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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邀曉 -【社恐在古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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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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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邀曉 -【社恐在古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9 05:51 PM 編輯
【書名】:
社恐在古代
【作者】:
昔邀曉
【內容簡介】:
1.
李暮,現代社恐,國家一級保護廢物,穿越到一本古代言情小說裡後,她只用了三秒就決定原地自閉,裝瘋賣傻,能過一天是一天。
混著混著書中劇情突然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反派變成了小太陽,女主開啟朝堂鬥爭線,男主的夢想從搶奪皇位變成了探索海外……
李暮:……我真的,沒做什麼。
2.
人盡皆知,李侍郎家的五姑娘是個傻子,只道李家慈悲,不曾把那小傻子拘在院裡,也沒把小傻子送到莊子上自生自滅。
後來一道聖旨,李家五姑娘成了攝政王妃,便再也沒有人敢再明面上議論她,只在私下裡笑說:瘋子配傻子,倒也是絕配。
再後來,攝政王行事不再那麼聳人聽聞令人髮指,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求著盼著攝政王妃能長命百歲,反正別死攝政王前頭。
李暮:總覺得自己被人當成了栓瘋狗的鏈子
攝政王:那王妃可要把本王栓牢了,別放本王出去咬人
一句話簡介:裝瘋賣傻才能活下去這樣子
立意:人要學會克服困難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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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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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4 天前
第一章
永昌六年,正月初九。
細碎的雪飄進廊下,潔白輕盈,像極了初夏時節河岸邊隨風飛舞的柳絮,緩緩掠過書房的外牆,落在李暮一大早剛梳好的頭髮上。
李暮抱著膝蓋蹲在書房外的窗戶下邊,聽書房裡頭傳來兩個男人對話的聲音,焦急地等他們從書房裡出去。
李暮原本不叫李暮,更不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去年三月,年僅十六歲的原主死於病榻,便宜了遭遇車禍的她。
因為大學舍友鐘愛漢服,耳濡目染的她一眼就認出這裡的人的衣著,跟明制漢服很像。
當時的李暮很絕望,她把手伸到被子裡,摸了摸自己的腳——幸好沒被裹成殘疾,這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但也只是「勉強」。
原主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記憶,而且她穿越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十六歲了,無法把自己偽裝成什麼都不懂的稚童去慢慢熟悉適應這個時代,所以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解釋為什麼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了解的理由。
李暮平時也愛看網絡小說,深諳穿越文的套路,知道穿越者們面對她這種情況,最常用的辦法就是假裝失憶。
不過她的情況稍微有點特殊,她有病——社交恐懼症。
不同於網絡上稍顯泛濫的「社恐」,她所有患有的,是切切實實的恐怖性精神症。
所以她只花了三秒就決定裝瘋賣傻,這比「假裝失憶」更適合她。
不出兩天,李家上下都知道,纏綿病榻一年多的五姑娘被前陣子那一場高熱燒壞了腦子。
李暮以為李家人會像各種影視作品或文學作品裡描述的那樣放棄她不再管她,或者乾脆找個屋子將她關起來,免得的她到處亂跑丟了家裡的顏面。
誰知道李家的老太太格外疼惜她,不僅像對待原主那樣繼續留她在自己的院子裡住,還四處托人求醫問藥,因此她又陸陸續續看了不少大夫,慢慢認清身邊的人都是誰,並確定了這裡不是明朝——
她所在的國家國號為「雍」,皇帝不姓朱姓顧,是歷史書上不存在的架空朝代。
熟悉的設定讓她驚覺自己其實是穿越進了一本名叫《醉青鸞》的小說裡。
出車禍時,李暮正在副駕駛座看這本書的完結章,所以她還記得小說的劇情。
小說講的是女主李雲溪在十歲那年端午節後第二天被抄家,充入掖庭成為宮女,在宮中意外結識了身為皇子卻不受重視的男主,和男主一起成長奮鬥,最終登上后位的故事。
原主李暮是女主的堂姐,她穿越過來時,女主剛過九歲生日,距離李家被抄家,還有一年零兩個月的時間。
李暮浪費了幾個月來適應新環境,確定自己的求生欲不允許自己去死後,她開始了漫長而又艱辛的自救。
《醉青鸞》開篇曾說過,女主會被抄家,是因為女主的大伯李聞道——也就是李暮的親爹——與其他大臣密謀刺殺燕王,刺殺行動失敗,所有參與此事的官員被盡數株連。
後期擁有了權勢的女主翻閱過燕王刺殺案的卷宗,卷宗記載,謀劃此案的太傅曾通過禮部尚書給李聞道送了一本詩集,詩集中藏有密信,邀李聞道一同謀事。
李聞道應邀參與其中,借官職便利,助太傅行刺。
書中沒有細寫禮部尚書是什麼時候給李聞道送的詩集,李暮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李聞道是不是已經摻和進了刺殺燕王的行動中,她努力去調查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爹,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摸索,才學會用「捉迷藏」來甩掉李家老太太給她安排的丫鬟嬤嬤,找到幾處李聞道經常用來待客的場所,其中就有李聞道的書房。
李暮一有機會就蹲在書房外面偷聽,書房裡沒人的時候,她還會從窗戶爬進去,翻找有沒有關於刺殺燕王的密信或可疑的詩集。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暮始終沒有聽見或找到任何有關刺殺的隻言片語。
——直到今天早上。
李暮被照顧她的嬤嬤從被窩裡刨出來,隔扇門外傳來熱鬧的說話聲,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三位夫人,以及跟李暮同輩的幾個兄弟姐妹。
李暮情況特殊不用早起,一般來講是遇不上他們的,偏偏今天是正月初九,佛教的帝釋天尊聖誕日。
每年這一天,老太太都會帶上一家老小去參加明台寺的齋天法會
李暮本就睡不安穩,昨晚記掛著今天要跟一大群人一起出門的事情,懷抱著在健全人看來過分多餘的緊張和憂慮,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宿才睡著。
眼下被叫醒了也不覺得睏,只手腳有些冰涼,動作也比平時更緩慢,彷彿再慢些,她就可以不用踏出這個小房間,面對外面熱鬧談笑的李家人。
相比李暮的慢慢吞吞,負責照顧李暮的丫鬟嬤嬤手腳麻利,很快就幫李暮換好衣服梳好頭髮,還端來了墊肚子的雞豆粥與糖糕。
李暮安安靜靜地往嘴裡送東西,身後趙嬤嬤匆忙拿來火斗,一邊熨燙平鋪的衣服,一邊低聲訓斥纖雲、飛星兩個丫鬟,說這些衣服是李暮今日出門要帶的,萬一路上被雪水弄濕了衣裙也好替換,本該昨晚就熨好,定是她們偷懶,才落下了這樁要事。
趙嬤嬤的訓斥混雜著外間的聲響,讓李暮第不知道多少回在內心嘆息——
好想回家。
「爹爹!」外間的談笑被一道脆生生的女童音打斷。
李暮聽出那是女主李雲溪的聲音,老太太膝下三個兒子,李雲溪的爹爹排行最末。
果然老太太也喚了一聲「老三」,問:「怎麼就你一個?不是說老大見客,讓你去做陪嗎,他人呢?」
李家三老爺是個教書先生,一身儒雅氣質,說起話來也是斯斯文文。
他回老太太,說來客是禮部的溫大人,禮部掌貢舉,聊著聊著難免說起了籌備春闈一事,他想避嫌,就先過來了。
李暮蹲書房外面偷聽小半年也不全是白費功夫,至少她弄清楚了當朝的禮部尚書就姓溫,與李聞道曾是同窗,又因為他們都有收集字畫的愛好,李聞道偶爾會邀請溫大人去他書房品鑑他新到手的字畫拓本。
過去每次溫大人登門都是虛晃一槍,沒給李聞道送什麼詩集。
李暮不確定他們這次的會面還會不會和之前一樣無事發生,況且外間還有這麼多人等著一塊出門,她要是偷偷跑去李聞道的書房,肯定會惹得滿府上下都來找她。
陣仗太大,還會成為焦點,光想想李暮就頭皮發麻。
李暮不想去,但卻不得不去——距離李家被抄家僅剩四個月,她根本不敢賭。
於是有了開頭她蹲在書房窗戶下的一幕。
幸運的是,這次她沒白跑一趟。
書房裡,溫大人給李聞道送了一本詩集,說其中收錄了他家小兒在詩會上做的兩首詩,讓李聞道有空幫著點評點評。
隨後他們又聊了別的,李暮等許久才等到溫大人開口告辭,想著能趁著李聞道送客離開的間隙進去翻詩集找密信,不曾想溫大人還沒踏出書房的門就攔住了李聞道:「知道你今日要出門,耽誤了這麼些時間,便不勞你親自相送了。」
李聞道也沒客套,吩咐管事送他,自己折回書房正要把詩集收起來,忽覺好友這次登門的表現有些異常。
先前提起籌備春闈的事宜,簡直像是故意要把他三弟支走一般。
他三弟在曇林書院教書,平日裡最好詩文佳作,若他三弟還在,定會當面翻開詩集,看看溫家小兒作的詩,難道……
李聞道停下了要將詩集收起來的動作。
他將詩集翻開,很快找到了溫家小兒作的詩,看來看去看不出什麼異樣,又去找第二首。
不等他發現什麼,書房外頭傳來了喧鬧聲。
李聞道下意識將詩集合上,心虛般靜了幾息,然後才問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外頭候著的小廝回說是五姑娘不見了,全府上下正四處找呢。
李聞道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先將詩集放到桌案上,轉身出了書房。
書房門剛一關上,李暮趕緊從地上起來,她聽見有腳步聲朝這個偏僻的角落靠近,慌忙爬進窗戶。
當尋人的丫鬟過來,看到的就是書房與院牆之間那一條因為太過偏僻無人打理,導致雜草叢生的小道,小道一眼望得見頭,空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
書房裡,李暮一邊壓低急促的呼吸聲,一邊掃過書房內的陳設,很快就鎖定了桌案上的詩集。
詩集裝幀用的是線裝,從外表來看就是古裝劇裡經常出現的藍皮線裝書。不過李暮也是穿越過來真正接觸了才知道,線裝書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把所有雙面印刷的紙張合在一起對齊,然後用線縫合裝訂這麼簡單。
這個時代的書籍製作都是單面印刷,把有字的那一面向外對折,折痕邊朝外做書口,另一邊做書脊,用紙捻固定後再黏上書皮,最後用線縫合。
別問她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問就是出於好奇親手拆過一本。
這樣裝訂的書頁中間都有空隙,像個紙筒,故又稱筒子頁。
李暮不知道溫大人的兒子叫什麼,只能把姓溫的人作的詩都找出來,果然在其中一首的筒子頁空隙裡找到了夾藏的密信。
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張薄紙。
紙上寫滿了字,李暮沒停下細看,直接將紙塞進懷裡,又把詩集放回原位。
做完這些她快步回到窗戶邊,打開窗戶要翻出去,書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一腳踩上窗台的李暮回頭,與去而復返滿臉錯愕的李聞道四目相對。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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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天前
第二章
一隻白鴿撲棱著翅膀,飛出了李家。
白鴿飛過一條條街道,掠過一座座房屋,飛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座宅子的屋頂上停下,小爪子踩著垂脊蹦了蹦,然後才又展翅,落入院中。
於此同時,天樞營提督顧池騎馬從明台寺來到這座宅子門口,下馬把韁繩扔給門房,問迎上來的吳管事:「我哥在哪?」
吳管事一邊領人進去,一邊苦著臉,沖顧池道:「王爺今日沒出門,在花園裡待著呢。」
顧池蹙眉,本就肅冷的面容越發不近人情:「這麼冷的天,他不在屋裡,去花園幹什麼?」
顧池快步入內,吳管事緊跟在後頭告狀:「誰說不是呢,出來吹風也就罷了,還非得讓人去長公主府的酒窖取酒,這要讓長公主殿下知道,可怎麼得了啊。」
兩人來到花園,穿過一扇月洞門,顧池一眼就看到了在湖心亭內披著狐裘煮酒觀雪的兄長。
他們兄弟二人長得並不相似,他像外祖和母親,幾乎把「不好相與」四個大字寫在臉上,而兄長則更像父親,哪怕此刻沒有整整齊齊地束髮,任由青絲散落,只在背後拿緞帶隨意綁了兩圈不叫寒風吹亂,看上去依舊是翩翩公子,溫其如玉的和善模樣。
巧合的是,他自小隨了母親姓顧,兄長隨了父親姓林,彷彿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般。
管事在湖邊停下腳步,只有顧池一人踏進湖心亭,不等兄長反應,他拔刀便是一揮,削掉了亭子四周束竹簾的勾帶。
竹簾倏地垂落,攔下了風雪,也遮住了亭外的風景與光線。
隨著竹簾落下,一抹暗色打在了顧池的兄長——林卻臉上。
林卻摸出一隻酒杯放到對面:「這麼好的景色,不看多可惜。」
顧池噌地一聲收刀回鞘,嗓音比兵戈的嗡鳴還要冷上幾分:「等你身體養好了再看。」
林卻眉目溫和含笑,左眼眼尾一點深棕色的淚痣,襯得他越發溫文爾雅、純良無害:「萬一沒養好便死了,豈不是抱憾終身?」
顧池沉下臉:「別胡說。」
林卻笑了笑,替他舀上一提溫酒,傾進杯中:「來,試試娘珍藏的白玉饒,我叫人去長公主府拿的,趕緊喝,等娘知道就喝不上了。」
清澈的酒液倒入杯中,顧池卸下腰間的刀,在兄長對面落座。
林卻給弟弟舀完酒,又給自己舀了一杯:「娘沒留你在明台寺多住幾日?」
顧池盯著那酒杯:「說是佛門清淨地,讓我趕緊滾。」
林卻樂出聲,酒提子還沒放下,他那杯酒就被顧池拿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能喝。」顧池說。
林卻的回答,是從桌邊又摸出一個乾淨的杯子。
顧池額角青筋狂跳,還未來得及發作,碰巧趕上鴿舍的僕從跑來,遞上一枚剛從鴿子腿上拿下的蠟丸,低聲稟道:「是兵部左侍郎李聞道府上來的消息。」
顧池按捺下怒火,替兄長接過蠟丸捏碎,從中拿出一張紙條,看過後眼中浮現一抹詫異。
「溫秉仁偷送去李聞道那的信,被李聞道的女兒拿走了。」他想了想,問:「李聞道有女兒?」
林卻重新給自己舀了杯酒,瑩瑩酒液裹著溫熱,散發出醉人的清香:「李聞道膝下兩子一女,唯一的女兒在家行五。」
林卻對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幾乎了若指掌,他面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心情不錯地品著酒,用一句話簡單概括了這位李家五姑娘——
「聽聞,是個不會說話的傻子。」
……
前往明台寺的馬車上,李暮抱著手爐打了個噴嚏。
同車的老太太哎呦一聲,攬住穿了許多層衣服依舊難掩身形單薄的李暮:「定是著涼了,等到寺裡,你就跟雲溪、楹兒那倆丫頭一起去客舍待著,莫要跟在外頭吹風了。」
李暮比老太太高許多,她彎著身子垂著眼靠在老太太懷裡,一時不知道該說謝謝她的照顧,還是該說對不起讓她擔心了。
那封密謀刺殺燕王的信還藏在她衣服裡,在書房被李聞道撞見後,李暮一臉冷靜跳窗就跑。直到身後傳來李聞道一聲怒喝:「你還要往哪跑!!」李暮這才回過神,心想有道理,她也沒地方跑啊,於是停下腳步,乖乖被丫鬟婆子們圍著送回了老太太那。
李聞道沒發現她從詩集裡拿走了信件,中途折回純屬巧合,見她在書房裡也只當她是誤打誤撞摸進來的。
李暮穿在最外層的披襖和裙擺被雪水沾濕,趙嬤嬤將原本打算帶著路上換的襖子和裙子拿出來給她換上,飛星則去給她煮了碗薑湯。
老太太一邊督促她喝下,一邊問她怎麼好端端的跑出去了。
當時的場面對李暮而言堪稱地獄——滿屋子的人,無論是關切的還是不關切的,都看著她。
李暮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喊「好想死」,狂飆至每分鐘一百二十的心跳聲和老太太的聲音一起擠進腦子,吵得她總要花上幾秒的時間,才能反應過來老太太在說什麼。
幸好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傻子,所以即便她低著頭喝薑湯不說話,也沒人會逼著她給出反應。
後來老太太又問了負責照顧李暮的趙嬤嬤和纖雲飛星,態度比對李暮要嚴苛許多,並要罰她們板子,以示懲戒。
李暮掙扎著伸出手,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
李暮的二嬸跟三嬸也在一旁勸,她們一個口快又迷信,說是為了老太太著想,今天這日子還是別太責罰下人的好,另一個性子軟乎柔善,平日裡無論遇到誰受罰都會勸上一勸。
老太太拍拍李暮抓著她衣袖的手,終於改口,只罰了趙嬤嬤等人兩個月的例錢。
李暮冷靜下來算了算,用自己的壓歲錢應該能補上。
總之,這事就算這麼過去了。
一家人整整齊齊,出發前往明台寺。
李暮跟老太太一輛馬車,車上還有老太太身邊伺候許多年的喬嬤嬤。
等到了地方,老太太便讓喬嬤嬤帶李暮去客舍歇息。
被要求一起去客舍的,還有同輩排行第七的李楹,以及行八的女主李雲溪。
她們一個十歲一個九歲,關係時好時壞,前幾日還在為誰的絨花簪更好看吵得臉紅脖子粗,今日就因「難得出門,只能在客舍待著好無聊」而湊到一塊找樂子打發時間。
李暮知道,老太太是為了一碗水端平,不想讓別人覺得她在家中不受待見,才特意讓兩個堂妹和她一起待在客舍。
李暮因此對倆小姑娘感到愧疚,所以當她們硬要拉著李暮當觀眾,看她們玩雙陸時,李暮沒有拒絕,安安靜靜地看她們玩了幾盤。
玩膩了雙陸,她們又翻出牙牌玩猜枚,說好輸了的回去要把過年收到的東西都拿出來,給對方挑走一樣當彩頭。
屋外雪還在下,李暮坐一旁看她們玩鬧,幾個丫鬟嬤嬤煮茶的煮茶,端點心的端點心,還有躲懶的圍在爐子邊烤火說悄悄話。
李暮身邊最常跟著的就是趙嬤嬤與纖雲飛星兩個丫鬟,這次飛星沒來,纖雲膽子小,就和李雲溪身邊一個叫銀屏的丫鬟一塊在榻邊守著。
屋內氣氛太好,李暮難得感到睏意,倚在一旁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夢。
書中曾說過,女主李雲溪有三個堂姐,其中年紀最大的二堂姐在李家被抄時已經出嫁,李家遇難後,二堂姐被休,出家當了姑子。五堂姐李暮——也就是原主——在李家被抄的前一年就病死了,死時年僅十六歲。七堂姐李楹和李雲溪一塊入掖庭當罪奴,沒幾年李楹就因得罪貴人被下令活活打死,死後拿草席一捲,扔出了宮。
李暮夢見自己穿越過來,沒有成功阻止李家被抄家,和兩個孩子一起被抓進宮去當宮女,因為太蠢死得比李楹還早,而且是宮鬥劇裡最經典的死法——被人扔進井裡滅口。
井裡很黑,井水很冷,李暮驚醒,才明白過來那只是一場噩夢。
她還在明台寺的客舍裡,面前的李雲溪跟李楹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奴僕的伺候下無憂無慮地玩耍……咦?
李暮緩慢地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看錯——李雲溪和李楹身邊,平白多了個不認識的小女孩。
鬧鬼了這是?
李暮定定地看著那個女孩,從衣著判斷應該也是誰家的小姐,從外表判斷,女孩的年紀和李雲溪她們差不多大,剛開始留頭沒幾年,後邊與前額的頭髮太短梳不起來,所以留著劉海,半披著後邊的頭髮。
見李暮睜眼,那女孩還特意跟李暮打了聲招呼:「姐姐醒了?」
李暮沒有回應,而是慌張地躲開了對視,望向喬嬤嬤。
喬嬤嬤耐心告訴李暮,說在她睡著的時候,這小姑娘和家人走散,誤闖了她們的客舍。
小姑娘口齒伶俐,問她何時走丟、在哪走丟都能答上來,可當問到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小姑娘就支支吾吾,怎麼也說不明白。
喬嬤嬤沒辦法,只能遣人去找寺廟的師傅幫忙為小姑娘尋找家人。
寺廟師傅那來消息以前,小姑娘就先暫且留在她們這。
小姑娘性格開朗,即便李暮沒理她她也不放心上,和同樣活潑的李雲溪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非常投契。
反倒是李暮,她為自己下意識躲避社交,無視對方的行為感到懊惱,並在之後的時間裡一遍遍回想自己不禮貌的行為,整個人如坐針氈,恨不得找台時光機回到片刻前,改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
小女孩同李雲溪聊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湊到李暮身邊,仰著頭問她:「姐姐怎麼都不說話?」
李暮又一次躲開了對方的眼睛,不過這次她強迫自己把視線拉了回來,落在小姑娘的眼睛上,完成了對視。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帶著這個年歲的孩子該有的清澈透亮,還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氣。眼睛之上,修剪乖巧的額髮因為仰頭的動作微微往下撇,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潔白額頭,以及……額角那一抹鮮豔的紅。
李暮愣在了原地。
因為那是一塊形似鳳凰的紅色胎記,在《醉青鸞》這本書裡,有個在死前掄起大刀要殺男主的女配,她的額角就長著這麼一塊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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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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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天前
第三章
女配名叫林棲梧,是昭明長公主夫家那邊的侄女,先帝親封的康寧縣主。
她與男女主角的糾葛,得從故事最開始說起。
《醉青鸞》劇情開始的時候,是永昌十三年,女主李雲溪十七歲,朝中勢力分為三股,分別是擁護昏君的首輔,執掌兵權的昭明長公主,以及昏君那野心勃勃的弟弟齊王。
最後這三股勢力都輸給了後來居上的男主。
書中這四伙人,除了昏君以外人均八百個心眼,鬥得那叫個精彩紛呈。
但從這些人回憶往昔的片段中能看出,朝中局勢本來沒那麼復雜,昏君從上位起就是傀儡,而在背後執掌大權的,是昭明長公主的長子——燕王林卻。
書裡簡單提了一下燕王的「豐功偉績」,說他弄死先帝、假造聖旨領攝政之職、殺了不少的宗室和大臣,還端掉了東西廠和內行廠,就剩下個錦衣衛歸他所用,他弟弟也掌控了機動性最強的京軍天樞營。
永昌元年至永昌六年,朝堂上下安靜地籠罩在燕王獨斷專行的陰影之中。
永昌六年五月,女主的大伯——李聞道參與刺殺失敗,李家被抄,同年冬天臘月,燕王病逝。
燕王一死,朝中局勢動蕩,昭明長公主從喪子之痛中強撐起來,在昏君的幾個兒子裡挑來選去,最後決定扶持表面懦弱沒主見的男主取代昏君。
林棲梧自幼在長公主身邊長大,二人情同母女,她想要為嬸嬸分憂,就嫁給男主,就近監視操控男主這具傀儡。
小說後期男主借著長公主的勢鬥倒了首輔及齊王一脈,登上皇位,林棲梧也當上皇后,但兩人之間始終沒有感情。
男主愛的只有相識於微末的女主李雲溪。
林棲梧眼裡則只有嬸嬸和跟親哥沒差的堂哥,男主在她這不過就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工具人。
直到男主羽翼豐滿,設下陷阱將彼時已經是攝政大長公主的昭明捉拿入獄,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林棲梧才意識到自己和嬸嬸都看走了眼。
林棲梧為了替嬸嬸爭取生機,想要拿李雲溪威脅男主,可惜沒能成功,反而惹得男主沖冠一怒為紅顏,不僅下旨廢除她的皇后之位,還將一杯毒酒送到她面前,告訴她只要喝下這杯毒酒,就放她嬸嬸一命。
林棲梧沒有傻到繼續相信男主的話,男主便叫人給她灌酒。
然林棲梧自幼學武,若非嫁給男主,她做夢都想像自家嬸嬸一樣上戰場殺敵寇,如今幾個宮女太監就想按住她,簡直痴人說夢。
她輕而易舉掙脫了宮人的桎梏,奪過禁衛的佩刀就要弒君。
男主見勢不妙,果斷命禁衛下死手,殺掉林棲梧。
林棲梧最後死在禁軍的包圍之下。
【燈景補子的皇后吉服上沾滿了鮮血,她用手中長刀作為支撐立在原地,看著禁軍身後負手而立面目清冷的皇帝,只恨自己當年選了嫁人這條路,而不是和她嬸嬸一樣在外領兵打仗。
若是手握軍權,此刻她定能帶著軍隊殺進皇宮,宰了眼前這條噬主的惡犬!】
——直到死,林棲梧也沒有後悔幫自己的嬸嬸,她只後悔自己選錯了幫的方式。
林棲梧不是主角,身份上又是男主的原配妻子,可能是怕讀者膈應,所以前期有關她的劇情並不多,對她的描述就是一個仗著娘家有背景,瞧不起男主的傲慢女配。
只在死前,林棲梧表現出了瘋狂又凶狠的一面,哪怕以一敵多也不曾退縮,愣是快走到男主面前才被殺死。
而現在,年幼的林棲梧就在李暮的眼前,還跟同樣年幼的女主李雲溪一見如故。
李暮記得,書中沒寫女主和女配小時候見過面。
所以……李雲溪因為她被拘在客舍,又因為被拘在客舍,提前認識了林棲梧?
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燕王樹大招風,身為燕王的堂妹,昭明長公主的侄女,一個人走丟的林棲梧當然不敢隨便向陌生人報上自己的身份和名字,於是便假裝不知道糊弄過去,等家裡人聽到消息來找她。
李暮捋清楚來龍去脈,回過神發現林棲梧還在等她回答。
李暮不想無視她第二次,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找出一個不會在深夜裡突然攻擊自己的回答——
「我不愛說話。」
清淺的嗓音帶著長時間不出聲導致的沙啞,淡淡的,並不洪亮,卻引起了屋裡所有人的注意。
就連坐在門邊煮茶低語的丫鬟也忍不住噤了聲,將目光投向李暮。
——平日裡幾乎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著實有些稀奇。
進入應激狀態的李暮:「……」
要不我還是這輩子都別說話了吧。
這邊李暮原地自閉,那邊林棲梧眨了眨眼,又問:「為什麼不愛說話?」
李楹不太想讓外人知道自家堂姐是傻子,搶過話頭:「不愛說話就是不愛說話,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林棲梧毫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我又沒問你。」
年紀最小的李雲溪像模像樣地充當起和事佬,兩頭安撫,一口一個姐姐,總算沒讓她們倆吵起來。
林棲梧扭頭又跟李暮搭話:「就在寺裡待著多無聊,寺廟出去往西不到三里有個冰瀑,好看的很,姐姐要去看看嗎?」
李暮,搖頭。
李雲溪很好奇,追問起來:「真的嗎?三里是多遠,要走多久?」
又扭頭去問喬嬤嬤:「喬嬤嬤,能不能跟祖母說一聲,回去的時候去冰瀑那看看?」
喬嬤嬤笑著應下,說等老太太他們辦完正事過來,一定替她問問。
林棲梧見李暮對冰瀑不感興趣,又找了些別的話題來聊。
然而李暮下定決心不再開口,遇到簡單的問題就點頭搖頭作為回應,遇到復雜的問題乾脆裝傻,一副「我在聽,可我聽不懂啊」的模樣。
後邊林棲梧還是跟李雲溪聊,倆小姑娘聊得熱火朝天,讓被冷落的李楹發起脾氣,扭身獨自解起九連環,不再理會她們。
李雲溪喜歡這個新認識的小伙伴,問她:「你家住哪?我以後還能找你玩兒嗎?」
「來寺裡找我就行,我和嬸嬸住這呢。」林棲梧一時口快,說漏了嘴。
好在明台寺有不少香客居士長住清修,所以喬嬤嬤聽了也沒往昭明長公主那想,只覺得若是寺裡長住的香客,找起來應該更方便。
李雲溪:「你同你嬸嬸住寺裡?」
林棲梧硬著頭皮,半真半假道:「……嗯,我堂哥生病了,我嬸嬸來寺裡為他齋戒祈福。」
喬嬤嬤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暮也很感慨。
似乎每一個走投無路的人,都會在最後邁向祈求神明垂憐的道路,哪怕是昭明長公主這樣馳騁沙場刀口舔血的人也無法例外。
可惜燕王注定活不長久,書裡燕王死後,長公主一直很後悔:早知道怎麼做都留不住他的命,還不如把抄經念佛的時間留出來,陪他度過最後的日子。
回憶起這段劇情的李暮蠢蠢欲動。
她剛剛對林棲梧說謊了,她不說話的真正原因是害怕自己說錯話,害怕出聲的自己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哪怕她很清楚就算說錯話被關注了也沒什麼,但她依舊會為自己想像中的場景感到恐懼。
撇開這些,她本人其實很愛說話,甚至有點話癆。
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刻,或者面對熟悉的人事物的時候,又或者是在某個恐懼短暫下線、衝動支配大腦的瞬間,她也會有屬於自己的表達欲。
「比起神佛保佑……」李暮艱難地開口,頂著眾人看向自己的視線,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生病的時候,會更想讓母親在我身邊,多陪陪我。」
被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根本說不出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內容,能順暢地說完一整句話,已經是了不起的壯舉。
——廢物啊。
李暮絕望地閉了下眼睛,對自己的一時衝動感到後悔,也為自己說完後沒人搭腔感到尷尬。
幸好外頭來人,解救了她。
來的是喬嬤嬤之前派出去的丫鬟和丫鬟找來的僧人,以及一位面容和藹女官打扮的婦人。
林棲梧一見那女官便從榻上跳了下來,趿著鞋朝她奔去:「秋珠!」
李暮看了眼喬嬤嬤,果然喬嬤嬤臉色驟變——她就算沒見過,也聽過長公主身邊這位心腹女官的名字,結合林棲梧說過的話,想不知道林棲梧的身份都難。
找到了家人,林棲梧與李雲溪告別,讓李雲溪記得下回來找她玩。
李雲溪一口答應。
「暮姐姐,你也要和雲溪一塊來呀。」林棲梧還不忘叫上李暮。
一旁背著身擺弄九連環的李楹沒聽見林棲梧叫自己,重重地「哼」了聲,似有哭腔。
畢竟是孩子心性,哪怕她與林棲梧玩不來,可要發現姐姐妹妹都有,獨獨自己被落下了,還是會難受鬧脾氣。
林棲梧也不理她,道完別穿好鞋,拉著秋珠的手離開客舍,喬嬤嬤趕忙出門去送她們。
喬嬤嬤送完人回來,同她們說有事要去找老太太,讓她們好好在客舍待著,切莫亂跑,又囑咐其他下人,確定沒有人敢懈怠,這才出了門。
李楹還在不高興,怎麼都解不開的九連環在她手裡敲得叮當響,李雲溪湊過去哄她,反而被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頓,姐妹倆又毫不意外地吵了起來。
丫鬟嬤嬤們手忙腳亂地勸著架,李暮默默將案上的茶杯茶壺拿開,免得她們動起手來不知輕重,用滾燙的茶水潑對方。
……等等。
安靜而忙碌的李暮突然想起來:林棲梧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耳邊傳來李雲溪和李楹稚裡稚氣的爭吵聲。
唔……應該是這倆孩子在她睡覺的時候說的吧。
……
另一邊,林棲梧回到她與嬸嬸昭明長公主住的客院。
小姑娘一進院子就撒開秋珠的手,朝禪房跑去:「嬸嬸!」
拱了尊佛像的禪房裡,昭明長公主衣著素淨,豔麗到充滿了攻擊性的面容讓她與此地格格不入,更別說她那即便脫去了盔甲也依舊難以遮掩的滿身煞氣,看著比那尊金塑的佛像還要令人敬畏。
聽到林棲梧的聲音,昭明長公主頭也不抬,繼續謄寫經書,直到寫完一卷,才停筆抬眸,問她:「幹嘛去了?」
林棲梧在桌邊坐下,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大哥讓我替他辦件事兒,但我沒辦好。」
也不等昭明追問什麼事,林棲梧便把外頭人人懼怕的燕王殿下賣了個底兒掉:「他讓人把我帶去一間客舍,叫我去試探裡面一個叫李暮的姐姐,看她是真傻子,還是裝的。」
昭明挑了挑眉:「什麼傻子?」
林棲梧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哥的人是這麼說的。」
秋珠端來茶水點心,開口解了這對嬸侄的惑:「奴婢倒是依稀聽人說過,似乎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兒,去歲生病燒壞了腦袋,想來就是這個叫李暮的姑娘。」
昭明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問林棲梧:「沒試出來?」
林棲梧搖頭,回憶起李暮總是安靜看著自己的模樣,眼睛暗沉沉的,認真又專注的表情彷彿能看進人心底。
雖然很多話她聽不懂也不會回答,可她每次出聲總能讓人忍不住去聽,淺淡的聲音帶著些微沙啞,像風一樣,聽著不傻氣,內容也不似尋常傻子那般蠢笨。
可要說她是不是傻子,林棲梧實在沒依據:「她就同我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她說自己不愛說話,還有一句是我不小心說漏嘴,提到了你……」
林棲梧心虛地降低了音量:「我說你是為大哥來寺裡祈福,求佛祖保佑的,她就說若是她生病了,會更想讓母親在身邊多陪陪她……我覺得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我要是病了,我也會希望嬸嬸你能多陪陪我,而不是——」
林棲梧看了圈冷清的禪室,抿了抿嘴:「而不是年還沒過完,就為了我冒著風雪搬去寺裡住。嬸嬸,或許大哥也是這麼想的呢。」
昭明微微一愣,隨即嗤笑:「他哪裡會有這等柔腸百轉的心思。」
林棲梧想了想,也沒法反駁嬸嬸的話,畢竟她哥心腸可硬了,連自己的命都能說棄就棄,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呢。
沒能幫上哥哥的忙,林棲梧不再糾結,很快把這事拋到腦後,被秋珠牽著去換衣服。
紙頁翻動的聲響在寂靜的禪房內響起,昭明將抄好的佛經歸攏,另研新墨,繼續抄寫下一卷。
硯台中的墨汁越磨越濃稠,昭明低垂著眼,心思明顯不在眼前的事情上。
——林棲梧方才所言終究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了痕跡。
她雖不認為自己那沒心沒肺的大兒子會如十歲的稚童般需要娘親在身邊陪伴,可……可他若忽然去了,在最後的時間裡,自己這個當娘的日日將自己困在寺廟,連面都同他見不上幾次。
他當真不會覺得遺憾嗎?
墨汁到了差不多的濃度,昭明沒有提筆,而是起身走到屋外。
屋外風雪漸弱,遠處的天空散出稀薄的日光,無聲掠過屋簷,落在她的裙擺上。
她的兒子並非如外面傳的那樣生病體弱,而是受她拖累身中劇毒,藥石無醫。
她尋遍天下神醫,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忘了從哪一天起,她突然開始懷疑是不是像風言風語說的那樣,是自己征戰多年殺戮過重,以至於報應到了自己親人身上。
先是她的母親,再是她的丈夫和夫家上下幾十口人,現在又是她的大兒子林卻……
自責的念頭在心中越演越烈,林卻幾次毒發險死後,她終於還是低下了頭,祈求神明不要再從她身邊帶走誰。
要再往前推十年,她肯定不會這樣想,她只會覺得那些說她殺孽太重的話可笑——她殺的是敵軍,是妄圖劫掠邊境百姓的匪寇,他們死,是因為他們該死。
她身上不該有孽,該有功才是。
敢這麼罵她的,不是愚蠢就是惡毒,若此等小人近在眼前,她多少得把人一刀砍了以正視聽。
曾經的她啊……
無聲的嘆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白霧,緩緩消散,昭明回憶起昔年的自己,但她並未因此幡然醒悟。
而是在長久的佇立後轉身,回了禪房。
下午雪停天晴,林棲梧在院子裡練劍,公主府管事送來消息,說燕王早上叫人到長公主府,拿走了兩壇白玉饒。
昭明蹙眉:「早上的事情,怎麼現在才來報?」
管事:「那兩壇酒剛到王府就被二爺拿走了,因怕殿下被王爺氣著,二爺不讓我等來送消息,可我等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便來稟報殿下,故而耽擱了些時辰。」
秋珠聽得直嘆氣:「王爺平日裡都好好的,為什麼每次您一來明台寺,他就可著勁兒地作踐自己的身體。」
昭明冷笑一聲:「兔崽子就是看準了我不會突然殺回去收拾他,等在這日子待夠了,看我怎麼……」
話沒說完,今早林棲梧說過的話突然在她腦海裡閃過。
鬼使神差地,她問管事:「當真是你們自己覺得不妥,才來告訴我這事的?」
她那心眼比篩子還多的好大兒莫不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她,與其求神拜佛保他平安,不如實際點從寺裡回來,用藤條管他不讓他作死來得實際吧?
從前沒往這方面想過,如今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然又有誰敢違背林卻的意思,偷著把消息送她這來。
管事沒想到長公主會這麼問,一時反應不過來露了破綻,想要找補結果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最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不得不將背後的燕王殿下供出。
昭明生生給氣笑了:「混賬東西!」
宗室和朝臣都不夠他折騰了是嗎,耍心眼耍到她頭上。
管事慌地背後直冒汗:「殿下息怒,老奴也勸過王爺,可王爺說、他說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法子了,要麼早些逼你從寺裡出來,要麼他早些沒了,不做您的負累,害您日日以吃齋念佛為牢,將自己關在這。」
「王爺也是心疼殿下啊!」
昭明沒想到林卻是這麼想的,仔細一琢磨又還真符合那逆子這些年來的瘋言瘋語,只是這次瞞著她,沒在她面前說。
昭明眉心緊皺,半晌過去,閉眼低聲罵出一句:「又一個不長嘴的!」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有這臭毛病?
心情極差的昭明揮退管事和秋珠,一個人在屋裡靜默沉思,平復紛亂的心情。
過了許久許久,窗外天色漸暗,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秋珠。」
一直候在屋外的秋珠:「奴婢在。」
昭明:「收拾東西,回府。」
現在回去,還能趕在晚飯前打一頓。
秋珠歡喜地應道:「誒!」
作者:
彤櫻
時間:
4 天前
第四章
李暮不知道林棲梧就是沖著她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話真給昭明長公主帶去了影響。
從明台寺回到家,回到老太太院裡,趙嬤嬤要給李暮換身在家穿的衣服,可她只脫了最外面的披襖,便不肯再讓趙嬤嬤繼續替她脫下去。
趙嬤嬤總是責罵飛星纖雲,但對李暮耐心十足,她問:「姑娘可是累了,想先坐著歇歇,遲點再換?」
李暮停頓一會兒,才慢慢點下頭。
於是李暮就坐在桌邊,手裡捧著杯熱水歇息。屋子裡丫鬟嬤嬤來來回回地走動,將這次出門帶的東西都一一歸置回原位,並把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商量著找地方放好。
忙碌間,飛星牽起話頭問纖雲有沒有遇上什麼好玩的,纖雲便說起這一路上發生的零碎瑣事,提到了那個和家人走散後誤闖客舍的不知名小姑娘,還埋怨七姑娘和八姑娘又鬧矛盾吵了一架。
飛星手裡拿著李暮三哥在路上折來的幾枝梅花,將其中一枝插瓶,剩下的趁新鮮摘了花瓣做蜜漬梅花。她一邊摘,一邊不解道:「她們吵她們的,你待在姑娘身邊就是,又與你無關,怎還平白埋怨上了?」
纖雲這才講起那小姑娘提到的冰瀑,說李雲溪跟李楹吵架之後,全然忘了要央求老太太回家時繞路去看冰瀑的事情,害她白期待一場。
兩人輕著聲嘰嘰喳喳地聊,直到趙嬤嬤累煩了嫌她們做事不細心還聒噪,她們才安靜下來。
整個過程李暮跟雕像一樣坐著,一聲不吭,靜靜地緩解社恐出門帶來的精神損耗,順帶醞釀情緒,等待機會——一個能將懷中藏著的書信妥善處理的機會。
李暮又不是真傻,她很清楚即便拿走藏在詩集裡的信,李家依舊沒有完全逃離被抄家的命運。
李聞道沒有回應,太傅那邊不一定會認為李聞道拒絕了他們,也可能會猜測李聞道根本沒有發現密信,從而想別的辦法避開燕王的耳目再來接觸他。
李暮要想讓李聞道不摻和進這場會被抄家砍頭的刺殺案,光拿走信還不夠,還得從李聞道身上入手,讓他自己斷了參與刺殺的念頭。
待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飛星讓纖雲和趙嬤嬤歇一會兒,自己去給李暮換衣服。
其他院裡的人都覺得李暮言行舉止異於常人,定然不好伺候,只有老太太院裡的人知道,李暮雖偶爾會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但她性子沉悶鮮少吵鬧,反倒比她那幾個弟弟妹妹更讓人省心。
偏偏她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先是一大早偷跑出院子,再是眼下不肯換衣服,為了躲開飛星的手甚至爬上了床,躲在床腳縮成一團以示抗拒。
飛星在床邊怎麼勸都沒用,趙嬤嬤和纖雲也過來幫忙,他們三人連哄帶騙都拿不下李暮,只能乾著急。
一個院裡隔著幾扇門的動靜,很快就鬧到了老太太那。
老太太杵著拐杖進屋往床邊一坐,開口喚了聲「暮丫頭」,招手讓李暮到自己身邊來。
此前誰說話都不聽的李暮終於動了,她挪到老太太身邊,一隻手捏住老太太的衣袖,另一隻手始終抓著自己的衣襟,垂著腦袋不肯說話。
老太太看了眼喬嬤嬤,喬嬤嬤會意,將趙嬤嬤她們叫去屋外院子裡候著。
一時間屋內就剩下老太太、喬嬤嬤和李暮。
老太太輕聲哄問李暮為何不肯換衣服,是不是受了誰欺負。
李暮搖頭,接著鬆開衣襟,解開襯襖衣領上的雙蜂采花紐扣,又鬆開汗衫的領口,從裡面拿出那張被她藏了許久,早已染上體溫的薄紙。
老太太抬手接過,初時還滿臉疑惑,後來看清紙上寫的什麼,立時嚴肅了神色,將紙張攏進掌心遮住內容,同時轉頭看了看門與窗,又讓喬嬤嬤去打開查了一遍,確定外頭沒人偷聽,這才回頭低聲問李暮:「這是從哪拿來的?」
李暮的聲音比她更低:「書房。」
老太太想起李暮今早是在大兒子的書房裡被找到的,遂再次確認:「你爹爹的書房?」
李暮點頭。
老太太緩緩深吸一口氣,沉默著想了片刻,又問李暮:「你可看見上面寫了什麼?」
李暮垂著頭,搖了搖。
一旁的喬嬤嬤出聲提醒老太太:「五姑娘病癒後許多字都忘了,想來是看不明白的。」
李暮和絕大多數從小學簡體的內地人一樣,即便沒有學過繁體字,也能聯繫上下文看懂大概意思,可要把繁體字單獨拎出來,總會有那麼幾個是她看不懂的。為了盡快掌握這個時代的常用字,她在看書時遇到不確定的字就會寫下來,湊夠一大張,再硬著頭皮去問別人。
問得最多的,就是老太太和常來老太太這的李雲溪,那是她少有會主動開口的時候,故而這事在老太太院裡不算什麼秘密。
老太太想起來了,她攬著李暮的肩拍了拍,安撫道:「暮丫頭不怕,告訴祖母,你為何要去拿它?」
李暮又是搖頭。
老太太:「那你又為何不肯換衣服,不敢讓別人發現它呢?」
李暮沒有再搖頭,她收緊了拽住老太太衣袖的手,語速比平時還要慢上幾分:「我,偷了……東西。」
一副自知做錯事,不敢面對只想逃避的模樣。
老太太心口的石頭終於落地:「好孩子,偷拿爹爹東西確實不對,這事兒祖母替你瞞著,你千萬不能告訴其他人,明白嗎?」
李暮乖巧地點了點頭。
晚上,一家人到老太太院裡用飯。
李暮安安靜靜埋頭吃喝,飯後眾人聚在一塊閒聊一陣便散了,唯獨李聞道被老太太尋了個藉口留下。
李暮被趙嬤嬤帶回東梢間,房門關上時回頭看了眼,視線掠過東次間與廳堂,落在了跟隨老太太進西梢間的李聞道身上。
房門徹底閉合,李暮收回視線,被趙嬤嬤拉去洗漱喝藥。
經過一年的相處,李暮知道老太太很看重全族的利益,所以老太太極大可能會勸阻李聞道不要捲入燕王與保皇黨之間的鬥爭,免得牽連全家。
在古代,一個「孝」字還是挺能壓人的。
但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畢竟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萬一。
萬一老太太沒辦法讓李聞道聽話,萬一老太太反而被李聞道說服,萬一老太太也想讓燕王死,萬一真的遇上萬一……那該怎麼辦?
喝完藥換好寢衣的李暮坐在床頭想了許久,直至李聞道離開,正堂熄燈,她才默默滑進被窩,翻身將臉埋進被子裡。
李暮算是這個家最早歇息的人,老太太都沒她早。
一是因為古代適合社恐的夜間活動有限,燭火又暗,看書練字容易近視,二是因為她睡眠質量不好,經常失眠睡不夠,索性早些躺下醞釀睡意,預防猝死。
歇下後,屋裡就剩下她與今晚守夜的丫鬟——飛星。
跟膽小怕事的纖雲不同,飛星活潑大膽,滿府就沒她說不上話的,還時常能從別人院裡帶八卦趣聞回來說給她們聽,是跟李暮完全相反的社交達人。
但凡飛星守夜,哪怕李暮不回她,她也能跟李暮閒扯幾句,今天也不例外。
飛星這裡說幾句那裡說幾句,末了還提起早上李暮偷跑出院子的事,問她什麼時候學會了翻窗戶,正好挑在她們都手忙腳亂沒注意的時候,可把她們嚇壞了。
「對不起。」輕啞的嗓音在昏暗中突然冒出來,打斷了飛星的喋喋不休。
屋子裡一下就安靜了,李暮從床上起來,借著桌上微弱的一豆燭光,把枕頭下的壓歲錢分好,接著下床走到榻邊,把分成三份的錢遞到一臉驚疑不定從榻上起來的飛星手中。
李暮想要多說點話,可惜憋了半天,還是只憋出一句剛剛已經說過的:「對不起。」
因為我要改寫李家被抄家的劇情,害你們差點被打板子,還被扣了兩個月的工資,對不起。
飛星拿著那三份碎銀,愣在榻上呆呆地看著李暮。
李暮轉身回床,蓋好被子,平躺幾秒後又把自己藏進被子裡縮成了一團,懊惱自己不敢多說幾句,光那兩聲輕飄飄的對不起,當真是顯得敷衍又傲慢。
李暮陷入了日常的自我厭棄,但她已經盡力了,她甚至很雞賊地把錢都給了飛星,讓飛星替她把另外兩份轉交給纖雲和趙嬤嬤,避免了之後跟纖雲和趙嬤嬤的接觸。
——等等。
李暮從被子裡冒頭,她就這樣把錢交給飛星,別人發現了會不會誤以為飛星偷她的壓歲錢?
多思多慮的李暮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糾結,沒發現自她說完對不起,飛星再沒有說過話。
時間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中悄然流淌,李暮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在老太太那邊過個明路,讓老太太知道她補上了趙嬤嬤她們的月錢,免得好心辦壞事,給她們惹麻煩。
之後李暮不斷告訴自己「別想了別想了有什麼事情明天睡醒再說」,努力放鬆身體捕捉睡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意識終於緩緩沉入夢鄉,就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她那叛逆的大腦主動替她回憶了一下白天她對林棲梧說過的話,她當時全憑衝動開口,沒人接話的尷尬隨著記憶席捲而來,讓她瞬間清醒。
李暮:「……」
李暮暴躁又羞恥地踹了幾腳被子,試圖將這段記憶給踹走。
踹完又怕吵到飛星,她安靜幾秒,悄悄拉開床幔往榻上看了眼,愕然發現榻上沒人。
飛星不見了。
……
正月十一,燕王府。
林卻坐在黃花梨圈椅上,左手支著腦袋,神態懨懨地翻著林棲梧剛寫完的功課。
一旁的林棲梧則神清氣爽,高高興興地吃著南邊走水路運來的蜜橘,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就是剝下後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份,林棲梧還沒過癮,把目光落到了林卻身側的香几上,那裡擺著一盤幾乎沒動過的蜜橘。
林棲梧起身溜達過去拿走一顆,見林卻沒反應,便高興地將橘子皮剝下。
果盤邊還放著一幅巴掌大的卷軸和一封拆開的信件,林棲梧餘光一掃,注意到卷軸的簽條上寫著「兵部左侍郎李聞道之女李暮」,便問:「是前兩天你讓我去試探的李家姐姐?」
林卻眼都沒抬一下:「自己的功課都做不好,還有心思管別人?」
林棲梧覺得自己的功課做得挺好的,哪裡不好了,但她不敢反駁,哼唧兩聲,又問:「能不能讓我看看?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李家姐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的。」
林卻抬眸瞥了她一眼:「不許把紙弄髒。」
「好嘞。」林棲梧一口吃完剩下的小半個橘子,轉身把揣手心的橘子皮扔到自己方才寫功課的桌上,又去洗了手擦乾淨,這才跑回來拿起卷軸。
此時距離昭明長公主從明台寺回來已經過去兩天,有關李暮的信息也都被收集起來,送到了林卻面前,全在林棲梧拿著看的卷軸與那封展開的信裡。
卷軸上寫,李暮是庶出,生她的姨娘難產而亡,她自幼便在嫡母錢氏院裡被養大。錢氏端莊持重,滿心滿眼都是兩個親生的兒子,對李暮這個唯一的「女兒」不算差,但也沒多親近。
十五歲那年開春,李暮因為貪玩著了涼,自此落下病根,三不五時便要病上一場,請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
十六歲那年三月初,李暮因病險死,痊癒後身體好轉,人也傻了。
對於李暮著涼生病這件事老太太反應很大,不僅怪罪了自己一向愛重的大兒媳,還把李暮接進自己院裡照顧,至於那些疏忽大意的下人,更是能發賣的俱都發賣了。
錦衣衛的暗探飛星便是那會兒趁著空缺被安排到李暮身邊的。
李暮能這麼順利用「捉迷藏」跑去李聞道待客的地方蹲點偷聽,也是多虧了飛星在暗中推波助瀾,因為飛星也需要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打聽收集李家的情報。
為了保證李暮不會在捉迷藏時出意外,飛星早早便摸清李暮最喜歡藏在李聞道書房邊上那條小巷子裡,所以正月初九那天早上,李暮前腳剛從老太太院裡跑出來,後腳飛星就找到了李暮。
但飛星沒有馬上把李暮帶回去,因為她也想知道書房裡的李聞道和溫秉仁會說些什麼。
等李聞道跟溫秉仁離開書房,她正要把李暮帶回去,結果李暮先她一步跳進書房,拿走了那封藏在詩集裡的信。
事後也是她放飛信鴿,將李暮偷信這一消息送到了燕王府。
正月初九那天夜裡她又另外送了張小紙條過來,紙條上字字篤定,說李暮就是個傻子。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一樁發生在六年前的舊事,因是剛打探到的,方才送來,故沒能被集中抄錄在卷軸裡,而是寫在信上。
信上說李暮十一歲那年跟老太太去明台寺燒香拜佛,馬車行至半路,遇上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和尚向她們討水喝。
老太太命喬嬤嬤送了碗水,恰逢年幼的李暮出於好奇掀開車窗簾子,那和尚一看見她的面容便愣在當場,隨即嘆息不止,嘆得喬嬤嬤心裡七上八下,趕忙詢問緣由。
和尚喝過水,也不答自己嘆什麼,轉而說了句「相隨心轉」的佛偈,把李暮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最後才說了句「待到及笄,便是闔族遇劫,也定可逢凶化吉。」
喬嬤嬤被前頭的好話給繞了進去,等反應過來,那和尚已經不見蹤影。
老太太將此事告知明台寺的師傅,寺裡的師傅也不曉得那落拓和尚什麼來路,觀李暮面相也觀不出什麼,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兩年前李暮開始生病,老太太又想起那討水的和尚。
此前老太太注意力全在那句「闔族遇劫」上,李暮病了才發現前半句暗藏的意思。
待到及笄,那要是……沒法活到及笄呢?
所以老太太才會在李暮生病後如此惱怒著急,又是責備錢氏照顧不周,又是發賣僕從,最後還把李暮挪到自己院裡照料。
林棲梧看完,對李暮的印象又多了幾分玄而又玄的神學色彩,就連質疑的話語也問得小心翼翼:「這真不是話本子上撕下來的?」
也太離奇了。
而且:「她真是個傻子?」
林卻:「你不信?」
「錦衣衛送來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可我總覺得暮姐姐不像傻子。」林棲梧想了想:「要不我請她來家裡玩兒,再試探試探?」
多接觸幾次,總能看出來吧。
「你敢請,李家未必敢放她來。」林卻話鋒一轉:「我聽說你與李家另一位姑娘聊得很投契?」
林棲梧:「嗯,她叫雲溪,李雲溪。」
林卻將林棲梧的功課丟到果盤邊上:「如今你搬回公主府,不寫封信同她說一聲?」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先前還讓她去寺裡找我玩呢,」林棲梧把卷軸和信放回去:「我這就寫信和她說一聲,那功課……」
聽林棲梧提到功課,林卻瞬間又憔悴了幾分:「滾吧。」
林棲梧眼睛都亮了:「你說的啊,那我走了,嬸嬸問起來你可得替我遮掩幾句。」
說話間,她又順手拿走了兩個橘子,最後一句話話音還沒落地,人已經跑出屋外。
……
第二天一大早,兩封來自長公主府的信件被送到了李家,據說都是林棲梧寫的,一封給李雲溪,一封給李暮。
作者:
彤櫻
時間:
4 天前
第五章
那兩封信來時,李暮在做熱身。
當傻子的好處之一就是無論你做什麼,只要不傷害自己,也不妨礙到其他人,他們就不會浪費力氣去阻攔你。
所以除了「玩捉迷藏」和看書寫字,李暮每天還會做一套熱身操,之後再來一套八段錦,或者兩套。
當然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放飛,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她很拘謹,什麼都不敢做也什麼都不敢說,加上面對陌生環境的害怕與焦慮,她成宿成宿的失眠,天天都在發呆,精神狀態一度瀕臨崩潰。
那時的她甚至想過:穿越到古代這種鬼地方,還不如死了算球。
可無論環境有多糟糕,求生始終是人類的本能。
她想活著,至少眼前還沒到必須要死的絕境。
經過一番漫長的消沉與掙扎後,她短暫地戰勝了陌生環境帶來的恐懼,主動且艱難地向老太太表達自己喝了安神湯也睡不著的苦惱,並開始進行一些不那麼劇烈的運動,以緩解壓力調節心情,同時增加身體的疲憊感,促進睡眠。
不好說是大夫給她新換的安神湯和新添的安神香效果好,還是運動緩解了她的焦慮,又或者是兩者相輔相成,總之她的睡眠狀態比起最初大有好轉。
於是李暮把運動的習慣保持了下來,並在身體適應後又增加了一些運動量,直到去年年底又換成了熱身操加八段錦。
李暮做熱身的時候,纖雲拿了個裝著彩繩繡線的小竹簍,坐在一邊的繡墩上給一枚蓮花玉墜打結子。
玉墜是老太太送的,知道李暮把自己的壓歲錢補給趙嬤嬤她們後,老太太把趙嬤嬤和纖雲飛星喚去敲打了一番,好叫她們對李暮這個心善的小主子心懷感激,又額外給了李暮這枚玉墜,算是補上她給出去的壓歲錢。
李暮熱完身打完一套八段錦,老太太也回來了。
此前老太太去了花廳,聽說是府上來了位貴客,錢氏那邊匆忙喚人請老太太過去的。
李暮不認為這位貴客會和她有什麼關係,就沒太在意,誰曾想老太太回來後直接到她這,還給了一封寫明要她親啟的信。
李暮第一反應便是恐慌。
在現代,李暮不僅不喜歡別人給她打電話,甚至連看到不熟的人給她發文字信息她都會難受,回復起來小心翼翼字字斟酌,因此回復速度特別慢,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自己回得慢不禮貌,她偶爾還會撒謊說網速不好,信息發送太卡。
每次和陌生人交流完,哪怕是很尋常的對話她也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平復心情。
穿越過來後,李暮也看到過一兩封信,來自原主曾經認識的遠房親戚或朋友,內容是慰問原主的病情。
後來李暮傻了的消息傳開,那些信就再也沒來過。
李暮如臨大敵地看著老太太拿來的信,還沒打開,就先向老太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李暮的頭,告訴李暮這是前幾日他們在寺裡遇到的那個小姑娘寫給她的,還叫她自己收好,莫要讓旁人拿了去。
老太太似乎也不希望她回信,特地道:「我同送信的秋珠女官仔細談過你的難處,且雲溪丫頭那邊也收到了信,我叫她在回信上替你說一句,想來不回也是無妨的。」
李暮如釋重負。
可即便不用回信,李暮還是拖到第二天做好心理準備才將信件拆開,並根據信的內容做了篇文言文翻譯。
翻譯過來的內容大概是說:幾天沒見,姐姐還好嗎,之前在寺裡迷路,多虧遇到姐姐和雲溪,如今我跟著嬸嬸從寺廟回家住了,姐姐和雲溪可以到長公主府找我玩。對了對了,我昨日新得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還沒起名字,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叫什麼好,姐姐有什麼主意沒有?如果有的話,姐姐一定要告訴我。
內容很普通,李暮盯著最後那句「盼即賜復」,知道這是對方希望能得到她回信的意思。
李暮:謝邀,已經感受到了煎熬。
午後,本該因上元節而忙碌不已的嫡母錢氏把她叫了過去,問她看沒看昨天送來的信,提醒她:「那康寧縣主是養在長公主府裡的姑娘,便是正經的公主娘娘見了也要避讓她三分,切記不可怠慢,更不要在言語上有所得罪。」
李暮局促又安靜地聽著,時不時點個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可錢氏哪裡會信一個傻子的反應,她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很想把那信討來,自己代筆替李暮回上一封。
可昨日老太太跟來送信的女官秋珠說了李暮的情況,對方倒也體貼,委婉告知康寧縣主已經曉得李暮是個傻子,還說以她對縣主的了解,李暮就算不回信,縣主也不會著惱。只是縣主性子霸道,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信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那才會生氣。
錢氏也不笨,明白秋珠話裡的意思是不回也沒什麼大礙,只要別為了替李暮回信,叫李暮以外的人翻看信件,窺探她跟李暮說的悄悄話就行。
錢氏猶豫來猶豫去,最後還是沒有懷著僥幸心理去給李暮代筆。
她退而求其次,叫下人端上許多小姑娘喜愛的首飾香囊等物,擺了一桌,讓李暮挑一樣回給林棲梧。
李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用回信,也免得小姑娘得不到回應而失望。
至於具體要送什麼……李暮把桌子上的東西都看了一遍,首飾太貴重了,而且有點莫名其妙。
林棲梧在信上提到了什麼來著?
白色小馬駒。
李暮試圖找出能跟白色小馬扯上關係的物件,可她找到了白兔的布偶,也找到了棕紅色的小瓷馬,就是沒有白色小馬。
錢氏在一旁坐著聽管事回話,李暮不敢主動出聲打斷,就拿著布偶和瓷馬在那等。
錢氏見她這幅模樣,便以為她選好了,讓她把這兩樣都拿去。
錢氏也知道不能顯得太過殷勤討好,免得叫人看低,便叮囑:「送一樣便可,剩下的你自己留著吧。」
李暮:「……」
沒說出口的詢問只能被憋死在肚子裡。
社恐是這樣的,能將就就絕不溝通,可李暮總覺得這兩樣東西都跟白色小馬沒關係,回哪樣她都不舒坦。
遇事不決先運動。
她回到自己的屋裡,一邊做今天份的熱身操,一邊尋思,做到左右擰臂的時候,纖雲拿打好結子的玉墜給她戴,說是昨天打的如意結寓意雖好,可配色太重,樣式也顯得老氣了些,剛拆掉重新打了,看長短合不合適,不合適還得再調整。
新打的蝴蝶結子樣式俏麗,李暮盯著復雜的繩線交織看了一會兒,忽然就有了想法。
纖雲試過長短,回去抱著小竹籃準備將結子改短些,李暮也不繼續熱身了,她走到梳妝桌前一通翻找,找出了一支形狀單調又古怪的銀簪。
這枚簪子是她用一隻梅花銀鐲同飛星換來的,簪子兩頭細中間粗,細細的簪頭有點像耳挖簪,只是末端並非耳挖的形狀,而是往裡彎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李暮當初換它,是因為這個簪子很像鉤針。
找到這枚銀簪,李暮又湊到纖雲身邊,在纖雲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時,伸手捏住了小竹籃裡的一團白線。
纖雲:「姑娘想要這團線?」
李暮點頭。
纖雲捏了捏線團,確定線裡沒混進繡針,就讓她拿去了。
李暮先適應了一下新工具,還掰了掰簪頭調整弧度,起針後不過半個小時就把那一小團白線霍霍完,又去找纖雲拿了一團。
後續她又拿了棕色、黃色和黑色的線,還有一小把金線,並一團棉花。
拿到後來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纖雲看她鉤的東西新奇,主動將籃子擺她面前催她拿的。
最後她花了一個半小時做出了一匹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的鉤針小馬。
白色的馬身、鬃毛和尾巴,背上是棕色圍黃邊的馬鞍,為了讓顏色不那麼單調,小馬整體的邊緣還勾了一圈細金邊,塞上棉花圓鼓鼓的,相當可愛。
就是不知道現代鉤針製品符不符合古代小姑娘的審美,反正她已經盡力了。
為了讓成品像樣,她還打了個從纖雲那學來的、最簡單的團錦結子,並剪了一枚穿越前從網上學來的流蘇,給小馬串上。
因為製作速度夠快,整個過程只有李暮、纖雲,還有中途進屋倒水送點心的飛星三個人知道,所以等東西拿出來,老太太還以為這隻小馬是錢氏準備的,錢氏也以為是老太太準備的,二人只覺得這玩意兒做工少見又樸拙可愛,誰也沒找對方和李暮身邊的丫鬟嬤嬤細問。
小馬送出去後便迎來了上元節慶的第一晚。
整個京城從正月十三開始解除宵禁,正月十七恢復宵禁。
李暮的兄弟姐妹們都趁著宵禁解除出門游玩看燈,李暮實在好奇古代的上元節是不是想像現代影視作品裡拍攝的那樣繁華熱鬧,因此在鉤針小馬做好送出去的當天,也就是正月十三張燈那天晚上,李暮被全家上下最不務正業的三哥一起帶著踏出了家門。
好奇心給了她外出的勇氣,可才一出門她就感覺到了不妙,等她下車,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裡,她的心跳已經徹底超出了正常的跳動頻率範圍,手腳因心跳異常而發麻,耳畔的嗡鳴和渙散的注意力讓她聽不清纖雲飛星的聲音,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好不容易遠離人群,三哥同他的小廝不知道被人群擠到了什麼地方,只有丫鬟嬤嬤護在李暮身邊,李暮面色蒼白地扶著牆乾嘔,大冷的正月天裡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之後幾天她就學乖了,最多換一身合時宜的白綾襖藍緞裙,陪在同樣不出門的老太太身邊當個沒有感情的吉祥物,吃碗被叫做「圓子」的湯圓,喝口豉湯,其他的就算了吧。
上元節落燈後,林棲梧又給李暮寫了封信,主要內容就倆,一是謝謝李暮送的小馬,她很喜歡,甚至都捨不得拿出來佩戴,還告訴李暮自己給小馬駒想好了名字,叫「甲光」;二是前幾日上元節很熱鬧,可惜最熱鬧的一晚她同嬸嬸入宮赴宴去了,不然一定邀請李雲溪和李暮一起去街上看遊龍燈和大鰲山。
李暮:「……」
還好你入宮赴宴去了。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盞精緻小巧的珠燈,大概是鉤針小馬的回禮。
自那以後,林棲梧像是養成了給她寫信的習慣,隔三差五就會給她來一封。
好在內容都是些瑣碎的日常,即便有問句,也沒像第一次那樣表明讓李暮給她回信。
她也想過林棲梧無緣無故給自己寫這麼多信做什麼,直到聽李雲溪說她跟林棲梧也經常通信,還總隨信給對方捎帶好吃好玩的東西,也就釋然了。
可能林棲梧是在跟李雲溪交好的同時,把她當成樹洞了吧,李暮想。
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除了會收到林棲梧的信,一切都跟平時大差不差。
正月初九後,李暮又「玩」了三次捉迷藏,第一次明明聽說李聞道在花廳待客,過去卻沒見著人,書房裡也是空的。第二次李聞道一人在書房不知道幹什麼,中途起身走到窗戶邊看了眼,幸好李暮警覺跑得快,沒被捉到。
李暮當時沒跑很遠,就在小道拐角的地方蹲著,蹲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也就是十分鐘左右,期間李聞道來來回回開窗看了不下三次,估摸著是被李暮偷信給整出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李暮第三次再去,發現那條偏僻的小道被李聞道命人給封了,小道前後兩堵牆,治癒了李聞道的心理陰影,讓他不必再時時懷疑窗外有人,也徹底斷了李暮蹲書房窗戶下偷聽的可能。
春分這一天,李雲溪來老太太院裡請安,完事沒走,一直等到李暮起床,拉著李暮陪她一塊立雞蛋。
現代很少過節氣,李暮也是穿越過來才知道不僅端午,春分和秋分也有立雞蛋的習俗。
李雲溪拿著雞蛋試了好幾次,怎麼立都立不起來,便懷疑是屋外有風,或者桌子不正,拉著李暮進了屋內。
然而到了屋裡還是一樣的結果,她往桌上一趴,小動物似的朝李暮投來求助的目光:「五姐姐……」
李暮:……啥意思?
李雲溪:「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和七姐姐打了賭,我不想輸。」
李暮:什麼辦法?讓雞蛋更快立住的辦法?
她怎麼可能知道……等等,她好像還真知道。
李暮不是很想說,可李雲溪就這麼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似乎是覺得她一定能給出答案。
李暮:「……」
太可愛了,有點難頂。
李暮扭頭別開視線,李雲溪用她的小手硬是把李暮的頭轉回來,用孩童獨有的稚嫩嗓音沖她撒嬌:「若是我能贏,七姐姐便會去央柳姨娘給我做百果糕吃,到時候我也分你一些,好不好嘛?」
百果糕,書裡說這是李雲溪最喜歡吃的糕點,糕點本身並不名貴,只是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李雲溪最愛的,是她二伯伯房裡的小妾——出身杭州府的柳姨娘做的口味。
李家被抄後,她便再也沒吃到過味道一樣的百果糕,哪怕男主登基後為她找了杭州最有名的糕點師傅來做,她也始終找不回年幼時最愛的那份香甜,過了許多年她才明白自己想念的並不單單是那好吃的糕點,還有父母俱在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生雞蛋。」李暮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貫的輕淺。
李暮大學時期沒參加過任何社團,但她舍友參加了漢服社,籌備端午節社團活動時李暮還幫忙在網上搜適合的遊戲項目,其中之一就是立雞蛋,相關內容裡還附加了立雞蛋的技巧,那就是必須要用生雞蛋。
怕生雞蛋打碎了不好收拾,嬤嬤給她們拿的是熟雞蛋,熟雞蛋重心已經固定,自然沒有生雞蛋容易豎起來。
「是要用生雞蛋嗎?」李雲溪得到答案,撐著桌子直起身讓丫鬟銀屏給她拿枚生的來。
被撒開的熟雞蛋險些滾下桌,李暮伸手接住,默默祈禱生雞蛋真能立起來且別摔了,不然有一半的鍋是她的,畢竟這是她的主意。
李雲溪拿到擦洗乾淨的生雞蛋,屏氣凝神開始新一輪的挑戰,頭兩次還是失敗,第三次她成功把雞蛋立了起來,高興地直拍手。
這時屋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告訴她們七姑娘李楹到了。
聽見丫鬟通報,李雲溪拿起雞蛋就往外跑,說什麼都要給李楹表演一手,好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李暮沒有馬上跟出去,李雲溪不要的那枚熟雞蛋還在她手裡,她摸了一下雞蛋表面,突然想起能快速把熟雞蛋立住的辦法。
這個辦法從哪看來的她不記得了,似乎是帶圖的腦筋急轉彎書上,又好像是某本無釐頭的搞笑漫畫裡……
李暮一邊回憶來源,一邊照著記憶中的方式,將雞蛋放到桌上……
一旁的飛星以為她會鬆手,都已經做好了伸手去接的準備,卻不想李暮動了動手腕,將雞蛋重重地磕在了桌面。
雞蛋底部的蛋殼被敲裂,李暮沒有拿起雞蛋,而是鬆開手,碎裂的底部形成一個圓,讓蛋立在了原地。
「五姐姐!你快來呀!」屋外傳來李雲溪催促的聲音。
李暮這才起身往外走,期盼著倆小姑娘千萬別把生雞蛋摔一地,難收拾不說,主要是浪費糧食,她心會痛。
飛星愣愣地看著李暮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桌上那顆立住的雞蛋,過了好一會兒才表情恍惚地跟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8 10:39 AM 編輯
第六章
李暮從屋裡出來,聽見李雲溪雀躍的聲音:「說好了,可不許耍賴!」
樹下的石桌旁,李雲溪和李楹一人坐一邊,且都帶了雞蛋,只是李楹的熟雞蛋還握在手裡,李雲溪的生雞蛋已經立在桌上,誰贏誰輸,一目了然。
「我才不會耍賴。」李楹雖然脾氣不好,但在輸贏方面那是相當痛快,況且柳姨娘是她的生母,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回去央求幾聲做幾份糕點根本不在話下。
李暮坐下看她們玩鬧,聽了一會兒才知道這百果糕並不是李雲溪馬上要吃,而是準備在三月初三那天找幾個小姐妹來家裡做客品嘗的。
三月三,上巳節,也是李雲溪的十歲生日。
本朝不興過這節,邀人也比別的節日好邀一些。
李雲溪像模像樣地準備好了請帖,把已經出嫁的二堂姐、母親娘家那邊的表姐妹,還有關係不錯的朋友都叫了來。
李雲溪還正兒八經地邀了李楹和李暮。
李楹很受用,回頭認認真真準備了給李雲溪的生辰賀禮。
李暮則費勁婉拒了李雲溪,只在李雲溪生日當天,讓飛星替自己把禮物送了過去。
李暮給李雲溪的生日禮物有兩份,一份是老太太替她準備的一對鐲子,另一份是她自己做的鉤針小捧花,沒有鐵絲做花梗,她直接用了曬乾的枝條,拿漿糊固定再纏上綠線加固,看著還算可以。
送完禮物的飛星帶了些吃食和一碟百果糕回來,同李暮說起了李雲溪那邊的熱鬧。
李雲溪邀請的人裡頭包括了康寧縣主林棲梧,錢氏怕出差錯得罪人,專門騰出了招待女客的院子,老太太也讓人搬來她那套不算很大,但足夠十幾個小姑娘玩的流杯池桌①,給李雲溪辦了場流觴席應景。
李暮聽形容,感覺流杯池桌很像穿越前在社交媒體上看到過的曲水流觴桌,桌上做出可盛水的凹渠,倒水後能讓杯子和裝著食物的碗碟順著水渠在桌上漂轉。
小院子裡還有鞦韆、紙鳶、蝶翅几②、毽子等物,飛星去送生辰賀禮時,幾個小姑娘說什麼都不要丫鬟嬤嬤幫忙,硬是自己動手把紙鳶放飛,這會兒站在老太太院子裡都能瞧見那風箏在天上高高地飄著。
「康寧縣主知道我是替姑娘去送禮的,特地問起姑娘,知曉姑娘不會過去,還挺遺憾的呢。」飛星隨口提起林棲梧,李暮埋頭吃午飯,假裝聽不見。
反正她都傻了,偶爾聾一聾也正常。
飯後李暮在院子裡走了幾圈消食,嘗試午睡失敗,索性找了本書來看。
沒看一會兒就聽見屋外傳來動靜,李暮猜是出門赴宴的老太太回來了,起身走到門口,聽見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翠蓮催促下人燃上平日不大用的香,還叫人去吩咐廚房,備上待客的點心茶水。
李暮僵在原地。
來客人了?
翠蓮行色匆匆,顯然是提前趕回來的,她瞧見李暮,怕李暮驚著,便學喬嬤嬤的樣子好聲跟李暮解釋:「五姑娘,老太太在宴上遇見了二姑娘婆家的寧老太太,正巧今早二姑娘回來給八姑娘慶生,老太太便也邀了寧老太太來府上做客,這會兒馬車應該已經到了大門口,你……誒!五姑娘!」
李暮動作難得快了幾分,回屋抄起桌上沒看完的書就大步往外走——得在老太太領客人進院之前跑路。
纖雲和飛星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追上李暮,三人一陣風似的出了屋子,又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等趙嬤嬤端著碗灑滿桂花乾的酥酪回來,就發現堂屋忙得熱火朝天,她們東梢間卻空空蕩蕩,連個鬼影也不見。
李暮避開從大門口到老太太院子的路,直往另一個方向的小花園裡鑽。
小花園偏僻,初春風景勉強還行,主要是假山怪石多,容易迷路的布局讓李暮很有安全感,為了避開拜訪老太太的客人,她曾往這跑過不止一次。
纖雲飛星對這裡也不陌生,知道李暮每次來都會固定去一個地方坐著看書,且待上許久,路都走熟了。
纖雲望了望天,見日頭還算溫和,也不見雨雲,便讓飛星跟著李暮,自己折回院裡去拿些點心飲子來。
纖雲離開後,飛星又跟著李暮往裡走,到了李暮常待的地方,飛星出於暗探的職業習慣觀察四周,忽然動作一頓,扭頭看向一處假山,思忖幾息,蹲下來對已經在平坦大石頭上坐下的李暮低聲說道:「姑娘在這坐著別亂跑,我回去替你拿個驅蟲的香囊來。」
草長鶯飛的時節,確實多了不少蟲子,但為什麼要小小聲說話?
李暮有些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飛星離開後,獨自一人的李暮慢吞吞地翻著書頁,努力去翻譯書上的內容,學習這個時代的行文和常識……
過了許久,一道輕輕的抽泣聲乘春日的涼風而來,李暮一個激靈,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什麼動靜?
李暮抬起頭,一邊尋找抽泣聲傳來的方向,一邊安慰自己。
別怕別怕,往好處想,不一定是人,沒準鬧鬼了呢。
李暮很快鎖定了自己五步開外的假山方向,她輕手輕腳走到那,踩著石頭爬上去看,發現在假山另一頭,一個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孩正倚著假山另一邊,抽抽搭搭地哭著。
那女孩李暮在過年的時候見過,是李暮的二堂姐李枳,也是書裡那個在李家抄家後,被夫家休棄的可憐姑娘。
李枳比李雲溪大十歲,同李雲溪那些年幼的小姐妹都不認識,之所以應邀來參加李雲溪的生辰宴,不過是想找個藉口回娘家。所以她給李雲溪送完禮物,略坐一坐就去了二房的院子,找她娘親說說話,還一道用了飯。
李枳的娘親是李暮的二嬸,平時說話就不大中聽,今日大約是心情不好,便對自己的女兒刻薄了幾句。
李枳忍下委屈,不願繼續在母親那裡待著,又不想馬上回夫家,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小花園,索性不讓丫鬟跟隨,一個人躲進幼時玩捉迷藏的假山群,呆坐許久後終於忍不住悄悄哭了起來。
確定了是人,李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從石頭上下來,不想被發現。
一隻腳要落地的瞬間,李暮腦子裡閃過了古裝劇最經典的情節——偷聽必會發出聲音被察覺。
然後李暮就踩到了草叢裡的碎石,往外滑出一大步。
好在她手快扶住身後的假山,穩住了身形沒摔出個劈叉。
壞在空氣突然寂靜,就連李枳的哭聲也沒了。
李暮:「……」
假山那邊傳來李枳哭過後沙啞的聲音:「誰在那?」
李暮又一次拔腿就跑,且又一次逃跑失敗。
李枳可比她熟悉這片小花園,提起裙子隨便一繞就從一個隱秘的缺口繞了過來,攔在了李暮面前。
「小五?」
紅著眼睛的李枳對上李暮那張哀莫大於心死的臉,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李暮沉默以對。
李枳誤會了李暮的反應,強撐起笑容,溫和道:「嚇著你了?」
雖然不是很熟,但李枳的反應還是讓李暮滿是恐懼的心裡多了幾分心疼。
別呀,都這麼難過了,幹嘛還要強顏歡笑管別人的死活,多累啊。
李暮無措地抬了抬手。
李枳見她這樣,真的樂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說:「別怕,姐姐沒事的,姐姐就是……就是愛哭罷了。」
說著,語氣慢慢變得輕鬆起來:「你不知道,我可愛哭了,明明沒什麼,就是忍不住。」
李枳淺笑著,用輕飄的口吻奚落自己:「我自己都嫌煩呢。」
未盡之言,是她這般愛落淚,也不怪婆家和母親都嫌棄她,對她不耐煩。
不過這些苦惱她自己在心裡想想就好了,真要對自家妹妹說出口,實在太難堪。
她調整好心情,正要問李暮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自己送她回老太太那,話音還未出口,她聽見李暮說:「會哭,不是一件壞事。」
李枳愕然,她曉得李暮因為生病傻掉的事情,過年那會兒也從沒聽李暮說過話,突然聽見,多少感到驚訝。
大約是眼前只有李枳一個人的關係,李暮說起話來順利很多,就是聽著沒有古人那味,而且太久沒說過長句,措辭有些生硬:「哭不是軟弱和無理取鬧,哭是發洩情緒的一種方式,會哭的人比不會哭的人情緒更穩定更好相處,而且哭也是能讓人最快冷靜下來的辦法。」
李暮好久沒說過這麼多話了,有點上頭,怕李枳聽不懂,她還打了個比方:「要是把人比作麻袋,難過的心情就是裝進麻袋裡的東西,東西裝多了肯定會滿出來,你不倒掉一些,一直往裡頭裝,麻袋會壞掉。」
「所以會哭不是一件壞事。」李暮的語氣和表情始終沒什麼變化,唯有耳朵不受控制地紅了。
李枳愣愣地點了點頭,還沒把李暮方才說的話都拆解進腦子裡,又聽見李暮補上兩句——
「讓你變得愛哭的人和事,才是壞的。」
「你沒錯,不要怪自己。」
李枳眨了眨眼,消化了幾秒,終於把微啟的唇合上,嘴角輕輕勾起,眼底卻不由得泛起了水光:「嗯,小五說的,姐姐記住了。」
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叨逼叨感到後悔的李暮瞬間治癒:好會捧場,是天使。
「姑娘,你怎麼到這來了?」久久未歸的纖雲端著食盒從一個拐角繞出來,瞧見李枳,又喚道:「二姑娘。」
李枳側過身,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深呼吸一下才又側回來,問纖雲:「為何把你家姑娘一個人丟在這?」
「我去給姑娘拿點心,我留了飛星在這的,飛星呢?」話音剛落,飛星抓著一包艾草香囊從纖雲方才出現的拐角跑了出來,喘著粗氣埋怨道:「你走這麼快作甚,喊都喊不住。」
接著一副才看見李暮和李枳的模樣,忙道:「姑娘,二姑娘,我看這裡有蚊蟲,就給我家姑娘拿驅蟲的香囊去了。」
纖雲不疑有他,被騙了過去。李枳在婆家吃過不少虧,並不全信,但畢竟已經出嫁,不好插手管娘家小妹屋裡的下人,只能盤算著待會跟老太太提一嘴,免得李暮被丫鬟欺負。
李枳以為就是丫鬟伺候不上心,並不知道那包艾草香囊飛星早就帶在身上,她人也根本沒有離開,一直躲在暗處。甚至就連假山後面有人這件事她也早就發現了,雖不知曉是誰,但她想著無論是誰,在沒有丫鬟嬤嬤照顧的情況下,李暮單獨遇見了,或許會表露出些許與平時不同的情態。
因為這裡是後院,出現的必定是女子,所以飛星並不怎麼擔心李暮的安危,即便李暮真的遭遇心懷不軌之人,她也會及時現身救人。
這番粗略的謀劃並非上頭指使,而是她自作主張。上頭甚至從來沒叫她去確認李暮是否是裝傻,只讓她查去年三月,李暮因病險死那段時間,李家有沒有來過生人,老太太院裡是否有可疑的人進出,以及給李暮看病的大夫都有哪些。
此外她要做的就是跟著李暮,看李暮周圍有沒有不是他們錦衣衛的眼線,又或者李暮有沒有跟來路不明的人接觸。
她本只需要做好這些就行,偏偏正月初九那晚她一時衝動,想著若非傻了怎麼可能會有對僕役道歉的主子,且又私心不願錦衣衛那邊因為懷疑對李暮做出過激的試探,就在送回去的情報中主動添了幾句,篤定李暮是真傻。
直到最近她越發動搖,想著若能查辨真偽,也算將功補過,這才有了剛剛那一幕。
飛星在心裡回憶李暮方才的表現,面上沒有暴露分毫,在一個轉頭的時候,對上了李暮若有所思的表情。
飛星心頭一跳,還來不及感到慌,李暮便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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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萬歷年間徽州版畫《環翠堂園景圖》裡有流觴曲水桌,當時的名字叫啥我查不到,搜來搜去只搜到古人在地面開鑿流杯池的資料,就取了個「流杯池桌」的名字。
②蝶翅几:七巧板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七章
李暮還想繼續在小花園待著,李枳也不想走,就跟李暮一塊留下了。
身邊人數超過一個,李暮又變回了啞巴,她回到原處繼續看書,李枳坐她身旁,時不時給她拿塊點心,或在她遇到看不懂的字句時柔聲教她,彷彿又回到了出嫁前那段輕鬆無憂的時光。
還是老太太遣人來問,李枳才起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同老太太請過安,跟著自己婆家的寧老太太一塊歸了家。
李枳離開小花園前問過李暮要不要一起回老太太那,可李暮就是為了逃避訪客才跑這的,當然沒有答應。
李枳也不勉強,叮囑幾句便走了,剩李暮在小花園裡窩著,等到家裡客人散盡才回到老太太院裡。
慶生宴後,李雲溪與林棲梧的關係肉眼可見的熱絡起來,李暮經常聽飛星帶消息回來,說八姑娘又被康寧縣主帶出門去哪玩了云云。
李雲溪也經常邀請林棲梧來家裡做客,倆孩子時不時就跑來找她。
李暮躲了幾次後實在沒躲開,只能硬著頭皮招待。
書中對成年林棲梧的描述是性格高傲,有眼無珠看不出男主的厲害,且武功高強手段強硬。
而李暮眼裡年僅十歲的林棲梧不過是個神采飛揚活潑好動又講義氣的小姑娘,她會戴李雲溪用彩繩給她編的手環,也會給李雲溪帶她打獵獵回來的小兔子。
有一次林棲梧看李雲溪幫李暮認字,便埋怨了一句,說自己的功課多到做不完。李雲溪替好朋友發愁,便出了個餿主意,讓林棲梧偷偷把功課記下帶來,兩人一起做總比一個人做得快,這樣她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在一塊玩兒了。
林棲梧一聽,覺得可行,兩人真就湊一塊做起了功課,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女官秋珠登門李家,同李家老太太、錢氏,還有李雲溪的娘說了會兒話,接著李雲溪就被打包送去陪林棲梧一塊讀書,據聞教書先生還是位大儒,李雲溪的爹聽了那位大儒的名字,時常跑去長公主府接李雲溪下學,就為了能與那位大儒說上話,得幾句指點。
一人份的功課變成兩人份的,李雲溪幫人不成,反而把自己給搭了進去,每天忙忙碌碌,連來李暮這的次數也少了。
這天李雲溪和林棲梧不用上課,她們倆哪都沒去,就待在李暮的小屋子裡趕功課,說是去別的地方總沒法專心,這裡清淨,待著舒服。
林棲梧還帶了從宮裡拿來的新奇食材,說是來自外邦異域非常稀罕,已經吩咐小廚房去做了,等做好就讓老太太和李暮也一塊嘗嘗。
李暮見她們把自己這當自習室,各做各的不用招待,也就放鬆下來,在一旁看書練字。
李暮的屋子白天不點香,但還是能聞到熏了一宿的安神香殘留的氣味,柔和緩淡,被窗外落進來的日頭一曬,顯得格外靜謐溫暖。
一陣風吹過,珠玉碰撞的細碎脆響讓本就不愛寫功課的林棲梧抬起了頭,順著聲音看去,是一盞小巧的珠燈。
珠燈上的珠子比米粒還小,一顆顆晶瑩剔透,圍著燈架穿成宮燈的樣式,精致非常。
纖雲喜歡極了這盞燈,怕燈落灰暗淡,又瞧今天陽光明媚,就拿布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晾在屋裡等遲些再收回去。
林棲梧覺得這盞燈眼熟,剛想問一問李暮這盞燈的來歷,突然聽見飛星彷彿提醒一般說道:「這盞燈還是縣主你給我家姑娘送的呢。」
被打破的靜謐讓李暮和李雲溪都看了過來,林棲梧一愣,隨即想起什麼,生硬道:「對,這是我送的。」
李雲溪把腦子從功課裡拔出來,讚嘆:「真好看,」
林棲梧緩緩點頭:「唔,這是……是我大哥替我尋來的,我也覺得好看,就送給暮姐姐了。」
林棲梧說完,難得表現出幾分不安定,心虛地看向李暮,小聲且莫名其妙地補上一句:「我大哥雖然缺德,但人還是不錯的。」
李暮:「……」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李雲溪也沒聽明白,一臉懵懂地看著林棲梧。
好在小廚房把林棲梧帶來的新奇食材煮好送了來,林棲梧趕緊轉移話題,拉著李雲溪和李暮去外間吃東西。
小廚房送來的食物用湯盅裝著,老太太那邊已經送了一盅過去,她們這邊一人一小盅。
盅蓋上有透水蒸氣的小孔,還沒打開李暮就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李暮恍惚,懷疑自己聞錯了。
蓋子打開,撲鼻的熱氣裹著食物的香彌散開。
李暮盯著碗裡和肉一起燉煮的東西,心跳默默地快了起來。
夾起一塊送入口中,李暮確定了。
林棲梧從宮裡帶來的新奇食材,就是土豆。
……
「你別再裝成我給暮姐姐寫信了!」從李家回來,林棲梧氣勢洶洶地跑去隔壁燕王府,警告林卻。
林卻隨手翻著通政使司那邊送來的奏本,並未多說什麼,只「唔」了一聲。
林棲梧沒想到林卻反應這麼平淡,答應得這麼乾脆,不是很信:「真的?你真的不會再寫了?」
林卻抬眼,如她所願多說了一句:「早前不見你叫我別寫,如今知道著急,是不是太晚了些?」
這都幾個月了。
林棲梧哽住:「我、我之前和暮姐姐也不是很熟,只聽了你的話,好奇她到底是不是傻子……」
林卻:「如今不好奇了?」
林棲梧擲地有聲道:「如今覺得無所謂了。」
「怎麼說?」
林棲梧頓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麼說,」她想了想,「暮姐姐性子寬和又淡漠,不僅對我,對別人也是這樣,你知道我最煩旁人因你和嬸嬸對我另眼相待,可她和雲溪都不會,所以我和雲溪是朋友,和她也是朋友,無論傻不傻,她都是!反正你別寫了,要查什麼自己去查,不許再裝成我去騙暮姐姐!」
林卻:「好,不寫了。」
林棲梧這才滿意,扭頭回了長公主府,遇上剛回來的顧池。
顧池問她幹嘛去了,她也沒瞞著。
顧池聽完,蹙眉:「他還在以你的名義,給李家五姑娘寫信?」
林棲梧:「以後不會寫了,他答應我了的。」
顧池沒再說什麼,只在稍後去了趟燕王府。
林棲梧年紀小,沒那麼多心眼,只會順著林卻的話一頭扎進去探究李暮到底是不是傻子,還以為這就是林卻真正的目的。
但顧池不是小孩,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的兄長,他能察覺出其中的異樣,知道兄長對那位李家五姑娘的關注有多不尋常。
若那李家五姑娘只是偷信裝傻,兄長最多叫手下的人去查,絕不會耗費如此多的時間,還親自寫信,這背後一定有其他原因,所以他來問他,想知道答案。
林卻拿出兩封信,遞給顧池。
其中一封信林棲梧看過,就是寫了李暮六年前遇到落拓和尚那封。
另一封是上個月送來的,錦衣衛暗探潛入明台寺,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終於在主持的禪房裡找到了一個密道入口,密道中段坍塌,花時間清理後發現密道通往皇宮大內,出口就在距離傳心殿不遠的大庖井旁。
顧池看完那封信,不敢置信的嗓音下帶著難以遮掩的輕顫:「是無渡?」
出現在明台寺附近,衣衫襤褸擅長看相且舌燦蓮花的和尚……這番形容,當真有幾分像護國寺大師無渡,且六年前傳心殿失火,無渡就是在這場火災中失去了蹤跡。
失火的日期跟信上李家老太太遇見落拓和尚是同一天,林棲梧不知道這個日子匆匆一眼就掠過了,顧池則是一看便想到了那天。
況且護國寺與明台寺關係向來不錯,無渡曾嫌護國寺氣氛森嚴不自在,裝成衣衫襤褸的行腳僧去明台寺掛單,還常拉著寺裡僧人看相抵房錢,一眾明台寺僧人心知肚明他的身份,不過是懶得理他。旁人聽見李家老太太形容的落拓和尚,說不知道來歷也就罷了,明台寺的和尚絕不可能聯想不到無渡,可他們竟一口咬定不知道那落拓和尚的來路,其中肯定有問題。
顧池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沒錯,至於他為何如此激動,因為無渡不僅會看相,還會治病解毒,醫術卓越。
先帝臨終前幾個月曾召他入宮為林卻醫治,可惜就在先帝駕崩那日,傳心殿起了火,無渡沒能逃出來,在大火中被燒死的人太多,屍骨雜亂無法辨認,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當時的皇宮很快被林卻和昭明長公主控制,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全安為了活命,告訴昭明長公主無渡找到了能為林卻解毒的法子,只要留他一命,他就獻上無渡給的解毒之法。
林卻越過昭明長公主,沒有猶豫直接把人殺了。
所以別說外人,就連昭明長公主和顧池都懷疑林卻是不是瘋了,不然怎能如此心狠,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裡。
與顧池相反,林卻相當平靜,要不是昭明長公主近些年為了他開始求神拜佛,他也懶得去探究那禿驢是不是還活著,更不會讓飛星去確認李暮去年三月重病瀕死後突然痊癒是否和無渡有關,私下裡是否與無渡有聯繫。
一連寫了幾個月的信,也是想看看李暮身邊有沒有藏著無渡的眼線,畢竟是來自長公主府的書信,內容在李暮看來不過是日常瑣碎,但在想要殺林卻的人看來,那些信每隔幾封就會在無意間透露些真實且有用的信息,隨便哪一條,都足夠他們策劃一場刺殺去奪林卻的性命。
無渡不願救他,身邊多半還跟著樂意看他死的人,想來不會浪費那麼好的機會。
如今已確定李暮就算裝傻也與無渡沒有往來,背後也沒藏著什麼不得了的陰謀詭計,他自然答應林棲梧,不會再給李暮寫信。
至於明台寺那邊,他已經使了法子,逼迫外出雲游的主持趕回明台寺,算算腳程,大約五月便能回京,剩下的不過就是等罷了。
「先別告訴娘,免得叫她白高興一場。」林卻提醒顧池。
顧池點頭,又問:「那李家五姑娘能偷到信,真是巧合?」
林卻笑了笑:「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讓崔萬馳把她抓去詔獄審審?」
顧池:「……當我沒問。」
林卻沒再給李暮寫信,然而七天後,林卻收到了來自李暮的,第一封回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八章
實際上,某社恐只躊躇了兩天,就向土豆做出了屈服。
這兩天李暮的睡眠質量差上加差,每每閉上眼,要麼夢見穿越前吃薯片薯條土豆泥的自己,要麼夢見歷史紀錄片裡那些講述古代百姓遇到天災人禍容易吃不飽肚子,不得不去啃樹皮吃觀音土,甚至易子而食的悲慘畫面。
第兩天下午,李暮聽說那位溫大人來了,就在花廳和李聞道說話,好像還屏退了下人。
李暮又一次假借捉迷藏跑去偷聽,她到那時,正趕上二人話中藏話在那爭辯,若不是李暮知曉劇情,還真聽不出他們是在吵刺殺燕王的事情。
最後溫大人怒氣沖沖揮袖而去,李聞道沖著他的背影大喊他的全名,也是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
雖然對不起這二位的友誼,但李暮還是為他們的決裂感到鬆一口氣。
只要李聞道不連累全家上下,什麼都好說。
李暮偷聽完往回走,路過一處偏角,撞見趙嬤嬤同其他院子的嬤嬤趁空閒私下聚一塊吃酒嘮嗑回憶往昔,說起家鄉遇災餓殍遍野,兒子兒媳都沒了,就連小孫子都險些被鄰家偷了去煮,要不是祖孫倆被人牙子輾轉賣來京城,遇到好心的老太太,哪有如今這樣的好日子過……
透過歷史長河與屏幕講述的苦難並不輕飄,卻也始終比不上從苦難中掙扎出來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親口說出來來得震撼。
所以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李暮也很難說服自己閉上嘴巴繼續裝傻,不告訴任何人土豆的高產和價值。
說起來李暮也是運氣好,沒有穿越成艱難度日的平頭百姓,而是穿越成了兵部侍郎的女兒,又住在老太太院裡,吃穿不缺,不然也不至於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過去一年根本沒見過土豆。
她自認做不到因為運氣好就明哲保身高高掛起,穿越前所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至於為什麼又過了五天她的信才到林卻手裡,主要還是因為寫信對她而言難度太大。
誠然幾個月過去,李暮對收信的反應從一開始的驚恐到後來的焦慮不安、再到麻木,如今她收到林棲梧的信,已經不會感到恐慌,但這不代表她擁有了回信的勇氣。
她拿開桌上的字帖,鋪好信紙,磨好墨,又翻出林棲梧以前送來的信,借鑑其格式和行文用詞,努力醞釀半晌,卻半天下不去筆。
李暮不會像古人一樣寫信,而且只要一想到自己寫的字句是用來交流的,會被另一個人看到,她就無比焦慮和煎熬,跟穿越前通過社交軟件和不熟的人聊天一模一樣。
而且內容也是問題,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說土豆很好,對土壤適應範圍很廣,產量高,周期短,是很牛逼的高產作物,能餵飽很多人的肚子,你要不要跟你的燕王大哥說一聲,讓他研究一下怎麼在民間推廣?
李暮:「……」
不行,她還是想掙扎一下,穩住自己的傻子人設。
李暮糾結了幾天,期間她從未想過與林棲梧當面商量,一是李雲溪說林棲梧又加了騎射課,最近都沒空來,二是身為社恐,能夠間接傳遞的信息,她是絕對不會選擇當面表述的。
磨蹭了五天時間,李暮的第一份回信終於送到了長公主府上,又被長公主府上的人送到了燕王府,由燕王府的吳管事遞到了林卻手中。
林卻起初對這封回信並不是很感興趣,況且他答應了林棲梧,不再用她的名義給李暮寫信,看了也不好回,還不如直接把信送到林棲梧那,讓林棲梧自己處置。
可轉念一想,李家那小傻子薄涼無情,這信是他連著寫了幾個月人才回的,多少也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憑什麼讓自家妹妹白撿了去?
林卻接過那封信,信上的字並不算好看,像極了才剛拿筆不到一年的孩童,光有筆畫,大體也端正,就是有形無神,力道也不夠。
除去抬頭落款,信上就一行字,大體意思是:土豆很好吃,能給我幾個嗎?
林卻:「……」
哦,小傻子是為了林棲梧帶去的土豆才給他回信,所以他才是白撿便宜的那個。
林卻隨手把信扔到一邊,讓吳管事去西苑,拿一筐土豆送去李家。
就當是小傻子被他騙了幾個月的賠禮。
「記得提醒他們土豆長芽有毒,免得把人毒死了。」林卻淡淡道。
土豆送到李家,李暮開始了廚房冒險之旅。
好在老太太疼她,由著她突然發癲,只不許她碰刀和火,她就這樣完成了聲控烹飪。
除了半夜需要不停在心裡重復:「我是傻子我是傻子我是傻子,有些離譜的行為和要求也很正常,真的真的很正常。」來抵禦記憶的攻擊,其他都很順利
幾天後,李暮裝模作樣地把這幾天做過的土豆美食整理成菜譜,寫進將要送去長公主府的第二封信裡。
之前吃土豆的時候,李雲溪誇土豆好吃,林棲梧說也就和肉燉煮好吃,單獨燉食沒什麼滋味,能成為宮裡珍品,主要還是因為土豆來自異域。
似乎在林棲梧的觀念裡,土豆只能燉煮,可能是土豆太少見,廚子怕浪費,不敢冒險嘗試其他做法的緣故。
要是出現土豆的其他做法,這個做法又正好對了林棲梧或者昭明長公主的胃口,在達官顯貴間掀起潮流,是不是能讓原本只供給宮中的土豆出現在更多人的餐桌上?
有需求就有供給,萬一有誰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土豆高產的好處,或者就這樣推廣開,那問題不就解決了?
李暮將信折好放進信封,讓纖雲拿給喬嬤嬤,說是她給林棲梧的回信。
信送去出後李暮又開始渾身不舒坦,可惜這裡沒有撤回鍵,也沒有聊天記錄,讓她沒法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寄出去的內容,琢磨是不是哪裡還得再補充或者改一改。
林卻拿到李暮的第二份信時,人剛從宮裡出來。
昭明長公主有心替他操勞,讓他在家好好修養,而他自知命不久矣,也早就想讓娘接過他手中的政務,免得他死後有誰趁亂奪權。
母子倆一拍即合,可惜這事兒需要時間慢慢來,也總有些事情得他出面辦。
而他最近幾日實在沒精神,頭也疼,等馬車在燕王府停下,他已經徹底累了,連飯都沒吃就先散開頭髮去睡了一覺。
睡醒吳管事問他要不要用飯,他擺了擺手,說沒胃口。
吳管事勸了幾句沒用,又拿出一封早上從長公主府那邊送來的信:「秋珠姑姑說是李家送來的,問如何處置。」
李家?李暮?
那傻子又想要什麼?
林卻拆開信件,上頭第一句直奔主題,就五個字:酸辣土豆絲。
開頭一點客套話沒有,一連全是好幾種土豆的做法,偶爾還會來兩句味道描述,最後才說這是她收到土豆後怕放壞,讓廚房研究出來的菜譜。
這封信落別人手裡多半也就笑一笑,覺得李家五姑娘是真的傻,哪有給十歲縣主寄菜譜的,偏偏這信落在林卻手中,給沒吃飯的林卻看餓了。
「再叫人去西苑拿些土豆來……嘖,也不知道這會兒還有沒有,有就給我照著上頭第一樣來做。」
吳管事接過信看了眼,說:「可這菜要放胡椒和茱萸,大夫說過,王爺你吃不得這些啊。」
林卻,面無表情:「那就不加。」
吳管事趕緊領命去了,免得過會兒林卻又改變主意,說沒胃口不想吃。
沒辣味的土豆絲也很好吃,又酸又脆又開胃,林卻吃完飯有了些精神,把信上的食譜謄抄一份,讓廚房把上頭寫的都做出來,送一份到長公主府去。
之前是李暮不給林卻回信,現在成了林卻不給李暮回信。
好在林棲梧來了一趟,說土豆片很好吃,讓她知道這份食譜沒白費,至少第一階段算是成功了。
後續不知道要多久,在那之前,端午節先到了。
端午節當天下午,外頭便有風聲說宮裡出了事,具體什麼情況也不清楚,反正許多官員被扣在宮裡沒能出來,其中包括李聞道。
好好的節日就這樣被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風聲鶴唳的一晚上過去,府裡氣氛越發凝重,李聞道的兩個弟弟和李暮的哥哥堂哥都在外面四處奔走打聽消息,中午戚太傅家與溫大人家被官兵包圍抄家的消息傳來,錢氏險些沒暈過去,硬撐著撂下狠話約束奴僕,這才沒讓府裡也跟著亂起來。
老太太從溫大人被抄家的消息傳來起,就一直讓李暮待在她身邊,哪也不許去。
三個兒媳帶著孩子著急忙慌來她這,她也始終讓李暮坐在她身旁,一隻手攬著李暮的肩膀,一隻手握著串紫檀佛珠,讓兒媳們都冷靜,莫要嚇著孩子。
老太太的鎮定安撫了眾人,接著又過去三日,期間又有兩家被皇帝下旨查抄,但府上的人沒有全部被抓,還有一些官員從宮裡被放出來。
老太太趕緊讓李聞道的兩個弟弟帶上東西去其中幾位平時交好的官員府上打聽,可對方一聽是兵部侍郎李聞道家的人,連門都不敢開。
李家二老爺三老爺一頭霧水地回到家,發現已經出嫁的李枳哭著回來了,手裡還攥著一封寧家給的休書。
「欺人太甚!」李枳的爹——李家二老爺氣得差點沒打上寧家的門,好險被老太太叫人給攔住了。
李枳雖被休棄,但也從寧家帶回了重要的消息,原來戚太傅與溫大人參與刺殺燕王,李聞道之所以遲遲沒能從宮裡出來,可能是因為他和溫大人素日交好,也因此根本沒人敢給李家說明宮裡的情況,生怕被當成同黨抓走。
李枳的話讓他們不再像無頭蒼蠅那樣在外頭亂撞。
當晚李枳睡在李暮屋裡,李暮看著那封皺巴巴的休書,恍惚了一下。
書中李枳沒有被抄家牽連,因為李家被抄的時候她還沒有被休,算外嫁女,當然她也不知道古代刺殺皇室宗親的罪會不會累及外嫁女,反正《醉青鸞》裡的設定是不會,李枳被休,單純是因為夫家害怕繼續留著李家人會被昭明長公主遷怒。
可現在李家還沒被抄家,李枳就被休了,很大可能是因為按照書裡的時間線,李家和溫大人家是一塊被抄的,趕在了李枳被休之前。
所以,李家現在的情況可能沒那麼糟。
果然第四日早上,林棲梧往李家送了封信,讓李雲溪不要擔心,中午時分,李聞道歸家。
李家上下歡欣不已,老太太和錢氏也忍不住喜極而泣。
從獄中歸來的李聞道形容不大好,神色格外憔悴,見母親和妻子這番模樣,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隨後老太太讓他先去吃點東西洗漱休息,有什麼等休息好了再說。
兩頰凹陷眼下發青的李聞道張了張嘴,終是沒能發出聲來,走前他還看了老太太身旁的李暮一眼。
李聞道休息了半日,醒來聽聞溫府被抄沒家產,男丁十五以上問斬,女眷淪為罪奴,頭暈目眩地躺下,半夜發起熱來,病了數日。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九章
李聞道病癒後,虔誠的老太太堅信李家能逃過一劫一定是佛祖保佑,說什麼都要去寺裡住上一段時間。
李暮是一定要跟著去的,另外還有被寧家休棄的李枳。
李聞道平安歸家後,李家二老爺也冷靜下來,雖覺得面上無光,卻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真的被休,他甚至都決定了,只要寧家的長輩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好生接李枳回去,那封休書他就當沒看見。
然而李聞道纏綿病榻那幾日,寧家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不肯派個人來李家做解釋,就這麼一直拖著。
李二老爺從他的狐朋狗友那得知,寧家在等刺殺案結案,他們既捨不得這門親事,又怕被李家連累,所以才會這樣拖著,氣得李二直接讓人打上門,討要李枳那日被趕時沒來得及帶上的嫁妝,還叫去的下人在寧家門口大罵寧家卑鄙無義,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徹底斷了這樁姻緣。
老太太怕李枳想不開,便把她也帶去了明台寺。
沒住幾日李暮就發現,明台寺的日子比在家裡自在多了。
沒有動不動就來老太太院裡請安做客的人,每天看書練字運動,還能找條偏僻的小路散散步透透氣。
李雲溪忙於功課很少過來,倒是李暮的三哥和六弟,他們一個是李暮同父異母的哥哥,不務正業慣了,一個是李枳同父同母的胞弟,心疼姐姐,總會帶些東西來寺裡給她們。
李枳也看得開,每日除了陪老太太抄誦佛經,就是教李暮煮茶調香做胭脂,偶爾也讓李暮教她鉤針,發現李暮看的書裡有醫經,她也會跟著看幾頁,日子過得還算鬆快。
前幾日家裡送了許多輕薄的夏衣和新首飾過來,錢氏做主給李枳多添了幾件,不知道是出於心疼還是愧疚,總歸沒有怪李枳被夫家休棄的意思,畢竟寧家的做法實在不好看,怪不到他們李家的女兒頭上。
至於李枳未來如何,目前還沒個說法,但有家人在,必是不可能把她扔去明月庵做姑子的。
李暮覺得這樣挺好,至少不會像書裡一樣掉進水裡淹死。
李暮換了份新字帖開始練字,練著練著,她的思緒又隨著自己回憶起的劇情飛走了。
書中李枳被休,在明月庵出家做了姑子,然而她的故事並沒有就此止步。
她在小說後期殺了一個人,那個人是燕王的弟弟顧池。
初遇是顧池受傷被李枳撿到,李枳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出於好心救了他。
二人就此相識,書中並未對他們之間的相處有任何情愛方面的描寫,就是一個靜靜地修行,一個默默地報答救命之恩,替她趕走了意圖不軌的歹人。
他們認識了整整了八年,直到李雲溪成為男主的后妃來找自己的二堂姐,意外發現了燕王弟弟竟與李枳有往來,就把他的身份透露給了李枳。
後來昭明長公主入獄,林棲梧死於後宮,顧池從外趕回,被男主派出的人一路追殺。
顧池再厲害也抵擋不住沒完沒了的圍殺,最後他重傷逃到了明月庵附近,又遇到了李枳,時間彷彿回到了二人初見那日。
不同的是,當初李枳救了他,這次李枳拔出他的佩刀,捅進了他的胸口。
顧池口吐鮮血,卻還是在死前掙扎著拉扯李枳,讓李枳躲開了一枚暗箭。
隨後便有趕來接應顧池的人拿著弓從暗處走出,那人是全文最後的反派,見顧池不願李枳有事,他也懶得再做什麼,徑直帶走了顧池的屍體。
至於李枳,她明明是個愛哭的人,可自從知道顧池的身份她就再也沒哭過,殺顧池時她沒哭,被顧池救了也沒哭,直到顧池的屍體被帶走,她依舊沒掉一滴眼淚,只在某個風和日麗天氣晴朗的午後,她縱身跳進河裡,結束了在她自己看來並不為人稱道的一生。
非常俗套的故事,但足夠經典。
李暮看文的時候就懷疑,《醉青鸞》作者設定外嫁女不會被娘家連累,是不是就是為了安排這段劇情,故意刀讀者。
想到這,李暮落筆都重了幾分,在心裡罵了幾句愛發刀的無良作者。
李暮練了幾張字,感覺最近都沒什麼進步,加上剛才又吞了口陳年舊刀,一時心煩決定到外面走走。
明台寺的客院非常清淨,李暮又專門觀察過,知道下午這個時間日頭高照,基本沒什麼人出來溜達,加上今日有講經,人就更少了。
李暮身後跟著纖雲,手裡拿著一個三哥給她帶的風車,走的方向正好著風,看風車呼啦呼啦地轉,她腳步越來越快,直到纖雲喊她她才重新慢下來。
小路盡頭有個亭子,李暮和往常一樣到那坐了一會兒便起身要往回走,正高興這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撞到,然後便遇到了今天的第一件倒黴事——
她下台階時沒看路踩空,直接摔下來,蹭破膝蓋還扭傷了腳踝。
腳踝腫了,李暮覺得問題不大,忍一忍能走回去。
纖雲急忙扶她回亭子裡坐著,說扭傷這事不能輕視,一個弄不好可是會瘸了的。
李暮:「……」
真的假的。
李暮真不覺得扭傷算什麼大問題,又怕是自己習慣了現代醫療才這麼有恃無恐,想想還是決定聽纖雲的,等纖雲去叫趙嬤嬤和寺裡懂醫術的和尚過來給她看看。
纖雲最初的想法是背李暮回去,李暮想也不想拒絕了,她小學畢業後就沒被人背過,況且她穿越過來一年多時間裡,身高從一米六躥到了和穿越前一樣的一米六八,比纖雲還高半個頭。
讓纖雲背她,怎麼想都很別扭。
纖雲朝來時的路跑去,李暮倚著美人靠乾等,無聊地在心裡唱起了歌。
她想應該沒有穿越者可以忍住不在心裡唱現代的歌,畢竟考試做題的時候都忍不住。
李暮在心裡從流行音樂唱到搖滾,又從搖滾唱到古風,後面實在等得無聊,伴著風車旋轉的動靜,輕輕地哼出了聲。
「阿彌陀佛,燕王殿下,這邊請。」
相隔甚遠的一條路上,一和尚指引林卻順著路走下去,並攔下了與燕王同行的顧池和侍衛:「主持只見燕王殿下,還請諸位在此稍候。」
顧池蹙起眉頭,一眾凶神惡煞的侍衛也將手放到了腰間佩刀上,氣氛霎時劍拔弩張,反倒是林卻,沒心沒肺地吩咐:「那你們就在這等著吧。」
顧池:「兄長。」
林卻沒理他:「勞煩帶路。」
和尚領著林卻往裡走,一路越走越偏,原先還能看見幾間寺院的房舍,到後來只剩鬱鬱蔥蔥的樹林。
林卻彷彿沒察覺到異樣,閒聊似的問:「大師可曾去過洛陽?」
那和尚:「阿彌陀佛,小僧不曾去過洛陽。」
林卻笑道:「是嗎,聽大師口音,像洛陽人。」
和尚陷入了沉默,林卻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本王去過那,不怕大師笑話,本王去那殺了母家的小舅舅,把他府邸的金銀財寶搜刮一空,可算解了朝廷沒錢的窘境。」
「本王瞧這法子當真不錯,又挑了幾個舅舅來殺,沒有舅舅表兄弟也行,再遠些的表親,雖不大好意思,但也沒辦法。」林卻語調輕鬆,彷彿在說自己過年走親戚的事,而不是殺親戚:「好在先帝子嗣眾多,本王又先後挑了就藩武昌、成都……」
和尚的吐息微微一滯。
「唔?是成都府嗎?楚王那支應該殺乾淨了才對,難道是阿池疏忽了。」林卻忽然話鋒一轉,自言自語一般,驚得和尚直接頓住了腳步。
隨後林卻才想起告訴和尚他是哪裡漏了陷:「你知道明台寺的和尚都愛管本王叫施主嗎?」
和尚轉身陰惻惻地看著他,同時樹林子又跳出十幾個手持刀劍的黑衣刺客。
林卻看這陣仗,真心實意地笑了。
和尚被他笑得心裡發虛,面上不顯,也不同林卻囉嗦,徑直對刺客下令:「殺!」
……
遠處忽然刮來了大風,李暮哼著歌舉起風車,順著哼歌的節奏晃了晃,結果一個沒拿穩,遇到了今天第二件倒黴事——風車脫手了。
脫手的風車被風吹進小樹林,要不是沒有手機,李暮都想拍下來p雙線條腳上去做成「溜了溜了」的動圖表情包。
李暮沒有馬上起身去過追,她等了等,等風車停下,確定不會再跑了,她才扶著美人靠站起來,單腳跳出亭子,一蹦一蹦向風車靠近。
她將扭傷的腳落到地上,彎腰去撿風車,突然聽見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
她輕輕一顫,拿著風車直起身,略有些僵硬地扭頭朝悶響傳來的方向看去。
就見搖曳著點點璀璨金光的婆娑樹影下,一身形挺拔的男子遠遠地背對著她,男子腳下倒著一個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的黑衣人,視線再放遠一點,零星還有幾個倒地的黑衣人,再遠一點,李暮視力有限,但她猜那幾個黑色的東西應該也是人。
這是……一路打過來的?
鮮紅色的血從男子手中握著的長劍劍刃上滴落,李暮默默在心裡改了口。
是一路殺過來的。
李暮遇到了今天的第三件倒黴事——她撞見了殺人現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十章
完了,李暮想,她該怎麼在腳踝扭傷的情況下,跑贏眼前這位1挑N的殺人犯呢。
如果只有屍體,李暮不會那麼怕,問題是,製造屍體的人就在她眼前。
自己可能成為下一具屍體的恐懼讓李暮的身體出現了短暫的罷工,這讓她沒有第一時間轉身就跑,也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反應過來屍體都穿著明顯不日常的黑色衣服。
或許,有問題的是這些黑衣人?
怎麼說也是從小看著各種武俠劇長大的,稍微這麼一想,李暮冷靜了下來。
這時背對著她的男子像是清楚有李暮這麼一個人,側過身,望向了她。
男子有一張不該在樹林裡殺人的臉,或者說長著這張臉的人就該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拿也是拿一桿寫字的筆,或一把琴,而不是一柄剛劃破過血肉的利劍。
男子的臉頰上還被濺了幾滴血,銀色的衣袍上也沾滿了血漬。
李暮看著林卻的時候,林卻也在看李暮。
一個……沒有表情,不知道害怕的小姑娘。
和站在樹影下的他不同,小姑娘冷冷清清地站在陽光下,一身竹青色的短衫,牙白色的花鳥裙,手裡拿著一支色彩鮮豔的吉祥輪①。
林卻猜她住在寺中客舍,沒多客套,徑直問:「姑娘的住處離這兒近嗎?」
李暮幅度很小地歪了下頭:「……?」
他對李暮舉起那隻沒有握劍但還是染了血的手,彷彿手上只是沾了林間的泥一般,問:「可否借水洗個手?」
身為社恐,李暮逼自己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絕,拒絕的判斷標準簡單粗暴,不是別人會不會不高興,而是自己願不願意。
不在預料內的展開讓李暮的思考方式回歸到這套最原始的模板,她啟唇,言簡意賅:「遠,不行。」
說完李暮就後悔了,實在不該在沒確定對方會不會傷害自己的情況下,直接硬剛的。
誰知對方很好說話,又問:「那能借張帕子嗎?」
他實在不喜歡滿手黏膩的觸感。
李暮不想惹怒對方,可也不希望對方借著拿帕子的理由靠近她,於是她委婉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沒有帕子。」
這番有商有量的對話聽起來不對勁,也不像是殺人者和目擊者之間該有的交流。
更像是……
淦!為什麼他們倆看起來像一伙的。
李暮在心裡爆了句粗口。
恰逢此時,李暮身後傳來纖雲的聲音:「姑娘!」
李暮心中一緊,期盼著纖雲不止帶趙嬤嬤一個人來,最好還有明台寺的和尚。
李暮的運氣似乎在之前三件倒黴事後觸底反彈了,她回過頭,發現纖雲身邊除了趙嬤嬤,果然還有一個和尚和一個抱著藥箱的婦人。
李暮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接著就聽見男人的聲音:「原來你不是不怕。」
李暮嚇得後背一緊,沒理他也沒回頭,一瘸一拐地朝著向自己奔來的纖雲和趙嬤嬤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注意身後,確定沒有傳來腳步聲,便一直維持勻速。
溜了溜了溜了。
纖雲跑到她身邊,方才離得遠有樹擋著沒看清,這會兒看清了地上倒著的屍體和手中握劍的林卻,她嚇得小臉煞白失聲尖叫,要不是李暮扶了扶,她能直接跌坐到地上去。
趙嬤嬤也被嚇得不輕,一邊念著最近念慣了的阿彌陀佛,一邊把李暮往自己身後拉。
和尚則是臉色有些難看地問林卻:「林施主?你怎麼會在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兄長!」怕是嫌場面不夠熱鬧,顧池也帶著人姍姍來遲。
顧池等人在踏進明台寺時就派了人去接觸錦衣衛在寺裡的暗樁。
結果一個都找不到,又聽說主持在法堂講經,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趕了過來。
和尚大約是怕李暮被牽連,便讓趙嬤嬤等人先帶李暮去亭子那看一看腳踝上的傷,抱著藥箱的婦人是他們從附近雇來的人家,家裡開藥堂的,會些醫術,長年待在他們寺裡,免得遇上女香客身體不適,他們一群和尚總歸是不方便。
李暮被扶著回到了亭子裡,落座時,她猶豫了一下,多走幾步故意挑了個一側頭就能遠遠看見那黑衣人屍體的角度
李暮上一回在現實中遇到屍體是穿越前,她去醫院看病,下停車場的時候走錯了通道,差點闖到醫院太平間。
有關那段回憶,李暮雖有畏懼,但並沒有做什麼噩夢,就是感覺相當的……難以忘懷,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刻意去回想。
就像巨物恐懼症患者看到巨大的物體會感到不適,卻又忍不住看一遍,再看一遍。
眼下她看見屍體的感覺和當時差不多,屍體手腳俱全,也不見特別明顯可怖的傷口,要不是林卻手中的劍上有血,她甚至都不確定這些人是不是死了。
沒有多大的視覺衝擊,就是「他已經死了」這個概念,讓李暮心裡泛起異樣,在確認自己的生命不會受到威脅後,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婦人說她的腳踝沒什麼大礙,就是腫了看起來有些嚇人,這幾日莫要走動,明天再拿熱水泡過的巾布敷上幾天,慢慢會好的。
另外還給了她兩瓶外敷的藥,一瓶抹腳踝的扭傷,一瓶抹膝蓋的擦傷,一天兩次。
婦人還有別的事,叮囑完抱著藥箱就先走了,走前還同她們說了自己的住處和平時曬藥的地方,若沒出診,一般都能找到她。
趙嬤嬤與纖雲連忙道謝,李暮也混在她們的道謝聲中,壯起膽子跟著說了聲「謝謝」。
婦人離去後,纖雲在一旁紅了鼻子,顯然是嚇得不輕,緩過勁兒後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李暮心裡有愧,要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哪有這麼多事。
她不敢出聲安慰,只能從自己身上摸出一方帕子,笨拙地替纖雲擦了擦眼淚。
結果纖雲哭得更凶了,搞得李暮好一頓手足無措。
待安撫好纖雲,李暮將帕子收起來,同時又朝屍體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屍體已經被抬走了,剩下的一群人也準備離開,她的視線由不得落到了人群裡最顯眼的那個人身上。
那人也正好看過來,瞧見了李暮收帕子的動作。
撒謊被撞破的李暮尷尬地把頭轉了回去。
「兄長在看什麼?」
林卻的話音染上了莫名地笑意:「看騙子。」
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林卻帶著弟弟跟和尚去法堂見主持。
之後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才從明台寺離開。
回到燕王府,又有許多消息通過鴿舍送來,其中一條上頭寫著因為巧合撞見林卻殺人的李暮的身份。
林卻很意外,又問了一句,才知寺廟不好帶太多下人,所以飛星被留在了李府,但凡飛星也在,隨便敲幾個錦衣衛的暗號,林卻能更早確定李暮的身份。
林卻出門一趟有些累,看完那些零零散散的情報,預感頭又要疼了,就準備把頭髮散了回屋歇歇。
不湊巧宮裡來了人,說是皇帝見今年上貢的李子品種繁多,就辦了個品李宴,召了一些大臣入宮一起品嘗。
林卻直接拒了不去,剛躺下沒多久,宮裡又來人,等了半晌連林卻的面都沒見到就回去了。
宮裡第三次來人時,吳管事去叫醒了林卻,林卻從床上起來,扶著額神志不清道:「皇帝終於對我起了殺心,想用這種法子熬死我嗎?」
吳管事心說殺心怕是一直都有的,熬死未必,很可能是怕不多來請幾次,顯示不出對你的尊重。
「要不讓二爺去?」
「阿池忙得很,有這空閒做什麼不好,非要進宮去陪皇帝喝酒做戲,他瘋了還是我瘋了?」若非顧池堅持和他一同去明台寺,他甚至都不想讓自家弟弟擠出時間來跑這一趟。
「那……」
說話間,第三批來請林卻的人還沒走,第四批又來了。
林卻面色極差,表情卻是笑著的:「更衣,入宮。」
林卻那邊心情不佳,皇帝顧由洵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去。
第一次第二次也就罷了,第三次第四次已經給足了面子,若還不來,豈不是完全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六年過去,顧由洵早就忘了自己是怎麼成為那把龍椅上最終的贏家,對林卻也不再像剛登基那會兒那麼乖順聽話。
畏懼還是有的,但在畏懼之下,多少生出了一些別的念頭。
這讓他在假借更衣離席時,遣退了身邊一眾的宮女太監,把偏殿內目之所及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段公公來時,他已經出完了氣,段公公趕緊端著酒杯和酒進去,熟練地哄著他,給他倒酒。
顧由洵喘著粗氣連喝了幾杯,冷冷地問他剛剛去哪了。
作為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太監,走開一下也不算什麼大事,段公公知道顧由洵並不是真的要發作他,不過是心裡不舒坦,隨便找個人遷怒罷了。
他從善如流地做出一副恐慌的模樣,求顧由洵息怒,彎著腰請罪道:「奴婢②瞧陛下愛吃湖北上貢的玉皇李,就下去叫人再多拿一些到席上,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衝撞了李大人,這才回來晚了。」
段公公不著痕跡地把皇帝問的「去哪了」,答成了「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
先帝時期宦官當道,東西二廠那是何等威風,可自從燕王掌權,殺了一大批宦官,控制宦官數量,又廢了宦官手中的權利,新設「內府」對宦官進行管理,只許他們做雜務,不得干涉朝堂。
這可把經歷過官宦橫行的官員們高興壞了,其中許多恨透了宦官的,很難不借此對宮裡的公公們大擺臉色。
早幾年這樣的風氣更嚴重,最近兩年好多了,特別是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他們雖然無權把手伸到前朝,可要在皇帝耳邊多念叨幾句,還是能讓那些刻意為難他們的官員倒黴。
段公公就沒少用這種法子給得罪自己的官員使絆子,看那些人不好過,他心中快意,看朝臣因此對他討好巴結,更是養高了他的心氣,像李聞道這樣被他撞到後什麼都沒說,僅僅是面露嫌棄,彷彿碰到了什麼髒東西的,也會被他記恨上。
他掩下眼底的陰冷,朝著皇帝自省道:「都怪奴婢不小心,待會還得去給李大人賠罪才是。」
「哪個李大人?」顧由洵根本記不住朝臣的名字。
段公公:「兵部侍郎李聞道啊,聽聞燕王府前陣派人去西苑要了筐土豆,就是送去李大人府上的。」
林卻當時讓吳管事派人送的土豆,忘了多吩咐幾句,可哪怕是李家也以為送土豆的是長公主府,唯有段公公為了討好貪圖享受的皇帝,沒少親自跟西苑那邊打交道,意外知曉了此事。
顧由洵橫眉豎目:「燕王專門叫人給他一個小小侍郎送西苑的土豆?為何?」
段公公仗著皇帝在宮裡是瞎子聾子,胡謅道:「這、這奴婢也不曉得,只依稀聽聞,康寧縣主與李家的姑娘交好,李聞道有個女兒,今年十七,還未婚配……」
段公公笑道:「既然燕王喜歡,不如陛下下旨,給燕王與李家姑娘賜婚?」
顧由洵就跟被針扎了似的:「不行,絕對不行!」
顧由洵早就提議過給燕王賜婚,找個聽話能掌控的女人,把她跟燕王綁起來,興許還有機會下毒把燕王毒死,但太傅說了,不能讓燕王成婚,生下有血脈相連的親子……
想到因謀劃刺殺案而死的戚太傅,顧由洵對林卻的憎惡與懼怕又多了幾分。
端午節後的幾天,林卻拉著他去審官員,要他下旨給那些參與刺殺的官員定罪,甚至就連戚太傅被抄家問斬,都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顧由洵面目猙獰,甚至拿起酒壺砸到了段公公身上,卻連喝問都只敢壓著聲,不讓人聽見:「你個狗東西,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是同燕王一伙的!」
段公公趕緊跪下,連連磕頭求饒,一邊讓皇帝別氣壞身子,一邊說錦衣衛眼線眾多,千萬莫要讓燕王知曉陛下這番作態。
顧由洵終歸是怕燕王更多,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時憋屈極了,五臟六腑都如同被人擰住了一般。
段公公還在那說:「陛下息怒,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說清楚,那李家姑娘去歲生病燒壞了腦袋,是個傻子。」
「什麼?是個……是個傻子?」顧由洵恍恍惚惚地想了許久,突然問:「你說……傻子生的,會不會也是個傻子?」
段公公不知道,他只知道,沒人願意娶個傻子,讓燕王受這般羞辱,那李家姑娘多半會死在出閣前,李聞道也定會被燕王所厭惡。
他既能揣摩心思擺布皇帝,又為何不能去擺布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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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輪:風車,因為是林卻的視角,所以換了古人的叫法
奴婢:清朝以前的太監自稱奴婢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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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十一章
林卻出現時,酒酣耳熱的大臣們一下就醒了,隨即紛紛起身,向林卻行禮。
先前還在偏殿發火的顧由洵也擺出一副等他等了許久的期盼模樣,讓林卻快快入座,嘗嘗各地獻上來的李子。
「今年的李子比去年要多許多,朕想著從中評出最好的,封為御李,正好燕王你來了,朕也聽聽你的意思。」
桌上擺放的李子品種繁多,綠的紅的黃的紫的,大的有雞蛋那麼大,小的如彈丸一般小。
林卻用大夫的醫囑推脫自己身體不好不能吃,聽著像模像樣,可說完就喝了口宮人替他滿上的金盤露,也不知道是哪的大夫,不許病人吃李子,卻讓病人喝酒,若非遇到庸醫,那就是他故意這麼說,找皇帝的不痛快。
一時間,大臣們也不敢再拿桌上的李子來吃,還有已經拿了的,都悄悄放回到桌邊。
顧由洵險些掛不住臉,強笑著道:「既然是大夫說的,那當然要聽大夫的話,你養好身體,朕和昭明阿姊也能安心。」
顧由洵努力撐起自己身為皇帝和燕王舅舅的架子,說完也跟著喝了幾杯酒,心底那點猶豫遲疑在逐漸上頭的醉意與眾臣更怕林卻的表現中消磨殆盡。
席上氣氛僵硬得讓人難受,唯獨林卻不受影響,認認真真地品起了那壺金盤露——皇帝叫了四撥人去催他來,他要是砸完場子就走,豈不是辜負皇帝的美意?
況且過去幾個月昭明長公主和顧池都管他管得太嚴,一滴酒沒叫他碰上,好不容易有機會喝上幾杯,坐下聽幾句廢話也不虧。
林卻的心情因美酒逐漸有所好轉,對顧由洵的問話也都給出了姑且還算和善的回應,直到……
「說來你也年紀不小了,聽聞你與兵部侍郎李聞道的女兒關係匪淺,不如由朕做主將其賜婚於你,你看如何?」
皇帝的語速在說到後面的時候突然快了起來,像是害怕說慢了會被打斷一般,待最後一個字落下,滿座寂靜,僵硬的氣氛徹底凝滯,李聞道更是在明白過來皇帝說了什麼後,錯手打翻了酒杯。
酒杯落地碎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明顯,李聞道慌忙起身,也不顧滿地的碎瓷片,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臣、臣御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他的手正正好壓在了一塊鋒利的碎片上,鮮血洇了滿掌。
哪怕是不知道李暮的人,也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賜婚給驚著了,他們著實不明白,陛下為何一拍腦門就要給燕王賜婚,能不能賜成不知道,這李聞道要倒黴是肯定的。
而聽說過李暮、知道她去歲就因病痴傻了的人,個個都恨不得自己今天沒進過宮。
皇帝給燕王和一個傻子賜婚,這不是羞辱是什麼?
席上用來降溫凍果子的冰鑑彷彿在這一刻失去了作用,許多人都冒了冷汗,其中也有不少林卻的人,生怕林卻不知道李暮的情況,答應這門婚事。
另一邊,顧由洵也在說完後起了後悔之心,不是後悔自己的衝動,而是後悔自己徵詢了林卻的意見。
何必問呢,當年先帝為他選王妃,直接下道聖旨就定了,如今他給自己的外甥選燕王妃,也該如此才對。
顧由洵壓根沒管跪在地上的李聞道,端起段公公給他倒的酒又喝了一杯,借著越發濃烈的醉意壯膽,正要改口直接下旨,就聽見林卻問他:「陛下當真要為臣賜婚?」
皇帝竟被嚇得打了個酒嗝,一旁段公公趕緊端來一碗熱甜湯,皇帝喝下幾口止了嗝,忙道:「朕、朕君無戲言,既然說了要賜婚,自、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林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笑著應下了:「既然如此,臣謝陛下恩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朕這就擬旨!來人!拿筆墨來!」皇帝竟是一刻都等不得,在滿座詭異氣氛中,寫下了賜婚的聖旨。
這門怪異的婚事就這麼在幾天內傳遍了京城,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都因燕王要娶一個傻子而嘖嘖稱奇。
看熱鬧的多了,也就沒人再想起皇帝要給燕王賜婚時,曾提到燕王與李家姑娘關係匪淺的渾話,總歸是訂上親了,即便此前關係不清白那也是未來的燕王妃,誰敢在這上面嚼舌根。
而在宮裡,皇帝下旨的時候有多愉快,第二天起來看到段公公的腦袋被人用托盤呈上來時就有多驚懼。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為自己酒後衝動給林卻和李暮賜婚的行為感到後悔,生怕林卻今天悄無聲息地斬了段公公的腦袋,明天就來斬他的。
可他身邊已經沒人了,戚太傅死了,段公公也死了,大臣們畏懼燕王,太監們也都怕成為下一個段公公,如今他身邊,竟是連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
顧由洵呆呆地坐了片刻,忽又急忙起身叫人伺候筆墨。
他想既然林卻不喜歡這門婚事,那就不要這門婚事了,尋個由頭賜死那李家姑娘,或者仁慈些,說是他這個當皇帝的失察,不知道那李家姑娘德行有損痴傻醜惡配不上燕王,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顧由洵很快就寫好了廢除賜婚的詔令,卻被六科封還。
送回詔令的太監還帶來林卻的一句話:「燕王殿下的意思是,那李家五姑娘不日就要成為燕王妃,有些話,還請陛下好好想過再說。」
另一邊燕王府,昭明長公主登門,冷冷地問自己的好大兒:「發生了什麼?我怎的突然就要當婆婆了?」
近來天氣越發炎熱,林卻的身體是太冷不行太熱也不行,他坐在離冰鑑不近不遠的位置,給自己倒了杯熱的紫蘇飲,又給昭明長公主倒了杯從冰鑑裡拿出來的冷荔枝膏水:「如今才讓你當上婆婆,說來還是兒子的不是。」
昭明:「滾蛋!」
林卻無奈:「你兒子我難得對一個姑娘起了憐憫之心,好歹也誇一誇,哪有一味罵的。」
昭明果然沒再罵他,只直直地看著他。
林卻並沒有刻意隱瞞的打算,見昭明長公主非要知曉,便如她所願地說了:「我早想處置了那姓段的,陛下又欠敲打,索性一並。況且晏安也許久沒回來了,我大婚,他總該回來吧。還有阿池,我未成家,他這個做弟弟的也只能陪我拖著,我若早些沒了還好,要再拖個三四年的,等我死了他又要替我守孝,便是有了喜歡的人,人也未必等得起他,不如我早些成婚,還能救一個姑娘,多好。」
昭明蹙著眉,不知道是反感兒子對死亡的坦然,還是不滿他如此決定,只為能達到所有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林卻笑道:「放心吧娘,我向來不愛委屈自己,至於李暮……她既是我的妻,我自會好好待她。」
……
明台寺,因為腳扭傷幾天沒出門的李暮看著收拾東西的眾人,陷入了迷茫與不捨。
來之前不是說要多住段時間嗎?怎麼這麼快又要回去了?
而且……
「這是白象齋的棗泥糕和金縷酥,你拿著在馬車上吃,渴了就喝這個,知道你不能沾茶,是酸梅漿。」
李暮的三哥李亭午也來接老太太回家,出發前給李暮塞了一包糕點和一竹筒飲子。
李亭午經常給李暮帶東西,李暮不習慣總接受別人的好處,不然心裡會慌,慌到後頭就算抗拒社交,也會忍著害怕把自己的東西送一些給他,有時候李亭午花錢快,她還會借給他應急,都是常事,這沒什麼。
問題是不止李亭午,她那不是很熟的大哥李旭也給她帶了九連環之類的小玩意兒,讓她路上消遣。
回府後錢氏更誇張,把她屋裡的東西都新添了一遍,還總是一大早將她拎過去,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反正就是當她面管家,每一處都掰碎了和她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像是要把自己畢生所學都塞進她腦子裡。
期間李暮還遇到過一次二嬸,二嬸向來心直口快,就算沒有壞心眼也難免說些不好聽的話,這幾天卻看見她就閉嘴。
後來就連李枳也對她強顏歡笑,李暮明白肯定是有什麼倒黴事落她身上了,才會讓李家人表現如此異常。
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都沒說,不像是要瞞著她,更像是要挑個良辰吉日,找幾個適合的人,慢慢同她這個傻子解釋明白。
他們也沒讓李暮等太久。
這天,回了二房住的李枳和李暮的大嫂一塊來看老太太,老太太把她從錢氏那裡叫了回來。
李暮的大嫂姓吳,與李暮的大哥李旭是青梅竹馬,兩人早早定下婚約,可惜運氣不好,先是遇上六年前的國喪,後又有吳氏家裡長輩去世,婚期一推再推,直到前年才成的婚。
去年年底吳氏診出身孕,預計九月臨盆,這些李暮都在書裡看到過,因為在書裡,吳氏還沒生下孩子,就因為五月李家被抄家而受驚流產,死於獄中。
每次瞧見她,李暮都挺高興的,因為她還活著,還有未來。
李暮坐在老太太身邊自顧自地開心,聽她們說話,聽著聽著,眾人好像突然沒話聊了一樣,喝茶地喝茶,整理衣袖的整理衣袖,面上都有些為難的樣子。
最後還是李枳,醞釀了一下措辭,開口對李暮道:「小五啊,有件事,一直沒同你說。」
李暮抬頭,終於要來了嗎。
「你聽了也不要害怕……」李枳差點沒說下去,她心想怎麼可能不害怕,端午節大伯被扣在宮裡的時候,他們一大家子聚在老太太這著急,沒少說那燕王的手段有多可怖,連她已經十五歲的六弟都被嚇到做了幾宿的噩夢。可再瞞下去也不行,他們得留時間出來讓小五有個準備,還得隨宮裡來的女官學規矩,不然大婚當日出差錯,小五的日子怕是會更不好過。
李枳心裡不忍,偏這門婚事是皇帝賜的,想退也退不得,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再不忍也得說。
李枳深吸一口氣:「前陣子,宮裡來了旨意,將你……」
「將你許配給了燕王殿下。」
李暮:「……」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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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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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十二章
李暮現在的心情,就跟走大街上突然接到爸媽電話說她其實有個未婚夫一樣,荒謬、恐懼,且迷茫。
旨意?許配?
誰的旨意?誰許配誰?
她?和燕王?
誰能告訴她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五?」
李暮煞白的臉色嚇到了李枳,老太太趕忙把她攬進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撫她,就連大著肚子的大嫂吳氏也扶著丫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臉都是擔心。
屋內氣氛愁雲慘淡,丫鬟嬤嬤們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發出一點動靜。老太太想了想,還是輕聲哄著她,只是再違心也不敢提那燕王人品如何,單說燕王當年也是十三、四歲就入了軍營的少年將軍,龍章鳳姿,器宇不凡。且燕王府是頂頂的高門大戶,燕王之母是昭明長公主,皇帝的姐姐,有這麼兩座靠山,日後出門必不會再有人敢笑話她。
李暮雖然還很混亂,但依舊在心裡婉拒了「出門社交」這個情景假設。
終於同李暮說了賜婚的事情,李暮雖然能聽懂,但反應並沒有他們預想中這麼激烈,眾人心中的石頭也算落下了一半,剩下一半不好說,恐怕李暮嫁過去後,都會一直懸著。
畢竟李暮要嫁的不是哪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少爺,而是權傾朝野手段狠辣的燕王。
老太太她們同李暮說了許多,主要話題都圍繞李暮要嫁的那個人身上,她們都覺得聖旨賜婚不是問題所在,問題是李暮要嫁的那個人,實非良配。
但在李暮眼裡,結婚對象是燕王這件事遠不及自己要被結婚來的震撼。
倒不如說幸好是燕王——李暮知道這樣想很減功德——書裡明確寫了燕王會死於今年臘月,就算結婚,他們的婚姻也可以在今年冬天結束,不然李暮真想找口井投了算了。
等等,今年冬天的話……
李暮張口,緩緩問道:「什麼,時候?」
李暮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愛哭的李枳一聽便知李暮並非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霎時紅了眼眶,又趕忙轉過身去擦了眼睛,免得影響李暮的情緒。
大嫂告訴李暮:「婚期定在七月二十二。」
她的生日在七月初八,七月二十二,她生日過後的第十四天。
七月二十二到十二月。
四個月,一學期不到的時間,當年地獄高三都撐過來了,現在也不是不能忍上一忍……等等,現在距離七月二十二撐死就兩個月的時間,這麼趕的嗎?
李暮不知道自己這門婚事是怎麼來的,自然也不曉得皇帝迫切的心情。
幸好是賜婚,大多物件都由宮裡準備,全程按照親王成婚的儀制來安排,沒叫李家太為難。
李暮被錢氏帶在身邊填鴨教育,早前因為還沒同她說賜婚的事情,怕貿然說穿會讓李暮在宮人面前失態,所以錢氏會在宮人來送東西之前,叫嬤嬤把李暮領到另一個地方去學看賬目。
如今說開了,錢氏不再特意支開她,宮裡的女官們也開始教起了李暮規矩。
李暮在這一重重的規矩中,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封建社會的窒息,她的理智告訴她,不喜歡也要學,她得好好活下去,不能在婚禮上出醜,也不能在需要用到宮廷禮儀的時候手足無措,落人口實。
而她感性的那一面則在不斷重復同一句話——
去他大爺的規矩!
感性與理性的衝突讓她學得並不順利,宮裡的女官對此完全不意外,誰讓未來的燕王妃是個傻子呢,她能不哭不鬧,她們已經很欣慰了。
李暮白天被抓去緊急培訓,夜裡躺床上睜眼失眠。
知道燕王活不過今年是一回事,懼怕婚禮儀式跟結婚後的未知生活是另一回事。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婚期能晚一點就好了,定在明年,她甚至都不用出閣。
偶爾被失眠折磨得道德值清零,她還會想定在十二月也行,剛出嫁就能喜提亡夫。
但婚期急也有急的好處。
比如她能理所當然地推掉所有請帖。
自從去年三月她裝傻開始,李家就很少很少收到給李暮的請帖,即便收到了,老太太也會替她推掉,免得有些人是想看李暮一個傻子的笑話才請她,同時避免李暮在外頭遇到什麼危險。
甚至就連自己家裡舉辦的宴會雅集,李暮也不用特地出現,或者只需要跟在老太太身邊當個不會說話的吉祥物就行。
宮裡賜婚後,給李暮的請帖驟然多了起來,其中好些人家身份尊貴,李家得罪不起。
這個時候只要搬出「婚期太急忙於籌備走不開」,就能把請帖退了。
七月初七乞巧節的邀約最多,然後是七月初八李暮的生辰。
李暮光是看到那些雪花片一樣飛來李府的請帖就想死,一一推掉後,李暮對婚期太近的不滿消弭了許多。
李暮穿越前的生日和穿越後是一樣的,都是農曆七月初八,生日當天李暮收到了許多禮物,就連錢氏娘家那邊也給她送了支累絲百寶嵌花卉的金簪。
昭明長公主聽林棲梧說李暮總在練字,就送了一塊金鑲玉的瑞獸鎮紙,一道送來的還有顧池的白玉荷葉水洗,和林棲梧的剔紅茶花紋毛筆。
燕王府那邊,吳管事也早就提醒了林卻,說七月初八是李暮的生日,長公主府都備下了禮物,他們這邊自然也不能少。
林卻哪裡知道要送自己的未婚妻什麼禮物才算好,索性讓吳管事去準備,就連禮單也只是略略看一眼,只在當天吳管事出門送禮物前去了趟花園,在開滿荷花的池子裡剪了幾支讓他一並帶上。
到了李府,錢氏同吳管事說著客套話,李暮僵在一旁做背景,視線掃過一堆禮物,最後停在了那幾支嬌豔欲滴的荷花荷葉上。
她定定地看了許久,發現其中一支好像還是並蒂蓮。
牛哇,就算穿越前她也只在照片上看過並蒂蓮,實物可是第一次見。
吳管事注意到李暮在看什麼,笑得見牙不見眼,回去後樂顛顛地把李暮喜歡那捧荷花的事情告訴給林卻聽。
「老奴可沒說那荷花是王爺你親自剪的,但李姑娘就是喜歡,不錯眼地看著呢。」
林卻被吳管事那副恨不得他們倆百年好合恩恩愛愛的模樣給逗笑了:「不必如此,就算她不喜歡,我也不會勉強她。」
明明是大度的話,吳管事聽了卻有些愁:哪有丈夫不在乎妻子喜好的,不過是還未放心上罷了。
相比送禮的熱鬧,李暮的生日宴就要簡單許多,並未大操大辦,宴上也只有自家人,主打一個穩字。
七月十六那日,不用去上課的林棲梧來李家玩,自從知道李暮要成為自己的嫂嫂,她比以前更黏李暮,錢氏也會在林棲梧來的時候,放李暮過去見她。
林棲梧還是和李雲溪形影不離,倆小姑娘賴在李暮這,到了傍晚都不想走。
電量耗盡的李暮開始走神,回過神聽見林棲梧問能不能讓她在李家住幾天。
李雲溪:「你不想回家嗎?」
林棲梧一臉悲憤:「不想回,這輩子都不想回了。」
李暮看向林棲梧,林棲梧怕李暮誤會,忙說:「不是家裡不好,是有個我討厭的家伙回來了。」
「誰呀?」李雲溪問。
林棲梧咬牙切齒道:「林晏安,我大哥的養子,我大哥不滿他久不歸家,故意叫人不給他收拾屋子,他現在暫時住長公主府。」
李雲溪沒明白,看看李暮又看看林棲梧:「你大哥不是燕王嗎?他的養子?」
林棲梧點頭:「嗯,就比我大兩歲,還得叫我姑姑,但他人心眼忒壞,所以我想在你這住幾天,等他回了燕王府我再回家去。」
倆小姑娘就能不能住下這件事展開了討論,還準備去問問大人,沒再聊那個燕王養子。
一旁的李暮則是才想起書中這號人物,心裡默默地,裂開了。
燕王養子,《醉青鸞》後期最大的反派,先前說過,書中三分勢力,還有一個假裝傀儡的男主,除了昏君人均八百個心眼子。
林晏安一個人就不止八百個。
李枳殺了顧池後,便是他在暗中放箭,差點射殺李枳。
是個在小說後期,能憑一己之力把整盤棋局都掀翻的狠人,作者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讓主角除掉他,居然寫他最後因為家人死光,覺得活著沒意思,自己選了條必死但能給主角留下許多麻煩的路,死得相當草率,根本配不上他前面展現的實力和高智商。
而他留下的那些麻煩,比如各地起兵叛亂之類的,也被作者用時光大法一筆帶過,說句幾年後某某地和某某地的叛軍被平,國家又恢復了海晏河清云云,再加男女主這些年的辛勞和功績,一本書就蓋上了完結戳。
堪稱全書最大敗筆,這還是李暮出車禍時看的完結章裡面的內容。
林棲梧說林晏安比她大兩歲,林棲梧今年還沒過生日,是十歲,那林晏安今年是……十二歲。
唔……十二歲的大反派。
李暮把裂開的自己又拼了回來。
林棲梧如願在李家住了幾天,七月二十那日才被秋珠帶回去。
期間李暮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安神香都快加到致死量了,還是睡不著,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婚禮流程,一想到要全程在別人的目光下走完這套流程,她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每天飯也沒吃多少,好不容易吃下還會吐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了很多,把老太太等人急得團團轉。
好在,李暮熬到了婚禮當天,從床上被人刨起來的時候,她還有氣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十三章
李暮的大腦從被叫起那一刻自動關機。
洗漱換衣上妝梳頭,穿的第一套衣服不是成婚的禮服,因為早上她得先去祠堂跪祖宗牌位,跪過牌位後她可以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換上親王妃的冠服,等迎親的人下午過來。
李暮最近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也只喝進幾口甜湯,勉強墊了墊肚子,又被拉去換了身衣服。
本朝親王妃的冠服與皇妃相同,大衫霞帔、花釵鳳冠,另外還有燕居服之類的,都在先前走六禮的納征時從宮中送到了李家。
待到下午,燕王府的人來迎親,燕王入堂,對李暮的父母行四拜禮儀。
李聞道和錢氏立受二拜,答二拜,然後才是李暮入堂,對正坐的李聞道和錢氏行四拜禮。
李暮垂著眼,沒有去看燕王究竟長什麼模樣,走完整套出閣的流程,做夢一般離開了穿越後一直居住的李府。
和民間婚禮不同的是,親王結婚除了六禮,還需要在迎親後帶王妃入宮朝見受冊,出宮後才能去王府。
整個過程李暮都像一台輸入了程序的計算機,只知道順著一串串早就編好的代碼走,其他一概不知,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穿著厚重的衣服汗濕了裡衫也不覺得難受,甚至不會覺得累。
好在李暮本就塑造出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傻子人設,因此並沒有多少人發現李暮的異常。
至於那些發現了李暮異常的人,他們會裝作沒看見。
等繁復的儀式都結束,抵達燕王府時天已經黑了,又走了一套流程,府中喜宴終於開席,李暮被帶去新房,坐在了幾日前讓好命婆鋪好的婚床上。
婚床上撒了許多喜果,李暮初時還不覺得,等大腦慢慢開機,她才隱約感覺到膈屁股,然後是腹中的飢餓、汗濕全身的悶熱、墜腦袋的頭疼,以及隨時都要暈過去的疲憊。
幸好這個時代的夏天不像李暮穿越前那麼熱,不然李暮早就中暑休克和這趟糟心的穿越之行說拜拜了。
李暮難受的腦子剛開機就當機,思緒跟被吹散的蒲公英似的胡亂飛舞——
這個朝代很多地方像明朝,不會連撞上小冰河時期都一樣吧。
聽說小冰河時期連廣東都在下雪。
說不定還是早點嘎了比較好。
李暮混混沌沌地想著,隨她一同來到燕王府的纖雲飛星叫了她好幾聲她才聽見。
李暮茫然抬頭,聽見飛星說:「王爺讓人準備了熱水給姑娘你洗澡,還讓人捎話,說已經到家了,不必拘那些折磨人的禮,怎麼舒坦怎麼來,有需要直接吩咐劉嬤嬤就成。」
纖雲在一旁補充:「那劉嬤嬤就在外頭候著呢,說有事只管喊她。」
李暮沒說話,在纖雲飛星的幫助下卸掉花釵鳳冠,又脫去厚厚幾層的大衫禮服,慢慢吞吞地泡進了浴桶裡。
她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也就沒跟往常那樣搶纖雲飛星的活,任由她們替自己打濕頭髮,擦拭後背。
溫熱的水氣撫慰了她今日飽受摧殘的心靈,等從水裡起來,換上輕薄的短衫和裙子,李暮恢復了一點精神,胃也不再一拱一拱,催得她想吐。
這時屋外的劉嬤嬤又送來了吃的,纖雲還挺高興:「都是姑娘愛吃的呢。」
飛星聞言心虛了一下,乾笑著給李暮盛上了一碗芙蓉豆腐,又夾了藕片和雞湯煨出來的蝦圓。
李暮慢慢吃了個五分飽就停了,怕餓太久吃多了會難受,也怕之前的毛病還在,吃什麼吐什麼。
好在這次吃完後胃很平靜,並沒有吐出來。
床上放的喜果在李暮吃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被收拾走了,吃完李暮本想按照習慣在屋裡走一走,可剛走兩步腿就軟得不行,想想還是坐回床邊,錘了錘自己酸軟的大腿和小腿肚。
不知道是過去幾天實在太累,還是終於邁過最艱難的一道坎,李暮心裡卸下了一部分重擔,錘著錘著手就沒再抬起來,人也慢慢朝著一側倒去。
飛星眼疾手快扶住李暮,將李暮輕輕放到了床上,纖雲則幫李暮把鞋脫了,將李暮的腿也挪到了床上。
纖雲動作俐落,心裡卻遲疑,小小聲問飛星:「姑娘就這麼睡著了,可以嗎?」
飛星:「應該可以吧,王爺不是說了怎麼舒坦怎麼來嗎?」
兩人都拿不準,卻也不知道問誰,李暮嫁來燕王府,她們倆和趙嬤嬤是都跟著來了的,可趙嬤嬤被吳管事叫去了,就剩她們倆和門外根本不熟的劉嬤嬤。
思來想去,纖雲飛星還是決定讓李暮睡一會兒,等王爺來了,她們再把李暮叫醒。
怕李暮著涼,她們還坐床邊細細替李暮擦乾了頭髮。
李暮就這樣睡到了月上中天,聽說前頭宴散了,她們趕緊把李暮叫起來,給李暮倒了杯熱水喝。
熱水下肚,李暮也徹底清醒了,纖雲還想給李暮重新梳個頭上個妝,可惜才剛洗了把臉,還沒來得及拿胭脂水粉和梳子髮油,門口便傳來了劉嬤嬤的聲音:「王妃在裡頭呢。」
接著門被打開,李暮順著聲音望去。
此前為了逼自己順利走完整個婚禮流程,不在半途嘔吐或暈過去,李暮把所有雜念都摒棄了,人就和死了一樣無欲無求,更別說抬一次眼,去看燕王的長相。
因此在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林棲梧對燕王的評價,不是那句缺德但人還不錯,而是林棲梧借住李府期間,曾憂心忡忡說過的一句:「我哥體弱,你別嫌棄他。」
體弱……以一殺多的體弱嗎?
林棲梧那孩子,是不是對體弱有什麼誤解?
李暮無語凝噎,她看著那個曾經在明台寺樹林裡見過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瞧見他殺人才有這麼一樁婚事,就聽見他問:「剛睡醒?」
李暮餘光瞧見纖雲飛星退出去,緩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笑了笑:「臉色比下午那會兒好多了,看來你也不是很討厭我。」
李暮吃不下睡不著的消息早就同步到了林卻跟前,他還頭疼呢,李暮要真這麼討厭他,婚後的日子怕是沒法像他想的那樣好過。
可李暮在他們的新床上放下心睡著了,想來李暮未必是討厭他,也可能是不喜歡那套繁瑣的婚禮儀制。
李暮聽了林卻的話,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對婚禮表現出的恐懼,大概被很多人誤會成了對結婚對象的不滿。
李暮心底升起愧疚——從壽命角度來講,這個陌生的結婚對象她是滿意的。
為了澄清這點,她搖了搖頭,說:「不討厭。」
至少現在是這樣。
林卻心情越發不錯:「那就好。」
說話間,又有人抬了熱水進來。林卻喜淨,他剛從酒席上下來難免沾染上不好聞的氣味,就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林卻散著簡單擦過後微濕的頭髮出來,周身都氤氳著潮濕的熱氣,一步一步踱到李暮身邊坐下。不等李暮應激退開,他拿過劉嬤嬤端來的藥,遞給李暮。
藥味很熟悉,是李暮每晚都要喝的酸棗仁安神湯。
李暮接過藥一口喝完,又見林卻遞來一碗溫水。
李暮不是很習慣地接過溫水漱口,一邊漱一邊想要不要搶在對方之前拿托盤上的帕子來擦嘴,這麼近的距離她也能搆到,實在沒必要讓別人來幫自己拿。
可轉念一想,萬一那帕子不是給她用的呢,她直接搶了,豈不是很尷尬?
社恐人的謹慎讓李暮沒有動作,最後林卻把帕子遞給她擦嘴,她又隱隱後悔自己沒動作。
劉嬤嬤端著碗出去,屋裡就剩下他們倆,林卻讓李暮幫他擦頭髮,李暮剛剛被伺候著喝了藥,正不自在,聞言禮尚往來地拿著一塊巾布在他背後盤腿而坐,替他把微濕的頭髮一點點擦過去。
喜燭還在靜靜地燃,屋內氣氛平靜祥和到不像兩個陌生人成親,也無半分新婚洞房該有的曖昧和春情,林卻還問她:「可有字?」
有,巧合的是,她的表字與她穿越前的名字一模一樣。
李暮緩緩念出那兩個字,帶著難以言明的熟稔——
「微曦。」
李微曦,筆畫特別多,可見父母取名的時候根本沒管過她的死活,小學那會給發下來的課本寫名字,她永遠都是最遲寫完的那一個。
古人取表字有很多規律,有的表字和名意思相同,也有的表字和名含義完全相反。
微曦是早晨太陽剛出現的情景,正好跟「暮」相反。
更巧的是,及笄禮是在她穿越過來之後辦的,沒有大辦,就一家人吃了桌飯,各自給李暮送了賀禮。
後來也沒多少人叫她的表字,多是喊她的排序,或者名。
「微曦?」林卻重復了李暮的表字。
李暮又一次愣住,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穿越前,過了好一會兒才應道:「嗯。」
林卻:「我叫林卻,字不畏。」
李暮聽教她規矩的女官說過。
林卻又道:「我有一養子,名晏安,早前在揚州求學,近幾日才回來。」
李暮也知道。
「我收養他時,他才三歲。」
這個李暮還真不知道,書裡也沒說。
林卻:「那年先帝派兵圍了林家,還帶走了我弟弟,用來威脅在宣府帶兵的我和我娘,整個林家只有棲梧一個逃了出去,被奶嬤嬤托給了鄰居家照看。」
李暮的思緒連滾帶爬才跟上這巨大的信息量。
林卻:「我趕回來時林家已經沒了,奶嬤嬤一家和她隔壁的鄰居也都被殺了個乾淨,只剩鄰居家三歲的孩子和一歲的棲梧被從狗洞推了出去,直到入夜宵禁那孩子才不得不帶棲梧回到家中,忍著害怕越過他爹娘的屍體,把自己和棲梧藏進了米缸裡。」
「後來我娘帶著棲梧,我收養了那個三歲的孩子,便是晏安。」
林卻講述完林晏安的來歷,又側身回頭解釋了一下他說這些的原因:「我想著,總得叫你知曉家裡的事情,免得兩眼一抹黑。可家裡的事情太多了,一時說不完,今晚先說這些,其他的以後再慢慢同你講,好嗎?」
李暮對上林卻溫和含笑的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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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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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十四章
李暮算了下時間,事情發生在林晏安三歲的時候,也就是九年前,九年前的林卻,才十七歲。
放現代不過是個高二的學生,回來發現父親一家被外祖父殺沒了,就剩下一歲的堂妹,還連累了許多無辜……
「嘶——」
李暮扯到了林卻的頭髮,林卻倒抽一口冷氣,順著頭髮被拉扯的方向傾了傾身,握住她的手:「輕點。」
林卻的掌心很涼,皮膚觸碰的一瞬間,李暮渾身的汗毛都炸開了。
李暮習慣隱藏自己的負面情緒,林卻也發現李暮善於對自己的恐懼進行包裹,不讓任何人發現,不讓任何人評價,但他還是從李暮垂下的眼眸和凝滯的呼吸聲中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他鬆開李暮的手,李暮果然抬起了眼,呼吸也恢復了順暢。
林卻:「累了一天,時間也不早了,行完合巹禮便睡吧。」
李暮:「……」
你說的這個「睡」,它正經嗎?
李暮問不出來,她與林卻行合巹禮,飲交杯酒,躺下前林卻還問她習慣睡裡側還是睡外側,她選了外側的位置,萬一發生點什麼也不至於被逼到床裡面。
戰戰兢兢躺下後等了許久,李暮終於明白這個「睡」是正經的。
感恩。
至於對方為什麼沒與她行夫妻之禮,李暮沒發現林卻那細緻到可怕的觀察力,只當林卻身體不好,所以沒這方面的想法。
不管怎麼樣,李暮心情大起大落,總算可以結束這地獄模式的一天。
李暮想事情的時候喜歡在床上把自己縮成一團,偶爾還會用被子蓋住頭,可真要入睡的話,她的睡姿很端正,她失眠出了經驗,知道側躺容易翻來翻去,反而怎麼都睡不著,不如仰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整個人就像躺在棺材裡似的,更容易入眠。
她睡著之後也不怎麼動,可能是因為入睡困難中途總會做夢醒來,真正睡著的過程太短,沒時間變換睡姿,也可能是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放鬆下來過,每天都是躺板板睡,躺板板醒。
如今換了個地方,身邊躺著個男人,又有前幾天一直失眠的情況在,李暮以為自己又要無眠到天亮,結果出乎她的意料——她睡著了。
雖然沒睡多久,但她居然睡著了,而且沒有做亂七八糟的夢。
好神奇。
為什麼?
李暮回顧昨晚,想到了睡前喝的交杯酒。
李暮穿越前確實聽說過,睡前淺喝一杯酒是可以助眠的,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晚上再喝一杯吧,也不知道會不會跟她的安神湯起衝突。
李暮想著,側頭看了眼身邊的男人,相比她的躺板板睡,對方的睡姿自在許多,正好朝李暮這邊側躺著。
外頭天已經亮了,濛濛的光透過窗戶與薄紗床幔照進來,光線不算很暗,李暮的視線落在他左眼眼角的那顆痣上,終於有心思去想,原來不是血,是痣。
初見時林卻臉上沾了血,李暮一直以為他眼角那點是血來著。
李暮仗著林卻沒醒,肆無忌憚盯著他打量許久。
直到林卻忽地睜眼,李暮心頭一跳,臉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慢慢收回視線,掀被子起床。
「這就起了?」林卻翻了個身,仰躺著,一隻手手背蓋在眼睛上,一副沒睡夠根本不想起來的模樣。
李暮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敬茶。」
錢氏怕她嫁到燕王府記不住,同她說了好多遍新婚第二天要早起給婆婆敬茶,就連給夫家小輩送的禮物也替她準備好了,生怕她出岔子,李暮想忘都難,也怕不照做錢氏會在她回門的時候問她身邊的丫鬟嬤嬤,索性主動提了,求個痛快。
林卻「嗯」了一聲,又躺了一會兒才跟著從床上起來。
外間候著的丫鬟聽見動靜,問了一句,很快洗臉的熱水和要穿的衣服就都被送進屋裡。
洗漱後,他們倆一人一邊換衣服,李暮不僅要梳頭還要被拉著上妝,比林卻多花了點時間,林卻便坐在桌邊等她。
桌上放了熱騰騰的早飯,林卻早起吃不下東西,吳管事也知道他的習慣,所以這些是給李暮準備的。
李暮被丫鬟在臉上搗騰許久,坐下後吃了一碗鮮蝦小餛飩,因為只有自己在吃,就多看了林卻兩眼。
林卻同她解釋:「剛起沒什麼胃口,過會在吃。」
李暮得到答案,也就沒那麼不自在,吃飽後收拾一下,兩人一同去見昭明長公主。
李暮以為經過昨天那一遭,自己的社恐閾值已經被強行拉高,區區敬茶不會叫她感到害怕,直到跟著林卻走在去敬茶的路上,她才明白自己還是太天真。
熟悉的忐忑與緊張塞滿了她的心臟,好幾次她都想停下腳步,可稍微放慢一點,林卻就會察覺到,然後回頭看她。
李暮硬著頭皮跟上,心裡有點後悔,或許她就應該裝傻忘了敬茶這件事。
另一邊,昭明長公主也是頭一回當婆婆,兒媳是當過,可過去太久,許多事都記不清了,還是秋珠提醒,她才帶著棲梧留下,在燕王府住了一晚。
對於李暮這個兒媳,林卻說會對她好,昭明自然也沒什麼可置喙的,本來他們兩府這日子過得就湊合,要還自己給自己添不痛快,乾脆不活得了。
所以當看見李暮,昭明的反應不過就是覺得李暮太瘦。
也不知道吃得多不多,可別和她那倒黴兒子似的不愛吃飯。
昭明注意到李暮先前一直是垂著眼的,在給她敬茶時看到她手背上的疤痕,才抬了一下眼。那雙眼睛看到她後忽然一下就亮了,給晏安遞見面禮時還不忘偷偷瞧她一下,瞧得她都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髒東西。
回到公主府,左右無事,便遣秋珠去問了問林卻,秋珠帶著笑回來,說:「王爺當面問了王妃,王妃耳朵都紅了,就說出『漂亮』兩個字,許是覺得殿下好看,這才忍不住瞧個不停呢。」
昭明也樂了:「都多大年紀了,哪還漂亮不漂亮的。」
林棲梧在一旁咬筆頭趕功課,聽見昭明這麼說,搖頭晃腦地反駁:「嬸嬸就是漂亮,嫂嫂說的沒錯。」
李暮也是沒想到,昭明長公主這麼好看,美豔鋒利,身材高挑,又是戰場上廝殺過的,體格充滿了力量感,是李暮穿越前在網絡上刷到照片都要沒羞沒臊喊一聲「姐姐我可以」的健美型御姐。
因為昭明長公主的美貌,李暮甚至都沒那麼緊張了,唯一的缺憾是她在給初次見面的林晏安遞見面禮時,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被抓個正著。
為了掩飾尷尬,她腦子一抽,做了件更尷尬的事情,就是抬手摸了摸林晏安的腦袋。
好好一個溫和有禮笑容和煦的少年,對她喊「母親」都能面不改色,愣是被她摸得沒了笑臉。
李暮毫不懷疑自己將要用一生去遺忘少年懵逼的表情,直到不會在半夜想起時踢被子。
相比起來,當著林卻和秋珠的面承認自己總看昭明長公主是因為人長得漂亮這事根本不值一提,雖然她耳朵不爭氣地紅了。
秋珠回去復命,林卻和李暮換好衣服準備入宮,因為是皇帝賜婚,按照規矩他們得入宮一趟。
前朝的規矩是皇帝給宗室賜婚後需要新人第二天入宮謝恩,皇帝會有賞賜,宮裡也會大擺宴席。本朝太祖崇尚節儉,硬是把皇帝出行乘坐的玉輅都改成了木輅,自然也改了給宗室賜婚的規矩,只讓被賜婚的新人第二天入宮謝恩即可,宴席什麼的統統免了。
昨天的經歷給李暮留下了陰影,使她對入宮抗拒異常,明明平時很愛惜自己的身體,此刻卻難以遏制病態的思維,想著要是能出門就摔斷腿便好了,那就可以不用入宮……
耳朵一涼,是林卻摸了摸她還紅著的耳朵,拇指上的玉扳指還碰到了她的臉頰。
林卻想知道李暮的耳朵是不是燙的,秋珠一走沒忍住,還試圖說些別的轉移李暮的注意力:「我方才是不是不該當著秋珠的面問你?」
李暮漠然地看著他,沒說話。
林卻思量一番:「要不,不進宮了?」
正好昨日睡得晚,李暮不習慣身邊多了個人,他也不習慣,所以李暮睡著前他都是醒著的,還數著時間,算下來李暮和他都只睡了一個半個時辰,不如把入宮的時間剩下來補覺,免得他又犯頭疼。
李暮睜大了眼睛。
林卻故意逗她:「還是你想去宮裡看看?昨日受冊沒時間,這次去可以慢慢逛。」
李暮搖頭搖得飛快。
林卻笑了:「行,那就不去。」
李暮去把入宮衣服換掉,不再追究林卻方才摸她耳朵的事情,快樂的背影上寫著明晃晃的兩個大字——
好!耶!
林卻則叫人去同林晏安說一聲,讓他替自己入宮謝恩,皇帝若問起來,就說自己又病了,出不了門。
林晏安收到吩咐,熟練地帶上林卻的親王腰牌朝宮裡去。
他笑吟吟地同宮門口等候的太監說明了情況,那太監擺出憂心的模樣,彷彿關心極了燕王的身體,領著林晏安去見皇帝。
十二歲的少年,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常有宮裡老人說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年幼時的燕王。
年輕的宮人不信,二者差太多了,林公子對誰都很溫和有禮,那燕王……
不敢說,不敢說。
「林公子腰間這枚玉佩可真精巧。」太監注意到林晏安腰間的白玉鳥銜花佩,誇道。
「這是母親送給我的。」林晏安想起自己收下這枚玉佩後,還被人摸了摸腦袋,眼底思緒不明,嘴角習慣性地勾著一抹淺淺的笑:
「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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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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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十五章
三朝回門前,李暮對燕王府有了初步的了解。
這期間雖然只有兩天加一個新婚夜,但李暮經歷了很多。
比如趙嬤嬤試圖讓她對燕王府的地形有個大致的概念,起手就給了她一張燕王府的地圖,說是吳管事給的,專門讓她認路用。
李暮打開地圖看了幾秒,安靜合上。
好大。
為什麼會有人住這麼大的宅子啊!!
來自現代的李暮被深深震撼了。
除了中軸線上一進又一進的屋子,東西兩側還有建築和花園,其中甚至有跑馬場和一個冬能湖心亭看雪,夏能划船採蓮的湖泊,湖泊邊上還有兩座大到可以用來擺酒席的水榭。
李暮根據地圖邊上寫的王府面積,換算了一下單位,個十百千萬……
李暮頭暈目眩地閉上了眼睛。
她收起這份地圖,心想如果條件允許,她可以把探索王府加入日常,也算是給自己未來四個月的王府生活找點消遣,至於四個月後……林卻沒了,她或許會從這座宅子搬出去。
除了燕王府的地形,趙嬤嬤還嘗試讓李暮管理府內各種事務。
李暮:「……」
您還記得我是個傻子嗎?
錢氏確實教了她許多,也讓她明白,要想管家,每天都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李暮覺得還是殺了她更簡單一點。
吳管事與劉嬤嬤在這件事上成了趙嬤嬤的助力,他們似乎都很希望李暮能作為王府的女主人發光發熱,直到三朝回門,李暮還在同他們進行拉鋸,王府的賬冊也還擺在她的書房。
對,她的,書房。
王府主屋五間大正房,進門中間是堂屋,東邊是李暮和林卻的臥室,西邊的西稍間用夾天青色軟煙羅的冰裂梅紋隔扇門做了隔斷,給她隔了一間書房。
李暮可以在這裡午睡、看書寫字,以及健身運動。
她很喜歡這裡,像是有了獨立的小空間,甚至想過晚上要能單獨睡這就好了,可惜暫時還沒能說出口。
她不確定她的失眠有沒有影響林卻,她希望沒有,因為社恐最怕給人添麻煩,又希望有,因為有的話,林卻就會抱怨,林卻先抱怨,她才能順理成章地提出分房,搬去西邊的書房睡。
李暮確實對林卻的睡眠造成了影響。
李暮睡不著,林卻就睡不著,但林卻始終沒有向她抱怨什麼。
三朝回門前一天晚上,李暮睡得比平時更晚,林卻也對她怕人的性子,有了更徹底的了解。
三朝回門當天,李府上下熱熱鬧鬧,他們先是一同見了李聞道與錢氏,又一起去拜見老太太。然後李暮就留在了老太太那,林卻則被請去前面和李聞道說話。
老太太這邊不僅有錢氏和李暮的兩個嬸嬸,還有李暮的二姐嫂嫂與妹妹。
李暮聽她們講話聊天,發現李聞道那邊也是這麼多人,李暮的兩個叔叔和哥哥都來給燕王這位特殊的姑爺作陪。
李暮由此意識到:對這場回門感到緊張的原來不止她一個人。
飯後小憩時,李暮與林卻去了錢氏特地為他們騰出來的院子。
李暮的社交指數已耗盡,整個人精疲力竭,直接躺到床上縮成一團,被子蓋過腦袋,只剩一個頭頂。
林卻這邊有侍衛送來一冊奏本,林卻看完吩咐幾句,又處理了一些事務,這才走到床邊坐下,隔著被子拍了拍李暮。
李暮慢吞吞把被子掀開,滿臉疑惑地坐起來。
林卻問:「你對你大哥有多少了解?」
李暮:「……」
李暮不好說。
老太太三個兒子,因為老人家迷信,三個兒子的兒女雖然都在一塊排序,但名字的規律都不一樣。
李暮三叔的兒女名字從水,比如李雲溪;李暮二叔的兒女看李楹和李枳就知道,都從木。
剩下李暮這邊,李暮同父的大哥叫李旭,三哥叫李亭午,都從火。
大哥李旭這個人,李暮在實際生活中和他沒怎麼相處過,但要說書裡的他,那李暮可是太了解了。
李聞道參與刺殺皇室宗親,李家被罰抄沒家產,十五歲以上的男性全部問斬,李家曾孫輩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胎死腹中,年紀最小的二房老六——李枳的親弟弟已經十五歲了。
可以說沒一個能逃過。
但李旭逃過了。
他是李家唯一活下來的男性,因為他三弟李亭午不務正業結交了許多在家人看來算是狐朋狗友的人物,這些人得了李亭午死前相托,費勁力氣幫李旭逃了出來。
李旭改名換姓逃去邊境,棄筆從武花了七年時間在軍營裡摸爬滾打,終於在李雲溪十八歲那年帶著軍功回京,與李雲溪偷偷相認。
書中李旭對李雲溪一直心懷愧疚——如果不是他爹參與刺殺,也不會連累全家受難,所以李旭自然而然站到了李雲溪和男主的陣營。
林棲梧想要抓李雲溪當人質的時候,也是李旭救了李雲溪。
在小說後期,李旭可以算是男主陣營裡的主要戰力,同時也是李雲溪登上后位的最強靠山——雖然在反派林晏安的謀劃下,這個最強靠山差點成為最大的阻礙。
李暮知道書中的李旭都經歷了什麼,但對現實生活中的李旭,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說實話:
「不熟。」
林卻猜到是這樣,他曲起指節,往李暮額頭上輕輕叩了兩下:「待大嫂臨盆,你回家來看看?」
李暮當然會回來,古代醫療水平這麼差,生個孩子相當於走鬼門關,她和大哥不熟,和大嫂還是有接觸的,也被大嫂照顧過,即便回來當個柱子杵著,她也得回一趟才安心。
不過林卻為什麼要專門提起她大哥?
林卻看出了李暮的疑惑,耐心同她說:「你大哥對你心懷愧疚。」
李暮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林卻:「你大哥從你三哥那得知,是你爹得罪了宦官,才會讓那宦官攛掇皇帝給你我賜婚。」
因為端午節打聽不到宮裡的消息,李亭午大大擴充了自己的交友圈,其中甚至有宮裡某些宦官在宮外認的乾兒子,因此李暮被賜婚的前因後果,也被他想辦法捋了出來。
林卻順了順李暮睡亂的頭髮,替她把鬢邊落髮挽到耳後。
李暮對他這些接觸逐漸免疫,也沒太抗拒,繼續聽他說:「你大哥因此去質問你爹,爭吵中又意外得知,若非你拿走了書房裡的那封信,李家也會被牽涉進刺殺我的案子裡。」
李暮整個人僵了一下。
林卻跟討論天氣似的,語氣尋常道:「你爹似乎覺得,如果你沒把信給老太太,讓他迫於孝道無法參與其中,有他幫忙,未必不能殺了我,溫秉仁一家也不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林卻甚至笑了一下:「你大哥怨他不顧全家性命,方才他有意為難我,都被你大哥擋下了,要不是我還在,他們父子倆怕是會打起來。
這個走向和書裡的劇情很像,書裡李旭針對昭明長公主,同時也怨恨自己那個連累全家的父親。
不過現在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林卻怎麼知道這麼多事情???
李暮愣愣地看著林卻,林卻就像個老師一樣,繼續教她:「李旭慶幸有你偷信,令全家避過災禍,又愧於無法阻止你我的親事。他想對你好,你無需躲著,也不用上趕討好,我自會替你安排妥當。」
……安排,什麼?
李暮隱約有種男女主的主要戰力從此被林卻收為己用的預感。
這邊李暮CPU都被乾燒了,那邊林卻還在說:「王府有一鴿舍,常有各處的消息傳到那,我會叫人把李家發生的事情和京城裡的大事報於你聽,劉嬤嬤和吳管事是我心腹,府上的事情,他們會同你說。」
「知道你怕人,我不求你多八面玲瓏,也不逼你出門應酬,但外面發生了什麼,身邊的人是如何想法,你得有數。」
「好嗎?」
類似的場景似乎在新婚夜當晚發生過,當時林卻說會慢慢把燕王府的事情告訴李暮,李暮記得林卻洗澡前身上是帶著酒味的,因此就算點了頭也沒把他的承諾當真。
這次他又問了李暮「好嗎」,李暮依舊不確定他是不是認真的,只知道這麼做對她沒有壞處,便和那晚一樣,對林卻點了點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十六章
林卻是認真的。
從李家回來後,劉嬤嬤與吳管事受了林卻責罰,再也沒有幫著趙嬤嬤勉強李暮管家,而趙嬤嬤也被林卻叫到跟前問了幾句話,完事哭著撲到李暮腳邊再三保證自己是為了李暮好才想讓李暮把管家權攥手裡,絕對沒有利用李暮把持整個燕王府的意思。
趙嬤嬤是李暮的人,林卻讓李暮自己決定要不要留下趙嬤嬤,還是遣人將趙嬤嬤和她的賣身契一並送回李府。
送回李府,李府必會將其發賣。
李暮知道趙嬤嬤沒那個心思,林卻是故意嚇她,也是故意讓李暮來做這個好人。
李暮拍了拍趙嬤嬤的肩,讓她別怕,又說:「留下。」
「謝、謝王妃,謝王妃開恩。」趙嬤嬤連忙磕頭謝恩,李暮扶都扶不住。
此後再沒人逼迫李暮管家,不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府上的賬冊隨著李暮每日要看的鴿舍信息一起送到李暮的書房,讓李暮過個目,管事也會把府中大事拿來同李暮匯報,讓李暮有個數。
李暮本以為看鴿舍送來的情報會很費功夫,真上手了才發現跟穿越前刷微博吃瓜沒有太大區別,有的甚至配了圖,還是形象簡練的白描,非常好看懂。她只需要在看書寫字運動的間隙拿起來看看,很快就能把今天份的情報看完,還能根據情報中提及的關鍵詞,讓鴿舍找出關聯的陳年老瓜。
有了這些信息輸入,李暮對這個時代的了解一點點變得清晰飽滿起來,因未知而帶來的恐懼和抵觸,也變得沒有最初那麼強烈。
……
「少爺,拿來了。」燕王府一處名叫白榆齋的院子裡,小廝喧風拿著兩幅巴掌大的卷軸回來,如果林棲梧在,一定能認出這是鴿舍歸檔信息用的卷軸。
不知道在寫什麼的林晏安放下筆,問他:「怎麼去了這麼久?」
喧風把卷軸放到桌上,埋怨:「我去的不巧,正好趕上鴿舍那邊整理給王妃送去的消息,所以等了許久。」
林晏安聞言沒說什麼,倒是喧風不滿起來:「鴿舍那伙人也忒會見風使舵,往日少爺你要的東西,從來都是最先準備好的。」
林晏安來了句:「我怎麼不知道?」
喧風:「啊?」
林晏安:「鴿舍那邊不都是先聽父親,之後是祖母和小叔,然後才是我嗎?」
喧風:「可、可是……」
林晏安笑容依舊,只是不及眼底:「若哪天小姑姑要用鴿舍,論起來我也還是要排在她後頭,更何況現在不是小姑姑,是母親,鴿舍將她排我前面也是理所當然,記住了嗎?」
喧風低頭:「記住了……」
林晏安伸手去拿卷軸,喧風趕緊遞過去,還替他解開了上面的軸帶。
林晏安見他臉上還有不忿,索性挑明了問:「想說什麼?」
林晏安對待下人向來寬和,喧風年紀又小,難免無所顧忌,嘀咕了起來:「傻子也是有好惡的,王爺喜愛王妃,王妃又對少爺這般冷淡,日後有了親生的,這王府哪還有你立足之地。」
林晏安靜聽他說完,徹底收了笑,淡淡道:「你要這麼想,日後就不用留在我身邊了。」
喧風一驚,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少爺!不、我、我胡說的,我以後不敢了少爺!」
林晏安:「自己去領罰。」
喧風趕緊滾了,生怕慢一點林晏安會改變主意,把他攆出王府去。
林晏安展開卷軸,心思卻並不在上面。
父親教過他,不是所有猜測都必須訴諸於口,無論多有道理,多有依據,有些想法,就該爛在肚子裡。
所以他方才只讓喧風去領罰,並未多說什麼。
能說什麼呢,說父親對母親好,若母親當真是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姑娘也就罷了,即便是個真傻子也無妨,若母親背後有誰指使,嫁來王府別有目的,這般呵護縱容之下,或可策反,或可使其昏了頭,盡早露出破綻。
父親對母親的好是真的,這番好的背後帶著試探是他猜的,無論結果如何,對王府都不是一件壞事,他也確實沒必要說出來。
林晏安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到卷軸上,沒看幾個字,哐當一下,一隻蹴球從外頭砸進來,正正好砸到硯台上,飛濺的墨汁沾了他滿身。
「糟了!怎麼踢白榆齋裡頭去了,跑跑跑!別被那個誰抓到了!」
「那蹴球是四哥送我的。」
「沒事沒事,我待會讓吳管事替你去拿。」
林晏安起身走到窗邊,朝窗戶外頭看去,就見那位比他還小兩歲的姑姑拉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陣狂跑逃出了他的視線。
沒過一陣,吳管事果然來了,故意不換衣服的林晏安笑著問:「什麼蹴球,我怎麼不知道?」
吳管事好說歹說,最後還是空手而歸。
那隻蹴球是李雲溪親哥送她的,李雲溪不肯捨下,林棲梧又實在不敢單獨帶著她進白榆齋要,只能求到李暮跟前,拜托李暮幫幫她們。
林棲梧想得很好:「嫂嫂去往那一站就行,他要不給,我就跟大哥告狀,說他不敬重你!」
李暮突然有點好奇少年大反派對林棲梧做過什麼,能讓林棲梧對他這樣避如蛇蠍。說起來在書裡,這倆也是表面看起來不太合的樣子,但能從少量的文字描述中看出他們默契十足,主打一個你挖坑來我推人,你滅口來我埋屍。
中間有個情節是林晏安詐死,不知情的人裡頭,只有林棲梧堅信沒看到林晏安的屍體,就等於林晏安活著。
後期林晏安在外地聽到林棲梧死在宮裡的消息,趕回京城想辦法將林棲梧的屍體弄了出來,看到林棲梧的遺體時,他差點沒站穩還噴了一大口血。
所以李暮總覺得林晏安的結局太草率了,他既然在乎家人,就不該這麼輕易放過男女主,這裡頭邏輯不通順。
李暮被拉著去了白榆齋,少年像是知道林棲梧一定會去找李暮搬救兵,半點不掙扎,拿出了那隻蹴球,上頭還帶著墨跡,與少年衣服上的墨跡正好相襯,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且少年自己也解釋了:「母親見諒,這隻蹴球正好砸到了我寫字的硯台上,毀了我剛寫好的東西,又弄得我滿身污髒,我實在氣不過,才扣下了這隻球。」
林棲梧心虛不已,可一想到林晏安是怎麼從小捉弄自己長大的,又硬氣起來,嚷嚷出一句:「我讓嬸嬸替我賠你一件就是!」
說完搶過蹴球就要拉著李雲溪跑。
李暮難得眼疾手快,拉住了慢一步的李雲溪,跟拉葫蘆藤蔓似的把兩個孩子都拉回來。
李暮蹲下,和她們視線齊平,認真對她們說:「要道歉。」
李雲溪跟林晏安不熟也沒仇,知道這事兒是她們錯了,很乖巧地說了聲「對不起」。
林棲梧怎麼都不肯道歉,林晏安等了會,才帶著縱容的笑臉,對李暮說:「沒關係的母親,我氣也已經消了,姑姑不道歉也無妨。」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林棲梧直接暴怒,蹭地轉頭看向李暮,生怕李暮也和其他人一樣,聽到林晏安這句以退為進的話,反過來摁著她的頭逼她道歉。
然後她就看到李暮對林晏安點了點頭,表示她明白了,接著站起身,一副這件事情結束了的模樣,帶著李雲溪和林棲梧離開。
林晏安:「……」
林棲梧:「……!」
對嘛!既然他都說氣消了不用道歉,那當然就是不用道歉啦!
林棲梧的腳步輕盈歡快起來,拉著李暮的手一晃一晃,走到門口還回頭對林晏安做了個囂張的鬼臉。
拿回蹴球,隨行的丫鬟就近用太平缸①裡的水洗掉了蹴球上的墨跡,擦乾還給李雲溪。
李雲溪和林棲梧謝過李暮,又手拉著手跑遠玩去了,幾個丫鬟在後頭緊緊地追著。
李暮嫁來燕王府後,昭明長公主把這倆孩子上課的地點從長公主府挪到了燕王府,有根本不出門的李暮在,可以幫著看顧一二。
李暮對這個變化沒有太大感覺,孩子們上課的時間更多,空閒時間更愛在燕王府各處撒歡,只有要寫功課了才會跑來李暮這蹭一下自習室的氛圍,和以前在李府區別不大。
傍晚林卻從外面回來,還帶了一盆說是今晚會開的曇花,要李暮陪他一起看。
李暮許久沒有過夜間娛樂,對熬夜看曇花很感興趣,廚房那邊也準備了足夠的零嘴點心和飲子,兩個人就從九點看到凌晨,期間多是氣氛自然的靜默夾雜一點嗑西瓜子的響動,林卻也會說話,李暮聽了點頭或搖頭,偶爾不好意思只讓林卻一個人嘚嘚,她也會出聲應上一句。
曇花垂落,李暮知道該睡了,怕沒有提早醞釀睡意,睜眼半宿,不由得想到了新婚夜喝過的交杯酒。
新婚夜後李暮一直想試試睡前喝杯酒,起初不知道怎麼跟丫鬟嬤嬤提,後來終於提了,卻被告知府裡沒酒。
李暮想一下就想到了原因:林卻愛喝酒,但他身體不好不能喝。
這也是李暮在書裡看的,書中顧池祭奠燕王總會帶酒,回憶中燕王去世那年正月,顧池去王府找他,遇見他作死,邊喝酒邊賞雪景,顧池景也不讓他賞,酒也不讓他喝,還讓他養好身體再出來吹冷風看雪景。
當時燕王說了句非常扎心的話:「萬一沒養好便死了,豈不是抱憾終身?」
結果那年臘月真就死了。
李暮覺得,身體不好就是不能喝酒,但沒必要連累能喝酒的她。
於是趁著今晚夜色不錯,她對林卻說:「想喝酒。」
提到這個,林卻有些沒精打采:「府裡沒酒,娘不讓喝。」
李暮看著他,林卻:「要不明日讓你的丫鬟去街上買幾壺,就說你想喝,吳管事應當不會攔著。」
李暮遲疑,總覺得背後有坑。
果然林卻又說:「看在你我的夫妻情分上,到時候也分我一壺?」
李暮裝聽不懂,扭頭送給他一個側臉。
婉拒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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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缸:儲水消防的水缸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十七章
林卻沒死心,後又問了李暮幾次,在床上躺下的李暮被吵得靜不下心,罕見地用了長句來反問他:「為什麼不讓你喝酒?」
昭明長公主為什麼不讓你喝,你心裡沒點數嗎?
林卻跟李暮談條件:「說了你會同意分我一壺嗎?」
李暮的回答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李暮準備等林卻消停了再翻回來,畢竟還是仰躺著比較好入睡,誰知等了不一會兒,背後傳來林卻的聲音,不似方才討酒那般輕快,但也沒有很沉重,跟講睡前故事一樣。
「因為我中過毒,身體不好。」
咦?不是因為生病身體不好嗎?明明書裡就是這麼說的。
第一次遇到和書裡不同的設定,李暮帶著疑惑,緩緩地翻過了身。
林卻一手支著腦袋看著李暮,一手用手肘壓著枕頭,指尖在纏枝靈芝紋的枕面上一下一下地輕點:「先前說到哪了來著,唔……林家沒了,阿池也被先帝帶進宮,娘一時離不開,只有我趕了回來。」
「先帝越老越信宦官,我一路風塵僕僕不敢耽誤,冒大雨入宮,卻只見到司禮監的鄭德詳,那是看顧先帝長大的老伴伴,你要感興趣,可以讓鴿舍整理他的生平給你看。總之我因他幾句話就被先帝叱罵不敬尊長、不知在進宮前修飾形容,叫罰跪了兩個時辰才讓先帝消氣,允許我去見阿池。」
深夜總是比白天靜上許多,林卻的聲音浸在漆黑的夜裡,平靜中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
「阿池當年也就比現在的棲梧大點,被帶進宮前親眼瞧見阿爹死於刀下,後又被關在無人的殿宇中一連數日。你猜他看到我第一句話是什麼?」
李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林卻笑了笑:「阿池七歲上便嚷嚷著自己長大了,不讓人隨意背他抱他。可那日他撲進我懷裡,流著淚咬著牙問我他若不是一出生就隨了娘姓顧,外祖父是不是會連他一起殺。」
李暮一下又想到了顧池和李枳的結局。
心想這位燕王弟弟,怪慘的。
林卻:「最後我與阿池從宮裡出來了,先帝的說法是林家謀逆,我娘是公主,我與阿池是公主子,自不會受到牽連。只是鄭伴伴……」林卻微微一頓。
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太監,又稱伴伴,林卻小時候常跟著母親入宮,見鄭德詳的次數比見先帝還多,一口一個伴伴,早喊慣了。
哪怕後來喊的都是名字,哪怕林家覆滅後的時間裡他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布局謀劃,讓先帝親口賜死了他,也依舊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習慣稱他「鄭伴伴」。
林卻改掉稱呼,繼續說道:「鄭德詳端來了一碗藥叫我喝下,以證明我母子三人一心忠君,確無反叛之心。」
「無人說那是毒藥,不過都心知肚明。」
這就是林卻為什麼會中毒的全過程。
李暮:「喝了毒藥就能證明嗎?」
「喝了毒藥至少能讓我死。」林卻放下支著腦袋的手,將腦袋枕在了手背上:「是我娘的胞妹,現在的懷淑長公主救了我。」
「收養晏安,一方面是可憐他無辜受到牽連,沒了父母,一方面也是讓先帝知道我就算沒死也廢了,日後注定無嗣,只能收養一個,對大位沒有威脅。」
李暮:「……」
啊,這也是可以說的嗎?
廢了?
真的?還是為了讓先帝放下警惕編的?
李暮有一咩咩的好奇,但又不敢問,主要氣氛不太適合,而且她穿越前也是看過R18的,總覺得這種問句後面一定會跟上「你要試一試嗎?」的回答。
相當危險。
所以李暮沒問,被輕紗床幔包圍的空間一時陷入了沉寂。
李暮有些尷尬,正琢磨是該再說些什麼,轉移話題,還是該保持安靜就這麼睡過去的時候,她聽見林卻問:「都同你說了,那酒能分我一壺嗎?」
李暮哽住。
你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討酒喝嗎?!
李暮頓覺方才不想破壞氣氛的自己是個真傻子。
林卻見她不答,伸手扯了扯她落在枕上的頭髮:「你看我這麼可憐,如今只是想喝壺酒。」
還賣慘。
李暮:「不行。」
她才不要因為給林卻酒喝被昭明長公主叫去說話,身為一個懂拒絕的社恐,她要杜絕這方面的風險。
不好說他們因為這壺還沒買進王府的酒談判到了多晚。
反正第二天兩人都很遲才起床。
李暮特意等林卻不在的時候,讓纖雲飛星出門買了酒,回來同吳管事打了聲招呼,又尋了個地方藏酒,免得讓林卻發現。
李暮試了幾次,發現睡前喝酒確實能助眠,而且喝上一小杯心情也會像氣球一樣飄起來,便愉快地拋開了安神湯。
然而藏酒這件事進行的並不順利,林卻總能找到酒,李暮後頭刻意避開了所有人,只有自己知道酒在哪,可依然會被林卻找出來。
這天林棲梧和李雲溪來李暮這趕功課,見李暮盯著桌上兩個巴掌大小的酒壇子發愁,便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
纖雲飛星知曉李暮在藏酒,還覺得挺好玩的,就做了解釋。
李雲溪:「聽起來和藏鉤一樣。」
如今藏鉤並不流行,卻也是李雲溪和李楹在家會玩的小遊戲之一,玩法有簡單有復雜。
簡單的便是許多人一起玩,分成兩個陣營,一個陣營猜一個陣營藏,猜鉤子在誰手中,復雜一點便是猜把鉤子藏在何處。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①。
其中「送鉤」說的就是藏鉤這個遊戲。
據聞前朝有人特別擅長在宴席上玩這個,通過察言觀色,就像破案抓賊那樣,每次都能找到鉤子。
李暮聞言悟了,藏哪都沒用,對手是林卻,藏不過的,有些事情該麻煩還是要麻煩別人。
想通這點,李暮把酒交給了劉嬤嬤。劉嬤嬤和吳管事一樣得了昭明長公主的命令,不讓林卻喝酒,只要酒在劉嬤嬤那,林卻知道也沒用,就是得勞煩劉嬤嬤每晚給她送一杯來。
解決了藏酒的問題,李暮回想李雲溪說的藏鉤能手,隱約感覺這種察言觀色的遊戲,很像她穿越前想玩但不敢玩的桌遊狼人殺。
其實不止狼人殺,線下的劇本殺和線上的鵝鴨殺都是她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的白月光和朱砂痣,身為社恐,這輩子注定和社交遊戲無緣,即便她是真的很想玩。
李暮想到這,不由得蠢蠢欲動,反正每天都要練字,她索性寫起了狼人殺的規則,只是其中許多名稱放這裡都要改,民還是「民」,狼人可以換成「匪」,預言家換成「欽天監」,守衛換成「侍衛」,女巫換成「大夫」,丘比特換成「月老」……
李暮沒寫專業術語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潛規則,說到底,那些所謂專業的門檻,也是李暮望而卻步的原因之一,她只想玩個遊戲,並不希望因為自己說錯什麼而被指責不會玩。
李暮寫得相當開心,被林棲梧看到內容時,她甚至沒躲,期待林棲梧會喜歡這個遊戲。
其實光看這麼多字,林棲梧並沒有感受到遊戲的魅力,但她看出李暮好像很喜歡這個,上頭還寫了可以用紙箋來做牌子。
嗯……不如她做一套木頭的,送給嫂嫂好了,林棲梧想到就做,還跟李暮要走了寫滿幾張紙的遊戲規則和身份介紹。
李暮期待林棲梧能給她帶遊戲體驗的反饋,卻不想在中秋那日,收到了用梨花木做的身份牌子。
往年中秋節林卻都是帶著林晏安到隔壁長公主府過節,今年也不例外。
林卻跟李暮說過是家宴,除了兩府的人,還有懷淑長公主,要是加上李暮就一共七個人,問李暮去不去。
李暮知道林卻已經很照顧自己了,每天送來燕王府的請帖她都能假裝看不到,一個人在府裡宅著,如今一個中秋家宴,她不想掃大家的興,去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她裝傻不說話就是。
當晚宴上除了各色佳肴和月餅,還有正值時節的螃蟹。
李暮低頭拆蟹的時候,林棲梧把牌子送給了她。
懷淑公主本就對李暮好奇,見狀問起來,林棲梧替李暮解釋,還拿出了那幾張李暮寫的紙。
李暮眼皮一跳:她的字還不太好看來著。
好在林卻伸手接過了那幾張紙,沒給別人,而是簡單看過後問李暮:「要玩嗎?」
李暮心中一動:「我不玩,你們玩嗎?」
李暮就差把「你們玩一個給我看吧」寫在臉上。
林卻失笑,同其他人簡單講了一下遊戲的玩法:「民抓匪的遊戲,誰民誰匪,抽牌子決定。」
在場除了李暮一共六個人,李暮怕身份太復雜難入門,就只拿了四張民和兩張匪的牌,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身份。
吳管事來做法官,這裡用的名稱是「青天大老爺」。
然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如果林卻是民,第一晚被殺的就是他,哪怕拿到匪牌的是昭明長公主,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屠刀揮向林卻,如果林卻是匪,一定能活過第一夜,那被眾人判有罪入獄的第一個就是他。
反正大家都默認了,這個遊戲,不能讓林卻留下。
李暮咬了咬唇,想忍沒忍住,對著林卻一通笑。
林卻翻著特殊身份的木牌,淡淡道:「一會兒就不會了。」
如他所言,後頭眾人發現昭明長公主也很厲害,下手狠,眼光也毒,其次林晏安小小年紀也不容小覷,便不再針對有可能被匪故意放過的林卻,轉頭防起了他們倆。最後林卻還往裡頭加了張特殊身份的牌,讓遊戲變得越發有意思起來。
不過林卻在好人陣營時,在第一晚被殺的概率還是很高。
一晚上下來,眾人都玩得意猶未盡,本來還不感興趣的林棲梧打算再去做一副牌,懷淑長公主也問能不能給她一副。
離開前懷淑長公主還很高興,同昭明說李暮的奇思妙想真有意思,聽聞如今在京中流行的土豆宴最初也是李暮在娘家搗鼓出來的,可見李暮不傻,只是想的和旁人不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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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無題》李商隱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十八章
林棲梧迷上了狼人殺,偶爾她來李暮這趕功課,李暮還能聽見她跟李雲溪嘀咕。
李暮聽了一耳朵,發現她們管古代版狼人殺叫「捉匪」,為了湊人頭玩遊戲,林棲梧竟還叫上了和自己關係不怎麼好的李楹和林晏安,就這樣人還不夠,到處找人組局,因此結交了不少新朋友。
而捉匪也像一陣風似的,在京城傳開了,就連鴿舍送來的消息裡,也提了一嘴相關的信息。
有人說這遊戲打打殺殺,有辱斯文,也有人不在意這個,只覺得驚險刺激,總要在酒桌上玩兩局,旁的人便是不愛玩也愛看。
連牌的材質也多了好幾種,民間常用竹子做牌,富貴人家用貴一點的木材,邊上雕刻各色花草紋路,到後邊連玉質和銀鎏金的都有,還有腦子活絡的商人找了畫師,做了有人像的牌子,價值不菲。
李楹的生母柳姨娘家裡是行商的,聽聞也借此掙了不少,有把捉匪牌往南邊帶的架勢,還托人送信給李楹,說你那做燕王妃的堂姐要是再有什麼主意,可千萬同他們那邊知會一聲,做生意嘛,就是要快人一步才有錢掙。
李楹也是膽子大,真敢問到李暮面前,問得李暮無言以對。
玩捉匪的,都知道捉匪牌是她弄出來的東西,不是古人的版權意識好,玩個遊戲都會標注遊戲來源,而是燕王妃的身份夠高,容易產生名人效應,所以總要被提一嘴。
李暮為此羞恥了好長一段時間:原版狼人殺不是她創造出來的東西,換個時代換個名字就說是她的創意,李暮很難不尷尬,穿越前怎麼都抹不滅的想玩狼人殺的心,居然在這份羞恥之下逐漸熄滅,甚至開始刻意逃避有關捉匪牌的信息。
且這樣比起來,土豆的擴散還是太慢了。
李暮看著鴿舍給的內容,鬱悶不已。
土豆已經在喜好新奇的世家大族餐桌上流行,南方富商最愛花錢跟京裡的潮流以彰顯財力,因此土豆的種植也從宮內流向宮外,其中一小部分高價賣往南方。
她先前還覺得挺好,直到捉匪牌在短時間內迅速火起來,她很難不替土豆感到委屈。
且這個時代這麼像明朝,一想到這裡可能會和明朝一樣遇上小冰河期,導致作物減產,她就恨不得趕緊把畝產量高的土豆推廣開。
要不,跟林卻談談?
畢竟她穿越前就是個打工人,在推廣作物改善百姓生活方面,林卻應該比她更加擅長。
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李暮經常在林卻面前走神,林卻問過三次,第一次她下意識搖了頭,表示自己沒事,第二次她想說,沒做好心理準備,說出口的話語臨時改成了:「我想學騎馬。」
林卻帶她去府內的跑馬場,給她挑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教她怎麼和馬培養感情,怎麼上馬,怎麼坐在馬背上,怎麼讓馬兒走起來又怎麼停下……林卻是個很好的老師,沒幾天李暮就已經能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自己上馬,騎著馬在草地上慢慢溜達。
林卻還帶著她跑了兩圈,讓她適應在馬背上馳騁的感覺。
等從馬背上下來,李暮臉色煞白,腿都是軟的。
林卻:「我下回慢些?」
李暮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適應就好。」
她的恐懼都點在社交上了,其他反而很容易克服,穿越前她曾去學滑雪,當然是一個人,教練通過對講機的關心比坐纜車的時候機器故障停在了半空中更讓她感到害怕。
去做手術,最痛苦的回憶不是一個人住院,也不是術後切口感染發炎還排線,她最痛苦的回憶是局麻躺在手術台上聽主刀醫生和護士閒聊,聽到自己熟悉的領域,腦子一抽跟了句話。
所以騎快馬什麼的,她還能接受,反而是林卻在背後抱著她,過於貼近的姿勢讓她不太習慣。
林卻第三次問她,她還是沒能把土豆的事情說出口,答的是:「想吃白象齋的金縷酥。」
林卻:「正好我要出趟門,回來給你帶。」
李暮點頭,心想等林卻回來她再說也行。
然而三次失敗讓她對自己不抱太大希望,她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知道土豆高產,一想到可能要面對的追問,她真說不出口。
要不還是算了吧,反正土豆已經進入民間,任其發展,或許也能有不錯的結果。
李暮懷抱著糾結的心情等到了傍晚,吳管事帶來了林卻的小紙條,上面表示他要夜裡才回,原先說好的金縷酥怕是只能帶回來給李暮當宵夜。
除了小紙條,吳管事還帶來幾樣讓李暮看了眼皮直抽抽的東西。
那幾樣東西分別是已經被廚房料理過的兩份食物和一個盆栽,吳管事是這麼說的:「王爺瞧王妃這陣子心情不好,記得王妃先前喜歡土豆,特意讓人到西苑搜羅了些外邦來的食材,這個叫番麥,這個叫甘薯,都是地方進貢的稀罕玩意兒,還有一盆番柿,雖然不能吃,但果子紅通通的,可喜人了。」
李暮:「……」
那盆番柿,就是西紅柿。
而那兩樣經過烹飪的食物,一樣是煮玉米,一樣是蒸紅薯。
這跟棄游前夕單抽兩次,兩次都抽出UR(極端稀有)有什麼區別?
而且:「稀罕玩意兒?」
李暮重復吳管事說的這個詞,都種到民間地裡去了,卻還是沒能推廣開嗎?
為什麼?因為是外來的東西,所以很難推廣?
還是這會兒的紅薯玉米沒經過現代培育不好吃?
吳管事以為李暮好奇,強調:「可稀罕了。」
李暮坐下吃了兩口,玉米沒有現代的那麼甜,但也不至於被嫌棄到無視高產這一優勢的地步。
吃紅薯的時候吳管事說了,不能多吃,容易脹氣。
可紅薯抗旱耐澇又能抵抗蝗蟲,她以前還聽人說過,紅薯煮前泡鹽水可以減少腹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暮起身去書房,準備把這幾樣東西和自己對它們的了解都寫下來,要實在說不出口,她寫總可以了吧。
走到半路李暮又折回來坐下,決定吃了再去,不能浪費食物。
……
「林狗賊!你不得好死!!!」
潮濕陰暗的詔獄內,響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吼。
林卻坐在一派斯文儒雅氣的圈椅上,不緊不慢地喝著從王府帶來的玉葉長春,與整個詔獄的氛圍格格不入。
空氣中緊接著傳來皮肉炙烤的滋啦聲與撕心裂肺的慘叫,林卻面不改色,又等了許久,才等到錦衣衛從罵他那人口中撬出東西——
「義安菩薩?」
「是,那人暈過去前嘴裡念著『義安菩薩』。」
林卻起身離開,隨行的侍衛連忙跟上。
後頭被刑訊之人讓一桶水潑醒,竟又掙扎著沖林卻的背影嘶啞地喊了幾聲諸如「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的話。
彷彿已經將對林卻的恨刻進了骨子裡。
潑水的趕緊把人嘴給堵上。
林卻還是反應平平,連腳步都沒停,也沒否認自己會不得好死,而是自言自語似的隨口接了句:「死也不是現在,我家王妃還等著我帶金縷酥回去給她添宵夜呢。」
又吩咐:「拆了吧,叫另外那幾個看著,沒準能嚇出點有用的東西。」
深夜,林卻拎著一包金縷酥回到府中,進屋前又看了看身上,確定沒有血跡之類的污髒,這才踏進屋門。
屋子裡,李暮還在看自己寫好的文字,進行第不知道多少遍的確認。她手邊放著一個小小的酒杯——她提前喝了平時睡前才喝的酒,讓自己不那麼緊張,然而林卻進來的時候,她還是險些一個用力把紙給撕了。
林卻的視線掃過那隻酒杯,問:「不是不愛在燭火下看字嗎?」
一張口就能聽出林卻對李暮的了解。
他將金縷酥放到李暮面前的桌上,李暮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林卻又笑著:「是根本沒想到我真會給你帶,還是想著別的事情,把這個給忘了?」
李暮:「……」
你這麼能猜,不如直接把我寫紙上的內容猜了?
在酒精加持下飛揚起來的不僅有李暮的心情,還有思緒。
林卻去面盆架那洗了手回來,瞧見李暮不似他剛進來那麼緊張,還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對他翻了個白眼,心情不錯地在她身旁坐下,準備蹭一口妻子愛吃的金縷酥,順帶等她將這幾日心不在焉的原因告訴自己。
不知道她喝了酒能不能膽子大些,把想說的說出口,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這幾日可把他急死了。
纖雲在林卻去洗手的時候就已經把金縷酥拆包裝到青花瓷盤中,這會兒已經跟飛星一起退了出去。
屋裡就剩他們倆,李暮悄悄地深呼吸兩下,毅然決然將下午寫好的東西遞到了林卻面前。
林卻接過紙張,可能是長時間相處染上了李暮的毛病,竟然也覺得燭火下看字不太舒坦——哪怕屋裡的燭火已經因為李暮方才看字,比平時點得要多許多了。
林卻把紙上的內容一點點看完,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變得認真起來。
李暮等了許久,終於聽見他說:「這些東西可以種在土地貧瘠處,甚至是坡地丘陵,那豈不是不與稻麥爭地。」
李暮:……好像是哦。
李暮只知道紅薯玉米土豆的土壤適應性很強,沒想到這方面。
「土豆種久了對土不好容易害病,中間需換種。」李暮這次用的幾乎都是大白話,林卻念了一句,問她:「害的什麼病?」
李暮:「忘了。」
她真沒記住,就以前看科普視頻的時候聽說某個國家以土豆為主要作物,結果害病,產量和品質都大幅下降,原因是種久了導致土壤出問題,解決辦法就是兩到三年換一次種,避免連續種植。
之後林卻又陸陸續續問了李暮一些問題,李暮把自己知道的都答了,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林卻心情明朗:「真是巧了,早許多年便下了開荒令,這些東西要和你說的一樣,還真能派上不小的用場。」
李暮苦惱的問題,在林卻面前彷彿什麼都不是,李暮聽著林卻的話,看他這幅輕鬆應對的模樣,心中升起嚮往。
她拉住林卻的衣袖,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林卻見她面露疑惑,還是對自身的疑惑,靜靜地等了許久,看她緩緩鬆開了手,才狀似不經意地問:「我準備找內閣學士安穎給棲梧講課,你八妹也在,你要一同去聽嗎?」
李暮豁然開朗:她想多了解這個時代的政治民生。
李暮點頭。
林卻:「不是怕人嗎?」
李暮倔強:「我坐遠點。」
她是社恐,但人總要活著,不然她怎麼上大學、怎麼找工作、怎麼考駕照、怎麼養活自己,生病了還去不去醫院看病?
且她很早就懂了一個道理:越是什麼都不會,才越需要向別人求助,產生社交。
盡可能多學點,反而能獨自生活,只是先前對這個世界還不熟悉,她學習的手段比較單一,只有練字看書運動,最低限度保證自己的文化水平和身體健康。
不過李暮只會在生活需要的壓力以及道德的脅迫下逼著自己在恐懼中前行,其他的就算了,她心臟承受不住那麼多。
「在那之前,」林卻揮了揮手中還拿著的紙張:「先說說你是從哪知道這些的?」
李暮僵住,林卻的反應太自然,差點忘了還有這茬。
她不復方才的硬氣,輕輕道:「……書上。」
林卻很是和藹地問:「看的哪本書?」
彷彿他真信了李暮的話,想借那本書來看一看。
李暮囁嚅,不敢對上林卻的眼睛:「不記得,書不見了。」
林卻伸手,替李暮正了正髮間的珍珠花釵:「我可是把我的事都和你說了,你卻要瞞著我嗎?」
李暮靜默許久,與人交流時會產生的焦慮被酒精緩解,讓她敢反問他:「你告訴我那些,是為了讓我也把我的事告訴你嗎?」
林卻看著李暮,微笑著。
對此,李暮反而鬆了口氣。
感到意外的人成了林卻:「還以為你會生氣,怎麼是這個反應?」
李暮扯了扯嘴角,她感覺自己今晚的狀態很好,很有勇氣,順帶就把內心藏了很久的吐槽說了出來:「你對我太好了,好到不像一個真實的人,令我很不安。」
林卻:「如今安心了?」
「沒有,」李暮搖頭,她鬆了口氣但沒有安心。無論林卻是為了什麼,自己確實得到了好處,這點無可更改,三哥對她好她會不自在,努力還回去。林卻對她好,她也是一樣的感覺,所以:「你對我的好,我會努力還給你。」
林卻把桌上的金縷酥往李暮面前推了推,又給她滿上了溫水:「何必為難自己?我只是希望你過得開心。」
李暮還是搖頭:「不算為難,有來有往很正常。」
她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且又喝了酒,身體微微發燙,嘴巴也很乾。她端起溫水喝了一口,又補充:「欠太多我也還不起,所以你有不樂意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訴我,不用再為我委屈自己。」
林卻向她確認:「真的?」
李暮點頭:「嗯。」
做你自己吧,比如我晚上睡得晚你也睡不著什麼的,一次兩次發現不了,近一個月下來想不知道都難,說出來,我正好也搬到書房睡去。
林卻向李暮傾了傾身,果然做了一回他自己:「酒分我,不然我同娘說你為了喝酒不肯喝藥,到時候我們誰都別想喝。」
李暮:「……」
別過臉:「不喝就不喝。」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十九章
李暮說到做到,當晚就讓劉嬤嬤把剩下的酒都收好,不用再給她。
反正她不會把酒分給林卻,也不要因為喝酒不喝藥被告到昭明長公主那去。
第二天,李暮醒來整個人都在為自己昨晚的言行感到炸裂,她遊魂似的度過了一個上午,時不時就會有昨晚的回憶冒出來攻擊她,而她一邊在心裡重復「不該說話,我不該說話的,還是找碗毒藥把自己毒啞了吧」,一邊又忍不住重復想起自己昨晚對林卻說過的話,特別是那句——
「你對我的好,我會努力還給你的。」
說的時候有多認真堅定帥氣,回想起來就有多想找面牆撞一撞自己的腦袋。
還?
李暮捂住眼,她可真敢說啊。
怎麼還?人能不能活過今年冬天都不一定,她要怎麼還?
「姑娘怎麼了?」外頭院子裡,透過窗戶看到李暮捂眼的纖雲小小聲問身邊的飛星。
在她們倆身旁是趙嬤嬤,趙嬤嬤做的桂花乾和桂花醬比外頭買的好吃,還在老太太院裡的時候,每到桂花盛放的時節,她們就要去買點鮮桂花來做桂花乾和桂花醬。
今年不用特地去買,因為王府裡就種著桂花,還是最香的金桂,便叫上幾個人去摘了許多回來,準備挑揀洗淨放外頭曬,做好可以往甜粥、酥酪、糯米藕之類的食物上撒著吃。
聽見纖雲叫錯稱呼,趙嬤嬤瞪了她一眼,纖雲縮縮脖子,低頭專心挑揀桂花,不再亂問。
坐在榻上的李暮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她放下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別這麼尷尬。
林卻活不長,不是還有昭明長公主和顧池、林棲梧和林晏安嗎,李家沒有因為參與刺殺燕王而遭殃,李雲溪也沒入宮當宮女認識男主和男主綁定,她可以幫昭明長公主避開男主,勸林棲梧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犧牲自己嫁給男主。
這也算……還了吧。
李暮思索著,側頭看向窗外,外頭秋風涼爽,帶著桂花的香味拂過她的臉龐。
李暮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九月了,距離書中林卻死去的時間越來越近,但她看林卻好像沒哪不舒服。
或許有從寺廟回來的昭明長公主管著,他能活的比書中長一些吧。
事實證明做人不能亂立旗子,李暮剛這樣想完,回頭去騎馬弄髒了衣服,想進屋換一身,就看見林卻散著頭髮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李暮腳步一頓,原地想了沒三秒,床上的林卻就睜開眼看向了她。
李暮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她揮手示意身後的纖雲飛星先出去,自己出於禮貌走到床邊,表達了一下關心。
「頭痛。」林卻說。
他微蹙起眉頭,整個人都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
李暮:「找大夫了嗎?」
「沒用。」林卻閉上眼,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模樣。
李暮很少遇到林卻話這麼少的時候,她出了屋,正好遇上劉嬤嬤。
劉嬤嬤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王爺又頭疼了?」
又?
劉嬤嬤:「老毛病了,前陣子大概是怕嚇著王妃,頭疼了就躲到沁心居去,就主院邊上那小院子。」
李暮明白了,不是林卻身體沒有不舒服,而是不舒服的時候躲開了她。
昨晚她讓林卻不用委屈自己,他就沒再費心躲開。
李暮:「他說,找大夫沒用?」
劉嬤嬤:「是沒什麼用,藥也喝了許多都不見效,反而弄得不舒服,索性不喝了,倒是有個大夫給了套按腦袋的手法,有些許用,不過王爺頭痛時脾氣不太好,不樂意讓人近身,不如王妃去試試?」
李暮:「……」
不了吧,林卻既然不喜歡頭疼的時候有人靠近,憑什麼覺得她能是那個例外。
李暮是這麼想的,可昨晚她說了,會努力把林卻對她的好還回去,所以她還是硬著頭皮學了那套手法,聽著也簡單,就幾個穴位記住就行。
至於林卻讓不讓她靠近……再說吧,反正她努力了。
李暮先去書房換下了那套騎馬弄髒的衣服,然後才回兩人的臥室。
她走得很慢,社恐的本能讓她非常抗拒批評,和對象無關,無論那個人是誰,她為那個人去學了按摩手法,結果對方讓她出去,她大概要花上很長時間去調節自己的心情。
她人還沒走到床邊,就已經被自己想像中林卻可能會有的反應嚇得停下了腳步。
明明只要去問一下就好,對方同意就給他按按,不同意她就出去,再簡單不過了,根本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可李暮就是邁不出去,甚至想要後退,掙扎間心煩意亂,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此時屋裡有兩個病人,一個林卻,一個李暮,一個身體上的問題,一個心理上的問題。
就在這時,林卻又睜開了眼睛,還是那副滿臉難受的模樣,他問李暮:「你在那站著做什麼?」
李暮視線落在別處,張了幾次嘴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還是那樣的緩慢輕啞,能藏下所有的焦慮和恐懼:「劉嬤嬤說,給你按腦袋可以緩解頭疼。」
林卻:「……去學了?」
李暮:「說了要還你的。」
林卻那邊傳來了一聲笑,李暮終於拉回不聽話的視線看向他,就看見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李暮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卻催促:「不是說要還我嗎?」
李暮終於邁開步子走到床邊,難得一次握住了林卻的手。
林卻把頭枕在李暮腿上,李暮不是很熟練地用著剛學來的手法,根據他的反饋調整位置和力道。
李暮能明顯感覺到隨著時間流逝,林卻確實沒有原來那麼難受了。
證據就是林卻的話又多了起來:「過幾日就是棲梧生日,我想著送一個安穎就差不多了,昨晚又尋思你和你八妹也去,便另外備了套馬具給她,你若拿不準送什麼,可以送把弓。」
安穎?
李暮想了想,終於反應過來是林卻昨晚說的內閣學士安穎。
李暮無語凝噎。
感情你昨天說的請內閣學士講課,就是給林棲梧送的生日禮物?生日禮物送一套專業講師課給孩子,真有你的。
林卻:「等棲梧生辰後,我打算讓晏安去做七皇子的伴讀,免得他又到處亂跑,不肯回家。」
李暮:去唄,等等這個「七皇子」有點耳熟,誰來著?
林卻:「希望他在宮裡少惹事兒,至少別把哪位皇子給弄死了。」
李暮:你對他要求還挺低的哈。
林卻:「他入宮讀書,你別忘了送他點什麼。」
李暮終於出聲:「筆墨?」
小孩上學那肯定就是送文具了吧。
林卻:「你看著送就行。」
林卻絮叨一通又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喚了李暮一聲,嗓音帶著一絲絲倦意:
「微曦。」
李暮很難拒絕林卻這樣叫她:「嗯?」
林卻:「你說我對你的好,你會還我。」
李暮:「嗯。」
林卻:「為什麼不換個說法?」
李暮:「?」
什麼說法?
林卻抬起右手,手指微曲,用指背輕撫李暮的臉頰:「我對你好,你也會對我好。」
李暮愣愣地看進林卻明明不帶笑,卻溫柔似水還帶著幾分繾綣的眼。
當下的氣氛讓李暮感到熟悉,她想起之前經歷過一次類似的情況,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句話,於是她說了——
「我不會把酒給你的。」
「嘖。」
……
李暮大嫂的產期也在九月。
發作的消息來的猝不及防,李暮聽說後便往李府去了,林卻還從宮裡找了個擅長接生的御醫,一並送去李府。
李府上下忙亂不已,李暮本來只想當一根杵在產房外面的木頭,結果在屋內開始往外端血水後,老太太就讓李暮的二姐李枳跟李暮到別處待著。
李枳雖然出嫁三年,可直到被休回家也沒生過孩子幫不上什麼忙,因為這個,寧家遇到有人說他們休妻的事情,總要辯駁是因為李枳無所出,而不是他們膽小怕事,一聽說李枳大伯被扣在宮裡,就巴巴將人送回娘家撇清關係。
因著李暮嫁入了燕王府,他們還曾私下裡說過類似「燕王妃的姐姐又怎麼樣,此女不好生養,便是燕王來也阻不了他們休妻。」以此推翻自家畏懼強權的罵名。
這樣的話當然也被送到了燕王府的鴿舍,轉頭李枳的前夫就掉進河裡淹死了,寧家像一隻被揪住脖子的鵝,總算消停一陣。
可這也阻止不了外頭的風向轉變,原還說是寧家做事不厚道,現在也鬆了口,同情起了寧家。
李枳的爹氣夠嗆,催著讓妻子再找個人把李枳嫁了,也不拘什麼身份,只要讓李枳嫁出去趕緊生一個,好證明不是李枳不能生,是寧家那短命鬼不中用,出他這一口惡氣。
李枳為此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此前擔心大嫂還好一些,如今和李暮被趕到一處,沒有了產房外人人著急憂心的氛圍裹挾,她不免又心中苦悶,坐著發起了呆。
李枳和李暮的丫鬟嬤嬤都被叫去幫忙了,屋裡就剩她們倆。
李暮在一旁解七妹李楹的九連環——李家還是習慣拿孩子的東西哄她——低著頭沒有說話。
得益於現代網絡科技的發達,李暮曾看過九連環的講解視頻,還拿舍友拍攝漢服的道具九連環練過手。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但她還記得一些步驟,多試幾次也就找回了記憶。為了防止九連環叮鈴哐啷的聲響太擾人,李暮還盡可能避免了金屬環之間的碰撞。
她解了復原,解了又復原,後面實在累了才放下九連環,一抬頭就發現李枳愣愣地看著屋外院子裡的那一口井。
李暮心頭一跳,手比腦子快,一把抓住了只是呆坐著的李枳,放在腿上的九連環因此掉落在地上,發出嘈雜的聲響。
李枳如夢初醒,回頭望向李暮,遲鈍幾秒才勉強自己勾起唇角,問:「小五怎麼了?」
李暮腦子飛速轉動,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
李枳彷彿看出了李暮對她的擔憂,反過來安撫李暮:「我沒事,我……」
李枳沒說幾句就濕了眼眶,她最近總這樣,明明好好的,也沒父母在跟前逼她,可她就是會說著話突然就淚意上湧。
往日她一定會把心頭的情緒壓下去,忍著不哭,不叫人厭煩,這次她想著是李暮,是曾經說過哭不是她的錯的李暮。
她終究沒忍住抱著李暮嚎啕大哭起來,難過地問李暮該怎麼辦。
李暮任由她抱著,聽她哭訴這些日子的經歷,手在李枳背上輕輕拍著,無聲安慰。
半晌,李枳發洩完心中的情緒,同李暮道了歉,又同李暮道了謝
李暮不知道她謝她什麼。
李枳只說:「我想明白了。」
父母曾撂下話,說她若不肯嫁,就盡早出家當姑子去,省得丟李家的臉。
原先她是懼怕的,李暮來了才想起,剛被休的時候她與李暮一起陪老太太去明台寺,那竟是她出嫁後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或許,當個姑子也沒那麼嚇人。
不過她沒同李暮說,怕李暮誤會是自己害她去出家。
而李暮也是回到王府第二天從鴿舍那裡得到消息,知道李枳同父母說了要出家去,信佛的老太太雖然心疼李枳日後要常伴青燈,卻也替她攔下了父母,做主將她送去了明月庵。
正是書中李枳出家的那座明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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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二十章
李暮曾經還想,李家沒被抄家,家人俱在,一定不會讓李枳被扔去明月庵做姑子。
怎麼也料不到李枳的命運會在繞一大圈後,又回到了她原本的軌道上,而且這一回導致她出家的不是別人,是她還活著的父母。
好在情況和書裡還是不一樣的。
書裡李枳是被休棄無家可歸才去的明月庵,這次她是不想成為她爹出口惡氣的工具,被隨便嫁了,才選擇去做姑子。
有家裡打點,日子應當會比書裡好過許多。
同時也因為家人都還在,她沒法像書裡那樣剃度——還是本朝太祖,出於人口需要規定了出家的年齡限制,女子必須滿四十才能出家,違者仗一百還俗,還要連累庵寺。
幾任皇帝過去,這項條例早就沒最初那麼嚴苛,有了許多轉圜的餘地,像書中李枳那樣家破人亡又被休棄還沒有孩子的女性,無俗世拖累,是可以剃度的。
現在的李枳不行,需要在庵裡帶髮修行三年,才可以剃度。
也不知道這次她還會不會遇見顧池。
李暮跟顧池見面次數並不多,她給昭明長公主敬茶見過一次,中秋家宴一次,偶爾在燕王府碰見他來找林卻幾次。每次見面他對李暮都很尊敬,能看出是真把李暮當成嫂嫂來看待——哪怕李暮比他還小幾歲。
此外李暮對他的印象就是話少、長相冷峻不近人情,玩狼人殺撒謊騙人的時候因為表情太冷很難讓人懷疑到他頭上。
要是他跟李枳和書裡一樣遇上了,沒有李家那一齣悲劇橫在中依誮間,他們的關係會不會……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林卻抬頭,正對上李暮復雜的視線。
李暮:「在想問題。」
一對姐妹和一對兄弟,年紀大的和年紀小的在一起,這個稱呼要怎麼算?各叫各的?
顧池管她叫嫂嫂,她管顧池叫姐夫?
林卻:「我想知道是什麼問題,會讓你露出這樣的表情。」
李暮的表情讓林卻覺得這個問題一定很有意思。
沒影子的事兒,李暮暫時沒法說,但她承諾:「如果有機會,我會說的。」
如果李枳和顧池會在一起,如果那時候你還在,這個奇妙的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討論。
……
事務繁忙的九月,大嫂順利產子,二姐出家,林棲梧十一歲生辰,林晏安入宮為七皇子伴讀。
林棲梧生辰那天李暮跟著林卻去了長公主府,給林棲梧送了一把林卻幫她挑的開元弓。
林棲梧正是長身體長力氣的時候,原先那把嫌太輕用不上正準備換新的,收到李暮的弓和林卻的馬具,高高興興去馬場跑了大半天才回來。
過完生日林棲梧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位講課先生,叫苦不迭,直到聽說李暮也會和她一起上課,她才心情好些。
李暮難以想像,要是沒有加上那副馬具,直接跟林棲梧說林卻給她的生日禮物是一門新課程,小姑娘會不會擼起袖子跟她哥打起來。
上課前李暮還挺緊張,畢竟不像現代教室裡坐著滿滿的人,這課上就三個學生,壓力直接拉滿。
幸好林卻又想了辦法安排李暮在簾子後面上課,與林棲梧和李雲溪是分開的,安穎也只能看到她一個影子,不然她肯定又要在上課前一天失眠大半宿。
這門課程不是每天都有,主要看講課老師安穎的時間安排。
李暮聽得還算可以,也會認真寫功課,就是怕寫得太差被拎出來在兩個孩子面前受批評,所以她會在上交前讓林卻替她看一看。
林卻不僅會幫她查漏補缺,還會引經據典同她補充相關的律法規定和各地的風俗習慣,搭配往年的案例同她細細講解。
不過即便這樣安穎還是會給李暮指出一些問題,讓李暮受益匪淺。
李雲溪也很喜歡聽安穎講課,安穎總誇李雲溪小小年紀見地不凡,如果誇完後面沒有加「可惜」兩個字就更好了。
可惜李雲溪是個姑娘——這種話李暮不是很愛聽。
林棲梧則是整堂課都聽得很艱難,好在她不喜歡歸不喜歡,學還是會認真去學。
……
林晏安入宮做伴讀的第一天早上,李暮老早就醒了,盯著架子床頂上的承塵看了一會兒,閉上眼睛想繼續睡,然而又睜開,閉上,又睜開,最後慢吞吞起身盤腿坐床上,不知道在糾結什麼。
林卻被李暮的動靜吵醒,很迷茫:「屋裡著火了?」
李暮解釋:「晏安入宮。」
林卻還是不明白:「我知道是今天,所以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李暮一臉嚴肅:「第一天,送一送。」
林卻:「你送?」
李暮想,但不敢,所以她才從醒來到現在一直在糾結掙扎。
林卻:「我送?」
李暮眼睛一亮:對啊。
隨即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林卻用手背擋著眼睛,不肯起來:「他下個月過完生日十三歲,這個年紀我都入伍從軍去了,他進個宮而已,又不是上戰場。」
十三歲怎麼了?她十八歲上大學還希望爸媽送一送她呢,結果有人來嗎?根本沒有,她一個人去的學校,一個人搬行李一個人辦入學,舍友爸媽幫著忙裡忙外還給她送外地特產,她一邊害怕一邊羨慕。
林卻聽李暮半天沒動靜,沒繼續吵他,也沒躺下睡覺,就挪開手看了眼,見李暮低著頭在那掰弄自己的手指,一臉平靜。
李暮抬頭對上林卻的眼,也沒說什麼,就默默躺下了,蓋好被子閉上眼,一副「行吧,那我接著睡了」的模樣,完全沒有要再勉強林卻的意思。
林卻繼續用手擋著眼睛,安靜了幾秒,起身,第一件事就是雙手摁住李暮剛醒來略微發燙的臉一通揉,揉完才越過李暮下了床,叫屋外的人備熱水和出門的衣服。
李暮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頂著被揉紅的臉等林卻洗漱換衣。
林卻出門前還跟李暮談條件:「我回來前不許睡。」
李暮爽快地點了點頭,答應他。
林晏安看到林卻,得知林卻是專門來送自己的,一向八風不動的臉上少見地出現了裂縫。
林卻,面無表情:「你母親天沒亮就把我叫起來了,說你第一天入宮伴讀,非要我把你送到宮門口。」
林晏安張了張嘴,愣是沒發出聲來。
林卻轉身朝門口走去,林晏安趕緊跟上,行動間第一次露出了本就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慌張和無措。
上了車,林卻還說:「她真把你當孩子了。」
恢復鎮定的林晏安,微笑著:「父親,我本來年紀就不大。」
林卻翻出舊賬:「一個人跑去揚州求學大半年不回來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想?」
林晏安垂下眼,一副虛心認錯的樣子。
馬車朝著宮門駛去,車上掛著燕王府的燈籠,別的要去上朝的官員車馬遇見都會主動讓道,一路暢通無阻。
林卻靠著馬車閉上眼,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棲梧有你祖母看著,阿池早已能獨當一面,唯有你和她,我怎麼也放心不下。」
林晏安揣著袖子,問:「父親後悔嗎?」
林卻睜開眼,蹙著眉看他:「為什麼要後悔?」
林卻只是放心不下,並不覺得他們不該成為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行至宮門,林晏安下車,目送馬車離開。轉身跟著宮門口的小太監進去前,他微不可聞地說了句:「我也不後悔,父親。」
林卻回來的時候,李暮依照約定靠著床柱,眼皮子一掉一掉,苦苦支撐。
可見她平時睡不著還是心病,不然怎麼說讓她別睡,她反而犯睏起來。
林卻換了衣服洗了手,回到床上接著睡。
李暮也終於躺了回去,這次兩人安安穩穩地睡到了平時起床的時間。
大約是社恐不出門不社交,生活沒什麼波瀾的緣故,日子總是過得非常穩且快。
十月初二,林晏安十三歲生日,他們一家三口難得一起坐下吃了頓午飯。
李暮得知林晏安有刻章子的喜好,就根據最近看的幾本雜書,送了幾塊不錯的石料,林卻則送了他一把長劍。
這天白天都好好的,到了傍晚都要吃晚飯了,林卻帶著一臉寒霜回了屋,說是跟林晏安吵架鬧矛盾,氣得晚飯都沒吃。
李暮沒問是什麼矛盾,反正林卻話多,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和她說的。
至於沒吃晚飯這事兒……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不要吃,別人上趕著也勸不動。
李暮難得心寬一次,卻被這心寬給害了。
半夜,消了氣的林卻鬧醒她,理由是:「我餓了。」
不吃晚飯可不就會餓嗎,多正常,別大驚小怪。
李暮閉著眼拉起被子,蓋過頭頂。
林卻把被子又拉開:「我不想叫人備吃的,你陪我去廚房看看吧,夜裡的王府也挺有意思的。」
李暮翻了個身背對他,表示自己不感興趣。
林卻在她背後喋喋不休——
「微曦?」
「微曦……」
「我的好微曦,陪我去吧,別讓我一個人。」
好不容易睡著的李暮:「……」
她突然就理解了那天早上林卻揉她臉的心情,於是慢慢翻回來坐起身,抬手摁著林卻的臉就是一通揉。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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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二十一章
按照林卻的意思,他剛發了火不吃飯,半夜就叫廚房備吃的,多少有些沒面子,讓晏安知道了估計下回還敢這麼氣他。
所以他想李暮陪他一塊偷偷去廚房找吃的。
李暮也是翻過窗子的人,但翻燕王府的窗子,還是第一次。
她和林卻從床上起來,悄悄換好衣服,沒有驚動外間守夜的丫鬟。
把窗邊擺的花瓶香爐挪開,林卻打開窗戶先出去,轉身朝她伸手。李暮把自己的手搭到林卻掌心又收了回來,跑去梳妝台那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陣,終於摸出那張趙嬤嬤給的燕王府地圖。
——王府太大了,她對林卻能不能在夜間認路持懷疑態度,還是決定拿上地圖以備不時之需。
等李暮翻出窗子,林卻發現她回去拿了什麼,好笑地問:「你是怕我在自己家迷路嗎?」
李暮:「說不準。」
萬一迷路了,豈不是比傍晚生氣不吃飯,半夜就消氣讓廚房備吃的更沒面子。
王府雖各處都掛了燈,但畢竟是夜裡,天上的月亮又只有淺淺一彎,林卻怕走散,牽著李暮走了一路。
他們走過游廊台階,穿過一扇隨牆門,又一扇月洞門……李暮本來還想記一下路,中途經過一條小河,橋上掛著燈,河面雖夜風泛起魚鱗似的波光,和白天全然是不同的樣子,李暮多看了幾眼,回過神忘了先前記下的路,索性擺爛放棄,欣賞起了林卻口中有意思的「夜裡的王府」。
好安靜,而且,好自在。
隨地跳一首極樂淨土都不用怕被人看見。
直到險些撞上巡邏的府中侍衛,李暮才明白極樂淨土還是不好跳的。
也對,這麼大的地方,夜間怎麼會沒人守衛呢。
林卻拉著她躲在石窗後面,等侍衛走了才出來,遺憾道:「還以為能帶著你全躲過去。」
李暮:「……」
所以前面她覺得自在,是因為林卻知道府中侍衛的巡邏時間和路線,全帶她避開了?
林卻牽著李暮繼續走:「我白天頭疼喜歡在屋裡躺著,夜裡頭疼喜歡在屋外待著,一個人滿王府亂逛,等不疼了,天也亮了。」
李暮:「下雨怎麼辦?」
林卻失笑:「那就糟了。」
他最討厭下雨,理由也很尋常,他趕回京城那日就是個雨天,後來他冒雨把顧池帶回公主府,毒發倒下時,他還在擔心弟弟和娘,往日不放心上的雨聲在那一刻變得尤為嘈雜,那份厭惡也續存至今。
他們來到廚房,林卻讓李暮在外頭等,他進去一趟又出來,手中拎著油紙裹的兩包東西,還有一瓶不知道是什麼。
李暮問:「廚房少了東西,他們不會發現嗎?」
要是發現了,這少的東西算誰頭上?
林卻笑著:「當然會,明日同吳管事說,讓他出來替我們認了。」
這樣既不會讓太多人知道他們半夜偷偷來吃東西,也不會讓無關的人承擔廚房失竊的責任。
李暮很想糾正:不是替「我們」,是替「你」。
好在沒有,因為那兩包東西一包是鍋巴土豆,一包是肉餡的餅子,都灑了芝麻胡椒,即便冷了也特別香,他們倆坐在來時李暮多看了幾眼的小河邊,將鍋巴土豆給分著吃了,餅子李暮吃不下,就撕一點來嘗了味道。
小河水聲潺潺,李暮把最後一塊鍋巴土豆吃完,將手伸進小河裡洗,剛想著要是有辣椒就更好了,之前做土豆菜譜她就發現這裡沒辣椒,辣味全靠胡椒茱萸和薑,碰巧就聽見身後的林卻問她:「你可知外邦除了土豆這些,還有什麼好東西沒有?」
李暮回頭:「?」
林卻:「這些東西多半都是雍武帝年輕時放寬禁海令帶進來的,禁海令自太祖在時定下,便是我也無法貿然廢除,但未必不能動一動。」
李暮聞言,緩緩坐直了身。
「內閣這幾日吵得凶,但也定得差不多了。」林卻告訴李暮:「就是船艦水師籌備起來費功夫,若一切順利,最晚後年就能出海。」
後年啊……
李暮出神,回過神發現林卻坐到了她身邊,一臉好奇地看著她,問:「可想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畫了圖紙,到時候著人去尋。」
「我在想……」李暮說,「後年,你還在嗎?」
林卻一下就聽懂了她的意思,視線別開了一下,在河對岸停頓許久,最後又落回到她的眼中:「應該,在的吧。」
李暮點點頭,像是信了林卻的話,又像是收下了林卻這句「後年還在」的承諾。
兩人在河邊又坐了一會兒,起身準備離開時,牽著手的兩人走了不同的方向。
李暮:「?」
說好的不會迷路呢,那邊明明是廚房的方向。
林卻抬了抬手中的瓶子:「再去一趟廚房,把這個還了。」
林卻從廚房帶出來兩包吃的和一個瓶子,瓶子還沒打開過,李暮也不知道裡頭裝著什麼,就很奇怪林卻怎麼拿出來又要放回去。
林卻:「這瓶是廚房做菜用的黃酒。」
李暮停下腳步,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你就這麼想喝酒嗎?!!
林卻拉了拉她的手:「快走,把酒還了,我可不想沒喝到酒,還被吳管事告到我娘那去。」
哦對,還沒喝。
李暮跟著林卻繼續走,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林卻本打算喝的,可能是因為那句「後年還在」才決定不喝。
兩人去了趟廚房還酒,本想回屋洗把臉洗個手就歇下,結果主院燈火通明,到處都在找他們。
李暮,閉眼:……累了,毀滅吧。
林卻很淡定,也不翻窗戶了,帶著李暮走正門,遇見他們的丫鬟趕緊去喊了劉嬤嬤。
劉嬤嬤是一路跑來的,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向他們稟報:「王爺王妃,長、長公主殿下來了,現下、現下正在裡頭等著呢。」
林卻意外:「她不是明天才回京嗎?」
劉嬤嬤稍微捋順了氣:「聽吳管事說,殿下半夜喊開了西直門,直接闖宵禁過來的,應當是有急事。」
……
昭明長公主坐在廳堂喝茶歇息,她衣著不算整潔,顯然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
她見兒子兒媳一塊消失一塊回來,有些拿不準該不該問他們大半夜去哪了,好在林卻乖覺,沒等她問就主動回了話,說自己睡不著,帶李暮出去走走,還問她出什麼事了,怎麼一刻也等不得,甚至叫開了城門
昭明長公主一點面子沒給林卻留:「我怕再回來晚一點,你像當年殺曹全安那樣,把無渡給殺了。」
曹全安,先帝在時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當年先帝駕崩無渡失蹤,他說他有從無渡手中拿來的解毒之法,可解林卻身上那要命的毒。
誰知林卻就因為不想受制於宦官,越過昭明長公主直接把曹全安給殺了。
這事給昭明長公主留下了非常大的心理陰影,以至於一聽說林卻可能找到了無渡,她連夜就趕回城裡,生怕慢一步會讓逆子給氣死。
「這話說的……」林卻忍俊不禁:「我又不是瘋了,要把能給我解毒的人都殺乾淨。」
對於林卻說自己沒瘋這件事,昭明長公主持保留意見,問:「無渡人呢。」
林卻:「還沒找到。」
昭明長公主不信。
林卻:「真的沒找到,先後找到兩個都是假的。」
一頭霧水聽了半天的李暮:我是不是要迴避一下?
但她不敢在氣氛嚴肅的當下問出聲,昭明長公主起先有要支開她的意思,可林卻拉著她坐下了,還暫停了對話讓外頭守著的劉嬤嬤換了壺熱水來——李暮本就睡不著,再喝茶怕是不用活了。
昭明長公主見狀沒說什麼,李暮就這樣捧著杯熱水聽起了他們母子倆的對話。
原來長公主也不曉得具體情況,就是收到可靠的消息,得知林卻找到了無渡,所以連夜趕了回來。
為此林卻不得不解釋一下,自己是怎麼發現那兩個假無渡。
林卻故意省去了「李暮偷信引起他的注意,從而發現她曾被逃出皇宮的無渡看相批命的舊事」,只說錦衣衛在明台寺發現了通往傳心殿的密道,自己又在五月同雲游回來的明台寺主持好好「談了談」。
主持言明那條密道是早年某個皇帝以防萬一留下的,明台寺每一任主持都知道,但每一任皇帝知不知就不好說了。
無渡奉先帝之命入宮為燕王找解毒的法子,總會有不想讓燕王活的人要殺無渡,主持怕無渡遭遇不測,就把那條密道同無渡說了,萬一遇到危險,無渡也能逃出皇宮。
主持為人周全,他還叮囑了寺廟裡的和尚,若無渡明明還沒出宮,卻有人在明台寺看到像無渡的和尚,一概裝作不知。
不曾想無渡真用上了密道,逃出來後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給主持留下一封信就跑了,主持看到信後假借修繕寺廟,炸毀密道。
「信中沒說他去哪了?」昭明長公主問。
林卻:「沒說,但主持知道幾個地方,這些年他外出雲游,也是在找無渡。」
昭明長公主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你也派人去那幾個地方,結果找到了兩個假無渡?」
「第一個假無渡是刺殺我的誘餌,嚴刑逼供問出了『義安菩薩』這個線索,應當是義安教的教眾。五月在明台寺刺殺我的也是義安教,他們發現主持在找無渡,暗中威脅他許多年,逼他給出無渡的消息。」林卻說到這,想起一件事,似笑非笑地問昭明長公主:「誰給你送的信說我找到無渡了?阿池應該還不知道,是晏安?」
昭明長公主很厚道,沒把人供出來,反問:「如果不是我今晚來找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把無渡還活著的消息告訴我?」
「不想你白高興一場罷了,」林卻輕輕略過自己的錯,把話題拉回來:「你也別替晏安打掩護,告訴你那小子背著我們做了什麼——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差點沒給他氣得頭疼——他打著去揚州求學的幌子混進義安教,誤打誤撞發現了第二個假無渡,還以為人是真的,巴巴往我的人跟前送,不然我還不知道他這麼能耐,這點年紀就敢往邪教裡闖,連義安教在江南分舵的舵主都把他當親兒子來培養了,我這個正經當爹的差點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昭明長公主聽了臉色變得很難看,靜默幾息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想起了你十六歲那年偷偷帶著幾百個人就敢穿過瘴氣毒林從背後襲敵,有時候真想把你們父子倆都抽一頓。」
李暮安靜地喝了口熱水,感慨這對父子能活到現在都不容易。
最後兜兜轉轉,問題又回到了起點:無渡沒有死在宮裡,那他現在在哪?
義安教威脅主持給出無渡的消息,很可能也是在找他,想來無渡沒有落在義安教手中。
其實早些年還不確定無渡活著的時候,昭明長公主就試過暗中派人搜尋,全國一百五十九個府都下發過無渡的畫像,送來過許多假無渡,要麼湊巧長得像,要麼是某些地方為了討好長公主故意弄來的假貨,送來前還都安排好了說辭,連得了離魂症忘卻前塵的伎倆都用上了。
好一通整頓才消停。
因此這幾個月在明台寺主持提供的地方找到兩個假無渡,反而不怎麼奇怪。
真正的無渡和尚,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一時間廳堂內無人說話,李暮吃乾鍋土豆吃鹹了,一杯水不夠還想再喝一杯,水入杯中的聲音讓還在沉思的昭明長公主和林卻一同看向了她。
李暮倒好水正要喝,猝不及防對上兩人的視線,手一抖,杯子裡的水撒出去大半。
昭明長公主與林卻不過是各自想著事情,聽到聲音下意識看過去罷了,沒有故意嚇李暮的意思,可李暮不知道啊,她被兩人看著,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出個聲,有點參與感,於是她脫口說出了二人對話時就一直在想的一個問題——
「你們找的那個和尚……」
李暮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她覺得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傻,人都找無渡找了這麼多年,肯定想的比她全面。
林卻拿起水壺替她把杯子倒滿:「怎麼不說了?」
李暮也不好說一半不說一半,繼續道:「他現在還是和尚嗎?」
昭明長公主和林卻一同愣住。
李暮低頭喝水,沒聽見回應,夢回當年在手術台上多嘴的時刻,好想找台時光機回到自己開口說話前。
就在這時,她聽到昭明長公主一聲喟嘆:「我怎麼沒想到。」
林卻也扶額笑了。
李暮是不知道無渡的地位,他們知道,從小在護國寺長大的和尚,年紀輕輕便聲名在外的高僧,精通佛法醫理,還藏著一手神鬼莫測的看相本事。他的存在早已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和尚了,不然明台寺主持也不會如此幫他,所以他們便先入為主,心中認定無渡哪怕死了也不會續髮還俗。
反過來想,即便還俗也未必找不到,除非他如今有妻有子,孩子的年歲大於六歲,才能悄無聲息地躲過這麼多人的尋找。
「微曦真聰明。」
天色太晚,昭明長公主在王府住下,林卻拉著李暮回屋,毫不吝嗇自己對她的誇獎。
李暮不喜歡批評也不習慣被人誇,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趕緊轉移話題,問林卻:「義安教是什麼?」
李暮記得書裡也有義安教,但那是反派林晏安手下的組織,林晏安用這個組織給男女主搞了不少麻煩,就連各地的叛軍,都跟義安教有關。
林卻用曲起的指背蹭了蹭李暮的臉頰:「一個民間教派,起始於洛陽,信奉義安菩薩。教眾原是在藩王屬地過得太苦的百姓和滿腔義氣的游俠,時常行刺當地藩王。後來那些藩王被我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現在都關在京城裡,他們突然不恨藩王,對著我喊打喊殺起來。」
李暮沒跟上,他們要殺藩王,林卻把那些藩王殺的殺關的關,他們反而要殺林卻?
這是什麼邏輯?
林卻:「不懂是吧,我也不懂,你兒子也不懂,所以他命都不要,跑義安教裡找原因去了。」
李暮:……找著找著把義安教弄成了自己的東西,發展教眾擴大規模到了一個嚇人的地步,最後用來對付男女主。
這條邏輯倒是通了。
林卻盯著李暮若有所思的臉,閒不住那張嘴:「想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覺得我會殺無渡嗎?」
林晏安是這麼認為的,昭明長公主也是這麼擔心的,為此不惜半夜敲開城門也要趕過來。
李暮:「還行。」
反正你會說。
林卻:「因為我以前就殺過一個能救我的人,且無渡被先帝召進宮前曾說過我面相不好,除非我出家,不然他不救我。」
李暮皺眉。
林卻卻是笑著的:「他這麼說也沒用,最後不還是被先帝召進宮裡,以護國寺上下為要挾,替我醫治。」
咦?
李暮:「先帝召他,替你醫治?」
林卻的毒不是先帝讓人餵的嗎,怎麼先帝又費勁巴拉找人給他解毒?
「大約是年紀大了,突然清醒了吧。」林卻還是笑著的,只是提到先帝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畢竟身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回過頭看看,一群兒女裡就一個女兒出息,替他守邊疆禦外敵,收拾先太子親征的爛攤子,還被他殺了夫家,廢了長子。」
「許是想補償,哪怕我是異姓也借著我原來被壓下的軍功給我封了王,還給棲梧封了康寧縣主,可惜太晚了。」
從林卻喝下毒藥但沒死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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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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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二十二章
李暮以為昨晚這麼晚才睡,第二天他們倆一定都很晚才起,結果沒睡幾個小時,她就被林卻起床換衣服的動靜驚醒了。
李暮一臉的懷疑人生,因為窗外天還沒亮。
林卻也不舒服,他換好衣服束好髮,走到床邊坐下,把冰涼的手往李暮睡得溫燙的臉上湊。
李暮把他的手拿開,問:「為什麼這麼早?」
林卻反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像是非要拿什麼東西在手裡暖著一樣:「半夜開城門可不是小事,今日早朝我得去一趟。」
早朝?
李暮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果然林卻身上穿著絳紗袍。
李暮沒過腦子吐出兩個字:「好看。」
早起有情緒的林卻面上不自覺帶出一抹笑來,竟覺得能有這一句誇獎,少睡幾個時辰也不算很虧。
李暮說完也清醒了,故作鎮定地繃著臉,第不知道多少次恨自己長了張嘴。
林卻走後,李暮踹了踹被子才又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到底睡沒睡著,反正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林卻還沒回來,又聽說昭明長公主還在府中,因為一路奔波勞累還沒睡醒,大概是要睡到下午的。
長公主還在的消息讓李暮一下就戰戰兢兢起來,她獨自用了午飯,坐立不安了一陣,還是決定先按照習慣散步消食,再去看會書練幾張字,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能是因為要上課寫作業,對著書本筆墨的時間比原來更多,李暮總覺得視力受到了影響。
如果只是用眼疲勞還好,緩一緩就能恢復,最怕是近視,為此她又多了個做眼保健操的習慣,做完眼保健操再來段熱身操和八段錦,完事兒換身更加合適的衣服和鞋子去跑馬場騎馬。
她現在已經能騎著馬快跑了,速度雖然一般,但勝在夠穩。
跑馬場也能練騎射,李暮騎著馬溜圈的時候,林棲梧和李雲溪就在上騎射課。
她們倆頗有互補的意思,一個學問上舉一反三,小小年紀文章詩詞便作得像模像樣,常常讓講課先生感嘆她有天賦,可惜不是男子身,但騎馬還是只會慢慢走;一個學學問學得頭昏腦漲,跑起馬來颯沓如流星,騎射更是讓人拍案叫絕的好。
介於有昭明長公主這麼一尊軍功卓著的殺神在,倒沒有教騎射的師傅們敢對林棲梧說「可惜不是男兒身」這樣的話。
錚地一聲,又是一箭正中靶心,箭羽顫動。
李暮經常撞見她們上騎射課,能看出林棲梧最近比平時還要刻苦用功,寒涼的秋風裡硬是騎馬跑出了一腦門汗,隨便擦擦喝口水,又揮著韁繩跑了起來。
還是李雲溪累了,林棲梧才帶著李雲溪到邊上休息。
李暮比她們休息的早一些,看她們過來,給她們倒上兩杯放涼的水。
「謝謝五姐!」
「謝謝嫂嫂!」
倆小姑娘喝了水坐下休息吃果子,不嫌累地聊起了天。
從功課到天氣,從討厭的人到喜歡的零嘴飲子,聊到後面李雲溪還勸林棲梧別這麼著急練習騎射,欲速則不達,擔心傷了身體。
林棲梧不想聽,倔強道:「我就是不想輸。」
輸什麼?
李暮有些好奇,李雲溪注意到李暮好奇的表情,就跟李暮解釋:「棲梧跟七姐姐打賭呢。」
李雲溪的七姐,李楹。
林棲梧:「我說我長大了會和嬸嬸一樣去帶兵打仗,李楹說嬸嬸是嬸嬸,我是我,她才不信我能做到,我要能做到,她就把她的月錢全給我。」
林棲梧曾對林卻說過,自己願意跟李雲溪和李暮好,是因為她們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不會對她改變態度,實際上還有一個人也是如此,那就是李楹,偏偏她們倆就是合不來,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必然會升級成吵架。
要不是李暮弄出來的捉匪牌實在需要人多才能玩,林棲梧早就不和她來往了,也不會被她一句話刺激到。
說完事情經過,林棲梧放下豪言:「她的月錢我要定了!」
李暮有個小小的發現。
李楹那孩子,是不是有點愛賭?
和李雲溪在一起的時候,李楹就經常拉著李雲溪玩雙陸猜枚,連立個雞蛋也要加彩頭來比試一下,現在跟林棲梧吵架竟然把自己的月錢拿來做賭。
嘶——
這樣真的好嗎?
李暮這麼想著,聽見李雲溪說:「可她已經因為這件事被我二叔罰了,說不許她再和人打賭,你們說的這個還作數嗎?」
李楹身邊的嬤嬤怕李楹頂撞縣主不好,就把這事同李家二老爺說了,希望李楹受罰後能收斂一點,別在惹不起的大人物面前不知輕重。
林棲梧聞言有些別扭,先是喊了聲:「當然作數!」
又問:「她、她被罰了?罰得重不重?」
李雲溪吃了口桌上切好的果子:「跪了好久的祠堂,把膝蓋跪青了。」
林棲梧煩躁得不行:「我叫人拿瓶藥酒,你幫我帶回去給她。」
李雲溪可了解李楹:「她肯定不要。」
聽說李楹被罰了還是那個鬼樣子,林棲梧心情又莫名地好了些:「她愛要不要,反正你替我帶過去,讓她把月錢給我留著。」
李雲溪點頭:「也行。」
林棲梧休息得差不多了,又去騎馬跑了一圈。
李雲溪看著她肆意飛揚的模樣,眼底流露出羨慕,問李暮:「五姐姐覺得棲梧會贏嗎?」
李暮點頭:「會。」
「嗯。」李雲溪說:「雖然對不起七姐姐,可我也覺得棲梧會贏。」
「好羨慕……」李雲溪感慨,惆悵的語調和她那稚氣的聲音有些不搭。
「要是我擅長的也是騎射武藝就好了。」李雲溪說。
李暮想了想:「你讀書好。」
而且在做文章詩詞方面有天賦,這是安穎誇過很多次的。
李雲溪發現自家五姐姐來到燕王府後說話逐漸多了起來,有些替她高興,所以笑了,只是笑中又難掩對自己的沮喪:「可我是女孩子,像他們說的,讀書再好又有什麼用?」
宮裡雖有女官,但也無法參與政事。
本來李雲溪也沒想這麼多,她一個孩子,哪裡知道愁苦呢,可是總有人不停告訴她女孩子讀書無用,又替她惋惜個不停。
她年紀再小,聽多了總會往心裡去,總會不高興。
李暮驚恐萬分:不不不不不!!妹子不能這麼想啊!別聽他們放屁!什麼女孩子讀書無用!女孩子能掌握知識就是最了不起的!!
李暮伸手握住李雲溪的手臂,認真地看著她,說:「長公主年幼時,一定也有人可惜她不是男兒身。」
「她沒聽那些人的話,你也別聽。」
「說得對。」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暮一驚,回頭發現果然是昨晚在燕王府住下的昭明長公主。
李暮沒想到會在自己說她的時候遇見她,心下虛得一批。
昭明長公主美得明豔鋒利,深秋的太陽在她面前都弱了幾分,她往李暮身旁一坐,隔著李暮同李雲溪說:「我小時候,也總有人對我說身為公主舞刀弄槍不成體統,武藝練得再好也沒用。」
「我沒聽,你也別聽,」
李雲溪先是愣愣地點頭,看看李暮又看看長公主,慢慢想明白了什麼,高興地應道:「是!」
「嬸嬸!」林棲梧也看到了昭明,騎馬過來打招呼。
昭明早就聽說林棲梧最近太用功,怕她受了什麼委屈才特地來看看,方才在後面偷聽,得知是和人打了賭,也就不再多事,只開口讓林棲梧量力而行,莫要傷了身體。
身體要是傷了,練再多也沒用。
林棲梧就聽她嬸嬸的勸,點頭說:「知道了。」
然後要把李雲溪拉去看她方才在樹下瞧見的雛鳥,想讓李雲溪幫她一起把小鳥放回樹上的鳥巢裡。
見昭明長公主沒反對,兩個孩子又一起跑走了,留下李暮和昭明長公主兩個。
李暮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緊張,她早已經不記得自己敬茶的時候喊了對方什麼,甚至不確定自己當時喊沒喊人,就記得長公主那張臉了,後來見面叫的都是殿下,所以她斟酌半晌,還是喚出一聲:「殿下。」
幾個月下來,雖然相處不多,但昭明還是對自己這個兒媳的毛病有了一定了解,她不說話自己也安靜地待著,遠遠看棲梧和李雲溪爬樹,她說了話,便也開口,做了個小小的提議:「喊聲娘來聽聽?」
李暮:「……娘。」
「真乖。」昭明感慨:「我家居然也有這麼乖的孩子了。」
想起不好描述的大兒子,和他爹一樣不長嘴的小兒子,要走自己老路的侄女,跑去邪教在作死邊緣大鵬展翅的孫子,還有收男人跟收字畫一般的妹妹,語氣中不由得帶上了點不可為外人道的滄桑。
「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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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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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二十三章
林卻回來的時候,李暮被昭明長公主環在身前,教她怎麼射箭。
「拉弦的拇指不能往裡扣,會受傷。」昭明長公主一點點糾正李暮的姿勢,她的身高比不算矮的李暮還要高許多,不得不稍稍彎下腰。
林卻走到她們身邊,李暮正好放出一箭,因為磅數太輕,李暮拉弦能拉開的距離也不是很大,射出去的箭沒多遠就扎進了草地裡。
昭明長公主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她:「悟性不錯,多練練力氣就好。」
昭明長公主也是第一次遇到李暮這樣的,每個指令都能很快領悟,而且每一次都能記住不需要提醒第二遍,似乎是太小心翼翼了,特別害怕犯錯,也因此擁有很好的執行力。
李暮點頭:「嗯。」
林卻適時上前來:「在教微曦射箭呢?」
昭明長公主問:「他們怎麼說?」
林卻隨口回道:「他們能怎麼說,他們什麼都說不了。」
半夜開城門的事情得給朝臣們一個交代,可無論是皇帝還是擁護皇帝的大臣們,一看林卻出現在早朝上,都不太敢提起這事兒,還是林卻示意自己這邊的言官上奏,才沒讓事情就這樣糊弄過去。
很多時候問題不難解決,就怕問題放著累積起來,越來越多,到最後被羅織成數條罪狀,那才是麻煩。
問題提出來了,林卻解決問題,編織一個合乎理法的藉口,最後淺罰幾個月俸祿,事情就算蓋棺定論了。
日後說起,誰又能打皇帝的嘴巴呢。
下了朝,他又去了趟內閣,難得早起一趟不能白來,中午又被皇帝留了飯,下午原本應該和昭明長公主一同回京的軍隊也到了,剿匪有功皇帝賞賜金銀,給的比上午罰的俸祿還多。
林卻看過這次剿匪的奏報才從宮中回來。
一切都是老樣子的風平浪靜,老樣子的無事發生,整個朝堂確實如書中寫得那樣,安靜地籠罩在燕王的統治下。
然而燕王殿下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這麼從容,昭明長公主帶著下學的林棲梧回公主府,李雲溪跟著一塊離開。
李暮和林卻回去準備吃晚飯,洗手的時候想把射箭的指機取下來,試了幾次沒成功,她的聲音帶上了輕輕地顫抖:「拔不下來了。」
李暮第一次發出這樣的聲音,沒弄清楚什麼情況前,鎮定了一天的燕王殿下著實被嚇的心頭一跳。
指機就是扳指,林卻也經常戴,射箭的時候用,戴在拉弓弦的那隻手上,方便撒放。
指機不能太鬆,需要正好卡在拇指關節下面,不然放弦的時候指機容易被帶飛出去,所以拔下來會有些困難。
李暮今天第一次練射箭,沒有自己的指機,暫時用了林棲梧嫌太大不戴的,一開始戴上就有些擔心,這要是卡住了拔不下來怎麼辦,這裡可沒有消防電話給她打,好在昭明長公主眼睛夠準,確信這個大小給李暮戴是可以的,果然林卻幫個忙用力拔就替她拔下來了。
李暮為此還重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學射箭這個問題——萬一哪天林卻也拔不下來了呢。
好在林卻對此頗有研究,比量著李暮的拇指粗細長短,找人給她專門做了枚指機,還真沒再出現過李暮自己拔不下來的情況,戴起來也比林棲梧那枚要好用很多。
合適的指機不像影視劇裡的扳指那樣粗大笨重,因為下端要留出一部分位置勾住弓弦,上端不能包住關節,還要根據慣用弓的磅數和弦的粗細調整厚度,實際訂做出來的指機戴著並不會很累贅。
李暮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誰知道沒幾天,林卻又送了她兩枚,理由是手指在一天不同時間內的粗細會有極其細微的變化,第一枚是按照下午量的尺寸做的,後來兩枚是早上和晚上的尺寸。
李暮感覺哪不太對,說:「我只練下午。」
林卻:「唔,那以後照著下午的尺寸來做就行。」
李暮:以後?
沒幾天林卻又給她送了兩枚,一枚鹿角的,一枚松石綠釉,理由是這些材質李暮沒有,給她弄兩個戴著玩。
李暮:「……?」
又幾日,林卻給她拿來一枚雕刻獸面的翡翠飄花指機和一枚鏨刻荷花蜻蜓的金指機,說是這倆射箭不好用,但戴著好看。
李暮一看可不嘛,這個樣式光好看了,弦都卡不住,肯定不好用,純純是倆裝飾品。
「你等一下。」李暮趕緊喊停,生怕他過幾天又給自己送兩枚。
「不喜歡?」林卻問。
李暮:「太多了。」
「會嗎?」林卻不這麼認為,還帶李暮看了他的收藏。
原來林卻打從學射箭開始就有收集指機的癖好,起初幾年還是實用的,到了後頭什麼材質什麼形狀什麼紋樣應有盡有,直到十七歲後他才沒了這方面的興趣。
先帝晚年也曾給他送了一枚指機,和他笑談他少年時愛買新指機的癖好,林卻聽了也只是扯出一抹假笑。
直至李暮學射箭差點被卡了手,替李暮找人做了一枚後,他像是被重新打開了什麼開關,又找回了訂做新指機的樂趣。
李暮的手指和他的不一樣,可以戴的樣式範圍也大了很多,李暮收到戴不戴也無妨,主要是這個過程他很喜歡。
李暮想到了「同樣的書買三本,一本收藏一本傳教一本平時看」的行為。
就、也不是不能理解。
雖然費錢,但別人的喜好和她沒關係,完全不必要指手畫腳,可是錢莫名其妙花在她身上,她覺得不太行,她會有壓力。
李暮與林卻就這麼僵持住了。
幸好他們在這方面的僵持並沒有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平時還是該吃吃該喝喝,林卻頭疼李暮幫他按腦袋,李暮寫完功課林卻幫她看一看。
直到十月末的某一天,林卻收到消息,顧池失蹤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二十四章
顧池失蹤的消息送來前,昭明長公主已經出了京城。
上回平陽府鬧出來一群惡匪,昭明長公主直接帶兵去剿了,後查出那群惡匪是自南流竄而來,源頭是歸德,昭明便又帶了人南下平匪患,順便練練兵。
昭明長公主一走,原先讓她接手的政務又暫且交回到了林卻手裡,恰逢三年一次的地方官朝覲,雖然還有一個月,但該忙的都已經忙碌了起來,吏部考功司和督察院那邊緊鑼密鼓地收著全國各地送來的事功圖冊和各省撫按呈報來的對地方各級官員的監察總結。
林卻給李暮改功課的時候,也會提上一嘴,過來蹭自習室氛圍的李雲溪聽得津津有味,林棲梧則大膽提出讓林卻也替她看看功課,被林卻無情拒絕。
林棲梧罵了她哥一聲「小氣」,拉著李雲溪就跑了。
她們前腳剛走,後腳長公主府那邊就來了人,說顧池一夜未歸,天樞營衙門也找不到人。
林卻派出人去查,很快鴿舍送來消息,查到顧池失蹤前去的地方是一間茶館,顧池查一樁案子查到那的,錦衣衛的人趕到時茶館已經人去樓空,其中一間茶室裡有打鬥的痕跡和血,茶室內的香爐裡被摻了軟筋散,不出意外應該是顧池中毒又遭遇埋伏,和人廝殺了一場。
錦衣衛順著纏鬥痕跡追到一條河邊,就此斷了線索。
林卻讓人去確認顧池查案借閱的卷宗和走過的衙門,同時出門去了那家茶館,雖然錦衣衛多是心思縝密洞察力驚人的高手,不至於錯過什麼要緊的線索,可畢竟出事的是自己的弟弟,林卻必須要親自去一趟,確認一遍才能死心。
林卻出門的時候,李暮拿著京城輿圖找那間茶館在圖上的位置。
李暮一開始還不確定,總不能這麼巧,李枳九月剛去了明月庵,顧池十月末就出事了吧。
而且沒有更多的線索,她也不好上來就讓林卻去明月庵看看,如今知道了茶館的位置和那條河的所在,李暮的指尖順著圖上畫出的痕跡,從茶館挪到河流,再順著河流往下……沒有明月庵。
難道真不是書裡那段顧池和李枳的初遇劇情?
李暮又確認了幾遍,最後視線落在河流附近一座果園莊子上。
林卻一定會去這裡查探。
李暮這麼想著,念出了果園的名字:「實豐苑。」
飛星一個錦衣衛,記性自然不會差,她說:「上回給二姑娘送東西,好像經過這個莊子。」
天氣逐漸冷起來,李暮知道李家會管李枳,但還是找趙嬤嬤要了兩瓶桂花醬,加上過冬的衣物被褥,讓飛星帶人送去明月庵。
李暮唰地一下扭頭:「經過?」
飛星湊過來看了眼輿圖,確認:「經過的,明月庵就在這。」
飛星點了點圖上一處空白的地方,離河流不遠。
說來書中李枳就是投河死的,該不會就是這條河吧。
「需要同王爺說一聲嗎?」飛星問李暮。
李暮點頭:「說。」
飛星趕緊去了。
一直到夜裡,林卻回來,抱起李暮就轉了兩圈。
李暮:好臂力,說你活不過這倆月我是真不太信。
林卻放下李暮,拉著人到桌邊坐下。
「阿池找到了,人沒事。」早就做好的晚飯熱過又端上桌,等人都退出去,林卻才繼續說下去:「就在明月庵,他撐著一口氣從河裡爬出來,遇見你二姐去河邊洗衣服,被你二姐救了。」
那就好那就好。
林卻去洗了手,給李暮盛她愛吃的芙蓉豆腐:「我把他接回了家,順便把棲梧也接了過來,等我娘回京再讓他們回長公主府。」
李暮沒意見,點了點頭。
棲梧她已經熟悉了,顧池還傷著,大概率下不了床,養上十天半個月的,應該不會這麼快和她遇見。
情況和李暮想的差不多,顧池養了小半個月才能下床,見到他也是老樣子喊聲「嫂嫂」,看不出他對嫂嫂的二姐救了他這件事到底是怎麼想的。
李暮也沒那個膽子去探究,不過她從林卻那知道了顧池失蹤前查的是什麼案子。
一樁發生在幾年前的盜屍案。
這案子起初和顧池沒什麼關係,後輾轉讓顧池知曉,其中被盜的一具屍體有六指。
「早年被我殺的幾個藩王裡頭,洛陽的伊王天生六指,伊王世子也是六指。」林卻坐在李暮的書房,李暮在較大的桌案前練字帖,他擠在小一些的榻几上畫畫,兩人都是面朝著對方。
林卻邊畫邊說:「阿池同伊王世子關係不錯,後來我去洛陽殺伊王,那世子被家僕帶著逃了出去,過了半年找到那家僕,也找到了伊王世子的屍骨,說是路上病死的。」
李暮在現代什麼懸疑劇沒看過,立馬想到:「人沒死?屍體是偷的?」
「阿池也是這麼懷疑,時間地點都差不多能對上,所以他查到了茶館,踩進了圈套——有人故意將偷屍案送到他面前,還安排了一路的線索,就為了捉他來威脅我。」林卻說到這,停頓了一下:「也可能就是要殺他,讓我也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不過此番也算有所收獲。」林卻畫完最後一筆,有些口渴,因為榻几太小放不下杯盞,他的那杯在李暮的桌案上,他就從榻上下來,走到李暮身邊拿水喝。
喝完注意力被李暮練的字帖牽了過去,有些眼熟:「這是裴思遠的字?」
李暮:「!」
你說誰?
李暮一臉驚疑不定,林卻無奈地捏了捏李暮的耳朵:「這是你的字帖,怎麼你連自己練誰的字都不知道?」
李暮坦白:「安大人給的。」
安大人,給她和林棲梧李雲溪講課的內閣學士安穎。
「哦,那就不奇怪了。」林卻:「裴思遠是安穎的學生,明年大概會調回京城,他字不錯,安穎總愛拿他的字出來顯擺。」
李暮咽了口口水,裴思遠,書中站在昏君那邊的內閣首輔,原來他是安穎的學生,而且明年才從外地調回京城做官。
算算時間,書裡的他花了五六年甚至更少的時間就當上了內閣首輔,也是個逆天的人才啊。
對了。
李暮拉回林卻沒說完的話:「什麼收獲。」
別說一半就不說了,難受。
林卻如她所願把話題拉回來:「阿池發現茶館也同義安教有關,如果義安教和伊王世子有牽扯,那就不奇怪了。」
「晏安能混進去的地方,伊王世子當然也能,他年紀還比晏安大許多,進去得也早,稍微引導一下,便可將義安教作為一把握進手中的刀,拿來砍我這個殺父仇人。」
林卻猜對了,而且在未來,這把刀到了林晏安手裡,被磨得鋒利無比,發揮出了誰都無法想像的力量,在這個國家掀起滔天巨浪。
李暮:「那義安教……」
林卻:「原先想著只是沖我來的,可徐徐圖之,現在一看,還是盡早除了的好。」
李暮心裡一沉。
書中林卻一定也通過顧池發現了義安教背後是誰在搞鬼,也一定有要盡快除掉義安教的想法,可義安教還在,因為林卻死得太早了,還沒來得及動手。
過幾日冬至,再過個十來天,就是臘月,日子越來越近了。
李暮:「林卻……」
林卻放下杯盞:「唔?」
李暮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視線緩緩垂下,抿起了唇。
林卻在椅子邊蹲下,一手搭著椅子扶手,一手戳了戳她的臉頰:「怎的突然難過起來?」
李暮別開視線,卻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落點,最後胡亂問:「你剛剛在畫什麼?」
林卻看出李暮在轉移話題,他也不逼問她,起身去拿自己剛才畫好的畫。
是一幅九九消寒圖,圖上是一枝梅花,黑色的墨做枝幹,還勾勒出不少花朵,有正面有側面,有開得正好的,也有含苞待放的,栩栩如生,算起來一共八十一片可以填色的花瓣,從冬至開始拿朱筆一天填一片,填到來年驚蟄,填完冬天也就過去了,是很常見的冬日消遣。
「快冬至了,叫人裱好掛我們屋裡去。」
李暮:「……我記性不好,怕忘。」
林卻笑著:「我提醒你。」
李暮:「那說好了。」
從冬至到來年驚蟄,提醒我。
然而林卻沒能守約,十一月二十六日,很尋常的一個早晨,李暮醒的比林卻早,躺了一會兒奇怪林卻怎麼還在睡,伸手去推,卻怎麼也推不醒他,再一摸額頭,滾燙。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二十五章
王府裡常年住著幾位大夫,他們來給林卻看過後,商量著開了藥,由劉嬤嬤親自拿了在廊下煎,一步不離地看著。
林晏安帶著林棲梧,平日裡林棲梧總是嫌林晏安心眼壞,不肯和林晏安離得太近,眼下林卻病了,她反而願意待在林晏安身邊,似乎這樣更有安全感。
留王府養傷的顧池也在,他性子冷淡寡言,和李暮的不敢說話不同,他是不愛說話,因此再怎麼搜腸刮肚,也就同李暮說出一句:「嫂嫂別怕,兄長不會有事的。」
林棲梧跟著附和:「大哥過去總是不舒服,這兩年好多了,就頭痛而已,所以這次也不會有事的,沒準明天就好了。」
李暮點了點頭:「嗯。」
林卻現在只是發燒昏迷,大夫也說情況不是很嚴重,所以當務之急是不能讓林卻病倒的消息傳出去。幸好林卻早一個月前就把顧池和林棲梧接來了王府,這樣就算他們一直住著,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而王府內部也有吳管事和劉嬤嬤,只要管緊些就不怕出什麼問題,主要是那些因長公主離京而交還到林卻手中的政務,畢竟是年底,地方官朝覲也要在臘月二十五日前結束,事務太多了,多少有些麻煩。
不能叫外人知道林卻的情況,所以那些事務就由顧池暫代,林晏安會模仿林卻的筆跡,又清楚林卻的書寫習慣和行事風格,也能幫上忙。
林卻連著昏迷了數日,情況有所好轉,高燒也褪了,聽大夫的意思很快就能醒來。
李暮想了想,如果昭明長公主還跟書裡一樣沉迷佛法,祈求神佛保佑林卻,這個時間一定還在京城裡,但對政務的了解也一定不如現在,不然也不會因為掛心林卻而被鑽了空子,以至於在林卻死後沒有足夠的能力面對各地出現的天災,出現權分三家的情況。
李暮不太確定現在這樣是不是比書裡更好,更不知道昭明長公主能不能趕回來。
顧池和林晏安暫時借了她的書房,她偶爾也會過去幫著整理奏本和鴿舍送來的消息,起初自然戰戰兢兢深怕弄錯一點,到後面逐漸麻木,對信息的重點抓取和判斷也越來越快,對林卻的本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這麼多事情,他是怎麼抽出時間來給她看功課,想著法給她做新指機,還時不時就頭疼罷工的。
這人是妖孽嗎?
林卻昏迷的第五日,李暮給林卻餵了藥,放下藥碗後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伸手戳了好幾下林卻眼角的痣。
然後,她把林卻戳醒了。
李暮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戳的是林卻的淚痣又不是啟動開關,怎麼就能這麼巧?
直到林卻側頭,鼻尖碰了碰她的手指,她才猛然回神,去叫了大夫。
好不容易醒來的林卻整個人都懨懨的,脾氣也不大好,看顧池和林晏安擔憂他,連下學後來看他的林棲梧都躲在李暮身後探頭探腦不敢大聲說話,很是厭煩地來了句:「我又沒死。」
接著又問了這幾日對政務的處理,明明昏睡了五天,卻彷彿只是睡了一晚那樣自如。
顧池和林晏安也被他帶著思緒走,完事兒又被攆去幹活,還攆得遠遠的去了沁心居,連帶林棲梧功課也加了幾份,讓小丫頭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憋著淚回去做功課。
屋裡剩下李暮和林卻兩個人,林卻靠著軟枕,疲憊地閉了閉眼,睜開後沒看遠遠坐在桌邊的李暮,而是將視線落在了屋內掛著的九九消寒圖上,數了數,問:「我不提醒,真就一筆也不填?」
李暮喝著杯子裡的熱水「嗯」了一聲,林卻從裡頭聽出了理直氣壯,差點沒給氣笑:「我親手畫的,你就糟蹋吧。」
李暮放下杯子,杯底在桌面磕碰出輕輕的響動:「我說了,我記性不好。」
「竟還成了我的錯。」林卻喃喃,又復道:「那今天我提醒了,你可別忘。」
李暮點頭:「好。」
林卻朝她伸手:「離我這麼遠幹嘛?」
李暮猶豫了一下才起身,走到床邊,牽著他的手坐下。
和平時不同,林卻現在沒什麼力氣,所以李暮用了力,把比自己大許多的手掌握進了掌心。
林卻捏了捏她的手指,不似平時那般柔和,也不像對待弟弟妹妹和兒子那樣嚴厲,有點像李暮喝醉那晚,同他說不用為難自己後他所表現出來的模樣:「戳我好玩嗎?」
李暮:「你也經常戳我臉。」
「還有……」李暮抬起另一隻手,挑起林卻臉旁散落的頭髮,在指間纏繞兩圈:「碰我頭髮……」
又戳戳他的耳垂:「捏我耳朵。」
林卻察覺到李暮的狀態稍有異樣,不自覺收斂了脾氣,從善如流地讓自己的聲音又虛弱了幾分:「微曦,我難受。」
李暮無情道;「忍著。」
林卻詫異:「說好要還我的呢?」
李暮搖頭:「今年不想還了,明年再還。」
林卻樂不可支地一陣笑,精神一下就比方才好多了,人也看起來沒那麼累的樣子,還問李暮:「說實話,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喝酒了?」
李暮上回這麼大膽這麼能說,還是因為在他回來前喝了杯酒。
眼下這模樣,至少喝了半壺。
李暮道明了方才故意坐遠的原因:「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不好聽。」
穿越前她總是躲著父母各自重組的家庭,見了面也內向膽小像個透明人,可有天同父異母的弟弟和他哥們在飯桌上拿一看就唯唯諾諾的她開黃色玩笑,她當場掀了餐桌,罵了幾句平時絕對不敢罵的話。
事後她爸打電話給她喊她去看心理醫生,她也罵了很多髒話,什麼難聽說什麼,讓對方在她去看心理醫生之前先自己去查查有沒有得性病,把人氣得直接摔了手機,也把自己氣得過呼吸①,直接從沙發上滑到了桌子底下。
好在緩過來就沒事了,每次因為過呼吸哭過之後,心情總能恢復得特別快。
她勸李枳的那些話,都是她的親身體驗。
可林卻和她爸不一樣,這麼一想,李暮又要起身回桌邊去:「我還是離你遠些吧。」
這幾天她連林棲梧和林晏安都不敢靠太近,林卻又還病著,沒理由聽她嗶嗶。
林卻把她拉回來,安慰她:「你別擔心我,早些年比這更糟的時候都有。剛救回來我只能在床上躺著,天天喝藥跟喝水似的,來個孩子都能把我捂死,現在比當初,已經是好不少了。」
「今年夏天我連避暑行宮沒去都不覺得十分難受,所以不會有事的。」
李暮深呼吸,長出一口氣,還是沒能抑制住輕輕的顫:「算我求你,別立旗子了。」
林卻聽不懂:「什麼旗子?」
李暮別開臉裝聾。
林卻把她的臉轉回來:「趁這個機會咱們談談。」
李暮等林卻發表意見。
林卻舔了舔乾澀的唇:「若我真就這麼沒了,你要改嫁,把晏安也帶上吧。」
李暮:你在說什麼瘋話?
李暮蹙起眉頭,同時她也注意到了林卻的動作,用床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水。
林卻:「他心黑,能護著你不被欺負。」
李暮:我怎麼覺得你心比他黑。
李暮放下壺,隔著杯子確定水溫還行,才把水遞給他。
林卻接過水杯,喝完又把杯子放回去:「你也不必太惦記我,每年忌日和清明給我寫封信,也就差不多了。」
李暮:這還不算惦記嗎?
李暮聽不下去,打斷他:「要不是沒辦法,我連你都不想嫁,還改嫁,醒醒吧。」
林卻重復:「連我都不想嫁?」
李暮:「……當時是這麼想的。」
林卻哼笑:「現在呢?」
李暮沉默地看著他。
林卻忽然有些沒底,他努力調整了一下坐姿:「我沒這麼差吧?」
李暮替他按了按身後的軟枕:「命短也是缺點,除非你能把這個缺點改了。」
林卻又是一陣笑,他本是想說點荒唐話逗聲音帶顫的李暮,想讓她高興點的,怎麼回回高興,回回笑的都是他。
其實——林卻到現在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無論心裡多不高興,只要李暮在,他總能很快便因她感到歡喜。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有趣的小姑娘,小姑娘還是他妻子,也好在他從一開始就學著對她好,不然這會兒得多後悔啊。
「微曦。」林卻輕輕喚他。
李暮決定林卻要是再說什麼怪話,她就回桌邊坐著。
林卻說:「我好喜歡你。」
一滴淚直接就從李暮的眼眶裡溢了出來。
……
李暮好好哭了一場,把這幾日積壓在心底的情緒都發洩了乾淨,然後又變回了原來那個膽小又容易內耗的社恐。
李暮和林卻道歉:「對不起。」剛剛說話不怎麼禮貌。
林卻倒是有些喜歡言辭如刀的李暮,感覺可刺激。
也不知道多花些時間,能不能讓她在心情好的時候也這麼敢說。
林卻算盤打挺好,可惜第二天他吐了好幾口血,又昏了過去。
顧池早就派人去給昭明長公主帶消息,從京城到歸德府,單人快馬只需要十天左右,一來一回二十天,可直到臘月二十五朝覲結束,昭明長公主也沒回來。
臘月二十七,距離林卻第一次醒來,牆上的九九消寒圖只添了六筆,林卻病倒的消息還是沒瞞住,因為顧池動作太大,把能找的大夫全都找來了。宮裡的御醫,懷淑長公主府那位當年救了林卻的大夫,還有京城內有名的,全帶了來,要不是怕自己離京王府會有危險,顧池早就跑附近州府去抓大夫了。
這天家家戶戶外出採買趕集,唯獨王府氣氛冷清沉靜。
李暮就近折了幾支臘梅回來,想放窗邊讓房間看著有點生氣,林卻醒了也能賞賞花,結果進屋就看見林卻坐在床頭,讓人把牆上的消寒圖拿到他面前,親手往圖上加了一筆。
林卻的精神頭比之前幾次醒來都要好,看著很像迴光返照,李暮腿都軟了。
她忘了把臘梅交給別人,快步朝林卻走去。
林卻吩咐他們把消寒圖掛回牆上,伸手讓李暮坐到了床邊,又順手摘了朵李暮懷裡的黃色臘梅,別到李暮鬢邊。
「外面這麼冷,也不怕著涼。」他說。
李暮定定地看著他,心裡有多亂,面上就有多空白。
書上說,燕王死於永昌六年,冬日臘月。
林卻:「別這幅表情,阿池他們呢,讓他們過來見我。」
李暮看向屋外,劉嬤嬤趕緊去叫人。
可不等人都來齊,林卻那股精神頭便逐漸消了下去,他甚至握不住李暮的手,還是李暮攥著他,才沒讓他的手從自己掌心滑出去。
林卻也想回握李暮,可始終用不上力氣,心底湧起熟悉的不甘心,一如九年前的那個雨天。
臘梅被隨意放置到香几上,因為不怎麼溫柔的對待,一朵臘梅從枝頭掉落,緩緩砸在了地上。
同一時間,王府的大門被打開,姍姍來遲的昭明長公主直接縱馬闖了自己兒子的王府,一路疾馳到主院才停下,又從馬上拉下來一個被麻袋裝著的人。
不等門邊候著的丫鬟回過神給她開門,她扛著麻袋,一腳踹開了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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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過呼吸:過度換氣症候群是因為急性焦慮所引起的生理、心理反應。發作的時候患者會不自主地加快呼吸,導致過多的二氧化碳被排出而造成低二氧化碳血症,因而也會引發呼吸性鹼中毒。覺得四肢肌肉僵硬、嘴巴周圍及手指等處會有麻木或是刺痛的感覺,合併頭暈、頭痛、胸悶、胸痛、心跳加快、臉色蒼白、手腳冰冷等現象。通常患者愈不舒服、愈緊張的時候,反而會使症狀惡化,導致惡性循環。嚴重的個案甚至可能發生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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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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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二十六章
昭明長公主這一腳不僅踹開了屋門,還踹開了這一個月來籠罩在王府上下,彌漫不散的清冷沉寂。
她大步流星走到床邊,把麻袋裡的人往床邊地上一杵,也不管人站不站的穩——還是林晏安伸手扶了一把——徑直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小小的紅色藥丸,塞進了林卻口中。
李暮立即反應過來沏了杯水,往眼簾低垂不知道還沒有沒意識的林卻嘴裡灌。
待林卻咽下那顆小藥丸,麻袋裡的人也被林晏安和林棲梧兩個聯手扒拉了出來,是個衣髮凌亂臉色慘白甚至有點發青的男人。
昭明長公主把站不穩的男人往床邊一扯,冷聲道:「趕緊的,遲了我讓你沙嶺寨一個都活不了。」
寨?
李暮往邊上讓了讓,看那男人明明一副自己都要不行了的樣子,卻還在昭明長公主的威脅下,手忙腳亂地替林卻把脈,又撥了撥林卻的眼皮,看了看林卻的舌頭,最後還掏出一根針,要來燭火撩了撩,往林卻手指上扎了一針,取了一滴血。
一番迅速地查看結束後,男人自言自語了幾句,身體輕顫著讓把林卻的衣服脫了,他要施針。
李暮來不及多想,和劉嬤嬤一塊脫了林卻的衣服,期間男人又口述了幾味藥,林晏安記下,和林棲梧一起去抓藥。
男人自己帶著一套針具,和他狼狽的形跡不同,那套針一看就不尋常。
男人施針前先深呼吸了好幾下,像是在進入一個狀態,慢慢的身體就不抖了,再一抬手,那手穩得像一台機器,精準地在林卻身上落下一枚又一枚針。
等顧池趕來,昏迷中的林卻已經被扎成了刺蝟,而顧池也在看清男人的面容後,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時間應該沒過多長,因為男人施針的速度很快,但李暮卻覺得好像過去了大半日,等男人停下,說出一句:「過兩刻鐘取針,到時候再看看情況,那個藥別忘了煎,我、我先……噦!我先去歇歇。」
男人出了施針的狀態,身體又怕冷似的抖了起來,甚至乾嘔了一聲,無比嬌弱。
昭明長公主皺著眉讓顧池帶人去隔壁耳房歇息,扭頭看到李暮小心翼翼地湊在床邊,伸手去探林卻的鼻息。確定林卻還活著,李暮緊繃的身子一下就卸了力,臉上也跟著帶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與那通紅的眼眶一塊,看得人心軟。
昭明長公主眉頭舒展開,過去拍了拍李暮的背,想說些安慰的話,又聽見丫鬟來報,說外頭來了人,便只撂下一句「別怕」大步朝外走去。
李暮在屋裡守著,等林晏安和林棲梧拿藥回來,劉嬤嬤煎藥,倆孩子去耳房接替顧池盯著男人,並掐著時間把男人弄醒,一左一右挾持似的把他架來給林卻拔針。
等針拔完,男人又取了一次林卻的血,長公主也從外面回來,等他取血把脈一通觀察完,問:「如何?」
男人一臉的一言難盡:「他這六年,到底是怎麼折騰自己的?」
昭明長公主冷著臉:「你若不跑,就不會有這六年的折騰。」
拔針前顧池同李暮說了,這個男人就是他們找了很久的無渡。
無渡有心避重就輕:「我要不跑,早就葬身火海了。」
滿屋子愣是沒一個人接他的話,他只好尷尬地替自己又辯解了幾句:「當年確實是貧僧不對,聽信旁人的蒙騙,對林施主有了偏見,後來貧僧也看清了,想回京給林施主解毒的,這不是……」
無渡比劃了兩下,最終還是嘆息著念了句阿彌陀佛,保證會想辦法給林卻醫治,不過——
「林施主定是用了祁大夫的續命法,那法子最傷根本,越到後頭看著身體越康健的時候,越代表著命已經到了頭,便是我,也無法保證他以後的壽數和常人一樣。」
祁大夫,就是懷淑長公主府上那位曾經把林卻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大夫,林卻吐血後又被顧池接了來,還在他們府上住著。
這六年林卻毒發過幾次,最後一次實在沒辦法才找了祁大夫,會有什麼後果他們都知道,只求能讓林卻多活幾年。
祁大夫出手後,林卻果然不再需要日日喝湯藥,也不像先前各種病症纏身,除了頭疼也沒別的毛病,甚至都能自己提刀殺人,所以他們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況且要不是續了命,林卻也熬不到無渡被抓回來。
昭明長公主直截了當地問:「能活多久?」
無渡:「這貧僧如何能保證,替他解毒已經不容易了……」
看昭明長公主臉色實在不好,無渡又勉強說道:「最多五年……要不就七年,誒!貧僧一定想辦法,叫林施主多活幾年!」
昭明長公主不是很能接受這個回答,但無論如何,先解了毒再說吧。
只要把毒去乾淨,沒準運氣好,能再活上十來二十年。
無渡束著滿頭青絲,一口一個貧僧,也不覺得別扭,還問:「那沙嶺寨……」
昭明長公主:「手上有人命的土匪,按律當斬。」
「沒人命沒人命,就算殺也是殺的其他土匪,算為民除害。我家娘子最和善了,向來只取錢財,不奪人命,劫來的錢也都分了不少給附近的百姓,不然也不會叫那些村子都願意替她通風報信。」頓時又不自稱貧僧了。
昭明長公主涼涼道:「和善的沙嶺寨血娘子?」
無渡乾笑幾聲,知道這話聽著離譜,但也都是事實,不然他就是再怕死,也不會在一個土匪寨子裡被關這麼多年,又是寨子裡唯一的大夫,又是被搶來的壓寨夫人,還平白多了一對年歲不小的兒女。
怪道師父說他是兒女雙全的面相呢。
昭明長公主也沒想到自己去歸德府剿匪,能從其中一個山寨裡頭把無渡剿出來。
那一刻她無比慶幸自己走出了明台寺,又聽李暮說了無渡可能還俗的話,不然也不會把血娘子那會醫術又只能帶孩子的軟弱丈夫跟無渡聯繫到一起,抱著「萬一呢」的僥幸心理派副將先繞去探查,結果真找到了無渡,又費盡功夫把沙嶺寨拿下,將無渡給綁了回來。
這次帶出去的大部隊還在歸德府善後——畢竟這一趟剿了不止一個寨子,她帶無渡先趕回來,另外沙嶺寨的人包括那血娘子和她的兩個孩子則在押送路上。
押送不比單人輕騎,怎麼也得行上半個多月才能到。
無渡留在王府繼續給林卻解毒,林晏安思慮周全,怕沙嶺寨的人出什麼意外影響無渡,跟長公主要了令牌和人,又跟無渡拿了能讓血娘子認出來的信物,去接押送上京的隊伍。
也是這一趟,林晏安憑借他那可以讓義安教江南分舵舵主都把他當親兒子的本領,說服了血娘子,讓她帶著兒女住進了燕王府,林棲梧因此又多了個教九節銅鞭和流星錘的女師傅。
沙嶺寨能打的都進了長公主麾下,不肯入軍隊或者入不了的,昭明長公主也進行了妥善的安置,總算讓無渡能安下心來,給林卻治療。
年節在沒什麼年味的忙碌中過去了。
林卻這次昏睡的時間最長,跨過年來,又到了正月,九九消寒圖自林卻那一筆後再沒添過,眨眼功夫就到了最後一天驚蟄。
林卻失了約,不過李暮收起那副圖時心情還算不錯,打算明年由她給林卻畫一副,讓林卻感受一下現代兒童簡筆畫的魅力。
這麼想著,李暮又把畫展開看了眼,照著林卻畫的圖簡單構思了一下,覺得應該不會很難。
午後陽光正好,李暮剛寫完的字就攤開放在桌上,經過穿越至今一年多的練習,她一個只會用硬筆的現代人終於能寫出像樣的毛筆字,也隱約摸到了方法,不再是盲目的描紅臨帖。
一邊書架上的書也比最初多了大半,這還是她最近在看的,另外許多都放到了西稍間的書房裡。
她直直站在透過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下,身姿挺拔,個頭是和穿越前一樣的一米六八,因為成婚焦慮瘦下去的肉在婚後補了回來,結果林卻病倒那陣又瘦了一些,好在有堅持鍛煉,就算瘦了也不會顯得弱不禁風。
說來李暮也不算矮,偏偏昭明長公主比她還高,駙馬如何不曉得,反正林卻顧池兄弟倆都不是矮個子,除開還未長大的林棲梧和林晏安,她居然是家裡最矮的那個。
林卻醒來看到的就是李暮收畫的樣子,右手拇指上的松石綠釉指機隨著動作敲在檀香木的畫軸上,很快就把畫捲了起來。
她一邊繫帶子,一邊找地方放畫,來回看了一下,視線掃過床上的林卻沒留意,又猛地拉了回來,呆愣幾息,露出了在林卻眼中比午後陽光還要溫暖璀璨的笑臉——
「畫收早了。」
看來還能最後再加一筆。
作者:
彤櫻
時間:
3 天前
第二十七章
「這日子沒法過了!」
草長鶯飛的二月,林棲梧帶著滿肚子的火氣,從李暮的書房裡出來。
起因也簡單,不過是林棲梧被皇后邀進宮赴宴賞杏花,小姑娘嫌沒意思又知道不能不去,而且去一次還能名正言順地翹掉一天課,索性拉上李雲溪一起。
她們倆一個擅文一個懂武,就是放在十五六歲的貴女堆裡也是毫不遜色,皇后把她們誇了又誇,最後圖窮匕見想借這個機會把林棲梧指婚給自己的兒子,好在倆姑娘都機敏,你一言我一語,愣是把話岔了過去。
這不一從宮裡回來,林棲梧就來和林卻告狀了,林卻讓林棲梧放心,這事他會處理,皇后必不敢再打她的主意,李雲溪那邊也會叫人護著。
事情到這就算完了,偏林棲梧說起宮裡好玩的事兒就停不住,李暮又是個很好的聽眾,基本不會——也不擅長打斷別人說話,讓林棲梧說了許久。
坐在一旁的林卻垂著眸轉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指機,等了又等,見妹妹實在不知趣,就問了她一句:「明日要交的功課做完了嗎?」
林棲梧一蹦三尺高:「我今天進宮了!」
林卻微笑著,即便過去了許多天,長時間昏迷留下的痕跡還是沒能從他身上徹底消去,笑起來的樣子多了幾分虛弱,說出來的話倒是格外無情殘忍:「現在不是回來了?」
林棲梧這才撂下那句「日子沒法過了」的話,跑出了李暮的書房。
林棲梧離開後,李暮收拾了一下桌子,看今天不是很冷,外頭太陽又好,問林卻:「要起來走走嗎?」
林卻答了聲「好」,李暮便過去給他當拐杖,讓他攬著她的肩膀,從書房到外頭,在院子裡走了幾個來回。
林卻睡了太久,雖然期間有人給他按摩手腳,可剛醒來那會兒還是下不了床,就算下來了,也要顧池扶著才能勉強走上幾步,到現在不用力氣大的顧池,李暮扶他也行。
再過幾天,應該就能自己走了。
李暮想著,對林卻日漸好轉的狀態充滿了期待。
她認真看著路,林卻認真看著她。
身體的不適讓林卻的心情一直維持在一個低迷的狀態,所以這幾天他很黏李暮,看李暮因他日漸好轉而高興的模樣,他的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
累了在丫鬟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李暮也坐著歇了歇,仰頭看著頭頂蔚藍的天,說了句:「真漂亮。」
在現代——特別是空氣污染嚴重的城市——可不常看到這麼漂亮的天空。
說完嘴邊遞來一塊金縷酥,是纖雲端來的,林卻用帕子擦過手,拿了一塊給李暮。
李暮下意識用手去接,被林卻躲了躲才反應過來,停頓幾秒後接受了投餵。
她把那塊酥從林卻手中咬了過來,自己用手接著繼續吃,雖然耳朵泛紅發燙,但只要她不看林卻,假裝這很正常,氣氛就不算曖昧。
嗯,對,就是這樣,李暮自欺欺人地想著,完全不管自己心跳得有多快,也不管林卻捏她耳朵時笑得多快樂。
過一會兒他們回屋,又到了無渡來給林卻診脈的時間。
林卻跟無渡的關係很難評價,林卻能好好說話後,對著無渡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我沒出家,你反倒還俗了?」
直往人痛處踩。
無渡很想扭頭就走,誰愛治誰治,奈何人親弟弟就在背後站著,冷靜下來一想也就忍了。
後來林卻弄清楚了無渡這些年的遭遇,還拿來講給李暮當笑話聽。
當年錦衣衛還不在林卻手中,林卻也不像現在這般長目飛耳,對整個京城了若指掌,自然不知道顧池去請無渡來救林卻前,與顧池交好且正好在京中短住的伊王世子得知消息,提前去找了無渡。
無渡因此了解到林卻為了奪權有多不擇手段,算計害死了多少人。
伊王世子所言都是站在林卻弟弟的好友角度來講,聽著還挺公正客觀,而且那些話都是有跡可循的實話,加上林卻面相實在不好,無渡說什麼都不肯救林卻,故意拖到先帝駕崩,趁著大火從宮裡逃了出來。
怕被林卻找到,無渡還傻乎乎去洛陽找伊王世子,伊王世子收留了他,把他偷偷藏起來,結果沒兩年伊王府被林卻端了,家僕帶伊王世子出逃,無渡跟著一塊跑了出來。
也是在逃出王府後,無渡察覺到了不對勁。
伊王被殺,當地百姓居然是高興的,並不覺得燕王殺了自己的舅舅有什麼不對,而出聲譴責燕王,說燕王瘋了殺害血親該天打雷劈的,也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門顯貴和皇室宗親。
從這裡開始,無渡總算學會了對伊王世子留心眼,逐漸發現伊王世子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心地善良。
至少百姓在他眼裡不算人,不是可以施捨善良的對象。
雖然伊王世子壞,不代表林卻一定好。
但至少在國庫空虛,昭明長公主守著遼東需要軍餉的時候,林卻沒有順著大臣的意思加重百姓的賦稅,而是將刀對準了把王府建得跟皇宮一樣富麗堂皇的藩王。
後來伊王世子想讓無渡回京,假借治療毒殺燕王,無渡拒絕後察覺到伊王世子想殺自己,好徹底斷了燕王解毒的可能,於是他又跑了。
他被伊王世子一路追殺,多虧遇到沙嶺寨的血娘子看他面容俊秀又識字懂醫,適合給她倆孩子當後爹,就把他搶回了寨子,而他也順勢蓄髮還俗,從此隱姓埋名,不然怕是早就死在伊王世子手裡。
可惜活命的代價是失去自由,血娘子半點不信他的鬼話,又知道義安教要殺的和尚就是他,愣是把人放寨子裡關了幾年,直到寨子被圍剿,昭明長公主把他裝進麻袋帶回京城。
這六年,無渡過得也挺充實的,李暮想。
無渡替林卻診完脈又問了幾句,然後轉向李暮。
林卻醒來後就提出讓無渡給李暮也看看,主要是那睡不著的毛病,雖然他已經習慣了,但李暮顯然還是希望自己能安安穩穩睡個踏實覺的。
對無渡而言,多個病人也不是什麼麻煩事,麻煩的是這病他治不了。
無渡嘆著氣:「這都換了三張安神的方子了,要不算了吧,本來就是心病,用藥怎麼能治得好。」
至於什麼心病,無渡問過,李暮裝聾裝傻,就是不樂意說。
林卻也在夜間只有他們倆的時候問過李暮一回,李暮表情很不好,整個人都蔫蔫的,林卻便也承諾,不會逼迫她說。
李暮點頭讚同無渡,算了吧算了吧,換了三張方子都沒什麼效果,她壓力也很大。
林卻見狀:「既然沒辦法,那就算了。」
李暮又努力替自己爭取了一下:「能換回原來的方子嗎?」
後面換的藥都太苦了,酸棗仁安神湯有回甘,好喝很多。
無渡麻溜地讓李暮換回了原來的方子,高興自己終於逃出這場折磨,一時口快來了句:「夫妻倆都不是長壽的面相,折騰這個幹嘛。」
話落,全都安靜了。
李暮林卻和邊上伺候的丫鬟嬤嬤全都看向了無渡,看得無渡背後發毛。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無渡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
林卻轉頭示意劉嬤嬤把丫鬟都帶出去,劉嬤嬤對上林卻沒什麼溫度的眼睛,趕緊低著頭把人都帶走了。
剩下三個當事人,李暮一臉恍惚,林卻沉著臉,問無渡:「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夫妻倆都不是長壽的面相?他就算了,他的微曦又無病痛纏身,健健康康的,為什麼不能是長壽的面相?
無渡:「誤會,都是誤會!」
他解釋道:「我剛從宮裡逃出來的時候,遇到過燕王妃。」
李暮歪了歪頭,算算時間,那時候她還沒穿越過來,無渡遇到的是原主。
「我當時沒敢直說,」無渡對李暮道:「就隱晦地告訴你家人,你命不過十六,若能活下來,於家於國都有益處。」
李暮才知道這件事,她一把抓住無渡,定定地看著他,胸腔內心跳逐漸加速:「你說,『我』活不過十六?」
一直很少說話,就算說話也情緒平平的李暮突然反應激烈地來了這麼一句,給無渡嚇一跳:「是、是啊,可我也就只能看出這些,看不出你是怎麼活不過十六,也不知道你活過十六會嫁給燕王,更不知道你對家國的益處體現在哪,所、所以,你要問我更多,我恐怕也答不上來。」
「那什麼,能先把手放一放嗎?莫叫我娘子看見,誤會了可不好。」無渡嘴上說自己是被搶回去的,迫於無奈而非自願,如今也是不得不承擔起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可在自我約束方面,他相當自覺。
李暮放開無渡,雖然無渡說了自己答不上來,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看不出,別的?」
無渡左右看了看她的臉:「別的?」
無渡搖搖頭:「看不出。」
李暮遺憾,還以為無渡知道她是穿越的,知道怎麼送她穿越回去呢。
林卻聽無渡說的是這個,臉色稍霽,開始留意起李暮的反應——他早就知道這件事,先前刻意瞞著,是擔心李暮得知李家老太太對她好是因為無渡的批言,是為了李家,李暮會傷心。
李暮不覺得傷心,她說:「論跡不論心。」
無論是因為什麼,老太太都對我很好,又沒害我,我為什麼要傷心?
「在這件事上,我是這樣認為的。」李暮很嚴謹,又加了個限定條件。
林卻想了想,讚同:「嗯,有些時候還是要論心的,不一定是壞心。」
李暮一時沒聽懂林卻的意思,直到快月末,李暮想著李雲溪生日要到了,苦惱要給她送什麼,林棲梧提到了她去年送的鉤針捧花,誇道:「嫂嫂去年送的像生花①真好看,從未見過這樣的手藝,能不能在我今年生辰的時候送我一捧?」
李暮重復了關鍵詞:「從未,見過?」
林棲梧絲毫不覺異樣,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嗯,獨一份呢,我在外面都沒見過,嫂嫂是怎麼想出來的,真厲害。」
李暮眨了眨眼,問:「你是不是有一匹白馬?」
林棲梧:「是啊,叫甲光,我上騎射課總是騎的那一匹就是,是我十歲生日的時候嬸嬸送的,那會兒它可小了。」
林棲梧的十歲生日,也就是前年九月,可她寫信說的是去年正月剛得的小馬駒。
「棲梧。」李暮問——
「給我寫信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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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像生花:以紙、通草或塑膠等製成的人造花。 因與真花相似,所以稱為「 像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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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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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前
第二十八章
李暮這邊發現林卻的秘密時,已經能出行的林卻剛在宮裡和內閣溜達完,去了王府隔壁的昭明長公主府。
這趟出門不為別的,就是破一破外頭說他已經死了的傳言,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官員都收好自己的尾巴,別在這會兒觸他黴頭。
等林卻從宮裡出來,皇后和她所生的皇子皆被禁足,皇后的鳳印落到了別的貴妃手中,外戚承恩公也受了發落,雖然沒有明說,但都知道這事和皇帝無關,是燕王的意思。
林卻本還想再進一步,奈何前陣子無渡說了李暮面相不長壽的話,哪怕李暮已經過了所謂的「命不過十六」,林卻還是有所顧忌,想著給李暮積德,堪堪收了神通,只留下適當的威懾,而不至於叫人覺得他病重一場越發暴虐。
來到昭明長公主府,有些累的林卻窩在椅子裡喝茶,和端坐案後翻閱奏本的昭明長公主就今年的官員調動進行了一番討論。
「安穎是真喜愛他那學生,玩命給人鋪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裴思遠不僅是字好,還有一腔忠君愛國的熱血。」聊完正事,林卻隨口談了點閒話。
昭明長公主本沒在意裴思遠,林卻這麼一提,她留了心,問:「又是一個想讓你『還政天子』的?」
安穎算是林卻這邊的人,但無論是林卻還是已經熟悉了政務的長公主都知道,安穎之所以選擇站在燕王陣營,恰恰是為了擁護皇帝的權威。
可他做不到,他的許多學生也在一次次對皇帝失望後歸順燕王,只有裴思遠,和他有著一樣的抱負理想,且有著不可限量的潛能。
因此安穎連自家的子侄都不顧了,只想著栽培裴思遠。
「東西寫得不錯,總算不累我眼睛了,言之有物,假以時日其才未必在安穎之下,可用。」昭明長公主看過裴思遠的奏本,下了這樣的結論。
至於能不能為他們所用,總要試一試,沒準會是第二個趁手的安穎。
林卻沒什麼意見,百無聊賴地把一旁束腰香几上的橘子推遠了些——全家就他不喜歡橘子。
昭明長公主也閒話了一句:「棲梧早前同我抱怨,說你給微曦看功課,不給她看。」
林卻一聽人說起李暮,面上便不自覺帶出笑來:「微曦臉皮薄,怕功課做的不好被安穎責罰,所以我先替她看看,還能多教點,肯定比安穎教得好。」
昭明長公主涼涼道:「你不是不會替人看功課嗎?」
昭明剛從林卻手中接過政務的時候就說了,讓林卻好好休息調養身體,實在沒事兒幹就替林棲梧看看功課,別糟蹋自己的身體。
林卻自小就沒在學業上讓爹娘操過心,也曾一時興起替小自己六歲的弟弟顧池輔導過功課,結果小小年紀就被氣得頭暈眼花。
後來收養林晏安,因為忙於奪權殺人,他也沒怎麼管過孩子的功課,等反應過來少年已經是一副優秀的模樣,便忘了曾經教弟弟做功課的痛,試著替林棲梧看了兩次。
這兩次後他就跟昭明長公主說了,幫妹妹看功課也算糟蹋身體,這事他不能幹。
眼下林卻又說:「教小孩和教媳婦哪能一樣。」
昭明長公主被氣笑:「混賬東西。」
兩人正說著,林棲梧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對著林卻就說:「你裝成我給嫂嫂寫信的事情讓嫂嫂知道了!」
懶懶散散的林卻緩緩坐直了身:「你說漏嘴了?」
林棲梧:「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不和我通個氣,也不和我說嫂嫂給我送了什麼。」
林卻知道這是他的問題
起先是覺得沒必要,林棲梧遇到李雲溪前幾乎沒朋友,林卻便不覺得她與李暮會有更深的來往,所以沒說。至於成親後,按說他不該這麼大意的,可是——
「同你說了,你會和我要她給你送的小白馬。」林卻半點不臉紅,還很認真,彷彿都是林棲梧的錯。
林棲梧跳腳:「我當然會和你要,那是嫂嫂送給我的,你怎麼能昧下呢!」
林卻:「珠燈是我回的,那小馬自然算是我的。」
「行!那你自己和嫂嫂解釋去吧,最好讓嫂嫂沖你生氣發火,把你趕屋外頭睡!」林棲梧氣呼呼地跑到昭明長公主身邊,給一路跑回來的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悶。
「她才不會這麼做。」林卻也不知道是在說服林棲梧還是在說服自己,垂著眼眸,語氣有些飄忽,還帶點心虛:「況且當時我與她還不是夫妻,我對她有疑心也是情理之中。
「她通情達理又心軟,不會因為這件事生我的氣。」
林棲梧多喝了幾杯茶水,冷靜下來想想,覺得也是,嫂嫂脾氣一向很好。
可她方才真被嚇到了,是嫂嫂和大哥待久了的緣故嗎?
不不不,嫂嫂說話本來就很難讓人忽視,語氣又總是淡淡的,一旦用起問句,聽起來就格外有氣勢。
林棲梧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吃起桌上的橘子來壓驚,吃著吃著,她發現嬸嬸沒在看奏本,微抬的視線投向她哥,唇角還噙著一抹看熱鬧的笑。
她順著嬸嬸的視線看過去,驚訝地問:「哥,你不是不愛吃橘子嗎。」
想順手找點事情分神,不知不覺吃了大半個橘子的林卻:「……」
他把口中不愛吃的橘子硬咽了下去,又故作淡定地喝了口茶:「娘說這一船送來的橘子很甜,我試試。」
這麼說著,他將剩下的橘子放到桌邊,沒有再動。
林棲梧很想說:你又不是因為橘子酸才不喜歡吃,你是愛乾淨嫌橘子沾手味道大,連帶著對整個橘子都有偏見,和甜不甜根本沒關係。
之後林棲梧又看著林卻去洗了手,擦乾淨回來坐下,卻不似方才那般悠閒,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坐立難安的氣息。
林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態,索性起身道:「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
說完快步離去。
林棲梧看著他的背影,一語道破:「他明明很怕嫂嫂生氣。」
「嗤!」來自親娘的嘲笑。
林卻回到王府,進屋時發現李暮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個木盒子,盒子裡放著熟悉的信件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紙條。
李暮左手拿一封信,右手拿一張小紙條,在那對字跡。
李暮穿越前就喜歡保留聊天記錄,大學畢業了還能找到高中時候的班群信息,手機內存就算炸了,她也會選擇換手機而不是清空聊天記錄,並且會保留被換下的舊手機。
這樣的習慣讓她把在李家收到的「林棲梧的信」都好好收了起來,偶爾林卻出門回來晚了叫人給她遞的紙條她也都收著。
可她怎麼對比,都看不出有任何相似之處。
李暮問站在門口躊躇不前的林卻:「真是你寫的?」
別說字不像,語氣也不像,信裡一口一個阿姊的,可活潑。
林卻聽李暮語氣還行,稍稍放心地從門外進來,為李暮解惑:「我仿了棲梧的字。」
至於語氣,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模仿她的說話方式並不難。
李暮「唔」一聲,沒再說什麼,而是把曾經那些信又重新看了一遍,試圖找出林卻裝林棲梧給自己寫信的原因。
林卻走到李暮面前,倚著旁邊的書架,虛弱道:「微曦,我好像有點頭疼。」
李暮頭也不抬:「真的嗎,我不信。」
林卻只好走到李暮身邊,拍了拍李暮的肩,讓她先起來。
李暮一頭霧水地站了起來,林卻在椅子上坐下,然後把李暮拉到自己腿上。
李暮哪裡坐過別人的腿,想起來反而方便林卻借力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就這麼環著她的腰,近距離地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
「我錯了。」
李暮:哦豁。
林卻進一步解釋了來龍去脈,把知道李暮偷信,然後發現李暮曾得無渡批言,懷疑李暮是不是跟無渡有聯繫,而他又猜無渡能藏這麼多年,身邊肯定有想他死的人,所以寫信試探了幾個月的事情都說了。
「原來是這樣,我說你閒著沒事兒騙我幹嘛。」李暮撥了撥那厚厚一疊的信:「你還挺有耐心。」
幾個月的時間,雖然是隔幾天一封,但她都沒回信,居然還能一封封寫下去。
「總要好好確認。」林卻看李暮有些介意但又不到發怒的地步,繼續道歉:「是我不對,以後不騙你了。」
李暮確實介意,但沒生氣,一是像林卻說的,他們當時不熟,林卻的做法合乎情理,也不算過分,二是李暮只回了兩封信,還是有目的的,要是每一封她都絞盡腦汁真情實感地回了,被騙得死死的,不管理由是什麼,她都肯定會惱羞成怒。
不過有件事李暮得替林棲梧說一下:「我做的白色小馬是給棲梧的。」
「可回禮的那盞珠燈是我送的。」林卻想了想,又補充:「後來那一筐土豆也是我送的。」
李暮:謝謝?
林卻:「所以你做的小馬,也合該是我的。」
……好像還挺有道理。
李暮被帶歪了思路,又問白色小馬放哪了,林卻當著李暮的面,打開了她平時不會去動的透閣櫃。
櫃子裡都是林卻自己的東西,不僅裝小馬的盒子在裡頭,被李暮拒絕的新指機也在裡頭,用一個方扁木匣子裝著,裡頭隔開一個個小方格,被各式各樣的指機填滿了一大半。
林卻順帶把木匣子拿出來,塞李暮手中:「賠禮。」
李暮:「……」
你小子見縫穿針是吧?
不過這次李暮沒有拒絕,而是收下了。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想收林卻專門給自己做的東西,和他說什麼都不肯把小馬還給林棲梧是差不多的心態。
……
三月三那天,李暮給李雲溪送了一方雕刻雲濤溪流的歙硯作為生辰賀禮,正好能跟李雲溪的名字對上。
林棲梧上午去李府給李雲溪慶生,順便幫李暮送禮,下午回來,說李雲溪很喜歡硯台,還給李暮帶了一堆花花草草,是她跟血娘子的兩個孩子看時間還早,去西郊許多人踏青玩水放風箏的地方摘的。
仨孩子下手沒輕重,又是三月草木繁盛的郊外,帶回來的花草多得李暮頭疼,就算拿去插瓶裝飾,也還剩下很多。
李暮想了想,先用裡頭的野水仙花滴上燈油插上燈芯,做了浮在碗裡的花燈,給他們拿去玩,又把剩下的做了花環,總算將他們帶回來的花草都給消耗掉了。
李暮把花環給三個孩子戴上,血娘子的孩子謝過李暮,高興地戴著花環跑回去給他們的娘看,林棲梧先是跑到院子裡的太平缸前對著水中的倒影瞧了好一會兒,後看還剩下一個花環,就問能不能給林晏安。
李暮同意後她也不拿,而是跑去把林晏安從白榆齋拉了過來。
林晏安正是長個頭的年紀,人比去年七月剛回來那會兒高了許多,李暮在林棲梧的催促下,站起身將花環戴到了他頭上。
林晏安並不知道林棲梧拉他來做什麼,林棲梧賣關子沒說,還特地把自己的花環先藏了起來,直到被戴上花環,他微微一愣,隨即在淡淡的花香與和煦的春風中展顏,對略有些忐忑的李暮說——
「謝謝母親,我很喜歡。」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8:29 AM
第二十九章
面對林晏安的笑容,李暮懸著的心落了地。
喜歡就好。
她坐回石凳上,林晏安也坐下了,桌上的殘枝剩葉早已被收拾乾淨,擺上了糕點,纖雲又另外給林晏安上了壺茶水。
林卻曾說過讓她改嫁帶上林晏安,可實際上她和林晏安見面的機會並不多。
尋常人家晨昏定省,就算沒什麼事,當兒女的也要早晚來父母這裡請安,偶爾還要報一下自己這一天的行程。李暮吃不消,從未讓林晏安守過這套規矩,林卻也知道李暮怕人,特地叮囑過林晏安,有事情單獨找他就成。
方才林棲梧問能不能把剩下的一個花環給林晏安,李暮以為林棲梧會把花環拿去白榆齋,沒想到林棲梧會直接把林晏安從白榆齋叫過來。
所以在林棲梧跑去把林晏安叫過來的等待過程中,李暮毫不意外地陷入了熟悉的忐忑和恐懼中,就連給林晏安戴花環,也是腦子一片空白,被林棲梧催著戴上的。
好在林晏安反應溫順,而不是嫌棄花環,不然李暮也不知道怎麼收場。
林晏安戴上花環沒走,李暮安慰自己還有林棲梧在,穩住,問題不大,結果林棲梧剛跟著坐下又起來,說她去白榆齋的時候把自己的花環藏路邊的樹上了,得去拿回來才行。
說完跑出院子,留下李暮在內心沖她吶喊:別走啊!!
可惜林棲梧聽不到李暮的心音,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李暮望著林棲梧離開的方向,捨不得收回視線,好像只要不收回來,就不用單獨和林晏安相處。
就在這時,李暮聽見林晏安說:「母親別看小姑姑這會兒又同我關係好了,等過上幾日,小姑姑又會開始躲我。」
林晏安的語氣太自然,自然地彷彿他們每日都會見面,就是這樣熟稔的關係。
李暮回過頭看他,見他面上還帶著方才的笑,一手端著茶杯,另一隻手還在摸頭上的花環,從動作中就透露出對花環的在意和喜愛,讓李暮這個送花環的人心裡很舒服。
李暮不由得順著他的話,問:「為什麼?」
林卻險死一場後,林棲梧對林晏安親近了許多,剛剛還主動把林晏安拉過來,李暮還以為他們的關係會因此有所好轉。
林晏安放下摸花環的手,笑容微斂,添上了幾分落寞:「我也不知道,每次都這樣,許是我哪裡惹她生氣了吧。」
李暮高中的時候也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因為說的話不合時宜,被同學疏遠,她斟酌著:「那你這次,注意點。」
林晏安臉上的笑容有一剎那險些維持不住:「嗯,兒子記住了,這次一定會注意,不叫小姑姑再惱了我。」
接著順其自然地換了個話題,問:「眼下這時節,揚州的煙柳與瓊花開得正好,母親可否替我在父親面前說一句,讓他允許我去揚州玩一陣子?」
揚州?
李暮想起林卻那晚對昭明長公主說的話,一下就猜到林晏安去揚州肯定不是為了游玩賞景,多半是沖著義安教去的。
林晏安要是能像書裡那樣長成有本事動搖國本的大反派,聽起來是很酷,當這麼一個人物的家長,也確實很有優越感,但是——
「不行。」
李暮拒絕了他。
李暮不可能同意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跑去混邪教,而且這個邪教的目標還正好是他的養父,一旦身份暴露,林晏安必將陷入非常危險的境地。
所以她絕對不會同意。
林晏安並不氣餒:「只是去玩一陣,我會帶上父親給的人,也不會落下功課,母親就幫幫我吧?」
李暮重復:「不行。」
她怕林晏安編出別的理由讓她動搖,索性起身往屋裡去。
林晏安起身追上:「母親!」
李暮想得多,擔心林晏安誤會自己是故意為難他,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危險,不許去。」
說完進屋,把林晏安關在了門外。
林棲梧帶著花環回來,正好看到林晏安吃了閉門羹,第一反應是:「你可真行,連嫂嫂這麼好的性子都能被你惹生氣。」
林晏安:「……」
晚一些林卻回來,吃了飯才問李暮:「棲梧同我告狀,說晏安惹你生氣了?」
李暮迅速搖頭:「沒惹我生氣,他想去揚州,我不同意。」
說完又有些擔心:「我是不是太凶了?」
她要是再大膽一點就好了,拿出在林卻面前說話的勁兒,講清楚道明白,也不至於最後用逃避的方式來拒絕對方。
林卻:「你又沒動手,哪裡凶了。」
李暮:……突然有點好奇長公主的教育方式。
林卻:「你不讓他去是對的,他去揚州無非就是想幫我除掉義安教和伊王世子這個隱患,我手下的人又不是死絕了,要他去替我做這件事。」
李暮點頭,對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的懷疑也逐漸淡去。
林卻:「你別擔心,這陣子我看緊些,等端午過後去避暑,把他也帶上,看他還能往哪跑。」
李暮:嗯嗯……嗯?去哪?
李暮呆呆地看著林卻,林卻就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好在是吃了飯說的,不然就怕她連飯都吃不下。
林卻又一次把李暮拉自己腿上,同她說:「京城夏天悶熱,往年端午過後陛下都要去行宮避暑,實際是我身體不好,帶上皇帝可以把百官都帶上。」
「去年本來就為了等明台寺的主持回京耽誤了時間,接著又是你我成婚,短短兩個月貓追狗攆的,哪裡還有時間想避暑的事情,便沒有去。」
「昨日無渡說我還得好好養著,夏天最好去行宮躲一躲,免得暑氣太重影響身體,所以我就想和往年一樣,端午過了就去,八月初回。」
「微曦,陪我去吧,好不好?」
林卻還給出了李暮最在意的承諾:「就當換個地方住,不會讓你有無謂的應酬。」
李暮:「真的?」
林卻點頭:「真的。」
也……行吧。
李暮答應林卻。
林卻遺憾道:「可惜今年不能留府裡,我也是去年才知道府裡荷花開得不錯,等來年我身體再好些不用去行宮,叫人備一艘小舟,帶你去游荷花池,到時候舟上放湃過的楊梅荔枝,我再給你摘點新鮮的蓮子吃。」
李暮意動,反正蓮子她也能摘:「要不……」
林卻像是知道李暮要說什麼,把李暮的手放到臉邊,無聲且真誠地看著她。
李暮:……好吧。
等林卻好些再去游湖,今年先去避暑,帶上林晏安一起。
時間來到端午那日。
李暮坐在院裡,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雄黃酒,往林棲梧和林晏安額頭上塗。
李暮之前的話好像起了作用,林棲梧沒有和以前一樣,在短暫地跟林晏安和好後又轉頭視其如蛇蠍,避之不及。
屋裡,無渡給從宮裡回來的林卻把脈,五個月的時間,毒清得差不多了,剩下就是調養。
無渡給林卻換了藥,另外提醒:「你最近是不是沒睡好?」
林卻淡淡道:「天熱,睡不著。」
無渡信了,點點頭提醒:「莫行房事,至少今年都不行。」
林卻面色如常,並未讓無渡發現他的遲疑。
夜間李暮睡著後,林卻也陷入了夢鄉,這幾日糾纏他的夢境捲土重來,內容很尋常,就是前幾日他把李暮拉腿上,非要抱著給人講功課。
自從為了和李暮道歉,把李暮抱腿上坐過一次後,他便喜歡上了這樣親近的相處,總要找藉口讓李暮往他腿上坐。
前幾日也沒什麼不一樣,不過就是李暮在長達兩個月的適應後習慣了他的擁抱,學會了在他懷裡放鬆自己的身體。
然後在某個鬼使神差的剎那,他看著李暮纖長白皙的後頸,有了低頭咬上一口的衝動。
現實裡他選擇移開目光,可夢裡他當真這麼做了,懷中的李暮猝不及防,輕輕地掙扎了一下,發出了和那日指機卡手上很像的聲音,都是帶著點怕的顫——
「啊……」
林卻睜開眼,入目是睡姿端正如躺板板的李暮。
他盯著李暮的側臉看了許久,晦暗的眼底醞釀著想要將李暮吞吃入腹的慾念,可最終還是把臉埋進軟枕,溢出一聲無可奈何地輕嘆:「你倒睡得舒坦。」
李暮沒有察覺林卻對她起了不可言說的慾念,只發現林卻減少了和她的肢體接觸。
不牽她的手、不捏她的耳朵、不摸她的臉,也不會再把她往腿上抱,就留下一個替她整理頭髮的習慣,其他倒是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態度也沒變化。
李暮感到奇怪,偏又趕上集體出行有些焦慮,林卻不說,她也就賭氣似的沒問。
京城距離行宮有十來天的路程,一日行至半途的驛站,休息一晚後再出發,李暮正要上車,忽然聽見一陣喧嘩,隨即她便被林卻拉了過去,一隻手捂住她的眼睛,整個把她護在懷裡。
騷動很快就平息了,林卻直接握著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車轅上,讓她先進去。
李暮一頭霧水進了車裡,等了一會兒等到林卻進來,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殺了個刺客。」林卻握住李暮的手,說:「別看外面,我記得你怕死人。」
李暮:「啊?」
林卻:「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是很怕嗎?」
李暮:「……有沒有可能,我當時怕的是你。」
林卻頓了一下,隨即將握著的五指插入李暮的指縫,緊緊扣著,另一隻手還撫上她一邊的臉頰,自欺欺人道:「絕無可能。」
李暮有些想笑,這些日子沒有宣之於口的小別扭也隨之煙消雲散。
她留意到林卻又牽了她的手,不同的是,這次牽得很緊,不像以前那樣是沒什麼存在感的相握,有點太緊了,而且……她抬眸,對上林卻近在咫尺的臉,驀然意識到氣氛有些奇怪。
林卻的指腹在她臉頰上摩挲,帶著奇怪的熱度,叫李暮感到口乾舌燥,好像有點明白,林卻最近為什麼不碰她了。
嗯,還是不碰比較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8:39 AM
第三十章
忘了是幾年級的教科書上寫的,嗅覺有適應性。
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
但在眼下,李暮很明顯聞到了自己已然聞慣的安神香的味道,其中夾雜著很淡很淡的,苦澀的藥味。
安神香是她每晚都要點的,藥是林卻每天都要喝的,這是他們一起生活互相交織纏繞的氣味,因為習以為常,被他們忽視得一乾二淨,又在眼下無比清晰地氳繞在彼此之間,彌散著曖昧的溫熱。
馬車行動,輕微的顛簸打散了車內的寂靜,李暮低下頭,主動拉開自己和林卻之間的距離。
林卻落在她臉上的那隻手也因此滑到她耳畔,捏住她的耳朵揉了揉,最後戀戀不捨地收了回去。
剩下交握的手沒鬆開,實在是握得太緊了,突然鬆開太突兀,欲蓋彌彰似的,索性就這麼握著。
李暮盡可能把注意力從兩人交握的手上挪開,她問林卻:「刺客是哪來的?」
御駕出行,整個驛站都被圍得連隻蚊子都進不來,哪的刺客這麼神通廣大?
林卻:「是先帝駕崩後從宮裡放出來的內侍。」
六年前先帝駕崩,林卻殺了不少宦官,剩下的留了一些,又放了一些到行宮或專門給皇室宗親住的驛站。
行刺的內侍在這待了六年,除了去年,林卻每年避暑都會路過這,沒道理隔了這麼久這內侍突然就起了殺心,背後應當有人指使。
「晏安不是總閒不下來,想找事情做嗎,我讓他查去了。」林卻說。
當晚林晏安就帶著結果來找林卻,說是驛站前兩個月起了謠言,道先帝駕崩是燕王所為,那行刺的內侍曾在宮裡犯過錯,被先帝寬恕了,一直感恩於心,聽說謠言後便起了行刺報恩的念頭。
林卻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枚剛從李暮頭上摘下來的掩鬢:「這算哪門子的謠言。」
先帝就是他殺的。
林晏安彷彿沒聽見,繼續道:「兩個月前陛下傳旨,讓行宮早做接駕的準備。」
這是每年的慣例,皇帝貪圖享樂不愛吃苦,就算住行宮也不願在物質上委屈自己半點,總要早早讓行宮做好準備,一應用品都要是最新最貴最好的。
林卻:「這便說得通了。」
手段不像長了腦子,漏洞百出又透出一股子令人驚嘆的天真,確實很有皇帝的風格。
明明上回把段公公的人頭送過去的時候還怕的要死,彷彿這輩子都不敢再有小心思,這才過去多久。
林卻不由得反思起了自己,當初是不是不該挑這麼蠢的人做龍椅上的傀儡。
「就是不長記性啊……」林卻垂著視線,撥弄掩鬢上的流蘇。
之後一路都無事發生,抵達行宮第二天,皇帝熬過了一路的不安,想著燕王應當沒發現他做的事情,興致昂揚地去了獵場撒歡,上午騎著馬帶著幾隊人出去的,不過半個時辰就被抬了回來,都說是馬匹失控,把腿給摔斷了。
「天可憐見的,怎麼沒摔死他呢。」林卻在傳信的太監面前感慨。
太監彎著腰賠著笑,額頭冷汗直冒,詢問這事要怎麼處置,先前去問過昭明長公主了,長公主忙著和大臣商議裴思遠提出的新政,殿裡幾個大臣各持己見險些打出狗腦子,根本沒工夫管這件事。
裴思遠提出的新政林卻也看過,除去對皇帝的擁護,和對他這個攝政王進行約束的那部分,其他的都有可行之處,林卻早已經把自己改過的那一份送到了長公主那,就等大臣們打累了再拿出來。
這關頭,確實不適合分心。
林卻出言,把皇帝最近寵信,且不知道規勸皇帝的那幾個都斬了,隨行的侍衛則只是簡單罰了俸祿,為首的領了幾十棍,照例讓錦衣衛打,至於是「著實打」還是「用心打」,那就只有被打的人和打人的知道了。
……
李暮在行宮的生活就像林卻說的那樣,就是換了個地方住。
雖然同行的妃嬪官眷不少,也有許多人想要趁這個機會和燕王妃接觸接觸,可無論是誰,都沒能見上李暮一面。
期間還遇到過把風箏掉進李暮院子裡的事,沒叫李暮知道,直接送了出去。
這天天氣不好,林晏安同一眾皇子剛上完課,就聽見了一聲悶雷。
「今夜怕是有雨。」坐在林晏安身後的七皇子說。
林晏安「嗯」了一聲,臉上不像平時那樣帶著笑。
七皇子:「可是不喜歡下雨?」
林晏安淺淡地笑了笑:「是有些不喜歡。」
主要是他父親,極其討厭下雨。
去年雨季集中在五六七月份,林卻李暮成親後正好是八月初秋豐收的時節,幾乎沒怎麼下過雨,加上剛成婚那會兒林卻連頭疼都瞞著李暮,自然也不會讓李暮知道他討厭下雨,也是後來一起去廚房找吃的,才提過一嘴。
春雨又細細綿綿,還來不及感受就過去了,因此李暮對林卻不喜歡下雨這件事感受並不深,直到這晚,大雨傾盆,雷聲轟鳴,李暮在被雷聲吵醒之前,先被林卻給弄醒了。
李暮睡眼朦朧,還沒整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聽見林卻說:「下雨了,你起來陪陪我吧。」
李暮:「啊?」
林卻很坦誠地補充:「心靜不下來,有些怕。」
李暮慢吞吞坐起來,歪了歪頭,腦袋上面飆出三個大大的問號。
外頭傳來花盆被吹落的動靜,還有狂風大作,樹木被吹得嘩嘩作響。
李暮對下雨打雷是不怕的,反而覺得下雨天很適合睡覺,但李暮還是陪林卻坐著,想了想,問:「為什麼怕下雨?」
林卻:「六年前那天也下了雨。」
李暮: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嗎?
李暮有些坐不住,她的精神醒了,身體還是睏的,為了不讓自己躺下,她沒管要保持距離這件事,挪到林卻身邊,和他挨著坐。
李暮:「只要陪著你,就可以了嗎?」
林卻伸手抱過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李暮就這樣陪林卻坐了大半宿,兩人偶爾會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閒話,讓彼此都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笑。
李暮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第二天中午醒來,屋外雨還在下,雨勢很小,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按說雨後溫度應該會降一降,可剛睡醒的李暮只覺得熱,好熱。
她沒反應過來自己跟林卻靠得有多近,就連視力都還有些模糊,一抬手就摸到了溫熱結實的皮膚。
她有些懵,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自己被林卻抱著,林卻的一條手臂枕在她腦袋下面,另一條手臂環著她的腰,還有一條腿壓在她腿上。
他們幾乎是貼著的,難怪會這麼熱。
李暮悄悄從林卻懷裡往外退。
「嘶——」
頭頂傳來抽氣聲,李暮抬頭,碰巧趕上林卻低頭,兩人四目相對,呼吸糾纏,幾乎要親上。
只要林卻低一下頭,或者李暮稍微抬一下臉……
李暮注意到林卻的喉結動了動,林卻也注意到李暮放他胸口的掌心出了汗。
林卻很想低頭,很想收緊手臂把李暮揉進懷裡,親她舔她,把夢裡咬過的脖頸咬上一口,聽一聽李暮是不是會發出那樣帶著顫抖的,令人欲罷不能的聲音,再讓她那雙手也碰一碰他胸膛以外的地方。
偏偏……
無渡的醫囑適時從腦海浮現。
林卻按捺住心中的衝動,抬起頭,視線掠過李暮的頭頂,說出一句:「我手麻了。」
李暮回他:「我的腿也是。」
兩人一同低聲笑開,林卻心頭的悶火也熄了一些。
他們彼此拉開距離,等手臂和腿都不麻了,才跟往常一樣起身洗漱換衣。
一切都看著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如果林卻沒在李暮看不見的時候流露出意味難明的不滿,如果李暮沒有在下床的時候腿軟了一下差點沒站住的話。
……
這次避暑,只有顧池留在了京城,昭明長公主、林晏安和林棲梧都來了,長公主似是有心栽培李雲溪,把李雲溪也一塊帶了來,方便她與林棲梧繼續在行宮上課。
此外無渡也來了,妻兒倒是沒帶,無渡怕他們受不了行宮的規矩。
下午無渡照例來給林卻診脈,隱約察覺到病人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疑心自己又哪裡惹了這位爺。
收拾藥箱準備離開時,無渡靈光一閃,突然看懂了林卻這一身纏繞不散的,是欲求不滿的怨氣。
無渡免不了再三提醒,讓林卻千萬克制,身體最重要,身體好了才能長長久久,話沒說完就被林卻叫人給轟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8:49 AM
第三十一章
雨水豐沛的時節,自然不會只下一天的雨。
之後停歇幾日,大雨又一次裹著雷鳴而來,本該陽光明媚的早晨被烏雲籠罩,彷彿夜間一般昏暗無光,行宮各處都點著燭燈,直到午後烏雲散開,才見天光。
白天還好些,林卻不過是表現得心情差點,以至於原本還在為新政爭執的大臣們見他面若寒霜都熄了火氣,相關的討論也因此進展得平和順利不少。
到了半夜,大雨再次襲來,林卻被雨聲吵醒,一臉的漠然,叫人不敢親近。
他腦子裡不斷浮現十年前的場景,有推開門後空無一人的林家,有雨水怎麼都沖刷不乾淨的染血石階,還有被大雨籠罩的宮城,和緊閉的殿門。
耳邊不斷迴響起司禮監掌印鄭德詳帶來的先帝口諭,叱責他形容不整不敬尊長,中間還夾雜著年幼的顧池流著淚咬著牙問外祖是不是會連他一起殺的聲音。
就連口中,也泛起了那碗毒藥的味道,彷彿又喝了一次,被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疼。
可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怎麼能死呢。
林卻心神不寧,根本無法閉上眼,也不想閉上眼。
好像閉上了,十年前喝下毒藥的自己也會死去,徒留娘親和弟弟,以及當時不知道還活著的棲梧和已經失去了親生父母的晏安。
自己死了,他們怎麼辦?
還有……
還有……
微曦。
林卻看著睡夢中的李暮,突然對自己無法滿足的欲望感到厭煩。
要不是因為欲念,他現在就能把李暮叫起來,抱著李暮讓她陪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敢喚醒她。
不,其實這樣也好,本來她就睡得少,何苦再煩她,讓她繼續睡著吧,別擾她了。
林卻睜著眼睛,努力分神去回想那晚的陪伴。
忽然一道閃電將屋內照亮了一瞬,緊接著就是一陣駭人的雷鳴。
林卻明明跟李暮說了自己會害怕,此刻卻沒有表現出半點怕的樣子,平靜地醒著。
反而是他身旁不怕打雷下雨的李暮,被雷聲吵醒後似乎是嚇到了,眼睛都沒睜開,就先側身往林卻那湊。
林卻有些意外地伸手抱過她,才剛入懷,耳朵就被迷迷糊糊的李暮用手捂住。
完全睜不開眼的李暮嘴裡咕噥了一句「別怕」,又稍微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再次睡去。
林卻愣了好久,腦子裡不斷回閃的畫面逐漸被溫暖的懷抱替代,口中沒了藥味,耳邊也只剩下雷雨的聲音和李暮平緩的呼吸。
雨夜微涼的空氣原來很舒服,很適合躺在溫暖的被窩裡,抱著心愛的人,好好睡一覺。
林卻緩緩收緊手臂,在李暮的懷抱中,嘗試著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來,林卻故意不睜眼,等比他早醒的李暮將身子從他懷裡悄悄挪出去,直到兩人的身體分開,李暮坐起身,他裝出一副剛醒來的樣子,伸手勾住李暮的衣袖,問她:「怎麼醒這麼早?」
外頭天還陰著,李暮不確定時間,說:「不早了吧。」
還問他:「昨晚好像又下雨了,你睡得好嗎?」
林卻懶懶地勾著唇:「下雨了嗎?我沒聽見。」
李暮艱難地把視線從林卻臉上挪開,故作鎮定地點點頭,沒聽見就好,沒聽見就好。
可惡,平時看著溫文爾雅的一個人,怎麼也會有這麼蠱惑人心的一面啊!!
李暮暗自平復心跳,起床洗漱換衣。
陰天光線不好,哪怕點上幾盞燈李暮也怕影響視力,就沒有看書,只練了一個時辰的大字,又去做了熱身操,打了兩次全套的八段錦。
打完不覺得累,這讓她很有成就感。
騎射暫時停了,雖然林卻保證她去獵場練騎射的時候不會遇到別人,可包場的感覺還是有點奇怪,太高調了不適合她,因此她決定回王府再接著練。
鴿舍的消息依舊會送來給她,就是離得遠,消息難免有延誤,好在李暮看鴿舍的消息就和穿越前上網刷微博差不多,晚點也不影響。
隔天天氣晴朗陽光不錯,李暮喝著剛從冰鑑裡拿出來的酸梅漿,翻看鴿舍送來的卷軸。
其中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某位官員在京郊的莊子著了火,好在是白天,沒有人員傷亡;大理寺卿家的不孝子因為和人打捉匪牌起了爭執,抄起花瓶砸死了人;安州衛指揮僉事貪污軍餉被告發等等。
還有去年京中流行土豆宴,今年流行起了番柿,也就是去年跟玉米紅薯一起送到李暮面前的番茄。
李暮能理解,酸酸甜甜的,夏天炎熱最好入口了。
經典的番茄炒蛋一直是她跟林卻飯桌上的常客,雖然她不愛吃熟番茄,單愛吃撒了糖的生番茄和炒過後沾了番茄醬汁的蛋,可她對那茄汁蛋真是愛得深沉,總讓廚房做,好在後來她發現林卻喜歡吃熟番茄,她終於不用為了避免浪費,硬把熟番茄吃掉。
李暮慢慢看著鴿舍的卷軸,看完一卷,又拿起下一卷。
這次寫的是宮裡的事情,李暮沒管禁足的皇后和沒來行宮的妃嬪,視線飛快掃過紙面,終於找到了關鍵詞——七皇子生母康嬪盧氏。
林晏安去年九月開始為七皇子伴讀,起先她真沒反應過來七皇子是誰,直到前陣子,林棲梧和李雲溪下了學來她這做功課,閒聊說到林晏安和一眾皇子最近總往獵場跑,上一回碰巧撞見,李雲溪發現林晏安身邊那個皇子她認識,今年二月她們入宮赴皇后的賞花宴時,她在宮裡遇到過對方。
「你是說七皇子顧禹文?」林棲梧問李雲溪,李雲溪還沒回答,李暮先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誰?顧禹文?《醉青鸞》的男主?
李雲溪和他遇上了?
劇情的力量這麼強大的嗎?
不怪李暮記不住男主的排序,書裡配角還可能用排序來簡化稱呼,方便讀者記憶,但那可是主角之一,作者當然都是用的名字。
要不是李暮穿越成了李家人,她也照樣記不住李雲溪在家的排序。
書裡男主把自己偽裝成了性格懦弱膽小的廢物,因此被昭明長公主看中,選為下一個皇帝傀儡。
實際男主並不是一開始就會裝,至少在他的生母康嬪離世之前,他也是被母親護著長大的,可惜康嬪並不受寵,能成為九嬪之一,僅僅是因為她生下了一個皇子,而且皇帝也並不喜歡他,所以宮裡人踩高捧低,硬生生讓康嬪病死了,男主從此意識到宮廷生活的殘酷,為了活著開始了偽裝和謀劃。
這期間,他身邊只有被貶為奴還眼睜睜看著姐姐李楹被打死的女主李雲溪。
兩人陪對方度過了彼此最艱難的時刻,也在未來一同登上了這個國家的最高位。
李暮此前沒管過男主,主要是對方在宮裡,自己何德何能管得了他,直到發現林晏安成了他的伴讀,李暮才驚覺就算自己沒管,男主顧禹文的命運還是因為她而出現了變化。
書裡林晏安不是男主的伴讀。
這不奇怪,林晏安是因為林卻和她成婚才從揚州回來的,回來了才被林卻安排進宮伴讀。
書中林卻沒有成婚,林晏安沒有從揚州回來,自然也就不會成為皇子伴讀。
雖然聽起來很顛倒,但事實就是如此:七皇子顧禹文有燕王養子做伴讀,哪怕母子二人不受皇帝寵愛,宮裡人也不敢怠慢。
李暮看完有關康嬪近期的消息,鬆了口氣。
無病無災,日子也過得比書裡好,這麼下去,就算到了可能會病逝的劇情點,也不會出現宮人刻意冷著的情況。
很好很好。
李暮收起第二幅卷軸,拿起第三幅。
這次剛看個開頭,她就頓住了,回頭看了眼軸上掛的簽,果然寫著她二姐李枳的名字。
那日李枳救了顧池後,林卻便派了人去明月庵暗中保護,免得義安教知道是李枳救了顧池,報復李枳。
所以鴿舍這邊會有李枳的消息,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李枳在庵裡清修,能有什麼事情會讓鴿舍特地記了送過來?
難道是遇到危險了?
李暮急忙展開卷軸,看完之後默默捲上,感覺自己就像路邊的狗,被路過的情侶踹了一腳。
為什麼李枳跟顧池關係越來越曖昧這種事情也要記下送過來?
不能給人家一點隱私嗎??
李暮真的不是很想知道顧池是怎麼在李枳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替她把被河水沖走的衣服撿回來的,也不是很想知道李枳學習認識草藥,配了個草藥香囊給顧池做謝禮。
更不想知道三月那會兒林棲梧在長公主府顯擺她做的花環,顧池看見也去摘了一堆的花送給李枳,因為摘花被蟲子鑽進袖口咬了手臂,還是李枳拆開他的護臂給他抹的藥。
看記錄,那次他們倆差點被人撞見,李枳慌了,竟然把顧池和花還有摘下的護臂一起藏到自己的衣櫃裡,要真被發現,說她不是私下會情郎都沒人信。
不過……
李暮抗著二次暴擊,回憶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內容。
他們兩人從年後便一直有接觸,顧池起先還是單純地去道謝,後來發現有歹人因李枳容貌好盯上了她,親自替她解決了麻煩,那之後便時常照顧李枳,兩人從陌生疏離一步步走到如今只要在一塊氣氛就莫名的曖昧。
他們的關係沒有像書中寫的那樣明明在意對方卻清冷淡薄,充滿了化不開的愁緒。
因為李家無恙,李枳沒有承受家破人亡的悲痛,顧池也沒有經歷兄長逝世,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卻發現對方和自己之間隔著仇,雙方心境都和書裡不一樣,所以相處起來不僅輕鬆很多,還充滿了禁忌的澀氣。
李暮嘆息,拜托了那裡可是尼姑庵,二位一定要悠著點啊。
「在看什麼?」從外頭回來的林卻問。
李暮如同看課外書被班主任撞見的中學生,心虛地把李枳的卷軸往卷軸堆裡藏。
林卻挑了挑眉,視線掃過卷軸上的簽子,一下就猜到了:「你二姐跟阿池的事?」
李暮:「……你知道?」
林卻:「聽過一耳朵。」
他還提醒過顧池,結果鴿舍還是特地送了卷軸來,看來他的提醒壓根沒用。
李暮正襟危坐:「林卻。」
林卻配合她,端正坐好:「想說什麼?」
李暮一臉認真地糾結:「以後我和你弟要怎麼稱呼對方?他管我叫嫂嫂,我管他叫姐夫,各論各的?」
林卻:「……」
這可真是個,嚴峻的問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8:58 AM
第三十二章
燕王殿下確確實實被李暮提出的問題困擾了幾日。
以至於連昭明長公主都看出他心裡存了事,專門挑了個時間問他。
林卻心想母親到底比他活得年歲長一些,走的路吃的鹽都比他多,或許能給出個答案,便將問題分享了一下。
昭明長公主先是被告知自己那寡言內斂的小兒子竟然跟在尼姑庵清修的李暮二姐有了來往,又被扔了個著實不好解的難題,一時陷入混亂。
好在這事兒不是發生在幾年前昭明長公主信佛的時候,不然小兒子的行為多少要招她一頓打。
如今……昭明長公主閉了閉眼,吐出一個字:「滾。」
天天處理政務聽大臣叨叨已經夠頭疼的了,別拿這種事來煩她,況且顧池笨嘴拙舌,現在就討論這個問題未免太看得起他了,能讓人姑娘願意嫁他再說吧。
林卻得了一字箴言,麻溜滾了,正好躲過下午的一場雨。
當晚他跟李暮各自喝了藥,漱完口,忽然想到什麼,問李暮:「你是不是根本沒怎麼叫過阿池?」
李暮沉默。
是的,因為社恐,她跟顧池見面次數不多,就算見了面也是顧池叫她嫂嫂,她根本沒開口管顧池喊過阿弟或小叔子之類的稱呼。
問題解決了,因為問題根本不存在。
李暮忍不住問:「敬茶那天,我也沒叫嗎?」
李暮當時很緊張,真不記得了。
林卻記得很清楚:「沒有,那會兒外頭都傳你不會說話,娘和阿池不清楚情況,所以你遞茶娘就喝了,你送見面禮阿池也接了,晏安管你叫母親時,你摸了摸他的頭,也算是應了吧。」
原來是這樣。
李暮都差點忘了,自己曾經的人設是個幾乎不說話的傻子。
變化很大,不過李暮並不奇怪,因為她穿越前也是這樣,高中文理分班,大學剛住進宿舍,還有工作剛入職,她都會啞巴一段時間。
高中啞巴的時間最長,幾乎一個學期,大學兩個月,工作入職啞巴的時間最短,因為工作環境不像學習,她被迫開口,兩個星期就完成了轉變,但每天想辭職的心持續了一年,好不容易才適應工作環境和同事,然而穿越前半年也不知道遭了什麼瘟,她接觸的高層越來越多,每次手機電腦提醒有信息和郵件她都會想吐,可一想到辭職之後需要重新找工作面試適應新環境,她又逼著自己堅持了下來。
如果不是車禍穿越,她可能已經辭了吧,李暮想,實在是日子沒法過了,老板居然想把她一個只知道怎麼跟組員協調工作的程序員調去管理層,簡直瘋了。
暫且放下稱呼問題,林卻又提起皇帝。
皇帝因摔斷腿而怕了一陣,後不知道是太醫說腿能養好安了他的心,還是周圍伺候的人不停勸慰他,說他從馬上跌落之事是意外與燕王無關,把他說信了,又或者是他記性當真不好。反正就是閒不住,弄了個百官圍獵的比試。
晚上肯定要拿獵物擺宴,所以林卻明天晚上不能回來陪李暮吃飯。
李暮點點頭,還叮囑了一句:「不可以喝酒。」
林卻應下。
第二天早上,劉嬤嬤告訴李暮,說林晏安昨日陪幾位皇子進獵場,中途遇雨在山洞裡躲了一陣,回來就不大好,今早一瞧果然病了。
李暮想了想,決定過去看看。
出去的時候正好撞見一個小太監,說是奉了貴妃娘娘之命,來請燕王妃一同去獵場看圍獵比試。
類似的邀請來過無數次,沒有一次能真的傳到李暮耳朵裡,這次李暮聽見了,免不了感到壓力,還是劉嬤嬤攔下小太監,說了林晏安生病的事情,讓李暮得以脫身。
李暮來到林晏安這,大夫說只是普通著涼,症狀很輕,喝過藥睡上一天就能好。
李暮想想來時遇到的太監,怕回去再遇到,沒有藉口拒絕,索性在林晏安這待下了。
林晏安喝了藥沉沉睡去,飛星纖雲怕李暮無聊,回去拿了字帖筆墨書籍等物,李暮就在隔壁屋子繼續練字看書,不想用功了就從荷包裡摸出幾團線和那枚鉤針似的簪子,隨手鉤了幾條手鏈,給了從獵場上跑過來探望病號的林棲梧和李雲溪。
她們倆今天的打扮和平時不一樣,穿了男裝還帶了網巾,束起頭髮的同時,也遮掉了林棲梧額角的胎記。
聽說她們倆過來前還射中了一隻兔子,偏偏那只隻兔子四皇子也看中了,還因為她們穿著男裝沒認出人,險些用箭傷了李雲溪。
那一箭被林棲梧和七皇子顧禹文一同攔下,隨即林棲梧又射了一箭,箭鏃擦著四皇子的脖子過去,在對方的頸側劃出一道血痕,當即把四皇子嚇得從馬上跌了下來。
林棲梧還跟李暮邀功,李暮摸摸她的頭:「厲害。」
李暮鉤的手鏈上有三朵小茶花,林棲梧要了紅色那條,李雲溪要了綠色那條,倆孩子圍著李暮戴手鏈,連自己是來探望林晏安的都給忘了。
李暮也怕小孩子免疫力不行被感冒傳染,就沒提醒她們,等她們走後才去了一趟隔壁。
隔壁林晏安依舊睡著,李暮看時間很晚了,不確定要不要把人叫起來吃點東西,正猶豫,床上的林晏安睜開了眼睛。
……
圍獵比試後的晚宴安排在戶外,幕天席地,燃著篝火,還有早早安排好的歌舞與美酒佳肴。
今日圍獵的魁首不是別人,正是被政務煩了許多日,終於能好好鬆快鬆快的昭明長公主。
她獵來的蟒蛇被做成了蛇羹,另外的猛獸許多都放了,剩下兩樣經過御廚處理,放在外頭炙烤。
林卻嫌膩,吃了一些沒再吃,準備等一會兒找個藉口先走,繞路到林晏安那,把李暮一塊接回去。
他分著神,想起白天無意間聽見有人背後嚼舌根,說燕王妃來了行宮卻不見人,甚至不敢受邀來獵場,是因為燕王嫌其痴傻蠢笨,不許她露面,免得丟人現眼。
林卻突然改變主意,端起不曾碰過的酒杯,隨手倒了裡頭的酒。
一旁的侍從要替他重新滿上,他直接伸手罩住了杯口,酒液落在他手背上,嚇得侍從趕緊提壺,跪地求饒認錯。
歌舞因此被打斷,宴上眾人朝林卻看了過來,他泰然自若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背上的酒,說:「端下去吧,不用給本王倒酒。」
皇帝沒發現林卻已經很久沒喝過酒了,聞言心下一慌,還以為是自己對四皇子的處置沒令他滿意,戰戰兢兢地問:「燕王為何不喝酒,可是這酒不合心意?」
林卻笑笑,和善道:「陛下多慮了,只是王妃特地叮囑,不許臣喝酒。」
皇帝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燕王妃?」
那個據說是傻子的女人?
林卻接著話說:「是啊,王妃脾氣大,臣可不敢不聽她的。」
皇帝懷疑林卻其實早就喝醉了,扭頭去看昭明長公主,遲疑著問:「昭明阿姊,你那兒媳……當真這麼大的脾氣?」
這可是燕王!一個傻子,她怎麼敢?!
昭明長公主喝了口酒,為李暮正名:「胡說罷了,那孩子明明乖巧得緊,定是不畏做錯什麼惹到她,才會讓她生氣。」
林卻嘆氣:「陛下你瞧,都偏心她呢,臣哪裡還敢多說半句。」
說完又道時間不早,林晏安還病著,王妃一人照看他實在擔心,起身向皇帝告退。
林卻神清氣爽地離了場,徒留今晚在場的大臣們長了見識,對李家姑娘在燕王府的境遇有了新的認知,且在心頭埋下了雖然不可思議,但燕王就是懼內的這麼一顆種子,也讓印象中本該如惡鬼羅剎的攝政王,多了那麼一絲人氣。
……
可能是睡一天睡懵了腦袋,林晏安醒來後整個人都傻傻的,轉頭看見李暮也像不認識一樣,過了好久才嘶啞著嗓音喚出「母親」二字。
李暮鬆一口氣,劉嬤嬤也趕緊端來溫水,扶著林晏安起身喝下。
之後林晏安又用了一碗薑粥,李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發愁該對生病的孩子說點什麼,她無論是當家長還是當孩子都沒這方面的經驗,好在林卻來了,李暮趕緊把林卻推到床邊。
林晏安看到林卻,又露出了剛醒來時傻傻的樣子,林卻蹙眉,伸手去摸他額頭:「不是說病得輕,睡一覺就好嗎?」
林卻白天雖然沒來,但也是叫人來問過的。
林晏安看著林卻,突然露出笑容,說:「父親,我確實已經好了,不過有點累而已,可能還要再歇一晚。」
林卻:「明後日都好好歇著,讀書也不差這一兩天。」
林晏安點頭:「我明白了,父親。」
林卻帶著李暮要回去,林晏安突然又叫住了李暮:「母親。」
李暮回頭,看見虛弱的林晏安對她笑著道:「謝謝母親。」
李暮以為林晏安是謝自己照顧了他一天,可實際上李暮一直在隔壁,練字看書也沒落下,還讓林棲梧和李雲溪都忘了他,不免覺得這一聲謝受之有愧。
李暮也說不出這麼多,索性囑咐:「你好好休息。」
林晏安:「是,母親。」
李暮和林卻攜手離開後,林晏安讓照顧他的人都退下,自己靠著後背的軟枕,閉著眼低著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牙關緊緊咬著,眉心也皺得很緊。
突然一抹溫熱觸上了他的眉心,是帶著薄繭的指腹,試圖將他眉心撫平。
林晏安倏地一下睜開眼,對上了林棲梧不耐煩的臉。
林棲梧也是要睡了才想起自己好像光顧著嫂嫂做的手鏈,忘了關心便宜大侄子,於是大半夜跑過來趴在床邊,手上用了力,往他眉心狠戳幾下:「別皺了,看著真鬧心。」
林晏安愣愣地看著她,不像看見林卻那般露出笑容,反而落下淚來。
林棲梧嚇得縮手,蹭蹭蹭往後退:「哭了?真的哭了?為什麼哭?我又沒對你做什麼。」
林晏安抬頭看著她,也不求她靠回來,而是說:「我做了一天的惡夢。」
林棲梧難以理解:「就因為做了惡夢?」
林晏安看著她,眼神有些恍惚:「是很可怕的惡夢,你夢你也哭。」
林棲梧慢吞吞湊回來,撇了撇嘴:「我才不會哭!」
林晏安:「我夢到去年年底,夢裡我還在揚州,趕回來時,父親沒了。」
林棲梧猛拍被子:「那是夢,大哥好好的呢!」
「嗯。」林晏安說:「父親好好的。」
你也好好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9:08 AM
第三十三章
「到底要找什麼?你跟我說,我來替你找也行啊。」
獵場內,七皇子顧禹文陪著林晏安找到前日他們避雨的山洞,見其提著早就備下的燈籠在昏暗的山洞裡摸索,忍不住發出疑問。
顧禹文本來是去探望林晏安的,打算到了地方,把今日的功課交給林晏安,再講講先生說的要點,略坐一下就走。誰知道一過去就撞見林晏安換好了方便騎馬的衣服,準備往獵場來。
他勸了幾句沒勸動,怕林晏安出什麼事,跟著一塊來了。
「母親送的玉佩,」林晏安撒謊,「今早我才發現玉佩不見了,昨日我生病沒出門,想來想去,應該是前日躲雨的時候掉這了。」
說話間,林晏安掌心還捏著出門時藏進手中的玉佩,顯然一開始就準備了這套說辭。
「燕王妃送你的玉佩?」顧禹文想起昨天晚宴上發生的事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我聽聞……燕王很愛重燕王妃?」
他委婉了措辭。
林晏安想也不想:「那是自然。」
顧禹文:「燕王妃的話,連燕王都要聽?」
林晏安笑了一聲,透著往日沒有的爽朗:「母親平日不愛說話,但凡她提的,父親總是會聽。」
又忍不住舉了個例:「我自幼入宮慣了,第一天入宮為你伴讀時家裡都不覺得有什麼,唯獨母親非要父親送我到宮門口,父親沒辦法,天不亮便起身送我,路上好一通抱怨,說我又不是孩子了。」
顧禹文的重點不免從燕王懼內,轉移到了林晏安闔家美滿上,略微……有些羨慕。
林晏安餘光將顧禹文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眼簾一合一張,掩去眼底的冷意。
他再三確認這就是前天躲雨的山洞,裡頭還留著那日他們躲雨留下的痕跡,且地面牆壁上都沒有異樣。
山洞沒有突然消失,也不像奇聞異志裡寫的那樣有什麼神秘的符文圖樣,怎麼看怎麼普通,讓他有些不太確定那場夢到底是上天給他的警示,還是說,僅僅是一場虛無的夢境這麼簡單。
要說是警示,來得未免太突然,且跟已經發生的事情對不上,要說是夢境,那也太詳細了,環環相扣,沒有半點夢境該有的跳脫。
剛從夢中醒來時,他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邊才是夢,夢中的他對義安教的了解也遠遠超過現在,因為夢裡的他在父親死後隔了一年又繼續回到義安教,原本他是想搗毀這個邪教的,後來又試圖掌控它,讓它成為自己和祖母手中的一枚棋。
這個過程中他接觸到了義安教的教主,發現了還活著的伊王世子,知道了伊王世子曾經做過的事情。
林晏安當然不會放過他,還專門為他搭建了戲台子,熱熱鬧鬧地揭穿了他的身份和他利用義安教對付燕王的原因,言明他為一己私欲害死了許多教眾,又翻出義安教早年建立的初心,請出幾位德高望重的教中老人,煽動起昔日的仇恨。
最後伊王世子死在了他視作螻蟻任意利用的百姓手中,被放進缸裡活活煮死,叫群情激奮的義安教教眾分食殆盡。
而林晏安則根據伊王世子當年追殺無渡的路線一點點查找下去,花了幾年的時間才在歸德府沙嶺寨找到無渡。
夢裡父親已經去世,他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留下無渡,他預感無渡還有用,果然許多年後他詐死用上了無渡。祖母被他從獄中偷換出來,也是叫無渡救的……
「找到了。」
實在看不出這山洞和他那場可怕的惡夢有什麼關係,擔心父親知道他沒好好休息派人來逮他回去,林晏安拿出手裡的玉佩,裝作是在山洞裡找到的,和顧禹文一塊離開了獵場。
路上顧禹文同他說起了先生今日講的課。
能為皇子講課的先生,自然是來自朝中的大臣,林晏安仔細聽著,時不時問上一句,態度和原來有了明顯的不同。
就連顧禹文也說他病過一場,看著比原先更加開朗了。
林晏安原來的樣子是在模仿旁人口中年幼時的父親,自然更加溫和有禮些,那場夢後,他突然看清了自己,覺得還是夢裡自己長大後的模樣更加適合他,也更好騙人,最重要的是,那樣的他應該不會再被母親哽得說不出話。
「這不是很好嗎?」他對顧禹文說,態度坦然不遮掩,顧禹文便也覺得不算什麼,沒將林晏安轉了性情的事放心上。
……
那邊林晏安沒在山洞找到任何端倪,這邊李暮難得睡了個懶覺,起來發現自己被林晏安傳染了,不僅低燒,還鼻塞咳嗽,說話都帶著悶悶的鼻音。
林卻給她端了藥來,她接過藥碗讓林卻離她遠點,小心也被傳染上。
林卻:「一張床上睡了一宿,要過病氣早過了。」
李暮難受,說話也不大客氣:「讓你遠點就遠點,別我一好你又病了,全家排著隊送。」
說完又讓林卻把窗戶都打開,通風。
林卻聽話開窗,可就是不想放李暮一個人待著。
李暮縮在被子裡:「一個人也沒什麼,喝了藥睡一覺就好了。」
她穿越前生病都是這麼過來的,去醫院開藥回來,吃藥睡覺,實在難受得不行就罵幾句髒話,家裡沒別人,罵起髒話來也不怕影響誰。
挺好的。
林卻毫無形象地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把手伸進被子,握住她的手:「可我身體不適的時候,你一直都在我身邊。當時我總會想,有你在真好。」
「所以你也讓我陪著你吧。」
李暮:「……找無渡給你開副藥,喝了預防一下。」
林卻:「非得喝嗎?」
李暮:「出去。」
林卻:「喝喝喝,我這就去叫無渡。」
林卻叫來無渡,無渡也覺得林卻可以先喝一副免得染上,於是開了藥性溫和的方子,叫劉嬤嬤煮了端來。
喝完林卻就徹底守在床邊不走了,對比一下,李暮越發覺得自己昨天對林晏安的看護不夠用心,想起林晏安真心實意的道謝,李暮忍不住踹了幾腳被子。
林卻不明所以:「幹嘛呢?」
李暮憋出一句:「沒什麼。」
之前總是忍著,林卻也不知道李暮被記憶攻擊了有踹被子發洩的習慣,然而有一就有二,之後又多來了幾次,林卻便曉得他家王妃踹被子代表她想到了什麼心裡過不去的事情,可以哄著人把話說出來,細心安撫,實在哄不出來,就同她聊幾句別的,別讓她鑽牛角尖就成。
李暮的病和林晏安一樣,都很輕,歇上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還有些咳嗽,又喝了幾天燉梨才好全。
七月初七乞巧節,本該是女孩們湊一塊驗巧的日子,因為林棲梧掏出了喊打喊殺的捉匪牌,行宮內的節日氣氛愣是被帶跑偏了十萬八千里。
七月初八李暮生辰,林卻給她送了一匹黑色的小馬駒。
李暮對其愛不釋手,想了幾天,翻了無數詩經典故,寫了無數或風雅或霸氣的名字,最後咬咬牙,還是決定順從本心,給馬兒取了名字叫「芝麻糊」。
行宮的院裡不好養馬,李暮又不想出去遇到人,總盼著能快點回王府去,好不容易才讓她盼到八月,御駕回京。
又是十幾天的路程,回到王府正好趕上中秋,林卻照例帶著李暮和林晏安去了隔壁長公主府吃蟹宴,見到了去年見過一面的懷淑長公主。
李暮發現懷淑長公主好像和她一樣宅,林卻說了才知道,懷淑長公主曾被先帝送去和親,後面兩邊又打起來,昭明長公主違抗聖旨帶兵壓境,將懷淑長公主平安帶了回來。
回京後的懷淑長公主受了不少冷嘲熱諷,更有姐妹姑母責怪她沒有盡到和親的責任,竟然還有臉回來,昭明長公主把那幾個姐妹姑母家的男人都揍了,才讓她們學會閉嘴。
先帝有心為這個和過親的女兒賜婚,要將她指給當時的安國公幼子,可因為她養起了男寵,這樁婚事最終不了了之。
外頭關於她的風評不大好,她便也不愛出門,在公主府裡過自己的日子。
是個很瀟灑的女子——李暮覺得。
另一邊,林晏安則因為那場夢,對懷淑長公主的裙下之臣充滿了好奇。
夢裡他斷尾求生,手中除了蟄伏下來的義安教和沙嶺寨,剩下的一大助力就是懷淑長公主府,這位長公主府裡當真是什麼人都有。
可惜……
夢裡懷淑長公主想幫失去血親還背負叛國罵名的姐姐振作起來,拿起刀殺回去,可她也知曉自己什麼都不會,為此她殺死了自己,偽裝成顧禹文所為,讓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都將顧禹文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也叫昭明長公主重新握起了大刀,去討回本該屬於她的公道。
夢裡的林晏安知道懷淑長公主是自殺,可他沒說。
他與祖母一同謀劃,花了八年的時間,結束了這一切。
祖母登基為帝,他在旁輔佐,一年大雪,夢裡已經生了白髮的他覺得有些睏,閉眼睡下後夢醒了,他睜開眼睛,看見了母親。
……
昭明長公主最不耐煩剝蟹,又喜歡吃蟹肉,從來都是叫旁人替她剝,偶爾懷淑長公主興致來了,也會替她剝上一隻。
螃蟹性寒,最好是配熱過的黃酒,秋珠端來一壺剛熱好的,昭明一邊喝一邊等肉吃,注意到身旁的妹妹坐不穩當,總要動上這麼幾下,還時不時用手捶後腰,擔心妹妹身體不舒服,就問了一嘴。
懷淑長公主笑著,低聲同她說:「沒不舒服,就腰有些酸。」
她面頰泛起微微的紅,心情不錯道:「府上新來了一對雙生兄弟,雖出身草莽混跡江湖,可那樣貌是真真的好,身子也壯實,兄弟倆比阿池小一歲,遇見我前還是完璧呢,又愛吃醋,別提多有意思了。」
昭明:「……」
我就多餘問。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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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09:16 AM
第三十四章
有時候,耳力太好也不行。
帶著淡淡菊香的夜風中,林卻一邊剪下蟹腿,一邊想到。
跟昭明長公主不同,林卻有點潔癖,寧可不吃,也不會讓別人替他拆蟹,所以他更喜歡自己動手,而不是讓別人替他。
去年中秋宴吃蟹的時候,他還特地教過李暮怎麼拆蟹,眼下李暮手邊也擺著一套工具,正認認真真地開蟹殼,去蟹胃蟹心蟹腮。
別說她心無旁騖在拆蟹,她就是仔細去聽,也聽不見懷淑長公主與昭明長公主的低聲私語,只有林卻聽見了,不太好說是什麼心情。
懷淑姨母的喜好他作為晚輩自然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的,他也懶得去管,就是對比姨母的縱慾,他這邊的禁慾難免顯得淒慘了些。
更何況他想要的也不似姨母那般多,就一個微曦,他只是想要他的微曦,偏偏不行,心裡當真是難以平衡。
林卻一點點把蟹拆乾淨,把蟹肉挖出來,回頭看李暮還在跟蟹奮鬥,問了聲要不要幫忙。
李暮倔強搖頭:「我自己可以。」
嗯。
丫鬟端來溫水,林卻洗手擦乾,拿起筷子吃起了桌上其他的菜,直到李暮把蟹剝好,才跟著一塊吃蟹。
家宴擺在水榭裡,能看見外頭的天空,可惜今晚雲有些多,始終不見圓月,只有樣式各異的燈掛在簷下,隨風搖擺不歇。
怕是要下雨,林卻不大高興地想,喝了口暖胃的薑茶。
長公主府這邊的下人不敢給他上酒,所以他喝的是薑茶,李暮喝不了茶葉,他便吩咐廚房煮了沒茶葉的薑湯,一切都和去年一樣。
……等等,好像不一樣。
林卻驚覺李暮那邊除了湯碗,還有一隻小酒杯。
林卻發現這點的時候,李暮手裡還拿著球燈籠在玩,球燈籠是顧池從外面帶的,一人一個,拿在手裡小小巧巧,有點像縮小的滾燈,無論怎麼擺弄,裡頭放置的小蠟燭永遠朝上。
李暮一手擺弄球燈籠,一手喝著杯裡溫過的黃酒,直到察覺林卻的目光,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把杯子放下,而是一口氣將杯裡的酒都喝光,然後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林卻抬手戳了戳她的臉:「不是說不喝嗎?」
李暮狡辯:「又不是我要的。」上酒上錯了,她不過是順水推舟喝了而已。
林卻被氣得笑了一聲,感情就他處處不如意。
李暮看他實在心情不好,放下球燈籠,在桌子下面扯一扯他的衣袖,握住他順著力道從桌上垂下的手。
不用輕言軟語來哄,只需要握個手,林卻的心情便沒那麼鬱悶了。
另一邊,林棲梧吃過蟹肉,玩了一會球燈籠,很快又動作熟練地掏出一副捉匪牌,問大家要不要玩。
今年和去年一樣七個人,林卻本不想玩,結果因為李暮喝了點酒,竟然鼓起勇氣想要當一回台詞固定的法官,於是改變主意決定參與遊戲。
剩下六個人裡,除了沉迷遊戲的林棲梧,和總被林棲梧拉著湊人頭的林晏安,以及宅家裡除了玩也沒其他事幹的懷淑長公主,其他人平日裡都很少玩捉匪牌,所以遊戲剛一開始,昭明母子三個居然被有了一年豐富實戰經驗的三人給打得措手不及。
不過第二局他們就吸取了教訓和對方的經驗,把自身優勢給拉了回來。
李暮認真念法官的台詞,很注意沒有在「大夫」被淘汰後就跳過問大夫要毒誰或救誰的環節,心裡也時刻記著場上剩下多少平民和多少匪,以及每個人抽到的身份。
第三局快結束的時候,外頭下起了雨,顧池開始變得心不在焉,李暮也有點集中不了注意力,生怕自己念錯,語速明顯慢了下來。
偏偏他們倆一個喜歡把事情憋心裡,一個喝了酒覺得自己還能再堅持一下,還是林卻說自己倦了,不想玩了,才終於結束遊戲。
眾人又吃了點東西,然後各回各家,昭明長公主怕雨夜不好走,讓喝多的妹妹在她府裡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
林卻和李暮、林晏安則坐馬車回隔壁王府。
送哥哥嫂嫂到門口的時候,林棲梧發現顧池沒在,問:「二哥哪去了?我看他剛剛還在呢。」
林卻隨口道:「送球燈籠去了吧。」
球燈籠一人一個,送到最後顧池手上還剩一個,顯然不是給自己的。
林卻撐著傘,和李暮一起上了馬車,林晏安則去了後邊的馬車上。兩家雖然就在隔壁,但因為面積太大,門口不是挨著的,得繞一條街才能到。
馬車上,李暮還在復盤剛剛當法官的表現,不停在心裡誇獎自己,順便感嘆酒真是個好東西,喝了之後膽子都大了,難怪說社恐容易酒精成癮,這滋味確實讓人無法抗拒。
離開前她沒忍住又偷偷喝了一杯,想到這她扭頭去看林卻,發現林卻居然一直看著自己。
李暮心虛:「幹嘛這樣看著我?」
外頭雨聲不小,林卻一隻手環上李暮的腰,低頭靠近她,問:「你是不是又喝了一杯?」
李暮搖頭:「沒有。」
林卻又湊近了一些,李暮覺得身子有些熱,可能是酒勁上來了。
她這麼想著,注意到林卻越湊越近,越湊越近,近到……他們的呼吸都融在了一塊。
林卻停下,理智告訴他,他已經聞到了淡淡的酒香,確定李暮又喝了一杯,可以退開了。
實際上他低垂的眼眸始終定定地落在李暮的唇上,過了許久,在他終於要退開的時候,李暮微微啟了唇——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要喚他,可那一聲「林卻」反而挑斷了他忍耐三個月後本就岌岌可危的最後一根理智線,退開的動作停住,他低頭觸碰了李暮的唇。
不可思議的柔軟讓林卻托住李暮的臉頰,無師自通地加深了這個吻。
雨聲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無論呼吸多亂,唇齒間糾纏的聲音有多曖昧,哪怕李暮被逼得從喉間溢出了幾聲輕哼,也不用怕會被外面的人聽見。
李暮被親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馬車停下,她腦子都是糊的,手腳也軟得厲害,只聽見林卻在她耳邊啞聲低語:「我都嘗到了,還說沒喝。」
一句話,攪得李暮腦子更亂。下了車,林卻同林晏安說她喝醉了,帶著她回了主院,進了屋。
簡單洗漱後,換上寢衣,李暮坐在床邊抱著膝蓋慢慢緩過神,語調生硬地對已經到床裡面的林卻說:「你為了嘗個酒味,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準備躺下的林卻頓了頓,聲明:「不是為了嘗酒味。」
他說:「就是想親你。」
李暮突然覺得酒也沒這麼好,弄得她臉都燙了。
好在屋裡已經熄了燈,光線昏暗看不出李暮臉是紅的,她悄悄用手背去冰臉頰,搜腸刮肚想句子回林卻,可半天都憋不出一句,最後還是林卻問她:「不喜歡嗎?」
李暮摸著良心回答:「……沒有不喜歡。」
林卻:「那我就放心了。」
李暮敲出一個問號,問:「之前,不放心嗎?」
林卻伸手,光線昏暗卻不影響他精準無誤地抓過李暮的一隻手:「我心裡有你,可你從未說過,你心裡是不是也有我。」
李暮抿唇,不滿道:「這不是很明顯嗎?」
林卻:「再明顯,也沒有親耳聽見來得真切。」
李暮很乾脆:「有!我心裡有你!」
林卻笑道:「那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問一遍。」
李暮咕噥:「我才喝了兩杯,沒有很醉。」
林卻愉悅地拉她躺下:「你可千萬記住你這句話。」
「記就記。」李暮撂下豪言,又在第二天醒來後問自己,為什麼不是喝酒斷片的體質。
但凡斷個片,她也不至於一醒來就踹被子,在床上抱著頭滾來滾去。
幸好林卻體貼,在她醒來前就先出門去了,輕手輕腳的,也沒吵醒她,留了話說是中午回來,給夠了她消化的時間。
李暮蔫頭蔫腦爬起來換衣服,劉嬤嬤來稟事,說今早的課只有李雲溪來上,林棲梧沒來。原因是昨晚懷淑長公主在隔壁府裡留宿,半夜忽然來了幾個賊人夜闖府邸,和昭明長公主府的家將打了起來。
昭明長公主府的家將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即便受過傷留了點殘疾,那也都是能人,誰知來的賊人武藝也高強,居然和家將打得有來有回,不僅驚動了昭明長公主,連林棲梧也被鬧的大半宿沒睡,所以早上起不來,就沒來上課。
李暮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沒追問劉嬤嬤為何要特地強調懷淑長公主留宿的事情,直到翻看了鴿舍的信息才明白,那伙賊人就是懷淑長公主府裡養著的,昨夜懷淑長公主多喝了幾杯,忘了遣人回去說明情況,這才有了昨晚的意外發生。
另外李暮還注意到,長公主府鬧得厲害,按說和長公主同住的顧池也該被驚動才對,結果人昨晚根本沒露面,鴿舍還在最後備注顧池不在府中,今早直接去的天樞營衙門。
李暮隱約想起昨晚林卻說顧池可能給人送球燈籠去了,他能送誰球燈籠,除了李枳還能有誰?
李暮面無表情地想:顧池這是……在二姐那過夜了?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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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09:26 AM
第三十五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經過昨晚那一場雨,氣溫有了明顯的降低,李暮感覺衣服穿少了,放下鴿舍的卷軸,回臥室又添了一件,心想等林卻回來,讓他問一問顧池到底是什麼情況。
等林卻回來……
等他回來,是不是就要說昨晚發生的事情了?
李暮的耳朵開始發燙。
明明過去幾個月在行宮裡,她已經和林卻形成了默契,只要她保持沉默,林卻就一定會和她拉開距離,而不是繼續下去。
可昨晚在馬車上,她開口喊了林卻的名字。
李暮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要喚他一聲,至於她清不清楚打破默契後會發生什麼,李暮自己也說不好。
喚完就被親了,那一瞬間李暮感覺汗毛都立了起來,陌生的體驗很刺激,林卻好像也沒什麼經驗,觸碰間帶著明顯的生疏,到後面才慢慢地摸索到要領,無論是糾纏的方式還是力道都讓她很舒服……
不是,她在復盤些什麼東西啊。
李暮生無可戀地趴到桌上,往桌面邦邦錘了兩拳。
林卻回來就看到李暮埋頭趴著,沒讓人進屋伺候,自己去換了衣服,踱步到桌邊坐下:「我說什麼來著?」
李暮悶著聲回他:「我心裡有你。」
林卻微微一頓,面上浮現一抹笑,說:「我知道。」
他替自己和李暮各倒了一杯溫水,輕輕的水聲填充了那十幾秒的靜默,待他挪動杯子,杯底觸碰桌面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他又說:「我也知道,你心裡怕極了。」
不是怕剛成婚那段日子的尋常牽手捏耳朵,而是怕那日在馬車上十指交扣,帶著情慾的曖昧觸碰和對望。
剛開始對李暮起慾念,林卻自己也不大習慣,他刻意避免了和李暮的觸碰,直到他想要去習慣了,才發現李暮的閃躲和害怕。
不是不適應,是害怕。
是和成婚那晚,他們彼此都不熟悉,他第一次握她手一樣的害怕。
不然他也不至於忍這麼久,還忍得這麼徹底,無渡只說不讓行房事,又沒說不能做別的。
可他連別的能聊以慰藉的舉動都不敢,因為李暮太害怕了,他不想嚇到她。
過去幾個月心情不好,除了雨季下雨頻繁,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在——他不喜歡李暮怕他,並對李暮的害怕感到焦躁,而不單單是像無渡判斷的那樣,僅僅是慾求不滿。
明明成婚前連自己送的東西李暮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如今卻因為李暮的恐懼排斥,默默地煎熬了幾個月。
「能告訴我,你在怕什麼嗎?」林卻終究還是主動問出了口。
李暮從桌上抬起頭,坐直身:「我……」
她垂下腦袋,努力組織語言,期間不止一次想要讓林卻替她弄杯酒。
喝酒的滋味是真的好,一杯下肚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情緒也會變得興奮高昂起來,什麼都敢說,什麼都不怕。
可她把話咽了回去,她想清醒地說出自己在怕什麼。
「我很喜歡和你親近。」她說。
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林卻有欲望,她當然也有,且他們彼此喜歡,怎麼可能毫無想法。
可是……
「可我不想承擔親近可能帶來的後果,我不想懷孕,我不想生孩子。」李暮嗓子發緊,之後的每一句都講得很艱難,因為後面的話,才是她難以啟齒的真正原因:「我害怕,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問你,問你是不是真的因為中毒沒有了生育的能力。」
「林卻,我所期待的,是你真的受到了傷害。」
終於說出自己的想法,李暮沒有如釋重負,反而被社恐普遍具有的高道德感狠狠毆打了一頓。
相比之下,林卻的心情倒是一下子就明朗了起來,他朝李暮伸出一隻手,在李暮握住後,久違的把人拉到了自己腿上。
林卻告訴李暮:「那不是傷害,是我自己的選擇。」
「都怪我沒早些和你說清楚,」林卻難得有些懊惱:「當年祁大夫救我的時候便已經和我講明白了,我能活下來是僥幸,像現在這樣可以離開床榻更是那會兒想都不敢想的,祁大夫問過我,是要乾脆一些死了了事,還是苟延殘喘地繼續活著。」
「我當時選擇活著,就已經把其他的都放下了。」
「除了先帝,誰都不該為我感到自責,況且我自己也曾以此謀利,換得先帝對我放下戒備,所以對於這件事,我是真沒那麼在意。」
「倒不如說我很高興,我昔日的選擇,竟然恰好能免去你心中的懼怕,這樣我也不必擔心你想要個親生的孩子,我卻無法滿足你。」
李暮慢慢聽林卻說完:「也就是說……」
林卻心情不錯地告訴她:「我真沒法讓你懷孕生子。」
林卻這番表現和世俗男子有極大的不同,那絲絲縷縷的怪異,隨便換個人來看,誰能不說林卻是真的瘋了呢。
可在這的只有李暮,她會覺得能和這樣的林卻在一起,真好。
確定答案的李暮愣愣地點了點頭:「哦。」
林卻:「但要同你圓房還是可以的。」
李暮:「啊?」
「就是得再等等。」林卻的話音不免染上幾分涼意:「無渡那禿驢同我三申五令,說至少今年不能行房事。」
「這樣啊。」李暮舔了舔唇:「那……」
林卻抱緊了她:「要再親一下嗎?」
李暮的聲音一下就輕了:「……要。」
李暮的坦誠讓林卻的情緒持續高漲,他吻上李暮,憑借昨晚的經驗,撬開了李暮的唇。
李暮有些無措。
舌頭……要舔回去嗎……昨晚她是怎麼做的,好、好像是……
李暮發揮了她的學習天賦,林卻怎麼吻她,她就怎麼吻回去,要麼一塊溫柔繾綣,要麼一塊你爭我奪,手也在不知不覺間搭上了林卻的肩膀。
糾纏得太投入,李暮險些沒聽見外頭問他們要不要擺飯的聲音。
李暮之前的情緒繃太緊,突然一下放鬆,整個人餓得不行,從林卻腿上下來就要去吃飯,被林卻一把拉住:「先去洗把臉。」
別等反應過來,又臊得吃不下飯。
李暮不明所以,只覺得林卻帶點沙啞的聲音真性感好聽,整個人都有些放飛的快樂。
直到路過梳妝台,看到鏡子裡自己臉頰緋紅滿目春情,心裡大喊一聲「臥槽」,快步到臉盆架前,捧起冷掉的水往臉上潑了兩把,還用手搧風,讓臉上的溫度下來。
李暮在臉盆架前冷靜,林卻在桌邊冷靜,他扶著額等心頭那股火慢慢熄下去,等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拉李暮去外頭吃飯。
飯後略微消了消食,林卻埋怨今天起太早,又拉李暮去陪他午睡。
屋門一關床幔一放,睡不著的李暮說起了顧池:「他和我二姐到底怎麼樣了?」
林卻此前也沒聽說顧池有在明月庵留宿,想來昨晚是第一次,又或者根本沒發生什麼,只是出了點別的事情回不來,便同李暮說好,遲些去找顧池問問。
結果顧池真就和李枳在中秋夜荒唐了一晚,可等第二天顧池提出求娶李枳,卻叫李枳給拒絕了,還被李枳趕走,讓他忘了前一晚的意亂情迷。
正在看禮單的李暮:「……為什麼?」
林卻:「你二姐心善,大約是不想拖累阿池的名聲……可我家哪有什麼名聲,外頭都說阿池是我的爪牙走狗,如今再從尼姑庵娶個妻子回來也不差什麼,還是自己過得舒心最重要。」
李暮:「那他們……」
林卻:「隨他們去吧,阿池固執,你二姐對他也並非無意,只是一個不會說話,一個心裡邁不過那道檻,隨他們慢慢磨好了,總歸有家裡給他們二人兜底,我也多派幾個人去明月庵,不會叫別人發現他們的私情。」
李暮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林卻:「在看什麼?」
李暮:「禮單,我大哥的孩子下個月周歲宴,我早一天過去探望老太太,第二天的宴席就不去了,但總要送些什麼。」
禮單是吳管事擬好的,她隨便看看,準備再用鉤針鉤個虎頭帽送給孩子。
為此李暮還自己畫了圖紙,連去馬場看芝麻糊的次數都少了,總算在周歲宴前兩天,做好了虎頭帽。
這期間林卻注意到李暮鉤帽子的鉤針是錦衣衛撬鎖用的簪子,應該是從飛星那拿來的,於是問過李暮,按照李暮的描述畫了圖樣,又跟李暮確定了八種尺寸大小,送去叫人先各做一枚來看看。
成品做了三批,材質也從一開始定下的銀鎏金改成了更加不容易變形的銅鎏金和鐵鎏金,方便李暮做帽子更加得心應手。
不過李暮從李家回來不大高興的樣子,林卻問了問,得知李家老太太和錢氏專門請了大夫在家等她,想看看她這麼久沒有身孕,是不是因為身子不好,需不需要吃點什麼藥補補。
哪怕李家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不愛說話,是個日日都要擺弄些奇怪動作——指熱身操——的傻子,她也還是逃不過催生的命運。
李暮看得開,知道作為古人,老太太和錢氏的想法都有時代局限性,本質是為了她好,反正她回去的次數不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過就算了,不用放心上。
誰知道沒過幾日李家又送了東西來,明面上是親戚家的尋常往來,實際上送禮的嬤嬤偷偷給趙嬤嬤塞了幾個藥方子,都是和懷身子有關的偏方,又說李枳的姻緣已經留下了影響,趁著李暮下頭的兩個姑娘還沒到議親的年紀,李暮要是能生上一個兩個,多少能扭轉一下外頭對李家女的評價。
突如其來的壓力讓李暮煩得不行,林卻拿過那幾張方子,隨手放燭火上點了,塞進平時燃安神香的香爐裡,把裡頭平平整整的香灰弄得亂七八糟:「有什麼好煩的。」
他碰碰李暮的唇:「交給我就是。」
李暮:「……?」
第二天林卻便入宮請封林晏安為燕王世子,於是同時,關於燕王有疾,不能有親生子嗣的傳言也在京中流傳開。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9:38 AM
第三十六章
林卻這一手,直接把李家給打蒙了,之後無論是老太太還是錢氏都沒再催過李暮,免得叫燕王知曉,因自身有疾而惱羞成怒發作到他們李家頭上。
皇帝那邊似乎也很樂意看到林卻沒有親生的孩子,速度非常快地下旨冊封林晏安為燕王世子,連勸都沒勸上一句。
昭明長公主倒是有心安慰一下兒子,畢竟坊間都在傳燕王不行,還挺傷自尊的,結果她的好大兒樂呵呵地告訴她,這件事本身就是他傳出去的,生不了是真生不了,至於他行不行,他的枕邊人知道就成了,管別人幹嘛。
昭明長公主:「……」
昭明悟了,無論是妹妹還是兒子,她都不該過於關心,他們有他們的快樂,她一介凡夫俗子,不必去懂。
李暮一開始只知道林卻入宮請封林晏安為燕王世子,後來才通過鴿舍得知傳聞,擔心了一下林卻的心理健康。
林卻一反在母親面前的樂呵,在李暮問起時裝出一副「我看起來不在意,實際還是有點在意」的模樣,把李暮心疼得不行。
林卻喜歡極了李暮心疼他的模樣,但又怕李暮真的為他難過,因此只裝了一小會兒,就沒繼續裝下去。
然而李暮分辨不清林卻的演技,害怕他是為了安慰她才裝出不在意的模樣,一連憂心了幾日,叫林卻後悔不迭,再也不敢在李暮面前演她。
九月也是林棲梧的生日,李暮記得林棲梧說過今年生日想要鉤針捧花做禮物,於是給她做了一束。
為此李暮還特地弄了一卷細鐵絲。
這個時代有花絲鑲嵌工藝,自然也有拉絲工藝,有了鐵絲摻進花瓣固定花型,李暮也不必刻意把花做小,能做的花朵種類也比原先多得多。
李暮給林棲梧做的捧花裡頭還有一支向日葵,林卻路過瞧見,說沒見過,李暮一回想平時嗑瓜子磕的都是西瓜子,便明白向日葵還沒傳進來。
於是她又鉤了三枚辣椒,一枚通紅的,一枚紅色帶綠,還有一枚被鉤成切開一半的樣子,露出裡面的白色辣椒籽。
「明年出海的船隊要是能帶點這些回來,那就最好了。」李暮把另外做的向日葵和三枚辣椒塞到林卻手裡。
林卻看著這些東西,問:「這些也是……書上看的?」
李暮心虛地點了點頭:「……嗯。」
林卻捏捏她的臉,讓她別緊張:「還有別的嗎?」
李暮想了想,一時沒想起來,反正有些作物就算她不說,帶著任務的船隊也會想辦法多帶些回來,其他的……
「注意衛生,不要喝生水。」李暮一臉嚴肅道。
她也不是有了準備才穿越過來的,能分享的現代知識實在有限,但再怎麼樣她也聽說過一些傳染病,比如霍亂和黑死病。
隨便帶一個回來,後果都不堪設想。
李暮不知道這些疾病的具體流傳時間和地區,只知道一些預防的措施和救治的關鍵詞。
李暮又一次提筆,把自己知道的都寫下,一邊寫還一邊翻醫書,盡量讓自己寫出來的東西貼合古人的認知,能讓大夫看懂。
翻著翻著她看到一本《肘後備急方》,又一拍腦門,想起了瘧疾,碰巧她看過一部講屠呦呦女士研發治療瘧疾藥物的單元電視劇,知道青蒿素是用乙醇——俗稱酒精——從黃花蒿莖葉中提取。
於是她又另起了一頁紙,其中多次重復提到屠呦呦女士的名字,避免出現像捉匪牌那樣叫人把創意和功績扣她頭上的事情發生。
李暮寫的東西其實並不詳細,畢竟她也不是專業的,好在其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許多現代人習以為常的知識,比如傳染病的傳播途徑,比如細菌病毒,還比如水中加鹽補充電解質避免霍亂患者脫水而死等,讓看到這些文字的無渡一頭扎了進去,太醫院也跟著受到了衝擊。
船隊準備帶上百餘名醫官,太醫院中也有人跟隨船隊出海,別說這關乎他們自身性命,就算無關,但凡能通過這些此前從未接觸過的學識精進醫術,運用到其他的病症中,也足夠他們救治萬民,流芳百世。
……
十月,林晏安也跟著長了一歲,林棲梧十二,他十四。
安穎的課還在上,小老頭年紀大了準備致仕,時間也越發空閒起來,因此課程變得有些頻繁,李暮也隱約察覺到課程的重點和之前略有不同,她又觀察了兩節課,終於確定不是她太敏感,就是安穎在課程裡夾帶私貨,明裡暗裡,一遍又一遍地強調忠君的思想。
李暮作為一個現代人,對君臣那套多少帶點免疫,但林棲梧和李雲溪都還小,李暮怕她們學偏了性子,就回去跟林卻提了一下。
林卻:「大抵是知曉你能管住我,所以想從你這入手吧。」
李暮:「……」
行宮晚宴上發生的事情林卻給她報備過,她是有點不太好意思的。
可林卻都和她賣慘了,說:「因為你不愛見人,總有風言風語說我嫌棄你,把你關著不讓你出門,天地良心,這怎麼還能怪到我頭上。」
這麼一說,李暮也就由著他造謠。
萬萬沒想到,林卻懼內的謠言連安穎都信了,這麼回頭一看,或許在行宮上課的時候,安穎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念頭,只是當時說得太隱晦不明顯,兩個孩子沒這方面的意識,她也是到如今才發現。
林卻很乾脆地給他們換了位先生,理由也是現成的,安穎要致仕還鄉,當然沒法再來給她們上課。
新先生來那一天,李暮和往常一樣提前到上課的地方,從另一個門進去,走到竹簾後頭。
結果新先生來得比她還早,聽見竹簾後頭的動靜,又看到李暮透過竹簾的身影,起身向李暮行了禮。
對方報上了名字和官職,是戶部尚書樓勤。
據林卻說,此人先前還在工部和吏部待過,後來才到的戶部。
樓勤口才好,擅言辭,偏偏李暮是個社恐,所以打過招呼就僵硬著坐下了,心裡不停期盼林棲梧和李雲溪能快點來,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就在李暮以為樓勤也會安靜等人到齊上課的時候,那樓勤又隔著竹簾和她攀談了起來,頗有鍥而不舍的意味。
李暮聽著聽著,居然從中聽出了欽佩敬仰之意,不免一頭霧水。
李暮上完課回去問林卻,林卻說:「土豆紅薯解了閩中飢荒,樓勤知曉,自然對你欽佩不已。」
李暮奇怪:「他怎麼知道這事兒和我有關係?」
林卻比她更奇怪:「他為什麼不知道?」
李暮:「……?」
李暮從鴿舍那找了些閩中的情報來看,才知道她在閩中百姓口中已然成了活菩薩,林卻推廣作物,半點沒落下她這個說出作物特性的燕王妃,就連當地流行的儒林戲①裡也杜撰了許多她的故事,還提到了和她有關的捉匪牌。
李暮:……啊啊啊啊!!!!
李暮羞恥得不行,用自己的手給臉頰降溫不夠,還抓了林卻的手幫忙,最後索性跑去洗了把臉。
水往臉上潑的聲音嘩嘩作響,李暮沒聽見,林卻摩挲著方才碰過她臉頰的手背,低聲呢喃了一句:「這才哪到哪啊。」
……
十月末的時候,李暮開始準備兒童簡筆消寒圖。
真就是兒童簡筆畫,枝頭每一朵梅花都透著肉眼可見的質樸和「我不會畫畫」五個大字。
李暮來來回回畫了好幾次都不是很滿意,甚至有點想要放棄,特別是聽林卻說畫完拿去裱起來,方便掛牆上的時候,李暮不是很想讓裱畫的師傅看到她的「大作」。
最後還是林卻說他也會裱畫,可以讓他來,而且冬天裱畫時間比夏天要長,李暮拖不下去了,才終於給出一副自己畫的消寒圖,讓林卻拿去裱了掛牆上。
這天李暮給芝麻糊餵草料,一邊餵一邊念叨纖雲飛星和兩位嬤嬤的好,說這麼多人,愣是沒有一個在看到她的消寒圖後發笑的,世上還是好心人多啊。
芝麻糊年紀小,還不能騎,得等明年,所以李暮這會兒還是養它,和它溝通感情居多。
餵飽了芝麻糊,李暮又騎著旁的馬去跑了一圈,直到林棲梧來叫她,說顧池找她。
李暮回頭看了眼,顧池確實在馬場邊站著,她同林棲梧驅馬過去,林棲梧揮著手:「二哥!我替你把嫂嫂叫來啦!」
顧池同林棲梧道了謝。
林棲梧下馬,說了句:「這有什麼的。」
然後一臉好奇地看著顧池,想知道他找李暮做什麼。
顧池並未開口,而是靜靜地看著林棲梧。
林棲梧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走!我走行了吧!」
說著又騎上馬,憤然離去。
李暮,驚慌:不是,你走啥?!
李暮眼睜睜看著林棲梧走遠,馬場邊就剩下她跟顧池兩個人。
李暮表面穩著,心裡已經開始緊張了。
好在顧池也不是喜歡廢話的人,直接道明了來意:「我從南邊回來帶了點東西,可否請嫂嫂幫忙,替我帶去明月庵?」
李暮:「……」
演都不演是吧。
李暮點頭,靜默一陣,顧池又問:「嫂嫂可曾惹過瓊實生氣?」
瓊實,李枳的字。
李暮面無表情地搖頭:「我沒見她生過氣。」
顧池聞言還是一臉冷峻的死人樣,半點看不出他心裡有多慌。
顧池:「不打擾嫂嫂了,東西我遲點讓人送來。」
也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講幾句話就要走,李暮撓心撓肺地感慨兄弟倆怎麼能差這麼多,林卻沒事都要和她叨叨幾句的勁頭怕不都是從他弟那搶來的。
這麼想著,李暮深呼吸,給自己加油打氣,開口叫住了顧池。
顧池回頭,李暮逼著自己,給出了一個不像社恐能給出的建議:「你和她,多說話,說心裡話。」
別光做,長長嘴,情路上的困難會少很多,真的,我以我出車禍前都還在看小說的經驗向你保證,你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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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儒林戲,系閩劇前身之一,創始於明朝末年,流行於福州、閩侯、閩清、福清、羅源、永泰、古田、尤溪、長樂等地,創始人為曹學佺。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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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09:50 AM
第三十七章
「多謝嫂嫂提點,我記住了。」顧池是這麼說的,可到底聽沒聽進去,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問。
剛剛的多嘴已經用光了李暮這個月的勇氣,她騎著馬瘋跑幾圈,任冷風往臉上胡亂拍打,花了好長時間才冷靜下來,不去後悔自己對顧池的勸告。
很快顧池說的東西被送來王府,用好幾個木盒子裝著,李暮沒有打開來看,而是讓趙嬤嬤替她準備了過冬的棉衣被褥炭火等,第二天全部帶上,還帶上了林卻給的人,坐馬車去了明月庵。
明月庵的位置很偏,中途還真路過了她在京城輿圖上見過的實豐苑。
林卻曾同李暮說過,實豐苑是大理寺卿名下的莊子,就是鴿舍消息裡家有不孝子因為捉匪牌打死了人的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的母親是沁陽郡主,幼時也算經常出入宮廷,家境頗為殷實,在京城裡有這麼一座果園莊子也不算奇怪。
花了些時間,李暮來到明月庵,和庵中師太的一應交涉談話都由趙嬤嬤替她完成,她就做了兩件事:見李枳,和把帶來的物件都給她。
至於哪些是她準備的,哪些是顧池準備的,李暮怕讓一旁幫著收拾東西的纖雲等人聽見,就沒說。
明月庵的日子清苦,書中李枳因為闔家有罪,庵裡旁的尼姑不太敢和她來往,師太便給她安排一個人住,住處不算好,漏雨的屋頂還是後來顧池默默替她修的。
如今因為李家還在,給庵裡送了錢,加上李枳還未削髮,故能一人單住一間屋子。
屋子專門修繕過,但也還是沒法和自己家比,桌椅床架衣櫃都很老舊,特別是那床架,用力晃一下就吱呀作響,纖雲收拾時不小心撞到,聽動靜嚇一跳,還以為自己把床架撞散了。
李枳對此適應良好,還安慰了纖雲一句,說這床架子就是這樣,聽著嚇人,實際很結實,讓她別怕。
說完又勸李暮以後不要來看她,路遠地偏的,又是來看她這個不成器的姐姐,沒得帶累了名聲。
李暮沒說話,也沒答應。
隨後李枳又問李暮最近過得怎麼樣,李暮這才開口,說:「好。」
李枳安心地笑了:「好就好。」
「你們都好好的,姐姐就放心了。」
李枳不讓李暮在她這裡久留,還特地送了送她。
李暮也明白李枳的顧慮,上馬車時回了下頭,就看見李枳穿著僧袍向她雙手合十,滿頭還未削去的青絲藏於僧帽之下,只等兩年後便可盡數削去,正式受戒出家。
李暮離開後,李枳發現了那幾個木盒子,打開一看便知道是誰送的,頓時收了笑容,面上浮現薄怒,惱那人怎麼可以讓她妹妹來送東西。
要是哪天……要是哪天被人撞破,影響了小五可怎麼辦?
李暮沒想到她幫顧池來送東西的舉動反而加重了李枳對顧池的怒火,回到家,林卻同她揭秘了顧池最開始惹怒李枳的原因。
原來顧池南下辦事,順便帶了許多南邊的草藥回來給李枳,李暮幫忙送去明月庵的那幾個木盒子裡就裝著這些草藥,這本來也沒什麼,偏偏顧池想要早點見到李枳,回來路上太趕,出了點意外,左邊身子留了大半的擦傷,還被李枳給發現了。
李枳氣顧池不愛惜自己,給人換完藥就把人趕走,連東西都不肯收。
「活該。」林卻毫不留情地評價。
彷彿當年那個同樣不愛惜身體,去趟廚房都要順一瓶炒菜去腥用的黃酒的人不是他一樣。
李暮用手戳戳他的臉,直言你們兄弟二人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
消寒圖上的花瓣一點點被塗紅,怎麼看怎麼讓人心裡喜歡,而且看得多了,李暮也自信起來,覺得自己畫的消寒圖還是不錯的,多可愛!
李暮就這樣心情不錯地迎來了臘月,林卻的生辰就在臘月,林卻生辰那日,她拿出了親手給林卻做的鉤針荷花,兩朵綻放,一朵花苞,一朵微綻,還有兩片帶梗的荷葉,饒是見多識廣的林卻看了,也不由得讚嘆一句巧奪天工。
林卻叫人到庫房拿了一隻琉璃花瓶來插花,還擺在了屋中最顯眼的位置。
「說起來……」林卻想到什麼:「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生辰賀禮,也是荷花。」
林卻說到一半改了口,因為他給她的第一份禮物是一筐土豆來著,第一份生辰賀禮才是荷花,還是並蒂蓮。
那時他們還沒成婚。
李暮點頭,所以她才想到給林卻送鉤針荷花,而且林卻的生日在冬天,冬天的荷花,一聽就很特別。
林卻看出李暮的得意,心裡像有羽毛輕輕掃過一般難耐,湊過去和李暮交換了個綿長的吻。
這個冬天,有了無渡的允許,林卻總算能好好挑個下過雪的時候,拉著李暮陪他去湖心亭賞雪。
李暮衣著厚實揣著手爐坐他身旁,桌邊擺著兩個小爐子,一個煮酒,一個煮茶。
亭中四望,入目皆是銀妝素裹,與春夏秋截然不同的景象。
冰冷的空氣中,萬籟俱靜,只在偶爾會出現茶水煮沸的聲音,李暮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刻的氛圍,喝著溫暖的酒水,忽然明白為什麼書裡的燕王明明身體不好卻還是愛賞雪。
因為這樣的環境真的讓人很放鬆,不單單有視覺上的享受,更有心靈上的舒緩。
就是坐久了有點冷。
李暮往林卻身邊湊,林卻攬住她,問:「回去?」
李暮沒意見,不過林卻喜歡賞雪,她不太想掃興:「不再坐一會兒嗎?」
「回去吧。」林卻說:「原先愛看雪,不過是覺得觀雪能靜心,清雜念,現在的話……」
他笑了笑,吐出的氣在寒涼的空氣中化作白色的水霧。
「現在覺得,還是同你一道在大冷天的清晨賴床更舒服些。」
李暮很感動,並糾正了一點:「我沒賴床,是你不肯起,還非要我陪你。」
平白耽誤我練字看書鍛煉身體,真真是罪大惡極!
罪大惡極的林卻覺得自己該坐實這番罪孽,他把李暮帶回屋,兩人趕在中午前又補了個回籠覺。
冬天夜長晝短,日子總是過得非常快,臨近除夕,長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
和中秋一樣,林卻他們會到長公主府過除夕夜,守歲後直接住一晚,第二天再回王府,因此王府這邊只需要備齊過年要用的物件,再撥些人到隔壁幫個忙搭把手就成。
無渡和他的妻兒也被叫去一塊過除夕,眾人守歲看煙火,直到半夜過了子時才去早已打掃出的院裡睡覺,接著五更天就被外頭震耳欲聾的炮仗聲吵醒。
宮裡有大朝會,林卻和長公主都得去,林卻看著完全睡不夠的李暮喝下椒柏酒,又吃兩口餃子,便帶她回王府,去了前幾天叫人收拾出來,平日裡根本不住,但因為離街夠遠聽不見炮仗聲的院子,讓李暮好好補覺。
李暮睡醒已經是中午,無渡帶著妻兒去找曾經沙嶺寨的熟人拜年,昭明長公主和林卻顧池都還在宮裡沒回來,李暮就和來她這的林棲梧和林晏安一起吃了午飯。
大年初二林卻帶著李暮回了趟娘家拜年,老太太還是那樣子,喜歡讓李暮坐在她身邊,彷彿李暮還是那個未出閣的姑娘,需要她在一旁護著。
李暮聽他們說笑,聽到了一些早早就通過鴿舍知道的事情,不由得感慨鴿舍的強大,無論什麼事總能快人一步知曉。
忙碌的年節放李暮這裡其實還行,她不見客,除了回一趟娘家,其他時候都不出門,過得還算輕鬆。
待到上元節,昭明長公主拎著不情不願的林棲梧,林卻帶著已是燕王世子的林晏安,四人入宮赴宴,顧池大抵又是跑去了明月庵,家裡就剩李暮一個人。
雖然李暮很享受不用社交的時光,可林卻還是擔心她一個人孤獨,早早就丟下林晏安,自己從宮裡趕了回來。
路過白象齋還帶了份金縷酥和乳糖圓子,順道又去京裡有名的首飾鋪子芙瑞記,取了新給李暮定的指機。
燕王府,李暮洗了澡散著頭髮在床上不知道鉤什麼東西,聽見林卻回來的動靜,她趕緊把鉤針和沒鉤完的半成品藏了起來。
「做什麼壞事呢?」林卻一眼看出李暮的心虛。
李暮:「我才沒幹壞事,」接著轉移話題,「你帶什麼了?」
從食盒裡拿出吃的,李暮吃著夜宵,林卻嫌宮宴上的熏香味道難聞,先去洗澡換了衣裳。
洗完澡換完衣服出來,林卻吃掉碗中李暮吃剩下的兩顆圓子,又把新指機拿出來,給李暮戴上,看合適不合適。
新指機是金鑲玉的,雕刻卷雲紋。
李暮戴上指機,大小正好,又看了眼盒子,問:「還有一枚?」
林卻告訴她另一枚是用剩下的邊角料做的,也是金鑲玉卷雲紋,就是細一些,給他戴無名指正合適。
無名指啊……
李暮眨了眨眼,把林卻那枚指環收了起來,等碗筷被收拾走,各自都洗面漱口回到床上準備歇下了,她才拿出林卻那枚指環,懷著林卻無法理解的鄭重,親手替他把指環戴到了無名指上。
戴完又自顧自樂著親了親林卻,沒發現林卻定定地看著她,眉頭微蹙。
李暮本來是想模仿一下現代婚禮戴完戒指夫妻接吻的,親一下就準備分開,結果林卻按住了她。
李暮疑惑,因為光線不好,她沒太看清林卻的表情,而林卻則在短暫的停頓後續上了這一吻,緩緩加深加重,愣是把她親懵了。
好不容易分開,林卻又低頭碰了碰她發紅的眼尾,見她還在調整呼吸,手腳都有些發軟,索性把人抱到自己懷裡坐著。
林卻的胸膛隔著單薄的寢衣貼著李暮的背,吐息拂過李暮的耳朵,讓她產生了耳朵被含著舔吮的錯覺。
李暮頓時覺得手腳更軟了,她輕喘著反手去碰林卻的臉,想讓林卻的唇離自己的耳朵遠些,讓她緩一緩,卻反而被林卻偏過頭咬住了指尖,柔軟的舌蹭過指腹,留下一抹極盡旖旎的濕潤。
李暮收回手,實在受不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撥,洩憤似的直往林卻大腿上拍,總算是打斷了林卻的節奏。
林卻在李暮耳邊問:「不喜歡?」
李暮呼吸凌亂:「你好歹、好歹打聲招呼!別那麼快!嚇我一跳!」
差點以為會被整個吃掉。
林卻垂著眼:「你剛那模樣,才是看得我心裡害怕。」
怕得恨不得真能吃掉裝進肚子裡。
李暮:「啊?」
她什麼模樣?她就是給林卻戴個戒指自己樂一下,能有什麼了不得的模樣把林卻刺激成這樣?
李暮半點沒發覺自己身處異鄉弄點只有自己能理解的舉動時,笑著的表情有多落寞,多叫人心疼。
林卻也平復下來,他知道有些話李暮是肯定不會和他說的,他承諾過不問,不代表他心裡毫無感覺,他也會患得患失,也會想要用一切辦法,確認李暮還在他身邊。
林卻下床給李暮倒了杯水,順便自己也冷靜冷靜。
李暮喝了水,潤了燥熱的嗓子,又聽林卻和她賠不是,有些別扭:「倒也不用這麼正經。」
她不討厭和林卻的親密舉動,剛剛那個節奏,回頭想想還是挺刺激的。
林卻見她這模樣,放心不少,也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所以他只坐在床邊,沒像剛剛那樣靠近李暮。
還是李暮疑惑他為什麼不到床上來,他才有所動作,並在察覺李暮往前讓了讓後,從善如流地坐回到了李暮身後,像方才那般抱住了李暮。
李暮緊張起來,好在思路還清晰,甚至問了他一句:「無渡怎麼說?」
李暮在問什麼,他們都知道。
林卻感覺很不可思議,為什麼每一次,李暮總有辦法在他情緒不好的時候,讓他心情好起來?
「年底那會兒就問過了,說是只要不縱慾過度就行。」林卻回答李暮,有些期待李暮接下來會做什麼。
李暮並沒有發現林卻的期待,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短暫的靜默後側過腦袋,碰了碰林卻的唇,像是在無聲地暗示,告訴他可以繼續方才沒做完的事情。
林卻很難壓住上揚的嘴角,且他這回慢了許多,細細密密地回吻,雙手在她身上慢慢用上了力道。
過了許久,林卻放開她,啞著聲確認:「還是怕嗎?」
身子都在抖。
李暮也懷疑自己會不會過度呼吸,她解釋:「我沒怕,我是緊張。」
又嘟囔:「我又沒身經百戰,緊張點怎麼了?」
林卻好笑,想想還是決定再慢一些,給緊張的妻子一點適應的時間,也給自己一個自學成才的機會,免得太過莽撞,把人弄傷了。
床帳內的氣氛越發熱了起來,往日不是執筆拿奏本就是握劍拉弓的修長手指在柔軟間摁壓逡巡,李暮懷疑林卻在故意折磨自己,直到被探入指尖,李暮聽到林卻充滿了求知欲的詢問:「是這嗎。」
李暮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找。
林卻坦然地不行,含著笑意吻上她的耳朵:「本王也沒什麼經驗,讓王妃見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10:03 AM
第三十八章
李暮太緊張了。
李暮想過,自己作為一個在網絡信息時代長大的現代人,什麼十八禁沒看過,什麼亂七八糟的網站沒逛過,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特別是在林卻承認自己毫無實戰經驗後,她除了被其突然改換的稱呼戳中性癖,更多的是隱秘的歡喜,並認為自己應該不至於在這方面輸給是古人的林卻,至少在定力上,她肯定是夠的。
可她低估了親密接觸帶來的心理衝擊,無論是在喜歡的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體,還是被溫熱的掌心毫無阻隔地揉捏過每一寸皮膚,都讓她感到無措和驚慌。
好在她所喜歡,且願意與之共赴巫山雲雨的不是別人,是林卻。他會壞心眼地讓李暮看他滿手的濕滑,臊得她胡亂拿衣物給他擦手,也會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不停地誇她,誇得她那顆本想臨陣脫逃的心都叛變了,在膨脹的邊緣反復橫跳。
前半段時,李暮總覺得對比林卻,自己過於失態,越在意自己的表現,越難保持冷靜,甚至眼眶都有些濕潤,是對自己不夠從容的氣惱。
到了後半段,李暮發現林卻也沒比自己好到哪去,藏在溫柔小意下的霸道與強勢在情到濃時逐漸暴露,偏偏嘴上還是那樣惑人心智,氣得李暮往他身上留了不少抓咬的痕跡。
後來李暮緊緊抓著林卻的一隻手,忘了摘下的指機和林卻無名指上的指環碰撞在一起,竟也糾纏出了難以言喻的澀氣。
謹遵醫囑的兩個人不過糾纏了兩次,居然也耗去了大半宿的光陰。
李暮抱著被子,剛喝過林卻給她倒的水,不算平緩的吐息帶著濕熱的潮意,凌亂的髮絲被汗水浸著,黏在她的臉頰與後背上。林卻就穿了條褲子,喝完了壺裡的水,又去把透氣的窗縫開得大了些,手臂和背上帶著抓痕,胸膛鎖骨上還留了幾個淺淺的牙印。
李暮身上也有不少痕跡,因為皮膚嫩,留得比林卻還多一些。
李暮發現了一個誤區,在床笫之事上,古人的羞恥感在某方面可能比現代人還弱一些,至少李暮是打算忍一忍睡一覺明天再洗澡的,林卻完全沒這方面的顧慮,直接喚人去燒熱水,甚至外頭都已經提前備好了熱水,都不用他們等很久。
洗完出來,被弄髒的床褥幔子也都換掉了。
李暮不敢細思,往枕頭上一倒,眼睛一閉,就讓倦意和疲憊裹著,拽入了厚重的睡夢中。
第二天李暮起得比平時還晚,腰酸腿軟的,坐起身沒一會兒就被林卻拉著倒了回去。
林卻變得比平時還要黏李暮,又是親又是抱,讓李暮再陪他睡一會兒。
李暮抱回去,陪他躺到了午後才起身。
等到無渡來的時候,李暮找了個藉口躲開,就躲在做室內隔斷的博古架後頭,往地上一蹲,博古架下面的小櫃櫥就擋掉了她的身影。
事實證明她躲開是對的,無渡一把脈就看出了端倪,怕被扔出去,說得隱晦了一點,無非就是身子比面子重要,注意別太過云云。
林卻老神在在,李暮險些撓櫃子。
無渡離開後,林卻走到博古架後頭,把腿麻的李暮拉了起來,好笑地捏了捏李暮通紅的耳朵,問她:「晚上還去倚仙樓嗎?」
年前他們就商量過,提前包下正月十六的倚仙樓,不帶棲梧晏安他們,就他們夫妻倆,去看花燈。
李暮怕人,又實在想要看一看上元節的熱鬧景象,想著在樓上看看應當比在人群裡要好受一些,所以格外期待,當然不會因為身子酸軟就改變主意。
怕夜裡人多馬車不好走,傍晚的時候兩人就乘著馬車到了倚仙樓,低調地從後門進去,登上了倚仙樓的最高層。
隨行的侍衛嬤嬤丫鬟等也給備了幾桌沒有酒的佳肴,在樓下吃,林卻李暮這一層就剩下幾個人在樓梯和對面的屋子裡候著,李暮聽說他們都排好了時間,能輪流下去,也能到街上逛逛。
天色越來越暗,李暮起先並不敢湊到窗戶邊,也是她大意,沒想到在他們來之前倚仙樓就先把燈一盞盞點上了,用花燈點綴的華美酒樓,哪個人路過了不會抬頭看一眼,尤其對面也是酒樓,二層還沒有牆窗,只有圍欄和屋頂,好幾桌的人,但凡有熱鬧路過,圍欄邊必定聚滿了人,稍微一抬頭就能看見他們這邊,李暮光想想就頭皮發麻。
「要不,把燈熄了?」李暮說。
林卻依言給李暮熄了燈,李暮總算敢仗著夜色掩護趴到窗邊去看。
熄燈時外頭的侍衛還來問了一問,聽林卻說無事,並按照吩咐把這一層其他幾間屋子的燈和下一層屋子的燈也熄了幾盞,才繼續在外頭守著。
上元節從正月十三開始解除宵禁,正月十七恢復宵禁,今天是正月十六,可熱鬧半點不比前幾日差,街上往來行人絡繹不絕,遊龍燈的隊伍敲鑼打鼓,街道兩旁除了熱鬧的店鋪,還有掛滿了各色精巧花燈的燈架。
時不時還能瞧見有幾個孩子趕著滾燈跑過去,也有賣貨郎推著滿車的花燈叫賣,再遠一些的街上,還能遙遙望見彩燈堆砌的鰲山,鰲山周圍聚滿了看燈歡鬧的人群。
除了燈,街上還有許多吃的玩的。
叫人幫忙下去買,不一會兒李暮手邊就多了一包熱乎乎的栗子,手裡還拿上了糖葫蘆,並把一個凶巴巴的面具往林卻臉上戴。
或許是喝了點酒,又或者是氣氛太好讓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變得歡脫雀躍起來,李暮看著林卻臉上的面具,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林卻把李暮抱進懷裡,摘了面具,去吃李暮手上的糖葫蘆,碎裂的糖渣沾到林卻下巴上,李暮伸手拈下來,沒過腦子就送到了自己嘴裡,吃完才反應過來,又想起他們這會還在窗戶邊,趕緊從林卻懷裡離開。
這回輪到林卻笑了,還故意問她:「甜嗎?」
李暮一本正經:「糖當然是甜的。」
他們又看了一陣才回去,依舊是走的後門,上馬車時林卻扶了她一下,出門前新換的指機撞上了林卻無名指上還戴著的指環,叫李暮想起了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
李暮下意識去看林卻,正對上林卻的目光,不用開口李暮就能確定,林卻也和自己想到了一樣的事情。
這種默契真的很沒必要啊,李暮心想,卻也不能否認,自己是有些……食髓知味了。
林卻也有點上癮,他十三歲從軍,滿腔的熱血揮灑戰場,十七歲中毒起左了性子,情慾寡淡,也是才發現男女之事如此令人難以自拔,又或者讓他難以自拔的,僅僅是李暮這個人。
他至今記得前年毒發時李暮在他面前哭的樣子,雖然眼淚直流,但她始終都壓著聲,像是習慣了無聲的哭泣,習慣了將聲音都藏在肚子裡。
所以當他發現李暮連自己情難自抑的喘息都盡力壓著時,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的衝動,想著法的要將她磨出聲來。
回到家,有點潔癖的林卻就差把目的寫在臉上,把李暮一塊拉去洗澡,最後弄得浴桶裡水灑了大半,也確實逼得喝了酒的李暮罵出了聲。
林卻越聽,越是覺得心裡喜歡。
叫人進來收拾的時候,李暮直接把臉埋進了枕頭裡,林卻坐在床邊,動了下被子,讓李暮按住了手。
李暮扭頭,一個眼神殺過去警告他。
不能縱慾過度!無渡的醫囑是被你吃了是吧!
林卻無辜地晃了晃手中的藥瓶子:「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哪裡磕碰到了。」
浴桶不比床上,林卻隱約記得李暮好像撞到了膝蓋。
李暮這才鬆手,但也沒讓林卻掀她被子,自己把膝蓋露了出來,果然左邊的膝蓋撞青了一塊。
李暮只露了膝蓋,被子遮擋的腿彎處,還能瞧見昨晚被按壓留下的指痕。
李暮想到什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卻一邊替李暮抹藥,一邊道:「知道你臉皮薄,沒在你脖頸上留印子。」
李暮嚴肅:「不是臉皮薄不薄的問題,我是惜命。」
頸部吻痕導致的主動脈血栓了解一下。
林卻:「……?」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9 10:20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過完上元節便算過完了年。
朝廷開印,燕王府並長公主府一家子人,該幹活的幹活,該上課的上課。
這天禮部那邊得了消息,陛下今年要舉行親耕禮。
所謂親耕禮,就是命欽天監在二月或三月選一個亥日,讓皇帝在那一天去先農壇扶犁親耕,祭祀先農,好宣揚以農為本的國策,勸課天下。
親耕禮舉不舉行看皇帝自己,本朝也不是沒出現過賢明君主為了省錢,在位期間一次親耕禮都沒舉行過,所以就算不舉行,也不會被大臣們勸諫得太厲害,說這是昏君行徑。
皇帝親耕自然不像普通農民那樣辛苦,無非就是先行祭拜,後在鼓樂讚歌中三推三返,用的牛都是千挑萬選,溫順中的溫順,前頭還有牽牛的老農,定不會叫皇帝費事。
唯一的問題是,為了確保不出差錯,皇帝需要在西苑進行排演。皇帝嫌練習麻煩,所以除了剛登基那兩年,之後便再沒有舉行過親耕禮。
林卻記得很清楚,皇帝顧由洵小心翼翼問他能不能免了親耕禮,他說可以時,顧由洵很高興,底下那些臣子勸他,反而得了他一通罵,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是在將本該屬於皇帝的責任往外推。
怎麼突然就醒悟了呢?
林卻好奇,查了一下,果然查出背後是有人在教他,那個人正是安穎的學生,裴思遠。
禮部新任命的尚書是林卻的人,他和所有燕王黨一樣,不怕皇帝昏庸,就怕皇帝被人教著有了好君主的模樣,送來消息,也是拿不准這場親耕禮會不會給眼下的局勢造成影響。
林卻閉目養了會兒神,許久才睜開眼,淡淡的目光落在禮部尚書一並帶來的參與親耕禮的名單冊子上,道:「照常舉辦就是。」
無論有誰在背後謀劃,皇帝是顧由洵,大位就正不了。
比起顧由洵,林卻更在意裴思遠這個人。
以林卻的性子,此人的命到安穎致仕便算無了,偏偏裴思遠提出的新政確實對如今的朝局有正面影響,對民生也有改善,昭明長公主越發覺得裴思遠是個人才,不樂意讓林卻除掉他。
林卻知曉昭明長公主心中懷著家國,且裴思遠要真死於忌憚,那和先帝在時的昭明長公主有何區別?
所以林卻一直沒動手。
再等等好了,或許真有兩全的法子,可以留下裴思遠,又能叫他別無選擇,只能為他們所用。
林卻夜間照例跟李暮叭叭,李暮一邊聽,一邊把偷偷鉤好的黑色貓耳帽子往林卻頭上戴。
很好,很可愛!
不枉她偷摸從上元節做到現在!
李暮心情不錯,兩隻手托著林卻的臉左右看了看,隨口道:「那還不簡單,叫娘做皇帝,裴思遠不是忠君嗎?讓他忠就好了。」
代碼衝突?改嘛,改bug李暮可擅長。
說話間李暮又抬眼,怎麼看怎麼覺得那對貓耳朵可愛,還伸手捏了捏,等她低頭,發現林卻愣愣地看著自己。
李暮眨了眨眼:……怎麼的?外接貓耳朵還通感了?
林卻沒說話,把她扒拉到懷裡,偏頭想了想,喃喃:「我之前怎麼沒想到?」
李暮心想人都有局限性,多正常,況且這裡的歷史自成一脈,此前沒有出現過女帝,一時間想不到這方面,也正常。
李暮受現代思想熏陶,不覺得這有什麼。
林卻則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過往重重的顧慮和擔憂,頓時就有了一勞永逸的解決之法。
他望向李暮,也不知道是不是屋裡燭火太亮,照得林卻眼睛格外閃耀,彷彿墜入了星火的夜空一般。
李暮看呆了眼,被撲在床上也沒反應過來,叫林卻一通親暱地親吻蹭臉後才伸手把他推開:「節制點。」
林卻笑著配合,卻沒鬆開手,還吻了吻李暮蓋在自己臉上的掌心,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叫現在這個名字嗎?」
李暮搖頭,她上哪知道去。
李暮收回手,林卻靠在她耳邊,慢慢道:「我剛出生之時,先帝為我賜的名。」
卻,退還、不受之意。
如果是公主和駙馬取的,還能說是想讓自己的孩子謙遜,可偏偏是先帝,那這個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林卻也說:「是賞賜,也是提醒。」
「提醒我娘時時記著,必要時候交出兵權,莫擁兵自重。」
林卻還是那個樣子,明明是在說自己的事情,聽起來卻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還有閒心支起身,替李暮把頭上的首飾一個個摘下來:「後來我娘確實交了一次兵權,就是違抗聖旨帶回懷淑姨母那一次,她平息戰亂,回京交出了兵權,任由先帝處置。」
「我娘跟我說,這件事是她錯了,可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犯一樣的錯。」
「後來先帝最寵愛的太子親征被俘導致邊境戰亂,急需有人領兵,兵權才回到她手上。」
「她以為此事功過相抵便算了了,怎麼也沒想到先帝對她仍有不滿,還讓她把年僅十三的我帶進了軍營。」
頭髮纏上了花釵,林卻便細心將李暮的髮絲從中弄出來:「如今回想,我還是想不通先帝的用意。是覺得我年幼,能輕易死在戰場上,叫我爹絕後?還是要讓我娘每每喊我就想起這名字的含義,必要時交還兵權?」
「可什麼時候才是必要的時候?是把北邊打下來之後?還是鄭德詳不滿林家滿門清流帶頭上書宦官亂政賣爵鬻官,向先帝進讒言的時候?又或者是我沒死在戰場上,反而在十七歲那年帶著一千人殺穿五部,屠了撻塔王族的時候?」
林卻把李暮頭上的首飾盡數取下,散開李暮滿頭青絲,又躺回李暮身旁,在李暮側身抱他時將其攬進懷中,輕聲道——
「微曦,你是對的。」
「娘她一心為國,蕩平北方戰亂,留了滿身的傷痛,心中依舊想著家國大義。」
「先帝本就欠她,如今這天下就這麼歸了她,又有何不可?」
……
三月,李雲溪生辰過後,林棲梧又和無渡的兩個孩子跑去郊外帶了一堆花回來。
林棲梧也不好意思累著李暮,所以沒叫李暮像去年那樣親手做許多個花環,而是另外拉了林晏安來,四個孩子坐一起跟李暮學,學會了自己做。
林棲梧做出來不是特別好看,她瞧林晏安做得不錯,就搶了林晏安的,還把自己的花環丟給林晏安,美其名曰交換。
等他們走後,李暮手上那個花環沒送出去,戴在了參加完親耕禮回來的林卻頭上。
林卻剛回來還穿著助祭的親王冕服,李暮摘下他的九旒冕,將花環戴端正,然後沉默了。
林卻挑眉:「什麼意思?不好看嗎?」
李暮搖頭,一字一頓道:「人比花嬌。」
林卻樂得直笑,又開始抱著李暮動手動腳。
威嚴端正的纁裳最後罩在了李暮身上,李暮感覺皮膚直接觸碰外衣布料有些不舒服,又無暇顧忌,被拉扯進了林卻的節奏。
或許天冷就是會讓人沉迷耳鬢廝磨,等到天熱——李暮斷斷續續地想:等天熱一點,應該能好些。
結果完全沒有。
林卻身體調養得不錯,所以今年他們沒去行宮避暑。
偏偏今年夏天最熱,就算前年沒去避暑,也沒這麼熱過,熱到李暮暫時放下了這個時代會有小冰河期的擔憂,還穿上了往年夏天並不常穿的紗衣,裡頭不加汗衫,就一件主腰,是這個時代的女子夏天在家的常見穿搭。
甚至不穿紗衣也是可以的,外頭搭一件無袖的黑紗汗褂,勉強也能活過炎熱的夏天。
李暮避開毒辣的太陽,躺在西稍間書房的榻上,榻桌被推到一旁,上頭擺著李暮的功課和幾冊奏本,另外有兩個杯子,以及盛放小酥山①的盤子。
功課已經講過,上頭留有李暮自己修改的痕跡,還有重寫的思路,奏本下壓著內容梳理,顯然林卻已經不滿足讓李暮上課了解民生,還開始教她怎麼看奏本了。
盤子裡的小酥山則已經被他們倆吃完,剩下冰塊,吸收炎熱的空氣,正在慢慢融化。
林卻躺在李暮身旁,明明書房裡有冰鑑,靜靜躺著會不那麼熱,可林卻非要往李暮身邊湊,一點一點得寸進尺。
李暮想把他推開,埋怨:「別蹭了,蹭出火來又是一身的汗。」
林卻勾著她的手指:「那不是正好,還能一起去洗個澡。」
不好說是泡浴桶的提議引誘了李暮,還是開了葷的小夫妻,確實沒什麼自制力,待盤子裡的冰塊融乾淨,甚至變得不再冰冷,他們已是滿身濕熱的潮氣,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黏膩難受,洗了個澡才恢復清爽。
最後是無渡一臉糾結,說如今這樣雖不算過度,但也不是沒有影響,建議他們分房節制,才讓林卻學會在這方面克制。
——林卻由衷覺得,節制一些無妨,要他們分房睡,不行。
幾日後,老天終於開眼來了場雨,讓京城的氣溫降了下去。
這場雨一來就是好幾日,這天顧池冒雨登門來找林卻,說了些公務,末了又喚一聲:「兄長。」
林卻低頭喝了口蓮子心茶:「有話就說。」
顧池:「我想娶李家二姑娘,李枳。」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林卻沉下臉,顧池見狀,想起李枳吐露的種種擔憂,心裡已經開始羅列各種對策。
林卻變臉不是為別的,而是在苦惱。
李暮早前問過林卻,說她該怎麼稱呼顧池,是小叔子,還是二姐夫。
後來因為李暮很少喊人,這個問題也就解決了,但其實還有個問題。
林卻:「我不大想讓李家二姑娘管我叫兄長。」
顧池心中一沉,正要開口表達自己非李枳不娶的決心,又聽見林卻說:「她以後還是管我叫妹夫吧,你管我叫兄長,你們夫妻倆各叫各的。」
顧池面露迷茫,不是不同意嗎?怎麼又說「你們夫妻倆」?
林卻以為顧池不願意,他放下茶杯,又道:「其實讓李枳喊我兄長,喊微曦嫂嫂也成,就怕你嫂嫂覺得別扭。」
嘖,愁死了。
顧池:「……」
怎麼求娶心上人的難點,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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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酥山:古代的冰品。文獻記載,酥山最底層應該是冰,上面覆蓋著奶油、酥油,還要插上花朵、彩樹等裝飾品,這就看起來像一座小山,「酥山」的山字表示形狀。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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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10:28 AM
第四十章
屋外雨還在下,屋內,顧池恍惚了許久,終於跟上林卻的思路,問:「兄長不反對這門親事?」
林卻嗤笑:「你有事沒事就往明月庵跑,該幹的不該幹的都幹了,還是我叫人替你們打的掩護,你要敢不娶人家姑娘,呵,娘定一刀把你宰了。」
顧池也知道自己不該還未把心上人娶進門,就先和其有了肌膚之親,不敢辯解,也沒臉對著兄長剖析什麼情難自禁的少男情懷,總之他的目的達到了——
兄長不反對這門親事。
聽兄長的意思,娘那邊似乎也好說話的很。
來這之前,李枳與他互訴了衷腸,彼此許下了承諾,那麼最後就剩李家。
顧池雖然寡言,但行動力一向很強,這就準備去找娘親攤牌,請阿娘為他去向李家提親。
顧池面上不顯,還是那副沉穩的模樣,實際整顆心都快飛到天上去了,恨不得立馬把李枳從明月庵接出來,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娶進門,此後他們便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他也能將自己對她的那份喜歡和愛意晾曬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地對她好。
離開前,顧池還特意同林卻說了一句:「兄長,瓊實定不好意思管你叫妹夫,且她也叫慣了嫂嫂『小五』,不若,還是你們夫妻各論各的吧。」
說完就跑,徒留一杯蓮子心茶砸在他身後的地上。
林卻砸完茶杯,施施然拿出條帕子擦手,想到弟弟之後會去找娘說明情況,冷笑:他本還想替顧池在娘面前求求情,現在?這麼大的雨,他好好待在家裡,手把手教他家微曦下棋不好嗎?
林卻暫時將他與顧池之間的兄弟情拋到了腦後,第二天果然聽林棲梧說顧池被長公主揍了一頓,揍得還挺狠,天樞營那邊都告了兩天的假。
原因自然不是顧池要娶李枳,而是顧池竟在成婚前就越了界,昭明長公主捨不得打妹妹,不代表她捨不得打皮糙肉厚的小兒子。
揍完,昭明長公主這關便算過了,剩下李家那邊。
昭明長公主挑了個日子,為了有個好藉口,她還捎上了李暮,並帶著一堆東西,登了李家的門。
李暮知道自己就是來當吉祥物的,什麼話也不用說,坐在一旁吃湃過的果子就成。
主位上的昭明長公主和李家老太太在那敘家常,一句搭著一句,很快就搭到了李枳身上,李暮吃果子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心情跟著有些緊張。
「枳丫頭可憐,沒能遇上好夫家。」老太太感嘆著,試圖帶過話題。
尋常人也知曉不揭人短這個道理,說到這也就順著聊起別的了,偏昭明長公主不,還問:「不是說那孩子到庵裡住去了嗎,有佛祖保佑,日子定能好起來。」
昭明長公主說的是「到庵裡住」,而不是說李枳出了家,不同的說法,含義截然不同。
不等老太太回過味,她端起茶盞,狀似不經意道:「就是庵裡清苦,微曦早前去探望那孩子,回來同我說起,聽得我都心疼了。孩子再不懂事,家中長輩也該管管,盡早接回來,哪能由著她在庵裡住這麼許久。」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出家,傳出去多讓人誤會。」
老太太聽得一愣一愣,看看淡定喝茶的長公主,又看看李暮,遲疑著問:「殿下的意思是……」
長公主並不一味含糊其辭,她笑著:「李枳那孩子的年歲與我兒顧池相當,老太太要是不嫌棄,何不與我親上加親?」
向來能說會道的老太太被震得不輕,直接沒了聲。
一旁的李暮沒參與對話,但她快緊張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老太太強笑著,說:「枳丫頭的親事,自然還是要叫她爹娘來決定的。」
長公主點了點頭:「也是,那能否現在就把人叫來?」
老太太有些招架不住,讓人去喚了李枳的生母,李家的二太太。
二太太再怎麼管不住嘴也不敢當著當朝長公主的面胡咧咧,也是聽了長公主的來意,才一下放開來,拍著大腿就想應下,最後是老太太打岔,說李枳的爹不在家,得等人回來,他們夫妻一同商議才好。
昭明長公主也不著急,就這麼帶著李暮離開了李家。
李暮走後,二太太掩不住興奮,老太太則長籲短嘆,也不知道這門親事如果應下,會不會讓李家姑娘的名聲雪上加霜。
即便再怎麼顛倒黑白,說李枳不是出家,只是去長住,也難免會被人嚼舌根。
一個運氣不好被說得再難聽些,就怕連明月庵也要受牽連。
把李暮送回王府,昭明長公主留下喝杯茶歇了歇,同林卻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這有何難,」林卻說:「只要你同意了我的提議,阿池便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誰還敢議論他們夫妻。」
林卻自從有了讓昭明長公主當皇帝的想法,沒幾天就去隔壁說了,理由也很完美:「娘也姓顧,又是皇室血脈,且阿池自幼便隨了國姓,定是老天爺的意思,阿娘何不順了天意?」
結果毫不意外,被親娘從長公主府扔了出來。
林卻也不氣餒,三天兩頭地提,經過這小半年的努力,如今就算說了也不會被呵斥,畢竟就昭明長公主現在做的事情和手上掌握的權利而言,旁人或許不清楚,可無論是他們自身還是朝中長點眼睛的大臣都知曉,確實跟一國之君也差不到哪去。
眼下再聽林卻提起這茬,昭明長公主也只是說:「容我再想想。」
又過了幾日,李家那頭總算同意,說是會先把李枳接回來,到時候長公主府這邊再叫媒人帶著聘禮上門提親。
李暮心想還挺順利,結果在李家說好要去接李枳的當天,收到了鴿舍緊急送來的消息。
老太太最後還是點了頭的,二太太雖然聽婆婆分析了利害,可依舊覺得女兒能再嫁,還是嫁進長公主府,那是天大的好事。
二老爺起先也是跟二太太差不多的想法,所以才會同意把李枳接回來。偏偏李暮的爹——李聞道多了幾句嘴,二老爺聽後頓時改了想法,覺得這門親事有損門楣,又不敢在答應後反口拒絕,便於今早吩咐了去接人的嬤嬤,讓其勸李枳自盡以避免這門親事,還狠下心說李枳若不肯,便親自動手,對外說是李枳自己糊塗。
鴿舍那邊已經同時將消息送往明月庵,林卻派去明月庵保護李枳的人定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
李暮氣得叫飛星備車馬,換好衣服抄起弓箭就往外走。
——可是一旦讓李枳知道了自己親爹要她去死,她該多難過。
李暮緊趕慢趕,後半程的路比較偏僻,她索性下車,改換騎馬。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頭騎馬,中途也後悔過,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該就這麼過來,也不該帶弓箭,衝動是魔鬼。
可在下馬時,她還是拿上了弓箭。
她上回來過這裡,怕明月庵的姑子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就沒讓人領路,自己帶著飛星往李枳的住處去,中途還遇見了李家派來接李枳的丫鬟。
那些丫鬟告訴李暮,嬤嬤自己先進去了,讓她們在這裡等吩咐。
李暮聞言加快了腳步,她到時,嬤嬤已經把不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李暮在門外邊停下腳步,握著弓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為什麼這世上,總有那麼幾個不配當爹的畜生,李暮心想,視線低垂著,定定地看著幾步之遙的門檻。
她有些邁不動腳步,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為了能喘氣,她的呼吸不由得快了起來。
直到——
「勞煩嬤嬤回去告訴我爹,我不會自盡。」
「若是……」
李枳還是愛哭,哪怕她本意不是想哭,哪怕她此刻語氣堅定平緩,眼淚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她都給自己氣笑了,流著淚笑完,她接著道:「若是因為這門親事影響了明月庵與七妹八妹,我必用盡餘生去償還,可我絕不會……絕不會因為爹的一句話,就去死。」
李暮的手慢慢卸了力道,呼吸也跟著平緩下來。
屋內嬤嬤又勸了幾句,李枳毫不退讓,李暮冷靜了一下,等手不抖了,才繼續邁步,想要拐進屋裡。
結果才看清屋裡的景象,她就被嚇得心跳漏了一拍。
李枳坐在床邊收拾自己的衣物,那嬤嬤站在李枳身後,嘴裡還在勸,一邊勸,一邊從身上掏出藏著的麻繩,要從上至下往李枳脖子上套。
李暮忘了這裡還藏著林卻的人,她衝進去就把李枳拉開,還將手中的弓重重往那嬤嬤身上砸。
緊跟著李暮的飛星動手將嬤嬤制住,用那根本是拿來勒死李枳的麻繩將嬤嬤捆了起來。
暗處的人直到飛星將嬤嬤捆緊,才悄悄收回了搭上弓的箭。
李枳乍一瞧見李暮還很高興,突然被李暮從床邊拉扯開,正疑惑就看到了嬤嬤手中高舉的麻繩,哪裡還能想不通對方要做什麼。
眼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子不住地顫抖,還是李暮抱著她,不停對她重復「沒事了」三個字,才叫她緩緩回神。
「小、小五……」李枳開口,出聲的瞬間淚如雨下,在李暮懷裡嚎啕大哭了一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10:41 AM
第四十一章
林卻跟顧池都在宮裡,因此晚了一些收到消息。
看完鴿舍送來的紙條,林卻隨手將其給了顧池,顧池一看,果然丟下句「我去看看」,轉身就出宮,往明月庵去了。
林卻心嘆弟弟還是不夠穩重,又派人去知會昭明長公主,請她去實豐苑探望沁陽郡主。
沁陽郡主的孫子就是去年夏天因為玩捉匪牌一時上頭,失手打死了人的大理寺卿之子。
能和這種官宦子弟混在一塊的,自然也不是什麼平頭百姓,殺人者與被殺者兩邊家世旗鼓相當,都和皇家沾親帶故,兼之被殺者爹娘豁出一切死咬不放,終於還是讓沁陽郡主的孫子償了命。
打那以後沁陽郡主就一直纏綿病榻,在實豐苑養著。
昭明長公主先去實豐苑探病,回頭再到明月庵看看,反正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她信佛,聽聞附近有庵廟去拜一拜,合情合理。
到時昭明長公主把顧池也帶回來,對外就說顧池是去接她,並跟著一塊去了明月庵,正好撞見今日歸家的李枳,又碰巧發現李枳被家僕蓄意謀害。
他們兩家本就是姻親,順路將受了驚嚇的李枳送回李家,也算情理之中。
後面再編造幾個顧池因此對李家二姑娘一見傾心的傳言,日後上門提親也就有了說法。
林卻算盤打得啪啪響,突然收到王府來的消息,說他家王妃一得知情況就往明月庵去了。
林卻剛還說顧池不穩重,眼下卻不見絲毫猶豫,立即出了宮。
……
明月庵,飛星把被綁著的嬤嬤拖了出去。
屋裡就剩下李暮和李枳兩個人,坐在床邊。
李枳大哭過一場,沒能像之前那樣哭過就振作起來,而是靠在李暮肩頭,整個人都很沒精神。
李暮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能靜靜地陪著,陪了許久也不嫌煩,更不催促,直到窗戶那邊傳來動靜,李暮猛地扭頭,李枳也如驚弓之鳥般望過去,就見顧池翻窗進來,站定後沒有馬上靠近。
李枳驚慌地看了李暮一眼,見李暮面無表情,很是無措,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李暮:「……」
我走?
顧池:「可否勞煩嫂嫂,讓我與瓊實說會話。」
好吧,我走。
李暮起身,拿上自己帶來的弓箭出去,還替他們關上了門。
飛星在更外頭守著,李暮走到距離門口不遠的樹蔭下,檢查了情急之下被她當成投擲武器扔出去砸人的弓,確定沒有損壞,鬆了口氣。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暮從站著改成蹲著,實在閒得無聊,又用箭在地上擺圖案,撿了顆石頭跳房子。
才跳了兩個來回,屋門就開了,顧池不見蹤影,李枳打起了精神,看清李暮在幹什麼,回憶起方才說到最後,她心中鬱結已解,又同顧池互表心意,氣氛正濃,顧池想要低頭親她,卻被屋外蹦蹦跳跳的聲音煞了風景。
想到顧池滿是挫敗地把額頭磕到自己肩膀上的模樣,李枳展顏,笑出了聲。
李暮看李枳面露笑容,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
之後李暮陪著李枳把行李收拾好,在李枳換下僧衣將頭髮重新梳起時,李暮出去找飛星,結果看到飛星在向昭明長公主回話,李家的丫鬟在旁邊跪了一地,邊上還有那個被綁著的嬤嬤。
昭明長公主瞧見李暮,大步流星走過來,一副才知曉發生了什麼的模樣,問她有沒有受傷。
李暮搖頭。
昭明長公主:「沒事就好,湊巧我在附近探望沁陽郡主,也是聽說這裡有個明月庵才來看看,誰知道你二姐就在這裡住著,還遇到刁奴害主,幸好你一時興起要來接她,順道回娘家看看老太太,這才機緣巧合救了她一命,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昭明長公主三兩下就把劇本透露給了李暮,也把前因後果講給了在場的其他人聽,李暮愣愣地接住了劇本,帶著昭明長公主進去見李枳。
李枳也沒想到長公主會來,慌忙行禮被扶了一下,離開時還被昭明長公主拉去坐了同一輛馬車。
長公主府的馬車旁,顧池騎著馬,他面上不顯,手中緊握韁繩,克制著不讓自己的目光在李枳身上停留。
可惜他沒能堅持到李枳進馬車,因為在李枳上馬車的時候,他下意識擔心李枳踩不穩會摔,實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了過去,等李枳站穩要進馬車,兩個人不經意間對了一下視線,輕輕一纏很快又各自收回,壓著,裝著,彷彿沒有那許多個纏綿的夜晚,真是第一次見面一般。
昭明長公主本想把李暮也帶上自己的馬車,奈何大兒子親自來把妻子領了回去,她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兒子哪涼快哪待去,索性只跟李枳同車。
於是回程路上,長公主府的馬車在前頭,顧池騎馬護送,燕王府的馬車在中間,李暮和林卻一起,最後才是李家來接李枳的車。
長公主府的車裡,昭明同李枳說著話,對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
燕王府的車內,李暮直把自己的頭往林卻懷裡撞,滿腦子都是:啊啊啊啊啊拿上弓箭出門的時候有多帥氣,後面只會用弓砸人的表現就有多憨啊啊啊啊啊!!!
林卻滿肚子勸李暮下回不要這麼冒險的話,全都變成了安慰,給李暮一通洗腦,說她很勇敢,砸弓怎麼了,那是為了救人,多仗義。什麼?暗中有人保護李枳不需要她?沒發生的事情誰能說得准,萬一出了意外呢,反正李微曦就是最厲害的。
李暮被誇得面紅耳赤,抬手把他嘴捂了才讓他停下。
馬車一路行向李家,經過的街道也越來越繁華,在李家門口停下時,已經有李家的僕役跑回去通風報信,把庵裡發生的意外悄悄同老太太說了。
老太太多精明,哪能猜不到是誰授的意,況且她早把二兒子反悔的想法看在眼裡,對方也來求過她,希望她捨下老臉出面反對,只是她沒答應,畢竟這事已經給了準話,不是捨了臉面就能成的,保不齊要將他們全家都賠進去。
可她沒想到二兒子居然能這麼狠心,當下就遣人去把他從外面叫回來,說要是不肯回來,她明天一早就收拾東西回老家去,他們母子二人日後再不相見,自己就當沒生過他。
待到昭明長公主與李枳踏進李家的門,匆忙趕來的老太太更是顧不上同長公主行禮,杵著拐杖抱著李枳一通哭,愣是把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李枳也惹哭了。
一起來的三位太太在一旁勸著,李枳怕老太太身體撐不住,哭著一起勸,好不容易叫老人家緩和下來,同昭明長公主行了禮,請人隨她們一起移步後院,留下唯二在家的李暮三哥李亭午和李枳同父同母的六弟李術,招待林卻和顧池。
李亭午社交能力滿點,早些年對林卻還是怕的,如今已習慣了這個來頭不小的妹夫,甚至跟寡言的顧池也能搭上話。
李術是李枳的親弟弟,顧池有意不冷著他,幾番攀談下來,發現李術雖然靦腆,但學識不低,對李枳也很關心,好像是因為爹娘不靠譜,所以更親溫柔的姐姐,就連幼時啟蒙沒遇上好先生,總被罵愚鈍,也是姐姐耐心引導,才不至於讓他對讀書失去興趣。
得虧沒人告訴他李枳遭遇了什麼,老太太哭得厲害,他和其他三位太太還以為老太太是心疼李枳在庵裡住了這麼久,他也心疼來著,故不疑有他,不然這會兒也沒法坐著好好待客。
四人相處起來氣氛還算和諧,直到李枳的親爹和李暮的親爹李聞道出現,氣氛才驀地冷了下來。
……
「老大也回來了?」後院,老太太聽說大兒子跟著二兒子一塊歸了家,眼皮直跳。
好在前頭沒發生什麼嚇人的事情,昭明長公主等老太太把三個兒媳都支走,又讓李暮陪著李枳去收拾從明月庵帶回來的東西,單獨同老太太說了幾句話。
怕李枳再遇到什麼不測,老太太讓李枳住到了自己院裡,就睡李暮曾經睡過的東梢間。
李枳帶回來的東西不多,早在她們陪老太太時,就叫飛星與另外一個丫鬟給收拾完了。
李枳把李暮拉到梳妝台前,替她把有些亂的頭髮重新梳了一遍,一邊梳,還一邊謝謝李暮,謝謝她特意趕來救她。
李暮搖頭,她想告訴李枳,「就算我不來你也不會有事」。
沒等她說出口,李枳摁住了她的腦袋,讓她別亂動,又說:「我知道,他……阿池同我說了,庵裡藏著人,是專門保護我的,可即便如此你也還是來了不是嗎,你心疼我,我知道的。」
李暮想了想,覺得她二姐就是天使,不接受任何反駁。
梳好頭髮,長公主喚人叫她,她起身去跟老太太道別,和長公主一起離開。
外頭林卻和顧池早就在等了。
顧池沒什麼表情,林卻則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馬車上,李暮問林卻怎麼這麼高興,林卻:「你爹同你二叔一起歸家,我讓阿池找藉口把你三哥和六弟帶走,將你偷信的事情跟他們仔細說了。」
李暮:「啊?」
林卻:「我告訴你爹,就算當年你沒偷信,他和溫秉仁一同參與行刺也不會成功,因為我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謀劃,他參與其中,李家的下場不過就是第二個溫家。」
「你二叔險些跟你爹吵起來,因我還在,硬生生忍下了,想來後頭應該還有熱鬧。」林卻說完才想起李聞道畢竟是李暮的親爹,於是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我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好?」
李暮搖頭,像林卻誇她那樣,對林卻說:「你做的很好,特別好。」
林卻又笑起來,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李暮的。
第二天李暮看了鴿舍來的消息,說昨天他們走後,李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關起門鬧了一場,主要是李枳的爹,鬧著要跟李聞道分家,甚至還鬧到了老太太面前,見老太太屏退了下人,就當著勸架的小輩的面,把李聞道幹的事全給抖摟了出來。
「要不是燕王妃傻人有傻福……」怒火中燒的二老爺口不擇言,反應過來,想著府裡或許還有燕王的眼線,給了自己一嘴巴子,接著沖李聞道說:「要不是她偷拿了密信給老太太!你是不是要拉全家陪葬!」
女眷們被嚇得不輕,政治嗅覺已經足夠敏銳的李雲溪回頭勸了滿腦子詩詞文章且格外敬重兄長的爹,讓他只管做好自己的教書先生,莫要被大伯利用,寫出什麼危險的文章來。
李暮的嫡母錢氏也對李聞道生了懼怕之意,一想到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全家都要像溫家那樣,她的兩個兒子——李旭和李亭午都會被牽連陪葬,她連站都站不穩,還是兩個兒子扶住了她,才沒叫她失態跌坐到地上去。
當晚二房自己個兒又鬧了起來,其他兩房的人趕到時,二老爺臉都被抓花了,二太太又哭又罵,嚷嚷著要和丈夫同歸於盡。
相比之下沒什麼存在感的李術手裡拎著燭台,要不是李旭眼疾手快搶了過來,很難說那燭台上的尖刺是不是要落在本就已經很狼狽的二老爺身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並無多少人知曉,還是李亭午軟硬皆施撬開了李術的嘴,才知道因為李聞道的幾句話,二伯差點殺了李枳。
李旭看著自己親爹的眼神越發冰冷,兩人不像父子,更像仇人,一向習慣從中調和的錢氏再也不多說什麼,任由兒子遠著他爹,只不要太過明顯,免得落下個不孝的名聲,影響仕途。
李枳差點被殺的消息老太太本是想要瞞住的,同昭明長公主談過後打消了這個念頭,第二天李家刁奴險些殺主的消息就傳了開來。
那嬤嬤早就被處置了,老太太對外說那嬤嬤貪了許多家裡給明月庵送去的錢財物品,見李枳回家怕事情敗露,因此起了殺心。
好在那嬤嬤果真貪了不少,也算是把謊圓了過來。
李家這一陣腥風血雨過去後,三位老爺雖然相處不再那樣兄友弟恭,卻沒怎麼影響底下已經長大懂事的小輩。
甚至因為和李聞道疏離,李亭午終於不再有所顧慮,進了錦衣衛。
李亭午文不成武不就,只會玩,他那堪稱恐怖的社交能力是李暮羨慕了很久的,林卻自然也能看出價值,想把人弄進錦衣衛,不會武功沒關係,可以去經歷司,那是個負責文件收發的文職部門,不需要懂武藝。
林卻私下裡早早就同李亭午提過,但因為李聞道反對,李亭午不敢忤逆父親,這才作罷。
如今李亭午和他哥一起疏遠了父親,快快樂樂地扎進了錦衣衛,也不怕自己靠裙帶關係進來會被鄙視,不就是和人相處嗎,給他點時間,他能把鐵面無私的指揮使都處成哥們。
轉眼六月末,距離李枳歸家沒多久,長公主府請了媒人,帶上聘禮敲開了李家的門。
至此,李枳那被後世記載,堪稱傳奇的婚嫁經歷,也正式迎來了最後的轉折。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12:35 PM
第四十二章
七月初,林卻和李暮終於碰上了一個泛舟游湖的好天氣。
這個月份,荔枝楊梅是別想了,好在還有甜瓜,以及從南邊送來的龍眼和李子,用冰盛了,跟冰涼涼的飲子一同被放到了船篷裡。
小舟上就他們倆,李暮一開始還挺害怕,在船篷裡坐定了不敢亂動,隨著小舟離岸越來越遠,游進荷花叢中,她才慢慢適應,讓林卻拉著從船篷裡出來,還被教著怎麼摘蓮蓬剝蓮子。
李暮自己上手才知道,新鮮的蓮子不去芯也不會苦。
李暮一邊吃喝玩水,一邊還不忘追問林卻方才與她閒聊提到的義安教:「所以,義安教只是暫時沒了?」
先帝時期就已經將義安教列為旁門左道,寫入律法,禁止信仰。去年年初林卻身體剛好一些,就完善了這條律法,加重了刑罰,令首者絞,從者杖責流放。另外派人潛入各地義安教,利用伊王世子的狼子野心,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從內部瓦解,將義安教折騰得元氣大傷。
今年快入夏的時候,義安教各地分舵舵主聚集在洛陽開大會,伊王世子本想借機整合教眾,鏟除異己,不想其真實身份被當眾揭露,偏巧洛陽不僅是義安教的起源地,更是伊王當年的封地,就數恨透了伊王的老教眾最多。
而且知道了他的身份後再去想義安教這幾年的變化,誰還不明白他就是在借義安教報私仇,於是他以一己之身承受了過去一年義安教上下積壓的怨氣和怒火,被義憤填膺的教眾煮了來吃。
考慮到李暮正在吃水果,林卻隱去了細節,單說伊王世子死於義安教教眾之手,自那以後義安教人心渙散,短短兩個月便徹底敗落下去。
林卻知曉這時出手能將他們都鏟除乾淨,但他沒有這麼做。
「若再過個百年,又有了像當初藩王吃得滿肚子油水,百姓和國庫都沒錢的日子,有他們再起來,未必是一件壞事。」林卻笑著,說了一句對這個時代的統治階級而言十分炸裂的瘋話。
李暮則忽然有些明白,在發現伊王世子背後操控義安教之前,林卻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採取快速有效的手段將義安教鏟除。
……
後頭出了太陽,李暮撐起了船篷裡早就備下的傘。
因為雙手很忙,得抱著荷葉荷花和蓮蓬,還時不時要剝蓮子或拿果子來吃,李暮為了方便,把傘搭在肩上,扣在臂彎裡,林卻只能委屈巴巴矮下身,才能蹭一片陰涼。
李暮見他這樣辛苦,就挑了一片大大的荷葉,連梗摘下來,讓他拿著遮陽。
林卻接了但沒用,反而把李暮的傘拿過來,自己舉著,挨在李暮身邊,讓傘面投下的陰影把他們都罩住,說:「我不是想遮太陽。」
李暮:「?」
「我是想找個理由,離你近一些。」
遊湖就這點不好,岸邊總要站著擅鳧水的人,以防他們翻船溺水。
眼睛太多,但凡他舉止親密一些,李暮都會不好意思,還會刻意躲開他。
李暮聽林卻這麼一說,果然第一反應就是往遠遠的岸上看。
林卻托著李暮的下巴,把李暮的臉轉回來:「看他們幹嘛?看我。」
李暮就這麼撞進林卻眼底,可能是陽光太明媚,襯得那雙眼睛越發好看,也可能是游湖玩水摘蓮蓬太快樂,又或者是他們這個位置夠好,一邊有高長的荷葉荷花影影綽綽地替他們擋著。
李暮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把傘,往下一點。」
林卻雖不解,還是依言壓了壓傘。
李暮:「再往下點。」
又壓了壓。
李暮餘光掃不見岸上,趕緊湊過去,往林卻唇上碰了碰。
李暮心跳飛快,碰完就撤,結果傘面一斜,徹底偏向沒遮擋且岸上有人的一面,林卻把她拉過去,兩人躲在傘後,沐浴著半邊陽光親了個痛快。
除了後來李暮的髮飾鉤到了傘骨上,整場遊湖都非常輕鬆愉快。
最後還是燕王殿下親自撐桿,把小舟推回岸邊。
李暮從小舟上下來,習慣了在水上搖搖晃晃的感覺,站穩後居然不太習慣,腳下有些發飄。
兩人衣服上都沾了湖水,回去換好衣服,林晏安又找了來。
林卻去見林晏安,剛落座便撂下一句:「想都別想。」
林晏安無奈:「父親,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林卻端起茶杯:「你要殺顧禹文我不管,能把人殺了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可船隊出海是你母親盼了許久的,不會只有這一次,若因年幼的皇子死在海上致使中途返航,影響後續第二次、第三次出海,你看我揍不揍你。」
林晏安這才低下頭:「知道了父親,七殿下那邊,我就說我沒能說服你。」
斷了林晏安的念想,林卻又好奇:「他哪得罪你了?」
讓你殺他幾次都沒殺成,轉而改了更加委婉的方式,引誘其對出海充滿了嚮往。
成年大漢上了海船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顧禹文一個嬌生慣養的十五歲少年……林晏安想幹嘛,林卻不用分析都能猜出來。
林晏安不知道何時學來了李暮的面無表情,說:「哪都得罪了。」
林晏安走後,林卻回去跟李暮埋怨:「越來越不懂那孩子的心思了。」
李暮算了算林晏安的年歲,心想是不是青春期了。
畢竟林卻還活著,林晏安的性子也越發陽光開朗,就算是書中反派,有個青春期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直到她聽林卻說出林晏安的算盤。
李暮:好凶殘的青春期!
這算什麼,書中男女主一定會相遇,所以書中反派也一定會想要殺了男主?
不過顧禹文的命是真的硬啊,任憑林晏安怎麼用盡手段,他總能依靠各種巧合活下來,真不愧是男主角。
以及:啥情況?原男主不要皇位,要去征服浩瀚大海?還為了出海,不惜通過林晏安,求到林卻面前?
李暮恍惚得不行,林卻倒不意外:「去年解飢荒,今年救旱災,外來之物如此有用,也難怪他會對海外產生這麼大的興趣。」
其實敏銳的商人們早就動了起來,以至於船隊中多了許多商賈。
七月下旬,船隊出發,行至福建駐泊,伺風開洋。
八月,遭遇旱災的地區逐漸出現了一種說法,說往年都好好的,為什麼今年皇帝一親耕,老天爺就不下雨了?是不是皇帝做錯了什麼,惹怒了上天?
類似的說法越傳越廣,但因為朝廷救災及時,並未掀起太大風浪。
另一邊,林卻找了個藉口,將被關在京城的年輕藩王和世子們放了幾個出來,還讓他們接觸朝政,朝堂上下都因此嗅到了要變天的氣息,身居皇位的顧由洵更是差點被嚇瘋。
都不需要林卻再做什麼,朝堂之上的風雲便湧動起來。
所有人都以為林卻不滿顧由洵,要換個更加聽話的皇帝,年輕的藩王和世子們更是使勁了渾身解數,有的裝勤勉,有的裝無能,還有的裝也不裝,一個勁地討好林卻和昭明長公主。
突出一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李暮注意到齊王——書中跟昭明長公主和首輔裴思遠並列的另一大勢力,也是書中最早敗落的那方勢力。
齊王屬於矮子裡頭拔高個,本身無能,奈何會裝賢明,也有野心,所以不願扶持昏君也不願歸順昭明長公主的能人,都投到了齊王門下。
後期齊王連連敗落裝不下去,擁護之人散盡——其中不少便宜了男主顧禹文——被淘汰出局。
書中的他如何,如今的他也是那樣,沒什麼本事,但裝得不錯,籠絡了不少人心。
皇帝也沒閒著,沒有裴思遠教他之前,他總想殺林卻,如今調轉矛頭,哪個風頭盛,他就想辦法殺哪個,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他們都死了,自己就可以繼續坐在皇位上。
李暮每天看鴿舍來的消息,每次看都要念叨:「陰險,太陰險了。」
林卻這是在養大他們的野心,讓他們自相殘殺。
就在李暮以為這樣的亂局要持續到明年的時候,林卻突然動了手。
他以齊王謀逆為由,興起了大獄,甚至把一些沒放出來的藩王及世子都抓進了牢獄,其中還有不少朝臣,進了一批又一批,嚇的滿朝文武都打了個寒噤,終於想起燕王是個連血親都殺的瘋子,他的心思,哪裡是他們能揣摩的。
恐怕從一開始,燕王就打算殺這些人。
這個時候他們再想阻止也來不及了,皇帝過去幾個月戰戰兢兢,突然看見潛在的威脅接連下了獄,哪裡還有理智,當即就要把他們通通都斬了。
李暮以為這些都和她無關,直到那天去上課,戶部尚書樓勤在下課後叫住了她。
李暮在竹簾後僵住:怎麼還有我的事?
大概能猜到樓勤找李暮幹嘛的李雲溪,笑容和煦地提議了一句:「樓先生要跟我姐姐說什麼,不如直接同我姐夫說去。」
林棲梧也走到了竹簾前,擋在樓勤和李暮之間,冷冷道:「樓先生要是不知道我大哥在哪,我可以帶你去。」
被倆孩子護住的李暮:感!動!
樓勤無法,只能當著她們倆的面,對竹簾後的李暮鄭重地行了一禮,接著說了一堆大道理,闡明其中厲害關係,希望李暮這個燕王妃能勸一勸燕王,不要興大獄,這也是為燕王好。
李雲溪出言,依據理法將樓勤的話一句句辯駁回去。
樓勤知道李雲溪聰慧,卻沒想過這麼一個年僅十二的小姑娘,也能言辭犀利到這個地步。
李暮聽李雲溪和樓勤辯論起來,坐著聽了一陣,直到他們辯無可辯,心想自己應該能溜了,才起身隔著竹簾略施一禮,轉身離開。
「謝先生賜教。」李雲溪也朝樓勤行了一禮,跟林棲梧一起追上了離開的李暮。
樓勤:「……」
利益衝突時翻臉不認人,別開衝突又能維持禮貌笑臉相迎,雖然很荒謬,但他確實在李雲溪身上看到了某些官場老狐狸的影子。
樓勤說出這番話,就沒想過能全身而退,讓他意外的是,燕王並未發落他,甚至還允許他繼續來王府上課。
李雲溪和林棲梧待他也是原來的模樣——林棲梧不愛上課,對他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最重要的是,他那番勸解竟然起了作用:那天他與李雲溪辯論的結果,就是涉案的王爺世子都不該輕饒,被抓官員裡也有確實該死的,但也有些,罪不至死。
那些能放過一命的,但凡他有跟李雲溪說出依據,都逃過了死劫,還有一些他沒提到的官員,其中最輕的無罪歸家,最重的被流放。
這讓他知道,李暮把話聽了進去,而且她確實有能力約束燕王。
此事傳了出去,鴿舍帶回來的有關李暮的傳言越發神乎其神。
李暮捧著鴿舍的消息,滿臉的滄桑:「明明你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暮為自己存在感太強而感到焦慮:「總覺得被人當成了栓瘋狗的鏈子。」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把林卻比喻成狗不太好,剛要道歉,就聽見燕王殿下半點不在意地笑了一聲,隨口道:「那王妃可要把本王栓牢了,別放本王出去咬人。」
李暮:「……」
……我欣賞你被罵狗還能坦然接受的豁達。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12:44 PM
第四十三章
死裡逃生的官員中,有本該前途無限的裴思遠。
皇帝徹底厭棄了他。
皇帝認為,要不是他勸自己親耕,就不會出現老天爺對天子不滿的說法,林卻也就不會把他那些個兄弟侄子放出來。
後頭裴思遠被牽涉入獄,更讓皇帝失去了對裴思遠的信任,覺得裴思遠從一開始就別有用心,是他那些兄弟侄子派來的人。
林卻以無罪為由放了裴思遠,皇帝權力受限,弄不死裴思遠,只能找個藉口,把裴思遠貶謫去了外地。
「等娘繼位,把人再調回來?」李暮嘗試揣測林卻這麼做的用意。
林卻:「到時娘為帝王,官員任免自然是由她做決定。」
林卻不喜裴思遠,雖說李暮是為了解決裴思遠不肯為他們所用的問題,才提出讓昭明長公主登基,但實際上,林卻更在意昭明長公主可否順利繼位,裴思遠能不能用,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過完年,開春便是李枳與顧池的婚期。
李暮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去隔壁婚宴上坐一坐,露個面。
男女分坐的席面,林卻照顧不到她,又知道她一定會怕,就叫林棲梧無論如何跟緊了李暮,還拜托了昭明長公主和懷淑長公主,聽得懷淑直笑,說他恨不得將李暮揣懷裡護著。
林卻也不否認:「我倒是想。」
好在兩位長公主對家人都是靠譜的,尤其是懷淑長公主,她名聲不好,會特地來與她攀談的幾乎沒有,特別適合社恐的李暮。
李暮一開始神經高度緊張,沒有林卻看著,她陪她的懷淑姨母喝了半壺酒,緊張感降低到中度,有了仔細觀察四周的勇氣,把宴席上的人同鴿舍消息上出現過的一一對應,也算自得其樂。
社恐的精力總是特別容易在人群中消耗乾淨,宴席還未過半李暮的注意力就已經開始渙散,明顯有些疲憊的樣子,昭明便喚她去休息。
李暮快樂地回了王府,再晚一些林卻回來,坐到床邊,把床上蜷縮的李暮挖出來:「明明你先比我回來的,怎麼感覺你比我還累。」
李暮順著林卻的動作坐進他懷裡,連說話的聲音都高不起來:「不知道,好累,這輩子都不想動了。」
林卻一把捂住她的嘴,難得蹙著眉凶她:「不許胡說。」
這輩子都不動,那不就是死了嗎。
李暮被凶,反而笑了,她拿開林卻的手,把腦袋靠到林卻肩上,帶著醉意,道:「我就說說,你才是……」
「林卻,你要好好的,多陪我幾年,要是能一起白頭,我就最最最最最喜歡你了。」
林卻眉頭舒展,輕輕地問:「那我要是做不到呢?」
李暮有些睜不開眼睛,嘴裡含糊道:「那就只是最喜歡了。」
少了四個「最」,一聽就很嚴重。
林卻笑著:「那我可得加把勁,和你一起白頭,成為你最最最最最喜歡的人。」
李暮得到了承諾,噌地一下抬起腦袋,努力睜著眼睛,嚴肅地點了點頭:「嗯!」
「嗯」完眼睛一閉就睡過去了,整個人往後倒,硬是給林卻拉了回來,才沒一腦袋撞到地上去。
第二天醒來,李暮睡眼惺忪地看了會兒床頂的承塵,記憶慢慢回籠,她努力克制用被子蒙頭的衝動,語氣認真地對林卻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手動斷片。
林卻一手撐著腦袋,忍著笑:「沒關係,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
然而李暮並沒有對林卻的配合感到滿意,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說實話:「我說謊了,其實我都記得。」
林卻:「哦?」
李暮:「所以你,加把勁。」
多陪我幾年,我們,一起白頭。
林卻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好。」
……
顧池完婚後不久,林卻拎起屠刀,把獄中官員和皇室宗親陸陸續續地殺了一批又一批。
細細綿綿的春雨比往年更多了幾分料峭,李暮不出門不待客,並不受影響,隔壁新婚的李枳壓力反而比她大許多,好在李枳已能撐得起事,長公主也越來越忙,就把府內事務都扔給了她,讓她學著如何應對,成長得很快。
三月初三,李雲溪生辰過後,林棲梧帶著無渡的兩個孩子又來了李暮這,照例是抱著一堆花花草草,做花環的手藝沒有半點長進,一邊粗暴地摧殘著花朵,一邊跟李暮埋怨。
先是埋怨她送李雲溪的生辰禮物被顧禹文偷偷送的比了下去,又埋怨這些日子刻意討好接近她的人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多,煩不勝煩,還有個投她所好,玩得一手好捉匪牌,叫她差點上套,最後終於說到了重點——
「我都十三了,十三歲了!」
「大哥十三歲就入了軍營,為什麼我不行?」
林棲梧不知道林卻十三歲入軍營的內情,只覺得林卻可以,那她也行。
無渡的兩個孩子年紀比林棲梧還大兩三歲,也都懂武藝,平時還會跟著林棲梧去上幾節課。
去年年初他們的母親血娘子去探望了沙嶺寨的舊人,發現一個個褪去了匪氣,在軍營裡發光發熱,很是意動,沒多久也入了昭明長公主麾下,留下倆孩子給留守王府的無渡看著。
如今倆孩子也都跟林棲梧一樣想入軍營,林棲梧埋怨時在一旁幫腔,這樣十三歲的林棲梧都可以,那他們當然也行。
埋怨著,林晏安不請自來,他很自然地拿起了桌上的花花草草,編著花環,替李暮跟他們講道理,說他們年紀還小,若實在閒不住,過陣子賑災會派幾隊人馬,他想法子讓他們也跟去歷練一番。
林棲梧:「真的?」
林晏安把編好的花環戴到林棲梧頭上:「我何時騙過你?」
林棲梧毫不客氣地拆台:「太多次了,我數都數不過來。」
「那必然是誤會。」林晏安篤定,並望向李暮,期盼李暮能看在他替她解圍的份上,幫他說說話,哪怕打個圓場,說句類似「不管以前如何,只要這次守約了就行」的話。
然而李暮站隊講究證據。
她問林棲梧:「比如呢?」
林棲梧掰著手指頭就開始數,還真就記得清清楚楚。
被翻舊賬的林晏安:「……」
……
林晏安等人離去後,李暮忽然想到一件事:林晏安怎麼知道會有災?
李暮記得書中提過,燕王死後幾年裡有過幾場天災,書中的昭明長公主因長子的死大受打擊,又遇到這幾場天災,不像現在熟悉政務,才讓裴思遠和齊王鑽了空子。
因為書裡只是簡單提了一句,所以李暮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什麼地區什麼災禍。
鴿舍也沒送來哪裡近期有災的消息,林晏安怎麼知道的?難道是鴿舍太忙,把她這邊漏掉了?
應該是,總不能林晏安會預知吧?
林晏安不會預知,但他做的那場夢和現實無比貼近,人禍可改,天災卻是怎麼也避不了的。
去年旱災貼合了他的夢境,所以他猜今年也會和夢裡一樣,出現蝗災。
果然到四月,陝西一帶出現了蝗災,禾苗噬盡,雖然早就在去年旱災時就開始防治蝗蟲,行了很多捕蟲的政策,又是挖溝渠養鴨子,又是以蝗蟲換米麵來鼓勵百姓去抓還未成群的蝗蟲。
各地官員若瞞報虛報,一律嚴懲,再囤上紅薯,把該備的能備的都備齊了。
因此和去年一樣,災禍雖至,損失也很大,但卻不至於像過往那般,受災地區淒慘到彷彿人間煉獄。
朝廷這邊也很快指派了賑災的官員,林棲梧三人改換身份,如願跟了過去。
這次的天災讓早前的流言再度盛行,說是皇帝德不配位,以至於老天發怒,才有了這兩年的災禍。
也有人試圖把過錯怪到手上沾了許多血的燕王頭上,可救災送糧的是昭明長公主的軍隊,能抗蝗蟲,又不與稻麥爭地,讓農民不至於半點收獲都沒有的紅薯也是燕王妃發現的。
又有傳言說燕王殺的都是貪官,畢竟早些年也是燕王殺掉了許多藩王,才叫他們這些老百姓的日子比原來好過一些,這次沒準也一樣。
百姓們傳來傳去,還是覺得是皇帝的錯。
朝中無人敢言,心裡都在猜,當今這次下的會是罪己詔,還是禪位的詔書。
燕王就算是公主所出,也不能改變他是外姓的事實。
若要禪位燕王,那便是改朝換姓。
大雍,自此便算亡了。
許多老臣即便豁出身家性命,也不願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以至於朝中的氣氛越發緊張,像一根緊繃的線,隨時都會斷。
皇帝顧由洵也快瘋了,林卻這半年下來殺人就沒停過,他生怕哪天屠刀落在自己的脖頸上,怕到後頭,連皇位都不想要了,偏心裡又有不甘,故一直拖著,每天都過得惶惶不安,幾欲瘋魔。
直到七月,聽聞顧池的妻子李枳有孕,他心裡浮現一個餿主意,要是……要是他把皇位禪讓給顧池呢。
燕王不能生,顧池能啊,想來要是燕王登基後也會過繼他弟弟的孩子,這才叫顧池一心為燕王賣命。
要是他直接把皇位傳給顧池,他們兄弟倆會不會因此反目,叫他漁翁得利?
顧由洵蠢蠢欲動,還是身邊新得寵的太監提醒,才想起來就算反目也不大可能兩個都死了,到時說不定還會拿他血祭。
那怎麼辦,除了禪位燕王還能怎麼辦?
又是那新得寵的太監,給了個不可思議的提議:「不若,禪位於昭明長公主?」
顧由洵都懵了。
無論是他還是先帝,防過昭明長公主的母家,防過林家,防過燕王,也防過顧池,就是沒防過昭明長公主本人。
要防也是防她身邊的男人,怕那些男人因她的本事,謀權篡位。
如今乍然被提起,顧由洵都懷疑那太監傻了。
女子如何為帝?
那太監奉命而來,只管循循善誘:「昭明長公主是燕王的母親,長公主殿下繼位,一則燕王必不敢因此為難陛下,否則就是不孝,就是對新帝不滿,二則……燕王姓林,顧統領才姓顧,儲位之爭不也和陛下方才的想法一樣嗎,待他們兄弟鬥得你死我活,即便留下了一個,昭明長公主也未必能容忍手足相殘之輩,而長公主畢竟是女子,待他們兄弟氣數盡了,一個女子如何能坐穩皇位,到時候還不是要復位於陛下?」
顧由洵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可女子為帝實在是驚世駭俗,他又猶豫了許久,終於在南方大水,民怨沸騰之際,下了道石破天驚的禪位詔書。
詔書上繼位的,不是燕王林卻,而是昭明長公主。
那些願以身殉國的老臣們都被震得傻了眼,後又心思各異,有的想法和那太監說的一樣,也有的認為哪怕女子登基也比大雍亡國來的好,最終竟無一人出面勸阻。
八月,昭明長公主繼位,定年號,凰祐。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1:18 PM
第四十四章
李暮從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角度,圍觀了昭明長公主奪得皇位的全過程。
也清楚明白,這期間林卻和昭明長公主之間曾有過多次意見相左的時候,最嚴重的一次,她見識到了林卻被昭明長公主追著打的場面,林卻躲到她身後,才逃過一劫。
那次起爭執的主要原因,是昭明長公主不同意用這麼委婉曲折的方式,把自己的兒子襯托得像個惡人。
「既然是我的皇位,我自己可以去拿。」昭明長公主是這麼說的。
要放去年,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如今把「我的皇位」說出口,竟是這麼的理所當然。
看不見的枷鎖一旦打破,想要的就會越來越多,本來野心這種東西就不分性別。
且憑她的本事,隨便挑個良辰吉日入宮,把大刀往顧由洵脖子上一架,逼他寫下退位詔書也能成事,剩下的阻礙她自己能面對。
林卻躲在李暮身後,堅持自己的做法,因為:「獄裡那些人是我要殺的,我有我的考量,可在娘你的眼裡,那些人可以不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你才縱容我這麼做。」
「如此,我就不該讓你來承擔我殺那些人的後果。」
後世必然會對這次大獄有不同的看法,知道這一切都是在為昭明長公主登基鋪路。
如果昭明長公主當真去逼宮,後世對她的評價一定不會好聽,甚至有可能以為是她授意自己的兒子去殺了這麼多的人。
林卻不想讓母親背負自己所殺的人命,又無論如何都想殺了那些人,所以他想出了這樣曲折的法子,讓朝臣都以為是他要篡位,先有了最壞的打算,以為要改朝換姓,再退一步,讓他們知曉大雍還在,只是由長公主繼位。
能省去很多麻煩,也能把昭明長公主奪取皇位的過程美化成救國。
林卻同李暮說時,李暮一下子就想到了在現代相當有名的「拆屋效應」。
昭明長公主冷笑:「你以為你這麼做,就沒人罵到我頭上?」
後世功過評論,誰說得準。
這場爭執最後是怎麼平息的呢,主要還是昭明長公主自己想通了——
「你的做法根本沒用,不用等到我死,朝臣便會明白,我不是那個被推出來制衡你的『權宜之計』。」
「是我,放縱你殺了這麼多人。」
「是我,為了鏟除異己拿自己的兒子當刀使。」
「也是我,要奪那皇位。」
「滿朝文武都會以為,他們不是被你林不畏玩弄於鼓掌,而是被我顧姝給耍了。」
「只要我這皇帝當得名副其實,你濫殺的惡名,就有我的一半。」
「身為人子,別總想著衝在你老娘前頭。」
……
女帝登基,把小兒子和兒媳,以及自己的侄女,都捎進了宮裡。
昭明長公主準備在李枳生產後,就把宮內事務都交給她,一如當初把長公主府內的事務交給她一樣。
在這之前李枳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胎,因為連無渡都說李枳是不易受孕的體質,第一次嫁人三年無孕並非巧合,住庵裡與顧池歡好多次也沒懷上更不是運氣好。
相反,這次能懷上才是萬中無一的湊巧,日後能不能有這樣的湊巧誰都說不準,所以需要費心去保。
李暮對皇宮的陰影也在皇宮易主後消減不少,李枳孕中想她,她也入宮去探望了一回。
李枳有孕的消息是七月傳出去的,實際五月就懷上了,六月那會兒她因天氣悶熱整個人都不舒坦,請了大夫來看,診出喜脈後便一直小心養著。
「無渡大師說我運氣好,這胎多半是個女孩。」
到了孕晚期,女胎會有比男胎小一些的可能,生產起來多少比胎大的好受一些。
如果是以前在寧家,知道自己以後可能再也懷不了,這胎又是個女孩,李枳可能會擔心自己的孩子出生後受盡白眼。
好在她如今改了嫁,婆婆自己就是女帝,又教出了像林棲梧那樣自信張揚的姑娘,唯一有血脈關係的孫輩是女孩,想來也不用怕會受到冷落和苛責。
李暮入宮還遇到了李雲溪,女帝很愛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幫著寫東西或帶個口諭,小小年紀就在朝中大臣面前混了個眼熟。
年底老太太身體不好,李暮去探病,準備離開的時候,遇上了專門來找她借錢的七妹李楹。
李楹和李枳同父不同母,去年她們的爹說出李聞道險些害了全家的話,讓李楹也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李楹的生母柳姨娘當時不在場,問她怎麼了她也不敢說,老太太心疼她,就讓柳姨娘娘家那邊的人帶著孩子出去散散心。
柳姨娘娘家是行商的,早年並不富裕,可自從李暮拿出捉匪牌,他們趕了一趟東風,把牌帶去南邊賣,賺了一大筆。
此後又陸續做其他生意,慢慢發了家,與李家來往也多了起來,李楹的表哥常年走南闖北,與李亭午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李楹跟著去了一趟南邊,見識了江南那邊與京城不同的繁華,又認識了許多富商家的姑娘。
她頭一次出遠門,想著不能被比下去,帶了不少首飾衣裳,後頭那些首飾被她賣了不少,換回來的錢加上與林棲梧打賭刻意攢下的月錢,借著表哥的渠道,買了許多當地才有而京城不常見的首飾和繡品布料,回到京城又借舅舅家的店鋪轉手一賣,手中的錢翻了幾倍。
起先她也不確定自己這麼做行不行,因為她表哥先前也這麼幹過,賣得並不好,貨都砸手裡了,最後只能拿來送人。
李楹收到過,當時便覺得表哥送來的首飾布料不好看,做工再少見也不討人喜歡,因此躍躍欲試,覺得換她來選貨說不定能有不同的結果。
可萬一她挑的也不好怎麼辦?
賣不出去,她花的錢可就全白費了。
李楹也有過懷疑自己的時候,然而就像李暮發現的那樣,李楹骨子裡就是有股賭勁兒。
這次還愣是給她賭贏了。
之後她又拿著這筆錢到處搗鼓,有虧有賺,終究是賺得多,還從中慢慢積累出了經驗,想悄悄幹筆大的嚇死所有人,故偷偷借錢借到了李暮這。
李暮通過鴿舍知曉了李楹幹的事兒,覺得孩子願意自己做生意賺錢是好事情,就借了一筆錢給她。
李楹一口一個「五姐」的謝她,性子比小時候圓滑許多,並承諾事成之後一定連本帶利地還,末了又厚著臉皮問:「五姐身邊那個叫纖雲的丫鬟,能借我用用嗎?我記得她結子打得好……你放心,我坑誰也不會坑自家人,就借一陣,不會對外說她是你身邊的丫鬟,而且會給酬金的。」
李暮:「……我回去,問問。」
纖雲其實比李暮還小兩歲,即便如此也早就到了這個時代要嫁人的年紀,但不知道是李暮社恐不出門,加上飛星也一直不嫁人,連帶著她也安於現狀,還是她本身就太膽小,趙嬤嬤給她尋了幾個合適的,她都拒絕了,每每看到趙嬤嬤就躲,別提過得有多艱難。
飛星替李暮說明了情況,問纖雲要不要去李楹那賺點外快。
纖雲既心動能躲開趙嬤嬤,又害怕一個人去,很猶豫。
李暮問飛星:「你要不要,一起去。」
飛星轉頭對上李暮的視線:「啊?」
李暮:「叫李楹,給你付錢。」
飛星可是會武功的,當個保鏢不得多付點錢?
飛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李暮總能表現出已經知道她身份的模樣,可從來不開口確認她的身份,也沒有怪她的意思,以至於飛星根本不知道李暮究竟是何時看穿了她。
飛星頂著纖雲祈求的眼神,緩緩點了下頭。
有了飛星一塊,纖雲總算同意去李楹那待一陣。
過年時,李暮跟著林卻一同入宮去吃家宴,當晚在宮裡住了一宿,第二天有大朝會,她就等到林卻忙完了,兩人再一起出宮。
上午外頭開始落雪,李暮練了會兒字,回頭去書架前找書,聽見窗戶外頭傳來宮女的竊竊私語:「如何如何?瞧見了嗎?那燕王妃是不是和廟裡的菩薩長得像?」
「小聲點兒,我都沒能進去呢。」
剛說兩句便有侍衛問她們在這鬼頭鬼腦地做什麼,嚇得她們解釋幾句,趕緊跑了。
大概知道那倆宮女在說什麼的李暮原地蹲下,把手中的書拍到了頭頂,露出的耳朵泛著紅。
說來羞恥,她好像被神化了。
雖然早年就被閩中地區的百姓稱作菩薩,可她沒想到隨著後續的蝗災和水災,以及有關她的戲文的傳播,將她稱作活菩薩的聲音越來越多,還有人給她建生祠,相當離譜。
紅薯抗蝗不難理解,水災是因為她提出的不喝生水,以及傳染病的傳播途徑等,讓水災後的疫情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她跟林卻提出過抗議,讓林卻別老把她往人前推。
林卻從不勉強她,唯獨這次沒聽她的。
他說:「你這麼好,不能叫我死後的惡名,帶累了你。」
……
下午雪停了,林卻踩著晚霞來接她。
林卻換下了繁復的冕服,出宮前還帶她登上闕樓,從高處去看被白雪覆蓋的巍峨皇宮。
日暮籠罩大地,落日餘暉照耀在皚皚白雪上,為雄偉的宮殿群覆上一層璀璨的金色。
李暮看得入神,突然轉頭去看林卻,想起上學的時候,談戀愛的同桌總會在課上扭頭去看同班的男朋友,當時她沒辦法理解,現在總算有點明白了,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最快樂的是,每次李暮看向林卻,總會發現林卻也在看她。
林卻亮出右手——方才他把這隻手搭圍欄上,被圍欄上殘留的雪水弄髒了掌心,問:「借張帕子?」
李暮一愣,驀然察覺林卻穿著一身出爐銀色的大氅,而她最外面穿著一件竹青色的披襖,顏色正好與當年初見對應,不過當時是夏天,他們穿得都比現在輕薄。
算算,居然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李暮想了想自己那時的回答,說:「沒有帕子。」
林卻故作苦惱:「那可怎麼辦?」
李暮:「我住處不算遠,要不,我帶你回去洗洗?」
林卻:「那就勞煩姑娘了。」
李暮演不下去,笑著拿出帕子給林卻。
林卻也跟著笑起來,接過帕子把掌心擦乾淨,握著李暮的手下闕樓回家。
「要知道你會是我的妻,當初第一次見面,我肯定和你解釋是那些人要殺我,我為了自保才動的手。」
「說了我也不信,我們又不認識。」
「小小年紀,戒心真強。回去給你帶個吉祥輪?」
「好。」
「順路去白象齋,他們家對面新開了間鋪子,叫什麼我忘了,就記得他們家賣的蘿蔔餅你愛吃,就是棲梧上回給你帶過的那個。」
……
他們一步步走下朱紅色的樓梯,夕陽落在他們身上,微涼的風襲過,掠上他們尋常親暱的話語,奔向遠方。
【正文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2:4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9 02:43 PM 編輯
番外一 (一)
中毒受傷落入河中的那一刻,顧池想的是自己不能死。
無論是被水淹死,還是流血過多而亡,又或者被刺客追上,死於刀劍之下,他都不要。
他要活著,他得活著。
從傷口湧出的鮮血彌散在湍急的河水中,很快就被沖散,意識混亂間,他想起了自己這輩子都無法遺忘的一天:耳邊滿是哭喊尖叫和求救的聲音,年幼的他被拉扯著帶出林家,出林家大門前,所到之處,目之所及,都是死在屠刀下的林家人,甚至他臉上還帶著他父親的血,是滾燙的……
那時的他年紀太小,什麼都做不到,得等兄長來救他,需要兄長賠上性命喝下毒藥,才能把他帶出皇宮。
如今他長大了,他想做到的,一定能做到。
比如眼下,他想活下去。
母親和兄長,還需要他……
顧池拼盡全力從河裡爬了出來。
當時他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耳邊只剩下水流湍急的聲音,身體也越來越冷。
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爬上岸只是他死前的臆想,直到他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睜開眼,顧池從夢中醒來,他知道他又夢到了被刺殺落水的一幕。
那日遇險,他被一個尼姑救了。
對方給他包扎了傷口,之後他也慢慢恢復了一點力氣,在那尼姑的幫助下,被藏在了明月庵外一處廢棄的木屋裡。
第二天遇見刺客餘孽要來搜木屋,他提前從木屋裡出來,可軟筋散還有殘留,傷也很重,加上那好心的尼姑說過會給他帶吃的來,他怕她跟刺客撞上,所以沒走很遠,就躲在木屋附近。
接著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刺客發現了小尼姑,他只得再博一次,還好這批刺客的武功沒有他在茶館殺掉的那些高,勉力解決後,他便吐血暈了過去。
再醒來,他已經被兄長帶回了王府。
並得知那尼姑是嫂嫂的二姐,李家那位被休棄後不願再嫁,於是選擇出家的二姑娘。
據說也是因為嫂嫂想到了她二姐所在的明月庵,兄長才能這麼快找到他。
後來他在王府養了小半個月的傷,兄長、妹妹和侄兒常來看他,嫂嫂倒是沒來。
對此顧池並不介意,因為他知道嫂嫂怕人,兄長也縱著她,有多縱呢,有一次兄長來看他時說了:「你嫂嫂多膽小一個人,今早居然主動問我要不要來探望你,這份好意你心領一下。」
顧池無言以對,只覺得成婚前那個隨口說要把李家五姑娘扔去詔獄的兄長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嫂嫂怕人,所以他沒有托嫂嫂替他答謝李家二姑娘,準備等傷再好些,挑個空閒的日子,帶上謝禮,親自去道聲謝。
然而在那之前,兄長倒下了。
先是隱瞞兄長倒下的消息,後又四處尋醫,還得顧一下三年一次的地方官朝覲,他忙昏了頭,等過完年,兄長醒來,他才想起自己還有救命之恩未曾去答謝。
顧池不是拖拖拉拉的人,他問過兄長安排在明月庵保護李二姑娘的人,了解情況後沒有進尼姑庵,而是去了他被李二姑娘救起的那條河邊。
李枳經常會在下午到河邊洗衣服。
她是單獨住的,庵裡的井離她住處最遠,一桶一桶打水太麻煩,而且她還沒剃度,隨時都有可能離開,師太怕她離開會影響庵裡其他人修行,便有意無意將她同她們隔開。
李枳並不在意,住的時間長了發現從後門出去有條小河,直接拿盆裝著衣服去洗比打水方便,就養成了去河邊洗衣服的習慣。
年前她在河邊撿到了被追殺的妹妹婆家的弟弟,嚇得不敢再去,打了一陣子的井水。
到了年後開春,她想著應該沒事了,又去河邊洗起了衣服。
河水湍急,冷得刺骨,她掄著洗衣木用力錘衣服,雙手被凍得指節發紅僵硬,不小心讓一件衣服被河水沖走了。
她「誒!」了一聲,急忙丟下洗衣木就去追衣服,跑出沒幾步就看見遠處有一男子從水上掠過,替她把衣服從河裡拿了起來。
李枳心頭一跳,想起年前連燕王弟弟都敢追殺的刺客,下意識往後退,被自己丟下的洗衣木絆倒,跌坐在了地上,掌心也被蹭破了皮。
那人撿回了她的衣服,見她跌倒又加快了腳步過來,她的呼救聲卡在喉嚨裡,又驚又懼,心想自己怕不是要死在這裡。
好在隨著對方的靠近,李枳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正是被她救過的燕王弟弟,顧池。
顧池也看清了李枳臉上的懼怕,保持距離停下,等李枳自己從地上起來,朝他靠近,他才將衣服交了過去。
李枳:「多、多謝。」
「是我該謝你。」顧池淡淡道,把另外帶來的謝禮遞給李枳。
李枳沒接:「救人是我應當做的,顧公子……顧施主不必放心上。」
李枳雖然在庵裡住了許久,可因為和她說話的人太少,她還沒能習慣改換出家人的稱呼。
拿回衣服,李枳在「馬上回去」和「把衣服洗乾淨了回去」之間掙扎了片刻,最終選擇後者。
她來都來了,洗得手都僵了,總不能就這麼白白回去。
她把剩下的衣服洗完,中途顧池安靜離開,李枳洗好衣服才發現對方悄無聲息地留下了謝禮。
她抱著盆,看著地上的謝禮,有些鬱悶:這個人,怎麼一聲不響的。
李枳想了想,決定先把東西拿回去,等什麼時候小五派人給她送東西,就讓小五的丫鬟替她把這些還回去。
做好決定,李枳拿起對方留下的謝禮回了明月庵,沒發現那個一聲不響的人就藏在附近,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離開。
顧池回去後,入宮到太醫院要了一瓶傷藥,給藥的太醫建議:「要是傷得嚴重,還是來看看比較好,若不方便進宮,我出宮看也是行的。」
顧池回憶了一下:「不算嚴重。」
太醫:「不嚴重?」
顧池:「只是擦破了點皮。」
太醫很想把藥拿回來,給顧池換一瓶普通點的,奈何燕王弟弟長著一張不好相與的臉,他思來想去,還是把話給咽回了肚子裡。
又隔了兩日,顧池去到那條河邊。
正在洗衣服的李枳遠遠看見他,甩乾手站起身,等人走近些,就說:「你等我一下,我把你前天給的東西拿來,你帶回去。」
顧池:「不用。」
李枳:「可是……」
顧池走向李枳:「你救了我的命。」
他彎下腰,把傷藥放到李枳洗衣服的木盆裡,哪怕李枳手上擦破皮的傷明顯已經好了:「那些東西不算什麼,你要是不收,我再托嫂嫂送來,不過多麻煩一趟。」
李枳對顧池的印象又多了一分不講理的霸道,心裡多少有些不喜,偏她也不是那種會爭理的人,索性不再言語,自去洗自己的衣服,洗完見人和昨天一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心中越發鬱悶:她跟他置什麼氣?
又不是什麼熟人,以後也不會再見,說到底還是她雜念太多,回去晾好衣服,趕在晚課前把昨夜沒抄完的佛經抄完吧,她想著,將顧池拋到了腦後。
當晚李枳做了個奇怪的夢,這個夢給李枳感覺很難受,胸口像是被大石頭壓著,喘不上來氣。
夢裡她救了顧池,不同的是,燕王沒有那麼快找來,顧池在木屋殺了刺客後,她把顧池帶回了自己的住處養傷。
夢裡的她已經削掉了頭髮,且整個人都好安靜,即便有一天突然發現顧池不見了,她也一如往常那般去上早晚課,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第二年開春,夢中的顧池也如早前那般來謝她,夢裡的她什麼都沒說,顧池放下的謝禮她也沒帶回去,就跟沒看到似的,任由那禮物在河邊放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邊,顧池也做了個奇怪且難受的夢,夢裡他被李枳救下,兄長遲了幾日才找到他,找到後沒讓李枳知曉,悄悄把他帶了回去。
夢裡兄長沒有娶嫂嫂,毒發倒下的日子也比他記憶中的還要早一些,且沒能熬過臘月,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兄長的離世讓朝局變得動蕩,好不容易安穩一些,他才想起李枳,帶著東西去和人道謝。
夢裡的他和自己一樣,選擇了河邊,可夢裡的李枳卻和他認識的李二姑娘有些不同。
夢裡的李枳如同已經死了一般,空蕩蕩的軀殼裡什麼都不剩,任何事物都難以勾動她的情緒,哪怕衣服被水沖走了也只是慢慢站起來,並不會追,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在他替她拿回衣服時說了聲謝謝。
而且她看到被強留下的謝禮也不會露出鬱悶鮮活的表情,沒有過多停留就走了,背影單薄蕭索,彷彿風一吹,就會消散在人世間……
同一個夜晚,相隔甚遠的兩人一同從夢中驚醒,一個淚流滿面,一個臉色鐵青,卻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2:51 PM
番外一 (二)
噩夢接連糾纏了他們數日,每一次從夢中醒來,他們都不記得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僅剩夢醒後殘留的情緒氳繞心頭,難以忘懷。
好在夢境給他們帶來的感受並不僅僅是空蕩蕩的窒息,夢到後來,他們從無聲的煎熬中感受到了少許的安寧,對應被遺忘的夢境,那是他們彼此沉默相伴長達十年的歲月。
夢外的李枳和顧池像是被折磨出了怪癖,竟然會在夢醒之初,產生「能這樣一直下去也挺好」的荒唐念頭。
待徹底清醒,這樣的念頭便消散了。
噩夢就是噩夢,不做噩夢才是最好的。
為此顧池去找無渡,李枳去尋明月庵的師太,各自尋求幫助,想要擺脫噩夢。
顧池從無渡那裡討來了安神的方子,李枳虔心聽師太為她開解。
也就是在當晚,李枳夢到了李雲溪告訴她顧池的真實身份。
他是燕王的弟弟,李家大伯當年就是為了殺燕王,才被抄家問罪。
誠然是李家先犯的錯,可李家已經沒了,她們的祖母父母兄弟姐妹都沒了。
滅門的災禍和全家的鮮血就這樣橫在兩人中間,她又如何能說這一切與她跟顧池無關。
醒來李枳雖什麼都不記得,卻還是發熱病了一場。
病中,噩夢混亂地纏繞著她,昔日那些逐漸填滿她內心的陪伴在這一刻比捅進心窩的刀子還疼,攪得她鮮血淋漓。
夢境的最後,她看見自己殺了顧池,顧池到死都還記著自己這條命是李枳救的,死前又護了她一次,從林晏安手中保下了她。
日子又變回夢境最初的模樣,破舊的小屋裡只剩她一個人,背影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
而她也確實讓風吹進了河裡,那條她曾救下顧池的小河,成了她安息長眠之地,讓她終得解脫……
顧池倏地一下掀開眼,心跳飛快。
過往每一次他都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唯獨這一次,他記住了一些零星的片段。
——他夢見李枳投河自盡。
就是李枳救他的那條河。
顧池坐起身,帶著寒意的二月天裡,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忘了自己在夢中被李枳用刀捅入胸口時的了然,也忘了死前希望李枳能就此解脫,日後好好活著的期盼。
他只記得夢境突然轉到了一個奇怪的視角,那個視角裡沒有他,只有李枳孤零零一個人,還有不知從何而起的心疼。
後來李枳落水,肝腸寸斷的哀慟幾乎將他淹沒。
李枳為何要想不開?
顧池帶著夢境贈與的情緒陷入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只是一場夢。
僅僅只是一場虛無的夢罷了,當不得真。
他想著,憶起白天明月庵那送來的消息,說李枳病了。
救命之恩,他不可能隨便送幾份貴重的謝禮,就當是還完了,他吩咐過保護李枳的人,但凡李枳遇到任何麻煩,都得通知他。
那些人雖然負責保護李枳的安全,但為了不暴露自身的存在,遇到小事都會當沒看見,比如那日李枳的衣服被河水沖走,他們就沒管。
李枳病了也一樣,最多就是給他嫂嫂帶個信。
明台寺有位專門替女香客看病的女大夫,醫術很好,嫂嫂剛收到李枳生病的消息,就叫人去請大夫到明月庵走一趟。
整個過程都沒他什麼事,但他又想親自去看看李枳。
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她這麼想不開……不對不對,那是夢,那是夢。
顧池倒回床上,滿身的煞氣與不耐煩,心裡怪那糾纏不休的噩夢,把他腦子都搞糊塗了。
明台寺的女大夫醫術了得,李枳兩碗湯藥喝下去,第二天就退了燒。
大夫說她沒什麼大礙,再調養兩日就能好。
還有些虛弱的李枳謝過大夫,等大夫走了,她倚在床頭,久久不能回神。
她和顧池一樣,終於記住了一點夢裡的內容。
夢裡,她殺了顧池。
李枳感到不可思議,她殺顧池做什麼,就算是夢,也得講究個日有所思吧,她只是不喜歡顧池的霸道,怎麼在夢裡,就到了要殺人的地步。
李枳不懂,心想一場夢罷了,無論夢醒時殘留的情緒有多叫人哀傷,哭過便罷了,不該放在心上。
可自那以後,他們再沒做過噩夢。
這讓他們對唯一記得的夢境內容越發在意起來。
這一日,顧池去了夢裡李枳墜河的地方,將此處與李枳墜河的一幕交疊,他心裡有些不舒坦,正要離開,忽然聽見不遠處林子裡傳來兩個男人鬼鬼祟祟的聲音——
「就是這就是這,那小尼姑就是來這洗的衣服。」
「明月庵的尼姑?」
「管他什麼庵,反正等那小尼姑過來,我們一起綁了她,轉手賣去春桂院,錢不就有了嗎。」
「一個尼姑,能值錢嗎?」
「細皮嫩肉的,怎麼不值錢,要不是你大哥給春桂院送菜,用送菜的車運過去省事,我還懶得叫上你呢,你就說幹不幹吧。」
「幹,白來的錢誰不幹誰是孫子。」
「嘿嘿,要是個破了身子的,還能給咱哥倆先樂一樂,說好了,我找到的人,要來也是我先,你幫我……」
髒人耳朵的污言穢語沒能說完,就被一柄長刀從後頭刺穿了胸膛。
顧池拔出長刀,鮮血濺了他滿身滿臉,另一個男人被嚇得臉都扭曲了:「殺、殺殺殺人了!!」
一邊喊著,一邊連滾帶爬地想要逃。
顧池擦去長刀上的血,漠然道:「殺了。」
話落,一支弩箭從暗中射出,正中男人後心。
自從在茶館被暗算後,兄長便不再管他習不習慣,硬給他塞了兩個暗衛。
如今看來還是挺方便的,至少不用他親自動手挖坑埋屍。
把屍體交給暗衛處理,顧池收刀回鞘,走到河邊洗去臉上的血跡。
河水冰涼,他忍不住去猜,夢中李枳投河,會不會跟他剛殺的那兩個人有關。
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猜測——李枳身邊藏著的人不至於連這兩頭牲口都搞不定。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顧池起身,看見了抱著木盆遠遠走來的李枳。
顧池先是回頭看了眼,確定林子裡的屍體已經被拖走了,然後又蹙眉:她病不是剛好嗎?
李枳正是因為病剛好,才出來洗衣服。
臥病在床時她喝藥發汗,換了兩回衣服,再不洗,可就沒衣服穿了。
李枳走近看清顧池衣服上的血,想起對方在夢裡受傷後被她殺死的場景,忍不住問:「你又受傷了?」
顧池:「……」
他看起來,很孱弱嗎?
顧池:「沒有。」
李枳怕對方逞強,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是真沒受傷,才說:「那就好。」
李枳挑了個地方,放下木盆洗衣服。
她以為顧池會像之前兩次一樣,不聲不響地離開,誰知道對方沒走,就這麼站在距離她不遠的上游,安安靜靜地,直到她洗完衣服。
李枳把最後一件衣服洗好擰乾放進盆裡,抱起木盆,對顧池說:「我回去了。」
顧池還是點點頭,沒說什麼。
李枳轉身離開,顧池靜靜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打那時起,李枳常常會在河邊看到顧池,對方不愛說話,她也沒多說什麼,每次都是洗了衣服就走。
半個月後,師太問她有沒有在河邊遇到什麼人,她心虛地撒了謊。
師太沒看出來,叫她這段時間別到外頭洗衣服。
李枳:「發生什麼事了嗎?」
師太告訴李枳,附近山腰上挖出了兩具屍體,方才官府的人來庵裡問話,說可能是盜匪劫財,叫她們夜裡都把門戶關緊。
李枳一下就想當了那日滿身血的顧池,點了點頭說記住了。
顧池去河邊沒有遇見李枳,問了才知道那兩具屍體讓帶著狗上山的獵戶給挖了出來,本想著也沒什麼,不過是見不著人,本來他就怕李枳投河,如今李枳沒法從庵裡出來,不是正好嗎。
顧池想得理所當然,完全不把心底那點失落當回事。
又過了幾日,他聽說李枳打水時摔了一跤,傷了膝蓋,又入宮去拿了一瓶傷藥。
這次他進了明月庵,敲響了李枳的窗戶。
很奇怪,李枳一下就猜到了是誰,一瘸一拐地去開了窗,看著窗外的顧池一言不發地將一瓶傷藥放到窗沿上。
李枳提醒道:「你之前給我的我還沒用完。」
顧池沒把傷藥收回去,李枳無奈地拿走了那瓶藥,又一瘸一拐走去櫃子裡翻出一個沒繡任何紋樣的草藥香囊,給他:「我沒什麼東西可以答謝你的,這個你拿去吧,裡頭是我自己學著配的草藥,可以驅蟲。」
李枳都想好了,顧池要是不收,她就直接拿回來,才不會像他勉強她一樣,硬要對方收下自己的東西。
結果顧池根本沒有拒絕的意思,直接就把草藥香囊給收下了。
李枳看那香囊太素淨,又說:「你要是嫌不好看,可以自己找個好看些的,把裡頭的草藥換進去就行。」
顧池蹙眉,他又沒嫌不好看,幹嘛要換。
偏他就是不愛說話,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不想他的反應在李枳看來,就是覺得她的香囊確實不好看。
李枳面上不顯,心裡越發不喜歡他,同時也很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明明對別人也不會這樣。
此後李枳又發現,門外的水缸總會隔幾日就被人趁夜打滿了水。
她猜是顧池做的,覺得顧池總來庵裡不好,所以等膝蓋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她便自己去打水,不讓水缸有空下來的時候,以此委婉地拒絕顧池的好意。
顧池對此有些煩躁,同樣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在煩什麼。
三月春暖花開,林棲梧在心情不好的顧池面前炫耀自己頭上的花環。
顧池看見,去問了問他那信過佛的娘:「摘花草算不算殺生?」
忙於政務的昭明長公主,頭也不抬:「草木無情,不算。」
顧池點了點頭,去摘了一堆花花草草送給李枳,還給自己找了個這麼做的理由:收到花草應該能開心些,日子過得開心了,必然不會像夢裡那樣自尋短見。
顧池抱著一堆花去敲李枳的窗,敲窗戶時,他還注意到邊角的窗戶紙被蟲蛀了,入夏容易有雨,得叫李枳記得把窗戶紙糊上。
李枳正在想,三月三是李雲溪的生日,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是寧家的媳婦,因為三年無所出,性子又軟弱愛哭,被婆家嫌棄。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一年就過去了,那時的她哪裡能想到自己會被休棄,更想不到她會因為父母逼她再嫁,選擇出家。
也不知道外頭的花,今年開得怎麼樣。
李枳隨意想了想,便將心裡那點想法揮散了。
她自己選的這條路,沒什麼好埋怨的。
所以當李枳打開窗戶,看見顧池滿懷的花草,她心中的情緒,實在難以向人言表。
她第一次沒有拒絕顧池的好意,可她不知道怎麼去接這滿懷的花草,直接去抱嗎,那樣他們會靠得很近。
於是李枳從窗邊退開,讓顧池進屋,把花放到桌上。
「謝謝。」李枳說。
顧池放下花草,在護臂上拍打兩下:「不必同我說謝謝。」
李枳注意到他的動作,問:「手上不舒服嗎?」
顧池:「……被蟲子咬了。」
李枳看了看桌上的花,猜到應該是摘花草的時候被咬的,就去拿了瓶治蚊蟲叮咬的藥來。
顧池接過小瓶子:「也是你自己配的?」
顧池不過隨口一問,沒有其他意思,然而李枳想起了她上回送的草藥香囊,她說了能驅蟲,可顧池還是被蟲子咬了,他如今又這麼問,像是在懷疑這瓶藥的效果會不會和那香囊一樣差。
李枳有些氣:「你現在就塗。」
你塗了就知道這瓶藥效果有多好!
顧池頓了頓,依言去解護臂,護臂上繩子纏繞,單手解有些慢,李枳著急,想他能快點解了護臂塗了藥就出去,索性上手幫他去解。
李枳解得專注,沒發現顧池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她手上,看著那雙靈巧的手替他把護臂解開,喉頭輕輕滾動。
李枳絲毫不覺,解完把藥塞給他,讓他自己抹。
顧池明明能自己把藥瓶的蓋子打開,可他偏偏不肯動那隻解了護臂的手,非要單手去開瓶蓋,動作故作笨拙,果然李枳又替他拿過藥瓶,幫他把蓋子打開。
他將衣袖挽起,露出被蟲子叮咬留下的好幾個包,李枳伸手就把藥往上頭倒,倒完順手又抹了兩下,柔軟的指腹在結實的小臂肌肉上打圈轉,突然僵住動作,隨即燙傷似的把手抽了回來。
李枳抬頭,另一邊顧池也跟著抬頭看她,還是那張冷峻到玩捉匪牌撒謊也不會被人識破的面容,李枳見了稍稍放心,明白應該只有自己一個人想歪了。
李枳放下藥瓶,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正要說話,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嚇得她魂飛魄散:「靜亭,你家裡來人了。」
雖然還沒正式剃度,但師太給李枳取了法號靜亭,寺裡其他人也都這麼叫她。
李枳嚇昏了頭,居然把桌上的花草都抱起來塞進了顧池懷裡,又左右看了看,飛快鎖定衣櫃,把顧池連帶他滿懷的花草都塞進了衣櫃中。
顧池本想跳窗離開,以他的力氣完全能輕易掙脫李枳,可他沒有這麼做,他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尼姑,推進了衣櫃裡。
櫃門關上,幾息後又打開,他的護臂被李枳扔進來,正巧砸他臉上。
櫃門再度關上,顧池覺得自己該生氣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居然還不錯。
衣櫃外頭,李枳見了李家派來給她送東西的嬤嬤。
那嬤嬤進屋同李枳說話,李枳聽得心不在焉。
這會兒她冷靜下來,也明白自己的行為錯得有多離譜,生怕被人發現她衣櫃裡藏著個大男人,直到嬤嬤留下東西離開,她的心跳才慢慢緩和下來。
再三確認門已經關好,她去把衣櫃打開。
櫃子裡,身軀高大健壯的男人不得不把自己縮成一團,懷裡還抱著七零八落的花草,摘下一隻的護臂落在花草上,格外顯眼。
李枳不是很想面對眼前這一幕,又把櫃門給關上了。
顧池:「……」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3:25 PM
番外一 (三)
太不像話了。
衣櫃外,李枳閉上眼,試圖將剛剛看到的一幕清出腦海。
衣櫃裡,顧池抱著花繼續縮著,也不主動出去,就等李枳給他開櫃門。
黑暗中,他回憶起李枳方才和李家嬤嬤的對話,終於發現李枳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至少對別人是這樣的,就算心不在焉,也會問家裡人過得如何,會托嬤嬤帶話叮囑老太太春寒料峭,要多添幾件衣裳。
不難看出,她已經把對別人好當成了習慣。
唯獨到他這,本該溫和的水就像是被煮沸了,格外燙人。
衣櫃裡頭有股老舊木頭的味道,中間夾雜著淡淡的清香,不是他懷裡的花,是洗衣用的茶籽餅殘留的香氣,李枳身上或許也有這股味道。
思緒行差踏錯,顧池忽然有些待不住,想要主動出去。
幸好櫃門也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
給他開櫃門的李枳轉身退開,背對著他,說:「你快點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顧池從櫃子裡出來,又一次將花放到桌上,一同落到桌面上的,還有那隻護臂。
顧池拿起護臂往手上戴,李枳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嫌棄顧池的速度,走過去替他把護臂繫上了。
繫完她把那瓶治蚊蟲叮咬的藥塞給顧池,催他快走。
顧池跳出窗戶,餘光瞄到窗角,說:「窗戶紙破了,你記得找時間補上。」
「知道了知道了。」李枳很不耐煩,心裡說不出的焦躁。
她意識到,自己與顧池之間的相處太奇怪了,無論是顧池大老遠來給她送花,還是她情急之下把顧池藏衣櫃,又或者剛剛她給顧池繫護臂,顧池提醒她糊窗戶紙,都奇怪得不行。
若她沒穿這一身僧袍,若所處之地不是尼姑庵,他們倆這般相處,當真是像極了小寡婦與情人私會。
終於把顧池送走,李枳又覺得自己發脾氣趕人的模樣也奇怪,或者說她對顧池的態度本身就和對待其他人不同。
頗有幾分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成見和怨氣
以至於她忍不住在深夜裡胡思亂想:難道真像夢中那般,她會在日後殺了他嗎?
清晨起來,又不免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她怎麼可能會殺人呢。
況且——李枳想到那夢,即便過去許久,依然會因為夢中那想要嘶吼哭泣,結果卻平靜地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哀傷感到心悸——會有這樣的心緒,想來她殺人的理由,也不會這般兒戲。
李枳說了讓顧池以後別再來明月庵,但她知道顧池一定還會再來,她嘗試像對待旁人一樣對待他,讓他們之間的相處變得更加尋常,不那麼古怪。
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比如顧池見她糊不好窗戶紙,非要幫她,結果越糊越糟,要是別人,她反而會去安慰對方,說這不是什麼大事,下回再弄也來得及,可要遇上顧池,她會當著面抱怨:「都說了我來,你偏不聽。」
顧池也不辯駁,低著頭讓出位置,方便李枳重新來,自己則在旁邊端漿糊,時不時幫著摁一下高處的邊角,好歹算是糊上了,就是看著不那麼牢固。
再後來顧池不知道從哪學了糊窗紙的手藝,總算在雨季到來前,糊嚴實了李枳的窗戶。
又比如端午節,庵裡燒香、煮菖蒲茶、包素粽子,還有師太為她們講法,一日下來不得空閒,李枳滿身疲憊睡得也早,偏顧池又來敲她窗子,她被擾了清夢惱得想罵人,最後沒罵成。
因為顧池給她送了南邊來的荔枝。
顧池還在離開前摸出了一支筆和一瓶雄黃酒,點了酒往她額上畫。
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李枳愣愣地仰著頭,待顧池收筆才斂下眸,喃喃道:「我又不是孩子。」
她非但不是孩子,還是一個嫁過人的尼姑。
幹嘛要像對孩子那樣對她。
顧池毫無與女子相處的經驗,純粹是看嫂嫂給妹妹林棲梧點雄黃,林棲梧喜歡,才想著李枳會不會也喜歡。
聽李枳說自己不是孩子,顧池還「嗯」了一聲,表示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他當然知道。
他只是想讓她像林棲梧那樣高興,哪怕只有一點可能,他也想試試。
李枳聽不見顧池的想法,只聽到那一聲「嗯」,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唯獨不感到意外。
端午節過後,顧池逐漸來得少了。
李枳認為這樣也好,再過些日子,顧池徹底不來了,她的生活就能恢復原來的模樣。
——是啊,她先前怎麼沒想到,顧池又不可能為了報恩糾纏她一輩子。
想通了這一點,李枳竟然學會了怎樣溫和地去對待顧池。
面對李枳的轉變,顧池心底沒有絲毫的高興。
為什麼不對他甩臉子了,為什麼不沖他發脾氣了,為什麼不再趕他走叫他下次別來了?
為什麼要像對待別人那樣對待他?
是他哪裡做錯了嗎?
顧池心中升騰起不安,一日他聽手下的人閒聊,說是早前跟家裡的媳婦吵了架,對方一直不肯搭理他,近日忙於公務,媳婦心疼他,兩人總算是和好了。
「女人最容易心軟。」下屬是這麼說的。
顧池想到了自己的娘,覺得也不一定。
之後得空,他又一次去明月庵,給李枳帶了隔壁王府池子裡摘的荷葉荷花跟蓮蓬。
兄長從行宮送來的信中有提到,說他府上荷花開得不錯,可惜這次見不著,還說顧池要是願意,可以替他去賞一賞。
顧池對賞荷花不感興趣,但他記得李枳在學習認識草藥,荷花荷葉蓮子乃至取了蓮子的蓮蓬都算藥材,他想李枳可能會喜歡。
李枳確實很喜歡這些,她好好同顧池道了謝,又說:「外頭天氣熱,喝杯茶再走吧。」
顧池應邀,從窗戶那翻了進來。
李枳去替他倒了杯茶,接著便去找那本寫了如何曬荷葉荷花的醫書,翻開來看。
兩人中間僅僅隔了一張桌子,顧池卻有種李枳離他好遠的錯覺。
顧池慢慢喝完了茶水,起身告辭。
李枳沒像最初那樣,張口閉口讓他別再來,而是目送他離開,彷彿……彷彿這次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顧池不喜歡這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讓李枳提前明白,他還會再來。
顧池走後,李枳回到桌邊,拿起醫書繼續翻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從一開始就拿錯了書。
李枳合上書,不懂明明事情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為何她心裡會不舒服。
可能還是太熱了吧,李枳心想。
煩悶的夏日有些過於漫長,顧池再來時,李枳早已經把曬乾的荷花荷葉都收進了櫃子裡。
顧池這次給她送的是李子,李枳收下,又問要不要喝蓮子心茶,用的是他上回送來的蓮蓬裡摘出的蓮子心,曬乾後泡水喝,可以降心火。
降心火嗎……顧池點頭,進屋坐下了。
李枳泡好茶,自去抄佛經,顧池一個人坐那,喝完了茶就準備離開。
可那蓮子心茶並未降去顧池的心火,見李枳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模樣送他,他心中的不安累積到了極限,又想起許多日前下屬說過的話,終於對李枳道了一句:「我阿娘和兄嫂都去行宮避暑了。」
李枳疑惑,為什麼提起這個?
顧池:「我妹妹和侄子也都去了,就放我一個人在京城留守。」
「很多事情,很煩。」
顧池也是頭一回這麼幹,他不熟練地問李枳:「你會,心疼我嗎?」
李枳一時說不出話。
所以……顧池是因為家人都不在京城,需要擔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來的少了?
明白了這點,李枳反而有些絕望,絕望自己心中因此而起的歡欣。
如此一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李枳側過身,閉了閉眼,不願讓顧池看見她濕潤的眼眶。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給出回答:「不會。」
她聽到了顧池邁步繞到她身前的動靜,果然睜開眼,顧池就在她面前,一向冷硬的面容上,出現了驚慌無措的情態,眼底倒映著眼眶通紅的她。
李枳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問顧池:「我一個、我一個為了不被爹娘逼著再嫁,不得已出家的棄婦,去心疼你一個阿娘是長公主,哥哥是王爺的提督大人?」
李枳話音裡的哭腔越來越重,每一個字都砸在顧池心頭:「你想什麼呢?」
看著李枳淚水溢出眼眶,劃過臉龐。
顧池心都慌了,對啊,就算心疼,也該是他心疼她才對。
「我錯了。」顧池不知所措地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頰,想替她將眼淚都拭去。
可李枳根本止不住,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顆往下落,顧池指腹上的繭子把她臉都擦紅了,也沒能將淚水都擦乾。
那雙寬大的手捧著李枳的臉,擦拭的動作緩緩停下,李枳以為顧池看她哭太久不耐煩了,想把對方的手甩開,結果剛搭上顧池的手腕,顧池便在她臉上落了一吻。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近的距離,李枳驚了一跳,眼淚也停了下來,就這麼由著顧池一點點,把她臉上的淚水吻去。
親乾淨李枳下巴上的淚,顧池注意到她張了張唇,沒有多想,吻就這麼落了下去。
李枳抓著顧池手腕的手收得很緊,卻沒把人推開。
「唔……嗯……」
聒噪的蟬鳴聲壓下了令人浮想聯翩的水聲與李枳喉間的細碎低吟。
李枳切身體會顧池從只會一味的舔吮到學會撬開她的牙關,追逐糾纏她的舌,最後實在受不住,腿都軟了,連忙把顧池往外推。
一如最初李枳把他拉進衣櫃那般,顧池的力氣比李枳大,可只要李枳用了力,他便會順著她的力道去做。
李枳推開顧池,低著頭喘息,緩了許久,才用被顧池親吻過的唇,對他說:「你、你快走吧,下回、下回別再來了。」
此時,鴿舍已經起草好了卷軸,準備送去行宮給李暮,讓李暮體會一下狗糧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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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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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03:33 PM
番外一 (四)
趕走顧池,李枳滿腹心事,當天晚上整宿沒睡。
顧池也睡不著,他滿腦子都是李枳含著淚的模樣,被碾磨紅潤的唇一張一合,叫他下次別來了。
下次……要不是李枳趕他,他這次都不想走。
事到如今,他就是再遲鈍也明白自己對李枳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思。
李枳發現自己對顧池有非分之想,第一反應是絕望,絕望自己那顆心怎麼如此不講道理,在不該心動的時候動了心。
而他則是豁然開朗,明白自己喜歡李枳,想要和李枳成為夫妻。
他想他們能日日相見,他想光明正大地對她好,想不用翻窗就能進她的屋子,想把她帶回長公主府,想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他還想繼續親她,想知道一直親下去,李枳是否會再一次落出淚來。
應當會的吧,他被推開時,李枳的眼角又紅又濕,像是被欺負狠了,好委屈的樣子。
都是一夜未眠,李枳整個人沒精打采,顧池反倒精神百倍,嘗試著去了解起了此前從未在意過的嫁娶之事。
他阿娘兄長那關是必然要過的,但最重要的還是得讓李枳點頭。
再一次去明月庵,他準備問一問李枳是否願意嫁他,結果李枳並不在屋裡,桌上的經書抄到一半,硯台上的墨還沒乾,唯獨人不見了。
顧池感到奇怪,又聽見有小貓在叫,就順著貓叫聲繞到屋子另一頭,終於在屋外另一邊的樹上,看到了抱著貓下不來的李枳。
李枳想過,等顧池再來,她就把窗戶關緊,表明態度斷了兩人的來往,誰知道顧池這麼會挑時候,偏偏這會兒來了,哪怕再早一刻鐘呢。
因為就在一刻鐘前,她聽到貓叫聲出了屋子,發現一隻小貓用爪子抓著樹幹懸在上頭要掉不掉。
她說了許多遍讓小貓把爪子鬆開,她在下頭接著,可小貓哪裡聽得懂人話。
李枳沒辦法,只能自己爬上去,把小貓撈到懷裡。
她小時候還挺好動的,否則也不會對家裡的小花園這麼了解,提著裙子就能繞過假山輕易攔下李暮。
爬樹她也會一點,可把小貓撈到懷裡後,她騰不出手來,便被困在了樹上。
李枳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窘迫,樹下顧池伸手對她說:「我接著你。」
李枳想起一刻鐘前,她也是這麼對樹上的小貓說的。
小貓聽不懂人話,她能聽懂,可要不要就這麼跳下去,她還是有點猶豫。
最後是小貓待不住,扒拉著要從她懷裡下去,她怕樹這麼高摔著小貓,才毅然決然從樹上跳了下去。
顧池接住了她,小貓嚇一跳,驚叫一聲,從李枳懷中跳下去就躥走了。
剩下李枳還在顧池懷裡,顧池沒有放下她,而是低了低頭,兩人的呼吸一下就撞在了一塊。
他們就這樣看著彼此,在陽光照不見的樹蔭下,越湊越近……
那日的一幕再次重演,不過這次,他們離得比上回還近,身子貼著,親得比上回還深還久。
李枳好不容易找回一絲理智,讓顧池把自己放了下來。
顧不上腿有多軟,也不管自己喘得有多厲害,李枳一落地就埋頭往回走,最後甚至小跑進了屋子,把門牢牢關緊,又去把窗戶關上。
顧池走到窗前,正好看見李枳關窗戶的模樣。
關好窗子,李枳總算有時間去調整自己的呼吸。
誰知不等她呼吸平穩下來,又聽見窗外的顧池說:「李枳,我想娶你。」
李枳一下就被嗆住了,躲在窗子後頭咳了半天,喝水都壓不住。
顧池有些擔心,手放到了窗子上。
李枳咳著:「不許、咳咳……不許進來!」
顧池不情不願地停下了動作。
許久,李枳止了咳嗽,屋內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顧池就這麼一直在窗前站著,直到他聽見李枳說:「我不能嫁你。」
聲音很低,也不知道是說給顧池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又過了一小會兒,她像是說服了自己,稍稍提高音量對窗外的顧池說:「我不會嫁給你的。」
且不說她上回嫁人後過得有多辛苦,就說她嫁過一次人,又入了庵廟,再嫁……恐怕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要遭人議論。
何必因為她一個人,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李枳說了「不能」,也說了「不會」,就是不說自己想不想。
顧池:「那我下回再來問你。」
李枳那滿腔的哀愁被顧池氣得一散而盡,壓著聲凶他:「不許來了!」
顧池沒聽她的話,一有空就來,被關在窗外就留下東西再走。
而且每次來他都會問李枳,願不願嫁給他。
李枳也總是拒絕他。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快到中秋時,御駕回了京城,顧池想著日後多些空閒,能常去明月庵,卻被兄長告知中秋後需要他帶人去一趟安州。
顧池:「……知道了。」
中秋當天,到處都掛著好看的燈,顧池在回家路上瞧見了賣貨郎車上的球燈籠,想買一個給李枳帶去,又怕林棲梧瞧見了也想要,索性按著晚上家宴的人數又多買了幾個。
到家後他又囑咐廚房給他另外多備一份月餅,要不是李枳住在庵裡,不能見葷腥,他連螃蟹和鱖魚也想帶一份過去。
夜裡吃席,水榭內還擺著許多開得正好的菊花,這是他經手置辦的,其中最好的兩盆早已經被他拿去明月庵。
晚宴吃到後半下起了雨,他怕夜雨趕路耽擱時間,到了地方李枳已經睡下,敲窗子會惹她不高興,因此心不在焉,坐立不安起來。
好在他兄長也累了,宴席提前結束,他來不及去換防雨的油綢衫,直接用油綢把球燈籠跟裝月餅的盒子包好,騎馬出了門。
中秋團圓的日子,李枳卻並不高興。
昨日李家送了東西來,還帶來了一位年紀不小的老婆婆,說是大夫,給李枳看看身體。
今日家裡又來了信,李枳讀完信才知道,那老婆婆是李家看李暮久久沒能懷上孩子,怕外頭說李家女一個兩個都不好生養,專門請來給李暮的,就等李暮大哥的孩子周歲宴,把李暮叫來給老婆婆看看。
對外說是請來給老太太調理身體,故而早了半個月,免得被人猜出來。
李枳的娘性子要強,怎麼都不肯信外頭說李枳不能生的傳言,就趁著中秋送東西,把老婆婆請去了明月庵,要她偷偷給李枳也瞧瞧。
昨日老婆婆回去,說李枳的身體確實不易受孕,李枳的娘不敢沖老婆婆發火,怕把人氣走了老太太發落她,便將滿肚子的怨氣都發洩在了李枳頭上,信中對她一通亂罵,說自己怎麼生下了她這麼個不中用的東西,叫她便是死在庵裡也別回來。
李枳曉得她娘只是嘴上罵得難聽,她要真死在庵裡,她娘會鬧得比誰都厲害。
可她心裡還是難受極了,從看完信開始就渾渾噩噩的。
夜裡下起了雨,李枳想到那兩盆顧池送的菊花還擺在外面,起身去把菊花搬進來,又看著菊花呆坐了許久許久,打了個寒顫才意識到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濕,得快些換掉。
她從衣櫃裡拿乾淨的衣服出來,期間實在忍不住哭了一回,哭完還沒來得及脫去外衣,就聽見了敲窗戶的聲音。
李枳猛然驚醒,傻呆呆地看著窗子,等敲窗戶的聲音又響了一次,她才去開窗。
夜風夾著雨落進來,那人就在窗外,看她一身濕衣,滿臉淚痕,沒有猶豫就翻了進來,還順手把窗子關上,免得她吹風著涼。
「怎麼哭了?」他問李枳。
李枳搖頭,不肯告訴他。
顧池拿李枳沒辦法,只能先讓她去把衣服換了。
李枳回到床邊,轉頭看了眼窗戶的方向,見顧池背對著她,於是脫下了濕透的僧袍和內衫,換了身乾淨的。
頭上的帽子也脫了,濕掉的頭髮被拆散,青絲垂落,與素淨寬大的僧袍格格不入。
「我換好了。」顧池聽李枳這麼說,轉過身,看見李枳散髮的模樣,眼瞳微微一顫,整個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你的衣服也濕了。」李枳提醒他。
「……無妨。」他這麼回答,李枳也就不再說什麼。
兩人一個在窗邊,一個在床邊,各自站了一會兒,顧池又說:「我給你帶了東西。」
李枳:「說得好像你哪回來不帶東西一樣。」
顧池從油綢裡拿出球燈籠和月餅,見李枳不過來,他就自己走了過去。
離得越近,他越沒法把自己的眼睛從李枳身上挪開,見李枳拿著球燈籠擺弄,心情似乎變得好了些。
燭燈下那雙他知道有多軟嫩的唇吐露出熟悉的埋怨:「都說了,我不是孩子。」
別總拿孩子的東西哄我。
顧池問她:「喜歡嗎?」
不管是不是孩子的東西,你喜歡嗎?你會因為收到這個,而感到高興嗎?
李枳第一次聽顧池這樣問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違心撒謊,說:「喜歡。」
顧池低頭觸碰她的唇,像是要把那一聲來自李枳的「喜歡」吃進肚子裡。
李枳頓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應該推開顧池,可是……
為什麼要推開呢,反正她又生不了,且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她為什麼要怕,為什麼不能……不能放縱一次,讓自己也快活一回。
這次,她被親得腿都軟了也沒把人推開,反倒是顧池,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停下問她「怎麼了」。
李枳輕輕喘著,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他,看得他無力招架,又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李枳站不住了就伸手去抓顧池的衣服,在顧池托住她時不再壓抑喉間的嗚咽,因為實在受不住,眼角都沁出了淚。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就坐到了床上,衣服一件接一件地往床褥上落,落到後頭李枳在雨夜的寒涼下帶著哭腔喊冷,顧池便用自己的身子去暖她,暖得彼此大汗淋漓也不見分開,反而越纏越緊密,由著陳舊的床架子在雨聲的遮掩下吱呀作響了一晚。
第二日風停雨歇,窗外映著暗藍色的光,是天還沒大亮的早晨,洗得發白的舊床幔將床內床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床外是簡樸的庵廟住房,一應家具都很老舊,唯一色彩鮮豔一些的,便是門邊那兩盆菊花。
床內,柔軟的身軀被結實健壯的雙臂緊緊抱著,肌膚相貼,髮絲糾纏,說不清的旖旎繾綣。
顧池沒睡,李枳也沒睡,雖然她很累很累,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可就是睡不著,每次閉一會兒眼睛就睜開。
李枳嫌顧池身上太熱,稍微往後讓了讓,那溫度立馬又跟了上來,像隻纏人的小狗,一刻都擺脫不開。
李枳想說時間不早了,讓他快些離開。
不曾想顧池比她先開口,說出那句不知道提了多少次的話語:「瓊實,嫁給我吧。」
昨夜溫存時,顧池讓李枳喚他阿池,李枳便也說了自己的表字。
李枳靜默片刻,用夜裡哭啞的聲音回他:「你該走了。」
顧池沒想到李枳這樣無情,天亮之前還在抵死纏綿,天亮之後就能把他趕下床,還要他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快些離開。
顧池無法,穿上衣服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告訴李枳自己要去趟安州,十一月回來。
床上,李枳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池從窗戶那翻了出去,不過他沒走。
庵裡有早課,李枳沒去一定會有人來問,他聽李枳對來問她的人說自己病了,那人不曾起疑,也知道李枳這有藥,還替她拿了煎藥的爐子來,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顧池說他十一月回京,別說李枳,就連他兄長林卻也是怎麼認為的。
安州之事,算上處理的時間和來回路程,怎麼也得等到十一月。
可顧池太想李枳了,他沒在事情處理上草率,而是在往返的路途上日夜不休地趕路,硬是在十月末的時候回了京。
李枳一看到顧池就聞到了一股藥味,顧池說是他從南邊給她帶的藥材的味道,李枳冷下臉,逼得顧池不得不說實話。
——他趕太急,路上出了意外,受了點傷。
「不嚴重,已經處理過了。」顧池說。
李枳不信,讓他把衣服脫掉。
顧池沒撒謊,傷確實不嚴重,就是面積有點大,也上了藥,不過已經兩天沒換藥了。
李枳板著臉給他換了藥。
顧池看著近在咫尺的李枳,想起那晚,不免心猿意馬,便在李枳給他換好藥後,抬起手臂環住了李枳。
他喚了一聲李枳的名字。
然後……然後他就被李枳給轟出去了。
連帶送來的藥材也被李枳從窗戶拿了出來,重重地放到了窗下:「拿走!不拿走你下回就別來了!」
說完砰地一聲把窗子關上,老舊的窗戶險些沒給震散架。
顧池:「……」
她這次,是真生氣了。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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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03:45 PM
番外一 (完)
顧池沒敢像兩人最初認識的時候那樣不講道理。
而且李枳說了,不拿走下回就別來,換句話說,拿走了,下回就可以來。
顧池帶著那幾盒藥材回了家,滿腦子都是李枳發火的模樣,心裡慌張,最終決定到隔壁王府找嫂嫂幫忙,也問問,遇到李枳真生氣的情況該怎麼辦。
嫂嫂答應替他送東西,也告訴他自己從未遇到過李枳生氣的時候。
走時,嫂嫂還叫住了他,一臉認真地叫他多和李枳說心裡話。
多說心裡話嗎……顧池不大確定嫂嫂的提議是不是對的。
雖然阿娘也嫌棄過他話少,說他和爹像,都沒長嘴,可他就是不愛說話,也不懂能直接去做的事情,為什麼要專門說出來。
所以他並沒有馬上採納嫂嫂的建議,為此他後悔了很長一段時間。
顧池不好好說話的結果就是,李枳在收到李暮帶去的東西後更加生氣了,一個多月沒理他。
其實李枳並不是這樣氣性大的人,她只是在見到李暮後反應過來,自己不能為了一時歡愉,就不顧家裡的妹妹。
她有心借著這次生氣和顧池斬斷聯繫,偏偏顧池鍥而不捨,被冷了一個多月也不見退卻,只要有時間就雷打不動地到她跟前。
這日大雪,李枳不忍讓顧池下雪天大老遠跑來放下東西就走,無奈還是讓人進屋喝了杯熱茶,想著好好和他談談。
「你我之間的私情若是被撞破,會害了她們的。」李枳認真道:「顧池,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顧池喝了口李枳給他倒的茶,茶水溫熱,卻怎麼也撫不平他心中的慌亂。
不出意外,他還是會和之前一樣,就這麼離開,沉默著下次再來,讓李枳知道自己不會就這麼算了。
可李枳的模樣實在叫他不忍心,他垂眸看著茶杯,努力在腦海中搜刮可行的辦法,許久,他終於想起嫂嫂的勸告。
「……算不了。」屋外風雪大作,顧池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李枳面前蹲下,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對她說:「瓊實,我們之間,算不了。」
李枳愣愣地望他眼底,淚珠子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枳心裡難受極了:「可是、可是我……」
「不會讓人發現的。」顧池又說:「你早前救了我,兄長怕你被報復,特地安排了人保護你。」
李枳傻了:「什麼?」
顧池:「有他們把風,不會讓你我的事情被人撞見的。」
李枳漲得滿臉通紅,眼淚都不流了,推搡著就要顧池走:「你、你出去!出去!」
她越想越羞得厲害,蹲著的顧池被她這麼一推,不僅自己坐到了地上,還把椅子上的李枳一塊拉了下來。
李枳跌進顧池懷裡,想要起來卻被顧池緊緊抱著。
顧池心想說都說了,不妨多說一些。
且他也是這會兒才發現,他對別人說話很容易會厭煩,但對李枳,多說一些,似乎並不難。
「我不想出去,也不想走。」他把每次被李枳趕走時的感受說了出來,還有之前非要早些趕回來見她的原因:「去安州那段時日,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想得快要瘋了。」
李枳聽不下去,捂住他的嘴:「你別說了。」
是誰教顧啞巴說的話!
顧池見李枳不再轟他離開,心裡隱隱體會到了有話直說的好,可惜還不熟練,所以李枳捂了他的嘴,他便沒再說下去。
兩人從地上起來,李枳想問什麼,又有顧忌,於是頭一次主動湊到顧池身邊,小小聲問他:「那些人……他們還在嗎?」
李枳問的是暗中保護她的人。
顧池:「不在了,每次我來,他們都會離很遠。」
當然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好像是在他親了李枳以後,每次他來,暗中藏著的人都會識相地退走。
李枳心想這樣也不是不能接受。
有了顧池這番話,李枳又開始動搖,並重新考慮了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
若是不會被發現,繼續下去好像也可以。
畢竟會想念對方的,又不止顧池一個。
她也很想他。
李枳知道這樣不好,卻又忍不住去貪戀顧池給她的一切。
後來他們又見了幾次面,時隔數月再一次滾到床上,李枳聽著床架發出的聲音,沒有任何遮擋,嚇得她喊了停。
那次妹妹來看她,妹妹的丫鬟不小心撞到了床柱上,老舊的床架也是發出了這樣的聲響,當時她見那膽小的丫鬟被嚇了一跳,想要安慰,脫口就說這床架子聽著嚇人,實際很結實,讓她別怕。
說完反應過來自己是如何曉得這點的,李枳介懷得不行,眼下重新想起,說什麼都要從床上起來。
顧池停得不容易,但見李枳堅持,他就抱著李枳到了桌邊。
李枳從未在床以外的地方做過這樣的事情,羞得眼淚直往下掉,喊他慢些。
顧池最近說話越來越多,見狀對她來了句:「你別哭了。」
放在以前,旁人叫李枳別哭,李枳會跟著懊惱自己為什麼這麼愛哭,現在聽見這樣的話,她只想把顧池從自己身上踹開。
幸好在她動腳前,顧池吐著炙熱的呼吸在她耳邊接著道:「你越哭,我越慢不下來。」
李枳的腿曲在顧池汗津津的腰側,不由得懷念起了曾經那個不愛說話的他。
至少那時的顧池,不會直白地令她毫無辦法。
顧池還是會問李枳願不願意嫁給他,不同以往的是,問句後邊總會跟著許多顧池此前未曾對她傾訴的愛意。
李枳一開始不適應,隔了一段時間才學會跟顧池說自己的想法,也花了很長時間克服心理障礙,告訴顧池自己不能生,娶了她不僅要面對流言蜚語,還可能會沒有孩子。
然而顧池的家庭環境和成長經歷注定了他不會在意這個,左右不過再收養一個孩子,林棲梧跟林晏安也都不是親生的,不照樣一個是他妹妹,一個是他侄子。
話雖說開,李枳還是沒能立馬就跨過心裡的那道坎,之後又磨了半年,李枳才鼓起勇氣,答應嫁給顧池。
顧池沒耽擱,回去就跟他娘和兄長說這事,李枳忐忑地等著消息,等了好幾日,顧池回來,坦白自己被揍了,剛能下床就往她這跑,怕她等久了心裡不安。
李枳看了顧池被打出來的傷,問:「還痛嗎?」
顧池點頭,不忍讓李枳心疼,又說:「其實我娘打的對,我不該還沒娶你,就先和你有了肌膚之親,那樣對你不好,是我不對。」
李枳輕著聲:「也不全是你一個人的錯。」
兩人都心虛,總覺得再來一回,他們還是會忍不住做些壞規矩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他們可以在一起了,顧池和李枳都很高興,他們說著對未來的想像和打算,以此緩解心中急不可耐的期盼。
李枳讓顧池學會了吐露心聲,同樣的,顧池的愛也讓李枳變得和以前不大一樣。雖然還是喜歡哭——這她實在控制不住,可她變得不那麼懦弱,不會一味地為了別人去犧牲自己。
因此在李家派人來接李枳那天,來接她的嬤嬤帶來她爹的話,叫她自盡以全家人時,她拒絕了。
她難受得心都在滴血,可她堅定地選了自己要走的路,只是她沒想到她爹會這麼狠,讓嬤嬤動手殺她。
李暮衝過來救她之前,她還想著時間會向她爹證明她沒錯,直到看見那嬤嬤手裡用來勒死自己的繩子,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她大哭了一場,哭完還是心灰意冷,靠著李暮出神。
顧池出現時,她很無措,怕李暮受到驚嚇,後來才知李暮原來早就知道她跟顧池的事情,只是體貼她,故意不說罷了。
李枳有時候會想,都是不愛說話,為什麼她家小五就算不說話也那麼惹人憐惜,顧池不說話就怪討人厭的呢。
討人厭的顧池等李暮出去,快步走到李枳面前,檢查她有沒有哪裡傷著,眉頭蹙得很緊,讓那張本就冷冰冰的臉越發不近人情。
「我沒事。」李枳說。
顧池仔細確認李枳真的沒事,伸手捧著李枳的臉,用額頭抵著她的,和她說:「對不起。」
李枳:「你道什麼歉?」
是她爹要殺她,又不是顧池要殺她。
顧池也說不清,明知道李家派來的嬤嬤不可能得逞,他還是又害怕又擔心,害怕李枳真出什麼事,擔心就算沒出事,李枳心裡也會難受,還擔心……李枳經此一遭,又不要他了。
「我不會不要你的。」李枳說:「就是心裡不太好受,那是對我爹的,不是對你的。」
兩人頭挨著頭說話,說了許久。
顧池不善言辭,卻也努力地紓解了李枳心中的愁緒。
他們輕聲說著,不免又表了番心意。
氣氛正好,顧池想親李枳一下,李枳也閉上了眼,卻被外頭李暮等得無聊跳房子蹦來蹦去的聲音煞了風景。
顧池:「……」
李枳:「……」
妹妹(嫂嫂)還在外頭,他們擱屋裡親親抱抱,確實不成體統。
顧池把頭磕到了李枳肩上,惹來了李枳的笑。
這場意外雖然傷了李枳的心,卻也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對外,顧池有了合適的提親理由,就說他們是此番初見,他對她一眼鐘情,求了長公主來為他上門提親。
沒人會發現,他們相遇的時間遠比世人想的要早得多。
采納、問名、納吉、納征、請期……
很快他們定下了婚期,就在來年開春。
期間朝堂上出了許多事,顧池忙得團團轉,就連中秋這麼重要的日子也沒能留在京城。
好不容易趕在年前回來,又因為成婚前各種準備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法騰出時間去見李枳一面。
終於等到成婚那日,顧池騎馬迎親,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把自己的心上人接回了家。
成雙的喜燭靜靜地燃著,紅蓋頭被掀起,顧池眼底映出新娘打扮的李枳,李枳也見著了一身紅的顧池,那一刻,他們的心也一同跟著塵埃落定。
他們早就忘了昔日那怪異的夢境,夢裡落水的李枳,和被李枳殺死的顧池,都與他們再無關係。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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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枳:是誰教顧啞巴說的話!
李暮: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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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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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 03:57 PM
番外二
又是一年上元節,林晏安又毫不意外地被父親在宮宴上拋下。
早些年有祖母叔叔和林棲梧陪著一同出宮,如今祖母登基為帝,叔叔顧池和林棲梧也一同住在宮裡,祖母不想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出宮,乾脆留他在宮裡住一夜,叫他明早再回去。
夜間白雪飄落,內侍替他打傘,帶他去他在宮裡常住的殿宇。
那內侍林晏安也熟,早年父親和母親成婚,他代父親入宮謝恩,也是這位領的路。
眨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林晏安還記得自己在揚州收到父親要成婚的信時,當真是很意外,也知道父親成婚,其中定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逼他回家。
回到京城父親因為生氣他久不歸家不讓他進門,他在隔壁長公主府短住了幾日,還是婚期將近,不好讓林棲梧繼續在李家,父親才允許他回去。
不過他並沒有馬上回去,倒不是鬧性子,而是想找躲著他的林棲梧問問,他那素未謀面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祖母和叔叔都對這位李家的五姑娘不了解,鴿舍那邊又得了父親的授意,不許任何人調取有關他未來妻子的情報,連祖母和叔叔都不行,那他能問的,也就只剩下小姑姑林棲梧了。
林棲梧果然知道點什麼,就是不肯說,滿臉的戒備,還問他怎麼沒回隔壁去。
他費了點功夫才套到話,知道了林棲梧跟李家姑娘結識的過程,以及他那位母親,是因為偷了信才被父親注意到。
雖然這麼做的結果,是使林棲梧更加躲著他,討厭他。
但林晏安始終覺得,這是他做過最正確的決定,因為這一問,他又去鴿舍查了有關李家的其他消息,查不了母親的,那就去查李家其他人,通過李聞道與前禮部尚書溫秉仁有來往,又查到了五月份戚太傅謀劃刺殺父親的案子。
最終確定,如果不是母親偷走了那一封信,李家可能也會被捲進那場刺殺案中。
母親並不是外邊那些人口中的傻子,了解這一切後,他就明白了這點。
可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始終摸不透。
好在摸不透也沒關係,父親和母親都很珍惜對方,這就夠了。
後來做了那個夢,夢醒之初,他衝動地跟母親說了一聲謝謝,因為他發現夢境和現實的改變始於母親。
好在當時母親照顧了生病的他,因此他的道謝顯得並不突兀。
他不清楚夢境的由來,起初對顧禹文也是起了戒心,而不是殺心。
畢竟那只是一場夢,為了一場夢去殺一個人,未免太不講道理。
後面想想還是殺了的好,因為顧禹文喜歡李雲溪,李雲溪同林棲梧又關係不錯。
每次看到林棲梧跟顧禹文因為李雲溪站一塊,想到夢裡林棲梧在他去解決義安教的時候嫁給了顧禹文,最後還被顧禹文害死,他都覺得顧禹文特別礙眼。
「呦!這不是燕王世子嗎。」宮道一旁的矮牆上,一道矯健的少女身影一躍而下,三兩步就走到了林晏安身邊:「你爹又不管你啦?」
「小姑姑。」林晏安叫破來人的身份,一邊接過身側內侍手中的傘,傘面微微傾斜,替她擋去落雪,一邊說道:「父親怕母親一個人在家過節孤獨,所以才早早趕回去。」
林棲梧同他一起走,不滿道:「你什麼時候能把那個『小』字去了?直接叫我『姑姑』不行嗎?」
林晏安:「你年紀比我小。」
林棲梧:「那我也是你長輩!」
林晏安點頭:「小姑姑說的是。」
林棲梧「嘖」了一聲,又道:「我聽說顧禹文今年要隨船隊出海,已經定下了?」
林晏安:「……嗯。」
林棲梧:「你這是什麼表情,雲溪不捨也就罷了,你不會也捨不得他吧?」
林晏安扯了扯嘴角:「小姑姑,我捨不得誰都不會捨不得他。」
林棲梧:「是嗎?」
是,非常是,巴不得他早點死了。
林晏安撐著傘,面無表情地想。
這次不死,還有下一次,下次不行,還有下下次。
反正顧禹文一定得死,因為無論讓顧禹文當他姑父還是當他姨夫,他都不是很能接受。
還是死了好。
林棲梧嗅到了一絲殺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要沒弄錯……問題不大,雲溪還沒跟顧禹文在一起呢,死便死了吧,不過她得打打掩護,不能讓李雲溪知道是林晏安動的手,他們倆要是鬧翻了,她在中間會為難的。
林棲梧又跟林晏安說起過一陣她要離京的事情。
林晏安:「定下了?」
林棲梧點點頭,渾身上下都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嚮往:「定下了!」
她總算獲得了嬸嬸和大哥的允許,可以從軍去了。
林晏安一時沒有出聲,只有吐出的白色霧氣暴露了他無聲的嘆息。
嘆完才道:「那很好。」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一定就是好的。
冷風吹拂,內侍手中的燈隨風搖曳不止,他揚起笑,為朝自己的夢想邁出第一步的林棲梧送上了祝福——
「那我就祝小姑姑能如祖母一般,威震天下,橫掃四宇。」
也願你,策馬揚鞭縱意去,平安無憂常凱旋。
【番外二‧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4:25 PM
番外三
延熙十九年,春分。
一大清早,李府便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就連年逾花甲的老夫人李雲溪也被驚動,忙去迎接。
不過那位來客並沒有跟隨管事的指引去往正堂,她途徑一處遊廊,瞧見了掛在遠處欄上晾曬的畫,覺得那別出心裁的作畫風格十分熟悉,不由得走到畫前,追尋起了熟悉感的來源。
李府管事不敢催促,好在沒一會兒,李雲溪便杵著拐杖來了。
李雲溪一到便看見那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在畫前負手而立,眉眼像極了那位早已故去的昭明女帝,以至於李雲溪都產生了片刻的恍惚,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幼時她在長公主府,初見昭明女帝的歲月。
那時的她好像才……十歲?
過去太久,李雲溪記不清了,或許那些對她過往事跡如數家珍的人會比她還清楚。
那時的她跟林棲梧一起讀書,還曾受過安穎老先生的教導,後來內閣首輔裴思遠非要作死,她親手推了一把,又專門到牢裡送了裴思遠最後一程,因為他們都是安穎的學生,多少也有點同門情誼。
假惺惺的不行。
那會兒還是太年輕啊,李雲溪想到。
看畫的女子是這麼稱呼李雲溪的:「雲溪姨母。」
女子是先昭明女帝的孫女,其母是當朝太后李枳,與李雲溪是堂姐妹。
李枳不好生養,膝下就這一個女兒,孩子剛出生時體弱多病,昭明女帝為其賜名「應安」。
顧應安。
二十一年前昭明女帝賓天,其幼子顧池繼位,不到兩年又退位給了顧應安。
顧應安此番微服前來,沒有管李雲溪叫「李卿」或「太師」,而是稱呼其為「姨母」,意思很明白,她是來躲清閒的,勿提國事。
李雲溪也明白,最近朝中為立儲之事吵得顧應安頭疼,顧應安膝下兩子一女,都是十歲上才勉強能分辨出他們的爹是後宮裡的誰,不巧三個孩子三個爹……或者說四個,其中那位小公主的父親是一對叔侄,一同入的後宮,長得像不說,侍寢的日子也近,實在分不出誰是親爹,索性算他們倆都是。
如今三位皇子公主都已經出閣參政,品性學識也各有所長,可把顧應安給愁壞了。
「太后和太上皇都上了年紀,不肯摻和立儲之事,朕只能來你這躲躲了。」顧應安輕嘆,又問:「這畫是誰畫的,朕看著好生眼熟。」
似乎在哪看過差不多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類似小時候睡覺聽奶嬤嬤哼歌那樣,長大了壓根記不得是什麼曲子,可再聽見,總覺得分外熟悉。
李雲溪看向那畫,笑道:「是老臣的五姐畫的。」
行五。
「微曦姨母?」
顧應安知道自己有個一被提起就叫人噤若寒蟬的大伯,也聽說過大伯和祖母為了爭皇位不合的傳言。
她也知道,那些傳言是假的。
因為許多人說燕王府有菩薩娘娘,她從小就愛往燕王府跑,總聽大伯喊姨母微曦,她也跟著這樣喊。
可惜……從她有記憶起,微曦姨母就染了怪病,每天都要睡很長很長的時間。
她還記得王府裡有個大夫,時常騙她替他碾藥材。
顧應安會受騙,也是因為那大夫知道的太多了,隨便說一點都夠年幼的顧應安興致勃勃聽上一下午。
在大夫的故事裡,大伯身體不好,本該在她三歲那年離世的,但因為調理得當,那年大伯安然活了下來,反而是微曦姨母,突然染了怪病,每天都要睡上好些時辰,無論怎麼治都治不好。
後來過了幾年,微曦姨母先去了,同年大伯也沒了。
「一三……」顧應安看著眼前的畫,突然念出兩個數字。
李雲溪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就聽顧應安說:「朕想起來了,微曦姨母房裡就掛著差不多的畫,朕小時候見過許多次,難怪眼熟。」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她從窗戶那往微曦姨母的屋裡看,看到了牆上的畫和大伯姨母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還聽見了微曦姨母跟大伯說話的聲音,具體講的什麼她沒記清,好像是微曦姨母讓大伯記一串數字,說記住了,沒準他們還能再見上面。
那串數字開頭是一三,後面的她早就忘了,只記得小時候的她掰著手指重復時,一雙手數不過來,正好多了一個數。
總共是十一個數字。
「為何把畫掛這裡?」顧應安又問。
李雲溪也不知道,還是管事告訴他們:「回陛下,這畫讓百舸姑娘弄濕了,百舸姑娘怕被責罰,就偷偷把畫掛這裡晾著。」
百舸,李雲溪的外孫女。
這邊通風又朝陽,而且離主要的通路遠,又有管事偏袒隱瞞,要不是顧應安眼神好,也不會被發現。
兩位尊長一聽,都笑出了聲。
顧應安跟李雲溪討要了這幅畫,兩人又一同移步去了正堂。
因為那幅畫,她們不免聊了許多陳年往事,有許多顧應安也是第一次聽說。
比如遠航船隊第一次出海,帶回來許多奇珍異獸,其中一種動物最開始被叫做麒麟,是燕王妃給改的名字,改成了如今的「長頸鹿」。
還有揚州首富李楹每年都給朝廷捐錢充軍資,最開始是因為定國侯林棲梧同李楹在小時候打了個賭,賭注就是李楹的月錢,李楹輸了,當時也沒說是幾個月的月錢,林棲梧又打仗窮瘋了,就帶著繼任燕王之位的林晏安去坑了李楹一把。
顧應安聽長輩的恩怨情仇,聽得津津有味:「難怪她們關係不好。」
李雲溪滿是懷念地笑著,說她們的關係早在第一次見面起就不怎麼好。
隨即又說了她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
暫且放下儲位之爭,顧應安在李府偷了半日的空閒,嗑掉了一盤的葵瓜子,聽來了許多有趣的舊事。
若非多寶閣上的自鳴鐘噹噹作響,她還真不想走。
李雲溪親自把顧應安送到門口,直至馬車駛向皇宮,徹底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到府裡。
三位皇子公主,雖然都是陛下親生的,可只要是人,就總有偏好。
李雲溪知道顧應安偏心小女兒,而且小女兒年紀最小,昭明女帝和太上皇都長壽,想來顧應安也還能活很久,選個年紀大的當儲君,多少有些不適合。
只是小女兒的兩個爹出身不低,又都非凡俗,這讓顧應安有些猶豫。
要提防外戚,想去父留女,又實在捨不得那對貼心合意的叔侄。
儲君之位……怕是還要磨上許久才能有定數。
「老夫人……」李雲溪回了自己的院子,發現她的外孫女百舸蹲在屋門口,見她來了站起身,跑來扶她。
李雲溪沒進屋,而是坐到了院子裡的樹下:「你呀,和你娘一個樣,總愛闖禍,偏膽子比天還大。」
李雲溪故作嚴厲,可全府上下誰不知道,她最疼愛這個外孫女,不然管事也不會幫著小姑娘隱瞞。
百舸認錯也快:「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把那副畫弄濕,也不該自作聰明瞞著你老人家,你別生氣,我下次絕對不敢了。」
回回都說不敢,可回回都有下次。
百舸今年也才十一歲,小小的姑娘家,因為父母早亡,自小就在外祖家裡住著。
早亡的原因,是和顧禹文一同出海,最後他們父女連帶女婿三個人都沒回來。
有著數十次遠航經驗,精通多國語言,帶回來數不清的奇珍異寶以及海外的機械和奇奇怪怪的知識,甚至越洋打過仗,最後卻死在最熟稔熱愛的海上。
真有他的。
李雲溪打定主意,等下去了,一定要好好嘲笑自己的丈夫一番。
李雲溪原諒了小姑娘,小姑娘又高興起來,同外祖母說起她那幾個表哥表姐,嘴上說著,手裡也不空閒,摸出絡子裡的雞蛋,放在石桌上擺弄了起來。
春分正是立雞蛋的時節。
小姑娘怎麼都立不住雞蛋,不高興地皺著小臉,跟外祖母抱怨。
李雲溪拿過她手裡的雞蛋,果然是個熟的。
她笑著,笑完自己都晃了晃神,可能是上了年紀,總會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想起那年春分,還是個孩童的她為了從七姐李楹那贏百果糕吃,求著五姐姐幫她。
當時也是在院子裡的樹下,李雲溪彷彿又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同李楹打賭立雞蛋,賭贏後興奮地朝屋裡喊——
「五姐姐,你快來呀!」
李雲溪望向簾櫳高控的屋門,彷彿又看見不愛說話的五姐姐梳著未出嫁的姑娘髮式,面容清冷,朝她走來。
一晃眼,都過去這麼久了。
歲月當真是無情得很,一旦流逝,便再也回不了頭。
「老夫人?」百舸喚了李雲溪一聲。
李雲溪回過神,在這個似曾相識的春天,一如當年五姐姐教她那樣,用蒼老年邁的聲音,對她的外孫女說:「立雞蛋啊,得用生雞蛋。」
【番外三‧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4:38 PM
番外四 (一)
秋高氣爽,離住院部最近的醫院東門外,李暮戴著口罩帽子,背著背包,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拎著電腦包,站在路邊樹蔭下叫車。
拇指快速在手機屏幕上打出地址,按下呼叫,很快就有司機師傅接單,系統提示需要她等四分鐘。
她確認了車牌號,想要按掉手機屏幕,卻因為按鍵位置和她習慣的有偏差,不得不調整一下手機在掌心的位置,才單手將屏幕熄掉。
這部不趁手的新手機是同事幫她帶的,陪伴她五年的舊手機在車禍中犧牲了,好在還能勉強通話,她就拜托關係最好的同事就近去店裡給她帶了一台。
四分鐘很快過去,期間李暮重復打開手機六次確認自己沒記錯車牌號,找到對應的車輛,過去的幾步路中間又確認了一次。
上車,報上手機尾號,車子開始行駛。
運氣不錯,司機師傅不會在等紅燈的時候和她搭話,安靜的氛圍讓李暮慢慢放鬆下來,視線落在車窗外掠過的一座座高樓上,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嘆——
她居然真的回來了。
她拿到新手機,換上手機卡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給同事轉買手機的錢,第二件事情就是去找那部名叫《醉青鸞》的網文。
結果顯示該文被平台鎖定,無法觀看。
李暮又去網上搜這篇文,通過文名找到一條帖子,發帖人吐槽這篇文在番外把男女主給寫死了,還讓詐死的反派林晏安輔佐昭明長公主登上了皇位。
李暮車禍時只看到正文完結,沒有看番外,也是才知道番外居然出現了這樣的驚天大逆轉,但帖子看完,也沒人知道這篇文為什麼被鎖,就算番外寫得離譜,平台也不至於動手把整篇文給鎖了。
文章被鎖,她又翻出微信,問她媽媽有沒有在她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趕來過醫院。
倒不是突然又對父母產生了什麼不必要的期待,而是在林卻被無渡救回來的第七年,也就是無渡說林卻可能活不過的那一年,她二十五歲。
穿越前的她,正是在二十五歲遇到了車禍。
她前腳還在為林卻的身體健康狀況感到擔憂,後腳就在睡夢中回到了現代,回到了車禍現場。
這是一場連環車禍,誰都不知道有沒有哪輛車會突然燒起來,幸好有熱心群眾幫忙,將被困在車裡的人都先救了出來。
李暮也是其中之一,當時她整個人都是暈的,可能撞到腦子了,她聽到的看到的都很混亂,時不時還會有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混亂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一掠而過,是短髮的林卻。
隨後她在現代失去意識,在古代醒來,林卻焦急地守在床邊,說今早怎麼都叫不醒她,且她一向少眠,這次居然破天荒地睡了六個時辰,也就是十二個小時。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那以後她變得嗜睡,無渡也查不出是何病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識會在睡著的時候回到現代,回到自己原本的身體裡。
而且每一次回去都不會有時間間隔,哪怕在古代已經度過了一個白天,現代的她依舊會重新回到車禍現場,回到她上一次離開的後一秒,直到救護車來,把她和其他傷者送去醫院。
現代的她陷入了昏迷,昏迷中她什麼都看不見,也無法動彈,只能聽到聲音。
檢查完她的傷勢沒有大礙,只是撞到了腦袋還沒醒,就算醒了也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期間李暮還聽到了她媽媽和護士的對話。
護士問:「你女兒有沒有過敏史?」
媽媽的聲音很遲疑,像是被問到了知識盲區:「應該沒有吧。」
護士又問:「平時有吃什麼藥嗎?」
媽媽還是那個語氣:「應該有……我不太記得了。」
護士:「吃的藥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媽媽:「好像叫什麼……舍曲林?」
李暮心情復雜,媽媽居然知道她吃過的治療社恐的藥物裡面有舍曲林。
不過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那陣子她因為病情太過嚴重影響了生活,不得不去醫院看病開藥。
後來她情況稍稍好轉,就在醫生的指導下慢慢停了藥,已經很久沒再吃了。
這也是她發信息詢問的原因,她想知道這些是她在昏迷中的臆想,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媽媽的回復是她確實去過一次醫院,這讓李暮安心不少。
昏迷那段時間,她每次都只能在現代停留很短的幾分鐘,可在古代,她嗜睡的情況卻越來越嚴重。
醫院的醫生說她很快就能醒來,她有預感,等她在現代徹底醒來,古代的她,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她一直都想回到現代,可當發現自己真的能回來,她又開始捨不得林卻。
她還記得車禍現場看到的那張和林卻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還記得對方身上有血,大概也是車禍中受傷的人,如果那不是她的幻覺,如果在現代真的存在這麼一個人和林卻長得一模一樣,而且還跟她出現在同一場車禍中,那她是不是能期待一下,那個人就是林卻?
李暮沒有選擇,她只能抱著這樣的妄想去安慰因她身染怪病而痛苦絕望的愛人。
後來她不僅醒著的時間變少,就連呼吸都一度在睡夢中停歇,林卻不敢從她身邊離開半步,每天都要和醒不來的她說好多話,說得嗓子都啞了,生怕她就這樣丟下自己離開人世。
有一次她正好醒來,聽見林卻抱著她輕聲呢喃:「無渡說我活不過七年,現在七年過了,我活下來了,你卻病了。」
「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因為我活了下來,你才會這樣。」
「如果是的話,那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好起來?」
李暮怕林卻想不開,就將自己的來歷和一切都跟林卻說了。
還說了自己好像在現代看見他的事情,只為了讓林卻也能懷抱一絲希望——這場即將到來的死亡或許只會將他們短暫地分開,他們還能在另一個世界,再一次見到對方。
如果是其他人,聽到李暮的話多半會覺得她瘋了,但那個人是林卻,林卻認真消化了李暮說的內容,開始進一步了解李暮生活的那個世界,並認真分析他們要是真的能在死後去往另一個世界,又該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對方。
李暮把自己的手機號報給了林卻。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記住這串數字,說不定他們還能再一次相遇。
真的,能嗎?
李暮握緊了自己的手機。
出院前,她去問過這次車禍送來的人裡面有沒有一個叫林卻的。
護士替她查了一下,說沒有,還說這次車禍不是所有傷者都送到了這家醫院,還有的去了別的醫院,讓她可以去問問。
她上網找到另一家醫院的電話,打過去問,可沒有一個是叫林卻的。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可能那一閃而過的面容和林卻長得一點都不像,是她腦子錯亂了,才以為長得像。
如果是這樣,她該怎麼辦?她是不是,永遠失去他了?
李暮心裡空落落的,很難受。
手機震了一下,常年靜音的李暮趕緊看了眼屏幕,是她所在項目組的組員。
雖然她出了車禍,雖然她昏迷了一天左右,但她好心的同事還是在給她帶新手機的時候,依照主管的吩咐,順便幫她把放在公司的那台筆記本電腦拿了過來,方便她住院的時候還能繼續處理一下工作。
真的好想報警,李暮閉了閉眼。
十幾年的穿越之旅讓她對自己的工作生疏了不少,好在她有住院當藉口,可以慢慢去回憶適應。
李暮不喜歡被批評,不喜歡拖人後腿,看完信息,她打字回復,接下來直到抵達目的地,她都在跟組員溝通工作,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暫且先壓了下去。
「棲梧!」某私立中學,李雲溪拎著自己從食堂打來的飯,在圖書館樓頂找到了從小學就認識的林棲梧。
圖書館樓頂是一個植物園,林棲梧盤腿坐在葉片樣式的長椅上,悶悶道:「沒胃口。」
李雲溪知道林棲梧為什麼不高興。
前陣子她堂哥出了車禍,到現在都沒醒。
林棲梧從小在她叔叔嬸嬸家裡長大,那堂哥就和她親哥一樣,哥哥至今昏迷不醒,她又因為學業緊張被家長摁在學校,甚至沒辦法多去醫院看看,心裡當然不高興。
李雲溪想讓林棲梧高興一點,就和她分享了一個好消息:「還記得我之前給你看的那篇網文嗎?就是安雪青她表姐用我們當原型寫的那篇。」
林棲梧當然記得,那篇文不僅用了他們的名字,還在文裡把她叔叔給寫死了……不對,是把她全家除了嬸嬸以外的人都寫死了,就連她二嫂都沒放過。
網文的主角是李雲溪,要不是這篇文是李雲溪給她推的,她肯定會懷疑這是李雲溪腦子進水寫的,看到番外李雲溪和她在學校的早戀對象也死了,她才明白寫這篇文的人精神狀態可能不太樂觀,就是沖著報復社會來的。
本來她們跟家長說一聲,直接讓律師告侵權就能從平台拿到作者的個人信息進行起訴,偏偏她們倆對這方面的法律意識不足,非要跟探案一樣自己去查,最後憑借寫文的人對林棲梧家的了解,她們抽絲剝繭,鎖定了曾經和林棲梧同班,後來又鬧翻的安雪青。
她們逼問安雪青,安雪青也是一頭霧水,但她有個表姐是寫網文的,她也承認自己確實跟表姐嗶嗶過林棲梧家的家庭情況,就連她們鬧翻的事情也說了,依稀記得表姐好像是說過要為她出氣來著。
所以她們確信,就是安雪青的表姐寫的那篇文。
「那篇文已經被鎖了。」李雲溪告訴林棲梧。
林棲梧:「真的?」
她之前把那篇文的鏈接發給了她大哥看,之後她大哥就出了車禍,她不想在大哥還沒醒來的時候讓叔叔嬸嬸看到這篇糟心的網文,就只跟二哥說了,她二哥是那種只幹活不說話的人,就算告了人侵權也不吱聲,要不是李雲溪告訴她,她還真不知道文已經被鎖了。
很好!
李雲溪把飯盒往林棲梧手裡塞:「吃飯吃飯,我特地跑大老遠從國際部食堂打的。」
雖然他們學校的普通食堂也很好吃,但和國際部食堂比起來還是差很多。
林棲梧剛聽了好消息,又面對好友專門去給她打的飯,心情好了不少,也就不再拒絕。
吃完飯回宿舍午休,遇到安雪青找林棲梧,說她表姐被告了,她表姐拜托她來求情。
林棲梧拒絕:「誰讓她要這麼寫的,還有你也不應該亂把我家的事情告訴別人,我不可能幫你,你也別來找我。」
之後她們倆就沒再管這事,過了一個月,學校舉辦校運會,林棲梧參加了四項,每一項都拿了不錯的成績,不擅長運動的李雲溪為了拿分不停往廣播台投稿,花式給自己的好友吹彩虹屁。
校運會有兩天,第二天下午閉幕儀式,有學生拿出手機拍照留念,學校的老師看氣氛不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林棲梧用自己的手機給李雲溪和顧禹文拍合影,按快門的時候屏幕突然一變,來電顯示寫作「討厭鬼」,讀作「林晏安」。
和小說裡瞎編的不一樣,林晏安和他們家沒有親戚關係,就是住他們家隔壁的鄰居,父母常年在外,總留他給保姆照顧。
因為住得近,林棲梧和他算是從小一塊玩到大的,認識的時間比跟李雲溪認識的時間還要長。
林晏安大她兩歲,今年大一,可比她這個高中生清閒多了。
林棲梧接起電話,問他什麼事。
林晏安:「我在醫院,來看你哥。」
林棲梧:「炫耀是吧?」
林晏安:「沒有,我就是和你說一聲,你哥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4:47 PM
番外四 (二)
林棲梧當場給林晏安表演了什麼叫「欣喜若狂」,一聲興奮的尖叫差點把某男大學生的耳朵給喊聾。
李雲溪丟下顧禹文跑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林棲梧跟李雲溪分享了這一好消息,又四下張望,鎖定了班主任的位置。
李雲溪一看她這樣就猜到她要幹嘛,算了算時間:「晚修還有四個小時。」
林棲梧壓低聲音:「夠了夠了,我直接叫車過去。」
林棲梧當即就要翻牆出學校到醫院看她哥去,可惜沒成功,因為她跟李雲溪默契密謀的時候沒關手機,讓林晏安聽到了。
上學期林棲梧在學校闖禍,老師照著家長通訊錄打電話沒打通,林棲梧膽大包天把林晏安的手機號碼報給了班主任,讓林晏安冒充她家長,替她混了過去。
林晏安因此有林棲梧班主任的手機號,一個電話過去,正要翻牆的林棲梧被抓了個正著。
班主任從林晏安那知道林棲梧是要去醫院看家人,也沒太苛責她,就是跟她強調了一下安全問題。
說她一個住校生,就這麼跑出去出了意外怎麼辦,還拿出之前就有學生出意外的事情教育她。
班主任念叨了半天,林棲梧低頭沒說話,心裡已經把林晏安給撕成碎片還踩了兩腳。
好在當晚嬸嬸給她打電話,她說她想去醫院看看大哥,嬸嬸同意叫二哥顧池過來接她。
林棲梧一上車就問:「大哥現在怎麼樣了?」
顧池:「醒了,但還說不了話,醫生說是正常的,需要時間慢慢恢復。」
林棲梧點了點頭。
到醫院,她大哥剛醒沒一會兒又睡著了,嬸嬸顧姝工作忙,帶著她去吃了頓宵夜,又連夜去趕飛機。
林棲梧雖然還是高中生,但她知道兩家的產業許多都是嬸嬸和大哥在打理,二哥在國外書還沒讀完,要不是因為大哥車禍也不會放下學業跑回來幫忙。
所以看過大哥她也就安心回了學校,不再瞎折騰。
學校兩週放一次假,好不容易到周末回家,她又讓家裡的司機送她去了醫院。
嬸嬸和二哥忙工作,醫院這邊是叔叔在照顧。
她叔是搞音樂的,算他們家最閒的那個。
「大哥能說話了嗎?」去病房路上,林棲梧問她叔林懷瑾。
林懷瑾:「能說話了,就是記憶有點混亂,還得恢復。」
「記憶混亂?那他不會不記得我是誰了吧。」林棲梧擔憂了兩秒,又說:「我要說他從來沒有因為我成績不好給我請家教,他會信嗎?」
林懷瑾:「……你哥信不信我不知道,你嬸嬸肯定不信。」
病房裡,躺了一個月明顯消瘦許多的林卻坐在病床上,垂著眼眸默默出神。
林棲梧小心翼翼湊過去,喚了一聲:「哥?」
林卻抬眼看她,熟悉的眼神,一點都不像是記憶有問題的樣子,她又問:「你還記得我是誰不?」
林卻反問:「林棲梧,你覺不覺得你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傻?」
林棲梧後仰:「記憶沒問題啊。」
問題還是有的,不過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林卻想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
「我手機呢?」林卻問他爸。
林懷瑾:「公司的事情你不用管,你現在要做的是養好自己的身體。」
林卻莞爾:「爸,我沒你想得那麼敬業。」
「我只是才想起來,我還沒給我對象打電話報平安。」
「她現在肯定急死了。」
林棲梧:「哇哦。」
林懷瑾也沒想到大兒子居然談戀愛了,他彎腰從床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台手機,遞過去,問:「你什麼時候談的對象?」
林卻接過手機:「很久之前。」
手機開機,林卻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低聲道:「很久很久了。」
他沒有打開通訊錄,而是打開撥號鍵盤,按下一串數字。
週末加班的李暮中午沒去公司食堂吃飯,就在工位上拆了一包蘇打餅乾。
一邊吃,她一邊打開微博,去看後台私信。
一個月前,《醉青鸞》的作者公開道歉,道歉截圖被搬到了之前吐槽這篇文的帖子裡,李暮看到了。
道歉內容是關於這篇文侵犯了他人的名譽權,但語焉不詳,帖子裡不少人搬運評論,才將整個事件整理出來。
簡單來講就是作者以自己表妹同學為反派原型進行寫作,名字都不帶改的,把人全家都寫死了。
【因為高中生之間的一點矛盾就以出氣為名把人寫進文裡,還寫得這麼慘,好缺德,難怪會被鎖】
【看過這篇文,林棲梧死那章我還評論說死得好,想想原型是現實裡的高中生,對方還可能看到了評論,救命,我血壓要爆了】
帖子因為這件事被蓋得很高,李暮顫抖著手去搜了作者的微博,從未給人發過私信的社恐第一次發了條私信,內容編輯來編輯去,修改多次才發出,可惜到現在都沒回復。
想也知道,人怎麼可能給她回復。
但至少她確定了,這個世界有林卻這個人。
她在車禍現場看到的很大可能就是林卻。
林卻沒有打電話聯繫她,是因為車禍受傷沒辦法給她打電話嗎?還是說,這個世界的林卻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者不記得她。
又或者,原型只是原型,這個世界的林卻和她認識的林卻其實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李暮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就是不去想對方因車禍死亡的概率。
吃了幾片餅乾,李暮拿著杯子去茶水間倒了杯溫水回來,杯子剛放下口袋裡的手機就開始震動,她拿出手機,來電顯示陌生號碼,她趕緊點開——
「你好,我這邊是X通快遞,你有個送貨上門的包裹。」
李暮,艱難道:「……麻煩幫我放前台。」
掛斷電話,李暮去翻自己的購物記錄,果然每一個都備注了不需要電話聯繫,要麼放前台要麼放驛站,不懂為什麼還是會有快遞員打電話來問。
李暮還沒放下手機,手機又震了起來,這次不是陌生來電,而是來自她媽媽的語音通話。
李暮不想接。
自從車禍之後,她媽媽忽然就開始催她找對象結婚,知道她情況特殊不會主動去和異性結交,還給她安排相親,短短一個月,就在微信上推了三個名片給她。
李暮一個都沒加。
李暮喝著水等手機安靜下來,總算安靜了,第二通語音通話又打進來。
李暮放下水杯,拿起手機和耳機去了樓梯間。
「我給你發的那幾個你加一下,這些都是我通過你趙叔叔找來的,家世好人品也有保障。」
「我也沒說讓你加了人就確定關係什麼的,你就當交個朋友,談得來就談談不來不回復就行了,這有什麼難的。」
沒聽見李暮吱聲,她又給李暮上壓力:「我都和人家爸爸媽媽說好了,結果你連加都不肯加一下,這麼沒禮貌誰教你的?」
對啊,誰教的呢。
李暮笑出了聲,與之相對,她的心情已經差出了新境界。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會變得很難聽,於是她很直白地問:「媽,你是不是想著,等我結婚了,以後我再有車禍什麼的,你就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特地跑過來了?」
電話那頭沒了聲。
李暮坐在樓梯台階上,深吸一口氣,想再說點什麼,可就是怎麼也說不出來,索性掛斷通話。
媽媽沒有再給她打語音通話,但是手機還是震了。
來電顯示陌生號碼。
李暮的心情沒有像之前看到陌生來電那樣急切。
她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幾秒,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點下接通鍵。
林卻的記憶並沒有完全恢復,甚至連那串十一位的手機號碼,他也不是全記得。
最後的兩個數他記亂了,於是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試過去,打到後來林棲梧都有點懷疑她哥是不是躺太久神經錯亂,臆想出了這麼一個對象。
可林卻很篤定,也不嫌麻煩,試了一次又一次。
林懷瑾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把情況跟老婆顧姝匯報一下,就到走廊上打電話去了。
剩下林卻在病房裡繼續試號碼,林棲梧坐一邊看著他。
又撥通了一個號碼,對面過了很久才接,接起來也沒說話。
兩邊各自沉默,終於林卻開口,因為不確定號碼對不對,他用詞相當禮貌且陌生:「你好,請問……」
公司樓梯間裡,熟悉的聲音通過耳機傳進耳朵裡,李暮沒有絲毫的準備,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另一頭,林卻的聲音突然頓住,許久的沉默後,他聽到手機裡傳來哽咽的聲音,心跟著抽痛了一下,眼淚模糊了視線。
「微曦?」他輕輕地問。
李暮止不住地哭著,哪怕知道對方看不見,也還是點著頭,重重地「嗯」了一聲。
林棲梧跟撞了鬼似的從病房裡飄了出來。
她大哥哭了?
她大哥居然哭了??
是哭了對吧???
給老婆打完越洋電話的林懷瑾看林棲梧這樣,還以為林卻怎麼了,開門去看,就看見他家大兒子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對著手機那頭說著什麼,語氣又輕又柔,眼眶還有點濕潤泛紅,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樹枝就跟看心尖上的愛人一樣,像是要把人拖進柔情似水的眸中溺死。
叔侄倆都站在門口沒進去,總覺得進去了顯得自己很沒眼力見。
房間裡,林卻在李暮的逼問下坦白了自己在車禍中受的傷——
「肋骨骨折,還有點小劃傷,縫了幾針,不是很嚴重,真的沒騙你,都快好了。」
「最疼那會兒我沒醒。」
「嗯,睡了一個月,剛醒來的時候不能說話也動不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記憶亂七八糟的。」
「醫院檢查說腦子沒問題,也沒血腫什麼的,好幾個專家都查不出原因,遲點可能要換個醫院再查查看。」
林卻聽著李暮凶巴巴又帶著哭腔的聲音,心想真可愛,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說著說著,他把視線轉向門口,對手機那頭的李暮說了聲:「你等我一下。」
然後問林棲梧:「棲梧,帶耳機了嗎?」
林棲梧趕緊把自己背包裡那副藍牙耳機翻出來上交。
林卻戴上耳機,一邊通話一邊操作手機,用手機號加了對方微信,通過後又彼此給對方發了自己的定位,還有家裡的住址,生怕電話掛斷,兩人又會再一次失去和對方的聯繫。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4:56 PM
番外四 (三)
李暮問了林卻的身體情況,林卻也問了李暮的。
她比他幸運,除了輕微腦震蕩,就只有一些皮膚上的擦傷,甚至出院的時候那些擦傷都已經結痂了。
不過按理來講,她這種程度的腦震蕩不該昏迷一天這麼久,所以醫院讓她住院多觀察了一陣子。
他們倆都有異常昏迷的現象,李暮猜自己的昏迷和那趟穿越之旅有關。
至於林卻,李暮不確定他是和自己一樣穿越進了書裡,還是別的什麼情況,因為她在書中世界認識的那個林卻,確確實實是個古人沒有錯,他沒有現代的記憶。
面對李暮的疑惑,林卻在手機裡說:「我的情況,有點復雜。」
李暮:「?」
林卻:「等見面了,我當面和你解釋。」
李暮:「嗯!」
他們都很想和對方見面,可林卻連走路都還不穩,李暮這邊也有點麻煩,她請不到假。
李暮車禍後,公司對她的壓榨著實有點離譜,虧她還慶幸老板沒再跟她提要把她調去管理層的事情,結果還是高興的太早了。
和李暮關係不錯的同事偷偷跟李暮說,公司之前對她那麼好,還要給她升職,是因為發現有其他公司要挖她,誰知道她會出車禍,老板覺得她這個情況不敢跳槽,也就沒再用各種手段挽留她,甚至還有為難她的意思。
「他們就是趁機PUA你,讓你對自己的工作能力產生懷疑,讓你不敢走。」同事是這麼說的,因為李暮之前一直等不到林卻的電話,情緒很不好,同事生怕李暮加班太多把自己腦子加壞掉,出於好心提醒了她一下,免得她真的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李暮確實在車禍前就被人私下聯繫過,對方開出的年薪也比現在的公司高很多,主要是她太社恐了,對換環境非常排斥,積蓄和現工資完全夠用,又沒有一夜暴富的夢,所以才沒有答應。
社恐的腦回路,有時候就是這麼的樸實無華。
可現在這樣,她又重新考慮起了辭職的事情,
況且……之前想挖她的公司最近還有聯繫她,薪資待遇比車禍前提得還好,大有乘虛而入的架勢。
李暮認真去查了那家公司的資料,深夜加班回到家,林卻和她視頻,聽她提到了那家公司的名字,笑著來了句:「說不定就算沒有那場車禍,我們也能遇到對方。」
李暮:「怎麼說?」
林卻:「這家公司跟我媽那邊有合作。」
李暮嘟囔:「有合作也沒用。」
她這樣的社恐,別說是公司有合作了,就是正好住在林卻隔壁,也不見得能跟林卻遇上。
林卻:「那不一定,萬一我們之間就是緣分天成,攔都攔不住呢。」
轉頭,林卻又給李暮發了有關這家公司更多的信息,李暮考慮了一下,拜托林卻在電話裡幫自己做了多次排練,確定要怎麼對話,要問清楚那些內容後,終於和人公司進行了聯繫。
確定要跳槽,辭職信發出的那一刻,李暮內心說不出的痛快。
雖然按照合同還有一個月的交接時間,但因為這一封辭職信,李暮終於拿到了假期,可以去看林卻。
林卻出車禍後轉過一次院,怕影響公司,助理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所以李暮沒能在林卻車禍後被送去的第一家醫院找到他。
李暮照著林卻給的定位抵達醫院,還在確定自己是不是到了住院部,就遠遠看見大廳電梯附近,有個穿著病號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距離太遠,李暮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隱隱有所預感。
低頭看了眼手機,確認方向沒錯,她朝那邊走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她慢慢看清了男人的臉,嘴角忍不住上揚,腳步越走越快。
最後看到男人朝自己展開雙臂,她跑了起來。
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奔向他。
後來林卻說過不止一次,李暮披著陽光跑向他的畫面,他每每回味,都會怦然心動。
「如果我當時不是坐在輪椅上就更好了。」林卻認為這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如果他能恢復得再快一點,如果他當時也能朝李暮走去,那就好了。
李暮則覺得他們的重逢很完美,之後林卻帶著李暮去了他住的病房,林卻給她介紹了自己的爸爸林懷瑾。
林懷瑾和林卻長得很像,都是看著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樣子,實際他話不多,打過招呼後就找藉口把空間留給了他們倆。
林卻撐著床鋪坐回到床上,把李暮拉過來抱著,兩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抱了好一會兒,哪怕什麼都不說,僅僅是體會著彼此的擁抱和體溫,時不時交換一個輕淺的吻,也能讓內心的空缺被一點點填滿。
林卻跟李暮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真的相當復雜:「我沒有在車禍中穿越。」
林卻說:「從你的視角來看,是有人以棲梧的家庭背景寫了本小說,你看了那本小說,接著出車禍,穿越進書裡的世界,再回來。」
「源頭是有人寫了這樣一本小說。」
「但是從我的角度來講,我先是書裡的林卻,書中的內容是我的第一世,你的到來是第二世,現在是第三世。」
「每一世我都沒有之前的記憶,是那場車禍讓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你是穿越,我是恢復記憶。」
「我從在這個世界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來找你的。」
「至於為什麼這一世的我擁有和上一世一樣的家人,以及我的過去為什麼會被人寫出來,到底是先有的我,還是先有的書,哪個才是因,哪個才是果,我也不知道。」
雖然有些繞,但李暮聽明白了。
這是一個奇怪的閉環。
李暮想了想,問:「那個網文作者你聯繫過了嗎?」
林卻:「聯繫過了,對方就是一拍腦袋寫了這本小說,因為之前沒什麼名氣,就沒考慮自己寫的東西會不會被當事人看到,不巧,這篇文火了,因為主角叫李雲溪,就被李雲溪的朋友推薦給了她。」
然後李雲溪又把文推給了林棲梧,林棲梧又發給他。
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估計也很難找到能夠解釋這一切的答案。
李暮在醫院待了一天,期間還陪林卻去做復健,到了晚上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林卻把李暮送到了醫院門口,看著李暮坐上車,沒有馬上回去,而是給李暮打了個電話。
李暮在車上接到電話,戴上耳機接聽:「怎麼了?」
林卻:「想你了。」
李暮感覺很奇妙,如果是看別人這樣交流,她一定會覺得肉麻,這才分開多久。
可放在自己身上,她很輕易就接受了——戀人之間,一會兒看不到就想念對方,多正常。
兩人低聲說著話,林卻說得更多一點,就算偶爾安靜下來都不出聲,就這麼聽著對方那邊的聲音,也不會覺得沉悶。
李暮回到家,進屋關好門,跟林卻說自己到了,要去洗個澡,兩人這才把電話掛斷。
醫院,回到病房的林卻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懷瑾這段時間一直在圍觀他兒子談戀愛,起先還能說是遇到了意外,感情升溫才會讓林卻一刻都放不下自己的戀人。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林卻的熱情沒有半點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讓林懷瑾很是感慨:「放你車禍前,要是有人跟我說你談起戀愛會這麼黏人,我肯定不信。」
林卻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問:「爸,要是我媽突然不見了,你會怕嗎?」
林懷瑾蹙眉:「瞎說什麼?」
他很排斥這個假設。
林卻:「怕嗎?」
林懷瑾當然怕,雖然他跟顧姝起初是商業聯姻,沒什麼感情基礎,又因為他話少,兩人之間的感情在剛結婚那陣子一直都是磕磕絆絆的,到了後來慢慢走進對方心裡,他們彼此了解,彼此愛戀,彼此支持。
顧姝不會嫌他的夢想無用,他也不會因為外面的風言風語,就對在家佔主導權,在外管兩家產業的顧姝有意見。
林懷瑾愛顧姝,他無法想像自己有一天會失去她。
他會怕。
林卻說:「我也怕。」
而且不是假設,他真的失去過她一次,看著她在睡夢中的時間越來越長,感受著她停止呼吸,在他懷裡一點點失去溫度。
就算他不停回憶李暮說他們還能再見面的話語,就算他不停地默念李暮給他的號碼,他還是會在失去她後,被痛苦吞噬。
他的身體本來就是無渡費心調理,加上想要和李暮白首偕老的執念才撐過第七年。
李暮一走,執念破碎,他的身體一下就垮了。
直到死前那一刻他都在期盼,期盼自己還能跟李暮重逢。
如今得償所願,他既高興又害怕,高興自己能重新擁抱她,害怕一個不小心,自己又會失去她。
怕李暮有壓力,他將自己心裡那份被折磨得有點扭曲的思戀藏得很好,只希望李暮千萬別嫌他煩。
林卻低頭擺弄手機,算著李暮洗澡的時間,想等李暮洗完澡再打個電話,又擔心電話打個不停,會讓李暮反感。
可是白天李暮要工作,他不能打擾她,遲點還要休息,休息前她也需要有自己的娛樂時間。
忍一忍,再忍一忍吧。
林卻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和焦慮,突然手機響了。
看清屏幕的瞬間手比腦子反應更快,接通了電話。
喚出一聲:「微曦。」
手機那頭的李暮:「嗯。」
林卻回頭看了看床頭的櫃子,問:「是有東西忘我這了嗎?」
「不是。」李暮有點不太好意思,說:「想你了。」
說完李暮又趕緊扯開話題:「陪我看會兒電影吧。」
用某會議軟件一起看電影,是他們最近的娛樂消遣之一。
林卻細細品味著李暮那一聲「想你」,心情愉悅地打開電腦,問她:「想看什麼?」
李暮想了想:「有沒有不恐怖的懸疑電影。」
想動腦子,但又不想被一驚一乍的音效嚇到。
林卻知道幾部,把名字報給李暮,大多數李暮都看過,剩下不知道怎麼挑,兩人又討論了一下。
窗外月色迷人,他們聽著對方的聲音,懷著旁人可能無法理解的滿足,享受著擁有對方的,這個尋常的夜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5:31 PM
番外四 (完)
一個月的交接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李暮離職的同時林卻也出了院,被他爸押著去外省的其他醫院檢查腦子。
林卻拉上還沒去新公司入職的李暮一起去做檢查,確定兩個人都沒留下什麼隱患,又約好每年都一起去做體檢。
離職前李暮還找好了新住處,想離新公司近一點。
找房子的時候,她問林卻要了他的上班地點。
收到信息的時候,林卻在和他媽媽顧姝視頻,母子倆寒暄幾句就聊起了正事,聊著聊著林卻看了眼手機,嘴角差點沒列到後耳根。
視頻另一頭的顧姝往後靠進椅背,挑了挑眉,問:「女朋友?」
林卻一邊低頭回信息,一邊跟顧姝說:「她叫李微曦,很快就不是女朋友了。」
顧姝:「嗯?」
林卻:「我訂了求婚戒指,求了婚,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再把婚結了,他們又能快快樂樂當夫妻。
顧姝嗤笑:「你就這麼肯定,人小姑娘能答應你的求婚?」
林卻突然僵住。
顧姝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時代背景不一樣,而且李暮曾經也說過,要不是不能拒絕,她連他都不想嫁。
不結婚不代表不喜歡,林卻確信李暮是喜歡他的,可萬一李暮並沒有結婚這方面的打算呢。
顧姝也沒想到,自己能這麼輕易就戳了兒子的心。
她清了下嗓子,說剩下的事情不著急,先去吃個飯,然後就把視頻掛了。
林卻壓下忐忑,專心回李暮的信息。
李暮有心挑個兩人都方便上班的新住處,反正她有駕照,也有錢買車,只是之前住的地方離公司近,她又很少出門,買車一大堆東西要搞想想就頭大,所以才一直沒買。
林卻給李暮發了自己上班的地點,李暮看著,陷入了沉默。
雖然都在一個市,但……有點遠。
林卻:「不用太管我,我十二點到公司也沒人扣我工資。」
李暮發出社畜酸溜溜的聲音:「……誰問你了。」
林卻幾乎能想象李暮哀怨的眼神,要是當著面,肯定又要上手捏他的臉。
挑好新住處,找時間看房簽合同,等從外省回來,李暮直接就搬了家。
李暮搬完林卻搬。林卻把李暮帶去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在門口將李暮的指紋輸入,叮囑她:「要是哪天我們吵架了,你氣頭上把我趕出家門,記得來這邊找我。」
「只要你來,我立馬跟你回去。」
想想又說:「算了,我還是在家門口蹲著吧,萬一你懶得跑這一趟呢。」
李暮好奇:「那要是你自己走的呢。」
林卻:「如果超過十分鐘我沒回來,肯定是我忘記帶鑰匙了,你給我留點面子,幫我把門開開,別讓我在門外等太久。」
兩人一本正經地聊著,彷彿成親那十幾年他們有認真吵過架,或者真的有在吵架的時候丟下過對方一樣。
搬完家,李暮去新公司入職。
當天一大早李暮就醒了,緊張地爬起來刷牙洗臉做準備,林卻也起床,進廚房給她煮了份早餐。
林卻還是老毛病,剛起床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他去洗漱換好衣服,正好李暮也吃完早餐,兩人一塊出門。
李暮上學那會兒都沒人送過,上班了反而有人送,她一邊新奇,一邊繼續為未知的新環境感到緊張,臉都是繃著的。
到地方,林卻解開安全帶,湊過去親了李暮一口。
李暮化過妝,林卻沒敢把李暮的口紅弄花,所以就輕輕碰了一下。
不過還是沾到了一點紅色在唇上。
李暮看著,突然想起手機裡有張照片,照片上林卻靠在床頭,衣襟散開,臉頰脖子還有胸口蓋著好幾個她的口紅印,在昏黃曖昧的燈光下看向鏡頭後面的她,目光繾綣幽暗,惑人心魂。
李暮:「咳咳。」
林卻:「?」
「上班上班。」李暮趕緊下了車,將突如其來的黃色記憶掃走,一時間忘了緊張。
新的工作環境還不錯,雖然依舊難逃加班的宿命,但至少有高昂的薪資和不錯的公司福利聊以慰藉。
李暮照例當了一陣子的啞巴,非必要不開口,導致同事一開始以為她很高冷,了解之後才發現她不過是個可憐又無助,且工作能力和效率強到有點匪夷所思的社恐罷了。
她本人好像沒有這方面的意識,總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人看見,實際上她很容易就會被注意到,雖然她寧可吃點虧也不愛出風頭,但她本身有實力,心情觸底的時候也會表現出具有攻擊性的一面,而不是一味的忍讓,所以很快就和在原來的公司一樣,身邊出現了幾個關係格外好的同事。
同事還試圖帶李暮社交,李暮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
週末要是不能在家待著,工作日怎麼熬得下去?
這天週末,李暮窩在床上睡懶覺。
穿越回來後,沒有了對古代環境的排斥,她沒再失過眠,偶爾還會主動熬夜。
昨晚就是很晚才睡,她把鬧鐘定在了十一點,結果九點的時候外頭門鈴響了,同樣晚睡的林卻穿上衣服去開門,發現門外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女性。
中年女性看到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找錯地方了。」
林卻不疑有他,關上門後還沒走到臥室門口,門鈴又響了,還是那位中年女性,對方問他:「李微曦是不是住在這裡?」
林卻:「你是?」
中年女性:「我是她媽媽。」
林卻頓了幾秒,從門邊退開:「請進。」
給李暮媽媽拿了拖鞋,林卻說:「她還在睡覺,我去叫她,您稍等。」
林卻很禮貌,甚至換成了敬稱,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李暮媽媽有種在別人家做客,而不是去自己女兒家的感覺。
林卻回房間關好門,爬到床上去推李暮:「微曦?」
李暮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含糊道:「再睡會兒。」
林卻隔著被子抱她:「醒醒寶貝,你媽媽來了。」
李暮沉默了幾秒,慢慢把被子拉下來,艱難地睜開眼睛。
林卻看她表情不是很好:「我是不是不該讓她進來?」
李暮搖頭,輕聲呢喃:「她是我媽媽。」
再怎麼樣,畢竟是媽媽,和爸爸不一樣,不然她也不會把自己的新地址給她。
李暮穿著睡衣,腳步虛浮地出了房間,對客廳坐著的媽媽說:「我先去洗個臉。」
說完推著林卻一塊去了浴室,洗漱完林卻去廚房燒水泡茶,李暮穿著睡衣坐在另一邊的長沙發上。
李暮的媽媽看了眼廚房,問:「他是你男朋友?」
李暮點頭:「嗯。」
不過很快就不是了,李暮的視線落在了沙發縫隙那。
李暮的媽媽又問了許多,比如對方叫什麼名字,多大了,是做什麼的,家裡條件怎麼樣,父母又是做什麼的。
李暮一一答了。
兩人一塊去外省做檢查的時候,李暮幫林卻拿過身份證,和書裡不同,現在的林卻就比她大三歲。
不過李暮的媽媽還是覺得林卻的年紀有點大,而且家世太好了,兩個人不登對。
李暮的媽媽低聲勸說李暮,直到林卻從廚房裡出來才收聲。
林卻給李暮的媽媽泡了杯茶,給李暮端了杯溫水,問她要吃什麼,還問李暮的媽媽吃了沒,要不要一起吃點。
李暮的媽媽:「謝謝,我吃過了。」
李暮仰著臉看他:「想吃帶湯的。」
林卻摸了摸她的腦袋:「番茄雞蛋麵?或者水餃?」
李暮:「番茄雞蛋麵吧。」
林卻進廚房給她做早餐,李暮慢慢收回視線,對她媽媽說:「媽,你以前都沒管過我,現在也一樣別管我不好嗎?」
「這怎麼能一樣,你長大了,不能什麼都……」
「一樣的。」李暮說:「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
「媽,你對趙子藝和趙子欽,也會覺得他們年紀小,就認為可以不管他們,等長大了再管嗎?」
趙子藝和趙子欽,李暮媽媽再婚後生的一對姐弟。
和放養的李暮不同,那兩個孩子,是在父母的愛和管教下長大的。
母女倆相顧無言了一陣,李暮媽媽說:「好,那我以後不管你了。」
李暮:「謝謝。」
李暮的媽媽起身就要走,李暮送她到門口,倚著門又說了句:「媽,我現在過得很好。」
李暮的媽媽沒有停下腳步也沒回身,所以李暮也不確定她是不是點了點頭。
李暮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等了一會兒,等到拐角那傳來電梯的一聲「叮」,接著是電梯門合上的動靜,然後才退回玄關,關上了門。
林卻走過來抱住她:「再睡會?」
李暮點頭:「嗯。」
廚房裡做到一半的早餐就這樣被擱置,還好還沒下麵,等到兩個人都睡夠了起床,林卻直接把番茄雞蛋麵做出來當午餐,李暮站旁邊切水果拼盤。
林卻做的番茄雞蛋麵裡面沒有加番茄,只加了番茄醬,李暮也是穿越回來和林卻重逢後才知道,林卻對熟番茄不算討厭,但也不是很喜歡,不過是看她吃得一臉艱難又捨不得浪費,才替她把番茄吃了。
現代有番茄醬,直接用番茄醬做出來的茄汁蛋也很好吃。
上午的插曲並沒有對他們造成太大影響,飯後兩人下樓去散步,散完步開車到超市掃貨。午後一塊膩在沙發裡,沒吃完的水果拼盤放在茶几上,還冒著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冷氣。
林卻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看,李暮捧著手機心不在焉地刷新聞看小說,隨著時間的流逝,李暮越發坐立不安起來,動不動就要起身走走,藉口五花八門。
最後一次她說腰酸,要起來走走,被林卻拉回來。
「我替你揉揉。」林卻放下書,說。
李暮:「……嗯。」
林卻替李暮揉了一會兒腰,李暮偷摸摸從沙發縫裡摸出個東西,讓林卻把手伸給她。
林卻聽話伸手,李暮把自己摸出來的東西拿出來,是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她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枚樣式簡約又很有設計感的男士戒指。
林卻呼吸一滯,懶散的身姿一下就坐直了,一瞬不瞬地看著李暮埋頭把戒指戴到了他的中指上。
中指,求婚戒指該在的位置。
李暮社恐,就算是自己求婚也不敢搞得太隆重太有儀式感,不然她會害怕。
所以她選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週末的下午,冬日裡陽光最好的時候,地點就定在家裡又軟又舒適的沙發上。
戴完戒指,李暮又小小聲說:「你要是不喜歡可以自己摘掉。」
林卻覆上那枚戒指,明明只是用指腹來回撫摸了幾遍,卻裝出一副試著摘過的樣子,說:「唔……摘不下來,焊死了。」
李暮樂得直笑。
林卻又說:「你等我一下。」
林卻起身去了充當衣帽間的次臥,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盒子,李暮一看那盒子的大小就猜到裡面是什麼。
等林卻打開盒子,看到裡面的求婚戒指,李暮笑得往林卻懷裡倒。
林卻也笑著:「輪到你了,手給我。」
明明是求婚,明明是一方給另一方戴戒指就行,到他們這弄得和結婚現場交換婚戒一樣。
李暮把手給他,林卻握著她的手,慢慢地,將那枚求婚戒指推到指根。
雙手交握,為了慶祝彼此求婚成功,李暮和林卻交換了一個熱烈又綿長的吻。
【番外四‧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5:43 PM
番外五
農曆七月初八,七夕過後的第二天,李暮的生日。
可惜不是週末,李暮起床收到林卻的禮物——一把根據她的習慣和偏好,專門訂製的新鍵盤——就準備滾去上班了。
林卻開車送她,兩人出門前各自檢查了廚房和臥室,確定該關的電器都關了,鑰匙也揣好了,才把家門關上。
等電梯的時候,李暮拿出手機,打開屏幕,內容停留在昨晚看到一半的一篇文章。
文章講的是一些被現代網民戲稱為「穿越者」的古代歷史人物。
李暮不免想到自己,心底泛起好奇,既然林卻說了,書中的世界並非虛構,而是真實存在的,那麼當書中世界發展到現代,在後世人的眼中,她會不會也被懷疑是穿越者?
應該會吧。
李暮切掉界面,關掉手機屏幕,和林卻一起進了電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怎麼……
「怎麼沒人?」李暮感到奇怪。
上班高峰期,這個時間電梯每一趟都有人,可是現在,不僅他們進電梯的時候沒人,電梯下行途中居然也沒有遇到人上電梯,就這麼一路到了地下停車場所在的負二樓。
李暮確信電梯內部顯示樓層是負二,可當電梯門打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樓的電梯廳。
電梯故障了?
出於安全考慮,李暮和林卻先出了電梯。
林卻緊握著李暮的手,出來後他們又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電梯廳外面的景象,跟他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如果只有李暮一個人面對這樣的怪異,她肯定會很慌,幸好林卻也在,兩個人回到電梯廳,發現電梯顯示板上停著的「-2」一下就跳到了「26」。
接著電梯開始正常往下,一直到「1」,電梯門打開,裡頭出來幾個人,有帶著孩子去上學的家長,也有大清早晨練的大爺大媽。
看起來沒什麼異常。
林卻跟李暮搭電梯回樓上,本該屬於他們居住的樓層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門上貼著陌生的對聯,並不是去年過年的時候,李暮親手寫的那一副。
林卻去按門鈴,裡頭果然有人開門,是一個陌生的大爺,自稱已經在這住了好幾年。
事情發展到這裡,已經變得有點恐怖了。
好在他們的手機都還正常,手機裡的人也都能聯絡上。
李暮跟公司請了個假,林卻也讓助理推遲了今天的日程安排,還打電話給物業,找了個理由拜托物業到他們家門口看看。
他們住的小區物業一直都很盡責,到了地方還給他們發視頻確認。
李暮看著視頻裡出現的她親手寫的對聯,問:「我們該不會……」
林卻:「穿越了。」
李暮窒息。
林卻攬著李暮坐電梯下樓,安慰她:「不怕,手機還能聯繫上,說不定再搭一次電梯我們就回去了。」
林卻很樂觀,可惜這樣好的事情並未發生。
坐電梯下樓,電梯廳外的景象依舊跟他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他們正商量該怎麼辦,一個小夥拿著手機從他們身邊經過。
小夥在看電視劇,沒戴耳機,聲音外放,特別大聲——
「林卻!你會遭報應的!」
林卻:「……」
李暮:「???」
林卻還愣在原地,反而是社恐的李暮先一步追了上去。
「那個、你、你好,能問一下就是你這個、你這個是什麼?你在看什麼?」沒有經過內心排演,語速又快的結果,就是李暮向陌生人問句話都問得磕磕絆絆。
小夥:「啊?」
慢了一步的林卻跟上來,接過話頭,很快弄清楚小夥在看的是一部電視劇。
李暮用自己的手機去搜這部電視劇的名字,什麼都搜不到,她想了想,可能她用流量連接的還是原來那個世界的網絡,於是她找了個距離最近的wifi,破解密碼,連接了這個世界的網絡。
再去搜,就能搜到了。
搜索結果顯示,這是一部根據雍朝歷史改編的電視劇。
雍朝……大雍?
書中的架空朝代在這裡是真實存在的歷史。
也就是說,這裡是書中世界的現代?
李暮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就好奇一下,不至於吧。」
林卻:「好奇什麼?」
李暮把自己進電梯前的心理活動告訴林卻。
「那或許,等我們了解完後世對你的評價,就能回去了。」林卻說:「聽起來就像是專門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一樣。」
李暮察覺到林卻不太高興,心裡有些愧疚。
早知道就不亂想了,弄這麼一大堆麻煩出來。
然後就聽林卻說:「被比下去了。」
李暮:「什麼被比下去了?」
林卻一臉不甘心:「生日禮物,被比下去了。」
雖然鍵盤是他找享譽國際的外國鍵盤製造商專門訂製的,獨一無二。
但要和這份穿越大禮比起來,顯然還是輸了。
李暮:「……」
這有什麼好攀比的!
說起來林棲梧也曾因為自己送給李雲溪的禮物沒有顧禹文送的好而生氣過,你們林家人怎麼回事?
李暮滿心無語地捏了捏林卻的耳朵,又拿過他的手機幫他也連了個wifi,之後兩人就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各自進行搜索。
李暮搜了關於雍朝的歷史。
從開國太祖皇帝一個個看下來,很快就看到了昭明女帝顧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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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姝,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開創了女子稱帝的先河,登基前戰功赫赫,平北境、擴疆土、推新政。登基後改稅法、廢海禁、任用女子為官、興文重教、創立教人識字的農舍學堂,且無論男女,童試後都需要到各地的農舍學堂教兩年書,才能繼續考鄉試。
後世對顧姝的評價相當高,因為她的性別,因為她的功績,因為她締造了一個朝代的盛世,因為她開創了足夠多的不可能。
在顧姝之後,皇位不再是男人專屬,歷朝歷代,都有女帝登基。
顧姝死後是顧池繼位,僅有的兩年執政生涯沒讓顧池留下太多為人熟知的政績,但他有個「痴情」的標簽。
他沒有後宮,只有一個皇后李枳,李枳膝下僅有一女,他就讓自己的女兒登基為帝。
但凡舉例歷史上的痴情帝王,都一定會提到他。
皇后李枳的知名度也很高,因為她是二嫁,還曾在第一任婚姻失敗後出家為尼,後來又嫁給了女帝的小兒子。當時女帝還未登基,待到女帝登基,確立儲君,昔日棄婦一躍成為太子妃,當了兩年皇后又立馬當上了太后。
因為足夠傳奇,李暮還搜到了很多以李枳為主角的電視劇和文學作品,關於李枳第一任婚姻失敗後到底是出家還是單純到庵裡短住避世,也一直都是個爭論不休的歷史話題。
另外,主流觀點認為,李枳和顧池是在李枳離開庵廟回家的時候認識的,但野史和一部分魔改電視劇把兩人編成了早在庵裡就有私情,是為了再嫁,才讓李家把李枳接回去。
李暮還去搜了李雲溪,發現在這個世界,就算是不熟悉歷史的人,只要上過中學語文課,就一定背過她的詩。
她是女帝一手帶起來的能臣,官配是航海家兼外交家顧禹文,不過在後世,有許多人嗑她和她的政敵,其中還包括被她弄死,有著同門之誼的裴思遠。
除了政治上的突出貢獻,李雲溪還留下了許多精彩的詩詞文章,被譽為大雍雙壁之一的文壁。
武壁是林棲梧,昭明女帝的侄女,因為打起仗來太像年輕時候的女帝,那些被打過的地區一度流傳女帝返老還童的謠言。
林棲梧的凶名比起她嬸嬸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曾滅過一整個部族,以至於在凰佑十五年,她僅帶幾百兵馬趕去起兵引戰的地區,該地區的部族一聽說她來了,內部當即就分裂成了兩派,一派堅持打下去,一派想投降,仗還沒打,就先亂做一團,後來開打沒多久,就向大雍呈上了降書。
順著林棲梧,李暮又看到了林晏安的名字。
林晏安跟林棲梧的畫風完全不同,反而有點像李雲溪,都是在政治上有著卓越貢獻,還被評價為「智多近妖」的這麼一個歷史人物。
他和林棲梧的聯動,出現在一個貼子裡,帖子標題是【有什麼讓你感到很不可思議的歷史冷知識】。
有人回復:【林晏安管林棲梧叫「小姑姑」。】
回復的人丟上來一張在博物館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封古代家書的殘片。
雖然早就知道他們一個是女帝的侄女,一個是女帝大兒子的養子,但因為畫風不同,很少有人把他們聯繫到一起,更別說,「小姑姑」這個稱呼,著實有點……好嗑。
李暮從雍朝的百科詞條一路看過來,看完有關林晏安和林棲梧的部分就關掉了網頁,回到李雲溪的詞條,詞條下面有相關推薦。
其中有一個關鍵詞,是「李氏四女」。
李暮眼皮一跳。
四女?哪四個?
李暮猶豫了半天才點進去。
打頭第一個就是李枳和她那堪稱傳奇的婚姻經歷,第二個……
李暮手抖了一下,還真是她。
有關她的記載自然逃不掉對外來作物的推廣,還有關於傳染病的傳播渠道,以及細菌病毒這類概念的提出。
李暮看到「現代醫學提燈人」這個詞,實在看不下去,果斷下滑屏幕,滑得太快,先看到了李家四女中的第四個,也就是年齡最小的李雲溪。
她慢慢往上滑到第三個,是曾經跟她借錢做生意,結果生意越做越大,做到國外都有記載的女商人李楹,同時她也是現代很多人拜的女財神的原型。
這段文字下面的附圖是一樽被供在餐館裡的女財神像,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李暮看著這張照片,笑了一下。
老太太和錢氏一直擔心李家女名聲不好,哪能想到,她們全都在青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李暮感慨萬千。
林卻也看到了李暮剛剛看過的那條標題是【有什麼讓你感到很不可思議的歷史冷知識】的帖子。
李暮只看了林晏安和林棲梧的內容,沒有繼續看下去,如果她繼續看下去,就會看到這樣一條回復——
【古代社恐第一人李暮,她死的那一年,她的丈夫——昭明女帝的長子,那個殺祖父殺舅舅殺表兄弟當攝政王的林卻也死了,根據林卻給女帝留下的遺書來看,說是殉情死的也沒差。】
(附圖)
【朕的文言文御用翻譯呢?】
【這還用翻譯?不就是說『老媽我要死了,你別太傷心,我其實挺期待也挺著急的,因為我要去找我老婆,你好好當你的皇帝,拜了個拜』嗎】
【淦,給我一雙沒看過樓上翻譯的眼睛,人明明寫得很浪漫很情深義重啊!你翻譯的什麼鬼!】
【你就說是不是這個意思吧】
【我以為昭明女帝家就一個戀愛腦,原來有兩個】
【你管林卻叫戀愛腦?興大獄殺了這麼多人的戀愛腦?哈嘍?】
【嗑到了,我愛絕美BE,短命夫婦賽高】
【一起死在我這算HE】
【什麼都嗑只會害了你,林卻是ED】
【那不是更好?】
【說ED那個看的是野史吧,人只是晚婚加丁克,因為幹的事挑戰了皇權才被後來的當權者造謠。】
【Ed就ED,太監文我也愛看,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林卻看得津津有味,還截了很多圖,李暮匆匆略過的那些對自己的評價,他都截了,準備回去用他們買來打印照片的打印機打印出來,再買個專門的相冊收藏這些截圖。
林卻和李暮刷了一上午的手機,快中午的時候,他們又去了電梯廳,想著這回應該能回去了,果然他們剛到電梯前,其中一台本該在十七樓的電梯一下就變成了「-2」。
他們進入電梯,按下了自家所在的樓層。
電梯一點點往上。
「叮」地一聲停下,他們走出電梯,繞過拐角,入目便是熟悉的家門,兩邊貼著李暮寫的對聯。
他們回來了。
李暮長舒一口氣,進門倒在沙發上就不動了,很需要壓壓驚。
林卻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坐下,背靠沙發,一隻手拿著手機整理相冊中的截圖,一隻手捏著李暮垂下的手指:「午飯出去吃?還是叫外賣?」
李暮,有氣無力:「外賣。」
她需要先休息一下。
「晚飯呢?」林卻又問。
李暮:「……出去吧。」
反正他們都請了假,又是她生日,不如出去,約個會?
唔……搞不好這才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番外五‧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前天 05:49 PM
番外六
林卻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問題。
他講文明懂禮貌,學生時期成績優異,成年後接手父親那邊的家族產業,還把林家那堆差點要完蛋的爛攤子重新扶起來,打理得井井有條,越做越大,怎麼看都可以稱得上優秀。
要說有哪裡不太一樣,大概就是他總感覺自己身邊——或者說自己心裡——缺了點什麼,以及,關係不錯的朋友說他太清心寡欲。
明明不是木訥的性格,上學期間也很受歡迎,但就是保持著單身,對情情愛愛表現不出任何興趣。
也有人惡意揣測他只是不確立關係,私底下肯定玩很大,畢竟家世背景在那擺著,他有為所欲為的資本。
但他確實對這方面不感興趣。
所以當他收到林棲梧發來的一本古代背景的愛情小說,居然真的看進去了的時候,他自己也有點意外。
也就是在看完那本小說的同時,他出了車禍。
他的車沒有被撞得很嚴重,本人也保持著清醒,能自己從車裡出來,但撞擊還是給他造成了影響,腦子有點暈,胸口也疼,衣服上沾了血,大概是哪裡受傷了,汽油味難聞得他想吐。
他往路邊走去,周圍都是跑來幫忙或者駐足圍觀的路人,人群大概是喧鬧的,可他聽不見——巨響導致他出現了短暫的耳鳴,他就這樣一步步走過人群,想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坐下,等救護車來。
突然餘光掠過一張女孩的臉,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腳步也跟著改變了方向。
——別走。
他下意識向那個離他遠去的女孩伸出了手,不等他弄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就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腦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不記得。
醫生說他躺了一個月,身體和記憶都需要時間慢慢恢復。
果然記憶在他醒來後不久開始復甦,但情況有點奇怪。
他回想起的記憶,不止這一世,最初的他生活在古代一個名叫「大雍」的王朝,他還是林卻,母親還是顧姝,父親也是林懷瑾。
但在他十七歲那年,父親全家都被身為皇帝的外祖父殺了,他喝下外祖父賜的毒藥,又勉強苟活了九年。
最終撒手人寰。
死的時候並無不捨,該報的仇都報了,反正在他死後,他那不肯回家的養子一定會回來,他娘也會明白,求神拜佛一點用都沒有。
自己死了,反而能叫她少一個拖累。
記憶整理到這裡,林卻想起了林棲梧發來的那本小說,相當鬱悶:原來就算他死了,事情也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的心情因此低沉了幾天,和曾經那個坦然面對死亡的自己一樣,看什麼都沒意思得很。
他爸林懷瑾擔心他,甚至已經聯絡好了心理醫生,想給他做做心理疏導。
林卻說自己沒事,過幾天就能好,反正已經過去了,花點時間,他自己會好的。
林卻這樣想,慢慢的,剩下的記憶也開始完整起來,他終於想起自己還有第二世。
第二世的他沒有第一世的記憶,所以第二世前半部分整理出來和之前是一樣的,轉折發生在他注定死去的那一年的正月。
鴿舍傳來的消息裡頭,提到了一個叫李暮的姑娘。
從這裡開始,一切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第一次回信,第一次見面。
後來他們成婚、同床,他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她,陪她回門,教她怎麼能更好的活著,和她一起在夜間看曇花,哄她分點酒給自己。
而她總是聽到不愛聽的話就裝聾不搭理他,喝醉了酒會大起膽子說「你對我的好,我會努力還你」,還會在他頭疼的時候學按摩手法,真的來「還」他。
明明那麼膽小的一個人,卻還是進屋來找他,而且只要他伸手,她也就有了勇氣,走到了他身邊。
唯獨不肯給他喝酒這點,讓他有些沒辦法。
沉悶的心情在這些記憶的幫助下一點點變得輕快起來。
他開始喜歡去整理這些亂七八糟的記憶,結果也並沒有讓他失望,和李暮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輕鬆愉快,原本沒意思的餘生也變得有趣起來,隨之而來便是對生的渴望,他想要活著,再活久一點,和她一起。
記憶裡的他活過了那個本該死去的冬天。
記憶外的他也終於明白,原來自己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對談情說愛沒興趣,而是他心裡有個地方,早就已經被人佔了。
好在,他找到了那個人……
咔嚓一聲。
林卻睜開眼,正好抓到李暮拿手機偷拍他睡覺。
他們都很喜歡給對方拍照片,家裡專門買了一台打印照片的打印機,照片洗出來,有的放在相框裡,擺出來或者掛牆上,有的放在標注好時間的相冊裡。
就連他的辦公桌上,也用相框裝著一張李暮的照片,是他們剛找回對方的那年冬天拍的,照片上李暮裹著圍巾,臉頰和鼻尖被凍得通紅,眼睛卻很亮,因為在看他,還沖他笑得很開心。
「又偷拍。」林卻把李暮抓過來,拿她手機看她都拍了什麼。
拿過來才發現這是他自己的手機,除了開頭幾張是李暮剛剛給他拍的,後面幾乎都是他拍的李暮。
難怪拍照會有快門聲,因為他的手機不像李暮,沒開靜音。
最近的照片是除夕夜的煙火和煙火下的李暮。
唔,真好看。
他多看了幾張。
李暮:「我的手機在樓下,借你的用用,照片待會發給我。」
林卻一下就猜到了:「樓下人很多?」
他們現在在林卻的父母家裡,來這過年,免不了遇上親朋好友到訪,一群人聚客廳說話聊天。
李暮怕人,手機落樓下了,寧可借林卻的也不敢下樓拿,生怕熱情的七大姨八大姑和她搭話。
她不想留下只會乾笑的記憶,不然晚上又要踹被子。
林卻把自己的手機給她,起身說:「我幫你去拿,還要給你帶什麼嗎?」
李暮捧著林卻的手機,熟練地打開上面一個自己下的app:「冰箱裡有昨天吃剩的泡芙,你幫我拿幾個,還要一杯玉米汁。」
林卻應聲出房間下樓,還在樓梯上就聽到了下面客廳吵吵鬧鬧的動靜。
他神色自若地走過去,看到了茶几角落那放著的李暮的手機。
林卻過去拿手機,指尖一靠近就喚醒了屏幕,亮起的屏幕上是穿著家居服,挽著袖子洗水果的他。
一旁沙發上視力絕佳的林棲梧:「哥你好自戀啊,拿自己的照片當屏保。」
林卻把手機揣兜裡:「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你嫂子的手機。」
林棲梧突然被塞了一嘴狗糧,噎著了。
林卻沒在客廳停留很久,隨便跟來拜年的親戚閒聊幾句,就到廚房去拿了泡芙,順便把已經涼掉的玉米汁熱了一下。
等從廚房裡出來,家裡又多了幾個人,是媽媽顧姝的老朋友,和老朋友的兒子。
對方和林卻差不多大,兩個人也認識,高中的時候甚至是同班同學,碰見了少不了說幾句。
對方說起自己今年要和女友訂婚,又問起林卻的感情狀況,順嘴提到了上學那會兒林卻有多不解風情,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幾個熟人裡面林卻應該是最晚結婚的那個。
林卻沒說話,而是舉起給李暮的玉米汁喝了一口,無名指上的寬戒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格外顯眼。
對方驚訝:「……你結婚了?」
林卻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又說:「我領完證就發朋友圈了,你沒看到嗎?」
其實不僅是朋友圈,所有能曬的地方,無論是公司群還是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群,林卻都曬了一遍,還在每個群裡都發了好幾個大紅包。
他家名下所有的公司官博也都發了慶祝的博文。
要不是李暮社恐,無法接受那種擺酒席請一大堆人來參加,然後她跟林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走婚禮儀式,最後還要一桌一桌敬酒的婚禮。
他都恨不得擺上三天流水席。
怎麼還有人不知道呢。
林卻心裡嘀咕。
高中同學尷尬地道歉,又問了時間,得知是去年九月份領的證,說:「你和你老婆怎麼認識的?不會是相親吧?」
如果是相親,那很大可能是商業聯姻。
這就不奇怪了。
林卻拿出了他跟李暮早就定好的說辭:「網戀。」
如果不是網戀,真的很難解釋他們是怎麼瞞過家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談戀愛。
高中同學:「啊?」
林卻繼續嗶嗶:「認識十幾年了,前年我不是車禍嗎,她來看我,那年冬天我就跟她求婚了,本來想早點領證的,但是我和她都覺得農曆七月二十二這個日子比較有意義,就又等了大半年。」
高中同學:「……這樣啊。」
林卻:「還有事嗎?沒事我上樓去了,她讓我下來給她拿東西,還等我上去呢。」
高中同學看了眼林卻手裡端著的泡芙和玉米汁,很識相地讓了路。
林卻心情不錯地上了樓。
房間裡,李暮聽到腳步聲就來開門,說自己剛剛刷到了一張以前去過的滑雪場的照片,問要不要趁她上班前,他們一塊去滑雪。
林卻說了好,兩個人又聊起了去滑雪場要帶什麼。
房間門沒有徹底合上,透過門縫,能看見他們湊在一塊,有商有量地說著去滑雪的安排。
商量著商量著親到了一塊,難捨難分,最後還是李暮推開林卻,輕喘著說了句什麼。
林卻笑著親了親李暮通紅的耳朵,接著起身到門口,把門關死,反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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