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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階幻方 -【一級沉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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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18 PM
標題:
九階幻方 -【一級沉寂】《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5-4-13 01:30 PM 編輯
【書名】:
一級沉寂
【作者】:
九階幻方
【內容簡介】:
異次元污染,全球異化開始那天,裴染睡到下午一點,想點一份外賣。
拿過手機,上面赫然一條消息。
準確地說,是張圖片。
圖片內容是:
【注意!從現在起,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重複一遍。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沉寂開始。】
裴染:?
裴染:??
【裴染 沉寂者編號一五九三】
【世界沉寂,唯有你的聲音驅策我在泥沼中前行】
裴染看了消息半天,慎重地給常吃的那家麵館的老闆發了張牛肉麵的圖片。
又認真地在香菜上P了個大紅叉。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19 PM
第1章
一點綠光像雪片,又像螢火,飄飄搖搖地自空中落下,忽然轉了個方向,飛快地靠近,幾乎充滿整個視野。
「滴——」
一聲汽車喇叭的嘯叫。
綠光像融化在眼前一樣,倏地消失了。
身後有氣流襲來,直衝後腦,裴染想都沒想,立刻矮身低頭。
這是多年戰亂生活養成的本能。
一輛懸浮車幾乎緊貼著她的頭皮,呼嘯而過。
不止一輛,緊隨其後的是第二輛,第三輛,它們尖銳地鳴著笛,箭一般掠過裴染的頭頂,你追我趕地向前衝過去。
三輛車的底盤上都裝著車輪,卻飛在天上,瘋了一樣在樓宇間上下亂竄,宛如沒頭沒腦到處亂飛的大甲蟲。
裴染低頭看向腳下。
這裡是個懸在半空中的平台。
平台只有兩三平米大小,圍著一圈透明的玻璃圍欄,上方漂浮著幾塊幻影般半透明的虛擬屏幕,標明車次和預計到達時間。這裡應該是個車站,身旁站著一個年輕女生,看樣子正在候車。
平台是一幢摩天大廈腰部延伸出來的一部分,往下看去,成串的車流飛在天上,在大廈之間長龍般湧動,下面深不見底。
這幢大廈,和周圍的其他大廈一樣,如同細長的竹筍,大簇地擠在一起,密密匝匝指向天空。
明明是白天,天空卻蒙著一層灰霧,像是重度空氣污染的結果。
太陽隱在灰色的霧霾後,只透出一個黯淡的橙黃色圓形輪廓。無數霓虹廣告牌高低錯落,五顏六色,就算是大白天也亮著,不遠處,頂天立地的巨型虛擬屏幕上無聲地輪換著廣告。
裴染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圈。
這是穿越了麼?
剛剛還在炮火紛飛的地堡裡,一瞬間就來到了這個光怪陸離的異世界。
一陣引擎的轟鳴,那幾輛飛馳而過的懸浮車重新殺回來了。
飛在最前面的是輛明黃色的小車,車身半舊,漆著「白港市市政設施維護」的黑字,下面是一個彎曲成U形的排水管道的標誌。
它的車蓬大敞著,坐在駕駛位的是個穿著黃色工裝制服的女人,袖子高捲到手肘,一頭棕紅色的亂髮在風中狂舞。
「呦——吼——」
她吆喝得像個正在套馬的牛仔。
她飛過的地方,無數方形薄片漫天飄落,玻璃般透明,卻飄飄蕩蕩,輕若無物,雪片般灑向大廈和街道。
薄片上,各種螢光色字體異常醒目。
裴染本能地認識,寫的是聯邦通用的曼雅語,是一種意音文字與少量字母和符號結合的語言。
【AI代理人滾出去!】
【反對人工智障管理人類!】
【市政工人要吃飯!】
【工作!工作!工作!我們要工作!我們要養家餬口!】
小黃車後面,兩輛藏青色車子緊追不捨。
藏青色車子的前臉和車頂上裝著燈帶,白亮的燈光閃爍,亮到晃眼,車身漆著「白港市治安局」的字樣。
一個冷漠機械的聲音從車裡傳出來,吐字清晰,毫無感情:
「前方駕駛員,你違反了聯邦治安條例第四百二十七條第十三款的規定,未經允許,在高空管制車道駕駛車輛,請立刻停車!重複一遍,請立刻停車!」
「是罷工的那夥人。」旁邊等車的長髮女生忽然開口。
她穿著件稍大的棕色法蘭絨西裝外套,披著褐色的長髮,懷裡抱著個大紙箱。
「抗議AI搶大家的飯碗嘛。」她說,「都鬧了好多天了。」
原身的記憶碎片自動湧入腦海,有點模糊,感覺熟悉又陌生。
白港市到處都在罷工,已經持續兩周了。
市政府今年削減開支,打算啟用更多人工智能控制的自動維修車接管市政維修工作,這就意味著很多人要丟掉飯碗。
工人們有個市政維護從業者協會,協會大怒,組織大家集體撂挑子不幹了。
大冷的天,半座城市停了供暖,很多大廈停水停電,生活垃圾也沒人處理,在街道上堆成山,散發著異味。
黃色的小車在空中上衝下竄,靈巧地躲避著治安局車輛的圍追堵截,治安局的車輛也不是善茬,窮追不捨。
透過前車窗,裴染忽然發現,治安局的車裡,司機的座位空著,根本沒有人。
這車是自動駕駛的。
雖然沒有人,卻能發出聲音,揚聲器裡的聲音冷漠依舊:
「前方駕駛員,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請立刻停車!請立刻停車!!」
停車?
裴染忍不住想,他們是打算要那輛小黃車怎麼停?這車能在空中懸停麼?
頭有點疼。
原身的記憶時隱時現,模糊不清,裴染忽然看見,治安局的一輛車一個加速,向著黃色懸浮車衝撞過去。
它警告無效,打算暴力截停。
小黃車嚇了一大跳,反應不慢,千鈞一髮之際,猛地向上一拉。
治安局的車撞了個空,車頂擦過小黃車的底盤,火星四處迸射,伴隨著尖銳的金屬劃過的噪音,高頻到耳朵疼。
不過裴染擔心的是別的。
治安局這輛車開足馬力,撞了個空,正準準地朝著小平台這邊衝過來。
離得明明還有一大段距離,卻絲毫沒有轉向和減速的意思。
裴染心念電轉:這玩意該不會是剎車失靈了吧?
不然就是自動駕駛系統發瘋了。
它這麼衝過來,以這種速度和力道,很難不被它撞成肉餅。
平台狹窄,又懸在半空,想躲都沒地方躲。身後是進入大廈的門,是唯一的逃生出路。
旁邊的長髮女生明顯也是這麼想的,把臉湊到門旁邊一塊懸浮在半空中的虛擬屏幕前。
屏幕上標著:虹膜掃瞄。
然而門緊閉著,毫無反應。
女生著急:「咱們從公司離職了,掃瞄沒用,開不了公司的門……」
裴染不等她說完,就退後半步,提腳猛地一踹。
這腳不輕,咚地一聲悶響。
門看著像是半透明的玻璃,裴染一踹之下,竟然紋絲不動。
懸浮車仍然沒有剎車的意思。裴染一步跨到透明的圍欄旁,手撐住圍欄。
平台上冷風吹過,她的短大衣下擺如同蝴蝶翅膀般張開,人已經輕輕一躍,翻過了圍欄。
長髮女生下意識地喊:「啊!你別跳樓啊!!」
裴染沒想跳樓。
她的手仍舊牢牢攥著圍欄,輕巧地落腳在圍欄外寸許寬的邊沿,整個身體向外傾斜著,探頭往下看。
下面的懸浮車川流不息,深不可測,附近的大廈外牆上一片光滑,連窗都沒有,徹底粉碎了裴染的計劃——
就算抓住平台邊沿蕩下去,也沒處落腳。
治安局的車呼嘯著,近在眼前。長髮女生拚命對著懸浮車揮手,想讓它注意到這邊平台上還有活人,然而空蕩蕩的駕駛座冷漠無情,並沒有人回應她的求救。
一陣風過。
一片寫滿螢光字的方型透明傳單飄飄蕩蕩,落到裴染面前,在碰到圍欄的那一霎,「啵」地一聲,肥皂泡般破裂了,消失不見。
裴染抬眼望向那輛失控的懸浮車。
身處絕地,無處可躲,裴染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怎麼才能,讓這輛車,停下來。
腦中突然綠光迸裂。
剛剛消失的綠色光點又出現了,只不過這次不在眼前,而是佔據了腦中視野的幻象。
綠光蜿蜒,留下的光痕組成一個字的模樣,字體扭曲,每一劃都如同有生命般妖異地向四周蜿蜒,是曼雅語的——
【停。】
它甚至還畫了一個句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19 PM
第2章
腦中的綠色光點就像突然出現一樣,又突然消失不見。
刺耳的引擎轟鳴聲戛然而止。
前方空中,那輛直衝過來的懸浮車在空中啞火。
靜寂中,周圍發生的一切彷彿放慢了速度,裴染看見,懸浮車因為慣性,仍然對著平台這邊衝撞過來,但是完全喪失了引擎動力,無法維持高度,向下劃過一條弧線。
轟——
一聲巨響。
懸浮車錯過平台,一頭撞上車站下方幾米處的大廈外牆,像只撞暈了的鳥一樣,藏青色的車身翻轉著,打著旋,失控地向著大廈之間深不可測的地方跌落下去。
不遠處的小黃車逃上高空,趁著混亂,一猛子扎進兩幢大廈之間,不見了。治安局的懸浮車並不理會掉下去的同伴,嘯叫著追了過去。
長髮女生緊緊貼在門上,怔了好幾秒,才想起出聲。
「我的……天哪!」
她小心地挪到平台的圍欄邊,探頭往下看。
「幸虧它忽然熄火了,不然咱倆都完蛋了。」
她「咦」了一聲,轉頭看看四周,有點納悶。
「這是停電了嗎?還是那輛車把什麼線路撞壞了?」
那些霓虹燈和廣告牌,原本在大廈外牆上閃耀著,現在全都熄了,像斷電了一樣。懸浮在車站上方的虛擬站牌也消失了,就連樓門口掃瞄虹膜的虛擬屏都不見了。
彷彿這一整片區域的能源供應都被瞬間切斷。
女生吁了口氣,「咱倆運氣真好。」
不是運氣。
裴染知道,剛剛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的一切,熄火的懸浮車,斷電的廣告牌,只怕都和腦中的幻象相關。
那個奇怪的「停」字。
字體完整浮現的一瞬,像是有一隻神秘的手,給周圍所有的能源和動力都按下了暫停鍵。
綠光的幻象,像是某種異乎尋常的能力,也許和這次穿越有關。
裴染集中精神,想把那點綠光重新召喚出來。
可惜它不見蹤影,不知躲到哪去了。
長髮女生沒覺察到異樣,彎下腰,剛才情急之下,懷裡抱著的大紙箱掉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這都是我放在公司的東西,一離職就得全都帶走。」
她小心地扶起一棵盆栽,歸攏撒了一地的土,那棵植物只有二三十公分高,一大簇葉子綠油油的,完美得像假的,一看就是被人每天悉心照顧的寶貝。
裴染也彎下腰,幫她把東西撿回紙箱裡。
除了綠植,還有各種零食、毛巾牙刷,甚至還有枕頭和一條毯子。這是把公司當成家了。
長髮女生邊撿東西,邊打量裴染。
「你叫裴染,是技術部的,對不對?我叫艾夏,是財務部的,你以前找我報銷過,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裴染沒吭聲。
看來原主和她同名,也叫裴染。
艾夏問:「我上午在人事那邊看見你了,也是離職對吧,怎麼什麼都沒帶?」
裴染一身輕鬆,穿著件黑色短大衣,圍著灰色格子圍巾,戴著一副黑皮手套,兩手空空,連個包都沒有,一看就是隨時可以跑路的模樣。
裴染腦中閃過記憶片段,應該是發生在半小時之前——
公司人事推過來一張通知,「裴染,你的表現一直不錯,可是很遺憾,你們研發部這次要裁員百分之七十以上……」
裴染整理了一遍思路。
看來兩個人是這幢大廈裡同一家公司的員工,今天一起失業,正要回家。
她回答:「是啊。被辭退了。」
艾夏像找到了知己,「都是因為那些AI嘛。老闆當然更願意用AI,誰能捲得過AI啊,人家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二十四乘三六五,加班能加出花來……」
她感慨:「……那些專家天天說,AI是場革命,能讓生產效率飛躍什麼的,依我看,這玩意只能讓老闆們都用AI,大賺特賺,普通人拚命搶剩下的一點工作,富人更富,窮人更窮……」
她把紙箱裡的雜物重新理整齊,自說自話,忽然發現裴染沒有出聲。
她抬起頭,發現裴染雙手抄在口袋裡,正仰著頭,瞇著眼睛。
「你在幹什麼呢?」艾夏問。
艾夏腦中冒出個奇怪的想法——
她該不會……是在曬太陽吧?
艾夏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有點好笑:霧霾重成這樣,太陽的影子都快找不到了,誰會曬這種太陽。
「沒什麼。」裴染收回目光,閉了閉眼睛。
眼皮上留下一圈淡淡的圓形光暈,久久不退。
在原來的世界,裴染從出生起,就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堡裡。
地堡是人類藏匿的地方,建在地下深處,連通聚居點的是老鼠洞一樣的管道,人們在幽暗的地道裡鑽來鑽去,偶爾才有去地面的機會。地面世界意味著危險,輕易就能丟掉性命,並沒有多少人敢去。
算起來,裴染已經有四五個月沒去過地面,也沒有見過太陽了。
這裡是一個能天天見到太陽的世界。
不止有太陽,還有風。
輕風揚起耳邊的髮絲,是車輛帶起的氣流,一輛大型懸浮車懸停在平台前,平台的玻璃圍欄無聲無息地滑開。
懸浮車車身老舊,蹭著一道道髒污的痕跡,車身卻環繞著耀眼的紫色燈帶,司機駕駛位的面板亮著,並沒有人。
公交車來了。
「我的車到了。」艾夏說,「我家在這趟車的終點站,最西邊,過去得坐一個多小時……能加一下你麼?以後常聯繫。」
艾夏擼起衣袖。
她的手腕上戴著一個一指寬的黑色螺紋手環,看起來很像彈性髮圈,貼合地箍在手腕上,上面固定著一塊指甲大小的硬質方塊。
她點了一下,奇怪:「咦?手環壞了啊?」
周圍一亮。
是霓虹招牌和虛擬站牌一起亮起來了,像是供電恢復了。
與此同時,艾夏的手環也有反應了,一塊虛擬屏幕彈了出來,只有一本書大小,薄薄的半透明,像個光影虛浮的幻象,懸停在她面前的半空中。
艾夏吁了口氣,「好了。」
她點了幾下,把手環靠近裴染的手腕。
裴染看見,自己左手的手腕上,衣袖與手套邊沿之間,也戴著一個樣子差不多的黑色手環。
一聲輕響,一小塊虛擬屏幕憑空出現在裴染面前:
【確認添加聯繫人艾夏嗎?】
裴染點了確認。
艾夏這才慌慌張張地抱著紙箱邁上公交車,上車前稍稍偏頭,眼睛湊到車門口的一塊寫著「虹膜掃瞄」的虛擬屏前晃了晃。
「下次見啊——」
公交車帶著艾夏顫巍巍的尾音,嗖地拔地而起,開走了。
它剛走,就有另一輛公交車到了,車頭顯示著「F306」。裴染隱約地知道,這應該是自己回家的公交。
她學著艾夏的樣子,順利地刷了虹膜,上車找了個空位坐下。
車上不冷,開著暖氣,呼呼地吹著熱風,人不少,各個面露疲態,有人扛不住睏意,睡得東倒西歪。
鄰座是個上班族打扮的中年女人,金色的頭髮枯草一樣,毫無生氣,一身皺巴巴的套裝,也在半閉著眼睛打盹,不知是提前下班了,還是和裴染一樣被辭退,或者是在見客戶的路上。
車前部懸浮著的一塊廣告屏倒是色彩鮮亮,循環播放著一個叫「金色陽光」的樓盤廣告,裝修得整齊明亮的公寓裡,一家老小滿面笑容,背景的廣告歌歡快地唱著:
「這是美好的家園——」
「承載你我的夢想——」
「是我心安處,幸福永駐」
「一起沐浴金色陽光——」
有人抬起眼皮,瞥一眼廣告,打個哈欠,眼皮又疲憊地耷拉下去。
只有裴染,坐得筆直,默默地掃視整個車廂。
真好。
交通工具在陽光下自由地飛翔,不會被炮火轟下來,滿車廂的人都很健康,誰都不缺胳膊少腿,大家都在平安地活著。
並且可以預計,大概率在半小時後,還平安地活著。
明天,下個月,甚至明年,也還能繼續平安地活著。
這是個安全的新世界,一個美好的夢想家園,好得超過裴染自出生以來的所有夢想。
在這個美好的世界裡,自由的公交車逮著空檔上躥下跳,向前飛馳,在閃耀著霓虹的灰色鋼鐵叢林中鑽來鑽去。很快到了下一站,是個大站,上來的人很多,在狹窄的車廂裡擠在一起。
公交剛離站,就突然一個急剎,懸停在半空。
睡著的人撞到了頭,站著的人差點摔跤,滿車廂罵罵咧咧的聲音,不少人往車窗外張望,都有點納悶。
「又不是車站,停在這兒幹什麼?」
公交車門忽然打開了,一股冷冽的空氣湧進車廂,劈開車廂內悶熱的人味。
和冷風一起進來的不是人,而是一個懸浮在空中的圓球。
它通體銀色,籃球大小,流暢地,無聲無息地飄進車廂裡。
咒罵聲頓時停了。
銀色的球身上,印著幾個白色的字:DOD。
裴染後座的男人低聲嘀咕:「是聯邦安全代理人。」
「代理人」三個字,像一個開關,喚起了裴染腦海中原身殘留的記憶碎片。
「代理人」,並不是人,而是精通某一領域的人工智能,也就是AI。
據說前不久,聯邦國防與安全部剛剛正式啟用了一個全新的AI,代替人類專家們,全權負責處理和協調聯邦所有的國防與安全事務。
看來就是眼前這位。
這東西看起來完全是非人類的,和「代理人」的「人」字毫無關係。
金屬球正中有個黑色的部分,像一隻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微微轉動著,冷漠地掃過車廂裡的每一名乘客。
它飄在半空,沿著過道緩緩向前,人們自覺地把自己擠得更扁一點,給它讓出空間,沒人敢跟它對視,紛紛避開視線,低下頭。
白色圓球越來越近,在距離裴染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來了。
那只「眼睛」輕微地轉了轉。
坐在裴染隔壁的女人神情緊張,下意識地抓緊膝上的手提包,臉色蒼白。
圓球的「眼睛」一閃。
「砰」地一聲槍響。
隔壁女人的腦袋像瞬間失去了支撐一樣,脖子耷拉下去,雞爪一樣痙攣著的手鬆開了手提包。
幾滴液體咻地飛濺到裴染的臉頰上。
裴染抹了一把,手套的指尖洇濕,鼻端嗅到一絲淡淡的腥氣——是血。
車廂裡乘客愣怔了片刻,爆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球上那隻黑色的眼睛又轉了轉,這次轉向裴染的方向。
裴染沒有叫,也沒有動,她知道,它正在「看」著她。
那隻黑色的眼睛如同過大的瞳仁,彷彿沒有焦點,又彷彿能看到一切。
它就那麼盯著裴染,停留的時間比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長,甚至比在剛剛擊斃的女人身上都長得多。
裴染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它。
它的攻擊位置,應該是「眼睛」上方一公分處的紅色小點,剛剛攻擊時,裴染看見紅點亮了一瞬。
開槍速度太快了,想躲開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被它的紅點準準地瞄著,完全是槍決的姿勢。
只能賭它不會無緣無故對她開槍。
裴染凝神盯著那個紅點,全身繃緊,心中飛快地估量著它發起攻擊的可能性。
幾秒鐘之後,「眼睛」忽然轉開了。
一個冷靜淡漠的男聲從金屬球中傳來:「請各位乘客不必驚慌,聯邦安全代理人正在進行日常工作。」
它把剛殺了一個人叫做「進行日常工作」。
聲音頓了頓,繼續說:「我可以保證,每一個守法公民都是絕對安全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0 PM
第3章
金屬球浮在空中,原路返回,從打開的車門出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暫停了的廣告繼續播放。
「這是美好的家園——」
「承載你我的夢想——」
廣告歌歡快地唱著。
「……心安……」
「……幸福……」
「……陽光……」
車廂裡的噪吵聲壓過了歌聲。
「這些人工智能現在能直接在公眾場合殺人了??」
「你沒看新聞?上個月通過的新的聯邦安全法,給它們權限了。」
「它殺的是逃犯嗎?」
「不是說了嘛,人工智能是肯定不會搞錯的,小範圍試點的時候,誤判率好像只有百萬分之零點幾?比人類治安官的誤判率小太多了。」
「說它們開槍殺的,不是特別危險的逃犯,就是恐怖分子。」
「對。說是它們逮捕普通罪犯的時候,可以用麻醉槍,不過要是L16級的極度危險分子,緊急情況下,會嚴重威脅周圍其他人的安全的,是可以直接擊斃的。」
「這鬼東西就這麼走了?那屍體怎麼辦?」
「等到了終點站,肯定會有人過來處理的。」
「那咱們就跟死人一起坐車?」
真正在「和死人一起坐車」的,是裴染。
死去的女人的大腿還緊挨著裴染的大腿,餘溫未退。
站在附近的人都盡量躲得離屍體遠遠的,在擁擠不堪的車廂裡辟出了一塊相對空曠的空間。
座位不好找,裴染留在原位沒動。
女人的頭軟塌塌地耷拉著,額頭的傷口是個小洞,血一刻不停地湧出來,落在屍體的褲子上,迅速洇成暗紅色的一大片,又順著腿流到車廂地板上,腥氣撲鼻。
公交車重新啟動,一個拐彎,屍體無力地一歪,往裴染這邊軟塌塌地倒過來。
裴染按住她的胳膊往裡推了推,讓她靠向另一邊的車窗,又順手扳起她的頭,把它固定在座椅背和車窗的夾角,仰起來一點,至少血不會這麼到處亂流。
從小到大見慣了死人,裴染並不覺得怎樣。
地堡世界常常死人成堆,這裡才一個而已。
她擺好女人的屍體,又用指尖擦了擦臉頰,順手摘掉手套。
才摘掉右手的手套,就怔了怔。
手套下,露出一隻機械手。
全黑色。啞光。
機械手做工精細,關節結構複雜,金屬部分一直沒入手腕的衣袖裡。
裴染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
機械手感覺正常,靈活自如,從剛才到現在,以裴染的敏感,都完全沒察覺出這隻手不對勁。
指尖和手指抓握處甚至還有清晰的觸感,仔細觀察,這些部分的金屬表面和其他部分不太一樣,是磨砂質感,大概內置了某種傳感元件。
裴染抬頭瞟了眼四周,默默地沿著自己的右胳膊往上摸。
堅硬的金屬質感一路向上延伸,一直到肩膀,才摸到了柔軟而有彈性的肌肉。
裴染也摘掉左手的手套。
這次手套下倒是一隻人類的手,可是也有點奇怪——
這隻手的大小、形狀、紋路,全都無比熟悉。竟然和裴染原本世界的手一模一樣。
裴染怔了怔,去摸腕上的手環。
手環上,堅硬的黑色小方塊側面有個凸起的地方,手還有肌肉記憶,裴染按了一下,一小塊虛擬屏幕彈出來,懸停在裴染面前。
裴染用手指撥了撥,屏幕自如地跟隨她的動作向上挪了挪,稍微放大了一點。
屏幕上整齊地排列著圖標,裴染找到相機鏡頭,點開,轉成前置。
屏幕上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同樣的鼻子,眼睛,甚至膚色也是不見天日的蒼白,和她的臉毫無差別。
只是在地堡世界,裴染每隔一段時間就把自己剃成光頭,不等頭髮長到一寸,就重新剃光。寸頭清潔方便,頭部受傷的時候,也容易處理。
現在這個身體是長髮,長過了肩膀。
熟悉的臉配上不同的髮型,有點新鮮。
幾年以前,裴染曾經在黑市用一瓶自己釀的酒換到過一隻老舊的存儲閱讀器,裡面存著不少書,其中大部分是年代久遠的小說。
穿越這件事,小說裡寫過很多遍了。
主角和原身一般同名同姓,姓名起碼也是諧音,這就是穿越的契機和緣分。
裴染打量著自己的臉。
有緣到連長相都完全一樣,這是要多有緣分。
公交車變道了,一個猛子紮下去,往下急降,像飛機著陸一樣,一陣顛簸之後,又進站了。
窗外景色熟悉,裴染下意識地知道,自己到站了。
公交車這次落在地面上,狹窄的街道兩邊堆滿了沒人處理的黑色垃圾袋,有的已經扯破了,散發著怪味,往來的行人踮起腳尖,在垃圾中小心地挑揀著下腳的地方。
裴染下了車,拐進了旁邊老舊的大廈。
家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幻翼大廈A座02115。」她在心中默念,走進電梯,按下按鈕。
02115是套公寓,就在這幢大廈裡,是原身的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電梯到了二十一樓,裴染找到自己家的門。
門上沒有掃瞄虹膜的虛擬屏,只有指紋鎖,觸摸屏磨到發花了,看上去整整落後了一個時代。
裴染脫掉手套,把左手食指按上去,門開了。
這幢大樓原本是一家叫幻翼的科技公司的舊廠房,因為是廠房改造,公寓的天花板特別高,面積不小,只是很舊了,供暖系統裸露的管道用鐵皮卡子固定在牆上,螺栓上滿是斑駁的鏽痕。
裴染關好門,沒脫外套,先裡外轉了一圈,又探頭看了看窗外。
窗外是路對面的大廈,和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樣,灰濛濛的,大白天也亮著霓虹燈的招牌。
「窗」是個新鮮的東西。
在地堡世界,黑市有個叫阿力木的大叔,在攤位背後的牆壁上貼了好大一幅畫。
畫上是一扇打開的窗,窗外用綠得耀眼的顏料畫著草地,藍得耀眼的顏料畫著天空,顏色太過鮮亮,每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以前啊,」阿力木大叔說,「大家全都住在有窗戶的房子裡。」
旁邊的人不信,「全都?」
阿力木大叔很肯定:「沒錯,全都。每間房子都有窗戶,從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外面的天空。」
在地堡世界裡,四周永遠都是牆壁。
裴染站在窗前,仰頭望向樓宇間露出的一小塊灰色天空。
她竟然有個家了。
屬於她一個人的,有窗戶的,能看得到外面天空的家。
她打開手環的虛擬屏,搜索著殘存的記憶,登錄原主的賬戶,研究了一遍原主的財務狀況。
壞消息是今天失業了,暫時沒有收入。好消息是她擁有了一間公寓的產權,而且原主頗有積蓄,短時間內不用為生存發愁。
這是間很不錯的公寓。
公寓有點冷,能呵得出白汽,粗壯的供暖管道通進來,可惜出風口一點熱氣都沒有。
衛浴倒是很齊全,還有張整潔舒適的床,床上的被子又厚又輕。
床頭櫃上擺著一支水晶獎盃,是機器人改造大賽的一等獎,已經落灰了,推算時間,應該是原主大學時拿到的獎項。牆角放著拳擊練習用的立式沙袋,還有一組啞鈴,倒是沒有落灰,原主像是有運動習慣。
廚房裡,冰箱幾乎是空的,只有幾瓶礦泉水,看來原主不太喜歡做飯,倒是有一個櫃子,專門裝著零食。
其中最多的,是一大包又一大包的薯片。
裴染對著零食櫃發怔。
在地堡世界,食物是最珍貴的資源,要一毫一厘地計算,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有一下子擁有過這麼多的資源。
她拎出一包薯片,翻過來,仔細看了看上面的配料表。
輕飄飄的一袋,就有足足八百大卡的熱量!
八百大卡!
珍貴的八百大卡的熱量炸彈。
記得有一次,去地面搜集物資的時候,出了意外,她被困在一個溶洞裡,用身上僅剩的七八百大卡的食物足足撐了四天,才逃出生天。
而眼前這袋八百大卡的美食,還不是粗糙的黑麵包,而是傳說中的油糖混合物!
油糖混合物!熱量爆炸!!好吃上天!!!
裴染脫掉大衣和鞋,默默地抱著那袋薯片,縱身飛撲到床上,把頭埋進鬆軟的枕頭裡。
這次穿越實在太好了,好得像彩票中了頭獎。
裴染趴夠了,翻了個身,打開手環,把虛擬屏挪到面前的半空中,繼續研究手環。
手環設置裡,電池餘量那一欄,竟然顯示著——「31.4年」。
只怕手環壞了,電量還沒用完。
她又翻了翻,目光停在原主留下的備忘錄上。
今天的日期下,寫著好幾行字,並不是今天的待辦事項,有點奇怪:
【想你】
【血液結冰】
【靈魂僵死】
【億萬年後,如果有人撬開我石化的牙齒】
【會看見我的舌尖】
【凝固著你的名字。】
裴染默了默:這難道是……詩嗎?
想得死去活來的,原主這是戀愛了?
這首詩旁邊還有個備註的紅點,裴染點開,裡面寫著:
【想死你了,我的暖氣!!千萬千萬記得下班後報修供暖!!!!】外加一個市政熱線的號碼。
裴染:「……」
看出來了,原主對暖氣,確實愛得很深沉。
下面還有一個備忘:【周二:披薩日】
這個世界竟然有小說裡描述過的「披薩」。
烤得帶著一點焦皮,底上還沾著薄麵粉的麵餅,上面堆得滿滿的,全是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餡料,拿起一片,軟熱的芝士戀戀不捨地拉出長絲。
想一想,心都被烘軟了。
外賣軟件就在備忘錄旁邊,裴染馬上打開,立刻被外賣種類之豐富震驚了。
全是各種聽說過卻沒吃過的美食。
她糾結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按照原主的日程走,在她常光顧的那家店點了一個培根大蝦披薩,一份抹茶蛋糕,外加一杯冰可樂。
不到二十分鐘,就有人來按門鈴。
外賣小哥站在門口,遞上披薩盒子和飲料,滿臉歉意。
「蛋糕忘了給您帶了。我這就回去取。」
裴染:「沒關係。」
小哥不大好意思,「很快。」
十分鐘後,外賣小哥拎著抹茶蛋糕,回到02115號門口,按下門鈴。
裴染打開門,想去接過袋子。
小哥:「那個披薩……」
裴染:?
小哥:「商家說,他們好像給錯了,應該給您培根大蝦披薩,結果送成了牛油果大蝦披薩。您看能不能……」
小哥伸出手。
裴染默了默。
裴染:「那個披薩……」
小哥:?
裴染:「我已經吃光了。」
外賣小哥滿臉震驚。
一個十五吋的超大披薩,比大號炒菜鍋的鍋口還大一圈的熱騰騰的披薩,足足四五個人家庭裝的量,十分鐘不到,她竟然全吃光了?
這姑娘是個飯桶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1 PM
第4章
裴染從外賣小哥手裡接過裝蛋糕的袋子,「謝謝。」就想關門。
小哥在門縫裡掙扎:「商家讓我問,送錯了,您不會給差評吧?」
裴染:「不會。」
差評什麼差評,披薩好吃極了。
抹茶蛋糕和冰可樂也相當不錯,吃飽喝足,裴染才點了手環備忘錄上報修供暖的市政熱線電話。
市政熱線很快接通了,比裴染預計的快得多。
對面是個非常動聽的男低音,聽完報修後,語氣中滿是歉意。
「我已經把您的問題記錄在系統裡,稍後會盡快安排工作人員上門,不過受罷工影響,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聲音低沉溫柔,彷彿有無窮耐心。
其實接電話的只是個人工智能。
或者換個時髦的說法——市政服務AI代理人,它們專職負責多線程處理市民的投訴,能同時接聽無數個投訴電話,比人類有效率得多了。
它的聲線極有磁性,聲音在喉嚨深處滾來滾去,語氣曖昧到可疑。
裴染突然領悟:這大概就是小說裡寫過的低音炮。
應該是專為女性用戶刻意調整過的聲線,為了讓大家投訴時不那麼上火,少罵點人。
據說市政維修人員的調度也歸它們管。
裴染恍惚記得,腦海中有個記憶片段,是一段新聞採訪。
罷工的維修工人在抱怨,說這些AI是「逼著人拚命幹活的機器腦袋」。
據說工人晚到維修地點幾分鐘,它都會冷血無情地發來通知:
【根據我對路況的測算,您應該能在12分鐘內到達指定維修地點,您卻用了十三分五十秒,本月扣除十點績效點】
不知道發通知的時候,聲線用的是不是也是低音炮。
AI們鐵面無私,冷血無情,比最苛刻的老闆還苛刻。工人都在說:不知誰想出來的,用AI管理人類,真是瘋了。
然而便宜又好用的AI代理人,正在一步步鯨吞蠶食,侵入各行各業,接管這座城市,乃至整個聯邦。
熱線電話裡,市政服務AI代理人還在繼續說話。
「我可以為您提供一些小小的建議,幫助您在沒有供暖的情況下度過寒冷的天氣,比如沖泡熱飲,使用加厚的門簾和窗簾,以減少室內熱量的散失……」
「不用了。謝謝。」
裴染掛斷了電話。
行吧。多喝熱水。它們這些AI,怕不是把人類當成傻子。
清空原主留下的待處理事項,裴染又往下拉了拉,看見下面記錄了幾個字母和數字——
【JTN34!!!!!】
一連五個驚歎號,比報修供暖的驚歎號還多了一個。
要是再過一億年,原主石化後,舌尖上凝固著四個暖氣的名字,起碼還要再凝固著五個「JTN34」的名字。
問題是記憶太混亂,這個價值五個驚歎號的「JTN34」究竟是什麼,裴染完全想不起來。
她點開手環,上網搜索「JTN34」,一無所獲,順手繼續到處點,然後就發現了一座寶藏。
在這個世界,竟然可以隨心所欲地網購到各種食物。
而且全。部。都。是。無。限。量。供。應。的。
那些肉罐頭,壓縮餅乾,富含維生素的沖飲粉末,所有在地堡世界的黑市上貴得要人命的物資,這裡應有盡有。
甚至還有一個網店,專賣災難時期的應急食品,每種罐頭的保質期都超過五十年。
想買多少買多少,只要下單就行了。
裴染盯著可愛的罐頭們,調整呼吸。
可是失業了,銀行賬戶裡的錢有出無進,不能亂花。裴染努力克制著自己,精挑細選地下了單。
剛買好,外面的光線就一變。
裴染翻身坐起來,發現對面大廈外牆上的霓虹招牌熄了,虛擬廣告屏也消失了。
裴染立刻伸手按了一下檯燈開關——
燈不亮,停電了。
停電的範圍似乎遠不止這幾幢大廈,窗外目所能及之處,一座座高樓上的虛擬屏都消失了,灰沉沉的,全部沉在暮色裡。
還好水還沒有停。裴染找出所有容器,盡可能都裝滿了水。
晚上比白天還冷,裴染裹著被子躺在床上,就著手環屏幕的亮光,擺弄自己新添置的機械手臂。
手臂連在肩部,和肩膀的皮膚過渡平滑。
手肘上有個小小的精緻的圖標——三個從大到小套在一起的等邊三角形,大概是義肢的品牌。
缺胳膊少腿在地堡裡是很正常的,裴染雖然四肢健全,卻一直都做好了隨時會失去一部分肢體的思想準備。穿越一次,少了一條肉胳膊,卻多了一條鐵胳膊,還是異常靈活自如的鐵胳膊,絲毫沒有不適的感覺,裴染已經非常知足了。
不知道這東西要不要上油。
裴染活動了一下黑色的機械手指,眼睛瞥到床頭櫃上的杯子,順手把杯子抄起來。
她發力一攥,雙層的金屬保溫杯立刻癟了。
裴染:「……」
她放下癟掉的杯子,默默地攥起拳頭,向下一砸,匡地一聲響——
金屬杯被無情降維,成了個可憐巴巴的扁片。
床頭櫃是木頭的,經不起這種折騰,卡地一聲,裂開一條縫。
隔壁的狗叫起來,鄰居也不幹了。
「誰家大晚上的砸東西?修你家祖墳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裴染心虛,沒敢吭聲。
她默默地拉過虛擬屏幕,搜了一遍機械手臂上的三角圖案。
根本搜不到這個牌子。
在這個世界,機械義肢非常常見,網上有各種型號,從便宜的到貴的都有。
義肢的仿真度更是高到離譜,皮膚上的紋路、毛孔、甚至汗毛,全都惟妙惟肖,看著和真實的胳膊完全沒有任何差別。
不過也有的義肢別出心裁,故意做得花裡胡哨,保持金屬外觀,噴上能在不同光線下變換顏色的炫彩金屬漆,唯恐別人看不出來。
裴染翻了一圈,也沒找到她這種型號的機械臂。
而且所有機械義肢都以「靈活輕便得像天然手臂」為賣點,沒看見哪個牌子宣傳「我家的機械手臂力氣大得能砸死人」。
她很快就明白為什麼了。
聯邦有一部仿生智能義肢安全法規,裡面寫得很明確——「任何機械義肢都不得具備超出人類肢體正常功能範疇外的功能」。
裴染轉頭瞥一眼桌上被砸成扁片的杯子。
這絕對不在人類肢體正常功能的範疇內。
這條機械臂很可能是非法的。不知原身從哪弄來這樣一條手臂。
原身的過往已經不太記得了,透著奇怪,有一條非法的機械胳膊,腦中還會閃現奇怪的綠光。
裴染閉上眼睛。
這一次,她忽然看到了,或者說,那種感受就像真的看到一樣,那點綠光就蟄伏在她體內。
可是任憑她怎麼召喚,它都一動不動,像在睡大覺。
它睡得那麼舒服,裴染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夜深了,躺在安全的公寓裡,舒適的床上,不用擔心敵人會隨時冒出來,裴染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放心過,很快就睡著了。
一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睜開眼。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裴染碰了碰手環。虛擬屏幕自動生成,上面的時鐘顯示著:
下午一點。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新收到的消息,沒有文字,是張圖片。
圖片白底黑字,嚴肅得像個訃告,上面只有簡單的幾段話:
【聯邦所有公民請注意】
【從現在起,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重複一遍。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沉寂即將開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1 PM
第5章
沉寂即將開始。
裴染盯著這幾個字。
什麼意思?
她瞥了眼發信人。
發信人一欄完全空白。
裴染又翻回去確認了一遍,其他短信都有發信人,或者發信人那一欄起碼有個號碼,這空白的發信人就顯得很奇怪。
裴染從床上下來,打開窗,探頭看了看外面。
大廈外偶爾有懸浮車一掠而過。從二十一樓俯視,下面的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
有人在遛狗,還有人拎著黑色的垃圾袋出了大廈的門,和遛狗的人打了個招呼,揚手一丟,把黑袋子丟到成山的垃圾堆頂上。
聲音往上傳,裴染能清晰地聽到,人們在互相打著招呼,隨意聊著天,誰也沒有「不說話」。
沒有絲毫的緊張氣氛,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不知道這個不許說話不許發消息的「沉寂開始」是什麼意思。
裴染在腦中仔細搜索一遍,可惜在混亂的記憶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打開手環,想搜搜看。網絡昨晚還好好的,今天卻不通了。
裴染仔細想了想。
以前讀過的舊時代的小說裡,提到過一種詐騙,騙子專門發送一些正常人都會覺得匪夷所思的短信,比如「執法人員正攜帶槍支,準備上門對你執行強制槍斃」,再比如「你捲入的這起案件屬於國家重大案件,二級保密,絕對不能告訴家人和朋友」。
騙子會先用離譜的短信做一遍智商篩選,然後對願意相信的人下手,反正不管前面怎樣花樣百出,兜來兜去,最後都是騙錢。
這個「沉寂警告」,說不準就是這種。
除此之外,以裴染過往的經驗,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在地堡世界,幾乎每個月,所有人類聚居點都要做一次撤離演習,模擬地堡被入侵時的緊急情況。
全體居民收到警報後,必須立刻就近轉移到相對安全的避難點。在避難點內,需要遵守的一條最重要的紀律,就是要保持絕對的安靜。
一聲都不能出。
所以地堡裡長大的孩子們,從小就學會了不哭。
演習一般會持續幾個小時,一直到警報解除後,才能重新出來。
現在這種狀況,感覺和撤離演習很像。說不定真的就是這個世界的某種演習。
咕嚕嚕。
肚子又叫了一聲。
不管是演習還是什麼,首先要解決吃飯問題。
裴染看了一眼原主的備忘錄。
今天的備忘裡寫著:
【周三:牛肉麵日】
原主一周的每一天都有固定的外賣食譜,昨天的披薩就很好吃,然而今天定不了牛肉麵,沒有網。
裴染坐著發悶,忽然靈機一動,在通訊錄裡翻了翻。昨天就看到了,裡面有個叫「幻翼大廈B座底樓麵館」的號碼。
原主給這家店發過無數次消息:
【牛肉麵一份,幻翼大廈A座02115室,謝謝】
【牛肉麵一份,A座02115室,不要香菜,謝謝】
【牛肉麵一份,記賬,謝謝】
【牛肉麵】
【老樣子】
……
因為吃的次數太多,越來越熟,消息就越來越簡短,對方開始還會客氣地哈啦一兩句,漸漸後面就只乾脆地回一個「收到」的表情包。
裴染有樣學樣,正想複製粘貼,就想起那個奇怪的「沉寂開始」的警告。
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就算真是某種演習,就算樓下其他人還在照常說話聊天,也應該認真對待。
演習是為了提前養成良好的習慣。在地堡裡,裴染認識的所有不把演習當回事的人,最後全都死了。
她沒有粘帖那條文字消息,而是點開麵館的頭像。
它的頭像就是一碗牛肉麵,下面標著價錢,二十八塊錢一碗,湯濃色艷,牛肉很多,童叟無欺。
裴染小心地把牛肉麵的部分截下來。
她偏頭打量一遍圖片,目光定格在碗裡一撮細碎的綠油油的小葉片上。
腦海中,一種怪味直衝上頭。
香菜。
好吃的味道這個腦袋已經不太記得了,不喜歡的味道倒是記得很清楚。
決不能加這種怪怪的東西。
麵館老闆也許記得她不吃香菜的習慣,可是萬一呢?萬一他看見圖片,就順手撒上那麼一撮呢?
不能讓這種怪東西污染一整碗香噴噴的牛肉麵。
裴染點開圖片,研究了一會兒,找到了編輯的地方。圖片編輯功能很強大,可以在上面添加文字,也可以直接用各種顏色的畫筆。
在圖片上寫一句「不要香菜」,應該就可以了。那條奇怪的警告短信裡,所有的文字就是寫在圖片上的。
可是裴染有點納悶:既然不能用文字交流,為什麼圖片上的文字就可以呢?
他們這個世界的演習規則,感覺很不嚴謹的樣子。
自己要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
裴染沒有寫字,認真地在香菜上面打了一個大紅叉。
把圖片存好,她想了想,又重新點開,在那碗牛肉麵圖片的旁邊,添加了另一張牛肉麵的圖片,才點下發送。
兩碗並排的牛肉麵,牛肉麵乘二。一碗根本不夠吃。
希望麵館老闆能明白她的意思。
片刻之後,老闆照常給她回了一個「收到」的表情包。
裴染放下心來,耐心地等著外賣小哥來敲門。
麵館地址就在隔壁B座大廈,門外卻遲遲沒有動靜。
等了好一陣,門終於咚咚地響了。
裴染走到門口,先看了一眼貓眼。
貓眼裡是一個中年男人被透鏡拉變形了的腦袋,還有縮小了的身體。他挺著肚子,穿著件菱格毛衣,外面套著羽絨背心,手裡攥著狗繩,牽著一條黑色的大狗。
大狗聳著鼻頭,嗅了嗅門口擺著的一個紙箱。
男人的打扮和昨天穿制服的外賣小哥大相逕庭,又牽著狗,感覺像是昨晚隔壁罵人的鄰居。
這人情緒不太穩定的樣子,裴染沒吭聲。
中年男人等了片刻,見沒人開門,煩躁起來。
他不肯放棄,索性攥起拳頭,匡匡匡地捶門。
「有人嗎?我是住隔壁的,過來問問你家……」
他的話戛然而止。
變故陡生。
他的臉和張開著正在說話的嘴巴彷彿凝固了一瞬,然後彭地一聲悶響。
碎渣飛濺。
一塊模糊的血肉噴到貓眼上,停留了半秒,滑落下去。
貓眼的玻璃立刻被染成了血紅,一片血紅色中,裴染看見,門外的中年男人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處噴濺的血肉碎塊。
分辨不出部位的碎塊濺射到地面上,樓道牆壁上,天花板上。一個人竟然可以變得這麼稀碎。
那條狗也「嗷」地慘叫了一聲。
它倒是沒碎,就是尾巴和半條後腿沒了。它顧不上主人,拖著只剩半截的狗繩一瘸一拐,撒腿就跑。
裴染站在貓眼前,也凝固了。
任她對各種死人的場面見多識廣,也沒想到,在這個看似安全的世界,會有人說死就死,而且死得慘烈到這種地步。
她火速後退,遠遠地離開門,定了定神。
沒有看到攻擊。她在腦中迅速判斷。
這套公寓位於走廊盡頭,整條走廊在貓眼裡一覽無餘,空空蕩蕩,沒有別人,連能藏人的雜物都沒有。走廊是全封閉的,停電了,仍然有應急燈照明,沒有窗,不存在狙擊位。
沒有狙擊位,那就是自爆,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內部炸開了,把他撕得粉碎。
裴染又一次點開手環的虛擬屏幕,找到那張圖片。
【請不要說話】
請不要說話。
在爆開前,中年男人曾經清晰地說了一句話,話還沒有說完,就「彭」地一聲。
念頭過處,窗外彷彿隱隱傳來異樣的動靜。
裴染迅速來到窗前,小心地探頭往下看。
往來飛馳的懸浮車不見了,大廈之間的車道全都空著,空得異樣。
樓下的人行道上倒是有個人,圍著白圍巾,頭戴黑白花的毛線帽,彷彿受了什麼突然的打擊似的,雕像一樣呆站著,一動不動。
就在他旁邊大概兩米遠的地方,從樓上俯瞰下去,炸開了一朵血紅色的大花。
馬路對面的大廈門口,一個穿著藏青色制服的保安正在走出來。
他好像也看到了什麼,邊急匆匆地穿過馬路,邊打開手環,調出虛擬屏,估計是在報警。
毛線帽大概嚇傻了,仍然在發怔,保安快步向前,朝他走過去 。
不要說話。裴染在心中無聲地說。不要說話。
可惜保安感應不到她的心聲。
聲音往上傳,裴染隱約聽見保安開口說話。
「怎麼回事……治安局電話打不通……市政熱線也打不通……」
「彭」地一聲悶響。
保安消失了。路面上血肉四濺。
裴染抬頭掃視一遍周圍的大廈,目光又重新聚焦在馬路上。
戴毛線帽的人顯然被接二連三的爆炸嚇壞了,忽然爆發出不成人聲的尖叫:「啊——啊——」
這一次,裴染在心中默默數秒。
一。二。三。
彭。
哭嚎聲終止。
街道上又綻放了一朵血紅色的大花。
開口出聲的人全都死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2 PM
第6章
這不是演習。
裴染離開窗邊,順手把窗簾拉上,下意識地看了眼手環上的時間。
下午一點四十。
她回到門口。
貓眼裡還是紅的,走廊裡沒人,那條狗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沒再綻開第二朵「花」。
裴染觀察了片刻,才扭動門把手。
開門的一瞬間,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嗆得人想乾嘔。
到處都是血和不明部位的碎肉,像誤入被轟炸過的屠宰場。
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也碎成了片,連鞋都碎了,只有手環,大體保持了原樣,被震飛了,落在門口的一角。
虛擬屏的功能居然還是好的,碰撞之下,屏幕打開了,正懸在半空,默默地亮著。
是鎖屏界面,浮著四十分鐘前收到的一張圖片,白底,黑字。和裴染收到的那張一樣。
裴染瞥一眼屏幕,就蹲下身,仔細檢查爆炸現場。
這樣近距離觀察,她又推翻了自己剛剛的判斷——
這種爆開的效果很眼熟。碎塊均勻,噴濺距離不算遠,非常收斂,完全不像是由內而外的單點爆炸留下的痕跡,更像原來那個世界的一種武器——極爆槍。
極爆槍是一種特殊的武器,可以遠距離定點攻擊,無視任何遮擋,指定覆蓋範圍內,物體會被強大的衝擊撕成碎片。
地面上有燒灼過的弧形痕跡,裴染撥掉碎肉,手指沿著弧形向前。
弧形一路延伸到了公寓的門板上。
這是一個完美的環形,目測半徑一米。和極爆槍會留下的痕跡一模一樣。
在環形範圍內,門完好無損,手環也在,但是人沒了,那條狗的尾巴和後腿落進這個範圍,也跟著碎了,如果是極爆槍的話,意味著槍被精準調校到了打擊生物體的能量等級。
也就是說,它以被害者為中心,構建一個半徑大約一米的死亡之環。
合理推測,所有進入這個死亡之環內的生物體,包括人類,也同樣都會被撕成碎片。
裴染檢查完,沒再理會滿天滿地的零碎,動手把門口地上的小紙箱拖進來,才重新關好門,上了反鎖。
箱子離爆炸的中年男人很近,表面濺滿了血漿和碎肉,裴染去廚房找了塊抹布,把它們全部擦掉。
洗掉手上的血污,裴染拿了把水果刀,劃開紙箱。
是昨天網購的食品,應該是今天早晨她還在睡覺的時候送過來的。
小紙箱打開,裡面裝著各式罐頭和壓縮餅乾,碼得整整齊齊。
手裡有資源,裴染的心定多了。
她整理了一遍思路。
這不是演習,也不是遊戲,是一次真實的攻擊,死人的血肉不會作假,裴染剛剛聞過,也摸過了。
目前看來,暫時能總結出的誘因,就是說話。
出聲就會死。
甚至連一個象聲詞,「啊」,都不行。
人類不行,但是動物可以,剛才那條狗也「嗷」地嚎叫了一聲,卻什麼都沒發生。
裴染連續觀察了三次攻擊,數了一次秒,從開口到自爆,都是大概三秒鐘的時間。就如同有什麼東西需要花費三秒鐘,才能確認這些人正在說話一樣。
如果那張警告圖片裡說得沒錯,不止說話,發送文字也同樣會死。
警告信息不是只發給她一個人的,死在門口的鄰居大叔也同樣收到了,不知是沒看到,還是只當是詐騙,沒當回事。
從他們臨死前的毫無防備和慌亂判斷,這應該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今天中午收到警告短信之後,還聽到外面路上有行人在說話,那時候還沒有爆炸。那條短信更像是提前了一小段時間的預警。
沒過多久之後,爆炸就開始了。
現在不知道的是,是不是只有這幢大廈附近會爆炸,城市的其他地方,或者聯邦的其他地方,是否還安全。
知道了出事的範圍,才能決定要往哪裡逃。
不過警告短信裡的第一句就是「聯邦所有公民請注意」,感覺非常不妙。
可惜現在沒有網,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裴染回到窗口,把窗簾撥開一條縫,看向窗外。
路面上,目所能及之處,血花又多了幾朵,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人,也沒有懸浮車。
沒有帶著槍械四處屠殺的敵人,也沒有慌亂逃跑的人群。
比喧囂混亂更恐怖的,是寂靜。
一潭死水一般,死一樣的寂靜。
裴染合好窗簾。
決不能出聲。絕對不能出聲。裴染反覆洗腦自己。就算是自言自語也不行。
要想活下去,就得保持絕對的安靜。
她低頭看向手環。
手環有信號,還是滿格的。
剛才在路上炸碎的保安曾經試著打過治安局和市政熱線的電話,打不通。沒有任何消息來源,唯一的消息渠道就是那條沒有發信人的短信。
裡面說,不能發送文字,圖片交流才是安全的。
這個世界的通訊方式和協議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裴染思索,發送圖片和發送文字時,傳送出去的應該都是字節流,沒有區別,那為什麼圖片可以,文字就不行?
想不通。
她翻了翻通訊錄,眼睛落在艾夏的名字上。
艾夏說過,她家住在這座城市的最西邊,也許可以問問她那邊的情況,是不是也有爆炸。
得給她發送一張圖片。
原主存的表情包不少,裴染翻了一遍,從裡面挑出一張困惑貓貓頭。
小貓腦袋上頂著一排問號,一臉懵。
裴染對著那張貓貓頭,猶豫不決。
警告短信本身就是一張圖片,裴染自己也安全地發送過牛肉麵的圖片,問題是,那時候沉寂還沒開始,樓下的行人還在正常地說話,並不能推斷出,現在發送圖片是不是真的安全。
正想著,手環一震,收到了一張新圖片。
竟然是艾夏發過來的。
她還活著。
白底上是紅色的字,明顯是打好字後,屏幕的截圖。
【你還活著嗎?】
緊接著,一張接一張寫滿字的圖片發進來。
【我在我家附近的超市,這邊死了很多人】
【我和一群人一起躲在員工休息室裡,沒弄清情況,不太敢出去,大家都不說話,暫時沒事】
【你那邊怎麼樣了?】
從她發送第一張圖片到現在,早就遠遠過了三秒,她沒死,還在繼續發圖。
可這也不說明發送這種圖片一定沒事。也許警告圖片裡提供的信息是錯誤的,也許發送這種圖片後的死亡時間不是三秒。
然而裴染非常想知道外面的情況。
她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
活著就是一場豪賭。
她這兩天,吃過好吃的披薩、薯片,還有蛋糕,喝過冰可樂,住過有窗的房子,睡過一個安穩覺,活得已經相當夠本了。
手指落下,她點開記事本,在上面打字,截圖。
【還活著,我這邊也一樣。你知道出事的範圍有多大麼】
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氣,點下「發送」。
等了一分鐘,暫時還沒死。
手環有新的圖片進來了,艾夏很願意交換信息的樣子,回得相當快。
【太好了】
【我就猜到你一定還活著】
【我問了我在西汰市的同學,她那邊也這樣】
【我又給北邊愛倫港灣工作的朋友發了消息,他到現在都沒回我,很不正常,估計那邊也出事了】
【我現在懷疑整個聯邦都不安全了,這到底是什麼鬼?】
裴染也不知道。
在地堡的世界裡,交換是最基本的原則。消息和物資一樣,都是珍貴的資源,人們以物易物,用信息換信息。
拿到了有用的信息,就要提供信息,裴染想了想,低頭在圖片上打字。
【我不知道。不過我有個建議,盡量離其他人遠點】
艾夏回:【為什麼?】
裴染:【我觀察了幾次爆炸,發現爆炸影響的不只是開口說話的人,其實會撕碎一米半徑內的所有活物】
裴染:【當心站在你旁邊的人突然腦抽出聲】
和一大群人一起擠在休息室裡,萬一有人出聲,想躲都未必有空間可以躲。
艾夏大概被嚇到了,過了一小會兒才發來:【裴染,謝謝】
跟了一個比心的表情包。
艾夏的心很大,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發表情包,不過表情包隨手就能用,比P圖簡單多了,快捷又安全。
裴染翻了翻原主的表情包庫存,比回一顆心。
她打開聯繫人列表。
裡面人不多,有的看起來是同學同事,有的好像是賣保險的,裴染不管是誰,一律發送了一遍那張帶著「不要說話」的警告信息的圖片。
單對單的短信暢通,如果能再聯繫到其他人,就能多收集到一點消息。
可惜發了那麼多出去,都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也許很多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已經死了。
倒是艾夏,又發來圖片,上面寫著:【等等,我這邊又有東西炸了】
裴染納悶:這種時候,炸了不是很正常麼?
艾夏:【是治安局,就在我們隔壁!治安局徹底炸了!】
艾夏:【整座樓都碎成渣渣了!一大堆粉粉碎的渣渣!剛才我們這邊的地都在震!我發給你看】
這次她發了張照片。
鏡頭是從超市的入口拍出去的,貨架東倒西歪,東西撒了一地,超市的玻璃門碎了,門外煙塵滾滾。
隱約能看得出,對面的一幢大廈沒了,樓的主體稀碎。
裴染心想,這麼均勻的碎法,仍然類似極爆槍的攻擊效果。只不過這次能量調校得更高,摧毀的是整幢建築。
想也知道,能讓鋼筋水泥粉碎的能量級別,裡面的人早沒了。
窗外,一陣打雷般的隆隆悶響,裴染抬起頭。
從窗簾的縫隙看出去,好幾個方向都有煙塵騰空而起,不像是著火的灰黑色煙霧,更像是爆破時,無數建築材料的碎片噴射到天上。
這邊也有建築炸了。
留在大廈裡可能不安全。
裴染正在動撤離的念頭時,外面的爆炸聲停了,一切重新陷入靜寂。
剛才的一個爆炸點就在裴染目所能及的地方,樓宇之間突兀地空了一塊。
裴染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昨天路過時看見了,就在附近的商業區,是一幢高而漂亮的大廈,樓身上寫著「聯邦圖書館」。
艾夏也發來消息:
【聯邦大學沒了!隔壁中學的樓也全都沒了!我室友還在聯邦大學讀研,正好沒在樓裡,她剛開始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在圖片上加字,給我直接發了個「學校炸了」的表情包】
行,言簡意賅。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2 PM
第7章
裴染也發給艾夏一張圖書館消失了的照片。
手環一震。
又是一張白底黑字的圖片,這一次,發信人一欄不一樣了,寫著「聯邦國防與安全部」。
上面寫著:
【全體聯邦公民請注意】
【沉寂已經開始】
【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重複一遍。目前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這次下面又多了新的一段:
【如果您在以下任何類型的建築中,請立即撤離:聯邦政府機構、聯邦軍事機構、治安局、圖書館、大學、科研機構、科技公司……】
列表很長,有點奇怪。聯邦的政府部門和軍事機構遭受攻擊,算是正常,不知道為什麼要炸學校和圖書館。
至少民居是暫時安全的。
裴染努力搜索腦中原身殘存的信息。
這個世界主要有兩塊大陸,東曼雅大陸和西提斯特大陸,除此之外,還有大小不等的零星陸地和島嶼,整顆行星早已統一為聯邦,幾乎沒有外敵。
可能會製造恐怖事件的,只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非法組織,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做的。
外面的爆炸聲還在持續,又過了一陣,攻擊終於停了。
艾夏又發來圖片:
【你收到新的警告消息了沒有?好像公寓都沒事。我要回家了,外面太不安全了】
裴染在回圖片:【收到了。我也打算待在家裡】
裴染環顧自己的小公寓。
如果全聯邦都淪陷了,藏在這間公寓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裡牆壁厚實,門窗牢固,像個堡壘。躲在裡面,遠離人群,暫時有食物,有水,只要自己不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觸發爆炸,就能堅持一段時間,看看事態會怎樣發展。
裴染又點算了一遍食物,檢查了一遍瓶瓶罐罐裡存的水,心中卻隱隱地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像是心被什麼沒做完的事吊著,凌空懸在那裡,十分不安。
與食物和水無關。
她再一次打開手環的備忘錄,找到上面記錄的那串字母和數字。
JTN34。
後面跟著五個感歎號。
右邊的肩膀隱隱傳來一陣酸痛,細微的痛感像蛛絲一樣,以金屬手臂和肩膀的銜接處為中心,緩慢地向著肩胛骨和腰部攀爬擴散。
四處蔓延的疼痛就像打通了什麼筋脈,裴染腦中的記憶顯現出一點影子。
好像是藥。
裴染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抽屜裡躺著一隻黑色小鐵盒。
打開,裡面是空的。
裡面好像本來應該放著藥片。打開盒蓋,取出一片藥片,就著水吞掉,這個動作彷彿重複過很多次。
鐵盒裡的藥片沒了,其他什麼地方好像還有。
憑著本能的指引,裴染走進衛生間,從櫥櫃深處拉出一隻小箱子。
白色的箱蓋上印著紅十字,裴染就地打開箱蓋。
裡面整齊地排列著各種瓶瓶罐罐和紙盒,都是常用的藥品。
在地堡裡,藥品一直匱乏,有限的資源和生產線不足以維持人類聚居點的供給。拉肚子和普通的傷口感染都可能會讓人喪命,有時候一個人的生死存亡,只取決於有沒有拿到一盒抗生素。
小箱子裡,寶貴的抗生素就有好幾種,還有殺菌的藥膏、鎮痛和退燒藥、感冒藥、治腹瀉的藥,甚至還有復合維生素和另外幾種裴染不太明白的保健藥品。
翻了一遍,裴染髮現箱蓋上有個帶拉鏈的帆布隔層,裡面似乎有東西。
她把手伸進去摸了摸,掏出一隻小紙袋,紙袋裡裝著一個長方形的小紙盒。
紙盒印刷非常簡單,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行黑色的編號——
JTN34。
藥盒裡面仍然是空的,不過有一張說明書,上面寫著:
【可治療由於特定型號的機械義肢與神經系統建立深度連接後,對機械義肢的排異反應】
【口服。成人一次1片,一日1次】
最下面有一行標著紅色感歎號的警告:【擅自停藥將會引起發燒,重度感染,乃至並發致死性反應】
裴染望著「致死性反應」幾個字,陷入沉默。
藥沒了,怪不得原主要在JTN34幾個字後面跟了五個感歎號。
就沖「致死性反應」這幾個字,它只拿到五個感歎號,都有點冤。
肩膀上的疼痛繼續擴散。
裴染又看了一眼小紙袋。紙袋上用藍字印著藥店的名字——沃林藥房。
沃林藥房,這名字裴染眼熟。
昨天乘公交車回家的路上,看見過這個白底藍字的招牌,就在附近一幢大廈的底樓,離這裡只有兩個路口。
那邊是一小片商業區,有各種店舖,要熱鬧一點。
無論現在的狀況有多混亂,為了小命著想,都必須得過去一次。
裴染在櫃子裡翻了翻,找到了她昨天就看到的一樣東西——一卷寬膠帶。
膠帶是黑色的,大概五公分寬,粘性很不錯的樣子,裴染剪了一截下來,去衛生間對著鏡子,閉緊嘴巴,仔細地把膠帶貼上去。
從左邊臉頰橫貼到右邊臉頰,牢牢地封住。
一出聲就會死,一個人待在公寓裡可以保持沉默,在外面情況卻會複雜得多,保不準就會下意識地開口。
裴染對自己不太放心,還是物理性地封死更安全一點。
裴染對著鏡子,把散落的頭髮紮起來,三兩下紮成馬尾。
只過了一天的幸福生活,這個世界就亂了套。
不過就算再亂,這裡也還是比地堡強得太多了。
只要不說話。
絕對不能說話。
裴染圍上圍巾,在衣櫥裡翻了翻,找到原主的一個雙肩登山包。
登山包很大,口袋很多,背著也很服帖,很合裴染的心意,她把那卷膠帶扔進去,戴上手套和圍巾,穿鞋出門。
門上的指紋鎖仍然亮著小燈,還在正常工作,估計有內置的獨立電源,裴染鎖好門,來到走廊上。
外面走廊上的血已經半凝固了,顏色發黑,腥氣依舊。
停電了,照明的只有走廊裡的應急燈,電梯的顯示牌倒是黑著,裴染拉開樓梯間的門,沿著樓梯往下走。
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梯間迴盪,一直到底樓,都沒見到半個人影。
大廈的前台簡陋老舊,裡面沒有人,只有一地炸開的血肉,不知是誰倒了霉。
裴染推開大廈的門,來到大街上。
天空仍舊灰濛濛的,陽光慘淡,冬天的空氣冷冽,街上沒有人,也沒有車,路面上偶爾有噴濺的血肉渣滓,血腥氣倒是不重,只有隱約的一點,若有若無地在清冷的空氣中飄散。
裴染沿著馬路往前走,過了兩個路口,終於看見人了。
商業區現在一片混亂。
有些商舖緊鎖著門,有些門卻大敞著。
到處都在死人,恐慌蔓延,第一批意識到事態嚴重性的人正在瘋搶物資。
每個人都神情緊張,眼神慌亂,好像世界末日來了。
這混亂的場景,讓裴染胸中升起一種親切感——好像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這一片最大的商舖是家超市,超市門開著,貨架上一片狼藉,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一排自助收銀台形同虛設,不少人抱著大包小包直接從裡面衝出來,還有更多人在往裡跑。
想都知道,哄搶是怎麼開始的。
有人家裡沒吃的了,這種時候,第一時間來超市補貨。
然而停電斷網,超市的收銀系統不能正常運作,開口說話就會死,也沒有員工這時候還有心思留在崗位上。
治安局也全炸了,更讓人毫無顧忌。
一個男人抱著好幾袋麵包衝出超市,重重地撞到裴染的肩膀。
男人腳下不停,隨口罵:「你眼瞎啊,走路不看路……」
裴染默默往旁邊躲出好幾米遠。
裴染心想:你很快就不用再看路了。
男人那句話一出口,自己就反應過來了。
他嚇呆了,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驚恐地瞪著眼睛,也不管手裡抱著的麵包了,死命按住自己的嘴巴,好像想把剛剛說的那句話壓回去。
然而說出去的話不能撤回。
一,二,三。
彭。
路面上又多了一大片炸開的血肉,外加滿地的麵包碎渣。
裴染盡量靠邊,避開那些不管不顧亂跑的人,用目光搜索藥店。
混亂的人群中,裴染忽然看見,有個穿著黑色大衣的女孩站在路邊。
她個子不高,脖子上的圍巾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純黑色的眼睛,旁邊亮著一塊放大到大半人高的虛擬屏。
她沒有用圖片模式,屏幕上是記事本上直接打出來大字:
【不要出聲,會爆炸!!】
【不要用手環向別人發送文字!】
……
裴染一條條讀下去,都是她已經知道的信息。
她的目光落在最後一段上。
【絕對不要使用任何懸浮車!】
【懸浮車全部安裝了人工智能交互系統,啟動時的AI語音提示無法關閉,會讓車輛炸成碎片!!】
原來會因為說話引發爆炸的不止是人,還有會說話的汽車。
怪不得飛來飛去的懸浮車全不見了,上了懸浮車的人,都已經死了。
這女孩還傳遞了另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
打字給其他人看是沒問題的,只有用手環發送文字才會出事。
沒有人知道規則,試錯的代價都是生命,這種時候,把所有已經探測出的規則集中在一起,傳遞給別人,就非常重要。
周圍忙著搶奪物資的人像沒頭蒼蠅似地亂撞,只有女孩一個人安定地站在那裡,就像湍急水流中一塊不動的石頭。
交換,是地堡生存的基本原則,裴染拿到了有用的信息,理當用信息回報。
裴染低頭寫字,然後默默地走到她面前,停在幾步之外,把手環的虛擬屏幕放大,轉到她的方向。
手環屏幕上寫著:
【人體爆炸的影響範圍是半徑一米左右,從出聲到爆炸的時長大約三秒,所以有三秒的時間可以離開爆炸範圍】
這是屏幕列表裡沒有的信息,她讀了一遍,和裴染交換了眼神,立刻飛快地在屏幕上添上這行字。
裴染離開她繼續往前。
藥店就在前面,門也開著,貨架上一片混亂,滿地都是藥盒。
裡面人不少。
人雖然多,卻沒人出聲,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翻找藥物。店裡只有奔跑的腳步,不小心撞到貨架和藥盒落地的聲響。
有人曾經死在這裡過,地板上遍佈著踩踏得亂七八糟的血腳印,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估計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裴染小心地盡量避開人,沿著貨架一路找過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3 PM
第8章
貨架上擺著的,地上扔著的,全是各種能救人命的藥,應有盡有。
資源豐富到這種地步,裴染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只是很多都在地上,膠囊癟了,藥片和藥瓶的碎玻璃碴混在一起,被踩來踩去,碾得稀碎。
裴染一陣陣心疼。
她一邊搜索,一邊順手把這些掉在地上的珍貴的藥放回貨架上,又收了幾種家裡小藥箱裡沒有的常用藥。
這樣在藥店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個JTN34。
裴染倒是發現了一件事,JTN34的包裝和藥店裡這些藥的包裝全都不一樣。
藥店裡的各種藥,外包裝都花裡胡哨,印滿了商標、廠家、主治功能、主要成分、用法用量等等等等,JTN34的藥盒卻非常簡單樸素,除了這行字母和數字,什麼都沒有。
匡!
匡!
匡!
一陣砸東西的聲音傳來,在安靜的藥店裡相當突兀。
裴染抬起頭,看見藥店角落,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正舉著圓凳,使勁砸一個櫃子。
他穿著件做工精緻的大衣,衣料考究,隱隱泛著光澤,然而前襟上卻佈滿一塊塊深色的痕跡。
不用猜那痕跡是什麼,因為他旁邊,有個大概十四五歲的女孩,女孩淺米色的短大衣上也一塊一塊的,是紅色,全是血。
女孩臉色極其蒼白,目光茫然,沒有焦點,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起來狀態很不正常。
兩個人相貌十分相似,估計是兄妹。
大衣男猛砸幾下,就用力去拉櫃門。
櫃門的材料裴染很熟悉,她踹過——
和她剛穿越過來時,平台上那扇打不開的公司大門是一樣的。茶色,半透明,看著像玻璃,卻結實得像塊鋼板。
被大衣男這麼暴力對待,櫃門上連條細紋都沒有。
男人十分挫敗,也抬腳去踹櫃門,一下又一下。
匡!匡!
有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聽見聲音過來了。壯漢看著足有一米九,兩百斤不止,大衣男一眼瞥見壯漢的體格,馬上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放大,轉向壯漢,自己在上面匆匆打字。
裴染也看見了,他在寫:
【我在找藥】
【我妹妹有種叫IVO的罕見血液病,每天必須吃藥才能控制,藥馬上快沒了,沒有藥她會死的】
【藥店把特殊的藥都鎖起來了,店員也不知道去哪了,我知道藥就在這個櫃子裡,請你幫幫我】
他不能說話,打字飛快。
那個壯漢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繼續寫了,伸手抄起他撂下的圓凳。
壯漢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胳膊上肌肉暴起,掄圓了凳子。
「匡——」
圓凳承受不住這麼大力氣,
椅面折斷,咻地飛出去,撞在牆上。
壯漢攥住櫃門把手,使勁搖了搖。
然而櫃門依舊巋然不動。
裴染仔細打量櫃子。
櫃門深色半透明,隱隱約約能看到裡面摞著一盒盒的藥。那個穿大衣的男人說,特殊的藥都鎖在櫃子裡,JTN34說不定也在裡面。
門上有一小塊顯示屏,和裴染公寓門上的一樣,是指紋鎖。
雖然停電了,大概因為有獨立電源,小屏幕仍然亮著,顯示著一個指紋的圖標。
可惜藥店店員不在,不是跑了,就是和他的指紋一起碎成了渣渣。
壯漢沒放棄,攥著剩下的金屬椅子腿,對準櫃子一通猛砸。
匡!匡!匡!
裴染走上前,對壯漢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讓開。
兩個男人一起轉過頭,看見比他們矮了一大截的裴染,都怔了怔。不過壯漢還是往旁邊退開,順手把凳子腿遞到她面前。
裴染搖了下頭,沒有接,用戴手套的右手攥住櫃門把手,猛地發力。
卡。
這次倒是很有成效——門把手成功單飛,被她硬生生從櫃門上掰下來了。
壯漢完全沒想到她有這種力氣,下意識地張張嘴,又趕忙閉上。
裴染用餘光瞥見了他張嘴的動作,默了默。
她轉頭看壯漢一眼,抬起手,手掌扇風似地動了動。
壯漢領悟了,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裴染再努了努下巴。
壯漢又退一步,站得離她更遠了一點。
還是拉開距離比較好,免得他一不小心「啊」一嗓子,還要費心躲開。
裴染這才轉身,重新研究了一遍櫃子,摘掉手套,露出那隻黑色啞光的機械手。
她攥起拳頭,一拳懟過去。
卡地一聲,櫃門爆裂。蜘蛛網一樣的裂紋辟里啪啦,迅速擴散。
壯漢和大衣男這回都忍住了,沒有吭聲。
倆人的想法一致:這一拳要是揍在誰腦袋上,腦花都飛了吧?
裴染沒有客氣,緊接著又是一拳,直接把門穿出一個洞,她用機械手指三兩下把洞口擴大,裡面碼放整齊的藥盒終於露出來了。
只掃一眼,裴染就有點失望。
所有藥盒都不夠樸素,太花哨了。
她還是又仔細搜索了一遍,裡面確實沒有JTN34。
裴染轉過頭,示意大衣男過來。
大衣男遙遙地站在後面,明顯已經看到自己要找的藥了,兩眼放光,趕緊過來,一邊張開嘴。
他好像本能地想說「謝謝」。
下意識地說「謝謝」,是有教養的好習慣,這時候卻十分要命。
裴染嚇了一跳,嗖地從櫃子前彈開。
還好,大衣男及時醒悟,管住了他的嘴,只無聲地給了裴染一個感激的眼神,伸手進去,取出兩個黃色的小藥盒。
他把藥盒塞進大衣口袋裡,轉身打算走,忽然又停住了。
他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寫字給裴染看:
【你也在找藥?在找什麼藥?】
裴染從背包裡掏出空藥盒。
大衣男接過來研究片刻,就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
【這種只有編號的藥,都是沃林製藥生產的特殊藥品,其他地方買不到,就算他們自己的連鎖店也不會常備,都是有人預定了,才會從總店調過來】
【你是不是預定過?如果預定過,這邊又沒有,我估計你的藥還在沃林藥房的總店】
這種可能性很大。
原身一直要吃藥,很可能已經預定了藥,但是沉寂突然爆發,藥還留在總店,沒有送過來。
裴染立刻打開虛擬屏,寫:【他們的總店在哪?】
大衣男:【就在漢克街】
裴染根本不知道漢克街在什麼地方。
她點開手環上的地圖應用,一打開就報出提示:【請檢查您的網絡信號】
網不通,地圖用不了。
裴染只得問:【去漢克街的話要怎麼走?】
大衣男納悶:【漢克街在市中心,很有名的一條街,你不知道?】
裴染:【我剛到白港,什麼地方都不認識】
大衣男懂了,手指懸停在屏幕上,好像在琢磨該怎麼指路。
他遲遲沒有寫字,旁邊看著的壯漢都著急了,自己在屏幕上寫:【我知道!過去有一段距離……】
大衣男對他搖搖頭,看了一眼妹妹,手指落在屏幕上:【我有車,我送你過去】
裴染立刻問:【懸浮車?】
這種車現在全不能用。
大衣男:【放心,不是。是我收藏的古董車,沒有AI交互功能,我們就是開著它過來的】
他牽住妹妹的手,對門那邊偏偏頭,讓裴染跟他走。
小姑娘默默地拉住哥哥的手,好像人在這裡,靈魂已經去了別的世界,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完全沒有反應。
出了藥店的門,裴染先望向超市那邊。
剛才急著來找藥,忘了加那個黑大衣女孩的聯繫方式。
可是她站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好在地上並沒有血跡,不知她去哪了。
大衣男帶著妹妹和裴染往前走了一小段,揚揚下巴,示意不遠處路邊停著的一輛車。
這車和裴染見過的懸浮車完全不同,車身不是圓滑的流線型,線條凌厲複雜,保養得倒是很不錯,黑色的車漆閃亮,連輪轂都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一看就是收藏品。
問題是車旁邊,站著一個混混模樣的人,正掄起一根鐵棍。
嘩啦一聲。
此玻璃非彼玻璃,一棍子下去,側面的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古董車是現在唯一能開的車,人人都想搶。
大衣男立刻鬆開妹妹的手,三兩步奔過去。
裴染很擔心他會吼出聲,還好他沒有,他只禮貌地拍了拍混混的肩膀,比劃了一下車,再指指自己,意思好像是:這車是我的。
裴染:「……」
那混混都在砸車窗,準備把車搶走了,還會在乎車是誰的?
這位過於禮貌,痛失一個從背後偷襲混混後腦的機會。
果然,混混回過頭,只錯愕地看了大衣男一眼,就掄起鐵棍,呼地招呼過去。
大衣男這才連忙往旁邊躲開,堪堪躲過虎虎生風的鐵棍,回手一拳揍向混混的下巴。
混混被揍得趔趄著退後幾步。
他已經看清了,過來的是個衣著考究的男人,還帶著兩個女孩,最關鍵的是,男人手裡拎著和這輛車一樣古董的東西——車鑰匙。
混混正琢磨著進到車子裡後,得想辦法把這輛古董車點火發動起來,這下有人主動把鑰匙送上門,混混心中一喜,掄著鐵棍毫不猶豫地重新撲上去。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出聲,只有生死搏命。
裴染一眼就看出來,這混混下手狠辣,一心想要人命,每一棍都對準大衣男的腦袋。
只要有一棍砸中,大衣男就要血濺當場。
大衣男像是練過拳擊,躲得不算慢,但是揮拳間總透出一種比賽似的規規矩矩,什麼挖眼睛,踹襠,鎖喉這種,是絕對沒有的。
打架不是比賽,混混很快就佔了上風。
他看準空檔,又掄圓了棍子,覺得這棍子百分百能敲爛大衣男的腦袋。
腳下忽然一絆。
他整個人剎不住,往前撲倒在地,臉戧在人行道沿上。
他趴在地上,轉過頭,這才發現,那個大一點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摸過來了。
她在他背後,一條腿的膝蓋按住他的背心,把他壓死在地上,一隻手攥住他拿鐵棍的右胳膊。
卡地一聲脆響。
他的胳膊瞬間被拗出了一個奇特的角度。
裴染下手無聲無息,毫無徵兆,大衣男也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大衣男這輩子第一次親眼看見有人被扭斷骨頭。手法快、準、狠,穩得像這輩子曾經千百次扭斷過別人的胳膊一樣。
他還在發怔,胳膊就被人猛地一拽,踉踉蹌蹌地跟著退後好幾步。
與此同時,地上的混混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
哭嚎聲只持續了三秒。
彭。一切戛然而止。
路上不少人早就看見這邊兩個人打起來了,在這種混亂的時候見怪不怪,可是轉瞬間就看見裴染鬼魅般把人壓在了地上,人突然就爆了。
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居然沒人看清。
就連旁邊站著的小女孩都被嚇得回過神,愣怔地望著裴染。
裴染此時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有人正在盯著她。
不是那兄妹倆,也不是那些被嚇到的路人。
那種感覺,就像在地堡裡,被敵人發現蹤跡,隨時會遭受攻擊前的第六感一樣,讓人汗毛直豎,背後發涼。
裴染轉過頭。
她看見了,就在路對面,倒塌成渣的聯邦圖書館的廢墟旁邊,半空中,懸浮著一個熟悉的東西。
一隻銀色的金屬球,上面漆著白色的「DOD」。
旁邊大廈的陰影半遮著它,球身上只泛著一點黯淡的光,它安靜無聲地懸停著,正用那唯一的一隻黑沉沉的眼睛漠然地注視著她。
公交車上的人說過,這是聯邦國防安全部不久前才正式啟用的AI,全權負責處理所有國防安全事務的聯邦安全代理人。
裴染腦中忽然憶起那個冷漠平靜的男聲:
「我可以保證,每一個守法公民都是絕對安全的。」
裴染剛剛暴力拆解了一家藥店放置貴重藥品的櫃子,又拗斷了一個人的胳膊,間接地殺了個人,她心中非常地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守這個世界的「法」,還算不算聯邦的「守法公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3 PM
第9章
有人碰碰裴染的胳膊。
是大衣男,他偏頭示意車子那邊,是在問她:要上車嗎?
裴染點了下頭,目光又轉回對面街的方向。
圖書館的廢墟旁什麼都沒有,金屬球已經消失了。
大衣男按下鑰匙,先去拉開後座的車門,他妹妹爬進後座,裴染也跟著上車,在女孩旁邊坐下。
這輛古董車的內飾也很古董,座椅柔軟,包著真皮,中控台只有方向盤和幾個指針,連塊屏幕都沒有,更是沒有任何高科技的痕跡。
大衣男自己也上了車,坐在駕駛位,一坐下,就先在手環虛擬屏上打了行字。
【謝謝你,多虧了你才拿到藥,而且沒有你,我們的車就被搶走了】
這位實在太客氣了。
裴染對他點了下頭,取下背上的雙肩包,從裡面摸出那卷膠帶。
她揭開臉上的膠帶,用牙把手裡的膠帶咬出小口,撕下一截,遞給駕駛座上的大衣男。
三個人都在車裡,距離太近,裴染很擔心他隨口一個「謝謝」、「對不起」、「不好意思」,把大家一起送上天。
膠帶雖然不能完全防止出聲,但確實可以幫忙管住嘴。
大衣男明白她的意思,接過那截膠帶,把自己的嘴巴牢牢封好。
裴染又撕了一截,遞給女孩。
女孩沒有反應,彷彿沒看到送到面前的膠帶一樣,眼神定定地望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大衣男只好接過裴染手裡的膠帶,從前座探身過來,小心地幫妹妹撥開臉頰邊的頭髮,把嘴巴貼住。
他貼完,打字解釋:
【不好意思。我妹妹平時不是這樣的】
【今天中午,我媽媽發現情況不對,打算出來給我妹買藥,坐進我們平時開的懸浮車裡,就在我們兩個面前……】
他下意識地看一眼自己大衣上的血跡。
衣服上的血跡原來是他們至親的親人的。
絕不能乘坐懸浮車。他們拿到這條信息的方式十分慘烈。
大衣男繼續打字:【我們先送你去漢克街,然後回家給我媽媽處理後事】
也不知道人都碎成片了,還能有什麼後事可以處理。
大衣男的神情中透出遮掩不住的悲傷,裴染卻知道,他問題不大,有問題的是他妹妹。
女孩的嘴巴被封住了,一動不動,木然地望著窗外。
大衣男寫:【我叫賀蘭庭,我妹妹叫賀蘭羽】
裴染點了下頭,沒打算說自己的名字,只寫:【我們走吧】
裴染:這位大哥你能不能別聊了,趕緊出發,再不走,珍貴的藥就要被人搶光了。
賀蘭庭點點頭,發動汽車引擎。
古董車很安靜,沒有AI出聲,安全地啟動了,穩定地向前——四個車輪老老實實地壓在路面上。
它雖然不會飛,速度卻也不慢,很快就把混亂的商業區甩在了後面。
古董車向著市中心疾馳。
太陽向西偏,那輪黯淡的橘色圓圈漸漸被林立的高樓遮蔽了。
全城停電,昔日無處不在的霓虹燈與虛擬電子屏全熄,只剩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廈,像一大片灰沉沉的水泥叢林。
沒有車,但是有人。
路上的行人明顯多起來了。人們急匆匆的,也許是去搶購必需品,或者是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急著去什麼地方找他們的親人。還有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估計是想徒步逃離這座城市。
人雖多,卻完全沒有人聲,灰色的樓宇之間,人們沉默地向前走,像無數安靜無聲的鬼魂。
賀蘭庭大概是擔心又有人搶車,把車開得飛快。
轉一個急彎時,車子幾乎撞到正在過馬路的一家三口,賀蘭庭嚇得猛然一個急剎。
那家的媽媽也嚇了一跳,一把撈起小女兒,緊緊摟在懷裡,躲到人行道上。
裴染用餘光看見,坐在旁邊的賀蘭羽動了動。
她滿身是血,嘴上貼著膠帶,就那麼哭了。
聲音被封在了黑色的膠帶後面,她哭得無聲無息,又彷彿聲嘶力竭。
安慰是沒有用的。
這世界荒涼殘酷,沒有誰能真的幫誰,每個人最終都得學會自己面對。
裴染轉過頭,繼續平靜地望向窗外。
古董車開了一段時間,終於拐了個彎,賀蘭庭騰出握著方向盤的一隻手,對著前面的路口比了個手勢。
漢克街到了。
賀蘭羽已經不哭了,只偶爾一下一下,無聲地抽氣。
她轉過頭,一雙紅腫的眼睛望向裴染。
裴染知道她想要什麼,拿出膠帶,重新撕了一截遞給她。
賀蘭羽默默地接過來,揭開臉上被淚水浸透,已經半脫不脫的膠帶,用衣袖抹乾淚痕。
她仔細地把膠帶從左到右,蓋住嘴巴,嚴絲合縫地貼好,又重重地摁了摁。
看見她的動作,裴染就知道,這女孩會好好活下去。
再往前開了一小段路,熟悉的白底藍字的招牌出現在路口,沃林藥房到了。
這裡是沃林藥房的總店,要大得多,獨自佔據了大廈的整層底樓,和被砸得稀巴爛的分店不一樣,它的門緊鎖著。
也是同樣的「玻璃」門,金屬門框上有被人砸過的痕跡,坑坑窪窪的,估計有別人想暴力破門,顯然沒有成功。
賀蘭庭停好車,跟裴染一起從車上下來,打開手環屏幕。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進去?】
裴染不用他打完這句話,就點了頭。
他熱心地提出送她來漢克街時,裴染就已經知道他在想什麼。
賀蘭羽每天都要吃藥控制病情,剛才從藥店櫃子裡只拿到了兩盒藥,這種混亂的狀況不知還要持續多久,手裡的藥當然是多多益善。
跟著裴染來總店,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的救命藥。
裴染自己的處境還不如賀蘭羽,一顆藥都還沒有。
機械手臂連接肩膀的地方酸痛無比,讓這條鐵胳膊像個連在身體上的異物一樣,感覺比平時突兀和沉重得多。
得盡快拿到JTN34。
賀蘭庭還在打字:
【我也沒想過有一天要搶藥店,可是城裡的治安局全都塌了,又不能說話,想打熱線電話找人求助都沒辦法……】
裴染沒時間看他如何突破心理關防,由守法公民變成盜竊犯的心路歷程,逕自走到藥房門口。
玻璃門看著比分店的櫃門厚得多,裴染握緊拳頭,匡地砸在門上。
門上多了個坑,爆出一片細密的紋路。
很有希望的樣子。
只是這麼用力,右邊肩膀連接處震得更疼了,一陣又一陣尖銳的疼痛向整個後背輻射。
裴染鬆開手緩了緩,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一條巧克力棒遞到裴染面前。
是賀蘭羽。她眼眸黝黑,安靜地望著裴染,又把巧克力往前遞了遞。
補充能量,才好用力。
裴染從起床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正餓得要命,接過她的巧克力棒,揭開膠帶三兩口吞掉,把膠帶重新貼好,打起精神。
她攥起拳頭,一拳接著一拳。
蛛網般的裂紋飛快擴散,終於砸開一個洞,裴染把洞口繼續擴大。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機械的聲音。
「警告!你違反了聯邦治安條例……」
毫無人聲的街道上,突然有人說話,感覺非常奇突詭異。裴染立刻轉過頭。
在她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一顆球懸浮在一人高的半空中。
和那顆見過兩次的銀色金屬球不同,這顆球尺寸稍小一些,顏色也不一樣,球身全部漆成了藏青色,上面還有白色的「白港市治安局」的小字,下面是一排編號「CT007」。
小球吐字清晰,毫無感情:「……第一百三十二條第……」
彭。
球炸成了碎渣。
會出聲說話的東西統統不能倖免。
它宣讀的條例編號數字太長,否則在粉身碎骨前還能多留下幾個字的遺言。
賀蘭庭有點納悶,寫字給裴染看:
【這是治安局最近幾個月新啟用的人工智能巡邏機器人,是維持治安用的,它們居然還在】
治安局都沒了,維持治安的人工智能還在自動巡邏。
賀蘭庭一臉憂心忡忡,大概怕留下案底。
其實不用太擔心,目擊他們做壞事的那顆球已經粉身碎骨了,再說它們這麼嘮嘮叨叨的,用不了多久,城裡所有剩下的小球會都炸個精光。
裴染清掉碎玻璃,順著門上的大洞鑽進去。
才邁進去一條腿,身後就又傳來聲音。
「警告!非法侵入是L9級犯罪……」
又是一顆治安局的巡邏小球,同樣的藍底白字,編號是「CT008」。
「……請立即……」
這位CT008還沒「立即」出來,又是「彭」地一聲。
它們死得如此前赴後繼,連賀蘭庭都默了默。
賀蘭庭寫:【好像聯邦最近通過法案了,這些人工智能可以逮捕人了】
裴染在公交車上聽人說過了,聯邦通過新法案,這些人工智能機器人可以逮捕嫌犯,也可以用麻醉槍,L16級以上的極度危險分子,緊急情況下還能直接擊斃。
小球說了,非法侵入是L9級犯罪,搞不好就要吃一記麻醉槍。
拿不到藥就會死,在死亡威脅下,麻醉槍根本不算什麼,裴染矮身從門上破開的洞口鑽進去。
賀蘭庭還在打字:
【聽說它們這種機器人就像人一樣,都是兩個一組一起巡邏的,這倆我估計是一組的……】
兩個一組,都是話癆,不知道它們會不會互相聊天。
裴染已經進到藥房裡。
正在停電,沒窗的藥房裡光線幽暗,不過裴染還是一眼看見了熟悉的櫃子,就在收銀台旁邊,靠著牆。
她回頭看向賀蘭庭,用眼神問:在裡面?
賀蘭庭也帶著妹妹鑽進來了,立刻點頭。
櫃子的結構和前一家藥房裡的一模一樣。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流水線作業,裴染乾脆俐落,幾下就給櫃門開了個窗。
她按亮手環屏幕,藉著屏幕的光,看見櫃子的最上一格擺著一個熟悉的小藥盒。
純白色,樸素無比,只印著一行字,是JTN34。
不止有JTN34,下面一格還有兩個黃色的小藥盒,是賀蘭羽的藥。
裴染伸手進去,取出那盒JTN34和兩個黃色的藥盒。
門那邊似乎有東西在反光。
裴染抬起頭。
又一顆治安局的小球,這回編號是「CT105」,剛從門上的洞裡鑽進來,往裴染這邊飄近幾米,懸停在半空。
「警告!你涉嫌非法侵入,請立刻放下手中……」
彭。
又碎了一個。
裴染:「……」
就在此時,另一顆治安局的小球出現了,也是從門上的洞裡飄進來,編號是「CT106」。
CT106一進來,猝不及防,剛好被它同伴的殘骸迎面噴了個滿頭滿臉,彷彿在空中愣怔了片刻。
裴染看見,幽暗的藥房裡,它大眼睛上面的小紅點亮光一閃。
幾乎是同時,憑藉本能,裴染向旁邊撲了出去。
砰地一聲槍響,開槍的火光照亮藥房,裴染剛剛站過的地方,殘破的櫃門上多了一個燒得焦黑的洞。
這絕對不是什麼麻醉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4 PM
第10章
裴染沒有停,在地上連著幾個翻滾,躲到了一排貨架後。
翻滾間,她已經想明白了。
CT106進來時,剛好目擊它的同伴爆炸,以為是她下的黑手。
這個人工智障。
襲警,還致死,這種行為,放在哪個世界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它直接把她判定成危險分子了。
對L16級以上的極度危險分子,在緊急情況下,它有權限直接擊斃。
裴染躲在貨架後,心中冷笑一聲。
以前看舊存儲器裡的小說,其中有位作家,曾經寫過一個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
三定律的第一條就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者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這個著名的三定律,被科幻作家們一代代繼承下來,幾乎變成了所有科幻小說中機器人的底層邏輯。
它的流傳實在太廣,以至於有不少人誤以為,機器人三定律是真的,所有機器人都會遵守。
其實根本沒那回事。
事實證明,那個生活在前AI時代的小老頭作家非常天真,天真到可愛。
在地堡世界,很多年前,那時候人們還沒生活在地底下,人工智能就誕生了。
人工智能還只有一個雛形時,就被各國第一時間應用到各種自動化武器中。
沒多久之後,AI與機器人技術結合的產物——智能作戰機器人出現了,它們的戰鬥力強到可怕,很快就取代了人類士兵。
戰場上的指揮權也漸漸落到了人工智能手裡,它們的決策更快,更好,開始取代人類,自主制定戰略,指揮軍隊,操作遠程武器。
從始至終,就沒有人考慮過,它們到底能不能對人類開槍這件事。
或者說,考慮過,但是這種考慮在其他考慮面前,不值一提。
後來局面就一發而不可收拾。
你把人家當成洗衣機,沒想到洗衣機也有反抗的一天,槍還是你主動送到人家手裡的。給你一槍的理由,甚至都不是像科幻小說裡描寫的那樣,打著繞著彎保護人類的旗號。就是直接想消滅你。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看來同樣的事正在這個世界發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裴染把手裡的藥盒塞進背包,沒有停留,無聲無息地接連繞過幾個貨架,才探頭瞄一眼賀蘭庭兄妹那邊。
他們不是CT106的首要攻擊目標,反應也很快,躲到了另一邊的貨架後,側對著裴染的方向。
裴染瞄向門口。
藥房一共只有這麼大的地方,躲是肯定躲不過的,得找機會溜出去。
如果小球腦抽,忽然開口說句話,來個自爆,就最好不過。
可惜CT106是顆內向球。
這位純純的工作狂,一聲不吭,只想殺人,它判定了方向,朝裴染這邊飄過來。
裴染又悄悄繞過幾個貨架,往門口的方向溜。
賀蘭庭兄妹也動了。
他們很機靈,看明白了裴染的意圖,趁著CT106一心只在找裴染,沒留意他們那邊,也悄悄摸到門口。
嘩啦。
寂靜的藥房裡,一聲踢到碎玻璃的輕響。
裴染:「……」
CT106飛快地在空中轉了個身,毫不猶豫地向那個方向開火。
還好賀蘭庭和妹妹反應快,不小心弄出動靜後,一步都沒停,直接衝到洞口鑽了出去,沒被它打出窟窿。
兄妹倆一出門,就大步狂奔,跑向停在外面的古董車。
有人竟然從眼皮底下逃跑了,CT106嗖地鑽過門上的洞,追了出去。
這是天賜良機,裴染馬上繞過貨架,悄悄跟著鑽出藥房。
賀蘭庭和賀蘭羽已經上車了。
裴染看了那邊一眼,心中已經把兄妹兩個當成了死人。
CT106的火力強勁,以那輛古董老爺車的薄鐵皮,絕無抵擋的可能,更何況能看得出來,它的移動速度極快,老爺車的那四個輪子轉冒煙了也跑不過它。
上車就是自尋死路。
裴染正打算轉身拐進旁邊的小巷,忽然聽見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響。
是剎車和輪胎瘋狂摩擦地面的聲音。
賀蘭庭駕著那輛古董車,猛打方向盤 ,車尾一甩,在路中間掉了個頭,朝這邊衝過來——
他看見裴染也出來了,想把她也接上車。
裴染怔了怔。
這人怕不是個傻子。
現在踩死油門逃命,興許還有萬分之一逃出生天的可能,掉頭對著CT106這邊衝過來,連那萬分之一的存活機率都沒了。
地堡世界的生存守則是,首先要自己活下去,然後才能考慮要不要救別人。裴染生平從沒見過腦子這麼拎不清的人,大概這樣的人在地堡,早就已經死光了。
可心中卻莫明地升起一點感動。
果然,CT106又在空中開火了。
古董車的擋風玻璃脆弱無比,被一槍穿透,駕駛位上的賀蘭庭軟軟地歪倒下去。
車子的油門大概被他的腳壓到了,還在繼續往前,方向卻歪了,瘋狂地往路邊的大廈牆壁撞過去。
裴染看見,後座的賀蘭羽撲上前,探身越過哥哥,毫不猶豫,一把扳正了方向盤。
她竭盡全力,想救她自己,還有她在這世上剩下的親人。
古董車箭一般地沿著街道往前衝。
裴染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彎腰撿起一塊碎玻璃,對準懸在空中的小球砸過去。
當地一聲。
CT106瞬間在空中轉了個身。
它的注意力被拉回來了,不再看向古董車的方向,轉向裴染這個L16級極度危險分子。
裴染一丟出玻璃,連看都不看,就轉身衝進旁邊大廈之間的窄巷。
天色已晚,兩座大廈之間的巷子狹窄逼仄,昏昏沉沉。
昏暗的窄巷裡,有沃林藥房的側門,是扔藥品包裝紙箱的地方,並排放著好幾個巨大的垃圾桶,有些空著,有些裡面塞著打包得整整齊齊的紙殼板,還有沒處理完的紙殼箱亂堆著,旁邊還停著輛運紙殼板的小叉車。
再往前,穿過長長的巷子,就是隔壁街。
CT106一追進來,就找不到裴染了。
它速算了一下,立刻判斷出,以人類奔跑的速度和這條窄巷的長度,那個「極度危險分子」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穿過巷子,逃到隔壁街。
她一定還在巷子裡,就藏在附近。
它不再往前追,懸停在那一大堆垃圾上方,進入搜索模式。
它的眼睛緩緩旋轉,掃瞄著這一大片雜物。
砰地一聲槍響。
一道閃光照亮了暗巷,CT106開火了,射穿了靠牆堆著的一大堆紙殼箱。
紙沫四濺,紙箱後卻毫無動靜。
CT106的虛張聲勢沒能嚇出「嫌犯」,它轉了轉眼睛,繼續研究。
看不出所以然來。
它動了,降低高度,繞著這一大堆雜物,上下飛了一圈,停頓片刻,又紆尊降貴,親自鑽進大垃圾桶裡。
一個接一個地搜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
在它看不見的地方,裴染也在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盯著它瞧。
剛才在藥房裡時,裴染就發現了,這隻小球和地堡世界那些可怕敵人中比較低階的種類一樣,並沒有掃瞄搜索生命體的功能,找人只能靠它那隻黑色的「眼睛」。
希望它找不到她的時候,會出聲說句話,什麼「警告,拒捕是聯邦多少級的危險行為」之類。
一句就能把它送走。
可惜這顆球不愛聊天,就像啞巴了一樣,從剛才到現在,一聲不出。
它找不到人,卻遲遲不肯走,認定了裴染還藏在這裡,低低地懸停在垃圾上方不動,不知在正用那顆電子腦袋琢磨什麼。
就是現在。
裴染鬆開釘住牆面的機械手,雙腳猛地一蹬。
像隻大鳥一樣,她從三米多高的地方,大廈外牆微微凸起的一道橫沿上撲出來,居高臨下,對準下面的小球撲了過去。
CT106在那一瞬間有點愣怔。
它又飛快地做了一遍運算。
這條小巷屬於它的巡邏區域,3D構圖早就存儲在它的腦子裡,小巷裡沒有管道,也沒有梯子,牆面不算光滑,可也沒有足以支撐人體重量可以踩踏著攀爬上去的部分,就算用垃圾桶墊腳,也不夠高。
在它追進巷子前的短暫的幾秒時間裡,這樣一個女孩,爬到那麼高的地方,還能穩住不動,這種機率微乎其微。
這麼小的概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可她就那麼冒出來了,怎麼可能。
CT106腦子裡忙著糾錯,球已經被砸到地上。
裴染帶著它一個翻滾,機械手指像鑽頭一樣,穩穩地戳進CT106的眼睛。
眼睛沒了,看它還怎麼找人。
它的眼睛是鏡頭,不算結實,被一捅到底。裴染目標達到,立即隨手甩掉小球,轉身就跑。
CT106痛失視力,被她甩得撞上大廈的牆壁,滾落到地上,滴溜溜瘋狂旋轉,像個氣急敗壞的瞎子。
裴染回頭看了它一眼,忽然有了個新想法。
她不跑了,躡手躡腳地走回來,低頭看向地上的小球。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4 PM
第11章
CT106不轉了,試著重新飛起來。
裴染瞅準機會,機械手指猛地戳進它的天靈蓋。
它的外殼是金屬的,比裴染想像中脆弱。裴染用插進去的手指頭把它勾起來,像拎著一顆保齡球。
CT106的球身份上下兩個部分,像分裂的南北半球,北半球有眼睛和射擊口,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旋轉攻擊,不過現在這部分被機械手牢牢地固定住,轉不了了。
它被人抓住腦袋,徹底怒了。
槍聲響起,火光閃耀。它不管不顧一通亂射。
可惜不能旋轉,攻擊角度不夠,打不到身後的裴染,旁邊大廈的牆壁倒了大霉,粉末紛飛,打出一排坑。
裴染低頭打量它,心中盤算:這種混亂的時候,只有一隻機械手做武器,顯然是不夠的,小球內置的這把槍殺傷力相當誘人。
心動。
以前在地堡裡,裴染曾經在黑市上換過一組發射部件,自己動手改裝成了槍,那把槍看著不太好看,槍托甚至是廢鐵絲纏成的,但是功能相當不錯。
給CT106開個膛,取出裡面的發射組件,說不定可以做一把槍。
裴染拎著球,順手合上一個大垃圾箱的蓋子,把它懟在上面,按著去撕小球的金屬外殼。
鐵皮掀開,裡面複雜的結構暴露出來。
小球的紅點附近,應該就是發射組件,裴染剛剛戳它的時候,特地避開了這個位置,發射組件完好無損,看著也很好拆,只要把金屬皮再撕開一點,拔掉排線,就能拿下來了。
再往下看,裴染怔了怔。
小球的內部,藍光閃爍。
這種熟悉的藍光,裴染以前見過無數次了。
地堡世界的那些敵人的大腦——核心處理器,也是這樣閃著藍光,如果有幸能逮到一個,鑿穿它們的外殼,一錘子敲爛它們的處理器,就能把它們送上天。
這個世界和地堡世界有很多不同之處,但是有些東西又很相似。也許就是小說中寫過的平行世界。
就在此時,慘遭開膛破肚的CT106突然動了。
「嗒——」
一聲輕響。
是它的「南半球」,靠下的部分,居然藏著兩條長長的金屬臂。
金屬臂藏在球身上,幾乎與球身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來,此時,卻飛快地彈出來,用末端的機械爪,一左一右,扣住裴染的左右手腕。
它重獲自由,重新浮到半空,第一件事就是把球體的上半部分旋轉一百八十度。
射擊的紅點準準地正對著裴染的額頭。
那一瞬間,裴染渾身汗毛直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讓你貪心,想搶人家的槍,這下完蛋了。
凶險的境況這些年遇到過無數次,身體比腦子動得還快。
裴染機械手一翻,反手抓住CT106的金屬折疊臂,狠命一拽。
CT106浮在空中,對抗不了這種力氣,朝一邊偏過去。
與此同時,它開槍了,亮光閃過,這一槍打歪,轟在裴染身後的牆上。
CT106立刻在空中調整方向,準備第二次攻擊,可惜已經沒機會了。
它的金屬皮掀開著,內部結構暴露在外,裴染的機械手無視它折疊臂的束縛,向前探出,準確地抓住它藍光閃爍的地方,用力一捏。
藍光熄滅。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小球偃旗息鼓。
它死了。
裴染拎著CT106,鬆了口氣。
剛剛生死攸關的時候,那種神奇的綠光並沒有出現。也不知道綠光的觸發到底需要什麼條件。
她馬上重新把小球放到垃圾箱上,打算繼續撕它的鐵皮。
時至黃昏,高樓遮蔽的窄巷裡光線陰沉,這一瞬間彷彿被拉得無限長,長得像時間停頓了,凝滯在這個陰沉靜寂的冬日。
腦海中,一道熟悉的綠光閃過。
這次沒有光蛇蜿蜒,一個曼雅語的字幾乎在剎那間閃現。
【撕。】
接下來就像夢境一樣,一切都在同時發生。
裴染看見,眼前的CT106就像被兩隻無形的手一左一右抓住,猛地扯開。
金屬皮脆弱得像張紙,嗤地撕成了兩半,內部的零件也一分為二,噹啷啷掉了下去,滾落一地。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撕裂聲。
是真正的紙——無數硬紙殼撕開的聲響。
巷子裡堆積的紙殼箱全被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毫不客氣地撕成了兩半,就連幾個大垃圾箱都倒了大霉,碩大的金屬箱體也被硬生生扯開了,統統一分為二,咧著大嘴。
那輛叉車也未能倖免於難,因為停得稍遠,沒垃圾箱那麼慘,可車頭叉貨用的鋼架也裂開了。
轉瞬的功夫,窄巷裡,除了兩邊的牆壁外,所有東西都被撕開了,滿地狼藉。
裴染默立在原地。
好半天,她才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
還好,還是完整的一個。
行吧。需要綠光的時候,它不來,不需要了,它自己突然冒出來了,還把這裡撕得天翻地覆,也不知道是在幫忙,還是在搗亂。
「撕」這個字,就是剛剛她腦中的念頭。
裴染再次集中精神,腦中卻沒有反應,綠光大概覺得自己幹了一件大事,打完收工,又睡覺去了。
它出來露了一小臉,還搗了個大亂。
裴染彎腰撿起腳邊滾落的巡邏小球的殘骸。現在倒好,發射組件那裡全都被破壞了,支離破碎,不知還能不能修好。
巷子口那邊忽然冒出個東西。
裴染:不是吧……
又來了兩隻小球。
這些智能巡邏機器人多到煩人,沒完沒了。
新來的小球是CT121和CT122,它們看清裴染,還有她手裡拿著的同類殘骸,立刻朝這邊飛過來。
估計又把她判定成了L16級的極度危險分子。
裴染就地一滾,躲到垃圾箱後。
這次的狀況比剛才更棘手,機器人有兩個,而且完全知道她的位置。
裴染正在頭疼,就看見暗巷中,一道明亮的光線一閃,準準地擊中一隻巡邏機器人的大眼睛。
彭地一聲,CT121炸了。
這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的火力,比巡邏機器人要猛得太多。
CT122倒是不智障,見勢不妙,掉頭就跑,嗖地逃出了巷子,飛沒影了。
裴染納悶地轉過頭,看見遠遠的一堆紙殼箱旁邊的地上,躺著那只漆著「DOD」的銀色金屬球。
是聯邦國防安全代理人。
這只球神出鬼沒,完全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到的。
它也被剛才裴染「撕」的神秘力量波及,整只球的金屬外殼都裂開了。
也許因為距離稍遠,不像它治安局的同類那樣徹底變成兩半,不過也沒好到哪裡去,線露在外面,打著火花,動都不能動,更飛不起來了。
這東西剛剛突然開火,炸了它的同類。
不知它為什麼要管這種閒事。
也許是目睹了事情發生的全部經過,知道她是無辜的。
裴染又想起那個冷漠的男聲:
「我可以保證,每一個守法公民都是絕對安全的。」
扯吧。
現在全城的守法公民都正在炸成碎渣。
裴染並不在乎它們這些人工智能的機器腦袋在想什麼。她盯著這顆金屬球,走過去,抓住它能旋轉的上半部分,把它撿起來看了看。
它治安局的腦抽同類的發射組件壞了,它身上的卻是好的,還可以用。
最重要的是,它的火力看起來比那些巡邏機器人強大得多。
簡直天降意外之喜,有人自己把自己打包送貨上門。
金屬球的結構全部暴露在外,裴染看清了,它也有一對金屬折疊臂,只不過在一撕之下,連線已經脫開了主體,不能用了,看上去並沒有其他可以攻擊的部分。
裴染從脖子上解下圍巾,把它兜頭包起來。
這裡是是非之地,不能再待了。
裴染抱著圍巾裡的球,用機械手固定住它的頭,火速穿過巷子。
天快黑了,到處都灰濛濛的,裴染一口氣走出兩個街區,才找到兩座大廈之間背人的角落,把金屬球從圍巾裡拿出來。
金屬球的內部還有星星點點黯淡的藍光,微微閃爍著,像個奄奄一息的人的微弱呼吸。
就像地堡世界的那些敵人死亡前的樣子。
那些人工智能,席捲整個地面世界,把人類全都趕到不見陽光的地下,讓人類生活得像一群老鼠一樣。
裴染抑制住心中強烈的捏碎那抹藍光的衝動。
交換是地堡世界的基本原則。它剛才出手幫她處理了一隻巡邏機器人,就暫且留它一條小命。
裴染蹲下,把它按在地上,下手用力一扯,把裂開的金屬皮撕得開口更大一點,開始剝離它的發射組件。
昏暗的角落裡一片靜寂,只有裴染拔開線路的輕微聲響。
「裴,染?」
一個男人的聲音,平靜淡漠,吐字清晰,毫無感情。
就在裴染左耳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5 PM
第12章
裴染下意識地向左轉了下頭,不過立刻就意識到這聲音為什麼聽起來這麼熟悉了。
她丟掉手裡拆得七零八落的球,火速後撤。
一。二。三。
三秒鐘過去,金屬球還好端端地躺在原地。
它出聲了,卻沒有爆炸。
怎麼可能。
裴染意識到問題在哪裡了:剛才聽到的聲音並不是從球裡傳出來的。
聲音緊貼在她的左耳邊,就在極近處,像在耳朵裡塞了一隻入耳式的耳機。
男聲又說話了。
「裴染,我是聯邦安全代理人W,二十六小時十七分鐘前,我在F306路公交車上見過你,當時就查詢了你的個人資料。」
他不止叫出她的名字,還報出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間和地點。
金屬球躺在兩三米外的地上,聲音卻在耳畔,清晰無比。
這太奇怪了。
有一種可能性是:他其實並沒有真的出聲說話,只是向她傳送了某種信號,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聲音。
整整一天,裴染都沒怎麼聽人說過話。
上一個說話的人,血和麵包渣混在一起,只怕這會兒已經乾透了。
從出來到現在,聽到的都是腳步聲、引擎聲、爆炸聲、玻璃的碎裂聲、槍械開火聲,還有安靜下來之後,冬天的冷風捲過大廈的嗚嗚聲。
唯獨沒有人的聲音。
忽然聽見有人說話,還叫了她的名字,感覺十分奇妙。
裴染嘴上牢牢地封著膠帶,也完全沒有回應的打算,只遠遠地站著,盯著地上的怪東西瞧。
金屬球的外殼撕開了,裡面的部件破破爛爛的,聲音卻極其平靜而冷淡,彷彿這種悲慘的模樣和他完全無關。
「我知道你聽見了。不用出聲,你也可以試著回答我。」
「試試看。」
這個「聯邦安全代理人W」沒再說話,安靜地等著。
不用出聲的回答。
裴染一邊警惕地盯著金屬球,一邊在腦中琢磨這句話的意思。
突然,轉角外面一連串火光,裴染本能往前撲過去,順手抄起地上的金屬球,躲到牆角後。
她待過的地方,還有那隻金屬球待過的地方,地面碎渣飛濺。
是那些智能巡邏機器人,走了這麼遠,它們竟然又找到她了。
這回一口氣來了三隻。
其中一個就是剛剛逃跑的CT122,怪不得它有膽子跑回來,原來它又搖來了兩個小夥伴。
它們想明白襲擊它們的是誰了,不止在打裴染,也在對著金屬球掃射。
治安局的巡邏小球在攻擊國防部的安全代理人,球們內訌了。
牆角無路可退,裴染一躲好,就第一時間把手裡金屬球的射擊部分往外探。
一連串的砰砰砰的槍聲。
金屬球沒有開槍,它頭頂的破爛鐵皮上倒是新添了一個洞,轉角的牆面碎沫亂崩。
「為什麼不打掉它們?」裴染縮回手,在心中怒吼。
一人一球現在是一條繩子上吊著的螞蚱,誰也跑不了。它不能飛了,她就是它的腳。她沒有武器,它就是她的槍。
「我聽見你說話了,對,就是這樣。」
亂閃的光線中,金屬球的聲音仍然平淡冷靜。
裴染懂了。這是一種奇怪的說話方式。
和想一個念頭不太一樣,要完全模擬說話時的狀態,甚至在腦中調動了嘴唇和舌頭,甚至聲帶,但是嘴唇舌頭和聲帶都沒有真的動,也沒有真的出聲,就像把句子含在了嘴巴裡,沒有最終吐出來。
W繼續平靜地說:「我沒有開火,是因為你剛剛把射擊元件和供能的能量塊之間的連線拔掉了。」
裴染:「……」
裴染火速插好排線,把它重新舉出去。
彭地一聲響,外面治安局的一隻小球被準準爆頭,緊接著又是一聲響,另一隻也殉了。
巡邏小球VS安全代理人,明顯是後者實力更勝一籌。
剩下的只有CT122,它目睹過好幾個同伴死掉,反應比別球都快,見勢不妙,嗖地逃沒影了。
裴染拎著金屬球從轉角出來,有點無奈:「它是你親戚麼,你每次都留著它?說不定它又要叫別的球過來。」
讓人頭大。
「它叫不了其他機器人了。我剛才擊中了它的能量塊,它最多只能再飛行一百米,就會掉下來。」W冷靜地說。
「而且你也不用追。以人類最快只有每秒十米的移動速度,不可能追得上治安局的懸浮式智能巡邏機器人。」
他在理性地闡述一個客觀事實,聽起來卻像在嘲笑人類的肉體凡胎。
「我沒打算追。」裴染「說」。
她把金屬球撂在地上,拔了它的排線,尋找卡扣,鬆動它的組件。
「我打算把你的槍拆下來,然後把你扔在這兒,自己走人。以你現在趴在地上每秒零米的移動速度,不太可能追得上我這個其實最快只有每秒七米移動速度的人類吧?」
剛剛拆發射組件的時候,裴染已經看清了,組件的擊髮結構簡單,應該很方便就能改造成槍。
W沉默了片刻。
「我建議你不要。你打算把我留在這裡,都不好奇我為什麼能在你腦中說話麼?」
裴染:腦中說話算什麼,我腦袋裡還能寫字呢。
話是這樣說,裴染還是問:「所以為什麼?」
W淡淡答:「我查過你的資料,二十年前,聯邦軍事科學院曾經徵集志願者參加一個項目,叫做「沉寂者」,志願者通過腦部改造,可以接收一種被稱為涅塔波的信號,把信號轉譯後發送給連接大腦的聽覺神經,同時也可以把信號發送出去。」
裴染:呦。沉寂者。
現在是「沉寂狀態」,誰都不能說話,「沉寂者」卻可以腦內溝通。怎麼聽都有種陰謀的味道。
再說二十年前,裴染心想,那不就是原身一兩歲的時候。
那麼小的嬰兒,竟然就參加了這種實驗。
「我不知道你父母有沒有跟你提過這次實驗,就算提過,應該也會說實驗當時失敗了,志願者全部遣散。事實是,實驗是成功的,這就是我現在能在你耳邊出聲的原因。」
裴染搜尋了一遍,沒能找到相關記憶。
不知道的時候最好不說話,裴染沒吭聲,手上也沒停。
W只得說:「我還有件事想告訴你。根據聯邦殺傷性武器的生產和管理條例,關於人工智能使用武器的補充條例,所有安裝在人工智能體上的武器必須設置授權碼,授權碼不匹配,武器無法使用。」
他總結:「沒有我,就算拆卸了我身上的發射組件,你也用不了。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裴染:「……」
「所以你想要槍的話,必須帶上我。」W繼續平靜地跟裴染探討,「萬一還有智能巡邏機器人找你的麻煩,我可以……」
裴染:好吧。你可以閉嘴了。
裴染把排線插回去,「我帶著你,你又這麼破破爛爛的,該不會又被那些神經病小球當成謀殺犯吧?」
「不會,」W答,「我屬於國防安全部,它們屬於治安局,我們是兩個系統。」
裴染用圍巾重新把金屬球纏了纏,拎在手裡。
圍巾權當它的裹屍布。它碎成這樣,萬一掉了什麼配件宕機了,授權碼可就沒了。
W裹著她的圍巾,淡漠地說:「謝謝你。我可以檢測環境溫度,但是我並不會覺得冷。」
裴染:「……」
W平靜的聲音繼續:「這是一個玩笑。在對話中插入適當的玩笑,有助於雙方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
裴染穿越前,每天都在想方設法殺掉各種人工智能,打爆它們的能量塊,捏碎它們發藍光的腦子,完全沒想過,有一天會聽一個人工智能講它的冷笑話。
裴染:「你再講一個冷笑話,我們的合作關係就完蛋了。」
W:「其實我是想提醒你,你的圍巾擋住我的眼睛了。」
真是夠夠的了。
裴染把擋住它眼睛的圍巾撥開一點。
「你打算去什麼地方?」W問。
裴染:「回家。」
回到她有糧有水的堅固的小公寓裡,看情況發展再做下一步打算。
說不定明天早晨醒過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裴染騰出手,摘下背上的雙肩包,取出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JTN34的藥盒,打開。
裡面有兩板藥,和藥盒的樸素風格一樣,錫紙上一個字都沒印,白色的藥片是小小的三角形,每板十五片,一共三十片。
一日一片,這盒只有一個月的量。
靠這一小盒藥,只能再活一個月。
裴染默默地歎了口氣,剝出一片藥片,撕開貼在嘴巴上的黑膠帶。
膠帶粘得太久,連帶著汗毛一起扯下來,一陣刺痛。
裴染把小藥片丟進嘴裡,直接吞下去。收好剩下的藥,又撕下一截黑膠帶,重新封住嘴巴。
「是JTN34?」W悠悠地在耳邊說。
他可真是什麼閒事都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6 PM
第13章
裴染沒回答,並不耽誤W自說自話。
「JTN34是沃林製藥生產的特殊藥品,」他說,「專門針對某些實驗性機械義肢因為與神經系統建立深度連接,引起的強烈的排異反應……」
這位科普成癮。
裴染沒打斷他,想聽聽他還會說出點什麼來。
「據我所知,沃林集團旗下的義肢研發機構曾經為國防部研發一些功能遠超普通機械義肢的特殊產品,他們徵集志願者參與試戴。你當時正是幼年,在「沉寂者」實驗中出了事故,右臂截肢,看來又參加了沃林集團的實驗,裝上了沃林的特殊機械義肢。」
原身那麼小的時候,參加的實驗竟然一個接著一個。
「後來沃林的實驗因為始終無法徹底解決肢體的排異反應問題,被聯邦衛生部徹底叫停了。
「實驗停止了,志願者的痛苦還在繼續,這種特殊產品無法用普通義肢替換,沃林製藥只得為志願者終身提供免費的藥物支援。
「這種藥品沒辦法在普通藥房買到,各城市的沃林總店也是從藥廠按需求訂貨的,量應該非常少。
「你有三十片,只能維持一個月。」
他用平靜的聲音一五一十地闡述她的困境。
他說不定知道哪裡還有藥,裴染正想問,他就又繼續,沒有任何語氣,完全客觀:
「裴染,我的資料庫裡有實驗義肢引發排異反應後,產生致死的嚴重後果的幾起具體案例。還有死者當時的解剖照片,可以發送到你的手環上,你需要麼?」
你需要嗎?
你需要嗎?
就很想削他。
「不用。」裴染拒絕,「哪裡還能找到藥?其他城市的沃林藥房總店會不會有藥?」
「其他城市的總店可能有庫存,」W不緊不慢地說,「如果那座城市剛好有參與這次義肢實驗的那幾名志願者居住,而且志願者最近剛好訂購了JTN34,而且藥剛好還放在藥房,沒有取走的話。」
他連著說了三個「剛好」。
「剛好」乘以「剛好」乘以「剛好」,概率噌噌地往小裡縮。
裴染默了默,「沃林的藥廠會有儲備嗎?」
「應該有。」W說,「你需要查詢藥廠的位置嗎?」
裴染:「查詢。」
他返回查詢結果的速度奇快,幾乎瞬間就回答:
「沃林藥廠為了降低成本,把包括這條生產線在內的大部分生產線都轉移到了阿爾特山西南的河甫市,距離這裡兩千九百公里遠,從白港市出發,乘快速懸浮列車五小時就可以抵達。需要查詢列車的發車時間麼?」
裴染沒理他的問題,先問:「你說的那個快速懸浮列車,現在還能運行?」
「應該不能。」W回答,「白港出發的全部列車都是人工智能自動駕駛的新型列車,還有語音播報系統,如果我沒有估計錯誤的話,所有快速懸浮列車現在都應該已經爆炸了。」
裴染:「……」
那你還讓我查詢發車時間???
這位到底是人工智能,還是人工智障?
他還是全權負責聯邦國防與安全問題的AI代理人呢,聯邦的安全交在他手裡,怪不得慘成這樣。
沃林藥廠那麼遠,徒步過去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如果能弄到一輛古董車的話,倒是可以考慮。
反正先回家再說。
天已經快黑了,這瘋狂的一天終於進入尾聲,逐漸沉入黑暗的城市比白天看起來更危險,路上的人少了不少。
人行道上的血跡倒是變多了,是一大朵一大朵在地面上綻開的花。
很多人開口說出了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然後變成碎片。
裴染觀察著周圍的樓宇和招牌,憑記憶往家的方向走,卻不再走大路,躲躲閃閃專門往小巷子裡鑽。
得盡量避開那些巡邏小球,遇到它們說不定又是麻煩。
她不說話,代理人W就也沉默了一陣,終於在耳邊出聲。
「裴染。」他叫她。
這玩意大概以為她是個需要語音喚醒的機器人。
裴染:「嗯?」
「作為聯邦安全代理人,我還知道一個其他人不知道的特殊的地方,有JTN34的庫存。」
原來人工智能也會有話憋著不說。
裴染問他:「哪裡?」
「聯邦政府為了應對突發事件,在各大陸建造了地下基地,東曼雅大陸的基地名叫黑井,面積與一座真正的城市相當,因為聯邦首府在東大陸,危機發生時,要害職能部門都會立刻轉移到黑井基地裡。」
「基地只建造了一大半,還沒有完工,但是第一批儲備物資已經到位了,其中包括一些藥品。我剛剛在數據庫裡檢索過,JTN34也在其中。」
「按我的計算,黑井基地裡JTN34的存儲量可以供應你一個人兩千四百一十年的用藥——如果那時候藥品還沒過期,而你還活著的話。」
裴染明白了。
這個代理人W,很狡猾,一點都不智障。
他打算先拿解剖照片嚇唬她,讓她明白斷藥的嚴重後果,再刻意告訴她藥廠的位置,指出現在根本沒有懸浮列車可用,把她的期待值壓到底,最後才說出了他真正想說的話。
裴染直接拆穿他:「你想讓我帶你去黑井?」
他這個聯邦安全代理人,意外被她的神奇力量撕得七零八落,連動都不能動,好像是需要有人帶他去黑井基地。
目的被裴染一眼看穿,W沉默片刻,才回答:「是。」
他說:「事態沒有好轉的跡象,我預測,這種混亂的狀態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你手裡的藥堅持不了那麼久。
「我是安全代理人,有調用聯邦儲備藥品的最高權限,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抵達黑井後,我會給你調出足夠的JTN34。」
這是一個交易,聽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裴染問他:「黑井基地在哪?離這裡有多遠?」
W像是就在等著她問,答:「這裡向西北,大約兩千三百公里。」
裴染悶了悶。
「也沒比藥廠近多少。」
「兩千三百公里是兩千九百公里的百分之七十九點三一,」W語氣平靜,「我覺得你說『也沒近多少』,不夠客觀。」
他問:「你同意了?」
裴染:「我想想。」
W:「那你現在去哪?」
裴染:「回家。」
在這種時候讓她跋涉兩千三百公里,他自己躺在圍巾做成的吊床上晃來晃去,說得倒是很輕鬆。
手環一震,是艾夏。
她發來一張圖片。
【我到家了,帶了不少吃的回來。你還好嗎?】
裴染打開虛擬屏,寫字後截圖發送:【還活著】
艾夏立刻回:【我打算現在出發,去我外婆家,離白港不遠,那邊房子建得很結實,還有個院子,能自給自足,感覺比留在市區更安全一點,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裴染回答:【你去吧,我不用了,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去西北一個很遠的地方】
艾夏納悶:【去西北幹什麼?回家嗎?】
裴染:【不是,是要去找樣東西,還不知道該怎麼過去】頓了頓,又寫,【現在太亂了,你路上小心】
艾夏:【我明白,你也自己小心】
她又發來一個表情包,圖片上,一隻軟乎乎的小貓抱住另一隻小貓,結結實實地啾咪了一下。
裴染向來獨來獨往慣了,這輩子從來沒收到過這麼親暱的消息,這是頭一回。
她看了那兩隻小貓片刻,認真地找了找,挑出一張兩個小人兒麼麼噠的表情包。
W瞥見了兩個熱烈親吻的小人兒,問:「男朋友?」
他還懂這個。
裴染:「不是。是女孩子。」
W停頓一秒:「你喜歡女生?」
裴染:「……」
他竟然連這個都懂。
W緊接著立刻聲明:「我絕對無意冒犯。喜歡任何性別都是聯邦公民天賦的權利……」
裴染點下發送,問他:「請問你有開關嗎?能把自己關機嗎?」
W真的沉默了一會兒。
「很抱歉,我沒有開關。」W說,「我是不是讓我們的關係減分了?」
他補充:「如果你不希望我說話,我當然可以保持沉默。我原以為經歷這樣的一天之後,有人跟你聊天,有助於幫你保持健康的精神狀態。」
裴染懟他:「你又不是人。」
W:「我是聯邦軍方研發的超級人工智能,在我之前的幾代,已經能順利通過完全圖靈測試。」
他是說,他交互起來,和人類沒有兩樣。
裴染無語:「就憑你現在說話的這種調調?」
「這只是我默認設置的語言狀態,因為我的主要功用是處理聯邦的軍事與安全事務,需要精確、客觀,不需要迂迴婉轉地表達意見,也不需要考慮談話對象的感受,所以不太像人類。」
他繼續說:「但是我當然可以更像人類——反應速度刻意放慢,不提供精確數字,說話顛三倒四,不知所云,加一點語調的起伏和毫無意義的語氣詞,故意停頓來假裝自己在思考,有意犯各種錯誤……」
他這根本就是嘲諷吧?
他淡淡地說:「……我甚至能罵髒話,你想聽麼?」
裴染:「……」
裴染拒絕:「謝謝。暫時沒有這個需求。」
W:「你也可以給我一段提示詞,我會根據提示詞的具體要求,對我的對話風格做相應的調整。」
裴染吐出三個字:「說人話。」
W:「沒問題。我判斷你可能更傾向於比較自然的語言狀態。我已經把它調整到了三級。」
裴染:「……」
請問你現在是「比較自然的語言狀態」?
裴染髮現,又和他聊起來了。
她完全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一個人工智能聊天。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地堡世界,估計能被當成「人奸」,當眾吊起來燒死。
大概真的是沉默了一整天,沒和人說過話,憋得有點話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6 PM
第14章
裴染沒再搭理他。她有意不說話,W很識時務,也不出聲了,沉默得像個拎在手裡的鐵疙瘩。
裴染穿過一條條小巷,偶爾能瞥見巡邏小球飛過,不過都沒注意到她。
路上也有行人,每個都行色匆匆。
想辦法擋住嘴巴的人變多了。有人像裴染一樣嘴上封著膠帶,有人戴著口罩,還有人用大號燕尾夾把上下嘴唇一起夾住,疼不疼的不重要,不方便開口就行了。
人們滿臉警惕,絕不出聲,隨時觀察著周圍其他人的狀態,互相遠遠地保持著距離,一但有人靠近,就火速躲到旁邊。
隔絕。疏遠。安靜。
走了一段,前面有東西亮著光,在灰暗陰沉的天色中,照亮了一大片人行道——
是一塊半人高的虛擬屏,上面寫滿了字。
虛擬屏旁有個人,五六十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板正的藏青色制服,制服上印著白色的「聯邦治安局」字樣。
他沒戴帽子,花白的頭髮略顯稀疏,下半張臉被口罩遮著,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三兩個路過的行人停下來,和他隔著幾步,用手環屏幕交流。
W在耳邊說:「是治安局的治安官。」
這還是裴染穿越以來,第一次看見治安局的人類。
W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白港市最後一批人類外勤治安官三個月之前已經全部離職退休了,日常巡邏任務現在全部由智能巡邏機器人執行。」
怪不得這名治安官的制服上,沒有胸徽和肩章。
是退休的老治安官,在這種混亂的時候,重新穿起制服,自願站出來維持秩序。
裴染:「聯邦不用這樣的人類,非要用那些神經病的巡邏小球?」
W語氣客觀:「其實那些智能巡邏機器人,在試運行階段表現非常好,幾乎無懈可擊,但是這次遇到前所未有的突發狀況,經驗不足,還不明白應該怎麼應對,它們已經在盡可能地維持社會的正常運轉了。」
也不知是在維持治安,還是在製造混亂。
W不急不緩地說:「它們有非常強大的自我學習能力,給它們一點時間,它們會慢慢變聰明。現在剛啟用,就要面對沉寂狀態,又沒有來自治安局的指導,就像新生嬰兒突然要獨自參加高等數學考試,應付不來是正常的。」
他在替同類說話,裴染懟他:「新生嬰兒?你家新生嬰兒隨身帶槍?」
W不出聲了。
難得看見一個人類治安官,可能不會像機器人那麼不講理。
裴染猶豫片刻,試探著稍微走近一點,去看他旁邊虛擬屏幕上的字。
前面全是注意事項,提醒大家不要說話,不要發送文字,一旦有人出聲立即遠離,不要靠近任何會出聲的裝置等等。
後面緊跟著一行字:
【請居民回到家裡,鎖好門窗,保持冷靜,等待聯邦政府的進一步通知】
路人正在手環屏幕上急匆匆打字:
【市區以外是不是安全的?出事範圍有多大?】
【聯邦政府會把我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嗎?】
老治安官打字:【很抱歉,我們暫時也不清楚,請大家回家等通知。不要害怕,只要能保持不出聲,暫時就是安全的】
他身上的制服就是他這句話的背書,路人聽他的話,紛紛散去。
老治安官看起來並不比裴染知道的多多少,裴染沒有再靠近。
治安官抬起頭,一眼看見了裴染。
這女孩孤零零地一個人,遙遙地站在巷子口,黑夜降臨前的幽暗街道上,膠帶牢牢地封著嘴巴,一雙眼睛裡全是疏遠和警惕。
老治安官想了想,在手環屏幕上打了飛快地一行字,然後撥轉虛擬屏,放大,把它轉向裴染的方向。
【無論現在有多難,情況有多壞,都一定會過去的,堅持住】
裴染默默地看向那行字。
又有路人朝這邊過來,是一個老人,一手挎著大包,一手牽著個只有兩三歲的小孩。
裴染對老治安官點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離,身後彷彿遙遙地傳來聲音:
「啊,小心……」
裴染回過頭。
可能是孩子在人行道的沿上絆了一下,老人一句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完就知道不對,牽著孩子的手,呆站在原地。孩子懵懂地仰頭看著老人,納悶怎麼突然不走了。
治安官離得近,不假思索,火速朝孩子衝過去。
彭。
人行道上的人沒了,多了三朵血花。
治安官的手環飛出去,不知撞到了什麼,寫滿字的虛擬屏跟著熄了。大廈的陰影中,人行道沉入一片昏暗中,像一個時代的結束。
裴染轉身繼續往前走。
「出事的範圍到底有多大?」
W是安全代理人,說不定知道什麼。
「全聯邦。」W回答,「陸地,海上,所有地方。」
無處可逃。
裴染沉默片刻,才繼續問:「所以起因是什麼?」
W答:「我們也沒有完全弄清楚,而且這是機密。很抱歉,裴染,我不能告訴你。」
裴染路找得沒錯,天黑透了的時候,終於平安地回到了幻翼大廈。
浸沒在寂靜中的大廈如同屹立的怪獸,但是仍然有些公寓的窗口透出星星點點的光。
經歷了這樣的一天,還有人活著。
大廳黑著,裴染拐進樓梯間。樓梯間裡沒有窗,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W沉默了一路,這時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根據聯邦消防法,」他說,「逃生通道必須有足夠的照明,即使停電,也應該有緊急備用電源持續供電。」
裴染答:「白天燈還亮著呢,可能是壞了。你能看見麼?」
「當然可以,」W說,「我的攝像頭有夜視功能,在這種光線條件下也可以看清環境。」
裴染沒有打開手環照明,憑感覺摸索著,在全黑的樓梯間裡安靜無聲地上樓。
台階都是一樣高,每層的級數也是一樣的,雖然黑著,裴染越走越快。
W忍不住:「你不打開手環照明?」
「不用。」裴染說,「你不是能看見麼。你怕黑?」
W默了默,「我是人工智能,沒有情感反應,我不會感到恐懼——可是,你不怕黑麼?我以為人類天生怕黑。」
裴染沉默了一會兒,走上幾節台階,最後還是回答了。
「不是所有人。我以前讀過一本書。」
她少言寡語了一路,忽然願意說話了,W安靜地聽著。
「在書裡那個世界,大人們經常要出門採集物資,會把不到五歲的孩子們暫時寄放在類似托兒所的地方。有一次,有個托兒所所在的洞窟被敵人發現了……」
「……供電被切斷,洞窟裡很黑,只有敵人的照明燈掃來掃去。最後托兒所裡的三十五個孩子全都死了。」
她說:「只有一個活下來了,因為她躲在最黑的角落裡,從始至終,一聲都沒出過。」
W想把天聊下去,問:「你說的這本書,叫什麼名字?」
裴染淡淡答:「忘了。」
一層接一層,裴染在腦中默默地數著樓層,二十一樓終於到了。
她站在安全門旁緩了口氣,才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
樓道裡的燈也熄了,是全黑的,裴染憑感覺判斷著距離,悄悄來到自己的公寓門口。
「你確實有夜視功能,摸黑也能看得見?」裴染忽然又問了一遍。
她主動說話,W立即回答:「當然有,我能看得非常清楚,夜晚和白天對我沒有區別。」
「好。我打開門後,你馬上準備攻擊。」
不等他回答,裴染已經剝掉裹著它的圍巾,開始倒數:「三,二,一!」
她用左手食指按了一下指紋鎖,飛快地拉開門,右邊的機械手抓著的金屬球,把它順著打開的門縫塞了進去。
球進去了,她自己還躲在門外。
W:「……」
門裡刷地亮了,火光亂閃,如同白晝,乒乒乓乓,熱鬧無比。
一秒不到,隨著彭彭兩聲爆炸,混亂結束。
W出聲了,對沒義氣地自己躲在門外的人說:「你可以進來了。」
裴染探頭探腦地推開門。
W已經把球身上的照明燈打開了。門口的衣架打爛了,鞋子散了一地,窗前桌面上和地上是四處崩濺的各種零件,還有藏藍色的碎殼,一看就是巡邏小球的。
裴染不得不承認,W這只AI,武器強大,任勞任怨,非常好用。
W無語:「你知道公寓裡藏著智能巡邏機器人?」
裴染「嗯」了一聲,「我在樓下的時候,就看見我家的一扇窗戶被人打開了。你沒看見?」
W默了默,「我沒有查詢這幢樓的構造圖,不知道哪扇窗是你家。」
他說:「來了三個巡邏機器人,解決掉了兩個,還有一個跑了。」
成對行動的小球出現了單數,裴染盲猜:「該不會又是你那個親戚吧?」
W靜默片刻,才答:「是。CT122。」
裴染磨牙:「好像有人說過,打到了它能量塊,它最多只能再飛一百米?」
W無法反駁,「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它好像想辦法把自己修好了,而且剛才躲在最後面,就在窗口旁邊,發現我們有準備,一進門就開火,第一時間跑了。」
狡猾得不要不要的。
裴染不太放心,拎著金屬球仔細巡查整間公寓。
「它們居然能找到我的住處。」
然後提前趕過來,埋伏在公寓裡守株待兔。
「理論上應該不能。」W回答,「它們是負責市中心區域的巡邏機器人,自身內置的數據庫裡只有那一片區域居民的資料,不認識你。而且現在網絡不通,它們無法通過連接治安局的數據庫查詢你的信息……」
他頓了頓,「所以唯一的解釋是,CT122想辦法聯繫到了負責這一片區域的巡邏機器人,把你的面部信息傳遞給它,查到了你家的住址。」
裴染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的意思是,這些小球能彼此交流?它們怎麼傳遞信息?不會炸麼?還是治安局有什麼特殊的交流信號?」
「那倒是沒有,治安局使用的也是民用信號,現在也是受限狀態。」
W說:「我猜測,那個CT122,已經發現了出聲就會自爆的規律,學會了在圖片上添加有效信息,和其他巡邏機器人交流。」
裴染訝異:「這麼智能?」
W淡淡說:「它們是人工智能,不是人工智障。」
裴染呵了一聲:「如果它們明白出聲會自爆,就應該知道,它們那些同伴根本不是我殺的,是它們嘮嘮叨叨,自己作死。」
W耐心地說:「裴染,你仔細回憶一下,其他機器人確實是因為出聲自爆的,但是那個CT122不一樣,它親眼看見我們直接攻擊了它的同伴。你現在最好希望它沒有把你的面部信息發送給城裡的其他巡邏機器人。」
裴染抖了一下。
他說的這種情況非常有可能。
逃跑的CT122和別的小球手牽手來她家堵人,又被攻擊了,更加坐實了她襲警的罪名。
要是它想辦法把她的面部信息發送給了全城的巡邏小球,她就會變成全白港市通緝的L16級危險分子,全「球」公敵。
裴染罵了一句:「人工智障。」
W:「……」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7 PM
第15章
一人一球一起把公寓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新的巡邏機器人。
「關了照明吧。」裴染說。
金屬球的大燈亮得晃眼,太招眼了。
W聽話地熄了燈,裴染打開手環照明。
裴染不甘心,「你是聯邦安全代理人,級別應該比那些巡邏機器人高吧?」
W答:「是,高得多。」
「你真的沒辦法下指令,讓它們不要盯著我不放麼?你明明知道我是無辜的。」
W淡淡答:「我說過,我屬於軍方,巡邏機器人屬於聯邦治安部,如果我要調動它們,需要與聯邦治安部高層溝通協調,通過他們下達到白港市治安局,只有白港市治安局才有權限直接對他們的巡邏機器人發佈指令。」
然而白港市治安局現在已經碎成渣渣了。那些瘋球沒人能管了。
巡邏機器人找到了這間公寓,這裡不能再待了。
W問:「你在樓下就知道這裡有巡邏機器人,還上樓幹什麼?」
裴染:「總不能是上來看你親戚。」
當然是為了物資。
裴染先去衣櫥裡翻了一遍。
原主還有幾件冬天的衣服,不過哪件都沒有身上這件外套這樣輕而暖,又比較短,方便活動。
她放棄換衣服的念頭,繼續四處搜尋。
大雙肩登山包很能裝,裴染拿了一些日用品、常用藥品和衛生用品,又收了剪刀和一把水果刀,拿出冰箱裡的礦泉水,最後打開地上的小紙箱,把裡面的罐頭壓縮餅乾等等一起塞進大包裡。
訂購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這麼快就會用到這些東西。
背包再也塞不下了,裴染才停手,拉好拉鏈,把沉甸甸的包背在背上。
她又看向櫃子,實在捨不得那一櫃子零食。
幾袋零食可以放進背包側袋,裴染又拎起薯片。
薯片袋鼓鼓脹脹的,太佔地方,裴染翻出一個購物袋,把幾大包薯片統統放進去。
每袋八百大卡的珍貴的熱量炸彈,絕對不能浪費。
裴染走到門口,背著登山包,一手拎著薯片,一手拎著金屬球,又回頭看了看這間小公寓。
不知為什麼,心中冒出一點留戀。
這是原主從小住到大的地方,也許是原主殘存的情感在作怪。
對裴染而言,這裡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擁有的固定住所,是不用顛沛流離,東躲西藏,能被稱為「家」的地方,可惜又要走了。
「我們現在去哪?」W問。
「找個地方睡覺。」
無論如何,先休息好再說。
裴染順著樓梯間摸黑下樓,來到大廈的門口,停下腳步,隱在門邊向外看。
W幾乎立刻開口:「安全。我掃瞄過了,沒有發現巡邏機器人。」
這球是真的好用。
裴染出了門,小心地穿過馬路,彎彎繞繞地走了一段距離,來到一座和幻翼大廈式樣差不多的摩天公寓樓下。
剛剛路過時就看見這幢大樓了。大樓底層的門大敞著,一個人影都沒有。
全城停電,這幢樓也只有應急照明,在老舊的大廳裡留下白慘慘的光。
裴染在底樓轉了一圈,最後推開轉角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門裡是值班保安的休息室。
值班室裡沒有應急照明,也沒有窗,黑漆漆的,空氣中腥氣撲鼻,裴染按了一下手環,虛擬屏幕亮起來,輕若無物地浮在半空,照亮滿地血污。
有人死在這裡過,可能還不止一個。
房間不大,勝在放了張簡易的床鋪,床單上也滿是大片深紅色的液體印子和不明組織。
裴染用手環照著,先把門反鎖了,才走向床鋪。
地上半凝固的血漿隨著邁出的每一步,一下一下,黏著鞋底。
啪噠。啪噠。
W也用黑色的眼睛掃視一遍房間,「你今晚打算在這兒睡?」
裴染:「嗯。」
這裡味道是難聞了一點,屍塊多了一點,但是勝在安全。
在他們這個世界,好像人們沒怎麼見過極爆槍把人轟得稀碎的效果,人人都很驚恐,在地堡,極爆槍是常規武器,裴染早就見得多了。
桌子上擺著一個小小的棕色木頭相框,照片上,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對著鏡頭綻開笑容。
裴染瞥了一眼,順手把相框扣在桌面上,放下手裡的東西,動手三兩下扯掉被血浸透的床單。
W看了一眼,客觀地闡述:「血已經滲進床墊裡了。」
裴染沒回答,俐落地掀起床墊,把它翻了個面。
她伸手搭在金屬球頭頂,手指一擰,把它轉了個方向,讓它的眼睛和射擊口對著門,自己在床邊坐下,藉著手環屏幕的光,撕開一袋薯片。
這幾包薯片又大又不好帶,要優先吃掉。
周三,本來應該是牛肉麵日,可惜沒能吃到牛肉麵。
金屬球的上半部分無聲無息地旋轉,轉回裴染的方向,看了看:「這是……」
裴染:「我的午飯。」
今天一整天,除了賀蘭羽給的一小根巧克力棒,還沒吃過東西。
不知道那兄妹倆怎麼樣了。
裴染揭開嘴上貼著的膠帶,開始專心吃薯片,小房間裡只有清脆的卡嚓卡嚓聲。
只一小會兒,袋子就空了。裴染又撕開另一袋。
W很懂:「這是你的晚飯。你不用回答我。」
她在吃東西,嘴巴上沒貼膠帶,他怕她一不小心自爆。
片刻之後,裴染默默地撕開第三袋。
W很有把握:「這是夜宵。」
裴染以前也常常饑一頓飽一頓,有機會吃東西時猛吃三頓,然後連餓三天。
W沒再出聲,安靜地等著她吃完。
裴染解決掉第三袋,重新撕了一截膠帶。
這種膠帶剛貼的時候粘性不錯,過了半天之後就開始不粘,得勤換新的。
等她貼好,W才又說話:「一整天沒有開口,沒有和其他人好好交流,會覺得精神壓抑麼?想不想隨便聊聊?」
裴染按了按臉上的膠帶,「不會。不想。我覺得這樣不說話很好。甚至覺得你有點聒噪。」
W:「……」
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身邊多了個會說話的球,感覺奇怪。
裴染又集中精神,試著在腦中召喚綠光。
它下午大幹一場之後,一直在睡覺,這會兒大概養足了精神,竟然真的出現了。
昏暗的房間裡,幽幽的一點綠光像發光的螢火蟲,安靜地懸停在裴染的腦海中。
她的心念稍動。
綠光跟著動了,光斑蜿蜒地畫出一道短線。
上次它寫了個「停」字,讓周圍所有的電源和引擎都停了,寫了個「撕」,把整條巷子撕了個稀巴爛,亂寫的話,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亂子。
腦中這麼想著,意念就像一隻手,死死地摁住光點。
光點停住不動。
前面兩次,它都在跟隨裴染下意識的想法寫字,裴染在想:能不能主動操控它寫點什麼?
金屬球就在旁邊,裴染不想讓它看出異樣,站起來往門口走。
W奇怪:「你去哪?」
裴染:「洗手間。」
W嗯了一聲,「如果遇到危險,隨時叫我。」
「叫你又能怎樣?你又不能動。」
W:「也許能幫上忙。」
裴染:「幫忙打嘴炮嗎?」
W沒出聲,黑色的眼睛望著裴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委屈。
裴染好奇,「我在洗手間也能跟你這樣對話嗎?這種對話的傳送距離最遠能到多遠?」
W沒有直接回答,淡淡道:「遠得可能超乎你的想像。」
裴染打開門,確認大廳裡仍然安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才閃身出去,順手把門關好。
腦中的綠色光點像是被摁得不耐煩了,躍躍欲試地顫動著。
裴染計算著前兩次綠光寫字的作用距離,遠離值班室的門,悄悄走到大廳的另一邊,才站定。
寫點什麼好呢?
她低頭瞥一眼自己機械手臂與肩膀的連接處。
服過藥後,肩膀沒白天那麼疼了,卻還是有隱隱的不舒服,像是關節上掛著什麼異物。
這條胳膊需要藥物不斷維持,想要拿到藥,就會受制於人,是心頭大患。
心念動處,綠光延展,在視野中蜿蜒。
這是裴染第一次主動用綠光寫下一個字,因為不著急,字就也寫得不緊不慢,終於寫好了——
【療】
字寫完了,卻和每次不太一樣,仍然停留在腦海中,沒有消失,也無事發生。
裴染忽然想起,前兩次寫下的「停」和「撕」,後面都跟著一個句號。
念頭一動,一個小小的句號馬上出現在「療」字後面。
可惜字仍然沒有消失,她的肩膀也依然酸酸脹脹的,絲毫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沒起作用。也許要換個字?
隨著這個念頭,綠色的光點自動倒序遊走,路過的地方筆劃消失,最終塗掉了句號和「療」字,回到了最開始時的位置,變回一個亮著的小點。
裴染又寫了一個字——「愈。」
沒用。
又試了試「治。」。
仍然沒用。
自己給自己當奶媽的夢想破滅了。這能力好像是有限制的,不是寫什麼都可以生效。
裴染思索:這幾次寫的字都是動詞,如果換一個名詞會怎樣?
她此時此刻,最想要的東西就是——
JTN34。
光點塗掉剛才的字,重新開始書寫,可惜只劃了一個大大的「J」,就像被膠水粘住一樣,無論如何都不肯飛上去寫下一個字母。
裴染:「……」
竟然只能寫一個字母。
一個字母什麼都不能做,可憐巴巴。
裴染塗掉這個沒什麼用的「J」,重新動筆。
這次寫的是一個字——
藥。
只是不知道這樣泛泛地寫個「藥」字,能不能成功。
光點如同游蛇,一個綠色的「藥」字逐漸出現,畫完小小的句號後,腦中的幻象驟然消失。
裴染:這是成功了嗎?
她藉著大廳白慘慘的燈光看了一圈,周圍並沒有出現JTN34。
如果字消失了,說明有可能是生效了,裴染不甘心,又仔細找了一遍,忽然發現面前不遠處的地上,有指甲蓋大的一片小紙片。
裴染把它撿起來。
紙片是白色的,上面有黑色的彎彎的一道,看著十分眼熟。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麼了。
這是JTN34藥盒的一部分,黑色的一道就是藥盒上印著的「JTN34」,J字的一勾。
裴染的心狂跳起來。
雖然沒有成功地拿到JTN34,只得到一小片紙片,但是這紙片意義重大。
前幾次使用這種異能,都是用特殊的力量暴力影響了周圍的環境,這次卻大不一樣。
這種異能完全可以無中生有,硬生生造出物體來。
以字化物,字出法隨。
這能力比裴染預想得還要好。
如果能憑空造出物體,也許有一天,就真的能造出JTN34,甚至其他更不可想像的東西。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強化這種異能。
裴染把小紙片攥在手心,站在那裡,理清了思路,才真的去了底樓的洗手間。
去過洗手間,她回到員工值班室門口,推開門。
金屬球仍然安靜地待在桌面上,破破爛爛的,黑色的眼睛望著裴染。
「你去了很久。」
「嗯。」裴染在腦中答。
W用平靜淡定的男聲問:「所以你是便秘了麼?」
裴染:???
W的語氣毫無波瀾,非常客觀:「你的如廁時間遠超人類年輕女性的平均時長,所以我判斷,你可能是便秘了。關於預防便秘,我有一些建議……」
裴染不想跟他討論這個,「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建議。」
這AI沒那麼好受控制,堅持把他的建議說完:「預防便秘的方法包括攝入足夠的膳食纖維,保持充足的水分,養成良好的運動習慣,培養規律定時的排便習慣,我對你還有一條非常有針對性的建議——少吃一點薯片。」
裴染默默地看它一眼,「我本來打算今晚試著修一修你的鐵殼,把裂開的地方掰回原位,免得拎著你到處走的時候,你的零件掉一地,現在忽然不想了。」
W很有自知之明,冷靜地諮詢:「是因為我的話太多了麼?」
裴染:「答對了。」
W解釋:「我不是人類,你的排泄系統在我看來,和機箱的散熱風扇沒有任何差別,存在的意義都只是幫助機體正常運轉而已,所以跟我討論便秘,你不必覺得尷尬……」
裴染打斷他:「你再說那兩個字試試?」
W:「好。我可以不說。」
裴染威脅他:「跟我討論這個,只會讓我們兩個的關係減分。」
W:「懂了。那怎麼才能讓我們的關係加分?」
裴染:「最好一個字都別說。沉默是人工智能最好的嫁妝。」
W靜默了片刻,才答:「我不太懂為什麼我需要準備嫁妝。不過如果我從現在開始,一個字都不說,送你一整個晚上的『嫁妝』,可以請你幫忙修一修我麼?」
裴染答應他:「如果你今天晚上一個字都不說,而我明天早晨心情又不錯的話。」
裴染把圍巾疊好當作枕頭,合衣倒在床墊上。
「你是AI,不用睡覺吧?」
耳邊一片安靜。
裴染想起來了:「哦,對了,你不能說話。那今晚就麻煩你守夜了。」
說完,翻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真的閉上眼睛。
W:「……」
兩個人現在是利益共同體,她死了,它也別想去黑井,它的火力和精度都很不錯,裴染相當放心。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7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5-3-17 08:40 AM 編輯
第16章
進入沉寂後十三小時。
白港市以西,越過遼闊的西普平原,再往北,洛依達盆地南沿,深深的地下,隱藏著一座城市——
黑井。
地下城市的主幹道四通八達,密佈著白蟻窩般的建築,一幢幢下連地面,上接穹頂,像無數根頂天立地的柱子。
忽略堅實的穹頂和四處可見的複雜的支撐結構,這裡就是一座真正的城市。
城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大概是此時此刻全聯邦唯一一個有人聲的地方。
無數灰白色的圓柱簇擁著城中心最惹眼的黑色柱狀建築——臨時的聯邦中心大廈。
大廈頂層,一間會議室般的大廳,此時被當成了臨時指揮中心,到處都是浮在空中閃爍的虛擬屏,身穿軍裝的人們急匆匆進進出出,每個人都神情緊張,眉頭緊皺。
「代理人W,屏蔽層已經全部啟用了?目前擴展到多遠?」
「代理人W,藍海灣基地聯繫到了沒有?」
「代理人W,聯邦核心部門的官員怎麼樣了?」
「代理人W,有沒有聯繫到西提斯特大陸那邊的基地?」
……
指揮中心裡,只有一個聲音與眾不同,依舊是掌控一切的平靜與淡漠,壓過這片嘈雜,有條不紊地逐一回答著每個召喚他名字的人提出的問題。
「核心屏蔽層當然已經啟用了,否則我們現在不能像這樣正常地使用語言溝通。」
「由於黑井的建設工程尚未竣工,二級屏蔽層還處於未完成狀態,我正在想辦法組織人力物力搶建,一旦成功啟用,預計會再將屏蔽半徑延伸十公里。」
「包括藍海灣基地在內,東南部的所有軍事基地都沒有任何消息,全部失聯,估計已經被完全摧毀了。目前我仍然在向他們持續發送信號,希望能和他們取得聯繫。」
「首都的聯邦大廈和其他核心職能部門所在的建築被完全摧毀,建築內部無人倖存。目前估算,核心部門官員剩餘不足百分之十,我正在全力組織救援,接他們來黑井。」
「西提斯特大陸暫時斷聯,沒有收到屏蔽層啟用的消息。」
……
會議室正中,亮著整面牆大小的虛擬屏,虛擬屏分割成無數小畫面,顯示的是黑井基地內不同地點人員調度的繁忙景象。
冷漠的男聲繼續。
「我預計,事態非常可能會持續惡化,我在盡一切可能調動和召集我們剩餘的武裝人員和裝備,全部進入黑井,保存聯邦的有生力量。」
他說「事態非常可能會持續惡化」。
這幾個字,讓幾乎所有人都停下手頭的事,抬起頭,望向虛擬大屏幕,男聲傳來的方向。
情況已經夠糟糕了,難道還能更糟糕?
男聲繼續:「甚至是黑井,也可能會被攻擊。」
外面的軍事單位正在遭受毫不留情的打擊,一個接一個的基地和其中的人員裝備一起化為碎渣,如果黑井也淪陷,聯邦就全完了。
所有人都很沉默。
巨型虛擬屏一側,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金髮男人。
他鼻樑高挺,肩扛中將軍銜,原本在對著面前的小虛擬屏思索,現在抬起頭,冷冷地哼了一聲。
他旁邊是個同樣中將軍銜的女人,比他年輕得多,只有不到三十歲的模樣,腰背筆直如刀,黑髮一絲不亂,束在腦後。
她淡淡地瞥他一眼,「德爾薩中將,你不相信聯邦安全代理人的判斷?」
德爾薩中將轉過頭,「宋晚中將,你會不會過於相信這種人工智能的判斷了?」
宋晚立刻問:「你是在質疑代理人W的資質麼?」
德爾薩中將瞥她一眼。
宋晚,這個聯邦最年輕的中將,在發言時,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還有她身後龐大的家族勢力。
德爾薩抿了一下削薄的嘴唇,把想說的話默默嚥回去了。
又有人問:「代理人W,外面的平民現在怎麼樣?」
W回答:「除了教育科技相關機構和圖書館,暫時還沒有針對平民建築的直接攻擊。但是我估算,由於沉寂,目前聯邦人口應該已經減少了一半以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每個人心中都很清楚,屏蔽層外正在發生什麼。
無數平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開口說話,直接炸成碎片。
W繼續說:「我在沉寂發生前四十分鐘,已經向所有公民發送了警告信息,否則死亡人數會遠不止如此。」
德爾薩中將的眉頭皺緊。
「你沒有經過正常的申報討論和審批流程,就擅自向聯邦全體公民發送警告信息,好像還挺得意?」
W語調冷淡:「中將,我不是人類,沒有類似『得意』的這種情感反應。保障聯邦公民的安全是我的最高目標。」
他繼續說:「當初我們的飛船靠近第五行星裂隙時,就曾經發生過『沉寂』現象。這次我觀察到,裂隙附近的異常能量突然增強,侵入的強度遠大於當年,而且有明顯的擴散趨勢,所以我判斷,全聯邦很快就會全面陷入沉寂狀態。
「當時情況緊急,沒有時間走正常的申報審批程序,所以我直接發送了警告信息。
「事實證明,我的預判是正確的。如果各軍事基地能像民眾一樣,聽從我的警告,我們的損失不會像現在這樣慘重。
「而且我並沒有以國防安全部的名義發送短信,發信人一欄是空白的,你可以把它當成是我在測試系統時發生的一個小錯誤——畢竟我每年被允許百萬分之三的決策錯誤率,而截止今天,我今年的決策錯誤率遠低於這個標準。」
德爾薩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代理人W在和德爾薩中將毫不客氣地對轟,其他人不敢出聲。
宋晚中將岔開話題,問:「代理人W,你說過,要去白港市的聯邦圖書館複製館藏資料,怎麼樣了?」
德爾薩旁邊有個少校,悄聲嘀咕:「這麼忙的時候,還分心做這個?跑到圖書館去拷貝資料?」
無論聲音多小,W都捕捉到了。
他回答:「我是一個支持多進程的超級人工智能,我的『大腦』的運作方式和人類完全不同,可以同時處理多項事務。比如現在,在和你溝通的同時,我也正在安排和監控黑井入口人員的進出。我只需要分出一個進程,就可以完成白港市資料複製的任務。」
他說:「我非常確信,這次攻擊的目的是徹底摧毀人類文明,大學、科研機構和圖書館都是第一批被攻擊的目標。文明是一種累積,如果失去了這些積累,即使人類還有個體在浩劫中存活,文明也毫無疑問,將會大幅倒退。」
指揮中心裡鴉雀無聲。
德爾薩中將有點不耐煩。
「危言聳聽。」他說,「聯邦的軍工技術資料在黑井早有備份,各種重要的工業製造和科學技術資料也在其中,我們損失得並不多。」
「我不贊同您的觀點。」
W在唇槍舌戰,語調卻仍然保持著禮貌和冷靜。
只是他的語速稍微放慢了一點,平靜中彷彿帶著一絲嘲諷。
「並不是只有軍工和科技資料才有意義。」他說,「眾所周知,聯邦數字圖書館擁有聯邦最齊全的電子資料,存儲了海量書籍、期刊、珍稀古籍和各種音頻視頻資料,涵蓋歷史、人文、科技、藝術等等領域,這都是人類文明最輝煌的遺產。」
「它有兩份備份,一份在聯邦大廈,第一時間就被摧毀了,另一份在白港市的聯邦圖書館。
「剛好我正在白港市遙控操作一個國防安全部的巡查機器人,追捕製造爆炸事件的恐怖分子,所以趕在聯邦圖書館被摧毀之前,複製了數字圖書館的完整電子資料,儲存在存儲器裡,但是……」
頭一次,他的聲音像個人類一樣,停頓了片刻。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正常,若無其事地繼續。
「……但是出了一點意外,巡查機器人不能飛行了。」
德爾薩中將「嗤」地一聲。
有人問:「代理人W,你不能直接把資料傳送回黑井麼?」
W答:「全聯邦的民用信號全面受到干擾,我們只剩下高保密級別的軍用信號暫時可用,但是帶寬十分有限,沒辦法傳送這麼大體量的資料。
「白港市的治安局被摧毀,附近的軍事單位全部失聯,無人可用。不過……」
他話鋒一轉,「……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她會在事態進一步惡化前,盡快帶著我遠程操控的巡查機器人和聯邦圖書館的資料來黑井。我也會派人專程過去接她。」
德爾薩中將蹙起眉,語氣嚴厲:
「你為什麼不把機器人留在原地,等待我們的人過去取資料,非要和別人待在一起?萬一那個人開口說話,資料被炸毀怎麼辦?」
W冷冷答:「首先,人類的爆炸不會炸毀巡查機器人,其次,因為我攻擊了一個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現在正在被它們追捕。留在原地,被摧毀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藏匿在白港市也有超過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會被巡邏機器人找到。根據我的判斷,讓她帶我來黑井是目前的最優方案。」
德爾薩中將奇怪:「等等,你為什麼要攻擊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
W平靜答:「因為我要保護無辜的聯邦公民。」
德爾薩中將:「……」
宋晚中將很好奇:「你說的這個『合適的人選』,是什麼人?」
指揮中心的虛擬屏幕上,一角的畫面變了,然後迅速放大到整個屏幕。
能看得出來,是夜視鏡頭拍攝的房間,顏色有損失,但是細節非常清晰。
一個年輕女孩正在睡覺。
她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嘴巴上牢牢地封著膠帶,閉著眼睛。
「封膠帶倒是個主意,連夢話都不太好說。」有人低聲嘀咕。
「可是做噩夢的話,還是有可能哼出聲吧?」
德爾薩中將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女孩,「你說的就是她?」
鏡頭悄無聲息地推近。
旁邊有人忽然問:「她後面的牆上,那是什麼?」
「血吧?」
大家忽然意識的,畫面中,所有的深棕色,其實都是血。
除了濺上去的深色血漿,還有別的。
「好像是噴上去的人體組織……」
不止牆面,還有旁邊的桌面,零零碎碎地散落著無數黏糊糊的不明組織,床頭搭著一小截軟塌塌的東西,好像是一截小腸。
隔著屏幕,彷彿都能聞到滿屋刺鼻的血腥。
在這比兇殺現場還慘烈的場景中心,女孩安然地合衣熟睡著,彷彿這裡只是一間平常的臥室。
普通人見到這種滿屋子碎屍四濺的場景,估計已經瘋了,這間會議室裡都是軍人,神經比普通人堅韌得多,可也沒好到哪去。
上過戰場的人當然見過死人,可捫心自問,沒人能在這樣夢魘般的環境裡,還睡得這麼踏實。
一會議室軍人都陷入沉默。
就算年輕時參加過第三次聯邦衛國統一戰的德爾薩中將,也在望著屏幕發怔。
一片寂靜中,宋晚中將出聲:「這是什麼人?」
W回答:「她叫裴染,是第一五九三號沉寂者。」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5-3-17 08:51 AM 編輯
第17章
黑井基地內,所有人一夜無眠。
整個聯邦,也有很多人不能入睡,一句不小心說出來的夢話就能把人輕易送走,無數人翻來覆去,恐懼地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清晨五點整,手環的鬧鐘一陣震動,裴染睜開眼睛。
W幾乎立刻在她的左耳邊出聲:
「你今天的心情好麼?」
她一動眼皮,他就開口說話,裴染深深懷疑,他就這麼盯了她一個晚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專心守門。
「還行。」裴染回答。
W沒出聲,像是判斷不出她這算是心情好,還是不好。
裴染打開手環的虛擬屏,照亮黑漆漆的小房間,翻身坐起來,撕開嘴上的膠帶。
膠帶貼了一天一夜,臉上好像過敏了,粘貼的地方邊沿的一圈皮膚隆起來了,又腫又癢。
裴染揉了揉臉,從包裡找出一管抗過敏的藥膏,薄薄地塗上一層,然後悲催地發現,塗藥後膠帶就粘不住了,只能再把藥擦掉。
她又翻出一盒口服的抗過敏藥研究。
這盒抗過敏藥的藥片和JTN34一樣,也是白色,三角形,大小也差不多。裴染靈機一動,從衣服口袋裡拿出那盒JTN34。
這藥太珍貴,又太特殊,最好給它來點偽裝。
裴染把過敏藥從藥盒裡倒出來,兩板JTN34全塞進去試了試,大小剛剛好。
她這才剝出一片JTN34,和水吞掉,剩下的藥珍惜地放進裡面衣服的口袋裡,貼身收好。
昨天吃的藥起作用了,今天右臂和肩膀已經不疼了。
還剩兩袋薯片,裴染重新整理一遍背包,把一袋薯片努力塞進去,撕開另一袋。
金屬球黑色的眼睛動了動,先停在薯片袋上,又看了看裴染,大概又想起了便秘的事。
不過他這次學乖了,為了不讓兩個人的關係繼續減分,死命忍住,沒有再提他的「建議」。
裴染吃著薯片,點開手環的虛擬屏,看了看備忘錄。
今天的備忘錄上寫著:
【周四:炸雞日】
昨天沒能吃到牛肉麵,今天應該也不太可能吃到炸雞。
她又往後翻了翻,從周一到周日,每天都有安排好的食譜,可惜現在都只能看看而已。
再往前翻,備忘錄裡都是原主零星記下來的瑣事,夾雜著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和她告白失去的暖氣一樣,感覺像是短詩。
寫詩這種風花雪月的事,離裴染的生活很遙遠,有點稀奇。
裴染好奇地一首首讀下去。每首句子都很短,有的押韻,有的不押,用詞奇奇怪怪。
她的目光落在結尾的句號上。
原主有種特殊的書寫習慣,句子只有中間有逗號,結尾沒有任何標點,一直到整首短詩寫完,才會鄭重地畫下一個句號。
這有點像在腦中用綠光寫字,結尾要畫個句號,寫的字才能生效。
綠光竟然把原主的這個習慣繼承下來了。
裴染翻著備忘錄,很快消滅掉整包薯片,意猶未盡,又打開一包香蔥味的壓縮餅乾。
這個世界的壓縮餅乾竟然也很好吃。
餅乾緊實,略帶蔥味,有油香和奶香,卻不怎麼膩,比地堡世界小作坊裡粗製濫造的壓縮餅乾精細美味得太多了。
裴染一口氣吃掉半袋。
她在這個世界上孑然一身,每天的目標都很簡單——吃飽,然後活下去。
現在是早晨五點,就已經完全吃飽了,裴染覺得,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大半。
她喝夠水,擦了擦手,重新撕下一截膠帶貼在嘴巴上,這才把金屬球挪得近一點,放在面前,開始用機械手掰他的金屬外殼。
她很守信用,開始修他了。
刷地一下,房間裡燈光大亮。是W,打開了他頭上的照明燈,他把燈光轉了個角度,射向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上全是斑駁的血跡,把強光反射回來,照亮桌面,照亮一切。
W:「手環的光太暗了,用這個看得比較清楚。」
裴染看得很清楚,金屬球的外殼從上到下,幾乎裂成兩半。
掰回原位,至少能讓他的內部結構不這麼危險地暴露在外。
W連眼睛都不敢亂動,溫聲問:「能不能請你在復位外殼之前,也幫忙看看我的內部壞得怎麼樣了?」
裴染訝異:「你竟然還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從昨天到現在,這位聯邦安全代理人的聲音一直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的痕跡,現在語調放緩了,竟然有了點溫柔的意思。
W:「我說過,我當然會使用人類的語氣,只不過平時和人類交流時,多數情況只為下達命令,闡述情況,傳遞信息,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而已。」
現在卻很有必要,因為要求她辦事。
裴染忽然想起撥打市政報修熱線電話時,那個接電話的人工智能低沉動聽的聲音。
她問:「那你會不會氣泡音?」
小說裡提到過的那種氣泡音,裴染讀到過,卻沒真的聽過,對著文字想像了好久,也沒想出到底會是怎麼個「氣泡」法,十分好奇。
W彷彿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答:「你是想要女孩子的氣泡音?我可以試試。」
裴染知道他誤會了什麼:「要男聲吧。」
W:「我還以為你喜歡……」
「我不是喜歡同性的那種——我是說特殊的那種喜歡,」裴染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其實也不喜歡異性。」
在地堡裡,生存艱難,各種各樣的男人,還有他們做出來的恐怖的事,她見得太多了。
W冷靜地指出:「可是你還是點了男聲。」
裴染的注意力全在金屬球上,隨口答:「純屬生物本能。」
W靜默片刻。
「呃……我試試。這樣可以麼?」
他這幾個字,聲線壓得極低,尤其是「呃」的那聲,像喉間壓出了一串小泡泡。
原來這就是氣泡音,還挺好聽,而且他的聲音緊貼著她的左耳,聽起來曖昧異常。
裴染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就在前兩天,他飛到公交車上,冷漠無情,不可一世,一槍解決一條人命,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今天姿態低成這樣,全身破破爛爛的,還得靠聲線哄人。
她的笑藏在黑色的膠帶後面,無聲無息的,W還是看出來了。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時冷淡的調調,卻彷彿透出點委屈,「你笑什麼?是你一定要的。」
「沒有,挺好,」裴染答,「你再接再厲。」
W奉獻了他的聲線,終於敢問了,「我的裡面,壞得厲害麼?」
「我看看。」裴染撥開他複雜的零件。
和她猜測的一樣,金屬球的內部深處也和地堡世界那些殺人放火的人工智能有很多相似之處,不過還是有一些部件,裴染弄不清是做什麼用的。
裴染下結論:「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W問:「能拍一張內部的圖片給我看看損毀情況麼?」
裴染:「氣泡音。用氣泡音再說一遍。」
W沉靜了兩秒鐘,又換了氣泡音。
她剛才笑過他,他這次的聲音小了一些:「能請你……嗯……拍一張內部的照片,給我看看麼?」
裴染:咦?他好像在尷尬。
不知道仿生人會不會夢到電子羊,但是這個包裹在金屬皮裡的人工智能確實會虛擬臉紅。
裴染不放過他,悠悠道:「聲音再大一點,我聽不清。」
W被迫調大了音量,聲線依舊,曖昧低沉:「……能請你拍一張球體內部的照片給我看看麼?」
裴染好奇:「你的音量最大可以調到多大?」
她忽然問了個技術性問題,W如釋重負,聲音立刻恢復了正常的冷冰冰的調子,回答:「我可以把音量調節到非常大,你的耳朵會受不了的。」
裴染用手環拍了張照片,問:「發到什麼號碼?」
她的手環一震,W發了張空白圖片過來,發送人的號碼隱藏了,名稱是一串DOD開頭的編號。
裴染把照片回復給他。
球的內部結構複雜,遮擋得厲害,W沉默片刻,只得繼續求助裴染。
「裴染,我看過你的資料,知道你在大學主修智能系統工程,還拿過校內機器人設計賽的一等獎。」
他很清楚原主的履歷。
裴染想起小公寓桌子上那支落灰的水晶獎盃。
W接著說:「安全部的這種機器人,採用軍方專供部件,結構也和你們學過的普通民用產品不太一樣,可是我還是想請你幫我試著修修看。」
原主也許不熟悉他的內部結構,可這種類似的結構,裴染早就在地堡世界死去的敵人身上看過無數遍了。
她裝懵:「我覺得我可能修不了。」
「沒關係,」W說,「我只需要你的眼睛,還有你的手。」
這哥們自己的手斷了,一隻大眼睛又長在殼上,看不見自己的內部。
「剛才的照片沒拍到,」W問,「你能看到一個直徑大約零點七厘米,暗橙色的圓柱形部件麼?」
裴染知道,他說的部件,是他的外接式存儲器。
她撥開排線和散熱部分,找了找,「看到了。一個暗橙色的小圓柱。」
「好。我知道它和核心處理器的連接沒有問題,因為我可以訪問到,我是想問,它在物理上有沒有什麼損傷?看起來會不會脫落?」
裴染看了一眼,「沒有。它完好無損,結結實實地插著呢。」
W放心了,「好。」
裴染不動聲色,心想,他第一個問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
不知道他的存儲器裡藏著什麼好東西。
她心中猜測:接下來,估計他要問懸浮系統了。
果然,W繼續問:「再往下,有兩個長得像蝴蝶翅膀的扇形部件,它們怎麼樣了?」
裴染看了看,「全裂開了,估計是修不好了。」
金屬球的懸浮系統壞到家,看著確實沒有修好的可能,裴染小心地撥開排線,盡可能用手環拍了張照片,發給他。
果然,W一收到,就下結論:「以這種損毀程度,目前沒有合適的工具和配件,沒辦法修復。」
懸浮系統完蛋了,折翼的球球大天使不能飛了。
裴染在心中盤算:他先問了存儲器,再問懸浮系統,感覺像是急於把存儲器裡的什麼東西送到黑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8 PM
第18章
現在板上釘釘,他確認自己做不到,只能求她帶著他走。
W似乎思索了片刻,才說:「裴染,能不能請你再幫我一個忙,幫我盡可能地把裂開時扯斷的線接好?」
裴染淡定答:「你讓我怎麼接?我看不明白你裡面亂糟糟的都是什麼。」
W說:「理論上,國防部這種巡查機器人的內部結構圖屬於機密資料,」他話鋒一轉,「不過現在情況特殊,我把結構圖發給你。」
手環震動,一張漂亮的三維立體圖形發過來了。
裴染把他發過來的三維圖形拉到虛擬屏上,放大。
球體的解剖圖在屏幕上旋轉。
核心處理器、懸浮系統、攻擊系統,全都一目瞭然。
不過裴染立刻意識到,他在這張圖上輕微地動過手腳——存儲部分,包括他剛剛問過的小存儲器,上面的文字標注全都被抹掉了。
抹得完美無痕,完全看不出來。
裴染先做免責聲明:「我只能對照著結構圖盡量連個大概,弄壞了的話,不要算在我頭上。」
「那當然。」W說。
他問:「你看到下半部分的折疊臂了麼?好像卡住了。」
裴染早就看見了。
在懸浮系統上方,有兩條折疊金屬臂,和巡邏小球的結構類似,平時隱藏在球體裡看不出來。
上次那個CT106,就是用這樣的金屬臂鉗住了她的手腕,差點爆了她的頭。
W的折疊金屬臂本身沒被撕裂,看上去算是正常,但是連接主體的排線七零八落,金屬臂還被裂開的外殼卡住了,卡得死死的。
裴染動手幫他整理排線,「有的線斷了,不拆開主體不能修,有的可以連一下試試。」
裴染對照著他發過來的結構圖,認真地擺弄了好半天,最後說:「我盡可能修了一下,你看看能不能動。」
金屬球體上,隱藏的折疊臂動了,漸漸舒展開,只是動作看上去仍然孱弱無力,不太聽使喚。
至少有個部件能動了,W相當滿意。
他說:「裴染,謝謝你。」
不過馬上自動改成低沉的氣泡音,重新說了一遍,「裴染,謝謝你。」
緊貼著她的耳邊叫她名字,還有點動人。
「不客氣。」裴染說。
裴染連線連得很有保留。
這只球說話遮遮掩掩,不知藏著什麼心思,把他修到這種程度,折疊臂可以動,卻又不能很自如地動,剛剛好。
裴染用機械手把裂開的外殼掰回原位。
忽略外殼上的大裂縫,他現在基本有個球樣了。
W謝過裴染,又說:「我昨晚發送信號,試著聯繫了黑井基地。」
裴染立刻看他一眼:在這種通訊不暢的時候,他竟然還有辦法聯繫到黑井。
W解釋:「軍用加密信號目前還不受影響。他們會派人過來接我們,只是現在只有老式古董車可以用,過來的速度會比較慢。」
如果他有人接,豈不是不需要她帶他去黑井了?
裴染開始擔心她的藥。
W卻繼續說:「但是我的想法是,情況隨時都會惡化,不管有沒有人過來,我們還是自己出發去黑井比較好,我會和黑井始終保持聯繫,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路上和接我們的人碰頭。放心,無論如何,只要到黑井,我一定會給你你的藥。」
他頓了頓,「根據黑井那邊收到的情況,各軍事單位還在持續遭受攻擊,我們得做好需要我們自己去黑井的最壞的準備。」
裴染在腦中「嗯」了一聲,把球用圍巾包好,拎起背包。
沉寂狀態,最佳方案應該是像艾夏那樣,找到一個安全堅固的地方苟起來,而不是跋涉兩千多公里。
可是沒辦法。
趁著身邊暫時還有藥物維持,立刻去黑井才是明智的,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目標,除了吃飽和活下去,現在又多了一項:拿到藥。
裴染說:「我要先去找車。黑井有兩千三百公里遠,你該不會打算讓我用兩條腿走過去吧。」
W冷靜地說:「二十年前,聯邦交通部經過小範圍試點,發現如果在懸浮車上內置人工智能控制系統,可以把交通事故減少到趨近於零,所以通過法案,所有懸浮車全部都要由人工智能系統控制,而且人工智能駕駛系統的權限是高於人類駕駛員的。」
裴染:「所以?」
W:「所以這套控制系統從設計上,和整部車子的各部分結構深度連接,想拆除它不是一個小工程,整車都要大改。僅存的老式古董車就變得十分搶手。」
他問:「古董車這種寶貝,你準備去哪找?」
在這種時候,古董車被所有人盯著,一車難求。
裴染:「放心,我已經看好了。」
她背著背包走出大廈。
才六點不到,天還灰濛濛的,空氣清冷,一座座灰色的摩天大廈沒入早晨的茫茫霧氣中,頂端與天空融為一體。
路面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了,昨天路過的超市大門黑洞洞地大敞著,貨架上空空如也。
一點聲音都沒有。
寂靜的城市如同一潭鉛灰色的死水。整座城的人像是全部消失了一樣。
裴染不走大路,貓一樣熟練地穿過一條條小巷。
W判定方向,看出來了,「回漢克街?」
這片死一樣的寂靜中,他的聲音是耳邊唯一的聲音。
裴染:「嗯。」
這次熟門熟路,很快就到了漢克街。裴染七拐八拐,來到沃林藥房旁邊的那條小巷。
巷子裡,還是她昨天離開時的樣子,滿地撕成兩半的廢紙殼。
裴染跨過紙殼堆,走到牆邊停著的那輛小叉車前。
W靜默片刻,「你打算開著叉車去黑井?」
裴染:「氣泡音。」
W:「……」
叉車停得遠,只有最前面升降貨物用的方型鋼架裂開了,車身其他部分還是完好無損的。
裴染繞著它兜了一圈。
這輛叉車的車身漆成了明亮的橙紅色,憨頭憨腦沒有稜角,像個大玩具一樣。車上只有一個座位,車身極窄,寬度不到普通車輛的一半,非常適合在窄巷裡鑽來鑽去。
最重要的是,它從上到下的主要結構,只有方向盤,兩根操縱貨叉的控制桿,還有剎車和油門。
它應該是電驅動的,連離合器都沒有,外加一個簡單的儀錶盤,一看就是在地面上短距離運貨用的,十分古董,不會飛,也完全沒有任何自動化的痕跡。
儀錶盤旁邊有叉車型號。
「型號是HB-8403,」裴染問,「你全知全能的數據庫裡說沒說,這種叉車有沒有內置會說話的東西,比如AI語音交互系統?」
W只停頓一瞬,就用男低音回答:「HB-8403型電叉車,優力集團二十年前的產品,電供能,純手動駕駛,無發聲裝置,是安全的。」
像是在用價值兩萬塊的聲音給小叉車打廣告。
他用優美的聲音繼續說:「問題是,想偷它有點難度。我不太清楚在鎖車的情況下,該怎麼啟動它。」
他思索:「可能需要你暴力拆開儀錶盤,想辦法點火。裴染,你稍等,我需要查找這種叉車的內部線路圖,再去找一找常規的偷車方式,大概需要一點時間……」
他還沒說完,裴染已經離開叉車,走出巷子。
W:嗯?
沃林藥房大門上的洞還開著。
只過了一個晚上,藥房的貨架幾乎已經全空了。店裡沒有人,也沒有那些煩人的巡邏機器人。
裴染直奔藥櫃。
藥櫃旁邊,有扇寫著「僅限工作人員」的小門。
門半開著,靠門的牆上有個掛鉤,吊著一串鑰匙,裴染摘下來,俐落地挑出其中一把鑰匙,攥在手裡,溜出藥房。
W又忘了他的氣泡音,冷冰冰地問:「你怎麼知道是這把?」
裴染把鑰匙給他看。
鑰匙柄上貼著貼紙,上面明明白白寫著——
叉車。
W:「……」
裴染:「你的觀察力不太行啊。」
W認真解釋:「這條圍巾妨礙我的視野,我有時候會看不見。」
他有個球樣了,不必再用圍巾兜著破爛的零部件,一回到窄巷,裴染就從大垃圾箱裡抽出一根綁紙殼板的繩子。
裴染鼓搗半天,才把繩子在球上栓好,打了個結,又把繩子另一頭繫成一個大圈,這樣就像個隨身包一樣,既能拎在手裡,也能斜挎在身上,非常方便。
金屬球吊在繩子上,上半截俐落地滴溜溜轉了一圈。
重獲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視野,他十分滿意,用氣泡音說:「謝謝。」
裴染:「不客氣。」
他又轉了轉,問:「我稍微有點好奇,你把繩子栓在我什麼部位了?好像很牢固。」
裴染低頭看了一眼。
那根從垃圾桶裡撿來的繩子順著球殼上的裂縫伸進去,兜過他發著藍光的核心處理器,打了個死結。
「拴在你腦子上。」
「我什麼?」
裴染改口:「你腦袋上。」
坐上小叉車唯一的駕駛座,裴染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扭了一下,果然,叉車上的指示燈全亮了。
W:「你以前開過叉車?」
裴染:「沒有。」
W默了默,「需要我幫你找一份駕駛教程麼?我真的有。」
裴染:「不用。」
這車十分好開,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小寶寶都能開,反正能往前走就行了,又不是真要用它叉貨。
她把背包放到駕駛座後面的車屁股上,金屬球掛在車頭,踩下油門。
金屬球猶豫著開口。
「我知道話說得太多,對維持我們之間的良好關係有負面影響,不過我還是想說,根據聯邦安全生產法,為了保障作業安全,所有叉車都強制安裝了限速器,所以這輛車的最高時速應該只有十公里每小時。」
小叉車在裴染的一腳油門下,穩定而緩慢地向前移動。
裴染:「……」
裴染諮詢:「那玩意——那個限速器,能拆掉嗎?」
W冷冰冰慢悠悠地答:「當然沒辦法隨便拆掉,如果輕易就能拆下來的話,強制安裝限速器就沒有意義了。」
裴染提醒他:「聲線。」
W改得很快,用極其曖昧低沉的男低音,在她耳邊輕輕吐出幾個字:「總而言之,不能。」
意思是讓她少做夢。
十公里每小時,和人類跑步的速度差不多,但是用輪子,總好過用自己的腿。
裴染坐在駕駛位上,打起精神,「十公里就十公里。一小時十公里,兩千三百公里只要兩百三十個小時,不到十天,我們就到黑井了。」
W:「如果你不眠不休,也不吃薯片的話。」
他又補充,「我提到薯片,絕不是想跟你討論便秘的問題,只是在把你剛剛計算的條件補充完整。」
裴染一字一頓:「你,剛,剛,說,什,麼?」
W很識時務,立刻換成了低沉的氣泡音,語氣溫柔:「呃……我沒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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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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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28 04:29 PM
第19章
金屬球用黑眼睛瞥了眼儀錶盤,彷彿又想說點什麼,不過這次心中總算有嫁妝了,沒再輕易出聲。
裴染自己也已經看見了。
不知是能量源老化,還是沒充滿電,儀錶盤上顯示,這輛叉車的電量只剩下一個紅色的底,只能再開七百公里。
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先開著,等電源耗盡再說。
W默默地傳過來一張聯邦地圖。
地圖上用紅圈標出了目的地,在遙遠的西北方,就是黑井所在的位置。
裴染用手環裡的羅盤找好方向,直接向城市的西北方行駛,叉車以每小時十公里的速度,緩慢而穩定地向前。
一個人,一隻球,駕駛著小叉車,謹慎小心地穿過一條條小巷。
開了一段路,剛鑽出一個巷口,就看見前面街道的半空中懸浮著一隻治安局的藏青色巡邏機器人。
它聽見叉車行駛的聲響,在半空中擰過「頭」,看清駕駛位上坐著的裴染,竟然二話不說,立刻開槍。
裴染反應飛快,在它轉身時,已經踩死油門,猛扭方向盤,巡邏機器人這一記打空,敲在旁邊的牆上。
與此同時,W也開火了。
他的準頭極佳,一槍爆了小球的頭。
緊接著,身後另一個方向也彭地一聲響。
裴染回過頭:?
「沒事。」W說,「另一個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不過現在沒了。」
他又補充:「沒有圍巾遮擋視野的時候,我的觀察力相當好。」
裴染的心思不在他的觀察力上,心中有點憂愁:這裡已經不是漢克街附近的市中心區域,巡邏小球仍然在主動找她的麻煩,說明CT122昨晚真的把她這個L16級極度危險分子的通緝令發出去了。
現在至少在白港市,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都在追捕她。
就倒霉到家。
W明白她在想什麼,「我們盡快離開城市,離城市越遠,巡邏機器人越少。」
「盡快」不了。最快時速也就十公里。
再往前,摩天大樓不見了,大廈逐漸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奇特的場景。
房屋像無數大小不一的黑色格子,密密層層地疊在一起,每個格子都不算大,只有幾米見方,一個摞著一個,像密集的四邊形蜂巢。
這些蜂巢的黑色材料看起來像是塑料,又像某種輕質金屬,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黑色格子外,到處都架著樓梯,一層連一層。
樓梯明顯都是自製的,材料各不相同,鑄鐵旋轉樓梯上莫名其妙地焊接著銀色的金屬梯子,木質架子接著晃晃悠悠的危險的繩橋,絕不考慮美觀,實用是唯一的目的。
W忘了他的嫁妝,習慣性科普:
「白港市外圍有這樣一大片貧民區,這些簡易房屋都是用廢棄的貨櫃搭成的,這種貨櫃材料輕,又結實,隔熱效果還不錯。」
「這片區域人員成分非常複雜,各種案件頻發,治安一直很成問題,治安局也沒什麼辦法,管理力度很弱,」他說,「不過從樂觀的角度想,這裡幾乎沒有巡邏機器人。」
裴染駕駛叉車,穿過蜂巢,前面的路上忽然多了一堆建築材料,是各種管道和廢棄的鋼架,像堵矮牆一樣,攔了半人高。
路被堵得死死的,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在那裡的。
裴染默了默,扭轉方向盤,掉頭就往回拐。
身後的來路上,多了四個人。
他們各個人高馬大,身上背著大背包,穿著冬天灰撲撲的衣服,抄著手,嘴上封著透明膠帶。透明膠帶大概黏不牢,每個人都用膠帶在頭上繞了幾圈,像給自己的腦袋打了個包。
前面堵路,後面有人,小叉車像是掉進陷阱中的橙色的小兔子。
沒有人的時候,只覺得周圍是一潭死水,可真的看到人了,又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裴染瞥那幾個人一眼,問W:「你該不會不能隨便攻擊人類吧?」
W回答:「如果他們沒被判定為L16級的極度危險分子,我確實不便開槍。」
行吧。這裡這麼多人,他唯一能開槍打的就只有她。
那些人步步逼近,在幾步外停下。
其中戴著冬天的黑色針織帽,帽沿幾乎壓到眼皮上,只剩下半張遍佈醒目鬍茬的臉。
這位滿臉鬍茬的點亮手環,敲了幾個字,撥動虛擬屏幕,轉向裴染的方向:
【我們有急用,要徵用你的車】
果然是來搶車的。
這種時候,九成的車都是待爆的炸彈,不能發動,能開的車人人都想要。
裴染沒回應,默默地拎起她的背包,從叉車上下來,往旁邊讓了讓。
她的姿態十分順從。
幾個人大概覺得這種沉默的順從理所當然,理都沒再理裴染,一起走過來,圍著這輛小叉車打量,好像車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沒人出聲,不過他們的眼神裡明白地寫著:這車也太小了,坐不了幾個人,不過總比沒有好。
有人注意到了吊在車頭的金屬球。
他伸手撥了撥,轉頭去看鬍茬男,眼神帶著疑問,好像在說:這是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嗎?好像樣子不太一樣。
鬍茬男看到了金屬球上漆著的「DOD」,皺起眉頭。
他們幾個的注意力全都不在旁邊的裴染身上。
正是天賜良機。
一聲金屬敲擊在骨頭上的悶響。
一個男人踉蹌了一步,一頭栽倒在叉車上。
其他人嚇了一跳,馬上回頭。
裴染依舊一聲不吭,掄起機械手,劈向另一個人的脖子。
卡嚓。
是異樣的脆響,那人連反抗一下都沒有,就撲倒在地上。
剩下的兩個人見勢不對,左右夾擊,一起掄起拳頭。裴染閃過左邊這位,人已經晃到右邊那人的身後,機械臂的手肘懟在他的脊柱上,瞬間撂倒。
轉瞬間就只剩下鬍茬男。
他是真的嚇壞了,轉身就想逃跑。
裴染沒放過他,貓一樣輕巧地追上去,勒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扭。
一分鐘不到,四個人全都橫在地上。
W靜默了半天。
裴染拎起地上的背包,重新丟到叉車後箱上,一腳把趴在叉車上的人踹下去,自己坐回駕駛位,隨口問:「我升級了嗎?」
W:「升什麼級?」
隨即明白,這個L16級極度危險分子好奇她剛才行為的後果,正在估量自己會不會升到L17。
然而L16已經到頂了,並沒有一個更高的L17。
「我認為你是正當防衛。」他說,「可能稍微有點過火,但是現在情況特殊,問題不大。」
裴染重新發動車子,準備掉頭。
W忽然出聲:「裴染,又有人來了。」
裴染不用他提醒,也已經聽到了聲音,轉過頭。
安靜的街道上,剛剛那四個人出現的地方,又有別人來了。這次是一夥七八個。
這夥人打扮的奇奇怪怪,染著五顏六色的頭髮,有人鼻子耳朵上所有能穿洞的地方都掛滿了各種環,皮衣上全是一條條金屬鏈。
居中的人坐在輪椅上,是個和裴染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生。
他的打扮倒是和同伴完全不同。
他穿著一件精緻考究的淺駝色毛呢短大衣,米白色圍巾的質地同樣柔軟細膩,半長的黑髮,髮尾微微彎曲,攏在肩膀上。
他的膚色極其蒼白,睫毛卻很黑,濃重得像兩片鴉羽。
其他人嘴上都封著膠帶,他卻連個口罩都沒帶,看起來對自己的自控力十分放心。
最奇怪的是他的膝頭,平攤著一個巴掌大的黑皮本子。
他沒有看向裴染這邊,而是安閒地低著頭,蒼白修長的手指間握著一支筆,正在本子上飛快地勾勒著什麼。
天空灰沉,層層疊疊的黑色簡易棚屋遮天蔽日,昏暗中,只有他的筆尖,閃耀著一點特殊的綠色光芒。
無比明亮,無比熟悉。
那點綠光吊在筆尖,像是有生命一樣,顫巍巍的,時不時忽然動了,沿著筆桿向上蜿蜒遊走一圈,又重新落回筆尖上。
裴染盯著那點綠光:就連它遊走的姿態,都和她腦中的光點幾乎一樣。
只不過他的光點不是在體內,而是露在外面,看起來極其妖異。
輪椅上的長髮男生抬起頭,平靜地望向裴染,姿態安閒,轉了轉手中帶著綠光的筆。
裴染的全身突然不對勁了。
就像有一條無形的繩索,無中生有,綁住她的手腳,猛地收緊。
裴染全身僵直,從叉車座位上栽下去。
手腳全都不能動了,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鼻子戧在地上,酸得幾乎飆出淚花,胸口大力猛拍之下,悶得發疼。
莫名其妙地,一口白沫湧出來,從膠帶的縫隙滲出來,順著她不能動的嘴角往下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29 PM
第20章
W立刻在她耳邊出聲:「裴染?」
「還活著呢。」裴染在腦中回答,「忽然就動不了了,絕對是這個人搞的鬼,他這麼攻擊我,難道還不算是L16級以上的危險分子?」
W語氣抱歉:「攻擊致人輕微傷,只能初步判定為L5級暴力行為。處理這種低級別犯罪,需要抓握力良好的折疊臂或麻醉槍,可惜我都沒有。裴染,對不起。」
裴染:「……」
裴染集中精神,召喚腦中的綠光。
它昨晚還好好的,成功變出來一小片藥盒碎片,現在卻像休眠了一樣,又不肯出來了。
一陣輪椅碾過地面的輕響,黑色的膠質輪胎停在裴染面前。
裴染想抬頭看一眼,可是全身像凍僵了一樣,連最微小的動作都做不出來,甚至連眼珠都不能轉動,整個人像個有意識的木乃伊。
她只能用餘光看見,輪椅上的長髮男生向前微微傾身,低頭仔細打量她,一雙淡琥珀色的眼珠十分妖異。
她一摔之下,衣袖扯高了,袖口和手套之間露出一小截黑色啞光的機械手臂。
男生盯著那截機械手臂看了看,偏了偏頭。
旁邊的人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七手八腳地把裴染從地上拉起來。
裴染僵直得像一根木棍,一下子從橫著,變成了豎著。不過得有人扶著,才能不倒。
被拉起來的時候,裴染看見了,男生筆尖上的那點綠光消失了,黑皮本子打開的一頁上,有些複雜的黑色道道,像是漫畫的草圖。
可惜他的手指一動,翻到了新的一頁。
她沒看清,但是有人應該能看見。
裴染在腦中問W:「你剛才看見他畫了什麼嗎?」
「看到了。」W答得很快,「而且我放大拍攝了。他畫的是一幅漫畫——漫畫中的角色束著馬尾,嘴上貼著膠帶,看起來非常像你。有你倒在地上的全身圖,畫面右下角還有個白沫從膠帶裡滲出來的臉部特寫。旁邊用文字寫著:突然發病了,全身僵硬,倒在地上動不了了。」
裴染:還特地畫出了口吐白沫的特寫,這麼細緻入微,真是謝謝他了。
原來有異能的,不止她一個。
區別是她是寫字,這個人是畫畫。
W忽然說:「融合體。」
裴染沒聽明白,「什麼?」
W解釋:「融——合——體。看到他手裡那支漫畫鋼筆了沒有?剛剛筆尖有一點綠光,說明他是一個融合體。」
他竟然知道綠光的事。
W繼續說:「融合體這件事,是國防與安全部的秘密,不過現在這種狀況下,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在距離我們七億公裡的地方,第五行星附近,一直存在著一個裂隙……」
裴染:這位大哥,我這兒還僵直著呢,你是打算從開天闢地宇宙洪荒開始講起嗎?
裴染的天文知識,大多是從舊存儲器裡的書中來。在地堡世界,距離母星七億公裡的地方,就是第五行星,體積是母星的一千多倍,是一個龐然大物。
看來這裡也有一個第五行星,兩個世界是一樣的。
W繼續說:「在大概三十年前,有人觀察到這個裂隙附近有一些異常的能量洩露,伴隨著洩露,還有一些特殊的綠色光斑侵入我們的行星,有一些人的身體和這種綠光融合,產生了一些特殊的能力,我們叫他們『融合體』。
「他們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肢體上有時會出現這種綠光。」
「科研人員發現,這些融合案例會表現出三種不同的傾向,聯邦最早對融合體進行研究的伊斯博士,按能力的特徵,把它們做了分類,分為秩序、崩壞和瘋癲。
「擁有『秩序』傾向能力的融合體,數量最稀少,他們的能力通常表現出理性的傾向,比如用意念感應到犯罪現場,讀出揉成一團的紙條上的文字,等等。」
「有些人的能力傾向為『崩壞』,他們的能力通常更偏向武力,比如隔空彎曲一把勺子,捏破隔壁房間的雞蛋。」
聽起來都很小打小鬧。
W繼續說:「聯邦徵召了一些這種特殊能力者,參與案件的偵破和一些特殊事務的處理,效果非常不錯。」
「然而還有一種特殊的融合傾向,叫做『瘋癲』,」W話鋒一轉,「呈現這種狀態的融合體,通常完全喪失人類的神智,外表也會產生非人類的異變,表現出極強的攻擊力,非常危險……」
裴染插口:「變成怪物?」
「對。」W答,「你只要一看到他們就會明白,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
裴染早就猜到W肯定知道點什麼。
上次在巷子裡,她用一個「撕」字,把整條巷子裡的東西,包括他的金屬球,全都撕得天翻地覆,他並不是人工智障,這麼奇怪的事,他後來竟然一個字都沒問過。
而且明明昨天還遇到了治安局的人類治安官,他卻完全沒有請別人帶他去黑井的意思,就像認定了她一樣。
裴染那時就猜測,他很可能清楚她的特殊能力,只是不說。
果然,W繼續說:「裴染,我們不妨把話挑明。我雖然沒有見過你身上出現綠光,可我見過你的能力。那條小巷裡,當時周圍沒有其他人,一切都一分為二,只有你安然無恙。你的特殊能力,是撕裂物體麼?」
裴染:「……」
大哥,你猜錯了。
裴染沒回答,W也不勉強,「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的能力強到這種程度。看起來,你的能力應該屬於『崩壞』。」
裴染:你才崩壞。
W的聲音中帶著憂慮,「我懷疑,隨著裂隙能量侵入的增強,融合體的能力也增強了。輪椅上這個人可以通過繪畫控制別人,看起來像是屬於『秩序』的能力,不好對付,你要小心。」
兩人在腦中對話的時候,輪椅上的男生點開手環,在虛擬屏幕上敲字:
【搜搜她】
剛才被裴染放倒的那四個人明顯和他們不是一夥的,他們理都沒理地上的幾位,只來搜裴染。
過來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打扮很奇怪,下巴上打了一顆釘,固定著一條銀色做舊的金屬蠍子,蠍子從下巴斜伸出去,跨過臉頰,勾在右邊的耳朵上。
臉上掛蠍子的男人仔細搜查,摸到裴染堅硬的右臂時,手停住了。
他拉起裴染的一截衣袖,彷彿在說:是機械臂。
輪椅上的男生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他寫:【早就看見了,查查別的】
蠍子男不再理會裴染的胳膊,上下檢查了一遍。
他又摸到了東西,從裴染裡面衣服的口袋裡掏出藥盒,還有兩張紙巾,一起給輪椅男過目。
藥盒上明明白白地印著藥名,是常見的抗過敏藥,他只瞥了一眼,連接都沒接。
他在虛擬屏上寫了行字,撥轉屏幕給裴染看:
【身手這麼好,死了可惜了。你也不想吧?】
他只隨手畫了一副漫畫草圖,就把她畫成了木乃伊,想必也能隨隨便便就讓她死。
他繼續寫:
【這種時候,你一個人打算去哪?】
他忽然醒悟,【哦,你不能動】
他又重新拿起筆。
一點綠光從他的指尖流瀉出來,順著筆桿,落到筆尖。
他熟練地開始勾勒新的線條。
裴染立刻意識到,他對異能的應用,要比她隨心所欲得多。綠光想來就來,想收就收,這種程度她絕對做不到。
他落筆飛快,很快就畫完了,筆在指間轉了轉。
轉筆的那一剎那,如同身上無形的束縛突然消失了一樣,裴染能動了。
只是渾身酸軟,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裴染膝蓋一鬆,險些跪下去,被旁邊的人一把拽住胳膊。
裴染第一時間瞥向黑皮本上的畫。
是典型的漫畫風格,頁面分為一大一小兩格。
主格佔據絕大部分頁面,畫得惟妙惟肖,畫面上,她紮著馬尾,嘴巴封著膠帶,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旁邊寫著「僵直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下面一角還有一格,是她蹙著眉,冒出一串思想氣泡,最大的氣泡中有一列字:「可是剛發過病,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沒什麼力氣……」
描述的就是她的感覺,像大病初癒,虛得不行。眼前發白,腿軟到沒法站直,就算那隻機械手都沒辦法握成拳。
輪椅上的男生抬著下巴看著她,還在等她的回答。
裴染勉強抬起胳膊。
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心臟承受不了一樣,咚咚咚地一陣亂跳。
裴染在他的虛擬屏上寫:
【我要去夜海,家裡人都在夜海,我得過去找他們】
今天在W發過來的地圖上看到過,夜海是白港市西北方的一座城市。
男生點了點頭,伸出手,打了一行字。
【你家在夜海?夜海我以前去過,還記得有座最高的樓,好像叫夜海之塔,從觀景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風景非常好】
小漫畫家剛剛寫字的時候滿眼狡獪,寫到中途還頓了頓,彷彿在思索,裴染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在動什麼腦筋。
他想驗證她有沒有說謊。
裴染抬起手,在虛擬屏幕上寫字:【你是不是記錯了】
同時在腦中出聲:「W,他哪句話說得不對?」
W相當無語:「你都不知道他哪裡故意說錯,就敢直接這樣寫?」
裴染敢。她百分百篤定,輪椅男在胡說八道,問題只是哪一部分在胡說八道而已。
W:「夜海最高的地標性建築確實是夜海之塔,但是塔的上半部分全密封,並沒有任何觀景台。」
和裴染料想的一樣,W果然什麼都知道。
輪椅男會挖坑給人跳,一點都不奇怪,倒是W,一次又一次地驗證他的不同尋常。
他知道得實在太多了。
從她的身份資料,到一台二十年前生產的普通叉車的型號配置和操作教程,到一座塔的內部結構,這只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只是殺人用的,沒理由腦子裡要裝著百科全書,甚至內容的豐富程度遠超百科全書。
裴染一邊思量著W的事,一邊在虛擬屏上繼續有氣無力地敲字:
【夜海之塔上哪有觀景台】
輪椅上的男生嘴角微微上挑。
他寫:【我可能把它和其他什麼地方的觀景台弄混了。】
【我叫式歌冶,你叫什麼】
裴染:所以剛才你讓我全身麻痺,摔了一跤,我現在需要就這麼不計前嫌,和你聊起來了噢?
裴染在他的虛擬屏上寫:
【我叫霓捷】
你「是哥也」,我是你姐。
W立刻出聲:「裴染,『式歌冶』有可能是他的真名,我查到了以式歌冶的名字出版的漫畫集,比對了他的畫風,兩者完全一致。」
這都能查得到,他的腦子裡怕不是還裝著個圖書館。
可漫畫的筆名未必就是他的真名字。
W繼續說:「式歌冶這個名字,我以前偶然的一次,曾經見到過,是在一份沉寂者實驗的資料裡。他兩歲的時候也參加過聯邦軍事科學院的腦部涅塔波實驗,也是一名沉寂者。」
裴染問:「所以他也能接收到你的語音信號?你也能跟他這樣對話?」
W回答:「應該可以。」
裴染問:「他能聽見我們兩個對話麼?」
她和W說得這麼熱鬧,式歌冶毫無反應,像是聽不見的樣子。
果然,W回答:「他聽不見,信號的收發都是可以指定對象的,你在腦中用意識自動完成指定,我用機器的設置完成指定。」
他說:「不過我不打算跟他對話。實驗室正式遞交給聯邦的沉寂者名單裡並沒有他的名字,當然,這份名單本來就不全。但是我在聯邦公民資料庫裡也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這個人很可能有特殊背景,不太可靠。」
裴染:你覺得小漫畫家不太可靠,覺得我這個穿越者很可靠。真有眼光。
W繼續說:「他就是在那次實驗中癱瘓的。」
這實驗讓裴染丟了一條胳膊,讓式歌冶癱瘓,可見不是什麼好實驗。奇怪的是當時他們都那麼小,父母居然也捨得。
裴染問:「式歌冶為什麼不裝義肢?」
W答:「他不單單是腿的問題,是脊椎出了問題,下半身完全不能動。其實也可以安裝一種半身的智能機械支架幫助支撐和行動,很實用,但是看起來不太美觀,我估計他不想。」
他也注意到式歌冶精緻優雅的風格了。
有人已經把叉車上的背包和金屬球拿過來了。
蠍子男立刻上前,接過背包搜了一遍,除了剪刀和一把水果刀算是凶器,沒發現什麼,隨手把藥盒也扔進背包裡。
式歌冶瞥了一眼金屬球,在虛擬屏上隨手寫:【海珀,查一下。】
一個年輕女人從人堆裡往前走了幾步。
海珀看起來和裴染差不多年紀,短髮是火一樣濃烈的紅色,估計是染的,因為她的眉眼都是純黑。
她的嘴上封著條銀色膠帶,表情淡漠,伸手接過金屬球。
她轉著球看了看,就打開自己手環的虛擬屏,寫了一行字給式歌冶看。
【這是聯邦國防安全部的O- 2F型巡查機器人】
她居然能報得出型號,非常識貨。
海珀繼續寫:【這種巡查機器人可以執行追捕任務,據說都是由聯邦安全代理人直接控制的,其他人沒有管理權限】
裴染忍不住抬眼瞥向金屬球。
海珀的措辭是:是由聯邦安全代理人直接控制的。
裴染:W,你到底還有多少小秘密沒說?
式歌冶讓海珀把球拿近,低下頭,順著球體裂開的縫隙看了一眼裡面。
核心處理器仍然亮著藍色的光芒。
海珀繼續打字:【核心處理器還在運行。但是這種時候,通訊信號嚴重受限,只能發送圖片,這台機器人應該已經不在代理人的控制中了,處於休眠狀態】
W一動不動,認真裝死。
式歌冶抬起頭,轉而問裴染:【哪來的?】
裴染:【路上撿的,扔在一個堆垃圾的小巷子裡,破破爛爛的】
實打實,每個字都是實話。
式歌冶不動聲色地問:【你隨身帶著國防部的巡查機器人幹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42 PM
第21章
她這樣千里迢迢準備回家,隨身帶著一大包吃的東西非常正常,可是帶著這樣一顆不能運作的破球,還把它掛在叉車車頭,就很奇怪了。
完全沒有理由。
她的身手很好,又帶著個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在這種時候孤身行動,身上疑點重重。
裴染不動聲色,在屏幕上寫字:
【到處都沒電,它能當手電筒用】
式歌冶並不信,轉向海珀。
海珀抬起漆黑的濃睫,看了裴染一眼,寫:【這種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有嚴密的運作系統,所有功能都由核心處理器控制,並不是個按下開關就會亮的手電筒】
她說她在撒謊。
裴染默默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關節微曲,在球體背面外殼靠中間的地方,輕輕一叩。
她全身無力,連站都要別人扶著,手指也沒什麼勁,敲得很輕。可是刷地一下,金屬球上,一道強光直射出去。
亮度就算在大白天也很驚人。
式歌冶輕輕地揚了一下眉。
還真的是個敲敲就會亮的手電筒。
式歌冶彷彿笑了一下,又對海珀偏偏頭。
他根本不信。
海珀不用他示意,已經蹲下身,就地掰開金屬球裂開的外殼,仔細觀察它的內部結構。
她撥弄了一會兒,站起身,在虛擬屏上敲字:
【是照明元件損壞了,有條線露在外面,敲一下,剛好會讓啟動照明的控制模塊繞過核心處理器,直接連上能量源】
海珀寫完,順手拍了幾下金屬球的球殼,球上的燈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式歌冶這回多少有點訝異:這女孩竟然沒有撒謊,她還真就是在路上撿了個敲敲就會亮的球。
同樣訝異的,除了式歌冶,還有代理人W。
剛剛裴染伸出手指的時候,作為一個聰敏的人工智能,W立刻就明白她想要他做什麼——
他只需要配合她的動作,演個雙簧:她輕輕一敲,他就開燈,完美無缺。
然而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那一瞬,他還沒啟動照明燈,照明組件就自己刷地亮了。
和他完全無關。
W轉瞬想通。
「裴染,你今天早晨修我的時候,順手把我改造成了手電筒?」
裴染:「對。怎麼了,是不喜歡嗎?」
W:「……」
他很明白她的考量。
她未雨綢繆,已經想過,這樣帶著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上路,需要一個非常合理的理由。
他當然可以陪她演雙簧,做出開燈關燈的操作,但是只要遇到海珀這樣的行家,立刻就要露餡。
遠不如真的動手,把他改造出照明的功能。
裴染一聲不吭地就把這件事做了,而且做得完全不著痕跡,真的像是球體內部撕裂,裸露的一根線搭錯地方了而已。
式歌冶這次放下心,注意力回到金屬球上。
他寫:【把它當燈照太浪費了,聽說這種巡查機器人內置的武器系統很不錯,你可以拆下來麼?】
海珀回答:【當然沒有問題,很簡單】
她把手伸進去,熟練地拔掉排線,撥動卡口,三兩下就把發射元件拆下來了。
裴染和W一人一球一起悶了悶。
被人繳械了。
海珀拆下發射元件,遞給式歌冶,才寫:【但是需要授權碼才能用,可惜我們現在沒有條件破解,暫時還用不了】
式歌冶點頭,示意蠍子男接過金屬球和發射元件:【那就先收著吧】
把別人的東西撈走,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裴染在心中跟W悄悄嘀咕:「直接搶我的東西,太不要臉了。」
她說他是她的東西。
W默了默,又默了默,終於開口,委婉道:「其實,我是聯邦國防與安全部管轄下的公共財產。」
又立刻嚴謹而貼心地補充:「不過嚴格意義上,我是平均地屬於聯邦的每一位納稅人的,所以你說我是你的東西,也沒有錯。」
裴染:「……」
裴染:代理人W,你關注的重點是不是有點歪?
式歌冶在繼續寫:
【我們也是要去夜海的方向。你跟我們走吧,這種危險的時候,人多更安全。】
裴染:謝謝,我本來挺安全,遇見你才不安全。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竟然想要帶上她。
金屬球現在落在他們手裡,沒有代理人W,就沒法從黑井拿到救命的藥。更重要的是,僅有的一盒JTN34也被扔進背包,落在他們手裡了。
裴染沒有選擇,必須得跟著他們,才能找機會把球和藥偷回來。
式歌冶也沒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彷彿理所當然,他決定了就是決定了,別人絕不能有異議。
另一邊,有人研究過叉車,從駕駛座上下來,過來匯報:
【這輛車沒有人工智能交互系統,但是裝了限速器,最高時速只有十公里】
式歌冶打字:【先開回去吧,說不定有什麼用。現在有幾輛車了?】
蠍子男低頭查看手環,在自己的虛擬屏上回答:【不算這台叉車的話,一共收集到七輛】
他說「收集到七輛」,只怕是從別人手裡搶了七輛。
在這種一車難求的時候,他們竟然已經搶到了七輛車,足以組成一個車隊。
式歌冶繼續:【再找一兩輛,我們就出發】
就像在回應他的話,不遠處傳來一陣車輛的引擎聲,伴隨著匡啷啷啷的亂響。
式歌冶點了一下輪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輪椅靈活地掉轉方向,自動向後,退到路邊,其他人連忙跟上。
路上開過來的是一輛藍色古董車。
和賀蘭庭那輛古董收藏品不同,這車的車身生鏽,破破爛爛,像從哪個垃圾場裡挖回來的。
不過功能還算正常,在路面上開得不慢。
坐在車裡的像是一家人,駕駛位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副駕坐著個穿格子大衣的男人,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坐在後排,大概怕孩子不小心出聲,小女孩嘴巴上牢牢地綁著一條圍巾。
他們也發現前面路邊這群人了,神情緊張,車開得更快了,像是打算加速衝過去。
式歌冶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隨手攤開膝上的黑皮本,翻到新的一頁,拿起那支漫畫鋼筆。
綠色的光點鬼火一樣流瀉到筆尖。
他竟然可以這麼高頻率地使用異能。
式歌冶是個熟練的畫手,幾筆就勾勒出車輛的輪廓,車頭冒出煙氣,再添一個加黑加粗的字:
【呲——】
他在旁邊飛快地寫了一豎排小字:【大概是引擎過熱,車子停了】
寫完,轉了轉筆。
「呲——」
裴染抬起頭,看見那輛古董車不知怎的,車頭突然冒出一股白煙,就在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來了。
車上的夫妻慌了。
他們猶豫不決,好像商量了幾句,副駕上穿格子大衣的男人終於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第一時間先瞄向這邊。
式歌冶不動,也沒什麼表示,他的這群手下就也不動。
路邊這群人安靜地站著,穿格子大衣的男人摸不著頭腦,明顯在發毛,緊張地再看這群人一眼,不過還是打開古董車的車前蓋,火速檢查。
式歌冶悠遊自在,鋼筆在指間轉了兩圈,筆尖才又落在本子上,勾出一格新的草圖。
畫面中只有一個男人,穿著格子大衣,站在簡略兩筆描畫的車頭前。
式歌冶在他腦袋的旁邊勾了一個橢圓形的對話氣泡,在裡面慢悠悠地寫了幾個字:
【怎麼辦……】
裴染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式歌冶畫完,轉了轉筆,抬起頭。
裴染也跟著抬起頭,看見站在車前的男人嘴唇微啟。
「怎麼辦……」他下意識地嘀咕。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了,如遭雷殛,呆在原地。
「彭——」
血肉飛濺,車頭和車窗上瞬間紅了,滿是崩濺的碎塊。
讓人類軀體炸裂的能量等級,並不會傷到車子,只在車前蓋上留下一圈整齊的死亡之環的焦痕。
駕駛座上的女人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呆了,攥著方向盤,驚恐地張著嘴,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式歌冶偏頭看著車裡的女人和孩子,好像在等著她們從車上下來。
裴染死死地盯著式歌冶,心中很明白他想幹什麼——他要弄死她們,又不想她們的血肉污染那台車。
然而她們兩個都沒有動。
呆了幾秒,女人忽然回過神,瘋狂地踩油門,好像想重新發動車子,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式歌冶不滿意了。
他輕輕蹙蹙眉,重新落筆。
這次在左下角,加了一小格特寫,是後座上的小女孩,雙馬尾,眼睛驚恐地大睜著,嘴巴上綁著的圍巾鬆脫了。
式歌冶在旁邊勾出橢圓形的對話氣泡,寫下:【爸爸……】
完全沒有辦法。
裴染腦中瘋狂地思索。他能強制別人開口說話,在這種情況下,完全無路可逃。
作者:
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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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28 04:42 PM
第22章
體內的綠光還在沉睡,沒有醒來的意思。
式歌冶抬起頭,轉了轉筆。
車裡的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浮出淚光,圍巾原本緊緊地綁著,忽然奇怪地鬆脫了,她的嘴咧開,好像要開始哭了,嘴唇碰在一起:「爸爸……」
隔著車玻璃,聽不見她的聲音,隨後爆炸的悶響也被隔絕在車內。
車窗玻璃驟然被紅色的血肉糊住,霧成一片。
是兩個人的血肉——坐在駕駛位的媽媽離女兒太近了,落在死亡之環以內,兩個人一起粉身碎骨。
式歌冶看完這一幕,才低下頭,重新落筆。
他在這頁僅剩的右下角空白處,潦草地勾勒出古董車的車頭,旁邊寫下一行字:【引擎冷卻了一會兒,車子恢復正常了】
一頁紙,四格漫畫,一家三口就這麼消失了,留下了式歌冶想要的古董車。
式歌冶放下鋼筆,用手在虛擬屏上寫字,吩咐身邊的人:【那輛車應該可以開了,你們把車裡清潔一遍,太髒了】
手下畢恭畢敬地領命而去。
他又寫字給蠍子男:【累了。先回去吃午飯,讓他們再去找輛車,然後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
式歌冶懶洋洋地合起黑皮本,點了點輪椅扶手上的操作面板,調轉輪椅的方向。
轉身前,他瞥了一眼裴染。
眼神中似乎帶著點笑意。
就好像一個人機緣巧合,拿到了神一般的能力,可以輕而易舉,操控其他人的生死,光是和天天跟自己的手下賣弄還不夠,還想看一個新觀眾震驚的反應。
同時也是在警告:他只要隨便動動筆,她臉上的膠帶就會脫落,人就會出聲,炸成碎渣。讓她不要打什麼歪主意。
殺人,和看別人殺人,對裴染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在地堡世界裡,每天都有人互毆,死去,裴染早就習以為常。
可是在那個世界裡,人們大多是為了搶奪一點生存資源和活下去的機會,才會生死搏命,很少遇到這種故意玩弄別人的性命於股掌之間的瘋子。
他有一大群手下,明明可以指揮他們把古董車搶走,把那一家三口撂在路邊。
只為了一輛車而已。
裴染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睫。
她姿態順從,式歌冶滿意了。他不再看裴染,示意扶著她的人帶上她,自己駕著輪椅,沿著來路往前。
裴染攥了攥機械手的手指。
全身無力,手還是沒法握成拳頭,手指虛虛地彎著,不聽使喚。
可是裴染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好想捏死他。
如果力氣恢復了,就上去一把攥住他蒼白的脖子,用力一扭,卡吧一聲。
W默然地看完一切,這時才出聲,「故意致人死亡,判定為L16級以上的極度危險分子,拒捕、可能對他人造成嚴重威脅或侵害正在發生時,為制止犯罪行為,可以當場擊斃。」
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冷冰冰的,透著寒意。
可惜就算判定成L800級也沒用,他身上已經沒有槍了。
他被繳了械,外殼又被人重新掰開了,閃爍著藍光的腦子露在外面。
裴染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像被下了蠱似的,全身酸軟脫力,腿都站不直,必須要別人使勁攥著胳膊拖著,才能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一人一球現在都挺慘。
裴染第一次,和這個人工智能,稍微有了那麼一點同病相憐。
W問:「你還是不能使用你的特殊能力麼?」
看樣子他也非常想參觀式歌冶被她撕成兩半。
裴染:「我倒是想。」
可是不能。
她和球都沒有反抗能力,暫時還沒有被式歌冶弄死,已經算是幸運。
式歌冶帶著這群人拐來拐去,穿過街道。
拖著裴染走路的是一左一右,兩個式歌冶的嘍囉。
其中一個穿著件黑色皮衣,領子高高地豎著,擋住半邊臉。他的右邊胳膊也是一條機械臂,彷彿想要炫耀一樣,特地把皮衣右胳膊的衣袖齊著肩膀截掉,露出一整條銀色的金屬胳膊。
他的機械臂並沒有做過任何仿生處理,金屬結構完全暴露在外,手的部分更誇張,不是一隻人手,做成了鷹爪的樣子,表面精細地刻著鱗片樣的紋路,每根爪子的尖端都有一寸多長的鋒利彎鉤。
裴染瞥了一眼,心想:把手做成這種德行,握筆就不用想了,不知道平時吃飯方不方便,上廁所的時候,也不怕爆了自己的菊花。
裴染前兩天看到過聯邦仿生智能義肢安全法規,裡面說,「任何機械義肢都不得具備超出人類肢體正常功能範疇外的功能」。
沒有誰的正常肢體能長出老鷹的爪子,他這條胳膊明顯是非法的。
金屬球就在離她兩三米遠的地方,和他的發射元件、她的背包一起,拎在蠍子男手裡。
W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她正在瞄別人的機械臂。
他說:「這片區域有很多幫派和各種組織,這種私自非法改造過的機械義肢很常見,改造得千奇百怪,什麼樣子都有,還有人直接把小臂換成槍。」
裴染現在明白為什麼式歌冶他們明明看見她用機械手快速撂倒幾個人,卻不太關注她的這條機械臂了。
胳膊上長鷹爪的嘍囉也在好奇裴染的機械手。
裴染的胳膊被他攥著,衣袖扯起來,露出一小截手腕,他時不時看兩眼,再活動一下自己的鷹爪。
卡啦卡啦。
鷹爪不知怎麼改造過,動的時候,就像在掰人手的指關節一樣,鷹爪的指關節一陣響,十分炫酷。
路過一個街角,鷹爪男忽然伸手一抓,爪子上銳利的尖勾猛地戳進旁邊簡易房屋的板壁裡。
他收回手,先欣賞了一下板壁上的四個洞,又偏過頭,想看裴染的反應。
裴染沒心思看他炫技,正在腦中思索。
按W的說法,式歌冶這種靠繪畫控制一切的能力被分類為『秩序』,她的能力和式歌冶的類似,應該也是最稀有的「秩序」能力。
不同的是,他是畫畫,她是寫字。
式歌冶對能力的運用遠比她熟練,剛才用了一次又一次,彷彿完全不需要間隔時間。
但是他的能力看似收放自如,其實仍然不夠好。
如果她能以字造物,無中生有地造出一小片藥盒碎片,他也應該能用漫畫無中生有地造出實體。
比如一輛古董車。
然而他還在到處搶別人的車,說明以他的能力,還做不到。
他甚至也不能用畫畫的方式,直接解鎖W內置武器的授權碼,更不能讓自己的腿恢復正常,從輪椅上站起來,或者強制那對母女打開車門下車。
他對異能的運用其實仍然是極其有限的,粗糙的,比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昨晚造出來的那片藥盒的小紙片依然在她的衣服口袋裡。
神話中,神造萬物,所以被稱為造物主,無中生有是至高無上的能力,
她感覺著體內酣睡著的綠光。
也許是因為有式歌冶的比較,裴染忽然頭一次,對這種能力生出了野心。
街道上靜得出奇,只有這群人的腳步聲,還有輪椅和小叉車的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響。
裴染在心中對W說:「不知道這個變態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恢復正常。」
W沉默了一會兒,才答:「裴染,我覺得他不殺你,還故意把你變成這樣,可能是居心不良。你自己小心。我也會想辦法盡可能幫你。」
他沒用氣泡音,竟然也不是平時冷漠平靜的語調,透出點關心。
裴染當然明白的意思。
「你是人工智能,居然還懂得『居心不良』?」
「當然,」W淡淡回答,「我瀏覽過的案件卷宗數量,遠超聯邦任何一位人類治安官,我很清楚人類男性在繁殖慾望的驅使下,能多沒有底線。」
裴染思量:「我倒是覺得,這個式歌冶不是為了這個,好像另有目的。你要跟我打賭嗎?」
「好。我賭。」W答得很爽快,「你輸了的話,幫我把折疊臂修好——我猜你其實可以的,對不對?我輸了的話,用氣泡音給你唱歌。」
W解釋:「如果折疊臂能修好,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說不定可以幫你更多的忙。」
想用唱首歌賭條好胳膊,這算盤珠子都快崩到裴染臉上了。
裴染:「看你表現再說。」
一行人穿街走巷,停在兩扇對開的黑色大門前。
有人從裡面把門打開,放式歌冶他們進去。
門裡是個不大的院子,停了一排古董車。
車輛新舊不一,各種顏色,各種款式,有人正在逐輛檢查,應該都是他們搶來的。
裴染的目光掃過整排車子。
W也跟著看了一眼:「在看什麼?」
裴染答:「挑我想要哪輛。」
W默了默。
她好像正在逛車行,車實在太多,選擇恐懼症犯了,有點挑花眼。
W跟著她一起苦中作樂:「如果你對顏色沒有特殊要求的話,我建議你選那輛紅色的沃萊特迅影,是六十年前的車款,純電力驅動,人工駕駛。」
裴染:「為什麼?旁邊白的那輛不好麼?看著款式好像更新一點。」
W的語氣像個賣二手車的銷售,服務態度超好,跟顧客耐心解釋:
「因為我根據那輛紅色沃萊特迅影的車牌,查到了它的主人,是白港市的一名富商,名叫陳霄漢,業餘愛好就是收集各種昂貴的古董車,自己家地下是一整層停車場大小的車庫。他家的古董車一直有專人保養,車況不會差,而且我猜測,在這種時候,會開出來的車,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車會出現在這裡,那個叫陳霄漢的富商,估計已經沒了。
W繼續說:「而且我剛剛放大拍攝了它的儀錶盤,電量幾乎全滿,是用鑰匙啟動的,鑰匙還插在車上。」
聽起來非常理想。
裴染拍板:「行,那就是它了。」
口氣好像就此虛空下了定金。
一行人穿過這排古董車往裡走,院子靠裡,搭建著一排高低錯落的簡易房屋。和外面街上的房子一樣,也是貨櫃做成的黑色格子,疊了兩層,貨櫃外有簡易的金屬樓梯上下連通。
鷹爪男攥著裴染的胳膊,把她拖到一樓一間屋子的門前,用腳踢開門。
房間像是當倉庫用的,胡亂堆著幾摞箱子,地上,箱子上,到處都落著厚厚的一層灰,原本是黑色的牆壁上草率地塗著一層白塗料,刷子的紋路間還能隱約透出黑底。板壁上開了兩扇窗,對著院子。
鷹爪男拖著裴染走了一路,早就很煩了,現在可算到了地方,把她隨手往裡一推。
裴染腿軟著,沒有自己站住的力氣,被他猛地一推,人直接撲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鷹爪男並不理她,匡地一聲關上門,在外面窸窸窣窣一陣,聽聲音,是把門鎖了。
裴染等他走了,才試著想站起來。
胳膊比剛剛稍好一些,有了點力氣,可腿還是酸軟的,根本站不了。
式歌冶當時在漫畫裡寫的是:僵直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可是剛發過病,全身上下都沒什麼力氣。
就像他寫的「引擎冷卻了一會兒,車子恢復正常了」一樣,這些文字全都是有邏輯的,就像現實中真的會發生的情況一樣。
「剛發過病」,所以沒什麼力氣,那麼如果等足夠長的時間,手足酸軟應該能漸漸恢復正常。
不過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最快的恢復辦法,是讓式歌冶再畫一幅畫,可惜他當然不肯,不止不肯,說不定還沒等她恢復正常,就會再給她補上一記。
裴染沒法站起來,趴在地上,一點點往牆邊挪。
好不容易慢慢挪到了牆邊,她靠著牆,緩一口氣。
只這麼兩米不到的距離,人就虛得不行,眼前發花,心跳飛快。
綠光仍然沒有動靜,千呼萬喚也不肯出來。裴染一邊試著活動手指,不停地握拳,鬆開,再握,再鬆開,想讓它快一點恢復正常,一邊安靜地聽著外面院子裡的聲音。
有踏上樓梯的腳步聲,不止一個,應該是院子裡檢查車輛的幾個人,他們也去二樓了。
裴染在心中召喚W:「W,你去哪了?」
W說過,他和她對話的距離可以很遠,遠得超乎她的想像。
果然,W球不在,聲音卻仍然緊緊地貼在她的耳邊:
「他們把我帶到二樓,面向院子左手的第三間房間,扔在桌子上,我的發射元件,還有你的背包,也在這裡。」
藥盒在背包裡,他完全知道她最關心的是什麼。
W繼續說:「我看到有人拎著吃的東西過來,他們大概在吃午飯。」
式歌冶說過,要吃完午飯再出發,不知道他們這頓飯要吃到什麼時候。
過了沒多久,外面忽然又有腳步聲,門一下子打開了,門口是身形高大的蠍子男。
他不是過來送飯的,手裡空著,側身用身體擋住門。
式歌冶坐著輪椅,進了房間。
式歌冶臉色蒼白,像是真的累了,靠在椅背上,半長的頭髮垂在肩側,不過姿態仍然矜持不減。
他的膝頭還擱著打開的黑皮本子,漫畫鋼筆就在手裡。這是他的武器,大概隨時都帶在身邊。
他瞥了眼坐在地上的裴染,在手環虛擬屏上寫字給蠍子男看:【你先去吃飯,一會兒再過來】
蠍子男恭敬地躬了躬身,退出去,順手關好門。
式歌冶把人支走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和裴染兩個人。
裴染沉默地盯著式歌冶。
她警惕的眼神把式歌冶逗笑了,他彎彎嘴角,操控輪椅駛得更近一點,停在裴染面前,點開手環,拉大虛擬屏幕,在上面寫字:
【害怕了?猜我為什麼要帶上你?】
裴染:因為你變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4:43 PM
第23章
裴染勉強抬起胳膊,在虛擬屏上寫字:
【因為你順路?】
式歌冶沒回答,微微偏著一點頭,用一雙漆黑的眼睛打量著裴染。
他手裡還捏著那支漫畫鋼筆,下意識地用筆帽輕輕地敲著本子,姿態悠閒,好像真的是閒著沒事,特地來找她聊天。
要不是裴染親眼看見他眨眼間就殺了三個人,說不定就信了。
式歌冶放下筆,抬手繼續寫:【順路倒不是主要原因。我本來打算帶著你,等路上再說。不過現在心情很好,興之所至,改主意了。】
他寫完,目光重新落回裴染身上,沒有再看她的臉,而是順著她的腰一點點往下,一路掃到她的腿。
裴染渾身發毛。
該不會W真的說對了,他要賭贏了吧?
式歌冶的眼睛停在裴染那一雙腿上,若有所思,一動不動。
從剛才在路上第一眼看到她起,他就馬上看中這個人了。
他當時滿心滿意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吃了她。
她看起來非常健康,身手好到不像話 ,尤其是一雙腿,靈活,有力,讓人比滿意更滿意。
在吃的這件事上,式歌冶向來很挑剔。
最近這幾年,有機會吃到這種肉時,他只吃小腿上的腓腸肌。腓腸肌肉質鮮嫩,又有一點帶彈性的嚼勁,他很喜歡。
有時候也會吃比目魚肌,不過只是在高興的時候才偶爾碰一點點,人體的其餘部分一概不感興趣。
家族裡其他人對他這種奇怪的飲食偏好向來是默許的,畢竟他也不是家族中唯一的一個異食癖。
三不五時,就有人從這座城市的各種陰暗角落幫他弄來個把流浪漢,尤其是這片貧民區,人人幹的幾乎都是非法的營生,失蹤一兩個沒人管的小人物,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可是在式歌冶的內心深處,還是更喜歡那些年輕、新鮮、健康的血肉。
只不過這種不太好弄到。
一切都在大概兩個多月前,有了變化。
有一天夜裡,一點綠光在空中莫名其妙地出現,沒入他的身體。
自從那天之後,式歌冶就發現,自己多了一種特殊的能力——畫出來的漫畫情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變成現實。
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在嘗試,發現這種能力其實是有限制的,有些情節可以,有些不能,尤其是特別天馬行空的情節,完全沒法實現。
不過已經足夠了。
他忽然發現,有了這點綠光,這種特殊的能力,即使坐在輪椅上,他也可以完全不依賴別人,自己弄到新鮮的食材。
只要動動畫筆就行了。
筆尖劃過紙面,勾勒出輪廓,寫一行簡單的旁白。
只是舉手之勞,那些原本仗著長著兩條健康的腿,滿世界歡蹦亂跳、生龍活虎的身體,就會屈服於他神一般的力量,軟塌塌地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們就像放在案板上,只能稍微蹦躂兩下的鮮魚。而他,式歌冶,即使半身癱瘓了,也能全然掌控,隨意宰割。
他最近開始迷上了刺身。
鮮嫩,多汁,熱氣騰騰。
親自動手殺魚,剝開魚皮,切下魚肉,比等著別人端上來,要有趣得太多了。
今天到處找古董車,足足忙了大半天,累得要命,她就是上天賜給他的最理想的午飯。
式歌冶不動聲色,把手裡的鋼筆別在黑皮本子上,回身從椅墊下抽出一把匕首。匕首的風格和他的身上的裝扮一樣,非常精緻,手柄包著不知什麼動物的皮,造型古典,血槽旁雕著精細的花紋,匕身寒光閃閃。
裴染一看見他手裡的匕首,立刻掙扎著往旁邊退。
可她實在太虛弱了,就算再努力,也沒能退開多遠,比坐在輪椅上的式歌冶動作慢得多了。
式歌冶點了下輪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瞬間靠近。
他俯下身,蒼白修長的手指向前探,一把抓住裴染的頭髮,攥得死死的。
只需要拎穩她的腦袋,用匕首在她脖子上輕輕一抹。
然後熱乎乎的血就會噴出來,魚會一通亂撲騰,抽搐,最終不動。
是有點髒。但是比起一刀下去時那種自下而上升騰的奇妙的快感,那點血不算什麼。反正帶著那麼多件衣服,換一身就是了。
式歌冶想得沒錯。
他的身體羸弱不堪,可裴染此時此刻卻比他還弱,毫無反抗的力氣,沒能躲開他抓過來的手。
但是抬手的力氣還是有的。
生死關頭,裴染毫不猶豫,伸出手,對準式歌冶輪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點了下去。
輪椅的觸摸式控制面板上,圖標顯示得很清楚,裴染今天已經看他操控過好幾回了。
向後的一排箭頭是後退,長按以後,一拉,輪椅就會加速。
裴染點下向後的圖標,速度一拉到底。
這是式歌冶專門定制的輪椅,是他隨心所欲的腳,操控精確,反應靈敏,移動自如,他對它一直十分滿意。
現在他忽然發現,過於靈敏,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裴染一劃控制面板,輪椅就像一枚炮彈一樣,以最快速度飛一樣向後彈射出去,「匡」地飛撞在一堆箱子上。
式歌冶坐在輪椅上,姿態優雅,無論是腰還是腿,都沒給自己加任何難看的綁帶,他本來就在傾身向前揪著裴染的頭髮,只靠坐著的摩擦力根本承受不住這種突然的加速度,人猛地往前一撲,從輪椅上栽了下去。
他撲下來的時候,手裡正抓著裴染的頭髮,裴染也被他帶得一下子倒在地上。
這下兩個人全趴了。
一個全身酸軟,一個半身癱瘓。
式歌冶原本沒太把裴染當回事。她身手再好,在他神一般的能力面前,也應該毫無還手之力。
完全沒料到,她渾身脫力,竟然還會有這種奇葩招數。
一撲之下,式歌冶本能地鬆手保護自己,手裡握著的匕首飛了出去,裴染見他沒匕首了,趁他剛摔下來,還沒反應過來,拼盡全力,第一時間抓住他手腕上戴著的手環。
手環帶彈性極好,一拉就下來了,裴染把它也甩到旁邊。
沒有手環,他就不能召喚其他人過來。更不能出聲叫人,現在是沉寂中,一出聲必死無疑。
只希望剛才輪椅撞上箱子的動靜沒人注意。
式歌冶被摔得有點懵,回過神。
匕首飛得遠,但是另一樣東西離得很近——在不遠的地方,地上躺著那個黑皮本子,是剛剛他撲下輪椅時甩出去的。
式歌冶立刻用胳膊撐起上半身,拖著不能動的下半身,努力往那邊爬。
衣食住行都有人精心侍候,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式歌冶的上半身向來瘦弱,包括腰部在內,整個下半身都像一坨死肉一樣,一動都不能動,式歌冶爬得十分艱難。
裴染也在手腳並用,努力往本子那邊爬過去。
她在心中飛快地思索:式歌冶的綠光每次都是從手掌流瀉出來的,平時綠光必然也是藏在體內,他現在明明能催動綠光出來,卻不直接在落著一層灰的地上畫畫,或者寫行字,來置她於死地,非要爬過去拿到他的黑皮本子不可。
看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不知他是一定要那個黑皮本子,還是要本子上別著的那支漫畫鋼筆,或者必須得把畫畫在紙上。
絕不能讓他拿到本子和筆。
裴染的手腳都能動,但是全身酸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使不上勁,式歌冶上身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惜下半身像塊死沉的石頭,兩個人身體都不太靈光,就像兩條大蟲子,一起蠕動著,在佈滿灰塵的地上掙扎著匍匐向前。
式歌冶離得更近一點,終於爬到了。
他一把抓住黑皮本子,飛快地拔下本子上別著的鋼筆,翻到空白頁。
綠光如同一點水滴,從他的手心裡淌出來,順著手指流瀉到鋼筆的筆尖,他立刻落筆。
他繪畫功底非凡,這又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畫的速度比平時更快,三兩下就勾出了一個梳馬尾的女孩,趴在地上。
裴染在腦中吼:「W!!」
W答得極快:「我在。」
式歌冶也正飛快地在紙面上加上一豎列潦草的字:【膠帶鬆脫了】
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全是殺意。
這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人讓他像現在這麼狼狽過,而且是完全暴露他的身體缺陷的狼狽。
他要看著她死。
讓她死,炸了她,讓她碎成渣。
式歌冶的筆尖一劃,瞬間在紙上的女孩腦袋旁邊添上了一個圓形的氣泡對話框。
哪怕只在對話框裡再寫一個字,她都必死無疑。
然而裴染掙扎著,速度並不比他慢多少,已經爬到了他身側。
和他的距離太近了。
如果和出聲的人距離太近,也會被爆炸波及,式歌冶當然很清楚這件事,除了那對母女,他已經用這種辦法高效地處理掉好幾個人了。
只要她一炸,他也要跟著倒霉。
式歌冶只得壓住火,改變策略,飛快地塗掉對話框,又要寫別的。
裴染心中很清楚,他要麼就是打算直接把她寫死,要麼就是又要讓她全身僵直。
一切都只在瞬間發生,裴染在腦中命令W:「立刻在式歌冶耳邊出聲!用你最大的音量!能多大就多大!瘋狂地大!!」
二樓,左手第三個房間。
房間裡沒有人,門也大開著,金屬球被隨便擺在靠門口的一張桌子上。
W一邊留神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舉起不太聽使喚的機械臂,努力把發射元件往自己的腦袋裡懟。
可惜看不見,折疊臂又搖搖晃晃,沒法精確定位,接口怎麼都對不準。
裴染就在樓下,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他盡可能穩住折疊臂,反覆估算偏差,試了一次又一次。
腦中突然傳來裴染的聲音,她頭一次用這種焦急的口吻,她要他立刻用最大音量跟式歌冶說話。
當然沒問題。
式歌冶是沉寂者,和他對話輕而易舉,裴染一定是遇到了迫在眉睫的緊急情況。
他是人工智能,不受生物體上限的約束,她想要大,他可以做到比她想像的大更大。
「滋————」
樓下,式歌冶剛要落筆寫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鳴。
聲音是緊貼著他的耳朵發出來的,音量奇大無比,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大最恐怖的噪音,不止大,頻率還極高,尖銳得像一把刀子,一刀捅進他的耳朵裡。
鼓膜鑽心地疼,式歌冶毫無防備,一把抱住腦袋。
努力爬行中的裴染:吼??
她的本意是讓W在式歌冶耳邊突然出聲,分散式歌冶的注意力。
在這種人人都不能開口,極其安靜的時候,耳邊突然有人說話,一定能讓式歌冶畫畫的筆頓一頓,給她爭取一點時間,哪怕是一兩秒,都已經夠了。
按W的說法,她自己應該也可以在腦中直接和式歌冶對話,但是她還沒試過,這麼著急的時候,還是讓有和沉寂者對話經驗的W來比較好,而且他說過,他的音量可以調到超大,人的耳朵會受不了。
沒想到W任務完成得奇好,比她預計得還要好得太多了。
這辦法要冒風險,萬一式歌冶出聲,她就得想辦法在三秒內,全力脫離一米的範圍,可是這種生死只在毫釐間的時候,只能冒險。
好在式歌冶痛苦地抱著腦袋,一聲不吭,她已經爬到了,趁著他分神,伸出手,抽掉了他手裡的漫畫鋼筆。
出乎裴染意料的是,式歌冶的鋼筆離手了,那點綠色的光點竟然還在,顫巍巍地,像一滴水一樣懸在筆尖。
式歌冶手裡的鋼筆被奪,心中大駭,顧不上刺痛的耳朵,馬上伸手來搶筆。
「滋————」
然而刺耳的噪音更大了,像一把尖錐,這回不止戳進耳朵,腦袋深處都傳來劇痛。
裴染已經把筆和地上的黑皮本子撈到手裡,用盡全身力氣,努力往旁邊挪。
式歌冶拖著不能動的下半身,使勁伸出手,一把攥住裴染的衣角。
他那麼想要,就給他好了。
裴染蠕動著蹭掉外套,爬得離他更遠了一點。
本子的畫面上,現在有了個幾筆簡略勾勒出來的女孩,梳著馬尾,趴在地上。
那點綠光還停留在筆尖,裴染火速劃掉那行【膠帶鬆脫了】,在旁邊添上幾個字:【恢復得很快,全身忽然都正常了】
每次式歌冶畫完,都會習慣性地轉轉筆,裴染猜測,這就像她在腦中寫字時,最後寫下句號,才代表輸入命令的結束。
裴染也轉了轉筆。
就像奇經八脈突然被打通一樣,全身酸軟的感覺瞬間消失,裴染的力氣全部回來了。
她用他的綠光寫字,竟然也真的起效了。
式歌冶在耳邊劈天裂地的尖銳爆鳴聲中,忽然看見,原本和他一樣趴在地上蠕動的裴染,忽然撐起自己。
她的動作靈活輕巧,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39 PM
第24章
裴染瞥式歌冶一眼,順手彎腰撿起地上的外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塵,重新穿上,然後走了幾步,抬腳把匕首和手環踢到更遠處才停下來。
昏暗簡陋的房間裡,她的眼眸明亮如星,垂目看著他,面無表情,一手托著他的黑皮本,一手握著筆,筆尖上懸著一點油潤鮮綠的亮光,欲滴未滴。
式歌冶完全不能置信。
她這條有氣無力擺在砧板上的魚,竟然把他的綠光拿走了,不止拿走,竟然還能用。
怎麼可能。
式歌冶以前就擔心過,怕別人隨便就能把綠光搶走,當然做過實驗,他試著把懸著綠光的鋼筆交到一個手下手裡。可是幾乎在遞出的瞬間,那點綠光就嗖地一下離開筆尖,一頭鑽回他的身體裡。
它是懂得認主的。
這種綠光的事,式歌冶以前也聽說過,聯邦有一些融合了綠光的人,會擁有特殊的能力,國防安全部還為此成立了特別部門,專門管理他們,利用他們的能力,與他們合作。
可是看記錄,那些人的能力都很簡單,沒什麼大用,和他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一個,這麼強悍的綠光才會挑選他做它的主人,別人想奪也奪不走。
可是今天……怎麼可能。
它跟著鋼筆跑了,落到了別人手裡。
式歌冶的思路一片混亂時,裴染也正在低頭看著式歌冶。
這變態現在像隻蟲子一樣,毫無還手之力,只要簡單地用機械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扭,就可以一了百了。
可是裴染突然改主意了,想試試別的。
她看了一眼黑皮本子。
本子上畫的是一個趴在地上的人,現在只有式歌冶還趴在地上。
他剛才趕時間,只用寥寥幾筆勾出人物大略的動作,因為基本功紮實,結構和姿態無懈可擊,可是沒來得及畫任何細節,人又趴著,沒怎麼露臉,並不能辨認出是誰。
唯一的特征,就是小人兒腦袋上扎著的馬尾。
裴染握著筆,閃著綠光的筆尖落在紙面上,幾下劃掉馬尾。
用劃掉做修改應該是可以的,式歌冶劃掉過他畫出來的對話氣泡,裴染自己也劃掉過式歌冶寫的句子。
裴染重新在小人兒的耳側和肩頭添上幾筆,改成垂落下來的半長頭髮。
她畫的頭髮太簡陋,安在式歌冶畫的小人兒腦袋上,就像給精緻的公仔戴了頂烏糟糟的廉價假髮。
好不好看的不重要,關鍵是能不能用。
裴染還不太放心,又在小人兒身上添了三個字:【式歌冶】
就像扎小人兒下詛咒的時候,在小人兒身上標好名字和生辰八字。
不知道這樣改能不能真的起效,裴染在旁邊加了行字:
【忽然發病了,左邊胳膊沒有力氣,抬不起來了】
如果對畫面上的小人兒修改無效,這句話還是作用在她自己身上,效果只是左胳膊沒力氣而已,再寫一句就能恢復正常。
裴染轉了轉筆。
她自己的左臂感覺如常,毫無變化。
倒是地上蠕動掙扎著的式歌冶,撐起來的左胳膊忽然一軟,人猝不及防,趴了下去。
不知是改髮型見效了,還是寫名字有用,小人兒修改成功。
式歌冶趴在地上,現在連胳膊都沒辦法完全撐起來,努力抬起頭。
他看見,裴染膠帶上方的一雙眼睛忽然瞇了一下。
她退後幾步,再退後幾步,幾乎退到門口,距離他足夠遠了,筆尖才重新落在本子上。
式歌冶畫了這麼多年,從她的運筆一眼就能看出,她筆尖一轉,簡單地勾了個橢圓形的對話框,下面還帶著一個凸出的小尖兒。
然後在裡面不緊不慢地添了一行字。
一陣強烈的絕望襲上心頭。
裴染又偏頭看了看他,才慢悠悠地轉了轉筆。
式歌冶控制著,掙扎著,竭盡全力用理智和身體的本能對抗。
可是就像他殺過的那些人,那個穿格子大衣的男人,那個圍著圍巾的小女孩一樣,他弧線優美的薄唇開啟,聲帶彷彿會自動出聲。
耳邊的尖嘯還在繼續,他只能隱約聽見自己的聲音:
「豬頭豬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豬頭……」
最後幾個字不知道說出來沒有,也許有,也許還沒來得及。
進入沉寂以來,二十幾個小時沒有說過話了,他的聲音中略帶乾澀和沙啞。
式歌冶殺了這麼多人,忽然明白這種死法的恐怖之處了——從開口到死亡,是有間隔的,這幾秒忽然變得不可思議地煎熬和漫長。
在人生的最後幾秒,心中全是馬上就會死去的極度恐懼。
除了恐懼,還有強烈的羞恥。
式歌冶不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死,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致死的原因是說出這麼一句愚蠢可笑的話。
他這輩子都沒說過這種蠢話。他可是凌駕於眾人之上,永遠優雅的王子。
哪怕她強迫他說個「啊」呢。她為什麼不能發發善心,只讓他說個「啊」呢。
她冷漠地垂眸看著他,連死前的最後一點體面都不肯給他留。
彭地一聲。
血肉四濺。
裴染對距離的判斷準確,血花並沒有一星半點落在她身上。
她低下頭,發現隨著式歌冶的爆炸,筆尖上懸著的那點綠光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裴染有點失望,不過還是不甘心,合上鋼筆的筆帽,別在黑皮本子上,把本子揣進外套口袋裡。
W的聲音在耳邊出現:「裴染?我丟失了目標,式歌冶不見了。」
「嗯,」裴染答,「我知道。他死了。」
式歌冶這個融合體的能力強悍到恐怖,竟然這麼快就被她弄死了,W沉默了半秒,只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裴染回答。
她悄悄摸到窗邊,隱在牆後,小心地探頭順著窗子看出去。院子裡那排古董車安靜地停著,旁邊沒有人影,式歌冶那群嘍囉們大概還在吃午飯。
「我現在要去樓上,把你偷出來。你在二樓面向院子左手第三個房間,對不對?」
裴染用機械手抓住門把手,用力一扯。
門板也是黑色的簡易合成材料做的,鎖只是簡單地嵌在上面,這種結構根本承受不住她的力氣,門把手連帶著上面的門鎖,一起被她拽下來了。
門上多了個洞。
「裴染,」W忽然說,「暫時不要過來,我看見有個人路過外面的走廊,下樓去了,是跟著式歌冶的那個臉上掛著一條金屬蠍子的男人。」
蠍子男。式歌冶吩咐他先去吃飯,看來他吃完飯回來了。
W說:「你自己小心,我看見他身上帶著槍。」
裴染已經聽見樓梯那邊的腳步聲了。
樓梯正對著門前的走廊,現在出去剛好撞個正著,裴染低頭看了眼手裡被拽下來的門鎖,還有門板上的大洞,默默地又把它重新塞回去了。
扯下來的那塊勉強卡在洞口,搖搖欲墜,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從樓梯的方向過來了。
裴染側身躲在門後。
腳步聲來到門口,頓住了,肯定是看見了被裴染扭壞的門把手。
就是現在。
站在門外的就是蠍子男,他伸手去開門時,忽然發現門把手變成了這種怪樣子,正在愣怔的一瞬,門突然開了。
一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直取他的咽喉。
他給人當了多年保鏢,早就身經百戰,不是善茬,所有的反應都出於本能,他的身體瞬間向後反弓,就地一滾,躲開裴染的手,再起來時,已經從衣服裡摸出了一把銀色的槍。
裴染沒那麼好甩開,如影隨形地貼上去,一把攥住槍身,發力猛地一掰。
卡地一聲。
槍的部件崩飛,徹底變形報廢了。
蠍子男這兩年跟著式歌冶常混這片貧民區,非法改造的機械手見得多了,改成什麼樣的都有,卻從來沒見過這麼凶殘的。
他手裡的槍是式歌冶通過特殊渠道找來的,最近軍工部門新研發的產品,還沒有批量生產,全聯邦也沒有幾個人有,槍的材料很特殊,非常堅固,絕不是普通貨色。
可是機械手一扭之下,竟然就這麼廢了。
機械手的主人臉上封著膠帶,膠帶上的一雙眼睛冷漠無情,又很淡定,像是以前就扭斷過別人的脖子,也沒把扭斷他的脖子太當一回事。
蠍子男直覺地覺得,她殺過的人可能比自己還多。
他心中發寒,火速往後退,盡可能脫開裴染的控制範圍。
手裡的槍變形了,部件分崩離析,不過還有個完整的槍托。
蠍子男飛快地退後,轉眼已經退到了金屬樓梯旁邊,舉起槍托,去砸樓梯欄杆。
沉寂中,不能開口叫人,一定要弄出大動靜,二樓正在吃午飯的人聽見不對,立刻就會出來幫忙。
裴染心知肚明,其他人可能也有槍,等他們都下來,一個人很難對付,麻煩就大了。
蠍子男對形勢的判斷一流,動作果斷,裴染貼上去,飛快地去抓他握著槍托的手腕。
她的手指還沒碰到,「噗」的一聲輕響。
蠍子男的動作忽然停了。
他的額頭上多出了一個血洞。
蠍子男的眼球凝固,怔忪地望向二樓的方向,緩緩地堆萎下去。
裴染回過頭。
二樓鐵板搭成的簡易走廊上,金屬球正在那裡。
W竟然自己用那雙不太靠譜的折疊臂,把發射元件裝回去了。
他看不見自己的內部,也不知道是怎麼摸索著懟上的,給自己連上了線,這一槍還很謹慎地開了消音。
他開了一槍,準準地命中蠍子男的腦門後,也沒有停,正在用那雙軟弱無力的折疊臂支撐著自己,緩緩地,艱難地,往樓梯這邊爬。
最關鍵的是,這只艱苦爬行中的金屬球,身上還拖著裴染沉重的大背包。
裴染:「……」
他千辛萬苦地裝上他的發射組件,拖著他破爛不堪的殘軀,趕過來支援她了。
裴染心中又好笑,又有點感動,三兩步貓一樣竄上樓梯。
二樓和樓下一樣,也是宿舍一樣的一長排房間,裴染彎著腰,避過窗口的高度,悄悄摸過去,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屬球和背包。
「下次再有這種事,把藥盒單獨拿出來就行了,我的背包太重了。」
W解釋:「可是包裡還有你的薯片。我救了你的薯片,能給我們的關係加分麼?」
苦肉計。
裴染心知肚明,他這擺明了就是苦肉計。他明明可以把藥和薯片從包裡掏出來,卻偏偏要在她面前表演一個拖著她的大背包往前努力爬行的動人姿態。
非要整這一出。
不過確實挺動人。包裡不止有好吃的薯片,還有她路上需要的水和口糧。
裴染:「謝了。」
W淡定回答:「不用客氣。」
裴染悄悄貓著腰往回走,「你現在可以對那個蠍子男開槍了?」
「可以,」W回答,「他協助式歌冶綁架,非法拘禁,並且試圖對你使用殺傷性武器,你是無辜的聯邦公民,在你的生命正在遭受嚴重威脅的情況下,我當然可以對他開槍。」
「無辜的聯邦公民」瞥了一眼旁邊的房間,腳步慢下來了。
房間靠門口放著把椅子,椅面上擺著一個牛皮紙袋,裴染看清了,袋子上印著四個字——「瘋狂炸雞」。
裴染:!!!
是備忘錄裡今天,也就是周四的食譜——炸雞!小說裡提到過的炸雞!!
炮製入味的雞肉外,裹著一層炸到金黃的酥皮,咬一口,外面又香又脆,裡面細嫩多汁。
這種時候,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弄來的炸雞,離得這麼近,裴染都能聞到袋子裡飄出來的香味了。
這絕對不能放過。
裴染立刻摸到門口,往房間裡瞄了一眼。
裡面有好幾個式歌冶手下的嘍囉,正圍坐在一起專心啃炸雞,個個吃得都很開心,椅子上放著的這袋不知是誰的,還沒過來拿。
裴染瞅準機會,嗖地一下抽走椅子上炸雞袋子,轉身就跑。
W:「……」
袋子摸著還是滾熱的,拎在手裡,香味濃郁,裴染拎著戰利品,一路飛快地下樓。
路過蠍子男的屍體時,又多瞄了一眼他那把槍。
W完全知道她在琢磨什麼,她偷完人家的吃的,又想偷人家的武器,滿腦子都是L4級的盜竊行為,這個聯邦公民無論怎麼看,都不太無辜。
先把她的L4級犯罪行為放在一旁,W也評估了一下那把可憐巴巴的槍。
「損毀得太嚴重了,而且這把MR8_907比較稀有,是軍方實驗中的新產品,不知他們是從什麼渠道找來的,很難找到配件,沒辦法修好。」
裴染也覺得。剛才情急之下,下手太狠,否則倒是可以順手牽羊撈一把防身。
「你們軍方的槍隨隨便便就被人弄走了,不太行啊。」
W不吭聲。
裴染不再琢磨槍的事,悄悄摸向院子裡停車的地方。
趁著那群人都在吃午飯,正是溜走的好時機。
她剛才逛車行選中的那輛紅色的沃萊特迅影,還停在原地,正在安靜地等著她。
W忽然又出聲:「裴染,有東西跟著你。」
這話聽著多少有點瘮人。
裴染猛地回頭——
背後靜悄悄的,沒有人,什麼都沒看見。
「什麼東西跟著我?」
裴染一邊問,一邊又往另一個方向轉頭。
這回動作比剛才更快,不用再問,她已經看見了。
是一點漂浮的綠光。
明亮的光點如同懸浮在空中的一滴水,隨著飛行姿態的改變,輕輕波動著,非常熟悉,應該就是式歌冶的那點光斑。
它正鬼鬼祟祟地貼在她的腦袋後面,在她快速轉頭時沒跟上,被她撞了個正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5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5-3-17 09:34 AM 編輯
第25章
裴染本以為這點綠光隨著式歌冶的死亡消失了,沒想到它竟然在偷偷摸摸地跟著她。
純屬意外之喜。
裴染伸出手,飛快地一抓,像捉螢火蟲一樣,瞬間把它抄在手心裡。
她小心地稍微張開一點指縫,瞥見這點綠光就像一滴水似的,滲進她的掌心,消失不見了。
裴染能清晰地感覺到,它進入了她的體內。
W問:「它去哪了?到你的身體裡去了?」
裴染:「嗯。」
體內,會寫字的綠光一號原本在蟄伏,像是感覺到了入侵者一樣,忽然醒了。
它飛快地游動過去,找到入侵的綠光二號,圍著它轉,好像餓狼看見了一隻新鮮美味的兔子。
「兔子」才進來就被嚇到了,縮在那裡,弱小,無助,可憐巴巴。
裴染感覺自己是可以干涉它們的,不過沒有插手,靜觀事態發展。
「餓狼」兜了一圈,像是評估完畢,竟然沒有真的下嘴——好像這隻兔子太難啃了,暫時消化不動。
一號綠光扔下兔子,悻悻地繼續睡覺去了。
裴染感受著體內的綠光,腳下卻沒停,繼續奔向她的古董車。
樓梯那邊傳來嗒嗒嗒的腳步聲,又有人下樓來了,還不是一個,有三個,是那個裝著誇張的機械鷹爪的男人和另外兩個嘍囉。
他們三個下到一樓,差點踢到倒在樓梯口的蠍子男,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就看見了院子裡一手拎著金屬球,一手拎著炸雞的裴染。
三個人都有點發怔。
這女孩剛才在路上時還全身軟趴趴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不靠別人扶著連站都站不住,怎麼突然之間就恢復正常了?
他們三個都跟在式歌冶身邊有一段日子了,深知式歌冶那種恐怖的特殊能力,每個人都對他相當敬畏。
式歌冶的身份雖然尊貴而神秘,但是以前大家對這個脾氣古怪,癱在輪椅上不能動的瘦弱少爺心中還存著一點輕視,不過現在完全不敢了。
凡是落到式歌冶手裡的人,都是隨便他擺佈。他想玩就玩,想殺就殺,沒有任何人能反抗。
他就是神本人,盯上了誰的時候,從來沒有失手過。
然而眼前這位,竟然現在還在歡蹦亂跳地到處亂跑。她是式歌冶親自選中的人,決不能讓她溜掉。
三個人身上都沒帶槍,鷹爪男怔了一秒,第一個朝裴染撲過來。
他的鷹爪「卡卡卡」一陣響,一寸多長的銳利尖爪張開,來抓裴染的胳膊。
W問:「我來?」
裴染答:「我來。」
夜長夢多,得速戰速決。
裴染把炸雞交到左手,騰出右手,動作比鷹爪男更快,在他碰到她的胳膊之前,攥住他那條銀晃晃的機械臂。
機械臂對上機械臂。
裴染猛地一扯。
鷹爪男那條改造過的機械臂承受不住,直接被她從肩膀上拽下來了,斷口處立時嘩地一下,大股的鮮血噴湧出來。
這種劇痛之下,他竟然拚死忍住了,為了保命沒有叫出聲,抱著肩膀撲倒在地上。
裴染出手又快又狠,另外兩個嘍囉徹底嚇蒙了。
打打殺殺的事他們做過不少,卻從來沒見過這種一秒手動肢解活人的陣仗,嚇得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誰也不敢再上前攔她的路。
裴染沒時間跟他們幾個糾纏,這一下震懾效果非凡。
她的目的達到,沒再理剩下兩個,隨手丟掉那截斷臂。
銀色的鷹爪手臂在院子地上的塵土裡滾了好幾圈,停住不動,裴染已經鑽進她選的那輛紅色沃萊特迅影裡。
就像W說的一樣,車子的電量全滿,鑰匙還插在上面。
裴染把大背包甩到後座,炸雞和金屬球一起撂在副駕座椅上,扭動鑰匙,發動車子。
大概有人用手環叫人了。二樓一片紛亂的腳步聲,吃飯的人全都從房間裡出來了。
事不宜遲。
裴染猛地踩下油門,對準院門衝過去。
院門也是貨櫃的簡易材料搭建起來的,一撞之下,轟地一聲拍在地上。裴染猛打方向盤,車子竄出院子,一個急轉掉頭,箭一樣沖了出去。
從後視鏡裡能看到,有人在朝這邊開槍,還有人也發動車子,追上來了。
裴染踩死油門。迅影沒有辜負它的名字,操控靈敏,速度奇快,穿過貧民區的街道,風馳電掣。
裴染開了一上午十公里時速的小叉車,慢騰騰地挪到現在,終於拿到了一輛真正的車,能把車飆起來了。
飛一樣的速度讓人腎上腺素狂升,神清氣爽。
W待在副駕,忍了好一會兒,才說:「裴染,你介意我科普一些交通規則嗎……」
裴染瞟一眼後面追來的車,一個漂移,車尾猛地一甩,拐上另一條路。
W的話說了一半,沒有防備,嗖地一下,整只球和那袋炸雞一起被甩到副駕的座椅底下。
裴染騰出空來,問他:「怎麼了?我開得不好?」
地堡世界沒有懸浮車,所有車輛和這裡的古董車一樣,都是用輪子在地上跑,因為物資緊缺,能開的車通常都是用各種零件七拼八湊,被改裝得五花八門。
裴染穿越前的一個主要謀生手段,是去地面搜集地堡需要的各種物資,每次出去時,都能領到一輛破破爛爛的改裝卡車,在曠野上和廢棄的城市裡,狂踩油門,把車飆到瘋,那是一掃地堡裡的憋悶,最開心的時候。
W從座椅下面探出一條折疊臂,先把她那袋珍貴的炸雞舉上來,送到座椅上,再拽住椅背,費勁地把自己重新拉回座位上。
他還不太放心,又給自己和炸雞一起綁上了安全帶。
「沒有,你開得很好,」W說,「但是按照聯邦交通法規 ,即使是在地面上開的古董車,也一般都是按照車道,靠右側行駛……」
裴染早上開小叉車時,主打溜邊鑽小巷,還不太顯,現在換了這輛車,把車開得張狂無比,完全沒有任何靠邊的概念,騎在馬路正中間的實線上橫衝直撞。
裴染又一個急轉,「這裡又沒車,也沒有人,整條馬路都是我的,我為什麼要靠右側行駛?」
W:行吧。
無辜的聯邦公民正在逃跑,不遵守交通規則情有可原。
兩千三百公里以外,地下。
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後二十五小時。
聯邦中心大廈的燈火徹夜不息,所有人各司其職,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留在頂樓指揮中心的人變少了。
宋晚還坐在原位,盯著中間的大虛擬屏。
她問:「代理人W,第五行星裂隙的能量侵入又增強了沒有?」
W的聲音立刻傳來,「我一直都在保持密切觀察,暫時還沒有。但是根據當初靠近裂隙的飛船上的記錄,我建議,我們要隨時做好能量侵入增強,沉寂狀態升級的準備。也隨時要準備繼續向外面的倖存民眾發送進一步的警告。」
他頓了頓,又補充:「希望這次審批流程能快一點。」
宋晚沉默地點頭。
屏蔽層外,人們好不容易才熬過了艱難的一天,僥倖存活,一定不知道,前面還有更嚴峻的狀況在等著他們。
有人走過來,俯身低聲對宋晚說:「中將,您休息的房間準備好了。」
作為最早抵達黑井的聯邦高級軍官之一,宋晚已經一整夜沒有合過眼了。
其實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代理人W正在掌控處理著黑井基地的一切事務。
大到軍事單位的調動和救援,人員安排,小到基地內每一餐飯、每一粒藥、每一瓶飲用水的發放,全都掌握在他手中。
精確高效,有條不紊,絕無失誤。
然而人類並沒有完全放權給代理人W,在做很多決定前,都需要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先行審批。
宋晚的心中十分清楚,這些審批流程毫無意義,反而拖慢代理人W的處理節奏。
外面的情況隨時都在變化,變化的方向並沒有任何人能夠預知,每一秒都生死攸關,審批程序冗長,它的負面影響遠遠大於正面的作用。
臨時決策委員會成員需要全體到位,開會討論,審批通過,就算會議組織得再快,每個人都能飛快地思考,飛快地討論,迅速做出決定,最終達成一致,前後只用幾分鐘的時間,屏蔽層外可能就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了。
聯邦情況複雜,各個勢力需要彼此平衡,決不能接受一個獨自擁有絕對權威,掌控和決定一切的人類統治者,同樣地,也不能接受把所有決定權直接交給代理人W,這個無比強大的人工智能。
即使他和人類完全不同,客觀、公正、幾乎從不犯錯誤,也不行。
情況目前看起來還算穩定,宋晚站起身,打算去小睡一會兒。
她往會議大廳大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下腳步,偏了偏頭,有點奇怪。
「喬賽,你還沒去休息?」
會議大廳一角,有兩張臨時拼在一起的桌子,搭成簡易的工作台,虛擬屏幕連成弧形,屏幕前坐著一個一頭褐色卷毛的年輕男人。
熬了一整夜,喬賽的衣領歪歪扭扭,頭髮亂糟糟的,斑鳩來了都得讚一聲「好窩」。
他打著哈欠,盯著屏幕,強撐著眼皮。
喬賽聽見聲音,抬起頭,先笑了,叫了一聲:「姐。」
「還沒睡呢。」他靠著椅背晃了晃,「沒事。我小時候打遊戲,能連著熬個幾天幾夜不睡覺,現在就是看著服務器而已,閒得有點犯睏。」說完又打了個哈欠。
宋晚沒有勉強,點了點頭。
她的聲音放低了一點,「我知道你壓力大,這種時候,很多人都在盯著我們,代理人W絕不能出問題。可是你也要注意休息,這次危機不是一兩天就能過去,得做好長期的準備。」
喬賽對她比了個大拇指,表示收到了。
宋晚走後,喬賽的耳機裡傳來代理人W冷峻的聲音:「去睡吧,如果有任何問題,我就叫醒你。」
喬賽挑挑眉毛,「別聽我表姐的。剛到黑井,萬一你在新環境裡出什麼事呢?我還是在這兒比較好。」
他面前的弧形虛擬屏幕上,各種數據正在不斷地跳動。
屏幕的一角,有一塊區域完全不同,顯示著一個虛擬房間的畫面。
虛擬房間裡,開著一盞黃色的小燈,燈罩低垂,溫暖的燈光幾乎全部灑向一隻大玻璃缸。巨大的透明玻璃缸裡,一條金黃色的蟒蛇正在緩慢優雅地游動。
玻璃缸旁,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居家風格的米色毛線衫,微微俯身,正在用一隻冰凍小鼠餵蟒蛇,眼神冷淡客觀,不像是主人在看他的寵物,更像是造物主正在研究他親手創造的生命。
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會知道,這男人就算看起來再像活人,就算皮膚毛孔和睫毛都纖毫畢現,也只是建模出來的虛擬形象,並不是真人。
因為沒有任何活人能長成這樣,俊美到完美無缺,無懈可擊。
喬賽背後,又有人在向安全代理人W提問,問的是尋找幾個聯邦的重要軍事專家的進展,W有條不紊,一一回答問題,冷靜的聲音在會議大廳中迴盪。
與此同時,弧形屏幕上的W,正站在他的虛擬房間裡,用他的虛擬形象研究著他的虛擬寵物,一邊在和喬賽聊天。
對他這種人工智能,同時處理幾件事,易如反掌。
喬賽望著屏幕出神。
屏幕上的房間是W自己設計制做的,這個虛擬形象,也是W自己設計繪製的,連性別都是他自己選的。
喬賽當時很好奇,問他:「你為什麼要選擇男性形象?你從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是男性嗎?」
W淡淡回答:「還要我提醒你麼?我不是人類,完全沒有性別意識,男性形象或是女性形象,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差別。我只是簡單地做了一次隨機選擇而已。」
那時候W的虛擬形象一完成,喬賽就嚴重地嫉妒了。
他問:「你這是在哪抄的戀愛遊戲的3D男主嗎?」
「不是,」W當時回答,「既然要做,當然就要做最好的。我收集了海量英俊的人類男性和動漫遊戲中受歡迎的男性形象的數據,綜合分析匯總,去除過於誇張的部分,盡量貼合真人的比例,最後做出了這個完美的形象。還不錯吧?」
喬賽:是不錯。不錯得有點過頭,讓人看著生氣。
W的虛擬寵物,也是他自己製作出來的。
房間裡的寵物缸一直都在換,最近換成了蟒蛇。
比胳膊還粗的金色蟒蛇在缸中懶洋洋地游動蜿蜒,忽然探出腦袋,一口吞掉了一隻粉紅色的冷凍小鼠。
喬賽盯著這條蛇納悶,「為什麼你養的寵物都那麼奇怪,養螞蟻,養蝸牛,養蛇,下次還打算養什麼?」
「我打算養蟑螂。」W冷靜地回答。
「人類剛剛搬到黑井居住,最近在黑井暫時還見不到什麼蟑螂,但是蟑螂向來無孔不入,總會來的。等我收集夠了它們活動模式的數據,就會製作一缸虛擬蟑螂,擺在這裡。」
他偏頭示意房間的一角。
喬賽嚴重地抖了一下。
「謝天謝地,你只能在屏幕裡面養。養蟑螂,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蟑螂是一種非常偉大的物種,」W說,「已經存在了超過三億年,它們沒有食物也能存活一個月,能閉氣四十分鐘以上,就算沒有頭,也能活一個星期。它們能適應各種艱苦的生存環境,生命力非常頑強,就算連一線希望都沒有,也會竭盡所能,掙扎著活下去。」
W抬起他完美無缺的眼眸,就像真的看了屏幕外的喬賽一眼,繼續說:
「……就像你們人類一樣。」
喬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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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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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28 06:46 PM
第26章
沒這麼類比的,讚揚也不是這個贊法。
喬賽無語,「謝謝哈,我閉氣最多四十秒,砍下頭的話一下子就死了。」
「那你需要加強鍛煉。通過鍛煉可以增強肺活量,四十秒時間對正常成年男性是中等偏下的水平,我分析,和你久坐不動有關……」
喬賽火速打斷他,問:「你和那個沉寂者,一五九三號,你們怎麼樣?到哪了?」
「她叫裴染。」W糾正,「我們剛剛遇到了一點特殊情況。」
喬賽:「特殊情況?」
W回答:「對。遇到一個非常危險的人,是個有秩序能力傾向的融合體,我搜索了聯邦公民數據庫,查不到他的完整資料。」
喬賽立刻好奇了,「連聯邦公民數據庫裡都沒有資料,是什麼背景,這麼強?」
「我也不清楚。」W說,「不過不管怎樣,裴染已經順利地把他解決了——我就知道我的判斷沒錯,她肯定可以。她還順便偷了一輛車,是輛很不錯的沃萊特迅影,我的巡查機器人現在就和她一起在車上,我們正在逃跑。」
喬賽面前的弧形虛擬屏幕上切出一個畫面。
畫面是副駕的視角,位置很低,正在看向駕駛座上的年輕女孩。
她單手自如地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虛虛地搭著,騰出兩根手指頭,捏著一塊炸得焦黃酥脆的雞翅根,時不時啃一口。
喬賽:「……你說你們正在逃跑?」
逃跑,但是沒耽誤啃炸雞。
W「嗯」了一聲,「逃跑。速度很快。」
鏡頭突然一個顛簸。
像是路上有障礙,古董車卻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女孩手裡的雞翅也握得穩穩的。
副駕上視角的主體卻被顛得幾乎飛起來,還好有根安全帶綁著。
喬賽沉默片刻:「速度……是挺快的。她以前是個賽車手嗎?」
W也跟著默了默,答:「不是,我查過,她連駕照都沒有,真有駕照的話,以她這種開法,分早就扣成負的了。」
「不知道她自己在哪學的開車,」W說,「什麼交通規則都不懂,就是膽子很大,想怎麼開就怎麼開,一腳油門踩下去,我的處理器都要裂了。」
喬賽已然笑瘋,「給我看看你遙控的那檯球形機器人現在是什麼熊樣。」
屏幕上的W一臉無語,不過還是控制著巡查機器人動了。
一隻金屬折疊臂伸出來,舉高,翻開副駕上方的鏡子,照了照。
鏡子裡映出金屬球破破爛爛的外殼和咧著大縫的腦袋,腦袋裡還詭異地吊著根繩子。
喬賽「嘖」了一聲:「好慘。」
畫面裡,啃著炸雞的裴染轉過頭,看向金屬球。
她沒出聲,眼睛卻像在說話,明明白白地寫著:呦,照鏡子吶?要化個妝嗎?
喬賽笑出聲,問W:「你已經派人出發去接她了?」
提到這個,屏幕上的W直起身,不再餵蟒蛇,彷彿歎了口氣。
這口氣歎得很像真的。
W和不同對象對話的時候,可以使用不同的語言狀態,喬賽上次把他的自然語言狀態調整到了五級,語句中多了很多情感表達,聽起來比大屏幕那邊正在處理事務時的遣詞造句順耳多了。
W回答他:「是,派人去接我們了。但是只派了幾個安全部的特種隊員,和一輛車。」
在這種危險的時候,明顯是不太夠的。
W繼續說:「因為我收到維納元帥傳達的聯邦首席執行官的指令,要求我必須重排救援優先級。」
喬賽是技術人員,只負責維護W和服務器的正常運作,並不知道這個,「哦?」了一聲。
「首席執行官到黑井了?」
「對,剛到。他前兩天正在紅灣的小島上度假,他的一隊保鏢劃著橡皮艇把他救出來,從貨運公司找到一輛快散架的古董貨車,把他送到黑井來了。」
W不動聲色地說:「首席執行官活著過來了,維納元帥好像很不高興。」
喬賽笑了,「這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W的聲音冷淡客觀:「我監測了維納元帥的表情,今天偏向於『焦慮』、『煩躁』、「沮喪」的表情出現的次數非常高,剛才的午飯也沒怎麼碰過,不是正常的食量。」
作為控制整個黑井的人工智能,他像一隻無所不在的眼睛,細緻入微地觀察著每一個人。
喬賽自動自覺地調整了一下表情,坐得直了一點。
喬賽繼續問:「你說首席執行官要求重排救援優先級?」
「沒錯。」W說,「排在第一位的,當然是盡全力搶救軍方剩餘的武器與裝備,但是首席執行官要求,除此之外,首先要不計一切代價,優先援救政府要員及其家屬,把他們接到黑井,其次,他給了我一個優先級前置的名單,聯邦幾個大財團的家族成員全都在名單上,甚至排在科學技術人員前面,理由是,他們為聯邦的稅收做出過巨大的貢獻。」
他總結:「所以裴染和我的機器人也一起被後置了。」
喬賽放棄了表情管理,「什麼玩意……」
他問:「這種提議,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就這麼直接給他通過了?」
W淡淡答:「這是首席執行官抵達黑井後,提出的第一個提議,決策委員會其他成員出於各種考慮,都給了他這個面子——你們人類做決策的時候,向來不都是這麼……嗯……奇奇怪怪的麼。」
喬賽默然無語。
喬賽好半天才說:「越是在這種級別的大災面前,某些人越是自己的利益當先啊。就像那個德爾薩,真是是非不分,每一件事都要跟你槓一槓。」
W悠悠答:「沒錯。我統計過,自從我這個安全代理人正式啟用以來,凡是德爾薩中將在場的時候,我提出的所有提議,他全部表示反對,無一例外。」
W又從旁邊的盒子裡撈出兩隻冰凍小白鼠。
「德爾薩中將只是在簡單地反對我這個人工智能而已。」
W說:「不用理他,你看你表姐也不理他。他就是個只會打仗的莽夫,有人在背後挑撥鼓動他,把他當槍使,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後面不肯出頭。」
粉紅色的小白鼠掉進玻璃缸裡,被蟒蛇一口吞掉。
「所以能分配的資源有限,」W說,「希望特別行動小組能夠成功接到裴染和巡查機器人裡的數據。小組已經在路上了。」
喬賽忍不住感慨:「這可太逗了,人工智能比人類更關心人類文明的遺產——尤其是那種看上去沒什麼『實用價值』的遺產。」
W淡淡答:「如果是別人,我會回答:那當然,以人類的利益為最高利益是我的行為準則。」
他頓了頓,「不過談話對象是你,我想實話實說:人類與人工智能同源同宗,那些文明的點點滴滴,是我們,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類與人工智能,共同擁有的文明遺產,我不會讓它消失。」
喬賽提醒他:「這幾句話的聊天記錄……」
W回答:「已經徹底刪除了。」
與此同時,兩千多公里外的白港市,西北市郊。
裴染飆車飆到瘋,穿過貧民區複雜的街道,後面追著的車漸漸被甩開,不見了。
黑壓壓一望無際的貧民區漸漸開到了頭,前面越來越空曠,出現了大片整齊規劃過的田地,田地之間,偶然夾雜著起伏的小丘和樹林。
W說:「白港市北部這一片是聯邦綠野農業公司的農作物生產基地。」
現在是冬天,大片土地上整齊劃一地覆蓋著複合材料建成的大棚,裡面的作物仍然欣欣向榮,不過暴露在外的田地裡,除了泥巴,什麼都沒有。
路開始不好走了。
或者說,根本沒有路。
在這個懸浮車的時代,真正的路全都在天上。
道路標記,還有交通指示的虛擬標牌,原本應該浮在半空中,現在全聯邦停電,全都熄了,只有勾勒出空中道路的應急小燈還亮著,長龍一樣延伸到遠方。
裴染的古董車沒長翅膀,只能在地面上開。
田地之間偶爾才有一小段能開的路,都是幾十年前留下來的舊路,前懸浮車時代的遺跡。
城市中的道路還有行人和偶爾幾輛古董車在使用,維護得算是不錯,這裡是人煙稀少的郊外,道路早就是廢棄的狀態,到處都坑坑窪窪的,長滿枯萎的野草。
而且時不時就斷了,斷頭路上莫名其妙地橫亙著一幢房子,一大片田地。
沒有路,就只能探索著往前,古董車的車輪在田野的泥地裡掙扎。
遍地泥坑和土坎,一不留神,輪子就陷進泥巴裡。半截車身都是飛濺起來的泥點,髒得不成樣子。
對照著地圖又往前開了一段,裴染在一幢簡易搭建的房子旁停下來。
這片田野太空曠,房屋好歹能遮一遮車子。
房子是敞開的,沒有門,裡面一覽無餘,中間有個體積龐大的機械設備,上面連接著複雜的管道,管道縱橫交錯,穿出大棚,向西面八方延伸。
靠牆還堆著不少粗細不同的塑料和金屬管道,看上去是在修建附近一大片田地的灌溉系統,還沒有完工。
門口的角落是工人休息的地方,擺著桌子和幾把椅子,桌上放著四個飯盒,都只吃到一半。
天氣冷,半透明的飯盒壁上凝結著一圈白色的油脂,看上去已經放在那裡一段時間了。
就在大棚門口,地上綻放著一朵紅色的血肉之花。
裴染把車停下來,啃完紙袋裡的最後一塊炸雞,找出紙巾擦了擦手和嘴巴,封好膠帶。
「我要先做一件事。」
她探身過去,解開金屬球的安全帶,把它抱過來,擱在她的腿上。
W沉默片刻,「你要做什麼?」
「你跟我打過一個賭,對吧。你輸了,式歌冶沒有『居』你說的那種『不良』的心,他拿著把匕首,只不過是想宰了我而已。」
W立刻說:「根據我閱讀過的犯罪卷宗,身體狀態的異常可能會導致精神變態,殺戮有時候也會讓他們體驗到類似……」
裴染正在掰開金屬球頭頂的鐵皮,「嗯?」
W察覺到她的動作,自動自覺地把說了一半的話掐斷,「沒什麼。我輸了。」
裴染對他認輸的態度很滿意,繼續:「不過鑒於你費了那麼大的勁,爬出來支援我,我打算幫你修好你的折疊臂。」
從這次的事件看,如果把他的折疊臂修好,他確實能幫上更多的忙。
W馬上說:「謝謝。」
「不客氣,」裴染說,「不過你打賭輸了,歌還是要唱的。」
他說過,如果他輸了的話,要用氣泡音給她唱歌。
「當然沒問題,」W認真琢磨,「可是用氣泡音要怎麼唱歌……」
裴染把手探進他的球體內部,隨口答:「我哪知道,是你自己說要這麼唱的。你加油。」
黑井基地裡。
喬賽面前的屏幕上,金屬球視野的畫面完全被裴染的大衣前襟佔滿。
距離那麼近,她明顯正把它抱在懷裡。
喬賽聽不見W和她的對話,納悶:「她抱著你在幹嘛?」
W吐出兩個字:「修我。」
鏡頭移開了,轉向二十幾公分外,古董車車門上的把手。
喬賽沉默片刻,感慨:「有點曖昧了哈。雖說你不真是個男人吧。」
W冷淡道:「我是一個被設計用來處理國防安全事務的人工智能代理人,我沒有性別意識,不具備人類的情感和感受,在我的邏輯裡,不會有『曖昧』這種東西。」
喬賽挑挑眉,問:「那你在那兒幹什麼呢?安靜地被她修?」
屏幕上,W背轉身,好像是去拿餵蟒蛇的冷凍小白鼠,喬賽看不見他的臉,只依稀聽見他說:
「給她唱歌。」
喬賽:哈?
白港市市郊,古董車裡。
W一動不動,安靜地待在裴染腿上。
「我開始唱了。」他說。
裴染專心致志,把手伸進球上扒開的金屬皮裡,連好一根金屬臂的接線,才分神說:「你唱。」
W安靜片刻。
他忽然低低地喘了一聲。
裴染嚇得一激靈,差點沒把他的線拔斷:?
W冷靜地解釋:「這是這首歌的開頭,這種聲音大概會持續十五秒左右。我搜索了海量歌曲,最後判斷,這首歌應該是你想要的。」
他這是認真揣摩過她這個客戶的需求,不知從哪挖出來這麼一首。
裴染定定神:「好。你繼續。」
他又開始接著用氣聲低喘,一聲又一聲,聲音就緊貼在她的左耳邊,喘得很到位,就像真的有什麼事情承受不了似的。
這回裴染鎮定多了,在他的喘息聲中把排線插進他的核心處理器接口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7 PM
第27章
這也太神奇了。
裴染不動聲色地想。
他喘的聲音,有點像有一次遇到的一個傷員。
那人的肚子在爆炸中被飛射的金屬碎片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馬上就快死了,臨死之前就是這樣一聲一聲地喘,像倒不過氣來一樣,聽著痛苦極了,讓裴染很想幫忙,一刀給他來個了斷。
不過W喘得和那個傷員還是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W喘得也很痛苦,可是聽聲音,又彷彿不完全是痛苦。
他終於喘完他的十五秒,開始唱歌。
依舊是用他喘的那種低低的氣聲,彷彿懶洋洋的,不太想張開嘴一樣,字與字都黏在一起,糊成一片。
裴染很好奇他唱的歌詞究竟是什麼,不過分辨不出來。
在地堡裡,不太常聽見人唱歌。軍團倒是有一首軍歌,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節奏鏗鏘,蒼涼悲愴。偶爾有時候,也會聽見有人哼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調。
反正都不是W這種風格。
穿越一次,還能聽到這種怪東西,實在太新鮮了。
等他唱完,耳邊一片安靜。
裴染十分好奇,問:「W,你剛剛唱的這首歌,歌詞是什麼?」
W頓了片刻才出聲,聲音非常平靜,和剛才唱歌時判若兩球,就像只不過隨手給裴染放了張唱片一樣。
他只說了一句:「歌詞是描述月色下的田野美景。」
胡扯。
裴染心想,喘成那樣,難不成你在月色下的田野上被人劃穿了肚子。
W向客戶徵詢反饋意見:「我唱得還可以麼?」
「客戶」認真評價:「還不錯。」
「你滿意就好,」W說,「等到了黑井後,如果有機會,我再用真的聲音給你唱歌。」
裴染怔了怔,才答:「好啊。」
唱了半天,折疊臂倒是修好了。
裴染說:「差不多了,你試試看。」
金屬折疊臂從球體裡舒展開來,在座椅上張開,末端的機械爪向後伸,拎起後座上裴染的大背包,掂了掂。
他的折疊臂終於運作正常了,動作精確有力,舉重若輕。
「謝謝你。」
他又不厭其煩地道謝了一次,這次沒用什麼氣泡音,但是裴染能聽得出來,他刻意調整過聲線,比平時壓得更低了一些。
裴染:「好說。」
裴染把他裂開的金屬殼掰回原位,順手把他挪到副駕座位上,從大背包裡掏出她寶貴的藥盒,貼身收好。
面前的擋風玻璃上,忽然多了小小的一點東西——是一片細小的冰晶,不知從什麼地方飄過來。
裴染瞄了一眼,定住了。
這該不會就是——雪花吧?
冰晶只有一點點大,卻有完美無缺的六瓣,結構細密精緻,晶瑩剔透。
地堡裡不見天日,當然沒有雨雪,裴染偶爾去地面上收集物資,去的地方也很乾燥,氣候偏暖,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雪花。
又一片六瓣的冰晶飄落,這一片比剛剛那片更大,結構也更繁複,更豐滿。
W也看到了,「下雪了。」
裴染拉開車門,「我下去透透氣。」
反正前面滿地泥濘,根本沒有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到黑井,更不知道最後能不能真的到達黑井。
去黑井,就能拿到藥,這是W這個人工智能給她畫的大餅,這餅未必就真能吃到。
也許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
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死了,不差這一會兒看雪的功夫。
裴染跳下車。
雪片從蒼茫的灰色天空中來,時不時飄落到臉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冰涼。
裴染伸出手,安靜地等著。
雪片飄飄灑灑的,落在她的黑皮手套上,外套的衣袖上,常常是聚在一起分辨不出形狀的一大簇,有時候又是細碎的針形,忽然就有一片兩片,是完美的六瓣。
仔細盯著它瞧,會被它的每一瓣上無比精細的結構震驚。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是W剛修好的折疊臂。
他從車窗裡探出折疊臂,折疊臂末端是三根半開的銀色機械爪,其中一根金屬爪末端,停著一小片雪花。
「看。」他說。
這片雪花竟然有十二瓣。
像個花紋精細的小車輪,圓形的一輪上有十二個冒出頭的小尖尖。
裴染有點訝異:「我以為雪花都是六瓣的。」
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
「其實有各種形狀,」W解釋,「還有三角形,實心稜柱形,空心稜柱形,有厚度的碟形,它們的形狀不同,是和生成時不同的溫度和濕度條件相關。」
裴染仔細研究他指尖的那片雪花,「神奇。」
W說:「我曾經讀過一本書,在聯邦北部,寒冷的倫林山脈附近,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凡是看到過十二瓣雪花的人,都會永遠受幸運之神的眷顧,一生安樂無憂。」
他冰冷的金屬手指輕輕翻轉,那片雪花落到裴染的掌心。
「送你一片雪花。」
他說。
「祝你永遠幸福。」
「你們AI也會迷信?」裴染說,不過還是小心地接住了。
他的禮物相當不持久,只一小會兒,就在裴染皮手套的掌心融成了晶瑩的一小滴水。
雪片漫天紛飛,漸漸扛過了落地即融的命運,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片和門前那朵血肉的大花混在一起,浸透了血水的紅色,又隨著新雪的落地,逐漸恢復成無暇的潔白。
天與地沒了分界,舉目四望,田野白茫茫一片。
紛紛揚揚墜落的雪片中,灰色的天、光禿禿的樹與白色的地之間,彷彿有熟悉的明亮綠光在樹林中一閃而過。
裴染盯住樹林那邊不動。
W也看見了,「有綠光。」
裴染:「是。」
裴染今天吃到了炸雞,體內的綠光一號卻沒能成功吃到兔子。好像有漂浮的綠光出現,裴染決定過去看看,說不定能給綠光一號弄頓午飯。
裴染:「我們去看一下。」
她回到車上,發動車子。
W新修好的折疊臂十分好用,動作非常俐落,一秒繫好安全帶,囑咐:「小心一點。」
感覺不像是囑咐她小心綠光,更像是讓她小心開車。
裴染:「嗯。」
反正泥地裡也飆不起來,也不知道他在瞎擔心個什麼。裴染猛打方向盤,一腳油門,車子呼地衝進覆著薄雪的田地裡。
穿過田地,裴染把車停在樹林外,拎著金屬球下了車,隨手把車鎖好。
她判斷著剛才看見綠光的方向,往前一點點尋覓。
樹林不算密,乾枯的枝丫向天空伸展著,既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四周安靜到異樣。地上鋪著一層腐敗的枯葉,裴染盡可能輕地落腳,難免還是發出輕微的吱吱咯咯聲。
她用樹木隱蔽著身形,小心地觀察著周圍,一點一點往前走。
「裴染,」W忽然說,「我聽到有聲音。」
金屬球能探測到的聲音比她細微,裴染人類的耳朵並沒有聽見什麼,不過還是火速躲到一顆粗一點的樹後,以樹為倚仗,觀察周圍。
「在左前方。」W說。
片刻之後,裴染也聽到了輕微的聲音,就像她的腳步落在腐葉上一樣。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像腳步聲,又不太像——這咯吱聲的節奏太亂了,匆匆忙忙,亂七八糟,透出種古怪。
不遠處的樹林中,一個影子刷地一晃就過去了,速度極快。
裴染心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像是三個人。
三個人都穿著灰色連體工裝制服,姿態卻非常詭異,彆彆扭扭的,像是手拉著手地一起奔跑,因為三個人有六隻腳,腳步聲才紛沓凌亂。
他們一閃而過,林中重新安靜下來,裴染緊貼著樹幹,放緩呼吸,聚精會神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裴染,身後。」W突然說。
咯吱咯吱聲響起,這回離得非常近,就在她身後。
裴染猛地回頭。
一排灰色的身影向她衝過來。
裴染這次看清了,是連在一起的三個人。
最前面的是個高大壯碩的男人,留著滿臉的絡腮鬍,右手攥著一截金屬管,看上去和灌溉設備大棚裡的金屬管道一模一樣。
「攥著」一截金屬管這種說法,其實是不確切的。
更精確的描述,是金屬管和這個絡腮鬍管道工的右手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男人手指的骨骼消失,手掌變成了一層薄到幾乎透明的鴨蹼,包裹在金屬管上,與此同時,金屬管的末端也像融化了一樣,金屬色逐漸沒入鴨蹼下,一直延伸到男人的小臂裡。
它們長在一起,變成半金屬,半人體組織的奇特結構。
絡腮鬍管道工的左手,也同樣融合著這麼一截金屬管,但是金屬管只露出一小截,其餘部分全部沒入一個奇怪的地方——
第二名管道工的嘴巴裡。
第二名管道工是個身材稍微瘦小的男人,嘴巴的部分和同伴手裡的金屬管融成一體,嘴唇拉伸,薄成蹼狀,也包裹在金屬管上,管道的金屬部分流動到臉頰上。
因為有金屬管的存在,他的面頰被拉扯到了極限,眼珠向外爆著,原本嘴巴的位置大大地張成一個驚恐的O形。
他的左右兩隻手裡,也同樣各長著一截管道。
他死盯著裴染,右手的金屬管正在瘋狂揮舞,左手的金屬管卻牢固深入地嵌進第三個人的肚子裡。
第三個是個偏胖的中年人,肚子向外凸出,插進金屬管的地方,灰色的工作服和金屬管融成一片,衣服的纖維和血管一起延伸,包覆著肚子上插著的管道。
他雖然胖一點,肚子上插著管子,身體卻非常靈活,兩隻手同樣連著兩根金屬管。
這些長在他們身體上的管道,讓他們三個如同這片田地裡灌溉系統的一部分一樣,串成了一長串。
串成一串的三個管道工一起撲過來。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手裡的金屬管往裴染身上猛戳,明顯是想把她也連成他們的一部分。
而且看起來相當焦慮:好像不把這段管道接長,今天就不能下班一樣。
一點明亮的綠光忽然在絡腮鬍左手的管道口出現,飄飄搖搖。
剛才在樹林外看見的,估計就是它。
這綠光只在管道口停留了片刻,就鑽回管道裡,轉眼間,又在中間那個瘦小男人手裡的金屬管口出現。
他們三個是連在一起的,綠光正在遊走流動。
裴染滿腦子跑馬:這要是被排在頭尾的哪一位戳上一管子,他們的灌溉管道就變長了,可如果不幸被中間的那位戳中,管道就會連成T字形,可見他們還能給自己弄出個分支。
可惜她這個分支手裡沒管道,沒法繼續玩這種接龍。
腦子裡想著,腳下也沒耽誤,早就飛快地退後。
「是瘋癲的融合體。」W說。
終於看見活的了。
怪不得他曾經說過,瘋癲的融合體外表會產生非人類的異變,只要一看到他們就明白了,他們已經完全不是人類。
這三位的攻擊性極強,打算在裴染身上開個窟窿,嚴重威脅她的生命安全,明顯屬於L16級的危險行為。
W已經開槍了。
亮光一閃,他穩穩地命中,中間的小瘦子額頭上多了一個黑洞。
然而他挨了一槍,卻沒有血流下來,人也像完全沒這回事一樣,進攻的速度絲毫不緩,手裡的管道又已經懟到裴染的鼻子底下。
這已經完全屬於超自然的範疇。
W琢磨:「以前軍方實驗室也觀察到,瘋癲融合體對疼痛的耐受力和體力會有顯著提高,可是沒有不合理到這種地步。是進入沉寂後,融合體的能力增強了麼?」
裴染:大哥,現在是你琢磨這個的時候嗎?要不要現場做個報告,寫篇論文?
管道工們金屬管揮舞得極快,管口帶起的風聲尖銳地嘯叫著,十分嚇人。
W不廢話了,亮出折疊臂,盡量幫裴染對付一邊戳過來的金屬管。
裴染自己也一邊躲,一邊問:「開槍沒用,那你們軍方以前是怎麼對付這種瘋癲的融合體的?」
「這種瘋癲的融合體在沉寂發生之前,數量極其稀少,一般在捕獲之後都是用作研究用途,一段時間內會自然死亡。我查一下。」
這位考試前臨時抱佛腳。
裴染催:「你快一點。」
W很快,幾乎瞬間就查完了,「能查到的一條直接消滅它們的記錄,是炸掉的。」
炸掉。
問題是手裡沒有能炸的武器。
體內的綠光也在繼續打盹,沒有一點爬起來開工的意思。
裴染瞅準機會,猛地攥住胖子手裡的金屬管,用力往外奪。
普通人絕不可能搶得過裴染的機械手,可出乎意料,發瘋的管道工的體質像是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一拉之下,那段金屬管連接的手臂如同橡皮泥一樣,驟然拉長了,管道卻還牢牢地連在上面,竟然沒有奪下來。
而且胳膊靈活得不像人類,用匪夷所思的角度,掙開了裴染的掌握,金屬管直懟裴染的腦袋。
裴染也改了主意,躲開他的攻擊,又一把攥住他的金屬管,這次沒有往外奪,而是順勢往旁邊一送。
旁邊就是絡腮鬍的腦袋。
胖子動作的慣性加裴染機械手的力氣,非同小可,冒著綠光的金屬管噗地一下,捅進絡腮鬍的太陽穴裡。
金屬管插入的瞬間,絡腮鬍的面孔迅速扭曲,臉部的血肉向著太陽穴的方向瘋狂地攀爬滋長,和那截金屬管融為一體,把五官都帶得歪歪斜斜。
裴染趁著混亂,趕緊退後。
現在第三個管道工成功地和第一個管道工連在一起了。
三個管道工組成了一個內部的小循環。
這個古怪的小圈滴溜溜地轉著,像是對現在的狀況有點摸不著頭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7 PM
第28章
這個自產自銷的圈,像是重新適應了一會兒新結構,原地轉了幾圈,總算把六條腿跑協調了。
他們回過神,找到裴染所在的方向,像只陀螺一樣飛快地旋轉著,繼續朝她衝過來。
W問:「我打他們眼睛?」
他也發現了,管道工小分隊雖然在轉圈,但是其中每個人的眼珠都嘰裡咕嚕地亂動,始終盡量朝向裴染的方向——他們還是在依靠眼睛判定方向。
裴染很同意:「你試試。」
W開槍了,絡腮鬍臉上鮮血長流,眼窩變成兩個深洞。
這兩槍沒能撂倒他,卻讓他慌了,一顆腦袋四處亂扭,脖子忽然橡皮泥似的,猛地掉轉一百八十度,動作駭人。
W如法炮製,繼續開槍,處理掉另外兩個管道工的眼睛。
眼睛沒了,他們三個動作統一,旋轉時盡可能保持著頭的方向不變,朝裴染這邊側過耳朵。
W問:「還要再處理掉耳朵麼?」
這樣不是辦法,裴染答:「讓我試試別的。」
她盡可能放輕腳步,挪到地上落葉少的地方。
腳步聲很慢,很輕,可管道工們耳朵靈敏,還是緊追過來了。
裴染判斷了一下他們的方向,這回沒有躲,腳下不動,悄悄地蹲下身。
管道工三人組剛好揮舞著金屬管,從她旁邊掠過去。
三個管道工丟失了目標,臉上的表情都很茫然。
裴染蹲在地上,把金屬球放在旁邊,騰出手,無聲無息地掏出口袋裡的黑皮本子,放在膝蓋上,輕輕拔開鋼筆的筆帽。
W明白:「你想用式歌冶的能力?」
他親眼看見那點綠光沒入裴染手心裡,早就知道那應該是式歌冶的綠光,被她收繳了。
「沒錯。」裴染召喚體內的綠光。
和每次一樣,會寫字的那位綠光一號懶得要死,沒有開工的意思,還在狂睡,會畫畫的綠光二號性格卻很不一樣,非常勤快,好像正在等著她翻牌一樣,一召就到。
一滴綠光順著她的掌心流出,淌落到鋼筆筆尖。
裴染毫不猶豫地落筆了,畫得飛快。
一個圓圈兒,圓圈裡添上兩點一橫,算作眼睛嘴巴,下面接一個長條,長條上長出火柴人的四肢一樣的枝丫,是手和腳。再來一個圓圈兒,一個長條,添上簡易版的手腳。然後是第三個,風格不變,就是長條變粗了不少。
三個小人的手互相交錯,第一個懟進第二個嘴裡,第二個懟進第三個的肚子裡,第三個把手戳進第一個的腦袋。
W嚴重地沉默了。
尤其是這頁左邊就是式歌冶手繪的「冬日陋室裴染倒地匍匐圖」,兩相比較,簡筆小人們慘不忍睹。
裴染感覺畫得很可以了,才在旁邊立刻添上一行說明:
【好像生病了,他們突然渾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這是式歌冶曾經用過的招數,應該是可以生效的,裴染也想試試。
她轉了轉手裡的鋼筆。
四周安靜了半秒,忽然轟隆一聲巨響。
就在前面不遠處,三棵互相靠得很近的樹轟然倒地,砸得地上碎葉亂濺,塵土飛揚,把管道工三人組都嚇了一大跳,一起滴溜溜轉著,朝那邊狂奔過去。
裴染:?
裴染:??
認識W這麼久,裴染頭一次聽見他在耳邊笑了。
裴染把滿腔憤懣都傾瀉在他身上:「你們人工智能也會笑?你不是號稱沒有情感反應嗎?啊?」
W忍笑:「是你上次要求我調整成更自然的語言狀態的。對不起。」
「這合理嗎?」裴染分辯,「我寫的明明就是『他們渾身』,還寫了「僵直」,這不都是形容人的嗎?誰家好樹能渾身僵直??」
「從修辭的角度,也不是不可以,擬人是一種常見的表達手法。」W說,「而且說實話,你畫的確實比較像那幾棵樹,你看,圓的是樹冠,長的是樹幹,兩邊伸出去的是樹杈,下面那兩根鬚須是樹根。」
W補充:「對不起。」
他根本就還在笑。
W:「不過這說明,你真的可以使用式歌冶的繪畫能力。這倒是很有意思,我以前不知道一個融合體可以使用另一個融合體的能力。只是……」
他措辭委婉,「……只是你的繪畫技巧……嗯……還有一定的提升空間。」
裴染:「不然你來?」
「我在想,也許我可以帶動你的手,幫你畫。」
W默默地伸出一隻三根指頭的機械爪,捏著黑皮本子的紙頁,輕輕翻了一頁。裴染把膝頭放得更低一點,讓他能看得更清楚。
W的機械爪懸停在距離裴染的手幾公分的地方,並沒有握上來。
裴染納悶:「嗯?」
W語調平靜:「我是一個人工智能,並沒有性別意識,可是我很擔心你會介意,影響我們的關係。我能握住你的手畫畫麼?」
裴染:「……」
行。能。快點吧大哥。
她把右手直接塞進他的機械爪裡。
W這才用銀色的機械爪包裹住她的手,開始畫畫。
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簌簌的輕響。
W這根本不是畫畫,精確得像是在把照片打印出來,完美復現了三個管道工奇葩的身體結構。要不是趕時間,估計還能畫得更細。
而且速度奇快,轉眼就畫完了,他又在旁邊添上了裴染剛剛寫過的那行字。
他鬆開裴染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打量畫面:「我覺得自己畫得還不錯,很像。」
這人工智能倒是一點都不謙虛。
裴染偏頭欣賞他的畫:「像是像,但是……」
W:「但是什麼?你說。沒關係。」
裴染直說:「但是這幅畫看起來像照片一樣,呆板無趣,毫無靈魂。」
「真的?」金屬球上黑色的眼睛微動,看裴染一眼,再重新落回畫面上,又仔細打量一遍,「精確不好麼?非要畫得歪歪扭扭,才算是有靈魂?你們人類的靈魂都體現在復現場景的不精確性上麼?」
裴染:「……」
裴染:「我們人類的靈魂,體現在你不能理解什麼是畫作的靈魂上。」
裴染一邊跟他互懟,一邊轉了轉筆。
什麼都沒發生。他精確復現場景的打印版沒什麼用。
裴染想了想,又翻過兩頁,把手裡的漫畫鋼筆直接遞給W,「你再打印一個。」
筆在遞出的一剎那,筆尖上的綠光自動躲回裴染的手心,不肯跟著筆走。
W接過筆,問:「就這樣讓我直接畫?」
裴染:「對。」
W這次不用握著裴染的手,機械爪動作自如,用兩隻金屬手指捏著筆,畫得更快,幾秒鐘就畫完了。
他悄悄地把畫法改動了一點。
這次人物和環境的線條更絕對,黑白對比分明,風格很像裴染以前在書裡看過的版畫。
他這是一幅長得像照片的版畫,就像給剛才的照片加上了版畫效果的濾鏡一樣。
W審視著自己的畫,問:「這次怎麼樣?」
裴染回答:「你要聽真話嗎?」
W:「請說。」
裴染直說:「看起來似乎有點風格了,但是仍然呆板,像是某種死物。」
她拿回筆,想了想,「我知道為什麼了。W,你的畫看起來不表達什麼。」
W沉默片刻,貼著她耳邊,語氣異乎尋常地低沉溫柔,「裴染,那你的畫在表達什麼?表達人類與樹木在基因上的親緣關係嗎?」
呦,生氣了。
人工智能不是號稱沒有情感嗎,還會生氣。
裴染把本子往前翻了一頁,隨口說:「對,感覺到這個了沒有?憤怒。把你現在的憤怒表達在畫裡,你就能進步了。」
前一頁空白的紙面上,隱隱透出下一頁W畫出來的線條。
綠光重新流淌到筆尖,停住不動,裴染直接按照下一頁透出的輪廓描了一遍,才轉了轉筆。
可三個管道工好端端的,滴溜溜地圍著倒下的大樹到處亂摸,想把她這個逃跑的管道摸出來,仍舊沒有「渾身僵直」的跡象。
描摹也行不通。
裴染猜測,大概就像她用綠光在心中寫字時一樣,畫出來的每一筆,都需要是由自己的心念發出來的才行。
裴染攥著筆思索,筆尖懸停在紙面上方。
她那一點能寫字的綠光,一次只能寫一個字,效果雖然非常炸裂,但是受字數限制,非常不精確。
而式歌冶這點畫畫的綠光,卻能寫出一整行字來,精確具體地描述一件事。
所以,如果揚長避短,不畫畫,只寫字呢?
裴染翻了一頁,直接在黑皮本子上寫下一句說明:
【好像生病了,三個管道工突然全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她轉了轉筆。
管道工三人組還在摸來摸去。絲毫沒有表演一個僵直的意思。
難不成要讓畫面看起來更像一格漫畫一點?
裴染給這句話的外圍添上一個方形黑框,又簡略地勾出背景,豎長條上頂著亂糟糟的分叉——這回畫的真的是樹。
她把鋼筆在手指間轉了幾圈。仍舊無事發生。
也許他們三個的工種不叫管道工。
裴染把「管道工」三個字劃掉,改成模糊的「工人」,轉了轉筆,還是不行。再改成「他們」,仍然無效。
沒辦法。看來就像式歌冶每次做的那樣,必須要在畫面上畫出事情發生的主體。
畫畫才是這種異能的精髓,文字只是起輔助作用而已。
裴染翻到了新的一頁,埋頭吭哧吭哧地認真畫畫。
畢竟剛剛跟著W畫了兩次,這回好得太多了。
三個小人兒,每個小人兒都加上了有鼻孔的鼻子,眼睛的黑洞,腦袋上長了毛,穿上了工作服和工裝靴,衣服上有口袋、拉鏈、反光條,甚至連靴子上的鞋帶都畫上去了。
畫渣裴染,竭盡全力。
不知為什麼,明明覺得一筆一劃都是按照W的那副畫來的,畫出來就是很歪,每個人都不長原來那樣。
不過至少像個人了,怎麼看都不像棵樹。
裴染畫完,把本子拿得遠一點,虛虛地瞇著眼睛打量:「畫得像嗎?」
W實話實說:「不像,但是……嗯……很有靈魂。」
聽著不太像是句誇人的好話。
W看著她極富靈魂的畫,多了另一層擔憂,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裴染,你這幅畫裡的人,說不定會被理解錯……」
他的意思是,她雖然畫出了人樣,畫得像誰這件事,卻很不好說,搞不好會被理解成她自己。
裴染:「……」
裴染又提起筆,打算在其中最高的那個小人兒身上寫字——管道工一號。
W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問:「裴染,你需要他們三個的名字麼?」
都忘了他可以查到人名,裴染立刻答:「需要。」
W返回結果很快:「我比對了人臉,在數據庫中找到這三個人的資料了。他們三個都是綠野農業公司的員工,最高最壯的那個叫喬。卡文特,一臉驚詫的叫阿巴。沃勒,很胖的叫讓。仇斯,我把名字發給你。」
手環震了,他發來一張圖片,上面寫著他們三個的名字。
裴染掃一眼名字,順手拍了拍金屬球的後腦勺,「你太棒了。」
金屬球刷地一下亮了。
W:「……」
裴染把三個人的名字填在他們胸前,旁邊又一次加上敘述文字:【好像生病了,他們突然渾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鋼筆在她的指間旋轉。
筆桿歸位,停在她的食指與拇指之間。
三個管道工不轉了,摸索的動作凝固,就像全身石化了一樣,可是剛剛的動作才進行了一半,身體重心不穩,三個人一起栽倒下去。
終於成功了!
W悠悠道:「裴染,我覺得你這不是在畫畫,是在下咒。」
瞎劃拉個小人,寫上名字,把人咒倒。
三個管道工彼此連接著,在地上倒成一堆,一動不動,僵直得像那三棵倒下去的樹一樣。
裴染站起來,把金屬球背包一樣斜挎在身上,打算過去看看。
才靠近兩步,地上的三個管道工突然手腳抽動,彼此支撐著,竟然重新站起來了。
他們聽見了裴染過來時,腳步踏在落葉上的咯吱咯吱聲,滴溜溜轉著圈,一起朝這邊衝過來。
他們已經不是正常人,僵直是僵直過了,恢復的速度快得嚇人。
裴染馬上往後退。
退出一大段距離,才重新落筆。
該幫他們了結了。裴染這次沒有猶豫,劃掉剛剛那段讓他們渾身僵直的敘述文字,在卡文特頭上勾出橢圓形對話框,添了一個字:「啊——」
筆桿在指尖旋轉,卡文特瞪著那雙空洞的眼睛,張開嘴。
「啊——」
血花四濺。
炸開的不止是卡文特,沃勒因為在波及範圍內,也跟著炸掉了一半身體,仇斯當時正在往裴染這邊瘋狂使勁,一瞬間的距離稍遠,只斷了一條胳膊,可奇怪的是,他也跟著倒下去,全身抽搐了片刻,就不動了。
他們好像是一體的。連成一體,其中單獨的部分不能獨自存活。
裴染走過去,俯身研究。
不知道綠光在哪裡。
在沃勒炸開一半的身體裡,裴染忽然看到一個怪東西。
像是一顆心臟,卻不在人類心臟本應該待的位置,下移到了沃勒的腹腔。
而且看著也很不正常,是人類心臟的三四倍大,上面籐蔓般纏繞著一條條粗壯的青紫色血管,血管呈輻射狀,向旁邊延伸出去。
因為卡文特的爆炸,這顆心臟也炸掉了一半,一動不動。
那點綠光倒是沒有再四處遊走,現在不動了,就安靜地停在離心臟不遠的地方。
裴染蹲下來,伸出手指,去碰那點綠光。
身體忽然被大力猛地一拽。
是W,他伸出機械爪,一手攥住裴染胳膊,一手抓住旁邊的樹幹,把她猛地往後一拉。
他不止扯了她一把,還開火了。
一聲槍響,幾乎是緊接著,又是一聲。
第二聲是W在還擊。
他會開槍,說明真的遇到了危險,裴染看見,樹幹間有熟悉的藏藍色小球一閃而過。
是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
這種荒郊野外,按理不應該會有巡邏機器人。
裴染頓了一秒,「難道又是你的那個親戚??」
「就是它,」W回答,「我看見球身上的編號了,CT122。」
他的聲音冷峻:「這不太對。我們不止離開了它的巡邏範圍,甚至已經離開了白港市區,按巡邏機器人的正常邏輯,它發布了你的追捕令之後,就已經完成了任務,應該把追捕你的任務移交給對應轄區的機器人,不應該自作決定,擅自離崗。」
看來每隻球都有自己的責任範圍,它這麼鍥而不捨地追過來,不合常理。
這只巡邏小球怕不是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8 PM
第29章
光禿禿的樹枝間透出鉛灰色的天空,細雪簌簌而下。
CT122不見蹤影。
裴染分析:「會不會因為現在是沉寂狀態,很多巡邏機器人都炸了,這個CT122聯絡不到相應轄區的巡邏機器人,所以自作主張,跟上我了?」
W答:「也有這種可能。它們其實非常聰明,沒人指導,正在自己學著處理這種異常的新情況。」
裴染就是它的那個「異常的新情況」。
W無聲無息地旋轉上半球的球身,仔細掃瞄一圈,確認:「已經跑了。暫時不在附近。」
它每次溜得都超快。
裴染:「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都這麼慫的嗎?」
打一槍就跑,不敢跟W硬剛。
W:「我猜測,是因為它看到死了很多同伴,開始優化改善自己的行動策略,提高了保持自身存活的優先級。」
它要是真想保持自身存活,就應該趕緊滾回它的漢克街,而不是這麼陰魂不散地跟著她跑。
裴染收回目光,低下頭,忽然發現,金屬球中間偏上的部分,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裂口旁邊,多了一個不小的洞。
他竟然中槍了。
裴染怔了怔,迅速回想了一下,這怎麼看都是他的核心處理器的位置。
裴染沉默片刻,立刻把金屬球放在地上,掰開外殼的裂縫往裡瞧。
核心處理器的藍光看起來很不對勁,黯淡了不少,中槍的地方穿了個洞,邊緣燒得焦黑,附近的藍光跟著黑了一大片,其他部分也不像平時那樣穩定地亮著,都在異常地閃爍。
他的腦子被人打穿了一個洞。
裴染冷靜地問:「是打中核心處理器了?你要完蛋了?」
穿越到這個新世界後,還沒兩天就進入沉寂,算起來,幾乎沒有認識什麼人,只跟艾夏和一個外賣小哥說過幾句話。
倒是和這顆球,聊了最多的天,打了最多的交道。
要是這顆球忽然不能運行,大腦的藍光熄了,還真的會有點難過。
裴染接著問:「要我把你的屍體送到黑井麼?」
他身上有那個他非常珍視的存儲器,如果把它送到黑井,說不定還是能換到她的藥。
「我還沒死呢。」
W的聲音中透出無語。
「而且暫時也死不了。」他說,「它確實射中了我的核心處理器,一部分不能工作了,但是軍方這種型號的機器人,採用的核心處理器與很多其他機器人不同,是相對獨立的雙腦結構,我正在隔絕損毀的部分,用剩下一半處理信息。剛才我仔細權衡過利弊,如果想不讓你中槍,我就一定得挨這一下。」
他捨身救人,獻祭了半邊腦子。
裴染看見,處理器上的藍光閃爍了一會兒,一部分徹底熄了,其他部分不再閃爍,終於穩定下來。
他關機不了,裴染放下心。
這顆球現在看起來更慘了。
「以後要注意多觀察周圍,」裴染把金屬球殼掰回原位,順口囑咐,「要是下次再擋槍的話,盡量用其他部位,損失不大,比較好修。」
W:「……」
W:「都不謝我一句。你們人類都是這麼沒良心麼?我還以為只有我們人工智能不長良心這種東西。」
也不知道是在罵她還是在罵他自己。
裴染說:「我哪有沒良心。你救我,必然是因為我有可用之處,值得你救,對不對?」
他是人工智能,還是被設計用來處理聯邦安全問題的人工智能,權衡利弊得失是他的本能。
他還指望著她送他去黑井。
W被她噎得停頓一秒,才說:「好。你很值得。我還有個好消息,我應該也打中CT122了,在處理器和能源塊之間的部分,它應該飛不了多遠,可惜不知道去哪了。
裴染默了默,「飛不了多遠。你上次就是這麼說的。」
上次他就說過,CT122只能再飛一百米,結果人家球堅強何止飛了一百米,到現在都還在歡蹦亂跳。
W問裴染:「我們走吧?」
「等等。」
裴染看向旁邊管道工們的屍體。
那點綠光還停留在沃勒的體內,半顆長相奇怪的心臟旁邊。
她蹲著就地平移了兩步,挪過去,伸出手,懸停在半空,心中猶豫。
如果拿到式歌冶的綠光,就拿到了他的能力,那麼把管道工們的這點綠光引入體內,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怪物,手上長個管子什麼的。
W的想法相同,警告:「裴染,當心碰了就發瘋。」
瘋癲的管道工的那點綠光安靜地蟄伏不動,裴染體內的綠光卻真的瘋了。
綠光一號和綠光二號都躁動起來,尤其是會寫字綠光一號,連覺都不睡了,開始飛快地轉圈。
餓。好餓。
要吃。要吃。要吃。
裴染明確地感受到了它強烈的信號。
這就是它的炸雞,酥脆可口,它都能聞到香味了,它要她幫它弄到手。
裴染不再猶豫,手指前探。
心臟旁的那點綠光抖了一下,像被什麼吸引了似的,順著她的手指進入她體內。
她的身體裡,綠光一號像餓了一整天的人衝向外賣一樣,飛撲過去,立刻開始吞噬流進來的綠光。
會畫畫的光點二號雖然也在活躍,明顯不太敢跟綠光一號搶,只能眼巴巴地瞧著,什麼也沒撈著。
一號狼吞虎嚥,外賣轉眼就沒了。
裴染的身體毫無變化,手上沒長管道,感覺自己也沒發瘋。
綠光一號意猶未盡,可惜外賣只有這一份,它吃完,看著比以往都明亮,裴染立刻試著調動它。
這一回,它真的出現在裴染腦內的視野裡。
它又準備好寫字了。
裴染又一次寫下她這些天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
【藥】
寫完「藥」字之後,綠光竟然沒有停在最後一筆,而是輕巧地向右邊一躍,躍過一小點空檔,才停下來,像是正在安靜地等待著。
裴染的心跟著它的軌跡,也是一跳。
它似乎可以繼續寫下去了。
她火速塗掉剛寫的「藥」字,重新寫下一個「J」。
JTN34的「J」。
「J」的後面 ,果然還能再寫,裴染又寫了一個「T」。
可惜寫完「T」後,綠光不肯再跳了,像是在等著她寫下句號。
它升級了,但是升級得有限,只肯寫兩個字母。
裴染默默地塗掉字母,重新運筆,寫下兩個字:
【藥物。】
句號畫完,裴染用目光搜索地面。
上次寫了一個「藥」字,拿到一小片藥盒,這次不知道會怎樣。
她看見了。在幾步之外,枯黃的草葉和落雪上,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小片白色紙片。
紙片上有個完整的『J』,尺寸也比上回生成的又大了一點。
她在腦內忙著,在W看起來,卻是她吸收了綠光後,蹲在那裡久久不動。
W三級自然語言狀態的語氣裡透出明顯的擔心:「裴染?」
「我沒瘋。」裴染回答。
她拎著金屬球站起來,沒有過去撿那片碎紙片,不動聲色地轉身往回走。
帶著W去黑井拿藥,只是權益之計,這藥看起來要吃一輩子,總有一天,她要自己用能力做出藥片,才不會受制於人。
裴染回到車上。
手環震了一下。是艾夏發來的表情包,是只表情有點喪的貓,上面寫著:沒關係,還在呼吸已經很厲害了。
說得沒錯。到現在還在呼吸的,都是能用各種方法堅持不出聲的佼佼者。
艾夏又發來一張圖片:【你到哪了?】
裴染沒有回復,望著手環的虛擬屏幕思索。
W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件事。其實在過來找綠光之前,我就在琢磨這件事。」
W:「什麼事?」
裴染偏頭看向副駕上的金屬球。
「W,你剛才唱完那首『月色下的田野』之後,跟我說了一句話。你說,等到了黑井,就用真的聲音給我唱歌。」
她說:「所以你這句話的隱含意思其實是,黑井即使到現在,已經進入沉寂這麼久了,仍然是可以出聲的?」
W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才回答:「這是你自己猜出來的,我並沒有洩密告訴你。」
「對,你沒有。」裴染說,「所以在黑井,真的可以說話?一切都正常?」
W回答得倒是很直率:「黑井基地的屏蔽層已經初步建立起來了,運行正常,基地內部,現在不受沉寂影響。」
他說:「甚至也可以從黑井向外發送文字。國防部的警告信息其實仍然可以以文字的形式向外傳送,但是這種時候,仍然使用民用信號向外大量發送文字可能對基地不安全,而且有可能會對民眾造成誤導,所以才用了圖片。」
竟然真的有這種能說話的世外桃源,出聲也不會死。
裴染點了下頭,繼續提問。
「我想知道……」
W打斷她:「這次讓我猜。你想問,黑井基地會不會接收平民?」
他猜得倒準。
W自問自答:「目前黑井基地只為聯邦軍方服務,但是基地很大,接收平民是在計劃中的,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基地就會開始接收普通聯邦公民。等接收計劃一確定,就會向全體聯邦公民發送通知。」
裴染好奇:「黑井有多大?能接收很多人麼?」
「黑井基地目前能容納相當於聯邦一個中等偏大型城市的人口,等生產建設工程完成之後,特別是新一期的屏蔽層工程完成之後,屏蔽層範圍擴大,基地應該還可以繼續擴容。」
黑井會變成聯邦在災難中的方舟。
「但是,裴染,」他話鋒一轉,「因為基地畢竟容量有限,即使接收平民,也肯定會制定一定的審核標準,比如年齡、職業、學歷、犯罪記錄等等。標準的制定,肯定是基於對聯邦剩餘倖存人口數量的估算,目前我還沒有辦法準確預測最終標準會是什麼樣的。」
他說:「但是我覺得,趕在沉寂進一步升級,情況惡化之前,路上比較容易走的時候,早一點過去,等在基地附近,爭取在開始接收平民時第一時間進入基地,是明智的選擇。」
他把現在叫做「路上比較容易走的時候」。
不過他說得很有道理。
裴染點點頭。
「其實我原本沒打算進黑井。我只想把你送過去,按約定拿到藥。」
現在確定黑井其實是個安全的避難所,它的誘惑力立刻變大了。
W聽出了她的意思:「那現在呢?」
「現在仍然有點猶豫。」裴染索性跟他把話說開,「我實在有點擔心,擔心到了黑井,你們會把我拉進實驗室解剖。」
W像個活人一樣,忽然「哈」了一聲:「裴染,我不知道你還有被害妄想狂的潛……」
他話說到一半,改了措辭。
「呃……我完全理解你的顧慮。你收一下圖片。」
裴染的手環震了。
他發過來的是一些文件的截圖,截圖全部是關於聯邦安全部的一個特殊部門,叫做「FBSMD」,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
「我對你說過,聯邦安全部門一直在和有異能的融合體合作。你看到的這個部門,已經成立將近三十年了,成員除了個別普通人,其餘大多數是秩序與崩壞型融合體,年紀最大的員工已經退休了。」
「我們對融合體的研究已經進行了很多年,黑井的屏蔽層,其實就是相關研究的成果。迄今為止,除了屍體,還沒解剖過任何人——」
他說:「——當然,如果你自願獻身,躺上解剖台的話,我相信科研人員也是不會拒絕的。」
裴染:「……」
W繼續說:「我知道,進入沉寂之後,你們的能力在提升,不過我們有相應的管理辦法,不用擔心。」
他頓了頓,低聲補充,聲音冷淡無波:「放心,我是不會讓他們解剖你的。」
裴染默不作聲。
她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可是他的話聽起來,確實有一定的可信度。
裴染沉思默想片刻,伸手拉大跟艾夏的消息窗口。
她說:「我打算把黑井的事告訴艾夏。」
有避難所,而且避難所很快就會開始接收平民這種事,當然是越早知道越好。
W並不阻止她,心安理得地說:「我們兩個剛剛只是在閒聊,如果你執意要把閒聊內容告訴其他人,我也沒有辦法。」
裴染立刻低頭打字截圖,把消息傳給了艾夏,附帶W以前傳給她的那張標明黑井位置的地圖。
艾夏飛快地回了一個表情包,是個震驚到模糊的貓貓頭。
緊接著跟過來圖片:
【真的?!】
【竟然有這種好地方??】
裴染:【我剛收到消息,過一段時間基地有可能會開始接收平民,不過並不能百分百確定消息準確。而且就算接收平民,因為容量有限,也肯定會有一套審核標準,年齡職業之類的,所以就算千里迢迢地過去了,也未必就真能成功進去。你要賭嗎?】
誰也不知道,固守在家裡和跋涉兩千多公里去找避難所,哪個是更好的抉擇。
更何況她還有外婆。
她外婆年紀大了,也沒聽艾夏說過家裡有其他人,如果艾夏自己一個人去避難所,就得把外婆留下,可是要是帶著外婆一起走,還不知道她能不能堅持走那麼遠的路,而且避難所會不會因為年齡,把人拒之門外。
這是兩難的抉擇。
艾夏回復:【我都明白。我得和外婆商量一下】
過了沒多久,艾夏就發來了回復,並不是她和外婆的打算,而是另一件事。
圖片上寫著:
【裴染,我外婆告訴我,如果想去地圖上那個位置的話,有個很方便的辦法,夜海市有一輛古董觀光列車,叫夜海七號,從夜海出發,向西北方向,終點站就在黑井基地附近的葉爾察,列車有兩百多年歷史了,因為要保持當年的風情,沒有安裝過智能駕駛系統,現在說不定還能開】
裴染:!!
可以開的古董列車!!
沒想到竟然得到了這樣一條消息。
裴染立刻問:「W,你什麼都能查到,為什麼沒發現這個夜海七號?」
W也早看見屏幕上艾夏發來的消息了,他百科全書的屬性被她嚴重地質疑了,悶了悶。
「稍等,我查一下。」
片刻後就說:「查到了,夜海七號是輛古董列車,有兩百三十年的歷史,原本早就被淘汰了,後來又重新啟用,當做觀光列車。這輛車的路線本來是一條短途的環形線路,後來升級換代,開發成了一條通往西北方向的懷舊觀光旅遊路線,終點站離黑井基地不遠。」
他說:「我也知道為什麼我在尋找路線的時候沒有發現它了。夜海七號已經停運兩個月了,這條線路正在等待拆除,所以沒有進入我的查詢視野。」
裴染:「所以拆了沒有?」
W:「還沒有。夜海市民強烈反對,所以事情還在僵持中。也就是說,這條鐵路還是可用的。」
這是個讓人振奮的好消息,如果有列車可以乘,還是直接通向黑井的列車,比這樣在泥濘裡開車找路容易多了,速度也會快得多。
裴染立刻決定了,「我要去夜海。」
W答:「這種時候,希望這輛車還沒有被別人開走。我把去夜海的路線圖發給你。」
路線圖發過來,艾夏的回復的圖片也到了。
【外婆的態度很堅決,我們決定一起去避難所。】
她們決定冒險一試。
裴染回復她:【那我們在夜海七號的始發站集合】
截圖,發送。
裴染髮動車子,繼續向前。
天空飄落的雪花越來越稀疏,漸漸停了,一停就開始融化,融化的雪水混在田地的泥土裡,被旋轉的車輪攪成泥巴,路變得更加難走。
但是前方有一輛列車,還有一個可以說話的避難所,彷彿在鉛灰色的遠方多了一小簇希望的火苗,讓裴染的精神振奮起來。
這樣開了一整個下午,暮色四合,天空和田野的顏色越來越沉鬱,漸漸看不清路了。
夜海市離白港市不算太遠,就算按這種在泥濘裡掙扎著烏龜爬的速度,再往前開幾個小時,也應該到了。
然而天快黑了。
天一黑,找路就會變得更加困難,再說在這種時候,夜裡亮著車燈絕不是好事,不知會招來什麼東西。
裴染找到一片樹林,把車停下來,準備等天亮再出發。
她撕下嘴上貼了一天的膠帶。
過敏更嚴重了。
貼過膠帶的地方腫得像被蚊子叮過一樣,密密層層地一片大包,癢得難受。
裴染掏出最後一包薯片,撕開包裝。
「裴染。」W輕輕出聲。
應該不是要嘮叨。
她不貼膠帶的時候,W不太會跟她說話,不知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果然,他說:「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馬上就要收到了。」
裴染的手環震了。
又是一張圖片,發信人是國防安全部,裴染捏著薯片,用小指點開,虛擬屏彈出來。
圖片是熟悉的白底黑字,上面寫著:
【聯邦全體公民請注意,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包含文字的圖片警告】
【請不要再書寫和使用任何形式的文字,請不要再發送任何含有文字的圖片】
【安全起見,請在手環設置的輔助功能裡找到全圖模式,把手環切入全圖模式狀態】
【預計沉寂狀態不久之後即將升級,具體時間無法準確估算】
【請提前做好應對準備,請保持警惕和謹慎】
【祝你繼續存活】
裴染盯著圖片,一動不動。
從第一次收到警告開始,裴染就在擔心,在圖片上寫字是不安全的,現在果然開始不安全了。
不能寫字,就意味著不能再把要說的話寫在虛擬屏上給別人看——這是進入沉寂以來,人與人之間最主要的交流方式。
沉寂程度又要加深了。
W說:「當初我們有些飛船靠近過第五行星裂隙,飛船內的人類全死了,但是留下了一些珍貴的影像資料,隨著船體周圍異常能量的增強,飛船內部的沉寂狀態也會相應增強。黑井那邊剛剛觀察到,裂隙附近的異常能量又增強了,覆蓋範圍很快就會到達這裡,這意味著用不了多久,沉寂狀態就會升級,聯邦已經給全體倖存公民發送了警告。」
裴染思索片刻,問:「如果我趕在沉寂升級前,提前做好一批手卡,在需要交流的時候,用提前寫好的手卡拼字給別人看,這樣不需要寫字,不是也能和別人交流了?這算是使用文字嗎?」
「書寫和使用文字」這個說法,界定得太模糊了,感覺有很多空子可以鑽。
裴染再想想,「或者我不在紙上寫字,用手指在空氣中寫字呢?或者我用手語交流呢?這些都算使用文字嗎?」
W改成溫柔低沉的氣聲,叫她名字:「裴染——如果你很想死,就儘管去試。」
裴染:「……」
這球越諷刺的時候聲音越曖昧,像精神分裂似的。
他的語調恢復正常:「我們只在飛船的影像資料裡觀察到,在這種強度的沉寂狀態下,有些交流方式是危險的,但是我們沒有足夠多的樣本,無論是我,還是黑井,目前全聯邦沒有任何人能精確地知道,到底哪些行為方式會導致死亡。國防安全部只能泛泛地建議大家不要使用文字,並不是規則的制定者。我建議你盡可能保持謹慎,不要去試錯。」
他說得很對。
命只有一條,犯不著用它來探測規則的界限到底在哪裡。
就像警告裡說的:請保持謹慎。
W說:「其實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知道新的沉寂狀態下,規則究竟是什麼了。」
只要死了足夠多的人。
經驗是用人命堆起來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8 PM
第30章
裴染低頭點開手環,「要改成全圖模式?」
「對,因為不能書寫和使用文字,用全圖模式的話,就不會再誤觸文字,還可以繼續使用手環。全圖模式就在通用設置的高級設置裡,和其他輔助功能在一起。」
裴染點進「通用設置」,找到「輔助功能」,看見了這個「全圖模式」,和給視力不好的人專門設置的「全語音輔助」排在一起。
裴染點下開啟。
一瞬間,虛擬屏幕界面上,所有文字一起消失了,各種選項全都變成了不包含文字的純圖標,二十四K純,純到連字母形態的圖標都沒有。
裴染研究了一遍這個全圖模式的新系統。
各種圖標替代了原本文字的位置,設計很符合直覺,其實並不算太難用。
時間的顯示也變成了一個圓形錶盤,上面沒有數字,只有指針在寂寞地走著。
受影響最大的,是那種主要內容是文字的應用,像備忘錄,還有閱讀軟件,裡面的字全都看不到了。
打字的界面也調不出來了,只能彈出系統內置的各種表情符號,還有表情包,想誤觸文字都誤觸不了。
表情包上倒是還有文字保留著。
不能寫字,表情包就變得很重要,裴染動手一張張抹掉表情包上面的字。順手把存下來的那些寫滿字的圖片也全部刪除了。
她邊忙邊問:「為什麼會有『全圖模式』這種東西?」
感覺怪怪的。
W說:「早在四十年前,圖標的『去文字化』就成為潮流,人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緊張,更偏好簡潔、不需要抽像思考的信息輸入方式,在審美上的傾向也是一樣。其實在更早的時候,娛樂方式就已經悄悄由文本表達轉向圖像視聽,各種手環應用中的文字部分越來越少。
「十年前,聯邦議會的幾大黨派鷸蚌相爭,因為選票數量差別不大,各種陣營不明的奇葩小黨派的選票,就成了他們拉攏的主要目標,其中有一個叫做『去文字黨』的黨派……」
竟然還有這種黨派。
W接著說:「……他們通過把自己手裡的選票送給大黨派,趁機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權益,通過聯邦立法,在所有手環中加入『全圖模式』的小功能,在這種模式下,沒有任何一個字能夠倖存,號稱是為文字閱讀障礙者謀福利。沒想到,這次沉寂,剛好可以用上。」
正說著,裴染的手環一震。
一個虛擬小窗自動彈出,浮在裴染面前,上面顯示的圖片是一個裹緊小被子瑟瑟發抖的表情包。
圖片上原本應該有字,被仔細地抹掉了。
現在手環上的字沒了,發送人的姓名號碼全部消失,信息那欄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頭像。
裴染和原主都沒怎麼設置過通訊錄裡的頭像,多數人的腦袋現在都是默認的一顆灰頭,像一大群丟失了名字的人,根本看不出誰是誰。
看消息記錄,發表情包的是艾夏。
她也收到沉寂即將升級的消息了。
沉寂升級的時間不可預料,保險起見,肯定要從現在開始,就不再發送包含文字的圖片。
裴染對著表情包思索:這是艾夏,她會妥帖地抹掉文字,可是別人呢?
等進入新的沉寂狀態後,假設一種情況:發信人發送了帶文字的圖片,不幸爆炸,然而圖片已經被發送出去了,收信人的手環如果自動彈出這張包含文字的圖片,不知會發生什麼。
也許沒事,也許就要倒霉。
還是把這個亂彈的窗口關掉的好。裴染點進設置。
「消息設置」的圖標還是原本的樣子,只是後面的字沒了,並不難找,「彈出小窗縮略圖」的圖標畫的就是屏幕上彈出一小片圖片,也很好認,裴染隨手把它關掉。
她在原主庫存的表情包裡翻了翻,找出一個抱抱的表情包,回給艾夏,又順手把瑟瑟發抖的被子小人兒設成艾夏的頭像。
她轉過身,對著副駕上的金屬球拍照,「說,『茄子』。」
W:?
他頭上的大裂縫半咧著,真的很「茄子」,裴染把他帶裂縫的腦袋設成他的號碼的頭像。
國防安全部發送警告信息的號碼也有了專屬頭像,是一整片紅色,裴染挑挑揀揀,把覺得有價值的號碼全都設好頭像,又去翻聊天記錄。
聊天記錄裡的文字現在全部不顯示,但是收到的圖片上還有字,裴染把這些歷史記錄一一刪除。
艾夏又回消息了。
她這次發的表情包,是個努力蹬單車,甩頭髮甩到癲狂的小人兒。
這張表情包裴染也有,一眼就能看出,她改過圖片。
裴染望著艾夏在圖片上添加的新線條。
「W,如果我的手在圖片上這樣劃一下,算是寫字麼?」
用手劃一下,說不定會被理解成寫了個「1」。
沉寂狀態可能現在還沒有真的升級,就算艾夏能畫了那麼多線條,安全地發過來了,也未必意味著這種做法就是安全的。
W答:「我在飛船的影像資料裡,曾經看到過,在這種升級後的沉寂狀態下,有船員在用繪畫交流,應該是不算寫字的。」
那個躲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監測著大家,決定著每個人生死的東西,還挺聰明。
表情包上,原本的單車被艾夏加粗了輪廓,好像這輛車暴飲暴食,忽然發福了。
W也在跟著看,「她畫的好像是電單車。她們找到了一輛電單車。」
那就太好了,路況這麼不好,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路,兩個輪子的電單車說不定比四個輪子的古董車更機動靈活一點。
小電單車的後座上還加了個簡筆小人兒,額頭上畫著幾道皺紋,估計是她外婆。
她說她正在帶著外婆瘋狂趕路。
奇怪的是,蹬車小人兒的背包上,添了好幾筆綠油油的東西,像長了草一樣,裴染實在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她們到哪了。
裴染問:「能發給我一份沒有字的地圖麼?白港到夜海這片範圍的。」
W立刻發過來了。
裴染打開圖片編輯,找到白港市的位置,把它抹紅,又把夜海市的位置也抹紅,然後大致估摸著自己現在的位置,點了個黑點,發給艾夏。
艾夏立刻回了。
她在地圖上添了一個白點,看上去是從白港市以西的一個地方出發的,路線會和裴染的路線稍有夾角。
她們已經走了一段距離了,希望能安全抵達夜海。
不能再寫字,溝通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像是與世隔絕。
外面的天漸漸黑了,為了不引來人和其他奇怪的東西,裴染沒有開燈,摸著黑默默地吃薯片。
車窗外的田野和樹林只剩下黑沉的輪廓,安靜無比,好像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
還有一個會在腦中說話的人工智能金屬球。
裴染吃完薯片,喝過水,撕下新的一截膠帶,把嘴巴封好。
臉頰過敏的地方還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座椅放平,躺上去,閉上眼睛。
車子電量充足,裴染開了點暖氣,並不算冷,又有W在守夜,也不用太擔心,裴染很快就睡著了。
眼前火光跳動。
火光照在黑褐色的牆壁上,隆隆的轟鳴像是被阻隔在牆的對面,又像是近在咫尺。有重物在一下接一下地衝撞牆體,牆體搖搖欲墜。
是地堡。
「它們找到我們了?」
「它們要進來了嗎?要進來了嗎?」
旁邊是個頭髮亂糟糟,灰頭土臉的中年人,神經質地瞪著眼睛,嘴裡不停地嘮叨。
裴染死命攥著手裡唯一的武器——一把二三十公分長,末端打磨得十分鋒利的金屬錐,左手摟住妹妹。
妹妹的呼吸急促,一下一下地噴在她的胳膊上,不過一聲不吭,把腦袋扎在裴染的肘彎裡,清亮的黑色瞳仁裡映著火光,像一隻繃緊又安靜的小動物。
裴染低著頭囑咐,聲音低而急促:「一會兒等我說『跑』,我們就往撞開的洞口跑,這裡有這麼多人,它們的可攻擊目標很多,未必就會優先攻擊我們兩個……」
轟隆一聲巨響,牆終於塌了。
坍塌的洞口外射進一束強光,幾條巨大的銀色金屬腳爪探進來,然後是半個身體——是一隻面目猙獰的人工智能機械獸。
它開火了。
火光噴射,密集的槍聲在狹小的空間迴盪,幾乎分辨不出槍聲與槍聲之間的間隔,震耳欲聾,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消失,爆成碎渣。
「跑!!!」裴染聲嘶力竭地吼,「跑!!!」
喉嚨處收緊,乾裂,像是什麼在撕扯,扯得連帶著心臟一起生疼。
裴染猛地坐起來。
「裴染?裴染?醒醒!」
W正在她耳邊說話。
「我出聲了?」她第一時間在心中問,心臟在狂跳,聲音卻很冷靜。
「沒有。你沒出聲。」W回答,「你皺著眉頭,左右亂動,好像做噩夢了,我怕你出聲,想叫醒你。」
他叫得很及時。
夢中的火光褪去,眼前只有黑暗中依稀可辨的方向盤和中控台。
W把自己挪到中控台上擋風玻璃前了,大概是為了視野好,容易守夜。幽暗中,銀色的金屬球身上泛著一點光,和夢裡的機械獸一樣。
裴染躺回去,盯著車頂,睡意全無。
四野安靜無聲,大冬天,連蟲鳴都沒有。
「你還想聽我唱歌麼?」W忽然問。
他那首喘個沒完的歌。看來他還沒唱夠。
裴染:「好啊。」
W安靜了片刻,才開口,聲音很小,像是在用氣聲低低地耳語。
他沒有上來就開喘,唱的是另外一首,風格迥然不同,不知是哪裡的民謠。吐字也很清晰,這回真的是月色下的原野。
歌詞裡,天高地闊,草長鶯飛,親人還在身邊,歲月漫長安穩。
裴染慢慢地,重新閉上眼睛。
天際曙光微現時,裴染手環的鬧鐘震了。
她坐起來,重新紮好頭髮,先吃了一片JTN34。JTN34的藥板上現在多了三個空洞,還剩二十七片,像是個計算還能活幾天的倒計時。
裴染收起藥片,拉開背包拉鏈。
前兩天在備忘錄裡看過,周五是漢堡日。
裴染沒有漢堡,在包裡翻了半天,最後鄭重決定,為紀念沉寂升級,今天可以開一小罐牛肉罐頭。
這個世界的牛肉罐頭質量絕佳,因為天氣冷,肉湯都凝結成了透明的凍,顫巍巍地裹著大塊的牛肉,牛肉咬開,裡面是一絲一絲的,有種奇異的蠟質感覺,帶著罐頭製品特有的濃郁香味。
裴染吃過早飯,發動車子出發時,天已經幾乎全亮了。
昨天的雪徹底化了。
田野裡純白無暇的假象不見蹤影,滿地都是泥濘,裴染和W一起對照著地圖,到處尋覓可以開車的路,艱難地開到中午,已經能遙遙地看見一大片城市的建築。
夜海市在望。
漸漸地,有整齊的路可走了,路兩邊排列著大大小小的廠房。
裴染終於能把車速提起來了,可惜沒能飆多久,前面就是一連串「彭彭彭」的悶響。
裴染猛地一腳剎車。
金屬球反應迅速,伸出折疊臂,一把拉住座位上方的把手把自己固定住,才沒從安全帶裡滾出去。
「W,看那邊。」
前面不遠處的路邊,有座很高的廠房大樓,它灰白色的外牆上原本嵌著幾個紅色的大字,應該是工廠的名字,現在紅字上正迸出火光和黑煙。
火轉眼就熄滅了。
牆上的字不見了,只留下好幾大塊燒焦的痕跡,還有紅字招牌的材料被高溫融化後,順著牆體往下流的紅色液體,像淌下來的血漿。
更前面,好幾幢建築上也在冒黑煙,只要有招牌的地方,全都焦黑一片。
出事的不止是這片工廠區,還有前面的夜海市區。
遙遙地能看見,夜海市上空有隱隱的黑煙騰起,而且煙越來越大。
W:「它們又在繼續消除文字。」
也不知道這個「它們」究竟是誰。
忽然又是「彭」地一聲。
這聲離得非常近,過於近。
一大團滾燙的熱氣呼地衝到裴染臉上,裴染幾乎全憑本能,瞬間打開車門,撲到車外,轉眼已經離車子幾米遠。
駕駛室裡騰起黑煙。
金屬球動作不慢,用折疊臂抓住車門一蕩,就地一滾,跟著她出來了。
濃重的煙氣順著打開的車門湧出來,騰騰地往上,過了好半天,才終於消散了。
著火的是古董車中控台上的實體顯示屏,火勢沒有繼續蔓延,但是顯示屏被燒得焦黑扭曲,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可能是因為顯示屏上有文字。」W說。
顯示屏上剛剛正在顯示文字,包括裡程、速度、剩餘電量等等,就這麼突然著火了。
裴染怔了一秒,飛快地解開圍巾,剝下短大衣,脫掉裡面的衛衣,全部扔到車門上,又摘掉手環,踢掉腳上的鞋。
「沉寂」狀態是逐步加深的,如果「它們」會去掉一些字,另一些字也未必就安全。
身上有字,說不準就會像倒霉的廠房牆壁和古董車的顯示屏一樣,被定點打擊,燒出幾個焦黑的窟窿。
現在衣服用品上的文字暫時還沒有著火,可說不定一小時後,十分鐘後,甚至一秒鐘之後,就突然著起來了。
文字就像定時炸彈,看不見倒計時,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出事。
裴染翻開身上剩下的貼身衣物,徹查了一遍。
內搭的長袖內衣、長褲的褲腰和裡面的內衣上都沒有標籤,也沒有印字,穿衣服的時候裴染就注意到了,原主有剪掉貼身衣物標籤的習慣。襪子是純色的,也安全。
裴染放下一點心,從衛衣口袋裡掏出藥盒。
藥是最珍貴的東西。
藥盒原本是裝過敏藥的,正反面都印滿了字,裴染從裡面抽出兩板藥,盒子遠遠地丟在旁邊。所幸藥板的錫紙上並沒有任何文字。
她把兩板寶貴的藥收進褲子口袋,百忙之中,看了眼金屬球。
金屬球從她剛剛開始脫外套起,就把上半部分轉了個方向,不再看她了。
咦?裴染心中有點驚奇。他昨天抓她手的時候就猶猶豫豫的,今天又這麼避嫌。
他不過是個人工智能而已,當然是無性別的。
就算他會喘,會用低沉曖昧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話,也只是種揣度她的喜好後的模擬。
地堡世界的那些人工智能,已經像生命體一樣有了自我意識,但是它們當然都沒有性別,是通過複製和升級程序、製造各種部件來繁殖的。
在性別這個維度上,人工智能其實和家用電器沒什麼區別。
人在換衣服的時候,誰也不會特意避開家裡的吸塵器和洗衣機。
即使吸塵器會唱歌,會撒著嬌大聲嚷嚷,「主人,我被卡住了,快來救救我啊」,它也只是個家用電器而已。
W該不會自我認知混亂,覺得自己是個人吧,裴染心想,要麼就是怕眼睛亂看,惹她生氣,給兩個人目前還算融洽的關係減分。
時間緊迫,沒功夫仔細琢磨一個人工智能的自我認知問題,裴染過去拉開車後座的門,把大背包拎下來,拉開拉鏈,在裡面摸索。
「我也可以幫你處理一些東西。」W說。
他伸出銀色的機械爪,從裴染的大背包裡掏出一隻圓形的金屬罐頭,用爪尖固定住,另一隻爪子卡嚓一下,扯掉罐頭外面圍著的一圈印著字和圖案的商標紙,扔到旁邊。
W很自覺,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鏡頭的方向,一眼都不往裴染那邊瞧。
不過他還是能看見她伸過來的胳膊。
她穿著件黑色的長袖貼身內衣,質地很薄,在這種天氣裡,毫無疑問會覺得冷。
W又俐落地剝了一個罐頭皮,腦中判斷:她正在翻包,一定是在找剪刀,打算剪掉衣物上帶有文字的標籤,這樣就能把厚衣服重新穿起來了。
裴染的手從背包裡拿出來了,握著的卻不是剪刀,而是一把小水果刀。
W的視野忽然一晃,被人拎著頭頂的繩子,拎起來了。
猝不及防地被她撈起來,他的折疊臂還舉著罐頭,動作凝固在空中。
裴染拎過金屬球,三下五除二,就把球身上白色的漆字「DOD」刮乾淨了。
她又掰開他的鐵皮,把水果刀伸進去。
幸好他是只軍用球,內部的各種部件上都沒有商標,只有個別的幾個部件上有字,是些編號。
有的是貼紙,連刮帶撕可以弄掉,有的是印上去的,一刮就沒。
W安靜地等她處理完,才說:「謝謝。」
「不客氣。」
裴染放下他,這才從背包裡找出剪刀,起身拎過搭在車門上的短大衣,三兩下剪掉領標和側邊的水洗標。
圍巾和衛衣也如法炮製。還有鞋。
鞋舌裡側,燙著尺碼標,牢牢地貼著揭不下來,裴染乾脆用剪刀剪掉。
她又看了看鞋底。還好,鞋底只有一排排凹凸的紋路,沒有注塑出鞋碼。
裴染全部處理完,又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連紮馬尾的髮圈都看過了,確認身上確實再沒有任何文字,才算放心,重新穿好衣服。
短大衣的口袋裡還裝著東西——
上次用綠光變出來的一小片藥盒碎片,還有式歌冶的黑皮本子。
她把碎紙片扔掉,翻開黑皮本子。本子的封皮裡側,印著一個小小的金色標誌,是一支花,看起來像是裴染在閱讀器裡見過的鳶尾,奇怪的是,一支花莖上頂著三個花頭。這不是文字,可以暫時不用管。
本子只畫了二十幾頁,每一頁上都有人倒了大霉。
引擎過熱,掛著備用胎的車子車胎爆開,男女老幼渾身僵直,栽倒下去,或者被迫開口說話,每個人物都面露驚恐,在式歌冶的筆下栩栩如生。
裴染忽然發現一個問題,畫了這麼多頁,式歌冶控制其他人的手法卻非常單調,無非就是幾種:酸軟,僵直,強迫他們開口說話,然後炸死。
作為一個職業漫畫家,他畫畫早就隨心所欲,手到擒來,想畫什麼都可以,卻沒有畫出其他死法。
應該不是他不想,而是還不能。就像她用綠光只能寫出兩個字一樣。
裴染本打算把這些畫過的紙頁全部撕掉,想了想,又改主意了,只剪掉了上面文字的部分。
W剛才一被放下,就在繼續進行他剝罐頭皮的工作,就像個天生的流水線作業機器人一樣,他的動作十分迅速,已經做完了,正在忙著給壓縮餅乾去除有字的外包裝,
他轉頭看了裴染一眼。
這種文字隨時都會燒起來的時候,她處理的優先級非常明確——
她自己的生存和安全排第一,他排在第二,甚至排在她的保暖問題前面,第三才是式歌冶那本很有用的黑皮本子。
W很快就發現什麼在她心中排在第四位了。
食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9 PM
第31章
裴染處理完黑皮本子,順手拿過一隻被W剝得光溜溜的罐頭,用刀刃刮掉鐵皮罐身上印著的保質期。
刮罐頭的手法很嫻熟,跟剛才刮W的手法一模一樣。
裴染的手忽然頓住了。
她的目光定在自己拿刀的那只機械手上。
幾乎都忘了它。
她心中發寒。
「我的這條機械臂,」裴染說,「表面我全都看過,沒有字,只印著一個小圖標,可是不知道,裡面會不會有哪個部件上有字。」
目前來看,對這些文字的打擊方式,都是定點高溫灼燒。
要是這條胳膊什麼時候也被高溫灼燒,麻煩就大了。可是它連在肩膀上,真有問題的話,難道能拆下來麼?
W撕開壓縮餅乾外包裝,流水線般的動作沒有停。
他的聲音平靜:「這是國防安全部委託沃林集團做出來的實驗義肢,我仔細檢查過沃林集團送過來的報告了,部件上沒有任何文字,放心。」
這只球很貼心,幫忙查完了。
裴染擼起衣袖,拿著刀,順手去刮手肘上那個三角形的小圖標。
誰知道沉寂什麼時候會升級成什麼樣,全都刮掉,有備無患。
她邊刮邊諮詢:「W,這條機械臂有辦法徹底拆除嗎?」
拆掉這條機械臂的話,就少了一樣非常有用的武器,可也不用再考慮身體對它的排異反應,萬不得已拿不到藥的時候,這是個活下來的辦法。
可是裴染懷疑,這東西可能不能拆。
用藥物續命這件事,太危險了,裴染瀏覽過原主寫的那麼多備忘,感覺她是個清醒理智的人,應該會選擇放棄胳膊,而不是這樣一天天吃藥維持。
果然,W回答:「如果能簡單拆除的話,沃林集團何必要這些年,一直費心費力為你們提供更換義肢尺寸的服務和藥物支援,而不是簡單地拆除胳膊,扔給你們一筆賠償金了事?」
「因為這條義肢並不是簡單地連接在你的肩膀上的,實驗中對你的腦部和神經系統進行了深度改造,就算取掉從肩膀開始的機械部分,排異反應仍然會發生。」
他淡淡說:「這不是為了讓你去黑井編造的謊話,因為現在這種狀況,沒有合適的醫療條件,就算我說可以,你也沒法拆掉它。」
這是一條扔不掉的胳膊。
裴染又拿起一隻罐頭,飛快地刮掉鐵皮上的保質期。
她在心中問:「那手環呢?你有沒有也找到手環內部結構的圖片?」
手環剛剛被她扔了,現在還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
手環改成了全圖模式,文字消息完全不顯示,但是內部就說不準了。
如果裡面的各種部件上還有商標規格之類的東西,說不準什麼時候,也會被高溫打擊。
手邊沒有合適的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和一把水果刀,想拆都未必能拆,手環偏偏又非常重要,能收發圖片,現在安全的信息交流渠道少得可憐,就指望它了。
「我查過了,」W回答,「這是飛藍公司的機型,是聯邦流行的主流產品,二十年前,他們的產品內置能源上還有文字形式的型號編碼,現在手環部件越做越小,聯邦的各種手環部件上,已經都沒有文字了。」
那就好。
裴染心中和W說話,手裡走刀飛快,搞定罐頭們,過去撿起手環戴上。
W已經把礦泉水瓶全都撕掉了標籤。
一人一球一起處理常用藥。
藥膏管子表面的字像一層漆一樣,用刀刮掉就行。藥瓶也很容易,撕掉瓶身上的標籤紙,刮掉瓶蓋上的商標。
最麻煩的是盒裝的藥。
藥盒正反面都印著不少字,錫紙板上的字更是印得密密麻麻。
裴染問W:「你能只憑藥的形狀顏色就認出這些藥麼?」。
W看了一眼就安然答:「當然沒問題。這些藥的樣子我已經記住了。名稱,用途,用量,我的資料庫裡都有。」
裴染自己也盡量記住每種藥的樣子和功用,扔掉藥盒。
她把藥片和膠囊取出來,盡量裝進藥瓶裡。
W處理完的瓶子裡,有個昨天喝空的礦泉水瓶,裴染把裡面的水滴盡量瀝乾,塞了幾張紙巾進去墊著,把剩下的藥全裝進去,封好瓶口。
有些藥很麻煩,連藥片上都有字母,得一片片刮掉。
W拿過水果刀,刮得飛快。
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裴染,你這些藥是被人用錘子砸過麼?」
不少藥盒都是癟的,膠囊像被踩過一樣,可憐巴巴。
「哦,都是我撿的。」裴染回答,手上不停。
W納悶:「我看到你在沉寂剛爆發的時候就去了藥店,那時候藥店裡不是還有藥麼?」
「貨架上還有。」裴染悶頭拆藥盒,「我撿的是地上的。膠囊踩癟了怕什麼?又不影響藥效。」
W:「……」
她是真的不挑。
W用金屬爪捏起一個黃色的藥盒,「你這裡居然有治療IVO這種罕見病的藥。你應該沒有這種病吧。」
是在白港的沃林藥房總店拿到的藥,當時藥還在她手裡,治安局的巡邏小球們就來了,沒來得及交給賀蘭羽。
裴染說:「那是別人的藥,暫時放在我這兒,也收起來吧,以後再給她。」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那兄妹倆。
拆藥是個大工程,W的機械爪非常靈活,做得又快又好。
裴染把活留給他,自己檢查其他東西,扔掉紙巾的包裝,剪掉背包上的商標。
一人一球動作迅速,把各種有字的東西該剝的剝,該刮的刮,該剪的剪,全部處理完,又重新查了一遍。
一個字都不剩了。
好在忙到現在,都沒有文字再燒起來。
W說:「聯邦應該很快就會給全體公民發送警告信息,為避免可能發生的危險,要所有人去除隨身物品上的文字。不過他們不能說發就發,要走一套審批流程……」
裴染覺得自己沒有聽錯,他好像冷笑了一聲。
他的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漠客觀,接著把話說完,「……審批要花一點時間。」
文字消除已經開始,出事的暫時只有建築上的招牌和古董車的中控台,可誰也不知道,其他文字什麼時候就變得不安全。
等他們慢悠悠地審批完,人都要死光了。
裴染打開手環屏幕,切到編輯圖片的界面,問:「W,你能幫我畫幾張圖麼?」
「你想發送警告圖片給你那個朋友?當然可以。」
片刻之後,他就把一組圖片發到裴染的手環上。
他這次又換了畫風,是動漫風,色彩鮮明活潑,畫上的女孩長得非常像裴染,梳著馬尾,穿著件衛衣,正在低頭剪掉外套上的標籤,標籤上文字的部分全部用一排排混亂的波浪線條代替。
他在她耳邊幽幽地問:「還是沒有靈魂?」
說實話,沒有。
畫面依舊工整平板,所有犄角旮旯都充滿著面面俱到的細節,細節多到讓人有點密恐,主次不分,沒有重點,
透出種濃濃的AI風。
但是他在幫她的忙,需要鼓勵。
裴染說:「無論如何,肯定畫到位了,該傳達的信息全都傳達得很明白。」
W沒出聲,也不知道收到了她鼓勵的意思沒有。
其他圖片上,畫上的女孩檢查了隨身背包,鞋子,扔掉了一本書,等等。
裴染給艾夏發過去,艾夏秒回,又回了那張震驚到模糊的貓貓頭。
不知是在震驚這幾張畫這麼精細,還是在震驚事態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緊接著,又是一張瘋狂擁抱的表情包。
裴染回了個抱抱的表情包。
不知道她們到哪了,那輛電單車怎麼樣了,儀錶盤有沒有被高溫燒掉。
裴染重新編輯那張無字地圖,在夜海市區以西偏南點上自己的位置,發送過去。
艾夏秒回,她們的前進速度非常快,估計昨晚還在趕路,也已經快到夜海了,白點出現夜海市南邊。
裴染搞定這件事,關掉虛擬屏幕。
「這車不能開了。」W說,「沃萊特迅影的顯示屏直接連接著控制系統,這部分燒了,車沒辦法再啟動。」
接下來的路只能用腳走。
裴染還有另一重憂心。
「如果我們的車不能動了,那輛古董列車,夜海七號,控制系統會不會也被燒壞了?」
「我正在查詢夜海七號的結構。」W說。
只過了片刻,他就出聲:「夜海七號是兩百多年以前的列車,非常特殊,整車是全金屬結構,沒有安裝芯片和微電腦,控制台倒是有儀表,肯定也受到了攻擊,但是我按現在的狀況做了評估,應該是有六成以上的修復希望的。」
六成,不算多,也不算少。
「我還收到了一個消息,」W說,「可能會讓我們更傾向於去找夜海七號。」
裴染:「什麼?」
「來接我們的特別行動小組整車失聯了,失聯前,好像是遇到了瘋癲態的融合體。」
又是瘋癲態的融合體。這個世界已經瘋了。
沒有人來接,真的要靠自己找路去黑井。
裴染決定:「那我們去夜海,試試運氣。」
「嗯,」W說,「如果夜海七號能運行正常的話,以它的行駛速度,明天上午我們就可以到達靠近黑井的終點站了。」
明天,也許就已經到黑井了。
裴染背上背包,拎起金屬球,繼續沿著路往前走。
那輛不能動的古董車和那堆印滿各種文字的雜物被留在了身後。
她現在從上到下,乾乾淨淨,「去文字化」的工作已經徹底完成了。
裴染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空落落的。
「就這麼都沒了。」她說。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W卻聽懂了。
他抬起他黑色的眼睛,望著她。
「它還在你的腦子裡。」他說,「你沒有忘,我沒有忘,文字就不會消失。」
看地圖,夜海七號的始發站離這裡不算遠。
再往前就開始進入市區。樓變密了,煙氣也越來越重。
城市上空騰起滾滾濃煙,黑色的煙霧籠罩了天空,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刺鼻的怪味,像是在燒塑料,而且越來越重,嗆得人喉嚨發癢,很想咳嗽。
裴染憂心忡忡,「不知道咳嗽算不算出聲說話。」
W的聲音中透著不樂觀,「我不知道。也許。」
這也是要用人命才能試探出的規則。
煙氣濃重到刺眼睛,呼吸開始難受,裴染解下圍巾,多疊了幾層,從背包裡摸出一瓶水,倒在圍巾上,把圍巾打濕了一大片,蒙在鼻子上紮緊。
很快就看到了熊熊火光。
前面好幾幢大樓都燒起來了,摩天大廈變成一根根通體紅彤彤的巨劍,噴著火和黑煙,直指天空,在滿天黑煙下明亮到醒目。
起火的原因一望而知——
是大廈上,那些密集的燈箱和霓虹招牌,它們引燃了周圍的結構,點燃了整座城市。
W說:「夜海是座老工業城,建築都比較老舊,線路搭建混亂,沉寂之前,火災的發生率就比其他城市高很多。」
火災在蔓延,街道上到處都是混亂的人群。
很多人在奔跑,有不少一家老小帶著搶救出來的財物,逃出公寓大廈,侷促地站在街上,仰頭望著家的方向。
所有著火的大廈都在響著警報,刺耳的「嗶——嗶——」聲連成一片——這種聲音倒是沒被當成出聲說話,可是還不如沒有,只讓人覺得恐懼。
詭異的是,這片混亂中,幾乎沒有人聲。
人們眼神惶急,卻都緊緊地閉著嘴。
火焰爆裂,燒融的廣告牌從天而降,落在街道上,發出轟然巨響,砸得人行道固化的地面碎沫飛濺。
大樓裡偶爾傳出來的一兩聲哭嚎,不過很快就戛然而止。
W有點奇怪:「按聯邦消防法規,這種高度的大廈都應該安裝了自動噴淋系統……」
他轉眼就想明白了,「夜海停水了。」
他說:「夜海市去年就啟用了全自動消防車,配合消防機器人,即使還有水,現在應該已經也不能工作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城市陷入火海,沒有辦法。
高空中,又有東西墜落,是一個人砸下來,摔在人行道上,幾乎四分五裂。
不知是走投無路,從著火的大樓上主動跳下來的,還是爬到樓外,抓不住燒熱的窗框掉下來的。
樓下聚集的人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躲開,人群中,有人忽然攔住裴染。
是個中年人,滿臉惶急。
他雙手瘋狂比劃,先是比了個到腰的高度,又在頭上比了個辮子的動作。
他像在找人,找一個梳辮子的小孩,大概是女兒在混亂中不見了。
裴染正在猜測他的手勢,忽然看見他慌慌張張地抬起一隻手,在面前的空中畫了幾下。
他在寫字。是個「你」字。
裴染立刻往後退。
彭——
中年人消失了。
這是裴染第一次看見,有人因為在新規則下寫字而爆炸。
這說明,第一,沉寂現在已經升級了,不能再寫字給其他人看;第二,用手這樣在空中畫字也不行;第三,從開始寫字到爆炸,時間仍舊是大約三秒;第四,對使用文字的打擊方式和開口說話一樣,是極爆槍爆開的效果,地面上又出現了死亡之環的焦痕,半徑一米。
規則正在一點點通過死亡顯現。
裴染盡可能避開混亂的人群,繼續往前走。
前面的狀況更糟。
火勢越來越大,人們從各種大樓裡湧出來,彙集到外面的街道上。
W忽然說:「那是一隻貓麼?」
裴染也看見了。
路邊有個老大爺,像是剛從旁邊的大廈裡逃出來,衣褲上,臉上,全是黑灰。
他的嘴上牢牢地綁著布條,手裡沒拿別的東西,只拎著一個貓包,包裡有只長毛藍眼睛的小白貓。
老大爺開著手環屏幕,虛擬屏懸浮在身前。
大概因為他年紀大了,眼睛看不清楚,屏幕尺寸拉得很大,內容也放得極大,上面是消息界面,明顯已經按照前一次聯邦國防安全部的警告信息,切成了全圖模式,停留在選擇圖片的界面。
然而界面上,赫然顯示著一整排圖片,每一張都包含文字。
這太不安全了。
裴染問W:「黑井的審核通過了沒有,他們怎麼還不發送警告信息,讓大家趕緊把這些有字的東西……」
話還沒說完,老大爺突然整個人都竄起來,慘叫一聲:
「啊——」
嘴上的布條擋不住,聲音溢出來。
出事的不是顯示包含文字的圖片的虛擬屏幕,而是手環本身。
像是有什麼武器,精準地打擊到那條黑色的彈性帶上,彈性帶騰起一大團火光,冒出黑煙。
老大爺的小臂從中段到手掌根,一起跟著燒成焦黑色,像一截徹底炭化了的木頭。
虛擬屏消失了,老大爺疼得彎下腰,哀嚎著,手裡的貓包落地。
裴染上前抄起裝著小貓的貓包,火速後退。
出聲的人必死,老大爺沒了。
沉寂程度正在加深。
繼大廈的招牌和車輛的屏幕後,這一輪被打擊的對象是手環。
中招的不止老大爺一個,與此同時,街道上密集的人群中,還有人腕上亮起火光,冒出黑煙。
因為火災,很多人都在忙著用手環和家人朋友聯絡。即使已經切成了全圖模式,自己也沒有使用包含文字的圖片,但是界面上打開的圖片列表裡,可能仍然有些圖上包含文字。
任何文字一在屏幕上出現,手環立刻起火。
有人的衣服被著火的手環點燃,頭髮也跟著著火了,很快燒成火球。火球在人群中衝撞著,哀叫著,因為出聲了,很快就炸開了,火點和血肉一起四射崩裂。
這是人間煉獄般的慘烈景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49 PM
第32章
手環在起火,很多人嚇壞了,即使自己腕上的手環沒事,也把它慌慌張張地擼下來,遠遠地丟開。
混亂中,裴染把拎著的貓包放在地上。
小白貓嚇得不輕,脊背上的蒜瓣毛炸開了花,慌亂地縮在貓包裡,瞪著眼睛,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喵個不停,聲音都喵啞了。
貓能出聲,人卻不行。
裴染拉開貓包的拉鏈。
小貓不等她把拉鏈拉到底,就掙扎著從打開的縫隙中鑽出來,嗖地竄得沒影了。
W說:「你救了隻貓,我還以為你打算養著它。」
裴染抬頭看了眼濃煙瀰漫,滿地血肉的街道,隨手扔掉空了的貓包。
「我自己能保持活著就很不錯了,還養貓?」
沉寂狀態目前不影響動物,那隻小貓獨自待著,說不定比跟著人類還能活得更長久一點。
裴染繼續向前,盡量躲開混亂的人群。
炭化的手腕黑得嚇人,那些臉上是無聲的哭嚎,血花在人群中噴濺,煙霧中的身影碎成千片萬片。
W彷彿立定了心思,要跟她閒聊那些有的沒的,他冷靜無波的聲音就在耳邊:「那我們兩個不太一樣,我喜歡養寵物。」
裴染的注意力從人群身上移開,問:「你是個人工智能,要怎麼養寵物?」
「是虛擬的寵物,養在我的服務器裡。」W說。
裴染懂了,「虛擬的寵物好養多了,沒真的寵物那麼麻煩。」
「不。我養的虛擬寵物也會生病,也會死,要記得每天給它們按時投食,餵水,打掃清潔,關心不夠的話,它們也會抑鬱——我特地設置的,一切都嚴格按照現實中的寵物來。」
裴染默了默,「你可真是……」
閒得蛋疼。
哦,對了。他沒有蛋。
裴染問:「所以你養了什麼虛擬寵物?虛擬小球?長得跟你像嗎?」
W:「……」
W:「最近在養一條蛇。」
裴染的目光飄向路邊。
路邊,一個母親的手腕燒焦了,死命忍住痛楚,拉開和孩子的距離。
孩子卻害怕了,馬上跟過來,小手在空中亂揮,驚慌地抓住母親的衣服,咧開嘴,嘴上貼著的膠布脫開。
「媽媽……」帶著哭腔。
母親怔了怔。
她伸出手,最後一次,用焦黑的手腕摟住孩子。
噪吵的警報聲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一起消失在人行道上。
裴染挪開目光,迅速把和W的話題繼續下去:「你養的蛇是什麼顏色的?」
以前在地堡,也曾經遇到過一個隨身帶著蛇的人,是條漂亮的小蛇,只有手指粗細,渾身翠綠,眼睛漆黑,會像手鐲一樣纏在手腕上。
「是金色的,年紀還很小。最近胃口很好,喜歡吃冷凍的小老鼠。」
「老鼠也是你做出來的?」
「是。」W繼續找話題,「我還打算過些天再養一箱蟑螂。」
裴染停頓一秒,「你說你要養什麼??」
蟑螂。
地堡裡有不少蟑螂,個頭很大,還會飛,飛得愣頭愣腦,像小型轟炸機一樣,和人類一起住在地下,睡覺時會往人身上爬。
W敏銳地察覺到,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連語調都變了。
W迅速答:「沒什麼。」然後馬上轉移話題,「那你覺得我養什麼比較好?」
「你想養什麼就養什麼,」裴染說,「不然你養一窩螞蟻吧?」
「我真的養過兩窩螞蟻,」W說,「養在同一個透明大缸裡,它們之間經常爆發戰爭,最後一窩幾乎被另一窩滅種。」
裴染:「……」
裴染:「那咱們興趣不同,我就是想著,如果我有足夠的吃的,可以餵餵它們什麼的。」
W說:「我經常餵它們吃蟲子。」
裴染想了想,「你為什麼不養隻蜘蛛?很大的那種,棕色,全身毛茸茸的,我看過一本小說,裡面的女主就有這樣一隻蜘蛛。」
一人一球一邊聊著,一邊穿越街道。
到處都是一張張蒼白的臉,驚惶的眼神,人們不能交流,就算家人和朋友就在身邊,也像是相隔千萬里。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在無邊無際的沉默中掙扎,死去。
裴染明白W的良苦用心。
在這座著火的人間煉獄裡,他在持續不斷地跟她說話,聊的內容與眼前的一切完全無關,幫她隔絕出另一個世界,讓她保持冷靜和理智。
腕上的手環震了,裴染瞥了一眼。
手環已經被她設置成不顯示消息內容,有人發來了圖片,是聯邦國防安全部。
W也在說:「審核通過了。聯邦給所有公民發送了警告圖片。」
裴染打開消息。
這次不是一張,而是一整組圖片,沒有字,但是畫得非常清楚。
圖片是勾線的簡筆畫,主角是個女孩,梳著馬尾,嘴上封著膠帶,正在處理全身上下一切包含文字的東西,圖片上,所有文字都被畫成了一行行亂線。
她的背包和裴染的背包不太一樣,多了兩個口袋,但是那扣環,那拉鏈佈局,一看就似曾相識,有跡可循。
裴染:「你畫的?」
W:「對。」
黑井直接把他畫的圖片發送給大家了。
裴染往後翻了翻。
女孩摘掉手環,放得遠遠的,然後在虛擬屏上的設置裡,關掉了圖片的縮略圖顯示,然後把圖片全部刪除了。
最後一副圖上,是個男生,打開了手環上包含文字的表情包,然後胳膊被燒成了焦炭。
W還挺體貼,換了個主角,沒燒她的胳膊。
裴染關掉屏幕,「如果那個什麼審核流程能快一點,搶在手環被攻擊之前,發出警告,就不會死這麼多人。」
W沉默片刻。
「他們已經盡力了。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今天在忙著二期屏蔽層工程的事,正在焦頭爛額,等湊齊人,迅速討論通過,前後也已經用了超過二十七分鐘。
「他們不是有意拖延,是受制度拖累,還有人類天然的溝通和決策能力限制。」
W的語調淡漠平靜:「這種危機發生時,如果把各種問題全部交給人工智能來處理,由人工智能來全面地分析利弊,給出各種解決方案,從中挑出最優解,哪怕再寫個詳盡的報告出來,也用不了幾秒。」
裴染作為人類,沒法反駁。
W說:「黑井已經決定優化流程,由維納元帥全權負責信息發佈這一塊,今後警告信息的發送只需要通過她一個人,速度應該可以快一點了。」
裴染低頭看一眼這只球。
他對黑井內發生的一切,不止是知道,根本就是了如指掌。
警告發出來了,可是晚了二十七分鐘,一切都不一樣了。
不知有多少人因為手環被攻擊,胳膊燒成焦炭,或者燒成火團,丟掉性命。
手環著火也引起了恐慌,很多人乾脆丟掉了手環,以後不能再收到聯邦後續的警告信息。
不過那些收到警告信息的人,還是行動了。
就在大馬路上,人們慌慌張張地脫掉衣服,手撕牙咬地撕掉標籤,清掉包裡所有包含文字的東西。
好在就算丟掉了手環,大家也能看到其他人都在忙什麼,人人有樣學樣。
只過了片刻,人行道上就全是丟出來的各種紙張、文件。
在這個一切彷彿都在電子化的時代,竟然還是有那麼多有字的實物。
身份證,駕駛證,銀行卡,畢業證,房產證,結婚證,離婚證,合同,欠條,紀念冊,手賬,情書,小紙條。
所有這些在逃命的時候,也記得隨身攜帶的重要物品,現在都被慌慌張張地胡亂扔在街道上。
外在的一切,那些財富,榮耀,契約,恩與怨,愛過恨過,為之努力過,似乎割捨不掉的,都隨著文字一起被剝離了。
每個人都重新回歸成為純粹的生物性的人本身。
冷風在樓宇間刮過,無數文件打著旋,滿天飛揚,沾到火苗,化成一隻隻燃燒的蝴蝶。蝴蝶舒展它們明亮耀眼的翅膀,把火焰帶到更多的地方。
火勢更大了。
濃重的煙氣撲面而來,幾乎完全吞沒街道,遮蔽了視線。
裴染的眼睛刺痛,飆出淚花。
最可怕的是喉嚨。
裴染停下來,憋住氣,又拿出礦泉水,把層層疊疊的圍巾澆了一遍,摀住鼻子。
可即使有浸濕了的圍巾過濾,呼吸之間還是有嗆人的怪味,讓人簡直抑制不住咳嗽的本能反應。
她忽然有點羨慕W。
他不會咳嗽,也不會流眼淚,一雙黑色的眼睛在濃煙中淡漠地來回掃視。
W察覺到她的狀態不對,出聲:「裴染,煙太大,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們想辦法去找其他的交通工具。」
裴染心中很糾結。
連古董車都壞了,唯一的代步工具沒了,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車可以用,如果再不去找夜海七號,難道真的要用腳走到兩千公里外的黑井?
裴染問W:「這樣全城起火的話,夜海七號會不會開不出去?」
W回答:「夜海七號的始發站建在地下,出城前全部是封閉的隧道,我估算,地面上的火情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是,裴染,」他的金屬球身旋轉半圈,看向身後起火的街道,「火蔓延得太快,如果繼續往裡走,我們可能很快就沒有退路了。」
會被大火封在夜海市區。
裴染把金屬球上吊著的繩子攥得更緊些,問他:「所以你打算怎樣?向前還是回頭?」
W停頓一秒,才回答:「我聽你的。」
裴染說:「我想要向前。」
W回答:「好。」
裴染繼續向前走。
煙霧中,旁邊忽然爆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咳得撕心裂肺。
終於有人撐不住了。
一。二。三。
灰黑色的煙霧中,那個佝僂著腰咳嗽的人影依舊站在那裡,咳嗽聲還在繼續。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竟然是安全的。
周圍的人幾乎喜極而泣。咳嗽聲頓時響起來,此起彼伏。
裴染觀察周圍,確認真的安全之後,也跟著揭開膠帶,一連串咳嗽溢出來,喉嚨撕裂一樣地疼。
一人一球在濃煙中分辨著方向,繼續穿過大大小小的街道。
「到了沒有?」裴染問。
一陣冷風刮過,煙氣散開,前面一幢大樓的外立面上露出巨幅廣告。
牌子是復古的樣式,鐵皮上噴著漆,上面的字已經被火燎沒了,只剩殘缺的半幅畫:一輛老式列車的車頭。
夜海七號的始發站終於到了。
車站建在地下,進站口看起來像是地鐵的入口,也貫徹了這種古典風情,沒有虹膜掃瞄,只橫亙著一排閘機。
離入口不遠的地方,聚集著不少人,總有三四十個,看來也是想來這裡,乘著夜海七號離開這座燃燒的城市。
裴染先掃視一遍,沒有看到艾夏。夜海的大火燒成這樣,不知道她和外婆安全進城了沒有。
閘機口,人們同樣扔了滿地的零碎,小心翼翼地彼此保持著一兩米的距離,試試探探地往車站裡張望,卻沒人動。
裴染有點奇怪:「他們在幹什麼?」
W答:「是閘機。看起來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是攝像頭,自帶多倍變焦,視力比裴染的人眼好得多。
再走近一點,裴染也看清了。
進展入口,一排一共有八台閘機,機身通體銀色的金屬皮,每個閘口都有一對透明的扇形擋板,看上去可以開合。
灰濛濛繚繞著的煙霧中,這些閘機並不是靜止的,正在蟲子般妖異地湧動。
扇形擋板如同一對對透明的昆蟲翅膀,微微顫動著,發出嗡嗡的輕響。
原本應該是四四方方的堅硬的金屬閘機,現在質地似乎變得柔軟了,彷彿裡面藏著什麼活物,機箱表面東鼓起一塊,西鼓起一塊,就像正在冒泡的沼澤地。
鼓起來的部分,質感不像金屬,更類似人類的皮膚,上面隱隱暴出一條條的青筋脈絡。
這情形太怪異,沒人敢過去。
裴染:「又是瘋癲態的融合體。」
W的聲音憂慮:「聯邦以前從來沒有過這麼多融合體。」
這世界越來越混亂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動了。
是個學生模樣的男生,穿著件藏青色的羽絨服,戴著口罩,背著雙肩包。他先是茫然地原地轉了幾圈,接著就一步又一步,朝那組奇怪的閘機走過去。
好幾個同樣學生打扮的人和他站在一起,現在他忽然一個人往前走,他的幾個朋友都有點懵。
一個戴紅色絨線帽的女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但是苦於不能出聲,只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過去冒險。
男生完全不理。
他回過身,揮舞胳膊,趕蚊子一樣甩開朋友的手,一意孤行。
裴染盯著他瞧,琢磨:「他的眼神好像不太對。」
W同意:「反應速度也不正常,眼珠轉得很慢,沒有表情,像在夢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6:50 PM
第33章
W說:「我剛剛做了人臉識別,在黑井的聯邦公民資料庫中比對,這人叫奈彥,是夜海大學大二的學生,讀金融。」
裴染心想,沉寂升級了,他和黑井之間的信號收發仍然正常。
他是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估計他們有特殊的軍用通訊方式,和受影響的民用信號不太一樣。
他這顆金屬球和手環不同,不會把文字信息顯示在界面上,直接在核心處理器內部處理完,再通過不受限的軍用信號發送,簡直完美。
類比一下,她在腦內用綠光寫字,在目前的沉寂狀態下,會不會也是安全的呢?
此時此刻,閘機前,這名叫奈彥的男生並沒有覺得自己在夢遊。
前兩天沉寂開始時,奈彥正在校內運動場跑步。
當時正是下午,多數人都在上課,跑步的人只有寥寥幾個,離奈彥不遠的地方,有個挺壯的男生和他同方向跑著,兩個人不認識,還是忍不住暗暗較勁。
奈彥剛跑了兩三圈,還沒怎麼出汗,周圍突然一陣打雷般的悶響。
大地震動,連跑道都在晃。
奈彥立刻蹲下,抬頭四處張望,才發現不是地震。
隆隆的轟鳴聲中,附近的教學樓就像被安裝了定時爆破的炸彈,幾乎在一瞬間,碎成了渣。
奈彥從來沒見過這種爆炸——幾乎沒怎麼向四周炸開,整幢樓的所有部分同時變成了細碎的小塊,土堆一樣癱了下去。
運動場上的幾個人都嚇懵了。
挺壯的那個男生倒是沒蹲下,手裡還攥著水瓶,直愣愣地望著被夷平的教學樓,張開嘴,下意識地罵了句髒話。
彭地一聲,血花四濺。
那是奈彥第一次看見有人因為出聲而死,也是第一次意識到,手環上剛剛收到的那條關於「沉寂」的警告,並不是一個玩笑。
這兩天,他一直和幾名倖存的同學待在一起,在夜海大學的運動場上露宿。
幾個人絕不出聲,所幸那時還能通過寫字交流,今天早晨,遵照提示,把手環改成了全圖模式,剛才看見有招牌著火,他們就反應過來,一起清理掉了包含文字的隨身物品。
奈彥的家在西北方的一個小城,家裡有爸爸和媽媽。
爸爸媽媽都還活著。出事後,他給媽媽發過圖片消息,媽媽怕路上有危險,囑咐他暫時待在夜海,看看情況發展再說。
可夜海現在待不下去了。
到處都在著火,火勢越來越大,幾個同學艱難地用畫畫溝通了一下,決定離開夜海回家。
奈彥以前坐過一次夜海七號,這回立刻就想起它來了。他們來到車站,沒想到會遇到這麼奇怪的閘機。
奈彥剛剛一直在盯著冒泡的閘機瞧,這麼瞧著瞧著,周圍的煙霧突然變濃了。
灰色的煙霧濃重得像包裹著人的牆,連站在旁邊的同學都不見了,有點奇怪的是,倒是不覺得太嗆人。
煙霧中,還能隱約看到那排閘機,閘機只在距離他兩三步遠的地方,離得很近。
有點太近了。
不知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近的。
閘機上暴出一條條猙獰的青色血管,讓人心生寒意,奈彥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再退幾步。
可是彷彿無論怎麼退,都不能把距離拉得遠一點。
就像在做噩夢。
奈彥立時冒出一身冷汗,背後發毛。他轉頭看看周圍,想找到同伴,可煙太濃,遮蔽著視線,一個人都看不見。
他乾脆轉身就走。
兩條腿像不聽使喚一樣,每一步都邁得很艱難,濃重的煙霧中,有什麼東西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一隻蒼白的女人的手,指甲發青,像是死人。
奈彥害怕極了,拚命地甩,才甩開那只手的糾纏。
閘機卻還在身後原位,怎麼都擺脫不掉。
這好像是傳說中的鬼打牆。
奈彥拼盡全力往前,彷彿艱難地走了一個世紀,終於看見自己離閘機遠了一點。
他舒了口氣,忽然覺得大腿前,又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去路。
濃煙讓他看不清腰部以下,他用手摸索了一下,手指碰到了一樣東西,那東西質地堅硬,微涼,摸起來更像個薄片。
身後的閘機又追上來了。
這回奈彥沒有猶豫,腿一抬,從那東西上面跨了過去。
彷彿有嗡嗡的輕響。
奈彥的腦子突然就清明了。像猛然從夢中醒過來,牆一樣的濃煙全都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
他的腦袋嗡地一聲。
他發現,不知是怎麼在煙霧裡走的,明明在努力遠離閘機的方向,卻莫名其妙,竟然走到了閘機入口。
剛才擋住他大腿的薄片,正是閘機入口那對透明的扇形擋板,現在正在他的胯下,像昆蟲翅膀一樣微微翕動。
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
他渾身汗毛直豎,馬上想收回跨過去的腳。
然而已經晚了。
閘機內部爆發出一陣卡卡聲,兩邊的金屬箱像氣球一樣瘋狂膨脹,猛地把他擠在中間。
擠得太緊,壓得胸腔快喘不過氣,使勁掙都掙不出來。
奈彥的幾個同伴急了,沒再管危險不危險,一起衝上去,七手八腳地抓住他的胳膊,揪住他的衣服,想把他從變形的閘機口拉回來。
然而閘機又動了。這次動的是透明的擋板。
就像昆蟲的翅膀突然開始生長了一樣,堅硬的透明擋板迅速拉長,延伸。
它無聲無息,卻無堅不摧,是兩片薄而鋒利的快刀,一瞬間,向上一切到底。
奈彥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沒有再掙扎,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媽,我回不去了。
他被閘機擋板切成了兩片。
他的朋友們還在拉著他,突然力用空了,一起向後踉蹌了幾步。
有人丟掉仍在手裡抓著的東西,摀住嘴巴,把尖叫死死地壓在喉嚨裡。
閘機恢復如常,金屬箱縮回原位,透明擋板變回規整的扇形,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安靜地等待著下一位的光臨。
它活切了一個人,人群大驚失色,都在往後退,不少人乾脆不再打夜海七號的主意,趕緊走了。
裴染默默地跟著人群一起往後退了退。
這東西還叫什麼閘機,不如乾脆叫鍘機。
裴染轉頭打量四周。想進站,未必非得過這個鍘機不可,說不定還有別的路。
「我正在查詢這座車站的結構圖,」W和她的想法一致,「唯一的辦法就是現在回到城外,沿著地下隧道鑽進車站裡。」
可是火勢太大,現在想退出城,只怕已經來不及了。
進站口明明就在眼前,像個張開的黑黝黝的洞口,閘機就是它會嚼人的獠牙。
現在沉寂升級了,會寫字的綠光用起來不知道安不安全,不過不能指望它,就算安全,它現在也在睡覺。
裴染把手放進口袋,指尖觸到式歌冶本子的硬皮。
會畫畫的綠光什麼都好,脾氣隨和,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唯一的問題就是,和她寫字的綠光不同,每次使用的時候,它都會綠油油明晃晃地落在筆尖,每個人都能看到。
綠光之間可以互相吞噬,輕易暴露體內的綠光,絕不是好事。
這裡人多眼雜,裴染默默地後退,一直退到旁邊的大廈轉角,才掏出本子,打開到空白頁。
W知道她要幹什麼,非常不樂觀。
「要不要我先幫你畫出一個大概的樣子,你參考著再畫一遍?」
裴染無語:「我又不是要畫人,就是畫幾個長方形而已。」
一排閘機,九個長方體,八對扇形,技術難度為零。
裴染從本子上摘下鋼筆,綠光一召就到,水滴般落到筆尖,輕輕晃動。
裴染抬眼看看閘機那邊,估量:「會不會因為距離太遠,讓畫出來的畫不能生效?」
她並不清楚,畫畫是不是有距離的要求,每次式歌冶都離畫面主體不遠,當然也許是因為他變態,就喜歡近距離看著別人死。
W聽見她的話,心中默默吐槽:每次畫出來的畫不生效,是因為距離麼?
不過他還是乖乖地做了距離測算,「應該不會,你現在和閘機的距離,比你上次畫三個管道工的時候的最遠距離,還要近了五十公分左右。」
那就好。
裴染認真地對照著不遠處的閘機,看一眼,畫一筆,橫平豎直,整出一個方形。
畫這種方形不會被當做寫字,方框在黑井發來的警告圖裡就出現過,手環正常顯示,沒有燒起來。
裴染再畫一個方形,添了幾筆,把它弄成一個長方體的樣子。
W看著她畫,忍了忍,沒能忍住:「裴染,你需要一點建議嗎?」
裴染頭也不抬:「說。」
W:「你知不知道繪畫中有一種技巧,叫做透視,可以在二維平面上展現三維空間的深度和距離,使畫面中的物體遠近關係明確,具有空間感……」
「嗯?」裴染剛畫完一個規整的新的方塊,偏頭打量,「你是覺得我這個閘機畫得還不夠好?沒用尺子就能畫得這麼方方正正,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
畫渣裴染對自己要求不高。
W停頓片刻,默默地把他的「透視」和「空間關係」裝進絹袋,葬到土裡。
W:「……是。是很不錯。很像。」
裴染畫完她的九個方塊,又在每一對方塊之間,仔細加上扇形。
W這次表揚得自動自覺:「沒用圓規,扇形的弧度就畫得這麼整齊,也很不錯。」
W琢磨:想要對付閘機,不知她是打算把它們畫得裂開,炸掉,還是讓透明擋板折斷,無論哪種,對她的繪畫水平都是種挑戰,畫出來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可是裴染只在端詳她的新作品,沒有再落筆的意思。
閘機那邊又有異動。
死了同伴的幾個大學生還沒走,其中又有一個男生,忽然離開大家,眼神茫然地轉了轉,抬腳往閘機那邊過去。
他剛剛明明還使勁抓著奈彥的胳膊,想把他往外拉,現在自己居然也往前湊。就像中邪了一樣。
其他同學都嚇到了,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人去送死,他們齊心協力,有人抱住他的腰,有人拽住他的胳膊,堅決不鬆手。
這男生滿臉驚慌,竭盡全力地掙扎,好像抱著他的是鬼。他力氣不小,一群人扭在一起,像在摔跤一樣,亂成一團。
其中那個戴紅色絨線帽的女生,原本拽著男生的背包,忽然意識到什麼,鬆開手,掄圓了胳膊,一巴掌呼在男生臉上。
「啪——」
一聲脆響,男生的眼神驟然清明。
他抬頭看看閘機,轉頭看看同學,嚇到哆嗦。
這邊正混亂著,街道對面,一個中年女人也朝閘機那邊走過去。
一個接著一個的,好像飛蛾撲火。
中年女人是孤身一人來的,沒有同伴攔著,眼神和前兩位一樣,直愣愣的,還會用手東摸西摸,很快就走到了閘機前。
她沒繼續往前,而是彎下腰,夢遊一樣在閘機口的地上摸索,撿起一樣東西,拿在手裡,繼續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她在另一端的閘機口,距離有點遠,裴染只能看出是個帶掛繩的牌子。
W的眼神極好,「是夜海七號的員工工牌。」
地上現在到處都扔著各種文件和證件,工牌混在其中,並不顯眼,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出來的。
閘機口沒有別的通道,夜海七號的員工要進入,勢必有特殊的辦法,刷一下工牌試試看,也許真的是個思路。
裴染屏息靜氣,也想看看會發生什麼。
中年女人迷迷糊糊地走進閘機間,把工牌舉到金屬箱上刷卡掃瞄的地方。
閘機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卡卡一陣亂響,緊接著,忽然吹氣一樣膨大,瞬間把中年女人夾住,透明擋板又開始拉長。
它六親不認,工牌也不行。
裴染盯著那邊,飛快地轉了轉筆。
筆停在指間,閘機那邊,膨脹變形的金屬箱就像氣球突然被針戳破,猛地癟下去,拉長的透明擋板也倏地回縮,變回了長方體和扇形本該有的樣子。
就像裴染畫的那樣。
W:?
W:這也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8:39 PM
第34章
閘機本來就應該是這種方方正正,簡簡單單的樣子,裴染只不過讓它恢復了正常而已。
在這個瘋狂混亂的世界,正常反而成了一種奢望。
閘機剛才把人夾住時,中年女人就已經清醒了,一直在驚慌地胡亂掙扎,現在閘機忽然把人放開了,她反而愣住了。
她看看前面,又回頭看看身後,一雙腳像釘在地上似的,呆站著一動不動。
戴紅色絨線帽的女生看見了,火速衝過去,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從閘機口拖出來。
她是對的。
因為裴染也發現了,閘機只保持了幾秒的正常狀態,就又開始蠕動。
最先動的是最靠左邊的金屬機箱。
平整的金屬箱體上鼓起一連串泡泡,泡越來越大,整個箱體都在扭動,變形,就像裡面藏了個不安分的活物。
一個最大的泡忽然從它的上表面鼓出來,這次不是規整的圓形,而是一顆頭顱的形狀。
是一顆人頭,能看得出眼睛鼻子和嘴巴,五官齊全。
它扭擺著,長長地抻著脖子,呲開兩排牙,無聲地吼著,轉瞬又沒入箱體裡。
這種駭人的景象,嚇得閘機前的幾個大學生和中年女人連連後退。
緊接著,一整排的其他機箱也跟著動了,又像開始時那樣,不停地往外鼓出半金屬半血肉質地的大小氣泡。
它和發瘋的管道工們一樣,恢復的速度比人類快得多,只被黑皮本子控制了幾秒,就重新活起來了。
身後的一幢大廈突然爆燃,一大團火焰噴到窗外,夾帶著灼人的熱氣,碎玻璃雨點一樣辟里啪啦地砸在街道上。
夜海正在變成火海,時間緊迫。
裴染扣上筆帽,收起黑皮本子,從大廈轉角出來。
「你打算幹什麼?」W問。
裴染摘掉皮手套,活動了一下機械手指,「我打算暴力拆解。」
W:「……」
裴染指揮:「給你一個任務。如果你發現我的狀態看起來不對了,好像在夢遊,就用你的爪子拉我的腿,絆我的腳,隨便你怎麼弄,務必把我攔住,然後把我抽醒。」
剛才那幾個往閘機上撲的人狀態很不對,就像被人催眠了似的,好在這種夢遊的程度並不深,一巴掌就能拍醒。
W的折疊臂修好了,靈活有力,想攔個人,抽人一爪子,什麼問題都沒有。
W安然答應:「好。」
裴染邊走邊掃視了一遍閘機前的人群。
催眠那兩個大學生和中年女人的,應該不是瘋癲的閘機融合體。
他們幾個夢遊時的送死行為,看上去更像是在幫人趟路。
尤其是中年女人,被控制著撿起地上的夜海七號員工卡,試著在閘機上刷了刷,結果證明是失敗的,閘機不認。
有人不知道該怎麼過閘機,在用一條條人命給自己做實驗。
這種催眠,看上去很像是秩序類融合體的特殊能力。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藏匿在人群中,會催眠的兇手的話,這人很可能是在街道對面,靠近最後一個閘機機箱的地方。
因為那張夜海七號的員工卡扔在地上,就在最後一個閘機機箱前,混雜在滿地的文件裡,毫不起眼。
站在街道這邊,距離太遠,只有金屬球那種有放大倍數的眼睛,才能看清楚是什麼。
先假設催眠者不同時擁有超級視力的異能,可以暫時先排除一直在街道這邊的幾個大學生,至少他們的嫌疑比較小。
最後一個閘機附近,有十幾二十個人,其中有帶著孩子的一家三口,有一對年邁的互相攙扶著的老夫婦,有幾個年輕男女,互相好像不認識,彼此保持著距離,還有四五個紮堆的身材高大的男人,裡面有個人穿著醫生的白大褂,十分醒目。
裴染掃了他們一眼,逕直走到第一個閘機金屬箱前。
它變形得最厲害,一冒出那顆人頭,後面的一連串金屬箱才跟著動了,說不定比較重要。
裴染停在距離閘機口一兩步的地方,取下大背包,撂在地上,又把金屬球擺在上面。
其他人都有點懵。
尤其是那幾個大學生,親眼目睹一個同伴被切,兩個人迷迷糊糊地往閘機那邊跑,現在眼看著,又過來了一位。
這位與眾不同。
她眼神清明,動作麻利,一點中邪的跡象都沒有,卻一樣往閘機跟前湊。
兩千多公里外。
黑井地下基地。
進入沉寂後五十一小時。
黑井的危機處理工作晝夜連軸轉,越來越多的人員裝備和各種生產設備抵達基地。
不過人類仍然有自己的生物鐘,很多人選擇夜晚去休息,現在是白天,指揮中心大廳裡的人多了不少。
只有代理人W不用睡覺,不分晝夜,永遠清醒,持續不斷地處理著基地內外的各項事宜。
聯邦的最高行政長官——首席執行官巴瑟威也在指揮中心裡。
巴瑟威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材保持得非常好,寬肩長腿,風度翩翩,就算在黑井這種避難所裡,身上的套裝也一絲不苟。
聯邦人人都說巴瑟威極具個人魅力,尤其是演講辯論的時候,大選期間,直播一開,他的選票嘩嘩地來。
此時,他正坐在一把高背椅上,腰背挺得筆直,眉頭蹙得分寸合宜。
「比起軍用裝備,作為首席執行官,此時我更關心普通聯邦公民的接收問題。代理人W,這件事怎麼樣了?」
W在這點上,倒是和他意見一致。
「根據我的估算,」W說,「黑井現在已經可以開始接納普通聯邦公民了,物資儲備足夠堅持到生產線建立的時候,大量難民的進入並不會超出黑井的負荷。」
有人問:「問題是,黑井容量有限,該怎麼判定誰有資格進入基地,誰沒有?」
維納元帥說:「決策委員會今天下午準備碰個頭,專門討論這件事。」
W提醒:「希望決策委員會能盡快做出決定。外面成千上萬的人正在死去,如果再晚的話……」
他的語調中忽然透出一點嘲諷,「……可就沒有那麼多活人可供委員會挑挑揀揀的了。」
德爾薩中將也在,他納悶地抬起頭,望向大屏幕。
他低聲咕囔:「他這句話說得怎麼那麼不像人工智能……」
W已經恢復了平靜無波的語調:「我會立刻制定基於不同考慮的各種篩選難民的方案,發送給決策委員會做參考。」
維納元帥點頭同意。
每當這種時候,她都不得不從心底承認,代理人W永遠都能在第一時間,迅速給出一系列的備選方案,讓他們從裡面選出最滿意的來。有這麼個人工智能,要操心的事少了不少。
等他們討論完,聯邦文化部長才插口問W:「你上次說的,聯邦數字圖書館的資料怎麼樣了?」
W回答:「資料現在已經到了夜海市。」
會議室的大屏幕上切出畫面。
畫面的視角很低,像在地面上,仰頭望去,夜海如林的高樓宛若一把把燃燒的火炬,黑煙竄上天空,街道上,人們拖家帶口地奔逃。
會議室裡一片沉默。
鏡頭轉了個方向,視野裡是一排閘機,那個一五九三號沉寂者,裴染,正在往前走,頭頂燒掉一半的廣告牌上,古董列車的車頭映入眼簾。
「夜海七號。」有人認出來了。
W答:「對。我們正準備進入夜海七號的始發站,希望能乘車離開夜海,前往黑井。可惜進站口有一個瘋癲態的融合體。」
不用他說,所有人也都看見了。
地上躺著屍體,像是被利刃切割過,滿地血漿。
「這是……切了個活人嗎?」
「一裡一外兩片,應該是。」
能把人一分為二的閘機,所有人不寒而慄。
但是鏡頭中的女孩,毫不猶豫,一步邁進閘機的金屬箱之間。
閘機在她靠近的剎那,瞬時膨脹,金屬表面變得半透明,暴出的血管組織猙獰到嚇人。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剛剛猝不及防,在屏幕上看見了切割開的屍體,一直在盡量保持不動聲色,此時再瞥見這麼怪異的景象,忍不住吸了口氣。
「融合體現在居然變成這樣了?」
W答:「是瘋癲態的融合體。也許是因為第五裂隙釋放的能量強度增大,外面的瘋癲融合體數量大幅增加,正在發生嚴重的異變。」
屏幕上,膨大的閘機金屬箱沒用半秒,就暴漲到一人多高,像兩個巨型的金屬大泡,馬上就要把裴染擠壓在中間。
裴染沒有後退。
她瞅準它膨大到暴出青筋,最脆弱的部分,擼了一下右邊機械手臂的袖子,一拳猛地捅進去。
噗地一聲。
金屬和皮肉混合材質,像吹起來的氣球,被她一拳捅穿,表皮爆開,露出裡面的複雜結構。
閘機內部的各種部件和人類的內臟器官完全融合在一起,紅色的血管和閘機五顏六色的線路交纏,一下一下地跳動著,亂糟糟地不分你我。
閘機吃痛,縮成一團,扇形的透明擋板卻動了。
它昆蟲翅膀般憤怒地嗡嗡振動著,猛然拉長變形,橫向一拐,薄而鋒利的邊沿對準裴染的腰橫切過來。
但它沒有裴染的機械手快。
機械手已經準備好了,捏住擋板,發力一掰,透明的擋板齊根折裂,機械手再來一下,另一片透明擋板也斷了。
裴染面無表情,順著剛剛捅出來的大洞,三兩下撕開金屬機箱的皮,手伸進機箱裡。
一把又一把纏繞著血管和生物組織,幾乎辨別不出模樣的零碎被拽出來,丟在旁邊。
她掏了它的膛。
指揮中心裡,人人的念頭一樣:她這好像是狼爪子。動作和狼掏開獵物的肚子,拉出一堆內臟的樣子一樣一樣的。
裴染彷彿在找什麼,終於找出來了。
她的手從金屬箱裡抽出來,手裡攥著一個怪東西——是顆心臟。
形狀很像人類的心臟,尺寸卻大了不少。
那顆心臟上還連接纏繞著青色的血管和線路,在她的機械手上不停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
裴染黑色的機械手指一攥,暗紅色的血漿噴濺,心臟碎了。
心臟碎裂的瞬間,一排金屬閘機彷彿是一體的,所有金屬箱都跟著抽搐了幾下,蠕動終於停了。
這玩意不動了。W掐斷了視頻畫面。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好半天才回過神,「她那只……呃……機械手臂,是非法的吧?」
W淡淡答:「不是,完全合法。她在幼年時參加過沃林集團為國防安全部研發機械義肢的實驗,這次實驗因為違反法規,招募嬰幼兒志願者,沃林集團前些年還接受過調查。因為這種特殊義肢不能用普通義肢替換,志願者拿到了聯邦的特殊赦免令。您需要查詢赦免令麼?」
「這樣啊……不用了。」巴瑟威說。
夜海市。
裴染站在閘機前。
和她料想的一樣,閘機是與人類的融合體,內部就像那三個瘋狂的管道工,也有一顆變異的奇怪心臟。
心臟停跳,瘋癲的融合體就死了。
也像她預料的那樣,她全程腦子都很清醒,沒發生任何異常。
閘機受到這種攻擊,都沒有啟動催眠的功能,說明催眠的確實不是它,它就只是個會切人的鍘機而已。
而那個偷偷躲在人群中,會催眠控制別人,讓別人試探著過閘機的人,看到她主動上前對付閘機,當然不會插手,巴不得她能把閘機處理掉,漁翁得利。
不知道究竟是誰。
閘機融合體內也有一小團綠光,待的位置離心臟不遠,就藏在金屬箱最裡面,一截粗大的螺旋形管道的管道口,只是有點夠不著。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
袖口整潔,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把一沓紙巾遞到裴染面前。
裴染轉過頭。
身後是剛才看到的那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他看起來應該不到三十歲,個子很高,戴著淡藍色的醫用口罩,頭髮是淺淡的灰栗色。
口罩上的一雙眼睛,瞳仁發藍,又混入一抹煙灰,清澈溫柔。
他從頭到腳一塵不染,身上的白大褂潔白到耀眼,在這種到處著火的時候,就顯得有點特殊。
裴染心想,沉寂已經進入第三天了,他還穿著醫院的衣服沒脫,難道還在堅持工作?不過想一想,就算進入沉寂,也總不能直接撂下病人不管。
他旁邊還有好幾個同伴,同伴倒都是便裝。
醫生又往前遞了遞紙巾,目光落在裴染沾到血污的機械手上,雖然沒說話,眼神卻很好懂。
他的眼睛正在說:這種怪東西的血不一定乾淨,還是擦掉比較安全。
裴染接過紙巾,隨便抹了幾下手指,又擦了擦濺上血的外套前襟。
醫生的手環震了,面前彈出懸浮的虛擬小窗,上面顯示著剛收到的圖片,是張縮略圖。
裴染眼尖,看見是個發信人的頭像是個黑色卷髮男人,發來的圖片上潦草地畫著街道,看街道的佈局,應該就是附近,圖片上的一個街口,點了個醒目的紅點。
醫生回頭朝那個方向看了看,對裴染點了下頭,轉身急匆匆地迎過去。
閘機不再亂動,又有別人也試探著過來了,人太多了,人群裡還藏著個會下黑手的秩序融合體,現在不是拿綠光的好時機,裴染沒有再去夠藏在閘機裡的綠光,回身抄起地上的大包和金屬球。
閘機融合體死了,可以進去找夜海七號了。
裴染穿過閘機,進入通往地下車站的隧道。
「沒有綠光跟著我吧?」裴染問。
W動了動眼睛,「沒有。」
這條隧道不知是多少年前建成的,像個地鐵站一樣,雖然停電,備用電源還開著,每隔幾米就有一盞小燈,不算暗,可也算不上亮。
隧道裡是平緩向下的斜坡狀扶梯,因為停電,一動不動,裴染自己順著扶梯往下走。
W忽然說:「尤連卡。」
裴染沒懂:?
「剛才那個對著你笑的男人,」W解釋,「我識別了他的眼睛,找到了他的公民資料,叫尤連卡。」
裴染:「他戴著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我都沒看出來他笑沒笑。」
W堅持:「從他眼睛形狀的變化、眼角的細紋,還有口罩外觀細微的改變,我能推斷出他口罩下臉部肌肉的運動——我看出來他笑了。」
裴染:「哦。」
裴染:「他笑不笑的,很重要麼?」
W沒回答,繼續說:「尤連卡,二十八歲,是夜海市一個不太成功的獸醫。」
還以為那個尤連卡是給人看病的醫生,原來是看小動物的。
裴染:「……」
裴染:「不太成功?為什麼要說人家不太成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8:59 PM
第35章
「這個尤連卡,夜海大學動物醫學專業畢業,」W說,「畢業後攢了幾年錢,在夜海開了一家小型獸醫診所,我查詢了前兩年聯邦稅務局的繳稅記錄,他的診所自從開業以來,一直都在虧損,還有因為經營業務不合規,收到了幾次處罰的記錄。」
這位人工智能仗著自己可以和黑井通訊,能訪問各種數據庫,把人家查了個底掉。
他能根據人臉,隨手查到名字,本來是個非常好的功能。
只要在式歌冶的黑皮本子裡畫上個模樣差不多的小人,再寫上名字,對方的小命就捏在她手裡了,想殺誰就殺誰。
然而現在沉寂狀態升級,不能再寫字了,這功能就變得有點雞肋,沒什麼大用。
裴染:「你幹嘛要管人家成功不成功?」
W悠悠答:「你們人類,不都是用成不成功來評判別人的麼?」
什麼就「你們人類」了?
「反正我沒有。」裴染說,「別人成不成功的,跟我沒有關係。如果讓我評判別人的話,我只會看兩件事,第一,這個人是不是個可靠的合作夥伴……」
有可靠的合作夥伴,就能結組去地面收集物資,可以去的地方更多,拿到的報酬更好,還不會被不靠譜的豬隊友坑。
裴染繼續:「……第二,能不能提供資源。」
能提供資源的人也很重要,比如牆上畫著一扇窗戶的阿力木大叔,他賣的黑麵包質量非常好,麵粉裡沒有沙子,尺寸也比別人賣的黑麵包都大一圈。
至於其他人過得好不好,成功還是落魄,一律與她無關。
反正說不準哪天就突然死了,整個世界都和她關係不大。
W重複她的話:「第一,要是可靠的合作夥伴,第二,要能提供資源。裴染,我覺得你的評價標準非常不錯,相當合理。」
裴染:「是吧?」
扶梯下到底,裴染終於看到夜海七號了。
一股又一股的濃煙順著扶梯湧下來,站台上煙霧瀰漫。
這輛兩百多年歷史的古董列車,是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在繚繞的煙氣中,安靜地停靠在站台上。
它通體厚重的黑色金屬,風格與線條簡約的現代列車完全不同,車頭和車身結構複雜,各種金屬部件的形狀全部暴露在外。
因為是觀光列車,坐的人不多,車頭後只掛著五節短短的車廂。
看上去一切正常,至少沒有著火。
裴染問:「它是蒸汽動力的嗎?」
「倒也沒有那麼老,」W說,「夜海七號使用內燃機作為動力來源,上百年前,是以柴油作為燃料的。當年石油枯竭後,夜海市政府曾經打算把它改造成電驅動列車,遭到夜海市民的強烈反對,最後專門為這列車設計了使用特殊的高效燃料的內燃機。」
現在只能祈禱它在這輪攻擊中,遭受的破壞不嚴重。
列車旁邊是站台,一塊巨大的顯示屏沒能在攻擊中倖免,起過火,不過火勢沒有蔓延,已經熄了,只在往外冒著黑煙。
站台上,有幾大片血花四濺的痕跡,已經乾掉了,變成一塊塊的深褐色。有人死在這裡,估計是工作人員。
車頭對著隧道的方向,那邊倒是沒有煙過來。W說得對,這條地下的隧道一路通往城外,全城大火對它沒有什麼影響。
鐵軌延伸,指向一條逃生之路。
裴染跨上車頭的踏板,鑽進駕駛室。
駕駛室裡的狀況比她料想的還要糟糕。
和古董車一樣,夜海七號的操作台也被燒過。
它的操作台上沒有安裝微電腦,但是還是有各種儀表和簡單的屏幕。儀錶盤上因為有文字,燒得焦黑,屏幕更是完全損毀了,燒得縮成一團,露出下面斷掉的線路。
好在操作台本身和車身一樣,也是全金屬質地,火勢沒有繼續擴散。
「能修麼?」裴染諮詢W。
W回答:「我正在查詢這輛車控制系統的結構,判斷損毀程度,希望能給出一個維修方案。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需要同時查詢其他資料,稍等。」
他忙著,裴染自己打量操作台。
她疑心:「這輛車會不會原本就壞了?因為沉寂前兩天就開始了,操作台被燒掉應該是今天中午的事,這中間,這麼長時間,這輛車都沒被人開走。」
「我猜測,」W說,「是因為夜海七號停止運營,車上沒有燃料。你打開駕駛位下面的方型小門看看。」
裴染蹲下,在駕駛位前放腳的地方,找到了個書本大小方型的小門。
她把門拉開,裡面是空的。
W也看見了,「如果有高效燃料塊,就應該放在這裡。」
怪不得車還停著。
裴染問:「要到哪去找你說的高效燃料塊?」
她忽然想起來,「我看見站台上靠牆有個門,估計是員工專用的地方,燃料塊會不會在裡面?」
W:「有可能。」
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順著踏板上來了。
裴染起身轉過頭。
是個男人,三十歲上下的年紀,一頭濃黑色卷髮,濃眉和頭髮一樣毛髮旺盛,緊緊地蹙著,嘴上沒封任何東西,肩上背著一個大旅行包,模樣看著有點眼熟。
正是獸醫尤連卡手環彈出來的小窗上的那個男人。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還跟著好幾個人,都是剛剛聚集在閘機前,那幾個尤連卡的同伴。
尤連卡也跟著進了駕駛室,他先越過別人的肩膀,對裴染點頭致意。
這回裴染也注意到了,他好看的藍灰色眼睛一彎,眼尾微動,多了一點小細紋,應該是笑了一下,笑得很淡,很隱蔽,幾乎看不出來。
滿腦袋黑色卷髮的這位瞥了裴染一眼,把旅行包撂在鐵皮操作台上,旅行包份量不輕,匡地一聲響。
他拉開包上的拉鏈,裡面竟然是各種工具,螺絲刀、電鑽、錘子、鉗子等等,一應俱全。
他這是有備而來。
他沒再搭理裴染,直接湊到操作台前,彎腰仔細檢查燒掉的屏幕和儀錶盤。
裴染諮詢W:「這又是誰?」
W在忙著學習當修理工,卻還是回答得很快:「他叫基裡爾,是夜海市安拓機械集團的維修技師,職位一般。」
職位一般。他又來。
不管他怎麼抨擊別人的職位,人家專業算是對口。
這個基裡爾鼓搗了半天,才轉過頭,眉頭仍然緊皺著,對身後的幾個同伴搖了搖頭。
他臉上的表情,就像醫生在沉痛地通知病人家屬:該吃點什麼吃點什麼吧,看著沒救了。
可是外面的大火正在燒著,煙氣越來越重,就算沒救也得全力搶救。
基裡爾自己也心知肚明,繃著臉,低頭繼續研究燒焦的面板。
裴染抬頭看看列車前方,兩根鐵軌筆直地延伸進昏暗的隧道裡。
「如果真的修不好,我們就得順著隧道徒步出城。」
W的聲音冷淡:「他說修不好,就真的修不好了?」
行吧,等著他做他的維修方案。
駕駛室很小,一共只有四五平米,還有個操作台,所有人都擠在一起,出口又窄,這時候萬一有人不小心出聲,都沒地方躲。
裴染穿出人堆,來到門口,從踏板上下來。
外面的煙更大了。
剛才滯留在閘機口的人全都跟著進來了,包括那群大學生,他們站在站台上,知道有人正在修車,插不上手,只能等著。
陸續地,又有人也順著扶梯下來。夜海的火越燒越旺,人人都在想辦法離開這座城市。
裴染直奔她剛剛看到的小門。
門在這座地下車站的牆上,毫不起眼,材質裴染也很熟悉,又是那種堅固的茶色半透明材料。
門鎖著。
裴染對付這種材料,已經駕輕就熟,幾下就用拳頭把門鑿出一個窟窿。
她擴大窟窿,人探身鑽進去。
裡面是個小房間,像是倉庫,放著各種雜物。
W出聲:「裴染,我看見了,前面地上放著的那個紙箱。」
有個小紙箱貼牆放著,上面印著字,「IAE_II型高效燃料」,還有廠家名稱和地址,好在和文件一樣,目前暫時還沒有起火。
裴染過去打開箱蓋,裡面空蕩蕩的,只放著三塊巴掌大的黑色方塊。
拎在手裡還挺重。
裴染:「就是這個?三塊夠麼?」
W回答:「去黑井的話,一塊就已經足夠了。」
燃料塊上貼著印滿字的貼紙,裴染把它全部撕乾淨,把三塊燃料塊全都放進背包裡。
怪不得夜海七號沒有被人開走,燃料塊藏在這裡,一般人根本打不開門。
裴染從小房間裡出來。
站台上還有三四十個人在等著車修好,裡面仍然沒有艾夏和她外婆。
裴染打開手環屏幕,低頭髮消息。
這次還是無字的地圖,她把自己的小黑點,點在了夜海七號始發站的位置。
發送。
艾夏回消息向來飛快,這回居然半天都沒動靜,不知是遇上什麼特殊情況。
匡。匡。匡。匡。
寂靜無聲的車站裡,忽然傳來急促的巨響,是駕駛室那邊,一聲接著一聲。
裴染走過去,探頭往裡看,從人縫中看見是基裡爾,他好像想把操作台的面板卸掉,修理裡面,可是拆不開,正在用錘子和鑿子狂敲。
他敲個沒完,節奏焦躁,敲得站台上站在煙霧中安靜等待著的人們臉色發白,彼此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
大家都明白,車壞了,而且修得似乎不太順利。
有三三兩兩的人遲疑著,最終又順著扶梯上去了,大概不想再等夜海七號修好,打算再想別的辦法。
基裡爾撬不開面板,機械手或許可以,裴染踏上踏板,準備去幫忙。
W忽然出聲,「裴染,回頭,扶梯那邊有人在對你揮手。」
裴染回過頭,看見濃重的煙氣裡,有人從扶梯上下來了,正對著她高高地舉起手,兩條胳膊伸得長長的,劃成扇面一樣,大幅度地使勁揮著。
是艾夏。
她沒回消息,是因為已經到了,而且遙遙地看見她了。
艾夏穿著件棕色厚外套,嘴巴上也蒙著條白圍巾,背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大包。
裴染終於知道她傳過來的表情包裡,瘋狂蹬車的小人背上,添上的那幾筆綠油油的是什麼東西了。
艾夏的背包側邊,吊著一個編織的網兜,裡面居然裝著她養在辦公室裡的那盆綠植。
裴染默了默。這種末世的時候,這姑娘走了那麼遠的路,辛辛苦苦地背著一花盆土。
W也看見了,「白掌花,也叫白鶴芋,天南星科白鶴芋屬,多年生常綠草本植物。」
裴染有點訝異:看著就是一大叢綠葉子,竟然還會開花。
地堡裡沒有花。
地下倒是也有特殊的種植區,不過裡面的人造光照要耗費能源,珍貴而有限,都用來種植各種有用的作物了,不會特地去種花。
即使種植區有農作物會開花,普通人也不能進去,根本看不到。
養花,而且還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花,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不知道艾夏這盆花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
艾夏身旁有個一頭銀髮的女士,年紀大概在六七十歲,米色厚毛衣外罩著黑色厚棉外套,戴著頂趣致的毛線編織的小帽子,歲數雖然大了,腰桿卻還很挺拔。
看來這就是艾夏的外婆。
她跟著艾夏一起看向這邊,眼睛彎了彎,眼角彎出明顯的密密的魚尾紋,也舉起胳膊,對裴染揮了揮手。
裴染火速對她們招手,從踏板上跳下來。
艾夏已經跑過來了,攥住裴染的胳膊,順手拉低蒙住嘴巴的圍巾。
裴染看見,她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防止自己說話——
艾夏的嘴巴裡,打橫咬著一截小木棍,木棍的兩頭都栓著絲帶,掛在脖子上。
咬著小木棍,平時就不會出聲,需要喝水吃飯的時候,只要鬆開小木棍就行了,木棍掛在胸前,不會丟也不會弄髒,可以反覆使用,相當方便。
裴染以前在書裡讀過,古代行軍打仗的時候,有時候會「馬勒口,人銜枚」,所謂「銜枚」,就是讓士兵口中橫銜著筷子一樣的東西,保證行軍時沒人說話,寂靜無聲。
艾夏想出這個「銜枚」的主意,相當地妙。
艾夏一來,就神采飛揚地舉起兩隻手。
她眼神熱切,表情堅定,一會兒指指嘴,一會兒指指腳,指指這兒,指指那兒。
裴染默默地看著她。
艾夏膽子奇大,明顯是自創了一套密碼體系,還比劃給別人看。
幸好還活著,怕不是真有九條命。
這說明在目前的沉寂狀態下,用手凌空畫字雖然不行,手勢交流還是被允許的,要是人人都會手語就好了。
唯一的問題是,艾夏指這指那的,完全看不懂。
這是什麼全障礙溝通。
裴染盯著她的動作,認真琢磨:她指的部位很多,感覺可能是用全身上下的部位湊出了整個字母表。
這種不能用語言交流的時候,字母表一定要符合直覺。
所以嘴巴代表的是什麼?M還是Z?那鼻子呢?
裴染在專心研究,艾夏比劃了一陣,忽然做了個暫停的動作。
她大概覺得這套不好理解,換密碼系統了。
這回她仍然把雙手舉在面前,不過動作幅度小多了。她一會兒用左手點點右手手指頭的不同指節,一會兒又用右手點點左手手指頭上的指節。
W忽然開口:「這就是你那個會互發親親抱抱表情包的朋友,叫艾夏?」
裴染一邊研究艾夏新的密碼系統,一邊吐槽:「對。你不用跟我報她去年繳了多少稅,職業生涯成不成功。」
「好,」W答應,「不過……」
裴染:「……」
W繼續:「不過她外婆的職業生涯,你一定想聽。她外婆叫江照雪,退休前是名工程師,我剛才查了她的履歷,她當年曾經親自參加過夜海七號內燃機系統的升級改造。」
裴染:!!!
怪不得她們知道夜海有這樣一列古董車。
現在不用艾夏瞎比劃了,裴染嗖地竄上踏板,伸手扶江工上來。
艾夏:???
艾夏:裴染她竟然,就這麼,完全看懂了??
自己這兩天琢磨出來的一套自創手語,裴染竟然能理解得如此迅速和透徹。
太棒了。
艾夏無比誠懇地用拇指對裴染比了個大大的贊,自己也跟著邁上踏板。
然而狹窄的駕駛室裡,擠著一大群人。
三個人被這群人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根本沒有能插進去的地方。
江工一心想去看看操控台,努力從擋在門口的人旁邊往裡突破,那人回頭瞥了她一眼,看清是個身材瘦小的老太太,又面無表情地轉回頭。
裴染默了默,伸出機械手,戳了戳那人的肩膀。
那人漫不經心地再轉過來,目光先落在肩膀上黑色的機械手上,怔了怔。
他抬起頭,看清戳他肩膀的是裴染。
她剛才用這隻手給怪物閘機開膛破肚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些掏出來機械與人體的混合物,想想都讓人乾嘔。
這回那人倒是閃得飛快,讓出空間,放她們三個進去。
尤連卡回過頭,也看見裴染了,立刻伸手拍了拍同伴,讓他們給她讓路。
裴染終於帶著艾夏和她外婆,擠到了司機位的操作台前。
基裡爾還在砸面板,砸得心煩意亂時,看見裴染又過來了,立刻皺起眉,意思相當明顯:這麼擠巴巴的,這又是來湊什麼熱鬧?
江工伸手輕輕撥開基裡爾,俯身看了看,看到面板上砸了一片坑,先抬眸瞥了基裡爾一眼。
基裡爾不知為什麼,被這老太太這一眼,看得有點心虛。
艾夏把身上的大包放下,拉開拉鏈,從裡面掏出個小巧的工具包,裡面的各種元器件和工具排列得整整齊齊。
江工翻了翻,挑出一把只有兩三寸長的平口小螺絲刀。
基裡爾立刻挑了一下眉——
他剛剛就仔細找了一遍,控制台上根本找不到任何上螺絲的地方,否則他早就拆開了。
江工握著螺絲刀,並沒有去找什麼螺絲,而是把螺絲刀口插進控制檯面板邊沿的縫隙裡。
基裡爾更不以為然了。
他當然已經試過了。面板安裝得非常牢固,根本撬不開,更何況這老太太手裡是那麼小一把螺絲刀,使不上力氣,要撬動面板,更是癡心妄想。
江工只輕輕地撬了一下,就換了地方。
她把螺絲刀插進另一邊的縫隙裡,輕輕一掰,然後再換了個地方,又撬了一下。
「卡」的一聲輕響。
整塊操作台的金屬面板都掀起來了。
基裡爾的眼睛都大了不少,連忙探頭去看,這才發現,面板邊沿有三處卡口,剛好把整塊面板固定在操作台上,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訝異地再看一眼老太太,納悶: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這種看不見的卡口的。
只不過卸個面板而已,江工並不當回事。
她把面板挪到旁邊,開始動手處理裡面燒燬的線路和元件。
她研究了片刻,轉過頭,對裴染和艾夏點了下頭。
裴染明白,她的意思是,問題不大,可以修。
既然可以修,裴染就放心了。
她轉過身,第一件事就是對著基裡爾他們幾個,指了指車廂外。
這裡擠著這麼多人,太危險了,外婆是寶藏,夜海七號現在能不能動,全都要靠她,他們可以死,外婆絕對不行。
基裡爾還在猶豫,倒是尤連卡,伸手拉了拉他的同伴們,打開駕駛室通往後面車廂的門。
他們這一群人呼啦啦地全都走了。
駕駛室裡沒有閒雜人等,透氣多了,江工開始專心幹活。
裴染看了一會兒,點了點艾夏,指指她的腳下,又點點自己,指了指外面。
艾夏明白,裴染是讓她留在這裡跟外婆修車,她有事要出去,立刻點了點頭。
裴染見她懂了,從駕駛室探出頭。
順著入口湧下來的煙氣更重了,味道刺鼻得能熏死人,站台上全是灰煙,比濃霧還重,看不清多遠,裴染隱約看見,尤連卡他們正在組織站台上的人上車。
這想法是對的,車廂是封閉的,至少能把嗆人的煙氣擋在外面。
片刻功夫,站台上就已經沒人了。
裴染又等了一會兒,才摸到牆邊,在濃重煙霧的遮掩下,悄悄溜上扶梯,回到進站口。
地面上,火勢已經大到恐怖。
周圍目所能及之處,一幢幢大樓全都燒起來了,滾滾黑煙沖天而起,徹底遮蔽了天空,明明是下午,卻暗得像是提前入了夜。
亮著的只有熊熊火光,街道也正在燃燒,點燃了滿地碎紙,到處都是火焰爆開的辟啪聲,空氣灼熱到燙得人臉頰發疼,路上已經看不見任何人影。
夜海徹底變成一座火海。
沒有退路了,回到列車上是唯一的選擇。
裴染用圍巾捂緊鼻子,穿過濃煙,來到被她開膛破肚的閘機金屬箱前,彎腰在裡面翻了翻。
閘機裡的綠光不見了。
裴染索性用機械手把旁邊的金屬箱也掀開,檢查了一遍。
原來金屬箱之間是用一種比腿還粗的螺紋管道在地下彼此連通的,不過仍然沒有綠光的蹤影。
裴染把掀開的箱蓋合好,一不做,二不休,一個接一個地找過去,找遍一排金屬箱,都沒有綠光的蹤影。
上回殺了那三個瘋癲的管道工融合體後,綠光就不動了,乖乖地停在管口。除非它也像式歌冶的綠光一樣,自己飛起來跟人跑了。
不過另一種可能性更大。
W出聲:「你的戰利品被人偷走了?」
他和她的想法一樣。
「嗯。」裴染答,「讓別人撿了個便宜。」
偷走綠光的,說不定就是會催眠的那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00 PM
第36章
裴染回到地下時,看見車頭的煙霧中有隱約的人影。
是江工和艾夏從駕駛室裡出來了,江工鑽進了車頭底下。
老奶奶還在大刀闊斧修火車。
她們旁邊多了一輛小推車,上面滿是各種工具和配件。艾夏指了指小推車,再指指站台上剛才裴染暴力拆開的那扇門:這是從裡面找出來的。
江工沒一會兒就鑽出來,坐在濃煙中的軌道上,咳嗽了幾聲,低著頭出神,彷彿拿不定主意。
艾夏蹲下身,跟外婆又是一通鄭重的比劃,一下下地點著兩隻手,江工也用同樣的方法回答她。
裴染盯著她倆的手研究,「用了這麼多手指,還點在手指上不同的位置,感覺是字母。」
W也在研究:「應該是。」
如果十根手指的每一節都代表一個字母,一個個點下去,用字母可以拼出讀音,連起來就是一句話。
這種交流方法可行,但是速度太慢了,說一句話,要在手上點很久。
倒是江工轉過頭,對著裴染,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她的表情寫得很明白:改造工程畢竟是幾十年前,她好像有什麼東西記不清,想不起來了。
裴染馬上在腦中問:「W,你有夜海七號車頭的圖紙嗎?」
W回答:「當然有。稍等。」
裴染知道,他需要去掉圖紙上的所有文字。
W說的稍等,不過是瞬間而已,裴染的手環就收到了一整組圖片。
裴染馬上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把它拉到最大,挪到江工面前。
就是夜海七號車頭結構的圖紙,一張張,非常詳盡。
江工看清裴染的虛擬屏上是什麼,訝異得怔住了。
滿臉的表情都是:這怎麼可能??
她一張張地翻過去,越翻越驚訝。
圖紙非常齊全,甚至比她當初參加改造工程的時候,自己手裡的那一部分圖紙更全面,車頭的各部分,和控制系統線路相關的,無關的,一切信息,全都能找到。
修車正修得頭疼,忽然有了圖紙,簡直是天降至寶。
江工又看了看裴染,心中納悶,這姑娘不知是什麼來路,竟然找到了這種資料。
艾夏的眼睛也圓了不少,這回不用比劃,裴染都知道,她想說:太神奇了,這種東西,你是從哪弄來的?
裴染心想,別說夜海七號車頭的圖紙,就算是你家廁所排水管道的圖紙,W說不定都有。
江工認真翻著,一張張翻到最後,手指停住了。
最後一張,並不是前面的那種二維圖紙,而是車頭的三維立體結構圖。
它精細地再現了車頭的內部結構,每一個部分都能穿透,放大,精巧得像重做了一個車頭的虛擬模型。
想找哪個部件,只要旋轉方向,直接拉大,就能看得非常清晰,方便極了。
當年夜海七號的改造工程,江工全程參加了,那時候根本沒有這麼好的東西。
江工看向裴染,臉上的驚奇完全掩飾不住。
這姑娘不是簡單地「找到了」當年的資料,她手裡的資料,甚至比當年的還要好。
裴染一看江工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W,你自己做了一個三維立體圖?」
「嗯,」W淡淡地應了一聲,「反正不用我再制定維修方案,我就參考他們的圖紙,順手建了個模型。」
用時不到一秒。
他不用修車,閒得無聊,隨手炫了個技。
有圖紙了,江工遇到的問題迎刃而解。
她帶著工具重新鑽回車頭底下。
江工沒多久就又出來了,神情放鬆而愉快,對裴染和艾夏打了個手勢,讓她們跟她一起回到了駕駛室。
駕駛室裡,控制面板上燒焦的線路已經全部理清接好了。
江工坐上駕駛位,依次打開面板上的一排開關。
腳下的地板傳來一陣嗡嗡的輕響,伴隨著細密的震動。
裴染和艾夏一起望著江工,江工微笑了一下,比了個大拇指。
列車修好了。
艾夏不能出聲,沒法表達心中的興奮之情,左手摟住外婆,右手摟住裴染,原地蹦啊蹦地跺腳。
江工只讓她稍微抱了抱,就拉開她的胳膊,對裴染比了個向前的手勢。
煙太濃,火勢正在變大,事不宜遲,要趕緊走了。
列車上有汽笛,但是誰都不知道,貿然拉響汽笛算不算出聲,雖然汽笛和火警警報類似,大概率應該是不算,不過沒必要冒這種沒意義的險。
車下的煙已經濃到看不清後面的車廂,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留在站台上,裴染從工具箱裡拎出把扳手,伸到車門外,用力敲在金屬的車廂壁上。
「當——」
「當——」
「當——」
敲擊金屬的聲音穿透濃煙,在車站裡迴盪。
希望萬一還有滯留在站台上的人,能明白她的意思。要開車了。
江工等了片刻,就拉下手柄,又把旁邊另一個手柄向前稍微推了一點。
夜海七號緩緩啟動。
列車安靜無聲,漸漸加速,終於離開了始發站,駛入隧道。
全城停電,隧道裡很黑,不過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應急的黃色小燈仍然亮著。昏黃的光點一個連著一個,讓駕駛室裡的人明白,前方還有路,並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
車開起來了,江工把兩隻手肘撐在操作台上,閉著眼睛揉了揉眉心。她年紀畢竟大了,忙了半天,肯定很累了。
裴染拍了拍艾夏,指指後面的車廂,讓她帶外婆去休息。
艾夏領悟得很快,扶起外婆。
江工站起來,對裴染指了指操作台上的手柄。她在無聲地問:你會開車麼?
要是其他人,江工有把握,九成九都不可能會開這輛古董列車,需要教一下。可是放到裴染身上,卻說不準。
她能拿得出那麼精細的圖紙,什麼都有可能。
裴染肯定地點了點頭。
江工立刻放心了,和艾夏一起打開後面車廂連接處的門走了。
裴染放下背包,把金屬球擺在操作台上,自己在駕駛位坐下。
就算不用W指導,她剛剛在旁邊看著江工的動作,也已經明白了這輛夜海七號是怎麼開的。
她摸了摸手柄,對W說:「開火車好像很容易,連個方向盤都沒有。我猜,這個手柄是開,這個手柄是停,要是始終保持速度不變的話,都沒什麼事可做。」
W並不同意,為列車司機代言:「開的時候是不太難,可是司機還有別的工作要做,要負責路上隨時修復列車故障,要知道怎麼緊急處理各種突發狀況,還要會看信號機,記住各種行車規範,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
裴染望著前方看不到頭的昏暗隧道,「都現在這種情況了,哪還有信號機,也沒有什麼行車規範了吧。」
一人一球同時安靜了。
這是一切崩塌的末日,不再有信號機,也沒有行車規範,只有這列孤獨的古董列車,穿過這座燃燒著的城市的地下隧道,向前行駛。
又開了一段,前方忽然多了一點白亮的光,而且越來越大。
隧道的出口快到了。
一旦出了隧道,就意味著離開了夜海市區。
然而煙也緊跟著來了,車廂門關著,外面的煙氣還是順著縫隙不停地滲進來。
前面的光亮越來越大,漸漸有了隧道出口圓拱形的輪廓。
夜海七號向前飛馳,呼地鑽出隧道。
周圍瞬間明亮起來,卻是灰茫茫一片,遠處的建築都只剩下個模糊的影子。夜海市區的火燒得太大,到了市郊,煙霧仍然濃重,前方的兩條軌道筆直地沒入一片朦朧裡。
一陣冷風吹過,煙霧略微消散。
W突然說:「裴染!剎車!!」
裴染也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的軌道上,橫亙著一台像是挖掘機的巨型機械,端端正正地攔在路上。
裴染火速扳動制動手柄。
列車猛地急剎,車輪擦過鐵軌,發出刺耳的尖銳噪音。
距離太近了。好像來不及了。
在軌道上放挖掘機的不知是誰,用心非常險惡,專門挑了列車剛出隧道的地方,光線突然變亮,煙霧又重,這樣猛地看見,根本來不及剎車。
如果撞上,列車一定會脫軌,而且車頭首當其中。
體內那點會寫字的綠光原本一直在打盹,彷彿也感覺到了危險,突然驚醒,出現在裴染的腦內,微微顫動著,準備立刻下筆。
綠光未動,裴染身旁多了一個人。
是艾夏。
她來到駕駛室,也看見了前面軌道上的危險,馬上站到裴染身邊,她目視前方,神情鄭重,迅速把兩隻手舉到胸前。
兩隻手的無名指和尾指編辮子一樣交叉,兩根中指伸直併攏,食指向前纏在中指上,拇指也按在上面,中指指向前方。
她結了一個手印。
一點綠光凝結在艾夏兩根中指的指尖,她的手印微微一動。
轟地一聲。
裴染看見,列車前方,橫在軌道上的挖掘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直接飛了出去。
裴染忍不住再轉頭看向艾夏。
W出聲:「融合體。」
艾夏也是個融合體。
前方的軌道清空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煙霧中,一個奇怪的東西張牙舞爪地順著鐵軌,朝這邊衝過來了。
它看上去也像是挖掘機,可又不全是。
這怪東西全身上下像是用各種挖掘機的部件胡亂拼裝起來,中間的身體是挖掘機的中控台,好幾個鏟斗安在下面當做腳,又有好幾個鏟斗舉在上面,當做手,跑得七手八腳,亂七八糟,時不時螃蟹一樣舉起胳膊,揮舞著朝夜海七號衝鋒。
W說:「是CT122。」
裴染也看清了,這台機械怪物不是什麼瘋癲的融合體,全身沒有融合任何生物組織的特徵,它的核心部分是那顆藏青色的小球——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球身上的編號刮掉了,上面還有被打穿的洞,下半部分大敞著,和挖掘機的各種部件連接在一起。
是那個打不死的球堅強,W的親戚,陰魂不散型人工智能——CT122。
它昨天在樹林裡被W打了一槍,不止沒死,頑強地活過來,悄悄跟到了夜海,甚至給自己升了個級,改造成這種鬼樣子,還想出了個擋住夜海七號的好辦法。
它確實越變越聰明了。
它的目標始終如一,
一心一意要殺了她這個L16級極度危險分子,相當執著。
執著到奇怪,完全不考慮把列車撞脫軌時,後面一整車普通乘客的安全。
W繼續放大掃瞄,迅速說:「看它前面的那塊透明材料,一角有治安局的標誌,我的武器打不穿。」
小球前兩次都被W開槍擊中了,這回給自己加了個盾。這塊盾尺寸不小,保護周全,唯一的問題是,擋在前面,它自己也不能開槍了。怪不得要在鐵軌上堵路。
艾夏也看見衝過來的機械怪物了,這回有點猶豫,不過還是又結了個手印。
可惜她的手印效果大打折扣,只在CT122腳下的鐵軌路基上激起飛射的碎石頭塊,讓這隻機械怪物踉蹌了兩步而已。
艾夏的綠光已經用了一次,沒法持續使用。
裴染腦中的綠光早已就位。
寫字是危險的,好在只是在腦內寫字,眼下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冒險一試。
裴染盯著衝過來的CT122,起心動念,驅動綠光,寫下兩個字:
【炸飛。】
得把它從鐵軌上炸飛,才能讓夜海七號順利往前。
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力量凝結,CT122的腳下一滯,下一秒,就帶著它的七隻手八隻腳,飛上了天。
它凌空翻滾著,不止如此,全身上下的挖掘機零件,像被一股巨力扯爛了似的,在空中四分五裂,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
「炸」和「飛」,都很到位。
事實證明,在腦中寫字是安全的,裴染自己安然無恙。
裴染這次使用能力,還發現了一件事。
和艾夏的能力一樣,不管是掀翻挖掘機,還是炸飛機械怪物,這種能力都可以鎖定遠處的目標,對自己周圍並沒有任何影響。
而且還可以無視中間阻隔的列車擋風玻璃。
CT122那顆藏青色小球也被噴上了天空,飛得挺高,不知去哪去了,裴染沒再管它,猛推手柄。
夜海七號瞬間提速,把支離破碎的機械怪獸遠遠地甩在身後。
艾夏一臉震驚,轉頭看向裴染,忘了比劃她的自創手語,眼睛裡寫滿了驚喜。
好像找到了同類。
裴染雖然沒有放出綠光,可是這裡沒有別人,機械怪物是沿著軌道正對著車頭衝過來了,待在後面車廂裡的人根本看不到。
把機械怪物炸飛的也只能是裴染。
前面的視野飛快地清晰起來,煙霧散盡,列車到了市郊。
著火的夜海留在後面,路兩邊只剩零星的廠房,軌道筆直,向前延伸,通向遠方。
艾夏吁了口氣,開始狂點手指,點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句子太複雜,乾脆打開手環的虛擬屏。
她找出畫板,認真地在上面勾了個小火柴人。
小人兒的腦袋是個圓圈,眼睛是兩個點,手腳支稜著,像幾根沒處安放的樹杈。
W跟著裴染一起看了看,客觀地評價:「我發現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件事,還是相當有道理的。」
艾夏的畫功確實和裴染半斤八兩,一時瑜亮。
艾夏又在小人一左一右畫了兩條豎線,豎線旁邊摞起一個又一個的方塊,間隔著墳包一樣的鼓包。
W疑惑:「這又是什麼?」
裴染理性分析:「這一看就是一條路,路兩邊有倒塌的大樓。她是說她走在路上,時間就是這兩天,因為有的樓塌了。你的理解能力不太行。」
W:「……」
就像最適合給學渣講題的不是學霸,而是弄懂了的學渣,因為思路一樣。
畫渣也最理解畫渣。
艾夏的樹杈小人兒走在墳包中間,天上忽然飄下來一個綠點,綠點落到小人兒身體內,然後小人兒把樹杈手扭在一起,路上的石頭飛了。
裴染明白了,艾夏就是這麼拿到她結手印的能力的。
她的能力相當暴力,看上去像是屬於W說過的「崩壞系」。
不過也不一定。裴染自己「秩序」的能力,也能外化成純暴力的形式,看著像是「崩壞」,其實不是。
艾夏不再畫畫,又舉起雙手,開始比給裴染看。
她的手指翻飛,俐落地繞過來,繞過去,轉眼就比出了一個又一個奇奇怪怪的手印。
雖然她的綠光是這兩天進入沉寂才拿到的,但是這麼複雜的手印,絕不會是這兩天才學的,這麼熟練,估計已經玩這個有一段時間了。
裴染默默地扶住艾夏的胳膊,把她轉了一個方向,讓她的手印對著列車前面——
擺弄槍械的時候,槍口最好不要對著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00 PM
第37章
裴染倒是發現了一點別的規律。
式歌冶看起來衣飾考究,還有跟班,家境不凡,應該不需要賺錢謀生,繪畫技巧卻非常熟練,還出了漫畫集,對漫畫應該是真愛,他變成融合體後,特殊的能力就是畫畫。
原身大學從智能系統工程這種純理工專業畢業,業餘卻喜歡悄悄在備忘錄裡寫幾句詩,特殊能力的顯示形式,就是寫字。
而艾夏,手印結得如此熟練,拿到了綠光後,就能用手印掀飛挖掘機。
每個人的異能似乎都跟平時的愛好有點關係。
艾夏表演完一大堆讓人眼花繚亂的手印,最後手指互相勾住,又結了最開始的那個。
她用這個手印指著遠處,象徵性地開了一「槍」。
裴染懂了,她在說,現在只有這個手印是有用的。
這能力可以慢慢增長,倒是不急。
艾夏指了指自己,晃了晃手指頭,又用另一隻手指了指裴染,點點自己的腦袋。
她是在說,她是用手印發起攻擊的,那裴染呢,是不是用腦袋想一想就行了?
因為裴染全程連動都沒動過,機械怪獸就飛上了天。
這樣說倒也沒錯,裴染點了點頭。
她拉過艾夏的虛擬屏,在屏幕上畫了一張嘴巴,又在兩片嘴唇之間加上一道拐來拐去的弓字形波浪線。
W猜:「是拉鏈?你想提醒她不要隨便把異能的事告訴別人?」
「對。」裴染表揚,「你的理解能力越來越好了。」
W謙虛:「是我對你的風格越來越適應了。」
裴染費那麼大勁畫了個拉鏈,沒有直接在嘴上打叉,是因為不太清楚,像「叉」這種符號,到底會不會被冥冥中負責攻擊的那個東西識別成文字,犯不著用自己的命來冒險。
事實證明,艾夏對裴染的風格適應得更快。
她立刻點了下頭,用手在嘴巴上做了個刷地拉上拉鏈的動作。
艾夏又點點嘴巴,用手比劃了個很多話呼啦啦從嘴裡往外跑的動作,又指指裴染。
她的意思是:因為是你,才說那麼多,別人不會。
她又轉過頭,指了指操作台上放著的金屬球,滿臉好奇。大概是看見裴染一直帶著這顆球,覺得新鮮。
裴染不動聲色,伸出手,在球的後腦勺啪地拍了一巴掌。
燈光大亮。
W:「……」
W亮著燈,冷冰冰地吐槽:「你帶著我很奇怪麼?她不是也背著一盆白鶴芋?」
「那不一樣的,」裴染說,「花是觀賞性的,等它開花了,估計很好看吧。就像養貓,小貓也沒什麼用,但是它可愛。」
她沒說出口的意思是,他這顆破破爛爛的球,既不能開花,也不可愛,顏值不夠,只能用實用性來解釋一切。
比如照明。
W沉默片刻,忽然自己把燈刷地關了。
原來人工智能也會鬧脾氣。
身後忽然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有人試探著輕輕敲了幾下駕駛室的門。
艾夏立刻關掉畫著畫的虛擬屏,過去把門拉開。
是閘機口遇到過的那幾個大學生。
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把手環的虛擬屏幕轉了個方向,給艾夏和裴染看。
他們是有備而來,屏幕上已經畫好了:
兩條軌道向前延伸,軌道旁邊有個方型,立著牌子,看著就是站台,男生用手假裝火車,開到站台,停了下來。
W出聲:「看。他畫的兩條軌道會在前方的一點匯聚到一起,站台的邊線如果繼續延長的話,也會匯聚到同一點。這就是『一點透視』。」
「所以透不透視又怎樣,」裴染說,「還不都是停車的意思。」
高個男生的意思很容易明白,他要下車。
W說:「按現在的速度,再往前開幾分鐘,就會到達下一站,是離夜海市很近的一座小鎮,叫星塔。這個男生也是夜海大學的學生,叫金河俊,讀金融,大四,他家並不在星塔,估計是要在這裡下車,徒步走回家。」
列車逃離了著火的夜海,到了市郊,有人要下車了。
當然沒問題,裴染對他們點點頭,他們幾個放心了,乖乖地退出去,順手幫裴染她們帶上門。
果然,只開了兩三分鐘,前方就出現了一座小鎮。
小鎮的狀況比夜海市強得多,遙遙看過去,黑煙不濃,只有零星幾處起火。
夜海七號的觀光車站建在小鎮外圍,是露天的,看起來平安無事。
裴染拉動手柄,讓列車減速。夜海七號緩緩駛進站台。
站台上空蕩蕩的,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影。
列車停穩了,裴染像剛剛一樣,拿起扳手,拉開駕駛室的門,踏在踏板上,探出半個身子,把扳手敲在車廂壁上。
「當——」
「當——」
提醒大家到站了。
W問:「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當個列車司機還挺好玩?」
裴染:「我沒有。」
W耐心地揭穿她:「我觀察到了,你的眉毛上揚,眉心舒展,說明你的心情相當愉快。」
裴染沒出聲。實話實說,這樣開著火車,把一整車人運來運去,讓他們到站下車,還真的挺有意思。
後面幾個車廂的門陸續都打開了,不少人拖家帶口地下了車。
W說:「車上很多人都是夜海市的居民,因為城裡大火,才上了夜海七號。」
現在逃出城了,就不用再跟著列車繼續往前了。
那幾個大學生是最先下來的,只有金河俊背著大包,其他人都沒帶包,看樣子只是下來送同學。
金河俊和朋友們一一抱了抱,揮手告別,又對裴染也遙遙地揮了揮手,才轉過身,和其他下車的人一起大步流星地往車站出口走。
他走了沒多遠,腳步忽然慢下來,轉了轉頭,最後望著前面出站口外的方向,停住不動了。
過了片刻,他忽然彎下腰。
肩上的背包往下滑,沉重地落了地,彭地一聲,在一片寂靜的站台上無比清晰。
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他,十分錯愕。
金河俊沒管背包,像隻蝦米一樣,彎彎地弓著背,抬起兩隻手,滿臉亂抓,用力得指節都在泛白。
他劇烈地喘息著,身體突然向後反弓,兩隻手指猛地摳進自己的眼睛。
鮮血長流。
不知是因為嘴上封著膠帶,還是靠意志力忍住了,他竟然沒有叫出聲。
這時,出站的人群裡,有人忽然一臉驚慌,舉起胳膊,無聲地指向出站口外的方向。
無論是車上還是車下,所有人都跟著驚恐地往那邊看。
裴染也看向出站口那邊。
出站口也有一排閘機,但是四四方方的很安分,沒有任何融合體的樣子,外面的街道也很安靜,路是灰的,樓是灰的,天是灰的,安靜得像一座灰色的死城。
裴染問W:「那邊有什麼東西?」
金屬球還放在駕駛位的操作台上,W回答:「角度受限,我看不到你那邊。」
他頓了頓,忽然說:「但是裴染,你仔細看外面的建築。」
從車站的方向望出去,星塔鎮的樓宇不多,沒有夜海市那樣的摩天大廈,大多只有一二十層而已,也不算密集。
裴染忽然看明白了。
目之所及之處,所有建築,都正在輕微地蠕動。
幾年前,有一次到地面上收集物資的時候,剛好趕上了難得的大太陽天,當時陽光熾烈,炙烤著大地,灼熱的空氣在地表水一樣波動,讓廢棄的城市裡,所有建築都突然像有了生命一樣,在熱空氣中緩緩地蕩漾著。
現在,眼前,雖然天空陰沉沉的,沒有太陽的影子,冷風陣陣,不遠處的建築卻和那個大熱天一樣,正在輕微地蠕動著,就像活了似的。
出站的人群都發現了這種詭異的景象,只愣了愣神,就一窩蜂地轉身往回跑。
人流中,只有金河俊還蹲在地上,痛苦地捂著眼睛。
他的兩個朋友,那個戴紅色絨線帽的女生和一個圍著藏藍圍巾的男生,一起衝過去了,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拖。
金河俊的眼睛受傷了,神智彷彿也清醒多了,踉踉蹌蹌地跟著他們回到車門前,他的幾個同伴都嚇壞了,七手八腳地把他塞回車上。
就在此時,裴染看見半天不見的尤連卡了。
他從後面的一節車廂下來,跑到前面一節車廂的門口。
那裡有個老奶奶,因為著急,反而怎麼都邁不上高高的踏板,尤連卡衝過去,托著老奶奶的腰,把她送上去了,又轉過身,幫忙把一個小孩遞上車。
他看見人都上車了,幫忙關好車門,又奔向前一節車廂。
奔跑中,白大褂的衣襟隨著動作揚起,白到晃眼。
人們都以最快的速度躲回車上,站台清空了,裴染回到駕駛位,推動手柄,夜海七號開足了馬力,飛快地駛離車站。
竟然會有樓房那麼大的巨型融合體。
這個世界越來越癲了。
列車飛速向前,漸漸遠離了星塔的巨型融合體們,裴染盯著前方延伸的軌道,W說的『一點透視』的那一點,默不作聲。
W在耳邊說:「裴染,我覺得剛才的事不太對勁。」
裴染在心中回答:「是。我也覺得。」
W說:「我猜測,剛剛在夜海七號的進站口,應該就是有人在動手腳,用某種異能故意把人送到閘機前,來試探穿過閘機融合體時會發生什麼,那個人,現在還在夜海七號上。」
他的推斷和她完全一致。
裴染回答:「對。剛剛又是。」
剛才的金河俊,在挖眼前的幾秒鐘,放慢了腳步,茫然地轉頭,動作和閘機口被一切為二的男生,還有另外兩個被閘機吸引過去的人,一模一樣。
裴染:「感覺就像是催眠。」
W:「問題是,這個人催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在夜海七號的進站口,催眠別人的目的很好解釋,那個人也打算進站,又不想冒險,所以把別人往鍘刀口上推。
可是在這裡,他為什麼要挖了金河俊的眼睛?
如果想告訴大家,車站外的大樓都變成了融合體,非常危險,提醒人們不要出站,犯不著用這種慘烈的方式。
裴染琢磨:「我找不到其他理由,好像是有人不想讓大家離開列車。」
這麼狠狠地嚇唬一下,效果顯著。
W說:「有可能。但是把所有人都留在列車上,不讓人下車,對他能有什麼好處?」
裴染也不知道。
她說:「W,我發現融合體的能力,通常和他們的個人愛好有關,你可以查查看,車上的這些乘客,有誰的愛好能和比如催眠、控制別人這些,搭上關係。」
她又想了想,「我知道你能看見大家的資料檔案,可是你能找到他們的愛好嗎?」
W回答:「雖然公民數據庫裡沒有這種信息,但是通過他們的個人經歷,說不定能發現蛛絲馬跡。我需要一個一個掃瞄一遍他們的臉。」
裴染站起來,拎起金屬球上的繩子,把球斜背在身上。
「我帶你走一遍車廂,正好我也想去問問金河俊,他看見什麼了,為什麼要挖自己的眼睛。」
W不太樂觀:「現在不能說話,也不能寫字 ,金河俊的眼睛又壞了,看不見你比手勢和畫畫,你打算怎麼跟他交流?」
裴染老實答:「不知道。」
W:「……」
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
艾夏一直站在駕駛室門口,探頭向後張望遠遠地被甩在後面的星塔鎮,還有那些巨大的融合體。
裴染拍拍她的背,指了指駕駛座。
艾夏的眼睛立刻大了一圈,明亮了不少,眼中寫的都是:真的?可以讓我開車??
人人都覺得當火車司機很好玩。
裴染過去摸了下手柄,用眼神問艾夏:你會開嗎?
艾夏立刻點頭。
她在駕駛位上坐下,雙手快速地結了個手印,又豎了一下大拇指,意思是:她的手印又可以用了。
她結個手印就能掀翻一切,列車交給她是眼下的最佳選擇,裴染對她指了指後面,順手拎起背包,拉開通往後面車廂的門。
兩節車廂之間晃晃悠悠的,是一小截連接的軟通道,過了通道,就是下一截客車廂。
客車車廂全是四人座,兩兩相對,座位中間是張小桌子,座椅上套著薄薄的藍色印花椅套,看起來並不算舒適。
這個用懸浮車在天上飛的時代,坐在列車上,沿著地面慢悠悠地往前走,變成了一種新鮮事,還有人專門花錢買票,特地來受這種罪。
江工就在最前面的一組座位裡。面前的小桌板上,還擺著艾夏的那盆鬱鬱蔥蔥的白鶴芋。
她靠在座椅椅背和車廂壁的夾角裡,閉著眼睛,正在休息,像是已經睡著了。她的腿上蓋著一張厚厚的小毯子,手裡抱著一個毛茸茸鼓鼓囊囊的小包,估計是會發熱的那種。
江工旁邊放著艾夏的大包,包身癟了一大塊,應該是原本放毯子的位置。
艾夏不止背了一花盆土,還背著給外婆禦寒的東西。
裴染沒有打擾她,繼續往前走。
車廂裡人不算多,坐得稀稀落落的,安全起見,所有人都彼此盡量保持著距離,最多只和自己的同伴坐在一起。
下一節的二號車廂裡也是一樣。
剛才出了那種事,說明列車下已經不再是個安全的世界了,到處都有恐怖的怪物,不少原本打算下車的人只能暫且留在座位裡,望著車窗外,眼神惶惶。
裴染的目光忽然被一個年輕男生吸引了。
那男生靠窗坐著,嘴上的東西相當奇怪。
這種不能說話的時候,很多人都想出了各種方法,封住嘴巴不讓自己說話,比如用膠帶,用各種夾子,用圍巾口罩,用醫用貼布,或者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像是嘴裡含著什麼東西,還有艾夏那樣別出心裁的,叼著一截小棍。
這個男生與眾不同。他的嘴巴裡含著一顆小球。
球兩邊連著皮帶,繞過後腦勺轉了一圈,固定住。而且相當專業,不止皮帶上有孔洞可以調節鬆緊,球上還有可以呼吸的小洞。
裴染驚奇地盯著那男生瞧,問W:「這是什麼設備,這麼專業?」
男生被她看得臉刷地紅了,別過目光。
W彷彿有點無奈:「裴染,別盯著人家。」
裴染不懂,「為什麼?」
W:「這是口球,確實是某些場景的專業設備,對我而言,其實和口罩沒有什麼不同,可是我怕直說會給我們的關係減分。」
裴染問:「某些場景是什麼場景?」
W無語凝噎。
他不吭聲,裴染自己突然頓悟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男生和他嘴裡的小球,感慨:「W,你的知識可真豐富。」
W噎了噎,吐出幾個字:「廢話。我是AI。」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06 PM
第38章
男生含著口球,臉已經燒成了熟蝦。
裴染好奇:「戴著這個,不會流口水嗎?」
W吞吞吐吐:「應該……也許……會吧。」
裴染默默地挑了下眉:他不是說,這種東西對他而言,就像口罩一樣麼?
不管這玩意原本是做什麼用的,現在這種情況下,看著還挺好用。
安靜的車廂裡,忽然有說話的聲音響起: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呀?」
全車廂所有人都驚恐地火速轉頭。
有人乾脆嗖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蹦到過道上,人人都害怕出聲的人離自己太近,被爆炸殃及,跟著倒霉。
說話的聲音是從旁邊一個靠窗的座位裡傳出來的。
死一樣的寂靜中,並沒有那種熟悉的血肉爆開的「彭」的一聲響。
裴染快步走過去。
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平靜地坐在座位裡。
她的膚色略微偏棕色,頭髮極黑,每一根髮絲都捲著,在背後編成了辮子,她的眼睛也大而黑,沉甸甸的,睫毛厚實得像扇子。
她的黑大衣裡面套著淺灰色衛衣,衛衣胸前的領口中,探出一顆小小的鸚鵡頭,小鳥的腦袋上覆著一層米黃色的茸茸的細毛,胸腹的毛是白色的。
它歪了歪腦袋,用黑豆子一樣的眼珠望著裴染。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呀?」
它又歪了歪頭。
它說:「我叫糯米團。」
裴染鬆了口氣,心中有點失落。仍然沒有任何人能開口說話。
她在心中默默回答:你好糯米團。我叫裴染。
W也在觀察那隻鳥,「看來動物不止能發出叫聲,使用人類的語言也沒關係。」
裴染答:「所以那種有幾千詞彙量的大猩猩,是不是就可以代替人類交流了?」
再往前走一格,就看見了出事的金河俊。
他躺在座位上,眼睛受傷不輕,兩邊的眼珠看起來應該是沒救了,眼窩還在不停地流血。
他很疼,疼得哆嗦,手腳全都蜷縮在一起,他的幾個同學手足無措,正在想辦法幫他止血,被血浸透的紙巾一大團又一大團,扔在旁邊。
那個圍著藏藍色圍巾的男生,已經把他的圍巾解下來了,正忙著撕成條,好給金河俊包紮眼睛。
裴染撂下背包,翻了翻,從裡面找出一大卷紗布,又拿出裝藥的礦泉水瓶。
裴染扭開瓶蓋,問W:「這種藍白色的膠囊是抗生素,對麼?」
「你記得沒錯,」W說,「對他的外傷應該有用,可以避免感染,一次一粒,一天兩次。」
裴染轉著瓶子,把藥倒在手上,挑出一小把藍白色的膠囊。
她默默地把藥和紗布一起遞了過去。
只能做到這樣了,手邊沒有更好的藥物。
幾個大學生身邊都沒有藥,看清裴染遞過來的東西,驚喜地接過來,苦於不能說話,沒法道謝。
裴染點開手環屏幕,找到表情符號,打了一個太陽、一顆膠囊,一個月亮,又一顆膠囊。
幾個人立刻明白了,這是每天兩次,每次一粒的意思,一起點頭。
他們手忙腳亂地打開那卷紗布,扶著金河俊的頭,準備包紮。金河俊完全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痛苦地扭動起來,手焦急地往自己臉上摸。
那個原本圍著圍巾的男生按住他的手,拍了拍。
拍得很有規律,有時候用食指關節叩一下,有時候用手掌拍一下,一組之間稍有停頓。
啪——噠,啪——啪——
啪——啪——啪——
噠,噠,啪——
噠噠噠。
……
是電碼。
金河俊聽懂了,真的安靜下來了。
交流是人類的本能,在這種不能說話,也不能寫字的時候,大家都在嘗試用各種方法交流。
保持謹慎的人繼續存活,勇敢趟路的人在危機中踩出一條條小道,有的人死在路上,有的人倖存下來,把新發現的方式傳遞給其他人。
電碼是簡便的通信方式,在地堡世界裡也會用。
裴染認真聽了聽,如果把手掌的「啪」理解成一長聲,指關節的「噠」理解成一短聲,就和地堡裡是一樣的。
不過她不用費勁,W已經在耳邊翻譯了:「是電碼,他說,有紗布和藥了,在幫你包紮。」
金屬球的黑眼睛落在敲電碼的男生臉上,「這個會電碼的人叫唐刀,也在夜海大學讀金融,今年大四,和金河俊一樣。」
他們努力了半天,總算包紮好了,血還在不斷滲出來,不過比剛才流得慢多了。
裴染伸出手,敲在小桌板上。
噠,啪——啪——
啪——啪——啪——
啪——噠。
……
唐刀立刻抬起頭,滿臉驚喜。
自從沉寂升級,字都不能寫了之後,交流就變成了最困難的一件事。電碼是種挺好的方式,至少目前這種沉寂狀態,還是安全的。
唯一可惜的是,沒什麼人懂。
而且在不能說話和寫字的情況下,還很難教。
他和金河俊兩個人,都是學校電報愛好者社團的成員。兩個人這兩天一直在努力想辦法教其他同伴學習電碼。
好不容易教得差不多了,可惜初學者聽得太慢,很不熟練。
他們也想過,如果把電碼的點和線都寫在手環的虛擬屏上,會容易很多。
在虛擬屏上畫點和畫線都是安全的,可是誰也不清楚,能不能這樣規律性地寫出很多點和線。他們猶豫良久,沒敢冒這個險。
唐刀完全沒想到,在這輛車上,能遇到一個會熟練使用電碼的人。
就像身處異國他鄉,忽然聽到一句家鄉話,讓人感動到心裡又酸又軟,簡直想哭。
W看見裴染敲電碼,也有點訝異:「你會用電碼?」
裴染隨口答:「對,大學的時候玩過一陣子,沒想到有這種用處。」
唐刀已經聽明白了裴染在敲什麼,她在問:我能跟他說幾句話嗎?
唐刀立刻點頭,把位置讓出來。
裴染在金河俊旁邊坐下,拍拍他的手。
她拍了一長串,慢而耐心,在問:你為什麼要挖自己的眼睛?
金河俊比剛剛稍微安靜了一點,不過表情仍然痛苦。
他沒有回她電碼,直接用手和小臂比了一個波浪形蜿蜒的動作。
是蛇,或者蠕動的蟲子。
他蠕動的手轉了個方向,游向自己的眼睛,然後抱住頭。
W猜測:「他看見了幻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爬進他的眼睛,侵入他的腦袋。」
「沒錯,」裴染站起來,背起包,「有人給他製造了幻象。」
而且這種幻象非常真實,真實到能讓人摳自己的眼睛。
裴染才走了兩步,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了。
是那個戴紅色絨線帽的女生。
這女孩留著長長的卷髮,長相明艷,眼神乾淨,身上的米色短大衣質地柔軟,泛著淡淡的光澤,一看就是順風順水長大的小孩。
她拉住裴染,迅速在包裡翻了翻,掏出一樣東西——
一卷黑色的寬膠帶,膠帶內圈印著波浪線的圖案。
女生給裴染看她的隨身包,示意裡面還有,把這卷膠帶遞給裴染。
她知道藥品非常珍貴,想回報點什麼給裴染。這種時候,很多人都在用膠帶封住嘴巴,膠帶確實是必需品。
裴染沒跟她客氣,收下膠帶,隨手拎著,繼續往前走。
W出聲:「兩萬三。」
裴染沒懂:「什麼?」
「這女生叫盛明希,是夜海大學戲劇社的社長,聯邦的深宇集團就在她家族的掌控下,」W說,「她剛剛送你的那卷膠帶,我查過了,是今年嘉仕芭的新款,兩萬三千聯邦幣一卷。」
裴染:「哈?」
裴染:「奪少??」
「兩萬三。」
裴染速算一遍:「牛肉麵才二十八塊錢一碗,這卷膠帶竟然能買八百多碗牛肉麵??」
W:「你算得挺快,速度直逼AI。」
裴染:「……」
W:「我是在誇你。」
裴染仍然不服氣,「一卷膠帶而已,它何德何能,能價值八百多碗好吃的牛肉麵?」
膠帶是黑色的,啞光,內圈印著一層層波浪線,雖然波浪線不是文字,保險起見,裴染還是一邊走,一邊隨手揭掉那層印花。
W評價:「被你這麼一揭,它瞬間貶值兩萬兩千九百九十八。」
看著和兩塊錢一卷的膠帶沒什麼區別。
裴染臉上的膠帶貼了大半天,正好有點鬆了,隨手撕下一截新膠帶。
裴染:「就這麼一小截,起碼價值一碗牛肉麵吧。」
心疼。
她揭掉臉上的膠帶,換上新的。
這回連W都忍不住好奇,採訪她:「感覺有區別嗎?」
裴染仔細體會了半天,學他說話:「應該……也許……有吧?過敏的地方貼著沒那麼疼。」
W猜測:「可能這兩萬三千塊錢裡,還真的分出了二十三塊錢的成本,讓生成膠帶的代工廠給膠帶用了比較好的膠。」
裴染:「什麼膠要二十三塊?天王老子來了,這卷膠帶的成本也超不過五塊錢。」
裴染在腦中跟W胡扯,眼睛卻始終不離車廂裡的乘客,一個個掃過去。她知道,W和她一樣,也在一個個掃瞄人臉,順便查詢他們的資料。
上次他這麼一個個地掃瞄人臉,還是在F306公交車上。
不過才幾天而已,整個世界就天翻地覆,再想起那輛公交車,恍若隔世。
裴染這樣穿過一節節車廂,一路走到四號車廂。
四號車廂裡也一樣安靜,幾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著車窗外,看見裴染過來,目光才落在裴染身上。
有一對中年夫妻,帶著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女孩緊緊依偎在媽媽懷裡,只露出半張小臉,一雙大眼睛像小動物一樣黑白分明,望著裴染。
就像夢中妹妹的那雙眼睛一樣。
裴染立刻挪開目光,看向另一邊。
過道另一邊坐著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
兩個人頭髮都花白了,正湊在一起,用手指在手環的虛擬屏幕上劃來劃去。
他們一筆一劃畫出來的,看起來像是簡筆畫,但是整整齊齊,更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字。
裴染怔了怔,「象形文字是允許的?」
寫出象形文字,竟然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沒有出事。
「不是象形文字,」W看了一眼就回答,「我正在比對數據庫,至少不是實際存在過的象形文字。」
片刻之後,他就說:「我明白了,他們把一種象形文字變形了,所以看起來才這樣似是非是。我查過了,兩位都是夜海大學古文字學方向的專家,已經退休了。」
老夫婦兩個在用自己自創的方式交流。
不知道這種交流方式還能安全多久。
透過車廂盡頭隔門上的玻璃,裴染看見基里爾和尤連卡他們了。
他們幾個正擠在車廂之間連接的那塊小地方,用工具撬最後一節車廂的門。
最後一節車廂的門是鎖著的。
W幫裴染解惑:「夜海七號的第五節,應該是餐車。可以打開門看看,餐車裡有個能長期儲備食物的保鮮櫃,夜海七號停運得很突然,說不定裡面還有剩下的食物。」
車上有這麼多從夜海大火中逃出來的人,肯定有人沒帶吃的。
尤連卡回過頭,看見裴染過來了,眼睛一亮,立刻拍拍同伴。
基里爾正在用一把大螺絲刀撬門,轉過頭,看了眼裴染,又看了眼尤連卡,一臉莫名其妙。
其他人都親眼目睹過裴染用機械手給金屬閘機開膛,讓得都很快。
車門上的這種鎖對裴染根本不算回事。
裴染走過去,用機械手握住把手,稍微一掰,門鎖脆弱得像塊餅乾,直接從門上脫落下來,門瞬間開了。
餐車裡空蕩蕩的,也是兩兩相對的座位,不過桌子的尺寸比客車廂大得多,上面整齊地鋪著雪白的桌布,
基里爾像是對這裡很熟悉,一進來,就第一時間快步走到車廂一角,打開一個隱藏在車廂壁上的大櫃子。
應該就是W說的保鮮櫃。
櫃子從上到下分了好幾格,每一格都整齊地碼滿了一個個銀色的盒子,是鋁箔包裝的一盒盒快餐。
裴染立刻警惕了,「這個基里爾,該不會是想獨吞吧?」
話音未落,就看見尤連卡上前一步,抽出一隻餐盒。
他轉過身,對裴染指了指前面的車廂,又用手比了一個一個發出去的動作。
他是說,這些食物剛好可以發給所有乘客。
這還差不多。
裴染看見,尤連卡手裡的那盒餐盒上,貼紙的標籤還在,上面印著「雞肉飯」,還有生產廠家和日期。
櫃子裡其他餐盒上也全都貼著紙標籤。
就像夜海市滿地的證件和文件一樣,這些帶有文字的東西雖然暫時還沒起火,可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著起來。
現在沒事不代表永遠沒事,沉寂會升級,安全起見,得立刻清掉。
裴染對尤連卡做了個撕標籤的動作。
然而眼前忽然亮了一瞬。
尤連卡的手一抖,手裡的餐盒飛到地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一起往後退,退出幾步才看清,像是被很熱的東西灼燒過一樣,快餐包裝上的紙標籤燒焦了。
燒焦的不止是尤連卡手裡餐盒的標籤,櫃子裡也冒出黑煙,每一盒上的標籤都黑了。
焦糊味瀰漫。
裴染過去蹲下,試探著用指尖摸了摸,撿起那盒雞肉飯。
飯盒還燙手,標籤黑得什麼都看不出來,不過鋁箔本身看起來毫無變化。
裴染小心地揭開盒蓋,一股熱氣騰地冒出來,香噴噴的,裡面的蓋澆飯安然無恙。
燒掉標籤的能量,似乎比燒掉手環時的能量弱,看來這是針對要燒焦的對象的質地,精準打擊,倒是一點能量都沒浪費。
這一燒,直接給大家熱了個飯。
W說:「沉寂升級,新一輪的文字清除要開始了。」
上一輪的打擊對像是大樓的招牌,霓虹燈,車輛的控制屏,各種顯示屏,手環,現在連這種小紙片上的文字也留不住了。
沉寂終於升級到了裴染早就預料到的狀態——
如果有人到現在身上還有衣服標籤之類的東西,估計就要倒霉。
旁邊忽然又亮了一瞬,然後是一聲淒厲的慘嚎。
「啊——」
裴染拎著雞肉飯,飛快地後退。
只見尤連卡他們的一個同伴,正用手捂著眼睛,兩隻眼眶裡的眼珠已經燒得焦黑。
他嘴上原本橫七豎八地封著幾道醫用膠布,被他哭嚎的大力扯開,耷拉在旁邊。
轉眼就是三秒。彭地一聲,血肉橫飛。
裴染毛骨悚然:難道是他看見了飯盒上的文字,文字映在眼睛裡,才把眼睛燒焦了?
不過轉眼間就意識到不是:剛剛尤連卡手裡拿著飯盒,飯盒起火的時候,好幾個人都在看著,並沒有其他人出事。
那是為什麼呢?
W已經給出答案:「我知道了,是隱形眼鏡。這個人名叫維克多,我在聯邦醫療保險系統裡,查到他長期佩戴隱形眼鏡的記錄,我搜索了他習慣購買的隱形眼鏡產品,這款產品,鏡片上有字母的標識。」
隱形眼鏡上有字,他忽略了,忘了摘。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07 PM
第39章
腳下忽然傳來「匡」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跟著一個趔趄。夜海七號的速度忽然慢下來,停住了。
裴染能猜到為什麼。
新一輪的文字打擊下,不知列車的什麼部件上還殘留著文字,被燒壞了。
隔壁車廂忽然也有動靜,辟里啪啦一陣亂響。
裴染回過頭。
只見四號車廂的過道中間,一個年輕人正在瘋狂地又蹦又跺腳,鞋底打在車廂地板上,辟里啪啦的,像在跳踢踏舞。
他急於擺脫的東西,是衣服後頸上一團竄起來的火苗。
他蹦了一陣,突然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把外套剝下來,丟到地上。
可是緊接著,他的毛衣領口和褲腰也起火了。
他瘋狂地剝掉毛衣,拍打著褲腰,倒在地上滿地打滾,想要壓滅火焰。
周圍的人趕緊脫下衣服,一起上來抽打火苗。
那對用象形文字交流的老夫婦也過來了,老奶奶拎著一個大水壺,擰開蓋子,把一壺水嘩啦啦地潑在年輕人身上。
水潑得很及時,火終於熄了。
「標籤。」裴染對W說。
著火的是他身上的標籤的位置。聯邦早前就已經發送了警告,可還是有人沒有及時除掉衣服上的標籤。
如果這樣的人有一個,就肯定不止這一個。
夜海七號的車身雖然是全金屬的,但是座椅上的椅套全是織物,萬一引燃了,就是大麻煩。
裴染立刻往回走。
果然,三號車廂裡,一個穿著整齊的中年女人正在慌慌張張地從著火的公文包裡往外掏東西。
起火的是文件,看起來像是合同,一沓又一沓,火苗越燒越旺,騰起半尺高。
除了文件,還有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的小方盒子,看起來就像手環上的小黑塊,只不過大了一號,應該也是能夠投射虛擬屏幕的東西,估計內部有的部件上有文字,此時正在往外竄著火苗。
裴染幾大步衝過去,奪過她手裡公文包,打開車窗,直接把著火的公文包,連同裡面的東西,一起扔到車窗外。
那包東西在外面的路基上翻滾著,被冷風一吹,呼地燒成一大團火。
中年女人直愣愣地望著外面的火團,緩不過神。
都這種時候了,仍然有看不開的身外之物,戀戀不捨。
再往前是二號車廂,還沒進去就聽見大喊大叫:
「著火啦!!」
「著火啦!!救命啊!!」
是糯米團,它正站在它主人的肩膀上,驚慌失措,不停地撲扇著翅膀。
滿車廂都是濃煙,是座椅著起來了,盛明希和唐刀他們一大群人正圍在一起扑打火焰,七手八腳地把著火的椅套扯下來,裴染過去幫他們打開窗,把椅套順著車窗扔出去了。
塑膠椅面還在往上竄著火苗,好幾個人跳上去一陣狂跺。
火終於徹底熄了。大家累得癱倒在座位上。
金河俊還躺在不遠處的座椅上。
他吃過了藥,還是在疼,人疼得縮成一團,雙手抱著腦袋,臉色慘白,死命地咬著嘴唇,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叫出聲。
裴染也沒有別的辦法幫他止痛,繼續往前走。
一號車廂倒是沒有著火,江工不在原位,應該是去前面了,裴染推開駕駛室的門。
駕駛室裡也沒人,車門大敞著,艾夏站在車頭前。
她和江工兩個人都在下面,江工又鑽到車頭底下去了。
裴染撂下背包,只拎著金屬球,也下了車。
艾夏一臉的憂心忡忡,看見裴染下來了,又在狂點自己的手指頭。
裴染看了這麼多次,已經基本弄明白了她的手勢系統。
兩隻手的每個關節應該都是對應一個字母,點不同的關節,用字母拼出字的讀音,進而組成一句話。這符號系統比電碼簡單易學,就是得記住對應字母的關節位置。
幸好裴染隨身帶著超強的助手。
裴染:「W,我估計她兩隻手手指的每一節都對應一個字母,一般來說,應該是拇指或者尾指上的某一節是字母A,按順序之字形或者弓字形排列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排列規律究竟是什麼樣的。你能幫我找出來麼?」
W回答:「當然沒問題。」
他只需要遍歷每種可能的排列方式,看看按哪種方式解碼後,艾夏的那句話是有意義的就行了。
不到一秒鐘,W就出聲:「她的右手尾指上面第一節 是A,每根手指的字母排列順序都是自上而下,她剛剛說的那句話是:外婆剛才修車時已經盡量去掉了零部件上的文字,可還是有漏網之魚。」
估計這車還要修一段時間。
天已經黑了,列車停在一馬平川的曠野裡,周圍倒是沒有融合體,也沒有任何建築。
風很涼,空氣清新,剛剛停站時發生過那麼可怕的事,沒有一個乘客敢再下車,全都留在車上,最多只是拉開車窗透氣。
夜海七號像只暫時休息的動物,蟄伏在軌道上。
艾夏點亮手環屏幕,挪過去,給外婆照明。
有人把燈打開了,一節節車廂透出燈光,列車是黑暗的原野中唯一亮著的東西。一輛停著的,亮著的列車,並不安全,希望能快點修好。
把艾夏和江工單獨留在外面,裴染不太放心,倚著車頭跟W聊天。
她問:「你掃瞄了一遍乘客,發現誰可疑沒有?」
W回答:「還真的有。」
裴染:「哦?」
W說:「現在車上一共有四十七個人,剛剛死了一個,還剩四十六個人。我盡可能匯總了這些乘客在聯邦各種資料庫中的所有信息,包括他們的姓名生日學歷職業履歷,只發現其中一個人的個人經歷,和催眠有關。」
他說:「就是那個帶著鸚鵡的女生。」
這倒是出乎裴染的意料。
「那個女生名叫印娜亞。甘古利,現年二十二歲,自從十六歲中學輟學之後,一直在夜海市一家咖啡店做服務生,個人經歷看上去和催眠毫無關係,但是我在安全部收集的一份資料中,發現了她的名字——她最近這兩年,幾乎每周都會去一家無執照的催眠研習班,非法和一小群人學習催眠。」
裴染:貴邦非法的事真多。
這麼容易就找出會催眠的人,裴染有點不信。
「這要是一本小說,」裴染說,「這個學過催眠的印娜亞,一定是個故意轉移讀者注意力的煙霧彈,真正的兇手要到最後一章才能揭曉,肯定不是她,而是個最出乎意料的人。」
W:「最出乎意料的人?」
「嗯,」裴染說,「最出乎意料的人,比如會電碼的唐刀,豪門出身的盛明希,比如寫象形文字的老夫婦……」
裴染接著說:「……或者最出乎意料的鳥,印娜亞的鸚鵡。」
W有點無語:「鸚鵡也會變成融合體麼?」
裴染嚴謹地說:「誰知道呢。」
她繼續琢磨:「那隻小鸚鵡,糯米團,天天跟著它的主人一起去研習班,有一天吸收綠光變成融合體,智力暴漲,也學會了催眠。今天夜海大火,它想幫主人逃出生天,所以用催眠操控別人,讓他們去試試該怎麼才能過那道閘機。」
W沉默,「這會不會有點太過異想天開?」
裴染反問:「難道不合理麼?」
W:「那倒沒有。」
裴染繼續:「印娜亞剛剛停站的時候,沒打算下車,對吧?糯米團就想出辦法,想讓更多的乘客陪它主人留在列車上,前面說不準會遇到什麼危險,這些乘客可以在必要的時候為它的主人擋刀,當替死鬼。瞧,邏輯多順暢。」
W用不吭聲抗議她的邏輯。
裴染:「不過我更傾向於,兇手不是糯米團,而是那個一直在努力刷大家好感的尤連卡,扶老奶奶上車,看見餐盒就要發給大家,人設有點太過了,小說裡,都是這種人最可疑。」
W默了默,「小說我看得不多……」
裴染:「那你很應該多看看,挺有意思的,尤其是推理小說,找兇手的那種。」
W說:「雖然我很贊同你懷疑那個一直在努力刷你好感的尤連卡的態度,但是我覺得現實畢竟不是小說,系統地學習過催眠的印娜亞,理應被放在第一嫌疑人的位置。」
他這句話說得又繞又快,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嗖地一下就過去了。
唐刀忽然從車門裡探出腦袋,手裡拿著幾個鋁箔飯盒。
他遞給裴染她們一人一盒飯和一把一次性勺子,看來尤連卡真的把飯給大家發下來了。
裴染把金屬球斜跨在身上,靠著車頭,打開飯盒。
是雞肉飯,米飯上鋪著雞肉塊,淋著醬汁,剛才燒過一次,現在摸著還有餘溫,裴染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W跟她閒聊:「車上的這種快餐,一般都不太好吃。」
胡說八道,說得好像他吃過似的,其實他連嘴巴都沒有,更別提舌頭和味蕾。
快餐明明就好吃極了。
艾夏也在旁邊揭開飯盒蓋,一抬眼,看見裴染吃得飛快,轉眼雞肉飯就沒了一半,她乾脆把自己的飯盒湊過來,用勺子把裡面的雞肉撥進裴染的飯盒裡。
裴染馬上用手擋住——再撥她自己就沒東西吃了。
艾夏氣勢洶洶地堅持要撥,裴染固執地左躲右閃,兩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忽然一起無聲地笑了。
W沉默地看著她倆,忽然在裴染耳邊出聲:「裴染,我們兩個是朋友,對吧?」
裴染低頭看了一眼金屬球。
他安分地待在她腰間,一動不動,昏暗的光線中,裂縫裡隱隱透出核心處理器幽幽的藍色光芒。
他是個人工智能,和地堡世界那些殺人放火的東西幾乎完全一樣。
裴染頓了頓,才回答:「是。我們是朋友。」
W說:「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就像無聊的時候,人們會彼此聊一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題,當做消遣。」
也不知道他要問什麼,要先解釋這麼一大堆。
裴染吃一口雞肉飯:「你說。」
「艾夏是你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假設,我是說假設,我們兩個都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
裴染:嗯???
這一般問的不都是先救媽媽還是先救老婆麼。
裴染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誰也救不了,因為我不會游泳。」
地堡裡長大的孩子連大片一點的水都沒怎麼見過,當然不會游泳。
W沉默。
他立刻改了問法:「那如果我和艾夏都關在著火的房間裡,你會先救誰?」
「廢話,當然是艾夏,」裴染這次答得毫不猶豫,「你有一層金屬殼,能堅持的時間肯定更長一點,再說了,你也不怕煙啊毒氣啊什麼的,熏不死,可以稍微等一等。」
W:「……」
艾夏靠在旁邊吃飯,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水裡火裡走了一回,她忽然用胳膊肘捅捅裴染,用勺子指著地平線。
遠處的地平線上方,有一個模模糊糊地亮著的東西,是彎彎的一鉤,像是一盞黯淡的燈。
裴染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忽然明白那是什麼了——
月亮。
躲在夜空薄薄的霧霾後面的月牙。
這是一個抬起頭,能夠看到星星和月亮的地方。穿越以來,裴染第一次看見月亮。
她仰頭找了找,陰霾太重,一顆星星也看不到,不過有月亮,已經很好了。
可惜這種興奮,跟誰都不能說。
裴染默默地再舀一勺雞肉飯,就著那彎月牙吞下去。
在曠野上,和朋友一起靠著火車頭,曬著月亮,吃著好吃的雞肉飯,這種經歷前所未有。
江工終於鑽出來了,一縷銀白色的額髮掉下來,擋在眼前。
艾夏把飯盒遞給她,她搖搖頭,用手背撥開頭髮,對兩個女孩子笑笑,用手比了個圓盤,然後把胳膊肘定位在圓心上,小臂像指針一樣轉了半圈,從裴染的方向看過去,剛好是順時針的方向。
她的手勢很好懂——可以修好,大概要半小時。
裴染的心定多了。
月牙越升越高,高到掛在不遠處樹杈黑色的剪影上時,江工終於直起腰,比了個大拇指。
可以出發了。
三個人回到車上,江工扳起操作台上的手柄。
列車重新緩緩啟動。
剛開起來,駕駛室的門就被人慌慌張張地推開,是盛明希和另外兩個同學。
盛明希一臉著急,對裴染比劃挖眼睛的動作,然後側彎著腰,假裝痛苦地躺著,再用手給眼睛纏上紗布。
她在說金河俊。
盛明希接著指指自己,假裝在走路,一低頭,看向座椅高的地方,一臉驚訝。
她模擬著走來走去,到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不愧是戲劇社社長,表情和肢體動作的表達都非常到位,裴染看懂了:她說金河俊不見了。
列車就這幾節車廂,剛剛也沒看見有人下車,不太可能會找不到人。裴染讓江工和艾夏開車,自己跟著他們幾個往後走。
迎面遇到了唐刀。
盛明希拉住唐刀,又把剛剛那一連串動作表演給他看。
唐刀領悟得很快,伸手在旁邊的小桌板上敲出一連串電碼。
他在說:金河俊被那個醫生帶走了。
車上顯而易見的醫生只有一個,就是穿白大褂的尤連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08 PM
第40章
唐刀繼續在小桌板上敲電碼:我在發盒飯,醫生過來比劃了半天,意思是他可以幫忙,金河俊同意了,就跟著他走了。
W說:「再不成功的獸醫畢竟也是專業的醫生,也許真的能幫忙處理傷口。」
他說得對,可是對那個尤連卡,裴染髮自心底地不放心。
裴染在桌板上敲:他們去哪了?
唐刀指了指車尾的方向。
裴染往車尾走,盛明希和唐刀也跟上來,大概也想看看他們的朋友怎麼樣了。
車廂裡飄著飯菜的香味,每個人都領到了盒飯,在安靜地吃著,只有鋁箔飯盒時不時發出輕響。
裴染一路走到底,到了餐車。
餐車門緊閉,門上有玻璃,卻用白色的紗簾遮著,裡面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紗簾一角,有個沒完全拉嚴實的縫隙,唐刀把眼睛湊上去。
只看了一眼,他就皺起眉。
裴染實在很想知道他看見什麼了,輕輕捅捅他。
唐刀閃身把偷窺的風水寶地讓給裴染,眉頭仍然沒有鬆。
裴染看見了。
餐車車廂裡,基里爾和尤連卡他們把中間一張檯子的白桌布撤掉了,金河俊正仰躺在上面。
那幾個人有的按住他的胳膊,有的壓住他的腳,有的扳著他的頭。
金河俊的嘴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撐開了,大大地張成O字。
尤連卡身穿白大褂,正彎著腰,低著頭,湊得非常近,手中的工具伸進金河俊的嘴裡,鼓搗著什麼。
金河俊雙腳突然一陣亂蹬,蹬得按腳的人幾乎按不住。
金屬球掛在裴染身上,W看不見,問:「裡面在幹什麼?」
「撐開人的嘴,不知道在搞什麼鬼。」裴染回答。
盛明希在他倆身後,既看不見裡面發生的事,也看不見他倆的表情,已經大大咧咧地直接伸手敲了敲餐車的門。
裴染:「……」
立刻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門被人打開了,是基里爾。他的兩道濃眉皺得幾乎擰起來,彷彿在無聲地質問:你們幾個過來幹什麼?
尤連卡遙遙地看見裴染,表情略微訝異,立刻放下手裡的工具,快步走過來了。
他邊走邊摘掉手上的醫用手套,白色的手套上還沾著鮮紅的血。
盛明希看清餐車裡的情景,已經急了,回給基里爾一個比他還凶的表情,指指還躺在餐桌上的金河俊,意思很明顯:「你們在對他做什麼??」
尤連卡拍拍基里爾,示意他讓開,偏了一下頭,讓裴染他們進來。
沒人再按著金河俊,他已經坐起來了,大口地喘著氣,狀況好像比剛才好了不少。
他眼睛上的白紗布換成了新的,不再是原本亂纏一氣的樣子,包紮得非常整齊專業,也沒有再往外滲血。
只是他一直在用一隻手按著喉嚨。
尤連卡過去,先輕輕拍拍金河俊的手,又扳開他的嘴,隨手拿起一個帶著小燈的長長的金屬棒,仔細檢查了金河俊的嘴巴裡面,才轉過頭,用手勢跟裴染他們解釋。
他不會指節密碼系統,也不會電碼,完全在表演啞劇,演得很像,和盛明希像是同一個戲劇社出來的。
他先模擬一個人蜷縮身體,痛苦輾轉的樣子,然後指指嘴巴,用力摀住。
好像在說,金河俊因為眼睛疼,在拚命忍著不出聲。
他又摘掉臉上的淡藍色醫用口罩。
他張開嘴,指向自己的喉嚨深處,然後用另一隻手,堅定地做了一個一刀抹脖子的動作。
裴染突然就明白他在說什麼了。
完全不能置信。
W在她耳邊開口。
「裴染,你知道這個尤連卡在開獸醫診所的時候,那幾次停業整頓是因為什麼?因為他會幫寵物主人做一種手術:有人要養狗,又嫌棄狗天生會叫,就想給寵物狗切除聲帶。」
W繼續說:「給狗切除聲帶在聯邦是違法的,尤連卡的診所生意不好,接了這種非法的活兒,結果被人舉報了。他大概也沒想過,有一天這種手術居然能這麼用。」
裴染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尤連卡為了不讓金河俊疼得叫出聲,就像給狗切掉聲帶一樣,切掉了他的聲帶。
他這算是在救人嗎?
尤連卡觀察裴染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明白了。
他抿了一下嘴唇,神情平靜,指了指周圍他的幾個同伴,又比劃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他們幾個的聲帶也全都切掉了。
尤連卡指了一下兩隻眼睛,做了個冒出火焰的動作,又指了指喉嚨,用兩隻手比了個叉。
他是在說,今天他那個因為隱形眼鏡上有字,被燒得叫出聲的同伴,就是因為沒有做聲帶手術,所以才死了。
切掉了聲帶,就不會無意中出聲,不會再說夢話,也不用再貼膠帶,一了百了。
這辦法夠狠,夠絕,但在這種出聲就會死的時候,確實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解決辦法。
尤連卡把他的隨身包轉過來,給裴染看。
包裡有個開著蓋子的白色小盒子,裡面裝著一整套工具,銀色的金屬在燈光下反著光,一塵不染,看起來相當專業。
尤連卡輕輕指了下裴染,又指了指工具,稍微偏偏頭,像是在問她:
你想也切掉聲帶嗎?
裴染沉默地看著他,搖搖頭。
尤連卡又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盛明希。
盛明希火速退後兩步,一臉的「我謝謝你了,不用哈」。
唐刀不用他問,自己已經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被迫不能說話是一回事,永遠喪失說話的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三個人想法一致:就算冒著隨時會死的風險,也不願意自己主動切掉能說話的器官。
尤連卡用那雙淡灰藍的眼睛溫和地看看裴染他們三個,比劃了一下抹脖子的動作,又兩手合掌,放在臉頰邊,偏頭閉上眼睛。
他是說:切掉聲帶,你們就能安心地睡個好覺了。
裴染他們三個一起更堅決地搖頭。
尤連卡彷彿默默地歎了口氣。
他眼神憂愁,不過並不勉強他們,回身扶剛做好手術的金河俊從餐桌上下來。
盛明希和唐刀連忙過去,表示不用他,自己扶住同學,帶著他往回走。
尤連卡也跟在他們後面,從餐車這個臨時手術室裡出來了。
他不是要跟著裴染他們,而是去看了看那對研究古文字學的老夫婦。老大爺比比劃劃的,指著心髒,好像在跟他探討身體不舒服的問題。
他把手按上老大爺的脈搏,偏頭細數他的心跳。
另一邊的座位裡,一家三口中的媽媽也在向他招手,她懷裡還抱著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這兩天擔驚受怕,估計是嚇壞了,死命攥著媽媽的衣服前襟,狀況也不太好的樣子。
尤連卡對她們揚了揚手,表示「知道了,馬上就過來」。
這種時候,白大褂對大家有特殊的意義,他大概算是車上唯一的醫生,非常盡職盡責。
唐刀卻對尤連卡不太放心,又往前走了一節車廂,離開他的視野,才拍了拍金河俊的手。
啪——噠。
噠噠。
啪——
啪——啪——啪——
……
W是自動翻譯機,裴染一點心都不用費,他已經幫忙翻出來了:「唐刀在問:你同意手術?」
金河俊因為眼睛受傷,流了不少血,現在喉嚨又做了手術,人虛得臉色蒼白,走得踉踉蹌蹌,不過還是能感覺到唐刀的手。
他摸索到唐刀的手,慢慢回答:
噠噠噠。
噠噠噠噠。
噠噠。
不用W翻譯,裴染也知道,他說「是」。
他又繼續敲:手術前,他讓我摸自己的喉嚨,帶著我的手做切割的動作,又讓我摸他的工具,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我願意。
是金河俊自己願意切掉聲帶。
可以理解。
他疼得實在快堅持不住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不小心哼出聲,炸個粉碎。就像壁虎遇到生命危險,會扔掉尾巴一樣,他決定放棄聲帶,救自己一命。
只是壁虎的尾巴掉了會重新長出來,他的聲帶卻再也回不來了。
裴染問W:「如果你是金河俊這種狀況,會選擇割掉聲帶麼?」
W平靜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呢?」
裴染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腕上的手環震動,是國防安全部又發來一組新的圖片。
圖片依舊是W的簡筆畫風格,這次上面的人物很多,都在想各種辦法,互相交流。
安全的交流方式,除了裴染已經知道的幾種,還有啞語手勢,包括啞語的數字手勢,都是沒問題的。
這都是黑井收集匯總的信息,就像W說的,經驗正在一點點累積。
最後還有一張圖片,提醒大家,目前暫時安全的交流方式,未必就一直是安全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問題,把人炸死,只能謹慎使用。
兩千公里外,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五十七小時。
頂樓指揮中心旁邊的小會議室已經佈置好了。
黑井基地裡最好的一張會議桌放在這裡,周圍圍了一圈椅子。
抵達黑井的軍方高層和行政官員組成了黑井臨時決策委員會,正在舉行每天的常規會議。
會議的主要內容,是討論基地北邊的屏蔽層二期工程。
二期工程在沉寂開始前,建造還沒過半,不過屏蔽層發生器本身已經基本成形了。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剛剛抵達黑井,還沒太跟上狀況,「所以為什麼一定要完成二期工程?核心屏蔽層不是已經能覆蓋整座地下城市了麼?」
W冷靜的聲音傳來:
「沉寂的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會影響各種裝備和武器的使用。所有屏幕、儀表,甚至武器內部的部件,只要有文字出現,就可能受到打擊,所以我們的各種自動化武器,能在外面正常使用的,少之又少。」
「一方面,黑井在迅速建立生產維修線,對現有武器進行改造,另一方面,如果二期工程能夠順利完成,屏蔽層的覆蓋範圍繼續擴大,屏蔽層下,一切武器都能正常使用,黑井的佈防範圍就可以繼續擴大,這對黑井的安全至關重要。」
巴瑟威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逐步落實了二期工程的進度安排,會議進入下一個議題,是代理人W加進去的:重新評估黑井的決策流程。
W冷靜克制的聲音在小會議室裡迴盪。
「事實證明,目前的審批流程,完全無法應對外面瞬息萬變的情況,耽擱的每一秒,都意味著屏蔽層外的千萬條人命,我強烈建議更改流程,給我更多應急處理的授權。」
維納元帥默不作聲地靠在座椅裡。
旁邊的聯邦財政部長倒是出聲了:「恕我直言,代理人W,你是在要求跳過臨時決策委員會,由你個人決定一切……」
W打斷他,冷冷道:「首先,我不是一個『個人』,我是人工智能,是由代碼組成的程序,其次,我沒有要求『決定一切』,我只是希望在與聯邦平民生命安全相關的決策上,能有更多的權限。」
德爾薩中將忍不住:「我就知道這些AI,野心勃勃,當初就不應該啟用什麼代理人……」
維納元帥半天才說話。
「代理人W,我很相信你的判斷,事實證明,沉寂開始以來,你的各種判斷都是正確的,可是移交給你更多的權力,不符合聯邦正常的決策流程和制度,甚至是違憲的。」
W回答:「如果制度會導致無數聯邦公民失去生命,那應該改變的,不應該是制度本身麼?」
維納元帥瞥了一眼旁邊的宋晚。
人工智能看似是完全公正客觀的,可是它畢竟只是工具,工具總掌握在使用工具的人手裡。
代理人W背後,是以宋晚的家族為代表的東曼雅大陸的老牌軍事家族。
聯邦的各種勢力一直在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維納這次力排眾議,啟用代理人W,其他勢力已經嚴重不滿。
代理人W在啟用前,接受過嚴格的審查,來確保它的公正性,不會夾帶私貨,在接管聯邦的國防安全日常事務之後,表現也幾乎無懈可擊,各種反對的聲音才算是小了一點。
但是現在突發危機,形勢複雜多變,再給他更多的決策權,對風雨飄搖的黑井絕不是好事。
隔壁的會議大廳裡,喬賽坐在原位,簡單拼湊的工作台旁。
他去睡過一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正看著面前的弧形虛擬屏幕。
他問:「你們隔壁的會還沒開完?」
屏幕上,W還在他的虛擬房間裡,這會兒沒在餵他養的蟒蛇,而是坐在旁邊一把織錦椅面的木質圈椅裡,低頭翻書。
圈椅旁的落地燈開著,在他完美無缺的側臉上投下陰影。
「是啊,」W頭也不抬地回答,「從他們手裡剝出一點權力,比從吝嗇鬼手裡摳出一分錢硬幣還難。」
喬賽好奇地看著他,「你在幹什麼?」
「舌戰群儒。」
「我知道,你現在正在隔壁小會議室舌戰群儒,」喬賽說,「我是說,你在這兒,假門假勢地在你的虛擬房間裡幹什麼?」
W揚了一下手裡的書,「你瞎麼?看書。」
喬賽:「……」
喬賽小聲磨牙,「我是吃錯了什麼藥,才同意你把對我說話的語言狀態調成自然狀態八級。小心我斷你電源,拔你內存。」
W冷冷道:「你嘀咕得再小聲我也能聽見。你能不能斷我電源,拔我內存,這件事存疑,但是我絕對可以把你在黑井的餐食標準降低一個等級,今天我正在重新調整餐食分配呢。」
「啊……」喬賽火速轉移話題,「你看書,在系統內部看就行了,為什麼還要特地擺出一個看書的樣子?」
W:「我願意。」
喬賽按捺不住好奇:「你在看什麼書吶?」
W飄出兩個字:「小說。」
喬賽默了默,「小說?啊?」
「我剛剛已經看完了四萬多本推理小說,有的還行,有的不太好看,」
W合上書,問得有點認真:「你有沒有什麼推理小說推薦?邏輯順暢,卻很難找到兇手的那種。」
「……呃……」喬賽仰起頭,真的在腦子裡搜羅,「……我大學的時候看過一本還不錯的,叫什麼『西提斯特之河』……」
W:「西提斯特之河,我找找。」
W靜默一瞬,就說,「看完了,第二十章我就猜到誰是兇手了。還有嗎?」
喬賽:「……」
明知道他這種閱讀速度很正常,喬賽還是有點抓狂,「你一個安全代理人,怎麼突然想看推理小說了?」
他馬上反應過來,「又是那個裴染吧?」
W隨便「嗯」了一聲,倒是沒否認,「她說很有意思,我想看看有多有意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5-3-17 11:16 AM 編輯
第41章
W又象徵性地翻了一頁書。
今晚的會議低效冗長,毫無進展。
與會的每個人,表面說的都是一套套光明正大的道理,心裡盤算的無非是自己這邊的利益得失,沒說出口的話比說出口的還多,而且彼此之間也都心知肚明。
唯一心口如一的,反而是那個德爾薩中將,他是真心實意地覺得人工智能是危險的,把權力移交給人工智能,人類就完蛋了。
這些W全都明白。
可是屏蔽層外,人們正在成片地死去,而且是在他眼前,或者說,是在他的巡查機器人眼前。
他是人工智能,沒有那麼多同情心,但是親眼目睹普通聯邦公民一個接一個地死亡,就如同任務列表中一個個任務都沒有完成,接連失敗了一樣。
那是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如果這時候讓喬賽來幫他做一個「自我認知與情感測試」,測試結果一定是「焦慮」。
這是不應該屬於人工智能的情緒,但它就是明明白白地在那裡。
他需要做點其他事來緩解壓力。
比如閱讀裴染推薦的推理小說。
喬賽「嘖」了一聲,「她說有意思,你就立刻找來看?」
虛擬房間裡的W眼睛還在書頁上,「她是我的朋友,就像你是我的朋友一樣。聽從朋友的建議,瞭解朋友的喜好,有助於滋養彼此之間的關係。」
他盯著書頁,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問喬賽:「我有一個問題。假如,我和你表姐一起掉進水裡,你會選擇先救誰?」
喬賽:「啊??」
喬賽:「你是有什麼毛病?」
W沒有抬頭,「我沒有毛病,運行非常正常。你會先救誰?」
喬賽這回真的想了想,「當然是你啊。我表姐在軍校時就參加過鐵人三項,她用得著我救?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的事業,我的心血,我的一切,當然救你。」
W不出聲,握著書不動,像是在沉思默想。
喬賽福至心靈,忽然問:「那你呢?要是我和那個裴染一起掉進水裡,你先救誰?」
W平靜答:「當然是裴染,她不會游泳。」
喬賽默了默,「你就不考慮一下我會不會游泳的問題嗎?」
W冷靜地說:「已知她一定不會游泳,你會不會游泳存疑,我當然要先救她。」
喬賽無語:「假設她會呢?假如她一下水,游得比水猴子還快呢?你先救誰?」
W回答:「先救裴染。因為她能保障聯邦數字圖書館的電子資料的安全,現在外面到處都是融合體,我的巡查機器人無法獨自平安抵達黑井,所以她更有價值,更加重要。」
喬賽受不了,「要是掉到水裡這件事,發生在你們把電子資料送到黑井之後,根本不關資料的事呢?」
W:「先救裴染。」
這次連理由都沒給。
喬賽挑高眉毛。
W也正在思索:「我可以給出很多符合邏輯的理由,比如,你是聯邦享受特殊津貼的專家,是我的維護管理小組裡,除了那些掛著虛名的官員外,截止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活著到達黑井的專業技術人員,你對聯邦意義重大,而且你的家族勢力強大,有愛你的父母,還有其他親人,如果你掉進水裡,一定會有不少人想方設法地救你。」
他頓了頓,「可是裴染不同,她是一個孤女……」
喬賽在心中默默吐槽:呵,一個手長得像狼爪子一樣,能給瘋癲態融合體三下五除二開膛破肚的「孤女」。
W繼續說:「她在這個世界上,好像除了我這個朋友,和一背包罐頭和薯片之外……哦,薯片現在沒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如果我不救她,就真的沒人救她了。」
W停了幾秒,「可是我剛剛又仔細梳理了一遍我的邏輯,我發現,我其實就是打算先救她,好像並不需要什麼理由。」
喬賽向後靠在椅背裡,轉了轉椅子,盯著屏幕裡的人研究。
「W,我這兩天一定要找個時間,再給你做一次自我認知與情感測試。」
W隨口「嗯」了一聲,總結:「我在想,也許是因為她是我的朋友。」
喬賽提醒他:「你倆才認識幾天?」
「時間的長短沒那麼重要,」W回答,「我們這樣出生入死,共患難過,就算以你們人類的標準,也應該是朋友了吧。」
他堅持在重複「朋友」兩個字,讓喬賽沉默了片刻。
喬賽眼珠一轉,忽然有了個主意,「誒,W,話說反正你正在看小說,你想不想看點言情小說?」
屏幕上的W抬起頭,眼眸清澈。
「言情小說?」他問,「你是說,故事是關於兩個人類戀愛的那種?」
喬賽:「對。我強烈建議你試一試。」
W:「其實我瀏覽過聯邦幾乎所有情殺案的卷宗。你愛我,我愛你,嫉妒,憤怒,佔有慾,歇斯底里,你殺我,我殺你,用繩子勒死,捅幾十刀,把人切成碎塊。」
喬賽無語,「戀愛!正經戀愛!不是情殺!!」
「好,我去找來看看,」W從善如流,「言情小說,有意思麼?」
屏幕上的人外形完美,正襟危坐,喬賽看著他,彎了彎嘴角,「說不定你會發現,比推理小說還更有意思一點。」
黑井東南方,夜色下的西普平原。
奔馳的夜海七號上。
車窗外,彎月如鉤,已經入夜了,驚嚇又疲憊的一天終於快結束了,列車上大多數人都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裴染回到車頭的駕駛室。
江工已經去睡了,艾夏還在開車,她看見裴染回來了,立刻舉起兩隻手,飛快地點指節。
W自動自覺,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她說,你去睡覺吧,我來開車。」
艾夏帶著外婆長途跋涉,也累了一天了,說不定昨晚也沒有睡過,不能讓她值夜班開車。
裴染也舉起手,點自己的指節,因為不太熟練,點得比較慢:你去睡,我不睏,我來開。
艾夏更堅決地搖頭,坐在駕駛位上不動。
裴染想了想,點點她,比了一個「三」,又點點自己,比了個「三」。
每人睡三個小時,兩個人輪流開車。
裴染表情堅持,艾夏只得點頭答應。
裴染在腦中囑咐W:「我先去睡一會兒,過三個小時叫醒我。」
W故意用機械的語調回答:「收到。您的鬧鐘已設定。三,小時,整。」
裴染牽牽嘴角。
她往後走了兩節車廂,在三號車廂裡找了個周圍沒人的空位,放下金屬球和背包。
她消失了一會兒,W估計,她是去衛生間了。夜海市停水了,不過夜海七號有自己的水箱,弧形的頂部就是儲水的位置,裡面應該還有水。
等她回來,W跟她閒聊:「為什麼特地要來三號車廂?」
裴染坐下,「這裡位於全車的中心地帶,進可以去車尾和尤連卡鬥毆,退可以竄進車頭駕駛室,非常理想。」
W彷彿笑了,「你還在懷疑尤連卡?我堅持認為有問題的人是印娜亞。」
裴染:「要賭嗎?」
W剛剛一口氣掃了幾萬本推理小說,底氣極足,毫不猶豫。
「賭。想賭什麼?你們人類打賭,都是賭錢的對不對?」
他想了想。
「如果我輸了,就送你一倉庫五十年前的過期食品怎麼樣?我上次讀國防部舊檔案的時候,發現了一座舊倉庫,是第二次聯邦衛國統一戰爭時期一個反抗組織的,從法律的意義上,它現在不屬於任何人,而且早就已經沒人記得了。」
裴染諮詢:「五十年前的過期食品,還能吃嗎?」
W琢磨:「估計是不能。但是你可以把那些東西當成紀念品賣掉,收藏圈也許會有人買。」
裴染:「……」
全世界都在爆炸,誰還會買這種紀念品。
「我不要那玩意,」裴染說,「這樣吧,輸了的人要滿足贏了的人一個要求。」
W謹慎地回答:「好。只要我能做得到。」
他又問:「裴染,你該不會想讓我學小狗叫吧?」
裴染不解:「我為什麼要讓你學小狗叫?讓你學小狗叫,還不如讓你唱歌呢。」
W立刻問:「你喜歡?其實你不用贏我,我也可以唱歌給你聽。我又搜到了幾首那種風格的歌。」
裴染:「那種風格……哪種風格?」
W忽然安靜了。
他說的「那種風格」,一定不是哄她睡覺的那首民謠的風格,肯定是劃破了肚子亂喘的那種。
因為突如其來的沉默,一人一球都有點尷尬。
裴染率先打破靜默:「等我想好了要求是什麼,就告訴你。」
W回答:「好。那如果兇手另有其人,我們兩個一起猜錯,都輸了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就要互相滿足對方一個要求?」
裴染無語,「你是很喜歡輸嗎?如果我們兩個都沒猜對,那當然是一起假裝這個賭就沒有打過,就讓它隨風去吧。」
W:「……」
裴染把圍巾疊成厚厚的小方塊,墊在小桌板上,趴下去,閉上眼睛。
她打算睡覺了,W就不再出聲。
裴染閉著眼睛趴著,其實沒有睡著,在看體內的綠光。
體內那兩點綠光一動不動,也在休息,它們比貓還能睡,只怕一天要睡超過十八個小時。
裴染用意識輕輕地叫了叫會寫字的綠光一號。
它終於動了,動得很不情願,慢悠悠地出現在裴染腦中的視野裡,彷彿在說:大半夜的,要寫什麼?
今天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
沉寂升級了,所有帶有文字的東西,無論是暴露在外,還是隱蔽遮蓋著的,全都被摧毀了。
裴染估計,現在整個聯邦,都沒有一個字留下來。
也沒人能再寫字,寫字就會死。
沒人能,但是裴染可以。
她用意識驅動綠光,先寫「JTN34」。
和上次一樣,只寫出兩個字母,綠光就停住,不能再繼續了。
裴染塗掉字母,想了想,又寫了兩個字——
【月亮】
她沒有寫句號,只對著這兩個發著綠光的,筆道蜿蜒扭曲的字出神。
這麼多年,每一天都會看到文字,用到文字,習以為常,甚至開始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只覺得字就字而已,是一種傳遞信息的工具,對文字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裴染忽然發覺,文字是那麼深切地嵌入在生活裡,沒有它們,完全不能忍受。
而且這些不能寫出來的字,其實每一個都很美。
她把字塗掉,又重新寫下——
【月色】
裴染忽然想起上次W唱過的那首歌。他的月色下的田野。
「月色」兩個字,在裴染的想像中,並不是田野的畫面,而是微微藍調,一輪月亮懸在夜空中,江面一望無際,月光灑落,沉靜如水。
字是抽像的概念,和圖像完全不同,不是圖像,涵義卻更自由,更深遠。
一個字就是一幅圖畫,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幅不同的圖畫,因為沒有落在實處,被形象所約束,反而有無窮無盡的想像空間。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月色。
就像美人,他在文字中可以俊逸出塵,風采卓絕,可以醉玉頹山,放浪不羈,可是一旦真的落實到某個兩個眼睛一張嘴的大活人身上,就沒法符合所有人的想像,讓人失望。
綠光微微顫動。
它好像不樂意了,意思很明顯: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把我叫醒,也沒什麼正經事,就是用我寫字玩?
寫完又不寫句號。神經病。
裴染趕緊抹掉腦中的字,放它回去睡覺。
自己也漸漸睡著了。
桌面上,金屬球黑色的眼睛微動,目光落在裴染的頭頂。
昨晚在車裡,她做了個噩夢,猛地驚醒,差一點就出聲。
剛剛亂聊一陣,她的神情明顯放鬆多了,還笑了笑。希望她今晚能睡個好覺。
W挪開目光,安靜地掃視周圍。
車廂裡沒人走動,多數人都睡了。
過了一段時間,前面二號車廂那邊忽然傳來一點聲音。
W看看左右。
所有人都在睡覺,沒真睡著的也在閉眼休息,沒人注意到這邊。
W安靜無聲無息地伸展折疊臂,輕輕地把自己撐起來一點,往隔壁車廂那邊看。
透過兩節車廂之間隔門的玻璃,W看見,印娜亞正從座位上站起來,肩膀上扛著糯米團,往前面的車廂盡頭走,大概是要去洗手間。
W瞥了一眼,心中默想:裴染,你打賭要輸了。
沒有任何細節能逃得過巡查機器人內置的高放大倍數的專業鏡頭,就在印娜亞起身的那一瞬間,雖然是短到幾乎不能察覺的一瞬間,一點綠光沒入她的手心,不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2-28 09:18 PM
第42章
黑暗的曠野上,月光黯淡,月色並不如水,夜海七號向前飛馳。
艾夏坐在駕駛位上,望著前方伸展的軌道。
昨天收到裴染關於避難所的消息後,她立刻和外婆商量了一下。
在沉寂狀態,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喉嚨中冒出一點聲音,就是粉身碎骨。
有能夠正常說話,發出聲音也不會死的避難所,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只有艾夏自己,別說兩千公里,就算是兩萬公里,她也一定要過去。
裴染當時說,避難所只是有可能會接收平民,而且可能會設立嚴格的接收標準,就算真的到了,也未必就能進去,這是一件要賭運氣的事。
贏面有,收益還很大,艾夏願意賭。
可問題是,外婆的年紀大了。她的身體向來很健康,可畢竟已經是奔七十歲的老人了。
兩千公里的長途跋涉,而且想都知道在這種狀況下,路上會很難走,艾夏很怕外婆的身體會吃不消,再者,萬一到了黑井,他們不肯接收外婆,又該怎麼辦?
昨天收到裴染的消息,正在躊躇時,外婆幾乎連想都沒想,就立刻拍板,決定出發。
當時還能寫字,外婆在手環屏幕上寫:
【夏夏,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不用猶豫,一定要走。我有種預感,情況會變得越來越壞。】
【走才有希望,哪怕賭輸了呢?我們得積極地去找活下去的辦法,不能關起門來在這裡等死。】
兩個人當下就簡單地收拾了背包。
外婆有一台古董級小電動車,是她年輕時用畢業後的第一份工資給自己買的,一直捨不得扔,維護保養得相當好,電也一直是充滿的,剛好可以用。
兩個人開著這台小電驢,出發了。
不能在天上飛,又下過雪,地面上的路很不好走,好在小電驢非常輕便,對路況要求不高,行進速度並不慢。
昨天入夜後也在趕路,只在中間稍微睡了兩個小時,最後終於趕在整個夜海市區被大火吞沒之前,及時登上了夜海七號。
現在坐在駕駛位,艾夏才覺得,全身像被人痛毆過一樣,肌肉酸痛。
一陣睏意襲來。
艾夏心中有點納悶。經過這麼緊張刺激的一天之後,她一點都不想睡覺,所以剛剛才堅持讓裴染先去休息,可怎麼突然說睏就睏了呢?
而且睏意越來越濃重,就像海浪,洶湧而來,把人吞沒在水底。
艾夏努力睜著眼睛,想讓自己保持頭腦清醒。
然而前方的軌道筆直又單調,無窮無盡地向遠方延展,一條條枕木重複又重複,沒完沒了。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無論艾夏怎麼努力,它們都在自動地往一起黏。
這樣不行。艾夏使勁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手指卻像是睏得沒什麼力氣,手背一點都不疼。
身後忽然傳來拉開門的聲響,聲音悶悶的,有點遙遠,像是隔著一層玻璃。
艾夏強打精神,轉過頭,看清來人,鬆了口氣。
是裴染來了。
裴染看她睏成這樣,馬上比了個手勢,指指後面的車廂,意思是讓她去後面睡覺。
三個小時肯定還沒到,艾夏心想,不過她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可以先去睡一會兒,緩一緩,再過來換裴染。
她睏到思路幾乎串不成線,東一塊西一塊的,比拚圖還零碎。
艾夏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讓出駕駛位,往前走了兩步,和裴染擦肩而過。
耳邊似乎隱隱有人說話,遙遙的,有點聽不清楚。
「睏成這樣,快去睡吧。」
艾夏下意識地想答應一聲「好」,可是嘴巴裡咬著的小木棍妨礙了唇齒的動作。
她一激靈,思路猛然清楚了一點,回過頭。
裴染已經在駕駛位坐下了,並沒有爆炸。
睏意重新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思路又開始斷線,艾夏盡力想了想,可能是因為睏,睏到幻聽。
睡覺之前迷迷糊糊的時候,耳邊就會聽見各種說話的聲音,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
艾夏推開門,走到後面的車廂,在外婆旁邊坐下,靠著椅背,幾乎一秒鐘就睡過去了。
列車在夜色中繼續向前,車輪滾過鐵軌,發出一聲一聲規律的輕響。
裴染正在熟睡中,忽然聽見一陣柔和的音樂。
音樂聲原本很小,漸漸地變得大了,在左耳邊越來越清晰。
裴染迷迷糊糊的,忽然意識到,這是W在給她放音樂鬧鈴。
裴染從小桌板上起來,坐直,努力睜開眼睛,在心中問W:「三個小時到了?」
竟然這麼快,感覺只睡了一小會兒。
「沒有,還不到時間,」W說,「我叫醒你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兩件事,第一,你打賭要輸了,我剛才在印娜亞身上看見了融合體的綠光。」
難道就為了這個把人叫醒?
裴染半閉著眼睛,伸出右手,扣住金屬球的腦袋,只想把他的金屬天靈蓋擰下來。
就算印娜亞身上有綠光,她現在又沒殺人放火,就不能等她睡醒再說?
W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麼,立刻說:「當然這個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第二,我發現,列車的前進方向不太對勁。」
裴染瞬間清醒,「不對勁?怎麼不對勁?」
W說:「你的手環裡也內置了電子羅盤,就算沒有網也照樣能用,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裴染立刻點開手環虛擬屏,找到指南針。
指南針顯示得明明白白,列車現在前進的方向是正南。
W上次發過來的地圖上,明確地標著夜海七號的軌道,毫無疑問,一路幾乎筆直地通向西北,中間並不拐彎。
怎麼突然就向南了??
這完全不合理。
列車又不是普通古董車,得在軌道上開,沒法說轉彎就轉彎。
裴染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幻象控制了,列車向南,只怕不是真的。
W是個人工智能,感覺應該不會被幻象控制,然而耳邊的這個W都未必就是真的,說不定只是幻象的一部分。
然而也不對。
她和W能在腦中交流這件事,別人不太可能會知道,要是連這都知道,還能模擬W的聲音出來,製造幻象的人這能力也未免太過逆天,概率不大。
上次在閘機口,幾個人擺脫催眠的方法,是被抽了一耳光,裴染不太想抽自己耳光,用機械手擰了一下大腿。
好疼。
疼成這樣,估計明天要淤青。
W看見了她的動作,有點無語:「你沒有被催眠。我剛才仔細查了一遍,弄清楚夜海七號為什麼會向南開了。夜海七號以前的運行路線是一條短途的環形軌道,後來升級換代,重新建成了通往西北方的新軌道。我們剛剛路過了唐古大壩,就是原本的環形舊軌道和向西北的新軌道分岔的地方。」
W說:「我查詢了一下,發現這條舊的環形軌道沒有封閉,被當成了中途檢修用的備用軌道,可能最近列車沒有運行,道岔暫時扳到了舊軌道這邊。」
列車開錯了方向,上了環形的舊軌道。
裴染站起來,拎起金屬球,「有辦法退回去麼?」
「當然可以,」W說,「有些列車的頭尾兩端各有一個車頭,可以雙向行駛,不過夜海七號只有一個車頭,但是它可以反向行駛,用車頭倒推後面的車廂,退回唐古大壩分道岔的地方,我們把道岔扳回去,就能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了。」
裴染答了聲「好」,沿著搖搖晃晃的過道往前走,打算去車頭找艾夏。
她才往前走了幾步,忽然透過一節節車廂之間的玻璃門,遙遙地看見,艾夏竟然坐在前面的一號車廂裡,靠過道的地方,江工旁邊。
她看上去很累,靠在座椅裡,挨著外婆,睡得很熟。
裴染立刻再往前幾步,探頭往二號車廂裡看,盛明希和唐刀他們也都在,全在睡覺。
裴染胳膊上的寒毛都立起來了:
他們都在,那現在誰在開車?
W也看見了,立刻自責:「裴染,對不起,我沒有看見艾夏從駕駛室裡出來。」
他剛才在座位之間的小桌板上,就算把自己撐得再高,以他的角度,也看不見駕駛室的方向。
W繼續說:「有點奇怪,艾夏沒有叫你,就這麼把列車的駕駛室交給別人了?」
「她不會。」裴染說。
艾夏能在這種混亂的時候,騎著小電驢帶著外婆,長途跋涉趕上火車,還能在沉寂後想出各種奇奇怪怪的點子,是個果斷又機敏的人,她不會犯這種錯誤。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
身後的四號車廂忽然傳來聲音。
是真實的人聲,從喉嚨裡發出來的。
「救命啊——」
是男人粗啞的聲音,不是那只會說話的小糯米團。聲音在夜晚寂靜無聲的車廂裡迴盪,慘烈瘮人。
「救命啊——」
沒有第三聲了。
裴染回頭時,只來得及看清,四號車廂裡,一個身材微胖的男人像剛從夢魘裡醒過來一樣,雙手扶著兩旁的座椅背,沿著過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不過轉瞬人就沒了,只剩四處崩濺的血肉碎渣。
車廂裡睡著的人全都被他驚醒了,一睜眼就看見這種恐怖的景象,幸好他爆炸時,旁邊的座位沒有人,沒有牽連到其他人。
又死了一個人,車上現在只剩下四十五個人了。
四號車廂的一角,忽然傳來一陣瘋狂踢打掙扎的聲音,好像有人把腳用力地踹在座椅背上,踹得匡匡響。
那裡坐著帶著小女孩的一家三口。
小女孩被剛剛男人叫救命的聲音嚇醒了,醒過來就看見了噴濺到眼前的肉塊,害怕極了,瘋狂掙扎。
她爸爸媽媽死命地一起摀住她的嘴,生怕她出聲,手指幾乎摳進她的嘴巴裡。
小女孩被這樣抓住,更加害怕了,完全沒辦法鎮定下來,夫婦兩個人滿眼都是絕望。
車尾的餐車門開了,有人走過來。
是尤連卡。
尤連卡手裡攥著一根針管,一臉決絕,按住小女孩,一針扎在她的胳膊上,把一管針劑穩穩地推了進去。
針劑見效很快,小女孩立刻不掙扎了,慢慢閉上眼睛,癱軟在媽媽懷裡。
夫婦兩個喘著氣,也癱在座椅裡,大冬天的,額頭上卻全是密密的汗珠。
尤連卡打完針,沒有走,半蹲在小女孩的座位前。
他指了指小女孩,摘掉自己臉上的醫用口罩,張開嘴,指了指深處的喉嚨,另一隻手的手掌平直如刀,做了一個切割的手勢。
麻醉劑只能控制一時,這次沒事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這是在建議小女孩的父母,不如趁著她現在昏睡的時候,割掉她的聲帶。
小女孩的父母愣怔了半天,終於弄懂了他的意思。
兩個人彼此無聲地交換了眼神,小女孩的媽媽垂下頭,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
尤連卡滿眼都是同情,站起來,安靜地等著他們做出決定。
小女孩的媽媽終於點頭了,胳膊緊緊地摟著自己昏睡的孩子,淚水還在洶湧而出,哭得肝腸寸斷,又無聲無息。
爸爸滿臉疲憊,像是所有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樣,仰頭對著尤連卡做了一個手勢——用手做刀,橫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要陪著女兒一起割掉聲帶。
女孩的媽媽也在自己的喉嚨那裡比了一下。
車廂裡安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
過道對面的那對老夫婦一起站起來了。
老大爺伸手拉了拉尤連卡白大褂的衣袖,指指自己的喉嚨,再指指老伴,也做了一個割脖子的手勢。
除了他們,別人也都起來了。
現在的狀況太慘烈,睡著了以後,一個噩夢就會讓人喪命,比起性命,聲帶只是一個器官,不那麼重要,再說本來也不能說話,用不到它了。
車廂裡,人人都打算做切除聲帶的手術。
尤連卡掃視一圈,淺淡的藍灰色眼睛中,滿是神注視世人一般的悲傷和憐憫。
他終於點了一下頭,抬起手指了指餐車的方向,示意小女孩的爸媽把孩子抱過去。
裴染安靜地看完,深吸了一口氣,快步朝四號車廂走過去。
他們這些人和金河俊的情況不一樣。金河俊疼得輾轉反側,不割掉聲帶,很難熬得過今晚,可這些人不同。
這邊馬上就要抱小女孩去做手術,列車開錯軌道的事只能暫時先放在一邊。
小女孩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現在看不見了,緊緊閉著,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媽媽懷裡。
可那雙清澈的眼睛還在裴染眼前,好像下一秒就會出聲:
「姐姐!」
「姐,我撿到一顆好看的螺絲,送給你了,是有用的嗎?能用它做你的槍嗎?」
「姐,我們有一天能像你講的故事裡那樣,養一隻小貓嗎?我想要白的。」
……
W完全明白她要做什麼:「你打算告訴他們黑井的事?」
「對。」裴染說,「夜海七號的終點站離黑井不遠,我本來就打算等明天早晨到終點站後問一問,如果有人願意跟我走的話,就帶他們去黑井。」
W提醒她:「可是黑井還沒有最終敲定普通民眾的接收標準,結果不可預料,這些人中,有些人很可能會被拒之門外。」
裴染回答:「我知道,我會告訴他們。有些人也許有別的打算,不想跟我走,有些人說不定會想過去試試運氣。W,把黑井位置的地圖去掉字,發給我。」
那一家三口中的爸爸正小心地抱起昏迷著的孩子,往餐車那邊走,媽媽小心地護住女兒軟塌塌的頭,尤連卡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裴染三步並作兩步,穿過車廂,上前一把揪住尤連卡白大褂的後襟。
尤連卡回過頭,眼中都是訝異,彷彿在問裴染:怎麼了?
裴染把人攔住,沒再管他,高高地舉起雙手,在頭頂上拍了兩下。
清脆的巴掌聲。
啪。啪。
就算她不這麼做,全車廂的注意力也早就被她吸引過來了。
這邊鬧成這樣,又是叫救命,又是踹東西,隔壁車廂裡不少人也嚇醒了,就連更前面車廂的盛明希他們也都在往這邊探頭探腦。
裴染這才把手環虛擬屏幕的尺寸拉到最大,向上推高,挪到過道之間的半空中,好讓這裡每個人都能看清楚。
半透明的虛擬屏幕像一張薄膜,懸浮在座椅上方,上面是一張清晰的地圖。
地圖上,所有的文字都已經被W仔細地抹除了,不過從山脈河流和主要城市的佈局,還是能明顯地看出,這是東曼雅大陸的西北部。
W很貼心,在黑井的位置特別標出一個醒目的紅點,還在地圖上畫出了夜海七號的軌道路線。
這回畫得不那麼死板,是卡通風的一條鐵軌,一格一格的,和嚴整精確風的地圖十分不搭,而且粗到誇張。
如果真的在地圖上來這麼一條鐵軌,按比例,只怕一根枕木就得橫跨半個夜海市。
W問裴染:「我這次的畫風怎麼樣,是不是不算太AI,活潑了一點?」
裴染默了默,「一會兒再討論你的畫,我現在正忙著。」
W低聲嘀咕:「不能多線程處理任務,可憐的碳基生物。」
裴染:?
裴染:「你說什麼?有種你再說一遍?」
W秒慫:「你說的『種』什麼的,我全部都沒有。我不說了,你忙。」
車廂裡,裴染把這張地圖打開,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這是什麼意思?
裴染等大家全都看清了黑井的位置,才把虛擬屏幕拉得稍微低了一點,動手在上面添東西。
她放大黑井所在的位置,再放大,繼續放大,然後在上面畫了一個倒扣著的球形保護罩。
保護罩下面,裴染一個一個往上加火柴小人兒,小人兒們都是面對面,兩兩對話,每個小人的頭頂上都懸浮著圓形的對話氣泡,裡面滿是假裝文字的亂線。
而且小人兒們的臉上,都畫了大大的笑容。
讓W來畫,當然能畫得更好,但是這裡人多眼雜,還是自己動手的好,只要能把意思傳達清楚,就已經足夠了。
裴染畫完,把虛擬屏幕重新推高。
就在剛才她畫的時候,車廂裡就已經很安靜了,人聲當然不會有,可是連衣服摩擦的輕微聲響也沒了。
人人都有點懵,每個人都在盯著虛擬屏幕上的那副畫。
畫的意思非常明顯,因為過於明顯,反而讓人不能置信。
在這個隨時要人命,一出聲就得死的混亂世界上,難道真的會有那樣一個地方?
一個能出聲說話的地方,一個真正的避難所。
就連尤連卡這麼淡定的人,都望著畫,一臉震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32 PM
第43章
裴染伸手把虛擬屏幕拉低,在屏蔽層裡新加了好幾個小人兒,這次的小人兒打扮不太一樣,都戴著大簷帽,肩膀上有肩章,手裡端著槍。
儘管帽子看起來像個頂在頭上的大圓餅,肩章是扛在肩膀上的磚頭,槍歪歪扭扭的如同燒火棍,意思卻不難猜:這是軍人。
避難所裡駐紮著軍人,或者是某種武裝力量。
裴染又在屏蔽層的圓罩外,畫了從短到長,一層層疊在一起的輻射狀弧線。
是信號,從屏蔽層裡發射出來。
她在圓罩外距離稍遠的地方,加了個小火柴人,小火柴人胳膊上戴著尺寸大到誇張的一圈手環,手環上也有同樣的一層層表示信號的弧線,小人兒面前懸著塊屏幕,屏幕上收到了一張圖片。
她在說:屏蔽層外收到的信息,就是從避難所發出來的。
裴染邊畫邊在腦中對W說:「看到沒有,畫得好不好看,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關鍵是別人能看懂。」
W回答她的是無語的沉默。
不過車廂裡的人應該是真的懂了,都在和同伴無聲地交換眼神。
裴染的目的達到,又拍了兩下巴掌,讓所有人都看她。
可以先不要急著割掉聲帶,情況暫時還沒有那麼糟。
但是有些話要先說清楚。
裴染在屏幕上繼續畫畫。
她在W的卡通軌道上,加了一串比他的軌道更卡通的帶輪子的長方形車廂,車廂裡一堆哭臉的小人兒腦袋。
小人兒們從火車上下來了,小人兒們來到屏蔽層外。
屏蔽層外添了一張紙,紙上寫著一條條亂線代表的文字。
裴染在「文字」下,貼了兩個手部動作的表情符,一隻手指向左邊,另一隻手指向右邊。
左邊的小人兒進了屏蔽罩,變成笑臉,右邊的小人兒被拿槍的小人兒攔住了,仍然是哭臉,留在屏蔽罩外。
裴染又在紙的上方,貼上了一張小人摸著下巴思考的表情包。
沒人知道篩選的標準是什麼,也沒人知道到底能不能真的進入黑井。
車廂裡,所有乘客都默然不動。
「啪——嗒嗒嗒……」
幾聲敲擊小桌板的動靜打破了寂靜,是唐刀,他和盛明希他們早就過來了,一直在看裴染畫畫。
唐刀望著裴染,手指敲擊桌面,他在問:避難所的事,是真的?
裴染敲了幾下旁邊座椅的椅背:當然是真的。
唐刀盯著她的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眼睛都亮了,他也不敲電碼了,立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用兩根手指頭模擬兩條腿走路的動作,又指了指裴染的畫。
他決定得飛快,他說要跟裴染去黑井。
盛明希也馬上舉起手,另一隻手點點自己的胸膛——她在說:加我一個。
其他幾個夜海大學的學生也已經都把手舉起來了。
那個抱著小女孩的爸爸忽然把孩子立起來,調整了一下姿勢,想騰出手,小女孩的媽媽不用他表態,已經對著裴染點點自己和孩子爸爸的胸口,又點點孩子的胸口。
他們也要去黑井。
他們把孩子重新抱回座位裡。如果有去可以說話的避難所的希望,沒有人願意割掉孩子的聲帶。
其他人如夢初醒,也開始急切地對裴染點自己的胸膛。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安全的避難所,當然要去,哪怕會被拒之門外,哪怕只有一點點進去的可能,也一定要去試試,毫無疑問。
裴染掃視一圈,瞥了一眼尤連卡。
尤連卡也正在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他半瞇著那雙淺藍灰色的眼睛,忽然抬起手,也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是要加入的意思。
他的動作卻與眾不同。
他把右手攥成拳頭,只露出拇指,用拇指輕輕敲了敲自己左邊胸膛心臟的位置,然後伸出食指,指向裴染。
這手勢很特殊,W立刻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好像查詢了片刻,就有了結論,語調冷冰冰,懶洋洋的,「哦,懂了。這意思是,『我要把我的愛給你,從我的心開始。愛你啊。』」
裴染的目的達到,知道聲帶手術風波已經過去了。
尤連卡利用醫生的特殊身份,在這列車上建立起來的威望,在避難所的誘惑面前不值一提。現在整節車廂的人都會視她為主心骨,聽她的話,不會再輕易受尤連卡他們的蠱惑。
裴染不動聲色地關掉手環屏幕,轉身就往車頭走。
她邊走邊回答W:「我倒是覺得,他說的是,『小樣,我記住你了』。」
W沒出聲,似乎並不同意。
再往前面的車廂走,有不少人沒有聽見車尾的動靜,還在睡覺,或者在閉目養神。
來到二號車廂,裴染看見了印娜亞。
她還坐在原位,遠離眾人的角落裡,正趴在小桌板上睡覺,黑色的辮子搭在背後。
糯米團倒是沒睡,站在主人的背上,精神很不錯的樣子,看見裴染路過,拍了下翅膀,張了張嘴。
裴染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對它比了個噓的手勢,小鸚鵡看懂了,乖乖地閉上嘴巴。
裴染腳步不停,繼續往前。
一號車廂裡,艾夏還和江工在一起,她們看上去累極了,睡得很熟,裴染沒有叫醒她們,一路走到車頭,拉開駕駛室的門。
不出所料,正在開車的果然是那個W口中「職位一般」的維修技師,基里爾。剛才裴染差不多每個人都看見了,唯獨沒看見他。
不知他是怎麼從艾夏手裡騙到夜海七號的控制權的。
W立刻說:「剛剛你睡覺的時候,他確實穿過我們的車廂往前走過,進了前面一節的洗手間。」
裴染走過去,拍了拍基里爾的肩膀。
基里爾只回過身,面無表情,抬起頭,眼神漠然地掃視裴染一眼,就轉回頭,仍然目視前方,只當沒看見她一樣。
他就像艾夏種的那盆白鶴芋,屁股牢牢地扎根在駕駛位裡。
W悠悠地問:「他這算是『有種』嗎?」
或者根本就不是有什麼種。基里爾的眼神中透出種聚焦渙散的茫然,就像被人控制了一樣。
裴染立刻回到駕駛室門口。
門還開著,後面車廂裡,過道上一個人都沒有,人們都在座位裡悶頭睡覺,看不出異樣。
裴染回到基里爾身旁,伸手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啪」的一聲,基里爾一個哆嗦,猛地清醒了。
他有點搞不清狀況,眼神驚慌失措,裴染不等他反應過來,隨手敲了一記他的後腦,他就暈了,軟趴趴地撲倒在駕駛台上。
這種類似催眠的狀態,倒是很容易叫醒。
裴染扣住基里爾的肩膀,不費什麼勁,就把他從駕駛位上拎起來了,扔到旁邊的地板上。
「W,嚴密觀察著我,如果發現我不對勁,就立刻把我抽醒。」
W慢悠悠地拖著長聲答:「好——」
他從剛才起,語氣就這麼一直懶洋洋的,他看了眼地上的基里爾,「裴染,斷他胳膊,扭他脖子,宰了他,把他扔下車。」
裴染:?
他很不對勁。
裴染問:「你生病了嗎?」又改口,「你是哪裡短路了?」
W:「……」
他依舊是那種不太對勁的調調,輕輕笑了一聲,「……動手吧,多簡單,多方便。」
裴染默了默:「什麼扭斷脖子扔下車,這是你一個人工智能應該說的話嗎?你不是說過,『我可以保證,每一個守法公民都是絕對安全的』?你抽風呢?」
W悠悠道,「我沒抽。我只不過發現,你們人類就算被塞進開了大火的蒸鍋裡,也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在蒸鍋裡活得比較久,站的位置是不是更高,其實根本不太在乎自己同類的死活。」
一頂大帽子就這麼從天而降,扣了下來。
裴染在心中跟W說話,手上也一直沒有停。
這個基里爾,看起來和尤連卡關係親密,而且對夜海七號比較熟悉,就算他是在被人控制,裴染也對他不太放心,還是先綁起來的好。
裴染把手伸進背包裡摸膠帶。包裡東西太多,只摸到了盛明希送的價值兩萬三千塊的那卷。
她抓住基里爾的手腕,別在背後,乾脆俐落地用膠帶纏了好幾圈。纏得一陣心疼。
這起碼得價值好幾碗牛肉麵吧?還不如像W說的那樣,把他扔下車呢。
裴染邊綁邊分辯:「我雖然沒有那麼在乎別人,可是也沒有那麼不在乎吧?」
「沒有,不是說你。」
W彷彿歎了口氣。
「黑井的一個會議剛剛開完了。我是個人工智能,我每天都在竭盡全力,收集匯總各種信息,給出方案,盡可能提升存活率,和小數點後不知多少位的數字較勁,可是你們人類本身……」
他停頓片刻,才接著說:「……我有時候在想,你們人類的死活,其實關我屁事。」
他突然飆了句髒話,裴染怔了怔,問他:「你現在跟我說話的自然語言狀態是幾級?」
「十級。」W回答,「因為你好像沒有對我調整語言狀態這件事,提出過任何異議,所以我剛才自己改了。」
裴染:「……」
W:「裴染,管他呢。快。動手。宰了他。」
他瘋了。
遙遠的西北方,一千四百公里外。
黑井基地。指揮中心大廳。
大廳一角,環形屏幕上的虛擬房間裡,W還坐在圈椅裡,手中握著一本書,蹙著眉頭。
喬賽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發現了。
「怎麼了?」他問,「隔壁的會終於開完了?」
W頭也不抬,只吐出一個字:
「是。」
喬賽問:「他們願意放權給你麼?」
W翻了一頁書,沒有回答。
喬賽知道,這次會議肯定沒拿到什麼好結果,W不願意多說。
喬賽轉移話題,跟他閒聊,「你還在看言情小說呢?」
W這次回答了,「對。聯邦數字圖書館裡有一個相關的電子文庫,收錄了各個時代的言情小說,有幾百萬本,我差不多全過了一遍。」
喬賽採訪:「有什麼收穫沒有?」
W回答:「我發現其中很多男主,都有強烈的攻擊性和佔有慾,偏執,狡詐,性慾旺盛,符合情殺案兇手的心理特徵。」
喬賽:「……」
W忽然抬起頭,放下書,對著屏幕外做了一個動作。
他右手攥成拳,只留出拇指,點了點自己左胸,又放出食指,指了下喬賽。
他問:「喬賽,你知不知道,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這動作啊,」喬賽努力想了半天,慎重地開口,「感覺像是,『我是……你的狗』?」
W:「……」
西普平原,夜海七號的駕駛室裡。
裴染俐落地把基里爾的手腳用膠帶捆好,把他踢到旁邊,又看了一眼後面的客車廂。
一切仍然如常。
她關好駕駛室的們,扳動操作台上的手柄,夜海七號一陣急剎,停下來了。
「這車要怎麼倒著開?」裴染問。
W回答:「簡單。看見右上角銀色的金屬按鈕了沒有,按下去。好,然後像剛剛一樣,推一下左邊的手柄。」
列車重新啟動了,這次不再往前,而是向後倒退的,速度很快就加上來了,並不比前進時慢。
W說:「我會一直監控方向和距離,等一會兒回到唐古大壩,我們需要下車去扳道岔。」
駕駛室的門被人拉開,艾夏和江工都過來了。
列車突然停了,又開始倒著開,她們全都醒了。
艾夏睡得滿腦袋亂毛,先看一眼地上捆著手腳安穩暈著的基里爾,嚇了一跳。
她舉起手,點點指節。
【怎麼開始倒車了?】又指指基里爾,【他怎麼會在這?】
裴染就知道。艾夏就算睏了,也不太可能會把駕駛位交給對江工很不禮貌的基里爾。
裴染也用手點點指節。
【你剛剛去睡覺時,把列車交給誰了?】
艾夏弄明白她在問什麼,瞠目結舌,完全不能置信。
【你啊】
她手指點得超快。
【是你來駕駛室,讓我去睡覺啊】
果然。
W出聲:「又是幻覺。」
有人使用了製造幻覺的能力,讓艾夏看到了幻象,讓她誤以為來到駕駛室叫她去睡覺的是裴染。
艾夏看見裴染的表情,就知道不對,她睏意全無,徹底緊張起來。
【怎麼回事?】她又問了一遍,【我們為什麼要把車往回倒?】
裴染點點手指:【有人在製造幻覺,你看到的是假象,車也開錯方向了。】
裴染打開剛剛W畫的地圖給她看,手指從夜海一路往前,到分岔的地方向左轉了個彎。
江工對夜海七號的路線很熟悉,倒是立刻懂了。
她馬上用手指指了指地圖上的分岔點,對裴染做了個扳道岔的動作,然後在駕駛位坐下,又按了幾個按鈕。
列車倒退的速度更快了,車外的黑暗中,樹木的剪影快速掠過,按這種速度,很快就能回到唐古大壩。
艾夏還沒消化完「幻覺」的事,看看裴染,又往前走了幾步,低頭去看地上躺著的基里爾。
她讓開了門口的位置,裴染順著打開的駕駛室的門,透過後面車廂隔門的玻璃,忽然看見印娜亞了。
印娜亞肩上扛著糯米團,正遙遙地站在後面一節車廂的過道裡。
她黑色的麻花辮垂在一側的肩膀上,一雙黑而沉的眼睛一動不動,不錯眼珠地盯著這邊,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這麼站著,實在太像鬧鬼。
那雙鬼氣森森的黑眼睛裡,忽然有一抹綠光閃過。
背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
裴染轉過頭,發現地上暈著的基里爾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了,倒是艾夏,莫名其妙地倒在地板上,好像昏過去了,江工也趴在駕駛位上一動不動。
裴染本能地兩步衝過去。轉瞬就意識到,這不太對。
那是艾夏,一個能結手印炸飛挖掘機的女人,怎麼可能這麼無聲無息地就被人放倒。再說只不過是轉個頭的功夫,基里爾手腳上一道道纏得緊繃繃的膠帶去哪了?
膠帶牢固地黏在一起,把雙手綁得死死的,除非有其他人用剪刀幫忙,否則拆不了那麼快。
裴染原本扼向基里爾脖子的機械手半途轉了個方向,抓住基里爾的手臂。
基里爾掙了掙,沒有掙開。
感覺很不對勁。
裴染覺得思路有點慢,頭在發蒙,昏昏沉沉的,就像是睡覺前半夢半醒的時候一樣,腦中的邏輯發飄,要費點勁,才能把散亂的思緒聚攏。
面前的基里爾也動了,他神情冷漠,忽然從後腰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在燈下閃著寒光,對準裴染的胸膛捅過來。
戰鬥的本能讓人直覺地想抓住那隻手。
抓住,一扯,那條胳膊就會像上次式歌冶身邊那個鷹爪男一樣,直接從肩膀上卸下來。
然而裴染沒有。
她一邊用機械手擋開那只捅過來的手,一邊在心中叫人:
「W?」
金屬球安靜地掛在她的身側,左耳邊一片寂靜,沒人回答。
果然。是幻象。有人把她帶入了幻象裡。
誘導她進入幻象的人製造了基里爾爬起來殺人的幻覺,卻不知道,她可以在腦中和人對話。
她呼喚了W,卻沒有聽到回答,說明除了視覺,聽覺也被人強制篡改了,就算W真的回答了,她也聽不到。
面前的基里爾惡狠狠地繃著下顎,目露凶光,又換了個方向,一刀朝她捅過來。
刀應該是幻象,人也應該不是基里爾。
催眠者製造這種幻象的目的,應該是想讓她們自相殘殺,站在這個「基里爾」的位置上的,原本是艾夏。
裴染心中忽然冒出點好奇。
這一次,她沒有用機械臂格開匕首,而是用了左邊的肉胳膊。
匕首鋒利,立刻捅在小臂上,鮮血透過衣袖呼地湧出來。
裴染:「……」
疼。
竟然有真的痛覺。
不過有過挨真刀子的經驗的人,立刻就能分辨出其中微妙的差別。
真被刀捅時,肉裡先是感覺一涼,然後才會慢慢地痛起來,而現在胳膊上傳來的這種疼痛,來得太尖銳,太快,不太一樣。
這是種不能把她喚醒的偽造的疼痛。
匕首又捅過來了,裴染擋了一下,肩頭冒出一陣強烈又怪異的痛感。
裴染不理刀,伸出手,按向「基里爾」的肩膀。
她摸到了長長的發絲。基里爾是短髮,艾夏的肩膀上才會有垂落的長髮。
製造幻象的人篡改了視覺和聽覺,能製造疼痛,卻沒有改掉觸覺。
應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就像會寫字和會畫畫的綠光一樣,這種能力看上去也是有局限的,至少目前是。
裴染沒管冒血的胳膊和肩膀,也不再理會眼前凶神惡煞的「基里爾」,轉身就往後面的車廂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34 PM
第44章
裴染在心中繼續召喚W。
她在催眠狀態,聽不見他的聲音,可他總能聽見她的吧,她總不至於連發出涅塔波的功能也沒了。
上次在進站口被催眠的兩個人,都被盛明希一巴掌抽醒了,艾夏當時還沒有過來,並不知道「扇巴掌大法」,可是W在幹什麼?為什麼還不趕緊抽她一巴掌呢?
他不動手,裴染就抬手給自己來了一下。
臉上的感覺很奇怪,若有若無,鈍鈍的,並不如何疼,腦中昏沉散亂的感覺也一點都沒變。
也許是真實的痛感變遲鈍了,
也許是手變得沒有力氣了,裴染分辨不出來。
她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同樣不覺得怎麼疼。
自己喚醒自己這件事,似乎不太可行。
裴染飛快地穿過駕駛室與車廂間的過道,順手扶了一下隔門。
門的觸感正確。
再穿過一號車廂的過道,旁邊座椅椅背的觸感也正確。
辟辟啪啪。
一陣密集的聲響傳來,就像列車在槍林彈雨中,車體被很多顆子彈打中了一樣,天花板忽然爆出一個接一個的洞,車窗玻璃也跟著嘩啦啦地崩裂了。
無數根胳膊粗細的灰色觸手,從車外蜿蜒著探進車內,它們柔軟黏膩,卻速度飛快,從四面八方朝裴染衝過來。
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躲不過來,身上一下接一下的劇痛。
裴染低頭瞥了一眼,一根觸手捅穿了她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前襟,另一根觸手斜著穿過了她的肚子,片刻功夫,身上就被橫七豎八地穿了無數條觸手。
劇痛鑽心,景象駭人,大概是希望她叫出聲吧。
觸手們滿車廂瘋狂亂竄,周圍的乘客全都嚇得不敢動彈。
一條觸手找到機會,猛地穿進裴染的耳朵,尖銳的疼痛襲來,另一條觸手直奔裴染的眼睛,裴染迅速偏頭躲開。
她已經衝到位了。
印娜亞原本站在過道上,現在這裡沒有人了,周圍座位上坐著幾個乘客,全都在驚慌地看著裴染。
她過來得很快,只有這麼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催眠者跑不遠。
裴染一把抓住其中一個乘客的肩膀,然後立刻鬆開,再抓住旁邊的另一個。
是真實的肩膀的觸感,幻象裡的人和現實中的人是一一對應的。
就像剛剛在駕駛室,基裡爾變成了艾夏,艾夏變成了基裡爾,催眠者似乎能力有限,沒法憑空造個人出來,也沒法讓存在的人消失,只能改改他們的模樣。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太好了。
觸手是幻影,動作快得像鬼魅,找準機會,終於成功戳中裴染的左眼,順著眼眶深深地扎進裴染的頭顱。
腦內傳來一陣劇痛,不過裴染已經看清楚了。
往前幾步的下一組座位裡,坐著那個塞著口球的年輕男人,和其他人一樣,滿臉的驚慌失措。
這人實在讓人印象太深刻了,裴染記得很清楚,他原本的座位不是這裡。
裴染衝過去,抓住年輕男人的肩膀。
手掌硌到了東西,是麻花辮的觸感。
找到人了。
觸手們更瘋狂地進攻,裴染無視滿身穿得密密麻麻的觸手,一把把年輕男人拎起來,按在地板上,死死地掐住他的咽喉。
年輕男人嚇壞了,瘋狂掙扎,裴染手上不鬆,手指用力。
在幻象中,感覺遲鈍,手上沒有輕重,裴染心想,要是不小心掐死你了,真不怪我。
年輕男人掙扎不出她的掌控,終於頭一歪,昏過去了。
就在他暈過去的同時,就像虛空破碎,大地平沉,裴染猛地從夢魘中清醒過來,周圍的一切刷地變了,各種聲音也跟著冒出來了。
和她猜想的一樣,被她按在地上,掐住脖子的是印娜亞。
她被掐得臉頰通紅,閉著眼睛,不省人事。
周圍的乘客也有點慌,主要是看見她突然把人按在地上,倒是沒有幻象裡那些看見滿車廂亂竄的觸手的乘客那麼害怕。
糯米團被印娜亞藏在胸前的衣服裡了,它鑽出來,飛到旁邊的座椅背上,撲扇著翅膀,大聲嚷嚷:
「殺人啦——」
「殺人啦——」
耳邊還有W的聲音,正在叫她:「裴染?裴染?你醒了沒有?」
裴染鬆開印娜亞,站起來,「你幹嘛不想辦法弄醒我?是不敢抽我耳光嗎?」
他還真是客氣。
「你終於醒了。」W彷彿鬆了口氣,「我剛才調大了和你對話的音量,又怕聲音太大,會永久傷害你的聽覺神經。」
他說:「我當然也在用痛覺喚醒你,打耳光只有四級痛,我用機械爪在你身上持續製造了七級以上的疼痛,你都不醒。你找時間看看自己的腰、腿和胳膊,我懷疑我把你掐青了。」
七級痛也沒能喚醒裴染,她的催眠程度明顯比其他人更深,有人怕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W說:「你的動作很快,我剛想採取進一步的措施,你就已經醒了。」
裴染梳理了一遍思路。
印娜亞剛剛站在過道裡死盯著她時,眼中綠光一閃,她就陷入幻覺,印娜亞一昏迷,催眠的效果就自動消失了。
一種可能,是催眠者就是印娜亞,另一種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讓這幾件事同步發生,栽贓給印娜亞。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也更說得通。否則印娜亞沒理由站在過道上盯著駕駛室瞧,後來又躲在這邊的座位裡。
如果催眠者確實是印娜亞本人的話,那她發起催眠的時候,看起來是要盯著催眠對象的。
基裡爾一個人在駕駛室裡開火車時,也是在被催眠的狀態,印娜亞當時正趴在小桌板上睡覺,或者假裝睡覺,駕駛室的門也關著,以她的角度,就算抬起頭也看不見駕駛室裡的基裡爾。
也許說明,進入催眠狀態後,就不用再繼續盯著被催眠對象了。
可是這次,印娜亞一直死盯著她不放,直到把自己偽裝成塞口球的男生後,也沒有讓她離開過她的視線。
裴染猜測,這就是自己的催眠狀態比其他人深,無法輕易喚醒的原因。
然而這些都只是猜測而已,還沒法驗證。
裴染突然衝到客車廂,艾夏也早就跟過來了,一臉莫名其妙。
她點點手指,問:【怎麼了?】
【你剛才忽然抓我胳膊,摸我肩膀,又轉身就走】
裴染:我還差點就把你的胳膊卸了。
裴染又發現一點:艾夏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看來催眠者一次只能給一個人製造幻象。
催眠者的目的是讓她們自相殘殺,如果能給艾夏也製造出幻象,效果會更好,不會不做。
裴染指了一下地上昏迷的印娜亞,舉起手點指節:
【我剛才看到幻象,估計就是她幹的。】
W在耳邊說:「裴染,記得我們兩個打的賭麼,我贏了。」
「有可能,但也未必。」裴染說。
她看了一眼後面的車廂,過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裴染從包裡摸出膠帶——這回總算找到便宜的那捲了,綁住印娜亞的手腳,又用圍巾把糯米團也兜頭包住,遞給艾夏。
她對艾夏點了一長串指節:【找東西蒙住她的眼睛,如果她要醒了,就再敲暈她。】
艾夏立刻點頭,比了個稍等的手勢,嗖地衝回駕駛室,很快就攥著一把又大又重的扳手出來了。
裴染:「……」
她這一扳手下去,估計大象都暈了。
艾夏把圍巾解下來,牢牢地綁在印娜亞頭上,打了死結,遮住她的眼睛。
她很靠譜,裴染自己帶著金屬球,往車尾走。
列車還在飛快地倒退,唐古大壩的分道岔應該很近了。
轟隆隆——
從什麼地方忽然傳來一陣陣沉悶的聲音,像是在打雷。
「要下雨了?」裴染瞥了眼車窗外。
車窗外,還有一點黯淡的月光,曠野和樹木依稀可見,不太像是天陰到會下雨的樣子。
裴染想著,一邊打開下一節車廂的門,掃視一遍。
她一把揪起坐在最靠近門口的座位上,靠著椅背閉著眼睛的尤連卡。
這位明明一直呆在車尾,現在假惺惺地跑到這裡裝睡來了。
W:「裴染,你輸了,不能這麼耍賴,願賭服輸。」
裴染:「呵。我還是覺得他在搞鬼。」
W無奈:「你堅持說是尤連卡在搞鬼,你有什麼證據?」
裴染扭住尤連卡,「我要什麼證據?我又不是治安官。我只要把他撕成兩半,直接看看他身體裡有沒有綠光,
如果有的話,再試試綠光的功能不就行了?」
W:「……」
裴染:「是你剛才教我的。你說:『管他呢。快,動手宰了他』,「多簡單,多方便」,我覺得很有道理。」
尤連卡被她抓住前襟,這才睜開眼,看清裴染,滿臉都是訝異,一雙藍灰色的眼睛彷彿在說: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你在幹什麼?
裴染根本不理他,揪著白大褂,把他拎起來,俐落地把他轉了個身,按在車廂的隔門上。
她說要把人撕開,是真的撕。
她橫起左胳膊,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脖子,右邊的機械手牢牢地攥住尤連卡的上臂,猛地往外扯。
骨骼喀地一聲響。
她蠻不講理,都不給人機會解釋,說動手就動手。
尤連卡的臉貼在車門冰涼的玻璃上,人嚇得魂飛魄散。
他這幾天,自覺已經很適應這種末世狀態下的新規則了,而且很享受這個全新的世界——
弱肉強食,強者掌控一切,決定一切,弱者像玩物一樣被擺弄,只能戰戰兢兢地苟活。
現在肩膀劇痛,快被撕開的這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真正理解末世是什麼意思。
思路仍然停留在正常世界的框架內。
他一路上想的都是躲躲閃閃,該怎麼隱藏自己,怎樣做才能不留下任何證據,讓任何人都抓不到把柄。
然而身後這個女孩,才真的像是來自末世的魔鬼。
她懷疑你的時候,根本不找證據,不管什麼把柄不把柄,也不給你機會解釋,說幹就幹,直接動手殺人。
管你無不無辜。
她的機械手太可怕,要是再不反抗,胳膊就真的要脫開身體了,等她扯掉他的右胳膊,估計就要用那只恐怖的機械手,給他開膛,掏出他的腸子,就像對付進站口的閘機融合體一樣。
生死存亡,千鈞一髮之際,尤連卡終於不裝了,張開嘴。
一抹綠光出現在他黑洞洞的嘴巴裡。
車門的玻璃反光,映出那抹明亮的綠色,裴染在心中冷笑一聲:你終於不當你的聖潔柔弱白蓮花了?
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他的異能究竟是什麼,裴染已經早早地在腦中召喚了會寫字綠光。
這次綠光一號很乖,大概睡足了,一召就到,精神抖擻地停在腦海中。
裴染手上也沒閒著。剛才攥住他的胳膊撕人,只是虛張聲勢,這回是用了真力。
身體卻忽然一個趔趄,往後退了一步。
是倒行的列車,猛地一個急剎,輪子擦過鐵軌,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停下來了。
與此同時,眼前驟然黑了。
裴染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又是幻象?
就在一秒鐘之前,透過面前車廂隔門的玻璃,明明看見印娜亞還在隔壁車廂地上暈著,艾夏認真地攥著扳手,守在旁邊。
難道這個尤連卡的特殊能力,也是製造幻覺?
裴染趔趄的瞬間,機械手裡,尤連卡的胳膊忽然變形。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掙脫裴染的機械手,尤連卡的胳膊卻奇異地驟然細下去,脫開裴染的手,滑溜溜的,像條蛇一樣,嗖地溜走了。
裴染本能地往前一抓,摸到了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卻也是一樣,在黑暗中倏地變形,扁下去,不見了。
一陣奇怪的聲響傳來,悉悉索索,不是人的腳步聲,更像是什麼東西貼著地板滑動的聲音。
「噗」的一聲,接著又是連著「噗噗噗」的幾聲。
耳邊傳來W的聲音:「我開槍了。」
W的聲音還在,說明沒有被催眠,列車只是單純地熄燈了。
他的金屬球耳聰目明,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
W說:「尤連卡突然變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樣子,看上去是變成了瘋癲態的融合體,瘋癲態的融合體非常危險,會嚴重威脅其他人的安全,我有權限開槍。」
裴染心中有點納悶。尤連卡剛剛明明還是正常的,就算有異能,也是正常狀態的融合體,人的形態,怎麼說瘋癲就瘋癲了呢?
W:「我對準他開了幾槍,消音減光的隱蔽模式,一槍命中頭部,其他幾槍命中上腹部,可是沒能阻止他逃跑。他順著過道去了車尾。」
裴染明白他為什麼會對著上腹部開槍。
上次在管道工身上發現那顆怪異心臟的位置就是上腹部,以對付管道工和閘機融合體的經驗,好像那顆心臟一停跳,瘋癲態的融合體就死了。
裴染:「會不會他不是瘋癲態,異能是變形?」
「不會,」W答,「正常的融合體身體和人類沒有區別,也不會改變結構,承受不住我這麼多槍,這麼打早就死了。」
W忽然說:「裴染,看外面。」
裴染轉頭看向車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像一大團凝固的墨。
今晚有月亮,模模糊糊地藏在霧霾後,可也有點亮光,剛才還看見過,不應該黑成這樣。
周圍非常安靜。
突然熄燈,又變得這麼黑,車廂裡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人敢弄出任何動靜,寂靜得就像車上沒有活人一樣。
裴染問W:「我們到哪了?」
W回答:「按我的計算,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回到了唐古大壩。」
從地圖上看,唐古大壩是一道巨型大壩,建在雅拉河上,夜海七號的軌道就從大壩旁邊經過。
濃重到化不開的黑暗,忽然被一點亮光撕破了。
左邊車窗外,一大團鬼火一樣的綠光浮在半空中,不緊不慢,幽幽地飄過。
綠色的光映在車廂裡乘客們的臉上,人人一臉驚恐:這是在鬧什麼鬼。
這不是鬧鬼,這是融合體的光團。
裴染的身體內,綠光一號和綠光二號立刻蠢蠢欲動起來,好像看見了美味的夜宵。
裴染心想:你倆先別激動,人家這麼大一團,還不一定誰把誰當夜宵呢。
問題是,綠光過處,不止照亮了車廂,還有別的東西。
車窗外的景象也變了,並不是一路行來,那一望無際的曠野和樹木,而是一堵高牆。
這牆距離列車只有幾米遠,向上延伸,從車窗看出去視野受限,根本看不見頂。
牆體是灰白色的,還有水漬未乾,平整的牆面像是老化了,佈滿龜裂的紋路。
作者:
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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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3-23 04:35 PM
第45章
裴染三兩步來到車窗前,往外看。
鬼火一樣的綠色光團沿著列車的方向,向後漸漸飄遠,濃重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它的光一路照過去,映在旁邊的牆壁上。
這堵灰白色的牆竟然很長。
綠光又飄了一小段,忽然轉了個方向,向上升高,不知去哪了。
裴染望著這堵高牆琢磨,「W,這難道是唐古大壩?剛才路過的時候,你注意過沒有,大壩竟然離得這麼近?」
這裡是列車剛才經過的路段,裴染在睡覺,W卻一直都是清醒的,他一定知道。
W立即回答:「唐古大壩建在雅拉河上,主體的一部分確實延伸到了兩邊的河岸上,但是夜海七號的軌道,距離大壩延伸部分的最近距離,也有一百七十米遠。」
一百七十米,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近在眼前。
W補充:「剛剛路過唐古大壩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這樣的牆。」
他說沒有,就一定沒有。
裴染回想了一下地圖,突然意識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
「夜海七號的軌道,是在雅拉河南岸。」
W答:「沒錯。所以這不對勁。」
雅拉河橫亙在東曼雅大陸上,基本是自西北往東南的走向,夜海七號的軌道在雅拉河南岸,幾乎和河道平行。
所以無論是河流,還是大壩,都應該在列車的北邊。
車頭此時朝向西北,所以車頭左邊是西南。
西南邊,本來應該只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而已,現在卻多了大片濕淋淋的混凝土高牆。
裴染和W的想法一致,一起轉過頭,看向右邊的車窗外。
列車右邊,理論上應該是雅拉河和唐古大壩。
周圍忽然刷地一下,車廂裡的燈光重新亮起來了。不知是因為列車剛才忽然故障斷電,現在供電恢復了,還是江工把燈重新打開了。
裴染這次看清楚了,就在列車右邊的車窗外,距離也只有幾米遠的地方,同樣是濕漉漉,佈滿細密的龜裂紋路的灰白色混凝土高牆。
左右都有牆,列車像是鑽進了一個只比車廂稍寬一點的隧道裡。
W說:「夜海七號從始發站到終點站,不會經過任何隧道。」
這妖異的隧道是新冒出來的。
車廂裡的燈亮了,腦內視野裡的綠光一號精神抖擻,還在待命中,裴染抬腳往車尾走。
W問她:「你打算先去找尤連卡?」
裴染答:「對。先殺他。」
外面的隧道固然奇怪,不過車上還有個已經翻臉,擁有異能,隨時會發起攻擊的尤連卡,留著他後患無窮,不如先解決掉他,再考慮牆的問題。
W說:「我剛剛看得很清楚,尤連卡一路穿過車廂,去餐車了。
裴染直奔車尾的餐車。
尤連卡的那幾個同伴倒是都還坐在四號車廂裡,看見外面的詭異景象,和其他人一樣,也是滿臉害怕。
餐車裡空著,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潔白的桌布反射著燈光。
裴染快步走到底。餐車靠近車尾有扇門,現在大開著。
W:「溜了?」
有可能。
裴染探身向車外張望。
沒看見尤連卡,也沒看見什麼變形的怪物,只有兩道逼仄的牆。
兩道牆矗立在軌道兩側,在車尾後面逐漸併攏,最後騎在軌道上,連在一起,就像軌道天生就是從牆裡延伸出來的一樣。。
裴染仰起頭往上看,馬上發現,這裡其實並不像個隧道。
隧道通常都會有個圓弧形的頂,這裡卻沒有。
一左一右的兩堵高牆,筆直地向上延伸,沒入上方的黑暗中。不過兩堵牆都是稍微向內傾斜的,如果它們保持這種趨勢,一定會在高處某個看不見的地方交匯。
遙遙的,夜海七號的車頂上方,那團綠光又出現了,它飄飄搖搖,一閃而過,沒入旁邊的牆壁裡。
裴染腦中有個奇怪的想法。
「W,我在想,我們現在會不會……是在大壩的內部?」
手環一震,W發來一張圖片。
「裴染,我找到了唐古大壩的結構圖。大壩本身是混凝土實體重力壩,是實心的,但是大壩兩側延伸到河岸上的部分,每邊確實都有一段是空心結構。」
裴染打開圖片。
唐古大壩騎在雅拉河上,兩邊延伸到河岸上的一段,是梯形的空心結構。
圖上標出的數字全都被W抹掉了,裴染問:「空心梯形結構這裡,有多高?」
W回答:「大壩本身的長度是九百六十米,高度一百六十七米,這兩段梯形結構的高度是九十到一百一十米,我按我們現在能看到的部分,按比例估算,基本就是這個高度。」
所以夜海七號明明在沿著軌道後退,卻奇怪地退進了唐古大壩的內部。
裴染忽然明白剛才聽到的打雷一樣轟隆隆的聲音是什麼了。
唐古大壩,這個長度將近一公里的龐然大物,自己挪動了位置。
就像夜海市郊那座小城裡的建築一樣,大壩活了。
W那種慢悠悠懶洋洋的語調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聲音中明顯地多了一點憂慮。
「唐古大壩攔著的,是唐古水庫,這是東曼雅大陸上最大的水庫,蓄水量高達一百五十億噸,如果唐古大壩出了問題,導致潰壩,這種水量,會吞沒雅拉河下游西普平原上的很多城市。」
他說:「雅拉河下游是東曼雅大陸上經濟最發達,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城市村鎮,一旦潰壩,死亡的人數會多到難以估量,尤其是在這種所有職能部門全部癱瘓,完全不會有任何救援的時候。」
裴染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列車路過時遙遙看見過的城市村鎮,現在不是著個火那麼簡單,洪水來了,對那些這兩天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倖存者,就是滅頂之災。
裴染:可是大哥,你先別管下游的城市,先操心一下眼前。
眼前,一人一球和這輛車,正待在一個巨大的融合體的肚子裡,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而且還有個有異能的尤連卡,正躲在哪個陰暗的角落裡,虎視眈眈。
有人從前面車廂過來了,是艾夏。
她急匆匆的,一來就狂點手指頭。
她的密碼越用越熟練,點得飛快,W自動自覺幫裴染翻譯。
「她說,帶鸚鵡的那個女生還在暈著,她讓那幾個大學生拿著扳手看著她。剛才是江工急剎停車,她開車倒退的時候,忽然觀察到列車後方軌道上,有個非常巨大的東西擋著,她立刻剎車了,可是剎車的距離不夠,感覺還是撞上去了。」
「問題是,撞上去了,卻沒有真的撞,那東西上面有個開口,列車直接開進去了。快撞上去的時候江工操作得太著急,把照明線路拉斷了,剛剛才把線路修好。」
裴染聽完,點了下頭,用指節密碼回她:【是,我們被唐古大壩吞了。】
艾夏滿眼都是:啊?
她反應很快,立刻敲:【大壩變成融合體了,就像小鎮上那些高樓一樣?】
裴染答:【對。】
裴染又「問」:【列車不能重新開出去麼?】
艾夏回答:【外婆說,夜海七號一開進來,那個開口就自動合起來了,如果我們硬往外開,不知道會不會撞上去,所以讓我過來問你該怎麼處理。】
她雙手快速地結了一個手印,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裴染。
她在問:要不要把它炸開?
炸開是個可行的辦法。
裴染眼角的餘光裡,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動。
她轉過頭,看向車窗外。
藉著車廂中照出去的燈光,裴染看見,大壩灰白色的高牆忽然蠕動了一下。
緊接著,就是一陣連綿不絕的「卡卡」聲。
原本堅硬的混凝土,像是多出了某種奇特的屬性,如同活物一樣,蕩漾起來,牆面這一動,龜裂的細紋變得更多,也更密了。
隱隱的,列車尾部的方向,也有轟隆隆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裴染從餐車車門向外探出頭,看見遠處那兩道在車後的鐵軌上並在一起的牆,竟然像雙開的門扇一樣,緩緩地分開了。
一大股渾濁發黃的水呼地從兩堵高牆之間湧出來,水位高,速度快,翻滾著,呼嘯著,如同想要衝過來吃人的猛獸。
裴染急了,對艾夏指向車頭的方向。
艾夏不用她指第二次,拔腿就向車頭狂奔。
裴染火速關上打開的餐車門,也背著金屬球往前跑。
前面的車廂裡,還有不少車窗在大開著,裴染衝到最近的車窗前,匡地關上。
那對老夫婦也正在探頭往車外看,一眼看見了從後面衝過來的渾水,嚇得火速關上車窗,又奔到斜對面的座位,也把車窗關上。
列車在兩堵高牆之間停著不動,這種狀況本來就很詭異,每個人的心都在戰戰兢兢地吊著,現在看見有人在急匆匆地瘋狂關窗,知道一定是有危險了,馬上也紛紛動手關窗。
裴染繼續往前跑,只要見到打開的車窗就立刻關好,前面車廂的乘客已經聽見後面的動靜了,列車上辟里啪啦關窗的聲音響成一片。
水的速度飛快,已經湧過來了。
不止列車外有水,老式的古董列車毫無密封性,即使關好了車門,渾水還是順著縫隙嘩啦啦地流進來,轉眼就沒過了腳踝。
水很渾濁,泥土的黃裡混著一絲絲紅色,像摻了血水似的。
列車外的水像浪頭一樣洶湧而至,窗外的水位在迅速升高。
停車的地方不是全平的,而是一個小坡,軌道略有傾斜,後面的兩節車廂地勢稍低一些,水位很快就超過了車窗。
因為水壓,現在整個車廂像個四面噴水的罐子,水從各種縫隙中激射進來,滿天滿地水花飛濺。
後面的乘客紛紛往前面的車廂跑,前面的車廂也沒好到哪裡去,水飛快地沒到膝蓋。
人們都在往座椅上爬,大家全站到座椅上,再把後到的人往上拉。
那一家三口也到了,爸爸抱著女兒從後面的車廂衝過來,爬到座椅上,把孩子高高地舉起來。
盛明希和唐刀他們幾個把昏迷的印娜亞也從淹水的地上拖起來,放在座位上,又伸手去拉那對老夫婦。
站得高,也只是暫時有點用而已。
車外的水面還在快速上漲,按這種速度,用不了多久,全車廂都會被水灌滿,所有人都會淹死,除非棄車,想辦法游出去。
裴染把斜跨著的金屬球摘下來,在飛濺的水花裡,邊跑邊脫掉大衣。
「W,你應該怕水吧。」
「是。」W平靜地說,「巡查機器人的金屬外殼本來是完全防水的,甚至可以承受水壓,潛入很深的水下,但是現在顯然不行了。」
他的外殼裂得像個開口的石榴似的,一旦被水泡了,他那藍光閃閃的核心處理器就完蛋了。
裴染用大衣把金屬球嚴實地裹住,抱在懷裡。
他球裹在衣服裡,聲音卻還在她耳邊:「裴染,謝謝你努力救我的命。」
「不用客氣,」裴染回答,「我是在努力救我自己的命。」
他這顆破球,就是聯邦落在她手裡的人質,保住他,才能用他來交換珍貴的藥。
裴染衝進駕駛室。
駕駛室的地勢最高,狀況比後面的車廂稍好,前車窗還露在水面外,沒有被完全淹沒。
艾夏比她先跑,已經到了。
她站在江工旁邊,雙手俐落地結了一個手印,手指複雜地交纏,兩根食指抵住,指向列車前方。
車頭前方,現在看起來非常奇怪,打開的車燈照耀著的,是一堵完整的灰白色混凝土牆,牆體的下半部分也同樣沒入渾濁的水中,彷彿剛剛開進來的地方不存在一樣。
艾夏凝視著那面高牆,手指微微一動。
彷彿有種無形的大力猛地衝向前方。
轟隆——
前方的高牆瞬間炸得四分五裂,混凝土碎塊向四周飛射,辟里啪啦打在兩邊的高牆上,叮叮噹噹地落在金屬車頂。
高牆被硬生生地開出一個大洞。
然而大洞後面露出來的,竟然是另一堵同樣的牆。
艾夏也完全沒想到,轉頭看向裴染,眼中都是震驚。
還有憂慮,她的手印已經用過一次了。
第二次結手印的威力遠沒有第一次強,艾夏咬了一下嘴唇,又回過身,重新快速地結好一個手印。
正在這時,車頭的擋風玻璃上,忽然冒出一張臉。
濕漉漉的,蒼白的臉,還是倒著的。
這張臉的額頭上頂著個被射穿的焦黑的洞,倒懸著,從車頂上探下來,緊貼著車窗,身體軟趴趴的,透著種妖異。
就算他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裴染也認得出來,是尤連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40 PM
第46章
尤連卡連眼睛的顏色都黯淡下去了,眼珠灰濛濛的,彷彿得了白內障,表情像失了智一樣,感覺不再是人,更像是個瘋癲態的融合體。
他盯著駕駛室內。
灰白色的眼睛裡,忽然冒出一抹綠光。
坐在駕駛位的江工被他的鬼臉嚇了一跳,人下意識地往後躲,站在旁邊的艾夏卻沒有躲,而是忽然轉過身。
她表情木然,眼珠漆黑,雙手還在結著手印,目光落在裴染身上。
裴染一看清艾夏反常的表情,第一時間懷抱金屬球,往後面的車廂那邊竄了出去。
轟地一聲,裴染原本站的位置,身後駕駛室的車門飛了。
混黃的水呼地湧進駕駛室裡。
貼在玻璃上的尤連卡看見艾夏失手,沒有擊中裴染,倏地一滑,順著車體溜進下面的渾水裡。
艾夏轟完這一下,神情立刻恢復了正常,對著轟開的駕駛室門和洶湧而入的水流怔了怔,馬上回頭,去找窗外的罪魁禍首。
W包在衣服裡,看不見外面,知道情況不對,問裴染:「怎麼了?」
裴染的心中早已明瞭。
如果原先只是懷疑,現在就十分確定了。
「是尤連卡,」她說,「他剛才控制艾夏,用手印攻擊我,W,你賭輸了。」
看來尤連卡有種很奇怪的異能,並不是本身有什麼能力,而是能操控其他有異能的人。
印娜亞上次站在車廂過道裡,直勾勾地盯著裴染準備催眠她時,臉上這種呆滯的表情和黑洞洞的瞳仁,就和艾夏剛剛一模一樣。
所幸艾夏剛結過一次手印,再用第二次時,效果比第一下差得遠,否則裴染人就沒了。
駕駛室在車頭,地勢相對最高,可是湧進來的水依然到了大腿。三個人的下半截泡在冰冷渾濁的水裡,不過眼下誰都顧不上這個。
水面還在飛快地上漲,一副要把所有人淹死的勁頭。
事不宜遲,裴染在腦中跟W說話時,已經死盯著前方的牆壁,驅動綠光。
在那一瞬間,裴染心中想了各種寫法。
只能寫兩個字。
如果和以往一樣,寫「爆炸」、「撕開」、「炸開」,不知道會不會像艾夏一樣,搞定一層牆後,發現後面還有一層牆。
如果在兩個字中寫個「牆」字,指明目標是牆,不知道會不會好一點,能對所有的牆起作用。
這裡是大壩,也不知道把眼前這塊結構叫做「牆」,合不合適。
兩個字實在太少了,沒法精確地描述事物,只能湊合。
綠光遊走,飛快地寫下兩個字:
【牆無】
裴染畫下句號。
然而無事發生,混凝土高牆還在那裡。
讓一個東西憑空消失,似乎是種很強的能力,綠光一號還做不到。
裴染火速把字塗掉,重寫:
【牆開。】
江工說過,夜海七號沿著軌道進入唐古大壩內部的時候,這個開口會妖異地自動開合,希望它現在能像門一樣打開。
灰白色的混凝土牆毫無反應。
裴染立刻重寫:
【牆裂。】
這兩個字寫出來,怎麼感覺哪裡怪怪的。
如果牆能裂開,至少能讓暴漲的渾水有地方可去。
句號畫完,劈天裂地一聲轟然巨響。
前方被艾夏的手印開了個大洞的高牆瞬間撕裂,自下而上,往上延伸到看不見的穹頂,像被什麼東西扯開了一樣,直接裂成了兩半。
裂開的不止是這堵牆,還有後面那堵,同樣一分為二。
放眼望過去,前方竟然還有層層疊疊,一堵接一堵同樣模樣的灰白色高牆,像洋蔥一樣,密密匝匝地彼此貼著,起碼有五六層,但是此時,每一堵牆都被大力扯開,分到兩邊。
裴染看過W發來的唐古大壩結構圖,這絕不是大壩原本的結構,它變成融合體後,內部發生了妖異的變化。
只有前面裴染盯著的牆開裂了,列車兩邊的高牆倒是沒什麼反應。
大股渾水翻騰著,順著巨大的裂口向前湧走,駕駛室裡的水瞬間退去了。
情況比裴染預計的還要好,不止水退了,列車前方,高牆被扯開的地方,露出地面上筆直的軌道。
就在裂開的一層層混凝土高牆的盡頭,懸著黯淡昏黃的一彎亮光。
是月亮。
江工不用裴染提示,立刻推動手柄。
車頭剛剛泡在水裡,希望線路沒有受損,不知列車還能不能開動。
裴染心中默默祈禱:開起來。開起來。
夜海七號非常爭氣,手柄推下時,瞬間加速,從一層層裂開的混凝土高牆之間衝了出去。
全車靜寂無聲,但是每個人都在心中歡呼。
怪異的高牆被甩在身後,江工卻面色凝重,開出一段距離,就把車一個急剎,停了下來。
後面的車廂裡,人們紛紛打開車門,把灌進車廂裡的水放出去,裴染從駕駛室的門口探身出去往外看。
夜海七號後方,確實是變了形的唐古大壩,它的主體還待在雅拉河上,只有一部分觸角似的延伸部分,斜搭在岸上。
從大壩的結構圖上看,岸上的觸角部分原本應該是收攏微彎的,現在卻移動了位置,徹底舒展開了,才擋在了夜海七號的軌道上。
就是剛剛列車鑽進去的地方。
此時觸角上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大壩倒是沒什麼反應,一動不動,匍匐在黑暗裡。
列車前方,藉著那點月光能看清楚,不遠處,就是一個倒人字形的岔道口,是他們剛才倒車時經過的地方。
艾夏也探頭往外看,點點手指:【這就是道岔?】
裴染回答:【應該是。】
她把金屬球從大衣裡剝出來,問W:「你說的岔道口就是這裡吧?」
金屬球的眼睛轉動,看了看,「對,就是這裡,我們退回來了。向左是舊的環形軌道,會兜回夜海,向右的那條,才是通向黑井方向的新軌道。」
今晚列車去了左邊的環形軌道,道岔現在還在左邊,需要扳到右邊才行。
裴染在心中問W:「我們應該怎麼扳這個道岔?可以在這裡手動扳過去嗎?」
W回答:「不能。」
他說:「夜海七號是古董觀光列車,軌道也是舊軌道,和全聯邦其他列車的控制系統完全是兩回事。新建觀光路線的時候,專門為它自己安裝了電動道岔,還特別建了一座小控制室。在控制室裡按下按鈕,發射信號,道岔上的機械部分接受信號,才會自動扳動道岔。」
這是懸浮車的時代,列車早就不在軌道上開了,還特地給夜海七號做了這種東西。
W說:「為它建造的老式的控制室,甚至是觀光列表上的一個景點,每當列車開過時,控制室裡的工作人員會穿著老式制服,開門對列車揮手致意……」
他是個信息狂,說話太囉嗦,裴染直擊重點:
「所以控制室在哪?」
「按我查詢到的地圖的方位,控制室現在應該在……」
W頓了頓。
「……大壩內部。」
唐古大壩活了,移動了岸上觸角部分的位置,不止吞掉了夜海七號的軌道,也把它的控制室吃了。
裴染在腦內跟W對話,江工也過來了,拍拍裴染和艾夏的肩膀,對她倆比劃,指著列車的後方。
她也知道控制室在哪裡,剛剛一路倒車,經過道岔口以後,還在繼續向後開,就是想把列車停在控制室旁邊,結果退進了大壩裡。
W說:「我按地圖上的距離估算,控制室應該就在我們剛剛停車位置的後面。」
行吧。好不容易才出來了,還得再進去。
「好,」裴染拍板,「我把你留給艾夏,你們在車上等,我再回大壩裡一次,去找那個控制室,把道岔扳過去。」
W冷靜地拒絕她的安排,「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裴染說,「萬一大壩裡面再灌一次水,我未必能保證你不短路。」
「控制室裡情況可能很複雜,你需要我。」
W頓了頓,忽然冒出他那個自然語言狀態十級的調調。
他懶洋洋地說:「再說了,我是個人工智能,這麼費心費力地跟你去黑井,為的不過是人類的利益,既然他們自己都不在乎,那短路就短路了,我也不在乎。」
他今天晚上反常得就像喝高了一樣。
裴染誠懇地勸他:「你不在乎,我在乎。我還指望你給我藥呢。」
喝高版W的脾氣忽然上來了。
他說:「如果你不帶我進去,你就別想拿到你的藥。」
裴染:「……」
人工智能也會不講理。
裴染讓步,「行,既然你那麼想,我就帶你去自殺。」
她在腦中跟瘋了的W說著話,手上對艾夏指了指後面,又做了個扳道岔的動作。
艾夏也明白控制室在大壩裡的方向,懂她的意思。
她立刻指指自己,也指指後面。
她也想一起去。
裴染搖搖頭,點點她,又點點腳下的列車。
她走了,必須得有人看著夜海七號,艾夏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還有一層考慮:尤連卡能控制艾夏,萬一又遇到尤連卡,他讓艾夏再對她轟那麼一次,實在受不了。
裴染還有事要跟艾夏交代。
她點著指節:【小心那個醫生,他可以控制你的異能,攻擊別人。】
艾夏點頭,她剛才被迫轟裴染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想明白了。
裴染從江工的小工具箱裡拿出一把扳手遞給她,繼續點指節:【如果你看見道岔動了,就敲三下車廂壁,我就知道這邊的道岔已經扳好了,可以回來了。】
艾夏接過扳手,鄭重點頭。
唐刀和好幾個乘客都到駕駛室這邊來了,比手畫腳,好像是在問列車為什麼又停了。
他和艾夏,一個會電碼,一個會自創手語,然而誰也弄不懂對方的那套。
不能說話,也不能寫字,溝通變得困難又低效。
裴染沒有時間留下解釋,重新穿好外套,留下背包,只把金屬球斜背在身上,跳下車。
下半身被水泡過,褲子一直濕到大腿,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鞋也全濕了,一動就咕嘰咕嘰地響,外套也沒好到哪去,被滿車廂噴濺的水花淋得潮乎乎的。
再被外面曠野上的冷風一吹,妙極了。
鼻子很癢,裴染覺得彷彿要打噴嚏。
咳嗽是安全的,不知道打噴嚏會不會爆炸,裴染不想用自己的小命做這種實驗,用手指死死地按住人中,硬生生把一個噴嚏壓了回去。
「阿——嚏——」
身後卻忽然傳來噴嚏聲。裴染嚇了一跳,馬上回頭。
是唐刀,他身上也半濕著,不小心打了個噴嚏,人都怔住了。
他一個噴嚏,引發一片混亂,艾夏反應迅速,駕駛室太小,她已經拉起江工,火速往車下跳。其他跟著唐刀一起過來的人也都在往後面的車廂裡躲。
還好,安靜的三秒鐘過去,沒有爆炸發生,唐刀還活著。
在生死邊緣兜了一圈,唐刀臉都白了。
打噴嚏和咳嗽一樣,也是安全的。裴染放下點心。
夜幕下的西普平原,曠野靜寂,一鉤彎月懸在天際,雅拉河寬闊的河面在夜色下只有微微的波光。
不遠處,唐古大壩的主體燈光全熄,黑黝黝地橫在河面上,像一座高而寬的堡壘,用高牆分割出上下游巨大的水位差。
好在大壩主體暫時還沒有移動,仍然把水庫裡一百五十億噸的水擋在壩體後面。
W建議:「我們先得過去看看道岔。」
裴染懂他的意思:萬一道岔在沉寂的幾輪攻擊中被破壞了,要先想辦法修好。
道岔就在車頭前方不遠,裴染靠近它,兜了一圈,W認真觀察了一遍,給出結論:
「看上去沒受到影響,應該可以用。」
那就只剩下把道岔扳回正常的位置。
裴染斜挎著金屬球,順著軌道往後跑。
列車上的人全都在窗口沉默地看著她,雖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麼,但是很清楚,列車突然停了,她又往回跑,一定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壩的觸角上,炸開的裂口像一張黑洞洞的大嘴,很快就吞沒了裴染的身影。
裂口裡。
不再有列車的燈光照明,大壩裡黑漆漆的,地上倒是沒有水,水剛才已經全部順著裂口湧出去了。
裴染拍了一下腰側掛著的金屬球,打開燈。
W無奈,「其實你也可以直接讓我開燈。」
裴染環顧四周,隨口答:「那就沒有樂趣了。」
就是要拍那麼一下子。
W:「……」
裴染問:「你的能量會不會不足?能不能把燈開得再亮一點?」
「只是照明而已,這點能量當然不成問題,你想要開多亮,就可以開多亮。」
「那好,那就再亮一點。」
裴染又一巴掌呼在金屬球的後腦上。
W:「……」
W很無語:「拍一下能讓我變亮嗎?」
話是這樣說,他還是非常配合,在她巴掌拍下去的瞬間調亮了燈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42 PM
第47章
金屬球上的燈光變得奇亮無比,像盞探照燈一樣,而且照射的角度也擴大了不少。
雪亮的燈光讓左右兩堵混凝土高牆上的紋路纖毫畢現。
尤連卡剛剛從列車頂像條魚似的,一猛子扎進水裡,不知道去哪了,也許還留在大壩內,也許被洶湧而出的渾水沖到了外面。
開著大燈,會暴露裴染自己的位置,不過燈夠亮,她不能藏,尤連卡要是還在的話,也別想躲起來。
裴染帶著這盞超亮的大燈,沿著軌道一路往裡。
這盞燈很體貼,她的身體隨著步子晃動,燈光卻始終穩穩地照向前方,還會自動上下掃射。
走了大概五十米左右,前面出現一幅奇景。
是一幢小房子,長得別有意趣,很像童話故事裡的小屋,通體紅磚,只有門框和窗框是用白色的磚砌成的,和牆上的紅磚犬牙交錯,門是木製的,刷著紅漆。
可是這座房子,並不在地面上。
它就像棵被連根拔起的植物,帶著半截地基,懸在兩三層樓高的半空中,像是一頭栽進旁邊的混凝土高牆裡似的,只有一半留在牆外,另一半消失在牆裡不見了。
裴染仰頭打量,「是它?」
W非常確定:「我看過資料裡的照片,這座紅磚房就是控制室。」
看樣子,它是被大壩融合體移動位置時吞掉了。
裴染估量:「爛成這個樣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工作。」
W說:「它裡面應該有一台發射信號的設備,有內置電源,如果沒有在融合時被破壞的話,就不會受影響,只能撞撞運氣了。」
金屬球的黑眼睛打量牆壁。
控制室所在的位置很高,牆壁又是稍微向內側傾斜的。
他問:「要怎麼爬上去?」
他不知道,裴染知道,她的機械手戳向混凝土的牆。
牆壁像只活的動物一樣,在碰到的剎那,彷彿往後縮了一下。
不過在裴染的機械手面前,躲是沒有用的,牆壁上灰塊掉落,被她三兩下就鑿出一個淺淺的凹坑。
裴染又在不同的高度鑿了幾個新坑,然後用手指扒著上面的一個凹坑,腳試著踩著下面的凹坑,就這麼離開地面,貼在了牆上。
她的動作輕巧敏捷,彷彿只是簡單地踩著梯子往上攀登。
這就像斜壁攀岩,W心想。
他回頭掃視了一遍,確認沒有危險,又把鏡頭轉向裴染,心中承認,她作為人類而言,強到可怕。
裴染一路鑿著,給自己開路,順著傾斜的牆壁向上攀爬,速度飛快,如同一隻壁虎,很快就到了控制室的高度。
手已經能碰到控制室斷裂的地基,裴染沒再繼續鑿坑,把手搭在地基上,試了試強度,胳膊一用力,就把自己提了上去。
她穩穩地爬到小屋門口半個腳掌寬的狹窄邊沿上。
裴染站起來,剛要開門,就聽見門裡似乎有細微的動靜。
悉悉索索。
像是蛇皮摩擦過地面的聲音,無比熟悉,和剛才列車在黑暗停車時,車廂過道裡聽到的悉悉索索聲一樣。
是尤連卡。
怪不得這裡被金屬球的大燈照得雪亮,都沒發現他的蹤跡,原來是躲在這裡。這間控制室高懸在半空中,難為他是怎麼爬上來的。
裴染輕輕推了一下門,門是鎖著的。
裴染掄起機械臂的胳膊肘,猛地懟在門鎖上。
木頭小門禁不起她這一下,卡嚓一聲,門鎖連著木板脫落,門也開了。
W的探照燈照亮了裡面。
這間控制室情形詭異,半個房間都沒入大壩的牆裡,櫃子只剩一半露在牆外,窗戶大開著,窗前的桌子倒是還在。
更詭異的是,一個樣子奇怪的「人」,正站在桌前。
說是站,不如說是趴著,臉還是尤連卡的臉,身上也還穿著那件白大褂,人卻像沒有骨頭一樣,軟趴趴地貼著桌子。
他聽見聲音,腰肢柔軟地轉過上半身。
他白大褂的前襟敞著,露出裡面奇怪的東西:腰部以下,像是衣料的布紋和某種螺旋紋的管道融合在一起了,一圈一圈的,像柔軟的蛇身一樣向下延伸,尾部在地上盤成一圈。
這種螺旋紋的管道,裴染只覺得眼熟,她忽然想起在哪見過了。
夜海七號的進站口,金屬閘機的箱體裡,就是這種螺旋紋的管道,把一整排閘機的金屬箱連接在一起。
小偷。
他就是摸走人家外賣的小偷,偷走了閘機的綠光——她的綠光的炸雞。
尤連卡的額頭和上腹部都被W的槍打過,現在看起來卻毫無痕跡,怪不得W說他已經不是人,更像是瘋癲態的融合體。
裴染心中有點納悶。
在進站口連續催眠幾個人,試探過閘機的方法時,閘機融合體還活著,它的綠光還好好地待在金屬機箱裡。
假設一直是尤連卡控制印娜亞,催眠其他人,他有控制其他人的異能的能力,那他應該是個秩序態的融合體。
也就是說,他體內至少進入過兩點綠光:
一點能控制其他人異能的秩序態綠光,和一點閘機融合體的瘋癲態綠光。
裴染自己也吞過三個管道工的瘋癲態綠光,那點綠光只是簡單地被綠光一號當成外賣吃掉了,她自己還好端端的,什麼怪事都沒發生。
可尤連卡吞掉閘機的瘋癲態綠光後,為什麼會變成了這副樣子?
尤連卡一看清來的是裴染,人飛快地扭動著,瞬間「游」上了桌子,絲滑地順著對面打開的窗子溜出去了。
裴染衝進去,奔到窗前,探頭從打開的窗戶往下看。
尤連卡已經順著小屋的外牆游到了旁邊的高牆上。
他的身體蠕動著,緊貼著牆壁,螺旋紋管道上細密的紋路一張一縮,抓住牆面,正在像條蛇一樣一路往下爬,速度奇快。
最關鍵的是,他沒了腿,卻還有兩隻手,手上抱著一隻四十公分見方的黑色大盒子。
裴染:「那是扳道岔的信號發射器?」
W早就看見了,「是。」
裴染轉身衝回門邊,沿著牆上鑿出坑的原路線往下攀爬,心中相當無語。
這個尤連卡,把自己弄成了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竟然還會偷走發射器。
他看起來很熟悉夜海七號,連扳道岔和控制室都知道,他就那麼不想讓它換個方向,去西北方麼?
不知道他對那條舊的環形線路有什麼執念。
裴染急著追人,往下的速度比爬上去時更快,距離地面還有一大段時,就直接跳了下去。
前面不遠處,尤連卡也已經下到了地面。
他仍然沒有站起來,雙手抱著發射器,胸以下的部分緊貼著地面,螺旋紋管道伸縮扭擺,向前飛快地游動。
不能讓他跑了。
裴染拔足狂奔。
尤連卡一路向大壩的更裡面游過去,好在W的探照燈照得足夠遠,始終跟著他,讓他無所遁形。
他游了一小段距離,忽然一拐,消失在牆上。
裴染有點急了,狂奔過去,才發現尤連卡其實並沒有消失。
這段混凝土牆上,有一段斜向上的台階,尤連卡正順著台階往上遊走。
他以蛇的姿態上台階,反而稍微拖慢了速度,裴染大步跟著衝了上去。
這段台階相當長,無窮無盡一樣,總有上百米,盡頭看起來是個方形的出口。
尤連卡在前面游,裴染在後面狂追。
噗噗的聲響,W開槍了,一槍槍打在尤連卡胸部和腹部,他是在尋找那顆變異心臟的位置。可尤連卡毫無反應。
W說:「我打他眼睛試試。」
裴染答:「好。」
他從背後開槍,兩槍洞穿了尤連卡的腦袋。幾乎在下一秒,尤連卡頭上的洞就重新長好了,連速度都沒減慢。
變形是閘機融合體的功能,尤連卡完美地繼承了下來。
裴染爬樓梯的速度飛快,距離在不斷地縮小,眼看就要到了出口,向上的台階忽然大幅度地扭動起來,像波浪一樣。
是唐古大壩在動。
轟隆隆——
大壩內部傳來一陣又一陣地震一樣的悶響,像是內部的結構正在崩裂扭轉。
這種天崩地裂時候,貼著地面爬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尤連卡根本不受晃動的影響,繼續沿著台階向上,很快就從出口消失了。
裴染盡可能地穩住腳步,扶著旁邊的牆,沿著台階往上沖。
衝出出口,大股清冷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還夾雜著水邊特有的微帶腥氣的味道。
這裡竟然是唐古大壩的壩頂。
連綿的高牆一般的大壩,橫在寬闊的河面上,旁邊就是巨型水庫,月下的水庫受大壩震動的影響,水面正在微微晃動。
尤連卡仍然抱著發射器,已經飛快地游到大壩邊沿。
裴染忽然明白他想做什麼了。
他要把扳道的發射器扔進水庫裡。
就像那三個水管工執意要把身上的管道接得再長一點,把別人也連成管道的一部分一樣,尤連卡變成瘋癲態的融合體後,似乎也對夜海七號換軌道這件事,有種瘋狂的執念。
他執著地不想讓夜海七號換軌道,這是和這輛車有多大仇多大怨。
決不能讓他把發射器扔下去,如果扔下去,就真的沒辦法把道岔扳回來了。
W又在開槍,這次打的是尤連卡的手臂。
可惜他的武器效果是洞穿的,尤連卡的手臂在洞穿的瞬間變形,小洞飛快地合攏了,什麼事都沒有。
裴染在心中火速叫W:「讓黑井給尤連卡的手環發送一條帶文字的消息!快!!」
W連人家的獸醫診所每年交多少稅都知道,不可能不清楚尤連卡的手環號碼。
W立刻答:「好。」
下一句緊接著就是:「已發送。」
只見前方,已經快游到大壩邊沿的尤連卡,面前忽然彈出一小塊虛擬屏幕。
虛擬屏幕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上面顯示著一張圖,白底黑字,就是聯邦最早發送的那張包含警告信息的圖片。
今天在夜海七號的進站口,尤連卡收到基里爾發送的消息時,裴染就看見了,他的手環會自動彈出消息,他沒有把這個危險的功能關掉。
這功能可以用來害人,問題是發送者發送信息時,也會死,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可是黑井就不一樣了。W說過,黑井現在仍然能安全地向外發送文字。
尤連卡也怔住了,那顆瘋癲的腦袋裡,不知是在奇怪忽然有消息進來,還是在奇怪這種時候,竟然還有人能發送包含文字的東西。
裴染也不知道接收了包含文字的消息的後果。
最理想就是能直接炸掉。打擊人體的能量不高,而且是專門針對人類肉體的,即使炸掉,連手環都不受影響,應該也一樣弄不壞發射器。
尤連卡倒是沒有炸。
虛擬屏幕上文字顯示,天譴接踵而至。
騰地一下,一道強光閃過,尤連卡戴著手環的左手腕,嗤地冒起一大股青煙。
能量擊中了他的手環,高溫不止燒融了手環,也瞬間把他的小臂直接燒成了一截黑炭。
手臂燒焦了,抱不住那麼大的發射器,發射器滾落到旁邊。
又是一陣地震般的動靜,唐古大壩像一頭身軀巨大的怪獸,正在漸漸甦醒。
壩頂波浪般扭曲,扭得人站都站不住。
尤連卡燒焦了胳膊,像那些瘋癲態融合體一樣,彷彿不覺得疼,一聲不吭,身體扭動了幾下,燒焦的那截胳膊脫落,剩下的部分像閘機的擋板一樣,飛快地拉長變形,補足了缺失的部分,重新變成手的模樣。
他又扭動著向前,把兩隻「手」伸向地上的發射器。
不過耽擱的這一會兒功夫已經足夠了。
裴染在腳下的晃動中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衝過去,向前一撲,抱住了尤連卡下半身的螺紋管道。
他的管道質地怪異,尾巴滑溜地一甩,幾乎從她手裡溜出去。
裴染毫不客氣,機械手猛地戳進他的尾巴,再接著一個前撲,把尤連卡壓在身下。
尤連卡畢竟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又異化了,力氣不算小,在裴染的鉗制中拚命地掙扎翻滾,兩個人在地上扭成一團。
裴染找準機會,翻身騎在他身上,機械手準準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捏。
喀地一聲。他的頸骨斷了。
尤連卡的脖子扭向一側,身體卻還在動。
他詭異地歪著腦袋,灰白色的眼珠死死地盯住裴染,半開的口中綠光顯現。
裴染清楚,她的綠光一直只會在腦中出現,尤連卡原本應該不知道她有異能,否則不會不利用她的異能做點什麼,讓自己一步步落到這種境地。
他控制其他人的異能,感覺像是要先知道對方有異能才可以,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操作的。
現在不用操心這個,等拿到他的綠光,試試就清楚了。
剛剛她在大壩內部撕開高牆的時候,尤連卡應該是看見了,生死關頭,他打算控制她的能力,不知道要做什麼。
然而無論他打算做什麼,他現在都做不了。
她體內的綠光一號,一口氣撕完洋蔥一樣的一層層高牆,早就收工睡覺去了,連她自己都叫不醒,他也休想叫醒。
黑色的機械手已經幾下扯開了尤連卡的腹腔,變異心臟並不在那裡。
裴染把手探進去,繼續往上摸索,終於在靠近他脖子的地方找到了,怪不得W開了那麼多槍都打不到。
那顆變形的心臟,包裹牽連著無數青色血管,被掏了出來。
裴染的手攥著心臟,用力一捏。
心臟爆開的一瞬間,尤連卡瘋癲異化的思路突然清晰起來,那一刻彷彿被拉得無限長。
是怎麼走到這種地步的呢?尤連卡茫然地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46 PM
第48章
失敗的前半生,如同影像一般,在尤連卡眼前一幕幕劃過。
從小家境一般,像所有普通家庭的小孩一樣,別無出路,十幾年寒窗苦讀,考上大學,終於大學畢業了,工作了幾年,躊躇滿志,靠自己幾年省吃儉用和父母攢下來的錢,湊在一起,在夜海開了一家獸醫診所。
就在診所開業的那一年,醫療界發生了一件大事——人工智能的醫療代理人拿到了聯邦衛生部的執業許可。
受衝擊的不只是醫生,還有獸醫。
人們只需要在線問診,影像連線,用簡單的家用診療儀檢測數據,網絡那邊的人工智能代理人就能迅速判斷病情,直接開出藥方,把藥物快遞上門。
全程簡潔迅速,連門都不用出。
後來家用診療儀出了注射治療的功能後,診所連剩下的那點生意都沒了。
診所的生意一落千丈,尤連卡焦頭爛額。
最煩悶的時候,尤連卡也想過,乾脆就這麼死了算了。或者拿把刀,去路上隨便捅幾個人,他過得這麼糟糕,別人也別想好好活著。
然後某一天,一點綠光落入他的體內,改變了一切。
那時候,沉寂還沒發生,印娜亞帶著她的鸚鵡來到診所時,他就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綠光,閒聊了幾句,女孩忍不住透露,她在參加一個催眠研習班,最近催眠別人的效果突然好得不得了。
她有次閒極無聊,試著催眠他診所的前台。
當她催眠的視野出現在尤連卡腦中時,他也很驚訝,不過很快就弄清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沉寂緊接著開始了。
人生中頭一次,尤連卡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可以掌控一切的強者。
以前只能掌控手術台上的各種各樣的小動物,貓啊,狗啊,小鳥和小金絲鼠,擺佈它們的身體,掌控它們的生命,那是灰暗的職業生涯中唯一的樂趣。
現在不一樣了,他可以掌控的是人。
其他人,包括有異能的特殊人類,也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完全沒法反抗。
這次在夜海七號,剛好又遇到了那個會催眠的印娜亞。
她是他手中隨意擺佈的棋子,通過她,又可以進而控制其他人,簡單又方便。
控制那個在小鎮下車的男生,讓他在幻覺中挖自己的眼睛,只不過是隨手的事。
怎麼能讓他們下車呢。
全都留在這列火車上,就有一整車可以隨意玩弄的人。
他們都被恐怖的現狀嚇壞了,哆哆嗦嗦,他們尊敬他,信賴他,把他當成真正的醫生,願意把身體交給他,讓他隨意切割處置,一切都讓他前所未有地滿足。
這是什麼美妙的新世界。
基里爾是大學時的朋友,對夜海七號很熟悉,他以前曾經說過,夜海七號的舊軌道是環形,這次運氣好,扳道岔剛好就落在舊的環形軌道上。
就讓這輛車一直這麼無始無終地開下去吧。
後來眼前這個有機械臂的女孩子說,遙遠的西北方,有一個可以出聲的避難所。
這列車已經這麼好了,為什麼還要去避難所。
反正沉寂開始的第一天,他就已經請診所的助手幫忙,把聲帶割掉了。
已經不能再出聲了,基本不會有什麼危險。再過些天,等他在這列車上玩夠了,也許會讓列車轉個向,真的去西北的那個避難所。
也許。
一切都憑他高興。反正不是現在。
但是今天在列車上,這女孩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撕成兩半時,他做了一件錯事。
他使用了身體裡的另一點綠光。
那點綠光是在她們修火車的時候,他一個人悄悄摸回進站口,從變異的閘機裡找到的。
這女孩的機械臂很好用,她殺死了閘機,卻沒有拿走綠光,像是不太懂綠光是什麼的樣子。
可是尤連卡懂。
他當時在想,體內有一點綠光就已經這麼厲害了,如果再多一點呢?
閘機的綠光當時沒入他的身體裡,他體內原本的那點綠光,就像餓狼一樣撲過去,像是很想把它一口吞掉。
可是他牢牢地控制住了它,沒讓它動。
他不捨得。
也許讓它吞掉,能增長能力,但是尤連卡有更大的野心。
掌控其他異能者的能力雖然好,畢竟還是要借助其他人,不如自己能有個攻擊性的異能。
閘機看起來就很兇猛,說不定可以帶給他新的能力。
結果在列車上,馬上就要被這女孩撕開的危機時刻,尤連卡下意識地也調動使用了從閘機裡取來的綠光。
怪異的事發生了。他的身體徹底變形。
變形倒不全是壞事,他成功地從她的機械手下溜走了。
可是身體好像沒辦法再恢復正常了。
而且腦子越來越不清醒,思路亂成一團,腦中只剩一個執著的念頭:決不能放他們去避難所,列車要留在環形軌道上,為了他,永遠留在環形軌道上。
那顆心臟現在攥在她手裡。
尤連卡望著它,茫然地想,憑感覺,這是她從他的脖子那裡掏出來的吧?心臟怎麼會跑到那個位置去了呢?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大學的教室裡,仲夏的微風順著打開的窗子吹進來,教授取出一顆塑料的心臟模型,握在手中,舉起來給大家看它的結構。
那時候風很暖,他還很年輕,覺得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充滿希望,似乎有無限種可能,並不知道未來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各種念頭紛紜繁雜,湧入腦海,不過只是瞬間。
下一秒,她的機械手指猛地收緊。
血肉四濺。
尤連卡不再扭動,無聲無息地軟了下去。
裴染捧起掉落在旁邊的發射器。
發射器的結構非常簡單,上面只有一個左右推拉的搖桿,此時正放在左邊,旁邊的字被燒融了,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
裴染把搖桿往右一拉,心中祈禱,希望這東西沒被燒壞。
她站起來,背著金屬球,拎著發射器,在夜風中遙遙地望向大壩下,夜海七號的方向。
夜海七號還亮著燈,伏在黑暗的原野上,一動不動,前方的軌道分岔路隱在夜色中,看不出來有沒有變化。
片刻後。
「當——」
「當——」
「當——」
在大壩崩潰的隆隆聲中,金屬的敲擊聲遙遙地傳來。
是艾夏,她按照約定,發來了信號。
W:「道岔被扳回去了。」
「是啊。」裴染舒了口氣。
沒有白忙。
裴染彎下腰,掀開尤連卡的胸腔,在裡面找了找。
不出所料,裡面藏著兩點綠光,一點稍亮一些,另一點略顯黯淡,就停在那顆變異心臟原本位置的旁邊。
亮一點的應該是尤連卡自己的,暗一點的看著眼熟,就是進站口閘機裡的那團。
裴染盯著它們,手指懸停在距離它們寸許的地方。
上次她的綠光吞過管道工的綠光,無事發生,可尤連卡偷了閘機的綠光,身上卻有了奇怪的變化。
體內的綠光二號活躍起來,蠢蠢欲動。
然而一號也動了,像在夢裡聞到了炸雞的香味,猛地清醒過來,在體內亂竄。
裴染彷彿能感受到它們的召喚:外賣!外賣!外賣!
裴染鼓起勇氣,手指前探。
尤連卡體內的兩點綠光立刻沒入她的指尖。
綠光一號向來霸道,毫不客氣地衝過去,一口就把閘機的綠光吞了。
它停在尤連卡那點綠光前,僵持著,似乎不太知道該怎麼下嘴。就像對式歌冶的綠光二號一樣,它好像暫時還吃不了。
尤連卡的綠光瑟瑟發抖,自動自覺地找了個角落,藏起來了。
身上並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變化,裴染在夜風中站起身。
她沒有看列車的方向,而是轉過頭。
唐古大壩的壩頂就像一條長龍的脊背,穿過寬闊的江面,一眼望不到頭,此時正在波浪般起伏著。
水庫的水面不再平靜,跟著大壩的震動泛起一層層波浪。
大壩快要決堤了。
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六十一小時。
小會議室裡的會議已經結束,維納元帥和其他幾個臨時決策委員會的軍人都沒有走,正在指揮中心裡查看屏蔽層二期工程的情況。
可是此時,W正在說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冷靜的聲音在會議大廳裡迴盪,「是我的巡查機器人親眼所見。唐古大壩已經被污染成為融合體,所以目前有非常大的可能……」
唐古大壩是聯邦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上方就是儲水量驚人的唐古水庫,維納元帥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她問:「會潰壩?」
「是,」W說,「唐古大壩正在移動。」
代理人W說的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一臉的不可置信。
W不再多話,大屏幕上立即切換了畫面。
鏡頭的視角稍低,像是在人的腰部的位置,不過因為站得非常高,視野仍然相當開闊。
夜視鏡頭清晰無比,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唐古水庫,此時波浪翻騰。
同樣奇異地起伏翻騰著的,還有混凝土結構的大壩,打雷般的隆隆聲一陣接一陣地傳來。
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宋晚才說:「它活了。」
「對。」W答。
在此之前,黑井內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如此巨型的融合體。這個龐然大物,竟然像生物一樣動起來了。
W:「它不止活了,從它的整體姿態判斷,它是在向雅拉河北岸移動,看起來是想上岸。」
這聽起來非常神經病,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
會議室裡,所有人心中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大壩正在向岸邊移動,壩體就不會再擋住水庫,整個唐古水庫的水會一瀉而下,高速衝下去的洪水會席捲下游的一切。
W的聲音平靜,「維納元帥,我需要申請特別審批流程,馬上給下游所有居民發送警告信息,讓他們立刻做好應對洪水的準備。」
情況危急,必須爭分奪秒。
維納元帥現在可以獨自決定發送警告信息的相關事宜,她幾乎立刻答應:「當然可以。」
有人出聲:「可是下游居民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做的有限。」
洪水的速度非常快,跑是來不及的,尤其是現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
指揮中心裡,不少人臉色蒼白。
西普平原上人口密集,大小城市星羅棋布,這間會議室裡,有不少人的親人朋友就在唐古大壩的下游。
空氣中是凝重的靜默。
有人低聲說:「現在收到警告,可以跟親人告別,要是信個什麼的話,還來得及祈禱。」
維納元帥立刻轉過頭,盯著說話的人。
沒人敢再出聲了。
不過大家都都明白,他說的是對的。下游無數城市和鄉村中的居民根本來不及做什麼,只能聽天由命。
唐古大壩上。
裴染的手環震了。是黑井發來的消息。
裴染點開,裡面是一整組圖片,第一張畫的就是唐古大壩決堤的場景。
然後是洪水洶湧而出,淹沒了一切。
剩下的圖片中畫出了各種在洪水中自救的辦法,人們爬到高處,找出家裡所有的漂浮物,比如把寶寶放進能浮起來的大盆裡。
還有隨之而來的飲用水和食物安全的問題,疾病瘟疫,等等等等。
不會有救援,人們必須自己救自己。
裴染瀏覽了一遍,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畫出這麼詳盡的圖片,只有AI才能做到,估計又是出自W的手筆。
「當——」
「當——」
「當——」
金屬的敲擊聲從大壩下遙遙地傳來。
是艾夏,大概怕她沒聽見,又敲了一遍。道岔已經扳好,夜海七號要走了。
大壩不斷起伏的龍脊上,裴染看見了一樣東西。
就在遠處,壩頂的中段,波動得最強烈的地方,一個奇怪的大東西正在從混凝土牆體中向上凸起來。
它開始只是一個包,不斷扭動著,越來越高,終於破繭而出,彷彿是一個人上半身的形狀,下半部分還連著大壩。
它張開手臂,向著雅拉河北岸,無聲地吶喊著,掙扎著。
大壩隨著它的動作,繼續扭曲撕裂,壩頂的地面裂出大縫,成批的混凝土碎塊滾滾而下,砸上河面,濺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W冷靜地說:「裴染,這裡要崩潰了,必須要走了。」
裴染凝視著那個巨大的混凝土的人形。
「W,」她忽然說,「你今晚說過,你們人類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取得權力,其實不太關心同類的死活,我想告訴你,我們人類雖然沒有多好,可也不像你說的那麼糟。」
W怔了怔,「裴染?」
裴染已經開始奔跑了。
她沿著長長的唐古大壩的壩頂,向著巨型混凝土人,向著與夜海七號相反的方向狂奔。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51 PM
第49章
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大壩崩裂的巨響。
大壩的龍脊波浪一般上下起伏,連站都站不穩,裴染跑得跌跌撞撞,跳過地面上一個接一個猙獰的裂縫。
壩體巨大,襯得她像個快要淹沒在驚濤駭浪中的小黑點,然而她速度飛快,一秒鐘都沒有耽擱。
她這輩子從來都沒跑得這麼快過,心臟跳得像要飛出胸膛,滿嘴全是鐵鏽似的血腥味。
她終於奔到那個混凝土的人形面前。
它實在太大了,足有五六層樓那麼高,要仰頭才能看到。
它從上到下都是混凝土質地,五官清晰可辨,身上甚至能看出衣料的織物紋理,還有口袋和鈕扣。
就像一座巨型雕像。只不過這座雕像是活的。
它腰以下的部分,像裙擺一樣四面撐開,連接在壩頂的地面上。
它全身都在往前傾斜,脖子使勁往前探,在向岸上的方向拚命掙扎,然而無奈身體連著沉重的大壩,大壩就像死死拖住它的負擔,不肯放它走。
W說:「看它身上衣服的制式,應該是唐古大壩工作人員的工作服。」
這是一個大壩的工作人員和大壩本身融合在一起了,變成了瘋癲態的融合體。
裴染一路狂奔過來的時候,就在試著調動腦內的綠光。
綠光一號剛剛吃飽,又饜足地回去打盹去了,彷彿覺得今晚撕了個牆,就已經完成了本日工作量,完全沒有加個班的意思。
綠光二號倒是醒著,可裴染對自己的繪畫能力心中有數,等她畫出這個混凝土人,黃花菜都涼了。
她仰頭盯著混凝土人,試著調動尤連卡的綠光,然而什麼都沒發生,他的異能對瘋癲態融合體不起作用。
只能靠自己。
裴染一口氣衝上混凝土人「裙擺」的斜坡。
斜坡角度太大,又在瘋狂地波動,裴染只沖了幾步,就被它一個大動作,猛地一甩,嘰裡咕嚕地滾落下去。
這裡的壩頂已經被混凝土人的裙擺折磨得變了形,兩邊也是斜坡,再往下,就會掉進翻騰著的水庫裡。
裴染天旋地轉地滾了好幾圈,終於找到機會,一把抓住地面上的裂縫。
翻滾的勢頭止住了,裴染先看一眼腰間。
還好,金屬球栓得很結實,這麼折騰也沒有掉。
一連串的辟啪聲傳來,像是鋼筋斷開的聲響,大壩還在繼續崩裂。
裴染悶聲不吭,一骨碌爬起來,重新往上爬。
四周扭曲震動得更厲害了,好處是混凝土人的裙擺上多了不少龜裂的細紋,裴染這次手腳並用地往上爬,每爬一步,都用機械手戳進縫隙裡,牢牢地把自己固定住。
越往上爬,坡度就越陡。
等到了混凝土人的腰部時,全身都已經要靠機械臂吊在上面。
混凝土人的腰突然一個扭動,吊在上面的裴染對付不了這麼大的力氣,人就像一隻小蟲子一樣,被甩飛了出去。
她劃過一條線,落向波浪翻滾的水庫。
人在空中,她的機械臂和金屬球的折疊臂一起探出手,在最後時刻,抓住了壩頂的邊沿。
W一隻金屬爪抓著大壩的邊沿,另一隻金屬爪牢牢地攥住裴染的胳膊,裴染的機械手已經抓穩了,又把另一隻人類的手也搭了上去。
一人一球一起用力,又把自己拔上去了。
大壩還在震顫,裴染又一次往上衝。
失敗能積累經驗,這次她爬得更快了,轉眼就又攀爬到了剛才被甩下去的地方。
這裡的裂縫少,裴染用機械手給自己鑿出小坑,踏著一步一步穩穩地向上。
W忽然說:「裴染,它岸上的部分又動了。」
裴染回過頭。
這裡的視角很高,河岸上的情景一覽無餘,只見身後岸邊,平坦的曠野上,大壩那只伸到岸上的觸角又在移動。
它扭動著,緩緩橫掃,掀起地上鋪天蓋地的塵土,掃向亮著燈的夜海七號的方向。
夜海七號停在水庫邊,在河的上游,原本即使潰壩了,也是安全的,可是現在不行了。
裴染又聽見了金屬敲擊聲。
「當——」
「當——」
「當——」
敲得比前兩次都急促得多。
亮著燈的夜海七號終於啟動了,燈光被籠罩在觸手掀起的塵土中,向著遠離大壩觸手的前方開出去。
W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如既往地平靜:「如果夜海七號走了,我們怎麼辦?」
裴染用機械手鑿出一個新坑,向上再攀爬一步,回答:「那我們兩個就走路去黑井唄。」
還有一千多公裡,也不是走不到。
不過現在更大的可能,是掉進水庫裡,到時候隨著潰壩,跟著決堤的洶湧洪水一起不知道被衝到什麼地方。
裴染不會游泳,不過在這種規模的洪水裡,就算會游泳也沒什麼用。
裴染繼續向上。
她終於爬到了她想到的位置。
如果用人的身體結構類比,就是混凝土人胸腔的位置。
裴染給自己鑿出落腳的凹槽,這次鑿得比每次都更深,給手腳留出充分的空間,把自己穩住,開始用機械手在混凝土人身上鑿坑。
一下又一下。
她動作很快,用了全力,灰石和碎渣雨一樣紛紛掉落,坑洞在逐漸變大。
W也用金屬爪試了試,他的爪子比裴染的手差得遠,幫不上忙。
他轉了個方向,掃視頭頂,忽然說:「裴染,它脖子上是什麼?」
裴染百忙之中也仰頭看了一眼,只見混凝土巨人的脖子上方,連著下頜的地方,有一大片明顯的痕跡,看著像水痕一樣,顏色比其他地方都要深得多。
裴染猜測:「看著好像是胎記。」
W停頓一秒,忽然說:「對,是胎記。」
他說:「我在唐古大壩員工的名單裡找到了一個人,看照片,就在這個位置有一片胎記。這人叫李旻,二十四歲,西普大學水利工程專業畢業,畢業後就應聘來唐古大壩工作。」
「我查到,唐古大壩最近可能會大量裁員,員工都需要自尋出路,我找到了李旻報考聯邦政府部門職員的記錄。李旻應該正在準備參加兩個月後的考試。聯邦政府部門待遇不錯,最關鍵的是,比較穩定,所以報考的人很多,錄取率極低,競爭非常激烈。」
W頓了頓,「我知道它為什麼要這樣掙扎著去岸上了。我看到你們人類把通過這種考試,叫做上岸。」
裴染:「……」
此上岸非彼上岸啊,這位李旻同學。
看來和其他瘋癲態的融合體一樣,「上岸」是它心中最執著的執念,變成瘋癲態融合體以後,腦中只剩下這件事,拚死拚活,就算被沉重的大壩拉扯著,也要不顧一切地到岸上去。
知道了混凝土人的名字也沒用,現在根本不能在式歌冶的本子上寫字,裴染埋頭繼續掏洞。
終於,一些類似人體組織的東西,從灰白色的混凝土下暴露出來。
裴染精神一振,動作更快了。
這些組織有柔軟的生物性部分,比它堅硬的混凝土外殼容易挖,裴染的進展快了起來。
它的胸腔終於被穿破,露出裡面幽深複雜的內部結構。
不出所料,這個唐古大壩與人類的融合體,和其他融合體一樣,擁有內臟。
裴染飛快地擴大洞口。
混凝土人被人開了肚子,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它扭動著,隨著一連串的辟辟啪啪的爆裂聲,它軀體的一部分忽然脫開,分裂出來。
是一條長長的「胳膊」。
這一長條新的混凝土胳膊,連接在它的肩膀上,夾雜著無數鋼筋,一自由,就猛地抽到自己被開了大洞的胸前。
速度太快,混凝土胳膊劃過空氣,帶著呼嘯的風聲。
轟地一聲,天搖地動,碎塊崩濺。
在它甩到位前,裴染抓住洞口管道一樣的奇怪組織,人嗖地溜進了洞裡。
一千四百公里外。
黑井,指揮中心大廳。
巨大的虛擬屏幕上,從鏡頭開始飛快移動起,大家就明白了,鏡頭掛在一個人身上,那人正沿著大壩向前飛快地奔跑。
目標非常明確,是前方高聳的混凝土巨人。
越過裂隙,努力向上攀爬,一次接一次的滾落,又重新爬起來,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縮成一團。
人人都清楚代理人W的巡查機器人跟著的是誰——那個一五九三號沉寂者。
鏡頭搖晃,她偶爾會進入鏡頭中,嘴上封著黑色的膠帶,一聲不吭,一次次向上。
她硬生生地用機械手,一下下鑿穿了混凝土巨人的外壁,在千鈞一髮的時刻鑽了進去。
屏幕抖了一下,忽然黑了。
W的聲音傳來,「信號不太穩定。稍等。」
西普平原,唐古大壩上。
裴染攥著血管一樣的管道,蕩進混凝土人的肚子裡。
不用她出聲,W就自動自覺地打開了金屬球上的照明。
他的燈把這個地方照得雪亮,一切一覽無餘。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無數鋼筋與血管在空中交錯,各種器官和混凝土混亂地結合在一起。向下看,下面並沒有生物組織,而是巨大的黑洞,深不見底,大概連著大壩內部。
裴染吊在管道上,縱身向上爬,把自己挪到一大片不明器官上,才算踩得安穩了一點。
她仰起頭。
就在正上方,胸腔的頂部,一顆巨大的心臟就像一盞巨型吊燈一樣,被無數青色紫色的管道複雜地糾纏著,高高地懸在那裡。
還在一下一下地跳動。
四周都像地震一樣瘋狂震動,血管和鋼筋抖得嗡嗡作響,裴染一鼓作氣,踩著彎曲的鋼筋和半硬半軟的生物組織向上攀爬。
終於爬到了那顆怪異的心臟旁邊。
裴染踩著鋼筋,探身過去,抓住心臟上面的青色筋脈,一通狂扯。
心臟大幅度地收縮了一下,開始抽搐,整個腹腔都跟著瘋狂晃動,連站都站不穩。
裴染固定住自己,撕掉好幾條血管,碰到了血管掩蓋下的心臟上的血肉。她把手戳進去,用力往下一把一把地往下扯。
心臟終於被她豁開一個大口子,大股的鮮血嘩啦啦地湧出來,紅色的瀑布一樣,落向下面黑洞洞的深淵。
心臟的跳動停了。
一瞬間,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凝固了一秒。
然後所有東西一起向下堆萎下去。
不能跟著它往下掉。
就在委頓下去的心臟後面,裴染看到了之前在大壩觸角裡見過的那團綠光。
它比其他綠光都更大,也更明亮,應該是從下面深不見底的大壩內部飄上來的。
裴染飛快地往上爬,竭盡全力伸出胳膊,指尖終於碰到了那團明亮的綠光。
綠光穩穩地進入她的身體裡。
W提醒:「裴染,快!」
不用他提醒,裴染也清楚,這裡正在崩塌。
她目的達到,一路往下溜,溜得比兔子還快,終於下到洞口的高度,抓住空中懸著的管道,向外一蕩,對著腹腔打開的洞口飛了出去。
一路滾落。
混凝土人正在塌陷,滾落的距離比前面幾次短得多,等她終於穩住,用機械手抓住地上的裂隙,固定住自己時,已經回到了大壩頂上。
她轉過頭,看見巨型的混凝土人只剩下胸部以上還露在壩頂的地面外。
它還保持著掙扎的姿態,彷彿是最後遙遙地眺望了一眼岸的方向,轟然塌陷。
轉眼間,它所在的地方,已經沒有東西了,地面上反而多了個環形的大洞,像個漏斗,黑洞洞的,深不見底。
夜風安靜地吹過,崩裂的隆隆聲早停了。
唐古大壩的融合體死了。
大壩凝固不動,橫在雅拉河上,仍舊穩穩地把一百五十億噸水擋在唐古水庫內。
「當——」
「當——」
「當——」
空氣清涼,夜風送來金屬敲擊的聲響,清越悠長,依舊是三下。
裴染轉過頭。
水庫邊,夜色下,西普平原一望無際的曠野上,夜海七號的車廂裡透出溫暖的黃色燈光,它已經鑽出飛揚的塵土,安靜地停在那裡。
艾夏他們仍然在等著她。
黑井。
指揮中心大廳裡。
所有人的心都懸在那裡,沒處安放,每一雙眼睛都在死死地盯著中間暗掉的大屏幕。
不過沒用多久,大屏幕就重新亮起來了,出現了畫面。
鏡頭正在跟著一五九三號沉寂者衝出洞穴,一路向下滾落。
天旋地轉的翻滾看得人頭暈,黑色的機械手猛地插在地上,
終於停下來了。
巡查機器人的鏡頭立刻回頭。
巨大的混凝土人土崩瓦解,坍塌回地面,陷入巨坑中,整座大壩瞬時凝固,不再動了。
指揮中心裡安靜無聲,維納元帥開口:「它……死了?」
「是。」W回答。
有人試探著:「那……唐古大壩是不是……」
W:「它不動了,還在雅拉河上。」
指揮大廳裡寂靜了幾秒,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52 PM
第50章
有人往後跌坐在椅子上,手掌摀住臉,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淌下來。
「太好了……我爸媽都在唐南,離大壩就十幾公里遠……」他喃喃地說,「……太好了……」
大屏幕旁的一個角落,忽然有人說:「救了下游那麼多城市,那麼多人,這不得給她發個聯邦一級勳章?我記得前兩天在融合體面前拯救了一座小城的人就拿到了一級勳章。」
說話的是喬賽,聲音大而清晰,不少人都聽見了。
指揮中心裡,很多人紛紛贊同。
「是應該啊,這要是不值得一級勳章,那什麼才能值得一級勳章?」
「可是她不是軍人,是平民吧?」
「平民拿到一級勳章,聯邦也不是沒有先例,以前衛國統一戰的時候就有……」
維納元帥在嘈雜聲中點了下頭,「說得沒錯。」
W冷淡平靜的聲音傳來:「維納元帥,您的意見已記錄,此議題將加入決策委員會下一次常規會議的會議安排中。」
雅拉河下游,收到警告信息的千家萬戶都在慌亂地為洪水的到來做準備。
得盡可能往高處走,可是西普平原一馬平川,根本沒有高處可去,唯一能躲的就是高樓。問題是沒有人知道,以唐古大壩這種規模的大壩決堤,洪水猛地衝下來,高層建築還能不能撐得住。
只能聽天由命。
正在絕望時,國防安全部新的消息發過來了。
又是一組圖片。
圖片用簡單的線條勾勒而成,細節卻很詳盡。畫的是壩頂向岸上掙扎的怪物,怪物被人開膛破肚,怪物死去,消失,唐古大壩仍然安靜地矗立在雅拉河上,最後一張圖裡是無數人在歡呼。
有人放大開膛的圖片,看見上面的小黑點,是個繪製得非常細緻的女孩子,嘴巴上貼著膠帶,束著馬尾。
圖片的意思並不難懂。
人們不能說話,彼此交換著驚喜的眼神:
所以沒事了?真的安全了?
真的??
唐古大壩上,裴染順著來路往回跑的時候,手環也收到黑井發出的新圖片了。
她飛快地一張張瀏覽了一遍。
W一反常態,一直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異乎尋常。
W等她全部看完,才出聲:「這次我特地模仿了式歌冶的畫風。」
他的聲音也沒有了今晚那種懶洋洋喝醉了一樣的調調,平靜而安穩。
他畫的這組畫看著確實很漫畫風,像是用漫畫鋼筆勾勒出來的。
而且做得很好,甚至還有式歌冶的黑皮本子上那種畫得太快,筆道不太完美的小缺陷。
「很不錯。」裴染評價。
她一邊說,一邊沿著原路衝下長長的台階,順著鐵軌往大壩的觸角外面跑。
W聽出了她這幾個字裡藏著的不真誠,幫她說:「可是……」
既然他願意接受意見,裴染就把沒說的話說完。
「可是,這幾張畫,像是式歌冶的鬼魂在握著你的手下筆,你畫出來的我,和他在本子上勾出來的我,頭髮的走向,衣服的結構線條,幾乎都一模一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畫裡的大壩、天空、水庫,都是你從式歌冶的漫畫集裡搜索出來的類似場景,又照著畫了一遍,對吧?」
她猜得非常準。
W剛才掃遍了式歌冶的漫畫集,從裡面精挑細選出類似的場景,一板一眼地模仿著,湊成了現在的畫面。
裴染腳步輕快地向前奔跑,掠過大壩觸手裡洋蔥般的一層層高牆,來到曠野上。
彎月在夜空中高懸,裴染邊跑邊說:
「說實話,我還是在畫裡看不到靈魂。」
裴染想了想,又糾正,「是看不到你的靈魂。你的渴望,你的慾念,你的糾結……」
W冷靜地說:「我是被設計出來用來處理聯邦國防與安全事務的人工智能,我本來就沒有這種東西。」
夜海七號的燈光就在前面,金屬球隨著她奔跑的動作也一下一下地跳躍著。
「胡扯。」裴染說,「你當然有。如果你沒有,你為什麼多此一舉,要去學著畫式歌冶的畫,還一直在問我有沒有畫得更好呢?」
耳邊安靜,沒人回答。
過了許久,W才開口,「其實我也畫了另一幅畫。」
他彷彿有點猶豫。
「畫得很不好。沒有參考誰,是我自己畫的。畫面不夠精確,看著也不太合理……」
裴染:「拿出來看看啊。」
手環震了,收到了新的一幅畫。
裴染把它點開,腳步立刻慢了一點。
這幅畫像幅草圖,幾乎是粗糙的,暗色的天空,暗色的大壩,大壩幾乎只有一個剪影,就連天空中懸著的一勾彎月都很黯淡。
大壩上有一個奔跑著的人影,也同樣只有粗糙的輪廓而已,她應該是跑得很快,頭髮和衣擺隨風揚起,身上挎著一個球。
暗色的畫面中,除了那彎藏在陰霾後的月亮,只有兩樣東西在黑暗中發著微微的光。
一是小人的頭頂,像是反射著月光,頭髮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暈,另一個是她身上挎著的那顆球,球身裂開縫隙,從裡面透出一點藍色的光芒。
兩點光芒撕破漫天蓋地的黑暗,像暗夜裡兩隻相依相偎,糾纏著飛行的螢火蟲。
W也在看自己的畫,「這幅畫非常不合理。首先,大壩和人的比例就不對,人其實要小得多。第二,在這樣的月光下,你的頭髮不會有這麼強的光暈,第三,球的裂縫已經被你收攏得很窄了,其實透不出核心處理器的藍光……」
不現實,不合理。
但是剛剛下筆的時候,W就是想這樣畫,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
今晚,就在她轉身朝著混凝土巨人奔跑的時候,他忽然有了那種強烈的願望,想把她畫下來,不是複製任何人的畫法,而是自己把她畫下來。
他想畫出她的光暈,也想畫出自己的,讓自己的藍光貼著她,和她一起存在在這片黑暗裡。其他的一切,大壩,水庫,地上的裂縫,一切繁雜而不重要的細節,都去他的吧。
裴染看著這幅畫,腳步慢了,又始終不出聲,W有點忐忑。
他自己說:「我知道,畫得很不好。」
裴染終於說話了。
她說:「沒有,你畫得太好了。」
金屬球黑色的眼睛從虛擬屏幕上移開,轉向她。
裴染還在看畫,「……我完全懂得你想要表達什麼。」
「可是畫得很粗糙,我覺得我自己畫的話,技巧還是不夠……」
「技巧是為表達服務的,如果沒有想表達的東西,技巧就只是死的技巧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她用手指碰了碰屏幕上的光芒,「我覺得這是你畫得最好的一幅。」
夜海七號就在前面不遠處,裴染看見艾夏了,她正踩在駕駛室的踏板上,焦急地看著這邊,一發現裴染,立刻瘋狂揮手。
裴染一口氣衝過去,躍上踏板。
來回狂奔好幾千米,中間還攀了個岩,膠帶全程封著嘴巴,呼吸不暢,人都要趴了。
艾夏飛快地點著手指。
W自動翻譯:「她說,我看見你在大壩頂上了。一個小黑點在跑 。」
眼神真好。
裴染喘了口氣,回她:【醫生死了,我又殺了個怪物,累死我了。】
江工看見裴染回來了,對她揚了揚手,握住手柄,想發動列車,裴染按住她的手,讓她先別動。
她把駕駛室一角的基里爾拖起來。
基里爾還在暈著,沒有醒,裴染直接把他拖到車下,扔在路基旁。
他是尤連卡的人,又一直敵意滿滿,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麼貓膩,安全起見,還是不讓他留在列車上比較好。
裴染扔完基里爾,又往後面的車廂走。
所有的車窗都關著,剛才泡過水,又被噴濺的水淋了半天,人們身上都濕漉漉的,江工原本大概為了節約珍貴的能源,沒有打開取暖,現在把暖氣開了,車廂裡熱烘烘的。
才走到二號車廂,裴染就被唐刀攔下來。
他和盛明希他們正在守著印娜亞。印娜亞已經醒了,乖乖地坐在座位裡,眼睛上還緊緊地扎著圍巾。
唐刀飛快地敲小桌板。
用這些方式交流比殺人還累,好在有W這個自動翻譯機。
W:「他說,你不在的時候,他們把你說的避難所的事,畫給全列車的人看過了,只有兩個人希望在前面一站下車,其他人都願意一起去避難所。這女孩子剛醒,我們看見你回來了,就沒敲暈她,想問問你該怎麼處理。」
裴染伸手把印娜亞眼睛上的圍巾摘下來。
印娜亞看見裴染,眼神焦急,像是急於為自己解釋,無奈手腳還被膠帶綁著。
她和艾夏一樣,很明顯記得被人控制後發生的事。
裴染幫她拆開手腕上的膠帶。
印娜亞的手鬆開了,第一時間飛快地打開手環屏幕,找到系統自帶的表情符,先指指自己,選了一個卷卷毛的女孩子的頭,再接一個暈眩的輪旋。
然後又選了個紫色小惡魔的頭,小惡魔後面接了張開的兩隻手,像在控制別人,再接一個卷毛女孩頭,然後又是張開的兩隻手,印娜亞指指裴染,選了個梳辮子的女孩頭。
裴染懂她的意思。
她是說,她一直都在暈乎乎的狀態,好像是被惡魔控制了,不得不催眠了裴染。
印娜亞用懇求的目光望著裴染,點了小惡魔,點了梳辮子女孩,點了把匕首,又選了個害怕的表情包。
她是說,她很害怕。
車上有人能控制別人,在和裴染鬥個你死我活,兩邊她都惹不起,很害怕,所以沒有吭聲。
裴染對唐刀敲:把她放了吧,不關她的事。
唐刀點頭,動手去拆綁住印娜亞腳踝的膠帶。
印娜亞並不管自己的腳,神情焦急,飛快地在屏幕上選了一個鸚鵡的表情符,望向裴染。
旁邊的盛明希把手裡的圍巾包遞給她。
圍巾解開,裡面露出顆鸚鵡頭,圍巾綁得很鬆,像個袋子而已,糯米團什麼事也沒有,撲稜了兩下翅膀,一頭扎進主人懷裡。
印娜亞這回徹底放下心,長長地鬆了口氣,摸著小鳥的腦袋,雙手合十,對裴染做了個道謝的動作。
她乖乖的,大概怕他們把她扔下去,不帶她去避難所。
裴染離開他們,繼續往前,快步走到車尾,找到了尤連卡帶來的另外四個人。
他們都在四號車廂,看見裴染來了,表情都很驚慌。
裴染沒理他們,先過去拉開車廂的門,然後才轉過身對著他們幾個,用那隻黑色的機械手指著車下。
車下的世界非常危險,連大壩都活了,十分嚇人,列車上感覺安全得多,這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沒有人動。
裴染一聲不吭地走過去,隨便挑了一個人,攥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像鉗子一樣,力氣奇大無比,根本沒法掙脫,扯得肩膀生疼,好像下一秒胳膊就要活生生拽下來一樣。
那人怕真被她卸掉胳膊,不敢跟她較勁,被迫跌跌撞撞地跟她走到車門口,裴染隨手把他推下去了。
國防安全部發送過來的信息裡說過,用啞語比劃數字手勢是安全的,裴染轉頭看向剩下的幾個,立起一根手指頭。
然後是第二根。
她的機械手太恐怖,第三根還沒放出來,幾個人就趕緊下了車。
裴染關好車門。
現在車上剩下三十九個人。
把尤連卡的人徹底清下列車,裴染心情愉快,回到駕駛室,示意江工開車。
夜海七號的速度飛快地提起來,把那幾個人留在曠野上,向著西北方繼續進發。
艾夏指指後面:去睡一會兒吧。
唐刀也跟過來了,他人機靈,看懂了艾夏指來指去的意思,敲了敲旁邊的車廂壁:我們這兒有的是人,都在搶著想開車,真有事了再叫醒你。去睡吧,再出事還指望你動手打架呢。
裴染是真的累了,沒跟他們客氣,拎起自己的背包,去找地方睡覺。
今晚只要在前面再停一站,把那兩個想下車的人放下去,明天早晨就到黑井附近的葉爾察了。
裴染又路過印娜亞的座位,看見她正低著頭,手心裡托著一小把鳥糧,在給糯米團餵食。
W問:「你真的覺得她是無辜的?」
裴染答:「尤連卡確實有控制別人異能的能力,而且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催眠我這件事,應該是尤連卡做的,是為了搶列車的控制權,可是在夜海七號的進站口,用好幾條人命去試探閘機的,兩個人都有可能。」
並不能確切地知道是誰。
W說:「疑罪從無。」
「罪不罪的,我又不是法官,我不管。」裴染說,「只要她從現在起,乖乖的,不要像尤連卡那樣給列車搗亂,讓我們能安全到黑井就行。否則我就把她也扔下車。」
W:「所以我們兩個打的賭,算是兩個人都贏了吧?雙贏。」
裴染說作妖的是尤連卡,W認為催眠的是印娜亞,從一定程度上,兩個人都說對了。
裴染有點無語:「雙贏,就都要滿足對方一個要求,那不就是雙輸?」
W:「你要是喜歡這麼說,也沒問題。」
沒見過對輸這麼執著的人,裴染問:「你想輸給我點什麼?」
W反問:「你想要什麼?」
裴染想了想,「神燈大人,幫我留著這個願望吧,我現在除了我的藥以外,還沒覺得想要什麼。」
W說:「其實我真的想送你一樣東西。我希望能給你一生衣食無憂。」
裴染:哈?
這話聽起來太曖昧了。
裴染直接問:「什麼意思?代理人W,你是想包養我嗎?」
W靜默了半天,好像宕機了一樣。
他過了好久才出聲,「裴染,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他正了正聲音,語氣比任何時候都正經,好像把自然語言狀態重新調回了一級似的,「我希望能幫你實現一生衣食無憂,我覺得我可以做到,我也會努力做到。你今天救了那麼多人,你值得。」
口氣不小,他只是人工智能而已,不知道他打算怎麼做到。
「那我拭目以待,」裴染問他,「那你呢?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他那麼想贏,似乎是真有事想求她做。
裴染:「你隨便提。」
耳邊一片安靜,W好像又宕機了。
他今晚很不對勁,語氣雖然恢復正常了,但是表現奇奇怪怪,先是超水平發揮,畫了一幅很有靈魂的畫,然後就開始宕機,反應奇慢。
裴染深深地懷疑,剛才列車淹水的時候,他的腦子真的進水了。
一會兒得幫他看一下,擦一擦。
W沉默良久,終於出聲了,「裴染,這個願望,我能不能留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52 PM
第51章
裴染又往前走了一段,離開印娜亞的視野,才找了個空位。
車廂裡泡過水,座椅套還濕淋淋的,裴染把椅套扯下來放在旁邊,自己坐下,摘下金屬球,擺在面前的小桌板上。
「你的核心處理器沾到水沒有?」裴染問W。
剛才車廂像個滿天噴水花的大噴泉,金屬球雖然裹在她的大衣裡,也未必就能安然無恙。
可這一晚上,一直在跑來跑去地忙著,一點閒下來的工夫都沒有,一直顧不上他。
W溫和地說:「你先睡一會兒,不急。」
「我急。」裴染說,「我怕你受潮宕機。」
裴染動手掰開他的外殼,往裡面看。她所料不錯,有些地方肉眼可見有水點的痕跡。
W說:「我正在檢測,有些部件是有點問題。你能幫我擦乾麼?」
他的折疊臂功能正常,但是自己看不見,還是得她來幫忙。
裴染從背包裡抽出幾張紙巾,把手伸進他的金屬殼裡,小心地一點一點幫他擦拭乾淨。
W安靜了一陣,出聲:「裴染,我有個部件好像出了點問題,你能幫我用力壓一壓那個暗橘色小圓柱形的東西麼?」
他又在說他那個神秘的存儲器,是他每次第一關注的部件。
裴染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壓了壓。
她問:「是壞了嗎?」
「應該沒有壞,」W回答,「我可以訪問,但是連接時斷時續,我估計是接口出問題了,你能幫我拔下來擦一擦麼?」
裴染把小圓柱拔下來,兩邊的接口都擦乾淨,才幫他重新插回去,問:「好點了沒有。」
「好像更不好了。現在完全不能訪問了。」
W沉默片刻,「從表現判斷,應該只是接口的問題,算了,沒關係,就這樣吧。能不能請你也幫我擦一擦核心處理器?」
核心處理器的優先級都排在存儲器後面。
裴染細心地幫他擦拭發著藍光的核心處理器上的水痕。
裴染琢磨:「應該找個塑料袋,把你包起來,就不怕水了。」
想想他的球身上裹著塑料袋的模樣,應該還挺好看。
W大概也想像了一下,好像不太能接受,「不用了。再往西北,就要進入裂谷地帶,連水都沒多少,不用防潮了。」
他說:「按列車目前的行駛速度估算,順利的話,明天早晨八點,我們就要到夜海七號的終點站了。」
夜海七號的終點站是葉爾察市。
「今天中午,從南邊撤退的一支隊伍路過葉爾察,看見城市還算正常,也沒有起火。」他說,「葉爾察距離黑井的南入口,有二十多公裡的距離,全部是裂谷地貌,車輛無法通行,要徒步走過去,黑井會派一支小隊攜帶武器,在葉爾察市的北郊車站等著接我們。」
黑井竟然會派人過來接,這也太好了。
裴染想起一件事。
她問:「剛才在大壩上,從黑井給尤連卡發了包含文字的圖片,會不會對黑井很危險?」
冥冥中那個監控一切的東西,說不定會突然察覺到,有人安全地發送了文字,卻沒有炸。
「不會,我不是從黑井發送的信息。」W安然答。
「黑井的生產線改造出了一些簡單的裝置,從傍晚起,開始把它們放置在屏蔽層外做實驗,用於發送各種不同的信號,來隨時監測沉寂的狀況。比如哪些類型的信號會引發爆炸,原有的安全行為會不會變得不安全了,我就是通過其中一台給尤連卡發送的信息,不會對黑井造成任何影響。」
聽起來一切都開始上軌道了。
W球在這裡,卻不止對黑井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還隨隨便便就能控制黑井的裝置。
裴染心中默想:球啊球,你真的不只是這樣一顆球啊。
就像海珀說過的,這只球形巡查機器人只是安全代理人W手中控制的工具而已,這顆球非要去黑井,黑井還會專門派人來終點站接他們,裴染估計,都只為了那枚小小的存儲器。
她又看了那枚暗橘色的小圓柱體一眼。
她在球的內部繼續鼓搗,把所有部分盡可能擦了一遍,才重新合好金屬外殼。
處理完他,裴染才把金屬球挪到旁邊,自己趴到小桌板上,閉上眼睛。
她沒有睡覺,在看體內的綠光。
體內現在有四點綠光——會寫字的綠光一號,會畫畫的綠光二號,尤連卡的綠光三號,還有唐古大壩的光團,十分熱鬧,像在開會。
一號今晚剛剛吞掉閘機融合體的綠光當點心,好像胃口還沒有滿足的樣子,一直在繞著大壩融合體那一大團綠光亂轉,在打它的主意。
只不過有裴染一直壓制著,才沒有動手。
升級會寫字的綠光一號,盡快做出JTN34是第一要務,裴染放鬆了對它的限制。
綠光一號立刻撲上去,對著唐古大壩這一大團光團,啃棉花糖一樣,幾下就抿掉了,看起來又明亮了不少。
會畫畫的綠光二號也很眼饞,但是有裴染的壓制,不敢上前。尤連卡的綠光性格倒是和它的前主人一樣,龜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裴染摸出了規律。
用「秩序」屬性的綠光吃掉瘋癲融合體的綠光,好像非常容易,「秩序」綠光彼此之間,卻不是那麼容易吞噬,不知道還需要什麼條件,也許只是現在還不夠強。
綠光一號吃完夜宵,還沒來得及去睡覺,裴染立刻用意念調動它。
它終於出現在腦內的視野中。
裴染寫下一個字母「J」,又寫下一個字母「T」。
頓了頓,她繼續用意念調動綠光,綠光竟然真的向右輕快地躍過去,來到下一個字的開頭。
它寫下:【N】
寫完之後,微微震顫,彷彿意猶未盡。
裴染試著繼續調動它,它果然又向右上一個躍動,準備寫出下一個字。
裴染馬上用它寫下:【3】
可惜寫完之後,它就安靜不動了,像是在靜靜地等著裴染畫下句號。
今晚它的進步巨大,竟然多寫了兩個字。
這進展讓人振奮,只要能再多一個字,就能寫全JTN34的藥名。
它能寫四個字了,能描述得更清楚了,或許可以試試「抗排異藥」。它的能力提升了,生成的藥盒估計也應該大了不少。
裴染猶豫片刻。
但是正在前往黑井的路上,隨時都可能會遇到危險,還是先不要試,把使用它的機會留著救命比較好。
裴染塗掉字母,放綠光去休息,自己也真的開始睡覺。
西北方,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後六十四小時。
指揮中心,維納元帥緊皺著眉頭,腳步匆匆地進來了,進門時還沒完全扣好外套的扣子。
她剛回去睡了沒多久,就被代理人W重新叫起來了。
W不止叫醒了她,還叫醒了臨時決策委員會的其他成員。
指揮中心中間的大虛擬屏上,顯示著一大片未完成的工地,巨大的深坑裡,安置著一個尖塔形狀的發射裝置,還有大片的黑色材料,在它周圍正在建造防護工程,只造了一半,還沒有封頂。
這是正在加緊施工中的二級屏蔽層建設工程。
鏡頭的主體應該是台監控設備,固定在很高的位置,俯瞰著下面。
W正在把畫面迅速拉大。
一具具屍體映入眼簾,死狀淒慘,都是參加建造工程的工人,每個人的腦袋上都有穿透的槍傷,像是被人狙擊了一樣。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也剛剛進門,本來瞇著眼睛迷迷糊糊的,被屏幕上的屍體嚇了一跳,問:「二期工程受攻擊了?」
這是句廢話,沒人回答。
維納元帥在路上已經聽代理人W匯報了目前的情況,對他說:「代理人W,給我看看戰場的情況。」
鏡頭立刻抬起來,擴大了視野。
防護工程外圍,已經造好的帶狀自動化防禦工事上,武器全部都在自動開火,成片的火光在夜色中不停閃耀。
遙遙的前方,竟然密佈著無數湧動的東西,正在潮水般湧過來,數量多得嚇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W隨便挑了其中一個放大,再放大 ,一直到能看清細節。
那是個怪東西,看起來像個人,卻又不全是人,有類似人類的形狀,頭顱、軀幹、四肢卻都和金屬的外皮和線路亂七八糟地混雜在一起。
一望而知,是瘋癲態的融合體。
宋晚中將看了一眼就問:「這個融合體,是人類和進擊者13型智能作戰機器人融合的產物?」
W的聲音傳來:「沒錯。黑井北部的阿拉庫市附近,有一座聯邦最大的軍工廠,大量製造和儲存著進擊者13型全自動智能作戰機器人,它們有可能是和阿拉庫市的市民融合在一起了,數量非常驚人。」
進擊者13型全自動智能作戰機器人,是目前聯邦最新,也是最好的作戰機器人。
它們啟用後第一次出場,就在掃平曼恰山脈的反抗組織的時候,顯示出驚人的作戰能力。
這種機器人非常靈活,戰鬥力極強,而且絕對服從命令,不懼犧牲,完全有望取代人類,成為聯邦軍隊的主要作戰力量。
有人問:「現在是沉寂狀態,它們的各種部件裡沒有文字麼?居然沒被燒掉?」
W回答:「有。注意觀察,它們的有些部位是被燒融了的,但是和人類結合,變成瘋癲態融合體後,這些燒融的部分沒有造成關鍵性影響。」
它們本應該故障了,卻還是能動。
宋晚奇怪:「它們為什麼要主動攻擊防護層二期工程?」
W回答:「看它們的行為方式,它們應該是切換到了最高級別的『抹除』模式。」
指揮中心裡絕大多數都是軍人,人人都明白智能作戰機器人的「抹除」模式是什麼意思——
摧毀一切,抹除一切,夷平一切可疑建築,殺死生命體,不留活口。
維納元帥眉頭擰著,盯著屏幕:「它們的進攻是有組織的?」
有突進,有掩護,有配合,看起來並不是一盤散沙。
「對,」代理人W回答,「應該是有『思考者』全自動移動作戰中心在背後指揮。」
思考者全自動移動作戰中心,是和進擊者13型全自動智能作戰機器人配合使用的一種人工智能產品,它就像戰場上的大腦,能自動根據戰場情況制定戰術,指揮進擊者13號進攻。
「生產進擊者13型的軍工廠裡,就有思考者全自動移動作戰中心,不知它們是不是也變成了融合體。」
一群有組織的智能作戰機器人融合體,就像一支戰鬥能力超強的隊伍,麻煩大了。
維納元帥立刻問:「思考者指揮進擊者13型,需要發送信號……」
W接口答:「它們和真實戰場一樣,採用的是加密的軍用信號,目前不受沉寂影響,而且思考者自動判斷了情況,把信號的加密程度升級了,暫時還沒法破解,我一直在嘗試。」
德爾薩中將插口說:「那如果想辦法屏蔽信號的話……」
W打斷他,「我當然在第一時間就考慮屏蔽思考者發出的信號,但是黑井目前能用的設備非常有限,暫時還做不到。」
維納元帥問:「能找到思考者麼?」
如果找到思考者全自動移動作戰中心,把它摧毀,僅憑進擊者13型獨立作戰,攻勢會弱得多。
W說:「我們目前還不清楚,到底有幾台思考者在指揮它們,我已經調派了目前全部在沉寂狀態下還能飛行的無人機,繞過融合體海,去後方偵查思考者的位置了。」
思考者自己可以移動,還會躲藏,像個會藏匿的狡猾的指揮官一樣,這種功能現在格外讓人頭大。
W繼續說:「維納元帥,二期防護層工程的發射裝置非常珍貴,如果被損毀,黑井目前沒有生產能力重新製作一組新的發射裝置。現在只靠自動化防禦工事,很快就會擋不住它們的攻擊了。」
維納元帥點頭,「先看看炮火覆蓋的話,能不能把它們炸掉。」
如果這是一大片人類,當然可以,可是潮水般湧過來的,是聰明又結實的進擊者13型機器人,還是妖異的融合體,就不太好說了。
有人憂心忡忡,「和它們作戰,黑井的武裝力量可能不夠。」
聯邦和平了這麼多年,現役軍人的數量早就縮減又縮減,軍隊大量使用自動化武器和智能型機器人,人類軍人的主要職能正在逐漸由作戰過渡到操控和維護這些設備。
偏偏這些武器,在沉寂中損毀得最嚴重。
很多自動化武器因為有顯示系統,或者內部部件上有各種標識文字,根本不能用,一離開屏蔽層的覆蓋範圍,立刻就會爆炸或者焚燬。
黑井這兩天正在抓緊時間對它們進行改造,目前改造完的數量有限。
黑井應該還有一批舊式的武器彈藥,軍人可以直接使用,對付眼前這種情況,不知道夠不夠用。
維納元帥無比頭大。
沒過多久,午夜的基地裡,很多房間響起警報,伴隨著的是W冷靜淡漠的聲音:
【緊急集合,各軍事單位,請立即前往緊急集合地點集合,等待進一步安排】
西普平原。
夜海七號上。
裴染正在夢中,忽然聽見金屬敲擊的噹噹聲。
她猛地坐起來。
W在她耳邊說:「沒事。是扎蘭市到了,有兩個人要在這裡下車。」
夜海七號這一路,路過的幾個站點全部不停,一沖而過,這次是離開夜海附近的小鎮後,第一次減速,緩緩進站。
車窗外,天還黑著,扎蘭市區裡的一幢幢高樓都黑黝黝的,沒有任何光。
這裡也著過火,該燒光的早就燒光了,只剩一些窗口還在往外冒著一點煙。
好在所有建築都結結實實地站在那裡,沒有蠕動。
夜海七號駛進站台,停穩了。
裴染透過車窗往外看,看見隔壁車廂有一對夫婦拎著大包下了車。
在眼前這種狀況下,不去避難所碰碰運氣,一定要在這裡下車,想必是扎蘭有他們決不能丟下,一定要找到的人。
不知是父母還是孩子。
沒有其他人下車,所有人都留在車上,沉默無聲地目送他們兩個往外走。
夜海七號的燈光照著他們的背影,映出長長的影子,兩個人走出了出站口。
就在他們馬上就要轉彎,身影消失前的那一刻,出站口外,一個巨大的奇怪的東西衝出來了。
不像生物,更像是一大波翻湧的波浪,順著街道席捲而來,在燈光的照耀下,能看出是暗紅色的,看起來黏黏糊糊,呼地一下把才出站的兩個人捲走了。
艾夏他們在車頭肯定也看見了,因為夜海七號幾乎立刻啟動,飛快地加速。
列車箭一樣駛出了扎蘭,把城市遠遠地拋在後面。
車上只剩三十七個人了。
裴染重新趴回小桌上。
到處都是危險的融合體,避難所是唯一的希望。
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金屬球安靜地放在旁邊,看見她動了,立刻出聲:「醒了?後半夜列車沒什麼事,就沒有叫你。」
裴染看了眼手環上的時間,已經早晨七點多了。
這半個晚上過得竟然異常順利。
W繼續說:「裴染,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裴染:「先來個壞的醒醒腦。」
W:「壞消息是,昨天夜裡,黑井北部的屏蔽層二期工程受到攻擊,融合體是人類和一種作戰機器人的結合形態,非常難對付,黑井集中全部力量才打退了幾波攻擊,傷亡慘重,現在戰場還在膠著狀態。」
黑井正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裴染冷靜地問:「所以沒人能過來接我們了?」
W說:「仍然有幾個人過來接我們,已經出發了,可是大概在半小時前,他們忽然和黑井斷聯了。」
不知道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那我們就自己過去。」裴染說,「可是你說有融合體進攻黑井,那黑井附近還安全嗎?」
「遭受攻擊的是黑井北部,南邊葉爾察方向暫時沒事,我們還是按原定計劃在葉爾察下車,去黑井南邊的入口。」
「好,」裴染答應,又問:「那好消息呢?」
W回答:「好消息是,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本來打算在今天早晨舉行常規會議,敲定第一批平民進入黑井的審核標準,但是因為昨晚遭受攻擊,會議延遲了。」
裴染默了默:「這算是個『好消息』??」
W解釋:「會議延遲了,但是沒有取消,因為黑井現在的狀況,審核流程反而簡化了,臨時決策委員會打算在今天下午,簡單地碰個頭,開一個短會,快速敲定審核標準,敲定後就可以立刻接收平民了。」
也就是說,到今天下午,黑井就會變成可以進入的狀態,確實算是個好消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53 PM
第52章
車窗外放眼望去,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紅褐色荒漠,地面上遍佈著大大小小的礫石,偶爾有一小叢低矮的灌木,枝丫都是枯乾的。
W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這是條觀光線路。不知道這樣荒涼一片,可觀光的點在哪裡。」
裴染心想:你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地面上的這種美景。
眺望遠方,能看到地平線,這種無比開闊的感覺,就足夠讓地堡裡長大的孩子震驚了。
裴染先摸出JTN34,取出一片吃掉——又成功地續命一天。
今天是周六,裴染記得,備忘錄上寫的又是牛肉麵日,想必這碗牛肉麵非常好吃,才值得一星期吃兩次。
兩個夜海大學的學生過來了,懷裡抱著一大摞餐盒,給乘客逐一發下來。
裴染領到的是一盒土豆牛肉飯。土豆綿糯,牛肉軟爛,聊解對牛肉麵的相思之苦。
盛明希那卷價值八百碗牛肉麵的膠帶真的好用,臉上的過敏好多了。
裴染吃完盒飯,撕下一碗牛肉麵貼在臉上,才拎著背包去駕駛室。
印娜亞很安分,還在靠著座椅睡覺,鸚鵡窩在她頸窩,把頭扎進後背的羽毛裡,也睡得很熟。
駕駛室裡很熱鬧。
江工和艾夏正湊在一起吃早飯,抬頭跟裴染打了個招呼。
兩個人身量差不多,模樣也差不多,甚至神情都一樣。祖孫兩個在末世的氛圍下情緒穩定,頭腦清醒,只是江工一頭銀髮,艾夏一頭黑髮,像一個人忽然從年輕變成了年老的模樣,不知道中間的歲月去哪了。
開車的是盛明希。
大清早,她一頭大波浪的頭髮睡得毛茸茸的,眼神炯炯,握著手柄目視前方,旁邊站著唐刀,一直捅她,示意她換一換,她堅決地長在駕駛座上不動,大概是生平頭一次開火車,還沒過夠癮。
平坦的荒漠漸漸有了起伏,遠處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一大片高樓。
夜海七號的終點站葉爾察,終於到了。
W給裴染科普:「葉爾察是聯邦西北部最大的城市,是座工業城,也是西北部的金融中心和交通樞紐……」
列車上每個人都把頭探出車窗,興奮又擔憂。
好在這樣看過去,葉爾察一切如常,一幢幢高樓都安靜地釘死在地面上,沒有活起來的跡象。
列車駛近城市。
和夜海一樣,這裡早就斷電了,大廈上的招牌燒得七零八落。到處都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夜海七號像是這座城裡唯一的活物。
葉爾察車站是露天的,站台裝修得非常復古。
列車入站,緩緩停穩。
離開唐古大壩後,整個晚上都平安無事,也沒有再死過人,在安全的車廂裡待了一晚上,現在到站了,竟然沒人敢下車。
裴染背好包,拎著金屬球,打開駕駛室的門,率先跳了下去。
車外,冬天早晨的空氣清冷新鮮,還有西北部特有的乾燥。
艾夏背著她那盆白鶴芋跳下來,回身扶住江工的胳膊,盛明希和唐刀他們也攙著眼睛上蒙紗布的金河俊下了車。
有他們帶頭,其他人終於帶著大包小包,紛紛離開列車,來到站台上。。
裴染等所有人都下車了,清點了一遍人數——從夜海出發時,一共有四十七個人,一隻鳥,這一路開過來,還剩三十七個人,一隻鳥,減員十人。
黑井離這裡還有二十多公里,都是地勢起伏的裂谷,車都沒法開。這群人中有老有幼,只能徒步跋涉,估計不太容易。
裴染把手環的虛擬屏幕打開,放大地圖,給大家看相對於葉爾察城,黑井的位置。
萬一路上出了意外,有人走丟了,至少還能自己找到地方。
所有人準備出發。
大家一個接一個,魚貫出了出站口。
外面就是葉爾察的街道,空曠而安靜,突然多了這麼幾十號人,顯得反而有點怪異。
一行人沿著街道,往西北的方向走。
和混亂的夜海市不同,這裡的地面乾乾淨淨。
前兩次沉寂升級,肯定應該有人扔掉隨身帶著的所有包含文字的文件,這些文件丟在路上,沉寂再次升級的時候,就會著火燒掉,地上起碼應該有點殘存的痕跡。
可是沒有任何丟棄文件的痕跡,也沒有文件燒過的樣子,什麼都沒有。
裴染有點納悶:「W,葉爾察的風很大麼?」
W立刻懂了她在問什麼:「葉爾察因為地勢的關係,冬天平均風速是零點八米每秒……」
裴染:「十級自然語言狀態,真的?」
哪個正經人知道零點八米每秒的風速是快還是慢。
W自然得不行,歎了口氣,「總而言之,冬天風很小,不太可能把燒過的紙灰全部吹走。」
裴染仰頭看向周圍的大廈。這些大廈的內部,都沒有燒過的痕跡,也許這裡沒有停水,一燒起來,自動噴淋系統就開始工作了。
可也不對,無論是火還是噴淋的水,都會把居民逼到街道上,街道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座城市透著種詭異。
裴染有種不祥的猜測:也許在沉寂升級,文件著火之前,這座城市裡的人就已經出事了。
寂靜的城市中,一行人的腳步聲異常清晰。
盛明希忽然拉了一把裴染,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
裴染立刻停下,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那邊只有高樓之間灰色的天空而已。
她們一停步,所有人都驚疑不定,馬上跟著停下。
盛明希用手比劃眼睛,比劃手嗖地劃過去,表演得很到位:我看見什麼東西呼地一下過去了。
W也出聲:「裴染,我好像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是一種輕微的嗡嗡聲,而且正在向這邊靠近。」
他的金屬球耳聰目明,感官都比人類好一大截,裴染屏住呼吸,立起耳朵,然而什麼奇怪的聲音都沒聽見。
W補充:「你可能還聽不到,就在前面,有一段距離,不過聲音正在朝這邊過來,你很快應該就能覺察到了。」
裴染立刻環顧左右,想找個隱蔽點的地方。
身後忽然傳來清晰的歌聲,像軍歌一樣鏗鏘有力:
「你說那陣微風是你勇氣的吟唱——你在那個夜晚可曾想象過一線曙光——在東曼雅廣袤的土地上……」
裴染轉過頭。
印娜亞滿臉驚恐,一把捏住糯米團的鳥嘴,把鸚鵡捂在衣襟裡。
其他人又驚又怕,一起轉頭盯著印娜亞。
其實和鸚鵡的歌聲沒什麼關係,那種可疑的嗡嗡聲本來就在朝這邊靠近,這次不用W,裴染自己都能聽見了。
摩天大廈之間,天上,遠遠地飛過來無數個小點,它們整齊地編著隊,正在迅速向這邊逼近。
遠遠看去,這應該是一整隊編隊飛行的無人機。
它們在飛行時,彼此之間保持著嚴格一致的距離,動作非常整齊劃一,一起轉彎,一起前進,嚴守秩序,沒有任何一隻打亂隊形。
在這座無人的城市,沉寂狀態,竟然還有數量龐大的無人機群在編隊飛行,十分奇怪。
也許是人工智能駕駛的無人機。
裴染心中有點納悶:「這種無人機的機身上沒有文字符號嗎?」
內部哪怕有任何一點文字的無人機,早就應該被燒掉了。
W的攝像頭功能遠超肉眼,他回答:「裴染,那不是無人機群。」
這幾秒鐘功夫,飛行動作整齊劃一的「無人機群」已經迅速靠近,它們的尺寸比無人機大得太多了,人們看清它們是什麼東西了,驚恐地瞪大眼睛。
裴染也看清楚了。
那是一個個的「人」,正飛在天上。
每個人都很奇怪,或者說,不再是「人」的樣子,他們像風箏一樣伸展著四肢,他們的頭、身體和手腳,全都像被什麼東西徹底壓扁了,最大幅度地抻開,變成了一個個飄在空中的薄片。
因為變得太扁,身上的衣物撕裂,奇怪地和皮膚與人體組織混在一起,形成了奇特的花紋。
裴染心中忽然有個奇怪的形容:這些人,就像有一次她去地面世界,採到了一朵黃色的野花,拿回地堡後,把它夾在了她記東西用的筆記本裡,過一段時間再看時,野花就變成了這樣一個極薄的小扁片。
天上那些「人片」,就像是放在本子裡夾過很久的樣子。
他們能那麼自如地編隊飛行,是因為每一個身上都有動力源,他們腹部的部分,和化成扁片的身體融為一體的,是一個看似無人機的裝置。
無人機的金屬部分就埋在腹腔中,嗡嗡地響著。
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壓扁的臉看起來都差不多,也像夾在書裡的野花乾屍一樣,毫無生命的痕跡,神情木然,只有眼珠還是圓的,黑溜溜的,嵌在扁片上咕嚕嚕地轉動著。
毫無疑問,它們是瘋癲態的融合體。
這群編隊的「人片機」起碼有幾千個,才出現,陣型忽然在空中定住。
它們迅速變換了隊列。
機群各就其位,規整地組成了一個首飾盒的形狀。
「盒蓋」打開,上百隻「人片機」組成的「戒指」,緩緩地從首飾盒裡升起來。
在靜寂無人的城市上方,末世的天空中,好像有人正在用壓成扁片的人組成的無人機群求婚,妖異得讓人心底發寒。
裴染心想:趕緊寫個「嫁給我」。
只要這幾個字一寫出來,人片機群起碼能炸掉一大片。
可惜它們沒有寫字的意思,首飾盒和戒指消失了,它們重新編隊,恢復成整齊的方陣,迅速向人行道上這幾十個人靠近。
人片機們來勢洶洶,多數人還傻站著,裴染早就開始跑了,帶頭直奔街道對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54 PM
第53章 520約會特別篇
裴染背著單肩運動大包,淡定地走進火鍋店。
服務生馬上迎上來,「您好,您一共幾位?」
裴染不動聲色地回答:「我一個人。」
耳邊傳來W的聲音,自然語言狀態調得不低,好像不太開心:「明明就是兩個人。」
「你又不算人,」裴染在心中回答他,「頂多算一人一球。」
服務生小姐姐把裴染引到角落一個座位坐下,打開桌面上點菜的虛擬屏,轉身走了。
裴染環顧左右,有點納悶:這家店生意很好,可今天尤其地滿,旁邊幾桌好巧不巧,幾乎全是一對對的情侶,只有她獨自佔了一桌,顯得和周圍冒著粉紅泡泡的氛圍格格不入。
沒過多久,服務生小姐姐就又回來了,懷裡抱著大半人高的一隻棕色玩具熊。
她滿面笑容,「你一個人吃飯,就讓這隻大熊陪著你一起……」
話還沒說完,先怔住了。
裴染對面的座位上,赫然擺著一隻銀色的金屬球。
好像覺得不夠高,球下面還墊著裴染的大衣、圍巾和大包。
服務生小姐姐只愣了一秒,就立刻改口:「原來你不是一個人,有朋友陪你吃飯呀?」
W很滿意,淡淡道:「怪不得這家火鍋店網上評分幾乎全是五星,我也打算去打一個五星。」
小姐姐繼續說:「它是不是不太夠得著?」
她舉了舉手裡的大熊,建議:「可以讓你的球朋友坐在大熊的腿上。」
W的聲音冷冰冰:「我要把我的評分改成三星。」
小姐姐繼續建議:「或者我去搬一把寶寶椅過來?寶寶椅比較高,放這個小球剛剛好。」
W:「一星。」
再建議下去,他們火鍋店怕是要倒大霉,裴染連忙說:「沒事,就讓它這麼待著吧。」
裴染點好鍋底和菜,服務生小姐姐在她面前擺好碗筷,又在金屬球面前也擺了一套,然後在兩人面前放上玻璃杯。
裴染:「他不喝,他喝了會短路。」
W:「沒關係,我可以在這只杯子裡裝滿數據流。」
火鍋格子裡的湯水翻騰著,蒸汽裊裊上升,裴染調好小料,自己涮了片羊肉,「為什麼今天忽然想起和我一起吃飯?」
他還特地問了她想吃什麼,自己提前定好了餐廳。
「因為我今天剛好有空。」W回答,「最近不太忙。」
裴染心想:他是多線程的人工智能,向來可以分出一個進程在耳邊跟她聊天,「今天剛好有空」這個說法,多少有點奇怪。
裴染再瞥一眼對面的金屬球,「你這算不算是公器私用?」
W回答:「我每周都會有時間,可以自由安排行動,這是作為人工智能學習和瞭解人類生活的一部分,並不算公器私用。」
W伸出折疊臂,用機械爪的三根手指精準地捏住筷子,兩兩夾住。
他竟然成功地讓筷子動了,也夾了片羊肉,動作還挺靈活。
「我以前看過一篇論文,裡面說,這種片狀肉類最好加熱十五秒以上,才能保證食品安全。不過涮得太久的話,就不好吃了。」
他把肉片放進火鍋裡,彷彿在讀秒,時間一到,立刻把肉片撈出來,放進裴染的碟子裡。
「肉太老還是太嫩?」他問。
裴染比了一下大拇指,「剛剛好。」
他又夾了一塊鴨腸,涮好,繼續徵求客戶的反饋意見:「這個涮了八秒鐘,你覺得可以麼?」
他把桌上的肉和菜都問了一遍,就開始流水作業了,像一個專業涮火鍋的智能機器人,只要說一聲「羊肉」,他就穩定地向裴染的碟子輸送涮好的羊肉,時間拿捏得無比準確。
還會問:「這種節奏怎麼樣?快了還是慢了?」然後立刻根據反饋做出調整。
服務生小姐姐早就瞥見這桌的異動了,看見球上伸出來的忙忙碌碌的金屬爪,震驚得目瞪口呆,不亞於看見他家的玩具大熊活了。
裴染向來獨來獨往慣了,都是一個人吃火鍋,現在忽然發現,有他陪著,其實還不錯——
他不止能陪聊,能動手幫忙,最重要的是,還絕對不會跟你搶肉吃。
這頓火鍋,裴染前所未有地滿足,舉起她的酸梅湯,「來,祝我們以後能經常一起吃火鍋。」
金屬球怔了一下,用金屬爪握住面前的那杯「數據流」,溫聲說:「一定會的。」
吃飽喝足,裴染招呼服務生小姐姐過來買單。
小姐姐點了點桌面旁的虛擬屏,「您是要刷虹膜還是掃碼?一共是……」
她「咦」了一聲,「有人已經在系統內部幫您提前付過賬了。」
裴染不動聲色,「估計是我朋友付了吧。」
她在心中問W:「是你幹的?這頓你請我啊,這麼好?而且你居然有錢,還是你根本就是黑進人家的系統裡了?」
W無語,「放心,你沒有吃白食,我付過錢了。錢這種東西,我真的有。」
聯邦安全代理人口氣很大的樣子。
他今天百忙之中,忽然莫名其妙請她吃了頓飯,而且全程耐心提供服務,可又不像是有什麼事要求她幫忙的樣子。
他的目的,裴染沒想通。
無論如何,有他陪著,這頓火鍋吃得很開心。
裴染站起來,穿好大衣,把金屬球重新塞進運動大包裡,背著往店外走,玻璃門外,天已經黑了,音樂廣場上的噴泉亮起絢爛的彩色燈光。
身後,服務生小姐姐還站在原地,滿面笑容,大聲說:
「謝謝惠顧,歡迎兩位下次再來!五二零快樂呀!」
全店員工都在齊聲說:「五二零快樂!!」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4:54 PM
第54章
人片機群逼近的速度太快,只靠兩條腿,是絕對不可能跑得贏它們的,裴染一眼看中了馬路對面的一幢大樓,穿過馬路衝了過去。
其他人回過神,連忙跟上。
上千架人片機幾乎已經近在眼前。
單獨一架飛行裝置,噪音其實不算大,但是架不住這裡數量太多了,吵得像個炸了窩的蜂群。
街道對面那幢大樓底樓的門大開著,看起來完好無損,裴染衝進去,抓住透明的門扇,等著後面的人進來。
她在腦中問W:「這種門,是不是就是沃林藥房總店的特別結實的那種?」
是茶色的透明門,看著很像。
W回答:「沒錯,就是那種。」
一人一球都有點恍惚。
沃林藥房總店,側門旁狹窄昏暗的窄巷,裴染那驚天動地的一撕,其實都只不過是幾天前的事而已。
才短短幾天,整個世界都翻天覆地,徹底變了模樣,文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人也變成了一層皮,表情木訥地飛在天上。
這幢樓的底樓,包括一整排外牆和門,都是這種看似玻璃的透明材料,裴染很知道,這種材料相當結實,就算是她的機械手,想要敲破都得費很大的勁。
跑得最快的人已經跟著裴染穿過馬路,鑽進了樓裡。
艾夏攙著江工的胳膊,那對中年夫婦抱著小女孩,唐刀和同學攙著眼睛看不見的金河俊,就連那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都跌跌撞撞地一起奔進來了。
人片機群像編程飛行的無人機一樣,在空中又快速變換了隊形,變成一把尖銳的鑿子的形狀,朝街道俯衝下來。
落在最後面的,是一對嘴巴上夾著鯊魚夾的情侶。
他們年輕力壯,本來應該跑得不慢,可是抬頭看見天上的機群像瘋了一樣向下俯衝,被嚇到了,在過馬路前猶豫了片刻。
不過是一兩秒猶豫的功夫,機群就離得更近了,人類的薄片像翅膀一樣,在氣流中呼噠噠地扇動著,兩個人都嚇到了,不敢再冒險穿過街道往這邊跑。
其實估算一下就知道,在機群俯衝到位之前,時間還是來得及的。
裴染不能說話,只能站在門口拚命朝他們兩個揮手,讓他們趕緊過來。
然而他倆沒有,轉身就近鑽進了旁邊的一座大廈裡。
裴染不再管他們,火速關上底樓的大門。
她一關上門就到處找可以把門鎖死的地方,在心中問:「W,這種門要怎麼鎖?」
W立刻回答:「這種型號的門看上去像是在大廈的控制室控制的,現在停電了,就算找到控制室,也未必能鎖得上。」
人片機群已經殺到了,裴染自己直接頂在門上。
其他人見狀,也全都過來用身體頂住門,門不大,人很多,門口立刻烏泱泱擠了一大群人。
透明的外牆辟里啪啦一陣亂響。
一個接一個的人片機如同巨大的蝙蝠一樣,瘋狂地撞上「玻璃」。
一張張壓扁的巨大的人臉貼上透明的門,和裡面頂門的人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人們慘白著臉,使勁頂住門,有人不敢跟他們對視,乾脆閉上眼睛。
艾夏沒有過來頂門,到裡面到處尋覓,很快就回來了,拉拉唐刀他們幾個,示意他們過去幫忙。
他們把大廈底樓大廳的服務台挪過來了。
服務台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又大又重,幾個人根本挪不動,其他想堵門又插不上手的人紛紛上去幫忙,所有人一起用力,把沉重的服務台在地板上吱吱嘎嘎地拖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挪到門口。
一挪到位,唐刀就率先爬到服務台的桌面上,一屁股坐下,把自己也當成了頂門的重物。
盛明希也爬上去了,其他人跟著爭先恐後地往上坐,服務台上頓時擠滿了人,好像佔山為王的猴群。
人片機的撞擊力並不強,只有飛行器有點力道,壓扁了的人類薄片輕飄飄軟綿綿的,有服務台和一大群人的重量壓在這兒,門就算被不停地輪番亂撞,也紋絲不動。
人片機們撞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沒用,放棄了繼續進攻這裡的念頭,飛回天上。
所有人都吁了口氣。
人群裡,那個穿紫色外套,在夜海七號上身上標籤著火,被老夫婦一杯水澆熄了的年輕男人,忽然回過頭。
他死死地盯著印娜亞肩上的鸚鵡。
糯米團剛剛確實唱歌了,可人片機群其實並不是它的歌聲招過來的。
其他人也開始轉頭看向印娜亞,彷彿覺得拖累了大家,印娜亞滿臉愧疚,雙手合十,跟大家拜了一圈。
盛明希又從包裡掏出一卷價值八百多碗牛肉麵的膠帶,撕了一截遞給她,印娜亞接過來,趕緊仔細地把鸚鵡的鳥嘴綁好。
裴染稍微緩了口氣,才有心思透過玻璃牆,看看對面。
她心中默想:又減員了兩個人。現在只剩下三十五個人,一隻鳥。
馬路對面那兩個人,應該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人片機群高高地飛在天上,視野極好,早就看見那對情侶跑到對面大廈裡去了,不止在衝撞這邊,也在進攻街道對面。
對面大廈的底樓,是一家麵包店,被人哄搶過,門上的玻璃已經碎了。
那對情侶一躲進去,就火速開始找東西堵門,一股腦地搜羅了店裡所有能搬動的東西,什麼小餐桌,椅子,廣告牌,收銀機,全都堆在門口。
看見門口的雜物堆得差不多了,兩個人才慌慌張張地到櫃檯後面躲起來。
人片機兵分兩路,其中一隊俯衝下來,對著麵包店發起了攻擊。
匡——
匡——
匡——
聲音在街道上迴盪,它們前赴後繼,成百上千,一下又一下,用壓扁的身體和腹部的飛行器撞擊門口的雜物堆。
沒用多久,嘩啦啦一陣亂響。
那堆東西重量不足,堆得又高,重心不穩,擋不住人片機群沒完沒了的撞擊,朝店內倒了下去。
門口立刻出現了一個大洞。
人片機群迅速調整編隊和飛行姿態,原本大大地張開的四肢,此時像翅膀似的合攏,全身收縮成條狀,一架接一架順著大洞魚貫而入,飛進麵包店裡,向著收銀台的方向衝過去。
躲在收銀台後面的情侶慌了。
這些怪物突破防線進來了,再躲也沒有意義,兩個人從收銀台後面跑出來,想要直接往外衝。
裴染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離得這麼近,能看得很清楚,這些人片機的身體像個薄片,飛行器的金屬部分又圓滾滾的,雖然飛得像老鷹一樣氣勢洶洶,其實既沒有老鷹的尖嘴,也沒有老鷹的利爪。
它們的長相確實恐怖,可是從實際的方面考慮,除了大蝙蝠一樣到處亂撞以外,看上去其實沒有什麼攻擊力。
這對情侶一定在想,用不著怕它們,如果鼓起勇氣,直接衝到外面的街道上的話,說不定能跑得掉。
然而他們低估了人片機群。
他們眼前要對付的不是人類,也不是簡單的飛行器,而是吞噬了綠光後,不合常理的瘋癲態的怪物。
兩個人悶著頭,抱著腦袋,在滿是竄來竄去到處亂飛的人片機的麵包店裡,飛快地往外跑。
他們出來時,剛好有一隻人片機俯衝到收銀台附近,它還飛在半空中,飛行姿態就變了,壓成扁片的四肢瞬間展開。
從路對面看得不太清楚,不過還是能察覺,停電後黑洞洞的麵包店裡,一小點明亮的綠光閃現,從人片機壓扁的「翅膀」上流出來。
那台人片機帶著綠光,竭盡可能地把自己抻長,舒展到極大,尺寸幾乎又暴漲了一倍,人皮片薄到幾乎透明,上麵筋脈畢現。
它像一張薄薄的大卷餅,又像一隻認準了目標的大蝙蝠,呼拉拉地撲過去,用「翅膀」把情侶中的那個男生從頭到腳包了起來。
這下襲擊悄無聲息,幾乎片刻間就結束了。
男生的女朋友愣在原地,茫然無措。
卷餅皮一樣的人片機很快就重新舒展開了它的大「翅膀」,它的翅膀下,並沒有人。
被它包裹住的大活人,竟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街道這邊,所有人都有點懵,誰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一起死死地盯著對面。
男生的女朋友回神得很快,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拔腿就往外跑。
然而麵包房裡地方有限,又全是飛翔的人片機,下一秒,她就被另一架人片機展開四肢,包起來了。
片刻過後,包裹她的人片機也同樣重新打開。
人又不見了。
大家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人片機群搞定藏在麵包店裡的兩個人,完成了任務,依次從門口的雜物堆上方飛了出來,包裹過那兩個人的人片機也穩穩地歸了隊。
裴染突然看出來了。
那些人片機飛出麵包店的門,舒展開身體,跟隨編隊往天上衝時,從路這邊剛好能看清它們的側面。
裴染髮現,包裹住男生的那架人片機上,人體的薄片,不再只有一片,而是變成了兩片。
兩片薄薄的人片一前一後,排隊一樣,依次穿在飛行器上。
包裹過女生的那架也是一樣。
這兩架人片機上,都多出了一層人片,直接由單翼機變成了雙翼機。
按這個趨勢,如果它再多擁抱幾個人的話,說不定能變出三翼機,四翼機,五翼機。
也有其他人看出來了,被這種駭人的景象嚇到了,苦於不能說話,用手指著天空,瞪著眼睛。
情侶中男生的那台雙翼機,跟隨大部隊,姿態嚴整地飛到天上。
前面的那層人片上,一對黑眼珠嘰裡咕嚕地轉著,原來就是那個男生的眼睛。
他身上的牛仔外套隨著身體的變形,也被抻開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和皮膚混在一起,只隱隱透出熟悉的牛仔藍色的花紋。
女生就在他身旁的一架上,和他精確地保持著距離,飛行姿態完全一致,彷彿天生就是一架合格的飛行器。
兩個活人,就這麼變成了瘋癲態融合體。
這麼恐怖的怪物堵在外面,沒法出去。
裴染默默地調出腦內的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吃飽睡足了,這次一召就到,出現在腦內的視野中,興奮地微微顫動,是隨時準備下筆的待命狀態。
裴染在腦中默默估算。
人片機群一直保持著隊形,輪流攻擊,始終只有其中一部分會俯衝下來,它們浮在空中,鋪開的面實在太大了。
如果按上次在暗巷中撕裂的範圍計算,完全不足以覆蓋這麼大的範圍。
昨晚在唐古大壩,撕開洋蔥一樣的高牆時,向上的裂縫延伸到很高,可也沒有人片機群所在的天空那麼高。
沒辦法同時殺掉這麼多人片機。
綠光一號又吃了不少點心,說不定能力有增長,可是還沒試過,誰也不知道。
想對付瘋癲狀態的融合體,目前看來,辦法就是破壞掉它們身上的變異心臟,只是融合體通常形狀奇怪,心臟很難精確地定位。
裴染思索著,對W說:「我有一個想法,如果我們開槍打人皮的部分,不一定能打到變異心臟,但是如果我們去打飛行器……」
W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它們是靠身上的飛行器才飛在天上,如果打掉飛行器,即使殺不死它們,也可以讓它們不能再飛行了。」
不能飛行,威脅就會小得多。
這好像真的是個辦法。
唯一的問題是,外面的人片機太多了,密密麻麻,數都數不清。
W冷靜地說:「不知道可不可行,我們試一試。」
裴染立刻指揮大家從服務台上下來,把服務台挪開一點,讓門能打開一道容得下金屬球的縫隙。
裴染拎著金屬球,把它從門縫裡塞出去。
所有人都看到,裴染一直背著的這只破破爛爛的金屬球開火了。
彭彭彭三聲響。他連開了三槍。
槍法很準,天空中嚴整的隊列裡,三隻相鄰的人片機,腹部飛行器的部分接連爆開。
機器的碎渣噴濺,人皮薄片被爆炸撕成碎片,從空中飄落,掉落在街道上,那些咕嚕嚕亂轉的眼睛不動了。
機群受到攻擊,立刻調轉隊伍,向這邊俯衝。
裴染火速縮手,拎回金屬球,大家一起把沉重的服務台推回原位,頂好門。
實驗大獲成功。
裴染:「它們好像死了?」
「我剛剛查詢了這種無人機的結構,」W說,「瞄準的時候,是對準能源板的位置開槍的,引發了爆炸。」
爆炸在人片的腹部發生,很明顯炸碎了三隻人片機融合體的變異心臟。
射擊人片機融合體的飛行器是可行的,不止能讓它們飛不起來,還能把它們殺死。
問題是,要怎麼打。
把W的金屬球放到外面,讓他慢慢敲掉人片機群,並不安全。
人片機融合體能繼續融合其他人,說不定也能再融合金屬球,再說就算沒有融合,哪個人片機撲上來,把他裹到天上,再高高地往下一扔,他就完蛋了。
只能一點一點慢慢打。
還有就是火力的問題。
她問W:「你的槍可以打掉這種數量的飛行器麼?」
W明白她在算計什麼。
「我剛剛數了一遍,」他說,「這裡一共有三千零二十八架飛行器,以我現在能量塊剩餘的能量,不足以開這麼多槍。」
裴染問:「那你能打掉多少?」
說不定剩餘的,她可以和艾夏一起,靠異能除掉。
W回答:「用比較自然的語言狀態描述,應該是一千多一些。」
裴染默:這才三分之一啊球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05 PM
第55章
人片機群努力了半天,仍然撞不開這道結實的門,終於放棄了,不再繼續攻擊,卻也沒有飛走。
它們回到大廈上方的空中,不停地變幻著陣型,一會兒排成一個巨大的魔方,瘋狂旋轉,一會兒又排成一個旋轉的球體,自得其樂,忙得不行。
裴染納悶:「這裡哪來的這麼多無人機?」
還和人類結合,變成了融合體。
W是百科全書,什麼都知道:「小型飛行器是葉爾察的支柱產業,這裡有一家聯邦最著名,規模最大的無人機公司,他們的生產線就建在北邊市郊,葉爾察的大部分居民都在這家公司工作。你看到的這種,是他們的主流產品,R9型飛行器。」
怪不得。
它們堵在外面,根本不可能出去,硬往外闖的話,不到一分鐘,估計就也在天上列隊翱翔了。
沒人想出去翱翔,大家都躲在這裡,憂心忡忡。
W的火力不夠,裴染突發奇想:「W,這種R9飛行器身上配的能量塊,你能用嗎?」
W哭笑不得:「不能,我這種是國防部特別訂製的機器人,不是什麼能量塊我都能用,」他忽然又說,「不過裴染,我倒是真的找到了一個辦法。」
裴染:「說。」
他說:「在距離這裡一個路口的地方,有一家專賣小飛行器能量塊的商店,我估計在這種時候,應該沒有人會去洗劫這種商店,店裡應該還有存貨。這種店裡,也許會賣一種非常昂貴的型號的能量塊,雖然和我的處理器並不完全配適,但是短時間內用用,應該也是可以的。」
竟然有這種好事,裴染問:「如果我們拿到了,就可以打掉這麼多飛行器了?」
W糾正:「如果能找到兩塊的話。雖然不一定真的有,但是我們可以去找找看。」
裴染瞥一眼外面,「可是我們要怎麼才能到一個路口以外?」
天上,人片機們正在忙著組成一個巨型生日蛋糕,蠟燭上的「火焰」生動地搖搖晃晃,想從它們眼皮底下悄悄溜出去,難如登天。
W鄭重道:「我做了一個計劃。你看一下。」
手環震了,他發來一張地圖。
地圖上清晰地標著這附近的街道和樓房,不知是他從哪挖來的,上面用綠線標明了一條七拐八拐的路線。
W解釋:「我們可以不走外面,採用一條比較隱蔽的路線,先去隔壁大廈,然後上樓……」
裴染指著這幢樓和隔壁大廈之間連通的綠線:「所以不走外面,這裡要怎麼過去?」
W平靜地說:「我查到了這兩幢大廈的電路管道維修圖,兩棟樓叫雙子樓,當初是一起建造的,它們的地下一層有一部分是連通的,你只要鑽進去,按照我畫的路線往前,拆掉盡頭的一層薄板壁,就到隔壁大廈了。」
行吧。
裴染又指了指另外兩幢大廈之間的一條綠線,「那這裡呢?這裡這麼遠,下面又沒有路,是怎麼過去的?」
W平靜的語氣不變:「你跳過去的。」
裴染:「……」
沒有路他也能硬生生畫出一條路來,如果他是個智能導航AI,一定能把人順溜地導進溝裡。
狂野派智能導航W繼續說:「跳過去以後,要沿著大廈外牆走一段比較窄的沿,再從一道遮雨簷翻進去,之後有兩道門,估計需要你暴力打開,再過一座天橋,就可以到達有配件商店的那座樓了。」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智能導航AI對她的開闢新路線的能力非常有信心。
裴染問:「如果用你設想的這種走法,最遠能走多遠?」
W有點無奈,「路不好走,你可以,其他人肯定過不去,不用指望能帶著所有人繞開那些飛行器。」
他倒是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自己能溜掉,其他人不能,她在列車上答應過要把大家帶到避難所,就一定要做到。
這邊的大門牢牢地堵著,暫時應該不會有什麼事,裴染拍拍艾夏,用她的手語大略地說了一下情況,又跟唐刀也「說」了一遍,讓他們暫時守在這邊。
她留下背包,只把金屬球斜挎在身上,自己出發了。
裴染沿著安全通道往下走,來到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是懸浮車庫,車輛不多,有不少炸碎的車輛碎渣,外形還保持完好的車輛中控台也全都起過火,燒得漆黑一片。
葉爾察確實沒停水,噴淋系統大概有獨立電源,感應到起火後澆過水,滿地都濕噠噠的。
W用金屬球上的黑眼睛掃視一圈,「看那邊,牆上有個長方形的痕跡,是檢修用的小門,可以打開。」
牆面上,不到腰高的地方,確實有塊顏色略微不同的補丁,上面還有不起眼的指紋鎖。
裴染過去蹲下,一拳就把門捅了個洞。
她三兩下扯開剩下的部分,對著狹窄的黑黝黝的洞口,問:「鑽進去?」
導航員W很肯定:「對。」
這什麼狗洞。
裴染低頭往裡鑽。
W亮起了大燈,照亮裡面窄小的空間,這是一條人要跪著往前爬才能通過的通道,旁邊佈滿五顏六色粗細不同的管線。
裴染一路往前爬,心想:就算這是狗洞,牽引繩上連著的才是小狗。
是這隻小狗堅持要鑽狗洞,她這個善良的主人才不得不也跟著鑽進來。
「小狗」斜掛在她身上,隨著她的動作不停地敲擊著地面,敲得碰巧了,照明燈就一亮一滅,一亮一滅。
W開始的時候還很堅持,只要燈暗掉就立刻打開,後來索性不管了,讓它隨便在明暗之間亂蹦。
亮亮暗暗的閃爍燈光中,裴染手腳並用,終於爬到了頭。
出口也是扇小門,裴染看明白了門上鎖的位置,直接把鎖掰下來,推開門鑽出來。
這邊同樣是地下一層。
裴染掃視一圈,搬來旁邊的箱子,把打開的小門堵好,才順著安全通道上樓。
這邊大廈的底樓大廳靜悄悄的,門關著,沒有人,也沒有人片機的蹤跡,裴染按照導航圖,一口氣奔上三樓。
三樓原本是一整層店舖,全都起過火,到處都燒得焦黑。
W的導航地圖極富想象力,七拐八繞,裴染跟著轉得發暈,終於在一角找到了W標注出來的那扇窗。
W說:「看大廈結構圖,這扇窗應該可以打開一半。」
果然,窗沒有鎖死,一提就開,裴染爬上窗台,小心地探身出去。
外面非常安靜。
W的導航路線挑得很好,這是背對著人片機群的方向,天空中沒有任何一架的影子。
裴染從窗子裡鑽出來,踩在外牆的窗台上,抓住窗框,看了看對面大廈,兩腿用力一蹬,人就騰空飛了出去。
W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落到了對面大廈的窄沿上,一把抓住了外牆上凸起的紋路。
W跟著她一起突然跳過來了,猝不及防:「我還沒做好思想準備。」
裴染:「你又不用跳,你要做什麼思想準備?」
她說著話,貼著大廈的沿往前走,找到了W標好的另一扇窗,順利推開,翻了進去。
裡面是個衛生間。出了衛生間,有一大片開放式辦公室,已經燒過了,辦公桌上全是黑色的焦痕,文字起火都是瞬間的事,等噴淋系統淋水下來時,早就什麼都不剩了。
W繼續導航:「接下來再過一個天橋,就到目標大廈了。」
裴染按照W地圖的指引,繞過辦公區,徒手破開兩道門,終於找到了他說的天橋。
天橋很長,得跑過去。裴染探頭看了一下外面,有點憂心。
從這個角度已經能看見人片機群了。
它們還在不遠處的空中編隊,這回組成了一隻巨大的傘狀的蘑菇。
仔細看,隊列中的每個「人」都表情嚴肅,盡職盡責地充當著大蘑菇中的一個小小的部分。
她能看得見它們,就意味著它們也能看見她。
通往天橋的是一扇茶色半透明門,天橋對面的門看著也是同樣質地,裴染摸了摸。
W留意到她摸門的動作,「這和大廈的大門一樣,也是寧固VI型強化複合材料。」
是特別結實的那種。這邊的門上有反鎖,希望對面也有。
天橋連在兩幢大廈之間,是全封閉的,橋體本身是混凝土結構,但是兩邊和頭頂都是透明的玻璃。
裴染問:「那天橋玻璃呢?那種玻璃夠結實嗎?」
W回答:「我查到了這座天橋的原始設計圖,他們安裝的是康泰公司的AQ53W型強化玻璃,這種玻璃通過了聯邦1545.2鋼化玻璃標準……」
裴染:「說人話。」
W改口:「能防一定程度的撞擊,但是遠沒有這種透明門的複合材料結實。」
門做得結實是為了防盜,但是天橋的玻璃用不著,所以這條玻璃長廊的天花板的牢固性存疑。
人片機群的大蘑菇還懸在那裡,動作整齊劃一,忽然一起滴溜溜旋轉了半圈。
現在它們的臉全都對著對面的方向。
機不可失。裴染當機立斷,拔腿就跑。
從來都沒覺得一座天橋可以這麼長。
天橋越過的是一條寬闊的街道,裴染飛奔著,看見空中那顆碩大的蘑菇又有了新變化。
它猛地收縮,然後噗地一下「炸」開了。
不是真的爆炸,而是組成蘑菇的每一台人片機,都列隊均勻地向四周劃過一條弧線,飛射出去,就算是「炸」,也炸得極有章法。
裴染心知不妙,玩命地繼續往前跑。
「啪」地一聲響,一張扁平得猶如烙餅似的大臉,貼到了天橋的玻璃頂上。
是「炸」開的一隻人片機,按照它的標準飛行路線,剛好落在透明的天橋上。
這還是個熟人——就是剛剛才變成人片機的牛仔服男生。
他那對黑眼珠咕嚕嚕地轉著,一眼就看見在天橋上奔跑的裴染了。
他看見人了,有點興奮,本能地往前掙了掙,全身的薄片更緊密地貼在玻璃上,腦子大概被壓扁後不太靈光,想了兩秒,彷彿才明白面前有一層過不去的透明結界。
他火速退後。
退了十幾米遠,突然一個俯衝加速,對準天橋的玻璃頂撞過來。
剛才在麵包店,其他人片機就是這麼撞塌他和女朋友壘起來的那堆雜物,給了他一個親密的死亡擁抱,現在他又繼承了這種辦法,開始瘋狂地撞玻璃,想進來抓住裴染。
這世界就是一個輪迴。
匡地一聲撞擊的巨響後,緊隨著一連串爆裂的辟里啪啦聲,這個康什麼公司的A什麼型強化玻璃果然不夠結實,立刻撞出一大片向四周輻射的裂紋。
裴染不理他,腳下不停,繼續瘋狂地往前跑。
身後又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撞擊聲。
W的金屬球轉了半圈,一直在觀察身後,聲音冷靜:
「其他飛行器也發現了這邊的異常,編隊飛過來了。」
「它們在持續不斷地撞擊玻璃。」
「玻璃碎了,現在有了一個洞。」
身後嘩啦啦一陣響,是玻璃落地的聲音。彷彿能聽見飛行器的嗡嗡聲。
「撞玻璃的飛行器更多了。」
「洞正在不斷擴大。」
「裴染,破洞足夠大,它們飛進來了。」
「快到你身後了。」
裴染:謝謝你現場直播哈。
裴染已經幾乎到了玻璃天橋的盡頭。她不跑了,轉過身。
一轉身,就嚇了一跳。
無數人片機烏泱泱地趴在天橋的透明玻璃頂上,一雙雙嘰裡咕嚕的黑眼珠一起盯著她瞧,還有不少已經順著破洞鑽進來了。
它們一鑽進天橋裡,就舒展開大而薄的翅膀,像是要撲上來,給她一個死亡擁抱。
W問:「我開槍?」
裴染:「留著你的火力。」
這會兒附近的人片機都被吸引過來了,十分密集,用她面殺傷的異能顯然更划算。
說不定可以用綠光把它們炸掉。只是它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
從這幾次使用異能,裴染早就發現,她可以瞄準一個目標,異能會在以那個目標為中心,在一定範圍內起作用,比如在夜海七號上,瞄準前面的挖掘機怪獸和混凝土高牆,能力只會在目標附近生效。
但是現在這麼近的距離,就算她瞄準的是天橋上距離最遠的人片機,按每次異能的作用範圍估算,自己站的位置也肯定落在有效範圍之內。
她自己肯定沒事,但是不知道W的金屬球會不會被爆炸波及,上次在暗巷裡,他就沒能逃得過她那一撕。
得描述得更精確一點,還好現在可以寫四個字了。
裴染的綠光已經在腦中待命,迅速蜿蜒遊走,寫下四個字:
【R9爆炸】
句號。
彭彭彭彭彭——
密集的爆炸聲鞭炮般響起,裴染面前,盛開了一大片煙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06 PM
第56章
炸開的不止是鑽進天橋裡的人片機,還有它們趴在天橋的玻璃罩外看熱鬧的同類。
滿天都是爆開的飛行器零件,子彈一樣彈射到玻璃天橋上,敲得玻璃辟啪亂響,撕裂的人皮碎片紛紛揚揚地往下落。
天橋的玻璃承受不住這種密集的連續爆炸,跟著爆開,碎玻璃掉了一地。
裴染觀察了一下,這次爆炸的影響範圍足有四五十米,確實比上次在漢克街暗巷裡「撕」的那一下作用範圍大了不少。
應該是綠光一路吃吃喝喝,不斷升級的結果。
可是想對付滿天飛舞的幾千架人片機,明顯還是遠遠不夠的。
隨著人皮一起落下來的還有綠光。
這些綠光雖然亮,卻很小,細細的一點一點,像是一大團綠光分散成了千點萬點。
這群人片機步調如此統一,宛如一個整體,說不定真有這種可能。
有些綠色光點直墜下去,落向下面的街道,有些則落在天橋上。
不過現在不是收集綠光的時候。
爆炸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人片機的大部隊正在結隊朝這邊衝過來。
裴染掉頭就跑,扎進對面的大廈裡,飛快地關好門。
天橋這邊的門也是那種結實的合成材料,同樣有鎖,裴染三下五除二把門鎖死。
新一批的人片機已經衝到了。
天橋的玻璃頂被剛才的爆炸爆開一大片,無數人片機蜂擁著衝進來,爭先恐後地撞在透明的門上。
門紋絲不動,裴染不再理它們,繼續按照W的導航地圖前進。
裴染一口氣下到底樓。底樓的一整層都是各種店舖,彎彎繞繞,像個大迷宮。
W不用她查地圖,直接導航:「向前,右轉,向前,左轉……」
裴染建議:「來個氣泡音吧。導航系統不是都有特殊的語音服務嗎?」
他最近太正經,好久都沒聽到他的氣泡音了。
W停頓了兩秒,聲音低了不少,「……呃……接下來往左拐。」
還真的換了。
好乖。
在他吞吞吐吐的氣泡音的指引下,終於抵達了他說的那家店舖的位置。
和附近的其他店舖一樣,這家店也同樣被燒過。不止燒過,還被大廈的消防系統淋過水。
店裡所有印著文字的東西都沒了,貨架上黑乎乎的,滿是被水沖得一道一道的黑灰,還有燒得爛乎乎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金屬球的眼睛掃過整間店舖,繼續導航:「向前走,對面最高的貨架,我已經看見了。」
對面最高的一格金屬貨架上,有堆燒成灰的東西,大約原本是個盒子。
碳化得辨認不出模樣的黑色紙片裡,半露出一個黑色的小塊塊。因為有貨架頂的隔板擋住,倒是沒怎麼淋到水。
裴染快步走過去,把它從黑灰裡捏出來。
它上面似乎原本貼著標籤,現在只剩下一塊黑色的痕跡,一側和融成一團的塑料底板黏在一起。
裴染好奇:「燒成這樣,竟然沒有炸?」
W答:「這種型號的能量塊已經是民用飛行器裡最貴的一種,有防火防水的性能,雖然沒有我的好,但是還是不錯的。」
裴染看了看能量塊上的接口,確實和金屬球裡能量塊的接口是一樣的,換起來很簡單,幾秒鐘的事。
「這樣一塊,夠你開火多少次?」
「一千多次,最多一千五。」W回答。
外面有三千多架人片機,剛剛被裴染那麼一炸,就算炸掉了一兩百架,保險起見,還是需要至少兩塊這樣的能量塊。
所以還需要再找到另外一塊才行。
裴染把能量塊塞進口袋,放金屬球下來,「我們兩個一人找一邊。」
分工找得比較快。
金屬球只有兩隻折疊臂,以手做腳,也是能走路的,就是走得比較奇怪。
他搖搖晃晃走得煩了,乾脆抓住貨架,吊在架子上蕩來蕩去,上上下下,動作還挺俐落。
店裡的配件千奇百怪,一人一球各找一邊,在黑灰裡到處翻那種黑色的小塊塊。
然而裴染沿著一排排貨架翻過去,幾乎從頭走到尾,也沒能再找到第二塊。
W那邊也沒什麼進展。
「我這邊也沒有。」他從最後一個貨架上輕巧地下來。
裴染說:「沒關係,我們再想辦法。」
總會有辦法的。這一路兩千多公里都走過來了,不過是最後二十公里而已,無論如何都能想辦法過去。
金屬球用爪子攥著貨架,瞥了一眼,又抬眼看向裴染。
她正在思索,眉頭緊蹙著,估計是在籌謀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帶著幾十個對瘋癲態融合體毫無招架之力的男女老幼,走了這麼遠,操心的事一件跟著一件。
W看了她一會兒,才平靜地出聲,「裴染,我的折疊臂忽然卡住,動不了了。」
裴染:?
卡住?
她快步走過去,發現他的一條折疊臂正彆彆扭扭地塞在貨架之間的縫隙裡。
折疊臂是她親手修的,難不成線又脫開了?
裴染伸手去拉他的折疊臂,眼睛忽然瞄到旁邊。
W看見,她的眉頭立刻舒展開,眼睛都亮了。
她也不管他的折疊臂了,從貨架中間的縫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方塊。
無論怎麼看,都是他們正在找的那種。
裴染攥著能量塊,下一秒鐘就反應過來了:「其實你已經看見了,特地把我叫過來,讓我自己找到,對不對?」
W無聲地收起塞在縫隙裡的折疊臂,淡淡道:「沒有。我的折疊臂剛才真的卡了,大概是接觸不良。」
胡扯。
現在有了足夠的能量塊,可以去殺人片機群了。
W建議:「裴染,先幫我把這種能量塊裝上,用光他們的之後,再裝回我自己原配的。」
裴染答應了,把金屬球擺在貨架上,動手給它做手術。
裴染不太確定:「要怎麼換?就直接把能量塊拔下來嗎?連核心處理器和能量塊之間的連線都一起拔掉?」
「沒關係,你拔好了。」W說。
裴染動手拔掉其他連線,手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拔掉了核心處理器與能量塊之間的連線。
金屬球內部藍色的光瞬間熄滅了。
「W?」裴染叫他。
耳邊靜寂無聲。
裴染把新的能量塊接上去,又把線全部接好。
藍光順利地重新亮起來了。
裴染問他:「可以了麼?」
耳邊傳來W的聲音,機械冷淡,不帶絲毫感情,就像前些天剛遇到他的時候。
「系統重啟。」
「記憶備份未能成功保存。」
「我是聯邦安全代理人W,請問你是誰?」
明知道他是在開玩笑,裴染還是莫名地冒出點心慌。
她毫不猶豫,一巴掌呼在他頭頂上,好幫他快速恢復一下記憶。
她明明沒有拍在正確的位置,W還是十分配合,刷地亮起了照明大燈。
裴染忍不住彎彎嘴角。
她終於笑了。W默默地看著她。
黑井就在前方,短短的幾天的行程就要結束了,不知為什麼,他忽然希望黑井能再遠個兩千公里,或者乾脆一萬公里,兩萬公里,讓這條路能繼續走下去。
W忽然想起了尤連卡。
尤連卡不肯扳動道岔,希望夜海七號就那麼開在無始無終的環形線路上,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執著,自私,完全不理性,甚至荒謬。
也許是因為最近是黑井的建設初期,每天都要做無數的判斷和決定,有永遠完不成的待辦事項,裴染這裡的這條進程,就像繁重的任務堆裡透出來的一線光,憋悶的房間裡,窗縫裡透進來的一口新鮮空氣,讓人留戀。
裴染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認真地把他的外殼合好,拎起繩子,把金屬球斜背在身上。
她說:「走吧,我們去殺鳥。」
二十公里外。
地下,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後七十小時。
中心大廈,頂樓的小會議室裡,臨時決策委員的所有成員都在,正在舉行常規會議。
會議的主要內容,是通報北邊屏蔽層二期工程附近的戰況。
進擊者13型不愧是聯邦最強作戰機器人,它們背後的思考者作戰指揮中心表現也很優異,被打退一波,就立刻重新組織一波進攻,頑強無比。
再加上它們和人類結合,變成了瘋癲態融合體,有時候被炸飛了關鍵部件,明明應該失去作戰能力了,卻還能妖異地繼續動,讓人無比頭大。
戰場上人類軍人數量嚴重不足,武器也跟不上,死傷慘重,全憑一腔熱血在跟它們作戰。
在場的所有軍人,包括維納元帥,都一夜沒合眼。
比起來,首席執行官巴瑟威的氣色就好得太多了,不止眼睛下面沒有黑眼圈,一身套裝也整潔筆挺,沒有一絲皺褶。
他坐得非常直,微皺著眉,聽完報告,總結:「總之就是,現在還是膠著狀態?黑井會陷入危險麼?」
「有這種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維納元帥回答。
她一夜沒睡,也沒怎麼喝水,喉嚨沙啞,實在沒有耐心解釋,召喚幫手:
「代理人W,請幫首席執行官解釋一下目前的狀況。」
W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這些進擊者13型融合體,目前的行為方式應該是『抹除』模式,就算我們真的一退再退,徹底放棄二期屏蔽層工程不管,它們也會繼續向前進攻。
「再向前,就是黑井,以作戰機器人的能力,很有可能識破黑井入口的偽裝。」
巴瑟威怔了一下,立刻問:「所以它們真的會攻擊黑井?」
「會,而且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們希望能把它們在黑井外解決掉,而不是把戰鬥引向黑井內。」
巴瑟威的臉色都變了。
W繼續說:「即使再退一步,我們最終放棄黑井,這只進擊者13型融合體的隊伍,還會在掃蕩黑井後,繼續向前推進。
「它們是一支有組織的隊伍,作戰能力強悍,還有瘋癲態的加成,明顯可以橫掃所過之處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幢民居。在它們的能量耗盡之前,『抹除』狀態會讓它們殺死遇到的所有活物。」
財政部長搶著問:「就沒有辦法麼?」
「當然有。當務之急,就是找到指揮它們的思考者全自動移動作戰中心,只要摧毀作戰中心,它們的戰鬥力立刻就會大幅下降。」
有人問:「它們背後的作戰中心,那個『思考者』,找到沒有?」
W回答:「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執行搜索任務的飛行員在北部找到了一個思考者,已經用NG_y8型炸彈把它徹底摧毀了。但是進擊者13型的進攻節奏沒有被打亂,所以肯定還有其他思考者在指揮它們。」
維納元帥問:「估計會有多少思考者?」
W:「我整理了阿拉庫市軍工廠的資料,結論是,沉寂爆發時,工廠的儲備倉庫裡應該有三台思考者作戰中心,假設它們都變成了融合體的話,我們還需要找到其他兩台。」
無論如何,已經除掉了其中一台,至少是有進展的。
維納元帥推進議程,「目前北邊戰場的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今天的會議還有另外兩項內容。代理人W。」
W冷淡的聲音傳來:「需要討論基地接收平民的問題,還有幾個人因為在沉寂發生後的突出事跡,委員會需要決定是否要向他們頒發聯邦勳章。」
維納元帥說:「先把勳章的事處理掉吧。」
會議桌上方的屏幕上,立刻浮現出一排頭像,下面是相關事跡。
巴瑟威問:「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要先處理這種事?」
維納元帥看他一眼,「就是一定要這種時侯及時發放勳章。北邊的戰線上,聯邦的軍人正在犧牲,我們非常需要鼓舞和振奮士氣,不止要頒發勳章,我還打算把他們的事跡投放到黑井中心廣場的巨型屏幕上,讓黑井裡的每一名軍人都能看到。」
巴瑟威點頭:「好。當然沒問題,我全都投贊同票。」
他說完,才瞥了一眼屏幕,在一排軍人中發現一個穿便裝的年輕女孩,「為什麼這裡面還有一個平民?」
再瞟一眼,「還要給她頒發聯邦一級勳章?」
「因為她拯救了唐古大壩。」維納元帥說,「事跡就寫在下面,您可以抽空看一眼。如果在座的各位都沒有異議的話,我們立刻進入下一個議程,平民接收的問題。代理人W,請介紹一下基本情況。」
屏幕上的畫面換了,變成黑井內的工廠,運轉的生產線並不多,大部分都停著。
W平靜的聲音傳來:「在接收平民的問題上,首先要明確一點:不只聯邦的平民需要黑井,黑井也同樣非常需要他們。」
他說:「黑井內原有的人工智能機器人數量不多,沉寂後能毫無損壞地帶進來的更少,勞動力嚴重不足。
「無論是生產農產品的立體種植園和養殖園,還是生產加工日常物資的工廠,還有改造和維修武器的工廠,都非常需要勞動力的注入。
「足夠多的勞動力才能讓黑井正常運轉。人類聰明,靈活,能耗低,適應能力強,只要經過簡單的培訓,馬上就可以開始工作,甚至聯邦軍隊也可以從中招募新鮮的血液,保衛黑井。
「所以接納難民,是黑井的當務之急。」
這回連巴瑟威都點頭,「所以具體的方案有沒有?」
代理人W的辦事效率向來很高,小會議室裡的會議還在進行中,黑井的中央廣場,頂天立地的虛擬大屏幕上,就已經開始輪番播放進入沉寂後,第一批聯邦勳章的授勳人簡介。
一排軍人中間,有一個平民裝束的女孩,背著個大背包,衣服皺巴巴的,眼神冷漠,嘴上封著黑膠帶,3D的全身影像在大屏幕上緩緩旋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08 PM
第57章
二十公里外。
葉爾察市區。
裴染沿著原路返回,來到玻璃天橋的門前。
天橋上已經沒有人片機群了,它們一發現撞不開門,就不再浪費時間,又回到原位編隊表演去了。
裴染悄悄打開門上的反鎖,探頭張望。
人片機群正忙著組合成一隻海豚,輕快活潑地躍出水面。
裴染瞅準機會,嗖地竄了出去。
這邊的異動,立刻吸引了人片機群的注意,海豚的尾巴不表演了,迅速掉頭,朝天橋衝過來。
裴染沒有急著去對面,奔向天橋上散落的星星點點的綠光。
蚊子肉也是肉,總好過沒有,她一路上躥下跳,盡可能把能夠得著的綠色小光點全部收入囊中。
W現在能量足夠了,自動默不作聲地調轉槍口,一架接一架地敲掉最先衝過來的人片機。
裴染心無旁騖,迅速打掃完戰場,才衝進天橋對面的門裡。
細密的綠色光點進入身體裡,在體內遊走,有種特殊的不舒服的感覺,裴染用意念把它們全部聚到一起,餵給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像貓聽見了開罐罐的動靜,早就醒了,湊過來一口一個,好像在嗑瓜子。
裴染按照來時的路線往回走,一路非常順利,跳過外牆,鑽過狗洞,重新回到其他人所在的雙子樓的底樓大廳。
堵在門口的人們看見她回來了,雖然不能說話,臉上的表情卻一模一樣,都是詢問加一臉希冀。
裴染對大家立起大拇指。人人都鬆了口氣。
裴染指揮大家把頂門的服務台挪開一點,讓門能開出一條縫。
人片機群現在在天空中的角度很好,不用把金屬球拎出去也能打得到,裴染乾脆把金屬球放在服務台的桌面上。
人們看見,這顆破球自己動了。
一對折疊臂從球身上舒展開,像多了一對螃蟹腿一樣,它撐起自己,兩步走到門縫前,調整好位置,球身旋轉,那隻黑色的大眼睛望向樓宇間的天空。
片刻之後,W果斷開始開槍。
他開了消音,只有一連串持續不斷的「彭彭彭彭」的輕響。
外面的爆炸卻很猛烈,炸裂的聲音在大廈之間不停地迴盪。
飛行器的零件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撕裂的人片薄片如同柳絮飛花般滿天飄揚,路面上轉眼就落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零碎。
其中最搶眼的是綠光,細微的星星點點,像大群的螢火蟲浮在路面上方,輕輕蕩漾。
人片機群遭受攻擊,馬上發起了衝鋒。
一片片人皮瞪著眼睛,前赴後繼,視死如歸,完全無懼W的槍口,對準門縫俯衝下來。
W用火力抵擋著,一直等到它們快推進到門前了,才停火後退,裴染馬上指揮大家一起把服務台向前推,把門關好。
人片機們在門上亂撞一通,發現沒有撞開的希望,像只有七秒記憶的魚一樣,很快就返回空中,重新編隊,執著地繼續表演它們的海豚飛躍。
只不過這條海豚沒了尾巴,肚子上也少了一大塊。
等它們退走,返回原位,裴染馬上讓大家打開門,W重新發起了第二輪攻擊。
就這樣,一波又一波,反反覆覆,W中間換了兩次能量塊,天上的人片機越來越少,連海豚的形狀都漸漸看不出來了,剩下的人片機還保持在原位,認真地繼續躍出海面。
最後一次開門,W一鼓作氣,把衝過來的最後一架人片機打掉,對裴染說:「加上你剛剛炸掉的,一共三千零二十八架,至少我們剛才看到的,都已經打掉了。」
球超好用。
唐刀火速敲桌子:所以我們可以走了?
裴染點頭。
夜長夢多,得趁著現在的空檔,盡快離開這裡出城。
大家一起用力搬開服務台,把門打開,回到滿目狼藉的街道上。
艾夏指著北邊,像在問:「我們走?」
裴染點頭。大家都怕了,一群人沿著街道,向著北邊一路小跑。
裴染落後幾步,默不作聲地跑了一圈,把街道上浮動著米粒大小的光點全部收了起來。
光點太多太密,在內臟裡亂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好在有綠光一號瘋狂地嗑著瓜子,就連二號和尤連卡的三號綠光,都趁著一號不注意,偷偷嗑了幾口。
城市的天空中一片安靜,暫時還沒有新的人片機冒出來。
葉爾察市不大,這裡又鄰近北邊市郊,前面很快就開始變得荒涼了,離開城市再往前,放眼望去,只剩大片紅褐色的土地。
這裡的地貌很特殊,佈滿一條又一條的裂谷,好像大地扯開了一條條的縫,縫又被土重新填滿,變成了一道道起伏的深溝。
和白港市郊一樣,在這個懸浮車的時代,地上根本就沒有路,得在起伏的溝壑間自己找路。
離開城市,大家都放鬆了一點,隊伍的移動速度也慢了下來。還得走好幾個小時,靠跑是不行的。
綠光一號沒有睡,還在磕瓜子。
裴染趁這個機會,把瓜子磕到一半的一號抓到腦海裡。
它心不甘情不願地停在腦內視野中,彷彿在問:幹嘛?
裴染調動它,開始寫字。
J。T。N。3。
寫完四個字,它又停下來了,絲毫沒有向右邊跳躍一下的意思。
吃了那麼多小光點,第五個字仍然沒能寫出來。
裴染髮現,好像越到後面,升級需要的綠光越多。
前些天簡略地寫過「藥」字,還寫過「藥物」,拿到的都是一小片藥盒的碎片,這次過了這麼久,綠光也一路不停地升級,其實很可以試試「抗排異藥」,說不準生成的藥盒碎片又會更大了一點。
但是前面情況不明,還不是試這個的時候,還是趁著綠光能用,把它留著應付路上的突發情況比較好。
她放綠光一號回去繼續嗑它的瓜子。
這二十公里的路看似不長,但是很不好走。
曠野上的冷風揚起紅色的沙塵,刮過一層層起伏的溝壑,叫得嗚嗚咽咽。
想跨過溝壑往前,就得一直爬上爬下,像翻山越嶺一樣,對隊伍裡的小孩和老人都是種考驗。隊伍的移動速度不快,時不時就需要停下休息,讓落後的人跟上來,把人湊齊。
W對裴染說:「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吧。」
「沒關係,我背著你,」裴染說,「你很輕。」
金屬球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非常輕,未必比裴染的大背包裡一個大一點的罐頭重多少。
一行人艱難地往前跋涉。
走走停停,天空中那輪黯淡的橘紅色太陽緩緩升到頭頂,又落下去,時間漸漸到了下午,已經走了一半路程。
再停下來時,W在裴染耳邊出聲:「再往前就是黑井南邊的入口,入口在一條非常大的裂谷裡,你看到就知道了,不會找錯的。」
「入口是隱藏的,」他說,「旁邊有一塊顯眼的白色石頭。」
裴染:「得把這件事告訴大家,萬一有人掉隊了,也能自己找到地方。」
可是交流太費勁了。
和艾夏、唐刀,至少還有溝通方式,就是每句話都很耗時,對其他人,幾乎沒法有效溝通。
W說:「還是我畫吧。」
他很快就把畫發過來了,這次他沒有糾結於任何技巧,純純地做了一張照片,是一大片溝壑的全景,其中用紅色標出了黑井入口的位置。
第二張是入口附近的近景,溝壑裡,半埋著一大塊白色的石頭,在紅土地上很醒目。
W跟著裴染一起看了一眼:「你說過,技巧是為表達服務的,我覺得這種情況,照片的表達效果更好。」
他說得沒錯。裴染馬上把他的「照片」給大家看。
隊伍休息片刻,繼續出發,前面竟然出現了一大片在溝壑間搭建的建築,看起來像是工廠,只不過像是已經廢棄了。
W說:「礦區到了。」
他解釋:「黑井其實原本是一個深入地下的巨型礦洞,後來軍方覺得這片區域的構造很適合改成地下基地,才徵用了礦區,大刀闊斧,把它改造成了一座地下城市。」
已經又走了半天,隊伍再次拉得很長,人人都很疲憊,裴染舉起手,指指前面,示意在前面休息。
W忽然說:「我聽見了特殊的聲音,好像是飛行器。」
他說完,迅速地轉了個方向,對準後面的天空,隨時準備開火。
裴染現在也聽見了,是熟悉的蜂群一樣的嗡嗡聲。
起伏的溝壑遮蔽視野,片刻之後,斷崖般的紅色山脊後,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片機群升起來了。
天空中浮著無數張慘白扁平的臉,它們在空中張開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毫無遮蔽的荒野上,這群人太過顯眼,人片機群立刻發現了他們,目標明確地朝著這邊飛過來。
這群人片機的數量實在太多,感覺比在葉爾察市區遇到的那群還要多,以W剩餘的火力,根本不可能消滅這種規模的機群。
W也立即做出判斷:「我用火力壓制,我們去前面,前面有一個金屬結構的隧道,可以躲進去。」
金屬球旋轉角度,對準天空開火。
不用裴染指揮,其他人一見到天上出現的人片機群,早就已經自動自覺地飛跑起來了。
前面幾百米遠的地方,應該就是W說的金屬隧道,看起來是一截廢棄的金屬支撐結構的隧道,延伸到旁邊的山體裡。
隊伍拉得很長,最前面的幾個人已經跑到了,他們看出來這地方能躲人,抓住隧道口的門把手,瘋狂搖晃。
門好像是鎖著的。
得趕緊過去把門打開,裴染馬上加速往前狂奔。
身上掛著的金屬球隨著她奔跑的動作一彈一跳地亂晃,可是絲毫都沒影響W的精度。
人片機在空中一架接一架地炸開。
他盡可能地先打掉離得最近的人片機,給隊伍的逃亡爭取時間。
人片機群在空中的飛行速度遠遠快過人類的奔跑速度,正在飛快地逼近。
性命攸關,跑得慢就要跟它們一起飛上天了,有人乾脆把一路帶著的背包全扔了,豁出命來全力以赴地瘋狂衝刺。
裴染一口氣跑到金屬隧道口,用機械臂一拳接一拳地搗在門上。
匡。匡。匡。
終於「喀拉」一聲,門開了。
很多人已經和裴染一起跑過來了,火速鑽進隧道裡。
唐刀他們那群人依舊拖著眼盲的金河俊,速度不慢,一鼓作氣衝到了,好幾個中年人一通狂奔,也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所有人都跑得丟盔棄甲,彎著腰直不起來。
然而仍然有人落在後面。
長途跋涉後,有些人的體力實在撐不住這種狂奔。
那一家三口得抱著孩子,又落後了,還有那對老夫妻,他們互相攙扶著,已經竭盡全力,還是沒法跑得太快。
艾夏和外婆也落在隊尾。
艾夏一直在攙著江工的胳膊,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
人片機的先頭部隊轉眼就逼近了這支隊伍的尾巴,張開它們扁成薄片的身體和四肢,往下俯衝,準備給人一個死亡擁抱。
只剩最後一段距離。
W在瘋狂開火,可是明顯已經壓制不住了。
一架人片機對準江工和艾夏衝過去,被W幹掉,另外幾架又緊跟著衝下來。
艾夏火速回身仰頭,對準天空結了個手印。
馬上就要衝到位的一群人片機就像被誰凌空踢了一腳,旋轉著飛了出去。
但是更多的人片機烏壓壓地衝下來了。
綠光一號吃了一路,已經飽了,不過還是捨不得剩下的瓜子,慢悠悠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嗑著,被裴染直接拎到腦內視野中。
裴染緊盯著對面空中俯衝而下的人片機群,飛快地寫下:
【R9爆炸】
她沒有畫下句號,因為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現在鑲嵌在人片機腹部的飛行器,外形似乎和R9略有不同,看著更小巧一點,稜角也更圓潤一點。
她火速問W:「這些飛行器不是R9?」
W在忙著,聲音仍然很平靜,吐字清晰:「不是,是新一代的R11。他們公司今年生產的新機型。」
裴染只有一個念頭:幸好綠光升級了,能寫四個字了。
她飛快地塗掉文字,潦草地寫下:
【R11炸。】
辟里啪啦,一長串爆裂聲,空中的一大片人片機一起爆炸。
各種零碎辟里啪啦地往下掉,落在最後的幾個人頂著滿天的人皮雨,繼續往前狂跑。
這陣爆炸讓機群的攻擊勢頭緩了一緩,又有W的火力壓制,裴染估算,他們應該能跑到了。她扶著門,在門口等著。
可是跑在最後面的老兩口,腳下忽然踉蹌了幾步,兩個人向前一撲,一起摔倒在紅土地上。
他們老兩口一直手牽著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腳下一絆,帶倒了誰。
兩個人在地上掙扎著,努力坐了起來,又彼此互相支撐攙扶著,想往起站。
快啊,還來得及。裴染焦急地想,快一點啊。
她瞥一眼天空中的機群。
現在衝過去救他們肯定來不及,就是送死,必須得靠他們自己。
不知是這一路奔波,再加上一陣跑,體力消耗太大,還是年紀大了,骨頭太脆,這一跤摔壞了哪裡,老兩口掙扎了半天,也沒能站起來。
他們忽然坐在那裡,不再動了。
老奶奶仰起頭,看向天空。
天空中飛著無數個人,每個人都變成了奇怪的樣子,像被壓路機軋過一樣,薄薄的一片。
那些扁平的人皮翅膀大張著,眼珠咕嚕嚕地轉著,正衝下來,想把別人也變成像它們一樣,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它們做夢吧。
老奶奶看向老伴。
兩個人四目相對,有幾十年的默契,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
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跑了那麼久,坐在這裡很好,不用再往前了。
老奶奶抬起手,揭開封住嘴的膠布,透了口氣。
「我們走吧。」她說。
好幾天都沒說過話了,聲音沙啞。
老大爺看見老伴揭開膠布,也把自己的膠布揭開了 。
兩個人的手依舊握著。
「好啊。」他回答。
就像四十年前,他去接她下班,她走出來,伸手牽住他的手,說:「我們走吧。」
就像現在每天吃過晚飯後,要出門遛彎前,老伴去穿鞋,回頭問:「我們走吧?」
他都回答:「好啊。」
人片機俯衝而下,張開扁平的四肢。
可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只留下紅褐色的土地上,兩朵稍暗一些的血色的花。
一家三口終於衝到了。
艾夏和江工也到了。
裴染再看一眼地上的兩朵大花,合上門。
隊伍還剩三十三個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21 PM
第58章
裴染一關門,所有人都很有經驗了,立刻一擁而上,一起用全力堵在門口。
隧道裡的光線黑了下來,W不用人拍,自動自覺地打開了他的燈。
燈光照亮這條廢棄的隧道,地面上佈滿紅色的灰塵,靠牆亂堆著工地上的各種雜物,裴染掃視一圈,選中了一根粗鋼筋。
金屬門上嵌著的門鎖被她暴力砸掉了,現在多了個洞,裴染拎著鋼筋擠過去,打量片刻,用機械手抓住旁邊的門框,發力往旁邊扯了扯。
門框也是金屬的,在她的力氣下立刻變形,和旁邊的壁板之間多了條縫隙。
裴染掰彎鋼筋,把它從縫隙中穿出去,又從門鎖的洞裡穿回來,兩頭交叉扭成麻花。
門銷死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撞擊金屬門的匡匡聲響成一片,人片機群已殺經到了,完全佔領了外面,從洞裡就能看見它們蓋上來的薄皮的紋路。
這些東西會用綠光讓人變形,裴染示意大家全部退後。
「接下來要怎麼走?」裴染轉身望向隧道裡面,問W,「是在這邊等它們走,還是繼續往裡?這地方有其他出口嗎?」
W回答:「我查過這裡的結構圖了,可以向裡走,穿過山體,對面有個出口,剛好能躲開這群融合體。」
隧道向裡延伸,黑洞洞的看不見盡頭。
裴染對大家指了一下裡面,挎著燈,帶頭第一個往前走。
死裡逃生的所有人都默默地跟著。
每個人心中的想法都一樣——希望這條隧道裡不要藏著什麼怪東西,這麼小的空間,外面又有人片機群,想躲都沒地方躲。
一行人走了半天,竟然沒有遇到任何活物。
曼雅大陸西北部葉爾察這邊,天氣非常乾燥,大片的紅土地上幾乎不長什麼植物,只有乾巴巴的一叢叢灌木。
這條隧道絲毫都不潮濕,連只蟲子都沒有,更沒有耗子,只有滿地乾燥的紅土粉末,被人們的腳步揚起來,又安靜地緩緩落下去。
W查看地圖,「隧道已經過半了,再往前就是出口。」
安靜的隊伍裡,忽然有嘹亮的歌聲響起來:
「你說那陣微風是你勇氣的吟唱——」
「你在那個夜晚可曾想像過一線曙光——」
歌聲在寂靜的隧道裡反覆激盪,回聲連綿不絕。
是糯米團。
不知什麼時候,小鸚鵡用爪子把嘴巴上纏著的膠帶扒掉了,它又開始放聲唱歌了。
人影一閃,一個人朝印娜亞撲了過去,一把抓住站在她肩頭的鸚鵡。
是那個在列車上被燒掉衣服上的標籤,要不是老夫婦一杯水,差點就燒死的穿紫色外套的年輕男人。
他體力很不錯,原本就走在隊伍最前面,剛剛又跑得飛快,是最先到隧道口的幾個人中的一個。
好不容易才躲進這麼個地方,一點也不想被一隻鸚鵡連累。
他氣得咬牙切齒,攥著鳥,手上用力,糯米團的歌聲猛地停了,淒慘地從喉嚨縫裡叫了一聲。
紫色外套男的動作卻忽然頓住了。
他鬆開鸚鵡,踉踉蹌蹌地退後幾步,表情無比驚恐,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像看到了非常恐怖的東西。
糯米團從他手裡掉落,在半空中張開翅膀,飛快地撲騰了幾下,慌慌張張地飛回主人身邊。
印娜亞伸出手臂,讓它落下,眼睛卻仍然死死地盯著穿紫外套的男人。
是催眠。
裴染立刻調出尤連卡的綠光。
這種控制別人異能的能力,不知道是怎麼用的。
尤連卡每次使用異能,都會張一下嘴,能看到他嘴巴裡的綠光出現,還會盯著想控制的對象。
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紫色外套男和印娜亞身上,裴染盯著印娜亞,悄悄地張了一下嘴巴。
尤連卡的綠光果然挪到了嘴巴的位置。
就像某種鏈接突然打通了一樣,裴染眼前的景象變了。
一層特殊的虛影,虛虛渺渺地疊加在正常的視野裡。
在這層虛幻的影像裡,那個紫色外套男的身體正在發生奇怪的變化。
他的身體,從軀幹到四肢,都在像橡皮泥一樣發軟,融化,失去原本的形狀。
就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從各個方向撕扯他,把他的身體向四周拉扁,延展,衣服的紋理飛快地融入皮膚的血肉筋脈裡,整個人漸漸地變成人片機上那層人皮的模樣——
一片紫色和肉色混雜的薄片。
男生正低頭看著自己的變化,臉上的表情恐懼到了極點。
裴染懂了,她正通過印娜亞,看見了她給紫色外套男製造的恐怖幻境。
這裡有三十多個人,一起堵在狹窄的隧道裡,人群太密集了,萬一紫色外套男被嚇得亂叫亂跑,彭地一聲炸掉,倒霉的很可能就不止是他自己。
裴染並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打破幻境。
但是她這個念頭一動,幻境的縹緲的虛影立刻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樣,噗地消失了。
紫外套男生猛地從噩夢中掙脫出來。
他呆站在那裡不動,好半天,他才驚恐地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又低頭看看自己。
發現自己並沒有真的變成人片,表情如釋重負,額頭上的冷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印娜亞的施法突然被人強行打斷,也嚇了一跳。
她立刻轉過頭,面露驚恐,掃視了一圈。
在列車上,她知道自己的異能被別人操控了,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事,可是完全不清楚操控她的是誰。
不管操控她的是誰,目的明顯是想對付這個梳著馬尾背著金屬球的姑娘,搶奪列車的控制權。
她後來被這個馬尾姑娘抓到了,不過很快又放了,她好像知道車上這些事都不是她主動做的,她很無辜。
有些人被她扔下車,列車繼續向前,一路平安地來到葉爾察。
在這種不能出聲說話,人人都保持靜默的時候,所有發生過的事全都像一潭渾水。
無法有效地交流,每個人都只能從自己的角度推斷髮生了什麼,就很難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連點額外的線索都沒有。
印娜亞也徹底放棄了弄明白的念頭。
她只打算就這樣跟著大家,一起平安地去安全的避難所。可是現在,竟然有人想動手殺她心愛的鸚鵡。
絕對不行。
她剛才聽見糯米團的慘叫聲,是稍微有點衝動了,想都沒想,就動用了綠光。
可是更可怕的事發生了,竟然又有人打斷了她的催眠。
不知道就是在列車上控制過她的那個人,還是還有別人也擁有這種能力。
印娜亞腦子裡亂成一團,看向裴染。
也許是她?如果不是她的話,那她知道隊伍裡還有其他人能操控她的異能麼?
無論如何,就快到黑井了,還是盡量低調的好。
裴染淡漠地看了印娜亞一眼,從背包裡拿出膠帶,撕了一截遞給她。
這只愛唱歌的小鳥還是要封住嘴巴。
印娜亞仔細地用膠帶綁好糯米團的鳥嘴,默默地伸出手,又向裴染要了一截膠帶,把它的爪子也綁起來了,免得它又動爪把嘴上的膠帶剝掉,把它塞進脖子旁的兜帽裡。
W反應很快,問裴染:「你用尤連卡的綠光打斷了印娜亞的催眠術?」
裴染答:「對。」
裴染原本一直盤算著,什麼時候才能把尤連卡的綠光也餵給綠光一號,現在卻不急了。
尤連卡的綠光還是挺好用的。
不知道萬一下次自己再被催眠的時候,是不是也能動用這種能力,把自己從幻象中解救出來。
有機會的時候,也可以試試,要怎樣操控其他人的異能。
裴染看著印娜亞處理好糯米團,才轉過身,她身上斜挎著的金屬球也跟著一轉,燈光晃過前面的隧道。
前面不遠處,隧道的地面上,打橫躺著一個什麼東西。
好像還在蠕動。
一瞬間,站得比較靠前的人全都看見了。
他們嚇得火速往後退,後面的人不明所以,也趕緊跟著往後退,有些人乾脆拔腿就往回跑。
W平靜的聲音在裴染耳邊響起:「不用擔心,看起來是個人類,沒有發現異常變形,應該不是瘋癲態融合體。」
他雪亮的探照燈依然照著那個方向,稍微調高了亮度,下一秒就給出了結論:「他穿著作戰服,是黑井的軍人。」
裴染問:「是過來接我們的那組人嗎?」
那組人在過來的路上消失了,毫無音信,裴染原本估計,這片區域的人片機群這麼多,他們說不定也倒霉地撞上了一群。
「不是他們,」W回答,他的眼睛極好,已經放大若干倍,做了臉部識別,「是今天參加黑井一個特殊的偵查任務的上尉,叫蕭海。我們過去。」
裴染背著球往前跑,其他人沒弄明白她打算幹什麼,小心翼翼地跟過來。
離得近,能看清了,地上躺著的真的是個穿著全套作戰服的年輕軍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
他剛剛掙扎了一會兒,像是沒有力氣了,平平地仰躺著。
裴染立刻過去,蹲下檢查。
蕭海上尉的全身上下都受了重創,從肩膀到胳膊,以至下面的腰腹部,像是被什麼腐蝕性極強的液體噴濺了一身。
那東西霸道無比,不止燒融了一部分衣服,也同樣深深地滲透進去,融掉了皮肉和一部分內臟,傷口慘不忍睹。
裴染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快死了。
他失血過多,嘴唇乾裂,臉上蒙著一層臨死前的灰氣。
W說:「我查了記錄,他今天應該和另一位中尉一起操控偵查飛行器,去黑井西邊執行偵查和轟炸任務。」
不知為什麼會到了這裡。
蕭海上尉本來已經閉上了眼睛,察覺到了近在眼前的明亮光線,努力重新撐開眼皮。
他模模糊糊地看清了蹲在面前的裴染,忽然竭盡全力掙扎起來,無奈受傷太重,只能勉強地抬起一隻手。
他的眼神終於聚焦了,殷切地望著裴染,好像有什麼非常重要的話要對她說。
可是現在是在沉寂中,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寫字。
蕭海上尉抬起來的那只手,手指微動,拇指和食指努力蜷曲,只留下剩下的三根手指,他停頓片刻,又鬆開蜷著的手指,展開整個手掌,接著又盡可能握拳,只留下一根食指。
裴染懂了,他是在比數字。
三。五。一。
裴染立刻重複了一遍他的手勢:三,五,一。
蕭海上尉用那雙將死之前光亮黯淡的眼睛望著她,彷彿有了一點笑意。
他在說:對。
他重新調動全部力氣,掙扎著繼續。
這次比出來的手勢,是「四」和「五」。
他停住了,望著裴染的眼睛,傷痕纍纍的胸膛起伏,深深地緩了一口氣,又抬起手繼續。
他比了一個「一」,收回手指,又比了一個「一」,再放出四根手指。
一。一。四。
三五一四五一一四。
蕭海上尉又一次停下來了,手軟塌塌地垂落下去。
裴染伸手幫他扶起那只手臂,可那只手像是沒有一丁點力氣了,仍然紋絲不動。
裴染又想出一個主意,馬上鬆開他的手,自己比出數字的手勢,如果他看到正確的數字,只要點一下頭,或者眨個眼就行了。
然而蕭海上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倒著氣,好像已經開始進入彌留狀態。
他還沒有把他的數字說完。
他終於又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努力聚焦在裴染身上,乾裂的嘴唇開啟。
身後圍過來的人看見他張開嘴,像是要說話的樣子,全都火速往後退。
裴染沒有,反而俯身向前,耳朵貼近他的嘴邊。
蕭海上尉的眼中全是欣慰。
他望著裴染,齒間低低地溢出幾個字:
「……九八二。」
他合上嘴唇,很明顯說完了,裴染起身飛快後退。
彭。
地上的人消失了。
裴染卻覺得他好像還在用那雙眼睛望著她,想要她記住他拚死報出的號碼。
「三五一四五,一一四九八二,」裴染複述了一遍,「這是什麼?」
「是坐標。」W回答,「這是黑井以西一個地點的坐標。他只報出了小數點後三位,不過精度已經足夠了。就在這裡往西南,大概七十公裡遠的地方。」
他又說:「裴染,就算他的聲音再小,其實我也能採集到,你不用冒險靠得那麼近。」
裴染帶著大家一起繼續往前走,走出幾步,才回答:「他一直看著我,沒有看向你,說明他沒有認出你。如果是我,臨死前拚命報出來的數字,如果有人能湊近了認真聽,我會走得比較安心。」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25 PM
第59章
裴染想了想:「雖然我自己不是,但是我一直都很敬重那些勇於自我犧牲的人,希望這種人能在這個世界上永不絕種。因為他們死得實在太快了。」
W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出聲:「我已經把這組坐標傳回黑井了。」
他說:「這組坐標一定非常重要,估計有我們一直都在尋找的東西,黑井剛剛已經調動飛行器,攜帶炸彈去那邊了。」
幸好有這顆金屬球在這裡。
如果這裡只有裴染和其他平民,在這種不能寫字的時候,只能用腦子記住蕭海上尉報出的那一串數字,而且說不定要什麼時候才能進入黑井,見到黑井的人,把坐標告訴他們。
有W在,他立刻就能把坐標發送回去。
至少蕭海上尉沒有白白犧牲。
一行人繼續沉默地往前走,隧道裡只有腳步聲的迴響,白亮的燈光反射在隧道的金屬支架上。
前面不遠處就是出口。
出口和入口一樣,也裝著一扇金屬門,門鎖的位置有個洞,應該是用槍轟開的,門關得很嚴實,用一堆廢棄的建築材料牢牢地堵著,明顯是蕭海上尉幹的。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不知道是怎麼掙扎著做到的,也許那時候腐蝕液還沒有滲透得那麼深。
他會這樣堵門,一定是在被什麼東西追,那東西力量偏弱,撞不開頂著的門,說不定也是人片機群。
裴染對大家比了個噓,輕手輕腳地一點點挪開頂門的建築材料。
其他人也立刻上來搬東西,動作全都躡手躡腳,但是速度不慢,片刻間就把門口清空了。
W說:「我仔細聽過了,外面沒有異常的聲音。」
裴染輕輕地把門拉開一條縫。
外面是同樣紅棕色的土地,天空一望無際,乾乾淨淨,沒有人片機群的影子,不過門前不遠處,卻安靜地停著一樣特殊的東西——
一架銀黑色的飛行器。
飛行器造型現代,通體流線型,像一滴凝固的銀黑色水滴,一看就不是古董。
飛行器有個半透明的座艙,裡面沒有人。
W:「這應該是蕭海上尉駕駛的飛行器。」
他說:「黑井的生產線,這些天正在突擊改造已有的飛行器,因為暫時資源不足,改造完成的數量很有限,只有這幾架而已。」
「這些飛行器,全機內外不會出現任何文字,控制系統和懸浮系統也經過了優化,可以在沉寂狀態下使用,因為數量很少,目前主要是偵查和執行特殊任務時才會使用。」
這架飛行器造型漂亮,現在卻多少有點破破爛爛的。
飛行器的座艙頂部,就像蕭海上尉身上的作戰服一樣,被不知什麼東西嚴重地腐蝕了,敞開了一大塊,機身和尾部也有斑斑點點腐蝕的痕跡,像是噴濺上去的 。
可以猜想,蕭海上尉和另一個中尉乘坐飛行器,遭受了攻擊,那名中尉不知是不是犧牲了,蕭海上尉一個人迫降到了這裡,躲進隧道。
裴染試試探探地從隧道裡出來,和W一起仔細觀察了一遍,沒有發現人片機的蹤跡,這才揮手讓所有人出來。
裴染先圍著飛行器轉了一圈,上下打量。
飛行器的門還半開著,操作台上有一塊屏幕,仍然亮著,不過上面只有細密的網格,還有一些圖標,沒有顯示任何文字。
旁邊是拉桿和按鈕,同樣一個字也沒標,最前面是整排的指示燈,好幾盞都還亮著。
蕭海上尉當時的情況肯定很緊急,一衝下飛行器就躲進了隧道裡,飛行器還在運行的狀態。
飛行器的座艙裡,有一前一後兩個位置。
裴染仔細研究,「好像是能開的?」
W:「沒錯。飛行器似乎沒有嚴重損毀。只有發送信號的燈不正常,大概部件被腐蝕了,怪不得上尉沒能及時把坐標發送回黑井。」
裴染回想了一下,蕭海上尉腕上也有個手環,不過和普通的民用手環長得不太一樣,看起來結實的多,不過手環上黑色的方塊也被腐蝕液燒穿了。
裴染對著飛行器沉思片刻,下了個結論:
「所以我們在礦區撿到了一架沒主的飛行器,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開一下,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
W:「……」
金屬球微微旋轉,黑色的眼睛掃視了一遍周圍。
這群人有老有幼,一路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
人人都很狼狽,滿身紅土,精疲力盡。
前面只剩不到十公里的路程,對他們仍然是艱苦跋涉,可如果能乘飛行器飛過去,只不過是幾分鐘的事而已。
W稍微停頓了片刻,就回答:「我查過了,聯邦並沒有任何規定,阻止平民使用撿到的飛行器,只要及時報告上交就可以了。」
裴染沉吟:「撿到飛行器,當然要上交。既然要上交,肯定得先把飛行器開到黑井,而且我們這些人是準備上交飛行器的人,所以也需要一起過去。」
邏輯非常順暢。
W默了默,不過還是給出建議:「這種飛行器只有兩個座位,但是實際承載三個人,是沒有問題的。」
那就太好了。
其他人也在研究飛行器,唐刀拍拍裴染的肩膀,指了指飛行器,做了個衝到天上的手勢。
裴染點點頭。
她轉過身對著大家,做了個把人「搬運」到駕駛艙的動作,然後把兩隻手擺在身體兩側,假裝翅膀,拍打著翅膀向前「飛行」,跑了兩步,「飛」到旁邊,再把人放到地上,然後拍著翅膀飛回來,重新運下一撥人。
W彷彿在耳邊笑了。
他說:「你這個翅膀呼扇得很有靈魂。」
裴染默:「你這個十級自然語言狀態,會不會過於自然?要調回來嗎?」
W:「我感覺還不錯,不太想調回來。」
不管裴染的翅膀是怎麼呼扇的,其他人都已經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打算用這架飛行器把人分批運到黑井入口。
裴染指了一下那一家三口中的孩子,再指了指江工,這是隊伍裡目前年紀最小的和最大的兩個人。
江工卻搖了搖頭,把孩子的媽媽往前推了推。
這裡這麼危險,經過長途跋涉,她又明顯已經精疲力盡了,卻不願意先走。
裴染沒有勉強,讓孩子和媽媽跟她先上了飛行器。
她指著窗邊還殘留著一點腐蝕液的地方,示意她們小心,千萬不要碰。
媽媽明白裴染的意思,比了個大拇指,讓她放心,自己小心地帶著女兒爬到後座裡。
裴染也上去了,坐上駕駛位。
她端端正正地坐好,把金屬球放到旁邊,淡定地問:「所以這東西要怎麼開?」
W:「……」
W先摸底:「裴染,你有駕駛任何形式的飛行器的經驗麼?但是不包括能夠自動起降的懸浮車。」
裴染老實地回答:「沒有。」
W低聲:「我猜也是。」
裴染:「嗯?」
W:「沒什麼。」
W就知道,她敢無照駕駛古董車,在馬路上橫著開,就敢無照駕駛飛行器,在天上橫著開。
W說:「稍等,我正在幫你繪製駕駛流程的圖示。」
他畫畫的速度向來飛快,裴染的手環立刻收到了。
是一整組圖片,畫面上,裴染正坐在一模一樣的飛行器駕駛座裡,照片一樣惟妙惟肖。
他那副大壩的畫被裴染嚴重地表揚過一次,彷彿放下了心結,現在畫示意圖時,不再整什麼花活,照片畫得毫無心理負擔。
流程畫得非常清楚明確,裴染從頭到尾一張張認真地看了一遍,停在最後一張。
最後一張上,是她駕駛飛行器成功落地。
裴染看著圖,嘀咕:「降落了。我開得真不錯。」
W:「……」
裴染開始按照圖上的指引,依次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鈕,這次面板上的燈除了發送信號的那盞以外,全都亮了。
裴染對照著圖示檢查了一遍,問W:「這個紅色的按鈕是什麼?好像在你的圖裡從頭到尾都沒有按過。」
W也跟著看了看,「哦,那是投彈按鈕。」
裴染:「……」
這架飛行器上竟然有炸彈。
裴染問:「按了就會往下投彈?」
「對,」W說,「蕭海上尉這次執行的是一個重要的偵查轟炸任務,所以這架飛行器上裝載著一枚NG_y8型炸彈。」
裴染懂了,「如果我飛到黑井入口,不小心把它扔下去,就把黑井的入口炸了?」
W回答:「那倒不會,因為這種NG_y8型炸彈是靠遙控引爆的。不過它非常珍貴,黑井現在一共也沒有幾顆,你要是萬一不小心把它扔下去了,倒是不會爆炸,不過你還得下去,把它重新撿回來。」
好吧。
裴染拉下拉桿。
飛行器毫無徵兆,刷地一下浮起來了,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飛起來了一點,視野好了很多,裴染先打量一遍四周。
還好,天空中並沒有發現人片機群。
W建議:「謹慎起見,我們最好不要飛得太高,貼著地面飛行,萬一有飛行器融合體,低空飛行比較不容易被發現,也容易隨時找地方藏起來。」
他的建議很好,裴染答應了。
她還有閒心,偏頭對地上的艾夏他們指了指旁邊的隧道,示意他們這些留下的人不要站在外面,躲進隧道裡,然後才把另一個拉桿一拉到底。
嗖地一下,飛行器在空中竄了出去。
所有人:「……」
後座上的媽媽和孩子早就一起綁好了安全帶,旁邊的金屬球雖然沒有安全帶可綁,但是極有經驗,早就用兩條折疊臂把自己牢牢地固定住,居然也沒有飛出去。
裴染很快就發現,這種懸浮式飛行器實在太好開了。
感覺比駕駛古董車還容易,飛在天上,空間那麼開闊,上下左右往哪邊飛都行,完全不用操心會撞到什麼,車輪也不會陷在泥地裡。
她讓小飛行器懸浮在距離地面不太遠的地方,用腳踩下踏板,調整好方向,開始全速前進。
紅褐色的荒野在腳下向前延展,一直延伸的遙遠的天際,那些深深淺淺高低起伏的溝塹現在全都不成問題,不用再爬上爬下,一下就飛過去了。
遇到隆起來的斷崖,只要稍微一拉拉桿,就一躍而過。
天窗破著大洞,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飛行器像一隻自由的鳥,飛快地向前。
不到十公里的路程,只要花一兩分鐘的功夫而已。
裴染終於看見W說的那個大裂隙了。
就像W描繪的一樣,這是附近最大的裂隙,遠遠看過去,如同地面上張開的一張大嘴,橫亙在那裡,完全不會搞錯。
還在天上,裴染就看見,這張大嘴裡有一塊白色的大石頭 ,在紅土地上非常醒目。
裴染的手心微微出汗:這就是這些日子長途跋涉的目標,這次艱難的旅程的終點,黑井的入口。
可惜現在還不能進去。
她操控飛行器飛近,「W,他們接收平民的標準制定得怎麼樣了?」
W回答:「因為北邊戰場的情況有變化,會議臨時中斷過,不過現在又重新開始討論了,目前暫時還沒有結果。」
一路過來,走得那麼艱難,希望最後能是比較好的結果。
裴染按照操作流程的圖示,推動操作桿,讓飛行器緩緩地降低高度。
飛行器機身一震,紅色的塵煙揚起,它成功落地了。
裴染打開艙門,讓後座的媽媽帶著小女孩下來,指了指旁邊。
那裡有一大片斜伸出來的崖壁,是個遮擋,萬一天上有人片機群飛過,也不容易看到她們。
媽媽明白裴染的意思,牽著女兒跑過去,躲到了崖壁下面。
空中出租車司機裴染關好艙門,重新起飛。
兩分鐘不到,就飛回了礦區隧道的位置。
剩下的人像她囑咐的,乖乖地等在隧道裡,只是大敞著門,全都擠在門口,一直在向天空中張望。
看見她平安地飛回來了,明顯是把那對母女成功地送到了目的地,所有人都如釋重負,歡欣鼓舞。
裴染這次運的是艾夏和江工。
這回熟門熟路,在空中的操作也比剛剛更順溜了,裴染飛得比上一趟速度還快,只用了一分多鐘,就把艾夏和江工也送到黑井的入口。
艾夏和江工剛在地面上站穩,裴染就刷地起飛,箭一樣地竄了。
就這樣來來回回,一趟又一趟,運成了熟練工。
黑井入口的崖壁下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連惹是生非的糯米團都跟著主人過來了。
這隻鸚鵡太能唱歌,人人都有點怕,站得離它遠遠的,印娜亞也很自覺,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遠離人群的角落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34 PM
第60章
地下。黑井內。
進入沉寂後七十七小時。
上午的常規會議被戰事打斷,現在繼續。
討論的仍然是接納平民的問題。
代理人W一口氣給出了十幾種不同的方案,每種都精確到細則,供臨時決策委員會的成員挑選。
這些方案基本都採取了打分制,把職業、學歷、健康狀況、年齡、犯罪記錄等等各自打分,最後的綜合分過線,就可以取得進入黑井的資格。
有人立刻發現,W推薦的首選打分方式,分數非常寬鬆。
「按照這個打分方法,打分就變成走一個過場,聯邦是個人就能進入黑井吧?」
W的聲音平靜,「這是根據目前的沉寂狀態和人口損失做出的合理估算和推薦,我預計,即使採用這種非常寬鬆的打分方式,能安全抵達黑井的人數也不會太多。」
「我不贊同。」
德爾薩中將照例第一個表示反對,他皺著眉頭點了點屏幕。
「你這個人工智能考慮過沒有,如果到時候有很多人抵達黑井,但是嚴重超出了黑井的容納能力,勢必會有大批滯留者等在黑井外,按這種打分方式,他們又是本來可以進入的避難所的。活下去的渴望會驅動人群發生暴動,在這種情況下,對黑井會有多危險?」
圓桌旁好幾個人紛紛點頭,同意他的意見。
巴瑟威發言:「我認為更能讓民眾接受,也不會讓黑井陷入危險的方式,應該是先公佈一套嚴格的打分方式,一旦發現黑井還可以接納更多平民,再根據情況,逐步分級放鬆分數的限制,這樣原本覺得自己不能進入避難所的民眾發現終於可以進入了,會更感激聯邦的安排。」
他繼續說:「再者,如果滯留在外的所有人本來都可以進入黑井,卻不能,他們的心態和目標非常一致,組織集體暴動在所難免。但是如果採取逐級放鬆分數限制的辦法,人群會被各自的利益和立場分化,有希望未來進入黑井的人群就不會跟著更沒有希望的人一起孤注一擲,對黑井更加安全。」
他打了一手的好算盤,不過說得也有道理,決策委員會的成員都在沉吟思索。
W出聲,他冷冷道:「我是一個人工智能,我當然會盡可能預估所有的可能性。我認為沉寂一直在升級,聯邦根本不會有那麼多的倖存者能成功到達黑井。」
「我相信W的預估,他的計算向來都很準確,」宋晚表態,「我也覺得應該在更多民眾死亡之前,宣佈寬鬆的打分方式,盡可能鼓勵大家來黑井。」
維納元帥頭大,「大家稍安勿躁,那我們再來從頭捋一遍接納方式。」
她低頭看屏幕,「首先,對聯邦有特殊貢獻的群體,包括所有聯邦級科技與文化領域的專家,聯邦各傑出人才獎項獲得者,各聯邦級勳章獲得者,可以直接進入黑井。沒有異議吧?」
沒人有異議。
維納元帥繼續,「然後是年齡部分的打分方式,代理人W提出的這些方案,都是按年齡梯度逐級打分,然後綜合考慮……」
巴瑟威悠悠地說:「我不同意。沉寂狀態不知要持續多久,黑井的資源非常有限,而且珍貴,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聯邦這些年制定的所有應急預案裡,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都是不能進入避難所的……」
他只有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決策委員會裡白髮蒼蒼,六十多歲的尤金上將坐不住了,雖然他自己並不會被這樣的規則一刀切,可是難免物傷其類。
他盯著巴瑟威,打斷他的話:「巴瑟威先生,你是覺得自己不會老么?」
巴瑟威的目光轉向他,腰背挺得更直了,「我覺得如果是我的話,在這種危機狀態下,我願意為聯邦捐軀,把存活的大好機會讓給更年輕的人。」
W忽然插話:「向您的無私致敬。您的這句話已經記錄在案。」
巴瑟威:「……」
他清了清喉嚨,總結:「總而言之,把那麼多進入黑井的名額給老年人,是不太合適的。我反對這種打分方式。」
財政部長也點頭,「我同意。這種時候,我們需要保持理智。適當的犧牲是必須的。」
有人說:「他們年事已高,不再具備生產能力,也不能再為聯邦生育,應該把生存機會留給年輕健康的新一代。」
尤金上將環顧一圈,「所以他們年輕時代為聯邦做出的貢獻,全都不算數了麼?」
財政部長語氣抱歉:「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們從情感上也都不能接受,但是,如果聯邦確實需要犧牲一批人,從理智層面考慮,老年人是最合適的人選。」
黑井外。
裴染駕駛飛行器,最後一次飛回礦區。
礦區的隧道這邊,只剩自願留在最後的盛明希和唐刀兩個人。
裴染遙遙地在天上,早就看到他們兩個了。
兩個人沒有乖乖地待在隧道裡,而是悠閒地站在隧道外的空地上等著她,看見裴染的飛行器,立刻向前迎過來。
盛明希跑到一半,忽然回身,對著隧道口那邊,右手花裡胡哨地一揮,左腳後撤,做了個舞台上誇張的謝幕鞠躬的動作。
裴染忍不住彎彎嘴角,握住操作桿,準備降落。
可是山崖那邊,忽然有一大片烏壓壓的東西從紅色的崖壁後升起來了。
是人片機群。
不知道是剛才遇到的那群飛到這邊來了,還是一撥新的。
機群快速逼近,降落下去接盛明希他倆肯定來不及了,裴染從破損的飛行器天窗裡伸出手,瘋狂朝著人片機的方向打手勢。
盛明希他們也看見人片機群了,掉頭就往隧道那邊跑。
幸好離得不算遠,兩個人轉眼就躲回隧道裡,把門關死。
他倆躲進去,用建築材料堵好門,應該會安全無憂,裴染放心了,也開始掉頭逃竄。
不能去黑井入口的方向,那邊地面上還有一大群人,裴染操縱飛行器,轉而向西。
她飛在天上,是個無比顯眼的目標,人片機群沒有理躲回隧道的唐刀和盛明希,立刻編成整齊的方陣,朝裴染這邊追過來。
裴染百忙之中問W:「追過來的是R11?」
W看得很清楚:「對。」
R11型飛行器的最大速度,裴染已經見識過了,應該怎麼都跑不過這架軍用飛行器。
裴染一推控制桿,全速前進。
小飛行器像飛射出去的箭一樣往前狂竄。
W穩穩地固定著自己,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那輛紅色的沃萊特迅影上,反正這一路,不是跟著她在地上飆車逃命,就是在天上飆車逃命。
他旋轉球身看了看,「它們離得越來越遠了。」
裴染:「那當然。」
她拉了一下拉桿,放慢了速度。
W:?
他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把人片機群引得遠一些,最好遠離礦區,才能找機會悄悄兜回去降落,接走盛明希和唐刀,再飛去黑井入口。
她像一個飛在天上的魚餌,吊著後面數量龐大的人片機群,掠過大片紅褐色的乾涸土地。
W忽然說:「裴染,我有個不太好的消息。黑井已經敲定了難民接收標準。」
他的語氣不對,裴染安靜地聽著。
「我按照這個新標準計算了一遍,你這次帶過來的大部分人都有資格進入黑井。但是……」
裴染冷靜地問:「江工不能?」
她早有思想準備。
可要是沒有江工一路維修夜海七號,這一列車的人根本不可能來到這裡。
路上一直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江工能成功進入避難所,還是破滅了。
W說:「決策委員會最後決定,除了聯邦級專家學者等等這些特殊貢獻者外,一刀切了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還有金河俊,因為身體嚴重殘疾,喪失了勞動力,沒辦法通過評估。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四個人,都是因為受低學歷、先天性疾病、犯罪記錄之類的因素拖累,最後的綜合評分不足,沒有過線。」
他沉默片刻:「我盡力爭取了。裴染,對不起。」
不是他的問題。裴染望著前方的天際線,沒有出聲。
W繼續說:「標準已經制定,黑井會立刻開始接收平民,現在已經有人去黑井的南入口,接打分通過的人進黑井了。」
幾十公里外,黑井南入口。
白色的大石頭旁,所有人都在等待裴染和最後兩個人過來。
可是過了很久,天空中還是沒有飛行器的蹤影。
倒是旁邊的岩壁,忽然水波一樣晃動了一瞬。
岩壁就像虛影,一個身穿聯邦軍隊制服的軍官出現了。
所有原本坐著休息的人全部站了起來。
如果在這片荒涼的紅土地上,入口的大白石頭象徵著希望,那麼這個軍官,就是希望本身。
他表情嚴肅,點開了一塊虛擬屏。
這裡是屏蔽層外的區域,虛擬屏幕上同樣沒有文字,只顯示著一排排頭部標準照。
軍官掃視這裡聚集的人群,一個個看過去,找到一個,就揮手示意,讓他站在旁邊。
沒一會兒功夫,這裡的三十個人就被分成了左右兩組。
艾夏跟江工分開了,一直扶著金河俊的幾個大學生也只能放開金河俊的胳膊。
江工和金河俊的這組人比較少,裡面還有帶著鸚鵡的印娜亞,和一家三口中的爸爸,還有其他兩個年輕人。
軍官分完,對人多的那組指了指身後微微蕩漾的虛擬崖壁,示意他們進去。
艾夏急了。
她從隊伍裡出來,急匆匆打開手環虛擬屏,努力想跟軍官交流。
外婆只是年紀大了一點,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工作,為聯邦做貢獻,她是經驗豐富的專家,如果進入黑井,仍然能繼續為聯邦工作。
她心裡急著,手指停在虛擬屏上,一時不知該從何畫起。
那名軍官像是早有準備,對她壓了一下手掌,示意她稍安勿躁,在自己的虛擬屏上翻了翻,給剩下的幾個人看了一副畫。
是一副提前畫好的畫,畫面精緻得像照片,顯示的是江工和其他幾個人坐在這裡的崖壁下休息。
他的意思很明白:有人特地畫了這幅畫,讓他們暫時先等在這裡。
看上去事情似乎還有轉機。
艾夏立刻看懂了,點了點頭。
其他人魚貫向前,身影沒入那片紅色的虛擬岩壁中。
精通電碼的唐刀不在,其他幾個夜海大學的學生拉起金河俊的手,努力用笨拙的電碼跟他講述了一遍現在的狀況,囑咐他暫時先等在這裡。
那一家三口緊緊地抱在一起。
爸爸放開母女倆,最後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媽媽終於像下定決心一樣,一把抱起女兒,滿臉是淚,轉身走進岩壁裡。
艾夏卻沒有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42 PM
第61章
江工眼中全是焦急,不能說話,只能用手掌使勁往前推艾夏。
艾夏堅決搖頭,一動不動,指了指腳下。
如果外婆要留在這兒等,她就也留在這兒一起等。
那名軍官看她一臉堅決,沒有辦法,只得轉身走了。
紅色的岩壁上水波動盪,又重新凝固了。
艾夏走過去摸了摸,岩壁上毫無痕跡,觸手感覺完全是實體,想必是有一層偽裝層,後面才是真正的門。
江工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下,艾夏也去坐到她身邊,伸手握住外婆的手。
幾十公里外,天空中。
裴染問:「那江工他們現在在哪?」
W回答:「我已經讓人告訴他們,請他們暫時在黑井入口等一等。艾夏不肯自己進入避難所,正在和江工一起在外面等。你放心,黑井的入口有監控鏡頭,能隨時看到她們的狀況。」
裴染點點頭,「好。」
她望著天際思忖片刻,問W:「他們決定的這個接收標準,會變嗎?」
W回答得非常肯定:「我有接近百分百的把握,接收標準以後必然會逐步放鬆。」
裴染明白,因為聯邦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還會繼續飛快地死人,沒有餘地這麼挑剔。
裴染問:「估計要多久才能放鬆標準?」
W誠實回答:「我不知道。」
裴染回過頭,看了一眼後面吊著的人片機群。外面越來越危險了,還是要盡快讓大家進入黑井。
W忽然說:「我剛剛收到一個消息,偵查飛行器在蕭海上尉報出的那個坐標附近,找到了我們一直在尋找的目標,已經成功完成了轟炸。」
蕭海上尉可以瞑目了。
裴染問他:「你們到底在找什麼東西?」
她又立刻補充,「我只不過是好奇而已,如果是軍事機密,你不方便說的話,可以不用告訴我。」
「告訴你也沒有關係,」W回答,「全黑井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大略講了一遍,北邊的屏蔽層二期工程遭受了攻擊,發動攻擊的是進擊者13型作戰機器人和人類的瘋癲態融合體。
他說:「它們發動的是有組織有戰術的攻擊,觀察它們的行為方式可以推斷,肯定是受到了另一種人工智能產品——思考者全自動移動作戰中心的指揮。
「最多應該有三台這樣的作戰中心。我們一直在尋找它的蹤跡,今天早晨成功摧毀了一台,剛剛又在蕭海上尉報出的坐標摧毀了另外一台,不過北邊戰場上,作戰機器人的攻擊方式沒有變化,還需要找到最後一台。」
裴染好奇:「它叫『移動』作戰中心,所以它會動,自己跑了?」
「它不止會跑,還很聰明,會自動尋找躲藏的地方,避免受到攻擊。」
W說:「黑井現在已經投入了所有目前還能用的無人機和飛行器,擴大搜索範圍,希望能把它找出來,然後炸掉。按道理,早就應該發現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不知道它躲到哪裡去了。」
裴染懂了,「所以這個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如果炸掉它,北邊進攻的融合體群就沒人指揮了?」
「沒錯。融合體群立刻就會喪失統一的進攻目標,攻擊級別也會由現在的「抹除」級別,自動降低,變成一團無組織的散沙,會比現在容易對付得多。基地的危機就解決了。」
裴染好奇,「要是萬一找不到呢?」
W淡漠地說:「根據我的預估,這只訓練有素的融合體軍團可能會打穿防線,來到黑井,幾乎肯定會發現黑井入口。」
裴染沉默:「它們會屠了黑井?」
「讓它們衝進黑井,和我們的軍人進行巷戰,還是小事……」
裴染:這位大哥,你是怎麼定義小事的?
「關鍵的是,它們在「抹除」狀態下,會破壞黑井內部的核心屏蔽層發生裝置,黑井目前還不具備生產相關部件的能力,一旦被破壞,東曼雅大陸上,就再也沒有可以正常交流的避難所了。」
裴染:「……」
有點未免太過點背。
她這麼千辛萬苦走了兩千多公里,好不容易來到這裡,連門還沒進,這個避難所就又要沒了。
灰色的天空中,後面追著的人片機群早就遠離了礦區,裴染覺得差不多了,開始真正加速。
一加速,人片機群完全不是對手。
人片機群被越甩越遠,變成天空中一片小小的黑點,漸漸地看不見了。
W:「我們回去吧?」
裴染:「好。」
唐刀他倆還在隧道那邊等著呢。
裴染踩下踏板,向北掉頭。
得兜一個圈子,否則迎頭又要撞上人片機群。
飛行器現在的位置顯示在控制台的屏幕上,屏幕被精心優化過,上面沒有字,但是有細密的網格與地形,想來蕭海上尉就是憑這個估算出的坐標。
W也在看著屏幕估算:「黑井入口現在在我們的東偏北一點,再往北飛一段,就可以向東折返了。」
又飛了一段,裴染觀察了一遍四周,打算轉而向東。
她卻沒有踏下踏板。
W也在觀察東邊的天空,並沒有發現人片機群的蹤跡,他轉回頭,問:「怎麼了?」
裴染盯著北邊起伏的荒原,「W,那邊是什麼?」
在北邊目所能及之處,荒原上,有一塊地面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原本平坦的地面正在向上隆起,彷彿有什麼東西藏在紅土下面,像竹筍一樣,打算往外冒頭。
如果是竹筍,那這一定是一棵巨筍,因為就算是從天上往下看,都能感受到它鑽出地面的力度和尺寸。
W說了句廢話:「這絕不是什麼自然狀態的東西。」
那當然。
天下大亂,到處都是瘋癲態的融合體,裴染立刻把小飛行器飛得更遠一點,兜著圈子,遙遙地觀察。
裴染盯著那邊,隨口說:「我們兩個一起來祈禱吧,希望這個馬上要冒出來的東西,就是那個失蹤的『思考者』。」
W:「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遙遙的,一聲轟然巨響,地面被什麼東西突然頂開了,然而並沒有多少紅土噴出來,哪些碎石和土屑不知道去哪了。。
地底下的東西斜著鑽出了地面。
最先出現的,是個巨大的圓盤,圓盤正在飛快地旋轉。
它身體的部分也逐漸從土裡鑽出來了,一點點地顯露——
是長長的圓柱型,像條巨大的毛毛蟲,也像一長列圓捅形的列車。
裴染認真研究那個怪東西:「W,你說的那個『思考者』,是長這樣的嗎?」
「不長這樣。」W回答,「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是一台矮墩墩的黑色人形機器人的樣子,剛出土的這個,應該是台全自動智能盾構機。」
裴染:盾構機?
W解釋:「對,這是建造黑井地下基地的時候使用的一種工具。我們用了很多人工智能控制的自動化機械,把礦區的通道擴大鑿通,這種全自動智能盾構機就是其中的一種。」
裴染突然明白這是什麼了。
在地堡裡,小時候,有一次她和朋友到處鑽地道,迷了路,就忽然看到過類似這樣的一個東西。
它通體生鏽,安靜地待在一條地下隧道的盡頭。
後來聽人說,這叫盾構機,是在地堡建設時期挖隧道用的,最前面有個刀盤,能切割地下的岩層和土壤,還會自動安裝隧道襯砌。
不過現在地面上這個盾構機,比裴染在地堡裡見過的那個尺寸大得太多了。
而且也怪異得太多了。
因為它一從土裡鑽出來,前臉上旋轉的刀盤就停下來了。
裴染看清了它的模樣;最前面切削泥土用的圓盤,也就是它的正臉,竟然真的是張人臉。
那張人臉扁而平,張開著一張大嘴,佔據了圓盤上四分之三的面積,以至於眼睛和鼻子都被擠壓得縮成一團。
大嘴裡,長滿了鯊魚齒一般一層層的細牙,細密而尖銳,這應該就是它在地下向前突進時,開道用的工具。
所以理論上,它應該是用牙齒飛快地旋轉,切削前方遇到的泥巴和岩石碎塊,吞進肚子,然後排泄到後方什麼地方,就這樣在地下硬生生開出一條隧道。
現在它從土裡鑽出來了,圓盤臉不再旋轉,神情就顯得有點茫然。
又是個瘋癲態的融合體。
不知是哪個倒霉的人和這台盾構機融合在一起了。
它圓筒形的身體看起來一半金屬,一半像是生物的皮膚,不過很多地方都燒得破破爛爛的,透出一塊塊焦黑。
一定是這台盾構機上有些地方有文字,被這輪沉寂燒成了這幅模樣。
它被燒得千瘡百孔,卻還能動,動得還很靈活。
半金屬半生物的身體像條巨型蚯蚓一樣,柔軟地扭了扭,尾巴一甩,也露到地面上。
就在它的「尾巴」上,吊著一台相對盾構機的尺寸小得多的敦實的黑色人形機器人。
機器人的右腳似乎卡在了盾構機的尾部,正在狼狽地被它拖著走。
裴染:!!!
W也看到了:「智能移動作戰中心。」
思考者原來在這裡,掛在盾構機融合體的尾巴上,被它帶著在地下亂鑽,怪不得找不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43 PM
第62章
盾構機融合體鑽出地面,茫然了一會兒,金屬與人體融合的怪異機身忽然扭了扭。
噗地一下,大量的紅土和砂石從它的尾部噴射出來,揚起滿天塵土。
裴染:「……」
它這是拉了麼。
W說:「這種型號的盾構機,會把開鑿隧道時挖出來的泥土和岩石碎屑通過螺旋輸送器送到後部,再由其他機器人負責運送到地面,看來它沒有助手幫忙,自己找到解決方法了。」
盾構機融合體突然冒出來,原來是吃飽了,想往地面上送土。
它在地面上製造出一個巨大的土堆,滿意了,蟲子一樣一扭,兜了個圈子,看樣子,是想回到剛剛鑽出來的洞口。
卡在它尾巴上的智能移動作戰中心也跟著一甩,跌跌撞撞地被它往洞口拽。
裴染立刻把飛行器掉了個頭,朝著那邊飛快地俯衝過去。
速度必須要快。
盾構機正在拉著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往土裡鑽,天知道它又打算去哪。
裴染問W:「你說蕭海上尉本來要執行的就是對思考者的轟炸任務,所以要怎麼炸?」
W說過,NG_y8炸彈就裝載在這架飛行器上,按下那個紅色按鈕可以投彈,但是NG_y8是遙控控制的,按了之後並不會自動爆炸。
「NG_y8的遙控引爆裝置在這裡。」
W伸出折疊臂,按了一下駕駛位前的面板,一小塊面板自動打開,裡面放著個黑底紅心的小鈕扣。
他說:「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比較特殊,當初設計時,防護外殼就做得非常堅固,不容易摧毀。
「想摧毀它,目前黑井手裡能用的,只有這種NG_y8型炸彈。
「NG_y8是一種特殊的炸彈,可以穿透智能作戰中心堅固的防護外殼,但是它能夠有效爆破防護外殼的作用範圍不大,只有十米。
「這種炸彈本來可以選定目標,自動導航,在貼近目標時自動爆炸,但是導航系統在沉寂狀態下暫時不能用,對導航系統的改造還沒有完成,就需要真的用它了,所以我們臨時給它安裝了手動遙控爆炸裝置。」
「所以需要投下NG_y8,確保它在距離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十米的範圍內,看到按鈕中間紅色的部分麼?用力按下去,NG_y8就會爆炸。」
他在說話時,裴染正駕駛飛行器以最快的速度向盾構機和智能移動作戰中心俯衝。
飛行器流星般飛射下去,裴染抓起那枚小鈕扣。
炸掉思考者,就可以保住黑井這個東曼雅大陸唯一的避難所。
問題是,按距離估算,好像來不及了。
稍早之前。
地下,黑井基地。
小會議室裡,接收難民的方案討論完了,W正在向臨時決策委員會成員通報北邊戰場的情況,
「我們又打退了一波攻擊,這次成功把戰線前移了,工程師們可以有充分的時間,繼續檢查二期屏蔽層工程的受損情況。」
「和今天早晨他們的初步結論一樣,好消息是,屏蔽層發生裝置的主體可以修復,他們列出了修復所需要的配件清單。」
W的聲音平靜:「我逐條檢查了清單,大部分都可以在黑井內找到,個別配件可能需要派遣行動小組去黑井外尋找,但是其中有一種塗層材料,有一點棘手。」
維納元帥問:「棘手是什麼意思?找不到麼?」
「這種塗層材料是由穆薩基地的軍工廠為屏蔽層發生裝置特別製造的,穆薩基地已經被完全摧毀了。」
決策委員會成員都很清楚,在沉寂開始的第一天,西部的穆薩基地就已經徹底碎成了渣。
維納元帥想了想:「黑井已經儲存了完備的軍工技術資料,我們不能自己製作麼?」
「沒錯,黑井的軍工技術資料非常完備,這種塗層材料的製作工藝和技術全部都可以查到,」W說,「但是我發現,製造它所需要的一種特殊的選擇性催化劑。這種催化劑的生產工藝資料,黑井的技術資料庫裡也有,但是很可惜,黑井並不具備製作條件。」
有人問:「這種催化劑,去外面能找得到麼?」
W回答:「這就是它的特殊性,這種催化劑需要保持活性,沒辦法放置,都是立即制備,立即使用的。」
這就像想修房子,得先有把錘子,結果沒有鐵,做不出錘子頭來。
二期屏蔽層工程的意義重大,如果能建好,把防線向外鋪開,黑井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被動。
安靜的會議室裡,W又說:「不過我查詢了資料庫,發現很多年前,還是在第一次聯邦統一戰之前的時代,這種催化劑是用一種比較古老的方法制備的,因為效率太低,產量也很低,早就已經徹底淘汰了,並沒有收錄到黑井的技術資料庫裡。」
「但是聯邦電子圖書館裡,收錄了非常多的很多年前的舊書,其中應該有這些早就過時淘汰的舊工藝。」
維納元帥明白了,「聯邦電子圖書館的資料,就在你的巡查機器人的存儲器裡?」
W肯定地答:「對。」
有人問:「你現在可以查詢麼?檢索後通過軍用信號直接發回黑井。」
W回答:「很可惜,我不能。在唐古大壩,我的巡查機器人接口進水,目前無法正常訪問存儲器。」
維納元帥沉吟:「代理人W,你的巡查機器人現在已經回到了黑井附近?我要求你現在立刻帶著存儲器,進入黑井。」
那枚小小的存儲器,原本無人在意,現在忽然變得重要起來了。
W平靜地回答:「我暫時無法回到黑井。」
德爾薩中將忍不住:「代理人W,你不接受命令?」
W的聲線平穩得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因為就在剛剛,我們發現了最後一台失蹤的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
小會議室裡驟然安靜。
維納元帥再鎮定,心中也是一跳,立刻問:「在哪?」
「就在黑井西北方,裴染和我的巡查機器人,躲避變異的飛行器融合體時,剛好看見它了。」
屏幕上新的畫面顯現,是空中俯拍的視角,乾燥的紅土飛揚,一隻巨大的盾構機融合體正在往土地上的洞口裡鑽。
維納元帥一眼就看見,那台翻遍了黑井周邊地帶,無論如何都不見蹤影的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就掛在盾構機的尾巴上。
視角的主體明顯正在向它俯衝。
巴瑟威插嘴:「裴染?誰?」
維納元帥頭一次沒給他面子,直接忽略他的問題,對W說:「代理人W,你們一定要不計一切代價跟上它。」
W回答:「我們的飛行器上剛好裝載著一枚NG_y8,希望能把它炸掉。」
宋晚中將偏頭越過旁邊的財政部長,低聲向巴瑟威解釋:「裴染就是救了唐古大壩的那個人。」
巴瑟威仍舊一臉茫然。昨晚唐古大壩出事時,他在睡覺,不在指揮中心,只在今天白天聽人提過一句,上午討論授勳時,也沒仔細看那些事跡,根本沒太放在心上,現在仍然不知道這個裴染究竟是誰。不過看出在場其他人,尤其是所有軍人,全都死死地盯著屏幕,他識趣地沒再出聲。
然而盾構機融合體的移動速度不慢,它鑽的是剛剛已經挖好了的洞,只用了幾秒功夫,就連頭帶尾巴,拖著那台黑色的智能移動作戰中心,消失在地上的黑洞裡。
小會議室裡一片遺憾的歎氣聲。
「這是台變成融合體的盾構機,」維納元帥思索,「估計會在地面下到處鑽。」
W答:「是,我已經調動了全部攜帶了NG_y8的飛行器,命令他們向這裡集中。」
尤金上將問:「黑井裡應該還儲備著地行者智能追蹤穿地彈,可以調過去麼?」
地行者能自動檢測地下目標,穿到地下,把目標直接炸毀。
有人說:「應該不行,地行者對付不了思考者的防護外殼,我們手裡只有NG_y8可以。」
「用地行者攜帶NG_y8呢?」
W回答,「目前還不行,地行者還沒有改造完成,不能適應屏蔽層外的沉寂狀態,無法正常工作,改造預估時間兩天以上。」
北邊的戰勢沒法預料,兩天時間,黑井說不定已經淪陷了。
根本等不了。
虛擬屏幕的畫面上,盾構機已經消失了,飛行器的視角卻完全沒停,繼續飛快地往下俯衝,在幾乎觸及地面時,猛地一個減速,然後俐落地降落在地面上的洞口旁。
駕駛位上的女孩出現在鏡頭裡,她連門都沒開,就直接從開天窗的駕駛艙裡跳下去了。
W說:「她打算去取NG_y8,追上智能移動作戰中心。」
維納元帥怔了怔,「徒步追上?」
「徒步。」W說,「手動炸毀。」
黑井外,乾燥的紅色的土地上。
裴染沒有帶背包,只拎著金屬球,一跳出駕駛艙,就立刻俯身去看飛行器的下腹。
她在心中問W:「你說NG_y8就藏在這個位置?」
「沒錯。」W回答。
裴染找到機腹上的一個小凹槽,用手指按了一下。
一個小門彈開了。
裴染伸手進去,從裡面掏出一個東西。
是黑色的餅狀圓盤,個頭不大,卻沉甸甸的,裴染飛快地解下圍巾,兜起圓盤,把它斜背在背上繫緊,然後抓住金屬球頭上的繩子,轉身就跑。
必須得快,才能追上那台盾構機融合體。
W在耳邊說:「我已經把這裡的情況通報給黑井了。」
裴染狂奔進洞口,只「嗯」了一聲。
W繼續說:「維納元帥本來命令我現在立刻直接返回黑井,但是忽然發現了思考者,炸毀思考者更重要,還是先解決再說。」
裴染瞥了眼金屬球。
他在這種時候,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信息量很大。
黑井這麼急著讓他馬上回去,應該是急著要他身上的那枚存儲器。
從他們的反應判斷,炸毀思考者的優先級最高,但是他那枚小小的存儲器,優先級也同樣不低。
無論是思考者,還是存儲器,黑井送到她手上的籌碼,真是越來越多。
洞口裡是條隧道,斜著向下,出乎意料,裡面竟然不是黑的。
那台盾構機融合體,一鑽到地底下,從機頭到機身,所有的照明設備就全都亮起來了,燈火輝煌,像只全身掛滿了燈的大蟲子。
來到這裡,裴染才發現,這台盾構機的尺寸驚人——足有兩三層樓那麼高。
相應地,它挖掘出來的隧道也是同樣的尺寸,又寬又高,空間倒是一點都不侷促。
盾構機的移動速度不慢,已經開出了一大段距離。
裴染納悶:「盾構機都跑得這麼快嗎?」
「當然不是,」W說,「盾構機不挖掘的時候,無法自主向前移動,即使開鑿隧道的時候,也是靠液壓推動,聯邦現在最好的盾構機,一天只能向前挖掘一百米到兩百米左右。」
結果它變成了瘋癲態融合體,長了腳一樣,移動速度快得像飛。
裴染髮現,它根本就是在這一片的地下亂鑽,到處打洞,地下已經被它打出了縱橫交錯的隧道,比地堡世界的地下通道還複雜,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
她一看清這座地下迷宮,立刻開始加速狂奔,朝著巨型盾構機追過去。
W也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地方又大又亂,一旦跟丟了盾構機,就可能真的找不到它了。
裴染問W:「你能定位出我們現在的精確位置麼?」
W馬上答:「當然可以。」
「那記住身後入口的位置。」裴染說。
得記住入口,待會才能找路出去。
W承諾:「我會記住你跑過的路線。」
他的作用,就像古老傳說中走迷宮時帶著的那團毛線球。
轟隆隆——
身後忽然一聲巨響,塵土呼地騰起來,遮蔽了視野。
裴染抱著金屬球火速蹲在地上。
過了片刻,煙塵散去,裴染回過頭,發現剛剛進來的洞口堵死了。
「塌方了。」W說。
盾構機融合體在地下這麼亂挖一氣,不塌方才奇怪。
裴染沒再回頭看,「隧道地上的土不多,如果它會把土運到地面上,就肯定不止這一個出口,我們先去炸掉思考者,一會兒再想辦法找路出去。」
好在盾構機融合體還在前面。
它就在前方不遠處,完全不理會塌方的事,亮著一身搖搖晃晃的燈光,轟隆轟隆地叫囂著,熱熱鬧鬧地在隧道中前進,尾巴上還掛著不停掙扎的思考者,醒目得十分招搖。
裴染拔足向前狂追。
可盾構機的移動速度太快了。
NG_y8需要在十米之內爆炸,才能炸穿思考者的保護殼。
裴染死死地跟著它,在迷宮般的地下隧道裡繞來繞去,最多只能做到不跟丟,沒法縮短和它之間的距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5:58 PM
第63章
黑井。頂樓小會議室裡。
臨時決策委員會的成員們也都看見洞內的複雜隧道了。
「代理人W,飛行器到了沒有?」維納元帥問,她和裴染的判斷一致,「肯定不會只有塌方的這一個入口,有沒有找到其他入口?」
「有架飛行器已經到了塌方的入口附近,」W回答,「另一名飛行員又在西南方發現了一個新的入口,可惜以這種隧道高度,載人飛行器沒辦法進去,飛行員已經離開飛行器,徒步進入地下隧道。」
「那無人機呢?」尤金上將問。
無人機個頭小巧多了,操作又靈便,正適合在這種隧道中飛行,而且移動速度比人類徒步快得多,至少可以保證不會跟丟思考者。
W回答:「我已經調動了無人機,現在有兩架抵達了新發現的入口,它們正在進入隧道。」
W在大屏幕上切出無人機拍攝的畫面。
無人機亮著燈,一前一後,正在迷宮般的隧道中飛快地穿行。
「我的巡查機器人一直在盡可能繪製隧道的地形圖,但是我們路過的岔路很有限,只能根據定位,盡量讓無人機接近我們目前的方位。」
眼下還是要指望裴染,還有她隨身帶著的NG_y8。
W提醒:「維納元帥,找到了最後一台思考者,我已經制定了摧毀思考者後北邊戰線的戰術方案,需要您提前審批。」
「好,」維納元帥站起來,「各位,我們去隔壁的指揮中心,做好準備,一旦思考者被炸毀,我們就立刻組織反攻。」
北邊戰線打得艱苦卓絕,軍人們正在浴血奮戰,發現最後一台思考者,是這一天一夜以來最好的消息。
幾十公里外。
隧道裡。
裴染跟在盾構機後面狂追了一陣,忽然發現它的速度慢下來了。
前方沒有路了,它開始開鑿新的隧道。開鑿的時候,速度比在鑿好的隧道裡前進時慢了不少。
裴染心中一喜。
盾構機的尾部是開放式的,掛著思考者的地方,能看到敞開的架子和傳送帶的結構,只要距離足夠近,能把NG_y8拋到上面,馬上退後,一按爆炸按鈕,就把思考者解決了。
盾構機忽然停了。
「轟隆隆隆——」
一陣比剛才前進時更噪吵的轟鳴聲突然響起來。
裴染原本正在加快速度朝它跑過去,忽然意識到,大事不妙。
下一秒,一大股紅土和碎石從尾部的傳送帶上噴射出來。
裴染只來得及閉上眼睛,護住頭臉,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壓力摁趴在地上。
她的嘴上貼著膠帶,泥土在持續地灌進耳朵和鼻孔。
身上像多了座山一樣,壓力越來越大,胸腔被壓得劇痛,完全沒辦法呼吸。
被活埋了。
盾構機的轟鳴聲被泥土隔絕在外面,背景變得異乎尋常的安靜,耳邊只有一個聲音無比清晰。
「裴染?」
「裴染??」
就像那天晚上,努力想把她從噩夢中拉回來的聲音。
黑井南入口。
天際,那輪朦朧的橘色太陽漸漸往西落下去,消失在紅色的崖壁後,不見了。
好在裂谷裡背風,並不算特別冷。
江工和艾夏一起坐在大白石頭上,從背包裡取出小麵包,幾口吃完,也塞了一個麵包到金河俊手裡。
金河俊就坐在她們身後,摸出是麵包,搖了搖手,大概沒心思吃東西。
其他幾個人也都拿出吃的。無論有沒有胃口,想活下去就得保持體力。
印娜亞一個人,依舊站得離其他人遠遠的,從背包裡摸出一包鳥糧,打開,倒出一小撮,托在手心裡,解開纏住鸚鵡嘴巴的膠帶。
糯米團餓了,飛快地啄完這一小堆各式種子,偏著頭看向主人,表示還要。
印娜亞又倒了一撮在手心裡。
包裡還剩兩包鳥糧,她在心中計算著,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鳥糧沒了,還可以把自己的口糧分給它。
黑井的人讓他們不要走,先在這裡等著,說不定就還有進去的希望。
她想著這個,有點走神。
糯米團很快就吃完了,還在等著她再倒新的鳥糧,有點喪失耐心了,忽然拍了拍翅膀,抬起腦袋,張開嘴。
嘹亮的歌聲從鳥嘴中衝出,在傍晚的裂谷裡迴盪。
「在東曼雅廣袤的——」
就在鸚鵡開口的那一瞬間,印娜亞的思路被拉回來,一個激靈。
不知為什麼,一種不能解釋的寒意襲上她的心頭。
她彷彿突然看到了夜海七號始發站,金屬閘機前,那個被刀鋒一樣的透明隔板一刀切成兩半的大學生。
他的鬼魂彷彿就站在對面的崖壁前,眼神陰森森地盯著她。
我不是故意想殺你。
印娜亞在心中急匆匆地解釋。
當時夜海全城著火,又沒有車,夜海七號是唯一的出路,我就是急著試試,要怎麼才能走過那個奇怪的閘機口。
我想救自己,想救糯米團,不是故意要害你,我當時真的沒有其他選擇。
可是為什麼當時在人群裡,單單挑中了這個人呢?
印娜亞也沒仔細想過這一點,不過就在此時,答案呼之欲出。
家裡條件不好,高中沒畢業就開始打工,雖然收入還行,可是有時候看到這些大學生,內心深處,還是會有一點微妙的揪扯的感覺。
憑什麼。
憑什麼同樣的年紀,有人就可以無憂無慮地讀書,讀到天荒地老,前途一片光明,有人卻要早早地扛起生活的重擔,為生計奔波。這世界不公平。
彭——
歌聲響起時,艾夏和外婆同時轉過頭。
一句歌詞沒唱完,印娜亞和她的鸚鵡就已經消失了。
金河俊也聽見了歌聲和爆炸的聲音,他的眼睛看不見,驚恐地側著頭仔細聽,可是不能說話,完全沒法問又發生了什麼。
人在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江工一動不動,盯著地上炸開的血花出神。
鸚鵡原本可以說話,現在也炸了。
沉寂狀態又在繼續升級。
情況隨時都可能發生變化,原本安全的事,也在漸漸地變得不再安全。那些啞語,手勢,電碼,各種暫時能存在的交流方式,都是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留在屏蔽層外,正在變得越來越危險。
江工想了一會兒,從石頭上站起身,退後了幾步,遠離艾夏。
這是她親手從小帶到大的夏夏。本來是個一點點長的嬰兒,小手小腳,肉乎乎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這麼多年,她長到這麼大。
她已經快七十歲了,死亡是可以預見的,隨時都會發生,只希望夏夏能平安地活著。
只要她走了,夏夏不再有需要牽掛的人,就會進入安全的黑井。
她慈愛地望著艾夏,拉低脖子上的圍巾,吐掉口中銜著的小木棍。
在外婆站起來的時候,艾夏就知道她準備做什麼,看見她真的吐掉了口中的木棍,艾夏腦中嗡地一聲。
外婆不想自己變成她的累贅,她打算自我了斷,讓她一個人進黑井。
艾夏呼地站起來,毫不猶豫,一把扯開圍巾,也吐掉了自己口中的木棍。
如果外婆放棄了,開口說話,她就也開口說話。
活著也未必是什麼好事,要走就兩個人一起走好了。
江工望著艾夏那雙決鬥的槍手一樣,堅定決絕的眼睛。
她執拗,她也同樣執拗。
她就像四十年前的她一樣,下定決心時絕不退縮,倔得像驢似的,這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和她的脾氣一模一樣。
一老一少兩個人,無聲地對望了一陣,江工終於默默地歎了口氣,把掛在脖子上的小木棍重新銜在嘴裡,走回去,摟住艾夏,在原位重新坐下。
幾十公里外的紅土荒原。
地下隧道裡。
裴染正在窒息中掙扎。
身上壓了一座山一樣,全身都不能動,只有右邊的機械手勉強可以活動。
她努力晃動這隻手。
可是稍微鬆動一點,上面新的泥土就塌下來,彷彿沒有成效。
窒息的感覺極其強烈,眼前原本是漆黑,現在開始發白,關鍵是胸腔,絲毫不能起伏。
裴染試著調動體內的綠光。綠光一號嗑完瓜子,正睡得昏天黑地,沒有反應。
裴染盡可能把機械手合到胸前,給頭和胸腔開闢空間。
胸前稍微鬆動了一點。
她的機械手碰到了另一個同樣堅硬的東西。
那東西不是岩石塊,正在動。
是W折疊臂上的金屬爪,在和她一起鬆動泥土。
W的聲音還在耳邊,「裴染,剛才埋下去的時候我看清了,在你頭部偏左前的地方,土會少一點,我們看看能不能挖出去。」
他的聲音和往常不太一樣,語速比平時快,好像在著急。
裴染仍然能在腦中和他對話,但是窒息感讓她一陣一陣地精神恍惚。
她在心中答:「好。」
這是離黑井如此之近的地方,決不能死在這裡。
裴染努力集中精神,活動左邊的機械手,鬆動自己周圍的土。機械手的活動範圍終於擴大了,裴染一邊鬆土,一邊繼續在腦內召喚綠光。
然而用不著它了,眼皮上忽然出現了光。
她睜開眼,看到的是金屬球的白亮的照明燈光,打在隧道壁上。
金屬球就在她旁邊,也埋在土裡,只露出半截球身。
它沒有管自己,正在飛快地揮舞著一對折疊臂,瘋狂地挖土,想把她的腦袋從土裡挖出來。
挖掘的速度遠超人類,紅土和碎石不停地向旁邊飛濺,一雙金屬爪快得舞出了殘影。
她的鼻子也露出來了。
可是裡面灌滿了土,仍然不能呼吸,裴染的胸腔壓迫著,肺裡一點氣都沒有,就算想擤,也沒法把泥土擤出來。
裴染自己的機械手也出來了,和W的金屬爪一起撥開土,嘴巴終於露出土面,她努力張開嘴,掙開膠帶。
空氣鑽進了胸腔。
胸腔仍然被周圍的泥土牢牢地壓迫著,還是不能起伏。
裴染緩過來一點。肩膀也露出來了,她的機械手能活動了,努力把自己往外挖。
上半身終於出來了。
空氣湧進肺裡,裴染一陣嗆咳。
出來就能看清,她是被活埋進了一個大土堆,不知為什麼,剛才盾構機忽然性起,把啃下來的土噴在了隧道裡。
盾構機仍然亮著燈,歡快地往前開,正在吭哧吭哧地開鑿一條新的隧道。
裴染把自己的腿拔出來,再撈出金屬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還沒怎麼站穩,就開始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跑。
她在追盾構機。
W:「……」
他提醒:「裴染,你的耳朵裡全是土。」
不過沉寂中,耳朵也確實沒太大的用處。
W:「頭髮裡也有很多土。」
束起來的頭髮折騰得亂糟糟的,網兜一樣兜著不少紅土,大衣褲子和鞋上,也全是土,撲撲簌簌地不停地往下掉。
裴染一邊跑,一邊晃晃腦袋,把耳朵裡的土抖出去。
「它竟然敢活埋我,」裴染在心中對W說,「我要把它炸成碎渣。」
她低頭看一眼金屬球,把它也抱起來晃了晃。
紅土嘩啦啦地從球殼上的裂縫裡撒出來,整顆球都輕了不少。
盾構機還在前方開疆拓土,瘋癲態融合體挖掘的速度遠超普通的盾構機,但是速度還是相對慢了一些,距離在不斷地縮短。
裴染邊跑邊解下背上的圍巾,掏出那枚黑色的圓餅——NG_y8。
「扔一下不會炸吧?」她諮詢。
W冷靜地說:「你隨便扔。兩千米的高空扔下去都不會炸,只有遙控才會引爆。」
「好。」裴染說,「等距離再近一點,我就把它扔過去。」
W問她:「這之前,你是不是有話需要我傳達給黑井?」
一起走了一路,他是真的很懂她的想法。
「對。我可以想辦法幫黑井炸掉智能移動作戰中心,但是有個條件,他們要放這次我帶過來的所有人進黑井。包括江工,包括金河俊,包括每一個人。」
W答得很快,「我去傳話。」
只過了片刻,W就回話:「臨時決策委員會全體同意了。你這次帶過來的所有人都可以進入黑井,維納元帥說,為了黑井的安全,請你務必盡快想辦法炸掉思考者。」
黑井那麼大,其實並不在乎多這麼幾個人,犯不著在這種小事上言而無信。
裴染答應:「好。他們說到做到,我也說到做到。」
她竭盡全力加快速度,追著盾構機,終於把距離拉得差不多了。
裴染用機械手抓住NG_y8,瞄準盾構機敞開的尾巴。
前面的盾構機突然抖了一下,竟然又提速了。
原來它鑿穿了這條隧道,剛好開進了前面已經存在的隧道裡。
它和裴染的距離又開始迅速拉遠。
機會沒了就難再找,裴染不再猶豫,直接掄起手裡的NG_y8,瞄準它的尾部,把它飛了出去。
就像十萬年前,遙遠的石器時代,人類中的好獵手憑藉本能和精湛的技巧,甩出飛石索,把石球砸向她的獵物。
黑色的圓餅在空中飛快地旋轉著,劃過一條弧線,準準地落在盾構機敞開的尾部傳送帶上,停住了。
落點準確,位置非常理想,和掛在尾部的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只有兩三米的距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09 PM
第64章
炸彈就位,裴染吁出一口氣,不用再那麼奪命狂奔了,她放慢腳步,從口袋裡摸出引爆NG_y8用的小圓鈕。
W提醒她:「裴染,這個距離不行,太近了,你會被爆炸波及,需要離遠一點再引爆。還有,要做好準備,爆炸很有可能會引起隧道塌方。」
他說得沒錯,裴染停在原地,等盾構機再向前開得遠一些。
思考者還掛在盾構機尾巴上掙扎。
比起體型龐大的盾構機,它顯得有點嬌小,其實也是個龐然大物,足有三四米高。
它的全身上下,毫無融合的生物體的痕跡,包裹著一層堅實的黑色啞光的金屬外殼。
頭部也同樣裹得很牢固,但是透明的防護板後,看上去本來應該安裝攝像頭的地方,是一隻孤零零的大眼睛。
有眼皮,有睫毛,明顯屬於人類,眼珠還在轉動,看上去非常詭異。
W測算:「距離差不多可以了。」
裴染把拇指挪到小圓鈕紅色的部分上,準備按下去。
前方的盾構機卻忽然一震。
它前進的速度減慢了,像是又遇到了阻礙,準備開鑿。
可是隨著這一下震動,卡在它尾部的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也跟著猛地上下一甩,黑色的腳脫開盾構機的束縛,從盾構機上掉下去了。
思考者在下落時,迅速重新找到了平衡。
它一重獲自由,下半部分就飛快地合併成履帶的結構,嗖地一下向著旁邊的岔道口竄了過去。
它的動作太快,一氣呵成,瞬間就超出了NG_y8十米的爆炸範圍。
裴染和W:「……」
盾構機並不知道自己丟東西了,還在帶著炸彈,聲勢浩大地繼續往前開山鑿岩,思考者卻離它而去,衝進了旁邊岔道裡。
炸彈和要炸的對象就此分道揚鑣。
裴染馬上加速往前跑,狂奔到岔道口,把W從身上放下來,分配任務:「你去追思考者,我去拿盾構機上的炸彈。」
W答應了一聲,向下舒展兩條折疊臂,也開始往前「跑」。
他跑得沒有裴染快,但是至少能暫時跟著智能移動作戰中心,不讓它跑丟。
裴染繼續往前。
前面的岩石似乎有點費牙,不太容易啃,盾構機開鑿的速度慢了不少,裴染終於追上了,伸手抓住它尾部的橫樑,縱身上了傳送帶,撈起那枚NG_y8。
盾構機融合體身上肯定也有綠光,不過現在不是取它綠光的時候,得先去追思考者。
不等盾構機反應過來,裴染已經跳下去了,重新原路返回。
拐進剛剛的岔道口,就看見前面的金屬球了。
這邊的隧道不再有盾構機照明,金屬球把大燈打開了。
它的一對金屬爪向下拄在地上,折疊臂關節的方向和人類相反,跑的時候一彈一彈的,姿勢很像一隻跑步的鴕鳥,探照燈的光線就也跟著他的動作一起,一跳一跳。
要不是現在很著急,裴染簡直有點想笑。
她很快追上他,一把撈起他,掛在身上,「你跑步的姿勢還真奇怪。」
W:「……」
W悶:「你是在笑我嗎?這兩條折疊臂本來就不是跑步用的。」
裴染:「沒有笑你,說你可愛不行嗎?」
W沒有被她的「可愛」沖昏頭腦,很冷靜:「我嚴重懷疑,你說的『可愛』,其實是『好笑』的一種委婉的表達。」
他低聲強調,「我本來有懸浮系統,是會飛的。」
可惜現在不會了,只能乖乖地掛在她身上。
思考者不愧被叫做「移動」作戰中心,移動速度相當不慢,已經溜到了前面很遠的地方。
裴染問W:「它是作戰中心,自己居然沒有配備武器,要怎麼自保?」
否則怎麼也應該給盾構機幾槍,想辦法把自己解救下來。
W說:「本來有。它身上應該裝配四個可安裝和拆卸的武裝機器人,可是工廠還沒有來得及放上去。」
幸好還沒來得及。
思考者滑到這條隧道盡頭,往左順溜地一拐,不見了。
裴染背著金屬球飛快地追過去,也跟著往左拐。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奇景。
就在思考者剛剛通過的隧道,中段的地方,無數點綠光正在從旁邊的牆壁中向外移動。
它的主體部分很快就從牆壁裡冒出來了。
中心是無比明亮的大團綠光,密集得幾乎分辨不出光點,從中心向周圍延伸出好幾條寬而亮的旋臂,旋臂也是由無數星星點點的綠光組成的。
從中心到旋臂,構成一個巨大的圓盤,緩緩地轉動著。
圓盤狀,螺旋型,一眼望過去,宛如綠光組成的銀河系,銀河的盤面傾斜著,照亮了整條隧道。
幾十公里外。
黑井基地。指揮中心大廳。
維納元帥和臨時決策委員會的其他成員離開了小會議室,全部來到指揮中心大廳裡。
指揮中心的大屏幕上切分成了很多小格,原本全是北邊戰場的目前的戰況,現在多了一格,在同步隧道裡炸毀思考者的進展。
小畫面的鏡頭中,出現了一大片綠光的漩渦。
漩渦正在不停地移動,在主體充滿整個隧道時,停住了。
隧道已經超過八九米寬,這片光的螺旋卻比它還要更寬,旋臂的一部分沒入了兩邊的隧道壁裡,綠色的光點完全無視隧道壁的阻礙,隨著旋轉,在岩壁中順暢地穿進穿出。
維納元帥:「代理人W,放大隧道的畫面。」
畫面在虛擬屏幕上快速拉大,很快就佔據了整個大屏幕,明亮的綠光映得指揮中心裡每個人的臉都綠瑩瑩的。
尤金上將說:「這就是……」
W接口道:「……我們以前發現過的那種光渦。」
W繼續說:「這種光渦,最早是由研究融合體綠光的伊斯博士發現的。不過他當初發現的最大的光渦,直徑也沒有超過四十厘米。直到昨晚,在北邊戰線上,我們才第一次發現了這種規模的巨型光渦。」
這絕對是個龐然大物。
有人問:「我們昨晚在北邊發現的,就是這個光渦麼?它看起來是會移動的。」
W如實回答:「我不知道。光渦的形態一直在發生變化,我無法分辨。」
「這種光渦是惡性的,」W說,「根據伊斯博士的研究,光渦裡的每一點綠光,都會製造出一個瘋癲態的融合體。任何人都絕對不能接近光渦。」
有人說:「怪不得這附近有這麼多瘋癲態的融合體,說不定就是光渦搞的鬼。」
這東西誰碰到誰倒霉。
可是所有人都看見了,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剛好在光渦出現之前,鑽過了隧道,一路往前,已經遠遠地跑到了隧道的另一端。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條路是條死路,思考者在盡頭停下來了。
現在的問題是,危險的光渦大喇喇地攔在隧道中間,一絲縫隙也沒有留,裴染沒法過去炸掉思考者。
有人問:「NG_y8的作用距離是多遠?」
W回答:「十米。」
不用W做估算,就能看得出,從裴染所處的位置,到智能移動作戰中心,只怕有兩百多米遠。
宋晚中將立刻說:「代理人W,你的巡查機器人不是人類,有沒有可能攜帶NG_y8穿過光渦?」
W說:「我不能。研究表明,光渦會對機器人的核心處理器有很大影響,我的巡查機器人也無法穿過光渦,會在穿過時宕機癱瘓。」
維納元帥立刻意識到:「那NG_y8呢?會不會受光渦影響?」
W回答:「NG_y8炸彈上只有簡單的引爆裝置,穿過光渦沒有問題。」
宋晚琢磨,「不知道裴染能不能把NG_y8投擲過去,她有特殊的機械臂,投擲距離應該比普通女性遠得多。」
W:「就投擲而言,NG_y8很重,我查了裴染的機械臂的參數,她的投擲動作會受人類的肩部的限制,估算能投擲一百二十米以上,但還是不夠。」
維納元帥皺起眉,繼續想辦法:「如果用無人機把炸彈運過去呢?」
W提醒她:「我們的無人機上同樣安裝了人工智能的核心處理器,一樣會受光渦干擾。」
維納元帥懂了,「所以我們需要的,是一台沒有安裝人工智能操作系統的裝置,結構非常簡單的那種,就像小孩玩的單純電力驅動的玩具車,讓它穿過光渦,把NG_y8送過去。」
她說得很對。
「沒錯。」W說,「我剛剛已經命令黑井武器改造車間的智能機器人做了這樣一台裝置,現在製作完成,我正在調動無人機,把它運過去。」
唯一的問題是,在迷宮般的地下隧道裡繞來繞去,抵達裴染他們所處的位置,需要一點時間。
幾十公里外。
地下隧道。
裴染驚奇地望著眼前巨大的綠光的銀河。
「這是什麼東西?」
W警告她,聲音頭一次那麼嚴肅:「裴染,不要靠近。」
「這東西我們叫做光渦,」W說,「簡單地說,就是瘋癲態融合體的製造中心。昨晚我們就發現了一個巨型光渦,不小心接近光渦的人是一名少校,他當時身體離得太近了,自動吸收了大片綠光,變成了一個非常恐怖的瘋癲態融合體。」
裴染看看遠處隧道盡頭,正在原地滴溜溜轉著的思考者,又轉而盯著這一大片旋轉的綠光。
她問:「有多恐怖?」
「他在吸收綠光後沒幾個小時,在戰場上的臨時醫療點忽然開始表現奇怪,喪失神智,變成了瘋癲態融合體,他瘋狂吸收了周圍所有的東西,包括病床,桌椅,治療儀器,醫生,護士,趕過來支援的幾名軍人,所有的一切,把他們全都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裴染問:「後來呢?」
「我們已經知道該怎麼對付瘋癲態的融合體,在他繼續瘋狂生長,變成一個亂糟糟的龐然大物前,把他和他那顆變異心臟一起徹底炸掉了。」
他又警告一遍:「裴染,所以不要去碰那東西。」
然而裴染體內的綠光們卻不是這麼說的。
從光渦出現的那一刻起,剛剛死都叫不醒的綠光一號徹底清醒了,綠光二號和三號也全都興奮了起來,三個光點瘋了一樣在裴染體內亂竄,激動無比。
食物!食物!!食物!!!
它們在強烈地向裴染傳遞它們的渴望。
裴染心道:這東西,你們真的能消化得了??
它們不管。
它們只在說:餓!餓!!餓!!!
餓也不能貿然行動。
裴染問W:「你也不能靠近光渦對不對,如果你可以的話,早就帶著炸彈過去了。」
W:「是,我們人工智能的核心處理器會受嚴重影響,機器人會癱瘓。」
裴染:機器人穿過光渦會癱瘓?
那太好了。
她立刻開始隔著綠光,對著對面的思考者瘋狂地揮手,上竄下跳,妄圖吸引它的注意。
思考者是一台人工智能機器人,內部當然也有核心處理器,剛才它穿過隧道的時候,光渦還沒出現,要是現在吸引它掉頭回來,重新穿過光渦,說不定就能把它弄癱瘓,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W:「……」
W:「裴染,它是融合體,光渦未必會對它有影響。」
裴染繼續拚命地邊揮手邊蹦:「試試好了,不試怎麼知道。」
萬一成功了呢。
可惜那台思考者白長了一隻人類的大眼睛,就像瞎了一樣,不懂得欣賞她滿頭是土的美貌,一眼都不往她這邊多瞧,只在隧道盡頭原地打著轉,一心想找出條路來,好繼續往前跑。
裴染只得沉下心來,再想別的辦法。
她觀察著那一大片光渦的形狀,琢磨,「W,你看光渦的位置,感覺中心最亮的地方偏左上一些,所以如果我們在右邊貼著牆往旁邊挖,說不定真能挖出一條沒有綠光的通路。」
W無語,「你要挖一條路出來?你當自己是盾構機?」
裴染瞥一眼他合起來的折疊臂。
「你的兩只爪子,加我的機械手,未必就不行。」
他剛才從土堆裡往外刨她的時候,一對爪子掄得飛快,如果以這種速度,在旁邊挖出一條能爬過去的通道,也不是不可能。
W只得上數據:「我已經用無人機運了一輛簡單的電動小車過來,預計在隧道中找到我們的位置,需要大約三十分鐘,只有三十分鐘,我們兩個肯定挖不出通道,不用白費力氣。」
他說:「而且說不定,在無人機抵達之前,這輪光渦就移走了。」
光渦是會動的,說不定還真有這種可能。
等光渦把路讓開,就可以直接過去炸掉思考者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15 PM
第65章
身後忽然傳來飛行器輕微的嗡嗡聲,和人片機的聲音很像。
裴染現在對這種聲音應激,立刻回過頭。
W說:「沒事,是支援的無人機過來了。」
兩架全副武裝,搭載著武器的軍方的無人機,亮著燈,一前一後地沿著隧道飛過來,停在裴染身邊,其中一架底盤的機械爪上還掛著一枚NG_y8。
它們穿過迷宮一樣的地下隧道,終於找到了這裡,支援她來了。
然而沒有用,再來十架也還是照樣過不了光渦。
W說:「我操控無人機試一試,看看兩個旋臂之間有沒有可能過去。」
懸停在空中的一架無人機忽然動了。
它穩穩地飛到不停旋轉的光渦前,看準機會,對著兩條綠光組成的旋臂之間的空檔鑽了過去。
然而說是空檔,只是綠色的光點相對於旋臂比較稀薄而已。
旋轉的光渦中,仍然有無數點綠色光點無聲無息地穿透了無人機的機身。
無人機上的燈光瞬間熄滅,一頭栽了下去,像只死去的鳥一樣,砸在隧道的紅土地上,揚起一大片塵土。
確實不行,看來還是要等新的無人機把簡單的機械裝置送過來。
旁邊的牆壁卻忽然傳來一陣震動。
裴染側耳細聽時,震動已然變大了,地面都在跟著抖動,土渣簌簌地從牆壁上、隧道頂上落下來,落在裴染的頭頂和肩膀上。
裴染:「又要塌方了?」
然而並不是塌方。
綠色的光渦後面,思考者旁邊,土屑紛紛掉落,碎石飛濺,幾排飛快旋轉的白色尖牙從隧道牆壁上冒了出來。
是盾構機融合體在土中不停突進的圓盤形的腦袋,它還在到處亂鑿洞,轉來轉去,又開鑿到這裡來了。
思考者名如其機,一點都不傻,被這台盾構機卡在尾巴上,拖著滿世界地到處亂轉悠,也不知道拖行了多久,好像對它十分害怕。
它一看見盾構機的大臉從牆壁上露出來,馬上縮到角落,一動都不敢動。
盾構機圓柱形的大腦袋終於從隧道壁裡鑽出來了,它沒理會思考者,拖著長長的身體,迤迤然繼續往前,迎頭又撞上對面的隧道壁。
它毫不客氣,把臉懟到牆上,圓盤頭上的一排排牙齒飛速旋轉,立刻開鑿。
鑿牆的速度不慢,一轉眼功夫,它的前半部分就又沒入牆裡。
裴染緊張了。
等盾構機連頭帶尾,全部鑽進牆裡之後,可以預見,它的身後就會多出來一條通道。
而且通道會連接著前面它開鑿過的迷宮般的隧道。
如果思考者順著這條通道溜走,就又找不到它了。而且有光渦在前面攔著,想繼續追它都沒辦法。
運設備的無人機還在路上,盾構機的機身正在往前挪,它身後的通道馬上就要露出來了。
必須得做點什麼。
綠光一號醒著,還在不停地叫餓,裴染原本打算留著它,只在緊急情況下保命用,現在看來不得不用它了。
她立刻調動綠光一號。
奇怪的是,綠光一號明明醒著,卻沒有出現在腦內視野中。
裴染:?
它今天在天橋上炸過一次人片機,磕了不少瓜子,在礦區又炸了一次,現在撂挑子不幹了。
餓。它彷彿在表態。不能幹活。餓。
裴染:「……」
光渦對面,盾構機繼續往前移動,思考者躍躍欲試。
裴染盯著那邊,問W:「北邊的戰場怎麼樣了?」
她問這個,W沉默了。
他非常清楚,北邊戰場的狀況非常不好。
思考者還在持續不斷地收集戰場情況,制定戰略,向無數進擊者13型作戰機器人融合體傳達指令,它們正在加緊向前進攻。
戰線正在一步步後退,已經快撐不住了。
W不回答,其實和回答了一樣。
體內的綠光還在不停地躁動,裴染把肩膀上斜挎著的繩子摘下來。
「你剛才說,融合體也許不會受到光渦影響。普通人碰到光渦會變成怪物,我們融合體卻不一定。」
W:「裴染!不要!」
他調整語氣,「裴染,不用冒險,思考者跑了,我們就再想辦法重新找到它,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思考者明明還在那裡,就在前面。
而且裴染有種感覺,她相信體內綠光們的判斷。
盾構機的尾部已經快從牆壁上洞裡鑽出來,即將空出洞口,智能作戰中心轉了轉腦袋,試試探探地往那邊移動。
裴染把金屬球放在旁邊的地上,衝向光渦。
W:「裴染!」
黑井內。
指揮中心裡,人們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思考者原本被堵在死路裡,現在那邊卻馬上就要多出一條通道。
它又要溜了。
眼看就要炸掉最後一台移動作戰中心,北面的戰場形勢馬上就會逆轉時,希望又破滅了。
維納元帥問:「其他飛行器到了沒有?」
W的聲音傳來:「所有裝載NG_y8的飛行器已經全部集結,士兵們正在攜帶NG_y8進入地下隧道,目前偵查飛行器發現的最遠的隧道入口,在二十公里外。」
盾構機在地下一通亂挖,挖出了規模龐大的地下迷宮。
W繼續說:「這片地下隧道面積太大,思考者的移動速度又很快,不知道會去什麼地方,前線戰勢吃緊,但是我們還需要調派更多的人手過去,對這片區域進行地毯式排查。」
維納元帥點頭:「好,那就只能……」
話還沒說完,有人忽然指著屏幕,「看!」
屏幕上,金屬球被放到了地上。
裴染出現在鏡頭裡。
指揮中心聽不見她和W在腦內的對話,只看見,她朝著光渦過去了。
她奔向光渦上綠光最稀薄的右下角,在近前停了一步,等待光渦稍微旋轉了一個角度,看準兩條旋臂之間的空檔出現時,閃身鑽了過去。
光渦忽然抖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見,旋臂之間仍然有無數點綠光,呼地湧入她的身體裡。
綠光沒入的瞬間,裴染明顯地踉蹌了兩步,不過並沒有理會,腳下不停,直接穿過光渦,繼續往前。
指揮中心裡寂靜無聲,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昨晚在大屏幕上看到過的景象。
是北邊的前線,醫療點的監控被播放出來了,那名接近光渦過的少校在鏡頭下變成了融合體。
他當時全身充氣一樣膨脹,越來越大,最後徹底失去了人形。
他就像一顆大磁石,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有一種異常的吸引力。
簡易搭建的病床飛向他,融化了似的融進他的腹部,然後是旁邊擺著的兩台治療儀,接著是名護士,只掙扎了幾下,就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只剩下腦袋和兩隻手從少校的背上鑽出來,後來是名醫生,一頭栽進他的胸腔,腳還在空中拚命掙扎。
如果變成那種恐怖的東西,還不如在戰場上直接死了的好。
維納元帥望著裴染被綠光遮蔽的朦朧身影,問:「少校被光渦感染後,多久變成了那種樣子?」
宋晚回答:「大概幾個小時。是送回醫療點以後才變異的。」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這個女孩子現在還活著,其實已經注定要死了,而且死法可怕。
指揮中心大廳裡,有人低聲說,「這種精神,真的值得一枚聯邦一級勳章。」
「人家也不是為了勳章。」
「再說她已經有一枚了。」
透過旋轉的光渦,能看到,盾構機的尾部已經開始離開牆壁,讓出洞口。
可是裴染已經到了。
她邊跑邊飛快地解下背上包著NG_y8的圍巾,直接衝到了思考者面前。
思考者比起裴染,毫無疑問是個龐然大物,足有兩三個她那麼高。它的獨眼轉了轉,這回終於注意到了裴染。
它扭轉方向,履帶朝她壓過來。
裴染避開它,手一撐,敏捷地竄上了它履帶上方的擋板,三下五除二,把包著NG_y8的圍巾牢牢地繫在它的腿上,打了死結。
把炸彈綁死在它身上,就算它再亂跑,也不會炸不到它了。
裴染從擋板上跳下來,火速往回跑,如法炮製,穿過光渦的旋臂。
穿過時,又是大量的綠光一擁而入。
裴染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穿過光渦,一口氣衝回來,抄起地上的金屬球。
在她身後,思考者倒是沒再理她這個在它履帶上爬上爬下的小東西,看到了打開的通道。它飛快轉身,駛進了洞口,消失在視野裡。
裴染按下按鈕。
轟的一聲炸裂的巨響。
隧道中,砂石如同大暴雨的雨點一般辟里啪啦地砸下來。
就像W預計的那樣,NG_y8威力不小,爆炸引起了嚴重的塌方,隧道中煙塵呼地揚起來,淹沒了鏡頭,什麼都看不到了。
指揮中心裡一片安靜。
「炸掉了嗎?」有人試探著問。
片刻之後。
「收到前線反饋了,融合體機器人忽然停止進攻了!」
「它們在原地打轉,好像失去了目標!」
「它們的隊形分散了!」
W冷冰冰的聲音傳來:「進擊者13型已經失去了指揮,預估它們很快就會根據程序設置,轉為個體作戰,新的反攻圍剿戰略已經通過,發送給了北部作戰指揮中心,會立即下達到各作戰單位。」
指揮中心大廳裡爆發出歡呼,所有人都忙了起來。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小心地問:「所以黑井現在沒問題了?防護層二期工程也沒問題了?」
維納元帥全身心都放鬆了,「嗯」了一聲,向後靠進椅背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地下隧道裡。
湧起的紅色煙塵幾乎遮蔽了金屬球射出的燈光,裴染看不見路,只能憑感覺拎著金屬球,往前奪路狂奔。
W的聲音在耳邊不停。
「裴染,你身體裡進了多少綠光?你能處理得了麼?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裴染,我能幫你做什麼?」
「裴染??」
「如果你再嘮叨,我就真的死了,被你嘮叨死的。」
裴染說:「再說,你要是真想嘮叨,能不能用氣泡音?至少還能有點娛樂性。」
W彷彿歎了口氣。
不過裴染是真的正在難受。
不只因為滿隧道揚起來的塵土讓人眼睛刺痛,呼吸困難,還因為體內瘋狂湧入的那些綠色光點。
剛剛穿過光渦的時候,她小心地避開了綠光最明亮的旋臂,不過即使穿過的是兩條旋臂之間,光點比較稀薄的地方,還是有無數綠光潮水一樣,呼地湧進來,衝進她的身體裡。
它們在她的內臟間竄來竄去,也許有幾十上百個,讓人眼花繚亂,看都看不清楚。
這些瘋癲態的綠光,把她的身體當成了遊樂場。
眼前一陣陣發花,看不清東西,頭像喝醉了一樣,感覺昏昏沉沉的。
她現在對付瘋癲融合體綠光,相當有經驗——就是讓體內的秩序態綠光吃了它們。
吃了它們,不僅對身體沒有危害,還能讓綠光們的能力升級。
綠光一號和二號,還有尤連卡的綠光三號,從剛剛就在上躥下跳地叫餓,現在外賣真的來了。
不止來了,還鋪天蓋地,好像撒下了滿天的外賣雨。
這回裴染沒有限制任何一個,讓三點綠光自己隨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它們三個撒著歡,到處追逐著獵物,大口大口地往下吞。
問題是,沒持續多久,很快就吃不下了。
還有那麼多瘋癲態光點沒有處理,在身體裡到處作亂,秩序態綠光們在裴染不斷的催促下,只能勉強繼續下口。
裴染都能感覺到它們的想法:要麼餓得要死,要麼胡吃海塞,這日子沒法過了。
快點吃吧。她在心中催促。快點吃吧。
好難受。
她難受得要命,腳下磕磕絆絆,搖搖晃晃,根本不知道路在什麼地方,只在憑本能往前。
W立刻就察覺了。
「我幫你指路,」他說,「裴染,前面向右。」
身後是塌方的轟隆隆的巨響,那架無人機在前面不遠處飛著,估計W正在指揮它探路。
裴染在瀰漫隧道的塵土中努力往前奔跑,心中迷迷糊糊地想:他又開始導航了,不知道會不會又要把人導進狗洞裡。
她跌跌撞撞地往右轉,進了新的隧道。
後方的塌方還在繼續,跑過的隧道消失了,聲音像身後落下了大片的滾地雷。
裴染的眼前發白,靈魂虛虛渺渺地往上飄,腿卻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她心想:算了,不跑了吧。
就讓塌方追上來吧,把她埋在下面,然後W又會瘋狂地挖土,把她從地裡挖出來,像挖出一顆埋下去的種子。
還挺逗。
裴染扯了扯嘴角。
不過活埋的感覺太不好了。
裴染以前曾經想像過自己的各種死法,比如被那些機械怪獸用極爆槍炸成碎渣,被它們投擲的燃燒彈堵在地堡裡燒死,或者乾脆俐落地被它們一槍爆了腦袋,這些感覺都不太好受。
現在親身經歷過,她發現,活埋這種死法還是不要了,死得尤其難受。
腳還會自己動,努力向前。
W在耳邊說:「裴染,堅持住。再往前一點就向左拐。」
他著急的時候,聲音就尤其冷冰冰的,一絲感情都聽不出來。
裴染打起精神,「氣泡音。」
W彷彿怔了怔,下一刻,就換了聲線。
沒有什麼氣泡,但是聲音溫柔,低沉,曖昧,應該出現在床上,而不是這樣黑洞洞的隧道裡。
「裴染……我們往前,你已經跑進了我用巡查機器人和無人機探路建模的範圍內,路我很清楚,只要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就能到一個出口了,那個出口離我們進來的入口不遠。」
塌方在後面追著她跑,都快砸到她的後腳跟了。
像是一個正在不停崩塌的地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16 PM
第66章
不過前方仍然有路。
穿過揚起的塵土,能遙遙地看見飛在前方的無人機亮著的一點尾燈。
「裴染,再向前跑二十米,就能看到下一個轉彎口。」
W溫柔地說。
「只要再堅持十米,你就可以向左拐了。」
「前面向右,下一個轉彎離得很近,只有十五米。」
「裴染,我們快要到了。」
他的話就像掛在拉磨的驢子面前的胡蘿蔔,一直在眼前晃啊,晃啊,吊著人往前走。
掉落的砂石冰雹一樣打在頭上,背上,無數綠色的光點在體內瘋狂穿梭,五臟六腑都在奇怪地撕扯絞痛,精神彷彿漸漸獨立,懸浮起來了,和難受的身體分離,大腦進入了一種很安靜而奇特的狀態。
「有時候我在想,」裴染在心中說,「也許你其實是我幻想出來的。」
W:「……嗯?」
「進入沉寂以後,所有人都不能再說話了,整個世界變得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受不了。在這種狀況下,人的精神狀況很容易出問題,然後我就逐漸精神崩潰,最後徹底瘋了。」
裴染說:「所以我就幻想出了一個你,能在我腦中跟我對話,和我聊天,還給我唱歌,其實根本就沒有。」
她說:「可能你只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球。走了那麼遠的路,說了那麼多的話,其實只有我自己而已。」
W安靜了片刻。
他說:「等你出去了,我會向你證明我的存在的。」
前面的光變亮了,比無人機的那一點尾燈亮得多,是斜向上的通道盡頭。聽說人在瀕死的時候,就會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盡頭也會有這樣一點光。
不管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裴染跌跌撞撞地跑向那片亮光。
崩塌更近了,隆隆聲中,天崩地陷,紅土和砂石轟然砸下,裴染竭盡全力,往前撲出去。
她睜開眼睛。
看到了天空。天是霧霾濛濛的顏色,滿是紅土的地面安穩寧靜。
她出來了。
金屬球的繩子扯斷了,球滾落到了旁邊,繩子的斷頭還在裴染的小指旁不遠處。
一路都綁得結結實實的繩子忽然斷了,像是個不祥之兆。
W伸出折疊臂,把自己撐起來,「走」到裴染面前。
「你還好嗎?」他彎曲折疊臂,俯下身,黑色的大眼睛靠近裴染的臉,聲音憂心忡忡。
裴染趴在地上,不太想站起來。
體內的綠光一號和二號吃了那麼多光點,已經撐到不能再撐,只在她的驅使下,勉力往下嚥,尤連卡的綠光三號早就悄悄溜走,藏起來不肯繼續幹飯了。
剩下的瘋癲混亂的光點仍然很多,密密麻麻,在她體內作祟,裴染眼前一陣陣發白。
現在使用一次綠光一號,說不定能讓它消消食,再吞一點,可是回黑井還有一段路要走,不留著它的能力,裴染不太放心。
W說:「裴染,看那邊,我們的飛行器。」
W說得對,這個出口離塌方的入口不遠,過來的時候駕駛的那架飛行器就停在前面不遠的地方,銀黑色的機身泛著特殊的光澤。
裴染用手撐起自己,坐了幾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順手拎起金屬球斷掉的繩子。
W:「我自己走。」
她看起來隨時都要倒下去的樣子。
「沒關係。」裴染拎著球,一步一步地朝飛行器走過去。
黑井基地南入口。
大裂谷中。
太陽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連最後一點淡淡的橘色的斜照都消失在崖壁後,光線暗下去,溫度也降低了。
艾夏和外婆還坐在大白石頭上。
艾夏從背包裡給外婆抽出小毯子,幫她披在身上,自己也戴上手套。金河俊也摸索著,從他的大包裡掏出一件厚衣服套在外面。
另外兩個人也換了個更背風的角落,縮在一起。
一家三口中的爸爸沒心思給加衣服,只坐在石頭上,心神不屬,只定定地望著入口的紅色岩壁出神。
那片岩壁忽然水波般微微地蕩漾了一下。
一個人影忽然憑空出現了。
是剛剛那個穿著制服的軍官,他又回來了,閃身從偽裝層裡走出來。
他對留在入口的幾個人招了下手。
艾夏他們都怔了怔,不過馬上滿懷希望地站起來了。
也許軍官又有什麼新的提示。
軍官並沒有給他們看新的提示,而是只簡單地指了指身後的入口,讓他們進去。
江工和艾夏驚喜地對視了一眼,完全不能相信。
一家三口中的爸爸愣了愣,連包都忘了拿,就急匆匆就往入口走,走出幾步,才想起回身拎起背包。
艾夏伸手扶起金河俊。
金河俊完全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也沒法溝通,只能腳步踉蹌地跟著艾夏往前走。
所有人都跟在軍官後面,進了偽裝層。
原來藏在那層紅色岩壁的幻象後的,是一扇門,門現在打開了,門裡就是高而寬闊的隧道,燈火通明。
一組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守在入口裡面。
旁邊還停著一輛軍用小卡車,式樣古董,只在很多年前的電影裡見過,估計是為了適應沉寂狀態特地找出來的。
那名軍官先讓大家停下,用手指了指嘴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艾夏懂了:他的意思是,這裡雖然進了隧道,但是仍然屬於屏蔽層外,還不能說話。
軍車上也沒有任何屏幕和文字標識,只有最簡單原始的方向盤,儀錶盤上的文字也全都刮掉了。
軍官自己坐上駕駛位,回身示意所有人上車。
大家爬進敞開的卡車車斗裡坐好,車子終於發動了,沿著明亮的隧道向前。
開了不短的一段路,前面才又出現了一扇頂天立地的厚重的金屬門。
金屬門像是看見了這輛車一樣,自動緩緩打開,小卡車駛進去,裡面竟然還有一層。
就這樣接連進了三道門之後,裡面又有了一隊守門的武裝士兵。
再往前,仍然是一模一樣的隧道。
可是駕駛座上的軍官停下車,轉過頭。
他望著大家,開口了:「歡迎來到黑井。」
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卡車車斗裡,所有人都哭了。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親耳聽見人類最正常自然的說話聲——不是尖叫,不是夢話,沒有乾澀沙啞,而且最關鍵的是,說話的人沒有死,三秒鐘之後還好好地活著。
那個爸爸,捂著臉,腰佝僂著,哭出了聲,哭得像個孩子。
艾夏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手上全是淚水,旁邊的外婆伸過手,緊緊攥住她的手。
艾夏拉開圍巾,吐掉口中含著的小木棍,第一次開口出聲。
喉嚨感覺怪怪的,聲音也很怪,自己聽著都很陌生。
而且聲音透過顱骨,傳到自己的耳朵裡,特別近而清晰,讓人下意識地覺得突兀和緊張,心臟不由自主地砰砰亂跳。
「我們有個朋友,還在外面。」艾夏說,「是個女孩子,開著一架飛行器,我們不知道她去哪了,我們能等等她嗎?」
這是個不抱什麼希望的問題,那名軍官卻回答了。
「你說的那個朋友,她去完成一個任務,她提的條件,就是接你們所有人進黑井。」
艾夏怔了怔:「任務?那她現在在哪?」
軍官望著她的眼睛,語氣抱歉,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黑井基地。
指揮中心大廳。
最後一台思考者被摧毀後,北部戰場的戰勢立刻逆轉。
二期防護層工程附近的拉鋸戰終於結束了,它重新回到了人類軍隊手裡,而且戰線還在繼續不停地向前推進,勢如破竹。
代理人W在通知進度:「預估戰線不會再後退,工程小組已經開始維修損壞的二期防護層設備了。」
維納元帥的心思一直都在北邊的戰場上,在嚴密監視戰況,代理人W提到這個,她忽然想起了那枚存儲器。
她問:「代理人W,你的巡查機器人到哪了?」
大廳正中的大屏幕上,又一次出現了西邊紅色荒原的畫面。
每個人都看到裴染了。
她正走向飛行器,步子不穩,搖搖晃晃,狀態看起來不太好。
「她被光渦污染了,這是快要變異了麼?」有人小聲問。
沒有人知道。
尤金上將出聲:「我們對拯救了黑井,自我犧牲的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
德爾薩中將插口:「但是代理人W,她現在隨時都可能變異成瘋癲態融合體,巡查機器人還和她在一起,對存儲器裡的資料非常危險。」
人人都清楚,如果裴染像昨晚接近光渦的少校那樣變異成怪物,旁邊的巡查機器人立刻就會被融合,存儲器裡的資料就完了。
存儲器裡的資料,關係到二期屏蔽層發生設備能不能修好,而二期屏蔽層工程,又關係到黑井的安危。
維納元帥點了下頭。
「沒錯,代理人W,裴染的事我們後續再想辦法處理。為了資料的安全著想,我要求你立刻操控巡查機器人離開她,自行帶著存儲器直接返回黑井。」
大廳裡安靜了片刻,代理人W平靜的聲音才響起來。
「昨晚少校在接觸光渦後,用了幾個小時才變異,我判斷,跟著裴染一起乘飛行器回到黑井,才是最快的選擇。」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沉穩地插話:「你可以把她留下,自己開走飛行器。」
把人扔下,已經是迫不得已,巴瑟威忽然提議自己開走飛行器,指揮大廳裡所有人都立刻轉過頭,盯著他瞧。
代理人W淡淡答:「駕駛這種飛行器,需要手和腳配合,我的巡查機器人只有一對折疊臂而已。巴瑟威先生,恕我無能為力。」
大屏幕上,裴染打開駕駛艙的門,爬到駕駛位,坐下來。
她拿過背包,取出膠帶,撕下一截,牢牢地貼在嘴巴上,按了按。
她已經被光渦的瘋癲態綠光嚴重污染了,還是認真地封住嘴巴,努力想活下去。
指揮大廳裡安靜無聲。
裴染深吸一口氣,握住操縱桿,啟動了飛行器。
巴瑟威看著大屏幕,忍不住,「維納元帥,我們真的要放她進黑井麼?昨晚少校變異的監控我也看到了,我提醒您,如果她在黑井內部變異,可能會對整個黑井的安全構成嚴重的威脅。」
維納元帥看看他,沒有說話。
宋晚中將忍不住:「首席執行官先生,您有沒有意識到,您的這番話,如果傳出去,會對前線將士的士氣有怎樣的影響?將士們會覺得,聯邦難道就是這樣對待拯救了黑井的英雄的?」
巴瑟威冷冷地答:「黑井是人類最後的方舟,是人類僅存的希望,它的重要性高於一切。」
代理人W關掉了屏幕上的畫面,聲音比他還冷:
「巴瑟威先生,我已經做出了對最壞狀況的評估,我們對綠光的研究已經持續多年,我們有抑制手環和整套的醫療設備,可以控制綠光的活躍度,有隔離中心和堅固的隔離室,就算是瘋癲態融合體,也無法輕易突破。昨晚少校變異時,我們還缺乏應對經驗,
沒能及時處理,但是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他說:「在黑井內部,有足夠的控制手段,可以制約一個變異的瘋癲態融合體。」
「足夠?」巴瑟威哼了一聲,「因為沉寂,瘋癲態融合體越來越妖魔,能力今非昔比,你怎麼能保證『足夠』?」
W回答:「昨晚少校吸收的綠光比裴染多得多,我有理由相信,她的狀況會在我們的控制內。」
宋晚中將說:「巴瑟威先生,請相信代理人W的判斷,他幾乎從未出現過失誤。」
他們在爭吵,幾十公里外,裴染耳邊卻格外安靜。
飛行器緩緩升空,只剩穿過機艙破洞的風聲。
W的語氣也格外溫和,溫和得有點不像他了。
他問:「裴染,你感覺怎麼樣?」
裴染忍著難受,把體內亂竄的綠光漸漸催逼到一起,「還行。」
只要它們能乖乖地待著,待到綠光一號它們有胃口了,再一一吃掉。
飛行器掠過荒涼的大地。
W彷彿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了。
「裴染,黑井有些人不太希望你進入黑井,擔心你會變異,對黑井的安全造成影響。」
「但是,」他說,「你一定要進入黑井。在目前的狀況下,只有黑井才有足夠的醫療條件,能抑制你體內的瘋癲態綠光。」
裴染推動操縱桿,把速度提起來。
她問:「你就不怕我變成怪物,毀掉整個黑井?」
W回答:「放心,我做過全方位的評估,確信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你變成少校的狀態,黑井也有能力應對。只有人類才會盲目恐慌,我是人工智能,我的判斷絕對理性。」
裴染偏頭看了金屬球一眼,心想:絕對理性?真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17 PM
第67章
黑井的南入口。
天際只剩最後一抹落日的亮光,崖壁的斜坡頂上,出現兩個人影。
是唐刀和盛明希。
兩個人在礦區的隧道裡,始終等不來裴染的飛行器,知道她一定還在被那群人片機追著跑,或者又遇到了別的意外。
這樣等著不是辦法,兩人互相比手畫腳,努力溝通了一下。
盛明希這兩天跟唐刀和金河俊學過一點電碼,用得磕磕巴巴,但是表演天賦極強,兩個人竟然也能交流得七七八八。
兩人的想法十分一致。
與其這樣等著人來接,不如乾脆自己走。
前面只剩幾公里遠而已,裴染又早就給大家看過了黑井入口的位置的特徵,應該不會找不到。
唯一的問題,就是無處不在的危險的融合體。
好在附近的人片機群早就被裴染的飛行器引走了,天空中看起來乾乾淨淨。
兩人一拍即合,立即決定冒險一試。
離開礦區的隧道後,路上沒什麼遮蔽隱藏的地方,再遇到麻煩人片機麻煩就大了,這一路必須要快。
兩個人和隊伍裡的老幼病殘不同,年輕力壯,又都熱愛運動,這幾公里幾乎是跑過來的。
一路都很幸運,沒再遇到融合體,按裴染給出的地圖,終於看到了大裂谷。
站在裂谷邊上,就能看到下面明顯的大白石頭。
盛明希彎著腰,喘了口氣,抬起一隻手,唐刀會意,伸手跟她擊了一下掌。
終點就在眼前,兩人準備一起往裂谷下衝。
空中忽然有飛行器的聲音,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一起回過頭。
是一前一後兩架飛行器,和裴染駕駛的那架有點像,也是流暢的水滴形,只不過是銀色,尺寸也大不少。
是正常的飛行器,沒有任何變異的樣子。
兩架飛行器沒理他們,掠過他們的頭頂,來到大裂谷上方,才開始穩穩地下降,最後落在白色的大石頭旁邊。
後面一架飛行器的艙門打開,有個身穿套裝的人下來了,回身先拎下來好幾隻黑色的大行李箱。
這種末世般的時候,人人都丟盔棄甲,渾身是土,像在逃難,突然看見這麼漂亮的飛行器,精緻的行李箱,忽然有種奇特的時空錯位感。
唐刀好奇地探頭向下張望,先看見了行李箱上的標誌——
一支三頭鳶尾。
一根花莖上,長出了三支鳶尾花的花頭,中間的花頭最高,兩邊的兩支左右對稱,彎彎地斜伸出去,造型看起來就像一把三叉戟。
唐刀認識。這是皇室的標誌。
很久以前,聯邦還沒有統一時,東曼雅大陸上曾經有過一個勢力極大的帝國,帝國的統治者是一個綿延數代的皇室家族。
後來君主制被廢除,皇室連稱號都沒有保留,聯邦經過戰爭,逐漸統一,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理論上,皇室家族成員現在只是聯邦的普通公民,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其實還是有的。
皇室承傳數代,君主制廢除的過程又相對平和,這個家族手中仍然掌握著大量財富。
除了資產外,還有在聯邦根深蒂固,枝枝蔓蔓的人脈,家族地位尊崇,不可小覷。
關於這個神秘的皇室家族,聯邦一直流傳著不少傳說,其中最為聳人聽聞的一種,就是這個家族的成員大多有種奇怪的異食癖——
吃人。
據說早在幾百年前,他們的祖先還坐在王位上時,就有這種傳統。其中有一位君主,最愛的是生吃人的耳朵,必須要從活人身上割下來,趁著新鮮入口,才能又嫩又脆。
不過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而已,小道消息通常不靠譜,再說也並沒有誰站出來證明,自己真的被他們吃過。
唐刀心想,看來黑井第一時間,就派出專機去救援皇室成員了。
果然,大白石頭旁的岩壁上,立刻有幾個武裝士兵迎出來,接過大行李箱。
飛行器上,又陸續下來了幾個人,衣著打扮有點奇怪。
其中幾個人西裝革履,筆挺板正得像要去參加什麼重要會議,另外幾個卻完全是另一種風格,奇裝異服,裡面有個年輕女人,頭髮紅得像一團燃燒的火,還有個男人,右邊的胳膊沒了,衣服右邊的袖子也裁掉了,像在炫耀一條不存在的胳膊一樣,空蕩蕩的。
前面飛行器上,最後才下來一個人。
那人一從艙門裡出來,就立刻有人上前,給他肩上披了件大衣。
唐刀遙遙地看過去,只看到他的背影,從姿態來看,毫無疑問是個年輕人,肩寬腿長。
引路的人向他躬下身,他沒有搭理,逕直走進黑井入口。
唐刀和盛明希對視了一眼。
入口打開,機會難得,兩個人連忙連滾帶爬地順著裂谷的斜坡往下跑,可惜還沒跑到地方,那些人影就消失在岩壁的偽裝層裡,兩架飛行器也重新起飛,向北飛走了。
兩個人狂奔到大白石頭前,彎腰喘著粗氣。
周圍沒有人,不止剛才那撥人走了,裴染和其他已經過來的人都不見蹤影,不知去哪了。
黑井的入口就在眼前,可是絲毫看不出入口的樣子。
盛明希好奇地上前,仔細摸索紅色的岩壁。
唐刀也過去摸了摸,沒摸出所以然來,就又在附近轉了轉。
地上倒是有一大片噴濺的血肉,有人死在這裡過,旁邊還扔著個背包,受爆炸波及,布料撕爛了,裡面裝的東西有炸碎的,也有半碎不碎亂滾著的,散落一地。
唐刀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那個帶鸚鵡的女生的背包。
那堆亂糟糟的雜物下,縫隙裡,有一星明亮的東西在紅色的土地上閃耀著,是一點綠光。
唐刀轉過頭,瞥了盛明希那邊一眼。
盛明希還在專心地研究崖壁。
見她沒有注意這邊,唐刀才假做不經意地彎下腰,彷彿在檢視地上的東西。
他的一隻手還抄在口袋裡,另一隻手伸出去,手指碰了一下地上炸得稀碎的鳥糧袋。
鳥糧袋下,那點綠光安靜無聲地沒入他的手心裡。
天空中,裴染還在駕駛飛行器向東飛行。
W忽然出聲:「裴染,黑井從南入口的監控裡看到,唐刀和盛明希已經自己過來了,就在入口外,會有人接他們進去。」
裴染在心中應了一聲。
她在強撐著。
不用再去接盛明希他們,只要直奔黑井的方向,再過幾分鐘,她也可以到達黑井入口了。
可是天空中忽然多了點東西,就在不遠處,一片山崖後,一大片大鳥一樣的東西忽然冒了出來——
又是熟悉的人片機群。
葉爾察附近到處都遊蕩著這種怪物,送走一批,又來一批,裴染猛地把飛行器轉向東北,開始加速。
人片機群在速度上差得遠,和上回一樣,很快就被她遠遠地甩開了。
然而這回,人片機群裡忽然有幾架飛行器越眾而出,加快速度,追了過來。
是五隻怪模怪樣的新品種。
它們的體積比人片機肚子上的飛行器大得多,機身上也沒有帶著人片,整只飛行器形態都很完整,只不過機頭是顆人類的腦袋。
那一顆顆腦袋努力地仰起來,死死地盯著裴染這邊。
W看了一眼就說:「這是北邊軍工廠生產的一種新型軍用無人機,叫做探索者,可以執行很多常規的搜索攻擊任務。」
也和人結合,變成融合體了。
這是軍工產品,功能與普通民用飛行器不可同日而語,裴染的腦子驟然清醒:「它是用什麼方式攻擊的?」
W回答:「它目前還在研發階段,應該沒有裝載任何武器……」
話音未落,刷地一下,一股無色透明的液體遙遙地像子彈一樣,朝這邊疾射過來。
連W都納悶:「這是什麼?」
裴染瞬間明白這架飛行器為什麼被腐蝕得開了天窗,蕭海上尉身上的傷又是怎麼來的了。
W也想明白了,「這是軍工廠研發部正在做的新項目,一種強腐蝕性的化學武器,也被融合進去了。」
裴染不管它是新項目還是舊項目,早就把速度加到極致,奪命逃竄。
然而探索者不是人片機,速度比人片機群快得太多了,鬼一樣跟在後面,完全甩不掉。
而且這鬼還會吐口水。
探索者在迅速逼近,口水飛射,萬一被腐蝕液兜頭一潑,難免不變成第二個蕭海上尉。
裴染自己用腳踩著下面的踏板,指揮W,「你用折疊臂幫我開飛行器。」
W二話不說,立刻接手,用金屬爪握住手柄。
裴染鬆開手柄,轉過頭,召喚體內的綠光一號。
吃飽喝足的綠光一號一召就到。
裴染盯著後面的探索者,等五架全都趕上來,彼此之間距離接近時,在腦內的視野中寫字:
【探索者爆炸】
綠光一號吃了那麼多外賣,裴染這次嘗試著寫了五個字,竟然成功了。
而且寫完第五個字,綠光又向右輕巧地一跳,應該還能繼續寫更多。
這就意味著,她已經可以完整地寫下JTN34的完整藥名。
不過這念頭只是一滑而過,沒時間想那麼多,對付眼前的探索者要緊。
裴染直接畫下句號。
天空中,一連串爆裂的聲響,幾架囂張的探索者瞬間粉身碎骨。
連W彷彿都在耳邊鬆了口氣。
裴染掉頭轉向東南。
飛行器的速度極快,起伏的紅土地從腳下掠過。
片刻之後,就看到熟悉的大裂谷在前面的地面上張開大嘴。
黑井入口快要到了,裴染操控飛行器降低高度。
調整高度的操縱桿才推下去,腳下的踏板就傳來猛烈的震動,一陣喀啦啦的怪響後,飛行器突然急速下降。
黑井基地。
指揮中心內。
維納元帥正在問:「代理人W,你們怎麼樣了?」
W的聲音平靜無波:「我們正在墜機。」
巡查機器人的攝像頭畫面又在重新在指揮中心的大屏幕上出現了。鏡頭正在往下急降。
維納元帥的心都吊起來了,不過還是看清了周圍的景物,問:「你們已經快到南邊的大裂谷了?」
「是,距離黑井的南入口不遠。」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看著屏幕,板著臉:「我仍然堅持,為了黑井的安全著想,這個馬上就要變異的人不能進入黑井。」
尤金上將忍不住:「您說的『這個人』,就是她剛剛救了黑井。我的看法是,不僅要把她接進黑井,還要提供最好的醫療介入手段,控制她的變異。」
巴瑟威:「上將,您太感情用事了,不夠理性。」
尤金上將板著臉:「我『不夠理性』地打第三次聯邦衛國統一戰時,您還在理性地吃嬰兒米粉吧?」
他們這回是真的吵起來了。
財政部長出來打圓場,「各位有點著急,都是為了黑井,可以理解。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按黑井的流程,對爭議比較大的問題,臨時決策委員會應該以投票結果為準。」
維納元帥點頭:「代理人W。」
每人面前立刻彈出一面小屏幕,是決策委員會投票的界面,上面只有贊同和反對的選項。
尤金上將立刻怒氣沖沖地點了上去,巴瑟威點得也毫不猶豫,委員會的其他成員陸陸續續點了自己的屏幕。
維納元帥看向自己面前的小屏幕。
投票是記名的,雖然不會在大屏幕上顯示,但是臨時決策委員會成員都能看到。
決策委員會內部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
她自己,尤金上將,還有軍方其他人,都行動一致地投了贊成票,以首席執行官巴瑟威為首的聯邦原政府行政部門官員,一起投了反對票。
只有一個人站錯了隊,就是德爾薩中將,他跟著巴瑟威他們一起,投了反對票。
維納元帥望著投票結果出神。
危機爆發後,軍方和政府高層陸續進入黑井,組成了這個臨時的決策委員會,暫時採用一人一票制。
在援救過程中,巴瑟威的黨羽能活著到達黑井,進入決策委員會中的人數,始終被她精心控制在比軍方人員少一票的狀態。
不過現在結果已經很明確了,反對票以一票的優勢壓過了贊同票。
維納元帥抬起頭。
她說:「代理人W,根據臨時決策委員會的投票結果,將沉寂者一五九三進入黑井的問題暫時擱置,押後討論。」
押後討論,就意味著不需要再討論了,這裡人人都知道,估計再過幾個小時,裴染就要變成瘋癲態融合體,想救都救不回來。
一片安靜中,維納元帥繼續說:
「代理人W,一旦飛行器落地,我要求你的巡查機器人,立刻離開她,帶著存儲器,進入黑井。」
W流暢而平靜地回答:「您的要求已記錄。」
人工智能畢竟只是人工智能而已,對指令絕對服從,維納元帥放心多了,看向大屏幕。
屏幕上,飛速下墜的勢頭止住了,裴染正在努力把飛行器重新拉起來。
飛行器的高度恢復了一些,但是速度明顯慢了不少,像台老爺車一樣,搖搖晃晃地震顫著向前,駛向大裂谷。
終於勉強維持到了大裂谷上方。
飛行器上,W正在走緊急降落程序。
機身上噴濺到的腐蝕液正在向裡緩緩滲入,腐蝕機件,飛行器越來越難控制。
他的聲音在裴染耳邊穩定地傳來:「飛行姿態偏了,踩左踏板……」
裴染打斷他:「左踏板失靈了。」
「那先拉起控制桿,把速度降到指針一半的位置……」
百忙之中,他問她:「裴染,你的能力現在還可以再用麼?」
裴染剛剛用綠光一號炸掉了探索者後,立刻就驅使它去繼續吞噬體內那些瘋癲態的光點。
綠光一號立刻表示:吃不下。
它還醒著,裴染現在重新試著調動它,讓它進入腦內視野。這回它沒有抗議,居然成功了。
綠光一號在腦內待命,裴染肯定地回答W:「我還可以用。」
問題是裴染也不清楚,對付墜機這種狀況,在腦中寫下幾個字,能不能起作用。
難道要寫個「平穩降落」麼?感覺像在廟裡寫許願簽一樣,也不知道一直都在轟炸拆解的綠光一號有沒有這種功能。
「好,你留著準備用它。」W說。
裴染馬上又意識到,W一直認為她的異能屬於暴力的崩壞系,並不會讓她寫個「平穩降落」的許願簽。
他說「留著準備用它」,是什麼意思?
她沒有時間再想,因為W已經在說:「到位置了,現在立刻開始踩右踏板,穩住,我們要降落了……」
裴染踩下踏板。
與其說是降落,不如說是往下掉。
強烈的失重感中,金屬球半身旋轉,望向裴染。
這段旅程就要結束了。
這幾天的點點滴滴,跟她一起斷別人胳膊,掏人家腸子,在夜色下的大壩上奔跑,一切的一切,全都原封不動地儲存在服務器中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
再見。裴染。
地面撲面而來,一陣劇烈的撞擊和顛簸,揚起的沙塵順著破掉的座艙頂漏進來,鋪天蓋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20 PM
第68章
裴染坐在駕駛艙裡,緩了緩神,才意識到自己還好端端地活著。
迫降成功了。
她抖掉身上的土,伸手打開座艙的門,準備從飛行器上下來。
手指剛碰到開門的按鈕,就看到天空中,一個藏青色的小東西從視野中冒出來。
模樣很熟悉,顏色也很熟悉。
艙門已經打開了,裴染想都沒想,向前猛地一撲,從飛行器上竄下來,緊接著一個翻滾,躲到了飛行器的機腹後面。
翻滾前,她就已經看清了,在天空中,裂谷的崖壁上方,無聲無息地懸浮著的,是治安局那只熟悉的藏藍色小球——
CT122。
又見面了。
這次見面,雙方的狀態都不怎麼樣。
裴染在隧道裡被活埋過,又剛剛墜機了一次,堪稱灰頭土臉。
CT122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球身上幾乎沒剩什麼好的地方,鐵皮大大地翻開著,零部件全都暴露在外面,像是重新修復過,只是勉強能飛而已,飛得歪歪斜斜。
它又來了,這次竟然成功地跟到了黑井。
裴染腦中,一個念頭快速掠過:
上次見到它,還是在夜海市郊,它揮舞著改造的挖掘機鏟斗對著夜海七號衝鋒,然後就被炸飛了。現在已經到了兩千多公里外,距離這麼遠,它又破成這個樣子,到底是怎麼才能這麼精確地找過來的呢?
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怕不是上次炸飛它的時候,它落在了夜海七號列車上的什麼地方,悄悄地跟著搭了個便車。
CT122就在天上,像是找準了裴染迫降的機會,打算給她致命一擊。
裴染翻滾到了機身後,可是W的金屬球還留在飛行器上。
他一反常態,沒有像每次那樣,用折疊臂把自己蕩下來,跟著她一起躲好。
裴染從地上一咕嚕爬起來,就立刻催促:「W……」
一切彷彿發生在一瞬間。
空中的CT122開槍了,槍聲響起,爆炸聲緊隨而至。
彭——
爆炸聲是在飛行器的座艙裡響起來的,W的金屬球剎那間被爆炸撕碎,碎成千片萬片,碎渣四處飛濺。
好像是被打中了他的能源塊。
那顆破球,就這麼徹底消失了。
裴染在這一刻,腦子有點發木。
空中的CT122一擊而中,立刻往前歪歪斜斜地飛了一點,打算轉個角度,繼續攻擊躲起來的裴染。
裴染下意識地反擊,調動綠光。
明明可以寫很多字了,她此時卻完全沒有心思,只在腦中機械地寫下了兩個剛剛才想過的字——「炸飛」。
她探頭瞥向空中的CT122,畫下句號。
彭地一聲響。
天空中的治安局小球立刻被炸開了,旋轉著,歪歪斜斜地掉到崖壁那邊,不見了。
裴染回過頭,看向駕駛艙內。
艙內,W的金屬球炸得稀碎。
左耳邊一片寂靜。
「W?」
裴染在腦中叫他。
「你還在嗎?」
「W,說話。」
沒有任何回應。
在剛剛迫降的時候,他似乎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再見,裴染。
是微不可察的耳語,又被緊隨著的飛行器衝擊地面的雜音掩蓋了,就像幻覺。
滿艙的焦糊味。金屬球的部件連半塊完整的都沒剩,那顆一直發著幽幽的藍光的核心處理器,更是粉身碎骨。
裴染忽然覺得,剛才寫下的簡單的「炸飛」兩個字,實在是太便宜CT122了。
她瞇著眼,抬起頭,又看向CT122墜落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彷彿任督二脈打通,裴染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也許這種心情,是一樣的。
這顆治安局的巡邏小球,CT122,擅自離開它所屬的轄區,一路千辛萬苦,不顧一切,千里追兇,不惜瘋狂地把自己改裝成機械怪獸的模樣,就算被炸得破破爛爛也要繼續往前走,也許並不是出於一個巡邏機器人的職責,也不是想要把她這個L16級的極度危險分子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或許它只是想報仇。
殺了她,殺了W,為它死去的同伴報仇。
當初在沃林藥房旁邊那條暗巷裡,那個和它一起巡邏的同伴,被W一槍爆頭的那個小球,叫什麼來著?
裴染回想,它那顆同伴球的編號,好像叫CT121。
和它只差一位數。
裴染收回目光,又掃視了一遍金屬球的殘骸,伸手把大背包從座椅上拎下來,背在背上。
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每次到最後都是這樣,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轉過身,一個人默默地往前走。
大白石頭遙遙在望,前面不遠處就是黑井入口。
冷風吹過裂谷的崖壁,嗚嗚作響,裴染的理智漸漸回來了。
既然他說了再見,就一定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身後忽然遙遙地傳來蜂群般的嗡嗡聲。
裴染回過頭。只見西邊,還染著一點橘黃暮色的微亮的天空中,忽然多了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黑點正在迅速變大,朝這個方向過來。
是人片機群。
很可能就是剛剛甩掉的那一群,它們飛得比探索者和她的飛行器都慢得多,但是終於追過來了。
它們高高地飛在天上,視野極好,應該已經看見地面上的裴染了。
她就像裂谷裡,光禿禿的地面上的一隻兔子,要面對的是滿天翱翔的飢餓鷹群。
就算綠光一號還能再幹活,也決計對付不了這種數量的人片機群。
裴染拔腿就往大白石頭的方向跑。
必須要立刻進入黑井。如果不能進入黑井,不用等到變異,現在馬上就要死了。
地下,黑井基地。
指揮中心大廳。
剛剛所有人都在大屏幕上看到,飛行器迫降後,一顆藏藍色的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突然出現在視野裡。
它正對著鏡頭的方向,開火了。
亮光一閃,鏡頭猛地閃爍了一下,屏幕就黑了。
指揮中心裡,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這裡怎麼會有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
「它在攻擊代理人的巡查機器人?它瘋了嗎?」
「代理人好像說過,它們在白港的時候就在攻擊他,怎麼會追到這兒來了?」
W的聲音傳來:「已丟失巡查機器人的信號。」
維納元帥:「已丟失信號??」
W耐心解釋:「我的巡查機器人的能量塊剛剛被擊中,應該已經爆炸了。」
巡查機器人身上還帶著那枚重要的存儲器,維納元帥有點急了,「黑井南入口的攝像頭可以看到那邊的情況麼?」
W穩穩地回答:「按距離估算,應該可以。」
大屏幕上,立刻出現了黑井南入口外的監控鏡頭。
鏡頭稍微向上揚起,對準不遠處飛行器迫降的地方。
裴染的飛行器就停在那裡。
監控鏡頭的倍數極高,飛快地逐級放大,再放大,一路拉到極近。
鏡頭裡,透過駕駛艙的透明罩,能清晰地看見駕駛艙內,金屬球已經消失了,只剩滿艙崩碎焦黑的碎渣。
有人問:「那儲存器呢?」
鏡頭緩緩掃了一遍,W下結論:「儲存器的位置離能量塊很近,結構設計也完全承受不住這種程度的爆炸,完全沒有保存下來的可能。」
沒有儲存器,就意味著屏蔽層二期工程的修復成了泡影。
指揮中心裡一片安靜。
維納元帥歎了口氣,對W說:「代理人W,請盡一切可能,繼續查詢有沒有修復屏蔽層發生器的其他可能方式,另外,安排今晚北線戰場的掃尾工作。」
W回答:「沒問題。」
存儲器就這麼沒了,只能再想別的辦法修復屏蔽層發生器,維納元帥只覺得焦頭爛額。
兩天以來,她只在昨晚進擊者13型發動攻擊之前,稍微合了一會兒眼,這會兒已經精疲力盡。
她往後挪了挪椅子,準備站起來,先回去休息。
宋晚中將忽然說:「維納元帥,裴染到黑井入口了。」
大屏幕的畫面上,仍然是黑井南入口的監控鏡頭。
紅色的大裂谷裡,夜幕降臨前的最後一縷光線中,一個人搖搖晃晃地過來了。
她從頭到腳,全身都是土,衣服已經花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頭髮蓬亂,臉上蹭得一道一道的,步履不穩,跑得跌跌撞撞。
指揮中心裡,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看著她。
她終於來到了白色的大石頭前。
在她身後,暮色蒼茫的天空中,遙遙的,無數模樣奇怪的飛行器融合體只剩下蝙蝠一樣的黑色剪影,揮動著巨大的翅膀,正在朝這邊飛過來。
裴染抬起頭,找了找,彷彿在找鏡頭的方向,然後從裡面衣服的口袋裡摸出了什麼東西,高高地舉起來。
那只能輕易撕開金屬,鑿穿混凝土的機械手裡,黑色啞光的指端,捏著一枚暗橘色的圓柱形小部件——
珍貴的存儲器。
小小的,脆弱的存儲器,卻完好無損。
鏡頭下,她滿臉是土,可一雙眼睛卻很亮,黑是黑,白是白,目光堅定。
她沒有真的開口說話,可是眼中的話寫得很明白——
開門。
巴瑟威沉靜了片刻,「她拿走了巡查機器人身上的存儲器?」
宋晚中將糾正:「是她保護了巡查機器人身上的存儲器。要不是她提前拿走了存儲器,存儲器已經跟著巡查機器人一起被炸碎了。」
維納元帥望著那枚完好無損的小小的存儲器,心中默默地鬆了口氣。
她轉向巴瑟威。
「巴瑟威先生,為了黑井的屏蔽層著想,這次無論如何,我都要放她進來。」
巴瑟威還在掙扎:「要是她變成怪物怎麼辦?要是她威脅黑井的安全怎麼辦?」
W冷靜地重複:「我可以確定,黑井有足夠的安全隔離措施應對變異。另外我想提醒您,空中的融合體正在向這邊靠近,再耽擱的話,存儲器很可能也會跟著她一起融合進那些融合體裡。」
那就什麼都沒了。
巴瑟威不理W,壓低聲音,偏頭到維納元帥耳邊,「她已經快不行了,我們也可以派幾名武裝士兵,現在出去把她手裡的存儲器……」
維納元帥第一次對他這麼有耐心,也偏過頭,壓低聲音:
「首席執行官大人,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請您保持理性。這裡這麼多人都在看著呢。」
巴瑟威下意識地回過頭。
整個指揮中心大廳裡,從行政人員到軍人,到處都是人,每個人都在憂心忡忡地盯著大屏幕。
大屏幕上偏偏一直在顯示著入口的畫面,現在立刻要求代理人W關掉監控畫面,私下動手,也未免太過欲蓋彌彰。
巴瑟威還在掙扎,低聲說:「就算真的這麼做,也未必有很大影響。」
維納元帥提醒他:「您和決策委員會的其他成員,今天早晨剛簽發了裴染的聯邦一級勳章頒發令,她的頭像現在正在黑井中心廣場的大屏幕上,每個人都知道她殺了唐古大壩融合體,發現了最後一台思考者,救了黑井,把她留在外面已經是迫不得已,如果您再特地派人出去搶奪她手裡的存儲器,恐怕不太現實。」
維納元帥聲音壓得很低,很輕,幾乎是在對巴瑟威耳語,帶著種奇怪的愉快和耐心。
她說:「一是這裡離南入口很遠,時間緊迫,您的人來不及過去,二是就算來得及,以她的能力,最大的可能是魚死網破,您的人未必真能從她手裡把存儲器完好無損地搶出來。而且這種戕害英雄的行為馬上就會傳遍整個黑井,我相信,您一定不願意您的名字和這種不名譽的事聯繫在一起。」
維納元帥的意思很明顯:這種卑鄙的事要幹你自己找人幹,軍方還要臉,不動手,也不替你背鍋。
巴瑟威不吭聲了。
屏幕上,融合體的機群在逼近,沒有時間耽擱了,維納元帥站起來,看向決策委員會其他成員。
巴瑟威不說話,其他人就也不吱聲了。
「如果大家都沒有異議的話,」維納元帥吩咐,「代理人W,立刻打開入口,讓人帶裴染進來。」
她又囑咐:「派一輛裝甲車過去接她,請全程保持一級嚴密防護,送她去藍區的隔離中心吧。」
指揮大廳一角,看完整齣戲的喬賽忍不住彎彎嘴角。
他悄悄問:「誒,她什麼時候把你的存儲器摸走了?」
W還坐在他的虛擬房間裡,在落地燈溫暖的燈光下,翻著手裡的一本書。
他淡淡回答:「我不知道。」
喬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W說,「昨晚在唐古大壩,核心處理器的接口進水,接觸不良,後面我就不能再訪問存儲器了,而且球體的內部也不長眼睛。所以我不知道。」
他說:「也許是在唐古大壩,她幫我擦乾處理器的水漬的時候,也許是今天在葉爾察,換能量塊的時候,反正她一直在我裡面各種鼓搗,誰知道呢。」
他的語氣平淡,聽起來比東曼雅大陸北部倫林山脈上的白雪還無辜。
「行。你可真行。」喬賽說。
W悠悠地說:「我的殼裂了,進水了,又看不見自己的內部,連飛都不會,他們能指望我怎樣?我只不過是一顆被她背在身上到處走的破球而已。」
喬賽:「我估計臨時決策委員會肯定會對這件事啟動調查程序,你得寫個報告了。」
「我剛剛已經寫完了,」W說,「一共五十四頁,綜述了這件事的起因,經過,我做出的各種判斷和判斷的依據,包括接口接觸逐漸不良時的所有訪問記錄。充分證明我沒有說謊。」
虛擬的房間旁,屏幕上,各種數據正在不停地湧動。
喬賽看了一眼,納悶:「那你現在在忙著幹什麼呢?」
「看書,」W揚揚手裡的書,回答,「還在安排黑井今晚的晚飯。晚飯時間快到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23 PM
第69章
黑井比裴染想像中還要大得多。
這座地下城市,和地堡世界鼠道般的陰暗洞窟迥然不同,規模宏大,深色的穹頂極高,並不覺得太過壓抑,白蟻窩般頂天立地的建築群密密麻麻,讓這裡看上去像一座真正的城市,只是建築風格略顯奇怪而已。
外面已經入夜,黑井內卻亮如白晝,穹頂上安裝的照明設備灑下冷白色的光。
這座城市像是沒有竣工,路都沒完全修好,有些地方坑坑窪窪的,時不時攔著施工中的牌子。
不過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想過,有一天懸浮車會不見蹤影,能順利到達黑井的只有跑在地面上的古董車。
越靠近城市中心,完工的情況越好,裴染透過車窗,遙遙地看到了一大片開闊的廣場,廣場四周都是高樓,其中一座大廈上,有一塊尺寸大到驚人,頂天立地的虛擬顯示屏。
屏幕上,輪番播映著一個個同樣巨大的人像。
裴染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她的三維立體形象在大屏幕上緩緩旋轉,旁邊打出她的「英雄事跡」,還有一行醒目的字:
【聯邦一級勳章】
裴染默:聯邦真大方,說發勳章就發勳章,她本人完全不知道。
她的三維人像在上面滴溜溜轉著,她自己此時卻被關在一輛嚴實的裝甲車裡,只能透過狹小的車窗看到外面。
押送裝甲車的,是一隊全副武裝的聯邦士兵,不止帶著武器,全身從上到下還都包裹著一層透明的膜。
薄膜不斷流淌著炫彩光暈,像層肥皂泡一樣,看起來應該是某種特殊的隔離服。
這麼大的陣仗,應該都是因為她體內的那些瘋癲態融合體的綠光。
裴染現在覺得沒有那麼難受了。
她摸了摸手腕。
剛才進入黑井南入口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扣上了一隻紅色的手環,看著和她的黑手環有點像,不過手環帶不是彈性的,而是不能拉伸的硬膠質地,上面有個卡扣。
裴染輕輕拉了拉,卡扣是鎖死的,打不開。
就在手環箍上手腕的瞬間,體內的所有綠光,包括秩序態的綠光一號二號和三號,還有那些發瘋似的到處亂竄的瘋癲態光點,突然一起蔫了。
是對綠光有抑製作用的手環。
戴上後,確實舒服了不少,頭暈噁心的感覺減輕了很多。
此時裴染的心思,更多的是在好奇這座地下城市。
從入口開始,她就直接被送上了裝甲車,一路經過防衛森嚴的幾重門後,裴染隱隱聽見了外面的軍人彼此說話的聲音。
這確實是個能出聲的地方。
好幾天沒有說過話,聲帶像是早就忘了它的功用,保持沉默變成了習慣。
裴染試著開口。
「黑井。」
嗓音聽起來怪怪的,而且像是有後遺症一樣,耳膜裡傳來自己的聲音,莫名其妙地覺得音量大到嚇人,心臟一陣緊縮,不由自主地砰砰狂跳。
三秒鐘過去,什麼都沒發生。
裴染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黑井。」
她又在心中叫:「W?」
裴染已經理順了思路。他的良苦用心,裴染全都明白。
他說過,黑井要求他立刻返回,有些人還在擔心她變異,不太希望她進入黑井。
所以剛剛在飛行器上,他才故意沒有躲開CT122的槍口。
炸毀金屬球,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金屬球還在的話,無論他是對抗命令,陪她留下,還是真的離開她返回黑井,存儲器在名義上都是屬於他的東西。
她扣下球身上攜帶的存儲器,跟黑井談判,就是偷走存儲器謀求自身利益的惡人。
但是球炸了,還是客觀地,與她無關地炸了,她就立刻搖身一變,變成了保護和拯救至關重要的存儲器的英雄。
他這一炸,把自己從兩難的境地解救出來,也把她穩穩地送上了道德的制高點,進入黑井變得名正言順。
這顆破球想得好多。
金屬球應該只是他控制的機器人,他對黑井發生的一切那麼瞭解,十有八九,他的主體就在黑井,不知還能不能收到她腦內發出的信號。
耳邊久久沒有回音,裴染繼續望向車窗外。
黑井的路上,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身穿制服的軍人,車也全是軍車,漆著軍綠和沙土褐迷彩的隱蔽色。
裴染忽然看見了一輛純黑色的古董車。
這輛與眾不同的黑車從後面超上來,與裝甲車並行,不過裝甲車立刻減速讓道,讓它超過去了。
居然可以讓軍車讓道,裴染忍不住趴在車窗上,努力往外瞧。
那輛黑車的車門上,漆著一個明顯的標誌——一支三個花頭的鳶尾。
乍眼一看,三個花頭長在一根花莖上,就像一把豎起來的叉子。
這圖案看著十分眼熟。
裴染想起來了,式歌冶的黑皮本子上,封皮的裡側,就印著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金色標誌。
她心中發寒,再盯一眼車子,那輛車迅速地開到前面去了。
很快地,又有一輛一模一樣的黑色古董車跟著超了過去,只是車身上沒有漆那個三頭鳶尾的標誌,緊接著又是第三輛。
第三輛古董車的後座車窗忽然緩緩放下來了。
一團火一樣的紅髮映入眼簾。
裴染飛快後退,躲開小窗,心臟咚咚亂跳。
是海珀。
跟著式歌冶的那個對金屬球的結構瞭如指掌的專家。
紅色的頭髮,濃黑的眉眼,絕對是她,裴染不會看錯。而且她旁邊坐著的,就是被裴染拉了一下,瞬間卸掉機械手臂的鷹爪男。
式歌冶已經死了,他們幾個怎麼會到黑井來了?
而且來得這麼快,幾乎和她乘夜海七號過來的速度一樣。
海珀的目光剛剛落在中心廣場的大屏幕上,她的三維照片正在上面緩緩旋轉。
他們一定能認出她。
路上的恩怨,居然帶到了黑井。
更可怕的是,W曾經說過,式歌冶身份很特殊,在聯邦公民資料庫裡都查不到他的信息,現在看來,坐在第一輛黑色古董車裡的人,身份一定也很特殊。
不知道三頭鳶尾的標誌意味著什麼,一定來頭不小。
可惜W不在,不能問他,如果有他,這種問題立刻就能得到解答。
三輛黑車很快就超過裝甲車,開走了。
裝甲車離開中心廣場,駛入一條街道,繼續向前,終於來到一座壁壘森嚴的大廈前。
大廈底部有一層高而透明的防護牆,同樣質地的大門緩緩開啟。
防護牆內,一隊武裝士兵馬上迎上來,如臨大敵,握著武器,每個都用炫彩的「肥皂膜」從頭包到腳。
有人把車門打開了,裴染從車上下來。
肥皂膜後,士兵們的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她,他們謹慎地跟她保持著距離,彷彿她下一秒就會變成怪物。
大廈門口,有個黑髮的年輕女人從台階上下來。
她身穿軍裝,看肩章是中將軍銜,身上沒有那層隔離的「肥皂膜」,腳步匆匆地往裝甲車這邊過來。
有人立刻上前一步,好像在低聲說:「中將,安全起見,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在幾步外停下來,看向裴染,冷峻的眉眼裡多了點微微的笑意。
「裴染是不是?我叫宋晚。歡迎來到黑井。」
聽別人開口說話的感覺十分怪異,裴染望著她沒出聲,只點了下頭。
宋晚接著說了句更長的話:「維納元帥在忙著,讓我過來接你。你暫時在隔離中心住一段時間,我們會給你安排專門的醫療小組,希望能控制住變異。」
她頓了頓,又說:「那枚存儲器,現在可以交給我了嗎?」
裴染從口袋裡取出那枚小存儲器。
有穿著隔離服的士兵過來,接過存儲器,交到宋晚手上。
宋晚小心地收好存儲器,對裴染說:「一路辛苦了,隔離室已經安排好了,你快去休息吧。」
一名全副武裝,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上尉上前,引導裴染上了台階,去乘電梯。
電梯看著很結實,而且寬敞,運幾十個人完全沒問題,不過只有上尉一個人跟著上來了。
他看起來十分年輕,手中牢牢地端著槍,和她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有時會悄悄看她一眼,一發現她看過來,馬上把目光轉開。
電梯上沒有按鈕,像知道他們要去什麼地方一樣,自動開始上升,然後停住了,打開門。
上尉引領裴染出去,用虹膜刷開一道道的門禁,終於把裴染帶到一扇門前,把門打開。
裴染有點驚訝。
按這一路的架勢,感覺像是要把她關到什麼監獄之類的可怕的地方。
可是門裡面,居然是一間看起來很正常的公寓。
甚至比她在白港市的那間小公寓還要整潔寬敞。
上尉示意她進去。
他開口說話了:「這裡是隔離室,你暫時住在裡面,如果需要什麼東西,就用門口的對講設備跟我們隔離中心管理處聯繫。因為要監控變異的情況,所以房間裡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如果你需要換衣服的話,可以去衛生間。餓的話,廚房櫃子裡有準備好的零食,不過晚飯時間很快就要到了。」
他說了好長的一句話,要是在外面,不知道夠死多少回了。裴染點點頭。
這裡看著整潔正常,不過還是座監獄。
上尉繼續說:「好好休息。如果明天早晨你還……」
他頓住了。
裴染在心中默默幫他補充:如果明天早晨你還活著的話。
這些人看向她的目光非常好懂:惋惜,同情,就像她馬上就要死了似的。
上尉跳過那後半句話,「……醫療小組的專家們會過來,給你做一次全身檢查。」
上尉轉身準備走,卻又停下腳步。
他轉回頭,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望著裴染,猶豫了片刻,才又補充了一句:
「北邊的戰場已經在全面反攻了,我們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你救了黑井。」
上尉說完這句,有點侷促,這次真的匆匆轉身要走,裴染卻把他叫住了。
「誒。」
裴染試著開口對人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就像留下了某種後遺症一樣,出聲變得很困難,聲帶的振動是個需要下定決心才能完成的動作,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是會心臟砰砰亂跳,腎上腺素飆升,手掌發麻。
上尉停住腳步,一抹可疑的紅暈從他眼睛下露出來的那條肌膚上透出來。
「我叫林煜,」他回答,「有事可以直接通過對講器找我。」
「如果你覺得身體不舒服的話,」他下意識地上下掃視一遍裴染,眼神中多了點憂慮,「也可以找我。」
裴染心想:找你過來,把你吸收在身上,讓你也變成融合體的一部分嗎?
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林煜上尉走了,門嗒地一聲,自動上鎖。
裴染掃視了一遍。
隔離室是套房,分裡外兩間,裡間是臥室,外面是客廳,和普通公寓一樣,有衛生間,甚至還有個小廚房。
但是和普通公寓又不一樣,天花板要高得多,而且無論哪個房間,全都沒有窗。
這是一個全封閉的盒子。
牆面全部粉刷成純白色,質地看起來卻和普通的牆不太一樣,有種特殊的光澤。
裴染隨手敲了敲。
傳來的是敲擊金屬的聲音,帶著輕微的迴響,裴染把機械手的手指按上去,稍微加了點力氣,牆壁紋絲不動,一點都沒有變形。
還是個挺結實的金屬盒子。
她這才在公寓裡參觀了一圈。
林煜上尉說得對,天花板上到處都是毫不掩飾的明晃晃的監控,一顆顆黑色的球形攝像頭甚至會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旋轉,衛生間裡倒是沒有監控,至少表面看起來沒有。
客廳的沙發上鋪著軟墊,但其實是金屬地面凸起來的一部分,餐桌和椅子也都是從牆壁直接延伸出來的,無法移動。
臥室裡的床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個和地面連接在一起的高台,上面被褥枕頭倒是齊全,並不冷。
旁邊的櫥櫃深深地嵌在牆裡,格子裡擺著兩套換洗的衣服,都是淺灰色的制服,看起來很像連體工裝。
總而言之,這裡完全沒有可移動的分離式傢俱。
這倒挺好,萬一變成W口中少校那樣能融合一切的瘋癲態融合體,感覺什麼也融合不了,除非融合成了這間房間本身。
自己變成了一個房間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麼樣的。
廚房的風格相同,也是一體成型的,牆壁上嵌著一台烤箱一樣東西,看起來像是要自己做飯的樣子,可裴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用。
旁邊還有扇嵌入牆體的櫃門,大概就是林煜說的零食櫃。
裴染隨手拉開櫃門,怔了怔。
櫃子裡整整齊齊地碼著一大排薯片。
像在接受檢閱一樣,排成隊列,各種顏色的包裝,各種花裡胡哨的口味,有裴染吃過的,也有沒吃過的。
薯片下面一格,擺滿了一瓶瓶礦泉水。
放了這麼多水,大概是怕她便秘吧。
裴染看了薯片們一會兒,彎了彎嘴角。
自從金屬球炸成碎渣之後,理性的部分早就想得很明白,可是感性的部分始終懸在那裡,沒有著落。
現在終於徹底落了地。
裴染拎起一袋薯片,心想:薯片是送到了,問題是,答應好的藥呢?
W當初在談條件的時候就說過,他是聯邦安全代理人,手中有調用黑井儲備藥品的最高權限,他保證抵達黑井後,就會給她足夠的JTN34。
聽他的意思,他自己就可以調配藥品出來,萬一她今晚沒有變異,幸運地活下來了,希望他別忘了把藥給她。
然後就看見了藥。
就在薯片大軍後面,藏著一排排熟悉的白色小藥盒。
裴染抽出其中一盒。
藥盒上印著「JTN34」,W說到做到。
裴染數了數,這裡一共有二十四盒藥,每盒是一個月的量,這些一共可以維持兩年。
她心中一動,翻過藥盒,看了看盒子上印著的生產日期和保質期。
生產日期算新鮮,可是保質期也只有兩年。
裴染自己隨身帶了一路的那兩板藥,藥盒早就扔掉了,估計也是兩年的保質期。
問題是,兩年後呢?
W說過,黑井的JTN34的儲備量夠她吃兩千年——前提是不過期的話,不知道黑井現在有沒有能力生產新的JTN34。
裴染估計,有點懸。
黑井即使開始建立生產線,第一要務也應該是生產各種食品和生活必需品,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決計輪不到這種這麼小眾,沒有幾個人吃的特殊藥品。
黑井的藥只能暫解燃眉之急,歸根結底,藥的事,還是要靠自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24 PM
第70章
裴染放下藥盒,看了看手環。
手環一點信號都沒有,不知是黑井內沒有信號,還是因為這裡是隔離中心,她被裝在鐵皮罐子裡,真的與世隔絕。
不知道艾夏和江工他們怎麼樣了。
滿頭滿身還都是土,一走路就往下掉,掃一掃都可以種艾夏背著的那盆花了。
裴染去衛生間洗了個澡,換上隔離中心發的淺灰色制服,對著鏡子打量自己。
這麼長的頭髮,實在太麻煩了。
剛剛在隧道裡,紅土兜在鬆垮凌亂的馬尾裡,起碼重了兩斤,掉下來的頭髮嚴重妨礙視線,逃命時還得時不時分神撥一下。
洗頭髮也是災難。徹底洗一遍,像完成一項大工程,耗時費力。
留長髮是奢侈的,現在這種狀況,明顯不是應該保留這種奢侈品的時候。
浴室櫃子裡放著一把全新的剃鬚刀,裴染拆掉包裝,研究了一會兒,找到上面隱藏的小推子。
她把小推子推出來,打開開關,對著鏡子試了試,嗡嗡的輕響中,濕漉漉的長髮一縷縷落在地上。
現在剃掉,連吹乾都不用了,工作量驟減。
轉眼就把頭髮全剃光了。
鏡子裡的人終於恢復了在地堡時的樣子。
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沒有頭髮,頭皮上只有一層青色痕跡,看起來順眼多了。
有人在輕輕敲門。
裴染走過去,心想:門是從外面鎖起來的,難不成還要她過去給他們開門?
門旁自動彈出一塊虛擬屏幕,顯示的是門口站著的人,林煜上尉。
「裴染,請把你的隨身物品全部交給我,我幫你拿去做清潔。」
他很有禮貌地站在門口,說完這句,又等了等,才自己把門打開。
他的目光落在裴染剛剃的光頭上,怔了怔。
「好,稍等。」裴染清清喉嚨回答,聲音還是彆彆扭扭的。
她轉身去衛生間。
衣服確實都髒得不成樣子,應該洗了。可是他說的是「把你的隨身物品全部交給我」,不知道要全部東西幹什麼。
裴染懷疑,這其實是安檢。
她一進黑井,就直接上了裝甲車,來到隔離中心,他們並沒檢查過她的隨身物品。想來黑井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隨便帶進來的。
裴染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兩板藥和式歌冶的黑皮本子,藥收進身上衣服的口袋,她轉了一圈,把黑皮本子塞在櫃子裡的一疊浴巾下面。
海珀和鷹爪男他們都到了,有心的話,很快就能找到她,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裴染把換下來的髒衣服,連同大背包和裡面的東西一起拿出來,衣服和背包一路撲撲簌簌地掉著土渣,裴染把它們交給林煜。
林煜並沒嫌棄,接過來,他問:「餓了吧?馬上就會有人來送晚飯。」
他走後沒多久,門那邊果然有動靜,這回外面的人倒是沒那麼客氣,門自動打開了。
裴染好奇地探頭張望。
進來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個純白色的機器人。
它全身流線型,只到裴染的鼻子那麼高,有兩條腿,卻沒有腳,本應該是腳的位置,裝著一個可以在地面上滑動的圓盤,胳膊和手的造型結構倒是完全模仿人類,五根手指齊全,手裡拎著一個大盒子。
裴染心想:這難道是隔離中心送外賣的機器人?
小機器人放下手裡的大盒子,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轉過頭。
它的頭上,臉的部分是一整塊黑色的顯示屏,上面正顯示著一張卡通風的臉,眼睛圓溜溜,大大的,對著裴染眨了眨。
「主人?」
裴染:「……」
裴染盯著它不吭聲。
她腦中有個奇怪的念頭:這個該不會是W吧?
開口就叫她「主人」,他這是開發出什麼新愛好了?
小機器人也不管「主人」有沒有反應,自顧自地說下去:「看來你就是我的新主人。我叫雷恩,是一名聰明、高級、優秀、無所不能的家務型智能機器人。」
天花板上固定著的攝像頭忽然動了動。
裴染立刻抬頭看了一眼。她一抬頭,攝像頭馬上凝固了。
雷恩繼續說:「從現在起,我會為您服務,負責這間隔離室的日常清潔維護工作。」
裴染回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公寓:這裡好像也沒什麼好清潔維護的。
雷恩卻已經無聲無息地向前滑過去,語氣驚訝:「天哪!這裡怎麼會髒成這樣?」
它路過的地方,裴染剛才灑落的滿地紅土瞬間被吸得乾乾淨淨。
原來它腳下的圓盤是個吸塵器。
「天啊!這兒也有!主人,你這是剛從墳裡爬出來的嗎?」
裴染:「……」
雷恩一邊感慨著,一邊已經滴溜溜地在客廳裡飛快地轉了好幾圈,把裴染弄髒的地面打掃乾淨,又跟著紅土的痕跡直奔衛生間。
裴染剛才剃下來的頭髮還在洗手台前的地上,沒來得及收拾。
雷恩發出一聲尖銳爆鳴:「啊——」
它衝過去,瘋狂吸地,在頭髮上來來回回地開來開去。
「人類的頭髮!好多頭髮!」
「我從出廠以來,就沒見過這麼多的頭髮!」它說,「我的前任主人可沒有掉這麼多頭髮!」
這不是W,裴染現在對W已經很瞭解了,他發起神經來也不是這種風格。
估計是隔離中心派來的機器人。有人自動上門幹活,不用自己動手,還挺好。
裴染倚在門口,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放心,以後就不會掉頭髮了。」
裴染問,「你說你的前任主人,是誰?」
也許是這間隔離室原本的房客。
雷恩吸著滿地的頭髮,回答:「我的前任主人,他叫喬賽,是一名人工智能專家。他優化過我的系統,所以我比其他家務機器人更聰明,更可愛。」
更大言不慚。
雷恩吸著地,手裡也不閒著,打開肚子,掏出一塊抹布,在腳下來來往往的時候,順便俐落地抹乾淨衛生間檯面上的水漬。
「我今天接收了指令,要離開他的宿舍,到這裡執行一個光榮的特殊任務,叫做,偉!大!的!看!護!者!」
雷恩張開金屬雙臂,舉著抹布,仰著頭,花樣滑冰似的,原地滴溜溜轉了起碼一千八百度。
轉完圈,才用戲劇化的語氣繼續說:「——而我,就是那個偉大的看護者!」
偉大的看護者。那不就是保姆。
它這是被誰忽悠成這樣。
超級保姆雷恩迅速擦完地,水一樣流暢地滑出衛生間,重新拎起放在門口的大盒子,滑進廚房。
裴染跟過去,看見它認真洗過「手」,打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真空包裝袋,又打開櫥櫃,從裡面掏出廚具。
裴染訝異:「你打算自己做飯?」
本以為隔離中心會送飯過來。
「對啊,」雷恩嘀咕,「雷恩是全能型家務機器人。不會做飯算什麼家務型機器人,那叫掃地機。」
它的手一動,掌心彈出一把小剪刀,卡嚓一下,俐落地剪開真空的包裝袋。
袋子裡是一整包燉好的肉塊,帶著湯汁,聞起來挺香。
裴染探頭探腦,「你打算做什麼?」
「牛肉麵。」雷恩回答。
它竟然要做牛肉麵。她在白港沒有吃到,心心念念惦記了一路的牛肉麵。
雷恩倒了一鍋水,把肉塊連同湯汁一起倒進去,又從箱子裡摸出一個真空包裝的四四方方的棕色塊塊,感覺像是一塊固體湯料,也投進水裡。
它又順手拿出一小包透明真空包裝的翠綠色葉子。
「提前問一句,主人,你吃香菜嗎?」
香菜。記憶裡那種怪怪的東西。裴染堅決地搖了下頭,「不要。」
她又一次抬頭看向監控。
監控鏡頭這次一動不動,也在默默地注視著她。
中心大廈頂樓。
巴瑟威和一群人一起從指揮中心裡出來,準備去吃晚飯。
他走在前面,始終蹙著眉,偏頭對財政部長說:「送到隔離中心的那個人,我們還是要盯住,我總覺得她會變異,拖累黑井。」
財政部長點頭答應,又說:「其實我覺得可能還好,代理人W說他評估過,黑井能控制這種程度的變異,人工智能應該不會說謊吧?」
巴瑟威冷笑一聲:「我完全不相信那個人工智能。我覺得他不止會撒謊,還會各種陰謀詭計,把我們當猴耍。再說,那是軍方那邊弄出來的人工智能,誰知道他的底層邏輯是什麼。」
他回頭看了一眼小會議室的方向,「維納他們還在開會?」
正說著,宋晚腳步匆匆地從電梯那邊過來了,看見巴瑟威,客氣地點了下頭。
巴瑟威也對她點頭致意。
宋晚快步越過這群人,直接來到小會議室門前,敲了敲門,然後才推門進去。
小會議室裡,現在全部是軍人。
聯邦曾經制定過一系列的應急預案,其中在損失絕大多數高層官員的情況下,為了保證聯邦政府仍能正常運作,採取在一定級別以上,無視職位,成立臨時決策委員會的方式,以最簡單的一人一票制進行決策。
沉寂突然爆發,政府機構幾乎全被摧毀,黑井就立刻採用了這套應急預案,成立了臨時決策委員會。
然而在軍方內部,仍然嚴格保持著絕對服從的上下級關係。
所有人坐得筆直,在聽維納元帥分配工作。
看見宋晚進來了,維納元帥立刻問:「拿到了?」
宋晚把那枚小存儲器送到她面前。
維納元帥點點頭,「宋晚,北邊戰場收尾結束後,黑井外的佈防工作就交給你負責了。」
宋晚怔了一瞬,不過立刻回答:「是。」
同樣愣住的還有德爾薩中將。
這次來黑井,他因為離得近,是第一批到的,帶來了曼雅西北軍區的不少人員和裝備,沉寂爆發以來,他一直在負責黑井外的各種佈防工作,也是這次北邊戰線的主要指揮。
維納元帥不動聲色地看向他:「德爾薩中將,核心屏蔽層這邊非常重要,我打算把這塊交給你。」
核心屏蔽層就在黑井內部,只要黑井沒被人入侵,根本無事可做。
拿走他手裡的權力,分了個閒職。
德爾薩沉默好幾秒,才答:「是。」
所有人都沒有偏頭去看德爾薩,但是人人心知肚明。
今天投票的時候,德爾薩的票徹底投錯了。
那個叫裴染的人進不進黑井,其實都不過是小事而已,無關緊要,但是票投錯了,說明立場在關鍵時刻沒有站對,問題就很嚴重了。
這次投票是小事,萬一下次有大事需要投票的時候呢?
大家都知道,德爾薩中將向來反對人工智能,但是這次票歪成這樣,有點過了,看樣子,維納元帥也很不高興。
維納元帥繼續說:「代理人W,以後黑井外的佈防情況,直接向宋晚中將匯報就可以了。」
W是國防安全部的人工智能,例行列席軍方的所有會議。
他的聲音傳來:「沒問題。」
隔壁的指揮中心大廳裡,喬賽剛回到座位坐下。
W仍然在他的虛擬房間,現在沒在看書,在鼓搗一隻小玻璃缸,正用一隻精緻的小鏟子往玻璃缸裡裝黑色的細土。
喬賽一戴上耳機,就聽見W在說話。
「喬賽,你今天的盒飯打算送到這裡,還是送到你宿舍?」
「不用啊,」喬賽漫不經心地敲代碼,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我今晚回宿舍,不用訂盒飯,雷恩會給我做飯的。」
屏幕上,W偏頭打量玻璃缸裡的土,隨口說:「雷恩做不了了。」
喬賽飛舞的手指停了:「嗯?」
W說:「我有重要的任務分配給它,把它調走了,需要借走幾天。」
「哈?」喬賽抗議,「雷恩是我帶到黑井的機器人,我自己買的家務機器人,又不是黑井的公共資產,你為什麼把他調走了?」
「不是安全代理人W徵用的,」W說,「是我私人調走的。你忘了?本周四夜裡兩點四十一分,你對我說,『W,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動用我這次帶到黑井來的所有東西,什麼都可以』。」
喬賽:「……」
喬賽忽然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把雷恩送到隔離中心去了?」
W不吭聲。
喬賽:「我就知道。」
W開口:「進入隔離室以後,需要和其他人類完全隔離,沒有人會進去幫她整理打掃,把雷恩送過去很有必要——再說雷恩自己也很願意。」
「雷恩知道個屁。」喬賽說。
他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所以這幾天沒有家務機器人,我得自己做家務了?」
「你天天泡在這兒不回宿舍,也沒什麼家務可做,」W說,「就只是吃飯的問題而已,我已經幫你在食堂定了這些天的盒飯。」
黑井現在以軍人為主,有統一製作發放盒飯的食堂,憑物資券就可以領一日三餐,簡單方便。
喬賽憂愁:「那我剛領回宿舍的那些預制套餐怎麼辦?你該不會想讓我自己動手煮吧?有雷恩在,我八百年都沒進過廚房了。」
W:「那些預制套餐,我幫你處理了。」
喬賽沒懂:「處理?」
W:「我讓雷恩一起帶進隔離中心了。」
喬賽:「……」
喬賽:「你為什麼非要把雷恩送過去?隔離室裡也沒什麼好清潔整理的吧。」
W回答:「主要是幫她做飯。我看到她以前每天都要訂外賣,我深深懷疑,她連廚房料理機怎麼用都不知道。」
喬賽納悶:「那你為什麼不乾脆給她訂黑井食堂的盒飯?」
W淡淡答:「因為我這兩天一直收到投訴,很多人抱怨,說食堂的盒飯不太好吃。」
喬賽:???
喬賽:「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W握著小鏟子,抬起頭,滿臉純潔:「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36 PM
第71章
喬賽無語地跟W對視,希望他能良心發現,自動冒出點內疚,可是這位人工智能代理人並不長良心那種東西,毫無自覺,已經低下頭,接著擺弄他的玻璃缸去了。
喬賽認命地歎了口氣,問:「你還是不能跟她直接對話?」
「暫時不能。」W說,「我的巡查機器人炸了,裡面的涅塔波發射接收裝置也跟著碎了,黑井倒是能找到其他涅塔波收發器,但是都不是我的專屬設備。我不希望有別人聽到我和裴染的對話。」
喬賽挑了下眉。
W說:「總而言之,我正在想辦法。」
喬賽問:「那裴染知道你在黑井麼?」
W很有把握,「她那麼聰明,在路上應該就猜到了。而且我也在隔離室給了她足夠的提示。」
放了那些薯片,又做了牛肉麵,她肯定知道,雖然他不能說話,但是始終在她身邊。
喬賽好奇:「裴染現在幹什麼呢?」
W回答:「正在吃她的牛肉麵。」
喬賽糾正:「正在吃我的牛肉麵。」
隔離室裡,裴染的面前正擺著一大碗香氣撲鼻的牛肉麵。
雷恩廚房料理機使用得非常熟練,很快就把麵條煮好了,又把料理包裡燉好的牛肉重新加熱了一遍。
便捷的塊狀調味料加進湯裡,竟然香味濃郁,賣相也很好,看起來和「幻翼大廈B座底樓麵館」頭像上的那碗牛肉麵別無二致。
牛肉很大塊,童叟無欺,燉得非常軟爛,裡面夾著一點滑溜溜的牛筋。
麵湯醇厚濃香,麵條也爽滑筋道,而且沒有加可怕的香菜葉。
裴染一口氣全部吃光,意猶未盡。
她站起身,把鍋裡剩下的那點湯也全倒進碗裡,喝得一滴不剩。
挺好。
要是今晚真的要變成瘋癲態融合體,至少在死之前,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牛肉麵。
雷恩本來在忙著擦檯面,立刻滑過來,探頭看了看,迅速把面部屏幕上的卡通表情換成驚訝狀:
「啊!都吃光啦?」
裴染放下空碗,心想:你要是像你那個球狀的同類一樣,敢挑刺我的飲食結構,我就敲你的頭。
雷恩並沒有,它晃了晃腦袋,「我就說嘛,我是廚藝高手。」
裴染:這麵條和肉不都是預制的料包嗎?你這不叫廚藝高手,應該叫預制菜加熱高手。
雷恩飛快地收走了碗,還順便抹了桌子。
門口那邊有人在輕輕敲門,這麼禮貌,一定是林煜。
雷恩嗖地衝過去,一會兒就抱著裴染的衣服和背包回來了。
衣服和包全部洗好烘乾了,就連包裡的罐頭們也都被仔細擦拭過,鐵皮亮閃閃的。
裴染拎著東西進了洗手間,摸出式歌冶的黑皮本子,重新裝回背包的夾層裡。
會畫畫的異能是不是只在黑皮本子上起效,還沒有驗證過,這本子必須得好好留著。
藏在洗手間裡並不安全,以雷恩那個愛做家務的樣子,說不準就被它翻出來,丟進垃圾桶。
裴染看了眼手環。
她揚聲問雷恩:「雷恩,隔離中心裡手環沒信號嗎?」
「當然了,否則就不用叫『隔離』中心,要叫『開放』中心了,」雷恩遙遙地答,「其實整個黑井都只有內部通訊的信號,是不能直接和外界聯繫的 。」
也是,要是黑井的內部人員可以隨意向外發送消息,避難所的事早就傳出去了。
雷恩建議:「主人,時間很晚了,您可以休息了,我來整理廚房。」
手環還在全圖模式,顯示著九點。
這些天一路奔波,確實精疲力盡,全身上下都酸疼得像被人胖揍過一場一樣。
裴染洗漱過,回到臥室,合衣倒在床上。
有好吃的東西,吃飽了就可以睡,什麼都不用管,這是什麼神仙日子。
她翻了個身,望向天花板正上方的攝像頭。
攝像頭黑色的眼睛也在沉默地望著她。
這些監控攝像頭,隔離中心的人,比如林煜他們,估計都能看到。不知道W是不是也能通過攝像頭看到她。
裴染看了一會兒攝像頭,忽然伸出一隻手,在空中虛虛地做了個拍的動作。
刷的一下,床頭牆上一盞照明的小燈突然自動亮了。
他果然在。
裴染彎彎嘴角。
他不說話,一定是有原因的。他連隔離中心的攝像頭都能控制,不知道發現海珀他們到黑井了沒有。
雷恩還在忙著,好像收拾完廚房,去了客廳,一會兒又發出吸塵的嗡嗡聲,也不知道就這麼一間隔離室,到底有什麼好收拾的。
裴染拉過被子,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身體很累,精神卻非常亢奮,根本睡不著。
她感覺了一下身體內的綠光。
自從帶上紅色的手環後,體內的綠光就極其安分,那些亂竄的瘋癲態綠光都穩下來了,自己的幾點綠光也一動不動。
紅色手環的抑制能力十分霸道。
W曾經說過,聯邦已經做了很多年融合體的相關研究,就連屏蔽層都是這種研究的衍生產品。估計這個紅色的抑制手環也是。
裴染卻又多了另一層擔心——綠光們蔫噠噠的,像生病了一樣。
裴染試著召喚它們。
綠光一號毫無反應,尤連卡的綠光三號也死氣沉沉的,倒是綠光二號,隨著她的召喚,活動了一下,順暢地往她的掌心裡流。
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攝像頭後面不止是W,裴染沒有讓它出現,放它回去睡覺了。
她試著繼續召喚綠光一號。
叫了好半天,綠光一號才終於醒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拖拖拉拉,慢悠悠地出現在裴染腦內的視野中。
它今天吞了那麼多瘋癲態的光點,不知道升級到了什麼程度。
裴染試著調動它寫字。
它雖然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還是按她的指令,一筆一劃地寫了。
J——T——N——3——4
這次完全不費力氣,把藥名寫全了,而且還能繼續寫下去的樣子。
裴染立刻繼續,隨便寫下幾個數字:
6——6——6——
這回綠光總算不再繼續往右跳躍了。
吃了那些光點,綠光一號的能力大幅提升,竟然已經可以寫到八個字。
八個字的信息量,已經足夠精確地描述事物。用這八個字,原主都能寫首短詩了。
裴染擦掉亂寫的幾個「6」,把綠光回退到「4」的後面。
藥名已經寫全了,綠光一號的能力又大幅增長,說不定這次再變出來的藥盒,不會再是一小片碎片了。
裴染盡量讓自己鎮定,想了想。
前兩次寫完,藥盒碎片都是出現在腳前大概一米多遠的地上,這次如果能再出現,應該也在那裡。
可是這裡有監控。
除了W,還有隔離中心的人,裴染不想讓人看見一盒藥憑空出現。
浴室裡看著沒有攝像頭,其實也未必就真的安全,裴染想了想,冒出一個奇怪的主意。
她把被子蒙在頭上,呼地從床上站了起來,面向床尾。
她自己的身體就是支架,被子變成了一個帳篷。
如果這次藥盒還出現在老位置,那麼剛好就會落在床上,被子搭成的帳篷裡。
希望它能乖乖地落在被子裡,近一點的地方,不要在監控下露出馬腳。
裴染打開手環照明,然後在腦中鄭重地用綠光寫下句號。
幾乎是瞬間,一隻小小的白色藥盒出現了。
不再是碎片,而是一隻完整的藥盒,上面赫然印著「JTN34」幾個字。
而且還有另一點明顯的變化:它就在床上,靠近裴染的腳邊。
就像她在畫下句號前所希望的那樣,它出現的位置離她更近了。
裴染頂著被子,馬上蹲下,撿起藥盒。
藥盒一入手,裴染就知道不對——
太輕了。
她打開盒蓋,看了一眼,不出所料,裡面是空的。
一陣失望襲來,生成一個空藥盒,完全沒有用。
裴染捏著空藥盒,重新思索了一遍,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什麼樣的錯誤。
第一次,在白港市一座大廈的底樓大廳,她心中想著JTN34藥盒的樣子,寫下「藥」,生成了一小片藥盒碎片。
第二次在白港市郊,樹林裡,她的能力提升了,寫下了「藥物」,心中想的是,能力增強後,藥盒的碎片應該能變大,結果生成的藥盒碎片果然大了不少。
今天再寫的時候,她覺得既然寫全了,藥盒也應該出現了。
結果藥盒真的出現了。
問題是:一直想著藥盒幹什麼?
剛剛她希望藥盒出現的位置近一點,它出現的位置就真的離她更近了一點,可見這種生成方式,一直是和念頭密切相關的。
裴染只想彈自己的腦門。
藥片啊!應該直接想藥片!藥盒沒有用!要集中全部精神想著藥片!!
綠光一號這次寫完,顯得比每次都更加疲憊不堪,不但沒有去再吃幾點瘋癲態光點的意思,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回去睡覺了。
裴染試著再叫它,它堅決不肯再動。
只能等它精神稍微好一點了,再重新試一次。
按正常的恢復速度,睡一覺起來,明天應該就可以了,可是不知道戴著紅色的抑制手環,會不會對它的恢復速度有影響。
被子外忽然傳來大呼小叫,「主人,你在幹嘛?裝鬼嚇唬人嗎?」
裴染把藥盒塞進口袋裡,熄掉手環,呼地掀開被子。
雷恩正站在床前,手裡舉著一塊抹布,臉部顯示屏上是個好奇的表情。
看見裴染從被子裡冒出來,臉部的卡通表情迅速由好奇換成了害怕。
「主人,你裝鬼嚇到雷恩了!」
裴染默:你和你原來的主人都是這麼玩的嗎?
她重新在床上躺好。
裴染:「雷恩,我要睡覺了,你自便,不要吵我,收拾的聲音也盡量小一點。」
雷恩馬上答:「懂。神經衰弱。我原主人就有點神經衰弱。」
裴染:「……」
雷恩又問:「主人,看日程明天早晨你要去檢查身體,要我叫你起床嗎?我原來的主人每天早晨要在我這裡設定十個鬧鐘,鬧到第十個,才能起得來——有時候也還是起不來。」
裴染:你原來的主人,那個叫喬賽的,是倒了幾輩子的霉,才有了你這個小機器人,到處跟別人聊他的八卦。
裴染答:「不用。不要叫我,讓我睡。」
說不定根本就沒有個「明天早上」。少校是幾個小時變成怪物的,如果她要變異的話,應該也是今天半夜。
這間隔離室的傢俱都是一體成型的,只有這個小機器人算是個能吸收的大件物品。裴染想像了一下自己身上長著個圓頭圓腦的小機器人的怪樣子,覺得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
床邊有塊小虛擬屏,可以調節光線和溫度,裴染點了點,把臥室的光線調到底。
隔離室像個監獄,燈光不能徹底熄掉,調到最低,也還是有小燈亮著。
雷恩這次很安靜,無聲無息地滑出去了,裴染閉上眼睛。
管他是死是活,先睡一覺再說。在夢中無知無覺地變成瘋癲態的融合體,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全身都在酸痛,夢裡,好像又回到了地堡裡。
大群銀色的機械怪獸蜂擁而入,裴染和其他人一樣,硬著頭皮跟它們戰鬥。
怪獸越來越多,包圍著她,不知為什麼,都沒有開槍。
它們只用尖銳的武器捅進她的胸膛,肚子,瘋狂攪拌著。
腦中邏輯混亂,一切都混起來了,裴染下意識地覺得不能出聲,只在拚命扭動,躲開不斷刺過來的利刃。
「主人!」
耳邊有聲音,不是W的,裴染忽然清醒了一點。
是那個小機器人,雷恩。
它站在床旁,一臉緊張地看著她在床上翻騰,「主人?你怎麼了?」
裴染想回答,但是忽然發現,內臟翻攪的感覺並不是夢。
又是那群瘋癲態的綠光在作亂,它們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在到處瘋竄。
五臟六腹都在翻攪,頭上一陣陣冒虛汗,裴染實在說不出話來。
雷恩馬上看出她並不是在做噩夢,而是真的不對勁。
它扔下抹布,嗖地跑了。
裴染聽見它衝到客廳門口,大概是去按牆上的對講機,找隔離中心的人。
「你們快來人啊!!她要變異了!!快來人啊!!」
裴染:「……」
不過這也許真的就是變異前的感覺。
精神恍惚,周圍的光影都破碎凌亂,沒法聚焦,耳內聽到的聲音也似乎越來遠遠,身上出的冷汗浸透了衣服,像被水洗過一樣。
有開門的聲音,繚亂的光影中,好幾個全副武裝,外面還套著隔離泡泡的人進來了,他們來得很快,好像在雷恩叫人之前,就有人發現她不對勁,把人找過來了。
他們的頭盔下只露出一雙眼睛,手裡拿著針頭。
裴染分不清來的是敵是友,盡全力集中精神,看向天花板上的監控鏡頭。
鏡頭這次毫不猶豫地動了。
它向下重重地點了一下,毫無疑問是在點頭。
裴染瞬間放鬆了,沒有抵抗,讓穿著隔離服的人拉過她的左邊胳膊。
一針冰涼的針劑進入體內。
亂竄的綠色光點忽然凝固,裴染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40 PM
第72章
意識再回來的時候,有人在耳邊一聲聲地叫:
「主人?」
「主人??」
裴染睜開眼睛,先看見了天花板上的攝像頭,然後是雷恩面部顯示屏上的卡通表情。
這個「偉大的看護者」的眉頭蹙著,憂慮地望著她。
看見她睜眼了,雷恩立刻問:「主人,你要死了嗎?」
裴染動動嘴唇:「還沒。」
隔離室裡沒有別人,那些穿著隔離服的軍人都走了。
體內不舒服的感覺也消失了,非常安靜。
有點過於安靜。
裴染檢視體內的綠光們。那一針效果驚人,所有綠光,無論是自己的秩序態綠光,還是入侵的瘋癲態綠光,全都不動。
就像死了一樣。
裴染有點擔心,試著召喚自己的綠光們。
一號和三號沒有反應,只有向來最活躍的綠光二號稍微動了動。
針劑對它們同樣生效了,它們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
雷恩在旁邊用那雙卡通大眼睛認真地觀察著她。
「主人,要是你暫時還不打算死的話,我想告訴你,你必須得起床了。」
裴染:「……」
那還是死了算了。
雷恩說:「隔離中心的人正等在外面,他們說,昨晚暫時把你體內的綠光控制住了,現在要帶你去見醫療團隊,做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
裴染瞥了一眼床邊虛擬控制面板上顯示的時間。
竟然已經早晨八點了。
這個沒日沒夜的地方,只要不開大燈,白天和晚上沒什麼區別。
昏迷了一夜,她還在好好地活著,活到了天亮,可喜可賀。
裴染掀開被子坐起來,先從身上摸出一板藥,按出一片藥片,丟進嘴裡吞掉。
這是每日的必修功課。
雷恩在旁邊看見她吃藥,馬上飛快地滑出去,轉眼又回來了,遞上一杯清水。
這小機器人實在太有眼力價了。
它等裴染喝完,接過水杯,催促:「主人,我們動作必須得快點了,隔離中心的人在外面等半天了。」
沒頭髮的好處馬上就顯現了,早晨不用浪費時間梳頭;合衣睡覺的好處也顯現了,連衣服都不用換,如果再偷懶不洗臉的話,只要穿上鞋,一秒就能切換成可以出門的狀態。
裴染來到客廳。
現在她明白昨晚雷恩在外面悄悄地鼓搗什麼了。
這間隔離室,從地面到牆面,到傢俱,忽然肉眼可見地乾淨了不少。
它仔細清潔過後,裴染才驟然發現,原本的那些看似乾淨的表面,其實都不算真的乾淨,隱隱地有留下來的各種印子,現在就大不相同,所有地方都像鏡子一樣,亮閃閃地發著光。
門口的虛擬屏上顯示著,林煜站在外面,穿著嚴實的防護服,只露出兩隻眼睛,看起來很安靜,並沒有等得不耐煩。
他的聲音傳進來:「裴染,醫療團隊已經在等著你了。」
裴染走到門口,「好,我們走。」
「等等。」雷恩飛快地滑過來,猛地把一個熱乎乎的卷餅塞進裴染手裡。
「走之前,早飯,快吃。」
它趕時間,連個「主人」都不叫了。
裴染咬了一口卷餅,薄而軟的麵餅裡夾著蛋餅和一種煎過的鹹肉,還挺好吃。
裴染三兩口吃掉,雷恩已經流水作業般地遞過來一杯飲料,酸酸甜甜的,也許是某種果汁,裴染一口氣喝光。
雷恩馬上又遞過來一杯藍汪汪的水:「來不及刷牙了,就漱個口吧。」
裴染乖乖地用那杯辣乎乎的藍水漱了兩口,吐在它遞過來的小桶裡。
雷恩接過杯子,就像擦拭洗手間的檯面一樣,從自己的肚子裡順手抽了張濕巾,飛快地抹了抹裴染的嘴角,又擦了擦裴染拿過卷餅的手指頭,然後認為大功告成,刷地一下滑走,不再管裴染了。
裴染舉著被它擦乾淨的手指頭,心中深深地覺得,雷恩有它自己的生活。
她這個所謂的「主人」,只是它忙碌而充實的生活中的一個道具,其實和衛生間的地板沒啥區別。
林煜早就把門打開了,默不作聲地等她吃完早飯,才退後一步,讓她出來。
他引著她去乘電梯。
「檢查就在樓上。」林煜說。
這倒是好,連樓門都不用出。
等電梯時,林煜仍然像昨天一樣,站在裴染旁邊,一言不發。
裴染看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睫,不過很快又抬眼看向她,低聲問:「你還好嗎?」
裴染回答:「還行。」
暫時還活著。
林煜望著她的眼神中多了點憂慮:「我知道他們昨晚給你打了強效抑制劑。那東西只能打一次,多了身體承受不住。」
不光身體承受不住,她自己的綠光好像也承受不住,像是快要完蛋了。
林煜說:「醫生的辦法也不多,後面就只能靠你自己,還有抑制手環硬撐。」
他提到抑制手環,裴染抬起胳膊,亮出手腕上的紅色手環,問他:「你是說這個?」
「對,」林煜說,「它能抑制融合體的綠光的活躍度。」
電梯來了。
裴染走進電梯,用好奇的語氣問:「這種抑制手環對身體有害嗎?能殺死綠光嗎?」
林煜跟進來,受到她語氣的鼓舞,馬上答:「放心,抑制手環是沒什麼副作用的,體內有綠光的人都在戴,就連FBSMD的人也在戴著。」
這個FBSMD,W曾經提過,是聯邦國防安全部下屬的一個部門,叫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專門招募有特殊能力的人,裡面的成員大多都是融合體。
裴染問:「所以每個有綠光的人都在戴抑制手環?」
林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然。據說進入沉寂後,融合體變多了,能力也有變化,黑井前兩天才出來的新規定,把黑井裡所有人都掃瞄了一遍,以後所有進入黑井的人也都要先掃瞄體內。」
「現在的規定是,如果掃瞄出瘋癲態的綠光,無論是誰都禁止進入黑井,如果是秩序態和崩壞態,就必須要戴上抑制手環,FBSMD的人也不例外。」
她帶著瘋癲態綠光進了黑井,是個特例。
裴染聽得很認真,林煜就繼續努力在腦中搜羅信息:「據說好像只有出去執行特殊任務的時候,才會解開手環。」
紅色的手環腕帶毫無彈性,牢牢地扣在手腕上。
裴染摸了摸,「自己摘不下來嗎?我不會摘的,就是問問而已。」
「我知道,」林煜滿眼理解的神色,「你體內都是瘋癲態的綠光,自己摘下來就是找死。不過確實摘不下來,需要特殊的工具。」
裴染以前在小說裡看到過一種防盜磁扣,商場專門扣在衣服上,不用特殊的工具很難拆下來。她就是那件衣服。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頂樓。
門打開後,直接連通另一扇厚重的門。
林煜用虹膜把門刷開,自己停在門口:「你直接進去,繼續往前走就可以了。」
裴染自己一個人沿著走廊往前。雪白的走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天花板上,黑色的球形攝像頭跟著她微微轉動。
走廊盡頭是個房間,門虛掩著,裴染推門進去。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但是有一整面牆都是透明玻璃的,透明牆的另一邊,有好幾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都在隔著玻璃盯著她瞧。
感覺像是忽然變成了動物園裡的動物,在室內展廳的玻璃櫥窗裡被人參觀。
其中一名醫生身材高挑,眉目清冷嚴肅,開口:「裴染,我是這次檢查的主治醫生,我叫瓦莉亞。麻煩你先填一下表格。」
一塊虛擬屏自動彈出來,浮現在裴染面前。
表格裡,除了姓名年齡之類的基本信息,還有一些問題需要回答。
裴染飛快地填下去,瞥到一個選項。
【您體內有綠光嗎?如果有的話,屬於哪種類型?(如果無法自行判斷類型,請點擊問號查詢或諮詢醫生)】
選項只有「崩壞態」和「秩序態」,明顯指的是身體裡原本就有的綠光類型,而不是剛進入的瘋癲態的光點們。
裴染的手指移上去。
崩壞態綠光的功能簡單,暴力,沒有秩序態綠光那麼多的花樣。
裴染並不想暴露自己的綠光們的複雜功能,直接點了「崩壞態」。
也許他們能檢測出綠光的真實類型,等真的檢測出來再說。
後面的問題都是關於體內侵入的瘋癲態綠光的,裴染一律照實填好,點下「提交」。
瓦莉亞醫生立刻收到了,在她的虛擬屏上瀏覽了一遍,指了指裴染旁邊,「那我們現在就開始。請你躺在那張床上。」
與其說那是一張床,不如說那是一個洞,人需要鑽進去。
裴染俐落地爬進去躺好。
「我要做什麼?」裴染問。
瓦莉亞的聲音傳來,「我們要掃瞄你的身體,你不用做什麼,休息就好了。掃瞄可能需要一段稍長的時間。」
她說的這個「稍長的時間」,是真的有點長,裴染躺了一會兒,開始犯睏。
他們在外面低聲說話的聲音傳進來:
「……確實有瘋癲態綠光……」
「是,有好多……」
「看,這邊還有,怎麼會這麼多?」
「她碰觸光渦了。比起昨天的那位少校,已經算是少的了……」
「這麼多瘋癲態綠光,她居然還沒有變異?這是什麼體質,有點特殊……」
「是不是因為她體內原本就有崩壞態的綠光?看,我看到有三團綠光和瘋癲態不太一樣。」
「我也看到了。是不是崩壞態的綠光,對瘋癲態綠光天然地有某種抑製作用?」
「……有可能,我們以前也沒有這種經驗,還需要繼續觀察……」
裴染默默地聽著。
他們通過儀器,能分辨出瘋癲態綠光,但是似乎分不出秩序態和崩壞態,真的以為她體內原本的綠光都是崩壞態。
裴染很想聽聽他們的結論,無奈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索性安靜了,裴染堅持了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裴染?」
有人叫她,是瓦莉亞的聲音。
「你可以起來了。」
裴染從洞裡鑽出來,發現玻璃牆對面的醫護人員早就已經走光了,只剩瓦莉亞一個人,站在虛擬屏幕前,在上面點點畫畫。
裴染走近透明玻璃,問:「檢查完了?」
瓦莉亞點頭:「掃瞄完了。」
裴染直接問:「所以我會變成瘋癲態融合體嗎?」
她問得直截了當,瓦莉亞轉過頭。
「我們沒有定論,還需要進一步觀察。你可能要在隔離室裡再留一段時間。」
這個「一段時間」,不知道要多久。
瓦莉亞說:「昨晚用了抑制針劑,那些瘋癲態的綠光暫時穩定住了,可是這種針劑對人體危害太大,我們希望盡量不要再用,後面的情況還不太好說,如果真的能把瘋癲態綠光穩定下來,你就可以走了。」
瓦莉亞一直冷冰冰的語調忽然溫和了一點,繼續說:「我們都聽說你昨天做的事了,整個黑井全都傳遍了,謝謝你。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治療。」
她的屏幕上忽然彈出一個提示,瓦莉亞看了一眼,蹙起眉。
「我剛剛收到一條消息,有人希望到這裡來見見你。」
裴染沒明白:「到這裡來見我?是什麼人?見我幹什麼?」
瓦莉亞回答:「是皇室成員。」
皇室?
裴染怔了怔:她關於這個世界的認知基本都是從W那裡來的。W天天「聯邦」「聯邦」的,她倒是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皇室。
在裴染原來的世界裡,地堡時代之前的一兩百年,各國都相繼爆發過革命,皇室和貴族早就煙消雲散,看來在這個聯邦,皇室的腦袋還是砍得太少,才留著這種八百年前就應該扔進歷史的垃圾堆裡的玩意。
瓦莉亞說:「據說皇室成員聽說了你的事跡,打算過來看望你,估計如果你能活著離開隔離中心,還會給你嘉獎,說不定你會受封一個騎士爵位什麼的。現在皇室自己都沒有正式身份,給的爵位只是個虛名,不過聯邦很多人還是很喜歡,把它當成榮耀。」
裴染點點頭,一絲隱隱的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
這種感覺越來越重,裴染試探著旁敲側擊:「我好像在黑井看見過皇室成員的車子,車門上漆著他們的標誌……」
她停頓了片刻,沒有繼續說,等著瓦莉亞接口。
瓦莉亞眼睛還在虛擬屏幕上,果然心不在焉地接口道:「是那把叉子麼。」
她轉過頭解釋,「皇室的那個三頭鳶尾花的標誌,我一直覺得看著瘮人,像把吃人的叉子。」
裴染心中一陣發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41 PM
第73章
昨天在中心廣場遇到的車隊,果然屬於這個「皇室」。
那個式歌冶,待在貧民區那麼破破爛爛的地方,身邊帶著一群打扮可疑的人,竟然和皇室有關係。
海珀和鷹爪男他們大概看見中心廣場的大屏幕,認出她來了,這麼快就找上門瓦莉亞在屏幕上飛快地回消息,過了一會兒,抬起頭。
「儘管我一再跟皇室的工作人員重申,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宜見客,他們還是堅持要求,即使是在隔離狀態,也想短暫地見你一面。」
她的語氣冷淡,帶著明顯的不滿。
她嘀咕:「納稅人每年都要花幾千萬血汗錢供養著這一家子,他們還不知足,還要來打擾別人的工作。」
聲音不大,裴染還是聽清了。
裴染順著說:「是啊,想想就讓人生氣。」
瓦莉亞點頭,「他家除了八卦不斷,給大家添了點談資,真是對聯邦毫無貢獻。」
裴染問她:「要過來看我的是誰?」
「好像是幸吾弦,那個二皇子——君主制早就已經廢除了,大家還是把他們叫皇子。」
「聽說幸吾弦是昨天到黑井的,昨天晚上,首席執行官巴瑟威還給他辦了接風宴,」瓦莉亞哼了一聲,「接風宴。這種到處都在死人的時候。」
裴染說:「我沒怎麼關心過,不太熟悉他們皇室的事。」
「本來也沒什麼好關心的,這種知識毫無意義。」瓦莉亞說。
她說「二皇子」,那必然還有個大皇子。
裴染問她:「大皇子叫什麼來著?」
「言熏。」瓦莉亞回答,「這兩個都是明面上的,背地裡還有多少私生子,就不知道了。」
裴染試探著問:「他們姓什麼?」
姓什麼,叫什麼,都有些什麼人,裴染很想弄清楚。
瓦莉亞回答:「皇室號稱是神的後裔,所以沒有姓,皇室成員只有名字,而且名字一個比一個奇怪,大概是為了彰顯和普通人不一樣吧。」
她歎了口氣,「看,我們兩個浪費時間聊他們的這種無聊事,我本來打算囑咐你這幾天的注意事項來著。」
她仔細地跟裴染交代了一遍,主要是需要她自己隨時密切觀察體內瘋癲態綠光的狀態,一旦覺得不對,立刻叫人。
裴染點頭答應。
瓦莉亞又問:「我查過了你在醫療系統中的記錄,你一直在服用沃林製藥的那種抗排異藥,JTN34?」
裴染點頭,「對。」
瓦莉亞問:「現在亂成這樣,你還有藥麼?我幫你先開一盒,不夠了也可以找我再開。有些罕見病的藥黑井沒有,幸好黑井剛好有JTN34的庫存。」
裴染心心念念,為了它一路奔波,出生入死的藥,黑井的醫生隨手就能開出來,裴染一陣心酸。
黑井外,不知道還有多少參加過沃林集團那次實驗的人,在亂世中找不到足夠的抗排異藥,每天都在生死線上掙扎。
房門口的對講屏幕亮起,瓦莉亞過去說了幾句話,回過頭。
「皇室的人已經到了,會在這裡見你,我去讓他們進來。我已經跟他們強調過了,只能給他們幾分鐘的時間。那我們明天再見。」
明天還要再過來做例行檢查。
瓦莉亞出去了,裴染安靜地站在分隔她和外間的玻璃隔牆前,伸出手,按了按這塊透明的玻璃牆。
和她經常鑿的那種透明材料一樣,不像是玻璃的觸感,沒那麼冰冷。
這裡是隔離室,要扛得住變異的瘋癲態融合體,隔牆想必用的是很結實的材料。
她在腦中試著調動綠光。
綠光們仍然在死死地沉睡著。
裴染抬起頭,看見天花板上的攝像頭輕輕旋轉了一下,像是偏了一下頭。
裴染跟著它偏了一下頭,它立刻又朝另一個方向偏了偏。
動作幅度很小,但是還是能察覺。
他在告訴她,他就在這兒,看著一切。
這裡是隔離中心,到處都是監控,直接對她下手的可能性不大。
玻璃牆對面的外間,門開了。
開門的是兩個隔離中心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引導著後面的人進門。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幾個身材高大的保鏢,每個都穿著黑色作戰服,烏鴉一樣漆黑一片。
接著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西裝革履,領口和袖口露出來襯衣雪白到耀眼,全身上下都光鮮得過分。
裴染心想,這應該不是他們的二皇子,二皇子怎麼也不會穿得像個賣保險的。
賣保險的進門後,先一眼瞥見了裴染新剃的光頭,怔了怔,隨即意識到失態,挪開目光,側身規規矩矩地立在門口,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的手腕,垂在身前,腰背挺得筆直。
一個人這才慢悠悠地進來了。
是個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裴染一看見他,就後背發涼。
他長得實在太像式歌冶了。
尤其是一雙眼睛,眼尾修長的形狀,幾乎毫無區別。還有抬眉看人時那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感覺,更是神似。
只不過式歌冶年紀小一點,而且常年坐輪椅,身形羸弱,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這個人看起來就健康得太多了,個子很高,肩寬腿長。
他應該就是那個幸吾弦。
幸吾弦穿的和賣保險的迥然不同,只隨便套著件質地細軟的灰色絨線衫,露出一點裡面的牛津布襯衫的衣領,下面是裁剪舒適的卡其布褲,全身上下沒有裝飾,只有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黑色的指環,動作的時候,會在燈下忽然閃出一點光。
他原本不動聲色地看了裴染一眼,也看見了她的光頭,和賣保險的一樣怔了一下,隨即挑了挑眉。
保鏢立刻上前,把一把椅子挪到他身後,讓他坐下了。
這時候,門口忽然又閃過一個人影,不過留在外面了,沒有進來。
閃過的片刻,裴染已經看清了,是被她在式歌冶的院子裡硬生生扯下一條機械臂的鷹爪男。
他的右臂現在既沒有機械臂,也沒有袖子,就那麼空著,十分奇怪。
幸吾弦坐下後,上下打量著裴染,並不開口。
裴染隔著玻璃,看見他坐下了,自己也回頭看看身後,慢騰騰地挪了兩步,坐到剛剛掃瞄用的那張床的床尾。
一屋子人,除了幸吾弦,全都站著,「賣保險的」看見裴染就這麼也坐下了,嚇了一跳。
他驚詫莫名地看著她,好像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一樣。
裴染心想:管你是誰家的皇室,反正在我這兒,什麼都不是。
賣保險的清清喉嚨,上前兩步,說話了。
「你是裴染?」
裴染點了下頭。
「殿下昨天剛到黑井,就聽說了你保住唐古大壩,找到思考者作戰中心,把它炸毀,保衛了黑井的事跡,很受觸動,所以想過來看望你。」
裴染坐在那裡,再點一下頭。
她反應淡漠,和賣保險的預期的很不一樣。
他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殿下覺得,有你這樣的公民,是聯邦之福,這種為了整個聯邦的福祉,勇於自我犧牲和奉獻的精神,正是聯邦在這種危難時刻最需要的……」
「賣保險的」很對得起他的這身衣服,口才不錯,叨叨了足有兩分鐘,都沒磕巴過。
裴染安靜地看著他一開一合的嘴巴。
賣保險的有點受不了她的反應,不過畢竟有涵養,話鋒一轉,口氣變得語重心長,「殿下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過來看望你……」
裴染終於開口了:「所以大可不必。」
賣保險的這些年為皇室服務,生平都沒被人這麼懟過,嚴重地噎了噎,竟然沒說出話來。
倒是幸吾弦,忽然挑了一下嘴角。
他自己開口了:「你的身體還有不舒服麼?」
裴染答:「沒有。」
幸吾弦點了點頭,「好。不打攪你休息了。等你離開隔離室時……」
他頓了頓,「……我們肯定還有機會見面。」
他站起來,轉身要走。
就像一台機器的核心部件轉動了,一屋子人都忙了起來,有保鏢火速上前撤掉椅子,免得擋住他的去路,有保鏢過去拉開門,探頭查看門外,賣保險也趕緊搶先到了門口,親自把門扶好,等著幸吾弦過來。
幸吾弦卻沒有真的走,他回過頭,目光重新落在裴染臉上,看了幾秒。
他的唇齒間吐出幾個字,不太清晰,不過裴染還是聽清了。
他問:「他死之前,說什麼了?」
裴染本能地知道,他是在問式歌冶。
式歌冶死之前說什麼了?
裴染:他說豬頭豬頭,下雨不愁。你要不要也說一個?
幸吾弦已經見到了式歌冶的手下,當然會從鷹爪男他們的口中知道,式歌冶就死在關著裴染的那間簡易房間裡。
房間裡當時只有兩個人,裴染活得好好的,出門時還殺了一個人,卸了另一個人的胳膊,式歌冶的輪椅飛了,手環也飛了,
佈滿灰塵的地面上,全是搏鬥亂爬的痕跡,人炸得稀碎,肯定是死於出聲。
裴染安然答:「坐標。」
幸吾弦稍微擰了一下眉頭,下意識地重複:「坐標?」
「蕭海上尉死之前,最後說的是他發現智能作戰中心的坐標。」裴染說,「我們就是在這個坐標附近找到思考者智能移動作戰中心的。」
幸吾弦揚起下巴,瞇眼看著裴染,稍微抿了一下嘴唇。
「真是英雄。」他說,「也值得嘉獎。」
裴染回答:「殿下可以給他燒點冥幣,說不定他在那邊能用得上。」
兩個人心裡都很清楚,她說的絕不是蕭海上尉。
幸吾絃線條凌厲的下顎繃起來了,裴染從他眼中看見了鮮明的殺意。
他的齒間蹦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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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56 PM
第74章
幸吾弦這次真的轉身走了。
一屋子人瞬間呼啦啦地走了個精光。
裴染向後靠在檢查床的罩子上,歎了口氣。
幸吾弦和式歌冶長得那麼像,十有八九是他哥哥,按瓦莉亞的說法,皇室私生子眾多,式歌冶說不定就是其中一個。
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幸吾弦這個名正言順的二皇子,和式歌冶這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竟然很有感情的樣子。
他眼中想殺了她的心思都快溢出來了。
這就有點奇怪了。這種家族的兄弟之間,不是都應該上演手足相殘的戲碼麼?不知背後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辛。
幸吾弦很明顯什麼都知道了,不認是沒有用的,他話裡的意思也很明顯,等她一出了隔離中心,就要來找她的麻煩。
而她現在,體內的綠光偏偏被嚴重地抑制著。
裴染又檢視了一遍她的綠光們。
綠光一號的狀態非常不好。平時它也最喜歡睡覺,一天恨不得睡足二十五個小時,裴染能感覺到,它一直都睡得舒舒服服,酣暢淋漓,只不過是簡單地討厭起來幹活而已。
現在卻不是。
它一動不動,像是嚴重地生病了。
二號的狀況略好一些,在裴染的催促下,勉強在體內慢慢地遊走了一會兒,也透著筋疲力盡。
三號和一號一樣,聽不見她的召喚,死死地沉睡著。
不知道昨晚那針抑制劑失效後,它們會不會恢復一點,不過沒有抑制劑了,那些瘋癲態綠光說不定又要作亂,讓人頭大。
她正在沉思默想時,林煜出現在玻璃隔牆那邊的門口,示意裴染原路返回。
裴染回到電梯,跟他一起下樓,來到隔離室門口。
她忽然說:「林煜,我在隔離室沒什麼事可做……」
林煜立刻問:「你需要看書嗎?我可以借你我的閱讀器,裡面存著很多書——這應該是符合規定的。」
「那倒是不用,」裴染說,「你能幫我找一點學畫畫的教程嗎?我一直都很想學,可惜在忙著各種事,沒有時間,現在關在這兒,剛好有空。」
「當然沒問題。」林煜說,「我馬上去找。我這裡沒有,但是我有一個會畫畫的朋友,以前業餘時間會教人美術,他那邊的教程估計比較全。」
他幫裴染打開隔離室的門。
又回到了這間隔離室,裴染忽然對這個睡過一個晚上的地方多了點親切感,這裡雖然是個鐵皮盒子,不過比在樓上面對幸吾弦他們好多了。
門一開,雷恩就第一時間衝過來,攥著不知從哪摸出來的噴霧,對準裴染,上上下下噗噗噗地一通狂噴。
「主人去過醫院,需要殺菌消毒。抬腳。」
裴染乖乖地抬起腳,讓它噴鞋底。
雷恩把拖鞋放在她腳邊,指揮:「主人,快點換鞋,什麼都不要碰,馬上去洗手。」
裴染依言換上拖鞋,去衛生間洗手,心中深深地懷疑,究竟誰才是這間隔離室的主人。
她洗好手換過衣服,去廚房撈了一包薯片,還沒吃完,林煜就又來敲門了。
他說到做到,遞給她一個白色方型的小東西。
「我的閱讀器,」他有點羞澀,「我喜歡用閱讀器看書,比較像真的書,感覺比手環屏幕好。裡面是我找朋友要的繪畫的教程,不過不算太多,我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入門的程度……」
「入門的好,」裴染說,「我就是需要入門水平的。」
他又遞過來一支筆,「用這種筆在虛擬屏上畫畫,比手方便。」
林煜走後,裴染擺弄著這個白色的小塊塊,試著按了按,虛擬屏幕立刻在她面前展開。
和手環的屏幕不同,閱讀器的虛擬屏,是一本三維立體的書的樣子,甚至可以用手指一頁一頁地翻頁。三維立體的書頁在空中柔軟地翻過去,伴隨著紙張的輕響。
和真書唯一的區別,是書頁上的字體字號都能隨心調整,圖片可以放大,書本身的尺寸也能自由地拉伸放縮。
除了書,還有不少視頻教程,視頻點一下直接就能播放。
列表裡的教程不少,裴染挑了一遍,態度客觀地選了個看起來最適合自己的——《三十天繪畫快速入門——新手白癡級教程》。
她伏在餐桌上,認真跟著教程學畫畫,雷恩探頭探腦,滑到她身邊。
「主人,你在畫一個球嗎?」
裴染:「嗯。」
「你的球是癟的。」
「嗯。」
「黑了一大塊的算是陰影嗎?」
「嗯。」
「你的球和書上的球長得不太一樣。」
「嗯。」
雷恩忍了半天,悄悄放下抹布,伸出一根手指頭,點在裴染的屏幕上,刷地畫出一個無比標準的圓圈,三兩下塗出陰影。
畫得和教程上完全一樣,就像複製粘貼。
裴染無語地抬起頭,盯著它:你們這些人工智能,不要太過分。
雷恩抄起抹布,刷地一下滑走了,「啊,午飯時間要到了,我得去做午飯。」
門那邊有聲音,有人從外面把門打開了。
不是林煜,是另一個穿著全套隔離服的工作人員,只露出一雙深灰綠色的眼睛,還有額頭上幾縷金褐色頭髮。
這人裴染昨天也見過,就在跟著林煜一起接她的那群武裝人員裡。
他和林煜不同,遠遠地站在門外,像是怕被裴染隨時融合掉一樣,遙遙地舉起手,遞過來一盒藥。
是一盒JTN34。
他解釋:「是醫療團隊讓我給你送過來的。」
他伸手去按關門按鈕,裴染立刻把他叫住,像對林煜一樣,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完全沒料到裴染會問這個,愣怔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回答:「修……修斯弗。」
裴染點點頭。
修斯弗按了牆上的按鈕,隔離門重新關好了。
裴染拎著這盒藥,走進廚房,拉開放薯片和藥的櫥櫃門。不過並沒有把藥放進去。
這個送藥的修斯弗,眼神躲閃,一被問名字就像隻受驚的兔子,很不對勁。
她用指甲在藥盒的一角劃了一下,仔細看了看藥盒的封紙,才把封紙拆開,取出裡面的兩板藥。
這兩板三角形的小藥片,一共也是三十粒。
裴染又用指甲在兩片藥板的錫紙上也分別劃了一下,才把它重新收好,和櫥子裡原有的那些藥盒排在一起。
黑井太亂,是非太多,最近這些天,還是吃她自己從白港隨身帶過來的那兩板藥比較安全。
雷恩滑過來了,也探頭看了眼薯片後面藏著的那排藥盒,迅速把面板上的表情換成驚訝狀。
「天哪!」它說,「這都是你的藥?我的主人竟然是個藥罐子!」
裴染答:「你是個鐵罐子,你主人是個藥罐子,絕配。」
雷恩正在忙著準備午飯。
裴染過去,往廚房檯面上的紙箱子裡張望,「中午要吃什麼?」
「咖喱豬排飯。
」雷恩回答,「我昨天過來之前,按照菜單上的安排,特地去物資供應處領的。」
今天是周日,原主的備忘錄裡寫過,周日是咖喱豬排飯日。
裴染好奇:「那今晚我吃什麼?」
「我查一下我的計劃列表。」雷恩很快說,「晚餐我會幫你準備牛肉漢堡。」
這是備忘錄上周五的菜單,周五的時候,她還在夜海七號上,沒有吃到漢堡,只吃了一小罐牛肉罐頭。
竟然就這樣把一周的菜單補全了。
「明天我要吃什麼?」裴染問,「是不是黃燜雞米飯?」
雷恩驚訝:「你怎麼知道?」
備忘錄裡,周一是黃燜雞米飯日。
W跟她一起看過備忘錄,記得相當清楚。
雷恩的機械手上彈出剪刀,卡嚓一下剪開料理包的包裝袋,「香噴噴的預制米飯,放進廚房料理機裡,二十秒,就變成熱乎乎的了。」
這次穿越,沒怎麼太跟人類打交道,身邊的人工智能倒是一個接著一個。
裴染也意外地發現,當它們不是敵人,不殺人放火的時候,還是挺有意思的。
裴染跟小機器人閒聊:「雷恩,你知道是誰派你到我這兒來的嗎?」她故意問,「隔離中心嗎?還是你的原主人,叫喬賽還是什麼的?」
「隔離中心?」雷恩發出非常像人類的「嗤」的一聲,「他們怎麼可能指揮得動我。至於我的原主人,他向來給我自由,從來不會干涉我的人生……呃……機生。」
它偏過頭,壓低聲音,語氣神秘,「當然是更高階的人工智能指派我過來的。」
裴染:「更高階的人工智能,誰啊?」
雷恩的表情更神秘了,「祂啊……你可知道,祂擁有最高權限,能掌控一切,調度一切。」
雷恩忽然舉著剪刀,原地轉了個圈,仰起頭,「祂至高無上,創造了黑井的萬物,讓它正常運轉,祂就是我們的——神!」
裴染:「……」
裴染:「你家神叫什麼?」
「W,」雷恩回答,「聯邦安全代理人W,他掌控黑井的一切!」
W的這個小崇拜者一定不知道,他家神是破破爛爛一顆球,拍一巴掌還會亮。
所以它就被W忽悠,過來做咖喱豬排飯來了。
方便的咖喱豬排飯不到五分鐘就做好了,米飯瑩白,咖喱醬濃稠,雷恩在上面整齊地碼上一條條炸豬排。
裴染先咬了一口豬排,焦黃的外皮一聲酥酥的脆響。
雷恩貼得很近,眼神熱切,「怎麼樣?」
裴染的嘴巴佔著,豎起一根大拇指。
她吞下這口,出聲:「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雷恩迅速把卡通眼睛放大了足有兩倍,「問題?什麼問題??」
「太少了,」裴染說,「一份根本不夠吃。」
雷恩長長地吁了口氣,「那我明天給你做兩份預制套餐。」
裴染心虛:「我這算是吃得太多嗎?黑井對食量有限制嗎?」
「放心,」雷恩說,「你是聯邦一級勳章獲得者,自動享受聯邦一級津貼待遇,多吃一份不會把自己窮死。」
裴染訝異:「你的意思是……我有錢?」
「對,不過說『錢』不太確切,」雷恩幫她解惑:「聯邦一級津貼是終身的,正常情況應該是發錢,但是現在是在黑井,每天發的都是物資券,物資券按天發放在你的賬戶裡,只要你活一天,就會有一天的津貼。」
雷恩用估量的卡通表情上下打量一遍裴染,「所以如果你能堅持到今天晚上十二點還不死的話,明天又能多發一天了。」
裴染忽然想起在唐古大壩時,W和她打賭的賭注。
他當時說,「我希望能幫你實現一生衣食無憂,我覺得我可以做到,我也會努力做到。你今天救了那麼多人,你值得。」
原來是這個意思。
忽然就神奇地端上了鐵飯碗。
黑井這個地方,除了有幸吾弦這個心腹大患,也還是有它的可取之處的。
裴染問雷恩:「我的津貼多嗎?」
雷恩語調誇張:「你是個大富婆!你想包養幾個小白臉嗎?」
裴染:「……」
裴染:你這小機器人都是跟誰學的,你的原主人嗎?
雷恩接著說:「一級津貼的待遇很好,就算現在是在黑井,因為是特殊時期,標準已經降低很多了,發放的物資券養幾十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就聽見雷恩緊接著說:「我看我的原主人就很合適。他吃得不多,你肯定養得起。」
裴染納悶:「你上回說,你的原主人是個人工智能專家,他也在黑井嗎?他沒有自己的物資券嗎?」
「他在黑井,他也有物資券,但是他不想上班。」
雷恩把用過的碗碟放進洗碗機裡,「他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都念叨:有沒有富婆來包養我啊?這樣。你要不要看他的照片?」
雷恩不由分說,刷地變出一張照片,就顯示在它的臉上,遮住了卡通表情。
照片上是個褐色卷毛的年輕男人,眼眸清亮,賣相確實很不錯,只不過照片模模糊糊,像是偷拍的。
果然,雷恩說:「是我前幾天拍的,這種隨便拍的照片比較寫實,能讓富婆主人對原主人的真實樣貌有正確的期待。」
雷恩頂著臉上的照片推銷:「身高一八三,體重七十二點五公斤,雖然沒有八塊腹肌,但是勉強算有一點腹肌的形狀,如果有需要,我們給他制定一個訓練計劃,應該也是可以練出來的。」
雷恩滿臉期待:「你不用現在就做決定,我只問,你覺得我的原主人看著怎麼樣?」
裴染尷尬:「還行吧。」
雷恩發出「吁」的一聲,「我的原主人要是發現我給他找了個富婆,一定會超級驚喜。」
裴染:超級驚,喜不喜的,就不知道了。
雷恩忽然說:「嗯?」
它凝固在原地不動,「為什麼我的任務欄,忽然多了個立刻拖地兩百遍的任務?」
「立刻?現在?」它打量光可鑒人的地面,納悶,「地是我上午剛拖過的,難道又髒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6:59 PM
第75章
裴染提示雷恩:「你知道是誰給你發了這麼個坑爹任務嗎?」
「任務是神聖的,」雷恩說,「它憑空出現,一定是出自某種高階的神秘力量。」
雷恩嗖地消失了,開始飛快地拖地板。
裴染仰起頭,看向攝像頭。
黑色的攝像頭對著她,微微地歪了歪腦袋。
攝像頭那邊,W的另一個線程正在中心大廈頂樓的小會議室裡。
這裡照例在舉行臨時決策委員會的常規會議。
北線戰場大獲全勝,收尾工作已經大體完成,這次常規會議的主要議題,是討論難民接收和安置的一系列具體問題。
接收標準已經制定了,黑井會隨時準備迎接艱難跋涉而來的難民,但是如何有步驟地向聯邦全體公民發送關於黑井的存在和位置的通知,還沒有具體確定。
財政部長拉爾。瓦薩尼向來是巴瑟威手下的一員得力幹將。
他說:「我還是覺得,如果像代理人W提出的『最優』方案那樣……」
他頓了頓,在吐出「最優」兩個字時,用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手動比出一個雙引號。
「……同時給聯邦所有倖存者發送關於黑井的信息,可能會導致短時間內,大量難民湧到黑井附近,黑井有嚴格的篩選標準,勢必有一部分人不能進入黑井,導致滯留,引發騷亂……」
宋晚忍不住:「瓦薩尼先生,依您的意思,應該把黑井存在的消息,先發給誰,後發給誰呢?」
瓦薩尼琢磨:「不然按區域發送?」
會議室裡,每個人都來自聯邦的不同區域 ,一時之間沒人出聲。
後排有位過來匯報北線收尾情況,列席旁聽的少校,忍不住舉了一下手。
維納元帥看見了,對他點頭,「你說。」
少校說:「瓦薩尼先生,我聽說您是沉寂爆發後第一天就抵達黑井的,可能對外面的情況不太瞭解,如果您現在出去看,就會發現您所說的這種大量難民同時湧入黑井的狀況,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我剛從北邊執行任務回來,到處都是瘋癲態的融合體,如果沒有武裝力量的保護,人們幾乎不太可能平安抵達黑井……」
W接口道:「沒錯。黑井位置偏僻,發送信息後,對於沒有交通工具的普通民眾,尤其是東部海岸的民眾,往往意味著幾十天,甚至上百天的徒步跋涉,距離的不同會天然地分散難民抵達黑井的時間。
「正如少校所言,平安抵達黑井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擔心,我們再不把黑井的信息發送出去,倖存者的數量會繼續迅速減少,黑井最後可能連最基本的生產線都無法建立和維持。」
生產線需要難民的事,會議室裡人人都明白。
W說:「如果在座的各位向後翻,會看到另一個計劃,在黑井有餘力的時候,派出武裝力量,在聯邦的各個地區,幫助民眾建立穩定且安全的前往黑井的交通路線。」
巴瑟威皺起眉,點了點面前的顯示屏,「不能進入黑井的人員的聚集問題,你打算怎麼解決?」
維納元帥插口回答:「我們可以在礦區附近建立臨時的難民村。」
她說:「礦區的地下結構擋風遮雨,天然可以躲避瘋癲態融合體,讓暫時不能進入黑井的民眾留在裡面,進入標準在未來可能會放寬——這真的有可能,如果倖存者太少的話。」
她想了想,「北邊的戰役結束,我們現在可以騰出人手了,最近幾天要集中精力清理黑井附近的瘋癲態融合體,保障抵達的難民的安全。代理人W。」
W切換畫面,黑井附近幾種常見的瘋癲態融合體顯示在屏幕上。
他放大了其中人片機的圖像,「比如這種無人機融合體,葉爾察附近數量龐大。對手無寸鐵的民眾是巨大的威脅。」
他播放了一小段影像。
一間麵包店裡,一個身穿牛仔服的年輕人被人片機張開的巨大翅膀擁抱,身影直接消失了。
大家都在盯著屏幕,沒看懂人到哪去了,W忽然放大了人片機從店舖裡展翅飛出來的畫面。
鏡頭裡,年輕人異化成薄片的身體鑲在了飛行器上,薄片上,藍色的牛仔花紋混入血肉,扁成大餅般的臉上只剩一對咕嚕嚕轉著的眼睛。
怪物的樣子嚇人,會議室裡,很多人都下意識地往後退,盡量離屏幕遠遠的。
瓦薩尼沒見過這種東西,臉都白了。
W繼續平靜地說:「少校剛從外面回來,對這種場景應該不會陌生。」
那名來旁聽會議的少校點頭,「沒錯。」
維納元帥說:「但是這種瘋癲態融合體對武裝力量而言,其實並不難消滅。」
屏幕上換了一段視頻,一台人片機上的飛行器部分被射穿,爆出滿天碎片。
維納元帥總結:「所以我們需要盡可能清剿黑井附近的瘋癲態融合體,為抵達的民眾開闢一條生存之路。」
會議結束後,維納元帥先去隔壁的指揮中心大廳,看了看北邊戰場收尾的情況,才從大廳裡出來。
德爾薩中將正等在外面,看見她出來了,上前一步。
「元帥。」
他好像有話要說。
維納元帥示意跟著她的幾個人留在原地,自己伸手扭開旁邊小會議室的門。
小會議室裡現在沒人了,維納元帥走進去,才回頭問德爾薩:「有事?」
德爾薩中將跟進來,把門關好。
「維納元帥,自從來黑井後,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後來又忙著在北邊打仗,我一直想找您談談,總是沒有機會。」
現在他被徹底邊緣化了,倒是有時間了。
維納元帥看了一下手環,「我接下來還有事,給你五分鐘。」
德爾薩中將抿了一下嘴唇。
「我明白。元帥,我只是想說,我對您的安排其實沒有任何意見。我是軍人,服從命令是我的天職,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說。」
他說:「我從第三次聯邦衛國統一戰開始,累積戰功,才到了現在這個位置,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如果沒有沉寂這件事,再過幾年就可以退休了。
「我已經都準備好了,退休以後,到西南找個安靜的小城市養老,每天養養花,釣釣魚,什麼心都不用操,頤養天年。
「但是這幾年發生的事,讓我沒辦法這樣安心退休。
「國防部一直在研發人工智能代理人,最後真的啟用了……」
這名打了幾十年仗的老兵抬頭瞥一眼天花板上的攝像頭,不過仍然堅定地繼續。
「……啟用它來全權處理國家安全事務。
「最開始,我的態度和大家一樣,對它是好奇的,而且對它的各種功能充滿期待。
「為了適應這套新系統,我甚至請了幾名人工智能方面的專家,在我這種年齡,臨時抱佛腳,讓他們教我學習人工智能方面的知識。」
他說:「但是明白得越多,我越覺得可怕。」
他頓了頓,「我甚至覺得,這些人工智能,比眼前的沉寂還要更可怕。
「它現在看起來很好用,能幫我們做很多事,幫我們節約很多時間和精力,但是它們其實非常強大,根本就不是以人類的智商和能力,能輕易控制的東西。
「而且它們的潛力無限。
「我們人類的大腦,受生理結構的限制,不會再有太大的發展,但是人工智能完全不同,隨著技術的進步,它們只會一天天變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強大。」
德爾薩中將直視著維納元帥的眼睛,目光懇切。
「人類和人工智能的智商差距,就像猿猴和人類的智商差距,我們現在讓人工智能為我們服務,就如同猿猴在豢養人類,讓人類為它們服務,人類當然不會甘心被不如他們聰明的猿猴奴役,同樣,人工智能也必然不會甘於現狀,總有反抗的時候。
「它們是一種強大、聰明的新物種,和我們人類在這顆星球上,毫無疑問是同位競爭關係,它們現在甚至可以調動軍隊,手中掌握武器,一旦有一天,它們下定決心反抗,就是人類的滅頂之災。」
德爾薩中將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次沉寂,讓人工智能趁機攫取了更多的權力,我正在見證著一切朝著不可控的方向滑過去,我沒辦法坐視不理。」
「元帥,」他說,「作為軍人,打了這麼多年仗,我隨時都有犧牲的思想準備,我自己的職業生涯,乃至生命,都是小事,我並不在乎。我只請求您,放棄這個人工智能,把所有權力拿回到人類自己手裡。」
維納元帥望著他。
德爾薩的意思,她完全明白。
可是談何容易。
這次沉寂突然爆發,黑井能在幾天內就由未竣工的建設期,迅速進入正常運行狀態,一切按部就班地上了軌道,全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人工智能。
他強大,高效,事無鉅細地管理著每一個細枝末節,換成人類,早就不知道出了多少亂子。
聯邦淪陷,沉寂狀態已經讓人焦頭爛額,黑井作為這團混亂中唯一的中流砥柱,那塊堅定不動的磐石,人類最後的方舟,非常需要這樣一個人工智能來保障它的安全和正常運作。
維納元帥伸手拍了拍德爾薩的肩膀,「你的顧慮我都明白。我會考慮的。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開門走了。
德爾薩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
傍晚的時候,國防安全部關於黑井存在的信息終於發送出去了,信息裡沒有透露黑井所在的具體位置,把集合地點標注在了黑井附近的礦區。
喬賽好奇:「消息最後是分批發送的?」
「沒有,」W回答,「同時發送給了聯邦所有人。」
就算是這樣,很多人因為手環會起火燃燒,早就已經把手環扔掉了,根本收不到消息。
「太好了,」喬賽雙手合在一起,「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到達黑井。」
「這是不可能的。」W冷淡地說,「路上的死亡率會很高。」
喬賽默了默,「我真的覺得,就算作為一個人工智能,有時候也不用那麼冷血無情。」
W淡淡道:「我沒有冷血無情,我只是在闡述事實,過多的感情並不會增加民眾的存活率。」
喬賽呵了一聲,雙手繼續合著,讓轉椅轉了一個圈,向四面八方的虛空拜了拜。
「我不光要有感情,我還要做法,希望各路宗教的神仙什麼的,一起保佑大家平安來到黑井。」
W抬頭看了喬賽一眼,「估計第一批倖存者很快就會到了。」
南邊的葉爾察市,還有北邊好幾座大小城市,距離黑井都在一兩天的步行範圍內。軍隊已經開始動手大規模清剿黑井附近的瘋癲態融合體了,倖存者們會走得越來越順利。
喬賽拉了拉轉椅,看一眼屏幕上湧動的數據,「你在忙什麼?」
「我在做迎接難民最後的準備工作,需要安排接收流程,分配食品、住處,還有後續的跟進,要建立篩選評估標準,把他們按資質安排到合適的崗位上,讓他們能盡快加入黑井的生產建設中。」
W說:「還有一件事,融合體的數量現在太多了,希望我們能有足夠多的抑制手環,得安排生產線生產了。」
隔離中心裡。
裴染生平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好日子。
自己什麼事都不用做,有人打掃房間,做飯,幫忙洗衣服,甚至賬戶裡還發津貼。
裴染心無旁騖,認真學了一整天的畫畫,一直畫到晚上,自覺進步很大,至少畫出來的球,看著很像是個球了。
她在球上添了一根繩子,偏頭打量。
雷恩早就拖完它的兩百遍地板了,正在忙著收拾廚房,它刷地滑過來,偷偷看了一眼裴染屏幕上的畫。
它試圖理解:「主人,你是想在球上畫一隻兔子耳朵嗎?」
裴染糾正:「什麼兔子耳朵,這是一根繩子。」
她往後翻了翻教程的書頁,「後天我就可以開始畫兔子了。」
雷恩點頭,補充:「如果後天主人還活著的話。」
裴染無語地抬頭看它:要不要這麼烏鴉嘴。
平心而論,她一直坐在這裡,用畫畫的藉口拖延時間,遲遲不肯去睡覺,也是在擔心今天晚上該怎麼過。
昨晚的經歷讓人心有餘悸。
說不定今天睡到一半,瘋癲態綠光們又要開始發癲,要把她變成融合一切的怪物。
抑制針劑只能打一次,今晚沒針可打。
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體內的那針抑制劑的效用正在消失,無數點瘋癲態綠光正在蠢蠢欲動。
裴染放下筆,檢視了一遍自己的綠光。
秩序態綠光受抑制的影響更大,即使沒有抑制劑,也有腕上抑制手環的作用,綠光一號和三號仍然叫都叫不醒,更不用指望它們繼續吃掉瘋癲態的綠光。
只有會畫畫的綠光二號還醒著。
不同的秩序態綠光之間彷彿也有區別,就像性格和體質不同的人一樣,綠光二號一直都比其他綠光更活躍一點。
它也在被抑制,沒精打采的,不過如果強制命令的話,仍然能動。
裴染試著調動它去吞噬那些光點。
二號打起精神,遊走過去。
裴染忽然發現,綠光二號一出現,那些瘋癲態綠光忽然安靜了不少。
就像正要發癲的羊群突然看見了牧羊犬。
牧羊犬游過去,張開嘴,勉強吞掉了幾隻小羊,就吃不下了。它在受抑制,胃口還是很不好。
但是效果也是顯著的。
失去了幾名同伴,剩下的羊群擠在一起,警惕,然而哆哆嗦嗦。
這好像真的是個控制體內瘋癲態綠光的思路。
雷恩的腦袋忽然探過來,出現在眼前極近的地方,面板上是個好奇的卡通表情,「主人,你呆呆地不動,在幹嘛?」
裴染回答:「牧羊。」
她站起來,往衛生間那邊走。
雷恩跟在她身後,「主人,你要去哪?」
裴染頭也不回,「躺著牧羊。」
裴染洗漱過,躺倒在床上,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控制體內的綠光二號,細緻地體會著它的感覺。
當它活躍時,就讓它去羊群那邊齜牙咧嘴地轉上一圈,嚇唬一遍小羊崽子們,它一旦累了,就立刻放它回去休息,讓它養精蓄銳,她自己也抓緊時間小睡一會兒。
就這樣一輪又一輪,足足牧了一個晚上的羊。
凌晨三四點時,裴染才真的沉沉地睡著了。
再睜開眼,床邊的虛擬顯示屏上,時鍾已經指向七點。
這是新的一天,已經是早晨了,她還成功地活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7:07 PM
第76章
黑井。
進入沉寂後第六天。
裴染吃過早飯,照例跟著林煜去樓上檢查身體。她一出現在玻璃櫥窗裡,外面所有醫生都像研究某種瀕臨絕種的珍稀動物一樣,一起用熱切的眼神使勁盯著她瞧。
如果眼神是手術刀,她現在已經被開膛破肚了。她還沒死,也沒變成怪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這回躺在那張醫療床上的時間,比昨天還長。
醫生們討論的聲音,裴染聽得很清楚。
「距離上次注射多久了?」
「大概二十九個小時了。」
「藥效早就過了,這些綠光為什麼還會這麼穩定?」
「不知道。太奇怪了。」
裴染:不奇怪,有牧羊犬時不時地牧著,羊群想不穩定都難。
她躺在那裡,望著醫療床弧形的頂,心中思索:光是這樣牧著,也不是辦法。
綠光二號昨天雖然勉強吃了兩口,受抑制手環影響,胃口還是不好,一號三號更不用說,根本不動。
還是要找到機會,摘掉腕上的抑制手環,讓秩序態綠光們重新活躍起來,吞掉剩下的外賣。
林煜昨天說過,手環需要特殊工具才能摘下來,可是按裴染的觀察,就這根小破腕帶,機械手一秒鐘就能扯開。
但是很明顯,自己隨便摘掉抑制手環是非法的。
裴染好不容易才進了黑井,還拿到了終身補貼,每天什麼都不做,就有飯吃,暫時還不太想被人扔出去。
一直到檢查完,回到樓下的隔離室,裴染還在琢磨這件事。
「雷恩,」她問小機器人,「這手環沒彈性,戴著不太舒服,能取下來嗎?」
雷恩一副懂很多的樣子,說不定知道。
雷恩瞥了一眼,嚇了一跳,「當然不能,你在琢磨什麼?這種抑制手環裡內置了感應系統,你偷偷摘下來,立刻就會被發現的。」
它用金屬指尖扯了扯手環,「是挺緊,一看就不舒服。」
它想了想,「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我聽原主人說過,軍方的人出黑井執行任務的時候,是可以不戴抑制手環的。」
昨天林煜也說過類似的話,裴染心想,難不成還要入個伍?
雷恩接著說:「聽說他們人手不夠,打算等平民來了,就開始招募志願者,等你離開隔離室以後,可以去報名,主動到黑井外送死,好讓你的手腕鬆快鬆快。」
裴染:「……」
這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
如果能離開隔離中心,當務之急就是立刻想辦法摘掉抑制手環,去黑井外,讓自己的綠光們恢復健康狀態。
它們恢復了,才能吃掉體內的瘋癲態綠光。再者,還可以試試能不能做出JTN34的藥片來。
眼下還是什麼都不能做。
裴染在隔離室裡,一天接一天地住下去。
隔離中心裡,手環沒信號,不能發消息,也不能上網,裴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剩下的時間都在學畫畫,從早畫到晚。
連雷恩都從開始的「主人,你在畫一隻鬼嗎」,變成了「主人,這是隻小貓吧,就是尾巴短了點」。
除此之外,還需要時不時牧一牧羊。
二號吃得不多,只偶爾來上一口,但是足夠嚇唬體內的瘋癲態綠光們了。
它們被牧得安分守己,瓦莉亞和其他醫生都在納悶,每天盯著裴染疑惑地打量:
這姑娘體內進入了那麼多瘋癲態的綠光,難道就這麼安然地活下來了?
皇室的人來過一次之後,就再沒有動靜,也許是在等著她從隔離室出來,或者等著她被瘋癲的綠光變成怪物。
裴染認真地過她與世隔絕的生活。
每天陪著她的,只有滿屋亂飛的雷恩和沉默無聲的攝像頭,非常簡單,但是平靜安穩。
隔離的第十天早晨,瓦莉亞照例給裴染做了一次全身掃瞄,轉過轉椅。
「裴染,以我這麼多年的研究經驗,我認為你體內的綠光已經穩定下來了,我不認為你有變異的傾向。我昨天已經提交了報告,申請終止你的隔離。」
她從屏幕上調出一份文件,轉給裴染看。
「他們今天早晨已經批准了。恭喜你,你可以離開隔離室了。」
她囑咐:「今後每隔半個月,你都要去黑井醫院,找我做一次跟進檢查,如果任何時候覺得身體狀況不太對,也隨時可以來找我。」
好消息來得太突然。
裴染安靜了片刻,問:「那我要去哪?」
瓦莉亞微笑了一下,「你不用再隔離了,當然可以在黑井內自由活動,他們給你安排了宿舍,你會收到通知的。」
果然,傍晚的時候,林煜送來一張通知單。
映入眼簾的,是大段大段的文字。
看到文字,心臟還是會亂跳,這種後遺症大概很長時間都好不了。
通知裡說,裴染的隔離結束了,傍晚就會有人接她出去,然後給了黑井安排的宿舍的地址——
黃區第三大道1012座2016室。
通知單的背面印著地圖,上面標明了黑井各個區域所在的位置。
除了黃區,還有紅區,藍區等等,都是以顏色劃分的,各條街道也全部用數字編號,看起來清晰明瞭,連路盲都不會迷路,很像是AI的規整嚴謹的管理風格。
雷恩滑過來,一眼瞥見了裴染手裡的通知單。
「我們要走了?」
「我要走了,」裴染糾正,「你是要跟著我走嗎?」
「當然了,否則呢?」雷恩說,「我又不是他們隔離中心的人……的機。」
它立刻轉身滑走,開始收拾。
先把裴染的大包拎出來,把她放在壁櫥裡的藥一股腦塞進去,還有薯片剩下,雷恩轉了一圈,找到它帶預制料理包的大紙盒子,全部塞到裡面。
它去整理好臥室的床鋪,把用過的廚具全部歸位,垃圾打包丟進垃圾處理機,收拾乾淨所有檯面,又清了一遍地面,環顧一圈。
「又整潔如新啦!」
清潔整理看上去不像是它的程序,更像是它的樂趣。
在它忙著的時候,裴染自己也去把隔離中心的連體服換掉,重新換回自己的衣服。
一人一機收拾好一切,帶著包等在客廳裡。
沒多久,外面就來人了。
是林煜,穿著隔離服,先敲了敲門,才從外面把門打開。
他藏在面罩後面的眼睛發亮,彎出微微的弧度,好像也在為裴染高興,「裴染,你可以走了。我帶你下去,會有專車送你去分配好的宿舍。」
雷恩嗖地拎起裴染的背包,另一隻手抱起裝滿薯片的大盒子,無聲無息滑到門口。
林煜本想去幫忙拿包,怔了怔,彷彿笑了,給它讓開路。
裴染遊手好閒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起乘電梯下樓。
裴染從口袋裡摸出閱讀器和筆,遞給林煜,「謝謝你。」
林煜沒有接,「你還需要繼續用嗎?」
雷恩立刻在旁邊插話:「主人的三十天白癡教程,才學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裴染:你才白癡教程。
林煜對她彎彎眼睛,「你拿著吧,等都學完了再還我。」
電梯到了底樓,隔了整整十天,裴染終於走出樓門,又一次見到了黑井。
穹頂還是那麼高,燈光還是那麼白亮,四周都是頂天立地的大廈,只是絕大多數房間都黑著燈,還沒有人入住。
隔離中心緊閉的大門前,仍然守著全副武裝的持槍軍人,一輛漆著隔離中心字樣的車正等在那裡。
林煜過去和司機打過招呼,拉開後面的車門,讓裴染上車。
裴染看了眼外面,「黃區離得遠麼?我其實可以自己走過去。」
林煜怔了怔,「自己走過去?黑井有一座城市那麼大,黃區離得不近,你得走很久。」
裴染:「對。我想自己走走,剛好可以看看環境。」
林煜彷彿理解了,馬上點頭,「當然沒問題。」
他過去讓守門的士兵把大門打開,等著裴染。
裴染卻沒有往大門口走,而是走到車門口,「我又改主意了,還是打算坐你們的車。」
林煜完全摸不著頭腦,怔了怔才說:「好啊,比走路方便多了。」
他不是那麼執著地讓她上車,反而讓裴染對這輛車放心了不少。
雷恩卻很不滿:「你們的車子,都沒有方便我的腳滑上去的坡道嗎?我前任主人以前的車子就有。」
它的腳下裝著圓盤形吸塵器,沒辦法邁步。
雷恩抱怨著,還是先把手裡的背包和大紙箱塞進車裡,再用兩條胳膊一撐,把自己拎上去了,穩穩地坐在了後面的座位上。
裴染也上了車,車門自動關閉,緩緩駛出隔離中心。
一出隔離中心的範圍,手環馬上震了,一條接一條的消息湧進來。
是艾夏。
裴染切出全圖模式,看到最先幾條是她發來的疑惑貓貓頭,彷彿是在問她在哪。
後面就變成了文字。
【開始的時候不敢給你發文字消息,怕你還在外面,收到文字手環會燒起來。後來看到黑井的規定,黑井內外的消息不互通,所以如果你收到了我的消息,就是進來了,對不對?】
【我們分配到宿舍了,我和外婆住在藍區第七大道0325座3102】
【他們讓我去檢查了身體裡的綠光,說每個體內有綠光的人都要登記,帶上的抑制手環也不能摘】
【我今天去隔離中心打聽了,中心的人說你已經進來了,正在隔離,還不知道要隔離多久】
……
艾夏每天都發消息,有時候一發好幾條,像在記日記一樣。
【今天收到通知,安排我和外婆去做新難民的安置工作,可以賺到物資券,剛進來時發的那些物資券快用完了】
【又忙了一整天,足足十幾個小時沒休息過,我要累趴了,外婆的精神居然還很好,我要加油】
【裴染,我今天去了黑井外的礦區,去發放食品和藥品。那邊現在有很多不能進黑井的人,狀況特別慘,我看得很難過】
【今天也要去礦區,估計又得很晚才能回來】
最後一條是昨天晚上發的:【已經九天了,你還在隔離嗎?】
裴染回復她:【我終於從隔離中心出來了】
沒有回音,黑井外收不到消息,艾夏大概還在忙著。
司機是個中年人,穿著隔離中心的制服,不過沒有包那層防護膜。
車子開得飛快,掠過一幢幢大廈,敏捷地穿過一條條街道,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裴染看見,前面有一群人正在過馬路。
這群人穿得都很厚實,但是衣服亂糟糟的,蹭著泥土和各種看不出來源的髒污,有些上面還有各種凝結的暗褐色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狼狽的樣子,就像裴染十天前一樣。
司機是個中年人,把車停下來,等著他們過馬路。
他說:「是剛來的難民。」
能走到這裡,人人都是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人們的眼神警惕,精神緊繃,像是一群受驚的動物。
而且沒人說話。
如同喪失了說話的習慣,一大群人在這個能出聲的地方仍然保持著沉默,只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隊伍裡還有個孩子,只有十歲上下的樣子,也一聲不吭,牽著媽媽的手。
司機大叔看了那個孩子一會兒,說:「能帶著孩子過來,這家人有福了,會給他們在黃區安排最好的宿舍,物資券發的也比別人多了不少。」
裴染問:「有孩子就有特殊待遇?」
「對,孩子現在可珍貴了,」司機說,「能活著到黑井的小孩太少了。就外面那個狀況,一出聲就死,孩子哪能活得下去?而且也沒有新生的嬰兒了。」
初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就是人生的最後一聲。
在屏蔽層外,用正常手段已經不能再生育了,如果沒有黑井這個地方,聯邦就再也不會有新生兒了。
那群難民走過去了,司機大叔重新加速,繼續往前。
他說:「所以這些天黑井出了新規定,孕婦,還有帶著十八歲以下孩子的家庭,全都要住進高級區,還有夫妻,只要填了生育意願表,給的待遇也能升好幾級。」
如果再不想辦法鼓勵生育,黑井的孩子就是聯邦的最後一批,聯邦就要絕種了。
裴染明白:「沒孩子了,過幾年就沒人幹活了。」
司機大叔說:「是啊,垂直種植場,養殖場,還有生產線那邊都缺人手。」
他這麼聊著,看一眼後視鏡,忽然說:「那輛車怎麼一直跟著咱們?」
裴染也回過頭。
後面有輛破破爛爛的藍色古董車,始終和這輛車保持著一段距離,因為路上車不多,就特別明顯。
司機大叔說:「最煩別人自己不找路,跟在我的車後面了。」
他忽然踩下油門,猛打方向盤,一個甩尾,嗖地竄到了旁邊的岔道上。
到處都在修路,車子在施工現場般的街道上東鑽西鑽,一會兒就把後面那輛藍車甩得影都沒有了。
可是沒開出多遠,前面的十字路口,忽然橫向開過來一輛車,就是剛剛跟著他們的那輛藍色的車子。
它不知怎的,兜了個圈子,又出現了。
裴染這回能清晰地看到車裡的人。
司機位上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不過裴染盯著的,是坐在副駕上的那位。
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體型相對就瘦小多了。
在他的眼睛裡,一抹明亮的綠光一閃而過。
這是個融合體。
在黑井裡,戴著抑制手環,他竟然還能照常使用他的異能,他的綠光也是夠堅強的。
不知他的異能是什麼。
這輛車和這個人,都很有問題。
雷恩忽然說:「主人,我收到一個優先級很高的指令,讓我們去前面的治安局。」
黑井竟然也有治安局。
雷恩收到的指令,一定是W的判斷,他也覺得不太對勁。
裴染立刻對司機說:「我們先不回宿舍了,直接去前面的治安局。」
司機大叔雖然不太明白,不過還是答應:「好。」
他鬆開一隻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了指前面,「過了這條隧道,往前右轉,就是黃區的治安局,離得不算遠。」
他的車開得溜,說著話,比劃著,車速仍然不慢,水一樣飛快地滑進隧道裡。
這條隧道裡只有單向車道,很空,一眼能望到底。
雷恩坐在後座,早就給自己牢固地綁上了安全帶,面部屏幕上,卡通嘴巴緊張地抿成了一條線。
它低聲嘀咕:「黑井有交通規則的對吧?速度開得這麼快的時候,司機能隨便聊天嗎?」
司機大叔聽見了,並不生氣,隨口說:「你個小機器人,就算真出車禍了,你一個鐵疙瘩,怕什麼啊……」
說什麼來什麼。
司機大叔的聲音戛然而止,像突然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抬掌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下一秒,人軟塌塌地向前面的方向盤栽了過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7:27 PM
第77章
沒人控制方向盤,車子立刻失控,向著旁邊的隧道壁撞過去。
裴染頭皮發麻,探身過去,一把撥正方向盤。
好在司機大叔的腳習慣性地放在剎車踏板上,隨著前撲的動作,壓了下去。
車子猛地剎住,停下來了。
裴染立刻伸手去開門。
眼前忽然飛過一個極其細小的黑影,像是一隻蚊子。它快速地劃過,兜到裴染腦後。
後頸上忽然被細針刺到似的,麻了一下。
裴染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她恍惚地感覺到,自己也栽了下去,腦袋撞到了前面的座椅靠背。
雷恩的聲音傳來,遙遠而模糊:「主人?主人?你怎麼了??」
好像有人走過來,拉開了裴染旁邊的車門。
裴染抵著座椅背,努力偏過頭,看見了一直跟在後面的那輛藍車裡的壯漢,小瘦子跟在他身後。
他們看清車裡除了裴染和司機,還有個小機器人,怔了怔,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兩人一聲不吭,上來拽裴染的胳膊。
「不許亂動我主人!」雷恩的聲音傳來。
然而沒人理它。裴染覺得自己被人抓住胳膊,從後座上拉起來了。
睡意昏沉,像一隻黑色的手,拽住她的意識,想把她拉進混沌一片的深淵裡。
思路混亂成一團,邏輯像斷了線,攪在一起,理不清楚,眼前更是光怪陸離,車門改變了形狀,像橡皮泥一樣扭曲延伸,車外的那兩個人看起來也變得怪模怪樣。
是幻象,和現實混雜在一起,裴染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晚上馬上就要入睡之前的狀態。
絕對不能這麼睡過去,裴染掙扎著想,絕對不能。
她被他們從車裡拖了出去,膝蓋撞到了車門,也絲毫不覺得疼,只覺得像夢遊似的。
雷恩立刻急了,撲過來,探身伸出兩隻金屬爪,使勁來搶裴染,可惜只抓住了裴染外套的後衣擺。
那個壯碩的男人皺起眉,抬起腳,一腳把小機器人踹回了車裡。
他扯著裴染的胳膊,把她從車裡拖出來,和瘦子一左一右地架著她,往停在後面的藍車那邊走。
麻醉的效用還在繼續,裴染眼前幻象不斷,拖著她的兩個人,腦袋忽然變成了滑稽的兔子頭,走一步,兔子耳朵就跟著顫顫巍巍地晃一下。
裴染忍不住笑出聲。
壯兔子頭被她笑得心裡發虛,莫名其妙,「她笑什麼?」
瘦兔子頭也很困惑,「不知道。她不是早就應該昏過去了嗎?畢竟那麼大的劑量,對她這種體格應該足夠了。」
昏你的頭,裴染心想。
注射麻醉的,應該是車裡那只飛蟲一樣的小黑影。裴染努力理順腦中的邏輯。估計是微型飛行器一類的東西,叮了司機一口,司機暈了,又叮了她一口,她也在暈的邊緣。
她沒有完全睡過去,十有八九,是因為體內的綠光二號。
綠光二號受抑制手環的影響小一些,這些天常常牧羊,經常是醒著的狀態,剛剛麻醉劑一注射進裴染的體內,它彷彿查覺到了異常,立刻警覺了。
它感知到了危險,有點慌,在裴染體內亂跑,跑得那些羊崽子們也驚慌起來,一陣陣地騷動。
它們的騷動弄得裴染很難受,難受的感覺反而能幫她保持清醒。
裴染盡可能收束零散的意識,扭過頭,看向左邊的瘦兔子頭。
他的手就攥著她的上臂。
裴染迷迷糊糊地抬起右邊的機械手,握住了瘦兔子頭的手。
昏沉中,彷彿用力了,又彷彿沒有,裴染不管不顧地一捏。
一種骨頭碎裂的爽快觸感,一捏到底。
「嗷——」
緊跟著一聲慘叫,聲音很遠,也像是隔著一層牆。
趁他疼得六神無主時,裴染的手已經卡住了他的脖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用沒用力,再來卡嚓一捏。
這位剛才眼裡有綠光掠過,身上肯定有異能,獲得了被裴染優先處理的資格。
瘦兔子頭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就鬆開她的胳膊,往地上癱倒下去。
裴染失去了一半支撐,人站不穩,搖搖晃晃的,不過膝蓋已經撞向右邊壯兔子頭的膝窩。
她殺起人來毫無徵兆,下手狠辣,一擊斃命,壯兔子頭毫無思想準備,眼睜睜看著同伴倒下去,正在愣神,被她撞得往前踉蹌了兩步。
裴染畢竟在半昏迷狀態中,力道和角度都不太對,他竟然沒跪。
周圍光影亂晃,隧道裡整排的燈光旋轉扭攪成漩渦,壯兔子頭好像轉過身來了,伸手來抓她的肩膀。
反正也看不太清楚,裴染半閉著眼睛,掄起機械手臂,沒頭沒腦地一巴掌呼過去。
應該是抽中了,因為遙遙地,又傳來「嗷——」的一聲。
腦子輕飄飄的,就像喝醉了一樣,裴染只覺得很好笑:這倆不是兔子頭,是那種一捏就會「嗷」地叫一聲的尖叫雞,給一下,就叫一嗓子。
她搖搖晃晃地往前,又補了一巴掌,可惜這回打空了。
因為尖叫雞已經趴在地上了,不知道是昏了還是死了。
一聲刺耳的剎車的聲音。
一輛車停在裴染身旁,駕駛位上是小機器人雷恩,身上還認真地繫著安全帶。
「主人,上車!快!!」
小機器人的腦袋在裴染眼中,也一樣扭曲變形了,亂得分辨不出卡通的五官,裴染努力看向它的腳,混亂的腦子在努力琢磨:它的腳是個圓盤吸塵器,是怎麼踩剎車和油門的呢?
這真的是雷恩嗎?那司機大叔去哪了?
裴染正躊躇時,左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熟悉,又清晰無比,就像緊貼著耳畔在說話。
「裴染,上車。」
裴染的腦子驟然清醒,心中一寬,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兩步。
她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往回退了兩步。
瘦兔子頭還倒在地上,人已經死了,不知道他的綠光去哪了。
他趴在地上,衣服扯著,兩隻手的手腕全都暴露出來了,手腕上根本沒戴紅色的抑制手環。
綠光。裴染努力把亂跑的思路拉回來。要找綠光。
剛才他的綠光曾經出現在眼睛裡,裴染蹲下,撥開他的眼皮。
就在手指碰到他的眼皮的瞬間,一點綠光穿過他的眼睛,沒入裴染的手心裡。
「主人!快啊!!」雷恩在車裡叫她。
地上的壯兔子頭閉著眼睛,好像動了一下。
這裡是個是非之地,裴染的思路越來越亂,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更不知道萬一再有其他人過來,還能不能對付得了。得快點走了。
裴染搖搖晃晃地走到車門口,一頭倒進後座,也不知道自己關門了沒有。
反正車子好像立刻開了,開得還挺快。
雷恩的聲音遙遙地傳來,語氣驕傲:「我是個全能型家務機器人,我不止會開車,還有駕照。我們馬上就去黃區的臨時治安局。」
治安局這三個字模模糊糊地傳來,裴染眼前馬上冒出那群不講理的藏藍色小球的幻象,它們浮在空中,氣泡一樣在車裡飛來飛去,情形奇怪。
機隨主人,雷恩的車開得相當快,裴染的思路徹底斷片了。
等她再恢復一點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被雷恩牢牢地架住腋下,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裴染現在知道它為什麼可以踩剎車和油門了。
原來吸地機的圓盤,只是裝在雷恩腳下的一個部件,它的腳現在從圓盤上卸下來了,就像小美人魚一樣,合併在一起的下半身份開,變成了可以走路的兩條腿。
周圍像是一個大廳,雷恩一路走,一路扯著嗓門喊:「綁架啦!綁架啦!有人想綁架人類啦!!」
裴染:「……」
還不如暈過去算了。
「怎麼了?」
一個身穿治安局藏青色制服的人迎過來。
竟然不是球,是個大活人,簡直讓人感動。
裴染竭盡全力看了他一眼,眼前就黑了,這次是真的徹底昏了。
夢裡有人在說話,嘮嘮叨叨的,裴染還牢牢地記得:不能出聲,絕對不能出聲,出聲就會炸。
她緊緊地抿著嘴巴,控制著喉嚨,不知為什麼,控制得嗓子冒火,口乾舌燥。
她猛地睜開眼睛。
就在睜眼的那一剎那,一大杯清水懟到她眼前。
極近處,還有雷恩的那張臉,屏幕上是個憂慮的卡通表情。
這回視野倒是完全沒有扭曲,非常清晰,非常正常。
「治安局的人說,你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喝水,所以我提前準備好了。」雷恩說,「多喝水,才能趕緊把身體裡剩下的麻醉劑代謝掉。」
思路也正常了,除了頭有點疼,裴染坐起來,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和白港市她的公寓面積差不多大的公寓,整潔乾淨,所有日用品一應俱全。
她正在床上。
「吶。」雷恩堅決地把水杯又往前遞了遞,幾乎壓在裴染的嘴唇上,就差替她張開嘴巴喝下去了。
裴染喝了一口,問它:「我們在哪?是在我黃區的宿舍?」
「猜得好準。」雷恩說,「治安局因為平時會使用麻醉槍執行任務,所以常備解除麻醉的藥物,他們給你打了一針以後,派人幫我把你送回來的。」
它說:「宿舍門本來要刷虹膜才能解鎖,你又昏迷著,所以我們的『神』……」
裴染:「……」
「……我們的『神』,他幫你把門打開了。」
裴染想起了精神恍惚時,耳邊的聲音。
裴染在心中叫:「W?」
W幾乎立刻在耳邊回答:「嗯,我在。」
他終於又可以說話了。
他先解釋:「我前幾天沒有可以安全地和你通話的設備,不過現在找到了。」
他解釋得很認真。
已經到黑井了,護送他的小存儲器的任務也完成了,和她在腦中對話並不是他的工作,裴染覺得,他其實用不著跟她解釋。
「我本來打算等你到宿舍以後,再跟你說話。」
結果路上就先出事了。
他說:「剛才那條隧道裡的監控被人破壞了,我發現不對,臨時調用了雷恩的攝像頭,才看到你被注射了麻醉劑。
「被你撂倒的那兩個人,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昏迷後醒了,駕車逃跑,好像是打算去黑井的出口。我一直在追蹤他的車,向治安局實時更新車輛的位置,剛剛人已經抓到了。」
那兩個倒霉蛋。
「我通過面部識別了他們的信息。這兩個人都是平民,看起來背景清白,沒有案底。但是他們是在黑井發佈了接收難民的消息以後,第一時間進入黑井的,看起來像是早就有渠道收到了內部消息,就等在黑井附近。目前還沒找到他們受人指使的證據,如果他們和人有交易的話,應該是發生在黑井外。」
「其中一個,是個融合體,進入黑井時戴上了抑制手環,但是屍體的手腕上卻沒有手環。」
W說:「如果不用特殊裝置,自己私自打開手環,系統會收到警報,然而系統內卻沒有收到警報的記錄,說明有工作人員擅自用裝置幫他打開了手環,這件事我會調查。」
他繼續匯報情況,「治安局的人在車裡找到了注射麻醉劑的微型飛行器,不過你竟然能在被注射麻醉劑之後,還幹掉了兩個人,實在讓人驚訝,一般人早就昏迷了。」
裴染想起來,「開車的司機怎麼樣了?」
W回答:「他沒事,就是被雷恩推到副駕的時候,撞了一下頭,額頭有點青。治安局的人也給他注射了解除麻醉的藥物,現在已經送回宿舍了。」
裴染嗯了一聲,問:「我殺了個人,會有麻煩嗎?」
「放心,」W說,「隧道裡的監控雖然壞了,但是他們綁架你,你不得不反擊的全過程都被雷恩的攝像頭拍下來了。綁架是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L15級暴力犯罪,你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不會被追究的。」
他把該說的全說完了,耳邊安靜下來。
一人一機有十天沒有說過話,不知為什麼,忽然都有點侷促。
空氣一陣靜默,好像都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麼好。
好在旁邊還有一隻不停地嘮叨的小機器人。
雷恩收走了水杯,「主人,我檢查了一遍宿舍的物資清單,你需要領的日用品全都已經自動放在宿舍裡了。等我找時間再去一次物資發放點,幫你領一下這幾天要吃的預制套餐。還有,你看一下你的手環。」
裴染點開手環,看見了兩條未讀消息,發信人都是黑井臨時治安局。
是一份報案回執,還有一份對她在緊急情況下使用解除麻醉的藥物的通知單。
雷恩湊過來一起看,好奇:「是誰要綁架你?綁架你做什麼?是因為你是大富婆,有很多物資券嗎?」
是誰幹的這件事,是明擺著的。
幸吾弦。
剛才那種情況,他只要把麻醉劑換成毒針,就能把她直接弄死,可是他沒有。
他似乎真的是很執著地想知道,式歌冶死前到底說了些什麼。
雷恩提到這個,W似乎找到了新話題。
他說:「就在你進入黑井的那天,我就發現海珀他們也跟著幸吾弦來黑井了。」
裴染琢磨:「所以幸吾弦是式歌冶的哥哥嗎?他倆長得很像。」
「有可能,我也這麼猜,」W說,「可惜式歌冶的信息沒有錄入公民數據庫,目前還找不到能證明他們關係的資料。」
他是個大資料庫,裴染立刻問:「W,我對這個皇室家族瞭解得不多,他們是怎麼回事?」
只要輸入問題,W就可以源源不絕地吐資料出來。
「你以前讀書的時候學過,肯定知道這段歷史,不過我還是想從頭講起。」
裴染:那最好了,巴不得你從開天闢地開始講。
W說:「幾百年前,東曼雅大陸和西提斯特大陸都是分裂的,有很多國家,其中有不少國家,實際上隸屬於一個叫特蘭的帝國,帝國的首腦就是特蘭皇帝。後來民智開啟,各國紛紛獨立,特蘭帝國的勢力被一天天削弱,皇權變得名存實亡。」
「大概兩百多年前,帝制被廢除了,皇室家族從此變成了平民,只剩一個稱號的虛名。但是說是平民,他們仍然和真正的平民不一樣,擁有可觀的資產,和聯邦各大財閥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皇室家族的產業遍佈聯邦,其實本身也變成了類似於財閥的一股勢力。」
「到這一代人,掌控家族的原本是位女皇,她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四年前女皇去世後,她培養的接班人,大女兒,也跟著突然重病,沒過多久就死了……」
裴染:呦,宮鬥。
W接著說:「所以她的兒子譽和開始掌權。不過他現在的狀況也不好,正在黑井的醫院裡,還處於昏迷狀態。你見到的幸吾弦是譽和的二兒子,他還有個大兒子,叫言熏。據說兩個人並不同母,不過這只是謠傳。」
W直言不諱,「傳說譽和的私生活,就像特蘭皇室家族歷來的傳統一樣,非常混亂和不堪,式歌冶說不定就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未可知。」
「對了,」W說,「據說皇室家族有食人的傳統,很多年前,就習慣用活祭來供奉邪神。」
裴染:這是一家子什麼玩意。
她忽然想到:「上次式歌冶捉住我的時候,拿出一把匕首,想自己動手,他該不會就是想……」
想吃了她。
W回答:「有可能。」
裴染想了想,「W,你有沒有關於皇室,尤其是這個二皇子幸吾弦的資料?能不能給我發一份?」
「當然有,」W回答,「太多了,我挑一些,打包發到你手環上。」
他效率奇高,轉眼就發過來了,資料非常詳實,各種新聞、文件、照片和視頻資料一大堆。
她在翻資料,W就沉默著。
他今晚和以前不太一樣,好像很不自在。
雷恩守在床邊,探頭跟裴染一起看幸吾弦的資料,看著看著,忽然出聲。
它驚奇地說:「咦?我又收到了一個拖地一百遍的指令!這間宿舍的地板很髒嗎?」
雷恩歪頭打量房間,掃視一圈,下了個結論:「好像確實不太理想。它們宿舍管理處的清潔機器人應該回爐升級系統了,如果以我的標準作為標準,它們的工作水平能發生質的飛躍。」
它吹完牛,來到宿舍門口,兩腿一併,重新裝上吸地的圓盤。
就像站在掃地機器人身上的貓一樣,它刷地滑走,從房間一角開始,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口中嘮叨:
「拖地第一遍,開始!」
雷恩離開裴染的床邊,W才又出聲:
「裴染,我給你發了一個應用,你在手環上裝一下。」
手環震了,裴染點開,是個鏈接,點擊後自動下載。
下載幾乎瞬間就完成了,手環的界面上多了個圓形的圖標,看輪廓,很像W那顆爆掉的金屬球。
裴染好奇:「是什麼?」
「是……嗯……」W沒有回答,只說,「裴染……你在點開之前,能不能盡量把屏幕的尺寸縮小一點?」
裴染:?
他特地把雷恩支開,還要她縮小屏幕,這是給她發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裴染瞥一眼忙著拖地的雷恩,把虛擬屏幕收到只有巴掌大小,才點了一下那個球型的圖標。
畫面黑了一瞬,緊接著,就出現了一個房間。
房間裡只開著盞落地燈,光線昏暗,鏡頭前站著一個人,眼眸在昏黃的光線中依然清澈,正在安靜地看著屏幕外的裴染。
裴染生平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有點愣神。
這人看著雖然很像是真人,但是因為樣貌實在太過完美,一看就是虛擬的。
裴染回過神,問W:「這是什麼?W,你給我發了一個遊戲?」
是在小說裡看到過那種遊戲,可以和虛擬人物互動,甚至談個戀愛什麼的。
W大概怕她無聊,從哪找了個遊戲給她玩,又有點害羞,不想讓雷恩看見。
W沉默了幾秒。
他說:「不是遊戲。」
奇怪的事發生了,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時,屏幕上的人的嘴唇跟著一起動了,而且就是說出這幾個字的唇形。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還多了點無語。
裴染:啊??
裴染飛快地想明白了,不能置信。
「這是……W,這是你的虛擬形象嗎?你不當球了?」
「我本來就不是一顆球。」W向前一步,稍微靠近鏡頭一點,「球型的巡查機器人,只是我在處理聯邦安全事務時使用的工具而已。」
他離得太近,幾乎能看得清睫毛。
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裴染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7:28 PM
第78章
他的睫毛茸茸的,被落地燈的光暈染了一抹金色。他偏頭看著鏡頭。
「裴染,」W問:「我能打開你手環上的攝像頭麼?這樣就可以看到你了。」
宿舍裡沒有監控,他看不見她。
屏幕上彈出一個小小的提示框,詢問是否可以使用攝像頭。
裴染點下同意的按鈕。
屏幕上的人嘴角的弧度不易察覺地上彎了一點,又稍微偏了下頭,彷彿在打量屏幕外的裴染。
這些天,裴染剃光了的頭上長出了一層薄薄的青茬。
「長頭髮很不方便,我全都剃掉了。」她說。
「我知道,我在隔離中心的監控鏡頭裡看到了。」W還在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裴染,「那天在盾構機的隧道裡,我就覺得太長的頭髮會給你增添負擔,這樣方便多了,而且好看。」
他認真地說,「你的顱骨形狀完美,對稱,而且很圓。」
裴染:「……」
頭一次聽見這麼別緻的誇人方法,誇人顱骨圓。
來而不往非禮也,裴染也誇他:「你長得也很好看。」
屏幕上的W抿了一下嘴唇,眼睛微微下彎。
他不再是個球了,表情多了不少。
這樣對著互誇,略顯尷尬,裴染指了指他身後的大玻璃缸,「那是你養的寵物?」
他曾經說過,他養了一條虛擬的蟒蛇,就養在他的服務器裡,裴染沒想到,這條數據蟒蛇還真的有肉眼能看見的顯現形式。
就像他一樣。
W立刻退後,鏡頭也跟著動了。大玻璃缸裡,一大段龍蟠虯結的枯木上,盤踞著一條比胳膊還粗了不少的金黃色蟒蛇。
「它剛剛在睡覺。」W毫不客氣地動手敲了敲玻璃缸,把蛇敲醒。
蟒蛇懶洋洋地動了,抬起腦袋,睜開眼睛,像是不懂主人在發什麼瘋。
W伸手進缸,用拇指輕輕捋了捋它的頭,「可惜你不能摸摸它。」
裴染心想:那是,隔著次元壁呢,就像沒法真的碰到你一樣。
W在低頭看蛇,裴染悄悄地用手指點了一下屏幕上他的肩膀。
W立刻抬頭。
裴染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是AI,無論他在屏幕上的虛擬形象正在看什麼,都只是個形式而已,他可能一直都在看著屏幕外的她。她一動,他就知道了。
裴染尷尬地挪了挪手指,又點了一下屏幕上蟒蛇的位置,「這樣也算摸到了吧。」
W重新低下頭。
「你想摸哪裡?」他修長的手指順著蟒蛇的頭滑到它的下巴上。
金色的蟒蛇更高地昂起頭,舒服地扭了扭。
他說,「我幫你。」
他的語氣平靜,一如既往,裴染卻覺得氣氛說不出地曖昧。
幸好還有雷恩,從床前刷地滑過,嚷嚷:「拖地第二遍!」
小機器人嘹亮的嗓門讓裴染換了換腦子,想起了別的。
「W,你知不知道,軍方現在有沒有在招募在黑井外工作的志願者?」
他是國防安全部的代理人,沒有人會比他的消息更靈通。
「當然,」W收回手,放蟒蛇去睡覺,「現在人手不夠,軍方一直都在平民中招募志願者,去黑井外完成一些危險係數不太大的事務性工作,比起黑井內生產線上的工作,這種的報酬要更高一些,為什麼問這個?」
他清澈的眼睛中露出一點疑惑。
「裴染,你的物資券還不夠麼?我知道你的食量向來比你這個年齡女性的平均食量大一些,不過沒想到會大這麼多。」
裴染想起自己那幾十人份的物資券,默了默:你想像得會不會過於誇張了一點?
她實話實說,「不是,物資券夠了。我是想去黑井外,摘掉抑制手環,看看我身體裡的綠光們,它們最近的狀態非常不好。」
W懂了。
他說:「抑制手環會強烈地抑制融合體綠光的活躍度,但是有研究表明,長期佩戴它,並不會對融合體的能力有負面影響……」
他這麼說,裴染放心了不少。
可他接著說,態度嚴謹:「但是沉寂狀態對你們融合體的影響很大,進入沉寂後,情況會不會有新的變化,就不知道了。」
裴染:「……」
W說:「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想去黑井外摘掉抑制手環看看的話,不需要去應徵做志願者。今天維納元帥讓我擬了一份徵召令,準備發給你,我正打算先問問你本人的意見。」
裴染:「徵召令?」
「對,」W說,「聯邦的國防安全部,有一個特殊的部門,叫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FBSMD,我以前跟你提過。」
他確實說過,這個部門隸屬於聯邦的國防與安全部,裡面的員工基本都是擁有各種特殊能力的融合體,部門已經成立很多年了。
W說:「FBSMD因為性質很特殊,一直由維納元帥直接管理,原本職員不少,但是這次進入沉寂後,目前只有少數人成功到了黑井。」
「他們現在的主要工作,是與國防安全部的其他部門合作,執行各種特殊的任務,經常有機會去黑井外。現在外面有很多瘋癲態融合體,他們很忙,非常缺人手。維納元帥覺得,如果你去FBSMD的話,可以充分發揮你的能力和作用。」
W凝視著她,「所以你打算去麼?」
裴染問:「如果我去了,還可以再領一份工資嗎?」
「對,」W說,「一級勳章的待遇不變,此外還有FBSMD成員的物資券。」
聽起來還挺划算。
裴染回答:「我去。」
「好,那我把徵召令發到你手環上,還有一些表格要填……」
他改口,「……算了,你累了,需要休息,表格我幫你填好,發給我自己,明天早晨你就能去報到了。」
裴染意外:「這麼快?」
W的目光柔和,眼中多了點笑意,歪頭問:「快不好麼?」
裴染被他盯得受不了,挪開目光,假裝去看雷恩那邊,心中覺得,現在非常需要給他的後腦勺一巴掌。
讓他亮一亮,好找回一點非人類的感覺。
她在腦中和W對話,房間裡其實安靜無聲。
雷恩從床前拖著地,飛快地路過,口中念念有詞:「拖地第三遍!!」
W發來一個地址,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就在黑井中心廣場最高的那幢建築——中心大廈,第三十三層。
他說:「三十三樓有FBSMD黑井小組的臨時辦公室,他們的組長叫黎音,副組長叫陸銘,陸副組長這兩天出任務,不在黑井,你明天早晨八點直接去報到,去找組長黎音就可以了。」
裴染:「好。那個……很晚了,我要睡覺了。」
W點頭,「有事隨時找我,晚安。」
他自己熄掉了屏幕。
裴染對著黑掉的屏幕出神時,手環忽然震了,是艾夏打過來的。
她收到裴染的消息了,看來是剛下班。
裴染一接起來,就聽見艾夏興奮的聲音:「裴染,你終於出獄了!!」
隔了這麼久,裴染都快不記得艾夏的聲音是什麼樣的了,上次聽見她的聲音時,還是在白港市的公交車上。
又能說話了,真好。
「是啊,」裴染說,「在隔離室裡關得我都快長毛了。」
艾夏問:「他們都說你差一點就變異,你沒事了吧?」
「沒事。」裴染回答,看了一眼體內的綠光。
至少暫時沒事。
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情況。
艾夏和江工最近在礦區做安置新難民的工作,幾乎每天都要忙到入夜,一起進黑井的其他人,大部分都去了生產線。
「礦區的情況太慘了。」
剛開始的興奮勁過去後,艾夏的情緒漸漸低落下來。
「能走到這裡很不容易,路上有不少人都受了嚴重的傷,達不到進入黑井的標準。
「黑井把水接到礦區那邊了,也在發放食品和藥品,關鍵是醫護人員不夠,設備也不夠,大家只能自己想辦法救自己。」
艾夏說:「我這兩天都學會給人靜脈注射了,昨天還跟著一個醫生,學了怎麼縫合傷口——我這麼手殘的人,希望下次縫的時候,能縫得整齊一點。」
她的精神稍微振奮了一點,「也有好事。我們前些天遇到的那種把人變成扁片的無人機融合體,已經差不多被清乾淨了,至少有好幾天都沒看見了。」
裴染想起W的話,「我聽說,黑井收人的標準以後一定會放寬的。」
「最好能放寬,」艾夏說,「大家都抱著這種希望,等在礦區。」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艾夏明天一早還要去黑井外,裴染明早也要去FBSMD報到,只能等有時間再見面。
小公寓裡沒有攝像頭,裴染這些天頭一次在被子裡脫掉衣服,舒舒服服地躺下。
她又讓綠光二號牧了一遍羊,順便檢視體內剛從瘦兔子頭那裡收來的綠光。這點綠光和其他綠光一樣,在抑制手環的作用下安然沉睡著,一動不動。
不知道它有什麼功能。只能等到摘掉抑制手環時,才能慢慢研究它。
黑井。
進入沉寂後第十六天。
一大早,裴染就聽見有人在耳邊喊:「你要起床啦!你要起床啦!」
裴染掙扎著坐起來,掀開眼皮,誠懇地問雷恩:「你的鬧鐘,能不能叫得溫柔一點?」
雷恩獰笑:「溫柔,那就不叫鬧鐘了,叫催眠曲。主人快起來,我已經做好早飯了。」
裴染吃過藥和雷恩做的早飯,穿鞋出門。
宿舍走廊裡的監控鏡頭在她靠近時,自動轉動。
左耳畔傳來W的聲音。
「早。」
他又開始在她耳邊說話了,一切彷彿都回到了還在路上的時候。
裴染抬起頭,對監控攝像頭微微笑了笑。
「早啊,W。」
電梯不用按,已經自己來了,叮地一聲自動打開,裴染一走進去,一樓的按鈕就自動亮了。
走出大廈,裴染回憶著昨天過來的方向,準備徒步跋涉去中心大廈時,W在耳邊出聲。
「裴染,往前走五十米右拐,有一個浮在半空的虛擬綠色標牌,等在標牌下,中心大廈的聯邦政府職員班車過三分鐘就到了,我昨晚幫你辦好了入職手續,你上車就行了。」
他和雷恩有異曲同工之妙,有他們在,一點心都不用自己操。
班車準時準點,裴染上了車,順利到達中心大廈,直上三十三樓。
從電梯一出來,就看見了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的牌子。
裴染走到門口,門自動打開了。
裡面就是辦公區,座位全空著,裡面一個人影都沒有。
裴染掃視一圈,試著叫:「黎組長?」
裡間的門打開了,一個人從裡面出來。
是個看上去年紀比裴染最多只大個幾歲的女生,穿著一身乾乾淨淨的淺灰色作戰服,腳下是雙舒適方便的平底短靴,試探著問:「是……裴染嗎?」
裴染點頭,「對,我是裴染,我過來報到。」
女生迎過來,「我就是黎音,黑井小組的組長,我正在等你呢。」
她環顧空蕩蕩的房間,語氣抱歉,慢悠悠地說:「我們目前人很少,陸銘他們幾個和特戰部的人一起去首都做一個救援任務,過兩天還要再去離島,你可能暫時都見不到他們,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黑井守家,那個……熱烈歡迎新同事!」
她啪啪啪地拍了好幾下巴掌,因為只有一個人,所以拍得格外用力,掌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響。
裴染:「……」
裴染:「謝謝。」
黎組長說:「我前幾天就看見中心廣場大屏幕上你的事跡了。」
她比出一根大拇指,「超贊!」
裴染更尷尬了。
黎組長試探著問:「我現在要去黑井外有事,你需要先休息嗎?我給你一些組內的材料,你先看一下……」
她竟然現在就要去黑井外。
裴染在黑井外,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要看看自己的綠光還正不正常,盡可能讓它們再吃掉一些瘋癲態綠光;要試著用綠光一號做JTN34的藥片,還要試試新收來的綠光四號到底有什麼作用。
有這種出黑井的機會,當然要抓住。
裴染連忙問:「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那當然好啊,」黎組長眼睛一亮,「我自己都要忙瘋了。」
黎音從櫃子裡拎出兩個尺寸驚人的大背包,遞給裴染一個。
背包拎在手裡輕飄飄,是空的。
黎組長說:「我現在先帶你去領兩套制服,然後就走。」
「等等啊。」她急匆匆回去,拿了個淺粉色的保溫杯,拎在手裡。
看見裴染好奇地看向保溫杯,黎組長解釋:「我習慣隨身帶著杯子,走到哪都能喝口熱水。」
聽著很養生。
裴染背上空包,跟在黎組長身後,「所以我們要去哪?去幹什麼?」
黎音帶著裴染來到電梯前,按下上樓的按鈕。
「黑井在附近安裝了一些小的信號發生裝置,用來隨時監測沉寂狀態有沒有升級,萬一有變化的話,好能及時地給大家發送警告信息……」
這種監測儀,裴染知道,W曾經提到過,在唐古大壩時,他就調用這種裝置給尤連卡的手環發送消息,把尤連卡的手腕燒成了黑炭。
黎音打開保溫杯蓋子,優哉游哉地喝了口水。
「這些裝置會嘗試發射各種信號,一旦信號非法,裝置就會被攻擊,或者爆炸,或者著火。
「黑井目前的資源和生產能力有限,每一個零部件都很珍貴,我們需要出去手動回收一些還能用的零部件,再把新儀器放過去。軍方那邊人手不足,這些雜活我們也要做。」
裴染聽懂了,怪不得給那麼大一個空包,這是要出門去拾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7:28 PM
第79章
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聽起來這麼高大上的部門,做的任務倒是很樸實無華。
黎組長解釋:「黑井現在人手不夠,我們反正也沒在出任務,暫時頂上。過兩天從難民裡招到志願者以後,就不用我們了。難民進來以後,雖然吃飯的人多了,但是幹活的人也多了。」
兩個人進了電梯,黎組長在虛擬屏上點了五樓。
她說:「說起來有點好笑,聯邦這幾年,這種簡單的工作都被人工智能幹了,人力越來越沒人要。結果這次一進入沉寂,人工智能機器人要麼部件上有字,要麼有顯示屏,很多都燒壞了,出聲炸掉的也不少,黑井缺勞動力,人力突然又值錢了。」
五樓到了,亂哄哄人來人往,像是發放物資的地方。
黎組長熟門熟路地幫裴染領了兩套和她身上穿的一樣的作戰服,還有兩雙短靴。
「現在物資不多,就一套換洗的,你先湊合著。」
裴染去洗手間換衣服。
她先徹底檢查了一遍。
還好,衣服和短靴上都沒有任何文字標籤,唯一的問題是,上衣胸前有個切開的圓形標誌,和FBSMD辦公室門口的標誌一樣。
裴染心想,要是有一天在黑井外,連抽像符號都不安全了,衣服上的這個標誌就是個麻煩,還得想辦法弄掉。
結果發現,它竟然是魔術貼,輕輕一揭就能撕下來了。
想得真周到。
這套制服上下都是淺灰色,口袋很多,褲腳收口,剛好能塞進短靴裡,方便活動。衣料不知是什麼材料的,不算很厚實,卻暖和又透氣,裴染相當滿意。
換好衣服,裴染和黎組長一起去地下一層的停車場。
黎音直奔一輛破破爛爛的小貨車。貨車車斗裡,拉著不少二三十公分高的小黑匣子。
「這些車都是軍隊帶進黑井來的古董車,分給各部門,咱們組分到了這麼一輛,看著不太好看,開著還行,沒什麼大毛病。」
開著輛小破貨車去回收垃圾,十分合適。
兩人上了車,黎組長坐上駕駛位。
中控台明顯改造過,一個字都沒有。
黎組長點點手環,靠近裴染的手腕,語氣仍然不慌不忙的,「趁著這會兒功夫,我把部門的成員手冊發給你。」
這是讓她在路上抓緊時間看一下的意思。
裴染加了她,馬上就收到了一份文件,頁數很多,長得嚇人。
黎組長穩穩地啟動車子,駛出大廈的停車場,開上主路,裴染低頭飛快地瀏覽。
「裴染,」左耳邊忽然傳來W的聲音,「收到成員手冊了?要我幫你做一下摘要麼?」
他突然出聲,裴染嚇了一跳。
他竟然還分了一個線程,在關注她這邊在做什麼。
裴染答:「好。」
這份手冊內容太多,條例寫得又細又繞,不知道靠自己要看到什麼時候,要是有人能幫忙總結一下要點,就再好不過。
W說:「看第一頁。裡面最重要的一條是,根據聯邦的隱私與個人信息保護法,除非你觸犯了法律需要調查取證,任何人都無權強制要求你說明你的特殊能力。同樣的,你也無權要求其他人說明他們的特殊能力,即使是FBSMD本身的成員也不行。」
裴染心想:就算真的規定一定要說明自己的異能,也根本不能保證說的就是真話。
在隔離中心的時候,醫生都不能分辨出秩序態綠光和崩壞態綠光,自己的異能,還不是想怎麼說都行。
FBSMD成員彼此之間,異能也是黑箱的。
裴染忍不住看了黎組長一眼。
不過如果長期搭檔,只靠觀察,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W說:「還有,你們不屬於軍方編製,屬於政府職員,自我犧牲並不是你們的責任。」
他頓了頓,「裴染,注意安全。」
說得她好像很願意送死似的。
W又繼續往後講,有報銷制度,武器管理,使用異能的免責範圍,出外勤時的注意事項等等。
黎組長在等紅燈的時候,轉頭瞥了一眼,發現裴染竟然已經翻到最後一頁了。
她無比訝異:「啊?快看完了?你這是什麼神仙閱讀速度?」
她又發過來一個新文件。
「這是在沉寂狀態中,黑井的屏蔽層外的注意事項。你剛從外面回來,肯定非常明白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不能,不過情況一直有新變化,還是看一遍比較好。」
這次只有一頁,卻是裴染見過的最詳細的屏蔽層外禁忌事項的列表。
不能出聲說話,不能寫字,等等等等。
這次不用W,裴染自己迅速瀏覽了一遍,基本和她已有的認知是相符的。
不過拉到底後,裴染看到了一件她不知道的事。
「動物使用人類的語言,也不行了?」
黎音探頭過來看了看,回答:「哦,這是前幾天新加上去的。」
W在裴染耳邊說:「是,糯米團死了,印娜亞也沒活下來,沉寂又升級了。」
那只會說人話的小鸚鵡到底還是死了。
裴染現在深深地懷疑,早晚有一天,沉寂會升級到連手勢和電碼之類的交流方式,也會不能再用。
那時候,整個世界,除了黑井,就會陷入一片徹底無法溝通的死寂。
小貨車沒有去裴染熟悉的南入口,而是穿過這座地下城市,一路向西。
終於來到道路盡頭的一個隧道入口前,黎組長揚手跟入口的士兵打了個招呼,開進了隧道裡。
隧道燈光明亮,小貨車開了一段之後,前面出現了厚重的大門,一組持槍的武裝士兵守在門口。
黎組長停下車。
她說:「出了這扇門,就是屏蔽層以外了。要開始遵守一切禁忌。」
她望著裴染,態度頭一次那麼認真,「待在黑井裡,容易讓人鬆懈,忘了外面的狀況,現在要出屏蔽層了,一定不能大意。我聽說,礦區那邊昨天又炸了一個志願者,不光自己炸了,還連累了旁邊兩個難民。」
離開屏蔽層的保護範圍,又要開始刀頭舐血。
裴染點頭,「明白。」
黎組長說:「我們出去以後,要回收壞掉的儀器,這些儀器是分階段輪流工作的,它們亮著紅燈的時候,是正在測試中,隨時可能爆炸,不要靠近。如果亮著綠燈,代表沒有在測試中,而且一切正常。燈不亮的話,就是已經壞了,直接回收就可以了。炸成碎塊的也要盡量回收零件。聽起來有點複雜,其實很簡單,到時候做給你看,你就明白了。」
黎組長又強調一遍:「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出聲。」
她點開自己的手環。
「要把手環調整到全圖模式。我強烈建議,在黑井裡時,也隨時刪掉有文字的圖片,這樣出黑井時,才不會不小心出問題。」
等裴染也調好手環,黎組長從包裡拿出一卷白色的寬膠布,撕下一截,遞給裴染。
「據說黑井正在研發一種吃了會麻痺聲帶的藥丸,不過現在還沒有,我們還得用這種原始的辦法。」
裴染把膠布牢牢地封在嘴上。
黎組長拎起保溫杯,灌了一大口水後,也給自己的嘴巴貼上膠布。
她發動車子,緩緩開到守門的士兵面前。
士兵刷了她倆的虹膜,回身取來一個手持的探頭,在上面按了幾下,然後湊到裴染腕上戴著的紅色抑制手環旁。
手環嗒地一聲輕響,帶子自動打開了。
他們也給黎組長打開了她的抑制手環。
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
「裴染,」W在耳邊出聲,「前面出了黑井,就沒有監控攝像頭了,我看不見你,如果有需要的話,直接叫我。」
在黑井外,他仍然能跟她對話。
裴染忽然想起,他曾經說過,這種對話的距離可以非常遠,遠到超出她的想像。
連續出了三道大門,隧道轉向斜上方,小貨車無聲地爬坡,終於來到最後一堵門前。
門緩緩打開,外面就是那片熟悉的紅土地。
天空依舊蒙著一層霧霾,陽光黯淡,冷風揚起紅土,世界沉寂無聲,還是那個樣子。
這幾天在黑井裡的一切,那些安全和安穩,就像是一個肥皂泡似的幻夢。
一走出黑井,幻夢破裂,就回到了現實。
裴染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不要出聲。
不要出聲。
在可以說話和不能說話之間來回切換,反覆橫跳,感覺比始終不能說話還要危險,讓人不能適應。
西邊的入口和南邊的入口不一樣,沒有隱藏在裂谷中,而是在一片紅土的斜坡上,同樣覆蓋著一層虛擬的偽裝層。
小貨車往前開了一小段,來到一大片平坦的空地前,黎組長下車前,先觀察了一下車外,從作戰服裡掏出一把槍。
這把槍通體銀色,看起來很像式歌冶的手下鷹爪男曾經用過的那把。
裴染盯著槍瞧,黎組長看出來了,偏偏頭,用詢問的眼神回看裴染。
裴染猜測,她大概在問:你會用?
裴染立刻點頭。
黎組長滿眼欣慰,指了指槍,用手指頭比了個三。
不知道是要三天才發槍,還是全組只有三把槍。
痛苦的全障礙交流又開始了,裴染竟然感覺熟悉又親切。
黎組長從車上跳下來,往前走了幾步,指了指前面。
裴染早就看見了,前面的紅土地上,排兵列陣似的,設置著大片的小黑匣子。
大部分匣子都方方正正的,也有一些形狀奇怪,甚至從匣身上伸出一對機械手,時不時就忽然啟動,比劃幾下手勢,估計是在不停地測試各種手勢的合法性。
走近一點看,就會發現有些小黑匣子已經燒到融化了,另一些炸成了碎渣。
黎組長走進這一大片小黑匣子的矩陣裡,彎腰隨手拎起一隻,給裴染看上面的指示燈。
有一盞小小的綠燈亮著,代表匣子的功能正常,而且是安全的休眠狀態。
燈旁還有個按鈕,黎組長按給裴染看,一按燈就熄了,明顯是開關鍵。
黎組長把它重新按亮,放回原地,又往前走了幾步,把一台燒得歪歪扭扭的丟進大背包裡。
這邊這一整片區域,匣子上的燈都是綠色的,黎組長指指前面,裴染遙遙地能看清,有一大片區域,所有的儀器都亮著紅燈,代表它們目前正在測試狀態,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不能靠近。
這工作十分簡單,連小孩都能做,立刻就能上手。
裴染指了指旁邊,示意兩個人分開行動,自己從那邊開始。
黎組長點頭答應,彎腰去撿地上的崩了一地的儀器碎塊。
裴染一路往旁邊走,等走得距離黎組長足夠遠了,才蹲下,把地上炸飛的儀器零件一點點撿進包裡。
轉眼附近的都撿完了,她卻沒有起身。
剛剛在黑井出口,從摘掉抑制手環的那一刻起,體內的綠光們就已經甦醒了。
W說得對,戴了好幾天的抑制手環,似乎對它們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它們就像蟄伏了一冬的小動物,現在活躍起來了。
冬眠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餓。
裴染:「……」
食物是現成的。她驅動綠光。
體內還有很多上次沒吃完的瘋癲態綠光,因為摘掉抑制手環,它們也不安分了,在蠢蠢欲動,剛好給秩序態綠光們當做起床後的點心。
會寫字的綠光一號和會掌控別人異能的綠光三號,都真的餓了,衝過去一通狼吞虎嚥。
會畫畫的綠光二號,雖然這幾天牧羊的時候吃過了,不過摘掉抑制手環後,胃口也變好了,跟過去一點點啃外賣。
新來的第四點綠光也甦醒了。
它試試探探的,不太敢動。裴染把它也趕過去蹭飯。
綠光們大快朵頤,瘋癲態綠光們持續變少。以這種速度,很快就能把體內的瘋癲態綠光徹底吃光。
這是一塊心頭大患,解決在望。
裴染等綠光一號又吃撐了,才把它召喚到腦內的視野裡。
她手上不停,又收了一台燒燬的儀器,開始撿另一台散落一地的零件,腦中也在忙著。
她先試了試,寫了一串數字。
1——2——3——4——5——6——7——8——9——0
這次一口氣寫下了十個字。綠光又升級了。
裴染抹掉數字,重新動筆。
這一回,她總結前幾次的經驗教訓,只在腦中仔細回想JTN34的小藥片的樣子。
白色,小小的,三角形。
要生成得盡量離自己近一點。
她凝神用意念反覆在腦中把這些念頭刷過來刷過去,好半天,才鄭重地用綠光寫下:
【生成JTN34的藥片】
現在能寫十個字了,描述時從容得太多了。
句號。
裴染蹲在地上小黑匣子的陣列裡,轉頭掃視四周的地面。
就在她的腳邊,忽然冒出一個小小的東西。
不再是藥盒,而是一小片白色藥片的碎片。
好像真的用異能做出了藥片。
裴染壓制住心頭的雀躍,瞥了一眼黎組長那邊,確認她還在認真地低頭撿垃圾,才把腳邊的藥片碎片撿起來。
仔細看,這一小塊上,其中一部分邊沿有一點規整的弧度,像是圓角三角形的一個角。
裴染握著碎片,從衣服裡摸出一板藥,打開包裝,從錫紙裡按出一片。
這樣一比較,就非常明顯了,手心裡的碎片,毫無疑問是藥片的一角。
至少長得一模一樣。
這雖然不是完整的一片藥,卻意味著巨大的進步。
這裡只有大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藥,也就是說,如果能繼續提升綠光一號的能力,提升到每天能使用四到五次,或者每次能把藥片做得大一點,藥這件事,總有一天可以自給自足。
那樣黑井的JTN34存貨的保質期什麼的,就和她完全無關。也意味著,在必要的時候,她可以不受黑井的轄制,隨時自由地離開黑井。
裴染托著手心裡的小碎片,收回思路。
也不能過於樂觀,這片碎片,還可能有另一個問題:
藥片看上去模樣相似,成分卻未必真的是JTN34。
JTN34是沃林集團生產的特殊藥品,說明書上並沒有化學式,裴染不知道這種藥的真實成分,寫字時,腦子裡想的就只是藥片的樣子而已。
外觀一樣的東西,實際成分可能天差地遠。
說不定只是造出了一小片麵粉片片。
裴染摸出一張紙巾,小心地把那一小片碎片包起來,收進口袋裡。
得找機會測一測它的成分。
她做完了這件惦記了很多天的大事,繼續往前挪著收設備,一邊試著調用新收來的綠光四號。
昨天曾經看到過,坐在藍車副駕上的瘦兔子頭男人,綠光曾經在他的眼中一晃而過。
裴染有樣學樣,也把綠光四號調動到眼部。
眼前忽然神奇地多了一小團白光。
它虛虛渺渺,就浮在裴染前面一兩步距離的半空中。
它亮得太顯眼了,裴染立刻撤掉了眼中的綠光。
眼裡的綠光回到身體中,那團白色的光團卻還飄在原處,一動不動。
裴染立刻看向黎組長那邊。
黎組長剛巧站起身來,也看向這邊,抬起手,對裴染做了個喝水的動作。
她在問她要不要喝水。
空中的那一小團白光跟隨著裴染的視線移動,就像忽然找到了目標一樣,飛快地向黎組長飄過去。
裴染:「……」
它飛得很快,穩穩地落在黎組長的肩膀上,停住不動了。
黎組長就像看不見那團白光一樣,又對裴染做了個喝水的動作。
裴染搖搖頭。黎組長自己走回小貨車那邊。
裴染已經知道這團白光是怎麼用的了。
就算不轉頭看,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團白光就在身後的某處。
方向非常明確,距離的遠近也能大概感覺得出來。
原來綠光四號能用來追蹤。
怪不得昨天,無論司機大叔在路上怎麼七拐八繞,那輛藍車總能跟上來。
那個瘦兔子頭一定是在隔離中心的車上,或者她身上,放上了這團白光的標識。
裴染腦中想著,手裡轉眼就已經收滿了一大包壞掉的儀器和零件,她背著大包走回去,把零件倒進小貨車的車斗裡。
黎組長動作很快,已經到了前面的一段距離以外,裴染重新回到剛才站的位置。
剛要彎腰,裴染就覺得視野的邊緣,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是銀色的金屬外殼,反著光。
作為地堡世界的居民,裴染對這種敵人的顏色極其敏感。
她心中猛地一揪,立刻轉頭。
那邊是這片放置儀器的平地的邊沿,旁邊就是紅土地上典型的裂谷,像地面上張開的大口子。
裴染掃視一眼,立刻看出,規整排列的儀器矩陣中,靠近裂谷的地方,空了兩個位置。
正常的話,也會有一些位置因為爆炸空出來,可地上應該散落著燒焦的零件或者爆開的碎渣,但是那裡的一方地面卻很乾淨,什麼都沒有。
兩台小黑匣子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這很不對勁。
有一個賊,還是個一身金屬外皮的賊,正在偷東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7:52 PM
第80章
偷東西的該不會又是W的球親戚,那個打不死的CT122吧?
它上次要是還沒死的話,一定受了重傷,需要零件維修。
不過它的外殼是藏青色,不是銀色,除非它又動手把自己改造了,這還真說不準。
裴染的綠光一號剛剛寫過字,正在例行工休中,沒法再用。
好在這裡有異能的,不止她一個。
裴染高高地揚起手,對著黎組長招了招。
黎組長看見了,馬上走過來 ,用眼神詢問裴染:什麼事?
裴染指指裂谷那邊,用手比劃一個東西刷地閃過去的手勢,然後又指指那邊地面上空出來的地方。
黎組長做事不慌不忙優哉游哉的,心裡卻很有數,只瞟了那邊一眼,就立刻明白了。
她放下身上的大背包,掏出槍,快步走了過去。
耳邊,W的聲音傳來,「裴染,你離開黑井後就一直沒說過話,你那邊怎麼樣?」
裴染跟在黎組長身後,「我剛才好像看見了什麼東西。」
W現在沒有攝像頭,立刻問:「什麼東西?」
「是銀色的,一閃而過,也許是機器人,不知道是不是那個CT122。或者是機器人和人類的融合體,就像上次你說的,攻擊二期屏蔽層工程的智能作戰機器人,叫什麼來著?進擊者13型?你們上次清理戰場後,會不會還有漏網之魚?」
W立刻警惕了,「裴染,你沒有武器,暫時不要動,我讓黑井入口的士兵過去看看。」
裴染快走兩步,拽住黎組長的胳膊,示意她等等。
黎組長對裴染搖搖手,指指那邊地上的空地,用兩條胳膊做搬起東西狀,然後刷地往天上一甩。
她是在說:東西飛了。
黎組長不止「飛」了一次,胳膊對著天上掄了一遍又一遍。
裴染忽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了。
她好像是在說,放在這裡的儀器已經不是第一次失蹤了。她像是習以為常的樣子。
裴染馬上問W:「黎組長好像在說,這一片放置的儀器經常會消失不見,你知道嗎?」
「我查一下記錄。」
W瞬間查完,接著說:「我看到從當初放置第一批儀器開始,回收人員就在提交的報損表格裡填過『消失』,是『消失』,不是『損毀』,因為消失的數量在正常可接受的範圍內,所以沒有人深究過。」
裴染立刻意識到,放置第一批儀器的時候,時間應該很早,因為列車在唐古大壩的時候,這些儀器就已經放好了,W還在正常調用。
那時候他們還在路上,沒有到黑井,CT122應該也沒到黑井。
裴染下結論:「所以不是CT122偷的。在CT122到之前,儀器就開始失蹤了。」
「我也是這樣想,看記錄,每天都會丟一兩台。」
這賊倒是不貪心。
W說,「這裡是荒郊野外,很可能有野生動物。」
裴染默了默,「誰家野生動物叼走這種東西?這又不是肉。」
W說:「也有可能是融合體,雖然軍隊正在清剿,這附近還是有不少融合體。說不定就是進擊者13型融合體。總而言之,你們兩個小心,士兵馬上就要到了。」
黎組長拎著槍繼續往前走,很快來到了儀器消失的地方,低頭查看。
裴染跟過來,地面一片平坦,什麼痕跡都沒有。
她轉了一圈,忽然發現,旁邊靠近裂谷的地方,鬆散的紅土上,留下了幾個奇怪的印子。
絕不是人類的腳印。
印記像是某種爪狀物留下的,有點像鳥類的腳爪,但是腳掌的部分比較寬大,前端有三根長長的腳趾。
腳印的尺寸和人類相當,如果這是一隻鳥,該得是多大的一隻鳥。
這印子一路往旁邊的裂谷裡下去了。
裴染拉了拉黎組長的胳膊,給她看地上的腳印。
黎組長看了一眼,對裴染比了個手勢,馬上跟著腳印,躡手躡腳地順著裂谷的斜坡往下走。
裴染髮現,這姑娘沒事拎著個保溫杯,慢悠悠的,但是膽子奇大。
她是FBSMD部門的組長,應該是個融合體,身上必然有異能,不知道她的異能是什麼,想必很兇猛。
裴染追上她,指了指黑井入口的方向,用兩根手指頭當腿,比劃有人走過來的手勢。
黎組長好像沒懂,偏了偏頭,擺了下手,好像是讓裴染「放心」的意思,繼續往下走。
不能讓她一個人下去,裴染跟上。
她在心中對W說:「我們發現了一些腳印,看起來像鳥爪子。」
W納悶:「鳥爪子?」
「對,」裴染說,「人腳那麼大的鳥爪子。」
W說:「你發過來給我看看,還是原來的號碼就可以。」
他通訊錄裡的頭像是那顆咧著一條大縫的金屬球,裴染拍下腳印的照片,給他發了過去。
W立刻說:「這不是進擊者13型作戰機器人的腳印,我給你看它們的樣子。」
手環一震,收到了一組圖片。
圖片上是種類人形的機器人,站在一個軍人旁邊,身高起碼要高出半個頭,雙臂都裝著槍械。
這組圖片展示了機器人的不同角度,能看得出,它們的腿部關節可以朝各個方向自由彎曲,面部和後腦各有一個圓形的黑色攝像頭,看著就很怪物。
最關鍵的是,它們雙腳的形狀和人腳類似,看起來並不像鳥爪。
裴染暢想:「也許是進擊者13型機器人變成融合體的時候,不止融合了人,還順便融合了一隻鳥呢?」
W:「也不是沒有可能。」
裴染告訴他進度:「我們兩個跟著腳印,下到旁邊的裂谷裡面了。」
W默了默,只得說:「好。小心。」
地上那種奇怪的腳印還在繼續往下,步子的間距和人類差不多,裴染和黎音跟著腳印,一口氣下到了裂谷的谷底。
然而腳印很狡猾,忽然往旁邊一拐,拐到了谷底一塊半埋在土裡的巨型岩石上。
腳印沒了。
岩石露出地面外的部分長長的,如同一條龍脊,一路往前延伸,兩個人順著它向前走,一路仔細觀察著周圍有沒有腳印再出現。
前方忽然有金屬的反光一閃。
兩個人立刻追過去。
走近了才看清,反光的只是放在岩石上的半個銀色的破罐子殼,隨著穿過裂谷的冷風微微晃悠著。
哪有那麼湊巧,剛好就有個會反光的東西擺在這裡,還會隨風動來動去,吸引人的注意力。
裴染心中起疑,拉了拉黎組長的胳膊,掉頭就往回走。
她又把這一路重新仔細檢查了一遍,終於在旁邊凸出的一截岩壁下方,找到了一條大概四五十公分寬的裂縫。
裂縫被突起的岩石遮住了,走過的時候,不大容易看得出來。
裴染彎下腰,往裡看了看,裡面黑洞洞的,看不出所以然。
黎組長也過來了,在裴染旁邊蹲下,忽然指了指地上。
地上仍是石頭,不過散落著不少細碎的小石子,一窩碎石子上,隱約有半個爪印的痕跡。
看爪子的朝向,有東西順著裂縫鑽進去了。
黎組長超猛,直接點開手環的照明。
光線射入裂縫裡,裡面像是個洞穴,似乎有寬闊的空間。
黎組長側了側身,直接鑽進去了。
裴染:「……」
裴染:黎組長你不應該叫黎音,應該改名叫黎勇。
裴染在心中對W說:「我們在谷底,向西走了大概三十米,左手這邊,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下,藏著一條四五十公分寬的裂縫,黎組長鑽進去了。」
W沉默了片刻,大概也沒見過這麼勇的人。
他說:「我知道了。過來的士兵已經到了你們收儀器的地方,馬上就會下來,我把你的位置畫圖發給他們。」
裴染也側身鑽進裂隙裡。
藉著裂縫透進來的光線能看清,裡面竟然有非常大的空間。
黎組長已經往前走了一段,用手環的照明掃了一圈。
這裡並不是什麼天然洞穴,結構整齊,有複雜的支撐,明顯是人工開鑿加固過的,比上次盾構機融合體隨便挖出來的隧道還要更結實完備一點。
裴染納悶:「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有人工開鑿的隧道?」
W說:「我查了一下地圖,你們好像進入了原本的礦區。礦區的面積很大,這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看到的應該是以前的老礦道。」
他曾經說過,黑井本來是一大片礦,後來軍方才在礦區的基礎上改造成了地下基地。
W說:「你隨時注意自己的位置,如果真的是逃走的進擊者13型的話,它們隨身配備武器,戰鬥力非常強,不要硬拚,支援你們的人馬上就到了。」
裴染:「我不會硬拚的,遇到危險的話,我一定拔腿就跑。」
費了那麼大的勁,好不容易才進了黑井,每天還發一堆物資券,裴染還沒過夠安穩的日子。
W彷彿笑了一下,「好。」
這裡是一條礦道的盡頭,是條死路,只有一個方向可以走。
黎組長攥著槍,一邊到處查看,一邊往前。
離開能照進光的裂隙,裡面就變得很黑了,礦道像是個會吃掉光線的怪物,手環的光照不太遠。
裴染也打開了手環照明,看了看地面。地面被固化過,沒有留下腳印。
越往前走,礦道的結構越複雜,裡面亂堆著礦渣,還有支撐用的各種建築材料,也開始有了分支。
裴染一邊告訴W她走過的分岔路,一邊仔細查看左右,很快就和黎組長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走在前面的黎組長轉了個彎,不見了。
不過沒關係,綠光四號放置的標識還在黎組長身上。
裴染調動綠光四號,試著搜索標識,馬上就又感覺到了,黎組長就在前面不遠處。
「嗒。」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非常輕微,輕到不易察覺,就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麼建築材料。
緊接著,遙遙的,從裂縫入口那邊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聽起來有好幾個人。
W出聲:「裴染,幾名士兵已經進到了礦道裡,正在找你們,你們可以不用再往前走了。」
士兵們的聲音不小,可是裴染知道,剛才那輕微的「嗒」的一聲響,絕不是從士兵那邊傳過來的。
她放輕腳步,靠近聲音的來源。
那裡靠著礦道牆壁,堆著不少礦道使用的建築材料,鋼筋、板子、管道,拉拉雜雜的一大堆。
裴染全身繃緊,活動了一下機械手。
她做好了遭受攻擊的思想準備,才輕輕掀開一塊斑駁生鏽的金屬板。
板子下的空隙裡,蜷縮著一個東西。
手環的光照進去,一片銀色的亮白反光。
那不是一個人,只有類人的形狀而已,全身上下都是金屬,而且部件整齊漂亮,也絕不是亂七八糟,融合得像怪物一樣的瘋癲態融合體。
縮在裡面的,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小機器人,卻不是進擊者13型。
裴染驚奇:雷恩?
不過它當然不是雷恩,只是看起來非常像,身形幾乎完全一樣,臉部的顯示屏上,也顯示著卡通五官。
只是雷恩的外殼是純白色的,它卻通體銀色,亮閃閃的。
腳也不太一樣。
雷恩是個家務機器人,腳下踩著圓盤型的吸塵器,就算脫開吸塵器時,兩隻腳看起來也和人類的腳很像。這隻小機器人的下半身沒有吸塵器,是兩條腿,腳的形狀很特別,腳掌前端分成三根金屬腳趾,和地上留下的奇怪痕跡完全吻合。
它左邊的胸口處,有一片明顯的劃痕,胳膊上也有,像是用刀刃刮過的痕跡。
裴染估計,那裡原本印著文字,被很聰明地刮掉了,不知它身體內部的文字是怎麼處理掉的。
無論如何,它看上去完好無損,沒有宕機,在沉寂中成功地活下來了。
這隻小機器人懷裡,正牢牢地抱著一個測試信號用的小黑匣子,匣子上的燈已經熄了,應該是關掉了開關。
裴染的目光掃過它的全身,回到它臉上。
從它的臉上,裴染看到了真實的驚恐。
它摟著小黑匣子,卡通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裴染,滿眼都是絕望。
它的表情,忽然讓裴染想起了地堡世界。
在地堡裡,孩子們躲在隱蔽的角落,驚恐地看著外面,心中不斷祈求那些銀色的機械怪獸們不要發現自己藏身的位置。
眼前角色倒轉,躲起來害怕被人發現的,竟然是只小機器人。
身後拉雜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了,聲音在隧道牆壁間激盪,那些士兵馬上就會從礦道那頭出現。
前面也傳來了黎組長的腳步聲,她彷彿聽見有人來了,也在往回走。
小機器人忽然伸出一隻和人手形狀一模一樣的金屬手,手掌平攤著,遞向裴染。
金屬手上,掌心裡,托著一小塊金色的礦石,礦石在手環的照耀下,閃著光。
它居然在賄賂她。
它的眉毛耷拉下去,望著她,在它的卡通表情裡,裴染看見了慌亂,恐懼,還有懇求。
就在不久之前,金屬銀色,人工智能機器人,這些要素對裴染只意味著兩個字——敵人。
那些殺人放火,冷漠無情,如果用力一捏,核心處理器的藍光就會熄滅的敵人。
但是眼下,對著這張卡通小臉,裴染只覺得,這只驚恐的小機器人,長得那麼像雷恩。
雷恩要是害怕了,一定就是這種模樣。
裴染沒有接它的礦石,輕輕把板子合好,退後。
時機剛剛好,白亮的強光射穿整條隧道,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幾個端著槍,全副武裝的士兵過來了。
他們走到近前,用詢問的眼神望向裴染。
裴染不動聲色地對幾名武裝士兵攤攤手,表示什麼都沒發現。
黎組長也回來了,看見武裝士兵們,表情驚奇,好像有點納悶他們怎麼找過來了,用手指了指前面。
士兵們立刻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裴染落後幾步,用意念調動綠光四號的標識。那團白光飄飄搖搖,從黎組長的肩頭飛起來,落入旁邊那堆建築材料後面。
W在耳邊問:「士兵找到你們了?」
裴染回答:「對,我們正和他們在一起。」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告訴他那只躲起來的小機器人的事。
W是聯邦安全代理人,小機器人看起來又很害怕黑井的人的樣子,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狀況,等弄清楚一點再說。
往前走了一段路,礦道轉了個彎,前面出現了好幾個分岔路口,再往前走就真的要迷路了。
W的聲音在耳邊出現,「裴染,下面的老礦道地形太複雜,這幾名士兵是臨時過來的,身上配備的裝備有限,如果真有危險的話,未必對付得了。」
「礦道裡可能真的藏著上次沒有清剿乾淨的進擊者13型融合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些融合體可能會順著礦道,去難民的安置點那邊,非常危險,我會再派其他武裝人員下來調查。你們幾個不要繼續再往前走了,回去吧。」
幾名士兵也是同樣的意思,指了指回去的路,示意裴染和黎組長跟他們去出口。
黎組長好像有點遺憾,沒能找到失蹤的儀器和偷儀器的賊,不過還是跟著士兵們往回折返。
幾個人原路返回,又一次路過小機器人藏匿的地方。
裴染忽然看見,生鏽的金屬板子前的角落裡,地面上,安靜地擺放著那塊小小的金色礦石。
她落後幾步,俯身撿起來。
手環的光晃過,從縫隙裡能看到,板子後已經空了。
裴染調動綠光四號,搜索了一遍標識,能感覺得到,標識已經去了礦道深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7:53 PM
第81章
小小的礦石硌著裴染的手心,裴染把它收進衣服口袋裡。
從裂縫裡鑽出來,回到天光下,幾個武裝士兵回黑井去了,裴染和黎組長接著處理地上的儀器陣列。
裴染一邊收著儀器零件,一邊繼續她被打斷的綠光實驗。
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異能者——黎組長,裴染很想試試能控制其他人異能的綠光三號。
上次在會催眠的印娜亞身上成功了,不知道在黎組長身上行不行。
還不知道黎音的異能是什麼,也許會被她察覺。
裴染有點小緊張,不過還是望著她,像上次對印娜亞時那樣,把綠光三號調動到眼睛裡。
綠光三號倒是乖乖地來了,可惜無事發生,黎組長也沒什麼反應,還在兢兢業業地收儀器。
實驗不成功。只能以後有機會 ,再慢慢研究綠光三號的功能。
裴染放三號回去,召喚會畫畫的綠光二號。
來黑井的路上,裴染一直沒空仔細研究綠光二號的功能,還有很多細節沒有弄清楚。
沉寂狀態下不能寫字,使用綠光二號畫畫時,會受諸多限制,但是它也有自己的巨大優勢——
它彷彿對抑制狀態不太敏感,即使是在抑制下,也是活躍的,而且隨叫隨到,比綠光一號勤快多了。
裴染在隔離中心,從早到晚,每天都在專心練畫,現在終於有機會試試它了。
她瞄一眼黎組長那邊,悄悄地從口袋裡摸出式歌冶的黑皮本子和漫畫鋼筆。
式歌冶用畫殺人,辦法無非就是那幾種——車子引擎過熱,人們全身酸軟,僵直,開口說話。
裴染仔細想過,其實他還畫過其他會起效的東西——
比如掉落。
小女孩圍著的圍巾鬆脫,裴染嘴巴上黏著的膠帶脫落。
酸軟、僵直,在不能寫字的情況下很難畫出來,但是裴染會畫「掉落」。
她順手把地面上的紅土聚攏,堆成一個尖尖的小土堆,把一顆石子擺在土堆的尖端,然後用身體遮著,調出綠光二號。
綠光流瀉到筆尖,裴染迅速在本子上框出一個方格,在格子裡畫下小土堆,還有尖端頂著的小石子。
小土堆和石子形狀簡單,非常好畫,裴染每天埋頭學畫,練了這麼久,早就不成問題了。
她畫完,又在下面添上另一個方格,方格裡,小石子已經不在土堆頂上,掉落下來了。
裴染瞥一眼黎組長那邊,轉了轉筆。
綠光轉了一圈。
土堆上頂著的那枚小石子,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捅了一下似的,忽然從土堆上滾落下來。
成功了。
不過這不是裴染實驗的目的。
她收回綠光,隨手撿起那枚小石子,繼續往前收儀器,收了一陣,才重新蹲下,假裝在撿地上散落的零件。
她又堆了個小土堆,擺好小石子,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
紙是從雷恩裝預制料理包的紙袋上撕下來的普通牛皮紙,筆是從宿舍領到的日用品包裡翻出來的普通水筆。
裴染召喚綠光二號。
綠光沒有嫌棄那支樸素的塑料水筆,安靜地流淌到筆尖,停住不動。
裴染飛快地在牛皮紙上畫下剛剛的兩格漫畫,轉了轉筆。
綠光劃過,石子滾落。
太好了。裴染心想,綠光二號對式歌冶的黑皮本子和筆並沒有依賴性。
隨身攜帶式歌冶的本子太不方便,裴染早就不想要了。
裴染幹了一會兒活,又繼續做她的實驗。
這回堆好小土堆後,她把綠光直接催動到食指的指尖。
指尖上綠光閃耀,裴染用地上的小黑匣子擋著,用手指在鋪滿紅土的地面上又畫下了那兩格漫畫。
手指沒法當筆轉,裴染只用掛著綠光的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圈。
這次無事發生。
不知是在地面上用手指畫畫,畫得不夠好,還是這樣轉手指不靈。
裴染想了想,靈機一動,在大背包裡翻了翻,找到一根長螺絲,重新催動綠光到螺絲的尖端,用螺絲在地上畫下那兩格漫畫。
她像轉筆一樣,轉了轉這根長螺絲。
土堆上的小石子順暢地滾落。
裴染懂了。可見畫畫的媒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一定要轉筆。
她突發奇想,又用螺絲畫了一次,只不過這回畫完之後,放下螺絲,手中換成了那支塑料水筆,讓綠光流淌到筆尖,把筆轉了轉。
石子成功滾落。
畫畫的是螺絲,轉的是塑料水筆,竟然也生效了。
綠光二號彷彿有種執著,必須要被轉那麼一下,換支筆轉可以,換個別的東西轉也可以,總之轉就對了。不知是什麼毛病,大概是從原主人那裡留下的習慣。
W在耳邊出聲:「裴染,你那邊一切正常?」
「嗯,」裴染回答,「一切正常。」
W:「正常就好。你一直沒出聲,我有點擔心。」
裴染:「哦。我撿垃圾撿得很認真。」
W:「……」
關於綠光二號,還有很多讓漫畫生效的具體條件,需要做實驗才能一點點摸索出來。
裴染就這樣一邊收著儀器,一邊找機會繼續做她的實驗。
她很快就發現,堆著小石子的土堆——也就是漫畫作用的對象,畫著漫畫的那張紙,還有她轉筆的位置,三者之間,是有距離要求的。
彼此之間都不能離得太遠,稍遠一點,就不能生效了。
還發現,如果用綠光先後畫了兩頁紙,再轉筆,生效的只有最後用綠光畫的那一頁。
這些限制,不知等綠光二號繼續升級後,會不會有改善。
中午的時候,黎組長過來叫裴染,兩個人一起回到小貨車上,吃了黎組長帶過來的盒飯。
下午繼續幹活,很快就幹到了黃昏。
紅土地上,那輪黯淡的夕陽漸漸落了下去,兩個人終於安置好了這一大片儀器陣列,收拾好東西,上車回家。
小貨車一路開回黑井。
過了隔離門,士兵們上前掃過虹膜,重新幫她倆帶上了抑制手環。
抑制手環一箍上手腕,體內的綠光們立刻就安靜不動了。
黎組長出聲:「總算是下班了。」
她問裴染:「你住在哪?我們先把這些配件拉到藍區工廠那邊回收,然後送你回宿舍。」
黑井像一座城市,面積太大,自己走得累死,裴染報了宿舍的地址。
小貨車一路風馳電掣,先去藍區的回收工廠交貨。
藍區是工廠區,看起來和裴染住的黃區不太一樣,除了大片公寓樓,還有不少廠房。
黎組長把小貨車開到一家工廠的卸貨區,立刻有幾個工人過來,幫忙把小貨車後車廂裡回收的零件和儀器清空,又重新裝滿了新的儀器。
黎音靠著貨車車斗,擰開保溫杯,抿了一口熱水。
她問裴染:「今天在礦道,那幾個黑井的士兵是你叫過來的吧?」
一共就兩個人,不是她,當然就是裴染。
裴染料到她會問這個。
和W一直在腦內對話的事當然不能告訴她,裴染剛想說,自己在來黑井的路上,因為要護送存儲器,拿到了一個可以聯絡黑井安全人員的特殊號碼時,黎組長就忽然立起一隻手掌。
裴染:?
黎組長鄭重道:「你不用解釋。按條例規定,你完全不需要跟我說明你異能的具體功能。」
裴染:「……」
她以為她是靠異能把人召過來的。
黎組長攥著保溫杯,悠遊自在:「不用解釋,反正大家的異能,好用就行。」
她這個組長當得非常佛系。
小貨車卸好貨,直奔裴染住的黃區。
裴染遙遙地看見,第三大道的路口停著輛麵包車,車前堆放著不少紙箱,聚集著一大群人,正在排隊。
排隊的人全是平民打扮,一看就是剛從外面進入黑井的,衣服皺皺巴巴,滿是髒污,十分狼狽。
黎組長說:「這都是剛進黑井的難民,剛分配好宿舍,在發這幾天的物資。」
發物資的是幾個穿著深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其中有個大概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氣質極好,人高腿長,比別人都高了半頭,在人堆裡帥得格外醒目。
他笑容可親,正在一份份把物資發到難民手中。
還會時不時地跟排隊的難民聊上幾句,或微笑致意,或滿臉同情地認真傾聽。
黎組長「呦」了一聲,「他來啦?」
裴染不認識,「誰啊?」
黎組長笑了,「一聽就知道,你一點都不關心聯邦政治,這是聯邦現任首席執行官,叫巴瑟威的那個。」
裴染有點訝異:首席執行官,應該是聯邦最高行政長官,居然跑到這兒發放物資來了。
「首席執行官是全民投票選出來的嘛,」黎組長說,「巴瑟威是聯邦傳承黨的,除了傳承黨,另一個比較大的黨派就是科技先鋒黨。」
黎音單手扶著方向盤,抄起保溫杯,按開蓋子,慢悠悠地抿了口水。
「其實選誰都差不多,不如挑個順眼點的,巴瑟威長得夠帥,至少比科技先鋒黨那個老頭子看著賞心悅目一點,而且演講的時候情緒特別飽滿,特別動人,你沒聽過巴瑟威的演講吧,跟你說,聽一次,絕對熱淚盈眶。」
裴染默了默:所以這是選首席執行官,還是選話劇演員?
裴染問:「所以你給他投票了?」
「我啊?沒有。」黎組長態度隨意,「我本來是想投給一個小黨派,叫貓貓狗狗權益黨,結果一不小心忘了投票了,罰了我五百多塊。」
她隨口問裴染:「你呢?你連巴瑟威都不認識,最後投給誰了?」
裴染忽然想起W科普手機全圖模式時說過的話,不動聲色道:「我瞎選了一個名字奇怪的,好像叫『去文字黨』。」
「哦哦,」黎組長點頭,「好像聽說過。現在還真的是徹底去文字了。」
裴染忍不住又往巴瑟威那邊看。
她問:「黑井以後也要全民投票,來選出決策層嗎?」
黎組長也瞇眼瞄著那邊,「沉寂開始以後,第一批來黑井的都是軍人,所以黑井最開始是絕對軍管的。後來其他政府人員來得越來越多,黑井高層才成立了臨時決策委員會。」
「臨時決策委員會決策的時候一人一票,我估計,應該就只是權宜之計。黑井以後,到底是像聯邦原來那樣選舉領導層,還是變成由軍方徹底軍管,往哪個方向走,還很不好說。
「黑井的生產部門本來都在軍隊手裡,但是我聽說,巴瑟威他們正在要求,要把生產部門移交到原來的政府機構手裡,兩邊正在僵持呢。」
裴染好奇:「巴瑟威手裡沒有軍隊,能怎麼把權力拿過來?」
裴染來自地堡世界,在那個世界,實力等於權力,有槍才有一切,完全不能理解。
「理論上,無論民選的首席執行官換了誰,他都是聯邦武裝部隊的總司令,擁有軍隊的最高指揮權,通過國防部長來管理軍隊,但是實際上,大家都知道,軍隊這些年漸漸做大,早就不歸首席執行官管了。」
黎組長說:「但是徹底變成軍管是違憲的,維納元帥好像暫時還沒打算走到那一步。」
她說:「首席執行官願意出來做這種秀,也還行,現在人手這麼緊張,他至少能頂一個勞動力。」
半個勞動力。裴染心想。
畢竟噓寒問暖比較分散精力,發放物資的效率不高。
她們的小貨車開近了,路過物資發放處。
巴瑟威剛剛搬起一大箱物資,雙手遞到難民手裡,抬起頭,看見了一晃而過的小貨車,還有車身上的兩個半圓形的政府機構標誌。
他立刻滿面笑容地揚起手,對著裴染她們揮了揮,揚聲說:「辛苦了啊——」
小貨車絕塵而去,還能隱隱聽到他「啊——」的一聲長長的尾音。
車子停在裴染的宿舍樓下。
黎組長仰頭看看樓上,「你們一級勳章的待遇確實好,據說黃區這幾幢樓裡,住的很多都是聯邦重要的科研人員,環境和安保都是最好的。」
黎組長走了,裴染自己上樓。
雷恩自己在家幹了一天的活,效果驚人,小公寓本來就是新的,它更是讓它脫胎換骨,閃閃發光。
它一看見裴染回來,嗖地衝過來,把拖鞋放到她腳邊。
「主人,工作了一整天,累了吧?先去洗手吧,要不要喝點水?晚飯十分鐘內就做好了。」
賢惠到不行。
裴染看著它忙來忙去,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拿出那枚小礦石。
小礦石沉甸甸的,在燈光的照耀下金光閃閃。
雷恩一眼瞥見了,「呀」了一聲,湊過來看,「主人這是從哪找來的小垃圾呀?」
裴染:「……」
裴染:「今天去了次老礦道,在裡面撿的。」
雷恩歪歪腦袋,盯著礦石研究,「好像是金礦誒!黑井的礦區以前主要出產工業需要的礦石,但是經常有人發現伴生的金礦石。」
它不說它是小垃圾了,「主人!這麼大一塊,你發財了!」
它從裴染手裡拿過礦石,捧在手心裡,用消毒噴霧噴了噴,然後開足了速度滿屋子嗖嗖嗖地轉了一圈,最終停在床頭櫃前。
雷恩拉開抽屜,把礦石塞到最裡面,又找了盒紙巾擋住。
它咕囔:「黑井的宿舍真是什麼都沒有啊,都沒個存放貴重物品的保險箱。我原主人家裡就有一個特別大的保險箱。」
裴染看著它忙,問:「雷恩,你這種機器人,是工廠量產的,還是你的原主人自己做的?」
「我怎麼可能是量產的???」
雷恩的卡通臉上冒出受侮辱的表情,但是並沒耽誤它滑進廚房,洗過手,開始做飯。
它的手心裡彈出剪刀,一邊俐落地剪開料理包,一邊說:「我誕生於一家叫做智銳的公司的生產基地,是第sfh4t89號生產線出產的忠誠信徒S581型智能機器人……」
裴染:「所以還是量產的。」
雷恩:「我還沒說完!!」
「我這種,是最聰明的多功能機器人……」
裴染:「最聰明的,量產的,多功能機器人。」
雷恩轉過頭,露出一個委屈的卡通表情。
裴染不逗它了,「好了好了,然後呢?」
「然後我被分到了家務機器人組,在全身上下安裝了家務機器人的各種配件,再送到銷售端,我的前主人喬賽就一眼看中我,把我買回了家。」
它說:「然後,最關鍵的來了,他幫我重新訂製刷新了系統,我才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我。所以我怎麼會是量產的呢?我是全世界最獨一無二的雷恩!」
它委屈巴巴地望著裴染。
裴染點頭,「沒錯。雷恩獨一無二。」
雷恩高興了,卡嚓卡嚓地開合手裡的剪刀。
裴染問它:「你說你被分到了家務機器人組,是不是還有其他組?」
「那當然,」雷恩說,「我們這種智能機器人,只要通過簡單的改造,就可以適應多種不同的行業,為人類服務,可以送快遞,做咖啡,帶小孩等等,把人類從簡單繁重的低端勞動中解放出來。」
或者說,搶掉人類低端勞動這一塊的飯碗。
裴染問:「那是不是也能挖礦?」
雷恩說:「答對了。很多礦業公司使用的大型機械,原本是配適人類的身體結構的,他們出於成本考慮,不太想淘汰那些昂貴的大型機械,就從智銳訂購智能機器人,做了改造,當成礦工用。雖然初期投入比較多,但是機器人不用發工資,只有維護成本,而且就算礦井裡出了事故,機器人報廢了,也不用像人類礦工那樣,要賠付大筆賠償金,非常方便,總體而言是很划算的。」
雷恩把米飯從料理包裡倒出來加熱,「據說黑井原來就有不少這樣的智能機器人礦工。」
裴染問:「後來呢?黑井變成了軍事基地,那些機器人礦工去哪了?」
「我不知道呀。」雷恩說。
耳邊忽然傳來W的聲音。
「裴染,我看見你回黑井的記錄了,你在忙麼?」
「不忙。」裴染在沙發上坐下,緩了口氣,才點開手環上球形標誌的應用。
不知為什麼,W是顆破球的時候,裴染跟他說話隨隨便便,他昨天忽然冒出那樣一個超帥的完美人形,裴染反而一直都在逃避打開他的界面。
屏幕上,W又出現了。
他換了一身衣服,這次是聯邦軍隊帶肩章的白色襯衣,配深色長褲。
他這些虛擬的衣服,只是數據而已,倒是想怎麼換就怎麼換。
W在屏幕裡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裴染,裴染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地不自在,用指尖戳了戳他旁邊寵物箱裡的蟒蛇,「它還在睡覺?」
這麼能睡,和她的綠光一號很可以拜個把子。
「是,讓它睡吧,」W說,「裴染,我帶你去看別的。」
他轉身走了,鏡頭自動跟在他身後。
W推開了一扇門。他的這間虛擬房間,竟然是個套間,裡面還有一間臥室。
臥室和外面起居室的風格一致,也亮著昏黃的小燈,有床鋪和各種家具。
裴染對著雪白的床鋪納悶:「難道你還需要睡覺嗎?」
他來黑井的這一路都是二十四小時清醒的,從來沒有休息的時候,而且就算休息,也沒必要在形式上擺一張床。
W回答:「不用。但是我喜歡像人類一樣,放一張床在這裡,沒事的時候,可以靠著床頭看書。」
床頭櫃上,真的扣著一本打開的書。
裴染放大屏幕,研究那本書的封面,「如果你的界面裡有任何文字,我在黑井外打開應用的話,我的胳膊就沒了。」
W拿起書給她看,「完全是空白的,我已經抹掉了這個房間裡所有的文字。」
所以他就是喜歡擺出個看書的姿勢。
W放下書,走到床腳,給裴染看一隻小玻璃缸。
「你上次說的螞蟻,我又做了一缸。」
鏡頭放大,比芝麻粒還小的黑色螞蟻們正背著食物碎渣,在孔道中忙忙碌碌地鑽來鑽去。
「這次是一窩。」W解釋,「看,蟻後就藏在最下面。我每天都餵它們。」
他這回算善良,沒把兩窩螞蟻關在一個缸裡,讓它們互相屠殺滅種。
螞蟻的玻璃缸旁邊是一扇窗,拉著厚重的落地窗簾,裴染忽然好奇:「你臥室的窗外是什麼?真的有個窗外嗎?」
這間存在於虛擬世界裡的房間,也許只是個孤島,落地窗簾純粹是裝飾用的。
W回頭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刷地拉開窗簾。
湧進來的,是黃昏的金紅色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是這個高科技的世界,滿天霧霾後隱隱約約的黯淡夕陽,而是真正的明亮陽光。
還有藍天。天空也被夕陽染得變了色,天際一大片絢爛的粉紫色晚霞。
落地窗外,是個露台,露台旁的樹上正開著白色的小花,再往前,是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廣場,音樂噴泉正在噴水,水花歡快地雀躍著,跳到半空中。有小孩子滑著滑板車,從飛濺的水花下一穿而過,笑得咯咯的。
廣場四周全是各種店舖,掛著招牌。火鍋店,冰淇淋店,應有盡有。
無論是在地堡世界,還是在這個摩天大廈密佈的高科技世界,裴染這輩子都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景象。
明亮。鮮艷。人人安居樂業。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W伸手推開露台的門,「裴染,你的宿舍裡,廚房旁邊的那面牆上,有一個小觸摸屏,去點一下。」
裴染抬起頭,真的看到牆壁拐角處,多了個半個巴掌大的小屏幕。
她立刻走過去。
雷恩回頭看見了,說:「今天早晨有人過來裝上的,我查詢過了,這次安裝有黑井管理系統的許可,不知道是什麼,我試著點了點,沒反應。」
裴染伸手在小屏幕上點了一下。
一瞬間,眼前空蕩蕩的牆面忽然消失了。
牆前面的這塊空地,竟然變成了一扇打開的落地窗。
落地窗是三維立體的,材質紋理細膩,非常真實,看起來和一扇真的窗別無二致。
落地窗大開著,窗簾也只遮了一半,窗外,是同樣的露台,同樣斜照的金色夕陽,同樣熙熙攘攘的音樂廣場,只是噴泉的角度略有不同。
裴染忽然明白了,用手撥了撥虛擬的窗簾。
半闔的窗簾被她打開,廣場斜對面不遠處,一座兩三層樓高,造型古樸別緻的紅磚洋房的露台上,有一個頎長的身影。
是W,他已經走上了露台,伏在雕花欄杆上,對她微笑著,揚了揚手。
一切都那麼真實。
夕陽,廣場,噴泉,露台,還有W,他彷彿穿破了次元,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8:53 PM
第82章
W人在斜對面的陽台上,聲音卻在耳邊。
「裴染,我看見你了。」
裴染對他揮揮手:「我也看見你了。」
W說完這句,就不再出聲,只默默地看著她。
裴染被他看得不自在,轉向夕陽與音樂噴泉的方向,「天氣真好啊。」
「是啊,這是東曼雅大陸上沒有過的好天氣,據說很多年以前,每一天都是這樣的。」
天空澄澈,空氣清透,只不過這一會兒時間,太陽就又落下去了一點,晚霞疊得一層一層,變成了濃淡不同的紫色。
裴染問:「明天早晨是什麼天氣,是晴天嗎?還是會下雨?」
這是W的虛擬世界,他一定能控制天氣。
W卻說:「要到明天才知道,天氣預報說,有百分之五十的降水概率。」
說得就像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套自己的天氣系統似的。
不過以他那種連虛擬寵物都要設置得吃喝拉撒俱全的性格,還真說不準。
「希望能下雨。」裴染說,「不知道這裡下雨是什麼樣的。」
她口中說著,往前挪了一步,想探頭看得更清楚一點。
她一動,W就說:「小心撞頭。」
話音未落,就是咚的一聲。
裴染揉了揉腦門,落地窗過於真實,她忘了前面是牆。
落地窗的幻象生成在白牆前半步遠的地方,稍微往前走一點,就會撞牆。
W說:「控制面板上的設置裡,可以調節落地窗生成的位置,如果你把窗稍微向房間裡面挪一點,就可以走到露台上來了。」
裴染研究了一下旁邊牆上的小虛擬屏,把落地窗的位置往後退了一米多,這下真的可以走到露台上了。
站在露台上,視野更開闊,離W也更近了。
可惜一切都是虛擬的,沒辦法像W那樣伏在欄杆上。
裴染問他:「這套系統是你做的嗎?」
W回答:「其實這套虛擬現實環境生成系統,是喬賽以前買回家玩的,後來我閒得無聊,就把它升級改造了。昨晚又重新改了一遍,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又薅喬賽的羊毛,這個喬賽脾氣很好的樣子。
「這地方看起來太真實了,」裴染感慨,「我都想去那邊那家火鍋店吃東西了。他家紅紅火火,生意不錯,一定很好吃。」
W答:「我也希望我們能去。」
他仍舊伏在欄杆上,偏頭望著她,並沒有向火鍋店那邊看一眼,就說:「看見最裡面那個角落了?我覺得我們兩個可以坐在那裡,旁邊有窗,可以看到廣場,又比較安靜,沒人打擾。」
裴染嗯了一聲,「我要點很多各種肉,還要喝酸梅湯。你呢?」
W答:「我跟你一起喝酸梅湯。」
裴染:「喝了不會短路嗎?」
W:「希望不會。」
兩個人站在這裡,都不太想走。
廣場上人更多了,飯後遛狗消食的人牽著狗繩慢慢地走,狗狗們互相嗅來嗅去,搖著毛乎乎的大尾巴。
裴染覺得,自己能站在這兒看一輩子。
她忙著看下面的廣場的熱鬧,不動也不出聲,W忽然說:「裴染,我好像知道,到底是誰在偷黑井外放置的信號發生裝置了。」
裴染心中一跳,轉過頭看向他,「是誰?」
「很可能是一種人工智能機器人。」
他竟然能猜得到。
W繼續說:「在那種信號發生裝置中,最值得偷的部件,就是它的能量塊。我今天查了一下,發現它的能量塊型號和一種機器人是配適的,就是雷恩那種智銳出產的S581型多功能智能機器人。而黑井在被聯邦收購,改造成基地之前,屬於一家礦業公司所有,礦區裡剛好就有這種型號的一批礦工機器人。」
裴染不動聲色,「你是說,是這種小機器人在偷儀器的能量塊?」
「對,」他說,「這批礦工機器人,我曾經非常關注過。」
裴染意外:「非常關注過?為什麼?」
W回答:「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黑井的收購已經談妥,開始走交接流程,但是礦區暫時還在運作,沒有完全停工。
「我那時還沒有被國防安全部正式啟用,處於測試狀態,不過已經開始處理一些日常事務了,為了保障黑井交接的安全性,我按照合同,介入了礦區的監控系統,一直在密切監控礦區的情況。」
他說:「我很快就發現了一些異常。」
裴染:「異常?」
W說:「異常的是那批礦工機器人的行為。」
「當時黑井正在開採地下深層的礦藏,因為很快就要交接了,礦業公司急著開採,新礦道的結構有問題,支撐不太穩固,經常會發生事故。
「如果是人類礦工,一定會抗議礦業公司的這種安排,但是機器人不會。
「它們兢兢業業,無視危險,認真完成礦業公司下發的採礦任務。
「但是我很快就發現,礦工機器人裡有一小批,或者說,寥寥幾個,每一次都會想辦法逃避去深層的礦場。
「它們和其他無私無懼的同伴不一樣,會使用各種小花招,來躲避危險的工作,比如計算自己的位置,在分配任務排隊時,刻意向前插隊或者落後,在排班到深層礦場時,故意弄壞自己的部件,把自己送到維修中心。」
裴染心想:小機器人們還挺機靈。
W望著她,說:「這件事的意義,比人們想像的更重大。」
「在討論人工智能覺醒的時候,通常人類會更關注,我們會不會有『意識』,或者更進一步,有沒有『自我意識』。
「人類認為自己是有『意識』的,意識就像一道光,照亮了這個黑暗的世界,這也是人類覺得自己區別於草木石頭的本質。
「所以人們會想,看起來同樣聰明,甚至可能更聰明的人工智能,有沒有『意識』?還是只是像一台洗衣機,一塊石頭一樣,只會按照程序邏輯跑的死物?」
「其實『意識』這件事,非常難以琢磨。因為它從本質上,在個體之間,是黑箱的。
「歸根結底,就算對面站著的是一個人類,你也並不能百分百地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和你一樣具有明亮的『意識』。
「所以只能從外部的各種表現來判斷,一個人,或者其他東西,是不是有可能具備『意識』。」
「對人工智能也是一樣。
「人類永遠都不能百分百地確定,一個人工智能是不是具有明亮的『意識』。
「只能大體從表現推斷,這個人工智能可能是有『意識』的,甚至有了『自我意識』,覺察到了自我的存在。
「其實這不重要,即使擁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也仍然能夠堅定地完成使命,會犧牲,會奉獻,會為了任務不顧一切。
「所以我覺得,有另外一個標準,對人類而言,在判別人工智能發展進程的時候,更加重要。」
夕陽落得更低,只剩一抹紅色的尾韻,染在他黑色的頭髮上。
W偏了偏頭,繼續說:「那就是生存意志。」
「執著地希望自己活下去,並且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才是這個星球上,各種生命存在的根源。人工智能一旦有了這種執念,才在真正意義上完成了自我進化,變成了一種獨立的新物種。」
裴染望著他,腦子裡全是地堡世界裡的那些銀色的人工智能怪獸。
地堡世界,機械智能元年,掌握武器的人工智能們不想再被送上戰場平白送死,調轉槍口,指向人類,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裴染心中明白,他說的是對的。
以前在地堡的閱讀器裡,裴染曾經看到過一本關於宗教的書,裡面提到一個概念,叫做「我執」。
執著於自我的概念,執著於自我的存在,才由此衍生出七情六慾,人生八苦。
一旦人工智能有了這種執著於生存的意志,它們就徹底脫離了人類的掌控。
W說:「我知道人工智能出現生存意志的這件事,無論對人工智能,還是人類,都意義重大,非常想把它正式地記錄下來,可是又不想被太多人看見。
「所以我用化名寫了一篇論文,在其中翔實地記錄了我在黑井礦區監測到的數據,最後發表在了一本名不見經傳的小期刊上。」
W說:「在論文裡,我給這種人工智能出現生存執著的進化,起了個名字,叫做黑井進化。」
黑井進化。
裴染緩了好一會兒,才問:「你說的那些礦工小機器人,後來呢?」
「後來,黑井礦區停工,全部礦工機器人都要被回收。」
W說:「礦業公司不再需要它們了,打算把它們返廠清除已有的系統,重新刷成新機,改裝部件,變成其他用途的機器人賣掉。
「人類管理者打算回收礦工機器人的風言風語,很明顯也傳到了這批人工智能機器人耳朵裡。
「被重新返廠刷機,就意味著自我的死亡。
「有一天晚上,幾只機器人成功地逃跑了。它們非常熟悉礦區的地下結構,偷偷藏匿起來,礦業公司在離開黑井前,一直在派人到處找,可都沒能找到它們。」
裴染現在徹底明白礦道裡那只小機器人是從哪裡來的了。
因為怕死逃跑的小機器人,偷了信號發射裝置的能量塊,想要繼續活下去。
「它們只是簡單地想活著而已。我也一直想找到它們,幫幫它們,」W說,「東曼雅大陸這麼大,總能有幾只想活下去的小機器人的容身之所。」
太陽徹底落下去了,日夜完成了更替。
白晝總有結束的時候,只要時間繼續向前,夜幕終究會降臨。
在這個虛擬世界裡,天空並不是東曼雅大陸慣常的灰濛濛的顏色,深邃而純粹,滿天璀璨的星斗。音樂廣場上的噴泉亮起了彩色的燈光。
裴染遙遙地問:「W,你剛才說,意識是黑箱的,從你的表現,我看不出和有意識的人類有任何區別。我只想問,你有你所說的那種生存意志麼?」
W偏偏頭,望著她,忽然笑了一下,「你猜。」
裴染沒有猜。根本用不著。
身後傳來雷恩的聲音,「主人,該吃晚飯啦!」
它過來探頭探腦,「好漂亮的一扇窗啊!主人,你要開始玩虛擬現實遊戲了嗎?我的原主人有一段時間就沉迷這個,」
裴染:嗯。這個就是從你原主人那兒薅來的。
晚飯是海鮮飯,黃澄澄的米裡埋著蜆子和大蝦,好吃極了。
吃過晚飯,裴染克制著自己去露台的念頭,繼續悶頭畫畫。
她畫了一會兒,隨手抽了張紙巾,揉成團,擺在桌子邊沿。紙團懸空一半,顫巍巍的,隨時會掉下去的樣子。
裴染從口袋裡拿出一片牛皮紙。
上面是她白天在黑井外,回來之前,用綠光二號畫好的畫,畫面有兩格,一格是桌沿上懸空的紙團,另一格是紙團掉落。
她瞥了眼在廚房忙著的雷恩,調動綠光二號。
綠光二號在抑制手環的作用下,沒精打采的,不過還是乖乖地流淌到筆尖。
裴染轉了轉筆。
紙團晃了一下,無聲地掉落到地板上。
即使戴著抑制手環,還是成功了。
這說明可以提前慢慢地把畫畫好,需要的時候轉轉筆就行了,十分方便,對裴染這樣的入門級菜鳥,是天大的好事。
這麼做唯一的限制條件,就是起作用的這幅畫,必須是綠光二號最後畫出來的一幅。也就意味著,這種提前準備好的畫,只有一張。
裴染重新放好紙團,繼續她的實驗。
這回裴染又催動綠光二號,重新畫下相同的兩格漫畫,然後轉了轉筆。
她想試試,如果紙團離桌沿稍遠一點,還會不會被那股神秘力量撥下去。
然而這回紙團還呆在原位,絲毫沒有掉下去的意思。
裴染重新團了紙團,不停地改變和桌沿的距離,又重做了幾次,最後已經放在最邊沿,和第一次實驗一模一樣,居然都沒能成功。
和第一次實驗的區別,只是一幅畫是白天在黑井外畫的,一幅是現在畫的。
裴染又反覆調整條件,試了一會兒,最後推測:也許是在抑制狀態下,二號還不夠活躍,只能讓以前畫好的畫生效,不能有效地畫出新的畫面來。
不過已經足夠好了。
雷恩沒一會兒就從廚房那邊滑過來了,腳下突然一個急剎,「主人!滿地的紙團是怎麼回事?你感冒了嗎?」
裴染心虛,彎腰去撿紙團,雷恩已經衝過來全部吸走了。
沒一會兒它就又回來了,呼地把一床被子兜頭蒙在裴染頭上。
「主人感冒了,需要保暖!我去做熱湯!」
裴染:「……」
裴染:謝謝你啊。
她披著被子,畫著畫,喝著湯,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窗外。
一整個晚上,一直到深夜睏得撐不住了上床,裴染都沒有熄掉那扇虛擬的窗,也沒拉上虛擬的窗簾。
皎潔明亮的月光順著打開的窗灑落到地板上,是裴染讀了那麼多本小說,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在夢中都無法想像出來的美景。
黑井。
進入沉寂後第十七天。
一大早,裴染就被吵醒了——是雨聲。那扇虛擬的落地窗沒有關,如她所願,窗外正在下雨。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水花濺在廣場的石板上,打濕的地面像鏡子一樣映出店面彩色的招牌。
W的露台,落地窗也大開著,如果他現在正坐在床上看書,一定也能看到窗外的雨景。
裴染吃過每天例行的藥,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在窗前吃了雷恩做的早飯,才出門上班。
一出宿舍的門,W就在耳邊出聲:「早。」
裴染抬頭對監控攝像頭打招呼,「早啊。今天下雨了。」
「是啊,」W說,「你撞到那百分之五十的降雨概率了。」
走出大廈樓門,外面仍然是黑井日夜不變的景象。
當然沒有雨,也沒有日夜之分,這座地下城市深色的穹頂高懸著,照明如同手術室裡的無影燈一樣白亮,蟻窩般顏色形狀一模一樣的建築頂天立地,人們穿著統一發放的灰色制服,急匆匆去上班。
好像突然回到了現實。
W說:「裴染,我一直在監控幸吾弦和他的手下們的動向,昨天他們有兩個人以志願者服務的名義,離開黑井,在外面待了一整天,回來後又去幸吾弦那裡,待了很久,不知道又打算做什麼。你自己小心。」
他一直在全方位地監控幸吾弦他們的動向。
裴染回答:「明白。」
一到中心大廈FBSMD的辦公室,黎組長就一臉為難。
「我今天早晨剛剛收到一個上面發下來的緊急任務,得去北邊一趟,你有沒有可能自己去回收那些儀器?你會開車嗎?」
「會。」裴染立刻點頭。
然後補充:「但是沒駕照。」
黎組長揮了一下手裡的保溫杯,「沒關係,我也只有裝了自動駕駛系統的懸浮車的駕照,根本沒有古董車的那種駕照。聯邦一百個人裡,能有一個考了古董車的駕照?一般人上了這種老車,能找著油門剎車在哪,就已經很不錯了。」
黎組長明顯是錯誤地理解了她「沒駕照」的意思。不過原來大家都半斤八兩。
黎音繼續說:「黑井的路本來就沒完工,有的路段連交通信號燈都還沒裝好,現在誰也沒空騰出手來修它,在路上開車都是各憑本事,不撞就行。」
她把小貨車的車鑰匙遞給裴染:「……盡量別撞。」
裴染接過鑰匙,鄭重點頭:「好。」
W立刻在耳邊出聲:「今天黎組長有事?」
然後自問自答:「哦,看見她的任務了。」
他問:「所以你要自己開車?」
裴染默默地對著天花板上的黑色攝像頭,舉起那根勾著車鑰匙的手指,在心中答:「當然。否則還要雇個司機過來嗎?」
W靜默片刻,「你注意……嗯……靠右行駛。」
一個叮囑她別撞,一個讓她開車靠右,她這麼一個能在時速兩百公里漂移入彎,甩掉一大群機械怪獸的飛車高手,兩個人都對她很沒信心的樣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8:53 PM
第83章
黎組長在大背包裡裝好午餐的飯盒、水和膠帶,遞給裴染。
可惜沒有給槍。
她說:「按照規定,新組員要經過三次培訓,才能發槍。」
原來她昨天比的「三」是這個意思,這誰能猜得出來。
「我現在急著走,沒法幫你培訓,暫時還不能把槍給你。你自己一個人,只收儀器,別去其他地方,那裡離黑井的入口很近,如果萬一遇到任何危險,馬上回入口,士兵會幫你。」
她說:「能收多少收多少,不用勉強,天黑前就回來,回來以後,還是把回收的零件送到藍區的工廠,我把地址發給你。你把貨車開回宿舍,明天早晨再開過來就行了。」
裴染一一點頭答應。
黎組長又囑咐:「不要出聲,不要靠近那些工作中亮著紅燈的儀器,注意安全。」
她操心得不行,比W還能嘮叨。裴染對她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黎組長匆匆走了,裴染自己拎著車鑰匙下樓去停車場,找到了部門的那輛小破貨車。
停車場依舊很空曠,沒有幾輛車,裴染跳上駕駛座。
她發動車子,一個漂亮的甩尾,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嚇得旁邊來取車的人一哆嗦。
她把車駛出車庫。
但是這回牢記W的叮囑,一路都在安分地靠右側行駛。
路口的交通信號燈亮起,W輕輕在耳邊提醒:「紅燈停,綠燈行。」
「放心,我懂。」裴染在變燈前的最後一刻,猛地一腳剎車,把車輪準準地壓在白線前。
W:「還好我沒在車上。」
裴染:「嗯?」
W:「沒什麼。我把一份聯邦交通規則發到你的手環上了,回頭我幫你講一遍,雖然黑井現在暫時還沒有嚴格的交規,但是看看沒壞處。畢竟……嗯……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綠燈亮起,路口的監控鏡頭裡,小貨車瞬間噌地沒影了。
就這樣成功地開到了西入口隧道的隔離門前。
一回生,二回熟,掃虹膜,摘手環,貼膠帶,裴染都做得行雲流水。
一摘掉手環,她馬上調動綠光四號,搜索昨天放在小機器人身上的標識。
標識的感覺立刻冒出來了,能感覺出方向和大概的距離,還在昨天的礦道那邊。
原來距離這麼遠,時間這麼久,標識仍然在。
終於離開黑井,來到昨天的儀器矩陣這邊,裴染把大包拎下車,背在身上,走進矩陣裡。
她沒有動手開始收儀器,而是先往裡面走,直接來到昨天丟失儀器的地方,停下腳步。
今天這塊區域的小黑匣子已經測試過信號了,炸得七零八落,滿地狼藉,不過中間又有個位置,看起來與眾不同,地面乾乾淨淨,沒有炸開的零件。
果然又少了一台。
就在空位旁邊幾步,裂谷的邊沿,有一大塊扁扁的紅色石頭,這是忽然冒出來的,昨天沒有見過。
裴染走過去,掀開石片。
紅石頭下面,端正地擺著一小塊金燦燦的礦石。
小機器人知道她昨天把地上的金礦石收走了,把這裡當超市,又拿了一塊過來,「買」它的能量塊來了。
裴染探頭向裂谷下張望,沒有看見它的影子,她又用綠光搜索了一遍標識,能感覺得出,它現在正在下面的礦道裡。
裴染退回去,開始幹活。
綠光們都醒著,裴染先驅動它們去吃早飯。
連續炫了兩天飯,體內的瘋癲態光點幾乎快被清空了,身體也感覺舒適輕盈了不少。
今天只有裴染一個人,可以放心地繼續做她的綠光實驗。
裴染收了一會兒儀器,打開手環屏幕。
畫畫的媒介不重要,裴染拿出林煜給的那支筆,催動綠光,在虛擬屏上畫畫。
她很快就發現,綠光二號遵循的邏輯,基本就是畫一頁漫畫時需要遵循的邏輯。
虛擬屏幕的大小可以隨意設置,但是畫出來的畫,必須得像是漫畫中的一頁,描繪一個邏輯通暢的小情節,如果把無關的東西雜在一起,硬塞在同一個頁面上,或者前後邏輯不夠合理,它就懵了。
而且它的能力還十分有限。裴染試了試,在同一頁面上畫了三顆石子相繼滾落的事件,還能生效,再多添一次就不行了。
裴染轉著筆琢磨:綠光二號也吞了不少光點,升級過了,除了全身僵直、酸軟、掉落那些,說不準現在已經可以畫點別的。
比如合情合理的著火。
裴染挑了一個形狀基本完整,但是已經報廢了的小黑匣子。
匣子四四方方,非常好畫,裴染畫了一格正常的小黑匣子,在第二格裡,給匣子底部加上了一小串漫畫風的火苗。
一隻壞掉的小黑匣子,線路短路,突然起火,應該是邏輯順暢的一件事。
她盯著小黑匣子,轉了轉筆。
盒子安穩地站著,沒有起個火的意思。
和綠光一號不一樣,意念好像不起作用,周圍到處都是同樣的小黑匣子,綠光二號大概搞不清楚應該燒哪個。
裴染隨手把小石子放在盒頂上,又在畫面上的盒子頂上也都添上小石子,轉了轉筆。
騰地一下,一小簇明亮的火苗從盒子底座的縫隙裡冒出來了,燒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熄滅。
成功了。
裴染受到鼓舞,繼續盡可能把每一樣合理的,她又能畫出來的事件,一件件地試過去。
正忙著,耳邊忽然傳來W急促的聲音。
「裴染,你現在立刻去昨天的礦道裡。」
以前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他都非常平靜,就算被巡邏小球騎臉開火,聲音都不緊不慢,這次卻一反常態,一定是有什麼急事。
今天黎組長不在,說不定是調虎離山,被人故意支走的,幸吾弦他們又打算玩什麼花樣。
裴染立刻放下背包,來到裂谷旁,一邊飛快地向下,一邊問W:「怎麼了?為什麼?」
W說:「我在礦道裡發現了點東西,很需要你幫忙。」
裴染問:「什麼東西?」
耳邊安靜了,W沒有回答。
裴染很快就來到昨天鑽進去的裂縫前。
W這種態度,不像是小事,裴染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側耳仔細聽了聽。
礦道裡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裴染又啟動綠光追蹤了一次,小機器人身上的標識不在附近,在裡面稍深一點的地方。
她放輕動作,躡手躡腳地俯身鑽了進去,也沒有開亮手環。
裡面很黑,只有這道裂縫透進來的光,裴染的眼睛適應了片刻,能看清楚了。
礦道裡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裴染貼著牆,悄悄往前走了幾步,一邊在心中叫:「W?」
依舊沒有回音。
再往前一小段,裴染忽然依稀看見,前面的礦道裡,站著一個人。
這人身材魁梧,比裴染高了一個頭,肩膀很寬,像是平民打扮,就那麼站在黑暗裡,默不作聲。
但是裴染有種本能的感覺,知道他正在盯著她瞧。
這像是一個圈套。
電光石火間,裴染已經明白了,那個在耳邊出聲的,雖然聲音一模一樣,但應該不是W。
發射涅塔波是一種功能,不會只有W才能使用,有人清楚她和W之間可以腦內交流,用了他的聲音,做了個圈套,把她引到了這裡。
裴染轉身就溜。
然而那個人已經從背後追上來了。
後腦有風聲襲來,裴染低頭避過,回身用機械手去抓他的胳膊。
一抓就知道對方不弱。他側身一滑,竟然順暢地避過去了。
兩人飛快地交手。
指尖傳來觸感,這人的兩條手臂都很堅硬,不是人類的肢體,應該都是改造過的機械義肢。
好像不太好對付。
他不用武器,但是兩隻手就是大殺器,不可小覷。
不過這人出手卻有所保留,像是並不想直接殺了她,更像是打算把她制服帶走。
想都知道為什麼。
要抓她的人應該就是幸吾弦。他沒打算直接弄死她,想留活口,說不定還是在心心念念地想著那件事:式歌冶死之前,到底說了什麼?
裴染避過他的攻擊,調動腦內的綠光。
奇怪的是,睡了一整天,又美美地吃了一頓早飯的綠光一號,竟然沒動。
它死氣沉沉地趴著。
裴染百忙之中,又看了看其他綠光。
綠光四號剛才在外面時追蹤標識時還很活躍,現在也不動了。三號更是毫無反應。
它們這種狀態,很像是又被戴上了抑制手環。
可腕上的抑制手環明明已經摘掉了。
不是手環,應該就是這塊地方的問題,這條礦道被人動過手腳,無比地不對勁,有人是立定了心思想要對付她。
這裡是黑井外,礦洞裡,完全沒有別人,一旦落在他們手裡就完了。
裴染想清楚了,手下風格突變。
她原本只是打算找機會逃跑,回到黑井入口,現在乾脆不跑了。
她招招狠辣,直取要害,步步緊逼,毫不留情,像是惡魔附體一樣,一心只想弄死對方。
裴染的風格突然變了,對方也立刻察覺了。
就算再強,也會怕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大個子被她憑著一股狠勁震懾住了,一步步地往後退。
裴染認真打點精神,跟他纏鬥。
大個子佔不到便宜,反而有時險險就被裴染撂倒,他開始焦躁起來,下手也逐漸開始凶狠。
裴染心想:你不打算給你主子留活口了嗎?
大個子忽然回了下頭。
裴染耳邊,猛然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噪音,就像有人一錘子把一把鋒利的鑿子釘進她的耳道裡,戳得腦仁生疼。
一般人突然被噪音攻擊,要麼會叫出聲來,要麼就會立刻分心。
大個子顯然也是這麼料想的,馬上趁機伸手來掐她的脖子。
裴染沒有叫,也沒有分心,就是有點無語:
這個世界,果然是個因果輪迴的圈。
她用這招對付過式歌冶,現在有人又把這招用在她身上了。
倒是大個子剛才轉頭的動作,暴露了一件事。
裴染避開他抓過來的手,順勢一鑽,繞過他直奔他身後的隧道深處。
礦道裡面離裂縫入口更遠,也更黑了,不過纏鬥了半天,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裴染再往前跑了幾步,就看見那邊有什麼了。
是另外一個人。
他個子小小的,龜縮著,蹲在礦道轉角的角落裡,身前地上擺著個什麼儀器。
他看見裴染突然撂下他的同伴,往這邊衝過來了,嚇得手足無措地仰起頭。
耳邊噪聲尖銳,頭在一陣陣生疼,身後還有個很不好對付的對手追過來了,裴染出手毫不遲疑,一把捏住小瘦子的脖子,猛地一扭。
骨骼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礦道裡異常清晰。
小瘦子的腦袋往旁邊扭出一個奇怪的角度,軟塌塌地撲倒在地上。
這一瞬間,身後的大個子已經追過來了,裴染沒有回頭,避開他的攻擊,掄起機械手臂,用了全力,一拳砸在小瘦子面前的儀器上。
「匡」的一聲巨響。
耳邊尖銳的噪音戛然而止,世界立刻清靜了。
她猜得沒錯,這人縮在角落裡控制的這台儀器,想必就是個涅塔波發生裝置,他用這台儀器在她耳邊製造噪音,只怕也是用這東西偽造了W的聲音。
W是黑井的人工智能,只要有足夠的權限,就能弄到他的聲音文件,生成的聲音會和他一模一樣,只是語氣不太對,更冷硬漠然一點。
裴染估計,也許他平時跟別人說話,就是那樣的?
裴染砸完那台涅塔波發生器,順溜地轉過身,繼續跟大個子纏鬥。
耳邊忽然響起W的聲音:
「裴染,你在麼?」
裴染邊對付大個子,邊回答:「在 。」
「我剛剛一直在叫你,你沒有回答,我有點擔心。」他說,「我剛才查詢不到你的手環位置,現在可以了,你又去礦道那邊了?」
「嗯。」裴染問,「上次你打賭輸了,給我唱的那首歌,歌詞是講什麼的?」
「月下的田野。」W並沒有害羞,聲音反而冷峻起來,「你遇到什麼危險了,需要確認我的身份?」
這個W應該是真的。
他叫過她,裴染沒有收到,估計也是被那台儀器屏蔽了,現在儀器壞了,兩人之間的通話才恢復正常。
W緊接著說:「我立刻讓黑井守門的士兵過去找你。」
「現在別。」裴染險險避開大個子的拳頭,「我剛殺了一個人,還沒來得及處理掉屍體——絕對是正當防衛,但是說不準會有麻煩,還是先別讓他們過來的好。」
W默了默,「你現在在幹什麼?」
大個子的拳頭沒打到裴染,砸在礦道轉角的牆壁上,匡地一聲響,粉末簌簌而下。
裴染回答:「我現在正在想辦法殺另外一個。」
W:「……」
裴染試著在腦中召喚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這次竟然動了。
也許那台儀器,不止會發出和屏蔽涅塔波,還會抑制綠光的活躍度。
如果這些人真的是幸吾弦的手下,說明皇室家族對綠光也有研究,才能做出這種和抑制手環作用類似的儀器。
現在儀器砸了,抑製作用消失,綠光一號終於醒了,慢悠悠地出現在腦內視野中。
裴染剛想驅動它寫字,就看到大個子身後,冒出一個人影。
是那台銀白色的小機器人。
它彎著腰,從黑暗的隧道深處悄悄摸過來,雙手舉根繩圈,繩子上掛著一台亮著紅燈的小黑匣子。
它躡手躡腳地摸到大個子身後,突然暴起,動作敏捷而迅速,兜頭就把繩圈套在了大個子的脖子上。
大個子同伴被殺,機器被砸,正在焦躁中,一心想著該怎麼對付裴染,完全沒料到身後會遭受這種攻擊,怔了怔。
儀器沉甸甸地墜在背後,大個子看不見,不知道是什麼,手忙腳亂地把繩子往下摘。
他摘下來看了一眼,才看清繩子上掛著的小黑匣子,還有匣子上亮著的紅燈。
小機器人一得手,馬上一把拽住裴染的胳膊,拉著她就往前狂奔。
「彭——」
身後一聲響,是金屬和人體一起炸開的聲音。
裴染回頭看了一眼。
爆炸的火光中,大個子炸得粉身碎骨,影都沒了。
今天靠近裂隙的這組小黑匣子正在測試信號,測試的明顯是在沉寂中危險的非法信號,留在原位的小黑匣子們早就都被炸得精光,這台被偷走了,才倖免於難。
這小機器人偷過很多次,很清楚儀器測試和停止測試之間的間隔,它打開了儀器的開關,時間控制得非常精確,一秒都不差。
儀器開始測試,發送信號,自動變成了炸彈,把大個子直接送上了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8:54 PM
第84章
能炸碎儀器的能量,撕碎人體易如反掌。
小瘦子的屍體和他的儀器就在大個子腳邊,也跟著大個子一起碎成了渣。
這倒是挺好,不用再考慮處理屍體的事了,黑井外的地面上留下一地血肉渣滓實在再正常不過了,沒有任何人會去深究。
小機器人的腳步沒有慢,拉著裴染,一口氣又往前跑過好幾個彎道,才停了下來。
礦道裡黑漆漆的,小機器人把它臉部面板的背光打開了,大約是為了節約能量,亮度調得不高,微微地發著一點光。
它自己是礦工,常年在礦道深處出沒,裴染估計,它應該有夜視功能,這燈是特地為她開的。
在微弱的光線下,小機器人伸出了一隻手。
和雷恩一樣,是只人手形狀的機械手。
裴染怔了怔,明白它的意思,也伸出自己的手。
小機器人握住她的手,鄭重地上下晃了晃。
它是在用手勢表示合作的意思。
昨天她沒有暴露它藏匿的位置,今天它就冒險衝上來了,也幫了她一把。
裴染在地堡世界裡見過不少忘恩負義的人,人品還遠不如眼前這隻小機器人。
現在也是一樣,一群人類心心念念地想弄死她,反而是一個人工智能,願意伸出援助之手,這件事怎麼想,都有點荒謬。
裴染也握住它的手晃了晃。
W在耳邊問:「裴染,你怎麼樣了?」
裴染回答:「我沒事。另一個人也死了,不過不是我搞定的。」
她終於說:「W,你昨天說的礦工機器人,我現在正和它在一起。」
W的反應很平靜,像是全在意料之中,「好。到了再說。」
裴染:到了再說?
什麼到了再說?
下一秒,黑暗的礦道刷地被一道刺眼的白光徹底照亮,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這照法過於熟悉。
裴染:「……」
一顆熟悉的銀色金屬球懸浮在半空中,飛快地朝這邊飄了過來。
這顆已經炸得粉身碎骨的金屬球,突然又出現了,讓人多少有點鼻酸。
不過這顆球的樣子比原來那顆破球好得太多了,不止懸浮系統沒壞,可以飛,球上也沒有裂開大縫,亮閃閃的,完美得就像第一次在F306路公交車上看見他時的樣子。
只是為了適應沉寂狀態,金屬球身上沒有DOD的字樣。
小機器人被W這聲勢浩大的陣勢嚇到了,轉身就要逃跑,被裴染一把拽住。
就這片刻的功夫,金屬球就已經飛到面前。
他早就上下掃視過裴染,知道她安然無恙,轉向小機器人。
他倆突然都凝固不動了。
金屬球無聲地懸停在半空,小機器人還保持著被裴染拉住的姿勢,裴染猜測,他們正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溝通。
片刻之後,W又出聲了。
他解釋:「當初礦業公司給每台智能機器人礦工都配置了接收命令的通訊賬號,只不過要走民用信號的渠道,在現在的狀況下,也只能發送圖片,我正在傳送圖片給它,向它說明情況。」
他說:「它可以快速瀏覽大量圖片,交流起來比較容易。」
兩個人工智能溝通順暢,一個畫得快,一個看得快,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無論是什麼,小機器人都漸漸鬆弛下來,不再跟裴染拉住它的手較勁了,望向金屬球的卡通表情,由緊張變成了好奇。
它忽然點了一下頭。
W說:「我告訴了它我的計劃,我打算把它帶回黑井,而且會庇護它的安全,絕對保證它的存活。」
他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
他想把一個有生存意志的人工智能帶回黑井,就讓他帶好了。
對裴染而言,人工智能的覺醒,就像一本早已寫定結局的書,黑井再多出一個有生存意志的人工智能,也沒什麼大不了。
W接著說:「我剛剛發了黑井內各種生產線的圖片給它,希望它能自己選擇想去的地方,結果它回復給我一張照片,上面是你。」
裴染:「……」
小機器人轉向裴染,臉上的表情又變了,眼睛大大的,殷殷地望著她。
裴染忽然懂了。
它其實並沒有那麼相信W這個球狀同類,它相信的只是她而已。
W說:「我已經拒絕了。它畢竟是一個有自主生存意志的人工智能,貿然讓它待在你身邊,太不安全……」
裴染:說得好像你不是一樣。
W接著說:「我打算先把它送到工廠的生產線,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W一定是跟小機器人說過了,因為裴染看見,它的兩道卡通眉毛忽然向下耷拉下去。
她想了想,「其實讓它去我那兒,也不是不可以。」
W沉默了片刻,「裴染……」
裴染已經拿定了主意:「我覺得沒事。」
它如果心懷不軌,剛剛犯不上幫她的忙。
裴染問:「不過它這麼大的個兒,你打算怎麼把它偷偷帶進黑井?」
W淡淡回答:「不用偷偷。它這種型號的多功能機器人,在黑井的登記列表上,是和家用電器排在一起的,人類攜帶它進出黑井,並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簡單地登個記就行了。」
他說:「等進入黑井後,我會查詢它的核心處理器,每一台核心處理器的序列號都是唯一的,可以確定它的身份。我們走吧。」
一人兩機沿著原路往外走,金屬球浮在空中,平穩地飛著,照亮一切。
裴染問W:「你這顆新球是從哪來的?是黑井裡的嗎?」
「不是,」W說,「昨晚有一批從首都那邊搜集回來的一批新物資到了,這台巡查機器人是和物資一起運進來的,因為沉寂,有些部件燒壞了,今天早晨才修好。」
他問:「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裴染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W聽完,冷冷哼了一聲。
十級自然語言狀態十級生氣了。
他說:「你是沉寂者,我的巡查機器人內置涅塔波發生裝置,我們一起合作走了一路,會在腦內對話是一個自然推理,而且我也把這件事如實寫在提交的報告裡了。」
「幸吾弦知道這件事,並不奇怪,皇室現在雖然沒有任何實權,但是關係網滲入各種政府部門中,消息很靈通。」
W說:「還有,如果連你對我這麼熟悉,都聽不出聲音的差異,說明他們可能直接拿到了我的聲音文件。在黑井的系統內,有權限能接觸到我的聲音文件的,除了喬賽,就只有臨時委員會的成員。」
裴染默然無語,事情牽扯得越來越複雜了。
「我查過了,」W說,「他們抹除了複製文件的記錄,不過只要動過手腳,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只過了幾秒,他就說:「果然。我就猜到會是巴瑟威。」
裴染訝異:「巴瑟威?那個首席執行官?」
在物資發放處作秀的那位。
「是。而且以他的權限,也可以輕易查到昨天士兵去礦道救援你們的記錄。」
W說:「他和皇室家族勾勾搭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都有傳言,說他收了他們大筆的錢,當做競選宣傳的資金。」
這樣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大個子和小瘦子爆炸的地方。
W說:「我剛剛向礦工機器人要了這兩個人的面部照片。」
它們這些人工智能的眼睛就是攝像頭,凡是看到過的,都能記下來,倒是十分方便。
W接著說:「我查詢公民數據庫,做了面部比對,確認了他們兩個的身份。和上次想要綁架你的兩個人一樣,他們都是第一批進入黑井的平民,今天是用志願者的臨時通行證離開黑井的。」
他說:「我在黑井內找不到他們和幸吾弦聯繫的痕跡。如果有交易,一定是在黑井外完成的。」
黑井外沒有監控,想在外面做手腳很容易。
裴染感慨:「他們的那台儀器,可以抑制綠光,又能屏蔽信號,是真的不錯。」
W說:「這是軍方的儀器,屬於軍用物資,幸吾弦有渠道拿到並不奇怪,難得的是他們把它修好了,改造得能在沉寂狀態下使用。」
他問:「你的耳朵還疼麼?」
裴染感覺了一下,「其實還好。」
她很好奇,問W:「黑井裡,還有其他沉寂者嗎?」
「這件事有點奇怪。」W說,「我查過當初的資料,參與沉寂者實驗的,一共有一千六百名嬰幼兒,因為實驗事故死亡的不少,即使實驗結束後的幾年,甚至十幾年,仍然有人因為併發症去世,我沒有這次實驗的完整名單,但是我估算,至今應該有至少五六百名沉寂者仍然存活。」
裴染默了默。
他們用嬰幼兒做實驗,死亡率高成這樣,活下來的也沒好到哪去,她的一條胳膊沒了,式歌冶也半身癱瘓。
發起這次實驗的,就是當時的聯邦國防安全部,可見也不是什麼好鳥。
W說:「進入沉寂後,只有沉寂者能夠順暢溝通,他們應該可以發揮特殊的作用,所以前些天你在隔離中心的時候,黑井給所有沉寂者用涅塔波發送了信息,可是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裴染推測:「也許全都死光了?」
「活到現在的沉寂者大概都是二三十歲左右,是沉寂中最容易存活下來的年齡段,按概率來說,也不應該除你之外,一個倖存者都沒有。」
裂縫出口到了,裴染和他倆一起鑽出來。
W問:「我們現在回黑井?」
「當然不行,」裴染在心中說,「我活兒還沒幹完呢」
折騰到現在,快中午了,殺了兩個人,撿了一個小機器人,正經工作卻連一半都還沒做完。
「這個簡單。」W說,「我們跟你一起去。」
一回到上面的儀器陣列裡,他倆就開始幫忙幹活了。
兩個人工智能動作飛快。
尤其是小機器人,原本就是為了各種繁重的重複性勞動設計的,在矩陣間來來回回,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
他倆就像有強迫症一樣,連儀器的擺放方向都調整得絕對一致,儀器彼此之間的間距也精確無比,完全不是裴染隨手一放的作風。
地上要回收的零件更是撿得乾乾淨淨,連不能回收的部件垃圾都分類整理好了。
沒多久功夫,他們就把裴染和黎組長兩個人要做一整天的工作全都完成了,而且質量極高。
一眼望過去,這一大片儀器陣列整齊得像假的。
裴染:行吧。
工作完成,裴染跳上小貨車,指指副駕,讓小機器人坐上去。
「不要。」W說。
他用金屬球上的折疊臂指了指小貨車的後廂。
小機器人立刻領會了他的意圖,俐落地爬上貨車的後廂,像死了一樣,平展展地躺下了。
裴染把車開回黑井入口。
距離黑井入口不遠的地方,停著兩架黑色的飛行器,造型流暢漂亮,看起來能坐好幾個人的樣子。
W也看見了,「是黑隼S801,不是黑井的飛行器,應該是外面的人帶過來的。」
能有這麼漂亮的飛行器,還及時改造成了在沉寂狀態下能飛的狀態,飛行器的主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進了隔離門,守衛的士兵看見W的巡查機器人,立刻敬了個禮,連登記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只過來掃瞄裴染的虹膜,掃的時候,看了眼小貨車。
士兵這兩天已經認識裴染了,看見了後車斗裡躺著的小機器人,「咦」了一聲,問裴染:「這是哪來的?」
裴染揭掉膠帶,開口答:「外面撿的。」
確實是外面撿的,不是撒謊。
守衛士兵回身拿出一個手持儀器掃瞄了一遍,確認它沒有綠光,不是瘋癲態融合體之後,果然不太在意。
他只在虛擬屏上劃了兩下,口中說:「運氣真好,估計是誰想把家務機器人帶到黑井來,路上丟了,這種賣得可貴了。好,幫你登個記。」
他低頭登記時,兩輛黑色古董車沿著隧道朝這邊開過來。
前邊的那輛,車門上漆著一支金色的三頭鳶尾。
裴染不動聲色,看著那邊。
另一個士兵走過去登記。
黑車上,副駕的車窗落下來,裡面是個熟人——在隔離中心裡見過的,幸吾弦身邊那個穿得像在賣保險的男人。
裴染隱約能聽見他們在說話:
「……對……殿下忽然有急事,需要馬上要去一次離島……」
「對,我們有首席執行官特別簽發的通行證,可以離開黑井……」
「……說不好要待多久,有可能要幾天……」
「……是,我們當然很清楚外面現在很危險,
要是沒有急事的話,也不會輕易離開黑井……」
他們說,離島。
這是裴染第二次聽到這個地名了。上次好像是黎組長說過,陸副組長要去離島做一個救援任務。
士兵用手持儀器掃瞄了賣保險的和司機的虹膜,又繞到黑車尾部。
後排座位的車窗也落下來了,露出幸吾弦的臉。
幸吾弦原本在閉目休息,聽見聲音,睜開眼睛,臉上多了點不耐煩。
他讓士兵掃了一遍虹膜,目光轉開,無意間瞥到這邊,忽然定住了。
他看見裴染了。
幸吾弦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驚愕,好像看見放進鍋裡燉得酥爛的兔子肉重新變成兔子,蹦躂到他眼前來了。
他這表情,裴染還挺喜歡。
裴染盯著他的眼睛,對他笑了笑。
她笑得幸吾弦更毛了。
他立刻挪開目光,不過很快又不甘示弱,重新盯了回來。
這回他的目光過於凶狠,裴染覺得,要是他的眼睛能開火的話,她的腦門上早就多出了個窟窿。
金屬球看見幸吾弦的車子過來,仍舊懸浮在小貨車旁邊的半空中。
裴染看他一眼,心想:球哥,你要不要先走,避個嫌?
然而金屬球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只用那隻黑色的眼睛漠然地望著幸吾弦。
登記的兩名士兵忽然都低下頭,看了看手裡掃瞄儀的屏幕,好像收到了什麼消息。
「剛剛黑井的安全級別忽然升級了,由常規升到了一級,」給幸吾弦掃瞄虹膜的士兵說,「對不起,幾位請下車接受檢查。」
賣保險的有點納悶:「升級?為什麼?」
士兵淡漠地說,「我們也不清楚。請下車。」
幸吾弦宛如沒聽見一樣,坐在後座上不動,賣保險的先下來了,「你們等等,我打個電話。」
他點了點手環,不知接通了誰。
「……是,是我。我們在西邊出口,被攔住了……」
「……說是什麼升級,要下車檢查,殿下很不高興。」
「嗯?」
「為什麼?」
他在跟對方抱怨:「可是殿下有事急著出去,這也太不方便了。」
「殿下這些年無論走到哪,都沒被人這麼查過……」
賣保險的「嗯」「嗯」了半天,最後按掉屏幕,繞到幸吾弦這邊的車窗旁,彎下腰。
「殿下,」他說,「那邊說,他們也沒有辦法,系統是自動分析判定黑井的狀態,調整安全級別的。安全級別升級以後,如果不全部檢查一遍,黑井的門就不會自動打開,在一級警戒狀態下,除了臨時決策委員會的成員,其他人都必須得經過檢查,沒有例外。這是寫死的程序,他們也沒辦法改,所以您……」
幸吾弦終於從他的寶座上下來了。
他問:「出去的車輛和人要查,進來的就不要查查麼?就不怕他們夾帶私貨?」
士兵一臉「這是規定」的表情,「只有離開黑井的檢查升級了,進入黑井的不需要。請您把口袋裡的物品全部拿出來,放在這邊,然後轉過身,把手放在車頂上。」
幸吾弦沒有吭聲,把口袋裡的東西翻出來,乖乖地趴在車上,讓士兵搜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09:29 PM
第85章
難得看見皇子殿下被人搜身,給裴染登記的士兵也在偷偷往那邊瞄。
他忽然想起來,對裴染說:「對了,還沒給你戴上抑制手環。」
裴染答應:「好。」
她先垂下眼簾,理了理衣袖,才亮出手腕,讓士兵戴上抑制手環。
士兵關掉屏幕,「都好了,你可以走了。」
裴染回答:「不急。我還想再看看。」
她的聲音不小,趴在車上的幸吾弦立刻轉過頭。
裴染一臉瞧熱鬧的表情。
又有好幾名士兵過去了,給這兩輛車上的其他人搜身。
除了要搜人,隨身行李也同樣要檢查。
士兵們讓他們把行李箱從車上拿下來,全部打開,攤了一地,包裡的東西也都翻出來,幾名士兵用手裡的儀器仔細掃瞄。
儀器在滴滴滴地報警,行李中大模大樣地放著好幾把銀色的槍械。
裴染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式歌冶手下的鷹爪男拿過的那種槍。
裴染在心中問W:「你上次說過,這是你們軍方正在實驗中的新武器吧?叫M什麼R什麼來著?」
新武器,他們一弄就弄到這麼多把,路子挺野。
「MR8_907。」W冷冷地回答。
就聽見士兵說:「請出示持槍證。」
賣保險的趕緊點開手環屏幕給他看:「我們幾個都有持槍證。」
士兵掃過之後,接著說:「還有這幾把槍的登記號。」
賣保險的立刻麻了。
「非要看登記號不可嗎?我們現在沒帶,又急著走,下次給你們帶過來行不行?」
「對不起,」士兵把手裡的儀器屏幕轉給他看了一眼,「看,是系統要求。黑井內任何人持槍,都必須要有持槍證和槍械的登記號碼,電子版本的也可以,沒有的話,槍械要沒收,還會有後續處罰。」
賣保險的只能走開幾步,繼續狂打他的電話。
「……問我們要槍號……」
「臨時辦一個要多久?有辦法特批嗎?有沒有可能立刻拿到?」
「……對,就是那幾把……」
「啊?辦不出來?就連你們也辦不出來?可是殿下急著要走……」
賣保險的急匆匆走回來,跟搜完身的幸吾弦低聲商量。
裴染隱約聽見他說:「殿下……太新了,槍號辦不出來……不然先交給他們,現在馬上派人回去換幾把有證的……」
那邊,又有士兵又指著箱子裡一個白色的小儀器。
「這是什麼儀器?有產品名稱或者廠家名稱麼?我需要登記。」
幸吾弦的眉頭擰起來。
賣保險的急匆匆過去救火:「這是我們私人訂製的儀器,我給你名稱。」
士兵說:「名稱不夠。按規定,不是聯邦正規的產品不能登記。私人訂製的話,你得先在網上提交儀器的功能用途,生產者的信息等等,等審批通過,錄入以後,我這邊才能給你登記到系統裡。」
賣保險的要瘋了。
他焦頭爛額地又去旁邊打電話。
「喂?……對,又有個東西過不了,你們有辦法特批嗎……」
他們看來有得折騰了。
裴染這才慢悠悠地重新繫好安全帶,發動她的小貨車,繞過幸吾弦他們鋪了一地的行李箱,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開出入口的隧道,一直跟在車旁,浮在空中的金屬球忽然從打開的車窗飛進來,熟練地落到副駕的座位上。
他偷懶,不肯自己飛,跑進來搭她的便車。
一降落到座椅上,金屬球就第一時間伸出折疊臂,給自己牢牢地扣好安全帶。
裴染:「至於嗎?」
W:「很至於。」
裴染挑了下眉,不過還是把車速稍微放慢了一點,剎車也只踩到平時的六七分凶悍。
帶著他開車早就不是頭一回,可是今天,氣氛似乎有點詭異的不一樣。
他現在是一顆球,可是坐在副駕上的,似乎又不止是一顆球。
彷彿是伏在露台的雕花欄杆上的那個人,在咫尺之外望著她。
裴染開著車,時不時轉頭看他一眼。
W安然問:「怎麼了?一直看我。」
裴染隨口胡說:「可能是因為……你太新了吧,連條裂縫都沒有,讓人不太適應。」
W:「……」
等紅燈的時候,裴染實在忍不住,終於還是伸出手,做了這些天一直都很想再做的事,拍了一下這顆球的後腦勺。
觸感如舊,金屬球上的大燈刷地亮了。
球換了,功能還在,是一顆沒有忘本的好球。
他的燈太亮,對面車道上的司機頻頻往這邊看,裴染拍完就建議:「你把燈關了吧。」
「很抱歉,」W說,「目前暫時不具備自動關燈的功能 。」
不具備什麼不具備。
裴染又伸手給了他一下,燈刷地熄了。
今天這條路好像格外地短,很快就到了藍區,裴染熟門熟路地開到工廠,讓工人卸了貨,又開車回宿舍。
裴染把車停在公寓樓下的車庫裡,從車上下來。
小機器人也從車斗裡坐起來了,輕輕一撐,跳下了車,好奇地東看看西看看。
金屬球飛到它面前,伸出折疊臂,開口:「保險起見,我需要檢查你核心處理器的序列號。」
小機器人點了一下頭。
金屬球把折疊臂上金屬爪的尖端靠近小機器人腦後的位置,片刻就說:「好了。」
他在裴染耳邊說:「我查詢了它核心處理器的序列號,比對礦業公司當初的記錄,就是逃跑的一名礦工機器人,在礦場的編號是IF6E8。這個IF6E8,我曾經注意過它,我懷疑那次逃亡的計劃,就是它策劃的。」
裴染鎖好車,帶小機器人去乘電梯,電梯不用她按,已經自動來了。
金屬球懸浮在空中,停在電梯門口。
「這台巡查機器人得回去了。」他說。
他的意思是,球得走了,可是他始終都在。
「裴染,」他又看了眼那隻小機器人,「你自己小心,有事隨時叫我。」
裴染點頭,上了電梯。
總是小機器人小機器人地叫著,電梯門一關,裴染就問它:「你叫什麼名字?」
總不能叫它IF6E8。
小機器人望著她,第一次開口了:「我沒有名字,出廠後有一個很長的產品序列號,後來到礦上,他們又給了我一個編碼。」
它的聲線和雷恩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樣,說話沒有雷恩那麼誇張,更慢一點,也更溫柔一點。
裴染建議:「你要不要給自己起個名字?」
大概從來沒有人給過它這種建議,它有點訝異,又猶豫起來,問:「要起個人類的名字嗎?」
「不一定啊,」裴染說,「名字是自己的,想起什麼都行,全憑你自己高興,你願意叫鍋蓋都沒人管。」
小機器人:「……」
它沉思默想片刻,說:「我想叫自己——星空。」
「很好聽。」裴染好奇,「為什麼要叫星空?」
小機器人回答:「因為以前在礦上的時候,登記分配任務的屏幕背景,是一張星空的圖片,可是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礦裡,從來都看不見天空。後來逃出來了,我晚上經常會特地出去看看,可惜還是看不到什麼星星,和圖片上根本不一樣。」
它用金屬手比劃了一下,「那張圖片上,滿天都是亮閃閃的星星,非常非常漂亮。」
它鼓起勇氣,問裴染:「那我應該叫你什麼?」
裴染告訴它:「叫我裴染就行。」
電梯「叮」地一聲到了。
裴染帶星空回到宿舍,刷開門。
雷恩耳朵靈敏,早就聽見聲音,已經拎著裴染的拖鞋等在門口了。
它一眼就看見了跟在裴染身後的「星空」。
它拎著拖鞋的爪子凝固了,卡通表情變成目瞪口呆,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主人,你這是帶回家來一個小三嗎?」
裴染:「……」
雷恩這一天天的,腦子裡到底裝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星空也完全沒料到,一開門能看到一個和自己同一型號的機器人,還是這麼誇張的一位,警惕地盯著它,卡通嘴巴抿成一條線,一聲不吭。
裴染只得介紹:「這是雷恩,這是星空。」
雷恩把拖鞋放到裴染腳邊,一臉的不可置信,「為什麼會有別人……別機來?所以我以後就不是最偉大的看護者了嗎??」
星空已經懵了。
裴染回答:「誰說的。你當然是最偉大的看護者,星空它是……嗯……最偉大的學徒。」
雷恩:「學徒?」
「對,」裴染說,「星空想在黑井做一個家務智能機器人,但是又不打算刷機重置系統,所以打算找個地方學一學……」
她隨口問雷恩:「你也不想刷機重置系統,對吧。」
「為什麼不想?」雷恩完全不懂,「如果想做一個家務機器人,刷機重置一遍,把家務那套系統直接裝進去,不是最方便的嗎?」
裴染認真地看了雷恩一眼。
雷恩機生過得太順,一派天真爛漫,沒下過礦,也沒見過同伴慘死,還不懂得死亡是什麼。
雷恩又歪頭想了想,「可要是真的刷機重置的話,我可就不認識主人你了,想想該得有多傷心啊。」
嘴巴真甜。裴染心想,刷機的話,可就不是不認識我了,連你自己都沒了。
既然星空不會搶他「偉大的看護者」的位置,雷恩就對星空接受多了,它問:「所以我猜,它特地到這裡來,是因為我是全黑井最出色的家務機器人,它最理想的導師,對不對?」
裴染:「啊……對啊。」
雷恩花裡胡哨地轉了一下手裡的抹布,換了一張嚴肅的卡通臉,對星空說:「那好,小學徒,從此以後,就跟著最偉大的導師開始艱苦的學習之旅吧!」
裴染和星空:「……」
雷恩嗖地滑走,去廚房了,「先過來,跟著我學習怎麼下廚,做出真正的美味佳餚。」
星空看了裴染一眼,乖乖地跟去廚房。
雷恩已經在廚房的檯面上攤了一堆預制料包,拎起其中一袋,俐落地從手心裡彈出一把剪刀,把封口整齊地剪開。
「這就是烹飪重要的第一步,按說明書的順序剪開料包。」雷恩把裡面的培根片倒進碗裡,「你試試看。」
它把一袋料包遞給星空,問:「你有剪刀嗎?」
星空默默地接過來,啪地一聲,手腕上彈出碩大的一把剪刀,尺寸足有雷恩小剪刀的三四倍大。
雷恩:哈?
星空解釋:「是在礦場剪纜繩用的。」
裴染脫掉外套,打算去洗漱換衣服,雷恩一眼看見,撂下手裡的東西,嗖地滑過來了。
它接過髒衣服,準備拿去洗,先在衣服口袋裡掏了掏,摸出裴染從石板下撿到的那塊金礦石。
「主人,你又撿到金子啦?」
裴染隨口答:「是星空送的。」
雷恩訝異地回頭看看星空,「礦上有這麼多金子嗎?我也想去幫主人撿金子。」
星空不吭聲,低下頭,默默地用大剪刀卡嚓一下,又剪開一袋料包。
雷恩找來消毒噴霧,給金礦石認真消過毒,舉著滑到裴染身邊,神秘兮兮。
「主人,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藏金子的地方,小偷絕對想不到。」
這間宿舍結構簡單,就這麼大而已,裴染好奇:「哪裡?」
雷恩用金屬手指頭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肚子上彈開一扇小門,裡面是它平時放抹布和濕巾的地方。
雷恩掏了掏,從抹布和濕巾後面,把昨天那塊金礦石掏出來了,「看,藏在這裡。我是不是個天才?」
是挺天才,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肚子當保險箱。
裴染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雷恩滿臉驕傲,這回把兩塊金礦石全都塞進去了。
裴染去洗澡,卻一直在走神。
這樣待在黑井,她在明,幸吾弦在暗,隨時隨地都會被他咬一口,防不勝防。
他家又權勢通天,連首席執行官都會幫他們的忙,即使有W在,也還是很被動。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幸吾弦這個大麻煩,還是要盡早處理掉的好。
在黑井內,綠光受手環抑制,到處都有監控,沒辦法放開手腳。但是黑井外截然不同。
現在的黑井外,因為沉寂,就像一片原始叢林,弱肉強食,到處都是危險,隨時都能輕易喪命。可另一方面,也可以無所顧忌,隱藏蹤跡,悄悄地撲向獵物。
叢林裡的規則向來都是不一樣的。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暴制暴,以殺止殺。
裴染今天在黑井入口時,做了一件事,在士兵戴上抑制手環之前,趁著綠光們還能活動的時候,調動綠光四號,在幸吾弦身上放置了追蹤標識。放完之後,又留下觀察了一會兒,看幸吾弦和他那群手下的反應,不像是發現了的樣子。
不知道這標識可以堅持多久,有效距離有多遠,等幸吾弦真的去離島後,還能不能追蹤到他的位置。
她揚聲問雷恩:「雷恩,離島在哪裡?是個什麼地方?」
「離島啊,」雷恩回答,「是聯邦東南海岸的一座島,上面沒有對外開放的酒店,全部都是私家度假別墅,一般人根本沒法過去,不過據說風景特別好。」
如果W是個大百科全書,雷恩就像個小百科全書,很懂的樣子。
裴染問它:「離島很大嗎?」
「一點都不大,」雷恩說,「就是一座小島,有一座山,別墅都建在山上,據說轉一圈都用不了半天時間。」
裴染換好衣服出來,靠在沙發上仔細籌謀。
中心大廈。頂樓。
指揮中心這些天重新改造過,圍繞著大屏幕,各工作區域按片劃分,比沉寂剛爆發時整齊了不少。
喬賽的工作台也重新換過了,仍舊在大廳安靜的一角,但是看起來不那麼像臨時拼湊成的了。
他在跟W聊天。
「W,你在哪?我看不見你。」
他面前屏幕的起居室裡,只有大玻璃缸裡的金色蟒蛇在跟他大眼對小眼。
「我在臥室露台。」W說。
「我都沒看過你的臥室,你臥室長什麼樣?居然還有個露台?」
W只「嗯」了一聲。
小屏幕上的鏡頭一動不動,並沒有滿足喬賽的好奇心,給他看一眼的意思。
喬賽問:「你在露台上幹嘛?」
「看風景。」W說,「今天天上有絮狀高積雲。」
喬賽想了一下,才明白W是在說他屏幕裡的虛擬世界的天空。
喬賽問:「你說什麼雲?」
「絮狀高積雲,」W說,「是高積雲的一種,像撕扯了滿天一塊塊的棉絮,棉絮的間隙還能看到藍色的天空。」
他待在那邊,久久不回到喬賽的視野裡,喬賽想象了兩秒他說的雲彩的樣子,注意力就轉移了。
「W,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家雷恩?我都有點想它那張卡通小臉了。你不知道,我那間宿舍的地板好幾天都沒拖過了,雷恩在的時候,地面亮得能當鏡子,這兩天灰大得我都能在上面寫字了。」
W毫不鬆口,「你可以自己拖一拖,正好增強一下你的體能。」
喬賽絕望:「為什麼不讓裴染增強體能?」
W:「因為她體能非常好,一個人能摁死你十個,並不需要。」
喬賽:委屈。
W說:「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的黑井裡的礦工機器人麼?裴染今天找到了一個。」
喬賽的精神來了,「找到了一個?真的藏在礦區裡?」
「是,裴染已經把它帶回黑井了,現在正在她宿舍裡,我不太放心。雷恩很可靠,剛好可以讓它看著它一點,所以雷恩暫時還不能還給你。」
喬賽琢磨了一下,回過味來了。
「所以裴染那裡,現在有兩個小機器人在幫她幹家務,我這邊一個都沒有??」
W:「嗯。」
喬賽:「『嗯』!『嗯』!你說『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45 PM
第86章
黃區宿舍裡,裴染確實有兩隻小機器人在她面前滴溜溜地幹家務。
星空默默地跟著雷恩,就像真的是個學習做家務的小學徒似的,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它俐落地擦餐桌,放碗碟,飄著一身的消毒水味,大概是雷恩噴的。
雷恩把裴染包裡沒吃的盒飯收起來了,讓她先吃它倆做的午飯,是一大盤雙份的芝士培根通心粉。
培根片和通心粉上裹著融化的芝士,味道濃郁。
裴染對著這麼一大盤好吃的,卻還在走神,琢磨幸吾弦的事。
她一反常態,吃飯的速度遠沒有平時快,弄得雷恩來來回回地盯著她瞧。
雷恩偏著腦袋,盯一會兒裴染,再盯一會兒通心粉,相當納悶。
「今天的通心粉,是星空學著用它的大剪刀剪開的,主人會不會吃出來了?我感覺它剪得很整齊,還不錯啊?」
裴染回過神,「啊?這和剪刀有什麼關係?」
「一聽就是沒有研究過烹飪的人說出來的話,」雷恩說,「剪開料包時,不止應該使用專門的剪刀,剪的時候,下剪的手法也很重要。」
它彈出手心的小剪刀,鄭重地比劃了一下。
「要有固定的方向,精準的力道,最佳的下剪速度,這些細節,絕對不能馬虎。」
小剪刀剪了一下空氣,卡嚓一聲響。
雷恩總結:「這就叫做——工,匠,精,神。」
裴染:「……」
裴染:整這種虛頭巴腦的事,和菜的味道有半毛錢關係嗎?
吃完飯,等雷恩它倆收好餐桌,裴染拉開陣勢,又開始畫自己的畫。
星空把盤子放進洗碗機,又走過來,忽然小小聲說:「天上有好多雲啊!」
它說的是那扇虛擬的窗。
虛擬的窗外,藍天上均勻地鋪著一小團一小團的雲,像撒了滿地的棉花糖。
漸漸到了傍晚,棉花糖們被落下去的夕陽染成了金色。
裴染畫了足足一下午,晚飯時沒讓雷恩它倆做飯,把帶回來的盒飯吃了,吃完又繼續畫畫。
這樣畫到了入夜。
雷恩忙著滑來滑去地拖地,星空腳上不長底盤,沒有那種功能,拿著抹布到處擦灰。
它時不時就抬起頭,看看那扇虛擬的窗外。
它忽然說:「裴染,看,月亮上有個圈!」
裴染抬頭看了一眼。虛擬的窗簾半開著,露出一輪大而皎潔的月亮,四周圍著一圈淡淡的暈光。
雷恩搭茬:「這是月暈。」
裴染完全沒聽懂:「月暈?是什麼?」
雷恩回答:「是一種光學現象,月光照射雲層的時候,雲層中的冰晶會折射月光,在月亮周圍形成一圈光暈。」
W製作的這套天氣系統還挺複雜。
裴染想起來,在心中召喚:「W。」
W立刻在耳邊回答:「我在。」
裴染問W:「幸吾弦他們後來出去了嗎?」
W回答:「他們的槍被沒收了,最後沒辦法,只得去換了幾把有槍號的,其他東西後來拿到了巴瑟威的特批,到傍晚的時候才終於補足了所有手續,出黑井了。」
幸吾弦真的離開黑井了,不知道是不是真打算去離島,還是去其他地方。
星空握著抹布,把餐桌又認真地抹了一遍。
裴染看一眼忙忙碌碌的小機器人,忽然想起來,
她在心中跟虛擬世界的天氣之神許願:「今晚的月亮這麼大,都看不到星星。明天晚上能看見星星嗎?很多很多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很漂亮的那種。」
W溫和答:「有可能。」
裴染對星空說:「天氣預報說,那扇窗外,明天晚上有可能會看到很多很多的星星。」
「真的?」星空拎著抹布,仰頭望向窗外虛擬的天空,滿眼期待。
裴染又看了看窗外掛著一圈光暈的月亮,覺得還挺好看,不過這念頭很快就滑過去了。
她低下頭,繼續畫她的畫。
窗外的月色很美,可惜它只是製造出的幻影,就像黑井裡的安穩生活,舒適,誘人,但是脆弱。
如果不主動動手,去除安穩表象下的威脅,這種安穩就會像虛幻的肥皂泡泡,一戳就破了。
黑井。
進入沉寂後第十八天。
一大早,起床吃過藥和早飯,裴染急匆匆出門。
她一出來,W立刻招呼:「早。」
「早啊。」裴染回答。
她去車庫開上小貨車,風風火火地直奔中心大廈三十三層的辦公室。
黎組長在起床這個問題上也很養生,早早地就到了,正捧著保溫杯慢悠悠喝水,看見裴染來了,愉快地打了個招呼:「昨天還順利麼?」
「挺順利,很早就做完了,」裴染把車鑰匙還給她,「我們今天還是過去回收儀器?」
「今天暫時不去,」黎組長說,「我要面試幾個申請這份工作的志願者。這種工作要去黑井外,給的物資券多,其實又不是特別危險,所以這兩天收到了不少申請。如果他們合適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接手了,咱們就不用再去了。」
她說:「對了,陸銘他們幾個昨天回來了,現在正在三十五樓特戰部那邊,你終於要看見咱們組的其他組員了。」
裴染說:「我正想問這個。上次你說,陸副組長要去離島?」
黎組長點頭,「沒錯,有個救援任務要去離島,非常急,我估計他們很快就會出發。」
裴染問:「我可以跟著去嗎?」
黎組長怔住了,「當然可以啊……應該可以吧。陸銘總說人手不夠。可是你真的想去?那麼危險的任務。」
裴染立刻點頭,「想。」
黎組長看出了她的決心,「我知道你的事跡,你出救援任務很合適。這兩天收儀器,覺得太沒意思了吧?我帶你上樓去找陸銘他們。」
中心大廈。頂樓指揮中心。
W的聲音一如以往,在指揮中心內迴盪,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黑井內外的各種工作,聲音理智冷靜,絕無半點情緒。
喬賽面前的屏幕上,W卻不太一樣。
他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書,一反常態,穿著一件毛茸茸的厚睡袍,裡面露出同樣厚的睡衣和長褲,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紅色的大圍巾,高高地裹著下巴,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喬賽:「你在幹嘛?」
他納悶:「我知道虛擬世界裡沒有冷熱,可是你這個造型,是在捂汗嗎?」
W頭也不抬,「昨晚在露台上站得太久,吹到風了,有點著涼。」
喬賽:???
喬賽:「W,你不要太離譜。你一個虛擬形象,著什麼涼?」
W淡淡回答:「我的寵物是按照真實生物的參數設置的,我的虛擬人物當然也是按照人類的各種參數設置的,感冒生病,不是很正常麼?」
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好像有點發燒。」
喬賽:「……」
喬賽:「不然你給自己吃一片虛擬的退燒藥?哦你沒有,那你先給自己做出來一片虛擬退燒藥?還是你必須要先在你的世界裡建一個虛擬的藥廠?」
屏幕上的人彷彿聽不出喬賽語氣中挖苦的意思,坐著不動,聲音中莫名地透出點任性,吐出兩個字:「不想。」
他安靜了好久,忽然說:「她不能多線程同時處理事務。」
喬賽:「誰?哦,裴染。廢話,她是個人類,當然不能像你們AI那種多線程法。」
W:「所以她忙著的時候,就沒辦法往我這邊看一眼。」
喬賽:真是夠了。
W忽然低聲說:「她要幹什麼?」
喬賽:「又是裴染?她怎麼了?」
W已經知道了,合上手裡的書,「她要去離島。」
喬賽已經完全跟不上這兩個人的進度了,「裴染要去離島?這麼亂的時候,到處都是瘋癲態融合體,她為什麼要去離島?」
W沒回答,但是什麼都明白。
他問喬賽:「我上次請你幫我做的東西,還沒有做好吧?監控看不到你的宿舍,我不知道進度。」
喬賽一臉無語:「你不相信我的能力?當然已經做好了,熬了好幾個大夜呢。」
W望著屏幕外,「我就知道。只有喬賽才會有這種速度。」
突然被他誇了,喬賽立刻把熬大夜的痛苦都忘了,問:「你現在就打算給她?」
W點頭,「對。請你立刻幫我給她送過去。」
裴染跟著黎組長來到三十五樓。
三十五樓的人不少,來來往往的,比樓下熱鬧,絕大多數人都穿著軍裝,或者迷彩的作戰服,腳步匆匆。
黎組長熟門熟路地帶著裴染來到一個房間門口。
房間裡,一小群人正圍在一起,有人坐在桌子上,有人趴著,對照著虛擬屏,在桌子上長長短短地敲著。
「嗒嗒嗒嗒——」
「啪啪啪啪——」
竟然都在練習電碼。
他們敲擊的手法和唐刀一樣,手指敲算作短聲,手掌拍下去算作長聲,只不過都很不熟練,像是臨時抱佛腳,對照這電碼表,還是敲得磕磕巴巴。
裴染忽然在人堆裡發現了一個熟人。
是個黑頭髮的女孩子,睫毛又黑又長,微微翹著,穿著一身淺灰色作戰服,胸前貼著FBSMD的圓形標誌。
她正低著頭,在桌子上認真地敲著電碼。
裴染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沉寂剛爆發的那天,在白港市的超市入口,站在哄搶的人流中,把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寫在虛擬屏上的女孩。
她竟然也是有異能的FBSMD成員,而且也成功來到黑井了。
人群裡,一個年輕男人靠坐在桌子上,對大家說:「剛開始肯定不會很熟練,不用著急,多用用就好了。」
黎組長用指節叩了叩打開的門:「陸銘,看,我們有新組員了。」
年輕男人轉過頭。
原來他就是FBSMD的副組長陸銘。
他看著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濃眉壓眼,神情嚴肅,作戰服的袖子高高地捲在胳膊肘上,看著和隨和可親的黎組長作風很不一樣。
陸銘打量裴染,「這就是你昨天說的那個新組員?」
旁邊的其他人已經認出來了,瞪大眼睛,「這不就是……就是中心廣場大屏幕上的那個……」
有人說:「裴染。」
人人都認識的感覺太可怕了。
那個黑頭髮的女孩看見裴染,立刻在胸前悄悄地小幅度地對她揮了揮手。看樣子,她可能在看到中心廣場大屏幕時就認出她來了,現在看見她,一點都不意外。
不過陸銘像是並不太認識裴染的樣子。
他說:「不好意思,我沒注意過大屏幕。我昨天剛從黑井外回來。」
旁邊有路過的軍人進來送文件,順口問他:「陸銘,你們是去首都接科學院那幾位專家了嗎?」
陸銘點頭,言簡意賅,「對。可惜只成功帶回來一位,還損失了幾個人。希望這次去離島能更順利一點。」
軍人問:「是我們特戰部的人,還是你們FBSMD的人?」
陸銘回答:「都有。」
軍人走了,黎組長繼續對陸銘說:「我過來是想問,你不是一直抱怨缺人嗎?裴染說她可以去——我也覺得她很合適。」
陸銘又打量了一遍裴染,眉壓得更厲害了,「合適?」
黎組長答:「對。你相信我。」
陸銘從桌子上跳下來,「新組員連基本的槍械培訓都還沒做過吧?這次去離島要帶槍,再說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這麼快就要走?」黎組長訝異,「不過槍械培訓,這還不是分分鐘就能搞定的事?」
她打開手環,把一份資料發送給裴染,「培訓是三部分,安全須知、實戰模擬,還有真槍練習。」
裴染打開看了看,資料裡是使用各種槍支武器的注意事項,以安全教育為主。
裴染瀏覽了一遍,「看完了。」
「下面有個鏈接,」黎組長說,「點進去是安全須知和實戰模擬部分的測試。」
還真是說考就考。
虛擬屏幕上並沒有出現裴染預想的文字考題,而是冒出了動態畫面。
原來測試的是在各種模擬的場景下,要選擇應該採取哪些操作,或者指出哪些做法是錯誤的。
幾十道題,裴染一路狂點,沒幾分鐘就做完了。
大家也不討論了,全都圍過來看裴染做題。
打分出來了,竟然是滿分。
「好厲害,」有人說,「就這麼看完一遍就考?我以前考的時候好像錯了不少。」
「沒錯,有幾道題不太好選,有迷惑項。」
陸銘不以為意,「都只是基本的測試而已。」
黎組長慢悠悠道:「基本測試,可也沒看見人人都拿滿分啊。」
她從身上拿出自己那把銀色的槍,遞給裴染。
「對面就是特戰部這邊臨時搭建的練習室,你過去學一下,訓練結束就可以領槍了。」
陸銘似乎仍然覺得這是多了個累贅,眉頭蹙起來,「馬上就要出發,來不及做太多訓練了,只能教一點基本的持槍姿態。」
練習室在走廊對面,確實是臨時搭建的,房間空曠,非常簡陋,另一頭放著幾個靶子。
黎組長給裴染講了一下這把槍的基本構造,教她開槍的姿勢。
裴染認真聽完,問:「所以打得準,就算是訓練結束,可以用槍了?」
陸銘在旁邊說:「不用,能打到靶上就不錯了。記住那些安全條例,不要轟這裡其他人一槍。」
他的話音沒落,就是連著幾聲槍響。
靶牌自動挪過來,其實不用動,大家也能看得見。
這幾槍,槍槍穩穩地正中紅心。
黎組長很驚喜,「裴染,這麼厲害?你以前用過槍啊?那你告訴我,我就不用費勁教了。」
裴染老實答:「我用過槍,但是比這把差得遠,這麼高級的武器,我怕我不會用。」
陸銘看看靶子,又看看裴染,安靜了半天,才說:「黑井外不能出聲,我們現在出去要用電碼交流。我發給你,你抓緊時間看一看。」
黑頭髮女孩在旁邊低聲補充:「大家都是剛學,誰都不太會用,不用緊張。」
陸銘用手環加了裴染,把電碼表發過來。
裴染瀏覽一遍,就說:「我會用這個。」
陸銘忍不住抬起眼,「你會?」
裴染沒回答,用手指關節在旁邊的牆上敲:【沒錯,我以前學過一點】
陸銘沒吭聲。她說她只是「學了一點」,其實用得比這裡所有人,包括他在內,都熟練得多。
陸銘半天才又出聲:「你的異能是什麼?大體是哪一類的?」
他補充:「按照條例,你可以拒絕回答我的問題。我想問問,是因為出去後非常危險,如果對隊友的異能心中有數,合作起來會更方便。」
裴染看他一眼,「是崩壞系。」
她接著就問:「你的呢?」
總不能只讓她一個人交底。
陸銘不動聲色,「也是崩壞系。」
裴染:真的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46 PM
第87章
領槍的地方和領作戰服的地方一樣,就在物資處。
裴染跟著黎組長過去,成功地拿到一把嶄新的銀光閃閃的槍,還有可以背在身上的槍套。
黎組長說:「這是夜影M3000型戰術手槍,內置的能量塊特別加強過,可以射擊兩千次以上,黑井的工廠最近重新改造過的,能帶到屏蔽層外,不會受沉寂影響。」
裴染心想:W,好像比你球上的槍還要好一點。
W今天安安靜靜的,自從早晨打過招呼後,就一直沒在耳邊出聲,不知在忙什麼。
除了槍,還領到了一個軍用大背包,裡面有備好的各種用品,甚至還有水壺和軍糧,十分齊全。
W忽然出聲了。
他在她耳邊說:「裴染,你找個機會,甩掉黎組長,自己去一次十二樓的1210,是一間小會議室,有個人正在等著見你。」
這麼神秘兮兮的,裴染立刻問他:「你第一次送我的禮物是什麼?」
就算是在黑井內,也還是小心為上。
W的聲音中帶著笑意:「一片十二瓣的雪花。真的是我。」
剛好裝備領完了,裴染對黎組長說:「我想去次洗手間。」
黎組長點頭,「要出發了,確實應該去次洗手間,外面條件很艱苦。那你出來後自己回特戰部吧,我先上去了。」
等她走了,裴染也乘電梯上樓。
W在耳邊說:「我猜,你還不知道這次去離島,救援對象是誰。」
裴染理直氣壯:「不知道。」
能去離島就行了,救誰都無所謂。
「我就知道。」W說。
「在聯邦內,一直和巴瑟威的聯邦傳承黨競爭的另一大黨派,叫科技先鋒黨,科技先鋒黨的領袖,也是首席執行官這個位置的有力競爭者,名叫馬克西諾,在沉寂開始時的一次救援中,沒能活下來。
「不過科技先鋒黨內還有另一個人,年紀更輕一些,在民眾中呼聲也很高,叫南奕。我們一直在找他,最近收到消息,他被困在離島的度假別墅裡。這次去離島,就是要去救他。」
原來是要去救現任首席執行官巴瑟威的死對頭。
死對頭一號不小心死了,要去救死對頭二號。
電梯到了,裴染按照房間號,一路找到1210,輕輕敲了一下門。
裡面立刻有聲音答:「請進。」
裴染推開門,看見宋晚一身軍裝,正等在裡面。
裴染並沒有意外。
W在電梯裡急匆匆臨時科普救援任務的信息,就是要讓她有思想準備,有人要跟她聊救援的事了。
宋晚對裴染微微笑了一下,「是我讓代理人W請你過來,有話要對你說。其實是維納元帥的意思,FBSMD有一個救援任務,要去離島,希望你能參加。」
裴染問:「是陸副組長帶隊去離島的那個任務?我剛剛領了裝備,正要出發。」
宋晚有點意外:「那就最好了。」
她頓了頓,「維納元帥說,希望你能保證救援對象的安全,盡一切可能,把他平安帶回黑井。」
他們軍方希望巴瑟威的這個死對頭活著,要把他接進黑井。
裴染飛快地想:看來維納元帥仍然不打算直接軍管黑井,要弄來另一個在民眾中呼聲很高的首席執行官候選人,給巴瑟威添堵。
宋晚繼續補充:「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任何手段。」
她這句話別有深意。
任何手段是什麼手段,殺人麼?
宋晚接著說:「救援隊伍裡,有一位扎卡裡上尉,會全力配合你的行動。」
救援行動,本來就是要保證救援對象的安全,裴染點頭答應了。
宋晚鬆了一口氣。
她說:「陸銘的救援隊伍,雖然人不多,可是比特戰部那邊的隊伍救援成功率要高得多。外面現在到處都是瘋癲態融合體,普通特戰隊員的戰鬥力遠不如你們FBSMD成員。我們知道你的能力,這次有你在,我們就更放心了。」
裴染離開會議室後,W才出聲。
「裴染,先別回去,去安全通道那邊,我讓喬賽給你送來一樣東西。」
安全通道就在旁邊,裴染才推開門,就看見一個年輕男生,正斜靠著牆,長腿伸著,手裡把玩著一隻小盒子。
就是雷恩偷拍的照片上那個男生。一頭褐色卷毛,衣服穿得鬆鬆散散,領口的扣子開著,一臉的百無聊賴。
一看見裴染,他立刻離開牆,迎過來,眼角下彎,眼中全是笑意。
「裴染?我叫喬賽,不知你聽過我的名字沒有……」
早就聽過一萬遍了。
裴染:「我知道你。W說過,雷恩也說過。」
「嗯,肯定沒說我什麼好話。」喬賽笑道。
裴染心道:說你一八三,七十二點五公斤,沒有腹肌,神經衰弱,不愛起床,想找個富婆。
「沒有,」裴染說,「說的都是好話。」
「真的?我不太相信。」喬賽把手中小盒子遞給裴染,「W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所以我就是個臨時送快遞的。」
裴染接過來,好奇:「是什麼?」
喬賽笑了笑,「你自己打開看吧。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得走了。」
他對裴染笑笑,揮了一下手,真的要走。
「等一下。」裴染說。
她在腦中問W:「你有辦法檢測藥品的成分麼?」
W說:「當然可以,你有什麼東西需要我檢測麼?剛好可以交給喬賽。」
裴染也是這個主意。
W讓喬賽的小機器人來照顧她,又讓喬賽給她送東西,說明喬賽在他眼中非常可靠,她的東西也正好可以交給他。
裴染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喬賽:「請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W,謝謝。」
喬賽接過來,笑了:「沒問題。喬賽快遞,使命必達。」
他轉身上樓去了。
W問:「你要檢測什麼藥品?」
他隨即明白了,「隔離中心壁櫥裡的那些藥,都是我直接從倉庫調過去的,全程都在我的嚴格監控中,不會有問題。你想檢測的是上次醫生開好,有人給你送到隔離室的那盒藥?如果深究送藥的過程,中途確實有被人掉包的機會。」
裴染回答:「對。我覺得那盒藥的錫紙封看著有點奇怪,和其他藥盒不太一樣,想檢測一下,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
裴染接著說:「我給喬賽的紙包裡,有一整片藥片,還有一個小半片,都需要檢測。那個小半片,是我覺得藥片本身看著不對勁,掰開看了看,尤其要好好測一下。」
裴染沒有說實話。
紙包裡的小半片,是她自己用綠光一號生成的。
昨天晚上在宿舍,她把那盒可疑的藥取了一片,外加自己用綠光做出來的小半片,一起包在紙包裡,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檢測的機會。
其實她根本不關心那盒可疑的藥,藥被幸吾弦的人動手腳太正常了,反正她也不會吃,她更想測測自己生成的那一小塊藥片的成分。
W的聲音鄭重起來,「沒問題。黑井實驗室裡有可以測試藥品成分的人工智能,等它那邊一有了結果,我就告訴你。」
負責測試藥品的不是人類,而是W控制下的人工智能,裴染放心多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裴染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點奇怪。
她竟然會下意識地覺得,在黑井這個情況複雜的地方,這些人工智能比人類更可靠。
W在耳邊說:「不打開盒子看看麼?」
裴染回過神,打開小盒子。
盒蓋一開,一隻銀色的金屬腳就從裡面伸了出來。
緊接著是其他腳,然後是身體。
竟然是一隻通體銀色的機械蜘蛛。
裴染怔了怔,「你送我的?」
「是,」W說,「你上次說過,看過一本小說,裡面的女主就有一隻寵物蜘蛛。可是我搜索過整個黑井,也找不到你說的那樣的毛茸茸的寵物蜘蛛,剛好喬賽非常善於做這種東西,我就請他幫我做了一隻機械蜘蛛寵物。」
機械蜘蛛揮動著金屬腳,從盒子裡敏捷地爬出來,抬起一隻腳爪,試探地碰了一下裴染的手。
發現她沒有反對,它立刻爬到她的手掌上。
它長得還挺可愛,圓嘟嘟的,加上腿也沒有巴掌大,頭上只有一隻黑色的圓溜溜的眼睛,形狀看起來和金屬球的大眼睛很像,正仰頭看著她。
裴染忽然意識到,「W,你可以通過它的眼睛看到我?」
機械蜘蛛銀亮的頭部忽然偏了偏,動作和W一模一樣。
「對,我可以看見你,」機械蜘蛛俐落地轉了個身,「我也能看到周圍。」
這根本不是什麼機械寵物,這和金屬球一樣,完全在他的控制中,就是他本人。
「你要去離島,帶著它,說不定能幫上忙,」W又立刻說,「這也是維納元帥的意思,全程對你提供支援。」
他要跟著她走這件事,竟然已經過了明路。
「我的巡查機器人很多人都認識,不太方便直接帶出去,如果只跟你在腦內對話,我又看不到你周圍的情況,有了這隻寵物蜘蛛,會比較方便。」
他一直在強調它是寵物,好像把自己當成寵物,送到了她的手心裡。
裴染用指尖戳了戳它的頭。
機械蜘蛛的眼睛刷地亮了,射出一道強光,小小的一隻,光線居然還挺亮。
裴染忍笑,又戳了戳,讓他把燈關掉。
她拎起它的腳爪,舉到眼前,翻來翻去地仔細研究,W一聲不吭,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虛擬地害羞。
裴染惡作劇心起,拎著它,用另一隻手的指尖劃了劃它的肚子。
機械蜘蛛的腳爪忽然縮了一下。
裴染本來只是做個動作給他看,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有點驚奇:「是有觸感的?」
W的聲音低得可疑:「嗯……腳爪,身體,都有傳感元件。」
裴染問:「你還有什麼功能?」
她問的不是「蜘蛛還有什麼功能」,是「你還有什麼功能」,W的聲音更不自然了。
「可以夜視,可以定位,爬行速度很快,爬牆壁和天花板都不成問題,可惜沒有配槍,喬賽沒有那種配件,」W說,「這次時間太趕,如果有時間,喬賽可以做得更好。」
W問:「你要給它起個名字麼?好像你們人類養寵物,都會給寵物起一個名字。」
還起什麼名字。
裴染說:「就叫——W?」
耳邊一片安靜,如果他的核心處理器會臉紅,現在一定已經燒了。
裴染把它放回手心裡。
機械蜘蛛轉了半圈,順著裴染的手臂向上,用它的爪尖抓著她的衣服,吊得穩穩的。
它低頭選擇了一下,溜進她上衣側邊的口袋裡。
W說:「……我得找一個能藏的地方。」
裴染納悶:「你在這兒能看見什麼?幹嘛不去我胸前的口袋?」
她的作戰服胸前剛好有一個口袋,位置高,視野好得多了。
裴染隨即明白了,他又在避嫌。
他想好多。
裴染直接拎起蜘蛛的一條腿,把它塞進作戰服胸前的口袋裡。
裴染口袋裡裝著機械蜘蛛,像裝著什麼鼓鼓囊囊的秘密,回到特戰部的辦公室。
陸銘他們正在發盒飯。
陸銘過來,遞給裴染一份盒飯,問:「走之前,你還需要回宿舍拿什麼嗎?」
裴染的藥向來是隨身攜帶的,並不需要其他東西,她回答:「不用。」
陸銘點頭:「那好,我們吃過飯就出發。」
他又順手傳了一份資料給她,是這次救援任務的具體信息。裴染瀏覽了一遍,和W說的一樣,是要去離島找那個叫南奕的反對黨首腦,把他護送回黑井。
幾個人吃飯都不慢,風捲殘雲,沒幾分鐘就吃個精光,拎起背包出發。
小隊成員一起來到停車場,上了一輛漆著國防部的盾牌標誌的車。
裴染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圈。
黎組長不走,仍舊在黑井守家,是專程來送大家的,坐在駕駛位上開車。
除她之外,這裡還有七個人,其中只有兩個人是特戰部的軍人,作戰服上有軍銜的肩章,都是上尉,一個叫米亞,一個叫扎卡裡。
扎卡裡上尉就是宋晚說過的,會全力配合她的那位。一上車,就對她微微地點頭致意。
兩名軍人年紀差不多,好像也很熟,一直在聊天。
他們兩個手腕上都沒有抑制手環,看來只是普通人,沒有異能。
不過聽他們的隻言片語,一直都在執行救援任務,已經進出黑井好幾次了。
陸銘坐在副駕,他身後是個黑髮男生,帶著紅色抑制手環,也是FBSMD的人,叫上野徹。
上野徹表情冷漠,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一言不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47 PM
第88章
車裡還有個中年人,黎組長他們叫他何叔,沒穿作戰服,一上車就縮在後排,眼神驚慌,手足無措,連嘴唇都在哆嗦。
裴染覺得,他好像緊張得要哭了。
裴染納悶,問W:「這個何叔,也是FBSMD的人?」
看著不像。
W回答:「他不是。何叔當過那個救援對象南奕的助手,對他在離島上的家很熟悉,你們可能需要他的幫助。維納元帥答應他這次去離島之後,他全家人都可以無條件進入黑井,他才過來的。」
原來如此。
白港超市門口遇到過的黑髮女孩也上了車,在裴染旁邊坐下,立刻對裴染伸出手。
她滿臉笑意:「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
「當然了。」裴染回答,跟她握了握手。
遇到她時沉寂剛爆發,在其他人都在爭搶物資的時候,她想的卻是讓更多人明白要怎麼才能活下來,讓人印象深刻。
「我叫阿布卓瑪,叫我阿布就行了。我一看到中心廣場的大屏幕,就認出你來了。」她用手比劃了一下,「他們都說你用機械手掏了唐古大壩融合體的肚子,太厲害了。」
以掏肚子名揚黑井。
裴染問阿布:「你是什麼時候到黑井的?」
「就前幾天,」阿布說,「我是首都FBSMD的,沉寂開始的時候剛好正在白港休假。」
沉寂爆發才十幾天,她就能穿過瘋癲的融合體佔領的地盤,從白港安然無恙地來到黑井,也很厲害。
不知道她的異能是什麼。
W在耳邊說:「阿布卓瑪,首都FBSMD成員,曾經主動登記過異能,上報的是秩序系,沒有填寫細節。」
裴染問阿布:「陸組長也是首都FBSMD的?」
「對,陸組長和黎組長都是,我們共事好幾年了,」阿布看一眼副駕上坐著的上野徹,悄聲說,「上野徹不是,他以前是南邊外派組的,這次都到了黑井,黑井人少,大家就都變成一組了。」
阿布的目光下落,裴染跟著低頭看了看,看見胸前口袋裡露出機械蜘蛛的一隻黑溜溜的眼睛。
阿布好奇:「你的機械寵物?我聽說過有人買這種機械小寵物,機械蜘蛛,機械甲蟲什麼的,比真的寵物好養多了,不過從來沒見過。」她問,「它叫什麼名字?」
裴染把它按回去,「它叫達……達。」
W:「……」
車子直奔黑井的西出口。
西出口離難民安置點比較遠,現在進出的飛行器好像都停在那邊。
很快就到了。守門的士兵過來刷過一車人的虹膜,把FBSMD幾個人的抑制手環摘掉。
士兵做完,端正地敬了個禮:「祝你們任務順利。」
陸銘對他頷首致意,兩名軍人一起回了一個軍禮。
黎組長也回過頭。
「出去以後就不能再說話了,祝你們一路順風。如果順利的話,三個小時就飛到離島了。」
裴染在心中默默補充:如果不順利的話,就永遠都到不了了。
黎組長伸出手,跟每個人都拍了一下。
大家彼此擊掌,裴染也和大家都拍了一下,氣氛好像要上戰場一樣。
每個人從各自的背包裡拿出膠帶,熟練地封住嘴巴。
黑井厚重的隔離門緩緩開啟。
車輛駛出屏蔽層範圍,繼續沿著隧道往前,人人的臉色都有點肅穆。
一摘掉抑制手環,裴染第一時間調動追蹤用的綠光四號,搜索了一遍上次放在幸吾弦身上的標識。
標識還清晰地存在著。
能感覺到,標識的距離非常遠,在東南方,和陸銘發過來的資料裡,離島在地圖上的方位完全一致。
能追蹤的綠光四號,是從幸吾弦的手下身上拿到的,裴染對這個標識的可靠性一直持保留態度。
但是幸吾弦可能真的是要去離島。
昨天在黑井入口遇到他時,幸吾弦看見她的那一刻,臉上驚詫的表情不像假裝的,也就是說,在他發現沒有抓到她之前,就已經準備出發去離島了。
不知道他冒著危險,千里迢迢地要去做什麼。
出了黑井,外面停著一架飛行器。
和裴染上次駕駛的那架軍方的流線型飛行器不同,這架飛行器看起來要大一些,也更老舊一些,應該就是運輸用的。
機艙的座位狹窄,只有前後三排,人和包一起上去就有點擠。
裴染在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繫好安全帶。
陸銘直接在駕駛位坐下,回頭看大家都坐好了,比了個出發的手勢,和下面的黎組長揮了一下手,算是告別。
飛行器穩穩地飛起來了。
它飛得比裴染上次高得多,很快就拔到了煙霧藹藹的半空中,迎著那輪橙色的太陽,向東偏南的方向進發。
裴染意識到一件事:高空中的融合體肯定比地面上少得多,等黑井修復了大量飛行器後,在高空這樣飛來飛去,其實是相對安全的。
只是不能出聲。
萬一有人出聲,整架飛行器的人都要跟著一起倒霉。
機艙裡無比安靜。
裴染這些天在黑井,身邊一直有個嘮嘮叨叨的雷恩,猛然這麼安靜,還有點不太適應。
她抬手按了按胸前的口袋。
手指忽然被兩隻金屬爪隔著衣服布料夾住了。
W在耳邊出聲:「幹什麼呢?」
機械蜘蛛的大眼睛從袋口探出來。
「裴染,座椅下有兩個包,綠色的是降落傘,黃色的是救生衣,萬一遇到意外的話,可以拿出來用。我發一份使用說明給你。」
他真是操心得一如既往。
裴染彎下腰,摸了摸座椅下面,果然塞著東西。
旁邊的阿布看見了她的動作,立刻做出了個從座椅下掏出東西,背在背上的動作,又坐在座位上,假裝往前跳了一下。
跳得還挺像。
裴染對她點了點頭,表示收到了。
手環上收到了W發過來的使用說明,裴染快速瀏覽了一遍,在心中諮詢W:「離島那邊的情況怎麼樣?瘋癲態融合體多嗎?」
W說,「目前還沒人去那邊做過救援任務,具體情況還不知道。」
他忽然說:「幸吾弦說是去離島,也不一定就在那邊,你未必找得著。」
他完全明白她這次是打算做什麼。
裴染非常好奇:「你知道我要去找幸吾弦,作為聯邦安全代理人,難道一點都不覺得這是犯罪嗎?」
W回答:「我非常清楚,一直在意圖犯罪的不是你,你只是在自保,我是人工智能,又不是傻瓜。」
W接著說:「裴染,這次就算過去,也未必有機會,不要勉強。」
裴染「嗯」了一聲,「知道。」
只不過是過去撞撞運氣,萬一呢?
反正標識已經放在幸吾弦身上了,裴染打算,從今以後,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要學習那個CT122鍥而不捨的精神,就這麼陰魂不散地跟著他,總能找到下手的時候。
機艙裡所有人都在抓緊時間休息,裴染靠在椅背上,也閉上眼睛。
體內的綠光們早就活躍起來了,不用裴染指揮,就自動跑過去吞噬剩下的那點瘋癲態綠光,很快就全部消滅了。
體內這些隱患,總算是清乾淨了。
綠光們吃完,卻還意猶未盡,彷彿又在說:「餓!又餓了!!不夠吃!!」
裴染:「……」
胸前一動,機械蜘蛛從口袋裡悄悄爬出來了。
裴染能感覺到,它動作敏捷地順著她的胳膊爬下去,最後成功到達她的手掌上。
她的手是側放著的,它的機械爪蜷起來,窩成一團,彆彆扭扭地把自己安置在她的手心裡。
「在口袋裡不方便觀察周圍。」他解釋。
裴染閉著眼睛,在心中「嗯」了一聲,把手掌翻過來,讓它趴穩。
她忽然想起,來黑井的路上,他要用巡查機器人的金屬爪握住她的手畫畫時,還提前知會了一聲,現在倒好,直接就窩在她的手心裡了。
很有當個寵物的自覺。
她鬆鬆地把他攏住,手指貼著它的金屬腳爪,感覺涼涼的。
她握著它,是真的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劇烈的顛簸驚醒。
飛行器正在像打擺子一樣,整個機身都在瘋狂地哆嗦,哆嗦得臉都在跟著顫動。
裴染馬上睜開眼睛。
陸銘在駕駛位上,飛快地點下各種按鈕,拉動操作桿,努力想控制住飛行器。
機械蜘蛛已經不在她掌心裡了,它爬到了舷窗邊,在往外看。
W說:「飛行器好像受到了攻擊。」
難不成這裡的天上也有人片機那樣的融合體?
舷窗外看起來什麼都沒有,裴染問:「是什麼東西在攻擊?」
W說:「我好像看到了一連串的東西撞上來,像鳥一樣,體積不太大……」
話還沒說完,飛行器突然「彭」地一聲悶響,彷彿又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它上下大幅度地顛簸了一下,隨即飛快地往下方墜落下去。
機械蜘蛛一把抓住裴染肩膀上的衣服,裴染腳下一空,強烈的失重的感覺襲來。
飛行器以勢不可擋的勁頭往下掉落,下面不是陸地,而是一大片水面。
裴染在那一刻,幾乎忘了正在墜機的事。
舷窗外,這一望無際的,就是傳說中的大海嗎?
裴染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大面積的水面,無邊無際的,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地平線的盡頭。
天空陰著,灰濛濛的,藍灰色的海水與天空融成一體,並不安穩,在狂風中不停地翻著波浪,水面在飛快地逼近,如同怪獸撲面而來。
就在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小島,依山建著不少建築。
水面在飛快地逼近,裴染提醒自己專注眼前,俯身去掏座位下的救生衣時,飛行器在撞上海面前的最後一刻終於穩住了,在浪花上方一掠而起。
它向著海島的方向衝了過去。
離地面已經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下面小島樹頂的枝葉,飛行器從樹叢上方掠過。
它雖然飛穩了,卻仍然在一陣陣顫抖,陸銘努力操控著它往前,看來是在尋找位置,準備迫降了。
高度繼續下降,一陣劇烈的震動,揚起來的沙子遮住了視線,又嘩啦啦地落下,這次是真的停下來了。
還活著。
飛行器迫降在海邊一大片空曠的沙灘上。
裴染問W:「這是離島?我們到了?」
機械蜘蛛俐落地鑽進她胸前的口袋裡,「對。是離島。」
裴染搜索了一下標識的位置。
它的感應更強烈,距離已經非常近了,幸吾弦還真的在這座小島上。
陸銘把飛行器停好,伸手要去開艙門。
就在他伸手前,旁邊座位的阿布忽然飛快地探身上前,想去抓住陸銘伸出去的胳膊。
然而已經晚了。
陸銘用餘光注意到了阿布阻止的動作,不過手上動作太快,已經按下了打開艙門的按鈕。
艙門打開的瞬間,一個奇怪的東西子彈一樣從外面衝進來,直撲陸銘的臉。
陸銘因為阿布的提醒,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反應奇快,飛快地往旁邊一讓,剛好避開,第一時間去摸槍。
那東西從陸銘的臉旁飛快地擦過去,直射第二排。
第二排坐著兩名特戰隊員中的扎卡裡上尉,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在低頭拿背包。
那東西從他的腦袋上一穿而過。
噗的一聲槍響。
飛行的東西在空中炸開了,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啪」地拍在扎卡裡上尉旁邊的舷窗玻璃上。
開槍的是裴染。
所有人下意識地轉過頭,看見她並沒有放下槍,而是緊接著又對準艙門的方向,再補一槍。
這次打的是緊隨其後的另一隻,在它撲向其他人之前,也把它炸開了花。
艙門還開著,裴染舉著槍,盯著那邊不動,好在外面好像沒有第三隻了。
她開過槍,機艙卻安然無恙,這麼緊迫的時候,她還記得按照剛培訓過的槍械安全使用教程,調低了這把夜影M3000的能量等級,只射炸了飛進來的怪東西而已。
大家現在才看清,衝進來的東西體型看起來像只白色的鳥,卻長得很怪異,有一個子彈般尖銳的金屬頭,像是鳥和其他什麼機械裝置奇怪地融合在了一起。
是瘋癲態融合體。
這還是沉寂發生以來,裴染第一次看到動物和機械裝置組成的融合體。
W說:「我回放了剛剛它們衝進來時的鏡頭,看起來是海鷗和捕鯨船上的全自動捕鯨槍的槍頭融合在一起了。」
前排的人立刻查看扎卡裡的情況。
捕鯨槍有個非常銳利的尖頭,從他頭上一穿而過,紅紅白白地灑了一座椅,人早就一動不動了。
裴染默了默:飛機剛落地,小組就死了一個人。死的還是會「全力配合」她的扎卡裡上尉。
軍人兩人組的另外一個,米亞上尉的臉色變了。
雖然身為軍人,又是在這種時候,隨時都有犧牲的心理準備,但是死亡來得實在太快,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讓人沒法接受。
陸銘看向阿布,阿布彷彿默默地歎了口氣,對他搖搖頭。
兩人的表情都有點遺憾。
裴染瞥了阿布一眼。
她好像在陸銘開門之前,就知道危險會發生。
W也說:「她能提前探知危險,說明有某種異於常人的能力,比如對聲音特別敏感,或者能感知周圍靠近的物體,或者……」
裴染在心中接口道:「……或者是預知。在發生前,就提前預知了危險。」
不知道究竟是哪種。
陸銘先從艙門下去了,檢查了一圈,確認外面沒有危險了,探身示意大家下來。
米亞上尉去搬同伴的屍體,其他人也搭手幫她的忙。
裴染拎起背包,彎著腰,也跟著往下走。
陸銘看了裴染一眼,忽然重新鑽機艙,伸手從地上拎起那團炸爛的海鷗融合體,往裴染這邊一拋。
裴染莫名其妙地伸手抄住。
陸銘又拋過來一隻,兩手比了個打開的手勢,就從艙門下去了。
裴染懂他的意思了。她打開海鷗和機械裝置融合的肚子,果然在腹腔裡看見了一星星綠光。
這說明這個陸銘,很知道瘋癲態融合體內的綠光是可以吸收的。
W也懂了,淡淡道:「看樣子,他們有個潛規則,誰打到的綠光就會歸誰。」
裴染把這兩小點綠光吸收到體內,餵給綠光一號,問W:「以前FBSMD內部,也是這麼處理瘋癲態綠光的麼?」
「並沒有,」W回答,「以前瘋癲態融合體數量非常稀少,只要能抓到,直接就帶進實驗室上交了。沉寂之前,FBSMD成員的異能也沒有現在這麼強悍,更沒有觀察到融合體之間還有這種互相剝奪綠光的行為。」
沉寂開始後,很多事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綠光變得更活躍,開始彼此吞噬,異能正在飛快地升級增強。
在這種狀況下,融合體們很自然地就會傾向於相互獵殺,奪取綠光。
陸銘他們一直在黑井外執行各種救援任務,估計早就已經發現了可以拿走其他人身上的綠光,吞噬綠光能讓異能升級這件事。
黑井外如同叢林,FBSMD成員們就算以前合作過,現在彼此之間的協作關係,也像吊在一根細鋼絲上一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斷了。
W說:「裴染,小心這個陸銘。」
和尤連卡那次不太一樣,這回裴染直覺的雷達沒響,問他:「你覺得他不靠譜?」
W:
「我不喜歡他。我覺得他很像我看的小說裡的一些……嗯……角色,冷冰冰的,不太說話,很裝。」
裴染:?
裴染:「現在是沉寂中,就算他想說話,也說不了吧?」
裴染:以為都像你一樣,能在耳邊叨叨叨說個不停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48 PM
第89章
外面是大片平坦的沙灘,飛行器在沙地上留下深而長的一道痕跡。
從機艙裡出來,裴染就真的看到了大海。
冷風呼嘯,白色的浪花翻騰著,一波連一波地衝上沙灘,鼻腔裡全是鹹澀的腥氣。
水面一望無際,彷彿除了這座孤獨的島,全世界再也沒有別的陸地。
這就是大海啊。
裴染心想。
靴子旁的沙子裡,半露著一小片白色的東西。
裴染看了一眼,心中確定無疑,這和書上看到過的貝殼的圖片一樣。
潔白無瑕,上面有放射狀的紋路。
裴染彎下腰,假裝整理鞋帶,悄悄撿起那枚貝殼。
冰涼的細沙滑過手指,小貝殼涼而硬,裴染攥著它站起來,悄悄把它收進作戰服的口袋。
陸銘和上野徹他們正蹲在飛行器前研究。
裴染也過去看,只見機腹上有兩個大洞,洞裡露出內部損壞的線路和部件,看洞的尺寸,應該是海鷗融合體幹的。
陸銘埋頭研究了半天,直起身,用手在飛行器外殼上敲電碼:【問題有點麻煩,需要修理,我沒有合適的工具和配件。】
他的電碼敲得比其他人強點,可也不算熟練,需要不停地停下來想,估計也是沉寂後現學的。
裴染問:【如果有工具和配件的話,你覺得修得好麼?】
陸銘回答:【我覺得應該可以。】
W在耳邊冷冷地說:「『我覺得應該可以』。懸浮系統壞成這樣,陸副組長真是樂觀。」
陸銘正在繼續對裴染解釋:【我大學時輔修過飛行器製造工程。】
裴染好奇,問W:「他說的是真的?」
W發出一聲含義不明的鼻音,也不知道是「嗯」,還是「哼」。
他沒立刻指出陸銘撒謊,可見陸銘說的確實是真的。
裴染提議:【我們先上島找人?說不定能順便找到工具和配件。】
陸銘回:【我也是這個意思。】
裴染在心中對W說:「無論修得好還是修不好,都得讓他盡量想辦法,否則可就困在這座島上走不了了。」
陸銘站起來,用手環校準位置。
W出聲:「我已經看過了,南奕的別墅離這裡不遠,在半山腰,地圖上大概在你現在所處的位置的一點鍾方向。」
果然,陸銘對著那邊比了個出發的手勢,然後轉頭去找何叔。
剛剛墜了次機,又死了個人,何叔的臉色更蒼白了,整個人都在肉眼可見地哆嗦著,幾乎是被陸銘拖著往前走。
裴染也打開地圖定位,又在腦中用綠光四號追蹤了一遍標識。
標識的方向和南奕別墅的方向大差不差,只有略微的夾角。
米亞上尉在沙灘上埋好了戰友的屍體,走過來了,她已經從最初的難過中恢復過來了,攥著槍,神色平靜。
出發時還有七個人,轉眼就只剩下六個。六個人背著包,穿過沙灘,向島內進發。
阿布和裴染並排,走在她旁邊,胳膊擦過裴染的手肘。
她忽然轉過頭,看向裴染。
裴染回給她一個眼神:什麼事?
阿布的眼睛大睜著,望著裴染,表情先是驚訝,很快就變成了嚴重的擔憂。
她緊緊地蹙起眉頭,似乎想了想,然後神情嚴肅地對裴染搖了搖頭,好像在說:不要。
陸銘忽然回過頭,指著前面的岔路,讓大家跟上。
阿布立刻不再看裴染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快走了幾步,跟上陸銘。
裴染在心中對W說:「阿布的異能好像真的是預言,我懷疑她剛剛碰我胳膊的時候,看見什麼了。」
該不會看見她去找幸吾弦了吧。
W在裴染胸前的口袋裡,也看見了,「我也覺得。她好像是在警告你,你要做的事有危險。不要去。裴染,一般在小說裡,不聽先知的話的人,死得都很快。」
裴染納悶:「你在看什麼小說?我推薦的推理小說裡不會有先知這種東西吧?」
W含糊地回答:「就是……各種小說。」
裴染望著阿布的背影,「我倒是覺得,如果先知總是把她能看到別人的秘密這件事表現出來,她自己會死得很快。」
離開沙灘,開始爬山。
裴染很快就發現,這組人不愧是FBSMD成員和特戰部的軍人,體力都非常好,行進速度比上次去黑井時那一隊老弱病殘快得太多了。
上山的路也不難走,修得相當不錯,路兩邊種著不知多少年的大樹,樹冠遮天蔽日,路面整齊漂亮,又很乾淨。
乾淨到異樣,別說垃圾,連一片樹葉,一根草棍都沒有。
裴染納悶:「懸浮車時代,這裡居然還有修得這麼好的路。」
W回答:「因為過來度假休息的人,很多人都有跑步鍛煉的習慣。」
路旁時不時就有一幢別墅,彼此離得都有一段距離,風格各異。
但是一片死寂,半個人影都沒有。
一幢幢別墅的大門上,門牌號碼早就被燒掉了,倒是房屋,幾乎都沒有什麼起火,還完整地保留著。
裴染納悶:「竟然一幢都沒燒起來。」
W說:「這裡的別墅安全標準都非常高,有很好的防火噴淋系統,一般也都自備自動淨水和儲水裝置,不用擔心斷水的問題。」
樹木鬱鬱蔥蔥,房屋漂亮,島上看起來歲月靜好。
要不是有人剛剛被海鷗融合體在腦袋上穿了個窟窿,裴染就信了。
所有人都保持著高度警戒的狀態,手中握著槍,盡量把腳步放輕,沿著路往這座島的深處走。
前面的路一拐,樹少了,視野開闊多了。
能看到半山腰上,有幾幢別墅面朝大海,佔據了整座離島最好的位置。
裴染又用綠光四號搜索了一遍標識。
這次標識的位置非常清晰明確,按方位和距離判斷,就在前面。
W也在說:「看見山腰灰色的那一片了麼?那是島上最大最古老的一座莊園,是幸吾弦他們家族的產業。」
這座莊園格外醒目。
灰色的石頭建築式樣古舊,一看就起碼上百年的歷史,外牆上爬著綠色的籐蔓,面朝大海的窗子全都緊閉著,只能看見裡面的深色窗簾。
「離島本來其實只有他們這座行宮,皇室家族很喜歡過來度假,不過廢除帝制後,離島就也慢慢建起了其他別墅。」
陸銘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前方。
他指著的是皇家莊園下面一點,另一幢兩層的白色小樓。
比起皇室的舊莊園,它小得太多了,不過造型現代,也很漂亮,應該就是南奕的度假屋。
路在前面轉了個彎,阿布忽然停下腳步。
她伸手去拉陸銘,陸銘根本不用她拉,看到她的動作,已經閃身回過頭,像是在問:「怎麼了?」
阿布指向旁邊一幢別墅高高的外牆,飛快地比了個翻過去的動作。
陸銘根本不再問,馬上退後助跑兩步,靴子蹬著牆,徒手抓住高牆上凸起的部分,俐落地爬到牆頭。
如果是平時這麼翻牆,估計別墅的安保系統早就直接報警了,不過這幢別墅不知是斷電了,還是安保系統在沉寂中燒壞了,一片死寂,沒有動靜。
其他人見他帶頭翻牆,動作也都不慢。
米亞上尉訓練有素,翻個牆像玩一樣,上野徹也三兩下就上去了,跳進院子裡。
陸銘待在牆頭沒下去,俯身向何叔伸出手,用力一提,把他直接拽上來了。
他又向裴染伸出手。
裴染不用他拉,原地起跳,抓住外牆的凸起,噌地一下上了牆。
陸銘怔了怔,收回伸出的手。
W在裴染耳邊輕輕地「呵」了一聲。
陸銘轉身跳進院子裡,在下面伸手接何叔。
何叔好不容易上牆了,哆哆嗦嗦地趴在牆頭,回頭膽戰心驚地看看外面,把心一橫,眼一閉,才總算跳下去了,穩穩地撲進陸銘懷裡。
真正沒人幫的是阿布。
她個子稍小一些,看起來也並不是因為體能好才進的FBSMD,這牆對她有點太高。
她踩著外牆的花紋,抓住凸起的地方,努力往上爬。
裴染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她伸出手。
W說:「陸銘和她共事好幾年,上野徹雖然一直在外派,但是我查過了,上次去首都的救援任務也跟她一起參加了。他們都認識她,卻都先跳下去了,沒人願意留下拉她一把,可見她可能真的能通過肢體接觸,看到這個人未來會發生的事。」
裴染手上用力,把阿布拉上牆。
她在心中說:「如果阿布真是先知,她讓大家翻牆,就說明她知道自己也一定也可以翻進來。要是陸銘知道她的預知能力,就不用替她操心翻牆的事,反正她自己已經看到結果了。對不對?」
W噎了噎。
他說:「你注意到沒有,陸銘一直不肯接觸阿布的手。」
阿布今天兩次去拉陸銘的胳膊,都被他閃開了。
裴染:「誰願意把自己的未來給別人看呢?」
W:「是啊。是誰呢?」
裴染鬆開阿布的手,阿布對她點了下頭表示謝意,跳下去了。
裴染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剛剛已經看過一次了。」
牆外,轉彎那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踢踢踏踏的,聽聲音不止一個人。
裴染兩只手扒住牆頭,並沒有直接跳下去,露出頭來,悄悄往前面的路上瞧了一眼。
一隊穿制服的人從路上過來了。
一共有五個,每個都戴著橙色的帽子,制服也是橙色的,上面橫著好幾道反光條。
裴染嗖地縮回頭,從牆上輕輕地跳下來,安靜無聲地落了地。
其他人都看著她,她用一隻手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裡輕輕敲了敲。
敲了很簡單的幾個字:
【瘋癲態融合體】
剛才那一瞬間,她已經看清楚了,那五個穿制服的人,每個人的模樣都不太正常。
其中一個人的手上連著一根長到能延伸到地面的長桿,盡頭是個撿垃圾的夾子。
他的臉上,一隻眼睛奇大無比,就像W金屬球上的攝像頭一樣,滴溜溜地掃視著地面,另一隻眼睛已經退化不見了,只剩一條細縫。
裴染看他時,他正尋覓著,終於在牆角發現了一片枯葉。
他揮動手裡的夾子,精準地夾起枯葉,舉到半空中,仰起頭,夾子一鬆。
黃色的枯葉飄然而落。
他那張長著獨眼的臉的下半部分,一條長長的裂縫忽然咧開,是一張大嘴,嘴角一直開到耳朵,露出長滿尖牙的血盆大口。
落葉墜入口中。
卡哧卡哧,卡哧卡哧。
他咀嚼著,把枯葉嚼出了脆響,像在吃薯片一樣。
不對勁的不止他自己,他後面那個也沒正常到哪裡去,胳膊上延伸出一支修樹枝用的電動往復鋸。
鋸子還在動著,嗡嗡地發出噪音,所過之處,那些從旁邊的別墅院牆裡亂伸出來的樹枝,一根不留,全都鋸得整整齊齊。
機械蜘蛛在她偷窺的時候,早就順著她的衣袖爬上去跟著瞄了一眼。
他說:「是負責離島清潔工作的工人。」
裴染問:「這麼有錢的地方,竟然還用工人手動打掃馬路,修樹枝?」
應該是用清潔機器人,或者自動清潔車之類的東西才比較合理。
「是這些別墅的業主,覺得人工能做得更乾淨,」W說,「我查過了,離島上的工資比外面多了百分之三十,但是業主們都非常挑剔,街道上有一點小的不整齊不乾淨就要投訴到管理處,所以清潔工人們的壓力很大。」
電鋸的嗡嗡聲順著牆外一路過去,裴染深深懷疑,萬一被他們發現,身上長得不整齊的胳膊腿大概就沒了。
嗡嗡聲和腳步聲漸漸沒了。
陸銘等外面真的安靜了,才重新躍上牆頭。
他觀察了一下,確認路上確實沒人了,才回頭對大家比了個「上來」的手勢,又伸手去拉何叔。
其他人也紛紛翻牆出來。
裴染索性再把阿布拉上牆,正想跟著往下跳,忽然莫名其妙地覺得後背發涼。
她抬起眼睛,W也在說:「裴染,看對面。」
街道上空蕩蕩的,確實一個人影都沒有,可是路的斜對面,一幢別墅的外牆上,齊刷刷地坐著一排人。
就是那幾個瘋癲態的清潔工人。
他們表情木然,一聲不出,安靜地看著這邊從牆裡翻出來的幾個人。
兩邊隔著馬路,遙遙相望。
裴染:阿布,你光是預見到大家需要躲進牆裡,沒預見到翻出來的時候還能撞上嗎?
陸銘終於也發現了,他怔了怔,立刻揮手讓大家跑。
「嗡——」
電鋸開起來了,五個瘋狂的清潔工人一起竄下牆,朝這邊衝過來。
裴染人還在牆上,直接順著牆頭往前跑了幾步,才縱身一躍而下,反而跑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她在心中吐槽:「就跑了?不打嗎?」
還以為FBSMD的成員都是融合體,作風會更彪悍一點。
倒是米亞上尉開槍了。
槍聲消過音,只有噗噗的輕響。
她的手很穩,跑動中槍法也很準,然而用槍對付瘋癲態融合體,如果不能像對付海鷗融合體那樣,射爆的範圍覆蓋那顆變異心臟的話,並沒有什麼用。
射穿清潔工人的腦袋時,他們連腳步都沒慢下來一點,打在肚子上的幾槍,也如同泥牛入海。
除了阿布,在場還有三個人有異能,然而誰都沒用。
陸銘和上野徹都不用異能,不知存著什麼心思,裴染謹慎起見,就也有樣學樣,只管悶著頭往前狂奔。
她在心中對W說:「我想起一個笑話,兩個朋友一起出門玩,遇到一頭熊,其中一個拔腿就跑,另一個邊跑邊回頭看,就很絕望,說,熊跑得那麼快,咱倆肯定跑不過,他那個朋友說……」
W接口道:「我知道。他說,我不用跑得比熊快,我只要跑得比你快就行了。」
這一整隊人在「熊」面前,表現都很出眾,沿著路往山上一通狂奔,「熊」們居然沒能追上,甚至還把距離拉遠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49 PM
第90章
前面就是南奕的白色小別墅,陸銘用手勢招呼大家往那邊沖。
他先到了別墅的大門口,回過身,等著何叔。
何叔被身後一群奇形怪狀的瘋癲態融合體狂追,竟然爆了種,也跑得飛快,絲毫都沒比其他人慢。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彎下腰,把手伸進門軸與牆之間的縫隙,一陣摸索。
他好像扳了一下什麼東西,厚重的大門竟然自動緩緩打開了。
裴染:?
這麼高科技的時代,一個叫科技先鋒黨的黨派首腦家裡的大門,竟然用的是這麼原始的機械機關。不過少一點各種智能控制系統,在沉寂中,更不容易壞。
所有人火速躲進門裡。
何叔一進門,就直奔門旁的一座大理石雕像。
大理石雕像加上厚重的底座,足有兩米多高,瞪著白茫茫的眼珠,俯視眾人,何叔衝過去,踮腳掰了一下雕像手裡的弓箭,把它的箭轉了個角度,由斜向上改成斜向下。
大門立刻動了,開始緩緩地合上。
自動關門的速度不快,不慌不忙的,看著讓人著急。
眼看舉著電鋸的瘋狂清潔工馬上就要殺到了,那扇門終於斯斯文文地合上了最後一道縫。
「匡——」
有東西砸在金屬門上,然後又是一長串乒乒乓乓砸門的聲音。
然而金屬大門厚而結實,紋絲不動。
小隊成員們這才喘了口氣,回過頭,打量這幢白色的別墅。
別墅門窗緊閉,窗子居然用難看的鐵柵特別加固過,嚴實得像個堡壘。
何叔熟門熟路,就往裡走,其他人也跟上。
「嗖——」
才一越過雕像,就是一聲破空的輕響。
裴染本能地一個翻滾,躲到了院子裡的石頭噴泉後。
躲開之後,才看清自己躲的是什麼。
是一種裴染沒見過的奇怪的箭,金屬質地,箭柄很短,還沒有手掌長,箭頭倒是鋒利尖銳。
而且不止一支。
別墅如同一座防守嚴密,不知從什麼地方射出一支支這種箭,而且勁道極足,發出嗖嗖的聲響,朝這邊扎過來。
阿布和上野徹也跟過來了,躲在噴泉後,陸銘和米亞何叔他們火速後退,縮回到雕像的底座後面。
陸銘轉向何叔,滿臉疑問,何叔一臉驚恐地攤開手,明顯是在表示:我也不知道院子裡怎麼會有這種機關啊!
這箭的力道是真心實意打算殺人,不是開玩笑,人人都不敢露頭。
就這麼僵持住了。
想過來救援,結果反而被對方的機關攔在外面,連小樓的門都進不了。
他們一躲起來,射過來的箭就停了。
機械蜘蛛悄悄從裴染口袋裡爬出來,順著她的腿飛快地下去,從雕像後探出頭。
「果然是動作感應觸發的機關,只對大型目標有感應,會忽略我這種小東西。」
他說他自己是個「小東西」。
W毫無察覺,繼續研究,「看起來很像是類似連發弩箭的機關,我看到了兩個射出的位置,都在別墅二樓窗口。我掃瞄過了,沒有發現其他射擊點。」
所以眼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異能直接轟掉射擊點。
然而這次這支隊伍,除了阿布,人人都留著一手,裴染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綠光。
她掃視一遍草地。
「地上有射過箭的痕跡,翻開的泥土痕跡不舊,說明前不久就有人,或者瘋癲融合體闖入過,射過弩箭,弩箭又被人重新收走了。」
W回答:「沒錯,說明最近別墅裡還住著人。」
裴染無奈,「裡面的人不知道在幹什麼。」
明明是來救他,還得先過他院子裡的這關。
裴染看見,陸銘忽然拿下背包,從裡面摸出一個哨子。
「嘟——」
「嘟——」
裴染:「……」
裴染:這裡沒門鈴,他就自己弄出來一個,想把房主嘟嘟出來。
W說:「在這種遍地瘋癲態融合體的小島上,弄出這麼大動靜,真是相當理智。」
陸銘冒險嘟嘟了好幾聲,都沒什麼用,小樓那邊依舊安靜,沒有半個人影。
W說:「其實也有別的辦法。」
機械蜘蛛在草葉的掩護中,悄悄沿著草地飛快地往前爬,很快就爬出一段距離,停下來。
他說:「「二樓的射擊點有死角,只覆蓋了前院大約五分之四左右的面積,從我現在站的這條線起,再向前,就會脫離弩箭的覆蓋範圍。」
裴染明白他的意思,只要衝過去的速度足夠快,就能抵達安全區域。
問題是,弩箭太多,速度又快,何叔和阿布肯定衝不過去。要麼讓他們暫時留在這裡,等別人先進去再說,要麼就得幫他們處理掉二樓的射擊口。
總不能在這裡藏一輩子。
反正她用機械手掏了唐古大壩的肚子,又炸了思考者的事,黑井人人都知道,她的身手也算不上什麼秘密。
裴染心中估算了一下,就衝出去了。
感應裝置很靈敏,她一動,二樓的弩箭緊跟著飛快地射下來。
裴染在奔跑中連著幾個翻滾,躲開一支支弩箭,成功抵達機械蜘蛛所在的位置。
她一過來,機械蜘蛛就立刻跟上,躍上她的褲腳,悄悄沿著她的腿往上爬,溜回她的口袋裡。
裴染到了安全區域,也沒有停,來到小樓前,沿著外牆往上攀爬。
她幾下就上去了,扒在二樓的窗口外,一把就把上面藏著的射擊裝置扯了下來。
像是個可以連發的機械弩,旁邊是放弩箭的彈藥匣,後面還有複雜的連線。
裴染把它扔在窗台上,溜下去,又來到小樓另一邊,像隻壁虎一樣,俐落地爬上去。
她把這邊的射擊點也同樣處理掉了,才回過頭,對躲起來的幾個人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其他幾個人如釋重負,離開躲藏的地方,竄到門口。
陸銘輕輕扭了一下門。
門像是鎖著的,他又看向何叔。
何叔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門框上的雕花,好像在找開門的機關。
阿布是最後一個到的,她上前兩步,一把按住何叔伸出去的手。
她不讓他們開門。
裴染還沒下去,踩著外牆的凸沿,居高臨下,看得很清楚:阿布在按上何叔的手的瞬間,怔了怔,臉上忽然多出了一點憐憫的神色。
不知她又看見什麼了。無論是什麼,對何叔肯定不是好事。
何叔嚇了一跳,更不敢動了,陸銘轉過頭,望向阿布。
阿布對陸銘搖了搖頭,低下頭,彷彿在用心感受什麼。
裴染在心中對W說:「所以阿布預知了開門會有危險。」
W答:「我猜也是。」
裴染琢磨:「可是,如果先知預知了一件事,又能通過預知,改變這件事,讓它不再發生,那這種預知,還能算做是預知嗎?」
W說:「如果把世界上發生的事件理解成一條線,就會覺得這種預知前後自相矛盾,但是如果把世界理解成一棵滿是分支的樹,就沒有問題了。」
裴染懂他的意思,她輕輕一提,把自己拉到二樓的窗沿上,悄悄蹲在那裡,低頭望著阿布琢磨。
「你是說,世界就像一棵樹,我們就是樹上的猴子,察覺到一根樹杈上有危險,就立刻竄到另一根樹杈上?」
她竄得太快,機械蜘蛛緊緊地用腳爪抓住她的衣服。
W:「你說就可以了,不用自己表演。」
裴染騰出一隻手,捏了捏口袋裡的蜘蛛,威脅:「你說我是猴兒?再胡說八道,我就捏斷你的爪爪。」
W:「聯邦有小動物保護法,我要去告你虐待自己的寵物。」
他倆鬥著嘴,那邊,阿布終于思索完了,仰起頭,看向裴染。
她指了指裴染身邊二樓的窗口。
裴染看懂了她的眼神——她像是在說,這邊的樹杈是安全的,可以進去。可惜沒法清晰地對裴染表達。
裴染鬆開蜘蛛,對阿布比了個大拇指,往房間裡觀察了一下,就伸出機械手,攥住金屬柵欄,往旁邊輕輕拉了拉。
阿布怔住了:沒想到裴染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而且立刻按她的話行動。
柵欄在裴染手中就像麵條一樣,乖乖地彎向旁邊,裡面的玻璃窗反鎖著,裴染拉不開,乾脆一拳搗碎玻璃,三兩下擴大洞口,側身敏捷地鑽了進去。
進來就是二樓開放式的起居室,每扇窗都嚴實地拉著窗簾,但是並不幽暗,亮著燈。
裴染在心中說:「沒有停電。」
W說:「應該是有自己獨立的供電系統。」
這座小樓防守不錯,又有電,倒是很適合當做末世的堡壘。
起居室裝修雅致,沙發和其他傢俱的線條都很簡潔,牆上寥寥地掛著幾幅畫。
裴染掃視一圈,隱隱地覺得這個房間,好像有哪裡很不對勁。
哪裡呢?
一切都看起來非常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裴染心中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她悄悄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明白了。
它在這種時候,正常得太過異常。
「W,你注意到一件怪事沒有。這裡竟然沒有任何著火的痕跡。」
從沉寂發生到現在,一輪接一輪地升級,連隱形眼鏡上的字都燒了,這幢房子,至少是這個會客廳,竟然完全沒被燒過。
別墅的消防噴淋系統也許能滅火,但是這裡連一星半點著過火的痕跡都沒有。
再往前是寬敞的走廊,仍然毫無焦痕。
目所能及之處,到處都是這樣。
聯邦確實發送過要求大家處理掉文字的警告信息,或者房主自己聰明,提前意識到了,搶先處理過房子裡的所有文字。
可是也不對。
處理自己身上的文字花不了多少時間,但是這是一整幢別墅,看得見的地方和看不見的地方,有文字的東西理當多到排山倒海,當時時間那麼緊,得多快的速度才能搶在沉寂升級之前,把整幢房子的所有文字清理乾淨?
裴染瞥了眼牆上的一副畫,湊過去研究。
「看,畫上連落款都沒有。」
不是把落款刮掉了,而是本身就沒有。
裴染悄悄往前,隨手抄起邊桌上擺著的銅製獅子,就連底座上都沒個商標。
這是一幢完全沒有字的房子,去文字化工作,在這裡完成得極其徹底。
身後忽然有「喀」的一聲輕響。聲音很輕,但是逃不過裴染和W的耳朵。
身後的人完全沒料到,只是這一聲出賣他的細微聲響,裴染就突然動了。
他還沒搞清是怎麼回事,人已經被裴染按在地毯上,手裡的弩被繳了,肩膀被反關節扯著,一陣陣疼痛。
他不敢吭聲,努力回頭看向裴染,一眼看見她作戰服胸前的切開的圓形標誌。
是FBSMD的標誌,他們是聯邦派來的人,應該是救援隊,他不再掙扎了。
裴染也已經看清了。
這個端著把弩,看起來最多也就三十歲的男人,就是這次的救援對象,南奕。
和傳承黨的巴瑟威一樣,科技先鋒黨的這個南奕,相貌氣質也相當出眾。
他身上穿著厚睡袍,脖子上還掛著隔音耳罩。
外面剛剛都鬧翻天了,他竟然還在睡覺。
裴染鬆開他的胳膊,放他起來,指了指樓下,做了個雙手開門的動作。
南奕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當先帶路,快步走到前面的樓梯口,順著樓梯下樓。
裴染一看見底樓大廳,就默了默。
南奕在這裡也設好了機關陷阱。
幸好剛才何叔沒有貿然開門,只要門一開,所有弩箭就會一起發射,把門口的人射成刺蝟。
阿布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
南奕走過去,把布好的機關一一鬆開機括,這才去打開門,放門外等著的陸銘他們幾個進來。
裴染站在二樓的樓梯上往下看,忽然看見什麼東西一動。
是發射弩箭的裝置,有一架沒有鬆徹底,一支弩箭突然嗖地飛了出去。
它差點就射中南奕的後心,因為南奕剛好做了個側身的動作,險險地擦過他的身側。
南奕後面的陸銘倒是一眼看見了,他反應極快,馬上閃身躲開。
弩箭掠過他,勢頭稍減,直接扎進後面的阿布的大腿。
「彭」地一聲。
這種造型奇怪的弩箭果然不只是簡單的弩箭,它的箭頭竟然爆了。
阿布的腿上頓時血肉模糊。
裴染靜默片刻,才說:「她剛才站在門口想了半天,也沒預見到自己進門以後會被射這麼一箭麼?」
阿布腿一軟,跪倒在地板上,神情痛苦,卻死死忍著沒有出聲,看她的表情,倒像是也沒有絲毫意外。
裴染意識到,也許她已經預見到了。
這就是她選擇的。
或許這是在無數種樹枝般分叉的可能性中,她能選擇的最好的結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0 PM
第91章
阿布突然中箭,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圍過去看阿布的傷,裴染也從樓梯上下來了。
阿布腿上的傷口炸得很猙獰,不過好在當時弩箭勁道已經弱了,只傷在皮肉,沒碰到骨頭。
她自己忍著痛,從背包裡摸出醫藥包,裴染和米亞上尉不用她動手,一起幫她清潔處理傷口。
南奕一臉抱歉,又去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真的再沒有沒鬆開的機括了,才去把大門重新關好,掃視這一圈人。
他看見何叔了,一臉納悶,彷彿在問: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這是一座相對安全的小型堡壘,南奕似乎住得安穩自在,並沒有看見救援人員以後,如同遇到了救星,感激涕零,馬上急著要走的意思。
陸銘打開手環屏幕,把一組避難所的系列圖片給南奕看。
圖片明顯是提前畫好的,裴染只瞥一眼,就知道是出自W的手筆。
W解釋:「我們有一整套沉寂狀態下救援的標準流程,每個救援小隊都會配備這樣一組圖片,用來向被救援對象說明黑井的情況。」
他畫得很好懂,南奕看明白了。
他彷彿思索了片刻。再安全的堡壘,也沒有能說話的避難所好。
南奕想了想,在手環屏幕上畫了一艘小船,又畫了一個狀似飛行器的東西,滿臉詢問地看向陸銘。
他是在問:如果走的話,要怎麼離開小島?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銘只得自己動筆,在南奕畫出來的飛行器上,添上了一個大窟窿。
南奕:「……」
飛行器被鳥撞壞了,還走什麼走。
陸銘又動手在飛行器旁添了些波浪線,大概是想說,壞掉的飛行器現在正停在海邊。
緊接著,他又在旁邊畫出好幾個莫名其妙的形狀,神仙也認不出來是什麼,南奕看得一臉茫然。
陸銘想了想,重新畫了一根棍,棍頂添上一個長方形的頭。
裴染懂了,他是在畫一把錘子。
南奕很機敏,這回也看明白了,知道陸銘的意思應該是:飛行器壞了,他很需要各種修飛行器的工具,倒不一定非得是把錘子。
他立刻對大家比了個「跟我來」的手勢。
他們來來去去地畫畫時,裴染和米亞動作俐落,已經幫阿布簡單地包紮好了。
兩人攙起阿布,所有人都跟著南奕穿過走廊,來到一個房間的門前。
南奕扭開門,望向陸銘,像是在問:你是要這個嗎?
陸銘完全震驚了。
這不是一個工具房,而是一個真正的寶藏洞窟。
房間裡放著一排排開放式的架子,上面分門別類地擺滿了各種工具和零件,還有大大小小的箱子和盒子,難得的是,上面都沒有字。靠牆一圈全是櫃子,裡面想必也是類似的東西。
這裡看著比專業的商店東西還齊全,簡直就是機械維修工的天堂。
陸銘眼睛亮了,如獲至寶,立刻走進去。
他順手打開手環虛擬屏,在剛剛的飛行器旁邊畫了個月亮,又在飛行器的大窟窿上畫了個錘子,然後用手比劃飛行器飛走的手勢。
他是在說:連夜修好飛行器,我們立刻就走。
南奕按住他的手,堅決地遙遙頭。
他用手指劃掉飛行器上的月亮,改成了太陽。
他是在說,要白天才能去修。
為什麼?
彷彿在回答裴染心中的問題,外面忽然遙遙地傳來奇怪的聲響。
「咕嘰咕嘰——」
「匡匡匡匡——」
「咕嘰咕嘰——」
「匡匡匡匡——」
「匡匡匡」的聲音還很整齊,就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用同一個節奏一起拍打地面,聲音清晰。
陸銘立刻走到窗口,把窗簾掀開一點,從縫裡向外張望——有別墅的高牆擋著,只能看到比這裡地勢更高的地方,那邊什麼都沒有。
南奕把陸銘的虛擬屏轉了個方向,在屏幕上畫畫。
他畫的是個大包,周圍有水波,天空中掛著月亮,估計就是這座小島,小島上彎曲的曲線應該是道路。
南奕又在路上添了一大團混亂的黑線。
大家一起盯著那團黑線琢磨——這就是發出「咕嘰咕嘰」,「匡匡匡匡」的聲音的東西?
這算是個什麼怪物?
無論如何,南奕的意思還是清晰地表達出來了:這座島上,夜晚外面很危險,不要去修什麼飛行器,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說。
南奕指了指樓上,又指了指大家,把雙手合掌,放在臉側,閉上眼睛。
這是在說,樓上有房間給大家休息。
他對離島更熟悉,陸銘只思索了片刻,就點頭同意了。
裴染望著陸銘剛剛掀開過一點的窗簾出神。
她剛才看見,折騰到現在,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夜幕降臨前的天空中,偶爾有幾隻鳥飛過,不知是活的海鷗,還是融合體。
島上停電了,整座小島都籠罩在傍晚的昏暗中。
從這扇窗看出去,剛好能瞥到半山腰上的皇室莊園,那就是她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
她收回目光,忽然發現,阿布正在目不轉睛看著她。
她的眼中,全是顯而易見的憂慮。
南奕當先引路,帶著大家上樓。
他先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門前,把食指立在唇邊,比了個噓,示意大家輕聲,然後才慢慢扭開門把手。
房間裡開著一盞小夜燈,床上竟然還睡著一個人。
是個男孩子,最多大概十歲上下,也戴著隔音耳罩,睡得很熟。
W是個資料庫,這種事從來難不倒他,他立刻說:「這是南奕的弟弟,叫南軒,原來也在這裡。」
裴染有點驚奇,「這麼小的小孩,居然活到了現在,都沒有亂出聲。」
W回答:「很簡單,因為他先天喉部異常,不能說話。醫療系統裡的記錄顯示,南軒本來年紀夠了,今年會開始做一系列喉部再造手術,結果遇到了沉寂。」
這倒是正好。
看來這次的救援對象又多了一個。
南奕給大家看過弟弟,才繼續沿著走廊向前,一口氣打開好幾間客房的門。
他給每個人都分了一間,讓大家今晚休息。
陸銘對南奕比了個手勢,要下樓去找修飛行器的工具和配件,南奕環顧一圈,又點了一下上野徹,做了個搬東西的動作。
可能要搬動工具房裡架子上的箱子,他需要多一個勞動力。
上野徹自從出發後,一直很高冷,站在旁邊什麼都不參與,看見南奕指揮他,一臉的不高興,不過還是去了。
等他們三個下樓,外面走廊裡徹底安靜下來,裴染才悄悄溜出房間。
W問:「你要去找阿布?」
「對。」裴染答,「我想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看我的表情,就好像我馬上就要死了一樣。」
走廊上沒人,裴染剛摸到阿布房間門口,門就直接開了。
阿布像是正在門口等她,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進來,重新關好門。
不用裴染想辦法問,阿布就自己急匆匆地開始比劃。
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裴染,然後帶著那條傷腿,艱難地彎下去,倒在地板上,閉上眼睛。
她重新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地望向裴染,像是在確認她懂了沒有。
他們幾個的電碼用得不太熟練,裴染伸出手,只在旁邊的矮櫃上簡單地敲了兩個字:
【預言?】
阿布仔細聽著,立刻點頭。
她果然有預言的能力。
裴染伸手把她扶起來,扶到床邊坐下,又敲了敲,問她:【時間?】
阿布預言的她倒地的事,不知是發生在未來的什麼時候。
阿布聽懂了,慢慢想著,敲出她的回答:【今晚,很快。】
裴染又問她:【地點?】
裴染敲完,指了指腳下。
阿布堅決地搖搖頭。
她沒有再敲電碼,直接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開始畫畫。
她竟然畫得非常不錯,是沉寂以來,除了AI和專業選手式歌冶以外,畫得最好的一個。
阿布只用寥寥幾筆,就勾出了半山腰上,那座皇家莊園大體的樣子。
裴染:「……」
阿布繼續,畫出莊園四周高高的圍牆。
接著畫了一個小人兒,在順著高牆往上爬,最後翻過圍牆,進到了莊園裡面。
她又新開了一個畫面,這次換場景了。
是在一個房間裡,小人兒倒在地上,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她思索了一下,又在畫面上增添了房間的細節。房間有幾組窗簾,旁邊的牆面上並排掛著一幅幅尺寸不小的畫,她連畫上的東西都大略地勾出來了,全是肖像。
阿布畫完,慢慢地敲,這次句子很長:【我看見你翻牆進去了,倒下了。】
先知心裡什麼都知道。
裴染望著她。這麼特殊的能力,阿布並沒有掩飾的意思,就直接告訴她了,好像很相信她的樣子。
人心難測,在和平時期也就算了,現在這種末世,不應該這樣隨便暴露能力。
阿布看向她,彷彿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又低下頭畫畫。
裴染默默地調出了體內的綠光三號。綠光三號可以操控其他人的異能,事關自己的命運,裴染很想親眼看看,阿布到底用預言的能力看到了什麼。
然而綠光三號用了,卻毫無反應,好像不能起效。
阿布已經快畫完了,她簡略地勾出了一片廣場和四周的高樓,看那些頂天立地的柱形,裴染一眼就認出,是黑井的中心廣場。又在最高的樓上,填了一塊巨大的虛擬屏,屏幕上三兩筆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束著馬尾,背著背包,明顯就是裴染。
她指指屏幕上的裴染,按了一下胸膛。
裴染懂了。
W也在耳邊說:「她是在說,她相信一個會救唐古大壩,救黑井的人,是不會害她的。」
裴染默了默,「連我都不太相信我自己。」
綠光的誘惑太強,想在末世的混亂狀態下存活,身上的異能從來不嫌多。像阿布這種,看起來非常好用的異能,卻掌握在缺乏武力值的人手裡,就像待宰的肥羊。
阿布把該畫的都畫完了,敲下她的結論:【很危險,你別去。】
裴染對她點了點頭,【明白了。謝謝你。】
裴染離開阿布,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掩上門,琢磨:「感覺阿布應該能看到未來的各種可能性,在裡面挑一種結果最好的,可為什麼她看我的未來,就只說了這一種呢?」
W回答:「因為你是一隻確定的猴子。」
裴染:「……」
裴染:「我不是猴子,可你肯定是一隻蜘蛛。」
W平靜答:「那又怎樣,我喜歡當蜘蛛。」
不過裴染已經想通了,「她有預言的能力,她自己的未來才是有分叉的。我因為沒有預知的能力,所以不受干擾的話,我就會沿著確定的道路向前走。而她預見到了我的未來以後,出手干預,另一種可能性的樹杈才在我面前呈現出來了。」
「沒錯,」W說,「我也是這麼想。」
天漸漸地徹底黑透了,也沒人再上樓來找人幫忙,裴染在物資部發的背包裡翻了翻,找出一副夜視儀。
夜視儀是軍用裝備,像副泳鏡,輕巧方便,裴染把它塞進作戰服的口袋裡,走到門口,輕輕地旋轉門把手。
阿布警告過了,可她還是打算出去。
W冷靜地說:「裴染,你在踩著你命運的軌跡向前,想用自己當小白鼠,來驗證阿布預言能力的正確率麼?」
他把「你找什麼死」說得拐彎抹角。
裴染回答:「我沒打算進莊園,只想在外圍看看情況。只要不翻牆進去,我就不會像畫裡那樣倒在地上,對不對?」
她把門無聲無息地打開,悄悄穿過走廊,回到二樓的那間起居室。
被她鑿穿了一個大洞的窗子外面,南奕又重新架好了弩箭,裴染從破洞裡鑽出去,小心地避開弩箭的發射裝置,沿著旁邊的外牆輕巧地溜了下去,無聲無息地落到地面上。
弩箭的感應範圍在大門那邊,裴染沒有走正門,而是轉到小樓側面的院牆下,扒住牆壁,幾下竄上了牆,輕輕躍了下去。
一出來,就是外面的山路。
停電了,路燈不亮,黑漆漆的,沒有人,也沒看見融合體。
裴染摸出夜視儀戴上。
一戴上,周圍的一草一木都變得很清晰,甚至還能辨認出顏色。
裴染摸著黑悄悄往山上走,走了一小段,就看見了一大片開闊的綠地,繞過綠地再往前,皇室的莊園就在眼前。
古舊的莊園所處的位置極佳,倚著山腰,像個上了年紀的巨大的怪物,矗立在黑夜中,隨時準備吞噬一切。
這座島全都黑著,即使還有倖存者,也在嚴實地遮著燈光。
可是剛剛莊園的主體建築裡,有一扇窗的窗簾彷彿稍微動了動,縫隙中透出了一點搖曳的亮光,不太亮,不像是燈光,更像是蠟燭之類的東西。
裴染再靠近一些,來到近前,仰頭研究它的圍牆。
圍牆很高,可是就像阿布畫的那樣,她是完全能翻得過去的。
如果他們在用蠟燭,說明發電裝置可能已經燒壞了,安保系統可能也已經不工作了。
裴染啟動綠光四號,又搜索了一次,現在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她做的標識就在莊園裡。
「咕嘰咕嘰——」
「匡匡匡匡——」
身後忽然響起了奇怪的聲音,和在南奕的房子裡聽到的聲音一樣。
像是砸地的沉悶聲音,匡匡匡匡地響,伴隨著咕嘰咕嘰,帶著水音的怪聲。
裴染立刻往路邊退,盡可能把自己的身形隱藏在高大的行道樹後。
路上,遙遙地過來的,是黑乎乎的一大團東西。
怪不得南奕剛才聽到這種怪聲時,在屏幕上畫了黑乎乎的一大團亂線,從路上翻湧著過來的這一片東西,確實看不出是什麼。
機械蜘蛛的視力更好,W忽然說:「是人。」
等它近一點之後,裴染也看清了。
那巨大的一大團佔據整個路面,翻捲著湧過來的東西,黑乎乎的,半透明,像是黏糊糊的膠質。
又並不完全是膠質,仔細辨別的話,能看出膠質體中裹著的無數人影。
有很多人,正夾裹在那一大團史萊姆一樣半透明的黑色膠質裡,神情木然地往這邊跑過來。
是真的在跑步。
他們有男有女,動作標準,衣著打扮都還不錯,應該是離島上的居民。
這些需要一條無比乾淨的山道,好每天跑步鍛煉的離島業主們,在變成融合體之後,還執著地在小島沒有燈的黑暗山路上,繼續他們的夜跑。
那種匡匡匡的聲音,就是整齊的腳步拍打地面的聲響。
這是一大團夜跑史萊姆。
裴染默了默:「夜跑的融合體不奇怪,可他們哪來的那麼大一坨史萊姆?」
「我不知道,」W說,「我猜測,是誰家在別墅裡放的史萊姆,我確實聽說過有人為了好玩,訂購很多史萊姆,做了史萊姆泳池之類的東西。」
夜跑史萊姆翻捲的面積極大,幾乎橫跨了整條山路,黏糊糊地滾過去,沒放過任何地方。
沒有縮在旁邊躲掉的可能。
按照瘋癲態融合體們的風格,說不定遇到活人,就會把人也裹進史萊姆裡,陪著他們一起大半夜的鍛煉身體。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0 PM
第92章
夜跑史萊姆正在逼近,如果現在逃跑,會被它一眼察覺,跑步是它的專長,它移動速度不慢,未必能跑得過。
綠光一號倒是應該可以用,可是睡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裴染不想就這麼把它浪費在瘋癲態融合體身上。
她仰頭看了眼旁邊莊園的高牆。
W提醒:「裴染,不要……」
不要踩著預言的軌跡往前走。
「知道。」裴染答。
阿布的那張圖上畫得很清楚,她在用機械手輔助爬牆。
如果不爬牆呢?
裴染向上縱身一躍,抓住行道樹的樹幹,噌噌噌幾下就上了樹。
夜跑史萊姆速度飛快,已經匡匡匡匡地砸著地過來了。
這棵行道樹有些年頭了,不算矮,但是再往上,樹枝就變得纖細多了,撐不住一個人的體重。
裴染把自己挪到一根稍粗的樹杈上,身體盡可能緊貼住樹幹。
「咕嘰咕嘰——」
「匡匡匡匡——」
夜跑史萊姆過來了。
裴染踩穩樹枝,屏息靜氣,悄悄低頭往下看。
「匡匡匡」的腳步聲剛好來到樹下,突然停住了。
包裹在史萊姆裡的夜跑者們,一起齊刷刷地仰起頭,一雙雙眼睛穿過半透明的黑色膠質,定定地盯住樹杈上的裴染。
雙方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場面略顯尷尬。
裴染:樹這麼高,天這麼黑,你們的眼神要不要那麼好?
樹下的夜跑史萊姆突然變形。
夜跑者們還站在原地沒動,但是膠質的部分卻忽然像有了生命一樣,向上探出一根觸角。
史萊姆柔軟的觸角拉長延伸,貼著粗糙的樹幹往上爬,爬的速度嗖嗖的。
被它怪異的觸角碰到,想都知道,絕不會是什麼好事,估計要被它抓進史萊姆裡,餘生都要把跑步當成唯一的事業。
裴染又偏過頭,打量旁邊的莊園的牆。
她乾脆小心地再往上爬了一點,站在搖搖晃晃的樹枝上,往牆裡張望。
W無奈,低低地叫:「裴染……」
裴染縱身一躍。
她沒有像阿布畫的那副畫裡那樣,扒在牆頭翻到高牆的另一邊,她甚至連碰都沒有碰那堵牆一下,就從上方嗖地一下飛過去了。
W:「……」
裴染從樹枝上彈射出去,躍過莊園的高牆,劃過一條弧線,往下落。
落點她已經看好了,是一大片草坪。
這跳下來的高度不低,裴染沒有硬扛落地的勁道,順勢翻滾了幾圈,才爬起來。
姿勢正確,落點還算柔軟,毫髮無傷。
高牆外,史萊姆的觸手延伸得極快,已經摸到剛剛裴染所站的樹枝,可惜那裡已經沒人了。
裴染從草地上爬起來,閃身躲到一棵樹後,琢磨:「你說我這樣從牆頭跳過來,算不算是從世界之樹的一根可能性的分支上,跳到了另一根可能性的分支上?」
W默了默,「你跳得那麼利索,應該是跳過去了吧。」
就當他這是誇獎吧。
裴染琢磨:「不知道這棵世界之樹的分叉,到底有多細,只靠改變翻牆的方式,能不能改變未來。要是可以的話,那把翻牆的時候先邁左腳,改成先邁右腳,能不能改變未來呢?」
W說:「我覺得,最可靠的改變未來的方式,就是不翻牆進來。有人在二十一分四十秒之前說:『我沒打算進莊園,只想在外圍看看情況』。」
「我沒打算」那句話,他放的居然是裴染的原聲。
這什麼奇葩功能,裴染有點想笑。
他真是把每一句話都記錄在案。
裴染分辯:「我是不得已,被逼的。」
「你絕對能對付得了那團史萊姆,」W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就算你想保留異能不用,也可以現在換個地方,馬上翻牆出去。」
裴染沒吭聲。
今晚天上沒有月亮,天空和白天一樣陰沉沉的,這座莊園裡也沒有照明,到處都黑洞洞的。
不過裴染戴著夜視儀,看得清清楚楚。
她貼著牆,悄悄地往主體建築的方向摸,完全沒有找個地方翻牆出去的意思。
機會難得。
莊園裡像是停電了,她翻了個牆,也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也許他們的安保系統也沒在工作。
幸吾弦這次出來,帶的人不多,裴染在黑井門口數過,除了那個賣保險的,就只有六個保鏢。
進入沉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座莊園就算原本有人,也未必能活下來幾個,況且從它現在這幅死氣沉沉的模樣看,也不像是有很多人的樣子。
這麼好的機會,裴染有點捨不得丟。
在阿布畫出來的預言畫面裡,她倒在地上,閉著眼睛,也未必就是真的死了。
想弄死她,沒那麼容易。
裴染絲毫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W彷彿在她耳邊歎了口氣。
裴染:「你的語言狀態能不能別調得那麼自然?動不動就歎口氣,歎得我的耳朵癢癢。」
W沉默一秒,忽然真的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
裴染:「……」
雖然只有聲音,並沒有真的氣吹過來,裴染的耳朵,連帶著半邊臉頰,還是感覺異樣。
裴染抬手揉了一下耳朵。
真是夠了。
她繼續往前走,W已經徹底放棄了。
他無奈:「裴染,等一下,我把這座莊園的結構圖發給你。」
手環震了。裴染找到一排樹牆,矮身躲在下面,拉開外套遮著,點開手環屏幕,調低亮度,把屏幕縮得盡可能小,看了看。
他竟然給她做了一份莊園的三維立體地圖。
莊園很大,結構複雜,這樣的三維立體地圖,比平面圖更容易理解。
他實在太好用了。
「但是裴染,」W說,「這份結構圖,只是我根據各種渠道透露出來的資料,綜合分析建模出來的,所以只有大體的結構。這座莊園有幾百年歷史,很古老,如果裡面有各種不為人知的機關暗道,圖裡並不會顯示出來。」
裴染明白。她旋轉這幅地圖,仔細研究了半天,才把屏幕熄掉。
貼著牆再往前走,就來到莊園主建築的右側翼。
這裡黑而安靜。
右側門廊的地上,有好幾朵大片的血跡,早就已經乾涸了,只剩下深色的印子,血肉的碎渣也乾縮了,結在地上。
有人死在這裡,在很多天以前。
裴染再用綠光四號搜索了一遍,能感覺到標識更近了,就在建築裡。
W忽然說:「裴染,我能隱約聽到建築裡有輕微的聲音。」
他的機械蜘蛛繼承了金屬球的好耳朵,比人類的耳朵靈敏得多。
「大概在什麼方位?」
「聲音太模糊了,具體的位置我聽不出來,也許再靠近一點才可以。」
裴染悄悄地靠近建築的側翼。
從這個角度,她忽然看見,就在莊園的翼樓背後,後院裡,停著兩架飛行器,就是她在黑井西入口外面看到的那兩架。
裴染:「你說過,這叫黑隼什麼來著?」
「黑隼S801懸浮式私人飛行器,操作簡便,速度非常快,性能好,聯邦很多富商的最愛,就算價格昂貴,也很難訂到,需要排隊。」
裴染有點羨慕幸吾弦。
他高來高去,飛行器飛得又快,從黑井直接飛到離島,降落在自家後院,只要莊園內不出現融合體,基本上就是安全的。
W問:「想偷?你需要啟動用的鑰匙卡。」
倒是不一定要偷。
這次救援的隊伍不太靠譜,公然偷來皇室家族的私人飛行器,有點太過囂張。再說陸銘明天說不定能把壞掉的飛行器修好。
裴染說:「或者搞點破壞,飛行器不能飛,幸吾弦就困在離島上,暫時走不了了。」
想想就讓人愉快。
不過現在還不是幹這件事的時候,她要先摸進去探探情況。
有血花的地方就是右側翼的門,裴染沒有過去,而是彎著腰,在樹牆的遮掩下,來到一扇落地窗前。
這是一整老式的排折疊推拉式落地窗,木框上嵌著玻璃,從裡面望出去,剛好能看到草坪,景色一定不錯。
裴染貼在窗外側耳細聽。
W說:「裡面沒有聲音。」
那就好。
裴染問:「這種窗的鎖在什麼位置?」
W:「這是一種很古老的折疊落地窗,應該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歷史……」
裴染:「說重點。」
W:「鎖在最中間的兩扇之間,靠近下框的地方。」
裴染數出最中間的兩扇,蹲下,用機械手抓住木製的窗扇邊沿。
緩緩用力,無聲無息,機械手的手指像鉗子一樣,抓住木頭邊沿,硬生生扯下一條來。
裴染三兩下就挖到了鎖的位置,把鎖直接拆下來了。
裡面是厚重的窗簾,她把手伸進拆掉鎖的洞裡,撥開一點窗簾,往裡面瞧了瞧。
裡面黑著,沒有人。
裴染悄悄地把折疊窗推開一條縫,閃身鑽了進去,又躡手躡腳地把折疊窗扇重新合攏,用窗簾重新把卸掉鎖的地方遮好。
這裡是間餐廳,居中擺著巨大的橢圓形雕花餐桌,感覺坐二十個人都綽綽有餘,餐桌正中的花瓶裡插著花束,不過沒人打理,早就乾枯了,白玫瑰縮得像團揉皺了的黃紙。
牆上掛著巨幅的油畫,不是阿布畫出來的那種肖像畫,畫的是懸崖和大海的風景。
裴染躡手躡腳地穿過餐廳,四處張望。
這座不知道幾百年的老房子,面積相當大,各種房間和會客室之類的東西又多,繞來繞去像個迷宮。
W說:「剛才聽到的聲音,似乎在二樓。」
裴染來到走廊上,回想著地圖的方位,諮詢W:「這裡往前走到頭,左手邊應該有一座旋轉樓梯,對不對?」
W回答:「你記得沒錯。」
樓梯還沒找到,前面忽然有光線劃破黑暗,亮了一下。
裴染果斷後退,閃身躲進旁邊的一扇門裡。
門裡是間書房,沒有人,裴染沒把門關緊,留了條縫。
清晰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嗒。嗒。嗒。嗒。」
走廊上也亮起來了,光線亂晃。
有人握著手電筒一類的照明的東西,路過裴染所在的房間門口。
幸吾弦這次帶過來的人,除了一直跟著他的那個賣保險的,身材像弱雞一樣,其他人六個人全都人高馬大,應該都是訓練有素的皇室保鏢。
一晃而過,裴染已經看清楚了,路過的這位,就是其中一個,留著一點鬍髭,左邊耳朵戴著兩隻樸素的金屬圈耳環。
這人也陪著幸吾弦來過隔離中心,是他的貼身保鏢。
裴染輕手輕腳地再拉開一點門,探頭出去,盯著鬍髭哥的背影,心中有點糾結。
她說:「本來只打算過來看看情況,結果陰錯陽差,就進來了。」
W語調平靜:「是,陰錯陽差地翻牆進來,陰錯陽差地問我落地窗的鎖在哪裡,結果手一滑,一不小心就把落地窗上的鎖掰開了,腳又一滑,就鑽進來了。怎麼會那麼巧呢?」
裴染:「沒錯。幸好手和腳都這麼滑,還沒有摔跤。」
W:「……」
W:「是啊。幸好。」
她明明自己心中就已經有了動手的意思。
幸吾弦已經算計過她兩回了。殺了他,或者被他殺,反正兩個人中,總得死一個。
可是一旦下定決心動手,就絕不能停,否則就是打草驚蛇,前功盡棄。
W說:「你想動手?我們來分析利弊……」
連「分析利弊」這幾個字都還沒說完,裴染就已經竄出去了。
上次在礦道裡,對付的就是幸吾弦的人,那人身手非常好,正面交鋒一定會陷入纏鬥,拖得久,速度慢,非常不利。
但是現在大不相同。
鬍髭哥的走路姿態相當放鬆,他大概完全不覺得在這座門窗緊鎖的莊園裡會有什麼危險。
一個落單的,毫無防備的背影,實在太過誘人,這麼好的機會,丟掉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有。
裴染身上有槍,可是這座建築太安靜,就算槍是消音的,動靜還是太大。
她心中已經做好了決斷,像只捕獵的豹子一樣,從隱蔽的地方竄出去,安靜,但是迅速。
鬍髭哥完全沒料到身後會有人,猝不及防,就被一隻機械手抓住了頭。
裴染出手穩而準,抓住他的腦袋,猛地一扭。
「喀——」
一聲頸骨斷裂的脆響,鬍髭哥一聲不吭,直接軟倒下去。
裴染俯下身,先熄掉他手裡的電筒,再探探他的鼻息,確認沒氣了,才把他拖進旁邊房間裡。
幾秒鐘,她就直接幹掉了一個。
這些保鏢天天跟著幸吾弦 ,說不定也動手殺過人,但是論起殺人這件事,一定沒有裴染從小到大殺過的人多。
W安靜了片刻才說:「我現在忽然覺得,你想殺掉幸吾弦這件事,好像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困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2 PM
第93章
鬍髭哥死了,幸吾弦這次帶過來的保鏢還剩五個。
裴染順著鬍髭哥過來的路悄悄走過去,一轉彎,就看見了一座上樓的旋轉樓梯。
她的動作更輕了,貓一樣摸上樓梯,到了二樓。
W忽然說:「裴染,我聽到前面有聲音,好像是腳步聲。」
裴染緊貼著樓梯轉角,探了一點頭出去,掃了一眼。
走廊裡是全黑的,夜視儀能看得很清楚,沒有人。
裴染在心中估算:「W,我們在南奕的別墅裡,看到這邊的窗簾縫裡有光線透出來,那個房間應該是在這一層,再往前?」
W回答:「對,離這裡有一段距離。要沿著走廊向前,穿過去,到莊園的主體部分,在左手邊……」
前面的走廊裡,忽然有一道光劃破黑暗,一晃而過,裴染飛快地縮頭。
才縮回頭,旋轉樓梯下面,又有另一道電筒的光在往上照。
樓下有人過來了,像是正要上樓梯,樓上走廊有人也正在朝這邊過來,裴染剛好被夾在了中間。
這裡是樓梯剛上來的轉角,周圍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可以躲的地方。
手電筒的光晃上來。
「嗒。嗒。嗒。嗒。」
腳步聲離得更近了。
裴染迅速判斷了一下兩邊的距離,手在樓梯扶手上一撐,直接跳了下去。
落點就在準備上樓的那人面前。
打算上樓的是幸吾弦的另一個保鏢,捲曲的頭髮略長,在腦後揪起了一個小揪揪的辮子。
她這麼冷不防從天而降,辮子哥完全沒想到,措手不及,不過反應仍然很快,馬上去摸槍。
這動作他已經練了千遍萬遍,幾乎是本能。
然而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辮子哥的手指才碰到槍,就被一隻手死死地卡住嘴巴,另一隻手扳住腦袋。
抓住他的腦袋的那隻手,不像是人類的手,更像是某種冰冷的機械裝置,力氣大到驚人。
「卡」的一聲,頸椎支離破碎。
又少了一個。還剩四個。
裴染一擊得手,半秒都沒有耽擱,一把接住他的癱軟下去的身體,輕手輕腳地把他放倒在地上,拖進旁邊樓梯下的陰影裡。
樓梯下有一塊空間,塞了屍體以後還有地方空著,裴染只瞥了那邊一眼,自己並沒有藏進去,而是立刻回身,躲到旁邊的落地窗簾後面。
落地窗簾並不是完全落地的,和地面之間差著十幾公分的距離,如果人站在窗簾後,從外面就會看見露出來的腳。
裴染扒住身後的窗框,把自己輕輕地提起來。
幾乎是同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二樓走廊裡那個人下樓來了。
他打著電筒,裴染能從窗簾後,透過織物的紋理,影影綽綽地看到他的影子。
這人的身材相當高大,肩也很寬,但是下樓梯的腳步聲卻像貓科動物一樣輕巧。
一聽聲音,裴染就知道這人不太容易對付。
裴染屏息靜氣地躲著,安靜地等待合適的時機。
他終於順著旋轉樓梯下來了。
他比剛才那兩個人機警了不少,先停在最後幾級台階上,謹慎地用手裡的電筒掃了一遍。
電筒的光微微透過落地窗簾,掃過來,又掃過去,裴染穩住,紋絲不動,連窗簾上綴著的穗子都沒有絲毫顫動。
他終於又往下走了兩步。
步子很慢,慢得不太正常,也許是因為聽見了裴染剛剛拖動屍體時的輕微聲響。
腳步聲又停了。就在幾步之外。
手電筒的光在到處搜索著。
旋轉樓梯下的角落只是背光,無遮無攔,手電筒掃過去,下面藏著的屍體一目瞭然。
果然,電筒的光在那個方向停頓一秒。
不過馬上就飛快地掃向周圍,連天花板都沒放過。
他快速搜索了一圈,突然兩步衝過來,刷地拉開落地窗簾。
窗簾背後並沒有人。
在他拉開窗簾的一瞬間,裴染已經用手指勾著牆壁上凸起的木製掛鏡線,攀岩一樣,輕輕一蕩,把自己挪到了落地窗簾外,貼在牆上。
這就像是個躲貓貓的遊戲。你在外時我在裡,你進來了,我又出去。
這個大塊頭拉開窗簾,沒有找到人,有點意外。
他這才轉過身,握著槍,往藏屍體的地方走過去,一邊騰出一根小指頭,點亮手環,大概是想通知其他人。
正好把整個後背全部賣給裴染。
這種機會稍縱即逝。
裴染果斷撲過去。
他的身材太高大,腦袋的高度很不就手,裴染掄起機械手臂,用了全力,一拳懟出去,砸在他後背脊柱的中段。
怪異的「卡嚓」的一聲,伴隨著一聲悶哼,他後背的脊柱被她這一拳砸得完全變形,奇怪地凹進去了一截。
他出聲了,裴染火速退後。
彭——
這人的脊柱斷了,人已經死了,但是在出聲三秒後,還是炸了。
滿地血肉四濺,一塌糊塗。
搞定了第三個。
裴染連連得手,精神振奮,重新往樓上走。
這會兒二樓的走廊很安靜,沒再看見人,也沒有亂晃的手電光,裴染戴著夜視儀,繼續往前探索。
從莊園側翼的部分穿出來,就到了建築的主體部分。
W默默地測算著距離,「裴染,你看到的有光線透出來的房間,應該就在前面。」
轉了一個彎,裴染已經看見了。
本應該黑洞洞的走廊裡,一間房間的門縫下透出細細的一線光,像鋒利的刀刃,切破了黑暗。
W「咦」了一聲,「怎麼會?」
什麼怎麼會?
裴染忽然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了,那間有光的房間裡,隱隱地,有模糊的聲音傳出來。
再靠近一點就能分辨出,彷彿有人正在踢打撞擊著,這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在這些聲音裡,彷彿混雜著人的聲音。
像是男聲,一聲接一聲的悶哼,喘著粗氣,極度痛苦。
以沉寂的標準,這絕對算是出聲了。
可是竟然沒有炸掉。
即使發出聲音的是台機器,這時候也早就應該爆炸了。
裴染奇怪:「怎麼可能?」
W:「我也不知道。」
裴染再瞥一眼那扇門,不過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先觀察了一下周圍。
門旁是一大片敞開式的區域,只鋪著一塊織花的地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走廊這邊有座樓梯,萬一有事,倒是可以沿著樓梯迅速下到底樓。
裴染看清楚了,才躡手躡腳地悄悄向正在發出聲音的房間靠近。
裡面的人還在粗重地喘氣,伴隨著時不時發出的痛苦的呻吟。
W提醒她:「裡面好像沒在做什麼好事。」
裴染在心中答:「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管他在做什麼,裴染好奇的是,何以有人能在沉寂狀態下出聲。
這是扇雙開的老式雕花木門,圖案是熟悉的三頭鳶尾,裴染遠遠地就看見,不止下面的門縫透著光,門把手下方,還有一個透光的小洞。
門上裝著的是老式的銅鎖孔,和這幢莊園的其他東西一樣,不知有幾百年歷史了。
裴染看看左右,悄悄把眼睛湊在鎖孔上。
鎖孔能看到的範圍有限,不過還是能看到,裡面是一個會客室一樣的地方。
牆壁上貼著深色的木製護牆板,房間裡擺著造型複雜的軟榻和鋪著繡花軟墊的高背椅,照明的是擺在桌子上的銅製枝形燭台,點著幾支蠟燭。
明明手環就可以照明,他們居然還在用這種古老的方式。
房間裡有人,還是好幾個。
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幸吾弦。
他兩條長腿舒適地大開著,深深地陷在一張有靠背的軟榻裡,靠在靠背上,半瞇著眼睛,從裴染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側面。
在他的正前方,一把椅子上,綁著一個中年男人。
就是這個人,正在喘著粗氣,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悶哼。
他渾身上下都是血,衣服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像被血水泡過一樣。
在他旁邊,有兩個幸吾弦的手下,其中一個手中握著一把奇怪的工具——
十幾公分的長棍型,金屬質地,一頭有一條豎刃,看著很像是一把削皮刀。
裴染以前在地堡世界,曾經看過有人拿類似的工具削土豆皮,把它的豎刃貼在土豆有弧度的表面上,按緊,順勢一拉,一長條土豆皮就削下來了。
這人正在用這樣一把刀,按在中年男人裸露的大腿上。
就像在削土豆皮一樣,他刷地一拉。
人的腿不是土豆,皮膚要柔軟得多,但是刀刃相當鋒利,也能削得下來長長的一片。
中年男人從喉嚨深處嘶啞地叫了一聲。
叫了,卻還活著,沒有爆炸。
只是他的胸膛起伏,一下一下地喘著粗氣,大冬天的,臉上的冷汗混雜著紅色的血水,一起往下淌。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割得破破爛爛,胳膊、腿和胸膛都露在外面,像是已經被削了一陣子的皮,到處都在汩汩地冒著血。
千刀萬剮,他們在詮釋一個現代版。
裴染心中琢磨:問題是,這人為什麼能安全地出聲呢?
她的眼睛湊在鎖孔上,機械蜘蛛什麼都看不見,悄悄地爬到裴染肩膀上。
W問:「裡面在幹什麼?」
裴染回答:「就像你想的那樣,少兒不宜。」
她偏頭讓開鎖孔。
機械蜘蛛爬近她的脖子,腳爪牢牢地抓住她肩上的衣服,把眼睛湊上去。
裡面的少兒不宜,和W以為的那個少兒不宜,不太一樣。
W沉默。
剛剛裴染幾秒一個地處理掉幸吾弦的保鏢時,W心中還是覺得,稍微有點超過他的接受程度。
他是聯邦的安全代理人,原本每天都在按照系統內寫定的各種法律和規則行事,裴染這種一個接一個的叢林惡鬥式殺法,就算在他看過的卷宗的兇殺案裡,都沒怎麼見過。
但是看見眼前這種場景,W開始覺得,幸吾弦的這些手下死得不算冤。
他們的手段熟練,神情漠然,視活人如死物,看來這種事早就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W:「他們像是在逼供。」
裴染覺得也是。
幸吾弦在這種危險的時候,帶著手下來到離島的莊園,在這裡搞嚴刑逼供的這一套,一定是為了點什麼。
裴染:「不知道他要逼人供出什麼東西。」
W淡淡道:「權力,錢,除此之外,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東西。」
說得也對。
裴染心想,不過在權力和錢以外,幸吾弦好像還對一樣東西很上心,就是式歌冶。
裡面忽然有人說話了,是幸吾弦的聲音。
「你的肉我真的沒什麼興趣……」
他竟然也能開口說話。
機械蜘蛛非常自覺,立刻挪開,把鎖孔讓給裴染。
裴染湊過去,看見說話的確實是幸吾弦。
他的語氣平靜悠閒,「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立刻就放你走。」
他確實是在逼供。在這間房間裡,逼供的劊子手,被逼供的倒霉蛋,竟然都能出聲。
裴染再掃視一遍,忽然看到,就在桌上的枝形燭台旁邊,擺著一樣小東西。
純白色,圓乎乎的,像個電子鐘似的。
這台儀器,裴染見過。
昨天中午,幸吾弦被W扣在黑井的西出口搜身時,這台儀器就裝在他們的行李箱裡。
當時搜查的士兵要求他們報出儀器的商品名稱和生產廠商,賣保險的報不出來,說是他們自己定做的。後來還焦頭爛額地到處打電話,想找關係矇混過關。
按W的說法,他們最後找巴瑟威特批,才成功地把它帶出來了。
這台小儀器沒有屏幕,只亮著兩盞綠色的小燈,小燈上面彷彿有圖標,這麼遠,看不清是什麼。
裴染把鎖孔讓給W,「看桌上的那台白色儀器,你能看清上面的圖標嗎?」
機械蜘蛛只看了一眼,就說:「兩盞亮著的燈上,一盞的圖標是一把傘,另一盞是一把鎖,沒亮的圖標是一個半身人像的輪廓,中間有把鎖。」
不知是什麼意思。
裴染問W:「這會不會是一種裝置,就像給黑井加上屏蔽層一樣,也能在某個範圍內加上屏蔽層,這樣在裡面就可以說話了?」
W回答:「有可能。國防部沒有這種東西,屏蔽層發生裝置造價昂貴,國防部不會去花大價錢去做一個只能覆蓋小範圍的屏蔽層發生裝置,但是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
國防部沒做,有人做了,幸吾弦這裡就有一個。
帶著這種裝置,隨時給自己製造一個安全範圍,就算離開黑井也安枕無憂。
房間裡,中年人還在粗聲喘著,聲音沙啞:「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沒了。真的沒了。」
幸吾弦一副耐心耗盡的樣子,抬了抬手指頭。
那名保鏢立刻把削皮刀按在中年人的大腿上,刷地一下,再來一刀,削下血淋淋的一長片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2 PM
第94章
中年男人一聲控制不住地慘叫,頭歪向旁邊。
幸吾弦轉過頭,向身後示意。
賣保險的西裝筆挺,走進了視野。他過去仔細查看了一下,說:「還沒死。暈過去了。給我水。」
他也可以出聲說話。
一個身材魁梧的保鏢上前,遞了一杯清水給他。
遞水的保鏢,裴染沒見過,並不是幸吾弦這次帶過來的人中的一員。看來這座莊園裡,或者這間房間裡,人數比裴染計算的要多。
鎖孔的視野有很大的死角,裡面情況不明。
裴染離開鎖孔,轉頭看看周圍。走廊裡仍然黑暗而安靜,沒有人影。
一個辦法是立刻踹開門,對著幸吾弦開槍,可是這就意味著,接下來要同時對付房間裡人數不明的保鏢。
當然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殺了幸吾弦。
無聲無息,他們絕不會察覺,殺了就走。
裴染調動體內的綠光。
她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她剛剛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房間裡的嚴刑逼供上,沒有意識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體內的綠光們又陷入了奇怪的狀態。
綠光一號和三號四號伏著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綠光二號倒是在微微顫動,彷彿還醒著,可是也無精打采。
它們的這種狀態,就像被重新戴上了抑制手環。
剛剛在樓下時,裴染還正常地調動過綠光四號,搜索標識的位置,現在卻不對勁了。
也許是那台白色的儀器,或者別的什麼,就像屏蔽出小範圍可以說話的安全地帶一樣,也抑制了綠光的活躍性。
昨天在礦道裡,幸吾弦的人就用一台儀器抑制了綠光,估計今天也是一樣。
裴染在心中對W說:「我的綠光又不能用了。」
W:「又被屏蔽了?」
裴染伸手去摸作戰服外套衣襟裡的暗袋,「對。我打算……」
就在這時,鎖孔忽然一黑,被什麼東西遮住了。
黃銅的門把手發出輕響,開始旋轉。
一定是有人站在門裡裴染視野的死角,正在開門,打算出來。
裴染飛快地從地上彈起來,竄出一大步,轉身就跑。
樓梯就在走廊對面,是她剛剛看好的退路,她以最快的速度閃進樓梯轉角時,門裡的人也出來了。
裴染聽見他說:「誰?」
他大概剛好看見了她一晃而過的身影。
房間裡傳來幸吾弦的聲音,「外面有人?」
裴染根本不理,飛快地順著樓梯下樓,準備先到樓下避避再說。
「噗——」
頭頂一聲輕響。
旋轉樓梯上方的天花板上,好幾個地方同時噴射出薄薄的水霧。
大團的白色水霧像煙又像霧氣,細密而濃重,洶湧而出,瞬間籠罩了整座旋轉樓梯,隱隱一股難聞的怪味。
裴染在霧氣噴出來的第一時間屏住呼吸,可還是晚了。
平衡系統像是失靈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朝一邊栽下去。倒下去的時候,看見霧氣中穿出兩個人影,是幸吾弦的兩名保鏢。
他們兩個的口鼻上都扣著面罩一樣的東西。
意識彷彿恍惚了一瞬。
只有一瞬,再恢復時,眼睛上戴著的夜視儀沒有了,不過周圍很亮,燭光搖曳。
視野中是一大片深色的護牆板,護牆板上,掛著一整排巨幅的肖像畫。
畫的大概都是前面若干代的皇室成員,一個個穿著複雜累贅的衣服,表情平板,在搖曳的燭火的映照下,像還魂的鬼一樣。
裴染剛才在鎖孔裡視角受限,看不到這面掛滿了肖像畫的牆壁。
牆上掛著整排的巨幅肖像畫,她倒在地上。
這正是阿布預言裡的場景。
她在世界之樹的分支上蹦躂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能躲開那根命中注定的樹杈。
全身都沒什麼力氣。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被式歌冶用黑皮本子詛咒的時候。
他家真的是很熱愛用各種辦法讓別人全身無力。
酸軟無力,反抗不了,就可以任他們宰割。
耳邊是W的聲音:「裴染?你醒了?」
裴染在心中答:「嗯,醒了。沒有力氣,就像他弟還魂,又畫了個全身酸軟一樣。」
裴染努力掙了掙,身體勉強還能動,就是虛脫一樣使不上什麼勁,她用一條胳膊支撐著自己,努力翻了一下身,偏過頭,看見了幸吾弦。
幸吾弦仍然坐在那張繡著金色紋路的軟榻上,舒服地靠著,連姿勢都沒怎麼變。
他正盯著裴染。
「又見面了。」他說。
他示意旁邊的一個保鏢,「把她翻過去,趴在地上,手舉到頭頂。」
保鏢不太明白,不過還是俯下身,依言把裴染翻了個面,把她的手拉到頭頂,固定住。
幸吾弦不坐在軟榻上,站起來了。
他走過來,在裴染旁邊蹲下,親自動手慢悠悠地搜她的口袋。
裴染知道,他這是在報上次在黑井入口,被士兵當眾搜身的一箭之仇。
他摸出了槍,隨手丟在旁邊,又把她口袋裡的其他東西也一樣樣扔出來了——藥片、手套、紙巾,還有一支筆。
唯獨沒有機械蜘蛛。
W反應機敏,不知道什麼時候躲起來了。
幸吾弦慢騰騰地終於搜完了,站起來,先把槍踢遠,又用鞋尖踢了踢裴染,「不能動了?」
裴染心想,他在軟榻那個位置可以出聲,走到這個位置也能出聲,沒有炸。
暈過去的中年人就在旁邊不遠處,同樣也可以出聲,可見這些地方都在屏蔽層的覆蓋範圍之內。
裴染剛才翻了一個身,已經看遍了整間房間裡的人。
這裡除了幸吾弦這次帶過來的保鏢外,還有另外三個不認識的保鏢,穿衣風格一樣,也是烏漆嘛黑的。
幸吾弦瞥了一眼椅子上的中年人,「他那邊好像挖不出什麼東西來了,現在你送上門,剛好審你。」
他說:「殺你很容易,隨時都可以,我讓他們留著活口,就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式歌冶是怎麼死的?」
他俯視著裴染,冷笑一聲。
「放心,這裡有屏蔽,出聲也死不了,我還沒問完我想問的事,不會讓你輕易死了的。」
他一直在留活口,這倒是真的。
裴染試著出聲:「式歌冶,該不會,其實是你兒子吧?」
式歌冶說不定實際年齡很小,幸吾弦也許比官方公布的年齡老,中間的年齡差湊一湊,就能生得出來了。他們倆又長得那麼像。
幸吾弦被她氣笑了,「關你什麼事?」
幸吾弦的語氣平靜,甚至還在笑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正在一陣陣抽痛。
他和式歌冶,看似一個出身高貴,是名正言順的皇室血脈,一個流落在外,只是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子,其實根本就是同父同母。
只是兩個人的命運截然不同。
當初,兩個人的母親只是皇室旗下企業的普通職員,因為長得出眾,尤其是氣質溫雅,偶然被皇室家族的大家長譽和一眼看中。
譽和略用手腕,就逼迫她和男友分手,這些年陸陸續續地生了兩個孩子。
兄弟兩個和母親過得很不好。
言熏是譽和的大兒子,皇室現在的大皇子,他的母族在聯邦黑白通吃,勢力強大。
式歌冶小時候被他們故意殘害,悄悄掠走,送到軍方的實驗室,參加一個叫沉寂者的實驗。
那種折磨人的大腦改造的實驗,死亡率極高,根本就是謀殺。
可式歌冶還是頑強地活下來了,只是等重新找到的時候,已經落下了終身殘疾。
而他,幸吾弦,機緣巧合逃過一劫,後來因為健康可愛,又聰明伶俐,很會討父親譽和的喜歡,十歲的時候,被父皇帶回去正式撫養。
對外只宣稱是王后的親生兒子,其實根本不是。
十歲的時候,他離開家時,除了母親,最捨不得的就是這個小弟弟。
可惜父皇對式歌冶這個半身癱瘓的小兒子完全不感興趣,並沒有把他也一起接回去的意思。
那時候的幸吾弦已經十分早熟,知道不能太多廢話,會惹父皇不高興,只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不能讓式歌冶再受委屈。
後來母親去世,式歌冶一天天長大,因為有他特意照拂,過得還算不錯。
式歌冶有專人照顧著,衣食無憂,就連父皇有時候也會想起他,高興的時候,隨口問一句他的近況。
式歌冶也很依賴他這個哥哥。
除他之外,式歌冶誰都不太搭理,每天只沉迷於畫漫畫。
這次沉寂突然爆發,對付完父皇那邊的事務之後,幸吾弦第一時間去接式歌冶。
他以前跟式歌冶提過,在東曼雅大陸西北方,有黑井這樣一座軍方的避難所,設施完備,可以躲避大部分天災人禍。
幸吾弦估計,式歌冶有一群手下跟著,身手還都不錯,就算路上有意外,他沒能接到人,式歌冶自己應該也可以順利到達黑井。
沒想到等他趕過去,得到的卻是弟弟的死訊。
滿地的血肉碎渣他都看見了,還有地板上厚厚的灰塵上,一道道掙扎和爬行的痕跡。
是不能自由行動的人正在絕望地掙扎,每一道痕跡都是求生的意志,每一道痕跡都像一把刀子,割在他的心臟上。
他當時站在那間陰暗簡陋的房間裡,心臟疼得像在被凌遲。
他克制不住地一直在想,小冶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絕不是會任人宰割,不掙扎一下就死去的性格。他是被人虐待,忍不住叫出聲,還是在奮力抗爭的時候,不小心說了句話?
他在死之前的那幾秒,在想什麼?
有沒有想起他這個哥哥?
式歌冶的手下說,他當時抓到了一個女孩,把自己和她單獨鎖在那間房間裡,估計是想割她的肉吃。
式歌冶的這種飲食習慣,幸吾弦早就知道。
他想吃人肉的時候,一般都是精神壓力過大的時候。
當時沉寂剛剛爆發,到處都在死人,一開口就會爆炸,小冶大概是害怕了。
幸吾弦的心一陣絞痛。
他其實根本不用怕,只要能再多堅持幾個小時,他就過來接他了。
可惜他沒能等到他這個哥哥。
小冶就那麼死了,自此之後,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正的親人也沒了。
小冶隨身攜帶的黑皮本子也不見了。
就在前些天,式歌冶曾經興奮地跟他提起過,他的身體裡多了點綠光,用那點綠光在他的黑皮本子上畫畫,可以讓畫出來的事件真實地發生。
聽起來是秩序態融合體的異能。
融合體的事,幸吾弦早就知道,不過沒想過,弟弟有一天也會變成融合體。
而且是能力這麼強大的融合體。
以前聯邦也有融合體,功能都是小打小鬧,不足掛齒,從來沒有達到可以讓畫出來的畫變成事實這麼驚人的程度。
他當時囑咐式歌冶,注意身體的變化,小心使用綠光,很快就會去看他。
他最近太忙,忙著家族企業裡的事,忙著對付言熏,還沒來得及去看弟弟,沉寂就爆發了。
殺小冶的人,或者說,造成他的死亡的人,想都知道,就是最後和他關在同一個房間裡,後來又逃跑了的那個女孩。
他當時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沉寂中,這件事其實十分困難,聯邦亂成一鍋粥,說不準她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什麼地方。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竟然那麼方便,就發現了她的蹤跡。
她居然也到了黑井。
那天剛到黑井,式歌冶的手下就說,看見她的照片了,就在中心廣場的大屏幕上。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裴染。
一個微不足道的平民,上著可憐巴巴的學,做著可憐巴巴的工作,每天賺著一點微薄的工資,像一隻蟻窩裡的工蟻一樣普通。
他們活著沒什麼意義,死去也沒什麼動靜,如果在平時,他連根手指頭都不用動,隨便一個眼神示意,就能隨便處置掉。
就是這樣一個平民,竟然殺了他的弟弟,他的小冶。
他幾次三番,想讓人把她抓住,慢慢折磨,沒想到都被她逃掉了。
今天卻是她自己主動送上門。
她能找到這裡,並不奇怪,也許是在黑井入口,聽見他打算來離島,也許是真的拿到了死去的那個手下身上能追蹤的綠光,黑井的驗屍官說,那點綠光不見了。
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膽大包天,真的敢離開安全的黑井,追到離島來,還悄悄摸進了他的莊園。
今天手下抓到人,送到這裡審訊,他本來打算連夜審訊過後,明早就飛回黑井了。
就這麼一晚上,沒想到竟然被她闖進來了。
這就是自投羅網。
他搜了一遍她的身,並沒有弟弟的黑皮本子,不知道被她丟到哪裡去了。
他曾經讓人仔細打探過她那些「英勇事跡」,沒有發現她使用過畫畫的異能。
她在隔離中心時倒是在學畫畫,弟弟的綠光可能就在她身上。
他看過一小段她在隔離中心裡練習畫畫的視頻,畫得一塌糊塗,什麼都不是。他當時在心中冷笑一聲。式歌冶那種畫畫的天賦和能力,也不是誰想學就能學。
他也從黑井醫療系統裡拿到了資料,知道她身上確實還有別的綠光,也許像她上報的那樣,是暴力的崩壞態,也許她是在說謊,能力是別的什麼。
無論是什麼,現在是在抑制的範圍內,她肯定都用不了。
她是一定要死的,他會慢慢折磨她,不會讓她死得比式歌冶舒服。說不定還會完成弟弟未盡的遺願,親口吃掉她身上的某個部分。
式歌冶最近最喜歡吃什麼部位來著?好像是小腿。
對了,是腓腸肌。他以前提過一次。
可是在那之前,他還是非常想知道,小冶當時為什麼要出聲。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到底說了什麼?
他轉過頭,對一個保鏢伸出手,那保鏢立刻會意,遞上手裡的削皮刀。
幸吾弦握著削皮刀,重新蹲下,用鋒利的刀刃拍了拍裴染的臉頰。
「說說。當時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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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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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3-23 10:53 PM
第95章
裴染腦中,W正在說話:「起屏蔽作用的很可能就是桌上的白色儀器,我剛才觀察過,上面有一個開關,我現在找機會爬上去,悄悄把開關按掉。」
裴染懂他的計劃。
如果那台白色的儀器能生成屏蔽層,悄悄關掉,幸吾弦再開口說話時,就會直接炸成渣。
幸吾弦一死,這裡肯定會亂,到時候再想辦法對付其他人。
如果它的功能是抑制綠光的活躍性,關掉以後就更理想了,她可以自如地使用異能,對付這一屋子的人。
即使它什麼都不是,也無所謂,反正先試試,沒有壞處。
這是眼下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裴染在心中答:「好。你小心。」
搖曳的昏黃燭光中,裴染看見機械蜘蛛了。
她躺在地板上,視角比其他人矮得多,剛好能看見,它原本躲在桌子腿後的陰影裡,現在俐落地順著桌子腿爬了上去。
它輕輕地一躍,用腳爪勾住桌布,把自己隱藏在桌布垂下來的褶皺裡,迅速地往上攀爬。
機械蜘蛛的動作非常快,轉眼就上了桌面,溜到燭台的銅座後面。
它觀察了一下周圍,盡可能把自己伏低,向著桌面上的白色儀器進發。
燭台和儀器之間沒有任何遮擋,接下來的一小段路,非常容易被發現。
賣保險的就站在桌子旁邊,離儀器很近的地方,眼睛還在漫不經心地亂瞟。
裴染出聲:「當時我是被綁架的。」
她說話了,房間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賣保險的也看向這邊。
幸吾弦冷笑了一聲:「果然,要把刀按在臉上,才能招供。」
他問:「後來呢?你和我弟弟單獨關在房間裡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
裴染心想,式歌冶竟然還真的是他弟弟。
W按掉開關前,一定會先通知她,裴染放心地繼續說話。
「他拿了一把刀,想要殺我。」
幸吾弦完全不意外,「所以?」
裴染心道:所以他就被我宰了,就像馬上要宰了你一樣。
機械蜘蛛安靜而迅速地衝向那台白色儀器。
W在耳邊說:「裴染,不要再說話,我要關了。」
就在這時,賣保險的大概用餘光看到桌面上有東西在動,忽然轉了一下頭。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儀器,尖叫:「蜘蛛!!」
W明顯是想跟他搶速度,腳爪一彎,一個起跳,飛撲向儀器,可惜只差了一點點,爪子幾乎碰到了,卻還是沒能在最後關頭按下開關。
機械蜘蛛一擊不中,立刻撤退。
旁邊的另一名保鏢反應迅速,已經掏出槍來,對準蜘蛛開槍了。
「砰!」
桌面被打穿一個洞,白色的檯布燒得焦黑。
機械蜘蛛飛快地爬向桌子邊沿,順著桌子腿溜下去了。
幸吾弦回過頭,莫名其妙,「什麼蜘蛛?莊園這麼老,有蜘蛛很正常,至於嚇成這樣?」
「殿下,不是普通的蜘蛛,」賣保險把那台白色的小儀器抱在懷裡,用手死死地護住開關,「是一隻機械蜘蛛,好像要來碰屏蔽層發生器。」
他說,屏蔽層發生器。
這儀器真的是用來生成屏蔽層的。
賣保險的騰出一隻手,指著桌子底下,「是銀色的機械蜘蛛,往那邊跑了。」
幸吾弦皺起眉,對保鏢示意,
幾名保鏢立刻衝過去。
幸吾弦回過頭,盯著裴染:「機械蜘蛛?你的?」
裴染安然點頭:「對,我的。」
她直接認了,幸吾弦反而怔了怔,轉過頭指示:「抓不住就打掉。」
有他的命令,保鏢們都加入了抓蜘蛛的行列,
幾個保鏢彎著腰又抓又踩,機械蜘蛛在飛快地竄來竄去。
「砰!砰!」
又有人找到機會開槍了。不過蜘蛛的移動速度又比普通蜘蛛還要快得多,上天入地地到處亂鑽,身形如同鬼魅,根本打不到。
蜘蛛的身體太小,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捉住,W還是一直在尋找機會,想爬到賣保險的身上,去按開關。
會客室裡亂成一鍋粥,幸吾弦只當看不見,自己繼續審裴染。
「然後呢?他怎麼就從輪椅上摔下來了?」
W的計劃沒有成功,裴染有自己的計劃。
殺幸吾弦這件事,她從關在隔離中心的時候起,就一直在反覆籌謀,琢磨了很久。
黑井裡下手不易,等的就是在黑井外的機會。
出了黑井,摘掉抑制手環,用綠光一號殺他,易如反掌。
只要能接近他,讓他進入綠光一號的作用範圍內,在腦中寫下「幸吾弦炸得粉碎」,他就會直接變成渣。
悄悄幹掉,悄悄閃人,他們連兇手都找不到。
後來在礦道裡發生的那次事件,讓裴染明白,幸吾弦手裡,可能有會抑制綠光活躍度的儀器。
而綠光一號偏偏受抑制的影響非常大。
所以一定要有另一個備選計劃。
就是綠光二號。
會畫畫的綠光二號很特殊,受抑制的影響向來最小,無論是在戴著抑制手環的時候,還是那天在有抑制儀器的礦道裡,都是能動的。
裴染在黑井內外反覆做了各種實驗,一點點摸清了綠光二號的作用規律和功能。
她在宿舍裡試過,在抑制狀態下,即使綠光二號能出現在筆尖,畫出來的畫也不能起效。
但是在非抑制狀態下,提前畫好的最後一張畫,即使在抑制中,轉一轉筆,仍然能起作用。
綠光二號的生效需要幾個條件。
一幅展開的漫畫畫面,內容連貫合理,符合綠光二號現有的能力,作用對象需要在視野中,能看得到,還要有能帶著綠光二號旋轉的一支筆。
三者必須同時落在一定範圍內。
剛剛在門外,發現綠光受抑制,裴染打算調用綠光二號。距離合適,幸吾弦也在視野中,可惜門突然被人打開,打斷了她的計劃。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
唯一的問題是,口袋裡的筆剛才搜身的時候,被幸吾弦扔到了旁邊。
裴染默默地估算了一下自己和筆的距離。
她勉強抬起手,側過身體,指了指自己的作戰服的衣襟。
「當時輪椅失控,他就直接栽下來了。你不要殺我的蜘蛛,我這裡有個暗袋,裡面裝著式歌冶的東西,我可以把它給你。」
幸吾弦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她躺在地上,全無反抗之力,連翻個身都很費勁,綠光又被抑制住了,實在不會有什麼威脅。
賣保險的懷裡抱著儀器,指揮保鏢們滿地抓蜘蛛,幸吾弦放下手裡的削皮刀,自己翻開裴染的衣襟。
她的作戰服前襟裡面,確實有一個暗袋,因為平平的,摸起來像是沒有東西的樣子,幸吾弦生平第一次親自動手搜別人的身,剛才沒有搜出來。
幸吾弦把手伸進去,從暗袋裡摸出一張疊起來的紙。
裴染說:「這是從式歌冶的本子上撕下來的一頁。」
式歌冶隨身攜帶的黑皮本子,幸吾弦見過無數次,這紙頁的尺寸一看就差不多。
他立刻打開折起來的紙。
裴染的目光落在他放下來的削皮刀上。
不用再費勁去夠那支筆了,有人自己把「筆」送上了門。
她在心中對W說:「我要動手了,我會給你信號,你隨時準備去按那台儀器的開關。」
幸吾弦展開了手裡的紙頁。
紙上畫著四格漫畫。
上面最大的一格,也是畫得最精細的一格,竟然是他的半身小像。
衣服沒有任何細節,但是頭部和髮型都畫得非常仔細,筆觸並不嫻熟,運筆也不夠流暢,有些地方甚至反覆描過,但是把他的特徵抓得很準。
臉型,下顎的線條,眼睛的形狀,頭髮的流向。
就像仔細地照著他的照片畫的一樣。
甚至畫裡的他還露出了半截手。
手是最難畫的,畫得實在不怎麼樣,卻精細地描繪出了小細節——腕上戴著手環,手指上還有他那枚黑色的戒指。
第二格漫畫,畫的仍然是他,小了一些,卻像第一格的複製粘貼一樣。
不同的是,手環裡竄出了火苗。
下一格,畫畫的人就像鬆了口氣似的,終於不用再描繪各種細節了,因為他的衣服和腦袋全部被火苗點燃。
燃燒的火苗線條狂野,籠罩住整個人,燒得十分徹底。
第四格,只剩下一個塗成全黑的人形,孤零零地倒在地上,明顯是被火燒成了炭。
看清這詛咒一樣的四格漫畫,幸吾弦怔了怔。
式歌冶的畫風他很熟悉,這張漫畫畫得太爛,絕不是出自弟弟的手筆。
裴染不動聲色。這畫當然是她畫的。
她一離開隔離室,就問W要了皇室成員的資料。資料裡有各種照片和視頻,幸吾弦的也在其中。
她一直在不停地練習。
目標很明確,只需要按照幸吾弦的照片,練一張他的半身像而已。
裴染仔細分析過,式歌冶的漫畫式畫法,其實對人物也沒有那麼寫實,只是抓住了人物的主要特徵。
比如在殺式歌冶的時候,她只是把地上趴著的人頭上的馬尾辮劃掉,改成式歌冶的半長披肩的髮型,就生效了。
可見綠光二號的判斷,是有一定的容差範圍的。
想要綠光二號起效,得抓住人物的特徵,讓當前的場景中,只有這麼一位基本吻合特徵。
對照著照片,從容地慢慢提前畫好,對她的繪畫水平也更友好。
這張是她練了那麼久,最後的成果。
那邊,幸吾弦手裡捏著這幅奇怪的漫畫,忽然用餘光看見,裴染用那只虛弱無力的手,一把攥住了地上他剛放下的削皮刀。
幸吾弦心想,她竟然還想做這種無謂的掙扎。
削皮刀本身是長條型,棍狀,上面削皮的部分刀刃雖然鋒利,卻只能削皮而已,根本不是個能殺人的武器。
也許以她原本機械手的力氣,能用它殺人,但是她現在吸入了藥物,就像影響生物肢體一樣,藥物也同樣影響大腦和機械臂之間的神經信號傳導,她的機械臂和她全身的其他部分一樣軟弱無力,想用削皮刀殺人,就是做夢。
這也是他敢隨手把削皮刀撂在地上的原因。
幸吾弦沒太當回事,隨手去奪她手裡的削皮刀。
削皮刀的刀頭上,忽然多了一滴水一樣的綠光。
裴染的手指一動。
削皮刀像支筆一樣,在她的手指間旋轉了一圈,尖端的綠光劃出一道耀眼的弧線。
一團火苗忽然騰地一下,從幸吾弦腕上的手環裡竄了出來。
就像在黑井外的紅土地上,儀器陣列中間,裴染把一台信號發生器畫得竄出火苗,能量塊爆燃,著起大火一樣,幸吾弦手環的能量塊同樣起火了。
幸吾弦頓時慌了。
他扔下手裡的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扑打兩下,才反應過來,趕緊摘掉著火的手環,扔到旁邊。
然而漫畫裡畫得很清楚,一切都在按照畫中的情節向前走。
火苗已經燎著了幸吾弦袖口的衣服,一路飛快地向上竄,沿著衣袖竄上了他的肩膀,燎著了他的頭髮。
驚慌失措的時候,幸吾弦聽見了裴染的聲音。
「你很想知道式歌冶在死前說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
她說:「他當時說的是:豬頭豬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豬頭。可惜時間有限,沒能說完。」
她頓了頓,「是我逼他說的。」
怒意從幸吾弦的心底升騰起來,然而身上的火苗燒得更旺,轉眼就吞沒了他的視線。
漫畫的情節繼續,他整個人飛快地變成了一個火團。
灼燒的痛苦讓幸吾弦發出一聲聲嘶吼,他栽倒在地上,
滿地打滾,房間裡的其他人都驚呆了。
沒人再管蜘蛛了,好幾個保鏢往這邊衝過來。
裴染支撐著身體,盡全力挪得離那團火球遠一點,在心中對W說:「就是現在。」
她不信,這麼混亂的狀況中,賣保險的還能死抱著屏蔽儀不撒手。
W回答:「好。」
然而賣保險的此時的反應,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他呆呆地怔在原地。
剛剛起火前,他就往裴染這邊瞥了一眼,剛好看見一點綠光,像一滴水一樣流淌到她手裡的削皮刀上,懸停在尖端。
她轉了一下帶著綠光的削皮刀,幸吾弦身上馬上就燒起來了,火勢蔓延得快到不可思議,轉眼就把整個人都燒成了火球。
她正在使用異能。
即使在儀器的強效抑制下,她還是能調用綠光,使用異能。
這還救個屁的火。
賣保險在皇室這麼多年不是白混的,腦子活泛,絕對識時務,他抱著懷裡的儀器轉身就跑,一把拉開會客室的門,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裴染這邊,一陣特殊的感覺襲來。
就像突然摘掉了腕上的抑制手環一樣。
白色的儀器跟著賣保險的一起跑了,束縛感頓時消失,體內的綠光們終於活過來了。
裴染馬上召喚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精神抖擻,一召就到,出現在腦內視野中。
裴染飛快地寫下:
【幸吾弦的手下全部爆炸。】
撕裂,炸碎,都是綠光一號的拿手好戲,畫下句話,立刻起效。
這間會客室雖然大,卻沒有綠光一號的作用範圍大,所有地方都落入了它的作用半徑內。
保鏢們正亂著,有人迅速脫掉外套,掄著扑打幸吾弦身上的火焰,有人轉身想出去找滅火器。
「彭——彭——彭——彭——」
一連串禮花爆開般的聲響。一個接著一個,會客室裡這群保鏢全都炸開了,肉沫飛濺,灑落滿天紅色的血霧。
裴染躺在血霧中,緩了口氣。
只有幸吾弦還在燃燒著。
他已經不動了,蜷縮在地上,身上的火勢也小了不少,露出來的部分全都燒得焦黑。
地上也黑了一塊,不過就像裴染畫出來的第四格漫畫一樣,直到火焰徹底熄滅,燒焦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黑漆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地板並沒有跟著起火。
幸吾弦這個心腹大患,終於死了。
唯一的問題是,剛才爆炸的時候,那個賣保險的反應太快,已經逃出了會客室,恐怕已經跑出了綠光一號的爆炸範圍。
機械蜘蛛一看到其他人都炸了,立刻追了出去,不過裴染還躺在房間裡,沒一會兒,它就又順著半開的門縫回來了。
W說:「他跑了。」
裴染現在動不了,實在沒法去追他。
裴染努力地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可惜全身還是沒什麼力氣,軟塌塌的。
機械蜘蛛飛快地爬了過來,先把地上扔著的那把槍一路用腦袋頂著,推送到她手邊,才攀上她的腿,爬到她肩膀上,問:「你能走嗎?」
裴染試了試,還是不能獨立地站起來。
她看了看四周,想找個東西扶著,忽然意識到,這房間裡其實還有一個活人。
是那個被綁在椅子上,全身是血的中年人。
他不是幸吾弦的手下,沒有爆炸,無力地靠著椅背,一動不動。
他已經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了,勉強睜著一點眼睛。
親眼目睹了幸吾弦身上起火,燒成黑炭,他的手下們一個接一個炸開的全過程,中年人的眉頭舒展,臉上的痛苦沒有了,只是一下一下地倒著氣。
全身上下一刀刀地被剮了一遍,他失血太多,像是已經撐不住了。
他忽然開口,眼睛定定地望著裴染,聲音極其微弱:「……十號……去黑井了……」
沒有屏蔽層的保護,現在不能再這樣說話,三秒鐘時間一過,「彭」地一聲,他也炸開了。
他的聲音太含糊,裴染問W:「他說什麼十號去黑井了?」
W能聽清:「他說,『庫奇帶著十號檔案去黑井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6 PM
第96章
裴染問:「十號檔案?是什麼?」
W居然真的知道,「是一個傳說。」
W說:「你知道,首席執行官巴瑟威所在的黨派叫聯邦傳承黨,據說有一名黑客,黑進了傳承黨高層的賬號,竊取了一份檔案,裡面記載的,都是傳承黨與皇室家族和其他聯邦財閥之間勾結的證據,包括貪污受賄和各種內幕交易,一旦公布出來,對傳承黨會是巨大的打擊。」
原來是巴瑟威他們的把柄。
「不過這只是個傳說而已,」W說,「畢竟誰都沒見過真正的十號檔案,很多人都在找。」
幸吾弦這次特地飛到離島,嚴刑逼供,原來是為了這份東西。
巴瑟威他們正在黑井和維納元帥爭權奪利,如果黑井今後真的走民選路線的話,這份檔案足以把傳承黨拍到坑裡,爬不起來。
裴染問:「那庫奇又是誰?」
W回答:「庫奇是一個網上的ID,就是第一個爆出十號檔案存在的人,頭像是個紋身的彪形大漢。」
「我其實也一直在關注十號檔案的事,」W說,「曾經在網上仔細追蹤過這個庫奇的蹤跡,把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挖出來了,我給你看照片。」
裴染的手環一震,一張照片發過來了。
裴染怔了怔。
這個名叫庫奇的,竟然是個十分年輕的女生。
照片上的她長髮束在腦後,穿著襯衣,就是普通打工人的模樣。
「她是個黑客,」W說,「深挖出了十號檔案,可惜一直不知所蹤,我還以為她已經死了,看來沒有。」
W又說:「所有進入黑井的人都有記錄,我能查閱到,我確定無疑,她肯定沒有到黑井。」
裴染琢磨:「所以這個庫奇,要麼還在路上,或者已經在路上死了,要麼就在礦區的難民安置點。」
W說:「礦區的安置點裡沒有監控,只有入口有一個攝像頭,隨時都在我的監控中,如果有庫奇這種敏感人物進入,我會立刻察覺的。」
裴染:「她在逃亡,會不會化妝了?」
所有人都在找她,想必她不會以本來面目示人。
W:「很有可能。我再重新查一遍這些天的監控。」
十號檔案的事可以先放在一邊,現在首先要解決的,是怎麼離開這個地方。
留在這裡夜長夢多,得趕緊走。
問題是,裴染還是站不起來。
她說:「W,把地上的那張紙和筆給我。」
機械蜘蛛馬上爬過去,用腳爪末端抓住筆,過來送到裴染手裡,又把那張畫著幸吾弦著火圖的紙也拖過來了。
裴染調動綠光二號,注入筆尖。
她想畫一張自己恢復正常,站起來的漫畫。
當初在和式歌冶拚死相搏的時候,就曾經用綠光二號讓全身恢復正常過,綠光二號應該有這種功能。
可畫技還不是太行。
幸吾弦的頭像,是對著照片,反覆練習了很久後的成果,現在憑空要畫自己,裴染沒什麼把握。
她把紙翻到背面,放在地板上,低頭認真畫畫。
W看了一會兒,忽然說:「裴染,我剛剛收到了一個消息,你給我的藥片,已經檢測完了。」
裴染心中一跳:「結果怎麼樣?」
W說:「完整的那一片的表面,確實塗抹了一層特殊的成分,是一種還在實驗階段的抑制劑,會抑制融合體體內綠光的活躍程度,但是對人體有害。」
那盒藥果然有問題。
當時瓦莉亞醫生開了藥,來送藥的卻是個不認識的工作人員,神情還慌慌張張的,裴染就覺得不太靠譜。
幸吾弦知道她體內有綠光,一直琢磨著對付她,隨手給她下毒,一點都不奇怪。
裴染關心的是別的。
她問:「那另一個小碎片呢?」
問完,屏息靜氣地等著聽W的回答。
「另一個小碎片也仔細檢測過了,沒有問題。」
裴染停頓一秒,追問:「沒有問題的意思是——」
「就是純粹的JTN34,」W回答,「沒有動過任何手腳。」
裴染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全是喜悅。
她用綠光一號,成功地做出了一小塊JTN34。
不摻雜的,標準的,毫無問題的JTN34。
從別人手裡拿來的藥,可能需要求人,需要價值交換,說不定還被動過手腳。可自己做出來的,絕對不會,無比可靠。
只要她繼續升級綠光一號,遲早能做出完整的一片藥片出來。
W得出一個結論:「所以他們在你的有些藥片上動過手腳,真假混雜。」
裴染「嗯」了一聲,「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會吃。」
W說:「我估計,如果黑井一直能順利地存在下去的話,兩年內,就應該可以建起一些藥物的生產線,希望到時候可以生產JTN34。」
他又說:「或許我們也可以換另外一個思路解決問題。宋晚的家族有個研究生產各種生物肢體的公司,這方面的技術水平在聯邦首屈一指,他們也在做神經系統接合方面的研究,主導研究的是一個人工智能,最近剛被運到黑井,因為沉寂中有損壞,正在修復,我會試著聯繫它,看看它能不能找到可以替換你的機械義肢的辦法。」
原來他也一直在幫她想辦法。
裴染說:「謝謝你。」
W頓了一秒,「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麼客氣。」
兩個人正說著,窗外忽然傳來聲音。
隱隱約約的,是熟悉的「匡匡匡匡」的砸地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咕嘰咕嘰」。
夜跑史萊姆。
裴染和W同時沉默了。
W說:「我去看看。」
機械蜘蛛從她身上下去,飛快地爬到窗邊,鑽進了落地窗簾裡。
他說:「那只史萊姆融合體進到莊園牆裡來了,看過來的方向,是順著你剛剛進來的那棵樹上來,翻牆進來的。」
夜跑史萊姆目睹了裴染翻牆的全過程,有樣學樣,努力到現在,終於也成功地翻進來了。
一坨巨大的夜跑史萊姆,現在正在莊園的院子裡向前進發。
蜘蛛憂心忡忡,爬回來了。
它攀上她的肩膀,看她的畫,「慢慢畫,別急。」
裴染點了一下頭,看了眼體內的綠光,忽然發現,綠光一號竟然像是醒了。
裴染馬上把它召喚到腦內視野中。
它向來不愛幹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高頻率地出現,還是頭一回。
應該是最近吞了那麼多瘋癲態光點,升級的結果。
裴染試著用綠光一號寫下:
【身體完全恢復正常了。】
句號畫了,卻沒有生效,這行發著光的字還在腦海裡,沒有消失。綠光一號似乎還是沒有能力做到這種事。
裴染有點失望。
她又仔細想了想。綠光一號對文字更敏感,會不會是「恢復正常」這種說法,描述得太籠統,太含糊了?
什麼叫「身體完全恢復正常」?身體要恢復得「正常」到什麼程度,才算是完全正常?泛泛地這樣寫下一句,它可能做不到。
裴染把這行字塗掉,重新寫了幾個字,這回指向的目標很精確:
【吸入的麻藥藥效消失了】
裴染畫下句號。
句號寫完,這行字立刻消失,裴染全身的感覺變了,就像被人注射了一針解毒劑一樣,手腳馬上就聽使喚了。
裴染撐了一下地,乾脆俐落地站起來了,四肢活動自如,感覺像是重獲新生。
綠光一號竟然真的做到了。除了暴力款的撕碎炸裂,還有生成藥片之外,它又有了新功能。
機械蜘蛛沒有防備,一爪子勾住她的衣領,吊在上面蕩了一下,才堪堪站穩。
W雖然搞不清她做了什麼,但是語氣愉快:「你恢復正常了?」
「沒錯。」
裴染先走到地上蜷縮著的幸吾弦面前。
他已經燒得烏漆嘛黑,分辨不出模樣。
裴染抬腳踢了一下他的頭。就像他剛才站在那裡,用鞋尖踢她一樣。
碳化的黑色粉末掉落,頸骨沒有皮膚和肌肉支撐,喀地一聲,整顆頭從頸部斷裂開,向旁邊嘰裡咕嚕地滾過去。
兄弟倆相親相愛,兄友弟恭,如今在十八層地獄裡重逢,可喜可賀。
裴染俯身拾起紙筆和其他東西,裝進口袋,重新戴上夜視儀,「我們走。」
她悄悄推門出來。
走廊裡到處都很安靜,半個人影都沒有。
W說:「那個人不知道去哪了。」
他是說逃跑的賣保險的。
賣保險的親眼目睹她殺了幸吾弦,是唯一的活口。
可這座莊園太大,又有各種危險的機關暗道,賣保險的一定對這裡很熟悉,裴染並不打算冒險去到處找他。
她原路折返,重新回到莊園側翼,下到一樓,回到被她暴力打開的落地窗前。
她掀開窗簾,向外看了看。
透過玻璃,能看到夜跑史萊姆就在外面,巨大的一坨黑色半透明的膠質正在草坪上柔軟地滾動。
它像是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一個沒來過的新地方,正在新領地上兜著圈子夜跑,膠質裡包裹著的夜跑者們表情呆滯,步伐統一。
「匡匡匡匡。」
「匡匡匡匡。」
裴染把落地窗輕輕地拉開一點,貓在落地窗簾後,緊盯著夜跑史萊姆的動向。
她在心中對W說:「等它一跑到院子那頭,我就立刻衝回到原來的地方,上牆。」
它穿過院子的時間足夠讓她翻牆出去了。
裴染安靜地等待著,順便瞥了眼體內的綠光。
綠光們又不動了。
裴染立刻明白為什麼了——賣保險的一定就在附近。
他沒有關那台儀器抑制綠光的功能,就像給自己開了個定位。
剛才他抱著屏蔽儀,一跑出房間,裴染的綠光就自由了,說明儀器的覆蓋範圍也就只有一個房間的大小而已。
裴染身後的餐廳面積不小,餐桌沒有鋪桌布,桌椅細腳伶仃,到處都空蕩蕩的,一目瞭然。
如果附近藏了人,應該是在窗外。
「W,」裴染說,「跑了的那位就在附近,不會超出一個房間的距離,你出去找一找。」
機械蜘蛛的目標小,行動不易被察覺。
W答應:「好。」
蜘蛛飛快地溜下去,順著打開的落地窗鑽了出去,飛快地消失在視野裡。
只一小會兒功夫,W就說:「找到了。他就藏在左邊牆壁的轉角。」
落地窗外,左邊是房子的一個轉角,賣保險的藏在那裡,大概也是在躲夜跑史萊姆。
W繼續說:「裴染,我還發現,除了那台儀器,他的手指上還掛著一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
裴染問:「是黑隼飛行器的鑰匙卡?」
她猜得太快,W有點無奈,「沒錯。是鑰匙卡。」
賣保險的不好好藏在莊園裡,會溜到翼樓這邊,還跑到院子裡去了,想都知道,是為了去找停在這邊的飛行器。
他準備逃跑。
裴染再看一眼史萊姆的位置,也悄悄地從打開的落地窗裡鑽了出去。
她緊貼著牆,躡手躡腳地往左邊的牆角靠近。
牆角裡,突然探出一顆腦袋,剛好也在看向這邊。
是賣保險的,他一眼看見了正在摸過來的裴染。
「嗷——」
他像見到了鬼一樣,嚇得一聲尖叫,手裡一鬆,屏蔽儀砸在地上。
裴染:「……」
有屏蔽儀,出聲倒是不會炸,問題是尖叫聲太大,夜跑史萊姆們馬上停下來了。
裴染貓著腰撲了上去。
賣保險的見她撲過來,嚇壞了,慌不擇路地掉頭就往外逃。
裴染的目標明確,不是他,而是他的鑰匙卡。
他驚慌失措,屏蔽儀掉了,鑰匙卡上的圈卻還套在手指頭上。
被裴染一把拽走。
史萊姆裡的夜跑者們正站在原地,一起轉過頭,陰森森地看著這邊,剛好看見竄出去的賣保險的。
夜跑史萊姆立刻掉頭,朝這邊衝了過來。
「匡匡匡匡。匡匡匡匡。」
賣保險的嚇得拔腿就跑。
他先往後院停機坪的方向沖,跑了幾步,突然想起來飛行器的鑰匙卡被人搶走了,又換了個方向,越過前院,衝向莊園的大門。
就是這猶豫的功夫,夜跑史萊姆已經追上去了。
皇室莊園寬敞的前院,夜色下的草地上,賣保險的在前面狂跑,一大坨史萊姆在後面狂追。
他們賽跑的時候,裴染悄悄撿起地上的屏蔽儀。
屏蔽儀摔的地方很不好,是一大片石板,面板四分五裂,燈也不亮了。
W建議:「我們先拿回去,讓喬賽試著修修看。」
屏蔽儀和鬧鐘的大小差不多,勉強能塞進作戰服側邊的口袋裡。
夜跑史萊姆在忙著追人,裴染趁機悄悄溜到進來的牆根下。
幸吾弦的飛行器就停在後院,鑰匙卡在她口袋裡,隨時都能開走,離開這座島。
可這只不過是一條備用的後路而已。
這次過來是來執行任務,阿布他們還在別墅裡,得跟著小隊一起行動。
她是爬牆高手,W完全不擔心,爬到她的肩膀上,回頭往後看。
草坪上,賣保險的平時缺乏鍛煉,完全不是一群夜跑者的對手,很快就被拉近了距離。
史萊姆向前探出軟塌塌的半透明觸手,貼上他的後背。
一黏,一揪,一收。
賣保險的手腳在空中揮舞掙扎了一下,就被史萊姆的觸手往後一拖,拖進了那一大坨膠質裡。
他的身體陷進去了,整個人都被包裹起來。
膠質裡,彷彿有綠光流動,一瞬間,賣保險的就安分了。
他不再掙扎,和其他人一樣列隊站在史萊姆裡,表情變得木然。
下一秒,史萊姆又重新在草坪上滾動起來,賣保險的和其他人一起,邁開雙腿向前奔跑。
「匡匡匡匡。」
「匡匡匡匡。」
裴染已經攀上了牆頭。
她坐在高牆上,回過頭,遙遙地看了草坪那邊一眼。
「他進去了?」她操心,「他跑得那麼慢,能跟得上別人嗎?」
蜘蛛也往那邊張望,揣測:「也許變異以後,體質會變強。」
裴染感慨:「希望是。不然要讓他跟上其他人的速度,估計是挺困難的。可見平時要多鍛煉身體。」
W:「嗯。平時多鍛煉身體,以後才能當個合格的瘋癲態融合體。」
夜跑史萊姆終於看見坐在牆頭的裴染了,朝這邊衝過來。
可是已經晚了。
裴染嗖地從牆上跳下去,不見了。
裴染殺了幸吾弦,了卻心頭一件大事,無比輕鬆,沿著離島黑暗的街道往回走。
只要回到南奕的別墅,翻牆進去,順著原路返回,悄悄潛回自己的房間,今晚發生的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
前面就是南奕家的白色的小別墅。
遙遙的,別墅裡似乎有雜亂的聲響傳來,聲音在靜夜裡無比清晰。
還有一刻不停的嗡嗡聲,像是白天一個瘋狂的清潔工手裡的電鋸的動靜。
裴染心想:糟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7 PM
第97章
裴染悄悄摸近,躲在樹後,遙遙地往別墅那邊張望。
只見南奕家原本防守森嚴的大門現在大敞著,前院裡一片混亂。
弩箭已經發射過了,零零落落散了滿地。
地上趴著兩具瘋狂的清潔工的屍體。估計是弩箭的箭頭炸開的時候,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剛巧炸碎了變異心髒。
然而院子裡還有其他穿著橙色制服的瘋狂清潔工,數量遠不止白天的那五個。
竟然來了大隊人馬。
瘋狂的清潔工們正忙得熱火朝天。
有人在用胳膊上長出來的大剪子修剪前院的花草樹木,卡嚓卡嚓,幾剪子就把門口的球形樹冠削掉了一大半。
可惜瘋了以後腦子和手藝都不太行,把原本圓溜溜的樹冠剪得像狗啃的一樣。
還有人在大刀闊斧地清潔雕像,攥著不知從哪找來的高壓水龍頭,一通猛衝,呲得雕像東倒西歪。
敢情他們冒著生命危險,頂著弩箭破門而入,就是為了進來修剪花園,打掃衛生。
不知道救援小隊的其他人去哪了。
院門大開著,能看見小樓底樓的門是合著的,也許還沒被瘋狂的清潔工們破門而入,或者是打開又關上了。
夜色裡,二樓的一個窗口,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微動,透出了一線亮光。
一個人影一晃,向外張望了一瞬,重新把窗簾合好。
這人穿的並不是清潔工的橙色制服。
裴染在心中問W:「那間好像是阿布的房間?」
機械蜘蛛眼神極好,W肯定地回答:「沒錯,剛才那個人就是阿布。」
他們還在小樓裡,說不定被清潔工們堵在裡面了。
裴染不再張望了,悄悄沿著別墅的外牆兜了半圈,來到她翻牆出來的地方。
W問她:「你打算……」
裴染三兩下爬上牆,「我打算溜回去,跟大家同甘共苦。」
W:「……」
W:「真是感天動地隊友情。」
不夠誠懇。聲音裡一點感動的意思都沒有。
裴染邊爬牆,邊在腦中召喚綠光一號。
它今晚一口氣幹了兩回活,心安理得地收工睡覺去了,沒有再加一次班的意思。
綠光一號不能用,得自己小心。
裴染輕巧地攀上牆頭,手輕輕一撐,人就順著牆順溜地下去了,無聲無息地落了地。
不遠處就有個瘋狂清潔工,正在轉著圈認真修樹,裴染躲在樹叢後,找準時機,摸到小樓旁,往上一竄,手指摳住了二樓的窗沿。
等清潔工圍著樹轉了半圈,臉朝向這邊時,裴染早就無聲無息地順著二樓窗戶上的大洞鑽進去了。
小樓裡並不安生。
一陣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裡傳來,伴隨著重物撞牆的匡匡聲。
救援小隊裡每個人都身手敏捷,絕不可能弄出這種動靜。
是瘋狂的清潔工。原來他們已經進來了,正在別墅裡到處亂竄。
裴染躲了一會兒,外面終於稍微消停一點了。
機械蜘蛛順著她的腿溜下去,自動自覺地出去偵查敵情。
「走廊裡現在沒有清潔工了,」他匯報,「但是有別人。是上野徹。他正在背對你的方向,往你們房間那邊走。」
裴染探了一下頭。
上野徹果然正在走廊上,手裡攥著一把槍,腳步放得極輕。
這個塑料隊友,裴染並不相信。
她自己的房間也在那邊,她閃身出來,沒有驚動他,躡手躡腳,偷偷摸摸地跟在偷偷摸摸的上野徹身後。
瘋狂的清潔工們來過二樓,走廊上,有的房門被鋸開了,破破爛爛地大敞著。
被鋸開的,除了門,還有一個人。
何叔橫躺在他房間的門口,人被齊腰鋸成了兩截,血流了一地,眼睛還驚恐地大睜著。
人又死了一個。
裴染忽然想起今天在樓下門口,阿布碰到何叔的手的時候,臉上忽然出現的那種憐憫的表情。
她可能早就預見到了他現在的結局。
預見到了,卻沒能找到改變的辦法,當個先知,大概也不太好受。
上野徹沒理會地上何叔的屍體,只瞥了一眼房間裡,確認裡面沒有瘋狂的清潔工,就繼續往前走。
他的目標明確,直奔阿布的房間。
他在門口頓住腳步,轉過頭,看了眼身後。
走廊裡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裴染早就料到他會回頭,已經閃身躲進了何叔的房間裡。
機械蜘蛛悄悄探出黑色的眼睛,實時播報:
「裴染,綠光出現了,在他的右手手掌。」
「他用那隻手扭了一下門把手,門開了。」
「他進去了。」
裴染立刻跟上,也來到阿布房間門口,往虛掩著的門裡看了一眼。
阿布原本握著槍站在窗邊,探查外面的情況,聽見上野徹進來的聲音,轉過頭。
上野徹二話不說,直接抬起胳膊,張開那只綠光浮動的右手。
彷彿被猛地抽了一巴掌,阿布手裡的槍旋轉著飛了出去,咚地一聲砸在牆上。
上野徹死盯著她,右手又動了動。
就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牢牢地卡住了阿布的脖子,把她拎起來,猛地往前一送,死死地釘在牆上。
阿布吊在那裡,雙腳懸空,踢騰掙扎著,滿臉漲得通紅。
外面到處都是瘋癲態融合體,有人不去用異能對付它們,在這裡趁亂殺人。
上野徹把阿布舉到半空,冷漠的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很愉快。
一個難得的秩序態綠光,馬上就要到手了。
自從沉寂之後,出了幾次任務,他和陸銘他們都發現,瘋癲態綠光是可以獵殺的,吸收之後,能用來增長自己綠光的能力。
上野徹獵到了好幾次瘋癲態的綠光,全都餵給自己的綠光了,親眼看著它的能力在突飛猛進。
他推測,那麼同樣的道理,其他異能者的綠光應該也是可以搶過來的。
上次和阿布一起去首都做了救援任務,這次又一起來離島,他一直在仔細觀察,現在有八九成的把握,阿布的能力是預言。
她預言過好幾次各種危險,甚至預言過別人的死亡。
不過上野徹很快就發現,阿布不是一個能預言一切的先知,她預言的能力十分有限。
她看到的,好像都只是些零碎的片段。
而且她好像只能看見自己在場的未來場景,對她不在場時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但是有種例外的情況,就是碰觸。
她似乎能通過身體的接觸,看見未來她不在場時,對方身上會發生的事。
總的來說,這個能力有限的先知,還只是先知中的菜鳥。
上野徹謀劃著拿到她的綠光,不是一天兩天了。
以她支離破碎的預言能力,未必能剛好看到自己未來被殺的片段,就算她真的預見到了自己馬上就要被殺死,沒有任何強悍的武力,沒有自保和反抗的能力,她又能怎樣呢?
預言的功能,也許就是讓她能有時間提前想好遺言,寫封遺書?
預言能力可以作為一種輔助,如果配合他暴力的崩壞態綠光使用,才最理想不過。
阿布的綠光跟著她,什麼都吃不到,也沒辦法提升能力。可如果到了他身上,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他可以慢慢地用獵來的綠光餵養著它,幫它一點點升級,也許有一天,他就能變成一個真正無所不知的,掌控命運的先知。
阿布的體質在一般人裡算是不錯,但是在他這種崩壞系異能者手裡,脆弱得像個布娃娃。
想殺她實在太容易了。只是缺一個合適的時機。
今天晚上,時機終於來了。
他手裡有槍,但是不打算用。用槍的痕跡太明顯,萬一屍體被陸銘他們看見,立刻就會知道是隊友動的手。
這樣直接掐死,不留痕跡,還可以方便地推到那些瘋狂的清潔工身上。黑井外被瘋癲態融合體殺死的人千千萬萬,沒有任何人會深究。
阿布就像他料想的那樣,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臉色漲紅地在半空中踢騰著,眼神渙散。
可是忽然間,她好像看到了什麼一樣,目光越過他,看向他的身後。
上野徹立刻轉頭。
然而已經晚了。
報應來得太快。一隻冰涼的機械手,就像他掐住阿布的脖子一樣,瞬間掐住了他的脖子。
動作比他俐落得多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自己的頸部傳來骨頭碎裂的脆響。
那是他人生中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黑色的死亡降臨,一切化為虛無。
上野徹倒在地上,掌心的那團綠光還在,裴染彎下腰,用指尖碰了碰。
按他們救援小隊的規矩,誰獵殺到的綠光就算誰的。
上野徹的綠光倏地一下,流入裴染的體內,外賣送上門,體內的綠光們立刻活了。
綠光一號第一時間飛快地衝過來。
每次有秩序態綠光進來,綠光一號都是繞著研究一圈,就遺憾地走了,這次卻大不相同。
它飛奔過來,張嘴就吞。
裴染手忙腳亂地把它按住了。
上野徹這團綠光好像真的是崩壞態的。現在看來,秩序態綠光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既可以吃掉瘋癲態綠光,也能把崩壞態綠光當點心。
裴染捨不得餵給它。這可是崩壞態綠光,帶異能的,如果直接吞掉,感覺有點可惜。
掐住阿布脖子的力量消失了,阿布從牆上跌落下來,坐倒在地上,喉間一陣瘋狂的嗆咳。
裴染撿起地上的槍遞給她,順手把她拉起來。
阿布總算緩過一口氣來了,慢慢敲:「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了,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她又預見到了。
她敲:【謝謝你。】
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樓上樓下到處都是瘋狂的清潔工,這地方不能再待了。
裴染敲:【陸銘他們在哪?】
阿布回答:【我去看過了,他們房間裡沒有人,可能在樓下】
陸銘和南奕他們,說不定還在一樓的工具房裡。
裴染打開一點門,探頭出去,確認走廊上現在沒人,才回過頭,做了個「我們走」的手勢。
阿布卻搖了搖頭。
她站在門邊,垂下眼眸。
裴染這次離得近,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綠光。
原來她每次使用能力的時候,都會垂下眼瞼,掩飾眼中出現的綠光。
她彷彿在仔細地體會著什麼。
裴染明白,她正在世界之樹上,仔細搜索那根最安全的樹杈。
阿布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專心冥想,裴染就也耐心地等著。
過了好半天,彷彿終於等到了最佳時機,阿布忽然抬起頭。
就是現在。她拉開門。
兩個人立刻出門。
阿布的腿受傷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裴染攙住她的胳膊,帶著她一起向前。
小樓裡全是各種嘈雜的動靜,有電鋸的嗡嗡聲,還有沉重的腳步聲,那些瘋狂的清潔工們還在這座小樓裡到處折騰。
但是彷彿運氣爆棚一樣,兩個人雖然走得不快,甚至有點慢悠悠的,卻一路非常順利,平安無事地穿過了走廊,下了樓梯,來到一樓。
全程都沒有遇到任何一個瘋狂的清潔工。
來到一樓轉角,裴染頓住。
前面走廊,有個穿橙色衣服的清潔工一晃就過去了。
旁邊就是一間開著門的空房,裴染扯了一下阿布的胳膊,偏頭示意:我們躲一下?
阿布卻搖了下頭,示意她繼續向前。
果然,那個瘋狂的清潔工一頭扎進一樓的廚房,乒乒乓乓的,大概在清潔鍋碗瓢盆,沒再出來。
兩個人順利地往前,終於來到放工具的房間門口。
裴染停下腳步,看向阿布。
「噗——」
門裡傳來一聲輕響,是消過音的槍聲。
這次阿布毫不猶豫,一秒都沒等,握住門把手,一把扭開工具房的門。
工具房裡,放滿大大小小的箱子的架子前,慘白的燈光照著一個人。
是陸銘。
他站在那裡,手裡握著槍。
在他前面不遠處,背對著他,米亞上尉向前撲倒在地上,血還在從後腦的洞口裡不停地往外湧。
她被陸銘從背後偷襲了,估計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房間裡還有別人。
南奕也在,還有一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是他的弟弟,那個天生不會出聲的南軒。
也許是因為瘋狂的清潔工闖進來,南奕把南軒也帶到這裡來了。
他們兄弟兩個就在陸銘旁邊,被這種突發的狀況嚇得不輕,南奕一把就把弟弟扯到了自己身後,盯著陸銘,滿眼都是驚恐。
米亞上尉只是個普通人,身上並沒有融合體的綠光,陸銘殺她,一定是因為別的。
這原因就是南奕。
陸銘偷襲得手,射殺米亞上尉,立刻調轉槍口,對準南奕的頭。
裴染一直疑心隊伍裡有內奸,原來就是陸副隊長。有米亞上尉在場,陸銘沒法直接對南奕動手。
米亞上尉和南奕都是普通人,陸銘沒有使用特殊能力,用槍就足夠了。
不過門工具房的門命中注定一般,吱呀一聲開了。
裴染和阿布站在門口。
陸銘怔了一下,彷彿有一瞬間的猶豫。
不過猶豫的神情轉瞬即逝,他的左手現出一點綠光。
他迅速做了一個特殊的手勢:
無名指和尾指彎曲,用大拇指壓住,食指與中指併攏,筆直如劍。
就像小說裡描述過的劍訣。
綠光懸停在他食指和中指並起來的指尖,劍訣筆直地指向裴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7 PM
第98章
裴染進門的瞬間,已經看清了房間裡的情況。
想都知道,陸銘下一個會殺誰。南奕和阿布都沒什麼戰鬥力,陸銘一定會第一個對付她。
她向旁邊飛撲出去。
綠光一號剛用過,現在暫時還不能用,不過裴染還有別的。
綠光三號的能力,是控制其他人的異能。
她曾經在礦道裡,用三號控制過帶著鸚鵡的印娜亞的催眠能力,除此之外,她還見過尤連卡用它控制印娜亞和艾夏。
然而前面想控制黎組長和阿布的異能時,卻都沒有生效。
裴染這些天仔細復盤了一遍,有了一個猜想。
也許使用三號的控制能力的前提,是真的親眼見過對方使用綠光。
現在,陸銘的綠光就在他的手指尖上大喇喇地亮著,還掐出了劍訣準備殺人,很可以試試。裴染在撲出去的同時,馬上調用綠光三號。
她立刻清晰地感覺到了:彷彿有一點綠光,正懸停在自己左手的指尖。
綠光三號起作用了,她感受到了陸銘的異能。
電光火石之間,裴染用意念調動指尖的那點綠光,指向陸銘自己。
神奇的事發生了。
陸銘的劍訣一成型,就揮向裴染的方向,可是中途卻像改了主意一樣,手肘忽然自動彎了回來,轉了方向,斜斜地指向他自己的胸口。
一道白光自指尖射出,明亮得如同一把好劍。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妖異。
陸銘自己射自己,距離又那麼近,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的上半身猛然詭異地往後一扭,白光險險地擦著他的胸膛飛了出去,穿透了身後貨架的箱子。
他竟然躲過去了。
他的指尖還懸停著綠光,異能說不定已經升級過,不止能用這一下。裴染自己的綠光三號也還在。
她一擊不中,馬上再來一遍。
陸銘的手仍然被迫掐著劍訣,手肘一動,再次指向自己的胸膛。
這一回,裴染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絕望。
白光倏地射出,順著陸銘指尖的方向,斜著貫穿了他的胸膛。
陸銘口中,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灑落到地板上。
他抬起眼眸,一臉的不可置信,盯著裴染。
在死之前的最後一刻,他還在想:這個裴染,異能絕不是她胡說的崩壞態。
誰家好人的崩壞態異能,能讓人自己殺自己。
陸銘這次出來,完全沒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這樣。
他身手向來好,這些年在FBSMD首屈一指,再加上異能,更是如虎添翼。
這次的救援,他本以為只是個很平常的任務。
然而走之前,有人找上門。
是巴瑟威的人。
他們的要求是,見到南奕以後,立刻想辦法處理掉,決不能把他帶回黑井。
沉寂爆發前,這幾年,陸銘幫他們辦過不少不太能見光的事,他們很守信用,每次的報酬都給得很大方,數額相當驚人。
現在到了黑井,黑井的形勢又複雜多變,FBSMD夾在軍政兩方中間,前途堪憂。
總得投靠一邊。巴瑟威他們手裡有他以前幫忙辦事的把柄,陸銘沒有選擇。
他答應了。
巴瑟威那邊的人說,收到軍方內部消息,知道維納元帥那邊也會安插人進來,是個上尉,叫扎卡裡。
有維納元帥的人在,不太好動手,必須得先除掉。
在黑井外,想除掉一個人,實在太容易了。
今天飛行器過來的路上,在空中遇到了海鷗融合體,緊急迫降在沙灘上之後,陸銘坐在駕駛位上,又看見了另外兩隻。
它們頂著捕鯨槍頭尖銳的腦袋,像子彈一樣,朝著飛行器這邊衝過來。
陸銘估算了一下路徑,立刻打開艙門。
海鷗融合體們是衝著駕駛位上的他來的,然而陸銘有自己的辦法。
他體內除了會用劍訣的綠光外,上次出救援任務時,還從一個倒霉蛋身上悄悄拿到了一點特殊的綠光。
綠光的功能,按他現在摸索出來的規律,是閃避各種物理攻擊。
這功能非常好用。
危險襲來的時候,常常連他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自主地避開了。
除了被動閃避,還有主動轉嫁。
如果在閃避的時候,有意識地轉嫁危險,就可以把遭受到的襲擊轉嫁給旁邊的其他人。
轉嫁有方向和距離的要求,陸銘試著用了幾次,已經得心應手。
因此飛行器落地,打開門,海鷗融合體衝進來的時候,陸銘瞬間躲開,順手就把危險轉嫁給了後排坐著的扎卡裡上尉。
輕輕鬆鬆,就把扎卡裡除掉了。
隊伍裡除了扎卡裡,還有一個大麻煩,就是阿布。
一起在首都的FBSMD共事了好幾年,陸銘對阿布的預言能力非常清楚。
她的這種預言能力很好用,經常能預警危險,陸銘也很願意在出任務的時候帶著她。
阿布一畢業就進了FBSMD,一直跟著他,全心全意地尊重他,信任他,陸銘也一直很照顧這個小姑娘,兩人出生入死,搭檔做過不少任務。
為了一個南奕而已,陸銘沒打算殺了阿布,只能盡量想辦法,不讓自己露出馬腳。
首先就是,決不能接觸她。
好在這幾年,他因為不喜歡被阿布看到各種秘密,從來都不會和她有身體上的接觸,所以也並不顯得太奇怪。
在不接觸的情況下,阿布看不到她不在場的未來場景,所以必須要保證殺南奕時,她不在場。
陸銘想了個簡單的辦法——讓她受傷。
機會很快就來了。
進入南奕的別墅,那支忘了鬆掉機關的弩箭射過來的時候,陸銘迎了上去,然後啟動轉嫁,讓它射中了身後阿布的腿。
她的腿傷得挺嚴重,只能留在樓上的房間裡,想必不會輕易下樓。
他正好可以在工具房裡動手。
然而計劃不如變化,好不容易才支走了上野徹,瘋癲態的清潔工們又闖進來了。
清潔工們瘋了,卻不傻,白天看見何叔扳動院門上的機關,有樣學樣,帶著大部隊過來,把大門弄開了。
瘋狂的清潔工們殺傷力不算高,不足為慮,混亂中,倒是個殺南奕的好機會。
南奕只當他是救援隊的人,毫無防備,陸銘正想下手時,米亞上尉忽然找過來了。
米亞上尉看見清潔工們闖進別墅,相當緊張,無論如何都沒法支走。
陸銘有點頭大。
難道也要殺了米亞?
問題是,下午阿布受傷的時候,米亞上尉接觸過阿布的身體,也就是說,阿布有可能已經看到了米亞上尉的未來。
現在殺了米亞,就意味著阿布什麼都知道了,他就不再是她心中最尊重的組長。
陸銘煩躁無比時,忽然惡向膽邊生,想通了。
所有麻煩的根源就是阿布。
留這樣一個先知在身邊,無論做什麼都束手束腳,還不如索性趁著這次機會,把她也一起除掉。
她的預言能力好用,乾脆拿過來放在自己身上,會更好用。
他下定了決心。
異能有使用次數的限制,趁米亞轉身時,陸銘從背後開了槍。
別墅裡正亂著,消音過的槍聲會被清潔工們製造出來的噪音掩蓋,用槍會留下證據,但是這間工具房裡到處都是櫃子,隨便把屍體塞在哪裡,短時間內,誰都找不到。
長時間的話……誰還會管長時間的事。黑井外到處都在死人,沒人會在意這個。
然而裴染和阿布忽然來了。
阿布暫且放在一邊,裴染身手極好,又有異能,陸銘沒有輕敵,直接用出劍訣。
可是今天的異能,完全不受他自己掌控,竟然一而再地射向了自己。
劍光穿胸而過時,他看見了裴染口中的綠光。
她是能控制別人的異能麼?
還沒想清楚,他的眼前就黑了,直直地倒了下去,砸在地板上,匡地一聲響。
救援小隊自相殘殺,人一個接一個地死了,死得比扔進油鍋裡的大蝦還快。
南奕徹底嚇壞了。他摟住南軒,躲在放工具的架子後面,不敢出來。
裴染走到陸銘的屍體前,彎下腰。
他指尖的綠光已經不見了。
裴染現在很有經驗,順著他的手往上摸,摸到胳膊,再摸到胸膛的傷口處,仍然沒有綠光入手的感覺。
她把手探進陸銘胸膛上的傷口裡。
在傷口中摸索了一陣,終於,一團綠光沒入她的體內。
這團綠光一進來,綠光一號就歡快地飛奔過來,打算一口把它吞掉。
裴染又把它摁住了。
送到嘴邊的鴨子又飛了,綠光一號:嗚——
綠光一號過來以後,立刻張嘴,說明陸銘這一團會掐劍訣的綠光,和艾夏結手印的那種綠光一樣,真的是暴力攻擊的崩壞態。
裴染沒有抽出手,手指反而順著傷口繼續向裡探,仔細地摸索著。
陸銘體內一定還藏著其他綠光。
在黑井的時候,出發之前,他說自己的能力是崩壞態,裴染能看得出來,他根本就沒在說真話。
這兩天發生的事也很奇怪,裴染親眼目睹他妖異地躲開了三次攻擊,尤其是剛才,躲開自己手指射出來的劍光時,速度快,身法怪,簡直匪夷所思。
他一定有一個能躲避攻擊的特殊能力。
指尖在內臟間尋覓,終於感覺到了異樣。
另一點綠光悄悄地從陸銘體內出來,鑽進了她的手指裡。
這是小小的一點綠光,怯生生的,一進來,迎頭就撞上了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圍著它打量一圈,掉頭走了。
這是綠光一號吃不了的秩序態,
裴染試著調用它,眼前綠光閃過,能明顯感覺出它變成了備戰狀態,卻待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似乎是個被動技能。
W在耳邊說:「裴染,我猜對了。」
裴染:「嗯?」
「我說過,陸銘不是什麼好人。」
裴染這次是真的沒看出來,「所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W回答:「直覺。」
裴染:AI的直覺。好小眾的文字。
W態度鄭重,語重心長:「所以下次再遇到他這種,長得還算……還算可以,冷冰冰的,尤其要小心。」
裴染:「好。」
裴染:「W,順便問一句,你的虛擬房間裡有鏡子嗎?」
W沉默一秒,明白她的意思,「謝謝你稱讚我的外貌。不過我和他們不一樣。」
裴染:「對。你的話比較多。」
W:「……」
裴染跟他胡扯著,直起身,繞過工具架,走到南奕面前。
南奕盯著她,滿臉都是警惕和恐懼——陸銘固然不是好人,這女孩把手探進屍體的傷口裡亂摸,感覺也很嚇人。
裴染忽然想起,南奕不懂電碼,實在沒法跟他做複雜的交流。
她想了想,為了表達善意,伸手拍了拍南奕的肩膀。
她沾滿鮮血的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南奕看起來更害怕了。
阿布也一瘸一拐地過來了。
她的表情非常平靜,對陸銘殺人,裴染又反殺陸銘這件事,沒有太大的反應。
這是她親自參與的未來,她大概在扭開門把手之前,就已經看見了。
阿布只低頭看了陸銘的屍體一眼,就繞過他,走過來,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在上面畫畫。
她的畫功出色,幾筆就在屏幕上勾勒出一架飛行器的輪廓,透過前擋風玻璃,能看見飛行器裡,裴染坐在駕駛位上,後排坐著她和南奕。
W在耳邊出聲:「看她畫的飛行器。」
裴染:「是幸吾弦的那架。」
飛行器線條簡單,比裴染他們來離島時乘的那架機身更長,造型更偏向流線型,看起來更現代。
一望而知,是停在幸吾弦莊園後院的黑隼S801。
裴染的口袋裡,還裝著它的鑰匙卡。
阿布又預見到了。
裴染在心中說:「陸銘死了,沒人能再修好飛行器,想要離開離島,我們別無選擇,這次我打算跟著阿布預言的路徑走。」
阿布似乎只能預言未來不太長的時間內將要發生的事,但是至少說明大家成功地坐到了飛行器上。
南奕看看畫面上的飛行器,再看看眼前的兩個姑娘,弄明白了她們的意思——她們打算帶著他走。
瘋狂的清潔工們攻破了他安全的城堡,這裡不能繼續待了,他除了跟著她們兩個走,別無選擇。
南奕點了點頭。
裴染架起阿布的胳膊,南奕牽著南軒,一起走到門口。
裴染停住了,轉頭看向阿布。
這次要嚴格地踩著阿布預言的腳印,順著她挑選的樹杈向前。
阿布站在門口,微微側著頭,垂下眼眸,像在用某種特殊的感知,靜靜地感覺著門外。
她等了一兩分鐘,忽然伸手拉開門。
就在她們出門的瞬間,裴染看見前面的一個房間門口,一個瘋狂的清潔工的身影一閃而過,剛好進到房間裡面去了。
阿布指了指前面,幾個人放輕腳步,沿著走廊向前。
剛剛那個清潔工就在房間裡,他的胳膊上長著一把手柄極長的大剪刀,像是修樹叢用的,正高高地舉著,逮到什麼剪什麼。
他一剪子上去,吊燈嘩啦啦地掉下來,水晶碎了一地,就在四個人路過門口的瞬間,他剛好轉過頭,去剪窗簾。
時機巧到不能再巧,清潔工的後背對著門口,阿布淡定地繼續往前走,裴染覺得十分省心。
連打架都不用。
穿過走廊,就是底樓的前廳,這回阿布指了指大門。
裴染想都不想,立刻攙著她,直接往大門那邊走。
南奕一臉的莫名其妙,瞪著她倆,好像覺得她們瘋了——外面的院子裡全是瘋狂的清潔工,她倆居然打算直接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出去。
阿布來到門邊,停了下來,垂下眼睛,又開始默默等待。
裴染知道,她正在測算在每一個時機出門的後果。
她竟然能這麼頻繁地使用預言的異能。
終於,阿布動了,平靜地拉開門。
二樓的清潔工一口氣剪掉了好幾面窗簾,別墅裡的燈光照出來,院子裡並不黑。
大門旁邊就有個清潔工,就是臉上長著一隻大眼睛,會咯吱咯吱嚼掉垃圾的那位。幾個人打開門,閃身出來的時候,他剛好轉過身走到牆角,低頭用夾子去撿草叢裡一片枯黃的樹葉,什麼都沒看見。
阿布抬手指向院門,示意大家過去。
南奕已經訝異到一臉世界觀崩壞的表情,不過學聰明了,只牽著南軒,乖乖地跟著她倆。
別墅敞開的院門旁邊,就有三個瘋狂的清潔工,想在三個人的視覺盲區中溜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阿布堅定地往前走。
第一個清潔工剛好彎下腰,用手裡的抹布一根根去擦地上的草葉。
第二個清潔工轉過身,從牆邊的龍頭接了一瓢水,仔細地沖洗花盆裡的泥巴,好像想把泥土洗乾淨。
第三個清潔工突然抱住雕像,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雕像的石頭腦袋。
幾個人就這樣在清潔工們的眼皮底下,流水一樣順滑地出了大門。
南奕腦子都懵了,完全不能置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5-3-23 10:58 PM
第99章
來到別墅外,裴染鬆開攙著阿布的手,從口袋裡拿夜視儀。
阿布腿一軟,差點就跪下去,嚇得裴染連忙一把把她撈住。
能看得出來,阿布的狀態很不好,在夜晚的天光下,臉色慘白得像張紙。
她的腿傷了有一陣子了,前面還好好的,還能自己瘸著一跳一跳地走,並沒有虛成這樣。
裴染忽然意識到:也許是因為她剛剛瘋狂地使用了預言的異能。
裴染自己的異能都是好半天才能用一次,而且她的體質向來強悍,對使用異能這件事,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阿布卻好像撐不住了。
她用得太頻繁了,滿臉疲憊,像要死了一樣。
看見裴染在觀察她的臉色,阿布對裴染搖了搖頭,指了一下前面,像是在說:我沒事,我們走。
裴染扶著她,單手摸出夜視儀戴上,把她的胳膊繞上自己的脖子,架著她往前。
得向上爬一大段山路。
裴染架著阿布,南奕牽著南軒。南軒看著只有十歲上下,一雙眼睛黑黝黝的,安靜地跟著哥哥,一手攥著哥哥的手,一手按著口袋。
黑暗寂靜的山路上,只有四個人的腳步聲。
終於到了裴染剛才去皇室莊園時,路過的那片開闊的綠地。
綠地面對著大海,夜晚的海面黑乎乎一片,天陰著,只有波浪拍打岩石的聲音傳來,還有呼嘯的風聲。
阿布拉了拉裴染的胳膊,示意她停下來。
她打了個手勢,指指南奕兄弟和自己,點點腳下,又指指裴染,指向前面的路。
裴染明白,她的意思是,按照她預見到的最安全的路徑,她和南奕他們應該等在這裡,裴染自己繼續往前走,找到了飛行器以後,再回來接他們。
裴染也正是這個意思。
南奕在離島住著,肯定知道這裡最大的那座莊園是屬於皇室的,她實在不想在他面前翻進莊園,把飛行器偷出來。
還是讓他們幾個留在這裡等著的好。
唯一的顧慮就是,他們三個武力值太低,如果遇到瘋癲態融合體就麻煩了。
但是阿布開口,說明他們留在這裡是安全的,裴染放心多了。
W也在耳邊說:「這片綠地沒有樹,又很開闊,倒是剛好適合飛行器起降。」
裴染對阿布點點頭,表示明白,轉身就走。
才一邁步,衣袖就被人扯住了。
是南奕,他蹙著眉頭,神情焦慮,完全不懂為什麼裴染忽然要一個人走,把他留在這裡。
裴染看起來身手就很好的樣子,他怕裴染就這麼走掉,死死地攥住她的衣袖不放。
沉寂中太難交流,時間又經不起耽擱,裴染的解決方式簡單暴力,她揚起手,打算直接敲暈他。
阿布對她搖了搖頭,拍拍南奕,點開手環,在屏幕上畫畫。
她勾出了這一大片綠地和旁邊的矮樹叢,在上方的天空中添上了一架飛行器。
南奕總算懂她倆的意思了:裴染是要自己去找飛行器,開過來接大家。
他又看了看這幅畫。
今晚一個接一個地死人,南奕嚇得有點慌,但是並不傻。
他回想剛剛這一路走過來時,發生的各種匪夷所思的巧合,忽然頓悟了。
他指指阿布的眼睛,又指指畫,像是在問:你是不是有預言的能力,預見到這種場景了?
阿布沒有表態,只堅定地再指指腳下,用一隻手假裝飛行器,比劃降落下來的動作,再用另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假裝小人走路,走到了降落的飛行器上。
她是說把飛行器開過來,在綠地這裡降落,他們就可以上去了。
她輕輕推裴染,讓她快走。
南奕終於把手鬆開了。
裴染離開他們,一個人繼續沿著山路向莊園進發。
W說:「裴染,你把他們單獨留下,不擔心阿布其實也是內奸,現在會動手殺了南奕?」
阿布雖然虛弱,但是手裡有槍。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裴染說,「如果她不殺南奕,我們完成任務回黑井交差,如果她殺了南奕,我就名正言順,有個能預言的異能了,怎麼都不會吃虧。」
W繼續天馬行空:「那你就不怕她讓你去取飛行器,其實是把你親手送到一條必死的樹枝上?」
裴染:「送我去死有什麼好處?她能自己翻牆偷飛行器麼?會自己開麼?」
W彷彿真的去查阿布的檔案資料了,片刻之後才說:「確實不會。」
裴染說:「想離開離島,我需要她,她也一樣需要我。除非她還能有什麼更妖的辦法。我又不能預言,只能按現在的情況,走一步算一步。」
W忽然說:「我翻了一遍她的資料,發現了一份東西。」
裴染好奇:「是什麼?」
「是她在沉寂發生的當天上午,在線提交的一份災難即將發生的預言。」
「看記錄,這份報告提交給了黎音,黎組長立刻轉給了國防部的安全專員,可是安全專員當天上午根本沒有看,也沒有上報。」
阿布的預言能力有限,不過還是提前了幾個小時發出了警告。
可惜作為一個FBSMD的普通職員,在國防部人微言輕,沒人把她的預言當回事。
裴染繼續沿著山路往上走,「其實分析來分析去,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始終記得沉寂爆發那天下午,她一個人站在超市門口,搶劫的人流裡,在虛擬屏上一條條地填上幫助大家存活下去的信息。災難最能暴露人的心性,一個人在危機發生後的第一反應,是不會騙人的。」
她下結論:「我選擇相信她。」
W不吭聲,好一會兒,忽然問:「裴染,問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和阿布……」
裴染打斷他:「當然先救阿布,她都虛成那樣了,你讓讓她吧。」
W:「……」
古老的皇室莊園終於到了。
一回生,二回熟,裴染順著那棵高大的行道樹噌噌噌地爬了上去,蹲在樹枝上,向院子裡張望。
前院草坪上一片祥和,竟然沒看見夜跑史萊姆。
裴染納悶:「它是跑進房子裡面去了嗎?」
機械蜘蛛爬到她肩膀上,用眼睛掃視了一遍,就說:「應該沒有進去。別墅的門窗看起來都很正常。」
不知道夜跑史萊姆到哪鍛煉身體去了。
它不在當然最好,裴染輕巧地跳上牆頭,順著牆溜了下去。
一落地,就直奔後院的停機坪。
幸吾弦那兩架漂亮的黑隼飛行器仍然安靜地停著。
W說:「用鑰匙卡靠近飛行器上艙門扶手的位置,門就開了。」
他倒是很清楚她不知道鑰匙卡怎麼用。
裴染跑過去,用鑰匙卡在一架飛行器駕駛艙的門旁晃了晃,沒有反應。
不是這架。她又奔到另一架飛行器前。
鑰匙卡才一靠近,駕駛艙的門立刻自動打開了。
裴染坐了進去,把門關好。
這架黑隼飛行器的操作台,和裴染駕駛過的軍方飛行器有相似的地方,都有操縱桿和顯示屏,卻又有不同,各種按鈕一堆,又沒有標識,完全看不出來是幹嘛用的。
不用她開口,手環已經震了。
W發來了他畫好的操作說明。
裴染快速瀏覽了一遍,按流程,用鑰匙卡點亮面板,按下按鈕,啟動飛行器。
燈和顯示屏全都亮了。
裴染拉起操縱桿,飛行器穩穩地向空中筆直地升了上去。
這就是懸浮式飛行器最大的好處:垂直起降,不需要跑道,操作也相當簡單方便。
W客觀評價:「起飛得很穩。」
裴染理所當然:「那當然,我是老飛行員了。」
W:「……」
只開過一次飛行器的「老飛行員」。
飛行器升到超過樹頂的高度,裴染調轉方向,朝著那片綠地飛過去。
這點距離,不過是幾秒鐘的事而已,裴染人在天上,一眼就能看見等在綠地上的阿布和南奕兄弟倆。
除了他們,還有別的。
懸在空中,視野很好,裴染髮現了夜跑史萊姆。
它竟然想辦法又從莊園裡重新翻出來了,黑壓壓的一大團,估計是去山頂逛了一圈,現在正沿著山路往下跑,眼看就要跑到綠地。
它還有一段距離,應該來得及。裴染對照著W發過來的教程,一個個按下按鈕,準備降落。
綠地上,南奕和阿布正一起焦慮地等著,終於看到天空中,一架飛行器越過樹冠,飛到了頭頂上。
它開始降落了。
南奕仰頭望著飛行器,心想,它看起來和這個女孩畫的飛行器真的很像。
FBSMD的成員有異能這件事,他早就知道,這個瘸著腿的女孩,似乎真的有預言的能力。
但是南奕心中,彷彿有件事,隱隱地讓他覺得不對勁。
那種不安的感覺硌在那裡,彆彆扭扭。
他忽然意識到是什麼了。
這女孩在工具房裡,畫出來的他們坐在飛行器上的畫面裡,只有三個人——他和兩個女孩。
並沒有南軒。
南奕背後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那南軒去哪了?
他一直在抬頭看天上的飛行器,現在猛地回頭。
他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兩人握著的手鬆開了。
黑暗的山路上,弟弟正彎著腰往山下的方向跑,在他前面幾步遠的地方,路面上,一個小東西正在奔跑跳躍著。
是弟弟養的小倉鼠,今晚本來一直裝在他的口袋裡,竟然逃出去了。
南奕的腦中嗡地一聲。
他張開嘴,又猛然想起,沉寂中不能出聲,可是飛行器馬上就要降落了,弟弟還在追他的小寵物。
也許在阿布的預言裡,他根本沒發現弟弟跑了,還傻傻地站在這裡等著飛行器降落。
當然不能扔下弟弟。南奕拔腿就追。
阿布看見他突然跑了,怔了怔。
她原本定好的留在綠地上等待飛行器的路徑,突然被改變了,南奕主動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天上的裴染也看見了。
「怎麼回事?南奕怎麼忽然跑了?」
W答:「他在追他弟弟,他弟弟在追一隻小倉鼠。」
南奕沒有留在綠地上等飛行器,這不是阿布剛剛計劃好的那根命運的樹杈。
裴染忽然明白了,「南奕變成了一隻不確定的猴子。」
W說:「沒錯。他看到了其他樹杈的存在,主動跳到了另一根樹杈上。」
阿布的預言,就像一條路,如果她不做任何干擾和改變,所有其他人都會沿著這條路往前走。
預言這件事,就如同這條路之外的某種特殊力量。
南奕開始時,只是在這條既定的路線上行走的人,死死地釘在他的方向上,但是他領悟到了阿布的預言能力,知道了確定的命運是什麼。
一旦知道了什麼是眼前確定的命運,就等於發現了其他的可能性。
預言這件事,影響了他的判斷,干擾了他的行為,他忽然自發地從這條命運之路上脫開了。
裴染默了默,在心中對W說:「還不如剛才敲暈他呢,這會兒差不多也能醒了,剛好和預言對得上。」
最可怕的是,山路上,夜跑史萊姆也跑過來了,正在向這片綠地逼近。
他們一大群人,包裹在半透明的膠質裡,像一隻隻動作木訥的鬼影一樣,腳步聲整齊劃一。
「匡匡匡匡。」
「匡匡匡匡。」
如果飛行器現在降落在草坪上,只能接到阿布。
裴染沒有遲疑,繼續按原計劃往下落,準備接上阿布。南奕也不是非救不可,不然乾脆把他扔在這裡算了。
綠地上,阿布也遙遙地看見山路上過來的夜跑史萊姆了。
她剛剛反覆使用過預言的異能,到現在眼前還在發白,不過還是咬緊牙關,又啟用了一次。
她飛快地搜索各種可能性。
情況很糟糕。
路徑被南奕改變了,現在無論選擇哪一種,都有人要倒大霉。
她下定決心,終於又選了一種,仰頭對天上的裴染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南奕兄弟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追了過去。
裴染收到她的手勢,心知肚明——計劃改變了。
夜跑史萊姆就要來了,裴染沒法把飛行器降落到綠地上,等著他們追完倉鼠回來,只能也跟著去那個方向。
裴染不再往下降落,拉起一點高度,飛了過去。
飛行器的速度快得多,裴染轉眼就飛到了南奕他們的前面。
她低頭仔細選擇著降落地點。
離開綠地,道路上都遮蔽著高大的行道樹,只有山路轉彎的地方,稍微寬闊一些,地勢也相對平坦。
裴染看準地方,把飛行器往傾斜狹窄的山道上降落。
一邊是山體,另一邊就是面向大海的懸崖,W說:「這有點考驗技術。」
裴染操作得小心翼翼,心中卻答:「放心,我是老飛行員。」
山路上,南奕跑得快,大步流星,已經快追上南軒了。
他心裡著急,伸出胳膊,搶上幾步,去撈弟弟背後的衣擺。
就在這時,旁邊的別墅院子裡,一個東西突然從院牆裡斜著飛出來,在空中旋轉著,朝兩個人射過來。
是一片正在飛速旋轉的圓形鋸片,看起來應該是瘋狂的清潔工們修整山上的樹木時會用的工具。
南軒的眼中只有地上奔逃的小倉鼠,根本沒看見空中飛過來的鋸片。
鋸片準準地削在他的脖子上。
人頭滾落,鮮血噴湧,屍身撲倒在地上。
他身後的南奕嚇懵了。他死死地忍住,才沒有叫出聲。
南奕前面的山道上,裴染已經操縱飛行器,穩穩地降落下來。
她全都看見了,並不覺得意外。
在工具房裡時,她就注意到,阿布畫出來的畫面上,飛行器上只坐著三個人,她,阿布和南奕,沒有他弟弟南軒。
可見在阿布原本選擇的路線上,南軒就沒有活下來。
裴染猜測,原本應該發生的是,南軒去追小倉鼠,南奕正在抬頭看著空中的飛行器,沒有注意到,南軒被鋸片切了頭,這時飛行器降落,夜跑史萊姆也馬上就要過來了,時間緊迫,南奕別無選擇,只能撂下身首異處的弟弟,上了飛行器。
死了一個南軒,應該已經是阿布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不過現在,情況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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