不救,而是無能為力呀!

諸葛琴操完全不能接受的狂吼著,“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雲兒她怎麼能有、有我……該死的,你這個騙子!”

“中秋那夜你喝醉了不是嗎?隔天早上起來,難道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那一夜諸葛雲兒委身於自己的兄長,鑄下了大錯,她在抱月樓裏跟他坦承一切,然後選擇自我了斷。

諸葛琴操的確記得那一夜的纏綿,只是一直不知道那名女子是誰,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居然是他的雲兒。

他感到一陣茫然,“原來都是為了我……”

他跟賀真果然都該死,都有罪該萬死的理由。

“我原本不該說的。”賀真仰望明月,“說了,只會讓你痛苦而已。”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不管多努力,都不會完美,都永遠有缺憾、有疼痛。

諸葛琴操愣愣的看著他,“說了,大家都痛苦了,不知道,就永遠不會痛苦。

是人都會痛苦,賀蘭說錯了,他也應該有痛苦,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他實在是很幸運的。”說完,他突然往前一撲,將賀真撲倒,兩個人一同跌落湖裏。

宋沛恩急得只是流淚,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搞不懂他們談論的到底是什麼。

她甚至不知道剛剛站在這的賀真到底是誰。

她只知道,她又要失去她最需要的一個人……

宋沛恩九年來沒有哭過,這一夜,卻讓她的眼淚瘋狂的決堤。

一陣人聲響起,湖上似乎來了不少船隻,而船上的燈將湖面照得一清二楚。

她聽見有人登船的聲音,“大人呢?諸葛師爺呢?哪裡去啦?咦,這裏躺著一個人呢!”

有人把她扶起來,宋沛恩一看,原來是朱炎。

“是誰把你綁成這樣?”他趕緊取下她嘴裏的東西。

她哽咽著哭,“快!快救賀真,他摔下湖去啦!”


宋沛恩輕輕的睜開眼睛,看著頭頂上的青紗帳,她顯得有些疑惑。

“賀真!”她猛然坐起,喊了一聲,平滑的絲被從她身上滑下。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床旁響起,“一定是嚇得厲害,現在沒事了,你很安全的。”

宋沛恩把眼睛轉向旁邊,看見了一個和藹的中年貴婦。

她疑惑的說:“你、你是誰?這裏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裏?”

“我是賀夫人,昨晚你可受了好大的驚嚇,所以昏了過去。”賀夫人柔聲安撫,“大夫剛剛來過了,開了幾帖藥給你安神,我叫人煎好了就拿上來。”

“賀夫人?”她連忙抓著她的手,急道:“賀真他有沒有事?有沒有把他救起來?”

她根本沒心思去想賀夫人怎麼會在這,她滿腦子都是賀真的安危。

“真兒沒事,你放心好了。”賀夫人的笑容總帶著憂慮,“只是找不到琴操,真叫人擔心。”

所以賀真還帶傷在湖邊主導搜索的工作,至於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句話也不肯提。

賀夫人只好來這等宋沛恩醒轉,想從她口中問出端倪。

一聽到這裏,宋沛恩忍不住氣吼,“那個壞胚子,淹死了也沒人心疼!”

賀夫人驚訝的說:“宋姑娘,你怎麼這麼說?”

“他把我綁起來,丟到湖裏要淹死我,要不是賀真救我,我早沒命啦!”

於是她氣呼呼的把她聽見的事,全都說了出來,賀夫人越聽越驚,睜大的眼睛裏盛滿了淚水,顫聲道:“琴操他、他說了出來……”

天哪,這十八年來,她日夜擔心的就是這件事,一旦賀真知道了真相之後,他會怎麼樣。

“賀夫人,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我只是轉述而已。他們一直說賀蘭和雲兒,琴操要賀真給他們抵命,可是賀真是那麼好的人,他一定不會做那些壞事,一定是諸葛琴操冤枉他,對不對?”

賀夫人搖頭,淚珠兒紛落,“宋姑娘,我得靜一靜,你好好休養,不要想太多了。”

“可是賀夫人,”宋沛恩急道:“我……”

賀夫人揮揮手,泣道:“這事你不明白的。”

就是因為不明白,她才要問的嘛!

宋沛恩有點委屈的看著賀夫人出去。還好賀真沒事,也算是有驚無險。

只是她不明白呀,諸葛琴操幹麼要淹死她咧?

來福從沒關上的門中溜進來,直接跳到床上,“你命真大呀!”

“來福,你跑哪裡去啦?”宋沛恩兩手抱住他,“我跟你說,昨天諸葛琴操他……”

她話還沒說完,來福就打斷她,“我剛剛聽到了,你不用再重複了。”

“真的是很奇怪,我到現在還搞不懂。”她歎了一口氣,“真沒想到諸葛琴操是個壞蛋。”

“他哪是壞蛋?他算准了賀真會救你,才把你扔下去的啦!”

來福居然幫著諸葛琴操說話?!“我天天喂你吃飯,你居然跟他同一個鼻孔出氣?”她雙手抱胸,哼了一聲,“以後天天給你啃骨頭。”

誰知道來福卻眉開眼笑的說:“哎唷,我好害怕喔!哈哈,我呀,就要去投胎了,骨頭留著你慢慢啃吧!”

“投胎?”她大吃一驚,“為什麼?”

“我心願已了呀。”來福得意揚揚的猛搖尾巴,“說你這丫頭真是笨呀,我不是說過了嗎?”

她更驚訝了,心願已了?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呀。”

“說的也是,還是多虧了諸葛琴操。”來福笑嘻嘻的說,“早知道就托他,說不定早成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她被他越弄越糊塗了。

“就知道你想不通。”來福乾脆舒服的趴在枕頭上,悠閒的說:“你不是在納悶誰是賀蘭嗎?我就是賀蘭。”

宋沛恩差點尖叫,“你是賀蘭?!”

“是呀,我跟賀真是雙生子,我是兄、他是弟。不過十歲那年,我摔進井裏淹死了。”

她慢慢將昨晚聽見的事情串連起來,“諸葛琴操說是賀真害你的,不是這樣的對不對?”

“嗯,也不算冤枉他啦!他沒抓住我是事實嘛!”

宋沛恩怒道:“他才十歲耶,怎麼有辦法及時抓住你?”

“我也沒怪他呀,可是他怪他自己呀。”來福歎氣說著,“他在記憶裏改變這件事的結局,開始用我和他的身分交替生活,而他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什麼?你現在說的到底是不是人話呀?”宋沛恩火了,乾脆把他抓起來亂搖一通,“用我聽得懂的話說。”

“我是說,賀真就是賀蘭,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但是賀家上下都明白,就連諸葛琴操也知道。”

“賀真怎麼能是賀蘭?賀蘭是你呀,你已經死了,而且附身在狗身上。”

“是沒錯,可是賀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所以他製造了一個賀蘭,他自己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呀?”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宋沛恩突然感到恐懼,腦中有個模糊的念頭逐漸成形。

但她不能多想,她依稀感到那個想法有多可怕。

“很容易的,一直在這裏當縣太爺的人是賀蘭,他以為他是替失蹤的賀真來上任,但事實上,他是賀真,而他並不知道。”

“相同的,賀真也不知道賀蘭來替他上任,並且在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同時都知道對方存在,可是卻不見得是對方,雖然是同一個身體,但是兩個人呀。

“可是諸葛琴操改變了這一切,所以賀蘭走了,賀真回來了,並且知道賀蘭是他創造出來的,所以我可以走了。”

宋沛恩感到頭暈目眩,“我、我懂了。”

跟她通信的人是賀真,到這裏來上任的卻是賀蘭。

那個氣她、嘔她,卻又處處照顧她的是賀蘭,但其實是賀真。

她終於明白了,諸葛琴操昨晚殺了人,他殺了賀蘭!

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永永遠遠都不會再惹她生氣,也不會偷偷摸摸的在她廚房中煮飯,更不會拉著她到處串門子。

他不會一直在她周圍出現,再也不會出現了。

成串的淚珠不斷從她眼眶落下,“為什麼……做錯事的人是賀真,為什麼處罰賀蘭呢?”

來福愣道:“沛恩,你糊塗啦?我不是跟你說了,自始至終都沒有賀蘭這個人呀!”

她搖頭,“不對!他是個活生生最真實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宋沛恩哭得無法自己,“可是你們都說他是假的、是不存在的,那好不公平!他很努力的在活著,可是、可是諸葛琴操殺了他。”

“我再也、再也見不到他了……”

永永遠遠都見不到了。


龐大的車隊緩緩離去,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風吹起了黃沙在空中漫開,使得每個人的眼睛都有些迷蒙。

依依不捨的百姓們有的還紅了眼眶,對於他們愛戴的賀大人,最後還是選擇回京任官,感到非常難過。

大夥都感到心情低落,想到和善親切的賀大人種種出人意表的舉動,不禁好笑又敬佩,甚至人才剛走就開始懷念了。

但再怎麼不捨難過,日子一樣要過,對於賀大人的離開他們給予祝福,只能希望下一個來就任的新知縣,會是個好官。

公主一從賀夫人那裏知道雲兒自盡的真相,當然迫不及待的命人急速回京報告,還給賀真清白,恢復他的官銜。

雖然趙承安不願相信,認為那是推諉之詞,可是找不到諸葛琴操來對質,他也只能隱忍不發,暗自再作打算。

“走吧,都起風變冷了。”

朱炎一說,大家也覺得有些寒意,於是三三兩兩的回城,而每個人經過宋沛恩身邊時,或是給她—個憐憫的眼神,或是拍拍她的肩、握握她的手,低聲說幾句勸慰的話。

大家都知道,宋沛恩會是最最難過的那一個人。

她始終低著頭,一聲不吭,沒有人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朱炎說道:“沛恩,走吧,還有事該做呢。”

“嗯。”她輕輕點頭,“我知道。”

“唉,其實你可以答應賀大人,跟他同去,也比在這裏好得多。”

賀大人落水回來之後,整個人就變了。

他不再跟兄弟們喝酒說笑,當然也不再到處去探訪百姓,就連跟宋沛恩他也沒什麼話說。

他變得不苟言笑,而且非常勤於升堂,對於鄰裡間的爭紛用嚴肅而認真的態度去處理,反而讓大家嚇得不敢動不動就告官了。

以前公堂最熱鬧,現在卻是最嚴肅。

他不再像以前一樣採取放任政策,而是所有的事情一一過問,什麼事都按照規章來,不容許一絲一毫的馬虎。

他變得冷淡,而且不愛說話,就連對公主也是愛理不理的,大家都覺得奇怪,抓著宋沛恩就問怎麼回事。

但她只是緊緊閉著小嘴,一聲也不吭,完完全全的變回之前那個宋沛恩了。

“賀大人覺得我到京裏更有發揮,可是我不想去。”

賀真是好意呀,覺得她在這裏很埋沒,之前他在信裏也提過,希望把她調到刑部去。

可是她始終沒答應過,現在更沒有去的可能。

她只要看著他,就會感到痛苦!

那個身體裏,曾經住著一個她已經不能忘懷的人。

“說的也是。”朱炎自以為是的說:“賀大人如果還像以前一樣喜歡你,跟他去也還不錯。”

現在就別提了吧,免得讓她難過。

“什麼?你說賀大人喜歡我?”宋沛恩從來也沒聽過這種說法,也從來沒想到過這種可能。

“他當然喜歡你呀。傻丫頭,他不喜歡你,追著你跑做啥?”朱炎道,“你真是當局者迷呀。上次你不理他,把他急得跟什麼一樣,求大夥給他想辦法,誰知道才多久,唉,就變了。”

“我、我不知道!他是喜歡我的嗎?我又醜、脾氣又壞,他喜歡我什麼呢?”

宋沛恩仰頭望天,她的心中充滿著許多許多疑問。

為什麼老天爺總是喜歡折磨她?為什麼老天爺總是要把她最重要的人帶走?

人家說當仵作積陰德,將來一定會有好報,那都是騙人的。

她再也不相信善有善報了。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8-2 12:38 AM

第十章

燭火下,宋沛恩伏案寫字,專注的她臉上沾了黑墨,但卻沒有發覺。

她將她當仵作這兩年來的見聞,仔細的回想,一筆一筆的寫下來。

一陣風吹來,燭火差點熄了,而她腳邊的來福則發出悲鳴,一副很不安的樣子,夾著尾巴在房內轉圈子。

“來福,怎麼了?”一說完,她笑了,“忘了那小鬼走了,你不會說話了。”

“誰說的?”來福卻開口,哀怨的說:“走了不能再來嗎?”

她高興的扔下筆,“嘿!真的是你,你不是心願已了,投胎去了嗎?”

“是呀,我明明就心願已了,可是那個牛脾氣的閻羅王,他莫名其妙嘛!他說我壓根就沒解開我的牽絆,叫我再回來搞定,否則不許我投胎。”

宋沛恩狐疑的說:“有這種事?那你的牽絆到底是什麼?”

“我本來以為是賀真,想說他現在想明白了,也面對正確的記憶了,我就應該無牽無掛了,可是閻羅王卻說不是,根本就是故意找碴。”

她好奇的詢問:“那你沒問他,到底是什麼牽絆著你嗎?”

“我問啦!誰知道他反而罵我,說我自己的事我最清楚,怎麼反而去問他。”

他哀怨的說:“沒辦法,我只好再來找你了。”

“我?我也幫不了你。”宋沛恩一臉無奈,“不如你再去找諸葛琴操吧。”

一提到這個名字,她就充滿怨念。“他都失蹤了,我去哪找他?我不是跟你說過,鬼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呀。”說到這,他突然想到,“對了,我去了一趟枉死城,還真的找到了你的家人。”

“真的嗎?”她一激動碰掉了毛筆,剛好跌在來福身上,弄髒了他的毛皮。

“你小心點啦,我可不想在這麼冷的天洗澡,我會著涼的。”

她抓著他的耳朵問:“你見到我爹娘啦?他們好不好?想不想我?”

“不只你爹娘,你爺爺、奶奶、哥哥、姐姐、叔叔、伯伯我都見了,他們好得很、樂得很、開心得很,哪有我這麼慘。”

“他們真的很好嗎?”

“當然好啦,通通要去投胎了,還有什麼不好的?閻羅王說呀,你爹當仵作替死人伸冤,積了許多福報,全家都受用,不用受苦受難通通去投胎。”

來福似乎很嫉妒似的,還重重的哼了一聲。

“我爹他沒有話跟我說嗎?”她有點失望,“你有告訴他,我很想念他們嗎?”

“說了,怎麼沒說?你爹說雖然捨不得你,可是沒有辦法上來看你,叫你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快快樂樂的過活,這樣他才能了無牽掛的去投胎。”

宋沛恩露出一個苦笑,“快快樂樂?好難呀。”

來福突然大叫一聲,“哎呀,宋老伯說的真是太好啦!我知道我缺了什麼了。”

“什麼呀,幹麼突然大叫?”

“快快樂樂呀!賀真他不痛快得要命,所以害我走不了,你趕快去讓他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那就全搞定了。”

“我哪有辦法讓他快快樂樂呀!”別把她估得那麼高,這種事她也無能為力。

況且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哪有辦法幫別人呢?

快樂,壓根就是遙遠而無法碰觸的幻想。

“怎麼會沒有辦法?賀真在這裏跟你混的時候,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間,我雖然是狗,也看得出來他開不開心。”

宋沛恩一聽,眼淚就毫無預警的往下掉落。

“怎麼啦?我說錯什麼話了?”

看她掉眼淚,他就覺得自己似乎做了錯事。

“沒有,是我想到別的事情。”她蹲下來,溫柔的說:“來不及了啦,賀蘭已經死了,他不會再回來,賀真永遠也不會快樂的。

“一個人如果不能忘掉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就永遠不會快樂,賀真就是那種人。”

來福張大了嘴,“可是他沒有錯呀,我會死,不是他的錯。”

“我們都知道,但是如果他想得開,能原諒自己的話,又怎麼會有賀蘭?”

又怎麼會害她如此痛苦?

“唉,可惜他看不見我、聽不見我,否則我就直接跟他說,也許他會停止自己。”

“除非你當時沒死,否則他永遠都會覺得是他害的。”

來福沮喪的說:“那我不就沒投胎的希望了?”

“我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我沒有答案,我也有好多好多的問題,可是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她才十七歲,卻已經像個日落西山的老太婆了。

來福好哀怨,“我看我是沒希望了。”

宋沛恩摸摸他的頭,“那就一起作伴吧。”


為了監察台主簿賀真身亡一事,究竟是自殺或是他殺,大夥都吵吵嚷嚷,亂成一團。

京城四大仵作吵得天翻地覆,各執一詞,通通不肯讓步。

有的說是自縊,有的卻又說是被人絞殺,雙方說的都有理,皇上聽得頭也痛。

然而,這個時候,有人提到了宋沛恩。

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天才仵作,至今破過懸案無數,也許能看出端倪。

於是宋沛恩來到了京城。

大夥這才知道,原來讓許多人不敢為非作歹的仵作,居然是這麼蒼白瘦弱的小姑娘。

她全身包裹在一襲整潔的黑衣裏,頭髮整齊的在腦後編成麻花辮,露出她尖尖的瓜子臉、澄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樑和毫無血色的小嘴。

一隻大黃狗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夾著尾巴,似乎是疲累又似乎是生病。

在漫天飛舞的紙錢和飄揚的白幡裏,她緩緩的走進了靈堂,在許多人面前,她站定在靈柩之前。

她的耳朵裏,根本聽不見人家跟她說什麼,四大仵作七嘴八舌的圍上來,搶著說自己的見解,她一句也沒聽進去。

靈堂裏擠滿了人,賀家夫婦、公主、太子,她一個都看不見。

宋沛恩只是看著那黑得發亮的棺木,一動也不動。

仿佛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她和那具棺木。

她知道,賀真死了,連帶著他身體裏的人也跟著消失了。

宋沛恩不能再告訴自己,有一天,他會從他身體裏醒來。

一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椎心之痛。

“大家都別吵了!讓宋姑娘驗屍,也好弄明白賀大人究竟是不是死於他殺。”

“宋沛恩,本公主命你即刻驗屍,厘清真相!”趙璿哭紅了眼,恨恨的瞪了趙承安一眼。

她始終認為賀真的死,跟她皇兄定有關係。

宋沛恩緩緩的移動,旁邊的人趕緊移開棺蓋,並放下四周活動式的棺板,“宋仵作請。”

她定定的看著他那熟悉的眉眼,認識他以來,他從來沒有安靜過,沒有一刻不是蹦蹦跳跳在活動著。

現在他卻躺在這裏,一動也不動。

她制式的覆誦他的資料,“男屍一具,高……”但她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覺得自己飄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在這個靈堂裏的,只是她的軀體而已。

“眼睛有出血情況,臉部血斑表示皮不出血。”

“頸間有一道勒痕,一指闊,黑紅色,血斑顯示是生前造成的傷。”

她一邊說,眼淚不知不覺的一滴滴掉落,全都落在賀真的身上。

旁人開始竊竊私語,“她掉眼淚啦?”

“宋仵作哭了!怎麼回事!”

“指甲乾淨,沒有任何撕裂或皮屑。”

她繼續她的工作,突然有人驚喊一聲,“是紅色的!”

“老天爺,她的眼淚是紅色的!”

宋沛恩臉上那兩行淚,清清楚楚的紅,讓大家看得沭目驚心。

賀夫人哭得肝腸寸斷,“那不是淚,那是血呀。”

趙璿大驚,疑惑的看著宋沛恩,“為什麼她會這樣?”

為什麼賀真死了,她傷心到哭出血來?

宋沛恩將他翻過去,她一心一意要做好她的工作,其他的什麼她都不想。

“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她輕輕的說:“因為太辛苦了,所以他不想活了。”

“什麼?賀大人怎會是自尋短見,這沒有道理呀!”

正逢皇上重用,官運亨通時誰會這麼想不開?

“他脖子後面沒有勒痕,如果是絞殺的話一定會有,而且他會掙扎,指甲一定會受傷。這個勒痕只限前頸,是上吊造成,瘀血是生前造成,也不可能是人家殺他之後,才裝作上吊。”

趙承安一聽,立刻覺得出了一口氣,“我早說他是良心不安,所以自殺。”

他是想派人除掉他出氣沒錯,不過還沒安排好,賀真就自己殺了自己,皇妹還疑心是他做的,真是冤枉。

宋沛恩這個結論一出,人人議論紛紛,開始七嘴八舌的猜測賀真尋短的原因。

賀夫人上前拉著她,心疼的說:“傻孩子,你不要哭呀。”她用白手絹幫宋沛恩擦淚,上面立刻暈紅一片,“你自己看看,真兒都沒了,你哭瞎了眼,他也活不回來呀。”

這就是她千怕、萬怕的,賀真他既是完人,又怎麼能容忍自己有錯?

瞞了這十八年,真相一揭開之後,這就是結果了。

“我沒有哭。”宋沛恩輕輕一笑,“那是汗呀。”

賀夫人心疼的擁著她,“傻孩子、傻孩子……”

這個時候,來福突然跳到賀真身上,悲傷的哀嚎著,大家連忙去趕。

“快把這只狗趕出去!”貓跳到死人身上會屍變,不知道狗會不會?

突然,一陣大風揚起,直接撲進了靈堂,吹滅了燭火,又在宋沛恩身邊旋轉,帶起了她的裙帶和黑髮,盤旋久久才消失。

賀夫人哭道:“真兒!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一陣咳嗽聲突然響起,忙著趕狗的人全都呆掉,所有的眼光集中到賀真身上。

然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他睜開眼睛,開了就道:“怎麼有只狗坐在我身上?”

“鬼呀!”眾人陡然爆出驚呼聲。

“屍變哪!救命呀!有鬼呀!”

於是你推我擠的,大夥都朝著門口連滾帶爬的逃命去,唯恐走得比別人慢一步。

就連公主和太子,也在護衛的保護下,驚慌失措的逃命。

賀真一臉莫名其妙的坐起來,感覺四肢僵硬發酸,“這不是來福嗎?你坐我身上幹麼?那群人鬼叫什麼,哪裡來的鬼?”

因為燭火剛剛被吹滅了,因此靈堂陷入黑暗,他一時之間才沒發現自己身處靈堂。

而急著逃命的人將佈置莊嚴的靈堂毀得一場糊塗,全數往外逃,那膽子小一點的腿都軟了,用爬的也奮力爬了出去。

只有一個人始終沒動的站在那裏,很多人撞到她、推開她,可是她還是沒動。

借著月光,賀真看見了那嬌小的身影。

“大家都在叫鬼,跑得飛快,怎麼你不跑?”

“我不跑,是因為我要看清楚,鬼是什麼模樣。”她的聲音跟著她的腳步一起,當她說完時,人也站在他面前了。

聽到她說話,那熟悉的聲音賀真當然不會忘。

他覺得好像很久沒有聽見她的聲音,想念的感覺特別的明顯。

“原來是你,難怪這麼大膽。”賀真笑著伸手出來,“來吧,小骨頭,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你的氣只要我活著的一天永遠都生不完。”

她伸手握住他,那溫熱的觸感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再也不管他會怎麼想,就撲上去,用力的抱住她。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我求了千遍萬遍,希望能再見你一面,終於又見到你了。”

面對她這麼熱情的擁抱,賀真有點害羞了,“我怎麼記得你說過再也不要見到我,也不要跟我說話了?”

“我以前不知道我這麼烏鴉嘴,以後我再也不說了。”

賀真笑著拉開她,“這裏烏漆抹黑的,我瞧不見你、你瞧不見我,說起話來多沒意思。”

“不會!不會!”她一個勁的搖頭,“你不知道,我多麼希望能再跟你說話!

這些日子,沒有你來煩我,我多麼可憐。”

“你是怎麼了?”他笑嘻嘻的說,“突然這麼溫柔,我可快招架不住了。”

淡淡的月光斜射進來,他突然發現了她有些不同,於是輕咦了一聲,“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不過又說不上哪裡怪!”

她一笑,將頭髮扯開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臉,“有沒有熟悉一點。”

“對了,就是頭髮。”他將她的頭髮握在手上,透著窗外投射的月光,仔細的看著她小巧而秀氣的臉龐。

宋沛恩大方的迎視著他的目光,“發生了好多好多事,還好,你沒事了,你回來了。”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賀真死而復生之後,出現的卻是賀蘭。

不過她不願去想,因為老天爺終於可憐她,還給她唯一僅有的。

“這下慘了,真的慘了。”賀真猛搖頭,直叫完蛋。

宋沛恩也緊張的說:“怎麼了?”

“我說朱捕頭他們輸慘了,衙門裏的人全押你臉上有麻子,誰知道一顆都沒有,那不是賠慘了!”

“你——”宋沛恩恨聲道:“你找死!”一揚手就想打他。

“不過我可賺翻了。”他抓住她的手,樂得在她手心上親上一口,“完美無瑕一賠一百呀,我的眼光真好。”

“想得美!我偏去跟莊家說你作弊,你早就知道了,他一定不賠給你。”

“天地良心!我絕對不知道,人家發財你幹麼擋著呀?真是上輩子跟你有仇!”

“是呀,你上輩子跟我有仇,所以活該這輩子吃我的虧。”

他歎了一口氣,“豈止吃虧而已?”

宋沛恩甜甜的一笑,“你離我遠一點,或許就不吃虧了。”

“我是想。”他老實的說:“可奇怪,就是捨不得。一天不挨你罵,我渾身不舒服。”

“少來,我還不知道你這人是什麼德行嗎?”她雖然這麼說,但心裏卻是甜蜜得很。

“哎呀!對了!我現在才想到!諸葛琴操那個王八蛋,我要揍他!”

他猛然想到那天他把沛恩丟到水裏的事,這才奇怪著怎麼自己不是在水裏?

“別提這件事。”宋沛恩輕輕的說。

“可是……”很多奇怪的地方,他想不透呀,例如說這裏是哪裡呀?

“噓!不要可是。”她漲紅著臉,聲音微顫的說:“你……你想不想再多抱著我一會?”

賀真樂得眉開眼笑,“想很久了。不過先說,可不許打人。”

他一邊說,一邊圈住了她,真的將她抱住了。

“嗯。”她閉上眼睛,小聲道:“這一生一世,我都這樣陪著你,再也不讓你走開了。”

來福開開心心的搖著尾巴,隨後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這下我能投胎了吧?我就說當仵作不賴,會有好福報,沛恩還不信我!這不是來了超級大福報嗎?”

閻羅王那老小子,做人也很不錯嘛!送這個超級大禮給宋沛恩,叫她以後再也不要抱怨善沒善報。

咻的一聲,他離開了來福的身體,直接鑽到地下。


賀真死而復活,又造成了一陣風波,人人對他更是好奇到了極點,紛紛想打聽死後的世界。

可是賀真只覺得自己睡了一覺而已,為什麼大家都說他死了呢?

宋沛恩和賀家夫婦花了一個晚上,仔仔細細的跟他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起初一臉茫然,而後則是非常的震驚。

“那麼我到底是誰呢?”

宋沛恩知道他的個性,知道他雖然不會鑽牛角尖,可是也不喜歡不清不楚。

於是握著他的手,柔聲說:“你就是你,一個大家都尊敬喜愛的冒牌縣太爺。”

賀真這才能坦然釋懷,接受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

皇上對這個曲折離奇的故事半信半疑,可是賀真死而復生後全然不像以往卻是事實,因此最後也還是相信。

而且還因為賀真在興國縣時很受愛戴,政績良好,而他自己也非常想再回去。

於是又下了派令,讓他回到興國當縣令。

興國的百姓們高興得連放三天鞭炮慶祝,討論著要用多麼盛大隆重的儀式來歡迎他。

賀真和宋沛恩回到了興國縣,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只不過成了夫妻之後,還是一樣吵吵嚷嚷的過日子,每天嘔氣,誰也不讓誰。

這一天,兩個人興匆匆的到海邊釣魚,卻一個人提著破鞋,一個人抓著一團水草回來,看樣子兩個人的運氣都不好,全都沒有漁獲。

雖然說吵鬧習慣了,但恩愛如常,一路說笑著慢慢定回衙門。

只見守門的新捕快,正在拉扯著一個身穿迦裟、頭戴斗笠的和尚,大聲的嚷嚷著,“快走快走,這裏不是給你化緣的。”

賀真聽見了,遠遠的就大聲道:“怎麼不是呀?多了沒有,幾錢銀子還是有的。”

“小氣鬼。”宋沛恩白了他一眼,“才給幾錢也好意思大聲嚷嚷。”

“心意才重要嘛!大師不會介意。”

捕快趕緊放開了和尚笑著,“大人、夫人,這和尚不知好歹,這些天來化了好幾次緣,兄弟們給了不少他還不夠,成天到這站。”

宋沛恩忍不住好笑,“這裏從縣太爺到差役,個個都小氣,難怪大師來了多次還不夠。”

賀真把手搭在和尚肩上,輕鬆的說:“其實咱們也不是小氣,是有家累,大師你一定瞭解的嘛!哈哈哈……”

那和尚轉過頭來,跟他打了一個照面,笑聲頓時卡在賀真的喉嚨裏。

他大叫一聲,連退了好幾步,一手指著他,“你、你你……”

“幹麼鬼叫,又怎麼了?”宋沛恩看他突然臉色大變,一副震驚的不得了的樣子,於是往前幾步扶著他的胳膊。

“諸葛琴操?你幹麼,演戲嗎?是扮花和尚魯智深嗎?”

諸葛琴操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行禮,“好久不見了,兩位。”

宋沛恩瞪大了眼睛,失聲道:“諸葛師爺?”

“是我。”他的臉上是一片完全的沉靜。

賀真抓住了他寬大的僧袍,訝異的說:“這到底是在演哪出戲?你是怕我揍你嗎?放心,我早已不怪你想淹死沛恩了。”

諸葛琴操伸手摘下斗笠,露出他光禿禿的頭顱,上面燒了九個清楚的戒疤。

“你來真的?”戒疤都點了,這和尚假得了嗎?

“我來,是要請兩位施主原諒,當日為了一己之私,陷兩位於為難之中。”

宋沛恩雖然惱他,但瞭解了一切之後,卻也萬分同情他,“我不怪你了,而且還要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因為在當時,他其實可以直接殺了賀蘭,但他並沒有。

“沛恩說的對,我已經不記得你做過什麼了。”

好奇怪,平常大家一提到諸葛琴操,總說有一日見到他,一定要揍他一頓出氣。

但今天真的見到了,卻一點火氣都沒有。

賀真隱約也懂,他的今天,是諸葛琴操給的。

“多謝兩位,如今我總算可以安心了,阿彌陀佛。”

他行了一個禮,轉身緩緩的離開。

他寬大的僧袍裏裹著異常消瘦的身體,背影看來分外淒涼。

“他其實也很可憐。”宋沛恩輕輕的說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賀真摟著她,雖然不說話,但心裏的那句謝謝卻一直沒停過。

“他說過你是最幸運的人,我想他很羨慕你。什麼都不知道的話,的確比較快樂。”她想到那天諸葛琴操說的話,又是一陣歎氣。

“我的確是很幸運的人。”賀真指著他的背影,孤孤單單的被太陽留在地上,“你看,他只有一個人。”

而他和宋沛恩的影子,卻相依相偎的出現在地上。

宋沛恩鑽進他懷裏,點了點頭,“嗯,我們都很幸運。”

或許幸福快樂不是因為一無所知,而是因為不是孤單一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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