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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蔚湛 - 好事多磨 【單】 [打印本頁]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42 AM     標題: 蔚湛 - 好事多磨 【單】

身為傅氏企業的獨生女,傅依綠似乎注定走入政策婚姻,

為家族犧牲。可是她實在沒辦法對潘人浩死心,

雖然他從不把她當女人,只當她是兄弟。

好,既然他喜歡美女,那她就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完美的女人!

如果她完成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那麼,他們的關係是不是也可以有所改變?


潘人浩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糊裡糊塗地對依綠下手?!

就算他真的醉死了,就算她變成世紀大美女,

他也不該就這樣把她給吃了啊!

難道他真的這麼禽獸不如?

還是……他早就愛上依綠了,只是自己一直沒發覺?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43 AM

楔子




  台北東區,滿街招牌燈閃爍,車潮擁擠,人群嘈雜。

  好些年沒踏上這片土地了,潘人浩?著俊容,抬頭望向夜空。

  星子隱沒,月兒燦亮,這城市的熱鬧氛圍在他眼裡突然變得好陌生。算算時間,他離開台灣也已經十年了……

  「人浩你看!我穿這洋裝美不美?」女友夏冰荷從他背後的精品店興高采烈地走出,扯扯他手臂,亮著眼眸問道。

  潘人浩回頭打量了她身上剛換上的粉紅洋裝兩秒,立刻以激賞的口氣說:「美,你穿什麼都美。」

  夏冰荷裝可愛,吐吐舌頭,對他眨眨眼。潘人浩捏捏她柔嫩臉頰,笑道:「妳就是知道怎樣打扮可以讓男人眼睛一亮。」  「別的男人我不管,只要你喜歡就好了。」

  潘人浩微笑。「嘴巴真甜。」

  不理會東區街道上人來人往,他俯身輕吻她的唇瓣,夏冰荷熱情響應,雙手攀上他厚實臂膀。

  一旁路人全看傻眼。天哪,真是一對俊男美女啊!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那略帶英文腔調的口音、那舉手投足的氣質,把台北東區渲染得簡直像紐約第五大道啊!

  潘人浩輕推開她,從皮夾裡拿出金卡。「這樣吧,你儘量逛,我去附近走走,逛完了電話聯絡。」

  夏冰荷開心地接過卡,往他臉上啵了好大一下。

  潘人浩擺擺手,給了她一個迷人的微笑,轉身離開,在東區街頭隨意走著。他從不是個會陪女友逛街的男人。

  女人逛街時間長,他沒耐心;女人問東問西,得想千百種不同的讚美來敷衍,他覺得累;在女人身邊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像個呆瓜,他潘人浩更是絕不做這種事。還有最重要的是——身旁有個要花心思的女友在,他就不能盡興地欣賞路上的美女。

  誰說有女友就不能欣賞其它女人?他是男人,喜歡欣賞美女是男人的天性嘛!

潘人浩停下腳步,佇立在一盞路燈旁。他拿出YSL黑色紙質煙盒,掏根菸點燃,煙霧隨著光線冉冉上升,成了一圈光暈,他置身其中,挺拔的身影令路過女子忍不住紛紛回頭注目。

  他臉上一抹隨意的笑容,感覺鼻間漫過各種不同的女性香水味道,深呼吸兩下,覺得空氣真新鮮。

  叮咚,美女出現。男性本能讓他的目光毫不猶疑地越過人群,落在約莫前方十五步距離,站在十字路口的那個長發美女。

  雖然距離有些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判斷美女一定不怎麼開心,因為她身後有個無聊男子,搭訕之餘還不時想伸手對她毛手毛腳。

  看來美女遇到麻煩了。潘人浩眯起眼,悠閒地觀望著。

  吸菸,看著美女細跟高跟鞋上裸露的性感腳踝。

  吐煙,欣賞美女洋裝襯出的玲瓏有致曲線。

  熄煙,因為他看見無聊男子伸出魔掌,幾乎要貼上她美麗的俏臀……是他該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潘人浩動作飛快,幾個箭步就到了事發現場,但還來不及表演英雄救美,他眼睜睜地看見色魔的手已經被美女反手抓住,然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漂亮地來了個過肩摔。

  他愕然,瞪大眼看著那龐然大物摔落柏油路面上,傳來一陣骨頭劈哩啪啦亂響的聲音。有那麼幾秒,眼前畫面像是靜止了,他停下腳步,感覺到夏夜微風輕拂臉頰。

  好帥!他簡直想鼓掌吹口哨。如果要打分數,這個過肩摔絕對可以得滿分……

  呃……不對……

  好熟悉的感覺!

  這世上應該只有一個女人,可以把這種壯漢當沙包扛起來摔,而那個女人,他剛好認識。

  美女扳扳手指關節,撥撥柔順長發,尖頭高跟鞋再順便踹踹正平躺地面哀叫的男人。她仰頭,爽朗地哈哈大笑,美女形象馬上蕩然無存,旁觀路人立刻抿嘴發抖,鳥獸散去。

  「很痛吧?別唉了,快去看醫生,上次被我摔的那個人,聽說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

  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奮力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逃走,她拽著包包哼了一聲,抬步就要離開。

潘人浩抱胸,斜飛濃眉輕佻,帶著一抹淡笑。他不禁有些訝異,她竟可以改變到讓他認不出來。他跟她,不只是認識,而且很熟很熟。

  他以低沉嗓音輕喚。「傅依綠。」

  依綠猛地回頭,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車流呼嘯,霓虹燈遠近閃爍,她看見他正對著她笑,那瞬間時空彷彿錯亂了。

  她睜大眼,感覺到熱流襲胸,喉頭湧起一股酸澀,她困難地壓抑住哽咽,緩慢地開口——

  「人浩哥?」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45 AM

第一章





  十年前,美國舊金山

  和室裡,晨曦透過窗櫺,灑落滿室柔和光線,榻榻米的草香勾勒出一種靜謐氛圍。

  白色牆上掛了幅大型字軸,黑色墨漬揮灑出的「道」字蒼勁有力,彷彿以生命刻上,那字體中蘊藏的氣勢讓人看著就覺得震撼。

  室內有二十多人默默盤腿端坐,天才剛亮沒多久,對他們來說還不到進食的時候。

  坐在室內右側的幾名長者是傅氏企業的元老級人物,左側的十來個人則是各部門的高階主管,而坐在最前方的是傅氏企業創辦人——傅晉爵。他斂容,抿著的唇邊是深沉的法令紋,雙手自然垂放在盤坐的大腿上,像棵千年大樹,有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勢。

  這些人每天起床後的第一件功課,就是靜坐一小時。

這是傅晉爵的要求。在一天剛開始時,以靜坐沉澱心情,讓腦袋沒有雜質,思緒才會清楚。

  高階主管們硬挺著背脊,不時偷捏大腿,免得不小心開始釣魚,被傅老發現就慘了。

  他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這修行卻讓睡眠不足、用腦過度的他們看來更是憔悴,但那些坐在對面的元老們可早就習慣了,他們吐納自如、面容沉靜地坐在榻榻米上,就像一顆顆古老的石頭。

  傅依綠身著寬鬆白色和服,腰間繫著黑色麻繩,盤腿坐在高階主管們背後。她短髮俐落,坐姿英挺,雙手垂放膝上,正在認真想著一個經濟學理論——

  昨天,老師說貨幣只是一片薄紗。

  因為那薄紗,所以人們覺得貨幣不再是貨幣,可是掀開了薄紗,貨幣終究還是貨幣,所以增加貨幣供給只會造成物價上漲,並不會促進社會繁榮。就像一件薄紗睡衣,只是讓赤裸裸的胴體多了一層遮蔽……

  什麼跟什麼啊?傅依綠愈想愈模糊,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老師是不是在耍人啊?經濟學裡的芝加哥古典學派竟然可以扯到一件薄紗睡衣?比喻是很新鮮啦,可是誰聽得懂?竟然還要學生應用他的謬論來寫篇報告,真是的……

  「依綠。」傅晉爵緩緩睜眼,迸發銳利目光。「你不夠專心。」他聲如洪鐘、面似閻羅,嚇得主管們馬上全部清醒。

  「對不起。」傅依綠一驚,馬上道歉,?容坐正。

  在這裡,王子犯錯與庶民同罪,就算她是傅晉爵的獨生女一樣會被罵,說得更精確一點,傅晉爵不是一視同仁,他是對自己的女兒更嚴苛。

  「老爺!」外頭有人輕喚,傅晉爵起身,眾人乖乖緊閉雙眼,不敢睜開。

  紙門拉開了,門外來人恭謹地說:「老爺,我已經將潘少爺從機場接回來了。」

  「人浩……」傅晉爵的聲音反常地和藹親切。「時間過得真快,你都二十歲了……這一趟來累嗎?等下我叫人帶你去休息……」

  這些話傅依綠全都聽在耳裡,卻沒有被挑起興趣。

  父親教她要不動如山,她就得如山不動。靜坐是修行的一種,最重要的是從中揣摩在商場上致勝殺敵的那份冷靜。

  於是她反手置於膝上,調勻呼吸,直到她聽到某個聲音——

  「是,那些事情都處理好了,謝謝伯父。」是個男生,講著標準的國語,那麼清朗的聲音,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傅依綠忍不住好奇了,她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往不遠的門邊瞄去,恰好對上父親的背影後,那男孩的雙眼。

  他越過父親的背看著她,那雙眼帶著一絲絲疑惑和不安,冷漠地望了過來。

  潘人浩看著傅依綠。室內其它人不是老先生就是中年人,這個長相清秀的男孩應該是是傅晉爵的兒子吧。這傢伙年紀看起來不大,怎麼表情那麼莊嚴肅穆?

  不過那又怎樣?現在的他幾近萬念俱灰,自己都顧不了了,還管得了誰。

  傅依綠感覺到一絲敵意,她收回視線,想專心靜坐,卻發現自己已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她閉上眼,感覺他的眼神閃過眸底,在那幽然深邃的眼瞳裡,莫名其妙地,她竟然察覺到一點隱隱約約的哀傷。

  洛杉磯耶林高中是一所貴族學校,傅依綠是即將畢業的三年級。

  她成績很好,是排名全校十名內唯一的華人。

  她不多話,卻是辯論社的社長;身為一個女生,卻是跆拳社社長。在師長同學眼中,是個品學兼優的怪胎。

  為什麼說是怪胎?因為短髮的她帥氣俊朗,十八歲少女該有的嬌嫩她一點都沒有,身為豪門後代的她雖然隨和客氣、謙虛不驕縱,卻從沒有走得近的朋友,她總是和其它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她永遠氣息沉穩、目光堅定,在所有人眼裡,她像不同世界來的人,眼神好像從不曾放在身旁的事物上。她總是一件白色襯衫搭深色長褲,獨來獨往,鮮少見到她展露笑容。

  她就是傅依綠。

  從有記憶開始,父親就一直告訴她,她這一生是為了傅氏企業而活。

  直到十八歲的夏天,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這一切,是從這個叫潘人浩的男人出現在她生命中開始……

  每個禮拜的週四和週六,吃過飯後的晚上七點整,是練習跆拳道的時間。

  傅家聘請知名的華裔教練郭鑫駐場,所有傅氏企業股東的子女們一律被集合在傅家的道場裡練習。除了健全身心,要有一定的運動量之外,其實是用來防身,有錢人怕死了自己的兒女被綁架。

  潘人浩穿著教練剛剛遞給他的跆拳道服,盤腿坐在場邊看著其它人,目光冰冷。

  來美國已經一個禮拜了,他還沒有完全適應,大學的插班申請還沒通過,他幾乎整天躲在房裡不見人,除了吃飯時間。

  收留他的傅家老爺非常忙碌,一整個禮拜見不到三次,這幾天他最常看見的是在傅家幫傭的何嫂,還有傅家的獨生子,就是現在正側身旋踢,把一個小胖子踢飛的那人。

  那小子瘦瘦弱弱,看起來年紀比他小多了,沒想到踹人這麼狠,那小胖弟好可憐,好像被踢到快哭出來了。

  潘人浩看著看著,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美國真無聊,根本不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到處是金發美女。此刻放眼看去,都是黑頭發黑眼珠,真搞不懂自己來這裡幹麼……

  潘人浩眸色一黯,蹙起了眉頭。

  是啊,他來這裡幹麼?

  他那天應該要跟爸媽一起出門的。年近四十才結婚的姑姑遠嫁到屏東,婚禮辦得好盛大,大家都替姑姑開心。如果那天他不堅持一定要去跟女生約會,那麼他就可以幫忙開車,那麼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樁車禍,如果他也一起去,今天他就不會坐在這裡,他不該坐在這裡……

腦袋好像突然被什麼重物敲擊,一片漆黑。他感覺身體彷彿在下沉,慢慢沉進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他猛地起身,發現眼角濕濕的,還來不及抹去,他一抬頭,對上了傅家獨生子疑惑的目光,那眼神好像生平第一次看到人哭一樣。潘人浩暗罵了一聲,掉頭走出道場。

  他夠丟臉了,寄人籬下,卻不懂得討好別人;該堅強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脆弱,不,是懦弱,他好恨這樣的自己。

  拉上門,剛好看到傅家老爺從庭院裡走了過來,潘人浩驚慌地抹掉淚水,換上一副笑容,卻笑得極不自然。

  傅晉爵瞭然於心,只拍拍他的肩膀,什麼話都沒說,給了他一個台階下。等到傅晉爵走進道場拉上門,潘人浩轉頭,開始狂奔。

  在這個還是很陌生的庭院裡,黑夜來襲,涼意侵人,蟲鳴裡花香中,他看不清前方的路,卻跑得又急又快,不知道哪裡才算盡頭……

  「傅依綠,你又不專心了!」傅晉爵一踩進道場,就對著場內的女兒吼。

  傅依綠身子一縮,恭敬地站直。「對不起。」無意中看見一個大男孩的眼淚,她一時分了心。

  她不懂為何一個窩在牆角的陌生人會吸引她的目光,害她挨了對手一個側踢,還得被父親罵。

  「你過來。」傅晉爵沉下臉,對她招手。

  「是。」硬著頭皮走到父親的身旁,抬頭觸及他嚴厲眼神,她又低下頭。

  「作任何事,要『無我』,忘了自己,才能做得好,瞭解嗎?」父親充滿威嚴的聲音從她頭頂上鏗鏘有力地落下。

  無我?

  她完全不瞭解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每天睜開眼,就是想辦法做好「傅依綠」。她沒有真正笑過,也不曾哭過,更沒生氣過,這樣還不夠「無我」嗎?

  「你氣息亂掉了,你在生我的氣?」傅晉爵瞅著她,表情平靜,情緒卻深沉得不見底。

  她一驚,迅速回答。「不是。」不論想什麼,總是躲不過父親眼睛。

  「你可以幫幫他。」傅晉爵突然莫名其妙地丟出這句話。

  「幫誰?」她一頭霧水。

  「潘人浩,剛才出去的那個男孩子。」傅晉爵淡淡地說:「他的爸媽和妹妹全都在一場車禍裡過世了,他剛好躲過一劫。他爸媽都是醫生,我當年在台灣最窮苦潦倒時,他們曾經幫過我。知恩要圖報,依綠,你記住這句話。」

  她點頭,掩飾心裡的震驚。「是。」

  「沒事了,你去練習吧。」說完,傅晉爵掉頭就走。

  看著父親的背影,傅依綠疑惑。剛才不見他有絲毫的悲傷,好像敘述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是卻又交代了一個責任給她……父親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上完跆拳課,依綠上樓走進浴室,洗去一身疲憊,洗完後,她拿了乾毛巾擦乾濕髮。

  進房前,她碰到煮飯的何嫂。人近中年、有些發福的何嫂待在傅家至少十年了,笑起來眼睛都會眯起來。她笑著問依綠——

  「小姐,肚子餓嗎?要不要我下個面給你吃?」

  「好啊,你煮的面最好吃了。」依綠四處張望,「我爸呢?」

「老爺還在公司。」何嫂拿過她的毛巾,幫她繼續擦乾頭髮。

  「那個……那個男生呢?」不曉得他的來歷,依綠完全不知要怎麼形容。

  「潘少爺嗎?」何嫂想了想。「在房間吧。來一個禮拜了,除了吃飯,其它的時間也不見人影。剛才叫他吃飯,他還耍脾氣說不餓,不想吃哩。」

  「喔……」依綠點點頭。「何嫂你先去忙吧,頭髮我自己吹乾就好。我的面裡不要加蔥喔。」依綠轉身往房裡走,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又回過頭——

  「呃……煮兩人份好了。」

  夜深了,就算是夏夜,大理石磁磚還是凍人。

  依綠穿著絨毛拖鞋,剛吹好的頭髮亂糟糟,穿著白色睡衣的她,端著托盤站在潘人浩的房門口躊躇著。

  她不習慣跟人攀談,待會兒要說些什麼,應該先在心裡演練一遍比較好,可是此刻她腦筋一片空白。

  今天聽到他的遭遇,她是同情的,甚至有些心疼,雖然不曾跟他說過半句話。

  父親要她幫他,可是要怎麼幫?既然他晚上還沒吃,這碗麵就當作第一次接觸好了。

  單手端好托盤,她騰出右手敲敲門。

  聽到敲門聲,潘人浩嚇了一大跳,他從陽台上一躍而下,把抽了一半的煙快速捻
熄,扔到牆角,張開雙臂在半空中揮了半天,企圖掩飾煙味。

  走到門口,他打開門,還以為會是傅老爺,沒想到來的人在他意料之外,是傅「少爺」。

  潘人浩楞了一會兒,才淡淡地問道:「有事嗎?」

  「呃……」傅依綠很尷尬,一時間又說不出話來了。

  她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就算是父親,她也不會想到要幫他端宵夜。這個世界裡,人人獨善其身,這樣的事情好像很偽善。

  她就這樣端著托盤盯著他,沒說話,心裡卻正想打退堂鼓。

  潘人浩一點也不想跟眼前的這個傅少爺混熟,可是他手上的面很香,害他肚子開始咕嚕咕嚕亂叫。

  「進來吧。」他推開房門,接過托盤。「你不會是特地捧兩碗麵過來敲門,等我開門然後說沒事吧?」

  「啊……」他動作太快了吧?她只是送面給他,沒打算跟他一起吃啊。

  潘人浩坐下,開始拿起筷子呼嚕嚕地吃,眼角餘光看見依綠還站在門口手足無措,他轉過頭說:「你站在那裡幹麼?快來吃吧,面要泡爛了。」

  又吞了口面條,好不容易才看見那小子怯怯地走過來坐在他身旁,客客氣氣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著。他眯起眼,開始懷疑這小子可能是gay,對他這麼好,搞不好有什麼不良企圖。

  不管了。肚子餓,潘人浩吃得好急,這碗麵的味道跟媽媽煮的很像,他準備大學聯考的那段日子,媽媽總是會在半夜裡起床,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吃麵……

  麵湯滾燙,飄起的白霧突然令他眼眶發酸。

  他好想哭,沒想到來美國之後唯一給他溫暖的,竟然是個gay。

  吃完麵,潘人浩難得心情好,他跨坐在陽台上,點了一根菸,對著夜色吞雲吐霧起來。

  「喂,你抽不抽菸啊?」發現傅依綠一直盯著他手上的煙瞧,他隨口問道。

  傅依綠搖頭。吃東西時不能開口說話,父親說這樣很沒禮貌。

  「你真的很娘娘腔耶。」潘人浩小聲地說著,又吐了口煙。

  依綠終於吃完這碗麵,他也抽完了一根菸。才把煙蒂仔細處理好,依綠也把碗筷收拾好了,正準備要離開。

  「喂,」潘人浩喚她,她回過頭。「別把煙的事情說出去。」

  「嗯。」依綠點頭允諾。

  「還有,面很好吃,謝謝。」

  傅依綠淺笑。轉身出去,帶上了房門。

  潘人浩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那小子的笑容,怎麼這麼媚啊?

  「何嫂,什麼是娘娘腔?」幾天後的早餐桌上,依綠嚥下最後一口吐司時想到這件事,順口問道。她雖然精通五種語言,中文卻因為少用而變得很差。

  「娘娘腔?」何嫂為傅老爺盛了一碗五穀稀飯,蹙著眉問道:「你從哪裡聽到的?」

  「前幾天有人這樣說我。」如果她沒聽錯的話,發音應該是這樣吧。

  傅晉爵口中的稀飯差點全部噴出來。

  「別隨便聽人胡說!」這是適合用在女生身上的形容詞嗎?亂七八糟。

  「是。」傅依綠閉上嘴,猜到這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今天開始人浩會跟你一起坐車上學,他申請到柏克萊大學了,正好在你學校附近。」傅晉爵交代道:「以後你們可以一起讀書,他在台灣的成績很好,讀的也是一流大學。」

  「好。」等下到學校,再找人問娘娘腔到底是什麼。

  有人要跟她一起坐車上學這件事,突然讓依綠感覺有些奇妙,獨來獨往久了,她差點忘記小時候總是很羨慕同學能和自家兄弟姊妹一起坐車上學。

  「對了,」傅晉爵轉頭問何嫂。「人浩呢?怎麼沒看到他來吃早餐?」

  「我叫過少爺了,他還在準備東西,待會兒才會下來。」何嫂恭敬地回答。

  「我吃飽了。」依綠喝光鮮奶,拿餐巾擦嘴,將講義收拾進背包。

  「先去車上等吧。」傅晉爵交代道。

  傅依綠背起背包,走進庭院,司機已經發動車子在等候,她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兩分鐘後,潘人浩嘴裡咬著一塊土司從屋子裡快步跑出,對司機說:「不好意思,可以走了。」

  車子開動,潘人浩和傅依綠在後座各據一方,氣氛死寂,車裡的空間彷彿變得更大了。

  司機也是華人,跟著傅老爺身邊好幾年,人不多話,車開得又快又穩,很受信任。那天就是這個司機去機場接他的,潘人浩對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他向前趴在副座的椅背上,手指著外頭的景物,隨意跟司機攀談。

  其實要去一個新環境唸書,潘人浩的心情是緊張的。他英文不夠好,又怕不能適應,可是旁邊坐的這個小子悶斃了,他根本就不想找話跟他聊。

  他自己已經夠孤僻了,沒想到這傢伙比他還安靜。

  潘人浩又瞄了依綠一眼,看見她正埋頭專心盯著手上的講義,看得那麼認真,好像打算把上面寫的字刻進腦海裡。

  不知為何,潘人浩突然想惡作劇。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大吼——

  「啊!那裡有人持槍搶劫,往這裡衝過來了!」

  傅依綠抬起頭來看窗外,什麼都沒有,她定定心神,看了潘人浩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回講義上。愈危急的情況愈要鎮定,泰山崩於前也要面不改色。

  潘人浩吼完,看到她平淡的反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白癡。

  此時前座司機開口了——

  「潘少爺,別擔心,洛杉磯的治安比想像中好,而且,這輛車有防彈玻璃,就算真的有人持槍搶劫,子彈也打不進來。」

  「……」

  好冷。他覺得自己開的玩笑實在有夠冷。

  潘人浩懊惱地窩回座位,決定餘生當個隱形人。

  傅依綠卻在此時噗哧一笑,直到剛剛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在開玩笑。

  好像某根神經突然被觸動似的,她一發不可收拾,笑得臉都漲紅了。

  「喂,很難笑好嗎?不需要這麼捧場吧。」他是在諷刺還是怎樣,存心要讓他難堪就對了!

  傅依綠笑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生長的環境太嚴肅,從沒聽誰開過這種無聊玩笑。

  對她來說,潘人浩的出現像在精密的機器裡取走了一顆螺絲釘。他讓所有的秩序都顛倒了,卻在冰冷的機器裡注入了一股生氣……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46 AM

第二章





  又一個禮拜過去,潘人浩和傅依綠還是沒怎麼談話,沒什麼交集。

  依綠沒有忘記父親交代要她幫潘人浩,可是她很少主動接近人,也不知該從何下手。他們的放學時間又不一樣,也沒辦法邀他一起做些什麼事。

  隔了一天,又是跆拳課時間。

  「沒想到你的基本功夫還不錯。」教練郭鑫雙手放在背後,帶著讚賞的意味對潘人浩點點頭說道。

  「是嗎?」潘人浩不以為意地說:「大概是因為我以前學過空手道。」

  「難怪你下盤很穩,下盤如果穩,出拳動作就會很紮實。」教練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要不要跟教練切磋一下?我會輕鬆打,不會打痛你。」

  潘人浩打了個呵欠。「不認真,那有什麼好玩。」

  郭鑫伸出手捏捏他的手臂、背脊。「你骨架子不錯,筋骨硬,其實更適合練跆拳道。」

  潘人浩故意縮了一下,打了個冷顫。「教練,這樣我真的要懷疑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了。」

  「哈哈哈——」教練仰頭大笑。「孩子,不能在神聖的道場開這種玩笑喔!」郭鑫看得出來這孩子不太對勁,他總是肆無忌憚地亂開玩笑,像是很開朗,眼底卻總有令人擔心的冰冷神情,如果勤練跆拳道可以對他有點幫助就好了。

  「教練,」潘人浩指指場內的傅依綠。「他強嗎?」

  依綠最近心神不寧,打得亂七八糟,此時她又挨了對手一個後踢,跌倒在地。

  對手是個斯文大男生,緊張地拉她起身,問她有沒有受傷,依綠搖搖頭,剛好對上潘人浩的視線。

  「傅依綠?」教練隨他的視線望過去,剛好也看見她被打倒在地,最近依綠真是反常。「你別瞧不起她喔,她認真起來跟教練我有得拚。」

  傅一律?怪名字。「我想跟他打看看。」

  這個傅一律雖然娘娘腔,不過好像真的滿強的,這樣就不用怕被自己打傷了吧?跟這種有點實力的對手打,也許能讓他專注一會兒,暫時忘掉一些悲傷。

  「依綠,」教練走進場內。「跟人浩打一場吧,認真點。」

  嘿,依綠可是他最得意的門生,沒料錯的話,這比賽會是一場秒殺。

  「是。」依綠站直身,對潘人浩鞠躬,他也回禮。

  比賽開始,場外的人好奇地觀望著,不知道這個陌生人可以撐幾秒。

  兩人在小小的場中擺好姿勢,卻沒人先有動作。

  潘人浩觀望著,望進傅依綠的眼瞳,那裡頭寂靜得像潭水。搞不懂,這小子怎麼會有這麼沉穩的表情?完全猜不到他會出什麼招。

  好吧,那就由他先進攻吧!

  潘人浩深吸一口氣,往前衝去,一連串的攻勢已經在他腦海裡成形,但半秒後,他突然覺得腦袋一片空白,眼前景象也瞬間變得模糊。過了好一會兒,等視線終於又變得清楚,他發現自己看到的竟然是天花板!

  嚇!他趕緊彈起來,逞強地站直身體,卻忍不住感到腦部充血、臉頰發燙。

  他怎麼會在不知不覺間就被踢中下巴?莫名其妙,他完全來不及防備啊,這是怎麼回事?

  依綠靜靜地等潘人浩恢復。剛才她踢的那一下會不會太狠?可是他好像絲毫沒有受到打擊,一副完全不痛的樣子,所以她只好再擺好姿勢。

  潘人浩生氣了,這次進攻一定要仔細看清楚對方的動作,給他重重一擊。

來個意想不到的奇襲吧!潘人浩小心翼翼地接近傅依綠左側,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腿飛踢另一邊——

  傅依綠輕輕鬆鬆反手抓住,借力使力,潘人浩立刻跌了個四腳朝天。

  場外的人全都噗哧笑了。

  潘人浩咬破了嘴唇,嘗到口腔裡的血腥味,他抬頭瞪傅依綠,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好!你很強是不是?試試我這招!他的嘴角不禁賊賊地揚起。

  看到潘人浩又站起來,依綠竟然鬆了口氣。

  他很倔強,不輕易屈服,所以她也要認真一點來回報他。而且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把他打得這麼慘嘛,是他的動作都太大了,很容易就猜到他會怎麼出招。

  當然,她也沒遺漏潘人浩剛才那個賊笑。

  依綠不敢大意,等他站好,她立刻謹慎地微微往後退。

  沒想到,此時潘人浩竟然一派輕鬆地哼起歌,身體跟著打節拍,眼睛四處亂瞟,一點也不在意對方動向。

  完全看不出潘人浩的意圖,一旁的同學們鼓噪起來。原本以為會是一面倒的比賽,不過現在看來還滿有趣的嘛。

  他在幹麼啊?依綠被他搞糊塗了,沒遇過不擺防衛姿勢的對手,她不知道現在該誰進攻還是防守,不禁為難地瞟向教練。

  郭鑫伸出右手,在自己頸子邊作勢畫了一刀。

  解決他吧,依綠!讓這個驕傲的小子主動來求我教他吧!哈哈哈——

  下一秒,傅依綠出拳攻擊他的胸口,潘人浩在千鈞一髮間閃過,立刻斜身躺下,右腳勾住傅依綠膝蓋,左腳控制她的腳踝,右腿再順勢下壓,依綠應聲而倒,瞬間被制伏在地。

  「哇靠!剪刀腳?」那是什麼怪招啊?!眾人眼鏡跌碎一地。

  郭鑫眼角閃過精光。「那是空手道的臥地剪腿。」

  「有沒有搞錯啊?我們在練跆拳道耶!」有人不平地吼道:「太卑鄙了吧!」

  「武術是沒有界限的,要怪依綠太大意了。」教練雙手抱胸,氣定神閒地望著場中纏成一團的兩人。

  同學們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教練!趕快制止他們啦,依綠快被勒死了。」

  郭鑫仰首大笑。「死的是誰還不知道勒!」

  「可是這姿勢好像不怎麼雅觀吧?」有其他女孩子小小聲地說著,臉都紅了。

  潘人治雙腳牢牢壓住依綠,她試圖掙扎,他又反身扣住她手臂,令她動彈不得。他揚起一道眉,得意地說道:「其實你也不過如此嘛,根本沒想像中那麼強。」

  感覺到他的氣息拂過耳旁,依綠緊張得臉都脹紅了。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住她,用全身的力量壓著她,依綠感覺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像在發燙。

  四周靜默,空氣凝結,彷彿只剩下兩個人的心跳聲。

  依綠試著安定心神,她深吸口氣,使力用手肘頂住他下顎,一寸一寸地把彼此間的距離撐開。

  「你真的是很難纏耶!」潘人浩咬牙,想扣住她的手腕,沒想到依綠力氣不小,眼看著就要脫身了。

  「呃……」雖然死命地想壓制,潘人浩終於還是被推開了,依綠的雙手瞬間脫困,立刻朝他胸口狠狠地狂捶好幾拳,潘人浩馬上痛到翻臉——

  「媽的!你是不是想打死我啊?」

  傅依綠愣了一下,潘人浩逮到機會,也朝她胸口揮出右拳,依綠眼明手快,飛快用手肘擋住,卻擋不了他隨後揮出的左拳……

  比賽進行到這種近似街頭幹架的狀況,照理說早該有人喊停了,可是所有人包括教練,全都目瞪口呆,忘了要講什麼。尤其是當潘人浩的拳頭襲上依綠胸口的那瞬間,大家下巴都掉了——

  從頭到尾,潘人浩只有機會打到對手一次,就是現在,所以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當他觸到依綠胸口的一瞬間,潘人浩整個拳頭都軟掉了。「你……你……」他大驚失色,連話都快講不出來。

  好機會!傅依綠曲膝抬腿,用力往上一踢,不知道踢到哪,他一副痛苦至極的表情,她終於脫身,再補上一個漂亮的側踢,潘人浩應聲倒地。

  「OK!結束了!」郭鑫鼓鼓掌。「精彩!」

  天啊,這麼沒水準的比賽,還精彩咧,教練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啊?同學們一同去了聲,鳥獸散去。

  傅依綠喘吁吁地站起身來,才發現地上的潘人浩完全沒動靜。

  教練輕輕踢了他一腳。「啊!他暈倒了!」他喚一旁的男同學。「喂!你,搬他去休息。」

  「我有這麼用力嗎?」摸摸他的氣息,氣若游絲,依綠好緊張。

  「用不用力我是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很痛吧?」

  教練回憶剛才的畫面,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小子一定是痛暈了!


  眼前裸女有著光滑的肩膀,他的視線往下,落到她雪白的酥胸上,那胸部線條纖巧細膩,他疑惑地伸出手,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可以嗎?」

  她點頭輕笑,他輕輕地以手掌覆上那美好的胸脯……

  觸電般地,他驚嚇地收回手。

  不會吧?怎麼這麼硬?!

  他抬頭,原本模糊的那張臉漸漸清晰。

終於看清楚了,女子竟然有著英挺的眉目、緊抿的嘴唇,她正面無表情地瞧著他。

  潘人浩不敢置信地指著那張臉,身體往後退,退、退,一直退到無路可退……

  然後裸女搖身一變,變成穿著道服的傅一律,重重地揮了他一拳。轟地一聲,他痛到驚醒!

  潘人浩全身僵硬,瞪大雙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感覺自己滲出一身冷汗。

  原來是作夢!真是個可怕的惡夢啊!

  「你還好吧?」傅依綠站在他身旁,一臉抱歉。

  剛才聽教練支支吾吾地解釋了半天,她才知道她剛才踢到了什麼,原來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她覺得好愧疚。

  「你……你……」猛地想到一件事,潘人浩跳起來指著她,表情氣憤。「你是女的?」

  「不需要驚訝成這樣吧?」他的態度真讓人傷心。「我是女的,有什麼不可以嗎?」傅依綠忿忿地瞅著他,原本還覺得對他不好意思,現在連同情也不想給了。

  「你是女生就不該這麼強啊!」潘人浩開始連珠炮似地抱怨——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飛踢有多狠?還有,是女生就該常微笑吧?怎麼可以常常繃著一張臉?女生要穿裙子啊,不能老是襯衫長褲的,穿得比我還帥是怎樣啊?還有,女生就要做女生該做的事,學什麼跆拳道?而且,取那什麼怪名字?!你一點都不可愛,比男人還冷靜,偶爾也要學學其他女生裝柔弱,哭一下才對嘛!」

  「我沒哭過,不知道怎麼哭。」從來沒被人這樣當面批評過,依綠自尊受損,聲音也難得地大了起來。「跆拳道是我從小學的,不學會被罵。襯衫長褲是因為我衣櫃裡沒有別的衣服,名字是我爸取的,又沒叫你一定要喜歡,不像女生又怎樣,像女生我又不會比較快樂,對,我是一點也不可愛,真是謝了!」依綠一口氣說完,沒打結,也不用換氣,最後還補了一句——

  「還有,不是我強,是你太弱了。」

  「我太弱?!」潘人浩氣得快吐血,可是輸得那麼狼狽也是事實,他惱羞成怒地咆哮道:「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贏你!」

  「那好,就等你來打贏我。」依綠揚起頭,生平第一次,她的情緒有這麼大的波動,也是第一次,有人可以讓她說這麼多廢話。

  「什麼態度?你以為我打不贏是不是?你等著瞧,等我打贏,你就給我每天穿裙子,我受不了身旁有個男人婆!」他氣翻了,開始口不擇言。

  一直以來,他覺得女生都是很可愛的,遇到這個傅依綠,他心中美好的印象都破滅了。

  「可以,我接受。」依綠允諾。「可是以後請你別把『娘娘腔』和『男人婆』這兩個詞用在我身上。」

  她認真的表情讓潘人浩一時無話可說,這樣講一個女生好像有點過分,但轉念一想,突然又開始生起氣來——

  「你可不要忘了,你踢到我那裡,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那是意外。」她臉紅,不敢看他的臉。

  「意外?如果我因為這樣不行了,看你怎麼賠我!」

  「對不起。」依綠低頭道歉。

  看她有檢討的樣子,他氣消了一半。「不用那麼認真啦,算了,反正我現在也沒那麼痛。」她的道歉誠懇,讓他開始也不好意思了起來。「反正我也摸到……呃……」你的胸部。而且好像還不小……

  天啊,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潘人浩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在這時候想到這件事,這樣算是變態還是同性戀啊?!

  「啊?」他原諒她了?依綠抬頭。

  「沒事,我們扯平吧。」潘人浩大方地擺擺手。「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女的,我會對你溫柔一點。」

  說是這樣說啦,可是現在知道她是女的,其實他更不想輸了。輸給一個女生能看嗎?這會變成他人生一大污點的。

  「謝謝。」他其實也沒那麼難相處嘛!她對他突然有了莫名的好感。要不是有今天這個偶發事件,他們也不可能突然說這麼多話。

  「別客氣。」

  潘人浩瞄到一旁椅子上有自己的衣物,剛才可能請醫師檢查過他受傷的地方吧 ,誰那麼細心啊?害他現在只能裸著下半身,幸好身上有條被單蓋著。

  「麻煩你幫我把衣服拿過來好嗎?」

  「好。」傅依綠拿起衣服遞給他。「喏。」

  過了好幾秒!潘人浩歪頭看她,見她沒什麼反應,只好冷冷地說:「我要換衣服,可以請你轉過身一下嗎?」

  「對不起!」她這才想到男女有別,立刻往門外沖,把門用力關上。

  站在門口深深吐納幾次,她才好不容易稍微鎮定下來。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會當她是女生,而且要對她溫柔……

  溫柔?這字眼可以用在她身上嗎?

  傅依綠不知該如何形容聽到這句話時的感覺。好像受到很大衝擊,又有點快樂,也有點驚奇。

  如果當女生就可以得到溫柔對待,那其實當女生也是件不錯的事吧?

  ……咦?傅依綠驀地愣住,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啊?真是的,她本來就是女的啊!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48 AM

第三章




  自從被傅依綠打掛之後,不認輸的潘人浩三番兩次找她挑戰,但結果總是令人心酸。

  就像今天潘人浩信心滿滿地下了戰帖,沒幾招,又被傅依綠踢飛到場外。

  教練好心安慰他,說他表現不賴,多支撐了兩分鐘,潘人浩給了教練一個白眼聊表感謝。

  他走到一旁,拿了乾毛巾拭汗,依綠拿著一瓶冰水走了過來。

  他伸手把水搶過來,咕嚕嚕地喝了好幾口,忍不住懊惱地說:「我為什麼打不贏你?就算你真的那麼強,我們之間的差距也不可能永遠都一樣吧?」

  「你今天比較急躁,發生了什麼事嗎?」依綠敏感地察覺到他今天不一樣的地方。這些日子下來,她已經開始慢慢瞭解潘人浩了。

  在持續的對打中,雖然少有言語,兩人也漸漸培養起一種默契。

  「沒。」潘人浩倔強,看了看她,感覺到她的關心,本來不想講的,想想又改口——

  「我在學校認識一個叫韓皇星的傢伙,他也會跆拳道,那跩樣看了就讓人生氣,我想挫挫他的銳氣,不然他老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總有一天會被人揍慘。」

  「你朋友?」沒聽過他講學校的事呢,難怪依綠好奇。

  「我才沒那麼倒楣有那種朋友!」想到那傢伙不可一世的嘴臉,潘人浩就覺得快吐血。「我只是想讓他瞭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喔。」明明就很擔心他吧,還裝。依綠忍不住在心裡偷笑。

  「不過我連你都打不贏了,還想跟別人打,簡直是笑話。」

  除了密集的語言課程外,潘人浩也花了不少心思在跆拳道上。他逐漸瞭解,能夠專注於一件有趣的事情上,是件多麼快樂的事。在投注心力勤練跆拳道的過程當中,他彷彿忘掉了一些傷痛。

「其實你夠強,但還是不夠穩。」依綠很坦白地說:「要能到達無我的境界,才能把一件事做好,這是我父親說的。」

  「無我?」他蹙眉。「這是啥?」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許你可以問我父親,從小他就一直對我強調這件事。」

  「從小?」潘人浩疑惑地盯著她。「你從小就知道這種道理?你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傅依綠愣住。她驀地回溯起過去十八年的生活,幾乎都是跟在父親身旁打坐,看父親處世應對的態度。

  她想不起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那是生活嗎?規律到幾乎沒有任何驚喜,平靜到沒有任何悲傷。

  「……我沒有生活可言吧。」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輕地這麼說道。

  「喔……」潘人浩伸手摸摸她的頭,有點憐惜的。「你好可憐。」

  傅依綠下意識地往後退,她不習慣跟人靠太近,這也是父親的訓誡。從小被灌輸這觀念!已經深植到骨子裡了。

  她的反射動作讓潘人浩覺得莫名其妙。她跟人一向這麼有距離感嗎?那就算了。

  他不在意地聳聳肩,倒是傅依綠心裡隱約覺得抱歉。

  其實她挺喜歡這個人,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他總是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但其實很細心。

  剛才她明明察覺到他眼裡的憐惜與信任,為什麼會躲避得這麼迅速?他已經沒有家人,應該很需要有人接近他吧。

  忽然發現自己的心防未免太重,依綠忍不住開始自責。


  潘人浩聽了依綠的話,真的跑去問傅晉爵如何才能達到無我的境界。

  傅晉爵告訴他,無我就是忘記自己的種種,忘了快樂與悲傷,忘了慾望和痛苦,君子無慾則剛,世人無憂則強。他要潘人浩試著早起,跟大家一起打坐。

  剛開始,他無法忍受這種修行。

  盤腿端坐,沒幾分鐘他就覺得腰酸背痛,根本坐不住,偷偷睜開眼,附近的人卻個個坐得跟石頭一樣穩,包括身邊的傅依綠。

  他覺得無聊。睡眠不足讓他想打呵欠,好不容易忍住,腦袋裡又常迸出一些他不該去回想的事。

  靜坐對他沒有一點幫助,他感到痛苦。

  傅晉爵對潘人浩的行為有些默許。他瞭解要一個年輕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靜下心坐著,是太難了,有這樣的心已經夠讓人感動。

  潘人浩撐了半小時,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忍耐極限。睜開眼偷瞄,傅依綠閉目垂眉,平靜得像激不起漣漪的潭水,好像與空氣融為一體。

  他不該這樣認輸。

  潘人浩深呼吸,調整坐姿,放鬆僵直的雙肩,慢慢地閉上眼。

  腦中浮現一個畫面,那裡頭有個笑容甜美的女孩,她的輪廓已經有些模糊了,可是他清楚地記得那天,夕陽餘暉映照在海面上,反射出金黃色的波紋,將他們的身影拖得好長。

  他俯身吻了那個女孩,她的嘴唇在回憶裡是那麼柔軟。

  然後,手機響了.畫面變得像破碎的浪花.他拼不起她的笑容,轉眼間一切都墜入了黑暗,夕陽轉成手術室外的藍光,海浪聲變成悲嗚,白色的沙灘看起來就像那些他沒勇氣掀開的白布……

  人浩,你人在哪裡?快回來,你全家人都出事了!

  他猛地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前方一個大大的「道」字。下意識地,兩行無聲的淚冰冰冷冷地滑過他的臉頰,再一次告訴他,他有多麼悔恨。

  他恨自己,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走?當最愛的親人歷經浩劫,正在跟死神搏鬥時,他竟然正在想著如何把女生拐上床。

  這輩子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不知為何,依綠發現今日的靜坐無法讓自己像從前一樣平靜。她偷偷睜開眼,想知道潘人浩是不是在打瞌睡,沒想到卻看到他空洞的眼裡流下淚水。

  要堅強點啊,你不是只有一個人,還有我,我在這裡……

  她握緊雙拳,想給他一些力量,可是那個神情的他離她太遠,她觸不到他。他的過去、他的內心,她一無所知。

  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過這種衝動,讓她想幫助他。

  要幫助他,得先瞭解他,她要為他先敞開自己心扉,才能進入他的世界,然後,希望不要再看見那悲傷的眼淚。

  依綠的胸口因他而揪痛,她訝異於那種前所未有的痛。

  在這一瞬間,她無能為力的同時,也體會到了為一個人焦慮是什麼樣的心情。

  而那種心情,也不是焦慮兩個字可以形容得完整的。


  他們漸漸地習慣對方的存在,偌大的房子裡,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讀書。常常依綠到潘人浩房裡上網查資料,他則坐在陽台對著夜色吐著白色煙霧,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對潘人浩來說,依綠像空氣般,自然而然地存在於他的生活裡。

  但是對傳依綠來說,潘人浩卻比較像水,是她的必需品。

  原本的依綠,是冷靜得讓人難以接近,但自從那天靜坐後,她對他的態度改變,在潘人浩的面前,有什麼就可以說什麼,她不再需要壓抑,也不再隱瞞內心真實的自己。

  潘人浩並沒想過,他的孤獨能找到出口是因為依綠。雖然他還是恨著自己,但漸漸地,這種恨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會爬出來無情地啃蝕。

  不知不覺,舊金山的夏天悄悄地走進尾聲,樹梢開始有了秋天的氣息。

  傅依綠接到好幾個知名大學的錄取通知,她選擇了有潘人浩在的U.C.Berkely,正式成了大學新鮮人。

大學的生活不只忙碌,依綠還在傅氏企業裡擔任一名基層員工,開始熟悉公司環境,做接班的準備。潘人浩也一樣,傅晉爵一視同仁,也給了他一個小職位。而且配給了他一輛還不錯的車,為了讓他行動方便。

  潘人浩對傳晉爵除了尊重,還有更深的感激,雖然這位長者還是嚴肅得讓人難以接近。

  這天,依綠洗完澡,待在房裡吹頭髮,有人輕敲房門,她起身開門,何嫂笑眯眯地站在門口,手上端著的托盤裡放了兩碗甜點。

  何嫂走進房裡。「小姐,吃個點心吧。」

  「謝謝。」她應了聲,回給何嫂一個微笑,低頭看托盤裡的點心。「這是什麼啊?」碗裡湯湯水水,顏色也怪,是她沒看過的點心。

  「綠豆湯,我下午到中國城買菜時看到的,就想到可以做給傅少爺吃。這是中式的小點心,他一定會喜歡。」何嫂滿心喜悅地拉著依綠說:「今天潘少爺送我一朵花,他說他媽媽今天生日,我給他的感覺像媽媽,又說我對他很好,還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高興得不知道該怎辦呢。」

  唉……依綠忍不住輕嘆氣,難怪他今天話又變得特別少,一定在難過吧。

  「小姐是在擔心潘少爺吧?」何嫂微笑。年輕人的情愛,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小姐對人浩特別不同,她也感受得到。

  依綠想了想,點點頭。「嗯。」

  依綠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她對母親沒有任何回憶,何嫂看著她長大,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不用太替潘少爺擔心,我覺得他已經改變很多了呢,剛開始他甚至不吃飯,不跟人說話,老爺跟我還以為他得了憂鬱症,還好有小姐你在,是你讓他開始改變的。」

  「我改變他?」依綠覺得不可思議。

  她沒幫他什麼吧。對打時她從不放水,同車時也不多話,頂多只是不把他抽菸的秘密洩漏出去,因為父親非常討厭菸味,他覺得這東西百害無一益。

  「也可以說,潘少爺改變了你。」何嫂是明眼人,她什麼都懂,什麼都看在眼裡。「潘少爺在,你也變了,以前沒看過你笑得這麼開心。」何嫂握著她的手。「老爺愛你,對你特別嚴,他忘了你不過還是一個小孩子,要人疼、要人關心。」

  依綠望進何嫂眼瞳裡,她突然感覺到鼻酸,一種熱浪襲擊胸口,原來這就叫感動。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是一個這麼感性的人。

  她真的變了。

  「別說這些了,綠豆湯都不冰了。」何嫂將托盤遞給依綠。「幫我個忙,送給潘少爺吃吧。」


  依綠敲敲潘人浩的房門,裡面沒回應,她空出一隻手轉動門把,門沒鎖。

  打開房門,裡面只亮著一盞微黃壁燈,陽台拉門敞開,風吹了進來,拂動米色窗簾。

  陽台外夜色漆黑,室內寂靜無聲,好像沒半個人住在裡面。

  依綠蹙眉,捧著托盤的手心竟滲出汗來,心裡有一種不祥預感。

  想起剛剛何嫂說,潘人浩好像有憂鬱症,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急急忙忙將托盤擱在桌上,她咬著下唇,帶著恐懼緩慢地走向陽台。

  今天的風有點大,吹亂她的頭髮,在陽台上,她果然找到了潘人浩。

  他正坐在陽台上,雙腳晃在外頭,側臉面無表情。

  「你在幹麼?」

  依綠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問,以免刺激他。

  「何嫂拿了點心要給你吃,先下來。」

  潘人浩緩緩地轉頭看依綠,眼神卻沒有焦點。

  「我不想吃。」他的聲音好沉。

  「是綠豆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何嫂說你會喜歡。」依綠哄他。

  今天的潘人浩真的異常,整個人了無生氣。她看在眼裡,心裡很急,卻不敢表現出來。

  「是嗎?那真不錯……」潘人浩移開視線,望向天空。「以前我媽也常煮給我吃,我常跟我媽說,綠豆要煮爛一點,有一次真的煮得太爛,變成綠豆沙,我還嫌我媽。

  「現在想想,那味道真的很好。」他愈說愈小聲,尾音都快被風吹散了。因為想起今晚是媽媽的生日,悲傷在黑夜降臨後排山倒海而來,他無法控制。

  「先下來,你想吃爛一點的,我再拿回去煮。」依綠拉他的手,卻被他推開。

  月光映照下,她看見他的臉龐滑落晶瑩亮光,再度看見他的眼淚,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傅依綠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這裡是四樓陽台,他只要往前幾公分就會墜到庭院裡,她不敢想像那個畫面,此時潘人浩的神情讓她恐懼。

  「依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會生來這個世界?」他問她,淚水無聲地滑下。

  他不想過這樣的人生了,每天睜眼,他總是想起過去的日子。他真想離開這世界,這個念頭在今晚特別強烈。

「為什麼要生來這世界?」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依綠抓破頭拚命想答案。「因為……因為……要讓愛你的人快樂,因為世上有很多有趣的事……因為……上天給我們的任務必須要在此生完成……」

  天啊,好爛的答案,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難怪潘人浩無動於衷。

  「那如果我愛的人都不在了,如果我覺得世上沒有一件事可以引起我的興趣,如果上天派給我的任務是要讓我一生都活在痛苦中,那我為何還要活著?」

  「你不要這樣想!」依綠在前所未有的恐懼驅使下,竟衝動地上前抱住他的腰——

  「我們生來這世界,就是要去尋找那個為什麼,你還沒找到,我也還沒找到,我們可以一起找,好不好?」

  「依綠……」她抱得那麼用力,幾乎讓他覺得痛了。潘人浩終於意識到她的存在。「原來人活著就是在找答案嗎?」

  心裡某一部分開始被她說服了,不只是她講的話,還有她對他的態度,讓他發覺自己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孤獨。

  「為什麼上天不把我帶走,為什麼我今天會坐在這裡?為什麼我自責得想死去,卻還安然呼吸?」

  「對,總有一天,你一定會瞭解為什麼。」依綠慌亂地點頭,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什麼。

  潘人浩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起來。他用力抹掉淚水,長腿一跨,躍下陽台,在黑暗中,與傅依綠面對面。

  「謝謝你。」

  他拍拍她的肩膀,不曾有過的誠摯,她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出現了,解開了他的困惑,融化他心裡的悔恨。

  自從失去所有親人後,說不出口的孤獨徹底塵封了他的心扉,此時此刻,他終於為一個人完全敞開。

  他相信傅依綠,她變成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就是從這一秒開始。

  「不客氣。」

  傅依綠眼眶濕了,因為他站在她面前,溫暖的掌心覆在她肩上,她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人感動,她第一次明白活著是多麼令人喜悅的一件事。

  兩個一樣孤獨的靈魂,互相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世上,經過了碰撞磨合後,真正走入彼此的生命,一生如果能體會一次這種感動,也許就能瞭解活著最重要的意義吧。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50 AM

第四章




  一個平靜的晚上,依綠待在潘人浩房裡,埋頭做期末的經濟報告。

  大學課程排得松,報告卻做不完,而且分數打得很重,都會影響到日後申請MBA學校的好壞,苦惱的依綠只好拜託潘人浩幫她找資料。

  晚風輕拂,音響播放著輕快的爵士樂,潘人浩哼著歌,趴在陽台上吞雲吐霧。

  坐了一晚,腰酸背痛的依綠起身伸個懶腰,走到陽台,看到潘人浩一派輕鬆的模樣!她忍不住有些怨恨——

  「為什麼我老是趕報告趕得要命,你卻總是這麼閒?」她瞪他。

她的成績向來很好,是因為父親逼迫,全是靠苦讀得來的,她也清楚自己不是天生唸書的料。潘人浩就不一樣了,每天看他優哉游哉,成績一樣漂亮,這世界好不公平。

  「因為你腦筋沒我的好,你只會跆拳道,而我呢,是全能型的天才。」潘人浩咧嘴笑。

  「你還沒打贏過我,有什麼好得意?」她不甘示弱地回道。

  「是是是,有時間跟我鬥嘴還不趕快去趕報告?」他打呵欠,慵懶地吐煙。「資質差的人就要比別人更努力,懂不懂啊你?」

  眼見此話題即將落敗,依綠轉移陣地——

  「我一直很想問你,幹麼要抽菸啊?什麼叫肺癌有沒有聽過?」她向來不擅溝通,更別說鬥嘴,最近卻因為潘人浩開始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她老是看著他抽菸,沒想過要干涉,今天卻突然想到了。

  「你沒聽過某個偉大哲學家的名言嗎?他說菸是苦悶的象徵、是悲傷的出口、是靈感的源頭。」他眯眼看她。「很有意思吧?」

  「是嗎?」聽起來挺像一回事。「哪個哲學家?」等一下去查查看。

  他吐出一口煙,大笑著說:「那個哲學家的名字就叫潘人浩,哈哈——」

  依綠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說。

  「喂,惜我抽看看。」

  她很好奇,潘人浩會喜歡的東西,她也想嘗試。

  「喏。」他將自己抽了一半的菸遞給她。

  她學他的樣子抽了一口,煙往氣管裡竄,她嗆到,猛地甩開菸,開始猛咳,咳到眼淚差點掉下來。

  潘人浩笑著拍拍她的背。「這樣以後就不敢抽了吧?」

  過了好半天,依綠才稍微緩過氣來,她忍不住叫道:「這什麼東西?味道好可怕!」

  「是你自己要抽的吧?你看,還浪費我好好一根菸。」他嘲笑她。「你真沒種。」

  「我是女生,哪有種啊!」她打他一拳,潘人浩輕鬆躲開,兩人在陽台笑笑鬧鬧。

  意料之外地,房門竟然在此時打開了,傅晉爵站在門口,雙手置於背後,嚴厲目光掃向他們。

  事情來得太突然,潘人浩和依綠也嚇住了,依綠眼明手快,將菸蒂踢到牆角,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離開犯罪現場。

  「爸。」依綠喚了聲,走到桌邊假裝收拾資料。

「伯父。」潘人浩鎮定地找話題。「難得今天公司比較不忙,好像很久沒看到您了。」

  傅晉爵看看自己的女兒,又盯向潘人浩。

  「這裡有人抽菸?」他冷聲問道。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沒有。」傅依綠下意識地撒謊。

  「是我。」潘人浩坦承。

  「看樣子有一個人撒謊。」傅晉爵看著女兒。「依綠,你過來。」

  她知道父親生氣了,只好硬著頭皮走向前,沒想到還沒停步,一個巴掌就甩上她的臉,依綠咬牙忍著不哭,潘人浩僵住,不敢相信傳晉爵竟出手打女兒。

  「伯父,這不干依綠的事,是我的錯。」潘人浩上前,急急地說著。

  那巴掌打在依綠臉上,卻好像痛在他心上,是他害了傅依綠。

  「人浩,我打依綠不是因為抽菸,是因為她撒謊,她從來不敢對我說半句謊,這巴掌不過是要她好好檢討。」

  傅晉爵深深地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不再多說什麼,他走出房門,心中有了打算。


  幾天後,傅晉爵找來潘人浩,面容嚴肅地說道:「人浩,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談談。」

  「是。」他立刻敏銳地察覺傅晉爵要說的是什麼。

  「依綠是我女兒,將來也會是傅氏企業的繼承人,也許會有一天,她必須為公司犧牲,所以她不能有個人堅持,這就是為什麼我知道她撒謊會這麼生氣。為了要幫你隱瞞,她騙了我,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伯父……」潘人浩不禁愧疚,覺得自己抽菸這件事多少辜負了傅晉爵對他的期望。

  傅晉爵拍拍他的肩。「我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但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被背叛,這點你要記好。」

  「伯父,我跟依綠是好朋友,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明白傅晉爵話裡的意思。

  「那就好。保護她,幫助她,是好朋友的義務。」他撂下重話。「但別發生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事。」

  「我知道。」潘人浩點頭。

  他很清楚自己喜歡傅依綠,雖然並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但他信任依綠,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遺棄她這個夥伴。傅晉爵這番話讓他很不舒服。

  「答應我。」傅晉爵要他的承諾。

  「是,伯父,我保證。」

  這年潘人浩二十一歲,此時他並沒想到自己竟答應了一件做不到的事,十年後作繭自縛。


  男人的友誼裡,最要求的就是講義氣,互相信任,不離不棄。

  有些事其實不需要攤開來講,是好友就會有種默契,而這種堅定的信念,是必須經過一定時間的相處,或者是突發的事件來考驗,感情才會歷久彌堅。

  在潘人浩的生命中,有兩個這樣的好朋友,一個是傅依綠,另一個,則是在某個平凡的午後出現——

  這天下午是依綠的最後一堂期末考,潘人浩駕車送她去學校。她坐在副座猛K書,車滑過街角,潘人浩猛然踩煞車,輪胎刺耳地嘰了一長聲。

  依綠抬頭。「怎麼回事?」潘人浩愛開快車,但一向注重安全,鮮少有緊急煞車這種危險動作。

  「好像是姓韓的那傢伙,他被一群人包抄了。」把車停在路旁,潘人浩扯開安全帶。「依綠,你叫計程車去學校,我晚一點去接你。」

  「你要干麼?」依綠扔下課本。

  「我要去幫他。」車熄火,他趕她下車。「那笨蛋,早就叫他不要那麼囂張,這下終於得到教訓了吧。」

  「我也去。」她堅持。

  「你得去考試,別鬧了!」砰一聲關上車門,潘人浩往街角狂奔。

  果然沒看錯,在暗巷被十幾個人圍堵的正是韓皇星,他正孤軍奮戰,看來情勢非常不妙。

  潘人浩突破重圍加入戰局,原本就激烈的打鬥變得更加混亂,他們並肩作戰,還是敵不過對手。

  眼看兵敗如山倒,幸好傅依綠在此時加入戰局,一番苦戰,打得難分難捨,最後是因為聽到警笛聲遠遠傳來,他們才作罷。

  撂下狠話後,十幾個人馬上鳥獸散。

  韓皇星撐起身體坐起來,他拭掉嘴角血絲,瞄向一旁的潘人浩。

  「不用說謝謝。」潘人浩沒好氣地說:「我不是要幫你,只是我這個人剛好不會見死不救。」

  「我沒打算。」韓皇星冷哼。「再說也不是你幫的,她比你強多了,你只有陪著挨揍的分。」

  傅依綠根本沒心思聽這些。「喂,我考試要遲到了。」

  「好。」潘人浩起身往車子走,又回頭對韓皇星喊。「喂,你是不是要去考試?要不要送你一程?」

  韓皇星默默點頭,跟著他們上了車。

  才開沒多久,韓皇星就開口了。「麻煩停一下,我口渴,要買個飲料。」

  「厚!」車停在便利商店前,潘人浩不耐煩地說:「快一點,順便買一罐奶茶,一罐可樂。」

  韓皇星冷眼睨他,打開門,一跛一跛地下車,走進便利商店。

  「他受傷了,我們應該要幫他買才對吧?」依綠看手錶,好怕時間來不及。

  「他活該,你沒看過他在學校的樣子。」想到韓皇星被揍慘的模樣,潘人浩沒良心地笑出來。

  此時後座車門被打開,一瞬間又迅速關上。

  「你的動作還真快……」潘人浩回頭,一根冰涼槍管抵住他的頭,他身體一僵,血液頓時逆流。

  傅依綠立刻知道發生什麼狀況了,她冷靜地坐定,給潘人浩使個眼神,要他別衝動。

  陌生人開口。「馬上開車。」

  潘人浩放下手煞車,發動引擎,往學校的反方向疾駛。


  「是,我己經把傅晉爵的女兒帶到,你們可以準備打電話要贖金了。」

  綁匪把電話掛掉後,指揮他們把車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社區裡停下,兩人往車外望去,只見四周環境髒亂幽暗,可見不是太高級的地區。

  綁匪示意他們下車,把槍抵在潘人浩背後。「往前走,不要打什麼歪主意,子彈跑得一定比你們快。」

  這是綁架!

  潘人浩緊張得背都濕透了,他走在長長的暗巷裡,腦袋瘋狂地運轉著,想找辦法脫困。

  身旁的依綠倒是很沉默,她大概嚇傻了吧。

不行,不能這樣任人宰割,誰知道到了賊窩依綠會不會被怎樣?他一定要把她安全地送回傅老身邊啊!潘人浩咬牙,深呼吸,以驚人的速度反身抓住歹徒手上的槍。

  砰的一聲,槍聲巨響,在暗巷裡迴蕩,歹徒真的開了槍,子彈穿透潘人浩的上衣,肩膀處只覺得有微微灼熱感,他閃過了!

  歹徒爆出一連串的咒罵,潘人治咬緊牙關堅持不放手,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他冷汗直流。「依綠!趁現在快走!」他對她吼。

  傅依綠佇立原地不動。她不能走,走了潘人浩該怎麼辦?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失去潘人浩,那她該怎麼辦?她絕對不會放下他自己逃命的。

  這念頭一竄出,她立刻奔向歹徒,一片混亂中,被逼急的歹徒又胡亂開了一槍。

  聽到砰一聲,依綠只感覺頭皮灼熱,分不清那是痛還是癢,但她不管,看準了歹徒下巴,抬腿先是一個漂亮又有勁的前踢直中對方下顎,她清楚地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反身,再補一個逆旋踢擊中太陽穴,歹徒應聲而倒,槍滑落地面。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簡潔有力,前後花不到三秒。潘人浩目瞪口呆,不過還是沒忘再補個兩腳。

  「人浩!你沒事吧?」依綠好著急地問。

  「我沒事,有事的是你,你中槍了!」潘人浩比她更緊張,尤其是看到鮮紅的血滑下依綠臉頰,怵目驚心,他拉起衣服幫她壓住傷口。

  「你怎麼這麼笨啊,叫你走你就走,不用等我啊!差幾公分子彈就會穿過你的腦袋,你知不知道啊?」

  潘人浩一邊罵她,一邊慌慌張張地幫她處理傷口。她漸漸感覺到痛,還有一點暈眩,可是她還是清楚地看見,他眼眶泛紅。

  依綠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愛是什麼東西。可是她怕失去潘人浩,這種恐懼甚至讓她不顧一切,早就忘了要冷靜,在剛才子彈劃過她頭顱時,她沒有半點害怕或猶豫。

原來這就是愛,她愛上了潘人治。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答案,因為愛的感覺是這麼深刻鮮明,強烈且單純,只需要一秒就可以確定。

  「我們趕快走!」再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險,這裡一定有其他綁匪等著接應。

  潘人浩抱起依綠,往暗巷外狂奔。

  奔出巷口,午後陽光燦爛,他一時無法適應,眯著眼,才發現外頭已經聚集一堆警察,還有韓皇星。

  「剛才的槍聲是從你們那裡傳來的嗎?」看到潘人浩,韓皇星鬆了一口氣。「警察已經去圍捕其他的綁匪,現在沒事了。」

  剛才他從便利商店裡看到潘人浩的車以極快速度開走,要放鴿子也用不著沖那麼急吧?他直覺有問題,立刻報了警。

  「救護車,她要送醫!」發現懷裡的傅依綠臉色慘白,不省人事,潘人浩失控地大吼。

  依綠,你千萬不能有事,本來我不珍惜生命,是你讓我開始有活下去的勇氣,連那麼危險的情況,你都沒有拋下我,你對我真好。

  等你醒了,你就是我的好哥兒們,我會把你當成我的生命,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拜託你……

  潘人浩在心底不斷祈禱,他不知道的是,他對她是手足之情,而她對他,卻是愛情。

  十年來,他一直不曾發現。


  時光飛逝,十年後,傅依綠二十八歲,她離開舊金山,離開潘人浩,獨自來到台灣。

  為了家族事業,她必須嫁給一個叫戚少商的陌生人,這是無法改變的命運。

  依綠無奈,提著重重的行李,裡面裝滿了十年來對潘人治的愛,她提不起也放不下。

  她的一生似乎就這樣決定了,縱然她心裡也是不甘心的,可是一向聽話的她無法違背父親。

  來到台灣後,在因緣際會下,透過戚少商,她認識了渾身充滿自信和魅力的姚京京,這是傅依綠一生最大的轉捩點,因為京京,她穿上了生平第一件洋裝。

  她忘不了那一天。當京京要她抬頭挺胸,當她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她驚喜地發現,一種身為女人的快樂和自信,悄悄地從她心裡蔓延開來。

  自信變成了一雙透明的美麗翅膀,讓她急欲飛翔。

  她想放縱自己,忘掉從前的傅依綠,飛進蔚藍遼闊的天空,自信讓她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但如果可以,她最想要的,還是飛到潘人浩的身旁。


  在婚禮的前一個禮拜,傅依綠打了電話給在地球另一端的潘人浩。

  「怎樣才能讓一個男人喜歡我?」這通電話,她考慮了很久才打。

  「很簡單啊,就變成美女嘛,哪個男人不喜歡美女?」他以為依綠是怕結婚對象不喜歡她,故意鬧她。「不過對你來說應該很困難,可能重新投胎比較快,哈哈哈——」

  「好,我瞭解了。」電話掛得迅速。

  「喂?喂?」潘人浩感到莫名其妙。搞什麼啊,電話掛得這麼快,他是開玩笑的嘛!依綠不會這樣就生氣了吧?

  他按下回撥鍵,電話竟然直接被轉進語音信箱。

  接下來,傅依綠消失了。她只打了一通電話回家,告訴傅晉爵她不想嫁給不喜歡的人,如果硬要她嫁,她就不回家。

  她豁出去了,這一生,她總要賭這麼一次。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52 AM

第五章




  位於天母的高級俱樂部裡一片暖昧歡樂的氣息,爵士樂讓人心跳稍快,好像不談個戀愛會對不起這個美麗的夏夜。

  這樣的場所、這樣的夜晚,男人總是不停地搜尋獵物。吧檯高腳椅上一雙雙修長白哲的美腿交疊,細肩帶洋裝裸露光滑臂膀,可是男性的目光卻全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同一個方向——

  砰地一聲,九號球精準而清脆地進袋,四周口哨、掌聲齊飛。

  依綠緩緩地從撞球桌旁起身,撫順裙襬,拿巧克抹抹球桿,彷彿剛才那超高難度的球,她閉上眼睛也可以輕鬆打進。

男性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不只是因為她球技奇佳、球風帥氣,簡直不像那纖纖玉手打出來的,最重要的是,她是個美女。俐落強悍的球技搭上精緻五官、柔順秀髮、秾纖合度的身材,這是多麼衝突又協調的畫面,怎不教他們傻眼?

  為了應付想得到美女青睞的男客們,酒保手忙腳亂,一杯杯的馬丁尼、長島冰茶、藍色愛琴海……放滿桌面,豔紅琥珀、綻藍青綠的色澤讓人目不暇給,果然身為美女就是有這種優勢。

  傅依綠雙手插腰,揚起嘴角,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爽朗的笑聲照理說會嚇退不少人,但是由於酒精催化,她嘴咧得愈大,愈讓那些愛慕者覺得自然率性,一個個前僕後繼地黏上來。

  依綠大樂,一旁的韓皇星卻黑了一張臉。

  「我不信,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強?」韓皇星忍不住吼了。傅依綠打撞球可是三年前才跟他學的耶!怎麼可能比他還強?

  剛才潘人浩一通電話,說找到依綠了,他匆匆趕來,竟然立刻連輸三盤,這是怎樣?!

他已經脫掉手錶、領帶、皮帶,接下來只好脫襯衫了。他是不介意讓在場女性一飽眼福,可是竟然被「徒弟」傅依綠電得金細細,他的自尊不允許!

  「不是我變強,是你變弱了。」依綠落井下石。

  認識這麼久,難得看見韓皇星挫敗的臉,可惜沒帶相機,不然把他打赤膊的模樣照下來,將來搞不好有機會可以拿來威脅他,哈哈。

  「輸了就輸了,還不快脫!」潘人浩晃晃高腳杯裡的紅酒,興致也來了。「韓皇星,你真的很婆婆媽媽,是不是男人啊?」

  韓皇星咬牙,解開扣子,用力脫掉襯衫。一八一的身高,比例完美的線條,精壯結實的胸膛,光滑有彈性的古銅色肌膚,馬上讓現場女性目光一亮。

  「高興了嗎?」韓皇星瞪了潘人浩一眼,然後環視周圍愛慕眼光。「便宜你們這些女人了。」

  他的態度自然,彷彿身處邁阿密海灘,赤裸上半身是天經地義的事。其實平靜的表情下,心裡正不停地詛咒——

  Shit!敢讓我這麼丟臉的人,世上只有這兩個。潘人浩、傅依綠,你們給我記住!

  「哈哈——他現在一定很想殺掉我們。」潘人浩大笑,手搭上依綠肩膀,動作是那麼自然。

  「對啊,我好怕喔——」依綠也跟著笑。迷濛的燈光下,她側頭看見他有力的臂膀架在她肩上,那重量讓她抿嘴偷笑,他們之間的感覺終於回來了。

  剛才在街上巧遇,她的改變不知為何竟讓他的態度有些陌生,現在一切尷尬都悄悄地化開了,她小小地感動起來。

  「你用美人計對吧!剛才打球的時候故意趴那麼低,我都快看到你的肚臍了,傅依綠你心機有夠深!」韓皇星眯細眼,開始碎碎念。

  「嘿,你開始沒品了。」潘人浩損他。

  一旁的夏冰荷當了太久的啞巴,插不上嘴,只有瞪著潘人浩放在傳依綠肩膀上的右手,心裡開始不是滋味。

  傅依綠的外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夏冰荷的危機意識全部爬了上來。

  雖然早就知道他們三個人感情好,可是在舊金山時傅依綠簡直就是男人婆,根本不足為懼。現在她變了個人出現,潘人浩眼光就一直不在自己身上,這鐵定有問題!

  傅依綠什麼女性直覺都沒有,完全沒感受到夏冰荷不友善的目光,今天的重逢讓她好開心,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快三個月了。

  「要不然你想怎樣?」依綠向韓皇星挑釁。「再來一盤,輸的脫光光?」

  韓皇星一沖動差點答應下來,還好他立刻懸崖勒馬。

  這賭注對他太不利,萬一傅依綠輸了,他也不會真的讓她脫,可是要是他輸了,這兩個人一定不會放過他……天啊……真是進退兩難,可是不答應又顯得他很沒種……

  「要不然我們叫一堆酒來,輸的乾一杯,打到桌上沒酒為止!」

  潘人浩適時提議,讓韓皇星暗暗鬆了一口氣——

  「說這麼輕鬆,你以為你可以嬴我?你給我上來,我們打一盤!」

  男人去球桌旁廝殺,夏冰荷和傅依綠這裡也沒閒著,三不五時有人要酒保送酒來,又遠遠地對她們挑眉示意。

  夏冰荷微微頷首,綻露甜美笑靨,她拿起酒杯,優雅地啜了兩口,轉頭看傅依綠瀟灑地仰頭飲盡,酒杯用力蹬在桌上,玻璃杯馬上缺了一角。

  她簡直要昏倒。傅依綠就算變美了,還是一點女人意識都沒有嘛……

  天哪!她竟然在桌底下撩起裙子,還抓癢!

  「穿這絲襪好熱。」見夏冰荷盯著她的動作看,傅依綠理所當然地解釋。

  「喔……」夏冰荷應付地笑笑。「好久不見了,你變好瘦。」

  這氣氛真悶。傅依綠是她男友的好朋友,她應該大方點,跟人家培養一下感情才對。

  「對啊,我瘦了大概五公斤吧?」依綠口中回答著,眼光卻始終跟著潘人浩。他拿球桿的樣子沉穩,看起來好帥。

  眼光瞟向一旁的YSL菸盒,她抽起一根菸點燃,湊過嘴吸了一口,品嚐那熟悉的味道。

  她點菸動作熟稔、彈菸灰動作率性,怎麼看都像一個男人,夏冰荷看著不禁失笑。

  把這樣一個人當對手,她是不是危機意識太強了啊,是不是她太愛潘人浩,所以才草木皆兵了起來?

  「你怎麼變瘦的啊?」來個女人的話題吧,女人的友誼不都是這樣建立的嗎?而且她自己維持身材維持得超辛苦,還真想知道傅依綠這樣狂瘦是吃了哪種牌子的減肥藥。

  「喔,我每天游泳三小時,一天一餐,肚子餓就吃水果、灌開水……」

  依綠回憶著這三個月來她是怎麼減肥的。剛開始只是為了穿件洋裝,後來是因為一通電話,她才下定決心。

  就是跟潘人浩講的那通電話。那時他開玩笑地說,要她重新投胎當個美女,男人才會愛她。這話反而讓她燃起了希望,如果她變瘦了,如果變成他喜歡的那型,那他會不會就對她另眼相看,而不會只當她是兄弟、當她是男人?

「那還滿健康的嘛!」她還以為會有什麼特殊方法咧。

  「然後完全不吃甜食,每天還要慢跑三千公尺,上健身房一小時,有氧舞蹈半小時……」依綠繼續細數。

「好了、好了……」夏冰荷阻止她,覺得自己都快吐了,這種減肥方法簡直是自虐。「恭喜你減肥成功,可以當個漂亮的新娘子,喔……現在就很漂亮了。」漂亮到她懷疑傅依綠跑去整容。如今仔細看來,也不過是瘦了、皮膚變好、頭髮燙了離子燙……對了,她身上這粉紫洋裝也很美,不知去哪買的。

「新娘子?喔……哈!」想到這件事,依綠笑了,新郎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她可樂得很,政治婚姻怎麼可能會是她努力變美的動力。

  夏冰荷撇嘴。「我可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傅老氣翻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生氣。」

  就是因為傅依綠消失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才會和潘人浩、韓皇星一起回來台灣。除了公事,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傅依綠,好跟傅老交差。

  「我猜得到。」她微笑看著潘人浩放下球桿走近,很顯然他贏了,因為韓皇星的臉色不太好看。

  看出她想結束這話題,夏冰荷也很有默契地適時閉上嘴,傅老在他們之間是個嚴肅的話題,不適合在此時提起。

  兩個男人還沒走近,他們就聽見潘人浩的笑聲。他笑得跟大男孩一樣,走到桌旁,拿了杯酒遞給身後的韓皇星,後者滿不情願的接過一飲而盡。潘人浩側頭,看著見底的酒杯,一臉得意。

  依綠怔怔地看著潘人浩,他眼角有著淡淡魚尾紋,好看的唇形微微上揚,他讓她癡迷,讓她心臟都快停止跳動,可是她卻永遠只能靜止不動地望著他。

  潘人浩推推韓皇星,挖苦道:「不用喝得這麼急,待會兒夠你喝的。」回頭對上依綠眼神,他對她笑,從她手上拿走抽了一半的YSL,自然地湊上自己的嘴。

  看見他薄唇咬著的是她剛才嘴巴碰過的地方,依綠的臉頰唰地紅了,整個頸子熱燙,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

  還好室內光線昏暗,沒有人發現她的不對勁,就算有,也會誤會是酒精作祟。

  夏冰荷蹙眉,卻沒說什麼。他不當傅依綠是女人,她可以理解,她不需要小題大作,何況潘人浩也不像要佔她便宜,那神態自然得就像從菸灰缸拿起菸來就口,根本沒關係。

  韓皇星眼尖。「喂,你搞什麼,幹麼抽依綠的菸?省錢啊!」

  「哈哈——」潘人浩朗笑,今晚的他喝了不少,心情正好。「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好哥兒們,一起抽根菸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連褲子都可以穿一條,還可以在同一張床睡覺,你說對不對,依綠?」

  傅依綠心裡苦笑,點頭。

  潘人浩又把手放在她肩頭,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耳邊,他們之間毫無距離,她覺得胸口悶了起來。

  就算她處心積慮改變自己、就算她再怎麼瞭解他的喜好、就算他們感情再怎麼好,他也不會用看夏冰荷的眼神來正眼看她一次。

  她捏著自己的裙襬,感覺心裡某部分開始往下墜。但只要他笑,她就會不明所以地跟著開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聽到潘人浩口中兄弟兩個字,韓皇星想到一件事,笑了出來。「為兄弟兩肋插刀,為美女插兄弟兩刀嗎?我記得你說過。」

  潘人浩一拳掄上他胸膛。「我才沒講過這種話!」

  依綠笑起來,接著說道:「兄弟如手足,美女如衣服;誰穿我衣服,我砍他手足。」

  「Hey!Give  me  five!」韓皇星鬼叫一聲,跟她擊掌。

  「依綠,你竟然跟這傢伙同一國,我好心痛!」潘人浩痛苦地捧胸,逗得他們很樂。

  夏冰荷掩嘴笑了。難得看到人浩這麼開心,他玩瘋了,在她面前不曾如此。他們三個感情太好,她根本也沒機會插話,坐在這裡感覺好悶。

  「還沒講完勒,最經典的是——」韓皇星顯然存心要報輸球之仇。「美女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誰動我手足,我穿他衣服。冰荷,這是你男朋友講的喔,他簡直是禽獸。」

  「靠!這幾句明明是你後來加的,竟然賴到我頭上!」潘人浩惱羞成怒回了他一拳。

  韓皇星擋住他的拳頭,拿起了酒杯遞給他笑著。「好嘛好嘛!我也是男人,我可以瞭解的。」他再拿了杯給依綠,要她附和。「依綠,你說對不對?」

  韓皇星從沒當依綠是女人,她變了個樣,在他眼裡看起來也不過像個穿裙子的男人,所以伸手搭她的肩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潘人浩把酒一飲而盡,搖著空了的酒杯,透過玻璃杯緣,他看見韓皇星手搭在依綠的肩上,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總覺得依綠被佔了便宜。他完全忘了剛才自己也做過相同的事。

  「人浩,我們回去飯店睡覺了好不好?」夏冰荷拉拉他。

  「再等一下可以嗎?」他貼在冰荷耳邊,手環過她纖腰。「一個月沒見到依綠,我們要好好聚一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們還不知道要喝到什麼時候。」

  冰荷扁嘴瞪他,他淺笑,湊過身親了她臉頰,迷離燈光下,他們模樣登對,感覺恩愛。依綠感覺香菸熏到眼睛,鼻頭酸澀,只好移開視線。

  「我送冰荷出去,你們等一下。」

  潘人浩牽著冰荷的手往外走,冰荷回頭微笑跟他們揮手說再見,他們也跟她道別。

  「人浩這次栽了,你看他什麼時候對一個女人這麼好過?來台灣也處處帶著她,跟她說話輕聲細語,連要她先走都會用哄的耶。」韓皇星拿酒杯敲敲依綠手上的杯子,隨意說著。

  她回神,喝下了好一大口不知名的酒。「你們住哪?這次會來多久?」

  「我們住晶華,大概會定下來一陣子,一直到這裡的事情全搞定。」韓皇星頓了一下,輕描淡寫地問道:「你打算躲傅老多久?」

  好友之間總是有一種默契在,雖然韓皇星完全沒逼迫的意味,依綠也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傅氏企業橫跨國際,總公司在舊金山,品牌代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潘人浩和韓皇星拿到MBA學位後,馬上進駐公司,是裡頭最年輕的生力軍。而夏冰荷則是後來才被傅氏企業挖角進去,沒多久,就和潘人浩變成一對戀人。

  其實要在台灣開發新市場,也不需要動員他們三人。只是三個月前,傅氏企業要結合戚氏企業——台灣最大的代理公司,免不了要來場政策婚姻以示忠誠。傅家只有一個女兒傅依綠,這任務她當之無愧,於是便獨自來到台灣準備結婚,但她卻在婚禮前夕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遠在舊金山的傅老氣炸了,女兒一向聽話,怎麼會突然搞失蹤?依綠不讓人聯絡,只偶爾發封mail到公司交代事情,手機關機,完全找不到人。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三個人會一起出現在台灣。

  傅依綠得聽命嫁給完全不認識的人,韓皇星他們當然也替她抱不平,當傅老找不到她時,他們也暗自替她鬆口氣。

  今天相遇的感覺其實很矛盾,好友重逢當然開心,可是他們又必須要跟傅老交差,這種感覺並不好過,所以他們只能酒一杯一杯的喝,把這個話題暫時丟到一邊去。

  「別說了。」依綠不想討論,抬頭,剛好潘人浩回座。

  潘人浩惡作劇地舉起手,作勢要劈她頭殼,這是習慣性動作,她也笑嘻嘻地沒要躲,可是他卻在接觸到她的目光後,把手縮了回來。

  化了點薄妝的依綠,睫毛看起來好長,她對著他無防備地笑著,嘴唇是嫩嫩的粉紅色。他莫名其妙地移開目光,胸腔裡好像爬了好幾隻螞蟻,偷偷騷動了起來。

  頭一次意識到依綠的性別,這種感覺好詭異!潘人浩蹙眉,不知不覺中被韓皇星又灌了一杯酒。

  「依綠,他臉紅了。」韓皇星不可思議地盯著他。認識潘人浩十年有了,極少見他臉紅,潘人浩的臉皮有正常人一百倍厚。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依綠伸手觸上潘人浩的臉,他沒動,卻感覺熱浪漫過耳邊。

  「哈,這點酒而已,能灌得醉我?」他舉起酒杯,三個玻璃杯在半空中撞擊。

  「喝吧,難得我今天心情好。」

  韓皇星納悶,搞不懂今天的潘人浩在high個什麼勁。

  依綠也有點擔心地看著他,酒精滑下喉頭,有些辛辣。他說心情好……是為了她嗎?

  潘人浩得意地對依綠揚眉,卻感覺自己思緒漸漸遲鈍而且視線模糊。

  啊,糟糕,不會是真的要醉了吧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53 AM

第六章




  桌上的空酒瓶束倒西歪,夜深了,俱樂部裡的客人卻越來越多。燈光暈黃,音樂迷人,室內瀰漫著放縱的氛圍。

  潘人浩斜躺在沙發上,眼神渙散。他搖搖晃晃地奪走依綠手上的酒杯,喝乾後隨手一丟,口齒不清地跟著店內的音樂哼起歌來。

  「我不行了……」韓皇星站起身,一個不穩差點跌跤。「受不了,我要回去睡覺……」

  好些年沒這麼拚死拚活地喝酒了,可能因為傅老在舊金山,天高皇帝遠,他們開心得就像在高中畢業旅行。不過韓皇星現在頭痛欲裂,只想回飯店睡覺,誰敢再逼他喝一滴,他一定砍人。

  「人浩,一起回去吧。」他回頭,只見潘人浩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好好好,卻爬不起來。

  傅依綠此時頭腦渾沌、胃裡翻騰,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湧起,她努力起身,往洗手間直奔。

  「我撐不住了,你等依綠好了,我要回去了。」酒醉的韓皇星耍任性,晃著身體硬撐著往外走,弄倒了地上一堆酒瓶。

  潘人浩愣愣地看著韓皇星離去的背影,感覺天旋地轉,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快想不起來了。

  實在喝太多了,他覺得頭快爆炸,身體癱在沙發上,心情卻愉悅得讓他想大吼大叫。

  此時,依綠正窩成一團,在化妝室裡抱著馬桶嘔吐,還好來得及跑進來,再遲一步,她一定在潘人浩面前吐滿地。

  用力地把胃裡所有的酒全吐出來,包括胃液。那味道酸到讓她連牙齒都在打顫,吐到渾身發抖,天啊!她至少半年不敢再碰酒了。

  終於吐完,她站直身,深呼吸,總算覺得舒服了點。惦記著外頭的兩個人,她洗淨雙手,回到座位。

  她搖著已經閉上眼的潘人浩。「皇星呢?」

  潘人浩被搖得火大,睜眼看見依綠,他氣消,立刻笑嘻嘻。「你是誰……嗯?你長得好眼熟,喔,你是依綠……」他打了個酒隔。恍恍惚惚地,他往她的臉愈靠愈近。「可是你怎麼長得不像依綠,你是誰……」

  男性的氣味和著酒氣漫過鼻間,她往後退,心偷偷顫慄著,他讓她好緊張。

  「人浩哥,我帶你回家……」她打算扶起他。

  他搖搖晃晃起身,聽話地將身體的重量交付給她。依綠的肩膀往下沉,一種被依賴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她現在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但是心裡踏實。

  他們一向都是這麼互相依賴著,兩人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解釋,他最相信的人就是她,她最依賴的人也是他。

  結了帳,步出俱樂部,她伸手攔了計程車。

  將潘人浩推上車,她跟著鑽進去坐下,告訴司機方向。車發動,她搖下車窗,希望涼風帶走一些酒意。

  她沒醉,喝下的酒現在大部分都在馬桶裡。風吹撫臉龐,讓她格外清醒,然而潘人浩的頭抵著她肩膀,反而讓她暈陶陶,像酒精發作。

  「對不起……對不起……」潘人浩掙扎坐起,痛苦地蹙眉,他想睡,但意識清醒,他想振作,可是頭疼得難受。

  誒,又來了。依綠看著他緊鎖眉頭的樣子失笑。他難得喝酒,可是每次喝醉就脆弱得像個孩子,一直道歉,好像對不起全世界的人。

  她輕輕翻過他的身體,幫他按摩肩膀,他還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她哄著,說沒關係。

  「我頭好痛,shit!我好想躺著……」

  他突然火起來。現在他忘了是誰拚命灌他酒,等他睡一覺起來想出來了,絕不會饒過那個人……

  「來,躺著吧。」她坐直,壓下他,讓他躺在自己大腿上。

  風從窗口透了進來,她從他口袋裡拿出菸盒,跟司機借了打火機,喀嚓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頓時瀰漫。

她低頭,細細地看著潘人浩的容貌。他高挺的鼻樑,緊抿的薄唇,睡得安心的容顏,她看了好幾年,熟得不能再熟。現在他的重量完全放在她腿上,她才感覺自己是被需要的。

  右手指間夾著菸,她用左手緩緩地拍著他的胸口,低頭怔怔看著他,她驀地覺得鼻酸——

  一定要在你沒有知覺時,才是我們距離最近的時候嗎?你知不知道我愛了你多久?為什麼你身旁總有那麼多女人,卻怎樣都輪不到我?

  車裡正在放著廣播,她回台灣三個月,對國語流行歌曲還是不熟,可是此時這首歌曲調寂寞,不多不少,剛好輕觸到她的脆弱——

  「當愛靠近你之後,我成了你的不夜城,你傾訴你和他之間,我看著看著也濕了眼睛。當愛離開你之後,我成了你的不夜城,好幾次差點鼓起勇氣,說我真的、真的、我也愛著你……」

  氣氛好安靜的一首歌,男子唱腔溫柔,好像真像歌詞形容的,是正在等待著別人的不夜城。

  她也是不夜城,可是卻是一座無人到訪的空城,那唯一的貴客,早就找到了避風港,她並沒有抱希望,只是心裡的一小簇火光一直沒辦法熄滅。

  要將心愛的人送到別的女人手上,這種感覺……唉,找不到形容詞形容,好像已經太習慣這種悲哀了。

  依綠輕嘆氣,吸了最後一口菸,菸已燃到盡頭。

  司機回頭說,前面轉角就到晶華,傅依綠應了聲,未熄滅的菸蒂滑落車底,她一慌,彎腰拾起,柔軟的胸部拂上潘人浩的臉頰,他恍惚地醒了。

  還好還好,沒燙到他。依綠把菸蒂往外頭拋去,吁了一口氣,一回神,潘人浩正盯著她,他眼神迷人,像盯著多麼可口的獵物。

  她迷失了,在那一瞬間,她忘了自己是誰。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許酒精催化,她心跳劇烈,俯下身,乘人之危,她吻上了他的唇。

  在觸碰到他的唇瓣後,她整個人都暈了,抬起頭來,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事,天啊,她真大膽!這下就算要她死她也甘願。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狂喜中,潘人浩竟然起身,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在車後座壓下她,接續剛才讓他意猶未盡的吻。

  他捧著她的臉,力道是那麼溫柔,他的舌尖劃過她唇瓣,她全身輕顫,他強健的臂膀緊圈著她熱燙的身體,令她渾身無力。

  狹小的空間裡空氣凝滯,彷彿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和交纏的唇辦。他醉了,醉得不知道她是誰,他熱情地吻著,好像到了世界末日,時間已在瞬間靜止。

  他吻得深情又霸道,她未曾有過這麼激烈的感受,他讓她簡直呼吸不到空氣,興奮得像要窒息。

  車在晶華酒店門口停下,司機不敢回頭,笑笑地問他們需要幫忙嗎?

  依綠好不容易才抵擋住潘人浩的熱情,她尷尬地紅透臉。「拜託,幫我送他上樓吧。」

  「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潘人浩耍賴,埋在她頸旁輕輕啃咬她肩膀,他的行為嚇壞了傅依綠……不,其實,是受寵若驚。

  「你醉了,回去休息好不好?」她哄他。每次他大醉都會像個大男孩,今天怎麼飢渴得像青春期的小男生?

  她也不想要他走,但那個吻已足夠,讓她的心臟都快爆炸了。

  「你跟我一起走。」雖然腦袋不清楚,但他堅持。

  「好啦,我跟你上樓。」他已經醉到不省人事了,還這麼孩子氣。依綠笑了,付了車錢,看見司機笑得很曖昧。

  她沒心情管別人,他緊摟她的腰,讓她寸步難行,好不容易走進飯店大廳,她問潘人浩知不知道自己住的房號,他聽不懂似的發呆了好半天。

  飯店接待人員態度親切,笑容專業,潘人浩抱她像無尾熊黏著樹幹一樣,他們裝作沒看見。

  傅依綠好尷尬,拿起手機打電話給韓皇星,結果當然沒回應,潘人浩都可以醉成這樣,韓皇星一定早就掛了。

  怎麼辦?她急著問潘人浩——

  「冰荷的電話幾號?」

  他眼神渙散得可愛,直勾勾地看著她,然後說:「你自己的電話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會知道?哈哈——」還大笑呢。

  傅依綠簡直要暈倒。她就知道,他是把她當成了別人,這個別人沒有誰,就是夏冰荷。他對冰荷果然是認真的,唉,難怪剛才的吻如此令人神魂顛倒。

  想不到別的辦法,依綠請櫃檯人員幫她登記一間房間,讓潘人浩好好睡一覺。

  進了房,潘人浩在大床上躺平,傅依綠幫他脫了襯衫、鞋襪,蓋上薄被,他含糊不清地說自己頭疼。

  依綠走進浴室,拿了毛巾用熱水沖濕,擰乾後坐在床邊,將毛巾覆在他額頭上。

  潘人浩昏沉沉地摸索到她手臂,拉下她。「你對我真好,我好愛你。」

  黑夜中,他精準地找到她的唇,四周寧靜,只聽得到彼此心跳聲。

  他用雙手緊緊抓住她,不讓她脫逃。她並不想逃,可是不能不掙扎,沒什麼經驗的依綠,也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她無法猜想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光幻想她都快昏倒了。

  他攻勢猛烈,吻過她唇辦,滑下頸項,她不停地顫慄著,彷彿全身的毛細孔都張開了,準備好要細細感受。

  他將她的長發撥到一旁,輕咬著光滑的頸子,她深呼吸,理智幾乎要消失。

  然後,不可思議地,他用牙齒輕輕將她洋裝的拉鏈拉下,裸露出她白皙滑膩的大半背脊,他用指尖在她背上輕觸滑動著,感覺冰涼,卻勾起她心裡最熾烈的火焰。

  這種感覺多麼奇妙,他只是用指尖畫過她的肌膚,她就亢奮得快尖叫。

  他慢慢地撫摸她身體每一處,然後用舌尖代替手指。她恍惚了,明白自己即將淪陷在他的熱情之下。

  就算他不知道她是誰,就算上天要來毀滅她,就算現在是世界末日,此時此刻她哪管得著什麼。

  他像一團火,把一切燃燒殆盡。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她卻暈眩得無法思考。

  黑暗中她不小心摸到他結實精壯的身軀,她緊張到掌心冒汗,可是跟他接吻的感覺,像乳白色奶精溶入深棕色的咖啡裡,一切漸漸模糊。

  他焚燒著她,她正要融化。

  「今天的香水味道不一樣……」他覆在她上頭,低低的嗓音在她耳旁這麼說。「你好香……」

  她合上眼,環抱著他的胸膛,像找到浮木般。她迫切需要解藥,解他對她下的毒藥。

  他撐起身體,慢慢地進入她,在感覺到她身體緊繃時,同時也感覺到有什麼障礙阻撓著,他蹙眉,動作停止,有些疑惑。

  他再試探,這次動作稍快,但還是不怎麼順利。

  依綠痛到幾乎要掉出眼淚,可是她忍住,指甲掐進他寬闊的背。

  於是他停下,輕輕地吻著,吻著她額邊,親著她耳垂,還有她雪白的胸部。

  她感覺自己一路往下墜,他彷彿要拉她一起去不知名的地方,或許是深不見底的黑洞,或是在晴空飛翔,她不知道,可是她不再緊張,能做他的女人,是她一生所願。

  然後,潘人浩再次衝刺,這次愉悅遠大於痛楚,她忍不住逸出快樂的呻吟。

  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下,潘人浩在黑暗中睜開眼,他有點清醒,但又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懷中的身軀並非他所熟悉,但感覺卻美好到讓他以為這不只是她的初次,也像自己的初次……

  他沒放慢自己的節奏,一切都太美妙,她發覺自己體內有一部分潛藏的地方,正在凝聚著力量,喜悅漫過四肢百骸,像五顏六色的氣球在她體內昇華,最後他終於和她一起爆炸。

  感覺最顛峰的時候,她眼角滑下了淚,她明明白白地確定自己是個女人,而且感受到,原來當女人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天剛亮,依綠便睜開眼,陽光從棗紅色的窗簾縫隙間透進室內,她悄悄滑下床。

  昨夜淺眠,她想了很久,決定在潘人浩還沒清醒的時候先溜走,她想保有美好回憶,而不是想破壞彼此的關係。

  床上散落著她的衣物,她找到內衣褲穿上,洋裝躺在地毯上,她撈起來,將自己套進去。

  回頭看,潘人浩還在沉睡,她忍不住走到床邊,蹲下身瞧著,想記住他的睡顏,如果沒有昨天,她一輩子都不知道他睡著是什麼模樣。

  潘人浩曲身抱著枕頭,睡姿亂七八糟,她笑了,然後眼眶也紅了。

  他濃密的黑髮、健壯的裸體和白色的床單成了強烈對比,她伸手幫他撥開掉下前額的劉海,突然覺得全身痠痛,連心也痛了。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夠了。

  深呼吸,再看他最後一眼,她起身決定離去。

  驀地,她的手腕被一股力量拉住,傅依綠停住腳步,不敢回頭,全身血液彷彿在此時凝固。

  潘人浩將她拉回床邊,距離這麼近,她無法逃避他的目光,只能正視。

  「依綠,對不起。」他蹙眉望著她,沒錯過她眼角淚光。

  他早就清醒了。在做完了之後,他驚愕地明白這不是一個夢,懷抱裡的身軀非常陌生,但是感覺卻是無比熟悉。

  他做錯事了,他闖了滔天大禍,他內疚到根本睡不著覺,卻又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依綠。

  「幹麼說對不起?」依綠疑惑地看著他。

  她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她愛他很久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她是心甘情願的。

  真要說錯,就是錯在潘人浩不喜歡她,卻還碰了她,所以他才內疚。

  「那……是你的第一次吧?」潘人浩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不太敢看依綠,罪惡感快壓得他透不過氣了。

  昨夜喝醉了,雖然意識不清,但感覺全都還很深刻,如果……依綠真是第一次 ,那他就更罪加一等了,天啊,他怎麼會這樣?酒後亂性就算了,竟然亂到自己的哥兒們身上!

  這麼多年的情誼,就讓一夜破壞殆盡了,他以後要怎麼面對傅依綠、要怎麼面對自己?

  萬一夏冰荷知道了該怎辦?萬一韓皇星知道了……他深深閉上眼,不敢去想像。

  韓皇星說得沒錯,他是不折不扣的禽獸。

  看他苦惱的樣子,傅依綠覺得很慌,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美好回憶是用對方的痛苦記憶換來,而且那個人不是別人,是她最愛的潘人浩。

  「事情……沒那麼嚴重吧?」她拿過菸盒幫他點燃一根,遞給他,也替自己點了一根。「我們都是成年人,這種事很正常啊,只是剛好我們認識比較久,所以感覺才尷尬,就當作是酒後亂性,並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感情啊。」

  依綠說得非常灑脫,潘人浩抬頭看她,突然覺得很心疼。明明是依綠的第一次,她還得反過來安撫他,他如果再這樣懊惱下去,對她也很過分。

  天亮了,依綠背著陽光,妝都掉了,頭髮也睡亂了,洋裝縐巴巴。

  她坐在椅上,跟他抽同一牌子的菸,她看起來自然坦率,還是他熟悉的依綠,她一直都站在他這邊為他著想,他也應該當作沒這回事才對吧?!

  「你不後悔嗎?」潘人浩逼自己要釋懷,但看見她頸部上的印子,他不免又自責了起來。

  「如果你希望我們以後見面時都很尷尬,那麼你就一直記著這件事吧。」依綠不在意地起身,將菸蒂捻熄在菸灰缸裡。「我會把一切都忘記的。」她踩進高跟鞋,準備離開。

  趁早走,才不會被冰荷發現她也在晶華過夜。

  唉,直到最後,她還是替他著想,他為什麼就是不感動呢?

  真正要傷心的人是她吧!

  在床上被當成別的女人就算了,一夜激倩後換來對方的後悔,她還得演一場毫不在乎的戲,還有誰比她更大方的?她也只是要讓他更好過而已啊,因為她愛他嘛。

  「人浩,我走了。」

  傅依綠回頭,見他正裹著被單打算起身送她。她揮揮手,要他回床上睡覺,然後笑著說——

  「等我踏出這房間,我們一樣還是好哥兒們。你想太多就是你的錯,知道嗎?拜!」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55 AM

第七章




  步出晶華,夏日清晨陽光豔麗,傅依綠深吸一口氣,大叫一聲——

  「YA——」

  晨跑路人被她嚇到,回頭用責怪的眼神瞧她。

  依綠根本不管,心情好得要命。她邊往前走邊拿起手機,帶著無比滿足的笑靨,撥了電話給她在台灣最好的朋友。

  手機鈴響,吵醒的是一對新婚夫婦,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口氣不佳地應了一聲。「喂?」

  「喂?是我。」

  依綠才不管這通電話會不會把人從睡夢中硬生生吵醒,現在她精神好,昨晚沒睡飽,卻渾身充滿力量。

  「你有沒有搞錯啊,現在才六點多耶!」戚少商睡眼惺忪,看了看時鐘,馬上發火。「你最好確定你待會兒要講的事夠重要,否則我不會饒你!」

  「是喔。」她打了個呵欠,毫不在士息。「我又不是找你,叫京京聽電話啦。」

  戚少商搖搖身旁的姚京京,將手機遞給她,自己窩回被窩裡繼續睡覺,才剛要入睡,又被自己寶貝老婆的尖叫聲給驚醒——

  「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太棒了,恭喜你!」

  姚京京好興奮,吵得戚少商睡不著。

  「什麼事那麼開心?」他偷偷問道,卻被挑京京推到一旁去,自討沒趣的戚少商嘖了聲,蒙起棉被打算睡覺,可是枕邊人講電話講得太樂了,他沒辦法睡。

  「那他有沒有做安全措施?沒有?」姚京京聲音壓好低。

  安全措施?!這下戚少商可真好奇了,他拉長耳朵偷聽。

  「那你現在是安全期嗎?你不會算?」姚京京臉上刷黑線。「你是女人嗎?」

  「我三個月前才穿起生平第一件裙子耶,哪會算安全期啊!」

  「那我跟你說,你去看婦產科,去拿事後避孕藥吃,打個避孕針也可以,知道嗎?」聽到依綠興奮過頭的聲音,京京忍不住搖頭。她身為朋友,高興還有話說,可是這女人第一次沒了,而且什麼安全措施都沒做,竟然也可以這麼開心?真是服了她了。

「知道知道。」依綠隨便敷衍,打這通電話不過是要找人分享她此時的快樂,可不是要聽健康教育課。

  當初要不是因為有京京,她哪能變成現在這副德行啊,要不是這樣,人浩哪會把她誤認為夏冰荷?

  天哪——依綠捧著自己的臉,腦海裡閃過昨夜畫面,她渾身顫慄,還是不太敢相信。

  「你先去看醫生就對了,其餘我們見面再講。」姚京京囑咐著,電話掛了,她看著她的老公,略帶得意之色。

  「傅依綠在路上撿到男人了嗎?看你們開心的。」

  姚京京還是興奮。「她跟她喜歡的男人昨天共度一夜,我高興到快哭了。」

  「真的?」戚少商驚訝地坐起身,下巴掉下來。「是那個當她是哥兒們的男人嗎?」

  「是啊。」京京遙想。「如果你真的聽了你爸的話,娶了博依綠,那麼現在躺在你身邊的不會是我,傅依綠此生都碰不到自己喜歡的人,想想,人生際遇還真奇妙啊!」

  「我非你莫屬嘛。」他親親她的鼻尖。

  「老公,你看我要不要改行當造型設計師?連依綠我都有辦法把她變美女耶,是不是很鬼斧神工?」要不是這樣,依綠哪有機會把自己送出去?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就是你,你害慘依綠了。」戚少商指責地望著她。

  「我是幫她耶!」她覺得自己好無辜。要把依綠改變到連自己的哥兒們都認不出來的程度,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唉,你不瞭解男人。」他摸摸她的頭嘆氣。「男人一旦當你是哥兒們,就永遠不會去碰你,萬一碰了,那罪惡感有多重你知道嗎?依綠下錯棋了,不管這一夜美不美好,一定沒什麼好結局。」

  「不能從哥兒們變情人嗎?」京京想不通,這世上不就只有男人跟女人兩種而已嗎?

  「為什麼叫哥兒們,就是沒有性別嘛。要讓他愛上傅依綠,除非他是同性戀。」


  依綠睡不著,跑去健身房一上午,剛沖完澡,手機鈴響,她接起喂了一聲。

  「依綠?你昨天打給我幹麼?」是韓皇星,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是啊,我要問你人浩睡哪間房,他昨天喝掛了,我要送他回去。」她拿毛巾擦乾頭髮。

  「連自己睡幾號都不知道喔,怎麼那麼遜啊!我還是自己回來的耶。」他笑道

  「那你後來拿他怎麼辦?」

  「我就幫他訂了一間房間,讓他睡覺啊。」她說得好心虛,他們一向無話不說,她不曾騙過韓皇星,但這種事還是不能透露,她不想害潘人浩。

  「是喔,那他很奇怪耶,早上問他去哪裡,他都不講,結果他和冰荷吵了一架,冰荷還跑來我房裡鬧,實在很無聊。不講了,我們待會兒要去看房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當然要。」她不要一個人,他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這次比他們早來台灣,她一直覺得寂寞。

  「那你人在哪兒?我們等下一起過去接你。」


  等他們開著車來接她,已經是下午了。

  傅依綠在街角的7-11買好了四個人的飲料,車在她面前停下,韓皇星搖下車窗招手,她跑過來,鑽進後座。

  「喏,這是你的。」她遞一罐御茶園綠茶給韓皇星,再拿一罐香草口味的可口可樂給潘人浩,他接過,說聲謝謝,頭也沒回地開著車,沒見到依綠笑容燦爛。

  依綠拿起柳橙汁遞給副座的夏冰荷。「冰荷喝這個好不好?」

  夏冰荷皺眉。「我不想喝柳橙汁。」

  「那我的可樂給你喝。」潘人浩一手駕車,一手把可樂遞給她。

  夏冰荷看也沒看,冰冰冷冷地回道:「不用了,謝謝。」

  今天早上傅依綠走了以後,他也回自己的房間。

  夏冰荷醒來,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回答六點,她覺得奇怪,如果喝到那時候,應該是滿身酒氣,問題是他看起來精神還算好。

  後來韓皇星來找他們時,她無意說了句「你們真會喝,竟然喝到天亮」,韓皇星沒想什麼就回道:「什麼天亮?才喝到一、兩點我們就全都不行了。」

  因為這一句話,夏冰荷整個人都火起來,她覺得潘人浩瞞她一定是因為有鬼,兩人吵了一整個早上。

見前座的氣氛僵持不下,依綠拿起自己的阿薩姆奶茶遞給她。「那奶茶要嗎?」

  夏冰荷也不想再鬧下去,知道依綠是要解圍,就很乾脆地接受了。「那你喝柳橙汁?」她擠出微笑,拿起柳橙汁跟依綠交換。

  「依綠不喜歡喝酸的,你別跟她換。」潘人浩長手一伸,把柳橙汁從依綠手上拿回來。

  夏冰荷又悶了,她賭氣地把奶茶還給依綠,眼光正好和韓皇星交會,韓皇星立刻搖搖手上的瓶子,笑嘻嘻地說:「我已經喝一半了,不好意思,不能跟你換。」

  夏冰荷氣結。誰要喝你的鬼綠茶!

  她只是不曉得要瞪誰,眼角餘光不小心掃到韓皇星而已,他幹麼接話啊!這三個都是同一國的,只有她是沒人理的外人,她好氣。

  車子突然停下,是在另一家7-11前面,潘人浩轉過頭問她。「想喝什麼?我下去買給你。」

  夏冰荷笑逐顏開。「我跟你一起去。」她就知道,潘人浩捨不得這樣對她的。

  「這樣就對啦,幹麼為了一罐飲料吵架,真無聊。」韓皇星呿了聲。

  陽光灑下,依綠啜著奶茶看他們走進7-11,潘人浩付錢,還幫她拿飲料,看夏冰荷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依綠心裡有著說不出的羨慕。明明昨晚才發生過的事情 ,怎麼現在感覺已經那麼遙遠?

  他們從便利商店走出來、透過玻璃車窗,她對上潘人浩的雙眼,依綠對他咧嘴笑,他回她一個笑容,隨即隱沒。

  她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讓他很心疼。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麼?

  早上夏冰荷問他的時候,他其實可以說他喝醉了,依綠又不知道他住哪間房,只好訂了間房讓他睡覺,所以他才會早上六點回去。

  這樣的說詞很完美,毫無破綻,可是他不想。

  總覺得撒謊就太對不起依綠了。她陪他過了一夜,卻換來一個謊言,她應該會很傷心吧,這樣的他太自私了。

  住慣了美國的大房子,回來台灣要他們突然去住公寓,總覺得不舒服。

  反正在台灣也可能會待一段很長的時間,要是代理市場發展得不錯,他們或許還會在這裡定下來。既然都可能長住了,四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很乾脆地決定去陽明山找棟別墅一起住。

  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別墅門口,房東先生已經在屋內等了一會兒了,他一邊領他們進門,一邊開始介紹房子設施。

  潘人浩一身輕便,白色POLO衫搭深灰休閒褲,戴了副墨鏡。夏冰荷穿著紅色的細肩帶背心,同色的發帶,馬尾在後面甩著,化了淡妝的她看來粉嫩可愛。

  他們手牽手走在前頭,後頭的韓皇星和傅依綠則一邊隨意瀏覽,一邊打打鬧鬧。

  「你們是兩對情侶還是夫妻?」房東好奇地回頭問道。

  潘人浩拿下墨鏡,笑道:「我們的關係看起來這麼複雜嗎?」

  房東先生哈哈笑,帶他們看了一圈,就讓他們自己晃晃。

  別墅坐北朝南,裝潢以米色係為基底,看起來寬敞舒適。

  傅依綠走上二樓,隨意走進其中一間房間。打開窗戶,風湧進來吹亂她的頭髮,她聞到風裡有花香,是陽台上種的植物嗎?

  她走到陽台往外瞧,天空難得湛藍,看不到半片雲。

  陽台欄桿外種植了一排綠色植物,開了一點一點的小白花,依綠猜香味就是從那飄來的,她伸長手想構朵花來瞧瞧,但花台太遠,她構不著,只好踮起腳尖拉長身體再試。及膝裙隨風飄揚,差點讓她曝光,她一慌,腳底滑了一下,身體失去重心往前傾,手裡好不容易抓到的小白花立刻隨風飄落。

  突然有股力且裡將她攔腰抱了回來,她站穩後,那雙手臂立刻離開她的腰際。

  「你想跳樓是吧?」潘人浩冷冷地開口。

  「你有沒有聞到一個味道,很香吧?」突然看到他的臉,依綠瞬間臉紅,慌忙地轉移話題。「我在想會不會是那些花?」

  「那是七裡香。」潘人浩笑了,伸手打她的頭,力道很輕。「你剛才很危險知道嗎?我搞給你吧,去樓下撿。」

  「為什麼要去樓下……」

  「叫你去就去,問那麼多干麼?」

  「……好。」他剛才的笑容怪怪的,依綠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人浩有些變了……是比較溫柔嗎?又好像不是。

  唉,她真的一點女人直覺都沒有,想這種事會想破頭。

  傅依綠跑到樓下,抬頭向他比個OK手勢,二樓陽台上的潘人浩探出上半身,背景是天空的藍色,他笑起來比陽光還燦爛,她忍不住看到癡迷。

  「要接好喔。」潘人浩對她叫。

  依綠以為他是丟個兩朵小花意思意思,沒料到他會拿起掃把住花叢輕掃,瞬間,小白花隨風亂飄,天空降雪似的下起了花雨,站在樓下,伴著花香,映入眼簾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好開心,仰頭對他笑。

  潘人浩站著,手勾在欄桿邊,撐著下巴低頭看她,嘴角噙笑。

一時湧起錯覺,此刻在花間的女子,唇邊笑容和著陽光,彷彿是他今生看過最美的畫面。

  夏冰荷逛了好一大圈,才在二樓找到潘人浩,在後面喚他,他沒回頭,她走近一看,他和傅依綠一個樓上一個樓下,不知在幹麼。

  「人浩,你在這呀?」她手撫上他的背,發現他身體僵了一下。她覺得怪怪的,往樓下看,傅依綠也不在那了。

  「看完了嗎?」他回過頭,擠出一個笑容。「喜歡嗎?」

  「還可以。」地方還算乾淨,景色倒差了點,跟她想像中不一樣,但是如果人浩喜歡,她也可以接受。「那你喜歡嗎?」夏冰荷反問他。

  他往樓下看,原本地上滿滿的白色花瓣,現在被風一吹,又好像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了。

  游泳池畔,傅依綠正和韓皇星講話,她笑了起來,不知在開心什麼。她的視線瞥向樓上,他趕緊避開她的目光,突然不知道喜不喜歡這問題該怎麼回答。

  房東先生後來問他們意見,四個人其實都沒意見,而且看房子是一件很累的事 ,就這樣定下來也可以。

  繳了押金,付了房租,他們決定要去IKEA買家具,回來好好佈置新家。

  IKEA從來就不適合一個人逛,裡面佈置的格局太過溫馨,一個人去逛,總會覺得身邊少個人給意見。

  傅依綠隨便走著,想到人浩和夏冰荷可能正手牽手逛著,她還是避開好了,免得傷心又尷尬。

  走著走著,來到寢具區,反正剛好走到腳酸,床墊又可以試躺,依綠沒有多考慮就躺了下來。

  「喂,躺起來感覺怎麼樣?」熟悉的聲音落下,依綠猛地睜眼,是人浩,夏冰荷也在旁邊,她皺眉,隨即轉身去看隔壁的沙發,好像對依綠的行為不予置評。

  「很軟,很舒服。」她誠實回答。

  身旁的床墊下陷,潘人浩在她身旁躺下。IKEA燈光強烈,但在依綠身旁,他好像總可以找到一份諧和寧靜,就因為他們認識許久。

  「還不錯,可以考慮買一張。」合上眼細細感受,潘人浩突然感到疲倦。

  依綠也學他閉上眼。「嗯。」

  買回去,也不是跟她一起睡。

  不過,能這樣跟人浩躺在一起,就算是試躺、就算是短暫的幾分鐘,對她來說,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12:56 AM

第八章





  夏夜寧靜,陽明山上的別墅,飄過淡淡的花香,偶爾蟲兒嗚叫,感覺悠閒。

  夏冰荷一身火紅,細肩帶連身裙包裡著她豐盈勻稱的身材,長發盤起,幾綹髮絲垂落,細緻的臉蛋顯然經過精心修飾。

  她是行銷管理碩士,當然知道包裝對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

  踩著同色系的美麗涼鞋,夏冰荷拿了單鑽項鏈,到客廳找潘人浩。「人浩,幫我戴項鏈。」

  潘人浩正在講電話,一臉凝重,他接過項鏈,沒幾秒快速幫她戴上,又回頭繼續講電話——

「不,我還沒找到依綠,目前還聯絡不上她。」

  他壓低聲音,夏冰荷覺得詭異,豎起耳朵監聽。

  「這裡一切發展順利,有幾個知名廠商指名要我們代理產品,我待會兒會把他們的資料傳回公司。」他走到陽台,躲避夏冰荷目光。

  潘人浩面容嚴肅,她知道是傅老親自來電,可是他為什麼要說找不到傅依綠?剛才她回到住處,還看見傅依綠在家裡頭晃來晃去,看起來心情很好似的。

  「我會盡快找到她,您放心。」電話掛了,他聽到女友喚他名字。

  「人浩,我要和客戶去吃飯,你確定不一起去?」暫時將心中疑問先壓下,冰荷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不了,最近幾天好累,我要休息一下。」他揉揉額際,一臉疲倦。

  夏冰荷蹙眉,疑惑地望著他,這幾天潘人浩很怪,說不上來為什麼,可是她感覺得到,他的心並不在她身上。

她可以肯定,絕不是工作上的事。

  潘人浩是工作狂,是個樂於將自己置於挑戰裡的人,他不會因為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而改變。

  接觸到她的眼神,潘人浩心虛了。

  他最近不太敢面對夏冰荷,他們分房睡,說是怕其他人尷尬,可是反而讓他感覺輕鬆。

  「快去吧,車開慢點。」他的語氣很溫柔。

  夏冰荷嘟嘴。「你忘了什麼?」

  「你今天好美。」潘人浩這才想到。

  「還有呢?」她敏感地發現他的不自然,開始懷疑他了。

  潘人浩淺笑,捧起她的臉,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吻。「早點回來。」

  她推開他,拽起包包往外走,冷冷地拋下一句話——

  「連個吻都忘了,真不知道你到底還記得些什麼。」


  稍晚,傅依綠踩著高跟鞋走出房間。

  穿著緊身深色牛仔褲搭白襯衫的她、心情很好,因為她今晚要跟姚京京見面,約好在東區的Lounge  Bar吃飯。

  走進客廳,發現沙發裡坐了個沉靜背影,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聽到高跟鞋的聲音,潘人浩回頭,看見依綠站在後頭,他有些吃驚,不,是驚喜吧,明明他是喜悅的,可是為何此刻手心滲汗?

  這幾天忙著工作,他們沒好好說過話,住在同一間房子裡,碰不到幾次面,他發現自己是想念她的,可是這想念不太一樣。

  依綠離開舊金山到台灣時,三個月沒見,他也想念她,可是不像現在這樣,才幾天沒見,想到她時,整個人會有幾秒恍惚,會有種衝動想趕快看到她,這種感覺,他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怎麼搞的,氣氛好像有些尷尬?依綠先開口。「你吃過飯了沒?」

  「還沒。」他反問。「你要去哪?」

  「跟朋友吃飯。」

  她笑得很開心,看在他眼中卻莫名地刺眼。

  吃飯?跟男的還是跟女的?他心裡不是滋味,開始火了。

  他們朝夕相處十年,才分開三個月,依綠就多了這麼多朋友。

  她在台灣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都和什麼人在一起,他一無所知。從前依綠只信任他一個人,什麼事都只告訴他,現在感覺都變了。

她變漂亮了,變得開朗,舉手投足都有著女人的魅力,像這種緊身的牛仔褲,要是她從前穿,他一定會嘲笑她太胖,叫她不要穿出門丟人現眼,但現在他不但笑不出來,還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瞧。

  「你變了。」潘人浩的語氣沉重。「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比較喜歡你以前的樣子。」說完,他自己呆住了。

  他怎麼了?竟然說出這種違心之論?!

  明明就很喜歡她現在這模樣,她穿裙子也很迷人,不像其他女人那麼做作。雖然她不是氣質型的,但原有的剛強揉合了柔美後,反而巧妙地產生了一種衝突感,讓她整個人變得很亮。

  「你不喜歡?」依綠有些傷心。「那我去換掉。」

她現在的這個樣子,是整整努力了三個月的成果,人浩不喜歡,她的辛苦就全白費了。

  「你不是趕著出門?」潘人浩態度平淡地說著,故意不去看她沮喪的樣子。

  其實他心裡有點樂,依綠個性這麼剛硬,以前要她穿件裙子,都要打贏她才肯,現在要她換下,她倒是挺乾脆。

  真沒想到,依綠的聽話竟可以滿足他男性的自尊心。

  「快去吧,換衣服浪費時間,等一下跟人家約會遲到了。」他從沙發起身,拿了車鑰匙。

  「你要一起去?」依綠眼睛亮了。

  如果人浩能一起去就太好了,她可以介紹京京讓他認識,也可以順便讓京京看看她喜歡的男人,是多麼令人驕傲。京京幽默,他們見面一定很好玩,至於威少商那無趣的傢伙就不用了。

  「我載你去。你跟朋友吃飯,我在那裡不好吧?」他以為她跟男人約會才穿得這麼漂亮,笑容也特別美麗。

  他根本不知道,依綠只有在他身旁,才有這麼生動的表情。


  東區,壅塞的車流中,摩托車穿梭其間。霓虹燈點綴夏夜,遠的近的,忒是朦朧。

路上塞車,行駛的速度比烏龜還慢,潘人浩俯在方向盤上,看著外頭。

  密閉的空間裡,冷氣適溫,他們呼吸著相同空氣,氣氛好像還是一樣自然,但很明顯地,奇妙的感覺在彼此之間緩緩流動著。

  他們很有默契,對那晚的事絕口不提,可是總是會開始有意無意地,逃避對方的眼神。

  潘人浩是怕依綠尷尬,也怕自己尷尬。那天意識雖然不清楚,可是在印象裡,所有的觸感都是那麼美好,美好到他無法再碰夏冰荷,下意識地不想讓那天的感覺被其他記憶給重疊。

  「經過這些年,台北變得比舊金山還熱鬧了。」

  他回來了,台灣還是滿載著所有回憶,可是他不再悲傷,就算寂寞也是偶爾。

  依綠點頭。「我很小的時候曾住在台北,不過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她猜想潘人浩一定又想起了他去世的家人。

「我記得你曾說過,人到世上就是在找答案,不過,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找到。」他突然想起那個晚上。

  「可是你過得很快樂,這樣不就好了嗎?」依綠笑著說:「你有穩定的事業,該有的都有了,還有冰荷陪在你身旁,應該很滿足了。」

  聽到夏冰荷的名字,讓他微微一僵,他不太想提到冰荷,在那晚過後,她似乎也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禁忌。

  潘人浩望向依綠的側臉,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彷彿在意那一晚的人只有他。但他是該嚴厲苛責自己的,就算依綠原諒他了也一樣。

  「冰荷是很好的女人,聰明大方、進退得宜,懂得我的需要,最重要的是她很體貼。」他回憶起夏冰荷的好,這半年來跟她在一起很愉快,她是交往的女人當中,最對他胃口的一個。

  他是喜歡冰荷的,她身材姣好,外型美豔,當初他就是看上這點。

  男人是視覺系的動物,他可能是最嚴重的一個,這點他從不懷疑。

  她沉默了兩秒,開口。「你真的很喜歡她吧?」

  第一次聽他這麼不假思索地誇獎一個人,依綠心裡的酸澀幾乎要湧到喉頭,她必須用力壓抑著才能說完整句話。

  「不然呢?不喜歡幹麼跟她在一起?」他愣了一下,笑著說。

  依綠整顆心都涼掉了。雖然她從來就沒抱希望,可是經過了那夜,難道什麼都沒改變嗎?

  他熱情的模樣、他的唇瓣、他那麼緊的擁抱,讓她幸福得都快掉眼淚了,可是天一亮,夢就碎了。

  是啊,因為他根本把她當成是別人了。依綠在心裡苦笑。

  「到了,就是這裡。」還好正巧也到了目的地,她打開車門下車,從車窗外探頭問:「真的不下來嗎?」

  他想了想,依綠也該有自己的朋友,不能老是讓他霸佔著。

  「不了,你去吧,玩得開心點。」

  「好吧。」她好失望,可是又不知道用什麼理由留下他。

  「那就這樣,如果你要回家沒人載,就call我來接你。」潘人浩發動引擎,放下手煞車,準備要離開。

  「嘿!依綠!」

  此時有人拍依綠肩膀,她回頭,是京京跟戚少商。

  「你們來啦?」真巧,竟然在門口遇到了。看到他們出現,依綠笑開了。

  「你男朋友啊?他好帥喔!」京京看向車裡的潘人浩,眼睛一亮,揮手跟他打招呼。「嗨,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不是啦!」依綠瞪她一眼,京京大笑,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京京熱情,潘人浩無法拒絕美女的邀請,於是答應了。


  庭園裡的南洋植物喚來夏天微風,夜色美,燈迷濛,現場live演奏音樂輕快,食物美味,酒色鮮豔。在這種氣氛下,加上幾杯酒下肚,再陌生的人也馬上熟絡起來——

  「啊?你說依綠是跆拳道黑帶?曾經一個人對付十個大男人?」戚少商驚叫。他早就注意到依綠全身肌肉線條結實,個性異常帥氣,沒想到竟然有這麼轟轟烈烈的過去。

  當初如果真聽話娶了傳依綠,就太可怕了,簡直像放了殺人武器在家裡。還好還好,先落跑的人是依綠,他還真該反過來感謝她。

  「你會不會叫得太誇張了點?」京京瞪自己老公,覺得他真白目。

  「嗯……」戚少商馬上改口。「不過人家依綠現在已經變成大美女了,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對吧,老婆?」

  「對對對。」這樣講就對了,趕快幫依綠講好話。

  得到京京贊同的目光,戚少商得意,趕緊再補一句。「誒,我剛才還真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你們兩個外型有夠搭!」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潘人浩笑著回答,手搭上依綠肩膀。

  依綠笑了,看著他的側臉,她心滿意足。

  沒用的依綠,他說你們是朋友你還這麼開心,算是沒救了。京京翻白眼。

  酒精催化,他們笑鬧,京京忍不住了,明明眼前兩人在一起的畫面看起來是這麼協調,為什麼就是少了那麼點感覺?

  「人浩,我問你,依綠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重要?」送佛送上西天,她可以徹底改造依綠,也想承包她的幸福。

  「是。」潘人浩想也不想就答。

  「是怎樣的重要?」趁著幾分醉意,京京逼問道:「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你了,你會不會難過?如果有一天她嫁人了,你會不會覺得失落?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見不到她,你會怎麼做?」

  「京京,你在說什麼啊?」依綠臉色大變。

  她不要破壞和人浩之間的感覺,如果造成他的困擾,感情變質,她寧願自己消失不見。

  潘人浩認真思考起來。

  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京京的話像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猛力扔下了一顆石頭。

  「只要她快樂就好。」他想了好半天,終於回答。

  「如果依綠要待在你身旁才快樂,那怎麼辦?」

  潘人浩愣住了,來不及反應。

  戚少商迅速接話。「還能怎麼辦?就跟她在一起啊!結婚,生小孩,快快樂樂、白頭偕老,這樣問題不就解決了。」

  「你們別鬧了!」酒杯蹬上桌面,依綠好激動。

  「我跟依綠結婚?」潘人浩笑出來。「哈哈哈!別開玩笑了!」

  戚少商和京京面面相靦,搞不懂到底哪裡好笑,這個暗示還不夠明顯嗎?

  難道潘人浩還是完全忘記傅依綠是女的?可是都過了那一夜了,還搞不清楚性別也未免太悲哀了點吧!

  「不要笑。」京京沉下臉。「我要告訴你一件你一直都不知道的事。」

  「啊?」潘人浩被她的氣勢懾住,他止住笑意,抬頭。

  「京京……」京京認真了,依綠想阻止,卻很無力。

  「喂,你不要把氣氛搞僵,點到為止就好。」戚少商瞭解自己老婆,當然知道她會講什麼,不過,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她是跟著在卯什麼勁啊?

  「到底什麼事啦?」潘人浩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被吊胃口。

  「依綠她很愛你,她一直都愛著你,你一直當她是哥兒們,對她太殘忍了。」京京終於說出口了。「請你好好想想自己對依綠是什麼樣的感情,如果只是單純的手足之情,那你就直接告訴她,讓她死心。」

  「你是說真的?」潘人浩太過震驚,一瞬間,記憶裡的畫面像跑馬燈,迅速在他腦海裡瀏覽過一遍。

  「廢話,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嗎?」

  潘人浩轉身看向依綠,依綠也無言地看著他,他從她眼裡察覺到恐懼,她在怕什麼?怕他聽到這些話會不高興嗎?怕他聽到這些話的反應?依綠從來沒有這種神情,還是他不曾注意?

  接下來,潘人浩變得好沉默,空氣凝結,簡直像要結霜。

  於是,這頓飯也因他而草草地提早結束。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01:00 AM

第九章




  月兒西沉,星子隱沒,夜漸漸深了。

  潘人浩雙手穩穩握著方向盤,他酒量好,今晚喝的酒對他毫無影響,可是他微醺,因為太震驚,胸口漲著莫名的痛,分不清楚是衝動還是憂鬱,好複雜的情緒,讓他頭暈。

  依綠撐著下巴,透過車窗蹙眉看著外頭迷濛夜景。

  她醉了,卻不曾這麼清醒,她心碎,卻不曾這麼平靜。

  她不怪京京,知道京京說這些話,是為了她好。

  她不怪潘人浩,知道現在的沉默,也是為了彼此好。

  車裡氣氛凝重,好像隨便說句話,就會打破寧靜,然後壞了兩人的關係。

  他很苦惱吧?認識了這麼久,一起經過那麼多事,他當她是永遠的好朋友,她卻貪心地想要更多。

經過了那一夜,現在又讓他明白了她幾年來的心情,他會不會覺得壓力沉重?

  剛才要離開時,京京拉她到一旁,語重心長地跟她說了悄悄話——

  「老實說,我只是說我的感覺啦,剛才我講那些話,潘人浩嚇呆了。我看過不少男人,一遇到認真的女人,就好像脖子上被架了把刀,那種想逃之夭夭的表情,潘人浩臉上就有。你要堅強一點,看開一點,感情這種事喔,有時候長痛不如短痛……」接下來京京就住嘴了,因為看到依綠眼眶泛紅。

  依綠閉上眼,什麼都不敢想,整顆心直往下墜。

  車停在別墅的庭院裡,到家了。她立刻拉開車門,只想逃開。

  「依綠。」他輕喚她,聲音溫柔。

  他想了很久,腦袋一片混亂,有些事該告訴她,可是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依綠回頭,望進他的眼瞳,從裡面看到為難。她想哭,只能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

  「什麼事?」她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你……我……呃……」潘人浩開口,又自己打住。

  看他欲言又止,她難堪得想立刻跳下車。

「不用說了,我不想聽。」依綠感覺到自己正在枯萎,可是她還是很努力地維持平靜。「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不會因為剛才京京說了什麼而改變,對吧?」

  「不,全都變了,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他很誠實地說道,對於依綠,他未曾隱瞞過什麼。

  以她對潘人浩的瞭解,他現在的確是認真的,依綠不禁慌了。「你可以當作京京沒說過那些話啊,我們還是跟從前一樣,我又不會逼你做什麼!」

  他定定看著她,彷彿考慮了一世紀之久,然後有些沉重地說:「那個晚上的事呢?也可以當作沒有嗎?」

  平靜的表面崩塌了,像突然爆裂的水球,他們凝視著彼此,空氣轉眼間變得令人窒息。

  「本來就要你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你幹麼硬要提起?」她忍不住咆哮,聲音哽咽。

  他愣了兩秒,認識她這麼久,從未見她失控至此,潘人浩終於發現事情的嚴重性。「依綠,別哭。」

他伸出雙臂將她擁入懷裡,依綠倔強地把背脊挺直。他用力地摟著她,然後,在她耳旁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依綠推開他,蓄滿眼眶的淚開始往下滑,這眼淚蓄了十年,現在她放任它在臉上奔流——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只要你說一句愛我,可不可以?」依綠豁出去了,聲音近乎是哀求。

  潘人浩沉默。依綠讓他心痛,可是他迷惘,他從來沒想過依綠對他是愛情,很久之前,當傅老要他不要動依綠腦筋,他笞應了,從此之後,他沒當她是個女人。

  而今,依綠就在他面前,她要他愛她,她讓他整個心都揪成一團。

  「我辦不到。」他沉重地說著,然後逃避依綠的視線。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眼裡像海一樣深的眷戀,而他,竟然無法回報,唯一能做的就是恨起自己來。

  而博依綠唯一能做的,就是下車,離開潘人浩。

  她得找一個地方,好好哭一場。

  看著依綠下車,潘人浩一個人待在車上,發呆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回神。他熄火,抽起鑰匙,邁步上樓。

  走進屋裡,客廳只留了盞壁燈,他猜想依綠正在自己房間裡,也許該去看看她,想想,又打消了念頭。

  他打開自己的房門,裡面大燈開著,冰荷正躺在他的床上看雜誌。

  他看了她一眼,並沒開口說什麼,轉身脫下襯衫長褲,然後走進浴室準備洗澡。

  夏冰荷立刻從床上彈起來。她氣壞了!潘人浩進門後的所有動作完全是在漠視她,她火大,忍了好幾天的情緒終於爆發。

  她走到浴室,發現他上鎖,夏冰荷更氣了,馬上用腳踹門。

  「我在洗澡,等我洗完。」裡頭傳來潘人浩的聲音。

  夏冰荷咬牙走回床邊,重重坐下。

  竟然對她這麼冷淡,她受夠了,等一下一定要跟他攤牌,看他到底想怎樣!

  潘人浩這個澡洗了很久,溫熱水流沿著身體往下滑,漸漸地,他開始釐清所有思緒。

  他談過不少次戀愛,他總是相信,男女之間是一種化學作用,而這種化學作用通常是來自於幾個因素,譬如說生物性,這就是為什麼他那麼喜歡美女,物競天擇嘛。

  佛洛依德說人類的種種行為都是為了要繁衍後代。性感的女人總是容易讓男人衝動,但他對依綠一點衝動的念頭也沒,雖然那晚感覺非常美好,但事後,他連幻想都覺得罪惡。

  可是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經過了那晚,他竟然對美女沒興趣了。

  那晚過後,不論夏冰荷無論怎麼明示暗示,也點燃不了他的熱情。

  他不是不行,當腦袋偶爾回想起與依綠纏綿的片段,她的柔軟、她的羞澀……隨便一個畫面就馬上讓他有反應。

  他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當他想起依綠,會開始覺得無法呼吸?

  那種想念,在知道她是愛他的之後,瞬間沸騰起來,在他胸口漲得疼痛,那感覺太陌生了,讓人好心慌。

  幾乎是壓抑了,他的心鼓噪翻騰著,搞不懂那是興奮還是喜悅;是悲傷還是困惑……

  他閉上雙眼,將水溫調到最冷,從頭淋到腳,身體冷靜了,腦袋卻無法淨空。


  「老實說,你是不是愛上別的女人了?」看潘人浩披條浴巾走出來,夏冰荷馬上跳起來指著他問。

  「你幹麼?」她反應激烈,潘人浩語氣冷然。

  「你說,是不是啊!」一向被眾人捧在手心寵的夏冰荷無法忍受如此對待,潘人浩從來沒用這麼冰冷的眼神看她,她氣到用力推他。「你說啊!你說啊!」

  「冰荷,你實在太不瞭解我的個性了。」他定定地看著夏冰荷,沉下臉。

  此時她氣紅眼,只顧自己感受,他煩得要命,她也看不出來,為什麼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在他心情不好時,待在他身旁安靜地陪著,或是只溫柔地問他怎麼了?

  每個和他交往的女人,到最後都會因為不瞭解他而分手,她們不懂他在想什麼,也不相信他,每段感情最後都無言收場,讓他很失望。

  只有依綠,只有她,不管他怎麼對她,她總是像海綿般柔軟,包容他的煩躁與悲傷。

  「我不瞭解你,誰瞭解你?你根本就是一個怪人,從來不說自己的事,除了快樂的事,其餘什麼都不講,要我怎麼瞭解你?」夏冰荷咆哮。

  她說的是事實,跟潘人浩在一起感覺很委屈,他總是捉摸不定,對她雖然溫柔,可是偶爾沉默起來就像陌生人,她懷疑這個她愛上的、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根本就不想走入她的世界。

  這叫她怎麼能不氣?!

  「你說得對,我是怪人。」他沉吟,對於夏冰荷刻薄的攻擊,他認真思考。

  他太過坦白,夏冰荷嚇一跳,是不是說得太重了?她突然有點後悔,其實除了這點,潘人浩還是個很棒的男人,對她也很好啊。

  「沒有啦,我不是說你怪。」冰荷解釋了起來。「我是說你比較不容易讓人接近,身為你的女友,對你的內心世界一無所知,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他愣了一下,瞬間恍然大悟,終於瞭解了自己。「我不是不想讓你瞭解,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被任何人瞭解。」

  在二十歲時,全家人離他而去,他封閉了自己,經過這些年,他以為自己成熟了,對那種傷痛早就釋懷,但事實上,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躺在他身旁的女人。

  他需要的是一種互相信任的堅定感情,他需要一個家人,一個永遠對他不離不棄的家人。

  這個家人,他想也沒想過,竟然就是傅依綠。

  原來這世上也有一種戀愛,沒有衝動,沒有男女之間的化學作用,而是像樹一樣,隨著歲月深深地在土裡紮根,強風豪雨、任何考驗,都只讓這棵樹更加茁壯。

  潘人浩終於發覺了,在他心裡,一直有一棵強壯的樹木支撐著他,因為太習慣了,所以他沒注意到它的重要性,可是現在意識到它的存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該死。

  「了不瞭解不重要啦!你說,你到底是不是愛上別的女人?」夏冰荷受不了他的恍惚了。

  「是,我是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愛了很久很久,在你還沒出現之前,我就愛上她了。」

  潘人浩誠實訴說,並不知道此時他的表情是微笑的。

  夏冰荷立刻伸手摑他一巴掌。「潘人浩,我恨死你了!我要跟你分手!」

  臉頰熱熱辣辣,他卻如釋重負。

  夏冰荷跑出他的房間後,他燃了一根菸,走到陽台,夏夜微風輕拂著,飄來幽幽的七裡香氣味。

  他想起某個畫面,依綠在樓下仰望著他,花瓣隨風四處飛散,她那時的神情真美。

  是的,他確實愛美女,可是他愛上了依綠,卻並不是因為她的美麗。

  潘人浩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蛋和肉絲,轉開瓦斯,加點沙拉油在鍋底,爆香蔥、蒜、肉絲,打下蛋,撒點鹽巴和味精,再丟面條下去煮。

  端著兩碗熱呼呼的湯麵,來到依綠房門口,他出聲喚她。「依綠,快來開門。」

  依綠正俯在床上哭得好慘,淚水瘋狂地決了堤,原來失去活人浩的自己,是這麼脆弱。

  模糊中聽到潘人浩的聲音,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確定他真的在門口,她嚇了一跳,趕緊擦掉淚水,深呼吸,把門打開——

  「有事嗎?」她用最平靜的態度問著。

  潘人浩笑了。「你想,我會端著兩碗麵敲你門,然後說沒事嗎?」

  他想起好久之前,依綠也曾端著兩碗麵,在深夜敲他門,那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他未曾忘掉那碗裡的溫暖,而今天,換他來溫暖她了。

  看到他熟悉的笑容,她驀地又紅了眼眶。

  今晚大概是集合了二十八年來未流下的淚吧,以為他不想再理她了,沒想到他竟然為了她下廚,依綠感動得一塌糊塗。

  她接過他遞來的面,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著,不敢抬頭看他。

  「好吃嗎?」看她吃著他煮的面,潘人浩滿足地笑。

  依綠愣了一下,點點頭。「很好吃。」

  她感受著每一口面條在嘴裡的滋味,那是一種幸福。

  現在她覺得人浩愛不愛她都無所謂了,只要此時他可以坐在她身旁,兩個人像從前一樣,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就是一種幸福。

  她還沒發現,坐在身旁的潘人浩,停止了吃麵,正深深地望著她。

  直到這一刻,他才細細感受到,有個人陪在身旁,是多麼踏實。

  他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每觸碰她一下,他就可以感覺到心中那股蠢蠢欲動的熱情。

  他的動作讓依綠僵住了,她抬頭看著潘人浩,他眼裡的深情震撼了她,瞬間讓她全身都在顫抖。

  他從來不曾用過這種眼神瞧她,彷彿當她是多易碎的瓷瓶,彷彿當她是多美麗的藝術品,當她是個女人。

  天啊,他看她的眼神,完完全全是在看一個女人。

  她心慌意亂,低頭吃麵。

  「依綠,我有好多話等不及想告訴你,你慢慢吃,聽我說。」

  潘人浩凝視著她,她此時吃著東西的側臉,她的小巧鼻尖,她拿著筷子的手指,她給他的所有感覺,寧靜得像片湛藍的海。

  他從來以為自己在飄泊,卻不知道自己早就為一個人停留,依綠一直是他的港灣。

「……我這一生最無助的時候,是剛到美國的那幾個月。想起我去世的家人,我自責到甚至想死了,那時是你在我身旁。你說人的一生是來找答案的,我尋尋覓覓,一直沒找著,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答案就在我身邊。」

  潘人浩柔柔地訴說著,沒發現依綠身體僵直,拿筷子的手都在發抖。

  「依綠,你就是我找到的答案。」潘人浩的手掌覆上她的臉頰,他也在顫抖,因為無法再壓抑。

  當他觸到她的剎那,傅依綠的淚水立刻撲簌簌地往下掉,一顆顆掉在他的手上,掉進麵湯裡,敲擊在潘人浩的心坎上,她沒辦法開口說話,因為喜悅正漲滿她的胸口,隱隱作痛。

  「你說你不要我的對不起,換一句我愛你可不可以,我說我辦不到。」感覺到自己目光濕熱,他頓了頓,又說:「那是因為我要說的是一整句。」

  這是他一直想做又不可以做的事,他將她擁入懷中,然後在她耳旁輕輕說了一—

  「對不起。我愛你。」

  夜色迷濛,燈火闌珊。

  他將她抱上床,緊握著她的手,聞著她的發香,細細地吻遍她身體每一處。

  他一直喚著她的名字,這次不再把她當成別人。

  潘人浩瘋狂地跟她做愛,熱烈得彷彿是他的初次,他要跟她緊密相依,再也不分離。

  依綠在他的懷裡幸福地啜泣,直到他融入她的身體,融入她的生命。

  好事多磨,他們總算磨出了火花,磨出了愛情,此後一發不可收拾。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 01:01 AM

第十章




  夏冰荷憤恨,向潘人浩大吼著要分手後,她回到自己房裡,愈想愈不甘心。

  她想再回去找潘人浩說清楚,可是他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實在找不到理由跟他吵。

  聽到他在廚房煮東西的聲音,她還以為是要煮給她吃,才打算原諒他,沒想到他竟然拿到傅依綠房裡。

隱隱約約她知道了答案,可是她不敢衝進傅依綠的房裡揪他出來,畢竟他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可是她恨。

  於是她走回潘人浩的房裡,待在那裡等他,等著等著,等了兩個鐘頭。

  一碗麵能吃這麼久嗎?夏冰荷站起身,徹底死心。

  她咬牙切齒地回到房裡,用手機撥了通電話,決定要報復。


  依綠緩緩睜開眼,潘人浩的臉映入她眼簾,他正看著她,帶著一抹淺笑,不知看了她多久。

  「早。」他俯下身親吻她的鼻尖。「你真會睡,現在已經是傍晚了。」

  潘人浩的臉靠她好近,她害羞地躲進被單裡。

  「要不要起床?肚子餓嗎?」他搔她癢,想逼她出被窩。

  依綠呵呵笑,經過了昨夜,兩人關係改變,她愛死了現在的感覺。

  「你要煮東西給我吃嗎?」她甜蜜地問著。

  潘人浩得意的挑眉。「想念我煮的面了吧?早跟你說我是全能的。」

  「不,千萬不要。」她趕緊搖頭。「說真的,很難吃耶。」

  他哈哈大笑,然後抱緊她。「我就是喜歡你不做作的樣子。」

  依綠在他懷裡幸福地眯起眼睛。

  「我們去約會,像男女朋友那樣的約會,好不好?」

  他用長了刺刺鬍渣的下巴磨蹭著她的額頭,感覺好真實。

  「好。」


  東區街頭,來來往往的人群,都是成雙成對。

  好不容易找到中意的餐廳,竟然客滿,原來今天是七夕情人節。

  反正剛睡醒,還不是很餓,加上從來不曾過過七夕,他們決定不排隊,先湊個熱鬧逛逛街。

  路上人多,潘人浩緊牽她的手,怕她被人群沖散。

  依綠走在後頭,目光駐留在他的背影,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背脊,他是如此出眾的一個男人,牽著他的大手,才真正確定自己擁有他了。

  傅依綠笑了,這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先生,小姐。」有個像工讀生的人遞了朵鮮紅長莖玫瑰給潘人浩。「情人節快樂!」

  他將花送給依綠。「情人節快樂,只送這一朵,我是不是太小氣?」

  依綠哈哈笑,聽到他覆在耳邊說:「情人節禮物改天補給你。」

  「那我是不是也要準備個禮物給你?」第一次過情人節,依綠好慎重。

  「不用了,昨晚我已經得到最棒的禮物。」他親親她臉頰,在大街上,依綠臉紅。

  「你們感情真好,想不想玩個遊戲得大獎?」工讀生順水推舟地介紹。

原來這裡是東區最大的百貨公司,廣場上正在舉辦情人節活動,有個小擂台,周圍擠滿了人。

  「我們的活動叫做『為愛拚命』,只要你的女朋友上去跟KING霸對打,連贏過三關,就可以得到我們主辦廠商送的大獎,是義大利進口的沙發組喔!心動嗎?想報名嗎?」

  「那沙發真漂亮,適合放你房裡,用來喝咖啡,」潘人浩看了台上的沙發組,慫恿依綠。「依綠,要不要去玩看看?」

  她其實沒興趣,但聽到潘人浩說喜歡那沙發,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所謂KING霸其實都是六、七十公斤的女人,壯碩凶狠,面對一般沒練拳的女生,她們當然不至於太狠,不過,也沒人打得過第一關就是。

  依綠上台,潘人浩在底下對她笑,以嘴形說加油。

「你讓你女朋友參加這個啊?」隔壁陌生男子湊過來,跟潘人浩找話聊。「你女朋友這麼瘦,不怕她受傷嗎?」

  「那你在這幹麼?」潘人治反問他。

  陌生男子撇撇嘴。「我女朋友自己要那個沙發組,我叫她不要去還硬要去,現在在後台排隊吧,等下被打死就算了,萬一沒死一定回來找我算帳。」

  潘人浩哈哈大笑,陌生男子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麼一點也不緊張?」他隨著潘人浩的眼光往台上望——

  嚇!怎麼還沒看到,第一關就結束了?而且KING霸竟然被這個人的女友給打掛了,更可怕的是,還是秒殺!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傅依綠輕輕鬆鬆打敗了三個體型比她壯很多的女人,拿到大獎,沒有一個人敢相信。

  「你女朋友太強了吧?」看她的身手根本不是普通人嘛。天啊,那沙發很貴溜——真羨慕!

  「對啊,我都是被她打著玩的。」潘人浩笑著說。

  「有一個這麼強的女友,會變成男人的恥辱吧?」陌生人看潘人浩的眼神像看怪人,好像他有什麼自虐傾向。

  台上,主持人正頒獎給依綠,他對她豎起了大拇指,依綠笑得好燦爛。

  「不,她是我的驕傲。」他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吃過飯,看了場電影,最後去陽明山洗溫泉、看夜景,依綠開心地過了生平第一個情人節。

  潘人浩一直緊牽著她,好像怕她跑掉!神情彷彿正在初戀的大男孩。

  她的目光離不開他,看著他駕車時微笑的側臉,他的右手還牽著她的,幸福再一次充塞她的胸口,讓她眼眶濕熱。

  清晨,他們到家了,車開進庭院停下。

  依綠側身親了他臉頰。「人浩,我今天好開心,謝謝你。」

  「我更開心,我從沒跟哪個女人在一起這麼開心。」潘人浩回她一個吻,眼神裡漾著深情。「我想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傅依綠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她不會說任何甜言蜜語,只知道現在想給他一個擁抱。

  他們在車裡相擁,感受彼此的心跳,他們是世界上最近的兩個人。

  叩!叩!

  有人敲車窗,他們回神,看向窗外,那一雙深沉而凌厲的眼神迅速地將他們分開。

  「爸爸。」依綠驚慌失措。

  「你們給我進來。」傅晉爵憤怒,而且從來不曾這麼憤怒。


  原本接到夏冰荷的電話,他還不敢相信,立刻搭專機從舊金山飛到台北,直到真的親眼目睹,他才知道,有兩個人同時背叛了他,一個是消失了三個月的女兒,一個是他幾乎當成兒子的潘人浩!

  他怒瞪他們兩個,真不敢相信自己引狼入室,養狗也會報恩,潘人浩這小子竟然這樣對待他?!

  他的女兒從小乖巧聽話,根本不會違逆他,而現在,竟為了這小子不負責任地逃婚,而且站在他面前,卻沒有半點害怕或愧疚的樣子,他好心痛!

  「傅依綠!跟我回舊金山,現在!」傅晉爵對她咆哮,他一輩子苦練心技,沒想到情緒也有失控的時候。

  「不要,我不想離開人浩。」傅依綠縮了回去。

  她最怕父親生氣,從小他一生氣,她頭就暈,可是現在不一樣,要她回去過沒有潘人浩的生活,她寧願沒有出生過。

  傅晉爵心碎了,不由分說,他揚起手,傅依綠本能地瑟縮,潘人浩衝過來想保護她,可是還是來不及,一切就發生在一瞬間。

  原本以為父親會打她一巴掌,沒想到手重重地落下來,卻輕輕地停在她臉頰邊。

  「依綠,跟我回去吧,我需要你。」看著自己的女兒,他紅了眼眶,他只有一個女兒,她決意離開他,讓他突然感到寂寞口

  從來不曾感受父親的溫情,依綠愣住了。在她記憶中,父親永遠高高在上,可是此時他的手掌覆在她臉上,她感覺到彼此的血脈確實共嗚著。

  父親老了,現在才發現他的白髮是這麼明顯,她的父親哀求著她回家,看起來是這麼需要她,她怎麼能說不?!

  不忍心看著自己父親,依綠低下頭,成串的眼淚開始往下墜。

  「依綠,跟伯父回去吧。」潘人浩知道她的為難,雖然他也不想離開她,可是絕不要看她因為抉擇而難過。

  雖然潘人浩這樣說,傅晉爵還是恨他。

  「你們是因為太習慣了彼此,所以才會誤以為這是什麼感情。」他不屑地說:「如果讓你們分開個一年兩年,你們一定就會冷靜下來,然後發現這是多大的錯誤。竟然這樣對待苦心栽培你的人,潘人浩,我真的是瞎了狗眼,你不用再回舊金山,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是。」他感激傅晉爵所給予的一切,如今他要全數收走,他沒有半點怨言。

  「爸爸,人浩不是這樣的人,你誤會他了。」聽父親這麼說,她飛快地替他辯駁。

  「不過,伯父,」潘人浩眼神堅定地看著傅晉爵。「如果分開兩年可以證明些什麼,那麼我願意跟依綠分開。」

  傅晉爵被他堅決的語氣震懾住,但是他並不相信他。「兩年可以改變的事很多,不用這麼斬釘截鐵。如果兩年後你們都沒有變,我就答應依綠和你在一起。」為了女兒,傅晉爵終於還是稍稍讓步了。

  「好,依綠,你跟伯父回去吧,兩年後的今天,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好。」她相信人浩,一如他相信她一般。

  然後,他們彼此深深地對看了一眼,在那一眼中,把未來的思念一並訴盡。

  兩年後

  在人的一生當中,兩年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可是如果心裡有思念的人,分分秒秒都是一種煎熬。

  每天,潘人浩一睜開眼,就想起依綠的笑臉,他總會打開窗,對著舊金山的方向說早安。

  夜晚,對著滿室的孤寂,他會煮兩碗麵,邊吃邊想著從前。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是這麼專情的人,無數個夜晚,他從沒想過要誰來陪伴。

  而今,約定的日子終於到了。

  「人浩,」韓皇星喚他。「你今天不是要去舊金山了?還在這裡發呆,趕快去準備吧。」

  兩年前,潘人浩離開傅氏企業,韓皇星也跟著一起離開,他們合開了一間公司,代理美白保養品,雖然規模還小,但發展得很不錯。

  「可是有些事情還沒忙完,這些訂單還要處理。」

  「你快去吧,這裡有我,不會這麼快倒閉的,你放心。」韓皇星推他出門。「機票你已經準備好,不過我知道你一定忘了禮物,所以我幫你準備了。」

  他放了個精緻的絨盒在潘人浩手上,打開一看,是枚亮晃晃的方形鑽戒。

  潘人浩驚訝,蹙眉看他。「你幹麼對我這麼好?」其實他感動得想掉淚,可是男人的友情是不能表現出來的,也不會說到謝謝兩字。

  「路上小心。」韓皇星推推他。「快去吧,見到傅依綠,幫我問她一下,看她什麼時候再跟我打場撞球。」

  「哈哈哈,你打不贏的。」他捶了韓皇星一拳,轉身步上旅程,也是歸途。


  坐在機艙裡,潘人浩看著窗外一片漆黑,這時舊金山應該是清晨吧。

依綠睡得好嗎?兩年來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等著他?

  見到她的第一面,她會是什麼表情?他好想知道。

  他幻想過無數次,要跟她見面會是怎樣的心情,可是當愈來愈接近她時,他心裡卻愈來愈平靜。

  今天是七夕情人節,他記得這天有個美麗的故事,牛郎織女相愛著,一年只能見一次面,當他們見面時,會踩過繽紛的銀河,也有人說那是織女的眼淚,他其實也不怎麼清楚。

  他也將飛越過半個地球去看她,飛機的航線就是銀河,縱然彼此相距千萬裡,他一定要找到她,而且絕不要像七夕的故事那麼淒美。

  他只想跟她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緊牽著她的手,過完這一生。

  下了飛機,他叫了輛計程車直奔傅家。

  車還未到,遠遠地,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門口,穿著粉紅色的洋裝,嬌豔得像朵花。

  車停下,他下了車,那朵花對他綻放了美麗的微笑。

  「你回來了?」傅依綠沒有太激動的表情,只淡淡地說了句。

  「是的,我回來了。」他也對她笑。

  就好像昨天才分開,今天就見面,他們之間的感覺一點也沒變。

  但是他知道,依綠不曉得他坐幾點的飛機,所以在門口從白天等到了黃昏。

  「我們進去吧,爸爸在裡面等你。」依綠靠過來,攬著他手臂。

  「好,我帶了個禮物,待會兒再給你。」

  他一手拿著行李,一手讓她倚靠著,夕陽餘暉將他們的身影拖得好長好長。

  我們是不是注定要相遇?

  我們是互相欣賞的嗎?

  在人群中,為何我可以一眼判定是你?

  也許世界上真有「注定」這回事,那個人正跟你錯過,或在你身旁你沒有注意,也許還很遙遠。

  但總有一天,一定會相見。

  那時!可能只有一句——「喔,原來是你啊。」

  沒有特別的驚喜,反而感覺似曾相識。

  你會發現,當遇見生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時,原來就是這麼自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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