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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上加狂 -【醉瓊枝】《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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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12: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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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上加狂 -【醉瓊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4-29 02:50 PM 編輯
【書名】:
醉瓊枝
【作者】:
狂上加狂
【內容簡介】:
楚琳琅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與夫君和離。
畢竟在許多人眼中,她出身低微,見識淺薄,是攀上高枝的麻雀,本配不得風流倜儻的新貴重臣。既然能攀上這等高枝,又是一路苦熬,自然要牢掛枝頭。
如今,她入周家八載,一路扶持夫君寒窗苦讀,乃婦人勵志楷模。夫君年輕有為,與她舉案齊眉,前途無量。膝下有七歲稚女,清靈可愛。婆婆更是為人長者,寬和慈祥,家中的妾室也敬奉她這個正室,滿府上下,其樂融融。
不過也只有楚琳琅本人最清楚,以上都是屁!
二十四歲生辰那日大雪,楚琳琅拿著一紙休書,頂著丈夫「你莫要哭著回來求我」的嘲諷,在皚皚白雪中,形單影隻離開了經營八年的周家。
當她在馬車中默默搖著龜殼占問前程時,馬車的簾子被人撩起,只見朝中專權跋扈的「佞臣」——與她私怨甚深,冷意十足的司徒晟,正在飛絮飄雪中揚著劍眉與她策馬同行。
楚琳琅深吸一口氣:這廝有多記仇?頂著大雪來看她的笑話?
她不知道,司徒晟等這一日,已經等得太久了……
一句話簡介:高門棄婦的和離之路
立意:遵從內心,活出自我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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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12:27 PM
第一章 清晨偶遇
嚴寒冬日,楚琳琅在馬車裡窩了足足一個時辰,雙腿都有些僵硬了。
臨出門前,丫鬟夏荷貼心地給她揣了兩個手爐子,身上也加蓋了被子。可坐久了血脈不暢,雙腿陣陣發麻。
她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陳舊的龜殼,輕輕搖晃,裡面晃動的銅板聲倒是讓人心情平復了不少。
就在她收起龜殼,試圖慢慢伸直雙腿的時候,車外有丫鬟壓低了聲音道:「大娘子,張府的馬車過來了!」
楚琳琅聽了,也不顧雙腿還在針紮作痛,抓起身邊的兩包茶葉,咬牙起身,甚至不用丫鬟攙扶,徑自跳下馬車,忙不迭沖著緩緩駛來的馬車揚聲道:「可是張府的林娘子?」
那車夫看見有人攔車,勒住了韁繩。隨後,馬車的簾子微微撩起,一個四十歲的婦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立在路旁的嬌俏婦人。
一場新雪後,披著海棠紅斗篷的年輕女子香腮粉頰含笑立在雪堆旁,可真似俏枝寒梅,晃了人眼……
楚琳琅舒展眉眼,掛著甜笑,揚了揚手裡的茶葉包道:「真是巧了,我下馬車買包茶葉的功夫,一抬頭就認出了您的馬車。」
那林娘子瞥了一眼楚琳琅,恍如看到了臭蟲,冷笑了一下:「可不是巧嗎?我今兒特意吩咐車夫,繞著你們周家的府宅門子走,竟然還能在這遇到您!這麼早買茶葉?通判夫人的茶癮還真大啊!」
楚琳琅恍如沒有聽出對方的嘲意,踩著咯吱響的厚雪走到了馬車下,玉臂舒展,將一包茶葉殷勤地遞給了林娘子道:「我記得您最愛飲普洱熟茶,正好我訂了三年的滇地普洱茶到貨,這一包請林娘子品嘗品嘗。」
林娘子並未去接,臉上的諷意更濃,挑著眉道:「可不敢當,我家官人不過是連州小小的走馬承受,怎有您的官人——周通判威風?」
就在前日,連州的通判周隨安,與負責監督戍軍的張顯在知府大人的府上大打出手。
周隨安——也就是楚琳琅的官人,趁著酒酣上頭,居然當著一眾同僚的面兒,給了比他大二十多歲的張顯兩個大耳摑子。
這兩個耳摑子打得不甚收力,張顯倒地不起。
當時一幫看客倒吸冷氣,對新來的通判大人刮目相看——這個年輕輕的通判應該屬相為虎吧?還是剛出生的那種,為人處世竟然這般輕浮狂躁!
連州上下誰不知這個月末就是張走馬入京面聖的時候了。
走馬承受一職,雖是監督戍邊的軍紀,向陛下親自稟報邊地軍情。官家在詢問邊情時,順便也會問問地方官員的考績。
張顯身為走馬,就是要回天庭述職的灶王爺啊!
滿連州上下,誰人不是恭謹奉承著張大人?就連那知府大人都親自設宴,美酒佳肴的款待。
可偏偏這位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初來乍到,追查轉賣囤糧的案子,一路查到了張走馬的小舅子那裡。兩個人齟齬甚久,結果借著酒勁的功夫,言語無狀,失了分寸,竟然打在了一處。
有腦子的都知道,周通判這兩個耳摑子算是將自己的大好前程打沒了。
連州的貪墨案子牽連甚久,知府大人都明哲保身,繞著邊走。偏偏他周隨安不知香臭,一頭扎進能淹死人的糞坑裡。
周隨安有什麼背景?不過是走了狗屎運,寒窗苦讀一路考上來的清貧子弟罷了!這麼個沒根基的,在連州好沒站穩呢!
如今連州上下都等著張顯入京城絆倒周隨安這個愣頭青。
顯然周家人還沒有全傻透,只沒想到周隨安的娘子楚琳琅趕著來打前陣,收拾夫君的爛攤子。
林娘子自然清楚這門官司,看向楚琳琅時一臉不屑:這楚娘子居然拎著一包茶葉來討好,可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氣!
周家人都像狗屎,冒不了多久的熱氣。所以楚琳琅笑臉相迎時,林娘子不屑地撂下了簾子:「我們張家還喝得起茶,不勞楚娘子費心了。車夫,停著幹嘛?快些駕車!」
就在馬蹄子撩動的功夫,只見車簾子晃動,那個楚娘子居然不顧儀態,拎著裙子一躍,徑自跳上了馬車。
張家的車夫和下人沒提防,就看個嬌俏的美人跟貓似的鑽入車廂,愣是沒有回過神來。
林娘子也嚇得往後一靠。許是這位嬌滴滴的楚娘子出身不好的緣故,在一干官眷裡最注重儀態,以前可沒見過她這猴竄兒的模樣。
這個女人該不會跟她相公一樣,一言不合就給人大耳摑子吧?
還沒等林娘子喊人將楚琳琅拉下去,楚琳琅搶先一步攥住了林娘子的手腕子。
有那麼一刻,林娘子覺得這平日嬌滴滴的楚氏眼神裡帶了些漢子的莽氣,看著怪嚇人的。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可楚娘子並沒有舉手打人,而是拉著林娘子的手,刻意挨近了些,壓低聲音道:「男人們鬥吵,自是吵他們的,何苦影響了我們後宅子的姐妹情誼?我可一直拿您當自家姐姐,您的弟弟便也如我自家兄弟,怎會爭一時之氣,不顧他之前程……」
林娘子微微眯眼,用力甩開她的手後,同樣壓低聲音道:「你是什麼意思?」
楚琳琅臉上掛著幾分凝重低語:「您雖是家姐,可也不知林庾吏膽子大得能闖出什麼禍事來。他督管糧草,為人太慈善,底下這些人私扣糧草的數目可不是一星半點。如今官家立意革新君制,若是細細追查下來,咱們弟弟如何獨善其身?」
林娘子可不是被嚇大的。那周隨安若是真拿住了什麼把柄,老早就發難了,豈會憋氣窩火地借著酒勁跟人打架?
這楚娘子是仗著自己口舌伶俐,跑到她跟前嚇唬人來了吧?
想到這,林娘子冷笑著要攆客,可是楚琳琅不緊不慢地從懷裡抽出了一張紙,遞到了林娘子的面前:「這是有人匿名送到我家官人桌案上的賬目,被我看到了,偷偷拿來一張給您過過目。這上面是你弟弟的官印吧?」
林娘子對自己那個混蛋弟弟的作為並非毫不知情,光是看這一張紙上明晃晃的官印還有去年的日期,心裡便猛一縮,正待再細細查看時,楚琳琅已經將紙抽走,坦然塞入了衣袖子裡。
只見楚娘子嘆氣道:「這個暫時不能給娘子您,我是偷拿的,還得送回去……你也知道我那官人的脾氣,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著有一番作為給同僚看看。他查到你弟弟那,自然要跟張大人通通氣。偏張大人毫不知情,以為他無中生有,立意污蔑人。兩個人這才起了齟齬。殊不知,我官人心裡敬重著張大人,眼看您的弟弟被人蒙蔽,牽扯了進去,這才左右為難。前些日子喝酒失態,也是這個緣故啊!」
林娘子此時心裡已經翻了八百個來回。去年她聽弟弟說過,丟了幾本賬,不過好像是失火燒掉了……難道這中間有了什麼差池?若真如楚琳琅所言,那周隨安手裡……可攥著她弟弟的把柄了。
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若是別的時候捅出來,其實也不算得什麼,總有法子抹平,就像楚娘子說的,一干推給下屬定罪就好了。可偏巧現在有上峰欽差巡查,若是這個節骨眼捅出來,肯定要惹一身腥臭!
看著楚娘子一臉赤誠的蠢樣子,備不住她真是背著夫君周隨安,偷拿了密件跑來討好自己……
官家這次立意除弊的決心甚大,那位欽差在隔壁郡縣已經殺瘋了。
要真是這樣,可不能得罪了姓周的,免得他瘋狗咬人,兩敗俱傷。
想到這,林娘子寒冬臘月的臉一下子解凍,拉住了楚琳琅的手:「妹妹,讓我這個當老姐姐的說些什麼好。咳,我那官人混蛋脾氣啊!你們夫妻受委屈了,只是這些個賬目……會不會是有心人做的假……」
楚琳琅反手握住,一臉真誠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他們男人胸懷家國天下,我們女人卻只圖個鄉里和睦。身為內眷,你我理應從中斡旋,萬萬不能火上澆油啊!你說這帳是假的,好!那我定然要想法子讓它變成假的!只是林娘子先別讓張大人聲張,容我想想法子……」
林娘子神色有些震驚,顯然沒想到這個楚琳琅這麼好說話,又這麼敢拿主意!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蠢勇感動了,林娘子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待過了一會後,楚琳琅下馬車時,林娘子拉著她手,臉上帶笑,依依不捨親自送下,一派姐妹情深的祥和。
楚琳琅爽直道:「都是自家姐妹,姐姐不必客氣,只是張大人那裡還請姐姐代為斡旋。畢竟都是一個州裡的同僚,有不周到的,還請大人和姐姐多為擔待。」
林娘子親切地理了理楚琳琅的披風,回聲說:「都是自家的兄弟,關起門來鬥氣的事情常有,可不能傳出去讓外人看了笑話。」
一時間,異姓的姐妹認親寒暄一番後,楚琳琅目送林娘子的馬車走了,這才鬆緩了一臉的笑,重又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夏荷最清楚自家的娘子做了什麼,待馬車走了一會,才心有餘悸地提醒:「大娘子……這冒充官家的印,可不是輕罪啊……」
剛才大娘子給林娘子看的那一頁紙,哪裡是什麼周大人桌案上的密件?上面的官印分明是夏荷聽楚琳琅的差遣,找了個外鄉手藝人用白蘿蔔刻的假章……
楚琳琅打了個噴嚏,抽著鼻子冷笑:「我又沒拿它誣告人,有什麼罪?再說那也得有人告,誰告?是他張顯,還是林娘子啊?」
她頓了頓又道:「你不是也聽到過嗎?當初州裡的倉稟失火,丟了幾本賬目。那林娘子的弟弟如火燎屁股,整整追查了一月,確定了那賬目的確在大火裡化為烏有,這才安心。我這賬目雖然是偽造,卻是林家的心病一塊。你說姓張的敢不敢明晃晃跟我家官人對峙,確定那賬目真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12:46 PM
第二章 東南大吉
張顯為人小肚雞腸。這次進京一定會搞倒她家官人。楚琳琅失眠數日,決定敲山震虎,嚇一嚇,止了眼前的危機。
不過這把柄不能太大,以免狗急跳牆,所以拿個張顯的小舅子,一個小小的糧官倒灶勾當做靶子正好。
當然,楚琳琅做的這一切,是瞞著自家官人的。畢竟這麼膽大妄為的荒唐招數,是謙謙君子周隨安絕也想不出來的。
她嫁到周家前,不過是江淮鹽商的庶女,生長在運鹽的船上,幫著父親與走卒商販打交道,頗有些油滑手段。
只可惜她雖能幹,卻是個女娃,在父親看來,再精明也是嫁出去的賠錢貨。渾然不如襠下多了二兩肉的混蛋兒子來得有用。
待到楚琳琅如花年紀,一時大意,差點為嫡兄算計,被父親送給一個老鹽官為妾。
當她陷入污爛泥沼時,是周隨安救她於水火,且不計較她的出身,忤逆了他的母親執意娶她為妻。
此等恩義,結草銜環也無以為報。楚琳琅嫁入了周家之後,盡心操持著周家當初衰敗的爛攤子,總算供出了仕途夫君來。
為了與夫君相配,楚琳琅在撥拉算盤之外,著實在書本上花了不少心思,也算是背了幾本古詩,與風雅沾了沾邊際。
可惜官家夫人看著風光,卻比商販婆娘更費心血。前些日子,夫君跟同僚起了齟齬。他為人硬氣,不肯跟人認錯。楚琳琅卻深諳人情世故,知道夫君闖下大禍。
幾日前,她從相熟的小吏官眷那裡打聽到些連州的陳年官司,便大膽籌劃一番,背著周隨安前來說動林娘子代為斡旋。
最起碼,要讓張顯心有忌憚,不敢隨意入京使壞。反正官人已經得罪了那姓張的小人,死馬當作活馬醫,情形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就在這時,夏荷又問:「大娘子,您不是還要為大官人買布料做官領子嗎?我們一會去哪個布行?」
做官領子是有講究的。楚琳琅從懷裡又掏出了龜殼,很是虔誠地搖了搖——嗯,東南為吉。
於是她說道:「東南……得,去榮升布行吧!」
夏荷習慣了自家娘子的迷信做派。今日攔截林娘子的地點,也是楚琳琅搖了八遍王八殼子才確定下來的。
那龜殼頗有淵源的,是大娘子做姑娘時,一個老鹽販贈給她的。
據老鹽販子說,這龜殼子是當年女媧補天所乘大龜的第三千二百代玄孫,占卜起來靈得很。
楚琳琅對此堅信不疑,畢竟她當年能巧遇周隨安,進而從不入流的鹽販子庶女成為官夫人,也全賴這龜殼的指引。出門前搖上三搖,是楚琳琅的日常慣例,馬虎不得。
只是今日這三千二百代的龜仙玄孫也不知是不是懈怠了,所指的可不是什麼康莊大道。
馬車還沒走多久,就被一群人給堵住了去路。楚琳琅探頭一看。
原本還算寬敞的街道,被堵得水洩不通,一群蒙面的大漢圍著輛馬車在打打殺殺。那馬車四周也有侍衛,奈何周圍虎狼太多,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這次不需要搖龜殼了,楚琳琅立刻果斷喊道:「趕緊撥轉馬頭,快走!」
車夫也查覺不對,連忙撥轉馬頭,準備遠離刀光血影。
可就在這個功夫,從被圍堵的馬車上突然躥跳出了一個拎著刀的高大男人,這位的另一隻手裡還拎提著個瘦弱的男子,然後踩著車板一躍,兩個人一下子跳到了楚琳琅的馬車上。
那男子將手裡的瘦雞崽推入車廂後,一把搶過車夫的韁繩用力一抽,那馬兒便撒開歡兒似的瘋狂前衝。
身後的那幫人居然舉著刀追攆,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馬車上的丫鬟被嚇得忍不住失聲尖叫,唯有楚琳琅還算鎮定,與身邊驚魂未定的瘦弱男子面面相覷,然後聽他跟駕著馬車的高大男子說話。
那個駕車的男人並不回頭,就算聽到車裡瘦弱男人的問話,他也是簡單回答。
方才他們被攔截的位置,剛好是連州的城門,看他們馬車的方向也是剛入城,再聽著他們倆說話的外地口音,大約不熟悉連州地界,楚琳琅沖著駕車的男子高聲道:「好漢若是想要保命,可在前面往東轉,那裡是連州屯守的兵營,身後的歹人絕不敢往兵營裡闖……」
楚琳琅說這話也是試探。若是跳上她馬車的男人是個良民,就一定會聽她之言,趕著去兵營保命。可若是不聽,避開兵營……便說明跳上車的男人們不是能見光的鳥兒!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那個男人聽了楚琳琅的話,來到十字路口後,竟然毫不遲疑地朝著西側拐去。
楚琳琅心裡冷笑,果然不是善類!
不過她早就防著他呢,這奸徒絕想不到,往東拐,其實是連州的知府衙門。而連州的兵營卻在西側。他若是奸人,往哪拐,都是死路一條啊!
待一會挨近了兵營,她就放聲高喊,管叫這搶車的狂徒束手就擒!
就在這時,跟在她們身後追攆的惡徒似乎也看出馬車往兵營的方向跑,漸也不追了。
看到兵營的大門的那一刻,楚琳琅立刻伸出脖子高聲叫喊:「救命啊!有人劫持通判大人家的馬車啦!」
她一大叫,身後的夏荷也醒過腔跟著叫,女子們尖細的聲音直沖九雲霄。軍營站崗的兵卒識得周通判家的馬車,再看通判夫人探頭疾呼,立刻敲響了銅鑼,一群兵卒烏泱泱跑出來,將馬車團團圍住。
為首的官兵抽拉出佩劍,虎著臉喝令馬車上的人下來。
楚琳琅老早就抽出了頭上的髮簪,一把就鉗住馬車裡那個瘦弱的男子,將簪子尖對準了他的脖子,然後沖著駕馬車的高大男子喝道:「快些停車,不然我就叫人將你們剁成肉泥!」
那個被挾持的瘦弱男子很是無奈,他也沒想到一個弱柳般的嬌滴滴的美婦人,那嫩藕手腕的勁兒竟差點就將他的脖子給勒斷。
瘦雞崽被勒得差點翻白眼,連忙呼喚:「司徒先生……快……快停車……救我!」
駕馬車的男人早在兵卒湧過來時便停住了車,此時聽到車廂裡男人的呼喚,便轉過頭來看了過來。
楚琳琅直到這時,才看清那駕車男子的臉……
他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光景,是男兒正好的時候,原本的白衣儒衫已經被大片污血渲染,恍如血羅剎。不過那高鼻劍眉,竟然是透著文人儒雅的氣韻,絲毫不見江湖匪氣,真是俊帥極了!
這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楚琳琅無意與他對視了一眼,只覺得那眉下深邃的眼裡並沒有青春男子的蓬勃朝氣。本該清風明月,文雅淡然的眼透著一股深潭冷淵的寒意,尤其是幽幽瞪過來時,刺入骨髓。
當他看清了挾持者竟然是個看起來嬌弱的女子時,不知為何愣了一下,微微眯眼,目光愈加犀利。
楚琳琅一個已婚的婦人哪能與外男對視?立刻下意識地垂眸閃避了。
不過她勒住另一個外男的手臂,可絲毫沒有避嫌鬆勁兒,勒得那瘦雞崽再次翻起了白眼。
就在這時,那個叫司徒的駕車男子終於鬆緩了眼中的戾氣,打量著她婦人模樣的盤髮,穩聲道:「在下救主心切,叨擾了這位夫人,吾等並非狂悖之徒,還請夫人快些鬆手,免得無法收場……」
就在這時,那些兵卒已經圍了過來,刀槍劍戟朝著男人的脖子架了過去。
楚琳琅看官兵已經制服了那為首的男子,這才鬆緩了手,連忙推開懷裡的瘦雞崽,讓跳上來的官兵將他拿住。
直到這時,楚琳琅才鬆了一口氣,冷笑道:「不是狂悖之徒?那為何聽了我的話卻偏往西拐?你們是什麼蛇鼠,審審就知!」
那駕車的男子揚了揚劍眉,冷淡解釋道:「夫人您一時慌亂,大概認錯了路。兵營在西側,而並非夫人所指的東面。今日連州知府並不在府中,刺殺我們的凶徒人數眾多,若去了那,只怕衙門那幾個留守衙役無法招架。」
據說上面派來的欽差要去臨縣查訪,今日一大早,州縣裡的官僚全去了臨縣,就連楚琳琅的夫君周隨安也去了。
楚琳琅聽了男子的話,忍不住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子竟然如此熟諳連州內務。這滿身血污的男人什麼來路?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
難道……沒容得她多想,兵卒便在那個瘦雞崽子的身上翻到了一塊入宮的龍牌。
那牌子不算太大,金光閃閃,搜到牌子的兵卒看著那牌子的成色,忍不住慣性放在嘴裡咬了咬……
再然後,楚琳琅每次回想之後的場景,她略顯貧乏的詞匯裡,唯有「雞飛狗跳」能形容了。
接到消息匆匆趕回來的知府大人從轎子裡滾出來後,是一路匍匐來見的。
張顯聽說周家的女眷闖了大禍,隱在跪著的官員裡,臉上一派幸災樂禍。
還有她那面色鐵青的夫君周隨安——驚聞自家娘子曾經用簪子抵住了那位的脖子時,也是撲通跪地,面如黑鐵,恨不得將頭低入塵埃。
總之,隨州一干官員,烏泱泱全都跪在了瘦雞崽……不對,是瘦弱而不怒自威的當朝六皇子面前。
原來這次陛下革新圖志,重用雷霆手段,此番巡查邊疆庶務,所用的欽差也非等閒之人,乃是陛下的六子劉凌。
他一路化名,並沒有顯露皇子身份,卻霹靂不斷,一路砍殺貪官污吏。
連州地處邊疆,天高皇帝遠,此處民風也甚是彪悍。「敢將皇帝拉下馬」形容的就是這股愚民莽氣。
六皇子也是殺上了癮,專挑地頭蛇的蛇膽,竟然在隔壁縣一連斬殺了三個貪吏。
偏巧其中一位死者的二弟是這方圓百里有名的一惡。這位賢弟橫行霸道,仗著有金有銀,又結識些綠林山匪,全然是此處的土皇帝,本地的官員往日都不敢招惹他的。
於是這廝在邊鄉的膽子越養越大,竟然生出了殺雞儆猴的心思!
聽到他的兄長被人斬殺,一時也是惡膽橫生,指使手下蒙臉扮成了盜匪狀,一路跟蹤,最後大清早糾結了人衝入了連州,要當街刺死那個欽差大人,再推給流寇頂罪。
那惡霸若知自己行刺的是微服出訪的當朝六皇子,只怕也不敢惹出這麼大的陣仗吧?可惜明明是惡霸點火,卻殃及了楚琳琅這條池魚。
知府固然有失察治理地方不利的錯處,周隨安的娘子罪狀更大。
這娘們敢勒住堂堂皇子的脖子,是滿家一起摘腦袋的大罪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09:1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4-18 05:36 PM 編輯
第三章 少師其人
一時間,請罪之聲連綿起伏。楚琳琅跪在堂下,垂著頭,一動不動等著六皇子發落。
劉凌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差點被小鄉婦人勒死,心有餘悸地摸著脖子,氣哼哼地問一旁滿身血漬的高大男子:「司徒先生,你說!該如何處置這悍婦?」
那個叫司徒的就是駕馬車的男人。他瞟了一眼楚琳琅跪伏著的纖薄後背,若有所思道:「按律,當……」
楚琳琅聽話頭,覺得司徒先生似乎想說「按律當斬」。
她連忙半抬起頭來,白著臉頰兒,顫聲打斷了那位司徒先生的話:「奴家愚鈍,不識得貴人,該重重打板子,只是……有一問不知該不該說?」
劉凌方才驚魂未定,並未認真打量這膽大的婦人,此時見這婦人抬頭,這才看清她是怎樣的花容月貌。
乖乖,連州邊地竟然有這般堪比江南水岸的標誌佳人?
只見她彎腰匍匐在地,身段風流婷娉,那瑩白的臉上,一雙鳳眼已經蓄滿了晶淚,紅唇輕顫,看上去我見猶憐,柔弱無比。
六皇子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待看清這位通判夫人的眉眼,也不計較她插言,說話不自覺便降了調子:「你……要問什麼?」
楚琳琅雖然顫著音,卻聲音響亮道:「奴家是想問,奴家雖則無禮至甚,可是不是也有救駕之功?若不是民婦被神靈感應,鬼使神差去了那街市,豈能陰差陽錯救下天子骨血?由此可見,六殿下為人方正慈善,愛民如子,才得四方神靈庇佑,冥冥中安排奴家救駕,這才逢凶化吉!」
六皇子沒想到一個嬌柔婦人竟然能說出猶如油滑老吏的奉承之言,忍不住失笑,他剛要說話,一旁的那個司徒卻適時清冷地問:「這麼說,六殿下還得謝謝你用簪子紮他的脖子?」
楚琳琅咬了咬唇,覺得自己的確錯了,她方才應該跳到這駕馬車的瘟生身上,一簪子紮透他的脖子才對!
而一旁的周隨安此時已經面如鍋底,恨不得一把捂住楚琳琅膽大妄為的嘴。
可惜他不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娘子深吸一口氣,繼續梨花帶淚地胡扯:「這位大人說笑了。我這點子婦人氣力,哪裡能折服殿下啊!奴家現在才明白,是六殿下為人寬容謙和,懶得跟婦人爭持,讓著奴家罷了!可惜奴家有眼不識泰山,已經是錯得離譜,又怎能讓殿下親自處罰,讓那不知情的人誤以為六殿下暴虐嚴苛啊!不如……我自請其罪,罰跪家祠一個月,順便也為殿下祈福禱告!」
說完這話時,她連忙繼續匍匐跪倒,可總覺得有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
若沒料錯,這樣如刀的目光,定然是那個叫司徒碎催的。也許不滿她先前引路時言語誆騙,這個男人似乎故意針對著她。
楚琳琅心內暗想:可惜了那俊秀模樣,終究是配了雞狗肚腸。
果然那長得人模狗樣的瘟生又開口了:「六殿下,我們奪車在先,這婦人不明真相為了自保,依著情法本不該罰,不過——她願自請其罪,罰跪祠堂倒也不錯……」
楚琳琅身子微微搶地,怎麼?那個叫司徒的並不是要落井下石?她還有些弄巧成拙了?
可她總覺得這人的面相不善,當真有這麼好心?
六皇子被楚琳琅的高帽戴得有些舒坦。他平日接觸到的女子,大都是低眉順眼的柔順端雅的貴婦人,可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婦人像這位通判夫人一般,纖細的語調似潺潺山泉,那油滑諂媚的話裡又繞著無盡的彎折。
他聽著她清亮溫婉的聲音,火氣消散了不少。就像她說的,若治了這婦人的罪,豈不是承認自己毫無男兒氣概,被個柔弱婦人劫持了?
瘦弱而不怒自威的六殿下可不願承認自己被個纖弱婦人掐得動彈不得!
眼下最要緊的是懲治此處橫行妄為的地頭蛇,像這類婦人誤會,實在不必牽扯太多精力。他雖有鐵臂手段,卻也要用到要害處。
想到這,六皇子劉凌擺了擺手,溫和道:「是吾等無禮在先,事出無奈,擅自跳了官眷的馬車,也難怪起了不必要的誤會,那罰就免了吧!敢問夫人是何位大人的家眷?」
周隨安這時才趕緊出列,認了自己的家眷。六皇子溫言道謝了一番,還下令賞了楚娘子布帛賞銀,一表謝意。
灑完了恩慈雨露,接下來就是雷霆霹靂了。
六皇子要問責知府當地的治安情況,楚琳琅作為女眷,自然不宜再聽,便告退請出了。
當她出了官衙大門時,寒冬臘月裡,滿後背都是冷汗,所以便立在衙門口背風處消散一下汗。
丫鬟夏荷心有餘悸,擦著滿頭的冷汗問楚琳琅:「大娘子,我們要不要先回家?」
楚琳琅抬頭看了看日頭:「官人今日不能太早回,午飯也應該不會回來吃了。不是還沒買布嗎?走吧,買布去!」
啊?夏荷再次聽傻了眼,她一向知道這位心大,可剛鬧了這麼一齣,又差點被皇子嚴懲,好不容易化險為夷,大娘子居然還有心情買布?
楚琳琅並非像夏荷臆想的那般泰然,實際上她的心還在噗噗跳。
天知道那個六皇子是什麼脾氣,她方才其實也咬不準自己的言辭能否說動貴人。雖然化險為夷,可看自家官人方才狠狠瞪自己的眼,大約回去又要被說教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趕緊買些東西討好官人。
所以楚琳琅除了買了給官人的布料子,還給婆婆與小姑子買了頭釵,繡花手絹一類之物。
大難剛過,破財免災,她打算買通全家,免得今日吃的排頭太大。
只是買的時候,楚琳琅有些心不在焉……她總覺得那位司徒先生看著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時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不過他操著一口流利京腔,自己可從來沒見過什麼京城的人士。若真見過這般美男子,她也不該有忘記的道理。
想著想著,楚琳琅伸手摸向衣袋子準備付錢。可是手伸進去後,卻遲遲抽不出來,她連忙摸遍了口袋——糟糕!口袋裡的那張糊弄人的假賬目竟然不見了!
這下子,楚琳琅微微變臉,再也顧不得買東西,徑自領著丫頭往原路尋回去……
再說那六皇子,訓斥了知府,責令他嚴拿狂徒之後,轉頭一看,自己的少師司徒晟不知去了何處。
問了身邊侍者後,劉凌一路尋去了官衙的書齋。
方才臨危救護了他的高大男子已經換掉了身上的血衣,一身素色長衫,腰繫寬帶,背對著門低頭立在窗邊。
六皇子劉凌揚聲道:「司徒先生,你受了傷,就不要立在窗邊受涼了。」
司徒晟慢慢抬頭,不動聲色地將在馬車下撿到的一張紙塞入袖子裡,然後朝著六皇子走去施禮道:「今日多有顛簸,六殿下派人來傳便是,何必如此勞動?」
劉凌一臉欽佩地看向自己的少師:「平日只知先生學問出眾,沒想到身手也如此了得!」
司徒晟垂眸道:「少時體弱,母親請人來教,圖個強身健體罷了,沒想到今日竟能堪用保命。」
雖然少師說得謙虛,可六皇子敬佩之情更甚。
劉凌在眾位皇子裡並不出挑,母妃出身卑微,為人木訥,他又天生體弱,原本被父皇忽略甚久。這類失寵的皇子既不可能陪著太子伴讀,分配到的少師也不會像太子太師那般是什麼大儒名士。
這個司徒晟不過是翰林院裡任著閒職,毫無背景的年輕翰林。
劉凌原本對這樣一路走運考上來的寒衣子弟不大看得上眼,又疑心司徒晟是無人要的廢物搪塞到了自己這,言語裡也多有些呼來呵斥,沒有什麼尊師之道。
幸好這個司徒晟為人隨和,六皇子頑劣不求上進,他也不說迂腐酸話勸人,乾脆摒棄了四書五經,撿拾些有趣的地方異志講給六皇子聽。
一來二去,六皇子倒是被這些趣聞勾起了興致,在一眾循規蹈矩的先生裡,他最愛聽司徒先生的課。
這等不入流的冷門皇子上課,自然也不會備考檢驗。少師若是用心教學,授以帝王之道,才犯了皇家大忌。
於是,師徒二人都樂得摸魚,相處越發融洽。
司徒晟的教學不拘泥規矩,閒暇時還會帶著六皇子去皇莊種地,隨便親自捉些黑殼蛐蛐來鬥,順便講講天南海北的農耕畜牧。
總之讓皇宮裡的皇家傻兒子開開眼,見識了些宮宇天井外的人情世故。
就連太子偶爾跟其他兄弟閒聊,感念自家太師的嚴苛高才後,也會帶著一絲羨慕說,還是老六的少師好相處,耍樂逍遙得很,不像他們被嚴師苛責,每日發奮用功。
不過六皇子漸漸覺得自己這位先生傳授的東西似乎並非全無用處。
比如前些日子,父皇喚來幾位皇子一起在花園裡圍爐煮茶,享受天倫之樂,三言兩語間便提及了邊關風土人情。
太子與幾個得寵的皇子講的都是些什麼國泰兵強的邊防大計,可是對邊關的庶務都不甚了解。
倒是劉凌在飲茶的功夫,隨口說了些邊關地志,還有當地的風土人情。
大楚的禮仁陛下被這個總讓他叫錯名字的兒子勾起了興趣,隨口問了幾句後發現,這個瘦弱兒子雖然正經的文章不通,可頗有些游俠氣質,對那些邊關市井如數家珍。
而他恰好需個巡查邊關,清除腐肉的利刃。他兒子雖然多,可除去那些尚且年幼的,成年活下來,可以堪用的卻只這麼幾個。
這次巡查,恐怕要做些髒活,若是派太子前往,恐怕會影響皇儲聖名。倒不如派個閒散皇子,既可代表皇室雷霆之力,又不怕他將事情辦砸,若能培養個能吏出來,也大有裨益。
如此幾番考察試探後,禮仁陛下發現老六頗通庶務,不是那種不識秕穀,六體不勤之輩,據說每到春種秋收時,這個皇子總是會去皇莊跟著務農,很接地氣。
於是天子下了詔令,對他委以重任,這才有了連州之行。
劉凌雖然不是帝王之才,但在宮裡能活到成年的,都得有些心眼。他後知後覺地發現,父皇問的,竟然全都是自己那位不著調的少師教授的。
怎麼說呢,所授雖少,卻全用在了刀刃上!
這下子,他往日的輕視鄙夷便消了大半,這次辦皇差也是將司徒晟帶在了身邊,充當自己的妙計錦囊。
其實這一路的雷霆殺伐,全然不是劉凌的為人作風。
下面的貪官污吏都跟京城裡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他一個沒有根基的皇子又不是吃飽撐的,當初也想要輕拿輕放,走走過場。
司徒晟卻問他:「六殿下如此宅心仁厚,顧惜自己的名聲,是想要博得個聖賢皇子的美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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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音同勝,熾盛、明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10:15 PM
第四章 王八脾氣
這一句話驚起了劉凌滿後背的白毛汗。
如今邊關積弊甚深,父皇立意革新,為他送行時,也盡是放手一搏的勉勵之言。這般久積沉痾,豈能是個年輕人能梳理清楚的?
父皇卻讓他不必顧忌,放手一搏,顯然準備拿他當刀用。
他一個閒散的皇子若不肯做刀,偏偏要做賢者,博個聖賢美名回去,是想跟太子儲君比美?
被點醒了之後,皇家御刀便開葷抽鞘了。果然這一路殺過來,彈劾劉凌的折子不斷上呈送,卻始終沒有父皇申斥的聖旨下達。
只是沒想到,真皇帝沒有發威,卻惹得民間的地頭蛇土皇帝發起混來。今日遇險,若不是司徒晟身手了得,後果不堪設想啊!
想到司徒晟臨危不亂的沉穩,劉凌對自己的恩師越發敬佩得五體投地,少不得要問詢接下來的章程。
按著他的意思,讓知府緝拿要犯,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畢竟皇差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六皇子也想早點回京交差,睡些安穩覺。
可是司徒晟卻說道:「連州的美食甚多,當地還有山脈溫泉,六殿下不妨停留幾日,也好鬆緩下心神。」
劉凌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他如今不過年十八,玩心正盛的時候。這一路來,盡是做些審案摘腦袋的閻王差事。難得出宮,若是能放緩心情,再好不過了!
說起如此閒情雅致的事情,六皇子不免放緩心神,也有閒情逸致跟自己的少師說些閒話。
「今日真是凶險,也幸好遇到了那位通判夫人。真沒想到邊關之地竟然還會有如此婀娜標致的佳人……可惜已嫁為人婦……」
司徒晟看了一眼面露惋惜之情的六皇子,淡淡道:「六殿下若是覺得長夜漫漫,不妨讓知府擺酒做宴,自會有大把精挑細選的紅顏佳麗入帳,以慰殿下疲累。」
這不是嚴師該與自己學生講的話,倒像是浪蕩同窗的倒灶勾當。
司徒晟並非縱情之人,劉凌聽身邊的侍衛說過,司徒先生平日裡除了授課,一人時都是粗茶淡飯,為人寡淡得很,不會跟侍衛們喝酒湊趣,更不會去粉巷風流。
他的眉眼長得儒雅,說出這話時面無表情,平靜地看著六皇子,就算說著荒唐提議也不像邀約享樂,倒帶著淡淡諷意。
六殿下從小被宮人背後鄙夷,最是自尊敏感。他猛然驚醒:自己第一次被父皇重視,承辦差事,豈能懈怠,一時貪歡?
劉凌再顧不得回味地方官眷的姿色容貌,只是擺手表示自己公事在身,無心女色,還請少師放心。
說完這話,六皇子便借故先行回去休息了。
司徒晟回到窗邊,看著窗外紛紛的柳絮飛雪,長指抽出了袖子的那一頁賬,垂眸冷凝。
當他再抬頭時,突然窗外添了抹靚麗紅影……
丟了東西尋找一路的楚琳琅,一邊找,一邊拼命回想——明明自己將造假的那一頁賬本放在了口袋裡了。就算掉落也無非是在馬車、或者是官署裡。
可如今馬車上全無蹤跡,大約是掉到了官署裡。想到這賬本若是落到了張顯或者有心人的手裡……麻煩就大了!
這麼一想,鵝毛紛飛的大雪落在冒汗的頭頂,立刻化作了陣陣熱煙。
找了幾圈,楚琳琅決定再搬神明,從懷裡掏出了算命龜殼,用力搖晃,指望蒙出個方位。
可惜今日龜殼耍了王八脾氣,一枚銅板居然從殼子裡頑皮跳脫,咕嚕嚕滑下小路。
楚琳琅連忙追過去蹲下撿,卻發現一雙洗得略微發舊的靴子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她一抬頭,那個英俊的男人正一身白衫,冷眸漠然地望著她,那深如幽潭的眸子攝人,讓人看到便忍不住生出怯意,想要挪開眼。
楚琳琅下意識回避,連忙起身準備往回走。可是沒走幾步,那男人居然大步跟了上來,開口閒問:「方才見夫人一直在此處轉悠,敢問在尋什麼,不知在下能否幫上忙。」
楚琳琅只能停步轉身,低頭看著男人的長衫下擺,施禮道:「丟了個釵……不值錢的,我自己找找便好……大人您不必費心,自去忙吧。」
按理聽了這話,一般男子都該跟已婚官眷避嫌,識趣走開才對。
可是楚琳琅面前的長衫卻紋絲未動,清冷的聲音伴著飛雪在她的頭頂打旋兒:「方才看夫人找得甚是急切,不像是不值錢的……」
聽到這,楚琳琅微微抬頭,直直望入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中,她穩了穩呼吸,不卑不亢地笑道:「大人這意思……是奴家在誆騙大人您了?我掉了東西,又不是山匪分贓,見者有份,就算真丟了貴重的東西,也沒有瞞著大人您的道理,對吧?」
這婦人拿釵逼著六殿下時,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婦人骨子裡的橫。不過這股蠻性曇花一現,匍匐在六殿下面前請罪時,嬌弱無骨得很。
如今這婦人在自己面前微微露出犀利言辭,司徒晟也不意外,他淡淡解釋:「在下只是想要幫一幫忙。怎麼,夫人嫌我礙事?」
楚琳琅看著眼前看似文雅的男人,心裡想的卻是他拎提著六殿下,面無表情舉刀朝著歹人揮砍的狠戾。
這姓司徒的,她聽知府夫人提過幾次。聽說他是六殿下的少師,乃是前年殿試的探花,雖然出身貧寒,但學識不俗,年紀輕輕入了翰林。然則他無什麼背景靠山,入了翰林,做的也不過是陪著皇子們弈棋、對楹聯的逗趣閒官。
後來不知怎麼的,這個毫無根基的司徒晟居然一路高升,做了六殿下的少師,此番還能跟著六殿下出來辦公差。
楚琳琅看到了六殿下對他言聽計從的架勢,足見此人是懂鑽營,善爬官梯子的,絕非表面月朗風清的文人清高樣。
此時她聽著司徒先生的話頭,一時有些拿捏不住……他這是貪戀她美色,前來借故言語撩逗,還是話裡有話……言語刺探?
楚琳琅的心裡一翻——她倒是不怕前者,畢竟自己的夫君是一方通判,正經的官職。而六殿下此番辦著正經公差,就算這司徒色膽包天,也斷然不敢在地方造次,給六殿下抹黑。
她最怕的是那頁假賬!會不會……被這男人撿去了?所以他看見自己找,這才走過來言語試探?
若是自己偽造的賬目落到了皇子的手裡,那之後的麻煩可真是綿延不斷……
就在這時,司徒晟又開口問:「聽夫人說話的口音不像連州本地的,敢問夫人是哪裡人?」
楚琳琅剛想開口說自己是水鄉江口人氏,她身後突然有人說話:「你怎麼還在這?還不趕快回家!」
楚琳琅扭頭一看,自己的夫君周隨安不知何時過來了,打斷了二人的話。
聽到楚琳琅說找髮釵,周隨安略顯不耐地揮了揮手:「六殿下還在此處停留,你就不要節外生枝,趕緊回去,丟了什麼日後再買便是。」
楚琳琅低頭稱是,只能先行回去。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司徒晟正溫和著眉眼與周隨安說話,英俊的臉上掛著客套而略帶疏離的笑。
從官衙到家的距離不算太遠,卻也足夠楚琳琅捋順心裡的亂麻。
那頁帳是假的,注定真不了!上面的官印若細細觀瞧,也能辨出真偽。到時候她死不承認這東西是自己的又能怎樣?
這事情鬧到最後,大不了讓張顯那廝知道了自己虛張聲勢罷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若是司徒晟撿的,他一定會試探周隨安,而官人毫不知情,也不怕他問,一切待官人回來便知了。
想到這,向來膽大的楚琳琅索性不去再想,只準備見機行事,免得自己平白嚇著自己。
她剛下馬車,便有老僕等在門口:「大娘子,老夫人那來了客人,叫您回來便去看看。」
楚琳琅聽是婆婆的吩咐,也不敢怠慢,連衣服都沒換,解了斗篷便去了婆婆趙氏的院落。
還沒走進去,便聽裡面傳來女子輕笑說話的聲音。
待走進去,除了婆婆趙氏,還有個臉生的婦人,而在這婦人身邊則坐著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
楚琳琅走過去跟婆婆施禮後,便笑問來客。
趙氏沖著那個看著有些羞澀的女子溫言道:「芳丫頭,來見過你周家大哥的內人。她比你大五歲,你叫她姐姐便是。」
那女子聽了,趕緊起身沖著楚琳琅施禮,低低叫了聲「姐姐安好」。
楚琳琅聽著婆婆介紹,說這對母女是故去公公生前要好的同僚——尹員外的家眷,便笑著連忙沖著尹夫人劉氏請安。
然後她拉著尹雪芳的手,對婆婆笑道:「母親,既然她管官人稱為兄長,那應該喚我一聲嫂嫂才對,這一聲『姐姐』從何論起?」
原本很好解釋的話,可婆婆趙氏卻恍如沒有聽見,並不接茬,只顧著與久未謀面的老姐妹劉氏說話。
楚琳琅被涼在一旁,臉上的笑意漸漸淺。
尹雪芳很識趣,連忙接過話茬道:「久聞周家哥哥娶了如花美眷,如今一看竟是不假,姐姐看著比我都小,若是趙夫人不說,我真會以為您是妹妹才對……」
這一番話說得極為恭維妥貼,趙氏的耳朵突然又不聾了,笑著對劉氏道:「芳丫頭從小就伶俐,現在看更是溫婉謙虛,真是得我歡喜,可惜當年無緣……咳,不提了,不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10:22 PM
第五章 嬌客來意
接下來便是大家圍坐飲茶,閒話家常。
往來言語間,楚琳琅也聽出個大概。
這位尹雪芳小姐的父親曾在蕉城為書吏,小吏官職不大,但勝在家道還算殷實。與身為上司的周老爺正經共事多年。
而尹氏的母親劉氏又跟趙氏為閨中密友。周老爺沒過世的時候,兩家走動頻繁,小孩子也玩在一處。如此算來,尹雪芳與周隨安正經是兒時竹馬。
據說這尹雪芳出生百日的時候,八歲的周隨安還抱著女嬰捨不得放,嚷嚷著讓娘親帶回家養。
可惜周家老爺後來受了官司牽連,丟了公差,又賠了大筆的銀子,最後病中亡故,周家孤兒寡母也回了老家江口鄉下,與尹家斷了聯繫。
這尹小姐原本已經嫁人了,可惜丈夫命短,婚後二年不到竟然騎馬摔斷脖子一命嗚呼。
婆家刁毒,竟然一口咬定尹氏命硬剋死了丈夫,整日喝罵不斷,還逼著她守寡過繼個族中侄子,給亡故的兒子延續香火。
尹家不忍芳齡十八的女兒年輕守寡,便與婆家鬧了一場將女兒接回來了。
因為當初跟夫家鬧得不愉快,那刁毒婆婆到處敗壞尹氏名聲。
這女子頂了寡婦命硬的名頭,以後的婚嫁讓人犯愁。
楚琳琅聽懂了這母女的來路後,眼見著自己也接續不上話,便借口更衣先行離開了婆婆的院子。
夏荷看楚琳琅有些怏怏不快,小聲問:「大娘子,家裡來了客人,您不作陪,這麼早早回屋不太好吧?」
楚琳琅洗了臉,用力甩著水珠,冷哼了一聲:「什麼客人,恐怕是拿了當自家的親戚。我不在那,她們才自在些。」
夏荷眨了眨眼,擔心低聲道:「您是說……老夫人想要給我們大官人……」
楚琳琅沒有吭聲,只是換完了衣服,便拿起針線笸籮,低頭用指尖劈著線。
夏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其實這也怨不得老太太,大娘子入門周家七載,卻一直未能給周家繁衍子嗣。
女人無論再賢惠,若是不生子,便是頭一條罪狀。大娘子不巧正撞在這頭一樁罪過上。
那趙氏本就看不上楚琳琅的門楣低,可是當初兒子堅持,周家又恰逢凋落,木已成舟,她勉為其難地接納了這個兒媳。
誰想到這兒媳雖然能幹,卻不能生養。最近幾年裡,趙氏沒少苦口婆心地規勸兒子周隨安納妾,可周隨安就是不應。
對此楚琳琅很是感念,私下裡也是求醫問藥,訪神拜佛,希望能一朝為夫君繁衍子嗣。
可惜神明靈力早在她與周隨安結識的時候已經用盡了,這些年來並無起色。
夏荷偏幫自家姑娘,有時候會忍不住想,會不會不是周大官人那邊不能生的緣故。
可就在三年前,周隨安出了一趟門,突然帶回了個女娃娃,面帶愧色地向大娘子說,他未成親時,曾經在與同窗酒醉荒唐,不小心讓個陪酒的歌姬懷了孩子,如今那歌姬身染重病,只能將這孩子歸還周家。
事出突然,一下蹦出個娃子來,夏荷她們都大吃一驚,更何況一向認為夫君乃纖塵不染君子的楚琳琅?
若是新婚初始,知道夫君居然在外面有如此孟浪,大娘子必定要勃然大怒,跟周隨安大鬧一場。
可那時,看著跟夫君五官肖似的女娃,她們的大娘子卻是大病一場,連著三日不曾言語。後來她倒是開口了,卻是對夏荷自嘲道——原來果真是她不能生養!
夫君荒唐,卻是婚前的荒唐債,再計較也無用。
跟周隨安冷了足足十日後,又聽了周隨安不斷保證那次醉酒才惹下荒唐,以後絕不再犯後,楚琳琅只能務實些,讓那個叫鳶兒的女娃養在自己的名下。
為了掩蓋周隨安曾經的年少荒唐,那女娃還特意說小了一歲,如今算作六歲。反正後來周隨安四處調任,正好遮掩了,免得人再追究他的年少荒唐。
沒想到才安穩了幾年,趙夫人又要給大娘子添堵,弄些波瀾。
楚琳琅洗完臉,便開始裁布縫官領子。她又吩咐夏荷將自己買的手絹髮釵分成三份,分別送給婆婆趙氏,小姑子周玲秀,還有家裡那位嬌客尹雪芳。
至於女兒鳶兒,並無這些花頭。楚琳琅像往常一樣,單給她買了一小箱子書,還有紙筆,讓夏荷送去。
在她屋裡伺候的另一個丫鬟名喚冬雪。她的性子直嘴快,直接問:「大娘子,您難道不知老太太安的什麼心,您對那位尹小姐如此示好,豈不是默認?」
楚琳琅手腳利索地畫著布樣子,既是解釋,又像是說服自己:「人家沒有提這話茬,我怎可短了待客之道?我嫁到周家的確過了幾年窮苦日子,可如今卻是楚家姐妹裡嫁得最好的。人得知足感恩,隨安愛重我,這麼多年不曾招妾侍入門。我也不能疑神疑鬼的,在人前下母親的面子。」
冬雪聽得直翻白眼,周家現在是不缺錢銀,那也是大娘子一力操持起來的啊!不然依著那周家母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德行,只怕做了官也得喝西北風!
可是楚琳琅的一句話,卻止了冬雪接下來的牢騷:「不知你倆還記不記得,可我卻記得自己當初差點被人捆了塞入轎子的絕望……不管怎樣,我是感念著官人的。」
夏荷和冬雪誰也不說話了。她們當然記得姑娘在楚家時的淒苦無助。只因為姑娘是庶出,又是女兒家,就算比家裡那幾個兄弟都爭氣,最後也逃脫不掉被父親輕巧送人的下場。
就像姑娘說的,多虧了周大官人。也許正因為這點,楚琳琅對待大官人,有時候比他的娘老子都寵溺,就算周隨安有些短缺也一力包容。
可惜楚琳琅雖對夫君有娘老子的舐犢情深,那周隨安卻毫無慈孝之心,懷揣著一肚子悶氣踹門而歸。
當他咣當一聲踹開房門時,楚琳琅正縫著衣領子的花樣,一不小心,針尖正紮在手指上,一顆紅殷殷的米粒立刻冒了出來。
若是平日,周隨安必定急急過去看,跟娘子賠不是。可今天,他只想先宣洩自己受了半日的驚嚇。
「楚琳琅,你是瘋了嗎?竟然做出劫持皇子的事兒來!還在六殿下面前胡言亂語,你知不知我今日差點就要被你嚇死在官署裡!」
楚琳琅吮了吮指尖,試探問:「六殿下不是不追究了?官人是因為別的事在惱?」
她擔心的是自己偽造的賬單,若真被司徒那個碎催撿去,可就壞菜了。
在周隨安聽來,卻以為她全然不將白日闖的潑天大禍放在心上。
他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反問:「你還好意思問?」
楚琳琅緊盯著他的眼,走到他跟前,目光炯炯:「真有別的事兒?官人說細些……」
看她這不嫌事大的樣子,周隨安無奈道:「你可行啦!還盼著有別的事兒?都告訴你這幾日不要出門,你非不聽!要不是六殿下仁慈,如今你就禍累全家,不是說要跪祠堂嗎?怎麼還坐在這裡?難道白日在公堂的話都是做樣子?」
楚琳琅確定了那司徒晟並沒有提什麼假賬的事情,頓時放寬了心。看來那個司徒晟跟自己沒話找話,應該就是好色男人的無聊討嫌罷了。
再說那一頁紙沒頭沒尾的,大約是上下馬車裡時遺落的。若被路人撿去了,也無非落得個廁紙的下場。
如此一來,楚琳琅心中大定,倒是有閒心調侃相公:「跪是要跪的,不過家裡來了嬌客,官人要是心疼我,好歹給我留個臉,過了這陣子再說。」
看周隨安不解的樣子,楚琳琅一邊重新拿起針線活,一邊不緊不慢補充道:「公公生前的至交家眷前來拜訪,說是姓尹……」
說著話,她抬頭瞟了一眼官人。
聽到楚琳琅這麼一說,周隨安的身子微微後靠,也不再問,而是清了清嗓子,頗有些不自然道:「哦,父親的確是跟尹家交好,母親她……沒跟你說什麼吧?」
楚琳琅手裡的針尖又失了準頭,不小心戳在了手指頭上,不過這次她沒吭聲,只是默默吮著手指,意味深長地抬頭看向周隨安。
原以為還真是尹家故交突然拜訪,婆婆恰好知道尹氏新寡,才生了些別樣心思。
可看周隨安絲毫不意外,又略帶些不自在的樣子,楚琳琅才突然想到——也許尹氏來訪不是心血來潮,而是蓄謀甚久。
甚至連周隨安都被婆婆通了氣,獨獨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裡渾然不知。
想到這點,就算先前開解了自己,楚琳琅也覺得一股子火苗漸往上竄,不過她繼續不動聲色試探:「既然來了貴客,母親如何顧得上與我說話?對了,你跟尹家上次見面,是何時?」
周隨安聽了,微微調整了下身子,語氣和緩了許多,卻不接楚琳琅的話茬,而是寬容大度道:「算了,六殿下既然賞了你,就是不打算與你計較。這幾日你不要再外出,等到貴人們都走了才好。」
楚琳琅抿了抿嘴起身服侍周隨安脫了官服,換上便服後,立在窗前目送他出院給母親請安去了。
周隨安比楚琳琅大三歲,模樣周正,身材不算太高,但模樣俊秀,是江南男子獨有的溫潤,雖然已經二十有六,看起來依然風度翩翩,帶著幾分少年質感。
就算家裡最困難的時候,楚琳琅也不曾短缺了夫君的衣用。周公子出門訪友會客,一身白衣勝雪,羽扇綸巾,走到哪裡不博得個俊秀清朗,如玉公子的美名。
若不是他家道中落,只怕早早就會有家室匹配的閨秀,爭取求嫁。
這等如玉郎君,曾讓楚琳琅無比自傲,覺得自己就算滿身市儈,費心討要生計,總算沒有白費,養出個才學八斗的丈夫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7 10:28 PM
第六章 詩文雅興
可今日,看著周隨安比平時略匆匆的腳步,楚琳琅從來不吟詩做賦的腦子裡,莫名湧出了些「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滋味。
她想起之前官眷茶宴時,知府門下一位書吏夫人講她每天都給自己的夫君吃豬油拌飯的軼事。那位書吏原本也是風度翩翩的文人模樣,短短半年的功夫就胖了兩圈,臉上也冒了許多的油疙瘩。
而書吏夫人卻頗為自傲道,她是故意的,如此一來,便可斷了些自撲上來的風流債。
那時楚琳琅心裡很反感這位夫人糟踐自家相公的做法。
可是如今再看她精心將養出來的翩翩周家郎急匆匆去見幼時竹馬的光景,叫人忍不住後悔家裡豬油以前煉得太少……
豬油現在煉,顯然來不及了。不過關於周隨安何時知道尹小姐來訪,楚琳琅還是很好奇的。
晚飯的時候,楚琳琅作陪跟著婆婆官人,還有小姑子與尹家客人一同用飯,至於女兒鳶兒,因為有客在,趙氏怕小孩子吵鬧,失了禮數,便吩咐婆子帶著她在自己的屋裡吃。
周家一向清冷些的飯堂倒是難得熱鬧了起來。
那位尹雪芳小姐在周母趙氏的堅持下,也不避嫌,跟周隨安這個外男同坐一桌,一起吃飯。就是尹小姐有些害羞,吃飯張不開嘴,淺淺吃了幾口,便飽足了。
趙夫人滿意地看著尹雪芳的閨秀做派,轉眼便看見楚琳琅正津津有味地吮著一隻大蝦。
食蝦需剝蝦皮,自己動手不太文雅。
周家的僕人不多,大多在廚房幫廚,就連尹家帶來的一個丫鬟都去端菜了。有外客在,而桌邊沒有人服侍,所以桌子的諸位誰都沒有去食蝦。
偏楚琳琅愛食魚蝦,就算身邊沒有丫鬟服侍,她也徑自伸手取了蝦,自己剝了,落落大方地吃。
周隨安並沒有覺得不妥,他知道自己這位娘子吃飯跟占卜龜殼一般虔誠。
楚琳琅自小長在運鹽的船上,跟著一群糙漢子在一個鍋裡搶食吃,自然是要吃得急些才能吃飽。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更改不過來。
嫁到周家後,婆婆趙氏看不慣,在飯桌上幾次嚴厲地申斥出楚琳琅,她才發覺自己儀態上有這麼多不妥,總算時時注意,改進了許多。
可今日大約外出太久,她餓了,吃起東西來又是故態復燃,就算有客人也不甚注意。
周隨安看母親不滿意的眼神投遞過來,忍不住在桌下用腿碰了碰楚琳琅,示意她注意些。
哪知楚琳琅連看都沒有看他,一連吃了三隻蝦後,才慢條斯理地用手絹擦手,轉頭微笑地對尹雪芳道:「聽聞尹小姐先前跟父親定居在滄州,不知何故突然來連州拜訪?」
尹雪芳瞟了一眼正跟趙夫人熱絡聊天的母親,想了想說:「母親想著帶我游歷散散心,正好路過連州,想起此處有父親故交,才來叨擾。」
楚琳琅輕笑了一下:「哦?眼下正是冬季,天寒路滑並非游歷的好時節啊?」
尹雪芳飛快地瞟了對面的周隨安一眼,然後低頭道:「母親煩悶,便出來隨便走走……」
就在這時,周隨安的妹妹周秀玲隨口道:「不對啊,我聽母親與哥哥說過,哥哥上個月去滄州公幹,與你賞過雪做了詩,還特意邀尹夫人與你來連州做客的!」
周秀玲芳齡十三,說話向來大大咧咧。她這話說完,突然發現滿桌靜寂,兄長突然殷勤夾蝦大聲勸嫂子再多吃些。尹小姐面露尷尬,雙頰如同火烤。母親則狠狠瞪著自己。
她有些不解道:「怎麼?我說錯了嗎?」
還沒等別人圓場,楚琳琅撥開官人的筷子,笑著道:「小姑子,你在說些什麼?要知道尹小姐新寡,若是半月前,便是她亡夫未滿百日時,與外男私會相約可不好聽。你不要胡言,辱沒了尹小姐的清譽。」
要知道本朝雖然不拘束寡婦改嫁,也要在亡者百日之後。
就算兩家早有打算,這頭上的白花未摘,淚痕未乾的,尹雪芳就迫不及待地私會下家,可真是好說不好聽啊!
楚琳琅想起半個月前,周隨安的確去滄州公幹了。回來之後,他便有些神不守舍,經常在書齋裡奮筆疾書,身邊的小廝也有幾次出州送信。
以前楚琳琅渾然不查,只當夫君為公事奮筆疾書。可現如今,她突然想到,會不會那些送往滄州的信件裡,夾帶著男女纏綿之意?
趙夫人沒想到那日女兒午睡在自己屋裡,竟然聽到了自己與兒子的小聲私語,又這麼人前抖落了出來。
她真恨不得一饅頭堵住女兒的嘴。
眼看一室尷尬,趙氏連忙救場道:「什麼見面不見面的。我聽說你哥哥恰好公幹,便托你哥哥給劉夫人送了信,他遇到你尹家姐姐不也正常?」
尹雪芳的母親劉氏也補充道:「要論起來,可是我先前給姐姐你寫信,只是沒想到累得世侄隨安親自送信,我那時腿病復發,雪後路滑不便,便讓芳兒陪著她周家哥哥走走,幫著選買些特產,免得白來滄州一趟。」
兩家夫人合力救場,飯桌上的清冷尷尬消散了許多。兩位夫人又轉移話題,熱絡談起了兩地的風景小吃,還要明日一起去寺裡燒香拜佛。
周隨安有些不安地瞟了楚琳琅一眼。
他這位夫人雖則在禮儀教養上有些欠缺,卻一肚子心眼,不知道妹妹的一番話,會不會讓楚琳琅發作,當場讓人難堪。
楚琳琅知道了兩家如何接續了情誼之後,似乎滿足了好奇心,也不再多言,自倒了一杯水酒,在滿桌子人面前,突然仰著脖子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她將酒杯撂到桌子上,對著婆婆和劉氏起身福禮:「酒勁兒太大,有些上頭,容得晚輩告退,您們慢用!」
說完,她便轉動裙擺,大步流星地出了飯廳。
而周隨安也起身先向兩位女客告退,急急追攆自己的夫人去了。
劉氏見他們出門,這才小心翼翼對趙夫人試探道:「你的這位兒媳婦……看著俐落,只是脾氣……不知好不好相處?」
趙夫人聽出了言外之意,嘆氣道:「你我都是至交,我不怕你笑話。那時,我與隨安都有些心灰意冷。他有意低娶,我也懶得挑剔,便准了楚氏這個鹽商庶女入門。你也看到她的做派了!大字不識幾個,滿嘴的生意經,最愛攀附鑽營,與我家隨安……不是一路人。幸好她還算賢惠,對我這個做婆婆的也能恪盡孝道。她的親娘出身卑賤,連帶著她也不得娘家老子兄弟的歡喜,算是個爹娘不疼的可憐人。唉,都嫁入我們家裡這麼多年了,還能怎樣?就算她沒生下兒子,親家也不著調,我也不好逼她下堂離去。至於好不好相處……畢竟這個家裡還是我老婆子做主,還能叫她翻天了不成?」
聽了這話,劉氏還是不甚放心,嘆氣低聲道:「老姐姐,你知道我女兒是個苦命的人。原本我是想著找個年歲大些的,懂疼人的,做個續弦正室。可我那女兒敬重著您,覺得跟你周家有緣。她不奢求什麼正頭名分,更不會爭搶,我只求她能得遇真心良人,有兒女傍身,更有慈善婆婆疼愛,我和她爹就能安心閉眼了!」
兩人的言語來往,聽得十三歲的周秀玲傻了眼,這才醒悟嫂子方才為何突然離桌而去。
她向來偏心嫂子,急得剛要插言,可趙氏卻轉頭沖她瞪眼:「挺大的姑娘,人前胡亂說話,是打量我不會收拾你?還不快回自己的屋子!」
周秀玲委屈得一癟嘴,用帕子捂臉哭著跑出去了。
劉氏一看,立刻又是勸著趙氏消氣,說著周小姐年齡小,還要緩緩地教才好。
尹雪芳從方才起,就假作沒有聽母親和趙夫人的話,只是避嫌站開些,走到了窗前。
順著窗戶往外看,便可以看見那雪又下了起來。
紛飛的飄雪中,周隨安正從身邊小廝的手裡接過一把紅油傘,撐開之後追攆上走在前面的楚琳琅為她撐傘擋雪。遠遠看去紅傘之下一對伉儷,倒是如此溫馨……
尹雪芳的眼中不免帶著一絲豔羨悵然,緩緩長嘆了一口氣。
然而傘下麗人並沒領受雪中送傘的好意,她也不管身後緊跟著的官人,頭冒騰騰熱氣地一路走回了屋子。
周隨安再不見下午踹門的氣勢,只是殷勤地替楚琳琅解了披風,然後低聲問道:「這一路寒氣,娘子可要飲熱茶?」
楚琳琅並沒有去接周隨安遞來的茶盞,只是突然轉身瞪著周隨安,語氣清冷道:「說吧,母親是什麼打算?你又是何等心思?」
楚琳琅的那一雙大眼天生含笑,像現在這般小臉繃得發緊的樣子,成婚七載也沒幾次。
周隨安被楚琳琅的眼神逼迫,心裡其實也起了惱,不過他惱的卻是大嘴的妹妹,還有平生是非的母親。
他在外面處理的公務就夠煩心,為何回來還要被自己的夫人提審,朗朗乾坤,成何體統!
何況母親當初跟他嘟囔納妾的時候,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郎中也說了,琳琅並不見什麼大恙,若能好好調養,並非就不能生育。郎中以前也醫治過十年未能生育的婦人,一朝懷孕便生了雙胞胎。
不過他如今二十六了,再轉年,馬上快要二十有七了,身邊的同僚兒女繞膝,偏偏他不能延續香火,說不急也是假的。
母親之前瞞著他,故意讓他往滄州給故人送信,待那邊讓新寡的尹小姐陪著賞雪時,他也才恍然明白母親的用意。
若是別的庸脂俗粉,只怕他早就拂袖走人了。可這尹小姐卻是他小時看大的,總有些兄長情誼,不好當場翻臉。
尹姑娘雖然長大,臉上依舊帶著兒時可愛的稚氣,尤其是那一雙眼裡,明明該是明快清朗,卻因為新寡,沾染了俗塵的萬千煩惱,蓄滿憂傷。
這等情狀,其實比傾國容貌更叫人心疼。
當在鏡湖高樓茶室,尹雪芳低聲吟誦著她新做的愁賦時,周隨安擱置甚久的詩興大發,便也跟著和詩幾許。
這等詠雪雅趣,與伴著楚琳琅敲算盤聽生意經大是不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12:10 AM
第七章 左右為難
跟楚琳琅煙火氣十足地過日子固然有滋味,可是過久了,讓人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直到與尹小姐相處,他才恍然知道,原來是少了這等知音雅趣。
在周隨安看來,以詩相交怎能用兒女私交形容?就算他之後跟尹小姐偶爾互通書信,也盡是詩句切磋,墨客文友的至純相交罷了!
至於兩家大人的心思,由高堂做主的,與自問心思純正的他何干?
而這文友高山流水的情誼要跟個不通文墨的婦人解釋,著實有些費神。
想到這,周隨安之前的心虛莫名消散:「你這話是何意?我整日公務忙得焦頭爛額,還要收拾你的爛攤子,你說我有什麼閒情打算?」
楚琳琅此時只剩下被蒙在鼓裡的悶氣——原來不是婆婆看中,而是他周隨安舊情難忘,想要再續前緣!
想到這,她眼角泛淚,瞪著周隨安不說話。
楚琳琅雖生得嬌弱冷豔,可平日總是笑臉迎人的樣子,很少有悲春傷秋的時候。周隨安都想不起上次她哭是什麼時候。
周隨安大抵是愛重琳琅的,一看她難得示弱落淚,他不禁泛起心疼,忍不住摟住她拍著後背:「不過是母親與故友相交,你又何必這般大動肝火?」
楚琳琅看周隨安不認,倒也不勉強,只是抬頭看著他的眼道:「母親是何打算,你難道不知?我去寺廟裡問過籤,高僧說我命裡有二子二女,能湊成兩個『好』的!我新又求了養身子方子,你就那麼急,不能再容我些日子?」
周隨安最討厭楚琳琅迷信這些神神鬼鬼,聽到這,他有些不耐:「你也得心疼心疼母親,她平日裡總被人問家裡的子嗣,也是心焦,病急亂投醫罷了。至於她的打算,我不應便是了!可你是什麼態度,方才就差掀桌子走人了!」
若是早幾年,聽到官人說他不會應,楚琳琅必定是滿心濃情蜜意。
可是現在,經歷了幾輪求子未果的疲憊,她聽得出,周隨安的「不應」也帶了些許的無奈。
楚琳琅沉默一會,擦乾眼淚,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在尹雪芳的事情上再糾纏,她言簡意賅道:「母親若執意給你納妾,我做兒媳的也反對不得,可……就不能是尹雪芳!」
周隨安微微皺眉,有些不可理喻地看著楚琳琅:「尹家小姐並沒有言語的罪你,你為何這般詆毀人家?」
一家人早就打了主意,卻只瞞著她一個。兩個人私下見面通信,周隨安卻還在問,尹小姐是哪裡得罪她了?
她就是善妒不容人!看不得他跟別的女子在眼前眉眼傳情,作他娘老子的賦!
想到這,她瞪眼看著周隨安道:「原本以為只是故交偶遇,母親主動生這心思,那倒也罷了。可如今看來,倒是尹家急急給女兒尋下家,主動跟周家接續舊情的。我只想問,既然你倆這般天造地設,為何當初沒有下文?」
周隨安一愣,他比尹雪芳大八歲,當初倆家好像的確商議過定娃娃親,可是父親出事,自然就無下文了啊!
他沒說話,可楚琳琅已憑婆婆跟尹夫人閒聊的隻言片語推敲了大概:「還不是周家當初遭難,公公被官司牽連丟了差事,人家避之不及?我剛嫁進周家的時候,日子過得千難萬難,不見人送女兒串門。現在苦日子總算熬出來了,你也官至通判,就突然聯絡姐妹情誼來了。怎麼?這是周家的日子變好,夠得上補他尹家的缺了?周大人,您倒是不記仇!若是這般胸懷寬廣,怎麼偏偏跟張顯那麼不依不饒,就是不肯服軟低頭?」
想到她苦勸周隨安登門賠禮,而他倔牛不應的德行,楚琳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周隨安說不過楚琳琅,如此往來幾句,被楚琳琅說得招架不住,更是被勾得想起周家遭難四處碰壁的情形。
當初那尹家的確藉口回鄉探親不在府中,避開了他們孤兒寡母。
一時間,昔日的困窘激憤全然湧上心頭,他猛然站起,語帶不耐:「你雖然不曾讀過書,好歹也明事理。如今為了沒頭沒尾的事情拈酸吃醋,還往公事上胡攀扯!你不嫌丟人,我可不願奉陪。你這些虛無妄言,說給母親去聽吧。我公務繁忙,今日便在書房過夜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會地走出了房門。
周隨安向來都是這樣,他從來都沒有理虧的時候。
若是說不過,便擺出君子不與女子爭口舌的架勢搬去書房睡。過後還得楚琳琅低下身段,與他賠禮一番,才能請金尊大駕出山。
這次也不例外,他先發制人,遁去書房遠離這些煩心的後宅瑣事。
楚琳琅並沒有攔他,只是將手裡的針線也甩在一邊,推開窗,抓了一把雪往嘴裡送。
而夏荷和冬雪早就在兩人爭吵時,就從廚房回來了。
夏荷是楚家船工的女兒,沒做楚琳琅的陪嫁丫頭前,跟楚琳琅一起長大,自然清楚琳琅的毛病。
她連忙拿了厚襖子給楚琳琅披上,拍了她手裡的雪,關窗戶道:「這麼硬的風,可不能貪涼……若是覺得心裡窩火,一會我讓廚下調一碗橘子果羹消一消……多大的人了,還吃雪!是忘了鬧肚子時的苦?」
楚琳琅順勢倒在了夏荷的懷裡,偎依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以前總覺得等成親離開楚家,便可關門過自己的安生日子。可是努力掙扎走到今天,一切似乎也沒有太多的變化,還是那麼多的身不由己。夏荷,你說……是不是我貪心太盛,要的太多?」
夏荷心疼地摟緊了她,也不叫她大娘子了,只小聲道:「姑娘怎麼能這麼想?你不是說了,我們現在可比以前好多了。當初我差點被親老子許配給老瘸子為妻,若不是你出嫁時,從我爹那買下我,我這一輩子也就是那半死不活的樣子。不過是跟姑爺吵一架,怎麼就這麼灰心喪氣了?」
楚琳琅自嘲一笑,她吃了冷雪,似乎平復了心情,開口道:「剛下了雪,那書房必是極冷,你送炭盆去書房,免得隨安受涼。」
一旁的冬雪卻冷哼:「家裡明明來了客,姑爺卻偏要住書房,這不明擺著在外人面前給我們大娘子難堪?讓他凍一凍也好,省得在書房裡耗子絮窩,長久住下了!」
冬雪跟夏荷不同,是楚琳琅買入的農家丫頭。她雖然家境貧苦,可受爹娘疼愛,賣的是十年的契,攢足了嫁妝,再過幾年就能出府體面嫁人。她性子直,說起話來也比夏荷硬氣些。
楚琳琅被冬雪的話逗笑了,點了點她的額頭。
最後那火盆子到底沒有送成,楚琳琅親自去了一趟書房。因為冬雪提醒得對,就算周隨安耍性子擺臉子,也不該是現在。
他周隨安要臉,難道她楚琳琅的臉就是鞋底子,讓人隨意踩在腳下?
到了書房,楚琳琅也不客氣,只跟周隨安說,家裡有客人,他若是立意下她的臉,就乾脆直接寫休書,她拿了就走,不敢耽誤他娶青梅竹馬。
不然的話,就痛快些回房,免得多浪費一盆炭火——上次他打了張走馬,那走馬訛人,足足讓他們家賠了五十兩的湯藥錢,家裡現在精打細算,鋪張不得!
周隨安原本入書房也是被問得心虛。他知道楚琳琅的脾氣,那是說到做到的。若是真鬧得沒臉,也不好收場。
楚琳琅給台階,他也悻悻而下,跟在楚琳琅的身後灰溜溜地回了屋。
不過那一夜,夫妻二人也是互相背對,一夜無話,繼續生著各自的一份悶氣。
原本趙氏準備第二日找周隨安談,安排開宗祠,將尹雪芳納入門上族譜的事情。
可是她剛起頭卻被周隨安攔了下來。
趙氏聽兒子突然硬氣回絕,不免有些發急切:「你是怎麼回事?不是同意納妾了嗎?」
周隨安略顯不耐:「我何時同意了?是您一直自作主張!眼下我公務繁忙,六殿下都來了州裡,你說我哪有心思弄這些後宅的事情?琳琅現在疑心我與尹小姐暗通款曲,你若提了豈不正應驗?」
趙氏最恨兒媳婦拿捏兒子,現在看周隨安要改口,頓時氣得拍桌子:「就算陛下親臨,也沒有阻了民間婚喪嫁娶的道理!再說應驗了又怕她什麼?她自己不能生養,就要絕了我周家香火?
周隨安記得楚琳琅說的話,悶聲照搬:「尹家若這麼看好我,早幹嘛去了?還不是看著我做了官,又白白貼了上來?我周隨安既然等不到雪中送炭,也不必別人錦上添花!依我看,母親也不要再提……」
趙氏覺得兒子說不出這些彎繞話,肯定是楚琳琅的挑唆,立刻氣急道:「你懂什麼!尹家當初的確是回鄉下了,等再回來時,劉夫人又病了一場,自顧不暇罷了。你如今雖然做了通判,到底根基不穩,那尹老爺雖然只是小小文吏,可他的連襟妹夫卻在京裡衙門為官,有了這等關係,與你以後大有裨益!」
周隨安聽了這話,頓覺刺耳,他一向清高,最恨這類裙帶關係,無奈嘆氣:「好了,母親您老是跟琳琅置氣!她家只是販鹽,又不是山匪路霸!何苦來這麼看不起她?而且她說了,不會阻你納妾,您若非要堅持,她會做主挑一個,不會真叫周家無後的。」
其實這後半段,是周隨安杜撰出來的。
他那娘子善妒得很,這類主動納妾的話,怕得是奪舍孤魂上了身,才能說得出來。
他這麼說,也是想穩住母親,莫要讓他再夾在中間作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8:33 AM
第八章 街上再遇
趙氏聽了冷哼:「就你才信她的鬼話!我們周家已經有了不懂規矩的兒媳,她會給你娶好的?只會挑些粗蠢丫頭不爭搶她的風頭!劉氏跟我交好,她一想到當初沒幫上我們家,就心裡難受。按理說,尹雪芳就算守寡,依著她們家的家底,還有她的樣貌人品,做個續弦正室也是有的。可她一心傾慕著你,甘願入周家為妾,你難道還不覺得揚眉吐氣?」
周隨安聽母親這麼一說,悶氣略解,尤其是他聽到尹芳雪與他再遇後,立志願非他不嫁,心中又生了些微得意。
可硬話剛剛說出去,他不好改口:「當初我以為您會跟琳琅通通氣,這才請了尹家人過來,可誰想你卻將她一直悶在鼓裡……她撂下話不容尹氏……我看還是算了吧!」
趙氏冷哼了一聲,她並沒有跟周隨安說,自己是故意不跟楚琳琅透話的。
兒子被那賣鹽家的小婦拿捏得死死的,可她卻看得門兒清——那楚氏滿肚子奸猾!她若是老早知道自己有意抬個學識出身都比她強的良妾,指不定憋著什麼壞呢!她原本的打算是待尹家來人,過了家中族老,給尹氏上了族譜,才讓楚琳琅知道。
到時候木已成舟,楚琳琅滿肚子的壞也使不出來!
可沒想到女兒在席間說漏了嘴,叫楚琳琅早早知道,只一夜的功夫就讓兒子改了口。
這讓一直跟楚琳琅暗地裡較勁的趙氏敗落下風,更加氣悶。
以前楚氏善妒,她看在周家錢銀漸寬的份兒上,便強自忍了。可兒子如今貴為通判,並非以前落魄子弟,她楚琳琅文墨不通,滿身市儈,如何配得?
看楚琳琅作梗,趙氏更是拿定了注意,非尹雪芳不可!
她只求有了知書達理的良妾,為周家開枝散葉,教養出個有才學的來,更要跟楚氏分庭抗禮,免得兒子被賣鹽婦人灌迷魂湯,拿捏得死死的。
周隨安聽到尹雪芳明明可以做續弦正室,卻對自己一見鐘情甘願為妾後,態度又微微軟化。
他看母親一再堅持,便不再多言,跟被獵狗追攆一般出門去了。
周大人原本覺得公事繁瑣,總是恨不得早早出了公署回家清淨,可如今卻發現,跟後宅瑣事相比,還是公事要來得容易些。
他甚至打定了主意,這幾日就住在公署裡了。至於家裡的事情,全由母親和楚氏拉扯去吧。至於塵埃落定,該是怎樣都行,他全盤接受便是。
趙氏送走兒子後,氣悶了一會,決定找楚琳琅來訓話:她一個不能生養的,哪來的底氣阻止夫君納妾?
可派婆子去傳話才知,楚琳琅居然一大早就與尹雪芳一起去逛街吃茶去了。
聽到這,趙氏心裡一翻,暗叫一聲「壞了」,楚琳琅這是要起什麼幺蛾子?
其實這還真是冤枉了楚琳琅,她今早起來,準備出門去給知府夫人送些京城時興布樣子,順便再打探一下自己準備買的酒鋪子。
只是走到門口時,巧遇了等候多時的尹雪芳,尹姑娘主動要求同行,她不好推拒,這才應下的。
跟她們同行的,還有養在楚琳琅膝下的女娃鳶兒。
小丫頭如今被楚琳琅養得白嫩嫩,不再是當初剛被帶回來時皮包骨的樣子。那大眼靈動,越發像楚琳琅。
因為周家人一律對外宣稱這女娃是楚氏生養的,所以尹雪芳也以為這是楚琳琅親生的。
在馬車上時,她遞給了鳶兒一個橘子。鳶兒低頭剝皮,又掰了一大半,先遞到了楚琳琅的嘴邊。
尹雪芳不由得讚道:「姐姐養出個乖巧的女兒,這般孝心真叫人喜歡。」
楚琳琅一邊吞下橘瓣,一邊摸著鳶兒細軟的長髮。
這孩子被抱回來前也不知過的是什麼日子,胳膊窩裡都是髒污,滿頭的蝨子,看人戒備,有陌生人靠近上嘴就咬。
直到後來,楚琳琅親自照顧著她,給她洗澡紮辮子,還送給她一隻雪白小貓。她才漸漸放鬆下來。
楚琳琅曾經外出過幾日,等回家時卻在自己床邊的抽屜裡發現一個大碗,碗裡是已經發黴長毛的豬爪——那是小丫頭祭祖之後,節省了自己的份額。特意留給楚琳琅的。
楚琳琅到現在還記得小丫頭眼巴巴地等她開抽屜,可看到豬爪發黴時,失望心疼得嚎啕大哭的樣子。
她理解鳶兒的心情。她的童年也曾像鳶兒一樣,盼著有力而溫暖的人照拂自己,然而母親軟弱無力,父親市儈冷血,正室生的嫡子女也輕視欺辱她。
她那時總想,若是誰肯對她好,她會感恩在心,湧泉報答。
這等缺憾一直到嫁給周隨安,才算略微彌補。
鳶兒不是她親生的,楚琳琅卻比周隨安對這孩子更上心,
聽了尹雪芳的話,她也是微微一笑,並不點破鳶兒的出身。
逛街的時候,尹雪芳見鳶兒的衣色打扮簡單,便想給她買些衣服頭花,卻被楚琳琅謝絕。
鳶兒六歲便上女學了,先生言明,不可在衣著裝束上太過花俏。所以她也只讓女兒穿得乾淨周正即可,沒有花紅打扮。
尹小姐暗暗吃了一驚。要知道女子與男兒不同,若非大家閨秀,很少有將年幼女兒送往女學的。
女學物以稀為貴,比遍地都是的男童私塾昂貴許多呢!尹雪芳家境還好,也是上不起的。
當初她得益於做高官的姨父家的表姐,跟著學了兩年,才通曉些詩詞歌賦。
這周家倒是捨得給女兒家花銀子,尹雪芳心裡對周家再添無盡好感。
尹雪芳這次同著楚琳琅一起出門也是有緣由的。
她原本覺得自己入周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誰想昨日飯桌上暗流湧動,讓尹雪芳發覺原來周隨安看重的壓根就不是周母,而是這位看似不得婆婆歡喜的楚大娘子。
若是她心存芥蒂,容不下自己,恐怕這婚事還要再起波折。
她之前所嫁非人,受夠了粗魯陰毒人家的不堪。而周隨安的文采儒雅,一表人才,是她從小就喜歡的哥哥。這次重逢,感嘆著命運弄人,更叫她芳心暗許。
尹雪芳來了連州,看著周家井然有序的家境,更堅定了要入周家門的心思。
雖然名頭是妾,可她畢竟是貴妾。周隨安前程似錦,還有周尹兩家的交情,正室的出身低微又無嫡子,只要她以後生了兒子,就是周家的唯一根苗,比去個不知根底的人家,做老男人的續弦,面對一群前妻子女要好很多!
只是她還得讓楚大娘子放心,自己並非慣弄伎倆的婦人,日後也定然敬奉姐姐,只求周家上下和睦,而她會盡心為周家開枝散葉。
原以為楚氏會對她冷言以對,她也好就此解釋一下。
誰知楚琳琅只是語調平和與她聊些家常,順便問了問她家的親戚往來,倒讓做了一肚子準備的尹雪芳不知怎麼挑起話頭了。
楚琳琅清早出門前,就從小姑子那聽了些,現在又不動聲色將尹家摸了個大概,便說要去了知府那送東西,邀著尹小姐同去。
跟知府夫人喝茶的功夫,楚氏還跟知府夫人聊了聊尹小姐在京城做官的親姨父,並講了講他供職的兵司現在的人事。
那些官場上的事情,尹雪芳聽不大懂,只能有問必答,耐著性子作陪。
幸好坐不多久,楚琳琅就起身告辭,又帶著尹小姐去她準備買下的酒鋪子試菜。
尹雪芳先前因著母親和趙氏的話,對這個鹽商庶女出身的大娘子先入為主,心內隱隱有些鄙視,覺得周家哥哥年少時被美色迷惑,娶了個不相襯的低微商賈庶女。
可是她一路跟著楚琳琅走來,先是看她與知府夫人熟稔親暱的相交,又看到了楚琳琅待人接物的落落大方,談笑風生。
這等圓滑讓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尹小姐相形見絀。
後來她聽到楚琳琅與丫鬟和小廝的閒話,得知楚琳琅名下居然經營著兩家鋪子,而且還都不是嫁妝,是自己婚後經營出來的,更是大吃一驚。
尹父為小吏,吃穿雖然比普通人家要好,可並非大富大貴的人家,她這個正經小姐,似乎還沒有個鹽商庶女來得富貴。
原以為楚氏是靠著嫁入周家而麻雀飛枝頭。可現在尹雪芳才查覺,楚琳琅與夫君上司的官眷相處融洽,親如姐妹,更是善經營能賺錢,支撐周家的嚼用。
這等賢內助,是多少男子夢寐以求的?同這些好處相比,她的低微出身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尹小姐原本覺得自己比楚琳琅強了許多,只要她不攔著,嫁入周家水到渠成。
可是不知怎的,與楚琳琅相處一段時間後,她心裡卻越來越慌,總覺得這事情可能不會像母親和趙夫人想得那麼順利。
待在酒鋪二樓點下酒菜之後,尹小姐再也忍不住,低低解釋了她與周隨安之前共同游湖吟詩的緣由,希望大娘子不要誤會而心生怨尤。
楚琳琅聽著尹小姐怯生生地說著伏低做小的話,明白她這般的緣故,無非是希望她這個正室有容人雅量,更不要因此而責難兩家大人的決定。
楚琳琅並不指望周隨安收拾剩下的爛攤子。若是猜得不錯,周郎最近的公務會「驟然」繁忙,大約是這幾日都不會回家露面了。
想到這,她抬眼打量尹小姐顫巍巍的嬌弱樣,懶得跟尹雪芳兜圈子,一邊夾菜一邊開門見山道:「尹小姐應該知道,我是庶女出身,從小看著親娘在人鼻息下討要過活。我真是不懂,你怎麼會放著正頭娘子不做,非要眼巴巴地跑來為妾?」
尹雪芳早前看到楚琳琅在知府夫人那的恭維奉承,溫柔可人。
萬萬沒想到楚氏跟自己獨處,居然連表面的賢惠都懶得裝,這麼直白地嘲諷自己。
尹小姐的小臉登時白了三分,眼角泛淚地望向楚琳琅,聲音顫抖道:「我真是一心仰慕著哥哥與姐姐的人品,願意敬奉二位左右,姐姐為何不肯容我?」
楚琳琅並沒有嘲諷之意,她也是真鬧不明白尹小姐的心思,才有感而發罷了。
可這麼一句話,就惹得尹小姐淚水漣漣,莫名間好像真是自己的不對,阻了別人上進之路。
不過她此時已經沒有心情應付夫君的世交青梅了。
因為就在轉頭望向窗外樓下的功夫,她突然掃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對面街角處。
那人生得樣貌好,身形又高大,惹得周圍行人紛紛側目。
這不正是六殿下的少師——司徒晟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8:40 AM
第九章 亂扣黑鍋
原本司徒晟出現在連州的街市上也不足為奇,可是楚琳琅掃了一眼他正立著的鋪面,臉色大變。
因為這間滿倉米鋪正是張顯小舅子找人開設的買賣,也是楚琳琅在那假章上杜撰出來,與倉稟往來慎密的鋪面之一。
這個司徒晟大約不會心血來潮,自己親自買米吧?又或者是撿了那頁假賬,跑到這來探聽虛實了?
想到這,楚琳琅哪顧得上尹家小姐的含淚哭訴,只突然站起,說自己方才飲茶太多,有些尿急,便急沖沖朝著樓下而去。
楚琳琅原本的意思是下樓挨得近些,或者假裝在米鋪挨著的貨攤邊買東西,看看能不能隔窗探聽到司徒晟來此的用意。
可沒想到,她剛下樓過街,就發現司徒晟不見了蹤影。
就在她環顧四周找尋的時候,背後再次傳來低沉聲音:「敢問夫人可是又掉了東西?需要在下幫忙嗎?」
楚琳琅猛然回頭一看,發現司徒晟不知什麼時悄無聲息居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
她微微一愣,連忙擺好面上的笑,拘禮道:「真是巧,怎麼在這遇到大人您了?」
司徒晟長相清冷,臉上掛著些許客氣的笑,垂眸瞟了一眼楚夫人:「夫人還沒有說,你是在找什麼呢?」
楚琳琅自然不好開口說,我正找你這個碎催呢!
她微微一笑:「帶親友來此飲酒,吃得有些不順口,正想著下樓買些酌酒的小菜……」
楚琳琅說到一半,就編不下去了。因為她看到司徒晟從懷裡掏出一頁眼熟的紙,這紙……正是她昨日丟的那張!
千怕萬怕,這紙兒還真被這男人撿去了!
他當著周隨安的面忍而不發,卻眼巴巴跑到自己跟前突然亮牌。這是拿捏著她是婦道人家,更好突審開口啊!
想到這,楚琳琅反而迅速鎮定下來,眨巴著眼睛柔笑著,假裝不認得司徒晟拿的是什麼。
司徒晟當然知道這東西是誰掉的。楚琳琅昨日挾持六皇子時動作甚大,他親眼看見這紙從這婦人的腰間掉落下來的。
六皇子昨日詢問那個姓周的通判軍中賬目事務時,這位新任通判周大人到任半年,卻一問三不知,渾然還沒有進入狀態。
可這個通判大人的家眷卻懷揣著這麼一張叫人浮想聯翩的賬……
司徒晟並沒有將這賬單給六皇子看,卻讓人去看顧著周家的宅門,在這婦人出門時,「趕巧」出現在她吃飯酒樓的對面。
果然不出所料,這婦人看到他出現在米鋪後,立刻下樓來了。
司徒晟懶得兜圈子,拿出了那頁紙,在楚琳琅的眼前晃了晃:「夫人要找尋的,應該是這個吧?」
楚琳琅直覺想要否認,可他這麼篤定,顯然肯定是自己掉的,說些故作不知道的蠢話,恐怕難以蒙混過關。
她沉默了一會,半抬頭怯怯問:「大人,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司徒晟看她又裝起柔弱,嘴角倒是微微勾了勾,他擺手示意,請楚琳琅入了一旁讓小廝包下的僻靜茶室裡。
待二人落座,小廝倒了茶。楚琳琅為了盡地主之儀。還特意殷勤用竹鑷子在小盤子裡夾了香梨塊,幫司徒大人調了一杯果茶。
伴著陣陣梨香,司徒晟開口緩緩道:「十二年前,邊關負水戰敗,護國大將楊巡戰死。他的長子被荊國俘獲,並投降荊國人。此事舉國震驚,楊家留京的家眷也悉數獲罪問斬。據說楊將軍戰事不利,其實是因為連州的輜重出了問題,當時牽涉貪墨的官員被抓了幾個,可是失蹤的輜重銀兩全無了蹤跡。我看夫人丟的這張紙上,記錄的好像就是當年的幾筆。」
伴著他低沉清朗的聲音,楚琳琅的盈盈雙目和櫻桃小口,一起慢慢撐大了!
為了敲山震虎嚇住張顯,楚琳琅偽造的名頭不過是連州一年前倉稟失火丟失的賬目。
可這些帳都是她胡亂寫的,數目也不大,都是些糧官雞鳴狗盜的小勾當,跟那個什麼連州貪墨的震天舊案有什麼關係!
這個閒官少師血口胡噴,非要將這張紙跟十二年前干係朝綱的大案牽強到一處,他這是打算讓連州六月飛雪,製造冤案,弄死她一家啊?
楚琳琅不光是腳底板冒汗,就連後背也濕噠噠一片了。
不過她依然面上帶笑,小心翼翼地解釋:「大人,我雖然是婦人,可也認得官章。您難道沒有看出這官印的紋路似乎不太對嗎?」
一個蘿蔔刻出的章,哪裡禁得住推敲?若仔細看,自然能辨出真假!這個司徒晟居然看不出?
聽她這麼說,司徒晟眯起鳳眸,看了看那紙,似乎沒有看出來,只是道:「夫人還不認,難道是想要包庇賣國奸佞?」
楚琳琅無奈道:「大人不信?請讓奴家指給你看。」
說著,她伸出了纖纖手指,在那官印的紋路上指:「你看,真正的官印是有瑞燕紋路的,可這裡瑞燕胖如肥雞,必定是假的……」
司徒晟垂著眼眸拿著紙,任楚琳琅的細指來回比劃。
楚夫人不光臉蛋美,那雙手也美甚,手指纖美……而且氣力大得很!
就在指點的節骨眼,楚琳琅突然伸手,將司徒大人裡的紙一扯,然後利索一團,猛塞入了口中,用力咀嚼吞咽……
從始至終,司徒晟並未阻攔,只是濃眉微微挑起,盯著楚琳琅不動。
直到楚琳琅咽不下去,噎得直捂脖子,他才伸手夾起梨塊,學著楚琳琅方才的樣子,沖茶倒水,調了一杯果茶,體貼遞給快要喘不過氣來的通判夫人。
楚琳琅顧不得許多,大飲一口,好不容易咽下去後,便聽司徒晟讚許道:「楚夫人多才多藝,能吞下那麼大的紙,真讓在下大開眼界!」
若不是被逼無奈,楚琳琅也不會這般行事。反正他看出了那賬目為假,自己就算吞了它,他又奈她何?
她雖然假了賬目,卻沒有拿它作奸犯科構陷旁人,除了張顯以外,別人只會當是無知愚婦的無聊舉動,就算他是皇子少師,也不能平白構陷地方官員!
所以她努力平復了胸口的哽噎後,鎮定道:「是大人您先嚇著奴家了!這東西就是我自己胡弄的無聊玩意,大人非要拿它跟朝中大案聯繫,也請拿出證據!我夫君是半年前才剛到任上,跟州中那些陳年案子全無干係!」
司徒晟笑了一下,他生得實在是好看,這一笑之下,竟然有陌上花開的驚豔之感。
可惜那好看的薄唇裡吐出的卻是些閻王詞令:「你已經吞了,誰知道真假?我若跟六殿下說你私毀證物,你又如何辯駁?」
「你……」楚琳琅一時也無他法。
這個司徒孫子若是立意攀附,要把這些無聊把戲往朝廷要案子上扯,她一個小小通判官眷有什麼法子?
想到這,楚琳琅的眼裡迅速湧出了淚意,跪伏哽噎懇求:「司徒大人,您是京城下來的人中龍鳳,何苦為難我這女流之輩?我若是真犯了什麼罪狀,您自說出個數目來,奴家雖然並非富戶出身,可也會盡力拿取些孝敬大人的!」
生怕他不信,楚琳琅從懷裡掏出一包銀子:「大人且先收下這些,其他的容得奴家再慢慢籌措……」
他這麼血盆虎口,胡亂攀扯,無非是京官下來敲竹槓,若是如此,倒也好辦,就是荷包出血罷了!
司徒晟長指頭敲了敲桌面,盯著楚琳琅忽軟忽硬,淚眼婆娑的臉,突然問道:「聽夫人的口音,是水鄉江口人吧?」
楚琳琅一愣,她想起昨日這位大人似乎也問了自己這問題。她點了點頭:「大人去過那?」
不知為何,她發現這男人問話時,目光犀利遠勝方才,似乎她是不是水鄉江口人比那賬目的真假更為重要。
司徒晟慢慢道:「不曾去過,不過倒認識幾個江口人。」
楚琳琅此時無心跟他閒話家常,只急切想要洗清夫君的嫌疑。
她再次道:「奴家私房錢還是有些的,不知司徒大人現在下榻何處,我一會叫小廝送給大人可好?」
司徒晟拿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攀附,顯然要吃些肥美的。
這種從京城裡出來辦差的,哪個不是想要趁機收刮下民脂民膏?楚琳琅不敢吝嗇,打算破財免災,只求這司徒碎催別太貪婪,她拿不出價就糟了。
司徒晟看著她略顯焦灼忐忑的眼神裡並無其他,對他方才的問話似乎也毫無反應。
他終於起身,冷冷道:「夫人若是沒有作奸犯科,何必如此惶恐?這場官司且記下,還請夫人以後謹言慎行。」
說完,他站起身來,帶著小廝,大步離開了茶室。
當司徒晟走出茶樓,來到斜對面街角後,他的小廝觀棋有些猶豫不定道:「先生,她……好像沒有認出您來,可是為了萬全,要不要……以絕後患?」
當年先生年少,避居江口,曾經跟那個販鹽的小丫頭起過齟齬,若是被她認出來,只怕要招惹許多無謂麻煩。
司徒晟看了看觀棋,淡淡問道:「你若是她,會認出我來嗎?」
觀棋被問得一滯,先生年少生過一場大病,加上生活困頓,滿臉病容,瘦弱不堪,與現在高大英俊的模樣判若兩人,就算被點破,恐怕也叫人不能聯想到一處。難怪那個蠻丫頭沒有認出先生來。
至於觀棋,因為從未在那丫頭面前露面,也不怕她認出。
就在這時,司徒晟緩緩道:「我方才逼她到了窘境牆角,又引著她往江口說,依著她的性子,若是認出我,一定會攀舊交情,外加言語威脅,豈會割肉拿銀子賄賂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8:48 AM
第十章 長亭相送
觀棋聽了先生的話,覺得有道理。
畢竟這鹽販子家的丫頭飛上了枝頭,成了正經官太太。若她沒有認出先生,也不必節外生枝,河水不犯井水,大家落得相安無事才好。
只是想著她少時欺負先生的囂張情形,觀棋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依著先生的性子,大約也不會忘記,就是不知這臭丫頭會不會再犯到先生的手中……
不過他們都已經出來了,司徒晟並沒急著離開,他一會要去臨縣,須得等馬車過來,就站在了街角處。
過了一會,那楚夫人從酒樓裡領著個梳著羊角辮的女娃娃下了樓。
看楚琳琅給那女娃娃擦拭嘴角的溫柔樣子,還真無法想像以前的她是個什麼粗野德行。可見女人若當了娘,也算脫胎換骨,彷佛換了個人。
觀棋忍不住自言自語:「那是她的女兒?長得倒跟她挺像……就是不知她能教養出什麼好的來?那周大人求娶婦人倒也不挑,不是說讀書人最講究女子品行嗎?也是,她模樣長得這麼好,還真是迷亂人眼啊!」
司徒晟似乎嫌觀棋聒噪,冷瞥了他一眼後,看馬車停在了另一條街口,便轉身大步走過去。
觀棋回頭時才發現司徒晟已經走了,忙不迭追攆先生去了……
再說楚琳琅方才一邊擦拭冷汗,一邊轉身回了隔壁的酒樓。
等上樓卻發現只有丫鬟冬雪領著鳶兒在吃,而剛才還哭得梨花帶淚的尹小姐居然已經先結飯錢走人了。
原來尹小姐哭得正淒苦時,卻被楚琳琅藉口方便甩下。
她等了一會,也不見人回來,便叫丫鬟去看,卻發現茅房裡壓根沒人。尹小姐猜自己方才言語冒犯了楚琳琅,她是故意撇下自己,居然連女兒也不帶就走了。
尹小姐鬧得老大沒臉,再也吃不下,便領著丫鬟匆匆結賬離去了。
於是鳶兒吃好後,她便帶著孩子回來了。
結果等楚琳琅回府的時候,婆婆趙氏拍桌子斥責:「想你也嫁入我周家七載,總能熏陶些詩書禮儀。芳兒那孩子多乖順的性子,被你領出去,卻鬧了兩個桃腫的眼兒獨自回來。你就這麼待人的?」
楚琳琅知道若是細細解釋起來,必定要夾帶著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既然被認定了不能容人,她也懶得解釋,只低眉順眼地聽趙氏教訓。
楚琳琅這副滾刀肉的模樣,倒叫趙氏越發沒意思。
最後她做了決定:「我與劉氏已經說定了,過些日子便讓芳丫頭入門,她既入了我周家,我自然得維護著她,你的性子也要改改,畢竟她為小,你為大,何苦來這麼善妒?」
聽到這,楚琳琅低眉順眼道:「我嫁入周家後,母親點頭讓我主持中饋。那時家裡值錢的東西,大約只有睡覺時的兩副褥子。是我拿了私房錢買了滿院子的雞鴨,又置辦幾畝薄田,這才一路將日子接續下來。後來田地被徵漲了銀錢,又置換了間鋪子,如此幾年總算有了如今的家當……家裡的大事小情,母親向來放心讓我做主,怎麼現在卻連招呼都不打,就要越過我給隨安納妾?」
楚琳琅說得毫不誇張,當初的周家就是這般困頓。
幸好楚琳琅在娘家幫襯父親生意的時候,留心眼私存了張數額不算大的銀票子,當初她從楚家跳窗逃跑的時候,就將銀票子縫在了衣服襯子裡。這才能買丫鬟置家產,讓周隨安可以靜心讀書,考取功名。
趙氏雖然訓起兒媳來甚是厲害,可操持中饋卻沒法跟精明的商賈女兒比。眼看著飯桌上不再是粗茶淡飯,自然也任由著楚琳琅折騰。
現在楚琳琅問她為何不跟家裡主事的兒媳婦商量,趙氏還真說不出什麼高妙名堂來。
可這一番話,也激起趙氏怒火,疑心楚琳琅在臭顯擺錢銀,暗示周家靠她養,臉色不由得一沉:「怎麼?我還沒入棺材,就做不得周家的主了?你一直不能生養,賺銀子再多有個屁用!我豈能看周家斷了香火?」
楚琳琅半垂眼眸道:「香火的事情,的確是兒媳讓娘操心了。不過那尹家姑娘……還是算了吧。」
趙氏一聽,氣得大拍起桌子:「你說得可像話?信不信就憑這善妒,我可以讓隨安休了你!」
楚琳琅起身走到了婆婆身邊,伸手替她拍著後背順氣,柔聲細語道:「母親,你聽我把話說完啊。兒媳自然是相信母親的眼光,那尹小姐著實不錯。可壞就壞在,她有個做京官的姨父……」
趙氏一瞪眼:「有這高官的親姨父豈是壞事,這等關係對隨安大有裨益!」
楚琳琅心內哂笑了一下,面上還要和顏悅色解釋:「母親不在京城,自然不清楚那京司衙門的門道。尹家那位連襟是在兵司泰王的手下做事,得力得很。可是這次陛下命六皇子巡視邊疆城鎮,懲治軍資運營的腐敗,明顯劍指泰王經營的兵司。您也聽說了,隔壁縣的人頭落得跟撼動秋日柿樹一般。京城裡又有怎樣的風雲變化誰人能知?這個節骨眼,您怎麼敢讓隨安往這等要命的關係上湊?」
楚琳琅說得是實情,這些話,是她今日跟知府書吏夫人分開時候,知府夫人暗暗提醒她的。
昨日事出突然,她也被氣昏了頭,才跟周隨安大吵了一番。
可待冷靜之後,她終於想清楚了症結,便從尹芳雪的嘴裡探了探,打聽出了那位尹家連襟的門路。
在知府夫人含蓄暗示的話鋒裡,她隱隱明白了尹家連襟如今的處境,所以現在說的話有理有據,並非虛無妄言。
趙氏雖然不將兒媳放在眼中,卻最看重兒子的前程。就算那尹雪芳千好萬好,也沒有周隨安的大好官途重要。
當年她亡夫不就是受了至交牽扯才被撂倒的嗎?周老爺雖然沒有落罪,卻丟了官職賠了家產,滿腹鬱悶地病故。
趙氏夢見過去的苦日子,都會深夜驚醒。現在聽琳琅這麼一說,她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禁身子前傾問:「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楚琳琅也壓低聲音道:「明日不是有知府夫人的茶宴嗎?母親到時裝作不經意地問問就知了……」
一時間趙氏滿臉烏雲凝聚,卻再也聚不起雷雨,滿腹心事打發了楚琳琅。
待得第二日,當趙氏從知府的後宅裡回來後,對著尹氏母女的態度大變,只是哀聲嘆氣說自己家門不幸,出了個妒婦,楚氏說什麼也不肯容尹小姐。若委屈了芳丫頭進門,她們母子心裡都不安,也是兩個小的無緣,以後做不成親家,也要多走動才好。
冬雪在正廳窗廊下聽了幾句後,便匆匆回來學給楚琳琅聽。
楚琳琅正給鳶兒扎著小辮子,聽到婆婆將黑鍋全推到她身上也不意外,只是對冬雪道:「去給大官人傳個話,就說家中貴客恐怕要告辭了,看他要不要回來踐行一下。」
冬雪瞪大眼睛,覺得自家大娘子也太大方了,還讓周隨安親自去送竹馬青梅!
可是楚琳琅懶得跟她解釋,只催促道:「快去,免得官人在官署裡耗子絮窩,回不來了!」
周隨安萬沒想到,母親跟楚琳琅過招幾個回合,就如此俐落轉變了態度。
故人辭行,他這個男主人的確該相送一程。
楚琳琅後來聽說,送別長亭一地尹小姐的熱淚,周大人有感而發,觸動了詩性,揮筆寫下長長的一首別離賦。
只是劉夫人有些掃興,黑臉呵斥了滿面淚水的女兒丟人,讓她早點回馬車裡。
周隨安被劉夫人指桑罵槐,鬧得有些沒臉,悻悻而返。
進門時看到做針線的楚琳琅,他心裡有些憋火,只坐在桌邊一聲不吭地飲茶。
喝了一杯後,他撂下茶杯,卻突然發現盤坐在床榻上的娘子不知何時停了針線,正眯著杏眼盯著他,那眼神似小刀,好像在一點點剜他藏匿的心事。
周隨安有些心虛,便問:「你在看什麼?」
楚琳琅調轉目光,繞著手指上的線,懶得揭破夫君的懊喪,只讓夏荷去廚房端來一大碗涼涼的水果羹,讓大官人喝了去心火。
周隨安喝了一碗,卻鬱悶不減,挑著眉道:「我從母親那才知,你最近跟知府何夫人私交甚好。平日禮尚往來便罷了,千萬別學了她那些彎曲肚腸!」
知府大人喜好年少稚嫩,家裡小妾不斷,那知府夫人自然滿身手腕鎮壓燕燕鶯鶯。
據說那個給夫君吃豬油的書吏夫人,就是從知府夫人那得來的真傳。
這些個,琳琅還曾當笑話講給周隨安聽。
楚琳琅向來秉承夫妻之道難得糊塗。既然尹小姐已經打道回府,她沒有必要再跟周隨安鬧個曲直黑白。
於是她岔開話道:「你想要我學知府夫人,也真要坐上知府之位才好。如今六殿下負責整頓軍中事物,你身為通判接洽關卡,正是腦袋掛腰上的關口。我勸你將心思多放在公務上,若再一問三不知,恐怕你的仕途真到頭了!」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消息這般靈通,居然知他被六殿下問住的內情。
他不由得皺眉申斥:「既然是公務上的事情,你莫要細打聽,一個婦道人家卻總想著官場上的事情!你要是個男子,定是比張顯還甚的鑽營之輩!」
楚琳琅輕笑了一下,道:「我若是男子,也不是讀書的材料,只怕難入官場哦!」
她其實很豔羨周隨安,可以飽讀詩書,不必像她困守後宅,跟個老媽子似的,事無巨細督促著夫君出人頭日?若是男人,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過這話讓周隨安很受用,在治學這一方面,楚琳琅向來是欽佩他的!
楚琳琅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床頭的暗格子裡拿出了幾頁紙——這可不是她白蘿蔔刻章杜撰出來的。
她開的一家油米鋪子跟州裡許多家僕管事有生意往來,總是給他們些實惠的價錢,倒是結交了不少。
這幾個月來,楚琳琅費心四處打探,結識了通判大人的一位舊吏,花了大銀子從他嘴裡買下了些往日的人事名單子,還有打聽到了不少交接時未盡的細節。
有了這些,周隨安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般,在六殿下面前亂撞。
這幾日他若能探訪舊人,了解政務交接時不暢之處,再寫出個陳述軍務的奏折,就可以讓張顯帶回京城呈遞陛下,作為地方官員的考績了。
楚琳琅先前不拿出來,是還未想出藉口給周隨安——她家官人性子孤高,若她直接給,像是影射他為官不行,肯定要鬧著住書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11:50 AM
第十一章 圍觀處刑
周隨安這次是功課實在做不出來,被逼到了窮巷,也壓根顧不得這些君子氣節的細枝末節了。
他這幾日寫奏折咬禿了筆桿,沒想到救命的稻草就在自己床頭。當下,尹小姐恨別的眼淚也被周隨安拋到九霄雲外。
他忍不住鼓起腮幫子,嗔怪道:「怎麼現在才給我!」
楚琳琅若無其事地繞著線,語氣淡淡道:「周郎最近詩性甚濃,時不時有佳作問世,我怕耽誤了一代詩豪,故而慢了些!」
周隨安知道自己這位娘子,看著性子嬌弱,其實卻是嗆口的辣椒。
浸滿了醋油的辣椒,不僅辣,還會噴火。他無奈解釋:「不是我要寫的,是那尹小姐非說想要一首臨別賦,還望我成全。又不是要金要銀,到底是故交,怎好回絕讓她難堪?我過兩日,單給你寫副詩集子出來可好!」
楚琳琅終於被他逗得微微露出了笑意,只推著他去書房補做功課去了。
說到張大人回京,日子已經定了,臨行前必定要踐行一番。
走馬承受的官職不大,可是威力不小。畢竟這種告狀的灶王爺,誰不忌憚三分?
不過連州官員沒有想到,就連一路殺伐果敢的六殿下都來給張顯送行了。這讓張顯也大為意外,連忙下馬車與六殿下施禮。
楚琳琅也來送行了。張顯的夫人林娘子在送行的行列,她看到楚琳琅來,立刻不露痕跡地將她拉拽到一邊,低低問自己弟弟丟失賬目的事情。
楚琳琅跟林娘子小聲咬著耳朵,說那東西已經不在夫君桌子上了,至於這等匿名送來的東西,若想考證也得花費功夫,有她在,絕不會出紕漏。
林娘子卻還不放心,問楚琳琅是如何處置的。
楚琳琅不好說自己就著一杯茶水吞下去了,只敷衍說是燒掉了。
林娘子這才安心,投桃報李,她也提醒下楚琳琅:「你家官人倒是個盡忠職守的,可惜是外來的和尚,跟下屬關係處得也不融洽,公差交接不順。這次六殿下查訪,若是挑出錯處直接上報,我家官人就算想要在殿下面前美言也有些難。到時候……楚娘子可莫要誤會我家官人啊!」
楚琳琅聽明白了她話裡撇清的意思——就算張顯不使壞,依著周隨安在六殿下面前的表現,也難讓上峰滿意。
好在她有了章程,而周隨安在六殿下那當了回木雞後,總算醒腔聽話了。
周隨安現在意氣風發,又帶了些忐忑,正憋足了勁兒等著六殿下再次考問。
可楚琳琅卻有另一份忐忑,十分沒底氣。
因為她送去的銀票,竟然被司徒晟的小廝給退回來了!
想到這,她抬眼看了看跟在六殿下身後的那位司徒先生,他身為少師,並非六皇子手下正經做事的官吏,所以站得稍微靠後許多。
好看的男人就算負手立於角落,也會不自覺吸引人的目光。
楚琳琅百無聊賴,正上下打量他的功夫,卻與他不經意投遞過來的眼神碰撞。
這男人的眼神遠比他無害斯文的長相更又穿透力,尤其都是凝神看人的時候,直射人之心魄。
按照常理,楚琳琅避嫌,應該躲避外男的目光。可是想到他不肯收禮,不知揣著什麼鬼主意,楚琳琅不敢躲避,只是沖著他有禮的討好甜笑,準備一會尋機會再探他的口風。
這次司徒晟先垂眸調轉了目光,不再看諂笑的小婦人,回頭平靜地看著六殿下與眾官員寒暄。
六殿下身為皇子在外公幹,也要避忌著走馬承受這類專門告御狀的官吏,所以特意給張顯個面子,親自來送送他,也請托他給父皇送一封自己親筆寫的書信,彰顯孝心。
一番官場上的迎合相送之後,總算送走了灶王爺。
不過官員們依舊沒有各自散去,因為接下來便是一場殺雞儆猴的好戲。
那日行刺六殿下的賊人全都歸案,也不必等到秋後問斬,只按了手印後,便拉拽到城門長街口,即刻問斬。
在這等邊鄉,觀殺人跟看鄉戲一般熱鬧,圍觀的人堵得城門水洩不通。
周隨安怕楚琳琅害怕,勸她先回去,不要看了。可楚琳琅還惦記著跟司徒晟尋機會搭話,自然不肯離去。
殺人的關口,楚琳琅並不想看。可身後的人一擁,她就不自覺向前。那屠刀剛剛舉起時,一個高大的身影不巧正站在她的前面,將她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
楚琳琅抬頭一眼,原來是司徒先生立在了她的前面。
雖然兩個人挨得甚近,楚琳琅都能嗅聞到他衣服的皂角清香,但他倆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也不好趁機問他為何不收封口銀子。
就在這時,似乎前面起了什麼熱鬧,眾人又是發出驚呼,紛紛擠擁向前。
楚琳琅身材嬌小,被後面的人一擠,正好撲到了司徒晟的後背上。
楚琳琅何時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挨得這麼近?立刻掙扎推著男人的背,勉強後退拉開些距離。
司徒晟看著高瘦文弱,可真挨著他的後背,就算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堅硬如鐵板,全是糾結的肌肉,撞得她鼻子和前胸都有些發痛。
從始至終,司徒晟一直沒有回頭,只是在人群中穩穩如山,挺直著後背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
楚琳琅知道今日恐怕難跟他搭話,加之方才她不小心輕薄了司徒大人的背,趁他沒回頭兩廂尷尬,還是先遁走吧。於是她便帶著丫鬟,勉強擠出人群,先下了城門樓。
就在下台階的功夫,她無意瞟了城門一眼,看到了兩輛剛入城的馬車。
因為車被堵住,馬車裡有個中年男子探頭怒罵。
楚琳琅眯眼細望,臉色頓變,因為那探出的臉兒,她再熟悉不過了……
處刑完畢之後,知府便請六殿下,還有周隨安在內的連州官員一同去酒樓吃飯。
這等場合,女眷不好在場,楚琳琅先自告退歸家。結果剛歸家不久,她就接到了一張帖子。
這帖子是她父親楚淮勝的名頭,讓她去城中驛站即刻來見。
楚琳琅在城門那就看到了父親他們的馬車,也算心裡有了些準備。
她是遇事便解決事兒的俐落性子,很少有躊躇不前的時候。可是每回娘家,總要磨蹭幾個來回才成行。
當初楚琳琅嫁給周家,本以為算是擺脫了父族,可沒想到父親楚淮勝卻在這個節骨眼帶著她的親娘孫氏來到連州這等邊疆小城。
幸好按著習俗,岳丈不好入女婿的房門,不然依著楚淮勝的性子,只怕不會住驛站,直接就能殺到周家來了!
看著父親信中相約,楚琳琅覺得這一場是鴻門裡擺的宴。
她忤逆父親,嫁給周隨安這等窮書生時,楚淮勝在官老頭那失信,沒能送出嬌美女兒為妾,害得老頭勃然大怒,讓楚淮勝挨了好大的罵,又折了一船鹽。
他原本準備去府衙那告官,寧可辱沒女兒的名聲,也要定周隨安拐帶良家女子的罪狀。
幸好楚琳琅未雨綢繆,早就準備好了兄長偷逃鹽稅的把柄,這才讓父親就範,忍氣為她備了份寒酸嫁妝,成全了簡陋婚禮的過場。
從此以後,楚淮勝就當是沒有楚琳琅這個女兒,更別說讓她回來了。可楚琳琅心有牽掛,掛念著自己的親娘,就算冷受白眼,也得時常回去看看娘親。
不過後來,當周隨安恩科大勝,楚淮勝的態度倒是乾坤大變,一下子想起自己還有個庶出三女兒。
楚琳琅反而不願去娘家了。
她明白,自己成了官太太,娘就算有了仗勢,不必擔心再受薄待,她回去太勤,反而要被父親攀附,讓隨安犯難。
可就是這般疏離,父親也是隔三差五地擺著丈人款,讓隨安去吃酒,說能安排他去做鹽官,順帶讓他為自己打通關係,通船過關。
當初跟著隨安調來連州這等窮鄉,楚琳琅總算長出一口氣,覺得離得父親遠遠的,可萬萬沒想到楚淮勝卻突然入城造訪。
聽他說自己的娘親半路病了,楚琳琅也擔心是真的,就算再不情願,也終於是磨蹭到了驛館門口。
剛下馬車,她便看見一張焦黃的臉探出了驛門口。這兩鬢斑白,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瘦小婦人正是她的娘親孫芙。
雖然看起來蒼老憔悴,乾瘦的臉頰深陷,但楚琳琅的眉眼肖似親母,可以想見孫氏年輕時也是芙蓉美人。
可惜這點依仗的姿色也在歲月蹉跎裡衰敗了,徒留下眉眼間一道道熨燙不開的深痕。
看到女兒那如芙蓉初開的明豔面龐,孫氏的臉上掛起了難得的舒展笑意,連忙走將過來,拉著女兒的手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而楚琳琅之前的躊躇在見到娘親的一刻也盡是化散,只拉著母親的手,語帶哽咽道:「娘,你怎麼又瘦了?」
她之前幾次托人給母親送去藥材補品,這都是補到哪裡去了?看來父親說母親病了,並不摻假。
孫氏連忙解釋:「並不礙事,人吃五穀,哪有不生病的?我偶感風寒,喝了幾副湯藥就好了。」
就在這時,驛站二樓傳來一陣刻意的咳嗽聲,只聽一個中年男子略帶怒意道:「無知蠢婦!堵在驛站門口嘮個沒完,還不趕緊讓這孽障上樓給父親請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11:56 AM
第十二章 隔壁瘋鄰
楚琳琅抬頭看著久未謀面的楚淮勝,深吸幾口氣,才將罵咽了回去。
自己未出嫁時,沒少頂撞楚淮勝,她不畏打罵,可最後承受怒火的卻是仰人鼻息的娘親。
為了孫氏,她可以對楚淮勝的話充耳不聞,只當是惱人的臭屁。
楚琳琅跟著孫氏上樓,沖著楚淮勝施禮道:「父親身子可安好?」
楚淮勝擺起做父親的款兒,坐在驛站油漆斑駁的舊圈椅上,吹著盞裡的茶葉沫冷聲道:「安不安好,你這不孝女也不上心的,這真是一朝成了官夫人,架子十足,我若不來,你便忘了自己還有父母高堂?」
楚琳琅一聲不吭,任著楚淮勝罵,急得孫氏在一旁抿嘴,最後顫巍巍道:「老爺,您消消氣,琳琅這不是來見您了……」
楚淮勝瞪了孫氏一眼,孫芙立刻如縮脖子的鵪鶉,再不敢言。
好在他想起自己這次奔赴連城的目的,總算是止了罵,開始像模像樣地問起楚琳琅的近況,不過那話頭總是往自己的女婿身上打轉,話裡話外想要探聽周隨安的近況。
楚琳琅擔心父親居心不正,又要給周隨安找麻煩,所以趕在楚淮勝張嘴前封口:「六殿下帶著皇命來到連城,上下官員都吊著心腸在府衙候命,我家官人已經幾日不曾歸家,恐怕不能見父親,特意托人帶話,讓我多備些禮給您……」
楚淮勝一聽周隨安不能來見他,眉眼鬍子立刻耷拉下來,一拍桌子:「真不是拐我家女兒的窮酸時候了!當了屁大的官,就跑到他岳丈面前擺架子!若是這般,我還真要親自去府衙拜見他,也好叫他的同僚知道,他當年犯下的倒灶勾當!」
因為當年女兒與周隨安並非媒妁之約,楚淮勝一直拿捏著這點。不過這事兒當初兩家都默認了,雖不光彩也不觸犯律法。
可周隨安已經做官了,是要臉要名聲,捏著這點,不怕他不從!
說完這話,楚淮勝便等著女兒低眉順眼地求自己。
可楚琳琅依然紋絲不動,只淡定說:「父親上午到的,應該也看見城門樓子那陣仗了,十幾個西瓜大的腦袋,順著路滿地滾,這得清掃半日才能將血水清乾淨。你是讓我官人掉了腦袋見您,才算不擺架子?我不怕別的,就怕你這麼莽撞衝犯了貴人,到時候……我還得跟娘去街上撿您的腦袋……」
上午正好是將那些行刺皇子的惡霸隨從當街問斬的時候,楚淮勝路過不巧看了幾眼,晚飯都能省下幾大碗,現在聽楚琳琅這麼說,他一時也辯駁不了,更沒有那個無賴膽子跑去府衙鬧。
可被楚琳琅的話嗆在那,他少不得又怒罵道:「呸呸呸,敢咒你親老子!他不在,你就捎帶個話,你大哥一直賦閒在家也不是個事兒,看看他衙門口裡有什麼清閒的差,給你兄長安排上。」
他說的大哥,便是楚琳琅同父異母的嫡兄楚人鳳,也是當初攛掇父親將庶妹送去為妾的那位。
這個兄長雖然起名為人中龍鳳,其實是個雞爪子都不如的廢物材料,吃喝玩樂無一不精,偏偏正事做不來,十足紈絝。
當初他幫忙家裡的生意,接連賠本,卻把責任都推卸到一同管賬的庶妹楚琳琅身上,害得楚琳琅被楚淮勝抽打,百口莫辯。
後來這楚人鳳鑽營人脈,又在老家江口搞了個小吏做。誰知卻因為沾花惹草,與上司的妾侍有染而被堵在後院挨打。
要不是楚淮勝使了大筆錢銀,只怕楚人鳳一雙腿都要被人打折。
現在他賦閒在家,楚淮勝覺得不是辦法,便想走女婿的門路,讓兒子再高升高升。
楚琳琅從母親以前的書信裡就知道這位人中龍鳳兄長的勾當,聽父親說完,只是微微冷笑:「官人不過是個小小通判,雖然兼管些事務,可人事盡歸地方知府管。有什麼閒吏職位,也盡安插了知府大人的親眷。再說了,人家走後門子起碼是秀才出身,識文斷字,不知我那位哥哥最近幾年可考了功名,可以讓官人拿去說嘴?」
楚淮勝又被堵得啞口無言,掛不住臉再次罵楚琳琅是只顧著自己榮華,不顧兄弟死活的黑心肝,捎帶著又罵孫氏賤籍出身,下賤胚子,養不出個好孩子來。
楚琳琅聽不下去,想要與父親對罵,卻被孫氏緊緊擰著手,不讓她再與父親犟嘴。
楚淮勝罵久了也累,再加上抽水煙的癮犯了,便喚來自己新納的美妾扶著自己回屋歇息了。
楚琳琅終於可以回到母親的屋裡,與孫氏說些體己話。
從娘的嘴裡她才知道,原來楚淮勝來這裡並不是專門來打她的秋風,而是有一筆買賣要敲定,順帶來了連州。
不過看他帶著年老色衰的孫氏同行,就知道並非一時興起,而是老早打算來拿捏庶出的三女兒。
「娘,你且忍忍,待我想了法子,迫得他放你出來,到時候我給你買宅子出來單過,不受他的醃臢氣!」
孫氏雖然聽得欣慰,卻搖頭嘆氣著道:「他到底是你父親。我在楚家吃穿不愁,你也算有娘家可依靠。我若是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不守婦道,才這把年紀被楚家休了。到時候你也要帶累名聲,你婆婆豈不是更看不起你……」
孫氏隱約記得自己原本也是殷實人家的女兒,可惜她年幼時與家人走散,被拐子拐走賣到花船上成了瘦馬,還未及掛牌子又被楚淮勝看中,買了做妾。
她的性子溫良懦弱,從不與人爭執,卻不成想,鵪鶉性子居然養出個膽大包天的女兒來。
琳琅從小就敢為了她跟楚淮勝犟嘴,好似汪汪叫的小狗維護在自己身前,孫氏是既欣慰又酸楚。
她這輩子便是這樣了,只要不拖累女兒就好。
楚琳琅知道母親瞻前顧後,被人管怕了的。她懶得再說服母親,只是她打定的主意,遲早有一天是要去做的。眼下沒影,便不必跟母親爭執。
於是母女二人互相依偎在床上,可以說些體己話。
孫氏在女兒面前,說話暢快多了,只是她擔憂著女兒一直不生養,不知在婆家有沒有受刁難。
楚琳琅報喜不報憂,只說些開心事情。
二人閒聊起了楚家的近況。說著這些,孫氏還感嘆了一句:「家裡嫡出的兩姐兒雖都嫁得早,可都不如你。你大姐跟你大姐夫去京城謀生,聽說被人騙,賠了錢銀,還拿你大姐的嫁妝填窟窿。大姐兒挪轉不開,便回來借銀子,被你父親痛罵,正逼她和離呢!」
楚琳琅皺眉道:「和離?」
「是呀,你父親……連下家都給你大姐找好了,只是大娘子似乎不同意,跟你父親大鬧。」
楚琳琅聽了有些默然,楚淮勝能找什麼好的?楚家三個姐妹裡,只大姐的性子溫吞,對她和孫氏小娘都很客氣,總算有些姐妹的情誼。
可惜軟性子的人總好被拿捏,楚淮勝衡量女婿的標準只看銀子和權勢,絕不會看對方是否良配。大姐都生養兩個孩子了,還逼著她和離,哪裡是心疼女兒,分明是怕被坑銀子。
孫氏接著又說:「你二姐家裡還算好些,她官人做了水師的巡營,可脾氣不好,愛耍酒瘋。還打了你二姐……你嫡母心氣不順,總打聽你的近況。聽說你一直沒有子嗣,總跟我提她娘家親戚那邊有個適齡的侄女……」
楚琳琅一聽就知道自己那位正室嫡母打的是什麼算盤,立刻說道:「我周家宅子裡的事情,哪輪到她伸手?你跟大娘說,納妾的事情,我婆婆做主,不用我操心。」
孫氏也不願楚家大娘子的手伸到女兒院子裡。楚家大娘子兩個親女的姻緣都不順遂,而庶出女兒的家宅興旺和睦,大娘子正紅眼憋氣呢!
想到女兒一直不生養,她也是夜裡愁的睡不好,愛憐地摸了摸琳琅的頭髮:「你小時候淘氣,跟個男孩似的,還總跟人打架。我那時擔心你性子太硬,將來嫁人吃虧。好在你性子改了不少,隨安又是個知書達理的斯文人,我也放心了。你要記得,女家人過日子,哪裡有什麼太安順的,有些小委屈也得忍忍。性子太剛烈總不是好事。以前江口的那個瘋婆娘就是教訓……唉……」
楚琳琅早就忘了娘親嘴裡的那個瘋婆子,只依稀記得在江口租住的宅院隔壁是有那麼一個,整日瘋瘋癲癲地到處喊人。
不過跟大街上的痴傻的瘋子不同,她雖然蓬亂著頭髮,卻並不垢面,雖然在街角萎頓倚坐,蹭了一身的泥土,可第二日又是頭臉乾淨的樣子。
一時好奇,她不禁問:「對了,我倒是忘了她是如何瘋的?」
楚琳琅小時也問過這問題,可娘親總是敷衍過去,不願意跟小孩子細說。可楚琳琅現在大了,孫芙便不避忌:「聽她整日嚷嚷著什麼負心人,悔叫夫君覓封侯一類的。好像是容不得夫君納妾,鬧得發瘋,被夫家休棄了吧。那夫家也是夠心狠的,連她的兒子也一併趕了出來。也幸好她有兒子在身邊,細細照顧著她,比他家雇的那個婆子都用心。只可惜那麼小的孩子,跟娘親遭罪了!」
孫氏嘴裡說的小男孩,楚琳琅的記憶裡倒是清楚地記得。
因為沒有娘親的照拂,那孩子乾瘦的臉上掛著些脫相的大眼。
而讓人印象更深的,是遇到想佔他瘋娘便宜的潑皮無賴時,那小崽子砸人的狠勁兒。
楚琳琅小時遇到過一次——那麼細瘦的胳膊,舉著大石將人的後腦袋砸得血肉模糊,他那雙大眼連眨都不眨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12:12 PM
第十三章 親自上門
依稀記得那個瘋女人後來病死了,可是那小子後來怎麼樣,楚琳琅又想不起來。
她問起,孫氏想了想說:「那孩子沒了娘親,好像是被親友尋訪過來接走了吧。那時你還總往那院子裡跑,你爹訓你都不聽呢!」
楚琳琅的確記得不大清楚了。不過她記得自己曾經可憐那小子,偷偷給小崽子送了幾次吃的。
可惜對方不領情,還將一碗吃食扣在了她好不容易才得的漂亮新裙上。她氣得哇哇大哭,將小崽子按在地上好一頓打……
現在想來,的確是太孩子氣了!
而如今,當時的激憤被時間碾壓得渣都不剩,母女閒聊起來沒個頭,一時又聊到了別處。
楚琳琅怕楚淮勝抽完了水煙又來尋她的事,所以偷偷給母親塞了銀子後,與母親告辭先回去了。
當回家時,楚琳琅聽掃地的老僕說大官人早回來了,便趕著回房裡看看。
只見周隨安連官服都沒換,敞著衣襟倒臥在了床上。
楚琳琅還未挨床,就聞到了酒變臭發餿的味道。
她換了便衣走過去,摸著周隨安的額頭問:「這是喝了多少,屋裡的丫鬟也是,怎能讓你不換衣就上床?」
周隨安白皙的面頰泛紅,皺眉半睜開眼,又抬起帶了幾分少年稚氣的尖下巴,抿嘴賭氣地說:「我是娶了娘子的!用得著別人?」
楚琳琅也習慣了周隨安私下裡的孩子氣,只順著他的毛捋道:「是是是,你有娘子,奴家這就幫官人你換衣!」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低眉淺笑時,面頰掛著幾分紅潤的樣子,心裡也是有些發癢。
雖然他與琳琅成親七載,可琳琅的容貌卻並未在繁瑣家事中衰敗,反而如綻放芍藥更勝他倆初識的時候。
不過酒意上頭,就算心在發熱,身子還是癱軟的,他懶洋洋攥住楚琳琅的手,將自己的頭枕在她的膝蓋上,突然想起僕人說她下午離家,便問:「你去了哪?」
楚琳琅知道父親來的事情瞞不住,便說了出來。
周隨安一聽,酒醒大半,撲騰一下坐起,瞪大了眼:「他怎麼來了!」
若說方才的周大人是醉飲的慵懶貓兒,現在則是被按在貓爪下吱吱叫的小鼠。
他這輩子最厭惡懼怕之人,就是他那混不吝的市儈老丈人。
當初他與楚琳琅巧遇,被她的美色驚豔,再聽她的淒苦遭遇,一時少年心膽升起,意氣用事救下了要被強嫁的琳琅。
可這些少年意氣並不足以抵擋楚淮勝的胡攪蠻纏。在楚淮勝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周隨安的心裡也生過悔意。
就像母親當初所言,誘拐良家婦女私奔,這是何等無狀的事情!要是楚家鬧起來,他的名聲盡毀,如何能過得鄉試風考?
幸好楚琳琅有手腕,最後按下了楚家落得相安無事。
而後他一路苦讀,除了為光耀門楣,更是因為琳琅說過,若是他考上外放為官,就可以走得遠遠的,不必再避忌這位丈人。
如此一來,頭懸樑錐刺股的動力莫名又平添了幾分。
周隨安如今這般出息,其實該感謝岳丈大人給了他無窮之助力。
只是本該遠在天邊的麻煩,突然蹦到了眼前,之前的酒意全都驚成冷汗排了出來。
楚琳琅看周隨安的反應,心裡微微酸楚。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父親給夫君添了許多是非,一邊幫他換了睡衣,一邊開口寬慰他:「你我成親七載了,他再鬧也沒得意思。那邊的事情由著我來應付,他回江口時,你去踐行一下就行了。」
周隨安聽了這才長出一口氣,悶悶道:「我勸你也少跟娘家往來。你父親向來敢張嘴,貪得無厭得很!我如今公務在身,可應付不來!」
說完這話,他抬頭看著楚琳琅有些尷尬的表情,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她下不來台了。他伸手拍了拍楚琳琅的後背,趕緊補救道:「你說得對,我現在並非昔日吳下阿蒙,沒有怕他的道理!他若刁難你……我去頂著便是!」
這話總算讓楚琳琅綻開了笑,只哄著她的吳下阿蒙趕緊睡下解酒。
周隨安飲得太多,翻身躺下,不一會睡著了過去。
一會便要晚飯了,楚琳琅哪裡睡得著?她心裡有些悶,趁著周歲安鼾聲漸起,便起身去一旁的小花園裡走走。
此時是下午斜陽快落時,風兒也是難得和煦,伺候花草也不寒涼。
這處宅院是周隨安到任上後,楚琳琅物色置辦的。因為手頭的銀子都做了安排,用來買宅院的銀子並不寬裕。
這處宅子勝在整齊,可進深並不寬敞,花園子也只巴掌大的一點,蓋了個小暖房,用來擺放琳琅從南方運來的花。
琳琅看日頭快沒了,便將暖房上的草甸子移開,讓花草盡情曬曬最後餘暉。
這些花草不像她,隨遇而安。生在溫潤水鄉的植物嬌貴著呢,移到這等苦寒之地,也得虧了琳琅伺候花草的巧手,加上精心呵護才沒有萎靡衰敗。
她進入暖房,拔著花下雜草,順帶聽聽夏荷從隨安小廝那打聽來的事情。
「六殿下在酒席上聽了我們大官人的呈報,很是高興,大讚他慧至靈犀,乃可用之才。大官人高興,才多飲了幾杯。」
看來楚琳琅打探的消息管用了,至少讓周隨安在六皇子面前保住了臉面,不至於鬧個玩忽職守的罪責。
楚琳琅聽了夏荷的話,再想想自己初進房裡時,周隨安得意的樣子——到底是自己掃興,說了楚淮勝來的話,讓他敗了興致。
想起婆婆催促她趕緊給周隨安納妾的事情,楚琳琅的心裡又有些發悶。
不過她也默默開解著自己,又不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了,哪來那麼多的兒女情長?與其盼著夫妻舉案齊眉,倒不如盼著郎君一路高升來得有用。
周隨安說過,他遲早會升遷,離開連州這個鬼地方。
到時候她的這些花草也不必龜縮在簡陋的暖房裡,可以盡情暢意地盛開在陽光下來……而去了溫潤的地界,說不定她的身體也能得調養,如占卜那般,湊成兩個「好」。
正這麼想著,前頭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六殿下的少師司徒大人前來拜訪周大人。
這才散的酒席,司徒晟怎麼又追攆到府裡來了?那就必定是有些酒桌上擺不得的話,非要在私下裡談。
她不禁有些忐忑,疑心這人是來搬弄是非的,所以她想了想開口對傳話小廝道:「大官人醉得厲害,你且與司徒大人說說,問問可否明日?」
小廝聽了轉身去回報。沒想到他還沒出花園子,司徒晟已經立在了花園門口。
楚琳琅一抬頭,正好司徒晟目光相碰。
這男子依舊一身半新不舊的白衣黑氅,只是他儀態甚好,將這些普通的衣服傳出了別樣的素雅氣韻。
不明所以的,當真會以為他是個文弱的書生。此時斜陽金輝落在司徒晟的眉眼上,晃得楚琳琅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原來府宅太小,司徒晟在等候的時候隨意轉了個彎,便來到了花園牆下,正好聽見了楚琳琅吩咐小廝的話。
他索性走近些,免了小廝的攆客辭令。
看司徒晟溫文爾雅地立在花園處,楚琳琅趕緊起身出了暖房,沖他施禮。
司徒晟先是問了問周隨安醉酒的情況,然後信步走到暖房前,看了看楚琳琅養的花。
陪伴六皇子辦差應該日理萬機,可是這位司徒先生卻閒得冒油的樣子,在巴掌大的暖房裡轉了幾轉,悠哉賞著花,就是遲遲不走。
楚琳琅摸不透他的脈門,又不好直接攆客,便問:「司徒先生可要去廳中飲一杯茶?」
本以為少師大人會拒絕,沒想到他欣然點頭,並且擺手請楚夫人走在前面帶路。
既然這位這麼不見外,楚琳琅也只好將他請進客廳飲一杯薄茶。
貴客舒展寬袖落座,伴著熱騰騰的茶氣,便是主客久久不言的尷尬。
楚琳琅在這等交際場合很少有冷場的時候,可是面對這位相貌英俊,操著京城口音,又拿捏過她短處的皇子少師,楚琳琅還真不知該聊些什麼走過場。
想到他不肯收自己的禮,楚琳琅疑心他怕落人口實,所以親自上門收銀子。
可剛開口試探幾句,司徒晟便出言打斷:「夫人不是解釋了,是婦人無關痛癢的練筆嗎?既然這般,夫人何須賄賂在下?……這事兒就當……吞在肚子裡了。」
什麼叫「就當」,她正經吞肚子裡了呢!
楚琳琅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重拿輕放,自然是感激涕零,識趣不再提。
權衡了一下,楚琳琅決定撿些無關痛癢的閒話,讓貴客安穩喝一盞茶,再看看他是否會識趣離去。
想到這,楚琳琅從丫鬟手裡接過一盤栗子餅,笑問道:「少師風華正茂,不知尊夫人該是何等品貌,又是哪家千金?」
司徒晟伸出長指,在盤子裡挑揀了一下,選了個微微漏餡的,漫不經心道:「在下還未娶妻。」
這又出乎楚琳琅的意料。司徒晟長得甚是俊美,雖則不是什麼高官權貴,可他身在皇城富貴地界,比上不足,比下富富有餘,怎麼還是個光棍漢?
本來這話題延伸起來無邊無際,可以從夫人聊到孩子,再從育兒之道無驚無險地聊到司徒大人喝個水飽。
但司徒晟只一句話,便堵住了如此安穩的話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12:21 PM
第十四章 對牛彈琴
還沒容楚琳琅想出第二個話頭,司徒晟先開口了:「午時宴飲,周大人一掃往日木訥,與六殿下侃侃而談,說了不少有見地的話,可見殿下上次的話入了周大人的心,短短幾日便有了長進。」
楚琳琅聽了心中一喜:官人爭氣,總算是在六皇子面前扳了些顏面。
她故作誠惶誠恐道:「那日官人在殿下面前應答不暢,回家很是懊喪,覺得自己愧對朝廷之信任,便勤奮政務,免得自己再失職……您是殿下面前的紅人,官人若是有不周之處,還請司徒大人多多海涵。在殿下面前美言啊!」
司徒晟看著她,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周大人發憤圖強了幾日後,竟勝過他在連州任職的數月,如此人才,六殿下自然憐惜愛重……在下初來此地,許多人事都不太熟悉。連州官吏又畏著殿下的身份,總是畏首畏尾。若是在下能像周大人一般靈慧,開一開靈竅,做起事來會更方便些。」
楚琳琅琢磨著他話裡的意思,謹慎笑道:「這個自然,大人若是有難處,找我家官人就是。他一定知無不言。」
司徒晟聽了這話,嘴角的諷意似乎濃了些。
接下來,他當先生的癮似乎犯了,居然拿楚琳琅當了啟蒙的學童,開始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講古,聊了些什麼漢竇太后,秦宣太后一類的典故。
楚琳琅不太喜歡讀古問典,又摸不準他的話門子,自然接不上話茬,只得體而不失冷落地微笑,在司徒晟講話的間隙,殷勤地將茶點往司徒晟的面前推。
司徒晟對著一頭花牛彈了半天的琴,也是彈累了,終於曲高和寡收場,只淡淡道:「既然周大人酒酣不起,那麼在下便先告辭了。」
楚琳琅正等這話,心裡長出一口氣,不禁語帶歡快地客套:「大人怎麼走得這麼快,不留下來吃頓便飯?」
這就是習以為常的客氣話,懂事的都不該當真,沒想到司徒大人抬頭看著楚琳琅慢慢道:「夫人若這麼說……」
楚琳琅聽他似乎有想留下來吃飯的意思,笑意凝固,只緊盯他的唇,看看京城來的人有多不要臉。
司徒晟似乎很喜歡看連州本地的變臉戲碼,待楚夫人臉色漸黑,才慢悠悠開口接著道:「夫人若這麼說,盛情難卻,本該留下品嘗一下本地家常風味,可惜方才宴飲太飽足,便不再叨擾了。」
楚琳琅再次暗鬆了一口氣,不敢再客氣,領著丫鬟親自將司徒大人送到了府門前。
不過路過院子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卷帶些別樣的氣味。
司徒晟忍不住皺眉望去——原來是一旁掛繩上晾曬的臘魚。
這是給楚琳琅上貨的掌櫃剛從她的家鄉江口帶來的。
楚琳琅看司徒晟突然定住不動,直直看那些臘魚,便讓丫鬟摘下一些,送給司徒大人嘗嘗鮮。
哪知丫鬟拎過來時,司徒大人連碰都不碰,只是些微後拖了兩步,劍眉幾不可查地蹙了蹙,才道:「不必客氣,告辭!」
說完,他便長袖翩然,彷佛被狗追攆,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一旁走來的小姑子周秀玲方才遠遠看到了司徒晟的臉,此時她望著男子高大的背影問:「嫂子,這是誰啊?長得可真好看!」
楚琳琅接過丫鬟手裡的臘魚道:「在京城皇宮裡教書的先生,能不好看嗎!」
周秀玲聽了呵呵一笑:「怎麼?教書還得挑樣貌?」
楚琳琅笑著說:「要是鐘馗樣貌,宮裡貴人的眼睛可受不住!」
周秀玲覺得有理,不禁自豪道:「若是這般,我哥哥也能入宮做個皇家的先生,他的樣貌可入得貴人眼?」
周秀玲並非空口吹噓,她兄長俊秀斯文,乃是溫潤似玉的氣度,走到哪裡不是吸引女子目光?
楚琳琅知道小姑子一向對兄長周隨安引以為傲,不禁打趣:「這麼說,你兄長娶妻還娶早了,不然他說不定能娶位公主給你當嫂子!」
二人說笑了一番,楚琳琅讓夏荷將拿下的魚送到廚房燉了吃。
聞著手指上殘留的臘魚腥味,她不由得想起司徒晟似乎不耐這味道的厭惡表情。
臘魚雖然味美,憎惡這美味的人也大有人在。不知為何,司徒晟方才的樣子似曾眼熟,可那人是誰?楚琳琅一時又想不大起來了。
她正準備轉身回院子,就聽一旁門房裡傳來說話聲。
原來是周隨安的貼身小廝滿福正在房門口與看門的老叟一起烤火。
看那司徒晟走了,他便閒聊著嘀咕道:「中午時就這位司徒大人勸酒最凶,將我們大人灌得大醉,偏又追到家中,難道是酒喝得不夠盡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楚琳琅聽了這話,心裡微微一頓,揮手叫來滿福,細問了酒宴上周隨安與這司徒晟的談話。
滿福一直站在周隨安的身後,自然記得清楚,便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
楚琳琅聽了幾句,立刻明白了。夫君太是大意,幾杯酒水下肚後便洩了天機,在司徒晟跟前暴露了他知曉的這些庶務乃是自家娘子的功勞。
楚琳琅知道周隨安酒品不佳,可沒想到他在京城人士的面前也如此不注意。
再想想司徒晟這次突然而至的登門拜訪,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他哪裡是拜訪醉意酩酊的官人,明明就是來敲打自己的!
想到這楚琳琅又頭頂冒汗,回到屋子裡也有些坐臥不寧,乾脆去翻周隨安書架上的書。
周隨安入夜酒醒時,看到自家娘子在桌子邊掌燈夜讀的情狀,便問她在幹什麼?
楚琳琅雖然識得些字,可是看久了眼睛發酸,許多句子也是晦澀難懂。她翻了半天,也沒查到,正是頭大的時候。
她乾脆問周隨安那個什麼漢竇太后,秦宣太后都是什麼樣的人物。
周隨安蹙眉:「問這些弄權婦人作甚?」
楚琳琅聽了一會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些除了都是寡婦外,還都是女子干政弄權的惡例!
難道司徒猜出她那假賬由頭,敲打她收斂,千萬別垂簾聽政,干涉夫君政務,不然小心成寡婦?
如此想來,楚琳琅越想越順,覺得十分有道理。
不過既然願意敲打還是好的,說明六殿下對夫君的印象不賴,起碼還需得少師出面挽救。
她的確是不該教夫君如何為官,大不了以後避嫌些就是了。
周隨安不明所以,又問怎麼回事。楚琳琅知道周隨安的性子,也不想嚇他,只推說自己飲茶聽講書,好奇查證一下。
不過楚琳琅倒是提醒周隨安,對那位司徒大人要知無不言,略盡綿薄之力。畢竟人家是六皇子身邊的紅人,得罪不起。
可周隨安卻不屑冷哼:「他不過是個宮中少師,又無正經的官差,我雖然敬重他學識不俗,卻也不必拿他當上司待。六皇子也是,怎可放著正經官吏不用,卻拿前年紀輕輕的老師作軍師?這不是任人唯親,亂了禮法?」
楚琳琅無奈搖頭:「甭說人家是堂堂少師,就算是六殿下身邊的宦官,你也得恭謹著些。人情世故啊!不比書本裡的學問差!」
周隨安懶得跟婦人爭辯。楚氏懂什麼叫君子氣節?她出身鹽商之家,只慣會給各類官員小吏溜鬚拍馬。
他現在滿心仕途躊躇,還捎帶著老丈人來到連州的憂患,也短少了與妻子閒聊的逸致。
不過司徒晟既然親自拜訪,他準備第二日早些到衙門問問,看看是不是六殿下有差遣。
連州的積弊舊案沉雜,原比臨縣復雜得多,本以為此地也會像臨縣一般,人頭滿地。
可是六殿下似乎被那些行刺的潑皮們嚇住了。來到了連州之後,便緩了下刀的速度。這幾日只是將各個衙門的人叫去問話,逐一筆錄。
不過問著問著,諸位大人琢磨出不對了。這六皇子明顯在翻搗舊賬,在查許多快要被人遺忘的陳年舊案,就連十年,二十年前的一些舊案也被翻出來了。
這些案子都過去多久了?為何六殿下要搗弄些陳芝麻爛穀?
而且連州換了幾任官員,誰還記得這些老黃曆啊?
其實就連六皇子本人都不太清楚他自己為何要查這些。
當伴著雪松泡在山間熱氣騰騰的溫泉池子裡時,劉凌忍不住問司徒晟:「先生,我們查這麼多舊案作甚?」
司徒晟端坐在一旁的茶案前,正用滾燙的茶水澆著茶山。聽六皇子問起,他緩緩開口:「連州自古便是運送輜重的要地,也是貪墨最厲害之處。此處官員不比別處,許多與兵司聯繫甚密。萬歲雖然倚重殿下您,卻不能不慎重,免得牽涉太深,回京無法交待。所以查新案,不如查舊案,順帶也梳理一下連州往年的官員交替,做到心中有數。」
六皇子覺得有道理,這一路來他其實殺得心膽越來越小。
連州這裡水最深,又都是叔父泰王的人,叔父權傾朝野,連父皇都禮讓三分,若真是起了衝突,只怕父皇也未必肯保他。
查查這種無關痛癢的陳年老案子,還真是油滑太平之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12:29 PM
第十五章 山寺巧遇
想到這,六皇子的身心都放鬆了些。
不過他又有些傷感道:「我說這裡的官員怎麼沒一個交實底兒的,原來都是兵司的人啊!看著對我惶恐,實際有恃無恐,絲毫不講我放入眼中!」
司徒晟端茶站起,來到了水池邊,一邊遞茶一邊道:「也不盡然……知府大人與周通判明顯不是……」
劉凌每日對著那麼多的地方官員,也只記得身居要職的幾位。
除了知府外,周隨安的那位美嬌娥娘子給他留下的印象也很深,連帶著六殿下也記住了周隨安。
聽司徒晟這麼說,六皇子表示不解。
司徒晟伴著蒸騰茶香,慢慢解釋:「陛下在半年前就開始下決心積弊革新,劍指邊關軍務,許多官員被重新任命。而這裡官員全都換了。那知府和通判差不多都是半年前剛剛被任命。尤其是那位周通判,來了半年,可知道的都沒有六殿下您多,您說他會是局中人嗎?」
那個知府還好,據說是朝中閣老董大人的門生,乃陛下委任,來此做眼。他做官老道,走著中庸路數,兩邊都不得罪。
可像周隨安這類沒有根基門路的年輕官員,卻被派到這麼要命的位置上來,很明顯就是被人拿來臨時充炮灰,死了也不可惜。
劉凌聽了覺得有道理。那周隨安的確跟州裡的其他躲閃搪塞的官員不同,跟打了雞血一般,成天往他跟前湊,匯報些有的沒的。
害得六殿下有時候一看見周大人,就耳根嗡嗡,想繞道而行。
想想回京的日子也快到了,劉凌也懶得再弄些麻煩上身,既然少師要查舊案,那麼讓他查去吧!
想到這,劉凌沖著少師招手:「這溫泉美甚,先生要不要同我來泡?」
他這位先生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端著,酒色不沾,也無甚喜好。
眼看著此處水汽溫潤,可司徒晟卻衣領緊扣,絲毫沒有下水同樂的意思。
就算聽到六皇子的相邀,他也只是起身道:「我昨日房中洗澡受了寒,就不入池了。殿下再多泡一會,我去下面的亭子烤火等殿下。」
說完之後,他便沿著台階而下,去了半山涼亭處。劉凌看著恩師高大端正的背影,無奈搖頭。
司徒晟風華正茂,卻一直未曾娶妻,以前宮裡人都曾議論他是不是不好女色,又或者身有隱疾。
一個男人能如此修身養性,這讓剛成親不久的六殿下很不能理解。
劉凌方才邀約同浴,其實也有點好奇,想看看恩師身上的小恩師是否安好。
可惜司徒晟無趣,不肯賞雪同浴,難道真像人謠傳那般,司徒晟有些什麼難言之隱?
再說司徒晟剛走到亭子處,便看到山腳下停了幾輛馬車。
原來此處叫柴扉山,兩處不高的山正相對,好似柴扉木門兩扇。一處山有溫泉美池,而另一處山上則是香火鼎盛的寺廟。
今日十五,州裡的幾位女眷正好要去寺中燒香還願,所以便在山下停車,準備上山寺。
司徒晟立在亭中下望,正好看見楚琳琅穿著一身亮眼的粉紅,在一群夫人中,如同翻飛的花蝶左右逢迎,活躍氣氛。
待那些夫人上山了,他這才舉步,沿著一側山路,也到對面的山上走一走。
這山路隱蔽陡峭,不過善走的人反而走得快些,隔著一道密林,不一會司徒晟健步飛快,很快便攆上了……
再說楚琳琅,她這次出門可是看足了黃曆,搖遍了龜殼的。
臨縣掉了那麼多的腦袋,不知這次連州能否安然度過危機。
閻王親臨本州,少不得拜拜神像,保佑自己夫君平安。
她原本是閒說給知府夫人聽,可沒想到知府夫人也覺得有道理。她知道楚琳琅在神鬼一類事上很有門道。楚夫人既然要去拜佛,跟著同拜準沒錯。
結果傳去傳去,到了十五這一天就足有七八位夫人成行。
不過她們在下馬車時,看見對面山底下竟然也有馬車,問過才知六殿下居然在對面山上泡溫泉。
幸好山寺不在同一山上,她們一會下山時提前讓人看著,別跟六殿下碰面衝撞了就好。
只是雪後路滑,就算山寺派人打掃了,幾位夫人也得慢走台階。
走在後面的兩位夫人正好跟張顯夫人林娘子走在一處。她們都知道周隨安與張顯交惡,所以捧著林娘子時,不免拿楚琳琅說事。
「多跋扈的人才幹得出忤逆婆婆的事情來!聽說她向來善妒,連婆婆趙氏都跟我母親哭訴,說楚氏不容後院有人,來一個攆一個!他們周家要絕後了!」
聽了這話,另一位夫人搖頭嘆氣:「怪不得周大人一表人才,後院卻這麼清淨。可是她到現在都沒生兒子,難道自己不著急?」
林娘子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正跟知府夫人談笑風生的楚琳琅,只笑著傾聽,並不接話。
這一番話,頓時激起了眾人興致,紛紛感慨,覺得這楚娘子在自家如此跋扈專斷,終究不會是好事。
娶妻娶賢,還真有道理。那周大人到現在都沒兒子,真是可惜了……
知府夫人原本正跟楚琳琅說著話,突然發現身邊的女子沒了動靜,似乎側耳在聽什麼。
此時一陣風過,她也聽到了後面不遠處隱約的言語,頓時心裡明鏡,便回頭沖著後面的人喊:「說些什麼呢?大聲些,也讓我聽聽!」
聽了這話,後面的長舌婦們才發覺自己說話的聲音漸大了些,立刻訕笑打岔,說些別的去了。
知府何夫人轉頭拍了拍楚琳琅攙扶著自己的手:「她們就這德行,背地裡也沒少嚼我的舌根。不必在意。」
楚琳琅苦笑搖頭:「我若是您,別人愛嚼又怕什麼?您是院子裡正經做主的人,什麼貓狗敢站在您的頭上拉屎?」
何夫人聽了這話,受用一笑。
她本是小武官的女兒,自小養在老家鄉下,說話也帶著些鄉野俚語,跟年齡差了十五歲的楚琳琅倒是一拍即合,性子很是相投。加上楚琳琅識趣逢迎,小半年的功夫,竟然成了忘年閨中密友。
關於楚家之前的納妾風波,她也有耳聞,又親眼見過那個嬌滴滴的尹小姐,再加上周家老夫人親自來問過,明白這裡的取捨關卡,並非外傳的楚琳琅罵跑良妾。
不過作為老姐姐,她也得勸勸楚氏。
若是夫妻恩愛,子女成雙,她霸著夫君也沒什麼,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可楚氏一直不生養,老這麼僵持著,豈不是害自己成了夫家罪人?
「下次你婆婆再張羅,你可萬萬不能頂著來。都成婚多久了,睡也睡膩了,可不能像小姑娘那般捻酸。遲早都要有這一日,何不在丈夫婆婆那賣好?妾就是妾,入門就入門,還整治不得她了!到時候你若應付不來,我教你!」
楚琳琅其實也知這一天早晚要來,可就算真有那一日,她也學不來何夫人那些鐵血手腕。
她娘就是妾,她不想再害別人過那般不堪日子。她不想再繼續聊,便岔開了話,聊些別的去了。
等到了山寺,焚香祈福後,何夫人要與林夫人她們用素齋,再跟寺僧講經。
這種沒肉的齋飯,楚琳琅並不愛吃,更是聽不得雲山霧罩的佛經,便借故早早離席,去後山轉悠。
她對神佛的虔誠求拜,也只在焚香跪拜的那一刻。
就像做生意一樣,許個自己能承擔的價碼給神佛,應驗還願,買賣兩清。若是這處神佛不靈,就換個廟頭繼續拜。至於清掃明鏡,滌蕩心台這類細致功夫,一概敬謝不敏。
就像她求子求籤,雖然九個廟頭說她命裡無子,可有一家說她兒女雙全,便足夠了。
只是何夫人這類不耐說教的人,對於聽佛經一類的事居然很上癮,雖然壓根不懂禪意,也要假裝聽一聽,圖個延年益壽。
楚琳琅估摸得等些功夫,轉悠了一會後便準備回禪房裡閒坐喝茶。可剛走幾步,就發現面前有人。
抬頭一看,娘老子!怎麼又跟這位司徒少師撞見了!
楚琳琅覺得山寺巧遇這類事情太過戲文,又有些莫名曖昧,所以她慌忙轉身,準備離開避嫌。
誰知這位司徒少師不太拘泥小節,先揚聲道:「周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楚琳琅看著他也帶了小廝,而自己身後也跟著丫鬟,這裡四下無牆,頭上也不頂瓦,算不得私會,便抿了抿嘴,走過去與他施禮。
「怎麼這麼巧,在這遇到司徒大人您了。」
若是個懂事的,應該有禮回答表示湊巧。
可這位皇宮出來的少師,似乎不懂「禮」為何物,只嘴角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算巧,我是特意在此處等候楚夫人的。」
楚琳琅雖然知道自己年輕貌美,可聽到這不加掩飾的孟浪之話,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瞪圓眼道:「司徒大人你……你這話是何意?」
司徒晟上次對著花牛彈了半天琴,知道跟她說話最好別太彎折,便徑直道:「上次在下跟夫人提議過,希望周大人也提供連州舊吏的名冊給我。可惜周大人覺得在下身為皇子少師,過問地方政務便是越權,並不太願。所以在下想問問夫人,是否能幫忙謄抄一份?」
楚琳琅再次倒吸一口冷氣,這次卻因為自家夫君的幼稚偏執,居然為了這種細枝末節得罪六殿下的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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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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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8 12:36 PM
第十六章 閻王上門
想起司徒晟用典故敲打了她,楚琳琅趕緊表態,自己並非弄權婦人,可不敢垂丈夫的簾,聽夫君的政。
司徒晟聽到這,不禁眉頭微蹙:「你覺得我的話是這個意思?」
他自嘲一笑,解釋道:「這二位女子思敏才學,絲毫不遜於同世男兒,雖是女子身,卻定國安邦,並非那些酸腐之人貶斥那般不堪……」
楚琳琅眨了眨眼,試探道:「那……司徒大人講這些是在講古,還是在……誇讚奴家?」
司徒晟想了想,淡淡道:「在下有事相求,自然是說些好聽的,可惜在下戴高帽的本事跟夫人您比還是差了些……」
楚琳琅長出一口氣,趕緊笑吟吟道:「我從小讀書少,自然聽不懂先生的高深經義,你有什麼需得奴家幫襯的,直接開口便好。」
這種地方舊吏的名冊有什麼要緊的?何須戴高帽恭維她?她過後一定派人送到。
司徒晟謝過了楚夫人,便準備轉身離開。可是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轉頭斟酌了一下,問:「……周大人待你可好?」
楚琳琅跟這位說話得拎著八百個心眼子,聽他突然神來一問,她一愣,嘴裡卻立刻回道:「他是我夫君,自然待我很好。」
司徒晟瞥著楚琳琅,嘴角似乎帶了些諷意:「看夫人盡心幫襯著郎君,盼他一路高升,就不知可曾聽過『悔教夫婿覓封侯』這一句?」
楚琳琅還真聽過,她記得以前老家隔壁的那個女瘋子成天總喊這句,後來才知原來是句古詩。
司徒晟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需知世間事都有得有失。夫人要懂得適可而止,免得得不償失……」
說完之後,他也不再多言,便轉身瀟灑而去。
這位講話一向雲裡霧裡,楚琳琅一向摸不準調門子的。
她聽得一腦袋霧水,便不自覺往前走了幾步,立在山寺高處,看著司徒晟沿著來時的路,大步流星地下山而去。
看著他所走的路徑,楚琳琅頓覺恍然:難道……他剛才是在對面山上看到了自己,這才沿著山間小路,這麼一路跟過來的?
若是這樣,那些長舌婦的話,他一定也聽到了。
一定是聽到周隨安被悍婦管得死死的,連綿延子嗣的妾都不敢納,司徒晟才這麼說的?
那話裡話外難道在暗示周隨安以後做了高官,就會捨棄貧賤髮妻?不對,官人得罪了他,他應該拿那些閒言碎語當笑話聽。
畢竟堂堂一州通判,卻被個後宅夫人拿捏,連納妾延續子嗣都不得,該是何等窩囊廢?
她懂了司徒晟方才的言外之意。那一句「悔叫夫君覓封侯」,應該是司徒晟嘲諷她若這麼善妒,還不如在這窮鄉守著前途無望的窩囊夫君安穩過一生?
這般豈不是耽誤了周隨安的前程?……悔叫夫君覓封侯,的確有些道理。如果她跟周隨安在鄉裡一直過著窮苦的日子,每日操心著冷暖嚼用,就算她不生養,也不會有現在納妾的風波。
可周隨安除了是夫君,更是她的救命恩人。情可淡,義永在!
她又豈能憑著自己的小心思,毀了夫君的大好前程?
楚琳琅不是那位書吏夫人,就算手裡捧著豬油飯,也不會狠心餵下……
那日回去的路上,楚琳琅有些心不在焉,就連知府夫人幾次問話都差點接續不上。
等回到家時,冬雪偷偷跟她報,說老夫人今日趁著她不在家,尋了幾個人牙子回來。
若是以往,楚琳琅必定會將這苗頭掐死,絕不留什麼後患。這些往來招式,是婆媳二人熟絡的套路了。可冬雪發現,這次她講完之後,大娘子無動於衷,彷佛沒聽懂意思。
冬雪急了,想要再說,可楚琳琅卻若無其事道:「以後母親做什麼,不必說給我聽。她是家中長輩,沒有我插嘴的份兒。」
冬雪鬧得沒意思,只能走出來,低聲問夏荷:「大娘子這是怎麼了?」
夏荷搖了搖頭,只是去廚房吩咐熬些果羹,在屋外放涼了給大娘子送去。
她倒是隱約明白大娘子的心境,應該也是累了。
這再好的衣裳,穿得久了,難免有洞。難道因為破了點,就要扔了重買?那是富貴人家的做法。貧苦出身,哪個不是縫縫補補又十年?
夏荷覺得這姻緣之於她們家大娘子,大約就是如此道理吧?
這是大娘子這輩子得到的最好的錦裳,以後也再難尋,豈能因為稍微破了,就隨手丟棄?
大官人現在做了官,周家的家道也變了,這夫妻相處之道大約也要變一變了。
夏荷嘆了一口氣,端著果羹,在白雪鋪蓋的小路上慢慢地走,但願大官人記得娘子的好,莫要讓她的心也漸涼了才好……
再說六皇子,在連州停留了半個多月,可除了斬殺了幾個行刺皇子的無賴以外,便再無其他動靜。
過不多久,陛下詔令下達。可聽意思,似乎對六殿下頗有申斥之意,命他不日返京城,而餘下的事情交給幾個官員善後。
這讓連州相關的新老官員緩緩長出了一口氣。他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早點將這尊佛送走便是。
在為六皇子踐行的酒宴上,周隨安又與司徒晟多飲了幾杯。
周隨安為人清高,心裡一直不屑官場的那些做派,不過這個司徒晟雖然有些僭越職權,為人倒是謙和,見識也淵博,卻很對他的路子。
二人推杯換盞間,倒是閒聊了些家常。
說到自己膝下無子,母親張羅給他納妾時,司徒晟看了他一眼,淡淡提醒道:「周大人還年輕,何必如此心急。我觀你在仕途上還要高升一步,後宅家眷太多,反而拖累……」
周隨安聽得心裡微動,連忙抬眼看向司徒晟,可是他卻只掛著雲淡風輕的笑,說這些是六皇子褒獎他的話。
有了這樣的話鋒,周隨安回府時也是紅光滿面,興奮地跟楚琳琅講司徒少師暗示他能高升一步。
楚琳琅聽了,卻覺得這些場面話就是空中樓閣,周隨安若太上心,難免會失落。
周隨安覺得楚琳琅小看了他。他自認為才學並不比那個少師司徒晟差,只不過少了些機緣,沒有他那麼幸運留在京城罷了!
來日方長,他周隨安總有一日要入京為仕,光耀周家門楣!
楚琳琅含笑聽著,好脾氣道:「是是,我家官人的確比京城裡許多人要強,我就等著鳳冠霞帔成為誥命夫人了!」
周隨安拉著楚琳琅的手,很是鄭重道:「娘子你跟著我吃了許多苦,我總有一日會叫娘子榮光無限,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不敢抬眼看你!」
周隨安氣質溫潤,眼中卻依然帶了些少年稚氣。可他的這話,滿是成熟男兒的擔當。
楚琳琅慢慢靠入了官人的懷中,語帶惆悵道:「有你這一句話,以後我就算受委屈……也值了。」
一時間,夫妻二人蕩起了數日來少有的溫情,周隨安順勢親吻著楚琳琅的臉頰,可還沒等鴛鴦纏頸,就聽屋外有老婆子喊:「大官人,夫人請您過去呢!」
楚琳琅連忙從周隨安的懷裡掙脫,而周隨安則沒好氣道:「母親有何事?若不急,待會過去。」
當聽到了岳丈大人楚淮勝登門時,周隨安如被火燒了屁股,一下子蹦了起來,略帶惶恐沖著楚琳琅低聲嚷道:「他……他怎麼來了?」
他竟然忘了,六皇子雖然走了,可岳父是比六殿下還要命的閻王。
閻王走不乾淨,如何安心?
楚琳琅嘆了口氣,她早該想到楚淮勝為人為商,都是佔盡便宜。如今他來了連州,豈能連女婿的面兒都不見就走?
原來六殿下走後,楚淮勝依然等不到周隨安,氣得暴跳如雷,指著孫氏的腦袋罵了一頓後,便又差人叫楚琳琅來見他。
可他轉念一想,與其叫人,不如親自上門去堵,更可以將話說得敞開些,免得那死丫頭推諉不辦。
身為岳丈,本沒有親自登親家門的道理,可楚淮勝憑著在那夫妻二人面前一向的跋扈,還是扯著孫氏,不合禮數地親自登門了!
趙夫人看見這賣鹽的親家也是腦袋嗡嗡作響,忙不迭叫兒子媳婦過來,擋一擋客廳的煞。
親家登門,就算再不願,也要擺席款待。
當菜肴鋪滿了桌,楚淮勝肆無忌憚地說了自己的目的,讓女婿看看如何安排他大舅哥的前程。
看那光景,好像連州衙門是他開的鹽檔一般。
楚琳琅並不去看婆婆緊鎖的眉頭,只一邊給父親倒酒一邊問:「父親聽說了吧!六皇子這次在臨縣殺了許多貪官污吏的事情吧?這空缺還真是空出了不少呢!」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這般給她父親遞送梯子,不由得借著衣袖遮擋,拼命給楚琳琅遞眼色。
可楚琳琅恍如沒有看見,繼續和顏悅色道:「隨安聽我提起,倒是費心想了幾個差事,可空缺下來的,是沾著錢銀的差。這上一任抵不住誘惑,掉了腦袋的。他跟上司提起自家舅哥,上司卻讓他慎重,說這些差,上面都盯得緊。六皇子的人還沒撤,連州地界若是再犯貪墨,恐怕不是掉腦袋的罪,要連坐全家,一起充公流放的……他回來跟我說,我一時也犯難。父親,您知道我哥哥性子,看見錢銀都走不動路。我就怕他把持不住,手腳不乾淨,牽連著您。咱們楚家的家產……若是查沒起來,也好大一筆吧!」
楚人鳳是什麼性子,他老子能不知道?若真得了肥缺,就是耗子掉入米缸,不得撐爆了肚皮!
若是往常,這樣的肥差真讓人眼紅。可楚淮勝知道女兒所言不假,他在驛站這些日子聽到的,都是六皇子又砍了哪個官吏的腦袋。
別的都還好,當聽到女兒說若兒子當差可能害得他被罰沒家產,楚淮勝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楚淮勝有些氣急道:「誰讓你給你哥哥謀那麼要命的差,清閒些的就好啊!」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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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8 12:44 PM
第十七章 並非完人
周隨安也醒腔了,順著楚琳琅的話茬道:「若真清閒的差事也空不下來!岳丈大人,您還是再等等吧,這個節骨眼讓他上,豈不是害了全家?」
楚淮勝有些被嚇到了,加上看女婿鬆口給自己台階下,便不再堅持,可又轉而跟趙氏提及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要把自己正室的侄女送給周隨安為妾。
這次都不用楚琳琅攔阻,趙氏搶著語氣僵硬道:「真是不巧,我已經跟媒人說定,給隨安納了個良妾,已經過了禮,過兩日就入門了。雖然琳琅還年輕,我該是再容她幾年。可是……我身子愈加不好,就怕哪天撒手走了,無言見周家的祖宗。」
說到這。她還故意問了一句:「琳琅,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楚琳琅抬頭看著婆婆,看著她眼裡逼人的光,心裡猜到趙氏並非胡言誆騙。
這幾日趙氏總出門,早出晚歸的,還挪了些家裡的銀子。婆婆故意當著楚淮勝的面提起這個,明顯是拿捏了她不好當眾反駁。
畢竟楚琳琅若在楚淮勝面前反對,豈不是讓她厭惡的大媽侄女有了入門的機會?
楚琳琅心裡讚許,婆婆跟她暗鬥了這麼幾年,腦子倒是越發精光,總算有了些許長進。
果然當著楚淮勝的面,楚琳琅沒有吭聲,只是夾菜,一口一口地飲酒。
趙氏暗自鬆口氣,心裡帶了些得意。
可周隨安以為母親只是搪塞岳丈臨時想出來的藉口,立刻忙不迭道:「岳丈大人的美意,小婿心領了。母親既然已經跟人說定,我不好接二連三的納妾。畢竟連州事務如此繁忙,後宅的風評也不能不考量……」
楚淮勝其實對自己正室打的鬼主意也不大抱希望。他知道三丫頭的脾氣秉性,若真塞個侄女來,這丫頭只怕要跟自己翻臉。
他還指望著這女婿提攜全家,也不必急著開罪楚琳琅。
女人家,就是這點小心眼,彷佛霸住了男人,便全是她的了!
待她人老珠黃,容顏不再,又失了夫君寵愛,才能明白她嫡母的好意——這以後姓周的家大業大,周隨安又是這般倜儻模樣,宅子裡豈能清淨?早些安插些自己人,才能得心應手啊!
不過人不吃虧,如何能懂?他就等死丫頭吃夠苦頭,再回來求娘家人撐腰。
一時酒足飯飽,楚淮勝拿著女兒女婿給他備下的補品藥材,腳步踉蹌地上了馬車。
他此來是做生意的,在連州也耽擱不得太久。既然女婿女兒給足了他臉面,來日方長,慢慢打秋風就好。
可孫氏卻拉著女兒的手不放,一臉擔憂地看著女兒,最後動了動嘴唇開口道:「就算再委屈,也不要跟你婆婆鬧……」
女兒不孕,哪有立場跟夫家鬧?就算真因為這個鬧和離,也要被人嗤笑善妒刁悍!
更何況她的老子又是個慣賣女兒的,琳琅若從周家出來,楚淮勝豈能善待她?
楚琳琅知道母親在擔心什麼,只拍著她的手安慰:「您見過哪個府裡納妾,大娘子便要死要活的?您不必擔憂,女兒會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的。」
孫氏聽了,這才略略放心。
果然不出楚琳琅所料,待送走了鹽商親家後,趙氏便繃著臉對楚琳琅和周隨安道:「我方才的話都是真的,前街的李媒婆已經給選定了人,是臨鄉前村私塾胡先生的二女兒,芳齡十七歲,識文斷字。我昨兒親自去看了,那姑娘文靜,性子純良又好生養。我看得歡喜,便留了定親的頭面和銀子,還請了里長見證,簽了文書,過兩日,胡家就送人過來。」
周隨安這才知母親竟然如此自作主張,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轉頭看向楚琳琅。
關於納妾的鬧劇,這幾年時有發生,最後總能讓楚琳琅攪黃,然後母親便一哭二鬧三上吊。
以至於周隨安一聽納妾就腦門發緊,覺得自己又要在油鍋上慢火煎熬。
在周隨安想來,這次大約也不例外。楚琳琅會綿裡藏刀,將母親的盤算切得細碎。
所以當那胡氏小娘的轎子真抬進了府門裡時,周隨安甚至比楚琳琅還要吃驚,還問楚琳琅他該怎麼辦。
楚琳琅盤坐在床榻上穿針引線,頭也不抬道:「母親給你納了妾,卻來問我該怎麼辦,難道要我替你入洞房?」
周隨安覺得楚琳琅跟他賭氣,便無奈坐在一旁,皺眉頭道:「這可不是我張羅的,你若不願,大不了像以前一樣攪散就是,何苦讓我夾在中間犯難?」
楚琳琅垂著眼眸說:「上次尹氏的事情,鬧得風聲四起。聽說你的同僚也隔三差五地打趣你,說你周大人的耳根軟得如爛泥。我得了妒婦的名頭並沒什麼,可你堂堂一州通判淪為笑柄,男兒顏面何存?」
周隨安可從來沒有聽楚琳琅說過這麼賢良通達的話來。
他一時不敢信,可再要問時,趙氏身邊的老婆子又來了,催著周隨安去新人屋內飲酒。
若沒有楚琳琅擋著,周隨安是不好直接忤逆母親。
那一夜,周隨安走了以後到底是沒有再回來。據說趙氏派了婆子守在門口,生怕楚琳琅闖進去鬧。
楚琳琅睡得很早,夏荷一直偷偷打量她,看她神態自若並無反常,這才放心離開。
如此睡到半夜,一直沒有翻身的楚琳琅卻突然坐起,趿拉著鞋推開窗,抓了兩把雪塞入口中。
這次沒有夏荷攔著,她吃得倒是盡興,只是夜風寒涼,吃了一會便吹得忍不住打哆嗦。
待關窗上床,溫熱的被窩也涼了大半。楚琳琅浸滿一身寒霜,獨自躺在略顯寬敞的大床上自嘲一笑。
她實在是沒有立場反對,可是周隨安卻可以反駁他的娘親,站在她的身前啊!
她又在期盼著什麼?盼著周隨安忤逆母親,將那妾退回去?還是盼著周隨安冷落那新妾,夜半回自己的屋裡?
以前楚琳琅總是將自己的官人想得太好。可現在她不得不認清,周隨安並非柳下惠。
若他能抵擋女色,那鳶兒因何而生?她一個鹽商庶女當年如何能私奔於周郎,結成百年之好?周隨安又怎麼會毫不避嫌地與新寡的尹小姐游湖作詩?
楚琳琅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到底想明白了。
就像母親說的,執念太深,難免入魔。她總不能像老家的瘋女人那般,終日坐臥街頭喝罵著負心人吧。
一時思緒飄散,想起那瘋女人倒是勾起了楚琳琅所剩無多的回憶。
那瘋女人的命不好,幸好她有個至孝的兒子,雖然性子乖戾,卻將瘋母親照顧得十分妥貼,讓她每日都有乾淨的衣。
不過那小子很討厭她,還罵過她,還弄髒了她的新衣。
楚琳琅也不好惹,便趁著他在河邊洗衣,將他一腳踹進了河裡。
後來她發現他不會泅水,只能下去撈他。
那小崽子可真不是東西,趁機咬她的胳膊,不管不顧要按著她的腦袋入水,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是要來個同歸於盡!
要不是旁邊有浣洗的婆子來拎他們,說不定就要雙雙沉河。
至於楚琳琅能記住這件事,只因為差點鬧出人命,所以她挨了父親的毒打。
從那以後,她看見那小子就手癢癢,想給他塞進糞池子裡!
懶得再去想爛穀子往事,楚琳琅忍不住又翻了個身,她向來不愛追思苦楚,與其傷感自憐,不如想法子讓自己的日子更好。
知府何夫人曾說過,做官夫人就好比旺鋪掌櫃,既然得了東家的信賴,管著滿府家當錢銀,就好好撈油水,甭想著那些跟東家比翼齊飛,並蒂生蓮的無聊念頭。
家裡添了妾,就是旺鋪添了伙計,沒有來了個伙計,掌櫃卻憔悴不能活的道理。
如此一來,楚大掌櫃腦子裡漸漸充斥了日常的瑣碎——她明日得早起,赴知府夫人的生辰宴。
到時候州裡有頭臉的夫人都在,她得想著多帶幾個食盒子權當添彩,順帶再給自己要開張的酒樓賣賣吆喝。
另外,她原本交給夏荷兄長經營販鹽的官鹽牌子也快到期了。那是她當姑娘時,借著幫楚淮勝生意的便利,偷偷辦下的牌子。
有了這牌子通關,再雇傭些船來往北地運些鹽,也是一筆收入。
原本顧忌著周隨安入了仕途,她又捨不得辛苦辦下的官鹽牌子,便兌給了夏荷的兄長,讓他經營著沖抵費用。
過了今年,牌子要到期,她原本不準備再續的,可是現在,她想繼續經營著。
這筆買賣連周隨安都不知道,現在想來,人總得給自己留些退路……
當身子終於變得溫暖時,遲遲才到的睏意來襲,本以為無眠的後半夜,楚琳琅卻睡得深沉酣暢。
清晨,楚琳琅到底沒能早起,許是夜裡貪涼的緣故,起來時頭疼得厲害,就連那新妾來給她奉茶,她都也懶得伸手接。
一旁的婆婆趙氏卻比楚琳琅還憔悴,眼下掛著兩個濃黑眼圈——她先前跟兒媳楚氏鬥法太甚,總覺得楚氏有使不完的後招。
是以胡氏小娘抬進了門,趙氏如臨大敵,只待楚琳琅出招。
可這鐵靴遲遲不曾落下,也是煎熬人!
昨日夜裡,她除了安排婆子押著兒子去小娘房裡並且守在門外,她自己也是和衣而臥,準備隨時衝出房門,阻了楚氏撒潑攪鬧。
如此熬了一宿,趙氏只要聽到些院子的風動聲響,就要爬起來開門望,結果折騰得一夜未眠。
年歲大了,真是有些頂不住。
不過現在趙氏終於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亮堂感,忍不住冷哼:「桂娘給你奉茶,你怎麼不接?」
楚琳琅抬眼才看向堂下跪著怯生生的小娘。
難怪這胡桂娘得了趙氏的眼緣,這等嬌弱可憐的模樣倒是跟尹家小姐有幾分相像,都是湖邊的垂柳,嬌軟得很。
看來婆婆認定兒子喜歡帶著書卷氣的小嬌娘,所以再尋也是這種路數。
楚琳琅看了幾眼新妾,伸手接過了茶,恰好喉嚨疼口渴,便咕咚咚全都飲了下去。
那桂娘有些傻眼了——這種禮數茶不都是淺飲一口嗎?怎麼楚大娘子還牛飲了起來?
趙氏在一旁看,覺得兒媳飲的不是茶,而是滔天酸醋。
她這次終於做主給兒子納了妾,壓了楚琳琅一頭,心裡也舒服了,難得舒緩口氣道:「好了,知道你心裡委屈,可隨安由著你這麼多年,你身為正室得有些胸襟,我們家宅院小,容不得什麼妒婦迫害良妾的醃臢事兒。」
聽了這話,跪在堂下的小娘委屈地縮了縮脖子。
她要入門時才聽說,周家大娘子善妒,還曾經趕走過婆婆相中的姑娘。
待現在看了清楚了大娘子的模樣,胡氏又有些自慚形穢:怎麼有這麼好看的女子?烏髮雪膚,細眉蜿展,尤其是那一雙眼,更是靈動逼人……
要不是她不能生養,恐怕也輪不到自己這樣的鄉土丫頭入門……
楚琳琅觀了觀窗外的日頭,覺得自己再耽擱不起,漫不經心地應著婆婆後,又讓夏荷拿了一副銀鐲子賞給桂娘,走完過場,便先行告退出門去了。
待到了知府的後宅,只她一人姍姍來遲。林娘子起哄帶頭,笑著要罰楚娘子的酒。
這也是上次張顯和周隨安大打出手後,連州官眷們頭一次湊得這麼齊整吃酒。
只是本該水火不容的兩家夫人,看上去卻像相熟多年的姐妹,著實讓些不明就裡的官眷有些意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2:27 PM
第十八章 不是東西
林娘子倒是坦然,借了楚琳琅曾跟她說過的話,表示官場上男人們掐架,跟後宅姐妹們無關。男人自去鬥,她們這些異姓姐妹可得好好相處。
這一席話,頓時引得眾家夫人連連誇讚,表示林娘子胸懷大氣,女子相處,本該如此。
不過熟悉林娘子性子的人都知道,這位夫人跟她男人一樣,睚眥必報,最是記仇。
也不知這楚琳琅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哄得林娘子跟她握手言和。
林娘子聽聞楚琳琅開了酒樓,很是感興趣地問了問楚夫人關於酒樓以後的日常流水一類的,楚琳琅趁機也問了問在京城張顯大人的近況。
就在大家寒暄了一會後,有人提議起了詩社的章程,幾位識文斷字的夫人們湊在一起抽籤作詩,給眾人評賞。
楚琳琅善飲酒,不過作詩一類都繞著圈,免得自爆其短。知府何夫人也不愛這些詩文,便將楚琳琅拉到一旁說些體己話。
「我聽說了,周家老夫人繞過了你,給你家官人納了個妾……」
知府夫人引了頭之後,便不再言,頗有些拋磚引玉的架勢,只等楚琳琅自倒苦水。
楚琳琅微微一笑:「什麼繞不繞的,母親同我提過,我哪會挑人,索性就讓母親做主了。你也知道我家隨安年歲大了,總要開枝散葉才正經。」
知府夫人沒有套出話來,頗有些失望,覺得楚琳琅油滑,居然不跟自己交心了。
虧得她以前總是提點著她,沒有拿她當外人。
還沒等何夫人沉下臉,楚琳琅卻壓低聲音湊近道:「再說了,我哪有心思管那些個燕燕鶯鶯,你可聽說,六皇子回京之後,陛下在朝堂上對他好一頓訓斥呢!」
知府夫人點了點頭,別有深意看了楚琳琅一眼:「你方才是從林娘子那聽說的吧?什麼時候跟她混得這麼好。那姓張的在京城不過見識了些,林娘子拿了他的家書當成密文一般,跟我都不肯細說呢!」
這倒是張家的做派,因為張顯是從京城派出來的,自覺高人一等,向來不大看得起其他本土同僚。
沒容楚琳琅解釋,何夫人自是冷笑:「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她林娘子不說,我家老爺也早就打聽到了。那位六皇子啊,在宮裡算不得受寵。他年紀這麼輕,辦事急躁求成,殺了這麼多人,陛下總得給群臣有個交代吧。小娃子拿了尚方寶劍,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這位六皇子被貶到寂州修河道了。我們連州總算太平了。阿彌托佛,改日啊,你還得陪我去燒香還願。」
既然六皇子受罰,就代表前些日子京城刮來的風向轉了,再不用擔心追問地方,也難怪知府夫人鬆了口氣。
楚琳琅趁機問:「那……六皇子的那位少師可也跟著受罰了?」
知府夫人道:「司徒大人啊,他如今不不是少師了,而是被派去了吏部,做的官也不大,說不好他是升,還是降。你怎麼突然想起問他來了?」
楚琳琅笑著道:「就是有些好奇。你說他長得也不錯,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娶妻?」
一扯到這些婚嫁閒話,知府夫人也眼睛放亮,一時便聊到了那位司徒大人是不是好男風的問題上去了。
當楚琳琅回來時,發現早上去官署的周隨安也回來了。
他倒是沒有再去新妾的院子,而是在楚琳琅的床上躺著。
楚琳琅從來沒想過,自己看官人會有覺得別扭這一日。
事到如今,再做小女兒的吃醋狀,連她自己都覺得怪沒意思,所以深吸了一口氣後,便若無其事地問:「怎麼回來這麼早,去給母親問安了嗎?」
周隨安做好了楚琳琅與他哭鬧一場的準備。
可沒想到楚氏壓根不按常理出牌,恍如無事一樣,彷佛成親七載,愛捻酸吃醋哭哭啼啼的不是她一樣。
他覺得楚氏好像一夜的功夫變了,可這變化是好,還是壞,他也說不清楚。
今天他本想留在楚琳琅的屋子裡,可楚琳琅藉口自己腦袋發昏,還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氣,讓周隨安暫時先去新妾的屋子過夜。
這是周隨安讀書時落下的習慣。那時候楚琳琅總是怕耽誤了夫君讀書,每次她生病時,都是與周隨安分開睡。
只是那時,周隨安會睡在書房,如今倒是有了更加舒服愜意的去處。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面頰發紅的樣子,還是有些不放心,執意要留下。
可這時有婆子來喚,說是趙氏正在胡小娘的屋子裡說話,叫周隨安也過去。
周隨安無奈,只能起身,最後便再沒回楚琳琅的臥房。
冬雪看著大娘子入夜便微微發燒的面龐,氣得想要去胡氏小娘的屋下去罵,卻被楚琳琅給叫了回來,只說自己一個人睡一覺便好,別再生事。
可這周家也不都是樂見新人入門。小姑子周秀玲就是覺得母親這麼做太不給嫂子臉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她聽聞嫂子抱恙便讓丫鬟包了自己上次吃得好的藥,親自送了進來。
剛一進門,就發現有人在床前盡孝了。原來那新妾胡氏送了周隨安出門公務後,便也早早過來,還親自熬了蝦粥端給大娘子。
周秀玲覺得這妾倒是還有些眼色,知道該敬奉著大娘子。
有她在,周秀玲也不好說些別的,只抱怨兄長不夠體貼,嫂子都高燒得雙頰發紅,他也不知請假陪著嫂子。
楚琳琅表示這點小病,兩副湯藥下去就好,讓小姑子不必掛心。
等喝完了藥,楚琳琅覺得精神了許多,便讓小姑子和胡小娘都回去。她自己換了身衣裳,便帶著丫鬟又出門了。
就算偶感風寒,這日子得照樣過,銀子也得照樣賺。
楚琳琅將先前的酒鋪買下,又重新修繕了一下,轉天就要重新開張了。
她得勤看著些,親自過目了才安心。聽聞酒樓有幾張重新上漆的桌還沒送回來,楚琳琅決定去城外的木工店看看,順便給自己再添個裝錢的木箱子。
誰知剛走出城門不多久,過了岔路口後,楚琳琅覺得有些內急,便讓車夫將馬車停靠在路邊,在夏荷的服侍下,她進林子解了手,又用自帶的銅壺洗手之後,再次回了馬車裡。
而夏荷與車夫則也要方便,各自去了道路兩側。
楚琳琅一個人回到馬車上,剛撩開車簾子就覺得不對——她先前蓋的被子怎麼隆起老大一塊?
就在她驚疑不定的功夫,那被子突然掀起,一隻大掌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將她的呼喊全數堵了回去。
楚琳琅心知遇到了歹人,嘴裡雖然不能言語,卻伸腿準備蹬踹車廂,讓車外的車夫和丫鬟趕緊過來。
就在這時,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楚夫人莫怕,是在下……」
楚琳琅順著男人的臂彎微微彎頭一看,正看見一張英俊的側臉懸在自己耳畔。
司徒晟?他不是該跟六皇子回在京城嗎?怎麼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馬車裡?
沒容得楚琳琅細想,她很快就察覺到不對。這司徒晟的身上怎麼有濃重的血腥味道?
司徒晟低聲道:「在下微服下鄉公幹,遇到了歹人,我看見了是周府馬車,便躲了上來……他們正在到處搜尋,還請夫人莫聲張,免得引來他們。」
雖然這麼說,他捂住楚琳琅嘴的手勁兒卻絲毫沒有鬆緩。楚琳琅趕緊示意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了。
司徒晟這才鬆了手,讓楚琳琅掙脫了他的鐵臂。
而這時,楚琳琅也才看清,司徒晟的右胳膊鮮血淋漓,有個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血流得太多,是會死人的!
看到這,她也顧不得男女大防,立刻抽了他的衣帶子,替他勒緊胳膊根,免得血流太快。
她又小聲道:「我立刻叫車夫駕車回城,你……能撐得住吧?」
司徒晟並不意外楚琳琅的鎮定,這女人從小就膽大,眼前這點小陣仗嚇不住她。
不過眼下進城凶多吉少,所以他一邊任著楚琳琅替他捆紮,一邊問:「夫人方才要去何處?」
楚琳琅低聲道:「前面村中的木工店。」
因為靠得太近,楚琳琅抹著桂花油的烏髮就堆砌在司徒晟的鼻下,那香味肆無忌憚地繚繞著。
司徒睿目光平視著前方,沉默了一會才道:「且先去木工店吧,我暫時還不能回城。」
楚琳琅抬頭看了看他,心裡迅速權衡利弊。
她不擔心別的,就怕司徒大人死在她的馬車裡。到時候,她一個已婚的婦人跟個英俊男屍獨處,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司徒晟似乎猜到了她想什麼,嘴角輕勾道:「夫人快些,在下還能撐得住。若是再耽擱,只怕要累及夫人的名聲了。」
這貨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若是謙謙君子,任著血流乾,也不該上已婚婦人的馬車!
楚琳琅調整了下表情,言不由衷地安慰著司徒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後,便按著他的吩咐,下馬車用手巾帕子抓乾淨了馬車周圍的血。
她又用沾著了他血的布塊,將污血滴在了另一側通往城中的路上。
這路上到處都是車轍印,若有歹人追攆,也會以為流血的男人應該上了什麼馬車,往城裡去了。
做完這一切,車夫他們也回來,楚琳琅也不讓夏荷進車廂,只在外面坐著。
接下來的一路,楚琳琅如坐針氈——除了周隨安,她可從來沒有跟外男如此貼近。馬車顛簸,有幾次她差點滑入司徒晟的懷裡。
算起來,這廝是第二次跳上她的馬車。第一次害得她差點掉了腦袋,這一次,大約也是凶多吉少,也不知什麼人這麼大膽,居然敢刺殺朝廷官員!
想到這,她盡量縮著腳不碰男人,摸出了懷裡的龜殼,便開始搖。
這龜殼也是用舊該換換了,太不會撫慰人心!
她一連搖了三次,都是凶兆。楚琳琅並不死心,繼續搖,看看能不能搖出個逢凶化吉來。
司徒晟看她晃著手腕,如賭徒搖骰子一般上癮,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然後蒼白著臉閉上眼,依舊半死不活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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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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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8 02:57 PM
第十九章 代為療傷
司徒晟這樣一動不動,害得楚琳琅不能安心搖王八殼,還得時不時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看他是否還活著。
在又搖出個大凶之相後,楚琳琅氣得一甩過龜殼,索性不占卜了。
她深吸一口氣,盯著司徒晟閉合著眼的俊臉,很是認真地去想:他若真死在自己車上,她該將他的屍體隱蔽地埋在何處,才能保全自己的名聲。
想了一會,她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可這次,她的手指剛伸過去,司徒晟突然睜開眼,雙眸似含著千年冷霜,瞥著高鼻下那造次的玉指。
楚琳琅尷尬一笑,順勢將手往下移,很是體貼地替他拉了拉被子:「車裡冷,司徒大人注意保暖。」
也不知司徒晟信不信她的話,只是盯看了她一會,便又合上了眼,一動不動。
楚琳琅不好再試探,只能抿嘴看著窗戶——一路密林,處處都是毀屍滅跡的好地點,只是車上沒有鐵鎬,如何是好……
可就在這時,司徒晟突然又悶哼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胳膊傷口,低低道:「不好,割我的刀劍似乎有毒……」
楚琳琅撲棱一下坐起,驚慌道:「那……你豈不是要死在我的車上?」
司徒晟沒有說話,幸好方才楚琳琅用布條勒緊了他的胳膊,現在傷口雖然發麻,但毒性擴散得不快,應該不是烈性的,而是獵人慣用麻翻獵物的。
那些人是原本是立意讓他暈在當場的……
只要將毒吸出來,應該就無大礙。他試著自己用嘴去吸傷口,奈何傷口的角度刁鑽,壓根就挨碰不到!
楚琳琅看出了他的想法,只是緊張地咬了咬指甲,看他遲緩的動作急得不行。
最後她乾脆心一橫,徑自伸手撥開司徒晟礙事的臉,咬牙深吸一口氣,將櫻唇附在他胳膊處的傷口上用力一吸,便將中毒的污血盡數吸了出來。
可能是司徒晟感覺到太疼,竟然身子一僵,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琳琅可顧不得他,連連吸了幾大口,然後將污血吐在了旁邊的被子上。
司徒晟垂下眼眸,只看得見烏黑髮鬢壓著的一截纖細雪頸,從毛絨絨的衣領裡微微露出。
還有伏在身前的纖薄後背,以及粉紅錦裙包裹著不及盈盈一握的楚腰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不知怎麼,他倒是想起在之前應酬的酒局間,那些醉眼酩酊的官吏打趣周隨安的話來——「我們滿連州的官眷,都是黑皮的娘們兒,偏你府上養得跟雪團一般,可有什麼訣竅?」
如今,這雪白的楚夫人正賣力地幫他療傷,只是她似乎沒有注意,她那柔軟的身體也一併壓在了他的身上……其實上次在城門觀刑的時候,她不小心,也曾撞在他的後背處……
他深吸一氣,不再看埋在自己胳膊上的堆雲烏髮,只仰著脖子閉著眼,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直到那污血變得清亮,司徒晟才啞著嗓子低聲道:「好了……」
楚琳琅也連忙拿了一旁的茶壺漱口,免得不小心吞下毒液。
她還有些不放心,低低問道:「真的吸乾淨了?你可不能死在我的車上,我車上沒有埋屍的鍬!」
少師大人聽得眯了眯眼,慢慢道:「要不然,你再占卜一下,看我何時能斷氣讓你埋?」
楚琳琅這才發現自己情急失言,立刻訕笑閉嘴。
其實她也怕死,但更怕司徒晟真死在他車上。兩項衡量,值得冒險一試。
若是不幸真中了毒,大約她也可以昏迷了事,將剩下的爛攤子丟給司徒晟這碎催解決。
至於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類的,早被楚琳琅暫時拋在了腦後。
幸好老天垂憐,她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這一路很安順就到了木工店。
楚琳琅讓人將馬車停在了店後,又讓車夫與夏荷進店催單。
司徒晟趁著四下無人的機會下了馬車。他托著胳膊準備走,又停了腳步,對還沒來及鬆口氣的楚琳琅低聲道:「遇到在下的事情,還請夫人守口如瓶,對周大人也不要說,免得累了夫人名聲。」
這個不用他吩咐,楚琳琅自己都懂,這一段就是爛在肚子裡,打死她都不會說。
司徒晟想了想,看著楚琳琅的臉兒又道:「在下也略通些玄學,為謝救命之恩,不妨替夫人占卜一卦。過些日子,連州風水有變。周大人若能調一調位置,對你一家的風水八字大有裨益……」
楚琳琅很是懷疑:「大人……算得可準?」
司徒晟冷哼了一下:「不太準,不過……比夫人你的龜殼要靈驗些。」
說完,他便托著胳膊,頭也不會地匆匆消失在炊煙繚繞的村舍中。
夏荷從木工店出來,就看見楚琳琅立在馬車便往遠處望。
方才方便之後,大娘子就不讓她進車廂裡,夏荷凍了一路,實在受不住,就先鑽入了車廂,想要取個手爐暖暖。
可剛進車廂,她就被沾滿了血的被子嚇了一跳:「夫人,這……這……」
楚琳琅也上了馬車,又趕緊撂下車簾子,壓低聲音道:「突然來月事了,不小心蹭的,你莫要聲張。」
夏荷傻了眼,這小日子也不對啊!再說,大娘子是血崩了嗎?怎麼來月事會流這麼多血?
可是楚琳琅卻臉色一沉:「莫要再多話,趕緊回去吧。」
在半路時,楚琳琅再次借口小解,將那染血的被子裹成一團拿下了車,背著那車夫扔到了河面打魚的魚洞裡。
夏荷雖然知道有蹊蹺,可看楚琳琅行事,還有嚴肅的神色,也不敢再問。
楚琳琅將車廂裡擦拭乾淨後,才發現渾身酸乏。
被司徒碎催這麼一嚇,似乎發燒都懂事地退下去了。
她覺得司徒晟最後那一番話,應該不是無聊客氣之言。她並不認為司徒晟跟自己一般篤信風水玄學,那麼他最後說的那番話到底有何深意?又有幾分可信?
本該在京城的司徒晟為何會悄無聲息出現在連州?又是何人如此想要他的命?
楚琳琅想不明白,車廂裡的血跡拭乾,可依然殘留這一股淡淡皂角清香,那是司徒晟身上的味道,跟著煩亂的思緒一起肆無忌憚地拉扯著楚琳琅跳動的神經。
等馬車到了城門口時,有附近軍營的官兵協助門官盤查入城的馬車。就算是通判夫人的馬車也不能網開一面。
楚琳琅只能下馬車,站在一旁等著官兵搜查車廂。幸好她收拾得齊整,並沒有被人發現異樣。
等她回家的時候,都已經臨近傍晚了。不過周隨安還沒有回家。
楚琳琅讓人去住在附近的書吏家裡打聽打聽,好端端的城門為何突然戒嚴。
不一會就得了官衙內部的消息,說是出了命案!臨縣死了個隱退的官吏,曾經在連州做過官,兒子又是寂州的判官,這命案就在連州地界,現在滿城都在抓凶手呢!
聽了小廝的傳話,楚琳琅緊張地咬起了手指頭。她害怕了,怕自己無意中幫了凶手逃跑。
如果人真是司徒晟殺的,她豈不是放縱真凶出逃的罪魁禍首?
楚琳琅繞著桌子轉了幾個來回,決定等周隨安回來,就跟他說自己曾經不小心救下司徒晟的實情。
女子名聲是大,可也不能助紂為虐,縱容了無法無天的狂徒!
就在楚琳琅做了決定時,周隨安終於從城外回來了。
他並沒有去新妾的屋子,而是徑直回了楚琳琅的房中,也不等楚琳琅開口,就賣弄道:「你消息向來靈通,可聽說了什麼?」
楚琳琅聽說的那可就多了!但沒啥能講給周隨安聽的,所以她試探反問:「沒頭沒腦的,什麼事兒啊?」
周隨安連飲了三大杯冷茶,這才壓低聲音道:「臨縣差點發生命案!」
楚琳琅的眼睛一跳,試探道:「差點?就是沒死嘍?」
周隨安點了點頭道:「凶徒逞凶的時候,正好僕人被撞見,說是屋內兩人相鬥,於是便喊人來。結果那兩個都跑了,其中一個還受了傷,後來有人在附近的草甸發現了其中一個的屍體,至於另一個卻沒有蹤影。於是附近幾個州縣城門都嚴加盤查,想要找尋那個跑掉的凶手。」
楚琳琅急著追問:「你還沒說人死沒死呢!」
周安接著道:「那位員外真也是命大,本以為沒救了,結果竟然緩過了氣兒,我去了臨縣聽知縣報才知,他斷續說了些當時的隱情。說是凶手來切他喉嚨的時候,突然有位公子闖入,用胳膊替他格擋了一下,又跟那蒙面凶徒搏鬥,這才僥幸活下來。只是員外慌亂間認不出人來,一時也不能讓他去辨認屍體。唉……那傷口可真深,說話都有些漏氣……」
他說完這些,卻看到楚琳琅在緊張地啃手指甲,不由得失笑:「看把你嚇的。放心,州裡所有官員的府宅都增派了兵卒,那凶手殺不到我們的宅院!」
原來他誤會自己的娘子被那凶案嚇到了,趕緊出言寬慰。
豈不知,他娘子其實是緊張轉著腦筋。
她想弄明白,司徒晟究竟是殺人的那個,還是擋刀救人的那個。她該不會是救下個殺人狂徒吧?
堂堂皇子少師,千里迢迢奔赴連州殺人,怎麼聽都不挨邊啊!
可是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殺人的現場,這裡有什麼暗流旋渦?
周隨安今日來賣弄公事,其實也是沒話找話。這兩日,他一直有心寬慰娘子,可惜楚琳琅似乎一直很忙。
結果沒說上兩句,周隨安便又被拍門的婆子叫走了。
趙氏現在看兒子看得甚緊,生怕周隨安再在楚琳琅這塊鹽鹼地上白費功夫。
楚琳琅如今並不在意婆婆的心思。這一夜,她想周隨安的時候甚至都不及想那司徒晟多。
那個男人,可真是與她八字相剋,似乎次次見他都要提心吊膽,夜不能寐!
如此忐忑了幾日,那重傷的員外也緩過來能去認人,認出屍體正是弄傷他的刺客。
楚琳琅確定了那屍體並不是司徒晟後,也長出一口氣。
看來她並沒有助紂為虐,救助了殺人凶手。既然是功德一件,司徒大人又不欲人知,那她就不必講出來,讓她自己捲入這些污爛事兒裡去。
至於司徒晟說的占卜官運的話,也被楚琳琅拋在腦後,乾脆了無痕跡。
楚琳琅心裡揣著秘密,周隨安也不見什麼舒心事兒。
臨縣的行凶案子也不知怎麼的,不了了之。
而他的死對頭張顯從京城裡回來後,好似插了幾根鳳凰翎羽,一副鍍金身的囂張氣焰,愈加不將人放在眼裡了。
甚至有幾次,張顯陰陽怪氣地在同僚面前讓知府大人都下不來台。
至於掌摑過他的毛頭小子周隨安,張顯更是一直不曾忘。
畢竟小人記仇,向來都是天長地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5:34 PM
第二十章 陰魂不散
先前陛下似乎劍指兵司,鬧得兵司人人自危,像張顯這類京城泰王一黨,自然得了風聲,要暫時低調為人,避一避風頭。
可是這次,六皇子差事還沒辦完,就被陛下宣召回去,更是在群臣面前被罵得灰頭土臉。
聽說陛下嫌棄老六劉凌不中用,將他一路貶去了寂州掏淤泥修河道去了。
由此可見,泰王依舊穩得聖心,掌控船舵,這也讓泰王一黨心內大安。
既然如此,就算小舅子真有什麼把柄在周隨安的手上,張顯也不怕了。
姓周的算個什麼東西,不給他些排頭吃,他還真拿自己當張家的祖宗了!
楚琳琅見此情形,本想找林娘子再說和一下,可是林娘子也變臉了,對她又是愛搭不理的樣子。
楚琳琅知道,吞到肚子裡的假賬過了時效,只能勸周隨安忍忍,他謹慎當差,不落人口實便好了。
周隨安卻一臉羞惱道:「誰讓你跟她們家求情的?他還真拿雞毛當了令箭,一個小小走馬,能奈我何?」
若是以前,楚琳琅定然是苦口婆心地勸,可是現在不知為何,他不聽,她也懶得勸。有些事,不吃足苦頭如何能長教訓?
可是小人之毒甚於蛇蠍,沒過幾天的功夫,就連琳琅新開的酒樓也有人上門來找麻煩了。
那些差役索要的苛捐雜稅,各種名頭多如牛毛。若是細細爭辯,那些差役便吊眼梢問:「怎麼?周通判家的生意,就可以網開一面另起爐灶?」
就這一句話,讓楚琳琅絕了跟這些閻王小鬼計較的念頭。
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受人指使,有備而來的。他們隔三差五的查人趕客,本來挺紅火的生意一下子清冷不少。
這酒鋪開門的生意,長此以往也是要虧本的。楚琳琅當機立斷,便決定趁著還沒虧大錢,將剛到手的酒樓脫手,也絕了別人找茬的借口。
趙氏聽了直些心疼,覺得這般太賠錢了!
而且這酒鋪子掛起牌來,卻無人問津。直到過了十多日,才有人來給價,可那價給的也是太低了。
楚琳琅找人稍微打聽了一下才知,原來這鋪子是那林娘子的小舅子找人來收的。
楚琳琅突然想起林娘子以前曾經細細跟她打聽過這酒樓生意。原來那時,這賺錢的買賣就被人給盯上了。
周隨安聽說了,氣得連摔三個碗,大罵張顯一家欺人太甚。
楚琳琅也在愁,她愁酒鋪子賣不上好價錢,更是煩憂跟張顯這樣有靠山的小人共事,只怕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頭。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司徒晟曾給自己批的那一卦,他說若有機會,最好挪動挪動……
可若想調任,也需得契機門路,不然的話,除非辭官不做,就只能跟這些蛇鼠苦熬。
這一日,周隨安突然急匆匆回來,衣服都顧不得換,就將在花圃鬆土的楚琳琅拉拽回了屋子。
「你看,六皇子居然親自給我寫信了!」
原來六皇子被陛下申斥一頓後,便灰溜溜地去寂州修河道了。
他手裡可用的人不多,便想起了在連州時,周隨安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跟他講過治理地方水利的心得,便覺得周隨安是可用之才,於是寫信來問他,願不願意調撥到他手下幫忙。
接到這封信,周隨安如同接了燙手的山芋。
誰人不知,六皇子的差事辦砸了,在陛下面前失了寵。
可六皇子卻要將他招攬麾下。周隨安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他拿不定主意,便回來跟楚琳琅商量。
楚琳琅反復看了幾遍,生怕自己讀書少,理解錯意思,讓周隨安再念給她聽。
原來六皇子被陛下派去管理河道,缺了些能幹的官吏,便想起了連州的周通判,想讓他去寂州幫襯。
楚琳琅嫌周隨安讀得慢,又一把將信奪了過來,自己一行行看,磕磕絆絆地念。
周隨安嫌她讀得吃力,再次搶過來念。
其實他接到信回來的路上,其實已經有了主意,所以念完之後,他低聲說:「要不,你跟知府夫人說說,讓知府大人上報連州軍務繁忙,地方也要修築水利,將我留用。我便有正經借口回絕六皇子那邊了。」
楚琳琅想了一會,抬頭看他:「為何不去?」
周隨安氣悶道:「你真當我傻?寂州是比連州還要窮困的地方,只有朝中不再啟用的廢臣才會被貶到那。我當初待六皇子甚是熱忱,是希望憑自己的才學得了賞識,沒想到他居然想拉著我陪他流放!」
楚琳琅若有所思,緩緩道:「人挪活,樹挪死,我覺得去寂州也不錯……」
周隨安茫然瞪眼,不明白她為何這般說,楚琳琅卻起身繞著桌子轉,梳理著心裡的頭緒。
她緩緩說道:「六皇子的才幹,你也是領略到的。他何時自己拿過主意,大事小情都得問詢他那個少師的主意。若陛下真覺得他差事辦錯,也是該先拿幫殿下辦事的人重罰。可我聽著陛下卻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雖然看似發配了六皇子去鳥不拉屎的地方整頓水利,卻留了那位司徒大人在吏部……吏部豈是閒雜人等能去的地方?他官職不高,卻辦著要緊的差事。由此可見,陛下並非厭棄了六皇子。」
周隨安眨巴著眼,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節。
楚琳琅轉了兩圈,繼續說著心裡的想法:「在連州這地界,你也應該看明白了,水太深!到處都是兵司泰王的人,誰在京城都有可拜的菩薩。你沒有靠山,又得罪了人,只怕在這要命的地方待久了,要惹一身腥……所以,既然寂州跟連州一般窮苦,倒不如順水推舟,換了地方吃吃苦也好。」
寂州不是肥差,六皇子並沒有直接發下文書,而是寫信問詢周隨安的意思,由此可見,六皇子並非專橫跋扈之人。
他雖然是個冷門皇子,可冷門也有冷門的好處,免了往後的爭權傾軋,正適合周隨安這樣不知變通的性子。
更重要的是,她決定信那司徒晟一次,若有遷走的機會,不要錯過……
經過楚琳琅的細細分析,周隨安的心緒大定。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不管怎樣,六皇子雖然是皇室冷門,卻是懂得欣賞他的。
到了皇子跟前,總比在這裡受張顯之流的醃臢氣要強。
只是……他看著楚琳琅,遲疑道:「我若一輩子都在寂州挖淤泥修河道,你會不會嫌我沒出息,白費了十年寒窗?」
自從胡氏小妾入門後,楚琳琅一直待他不冷不熱,弄得他心裡也不是滋味。
楚琳琅看出了他難得的忐忑,心裡也突然也湧出酸楚,不過她並未顯露,只慢慢說道:「我怕的從來就不是吃苦……放心,寂州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會陪君走一遭!」
周隨安聽了,忍不住緊緊抱住了髮妻。
胡氏小妾雖然年輕稚嫩些,性子也乖巧可人,可她再好,怎及楚氏與他風雨同舟這麼多年的情誼?
楚琳琅卻嗅聞到了他身上傳來略微刺鼻的胭脂味道,眉頭不禁一皺——這是胡小娘慣用的玫瑰粉,琳琅並不愛聞,所以她借著替周隨安研墨的功夫,順勢滑出了他的手臂。
有了楚琳琅這些定心的分析,周隨安斟酌了筆墨,鄭重寫了一封信答復六皇子,表示六殿下的錯愛讓他誠惶誠恐。
士為知己者死,他願意調任寂州,略盡綿薄之力。
調任下達的時候,張顯幸災樂禍,帶著小舅子,還有一眾同僚親自來給周大人「送行」。
如今連州的清廉之風刮過,連州還是泰王的地盤,張顯再不怕周隨安查他的小舅子,言語裡的尖酸刻薄毫不掩飾。
其他人也隨聲附和,讓周隨安多帶幾桶水……聽說寂州那地方總鬧旱災,楚夫人這麼白嫩,恐怕一年也洗不上幾次澡了!
若不是楚琳琅在馬車裡一直擰著周隨安的胳膊,周大人又要從馬車裡撲下來,跟張顯扭打在一處。
從連州城門裡出來的時候,周隨安氣得已經哭出眼淚,他紅著眼,哽咽指著連州城門的方向狠狠發誓:「總有一日,我要叫爾等鼠輩刮目相看!」
而趙氏則坐在另一輛馬車裡生楚琳琅的氣。她從知府夫人那聽說了,這次調任本有斡旋餘地,可楚氏卻勸得兒子接受了調任。
那些連州的官眷都搖頭嘆氣,說周大人有些想不開呢。而趙氏這才知道,兒子的調任居然有楚琳琅從中作梗。
這個毒婦!難道是記恨她背著給兒子納了妾,便拿隨安的前程洩憤?
所以這幾日來,她不知罵了楚琳琅多少回。但楚琳琅向來是滾刀肉的高手,就算婆婆再怎麼酸臉罵人,她也是假裝風大聽不見,從不頂嘴。
如此以來,趙氏也罵乏了,只是躺在馬車裡默默流淚,終日說不上幾句話。
胡氏小娘一直在趙氏的馬車裡服侍,偶爾也會挪到楚琳琅的馬車裡坐坐,順便告知她婆婆的情況。
聽胡小娘說,婆婆中午喝了一整碗的雞湯,楚琳琅就放心了。
這麼能吃,還不暈車,應該是無大礙。眼看著就要到寂州了,就不知到了那裡,六殿下會不會想著人安排他們的住處。
看桂娘將剩下的半砂鍋雞湯端給她,楚琳琅搖了搖頭:「你喝吧。」
胡氏自是謝過大娘子。她入門之初,也很忐忑,畢竟楚琳琅惡名在外,是有名的河東獅。
可沒想到,真正相處起來,這位大娘子卻是個俐落的乾脆人,在她面前的規矩,竟然比在老夫人趙氏面前還要少些。
這一路來,胡氏寧願在楚琳琅的馬車上多待一會,也免了聽趙氏絮絮叨叨,怨東怨西的。
琳琅並不想做個和順大度的娘子。雖然立志要做個通家好掌櫃,可善妒這件事上,她一輩子都改不掉的,連帶著跟胡氏小娘也不可能交心成為姐妹。
她離開連州時,將剛剛買下的酒樓以人情作價便宜賣給了知府夫人的堂叔。
就是讓那姓張的一家乾瞪眼,也佔不到便宜。
可這樣一來,又是虧了一大筆。楚琳琅在算計銀子這點上,倒是像極了她爹楚淮勝,如此內傷,需得緩緩,哪裡還有心情應對胡氏的奉承?
偏偏胡小娘就是短了眼色,只覺得大娘子好說話,卻沒察覺大娘子壓根不想說話,只一味講著她鄉里七姑八姨的趣事,鬧得耳朵嗡嗡響。
趁著等船的功夫,楚琳琅藉口吃飯漲肚,便帶著夏荷沿著驛站旁的河道略走了走,終於躲了清淨。
就在不遠處,有個渡口,來往船隻都是趁著河水解凍,春水上漲的時候往寂州這個地方運動貨物。若是換了旱季,水路也走不通,運輸大件的貨物就不方便了。
她們之所以停留在這,就是在等船。周家滿府的家當都是用船運來的。
算算日子,應該是今天到。楚琳琅要親眼點數數目,看著東西裝上車,再一起前往寂州。
此時春意漸暖,楚琳琅乾脆坐在一旁的茶攤上,要了一壺花草,配著自己帶的油果子吃。
剛喝了一口,就聽撲通一聲,似乎什麼東西落水,然後一艘要靠岸的船上傳來了女子怒吼:「司徒晟,你欺人太甚!」
楚琳琅聽到這名字,便覺得脖子一緊,結果那有些發乾的油果渣正好卡住,噎得她不上不下。
一旁的夏荷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隻大掌已經伸過來拿起桌子上的茶,遞給了楚琳琅。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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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8 06:10 PM
第二十一章 護送夫人
楚琳琅喝了一大口,總算緩過氣來。
她抬頭這麼一看,只見遞茶的居然是久未見到的司徒先生。
他依然穿著那身洗得泛白的衫,帶著股說不出的灑脫氣韻,目光沉靜立在她的桌旁,沖著她抱了抱拳道:「楚夫人,別來無恙。」
楚琳琅咽了咽,連忙起來給司徒大人還禮。這一低頭,便看見了這位的下衣擺和鞋子竟然濕噠噠的。
看這光景,他應該從那艘還沒停穩的船上跳下來,淌著水上的岸。
這就有些厲害了!
楚琳琅好奇地越過他的肩膀往後一看,只見一個穿著彩綢長裙,細眉大眼的明豔少女正氣呼呼地從船上追攆下來。
她腳程甚快,後面的丫鬟婆子都有些跟不上。
這位小姐看見司徒晟丟下自己跳水下船,還跑到茶攤前跟個容貌明豔的女子還禮相談,立刻追過來,臉色不善道:「她是何人?」
楚琳琅也很好奇,能把司徒大人逼得跳船的是哪位巾幗英豪?
司徒晟並不介意別人撞見他落湯雞的窘狀,雖然下擺滴著水,卻依舊沉穩優雅地做著介紹。
原來這位看起來有些跋扈的少女,名叫謝悠然,乃是朝中五品將軍謝勝的小女,還是六皇子的小姨子。
六殿下的小姨子此番隨著母親一起來看望姐姐,正好在京城與來寂州公幹的司徒晟同行。
至於方才發生了什麼,逼得司徒晟跳船,這兩位從京城來的貴人似乎都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謝小姐聽到楚琳琅原來已經成婚嫁人,而且是六殿下調任官員的官眷時,面色微微緩和了些,可依舊帶了些不屑,沖著楚琳琅流於表面地客氣一笑。
楚琳琅偷眼看了看司徒晟的胳膊,看著他從容負手,似乎傷勢已經大好。
那次城外土路相遇,是他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所以這場合,她只是客氣寒暄了一番後,便尋了藉口,先回到馬車駐紮的路旁。
周隨安剛剛在馬車上睡了一覺,聽聞司徒晟也來了寂州,連忙整理了衣衫去見司徒晟。
司徒晟倒是很得閒,他也換了身乾爽的衣服,先是跟周隨安寒暄了一會,先目送了謝夫人和謝悠然上馬車入城。
然後,他讓自己的幾個隨從幫襯著周家卸船。
不過看到那個跟在趙氏身後,梳著髮髻的胡氏時,司徒晟似乎有意無意地瞟了楚琳琅一眼。
卸船的功夫,周隨安帶著楚琳琅與司徒晟坐在茶攤,共飲茶水。
男人相見,總是會往國事民生上聊。
聊了一會寂州本地的風土之後,周隨安很自然地便聊起了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命案。
「說來也是巧了,在連城受重傷的員外,他的兒子正好也在寂州為官。聽說這幾個月裡,先後有五位退隱的官員被殺,他們還都曾在連州負責輜重運轉,管理地方軍務。說起來也巧,我前些日子,還尋訪過曾跟他們共事的官吏,這凶手究竟與他們何愁何怨,竟然千里行凶,挨個殺人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在低頭飲茶的楚琳琅真是要強自按壓下一口冷氣,慢慢地用杯子遮住了自己震驚的臉。
她當初為了幫襯夫君,費心搜集了連州之前幾年的官吏名冊,還找了熟悉舊事的小吏,以供夫君參考。
這些日子竟然死了這麼多人,而那些死者,竟然跟她給夫君的名冊如此雷同!
要知道,她當初也將這一份名冊,原封不動地給了司徒晟……
想到這,她趁著飲茶的功夫,沿著杯沿,不動聲色地半抬起頭,瞥向坐在對面的司徒晟。
不湊巧,司徒晟也在飲茶,在單手扣著的杯盞間露出了一雙犀利冷意的鳳眸,也正緊盯著她……
四目相撞,楚琳琅落得下風,不敢與他對視太久,立刻低頭去吃果盤子。
不一會,貨物卸完了,茶攤的茶水也涼了,於是眾人紛紛上馬車,浩蕩往寂州城趕去。
六殿下看起來別來無恙,還是那麼瘦弱而不怒自威。
眼看著周大人與司徒晟同來,少不得要擺一擺宴席,款待英才。
除了諸位大人,寂州的官眷也都來了,順便也算是給六王妃的胞妹接風洗塵了。
一時間大廳熱鬧非凡,眾人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能被派來寂州的,不是官場傾軋的敗將,就是些不善攀爬的老實頭。此地的官風與連州那種軍事要地截然不同,帶著寂州特有的純樸。
諸位大人們彼此說話也不用暗藏玄機,需得加著萬分小心。
周隨安只跟這些同僚打了個照面,就覺得舒心順氣多了。
諸位官眷夫人們都不太擅打扮,看到謝悠然滿身的時興花樣子都紛紛咋舌,誇讚京城裡的小姐會穿搭。
而連州來的楚夫人也不錯,雖則不見名貴布料,可容貌如此昳麗,也叫人忍不住上下打量。
謝小姐儀態端莊地坐在姐姐謝王妃身旁,看著這些冒著土氣的官眷們,只是客套勾勾嘴角,並無攀談結交的意願。
她的目光掃視,看著這滿滿一屋子的男人——在一群矮粗老胖的番薯裡,只有司徒晟仿若輝月星辰,叫人忽視不得。
除此之外,便都是一群庸物了……哦,那個叫什麼周的大人也勉強能入得人眼,聽說他老家是水鄉江口,南方公子如玉,倒是另一種溫潤氣質。
想到今日那司徒晟為了避開自己,竟然跳下船去,謝悠然一直心中有氣,趁著空閒跟身邊的姐姐抱怨:「司徒晟實在可惡,姐姐要讓六殿下狠很罰他!」
六王妃謝東籬也聽聞了些妹妹與司徒大人的恩怨,對於妹妹的心思盡是了然,忍不住輕聲提醒:「你也老大不小,再不是小孩子。司徒大人雖然是六殿下的少師,但也是外男,不能不避嫌。你戲弄人本不應該,人家司徒大人躲你有什麼錯?」
謝悠然見姐姐不願幫襯,氣得又是臉兒微鼓。
此處人多,姐妹也無法傾心相談,不過六王妃覺得好好說說自己的妹妹了。
妹妹的那點心思,讓人一目了然,無非就是看上了容貌出眾的司徒晟。
可是人家司徒晟都沒等謝家開口,就早早在六殿下那封了口,只說他母親年前剛剛過世,他要為母守孝三年,這期間,他不想考慮成家之事。
若這麼算,等他守孝完,謝悠然就是快二十歲的老姑娘,可耽誤不起。
更何況父親早有思量,想要將她許配給御史台王御史的三子。
如今朝中,太子儲君與泰王扶持的四皇子暗鬥得厲害,目光長遠些的官吏都不敢站隊,圖個左右逢源。
謝勝將軍更是個中翹楚。他當初肯將大女兒謝東籬許配給劉凌,圖的就是無功無過,女兒太太平平。
別人嫌棄的冷門皇子,卻是安穩太平一輩子的去處。
而王御史身為清流,更是為人秉正,謝大人很看好王家,便有意結一下親家。
可惜這麼好的人家,謝悠然就是不願,直說王家的三兒子醜得如池中泥蟾蜍,她死都不會嫁!
那位三公子其實就是臉扁了些,身材肥壯了些,嘴大了些,臉上長了些紅疙瘩,除此之外哪有那麼不堪!
再說王公子要是好看,又哪輪得到謝家?
想到這,六王妃也是搖頭嘆氣,不想再跟氣包子妹妹多言,反而拉著楚琳琅說起話來。
一場酒席下來,楚琳琅與六王妃相談甚歡,儼然結成了閨中密友。
謝悠然一邊酌酒,挑著細眉笑道:「楚夫人可真會哄人,我姐姐是慢熱性子,從沒見過她跟誰一見如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姐姐的嫡親妹妹!」
楚琳琅覺得這話酸得沖鼻子,她摸不準這位謝二小姐的脈,也不好接話,只是笑著替兩位夾菜。
可是謝悠然的臉又臭了起來,夾槍帶棒,擠兌了楚琳琅好幾句。
好在楚琳琅天賦異稟,直覺耳旁邪風呼呼作響,至於謝二小姐說什麼,她全不放在心上。
宴席過後,謝王妃跟楚琳琅表達了歉意。
她母親生下妹妹後就一直病弱,有高人算出生下的謝悠然與夫人的八字相沖,須得送到外姓人家避到八歲才可接回府中。
謝家人信了,就將謝悠然寄養在了老家外祖的表親家中,直到八歲時,這位謝二小姐才回府。
也許是表親不敢怠慢,一向嬌慣她的緣故,謝悠然有些被寵壞了,若有言語冒犯,還請楚夫人莫要挑理。
楚琳琅這才恍然,為何六王妃這麼好的教養脾氣,卻有個王八性子的妹妹。
不過謝二小姐能把司徒晟那麼個城府深沉之人逼得跳河,的確是骨骼清奇,有些本事在身!
周隨安來了寂州後,官品不變,依然做著通判。不過寂州河道整改工程甚大,這通判可不是什麼清閒差事了,他須得整日往河道上跑。
楚琳琅聽周隨安抱怨了幾次河道上的伙飯,簡陋得很,有時候甚至冰肚子,鬧著要吃她親手做的酥肉白湯麵。
所以這日到中午時,她帶著大大食盒給周隨安送飯來了。
不過當她帶著夏荷與小廝來到河道邊的遮陽棚裡時,周隨安並不在,只有司徒晟一人在看桌上的河道圖紙。
見她來了,司徒晟表示周大人跟著六殿下去臨縣的河道巡查去了,一會就應該能回來了。
說來有趣,司徒晟不是調到了吏部當差嘛?為何會來寂州?
楚琳琅覺得此人似乎帶了些煞,到處招惹血雨腥風,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會倒黴。
飯既然送到,人也不必留在這,更何況她現在看著司徒晟就犯怵,更得避讓些。
聽她要回去,司徒晟卻走出了工棚對她說:「周大人沒同你說,最近寂州地界不太平,出了幾次商人財物劫掠的案子,周大人不在,我護送夫人回去吧。」
說完,也不待楚琳琅婉拒,他便揮手相請,讓楚琳琅先行。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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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8 06:15 PM
第二十二章 改頭換面
見楚琳琅還是跟他客氣,司徒晟垂眸慢悠悠道:「而且我也要回城,正好一路,與夫人問問連州的近況。」
楚琳琅明白了,他因為受傷的舊事,有話要同自己說,回頭看看自己帶的幾個小廝丫鬟,也算不得獨處,所以她想了想,終於點頭應下。
回去這一路倒也順遂,只是入城前,突然天色大暗,一場大雨突然而至。
他們恰好路過一處茶攤時,司徒晟從馬上下來,邀楚琳琅一同避雨飲茶解渴。
他們坐在茶棚裡,而夏荷那些下人在相鄰另一個茶棚的桌上嗑瓜子閒聊。
司徒晟一邊倒著茶,一邊抬眼看坐得有些拘謹的楚夫人,低聲道:「夫人似乎有話要問在下。」
楚琳琅也不掖著了,咬了咬嘴唇,也壓低聲音問:「我能問問大人……當初是因何受傷的嗎?」
司徒晟將茶杯穩穩遞過去,抬眼看著楚琳琅,低低問:「夫人其實想問的是,最近的凶案是不是跟我有關吧?」
伴著嘩啦的雨聲,他並不擔心不遠處桌上的人聽到她們的談話。
楚琳琅連忙也低聲道:「那倒不曾,如果大人真殺了人,豈能讓奴家活到現在?您那時雖然傷了胳膊,也能殺個把人……那一路荒郊,處處是埋屍的好去處啊!」
司徒晟聽了楚夫人的善解人意,卻笑了一下,並不搭言。
楚琳琅只當他默認,拼命戴著高帽子道:「我從沒想過大人會是凶徒,不然哪能替大人您瞞到今日?再說就算大人真是犯了什麼,奴家也會竭力幫襯著大人,畢竟我家隨安跟大人都在六殿下手下做事,這同僚之情山高水長的……」
司徒晟並不太想聽楚琳琅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詞,終於解釋道:「我原本是前去問詢些舊日卷宗的詳情,不巧卻碰到了有人行凶,我晚到了一步,還算及時救下人,胳膊卻受了傷,正好被衝入的家丁撞見,為了免得被人誤會,生出口角官司,便先跑了出來。」
楚琳琅默默聽著,他的這些話,倒是跟周隨安當時了解的都對上了。
可是……楚琳琅心念微動,突然想到若他講的是真的,為何他當初不肯馬上回城?
是怕胳膊上的傷解釋不清?還是……他知道城門已經有人在等著抓捕他了!
想到這,楚琳琅心裡又是一翻:不對啊,她遇到司徒晟的時候,正巧是午後剛過。就算在木工店耽擱些時辰,也是下午太陽落山前便回去了。
可是她當時聽周府的婆子們閒話,說那城門處,卻是中午剛過就開始戒備上準備拿凶手了。
出事的那個縣裡出了命案,一般都是先本鄉排查,然後再通報到州裡,走章程最快也得一天的功夫。
可是這次,一個隱退多年的老吏命案,不消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能讓州裡城門戒備森嚴,甚至從兵營裡調撥了人手搜查……
倒像有人未卜先知,早早就知道會有這一起命案,一早就張著網,待君入甕!
想通了這點,楚琳琅默默倒吸一口冷氣,抬眼看著眼前這個年歲不大的青年,疑心他到底是捅了什麼馬蜂窩,才引人設局,如此陷害於他。
而且怎麼那麼湊巧,死的人,還都是她給他的名冊上的人?到底是巧合?還是他的查訪給那些人帶來了滅頂之災?
司徒晟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楚琳琅的表情,此時煙雨正濃,雨滴敲打著茶棚青瓦,再一路滾落連才成密線。
伴著潮濕的水汽,連帶著對面女子的臉上也帶了些許水意。不過司徒晟知道,那是女子微微冒出的冷汗。
看來她也想到了那日的蹊蹺。就是不知她是不是後怕,懊悔自己幫助了他。
若是那日他與她一同回城,楚氏勢必要被連累,進而頂個窩藏殺人罪犯的名頭……
到那個時候,她那個自命清高的夫君會不會捨棄前程不要,也維護著她呢?
想到這,他端起了茶杯,淺淺啜飲著,突然開口問:「……周大人納了妾?」
啊?楚琳琅還沉浸在腥風血雨的陰謀裡,方拉扯回心神,沒想到司徒晟會有此一問。
畢竟問這類話的,應該是何夫人那一類八卦女子,像司徒晟這般清雅之士,居然也會這般無聊閒問?
楚琳琅定了定神,低頭用手絹擦拭著嘴角,若無其事地笑說:「是呀,怎麼?司徒大人要補紅包?」
對面的男人半垂眼眸,也不知是誇讚還是嘲諷,淡淡道:「人都說周府娘子如河東獅,醋海能淹死人,看來並非如此……」
楚琳琅乾笑了兩聲,不甚走心地說:「甭聽那些人嚼牙,隨安向來能做家裡的主。」
司徒晟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楚琳琅,淡淡道:「的確,謠傳甚謬,楚夫人您賢德得很,處處替周大人著想。府上日後定然妻妾和睦,開枝散葉,早早兒孫滿堂……」
楚琳琅不敢置信抬頭瞪他,終於確定這個碎催在嘲諷自己不能生養——周家將來就算兒孫滿堂,又與她這一個不生養的外姓人何干?
這莫名其妙的嘲諷惡氣滿滿,冷意森森,諷著她假賢惠,實際卻淹死在醋海中。
搞清楚,現在可是她握著他不可告人的隱秘,沒讓司徒晟跪下叫娘,便是給大兒子臉了,竟然還敢冷嘲熱諷!
楚琳琅真是被氣頂了肺門,也學了他清高孤寡的樣子,挑著眉道:「這後宅子和睦,豈是光棍漢能領會的?司徒大人若羨慕,也要早早娶妻納妾,不然怕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說大人您不近女色,有見不得人的隱疾……」
看她不再裝柔善,而是露出了咬人的利齒,司徒晟慢慢笑開,卻眼無笑意,濃眉微挑,很是無禮地回了一句:「我有沒有隱疾?只怕夫人您沒機會知道了!」
伴著天邊傳來的炸雷聲響,楚琳琅彷佛又吞了大張的紙,被噎得喘不上氣。
她疑心自己被粗魯調戲了!虧得他身為堂堂皇子少師,居然敢跟已婚的婦人開這等葷腔子!
司徒晟逞了口舌之快,似乎也覺得不妥,不待楚琳琅再次反擊,率先起身探看雨有沒有停。
楚琳琅被噎得得實在喘不上氣,誰他娘的想知道他啊!當他身上揣了大根的金條?
她正想追攆出去再補上兩嘴,可看到司徒晟高壯的後背時,突然定住了……
方才下馬的時候,他的後背淋濕了一片。此時春衫濕透,正好緊貼在結實寬闊都的後背,那打濕的舊白衫如薄紙,隱隱現出了後背肌膚上呈八字形的殷紅胎記……
這胎記……怎麼如此眼熟?她好似在什麼人身上見過?
就在這時,司徒晟轉過頭來,卻看到楚琳琅怔怔的眼神。目光相碰,她竟然也不躲,似乎沉浸在什麼思緒中……
來不及深究,他接過小廝遞來的乾爽披風,披在了身上,也將後背遮擋住了。
他似乎並未覺察自己後背洩露了玄機,只是看雨勢減小,便跟楚琳琅溫言道:「楚夫人,可以上馬車了。」
司徒晟的情緒收轉很快,彷佛方才突然惡語傷人者並非是他。
楚琳琅也顧不得跟他拌嘴了,只心事重重地上了馬車。
當她在馬車裡坐定時,忍不住撩起車簾,偷眼打量著前方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司徒晟長得太好了,高大英俊,氣度優雅,讓人過目不忘。
可若是他的身形再瘦小些,身上的肌肉再單薄些,看人時那雙眼再狠狠地瞪……
那麼倒是跟楚琳琅逐漸消散的記憶中的一個舊人,有些相似……
這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卻因為那獨特的「八」字形的獨特胎記,而突然聯繫到了一處。
楚琳琅出神地看著他,卻在他不經意回頭,要與她四目相接時趕緊撂下了車簾子。
一旦聯繫起來,似曾相識的眉眼竟然漸漸重疊,久未想起的記憶,似乎帶著熱氣一下子躥騰了上來。
他……難道真是她的舊鄰,那個發起狠來如瘋子般的小崽子?
可是那小子姓什麼來著?對了,是姓溫,那時她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瘟生」,絕不是姓司徒這類獨特的姓!
而且他是皇子少師啊!入宮前的履歷都是查了又查的。
他——司徒晟,乃北城隴縣人氏,離江口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曾聽周隨安說過,司徒先生自言家中清貧,寡母靠著漿洗獨自撫養他恩科高中,聽說老母福薄年前才剛剛過世。
而那瘟生的瘋娘……可早早就沒了啊!
若是他真是老家故人,必定是隱瞞了自己的履歷,甚至改頭換面,改了自己的名姓。
那胎記太也獨特了,楚琳琅覺得自己不會認錯。
她與瘟生少時並沒有接下太多善緣。楚琳琅甚至懷疑,司徒晟一早就認出了她,所以才會從再重逢後,隔三差五地尋她麻煩。
想起兒時那小子用石頭砸人的狠戾,楚琳琅突然打了個冷戰……
當她回家後,飯也有些吃不下,只讓夏荷拿了剛做好的桂花釀,滿滿飲了兩大碗。
冬雪看夏荷飲得急,連忙又端了果子讓她吃些壓壓。桂花釀雖然綿甜,可飲多了也會醉人,尤其是大娘子這種喝法。
楚琳琅放下了杯子,突然問夏荷:「哎,你還記得在江口時,我們家隔壁的瘋婆子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7:34 PM
第二十三章 家鄉風味
夏荷小時候跟著她娘去過楚家幫工,自然記得:「你說那個瘋女人啊!我娘還跟她閒聊過。你別看她瘋,其實不犯病時,說話斯斯文文,有一股子大家之氣,長得真不錯。瘋女人說她的夫君是朝中的大官,封了什麼侯的。就因為嫉妒他夫君納妾,竟然持劍刺傷了自己的丈夫,因為是家醜,被夫家給送到了江口。那女子氣鬱於心,一夜就瘋了。」
楚琳琅也知道這些,她又問:「那……這瘋女人的丈夫在朝中做什麼官?」
夏荷想了想,搖了搖頭:「那就不知道了,那女人只說自己成婚之日,十里紅妝,闊綽得很,應該就是很大的官了。大娘子,您怎麼突然想起問她了?」
楚琳琅不好說可能遇到了瘋女人的兒子,還是如今六殿下的少師。
畢竟這兩者毫無牽連,她無意中才發現了其中的微妙聯繫。
就在這時,在河道巡查完畢的周隨安也歸府了。
周大人這些日子當差雖累,可心情大好。他在連州的時候,因為接洽不上正經差事,只悶頭專研水利,沒想到在寂州大展宏圖。
心情舒暢之餘,他不免有些想著髮妻。
畢竟從那胡氏進門後,母親幾乎每日都派人盯著他,不許他回楚琳琅的屋子,在連州時他幾乎沒怎麼在楚氏的房中歇宿。
再然後又是遷往寂州,他連胡氏的屋子都不怎麼待了,整日在外面忙。
好不容易今日回來得晚,母親和她的婆子都睡下了,也就無人押著他去傳宗接代,他便想到楚氏這過夜。
可是楚琳琅哪有心思應付官人,只對他說:「我已經讓人將熱水端到桂娘的屋子裡了,官人忙一天也累了,還是早些過去安歇下吧。」
周隨安一聽,臉兒卻垮下來了。
男女柔情相處,也得有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妙趣。可胡氏桂娘是母親趕鴨子上架,逼著他開墾的一片田,哪裡會有什麼是小兒女的濃情蜜意?
再說夜都這麼深了,楚琳琅居然攆著他去耕田,打量著他是蠻牛,有使不完的勁兒?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的臉,突然想不起她有多久沒沖著他甜笑了。
想到這,他坐在床榻上賭氣道:「我不去,偏在你這睡!」
楚琳琅嘆了一口氣,自己取了被子便往外走——看來她今夜也要嘗嘗睡書房的滋味了。
可是沒走幾步,周隨安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楚琳琅,你什麼意思!當初納妾,可是你也同意的!」
若再看不出楚氏在冷落他,周隨安就真是呆蠢如鵝了!
楚琳琅抬頭看著夫君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臉,心裡也是百味雜陳,她抿了抿嘴,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許官人納妾的,是周家兒媳婦,周通判的賢妻,並非琳琅……」
這話有些拗口,周隨安聽得雲裡霧裡。
這兩者又有何區別?她楚琳琅就是周家的兒媳,他周隨安的妻啊!
他忍不住委屈道:「若你不願,當初為何不同母親講,如今胡氏入門這麼久,你卻全怪我的頭上,講也不講道理?」
楚琳琅深吸一口氣,她想說,為何是我,而不是你去講?你明知外面對我跋扈善妒的瘋傳,母親對我的不滿,如果我再不同意,連帶著你在同僚前都抬不起頭,我有何立場再反對你納妾?
可天黑了,她累了,累得不太想吵架。
這話在舌尖轉了轉,最後卻變了樣,她鬆緩一笑,哄著周隨安:「好了,逗你幾句,你就當真了。你又不是不知,母親看你甚緊,胡氏入門後肚皮還沒有動靜,她若知道你今天在我這過夜,會以為我故意扣著你,明日又要找我的不是!你若心疼我,便趕緊快去吧!」
就這樣,連哄帶勸下,楚琳琅終於勸走了周隨安。
夏荷看了卻直嘆氣,忍不住勸大娘子:「姑娘,你這麼做,豈不是將姑爺越推越遠?」
楚琳琅沒有說話,現在最讓她頭疼的並非不在自己屋子過夜的夫君,而是那個少時的舊人,帶著一身隱秘的男子。
她現在也想得差不多明白了,大約他的父族接了他回去,改頭換面,給他按了個新名字。畢竟當初他母親是家醜,他也應該對自己有個刺殺父親的瘋娘忌諱如深。
既然這樣,司徒晟藝高人膽大,敢欺君罔上,私改履歷,就改他的好了。
她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平白去揭發人家的傷疤往事。當然更不會眼巴巴去認他,跟他一起連坐欺君知情不報之罪!
如此想定,楚琳琅心裡稍微安穩了些。就是不知道司徒大人要在此處逗留多久,聽說他這幾日都是去拜訪那個被刺傷員外的兒子,並不急著走。
難道他在吏部的差事就這麼清閒?
再說周隨安,在聽了楚琳琅半真半假的話以後,終於醒悟到賢妻這些日子在母親那受的委屈。
趁著河道修繕間歇的功夫,他特意請了幾日假,陪琳琅在寂州城中採買家用,再品品當地的小吃,消散下心情。
夫妻二人在街上買東西時,坐在茶樓之上的謝二小姐正好將這夫唱婦隨的和諧看在眼中。
看著周隨安在食攤前捏著一塊年糕,體貼地往楚氏嘴邊送,謝悠然哂笑了一下:「姐姐,六殿下竟然還有這等愛妻人才,竟奉了老婆做上司!就是不知周大人的內人是哪家千金?竟讓他這般溫柔小意地禮待!」
謝王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知妹妹說的是誰,當下也笑著道:「周大人的確是出名的愛妻,但跟楚夫人的出身何干?說起來楚夫人的娘家是鹽商,她是家中庶女,其實出身略低了些。不過夫妻恩愛,出身什麼的便不重要了!」
謝悠然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八面玲瓏的楚夫人出身竟然這般低微……
轉頭再看周隨安體貼地替他的夫人撐著油傘遮陽時,又是別種意境,原本就長相如玉的周隨安似乎也異常儒雅體貼。
謝悠然看了,倒是挑起了好奇心:「不對啊,我聽別的夫人說過他。若這麼愛老婆,怎麼還新納了個妾?我看那楚氏花期正好,容貌脫俗,也不該是厭倦的時候啊!」
謝王妃從周大人的母親那聽到過些,再加上楚琳琅的含糊之詞,也猜到了原委:「夫妻感情再好,一直不生養嫡子也沒辦法,那妾是周家老夫人做主納的,做兒子的還能忤逆了母親?」
就在這時,那樓下的夫妻走遠了,謝二姑娘滿足了好奇心,百無聊賴戳著盤子裡的棗糕。
謝王妃想起自己這次特意將妹妹找出來散心的目的,便拿捏著語氣勸慰道:「父親也是為了你好,一番精挑細選,才選了王家。先不說王御史官風穩健,一代清流,就是王三公子也是飽讀詩書,頗有家父之風啊!堂堂男兒,豈可以貌取之?王三公子偷偷看過你,對你是一見鐘情,你倆八字匹配,是天賜良緣。你嫁入這樣的人家,父親和母親也都放心了……」
她還沒說完,謝悠然已經垮著臉,將手裡的茶盞摔在了桌上:「用得著精挑細選?隨便尋個水塘,全是蹦跳的大嘴蟾蜍!為我好?我看父親是恨不得早點將我嫁出去,省得我剋父剋母,剋全家!」
她說母親好端端的,怎麼帶著她來寂州這個鬼地方探親,原來是想讓姐姐勸她,讓她早點跟王蟾蜍成親!
畢竟在這個家裡,她也就能聽得進姐姐的話。
想到著,她氣憤地濕潤了眼:「狗屁的八字良緣!就因為個什麼高人之言,父親和母親就能將我撇在鄉下不管,也只有你隔三差五地來看我,讓我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至親的人。若是不管我,就全不管好了,憑什麼現在又擺為人父母的款,拿了我做人情?」
謝王妃看妹妹又發脾氣,也是頭疼得厲害。她之所以出來,就是怕妹妹在府內鬧,讓新婚的六殿下看了笑話。
她氣得拍謝悠然的手,示意妹妹小聲。此處雖然是雅間,但也不甚隔音,得注意些。
「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叫做人情!父親若是那等鑽營的人,又豈會讓我嫁給冷門的六殿下?要知道當時滿京城的閨秀可都躲著這門親,排著隊讓四皇子挑呢!父親是覺得六殿下性子溫潤疼人,值得一嫁。為人父母,全是為了兒女,你怎麼就不懂?」
謝悠然此時聽不得姐姐的話,只冷冷道:「我不嫁!若父親喜歡讀書好的,那個司徒晟也不錯啊,雖然官運有些差,可他做過少師,學識模樣都不差!」
謝王妃看妹妹這麼妄議自己的成婚對象,她都替妹妹臉紅,只急得瞪眼低聲道:「你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同意啊!你以為我沒賣了臉替你說項?可人家拿守孝說事,是溫婉回絕的意思。」
謝王妃其實還有話沒有說透:他若看上了妹妹,又豈能在眾目睽睽下跳船?這簡直是以死明志,絕不願跟謝家姑娘有瓜葛!
也幸好這裡是寂州窮鄉,跟京城沒什麼聯繫,司徒少師為人周正,口風又嚴,不會傳妹妹的閒話,不然這事兒傳揚出來,只怕長得像蟾蜍一樣的王公子也要嫌她品行不端了!
謝悠然這些日子在司徒晟那接連撞壁,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她自小離了父母,在外姓表親家裡,就算嬌養,也是寄人籬下,因此她性子最敏感。
那司徒晟如此冷待她,她再喜歡也不會厚臉皮糾纏。可是聽到姐姐直言一個小小探花出身的窮官看不上她,還是傷了她的自尊。
聽了姐姐的話,她只是猛然起身:「總之你跟母親說,若再逼我,我就剪了頭髮做姑子,省得他們天天看我這個災門星礙眼!」
說完這話,她便領著丫鬟頭也不回地下茶樓去了。
這條街人頭攢動,馬車一時也進不來。謝悠然便領著丫鬟婆子往前走,順便買些東西消散心情。
可是方才被人群擠過,等買東西的時候,那付錢的婆子臉上一慌,摸著衣兜道:「壞了!遭了扒手,錢袋子怎麼不見了?」
謝悠然的臉徹底垮下來,正罵著婆子不得力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掌伸過來,替謝二小姐付了賬。
謝悠然轉頭一看,只見一身儒衫白巾,風流倜儻的周大人正微笑沖著她拱手施禮。
原來方才楚琳琅和周隨安漏買了幾樣,折回來時,正好撞見了謝悠然付不出錢罵著婆子的情形。
楚琳琅一看,立刻讓冬雪給了周隨安銀子,讓他過去替謝二小姐解圍。
之所以讓周隨安去,無非也是讓周隨安露臉,在六殿下的姻親跟前積攢個人情。
至於楚琳琅,總覺那位小姐似乎因為她撞見了碼頭跳水的事情,便對自己莫名不喜,既然如此,也不必上前討嫌了。
果然那謝二小姐並不領情,只是朝著周隨安道了聲謝,又瞥了一眼街對面的楚琳琅,冷哼一聲,便揚長而去。
周隨安回來時,跟楚琳琅抱怨:「謝大人怎麼養了這麼驕橫的女兒?禮數上有些欠缺啊!」
楚琳琅並不接話,只點數了自己買好的糕餅數目,然後交給了周隨安的小廝:「明日官人你再去河道,別忘了給同僚帶去。我看修繕河道的大人們都上了歲數,日日吃冷食也不好,這些栗子糕養胃,可以略墊墊。」
周隨安如今差事做得順,滿寂州修繕河道的官員裡,頂數他有實戰的經驗,每次他出主意調度人手,眾人也很信服他。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環境下,周隨安的人情世故也見長,變得平易近人很多,也樂得拿些糕餅打點人情。
楚琳琅看著官人不再像愣頭青,差事也見了模樣,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想的是司徒晟曾經跟她算過的那卦,他說周隨安挪一挪位置,仕途更順,沒想到他竟真有幾分鬼神靈通。
難道真是寂州風水養人?可過了不久,她便明白了其中的門道……
就在周隨安他們走後,原本已經平靜的連州地界再起波瀾。
聽說許多陳年舊案突然被人檢舉出來,而且鐵證如山,雖然其中許多涉事人,恰好是先前連環命案的受害者,但好像有人踩在了凶徒之前,早就從死者那裡套取了證據。
而這些人意外死亡,似乎更印證了這些貪墨案子幕後有黑手。
幸好連州的那個重傷的員外,僥幸逃過一劫,成了唯一活著的鐵證,他原本也是緘默不言,可在寂州做官的兒子勸服下,終於點頭肯為人證。
陛下震怒,再次派御史欽差前去巡查審案,雷霆利劍再不留情面,直接劍指泰王一黨。
這一次,不光將許多已經調離了連州的官員抓捕歸案,就連張顯這種上任兩年的新官,也被波及到了。
據說他受了小舅子的牽連,被揭發了一堆污爛事兒。
曾經在連州威風凜凜的走馬大人在眾目睽睽下被按在堂上打,接下來又有人檢舉,挖出了他本人侵吞百姓土地的案子。最後落得貪贓枉法,欺上瞞下,罰沒家產,男丁流放,女眷充公為官奴的下場。
據說那林娘子本想明哲保身,與張顯劃分界限,可惜和離書都沒擬好,就被官兵扯著頭髮拽出院子,捆綁了之後,扔上了牛車。
一向明哲保身,慣做老好人的知府大人雖然不是泰王一黨,可也受了波及,因為督導無禮,中庸無能,而被降了官職,貶去了偏僻窮鄉做縣丞。
周隨安雖然與張顯不對付,可聽到昔日同僚知縣被牽連受罰的時候,在解恨快慰之餘,又是冒出許多後怕的冷汗——連州那麼多有靠山有背景的官員,卻一夕之間鋃鐺入獄,妻子兒女充作了官奴。
若當初沒有楚琳琅相勸,他說不定就要讓知府說情,留在連州了。
像他這種沒根基的,豈能在連州如此漫天洪流裡全身而退?
這次連州顛覆風波,總算讓周隨安這個初生牛犢知道了官場處世的凶險,一時唏噓感慨頗多,再不見這幾日春風得意的張揚,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些。
這一夜,他不耐煩地轟攆了勸他去小娘屋子歇息的婆子,只是讓楚琳琅陪著他飲酒說話,消散後怕驚悸。
楚琳琅心中的震撼其實並不比周隨安來得少。別人倒也罷了,她有些替知府何夫人難過。
何夫人曾說過,她這把年歲,不指望什麼夫妻舉案齊眉,只希望夫君能幹些,早點遷回京城。她可以回到母親身邊盡盡孝。
可是如今知府被貶黜,去了比連州還要偏僻的窮鄉,要從頭熬起。何夫人心氣那麼高的人,如何能受得住?
不過感概之餘,楚琳琅也知自己要謝一人。那就是未卜先知的司徒大人!
她如今才徹底明白,司徒晟當時說讓周隨安見機行事,挪一挪地方的真義。
周隨安有什麼出奇本事,能讓六殿下念念不忘,親自寫信請他來寂州?
一定是司徒晟出了些力,以報答她當初替他掩護療傷的相救之恩。
如此想來,那日雨中茶棚不歡而散,卻是自己逞了口舌,先得罪了司徒晟。
就算他是幼時瘋鄰的兒子,二人年少時有些齟齬不快。可他肯如此幫襯她的夫君,當真是胸懷四海的君子!
而且這次連州被清肅,很難說沒有司徒晟的手筆。要知道那個肯出面作證的重傷員外,他兒子如今可正巧就在六殿下的手下做事。
有人能趕在幕後黑手殺人前取證,可見是用了功夫,早早就拜訪了那些受害者。
楚琳琅再次想起了自己用人脈挖來的官吏名單——她當初可是給了司徒晟的。
也就是說,在陛下申斥六殿下,將他貶黜寂州的時候,趁著泰王一黨鬆懈,司徒晟一定是奉殿下之命,做了許多功夫,才有了最後鐵證如山的雷霆一擊。
這場權利傾軋背後,比她知道的皮毛更驚心動魄。
而司徒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師,又是如何從容布局,游走於皇子與陛下之間,直達天聽?
楚琳琅直覺司徒晟原比她想像的更深不可測。
如此心機之人應該也是睚眥必報?小時候結下的打罵恩怨不算,她卻因為一時口舌之快,嘲諷他隱疾不行,的確不識好歹。
想到這,楚琳琅覺得須得好好挽救一下與少師大人岌岌可危的關係。
至於少時往事,既然大人不提,她也只當是沒看破。
如此想來,楚琳琅終於想好了往後如何對待這位司徒大人的章程。
在六殿下的府上與司徒晟再見面的時候,不等司徒大人冰冷眼神飄過來,她便揚聲笑道:「司徒大人,好久不見,我家隨安這幾日總念叨著大人,要請大人來我家吃酒呢!」
司徒晟此時剛剛下馬,就看到之前不歡而散的楚夫人正立在馬車前一臉盈盈笑意地招呼他吃酒。
楚夫人大約不知,當她有事求人刻意討好時,那甜笑彷佛摻了水的酒,假得很!
雖然心中鄙薄,不過司徒大人還是淡淡道:「哦?何時去?」
嗯……楚琳琅雖然只是慣性客套,可她忘了這位司徒大人似乎不懂何為客氣之言。
既然如此,她乾脆應承下來,俐落道:「擇日不如撞日,大人若方便,明日便來我家。正好家裡買了兩隻肥雞,我讓廚子做叫花雞給大人吃。」
「有這麼好的菜,怎麼不邀一邀我?」伴著一陣爽朗的笑,六殿下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門口。
楚琳琅又是笑臉相迎,直說若六殿下肯同來,蓬蓽生輝。只是這般,兩隻雞可不夠,容得她待會去江上,逮一條蛟回來給殿下鹵上!
這一番抖機靈,又逗得六殿下哈哈大笑,引得殿下身後的王妃又問何事生笑。
等到周府家宴,來的是四位貴客,除了司徒晟和六殿下之外,還有王妃和她的妹妹謝悠然。
周家的門檻裡何時邁進過天子皇嗣?
一時間趙氏也亂了分寸,再不見平日家裡申斥兒媳的樣子,在貴人面前拘謹得很,只是拉著女兒一個勁賠笑,任得楚琳琅安排布置,招呼著貴客。
面對滿桌子的菜,六皇子劉凌很是新奇:「楚夫人,你們府上的廚子可真了不得,竟然有許多菜式,我都沒見過!」
周隨安坐在殿下身邊,笑著解釋:「這些都是賤內老家江口的特色,內人想著殿下應該是沒吃過這些粗鄙鄉野風味,便斗膽獻醜,還請殿下不要介意。」
楚琳琅做了幾樣拿手好菜後,便洗手陪在楚王妃的身邊。
夾菜的時候,她突然瞥見丫鬟上菜,將一道醬燜臘魚擺在了司徒晟的面前。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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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8 07:41 PM
第二十四章 如沐春風
今日她定的菜品本沒這道。
尋了丫鬟低聲一問才知,原來是廚房的婆子手忙腳亂,燉糊了鮮鱸魚,便臨時從院子裡扯了幾條臘魚充數。這原也沒什麼,畢竟六殿下也很喜歡些宮裡沒有的地方特色,頻頻舉箸。
可楚琳琅清楚記得司徒晟並不喜這味道——上次他來周家,聞到這魚味就避走不及。
她突然又想起,少時的那個「瘟生」對臘魚也是厭惡極了。
她那時可憐臭小子,曾給他送過飯,好像那次……送的就是燉臘魚。
瘟生絲毫不領會她的好意,先是被那魚味熏得直嘔,然後將那一碗魚狠狠扣在了她新得的裙上。
那次,楚琳琅難得在外人面前嚎啕大哭——這可是她大姐成親時,特意讓裁縫給她做的裙,是她從小到大,不必撿穿別人的唯一新衣。
不過光哭如何解恨?她記得自己最後將臭小子按到了地上,騎在他的身上,拽著他的衣領揍……
塵封的少時頑劣,也不知怎麼,竟然在腦子裡接二連三地蹦了出來。
楚琳琅想起自己曾經將司徒大人按在地上打,頓時直覺腦門隱隱發脹,忙不迭起身,想要將這盤臭乎乎的臘魚挪得離他遠些。
可還沒等手碰到盤子,便見司徒晟已經舉箸,夾起一塊臘魚肉,從容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吃了這一口不算,他接連夾了兩筷子,才意猶未盡舉起酒杯,一飲而下。
楚琳琅愣了一下,馬上掛著笑,順手接過丫鬟新端上的菜,招呼眾人繼續吃。
不過她眼尖,發現立在司徒晟身後,那個叫觀棋的小廝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主子,彷佛他吞下的不是魚,而是什麼鴆酒毒藥……
眾人又是吃喝了一陣,司徒晟似乎酒飲得太多,有些不勝酒力,便起身方便去了。
當他出了廳堂,走到外院茅廁一隅,便再難忍受那股翻江噁心,沖著一旁樹叢,彎腰嘔了起來。
觀棋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心疼道:「先生何必非得吃那道菜?」
司徒晟嘔了一會,站起身來,接過觀棋遞來的紫砂茶壺漱口,並不回答。
可是觀棋卻明白先生為何要難為自己,憤憤道:「該不會是她認出了您,故意用臘魚試探?」
貴客臨門,誰不用昂貴些的鮮魚待客?偏偏周家卻拿窮苦人家才吃的臭臘魚做菜,還特意擺在了先生的面前。
這不能不叫人懷疑,這姓楚的女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在用這臭烘烘的魚試探先生。
司徒晟微微閉眼,此時蔓延在口中的異味還未散去,那種滲入骨髓裡的腥味,滾湧擴散,如同漫捲暗流,一下子心中蟄伏太深的晦暗記憶沖了出來……
他須得用力按壓,才能抑壓住心中快要破繭的魔。
待將紫砂壺裡的茶飲乾,司徒晟再次舉步回到了飯廳。
飯桌上依然吃興正濃,向來健談的周隨安也不冷場,趁著酒興侃侃而談,講著他在鄉間讀書時的見聞。
也許是周隨安飲酒鬆懈後,跟在上司面前謹言慎行的做派大不相同,一番妙語逗得六殿下哈哈大笑。
六殿下這才發現,若不談公事,這位周公子實在有趣得緊,就連對著司徒晟臭臉的謝二小姐都有了談性。
可惜司徒晟一回來,飯桌上的笑聲頓時消減了不少。
畢竟他是六殿下的少師,雖然平日多對殿下從不疾言厲色,可到底為師的身份。
六殿下有時候當著司徒晟的面說話,也要注意些分寸的。
謝二小姐卻是有些因愛生恨,盯看著司徒晟尋思找茬,自然也沒了談笑的興致。
司徒晟彷佛並沒發現自己的出現冷場了,他只是看向自己的桌前——原本擺在自己面前的那盤醬臘魚突然不見了。
他狀似不經意問道:「那盤魚的味道不錯,這麼一會就吃光了?」
周隨安一聽,連忙解釋:原來方才楚琳琅也吃了兩筷子後,說味道不對,可能是臘魚存壞了,怕貴人們吃壞了肚子,便讓丫鬟端走,另外換了一大碗放了冰糖蜜餞的烤梨上來。
眾人正好談得熱火朝天,故而誰都沒在意楚夫人的舉動。
可是司徒晟聽了周大人的解釋,卻淡淡瞟看了楚琳琅一眼。
楚琳琅不動聲色,可心裡卻隱隱後悔,覺得自己畫蛇添足,或許不該撤了那盤魚。
不過這時,謝二小姐卻開始發難,冷笑著問司徒晟如此偏愛那魚,是不是臭魚找爛蝦,迂腐之人就愛那腐爛的魚味?
謝王妃今日本來就沒打算帶妹妹,是謝悠然非要跟來。
她原本以為妹妹想開了,所以不忌諱見司徒先生。沒想到她在飯桌上居然如此出言不遜!
不過司徒晟恍如沒有聽到,只是穩穩飲酒,一副君子不與女子爭執的漠然,壓根不打算給謝二小姐什麼台階下。
謝王妃做姐姐的也跟著下不來台,臉色難堪地在桌下偷擰謝悠然的大腿。
楚琳琅可是和稀泥的高手,一看飯桌上劍拔弩張,要炸開周家的房蓋,立刻拍著手說她從連州移來的幾叢花開得正濃,若拿來做簪花甚好,請著王妃和謝二小姐去賞花,順便簪幾朵戴戴。
於是,謝王妃使勁捏著妹妹的胳膊,可算是將她拽到了後花園的暖房裡。
楚琳琅假裝去拿剪子,實則跑到外院裡避一避,讓王妃可以盡情地罵一罵妹妹。
說起來,這處分配的院子,可比在連州的時候大多了。外院子還沒安排上人,周家的僕役都在廚房幫傭,這裡便顯得分外安靜。
楚琳琅坐在靠牆的條凳上,百無聊賴地扯了一會垂下枝頭上剛開的杏花。
就在這時,有聲音在她頭頂乍起:「夫人怎麼一人在此?」
楚琳琅扭頭一看,發現司徒晟不知何時也一人來到了這空院。
他們身邊都沒僕從,如此孤男寡女相處實在與禮不合,楚琳琅連忙站起,準備去找王妃。
可是司徒晟卻堵住了出院唯一的路,讓她走也走不得。
楚琳琅不僅挑眉看向司徒晟。司徒晟也看著她,目光深幽探究。
為了免尷尬,楚琳琅只能笑臉相迎:「大人吃好了?怎麼這麼早就下桌了?」
司徒晟淡淡道:「想吃的菜撤盤子了,自然也就飽足了。」
楚琳琅想了想,很是坦誠道:「那真是對不住,只是上次大人去我連州府上時,我看您對臘魚似乎不甚喜歡,這才讓人撤了盤子。畢竟這魚的味道,有許多人避之不及。您若愛吃,便多帶些回去。」
說完,她順手摘下院子一側晾著的魚,遞給了司徒晟。
只是這魚未做熟時,味道更甚,司徒晟沉默著,伸出的手略微遲緩了些。
楚琳琅無奈,將魚又重新掛起,笑著給司徒晟找台階:「本以為只我家官人愛逞強,原來大人您更甚。您都這麼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不喜挑食,也不會有人打你的屁股,何必逞強呢?」
在臘魚拿走後,司徒晟明顯鬆緩了一下,聽著楚琳琅的調侃之言,他頓了頓說:「以前的確不喜,不過你府上的廚子不錯……」
於是這話題便自然轉向了楚琳琅老家的風味。
楚琳琅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只一心想快點離開這院子。
可是司徒大人談性正濃,又談到周大人最近的治水功業,楚琳琅只是賠笑應對著。司徒晟突然慢悠悠嘆道:「寂州什麼都好,就是橋太少,對了,你還記得推我下水那條河上的石橋嗎?」
楚琳琅順嘴道:「石橋?一直是索橋啊……」
她說完這話時,猛然打了個激靈,轉而瞪向了司徒晟。
不知什麼時候,司徒晟居然挨她那麼近,將她抵在了院牆壁上,他的臉上還帶著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那日淋雨,他便發現楚琳琅的不對勁。自己言語招惹了她,她卻愣神忘了還擊,看向自己的眼神還那麼奇怪。
當時他並沒太在意,只是回去換衣服時,看著濕透的薄衫才猛然明白這裡的關卡。
猶記得少時,她推他下水,上岸時還指著他的後背罵,說他的胎記是「王八」印。
司徒晟猜到她或許已經聯想到了什麼。
而今日來周家吃飯,那一道不太應景的臘魚再次印證了他的想法。
她太聰明,果真認出了自己,而且還用魚來試探他!
想到這,他眸光深沉,眼中透著危險的光,腦子流轉的盡是晦暗冰冷的念頭——若想嚇住她,讓她徹底封口,他也有千種法子……
眼看著他張嘴要說什麼,捂嘴都來不及,楚琳琅急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揚手來了那麼一下……
啪的一聲後,司徒晟的臉竟然生生被這凶婆娘給打歪了。
楚琳琅一臉緊張地撥開他的手,反拎起他的衣領子,氣勢洶洶地壓著嗓子警告:「你欺君罔上,偷改自己的履歷,可不管我的鳥事!若將來東窗事發,也只砍你一人的頭!少在這攀扯我!我之前壓根不認識你!」
要命啊,司徒晟嫌棄自己有個瘋娘丟人,有本事改鄉籍履歷,便自己改去好了!居然還眼巴巴來試探她,要跟她攀談舊交情。
如此欺君罔上,難道是想拉她墊背不成?
眼下他試探出了自己,那自己豈不是也成了知情不報,要跟著連坐?
所以什麼髮小竹馬情誼,都滾他娘一邊去!她拖家帶口的,可跟他玩不起!
司徒晟當真沒有料到,當戳破了隱情之後,自己居然是被拎住衣領脅迫封口的那一個。
多才多藝的楚夫人似乎每次能都出人意料。
不過,她說的倒也合乎情理,畢竟當初江口並無人知他們娘倆的真正底細,在她看來,自己不過是自愧少時不堪偽造了履歷。
他此時臉頰一片火辣辣,可見這女子沒收半點的力,她的刁蠻跟少時如出一轍,絲毫未變。
就在這時,院牆的另一側傳來了動靜:「楚夫人,你在哪?剪子可拿來了?」
楚琳琅立刻高聲甜笑回應:「唉,馬上就來啦!」
她趕緊整了整司徒晟被扯亂的衣領子,壓低聲音再次警告:「我真的不認識你啊!」
警告完畢,她又變臉微笑問:「司徒大人,您要不要側側身?王妃她們還等我送剪子過去呢。」
司徒晟似乎也才發現自己擋了楚夫人的路,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往旁邊撤了一大步。
楚琳琅走了兩步,卻想起自己這次設宴的目的,於是又停下來,小心翼翼試探:「大人……上次奴家的心情不好,若是言語無狀,得罪了您,還請不要放在心上。還有方才,奴家真是心急才失態……」
這次司徒大人也變得識趣了些,不再追問楚夫人上次因何心情不好,他只平靜道:「每次見了夫人,都覺得……如沐春風,你說的得罪我,是哪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8 09:19 PM
第二十五章 步步高升
少師大人這話,十分體貼人心。如果他臉上掌摑的紅痕再消些,也許更顯得有說服力。
聽司徒晟問是哪一次,楚琳琅不好說,就是她嘲諷暗示司徒大人有隱疾的那次,只能尷尬笑著:「那就好,我總跟人說,司徒大人您一看就是海量胸懷之人,可不會跟我這個小小女子斤斤計較。」
這次,司徒晟看著楚琳琅一臉的諂媚奉承,垂眸道:「夫人謬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夫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下聽得出來……」
這廝果真是報復心強,居然將方才笑他是小孩子挑食的話,原封不動贈了回來。
言多必失,果真不假。楚琳琅不想惹事,她決定見好就收,不再拍馬溜鬚,只尷尬一笑,便拎剪子走人了。
周隨安這一頓飯吃得是意氣風發。
待得幾位女眷簪花完畢,飯後周大人又款待著眾人聽他撫琴,彈奏雅樂。
六殿下平易近人,待他若同窗摯友,六王妃也頻頻誇讚他的詩書才氣。
只是那個不給司徒晟好臉的謝二小姐有些大煞風景。她在花房裡被姐姐申斥了一頓後,似乎厭倦世間百物。
聽了周大人撫琴一首,謝悠然居然不識貨地冷冷表示,此等格調跟京城有名的樂師比,有些天差地別,周大人這樣的琴技還得練練再拿出來現眼。
周隨安聽了心內不忿,但好歹記住了楚琳琅叮囑的人情世故,沒有當場與那謝二小姐辯個高下。
總之,除了這一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周府家宴大獲全勝。
周隨安璞玉拂塵見光般的興奮,一直延續到了酒席散盡。
酒桌上除了一些閒聊,少不得也要聊些官場前程。聽聞這次陛下突然發難,捉拿了叔父泰王一半親信。
兵司來了個大掃蕩,安插了不少陛下親信。即位二十多年的陛下,厚積薄發,終於在跟叔父的皇權鬥爭中佔據了上風。
至於受到泰王扶持的四皇子,也跟著受了牽連,他那得寵的母妃被陛下貶入了冷宮,雖然罪不及皇子,可風光不再。
昔日能與太子分庭抗禮,在軍中立下功績的老四,現如今只能韜光隱晦,夾著尾巴低調做人。
司徒晟並沒有參與這些討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靜靜聆聽。偶爾目光與坐在斜對面的楚夫人交錯,彼此都不自覺地避讓分開……
接下來的日子,繼續風平浪靜,那個司徒晟已經辦妥了自己的公務,加之不耐謝二小姐的刁難,在寂州停留了幾日後,便匆匆告辭。
他走的那日,楚琳琅心裡微微有些雀躍,覺得可以暗鬆一口氣。
不過司徒晟上船時,經過她的身邊,似乎有意無意看她一眼,淡淡道:「多謝夫人款待,以後若是有緣,京城再見,定然設宴還禮……」
楚琳琅聽得心內冷哼,什麼宴?鴻門宴?
再說京城那種地方,她是一輩子都不回會去的。至於這位神仙,最好以後也是不見,相忘江湖,互不干擾才好!
似乎看出了她眼中隱藏的不屑,司徒晟不再多言,只是大步躍上板船,然後白衫隨風翩然,立在船頭與眾人抱拳揮別。
送走了司徒大人,寂州的日常似乎一切不變。周隨安的事務漸漸忙了起來,早出晚歸都不見人影。
如此一個月後,京城傳來陛下親詔,此前為父皇做了擋箭牌,立下汗馬功勞的六皇子,在受褒獎的行列,等修完了寂州河道,就可以打道回京了。
劉凌在回去的時候,自然也得帶些稱心的下屬回去。
於是在王府宴客,歡愉的氣氛裡,六殿下笑問給他撫琴的周隨安,到時候願不願意一起回京?
周隨安聽懂了殿下的暗示,立刻驚喜施禮,表示士為知己者死,六殿下便是慧眼伯樂,他願意至死追隨。
楚琳琅也在旁邊,聽得清楚,只是看著周隨安神采奕奕,喜怒外露的樣子,覺得此番升遷……也太快了!
京城的朝堂有多復雜,只連州的一夕風雲驚變就可見一斑。
像周隨安這骨子裡還單純的人,去了京城未必是好事。
酒宴之後,楚琳琅也跟周隨安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她覺得寂州的生活很好,若是可以,還是不要去京城了。
周隨安卻嗔怪地瞪了楚琳琅一眼:「平日都是你催我奮進,怎麼今日卻早早洩氣?六殿下又不是皇嗣熱門,就是個儒雅閒王,背靠這般賢王又有何風險?」
總之,周隨安覺得能靠上六殿下,是他憑本事換來的,這等機遇若不抓住,豈不是要抱憾終生?
他這輩子的主意大部分都是由著父母決定,等後來娶了妻,楚琳琅又做了他的主。
如今得六皇子重用,周隨安彷佛開了靈竅,整個人也越發自信了起來。
如此牽涉前程的事情,豈容楚氏的婦人之見!
就在寂州水利實施後,朝廷的人事任命文書正式下來了。
六殿下治理寂州水利兢兢業業,不負聖王。陛下龍心大悅,封劉凌為安王,入戶部協理政務。
而周隨安受了六皇子的保舉,也入戶部做了六品的戶部郎中。
不過聽說,身在京城,同樣是從六品的司徒晟似乎不耐吏部的事務繁瑣,向陛下請命,想要重回翰林,清閒治學。
據說這次陛下能夠扳倒泰王,司徒晟功不可沒,很得陛下賞識。
他的請調治學的奏折被陛下駁回,一路直升,從吏部打雜的文書做了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輔佐寺卿審斷刑案。
雖然只調了一品,但是這少卿可不是擺設,在這位置上歷練過的官員,若是年歲尚輕,以後升遷輕而易舉,前途不可限量。
這讓原本因為調入京中而興奮不已的周隨安有些不滿。
他乃地方通判,協理六殿下治理了寂州水務。
可調入了京中,也不過從原來的從六品變成了正六品,到了戶部裡,就是個給侍郎們打雜的文書郎中。
那司徒晟又做了什麼?不過陪著六殿下游山玩水,又在吏部抄了幾日卷宗文書,居然一路入了大理寺。
不但品階比他高,還是握了實權,手下管著一幫人,變成可以審理大案,協查各級官員的少卿。
這讓自認為與司徒晟在伯仲之間的周隨安很不是滋味。
楚琳琅一邊指揮丫鬟裝著入京搬家的箱子,一邊開解周隨安:「你總跟人比做什麼?要比就跟自己比。你一年內連調了兩次,而且處處都比連州強,是多大的機緣?你不高興,卻鑽不痛快的犄角,也太不知足!」
周隨安如今也是品嘗到了一路飛升的暢意。
要做京官,必須得有通天的背景門路。擱在半年前,他也不敢想自己竟然會調任京城,入的還是戶部的差。
這麼一想,又是舒服了些。如今他也算得六殿下心腹,再不是飄搖野草,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待他入京後再大展宏圖。
這麼一想,便起了興致,他舒展衣袖端坐在案前,開始撫起了琴。
自那宴會之後,周隨安被人諷刺琴技粗鄙,便撿拾起荒蕪一段時間的撫琴雅興,一有空閒就是叮當彈奏不斷。
楚琳琅正指揮著丫鬟收拾東西,嫌周隨安橫在那礙事,便讓官人去書房待一會。
周隨安不喜歡楚琳琅這種不通文雅的俗勁兒,掃興起身道:「什麼時候不能收拾,為何不能聽我彈完這一曲?」
楚琳琅假裝沒聽見,將那琴罩在了琴袋子裡,讓丫鬟拿走裝箱,然後道:「京城召你甚急,你明兒一早便要走了,還不去書房看著小廝,帶足了文書,免得落下。」
周隨安無奈起身,慢悠悠地朝著書房走去了,一邊走一邊晃動手指,怡然自樂得很。
六殿下因為陛下有事急詔,先一步坐快船回京了。
不過謝家老太太和謝二小姐倒是沒有急著走,正好與六王妃一同乘船歸京。
因為趕上年中戶部清點賦稅,戶部急召人手,所以周隨安也得早點入京,正好搭謝家的快船,明兒就走。
楚琳琅覺得周家一家老小,不好厚著臉皮全擠人家的船,於是便分兩批,她們的行李家當,還有家眷,稍後行慢船赴京。
原本趙氏的意思,讓周隨安將胡氏小娘也帶上,可是周隨安早就厭煩了母親強按頭飲水,巴不得一人獨自上路。
沒等天亮母親起床囉嗦,他只帶了小廝滿福,還有兩箱行李,便上船入京了。
趙氏聽周隨安就這麼一個人走了,很是不樂意,疑心楚琳琅使壞攛掇兒子先走,少不得夾槍帶棒,冷冷申斥兒媳,為何不讓她們跟著一起走。
楚琳琅覺得也得跟婆婆算算賬,不然都以為家裡是無憂的好日子。
周隨安接連調任雖然是好事,可哪次搬家不得花銀子?雖然有也有安家的補貼銀子,但都是走走形式,杯水車薪。
當初她急著賣掉連州剛到手的酒樓,折損了些銀子,家裡的吃穿嚼用都得精打細算。
所以這次便對不住婆婆,只能兵分兩路,沒法雇傭昂貴的快船與官人同去。
其實楚琳琅還有一筆賬沒明說,那就是納胡氏小娘入門的花銷。
趙氏當初為了瞞住琳琅,偷偷將鳶兒來年女學的束脩銀子都給挪用了。
為此,從不跟婆婆紅臉的楚琳琅很是不樂意。
楚琳琅這麼一撥打算盤,趙氏罵人的音量便不自覺小了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8:27 AM
第二十六章 一個荷包
不過趙氏一直掛心的事情,終於見了亮堂。
就在周家女眷上船準備出發的時候,胡氏突然暈船嘔吐,尋了郎中診脈,竟然見喜了!
這讓盼孫兒盼紅了眼的趙氏大喜過望。
只是這樣一來,為了顧全胡氏的身子,本就慢的船,更是要慢些。
遇到有些風浪的日子,便停下來等風兒和順了繼續再前行。
如此一來,本只二十多天的路程,生生走了兩個月才到。
以至於楚琳琅看到京城的門兒時,都難得傷感想要落淚——再在船上這麼熬下去,她都有害喜錯覺,想要迎風嘔吐了。
夏荷看琳琅這幾日吃不下,疑心是小娘懷孕讓她添堵,便是小聲寬慰道:「姑娘您的身子一向強健,到了京城找名醫調養,也定然能生養……」
冬雪在旁邊冷哼:「要是依我看,就是大姑娘成親那一年,入寒氣,累壞了身子!」
以前大姑娘的月信很準,可是就是在新婚那年,因為鋪子裡上了一批貨,卻因為車壞被撂到了山裡,當時姑娘親自帶著人去鏟雪挖車搬貨,天寒地凍,愣是將正來的月事給凍沒了。
自那以後,大姑娘的小日子總要延後幾日。
別家的娘子,只需操持家裡。可是她們家這位,卻是家裡家外都是頂樑柱,真是拿自己當了糙漢子用,如此累心熬神,能懷上才怪!
楚琳琅不過這幾日胃口不佳,誰知竟然讓兩個丫頭說出這麼多官司。
她無奈起身,立在碼頭的路旁,往京城的方向看去。
原本船到岸後,就有小廝去城裡送信,看看周隨安能不能派車轎來接母親。
可船上的箱子都卸下來,也不見有人來接的蹤影。
楚琳琅回身看看疲憊不堪的婆婆,還有一直坐在遮陽棚下抱著銅盆的胡氏,決定不再等了,只在附近的車馬行隨便找幾輛車算了。
可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官道上跑來了幾匹駿馬,馬背上的人穿著大理寺的官服,威風凜凜一路疾馳而過。
原本馬兒跑過去了,不一會那為首的突然勒緊韁繩又折回來,馬兒一路顛蹄來到了楚琳琅的近前。
楚琳琅抬頭一看:呀,真是冤家路窄,這騎在馬背上的,正是久久未見的司徒晟。
原來司徒大人外出公幹,準備回城,正好在河埠頭這遇到了剛剛抵京的楚琳琅。
這是楚琳琅第一次見司徒晟穿官服,這男人也太適合穿著大理寺的官服了,一身緋紅長袍束帶,修飾得男人腰身板直筆挺,加上騎乘的高頭大馬,恍惚中竟然有些不敢認。
司徒晟問了一下,知道周隨安還沒派人來接女眷,便跟身旁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說了幾句,不一會就有幾輛掛著兵營軍牌的馬車過來,還有十幾個兵卒幫她們抬東西。
楚琳琅兩次搬家卸貨,都遇上司徒晟,不由得也要說一聲湊巧,當下去便是感謝司徒大人的幫襯。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的臉,淡淡道:「數月不見,楚夫人似乎清減了些。」
楚琳琅客氣一笑道:「水路顛簸,也吃不好飯,可能是瘦了些,好在到了京城,總算能安頓下來了。」
司徒晟一旁的那個軍裝男子這時走了過來,好奇地看著楚氏,問道:「這位是……」
楚琳琅連忙與他施禮,在司徒晟簡單的介紹中才知,這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原來竟是兵司李成義將軍。
據說他的祖父當年是大將軍楊巡的左膀右臂。只是當年楊巡出征荊國,老李將軍因為抱恙並未跟從。
楊氏一門折戟之後,朝中幾乎無可用良將,而李氏一門則在危急時刻,老將請纓出戰,解決了朝中困局。
只是先前泰王勢大,李家卻是忠實的保王黨,也受了不少排擠。如今泰王一黨折羽,這兵司重權便落到了李家的手中。
原本只是客氣寒暄,可不知為何那位李將軍在聽聞楚琳琅是周隨安妻子之後,卻是上下打量,目光令人探究,像是好奇,又帶著幾分憐憫?
不過李將軍與司徒晟公務在身,也不可在此久留,幫襯了周家裝車之後,便告辭先行入城了。
周隨安如今的宅邸,在城東的木魚石胡同裡。這一處遠離鬧市,因著地勢較高,地盤好似巨大的木魚而得名。
楚琳琅下馬車時發現,胡同口竟然還栽著幾叢青竹,那一路石板也是洗刷乾淨透亮,胡同的幾戶宅門都有模有樣。
等入了周家宅院,更是發現此處別有洞天,屋院敞亮極了。
楚琳琅雖然不是京城人氏,可也猜得出這院子價值不菲,若是朝廷分配,依著周隨安現在的六品品階,可不太夠格啊!
趙氏看了屋裡屋外的家私擺設,紅光滿面,腰板也不知覺挺直了些,喃喃著:「我兒有大出息了!竟然置辦下這等家業!周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兒隨安大展宏圖!」
說完這些個,她還忍不住諷上楚琳琅幾句:「你也是命好,趕上我們周家困頓時,才能入我周家的門。你當初跟你爹四處販鹽時,也是沒想到會有今天的好日子吧?只是你也得改改自己的小家子氣,沒得節省,丟了夫君的臉面!」
趙氏這些日子也是被折騰得不輕,想起來就念叨著楚琳琅圖省錢,雇傭慢船讓全家遭罪。
如今一路舟車勞頓入了京,驟然見到這等高門大戶,真是一步升天。
兒子爭氣,她這個寡母總算熬出來了!
胡小娘也很高興,任著婆子攙扶,繞著院子走來走去。
楚琳琅看著全家喜氣洋洋,不好開口質疑這些與周隨安現在的官職不符,只能按捺心中的疑惑,先將趙氏和雙身子的胡小娘安置好。
至於鳶兒,早在上馬車的時候就睡著了,到現在都還沒醒呢。小姑子周秀玲抱著孩子去她那屋裡歇息去了。
等琳琅安置好老的與小的,也是累得腰酸背痛,終於可以躺在床上舒展一下腰肢了。
這一覺睡得可有些長,竟連晚飯也沒顧上吃,好在趙氏她們也都累得睡下,誰都沒張羅吃飯。
就在掌燈之後,本該去城門迎接家眷的周隨安也終於歸家了。
據小廝滿福說,大官人是去了戶部尚書申大人的府上飲酒去了,今日申大人的孫子滿月,大官人實在走不開,這才沒去城門處接家眷的。
楚琳琅披著衣服,看著被小廝背回來的周隨安,這沖天的酒氣,也不知他飲了多少。
想著胡氏有了身孕,胎相未穩,所以琳琅便讓小廝將周隨安送進了她的房中。
算起來,也是有快兩個月未見。周隨安一人在京城裡應該適應得不錯,身上的衣服應該是入京後裁製的,是京城貴人們時興的樣子,面料看上去也甚是不俗……
當楚琳琅替他脫著衣服,從那衣服袖袋裡突然滑出了個精致荷包。
這荷包是梅緞做底,上面除了精致的花紋刺繡,還塞了香料,聞起來芳香撲鼻,絕非周隨安以前的隨身之物。
不過說起來,沒來京城前,周隨安也不怎麼來她的屋子,他現在的衣物,全都由著胡氏小娘經手。
也許這荷包是胡氏給他縫的。楚琳琅懶得再看,便將這荷包順手放到一旁櫃子上的柳木匣子裡。
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周隨安這才酒醒起床,只是整個人看起來不甚精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楚琳琅跟他說話,也是愛搭不理的。
琳琅坐在妝鏡前,一邊梳攏著長髮,一邊讓夏荷將醒酒湯端給周隨安喝。
周隨安喝了幾口後,聽著楚琳琅講昨日入城的事情。
他聽到是司徒大人幫忙找車的時候,不禁眉頭一皺,告誡道:「你初來乍到,許是不知,司徒晟如今在京城人緣臭得很,我們周家不宜與他太相熟。」
楚琳琅微微一愣,道:「怎麼了?」
周隨安冷哼了一聲,敷衍道:「官場上的事情,婦道人家莫問,總之以後看著他繞行就是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拿起了掛在一旁還沒洗的衣服,伸手摸了摸,突然臉色微變,裡外摸索著。
楚琳琅無意中回頭瞥見,便問他在找什麼。
可是周隨安並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翻找,楚琳琅若無其事道:「可是在找荷包?我放在了旁邊的匣子裡了。」
周隨安一聽,連忙打開櫃上的匣子,只見那梅緞荷包果真就躺在匣子裡。
楚琳琅隔著鋥亮的銅鏡,清楚地看到官人暗鬆了一口氣,將那荷包又塞回到衣袋裡……
楚琳琅一邊點著胭脂,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這荷包是胡小娘給你縫的?以前沒見過。」
周隨安含糊嗯了一聲後,便去飯廳用早飯去了。
他今日沐休,不必去戶部當差,不過聽說要同僚應酬,吃完飯,又帶小廝早早出門去了。
待楚琳琅領著下人幫胡小娘歸置屋子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問:「我看你給官人縫的荷包,繡工真不錯,等你生產完了,可得給我也縫一個。」
胡小娘疑惑地眨巴著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家時,父親總讓我多看書,不太會做女紅,大娘子若不嫌棄,我便做一個……可是,我從來沒給大官人縫過荷包啊!」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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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9 08:41 AM
第二十七章 東窗事發
楚琳琅說許是她記差了,就此打岔過去。
可是從胡小娘的屋子出來後,楚琳琅臉上彷佛籠罩上一層寒霜——看來周郎風流不減,到了京城又有別樣的奇遇!
若是在連州那會,她只怕要等不及,直接挑開跟周隨安鬧個曲直黑白。
可如今,也還不到一年的光景,經歷了納妾風波,她又跟周隨安分隔數月,再見枕邊人時,恍惚竟有陌生之感。
她甚至想,幹嘛要鬧得那麼明白?只管好自己的眼前事兒就行了。
都說兒大不由娘,更何況周隨安並非她的好大兒!她何必追究細枝末節,白白惹人厭煩?
周府女眷入京,人生地不熟,自然要有人引著融入,周隨安是六殿下的人,六王妃自然就要擔了這任務。
所以趁著花園子裡的秋菊綻放,六王妃便辦了個游園花會,邀請了京中有頭臉的女眷,還有周氏一家女眷前來賞菊。
趙氏領著女兒周秀玲,坐在了一群年歲大的夫人堆裡,跟著她們寒暄,順帶介紹下自己家裡還有個年幼女兒,再過上兩年,秀玲也該議親了。
原本按照趙氏的設想,秀玲嫁給普通鄉紳之家就很好了。可如今,眼見了京城的繁華似錦,連帶著趙氏的心氣兒也變高了,覺得必須得找個人中龍鳳,才配得上郎中之妹。
可惜這番宏願很快就打得細碎,雖然她語帶含蓄委婉暗示女兒的年歲也不小了,可是周圍的夫人們也僅是笑了笑,並不繼續搭話,似乎沒有太多的熱情為趙夫人牽線保媒。
要知道這裡可是繁盛京城啊!扔塊石頭,能砸到一堆五品大員!像周隨安這樣六品的郎中,並不出奇,更何況他們周家是外來的,身上的土味還沒去乾淨,不知深淺,誰也不願意往上湊。
一來二去,趙氏的自尊受挫,連帶著也懶散了興致,跟人說話愛搭不理的。
幸好這宴會也有寂州舊識,不大一會,謝二小姐便跟在姐姐的身後來到了客廳。
也許是京城風水養人,謝二小姐看起來比在寂州的時候和善多了,不一會就坐到了周家女眷旁邊,笑著與趙夫人說話。
楚琳琅跟謝二小姐一向話不投機,她便坐到了六王妃的身旁,適時端茶送水,說得少聽得多。
在諸位夫人的往來言語間,她倒是品酌到了不少新鮮貨。
比如泰王被陛下削權之後,被幽禁在靈泉寺,整日吃齋敲木魚。四皇子在被陛下申斥,閉門自醒數月後,現在再次被啟用,只是風頭不似從前,更不敢像以前那般跟太子分庭抗禮了。
不過看陛下的意思,還有些意猶未盡,近些日子不斷往大理寺發卷宗,命令清理泰王餘黨。而這些案子大都經由司徒晟的手。
只是抓進去的人,哪有那麼痛快招供的?
這位昔日的皇子少師搖身一變,竟有酷吏潛質,審問起案子來手腕鐵血,審問過之人無一不招。
這樣一來,龍心雖悅,有了一把可用之刀刃,司徒晟的名聲卻漸壞。
尤其是他前不久審的一位老臣,這老臣門下弟子眾多,有幾個甚至是當世大儒。
聽聞老師受辱,勃然大怒,直諫陛下,直說本朝向來刑不上大夫,可司徒晟如此行事,實在是有辱斯文。
陛下覺得言之有理,於是下旨責問大理寺少卿,為何如此羞辱老臣?
這個司徒晟也是夠狠的,聽了陛下的責罰,二話不說,竟然命人將受了刑的老臣抬上堂來,又說將那老臣受過的刑,在他司徒晟的身上原樣施了一遍。
按照司徒晟當時的話講,陛下責罰,所以他便要向老臣賠不是。
不過賠了不是,只要案子還歸他管,他便還要再審。
如果這老臣覺得別人動不得他,鐵了心不招,那他司徒晟便奉陪到底,陪著老臣子將刑部的刑具都過一遍!
這一段兩人對打的血腥審問,儼然成了京城私下裡的熱門話題,據當事人說,那司徒晟都是先在油滑老臣面前受一段刑,再依樣施展一遍。
這簡直比直接用刑還折磨人,眼睛和肉身接連要遭兩遍罪。
而且那司徒晟當真能忍疼,板子上身也悶聲不吭。
可老臣哪受得住?他原以為外面煽動自己的學生到陛下那求情,就能免刑挨過這劫。
沒想到司徒晟卻來了個「陪君挨罰」,一副要跟他耗到兩敗俱傷的架勢,這直接讓老油耗子的心防崩潰,再也無望,最後到底是招了。
待學生們探監看到血肉模糊的老師,又是哭啼啼跑到陛下那鬧,也不說老臣貪贓枉法,延誤國計的罪,只是問,刑不上大夫,祖宗不辱斯文的規矩何在!
陛下無奈道:「人家司徒大人可先挨的刑,賠禮在先,誠意做盡,怎麼能算有辱斯文?要知道,他可沒有欺君罔上,本不該陪著遭這罪。你們居然還要替逆臣討要斯文?要不然,乾脆將朕拖下龍椅,也打一頓板子補一補斯文?」
這一番話,終於將一群酸臭書生給懟了回去。自此以後,司徒晟「酷吏」的名頭算是摘不下去了。
自古得罪文人,便要有名聲盡毀,遺臭萬年的風險,司徒晟卻直撞上了這等大忌,名聲怎麼會好?
按理說,這等受陛下賞識的年輕臣子前途無量,若是還沒娶妻當炙手可熱。
可惜現在京城女眷們提起「司徒晟」三個字,就覺血雨腥風鋪面,避之而惶恐不及。
你說,在刑具裡浸染,對自己都下得去手的男人,心腸得多硬啊!
若是嫁他為妻,要沒有一副耐打的身板,大約也過不到天長地久!
諸位夫人自家嬌滴滴的女兒,可不能配給這樣的狠毒之人為妻!
楚琳琅聽了一陣子,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司徒晟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畢竟這麼多的人裡,大約也只有她見識過司徒晟年少時親手拿石頭砸人的狠勁兒。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諸位女眷說得熱火朝天的功夫,六殿下帶著幾位臣子回王府了,其中一個便是那位手腕鐵血的司徒晟。
也許是怕問刑時迸上血點子,他並未穿白衫,而是一身肅穆黑衫,披著同色的長斗篷,看上去竟是透著幾分壓迫感。
當他大步從容地在長廊走過之時,就算心內鄙薄不齒他之為人,也忍不住將目光投注在英俊逼人的少卿身上。
楚琳琅也看了一會,不過她看的可不是司徒晟,而是同樣跟在六殿下身後夫君周隨安。
她注意到周隨安將那個梅緞荷包掛在了腰際醒目處,隨著他的走動,那荷包也跟著來回晃動……
直到六殿下跟一眾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處,庭院裡又恢復了歡聲笑語。
這次議論的卻是,陛下卸了泰王的權之後,甚是看中六殿下,頻頻嘉獎,看來是有意栽培六殿下,再許以重任……
等這宴會之後,楚琳琅才知,司徒晟之所以出現在六殿下的府中其實是為了查案。
據說是因為六皇子名下農莊的管事欺男霸女,鬧出官司,司徒晟帶人將那管事拿了筏板,可偏巧那管事乃是謝家姨母表親,岳母請托代為疏通,所以六殿下便請了司徒晟來,代為說情。
為了活躍氣氛,他還找來了幾個曾在寂州為官的部下一同陪酒。
可惜司徒晟壓根不知變通,冷語拒絕之後,又是毫不留情面地申斥六殿下為人軟弱,任著枕邊人擺布。
六殿下被訓得面紅耳赤,一時下不來台,可又不敢與昔日少師頂嘴。
直到司徒晟起身告辭後,六殿下喝了一壺酒,突然摔了酒杯,大叫著讓謝王妃來跟他同去大理寺,跟那個堂堂大理寺少卿對質,看看他有沒有聽婦人的擺布!
周隨安等人是左攔右攔,才沒讓事態擴大。可是六殿下事後耍酒瘋罵恩師的事兒還是傳到了司徒晟的耳中。
曾經的師生之情,似乎也隨著這二人的漸行漸遠,而越發淺薄。
這事兒也算不得什麼隱秘,很快大家便知六殿下與司徒晟師徒情盡,徹底鬧掰了。
看來這司徒晟利用了六殿下做了升職跳板之後,便再攀高枝兒,要走孤臣的路數,獨獨效忠於陛下啊!
對此,周隨安很是鄙夷,回到家裡大罵司徒晟薄情寡義。
楚琳琅卻覺得既然是人家師徒的事情,周隨安就不必跟著瞎參合,到了司徒晟的面前,更不可冷言冷語地奚落。
可她開口說了幾句,就被周隨安很是不耐煩地駁斥了回去。
一個剛從寂州過來的婦人懂什麼!周隨安提醒楚氏以後謹言慎行,身在京城地界,一個後宅女子少參與男人的政務!
楚琳琅其實也不太想管,她初來京城,兩眼一抹黑,又能幫襯周隨安什麼?
其實不光是看不透時局,她連枕邊人都看不透。不過是夫妻分開短短幾個月,周隨安似乎從頭到腳都發生了改變。
他慣喝的香梨花茶,變成了名貴的洞庭碧螺,出門前會在香爐子裡熏二兩銀子一錢的檀香,腰上掛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荷包。他甚至都懶得跟自己解釋。
當楚琳琅試探說胡小娘並沒有給他繡荷包後,周隨安也只是微微一愣,便面不改色地說他大約記錯了,應該是滿福在繡店給他買來配衣服的。
楚琳琅不說話了,幽幽地看著他,他也不見心慌,一派鎮定從容地開解她,讓她沒事多看看書,別總盯著男人汗巾荷包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夫妻這麼多年,周隨安向來是不善撒謊的。楚琳琅見他那麼鎮定,完全沒有以前被揭穿便慌了陣腳樣子,便想,會不會真是自己多心了?
不過自從周家的女眷回京城以後,周隨安基本就夜不歸宿,不管是她還是胡小娘,幾乎都不見周隨安的身影。有時候回來晚了,他誰的屋子都不去,只是自己睡書房。
就連趙氏也抱怨兒子怎麼入了京,就像入了林子的兔子,都不見個蹤影。
楚琳琅也開始早出晚歸。她自己原先有販鹽的官牌,可因為是委托了夏荷的親兄長代為經營,所以每年只拿了一點租賃官鹽牌子的份子錢,而這點錢,她並沒有填入公中,算是自己的一點私房錢。
在還沒入京的時候,被父親逼得快要和離的楚家大姐,給琳琅寫了信,語言艱澀地向她這個庶出的三妹妹借錢。
再拿不出錢,大姐夫的生意救不起來,父親楚淮勝大約就要去京城押著她和離回家了。
大姐什麼都捨得,就是捨不得自己一雙兒女,被逼無奈,只能厚著臉皮開口跟楚琳琅借錢。
楚琳琅很敬重自己的大姐。雖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但是大姐性子溫和,跟嫡母父親全然不是一路。
琳琅生平第一件新衣,是大姐成親前,省出布料給她做的——那件裙美極了!豔粉似杏花,小琳琅睡覺都忍不住摟著它,可惜最後被那個死瘟生給弄髒了!
楚琳琅感念著大姐,這邊安頓下來,便約了大姐楚金銀在茶樓碰面飲茶。
楚金銀之前在娘家借銀子碰壁,而向自己嫡親的二妹開口時,也被二妹奚落,碰了滿鼻子灰。
千難萬難的,沒想到這個平日對姐妹都疏遠的庶妹,居然毫不含糊就借了銀子給自己。
看著楚琳琅交給她的幾張銀票子,一時間,楚金銀感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尤其是聽到楚琳琅提起自己曾給她做裙的往事,她這個當大姐的都有些臉紅。
她當初不過是因為那布料子太豔,俗氣得很,她不喜歡。加之看三妹衣服寒酸,怕她婚禮時穿著丟人,這才剪了那布料子給楚琳琅做了一件。
沒想到,她都忘了的小事,老三卻如此銘記在心……
她這個三妹妹啊,看著為人精明,其實是別人對她好上一點點,就肯拼命來償的傻妞子……
楚金銀百感交集,握著銀票,眼睛也濕潤了。
可是楚琳琅卻讓大姐先莫感動,她的銀子要大姐先攥住了。大姐夫若想用銀子,還得將他生意的賬目往來給她瞧瞧,不為別的,她不想讓她的銀子又白白打了水漂。
楚金銀覺得有道理,自是點頭應下。只是有一件事,她先前猶豫著要不要給楚琳琅講,現在倒是下定了主意:「琳琅,我想跟你說件事……只是希望你心裡有數,可萬萬別亂了陣腳,跑回去鬧……」
說到這,她頓了頓:「就是你姐夫,月前應酬……無意中在城西的望湖酒樓,看到三妹夫與一位妙齡女子在樓中的包房內同飲……」
楚琳琅靜默了一會,問:「會不會是他同僚帶去的歌女一類?隨安向來不會推拒這些應酬的。」
楚金搖頭低聲道:「我也是這麼問你姐夫的。可他做生意的,見過的多,只說那女子穿衣並無風塵味道,反而……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楚琳琅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又問了那女子的身高穿著,以及後來上的馬車式樣,便不再問了。
楚金銀之前猶豫著要不要說,就是怕壞了妹妹的夫妻感情,可若不說,又怕妹妹一個人在周家受委屈。
現在看楚琳琅的反應,她反而有些後悔。
楚琳琅是惹急了敢跟父親叫板的猢猻性子,她若回去跟妹夫打起來,自己豈不成了攪屎棍?
於是她忙勸楚琳琅不要衝動。三妹夫今非昔比,從地方能熬入京城不容易。男人嘛,風花雪月些也很正常,千萬不可因小失大,壞了夫妻感情。
楚琳琅卻笑了笑,輕問姐姐:「大姐夫庸碌無為,敗了銀子,姐姐為何不肯聽了父親的話,與他和離?」
楚金銀苦澀嘆氣:「他的確是笨了些,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是自成婚以來,他待我甚好,家裡也清淨,沒有什麼侍女小妾的營生。更何況我倆還有一雙兒女,豈能說分就分?」
楚琳琅只讓姐姐不必擔心,就與她告辭了。
當楚琳琅坐到馬車裡時,臉上的笑卻漸漸淡了。
不願和離,總是因為姻緣裡有些難以割捨的。
可是她與周隨安如今卻還剩下什麼?
如此幾日,楚琳琅出入了金鋪,變賣了些閒置的首飾,又在京城的房牙子那跑了跑,更是去了趟城西的望湖酒樓。
那日,她在望湖酒樓待了足有一日,終於在臨近中午時,看到一個騎馬男子等候在店門口,又從馬車上攙扶下個女子……
楚琳琅從窗縫裡看著,不敢置信地慢慢瞪圓了眼,捏著窗櫺的手太過用力,竟然將窗櫺上的木頭條子,抓捏了一塊下來。
不過那對男女並沒入酒樓,而是相攜一路,去游湖賞秋花去了。
楚琳琅關上窗,獨坐包廂,飲了一壺酒。
當她從酒樓裡出來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日漸西沉。
走過宅門時,楚琳琅吩咐了門房,等大官人回來時,無論多晚,都讓他先來她的屋子一趟。
周隨安回來的照例是晚了些,他入了屋子,很是不耐煩道:「有什麼事情,我一會還有公務要去書房辦……」
楚琳琅定定看著他,突然開口問:「說吧,她是誰?」
周隨安飛快抬起頭來,艱澀道:「你在說什麼?」
楚琳琅已經心中有數,只是定定問:「那個贈你荷包,與你邀約望湖酒樓的是哪家千金?」
周隨安如同被狗咬了一下,騰得站起身來,定了定神:「你也知京城裡應酬多,我不過是跟同僚在酒樓應酬,認識了幾位魁首,只是飲酒罷了,至於那荷包,我不是說是滿福……」
還沒等他說完,楚琳琅已經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桌子上的笸籮筐狠狠砸了過去:「你當我是傻子,就這麼糊弄我?」
琳琅嫁入周家這麼久,在詩書滿腹的夫君面前,都是盡量端著嫻雅端莊的做派。
所以就算周隨安在楚家老僕那裡聽聞琳琅小時潑辣得能跟男孩打架,還是有些難以想像楚琳琅撒潑的樣子。
可是如今,他被那一笸籮正打在了頭上,連連倒退兩步,一時都有些發懵了,再然後就是怒吼:「楚琳琅,你瘋啦!」
楚琳琅卻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領子:「你不說?那我說,送你荷包的,是謝王妃的胞妹,謝府的千金——謝悠然!」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會知道。
他如同被掐了脖子的貓兒,圓瞪著眼睛,再說不出話來,只是啞著嗓反駁:「你……你在胡說什麼!」
楚琳琅用力將他狠狠推到一旁桌子上,冷聲繼續道:「你們真以為瞞得天衣無縫?我只給了酒樓伙計二兩銀子,你們相約幾次,每次吃多少酒,那房門又緊閉了多久,他便什麼都說了!要不要我讓他將你們吟的那些詩文也一併寫下來?」
周隨安也知瞞不住了,而且他這幾日憋悶得不行,也實在不想瞞了,竟是抱頭痛哭出聲,然後一把拉住了楚琳琅道:「琳琅,你倒是想想辦法,救一救我……」
原來他當初入京,坐的是謝家的便船,一來二去,與那位謝二小姐也便稍微熟稔了些。
一開始,周隨安謹記著自己的身份,跟六殿下的小姨子時時避嫌。
不過他想到這女子貶斥過他的琴藝,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說話時欠了些恭順。
沒想到他這般做派,反而入了那謝二小姐的眼,覺得他跟那個清冷的司徒晟一樣,是不善阿諛奉承的高潔人士,比那些高門公子更有魅力。
接下來,便如戲文裡吟唱的那般,原本話不投機,互相看不順眼的人,竟然在你來我往裡,一波三折,品酌到了別樣的男女博弈滋味。
謝二小姐的脾氣與周隨安以前接觸的女子又都不同,她既有楚琳琅少女時的膽大明朗,又有不俗的詩文才氣,更是容貌俏麗,刁蠻中帶著率性。
周隨安也不知不覺深陷其中,直到泥足深陷,才發現離滅頂之災亦不遠矣。
楚琳琅可懶得聽他講那些文人酸臭情愛,單刀直入道:「你跟她可有苟且了?」
周隨安再次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不敢相信楚琳琅竟用了這般不堪的詞。
楚琳琅不耐他乾瞪眼不說話,再次問:「你!跟她睡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8:50 AM
第二十八章 談個買賣
周隨安咽了兩下吐沫,雖有心罵她言語粗魯,可到底在楚琳琅逼人的眼神裡蔫蔫地點頭。
可他依然要解釋一下:「只一次,那次是我飲酒太醉,而謝小姐她……她又主動投懷,我一時把持不住……便……」
說到這,周隨安一把抓住了楚琳琅的肩膀,哽咽道:「琳琅,這次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
楚琳琅也不知自己為何聽了這些,還能冷靜定神地問:「救你什麼?你腎虧,在她的床上不行?」
周隨安壓根顧不得琳琅損他,只急切道:「就在你們入京後,謝二小姐讓侍女給我傳話,說……說她月信一直不來,可能懷了身孕!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楚琳琅笑了,看來還真是她阻了周家的香火,除了她之外,官人可真是處處開花結果啊!
她只是麻木地繼續問:「謝二小姐是何意?讓你幫她找郎中墮胎,遮掩了這醜事?」
周隨安這些日子被謝悠然迫得也是無路可走。在他看來,這真是酒醉一場的意外。
周隨安酒醒時也知自己闖下潑天大禍。要知道這謝二小姐正跟王家公子議親呢,跟他算哪門子的事兒?
可沒想到謝悠然就此纏上他了,盯他盯得比楚琳琅這個正頭娘子都緊,就連她親手做的荷包,也得時時帶著,更不准他與妻妾同房。
周隨安被她攥著把柄,逼得無路可退,日日難以成眠,如今總算是有人商量了。
他抬頭看了看楚琳琅,咬牙道:「她……她希望我去見她的父親,跟謝家提親……」
楚琳琅聽了,先是低低的笑,然後笑聲越發的大。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讓周隨安發毛,他不禁惶恐抬眼看著自己的娘子。
楚琳琅笑夠了,臉上便是一片冰寒,冷冷道:「她是謝王妃的胞妹,正經的京城閨秀,並非什麼小鄉官吏家的寡婦。她讓你提親,是準備來我家做個妾?」
周隨安此時理虧,也橫不起來,只能低低道:「她……她說,若為妾,別說謝家,就是六殿下那邊也不會應。」
「所以,她的意思,是想來周家為妻,而我這個無子嗣的原配,便要給她謝家千金讓位置是不是?」楚琳琅再次冷冷地問。
這些話,周隨安自己都難以啟齒。不過家裡的事情,他向來依仗著楚琳琅。
她一向心疼他,肯定會替他想個萬全的法子。
只要楚琳琅想辦法,定能說服了固執的謝悠然,又或者她賢惠得以周家骨血為重,就像戲文那般,甘願讓賢,自降為妾,成全了齊人之美。
楚琳琅看著昔日愛重的夫君一臉希翼地看著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沖著周隨安抽了狠狠的一嘴巴!
她這一下使足了氣力,打得周隨安的臉都歪了。他驚怒不已,捂著臉道:「你……怎敢打我?」
楚琳琅看著眼前全然陌生的男人,笑著流出了淚:「別人不知我的苦楚,可你周隨安豈不知?我楚琳琅這輩子寧可為奴,也絕不為妾!可你……卻逼我到如此境地,周隨安,你可對得起我?」
周隨安也是心有慚愧,看楚琳琅勃然暴怒,他也再撿拾不起君子的架子,只捂著臉無奈喪氣道:「那怎麼辦?你也要逼死我?」
楚琳琅的腦子如今很亂,她不想再跟這男人說話,只撇下他推開大門,大步去了另一處偏房安歇。
夏荷和冬雪也急急跟來,與周大官人成親這麼久,她們可從來沒見過大娘子發這麼大的脾氣。
從來都是大官人鬧性子,大娘子跟在後面耐性子哄著。
方才她們守在門外,只是聽了個隻言片語,還有山響的巴掌動靜。
她們一時也不好勸慰,只是讓大娘子消消氣,不好這麼鬧的。
楚琳琅卻知道自己並非婦人拈酸吃醋地使性子。她被周隨安傷透了心,也再次被逼到了命運無處可躲的牆角裡。
這種無望的感覺,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她差點被人塞進轎子的那一夜。
那種想要玉石俱焚的痛苦、絕望與憤怒,本以為今生再也體會不到,可是如今卻全都清晰憶起,在她身體裡奔騰流竄。
在偏房躺了一會,楚琳琅翻身坐起,推開了窗子。
此時已經是深秋時節,院子裡的菊都已經萎靡在枝頭,再不見綠意。
而她的前路也即將踏上寒冬雪徑,卻無退路,只能孤身前行……
到了第二日,周隨安無精打采地起床上朝去了。
他並不擔心楚琳琅會不管不顧地去跟謝家鬧。畢竟楚琳琅一向以他的仕途為重。
只是謝二小姐也給他下了通牒,若他再不肯跟家人挑破,她便要親自去與楚琳琅談。
這兩個女子都是不好惹的性子,至於能談出了個什麼,周隨安不願意想。
如今楚琳琅自己看破挑明了一切,他反而暗鬆一口氣,彷佛甩出了燙手山芋,便可什麼都不用管了。
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由著她們爭執去吧!
果然如周隨安預料,就在他將此事告知了謝二小姐後,楚琳琅便接到了謝悠然的帖,邀著她到城外西郊的望湖酒樓一敘。
楚琳琅接過那帖看了看,並沒立刻應下,而是告訴傳話小廝,今日她沒空,若謝小姐能等,待五日後再去酒樓。
肚子裡揣崽的不是她,她並不急。
如此回復了謝小姐後,楚琳琅又讓人給大姐傳話,問她是否有空,陪著自己在京城裡轉一轉。
楚金銀自然有空,便跟楚琳琅一同坐馬車逛街飲茶。
逛著逛著,楚金銀發現妹妹看的都是那些要出兌的店鋪,便笑著問:「怎麼?妹妹要在京城置辦產業?」
楚琳琅笑了一下回答:「只是看看,如今我手頭緊,沒有錢置辦,而且我聽說想要在京城買店鋪也不容易。」
楚金銀聽到妹妹手頭緊,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妹妹剛借了大筆錢給自己:「那倒是,京城臨街的鋪子哪個不是日進斗金?誰都不會無故出讓的,而且這些個店鋪一般都是京城各個宅門內眷之間流轉的營生,大都流不到民間來……琳琅,你若急用錢,少借我些也成,其餘的我再想別的辦法。」
她疑心三妹這麼說是在打退堂鼓,只能怯怯求告。
楚琳琅知道大姐誤會了,只是笑著搖頭:「我既答應了,怎會反悔?借你的我也一時用不到。」
聽了琳琅這麼說,楚金銀這才舒緩了口氣,餘下的時間,她便跟妹妹講了講她姐夫正在做的生意。
楚琳琅雖然聽著,可目光總是不自覺飄向遠方,很明顯有心事的樣子。
楚金銀看了看她的臉,默默嘆了口氣。她隱約猜到楚琳琅在煩憂著什麼,卻也無從開解。
只盼著妹夫莫要忘本,別跟二妹夫一般,飛黃騰達了就薄待髮妻。
如此往復兩日,楚琳琅都是早出晚歸,周隨安有心與她說話,可惜楚琳琅並不給他機會,只是避著他。
到了第五日,楚琳琅起得早,不過她梳洗完畢後,並沒有急著出門,只是讓夏荷撿了一盤瓜子,悠閒嗑了起來。
直到快到時辰了,她才遲遲出門,約定時間過了半個時辰,才到了酒樓。
等上了酒樓,謝悠然坐在包房雅座裡,早就等得面皮發緊,心浮氣躁得很。
因為小時父母對她虧欠,所以將她接入府中後,也是盡量彌補,就此養壞了她的性子,總覺得天地父母都虧欠她的。
待看到了楚琳琅也是如此,原本有些愧疚的心思也全蒸騰乾淨了,只是很不客氣道:「楚夫人,您遲到了!」
楚琳琅摘下帶紗的帷帽,甚是坦然地坐到了桌邊,淡淡道:「謝二小姐來此也並非要食熱菜水酒,來早來晚並無妨。」
謝悠然從周隨安那聽說,楚氏知道了他倆的隱情,也臆想了楚氏會對她哭訴謾罵的可能。
可她就是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小小商賈庶女,聽聞了恩愛夫君背著她與人私通,卻是一副氣定神閒,毫不躁怒的態度。
這讓謝悠然有些意外,不自覺也稍微壓了壓火氣,抿了抿嘴道:「隨安都跟你說了吧?我倆那日醉酒釀成了大錯,卻也是相見恨晚,情不能抑。事已至此,為了隨安的前程與名聲,還請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成全了我們。」
謝悠然早就打聽清楚了,這個楚氏出身卑微,並無強力的娘家可以依靠。她當年能嫁給周隨安也沒有媒妁之約,走得不甚合乎禮法。
只要楚琳琅懂事,幫著將這件事周全過去,倒是能以他二人當初無媒無聘為藉口,只做先前的婚姻無效。
再以此為由,讓出正妻之位,那麼周隨安便可在謝府二老面前有個正經的說辭。
到時候木已成舟,父親也沒法逼著她嫁給王家的蟾蜍。
謝悠然如今是鐵了心要嫁給周隨安的。周隨安雖然家世比不得王家位高,可他面若潤玉,相貌英俊,性格溫柔,又肯上進,家道小康殷實,很對謝悠然的心思。
這男人啊,若不成婚,誰能知他的品格?就好比父親,大老粗將軍一個,跟母親說話從來都是吹鬍子瞪眼,全無體恤之情,家裡的妾侍雖不多,可也有三個。
可周隨安成婚近八載,府裡一直很清淨,只有一個母親逼著他娶的妾。
她看過周隨安如何疼愛敬重楚氏。婆婆尚在,出身卑微的楚氏便能當家做主,可見周家家風開明,當他家的兒媳是有多舒心。
周郎經歷了婚姻,更證明他絕對是可以讓女子傾心依托之人。
楚氏出身低微,周家尚且待她不薄,而自己出身大戶,又是正經嫡女,將來入門,周家更得供著她。
姐姐成了皇子嫡妻又如何?聽說她剛成親那會,恰好六皇子去查泰王的賬。
結果四皇子的母妃,就是當時還沒有打入冷宮的靜妃娘娘,順便找了藉口,就讓姐姐罰跪殿下,差點曬昏過去。
所以狗屁的王侯之家!周家比高門大戶,受刁毒婆婆的轄制管教要強多了。
謝悠然自認為無論出身,還是學識相貌,比楚氏強了百倍,嫁過去自能拿捏住周隨安。
周隨安正得六殿下的重用,已入戶部當差,若是父親和姐夫肯繼續提拔他,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楚琳琅肯成全,在謝悠然看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天大的醜聞也就遮掩過去了。
她挑的人比父親選的強多了,事已至此,她並不後悔。等她嫁過去後,善待著楚氏和那小妾就是了。
楚琳琅聽著謝悠然說著理所當然的辭令,並不意外:一個大家閨秀,居然能做出私通姐夫已婚下屬的事情來。那膽子大小和廉恥心多少一定是反著的。
所以她笑了笑,慢悠悠道:「我若不讓呢?」
聽她這麼說,謝悠然並不意外,她嘆了一口氣道:「你陪著隨安苦熬了這麼多年,我也心知你有不甘。可你就算鬧起了,又能有什麼好處?就算隨安因為私德有虧,被貶斥回鄉,他會原諒你嗎?到時候你不還是因為害了丈夫的前途,落得被休的下場?……聽說你的父兄都不容你,到時候,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又該如何生活?」
楚琳琅知道,關於她父兄的事情,應該是周隨安告知給這位謝二小姐的吧?
她心裡瘡疤,被曾經最親近的人出賣,就成了別人逼住她頸喉的刀劍。
在聽聞了周隨安和謝悠然的勾搭之後,楚琳琅已經將種種可能都設想得周全了,可還是沒想到,她會從謝悠然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脅迫之詞。
不過想想也對,再也沒有比遠嫁的外來女子更好拿捏的。
明眼人都清楚,楚琳琅無論是將醜事鬧開,還是秘密告知謝家家長,又或者求告鄉里父老,最後吃虧的,都是她這個無所依靠,沒有子嗣所出的鹽商庶女。
在這一場醜聞裡,人人都能得庇護,可誰又能庇護顧忌著她?
風流軟弱的夫君?輕蔑鄙視她的婆婆?還是背靠六殿下的謝家?
……無論怎麼樣,利益當前,他們都一定要顧忌自己的利益,周全自己的名聲。
可就算這般,楚琳琅也不想讓謝悠然太得意。
就在謝悠然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楚琳琅將手裡的茶盞放下,慢悠悠起身走到謝二小姐的近前,突然一把拽住她的髮髻,將事先藏在衣袖裡的小剪子抵在了謝悠然的脖子上。
她起身太慢,動作又很是優雅,跟人拼命得毫無預兆,就連夏荷與冬雪兩個丫頭都傻了眼,更何況是謝悠然和她的丫鬟!
那小丫鬟剛喊兩聲,就被反應過來的冬雪手疾眼快,一把勒住了丫鬟的脖子捂住了嘴。
謝悠然想喊,可又怕招來人,只能顫著音兒道:「你……要幹嘛?」
楚琳琅的手勁兒向來大,掐著謝二小姐,便跟拎提鹽袋一樣,那鋒利的剪子尖也不客氣地抵進了嫩肉裡。
她微微一笑,彎腰挨著謝二小姐的耳說:「謝小姐,你方才講的都是活人的章程,可有沒有想過,若是人被你逼得不想活,當是怎麼的做法?」
謝悠然不敢動,只覺得脖子生疼,那力道壓根不像是嚇唬她。
楚琳琅手腕轉動剪子,語氣依然溫溫柔柔道:「若是無望的死人,還能管顧誰的前程?就是拼命也要出口惡氣,將折辱她的狗男女一併拽下地府陪葬!我這把剪,磨了足足一夜,你說剪人哪裡好?是剪花勾人的狐媚子臉,還是剪開肚子,將孽種高掛城頭?」
若說先前謝悠然還以為楚琳琅可能是嚇唬人,此時已是被她的陰氣森森的話嚇得眼圈通紅,再不見方才脅迫她讓位的囂張了。
「楚……楚夫人,我方才說錯話了,凡事可以好好商量,何必這般兩敗俱傷?您不是還有女兒嗎?她若有殺人犯母親,以後可怎麼嫁人?」
看來謝悠然並不知,鳶兒並非楚琳琅親生,而是外面抱回來的私生女。
周大人口風真嚴,拿了妻子的鹽商父兄家醜說嘴,卻對自己的婚前失德的醜聞遮掩得嚴嚴實實!
楚琳琅終於是被逗笑了。
不過她並不打算戳穿周大人的隱秘,這些小驚喜還是留給謝二小姐日後慢慢消化去吧。
確定經這一嚇,謝小姐應該再無留她為妾的念頭了,她終於緩緩移開了剪子,拍了拍謝小姐哭得花枝亂顫的臉頰,道:「只是開個玩笑,哭什麼?別動了胎氣!」
謝悠然可不覺得楚琳琅在開玩笑。
因為楚琳琅回身落座時,順手將手裡的剪子尖沖下猛扎進了桌面。
那真是磨了一夜的剪,入木三分!
楚琳琅小時看著碼頭的船霸收租子時的就是這般江湖架勢。
她那時覺得很威風,自己還偷偷練習了很久,沒想到兒時沒用到,成家立業後卻有了用武之地。
趁著她鬆了手,謝悠然趕緊掙脫出來,驚恐地與剛得自由的小丫鬟抱摟在一處。
還是她太大意,壓根沒想到平日巧笑嫣然,拍馬捧屁的楚夫人竟然還有這麼作死的一面,以至於她怕走漏風聲,只粗心帶了個貼身丫鬟上樓。
楚琳琅看著面前摟在一起的兩個鵪鶉,心裡舒服多了,指了指椅子命令道:「坐過來說話!」
謝悠然咬了咬牙,看了看桌面上倒立的剪子,又看看守在門口的那兩個周家丫鬟,到底是老實聽話坐下來了。
楚琳琅其實並不想兩敗俱傷地拼命——不過是七載姻緣而已,不至於。
在來之前,她早想好了,既然自己可拿來拼的資本只有一條性命,自然不會鬧得魚死網破,手裡全無底牌。
最好趁著手中牌多時,早早為自己做最周全的打算。
她答應過她娘,要把自己日子過好,待得以後,她還要將娘接出楚家那個苦窩子呢,所以就算沒人心疼,她也得心疼自己。
想到這,楚琳琅慢悠悠問道:「幾個月了?」
她問這話,漫不經心,倒像是問家中蓄養貓狗的月份。
謝悠然到底是有廉恥心的,此時她又積攢了些勇氣,倨傲抬起了頭:「怎麼?夫人是覺得握了我的把柄,便可拿捏我嗎?你可要知道,我父親雖然官居五品,可是我的外祖父卻是堂堂定國公,滿京城都是他昔日同僚下屬。你若傷了我,可不止你一人伏法,就是你的娘親父族也要受牽連……」
楚琳琅笑了笑:「小姐不必多心,我就是想算一算,趁著你還沒顯懷,這事兒該何時了結才不算晚。」
謝悠然猛吸一口氣,盡量軟著聲調道:「隨安愛重你,所以我也對你心存敬重,還希望姐姐您照顧大局,別耽誤了隨安的前程。畢竟依著你的出身,想再嫁個如此出眾的夫君可是有些難了。以後只要一家人和睦相處,自有大好的日子等著你……」
她這話原本是跟周隨安商量好的。畢竟逼著周隨安休妻,名頭不好,既然楚琳琅出身卑微,當初走的又不是明媒正娶,自降為妾,保全了兩家名聲是最簡單的了。反正楚氏不能生養,又不如自己年輕有才氣,權當家裡養個老媽子就是了。
可現在謝悠然後悔了,她怕楚氏留下,半夜會上她的床,用剪子剪她的肚子。
楚琳琅覺得再跟這種養壞了的女子說話,會壞了自己吃飯的胃口,所以她也懶得廢話,從懷裡掏出了自己擬好的一張紙。
「周家原本在老家有兩間鋪子,雖然不是我的嫁妝,卻也是我婚後一力經營出來的,所以我得帶走。另外這是京城裡五家鋪面的清單,都正準備出兌的,麻煩謝小姐想想辦法,以我的名頭兌過來,至於錢銀之類的補償,就看你與父母商量得如何,看著給就行。」
謝悠然之前想過種種,就是沒想到這個楚氏先是發瘋要殺人,然後又開始若無其事地跟她談起了生意。
看著上面的鋪面子,每一個都價錢不菲,她可真敢獅子大張口啊!
這麼多的鋪,就算她父親肯出面也拿不出啊!
另外……她這是何意?
楚琳琅微微一笑:「恭喜謝二小姐,我自覺不賢,無法為周家媳婦,便打算給您騰挪位置呢。只是買賣轉讓,都得講究個價錢公道,如今我甘願讓出旺鋪,買賣兩訖,還請謝小姐付清了再說。」
謝悠然吃驚地半張著嘴,有些不敢置信:「你……怎可這般市儈行事?是拿隨安做了買賣的貨物?」
楚琳琅淡定道:「朝三暮四之人,哪裡值錢?你要買下的是我錯付七載的大好年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8:57 AM
第二十九章 柔弱無助
說完之後,楚琳琅已經話盡,便站起身來,戴著帷帽領著丫鬟出了酒樓。
楚琳琅還有些話沒有告知謝二小姐,就是她已經請人代筆,寫了一封告知書給了謝家二老。
謝悠然說得對,她一個無依靠的鹽商女子如何能跟京城的官宦之家鬥,更何況人家的姐夫還是堂堂皇子?
不過光腳不怕穿鞋的,趁著沒撕破臉前,她不如早些亮出保命底牌,大家行事起來也有分寸。
在那信裡,她也明白告知謝家,這謝悠然與人私通的證據,她都已經擬寫在狀紙裡了。
她以前在老家見得多了,逼死髮妻再娶的也有,更何況如今周隨安招惹的是這等人家。
這些日子,她最好順風順水。如若她出了意外,便會有她花銀子安排好的人手去大理寺呈遞狀紙,再將周家與謝家勾結,逼死髮妻的醜聞寫成告示張貼得滿城都是!
那日出了酒樓,跟在楚琳琅後面的夏荷和冬雪都傻了眼。
因為大娘子先前都是一人默默打探布置,她們兩個只知道大娘子這些日子典當了不少首飾,又走了不少地方,到處打點人錢。
卻沒想到,到頭來,大娘子卻是要布局著如何跟周大官人和離?
一時間,她們倆急得都要流淚,勸慰著大娘子要謹慎行事。
楚琳琅卻慢慢嘆了口氣,跟兩個丫鬟稍微解釋了現如今的處境。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是最沒用的,她得好好謀劃,以後的日子該是怎樣的過法。
可有一點,是連想都不必想的,那就是她不會給任何男人做妾!
聽到這,冬雪倒是不勸了,可夏荷依舊不甘心,明明事情還有斡旋的餘地,為何大娘子不想辦法,卻一意孤行要和離呢?
楚琳琅不太想回城,既然出來了,正好在一旁的望山湖邊走一走,消散一下心情。
等到了湖邊,她不耐夏荷的規勸,便借口寒涼,打發她倆回馬車去取暖爐和披風,再搬一把胡床過來。
等她一人立在湖邊時,正看見一隻秋日的蚱蜢落入湖中,小小秋蟲正用細軟的爪在湖面奮力掙扎。
秋後的螞蚱,本也短命,不救也罷。
可看這蚱蜢依舊不認命地奮力掙扎,琳琅看了有些唏噓,覺得跟自己倒是有些相類。
她於心不忍,便想著將它撈出,好歹也能在枯草上再蹦跶幾日。
只是湖邊淤泥甚多,她看看自己腳上新穿的銀線繡花鞋,決定脫了鞋子去撈,大不了一會脫了髒襪子,再穿鞋便是了。
於是她拎提裙擺,脫掉了鞋子,便一步步朝著湖邊走去……
就在快要挨近湖的時候,突然身後一股風兒來襲,緊接著自己的腰肢被人一把攬住,然後往後一拽。
楚琳琅毫無防備,嚇得尖叫出聲,這麼一掙扎,湖邊本來青苔就多,那偷襲她之人穿得是牛皮底靴,遇水滑得厲害,結果偷襲者身形不穩,竟然摟著她纖腰,一起摔進了湖中。
當整個身子摔進了湖中,湖水便開始往口鼻裡倒灌。
這與她少時被拽進湖中,差點溺斃的境遇類似。
自從那次腦袋被瘟生按入水中後,本來會泅水的楚琳琅便再不敢游水。
而今,這種恐懼突然而至,慌亂得她都忘了如何閉氣,只能無助地拉扯拽他下水之人。
幸好那人臂力驚人,從背後托著她的腰將她舉起,然後道:「此處水不深,你莫慌……」
楚琳琅被拎提起來,便也站直了身,果然腳能碰到湖底。她連忙扭頭看偷襲她的碎催是哪個。
可這一看,卻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冷氣——此番下水,始作俑者竟又是故人!
於是她磨牙問道:「司徒晟……你要幹嘛?殺人滅口?」
司徒晟皺眉看著她,語氣不善道:「不是夫人你要自尋短路嗎?還怕人滅口?」
原來方才,司徒晟遠遠便看到了楚琳琅從酒樓裡出來,又一路游魂一般來到湖邊。
她支走了身邊兩個丫鬟後,便呆看湖面,然後脫掉鞋就往湖邊走。
這樣的情形,任誰看了都覺得是想不開,要投湖自盡。他好心出手,沒想到卻被她帶入湖中,雙雙濕身……
楚琳琅心知鬧了誤會,也有些哭笑不得,她辯解說自己不是要投湖,是要救一隻蚱蜢。
可是司徒晟卻莫測高深的盯著她不說話,一副「你別拿我當傻子」的表情。
就在這時,去拿暖爐胡床的夏荷和冬雪也回到湖邊,正聽見司徒晟說楚夫人要投湖這一節。
這下可熱鬧了,兩個丫鬟扔掉手裡的東西,哭喊著奔到湖邊。
楚琳琅真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不過是救一隻蚱蜢,怎麼就鬧成她不想活了?
而司徒晟也在夏荷她們哭喊的隻言片語中,大概推敲出原來楚氏要與周大官人和離,才想不開要跳湖的。
他聽了之後,瞥向楚琳琅的眼神明顯冷了一些,就像……在看一堆成不了金的屎。
「楚夫人,你當真覺得離了男人就不能活?」
楚琳琅要被氣暈了,她用力甩開兩個丫鬟攙扶自己的手,不客氣地用長指點著司徒晟濕漉漉的胸膛:「只要司徒大人你別狗拿耗子,我可長命百歲著呢!」
她可不覺得這廝好心,莫不是瘟生太記仇?準備報復自己少時將他踹下水的那一節舊怨?還是一想趁機滅口,以絕後患?
司徒晟被一根手指點著,往後閃了幾步。他抿了抿嘴,決定不跟女子爭短長,轉身便往湖岸上走。
方才在水中撲騰,他的衣服全濕透了。他的小廝趕緊給他拿了件長袍子。也許是正生悶氣,司徒晟也毫不避諱,竟然背對著湖,坦然脫衣換衫。
按理說,楚琳琅應該避忌著轉身移開目光。
她原本也想著如此,不過慣性使然,忍不住稍微好奇瞟了一眼他健碩的後背。
可這一看,卻定住了眼,再也移動不開了……
他的後背健碩,卻布滿了條條塊塊的殷紅傷疤,一看就是新近受的傷,疤痕的顏色都十分新鮮。
聽說他之前為了「彌補斯文」,陪著某個大人一起受刑罰,把大理寺刑司的刑具走了大半,所以身上有傷並不出奇。
可是楚琳琅清楚記得他的後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個殷紅的「八」字胎記。
而現在,原該長胎記的地方只剩下一塊火烙的猙獰傷疤,壓根就不見那紅色的胎記了。
她甚至有些懷疑,莫不是自己上次看得眼花?
可是當司徒晟穿上了衣,回頭深看她一眼時,楚琳琅的呼吸猛一滯,突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難道就是因為自己上次認出了那胎記,他就借著受刑的功夫,用烙鐵將那胎記生生烙掉了?
就算有個瘋娘,也算不得什麼醜聞。
司徒晟卻如此處心積慮地與從前的自己割裂,這種對自己身體都毫不手軟的心狠,真有些嚇著楚琳琅了。
這份震撼太大,以至於在司徒晟如狼凶光的眼神進犯下,她忍不住瑟縮在水中又後退了兩步。
這下讓夏荷她們誤會她又想不開,哭哭啼啼著「大娘子萬萬不可」!
最後等她上岸時,司徒晟已經在湖岸升起了火堆,然後對楚琳琅道:「我叫人拉上繩子,你烤烤火,若車上沒有衣服,便先上馬車,我一會叫人去買。」
楚琳琅表示自己的車上有衣箱子,烤火也大可不必,她現在只想趕緊離司徒晟遠些。
司徒晟又一次擋在了她的前面,很是和煦道:「我覺得夫人還是烤一烤火再走更好。」
衣服可以換,可她的長髮都濕透了,這般濕漉漉回去,是會惹人非議的。
話雖溫和,可態度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楚琳琅知道他可能趁機有話跟自己說,便默默點了點頭。
等她換了衣服烤上火時,司徒晟果真信守承諾,用自己的披風為她圍了布簾,然後隔著一道布簾,坐在石頭上與她說話。
至於夏荷和冬雪,則被司徒晟帶的人手遠遠支開,根本靠不過來。
伴著柴草燃燒聲,司徒晟開口問:「除了尋死,你還有什麼打算?」
楚琳琅懶得跟他解釋了,只簡明扼要道:「這是我的家事,大人為何像婦人般好奇這些事?」
司徒晟轉頭看向了布簾,借著篝火,可以清晰地映襯出布簾一側女子的俏麗剪影,此時她正抬起纖細手臂,撥動著自己的濕漉長髮,讓它乾得更快些。
那側影曼妙,姿態撩人,也許她的相公每日夜裡,立在床幔之前看到的就是這般迷離景致吧……
司徒晟扭頭不再看,只是垂著眼眸,沉聲道:「周大人風流,這次招惹的又是惹不起的人家,只怕你再賢惠忍氣吞聲,也難善了……」
他的話音未落,那布簾卻被人一下子扯了下來,楚琳琅快步走到司徒晟的近前,緊聲道:「你怎知他惹了什麼人家?」
方才她們壓根沒提謝家,他是如何知道的?
司徒晟挑眉看向了長髮披散的楚琳琅。
她的臉兒本就小,只是平日作婦人盤髮,略顯老氣一些。而如今被披散烏髮映襯,愈加我見猶憐,身上的衣袍也沒有束腰,顯得骨架清伶,只可惜那雙明媚的大眼不夠嬌柔,此時放出的凶光噴火般灼人。
他再次移開目光,平靜道:「周大人行事不太周瑾,與人相約,有那麼幾次被在下撞見。」
楚琳琅咬了咬牙,又問:「除了你,還有誰看見了?」
司徒晟倒也不隱瞞,誠實回答:「還有你之前見過的李將軍。」
楚琳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就是那日她們抵京時,幫著她找車的李成義將軍。
再想起他那時上下打量自己意味深長的眼神,楚琳琅才明白,那是憐憫棄婦的眼神。
原來他們一早就知道,她的夫君攀了高枝,自己恐怕要成棄婦,便在一旁等著看笑話。
想到這,楚琳琅擠壓甚久的鬱悶突然如撩撥了火星,再難壓抑得住,她凶巴巴地瞪著司徒晟,低聲問:「為何入城時你不早些告知我?難道你們男人都這般互相庇佑,鼓搗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司徒晟撿著乾草,在手裡慢慢打轉,不緊不慢來:「在下好似早就提醒過你了,京城這等繁華之地,又有幾人能守住本心?你一早就應該想到枕邊人的品行,這天早晚要來,為何怪起旁人?」
楚琳琅的嘴巴張了又張,卻也無話可說。
畢竟周隨安睡了名門千金,並非司徒晟教唆的。而且司徒晟以前在連州山寺的時候,的確提醒過她,莫讓夫君爬得太高……
想到這,她忍不住靠在了一旁的樹幹上,自嘲一笑:「是呀,如何怪得旁人……」
司徒晟看著她恍然失神的樣子,瑩白的臉盡是悵然失意。
司徒晟覺得在此耽擱太久了。其實方才看到她孤零零立在水邊時,他還在想,她若是自尋短路,死了也不錯。
他後背的胎記已除,只要她死了,大約再無人會發現他與昔日的江口孤兒有任何的聯繫,這是最簡單省事的了。
可是就在她脫掉鞋子準備邁入水中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衝了過去……
現在想想,大抵是她此時的境遇像極了他的母親——只為情生,肯為愛死,卻最後孤獨無人問津,瘋癲至死,卻渾然忘了她還有個年幼的兒子……
想到這,他再次開口,仁至義盡道:「你若想不開,繼續要尋死,旁人也攔不住你,只是你要記得你還有個女兒……」
楚琳琅此時已經收拾好心情了。她向來不會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太久。
看來司徒晟並不知鳶兒並非她親生的。眼看著司徒晟似乎對她的遭遇還算同情,她的腦子飛快,已然想好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了。
想到這,她撲通委身跪地,梨花帶淚道:「大人,您如今貴為大理寺少卿,正是百姓的父母官,若是以後奴家遭遇了什麼不測,你可得替小女子我做主啊!」
司徒晟壓根沒提防楚琳琅變臉會這麼快,只低頭看著她露出衣領子的那截雪頸,沉聲問道:「你……要我跟你去捉姦?」
楚琳琅抹了抹眼淚,連忙道:「那多有辱斯文,陣仗太大,倒是不用。不過我正跟對家談著和離的條件,就怕談崩了,有人要翻臉不認人,欺負我這無依的柔弱女子。您說我在京城裡,只認得您這麼一位秉公執法,剛正不阿的清官,到時候,請大人為我做主啊!若是您不答應,奴家便長跪不起!」
司徒晟聽她這麼一說,眼睛微微眯起:「你談了什麼條件,怕跟人談崩?」
等聽楚琳琅一五一十說了後,司徒晟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你的要價實在太高了,恐怕周家和謝家都難答應……」
楚琳琅早就想過了,她小聲道:「做買賣生意,哪能一下漏了底價?我故意高抬些說的,方便日後跟他們講價拉扯……」
司徒晟繼續沉默,然後磨著後牙,冷冷道:「能先發制人,想著要錢要鋪子和離,又扯著我給你撐腰,楚夫人不像是被夫君拋棄,就悲傷得尋死投湖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9:09 AM
第三十章 好茶一杯
楚琳琅眨巴兩下眼睛,死不承認,一口咬死自己方才就是不想活了。
她抽搭著道:「人哪,總有想不開的時候,幸好遇到了大人,您救了我的命,我以後可得好好的活!」
司徒晟知道這女子變臉最快,人前的態度也可軟可硬。可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她竟然算計到他的頭上來。
他也真昏頭了!居然會覺得這母狐狸跟自己羸弱的母親有些像?
母親但凡有這女子半點的精明市儈,何至於被人算計得淒慘至死?
這麼看來,她說她方才是打算撈蚱蜢,聽起來也不那麼牽強荒謬了。
到底是他無聊,多管了不該管的閒事!
想到這,他抬腿便打算走人。
其實楚琳琅也沒有指望這位能幫襯自己。
不過司徒晟因為謝家表親官司,而跟六皇子交惡,與周隨安的關係也不佳。就算他不幫,大約也只拿周府的事情當笑話,不會跟周謝兩家通風報信。
楚琳琅乾脆死馬權當活馬醫,看看能不能哭軟了他,給自己拉點助力。
最重要的是,她方才與其說是求著人情,倒不如說是示弱。
只要一想到他不願別人知道他在江口的舊事,甚至不惜燙掉胎記的狠勁兒,楚琳琅的心裡就有些發顫。
所以她想要跟司徒晟表明下立場,表示自己與周隨安和離後,便跟京城官場的人也沒有別的瓜葛了。
她甚至不會再留在京城,也請司徒大人放寬一百個心,她是絕對影響不到他的前程。
而且司徒晟好像很吃女人哭哭啼啼這一套。畢竟自己幾次三番落入他的手中,他都是重拿輕放,對自己網開一面的。
加之司徒大人方才誤以為她跳河,不假思索出手相救,更證明這位手段鐵腕的少卿的心腸有時也會軟一軟。
果然不出她所料,司徒晟雖然沒答應,但還是有禮而周到地護送她回了城。
楚琳琅並不奢求有人替她趟周家的渾水,只是再次謝過了司徒大人「救命」之恩。
司徒晟也很會客套,臨別時對她說:「我今日還有要緊公務……你的事情,容過後日再說……」
楚琳琅笑了笑,並沒有將這種客氣推諉之詞放在心上。
回到周家,天已經大晚了。
趙氏剛吃過飯,看楚琳琅這個點兒才回來,很是不滿,讓婆子把楚琳琅叫過來問話。
可沒想到一旁的周隨安卻不耐煩地攔了下婆子,然後他便一人匆匆去了楚琳琅的屋子。
自從下午接了謝二小姐讓小廝帶給他的紙條後,周隨安晚飯幾乎沒有動筷,他如今心裡是羞憤夾雜著怒火,只想當面問楚琳琅是不是真的要與他和離。
至於謝二小姐說,楚琳琅拿剪子,跟她拼命的話,周隨安也是有些半信半疑。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楚琳琅從來都不是這般刁毒的人,用剪子要剪開人的肚子?更是難以想像。
可沒想到,楚琳琅跟謝二小姐早早散了局,竟然這個點才回來。
當他回到屋子時,楚琳琅已經換好了外出的衣裳,正帶著夏荷她們裝著幾個衣服箱子。
楚氏愛美,最喜歡大紅大粉的俗色,衣服雖然鮮亮,但是並沒有幾件,她的衣服加起來,都沒有給周隨安置辦的一半多,因為早上臨出門前早就整理出來了,所以倒也好收拾。
周隨安揮手喝退了丫鬟們,有些不敢相信道:「你真的……要跟我和離?」
楚琳琅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只是平靜道:「月份大了不等人,恭喜周郎雙喜臨門,妻妾同喜,一舉能得二子。你我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奴家無才,趕緊讓賢,也免了你的為難。」
周隨安聽到這,腦袋嗡得一下,他急急道:「可是謝悠然逼迫著你的?她怎麼能這樣,我都已經與她說好……」
楚琳琅懶得聽屁話,猛抬頭打斷了他:「說好了什麼?她為妻,我為妾?你念在夫妻多年,便賞我在周家的一碗飯吃?周隨安,你別太過分!」
周隨安被她說得有些羞憤交加,拼命給自己找著理由:「楚琳琅,你也知自己一直無所出,犯了七出的頭條。可我知道你娘家的德行,你若被休回去,必定不會有好日子過,才能容你到現在。我不過一時醉酒才釀下的錯,你為何就不能替我著想,幫著我過了這一關?這關起門來過日子,家裡誰還能真拿你做妾呼喝不成?這麼多年的夫妻情深,你都不顧?」
看他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楚琳琅一時笑了,她冷冷道:「你也這麼跟謝小姐打包票的?所以她才覺得拿捏住我了,張口就賞我為妾?你們給的臉面,可真值錢!」
周隨安當初跟謝悠然不過是隨口一說,讓她可憐楚氏出身淒苦,哪裡想到謝悠然竟然拿楚氏的出身威脅!
周隨安當初與謝悠然相交,更多的是被謝二小姐鄙薄後,被挑起的征服欲。若說他有多思慕謝二小姐,那倒是未必。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事情一步步竟然演化到了如今的地步。更沒想到,自己會被謝悠然那個死丫頭拿捏得死死的。
當初楚琳琅她們剛剛入京,謝悠然在王妃的宴席上套母親趙氏的話,當聽聞他那日醉酒留宿在楚氏的屋子裡時,沖著自己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讓他不准留宿妻妾屋中,不然她就去稟明六殿下。
被逼無奈,他這才冷落著琳琅,留宿書房的。可是這樣被處處管制,讓他心裡也老大的不舒服。
他原本指望楚琳琅再次施展玲瓏手段,替他悄無聲息地掩蓋了醜聞,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竟然也不懂事地添亂。
他費力解釋了一番後,無奈道:「夫妻多年,你就不能替我考慮,暫時委屈下自己?」
楚琳琅笑了,只是頰邊不小心笑出了一點眼淚:「我不替你著想?我就是太為周家著想,才會一步步走到今日……」
原以為默許他納妾就可以穩住這虛假的平和日子。
可到頭來,周隨安一步步將她逼得毫無退路,卻口口聲聲說是她的錯?
周隨安看楚琳琅落淚,心虛地移開目光,繼續語氣僵硬道:「而且你看你說的什麼話,居然跟她列什麼補償單子!管人家謝家要錢銀,這像什麼話?她哪裡拿得出來?」
楚琳琅獅子大張嘴,如此要著天價鋪子,跟勒索有何區別?這樣豈不是折損了他在謝家那的顏面。
而且他壓根就不想和離,若是與楚氏和離,轉頭再娶謝悠然,他豈不成了背信忘義,一朝榮華便拋棄髮妻的陳世美!
到時候,他的名聲何在?
楚琳琅壓根就沒想過跟周隨安談出個結果。她太了解她的這位夫君,他雖然要面子,可這輩子大事小情沒有一樣能做主的。
所以和離的事情,她乾脆繞開了他,直接跟謝家談。
所謂談判,就得有來有往,就像做買賣一樣,價兒提得高些,才好以後討價還價。
至於管謝家要的那些天價鋪面,也不過是虛晃一槍。周隨安在未來岳丈那要面子,謝家一定指望悄無聲息平復此事。
只是謝家乃武將人家,是文平,還是武平,就不好說了。
她沒有靠山,要多留些斡旋餘地,這樣才好接著談。
楚琳琅其實並不貪心,只想和離時拿回自己在周家經營的兩間鋪子。
這是她靠著自己微薄嫁妝一點點經營出來的,就算拿走也問心無愧。
只是如此一來,就是斷了周家的財路,自己已經不宜在周家待著了,不然趙氏知道,定然要鬧她,不可能順利將周家名下的鋪子給她。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跟周家母子廢話,這幾日在京城閒逛,除了看店鋪,其實也順便租了處落腳的宅子。她現在收拾好東西,就準備暫時帶著兩個丫鬟先搬出去。
周隨安氣憤填膺說了一通後,卻看楚琳琅已經打包好了行裝,他氣得一把奪過她手裡的包裹:「我不同意,你就還是周家婦。沒有夫君的允許,你敢搬出去!」
楚琳琅慢慢站起,盯著周隨安的眼,死死瞪著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讓我走,小心我去謝家的府門前敲鑼打鼓地哭鬧!」
楚琳琅向來是潑辣厲害的,只是這一面,她都是呈給外人,從來不曾在周隨安的面前顯露。
而如今,她不再護著他,更沒必要再維持昔日官夫人的賢惠樣子。
周隨安被捏了痛處,不由得瑟縮退步,楚琳琅喚來小廝,將她的衣物箱子抬了出去。
而她一早就雇好的馬車已經等在了周家門口。楚琳琅帶著自己的東西,還有兩個丫鬟坐上馬車。
直到門口鬧騰,趙氏才知道楚琳琅離家出走,她在婆子的攙扶下來到了門前,看著呆立在門口的兒子,又驚又怒道:「大晚上的,她在鬧什麼幺蛾子!」
而小姑子周秀玲也拉著鳶兒的手,立在門口不知所措。
嫂子向來明事理,就算受了母親的氣也從來不會紅臉,怎麼今日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捲行李走人了?
鳶兒出來的晚,看著楚琳琅的馬車駛去,竟然撒丫子追攆了出去,一旁的婆子趕緊拉住了孩子。
可鳶兒依舊不依不饒地沖著馬車高喊:「母親!母親,你要去哪,帶上鳶兒!」
周秀玲也急切道:「大哥,你是怎麼氣著嫂子了?天這麼晚,您怎麼能任著她一人出門?」
一時間,這清淨的胡同哭喊聲連成片,趙氏嫌棄丟人,叫僕人拉回鳶兒,呵斥了她之後,趕緊讓人關緊了房門,然後將兒子單獨拉回屋子,詢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隨安也知道如今盡是瞞不住了,只能垂頭喪氣地說出了他獨自一人在京數月犯下的荒唐事。
饒是趙氏聽了,也耳根子嗡嗡,直直往後一倒,氣得捶打周隨安道:「你這混賬,是拿自己的大好前程做賭啊!」
可罵了一陣後,她心裡又有些活絡——聽那意思,謝家二小姐對兒子芳心暗許,非他不嫁!
若是能挺過這一遭,讓這事兒圓滿些解決,還真是不錯的姻緣啊!
要知道她兒子官運正佳,以後前途不可限量,早不是賣鹽女楚氏能配得上的了!只是不知謝家知道了,會不會來鬧。
她的心裡一時沒有底,只是半喜半憂地滿地繞圈圈,最後下定決心道:「她要和離,又不是我們休了她。既然如此就趁早和離,免得在謝家面前沒得說辭!」
周隨安被繞得心煩,只無奈閉眼說了楚琳琅和離的條件。
這下趙氏不轉圈了,瞪眼一拍桌子道:「她那是痴心妄想!先不說謝家憑什麼賠給她鋪子,就是我家的那兩件鋪,房契上也是你的名字,這是周家的經營,並非她的嫁妝!楚家當初陪嫁了什麼寒酸東西?她也好意思拿兩間鋪來抵?」
除了周隨安的俸祿向來不太補貼家中,他自己應酬花銷都不夠,家裡的吃穿嚼用一向指望那兩間老家的鋪子。
楚氏善妒,耽誤了她兒子延續香火,沒將她休了就不錯了。如今是她鬧著和離,人走可以,可是要拿走鋪子,就算說出天爺來,也帶不走!
周隨安此時壓根聽不得母親的絮絮叨叨,他現在腦子回想的畫面,都是琳琅方才頭也不回地上車的情景,他的娘子難道真的就狠心不要他了?
且不說周家的人仰馬翻,楚琳琅此時坐在馬車裡,心裡也是空落落的。
方才鳶兒的那幾句喊,她是聽在耳中的,只是強壓著才沒有探出頭去。
她知道,再捨不得她也帶不走鳶兒。畢竟那孩子並不是自己親生,周家說死也不會讓她帶走的。
再說,自己現在也是前途未卜,怎好帶個孩子出來跟著自己遭罪?
環顧馬車裡的幾個不大的箱子,這些是她經營了婚姻八載剩下的了,除此之外,只剩空蕩蕩的心,還有些許說不出的悵然。
不過楚琳琅不願再細細品酌悲傷,等馬車停下,便下車打量未來一段日子要居住的地方。
周隨安連續兩次搬遷,再加上之前的酒樓損失,還有借給姐姐的錢,她自己的錢銀也不多,再加上京城的租子比別處貴多了,她也只能先找個地方暫且落腳。
可夏荷入了小院,晃動著吱呀作響的門板,再看看小屋子裡被燈火燎黑的破窗紙,和陳舊的家具,不僅有些傻眼。
不過冬雪倒是手腳麻利,在院門前的井裡打水,略略打掃下屋子,再拿了帶來的褥子鋪床,然後對楚琳琅道:「大娘子,您先躺下歇著。」
白日裡,楚琳琅跳湖的場景歷歷在目,冬雪心有餘悸,只想讓大娘子趕緊睡下,免得胡思亂想。
雖然床板略硬,帶來的被褥也不夠厚實,隔壁便是兩個丫鬟抱柴生火的聲音,可楚琳琅最後還是睡著了。
好像這些日子來,她頭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只是睡到半夜的時候,就聽到院門外有人腳步聲踢踏,煩亂吵雜的聲音,再然後就是砰砰拍門聲。
如今這小院只有三個女子,深更半夜聽著那敲門聲猶如地府陰捶,打死也不敢應門。
可門外惡鬼不依不饒,砸門聲已經改成了踹門聲,有人大聲道:「房中煙囪冒煙,卻無人應門,一定有蹊蹺,來人將這門踹開!」
緊接著便是咣當一聲,那不太結實的大門被人一下子踹飛。甚至差點砸到立在院中的夏荷身上,嚇得她抱著身後的冬雪哇哇大叫。
楚琳琅這時候也散著長髮披衣出來,強作鎮定道:「來者何人,為何敢私闖民宅!」
她看到進來的人都穿著兵服,應該不是歹人。
不過那為首者說話卻很豪橫:「我們奉命緝拿刺客,院中有人,為何你們方才不應?家裡還有誰,都出來說話!」
聽聞楚琳琅說只她們三個女子時,為首的官兵一臉疑惑:「戶主何在?我看這戶籍名冊上是有男丁的啊!」
就在楚琳琅費力解釋自己並非屋主,只是暫時在此租住時,突然有聲音傳來:「你……怎麼在這?」
楚琳琅抬頭一看,赫然是白日剛剛看見的司徒晟。此時他一身緋紅官服,頭戴帽冠,儼然正在辦差。
司徒晟沒有料到會在這遇到楚琳琅,不過聽聞她租了這院子後,便明白了。
她說和離,還真是雷厲風行,居然當天晚上就搬離了周家。
只是她初來乍到,應該不知道在京城地界,沒有房契戶籍的單身女子是寸步難行。
想到這,他揮手讓那些闖入的官兵退後,然後對楚琳琅道:「那些人是從兵營借調的,行事粗魯,還請楚夫人見諒。」
楚琳琅也知道,與那些兵痞講不出道理。只是這大門壞了,大半夜的上哪找工匠修啊?家裡沒有個男人做起粗活來也不方便。
她以為司徒晟公務在身,與自己寒暄幾句後便會走。
可誰知他看了看轟然倒地的大門,便四處張望,最後走到院子一旁堆放的工具籮筐處,尋了錘子和幾枚生鏽的釘子,然後挽起袖子,露出結實有力的長臂,拿著錘子竟然叮叮咚咚地修理起地上裂開的門。
在楚琳琅看來,雖然他少時粗魯,可是長大成人後,一直給人儒雅文正的氣韻,那雙大掌雖然修長,卻更適合執握筆墨。
可現在看他一身大理寺少卿的官服,挽起袖子蹲在地上熟練地揮動錘子,竟然也意外地畫風和諧。
楚琳琅趕緊讓夏荷給司徒大人拿矮凳,而她則回屋子,點了一盞蠟燭,又回到院中蹲在他旁邊,親自給司徒晟掌燈。
待看他手藝甚是嫻熟時,楚琳琅忍不住道:「沒想到你還會木工活!」
司徒晟抬眼瞥向蹲在他對面的楚琳琅。
此時燭光映襯,她髮髻鬆散,一下子顯小了不少,也看不出她是嫁過人的,那臉兒如天邊的明月皎白。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少時家貧,什麼都得自己動手修補……」
楚琳琅抿了抿嘴,這才想起,他小時候的確挺能幹的。後來有個幫著他們母子的婆子也不幹了,家裡的活都是他來做。
有一次,隔著院牆,她甚至看到臭小子有模有樣地給他娘親縫補衣裳。
不過兩人都有默契,絕不會再敘舊,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便只聽錘子叮噹的聲響。
司徒晟幹活跟辦案一般利索,不一會就把門重新掛好。
楚琳琅謝過司徒大人,慣性地客套道:「忙了這麼半天,大人要不要喝盞茶再走?」
她這話毫無誠意。司徒晟有緊急公務在身,又修了這麼半天的門,按理說絕不會在她這耽誤功夫了。
可惜她忘了司徒晟臉皮厚的毛病,能吃人茶水時,絕不放過。
就這樣,本來都轉身要出門的他,又折回來,說一聲叨擾了,便洗了手,坦然坐在了小廳裡等著飲茶。
這下,別說楚琳琅,就連夏荷和冬雪都傻眼了。
三個女人擠在逼仄的小廚房裡一邊燒水一邊小聲嘀咕:「這個司徒大人看著清明,怎麼做事這麼不拘小節,大半夜的,他在女子家裡喝哪門子茶?」
楚琳琅從周家剛搬出來,除了一小袋煮粥的米,哪有茶葉啊!
可她既然留人了,就得想辦法弄出喝的來,只能抓一把米放在鍋裡,炒熟後再沖米茶喝。
可惜她久不做這東西,那米炒得都發糊了,沖了沸水,黑乎乎一片,聞著味道也不佳。
就是這樣,司徒晟似乎也不介意,端著茶盞溫文爾雅,津津有味地品酌著。
楚琳琅租住的這間房太簡陋,連像樣的桌子都沒添置,喝完茶,茶杯就得放在小凳上。
而人高馬大的少卿大人,也是彎著長腿,蹲坐在不高的小馬凳上。凳子不夠,楚琳琅尷尬站著作陪。
又那麼幾次,楚琳琅想要開口攆人,可一起話頭,那邊端起茶杯吸溜個沒完,彷佛飲的是什麼龍泉佳釀。
楚琳琅不好掃興,只能耐著性子等他喝完一盞糊糊米茶。
就在這時,遠處到處搜查的官兵似乎又有什麼發現,再次傳開了呼喊聲。
按理說,司徒晟應該過去查看,可他依舊紋絲未動,只是眸光沉定,悠閒地打量著屋舍房樑上掛著的蛛網……
楚琳琅知道,他絕對不是這麼吊兒郎當的人。
心念微動間,她試著揣測他的用意。
她方才就注意到,他帶來的大理寺那些人還守在門外,並沒有離開。
而那些穿著軍隊兵服的兵卒顯然不是大理寺的人。現在,那些官兵到處砸門呼喝,搜查得比大理寺的衙役都積極。
也許修門、飲茶都是借口,今晚抓的人,一定是淌不得的渾水。司徒晟正躲在她這裡避嫌呢!
想清楚了這點,楚琳琅也不急著攆人了,默默給他的茶杯又添了滿滿的糊糊茶。
這次,司徒晟倒是挑眉看了楚琳琅一眼,開口道:「這茶味道……不錯,夫人怎麼不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10:16 AM
第三十一章 保護神明
聽司徒晟讓她飲茶,楚琳琅假笑表示今晚吃得飽,有些喝不下。
客氣之後,二人再次無言,便一個坐,一個站,一起抬頭,繼續認真看樑上蜘蛛掛網。
許是覺得如此太尷尬,司徒晟終於尋了話題,淡淡道:「六殿下的那位岳丈,為人精明,處世圓滑。雖然是武將,卻並非欺行霸市之輩。只要凡事留有餘地,夫人不必擔心他家會對你做出什麼太齷齪的手腳。不過這裡最近都不太平,不是什麼久留之地。夫人若想在周府外落腳,不妨後日來大理寺一趟,到時候,會有人幫你再挑間合適的住處。」
楚琳琅明白,司徒晟看她可憐,釋放善意,替她指點接下來的路。
那謝家還算是守法的高門大戶,只要她和離要求不太過分,應該不會出面對付她一個下堂婦。
至於他提議重新找住處,楚琳琅表示感激之餘還是婉言謝絕了。
她現在並未與周隨安和離,若是此時接受了司徒晟的好意,反而會落下把柄,讓別有用心的人大潑髒水。
司徒晟看她婉拒,也不再多言,茶水已經喝乾,他慢慢起身,對楚琳琅道:「夫人若有事,不妨去大理寺找在下。」
說完,他便要離開。
可是琳琅卻一拽他的衣袖子,很是不好意思地比劃著他的嘴唇:「茶炒得有些糊了,大人……要不要擦擦嘴?」
司徒晟品茶太專注,此時嘴邊掛著一圈黑「鬍子」,若這麼出去,可就丟人了。
說完,她趕緊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讓司徒晟擦擦嘴。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來喊司徒晟,說是拿住了什麼人。司徒晟來不及還帕子,一邊擦嘴,一邊大步匆匆而去了。
夏荷將剛修好的大門關上,心有餘悸地對楚琳琅道:「大娘子,這京城地界人生地不熟的,要不然……您還是回去吧。」
楚琳琅搖了搖頭,她順手端起茶杯,嘗了一口自己炒的茶,然而下一刻,便皺著眉吐了出來。
天娘啊!怎麼這麼難喝!那男人沒長舌頭嗎?他是怎麼飲下兩大杯的?
而此時京城之內,除了這條胡同被官兵攪鬧的安睡不得,在京城另一頭的謝府主人房內,也是燈火通明,夜不能寐。
謝勝將軍氣得犯了偏頭痛,腦袋上針灸剛起下,便迫不及待地繼續提著二女兒來罵。
「我的臉啊!簡直是被你吊在城門樓上了!不光是與人偷情,還被人家的夫人提告到府上!我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這個孽……」
還沒等謝將軍罵完,跪著的謝悠然騰得站了起來,冷笑道:「誰要你們生下我?不是聽個算命的,就將我扔在鄉下不管了嗎?你以為我願意回來?在這個家裡,誰又真正關心著我?便是拿我做了充樣子,換前程的。你現在打死我,也來得及。我下輩子投生了牛馬,也絕不做人!」
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聽得旁邊的母親蘇氏恨不得縫了二女兒的嘴,而謝將軍已經甩掉了腳上趿拉的鞋,蹦起來去拽牆上掛著的劍了。
聽了母親的傳喚,急急趕回娘家的六王妃謝東籬哪見過這陣仗?嚇得她趕緊過去拉著父親的胳膊,讓他息怒,不要跟妹妹一般見識。
六王妃正懷著二個月的身孕,謝將軍就算氣瘋了也得悠著些,生怕閃了大女兒的肚子。
他的劍被大女兒奪走以後,便繃著額頭的青筋道:「不用你尋死覓活,就你犯下的醜事傳揚出去,人人扔個臭雞蛋,都能砸得你立刻做牛馬!我是沒給你找好人家嗎?那個什麼周……周隨安是什麼家世人品,勾得你如此倒貼?」
謝悠然冷冷道:「他沒什麼家世,但是憑一己之力考取了功名,又因才幹出眾,得了姐夫的賞識,一路升入京中。相貌雖然不敢比潘安,也絕對是風雅溫潤的公子,除了沒有個做御史的爹,他哪樣不比王家蟾蜍強?」
雖然父親氣得抽劍,她可不怕,父親雖然總是喝罵母親,瞪眼嚇唬人,可一個指頭都沒碰過兩個女兒。
別看他抽劍抽的威風,可有母親和姐姐在,也砍不下來!
又不是人人都如楚琳琅一般,瘋起來那麼嚇人。
謝王妃都聽傻了,這才恍然妹妹先前為何在六殿下那美言,讓他代為出面,替周隨安置換規格更高的府宅子。
原本以為是周隨安使銀子賄賂妹妹換些好處,畢竟是寂州過來的,善待些也無妨。
可萬萬沒想到周隨安使的不是銀子,卻是男色啊!
母親蘇氏如今也懊悔不迭,當初她真不該答應,讓個外男跟著他們一路同回。
看著那周隨安也挺守禮本分的樣子,怎麼能幹出這般禽獸不如的勾當?
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想著如何遮掩這醜事,她唉聲嘆氣道:「可他已經有妻有妾,你貼過去,又算哪門子事啊?聽我的,還是偷偷將這肚子裡的孽障墮了,再另覓良人吧!」
謝悠然仰著脖子,坦然道:「我此生非周郎不嫁,你們若敢動我腹裡的孩兒,便先殺了我。再說了,那楚氏已經說了,她會跟周隨安和離,給我讓出正妻的位置。」
這下連謝王妃也大吃一驚:「怎麼可能?是人家夫人親口跟你說的?還是……周大人迫得她提出了和離?」
謝悠然不耐煩道:「隨安為人最和順,怎麼可能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情?是那楚氏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生不出子嗣,愧對周家,才自行求去的!」
蘇氏聽了這話,心裡稍微一鬆。她聽說那楚氏出身不好,若是她不吵不鬧,默默和離,女兒的醜事倒是能遮掩過去了……
正在獨自運氣的謝勝聽到這裡,再次將茶盞甩向了小女兒,瞪著眼道:「不長腦子的東西!還自行求去?人家已經提了高高的價碼,等著咱家求人呢!就她列的那些個鋪子,哪一間是周家能買得起的?還不得是謝家買單?你大姐剛剛嫁給皇子,備她那一份嫁妝就花得不少。現在哪裡能拿出那麼大一筆錢!就是用你的嫁妝來填都不夠!」
謝悠然不服氣道:「怎麼嫁姐姐就有金有銀,到我這就沒錢了?我就不信,區區五件鋪子,咱們家和周家湊一湊,還拿不出來?」
蘇氏這時也看了楚琳琅的信,倒吸一口冷氣道:「她不是剛入京嗎?怎麼這麼懂行情?這幾間鋪子可都是天價旺鋪!」
謝勝無奈揮了揮手:「京城裡的鋪子轉手,都是明睜眼漏的,誰也隱匿不得買家。到時候我們買了天價鋪子,再補給那楚氏。消息傳揚出去,誰還猜不出這其中的勾當?想我謝勝一向為人低調,求個太平安穩,到頭來卻落得縱女荒唐,花銀子逼走人家正室的名聲……我的老臉啊!當初就該死在負水大戰,跟著楊將軍一起殉國去!」
負水之役乃是國恥,尤其是楊巡之子投降荊國,更是陛下的心頭大忌。
這謝勝也是氣急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嚇得蘇氏趕緊過去捂老爺的嘴。
可是再喊打喊殺,也是無用,如今逆女懷了身孕,逼她墮胎另嫁她也不肯,又狠不下心將她送到尼姑庵裡去。
再不想辦法,家醜就遮不住了。最後,還是謝王妃決定代為出面,先找楚氏聊一聊。
依著謝家的意思,也不想楚氏下堂,除了是拿不出她要的價碼外,畢竟跟六殿下一起回京的寂州官員很多,又跟周家相熟,若逼走楚氏,謝家和周家的名聲會一起臭。
既然楚氏有相讓之心,最好能自降為妾,到時候謝家再補給她些金銀體己。
就算她不想待在周家,也可以在老家江口給她補個宅子,讓她出去單過,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是這話頭一起,謝悠然卻跟被狗咬了一般,氣憤表示那楚氏是手黑的毒婦,決不能讓她留下。
謝勝嫌她添亂,只命府裡的婆子看顧住她,將她鎖在屋子裡,餘下的事情,便交給大女兒斡旋,先探探楚氏口風。
只是當謝王妃派人去周家傳話時才知,楚琳琅竟然帶了兩個陪嫁婢女搬出去了。
王府管事這麼一路輾轉,總算知道了楚琳琅的住處,這才將人請入了王府。
看見楚琳琅向她施禮,謝王妃略帶愧色地親自將她攙扶起來:「我也是前日才剛知道的……」
說到這,謝王妃都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幸好楚琳琅及時接過了話茬:「是我與周郎的緣分盡了,不干其他人的事兒。」
謝王妃原本看著楚琳琅列的單子,覺得她並不想和離,故意刁難人,設關卡才這麼獅子大張口。
沒成想,楚琳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沒有半分怨婦哀嚎,更不提指控謝悠然失德,只是大度地將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這讓謝王妃原本準備好的話全都撂在肚子裡,沒有一段可以拿來用的。
當謝王妃跟楚琳琅表示了謝家的意思後,楚琳琅淡淡道:「錢銀對我來說,能安身立命就夠了。這兩天,我也想清楚了,既然周郎有意二小姐,我為何不能成人之美?對了,那日見謝二小姐時,也是一時氣憤,言行無狀了些,還請王妃見諒。其實只要周家肯將我賺的兩間鋪子還給我,其他的鋪子不要也罷……至於自降為妾,就沒那個必要了。」
楚琳琅竟然輕易鬆口,不要謝家的天價賠償,這再次出乎謝王妃的意料。
人家被奪了丈夫的,既不怒罵訴苦,又不要謝家的錢銀賠償,還願意騰出位置來,而所要的,也不過是人家自己婚後親力經營出的鋪子。
這便是菩薩心腸,胸懷寬廣了!
若謝家再強求女菩薩為了兩家的名聲臉面,委屈著她自降為妾,簡直禽獸不如。
當下,謝王妃確定楚琳琅和離的念頭不改,又是寬聲安慰楚琳琅,將自己不懂事的妹妹好一頓罵,又允諾著謝家會派人跟周家老夫人斡旋,就算她不要額外的鋪子,謝家也會另外出一筆銀子,定然讓楚琳琅體面之後,這才親自送楚琳琅出門。
謝王妃送走了楚琳琅,這才回轉,她的母親剛才在就在隔壁屋子,一直聽著呢。
不過陪著蘇氏的,還有個蘇氏的親妹妹。
這位嫁給京城一戶姓安的小吏家中,她的丈夫從文,升遷沒有當初只是軍曹的姐夫來得高。
這讓安姨母心中一直不甚是滋味,時不時便來沾沾姐姐與姐夫的便宜。
她自詡比蘇氏有心眼,又是愛彰顯,好管閒事,從姐姐嘴裡知道了這事兒,便來幫著姐姐拿主意。
安姨母也聽了謝王妃和楚琳琅的對答,卻並不滿意,覺得外甥女身為皇子王妃,卻跟個小商庶女賠禮道歉,實在當得不夠威風。
那周家將兩間鋪子陪出去,還剩下什麼?姐姐和姐夫真是不為二丫頭考量。
若是由著她來,定能將這楚氏整治得服服貼貼,老老實實淨身出戶!
蘇氏卻嘆氣:「行啦,這事兒悄無聲息的和解了就好。也幸好那楚氏厚道,好說話。」
安姨母冷哼了一聲:「是呀,她命可真好,竟遇到你們這樣的人家,給了鋪子,竟然還要謝家給銀子,這是什麼道理!你啊,早跟我說這事兒就好了……」
安姨母說得正起勁,看謝王妃投遞過來的眼神,這才悻悻住口,跟著姐姐一起出了王府。
再說楚琳琅出了王府大門的時候,微微鬆緩了一口氣。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婆婆趙氏的為人。若是她自己提要帶走兩個鋪面,只怕婆婆趙氏又要拿她不生養說事,逼得周隨安直接休了她,讓她兩手空空捲鋪蓋走人。
而如今,她先獅子大開口,再大度退讓,博得了謝王妃的幾許愧疚之情,又寬容大度表示會周全謝家的名聲。
到時候,自會有謝家出面施壓,讓周家出鋪子與和離書,這比她自己獨力跟那母子二人博弈,要好上許多……
畢竟她有什麼本錢跟京城裡那些權貴之家鬥?識時務些,善解人意些,才能盡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利益……
她正想著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時,卻一眼看到就在王府的斜對面,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帶著小廝站在那望著她。
司徒大人?這大上午的,是諸府大人公幹的時候,他怎麼在這閒逛?
想著他前日替自己修了門,楚琳琅便走過去跟司徒晟還禮。
聽楚琳琅問他為何在此處,司徒晟倒是老實說道:「今日去歸還手帕,只看見了冬雪姑娘。她說你來了六殿下的府宅,我便來此處等你。」
楚琳琅愣了一下,想起那日他擦嘴拿走了自己的帕子。
不過歸還東西,給冬雪就好了,為何又來了這兒?
於是她問:「大人追來這,還有要緊的事兒要與奴家說?」
司徒晟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楚琳琅,淡淡道:「夫人不是求過在下,護你周全嗎?聽你一人入了王府,便來看看。」
啊?楚琳琅一時沒聽明白,愣愣接過了手帕。
她全然忘了,在湖邊跪求司徒青天大老爺為民婦做主的事情。更是沒想到,司徒晟居然當了真,很是正經地來給她保駕護航。
看那小廝觀棋磕了一地的瓜子皮,他們應該在這站了許久。
如此一來,楚琳琅真是心下感動,再看司徒晟那一身少卿官服,如此英挺逼人,真是京城百姓的庇護神,讓人心安滿滿啊!
楚琳琅破涕而笑,平生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誇讚著司徒大人英武逼人。
司徒晟耐心聽她拍馬捧屁了一會,適時打斷她的話,問了問她在王府裡的情形。
楚琳琅萬萬沒想到,自己與周隨安鬧著和離,能商量的人既不是遠在千里外的母親,也不是京城裡同父異母的大姐,而是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司徒晟。
不過這位大人既然知道頭尾,她也不必隱瞞,畢竟她認識司徒晟,甚至比周隨安都要早些。
倆人都沒有坐轎子,便這麼一路順著略微偏僻的街巷,一邊走一邊聊。
大部分時候是楚琳琅講,而司徒晟沉默在聽。
當聽到她打算和離之後便離開京城回去找母親時,司徒晟才開口道:「你若這般回去,恐怕你的娘家人也不好相與,若無可靠的落腳處,不若暫時在京城,最起碼這裡的治安比別處要好許多。」
楚琳琅想起前天夜裡被踹飛的大門,並不太認同京城的治安。
可若說出來,就是在抽打身邊這位京城保護神的臉。
司徒大人倒是自己主動提了這事:「前夜有凶犯,有人看到他逃竄到了你住的街巷,這才引來官兵搜查,像這類事情,並不太常發生,不過你若搬到城南的集萃巷,那裡的治安會更好些。」
這是他第二次提議自己搬遷了,楚琳琅正要問集萃巷為何就治安好時,街巷裡突然傳來了馬蹄聲陣陣,只見一對高頭大馬突然衝入了巷子中。
眼看著馬兒毫不減速衝了過來,司徒晟手疾眼快,一把將路中央的楚琳琅和夏荷扯了過來。
夏荷還好些,踉蹌撞到了一旁的店鋪門板上,而楚琳琅卻一時失了準頭,一下子就撞進了男人的懷裡……
他的官服也散發著淡淡的皂角味道,一如當初在馬車上時,縈繞在她鼻尖的氣息。而這男人的胸膛怎麼這麼硬,撞得她鼻頭生疼?
慌亂之下。楚琳琅還伸手撐了撐他結實挺闊的胸……
就在這時,那個領頭在巷子裡馳騁的壯漢勒住了韁繩,轉頭打量著擁著佳人的司徒晟,冷笑了一聲道:「司徒大人,可真清閒啊,你們大理寺都忙得人仰馬翻了,你卻在這裡幽約紅顏?」
他方才匆匆一瞥,瞟到了楚琳琅的側臉,乖乖,可真是個美人……
楚琳琅趕緊從司徒晟的懷裡掙脫出來,因為那些人馬堵住了街道,她一時走不出去,便低頭避人,沖著街上的鋪面站。
那來者有些意猶未盡地瞟了一眼楚琳琅嬌俏的背影,便將目光調向了司徒晟:「前日太子遇刺,明明囑托了司徒大人,一定要拿住刺客,可捉捕那夜,您卻半天不見蹤影。兵營那些莽夫雖然拿住了人,卻失手將他弄死了!這死人可怎麼審?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殺人滅口啊?」
司徒晟負手看著來者——這位是東宮太子的帶刀侍衛,馬軍副都指揮使陳放。
他是太子跟前的紅人,跟大理寺少卿司徒晟一樣,都是正五品,所以說話很不客氣,甚至連馬都沒下。
司徒晟聽著他的指責,只是平和道:「那日兵營派來的人不太守規矩,私闖民宅,將人家的大門都踹爛了,一屋子女眷,就這麼不管,只怕第二日要敲衙門的鼓。我順手幫忙修了修,誰知就這麼點功夫,兵營的人就將刺客緝拿了。等我到時,那人已經咽氣。不過陳都使放心,就算只有屍體,大理寺也一定根據線索順藤摸瓜,拿住刺客同黨!」
陳放斜眼看著司徒晟,再次心中冷哼:什麼東西!以前不過是翰林裡給皇子們逗樂的閒官,竟然一路靠著六皇子那廢物,借著扳倒皇叔泰王,在陛下那裡起了勢。
不過這司徒孫子可真油滑,甚是會看形勢,明知道這次太子「遇刺」水深,竟然溜著邊兒走。
結果讓四皇子一系的人佔得了先機,順利殺人滅口。
而司徒晟倒落得清淨,畢竟這人死人活,全是協查兵營的責任,不關大理寺的事。
現在刺客死了,太子辛苦布的局也全白費了。
本以為這次咬死刺客是四皇子派出的,能讓四皇子徹底翻不了身,可這位司徒大人太不頂用了。
要知道太子殿下原本聽聞司徒晟和老六鬧翻了,有意拉攏一下這位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並且早早言語提點了他,要夜裡好好當差。
可惜一片好心錯付了,這司徒晟替太子辦事如此不上心。沒眼色的東西!也不看看當今陛下還有幾年壽數?如今諸位皇子裡,又有誰能與太子企及?
司徒晟既然這麼愛做木工活,遲早要被貶去將作監,當個木工苦力!
想到這,陳放懶得再跟這自毀前程的小子廢話,只甩動鞭子,帶著人馬再次呼喝而去。
楚琳琅方才對著門板一直默默聽著,倒是聽明白了七八分。
雖然聽不懂方才那人的話頭由來,但她猜測,若拿住了那刺客,無論是死是活,司徒晟應該都落不到好處。
難怪他能喝下那麼苦的米茶,原來是跑到她的院子裡避禍了。
聽到人走了,她不由得偷偷抬頭打量著司徒晟,卻發現,司徒晟也正看著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11:04 AM
第三十二章 吃回本錢
楚琳琅每次與這男人對視,都有種被看他看穿的不適感,這次也不例外,她只是趕緊垂下眼眸。
她看人向來很準,以前就覺得司徒晟善於投機,會借勢爬官梯子。後來發現他偷改自己的履歷,又覺得他膽大妄為,虛偽太深。
如今再看,這人見風轉舵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司徒晟既然敢得罪太子,是不是在他看來,這位太子儲君的位置,也不一定十拿九穩?
不過這類朝堂傾軋的爭鬥,已經全然不關她的事情了。待她與周隨安和離之後,再不用費心替他打探這些個了。
不必督促夫君上進,竟好似卸了重擔一副,就算前程渺茫,也活得輕鬆。
想到這,她趕緊謝過司徒大人今日的幫襯,時候不早了,她與大人也就此別過吧。
雖然真的是很感激司徒晟念著昔日舊識幫襯她,可是對於這種心機城府太過深沉的男人,楚琳琅敬謝不敏。
對於幫襯甚大的六皇子,一旦無用,司徒晟都能棄之如敝履。此人太善用棋子,讓人不得不防備。畢竟他對自己,都很能下得去手,那麼大的烙鐵也能往自己身上按。
若說嫁給周隨安這樣多情又軟弱的男人,只是勞心勞肺,被辜負深情一片。
那麼嫁給司徒晟這類人,一個搞不好,倒黴姑娘要被善加利用。等被他賣了時,都在傻乎乎地替他數錢。
想到這,楚琳琅倒是覺得司徒晟有些隱疾,打一輩子光棍也好,不禍害人家姑娘,便是頂天的菩薩功德一件了!
司徒晟見楚琳琅突然急著要走,也不再提讓她搬遷的事情,只簡單抱拳作別。
也不知為何,他在與那騎馬的人說話之後,似乎若有所思,臉色深沉,只是沖著楚琳琅抱拳之後,便帶著小廝匆匆而去了。
而楚琳琅已經跟謝王妃談妥了,心裡也略微輕鬆了些,再想著自己的屋宅缺東少西,便選買了些東西,才慢悠悠地回轉。
可到了巷子門口,楚琳琅難得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只見周隨安正帶著他的小廝等在巷子口。
一見楚琳琅與夏荷拎著一堆東西回來,他便一路小跑要過去幫她們拎東西。
楚琳琅並不需要,往後一躲,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周隨安不太習慣楚琳琅的冷淡,抿了抿嘴道:「過了這麼多天,你的氣也該消了,總在外面住像什麼話,我來接你回家。」
周家夫妻冷戰,總是以楚琳琅先低頭收場。
這是周隨安頭一次爭吵之後,主動來哄楚琳琅。
以前楚琳琅總是盼著周隨安能放下君子身段,哄一哄她,可是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了。
周隨安現在聯繫不到謝家二小姐。謝府鬧出閨秀小姐大肚子的醜事,現在門禁森嚴,一張紙條都傳不出來。
不過六殿下昨日倒是將他叫入府中,劈頭蓋臉地一頓痛罵,問他是吃了熊心還是豹膽,居然敢如此招惹他的小姨子。
周隨安一臉愧色,只是流著淚任著六殿下奚落。
不過到了最後,六殿下終於吐口,只說這件家醜不易鬧大,若是能說動楚氏先不要鬧,一切低調處理,也不是沒有斡旋餘地。
畢竟六殿下也知道自家小姨子的德行,那是能把她和善的姐姐氣得罵人的主兒。所以在他以男人的眼光看來,這等風流債也全不怪周隨安一人。
於是他告訴周隨安,六王妃已經派人查了戶籍,找到了楚琳琅如今落腳的地方,今日會找她來王府,勸一勸她。
到時候周隨安也得低低頭,嘴巴甜些,好好哄一哄髮妻。
畢竟這是京城,天子腳下。高門大戶的女子,哪個不得以大局為重,可不能像鄉里一樣,鬧得雞飛狗跳。
是以周隨安估摸著六王妃跟楚琳琅談完了話,特意來到這等楚琳琅。
在他想來,楚琳琅應該能聽六王妃的勸,暫且先跟自己回去。不然她老住在府外,是會被人閒話的。
楚琳琅也不願跟他在街上拉扯吵鬧,便讓他隨自己入了院子。
周隨安皺眉看著略顯簡陋的屋舍,忍不住嘟囔道:「你看看,這能住人嗎?夏荷,冬雪,趕緊替夫人收拾東西!」
他喊完了,兩個丫鬟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動。
就在周隨安皺眉要提高聲量的時候,楚琳琅坐在廳裡的小椅子上,垂著眼眸道:「謝王妃代為說情,所以我也退一步,除了家裡兩間鋪子,還有王妃答應的補償銀子外,別的我都不要了。」
周隨安聞聲一愣,呆呆問道:「什麼?王妃她不是要勸你……」
楚琳琅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王妃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勸人自降為妾的話,她說不出來。你回去與你母親商量一下,待店鋪過了名戶,你我將和離書簽了……」
這次,換成周隨安不等她的話說完了,立刻大聲打斷:「楚琳琅,你鬧夠了沒有?就算我的錯,你也不能如此迫我!戶部侍郎剛剛找我談,說我做得不錯,再過不久,說不定能補個要職從缺,品階還能往上提提。這個節骨眼,你能不能不要添亂!」
琳琅最醉心他的仕途,一旦補上從缺,他很有可能年內再升一升。聽了這個,琳琅該會為他著想了吧!
豈料他說完,楚琳琅還是一臉漠然,周隨安忍不住痛心疾首道:「難道你不明白,一旦和離,你我就此成為陌路,便再難重圓了!」
楚琳琅慢慢抬頭看著周隨安,成親這麼多年,他周隨安的姻緣是美滿的,可並不代表她這個做娘子的圓滿。
事已至此,再難重圓,又有何妨?
她不願再與他言語糾纏,分辯個高下,只是淡淡道:「冬雪,送周大人!」
冬雪如今看著周大官人就心氣不順,正等著姑娘吩咐呢,只端著方才洗了臘魚的水盆,沖著周隨安瞪眼:「大官人,我們娘子要休息了,還請您先回去吧!」
見周隨安還要說話,冬雪乾脆擋在楚琳琅身前,單手拿著盆往前潑水,那水腥臭,周隨安躲閃不及,踉蹌後退,就這麼一路倒退出了院子。
最後那有些破的門咣當一聲,便在他的面前閉合上了!
夏荷看著正揉眉頭的大姑娘,小心翼翼道:「姑娘,您真是想好了?」
楚琳琅抬眼看了看她,卻看到夏荷滿眼的擔憂。
她知道這丫頭在擔心什麼。和離之後,她不再是未婚的小姑娘,更何況她還不能生養,簡直比尹小姐這類剋夫寡婦還沒有行市。
日後若改嫁,正經人誰願意娶像她這樣不下蛋的母雞。
周隨安不也正是拿捏了這點,就認定她離不得周家嗎?
想到這,她拍了拍夏荷的手:「放心,我就算和離了,也一能把你和冬雪的嫁妝攢出來……」
夏荷氣得一跺腳:「都這樣了,您還拿我們打趣!誰擔心那個了!」
冬雪一邊洗手一邊說:「甭攢了,看見姑爺這麼對你,我都不想嫁人了!」
三個人正說著話,大門處又傳來咚咚聲響,冬雪騰得站起身,瞪眼嘟囔道:「怎麼的?還陰魂不散了!」
說著,她便端起還沒有潑完的水盆來到門前,開門的瞬間,便將剩下的水一股腦甩了出去。
結果門口站著的高大男人被臭水從頭淋到了腳。
等看清被淋成落湯雞的人是司徒晟時,冬雪也慌了,忙不迭向少卿大人賠不是。
可是司徒晟壓根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在毫無防備地被潑了一身洗臘魚的髒水後,他先是圓瞪了眼睛,然後突然衝到一旁的花叢邊,痛苦地嘔吐了起來。
也不知這位舊相識是個什麼矯情毛病,居然這麼聞不得臘魚味道。
楚琳琅聞聲趕過來,看他這樣子,竟然比胡小娘的孕吐都要厲害。虧得他之前還在周家宴席上裝模作樣地強撐,吃了那麼幾口魚。
而一旁的那個叫觀棋的小廝,則好似死了主子般,紅著眼顫著音地朝著冬雪嘶吼:「你沖著我們大人潑這麼腥臭的水,你按的是什麼心!」
冬雪原本有些心虛,可看他吼得那麼凶,也不甘示弱道:「我把大人的衣服弄髒了,給他洗乾淨就是了!我又不是有意的,誰知道門外是司徒大人!」
不過也難怪觀棋反應大,實在是司徒晟的臉色太嚇人,撐著牆的手都在用力抓撓牆壁,彷佛在抑制著什麼,寬闊的後背都在微微發顫。
楚琳琅知道他耐不住這味兒,連忙讓他進屋換衣洗漱。
家裡沒有男人的衣服,觀棋連忙回去府衙幫大人取一套回來。
夏荷又給司徒晟打了兩盆熱水,讓他一個人在屋子脫了髒衣服好好擦拭一番。
等觀棋拿來了乾淨衣服讓大人換上,楚琳琅舀了一碗剛煮好的紅豆羹給司徒晟壓壓噁心。
等魚味散盡,司徒晟終於緩過來了。也許是讓人看到了他難得狼狽的一面,他面色微沉,不苟言笑,只披著衣,端著杯盞,一口口地飲著羹湯。
若是換成從前,一個男人隔三差五地在自己的門前晃,楚琳琅定然疑心是自己美貌惹的禍,引來了想要佔便宜的狂蜂浪蝶。
可這一天兩次登門的不是別人,是這位寧可跳船,也絕不與閨秀沾邊,疑似隱疾嚴重的司徒大人。
他為人謀算,可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於是楚琳琅耐心陪坐一旁,待司徒晟飲了一盞,臉色似乎緩和了不少,才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我的丫鬟做事毛手毛腳,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司徒晟垂著眼眸道:「不關她的事兒,是我晨時吃壞了東西。」
說到這,他揮手讓觀棋拿了一張單子:「上午看見你時,就想將這單子給你,只是臨時想起有急事,便先回了官署一趟。方才路過這裡,便想著順便給你送來。」
楚琳琅展開一看,原來是長生庫代賣的一些家私名冊單子。
這京城長生庫有著特殊門路,可以代賣國庫收繳查抄各個府宅的物件,雖然都是二手貨,卻有許多市面上見不到的好東西。
司徒晟解釋道:「長生庫裡有些用久的家私比市面上全新的要便宜很多,你拿著這單子,就可以找城西長生庫的管事,看看有沒有價錢合適的桌椅家私,暫且買來用。」
這些抵押質庫代賣的可都是大宅門裡查抄家私,豈止是便宜,簡直都能淘到寶。
往往在叫價質賣前,就被各府有門路的人買走了,壓根輪不到平頭百姓叫價。
楚琳琅一時不敢相信,司徒晟居然這麼好心。
司徒晟淡淡道:「別想著發財佔便宜。那裡太好的東西你買不到,也買不起,老實選點便宜的柳木桌椅就是了。那些東西質庫看不上,都堆著當柴燒,一般給幾個銅板就賤價處理,權當送人了。」
楚琳琅看看自己現在家徒四壁的屋宅,的確連像樣的桌椅條凳都沒有。就連那日司徒晟在她家飲茶,也是蹲坐在洗衣的小木凳上喝的……
他的心也太細了,居然想著給她這個……
不過拿出單子的觀棋很是不樂意,小聲嘀咕著:「大人,您新分的府上也四壁空空,這可是主理大人特意給你尋來的方便,給了她,您今晚又要在門板上睡……」
他還沒說完,司徒晟一個冷冷眼神過來,拉著長音:「觀棋——」
觀棋表示明白,不服氣地回到:「不語——」
說完便將自己的嘴巴一拉,表示就此封口不言。
楚琳琅這才恍然,原來他小廝的名字是這麼得來的。看來少卿大人很不耐自己的小廝太話嘮,起個名字都是警醒!
不過觀棋被趕到屋外,嘴卻不閒著,蹲在漿洗司徒晟衣服的冬雪身邊,嘮嘮叨叨地就將大人遭受的不平說了個遍。
原來周隨安的那處木魚巷的亮堂宅子,原本是應該分給司徒晟的。
只是當初謝悠然磨著她姐夫,非要給六品的周隨安提一提品階待遇。
可新入京各個品階官員的府宅都分好了,臨時掉換肯定要生口角是非。
六殿下當時還沒跟司徒晟鬧掰,就將這事兒說給了司徒晟聽,結果司徒晟毫不猶豫,便將自己分得的屋宅,跟周大人的調換了一下。
司徒晟當時的原話就是,周通判家人口多,有老有小,住木魚巷子的大宅子會方便些。他一個光棍漢,住在哪裡都一樣。
可是周隨安原本該得的房,乃是個被抄家官員的閒置多年的房產。
這房子年久失修,屋院裡都搬空了,沒有家私桌椅,若不投些銀子,壓根住不了人。
偏偏司徒大人奉行節儉,壓根不打算請工匠修繕。這些日子來,每到休息的時候,觀棋就拎著錘子與大人在屋裡縫縫補補。
後來大理寺卿劉大人看他的得力幹將過得這般拮據,便要了一張長生庫的單子給司徒晟,讓他去添置些家當。
結果少卿大人慈善慷慨,轉身又將這單子送給了鬧和離的郎中夫人。
用觀棋的原話說,難道我們大人上輩子欠了你們周家的?
待那主僕二人走後,冬雪將這些話學給琳琅聽,她這才恍然周隨安那處體面宅子的由來。
如此一來,桌子上的那單子,便價值千金了。
楚琳琅發現自己真是有些看不透司徒晟其人了。畢竟周隨安有什麼可討好利用的?司徒晟為何這般大度,幾次三番地幫襯?
不過男人間的友誼向來玄妙,萬一司徒晟覺得跟周隨安一見如故,是一對管鮑之交也說不定。
他如此愛屋及烏,不計前嫌,連帶照顧友人的下堂妻,真是又一位能載入史書的賢者!
楚琳琅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個人也並非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時時算計,在許多小事情上,他簡直慷慨大度得令人咋舌!
這等難尋的便宜,她可沒有退回去的道理。只是去長生庫挑選物件的時候,楚琳琅多帶了一包銀子。
畢竟人得懂得投桃報李啊!
在給自己挑選完了不太值錢的柳木家具後,她又特意挑了一套半新不舊的桐木大床,和其他簡單些的木床,又配了些雅致的桌子、衣服箱子,外帶一套藤木躺椅,用了一輛牛車,都運到了大理寺的門口。
觀棋正在外面,看楚夫人拉來這一車東西,不禁有些傻眼。
聽到她說,這是特意給司徒大人買的後,又是眉開眼笑,大呼夫人還算有良心。
不過他正當值,而大人又在跟同僚商議事情,一時走脫不開,煩請夫人好人做到底,就著這車,送到司徒大人的府上去吧。
楚琳琅閒來無事,倒是很願意幫這個忙。
當她聽到他就住在城南的集萃巷時,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難怪他那日極力建議自己搬到集萃巷,還說那的治安好。可不好嗎?感情大理寺少卿大人就在巷子裡鎮宅呢!
等到家私運到,楚琳琅按照觀棋的話,在大門旁的一塊墊腳石下找到了銅鑰匙,將屋宅大門打開,才發現觀棋之前哭窮,真是一點也不誇張。
就這亂七八糟的舊屋子,只他們主僕兩個人,怕到入冬了都糊不完漏風的窗戶紙。
這位司徒大人也不知是不是小時窮怕了,處處捨不得花錢。
他身穿舊衣就不說了,家裡連個灑掃看門的老僕都不請,就將門鑰匙往石頭下一放,還真是家徒四壁,不怕賊偷啊!
在搬家具的功夫,楚琳琅在宅子裡外轉了幾圈,越發看不下去。
就算是光棍懶漢過日子,也沒這麼糊弄的啊!
最後她想了想,決定再次投桃報李,隆重還司徒晟一份人情,便掏了些銅板給夏荷,讓她在街口的雜貨鋪子裡買來裱糊用的窗紙,清漆,蜂蠟一類。
然後琳琅在廚房裡翻找出麵,加了水,又加入一點點蜂蠟煮成黏稠的漿糊。
一切都準備就緒,楚琳琅尋了根繩子充當襻膊,固定好寬大的衣袖,帶著冬雪和夏荷開始裡裡外外地打掃,鋪貼窗紙……
當司徒晟趕回來時,剛入巷子口,就看到自己那昔日清冷的院子上空冒起來了炊煙。
等進門時,主僕二人俱是一愣。
只見原本還長滿雜草的院子,就一下午的功夫,就剃頭了似的乾淨。有些破舊的窗戶也被翻新,不但貼著刷好了防水蜜蠟的窗紙,窗框還刷了一層清漆。
待走進廳堂裡,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已經擺了整齊桌椅,不知誰還尋了塊湛藍的布,做了幾個小墊子繫在椅子上,坐上去軟綿綿的。
而桌子上已經擺了幾樣熱炒的小菜,聞著味道便覺得不錯。
就在這時,司徒晟的身後有人說話:「司徒大人回來啦?趕快洗手,等花雕釀鴨腿炸好了,就可以吃飯了。」
只見琳琅用小墊子同色的藍布包頭,宛如仙女下凡塵,挽著衣袖子端著一盤豆豉青菜炒蛋,笑吟吟走了進來。
觀棋跟主子過的都是潦倒光棍漢的日子,從來不開火做飯的。現在看著桌上五六道熱騰騰的家常菜,他手裡剛買的素餡炊餅頓時不香了。
司徒晟雖然聽說楚琳琅來給他送桌椅家私,但他回來的太晚,本以為她早就走了。
也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領著兩個丫鬟,替他收拾了屋院,還為他做了晚飯。
所以當楚琳琅擺好菜,盛好飯,很自然地招呼著他坐下一起吃飯的時候,一向城府甚深的司徒大人難得有些冒傻氣,居然愣愣地問:「你……要在這吃飯?」
楚琳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爺啊!她搭銀子,費氣力,又是買菜又是生火,累得半死。
可這廝不說一聲感謝就算了,還想做完飯就攆她走人?
所以她趕緊夾了一個鴨腿放入自己的碗裡,先不客氣地大咬一口,然後笑吟吟抬頭含糊道:「這時辰,回去做飯也來不及了,我就在這湊合一頓……哎呀,大人快坐,一會菜要涼了!我看你家人少,桌子也不夠,就讓夏荷她們同在一桌吃吧,不然她們一會熱菜,還得浪費一捆柴。」
說完之後,她又招呼著兩個丫鬟一起上桌,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開什麼玩笑?雖則是表達感激,可她現在自立門院,銀子花銷不輕鬆,哪有做完一桌子菜,不吃就回去的道理?
她今天可是荷包大出血了,不光要吃,還要多吃些,這才能回些本錢呢!
這主僕同桌,並不合規矩,但是司徒大人窮得叮噹響的家裡,也不像是有狗屁規矩的樣!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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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9 11:16 AM
第三十三章 誰要改嫁
看著楚琳琅這麼不客氣,司徒大人難得的傻氣也逐漸消散。
他在水井邊洗了手,便從容坐下,端起了飯碗,然後對一旁饞涎欲滴的觀棋道:「你也來一起吃吧。」
觀棋正等這句話呢,忙不迭上桌,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大塊燒肉入口。
嗯,不錯,入口即化,軟爛極了,竟然有幾分連州酒樓的味道!那蛋也炒得好吃,配炊餅正好!
於是在這不大的廳堂裡,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家,主僕不分地湊合吃了一頓。
夏荷和冬雪從來沒跟主子一起吃過飯,都有些不好意思伸筷子。
而楚琳琅嫁到周家後,在婆婆面前吃飯講究些規矩,遇上宴客一類,寧可不吃,也得維持官夫人的優雅。可如今在司徒大人面前,她倒是懶得裝了,只埋頭吃飯,下筷子只顧著狠準穩。
司徒晟吃得不多,看著楚夫人愛吃哪盤菜,他就會動動盤子,將菜往勞苦功高的楚氏那裡挪挪。
跟楚琳琅有得拼的,就只剩下觀棋了,他今天跟大人當差,誤了飯點,吃起來狼吞虎咽,配著自己買的炊餅,腮幫子甩得可香了。
當觀棋舉著筷子夾向最後一隻鴨腿的時候,桌下的腿突然被人踹了一下。
不知所謂地抬頭看時,突然發現主子淡然瞟了他一眼,遲疑之間,那鴨腿就被楚琳琅一筷子給夾走了。
她一臉從容地將鴨肉剔下來,卻分給了夏荷、冬雪兩個丫頭。
這又讓觀棋大為吃味,覺得一樣是奴才,怎麼自家主子這麼不疼他呢!
待吃完了飯,司徒晟總算撿拾起待客之道,親自燒水,給楚琳琅沏了清茶來品。
這位司徒大人,吃住不甚講究,卻在茶道上很下功夫。擺在桌案上的茶具雖然只是普通的紫砂壺茶盞,可看著盤得油亮光滑的表面,足見平日被人時時拿來用。
司徒晟沏茶行雲流水,動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順暢。就連不懂鑑賞的楚琳琅也看直了眼。
這些高雅名堂,好像周隨安都不大懂,可是司徒晟做起來卻從容雅致,自然極了。
楚琳琅想起夏荷說過,瘟生那瘋娘原是高門大戶女子,看來是不假,所以再怎麼落魄,曾經的官家子弟骨子裡都有難以磨滅的氣度。
司徒晟沏好了茶,便遞給了楚琳琅一盅。楚琳琅小口品酌了一下,不由得點頭。
難怪文人們就愛擺弄這些小茶盅,這麼精心一品,味道的確跟大碗的茶不一樣。
不過窗紙糊完了,飯也吃了,茶也飲了,這時辰更是不早了,她也不宜久留,就此與君別過就要打道回府。
就在要起身的功夫,大門處突然有車馬喧囂,緊接著便是咚咚敲門的聲音:「司徒大人可在家?」
大理寺少卿的應酬真忙,這麼晚了還有訪客。可是楚琳琅卻不宜讓人撞見她跟司徒大人在私宅共處。
畢竟她還沒有和離,掛著周家婦人的名頭,若是被人撞見,傳到周家耳中引起誤會,反而多事了。
可這宅院的後門被亂堆的雜物堵住,一時也打不開啊。
司徒晟示意她莫慌,可以去隔壁偏房避一避。
當楚琳琅領著兩個丫鬟躲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時,不由得啞然失笑——好心來送家具,怎麼反而有幾分被捉姦的味道了呢?
就在這時,府宅大門已經被觀棋打開,就聽聞爽朗的男聲笑道:「少卿大人的府宅子可真難找,我方才差點迷路了呢。」
楚琳琅隔著房門,只聽司徒晟穩穩回道:「不知四殿下親臨,卑職有失遠迎。」
看來司徒晟如今真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這麼晚了,堂堂四皇子居然親自找上門來。
接下來就是一堆打官腔的客套寒暄。
看來四皇子很是感念緝拿刺客那一夜,司徒晟肯手下留情,替他兵營的人放水。
不然那個人若被拿住,再受人指使隨口胡說些什麼,必定要被太子殿下咬死,說是他派人行刺的。
畢竟那刺客曾經是他的舊日親隨,如此明晃晃栽贓的人選,怎麼看都像是他行刺皇兄。
至於司徒晟之前幫助老六扳倒了叔父泰王,進而連累他母妃入冷宮的舊怨,四皇子絕口不提,甚是關切著司徒大人的冷暖,看樣子是要送些管事僕役給司徒晟。
四皇子如今失勢,雖然陛下依然留著他做事,可風頭不再似從前。
所以夾著尾巴做人之餘,四皇子難免要重新物色堪用之人,想法子再度起勢。
而這父皇新近重用的臣子司徒晟,雖然寒流出身,表面看起來硬邦邦不知變通,彷佛忠君孤臣一般,但依著四皇子劉鎮看來,他其實油滑聰明得很。
既然司徒晟已經跟老六鬧僵,又不曾傾靠太子,他不妨主動示好,試探一下,看看此人以後能不能為自己所用。
聽到了四皇子的建議,司徒晟穩穩道:「四皇子的好意,卑職心領了,只是家中已經請了僕人,俸祿有限,養不了這麼多人……」
聽聞此話,劉鎮反駁道:「你身為五品大員,可家裡只有一個小廝哪夠?錢銀的事情,大人不必擔心,我送的這些人都是死契,他們的月例也不必你出,不過添幾碗飯而已,花不了太多錢。」
說完,他揮了揮手,不一會院子裡就站入了一個管事,三個侍女丫鬟。
四皇子劉鎮是有備而來,他老早就打聽清楚了,司徒晟家中並無管事僕役。今日他親自將人送來,司徒晟就算想推拒,也推拒不了。
只要司徒晟將人留下,就此他和司徒大人便有了些千絲萬縷的聯繫。
司徒晟已經為了他,得罪了太子,又跟老六交惡。總不好自己將路走死,再得罪陛下另一個兒子吧?
陛下年事已高,司徒晟若是聰明人,當明白從龍之功的重要。
所以就在司徒晟表示真的已經請人之後,劉鎮輕笑道:「若是請了人,怎麼半天不見人奉茶?司徒大人,您搪塞我也太不走心了吧?怎麼?本王的一片好心賞你幾個人,是要卿之性命?」
司徒晟垂下眼眸,正想著如何推拒時,只聽不遠處的偏房裡傳來了女子清朗動靜:「大人,奴婢方才睡著了,可是廳上來了客人?奴婢這就穿衣服出去備茶!」
司徒晟一愣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高聲道:「管事既然已經睡下,就不必起了,只讓丫鬟待客就是!」
不大一會的功夫,冬雪和夏荷兩個丫鬟就木著臉出了屋子,從廚房端了熱水茶杯進了廳。
司徒晟穩穩道:「皇子殿下明鑑,卑職真是已經請了管事,還買了丫鬟。您也看到了,在下的屋舍簡陋,住不下太多人,還請見諒。陛下的好意,在下心領就是了……天色已晚,在下不耐熬夜,若四殿下還有事情,不妨留待明日朝上去說。」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微笑看著四殿下。
如此明顯趕客,再沉的屁股也坐不下了。四皇子目光陰沉地打量著突然冒出的兩個丫頭,心知沒法再強留人。
他也並不想跟司徒晟扯破臉,畢竟司徒晟現在是父皇眼前的紅人,就算拉攏人,也要從長計議。
可是被人如此打臉拒絕,到底是怏怏不快,那臉也陰沉似鍋底。
司徒晟恍如沒有看到四皇子的臉色,只是一邊在前引路,一邊淡淡道:「聽聞四殿下善鳧水,當知在大江大河中,應順勢而為,切莫逆流而上。如今浪大,殿下韜光隱晦,當真是明哲也。可也要懂得,這氣力要使在該使之處,不該用在卑職這窮巷陋室裡……」
劉鎮腦子轉得快,一下子聽出了這位司徒大人意有所指,他不由得定住了身子,探究問道:「您的意思……」
司徒晟依舊淡然表情,只是淡淡道:「年歲大的人都念舊,衣不如新,可人卻不如舊。四殿下當仔細想想,為何官家待您之期許,與其他皇子不同。依著卑職看,您莫要再白用氣力在朝堂上……」
劉鎮的表情一愣,眼睛也逐漸圓瞪。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司徒晟的意思。
陛下的皇子眾多,他之所以能與太子分庭抗禮,最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為母妃深得陛下寵愛。
可惜他當初一時心急,竟然錯靠了泰王這棵大樹,本以為就可以穩住朝綱,積攢人脈。哪想到卻遭了逆王牽連,落得滿盤皆輸。
如今,他的母妃靜妃受牽連被貶冷宮,而他在朝中也如過街老鼠,除了幾個親隨,百官避之不及。
本以為這司徒晟也是勢利眼,才如此不給他情面,可他方才之言,分明已有所指,在點撥著他啊!
父皇人老念舊?不費氣力在朝堂?那是要他花氣力在宮中了……
想到這,四皇子茅塞頓開,忍不住朝著司徒晟抱拳拘禮:「先生!您當真是大才!」
於是他再不顧給司徒晟臉子,只一臉誠懇地談到過幾日宴飲的事情,邀請司徒大人務必到場,便帶著那些僕役告辭而去了。
等人走乾淨了,司徒晟這才打開偏房的門,楚琳琅正閒坐在條凳上嗑瓜子。
見他進來,琳琅這才拍拍手裡的瓜子皮道:「好了,時辰真是不早了,既然大人要早睡,奴家也就告辭了。」
司徒晟抿了抿嘴,道:「謝謝夫人方才出聲幫我解圍,只是……你如此太不謹慎,萬一他看到你,你的名聲何在?」
楚琳琅沒想到自己好心幫他,他居然還訓起自己來了。
她瞟了司徒晟一眼:「因為我知道您腦筋靈光,就算事前沒有串詞,也絕對能應付過去,不會叫我拋頭露面啊!再說了,我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只是別帶累大人,落得沾花惹草的名聲就好。」
如今聽來,還真是她多餘了。這位司徒大人可是個哄人的高手,明明撅了那位四殿下的面子,但僅憑著雲裡霧裡的幾句話,就哄得那位樂呵呵地走了。
這等玩弄人心於股掌間的本事,還真是高妙!
聽她這般以「下堂婦」自嘲,司徒晟的濃眉蹙了蹙,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是忍住了,只是道:「天太晚了,我送你們回去。」
說完,便不容拒絕地讓觀棋去取燈籠去了。
於是在夜幕低垂時,司徒晟一路踏著晚霜,將楚琳琅送回去。
如今深秋將要入冬,早晚溫差甚大,楚琳琅穿得不算太薄,但是到了夜裡也冷得打起哆嗦。她也是沒料到自己會耽擱這麼久,連像樣的厚披風都沒帶。
她離了周家後,也沒有自己的馬車,外出用起衣物也不方便……
她心裡正想著,突然一件泛著皂角清香的大氅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琳琅啞然回頭看,才發現司徒晟將他黑色的斗篷給了自己。
這可怎麼使得?楚琳琅連忙要脫下,嘴裡還喃喃著這樣不好。
司徒晟聽了清冷道:「披件衣服,失不了名節。而且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難道凍壞了花錢買湯藥喝就好?」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這廝就愛拿她說過的話來堵嘴。
不過他說的在理,湯藥可是很費錢呢。她現在手頭緊可不能再多花費了。
這件黑氅雖然舊了些,但是還帶著它主人的體溫,披在身上溫暖極了。
就在這時,司徒晟又緩緩道:「我這幾日在想,你如此堅定和離,可是你的女兒周家未必肯放手,她還年幼,離不開母親,要不要我幫你想些辦法……」
楚琳琅苦笑打斷:「不必了,還是跟著親人好,何必叫她跟著我受苦。」
司徒晟頓了頓:「父母和離,兒女寄養在母親那的也很多,不如我與周隨安說,讓他同意先放在你那裡,以後待她大了嫁人時再回周家……」
楚琳琅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跟周隨安緣盡,小鳶兒卻無辜,她不想戳破鳶兒並非自己親生的事實,讓這孩子背負私生女的名頭。
所以她再次謝絕他好意:「她有祖母父親疼愛,以後也會有新的嫡母,還是不必帶出來的好……」
司徒晟的濃眉緊蹙,似乎忍了忍,還是硬冷說道:「你是怕帶不走她,還是怕帶著孩子影響你以後改嫁?你也不想想,一個孩子沒了親娘,家裡還會有誰疼她!」
楚琳琅沒料想從這位大人的嘴裡聽到這麼情緒濃烈的指責,不由得停下腳步,錯愕看向司徒晟道:「司徒大人,你……」
而司徒晟也察覺到自己失態了。畢竟眼下說的是楚琳琅的女兒,並非是曾經年幼的他……
前面就是胡同口,而兩個人的話題也成功說僵了。
司徒晟就此停住,沖她拱了拱手,便冷硬轉身,不歡而散。
楚琳琅最恨人對她冷熱無常,直沖這司徒晟的背影恨恨嘟囔了一句:「狗屁的改嫁!當你們男人的褲子裡藏著海底珍寶?好不容易甩了一個,還要繼續撈下個?」
等楚琳琅領著兩個丫頭來到了大門前,正準備掏鑰匙開門,突然旁邊的陰暗處傳來怒氣滔天的聲音:「他是何人!你為何要跟他深夜晚歸?」
琳琅嚇得一哆嗦,定身一看,才發現是周隨安怒氣滔天地在跟自己說話。
她不禁皺眉:「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天太黑,更何況又下起了霧,離得有些遠。周隨安並沒有看清方才陪在楚琳琅身邊的是誰,但這並不耽誤他朝著楚琳琅發火:「你也知晚了?為何還要跟男子同行?他到底是誰?」
楚琳琅並不回答,只是問:「你與母親商量好了嗎?何時簽定和離書?」
周隨安從來沒有發現這楚氏這般氣人,她向來都是很能讓自己省心的。可如今他還沒給和離書呢,她就隨隨便便與男子夜游而歸。
而且……方才他順著門縫往院子裡看,居然發現院子裡晾衣架上還晾著男人的衣服!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是如此水性楊花之人!
楚琳琅聽他指控,明白了,他一定是看到冬雪洗的那件司徒晟的衫。
她只淡淡道:「家裡都是女眷,怕遭賊,所以掛件男衣嚇唬人用……那位的肚子不等人,你也要快些,若是沒有別的問題,明日便可請保人見證,你我將文書簽了吧。」
周隨安卻並不信她的解釋,眼睛裡慢慢泛起了紅,方才的那一幕,讓他的牙根都冒酸氣。
他咬牙問:「楚琳琅,你跟我說句實話,你這麼堅決和離,到底是生我的氣,還是早在外面,跟什麼野男人勾搭上了。謝家的安姨母說得沒錯,豈能容你予取予求……哎呀,說話便說話,你……你這是要幹什麼?」
原來周隨安話剛說到一半,楚琳琅突然四下尋看,然後操起了鄰居放在門口用來挑糞桶的扁擔,朝著周隨安的後背就狠狠拍去。
周隨安猝不及防,被拍得趔趄,連忙護著腦袋躲避。
楚琳琅今日連著被兩個男人指責德行有虧,心裡正是憋氣,兩條纖細的胳膊揮舞著扁擔虎虎生風。
一邊打,她還一邊磨牙狠狠念叨著:「我叫你一口一個野男人!我讓你一嘴一個勾搭上!」
周隨安從小到大都被趙氏寵溺養大,哪受過這樣的打?
更何況打他的人,竟然還是昔日敬他為天的娘子!
一時間也說不上是後背疼,還是男兒的自尊更疼。
他只能靠牆抱頭氣恨道:「琳琅,你怎麼能這樣,你曾說過無論多難,都會一直陪我走下去的!」
他的眼角含淚,委屈說話的樣子,依稀還能辨出他曾是她昔日愛慕的周家少年郎。
楚琳琅終於歇了手,仰天淒慘一笑:「是呀,我是說過,可是君不願再與我同路,我又能如何……」
周隨安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堅定的光,終於絕望地明白:他的妻,真是下定決心要與他和離了。
這幾日,謝家與六皇子那邊都在不斷派人施壓,讓他們將鋪子抵償給楚氏,盡快了解了此事。
就連愛財如命的趙氏,在權衡利弊,考量了兒子的前程後,也痛下決心,捨了那兩間鋪。
只有周隨安還存著一時幻想,指望著琳琅能回心轉意。
他的後背火辣辣的疼,倒也是疼醒了。
他知道,自己跟楚琳琅的夫妻之緣真的到頭了。
……想著謝家這幾日往來頻繁的那位姨母與母親商議的最後結果,周隨安暗自握了握拳頭:楚琳琅,你太絕情,休怪我不仁!
事已至此,不如早些了結,謝二小姐的肚子,已是不能等了。
想到這,他狼狽站直身子,冷冷道:「我母親已經點頭同意,你明晚便可來我府上將你我的事情了結。只是……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這是周隨安第一次心甘情願地說出願意與她和離的話。
楚琳琅懶得搭理他話裡的暗示,將扁擔放回去後,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宅院。
說來也是湊巧。和離的這日,竟然也是琳琅的二十四生辰,算起來,她和周隨安的姻緣也到了八載。
沒想到,他們倆夫妻一場,沒等到白頭攜手,卻是這般緣散了。
清晨時,下起了紛飛小雪,夏荷給大姑娘煮了紅皮的雞蛋,又扯了一碗長壽麵,算是慶生了。
楚琳琅吃完了麵,便搖著龜殼晃啷響,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
夏荷以為她是心傷,其實她一直在琢磨著昨晚周隨安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謝家姨母說的真沒錯……」
她在寂州的時候,是常跟六王妃和謝家老夫人聊天的。婦人在一起,有時候將話扯遠了,也會帶出一兩句本家姨母來。
聽說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燈。
這等家醜,謝家人都不敢露頭,只讓六王妃出面震懾住她。一個拐彎的姨母,怎麼突然跑到周家去呢?
她經歷過的事兒,是一般女兒家沒經歷過的。畢竟有幾個女孩差點被親爹綁住塞入婚轎子呢?
這些經歷讓楚琳琅在沒有安全感時,就會敏感得有些草木皆兵。
楚琳琅想了又想,算了算自己手頭的銀子,揮手讓冬雪拿去,在附近的鏢局子裡雇兩個人來,只挑那長得最凶悍,塊頭最大的,最好是聽不懂官話的關外人。
另外再去城西破廟,看看那裡有多少乞丐……
正準備的功夫,大姐夫與姐姐楚金銀卻來找她了。原來楚金銀聽聞妹妹離家住了,便去了周家一趟,原本準備勸和。
誰知她從妹夫的嘴裡才知道,今晚兩人就準備將文書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11:46 AM
第三十四章 別再回來
楚金銀這才知道原來是妹妹早就立意和離。
這鬧得她坐臥不定,疑心是自己的話攪和得妹妹與妹夫和離。於是她又帶著丈夫,趕著來看看妹妹,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斡旋餘地。
楚琳琅卻拍了拍她的手,說不準備麻煩姐姐的,既然趕上了,不妨也跟著去做個見證,兩家就此圓滿了結。
楚金銀勸不動她,無奈搖頭。父母都不在身邊,庶妹有事自己從小拿慣主意的,誰也做不了她的主。只能拉著丈夫跟著琳琅一起去了周家。
在路上時,陪著琳琅一起來的夏荷偷偷問琳琅:「要不要知會少卿大人一聲,請他來做個憑證?」
楚琳琅想想昨晚兩個人的不歡而散,搖了搖頭。
她跟司徒大人還沒到這樣的交情。再說,這事兒裡夾雜著周謝兩家不可說的醜聞,她把司徒晟拉扯進來,以後他還如何與謝勝和周隨安同朝為官?
她雖不通筆墨,卻也沒有做出這沒眼色事情的道理。
等到了周家,廳堂裡坐著的除了趙氏母子,竟然還有面生的中年女子。
趙氏只含糊說她是周家的一位遠親。
可楚琳琅冷眼看著她通身的打扮,還有說話時那純正的京腔,倒是隱約猜出了她是誰。
買賣不成仁義在,楚琳琅簡單客套地跟趙氏施禮,便準備拿筆簽下和離書。
可就在這時,一直繃著臉的趙氏卻說:「不必你簽了,隨安已經寫好了。」
說完,她就讓周隨安將放在桌子上的一張紙遞給了楚琳琅。
楚琳琅定睛一看——卻是忍不住笑了。
這壓根就不是和離書,而是周隨安簽好了名姓,按好了手印的休書一封!
雖然都是夫妻分離,但「和離」與「休妻」是截然不同的兩檔事情。
若和離,只是夫妻感情不睦,一別兩寬,各奔前程。
可是若休妻,便是女子的品行不檢點,被夫家厭棄,有的甚至連嫁妝都拿不走。背著這樣的名頭,女子以後再嫁都難了。
楚琳琅看著上面周隨安的簽字,慢慢抬起頭,徑自問:「你這是何意?」
可周隨安並不回答,只在圈椅上側坐著身子,恍如去世一動不動,只低低垂下頭,連看都不看楚琳琅,任著母親趙氏與她交涉。
趙氏的臉繃得老緊:「琳琅,你入了我們周家這麼多年,我們母子自問不曾虧待過你。可是你捫心自問,當得起周家的兒媳婦嗎?如今你和隨安的緣分散了,領了休書,便各自安好吧。」
那休書寫得明白,楚琳琅的罪狀是七出中的「無子」和「妒忌」,還有不敬婆母。秉著這三條,楚氏到哪裡告都不怕。
既然是休妻,那她也甭想拿走嫁妝產業,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楚金銀從妹妹那已經聽出了原委,聽到周家如此擠兌妹妹,立刻氣憤道:「你們家還真是飽讀詩書,竟能做出如此不要臉之事!明明是周隨安行為不檢,搞大了良家未婚女子的肚子,怎麼到頭來,卻是我妹妹背負罵名?你們講也不講道理?」
趙氏被楚金銀罵得臉緊,不好開口,就在這時,那個面生的婦人卻冷笑一聲道:「你是楚琳琅的姐姐吧?說話可要謹慎些!聽聞你相公正在河道做著糧食買賣,他應該是與我侄兒蘇峰常打交道。」
原來這女人正是謝將軍夫人蘇氏的嫡親妹妹,是謝悠然的親姨母。她說的那個侄兒,也正好管著河運,是大姐夫須得時時用銀子打點的上峰官員。
她這一句趾高氣昂的話,立刻掐滅了楚金銀的聲音,再不敢與這婦人對峙。
說起來,這讓周家出休書的主意,正是這位安姨母想出的。
當初安姨母從姐姐那聽聞了謝家的熱鬧事兒,便拍著大腿,直說這事兒可不能這麼辦,
可是姐夫謝勝向來看不上她,也懶得搭她的話。
於是安姨母回身便給自己的姐姐吹風:所謂人嘴兩張皮,那個楚氏打包票說只要拿了鋪子和銀子,她就能給謝二小姐保密,只有傻子才信這話。
楚氏婦人這般厲害,竟然敢拿捏周、謝兩府,以後又怎麼肯輕易鬆開這大好的把柄?
蘇夫人聽得心中一翻,忙問該如何做,才能保全了女兒的名聲?
這位安姨母夫家妻妾眾多,也是個慣會用伎倆的鐵腕婦人,當下就跟姐姐道,若是信得過,這事兒便全交給她來辦。
而後,這位安姨母便頂著謝家的名頭,來到周家,跟趙氏商議了幾次。
按著這位安夫人的意思,鋪子和銀子都不必給楚氏,直接將她休出去就是了!
她若是撒潑哭鬧,就將她的嘴堵上,捆住關押起來,再送出京去,看她如何敗壞謝周兩家的名聲!
總之,楚氏想要帶著好名聲和離,是萬萬不能!只有她被休了,才能保全周隨安的名聲,免了富貴拋棄發妻的臭名聲。
楚氏只要被休,便是污了名頭。她以後若再到處宣揚周隨安與謝悠然婚前有染,那便是楚氏因妒生恨,潑前夫的髒水,污蔑官眷名聲。
若她這麼做,兩家也不必害怕。偌大的京城,還整治不了一個遠嫁異地的小婦人?
到時候,只要將謝氏拿入官府,再告她個污蔑前夫,攀附高門小姐的罪名。她鋃鐺入獄,到那時,周家連休妻都不必了,直接就能出一份義絕書,打得楚氏刁婦永世不得翻身!
這些話,安姨母說話很直白,就是讓這小婦人知道,今晚是她替謝周兩家主持公道。兩條路擺在楚琳琅的面前,就看她怎麼選。
再說了,周家也夠仁厚,已經出錢替她備好了船,只要她拿了休書踏出周家的門,便可以送她回轉江口楚家。
周家安全將她送回娘家,也算仁至義盡。只要楚琳琅識時務,不要再妄想攀附別人,自可悠然安度餘生。
要不然鬧起來,她一個小婦人的下場可不會太好!
這一席話,聽得一旁的夏荷都氣得渾身發抖,不敢想像天底下竟然有這樣顛倒是非黑白的毒婦!而楚金銀也是被氣得不輕,可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丈夫鉗著胳膊瞪著眼,給止住了。
楚琳琅倒是鎮定,只是上下打量著這口若懸河的安夫人,總算是鬧明白其中的彎繞了。
她看著腦袋快垂到褲子裡的周隨安,只是冷笑了數聲——他們母子真是好算計啊,這是不放心她在京城,不但要敗壞她的名聲,還要將她押解回老家!
若真回了娘家,依著她父親楚淮勝的德行,只怕自己不過半月就又要被送人了。
看這架勢,她若不答應,這安夫人打算當場就將她給捆上船了。
不過也難怪這安夫人有恃無恐,畢竟她軟弱可欺,帶來的大姐夫顯然也不頂用的。
眼看著大姐夫跟這位姨母說小話越發地軟,顯然她那個侄兒正拿捏住了姐夫。
這是拿準了她的脈,捏著她不得不就範啊!
而那安夫人受著大姐夫的言語奉承,臉上的笑也越發囂張,一副勝券在握的張狂。
想到這,楚琳琅背靠著圈椅,穩穩笑道:「謝家賠給我的銀子,應該都到了安夫人你的手裡吧?」
楚琳琅這話是猜的,因為按照司徒晟所說,謝老將軍的為人還算周正,而那六王妃也不會是拿言語誑騙人的狠毒婦人,既然是已經說好的事情,為何臨時變卦,還是這麼下作的路數?
所以她大膽猜測周家這窮凶極惡的架勢,是這位安夫人的主意。
世人熙攘皆為利,她這麼下氣力,甚至不怕因此洩露了二小姐的醜聞,肯定要獲的利也不少。趙家的鋪子她拿不到,那麼如此行事,就是要貪謝家的銀了。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安夫人的臉色都變了,眼睛裡冒出的都是凶光。
楚琳琅心下大定,知道自己蒙對了。
這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沒想到她跟謝家、六王妃商量好的事情,卻折在了這位半路想打秋風的姨母手上。
聽了這話,趙氏卻一臉疑惑,顯然並不知謝家同意給楚琳琅出銀子的事情。
安夫人不想讓楚琳琅再洩了她的小算盤,臉色一沉:「什麼銀子!我姐夫乃堂堂將軍,豈能受了你這小婦要挾?來人!將她捆了!一會丟到船上去!」
看來這婦人敬酒不想吃,只想吃罰酒,那麼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眼見著這些人要對妹妹不客氣,楚金銀急了,撲過來護住了妹妹,而大姐夫雖然不敢得罪祝這位安夫人,也硬著頭皮拼命說好話,說不必這般大動干戈。
不過就在幾個家丁擁過來時,楚琳琅身後兩個一直低頭的家丁,卻突然一下子跳到了前面,抽掉手裡的布包,露出兩把環刀咣啷作響,哇哇怪叫,說著聽不懂的關外口音,沖著人罵。
楚琳琅從懷裡掏出一把油紙包著的菜刀,撩起裙擺,單腳踩著椅子,將刀狠狠砍在了桌面上,然後挑著細眉揚聲喝道:「屋裡的給我聽好了,有一個算一個,今天誰敢動我一根毫毛,我管叫她肚子開口,腸子見見天日!」
安夫人壓根沒想到,這楚氏今晚居然還備了武行當,一時間也傻了眼,只厲聲道:「你當這是哪兒啊!這是天子腳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不怕官兵來抓!」
楚琳琅單手拔出菜刀,冷笑道:「見官好啊!我就怕你們不敢報官呢!到時候我也好鳴鳴怨鼓,叫滿京城的人都聽聽,究竟是堂堂五品謝家拿謊話誑騙我這個苦命人,還是不知從哪裡來的癩頭姨母,想要自己暗吃回扣,兩頭佔著好處,拿著自己懷孕外甥女的名聲當個屁!」
那些圍上來的婆子家丁,都是這安夫人帶來的,他們平時在內院揚威,可哪見過這種動刀的陣仗?
尤其是看那兩大漢一臉橫絲肉,鼻孔張得牛一般大,嚇得是連連倒退,誰也不肯上去前。畢竟每個月的月錢有限,還沒到能搏命的份兒!
趙氏和周隨安也從來沒見過楚氏的這一面。嫁入周家這麼多年來,她在長輩前低眉順眼,恪守婦道,從來不曾嗆趙氏一句硬話。
可如今,這楚琳琅突然舞刀弄槍的,那拉開的架勢滿是江湖豪橫之氣,一時也將他們母子震懾住了。
至於大姐和大姐夫,也完全定住,搞不清自己的三妹要唱哪齣戲。
安夫人沒料到整治個賣鹽的外鄉小婦,居然整出這麼多的刀光劍影,只嚇得躲在趙氏的後面,沖著那兩大漢厲高喝:「你們倆可知我是誰!我是官眷,我姐夫是堂堂五品將軍!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幫著她嚇唬人?」
可惜這兩個壯漢是琳琅特意選的極品,壓根不通京話。安氏就算是王母娘娘都沒用。
他們接的這一單,是保鏢單子,就是要保護好身後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的安全,誰敢動他們的鏢,只管揍下去就是了!
所以安氏喊得凶,他們也跟著哇呀呀亂叫,手裡的大刀一頓亂砍,廳堂的椅子都七零八落了。
趙氏都嚇軟了腿,被安夫人推著跪倒在地,拼命地喊:「有話都好好說,好好說,幹什麼打打殺殺的!」
楚琳琅覺得差不多了,便揮手讓兩個關外保鏢住嘴。
那安姨母方才跟她陳明了厲害,她這邊也得跟安姨母掰扯下道理。
「這位安夫人,您若是為了求財,倒也無妨。我本也沒指望拿謝家的錢。畢竟這是賣丈夫的錢,我嫌髒!你拿去花用好了。可是周家的兩間鋪子,卻是我冰天雪地運貨,日裡夜裡撥拉算盤一點點拼出來的,憑什麼不給我!你們周家娘倆倒是撒泡尿低頭照照,憑著你們當初的兩床破鋪蓋,還有自以為是的清高,能賺下這份家業?對,我是出身卑微,也的確遠嫁無依無靠,可我敢拼命!你們敢嗎!還真覺得將我送走了,你們就能萬事大吉,繼續光鮮做人?不能夠!你們派個人去院子外看看,把我逼急了,你們謝周兩家會是什麼下場!」
這一席話,說得周隨安面紅耳赤,再難裝死人。而趙氏則是又氣又愧,渾身亂哆嗦,眼看著要吃些藥丸救命。
就在這時,門口有家丁匆匆來報,說是門口聚了一幫子乞丐,手裡拿著銅鑼棍子,冬雪正給他們發著告示傳單,說是大姑娘若是一會不能好好出來,他們就要在冬雪的帶領下,一邊敲鑼一邊喊口號,再滿城貼告示,告知大家謝周兩家未婚先孕的「喜訊」。
這下子,連安姨母都坐不住了。
她的確是存了貪下銀子的心思,反正整治了楚氏,替外甥女謝悠然保住兩間鋪子,就是天大的功勞一件。
到時候,她拿了謝家賠給楚琳琅的銀子,也只能算作跑腿的酬金,她貪得理直氣壯。
可如果事情辦砸了,因為她逼急了楚氏,害得謝二大肚子的事情被鬧得滿城風雨……
那就別說銀子了,她的那個暴脾氣姐夫只怕會提劍來追砍她。
真是萬萬沒想到,這楚氏竟然是這麼難搞的刺頭,原本以為讓周隨安告訴她來簽和離,就能穩住她,再打她個措手不及。
卻沒想到楚氏年歲不大,跟個油滑老江湖一般,做了這麼多的刁鑽準備!
想到這,安夫人不待趙氏開口,就連忙將話往回拉,只面上帶笑說之前那些話,都是玩笑。周家寬和,就算兩個人情盡,但也會允許楚琳琅帶走自己那點子陪嫁奩產,除此之外,既然楚氏說兩個鋪子是她打點賺出來的,周家理應將兩間鋪子「送還」給她。
說到這,安氏又轉身勸慰趙氏,讓她別太小氣,畢竟這樣傳出去周家還真是宅心仁厚,對下堂妻仁至義盡!
只是安夫人指天發誓,謝家真的沒給她銀子,若是楚琳琅真的想要,也得寫個保證書,保證以後絕不攀附謝家女兒的名聲,如若違背,當以污蔑罪懲治。到時候,安姨母會以個人的名義,給楚氏一點車腳路費。
安氏這番見風轉舵,卻氣壞了趙氏。合計著,聽了安氏的話,到頭來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依然要損失兩間鋪子,還被砸壞了滿屋子的家具,外帶自己丟光的老臉?
趙氏可看不出形勢,只指著琳琅喝罵,表示她敢如此拿刀威脅婆婆,只有她趙氏活著,便只有休妻,沒有和離!
氣得安姨母都想在旁邊給這蠢老太太一耳光,她是真怕惹怒了楚琳琅,讓局面不可收拾。
安姨母並不知楚琳琅不愛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什麼休不休妻的,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兩間鋪子!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周隨安終於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刷刷寫下了轉讓鋪子的房契文書,然後扔給了楚琳琅硬氣說:「你的東西,我家不稀罕!我母親說得對,今日只有休妻,沒有和離!」
楚琳琅笑了笑,拿起休書,還有周隨安寫好的房契文書,轉身就走。
周隨安方才一直都沒說話,雖然那位安姨母的話,聽得他也噁心得很,可是他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幸。
若真像安姨母所說,琳琅的虧可就吃大了。她不是吃虧的性子,萬一反悔,想要留在周家呢。
只要她流露悔意,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撕了休書,就算她自降為妾,可自己依然拿她當正妻般敬重,不就行了?
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居然不求和離,拿起休書和房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隨安騰地站起身來,在楚琳琅的身後厲聲高喊:「楚琳琅,這可是休妻!你可要想好了!以後莫要哭著回來求我!」
可是楚琳琅卻拉著姐姐的手,領著保鏢丫鬟,步履匆匆,頭也不回地出了周家的大門。
直到上了馬車,楚琳琅才舒緩了一口氣。方才,她真是連周家的一口氣都不願意喘,怕自己噁心吐了。
她讓冬雪驅散了乞丐,而那兩個保鏢眼看自己保鏢的時辰到了,一刻也不肯多留,領了銀子就走了。
於是楚琳琅和姐姐與姐夫便駕車準備回去。
楚金銀有些憂心忡忡,她被那位安姨母的話嚇到了,尤其是她意有所指,表示自己的侄兒正管著河道,豈不是要給自己的夫君穿小鞋?
大姐夫果然十分介意,言語間都是抱怨著楚金銀不該拽著他來淌渾水,氣得楚金銀說不出話,只用眼睛狠狠瞪他。
這真不是朝著三妹妹借銀子的時候了,身為自家人,他怎好當琳琅面前說這樣的話?
看到一向溫和的妻子沖他瞪眼,大姐夫總算住嘴,可臉上依舊不快。
不一會,便到了大姐家的街巷,楚金銀吩咐車夫用車將妹妹送回去,她跟丈夫先下車回家了。
當只剩一人楚琳琅獨坐馬車中,她也要靜心想想自己未來的出路。
夏荷的兄長來信,說他運鹽的船不久將路過京城,楚琳琅尋思著,要不然讓夏荷兄長護送她著離開京城也不錯。
這裡雖然繁華,可一個女子孤身在此立門戶,很是不易。
今夜的凶險,更讓她清楚認識到京城高門大戶的手段。
這些人家,不是她一個鹽商庶女能得罪的。若不是她有些底牌,真是被人沉河都不知。
尤其是她今日得罪了謝家的姨母,看安氏的為人,以後只怕還會出些齷齪招數……
入夜之後,雪花似乎更大。今冬雪下得太早,也不知道水道會不會凍住,延誤了之後的行程。
正胡思亂想之際,前面突然傳來鬧哄哄的聲音,聽說好像有人在花柳巷子醉酒鬧事,打傷了外邦使節,前面的幾條街都被封了。
就在幾個人尋思如何繞路回家時,突然傳來了疾馳的馬蹄子聲,當這聲音到了楚琳琅的馬車邊時,便聽到了有人勒住了馬韁繩。
楚琳琅微微撩動車簾,發現是熟人。
司徒大人一身官服,還是俊帥英挺。他應該在辦差,夜半還不回去睡覺。
看楚琳琅從車簾縫裡,只露出半隻眼窺著他,司徒晟明知故問:「裡面可是楚夫人?」
楚琳琅想起那日二人不歡而散,本以為這位大人厭煩鐵石心腸的婦人,以後看見自己會遠遠繞行,沒想到她坐在姐姐家的車裡都被他認出來了。
看他說話語氣,彷佛忘了先前的言語不快。
於是她乾脆撩開簾子道:「大人怎知我在車裡?」
司徒晟看了看她的眼,指了指馬車外的兩個丫頭,表示自己是先看到她們才停住的。
接下來他看了看馬車來的方向,有些了然地問:「去周家了?文書都簽了嗎?」
楚琳琅點了點頭,這謝周兩家的家醜,明察秋毫的少卿大人可了解得有頭有尾,便也沒有瞞著他的必要。
可就在這時,冬雪憤憤不平道:「哪裡需要簽文書,周家可真不要臉,不知從哪裡弄出個謝家姨母,不但指使周家休了我們姑娘,還逼著她回江口老家呢!」
聽到這,司徒晟皺了皺眉:「休妻?不是和離?」
也許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子會計較這個,可是楚琳琅卻不太在意,也不敢在意。
她無子是事實,善妒也是事實,今日在婆婆面前揮了菜刀,不孝的名頭也坐實了。
既然鋪子拿回來了,自己的安全也暫時無憂,字面上的意思隨他們去弄。
司徒晟聽了沉吟片刻,對她道:「前面的街道都封了,你們暫時過不去。你還有其他落腳的地方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12:02 PM
第三十五章 狗仗人勢
楚琳琅想了想,依著大姐夫方才難看的臉色,自己現在過去投宿,只怕要大姐為難,不如先尋個客棧住。
只是天色這麼晚了,城中戒嚴,似乎正在抓人,就算她敲店家的門,那店家也會避禍不肯夜半開門收客吧……
就在這時,司徒晟開口了:「你讓車夫回轉過個街口,正好到集萃巷,我今晚有公務不會回去,你和丫鬟就放心在我那歇宿。」
說完,他便撥動馬頭前行,臨了還說了一句:「鑰匙還在原來的地方,若是方便,還請你幫我做頓早飯……」
也不待楚琳琅拒絕,他已經領著人跑得老遠了。
楚琳琅也是被司徒晟不見外給氣樂了!有他這樣留客的嗎?還不能白住,得給他做早飯?
不過現在滿城鬧哄哄的,若是做矜持狀一味避嫌,可真要露宿街頭了。
她如今已經不是誰家的夫人,也不必太顧及著什麼婦人名聲。
再說司徒晟這麼一個不沾女色之人,連謝家千金都不屑,還會居心不良地拐她這個名聲掃地的下堂婦人嗎?
想到這,楚琳琅決定從善如流,便吩咐車夫朝著集萃巷而去。
到了門前,銅鑰匙果然還在石板下,等進了宅門,挑亮了門口的燈籠,夏荷忍不住道:「天啊,才兩天的功夫,院子又這麼亂……」
那水井邊的木桶裡居然還有他們上次吃完飯沒有洗刷的碗筷。
顯然琳琅做完飯那次之後,大理寺少卿家就沒有再開過火。也不知觀棋這小廝的月錢是多少,這麼憊懶,都該打板子了!
楚琳琅身為客人,很有自覺,主人不在家,她不方便進主人的臥房,簡單洗漱了一下後,就在偏房裡住下了。
還好她上次買來了幾張床,這偏房就擺了一張。
她不太認床,也幸好這床的床單剛鋪上不久,還沒被兩個懶漢搞得發臭,躺下不一會,睡意隱隱來襲。
只是翻轉身子的時候,她模模糊糊地想,今日出門時那龜殼怎麼沒提醒她一個流離失所的卦象?誰能想到,她今晚居然睡到了少卿家的床上?
真像司徒晟所言,他和觀棋都是一夜沒有歸來。
楚琳琅醒得早,眨巴眼看著陌生的床幔,突然想起司徒晟管她討要早飯吃,便趕緊起床穿衣,準備幫房東大人做完早飯,權當付了歇宿的費用。
穿好衣服,琳琅顧不得洗漱,先取了米缸淘米,再倒入鐵鍋裡,然後正好用淘米水洗臉。
兩個丫頭也起來了,一個劈柴,另一個在廚房裡翻撿,看看從光棍漢子的家裡能不能掏個雞蛋出來。
觀棋這小廝當的可真讓人牙疼,籃筐裡除了她們上次買菜剩下的那些食材,便什麼都沒有了。
楚琳琅看著冬雪找來的幾樣東西,決定將有些發蔫的青菜燙一燙,再用鹽醃一下,也算是可以配粥入口,然後再用剩下的兩個雞蛋蒸個芋頭打底的羹,應該夠司徒大人和觀棋吃的了。
這司徒大人,當真摳門,堂堂五品的少卿,也不請個廚娘回家!
等飯做好了,撤了爐火,只剩餘溫咕嘟著鍋裡的粥,楚琳琅撣了撣身上的柴灰,便帶著兩個丫鬟準備回去了。
夏荷的兄長快來了,她也得處理一下自己手頭的事情,自己租住的宅子再過一個月也到期了,到那時,她也可以離開這處傷心之地……
此時正是清晨,巷子本來安靜得很。
可她剛打開司徒晟家的大門,迎面就駛來了幾匹駿馬入巷,為首的是個看起來高壯的中年人,他先是看到了冬雪,便沖著她道:「讓你們管事來接東西。」
冬雪怯怯回身看向楚琳琅,小聲告誡:「怎麼辦……他是四殿下!」
上次司徒晟不想收四皇子塞過來的僕人,楚琳琅好心替他解圍,便讓冬雪和夏荷冒充少卿府侍女,出去幫著「款待」了一下貴客。
結果四皇子便理所當然地以為,冬雪是司徒家的婢女,所以今日一看她開門,就喊她找司徒家的管事。
四皇子劉鎮起先沒有留意這丫鬟的身後,直到看到那丫鬟回身沖個婦人說話,似乎是在請示,這才調轉了目光,投向站在門內的楚琳琅。
可這一眼看過去,當真讓人挪動不開目光。
這是玉雕的人兒嗎?簡直白得透光,而且這眉眼櫻唇,可真是生得標致極了……司徒晟什麼時候納了內眷?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就在這時,四皇子身邊卻有人詫異地出聲:「周夫人!你怎麼在這裡?」
楚琳琅尋聲一看:咳,熱鬧!那位曾經幫助她碼頭運東西的李成義將軍,居然也跟著四皇子來了!
而這時,四皇子好奇地問李將軍,她是哪個周家夫人。李成義似乎早晨喝了漿糊,居然順嘴說了一句「就是戶部周郎中家的夫人啊!」
說完了這句後,李將軍看著楚琳琅驟變的臉色,腦子裡的漿糊可算沖開了——造孽啊!一個已婚婦人清晨出現在單身官員的宅子裡,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司徒兄,你竟然這般風流,就這麼明晃晃地通宿睡他人之妻?
可這些花前月下的勾當,他不幫忙遮掩就算了,怎麼還親口給司徒兄捅出去了!
想到這,李成義活似剛砸了家傳古董的頑童,掛著滿臉的絡腮鬍子,惶恐歉意地看著楚琳琅,滿是「我不是故意」的表情。
四皇子聞聽此言,卻彷佛飲了靈藥一副,一臉的興奮,目光炯炯地打量楚琳琅,儼然抓住了司徒晟的大把柄。
捏住這等失德錯處,司徒日後豈不是任著他驅用?
楚琳琅深吸一口氣,覺得再不說點什麼,這場面崩潰得就有點奔流到海不復回。
她沖著四殿下和李將軍施禮後,便一臉悲切,低低道:「李將軍最近沒與周郎中飲酒嗎?周大人嫌棄我無所出,已經寫下休書一封,將我休為下堂妻,至此奴家與他再無干係。只是我一個弱女子被丈夫厭棄,他又迫得我離開京城。可我一個弱質女流,卻被夫家如此辱沒名聲,真是天大的委屈!我在京城裡又無依無靠,只能到司徒大人這遞送狀紙,為小女子主持公道。司徒大人見我流離失所,便發善心賞了我一份差事,讓我到他府上臨時做做管事婆子,為他洗衣做飯,賺些碎銀花銷……」
說著說著,楚琳琅的眼圈紅了,只掏出絹帕按著眼角,低低嗚咽,怨婦的情狀做得十足,叫人看了生出十分的憐惜……
李將軍還真不知周家變故,可是聽楚琳琅這麼一說,再想想那位周郎中獨自在京的風流情狀,卻也不甚意外了。
原來這婦人已經被周家負心人拋棄,得虧司徒兄寬厚,收留救助了這位弱女子啊!
想到這,李將軍再看向楚氏,已經是滿含同情。
而四殿下聽了這麼一遭,才知原來這位下堂的美婦人就是司徒晟新聘的管事。
那日聽屋子裡的確是個女聲。
這麼年紀輕輕的女管事在京城的大宅門裡可是鳳毛麟角,因為這等宅門的門面,大部分都是精明能幹,有些年歲的男子充當。
不過雇個這麼嬌滴滴的下堂婦人在宅子裡……也是美甚至哉啊!只可惜這小婦人既然已經與周家脫了干係,到司徒家做下人就不算失德把柄了。
四殿下沒有攥到少卿大人的短處,略微失望之餘只能嘆服:平日看著人神不近的司徒晟,可真會玩!居然把同僚嬌滴滴的下堂妻接到家裡當管事,還真別有一番綠意滋味!
楚琳琅急中生智,一頓胡謅總算挽救了行將崩塌的局面之後,便殷勤當起了管事婆子的差,將兩位貴客迎入府中後,又讓冬雪和夏荷把四皇子帶來的兩隻野羊和兔子搬入院子,然後又說司徒大人一夜沒有歸府,今天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不敢耽誤二位貴人的功夫,不妨下次再來。
可是劉鎮今日似乎很清閒,非要留下來等,便揮手讓楚氏下去,他和李將軍說說話。
楚琳琅便退下,去了廚房看看兩個丫頭有沒有備好茶水。夏荷生平都沒這麼騙人過,更何況這次騙的居然是堂堂皇子,在廚房裡時,後怕得腳軟,差點哭出聲來。
楚琳琅沖著她噓聲,小聲道:「貴人事多,哪裡會計較這些,沒事!」
勸完了夏荷,楚琳琅怕她露餡,就讓她在廚房看火,她帶著冬雪親自端著茶水入廳,給兩位斟茶。
四皇子正在跟李將軍閒聊。
原來四皇子昨日出城狩獵,射了些兔子和羊,想著司徒大人先前在刑部辛苦,正是需要溫補的時候,便特意清晨入城,分些獵物給他。
至與李成義將軍,卻是有公務要與司徒晟商量,等不及去公署,才來這找尋他的。
楚琳琅一走一過地聽,覺得這個四皇子可真夠奸猾的,那話裡話外,都是要往李成義的嘴裡套出些東西來。他的話題基本都是繞著昨夜城中的騷亂打轉。
好像是昨日荊國來的幾個使節在花柳巷子尋歡作樂,卻被幾個蒙面人襲擊。
此番乃是荊國前來與朝廷商議邊關開市的事情,由太子主持大局。出了這樣的事情,如何談判?所以太子昨日嚴令大理寺拿人,給荊國使者一個交代。
依著她看,這兔子和羊不是白送的,四皇子應該也是來套司徒晟的話的,就不知四皇子是不是單純等著看太子的笑話。
所以送完了茶後,楚琳琅也不打擾二位貴人閒談,拽了個條凳出了宅門,放在了巷子門口,又臨時拽了司徒晟掛在院子裡晾曬的舊衣服,尋了針線包,坐在巷口假裝曬太陽,順便縫衣服。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她才看見司徒晟與觀棋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街口。
楚琳琅眼睛一亮,連忙放下衣服,提著裙擺一路小跑過去,嘴裡笑吟吟道:「大人,您可回來了!」
司徒晟似乎沒有料到楚琳琅還沒有走,更沒料到昨夜還跟他喪著臉的小婦人,如迎接久歸丈夫般一臉急切,巧笑嫣然地跑過來。
一時間,他愣在原處,只低頭看著楚琳琅凍得微微發紅的粉頰……
楚琳琅可不耐他這木雞德行,待跑到近前,就拽住他的衣領子,讓他的頭離自己近些,避著巷子口四殿下的手下,小聲將清晨的那一鍋「亂粥」倒入了司徒晟的耳中。
她一心只想著如何「圓謊」,壓根沒有留意自己離司徒晟太近,以至於司徒晟都能嗅聞到她脖子上淡淡馨香……
楚琳琅快速說完,便等著司徒晟的說話,看看如何收場,誰知他居然沉默了一下:「你方才說的是什麼,再說一遍。」
天老爺,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發呆!
楚琳琅只能耐著性子,將自己冒充了他管事婆子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這次司徒晟總算是恢復了常態,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楚琳琅。
楚琳琅以為他怨自己撒謊,心虛地往後退了退,小聲道:「總不能讓四皇子和李將軍以為你留宿婦人吧!我也是沒有法子!」
司徒晟想了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看看楚琳琅扔在條凳上的衫,又說道:「屋外太冷,進屋去縫吧。」
啊?楚琳琅原以為自己跟他說完,便可以扔下亂攤子走人,沒想到司徒晟居然讓她配合著接著演戲。
也對,沒有戲唱了一半,就撂挑子走人的道理,好歹得幫著司徒晟把「家」裡兩位貴客送走了才行。
於是楚琳琅抱著男人的衣服,便又回到她昨晚住的偏房裡去縫衣服了。
至於司徒晟,則去跟他的兩位客人寒暄去了,好像他們都沒吃早餐,在冬雪的服侍下喝了煮好的粥。
又過了好一會,正廳終於傳來動靜,應該是兩位貴客要走了。
楚琳琅記得自己「女管事」的身份,連忙撂下衣服出去陪著「主子」相送。
四皇子似乎聽到了什麼好消息,談性甚濃的樣子,跟司徒晟勾肩搭背,親密得很。
最後到了巷子時,四皇子還意猶未盡,誇讚司徒晟家的清粥小菜得味,竟勝四王府的廚子許多。
既然有楚氏這般巧手廚娘,司徒大人不可藏私,應該多多設家宴,他一定來捧場。
司徒晟含笑表示,家裡的女管事的確很會做菜,尤其是她做的麻油鴨腿,鮮香極了。
有機會,他一定精心準備,請四皇子與同僚來府中做客。
等四皇子和李將軍的車馬消失在了街角處,楚琳琅終於長出一口氣,沖著司徒晟道:「大人,打擾了,奴家這便告辭……」
司徒晟轉身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意味深長:「你……沒聽見?四皇子以後要來我府上吃飯。」
啊?楚琳琅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傻愣愣道:「大人是要我推薦京城的酒樓菜式?」
司徒晟很耐心地開始給花牛彈琴,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亂局:「你在那二位面前含淚控訴,說周家始亂終棄,厭棄發妻,告狀到了我的面前。我若不管,便是瀆職。所以我方才跟李將軍說,大理寺向來為民做主,絕不容京城藏污納垢,必定為民伸冤……」
楚琳琅苦笑著道:「先謝過大人了,只是太麻煩,反正我要離開京城了,打官司就不必了吧?」
司徒晟也笑了笑:「怎麼走?你忘了?你在四殿下和李將軍面前冒充我府上的管事?」
等楚琳琅聽觀棋補充說,因為方才李將軍問,司徒大人隨口胡謅,說跟楚氏定了三年的活契,她真恨不得縫上司徒晟胡說八道的嘴。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她怎麼一夕之間 ,莫名其妙從周家的下堂婦,就變成京城大理寺少卿的管事婆子了?
這個瘟生!該不是吝嗇得一毛不拔,就想賺三個不花銀子的媽子婢女來使吧?
司徒晟給楚琳琅倒了香茶,很是和緩道:「你不是說那個安夫人打了你的秋風,還要給你大姐夫找麻煩。你只要不回江口,不論去哪,周家和謝家都不會放心,要處處拿捏你的家人。他們不過是仗著你在京城無依靠,娘家也不得力,才如此跋扈。既然這樣,你為何不找個靠山?雖然只是我府上管事的名頭,但依你的本事,也能扯出個狐假虎威的陣仗,嚇唬住他們吧?」
楚琳琅眨了眨眼,突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都說狗仗人勢,她若成了大理寺少卿家的狗……不對,是管事婆子!
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到時候她還真可以借虎皮扯大旗,嚇唬住那幫子黑心腸的小人,不敢再為難大姐一家。
而且江口的父親聞聽了她被休的事情,也一定要找她。老家江口是比周家還凶險的火坑。
她在少卿的家中,算是司徒少卿的下人,有他擋著,就不怕楚淮勝來抓人。更可以用跟司徒大人定了身契來搪塞,不必擔心被當街抓回楚家。
可是她不願為妾才從周家出來的。沒有道理自降身份去做奴婢,被個臭男人呼來喝去……再說靠著司徒晟,他會不會因為弄虛造假,有一日東窗事發,自己跟著受了牽連?
這等飲鴆止渴,該是如何選擇才好?
司徒晟一邊沖茶,一邊看著楚琳琅轉來轉去的大眼睛,又溫和補充道:「你也看出來,我平日不甚講究,不是呼奴喚婢的人。你只在人前裝裝樣子就好,我是不會拿你做僕人的……當然,你若能稍微順帶幫襯我,料理一下家事,給我和觀棋做些飯食,在下更是感激不盡,就算抵充了你在此的房錢。你一個孤身女子若能安穩留在京城做生意,總比在別處謀生要容易些。等過些日子你安穩了,再走也不遲……」
楚琳琅揮手讓他先別說話,又客氣地問能不能讓她想想再回答。
司徒晟從善如流,退出廳堂,讓楚琳琅一個人獨處,而他則帶著觀棋在院子裡劈柴。
不一會,隱約能聽見廳堂傳來龜殼撞擊銅板的聲音,司徒晟聽那晃啷啷的聲音響個不停,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那龜殼聽聲音感覺都要晃碎了,足見楚娘子內心劇烈地煎熬掙扎。
司徒晟也不知廳堂裡那位最後搖出了什麼吉凶禍福,只是那麼纖細的一對手腕子,別搖斷了才好。
過了一會,楚娘子總算甩著酸軟的手腕出來了。
也許是司徒晟說話的樣子太溫文,給出的好處又是楚琳琅正需要的,楚琳琅越想越覺得他說得很對。
搖龜殼的時候,她終於理清了思路——眼下她的處境,當真是要尋個靠山,大理寺少卿這是多硬的靠山啊!
雖然他不老實偽造履歷,但依著他這麼鬼精,一時半會也倒不了台。
而且她就算離開了京城,手頭的現銀不夠買屋,到哪都要租宅子。若是能住在這裡,只用日常家務抵消,可太合適了。
最主要的是,就算真到了賣身為奴那一天,去哪裡找這種不講究吃穿,身有隱疾,不近女色的好主子?
依著她看啊,這位司徒大人忙起來時,可能都忘了集萃巷裡還有自己的宅子呢!
她一人獨守這院子,可不要太自在!
於是乎,兩個人談妥了條條款款之後,楚琳琅當天便雇了馬車,將自己的家當運到了集萃巷子。
有鄰居聽到了動靜探頭打聽,楚琳琅也笑吟吟地介紹,說自己是司徒大人新雇的管事,大家叫她楚娘子便好。
街里街坊的,自然是互相寒暄介紹了一番。畢竟這少卿府數月以來,白日都不見主人的。
今天可算是在院子門口遇到活人了。
楚琳琅一直認為,自己這所謂女管事,就是對外做做樣子,並不做真的。
司徒晟卻帶著她繞到後院,來到一堆破爛旁邊,尋了口不起眼的破缸,讓楚琳琅從裡面掏出了個布包裹。
楚琳琅打開一看,裡面包著的許多大錠銀,她半張著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司徒晟卻覺得理所當然:「這是我往日的俸銀,因為花銷少,便都存了下來,你拿著用,家中買菜和添置日用,都從這裡出,剩下的,便是你和兩個丫頭的月例,自己看著花銷吧。」
別看楚琳琅做了周家八年的娘子,可是周隨安的俸祿也不是全交到她手上的。
除了偶爾孝敬趙氏,大部分都是周隨安自己留著,供著他外出日常應酬。
除非琳琅生辰時,周隨安才會拿自己的俸祿給她買件裙子或者頭花一類。
而現在,她不再是別人家的娘子,卻有個男子掏出自己的俸銀,一股腦地全給了她,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不過楚琳琅卻抬頭瞪向司徒晟:這人為官倒是精明,可看顧錢銀怎麼這麼大大咧咧!太不像話了!
司徒晟看楚娘子瞪他,還以為她嫌銀子少,便道:「對了,我還有職田二十頃,不過田租一直忘了去收,這樣你看夠不夠?」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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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9 12:25 PM
第三十六章 過問冤案
聽了司徒晟的話,楚琳琅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看了看潦草放銀子的破缸,再看看手裡大捧的銀子,無奈搖頭:「大人啊,你……怎麼能這麼放銀子!」
她雖然愛財,卻取之有道。就算不巧遇到了傻子東家,也不能這麼貪他的錢。
司徒晟卻不以為然,很是平淡道:「我和觀棋平日花銷不大,也不愛隨身帶銀子。就算來了賊,也不會想翻這裡的。」
楚琳琅是做過官夫人的。她清楚做官的俸祿有限,所以大部分官員若想維持體面舒服的日子,若不能依靠祖產,就得積攢錢銀買地買鋪,這才能以錢生錢啊!
哪有往水缸裡扔錢的?當那是生錢的聚寶盆?
想到這,她一邊嘆氣一邊收了這些銀子。放在她的手裡,總比委屈在那破缸裡強!
談妥了月例錢,司徒晟又安排起女管事的房間。
原本楚琳琅是想跟兩個丫頭在那間偏房擠一擠的。
可是司徒晟卻說京城宅門裡做管事的,都是些比主子還會享受的油滑之輩。
出門的時候,各個府宅管事們都是互相比行頭,比月例,比排場的!
她雖初涉管事行當,但也不必做京城裡的一股清流。
主人寬仁,她又何必吃苦?於是,司徒晟竟然揀選了間大房,要收拾一下給琳琅住。
楚琳琅知道司徒晟圖方便,將他自己的臥房也設在了書房裡,所以這件大屋,其實是這宅子原本的主人房。
將來司徒晟娶妻成家,都是要在這洞房花燭的。
她頂著管事的名頭,住主人的臥房,這也太囂張了吧?
可司徒晟卻說反正他也不住,總不能辜負了這一室的好陽光。
說話間,他已經拿起了錘子,又和觀棋一起幫著楚琳琅修整房間,讓府中新來的女管事住得舒心愜意些。
人家都這麼禮賢下士了,楚琳琅若再客氣就顯得太矯情。
所以趁著那主僕二人修補房樑時,楚琳琅乾脆帶著夏荷出門買菜,好好犒勞下她慷慨大方的好東家。
等楚琳琅走了,觀棋這才小聲對司徒晟道:「大人,你還真留她啊!您不怕她……」
司徒晟垂著眼眸,捶著釘子,過了一會才道:「她知我江口舊事,留在府中,總比在外邊好。」
觀棋聽了覺得有些道理,這女子若是洩露了大人的身世,難免要被有心人利用,留她在身邊,若需要消除隱患時,倒也方便下手。
不過觀棋又覺得主子對這刁蠻娘們太心善了,要控制她的話,法子千百種,何必把錢銀都給她,讓她掌家?
他想再說什麼,可是廚房傳來了炒菜的聲音,還飄來一股股的香味。
觀棋默默咽了下口水,突然覺得暫且留著楚琳琅也不錯,那個娘們雖然小時刁蠻,可她現在炒的菜……真好吃!
就這樣,彷佛沒有人煙的大理寺少卿的府宅,從此開始冒起了人間煙火。
有熱菜三餐的日子,讓觀棋吃得有些熱淚盈眶。只是新來的女管事,顯然是拿了雞毛當令箭,真當自己是一府管事了!
當觀棋吃完了飯,按照往日的習慣,將碗往桶裡一扔,便準備回屋睡覺。
楚琳琅卻繃著臉叉腰立在他跟前,讓他把碗都刷了,把院子打掃了再休息。
觀棋朝著她瞪眼,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要扣他的月錢。
觀棋連忙望向主子,指望著他替自己說話,沒想到司徒晟背著手去了書房,一副諸事皆由女管事操勞的放任。
冬雪可看不慣觀棋比主子還有架子的德行,看他不服管,吊著眉梢在一旁數落:「吃飯夾菜時,筷子伸得比主子都勤!不過是洗個碗就推三阻四!大人從哪個人牙子手裡買來的金貴少爺啊?我可是頭一次見,那幾隻髒碗能在這麼冷的天裡長黴毛!」
觀棋被奚落得臉兒緊,不服氣道:「這幾日,我都是跟大人值夜,忙起來連家都回不得,連著幾日沒睡整宿的覺了,得了休息自然想補覺啊!再說了,你們不來,也不必開火,平時更沒有刷碗這活,我也是一時忘了……」
說完,他便要去洗碗。
楚琳琅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再想想這幾日城中的情況,便知他沒有撒謊。
於是她便大度揮了揮手,讓他補覺。畢竟觀棋跟在司徒晟的身邊,與那些賊人凶徒打交道,若是休息不夠,出了意外,也是擔待不起。
可惜觀棋被冬雪說得上臉,實在不好意思休息,不但刷了碗,還劈了柴。
事後,觀棋跟司徒晟告狀,說楚琳琅這婆娘太凶,要不然,還是早點處置了她吧。
司徒晟卻淡淡道:「前些日子你將我慣穿的衫都洗破了,她說得哪有錯,是該罰你的俸銀了!」
觀棋撓了撓頭,尬笑著趕緊出了書房。
而司徒晟則依舊躺在書齋的躺椅上看書,抬手間,袖口的花紋很自然便映入眼簾。
他身上穿的這件,就是觀棋洗壞的衫。
只是原本被洗壞的袖口處,被人巧手用同色的布料又滾了一道嵌邊兒,同時還用淡藍色的線,繡了一圈水波紋。堆砌雲湧的線條,在素舊的袖口添了別樣的素雅情致。
那日楚氏在巷口裝模作樣地等他,手裡縫的正是這件。
類似這樣的水波花紋,他其實以前也在周隨安的領口衣袖上見過。
而如今,這一彎水紋卻蜿蜒流淌到他的手腕間,細細密密,極致纏繞……
再說周家,那日休妻,最後竟是鬧成砸房子。
趙氏覺得安氏辦事不地道,說好的能保住兩間鋪子,到頭來卻賣了周家的好處去穩住楚氏那潑婦!
所以楚琳琅走後,趙氏就跟安夫人急了眼。
這位安姨母壓根就沒瞧得起周家。如今她總算嚇唬走了楚氏,謝家的銀子也落入她的口袋,她也懶得跟周家母子虛以委蛇,只假笑恭喜周家掃清了障礙,終於可以跟謝家接親之後,就拍屁股走人。
她今日被楚氏指著鼻子罵,心裡可是憋悶呢,只一心想著該尋何人再整治那婦人,叫她徹底閉嘴。
周隨安卻如喪考妣,只覺得自己的心像廳堂一地殘垣,空蕩殘破得很。
出了廳堂,周隨安看見自己的妹妹正拉著鳶兒的手,幽幽瞪著他。
這些日子來,安姨母總來興風作浪,周秀玲也總算清楚了嫂子當初半夜離家出走的緣由。
她方才聽到了前廳的喧鬧,但不好意思出現在嫂子的面前,只能扯著鳶兒去後院哄著她。
當妹妹的不好說兄長,可鳶兒卻毫不客氣,指著周隨安道:「你欺負母親,是大壞蛋!」
周隨安被女兒指責得臉緊,只能呵斥道:「混賬!我是你爹!記住,以後楚氏再不是你母親!」
鳶兒一聽,哭著跑開了,周秀玲卻是氣得一跺腳:「我看這家裡的人,個個都不如孩子!」
說完,她便跑去哄鳶兒去了。
周隨安卻是心裡苦悶:又不是他拋棄了楚琳琅,明明是那女人不要這個家了!她是拿捏著自己離不得她?還真是痴心妄想!事到如今,他也得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待將謝氏娶進了門,他的升遷令也該下達了。待他加官進爵,總要讓人看看,她到底捨棄了什麼!
趁著休沐,他乾脆多請了兩日假,待第三天,才強打精神,去戶部聽差。
他的品階不夠,不必隨著戶部大人上朝,每日清晨到了衙門,只需將文書處理好,等著大人下朝批復。
今日也是如此,趁著大人批示文件的功夫,周隨安趁機又問了問大人之前提的從缺有沒有消息,什麼時候能由他補上。
戶部主理大人看了看他,意味深長地嘆氣道:「周大人啊,古人說得好,家和才能萬事興啊!你的才幹是六殿下保舉的,自然是沒有問題。可戶部的從缺,向來有無數雙眼睛盯看著,你若私德有虧,就算我有心推你上去,也會有人扯你下來啊!」
周隨安聽得心中一驚,忙問大人是何意思。
戶部大人擺了擺手,只問周隨安是不是休妻了?
周隨安沒想到自己的家事居然傳到了上司耳中,只能僵著臉,點了點頭。
那主理大人卻是搖頭嘆氣:「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啊!周大人,你糊塗啊!」
周隨安硬著頭皮,將自己休妻的理由說了一遍,只說那楚氏刁毒,為母親不容,而且這是家事,大人為何要扯這些。
主理大人抬頭看了看他,捋著胡子道:「既然是家事?為何你的下堂妻卻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司徒大人今日下朝的時候,當著幾位同僚的面,托我給周大人你帶了話,讓你有空的時候,去大理寺過過堂呢!」
啊,周隨安頓時傻了眼,他真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這麼狠的心,居然跑到大理寺告發他去了!
這類民事官司,就算真的告官,也得先走地方府衙,哪裡需要去大理寺這等刑獄重典之處?
楚琳琅這潑婦!是嫌著不夠丟人,特意跑到大理寺丟謝、周兩家的臉?
還有那司徒晟,更是不通人情世故!
他倆是舊時相識,都是從寂州出來的。這種事,司徒晟親自來跟自己說一下就好,為何偏偏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上司跟他捎話?
這下好了,家醜一下子傳個遍,戶部之內豈不是都要知道他休妻之事?
任著周隨安想破了頭,也絕想不到,這次立意鬧大的並非楚氏,而是那位不通人情世故的司徒大人。
既然收了告冤狀的下堂婦,又在李將軍面前信誓旦旦要為民婦伸冤,司徒晟便抽空過問一下周謝兩家的家事了。
他趁著上朝的時候,讓戶部大人給周大人帶話之後,隨後又親自去找了謝勝將軍。
在謝家看來,此事早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那位安姨母是個會邀功請賞的。前日她來了謝家,將自己左右逢源的功勞說得天花亂墜,她也會避重就輕,也不說周家休妻的事情,只說楚氏在她的苦心規勸下,已經心甘情願解了與周隨安的婚姻,而且馬上就會離開京城,礙不到謝家的名聲了。
周府如今落了清淨,過幾日就可以過來跟謝家議親了。
蘇氏喜出望外,便跟謝勝說了此事,直誇自己妹妹辦事俐落,總算是周全了兩家名聲。
女兒的肚子不等人,而謝勝雖然不滿周隨安私德有虧,可一巴掌拍不響,自己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好貨。
而且他之前跟戶部主理大人打聽過,這周隨安還是有些政績才幹的,過些日子還能再升一升,也算是個青年才俊。
既然周隨安已經與前妻和離,只閉著眼將女兒嫁出去得了。
這兩日,那安姨母日日都來,正幫著姐姐蘇氏熱火朝天地替謝二小姐張羅嫁妝呢。
所以今日,當司徒晟下朝。當著一眾百官的面兒,大聲問詢戶部主理大人周隨安休妻的事宜時,謝勝也在旁邊聽到了,只是一時都有些懵。
然後司徒晟轉身跟他低語,問謝家是不是有安氏姻親時,謝勝的天靈台都打了個激靈。
這裡面有事,而且司徒大人是有備而來,絕不是閒閒一問,趁著司徒晟沒有說出讓人下不來台的話,謝將軍少不得將司徒大人請回謝府,私下問問是怎麼回事。
司徒晟還算給謝勝面子,在人前不再多言,便趁著散朝,跟著謝老將軍一起回府,就著一杯香茶,不急不緩地說了周家休妻的經過。
等謝勝聞聽司徒大人說,有個自稱謝家人的安姨母替周家主持家事,不但做主休了周大人相識於微的糟糠髮妻,還克扣了謝王妃當初允諾的補償銀子時,謝將軍的一張老臉啊,又是恨不得追隨早逝的楊老將軍而去。
偏偏司徒大人還不明就裡,一個勁兒追問,為何周家休妻,卻要謝家出人張羅,還要出面來補銀子。
婦人可恨!不是明明早就告訴她們要息事寧人,盡量補償了楚氏嘛?
怎麼能如此害人名聲,還言語脅迫人,逼著楚氏走投無路告到了大理寺!
也幸虧司徒大人提前知會了他一聲,沒有立刻提審安氏去公堂對峙,不然他一輩子謹小慎微的清譽,都要被銀子蒙了心眼的娘們給毀了!
如今被司徒晟如此逼問,謝勝有苦難言,只能含糊表示大約是謝王妃與那婦人是舊識,可憐她才要補些銀子吧。
至於那安氏,大約也是跟周家老夫人有私交,謝家並不知情。
不過司徒大人既然告到了他這裡,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都是官眷家事,何必鬧到公堂上去?
司徒晟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開口道:「若是周家懂事,也不會鬧得現在的滿城風雨。那可憐女子如今投靠到了我府上當了管事。她是個體面人,在人前也是要臉的。以後若是有人風言風語,說她行為不檢點,才被夫家休棄,豈不是也帶累了在下的名聲?這臉面,人人都要得,卻並非個個都配得……」
聽到那女子竟然成了司徒晟府上管事,再聽著少卿大人溫吞而意有所指的話,謝勝的眼皮直跳,隱隱覺得,這位大人知道的可能比他以為的還要多。
想到司徒晟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若是此事處置不周,被陛下聽到什麼風聲,那可就徹底壞菜了。
而且事已至此,司徒晟已經親自來跟他問話,他若還刻意隱瞞,豈不是給臉不要臉?
所以司徒大人給謝家臉面,他也得識趣接住這份好意。
咬了咬牙,他乾脆破釜沉舟,面帶愧色,說了自己女兒與周隨安犯下的勾當。
只是老將軍表示,周家休妻的事情,他並不知情,也絕不敢逼著周家休妻。
如今司徒大人既然詢問此事,那麼他便讓女兒去給周家做妾,親自去給楚氏賠不是。至於女兒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若楚氏不肯原諒,便扭了女兒入寺廟,打了孽種,剃掉頭髮,絕不敢攪合了人家大好姻緣!
那天謝勝也顧不得避嫌了,將未來的準女婿周隨安也叫到了府中。
當著司徒晟的面,謝勝也是新愁夾舊怨,將周隨安連帶他那個老娘都損了一遍。
周隨安也沒想到,楚氏如今不但去大理寺告狀,還在司徒的府上做了管事婆子。
她又不是沒有鋪子錢銀,何必做這可憐相?無非就是存著一口惡氣,不讓他好過就是了!
可是司徒晟說六王妃答應賠楚琳琅一筆錢銀,這事兒他也不知情啊!
結果三方對峙,便對出個克扣對縫錢銀的姨母來。
這位安姨母如此上躥下跳,存著打秋風的心思,只是周隨安向來不過問家中油鹽,自然不清楚這裡的貪贓官司。
他原先恨極了楚琳琅的無情,又要爭個誰拋棄了誰的面子,便也衝動應了母親,寫下了休書一封。
可是如今那司徒晟明明知道了他與謝二小姐私通的隱情,還故意問他這樣的情形,休妻是否合適。
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終於在眾目睽睽下起了作用。他在司徒大人和未來岳丈的面前,如同被剝了遮羞的褲,羞臊得雙頰紫紅,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走神。
一時想不明白,他堂堂戶部郎中,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為何會落到如此惱人尷尬的境地!
謝勝看著周隨安半天憋不出個屁的德行,也是氣得眼皮亂顫,心道:女兒究竟看上了這蠢材哪點?還要死要活非他不嫁!
沒辦法,他只能代為出面,將這些兒女留下的屎糞擦拭乾淨。
他先跟司徒大人表示此間誤會一場,若是那楚氏不願離開周家,他就是押著女兒入廟庵,也絕不敢奪人姻緣。
司徒晟聽了淺淺一笑,說那楚氏看透了負心人,不願將就。這等情狀,由楚氏出一封與周隨安恩斷義絕的義絕書更合適。但是顧忌到謝二小姐的名聲,楚氏願意退一步,幫忙隱瞞謝家的家醜,只和離就好。
謝勝一聽,心領神會,走過去伸拳給還在愣神的周隨安一下子,讓他趕緊寫下和離書。
周隨安被打得一個趔趄,總算恍惚回神,腦袋木木地按照謝勝的吩咐做,一式兩份,寫下了兩封和離文書。
當司徒晟揣著墨跡未乾的和離書出門時,謝勝將軍一路殷勤相送。
他跟司徒晟承諾,少給楚氏的銀子,過兩日一定加倍補全,全送到司徒大人的府上,絕對不叫楚氏委屈。
只是此等家醜,到底干係女兒家的清譽,連帶著大女兒六王妃都要難以做人。還請大人看在他和六殿下的情面上,代為周全一二,莫要讓謝周兩家的醜事宣揚出去。
司徒晟瞟了一眼跟在謝勝身後的周隨安,淡淡道:「那楚氏與謝王妃也是舊識,就是感念著王妃賢德,就算手握鐵證,受了諸般委屈,也是以大局為重,甘願讓賢。只要人沒被迫入窮巷,總會留有善念,一別兩寬就是了。她如今是我府上的管事,若是她家人受了不平委屈,便等同打我的臉面……」
謝勝一聽,連忙道:「那安家蠢婦脅迫人的話,司徒大人不必當真。她有個狗屁本事!容我過後,狠狠訓斥妻妹便是……」
司徒晟聽了,這才微笑有禮地與二位大人辭別,轉身準備告辭。
可就在他上了官署馬車時,周隨安卻撇下未來岳丈追攆過來:「司徒大人,請留步!」
司徒晟並未搭理他,坐定之後,才隔著車簾問:「周大人有何吩咐?」
周隨安此時總算是回轉神來,壓低聲音道:「大人好心收留楚氏,在下先是謝過大人。不過到底男女有嫌,大人您還未成親,她一個獨身女子在您那久留,怕是不妥。況且她嫁入周家後,過的是當家主母的日子,並不會那些下人營生,還請大人體諒,早日為她安排出府,到時候,我會……」
他還沒有說完,車內的人便冷淡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她已不再是周家婦人,以後的生計就不勞大人費心了。在下先恭喜大人即將迎娶新婦,但盼早生貴子……」
說完這話,觀棋便催動了馬匹,馬車一路揚長而去。
周隨安看著馬車背影,止不住心內疑惑:為何楚琳琅會與這酷吏司徒晟攪合到一處去?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夜霧那日,與楚琳琅相伴而行的男子……
不過很快,周隨安就把這可笑的想法揮之腦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12:42 PM
第三十七章 知道底細
開什麼玩笑!楚氏雖美,卻出身粗鄙,更是嫁過人的婦人,並非嬌嫩青蔥的二八芳華少女。
想那司徒晟,相貌出眾,為人才情又甚高,如今受陛下重用,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以後入閣,娶丞相之女也不為過。
當初謝二小姐傾慕著這司徒晟,都是落花流水一場,足見其人眼光之高。
司徒晟尚未娶妻,又身居五品,就算是填充府宅空虛,也會有大把相宜女子為妾侍。
他這麼個心思甚重之人,又豈會敗壞自己的名聲,而與同僚的下堂妻生出苟且?
想來,就是看在寂州相識一場,司徒晟看楚氏可憐,給她一個容身之所罷了。
如此想定,周隨安想著,雖然他不恥司徒晟的酷吏官風,可容了時間,他還是要擺酒酬謝司徒替他暫時照顧楚氏。
她如今一人流落京城,容貌又是不俗,難免要招惹狂蜂浪蝶佔她的便宜,住在少卿府裡,倒是短少了這些無謂騷擾。
至於做少卿府裡的媽子,讓她寄人籬下過過苦日子也好。
這幾年,周家將養著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楚氏大約忘了人於低微處的百味心酸。
她留在京城,浸染這裡的繁華,感受一下人之高低落差,更可以想明白,她捨棄了跟自己這麼多年的夫妻之情,是對還是錯。
若有一天楚氏後悔想要回頭,他不妨看在多年的夫妻一場,收下這難收的覆水……
如此想來,周隨安的心裡舒服了很多。
只是周隨安回頭看見未來岳丈鐵青的面龐時,腦中遐想頓散,他知道自己一會還要挨了謝勝的一頓訓。
想到這,他又不由得惱起了謝悠然——她難道不知自己那個姨母是什麼貨色,居然把這種惹禍精往周家引,若不是安姨母惹是生非,他又何必丟人如斯?
而那位安姨母,卻不知這場謝府官司,只是依著往常屁顛地來到謝家,準備幫著姐姐操持嫁妝。
姐姐向來對錢銀不甚精明,她幫著選買,又是一筆油水。
豈不知這次她來,沒見姐姐,卻是姐夫虎著一張臉,橫在門口瞪著她……
那日,謝勝叫來了自己的妹夫,然後連著夫人蘇氏一起,關起了房門審安氏。
僕人雖然都遠遠散開,可隱約也能聽到裡面呼喝打罵,求饒聲不斷。
等安家妹夫扯著惹事婆娘走的時候,那安氏的面皮都被她的夫君打得青紫一片。
而蘇氏也被謝勝罵得狗血噴頭,直說她不知自己妹妹是個什麼眼皮子清淺的貨色嗎?這等家醜居然也敢讓安氏攪和?
等謝悠然知道了姨母的勾當,也是氣得在房裡罵個不停。
她又是想到,自己的事情被那楚氏鬧到了司徒晟那,竟然半分情面不給她留,又是暗恨不已。
身邊的小丫鬟少不得要勸她,何必跟個下堂婦人置氣。如今不管怎麼樣,周隨安算是沒有老婆的了。她只管靜心等著做新娘就是了。
再說楚琳琅,這幾日倒是無暇去想別的。
如今她陰差陽錯地成了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婆子,總不能白拿人錢財,這屋裡屋外要收拾的地方太多。
司徒晟早出晚歸,一般不在家,她就尋工匠修補屋子,外帶選買些府宅要用的日用物品,還得雇車清理一下後院堆放的破爛,真是沒清閒的時候。
這一日,到底是累著了,就起得略晚。本以為司徒晟和觀棋應該像前幾日那般,天不亮就走了。
可沒想到她起床往後院子走了走,卻看到司徒晟正穿著短衣薄衫,在後院的一小塊平底處練功夫。
楚琳琅以前見過他在連州搏殺攔車凶徒的樣子,不過像這樣近距離看一個英俊逼人的男子揮拳騰躍,卻是第一次。
他半露在衣袖外的胳膊緊實有力,揮舞之時甚至隱隱帶風,騰挪跳躍間,竟有氣吞山河,殺伐千里之勢。而敞開的衣襟裡,那胸膛也掛滿了汗珠,蒸騰著熱氣。
這是實打實的真功夫,與街頭賣藝的花架式截然不同。
楚琳琅一時看呆了,竟是忘了後退閃避。
直到那男人的招式漸緩,慢慢收拳,楚琳琅才回過神,想要避嫌躲開。
可司徒晟喊道:「你來得正好,把那邊的汗巾子給我拿一下!」
楚琳琅這才恍惚想起,自己並非昔日官夫人,而是少卿家裡的管事婆子,也不必再來躲避外男那一套。
她取下身旁樹杈子上掛著的汗巾,雙手畢恭畢敬呈遞給了少卿大人,同時嘴裡問道:「大人,您今日怎麼沒有去官署?」
「前幾日太忙,便請了一日休沐,對了,一會你來我書房,有個文書須你簽一下。」
楚琳琅原本以為司徒晟要走一走過場,跟她簽下三年的活契。
畢竟她如今在他的府宅子裡當差,代管著他的統家錢銀,總要有個文書憑證才能叫主人家放心。
可直到司徒晟將那兩頁紙展開,楚琳琅才發現,這兩張紙上竟然是前夫周隨安的筆跡。
這兩頁,是周大人親筆寫下的和離文書啊!
司徒晟並沒有細講周家改主意的過程,只是簡單道:「周大人自覺理虧,願意出和離書,之前的休書也盡是作廢,謝家為了表達歉意,之前短缺給你的銀子,也會加倍補上。」
楚琳琅看到和離書倒是表情淡淡,可聽聞還有加倍的銀子補,兩眼頓時爍爍放光。
如今名聲對她來說,遠沒有銀子來得重要!
於是她跟司徒大人表達了一番謝意後,便準備拿筆去簽字。
可想到自己久沒有寫字,怕一時寫壞,又在一旁的空白紙張上練了練。
真是太久不用,字寫得七扭八歪,還隱約漏了筆畫。
她從小識文斷字不多,雖然會讀,可並不會寫,尤其是她的名字,筆劃太多,更是難寫。
如今算是在新東家面前丟醜了。
以前周隨安就曾笑話她,讓她莫要浪費筆墨,還是好好繡花才好。寫了幾個蚯蚓亂舞的「琳琅」後,她有些臉紅,尋思著,要不然直接按手印,免了簽字吧。
不過司徒晟涵養真好,在一旁看著竟然沒笑話她,只是說:「掌握好用力竅門,寫字就會好很多。我一會……扶著你的手腕教你用力,可以嗎?」
他是曾經的皇子少師,居然肯屈尊紆貴,教個女子寫字?
楚琳琅沒有不識好歹,忙不迭答應。
於是司徒晟讓她擺正姿勢端坐在椅子上,而他則繞到了琳琅的身後,單手撐桌,隔著衣袖,大掌穩穩握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在她的耳旁低沉響起:「五指執筆,手格放鬆,懸腕定穩,氣隨筆動……」
他的手握得並不緊,卻帶動著楚琳琅的手緩慢而堅定移動。
楚琳琅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名字竟然這般美,提筆彎折間,帶著一股子瀟灑雋永的韻味。
如此幾次之後,楚琳琅漸漸有了些心得,忍不住高興地側頭問他寫得好不好。
可這一側頭,卻發現二人的臉竟然挨得這麼近,以至於她能看清司徒晟那濃眉的睫毛,還有高挺的鼻尖。
不過司徒晟顯然心無旁騖,並沒有看她,只握著她的手一本正經地教學,低沉的聲音似琴弦掠過。
這讓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此時出聲提醒男女避嫌,反而太小家子氣,污蔑了君子品格,於是趕緊低頭凝神繼續練字。
豈不知,當她凝神紙上的時候,司徒晟微微偏頭,目光不留痕跡地落在了她散著鬢角的粉頰上……
這女子美而不自知,一頭烏髮只隨便用個髮釵固定,細碎的頭髮落下,反而增添了無盡嫵媚。
輕輕嗅聞著她脖頸裡溢出的淡雅馨香,司徒晟終於鬆開了手,緩緩站直了腰桿,讓她自己再練幾次。
如此幾次,雖然她寫得依舊沒法和司徒先生比,卻比之前寫的好看多了。
楚琳琅有了自信,終於拿起那兩張紙,將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簽在了上面,又按了手印。
至此以後,她跟周家也算是正式徹底的了結。
待簽完了文書,楚琳琅鄭重謝過司徒晟,這才有空打量一下這間她從來沒進過的書房。
這處宅子到處都是主人漫不經心的潦倒,唯獨這間書房卻是意外的整潔。
牆壁上懸掛著的字畫,襯托出幾分高雅書香。
不大的書桌對面是竹子製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小物件。
楚琳琅好奇地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些燒製的小泥俑。
這是鄉下小孩子最喜愛的東西,而且式樣都是成套的。有十二生肖,八仙鬧海,甚至有圓目怒瞪的鐘馗和一眾地府小鬼。
若不是瞥見桌角還有剛捏到一半的小泥人,她還真以為這些栩栩如生的物件是買來的呢!
人前看著清雅的少卿大人,原來私下用來消磨時光的竟然是這般幼稚營生……
怪不得這麼大了都不娶親,看著人高馬大一派深沉,可心思還像小孩子嘛!
對了,他小時候就喜歡玩泥巴。
瘋女人的兒子是不招鄉裡孩子們待見的。小瘟生向來獨自玩耍,一瓢水,一堆土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玩半天。
那次她的新衣服被他弄髒,結下了樑子,後來兩個人又落水鬧了不愉快。回去後,她被楚淮勝打了一頓,自己抱著被子哭了整宿。
第二日,在院牆根下常坐著學繡花的小矮凳上,她發現了一個捏得栩栩如生的泥娃娃。
她當然知道這是誰捏的,卻並不稀罕瘟生用泥娃娃來示好,便扔到地上一腳踩得稀巴爛。
結果在泥娃娃的肚子裡另有乾坤,居然包著一小塊油紙包的麥芽糖。
小琳琅捨不得遷怒難得的零嘴,便試著嘗了一口。
小小的一塊,不一會就化乾淨了,味道在回憶裡應該是甜極了……
只是如今,曾經掐得臉紅脖子粗的兩小兒俱已經長大,往事也都成了不可提。
所以楚琳琅看了看後,藉口要做早飯,準備出書房。
司徒晟卻從泥俑一旁的書架上抽出本字帖給楚琳琅:「這本字帖適合初學者臨摹,你有空可以練一練。」
楚琳琅遲疑笑道:「我一個女子又不考學,只記記賬,用不到的。」
司徒晟看著她的眼睛道:「寫字可以靜心怡情,我看你平日喜歡繡花,繡多了總會累眼睛,偶爾寫大字調劑一下,也很不錯。」
陛下跟前的紅人,勸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
楚琳琅見大人這麼說了,連忙接過了字帖,表示自己定要勤加練習。
司徒晟為自己與周家的官司忙前忙後,不能不識好歹,莫說讓她寫字,就是讓她入江擒龍也得客氣地下水試一試啊!
於是她接過了字帖,哼著江南老家的小調,一路歡暢地去了廚房。
司徒晟坐在還有餘溫的椅子上處理公務,偶爾抬眼,透過半開的窗,可以聽到廚房裡傳來的悠揚小調。
英俊的男人一時停筆走神,修長的手指在桌邊的那張寫滿「琳琅」的廢紙上游曳,順著不甚流暢的筆畫,一筆筆勾描……
謝家的銀子很快就送到了,果真是加倍的好大一筆,雖然距離買京城店鋪房宅還有些距離,可是對於楚琳琅來說卻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本錢。
這麼大一筆,她不好學司徒晟的樣子,隨便扔在破水缸裡。
所以連著司徒晟給她的銀子,一併準備先存在京城保靠的錢莊裡生些利錢。
當她帶著冬雪從錢莊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街對面正立著胡桂娘和她的小丫鬟。
而胡桂娘的手裡還牽著個小人,正是久久未見的鳶兒。
看見了琳琅,鳶兒頓時甩開了胡桂娘的手,歡脫地奔了過來,而胡氏也挺著肚子走了過來,給楚琳琅施禮。
熱鬧的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琳琅就帶著她們一起去了附近的茶樓,開了間包房吃茶。
等鳶兒吃上了茶點,琳琅這才得了空與胡小娘說說話。
說起來,楚琳琅以前看胡小娘別扭,與她並不交心。
可如今自己出了周家,再看胡氏小娘,心態較之從前平和了不少。從胡小娘的嘴裡,楚琳琅也終於知道了司徒晟替自己討還公道的大概。
那日周隨安被謝勝罵得狗血噴頭後,回去便跟母親大吵了一架,情形之激烈,簡直嚇壞了過門沒多久的胡氏。
趙氏被兒子指責鼠目寸光,而安姨母打秋風的行徑簡直罄竹難書,害得他在未來岳丈面前丟人。
趙氏被兒子罵得轉不開臉,便罵楚琳琅生事,這等禍水休了就對了,幹嘛還要給她補一份和離書?總之是一團亂。
胡小娘說著這些時,並非只是閒說八卦,而是憂心忡忡。她身為周家妾,又懷著身孕,對那位未過門的謝家小姐更是心有忐忑。
這樣能逼走原配的女子,該是怎樣的厲害人物?而且,謝二小姐也懷有身孕,到時候她這個也懷了身孕的小妾又如何自處?
用胡小娘的原話講:「我爹要是早知道周家這一團亂,他就是再大的官,也不會讓我給他家做妾。」
楚琳琅聽了,只是笑笑沒有接話。胡氏當初肯嫁過來的心思,她一想就明白。
畢竟周家原配不能生養,胡氏雖然是做小妾,可生下的兒子能繼承家業。
可如今,不能生養的楚氏走了,卻來了個高門大戶正懷著身孕的謝氏,胡小娘自然前途一下變得晦暗,心情難免鬱結。
其實今日胡小娘領著鳶兒見楚琳琅,是小姑子周秀玲的意思。鳶兒從楚琳琅走的那天後,就時不時哭鬧,想要見見母親,可是每次都被趙氏訓斥。
不過周秀玲不好意思來見嫂子,就請胡小娘代勞,領著孩子來跟楚氏正式告別一下。
這次見到了楚琳琅,鳶兒緊緊抓著楚琳琅的衣袖,小聲問母親何時回家。
楚琳琅苦澀一笑,摸著她的頭道:「鳶兒,我……與你父親已經和離了,那不再是我的家。」
鳶兒沉默了一會,又問:「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楚琳琅看著鳶兒,搖了搖頭,然後摸著她的頭輕聲道:「鳶兒要知道,女兒大了便要出嫁,不會跟父母長久在一處,只是你我分開的卻比其他的母女要早些。你若想我,以後便如此見見,一起吃吃茶。可你要記住,不可在祖母、父親,還有新嫡母面前再提起我……你也大了,讀過許多書,該要懂得這其中的道理……」
鳶兒較之同齡的女娃,要早熟很多,她其實老早就在祖母跟父親的話裡,還有家中婆子的閒言碎語裡知道,楚琳琅並非她的生母。
只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在模糊的記憶裡也僅存下滿臉的濃妝豔抹和不耐煩的呼喝。
聽了楚琳琅的話,她低聲道:「我知道,父親和祖母都欺負你,待我長大了再去找你,絕不叫你一個人在外受苦。」
胡小娘許是懷孕的緣故,加之感懷自己肚子裡的孩兒,看著這樣的情形,哭得不能自已,哽咽得喘不上氣兒。
楚琳琅又是勸慰著胡氏,同時給她塞了銀子,請她以後代為照顧鳶兒一二。畢竟謝氏進門之後,周家的孩子也會變多,到時候恐怕下人照顧不周。
若鳶兒有頭疼腦熱時,胡氏肯代為多費費心,她感激不盡。
胡氏哪肯收,直說大娘子客氣,她照顧鳶兒是應當應分的。
不過最後,楚琳琅還是將銀子塞給了她,又給鳶兒買了兩包糕餅,讓她們帶回去。
當琳琅目送她們走後,也準備打道回府,可轉身的功夫,卻看見司徒晟帶著觀棋正立在自己的身後。
原來司徒晟今日參加了同僚家宴,飲了些酒,便一路走過來消散酒氣,正好看見了楚琳琅跟鳶兒揮手告別的場景。
之前因為討論鳶兒的緣故,楚琳琅曾跟司徒晟有過口角不快。所以這次,楚琳琅也很擔心司徒晟再挑起這話頭。
不過司徒晟並沒有再提,只是看著楚琳琅一身素寡的靛藍道:「……為什麼穿得這麼老氣?不像是你的衣。」
他印象裡的楚娘子,總是一身扎眼的粉紅,好似翻飛的花蝶,明媚張揚,在人群裡一眼就能辨出來。
楚琳琅低頭看看衣服,微微一笑:「我如今是您府上的管事婆子。您看滿京城哪個府裡的管事在主子跟前穿紅掛綠的?這靛藍的顏色看著多沉穩幹練!」
聽了她的解釋,司徒晟笑了一下,然後道:「過幾日宮裡有宴,我得走走過場,卻沒有合適的衣服,你正好幫我挑選些布料。」
司徒晟豈止沒有適合入宮的便服,簡直都沒有一件新衣。楚琳琅點頭應下,便跟司徒晟一起去了布行揀選。
打扮男人,楚琳琅最在行。周隨安如玉公子的美名,有一半都是她的功勞。
不一會的功夫,她就挑選出了適合司徒晟的清雅布料。
可當她看到司徒晟拿起一匹湘妃色的綢子時,連忙道:「大人……這顏色不大適合你吧?」
他又不是花花紈絝子弟,怎麼好穿這麼豔的色?
司徒晟卻說這布料子是買給她的,她年歲不是很大,不必刻意穿成四五十歲的老媽子。
這怎麼使得?楚琳琅立刻搖頭,可看司徒晟堅持,她便搶著付銀子。
自己身上的靛藍婆子服,因為是當差的衣著,是從少卿府賬面上走的。
可這粉嘟嘟的布料子,她當差也用不上,怎麼好讓司徒大人付銀子?
司徒晟卻淡淡道:「楚娘子不必客氣,這……就當是在下的賠禮了。」
琳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有何事須得跟自己賠禮。
直到出了布行,司徒晟才緩緩說出他今日在同僚酒宴上巧遇了周大人。
周大人似乎心情不太好,喝悶酒喝得太多,最後非拉著司徒晟到一旁絮絮叨叨個沒完,交代他一定要照顧好楚娘子。
另外醉漢的話題扯得太遠,還一不小心說出了楚琳琅其實不能生養,連膝下唯一的女兒也是掛名的事實。
司徒晟這才知,那日他跟楚琳琅談論鳶兒的歸處,為何楚琳琅表示不能帶孩子走了。
這看似精明不肯吃虧的女子,竟然默默替夫君養育私生的女兒這麼多年,而且就算和離了,也一直隱瞞著實情,不肯作踐孩子的名聲。
想起那日他奚落楚琳琅冷心腸的話,司徒晟心裡不甚舒服,恰好借著買布料的機會,便跟楚氏賠一聲不是。
楚琳琅聽了司徒晟的話,卻是氣得渾身亂顫。
她寧可被人誤會鐵石心腸不顧兒女,都不願說出鳶兒的身世,可是姓周的二兩黃湯入腹,嘴上就沒有把門的了。
這幸好只有司徒晟聽見,若是被旁人聽到,鳶兒以後怎麼嫁人?有他這麼當爹的嗎!
看著楚琳琅氣得小臉緊繃,雙頰漲紅,司徒晟似乎猜出了她在氣什麼,又說道:「那日他酒飲得太醉,我已經提醒了周大人慎言,不要害了孩子的前程,又讓他的小廝將他送回去了,並無別人聽見。」
楚琳琅無奈點了點頭,抿了抿櫻唇道:「算了,周家的家事,已經不需得我操心了。」
說完,她抬頭看向了司徒晟,卻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的臉走神。她不由得摸了摸臉,疑惑地問:「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
若是換了別的男人,這樣的直勾勾看人當真是無禮至極。
可楚琳琅卻不擔心司徒晟垂涎她的美色。司徒晟知道她的底細——她是個下堂且不能生養的,有什麼可值得司徒大人貪圖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2:07 PM
第三十八章 一封密信
聽了楚琳琅的詢問,司徒晟慢慢回過神來,緩緩伸手指了指她的頭髮:「鬢角有些亂……」
楚琳琅信以為真,連忙整了整自己的髮髻。
然後,她再不提周家的事情,只是借著陪大人逛街的功夫,順便再把府上要用的東西採買一些。
宅子裡的擺設寒酸,哪裡像五品官員的家?
別看楚琳琅不會筆墨書畫,可是很會妝點門面。只要點綴得當,家宅就能看著整齊雅致很多。
到時候她再讓大人隨便提寫些「丈夫志四海」、「一覽縱山小」這類字畫,裱糊好掛在廳堂裡,便再不是家徒四壁的淒冷。
司徒晟也許是今日太閒,對於楚琳琅興致勃勃的提議都點頭稱好,只讓自己管事婆子任意地花銷一下錢銀。
只是買到最後,觀棋和冬雪的胳膊都有些掛不住了,觀棋忍不住道:「姑奶奶,你這是要買到什麼時候?大人的俸祿夠你這麼花銷嗎?」
楚琳琅回身看他倆,也嚇了一跳——不光是觀棋和冬雪捧著東西,居然連司徒晟都拎提著好幾個箱子。
自己心亂的時候,愛花銀子買東西的老毛病怎麼又犯了。
她訕笑著要幫東家拿東西,不過司徒晟卻嫌她胳膊細,拎不了太多東西。這些又不沉,他拿著便好。
而且一向節儉度日的司徒晟似乎被她勾起了花銀子的興致,指著攤子上兩個花瓶問她:「你看哪個更好?」
楚琳琅表示兩個都不怎樣,趕緊提議打道回府。
司徒大人既然在酒宴上被周家醉鬼糾纏,大約也沒吃好飯,她正好買了塊豬肉,回去給大人做她拿手的酥肉白湯麵墊肚子。
這麼一說,就連提東西的觀棋也不喊累了,急著回去吃楚娘子做的麵。
今日有集市,街面上的人有些多,司徒晟人高馬大,穩穩護著嬌小的楚琳琅,讓她不被人群擠到。
這樣一來,兩人也顧不得男女避嫌,挨得很近。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的情形卻不巧落入了他人眼中。
話說謝悠然今日坐在馬車裡跟母親出來買嫁妝。當然,隨行的還有位狗皮膏藥般甩不掉的安姨母。
這個安姨母那日被姐夫一頓申斥,而她那夫君也是在連襟面前逞強要面子,竟然打了她好幾個耳光。
那日回家後,過不了幾天,安氏去姐姐那裡賣慘哭訴。
想她蘇家以前也是國公的底子。可惜到了父親這代,家業凋零,空頂個定國公的名頭。
而她當初嫁到安家,全是因為安家富庶,肯周濟一把。
沒想到夫君不思上進的,空守祖業,坐吃山空,整日流連妾侍房中,越發不敬重她這個正室。
這安姨母一貫會在姐姐面前吐苦水,便咬死了自己心疼悠然,想替她留家產,才受了牽連。
那日她也沒有強迫周家休妻。是那趙氏鼠目寸光,拿著她當藉口的,害得她這把年歲被姐夫和夫君一起斥責。若姐姐再不理她,她也不想活了。到時候,正好給丈夫那一院子的小妾騰地方。
蘇氏也知道自己這妹妹婚姻不順。她那丈夫官做得不怎麼樣,卻只會往家裡領人。
若不是開銷那麼大,從小錦衣玉食的妹妹又怎麼會整日往錢眼裡鑽?
於是這一番哭訴,終於是哭得蘇氏心軟,背著丈夫偷偷與妹妹來往。
於是安姨母便又陪著蘇氏和謝悠然一起出門買東西飲茶了。
謝悠然不愛聽姨母又講她家那些妾侍爭風吃醋的閒話,不耐煩地撩車簾往外看。
卻正看見司徒晟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楚琳琅低頭說話的情形……
謝悠然懷疑自己眼花,猛撩開簾子,側身探頭,直到確認了,才驚疑不定地嘟囔道:「司徒晟怎麼跟楚氏那女人攪到一起去了?」
安姨母也伸脖子看了一會,待馬車轉彎再看不見,這才收了脖子,冷笑道:「我就說她不是個省油的燈,怪不得這麼輕易吐口和離,原來早就尋了下家,勾搭上別的野漢子了!」
聽她這麼說,謝悠然都覺得不可能,只瞪著姨媽喊:「快住嘴吧!真是胡說八道!姨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他能看上個殘花敗柳的下堂婦人?」
而蘇氏聽了兩人言語,才知道她倆方才看到了什麼,解釋道:「聽你父親說,那楚氏無處安身,求告到了司徒大人的府上。司徒大人見她可憐,便給了她一份管事婆子的差。」
聽到這,謝悠然才恍然。
她就說嘛,司徒晟那麼清高的男人怎麼會跟個成過婚的婦人攪合到一處去?原來是那楚氏厚顏不顧羞恥,跑到少卿府上謀差事去了!
想那楚琳琅手裡有鋪子,又不缺金銀。她一個做過官太太的女子,趁著年華尚好,尋個鰥夫,或者窮困潦倒的書生,也能湊合再嫁,幹嘛眼巴巴非要給個未婚男子做僕役?
這一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氏仗著自己幾分姿色,便想著近水樓台,攀上司徒晟這棵大樹!
想到這,謝悠然不禁冷笑:別的男人可能會被楚氏美色迷惑,可司徒晟是個一板一眼的迂腐之人,怎麼可能會著了她的狐媚路數?
就算楚氏手段了得,以後真的爬上了少卿大人的床,她也不想想,憑著她的出身,司徒晟又豈會娶她為妻?
真是笑死人了,楚琳琅口口聲聲誓不為妾,捨了周隨安,轉頭來卻眼巴巴地鑽到司徒家等著做妾?
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怕是連個通房丫鬟都不配!
雖然這麼想就舒服很多,可方才司徒晟拎提著東西跟著楚琳琅說話的情形,還是刺痛了她的眼。她突然想起以前在寂州的時候,周隨安也是如此跟在楚琳琅的身邊逛街的。
這楚氏倒是會差使人,逛個街而已,居然敢支使自己的東家替她大包小包地拿東西!
再想到前日偷見周隨安時,周郎跟自己那通沒完沒了的抱怨,謝悠然心中就有些憋氣。
想當初看周隨安與楚氏一起,都是溫柔小意,懂得疼人的樣子,跟自己幽約時,也帶著幾分文人風骨,傲氣倜儻得很。
卻不曾想,不過是被父親罵了一頓,他就跑來跟自己亂發脾氣!
還不是他那母親趙氏糊塗,沒有處理好和離的事宜,惹了楚氏告官!關她什麼事!
被周隨安罵得臉緊時,謝悠然也有些上脾氣,若不是因為腹內有了他的骨肉,她真想與他一拍兩散,叫他知道自己的脾氣。
不過來日方長,等過了門,她再給周隨安立規矩也不遲!
想到這,她聽到安姨母還在母親的耳邊絮叨搬弄是非,不禁有些遷怒,冷笑道:「姨母惱什麼?若不是你當初貪著我們家賠出的銀子,何至於那楚氏告官,害得我爹又出了雙份的銀。」
就是因為安姨母自作聰明的攪鬧,謝家拿出的銀子比原來的多了一倍。
謝勝著了惱,除了叫來妹夫,敲打著他管好自家的婆娘外,還克扣了謝悠然原本的嫁妝,讓她帶兩個空箱子就好,自己抬了去周家吧。
用謝勝的原話講,事已至此,只能厚著臉嫁女,只是凡事從簡,靜悄悄地嫁過去得了。
京城裡宅門的醜事多了去了,只要低調行事,再過了幾年,自然也沒人提了。
可謝悠然才不幹呢,又是跑到母親那問她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最後蘇氏只能掏出自己嫁妝錢,給二女兒貼補。
謝悠然並不滿意,覺得自己跟姐姐當初嫁皇子的排場比,差遠了。見這姨母又搬弄是非,她忍不住出言嘲諷,也免了這姨母再打她嫁妝秋風的心思。
安姨母被說得有些下不來台,只能強自辯解,那些銀子,她都退給了姐夫謝勝,是姐夫不給老二花用,怎麼能說她貪了銀子?
說著說著,安姨母竟然委屈得嚎啕大哭,只跟姐姐說,被小輩這麼數落,她不做人了,要回去投井謝罪。
見妹妹下不來台,蘇氏少不得又要訓斥二女兒不懂事,讓她快些給姨母賠不是。
可謝悠然上來倔勁,王母娘娘也照罵不誤!謝家馬車上委屈哭喊聲一片。
最後,那安姨母終於在姐姐的勸解下,登下了台階,哭聲漸漸停歇。
可這也著實惱了謝悠然,這謝家老的小的,可真是個個都拿她當了軟柿子!
還有那個楚氏,一個小鄉下堂婦,還把她能耐上天了!等有機會,看她如何整治得這婦人呼天不應!
再說能耐上天的管事婆子楚琳琅,那日買了許多布料子後,便帶著大人回家做了湯麵。
她很會做酥肉麵,以前在寂州的時候,還給在河道上當差的周隨安送過幾次。
司徒晟那時可能也跟著吃過幾回,所以昨日就問楚琳琅,能不能做給他吃。
東家吩咐了,她連酥肉都做得更大塊,讓大人吃得痛快解饞。
等吃完了,觀棋跟冬雪一起收拾桌子洗碗。楚琳琅回屋裡看了看剛買的布料子,便拿了尺子準備去書房給東家量尺寸。
她今日因為鳶兒的事情,心緒不佳,一不小心花了司徒晟不少銀子,實在是有違司徒家的節儉之道。
所以裁剪衣服的事情,也不必再請裁縫來。她慣會做女紅,更是會裁剪男衣。
若說她嫁入周家這麼多年來有什麼收獲,那就是練就了一把神剪。
每次看到京城裡流傳過來時興的男袍,她只要用眼丈量,回家總能裁剪出大致的樣子,將自己的夫君打扮得風流倜儻。
沒想到,如今她離了周家,這手藝卻不得荒廢,可以繼續給她的東家裁剪衣服。
只是司徒晟的身形可比普通的男子高大許多,幸好買布料的時候,她多買了些。
司徒晟脫了厚實些的外衣,穿著單衣張開雙臂,老老實實地任著楚琳琅用尺子丈量。
只是有些手肘胳膊窩一類的地方,楚琳琅嫌軟尺子量起來不方便,再加上慣性使然,乾脆伸出手掌,在他的手臂胸膛間游弋挪移。
司徒晟微微低頭,便可以看到一雙瑩白透亮的手,彷佛靈巧翻飛的白鴿,在他的身上輕輕點觸,寸寸丈量……
她挨得太近,他甚至可以看見她根根纖細的彎眉,還有那櫻唇呼出的芬芳香氣,也透過了單衣纖布料,抵到了他的胸膛上……
起初習慣使然,楚琳琅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認真地丈量記數。
直到她量到了男人的脖頸處,猛然一抬頭看見男人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有低頭垂眸,幽幽看她的眼神,她才驚覺這男人並非自己的相公。
她挨得這麼近,用手量他的大小……真是太冒犯了!
想到這,她趕緊收手,清了清嗓子,往後撤了撤,又開始用軟尺來量。
為了緩解方才的冒失尷尬,她開始沒話找話,說些別的緩解氣氛:「以前不知,覺得大人不太會過日子,連門房都不請,可如今在您這當差,才知大人的英明。」
司徒晟漫不經心地看著楚琳琅頭頂沒有抹頭油的小碎髮,淡淡道:「怎麼說?」
楚琳琅一邊低頭寫著數一邊說:「您身居要職,辦的都是大案,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每日前來求告大人的就變得甚多。您不請門房,也不回家,求告的人連門都敲不開,就算想送禮,也尋不到人呢。」
司徒晟知道楚琳琅聰明,卻沒想到她連自己這點心思都猜到了,不由得笑了一下。
「怎麼,這幾日也有人敲門送禮了?」
楚琳琅點了點頭,周隨安做的都是沒有什麼油水的官,所以她這個曾經的官夫人也沒見過什麼送禮的陣仗。
起初第一次有人敲門時,夏荷見是白天,沒有防備就開門了。結果外面的人彷佛衝開了關卡,帶人抬著箱子就要往裡衝。
還是楚琳琅手疾眼快,操起一旁的扁擔攔住了人,問他們是幹什麼的。
等聽他們說明來意,又說在府門前轉悠好幾日都不見有人時,她一下子就領悟到司徒晟總是深夜歸來,荒廢府宅的真意了。
她聽觀棋說過,府衙裡並不是日日都很忙的,可大人習慣了,總是會在府衙吃晚飯,有時候還會在府衙裡看書到深夜才回來睡覺。
這很明顯就是避人呢!
司徒晟剛剛拿辦了朝廷的貪腐大案,結下仇人無數,泰王一黨正等著拿他的把柄。
楚琳琅覺得這個節骨眼,就是一針一線也不能拿人的。
所以她乾脆沒讓來者進門,只推說自己剛當差,不清楚情況,若沒大人的吩咐,她什麼都不能收,只用扁擔將來者轟出去後,便關緊了房門。
因為司徒晟最近回家甚晚,她也無人可商量,乾脆自己做了決定,白日再有人敲門,她們就算在家也假裝沒人,乾脆都不開門。
反正若是急找大人辦事的,去大理寺就能尋到人。至於見不得光的事情,估計他們也不敢去。
說到這,她略帶忐忑問道:「我這麼處置對嗎?」
司徒晟聽了楚琳琅的話,輕笑了笑:「你若是男子,還真適合恩科走一走仕途,這裡的要害關卡,你都能無師自通。看來我能有你這賢才管事,真是上天垂憐。」
楚琳琅被他誇讚得不好意思,覺得司徒晟太捧殺她了。
畢竟她的前夫也說過類似的話,卻說她若是為官,必定是張顯一類的油滑奸佞之輩,簡直是國之災難。
能被司徒晟這樣學識淵博的男子肯定,心情總是好的。量完了衣服,楚琳琅拿著記尺寸的紙單子,又是哼著小曲回屋準備拆布料去了。
司徒晟披了外衣,慢慢移到了窗前,將窗戶推開些後,然後伴著那悠揚的曲兒,定了定神,平復了一下方才莫名的燥熱。
等鼻息間方才縈繞的淡香散去,他才踱步繼續回到桌案前批示公文。
只是當司徒晟隨手拿起一摞剛帶回府的公文時,書頁裡不知何時夾入了一個信封,啪嗒掉落了出來。
司徒晟頓了頓,伸手拿起了那信封,從裡面抽出了一頁紙,紙上有一行看似頑童點墨的密密麻麻的點。可若是懂籌算的,便知這些點是有些規律的。
他站起身,隨手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按照籌數挑揀出書頁行數,很快就譯出了信。
他那英俊臉上方才醞釀的溫情笑意,漸漸消散無蹤,只剩下面無表情的冰冷。
看完了信,他將原件和譯文一併移到了一旁的炭盆處,看著它們一點點被火苗吞噬,轉瞬間消散無影蹤……
就在火苗快要熄滅時,觀棋正好走了進來,看著主人燒信的情形,見怪不怪。
他只是將窗戶關嚴了些,壓低聲音道:「那邊又催您了?」
看司徒晟只是定定沒有反應,觀棋更是篤定了,略微氣道:「明知道要從長計議,卻偏偏如此催促,難道一點也不顧及您……」
說到這,觀棋也是有些氣餒,其實主子的安危,連他自己都不甚在意的吧?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前看似溫文爾雅,態度溫和的主人,除了心中那唯一執念外,對於世間其他的一切毫無興致。
人都道他工於心計,醉心升遷。卻不知在司徒晟的眼中什麼加官進爵,官譽名聲,甚至是自己的命都不甚看重。
主子睡在書房,是因為他總睡不好,失眠的時候,他會看書捏泥人消遣。
有時候,看著主子在淺眠噩夢中驚醒,然後睜眼一直到天亮的樣子,恍如與這紅塵俗世格格不入。
他太不顧惜自己了!上次泰王殺人滅口,主子明明早知道連州縣城有陷阱,卻還是冒險隻身前往,只為了假裝中計,讓泰王一黨鬆懈。
想起主子上次重傷歸來的樣子,觀棋的心裡都會狠揪一下。就算後來養傷的期間,他也一切照舊,繼續公務,不曾讓人覺察。
主子如此不愛惜自己,也不知他下一刻又會將自己置入什麼樣的危險之地。
而且按照往常的慣例,每次接到了那邊的信,主子又要陷入難以名狀的痛苦中。
想來往後兩日,他都會不吃不喝不睡,一人獨處,直到自己消化了心內驟結的陰霾,才能漸漸恢復如常……
果不其然,當觀棋還想再說些什麼,司徒晟冷冷肅殺眼神瞥了來,簡單的兩個字「出去」,一下子止住了觀棋未盡之言。
觀棋不語,他這個小廝只是棋局之外的旁觀者,劇中棋子的廝殺博弈,就算再痛苦慘烈,何人能替?
觀棋心中難過,卻不再說話,只是低頭退出了書房,還給主子需要的清淨……
不一會,廳堂的飯桌上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楚琳琅解了圍裙,招呼著觀棋,讓他請大人出來吃飯。
觀棋卻擺手說讓她們先吃,大人在忙,不便打擾,他一會送飯去書房。
楚琳琅不疑有他,以為司徒晟公務繁忙,便特意盛了溫熱的飯菜,然後放在籠屜上,留在了熱水鍋裡。
到了晚上,楚琳琅來廚房盛熱水準備洗臉時,卻發現觀棋之前送到書房的那些菜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她知道司徒晟還在家中,觀棋也不曾外買飯菜,難道是她今日做的不合胃口?他又挑食不吃?
琳琅原是打算假裝沒看見的,畢竟夜也深了,就算賣死契的下人,也該偷懶休息一下了。
可是想了又想,琳琅還是嘆了口氣,就著冷飯加了雞蛋、豌豆和一小塊火腿炒了熱騰騰的一碗蛋炒飯。
畢竟夜太深,吃太油膩的不好消化。
等楚琳琅將飯送到了書房門口時,屋內的燈居然已經滅了。
哎呀,難道他不吃飯就睡了?楚琳琅低頭看著熱氣騰騰的炒飯,想著別浪費了那捆柴,要不要端回屋自己當宵夜吃。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打開,司徒晟似乎正準備出門,卻跟楚琳琅撞到了一處。
楚琳琅正想問他是不是餓了,可一低頭卻看到他司徒晟的手掌緊握,正往下淌著血。
楚琳琅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托盤,要看看他的手。
司徒晟也沒料到楚琳琅這麼晚了還沒睡,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皺,他並不想嚇她,便將傷手移到了背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2:52 PM
第三十九章 再娶新人
方才,司徒晟在一片黑暗裡獨坐在房中,借著月光隨手捏著黏土排解心中鬱氣。
可是想到鬱結之處,手裡一時用力,等痛意傳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裡還握著刻刀,那刻刀已經將手心劃破汩汩流血。
他原本起身,想用井水隨便沖沖,怎知卻遇到了楚琳琅端著飯站在他的書房門前。
他不想讓楚琳琅看到自己失控的一面,便張嘴準備像轟攆觀棋一般趕她走,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微微頓了一下。
就這片刻遲疑,他就被楚琳琅扯著衣袖子拉回到了書房。
楚琳琅皺眉問道:「怎麼弄的?」
借著點亮的燈光,楚琳琅看到那手掌的刀痕幾乎深可入骨。她隨即瞟看了一眼桌面,發現桌子上有個剛剛捏成型的泥人,卻被刻刀狠狠斬成了兩截,身首異處,而那刻刀的刀刃,卻是血跡斑斑……
若是別人,可能是用刻刀誤傷了自己,可這人是楚琳琅的兒時故人,她還記得瘟生一些見不得人的臭毛病——每次他的娘親犯病受人羞辱了,這瘟生出去跟人發飆之後,便回到院子裡悶聲不響地捏泥人,然後再一下下將泥人砸個稀巴爛……
有那麼幾次,他砸得太狠,連自己的手都砸傷了。
小時候,琳琅趴著牆偷看,只看得緊緊捂嘴。
那時她不懂,只覺得這小子太瘋。可是後來閱歷漸寬,倒是有些體會小兒心情——那是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東西時,無處宣洩的無力與自我厭棄。
只是現在司徒晟已經長大成人,無牽無掛,甚至手握權力,掌握人之死生,為何還會在深夜時分如此作踐自己?
聯想到觀棋吃飯時的唉聲嘆氣,加上他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楚琳琅斷定,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大事,讓他的心緒不穩了。
想到這,琳琅也就不問了,轉身去拿了燒酒、止血藥粉和繃帶給司徒晟處理傷口。
只是她的動作不甚溫柔,扯得司徒晟發疼,他忍不住伸手去奪她手裡藥瓶,卻被楚琳琅啪的一下,不客氣地拍飛了手。
看著他瞪自己,楚琳琅絲毫不緩手勁兒,嘴裡細細嘟囔:「不錯啊!一天沒吃飯還有氣力瞪人。嫌疼?那下次手往刀子上握的時候,就帶著腦子!這幾日是不打算寫字批公文了?弄傷哪隻手不好,非得是右手!」
司徒晟沒想到她竟然敢這般訓東家,實在是有些過分。
他此時的心情真不算好,所以也不想再裝什麼謙謙君子,忍了又忍,冷冷說道:「出去!」
可惜這婆娘似乎聽不懂人話,撒完藥,一把又扯過了他的傷手,捆小豬崽子一般,不容拒絕地用繃帶纏繞著他的手。
她垂著眉眼,板直說道:「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換個不折騰人的出氣法子。又不是沒出息的奶娃!依我看,只有狗屁不是的窩囊廢,出不得惡氣才會作踐自己的身子!」
這話說的,叫個男人都受不得。司徒晟微微眯起了眼,聲音低沉,似乎磨著牙再次道:「出——去!」
楚琳琅恍如沒聽見,將傷口包紮好,又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便將還有餘溫的炒飯端到東家面前:「吃吧,你吃完了,奴家就出去。」
這麼滾刀肉一樣的無賴女子,竟然是他主動留在了自己的府中?
司徒晟默默生著氣,卻不知是氣她,還是更氣自己。
楚琳琅看他依舊一動不動,不由得微微嘆了一口氣。
此時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明顯不妥,可她覺得自己還不能讓他繼續獨處。
若她走了,他又會熄燈,一室的陰暗,有時候也會晦暗入心裡。
琳琅不知司徒晟的心魔是什麼,卻可以說說自己的。
她挑亮了燈,替他擺放好碗筷,似乎自言自語著:「小時候,每次爹打罵娘親,也會捎帶上我。我起初總是會哭,哭累了就幻想著天上有神仙來,用寶葫蘆把我和娘親都吸走,離這個家遠遠的。」
她說的這些,司徒晟當然知道,每次她挨打,他總要隔著一道牆,伴著女娃的哭聲和低低咒怨入眠。
楚琳琅說到這時,又自嘲一笑:「所以那會,當我被爹爹逼著嫁給老頭子時,周隨安的出現,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他將我帶走,讓我終於可以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家。」
司徒晟聽到這,倒是哼笑了兩聲。
楚琳琅知道他笑的意思,她抬眼看著他:「你是想說,我所遇非良人,錯把負心人當了神仙嗎?其實我也在想,若是時光倒轉,我會如何抉擇。可是想來想去,那時我的能力受限,大約還是會跟他一起走。」
聽了這話,司徒晟目光更冷,連哼都懶得哼了。
楚琳琅卻繼續道:「只是我會早些明白,誰都不會成為誰的救命神仙。與其寄托上蒼神明顯靈,不如盡事依靠自己,全力為自己一搏。其實世人不都是這般,在有限的出路裡,盡力而為。就算不好,熬過了這道溝坎,再努力試著讓自己以後能有更多選擇,也很不錯……」
司徒晟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你跟我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楚琳琅眨了眨眼道:「我是說,就算是大人您現在看起來呼風喚雨,是無所不能的國之棟樑,其實也是從小屁娃子一點點長出來的,總會有無力之時。做不到最好時,別太苛求自己,跟著自己較勁兒。連奴家這樣的螻蟻都懂得什麼叫來日方長,徐徐圖之。大人您若老這麼擰巴,壽路太短,可就熬不到好時候了……哎呀呀,我又說錯話了,您的鼻梁這般高壯,一看就能長命百歲!我不廢話了,大人您早些休息吧!」
說完了之後,她不待司徒晟再出聲趕人,立刻提著裙擺一溜煙出門去了。
所謂倔種,都是不聽人勸的,連周隨安那種蠢東西,有時候都不肯聽她的勸,她也沒指望自己能說服像司徒晟這般心思深沉的男人。
到底是她多事,忍不住碎語兩句。就是不知那刀生沒生鏽,若是傷口感染可如何是好?
她走了一會,到了自己房門前時,才轉身回望,卻發現不遠處書房的燈並沒有熄滅。
窗櫺燭影下,有個人影一動不動,然後慢慢伸手端著那碗,嗅聞了一下後,便一口口地吃著她炒的飯。
楚琳琅噗嗤笑了一下,覺得這男人一個兩個的,怎麼都跟倔驢一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她微微鬆了口氣,轉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到了第二日,她去廚房,發現連昨晚剩下的那些冰涼的飯菜,都被人吃乾淨了。
可惜那人跟他小廝一樣,又把髒碗扔得滿桶都是!
而觀棋看大人神色如常,真是意外地驚喜。
往日司徒晟的心情低迷時,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一個人獨處乃是常態。
觀棋原本都打算第二日跟大理寺告假,可沒想到主人這次心情調整的這麼快。大清晨就若無其事地領著他出門,真是讓人長鬆一口氣。
只是臨出門前,觀棋還是有些不放心,立在院子裡瞟了一眼主人包紮整齊的右手,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若是不舒服,還是請假歇息兩日吧?」
司徒晟淡淡道:「幹嘛休息?」
觀棋被問得一窒,小聲道:「你的心情……好些了?」
司徒晟瞟了一眼正在院子裡裝模作樣,用棍子敲打晾曬被子的女子,清冷說道:「又不是奶娃子,窩囊廢,有什麼心情好不好的?」
那女人說得對,他已經不是只能用泥娃娃洩憤的無力孩童,與其自憐自艾,不如靜下心來細細謀劃……
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連個差點被親爹賣掉的弱女子都不如吧?
想到這,他舉步便往外大步走去。
楚琳琅將臉兒隱在正掛著的被子裡,卻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少卿大人還真是小肚雞腸,可是不能被人說嘴呢!逮到機會就得還回來!
想到這,她忍不住用手裡的棍,朝著男人的背影比劃敲打!
德行!下回再作妖不按點吃飯,害得她夜半上工加餐,就漲他三倍的工錢!
再說楚管事,除了偶爾要深夜規勸生悶氣的東家,集萃巷子裡的日子,過得其實很輕省。
司徒晟沒有早起吃飯的習慣,往往四更天起床洗漱後,也不驚動管事丫鬟,就靜悄悄去上朝。
他習慣與觀棋回官署吃早飯,而平日的日常,只觀棋一人就夠,大部分情況下壓根不必折騰管事丫鬟來伺候。
於是管事婆子也厚著臉皮,幾乎每天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一覺睡到大天亮。
楚琳琅如今不必侍奉婆婆,操持一大家的飲食嚼用,更不用時刻提心吊膽著夫君在仕途上的錯漏。
做了別人家的僕役,除了偶爾在司徒晟回來的時候做做飯,竟然比原先所謂的官夫人還逍遙自在,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不過既然做了少卿府的管事,也不能太劃水,總要尋些事情來做。
楚琳琅記得,司徒晟的名下還有京郊的二十頃職田。
依著司徒晟淡薄錢銀、荒廢院子的勁頭,那職田大約他應該連去看都未看一眼。
所以請示了司徒大人後,楚琳琅這日帶著兩個丫頭來京郊的職田看一看。
司徒晟府裡沒有車夫和馬匹,他用車的時候一律都是官署裡的,所以楚琳琅便租了輛馬車,兩個丫頭一路顛晃來了京郊。
到那一問,職田的管事和守田的佃農,他們果然都沒有見過少卿大人。
楚琳琅拿著職田的田契,仔細核對了一下,發現原本二十頃的職田居然被周圍的其他官邸侵佔了不少,往常報上來的租粟更是缺斤少兩。
那管事原先看楚娘子年紀輕輕,還試圖用些田地行內規矩一類,將她蒙混過去。
豈不知,眼前這位就是靠買賣田地起家的,她以前老家的田地都是親自管理。
眼下雖然冬歇,可京城附近一年糧食幾種,去年雨水是否充沛,她早跟街訪府宅的管事們打聽得明明白白。
這幾個人以為她是年輕女子就能糊弄過去,那是門兒都沒有!
唇槍舌戰了一番後,幾個田地把式敗下陣來,只作揖賠不是,說是下面記賬的人搞錯了數目,容得過後補上。
至於田地界限,他們丈量後也會重新標定界限,不敢短缺少卿府上一分一毫。
要知道五品官雖然不算大,可堂堂大理寺卻是可以審問百官的閻王殿。
有多少高官都折在了大理寺的刑具之下,如今這位女管事兩隻眼睛都冒精光,壓根就糊弄不過去啊!再死不承認,豈不是自己作死,要去大理寺剝皮?
料理好了職田的事宜,楚琳琅還去了附近的村子,買了些山貨、新鮮的雞蛋和肥鴨,還有一大塊剛切好的山豬肉。
某人的手受傷了,總得吃些好的補一補。
司徒晟最近很忙,聽觀棋說在官署裡,司徒晟也愛錯過飯頓,往往吃的都是冷飯。
她想回去給他熬些鴨油湯,現在天涼,用砂鍋盛著凝固的鴨油,帶著也不怕灑。
東家想吃飯時,讓觀棋在取暖的爐子上熱熱,就可以泡著冷飯吃一口溫熱的了。
今日查賬查得清爽,估摸著時間,今日能回去的早。
所以楚琳琅坐在馬車上想著今晚的菜品,先做個豬油煨山菇,再燉個黃酒燒紅肉,若是時間來得及,還要烙些香蔥油餅。
她上次做的時候,司徒大人似乎很愛吃,只是觀棋吃東西沒眼色,也不知給他的主子留些,看來這次得多做些……
心裡正想著呢,只聽前面熱鬧喧嘩的樂聲,馬車也被人潮堵住,暫時停了下來。
冬雪下了馬車擠到前面看情況,不一會就跑了回來。她先跟夏荷竊竊私語,兩個人對視,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跟楚娘子說。
楚琳琅看她們二人神色有異,便問:「聽聲音,前面是不是有接親的車隊?」
冬雪點了點頭,也不顧夏荷拽她的衣袖,耿直說道:「是碎催人家接親,迎狐媚子過門呢!」
楚琳琅聽了她的話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冬雪說的應該是周隨安正在迎娶謝家的二姑娘。
算算日子,也是差不多了,再不迎娶,那肚子也遮掩不住了。
楚琳琅與周隨安提出和離的時候,便想到了人家有再娶之日,既然如此,自然不會在人家大喜的日子矯情難過。
嘹亮的樂聲入耳,還是聽得有些心煩。
眼看著馬車堵住了過不去,楚琳琅乾脆跟車夫結算了租錢,先下車,準備穿街後的胡同,走著回去。
只是下了馬車,不免要望了兩眼那婚隊。雖然謝家似乎有意低調,沒有鋪出十里紅妝的排場,但也是婚轎,車隊一應俱全。
只見那馬背上坐著紅衣俊朗新郎,春風得意的笑,正在不停向四周的人作揖……
楚琳琅收斂了眉眼,一時在想:到底是自己對不住周郎。
想當初她與周郎成親,寒酸得甚至沒有一頂轎,更無高屋亮瓦。只是在簡陋的茅草屋舍裡,一對紅燭,一塊紅帕,曾經年少的兩個人在清冷陋室跪著對拜,卻不小心撞了彼此的頭,然後拉著手傻笑……
而如今,他加官進爵,紅轎高馬,洞房花燭,這等人生得意總算補全了以前娶了商賈庶女,只有寒酸婚禮的缺憾。
她不想再看,扭身想要離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拉住,同時有人驚喜低喊:「周夫人!竟然在這看到了你!」
楚琳琅定睛一看,呀,原來是連州故人——知府何夫人!
當初連州官員被一船掀翻,無一幸免,就連明哲保身的知府也被貶做了知縣。
楚琳琅當初還很惋惜何夫人沒法回京侍奉年邁老母,在寂州的時候,她不顧周隨安勸阻,私下裡跟何夫人通過幾次書信。
沒想到昔日閨中忘年交竟然在京城的街市上重逢了!
原來這位李知府走的是太子一系的人脈,當初被貶,是被無辜波及,實屬無奈。
不過多年的老知府,家底還是很厚實的。在窮鄉做了一年知縣之後,再經過一番割肉疏通打點,老知府終於鹹魚翻身,被調到了京郊臨縣做了知縣。
聽何夫人的意思,如此雖然是平調,又是在京城遠郊。可來年就可以略微再晉升一下,怎麼的都比在遠鄉苦熬強。
而李大人調回京郊之後,自然要在京城走動,聯絡一下舊人,自然而然地就跟昔日同僚周隨安聯繫上了。
周隨安如今的品階可比老上司要高,幸好以前李大人並沒有跟張顯之流一般為難過他,再見面時互相抱拳也不尷尬。
在老上司面前揚眉吐氣,也算是人間爽事之一,所以周隨安很熱情地接待了昔日上司,這次迎娶新婦,也盛情邀請了李大人參加。
聽說那謝家不知為何,打著陛下提倡節儉的旗號,有意精簡婚禮,所以謝家的來客並不多。
可是周家趙氏卻覺得自己兒子此番娶的是高門大戶的女子,豈可小家子氣?竟是拿出了壓箱底的錢銀操辦,又讓兒子廣發請柬,趁機收些份子錢回來。
如此一來,不光是周家的親戚,許多跟謝家交好的官員,也收到了周隨安的請柬。
只是周謝兩家親友眾多,隨親車隊也有些坐不下。
李大人在京城一眾官員裡可排不上號。他老人家很知趣,竟然不坐迎親馬車,只跟著迎親的小廝隨從充人數,挺著大肚子一路走得氣喘籲籲。
可是何夫人卻覺得丈夫如此,太丟人!這麼大的年歲了,何必如此捧昔日下屬的新貴臭腳?
加之她聽說周隨安攀了高枝,居然與楚娘子和離,另外娶了六皇子的小姨子,簡直跟吞了蒼蠅一般噁心。
再看丈夫捧著肚子跟隊,滿頭大汗的樣子,她跟著丟不起人,乾脆緩下腳步,站到路邊,卻不巧正看見了楚琳琅。
這下酒宴都不必吃了,她讓丫鬟去跟丈夫打聲招呼後,拉著楚琳琅的手先去了附近酒樓吃茶。
何夫人向來是包打聽,現在周家如此驚變,她更是好奇其中的原味,想從楚琳琅的嘴裡知道些新鮮的。
不過楚琳琅並不想說周謝兩家的醜聞,畢竟她也拿了謝家的補償,就沒有痛快嘴巴的必要了。
可是何夫人卻笑了笑,意味深長道:「你啊,就是為人太厚道,那謝家千金是挺著肚子入門的吧?」
楚琳琅聽得一愣,忙問她從何處知道了。
何夫人笑了,低聲道:「這京城宅門裡的事兒,傳得比鄉野裡都快!周大人當初差點被叫到大理寺提審的事情,誰人不知?好端端的,誰會休了糟糠之妻?好奇的人大有人在呢。另外謝家都是什麼親戚啊,自己還往外洩呢!」
原來這兩家遮蓋嚴實的醜聞,竟然是謝家那個攪屎棍姨媽給洩出來的。
安姨母的夫君安廣權在京郊為官,官職不大,恰好跟何夫人的夫君也認識。
安家的妻妾也多,院子的耳目更雜,那夫妻倆當初從謝家回來吵得天翻地覆,結果被兩個趴牆根的妾侍聽去了。
這些隱私八卦一傳開,那還不快?安家姨母不知怎地明明知道院牆漏風,卻壓根不管下面人的嘴。
很快謝家千金的醜事就又從安家的侍女婆子的嘴裡,傳到了外面去,何夫人如此包打聽,自然也聽了全鬚全尾。
雖然楚琳琅沒有接話,可何夫人試探說完,看著楚琳琅的反應表情,便篤定了這醜聞竟然是真的。
她氣不過,一拍琳琅的後背:「你啊!白得了悍婦名頭,抓著這把柄,怎麼不鬧得天翻地覆?居然還讓了正妻的位置給她,你傻不傻啊!」
楚琳琅也沒想到,謝家的口風這麼不嚴,如此隱秘的家醜,連何夫人這樣剛從外鄉回來的人都聽說了。
就是不知,今日成禮時,有多少人的眼睛,暗搓搓盯著謝二小姐的肚子看笑話……
現在聽何夫人說她窩囊,她也只微微一笑:「我不是夫人您,沒有娘家靠山,跟這些人鬧翻了,自己又能落下什麼好?我拿了錢銀鋪子出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清閒自在?」
可是何夫人並不認可,她這輩子勇鬥一宅院的小妾,從不言敗。
更何況像楚琳琅這樣,好不容易扶持出來一個京官相公,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自己放手不要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3:04 PM
第四十章 婚禮意外
不過事已至此,再說也無用。
聽聞楚琳琅如今竟然跑到了大理寺少卿府裡當管事,何夫人先是嘆息搖頭,復而眼睛一亮。
她嘆息的是好好的官夫人怎麼變成了別人府上的下人。可眼睛一亮卻是覺得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在少卿府有了人脈?
京城官宅裡的管事啊,若也能排個官職品階,何夫人高低得給它定個七品的品階!
若是府裡的主子給力,坐在至關緊要的官位上,府裡的管事不用幹別的,光是應酬往來人情,稍微往外賣賣消息,就能賺個缽滿瓢平,正正經經的肥差啊!
這麼一想,何夫人不禁欽佩起了楚琳琅——人才啊!能屈能伸得很!不當六品官夫人,卻轉身去管了個五品要員家的錢袋子。
嘖嘖,不虧是楚氏,這腦袋瓜子還真沒白長!
大理寺少卿啊,那是正經的要害位置。有了楚琳琅,何夫人覺得自己以後也算在少卿府上有了穩妥人脈。
當初楚琳琅將酒樓賤價賣給了何夫人的親戚,何夫人覺得自己欠了她一份人情。
於是乎,順水推舟,何夫人也還她一大份,告訴她最近荊國在與朝廷商議開市的事情。
這可是封禁了近十年的商市啊!
據說昂貴的絲綢和鐵具運到那邊能賣出五倍的高價。若是能得先機,第一批弄到出關的商牌,財運便滾滾而來。
何夫人有親眷在邊關有商隊,已經搶佔商機弄到了商牌。何夫人準備入股,便問楚琳琅有沒有興趣一起做?楚琳琅身在京城,如果能打聽到朝中這方面的風吹草動,那麼她可以不必投銀子,就直接算琳琅入乾股一份。
楚琳琅並沒有立刻應下來。給別人投銀子的事情,若不打聽清楚,就算是熟人介紹的,也容易雞飛蛋打。
而且這等國事,她豈能隨便打聽來洩露給旁人?
楚琳琅向來有自覺,以前她是周家娘子,便盡心督促扶持夫君上進。如今她領了少卿府上的閒職,不用司徒晟吩咐,她都會把嘴巴閉緊,不去瞎打聽她不該知道的事兒。
楚琳琅手頭雖然沒有大買賣,但是有一筆錢銀在錢莊生息,另外有老家鋪子的紅利,更有夏荷兄長的鹽牌子分些紅,攏共算起來,也還過得去。
這通市的商機雖然不錯,可她想到荊國使節在京城遇刺的騷亂,就覺得此事並不安穩。
現在不是冒進賺銀子的時候,她想了想,最後便笑著婉拒了,並且勸何夫人也慎重。
這為商經營的要義,是太平安穩。可她總覺得北地,尤其是荊國那邊變數太大。
虎狼嘴裡的肉,不吃也罷!
何夫人如今對北地商隊信心滿滿,聽楚琳琅的擔憂,只覺得她太謹慎了。大不了,她先去淌倘路子,待賺了銀子,再捎帶上楚琳琅。
最後兩個忘年閨蜜互相交換了地址。何夫人讓琳琅得閒的時候,到自己府上坐坐。
閒聊了一會後,楚琳琅便與她告辭了。
她聽了何夫人的那一番話,雖然不想與之合伙,卻突然想起夏荷說過,她兄長夏青雲最近托人帶話,也是準備運船去了北邊販鹽,大約他也得了風聲,知道北邊油水多。
記得上次她見夏荷的兄長時,還是五年前,夏青雲當時未及二十,為人已經頗為幹練了。
他這些年靠著楚琳琅給的鹽牌子起家,聽說今天又擴增了一條船。
雖然不常見面,可每年的分紅夏青雲從來都不敢拖延,總是讓人按時給女東家帶過去。
想著夏荷說,她兄長托人帶話說,這兩日就到京城,然後再一路北上。
楚琳琅倒是想要好好跟夏家大兄弟聊一聊,如果情況允許,她想自己攢出個船隊來,從事販鹽的老本行。畢竟販鹽才是她熟悉的行當,這比跟別人合伙做買賣靠譜些。就算以後鹽牌子被收回,那船也可以賣,虧也虧不了太多。
當然,她也要跟夏家兄弟說說,盡量別去北邊。夏荷就他這一個兄長,賺錢也要安穩些才好。
就這麼一路盤算著,等楚琳琅回來的時候,發現司徒晟今日竟然白天就回來了。
楚琳琅不由得微微一愣,因為按照她所想,司徒晟跟周隨安私交不錯,加上同朝為官,司徒晟應該去吃周家的一杯喜酒的。
這樣的話,就算他回來吃晚飯,也得等日落以後。
可他這麼早就回來了,豈不是連觀禮都沒去看?
司徒晟回來時,似乎順便逛了街,還買了許多的零嘴,都是蜜棗果脯子、麥芽糖一類的,裝成一碟碟。
可這每一樣,都是琳琅愛吃的。她偶爾嘴饞,會讓夏荷買些回來的。不過司徒晟並不愛吃啊,記得平日裡,她給大人,大人都不吃呢。
果然司徒晟並沒有吃,只是說買後才嘗了嘗這些東西,發現不合口味。見楚琳琅回來了,便讓她拿去和冬雪她們拿回屋子吃。
這不由得讓楚琳琅瞟了他幾眼。
司徒晟順帶買了些書,是街坊裡時興的帶插畫的連環畫冊。這些畫冊每一頁都是美美的插畫配著幾行簡單的字,給啟蒙小兒看,最是得趣。
只是這類雕花排版的書價格不菲,都是富戶人家給小姐孩童消遣所用,並不像是飽讀詩書的少卿大人的愛好。
司徒晟將畫冊給了楚琳琅,告訴她這些畫冊子很好看,無聊時可以看看。
冬雪和夏荷也沒料到司徒晟突然回來,兩個丫頭躲在一旁小聲嘀咕,說剛剛遇到了碎催婚隊,害得她們不能坐車,一路走回來,現在兩腿酸軟,又馬上要給大人做飯,真是有些累人。
司徒晟耳朵靈,竟然聽到了。
他抬眼瞥了楚琳琅一眼,斟酌道:「現在還沒到飯點,我只是順路回來,並不餓,而且一會還要回衙門辦事。後街剛開一家酒樓,同僚說那裡的菜味道不錯。你們若餓了,可以去那裡吃,再打包些回來,等晚上我回來時,你們就不必燒菜了。」
觀棋卻趁著司徒大人去洗手的功夫,在旁邊不滿嘀咕:「不就是周家成親嗎?用得著這麼哄人?我看楚娘子也並不傷心啊!公署裡這麼忙,卻非要折騰一趟……」
楚琳琅這才恍然,難怪她覺得司徒晟今天有點怪怪的,居然拿她當小孩子似的哄,又是連環畫又是小甜嘴,現在居然還要花銀子讓她們去外面吃……
難道……他覺得今日周家迎親,她這下堂婦會暗自憔悴心傷,所以特意買吃的和畫冊來分她的神?
楚琳琅一時想起小時候,某人藏在泥娃娃肚子的那塊糖,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司徒晟這時回來了,正一本正經地介紹著手裡拿著的一本畫冊。
剛起了頭,卻看見楚娘子噗嗤捂嘴笑,他一時蹙眉。自己翻開的這一頁正是孟姜女哭長城,滿篇淒慘,笑點何在?
難道……凡是女子死了丈夫,都應普天同慶?
楚琳琅也不待他再細講,只接過了畫冊,甜笑道:「這幾本不用大人說,我都覺得好看,我一定將這幾本認真看完……外面的菜貴量又少,還是別出去吃了。我早晨去了職田,買了好多新鮮的蛋和肉,等你晚上回來再燒菜給您吃!」
說完了,她便招呼著兩個丫頭將從職田買來的東西搬入廚房。
現在過了中午,的確不是吃飯的時候。
司徒晟見她眉眼輕快,並不像愁苦的樣子,便也不再說什麼。
楚琳琅給司徒晟沏了茶,然後又拿起他買的果脯子吃,然後故意問:「今天府衙怎麼這麼清閒,,大人您白天就回來了……就沒有什麼宴請應酬?」
按理說,他跟周隨安私交不錯,是將好宅子相讓的管鮑交情啊!難道周隨安不念司徒晟的好,只記得討要和離書的仇,沒給司徒晟請帖嗎?
司徒晟淡淡瞥了她一眼,說道:「我不善交際,與諸位大人並無過多交情,府宅裡有喜事一般也請不到我。」
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被文人敗壞的「酷吏」的名頭真是又臭又硬,司徒晟在京城裡的人緣並不好。再加上跟六皇子鬧掰以後,司徒晟更落得為人勢利的名頭。
除了四皇子這樣別有居心的拉攏之人,還有那個有些缺心眼的李成義將軍,琳琅還真沒看到司徒晟跟誰有私交。
不過這樣一來,大人的應酬不多,要隨的紅包便也不多了,難怪他之前能積攢下那麼多的銀子!
就在這時,司徒晟卻問:「你這麼問,是急著攆我走?怎麼?我白天就不能回自己的宅?」
司徒晟為人清冷,加上大理寺鐵血酷吏的威名,繃起臉時,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壓迫感。
方才夏荷與冬雪一時走累了,才不小心在大人面前抱怨了兩聲。
現在聽大人這麼一問,以為他要拿著楚娘子立規矩撒氣,立刻噤若寒蟬,一臉擔心望著坐在條凳上的楚娘子。
不過琳琅可不怕司徒大人的冷臉。這種臭表情,她真是從小看到大,夠夠的!
她殷勤地替司徒晟拿起一塊果脯,放到了司徒晟的茶杯裡,又替他續了熱水,笑吟吟道:「大人總能白日回來才好呢!不然家裡就三個人,哪有藉口做這麼多的菜?以往都只能給你做晚飯,若您以後能回來吃午飯,我們也能跟著改善伙食呢!」
雖然明知楚娘子在言不由衷地奉承,可司徒晟還是掛著一抹淡笑,端起他並不愛飲的酸甜果脯茶,飲了一大口。
他想若是以後不忙,中午步行回來吃飯,倒也不錯。
只是自己的官署離集萃巷子遠了些,家裡沒馬車,總用公署的也不方便。
得空得去選馬,定一輛馬車。家裡有車的話,楚娘子再出門去看職田,也不必雇傭馬車了。
另外府中也該添些僕役了,免得老是累得家裡這三個金貴的時時做著粗活,背著他再抱怨他吝嗇。
可這樣一來,這處宅子也太小,住不下許多人……
見司徒晟突然沉默不說話,楚琳琅也識趣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祈禱大人公務再忙些,她會貼心地配好鴨油湯,讓他在公署吃得舒爽。
不然他總回來,自己和兩個丫頭白天摸魚的時間都沒有。
過些日子,她還得張羅買船打點自己的生意,須得時時往外跑呢!哪有功夫時時伺候大人?
等司徒晟喝夠了茶,跟琳琅說,他晚上回來得晚,不要做復雜的,他想吃酥肉麵後,終於帶著觀棋出門回公署了。
等他們走了,家裡剩下的三個女人又可以鬆懈下來了。
冬雪一邊切肉,一邊嘟囔:「司徒大人的樣子長得這麼好,可他繃起臉來,總是讓人不敢接話。難怪以前六王妃說,六殿下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呢!」
說起來,雖然六殿下和昔日少師最近交惡,壞了師生情分,兩人也不再私下見面。
可六殿下是個懂禮數的,逢年過節該有過場卻沒斷過。
起初還好,只是慣例年節的過場。可是最近,六殿下彷佛是按照二十四節氣在給司徒晟備禮。
雖然都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不過是些時令補品,可是也能讓人體會到六皇子的心路變化。
隨著時間推移,六皇子似乎越發思念他的恩師,只是拉不下皇子的臉面。
於是六皇子還找了他的四哥,請他代為撮合。
畢竟四皇子最近似乎與司徒晟走得很近,六殿下便求告上門,看他能不能替自己說說情,讓少師原諒他當初醉酒失言。
不知四皇子是怎麼跟自己的六弟應承的。反正四皇子是拿了這事當笑話講給司徒晟聽,看樣子並不是很誠心地替六弟求得老師的原諒。
楚琳琅回想起上次四皇子登門時,她正給四皇子奉茶,便聽四皇子說:「老六說了,誰家還沒有個歪瓜裂棗的親戚,他要知道謝家的姻親是那等子德行,當初絕不會跟少卿大人您張這個嘴。唉,這個老六啊,就是耳根軟,拎不清。前些日子,我那六弟還因為西北少雨賑災不利的事情,挨了父皇的訓,讓他罰跪書房。父皇大罵他不懂得開源節流,腦子最近像蒙了豬油,總是提些混蛋主張……」
楚琳琅當時不過聽個隻言片語,但也聽出四皇子的話有挑撥的嫌隙。
這簡直是將六殿下說成了狗屎一堆,誰挨著都得熏一身臭。
四皇子也是猴精一個,知道老六前陣子受重用,全是這位錦囊少師的功勞。
現在老六失了少師助力,又是原形畢露,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四殿下這是不遺餘力地繼續拱火,讓這對師生情分徹底斷乾淨啊!
這男人爭搶人才,怎麼跟爭女人似的,各種無恥花樣盡出啊!
四皇子不光說老六宮裡丟的醜,還說他為人拎不清,跟個名不見經傳的謝家結親也就罷了,卻為了謝家的姻親大罵恩師,簡直是有辱斯文。
況且那是個什麼姻親啊?前些日子,太子的親隨送了一船特產入京,老六家的一個安姓姻親居然打著謝將軍和老六的旗號扣押船隻,要抽好處費。
若不是太子看在是自己六弟的情面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了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只怕這事兒鬧起來就夠老六喝一壺的。
司徒晟聽著四皇子含而不露地埋汰他的六弟,只是神色如常地沖水泡茶,並不多言。
四皇子說了半天,卻不見司徒大人搭言上鉤,只能繼續誘導:「你說,我那太子哥哥也並非寬厚的性子,怎麼被人扣了船都能忍,情願掏錢讓小事化了……他那船上運的是什麼?真的只是地方孝敬的土產?」
原來說了半天,四皇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說著六弟,其實劍指太子啊!
他似乎故意往船上引,讓司徒晟出面去查。
聽四皇子問,司徒晟總算開口了,只是溫和一笑:「大理寺並不監管水運船務,四皇子若好奇,不妨找相關的人審一審。」
四皇子聞言哈哈乾笑,表示這不過是聊天聊到這了,他一個當弟弟的哪裡會去查儲君哥哥的帳底子?只是少卿身為父皇的咽喉耳目,也是應該對京中的大小事務有個章法什麼的。
楚琳琅當時特意站在門外稍遠的地方,不巧順著風聽得一清二楚。
這位四皇子還真拿她家大人當傻子用?
不管人家太子運了什麼違禁的東西,都輪不到大理寺去管顧。
四皇子有心將這事兒捅到陛下那,又不好親自去,便跑到司徒大人這搬弄是非來了。
不過他說的那個六皇子管河道的姻親,應該就是安姨母用來嚇唬她大姐的那個夫家侄兒安峰吧!
何夫人說,官宅管事堪比七品,消息靈通得很,還真是些道理。有些事情,她不想知道,都會不由自主地往耳朵裡灌。
楚琳琅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手腳麻利炸好酥肉等著晚上用。
做完了,便可以清閒摸魚。
她閒來無事,便準備練練字。最近司徒晟很愛給她講字,用了他的法子記字,果然就不會丟筆畫了。
就在楚琳琅描字的時候,突然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楚琳琅還以為是司徒晟去而復返,早早歸來了呢。可是夏荷趴著門縫一看,卻是連州故人,何夫人身邊的小廝。
那小廝似乎一路跑得甚是急切,只喘著粗氣跟夏荷一頓竊竊私語後,夏荷的臉色都變了,轉頭便沖著楚琳琅道:「大姑娘,怎麼辦,我大哥好像被官府抓走了!」
原來夏荷的兄長夏青雲的鹽船今日到了京城的碼頭,料理了生意上的事情後,就入城尋訪妹妹。
只是最後一次通信後,他都是托入京的熟人,煩請他們給妹妹帶話,並沒跟妹妹通信,更不知道周家楚大娘子婚變的事情。
所以今日他入京,買了禮品和布料子,便準備先去見楚大娘子。
當他一路打聽去了木魚石巷子,卻看到周家迎新納彩,迎娶新人的情形。
夏青雲當時不明所以,問了看熱鬧的鄰居,這才知道周隨安竟然跟先前的大娘子和離,又轉頭迎娶了高官之女。
夏青雲聽得眼眶都要掙裂了!
他跟妹妹一樣,與楚琳琅打小就認識。也許在那些達官顯貴的眼中,鹽商庶女身份低賤,可以任意踩踏。
可是在夏青雲眼中,那個笑得燦爛,眼中總是閃著奪目光芒的明豔女子,卻是年少夢裡都不敢褻瀆的謫仙。
明明該是在雲端養尊處優的女子,這些年過的竟然是這般難心日子!
這個姓周的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糟蹋他的楚大姑娘!
一時氣得不行,夏青雲將手裡的禮物盒子一扔,帶著幾個鹽幫的兄弟擠出人群便攔在了周隨安的馬前,粗聲問他,楚大娘子現在何處?
周隨安也認得夏荷的兄長的,只是沒有料到,自己大喜的日子竟然招惹了莽漢前來踢館。
而且這夏青雲的嗓門極大,一句「楚大娘子」頓時惹得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新郎官的臉色青綠,只羞惱地叫人先將夏青雲給拉開。
可惜鹽幫出身的弟兄個個膀大腰圓,周家的那些家丁一時拉扯不開,反而被那些鹽幫弟兄甩得四下趔趄。
一時間,成親的隊伍在木魚石巷子亂成了一團。
謝悠然本來坐在轎中等著拜堂施禮,熬得就很不耐煩。
她最近肚子見大,害喜也越發嚴重,時不時就有酸水頂嗓子眼,正盼著趕緊進門,緩一緩再拜天地。
結果沒想到,快要入門時,卻來了些不知所謂的鹽販子莽夫搗亂。
謝悠然實在是忍不住,騰一下就出了轎子,掀開蓋頭便怒罵那幾個莽漢,問他們可是楚琳琅那刁婦雇傭來的?
本來謝二小姐氣勢甚好,可惜剛罵上沒兩句,又是一股子噁心勁兒來襲,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兒,捂著胸口便一口酸水嘔吐起來。
一時間,觀禮的人群裡也是嘩然,紛紛竊竊私語。
有人那嗓門也略大了些,嘰嘰喳喳道:「看來謝二姑娘婚前便跟人有染,竟是真的,害喜這麼嚴重,也不知道在轎子裡躲躲。」
還有人恥笑著說:「這還有假?聽說周家先前可不是和離,而是一不做二不休,休了患難與共的糟糠髮妻。要不是人家髮妻咽不下這口氣,去大理寺鳴鼓伸冤,得了青天老爺的相助,就要被姦夫淫婦害得背了不潔罵名。看來前妻的氣兒還是不能順,今天這是雇了人來砸場子了!」
這一聲聲入耳,只聽得謝悠然面色慘白,周隨安大驚失色。
這才知道,自己以為隱瞞得很好的私情,竟然被宣揚得滿城皆知。
謝悠然兜不住臉,好不容易止了噁心,氣得猛一跺腳,蓋頭也不蓋了,竟然自己衝入了周家大門,避不見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3:22 PM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這等婚鬧,自然是有人報官,所以很快就有衙門裡的人將夏青雲他們帶走。
而當時主持過禮的喜婆直打圓場,說是幾個酒鬼鬧事,這才遮掩過去,繼續成禮。
只是那謝二小姐躲在屋子裡鐵青著臉嗚咽抽泣,鬧著別扭,全然沒有新家娘子的喜氣。
還是周隨安進去,好說歹說,這才將她勸出來拜天地成禮。
趙氏坐在廳堂上受禮時,耳旁依然能聽到周圍人竊竊私語,每一張沖著她笑的臉,似乎都不懷好意。
趙氏只能強撐下來,卻滿臉死氣沉沉的陰鬱,宛如靈堂上的一尊牌位。
周隨安的臉色也不要太好。奈何自己的上司同僚都在,還有謝家的許多姻親,總得圓了過場。
於是他強打精神,撐完了整個過場,只不過給客人敬酒的時候,心不在焉,有氣無力的樣子。
去吃酒的人私下議論,都說今日的份子錢隨得真值,不但能吃酒席,還白看好幾場戲。
何夫人也在看戲的行列,一邊看,一邊痛快飲酒,更是暗暗佩服。
她就說楚大娘子不是個窩囊人。原來這後招如此厲害,竟然是雇人來鬧婚禮啊!
不過也對,浪蕩蹄子就該如此整治,她今日算是又學了一招!
何夫人看戲之餘,又是與人八卦,聊著聊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鹽幫的人方才被官差銬走了,也不知道楚娘子心裡有沒有準備。
不行,她得先給楚娘子通通氣,讓楚娘子早有準備,免得被差役上門問詢,應答不當。
而且這周家拜堂時,宛如靈堂跪拜的場面也是精彩,何娘子覺得若不能細細告知了楚琳琅,都對不起她雇人搗亂的銀子。
於是何夫人吃完了酒席準備走時,便留下小廝跑腿,來了一趟集萃巷子,細細告知楚娘子。
夏荷一聽說那些鬧事的人是鹽幫的,再加上小廝描繪那領頭的模樣,一下子就猜出了闖禍的是自己的兄長,急得她直跺腳,問大姑娘該如何是好。
楚琳琅也沒想到,夏青雲一進城就鬧出這等烏龍。她暗叫一聲糟糕,直覺這事兒沒法善了。
想了想,楚琳琅先回屋取了銀票,帶著兩個丫頭去府衙一趟,準備將人先贖出來。
畢竟攪鬧婚禮,也沒有打傷人,不過是尋釁滋事的名頭,只要肯出銀子,再賠個不是,一般這種錯,至多關個一宿就出來了。
可是當楚琳琅到了官衙,說自己是來贖夏青雲的,那值班的衙役頭子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哼道:「這群無賴敢攪鬧謝將軍千金和周大人的婚禮,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們府尹大人有令,要打這廝一夜板子,問出背後主使才行。還沒過堂,你們贖不了人,趕緊走吧!」
原來夏青雲大鬧婚禮的時候,那安家姨母也在場。
當聽到周圍人紛紛議論謝二姑娘的不檢點時,那安姨母在一旁竊喜不已。
因為她知道這些話,都是自家侍妾從府宅子裡傳出去的。
姐姐家的這個老二不敬她這個姨母,被人指指點點臭了名聲也是活該!
就算是她故意讓那幾個侍妾偷聽到的,又怎麼樣?這可不是她親口傳出去的。
就算謝二回去跟父親哭訴,也只會以為是楚琳琅使壞,故意洩露出去。
再說,就算真的被他們查出這流言是從她的宅院裡傳出去的,她也不怕,正好借了謝家的手,整治了宅子裡那兩個八卦長舌,會勾男人的小妾。
姐夫發起火來,可是要抽劍砍人的,看自己家的那個老東西會不會維護兩個狐媚子!
安姨母左右盤算得好,怎麼樣,她都不吃虧!
也沒想到這事兒居然老天成全,派了幾個莽漢來替她圓場,所以婚禮大亂的時候,安夫人一時歡喜得不行。
她當時便打定了主意,只要咬死了是楚琳琅雇人來攪鬧婚禮,而這些流言蜚語也是楚氏雇人說出去的就是了。
所以周家的酒席還沒散,安姨母就急忙坐車去了謝家,跟姐姐和姐夫添油加醋地說了當時的情形。
蘇氏聽聞女兒在人前如此的丟臉,也是一時哭得差點背過了氣。
她忍不住跟謝勝抱怨,直說那楚大娘子太刁毒,謝家當初給的錢,算是餵了白眼狼。
就算她們家的女兒有錯,那楚氏為人也太齷蹉,怎麼能拿了封口的錢,還如此撕破臉?
謝勝也著了惱,揮手就讓自己的隨從去衙門知會一聲,將那鬧事的人嚴刑拷打一番,勢必要揪出背後指使的主謀。
謝家固然先前理虧,可是他們對楚氏也算仁至義盡。
楚氏雇人大鬧婚禮,將女兒懷孕的事情宣揚的盡人皆知,這也太歹毒了。
那楚氏小婦當真以為背靠著個五品大理寺少卿,就能拿捏他謝家一輩子?
而府尹大人也心領神會,畢竟玷污官家小姐的名聲不是小事。今日就算扒了那鹽販子的皮,也要從他嘴裡拷問出個主謀來,壓根就不能輕易放人。
夏荷她們被府衙轟攆,連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得,一時也是急了,連忙轉身問楚琳琅,該如何救兄長?
若是真被拷問一夜,只怕好人也只剩下一口氣了。
冬雪小聲道:「怎麼辦,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大理寺找找少卿大人,先將人救出來吧!」
楚琳琅卻搖了搖頭:「不行。現在謝家咬死了夏青雲是受人指使。他們現在認為我為主謀。這也還好,反正也是我一人官司。可若大人出面,他豈不成了主謀?當初他替謝家留了情面,就是不想跟謝家鬧得太僵。總不能因為我們的事情,讓大人替我們背鍋,在朝中平白樹敵……」
司徒晟的官聲不佳,在京城府宅子裡的人緣本來就不好。楚琳琅覺得自己不能再給他招黑了。
夏荷紅了眼睛:「那……那怎麼辦?都怪我哥哥,怎麼做事這魯莽,連問也不問就去胡鬧!可是受一夜的刑,他哪受得了啊!」
楚琳琅看著籠罩在燈影下的府衙,想了又想,當機立斷道:「走,去六王府!」
夏荷和冬雪卻嚇了一跳,直說不行。如今謝家名聲掃地,謝王妃也一定惱了。
若是楚娘子去,豈不是羊入虎口,隨著他們整治?
楚琳琅卻覺得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當初和離是跟謝王妃談的條件。如今起了誤會,也得找六王妃陳訴一下。
就算六王妃不信她的話,可她也得努力爭取,最起碼不能讓夏青雲在裡面被活活打死。
可惜這一次,她連六王府的門都進不去。
六王妃一聽是楚大娘子求見,只讓門房過話,說是六王妃剛才聽見妹妹婚禮起了波折,一時氣到了。她正懷著身孕,不太舒服,不宜見客。
楚琳琅碰了閉門羹,想了想,再次請門房傳話。
只是這一次的名頭,卻不再是王妃的寂州故人楚氏,而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管事——楚娘子。
門房覺得她有病,這不明明是同一個人嗎?
可楚琳琅卻賠笑著塞給了門房好大一錠銀子,又是說了一會小話,請他勞煩再跑一趟,若她能進去,當再酬謝一錠銀。
那門房掂量了一下銀錠,覺得若是挨頓罵也值了,便轉身去傳話。
這次過了好一會,門口才出現個嬤嬤,板著臉請楚氏進去。
算起來,這是楚琳琅頭一次卸了周家夫人的名頭,來見謝王妃。
謝王妃再不見上次的親切和婉,只隔著道簾子冷冷問:「楚管事來,是少卿大人要你帶什麼話嗎?」
楚琳琅今日純粹扯了大理寺少卿的虎皮,才算能進王府的門檻。
她連忙跪下施禮,賠笑道:「此來並非大人有事,而是奴家的私事,奴家方才斗膽借大人的名號求見,來給王妃賠不是的。」
謝王妃冷笑一聲:「原是我們謝家千萬分對不住你,怎麼敢勞煩少卿大人家的管事給我賠不是?」
楚琳琅低聲道:「今日去鬧木魚石胡同的,是我養著的鹽船把式。他久未回京,壓根不知我與周大人兩廂情願和離的事情。他沒尋到人,又是年輕氣盛,所以才起了誤會,攪鬧了婚禮。若他因為鬧事被抓受罰,也自有國法量刑,奴家不敢替他告饒。不過奴家尋思有一件事情得說清楚,免得謝老將軍和您不清楚,被人蒙蔽,以後再釀成什麼無法挽回的錯漏。」
謝王妃認定了這女子兩面三刀,到處敗壞她謝家名聲,聽楚琳琅這麼說,真是打心眼裡氣恨:「怎麼?有什麼可誤會的?我們謝家如今在京城也沒臉見人了,全都成了您楚管事的體面,虧得您還替我們家想,就不勞煩楚大管事替我們著想了吧?」
楚琳琅假裝沒聽懂王妃的冷語嘲諷,只從容說道:「是奴家的錯,務必都認,可不是奴家犯下的勾當,也沒有替別人兜著屎盆子的道理。王妃,您是清楚我之為人,絕不會幹了蠢事還眼巴巴跑來求您原諒。您難道真的認為,是我拿了謝家的賠禮卻管不住嘴,到處敗壞謝二小姐的名聲嗎?」
謝王妃聽到這,騰一下子坐起,撩開簾子,瞪著跪地的楚琳琅道:「不是你,還有誰?難道你要說是我謝家自己將這事情放出去的?」
楚琳琅半抬起頭,篤定道:「難道王妃真不知,這事兒還真是從謝家流出去的。」
說完,她就將從何夫人那聽到的,謝家的姻親,安家的妾侍如何偷聽傳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謝王妃原本是不信的,可沒想到,楚琳琅竟然能說出安家妾侍的名姓,這麼有頭有尾,言之鑿鑿,可不是臨時能編造出來的。
楚琳琅說了以後,低聲道:「這也不是什麼隱秘,王妃您若是有心,按住個人,順騰摸瓜的往上審,不就一清二楚了?而且這等私密,安夫人卻如此不謹慎,很難說是不是她故意而為之。」
謝王妃緊縮眉頭,還是不信:「那可是我的親姨母,她萬沒有敗壞自己外甥女名聲的道理啊!」
楚琳琅微微苦笑,看著謝王妃無奈搖了搖頭,低低道:「您也知我與從前大不同,不再身處深宅大院,每日替東家跑職田,走店鋪,倒是結交了不少別的府宅的伙計。有些事情,也得是身處低位才能聽到。如今話既然已經說到這,我索性充一回壞人,將事情全說開了好。」
說著,她便略講了講安家的那位管河道的侄兒,是如何打著謝府將軍和六殿下的名頭,在河道收取賄賂貪贓枉法的。
當然,這些個琳琅也拿不出證據,更沒敢說出那安家侄兒還扣了太子船隻的事情。
只不過她今日將這話頭撂在這,若是謝將軍有心,總能查出來。
只要謝家明白,那安家實在是個禍殃子,傳話搬弄是非的另有其人。
她再將從謝家的銀子退回去,看看能不能消了謝將軍的怒火,想法子先將夏青雲給救出來。
六王妃覺得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正想開口說話,卻見有個人咣當一下推門進了屋。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瘦不拉幾的六殿下。
他自從與恩師鬧僵了以後,諸事不順。最近被父皇大罵之後,有些茶飯不思,胳膊腿兒也越發見細。
剛才楚琳琅打著大理寺卿管事的旗號進來時,他也聽到了小廝稟報,原是以為恩師聽了四哥勸,願意與他重修舊好,府中派人來傳話,不由得心中一喜。
可惜他在廳裡端坐半天,也不見人,一問才知,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去見了他的王妃。
方才,六殿下偷偷站在門外,彎著腰趴在門上聽了半天。
其他的事情也就罷了,可當聽到楚娘子說,那安家有人打著謝將軍和他的旗號在河道上打秋風,不由得立刻打了個寒顫!
因為就在前些日子,一向視他如無物的太子,特意請了他去太子府飲酒。
這一頓酒,六殿下劉凌喝得有些雲山霧罩,只聽太子扯些船務,還有老四的事情,他就是含含糊糊地應著。
只是太子話裡話外的意思,卻說得他有些膽戰心驚,
那話裡的意思不善,大致都是自古以來,兄弟鬩牆,若是站錯了隊,便屍骨無存。
太子說他成年的兄弟不多,卻很希望他纖弱如豆芽的六弟能長命百歲。
從太子府出來,六殿下的鞋墊子都被汗打濕了。
他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捲入什麼要不得的事情,可沒有了昔日恩師在旁替他分析時局,他真是有些摸不著頭緒。
就在方才,當聽到楚琳琅說,有個安家管河道的官吏慣會扯著他的大旗索要船隻回扣時,六殿下一下子彷佛打通了任督二脈,全想明白了。
怪不得太子說他說有船被扣,還說希望六弟謹言慎行,明哲保身一類的話。
原來根結在這!有人打著他的旗號扣了太子的船啊!
想清楚了這一點,六殿下也不待自己的王妃再說什麼蠢話,一下子就闖入了門裡來,一路彎腰小跑,來到了楚琳琅的面前,臉上帶笑親自攙扶起了楚娘子,連聲道:「地上太涼,怎好讓楚娘子跪著說話?」
那等子殷勤心疼人的勁兒,看的王妃都有些醋意橫生,疑心六殿下垂涎這楚氏美色甚久,如今可算逮住機會一親芳澤了。
六殿下溫言寬慰楚氏,又親自將她送出了門,好一會,才回來。
王妃忍著淚問六殿下,對詆毀她娘家名聲的女子這般親切,是何道理?
結果就是這麼一句話,纖細的皇家豆芽菜差點炸成了菜花一朵!
六殿下指著她暴跳如雷,問她們家都是什麼狗屁親戚?居然敢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
若不是今日楚氏來,說破了安家狗雜種的倒灶勾當,只怕他死都不知道自己的頭是怎麼掉的!
六王妃聽了六殿下的話,也是越發心驚膽寒,尤其是她聽到六殿下說,太子曾經親自敲打了他之後,更是心中一顫。
二妹妹的那些個屁事,頂天了就是丟人而已。
反正這死丫頭如今也有周家接手,最糟心的不過就是她生下的兒女連帶著跟她一起抬不起頭做人。
名聲這東西,就算弄髒了些,被時間沖沖,也還能用。
可是六殿下若是得罪了太子儲君,連帶著謝家滿門都要遭殃啊!
六殿下剛剛被陛下申斥,罰跪書房,鬧得盡人皆知,眼看著先前受的那點子恩寵快要消磨殆盡。
要是安家人真不知死活,在外面給爹爹和殿下招黑,那真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那日謝王妃不等六殿下罵完,就急匆匆地命人駕車去了謝家。
而六殿下則揮手叫來人,先去府衙送他的名帖子。不管怎樣,他不能任著府衙打死少卿管事的人。
這些個內宅管事們,就跟父皇跟前得寵的大內太監一般,奸猾而記仇,可不能得罪。
他已經得罪了昔日恩師,若是再跟恩師的女管事結下樑子,豈不是師生和好更加遙遙無期?
再說楚琳琅,本來積攢了許多話,等著說服六王妃。
哪知說了一半,就看見六殿下闖進來,跟她和風細雨一頓地道歉後,便將她給送出了王府。
冬雪和夏荷在王府門口,心驚膽戰地等了半天。終於看到了六殿下親自送楚娘子出了王府的門。
看著六殿下與楚琳溫溫柔柔殷切說話的樣子……該不會是她們大姑娘忍辱負重,犧牲了什麼,才討了六殿下如此對待?
別說她們,楚琳琅自己都一頭霧水。
不過六殿下說都是誤會一場,今晚就能放人,她姑且當了真,就先去府衙等一等吧。
於是天色大黑的時候,楚琳琅帶著她們到府衙門口等人。
如此過了一會,終於看到夏青雲帶著他的鹽幫弟兄揉著半邊青腫的臉兒從衙門走了出來。
夏荷氣呼呼走過去,用力錘了一下兄長的肩膀:「有你這麼做事的嗎?知不知你這麼一鬧,害得我們大姑娘求了半天的人!」
夏青雲在裡面挨了打,沒幾處好地方,被妹妹一錘,疼得一趔趄。
等聽了妹妹的話,他便是愧疚望向了一直靜立在一旁的楚琳琅。
立在燈影下的大姑娘,還是如記憶中一般明豔動人,就是那雙眼幽幽看著他時,讓他有些羞臊得抬不起眼皮。
楚琳琅不想在衙門前多言語,只說行了,有什麼話等回去再說。
他們幾個都住客棧,可是這個點兒回去,恐怕客棧熄火,就吃不上飯了。
而且他們身上帶傷,也得上些藥才行。
楚琳琅看了看時辰,知道大人最近都是到了亥時才回,現在時間還早。
於是這些人被楚琳琅先領回了集萃巷。
到了門口,冬雪先燃了個火盆,讓他們幾個邁過去,去去晦氣。
他們飢腸轆轆沒吃飯,幸好鍋裡有現成的酥肉,兩個丫頭便下了麵,給他們下了酥肉湯麵來吃。
剛上完藥的夏青雲從楚琳琅的手裡接過麵的時候,有些百感交集,也不敢看她的眼,只是低聲問:「大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的。」
楚琳琅從砂鍋裡夾了一大塊酥肉放入他的碗裡,平和道:「已經沒事了,就莫提了。以後我與周家也再無干係,你不必跟周家人有什麼言語。」
夏青雲已經從妹妹的嘴裡知道了大姑娘如今到了少卿府上當管事的事情。
看著她一身暗沉的靛藍色裙子,還有與年齡不符,老氣橫秋的髮式,再看她在鍋灶前忙碌個不停,儼然真是管家婆子的樣子。
可是在他的心中,大姑娘是該被捧在手心裡疼愛的,怎能為奴為婢?
夏青雲的兩眼一酸,強自按壓哽咽道:「大姑娘,您受委屈了,我若早知,一定會早些回來……」
楚琳琅見他這樣子,忍不住失笑,掏出了手帕遞給他,柔聲道:「早回來幹嘛?你在外面好好經營鹽船,我才心安……」
夏青雲痴痴看著大姑娘巧笑嫣然的臉,接手帕的大掌有些失了分寸,正好一把握住了楚琳琅的手。
豈不知,就在這寸勁兒的功夫,少卿府的主人帶著小廝悄悄地入了院。
原來方才回來的人多,又在門口處設了火盆來跨,所以冬雪忘記了關大門,只是虛掩了門扉。
司徒晟回來的時候也不必敲門,只推門就輕巧入了院子。
原本聞到了陣陣酥肉香氣,便猜到琳琅給他做了湯麵,司徒晟還帶著一絲微笑。
可沒想到轉個月門時,卻發現有個高壯黝黑的年輕後生,一手端著他的湯麵,另一隻手抓著他院裡的人。
這種被狠狠冒犯的不適,讓司徒晟臉上的笑意漸冷,眸光如炬,揚聲問道:「怎麼……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19 05:38 PM
第四十二章 各懷心事
楚琳琅連忙抽手,不好意思地來跟東家請安:「這幾個人是老家舊識,而夏青雲則是夏荷的兄長。他們剛剛入京城,現在天黑,家家閉戶無處吃飯,我斗膽容留他們在外院上了藥,一會吃了麵就回客棧歇宿了……他們只在外院,並沒有去內院走動……」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因為沒跟少卿打招呼就領人回來,還請大人莫要見怪,他們吃飯的費用銀子,也會從我月錢裡出。」
司徒晟立在那裡,頗有不怒自威的氣場,一時也不說話,只是上下打量著夏青雲。
夏青雲等人聽了楚娘子的話,也紛紛走過來給大人請安,看這大人並不太好說話的樣子,他們匆匆吃了幾口,就趕緊告辭走人了。
司徒晟並沒有再說什麼,獨自一人入了書房。
過了一會,楚琳琅用托盤端著一碗剛煮好的湯麵,給少卿大人送來當夜宵。
今天夏青雲他們鬧得陣仗太大,她又去了一趟六王府。
這些事情,她不敢隱瞞,需要跟大人交代一下。
她說得很細,包括自己都說了什麼,還有六殿下待自己超乎尋常的和善。
說完了,她半抬起頭,試探問:「大人,我今日有沒有說了不該說的話?」
司徒晟的目光有些冰冷,長指在一方硯台慢慢畫圈,就在楚琳琅有些忐忑的時候,他終於開口問:「夏荷的兄長年歲幾何,娶親了沒有?
啊?楚琳琅有些點傻眼,摸不著司徒大人問話的脈門子。
她老實回答:「他……大我一歲吧?那今年應該是二十有五了,還沒娶妻,至於有沒有妾,我就不知了。」
司徒晟笑了一下:「年歲這麼大還不娶親,可是有隱疾?」
這話,楚琳琅曾經用來嘲諷過光棍司徒晟。
楚琳琅疑心他又在扒言語舊賬,飛快掃了他一眼,乾巴巴道:「苦出身的孩子,娶親晚是常有的事兒,何況他又常年跑船……」
司徒晟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那麼方才那小子含情脈脈看著他府上的女管事,黑黝黝的手抓著柔荑不放,就好解釋了。
窮苦人家的孩子,若不是窮得娶不上媳婦,也有可能是心有所屬,想著撿天上掉下來的肉。
而楚氏今天為了這個夏青雲也算是鞠躬盡瘁,有情有義。
平日裡從來不肯輕易扯他的旗號行事的女子,卻為了這麼個愣頭青,打著他的名號獨闖了六王府,忙活到現在……
司徒晟一時突然想起,他弄傷了手的那一夜,這女子勸慰他說過:她以前別無選擇,只能嫁給周隨安。可是她以後會努力讓自己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就是不知,黑小子是不是她眾多的選擇之一……
想到這,司徒晟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黏土軟泥,兩指搓力,揉搓起來。
楚琳琅見他並沒有追問六王府的事情,便覺得今日的事情也能告一段落,將熱騰騰的湯麵端到了司徒晟的跟前。
哪知道司徒晟看著酥肉麵,很是冷淡道:「別人吃剩下的,我不要……」
從來都是很好伺候的東家,今晚不知為何,突然挑起刺來,這讓楚琳琅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這明明是他回來後重新下的麵,哪裡是別人吃剩下的?
不過琳琅猜測,他應該是不喜歡府中來外人,今日的確是她欠妥了,大人責怪也是應該的。
想到這,她端起了麵,低聲道:「那……我馬上就去廚房做些別的飯菜,請大人稍等片刻,」
說完,她轉身便出了書房。
天色已經晚了,夏荷跟兄長分開太久,又擔心他滿身的傷,便跟著夏青雲同去,準備看護兄長,免得他夜裡傷勢惡化。
而楚琳琅本以為送個麵就好,早讓冬雪先歇息去了,想來丫頭這會兒也睡了。
至於觀棋——這位常年缺覺的金貴小廝,老早就吃了湯麵,跑回屋子補覺去了。
所以再做些飯菜的話,楚琳琅只能一人忙碌。
她想:狗屁的不會拿她當下人。現在他用起管事婆子來,可是順手呢!男人的嘴啊,真是騙人的鬼!
楚琳琅心裡有些鬱悶,跑了一天,她到現在都還沒吃呢。一會給那位矯情大人做完飯,她再吃那碗他不要的麵好了。
當她重燃了灶坑,又打散了兩個雞蛋,正準備切辣椒的時候,有個人影突然入了廚房。
琳琅轉頭一看,原來是司徒晟。
他的身形高大,一進來,就彷佛填滿了逼仄的小廚房。
琳琅以為大人餓了,要來催飯食,正想說話,可是司徒晟卻彎腰拿了燒柴時坐的小凳子,然後坐下,就著鍋灶,開始悶頭吃楚琳琅端回來放在灶台上的麵。
麵條都是不禁泡的,現在那碗麵已經有些微微發坨了,口感並不甚好。
可看他大口吃的樣子,像是餓得不行,所以又改主意,不嫌棄是別人吃剩下的了?
楚琳琅好氣又好笑,走過去蹲在灶台邊問他:「麵條泡得不好吃了,要不大人你先吃兩口,我很快就能再做兩個菜。」
說完,她便站起身來,繼續切菜。
月光斜入小窗,灑在了她的後背,顯得那扎了圍裙的腰,更加纖細,不盈一握。
司徒晟靜靜看著她切菜的背影,慢慢放下了碗,起身走了過去。
楚琳琅直覺得自己的腰一鬆,低頭一看,圍裙竟然被人從背後解開了。
她不禁有些慌亂,回頭問:「大人,你要幹嘛?」
司徒晟從她背後伸出長臂,拿走楚琳琅手裡的辣椒,然後低頭問她:「你晚上吃過了嗎?」
聽她方才講的章程,好像就是忙著打點那些鹽幫伙計,自己並沒吃飯的樣子。
楚琳琅彷佛被他繞在懷裡,困在案板前,很是不適地微微拉開些距離:「我還不餓,等大人吃完了……我再吃。」
此時深夜,他們兩個人又是獨處,細細想來真是不像話。
他挨得太近,就算自己是下堂婦人,也萬沒有可以被男人隨意輕薄的道理。
難道……這司徒晟大半夜,突然起了什麼歹念?
想到這,楚琳琅單手將案板上的菜刀握在手裡——管他是什麼官,若欺負她孤苦無依,拿了她當玩意兒,她就得讓瘟生再嘗嘗姑奶奶的厲害。
如此想定,楚琳琅橫眉立目轉身,剛想申斥他,卻是有些傻眼。
只見司徒晟在她身後,竟然正在紮圍裙,原本挺長的圍裙,到了他的身上驟然短了一大截。
「大人……你要幹嘛?」
司徒晟抬頭看了看她手裡握著的刀,伸手便輕巧接過,然後示意琳琅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
再然後,他看了看準備好的食材,居然挽起了衣袖,開始切菜剁絲,然後熱油炒菜。
看他那熟練的架勢,應該不是第一次做菜。
楚琳琅嚇了一跳,所謂君子遠庖廚,司徒晟貴為五品京官,怎麼能讓他做廚房裡的事情?
可是司徒晟卻示意她坐著別動,然後他手腳麻利地做了一盤辣椒炒蛋,還用中午剩下的肉湯做了一大碗胡辣湯,然後端到了灶台邊,喊琳琅來吃。
中午的香蔥油餅還剩了不少,用來配湯和炒蛋都很相宜。
司徒晟炒的菜還不錯,就像他會做木工活一樣,這個男人只要願意,似乎什麼都會做得很好。
他一邊用小碗給琳琅盛湯,一邊淡淡解釋:「……方才是我想起公事心煩,遷怒你了。」
男人道歉太爽利,楚琳琅反而不自在了起來。
自己方才竟然誤會他,還準備拿刀嚇唬他,她一時覺得有那麼點羞愧,怎麼能如此揣度坦蕩君子?
她只能趕緊端起碗,喝了一口湯,這酸酸辣辣的,還挺開胃的,一股子暖意似乎從胃部,漸漸上升,入了心底。
琳琅舔了舔嘴唇,很真誠地奉承:「大人,你居然會炒菜。」
司徒晟繼續吃那碗更坨的麵,慢慢說道:「偶爾做菜,也很調劑心情。」
楚琳琅眨巴了下眼睛,明白了,對於司徒這樣操勞國事,損耗精神的男人來說,炒菜跟練寫大字一樣,都能陶冶心境。
他一定後悔不該讓管事婆子再勞神做宵夜,所以才來廚房吃剩麵。
可看到自己做菜,他才好心幫忙。
這惡名在外的大理寺酷吏,除了偶爾喜怒無常之外,可真疼下人,難怪會將觀棋養得那麼懶。
若她真是個奴才,恐怕會一不小心在少卿府上賣身終老呢!
既然東家需要炒菜調劑心情,她也不客氣了,於是連忙夾了一大塊炒蛋,先殷勤地放入司徒晟的碗裡,然後大口吃了起來。
她在司徒晟面前吃飯,從來不必裝斯文那一套,只很是用心地咀嚼吞咽,櫻唇也吃得油汪汪的。
二人伴著噼啪作響的爐火,在廚房裡心情氣和地吃了一頓飯,
守著灶台邊固然暖和,就是地方局促,司徒晟的腿可真長,吃飯的時候也是很隨性地叉開,離琳琅挨得很近。琳琅卻不好意思再申斥他不拘小節,只能盡量縮著腿,免得唐突了大人。
灶膛裡噼裡啪啦的火星迸濺,突然火星竄起,迸濺到了司徒晟的褲子上。
琳琅慣性使然,連忙幫著他拍打了兩下,等發現自己僭越了,便不好意思地笑著收手,趕緊將臉埋在湯碗裡,吃完了趕緊騰地方。
她並沒有注意,司徒晟在一旁端著碗,默默看著她,此時爐火映照,她的臉兒看上去美而恬靜。
直到琳琅抬起頭,他才垂眸慢飲手裡的湯。
飯後,司徒晟讓楚琳琅先回去休息。楚琳琅眼看著他將髒碗啪嗒往水桶裡扔,忍不住要翻白眼。
她可不耐懶漢做派,於是挽起袖子要刷碗再睡。
司徒晟又是不忍心累壞了管家,舀了熱水,幫楚琳琅將碗給洗乾淨。
楚琳琅不好意思讓東家幹活,自己先回屋休息。
可她伸不上手,閒站一旁也不像樣子。
於是琳琅乾脆抓了一把炒瓜子,坐在洗碗的東家身邊嗑,然後掰瓤子出來,攢成一小碟,再服侍到司徒晟的嘴邊,讓他一次吃得過癮。
睡了一覺的觀棋爬起來上茅廁,睡眼惺忪地路過廚房,只是隨便往門裡瞟了一眼,卻嚇得一激靈,差點兜不住尿意。
他趕緊跑到茅廁,一邊放水,一邊回想自己方才見的一幕——自己為人清冷的主子挽著袖子紮著圍裙,跟個婦人般坐在小馬扎凳子上刷碗。
而楚琳琅這死婆娘卻坐在高凳上,翹著腿兒,跟女主子似的閒坐嗑瓜子,看上去十分不像樣子!
觀棋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看到了什麼王八成精的幻夢?
他的主子向來與人疏遠,就算觀棋身為他的貼身小廝,司徒晟也從不勞煩他貼身服侍,更不可能容忍女人挨得那麼近!
要知道上次去寂州時,只因為那個謝二小姐趁著船兒顛簸,故意往主子的身上靠了靠,主子二話不說,推開她就跳下船去,壓根不管謝二小姐是否覺得尷尬。
這樣性子孤高的主子,怎麼能容忍楚琳琅離他那麼近?他還低頭去吃那女人遞過來的一碟子吃的……
嗯,一定是楚琳琅這凶婆娘說了什麼,拿著把柄脅迫了主子!
所以他趕緊又提著褲子往回跑,想再確認一下。
可跑到了廚房,那裡已經熄了燈,沒有人了。就好像他看到的,真的是場荒誕的夢……
今晚做噩夢的,也不光是觀棋一人。此時周府的洞房花燭夜,也亂得一塌糊塗。
謝悠然在大喜的日子被人攪鬧了婚禮,又當眾出醜,嘔吐不止,真是這輩子都沒有這麼丟臉過。
所以成禮之後,她回了新房就一直在哭。
當周隨安終於應酬了之後,一腳邁進屋子,迎面就飛來了一隻花瓶。
幸好他酒飲得不多,才堪避開。周隨安不由得惱道:「這大喜的日子,你還在哭鬧什麼?」
謝悠然騰地坐起來:「什麼大喜的日子,喜從何來?都是那個楚琳琅,竟然這般惡毒,派人來攪鬧你我的婚禮!而你呢,居然還跟差役說,你認識那個夏青雲!」
周隨安這時也才看清謝悠然的臉,原本今天濃妝豔抹的新娘妝,已經被肆意流淌的眼淚渲染成了花臉,再配上圓瞪的眼,顯得十分淒楚猙獰,哪裡有半分貴女該有的嬌羞?
他唬得猛然後退了兩步,卻愈加激怒謝悠然,只問他往後躲是何意思?
想到她還懷著身孕,周隨安只能耐著性子哄她,說那個夏青雲一直在外經商,應該是剛回京城,未必是楚琳琅派來的。
他原本就認識夏青雲,哪有跟差役撒謊不認的道理?
謝悠然才不管,恨恨道:「我姨母已經跟我說了,她讓人在官府打了招呼,就算不打死那潑皮,也要折斷他的腿。只要他供出了背後的主使,就算她躲在少卿府裡,司徒晟也得跟官差交人!」
周隨安聽到這,卻是猛地站起,大驚失色道:「你怎麼能如此惡毒行事?他是夏荷的兄長,你將他弄死了,到時候琳琅她豈不是要恨……」
謝悠然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剛剛拜了堂的夫君:「周隨安,你要搞清楚,你現在的夫人可是我!那個楚氏再跟你沒任何關係。怪不得你方才拼命跟差役給那潑皮求情,居然還存在到楚琳琅那賣好的心思!」
周隨安被謝悠然挑破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惱羞成怒,不耐煩道:「行啦,行啦,是死是活,那也是你們謝家的業障,與我何干?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倒下休息吧。你既懷著身孕,也不宜跟我同房,我去……去書房看書去了。」
雖然換了位夫人,可周大人遇事便躲書房的習慣卻萬年不變。
說完這句,新郎官一揮衣袖子,頭也不回地遁走書房而去。
氣得謝悠然又是哭泣不止,砸摔房裡的東西。
趙氏在自己的院子裡,便聽見新婦喝罵的聲音,自然要起身提醒謝氏,什麼是周家兒媳婦的本分。
可惜她擺著婆婆款卻再沒人奉承。
謝悠然是個對自己的親爹都能梗著脖子說話的主兒,還沒等趙氏絮叨完,她就冷冷表示,自己有些乏累了,母親不必多言了。
說完之後,她便高聲呼喝自己陪嫁丫鬟,將趙老夫人「請」出屋去。
趙氏礙著她家世好,又懷著身孕,便強忍著氣兒,被婆子攙扶著從院子裡出來。
等從院子裡轉了彎兒,趙氏沖著身後那院恨恨吐了一口唾沫:「呸!還高門大戶的小姐呢!禮教都不如個鹽商庶女!」
身旁的婆子見狀,溫言勸解著趙氏:「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不必與她生氣。她既然已經是我周家的媳婦,以後自然得受著夫人您的規矩。先前那楚氏也是個厲害茬子,可在您的面前不也照樣得蜷縮著?來日方長,不必非爭一時之氣!」
趙氏覺得有道理,雖然謝悠然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可既然入了周家,就得按周家的規矩行事。天底下,可沒有兒媳婦大過婆婆的!
就等謝氏生完了孩子,看她怎麼給這個新婦立規矩!
再說這一夜雖短,卻幾家煩憂。那六殿下命人放走了夏青雲後,依然坐臥不寧。
他在朝中向來謹小慎微,對幾位皇兄弟也是恭謹有加。
可如此小心,竟然還是得罪了太子,現在沒有個明眼人替他指路,真是覺得天上隨時會塌下一大塊,將他砸得萬劫不復。
當六王妃夜半從娘家回來後,劉凌喝退了丫鬟,拉著她瞪眼問:「岳丈怎麼說?」
謝王妃一臉羞愧,小聲道:「父親聽了這事,連夜就命人拿了安峰入府。這一審才知,他前些日子的確扣了一批船,不過那船登記的名頭可不是太子府,只是北地守城地方官在京官眷的名頭,姓安的覺得這些邊野小官無關緊要,便扣船想要好處。並沒扣多久,當天就來人拿一百兩銀子將船贖走了。」
劉凌聽得眼皮直跳,勒著嗓子問:「若只是地方官員捎帶進城的土產,用得著一百兩銀子贖路嗎?那些個地方小官,一年都沒有一百兩的俸祿啊!那個姓安的有沒有看到船上都是什麼東西?」
六王妃搖了搖頭:「聽他說,倒是開了幾個箱子抽查,還真都是些地方土產一類的,不過……安峰以前去過北地,他說跟船的那些人裡,似乎有人偷偷講荊國話。他剛準備放船,四皇子就派人過問了此事,還故意喊贖船人的名字,問他不是在太子府當差嗎?為何跑到這來了,莫不是太子的船貨?當時四皇子的人還要搜船,雙方劍拔弩張得很。最後還是太子的人略勝一籌,才將船開走。」
劉凌聽到這,渾身癱軟,後背微微一靠,手心開始簌簌冒冷汗。
如今朝中和荊國的關係微妙,尤其是十二年前負水戰敗,楊老將軍和幾位朝中良將戰死沙場,朝廷又是和親又是納銀,還捨了邊關幾個要塞,才算穩定了時局。
如今雖然不必與荊國為戰,朝中大部分臣子也不願這個等虎狼之國太多交涉。
偏偏太子卻在幾個臣子的教唆下主張邊關開市,甚至奏請陛下准許了荊國使節的到訪。
這也在朝野民間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激得民間義士刺殺荊國使者,引發了那一夜花柳巷子的騷亂。
而那一船東西,既跟太子有關,還跟荊國有關,豈不是太子暗中與荊國有著其它隱秘的利益聯繫?
而太子那日將他叫去,敲打指點他,豈不是疑心他與四皇子勾結,一起扣押了船隻,為的就是抓住太子儲君的把柄?
想到這,劉凌的牙關都微微打顫,瞪眼看向自己的王妃:「若不是今日楚氏來訪,我竟然不知你家親戚膽大如牛,敢打著我的旗號犯下如此潑天大禍!說!你父親打算如何處置他!」
謝王妃不明就裡,看六殿下難得如此肅殺,小聲道:「父親也很生氣,自然是狠狠責罵一頓,命他不可再打著謝家和殿下您的旗號為非作歹……」
劉凌氣得一拍桌子:「糊塗!怎可如此輕拿輕放!」
他原地轉了兩圈,立刻拿定了主意。
若說六皇子當初在司徒晟的扶持下巡查邊地,最大的收獲是什麼,那就是該出手殺人時不會有半刻猶豫。
此人乃是人證,若不除之,如何能向太子儲君表明態度,自己並沒有跟老四聯合奪嫡的心思?
這等貪官污吏,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想到這,他沉著臉揮手叫來侍衛,低低吩咐了幾句之後,便讓他出去了。
六王妃坐在旁邊聽得真切,那眼也是漸漸睜大,有些不敢相信。
那安峰不管怎樣,也算是謝家的姻親表哥,怎麼能如殺雞一般對待,說除掉就除掉?
那她以後回去見了親戚,該如何交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0 12:22 AM
第四十三章 一份賀禮
沒容得謝東籬說話,劉凌一臉肅殺彎下腰。
他頭抵著頭,瞪著眼一字一句地跟他的王妃吩咐:「記住,從今天起,不准再跟安家有半點聯繫!你爹娘犯蠢,我管不著!可你卻是我王府裡的人,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而不是你的娘家!以後再看見那楚琳琅,當知她是我恩師的管事,就是擠,也得給我擠出三分笑來!」
謝王妃被六殿下嚇著了,滿眼委屈道:「可是那楚氏敗壞了我謝家……」
六殿下再也忍不住,罵道:「蠢婦!若不是看你懷著身孕,真該立刻休了你回家!你謝家的名聲是人家敗壞的?還不是你那浪蕩妹妹犯下的勾當!若是這點都想不清楚,我娶了你,就是揣了禍根回家!」
謝東籬自嫁入六王府,一直跟六殿下恩愛有加,相敬如賓,何曾受過今日這般不留情面的申斥?
可她也知道六殿下為何如此著惱。
六殿下與恩師鬧翻,就是因為謝家的姻親闖禍。
當時也是六殿下隆寵正盛,身邊阿諛奉承之人太多,讓殿下有些飄然。再加上新婚燕爾,年輕氣盛,非要司徒晟法外留情,讓他博得在嬌妻前的臉面。
結果酒後失言,師生失和。
如今六殿下再次被冷落,身邊卻無司徒晟這樣堪用之才,生出的就是無盡悔意。
謝東籬被六殿下不留情面的一通斥罵之後,終於開了心竅,分清了章法,少不得軟語認錯,勸慰夫君息怒,她以後再見楚琳琅,自當得體行事便是了。
至於父親那邊,她也管顧不得了。
她的這個爹啊,雖則是個武將,可平生為官最會避重就輕,沿著田邊走,腳下不肯沾染半點泥巴。
對待家裡的親戚也是重拿輕放,呼喝得厲害,卻震懾不住人。
虧得父親當初盤算,以女兒嫁給冷門的皇子能落得清淨逍遙。
豈不知,一旦入了這等王侯之門,又怎會有真正的清淨可言?
這一夜,各家宅門自有自己的一份不平靜。
不過對楚琳琅而言,一夜官司忙碌後,又是一成不變,又微微有些變化的日常。
司徒大人最近添了新習慣,中午時會騎官署的馬回來吃午飯,然後休息片刻再走。
楚琳琅原本打算見夏青雲,跟他聊聊鹽船的事情,也得稍稍靠後了。
沒有辦法,司徒大人不喜歡家裡來外人,她就只能尋機會出去見夏青雲。
可誰知中午吃飯的時候,司徒晟聽到夏荷與楚琳琅的談話,說是大姑娘要去見她兄長時,卻很是和煦地表示,既然是夏荷的兄長,叫到府裡來見就可以了,何必在外面另外花費茶樓水錢?
既然大人都這麼表示了,楚琳琅也得節儉些過日子,下午便托夏荷帶話,叫夏青雲來了府中外院的茶房裡坐坐。
因為司徒大人今日乏累了,中午吃完飯也沒走,便回書房補覺去了。
當楚琳琅跟夏青雲在茶房聊天的時候,平日總是逮著機會就補覺的觀棋,也不知是不是吃撐了閒溜達,總是在茶房的門前走來走去,恍如盤磨繞圈的驢。
過了好一會,當楚琳琅送夏青雲出門時,觀棋一溜煙鑽入了書房,沖著司徒晟小聲道:「人已經走了,他倆談的都是販鹽買船的事情,那個楚氏並沒提到大人的事情半句!」
觀棋原以為主人是怕那楚氏洩密,才讓他去廳堂盯梢,所以聽牆根聽得仔細,回稟的時候也是撈乾的說。
誰料司徒晟並不滿意,抬頭瞟了一眼,然後道:「他倆說的每一句都復述來聽聽。」
觀棋連忙將方才那二人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夏青雲似乎在北地賺了錢,便想再組船去北地幹一票大的。
可那楚氏勸夏青雲不要再去北地販鹽,說她搖過卦象,覺得北邊不吉利。
那裡的銀子雖然賺得多,可是變數也太大。倒不如守成一些,最近西北少雨,不如去那跑跑船,除了賣鹽,順便販些鑽井的器具架子,還有香料去賣。
畢竟那裡的富賈鄉紳一時半會也不能勤洗澡了,遮蓋臭味的香料一定很緊俏!
聽到這,司徒晟笑了笑,心想:如今北地開市的呼聲甚高,有門路的人都想著去北地撈一桶金。偏這小婦人反其道而行之,勸著自己的伙計不要去北地。
而且這西北少雨的事情,乃是前些日子四皇子跟他閒聊六皇子挨訓的時候提起的。
楚琳琅一定是聽見了,腦筋倒是快,居然想到了去賣鑽井的器具和香料。
不過這女人賺錢的本事,是娘胎裡帶出來的。
猶記得少時,他跟隔壁刁蠻丫頭不打不相識。因為他拽了丫頭入水,害得她回家挨打。那一夜,隔壁的哭聲讓他有些心煩。
第二天,他捏了個泥娃娃給她算賠禮,看看能不能止住那丫頭的悲意。
就在他的預料中,她絲毫不領情地打碎了泥娃娃,然後發現了他藏在裡面的麥芽糖。
結果過幾天,她居然趴著牆頭,若無其事地沖著他笑,還厚臉皮央求他,要他捏幾個長鬍子的泥爺爺來。
有四個泥娃娃的肚子裡,還要放上她拿來的四塊「紅中」麻雀竹牌。
他以為小丫頭貪玩,便給她做了幾個。
結果,她居然拉著他跑到了碼頭那裡,看那些路過進京趕考的舉子。
若是誰的綢衫華麗,小琳琅便送泥人給他們,還信誓旦旦說這些泥人是文曲星,摔碎了便有好兆頭。
泥人雖然是免費送的,可有四個舉子在泥人的肚子裡發現了「紅中」竹牌,當真是大喜的兆頭。
小丫頭挑的都是富家公子,出手便是銅板賞錢。
就這樣,憑借著泥娃娃肚子藏著麥芽糖的啟發,她那日賺了兩串銅錢回來。
為了酬謝他,小丫頭還專門買了一小包麥芽糖回贈,並且告訴他,這生意還可以長久地做下去。
就算以後沒了舉子,還可以賣給孩童。
不過依著她看,泥人太粗糙,他還得再練練,捏成套的泥人才好賣錢。
如今看來,當初靠空手套白狼起家的小丫頭,本事更大了。
據說周家當初一貧如洗,全靠這楚氏置辦出了一番家業,應該是沒有半點虛假。
但是司徒晟關心的並不是楚琳琅的生意經,當他聽到觀棋說,那夏青雲勸楚琳琅跟他一起走時,手裡的毛筆微微一頓,抬起眼來,問:「那楚管事怎麼說?」
觀棋老實回道:「楚管事說,她那個爹像惡狼一頭,而她現在是沒主的香肉,暫時走不得,還得靠著大人您這頭……嗯,這頭老虎,嚇跑她的惡狼爹爹。」
說到這,觀棋十分氣憤,該死的婆娘,就是如此利用他們大人的善心!編排他的主人是禽獸!
司徒晟卻是笑了笑,神情淡然地讓觀棋出去了。
不一會,楚琳琅便走了進來,問他明日要不要參加國子監祭酒齊老七十壽宴。
她說完才發現東家閒情逸致得很,竟然在畫畫,畫的是一頭白額吊睛的猛虎,真是威風凜凜。
楚琳琅讚許地看著東家收筆,適時捧屁,誇讚大人的畫法俊逸灑脫,看得人心馳神往。
慣例捧場之後,她又問司徒大人,明天要不要親自到齊老府上。
平日裡這類應酬,司徒晟都不會去。
可是齊老的身份不同,他乃堂堂國子監祭酒,天下考生的恩科試卷大半都是他命題,過眼審閱的。
而司徒晟乃探花出身,也算是齊老門生,所以只是禮到都不恭謹。就算再忙,也要親自前往,才算禮數周全。
可司徒晟聽楚琳琅提醒,只是道:「你看著備一份賀禮,我會寫賀帖,再讓觀棋一併送去,禮到就可以了。」
楚琳琅知道他不去的緣由。當初他捉拿貪官,刑具上了大夫之身,被那些酸臭文人圍攻,甚至彈劾到了陛下那裡。
而齊公府上的賓客盡是當世大儒、清流學士,應該是沒有人能跟一個鑽營上位的酷吏談得來,他去了反而讓賓主都尷尬。
楚琳琅聽了司徒晟的話,欲言又止,她覺得這樣的場合若是不去,很容易再被人詬病。可話到嘴邊,又吞咽了回去。
因為她如今只不過是司徒大人的管事,又不是以前的管家娘子。
司徒晟這個人的城府甚深,更不是周隨安那種心裡沒譜的男人,所以東家吩咐了什麼,她照做就是了。
就這樣,楚琳琅去了筆墨鋪子,去拿了她三天前定下的一方端硯。
這塊端硯雕刻著長壽松柏,雕工不俗,正適合做壽禮。
依著司徒晟的意思,讓觀棋去送就可以了。可楚琳琅想了想,畢竟擔著管事的差,那等場合,還是自己到場將禮送到才穩妥些。
第二天,當司徒晟早起去了公署,而觀棋也來她這取賀禮。
她提出要一同去,觀棋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說:「行啊,你可想好要跟我同去?」
琳琅覺得觀棋問得奇怪,便瞪了他一眼。
這位金貴小廝最近怪得很,老是在她眼前晃,問他要作甚,他也沒個正經由頭。
趕明兒她得問問司徒大人,這小子的身契什麼時候到期,實在不行,還是換個勤快不廢話的吧。
於是她帶了冬雪,跟觀棋一起去了齊公府上。
畢竟司徒大人不去已經失禮,她若再打發個小廝來,豈不是更讓齊公府上的下人挑剔?所以她須得親自跑一趟,才能顯得體面一些。
不過到了齊公府門前時,楚琳琅又發現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齊公府宅乃是先皇賞賜,朱門華貴,石獅威嚴,正經的客人都是在前門走,拜謁齊公再飲酒席,而各府的管事們則讓人抬著賀禮從後門進入。
此時後門熙熙攘攘,如同鬧市,大家都在排隊等著登記禮單。
所以大理寺少卿家來送禮的是誰,並不起眼,大約也不會有人注意。
如此一來,楚琳琅便領著人慢慢排隊,等登記了禮單之後,她就可以走人,順便再拐去香料鋪子,談談進貨的情況。
這次夏青雲的船可不能空著走,弄好了,來年她就真的能在京城買間鋪子了。
她正想著,突然身子一趔趄,居然被人生生擠出了隊伍,然後有人佔了她的位置排在了隊中。
這等國子監閣老府上,怎麼會有如此無禮之人?
楚琳琅憤而抬頭一看,卻發現頂了她的人分外眼熟……對了,就是謝悠然身邊的那個丫鬟。
此時那丫鬟的身後還有周家的管事,和一個臉生的婆子。
看那婆子通身的綢緞,還有惡狠狠瞪她的樣子,應該也是謝悠然陪嫁過來的婆子。
還沒等楚琳琅說話,觀棋先橫眉立目問道:「喂,你們是什麼意思?難道送壽禮就不用排隊了?」
那婆子冷笑一聲道:「齊公何等身份?前來賀壽的也皆是公侯人家,豈容個罪婦立足,髒污了祭酒大人家的地!」
她說得甚是大聲,顯然不打算給楚琳琅留情面。
而一旁的周府管事也是一臉為難,既不想跟著擠兌前夫人,更不好一走了之,只能無奈沖著楚琳琅搖頭嘆氣,表達自己的無奈。
而那丫鬟也跟著婆子幫腔,故意大聲道:「楚娘子,你難道不知,你前日指使人攪鬧周大人的婚禮,那人已經被關入了衙門,你這幕後主使不尋地方躲避風頭,居然還敢來這等閣老府宅!怎麼的,仗著你是大理寺少卿的管事,就可以在京城無法無天了!」
原來今日新婚燕爾的謝悠然本該三日回門,可是不知為何,父親卻派人傳話說,讓她不必回門,自己在夫家反省。
謝悠然覺得父親一定是覺得婚禮丟人,又跟她發脾氣洩憤。
對於雷聲大雨點小的謝勝,謝悠然向來是不怕的。既然父親不讓回門,那更好,她正好可以陪著夫君參加祭酒大人的壽宴,晚上再回去謝家。
就算滿城都在傳她的笑話又何妨?她已經跟周隨安成了夫妻,懷的也是周隨安的骨肉,又礙著別人家什麼事兒?
別人越議論,她越要做出張揚的樣子給人看,她謝悠然可不是別人幾口吐沫就能淹死的!
所以今日謝悠然乃是盛裝打扮了一番,跟著周隨安一起來的。
不過她在下轎子的時候,一眼正看見領著丫鬟小廝往後門走的楚琳琅。
那六王府和謝家連夜商議的事情,身在周家的謝悠然並不知情。她只知道成禮那天,安姨母跟她打了包票,說一定能將背後的主使定罪。
看那司徒晟有多大的臉,敢包庇辱沒五品將軍千金的下人。
所以,謝悠然並不知府衙已經放走了夏青雲的事情。
現在看見了楚琳琅,謝悠然也只是惱著官府辦事拖拖拉拉,怎麼還能讓敗壞她名聲的楚琳琅到處走?
謝悠然看得眼中冒火,於是她吩咐了身邊的婆子幾句,婆子心領神會,領著丫頭去後門登記賀禮,順帶找找楚琳琅的茬。
謝悠然絲毫不怕在這種場合將事情鬧大,她向來是自己氣兒不順,誰也別想好的性子。
她的名聲毀了,便立意也要讓楚琳琅在這眾目睽睽下,沒臉見人!
而這婆子也是個會挑事的行家。
她若說別的還好,可她故意喊出大理寺少卿的名頭時,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微微側步,離酷吏家的管事遠一些。
沒辦法,司徒晟的晉升太快,幾乎每一步都是踏著別人上位,很讓朝中清流不齒。
像這類沒有根基的人,不過仰仗著做了陛下手裡的刀罷了。
這種酷吏唯陛下是從,一心專營,正經人家自然能躲便躲,不必有太多的人情交涉。
不過聽這周家婆子的意思,酷吏家的女管事居然犯了王法,正等著官兵來拿呢!
司徒晟在家窩藏了嫌犯?那可真有些監守自盜的意思了。
就是不知酷吏司徒晟,會不會對自己府中這位嬌滴滴的管事也鐵面無私,烙鐵上身呢?
若是換個時間場合,楚琳琅自然有一百種懟這婆子閉嘴的法子。
可是今日,她身在齊公府上,代表的也是司徒的府宅臉面。
此時恰逢齊公壽宴,不爭口舌才是最得體的。
想到這,她將梗著脖子的觀棋一把扯回來,低聲道:「她願意插隊,就讓她好了,不必跟這婆子多言,我們去後面重新排隊。」
觀棋狠狠瞪了那婆子後,便轉身跟楚琳琅來到隊伍的最末尾。
可惜這婆子先前喊聲太大,還是惹了人的注意,齊公府上的管事聞聲走過來。
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隊尾的楚琳琅,然後臉上帶著三分假笑對楚琳琅道:「這位管事,不好意思,我們齊公有交代,任何人都可以來拜謁慶賀,可是大理寺少卿的禮,我們齊公卻受用不起,還請您不必耽擱時間,帶著禮早點回去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竊笑聲頓起,而謝悠然的婆子和丫鬟笑得最歡實。
楚琳琅轉頭看向了觀棋,觀棋倒是有些習以為常,只痞痞道:「大人就知道會吃閉門羹,才讓我來的。畢竟我是個男人,臉皮厚些,受得住。可你偏要跟來!跟你說啊,既然來了,就得憋住了,別羞臊得哭出來,再給我們大人丟人,讓他們撿了笑話去!」
原來司徒晟早知齊公對他不滿甚久。
可師生之禮,就算明知道會吃閉門羹,也要來走一遭,所以他才會讓觀棋來碰這一鼻子灰。
楚琳琅之前聽周隨安說過司徒晟在京城的名聲臭,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能臭到齊公這般清流泰斗,人前不給他半分情面的地步。
如今眾人嗤笑,她就該從善如流,乖乖轉身走人,免得再橫生枝節。
可是轉身走人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想起了司徒晟深夜劃傷手,默默在書房消化陰霾情緒的那件事情。
如今這般被同僚排擠嗤笑,跟他兒時因為瘋娘的緣故,被其他孩子奚落排擠有何區別?
也難怪他會深夜十分躲在書房之中,積鬱難以排解。
今日如果就這樣被齊公的管事轟攆走了,明日關於酷吏送禮無門的笑話又會滿城飛揚吧!
大人說過,送什麼都行,禮送到就好……
想到這,她突然轉身,徑自走回到了那齊府管事面前,微笑大聲說道:「管事您拒了少卿大人的禮,是奉了齊公的差事。可我來送禮,卻是奉了我家大人的差,所以人到,禮便要送到。至於收與不收,那便是你府上的事情了。」
觀棋沒想到這潑辣女子又起了性子,不過這次他覺得楚琳琅說得挺好,連忙遞出他手裡裝著端硯的盒子。
可楚琳琅並沒有接,而是越過人群,來到庭院的角落,拿起了放在那清掃院子的拖把,然後用拖把沾著一旁木桶裡的水,又回到院子中央,在石板地上揮動拖把,寫了一個大大的「法」字。
那齊府管事是通曉筆墨的,定睛看著地上濕漉漉的字,忍不住冷笑道:「敢問您是當世哪位書墨大家,這麼七扭八歪的字,也好寫出來獻醜?」
話音剛落,周圍的哄笑聲又起,而且笑聲漸大。
甚至有人竊竊說:「哎,這寫字的女子不就是戶部周郎中的下堂妻嘛?」
又有人道:「聽說她將丈夫告了,就是司徒晟接的案,後來她竟然給司徒晟做了管事婆子。莫不是司徒晟貪圖這女子美色?」
「一定是了!如今一看,這女子無才,又愛人前現眼,我若是周隨安,也得將她休了!」
聽著這些議論,謝悠然的婆子丫鬟都面露喜色,得意揚揚地看向庭院中央的楚琳琅。
其實楚琳琅的字得了東家指點後,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不過在這些大儒府上的管事面前,這字的確難登大雅之堂。
就連觀棋也無奈捂臉,甚至有些想靠在冬雪的懷裡躲一躲。
他雖然知道大人給自己派的是碰壁差事,可萬萬沒想到,竟然能發展到這種加倍丟人的地步,這得吃幾碗湯麵,才能補回丟掉的臉?
楚琳琅卻一派鎮定,等周圍人的笑聲漸歇的時候,才揚聲道:「小女子不才,不通筆墨,甚至這個『法』如何來寫,也全賴少卿大人指點,才知這字裡筆畫深意。」
說到這,她指了指地上的大字:「這『法』中帶水,是以水來平蕩一切之意。無論達官顯貴,還是白丁布衣,在法的面前,當一律如水,平而對待。若有不法者,當『去』之。少卿大人這般教導府中下人奴婢,也是如此執法行事。可他嚴格執法,卻得了酷吏名頭,讓人人避之而不及。這樣的結果想必是大人授業的恩師,也不曾料到的。今日乃祭酒大人的壽宴,我家大人敬重祭酒大人清廉,就不送那些玉石俗物了。唯有將這個『法』字敬獻大人,以表他未敢忘記苦讀寒窗這麼多年,曾受過的聖人教誨!」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
「法」字人人都會寫,這女子拆字的言辭,也是讀過書的小兒都會的。但是這女子卻借這字表明司徒晟遵從法則,就算得罪眾人,也是寵辱不驚,心平如水。更是譏諷府中主人,如此苛待正義執法之士,是不是忘了聖人教誨?
這女子是吃了熊心豹膽嗎?還真是有幾分膽色!聽聞說,她還雇人大鬧了前夫家的婚禮,將與她夫君私通的謝家二千金氣得扶轎孕吐!
這是半點虧都不肯吃的潑辣貨啊,司徒晟還真會派人找事,就看這齊公府上的管事,能不能接住這踢館一腳了!
說話的功夫,地上那個水寫的大字已經漸漸乾涸,消失了痕跡。
楚琳琅見狀,微微一笑:「好了,既然齊公府中土地爺已經代收下這禮,奴家的差事也算交了,就不多叨擾諸位,告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0 01:10 PM
第四十四章 冷灶重燃
說完,楚琳琅一轉身,領著觀棋他們就往外走。
齊公府的管事指著乾涸的石板地,氣得乾瞪眼。
有這麼送禮的嗎?拖把是他家的拖把,水也是他家的水,她只是寫了個奇醜無比的字而已。
都這麼一毛不拔了,卻說齊公家的土地神明代收了大禮,真是氣煞人也!
楚琳琅可沒心情安撫齊府管事,她心裡想:現在要是回得早,還來得及趕去書畫鋪子。
到時候,她跟掌櫃的遞些軟語小話,說不定還能全價退了那昂貴端硯。
她家大人生活簡樸,用的硯台都是十文錢一個的大路貨,可用不了這般奢物。
換回錢銀,都夠府中數月花銷了。若不能退,也要看看能不能換成普通些的筆墨紙硯。
楚大管事心裡盤算的都是銀子花銷,走得也是裙裾翻飛,很是歡快。
可就在這時,一旁角門處卻有蒼老的聲音傳來道:「那個丫頭,你且站住!」
楚琳琅聞聲轉頭一看,卻見一個華髮白鬚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立在一旁的月門之下。
而那先前攆人的管事,一路小跑地過去,低聲道:「祭酒大人,您怎麼來外院了?」
那老者卻挑著長眉高聲道:「我若不來,怎知咱家還有土地公可以替我收禮?」
原來這位就是國子監祭酒,三朝元老齊莊。
方才齊公繞近路去前院,正好路過這外院,聽到了裡面的哄笑,便駐足停下,正巧聽到了「神明收禮」這一段。
他乾脆走了進來,看看這個敢拿話嘲諷他的女子是何人。
等看到楚琳琅轉身,才發現伶牙俐齒的丫頭竟然是個難得一見的靈秀佳人。
可惜了,好好的模樣,怎麼生了鋼針般的牙!
楚琳琅原本想著司徒大人跟她說過,只要禮到就行。
既然接了差事,卻算被人當眾轟攆,也好歹要送出一份「禮」交差,周全了司徒大人的面子,體面些退場罷了。
沒想到她剛要溜之大吉,卻被突然出現的齊公叫住。
她暗叫一聲「壞了」,然後微笑還禮,看看這位齊公又要說出什麼讓人下不來台的話。
反正觀棋也說了,臉皮厚些,憋住別被氣哭了就行。
沒想到齊公只是拈鬍鬚上下打量她,然後道:「那些話,是司徒晟讓你說的?」
嗯……這個嘛……
楚琳琅見了正主,可不敢再胡說八道了。她恭謹回答:「司徒大人備的禮是一方上好端硯,只是方才您府上的管事攆人,奴家覺得別的也送不出去,便獻醜寫了個大字回敬……是奴家無狀失禮了,不干我家大人的事兒,還請祭酒大人恕罪。」
齊公冷哼了一聲,然後負手道:「既然我府上的土地公收了禮,老夫不讓少卿來喝一杯酒水,就是老夫不懂禮數了。你回去跟你家大人說,若是誠心祝壽,就親自拜謁,派個滿嘴胡嚼的黃毛丫頭,算個什麼事兒!」
說完這話,他又揮手叫來自己府裡的管事,冷冷申斥:「跟你說的是少卿大人執掌律法,最看重廉潔,不宜收他重禮,何時讓你攆客了?去,再看看那些禮單上都記了什麼東西,無論何人,貴重之物一律謝退不收!什麼大壽,不過是個老不死的東西討天厭罷了!烏泱泱門前一堆送禮的人,像什麼話!」
說完之後,老不死的齊公便負手揚長而去。
那管事傻眼,只能依祭酒大人行事,開始按照名單喊人退東西,於是院子又亂成一團,那些看熱鬧的人再也沒心情理會方才的鬧劇。
至於那挑事的婆子和丫鬟,還想擠過來挑事,可那婆子太胖,卻被退禮的人群一擠,一個趔趄栽倒了一旁的花壇裡,她崴了腳,疼得哎呦直叫,一時找不得麻煩。
楚琳琅不必退禮,聽了齊公的話後,便急忙帶著冬雪和觀棋,輕巧退場走人了。
至於祭酒大人往前院走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的心腹幕僚卻有些不解,低聲問:「大人,我怎麼記得您的確吩咐管事,若是有司徒少卿前來,不讓他入門啊?」
齊老冷哼了一聲:「我不與他往來,又不是因為他嚴格執法。實在是這小子目中無人得很!前些日子,朝中爭議邊關開市,明眼人都知這是給虎狼開門,偏偏太子被人蒙蔽一意孤行。群臣都反對。我入宮求見陛下商討時,他也在場,這小子居然說一大串開市通商的大道理,逢迎著太子,駁得我一時啞口無言,實在是可恨!可方才你也見了,他派來個刁蠻丫頭來送個『法』字,倒像我跟那些酸腐文人一樣,恨他嚴格執法……混賬,這個少卿府的男男女女都是混賬!這是算計拿捏著我啊,我自然要讓那小子親自來一趟,當面狠狠罵罵他!」
那幕僚聽了也是苦笑。
齊老為人清高孤高,向來不屑於酸腐文人那一套。
司徒晟真厲害,算無遺漏,派個女子來這麼一齣,專捅祭酒大人的老腰眼子啊!
再說楚琳琅,萬萬沒想到自己一頓胡謅,竟然讓祭酒大人當面改口,邀約司徒晟去吃宴飲酒。
不管怎麼樣,能出現在國子監祭酒大人的家宴,意義絕對非凡。
最起碼對司徒晟這個不為百官接受的酷吏來說,是利大於弊的。
所以楚琳琅也顧不得退端硯了,坐著馬車歸府,探著書房的窗喊大人,然後讓夏荷趕緊給司徒晟找衣服扮上。
一時間,楚管事如翻飛的蝶,忙著幫司徒晟束髮冠,整理衣領子,又細細說著自己在祭酒大人府上的遭遇。
司徒晟聽到最後,也猜到了齊老那倔老頭能改口的緣故了,只道:「你還真能給我找事,我向來不愛應酬,更不愛去人多的地方!」
楚琳琅手腳麻利地替司徒晟整理著衣襟腰帶,嘴裡言不由衷道:「是是是,我家大人最清高了,就跟山頭上一根孤松,看著就十分特別……招人喜歡。」
司徒晟焉能聽不出,她暗諷自己是不合群,沒人緣的孤臣,不由得抬起俊眸瞪向楚琳琅。
楚琳琅假裝沒看見,只滿意看著自己打扮出來的整齊行頭。嘖嘖嘖,有了勁瘦高大的身材,真是穿什麼都有韻味。
她不過是做了最尋常的白衫,愣是讓這男人穿出了遺世孤高之感。
穿得這麼迷人,保管能讓人一看就忘了他的手裡過了多少血腥人命!
想到這,她又搭配著素雅的玉環給他腰間掛上,嘴裡說道:「這次是奴家逞口舌之快,給大人添麻煩了。可是人家到底是國子監祭酒,既然開口相邀,焉能不去?我看他年歲那麼大了,應該招架不住幾杯水酒。大人不愛應酬,不妨慢慢去,等酒席過半,露個臉,喝幾杯,說說吉祥話就可以走了!」
司徒晟不動聲色地聽著,突然問道:「你以前……就是這麼教你相公為人的?」
楚琳琅被問得一愣,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看著司徒晟的臉不說話了。
是啊,她怎麼又忘了,自己如今不再是官家娘子。
司徒晟更不是周隨安,她怎麼能像教小孩似,教人家少卿人情世故呢?
想到這,她抿了抿櫻唇,恭謹後退兩步,蹲身施禮道:「奴家造次了,還請大人責罰。」
司徒晟看她笑意漸失的樣子,手不受控地想要扶她起身,可到底還是頓住了。
他方才這話並不是想要嘲諷楚氏,只是看著她像找食吃的小母雞般圍著自己轉,眼裡滿是興奮與喜悅。
他在想到她以前一定也是這般對周隨安的,那話便脫口而出了。
司徒晟其實想讓這女子明白,她不必費心替他籠絡人脈,因為……自己可能比周隨安還要讓她失望。
畢竟周隨安雖然自大愚蠢,卻是一心至純做官的,圖的是一份加官進爵。
不像他,無論做什麼,都有掣肘牽制,心思並不純淨……
這些話,在喉嚨裡滾了滾,還是沒說出去,只是心情也如她臉上消失的笑,一路墜下,變得沉甸甸。
楚氏今日會跟觀棋一起去,實在出乎他的意料,更是沒想到,她在人前被擠兌,差點成為滿城笑話。那樣的場景,光是想想都讓人不舒服。
怪不得都說,先成家後立業,這男子若是家裡有了牽絆,倒是更能催人奮進。
楚琳琅雖然不是他的娘子,卻是他府裡的人。
他向來是不在意官聲的,可是現在又在想,反正也不是很費力氣,要不要稍微修飾一下臭名昭著的官聲?
最起碼,可以讓他府裡的人不必再出門被人扔臭雞蛋……
想到這,他也不再多言,抬腿便出門去了。
楚琳琅立在府門前,看著司徒晟帶著觀棋大步而去,微微嘆了一口氣。
轉頭望向明淨天際,她在想,晚上用不用備飯?司徒大人若是又被齊公半路轟攆回來,大約是要帶個空肚子回來吧?
那天的酒宴,司徒晟倒是很晚才回來,楚琳琅給他開門時,聞著他身上酒味,應該飲了不少。
據觀棋說,那老頭比他們家大人都能喝,怎麼都灌不醉。
原來司徒大人跟齊老兩個人酒宴之後,又在書房裡對飲清談了半天,據說齊老很是不盡興,臨了還扯著司徒大人的袖子,讓他改日再來,就不信他辯不過一個毛頭小子!
自從那日之後,司徒晟對酒宴應酬一類,似乎不是那麼一律推拒了。
他的應酬稍微多了起來,以前的高山寒松有些沾染人氣,似乎成了精,要下山走走看看了。
大人不光是宴請多,府中偶爾也會留人吃飯喝酒了。
這日便有人興致勃勃地找司徒晟對飲,來者也不是別人,正是李成義將軍。
上次荊國使者被刺傷的事情鬧得甚大,現在使者養傷還沒走。
陛下委派了李成義將軍負責帶人安防,有些事情也要隨時與大理寺協調。
只是老李家跟荊國打了半輩子的架,如今要他來保護荊國使者的安全,太諷刺了!
李成義心裡憋悶,這差事當的也有些心不在焉。
司徒晟看了看他遞來的安防圖,隨手一點,就指出了破綻。
他看李將軍有些漫不經心,便意味深長道:「此乃京城,並非沙場。有道是兩國交往,不斬來使,如今陛下急於除弊更新,不想邊關生事。李將軍,你這差若做不好,只怕禍累全家!」
李將軍的眼皮微跳,再不敢吊兒郎當,鄭重記下了司徒晟的安防提議,便吩咐自己的隨從將這安防圖拿給值班的部將調整。
接下來,李成義跟司徒晟閒聊的便是些新近的時事了。
京城裡如今最熱的時事,便是四皇子的生母——冷宮的靜妃娘娘再次搬回了她的景仁宮。
說起這位娘娘雖然年輕時,美貌非凡,可如今也是半老徐娘,按理說陛下跟前時時都有新人,哪裡能想得起冷宮舊人?
可偏偏近日天寒,陛下的老寒腿又犯了。
宮裡的御醫雖然開了方子,卻並不管用。
陛下睡得也不安穩,四殿下自告奮勇,病榻前盡孝,趁著父皇睡著的時候,偷偷將一個藥包敷在了父皇的腿上。
陛下沒有睡著,立刻問他如此鬼祟,偷放什麼東西。
四殿下哽咽回答,請父皇贖罪,是他身在冷宮的母妃惦念著陛下的頑疾,自己在冷宮種了沒藥、獨活等藥材,又親收調配了藥包,托他帶給父皇用,她說這方子陛下向來用得好,如今她見不到陛下,卻放不下陛下的身體。
陛下聽了老四的話,倒是想起了自己做太子督軍時落下的病根,當時還在太子府為妾的靜妃夜夜給自己敷藥,成宿不睡。
因為這藥包的引子,陛下拄拐又親自去了趟冷宮,卻看到昔日雍容華貴的靜妃,一身粗衣素髮,拿著藥鎬在臨時搭建的暖房裡為藥材除草。
四目相望時,就算昔日佳人風華不在,卻也讓人憐惜得老淚縱橫……
於是陛下開恩,一紙令下,靜妃從冷宮遷回,依舊從了以前的妃位,只是陛下待她恩寵卻更勝從前。
說到這,李成義其實是替司徒晟擔心的。
當初泰王、四皇子與靜妃一起倒台冷了爐灶,可有司徒晟的一份氣力。
如今靜妃再得恩寵,四皇子的門庭也熱鬧起來。就連自認為一家獨大的太子也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司徒晟的日子又怎麼能會好?
可司徒晟聽了李成義的話,卻只淡然道:「我當初不過是聽從陛下的吩咐,既無私心,又何必怕攀附牽連?」
李成義覺得司徒晟說得有道理。
他乃武將,一向不耐文官的婆婆媽媽,卻對司徒晟一見投緣。想來,就是司徒晟這股暴風來襲也巋然不動的淡定讓他折服。
不知為什麼,每次看到司徒晟,他都覺得此人的風骨像極了一個人,並非眉眼相似,可儀態和說不出的細微處,總是讓他產生聯想。
算起來,再過兩個月,就是那人的忌日了……李成義一時感慨,默默又飲下了一杯。
他們飲酒說話,楚琳琅閒來無事,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翻著司徒晟送給她的連環畫看。
奈何屋牆單薄,所以他們的談話也七七八八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楚琳琅並不擔心自己的東家被四皇子清算。
畢竟這「在宮中使氣力」的主意,就是司徒晟當初親自指點給四皇子的明路。
若四皇子沒有傻透,應該不會太著急卸磨殺了司徒晟這頭能幹的驢。
心裡這麼想著,手裡的畫冊正好翻到了諸葛亮在高高的城門口上大演空城計的一幕。
楚琳琅看了看,覺得自己的這位東家若添一副鬍子,再拿著一把羽扇,還真有諸葛先生謀算天下的氣韻呢!
不過人家諸葛是拜了明君而鞠躬盡瘁,可司徒晟謀算的又是什麼,楚琳琅卻一時也看不清。
她以前覺得司徒晟是官迷,一心踩梯子往上爬,應該是野心私欲膨脹之輩。
可如今到了他府上當差才發現,這位日子過得淡薄得很。
平日裡除了看書寫字,練練拳腳,就是捏捏泥人,壓根不是貪圖享樂之人。
他本人對官場人脈的經營也是能省則省,夠用就行。
她起初做飯偷懶,偶爾會隨便拌些小菜配粥,他也不聲不響地吃,不會因為菜色簡單而沉著臉訓人。
從僕役的角度來說,這樣的主子真是好侍奉,怪不得將那個小廝觀棋養得如此憊懶。可這倒讓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如此白拿他的月錢太不厚道,反而一日餐飯更加用心。
不過他從容在諸位皇子間游走的不動聲色,又絕非清心寡欲之人該有的表現。
難道他不注重享樂名聲,卻喜歡權力傾軋的刺激?
就在她看著書頁出神時,就聽見司徒晟送走李將軍的聲音,再然後就聽司徒晟開口喚道:「楚娘子!該練字了!」
聽了這話,楚琳琅的表情微微一垮,她還忘了一樣,司徒先生除了喜歡權力傾軋之外,更好為人師!
司徒晟如今不再教六皇子,卻在家中開辟了私塾,正兒八經地教授起他新聘的管家來。
當然,這禍端也是要從楚琳琅在祭酒大人府上寫了個「法」字說起。
據說那日,祭酒大人拉著少卿飲酒,二人從詩文到朝綱,鬥嘴不斷。
祭酒大人以前沒有跟這位少卿深談過,可是鬥酒幾輪之後,他老人家當時說了這麼一句:「依卿之才,原該是狀元韜略,為何偏只考了探花?」
掌管國之大考的祭酒齊公能這麼說,這話裡褒獎的含金量就太足了,讓聞聽者不禁側目!
不過齊公又損了少卿一句:「依卿之才,府上請來的女管事,怎麼只牙尖齒利,寫出的字卻如蚯蚓亂爬?」
這一節,楚琳琅也是後來才聽說的。由此可見,老頭子的報復心真強,竟然在她東家面前如此挑唆!
那日回來後,司徒晟就開始找茬,讓她將府裡的賬本拿來看看。
她管著司徒晟的錢銀,自然要親自記記賬單子。
可誰知司徒晟拿起她的賬本一看,卻眉眼定住,呼吸都微微一滯,彷佛看到了什麼驚天貪墨大案。
楚琳琅自覺清廉得很,便有些氣悶委屈,問哪裡不對?
司徒晟瞟了她一眼,然後拿筆開始圈,就這麼一頁的賬單,愣是圈出了七八個錯別字。
這下子楚大管事的臉蛋便有些紅撲撲了,訕笑表示她雖然識字但是寫起來有些生疏。下次報賬,她去街邊請先生代筆,絕不再污了大人的眼。
可是司徒晟卻表示,府中的管事乃是他的臉面,豈能眼看著楚管事這麼靈秀的人物有短板?
從此以後,每當司徒晟有空閒,就會將管事請入書房,念書習字,補一補短板。
既然是東家的一片好意,若是斷然拒絕,有些太不懂事。
所以楚琳琅只能硬著頭皮上陣,完成司徒先生授的課。
其實她嫁入周家的頭兩年,周隨安起了興致時,也願意給她講一講詩文。
可惜她對詩文這類沒有慧根,每每說出蠢話讓周隨安的雅興全無,一來二去,他也懶散了教養娘子的興趣。
而司徒大人雖然先前也教了她些字,指點下字帖臨摹,卻基本散養,並沒有太督促她上進。
楚琳琅本想著,日理萬機的司徒大人只要看出她是朽木不可雕,便會散了興,別再耽誤她繡花了。
可惜聽了她故意冒的蠢話,司徒晟卻不驕不躁,依舊很有耐心地給她解釋。
這樣一來,她也不好意思學頑童搗蛋,一來二去,倒是品酌出了學問的趣味。
今日司徒晟讓她臨摹幼兒開智的《龍文鞭影》,四字一句,寫起來很快。因為先生教得好,楚琳琅最近的字練得略有模樣了。
當她寫完之後,便興奮抬頭,想讓桌子另一邊的司徒晟看看。
可沒想到,司徒晟卻半躺在藤椅上,雙眸閉合,沉沉睡去。
入府這麼久了,楚琳琅知道司徒晟有覺淺的毛病,有時候忙起來可以來連著幾夜不睡。
她可從沒見過他白天睡覺。難道因為是方才吃得飽足,所以睏意上來了吧?
楚琳琅練字也乏累了,便活動著脖子,順帶欣賞一下東家的俊美睡顏。
她知道司徒晟長得好看,可畢竟有男女避忌,每次都是匆匆瞟上那麼幾眼,不好直勾勾地看。
而現在海棠春睡,她倒是可以肆意打量了。
嘖嘖,這大男人可真會長!那鼻梁高高,眼睫毛彎翹得連小姑娘都不如。
小時怎麼沒發現瘟生竟是這等姿色?他那時候要這麼俊帥可人,自己揮出的拳頭大約也會輕一些呢!
只是書房裡這麼冷,統共只有一小盆火炭,他穿得不多,這麼睡是要著涼的。
楚琳琅左右張望了一下,先是將炭盆往藤椅旁邊挪了挪,然後又將書房床榻上的被子拿起來,輕輕地往司徒晟的身上蓋。
就在被子覆上的一刻,司徒晟彷佛被驚到了,渾身一個激靈躍起,眼裡冒出的都是滲人的凶光。
這是生活在叢林裡的野獸才會有的警惕,就算深睡也會瞬間醒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0 06:50 PM
第四十五章 無妄之災
楚琳琅壓根沒想到司徒晟驚醒的反應會這麼大。
當她被司徒晟一把攥住了手腕子後,只覺得疼得鑽心,便下意識地往後掙扎,結果一下子踩到了燒得正旺的火盆上,那炭火翻了一地,琳琅的另一隻腳也踩上了……
下一刻,書房裡傳來的驚天慘叫。
正在水井邊洗碗鬥嘴的冬雪和觀棋嚇得差點摔了手裡的碗,而正在院子裡撣被子的夏荷也是驚得一哆嗦。
緊接著便見一道白光閃過,一向沉穩的司徒大人橫抱著楚娘子,如一陣疾風從書房裡衝出來。
等來到了水井邊後,他厲聲讓觀棋讓開,將疼得痛苦大叫的楚娘子放在了凳子上,然後蹲下迅速脫了她的繡花鞋,又除掉了襪子,露出了燙得通紅的腳。
琳琅不耐疼,哭得淚珠隨著抽泣噼裡啪啦地掉下來。
司徒晟單手捏著她纖細的腳腕,用水瓢從井旁的水桶裡舀著水,快速地往上澆……
那水冰涼,激得琳琅又打了個冷顫,她疼得不行,壓根忘了東家的身份,只舉著拳頭咚咚咚地往司徒晟的肩膀上捶,恨恨哭訴道:「是被鬼怪附身了!哪有你這樣睡的!就是在故意整人吧!」
許是理虧,司徒晟緊抿著嘴唇也不躲閃,只任著粉拳咚咚敲,只當是讓她分散精力了。
只是楚琳琅沒留意,自己這話讓人浮想聯翩。
畢竟先前只有她和司徒晟主僕二人共處書房。現在楚娘子哭訴司徒大人睡的方式不對……而娘子兩隻腳面和腳底都殷紅一片。
這是怎麼樣的睡法?是他們該聽的虎狼之詞嗎?
這簡直超脫了院子裡三個丫鬟小廝的認知,只叫人聽得瞪圓了眼睛,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楚琳琅從小就不耐疼,每次被楚淮勝打完都能哭整宿。
方才被炭火傷了腳,堪比受刑,一時也顧不得男女之防,哭著催促司徒晟快些澆涼水。
而司徒晟則緊抿著嘴唇,一邊澆水一邊握著她纖細的腳踝細細上下打量那對玉足燙傷的情況。
最後還是冬雪反應快,衝過去問司徒晟,她們家姑娘這是怎麼了?
等聽到原來是姑娘不小心踩了火炭盆子,兩個丫鬟這才半鬆了一口氣。
冬雪將司徒晟擠到一邊,不讓他再碰姑娘的腳。而夏荷則急急去取大醬,準備用土法子給姑娘抹上。
不過司徒晟卻攔住了她,:「不行,會感染傷口,觀棋!你趕緊去附近的藥鋪買獾油回來!」
這女子的玉足纖細,皮膚也嬌嫩得很,那大片的紅,大約過一夜就得起水泡,看著觸目驚心。
等抹了獾油,楚琳琅終於鎮定下來,只是一雙眼哭得紅腫,嘴唇鼻頭也粉紅一片,看上去就憔悴萎靡了些。
她抬眼看了一下默立一旁的司徒晟,他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想到自己方才打他打得咚咚響,楚琳琅有些歉意。
畢竟是自己先驚嚇到了熟睡的他,而她也是自己倒退踩上炭盆子,並非被他推入炭盆的。
她因為下堂而無處安身,接受著司徒大人的照拂,卻不顧尊卑,如此在下人前打罵他,實在是說不過去……
想到這,她連忙清了清嗓子:「大人,方才疼得緊,若是冒犯了,還請見諒……」
她道歉很誠懇,可司徒晟卻不接話,面皮緊繃,似乎依然在生氣……
她的腳不能挨著地,夏荷與冬雪試著一起抬她回屋。
但是女子的氣力小,一時抬不動,楚琳琅被她倆顛得一趔趄,傷腳沾了地,又是疼得掉眼淚。
司徒晟終於開口道:「還是我來吧。」
說完,他依舊像方才一樣,從兩個丫鬟的手中一把穩穩抱起了楚琳琅,將她送到房中休息。
方才從書房奔出來時,情況緊急,楚琳琅疼得大哭,沒時間尷尬。
可是這時被他抱著,才發現,這姿勢……竟然這般曖昧。
她的半個身子都貼在了司徒晟的胸前,這太不成體統!
可偏偏做這事的是司徒晟,看著他俊朗正氣的臉,都不忍心斥責他在佔女子便宜。
楚琳琅只能強作鎮定,安慰自己是嫁過人的半老徐娘,不必像小姑娘那般斤斤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畢竟她不能從外院的水井邊,飛回內院房中吧!
看司徒晟不苟言笑的樣子,似乎還在生她的氣,她不好再火上澆油,讓他下不來台了。
被他放到床上後,她強自擠出一抹笑,又問了一句:「那個……方才太疼,一時情急,有沒有打疼了大人?」
司徒晟並沒有回答,他緊鎖的眉頭從方才就沒有鬆開過,目光落在那可憐兮兮的玉足上不動。
他的確在生氣,卻是在氣自己。
他向來覺淺,就算是到了夜裡,有時也要許久才能入眠。
可就在方才,滿屋子都是楚氏身上馨香的味道,他看著她認真習字的臉,恬靜得讓人心安。
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慢慢閉上了眼,昏沉睡去。
只是到底覺淺,她一挨近,他就猛然驚醒,卻嚇到了她!
他陷入沉思,目光一直未動,楚琳琅看他盯著自己未著鞋襪的腳,頓時有些羞澀,連忙拽了被子將腳蓋住。
這一蓋,正好掛到了燙傷處,疼得她又哎呦了一聲。
司徒晟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方才盯著女人的腳看,太過失禮了。
他抿了抿薄唇,只簡單說了句:「你好好養著……」便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院子就傳來叮叮咚咚的響聲,也不知他又在做什麼木工活消遣時光。
因為腳底都燙傷了,楚琳琅也著不了地,連晚飯都是夏荷她們端到在床榻上吃的。
到了晚上,夏荷要留在琳琅的屋子照顧她,可是琳琅卻不太習慣有丫頭留在房中,就讓她回屋睡去了。
晚上夏荷掌廚,菜做得有些發鹹,琳琅飲了幾杯熬好的豆蔻熟水解渴。
腳疼得睡不著,她就把床邊小桌的燈點著,看了一會連環畫冊。
結果到了半夜,好不容易熄燈睡了一會,卻覺得內急,煎熬得有些睡不著。
琳琅這才發現,起夜成了大問題!
她現在跟夏荷、冬雪她們不住在一個屋子。
畢竟現在自己頂個管事的名頭,若還要擺官夫人的款兒,讓丫鬟在自己的屋子裡服侍,就有些不像話。
她平時夜裡也沒有指使丫鬟的習慣,更不耐夜壺的味道,所以屋子裡就沒放。
而兩個丫頭平時夜裡一般都睡得沉。
她現在下不了床,卻想起夜,輕聲喚了兩遍,卻遲遲不見有人來。
可內急又忍不住了,琳琅只能試著咬牙下地。
可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外敲叩窗櫺,同時低沉的男聲響起:「我還沒睡,你方才是不是在喚人?」
啊?楚琳琅都有些傻眼了,她叫的是兩個丫鬟,怎麼來的是司徒晟啊?
不過她的這間房原本就是主人房,的確挨著他的書房更近些。
楚琳琅只能硬著頭皮嗯了一聲,然後道:「麻煩大人叫冬雪她們過來。」
窗外的人沉默了一下說:「你先把衣服穿好。」
楚琳琅的外衣就放在床邊,等她穿好了,就聽門吱呀一聲,一個高大的黑影伴著一陣寒風走了進來。
楚琳琅半張櫻唇,目瞪口呆地看著司徒晟走進來,忍不住摁住胸口,微微抬高聲音問:「你……想幹嘛?」
司徒晟往後一轉,半蹲在了地上,將寬闊的後背對著她,然後理所當然道:「折騰那兩個丫頭幹嘛,黑燈夜半,她們也背不動你。快點上來,我背你去茅房。」
啊?楚琳琅都聽傻了,又不是去吃席,這怎麼讓一個大男人送?
就算她不是雲英未嫁的小姑娘,也沒有臉皮厚到可以讓男人陪著自己嘩啦啦的地步啊!
「你……你在說什麼啊,你怎麼送我去?」
可還沒等她將人轟出去,司徒晟已經等不及了。
他站起身來,乾脆還是如白日那樣將她打橫抱起,然後大步朝著屋子後的茅房而去。
夜這麼深,楚琳琅就算再氣也不好喊,不然吵醒了別人,看著她大半夜跟司徒晟在一處,真是有嘴都說不清。
她心裡在發愁,自己如今是站不穩的,司徒家的茅房簡陋,並不像別的官家那樣,有可以坐著的淨房,只是木板墊高,下面放著大桶的蹲廁而已。
一會,難道還要司徒晟扶著她方便?
可到了茅房,楚琳琅卻發現自己多慮了。
她發現,茅房裡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在淨桶上架起了椅子面鏤空的椅,人完全可以坐著,雙腳也可以懸空。
她這才恍然,司徒晟叮咚了一下午,竟然是鋸了家裡的一把椅子做成了這個……
司徒晟讓她扶好椅子後,便識趣走遠了。
楚琳琅也是內急得很,便自方便起來。
等解了內急,她才發現椅子的扶手都被細心纏繞了一圈棉布,用手撐著也不膈手……
雖然惱著司徒晟,可是琳琅還是忍不住撲哧一笑——虧得他居然能想到做這麼個勞什子的東西!
平時看著挺清冷的人,都在默默研究什麼呢!
既然被他抱出來,楚琳琅也懶得計較夜色掩蓋下的禮節了,等整理好了衣裙,又小聲喊他過來,將自己送回屋子。
這一次,她沒讓他抱,而是讓他背著回去了。
楚琳琅本以為這樣不必兩兩相望,可以緩解許多尷尬。
可萬萬沒想到,當她趴在男人寬闊的後背上時,又深深後悔了——這麼全貼上,怎有種被他佔盡了便宜的錯覺?
不過司徒晟只是背著她穩穩的走,全然沒有任何佔便宜的孟浪之舉,更沒有拿話打趣她。
楚琳琅有些自嘲地開解,若論誰佔了誰的便宜,也應該是她這個半老徐娘佔了司徒晟這個黃花閨男一個老大的便宜。
司徒晟潔身自好,應該還是個雛兒,這麼青春鮮嫩的男子,若是想風流,到哪都能引來狂蜂浪蝶,何必朝著自己府宅裡下堂失婚的婦人下手?
人家都沒往別處想,她也不可將人想得太污穢。
此時夜深天寒,大部分寒風都被司徒晟的身體遮擋住了,楚琳琅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後背上,然後低聲調侃:「你該不是一直不睡,等我起夜吧?」
本以為司徒晟依著往常一樣,來個君子不語,沒想到他居然「嗯」了一聲。
楚琳琅嘖嘖了兩聲,然後小聲問:「怎麼?弄傷了我的腳,所以內疚了?又不是你推的,是我自己作死踩上的,不管你的事!」
司徒晟又不說話了,等將她背回到屋子裡,他將她放在床上,然後又替她放好了鞋子,還拿了水盆帕子讓她淨手,然後斟酌著語氣道:「我今日情急,碰了你的腳……事關女子……」
楚琳琅覺得自己得懂事,連忙打斷他的話,善解人意地開解:「行了,行了,又不是小姑娘的腳,金貴得一碰就得負責,我還沒謝過大人幫我處置燙傷呢。只這院子裡的事情,大家都識趣不會說出去,絕不會玷污了大人的名節!」
楚琳琅這番話善解人意,哪知司徒晟聽了並沒有鬆口氣的樣子,反而眉頭微皺,抬頭瞪了她一眼,語氣森冷道:「事關女子名節,你怎可這般隨意?」
楚琳琅白了他一眼,若無其事道:「說起來,我還替你吸過毒血呢,孤男寡女共處一個車廂,男女授受不親啊,你那時候怎麼不去找周隨安,表示你要對他夫人的名節負責?」
司徒晟被她懟得一時無言,只用一雙俊眸瞪著床帳裡的小婦人。
這一刻,往日雲淡風輕足智多謀的男人也被氣得嘴唇輕顫,眼睛越瞪越大。
楚琳琅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然後不客氣地吩咐:「出門時幫我把門關嚴點啊,免得進風吹散了我的名節!」
說完,她也不管那個烏雞瞪眼的男人,就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蒙,翻身朝裡睡去。
等聽到男人走了出去的腳步聲,又聽到房門緊閉的聲音,楚琳琅才從被子裡鑽出亂蓬蓬的腦袋,大大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呼吸之間,床幔裡都是司徒晟身上夾著皂角清香的味道。
他身上的皂角味,跟別人的不同,似乎被體溫蒸騰後,就形成一股獨特的氣味,一旦入了鼻子,就撩撥得人走神……
楚琳琅突然覺得有些口焦舌燥,真是要死了!難道老房子天旱失了火?又或者是她久未嘗男人的滋味?
不過被他抱了一路,又背了一路,可是她發現自己被這廝撩撥得有些心頭長草了!
她閉上眼,想要趕緊入睡。
可是鼻息間縈繞著的味道不散,她甚至順著氣味,回想起了他半露著胸膛,在院子裡練拳的情形……
怎麼說呢,那有力而窄緊的腰桿,還有結實的胸膛,還真是秀色可餐也!
反正躲在被窩裡私下想想,也不觸犯王法,便是閒情逗樂罷了。
楚琳琅愜意翻個身,任思緒野草放肆蔓延——平日看著冷冰冰的,照顧起人時,心可真細致!
若是個鑽營女人的風流紈絝,這般溫柔手段,就是京城後宅一害啊!
一時間思緒漂浮,就漸漸轉向了不可細細言說。
一番遐想之後,她便心滿意足地再次翻個身睡去。
最後進入夢鄉的渙散思緒就是:以前覺得誰嫁給了司徒晟這樣的男人,當真不幸。
不過現在細品,司徒晟倒也有可取之處。就是不知大人的隱疾嚴重不嚴重,若真是軟蠟做的樣子,也怪可惜的……
第二天一大早,楚琳琅便讓夏荷出去給她買了個夜壺回來。
夏荷後知後覺,責怪自己粗心,便問楚娘子有沒有起夜,楚琳琅只是含糊應答了過去。
不過當冬雪起床上茅廁的時候,卻看到了司徒大人做的新玩意,不由得誇讚了一番好用。
夏荷心眼多,狐疑地看了看,然後轉身給楚琳琅送飯,小聲問:「大姑娘,大人昨晚幫著你的?」
楚琳琅將托盤上的饅頭塞入她的嘴裡:「怎麼這麼話多!他如何幫我?」
夏荷也一縮脖子,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不過不是大人幫的,她和冬雪也沒起床,難道……是觀棋?
琳琅懶得說話了,畢竟夜裡的事兒也太不好出口,她和司徒大人不可說的隱秘怎麼越發的多呢?
同時她又在想,那位是不是傻,有閒工夫做勞什子的椅,怎麼沒想過給她買把夜壺省事?
腳受了傷,楚琳琅也可以正式摸魚,院子裡的事兒都給三個小的來管。
她每日只需將兩腳高高翹起,抹了藥,躺在院子裡的躺椅曬曬太陽,又或者坐在後院護欄上,一邊假裝看連環畫冊,一邊偷看大人衣衫單薄,活色生鮮地練拳。
若說起來,唯一不宜養傷的日常,就是入書房練字。
她原本想借口腳疼,免了這差事。
可司徒晟說,練字如練拳,不可只看不練。
楚琳琅疑心這話是在譏諷自己偷看他練拳,便斜眼瞪他。
結果司徒晟面無表情道:「不敬師者,再罰寫大字一本。」
楚琳琅只能賠笑,說自己不過是怕耽誤大人的時間罷了。
最後,她坐在夏荷特意給她鋪軟的圈椅上,守著書房大桌,與司徒晟面對面斜坐,各自佔據桌子的一角。
司徒晟埋首批示公文,楚琳琅描摹字帖,火盆被挪到老遠的地兒,書房裡一時安靜極了。
楚琳琅這幾日夜裡睡得都不太好,那腳疼起來真是睡不著。
可是此時,描紅的本子可真催人入夢,剛剛寫了幾頁,她就微微打起了呵欠,偷眼看著斜對面的男人還是腰桿挺直,奮筆疾書。
她便偷偷將臉轉向窗戶,打算稍微趴著歇息一小會。
琳琅趴那麼一小會,便睡眼朦朧,勉強睜開幾下後,便放棄掙扎,徹底睡著了。
這一覺睡去,就不知過了幾多時辰,當窗戶外傳來冬雪她們的說話聲時,楚琳琅才微微睜開眼。
待看清周遭,才想起自己還在書房練字,連忙坐起身來。
可這抬頭不打緊,竟然扯得頭皮生疼。
她連忙捂著頭髮微微轉頭,這才發現,司徒晟竟然像上次一樣,又睡著了。
更要命的是,他這次也是趴在案頭打盹,結果斜對面坐著的兩個人的頭挨著頭,楚琳琅頭頂一支纏絲的髮釵不巧勾住了他髮髻。
結果她一抬頭,把司徒晟也扯醒了。
他一動,又扯了琳琅的髮,引得她小聲喊疼,有心伸手將髮釵拔下來。可是纏絲花樣的釵,也勾住了她的髮,這團亂麻須得慢慢解才行。
她行動不便,只能司徒晟起身湊近些,好讓楚琳琅慢慢扯斷纏在髮釵上的頭髮。
等好不容易摘下髮釵扯斷了頭髮,楚琳琅和司徒晟的髮髻也全亂了。
若二人頂著蓬亂的頭髮出去,再讓那三個小的看見,名節就算被石碾子壓得稀碎,不要也罷了!
書房裡也沒有個水盆或者銅鏡,甚至連個梳頭的篦子都沒有。
於是楚琳琅先讓司徒晟蹲下,然後手沾了些茶水,雙手麻利地替他重新整理束髮,很快就收拾整齊了。
等輪到楚琳琅時,卻略微費勁了些。畢竟女子的頭髮太長,不照鏡子,又沒有趁手的篦子並不好梳攏。
司徒晟倒是會投桃報李,乾脆繞到楚琳琅的身後,在她的指點下,先替她將頭髮整理成一束,然後笨手笨腳地幫她挽髮。
可惜善於揮毫潑墨的司徒大人,梳頭真的很不在行。
楚琳琅甚至想起了舊事。
怪不得他的瘋娘當初每日衣服整潔,卻頭髮蓬亂。原來無所不能的司徒大人獨獨不會給女人梳頭啊!
被他扯疼了幾次頭皮之後,楚琳琅乾脆奪過了頭髮,自己簡單地挽個墜馬髻子,然後對司徒晟小聲道:「要不然你先出去,將他們幾個支去外院,我再回屋?」
司徒晟看了看她,倒是聽話起身,讓冬雪她們去外院廚房幫楚娘子做一碗果羹。
然後趁著屋外沒人的間隙,他又背著楚琳琅往外走。
這幾日,琳琅腳上起的水泡漸漸往回收了,可是司徒生依然不讓她的腳沾地。
他還給她買了一雙續了棉花的肥襪子,穿上它就不必穿鞋子,免得勒腳。
琳琅從來沒想過一個男人照顧起人來,竟然能細致到這等地步。
以前,她與周隨安感情最好的時候,曾經的夫君也做不到司徒晟這般啊。
楚琳琅覺得再這樣下去有些不像話,趴在他寬實的後背上忍不住小聲道:「你放下我吧,我應該能自己走了,那血泡總不破也耽誤事兒,磨磨就好了。」
司徒晟沒搭理她,只是將後背上的女管事往上顛了顛,一聲不響地繼續走。
楚琳琅很不愛看他不搭理人的死樣子,見他不肯放,她就故意貼著他的耳朵,吐氣如蘭道:「你對下人這麼好可不行,萬一你將來有娘子,看你這樣細心照顧別的女人,會吃醋的。」
她聽觀棋當笑話地講過關於司徒晟在寂州跳船的典故,也知道了司徒晟不喜歡女人故意挨近他投懷送抱。
所以琳琅故意挨得近些,也讓司徒大人知道,他若再這麼體貼下去,可要招惹又老又爛的桃花一大朵了。
聽了她這麼說,司徒晟果然頓住了腳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0 07:01 PM
第四十六章 一枝獨秀
琳琅猜他接下來,應該避之唯恐不及地放下她了。
她正準備加把勁兒,再說些討人厭的逗趣閒話時,司徒晟突然扭頭轉向了她。
琳琅說得正起勁,沒防備他會回頭。
挨得也是太近,她的櫻唇堪堪貼在了男人的臉頰上,甚至差一點就碰到他的唇……
琳琅如同被雷劈中,立刻尷尬挪開了臉,後悔自己幹嘛要逗這個男人。
現在她不小心輕薄了東家大人,可該如何收場?
幸好司徒晟依舊沒說什麼,只是慢慢轉頭,繼續穩穩背著她大步走進了臥房。
當他將楚琳琅放在妝台前時,楚琳琅看都不敢看他,只趕緊照著銅鏡,用篦子將頭髮快速理好。
司徒晟靠在妝台旁,可以放肆地看女子梳妝了。
她的個頭雖然不高,但勝在四肢纖美,當手腕輕抬時,靈巧的長指抓握秀髮盤旋,烏絲飛旋,晃亂了人眼。
她雖然看著手臂纖瘦,可司徒晟卻知,不該瘦的地方可一點也不瘦。
這位楚娘子不光是皮膚白皙,就連窈窕的身段也如顫巍巍的豆花,軟嫩得很。
這幾天,他總背著有腳傷的她走來走去,每當她趴在後背上時,恍如剛出爐的香軟豆花攤滿脊背,須得調動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抑住扯了這一攤豆花入懷的衝動……
楚琳琅並不知道有人在默默饞著豆花。
她梳好抬頭,卻發現司徒晟一直半坐在妝台的邊上,抱著手臂,專注地看她對鏡梳妝。
他的睫毛可真長,凝神看人時,眸子如深秋潭水,平靜無波,卻能讓人心裡微微發慌。
楚琳琅清了清嗓,有禮問道:「大人,您還有事?」
她準備假裝方才只是意外,只要不提,就不尷尬。
司徒晟卻不識趣,偏頭指了指他的俊臉,斯文有禮地問:「你輕薄了我,讓我以後的娘子知道了,可怎麼辦?」
楚琳琅向來愛美,現在總勉強自己穿些老氣橫秋的衣裙已是不易,若每日再不上些妝,簡直了無生趣,所以她每天都會在唇上點些若楓葉般的胭脂。
而現在,司徒晟一側臉頰上,便有一抹曖昧紅印……
要命,怎麼還留下如此鐵證?她慌忙掏出手帕去擦,可是手卻被司徒晟的大掌覆住。
他的掌心灼熱,像她那日踩的炭盆,燙得人心慌。
司徒晟捏著她的手,臉也慢慢靠近,在快挨著她的臉時,他才道:「我娘子若跟你一樣的脾氣,怕不是要提著菜刀砍人吧?」
楚琳琅怕自己再貼上他的臉,纖腰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可輸人不輸陣,嘴上卻兀自嘴硬:「你……你先討了娘子再說吧……怎麼,最近身子康健,開始想女人了?」
這話簡直在挑戰當男人的底線,琳琅說完就後悔了。
她記得自己以前也曾諷過他有隱疾。那時他回答得很惡毒,說她這輩子也沒機會知道了。
這一次,不知他又要怎麼毒嘴反擊。不過是她先嘴欠撩人的,自是受著便是。
司徒晟伸手扶住了她快往後倒下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輕吐出了幾個字:「那麼好奇,你要不要親自試試?」
「……」
那日,司徒晟神清氣爽地從楚管事的屋子裡出來時,身後颼颼飛出了篦子、妝盒子,還有兩隻肥襪子。
冬雪恰好端著果羹走過來,與司徒大人擦身而過。
她驚訝地看著滿地飛甩扔出的東西,連忙快步進門問:「這……這是怎麼了?大人他欺負您了?」
只見她家大姑娘坐在凳子上雙頰緋紅,兩隻腳上的襪子也不見了,瑩白的腳指頭氣得打起了結兒。
楚琳琅這會正在找尋身邊還有什麼能扔出去的東西,看冬雪進來了,她伸手接過了果羹,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然後問:「怎麼不涼?用冰水鎮一鎮啊!」
冬雪小聲道:「您忘了,大人前天請宮裡的御醫來給您看腳時,那御醫診脈後說您體寒有些損了氣血。司徒大人吩咐我和夏荷,以後不准再給您吃涼東西了,若讓他看見了,就罰我們的月錢。」
楚琳琅不說話了,她又喝了一口果羹,稍微消了消氣兒,然後道:「方才跟大人因為寫大字吵了兩句嘴,沒什麼……你去將東西都揀回來吧。」
冬雪不疑有他,畢竟司徒大人有時候說話的確很氣人。而且她覺得大姑娘這麼發脾氣扔東西也挺好。
大姑娘以前在周家的時候,倒是賢惠得從來不砸東西。可是一肚子發不得的悶火,全靠喝涼東西頂,累得最後傷了身。
楚琳琅也是難得被人嗆得沒法還嘴,這才被氣得扔東西。
這回緩過來了,便懊喪地想:怎麼還被頂著黃花的嫩瓜娃子給嗆住了?
方才就應該回敬一句「試試」,若他敢在她屋子裡解褲帶,就敬他是條漢子!
不過嘴陣已經敗下來,懊喪也沒用。她的腳傷還是快些好吧,總讓他這麼背來背去的,叫什麼事兒。
如此將養了幾日,楚琳琅總算能下地了。
也許是看女管事行動不便,這幾天,司徒晟經同僚介紹雇了個熟手的廚娘,還找個粗使僕役兼馬夫,另外還買了一輛二手的馬車,又養了一匹馬。
這樣府裡用車方便了許多,再也不用花錢雇了。楚琳琅也不必在家務裡荒廢時間了。
依著司徒晟的習慣,他是絕不會給自己雇傭這麼多人的。而現在,他雇傭得這麼齊全,倒像是為楚琳琅減輕負擔一般。
尤其是那馬車,司徒晟壓根不用,他平時用馬車也都是官署裡出的。
連觀棋都說,大人弄了這個幹嘛,簡直就是給楚娘子擺排場的。
那日跟他的拌嘴落敗而生出的閒氣,再次在司徒晟這般身體力行地補償下消減了大半。
於是冬雪她們發現,僵持了三日不搭理司徒大人的大姑娘,似乎被大人給哄好了,兩個人有時候會站在內院練功場的樹下說話。
大人低頭淺笑,也不知又說了什麼氣人的話,而大姑娘則靠著剛剛綻放的梅花,一雙大眼斜瞪著大人,嘴角卻綻著比梅花還燦然的笑意……
一向節儉度日的少卿府如此花銷,每一個月開支變大,楚琳琅雖然不必再頂著三餐,也要精打細算,看住大人的錢袋子才好。
除了府中的花銷,司徒府外的應酬花錢處也多了。
她腳上剛結痂,四皇子的妾侍所生的女兒要擺滿月酒了。
四皇子府送來了請柬,請司徒晟去吃酒。
四皇子因為母妃出了冷宮,復得恩寵,門庭正熱。
不過畢竟是妾生子,這類應酬,司徒晟並不想湊趣。他最近總往祭酒大人的府上去下棋,沒空喝四皇子府上這杯水酒。
可是府裡也沒有女眷應付這類添丁喜事。
楚琳琅只能代勞,準備領著丫鬟帶賀禮過府上周全禮數。
只是上次去祭酒大人那時,她差點被人轟攆出門。
她想,這次來四皇子這裡行差事,雖然不至於被四皇子冷落,可若遇到了別府的管事下人,只怕又生枝節,所以打算禮到便走。
可萬萬沒想到,四皇子府的管事一聽她是少卿府上的女管事,便是滿臉堆笑,非要請楚琳琅留下飲一杯水酒。
盛情難卻,楚琳琅只好謝過,準備走個過場,飲一杯就走。
這等皇子府邸,那些男女賓客自是在前廳宴飲。
各個府宅裡有頭臉的管事們在安頓好了主子,留下了丫鬟僕從伺候主子,而他們則去了外院,那裡也是有酒水接待。
不過這席面也分了高下,例如東家品階不高的管事們,大多是得些賞錢紅包,跟王府關係親近的,能分得個大食盒子,自己拎回去吃喝。
只有京城裡權貴熱門府宅子的管事,才能摸得上這三桌擺著八菜兩羹湯的席面。
楚琳琅被讓到席子上時,有那麼一絲絲不自在的。
放眼望去,整個三桌子好像就是她的東家品階最低。剩下的都是太子府,各位國公,還有王爺一類府宅子的管事。
而且這席面上除了楚琳琅一位女管事,剩下的便都是男子了。
她這麼一個年輕輕的女子,跟群老油條喝個什麼勁兒啊?
四皇子府的管事也是這時才察覺出不妥,只能尬笑。沒有辦法,別的正經大宅子真的沒有女管事啊!
果然,她獨獨一朵鮮花分外扎眼,其他人的目光都紛紛投注在楚琳琅的身上。
最先打開話匣子的是太子府的崔總管。他是淨身的閹人,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老早就聽聞少卿府上有位能幹的女管事,今日得見,還真是沉魚落雁的容貌啊……就是不知少卿大人何時跟四殿下這麼要好?少卿大人的眼光還真獨到,早早就尋了冷灶添柴燒啊!」
事關皇子傾軋,這等怪話無人接話茬,紛紛悶頭飲酒,偷偷看戲。
楚琳琅明白四皇子能起死回生,再次在陛下面前復寵,最不樂見的就是當朝太子。
而她作為少卿府上的管事,能得四殿下府上如此隆重款待,甚至都能摸上席面,足見少卿與四皇子的交情不尋常。
眾人一定在想:現在四殿下復寵,隆恩浩蕩。這司徒晟倒是會做人,居然早早就靠了四殿下的碼頭,還真是個會專營的!
崔總管懶得藏話鋒,就是明晃晃在責怪大理寺少卿偏幫著四殿下,這不是明擺著與皇儲作對?
怪不得四皇子的總管非要將自己請過來,原來機關在這。
四皇子府這是故意要讓太子府的人看一看,司徒大人與四皇子交情莫逆啊。
楚琳琅暗罵了一聲老奸巨猾,這些套路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不過皇子們明爭暗鬥的渾水,楚琳琅可不想蹚。
她假裝聽不懂,只是靦腆地笑,然後端起酒杯敬了敬崔管事,飲了兩口,便起身與諸位總管管事告辭。
可是崔總管明顯就是來給四皇子府上添堵的,看楚琳琅要走,又陰陽怪氣道:「喲,這就坐不住了?難不成因為這桌上有六殿下府上的總管在,楚管事就覺得戳心窩子了?也對,聽說六王妃的胞妹搶了你丈夫,害得你從個堂堂官夫人變成了下人婆子……哎呀,這等場合,說不定一會還能看見你的前夫,難怪你急著走了。」
這話當真惡毒,同時戳了三家痛處,也就是囂張跋扈的太子府總管,才敢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六殿下的總管也不敢接這話茬,乾脆捧起臉盆樣的湯盆,將臉一埋,咕咚咕咚地喝湯,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可偏有太子一黨的幾府人隨聲附和,故意哈哈大笑,順帶要看看小婦人被擠兌得羞恨難當的臉。
什麼狗屁的管事?滿京城就沒見有女子能當這差使的!
就算誰家府裡有管事婆子,也無非是管管內宅丫鬟,看顧著女主人的幾個妝奩箱子罷了。
有誰看見過內宅的婆子上這等交際席面的?
一個下堂婦人,靠著幾分姿色去了光棍官員的家裡賣弄,再掛著管事的名頭出來,也配跟他們同席?
那司徒晟將來若有了正經的主母,第一個發賣的恐怕就是這個勾人的女管事了!
見戰火挑起,之前默默低頭飲酒的人也紛紛抬起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八卦,看著楚琳琅的眼神晶亮,全等著看笑話罷了。
楚琳琅不想跟太子府的人有衝突,她痛快了嘴巴,豈不是要給司徒晟惹麻煩?
所以她依舊假裝聽不見,起身要走。
可就在轉身時,卻看見四王妃領著六王妃,連著一眾丫鬟嬤嬤,錦衣雲裳相攜而來。
楚琳琅還記得自己跟謝家結下的樑子,看見六王妃就把頭一低,打算不顯山不露水地悄悄走人。
四王妃知道楚娘子大鬧了謝二千金的婚禮,所以她得了四皇子的授意,特意讓管事將楚琳琅留下吃酒。
而現在,她借了賞花窖鮮花的名義,將六王妃也一起引過來,是別有居心的。
四皇子得了司徒晟的言語點撥,終於幫助母妃鹹魚翻身,扳回一局。對於司徒晟其人,四皇子如獲至寶,勢在必得。
可惜老六有些沒眼色,還想著跟恩師重修舊好。這不明擺著要跟他搶人?
四皇子覺得無妨,可以在司徒晟的身邊人那下下氣力,讓六王妃這蠢婦得罪一下司徒府的總管。
那楚娘子如此美貌,搞不好就是司徒晟枕邊柔風一縷!
現在楚娘子和謝家結怨甚深,正好利用一下!四王妃再借機解圍賣好,討女管事一份人情,也算以後在司徒府上安插了能用的眼線。
當楚琳琅給二位王妃行禮時,四王妃長袖善舞,巧笑嫣然地對六王妃道:「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可莫要為難了楚娘子。她也是個苦命的人,我們四殿下讓我好生款待她呢。」
這話看似說和,實則挑撥。若真是好心,就該乾脆不提謝家婚鬧的事情!這麼人前挑破了人家六王妃的家醜,叫人怎麼接?
依著四王妃的設想,心眼子不太多的六弟妹一定會下不來台,面帶慍色,冷若冰霜地對待楚娘子,搞不好,還要出言諷上幾句。
到時候,她再做個好人溫言維護,更襯托出四王府對楚娘子的平易近人。
誰知六王妃猛然深吸一口氣,臉上努力擠出了十分的笑,親切地拉住了正要施禮的楚琳琅,笑吟吟地對四王妃道:「看四皇嫂說得什麼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楚娘子才是舊識。要知道,我跟著六皇子在寂州那會就跟楚娘子相熟了,我和六殿下還去過她家,吃她親自做的菜呢!我也是跟她整日繡花閒聊,一見如故得很啊!」
說完,六王妃轉頭對楚琳琅笑道:「總是吃你的家宴,上次你來我府上,招待不周,竟沒留你吃飯。今日倒是好,我借了四嫂子的宴,正請你吃一杯水酒了。」
楚琳琅萬萬沒有料到,上次還在指責她敗壞謝家名聲,不肯原諒的王妃,這一次卻恍如失憶了一般,跟她如此和婉說話。
饒是機智如她,都有些回旋不過腦筋,只能任著六王妃拉她的手,尷尬地微笑。
同樣被閃了一下的還有四王妃。
她兩頭賣好,和稀泥的說辭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只能訕笑看著六王妃,想看看這蠢弟妹今日行的是什麼路數。
而一旁坐席上的各府看客們也暗自吃驚。
因為先前周隨安婚禮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這前妻還指使人大鬧了周郎中的婚禮,到處敗壞六王妃妹妹的名聲,害得六王妃謝東籬也跟著丟臉。
司徒晟不怕事大,居然還收留了這潑辣貨色,一看就是怨恨六皇子辱罵了他這個老師,狠狠地抽打了六皇子的臉!
這樣的仇怨,至死方休啊!
可萬沒想到,六王妃人前見了楚氏,恍如久別姐妹重逢。這叫一堆看戲的人情何以堪?
再說六王妃,之前受了六殿下的訓斥,早就理順了厲害干係。
她如今嫁給了劉凌,自然是以夫君的利益為先。
既然夫君要與恩師重修舊好,那麼這司徒府上的女管事,就是比親妹妹還親的閨中密友。
想到這,六王妃竟然是一人笑著撐住了全場:「楚娘子,你還記得在寂州時教我的繡花樣子嗎?那時我還會,可是跟你分開久不練習,竟然忘了大半,一會吃酒時,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針法……哎呀,你怎麼在這坐著吃酒,誰安排的?滿桌子都是男人,多不自在。走!跟我前廳飲一杯去!」
六王妃也是個實惠人,只一心記住了夫君要她善待楚娘子。全然沒有察覺,自己方才的話,將四皇嫂裝了進去,簡直是在影射四嫂慢待楚娘子,故意將她扔在男人堆裡飲酒一樣。
四王妃笑得愈加僵硬,同時心裡暗驚: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六弟妹竟然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她一時大意,竟然被這蠢貨弄得下不來台。
四王妃得了四殿的囑咐,要籠絡大理寺少卿,自然不能落在人後。
於是她迅速調整了表情,面上帶笑,說見了楚娘子這般美人誰人不愛?連她第一次見都覺得一見如故,有說不完的話,所以四嫂說得對,且得讓楚娘子去前廳飲酒,好好聊一聊。
如此熱鬧的閨蜜認親盛況,一旁的各府管事們自然插不上話。
原本奚落楚琳琅最厲害的太子府總管,更是面色精彩,帶著幾分被冷落的難堪。
他方才還嘲笑楚琳琅不敢見六王府的人,殊不知,這楚娘子竟然與六王妃私交如此深厚?
奪夫之仇,辱妹之恨,居然都能在婦人們優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女子這等胸襟大氣,倒顯得他們這些亂嚼舌根的男人們有些吃飽了撐的!
於是,原本準備低調走人的楚琳琅便在各府總管的瞠目結舌裡,以六王妃寂州故交,四王妃一見如故閨友的身份,轉眼就上了主人家的女眷席位。
楚琳琅面上帶著得體的笑,從容不迫地應酬著,心裡卻十分懊惱自己今日出門沒有搖龜殼。
這是什麼神鬼情形?她當初是官夫人的時候,也上不了這麼大的席啊!
她現在不過是少卿家的小總管,卻被兩個王妃左右護法,簇擁著上了女眷主桌,敬過來的酒水也是一杯接一杯地飲。
眼看著一眾花枝招展的貴婦們面露疑惑地看著她,楚琳琅只是飲酒間隙得體地微笑,想尋個由頭趕緊扯呼走人!
而在這坐滿了女眷的院子裡,還有一個人怒火中燒,不敢置信地瞪看這一切,那就是跟著夫君前來吃酒的謝悠然。
上次她看見楚琳琅出入祭酒大人的府宅子,心裡憤恨,故意派人找茬,想讓楚琳琅當眾丟醜。
誰知這婦人巧舌如簧,卻反將了一軍,還在祭酒大人面前狠狠露了一把臉。
當她派去的婆子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回來時,謝悠然真是後悔自己沒有親自過去,當眾撕了那楚氏。
就算父親不准她回門,她也管顧不得,當天晚上就帶著周隨安回了娘家
等回門到家的時候,她便迫不及待想尋母親,問問她,為何府衙遲遲不抓敗壞她名聲的罪魁禍首。
可是尋了半天,不見母親,問了下人才知,母親被父親禁入了佛堂思過,就是女兒回門也不能見。
謝悠然一時懵了,不知母親犯了什麼錯,然後父親突然出現,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面色鐵青地將女婿周隨安叫入書房。
等再出來時,周隨安的面色如紙,彷佛受了什麼驚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0 07:10 PM
第四十七章 慈師之心
她問周隨安怎麼了,他卻不肯說。
而父親臉色依舊鐵青地告訴謝悠然,她既然嫁入了周家,便是周家的人,自有她的夫婿管教她。
以後家裡沒有遞信,不准她總往娘家跑。
謝悠然來不及發作,就被周隨安急匆匆帶回家。
等回周家後,謝悠然不過是抱怨了父親幾句,說想去找安姨母打聽情況,周隨安卻是突然暴怒,指著她說,以後不准再找楚氏麻煩,更不可再與她那個惹禍的姨媽有來往!
她問周隨安,父親到底說了什麼,可是周隨安卻不肯明示,又撇下她,一個人回書房過夜。
謝悠然又氣又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加之看不到母親,只能尋機會去找安家姨母問個明白。
可萬萬沒想到,好不容易出去送信的丫鬟神情失色地回來,偷偷告訴她,安家開鍋了!
先前還算好,不過是謝老將軍去興師問罪,說謝家醜聞是從安家的院子出來的。
如此揪出了聽牆根洩密的兩個侍妾,全都打了板子被安姨母發賣出去。
可安家姨父的親侄兒——那個管河道的安峰,也不知怎麼的,被謝勝叫去問話後,在回來的路上,竟然掉進了河道。
等發現的時候,屍體泡發得不成樣,官府查了一下,便以失足落水結案。
可是安峰的父親,也就是安姨父的胞弟卻不信,幾次跑到安家來鬧,說是什麼嫂子惹禍,謝家害人,要讓兄長去謝家討公道。
安姨母不服氣,冷言嘲諷了幾句,卻不去想想,人家死了兒子,怎麼禁得起火上澆油?
結果她被小叔子用一塊地磚打得腦袋開花,鮮血直流。
那小叔子說,自己死了兒子,便也不活了。他兒子以前也奉公守法,要不是受了安蘇氏毒婦的挑唆,膽子越發的大,也不會貪贓枉法,到處拉扯大旗,惹來殺身之禍。
總之那日,安家差點鬧出了人命,最後還是族長出面,才將人給按住。
緊接著,安姨母突然身染「惡疾」,被姨父連夜送到了老家農莊,據說這幾年都回不來了。
謝悠然聽到這,驚得張了半天嘴。
依著她的腦子,是怎麼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關聯。
於是她去書房找周隨安,想要問個明白。
一門書房門卻看見胡小娘給周隨安送補湯,胡小娘因為懷孕而略顯豐腴的身子挨得周隨安太近了些。
當下醋壇子又翻了,謝悠然衝上去照著胡小娘的臉就是一巴掌。
胡小娘嚇得連連後退。她入門這麼久,一直都受著趙氏的寵愛。先前的正室楚琳琅也待她和善,從不給她立規矩,甚至有些好的吃食,也都先緊著她這個孕婦。
這新入門的夫人還名門大戶的千金呢!好沒教養,哪裡有這樣入門不說話,就親自動手打人的?
當她這個正經良妾是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鬟?
胡氏受不住了,挺著肚子捂著嘴,哽咽哭著跪在了周隨安腳下,懇請他准了自己歸家,免得一屍兩命,被磋磨死在這深宅大院裡。
最後鬧得趙氏和小姑子都來了,小姑子扶起胡氏,回了自己的屋子。
趙氏從成親那日就對新婦存著怨氣,現在總算有了發難的正經名堂,便問謝悠然,她也懷著身孕,該有慈悲心,怎可對家裡的妾這般刁橫?周家雖然趕不上謝家,可她兒子也是正經六品的官員,家風豈容她如此敗壞?
而周隨安則是大發雷霆,罵謝悠然善妒,竟然如此對待先過門有孕在身的良妾,全無正室風度!
老娘兒子齊上陣,氣得謝悠然抱著肚子要撞柱子,最後還是丫鬟婆子攔下,各自勸解。最後讓胡氏過來,跟夫人謝氏道歉,才算各自下了台階。
可如此一來,新婚的夫妻又是冷戰數日。
如今周隨安簡直拿了書房當臥房,幾乎都沒有回過新房。
原本按著周隨安的品階,都不夠格入四王府喝這杯水酒。
謝悠然有心在周隨安那賣弄自己的人脈,證明那些流言蜚語對她毫髮無傷,特意求人去要的請柬。
四王妃看在周大人是六王妃的連襟的情面上兒,才命人遞送請柬。
周隨安見她拿來熱門皇子的請柬,這才微微有些和緩,二人總算能體面相攜,出現人前。
只是謝悠然的女眷席位安排在離主人席老遠的偏席上。謝悠然一直想得空跟姐姐說說話,都沒機會。
誰想到,一直「無暇」與她說話的姐姐,居然拉著棄婦楚琳琅的手,一路有說有笑,親切走來,並且一起往主人席去了。
這讓謝悠然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姐姐是瘋了?怎麼還拿楚琳琅當了自己的親姐妹?
她難道忘了楚氏惡行?再說了,楚氏現在不過是少卿府的下人,何德何能配上四皇子家的主人席?
看著姐姐與楚氏親切拉手說話的樣子,謝悠然真是氣得恨不得掀桌子。
再說楚琳琅,雖然得了二位王妃親切相讓,可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今可不是官夫人,不配與王妃一同吃席。
她不敢坐,只是站在桌旁拿起酒杯,恭謹給二位敬了酒,侍立在二位王妃身邊,說些客氣的場面話,替司徒大人將吉祥話帶到之後,終於能脫身告辭了。
就在她領著丫鬟快走出王府大門時,卻聽身後有人高喝:「楚琳琅!」
楚琳琅回頭一看,卻是謝悠然帶著丫鬟追攆了過來。
她眉頭一皺,壓根不想跟這位說話,轉身就準備上馬車。
可謝悠然已經追到了身後,怨氣十足道:「幹嘛走得那麼快?你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見我?」
楚琳琅已經上了馬車,隔著車簾子冷冷道:「我又沒偷漢子,為何不敢見人?」
謝悠然不由得臉色漲紅:「你……你收了我家的銀子,卻到處敗壞我名聲,給我下車!今日我不撕了你的嘴,便改你的姓!」
聽到這,楚琳琅卻是笑出聲。
新婚的周夫人可早早就懷著身孕呢!她離得近了,周夫人若崴了腳,都得賴到她頭上,她當然得離得遠些,傻子才會下車呢!
琳琅舒舒服服地坐在馬車裡,輕飄飄道:「你不在我眼前蹦,我都快忘了你是誰,還傳話敗壞你的名聲?沒的髒了我的嘴!你安家姨母幹的好事,我可不敢搶她的功勞!我若是你,就趕緊在家蜷著,還敢立在皇子的府門前罵人?快些回去吧,周大人要臉,你若是不小心在外丟了他臉面,小心你夫君睡在書房裡幾天不理人!」
說完這話,楚琳琅拍了拍車廂,車夫駕著馬車一溜煙就跑遠了。
謝悠然被留在原處,氣得臉頰都在微微發顫。
別的也就罷了,楚琳琅怎麼知道周隨安這幾日睡在書房裡?
難道……難道他倆私下裡還有聯繫?
想到這,謝悠然臉色驟變,只暗自咬牙,回去再找周隨安算賬!
可是這一轉身,才發現周隨安就在不遠處站著,那眼睛還依依不捨地望著遠去的馬車。
謝悠然走過去,憋著氣兒道:「怎麼的?這是捨不得,後悔了?」
周隨安沒有吭聲,他總不能告訴新婚不足一月的妻子,自己老早就後悔了吧?
那日新婚回門,周隨安卻沒有享受到新女婿應有的待遇。
他的岳丈大人將他拎提進了書房。他才知道安家姻親竟然闖下了潑天大禍。那等小吏,竟然敢扯著六殿下和謝家的大旗,攪進皇子相爭的漩渦裡!
岳父獨獨叫他進書房,就是因為有些事情是不宜讓婦人知道的。尤其是謝悠然這等裝不住二兩酥油的肚子,更不能讓她知曉。
反正女兒已經甩給了周隨安,謝勝猶如卸下一副重擔,以後謝悠然再惹禍,也是周家的事情了。
他對女婿曉以利害,也算是甩鍋正式交接了一番。
想到岳父瞪著眼,抓著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交代他以後不准謝悠然再跟安家姨母有來往的話,周隨安的後脊梁就冒冷汗。
如今剛剛娶了新婦,周隨安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想念楚氏。
若是有她在,最起碼府宅子裡是清淨的。
他入書房時,只要隨便編個用功的名頭,楚氏便不讓人吵到他,還定時送些茶點瓜果,在香爐子裡添一段香,再趁著他抬筆休息的功夫,走過來替他活絡肩膀,柔聲問他可有什麼想吃的飯菜。
那時候,他雖然官做得不高,日子卻是無比的舒心暢意。
琳琅從不讓他操心內宅,而他那位前岳父雖然是個粗鄙商賈,偶爾來打打秋風,卻勝在太平,不會給他惹來這些燒身即焚的麻煩!
而如今,他看似娶了高官之女,卻有種還不如依舊做商賈女婿的沮喪之感。
這幾日,謝氏幽怨他不知陪她游山玩水,全不似未成婚前那麼風雅有趣。
周隨安其實也很想說,看謝二小姐現在身材變形,滿臉的怨毒,也不似之前那般有閨秀氣質了。
當然,周大人還沒傻透腔,這話只是在心裡翻轉,並沒有說出來招惹謝二發飆。
看著謝悠然又要興師問罪,他只能裝傻充愣,說自己不過是出來透氣,正巧撞上了她和楚氏而已。
謝悠然並不相信,又要跟他鬧。
但周隨安真是受夠了她不分場合地耍脾氣。他都有些後悔來這裡了。只因為方才前妻和新妻同時出現,周圍人明顯勾起了好奇,開始對他偷偷指指點點。
謝氏真是愛出風頭!非要拉扯他來,難道不知她未過門便懷了孕,得避一避人嗎?
想到這,周隨安冷冷道:「你若還要吵,不妨回去,當著賓客的面吵,左右我們周家就這些臉皮,你一次丟乾淨,我也清淨了!」
說完,他竟然不等謝悠然,領著小廝,上了自家的馬車便揚長而去。
如今岳父撂下話,不讓謝二回家。周隨安也不怕她回娘家告狀。
若不冷冷她,她還總要跟自己拿著將軍千金的款兒。
母親說得對,是得給新婦謝氏立立規矩了!
謝悠然沒想到周隨安居然會撇下自己獨去。這樣的男人叫什麼溫柔體貼?難道他以前跟楚琳琅在一起,也是這般樣子?
謝悠然氣得不行,立刻在四皇子府的門前跺腳哭鬧了起來。
最後還是六王妃聽了四王府的下人來稟,才知道妹妹又在人家門口出了幺蛾子。
她心裡也是氣極了,覺得周隨安太不像話,怎麼能撇下懷著身孕的妹妹負氣獨去?
她只讓自己的嬤嬤趕緊帶著兩個丫鬟,將那謝悠然勸進六王府的馬車,再送回周家。
再說楚琳琅,壓根沒想到今日在皇子府上竟然能得這般禮遇。
她回到集萃胡同時,夏荷都忍不住嘀咕:「大姑娘,那六王妃怎麼一點都不記仇啊?」
楚琳琅也不知道這裡的緣由,只是覺得那位六王妃殷勤得叫她有些渾身不自在。
那天晚上,司徒晟回來得略早些,而且進門的時候一臉疲累,似乎處理了許多公務。
觀棋偷偷說,大理寺卿換人了,新上來的這位成大人似乎與大人不對付,乃是太子一系的。
他一上任就給大人出了難題,讓司徒晟三天的功夫,將這十年來的沉積卷宗都整理出來,重新謄抄入冊。
這明明是小吏的差事,卻派給個五品少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穿鋼釘小鞋,半點臉面都不給司徒晟留。
沒想到司徒晟卻一聲不吭接下來差事。
所以今天晚上,大人又要挑燈夜戰了。
楚琳琅聽了,心裡有些愧疚,走進去低低說了今天在四皇子府的事情,並且疑心自己得罪了太子府總管,才讓大人遭罪。
司徒晟卻搖頭輕笑:「你若有這等惹禍本事,我一準將你供起來,拿你當瘟神拜。別胡思亂想了,不關你的事。」
楚琳琅看了看他疲憊的臉,問他:「宵夜要吃什麼,我給你做。」
司徒晟卻說:「不必,你給我沖做一壺你以前給我做的那個炒米茶就行,越苦越好。」
楚琳琅沒想到自己那次不小心炒糊的茶,居然被司徒晟當了提神藥。
這要求太荒謬,可看他疲憊的樣子,她也不忍心拒絕,於是又炒了糊米茶給他。
當她端茶進屋的時候,司徒晟正倒臥在躺椅上,蹙眉用手指按著太陽穴。
楚琳琅原本想著放下米茶就走,可是看他的樣子,似乎休息不好犯了頭痛的毛病。
他覺淺,一旦睡下總是做噩夢,有時整宿都不睡。如今不過是仗著年輕身體好,硬熬,可老這樣,以後是要落病根的。
她忍不住問:「要不……我幫你按一按頭穴?」
司徒晟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閉眼道:「那……就有勞楚娘子了。」
於是楚琳琅搬了凳子,坐在了躺椅一側,伸手輕輕按壓著司徒晟的頭穴。
她是做過娘子的,夫君讀書累時,都是靠著她這手舒壓的手法緩解疲勞,所以按起來也輕車熟路。
只不過,她以前給人按,都是越按越鬆快。這司徒晟怎麼按了兩下後,越發緊繃,太費手腕子了。
司徒晟閉著眼,感受著輕柔的指尖點觸,按壓揉捏間,似乎一股靈泉匯入頭穴,莫名的緊張感一下子紓解不少。
那纖細手腕間的馨香味道,自然而然地鑽入了鼻息間,心頭的煩躁也莫名消散。
只不過那柔軟指尖,像那日她不小心貼上來的唇,碰觸時就有讓人有股子酥麻之感……
司徒晟其實很疲憊,卻依然有種想要掬一捧豆花來飲的衝動,身體自然也緊繃了起來。
直到聽楚琳琅抱怨,讓他放鬆些,有些按不動了,他才努力壓抑心內隱秘而不可說的異樣,試著放鬆身體的肌肉。
楚琳琅也覺得什麼都不說,有些尷尬的安靜,於是便講了講最近職田上的事情。前兩天她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有些官吏圈地,買了附近農夫的地圈入了職田,可是兩家價錢沒談攏,起了紛爭。
她有些好奇,為何那農夫的地比別處貴,那官員還買。後來才明白,原來是要將地併入職田裡,就可以逃避以後的賦稅。
司徒晟安靜地聽著,突然又轉了話題:「家裡人多了,住起來也不方便,我之前的上司調任,有個舊宅要賣,前兩天我去看了看,樣子還不錯,就是價錢貴了些,不知家裡的錢夠不夠換宅子?」
京城裡官員的宅院,除了自己花錢買的,或者陛下賞賜的,大部分都是租住的房子。
畢竟京城的屋宅甚是昂貴,並非一般官員的俸祿能買得起的。就好比周隨安,司徒晟的屋宅房子,雖然是官府分配,卻也得按月繳納些租金的。
若是不滿意,就得自己再另外花高價去租住。
甚至有些品階不低的清廉官員,也有買不起屋宅,又嫌城裡宅院貴,跑到京郊住的。
楚琳琅聽聞了那屋宅的價錢,心裡略算了算,很誠實地告訴她家大人,只要他再勤懇幹上二十年,一準能買得起。
司徒晟聞聽了此言,便不再言,不知男兒的自尊有沒有受挫。
楚琳琅正在捋他濃濃劍眉,看著掌下彎翹的睫毛,差點沒忍住,想要發善心開口借些銀子給他湊一湊。
幸好話到嘴邊,理智襲來,終於忍住了。
天尊無量佛!都說女子魅色誘人,能騙得男人傾家蕩產。
原來男色魅惑起人來,也能讓女子生出豪擲千金的膽氣。
不過他雖然好看,卻並非自己能包養得起的小官兒頭牌。
人家東家打算成家立業買宅子,她一個伙計跟著拿錢湊什麼趣?
她那些銀子,將來還要自己買屋買地呢!
可是她說司徒晟的俸銀不夠買房後,司徒晟就不說話了,似乎打擊甚大。
楚琳琅又想,也算是竹馬故交一個,從江湖道義那頭論,遇到困難也得幫襯一把。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試探道:「大人若實在是想搬,不若我去跟屋主談談,若只是租用,也不用到太多錢,就算您的奉銀不夠,我……也能挪些銀子出來,借大人您一些……」
不過親兄弟,明算賬,就算兩人是髮小青梅,也得收個二分的利錢!
可還沒等她細細說完,司徒晟竟然起了輕微的鼾聲,也不知什麼時候,他竟然在琳琅的按摩下沉沉睡去。
楚琳琅見他沒聽見自己打算借錢給他的話,頓時暗鬆一口氣。
主僕關係,還是至純些才好,談銀子總要傷些感情。
她見好就收,趕緊輕手輕腳地起身出屋了。
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就聽見有人敲門。
楚琳琅以為又有來求情辦事送禮的,就讓看門的僕役沖著外面喊大人不在。
可是不一會,就有一張拜帖從門縫裡塞進來,門房遞給了楚管事,她一看,卻是六殿下的拜帖。
她可做不了主,只能呈給司徒晟看。
司徒晟剛剛睡醒,似乎精神了許多,他看了看請帖,讓楚琳琅將六殿下請進來。
司徒晟知道,六皇子當初很看不起他這個出身卑微的少師。
兩個人不過幾個月的師生相處,一半用來沿路殺貪官污吏,各懷著打算,能生什麼美好的情誼。
就像別人所言,六殿下不過是他踏腳的石階罷了。蠢貨一個,既然撕破臉也沒必要再維繫虛假情誼。
可六皇子既然來了,總得應酬一下再攆人。
算起來,他們的確許久沒私下見面了。六殿下今天也是在四哥府上喝了些酒,仗著酒意拉下臉來見恩師的。
待一見面,司徒晟恭迎皇子殿下,而六皇子卻一下子跪在了司徒晟的面前,哽咽道:「少師,您真不認我這個學生了嗎?」
司徒晟看楚琳琅貼心遣散了門口的丫鬟,特意讓她們走遠,又關好書房的門,這才伸手扶起了自己昔日愛徒。
「六殿下金尊龍嗣,不必對下官行大禮!」
六殿下卻跪著不肯起,不過他太瘦,被司徒晟單手就拎提了起來,放到了椅子上。
劉凌哽咽道:「少師當懂我,我那日若不是酒後無狀,怎麼會口出冒犯恩師之言?現在每次想起,都是懊悔難眠。少師不肯理我,可是心裡還在惱?」
司徒晟伸手推了推茶壺:「我府裡管事泡的米茶,喝了心情會好些……」
六殿下連忙起身,殷勤地給少師倒了一杯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上一大口。
天啊——怎麼這麼苦!
一身的皇家教養讓六殿下不能人前失禮,只能咕咚咽下。
恩師說得不錯,這茶苦得果然讓人再聚不起眼淚,舌根發木,話都有些說不出來。
司徒晟耳根終於得了清淨,準備三言兩語恭送蠢貨愛徒。
可話在舌尖轉了轉,突然想起楚琳琅跟他說過的話。
她說過,人若想活得好,就是要讓自己有更多的選擇。
這個六殿下方才跟他說了秘密處置了安家那河道官吏的事情,看來也不是一蠢到底……
心思流轉間,原本準備趕客的司徒晟便改了主意:「殿下,您覺得我是因為惱了你,才不願人前與你往來的嗎?」
劉凌眨巴眼睛,疑惑:「難道……您還惱我別的事情?」
司徒晟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我以為殿下應該知道,你我避嫌些,對殿下您才最得宜。」
看他還似懂非懂,司徒晟乾脆又點得透些:「官家立志要鏟除北地邊關污吏,殿下您這把利刃做得不錯,已經挖腐生肌,治好了頑瘤。只是回京以後,官家並不缺刀刃,若不懂得收刀藏拙,恐怕傷了殿下您的慧根鋒芒!」
聽到這裡,劉凌終於恍然:自己之前巡查雷霆手段,引出了泰王一黨,同時又絆倒了宮中靜妃,這是何等鋒芒畢露?
若是那時,司徒晟還是與自己往來甚密,豈不是要招惹了太子和四哥的妒恨?
原來司徒晟那時不給自己情面,其實是要做給人看,更是要讓其他皇子放心,他這個老六絕無爭儲之心啊!
恩師看似無情,卻全然是對他的舐犢情深!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而他卻在背後怨毒少師,不曾體會他慈父般的良苦用心。這一刻,懊悔之情真是排山倒海襲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0 07:45 PM
第四十八章 一座墳墓
一時間,怨氣消散,昔日師生的美好再次浮現。
六皇子突然想起:少師曾帶著困於宮中,備受冷落的他游歷鄉野田間,給他講農耕桑田,誇讚他心存憫農體恤之心,不愧是帝王血脈……
那是他第一次撿拾自信,覺得自己不遜於其他的皇兄弟。
被米茶苦下去的淚意,再次泉湧而上。
六皇子再次一把抱住恩師的大腿,彷佛終於找到了母羊的羊羔子,哽咽著:「少師如此對我,我卻一直對少師心存不敬,實在是對不住少師啊……」
楚琳琅為了避嫌,特意躲得遠遠的,可還是聽到了司徒晟的屋子隱約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
那聲音漸響,嚇得她身邊的夏荷一哆嗦,小聲道:「司徒大人……這是在書房對皇子用刑了?」
楚琳琅站起來望了望書房門,覺得應該不能夠,畢竟書房裡的炭盆剛剛被觀棋拿走,上不了大刑啊!
那天晚上,司徒家的飯桌上又添了一雙筷子。六皇子留下來陪著恩師吃了一頓家常便飯。
恩師說了,以後在人前也不必對他太熱情。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卻得是一杯能救命的水。不必刻意讓人知道,他倆重修師徒情誼。
司徒晟順便也給幾日來都睡不著覺的六皇子分析了一下時局形式:太子那邊既然肯敲打六弟,而六皇子又識趣有了回應,處理了相干人等,就是表明了態度,便不必再提此事。
以後若有旁人追問那船隻貨物的事情,六皇子一概不應就是。
至於他現在主管的西北乾旱的事情,乃是地方頑疾,非一時能解。若想一勞永逸,的確應該按照六殿下先前跟陛下的提議,開鑿水渠。
但最近國庫緊張,陛下對動銀子的事情都會大動肝火。所以六皇子之前挨罵,並不是法子昏聵,只不過正觸動了陛下的痛處。
只要六殿下能想法子湊出修建水渠的銀,不必動用國庫,應該不會再觸怒龍顏。
至於湊銀子的方法,就得六皇子自己去想了。
總之,六皇子來時是萎靡不振豆芽菜一根,趁著夜色從司徒家離開的時候,卻如澆灌了水的樹苗,整個人都意氣風發,自信滿滿。
而投桃報李,六殿下對恩師的一點點請求,自是盡心滿足。
那位剛調任大理寺的成大人及其親眷田產明細,沒幾天就被六皇子從戶部調出,由貼身小廝送到了司徒晟的桌案前。
司徒晟懶得再看那些陳年卷宗,將之推到了一旁,就著提神的苦米茶,津津有味地仔細梳理起了上司成大人的賬。
沒有辦法,這位不識相的上司既然受人指使,成心與他過不去,他不拿出些手段來,豈不是白白擔了「酷吏」名頭?
楚琳琅偶爾進來給司徒晟報賬時,不小心看著他嘴角噙著的笑。只是這笑意有些讓人心裡發顫,也不知哪個貪贓枉法的倒黴蛋被他給盯上了。
那位成大人的確是太子大費周章安插的。
大理寺乃審問要案的樞紐,若儲君不能安插自己的親信,如何能心安?
至於司徒晟,太子雖有愛才之心,奈何他不上道,既然如此,就要給他找些不痛快了,也順帶讓別人知道與他作對的下場!
很快,整個大理寺都知道新來的寺卿看少卿大人不順眼。
繁瑣而無用的公務如倒塌的山,全都推到了司徒晟這來。
於是也有人閒閒在一旁看戲,甚至暗中押注,看這位少卿大人何時發作,去陛下那告狀。
若真是這般,大約成大人也有理由搪塞,不過越級控告上司,想來在陛下那也是觀感不佳。而且成大人的背後乃是太子撐腰,這位少卿大人若去控告一國儲君,那真是好笑到家了!
不過他們期待的好戲一直遲遲不來。司徒大人一改肅清泰王一黨時的霹靂雷霆,不知變通,變得逆來順受,無論那寺卿大人的要求提得多麼過分,他都一力應承,絕不推諉。
楚琳琅卻知道司徒晟這些日子來的操勞。
她以前看周隨安每到年底匯總州縣的幾本賬目,就抱怨連天,以為那是頂天的勞累了。
可看到司徒晟這種完全不拿自己當人的操勞,才明白什麼叫死而後已,累死案頭。
看得旁觀者都心驚,替他捏一把汗。
而且楚琳琅發現,司徒晟似乎天生覺淺,有時還會帶著頭痛。不過自己在書房練字時,他卻能囫圇合眼睡那麼一覺,解一解乏累。
就連觀棋都打趣說:「楚娘子,是不是你的字寫得太醜,所以我們大人看著就睏?」
楚琳琅不理他的調侃,替司徒晟熬煮些凝神的湯水之餘,卻將針線笸籮都拿到了司徒晟的書房裡。
有時候就算她不寫字,也會跑去書房閒坐,也不打擾大人,只是默默靠在書房的窗下旁,一邊溫著可以安神的陳皮桂圓清花茶,一邊繡著花。
而司徒晟寫累的時候,抬眼就能看到軒窗旁坐著挽著堆雲烏髮的明麗女子。
她雪脖低垂,皓腕翻轉,指尖穿梭,悠哉繡著花兒,宛如大師筆下的仕女畫。
伴著麗人身上淡淡的馨香,還有蒸騰的水汽陳皮香,睡意也來得格外容易。
他批寫一會公文,便會在躺椅安然睡上一覺。
有時候覺淺,他也能聽到她輕巧的腳步聲,將暖暖的毯子加蓋在自己的身上。
司徒晟如今倒是習慣了書房裡有人陪伴,再不會驟然跳起嚇得她踩火盆。
可是半夢半醒間,卻也要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碰觸挨近的女子……
每到這時,司徒晟都會默默屏息,握緊手掌,然後再慢慢恢復起伏的呼吸。
他一直提醒自己,若沒有足夠的力量,就不要觸碰自己不該碰的。只是這樣的意志,在遭遇從來未曾遇到的誘惑時,猶如白蟻潰堤,有些抵抗不住了。
以前,他不曾想要什麼。可是現在他卻發現,原來並非不想要,而是他壓根不知擁有這些是怎樣滋味。
一旦嘗過,便食髓知味,生出不該有的貪念,明知不可為,也如心生野草,再難重返一片荒蕪……
小炭爐子上響著咕嘟水聲,待身邊輕蓋被子的女子悄悄出了房門,他才慢慢睜眼,眼望半掩的房門。
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殘留在空中的淡雅香氣,便起身繼續伏案,不過所看的並非大理寺的那些陳年文案,而是六皇子這些日子來,一直命人給他謄抄的戶部田賬……
再說那位愛穿小鞋的成大人,發現無論怎麼讓司徒晟案牘勞累,並不能有什麼奇效,便更改了路數,最近不再給他派案子。
一時間,司徒晟又成了大理寺的閒人一個。同僚們都很可憐嘆惋司徒大人。因為寺卿成大人的時間拿捏得太好了。
此時恰好趕上了年中,若是司徒大人後半年一直這麼清閒下去,到了年尾磨勘考校,吏部來給諸位大人寫考狀,輪到司徒晟,可就空白一片,毫無政績可言。
拿著這樣的考狀,司徒晟又如何能過陛下磨勘那一關?
閒養,對於年輕官員來說,才是最致命的一招!
一旦碌碌無為記錄在冊,以後的仕途升遷基本無望。
不過司徒晟也是活該,招惹誰不好,偏偏惹了太子!
他當初若是能以扳倒泰王之功,投誠儲君,現在的仕途當是多麼通暢!
別說大理寺了,就連隔壁戶部官員偶爾湊趣飲酒時,都會嘆息,覺得司徒晟看著有些城府,卻頻出昏招,生生的把一盤好棋給走死了!
周隨安也在嘆惋的行列,不過聽到心中暗自比較的對象走了下坡路,周大人的心內還是有種隱秘的快活。
他的新夫人謝娘子在被娘家冷落,頹喪了一段時間後,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謝悠然最近很是積極地參加大小宴會,雖然回不得娘家,卻可以在宴會上跟剛被准許出門的母親見一見。
謝悠然後來也是從母親的嘴裡,隱約聽到了些內情,大約就是安家姨母借著父親和六殿下的名頭,惹了大禍。為了避免牽連姐姐,讓她在王府難做人,這才要低調行事,不能跟楚氏追究到底。
謝悠然懶得掰扯其中的曲直聯繫,卻認定了父親偏心大姐和大姐夫,這才冷落了她和周隨安。
想定了這一點,她便是憋著氣兒要跟大姐比一比,到底是大姐嫁的廢物皇子靠譜,還是她挑選的青年才俊有前途。
如此一來,她最近跟戶部的親眷走得很近,連帶著也拉著周隨安參加大小宴會,朝中如今的風頭,還是偏向太子居多。
雖然四皇子復寵,可他母家無勢,又沒有泰王撐腰,一時也成不了氣候。而太子卻不一樣,他的母后雖然早亡,外祖父家卻權傾朝野。
明眼人都知道,以後的大統,還得是太子來坐。
所以周隨安在謝悠然的授意下,跟自己的連襟六殿下也漸漸疏遠了些。倒是很積極地在與太子的親信同僚結交。
其實周隨安也不想,但是岳父一家明顯是不管顧他這個女婿,他總得自己想想法子,不能也跟著步司徒晟的後塵吧。
這日周隨安正同一群同僚在京城鬧市的酒樓飲酒,順著二樓的窗一低頭,卻看見熟悉的倩影走在街市上。
定睛一看,高大的人影正是他們方才議論的司徒晟。而他的身旁,還有個俏麗的身影,卻是前妻楚氏。
周隨安看見了楚琳琅不由得眼睛一亮,微微探頭細看,這一看,卻皺起眉頭。
那楚氏太沒分寸感,怎麼挨得司徒大人那麼近?
他倆似乎正在首飾玉石鋪子選買東西,而楚氏正在幫司徒晟挑選搭配腰帶的玉佩。
她手裡拿著兩樣,猶豫不決地在高大男人的腰間比來比去,期間男人低頭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她竟然抬頭毫不避忌地沖著男人甜笑!
周隨安看得真是心頭火起,覺得楚氏難道平日不照鏡子?也不看看自己貴庚幾何,還當自己是未婚鮮嫩的女子,如此媚笑,安的什麼心思?
就算她在少卿府為奴為婢,也不該跟男主人這般親近!
雖然與楚氏和離,但是在周隨安的心底,還是覺得楚氏是她的妻。甚至覺得兩人不過是鬥了一場惡氣。
等楚氏想明白,知道了女子獨身的艱辛,他倆還是有斡旋餘地的。
一個不能生養的下堂女子,誰人肯要?只是看楚氏什麼時候想明白,回來再找他罷了!
看見楚氏與司徒晟親近,周隨安心裡蒸騰的是近乎遭到背叛的怒火。
他也顧不得飲酒,氣沖沖下樓找尋,卻發現剛才看見的那對男女,不知去往何處,沒了影蹤。
楚琳琅今日本來帶著夏荷出街選買東西的,不過恰好司徒晟母親的忌日快到了,他也要買燒紙一類,便一同前往了。
路過首飾鋪子時,她又順便拉著司徒晟入了店鋪,幫他挑些搭配腰帶衣服的飾物。
司徒晟最近雖然清閒,但是宴飲一類還是有的。
也不知怎麼的,司徒晟跟那齊公次次見面都要鬥嘴,可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隔三差五地與祭酒齊公一起下棋。
這樣一來,大人每日穿的衣服就不好重樣子,尤其是佩飾一類,還是有些變化才好。
她挑東西挑花了眼睛,便問司徒大人哪個好。司徒晟倒是乾脆:「兩個都要就是了。」
楚琳琅卻覺得太鋪張。她從別府的管事那也聽說他最近官運不暢。
雖然不想咒大人,但萬一被貶歸鄉呢?所以開源節流,多存些銀子才是正經。
司徒晟何等聰明,聽她的話頭,便猜出了意思,直接說道:「不必替我省著花錢,再怎麼潦倒,總歸不能讓我府裡的女管事吃糠咽菜。」
楚琳琅忍不住噗嗤一笑,抬頭看著他道:「看來我得將自己的生意做大些,大人以後若是厭倦了為官,不妨來給我做個賬房先生,你看可行?」
說完這話,楚琳琅自己都覺得過分,忍不住吐舌,趕緊低下了頭,
這麼沒大沒小的話,她剛到少卿府上的時候可不敢說,可現在不知不覺,她也如觀棋一般,被這位少卿大人給養壞了。
好在司徒晟一如往常,並沒有申斥她的沒規矩,只是輕笑一下:「養我?怕你是付不起我要的例錢……」
兩個人出了首飾鋪子,便一起出城去了,只是半路分道揚鑣。
楚琳琅坐馬車去職田兜轉一圈,順帶買些新鮮雞蛋。而司徒晟則帶著觀棋,拎提著買好的紙錢等祭物,去了城郊蒼龍山。
在山下的一處土丘上,有一處孤零零的墳包。
這裡便是他「母親」李氏的墳墓了。
當初親母「去世」,李氏受故人委托收養了他。並且以自己親子夭折,她好心收養路旁乞兒的由頭,將他過繼到自己名下,名正言順地入了司徒家的族譜,改名為「晟」,養母李氏還節衣縮食,請他入書院研習功課,鄉試恩科。
可惜他未能盡孝幾年,養母頑疾發作病故。
記得她臨終時,還拉著他的手道:「我咽氣了,你晚發喪五日,到那時,正好也是他的忌日,你可不用避忌,借著我的名頭,也為他燒一把紙錢,痛快落落眼淚。」
說完這話不久,她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司徒晟按照她的遺囑,推遲了養母的忌日。
每年這天,他準備的祭物也是兩份。
一份祭奠恩重如山的養母,另一份,卻是用來祭奠那位不可說的先人。
司徒晟垂眸燒著紙,身後傳來腳步聲,從一側山路轉來了個頭戴斗笠的砍柴人。
那砍柴的狀似太累,放下擔子坐在一旁的土坡休息,張望了下四周無人後,看著司徒晟慢慢燒紙,低沉開口道:「主人給你的信,可曾收到?為何到現在都遲遲沒有動作?」
聽著熟悉的嗓音,司徒晟不必回頭都知來者為誰。
他依舊燒著紙錢,嘴裡淡淡道:「我不過一個小小五品京官,你們哪來的自信,認為我能左右朝堂,立刻讓邊關開市。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聽不聽卻要看上峰的意思。」
那來者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知道司徒晟所說句句屬實。
不過那砍柴人還是冷哼一聲:「家主讓我給您帶了話。你雖不在他身邊長大,可千萬別忘了自己流淌的血液真正姓什麼。血海深仇,你切莫忘,別真的以為入了司徒的族譜,就可以苟且偷活,貪圖那點子榮華富貴……家主能給你安排個似錦前程,也能讓你一夕間一文不名!」
話說到最後,全然是不加掩飾的威脅。
司徒晟慢慢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襟沾染的灰燼,不答反問:「她最近可好?」
那人隱在斗笠下的眼狠狠眯了眯,笑了一下道:「她好不好,不是完全取決與大人您的表現嗎?」
司徒晟不再問,只是對他道:「最近太子打壓得我甚是厲害,我一時也做不上什麼。不過太子與荊國似乎交往甚密,對此事很上心。皇帝的重心又在內務,避忌邊防壓力,所以邊關開市應該這個月底就有眉目了,你大可不必跑來我這,言語威脅。」
那人冷笑一聲,開口道:「家主臥薪嘗膽留了你這步暗棋,你也要盡心些往上爬一爬,千萬別存了懈怠苟且的心思,你早日成事,也可以早點回去見想見的人,是不是?」
說完之後,他也不待司徒晟回答,起身擔著擔子,大步離去。
這步暗棋原也作用不大。不過家主吩咐,要時時敲打他,勒緊他一身的反骨,如今該敲打的話已經說了,他便可以交差走人了。
他交了差事,想轉身走人,可眼前一陣風閃,高大的男人轉眼來到他的眼前,然後一記重拳打得他飛了起來,重重跌落在地。
砍柴人大駭,驚懼道:「你……你要幹什麼?」
司徒晟滿眼慢慢升起騰騰殺意,語氣森冷道:「今日這樣的日子,你這樣的人真不該出現在這!」
那人吐了一口血,驚駭得往後爬,忙不迭繼續威脅:「你若敢殺我,就不怕……」
沒等他說完,司徒晟卻笑了:「她左右就是個活死人,這等污爛俗世,早不入她的心。你告訴你的家主,讓他拿捏好分寸,別欺人太甚,將我迫得太急了。他應該更清楚我血管裡流淌的是何人的血,天生的涼薄寡義得很!若逼得太緊,你們就要小心我這天生的瘋種發瘋!」
說完這話,他再次用力踹了那人一腳,森冷道:「滾!不要出現在這座墳前!」
那人覺得自己的肋骨好像被踹斷了,再不見方才威脅人的豪橫,只能趕緊爬起身,踉蹌而去。
一陣寒風吹過,司徒晟立在墳前一動不動,過了好半天,才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此時郊野,四周空曠,孤墳被月光拉長了影,唯有寒風打旋,似猛獸嗚嚎。
猶記得十二……不對,十三年前也是如此,寒風凜冽,雪滿弓刀。
他被藏在了裝滿臭臘魚的軍資木桶裡,四周全都是廝殺怒號的聲音。
濃重的血味與臘魚臭味糅合,肆無忌憚灌入他的鼻子裡,熏得他想吐,可他只能捂住嘴,牢記那人最後的話:「乖孫,你躲在木桶裡不要動,等一會我再來接你……」
他聽話了,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木桶裡,可是那人卻失信了,他一直都沒有再來。
四周熟悉的人語再也聽不見,只剩下嘰裡呱啦聽不懂的粗野大笑。
有人在清理戰場,運走糧草物資,只是他藏身的桶太臭,遭了嫌棄。
這種大晉窮苦人才吃醃臘魚,讓那些本就不吃魚的荊國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以為是壞掉的魚乾。桶被踹翻下車後,並沒有人來細細查看。
當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後,年幼的他終於爬出了魚桶,看到的卻是屍橫遍野,滿地血泊。
那人很好找,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似乎生前曾奮力朝著他這來,那一身雕刻著狻猊花紋的鎧甲曾經讓他豔羨不已,吵著要穿。如今戰甲被血污得模糊不清,而那魁梧的身體,卻不見了人頭。
因為連同那人在內的無數大晉勇士的人頭,都被敵人砍下,當成戰利品連同糧草裹挾而去。
當時的他像隻彷徨小獸,緊緊抱著那具冰涼無頭的屍體,伴著無際屍骸茫然四顧,一動不動……
方才的那個砍柴人,完全勾起了他所有的負面情緒。
蜂湧而至的晦暗記憶襲來,就連那臭魚令人厭惡的味道也逼真地充盈鼻間。
司徒晟慢慢蹲下,努力克制住快要失控的情緒,然後站起身,來到墓碑前。
那墓碑上刻的是養母的籍貫名姓,而在墓碑之下的土地上,則是他燒紙前親手寫下的另一個名姓——祖翁輔國大將軍楊巡之墓!
沒有人知道,在養母的棺槨裡,還有一副生鏽的鎧甲。
這裡既是養母之墳,卻也是一座不能言說的將軍衣冠冢!
他燒完了剩下的紙,又用手把地上的字痕撫平,這才站起身來,緩步朝著山下走去。
只是此時,他彷佛再次變成了沒有魂的行屍走肉,茫然行走在天地間,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敢想……
觀棋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臉擔憂,似乎生怕他再陷入痛苦自虐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12:37 AM
第四十九章 喬遷大喜
從這裡入城,通常是要去附近的村落雇傭馬車的。
可是看主人頭也不回的意思,似乎是想順著路一直走回城。若這樣,可得走到夜半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卻傳來馬蹄的得得聲,原來是楚琳琅查看完職田,捏算好了時間,特意來這裡接司徒晟一起回去的。
現在天黑得太早,又太冷,楚琳琅尋思大人一定也想舒服些早點回城。
看到了在路邊的大人,楚琳琅揣著暖爐,帶著如春花明媚的笑,從車簾子裡探出了頭,招呼他快些進車廂裡暖和一下。
司徒晟頓了一下,終於是上了馬車。
車廂裡彌漫著她身上的淡雅香氣,在慢慢驅散著他滿身的寒意。
那嘰喳說著職田瑣事的女人,帶著一股子鮮活的人間煙火氣,慢慢包裹住了他。
突然而至的溫暖總是會讓在寒風裡站久的人感覺到不適刺痛,而他也是如此,想要確定眼前的並非幻想。
琳琅似乎心情很好,興致勃勃道:「那職田的把式可真逗,居然問我要不要圈買些田地入到公賬,他是不知我家大人幹什麼的?居然攛掇我做這投機倒把的勾搭,也不怕烙鐵上身……哎呀……」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伸手拉扯,將她一把拽入了自己的懷中,然後就如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狠狠地鉗抱著……
其實楚琳琅早就看出司徒晟的情緒似乎很不對勁。
方才他上馬車時,跟在身後的觀棋拼命沖著楚琳琅使眼色,暗示她不要招惹大人。
所以她才沒話找話,想要說些什麼來分散一下司徒晟的注意力。
她知道他今日祭奠的並非生母,也隱約猜到了他身世一定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曲折。
而現在,這個彷佛要鉗斷她肋骨的男人,身體在不受控地微微打顫。
他方才上墳是……觸動了什麼傷心事?
司徒晟現在的樣子有些像那次被潑了洗臘魚的水時,渾身激烈顫抖的反應。
此時的男人,不再是平日裡城府甚深的少卿大人,彷佛是一隻天地間無處安放的孤魂,只是隨手抓住了一截浮木便不肯撒手,執拗得不讓自己溺死在忘川深淵……
若是平日,司徒晟如此冒失唐突地抱住了她,琳琅一定是會跟他鬧著不依的。
而現在,她張嘴想要申斥他,顫動了幾下嘴唇後,卻不再掙扎,只慢慢伸手安撫地摸著他寬闊的後背,像哄著養女鳶兒般,給他的失態一個順當的台階下:「冷得受不住了?有沒有好些?放鬆些,我又不下車,你勒得我都快喘不上氣兒了……」
埋首在她脖頸裡的男人依舊沒有說話,不過緊鉗著的手臂,微微鬆緩了些,卻依舊不肯徹底放開手。
楚琳琅也很有當暖爐的自覺,不再言語說話,只是撫慰地輕拍著他的後背,車廂裡的安靜有些尷尬,而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伴著車軲轆的聲響,楚琳琅狀似無意,輕輕哼著江口地方的童謠小調解悶。
這歌兒她還曾教過住在隔壁的他呢。
那時她因為落水緣故,有些害怕下水,偏偏又嘴饞想吃蓮子,便誑了隔壁小子偷偷撐著採蓮船工的小艇,在荷花淀子裡給她採蓮蓬吃。
那時,她就坐在岸邊,頭頂一片大大荷葉,挽著褲腿,小腳丫子頑皮地朝著對面小艇揚水。
她愜意哼著小調,還迫著他跟著一起唱。
可惜又瘦又小的瘟生一點也不上道,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後折了一兜子蓮蓬回來,坐在她身邊,默默地剝著雪白的蓮子,盛在一片荷葉裡,讓她吃。
那時八月的水塘,到處都是翻飛的蜻蜓,還有撕拉叫的蟬兒,柳葉低垂,燥熱而慵懶,被暖風包裹得人昏昏欲睡……
楚琳琅的嗓音清亮委婉,江南水鄉獨有的吳儂軟語也聽得人甜膩膩。
當她一首歌罷,懷中的人也似乎鬆懈了緊繃的神經,帶著一臉倦意緊閉著眼睛,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琳琅微微調整了身子,靠坐著車廂,讓他可以靠著她的肩膀,路上小憩片刻。
她微微轉頭,看著依然緊縮眉頭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眼,梳理心裡的亂絮。
她在想,也許……她該早點離開少卿府了。
因為琳琅發現自己居然心疼他了。可她本就福薄,分不出太多的溫意給別人取暖。
女人活到她這個處境,每一步都得先把自己的得失考量放在頭等的位置上。
他太復雜,不是她能分心觸碰的男人。
兒時的冤家,短暫重逢後,帶著不經意給予對方的些許溫暖,然後各自安好,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她又懶得再想下去,只是閉著眼,伴著搖曳顛簸的馬車,囫圇了一覺。
不過,她真是個不長記性的,居然又戴了那根纏髮的釵。
結果等馬車回到集萃巷,觀棋一撩開車簾子,就發現自己大人的髮髻又跟楚娘子的釵掛到一處去。
兩個人頭挨著頭,真是不像樣子。
他家大人還好,只是淡定歪著脖子,等著女人解頭髮。
那女人就太聒噪了,居然敢抱怨大人打盹時,不小心將頭靠過來,掛上了她的釵。
觀棋聽得心驚膽寒,拼命沖楚琳琅使眼色。
主人現在這種狀態很不穩定,依著楚氏這麼聒噪,搞不好是要挨打的!
可更讓觀棋心驚的是,主人居然安靜得很,也不反駁楚娘子的話,甚是楚娘子讓他將頭低些時,他也乖乖照做了……
天爺啊,難道主人已經如此頹唐,了無生趣到任婦人擺布的境地了?
等頭髮好不容易解開後,這一場鬧劇似乎真的沖散了主人的陰霾,觀棋發現,主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神態平和地跟楚娘子一起淨手,閒聊著職田瑣碎,然後伴著蒸騰菜香,大口地吃著飯。
就好像今天也是跟往常一般的日子,並無什麼出奇。
觀棋偷偷咬了一下舌頭,發現挺疼的,看來並不是做夢。
他嗦了一下舌,慢慢吃了一塊肉,突然覺得府裡有楚氏這個鬧騰的婆娘其實也挺好的。
有她在,再破舊的屋院也蒸騰起了切切實實的人間煙火。
而他的主人也不再像個活死人,被困在一處荒蕪陰森的墳冢裡,怎麼爬也爬不出去……
那天飯後,觀棋在書房偷偷問主人,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司徒晟一臉淡然地說道:「我位低人輕,的確是很無用,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努力往上走一走了,我好了,『她』在那邊的日子也才能好些!」
說完,他奮筆疾書,專注地寫起了奏折。
觀棋在一旁看著,覺得這份奏折主人似乎寫了幾天的功夫,而且那麼厚的一疊,不符合制式,恐怕要被進奏院扣留駁回吧?
這是初涉官場的官員才會犯下的錯處,主人難道忘了?
不過主人行事,向來是不需要別人多言的。觀棋遞了茶水,便默默退下,只留下一室安靜。
過了幾日,一份厚重的「均職田」的奏折由國子監祭酒齊公代呈,繞過了審批百官奏折的進奏院,直接呈到了陛下的桌案前。
這份奏折是大理寺少卿司徒晟擬寫的。
他在奏折裡自述,因為一年前辦理一件民間田地糾紛的案子時,無意中發現,朝中百官的職田不均,並非按照官位等階劃分。
他一時也是起了好奇心,便細細追究。卻發現原來先帝恩典,凡是官員名下的職田,賦稅較之普通田地要少許多。
於是有些不法官員,趁機大肆圈佔民田,虛報職田,減免了賦稅,卻讓民間百姓佃農苦不堪言。
更是讓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員與貪官相比,職田不均,收入參差,長此以往,如何激勵官員廉潔奉公?豈不大開貪墨長河?這樣實在違背了祖宗定下職田恩典本意。
最重要的是,長此以往,大量田地瞞報賦稅,造成國庫空虛,實在是動搖了國之根本。
是以,他雖則不是戶部官員,可是卻越查越是心驚,斗膽越權,寫下奏折一封,讓陛下可以體察民情,根除積弊,充盈國庫。
陛下看著司徒晟的奏折,以及裡面列舉官員及其親眷圈地的數目詳細,絕非臨時起意的杜撰,看上去可信,也是讓人越看也是心驚。
因為這封奏折,簡直寫入永慶帝的心裡。
現在國庫空虛,北方邊關卻有虎狼虎視眈眈。而今荊國提議通市,並非朝之有需,而是那虎狼之國急需關內鐵器,鹽糧。
一旦開市,如果有不法之徒借機倒賣鐵器,很有可能養虎為患。
而那荊國提出的要求更是過分。不但要求開市,還不許晉朝抽取買賣賦稅,只能低價賣出關內貨物。
萬歲爺永慶帝覺得若答應了這些條款,當真是要再經歷一次負水之恥,讓他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可若不答應,荊國一旦撕破臉開戰。先不說朝中老將退隱,無可用良將人才,就是現如今這空蕩蕩的國庫,又如何撐得起大筆軍費?
永慶帝為了錢銀的事情,這幾日來都是心情不暢。可是司徒晟所提的均職田,若是實施得宜,就是切切實實利國利民的來錢路子啊!
萬歲不僅抬頭又細細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官員。
他的年歲並不大,按著官員錄籍,也不過年二十有五,正是官員需細細磨礪,增長才幹的時候。可是那一雙眼真是透著超乎年齡的沉穩。
以前陛下雖然也知這司徒晟有些才幹,卻是耍弄手段的機智。
那老六是被誰教唆著在自己面前抖機靈的,老皇帝心裡都門兒清,也聽聞了司徒晟上位後,就跟自己的六兒子分道揚鑣的後續。
這等善於專營的薄情之輩,入了大理寺,正好做個皇權王法的鍘刀,行了來俊臣這類酷吏無賴路數,震懾住那些心懷叵測的佞臣賊子。
當然,若是刀用壞了,丟掉再換一把便好。
歷朝歷代,總有些沒有文人傲骨的鑽營之輩,爭先恐後地擔這罵名。
可是,如今看司徒晟呈送的奏折,文筆斐然,字句老辣切中要害,看得陛下不禁有些動容。
難怪前些日子,國子監齊公在他面前誇讚,說司徒晟雖然只是探花之名,可是在陛下的手下磨煉後,是狀元治國之才。如今從不管閒事的齊公更是幫著這個年輕人呈遞奏折。
足見此人,是真得了慧眼齊公的賞識。
想到這,永慶帝隱隱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他是不是用壞了一個本堪重用的大才?
不過陛下依舊不露聲色,只是指了指這奏折道:「你知道你寫的是什麼嗎?一旦百官知道這個提議是你所出,你在朝堂上可要無立足之地了,牽一髮而動全身,到時候只怕朕也保不住你。」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告訴司徒晟,年輕人別光想出風頭,也要想想動了百官錢袋子的下場。
司徒晟現在不過是擔了酷吏名頭,可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很有可能連官都保不住。
陛下雖然這麼問,卻也知司徒晟並非無知,不然他何必委托齊公,繞過給奏折過篩子的進奏院呢?
只因為這奏折足以炸開半個朝堂,一石激起千層糞!
立在龍案下的高大青年,聞聽了他的話,從白玉笏板半露側臉,濃眉下的眼神似開刃的箭矢,鋒芒畢露,他一字一句道:「若能輔佐陛下山河穩固,國泰民安,孤臣——何懼?」
永慶帝百味雜陳看著這個年輕輕輕便毀了大半官聲的青年:原來這小子都懂,卻依舊如此執著。
這條路太難,太荊棘,窄徑兩側皆是深淵,絕非鑽營精明之人會選之路。可他偏偏迎難而上了!
皇帝被他的果敢震撼,最後只是輕道了一聲:「好!」
……
後世史書對這場御書房君臣的交談,濃墨重彩地大書特書,但大多是春秋筆法,分析時政利弊。
唯有一本名不見經傳的野史,另闢蹊徑,表示當時只是五品少卿的司徒晟,或許沒有後世人揣測的那麼風骨高尚。
他不過是受了上司和百官排擠,又不耐案牘勞作,便想要給滿京城的官吏都找找不痛快罷了。
當然還有更深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司徒晟嫌棄自己官宅子太小,想要升官位,漲俸祿,換個大些的宅,方便還是光棍漢的他容納嬌娥美姬。
當然,對於這種胡說八道的野史,大部分文人墨客都是嗤之以鼻,將書一卷,塞入灶膛了事。
那日,司徒晟從御書房從容離開。
齊公在宮外的門前等著他。見他出來便問:「可還順?」
司徒晟恭謹回道:「君心難測,等著便是。」
齊公點了點頭,有些百味雜陳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當初因為是否北地開市的問題,齊公與司徒晟起了齟齬。
可是待與之深交,齊公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支持北地開市的真意。
他在自己七十大壽那日,曾經將荊國之亂比作洪流,若是如鯀一般,一味填堵,治標不治本。
若想防患於未然,最要緊的是大晉應該有能疏導洪流的寬廣「河道」。而這河道便是國力與兵力。
而眼下大晉國庫空虛,而在負水之戰後,再無當年楊將軍一般的良將。只靠封閉邊線,如何能堵住虎狼?
當時,聽了這個年輕人的一番侃侃而談,齊公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老朽了,居然沒有發現,當年的考生裡,竟然能藏匿了這麼一個胸懷大志之才。
這些日子來,他約司徒晟下棋,也聽了許多他關於革新積弊的想法。
他也越聽越激動,突然覺得沉寂了許久的朝堂,也許需要這樣的年輕人振臂喚醒那些躺在功勞簿上的老臣。
這也是他願意冒風險,替這個年輕人越級晉奏的原因。
而現在,就像司徒晟所言,君心難測。就是不知陛下會不會也如他一般,發現這個年輕人身上蘊藏的不尋常的才幹。
沒過幾日,陛下下旨,將司徒晟調出了大理寺,入了朝中的重要中樞——戶部。
司徒晟收拾東西離開大理寺那日,同僚的臉色各異,紛紛猜測這司徒晟是如何在無政績的情況下,又越級晉升的。
尤其是給他無數雙小鞋穿的上司成大人,更是難得和煦,與他熱情作別。
聽到司徒晟調任到戶部的消息,周隨安一天都沒吃下飯。
他原本就對司徒晟高自己一個品階而心懷耿耿,沒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這個司徒晟竟然也入了戶部,而且是正四品的侍郎。
憑什麼?無德無才之人居然不到兩年功夫連升數次!
這讓一直晉升無望的周隨安情何以堪!他甚至懷疑,原本主理大人說的準備給他的從缺,就是司徒晟所佔的位置。
可這明明是主理大人暗示過許給他的啊!
一個在大理寺揮鞭子審犯人的酷吏,如何擔得起這般細致的差?想來戶部的同僚也不會善待這從天兒而降的侍郎?
這麼一想,周大人又略略舒服了些,只是憋住了勁兒,等著看司徒晟的笑話。
再說,剛升了四品官職的司徒大人並沒有急著走馬上任,因為他在忙著搬家。
這次的新屋宅乃是陛下欽賜給他,以後都不必交房租子的。
屋宅的地點也好,地處王侯將相雲集的和寧巷。
先帝大興土木,在和寧巷修建了屋宅。能住進這巷子的,都得是皇室欽點。
所以當京城臭名昭著的酷吏司徒晟搬進來時,巷子裡的各戶人家都派人出門,跟司徒家的管事寒暄,順便再套套話,看看司徒晟是走了什麼機緣,又升官又賞賜宅院的?
這次搬家,琳琅雇的人手多,她也不必伸手,只看顧著就好,倒是很有閒暇,跟以後的鄰居管事們閒話家常。
不過楚琳琅卻是問得多,答得少,笑吟吟地一通閒聊之後,倒是將鄰居府宅子裡的主子們套問得差不多了。
不一會辦完了東西,楚管事笑吟吟地跟諸位作揖告別,啪嗒一聲就緊閉了宅門子。
如今這宅院,可跟原來的天地之差,甚至連那木魚石巷的周家宅子都沒法與之相比。
無論是後花園的假山、石板鋪路,還有游廊水池,到處都能品出能工巧匠的妙思。
據說當年修建這些宅子的工匠,可是工部專門調撥過來的,著實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呢。
東家能加官進爵,楚琳琅自然是高興,不過這麼厚重的賞,她的心裡也疑惑,司徒晟倒是憑了什麼升遷這麼快。
難道是他最近又破了什麼大案,切人頭切得夠漂亮?
司徒晟聽了她試探的問之後,只是笑了笑:「我跟陛下陳情時,他見我眼下有黑眼圈,便問我是不是睡的不好,我說自己現在住的地方太吵,夜裡總睡不好,陛下仁德,便賞了我這處宅院……怎麼,你不喜歡這?」
楚琳琅怎麼能不喜歡呢?陛下的賞賜,不用花錢的啊!那她也不必難心,要不要借給司徒晟銀子了!
只是宅院大了,這僕人要請的也多,她這個擔著名的管事,管的事兒也多了。
這麼大的家業,楚琳琅覺得自己有些不好替人擔著了。
所以稍微安頓好了之後,楚琳琅就來跟司徒晟商量,看他要不要正式雇請個管事的。
至於她,就擔個外院管事婆子的名頭便好。
而且她最近想了又想,還是還是覺得自己不宜在他的府裡久留。
她跟夏青雲商量好了,這幾日他去附近的州縣送鹽,買貨,等他過些日子回京城,她想要跟他一起離開京城。
搬家之後宅院大了,東家再睡書房便有不妥,楚琳琅給司徒晟布置了主人臥房,在鋪床的時候,司徒晟也在,她便順便說了自己的想法。
司徒晟正在擺架子上的小泥人,聽了楚琳琅的提議,轉頭看她:「怎麼?你想離開?」
楚琳琅一邊俐落鋪床一邊道:「是呀,總在您這,老是給您添麻煩也不好。我跟著鹽船,天南海北居無定所,也不怕我爹能找到我。」
說完之後,不見司徒晟回答,她便轉頭看向他。
他正立在剛搬進來的書架旁,單手捏著一摞書,而眼睛卻直直看著她,好像琳琅方才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一樣,那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壓迫感。
看琳琅扭頭,司徒晟沉默了一會,終於和緩說道:「那夏青雲的年歲也大了,這兩年差不多就該娶妻生子,你若是跟著他去,恐怕也有許多不便,也該替他想想。至於府裡的差事,你若嫌累,雇幾個副管事就好。」
司徒晟說的,其實正好也是楚琳琅一直顧慮之處,所以她之前才遲遲沒有應下。
可聽他這麼說,倒像是自己到處亂勾男人,耽誤了別人娶妻生子一樣。
正在鋪床的她有些氣悶,將手裡的床單子一扔,半挑眉毛道:「若這麼說,我也不該在大人您的院子裡待著了。您也還沒娶妻呢,就不怕別人說你雇個年輕輕的女管事,耽誤了大人的聲譽?」
說完這話,她鋪好床正要轉身,卻發現司徒晟不知什麼時候立在了她的身後。
她嚇了一跳,結果身子後仰,腳下不穩,一下子就半倒在床上。
她這麼一躺下,便發現司徒晟正立在床邊,高大的身體遮擋住了大半的光,低頭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透了幾分逼人的曖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1:08 PM
第五十章 一時糊塗
楚琳琅慌了,眼看著司徒晟慢慢彎下腰,連忙支撐起身,卻看見司徒晟只是朝她伸出手,原來是要拉她起來。
不過琳琅覺得,他剛才想做的,未必只是這麼簡單。
她腳受傷那會,司徒晟沒少抱著她走來走去。
楚琳琅又不是傻子,在這些瑣碎日常裡,怎能感覺不出司徒晟待自己與別人略有些不同?
她雖不能生養,但也自知有幾分姿色,若是男人被色相迷惑,難以違背天性,而對她生出些好感,也是在所難免。
可她知道,司徒晟自己也該清楚,這點子好感只在心底隱匿著就好。
若是挑破了,不光是二人相處尷尬,她也再沒留在這裡的理由了。
原因無他,她和司徒晟壓根就不會有什麼結果。
一個仕途正盛的男子,就算有些隱疾也無妨,利於朝堂的大丈夫何患無妻?她這樣的女子,做他的通房丫鬟都會成為同僚嘴裡的笑話。
而楚琳琅雖然出身不好,又是下堂不能生養的女子,也並不覺得自己輕賤,須男人來幫襯,落得出賣色相委身於人的淒楚。
她自己能養活自己,也不想跟他這樣身份的男子有些麻煩牽扯。
既然是魚與飛鳥,一輩子都挨不著,那就維持一段主僕君子情誼,同走一程,再各自道別分開,也不枉他倆兒時相識一場。
司徒大人應該也懂這層意思,對她雖然很是細心照顧,卻處處止於禮數,不叫她人前尷尬。
至於私下裡的微妙,那也是他倆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誰都不跟別人提就是了。
楚琳琅一直很安於這樣的現狀,覺得這就是與聰明男人相處的妙處——彼此都知道不是對方的那盤菜,就算再饞,也守規矩不會動筷子。
可是她又覺得司徒晟其實也算不得君子,有時候私下裡就會故意犯犯糊塗。
就好比現在,他將她拉起來後,竟然堂而皇之地伸手替她整理鬆散的髮髻。
楚琳琅覺得不像話,啪一聲拍掉他的手,瞪眼道:「你幹嘛?」
司徒晟拿下她的髮釵,任青絲飛瀉,又伸手挽住了她的長髮,若無其事道:「你頭髮亂了,替你理理,難道一會要這樣出去?對了,上次你教我的挽髮,我終於會了,你看看做得對不對?」
他說的上次,便是楚琳琅腳受傷時的事情。
他倆在書房裡練字睡著了。她的髮釵居然還勾在了司徒晟髮髻上。
那時書房沒鏡子,司徒晟手又太笨,怎麼教也教不會,並沒有幫她把頭梳好。
可現在屋子裡是有銅鏡的,就算頭髮亂,也用不著他。
但司徒晟卻執意要練練手藝,拉著她的衣袖子來到了銅鏡前,讓她坐定之後,繞在了她的身後,打算拿她的秀髮試手。
男人以修長的手指為梳,順著髮鬢梳攏,指尖劃過時,便有種從腳跟直竄而上的微微戰慄感。
不過琳琅忍住沒動,只是定定看著鏡子裡的影兒。
這一次,他果然梳得熟練了許多,不知道他之前是拿什麼練的手……
鋥亮的銅鏡子裡晃照出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識。
她在新婚燕爾時也曾與郎君共理鬢髮,對鏡貼花黃。
只是如今鏡中映照的,再不是輕靈少女的稚嫩臉龐,而身邊那英俊的男子更不是她的如意夫君。
一切看來,鏡花水月得很,虛幻得就如放肆無邊的夢。
楚琳琅沒有再動,只是透過鏡子,看那男人用拿慣了筆墨的大掌輕巧翻轉,將烏雲長髮挽得很像樣子。
司徒晟一邊挽著她的長髮,一邊回答了楚琳琅方才的問題:「我跟夏青雲不一樣,你不必擔心我會成家。府裡有你,我才能放心公務。若不是因為有你的緣故,我也不會與祭酒齊公盡釋前嫌,更不會有現在的機遇……」
楚琳琅知道他要為所謂的「母親」守孝,就以為他說不會成家,是守孝這兩年不能成親的事情。
所以她開口釋然道:「兩年不成親罷了,又不是一輩子不成親。我在你這時間太長,真的會影響你的聲譽。寡婦門前是非多,下堂婦也不逞多讓。你若用不慣別人,大不了我走之前,幫大人你教出個堪用的管事出來……」
她說到一半,便再說不下去了。
就在司徒晟替她簪上髮釵的時候,他挨得更近了,嘴唇似乎要貼近琳琅的耳,映在銅鏡裡,就是言語解釋不清的曖昧鏡像。
她聽到低沉的聲音在耳畔叩敲:「我原是不配擁有什麼,不能想,也不敢想。可最近,我在想,我要不要努力試一試,讓自己有個不同的出路。起碼能起奢念,留一人……」
楚琳琅覺得耳根微微起了燙,這樣曖昧的話,並不適合接,要插科打諢過去才好。
道理都懂,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微微變了樣,她輕啟櫻唇,輕聲說:「……你知道的,我不會為人妾。」
那聲音挨得更近,伴著一句低低的「我知道,你也要知,現在的我什麼都許不了你。可眼睜睜看著你跟別人走,一時也做不到……若我不能護你周全,須得你走時,我再親自安排你離開,可好?」
伴著這看似半點都不想負責任的混賬話,她的後背終於落入到了溫暖結實的懷中……
這次的擁抱,與馬車裡那次取暖慰藉截然不同。
不再是孤寂魂靈絕望的索求,而是一個充滿侵略感的男人在向女子示好。
她能感覺到身後的男人在索求著她給不起的奢侈。
此時的她只需嚴詞拒絕,掙脫他的無禮懷抱,打包好包裹,領著兩個丫頭跟夏青雲一起離開京城便好。
心裡這麼盤算著,琳琅慢慢轉過了頭,單手鉗住了他的下巴,一雙大眼濕漉而復雜地看著男人深邃的眼眸,然後微微探身,櫻唇附著在他的唇上……
這次反而是司徒晟的身子微微一僵,似乎又是沒料到,向來出人意表的楚娘子居然會如此反應。
不過很快,他便反客為主,將女子摟得更緊了些。
當彼此的舌試探交纏的那一瞬,琳琅還不忘自嘲,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敢伸筷子夾菜了!
她是打算開口提出辭呈,可不是開口品嘗這男人的滋味。
此時再想也是一團漿糊,伴著鼻息間清冽的皂角味,還有擁吻彼此的蒸騰熱氣,理智也暫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日夏荷和冬雪正在院子裡晾曬被子。
過了好一會,才看見大姑娘從司徒大人的臥房裡出來。
大姑娘的髮髻十分整齊,隱隱還有篦子理過的痕跡。
兩個丫頭不疑有他,冬雪突然瞥見大姑娘纖細的脖頸似乎紅了一小塊,便順口問道:「大姑娘,你脖子怎麼了?」
楚琳琅飛快地捂住了脖子,然後有些尷尬笑道:「我屋裡好像進蚊子了,被叮咬了一口……那……我回屋抹藥膏去了。」
說完,她便一路裙擺飛晃,恍如剛從油鍋裡跳出來的蛙,快步回了隔壁院子的臥房去了。
兩個丫頭依舊沒有覺察有何不對,只是有說有笑地議論著晚上要吃什麼。
只是過後冬雪嘀咕了一句:「哎,你說這春天還沒到,屋裡就有蚊子了?」
「……」
楚琳琅快步走回屋子,合上房門的那一刻,只覺得心在撲通狂跳。
天啊,殺了她吧。她方才可是被附魂奪舍了?
為何沒有推開他?而是任著他摟住,甚至與他唇齒糾纏,更是讓他一路吻上了脖子。又過了好一會才如夢初醒,推開他奪門而出。
楚琳琅拿起妝台的小鏡照了照——可不是,被「大蚊子」吮了好大一塊紅!
她轉身坐在床上,甩掉了鞋子,倒在了床上靜一靜。
可是一想到方才耳鬢廝磨的情形,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
這種心快要跳脫了胸腔的感覺,是她當初與周隨安相識時都沒有的。
楚琳琅也鬧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做賠錢的買賣?明知自己跟這個男人扯不出什麼好鳥蛋,卻偏還是跟他勾搭上了。
不過她非聖人,上好的男色在懷,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她努力深吸一口氣,一時在想,「許不了」是什麼意思?難道,司徒晟想要做她的姘頭?
果真不是個好東西!聽說她想離開,居然拿男色惑她,還大言不慚地告知她,他只是玩玩,並沒有娶她,甚至沒有納她為妾的意思。
可偏偏她也是瘋了,聽他的無賴說辭,竟然覺得十分輕鬆。
不然怎麼辦?那男人的皮相太好,她就是饞了,忍不住伸筷子嘗了幾口鮮嫩的,但又不想付酒菜錢。
就是偷吃而已,若似周穆王與西王母般相好幾日,再兩不相欠各奔東西,這種偷吃,還是千古佳話呢!
男女結交,也就是起初時最美好,若成婚後長久在一起,那些雞毛蒜皮真是惱人。
楚琳琅剛從一地雞毛裡逃出來,並不想再鑽入另一個雞窩。
至於被男色迷惑住這事兒,問題也並不大。
她又非時時都色迷心竅,比如方才稍微解了饞,現在人就變得理智穩重許多。
逮機會,還是要跟那廝說清楚才好,一時意亂,大家就都別上心。
可是想得再好也無用。剩下的兩天,楚琳琅都刻意躲著司徒晟,她不想被男色與花言巧語蠱惑了,更怕司徒晟得寸進尺。
在沒有重新武裝好自己之前,她得先避避。
好在搬家之後,瑣事繁雜,足夠她用來冷靜。而司徒晟也很懂窮寇莫追的道理,沒有討人嫌的纏人。
司徒府的一切日常似乎還都照舊。雖然添置了僕役,還多了一個採買的副管事,可這握著一府賬本鑰匙的管事卻依舊是楚娘子。
東家挪了位置,便是一人得道,連帶著府裡的管事都能驟然發覺其中升天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府裡最近收到的請柬,越發多了起來。楚琳琅原以為自己與周隨安和離了,就不必再研究京城的官宅子人事。沒想到,自己如今要記得的事情,竟然比當六品官夫人時,還要細致。
好在司徒晟雖然升了官,但是不好結交的性子並沒有大變,對於大部分帖子,一律禮到人不到。
只不過齊公請帖,他向來都不會推拒的。齊公的長子也是位飽讀詩書的大儒,他既是翰林,又是京城著名易林書院的創建者。
而這易林書院去年初又開始修整了一番,另外開闢了個容林女學的子院。
今日兩座書院新建之後,要焚香開學堂,齊公讓兒子給司徒晟發了一張貼。
司徒晟臨出門讓冬雪叫來了楚琳琅來,吩咐她也隨他一同前往。
楚琳琅低頭也不看他,悶悶說自己身子不適,那等子大儒名士交際的場合,她這種胸無點墨之人,還是不要去了。
司徒晟看不見琳琅的臉,倒也不急,只道:「頭抬起來些吧,釵都快要落地了……」
死瘟生,竟然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奚落她!琳琅覺得自己的確不該如此扭捏,她又不是頂著黃花的嫩黃瓜,憑什麼兩人有了些手腳,卻她一人害臊?
想到這,她深吸一口氣,淡然抬頭,剛想說些撇乾淨的話,男人已經扯了她的衣袖子大步往外走了。
楚琳琅扯不過他,就這樣被他一路拉扯出了院子,朝著門口馬車而去。
兩個人這麼走在院子裡就很不像樣子。冬雪和夏荷看見了急急追攆過去問:「哎,大人,您何故這麼扯著楚娘子?」
司徒晟淡定回道:「書院成立了女學,我給你們楚娘子報了名,可她憊懶不想去,我且押著她去見見試官。」
兩個丫鬟一聽,個個面露驚喜,不再阻攔,還沖著楚琳琅道:「恭喜大姑娘,竟然能去這等書院!」
這容林書院女學招生的事情,在京城裡傳一陣了。
跟別的招收幼稚女童啟蒙的女學不一樣,這個女學面向的乃是年長些的女子。
只是大晉女子成婚往往都是十六七歲,所以若是招徠此類少女,往往沒待學成,就要休學成親了。
一般民間女學,是不會如此行事。不過容林書院卻偏反其道而行之,給那些年幼上過女學的女子一個繼續進修詩文技藝的場所,如此竟然深得那些大儒富貴之家歡迎。
畢竟真正的權貴女子,若愛好學問,就算成婚後,夫家開明也可以繼續修學,並不礙事。
更何況這易林書院的盛名歷經二十年不衰,能在新開的子院——容林女學裡進修,學有所成,是千金也換不來的嫁妝呢!
當聽到司徒晟這麼說,楚琳琅一時忘了掙扎,就這麼被他拽進了馬車裡。
她覺得司徒晟這誑語打得太不著邊際,也顧不得想要跟他保持距離的事情了,上馬車便問:「你方才說的什麼胡話?」
司徒晟見她總算拿臉看著人說話了,倒是一笑,說道:「不是胡話,是真的。祭酒大人一直對你的字耿耿於懷,所以當我問他你能不能也入學,齊公說可以讓你來試一試。」
楚琳琅有些傻眼,這類女學都是給那些有基礎的貴女上的,聽說其中甚至不乏縣主郡主。
她這樣一個識記些大字的女子,去那等書院,不是自爆其丑?
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只是個侍郎府的管事下人,加之又是一個失婚下堂的婦人,以何等身份與那些貴女相處?
可還沒等她慌亂問出,司徒晟已經先開口道:「你不必急著推拒,我不過是替你爭取個面試的名額,能不能過了夫子那關,卻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饒是這般,楚琳琅也是狠狠剜他一眼,大聲道:「是故意的不成?明知我短板為何,還要我在人前出糗!再說我還忙著生意,哪裡有時間治學?」
司徒晟卻並不認同,淡定道:「賺取銀子,之於你不是最輕巧的事情嗎?趁著年輕,總要試試難些的才知可不可為,若能開明眼見大世,對於你的生意也大有裨益。」
這就是司徒晟讓楚琳琅覺得舒服的地方。
明明讀書人最鄙薄錢銀阿堵物。可是他卻不說輕賤錢銀的話,而是說賺錢對於楚琳琅來說不難,只是希望她能再挑戰些有難度的事情。
楚琳琅面對書本時纖薄而脆弱的自尊,被司徒晟妥貼的恭維呵護住了,一時對於進書院的事情竟不那麼排斥了。
難怪這廝能將兩個皇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又跟曾經的政敵齊公好得如火如荼。
這等話術,就夠她學小半輩子的了!
楚琳琅的大眼亂轉時,司徒晟卻是愜意放肆看著她的臉。
這兩日,二人明明都在一個院中,他卻怎麼也逮不著她。可見這女子不但擅長搖龜殼,還擅長縮在龜殼裡避世。
若不是今日捉了她出來,不知她要躲自己到何時……
待楚琳琅有些琢磨回味,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司徒晟的花言巧語誆住時,馬車已經到了易林書院的門口。
這女學「容林」乃是易林的旁枝子院,穿過一道幽竹小徑後,便到了剛剛建成的女學書院門口。
齊公長子齊景堂夫婦正站在門口恭迎前來參加書院焚香開堂典禮的貴客。
當看到司徒晟帶著一個纖美女子走來時,齊景堂心知,這一定是父親曾經跟他提起,靠著一個「法」字,反將了他一軍的那位女管事了。
當初聽父親提起,要收個府宅下人女子入學堂時,齊景堂曾連連擺手,問父親為何要提這麼荒謬的提議。
結果倔老爺子虎著臉問他,開設女學的初衷為何?
齊景堂自然老實回答:「是為了讓致於學的女子有可學之處,讓她們開宗明義,將來也是大晉兒女的言傳老師。」
齊公又道:「當年孔聖人辦學,容弟子三千,上有王公貴子,下有商賈莽夫。倒也沒見他老人家看人下菜碟。那楚氏既是女子,也致於學,為何你要看人之出身貴賤而拒之?若真這般,還不如將你書院的匾額改一改,把『容林』改成『難林』『貴林』才對!」
父親這一番話,說得齊景堂愧色連連,連連稱是。
當然,他並不知他父親還有一番話沒說出來。
齊公天生心眼窄,對當初當眾給他難堪的丫頭片子可記仇呢!
所以司徒晟提出要讓自己那位蚯蚓爬字的女管事跟那些貴女一起上課時,齊公腦子搖成了撥浪鼓,將楚氏貶損了一番,而他講給兒子那番嗆人的話,其實是司徒晟這小子當初用來嗆他的。
齊公當時被擠兌得鬍子撅起老高,一時說不出話,便原封不動將此話砸了自己親兒子一臉。
如此一來,因為父親引薦的緣故,雖然這楚氏的出身實在不怎麼高,而且如今還是侍郎府的管事下人,那齊景堂的夫人華氏也是面帶笑容,以禮相待。
此處男賓與女賓是分開的。司徒晟留在前堂與男賓寒暄,詩文歌賦一番。
而楚琳琅則在華氏的引導下,來了容林女學的正堂。
此處已經坐了十幾個妙齡少女,一個個衣著華貴不俗,便是慕名準備應試入學的考生們。
華氏知道楚琳琅入京不久,她之前的丈夫好像只是個六品的文官,也接觸不到這些貴女,便微笑挑揀幾個重要的介紹給她。
其中端坐在眾女環簇下的那個容貌不俗,氣質端雅的女子,乃是太子外祖永寧公最小的嫡孫女陶雅姝。
此女芳齡十七,卻一直遲遲未有婚配,據說長相跟她的姑姑——那位仙逝的陶皇后,也就是太子母親有著七分相似。
所以別人揣測,陶公一直扣著陶雅姝不許配人,應該是想讓孫女入宮,以慰陛下思念亡妻之苦,再續陶家皇親國戚的盛寵輝煌。
不過若是按著入宮的貴人培養,原也不該來此書院,好像是陶小姐本人慕名書院夫子才學,懇請祖翁,這才得以入書院陶冶情操的。
畢竟那仙逝的陶皇后據說也是個曠世才女,多學些,總有益處。
而能與這位陶小姐旗鼓相當的,便是另一位光彩明豔的雲秀小姐了。
她的來歷也不俗,乃是宮中正得寵的靜妃娘娘的侄女,早先得了陛下的封賞,年僅十二歲,就得了個宜秀郡主的封。
除了這二位,其他公卿人家的女子也有幾位,總之個個出身不俗,儀態落落大方。
當聽聞齊翰林的夫人華氏介紹,這位後來的美貌靈秀女子居然只是個侍郎府的管事時,芳齡十六的宜秀郡主先忍不住咯咯輕笑:「華夫人真是太客氣了。我們都是來學堂修學的,您何必安排個下人給我們,我們又不是沒帶丫鬟伺候?」
她這話一出,除陶小姐以外的幾個小姐們也都捂嘴淺笑。
華夫人輕聲咳嗽了兩聲,看了看在她身旁一直寵辱不驚,微笑淡定的楚琳琅,出聲解釋道:「郡主誤會了,她與諸位小姐一樣,也是來此求學的。」
此話一出,四座安靜,諸位貴女們面面相覷,疑心華氏在開玩笑。
宜秀郡主更是毫不客氣道:「能來此求學的女子都是何等身份?你們卻弄個管事下人來與我們同席,莫不是要折辱我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1:32 PM
第五十一章 入學之考
聽了宜秀郡主的刁難,楚琳琅低頭揚了揚眉,她早也想到這點,覺得自己並不適合。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讓書院主人為難,她識趣告退就是。
可就在這時,有老邁聲音傳來:「犬子當年立此書院,初衷是廣納天下貧寒子弟,盡可得一修習之處。易林男院與容林女院的名字合併一處,便是『積木容易成才之意!』倒也沒有非要收些富貴人家的兒女鑲金掛銀的意思。學問面前無分貴賤,若是哪位小姐覺得坐在此書院髒污了名聲,不妨盡早離去!」
眾人閃目一看,原來是國子監祭酒齊公在兒子齊景堂的陪伴下,來到此處。
而在齊公身旁,還有一位容貌俊逸,氣度非凡的高大男子相伴,一時吸引諸位貴女們紛紛偷偷打量,有些移不開眼。
有些貴女倒曾見過酷吏司徒晟,只是他的官聲一向不好,以前是濫用刑罰的酷吏,新近因為動了諸位大人的田地,又新增了「誤國佞臣」的頭銜。
因為父母對此人的鄙薄,有些人平日偶然見,自然也不曾細細打量過這位。更有沒見過他的,交頭接耳問此人是誰?
司徒晟今日並沒有沒穿官服,那一身淡煙寬袖的長衫,與他高大的身材搭配得宜,頭頂黑色紗罩,更顯得他劍眉星眸,俊逸灑脫。
此時沒人在這些貴女的耳邊嘮叨佞臣誤國,可以靜心欣賞這位大人的眉眼若遠山青黛。
如此美男子,還真是讓人心頭鹿撞,微微有些面頰泛紅。
譬如那位宜秀郡主就是如此,就算被祭酒齊公毫不留情面的駁斥了,一時也回轉不過神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司徒晟看。
倒是郡主身邊的嬤嬤機敏,偷扯了一下郡主的袖子,這才勉強讓郡主保持了貴女的端雅儀態。
她定了定神,想到齊公在人前如此下她的臉,頓時有些羞惱道:「你……可知我是誰?」
她可是如今後宮隆寵的靜妃娘娘的親侄女,她的父親乃當今國舅,豈容人如此讓她下不來台?
齊公撩起眼皮看了這黃毛丫頭一眼,並不認識她,還是兒媳華氏走過去,小聲給家翁介紹了一下郡主的身份。
沒想到齊公聽了,卻冷哼一聲道:「哦,雲大人的女兒啊?這日子過得可真快,雲大人的爹爹當年還是小小縣丞,因為有了女兒入宮,而得了晉升,他曾到老朽的府門前,想要求我給他那不爭氣的小兒介紹個啟蒙夫子,老朽看在他甚是誠懇的情分上,准了他兒子入了易林書院,如今那小子的丫頭也十六歲了,不小了,就是這家教似乎欠妥了些啊!」
這一番話,說的宜秀的臉頰通紅。
國子監祭酒,乃三朝元老,當事大儒,連陛下都禮敬三分,更是這小丫頭片子老子的祖師爺!
豈容她如此大呼小叫?
齊公的一席話,讓諸位女子都不敢接話了。
貴為三朝元老的堂堂國子監祭酒來為一個小小女管事撐腰,這裡面必定有些人情蹊蹺。
在座的諸位都是人精兒,誰也不想因為得罪齊公而被攆出女學,不然自己倒成了京城第一的笑話。
不過那位齊老將諸位貴女的嘴巴堵住之後,又挑眉打量了一下楚琳琅,冷哼一聲道:「楚娘子倒是平常心,來我這跟在自家院子閒逛一樣!」
嗯,這個……楚琳琅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半新不舊的卦裙,的確跟那些精心打扮的貴女們有些出入。
可是她也沒法解釋,自己本來就是被司徒晟那廝強拽出來的,壓根就沒打扮。
聽到這,她一邊尷尬淺笑,一邊借著抬起袖子掩護,又狠狠瞪了司徒晟一眼。
齊公乾巴巴道:「雖則犬子的書院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看人之貴賤,可是也要看是不是可鍛造的人才,這容林女院,也不是什麼笨蛋都收的!」
楚琳琅聽出來了,得了,這老爺子還挺記仇的。
只因為她先前迫了他家土地公收禮,所以他便另闢蹊徑,打算在考題上難難她。不過楚琳琅對於這類貴女的女學本也不甚熱衷,若是被老頭刁難得上不了,也無所謂。
就在這時,有學院的書童捧來了考卷,還請諸位貴女坐在單人獨桌的考席上,僕從退避,要進入三炷香的應試了。
而齊家夫子與司徒晟則坐在堂前,一邊監堂一邊品著僕人端來的茶。
齊公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身旁的司徒晟,他正一邊飲茶,一邊含而不露地看著在答卷的楚娘子。
齊公不由得搖了搖頭,活到他這個份兒上,就是老人精一個,有什麼看不透的?
這司徒晟原本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今日卻眼巴巴地跑到他這來,剛才更是言語催促著他們父子過來,難道是怕那楚娘子受欺負?
到底是年輕人,看著老成,卻難過美人關啊!
想到這,齊公再次蹙眉看向那女子——除了模樣好些,滿嘴鋼牙,一肚子鬼門道,還有哪裡能迷得人神魂顛倒?
司徒小子糊塗啊!
楚琳琅此時正坐在了角落的位置,低頭看了看那考紙,只見紙上寫著碩大的兩個字「婦道」。
這便是今日「演題」的主旨,請想要考學的女子暢言,何為婦道。
這種考題,對於這些熟讀女戒的女子來說,有何難處?所以一個個面露喜色,連忙提筆蘸墨默寫起女戒來了。
不過也有幾個,遲遲沒有動筆,而是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比如那位先皇后的親侄女陶雅姝,就是安靜思索了一會才動筆。
而宜秀郡主則看了看考題,又抬眼看著陶雅姝,直到她動筆了,郡主才也拿起筆,快速書寫起來。
楚琳琅低頭看了看考題,心裡卻是有些啞然失笑。
她還當這等大儒創辦的女學有何過人之處,居然也扯這些個以夫為天的名堂。
不過這考題,她還真會,因為前些天,司徒晟突然拿了一本《世範》給她看,還單指了幾段讓她背。
楚琳琅記得清楚,其中一段是:「惟婦人自識書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給,稍識公義,則庶幾焉。不然,鮮不破家。」
他讓自己將這段背下,還默了幾遍,並且講解了意思,大概就是若做丈夫的蠢笨不爭氣,女子就該立起門戶,操持衣食,學做生意,使家門免於敗落。
這話原也在理,不過楚琳琅卻過了八年這樣的日子,內裡甘苦自知,所以她問司徒晟,他讓自己背下這些,是不是在譏諷她?
司徒晟卻淡淡道:「有時狗屁不通的文章,也要背背,總有要應付俗人的時候。」
說完,他還要楚琳琅以此引申,寫篇文章出來,再由著他修改潤色。
那時候楚琳琅還不明白,背這些個要應付什麼俗人。
現如今看,那廝早就未雨綢繆,老早想要讓她入這個女學院,還押了些考題,讓她提前背些應付。
難道他當年為了高中,也背了許多他並不認可的狗屁文章?
所以今日這張試卷,楚琳琅只要願意,還真能洋洋灑灑地寫滿了試卷,應付一下差事。
可她抬頭看了看坐在廳堂上首的司徒晟,卻並不打算盡隨他的意。
她沾了沾筆墨,想了想,在紙上慢吞吞寫下一行字後,便擱置了筆墨,單手托腮看著四周貴女們的服飾發釵發呆。
司徒晟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微微眯了眯眼,長指慢慢輕叩椅子的扶手,讓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壓迫感。
可惜楚琳琅可不是六皇子,壓根不鳥他,偶爾抬眼才會挑釁地瞥他兩眼。
很快,三炷香的時辰就到了。學童走過來,將諸位小姐們的考卷收走,呈遞給了主考的齊景堂。
這些考卷不多,倒也不必學了男子幾日後揭榜的那一套。
華氏請了諸位小姐們去隔壁廳飲茶賞畫作時,齊景堂就在父親的身旁將這些考卷分揀出來了。
那些默寫女戒的呆板考卷被齊景堂毫不猶豫地抽出來,甩在了一側,很明顯這些卷子第一輪就被淘汰了下去。
而剩下的考卷就內容各異了,其中以陶雅姝的那一張最讓齊景堂滿意。
那娟秀筆體就讓人眼前一亮,而文章中還是引經據典引列的那些歷朝名后,或者是誥命夫人,從她們身上引述出值得女子跟學的典範,闡明自己的見解。
從中可以看出陶小姐史書涉獵頗多,永寧公府果然家學淵源,不虧是曾培養出陶皇后的烏衣門第。
如今看來,這位永寧國公最小的嫡孫女也是才女一個。
而那位宜秀郡主的考卷寫得也不錯,雖然字體跟陶小姐比略遜一籌,但也洋洋灑灑寫滿了一大篇,引述的倒也中規中矩,看來在家裡也是細細研究了些女學常考的考題,有備而來。
剩下的幾篇雖然描述沒有一味抄書,但大都也圍繞生子、侍夫、孝道論述。
畢竟不是培養國之棟樑,齊景堂當初給女學出考題就很寬容,並沒有別出心裁地出題,而是出了尋常女學最常見的題。
這些養在深閨的女子只要不是一味默書,有些文采的便都過關了。
不過其中有一張紙就有些太扎眼了,雪白的那麼一大張,只有中間一行略顯生澀的筆體。
齊景堂讀了之後,無奈搖頭,便扔甩在了一旁。
倒是齊公有些好奇,伸手捻了那紙來看,只看上面是明晃晃的一行字:「吾非他人之婦甚久,所謂婦道,於吾何干?」
齊公看著這字扭的架勢,不必看落款都能看出是哪個丫頭寫的屁話。
他揚了揚花白的眉毛,有些幸災樂禍對司徒晟道:「難怪你那日還跟犬子聊天,套問女學何時開課,原來早就想塞人進來。不過你怎麼不給她提前壓壓題?就讓她這麼來丟人現眼?可惜爛泥就是糊不上牆!司徒大人,並非老朽犬子不給你這個面子,你看你這位女管事的試卷,如何能過?」
司徒晟接過了試卷 ,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她這一句有何錯?天不予她這樣的女子人間之路,要她如何寫出『婦道』?這二字予她,實為殺人誅心……」
齊公也是服了這小子滿嘴的胡謅,鬍子撅起了老高:「怎麼的?她跟她的夫君過不下去,便是天下人都對不住她?女學院若不收她,就是殺人誅心?司徒晟,你可別欺人太甚!」
司徒晟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起身抱拳,對齊家父子解釋道:「在下並非責怪二位。齊公有所不知,這婦人在夫家八年,以一己之力將個落敗之家操持得井井有條,更是扶持夫君從一文不名到朝中六品。這世俗人認為的『婦道』二字,她做得無可挑剔,最後卻落得被掃地出門的下場。如今這題,她做這一句,實在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卻是讓在下有些無地自容……是在下存了私心,強她所難,讓她來此做這尷尬題目,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說完,他不再多言,留下面面相覷的齊公父子,轉身便往旁廳而去。
司徒晟的確是謀劃楚琳琅入女學甚久。那夏青雲的出現,讓楚氏動了離京之心。光是他府裡的管事,如何夠分量留住她?
不過她向來為人要強,若是能入女學,跟著學識淵博的先生修習,又能結交一眾京城貴女,必定能留住她。
所以他借著與齊公結交的便利,知道了一般女學入學應考的大致方向,提前領著楚氏復習備考了一番。
只是在應考之前的兩日,兩個人居然捅破了窗紙,親密擁吻,實在出乎他的原本預料。
而楚琳琅不願意虛以委蛇,捨了他替她備的文章,如此嘲諷考題,更是讓他沒有想到。
此時,司徒晟的確是心中積存鬱氣,並不是惱著琳琅不識抬舉,就像他跟齊公所言,讓琳琅做這類試題,殺人誅心!
他在惱自己,明知她的真性情與其他循規蹈矩的女子不同,為何還要讓她經歷這一遭?
容林女學若只是教導女子如何相夫教子,成為賢婦的書院,不學也罷了!
所以眼下,他只想快點帶她離開。
原以為她在旁廳跟著一眾陌生貴女一處,必定尷尬無比。
可萬沒想到,當他移步來到了偏廳時,離老遠就聽到廳裡一陣歡聲笑語。
他緩了腳步,順著窗櫺縫隙看進去,楚琳琅正拿著她的陳年老龜殼像模像樣地搖,然後給眼前一個胖墩墩的小姐批命。
「關小姐,您這紅鸞星動得可真好,按照卦象看,大約今年五月就能聞喜了啊!」
那位關小姐最近還真的是在議親,而且就在昨日,母親偷偷跟她說,準備將日子定在五月,聽聞此言,一臉驚喜:「哎呀,你這也太準了吧!」
跟關小姐相熟的幾個貴女聞聽此言,也是驚訝佩服,紛紛要楚琳琅給自己算算,她們的紅鸞星何時會動。
可惜楚娘子表示,龜仙凝聚的靈力不多,也不是時時都能算的,今日連算了三卦,已經靈力耗盡、若想再算,還得等些時日。
說完這話,楚琳琅一抬頭,便看見了窗戶邊站著的司徒晟,她含笑給其他貴女們拘禮之後,就先走出來,對司徒晟道:「您跟齊公他們聊完天了?」
司徒晟點了點頭,便帶著楚琳琅順著書院的竹林小徑走了走。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還不知,你除了占卜,還有與人批姻緣的本事。」
楚琳琅噗嗤笑道:「都是鬼把戲,我批姻緣也是挑人的,有幾位小姐府上的管事和夫人,我在四皇子的滿月宴上見過,也在他們閒聊時,聽了幾耳朵的。至於添彩納喜,按她們的年齡看,也拖不到來年,辦喜事若不太急,不都是開春的五月的事情嗎?我就是斗膽一猜,逗小姐們玩樂罷了。反正我批錯了,也不怕人砸我的攤。」
算命活絡氣氛,向來是她的拿手好戲,總不能讓自己訕然杵在廳堂裡,任著那位郡主小姐和她的簇擁奚落吧?
聽了她裝神弄鬼的把戲,司徒晟的臉上並不見笑,他想著自己強迫琳琅應試的事情,沉默了一下道:「是我的錯,對不住你了。」
楚琳琅沉默了,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對不住」,難道……指的是他那日貿然抱住了她的事情?
只是這等男女廝混又後悔了的道歉要她如何接?
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強作大方道:「也不盡是你的錯,我也有不是。就是當時鬼迷心竅了,還請大人見諒……」
畢竟是她先強吻了他的,既然要道歉,自己也得有些擔當。
這麼尷尬的話題,就點到為止吧。
可司徒晟卻偏不依,他看琳琅說得敷衍,以為她怕自己計較方才交白卷的事情,便鄭重道:「怎麼能是你的錯,是我強迫你的,你……應該惱我。」
楚琳琅尷尬別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實回答:「那……倒是沒惱,畢竟我也受用了……」
司徒晟擰眉,低聲問:「如此不堪,如何受用?」
啊?楚琳琅傻眼了,不敢置信地瞪著男人。
她還沒計較他當時太急切生澀呢,嫩黃瓜居然敢用「不堪」這樣的詞來形容?
楚琳琅一時間也是氣得細眉亂顫,磨著後牙假笑道:「雖然不怎麼樣,但畢竟是白紙一張,沒人染指,我第一個用了,如何不覺得受用?」
司徒晟好歹也是個黃花閨男,這美男子的初吻折在她的手裡,她就是覺得受用,怎麼了!
司徒晟神情復雜地抿了抿嘴,雖然不能理解,但也被她獨特的意趣懟閉嘴了,百味雜陳道:「如此便好,既然你不氣我強迫你應試,也不必等試卷結果了,我們回去吧。」
啊?楚琳琅眨巴眼,終於琢磨過味來,忍不住失聲道:「你是因為要求我來考試,才……跟我道歉?」
司徒晟也察覺出異樣,低頭看著楚娘子有些驚慌的臉,慢慢問:「不然呢?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楚琳琅用巾帕子捂嘴,哈哈尬笑,花枝亂顫地遮掩道:「我……我以為你在說我批命的事情……」
可惜她面前的男人並非傻子,那腦子轉得可比常人快多了。
當他再次意味深長,有些了然地望向楚琳琅時,琳琅真恨不得立刻地震,將這廝劈入地縫裡去,不必被他如此盯看。
「原來,你還挺受用啊……」
還沒等他說完,楚琳琅就面色漲紅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齒道:「閉嘴!閉嘴!不要再說話了!」
司徒晟卻是在笑,那一雙平日總是冷冰冰的俊眸裡徜徉幾許春光。
可就在這時,突然聽到竹林外不遠處有人在喚他們。原來批卷完畢,便要放榜了。
不過為了落選閨閣小姐的臉面,諸位的錄取單子都盛放在了一個個小木匣子裡,容得小姐們回去後自己慢慢看。
若是中了,匣子裡便是入學需備物品的單子和恭喜致詞。
若是不中,也有齊景堂親筆書信一封,表示小姐才華出眾,令人欽佩。只是今年才女眾多,名額有限,只能含恨惜舍,但盼小姐來年再試云云。
不過楚琳琅對於匣子裡會是什麼並不好奇。
就憑她在白紙上大大咧咧地寫下的那句話,能錄取才怪呢!
所以她連看都懶得看,再加上方才失言丟了臉,只頭也不回地先出府上了馬車。
司徒晟看著她氣鼓鼓的背影,輕笑了兩聲,然後順手打開了手裡的木匣子。
再說,楚琳琅在馬車裡坐定,半天不見司徒晟上來,便探頭去看,卻看到司徒晟正低頭看一頁紙,然後抬頭道:「怎麼辦?你被容林女學選錄了……」
啊?楚琳琅有些不信,跳下馬車一把搶過了他手裡的紙,只見那紙上也就蒼勁有力的寥寥幾字——「雖是朽木,尚堪雕琢,三日後入學來吧!」
據司徒晟說,這字看起來像是齊公親筆批示的。
在歸府的路上,楚琳琅一直在盤問司徒晟到底偷偷塞給了那老祭酒多少禮金?
不然他兒子為何會牛屎蒙眼,錄用了她這麼一顆滄海魚眼珠?
司徒晟表示自己的銀子都交給她了,就連日常的零花都是在她那領的,沒有別的私錢送禮。
他的表情甚是無辜,楚琳琅總算是相信,她能入女學,還真不關司徒晟的事情。
不過司徒晟也表示,她若不想去,他會親自向齊景堂陳明,不必勉強跟那些貴女修習。
可是楚琳琅大眼轉了轉,卻表示,既然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何不去?
要知道她今日不過是閒聊,便認識好幾個平常都見不到的貴女,若是能在這女學裡混上幾日,那手頭的人脈可就妥妥的了。
前些日子,她看到京城西街有一家店鋪出兌,價格簡直讓人心動。
她盤了盤自己手頭的銀子,若是再將老家的兩間鋪子兌出去,正好能換得京城的一間旺鋪。
京城的買賣,可是老家兩個鋪子不能比的。若是再結交下這些貴女,以後的店鋪生意也好展開了。
想到這,她忙不迭應下:「去,幹嘛不去?這等修習的機會又不是人人都能得的,只是……我若上了女學,我手頭的雜事……」
司徒晟淡淡道:「我可從來沒拿你當管事用,府裡現在又不止你一個,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管的。」
楚琳琅知道,他的確沒拿她當下人。
就是不知姘頭跟管事比,哪個頭銜更大更有分量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1:44 PM
第五十二章 見不得光
既然已經打算去女學,琳琅就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她畢竟是從外鄉過來的女子,對於那些貴女們的出身交際,還有人情避忌都不了解。
那木匣子裡雖然備下了要準備入學的物品單子,可是楚琳琅卻覺得自己最需要的是個留給自己看的同窗背景名冊子。
於是回府之後,她乾脆將今日見的那些閨秀們都登記成冊,然後交給司徒晟,讓他幫忙著在這些人名上畫圈,做個一二三等的記號。
她是個從外鄉來京的女子,哪裡有那些府宅子老油條們的眼色經驗?
只能讓東家費費心力,讓她清楚知道,哪些小姐的父輩兄長與大人交好,哪些與他政見不和,而且這些小姐們平日風聞性情,都得細細詳注。
她倒不是想要費心鑽營討好人,只是自己並無什麼身份背景,只求行事周瑾,別得罪人而不自知就好。
等給她們都標好了喜好禁忌,她也有章法行事了。
司徒晟接過名冊,倒是很認真地給自己的女管事排憂解難,幫助她標注一下這些小姐們的兄長父輩的官職名姓。
只是做這個的時候,他的長臂舒展,將楚琳琅困在了自己的身前,跟教孩童學字一般,握著她的手一起書寫。
他以前也曾如此教琳琅握筆,可那時楚琳琅心中無鬼,自然坦蕩。
現在他的大掌再握上她的手,琳琅心裡彷佛鑽出一人高的芒草,怎麼也沒法若無其事。
待耐著性子跟著他寫了幾個,琳琅一把按住他扶住自己腰際的另一隻大掌,偏頭小聲道:「哎,你別得寸進尺啊!我那日也是腦子沒有轉開,才……才讓你得逞了那麼一下下。」
想起那日沒有立刻拒絕他,楚琳琅覺得自己的意志力太淺薄,簡直跟前夫一樣,美色當前就把持不住。
她今日特意抽空進了書房,借著名冊的由頭,其實打算跟他細細聊一聊。
自己可不是因為缺銀子,想要勾搭富貴男人安身立命。他官兒做的再大,也不是她楚琳琅的菜。
他可別誤會自己默許了他,從此成了他見不得光的姘頭!
所以琳琅稍微修飾了下言辭,委婉表示了感謝大人的抬愛,她並不責怪大人那天的孟浪,不過以後他倆就此水過無痕才好。
聽了她這話,司徒晟的大掌微頓,偏頭看她皎白側臉,很是認真地糾正了一下:「那日並非我一人孟浪。我不過是抱了你一下,是你捏著我的下巴,攬著我的脖子,親上了……」
還沒等司徒晟將羞臊人的話說出來,楚琳琅已經急得用掌捂住了他的嘴,聲音略略抬高道:「不是說了,我當時腦子沒有轉開嗎!你還說!」
司徒晟的俊眸裡閃著笑,淡淡道:「我說錯了,是我看你處處惹人憐愛,一時心動不能自已,輕薄了你……」
楚琳琅微微鬆了口氣,覺得他這般說才像話嘛。
可是她剛鬆開了手,男人卻欺身而上,大掌扶住了她的後腦勺,再次將薄唇附在了她之上。
男人的氣味清冽,唇舌交纏間還有剛剛入口陳皮茶的清香。
楚琳琅一時被他纏住,分開不得,恍惚邪靈上了身,纖細的胳膊不知不覺如藤蔓般纏住了他的脖頸。
司徒大人真是個善於修習的,不論是挽髮,還是口舌上的功夫,就算初次略顯笨拙,但是等下次再施展時,必定讓人刮目相看。
現在就是如此,較之上次,司徒大人更讓人覺得受用了。
楚琳琅只覺得自己似乎化為了一灘水,困在他的手臂之間,彷佛被霸道的山包圍,困於一方而不得流淌。
待得纏綿一吻之後,楚琳琅只覺得被男狐吸走了八分精氣,十分氣力。
就算再沒氣力,她也要先聲奪人,於是穩了穩心神,濕潤的大眼瞪著著司徒晟道:「你怎麼還……」
司徒晟卻理所當然:「你落個莫須有的罪名給我,我不坐實,你如何斷我的罪?」
楚琳琅啞口無言,行啊,算他這位前任大理寺少卿有本事,會斷案。
可偏偏司徒晟得了便宜還賣乖,又閒閒補了一句:「況且,你還覺得受用……」
楚琳琅被他逮了自己當初失言的話頭,再次面頰鋪了紅炭,燙得都能煮茶了!
他若是這般態度,自己真的不適宜在這裡久留了。
可她剛說了要走的開頭,司徒晟卻伸手拉住了她。
他不再逗她了,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眸光鎖定在她臉上,很是正經地說:「我之前一直在猶豫,該不該留你。那時我的打算是送你走。我在嶺南還有一處莊園,是我……外祖留給我的,那裡雖然四季炎熱並不宜人,但好在天高皇帝遠,是個清淨所在。我已經過戶到你的名下了。以後你若願意,我會安排人將你送去那裡。你也不必跟夏青雲那些粗漢四處游走,去了那裡,你父親找不到你。」
說完,他從抽屜裡拿出了地契,交到了她的手中。
楚琳琅有些無言看著手裡不算薄的房屋田產地契約,覺得他這一股腦地給自己,怎麼跟……交代遺言般……
呸,什麼不吉利的比喻,他怎麼跟……跟日子過不下去似的,給她做這樣的安排?
不過她也聽聞了,司徒晟似乎在朝堂上捅了什麼不得了的馬蜂窩,這幾日許多官員彈劾他遞折子的事情,連她這個不在朝堂上的人都有耳聞。
難道他覺得自己會被那些官員清算,便早早替她做打算?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東家呢!
想到這,她只覺得胸口一陣莫名的氣悶,將那些房屋地契,往他的手裡一懟,冷聲道:「知道自己在京城要混不下去,為何還要招惹我?」
司徒晟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看著她明媚的眼慢慢道:「因為我總歸不是好人,忍了忍,還是看不得你在我眼前跟別的男人走。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倒也沒人煩擾你了,只盼你偶爾記住我,莫要忘得乾淨……」
楚琳琅真是受不了這男人突如其來的陰鬱,她伸手照著他的頭頂狠狠拍了一下:「還不趕緊呸呸呸,說得什麼陰曹話!你就算想空嘴吃白食,也得拿出幾分男人氣概,難不成還想裝成病弱書生騙女人垂憐?」
楚琳琅直覺認為這男人在耍花腔,博她的同情,可她偏偏好像還真的很吃這一套。
再說了,她好不容易剛混上女學,哪有說走便走的道理?
司徒晟的薄唇卻是掛著淡淡的笑,眼裡不知在醞著什麼她看不懂的情緒。
這話聊一半就被打斷了。
冬雪像往常一樣敲了敲門,不等人答應就進來了。
眨眼功夫,楚琳琅彷佛臀下著火,一下子就從司徒晟的腿上跳了起來,抓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假模假式地撣架子上的灰。
她可不想讓府裡人覺察到二人之間的「姦情」,不然以後可怎麼收場?
冬雪並沒察覺他倆先前的異樣,悶頭搬著送到府裡的宣紙,還提醒大姑娘,那架子她早上剛擦過。
楚琳琅乾笑地表示剛剛想起來,便清了清嗓子,再次暗瞪了司徒晟一眼。
不過司徒晟的臉色似乎也不怎麼好看,他似乎不太滿意女管事這種見不得人的慌張,用一種說不出的眼神回瞪著她。
楚琳琅不太擅長處理這類私情手尾,只扭頭夾著雞毛撣子逃也似地出了書房。
那天之後,楚琳琅便再沒見到司徒晟,他忙得都回不了府。
職田整改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內外,無論京官,還是外放的官員都在討論這次整改的措施會怎樣。
若是老實做人,沒有鑽職田空子的官員還好,而那些圈地進職田的人卻坐臥難安。
除了有大膽之人拉幫結伙上書陛下,表示此舉易動搖朝堂安穩外,更多的火力轉向了主管這次整改的戶部侍郎司徒晟。
司徒晟剛剛好起來的人緣,便也像狗拉的屎,熱乎沒多久,又是徹底涼涼。
再說楚琳琅也很忙,因為她要準備入學了。
這女學並非女童的學館那般,天天都有課。基本每隔兩日去一次,方便貴女們空餘出時間日常交際。
不過據說留給她們的功課卻不少。無論貴女們如何貪玩,若功課做不完,是要加倍罰寫的。若再做不完,就要被夫子勸退。
是以這女學講究的是外鬆內嚴,每個女學生都要用心才可完成學業。
楚琳琅第一次入女學,倒是起了大早,認真打扮了一番。
她平日喜歡穿粉裙,可是跟那麼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女相比,自己這般「高齡」穿粉裙就顯得裝嫩了。
所以她特意穿了件素白色的裙,而頭飾也是越簡單越好,高高挽起的頭髮上簡單插了一根簪。
好在她容貌清麗,額頭光潔飽滿,竟然很適合這般素雅的裝扮。
夏荷她們都忍不住連連稱讚:「大姑娘,平日總看你大紅大綠的,沒想到居然還挺適合穿這等淺素色的衣裙,看上去,好像……那個叫什麼詞來著?纖塵不染!」
楚琳琅覺得太誇張,她一個滿身市儈的女人,有何「纖塵不染」?
這白衣又有什麼好看的,跟個孝衫一樣,若不是不想跟那些貴女搶風頭,她才不會穿呢!
不過當她清晨出門時,卻看見幾日不見人影的司徒晟正在門口的馬車裡等著她。
看他從車簾裡探頭,抬眼看到自己時,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那薄唇也漾出淺笑,楚琳琅突然覺得偶爾穿穿孝衫也不錯。
「大人,你怎麼回來了?」楚琳琅一邊上車一邊問。
他這兩日都沒回府,現在明明是清晨,他卻滿臉疲憊,一看就熬夜了。
司徒晟穩穩坐在馬車裡,略帶沙啞的庸懶道:「你今日第一天入學,我送送你。」
可楚琳琅剛坐定,他卻一頭躺在了楚琳琅的膝蓋上,揉著額頭道:「昨晚熬夜了,頭疼,替我揉揉。」
楚琳琅抿了抿嘴,終於伸手替他揉著頭穴,開玩笑道:「又不是孩童入學,需得父兄作陪相送。大人去送我,要用什麼名頭?」
司徒晟任著她纖細的手指替他按揉頭穴,頓覺隱隱發漲的額頭輕鬆不少,他伸手拉過她的細白手掌,在手心輕輕一吻:「就是尋個藉口,想回來看看你罷了。」
他這話卻讓琳琅的臉頰泛起少女紅。
之前怎麼會有人說這男人是不沾女色的柳下惠?他也太會了,隨便張張嘴,就能撩撥得女人心中蕩漾……
「一會女學門口才是爭奇鬥豔,我……有什麼可看的?」
司徒晟微微一笑,重新坐起,將她牽引入懷:「君雖青絲白衣,卻勝人間春色無數……」
楚琳琅被這一句奉承得有些雙腿綿軟。
她胸無點墨,卻對這種文縐縐的男人毫無抵抗之力。
若不是顧忌著一會要下馬車見貴人們,她說不定再次失控,一把扯了這英俊男人的衣衫,然後對著他厚實的胸膛奉承一句:「君之寬肩配窄腰,也勝人間春色無數……」
當然,這等急色的勾當,她得飲烈酒一壺才能孟浪出來。
看來那日她同司徒大人試圖撇清的話,他並沒有入心裡去,又或者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這等不會有結果的私情,真的叫他這般上癮?
不一會,馬車就到了容林女學院的門口。此時那門口已經停了不少輛馬車了,一個個貴女正在侍女僕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這容林女學院毗鄰易林書院,兩所書院只隔了一堵矮牆。
此時正是那些玉林書院的學子們三三兩兩入學堂早課的時間。
那些學子們遠遠看見了這些姿色綽約的貴女們,也是忍不住偷偷張望,交頭接耳。
楚琳琅下馬車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群青蔥少男少女各自裝著一份略顯笨拙的不經意,偷偷互望的樣子。
已經臨近春季,牆外枝頭上的杏枝兒在朝陽裡鼓起了芽孢,透著點點春意。
看著這些正當齡的少男少女們隔著矮院牆偷偷相望,琳琅也不由得感嘆這豆蔻舞勺的年華可真好啊!
就在這時,她身後的男人卻也跟著下了馬車,溫言打斷了她欣賞那些青蔥少年的時光,:「楚娘子,你的書箱忘拿了……」
當一身官服的司徒晟出現,那些尚顯青澀的書生們頓時被比得不夠看了。
貴女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司徒晟與楚琳琅身上。
此時高大的男人負手低頭與白衣素髮的女子低低傾談,那四目相對,怎是一副才子佳人的溫柔畫卷?
司徒晟低低交代了幾句後,就抬眼看矮牆那一側。
他的目光太凜冽,原本慢吞吞聚在矮牆邊不肯走的學子們被目光掃視,呼啦一下作了鳥獸散。
司徒晟這才轉身上了馬車,他一會還要再回戶部,車輪滾滾疾馳而去。
剛下馬車的宜秀郡主正看見這一幕,冷笑著對身邊的丫鬟道:「這位楚娘子到底是什麼來路啊?竟也考上了?還讓她的東家親自來送,好大的架子啊!」
一旁有幾個與宜秀郡主交好的貴女立刻接話:「我當時瞟見她的卷子,好像只寫了一句話啊!這樣也能過考?都說齊先生剛正不阿,原來也能給人開後門啊!」
另一個說:「哎呀,也別看不起這位楚娘子,人家原先也是正經的官夫人。可惜她好似不能生養,所以她的夫君不要她了,另娶了六皇子的小姨子。」
上次這楚娘子應試的時候,杵著下巴發了半天呆,又交了一張近乎白紙的卷,大家都認定她過不了,是以並未太關注她。
可如今,眼看她成了女學同窗,不免議論紛紛,猜測這失婚女子到底走了什麼歪門邪路才能入書院。
若換了旁的女子,聽見這音量大的能塞耳朵的「竊竊私語」,一定要羞臊得尋個地方偷偷哭泣。
但是楚娘子豈是旁人?她看這些小丫頭片子們都跟一群毛孩子似的。
她能被群孩子給氣哭嗎?等下輩子吧!
當然,也並非人人都如此懷著敵意。譬如那位找楚琳琅算過命的關金禾小姐就很是熱情,她覺得楚娘子被人這麼非議,一定很尷尬,便主動跑過來跟楚琳琅打招呼:「楚娘子,你也考上了?可真好!我正想著你的龜仙何時能再聚靈力呢,一會下課,能不能再幫我占一卦,問問未來夫君前程?」
這位關金禾的父親乃國子監七品主薄,官職雖然不高,卻是齊公的正經門生。
而她的議親對象則是御史台王御史的三公子王連酒,也就是先前謝勝想要給謝二小姐找尋的如意郎君。
先前謝王兩家都差不多談好了,差一點就要換兒女的生辰八字了。誰想到卻鬧出謝二與有婦之夫有私情的勾當來。
王御史起初不知道,只以為謝家反悔。等後來才得知內裡隱情,讓一向孤高的王御史噁心得夠嗆,跟夫人直言,再找兒媳,一定要選個家世清白嚴謹的。
選來選去,王家便選定了國子監主簿家的三女兒。
楚琳琅以前在寂州時,沒少聽見謝悠然跟姐姐抱怨王家三公子乃是水窪裡的蟾蜍。
想來那位三公子的模樣應該很醜。
而這位關小姐雖然有些發福,但是尖下巴搭配一雙大眼,也是別樣的豐腴美貌的少女。
就是不知她見沒見過自己未來的夫婿,會不會跟謝悠然一樣,嫌棄那王公子的長相啊!
在前往書堂的路上,楚琳琅委婉問了問她可曾見過未婚夫。
關小姐大眼晶亮地點頭,還不住口地誇讚:「我可從沒見過像他這麼聰慧的人,我父親考他功課,王公子對答如流。不像我,總記不住要義。聽我父親說,他的文章寫得才好呢,有機會,我拿來給你看!」
關小姐雖然有個才學出眾的父親,她自己卻並非讀書的材料,所以對像父親一樣讀書好的王公子,真是發自內心的崇拜敬仰呢!
至於王公子那扁扁的頭,大大的嘴,還有臉上冒出的些許油疙瘩,都被滿溢的才華遮蓋,讓關小姐視而不見。
說完,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楚娘子給她占一占,她婚後與夫君會不會舉案齊眉,白首同心。
楚琳琅笑著搖了搖頭:「還需得占卜嗎?關小姐這般蕙質蘭心,懂得欣賞自己未來夫婿的長處,將來一定能與王公子同心共守,白頭到老!」
關小姐聽了,胖胖的臉蛋似塗了胭脂,雖然有些害臊,卻又特別愛聽這楚娘子說話。
兩個人倒是一見如故,有說有笑地入了學堂。
宜秀郡主走在後面,看著那二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忍不住又是嗤笑一聲:滿京城誰不知關小姐要嫁給王家那個醜兒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生受著也就算了。偏關家那個傻丫頭彷佛撿了寶兒一般,到處炫耀,還跟個侍郎府的女下人一見如故,真是活見鬼了!
想到這,她瞟了一眼身側不遠處的陶雅姝,微微笑道:「陶小姐,看到了嗎?一個管事下人都要跟你我同堂修習了。要不然您請永寧國公出面,勸一勸齊老,這女學可不能什麼阿貓阿狗都收啊!」
她這話說得聲音甚大,走在前面的楚琳琅也聽見了。
借著走上台階的功夫,楚琳琅假裝幫關小姐提起裙擺,順便瞟了一眼後面的情形。
只見那位陶雅姝小姐走得目不斜視,連看都沒看宜秀郡主一眼。
而那宜秀郡主說完,卻無人接話,鬧得好沒臉,不由得恨恨瞪著那陶小姐。
楚琳琅心裡笑了一下。這就是縣丞出身的孫女和國公府家嫡孫女的區別。
這位宜秀郡主看著鬧得歡沸,可實際上心眼好像也不怎麼多,就是慣被人捧著的嬌小姐罷了。
她也不想想,如今太子與四皇子分庭抗禮。作為太子表妹的陶雅姝,會搭理靜妃娘娘的侄女嗎?
像這種捉人當出頭鳥的活計,不都應該抓了好擺布的傻鳥嗎?宜秀郡主卻去攛掇陶雅姝,真是自討沒趣。
待上課時,楚琳琅婉拒了關小姐讓她坐在身邊的好意,還是選擇了學堂最角落的那個座位。
她跟那些青蔥妙齡的女子不同,並不指望自己在這裡學得五車才藝。
再加上她底子淺薄,若白佔了好座位又答不出夫子的問,那就太不像話了。
本以為這第一堂課說不定要弄些詩詞歌賦一類的東西,可沒想到來了個三十歲的中年夫子,講的卻是前朝的史。
原本是書本裡呆板的一段歷史,到了這位廖姓夫子的嘴裡,卻講得妙趣橫生,聽得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包括原本打算上課時摸魚溜號的楚琳琅。
難怪司徒晟說齊先生的書院與別處不同,裡面的夫子有許多都是臥虎藏龍之輩,只是不屑為官,才入了書院做了夫子糊口。
在女學上了課,記下了夫子留的功課後,諸位小姐們便可以離開書院了。
楚琳琅清晨時是坐了司徒晟的馬車來的,而現在散學,她要麼帶著夏荷走回去,要麼就雇一輛行腳的驢車回去。
就在夏荷問大姑娘該怎麼回去時,旁邊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憤怒響起:「楚琳琅?你在這幹什麼?」
楚琳琅轉頭一看:晦氣了!怎麼在這遇到了謝悠然?
她再往後一看,真熱鬧!
居然還有前婆婆趙氏和她的那位前夫周隨安。而前小姑子周秀玲則一臉難為情地躲在人後,羞怯看著她。
看著周隨安身邊小廝手裡拎提著大大的禮盒,似乎是要來書院送禮的樣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2:02 PM
第五十三章 朵朵桃花
原來這容林女院要收女學生的事情,年前就有影傳了。
當時謝勝還準備把謝悠然送入女學改改性情,免得遭了書香門第王家的嫌棄。
可惜後來天不遂人願,謝悠然沒嫁人就大了肚子,這入女學鍍一層金的願景也就泡湯了。
前些日子,周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謝悠然隨口說起這事,卻入了婆婆趙氏的心。
因為她覺得這女學倒是挺適合自己的女兒周秀玲的。趙氏如今最大的心病就是女兒的婚事。
可惜幾次在那些夫人的聚會上,她每次挑起話頭,壓根沒人搭理她的話茬。
畢竟周家先前鬧的笑話太大。家風如此,當兒子的都這麼風流,誰知道周家的姑娘如何?
趙氏漸漸上了火,等聽到謝悠然說這容林女學的事情,頓時眼前一亮:若真如謝悠然講的,上了這等女學,將來婚嫁時也相當增添一份無形的妝奩,加持的分量極重啊!
於是趙氏便讓謝悠然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周秀玲也入了這女學,將來在京城裡也好找個書香門第的人家。
謝悠然看這個小姑子一直不大順眼。但是看趙氏難得和顏悅色地求著自己心裡又十分受用。
她一直有心在周家彰顯自己的本事。
不過是上個女學而已,有什麼難的?大不了她將原該自己去的名額讓給小姑子就是了。
見她應了下來,周隨安也十分高興。他可聽戶部的同僚說了,那女學裡去的都是名門閨秀,甚至永寧國公府的孫女也要去那求學,若是妹妹能去,他的臉上豈不是也有光?
只是謝悠然答應得輕巧,真的操作下來卻讓她有些傻眼。
原來光是那入學應考就不是人人都能去 。凡是去女學之人,都得先遞交一份保人的舉薦信。
謝悠然見不到父親,只能讓周隨安以戶部郎中的名頭先寫了一份。誰知遞出去後石沉大海,等到女學應考完了,都不見回信。
謝悠然這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戶部六品郎中夫君,在人家國子監祭酒大人的兒子那,壓根排不上號!
可海口已經誇出去了,總得想法子圓了自己的場子。
謝悠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夫,便挺著大肚子去姐姐那,難得說了些改過自新的軟語小話,好說歹說,總算是讓姐姐說動了六殿下,替周家小姑子寫了一封入學舉薦信。
只是這麼一來,這應考的時間已經過了,所以謝悠然又讓周隨安買了些禮盒帶上,看看一會見了齊景堂,能不能讓他看在六殿下親筆書信的情面上,收下周秀玲。
今天周家一家子穿戴整齊,來到書院這裡送禮來了,卻不曾想,遇到了立在門口的楚琳琅。
謝悠然可記得上次在四皇子府門前,楚琳琅的馬車甩了自己一臉灰的情形。
新仇舊恨,讓謝悠然嘴巴格外毒辣:「就是狗來討食吃,也得看是不是下賤東西能蹲的宅門!一個筆墨不通的女子也配站在容林女院的門口?」
周隨安一臉無奈地看著楚琳琅,這麼新舊相逢的場景,他並不樂意見。
他猜著楚琳琅來此,應該是跟著司徒晟來辦事的。司徒晟也是,滿院子的僕役,為何老是驅使楚氏這麼一個柔弱女子?
周隨安尋思下次再看到司徒晟,可要跟他好好說說,莫要再讓楚氏做這拋頭露臉的事情了……
不過若是讓琳琅看看他娶的新婦門路有多廣也好,總得讓她明白,他娶了謝悠然對周家的幫襯有多大。
而他當初堅持留著一無是處的楚氏在周家,又是做了多大的犧牲。
是以聽到謝悠然如此不客氣的挖苦,周隨安也只是將臉轉向一旁,默不作聲。
而一旁的趙氏更是一臉輕蔑,故意將不甚情願的女兒拽到了自己的身邊,沖著謝悠然道:「行啦,今日來給秀玲求學,有要緊事要辦,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
說著,趙氏拉著周秀玲就要往門裡進。
可還沒等跨進去,就被書院的門房攔住:「諸位留步,非本院學生,不得擅入。您們若是找人,我可代為通稟。」
趙氏很是驕傲地將頭昂起:「小女是六殿下舉薦來讀書的,我們帶了六殿下的備書,要找齊景堂先生。」
聽了這話,那門房依舊不為所動,拘禮回道:「真是不巧了,女學的應試三日前就結束了,您們若是送女兒來求學已然晚了,不若這樣,等來年女學再招時,諸位早些來便是了。」
「你……」趙氏氣得臉色漲紅,自恃拿了六殿下的帖,很是不屑跟下人拉扯!
見婆婆被駁了面子,謝悠然面色緊繃:「一個看門狗也敢攆客?我們不跟你廢話,快些去通稟,叫你主子出來!」
可惜這書院乃是臥虎藏龍之處,就這個彬彬有禮的門房也有些松竹風骨,寵辱不驚。
聽了謝悠然如此折辱人的話,他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一旁掛著的匾額道:「像夫人所言,我一個看門的如何敢攆客?這是書院歷年的規矩,還請自觀!」
周隨安閃目一看,果然一旁掛著書院的招生規章。
上面明晃晃寫了幾個大字「過期不候,免開尊口,敬等下期」。
這還真是書院歷年的規則,而女學亦是遵從男院的規矩來。
像周家這類誤了時間,或者考試不過關走後門的請托,每年都有,比六殿下還體面的舉薦更是不勝枚舉。
齊景堂不耐這些人情請托,乾脆讓門房攔客,連面都不見,也將牌子高高掛起,謝絕訪客,免了為難。
京城裡來這求學過的高門大戶,都是知道齊公的兒子是個什麼脾氣,一般都不來討這個嫌。
可惜周家都是外鄉來的,加之謝悠然又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更加不知其中門道。這才白白送上門,吃了個閉門羹。
可謝悠然卻不服氣,指著一旁閒看熱鬧的楚琳琅道:「又不是皇宮大內,我明明看見她從門裡出來的,怎麼她都能入,我們卻不能?」
門房看了看楚琳琅,失笑道:「書院規矩,非有邀約,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她乃女學本年錄取的學生,自然入得了。」
這話一出,讓謝悠然的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瞪向了楚琳琅。
就連周隨安也不敢置信地走到了楚琳琅面前,失聲道:「開什麼玩笑,你大字不識幾個,也能入容林女學?」
一旁向來好脾氣的夏荷再也忍不住了。
大姑娘在周家當兒媳婦時,受她們的醃臢閒氣也就算了,沒道理跟他們斷了,還要受他們的言語侮辱。
不等楚琳琅說話,夏荷便先冷冷沖著周隨安道:「你家夫人說得好,狗來討食,也得看看是不是下賤東西配蹲的宅門子。我們大姑娘剛剛散學,正累得很,還請大人讓讓,我們姑娘要回去休息了。」
說完,夏荷不客氣地往前一頂,周隨安猝不及防,踉蹌從台階後退下來。
楚琳琅實在是懶得跟這些人說話,幸好夏荷此時彷佛冬雪丫頭附體,嘴毒得很,她便跟在夏荷身後,打算轉個街角,自己走回府去。
不過瞟到了周秀玲那困窘的臉兒時,楚琳琅還是忍不住低聲提醒周隨安幾句:「書院之內,都是貴子貴女雲集,人多嘴雜。商議入院而已,不必這般大張旗鼓……」
她還沒說完,謝悠然就衝過來:「不必你假好心在這炫耀!我們可是有六殿下的推薦!」
行了,楚琳琅今日份的好心腸就此用得差不多了,她沖著眼淚汪汪的周秀玲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是盡力了,便帶著丫鬟離開了。
而她身後,謝悠然還在跟門房不依不饒,嚷著什麼目不識丁的商賈庶女都能進得,為何六殿下小姨子的姻親入不得,她今日非要見見齊先生,看看這女學是什麼狗屁章程……
楚琳琅轉過街角回頭看時,別人都還好,只是周秀玲那丫頭,臉兒羞臊得都能滴血,只將頭狠狠低下。
謝悠然不太會體諒人,如此撕破臉的吵鬧,絲毫沒有覺察到小姑子靦腆的性子。
依著楚琳琅的了解,經這麼一遭,周秀玲只怕月餘都不願出門,更別提上什麼女學了。
想到這,楚琳琅微微嘆了一口氣,就算琳琅對秀玲那丫頭有些同情也無能為力,畢竟她已經不是那家的婦人了。
只希望周隨安能拎得清厲害干係,明白了書院章程後,就趕緊扯了潑婦走人吧。這樣一來,秀玲那丫頭也能跟著少丟些人。
那日後來的情形,夏荷倒是問過門房。只說那個大肚的孕婦吵鬧不休,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架勢。
恰好齊景堂正在內堂跟多年的好友下棋,被吵得實在不行,就派人來問。
結果齊大人的好友,是御史台的王御史。聽聞是戶部郎中周大人的新婚夫人在鬧,王御史又是噁心了一下。
他也是才知道,這個差點成為他兒媳的謝悠然不但婦德不檢,性子還這麼囂張跋扈,哪裡有半點官宦女子的樣子?
聽聞她先前是養在鄉下,不在父母身旁,真是疏了教養!
王御史在暗自慶幸家門躲過一劫時,更加厭惡這謝氏,當即派了小廝去申斥周隨安,這才將人給嚇走。
第二日時,王御史還是覺得噁心勁兒難下,便寫了奏折,狠狠參了周隨安一本,斥責他家風不嚴,縱容孕妻攪鬧學堂,更是打著六殿下的旗號,肆意妄為,為皇子抹黑!
試問百官,誰人敢平白招惹御史台的那些鋼牙們?若是落了把柄被這些御史們咬住,不死也得活脫一層皮!
於是周隨安在戶部被主管大人當著同僚的面一通申斥,直說因為他的緣故,害得主管大人也跟著丟臉無光。
之前的官員年尾磨堪考校,這周隨安不過落得個無功無過,可出了這等子事兒,今年的升遷,周大人算是無望了。
不光如此,周隨安又被叫到了六王府,被六殿下又狠狠罵了一通。
六殿下何等謹小慎微,原以為不過是送女子入院的小人情,沒想到居然能讓那謝悠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六殿下說得明白,若他管不住婦人,還是趁早滾回寂州,免得害他在父皇跟前作難。
周隨安四處挨罵不算,新近主管大人又跟他說,他當初的宅子乃是別的大人不要,才讓給他的,按照他的品階,原是不夠住木魚石巷子的大宅。
最近周隨安風評出了岔子,同僚們都盯得緊,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還是按章程辦事,趕緊搬家騰宅子吧。
事到如今,周隨安豈敢不聽,便是花了兩天時間,從木魚石的宅子搬出,遷到本該分給他的集萃巷的舊宅裡。
如此落差,趙氏如何能受得了?
再加上兒子被御史台參奏,就是謝悠然惹的禍,所以這舊宅子裡的家具還沒擺好,就已經「喪門星」的喝罵聲不斷了。
謝悠然豈是挨罵不還嘴的性子,一時間,尖利呼和聲不斷。
這宅子太小了,躲在書房裡都不能清淨了。
周隨安最近的俸祿都用來養家,甚至出門喝杯茶水的錢都有些拮據。
他乾脆夾著書本,蹲坐在了宅子的後門門檻上躲清靜。
他以前來過這宅子,那時這裡還是司徒晟的住所,更是琳琅和離後的棲身之地。
搬入這處宅子,簡直處處都是前妻楚氏的痕跡。譬如在窗紙上貼著紙簪花的習慣,就是楚氏最愛做的。
周隨安記得那時新婚家貧,楚氏親自布置新房,不大的房間,乾淨透亮。
她又在簡陋的窗紙上貼了她用簪花紙壓的乾花。
「郎君,你看,我們雖無金貴明瓦,卻也窗上開花,投進來的影子,一樣的好看呢!」伴著一陣明朗的笑,楚氏那張明豔的臉上也映出了陽光折射的花影,看得人心中微微起著蕩漾……
而如今窗邊的紙簪花依舊,院中卻不再見伊人笑顏,有的只是止不住的怒聲喝罵,刺得人耳膜疼。
妹妹周秀玲也不耐母親和嫂子的對罵,領著鳶兒來到後院,也坐在了周隨安的身邊。
她看著前面窄窄的街巷,幽幽長嘆了一口氣,低低道:「哥哥,那麼好的嫂子你都不要,到底是換了個什麼樣的進了家門?」
一旁的鳶兒就沒有姑姑那麼委婉了,小聲接道:「會下蛋的母雞唄!能生還能叫!」
鳶兒倒是會學語,將趙氏背後的罵,學得惟妙惟肖。
若是平日,周隨安肯定會申斥鳶兒不敬嫡母,怎可如此說話?
可是今日他實在是被母雞吵得頭疼,便是兩大一小三人坐在後院門檻,沉默不再言語,指望著院裡的兩隻母雞乏累了,再落得耳根清淨……
集萃巷的的吵鬧,可傳不到離得老遠的和寧巷子。
散學的第二天,女院無課。楚琳琅清晨打扮整齊準備出門,夏荷這幾日鬧肚子,得在家歇著。
她便領著丫鬟冬雪在巷子對面的面攤吃了一碗麵後,便坐馬車去船塢看自己定的船。
這些貨船是先前一個客商去北地經商而預定的,只可惜他去了一趟,就遭遇了北地的水匪。
不但打劫了錢財貨物,還將那客商綁走撕票了。現在這些船做好了,那死了的客商家眷卻嫌晦氣,不要了。
楚琳琅正好撿了現成的。冬雪覺得這些船有些不吉利,勸楚娘子也不能要。
可是平時迷信得不行的楚娘子,遇到這樣的便宜貨卻變得諸神不忌。
夏青雲按著他跟楚娘子的約定,特意趕過來幫忙驗船。
只是看到一身明豔緋紅,打扮得頗為明豔的楚娘子時,夏青雲的眼神似乎直了,半天挪不開眼。
確定無誤後,楚琳琅就下了定銀,買下了這三條船。
過兩天,夏青雲就要走了,他聽了楚琳琅的勸,不再去北邊湊熱鬧,而是準備去西北。
只是原本說好了要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大姑娘,卻今日改了主意,說是還想留在少卿府幫幫司徒大人。
據說那位大人最近官運不暢,大姑娘覺得這個時候走,有些不仁不義。
這讓夏青雲如洩了氣的皮囊,說話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他覺得若是再不說些什麼,他這一輩子都要後悔。
楚琳琅卻毫無覺察,只是神采奕奕,跟夏青雲講著生意上的事情。
這三條船以後也由著夏青雲一起經營,楚琳琅甚至都不必出船工伙計,而這三條船運貨的利錢,夏青雲說了,他不會抽成。
聽到他這麼說,楚琳琅卻表示一碼歸一碼。
在商言商,夏青雲並非她的賣身伙計,她只是租給了他鹽牌而已。他的商隊伙計,可都是他自己攢出來的,怎麼能不抽成付工錢?
夏青雲聽了這話,卻有些生氣,他直直看著楚琳琅:「大姑娘,你非要跟我算得這麼清?」
他有心開口說,若是她願意,甭說幾個伙計,就是他自己也願意給她做一輩子牛馬……或者是夫君。
想到這,夏青雲鼓足了勇氣,看著楚琳琅明淨的面龐,咬了咬牙,開口道:「大姑娘,你……你看我怎樣?」
楚琳琅的腦子都在生意上,聽聞了這話,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夏家大兄弟,然後道:「真壯實!看你手臂有勁,遇到風浪也不怕!看著就讓人心安!」
這話一出,夏青雲黝黑面龐被誇讚得有些黑紅,卻增添了幾許勇氣,他繼續開口道:「大姑娘,我看那司徒大人,並不是隨和好相處的人,您現在何必給他做下人。我……我前些年在江口老家鄉下買了一處小宅院,還置了兩塊地……要不,你還是跟我走吧。只要……只要你能……能嫁給我,就算楚老爺來,也帶不走你!」
楚琳琅毫無防備,聽了這話,差點將剛喝下的茶水噴出。
她這幾日是撞了什麼爛桃花,男人們個個爭先恐口地給她買田地,置辦家業?
琳琅只能用手帕捂著嘴,努力咽下茶水。
而夏青雲一旦開口,說話卻順暢了許多:「我雖然沒讀過書,做不來書畫文章,可也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你嫁給我,我一定待你好,讓你過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楚琳琅有些頭疼,不過還是迅速想好了措辭,她不答反問:「那個……夏兄弟,你家裡幾個兄弟?」
夏青雲以為大姑娘心動了,要打聽他家的情況,心中一喜,連忙道:「我娘生養了三個,大姐已經成婚,二妹在您跟前聽差,兄弟就我一個……」
聽到這,楚琳琅點了點頭:「所以你是夏家單傳,你爹娘都指望你傳遞香火。你娶了我這樣的女子,你爹娘會答應?」
當初鳶兒被抱來的時候,夏青雲正來看妹妹夏荷,所以他是知情人之一。
楚琳琅也不怕洩了鳶兒的身世,直接敞開說:「以前我總以為是自己得兒女的時機未到。可是現在周隨安的妻妾都懷了身孕,所以這問題就是出在我身上。夏青雲,你當真要娶個不能生養的女人?」
這個問題,夏青雲還真沒有考慮過,所以當楚琳琅直白地戳破了這點,他便頓住一時答不上來。
可就是這片刻愣神,已經讓楚琳琅知道該如何婉拒他了。
「娶妻生子,天經地義,你爹娘當初為了給你攢錢娶媳婦,甚至差點貪圖彩禮,將你二妹妹嫁給瘸子老頭,可見對你的期許甚重。我若嫁給你,別的不說,只你父母就得鬧得天翻地覆。難道你為了娶我,就不管顧爹娘了?」
夏青雲被說得面膛漲紅,正想表明心跡,自己並不介意這些,大不了過繼個兒子時,楚琳琅卻擺手道:「女人不生養要在婆家遭受多大的委屈,我比誰都清楚。你是跑船的,需要常年在外,若家宅不寧又如何安心?」
夏青雲被楚琳琅堵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爹爹的德行,將傳承香火看得最重。
若他娶個不能生養的女子回來,爹一定是要大鬧特鬧的。
想到這,夏青雲的眼眶都紅了,整個人都陷入絕望的痛苦裡。
他有心說以後決不讓楚琳琅受委屈,卻沒有底氣說這種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話。
楚琳琅並沒有讓夏家大兄弟獨陷在回轉不得的尷尬裡。
她給夏青雲倒了一杯茶,語氣親和道:「我如今是絕了嫁人念頭的,有你在外張羅,我後半生便也有了保靠。所謂的夫妻日子久了,再濃的情誼也淡了。可你在我心裡,卻是比親人還親的兄長。我為何放著好好的大哥不要,偏做個勞什子的夫妻?我還指望以後你能給我娶個賢惠持家的大嫂,再生出幾個侄兒侄女出來呢!」
說完之後,她便跟夏青雲扯東扯西,將這尷尬的求親氣氛沖散。
最後,夏青雲只是慚愧抬頭,看著楚琳琅的眼睛鄭重道:「大姑娘,您說得對,是我現在自不量力,沒有能力給你好的生活卻跟您開了這口,可是你再等我幾年,等我……」
說到這,夏青雲說不下去了,他總不能說等著過幾年自己老子蹬腿,不能阻了他娶楚大姑娘吧?
這話太大逆不道,而且無望。他眼下能做的就是經營好大姑娘的船,把她吩咐的買賣做好。
想到這,他有些難過,不想再說下去,只是抱拳轉身而去。
楚琳琅望著夏青雲遠去的背影,心裡暗鬆了一口氣。
可轉身的功夫,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的背後。
原來司徒晟剛剛領人從附近幾個村鎮的職田回來,正好搭了便船從水路回返。
方才他下船時候,正看見楚琳琅跟黑小子坐在一處飲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2:25 PM
第五十四章 偷字為上
司徒晟不動聲色,揮手讓下屬先回去,他則入了茶棚,隔著一根柱子,聽他們二人說話。
恰好聽到了夏青雲向楚琳琅求婚的那一段。早就看出這小子對楚琳琅心思不純,沒想到居然是娶了女東家的心思。
現在黑小子走了,他才現身。
楚琳琅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聽說他來得有一會了,楚琳琅有些不放心地問:「那……你可曾聽我們說什麼了?」
司徒晟聽到「我們」這個詞,覺得有些不順耳,挑了挑劍眉道:「沒什麼,就是聽見楚娘子在畫餅,又大又圓。」
楚琳琅知道他聽到了自己要跟夏青雲做兄長的那段,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畫餅也總比害人強。他若娶了我這樣的,可就永無寧日了……既然無望,就別沾染了,大家都各守其位,圖個將來好聚好散。你說是不是,大人?」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說到最後一句時,故意加重語氣,意有所指的眼神,分明在暗示,讓他也別來招惹她,免得大家以後不好相見。
他笑了一下,微微低頭,在楚琳琅的耳邊低聲道:「我不愛吃餅,你愛畫,就畫給傻小子去吧!」
楚琳琅被他的話噎了一下,他卻是指著不遠處的山道:「你不是很愛拜佛嘛?今天我有半日清閒,陪你去那山上的寺廟拜拜吧。」
楚琳琅表示並不想去,她還有還多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沒工夫跟大人游山玩水。
可是還沒等她轉身,突然身子懸空,她竟然被司徒晟一把就抱上了馬車。
楚琳琅緊張兮兮地看著不遠處正跟觀棋一起買年糕吃的冬雪,氣得捶他的胸口:「大庭廣眾下,你要幹嘛啊!」
司徒晟也上了馬車,坐在車廂裡任著她捶。
他要跟女管事計較的事情太多,這隨便誇讚男人的身體,便是頭一件。
想起楚琳琅以前就偷偷看他打拳,難道她也曾在碼頭偷偷打量那黑小子打著赤膊上下搬箱,所以才誇讚他手臂有勁兒?
想到這,曾經的大理寺少卿又想審一審案子,怎肯輕易讓楚琳琅又溜走。
等上了馬車,他單手摟著楚琳琅纖細的肩膀,緩聲道:「這幾日,我忙起來恐怕都不能回府了。趁現在還有空,多陪陪你。另外我那日的提議,你可想好了?若真想走,我會讓人給你備船,不必跟夏青雲再攪到一處去……」
那日他提議去嶺南時,琳琅並沒有答復他。而且方才聽她那畫大餅的話,就是還要再跟夏青雲打交道的意思。
司徒晟突然有些莫名焦躁,再次出言問詢琳琅。
她若要走,也不能走得太遠,最起碼要在他的地界裡,不然便有種失控的不適感。
楚琳琅看著他眼底隱隱的黑眼圈,知道他這幾日其實就很忙了,壓根沒睡好。
司徒晟跟夏青雲這樣的老實後生不一樣。
同樣是對她有好感,夏青雲傻乎乎地就來求婚了。
可聰明男人的做法就是高妙多了。這個司徒晟吃了她幾輪的嫩豆腐,卻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娶她的話。
楚琳琅也不知該敬佩司徒晟不扯謊騙女人,還是敬佩他游走花叢,都不下些本錢。
他就是一杯濃烈傷身的酒,於人並無益處。
可明知酒多傷人,她偶爾也有想要醉一醉的時候。
楚琳琅有些渴久了,恰好也很想渴飲一大杯。
反而過來想,司徒晟雖然不投本錢,可她也不必投入些什麼啊!若去相公館點個這等姿色的男官,都得好大一筆錢呢!
跟夏青雲那樣老實本分的男人相比,司徒晟這樣的其實更容易拎得清,甩得開,圖個好聚好散。
而且他現在真的是需要人幫襯。人得懂得知恩圖報。司徒晟給予過她的,不勝枚舉,她又怎麼會在他人生低微苦難的時候捨他而去?
聽到她說,不必為她備船,她還想在府裡幫襯時候,司徒晟的眸光漸漸亮了,卻依然問她:「你當知道我之處境,也許以後比現在還要糟糕,你……不後悔?」
楚琳琅笑了笑,滿不在乎道:「又不是嫁人,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你不是說,若不好時,會送我走嗎?我相信大人您應該不會給我畫大餅,君子一諾,可不能改啊!」
司徒晟眯了眯眼,聽出了她沒有嫁給他的意思,而且她若想走的時候,也絕不會留戀他半分
如此甚好,這原也是司徒晟打算的,畢竟他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宜讓楚琳琅跟他綁的太死。
可是這女人浪蕩公子的腔調,卻隱隱捅了司徒晟的肺門子。
他得略緩緩,便不再說話,扭頭看向車窗外。
楚琳琅倒是習慣了司徒晟時不時的清冷,也懶得哄他,只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另一側窗外的景兒。
她是拿了他做解饞的酒,若兩廂情願,就暢飲一杯,但也沒有哄著「酒」高興,讓他自己往她嘴裡流的道理!
這叫什麼來著?對了,就是課堂上夫子講過的「太公垂釣,願者上鉤」。
讀史果真有益,處處都是做人的哲理呢!
過了一會,「美酒」似乎自己調試好了心情,伸手攬住了楚琳琅的肩膀往他的懷中帶。
楚琳琅軟著身子趴在他的懷中,半抬起頭看著男人略顯清冷的面龐,突然忍不住親了親他形狀好看的下巴。
車廂的簾子很嚴實,便是隔絕了俗塵的隱秘空間,可以讓她放肆地調戲一下看似冰清高潔的男人。
這男人如蚌,在看似冰冷孤高的外殼上撬開一條縫,就可以細細品嘗不可言喻的甘美滋味。
可琳琅並不知,她輕抬眼眸,露齒微笑的模樣,宛如甜美而勾人的妖,明知不可為,卻義無反顧地被她拉拽進了回不了頭的潭中。
男人也很配合,從善如流地攬住她那一把纖軟的腰,與她唇齒相依,細膩交纏。
如此這般,釀得陳年才開了封印的酒,入了口,也上了頭。
不過楚琳琅還算有一把理智,在馬車停下前,總算及時推開了雙手越發沒規矩,抱著她也越來越用力的男人。
她略穩了穩亂掉的氣息,理了理大人被她扯得略凌亂的衣領子,低低道:「青天白日的,這般像什麼話?」
司徒晟如今也識趣了,不會再跟自己的女管事掰扯,究竟是誰先起的頭。
雖然是他的衣衫被人扯得大開,結實的胸膛被人放肆了一把,但是他依然得配合楚娘子,維護好她矜持婦人的形象。
觀棋和冬雪並沒有察覺到馬車裡方才的情難自禁,他們倆像往常一般,一邊趕車一邊鬥嘴,嘻嘻哈哈的笑聲在山下迴蕩。
到了山門前,司徒晟讓他們倆留下看顧馬車。
而司徒晟則帶著琳琅兩人相攜沿著山路而上,順帶給她講沿途風光景致。
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獨特的磁音。怪不得聽別府管事說,他以前做少師的時候,皇子們都很愛聽他講課。
嗯,她錯了,這樣的品相豈能跟相公館的頭牌比?這可是千金難求的!
這麼算,她佔下的便宜可就老大了!
今天並非上香的吉日,所以上山的人並不多,入了大殿,也清淨得很。
那三條船到底是死人手裡買的,為了求個心安,楚娘子還是決定到廟裡拜拜,弄幾個平安符貼上。
另外她家大人最近是京城裡避之不及的臭狗屎,也要給他求個籤,散散晦氣。
這正殿裡有十八尊佛,楚琳琅拜過南海觀音求得船隻平安後,又拜了拜左右的金剛護法。
這二位能降妖除魔,保佑她家大人這次施政順利平安,遇小人踩小人,逢凶化吉,家宅興旺!
她拜佛碎碎念的時候,司徒晟就站在殿外等她。
他似乎不信神明,以前在寂州時,就算游到了山廟,也從來不見司徒晟入佛殿給神明上一炷香。
楚琳琅以前好像聽一位老江湖講過,真正見過生死之人,往往不再畏懼神明,遇魔殺魔,遇佛殺佛便是這般道理。
因為只有遭遇過極致絕望的人,才會懂得天地之間,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成為自己的神祗。
而司徒晟不信神明,又是因為哪般?不過想到他童年淒楚,若是因為這個而不信神明也有可能。
楚琳琅拜好了佛,又求了平安符之後,便準備喊司徒晟下山。
不過司徒晟此時正駐足在殿外一處石碑前,看得很入神,連琳琅走過來,都不曾察覺。
琳琅走過去看,發現那是題寫經書的碑文,落款是「本如居士」。
她不太會鑑賞書畫,難不成這字寫的很好看,所以他才會入迷?
聽琳琅問起,司徒晟才回神過來,淡淡道:「這是曾經的輔國將軍……楊巡的號。」
楊巡?就是那位在負水一戰,戰死沙場的楊巡將軍?
大晉舉國凡是上些年歲的人,誰人不知曾經的戰神楊巡?
他十二歲從軍,小小年紀就奇襲敵巢,一戰成名。此後,這位將軍為大晉搏殺出了二十年的邊線和平。
若是再無戰事,楊巡當是功勳卓著的國公名臣。
可惜負水一戰,抹殺了這位將軍之前所有的豐功偉績。據說他被人出賣,身中埋伏,身首異處,砍下的頭顱被荊國人高掛在王帳旗桿之上長達一年,受那些鷹鷲撕咬……
最要命的是,他還有個被俘之後,投敵的長子楊毅。
當初陛下聽聞楊將軍長子投敵的消息,十分震怒,下令誅殺楊氏一門,凡有為之求情者,也是殺無赦。
而如今,曾經威震八方的楊家戰神,已經成為了大晉朝上下心知肚明的不可提說的名姓。
不過沒有想到,楊將軍的墨寶,竟然還能完整留存在這寺碑之上。
看那游龍走鳳的筆力,當真是有行武之人的雄壯霸氣。
司徒晟看著那石碑,伸手慢慢順著那一道道比劃臨摹,目光也變得深沉,似乎沉浸在不可說的往事裡。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一陣腳步人語聲。
司徒晟收回了手指,負手轉頭望去,只見從寺廟後山的山路上走來了幾個人。
那些人也看到了司徒晟,於是男人的聲音傳來:「司徒大人真是好清閒,戶部如今要改職田,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你怎有空在這悠哉游逛山寺?」
琳琅尋聲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緩步走來。
司徒晟垂下眼眸,一派鎮定走上前去施禮道:「不知太子殿下在此,下官有失遠迎。」
原來這位華服男子正是本朝國儲——太子劉霆。
他乃陶皇后獨子,而他病逝的母后是三朝元老,永寧公陶魯南的大女兒。
雖然母后早逝,但陶家的實力不倒,所以劉霆能穩居太子之位,就是因為自己有這等靠山外祖。
那靜妃雖然盛寵不斷,但是陛下礙著陶家,一直空虛后位,遲遲沒有再立新后。
這也是劉霆能穩立朝堂的本錢。
他當初想要招賢納士,示好司徒晟,卻被他不識趣地婉拒。其後更是接二連三地壞了他的事。劉霆索性也斷了招攬司徒晟的念頭。
而太子今日出現在這,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被囚禁的皇叔泰王,正好被押解在此處後山禁廟的古塔中。
後山與香火鼎盛的前山寺廟迥然不同,那裡除了些身份特殊的罪人和看押的侍衛,一般人靠近不得。
司徒晟想到山下方才並無太子車隊,可見太子今日低調出行,應該是走的後山,又轉悠到前山來了。
司徒晟心思流轉,已經推斷了太子會出現在這的原因。
他並不點破,只是與太子說自己母親的忌日剛過,他路過此地上香為母親祈福,一會便要下山了。
最近職田整改,太子一黨的許多人都上了戶部的名單,所以太子方才在後山辦完事,心血來潮,想要來前山拜拜佛,去去小人晦氣。
卻沒想到,在此見了那始作俑者的小人本尊。
對於司徒晟,太子的觀感十分不佳。他原本以為此人心機深沉,只是順勢而爬之輩。
現如今才發現,這人莫不是聖賢書讀多了的傻子?居然捅了百官的馬蜂窩,全然不想鬧了這麼大的陣仗,如何收場?
司徒晟當真以為,得了父皇的眷寵就有恃無恐了?
他太了解父皇了!若是這司徒晟鬧得太大,收不了場,父皇會毫不猶豫地斷臂止血,拿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先祭了天。
他為王儲二十年,更是輔政二十年,什麼風浪沒有見過?像司徒晟這樣的愣頭青,在朝堂上走不長遠!
不過想到他方才在後山禁廟聽聞的事情,太子笑著試探道:「我聽說,司徒大人曾經幾次來後山古塔提審泰王,詢問著他掌管兵司的舊事,不知司徒大人在查什麼案子?」
司徒晟恭謹回道:「下官也不太清楚,只是奉陛下之名行事,審問的供詞也呈給了陛下。太子如有疑問,不妨問詢陛下,下官不敢僭越代答。」
太子劉霆的眼皮挑了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眼前這塊不知變通的頑石。
這小子倒是油滑,明知他不敢去問父皇,便全都推到了父皇的身上。
不過……若他說的是真的,難道父皇還在查當年的那件事?
想到這,太子的眼皮再次跳了跳,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庸人自擾。
父皇為人,從不肯認錯,就算知道了當年負水之戰另有隱情又如何?楊巡的兒子楊毅叛國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誰人也更改不了!
陛下若是一意追查,豈不是變相抽自己的嘴巴,承認了自己愧對功臣楊巡?
想到這,他冷笑一聲,也懶得再跟這京城新晉的臭狗屎說話。
不過轉身的功夫,他倒是瞟了一眼司徒晟身後拿戴著帷帽的女子。雖然看不清臉,但是身段綽約,應該是位佳人……
太子下了台階走了幾步後,他身邊的馬營副指揮使陳放帶著幾分戲謔道:「殿下可知他帶的那女子是何人?」
劉霆看了看自己的這位心腹:「怎麼?你認識?」
陳放眉飛色舞道:「我以前在街上就碰見過他倆獨處,後來聽別人說才知,那女子是戶部郎中周隨安的下堂妻。據說那和離書還沒握熱,就跑到了司徒晟的府裡做了女管事,嘖嘖,這位司徒大人玩得真夠帶勁兒的!」
陳方在捉拿太子刺客的那幾天,正好看見司徒晟陪著這女子壓街,他當時還停下來跟司徒晟說了一會話,對那貌美如花的楚氏也是印象深刻。
而那楚氏方才雖然戴著帶紗的帷帽,可那把纖細而凹凸有致的身段卻不能讓人錯認。
這等話題,是個男人都會心領神會地一笑。
太子恍然:「找個美婦人當管事?可真是品味獨特,司徒大人門庭恐怕要不太嚴了……你且看看,如何能跟那婦人搭上話,她既然是司徒晟府裡的管事,用起來更方便。」
聽太子殿下這麼說,陳方立刻心領神會。
若是能讓那婦人為己所用,就是在司徒晟的府宅子裡安插了眼線,的確方便。
他低聲道:「請太子放心,我這便去安排!」
太子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今天的心情不錯,方才在後山看了看自己的死對頭皇叔。
昔日肥胖魁梧的人,如今在禁廟裡食不到油水,竟然變得黃皮寡瘦。
不過他特意去看手下敗將,並非光是耀武揚威,而是去問詢一樁陳年隱秘。
沒辦法,靜妃復寵,讓太子倍感壓力。
諸位皇子裡,只老四能與他一較高下,有了靜妃加持,以後儲君之位有沒有變數也很難說。
而那靜妃出身並不顯貴,不過是小縣丞的女兒罷了。偏偏獨得了陛下愛寵,如此隆寵竟能延續數年。而她的父族,也因為她雞犬升天。
太子也是最近才知,靜妃如此受寵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的慰藉罷了。
據說當年是靜妃表姐妹二人先入了太子府,深得陛下寵愛的卻是靜妃的表姐。
可惜那位佳人不知為何早早病死,而跟表姐有幾分相像的靜妃才能一人得了獨寵。
那靜妃也夠有心機的,什麼冷宮種藥?製作藥包,這全是那位早逝佳人當年的愛好,靜妃做這樣的扮相,不就是勾起父皇懷舊的記憶,再鹹魚翻身嗎?
太子覺得女子爭寵,往往大有文章,尤其那女子突然暴斃,宮裡舊人居然說是母后為之。可他依稀記得母后曾對他說,自己是著了靜妃那賤人的道。
這些陳年舊事,還是從些老人的嘴裡套問才能知道得更詳細。
泰王一向與靜妃狼狽為奸,應該知道些隱情,他才特意過來,想要套一套話。
如今的皇叔,心氣可真不高了。
眼看著那靜妃復寵,卻不管他,也是怨毒至深。
於是太子只用一個裝滿了肉菜的食盒,就套問出了許多陳年舊事。
太子掌握了靜妃滿滿的把柄,又知道這司徒晟並非鐵板一塊,拿捏住他也是早晚的事情。
這趟山寺之行,真是不虛此行啊!
司徒晟恭送太子離去後,卻並沒有急著走,而是立在台階上看了一會,然後才帶著楚琳琅下了山去。
楚琳琅看他一路沉默不語,有些擔心地拉了拉他的手,不過看到冬雪他們也正走過來,又趕緊送開了手。
如今楚琳琅將自己和司徒大人的關係定位在一個「偷」字上。這偷人,自然要偷偷摸摸。
她與司徒又不會有什麼結果,更不必像周穆王和西王母那般,一朝幽約天下皆聞,所以不能讓冬雪和觀棋他們看出什麼首尾。
司徒晟察覺到她的這點子小動作,不知為何,瞪了她一眼。
楚琳琅卻理直氣壯地提醒:「我可跟你講啊,在人前規矩點!我是要份體面。你若不給,我可就走了!」
司徒晟似乎自嘲一笑:「你……是拿我做了見不得光的?」
嗯,若說是姘頭,其實也很對。但是楚琳琅這幾日在女學讀書,正文雅著呢。
她笑了笑,故意裝一份恭謹道:「奴家傾慕大人,不願大人名節受損,若能相伴數月,便今生無憾……」
這話倒是那些風月話本子裡書生撩撥女子時常常說的,通常是借讀的書生睡了良家幾宿,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了。
再以後,便是女子大著肚子入京尋人,卻發現昔日窮小子已經高官駙馬,今非昔比,高攀不起了。
接下來就是一段愛恨情仇的糾結,女子要麼一屍兩命,變鬼索情債,要麼是公主嬌妻為人大度,肯讓駙馬收了可憐女子為妾,從此共侍一夫,團團圓圓。
看她說話的這等油滑勁兒,再想想她曾哄得周隨安那等子膽小之人與她私奔,更是將夏青雲溜得五迷三道,倒是個會哄傻小子的高手!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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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1 02:39 PM
第五十五章 大發橫財
聽出了楚琳琅跟自己劃出了相處的尺度,司徒晟並沒有說什麼。
他不過是在暗流間游走,不能許她什麼未來,自然也不敢輕易讓她徹底上船,與自己共沉淪。
琳琅只是侍郎府中沒有簽活契的管事,人事名冊上都沒她的名字。琳琅這麼打算,其實也正合他意。
但是只要想到,她時刻存著要與自己分開的心思,司徒晟的心裡就不怎麼舒服。
他不再去牽琳琅的手,徑直先下山去了。
光看他的後腦勺,琳琅都察覺他似乎又在生氣了。可琳琅覺得自己方才說的,都是體貼顧忌他的名聲的。
所以他此刻突然生氣,大約是跟剛剛遇見太子有關,這男人最近仕途不暢,時不時心情低落一下也在所難免。
所以她只當他是默許了自己的意思。如此甚好,這樣對兩個人都無壓力,只互相扶持共度了彼此的難關。
至於以後……那就等以後再說吧。
到了山下坐在馬車裡,司徒晟似乎也恢復了一下心情,若無其事地管琳琅討要平安符。
琳琅想起他在寺裡連香都不上的樣子,便問:「你不是不信嗎?若是不信,平安符如何能靈?」
不過她還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掛了繩子的小符袋,遞給了司徒晟。
司徒晟看了看,伸手挑出了楚琳琅鬢角的一綹秀髮:「能否贈髮一縷?」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子贈髮便是以身相許,終身相托之意,何等珍重?
司徒晟得了她誠心求的平安符還沒滿足,居然非要她贈髮?他……不會不知贈髮的含義吧?
就在楚琳琅愣神的功夫,司徒晟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匕首,快速一劃,便割了她的一縷青絲,然後纏繞好,塞入了平安符袋裡,再戴在了脖子上,塞入衣領中。
楚琳琅看著他動作順暢無比,生氣了:「你……你怎可不問自拿?這跟強搶民女有何區別?」
司徒晟道:「你不是打算以後便要與我辭別嗎?等那時頭髮應該也長出來了,何必吝嗇?」
說著,他又從她的懷裡掏出另一個求來的平安符,依樣割下自己的一縷頭髮,放入其中,給楚琳琅戴上了。
「我的也給你,這樣好些了沒?」
哪個要他的贈髮了?楚琳琅真是拿他沒轍,悶悶道:「青絲怎可隨便贈人?我……又不是你的妻。」
司徒晟卻一本正經道:「贈人東西,不是該問問人想要什麼嗎?你拿個從廟裡三文一張的黃紙就打發我了?」
楚琳琅動了動嘴唇,卻沒再說下去。她覺得司徒晟未必真切明白斷髮含義,或者只認為這是男女幽約的爛漫手段。
也罷,這等幼稚的戲碼,她早就不信了。曾經結髮夫妻都可斷,更何況是這種見不得光的露水姻緣?
就像他所言,待她這縷青絲長出的時候,他們大約也該揮手贈別,各奔東西了。
想到這,楚琳琅也不再與他爭,只是默默任著他拉手,依偎在他的懷中,體會這一段不知會有多短的纏綿……
此後的幾日,司徒晟又忙得腳不沾地,琳琅也忙得顧不上想他。
女學雖然上課不勤,功課卻很多,她每日起床後,例行吩咐府裡副管事做事後,便要寫一會字,讀讀幾頁功課。
到了中午若有空,會去廚房炒一兩樣小菜,用食盒裝好,再讓跑腿的小廝給在公署裡忙的大人送去。
至於生意那邊,這一日,琳琅的貨船滿載著她選買的貨物,由著夏青雲準備運往西北了。
只是在船埠碼頭上,大部分的貨船都是往北開,顯得琳琅開往西北的貨船有些與眾不同。
有船主聽聞了這隊船要去的地方,當著楚琳琅的面兒,嘲笑著是婦人見識。
要知道,就在這兩日,朝廷終於頒布詔令,准許北地開市。
消息的傳出,那些提前通過門路拿到路牌的船主早就在月餘前裝箱運貨,早早趕到北地,就在詔令頒發的第二天就大賺一筆。商人逐利,若蠅蟲逐腐肉,現在往北方去的船隻布滿了碼頭。
聽了這些,就連夏青雲都隱隱後悔,小聲問楚琳琅要不要改主意,而他則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掛在別的船隊名下,共用別人的路牌。
現在很多人都這麼做,就算辦不下路牌,也可以如此共同租用,只是租金價格不菲,但是只要貨物能去北地,長此以往還是很劃算的。
不過琳琅依舊不改初衷,並不想湊這個熱鬧。
她記得司徒晟曾經跟她說過,北地開市,荊國受益,但是對於大晉來說,卻是弊大於利。
朝廷恩准開市如此拖拖拉拉,必定後續也會有諸多變數。
而且北地一路匪盜叢生。琳琅做生意,向來圖得是人財平安。她並不打算讓船冒險,深入北地。
夏青雲看楚琳琅堅持,便也聽話,跟大部分貨船背道而馳,前往了西北。
送走了夏青雲,楚琳琅又給來京給她送賬本的掌櫃打好了招呼,回去打聽一下老家的兩個鋪子能賣上什麼價錢。
若是價格得宜,她還要抽空回趟江口,將那兩間鋪子賣了,再讓掌櫃伙計入京投奔她。
到時候西北的三船貨款再撥回來,湊一湊,差不多夠她在京城置辦鋪子,開張新買賣了。
從老家來送賬的掌櫃還捎帶了楚家讓他送來的家書。
除了母親孫氏的書信外,還有楚淮勝寫給周隨安的信。
當初楚琳琅不讓大姐聲張,所以楚家還不知楚琳琅已經與周隨安和離的事情,那信裡依舊是拿岳父的腔調要打周隨安的秋風。
楚琳琅搖了搖頭,真心替周隨安慶幸,他總算是擺脫了她娘家的包袱,不必再受楚淮勝鉗制了。
楚家大娘也給大姐楚金銀寫了信,讓琳琅的伙計帶過來,所以楚琳琅抽空找大姐出來飲茶,順便將家書交給楚金銀。
平日辦著府裡的差事,她不敢穿得太花哨。去書院時,又要穿素雅「孝衫」,今日難得出去散心,楚琳琅特意穿了前些日子司徒晟給她買的布料做成的裙。
也不知為何,雖則都是粉紅色,可司徒晟挑選的布料的顏色更正。就是說不出的色差,讓原本俗豔的顏色立刻變得更耐看了。
就連夏荷和冬雪她們也都誇讚說,這顏色似乎更襯琳琅白皙的皮膚。
楚琳琅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知道丫鬟們並不是一味奉承。自從離了周家,她每天的煩心事真的少了許多。
司徒大人可比趙氏好伺候,琳琅每日都能睡足了覺,吃東西時也不必顧忌一大家的口味,便是自己愛吃什麼就做什麼。花用銀子更不必算計得捨不得,惦記著一家老小嚼用。
這樣的日子很滋養女人,雖則掛著別人家下人的名頭,但是司徒晟總是不在的府裡,她這個管事過得如主子一般。
女人過得滋潤,就會完全體現在皮膚容貌上,現在的楚琳琅更勝為周家之婦時,活得越發青蔥了些。
收拾得香噴噴的美嬌娘,心滿意足地照完了鏡子,終於可以出門了。
琳琅也是許久未見姐姐了,在茶樓坐定後,楚金銀看著妹妹一身靚麗,自然先是誇讚一番。
人家都道下堂婦的日子難過,可她怎麼看妹妹過得甚是不錯的樣子,由此可見那位風評不佳的司徒大人,倒是不錯的好東家,並不曾苛待妹妹。
不過做長姐的,難免要囉嗦些,尤其那個司徒晟還是單身漢子,她少不得叮囑楚琳琅若不想為妾,千萬別行差走錯了,免得有風言風語,讓以後的夫家計較。
楚琳琅如今跟自己的東家「姦情」正濃,所以大姐絮叨這些時,她垂下眼皮,只心虛低頭飲茶。
她喝了幾口之後發現,這茶點似乎都不便宜。今日乃是楚金銀做東,也是她叫的茶水。
一壺二兩銀子的貴茶,幾個配茶的麵果子也捏得有模有樣。這通常是做買賣應酬才鋪擺的場面啊!
楚琳琅見姐姐點得這麼闊綽,不由得打趣:「怎麼?大姐夫的生意見起色了?」
楚金銀一臉笑道:「是呀,你姐夫讓我把先前管你借的錢都還了,喏,都在這了。」
說著,她推了個小木匣子過來。
楚琳琅向來在商言商,也沒不好意思,當著姐姐的面點數了一下銀票,卻懷疑道:「大姐……你是不是數錯了,怎麼這麼多?」
楚金銀替三妹添了茶水,笑著解釋:「你姐夫說,不能白用你的錢,是按市面最高的利算補給你。」
聽姐姐這麼說,楚琳琅笑了笑,不客氣地收下了,然後好奇地問:「大姐夫先前不是販米嗎?就算生意做得順當,也得一年才能回了本錢,他這是發了橫財,難道又做了別的生意?」
楚金銀點了點頭,滿面春風道:「真是年前請的財神發了神通,你姐夫最近認識了貴人,居然幫你姐夫弄到了通關路牌,他上次跑了一回,真是賺錢。所以現在額外租了好幾條船,準備將米往北方運,價格是別處的三倍呢!」
楚琳琅聽得微微皺眉。朝廷終於頒發了開市令,允許北地通商開市。
不過去販賣的商販卻都得有朝廷頒發的通關路牌,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
販賣的貨物種類也有嚴格限制,除了米茶、布匹綢緞一類的民生之物,其餘的都要邊關官員審批才可運去。
而她那個大姐夫之前並無手眼通天的門路,怎麼就能弄到奇貨可居的路牌?
大姐接下來的話倒是微微解了疑惑:「對了,那位貴人聽聞你在侍郎府做事,手中還有貨船,便想請你吃酒,順便問問你有沒有興趣,也帶你一起做做生意。
楚琳琅飲了手裡的一杯茶,不答反問:「他是做什麼的,姓甚名誰?」
「姓陳,是做茶葉生意的員外,專走京城的各大宅門,人脈可廣著呢!你若是結交了這樣的,以後做什麼生意都能借一把氣力。」
聽到這,楚琳琅沒有再說話,商賈之間,利益互換,互相幫襯原也沒什麼。
可是姐姐都說了這位陳員外專走上層,而姐夫一個賣米的名不見經傳的商賈,又能幫襯這位陳員外什麼?
而且陳員外還不是普通的慷慨,一上來就是北地路牌這般大禮。
商賈無利不起早,那麼他之所圖,一定是甚大了。
陳員外指名道姓要跟自己結交,楚琳琅不能不細細掂量一下。
她先是試探問姐姐,是不是大姐夫要給她介紹夫家。
楚金銀不好意思地笑了,委婉解釋,她大姐夫不是不想著她的姻緣,只是依著琳琅的條件,做人正妻是難了些,可若是年歲太大的鰥夫,又怕妹妹看不上。
這陳員外家裡有妻有妾,恐怕也不大合適。
楚琳琅一聽,可以排除大姐夫拿她做人情這點了。那麼剩下就好懂了,陳員外圖的,恐怕是她的東家——司徒晟吧?
他最近主持職田整頓,牽涉了無數高門貴府的利益。這幾日新宅子的門都快被人給敲薄了三分。
這個節骨眼,楚琳琅可不想給他招惹什麼麻煩。
如此想定,她將收起來的銀票子又掏出來,挑出了多出的那幾張,鄭重還給了大姐:「大姐,這些錢我不要。你先收著,畢竟大姐夫先前虧了你那麼多銀子,你自己也得存些體己。至於那位陳員外就沒有見的必要了。我在侍郎府當差,手裡的事情也多,真是無暇其他生意,你和姐夫的好意,我且心領了。」
楚金銀沒想到楚琳琅會這麼說,一時有些驚詫:「又不是單獨見面,三妹你為何這般避忌?你姐夫已經跟人誇下海口,說今天中午就要請你吃飯,現在他們就在對面的酒樓……」
其實按照大姐夫的意思,是想讓楚金銀直接將三妹約到酒樓的。
可是楚金銀覺得這麼做有些唐突人,三妹畢竟是下堂女子,哪有這麼隨便領她見外男的道理?
於是楚金銀做主,先約妹妹在對面茶樓,打算吃茶鋪墊一下,再一起去對面見一見。萬沒想到,楚琳琅卻不給她這個臉面,毫不猶豫地就回絕了。
這讓楚金銀有些騎虎難下,不知如何去跟對面的丈夫說。
楚琳琅聽了姐姐這麼一說,皺了皺眉頭,說道:「大姐,以後姐夫再做這般飯局安排,你也不必問我,徑直推了就是。我一個下堂婦人,有什麼可值得人結交的?今日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讓大姐為難,三妹妹先跟大姐陪一句不是了……」
聽她這麼一說,楚金銀更是無言以對,就在楚琳琅轉身要出雅間的功夫,卻聽樓梯口傳來了笑聲:「楚大管事可真是難見,我若不親自來一趟,還堵不到你的人呢!」
楚琳琅尋聲一看,上來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她的大姐夫,還有一個是個長得如渾圓番薯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聽大姐夫的介紹,此人就是他的貴人——陳員外。
原來陳員外久不見對面茶樓下來人,便提出迎一迎楚管事。
等他們上來時,正好聽見了楚琳琅跟姐姐說要先走一步。
既然見了人,楚琳琅不免上下打量了這位陳員外一番。
她這些日子在女學的那些貴女堆裡浸染,倒是長了不少富貴見識。
譬如這位員外身上穿的綢子,竟鑲嵌了宮裡新流出來的花鳥緙絲。她在宜秀郡主的裙子上見過。
而這位員外雖然只是在衣領和袖口鑲嵌了那麼窄窄的一圈,卻價值不菲。若不是上面通著天,再富貴也弄不來這金貴的東西的!
楚琳琅心裡略微有些底,臉上笑得愈加溫婉和煦,與陳員外不鹹不淡地打著招呼。
再說這陳員外,乃是太子的心腹,馬營副指揮使陳放的堂叔。平日裡也幫著太子私下經營些錢銀往來。他受了侄兒陳放的授意,打聽到楚金銀是侍郎府女管事的大姐,便是讓人引線搭橋,先結識了她的大姐夫,再來會一會這位楚管事。
陳員外向來是交際場上的人物,看人準著呢。
這個楚琳琅的生平,他也打聽得一清二楚。此女就是個心比天高,命卻比紙薄的商戶庶女一個。
好不容易給人家做了八年的正妻,卻因為生養不出來而被謝府的千金頂替,讓夫家掃地出門。
對了,聽說這女子還善妒得很,打死都不肯自降為妾。這就是個不會審時度勢,心氣又高的蠢婦!放著正經官眷不做,非要跑到個根基不穩的酷吏府裡當下人。
如此身份落差,這婦人豈能甘願?必定想要尋個能再登天的梯!
陳放跟他的堂叔陳員外交代得很清楚,就是先給這女子沾些好處,再徐徐誘之,讓她成為太子的得力耳目。
不過今日得見,陳員外才發現,這婦人可真是生得嬌豔整齊,又是夏日熟果的年齡,叫人看著有些眼饞。難怪那司徒晟不顧同僚臉面,收了這下堂婦人入府。
只是可惜如此姝色,卻沒能攤上個好命盤。那司徒晟就算跟她有些牽扯,也不過是玩玩。
正經男子,誰會娶她這麼個據說還不能生養的二婚女?這樣外室都不如的女子,拿捏起來還不容易?無非就是財和勢,總有一樣能壓得住她。
想到這,陳員外自信滿滿堵住了雅間的門口,想要對這女子曉以利害,捏住她的七寸。
這個矮番薯堵住了雅間的門,楚琳琅一時也出不去,便是微笑站立,聽著那陳員外自我介紹。
當聽聞他有個侄兒在馬營做副指揮使時,楚琳琅心裡也明鏡大半——哦,此人乃是太子心腹陳放的堂叔。
她當初親耳聽見陳放如何當街威脅司徒晟,與他耀武揚威,並不是個好相與的。
大姐夫不明所以,依然熱情活絡場子,邀約著楚琳琅過去對面陪陳員外飲一杯。
他還說陳員外有一批貨要運送,若是琳琅的船隊能代勞,他出的運費也比別的商賈豐厚。
楚琳琅看了看一臉興奮的大姐夫,覺得有些敲打的話還是說透了的好,至於大姐一家聽不聽,就看他們的了。
不過她得讓這個陳員外知道,接近大姐夫來套她,得不償失,沒有什麼用處。
所以不待大姐夫囉嗦完,楚琳琅就毫不客氣地打斷,微笑問陳員外:「別的東家找船,都挑選個運費合適的。為何陳員外您反其道而行之,寧可翻倍花銀子,也要搭我這不太知根底的船?」
大姐夫聽了,尷尬地沖著楚琳琅使眼色。
人家陳員外為人豪爽,好交朋友才會如此不計較小錢,她這麼問也是太失禮了。
楚琳琅壓根不給大姐夫和稀泥的機會,想著她剛才從姐姐問的話,又問道:「您幫著我姐夫租到了北地路牌,讓他得以去北地賣米。可我聽說,這北地路牌光是辦下來,就需紋銀五百兩一張,而且時效只有兩年。若不是買大宗貨品的,壓根就攤不勻這本錢。所以大都是辦下來再幾家分租出去平攤費用。您這路牌沒收租金,只讓姐夫簽了欠條,只說等他賺了錢,再將路牌租金以及分紅給您,作價是二百五十兩。」
說到這,楚琳琅揮手讓夏荷遞過來算盤,她纖細的長指噼裡啪啦地撥打了起來:「按照如今的米價,再拋去成本,姐夫那幾條船運貨有限,一年來回,刨去冬季禁船時間,至多能運送五次,這還要風調雨順,米麵不發黴生蟲。哎呀,好像等路牌過了時效,都沒法分出租用路牌的成本……陳員外,您就算好交朋友,也不應該算錯這筆賬,為我大姐夫這相交不到十天的朋友,就肯捨下紋銀二百五十兩?」
這筆賬,算得清清透透,哪裡是什麼飛來橫財?簡直是豪賭得傾家蕩產啊!
大姐夫也愣住了。他當初光顧著能租到路牌而狂喜,而且陳員外慷慨,並沒有讓他先墊付租金,再加上陳員外說若是能拉楚琳琅入伙,就能再分攤一大半費用,甚至不足百兩,這樣的便宜他自然就忙不迭應下。
不過要是楚琳琅不入伙,依著他手裡的這幾條船,沒個十年八年都賺不回來!
陳員外臉上的笑也有些維持不住了。他幫太子往北地運貨,都是普通商家不能賣的大宗貨物,油水多得驚人,何須跟人分攤路牌費用?
而他當初能慷慨捨出這路牌,自然是要給這女子和她的家人下套。
只要她貪圖北地的生意,也想入股,他就可以誆騙這女子和她的姐夫一起簽下租用路牌的契約。
等到他們運貨的船起航,自然有人安排他們的船在半路發生「意外」。
到時候,這楚娘子船貨兩空,又平白欠下租用路牌的銀子,便被他死捏在手裡了。
別說讓她做個太子的眼線,就是讓這小娘們入紅巷,脫褲子去賣,她也得乖乖俯首聽話。
他那侄兒陳放頗為垂涎這楚琳琅的美色,若是拿捏住她,少不得要讓侄兒解一解饞!
怎知這個楚琳琅跟她那蠢姐夫竟然不是一路,腦瓜子可真快,一下子捏住關鍵,問得他啞口無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2:52 PM
第五十六章 休沐在家
陳員外一時想不出詞來,只能尷尬大笑,表示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覺得楚娘子一看就是個旺財的命。
這路牌也沒有她說得那麼貴,至於租金若不滿意,還可以再商量。
楚琳琅將話點透了,便收了算盤,站起身,微微一笑道:「陳員外您有侄兒在太子跟前聽差,自然是路子廣,靠山硬,能盤得起大宗的買賣。可是姐夫與我,都是小本經營,哪裡搆得上那路牌?姐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姐夫聽這話越來越下道,有些讓陳員外下不來台,他生怕貴人被氣跑了,直沖楚琳琅使眼色。
可是楚琳琅看也不看,微笑著繼續說著:「陳員外連我有幾條船都打聽清楚了,想必也知道我與我這大姐乃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這姐妹之情,無非就是能幫的時候幫襯一把,不能幫時,也不可自不量力。我跟大姐向來無生意上的往來,若陳員外與大姐夫投緣,那麼我就先祝你們生意興隆……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她也顧不得大姐楚金銀尷尬的表情,起身便下樓去了。
她並不是遷怒大姐,不過看大姐夫佔便宜沒夠的樣子,她若不及時劃清界限,只怕那陳員外還要拿捏著大姐夫,而大姐都要跟著大姐夫遭殃。
若大姐怪罪她,就此與她疏遠了也好。
太子能派人費心擺這麼大的局,背後的目的不可告人。
斷絕來往,不拖累大姐更好些。
回去的路上,楚琳琅心事重重,真是希望能立刻見見司徒晟,跟他說說太子派人接近,打算策反她的事情。
他畢竟是站在朝堂上的人,了解的事情也比她多,看得也能遠些。
可惜司徒晟跟戶部的人下了職田,這兩天都不能回來。
沒想到,她剛回府,大姐楚金銀後腳就追攆過來了。
楚琳琅以為她要責備自己害得姐夫下不來台,沒想到楚金銀卻是一臉愧色道:「我都聽懂了,那個陳員外要結交的是司徒大人啊!怪不得如此財勢的生意人,要結交我們這種小米商。你大姐夫就是眼皮子淺的人,之前被人騙得差點傾家蕩產,卻還不長記性。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聽大姐這麼說,楚琳琅的心裡一鬆,微笑道:「大姐體諒我的難處,不怪罪我就好,我怎麼會遷怒姐姐?」
聽她這麼一說,楚金銀並沒有鬆口氣,反而眼底有淚,哽咽道:「可……可是你姐夫不但早早就跟他簽了一份租契,還跟那陳員外額外借了銀子,多租了好幾條船,上了滿滿的貨,自信滿滿要大幹一場。可按著你的賬,這注定是穩賠的買賣啊!你走了之後,陳員外也跟你姐夫翻臉了,表示在商言商,若是到時候拿不出銀子,就要揪著他見官!可憐我一雙兒女還小,怎麼就攤上個這麼糟心的爹!妹妹,你可要救救你姐夫!」
說完這話,楚金銀再忍不住,哽咽大哭了起來。
楚琳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姐姐,只是無奈說:「我早跟你說過,姐夫若要做什麼生意,須得先跟我商量,可是這麼大的事情,你現在才告訴我!」
楚金銀羞愧地低頭:「我家的事情,都是你姐夫做主的。我管不了他。」
楚琳琅嘆口氣,將大姐還給她的銀票找出來,又塞到大姐手裡:「這錢先不必還,拿回去應應急。你回去跟姐夫說,寧可認賠,也不要去北地行船。那個陳員外背後的勢力很大,殺人越貨的事情也能做出來。只是賠銀子的事兒,倒也不算什麼。及時跟陳員外撇清干係,才最重要……你也說了,那陳員外極力拉我入伙,都是沖著侍郎大人罷了。人家對妹妹我是有恩的,我萬萬不能給他沾染麻煩。姐夫欠他的銀子,先退些貨物,再慢慢想想法子,虧了銀子而已,總能慢慢堵上。可若被他們拿捏住了,以後就不是花銀子能解決的了。」
說到這,楚琳琅頓了頓,提醒大姐:「若你們還不肯聽我的,我真是無能為力了。若是以後再有這樣的飯局,我可能就不會像今日這麼給姐夫面子了。若是等我開罵,姐姐你也要在中間作難的。」
楚金銀知道三妹妹的脾氣,那是敢跟父親對著頂的,今日她沒直接翻臉,的確是很給她這個當大姐的面子了。
楚金銀有些羞愧地點頭,只能先回去,把琳琅的說給丈夫聽。
送走了大姐之後,楚琳琅覺得胸口有些發悶,肚子也開始有些痛。
這痛意倒是熟悉,自從新婚那年運貨,琳琅在雪地裡被凍了一次後,每次來小日子時,都會疼上幾日。
年輕的時候,她並沒有理會,現在病根深種。尤其是有煩心事時,反應就更加猛烈。
有時候疼得厲害,她都忍不住想把頭往牆上撞。等她回屋一看,果真來了癸水。
夏荷給她準備裝了草木灰的長布袋,又鋪了床,琳琅更衣之後就裹著被子,抱著燙肚子的湯婆子,又喝了一碗薑汁糖水,便精氣全無,萎靡在了床榻上。
按照往常的慣例,頭兩天是要疼死人的。楚琳琅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這麼躺著。
如此睡到半夜,果然痛意更甚起來。她起身去解手,出了淨房之後,在小院子裡走時,就疼得直不起腰來,只能蹲在了地上。
正疼得額頭冷汗直冒,眼前隱約冒出白星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問:「怎麼了?」
楚琳琅費力扭頭一看,原來是司徒晟不知什麼時候回府了。
往日玲瓏八面的女管事現在疼得嘴唇直打顫,連問個安都做不到了。
司徒晟見狀立刻彎腰將縮成一團球的她抱起,幾步就將她送入了臥房,然後轉身準備喚人備車請郎中。
楚琳琅可不想半夜丟人,連忙扯住了他的衣袖:「無妨,不過是……女人常有的毛病,過兩天就好,不用請郎中。」
司徒晟抬頭看著臉盆木架上掛著幾個裝了草木灰的袋子,這才恍然琳琅說的毛病是什麼。他不再說什麼,轉身就出去了。
楚琳琅有些尷尬地將臉埋在枕頭裡。
要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想說。女人這幾日太晦氣,男子一般都要迴避血光晦氣,主動避開的。
譬如她的前夫,每逢這類日子,都會自動搬去書房住上幾日。
司徒晟一定也覺得晦氣,這才一聲不吭就走了吧。
她費力在被窩裡轉了個身,卻怎麼也調整不好舒服的姿勢。
過了一會,只聽房門吱呀響起。楚琳琅扭頭一看,原來是換了便服的司徒晟,一手端著放了小砂鍋的木托盤,另一隻手夾著他的枕頭進來了。
楚琳琅從被窩裡露出個頭髮蓬亂的腦袋,瞪看著他,小聲道:「你……要幹嘛?」
他之前半夜出現在自己的院子裡,還好解釋。無非是辦了一天公務,想要回到府裡尋尋芳澤,跟她討些慰藉罷了。
可是現在自己都明確告訴他,她的小日子來了,他怎麼還夾著枕頭來,一副要跟她過夜的樣子?
難道,他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癖好?不過,還真聽說某些男人有迎血而上的癖好……
楚琳琅咋舌之餘想,他若真敢玩這麼大的,可別怪她不客氣,將他踹下床掃地出門!
可是她言語試探後,司徒晟卻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楚娘子還真是見多識廣,什麼奇巧事兒都知道……」
說完,他打開了煨熱的砂鍋蓋子,原來裡面有三副騰熱的膏藥帖子。
「我上次給你請的宮中太醫,說你體寒,大約這樣的日子會遭罪。我便請他給你開了幾副膏藥。只有幾味藥有些難配,才拿來得遲了些。太醫說這藥膏敷貼兩個時辰之後就要再換一副,若是白天還方便些。可你也等不及了,你自放心地睡,等到換藥的時候,我幫你換上就是了。」
嗯,原來如此……楚琳琅知道自己冤枉了大人,還說出那麼膽大新奇的話來,又讓司徒晟白撿了笑話。
她現在不光肚子疼,還腦殼疼,只乾笑縮到被窩殼子裡,不肯出來。
不過司徒晟卻拉著縮殼子的小烏龜不放。他拿了一副軟化的藥膏遞給了楚琳琅,讓她先貼在肚臍上,然後他將枕頭擺在琳琅的身邊,靠坐在她的身後,用溫熱的手掌,按摩她後腰的八髎穴。
打慣了拳的指腹,按摩起來也有模有樣,緩重得益。
也不知是藥膏起了作用,還是他按得太好,方才還鑽心刺骨的疼居然慢慢緩解了許多。
按摩之後,司徒晟也沒有離開,只是順勢從背後摟住了琳琅,讓她躺在他寬實臂彎裡。
楚琳琅小聲催促他走,說:「你難道不知,男子挨到女子血光是會觸黴頭的,還是離我遠些吧!」
司徒晟沉默了一下,淡淡自嘲:「我見過的血光太多……不差你這一點。」
楚琳琅卻以為他說的是在刑房裡審犯人時撞見的血腥。也對,他一個曾經的酷吏,什麼樣的血肉模糊場景沒見過。
這麼躺在他的懷裡,似被太陽曬過的棉被包裹,實在是舒服極了。楚琳琅也懶得再趕他,只是乖巧依偎在他懷裡。
二人頭挨著頭時,各自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也不知不覺纏在了一處,楚琳琅伸出手指要解開纏繞的細線,可是他卻啄吻起了她的手指。
楚琳琅咯咯地笑,忍不住頑皮去啃他略帶鬍茬的下巴,卻聽著男人悶哼了一聲,在她耳邊道:「真當我是死人?再撩下去,小心我迎血而上……」
楚琳琅連忙往後一撤,瞪著含笑看他的男人,覺得這人似乎是被自己帶壞了,怎麼什麼話都敢往外講?
她也不敢再跟他鬧,連忙說些正經的事情。
當說到那馬營副指揮使的堂叔似乎準備給她下套的時候,纏在她腰際的手臂不由得緊了緊。
楚琳琅並非要跟他抱怨受了他的牽連,而是想要提醒他:「最近搬家,你雇了好多人手進來外院。既然有人立意要在你府中安插堪用的人,應該不光是沖著我一個下手……要不要減一減院子裡的人手,免得人多嘴雜。」
司徒晟將臉埋入了她纖細的脖頸,含糊道:「不必,若是他若能安插些人進來也好,有了別的眼線,便不會再去折騰你。我這又不是深宮大內,沒必要弄得銅牆鐵壁,水洩不通,勾得人更加好奇。只是內院不要讓後雇的人進來,讓他們在外院晃就是了。」
楚琳琅無奈嘆氣:「可是若有人想要構陷你,順便找人弄些東西塞進你的府院裡可怎麼得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司徒晟覺得管事的話有道理,便道:「要不然,過兩日你就坐船去嶺南吧。等時局安穩,我再去接你。」
楚琳琅都要被他給氣死了,她又不是怕被他連累,看他說的都是什麼話?
可她再想說,卻發現窩在她脖頸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酣然睡去了。他幾日都沒回府,也不知在外面吃住得怎麼樣。
楚琳琅小心地挪了挪身子,將被子往他的身上蓋了蓋,伴著跳動的燭光,看著他若山巒起伏的眉眼鼻梁。
這個男人實在是俊帥,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可私下裡卻是如此體貼周到,叫個女人,誰能受得住他這些溫柔小意的手段?
想到這,楚琳琅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唇角輕吻。
這雖然不是她該碰的男人,可都送到眼前了,且讓她淺嘗輒止,放肆佔據他這片刻溫存……
待油燈耗盡,琳琅也窩在他的懷裡,酣然睡去。
期間,司徒晟還起了兩次,將在屋裡炭火旁熱好的膏藥給她換上。
琳琅迷迷糊糊地要自己弄,卻給男人低沉的聲音催得昏昏沉沉:「我一下就弄好了,你不必睜眼,睡吧……」
等天亮,楚琳琅才徹底睡透,往常都會折騰得死去活來的第一個夜晚,居然睡得比平時都要酣暢些。
而這時換成了折騰一夜的司徒晟睡得深沉。
不過當楚琳琅動了動時,他也醒了。一睜開眼,便發現懷裡的女人貓兒一般的盯著他看。
司徒晟忍不住低頭,在她軟嫩的臉頰上輕吻一口,卻聽到她用剛睡醒,略帶沙啞的聲音低語:「不要對我太好,以後我戒不掉,該怎麼辦?」
司徒晟眼底的睡意消失,定定看著她,卻並沒有回答,眸中的深意有些讓人難懂。
司徒晟這個人,似乎從來不會說誆騙女人的花言巧語,楚琳琅近似自言自語地說完那話,也沒指望他說些什麼「戒不掉就永遠在一起」的蜜語甜言。
其實這世上又有什麼戒不掉的人?只是看時間與距離的成本有多少罷了。
聽著外面隱約傳來夏荷說話的聲音,琳琅睡意也徹底消散了,顧不得再說些痴人夢話,連忙小聲催促著司徒晟快出去。
不過等他要出門時,楚琳琅卻急得拽著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從房門出去,要跳後窗。
見司徒晟瞪她,楚琳琅也依舊堅持:「我的名節啊!咱倆現在什麼關係?你讓丫鬟們看見了,是逼我跳河?」
司徒晟現在可不信這女人遇事會跳河,不過她瞪起人來,眼睛像要殺人,腮幫子又鼓得像要哭出來。
於是模樣周正的侍郎大人想想,居然真的掀開後窗,長腿一躍跳出去了,可惜窗戶框上有一根木釘子,撕拉一聲,劃壞了大人新做的衣袍。
就在夏荷端著臉盆進來推開門的時候,楚琳琅剛剛揮舞手臂,擲沙包一般將司徒晟的枕頭扔出後窗。
夏荷抬頭正看大姑娘立在敞開的窗口,以為她又在吹風,一邊放水盆一邊道:「怎麼又吹風,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子!」
楚琳琅立在窗戶邊,看見後院被枕頭打中了後腦勺的男人在瞪她。
她假裝沒看見,咣當一下關了窗,然後沖著夏荷笑。
夏荷一抬頭看見大姑娘笑得詭異,便摸了摸自己臉,疑惑地問:「在笑什麼?我臉上有東西?」
楚琳琅收住了笑,鬆了勁兒坐回到床上,有些悵然想:原來與人偷情竟這般累心,難怪周隨安以前做了那勾當,回家都是有氣無力,不愛搭理人的樣子。
這等偷人的活兒,她真是有些幹不來啊!
如今場院大了,桌子也多,再不必像在集萃巷子般,眾人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不過因為大人下的令,後雇來的人都進不了內院,所以內院還是集萃巷原來的那幾個人。
當冬雪給大人送早餐時,楚琳琅也剛被叫到大人的房中,幫著大人縫刮壞的衣袍。
冬雪看見那袍子劃出的口子,還笑著問:大人這是爬山躍脊了?怎麼刮出這麼大的口子?
她開著玩笑,可惜屋裡另外兩個人都不接話,安靜極了。
冬雪覺得氣氛怪怪的,撂下早飯,就趕緊走人了。
等冬雪走了,司徒晟走到餐桌旁說:「別縫了,先吃飯。」
楚琳琅低頭不看他,悶悶道:「我一會去廚房跟冬雪她們吃,你見過哪個院子裡的管事跟主子一起吃飯的?」
司徒晟聽了這話撂下筷子,繃著下巴道:「你又見過哪個管事敢支使主子跳窗?再不過來,我就抱你過來了。」
楚琳琅將針線放回笸籮筐裡,來到桌前坐下,司徒晟夾了一個蘿蔔油餅放到了她的嘴邊,然後問:「肚子還疼不疼?」
楚琳琅咬了一口餅,含糊道:「不疼了,對了,你今天怎麼沒有去早朝?」
司徒晟說:「今日休沐……順便避避風頭。」
他最近又在朝堂上捅了甚大的馬蜂窩。在戶部整頓職田的過程中,太子的外祖永寧國公府因為職田畝數甚大,也在清查的名單之內,而且還查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太子氣憤,便替國公爺請奏陛下,要求嚴查辱沒老臣清譽的佞臣司徒晟。
陛下當著百官的面,不輕不重地斥責了司徒晟一番,還勒令他在家自省三日,以後辦差才能更謹慎些。
可是雖然罰了司徒晟,卻並沒有讓他停緩下那邊職田查賬的進度。
這其實是重拿輕放,和稀泥的做法。
陛下竟然這般偏頗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也著實出乎百官的預料。更是讓那些官員明白,這司徒晟這麼有恃無恐地查他們的賬,其實就是陛下的真意。
不過對於司徒晟來說,挨罰就是受賞。他已經許多日不能得清閒了,正好借著三日的功夫,在家陪陪身體欠奉的女管事。
明日就是仲春花朝節了,這等二月裡的隆重節日,向來是大晉的一景。
家家戶戶無論花種貴賤,都要擺得滿院。
琳琅讓僕役買了兩車花回來,然後她指揮僕役擺滿了院子,又讓丫鬟出門選買了些名貴品種的花籃。
司徒晟自從養母去世後,就沒有正經地過人間的那些俗節。
這類賞花的世俗佳節,更與他無緣的。
但如今府中有個愛花的女管事,這節日可就不能馬虎過了。
楚琳琅準備了六個花籃,依著司徒晟的名頭,送給他的上司同僚,隨著花籃贈送的,還有贈花人隨贈的各種麵果子糕餅和祝語一類,如此互相送送花神,也算熱絡了氣氛。
只是花籃附贈的賀單子,須得司徒晟自己來寫。
兩個人窩在書房擬寫單子的時候,無論楚琳琅說什麼,司徒晟都心不在焉地說好,然後忙著自己的。
最後楚琳琅氣悶了,一把推開司徒晟,又整了整自己凌亂的衣領子,氣結道:「讓你寫都送什麼麵果子,誰請你吃……吃果子了!」
說完這話,她的臉兒都撲通的紅。
若是以前有誰跟她說,司徒晟是個好色之徒,她打死都不會信,以前二人獨處的時候,他也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可是現在……怎麼越發不正經了?
司徒晟被她推到圈椅靠背上,眨著彎長的睫毛,略顯無辜:「前天晚上還跟我說什麼迎血而上這樣的虎狼之詞,我還以為……」
楚琳琅不待他再說出什麼讓人臉紅的話,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嘴,然後附在他的耳旁,小聲道:「得過幾天呢,你等入夜再過來……」
這樣的話,簡直大逆不道地要浸豬籠,卻讓聞聽的男人有些血脈泵張,熱血沸騰。
不過想到她以前不經意流露的話頭,司徒晟疑心她只是饞他的身子,只想嘗完味道就拍屁股走人。
聽了佳人邀約黃昏後,他眯著眼盯著她不說話。
楚琳琅方才也是被他撩撥得豬油蒙心,壯了膽,昏了頭說出這等邀人的話。
誰想這男人方才還黏人得不行,現在卻跟吃飽了似的,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他的眸光深邃,看人的時候總是讓人摸不到底兒。
難怪堂堂皇子在他的面前都溫順若羔羊。
不過楚娘子可不是豆芽皇子,死瘟生不上道,姑奶奶還不玩了!
她有些轉不開臉兒,用力拍開司徒晟圈著他的手臂,想站起來往外走。
司徒晟卻再次抱住她,在她耳邊問:「怎麼還惱了?我不是在想,到時候走門,還是跳窗呢?」
楚琳琅氣得捶他的肩膀:「哪也別想進來,都鎖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3:18 PM
第五十七章 形跡可疑
這女人許是不知,她最好看的樣子,並非諂笑逢迎人時,而是現在這般雙眸圓瞪,柳眉高挑,整個人都如嗆口的辣椒,真是迎面撲來的一股子精氣神,讓人舌根生辣,全身酸麻,嘗過之後,便念念不忘……
當然她身上值得品嘗的地方太多,司徒晟彷佛又回到了少時,當小琳琅第一次賺錢領著他去逛糖果鋪子,看著琳琅滿目的糖果,陡然不知該如何挑選才好。
一顆不夠,全都想要!
正在黏膩的功夫,就聽書房門被敲響。
司徒晟懷裡方才還綿軟的那一團糖,好似陡然被雷劈中,騰得站起,拿起桌子旁的雞毛撣子,又像模像樣地開始撣灰。
可惜她跳起得太狠,膝蓋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她暗自咬牙。
進來的是冬雪,她是來送茶水的。
在冬雪倒茶的功夫,大姑娘許是打掃乾淨了,頭也不回地夾著雞毛撣子,繞到冬雪身後,略微蹣跚地出去了。
看她走了,司徒晟才抬頭對冬雪道:「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書房來。」
以前府裡可沒這規矩,冬雪直不楞登地居然問了句:「為什麼啊?」
聽到這麼僭越的話,司徒晟倒是耐心解釋了一嘴:「對膝蓋不好。」
「啊?」冬雪有些傻眼,一時想不出關聯,只是覺得大人待下人太細心,難道是怕她茶水送多了,累著膝蓋?
不過司徒晟卻不再解釋,只是揮了揮手,便讓她出去了。
他也重新伏案批改桌案上的公文,他得快些批完這些,說不定一會還能有空看看那位的膝蓋。
……
就在此時,馬營副指揮使的宅子裡,卻不甚平靜。
聽了堂叔學了那楚琳琅的話後,陳放忍不住冷哼了一聲:「真是不識抬舉!」
依著他原來的打算,只要隨便做個套,這婦人豈不是由著他拿捏?
上次在長街驚鴻一瞥,見了那楚氏之後,陳放還真有些心癢癢。這等年齡正相當的婦人,就是夏日正熟的果,早一些青澀,晚些就過火。
他向來自詡風流,看到這般鮮嫩可口的甜果子,豈有不尋機會品嘗的道理?
不過這楚氏小婦不識抬舉,不肯堪用。看來得另外想想法子了,反正那侍郎府裡能策反的,又不止她一個。
想到這,陳放又是不無遺憾道:「可惜了……」
他的堂叔在一旁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了賢侄的意思,矮番薯嘿嘿笑了一下道:「那婦人不識趣,也不能這般放過,不然以後讓人覺得,太子的話如同放屁,全然不被人當回事情了!」
陳放瞪了他一眼:「少拿太子的名號說事!如今宮裡那個老四起復。殿下自己行事都低調著呢!」
陳員外連連賠笑稱是,不過他又附身,低低跟陳放耳語了幾句。
陳放斜瞪了他一眼:「荒唐,這是什麼倒灶勾當!」
陳員外卻不以為意:「我手裡這批人,以前就是在山林裡幹這個的,嫻熟著呢!再說了,她算個什麼東西,不過仗著幾分姿色,到處攀附男人罷了。就算出了事,她能咬出個誰?只怕自己都得當成無事,怕漏了風聲,白白丟了名聲!」
陳放覺得有理,只是意味深長地瞟了堂叔一眼,故作清高道:「你這話,今日可沒過我的耳,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陳員外心領神會,只是諂笑道:「明白明白,人弄來了,往黑屋子裡一關,保證她從頭到尾都看不到人!」
像這類事情,陳員外以前也沒少幹,不然他一個賣茶葉的,如何能在京城橫晃?以卑賤之身結交貴人,就得豁得出去,做些人不願做的髒活!
可惜那姓楚的小娘們不識時務,還真以為背靠個貧寒子弟升上來的清流,就能在京城裡肆意得罪人了?
有她後悔不及,欲哭無淚的時候!
……
到了第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節了。
楚琳琅除了給司徒晟備了花籃,自己也備了幾個,準備送給女院的夫子和同窗。
不過她可準備不起那種太名貴的。府裡花銀子的花籃,都是備給司徒晟應酬之用的。
她如今的身份是下人,這類應酬,誠意用到即可。所以她的花籃,都是提前幾天自製的。
司徒晟被罰閉門思過,不好在這樣的節日走街竄巷。而且李將軍又來了,跟司徒晟在書房裡一待就是半天。
琳琅看了看時辰,帶著夏荷和冬雪,外帶一個叫王五的小廝出門,挨家挨戶地送花籃去了。
到了齊公府上的時候,祭酒大人的門前都要被花海淹沒了。
楚琳琅原本打算放下花籃,禮到便走的。不過齊景堂的夫人華氏看到了她,便笑著走過來,接過了她的花籃。
等接到手,華夫人才發現這楚氏贈送的花籃有些不同,柳條編織的花籃裡壓根就不是鮮花,而是用宣紙掐捏,微微染了色的紙花。
雖然在花朝節,人們有在枝頭黏紅紙花的習慣。可是送人的花籃哪個不是爭奇鬥豔的鮮花?可沒有人好意思用如此廉價的紙花來糊弄人。
華氏一時有些詫異,不禁抬頭看向了楚氏。
而就在這時,站在門口賞花的齊公也走了過來,挑起花白眉毛看著那籃紙花道:「你這丫頭,按的什麼心?是想咒我老不死嗎?」
恰在這時,書院其他的女學生也來送花籃了。
那宜秀郡主瞥見了楚琳琅的花籃,不由得捂嘴低笑:真是上不得台面,不過這等權貴雲集的場合,依著楚娘子的身份,送什麼都會顯得寒酸,倒不如趁早退學,莫在不適合她的圈子裡胡混!
楚琳琅倒是很坦然,只是恭謹施禮,然後從華夫人端著的那花籃裡抽出了一朵紙花,輕輕一抽拉,那花兒就又被伸展成了一頁紙。
只見那邊際染了顏色的紙上,居然寫滿了大大小小的「福壽安康」。
齊公以前看過楚琳琅的字的,當初在壽宴上寫的蚯蚓「法」字就不提了。
入女學時,那雪白考卷上大大咧咧的一行字,寫得也只是勉強工整,完全看不出筆力。
而現在,這一紙上的幾個「福壽安康」卻能看出進步神速,而且還分別用不同的筆體書寫的。雖然稱不得上流,但是不太鬧眼睛了。
這個小丫頭片子,倒是個肯鑽研,有靈性的……
楚琳琅微笑拘禮道:「今日是花朝節,原該給祭酒大人和齊先生送來鮮花。不過學生尋思,大人和齊先生桃李滿天下,府宅內一定爭奇鬥豔,各類花品齊全。學生月例錢不多,買不起太名貴的花,可又想盡一盡當學生的心意,索性親手將這些日子練字的宣紙折成千多祈願花,祈福祈願,來送給二位。」
她說得全是大實話。每到花朝節,鮮花價格堪比金銀,若是金貴些的花種,撒下多少銀子都不為過。
楚琳琅的銀子向來都花在刀刃上,可沒有錢跟人鬥富。
再說,她花的銀子再多,也比不過那些豪門子弟的花籃啊!於是她就想出這個感激恩師的省錢法子。
這些宣紙都是練字時順帶寫的,也花費不了幾個錢,不過她寫的時候,很用心就是了。
至於齊公他們若不喜歡……
問題也不太大!因為祭酒齊公好像壓根就看她不太順眼。就算收下她,多半也不過是看在司徒晟的面子上。
這種毫無指望的人情往來,楚琳琅覺得輕鬆得很,摳門也心安理得。
只是沒想到,這花籃送的時候這麼巧,還讓齊公本人堵個正著。
齊公又拆開了幾朵花,這張張上的字都不同,但大抵都是祝福的字句。而且這花掐捏得也是惟妙惟肖,還噴了些香料水,若不細看,真看不出是紙花。
東西不金貴,但是用足了心思……
他冷哼了一聲:「巧言令色鮮矣仁!專弄這些諂媚的東西博人眼球。」
這話極重,尤其是從齊老的嘴裡說出來,直接扣上小人的帽子,很讓人下不來台的。
尤其是周圍還有齊景堂夫婦,還有幾個別府來送花的人。這一個搞不好,年輕要面子的女子就要當場被罵哭了!
旁邊的幾個女學生看了,都替楚娘子臉紅,尤其是跟她關係還算好的關金禾,自己先鬧個大紅臉,很是同情地看著楚琳琅。
可這楚氏倒是好心態,被當眾奚落也沒有變臉,只是噗嗤笑道:「祭酒大人罵得對,我在女學聽史,聽到前朝至孝的賢者,抄寫了經文送給了老師,以表自己的至誠之心。是以,我才想出這麼個法子來。只是那經文字太多,我怕抄寫不完,就特意揀選了幾個吉祥字來寫。為了顯得字多,我還特意寫大了些呢!您真厲害,一下子就看出我憊懶了!那我下次可不能偷懶了,要踏實些抄一本厚厚的經來為您祈福!」
齊公這輩子,教了無數門生,若是嚴厲起來,訓哭學生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這個小丫頭,無論怎麼對她,都嬉皮笑臉,跟個滾刀肉似的,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女將風範。
她這一番話看似自責偷懶,實則是在含蓄地告訴他,對不起,這些效仿賢者的狗屁花招,都是從你兒子的書院學的!
齊公又被這丫頭軟軟懟了一下,冷哼一聲:「我兒子一時心軟收了你,倒是叫你滿嘴的鋼牙更尖利了!」
楚琳琅抿嘴笑道:「那我以後見了您,少說話,省得氣人可好?」
說完,她施了施禮,便打算告辭。
可是齊公再次叫住了她,吩咐道:「既然來了,就別白跑一趟,不然肚子裡帶著一團涼風回去,還不得說些怪話編排人?去,跟你那些同窗去廳堂用些鮮花糕餅,順帶再打包些回去給你家大人!」
華氏聽了心說:怪哉,方才有那麼多人來送花籃,都不見家公留人吃糕餅。
畢竟來客太多,廳堂有限,能入女客廳堂吃茶水賞花的,便是有數幾位有臉面的女眷。
許多名不見經傳的朝中官員,也只能送個花籃就走,輪不到喝那一盞廳堂茶。
譬如這位楚娘子的前夫周大人,方才也是門口送個花籃,便以門口車馬太多,有些堵塞巷口的理由,被管事請走了。
可是這個身份低賤,又被冷言申斥的小丫頭卻被公公親口留客,還真是讓人意外。
由此可見,這楚娘子還得了他老人家的眼緣了。
這樣一來,剛才的一番唇槍舌戰,頓時少了幾分刻薄,更像是祖父對著頑皮小孫女的訓話了。
楚琳琅自然也感受到了齊公的抬愛,立刻笑著謝過,然後親切地過來攙扶著華氏的胳膊,一起有說有笑的去廳堂飲茶吃糕餅。
宜秀郡主原本以為能看個笑話,沒想到齊公居然這麼給楚娘子的臉,不由得也是微微驚詫。
然後在華氏相讓下,宜秀郡主率先越過了楚娘子,快步入了廳堂。
楚琳琅故意走慢了些,一直陪在華氏身邊,順便幫她接一下周圍人遞來的東西。這麼一路走過來,華氏發現這個姑娘年歲不大,讀書也不是很多,但就是莫名招人喜歡。
真是每一句都是妥貼讓人舒服,是個懂眼色,會說話的。也難怪她能得了公公的眼緣,進而收入書院。
華氏對於楚琳琅之前的失婚遭遇也略有耳聞。便是女人之間的同病相憐,對這位女子也存了三分的憐惜,自然對她也分外和藹。
等入了廳,楚琳琅才發現,自己的同窗陶雅姝早也入了廳堂,正跟其他幾位女眷一同吃著茶點。
看見楚琳琅跟華氏一同進入,陶雅姝先是一愣,然後矜持一笑,向楚琳琅點頭打了打招呼。
在容林女學裡,這位陶小姐可是頭等獨挑的一份,不光是她的家世出身,還有大氣端雅的容貌,本身淵博的才華,都讓人不容小覷。
不過陶小姐倒是從來不會盛氣凌人,對待同窗們雖不熱情,可也不屑於像宜秀郡主之流,八卦別人的短長。
楚琳琅上過幾次課後,就發現了這位小姐有些獨特之處——那就是她甚是計較細節。
譬如陶小姐的髮髻永遠是一個樣子,連髮釵的位置都不會錯變。
她的席子和桌子間,必定是三拳的距離,短一分也不行。而桌面上擺放的文房四寶,也要一絲不苟,分別有擺放的位置。
所以就算陶小姐身邊有丫鬟伺候,也有不到位的時候。
陶小姐脾氣倒是很好,並不申斥人,只是親手默默逐一糾正。
當然,也有她力所不及的時候。有那麼一次課間,一些玩鬧的同窗不注意,將陶雅姝桌子上的東西碰亂了。
奈何當時陶雅姝正站在堂前,接受夫子課間考問功課,不能回去整理。
結果陶小姐看著凌亂的桌面,目光呆滯,身子僵硬得很,書都快要背散了。
還是楚琳琅注意到了,幾步走過去,手疾眼快地替她將東西擺放整齊,而且分毫不差,陶小姐這才重新穩住了呼吸,完美而從容地與先生對答。
這種細枝末節的體貼交集,除了陶雅姝和楚琳琅本人,誰也不曾留意到。
不過自那以後,楚琳琅發現陶雅姝每次看到自己,沖著自己點頭微笑時,似乎帶了幾分真意。
這種莫名其妙的知音碰撞,真是有些搞笑。
不過楚琳琅並不打算將自己與陶小姐的這份友誼延伸下去。
按理說,像陶家這等簪纓世家,她家大人就算不費心結交,也該好好相待才是。
可那日,她拿著女學的名冊,讓司徒晟標明個一二三等。到了這位尊赫的陶小姐這裡,司徒晟卻停筆沉默了一會,標上了個表示敬而遠之的「三等」。
在楚琳琅看來,司徒晟的停頓很不尋常,難道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因為職田的事情得罪國公陶家?
楚琳琅向來不問司徒晟的政務,能讓他考慮再三才標注的,就一定有他避忌的理由。
是以落座的時候,楚琳琅特意選了個離陶小姐她們遠些的地方,多吃茶點,少說話。
不一會,關小姐也進來了。她看到楚琳琅時,便拉著自己的閨中好友,跑過來跟楚琳琅坐在了一處。
她們前些日子托了楚琳琅幫忙採買些江南特有的水粉胭脂,今日楚琳琅尋思說不定能遇到她們,便也帶來了,此時正好給她們分貨。
關家的家教嚴謹,關金禾平日也買不到什麼好水粉。
虧得有個經營店鋪的同窗,什麼奇巧東西都能弄到。而其他幾個小姐也是如此,紛紛感謝楚娘子門路廣,弄來了這些不好買到的熱銷貨色。
楚琳琅含笑看著這些豆蔻年華的少女們,心裡默默想著:她似乎從來沒有過這麼天真爛漫的少女歲月。
誰想到,她如今頂著二十四歲的高齡,竟然入了學堂,結交一批小友,將少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慢慢補齊了……
而此時,大廳正中央的貴女們正在熱絡討論著三個月後,一批女官即將入宮的事情。
表面看招的是侍奉太后的女官,可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次入選的女官裡是要選些出色的,填入陛下的後宮。
這批女子入宮便有著與其他選錄宮女不同的殊榮。
雖然要三月之後才進宮,可選入的名單已經出來了,陶小姐赫然正在其列,這三個月正是要接受嚴格的訓練,才能入宮勝任。所以陶小姐除了書院的功課,家裡還有宮裡來的嬤嬤,給她單獨上課。
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走個過場,這位陶小姐大抵是要被陛下封妃。
依著她的家世背景,人品才貌,若是將來能生子,那麼一直空懸的后位可能也是這位小姐的囊中之物。
是以雖然只是採選女官,陶小姐得了周圍一眾貴婦的吹捧。
甚至有人露骨誇讚陶雅姝像極了當年的陶皇后,都是如此儀態端莊。
陶小姐得體地微笑,默默聽著,隱在袖子裡的手慢慢摩挲裙面上一道幾乎不可查見的皺痕……
眼看著陶雅姝被人眾星捧月,一旁的宜秀郡主有些看不過眼,適時冷笑道:「不過是入宮侍奉太后,做個女官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一朝封妃,榮寵六宮呢!」
她這嘲諷一出,滿堂靜寂,大家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陶小姐向來話少,可是宜秀郡主在這樣的場合不給她面子,自然要有理有據地反擊回去。
她穩穩一笑道:「宜秀郡主說得是,我等女子也不過是替父族兄輩入宮,在太后老人家的面前盡一份孝道罷了,並無可炫耀的。我才疏學淺,資質平平,能得太后青睞,實在誠惶誠恐。想起那日被太后召見都有些惴惴不安,若是精心準備了一番,卻一朝旁落沒有被選中,豈不是沒臉見人?」
這話說得看似謙虛,實際句句扎郡主的心窩子。
誰人不知,這位郡主當初也入宮去見太后了,很明顯雲家也想再送個女兒入宮,幫著姑姑固寵。
可惜太后看到名冊時便皺眉道:「既然是受封了郡主,便是陛下的小輩,入宮進來作甚?」說完,便將郡主宜秀的大名一筆勾掉。
那日宜秀連太后的面都沒見著,就灰溜溜出宮了。
現在陶雅姝這麼說,豈不是就明晃晃地嘲諷郡主入不得選?
這話一出,果真氣得郡主面色潮紅,若不是她母親在一旁偷偷按著,只怕就要按捺不住,跟陶雅姝正面硬槓了。
眼看著女兒被奚落,那位雲夫人也不是好相與的,故意笑道:「能入選自然得誠惶誠恐些,畢竟關係到這一府榮耀能否再續……我家宜秀就不同,沒有陶小姐沉穩,就算入宮也得丟醜。不如養在家裡,可不敢跟太后她老人家添麻煩。再過些日子,她父親就要給她議親了,她可沒陶小姐你這麼好的福氣,能入宮盡孝!」
說這話時,雲夫人心裡都要笑出聲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當真以為陛下愛重先逝的皇后,所以遲遲都不立新后。
可是他們雲家因為靜妃的關係,可知道的門兒清。
當年陛下愛重的,既不是正妃陶氏,也非靜妃,而是靜妃那個早亡的表姐。
至於那位叫方曉念的側妃早死,似乎還另有隱情,隱隱跟陶皇后有關。
當時年紀輕輕,陛下還是太子,與太子妃從此起了隔閡。
所以這外面一直歌頌神話的「帝后和睦」,還有「陛下因為思念陶皇后而遲遲不肯立后」,純屬扯淡!
又有幾個人能知,當年就算陶皇后不死,陛下也差點立下了廢后詔書。
那陶皇后也是要臉的,更是為了兒子的太子之位,從來不跟外人和陶家說這些事,只圖維持個帝后和睦的假象。
結果帝后二人都不說破,倒讓不要臉的陶家沾沾自喜,真以為帝后情深,不忘舊人,如今又要弄個跟陶皇后肖似的陶雅姝進去。
就算她有太后幫襯,進去了又如何?只這一張臉就能讓陛下發自內心的厭惡。
內宮就是龍潭虎穴,別的不說,光是大姑子靜妃娘娘的手段,就讓雲夫人心驚膽顫。
幸好太后看不慣雲家,將女兒的名字勾掉,不必入宮跟老頭子邀寵,只要尋一門乘龍快婿,才是保靠一生。
雲夫人想到這,心情分外舒暢,便將話題聊到了女兒將要議親的事情上去了。
再說廳堂裡方才唇槍舌戰的時候,琳琅就閒閒抓著一把瓜子,躲在一旁聽個熱鬧。
原來這位一向端莊話少的陶小姐的口才甚好,可見不是個好惹的。
只是雲家不知是不是有靜妃娘娘撐腰的緣故,那母女二人竟渾然不將或許是未來的皇后放在眼中。
不過平心而論,還是宜秀郡主的運氣好些。
在楚琳琅看來,若老夫少妻,又不是少年帝后相伴成長,一個正當芳齡的少女若嫁給能當她祖父的老頭子,就算他貴為帝王,又有何樂趣可言。
她若是陶小姐的娘親,可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入宮伺候老頭子。
聽完了八卦,吃完了茶點,楚琳琅就可以拍拍手走人了。
華氏包了幾盒子鮮花糕餅給楚琳琅,讓她給司徒大人帶去。
於是楚琳琅告別了師母之後,便上了馬車,準備往回轉。
今日是花朝節的緣故,街市上的一些還未開花的樹上都黏上了絹布或者紅紙做成的紅花。
穿得花枝招展的人們一路嬉笑,朝著城中的花神廟湧去,是以道路堵塞,馬車走得也不甚快。
楚琳琅看了看路,皺眉問馬夫:「怎麼走這條路了?多堵啊!」
那馬夫一臉歉意:「方才走到路口走神了,現在掉頭也來不及了。不過現在街景不錯,楚娘子要不要下來走一走?」
楚琳琅在馬車裡坐得腿麻,聽了他的建議,索性下了馬車,領著丫鬟小廝一路走回去,順帶也欣賞一下沿途擺設的鮮花。
只是她們所行的方向,與要去花神廟的人潮相反,走起來也是挨擠吃力。
於是再轉街角,她們索性捨棄了大道,改走相鄰的小巷,雖然再看不到沿途擺設的鮮花,可是走起來也順暢多了。
琳琅自顧著整理著被擠得有些發亂的鬢髮,壓根沒有注意,在她們身後不知何時跟上了幾個鬼鬼祟祟的漢子。
女子天性,遇到了可以照見人影的東西就想照照。
在轉過一個街角時,楚琳透過一處院門口上掛著的陰陽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鬢角,卻瞥見了不遠處似乎有幾個男人與自己同路,隔得並不算太遠。
起初她只是不經意地一瞥,可是女子的敏感讓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身後,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走,那幾個人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3:27 PM
第五十八章 急中生智
這類熱鬧節日的日子,往往也是丟閨女和孩子最多的時候。
楚琳琅的娘親就跟琳琅講過,她在小時候是如何被陌生人抱走,輾轉被賣的經歷。
也許是自己悲慘的遭遇,在琳琅小時,娘親從來不讓她湊類似的熱鬧,走到哪裡也將她的小手攥得死死的。
因為娘親耳提面命的緣故,楚琳琅一般也很注意。
只是她萬沒想到,這裡不是窮鄉僻壤,而是天子腳下!而且她也並非獨自一人,竟然有宵小這般囂張,白日就開始跟蹤婦人。
此處已經有些僻靜,而身後跟著的那些人個個膀大腰圓,若此時大喊,激得他們過來擄人,那麼她身邊只有兩個小丫鬟和一個小廝,應該不是他們的對手。
再往前走又是一處路口,那裡正停著一輛柳木車廂的馬車,而馬車上坐著的黑臉車夫,似乎也有意無意地看著自己……
楚琳琅故意停下,駐足欣賞巷子裡一枝半露牆頭的杏花,心裡一下子都想明白了。
她知道身後的人為何一直遲遲沒有動手了——他們一定是在等自己走到停著馬車的巷子口!
到時候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就可以將猝不及防的她塞入接應的馬車裡,到時候身邊的丫鬟們都反應不過來。
等她在車上被捂住了嘴,再捆住手腳,便是俎上魚肉,任人擺布了。
楚琳琅努力深呼吸一下,讓自己迅速鎮定下來。她打量著四周,轉頭對一旁小廝小聲問:「王五,你平日負責點灶燒柴,身上可帶著火折子?」
王五不明所以,點頭道:「有啊!管事要用?」
見楚琳琅點了點頭,他便將隨身帶的火折子提給了楚琳琅。
楚琳琅折斷火折子之後,突然將它拋向一處矮籬笆,將一戶人家堆放的木柴給點燃了。
那木柴真不錯,上面堆著的是燃火用的細松枝條,遇火就著,轉眼的功夫就冒出一股濃煙。
夏荷和冬雪不明所以,有些慌張地看向自己的大姑娘。
大姑娘為何要白日縱火?難道跟這戶人家結下了仇怨?
就在這時,楚琳琅已經扯開喉嚨叫嚷道:「不好了!走水了!快來人滅火啊!」
喊完這一句,她便小聲沖著身邊的三個道:「快,跟我一起喊!」
冬雪雖然不明所以,可眼看著那火勢越發凶猛,再不滅火就要將籬笆都燒光了,便也跟著大喊起來。其他兩個也慌忙喊了起來。
一時間,安靜的街巷都是他們幾個的叫喊聲。
而這變故突然,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些大漢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楚琳琅瞥見那些一直跟著她們的漢子似乎也是一臉錯愕,沒想到她會突然點火喊人。
那領頭的漢子一下子醒過腔來了!
這個小娘們,可真滑頭!一定是發現了他們,這才出了這等招數。
想到陳員外的吩咐,那漢子又看了看距離,打算衝過去踹倒那幾個跟班,再把那女人給扯上車。
反正這類勾當,他們以前也做過,嫻熟得很!而且他們也沒打算太避人,就是要毀了這娘們的名節,給她一個教訓。
想到這,他一揮手,身後的幾個大漢一湧而上。
楚琳琅早就有所準備,手裡已經抽了燃火的棍,橫在身前,同時喊的聲音更大了:「哎呀呀,房子要燒著了!」
可嘴裡喊著火,那手裡的火棍卻毫不遲疑地朝著那些大漢揮去!
先衝過來的漢子被火棍打了手,燙得哎呦一聲。
而這時夏荷與冬雪才明白過來,只是夏荷沒有防備,竟然被一個大漢扯住,一下子就掐住了脖子。
而冬雪也學了琳琅的樣子,抽出一個棍子護在身前,同時更大聲地叫喊!
雖然因為花朝節的緣故,家家戶戶都去游街逛花神廟。但是也些年老,或者不愛湊熱鬧的人留守家中。
聽外面突然有人高喊走水,再尋聲一看,半空裡果真有冒濃煙的情形,便有三三兩兩的人開門看。
這一看果真是隔壁籬笆著火了,左右鄰居怕殃及池魚,連忙也高喊走水,這樣一來,原本安靜的街巷,聚攏過來的人也來越多。
因為那戶著火的人家也出來人了,看柴火燒得老高,連忙澆水滅火,氣問是哪家小兒淘氣,燃了他家的柴草?
楚娘子立刻指向了那掐著夏荷脖子的大漢:「就是這幾個漢子!我們眼看著他們放火!我的婢女阻止他們,還被他們掐了脖子!」
那幾個漢子沒想到楚琳琅如此睜眼說瞎話,一時氣得反駁:「放屁,明明是你放的火!」
可惜這些大漢一臉的江湖莽氣,而且他們的確抓著個弱質女流,一看就不是善類!
於是那戶人家連同幾個看熱鬧的鄰居將這幾個大漢團團圍住,吵著要見官。
期間那為首的大漢試圖構陷楚琳琅她們是他家的逃奴,他們是來拿她們去見主子的。
可惜楚琳琅已經站在巷子裡的石墩子上,高聲喊道:「諸位街訪,這幾個人就是拐子!我聽到他們在放火前說,趁著你們救火,要摸進你們的院子偷閨女呢!快些拿住他們,不然又要有好人家的閨女遭殃了!」
這話一出,頓時巷子裡嘩然,幾個漢子被人圍得死死的,有婆子回家取了泔水桶,朝著那幾個人的身上潑!更是有人罵罵咧咧,舉起挑水扁擔朝著這幾個人的後背和腦袋上揍。
有幾個漢子不死心,還想去拉扯楚琳琅,卻更做實了拐子的名頭。
這次甚至不需要楚琳琅反抗,一幫熱心街訪就護著她,狠狠地打這些「拐子」!
這樣的架勢,壓根沒法衝進人群,再拽著楚琳琅上馬車。
那些漢子先前都是打家劫舍的亡命徒,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最後那為首之人乾脆抽出了懷裡藏著的短刀,要給人放血,嚇得那些街坊們連連倒退!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高喊:「衙役來了!」
那幾個本來也要抽刀的大漢一看形勢不妙,乾脆放了夏荷,再猛地推開圍打他們的人,一路狂奔,上了巷子口的那輛馬車便跑得沒影了。
楚琳琅看到那幾個人上了原本停在巷子口的馬車,終於走了,這才舒緩了一口氣。
原來方才引來了街坊時,楚琳琅便吩咐小廝王五溜去附近的街上尋維持治安的差役報官,所以差役們才來得這麼快。
雖然大漢們跑得沒影,可琳琅作為人證得去官衙做個口供,琳琅巴不得去官衙呢!
她也不知那些亡命徒有沒有走遠,自己若落單回去,會不會還遇到他們。
不過她到了官府,倒是跟官府的大人說了實話,承認是自己放火避險,也願意出銀子,賠了那戶人家損失,另外拿錢算作茶水錢,酬謝了那些幫她脫困的街坊。
不過就在她跟苦主商量賠償金到時候,司徒晟卻匆匆趕來了。原來那王五報官後,又溜回了侍郎府通知了司徒晟。
楚琳琅跟在司徒晟的身後,低聲道:「大人,您怎麼來了?我已經跟苦主談好了價錢,賠了銀子就能走。你來這一趟幹嘛?何必惹一身腥臭?」
她都沒跟官衙表明自己是戶部侍郎府的管事身份,就是怕累及了他的名聲,惹下什麼府中豢養惡奴的名頭。
可他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
司徒晟瞥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此時入夜還是有些涼意。
他將楚琳琅帶上了馬車,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人,我不來誰來?那些人有沒有打你?在裡面可受了委屈?」
說完,司徒晟已經自顧自地檢視起了楚琳琅,看她有沒有受傷。
楚琳琅微微一怔,從小到大,就連她的親娘都沒說過這般維護她的話,爹爹打她,娘親只會叫她忍著,避讓著。
嫁入周家後,她更是習慣了沖在夫君的前面頂風擋雨,像今日惹得這般無緣由的禍事,換成前夫周隨安來保她的話,只怕不會問緣由,就要在府衙裡罵她不知所謂,白白給他惹麻煩了。
司徒晟不問她闖禍緣由,卻只關心她有沒有受欺負挨打……
方才被一群陌生漢子跟蹤,劫後餘生的驚悸在這靜謐的車廂裡漸漸發酵,她似乎終於可以軟弱一下,找個可以撒嬌哭訴的人了……
楚琳琅看著司徒晟,眼圈漸漸紅了起來,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一癟嘴,哽咽大哭地撲進了司徒晟寬大結實的懷抱。
司徒晟最受不得這女人哭。年少時,隔壁小小的她可以將自己哭得整夜都睡不安穩,胸膛裡的心臟會隨著女娃娃的哽咽而隱隱抽痛……
如今他的軟肋似乎還是不變,只能忍著心疼,皺眉摟緊她,像哄嬰孩般微微搖晃:「沒事了,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哪個欺負了你?」
楚琳琅才不管呢,這難得的女子柔弱一旦上頭,不哭透都說不出話來。
直到最後,司徒晟將她橫抱入懷,親吻著她的額頭嘴角,她才漸漸止住了委屈,細說了今日有人跟蹤自己的詳情。
司徒晟的臉色漸變,整個人都嚴肅了起來,抱著她的胳膊也逐漸繃緊。
楚琳琅覺得自己似乎嚇到了大人,連忙緩和道:「應該就是些無賴拐子,看女子落了單,就想著擄人。」
可是司徒晟卻搖了搖頭,篤定道:「他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要往哪裡去,所以那輛馬車才會早早繞路堵在巷子口,等你自投羅網!」
聽他這麼一分析,楚琳琅也倒吸一口冷氣,對啊,她都沒來得及想清這點呢!
可是如果明知道她是侍郎府的管事,還要擄走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司徒晟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畢竟在這京城裡,敢白日犯下這等勾當的人也沒有幾個。
他沉默地摟住了琳琅,終於自責道:「是我的錯,我當初該聽你的話,肅清內外院子……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你了,除了府裡和女學,你先暫時哪裡都不要去。」
看他不願細說,楚琳琅也懂事不問。
那日回來後,司徒晟安置了楚琳琅,讓她好好喝了些安神湯,又親了親她的額頭,讓她好好睡一覺。
而他待在書房裡略略思索了楚琳琅方才跟他詳訴的事情經過。
這件事,就是他的錯,他竟然忘了自己如今算不得孑然一身了。他的府裡如今是養著讓他不能不在意之人,又豈能容得人肆意妄為?
想到這,他起身走到書架旁邊,在書架後的暗格子裡摸出一把匕首,放入懷中,然後揮手叫來了觀棋:「今日送楚娘子出門的車夫叫什麼名字?」
觀棋道:「叫季倉,是廚娘王媽媽家的表親,被王媽媽介紹入府的。」
司徒晟點了點頭,道:「把今天跟楚娘子出去的小廝也叫來,再讓季倉套上馬車,你跟我要出一趟門。」
雖然已經快要夕陽下山了,不過大人去公署過夜辦公也是常有的事兒。觀棋點了點頭,便吩咐馬車備車。
不過當馬車出了巷子,司徒晟又讓車夫駛出城門,一路來到了荒郊的亂墳崗邊上。
此時太陽已經壓下山頭,烏鴉也停滿枝頭,被車輪聲驚到後,便是陣陣瘆人祭鬼般的亂叫。
那季倉將馬車停在了路旁,有些怯怯地問:「大……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已經到了亂墳崗的邊兒上了。」
司徒晟撩開車簾看了看,便下了馬車,負手繞了兩圈 ,然後一人朝著亂墳崗走去。
季倉摸著胳膊看著四周,問觀棋:「大人來這裡,是要祭奠哪位先人?」
觀棋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家先人才葬在亂墳崗呢。」
不一會,司徒晟回來了,又讓季倉和王五拎著兩把鍬下來,尋了塊平整的地方,讓他倆掘土。
王五不明所以,問:「大人,這是要幹什麼?」
司徒晟靠在馬車邊,挑了挑眉,淡定道:「埋條不聽話的狗……快些幹,我們還能趕上府裡晚飯。」
王五不疑有他,立刻拿了鍬開始挖,還跟觀棋笑道:「聽說今晚有楚娘子親自下廚燉的花雕紅肉,那味道可香了!不知我能不能討些肉湯拌飯吃……」
至於季倉,遲疑了一會,也拿起了鍬開始挖起來。
等挖好了深坑之後,累得滿頭大汗的兩個人便扒著土坑的邊沿要上來。
就是就在這時,他們的雙手突然被人狠狠踩住,司徒晟和觀棋兩個人拿了麻繩,就將他們的雙手捆住。
此時土坑邊已經錘死了兩根釘棺材的木楔子,將捆住他們手的麻繩掛在木楔子上,還站在深坑裡的兩個人便雙腳離地了,哇哇亂叫地掛在土坑壁上。
司徒晟半蹲著身子,看著哀求喊著胳膊疼的兩個人,慢慢道:「知道我之前是在哪裡當差嗎?」
「譽滿」京城的大理寺酷吏,精通晉朝十大酷刑,誰人不知?
見這二人都慌亂點頭,司徒晟從懷裡抽出了匕首,拍了拍他倆臉道:「我問什麼,你們就說什麼,若是不老實,那就不要怪我刀下無情了!」
說到這,司徒晟頓了頓道:「今日楚娘子要出門的事情,你們透露給了何人?」
王五聽了搶先道:「我正吃早飯,冬雪就讓我幫忙搬花籃,說是楚娘子要出門送禮。我壓根都沒跟旁人說過話啊!」
季倉也趕緊道:「我也是,夏荷說楚娘子要出門,我就備了馬車,並不曾跟人多言語。」
司徒晟又問,到了祭酒府上呢?
王五又是搶先回答,說他幫著兩個丫鬟抬花籃入了府,楚娘子偷偷給兩個丫鬟塞了鮮花糕餅,也分給他一些,他就和兩個丫鬟在廊下分吃糕餅,不曾與外人言語。
而季倉則說,送楚娘子到了祭酒府上,他就一直在馬車裡等來著。
可惜這二人的話並不能讓司徒晟滿意。
他森冷著臉道:「我知道今日有人出賣了楚娘子,所以才會有人半路堵她,若是你倆都嘴硬也不要緊,我這刀乃是精鋼淬煉,順著骨縫切你們,切到最後也捲不了刀刃。我一般都是從手指頭開始,你們不招,我就先切你們的手指……」
說完這話,他便一腳踩上了王五的手腕,然後伴著王五一聲淒厲慘叫,幾個血淋淋的手指頭便被司徒晟扔在了季倉的面前。
王五哭得淚流滿面,大喊自己冤枉。
這等血淋淋的畫面,季倉這等尋常人如何見得?嚇得他下身淋漓,窸窣尿了褲子。
待司徒晟一腳踩上他的手腕子也要依樣來切手指時,他便跟門擠了似的,聲嘶力竭地高喊:「別!我招,我招,是我把楚娘子出門的消息傳給我表弟的……」
原來這季倉有個在陳記茶莊謀事的表弟,前些日子找到他,說只要時不時透漏些府裡管事主子的行蹤,便可以給他五兩銀子的賞。
季倉起初覺得蹊蹺不敢,可是架不住那表弟游說,許了些別的好處,說這司徒侍郎在朝中得罪了人,官是做不長的,只要季倉識時務,將來可以給他安排到陳員外的家裡當個小管事。
陳員外在京城裡可是有一號的,甚至有皇商的名頭。
季倉心動了,便在表弟表示楚娘子出門就通知他後,依此行事。
今天,他將楚娘子送到了祭酒大人府上,轉頭就抄近路跑去通知了表弟。
接下來他又按照表弟的示意,故意將馬車驅使到人多的路上,誘哄著楚娘子下車。可接下來的事情,他真的就不知道了。
司徒晟眯了眯眼問:「為何你表弟單單打聽楚娘子?」
季倉哭喪著臉道:「我表弟也沒明說,只說她不識抬舉,加上有貴人看上她的姿色了,想要約見楚娘子出來私會……」
還沒等他說完,司徒晟已經狠狠一腳踩下,疼得那季倉直翻白眼,哀嚎不斷。
就在這時,觀棋已經把在一旁看傻了的王五拉拽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給他鬆了綁。
王五看了看自己完整的手指頭,又看看掉在坑裡的手指頭,一時愣住了。
觀棋好心解惑:「我們大人清正嚴明,怎麼會動用私刑?那些都是大人方才在墳地葦席捲著的無名屍上切下來的。兄弟,不好意思,方才拿你做了儆猴的雞,受委屈了……」
雖然觀棋親切摟著王五的肩膀往馬車邊走,還不斷強調他家大人遵紀守法,關於酷吏一類的謠傳真是離譜得很!
王五戰戰兢兢地聽著,差一點就相信了。可惜身後季倉挨揍的哀嚎聲不斷,彷佛是鐵拳捶沙包,聽著動靜,像是快要斷氣了似的。
那天,一車人回來得甚晚,被揍成豬頭的季倉,雙眼都睜不開,蔫蔫地直往王五身上倒,嚇得王五將臉貼在車壁上,一動也不敢動。
路過大理寺的時候,觀棋又將季倉一腳踹了下去,讓相熟的衙役押著他入監,按與拐子勾結,擄掠良家婦女的罪來審。
而觀棋則拿了司徒晟在馬車上寫下的一封信匆匆趕往了四皇子府。
司徒晟與大理寺當值的官員都是昔日同僚,只說自己府裡的幾個丫鬟差點被內外勾結的賊人擄走,需要審一審。
那幾個當值的以前可沒少一起跟司徒晟蹭食盒子吃。對於那位貌美又會做飯的楚娘子也熟稔得很,一聽說她和幾個丫鬟在堂堂天子腳下差一點被人抓走,也是有些氣到了。
畢竟人家的食盒子、鴨油湯不能白吃!去捉拿這季倉表弟的差役也即刻出發,當晚就在刑堂問審了。
這類拐子案,原是輪不到大理寺來問的,現在頗有些殺雞用起牛刀的架勢。
而大理寺卿成大人卻是第二日中午時,太子府那邊派人來問詢的時候,才知夜裡還審了這麼一樁案子。
而此時大理寺的刑房已經按照季倉表弟的口供,拿到陳員外那了。
等大理寺卿成大人急急趕到時,陳員外如同被剝皮的番薯,掛在架子上正用著烙鐵呢!
成大人恨恨大聲喝道:「誰准你們這麼胡來的!」
跟大理寺的昔日同僚審了一夜的司徒晟先起身淡淡道:「不過是擄拐婦人的小案子,是我不讓他們驚動大人您的!」
成大人挑著眉冷聲道:「司徒大人,您已經不在大理寺當差了,卻跑到我大理寺來用人,如此越權,是何道理?」
司徒晟冷冷道:「成大人,就是因為同僚一場的情分上,我才來給您圓這個場子。您知道昨日的花朝節,有多少婦孺被拐子拐走嗎?」
這類事情,年年都有,若是被拐的婦孺沒有背景,大都也不了了之,也不會有人往上報,有什麼可稀奇的?
司徒晟淡淡一笑:「我府上的幾個丫鬟昨日差點也被拐子挾持,原來是賊人串通了我府上的馬夫,裡外應和,意欲誘拐良家。此類事情大約不是第一次發生,若是放任不管,不光普通人家的婦人,就算京城高門閨秀,只怕也要遭不測。所以昨夜,我已經寫下奏折將此事報呈給了陛下,希望能夠借這次機會,鏟除城中的頑疾毒瘤!」
我的天啊!成大人真是想要扶牆大笑了。
就算他司徒晟在陛下面前再怎麼受寵,也萬萬不該拿這些雞毛蒜皮的治安案子打擾陛下。
難道這些丟小孩和婦人的地方案子,能跟冗長繁重的國事相提並論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7:33 PM
第五十九章 順藤摸瓜
成大人覺得司徒晟太拿自己當一回事,還舉著陛下的大旗來嚇唬他。
他嘿嘿冷笑道:「你知道陳員外是誰嗎?他不但是京城最大的茶商,還幫著承辦大內御貢,過手的都是成千上萬的銀子,豈能幹拐賣婦人的勾當?你府上的丫鬟能賣幾個錢?這分明就是他茶莊的伙計構陷。你如此押著人來審,是要製造冤案?」
說完這話,他恨恨瞪向配合司徒晟的兩個下屬,準備過後再收拾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成大人可是心裡清楚,這陳員外的靠山有多硬!他受了太子的委托,要將陳員外撈出來。畢竟這位陳員外過手的生意博雜得很,似乎跟太子也是過從甚密。
別說是擄個身份低賤的婦人未遂,就算是殺人命案,人家也有本事將案子壓下來!
那兩個協助辦案的同僚,無奈沖著司徒晟使使眼色,表示他們已經盡力,只能暫時辦到此處了。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了看院子中央的日晷,心裡默默估算著時間……
就在成大人命令將陳員外放下,遞些好茶緩神的時候,突然有人稟報,陛下的聖旨到!
傳旨的太監說,看見了司徒大人的急奏,讓陛下頗為震怒,京中有如此駭人案子,簡直天地不容,於是命司徒晟為此案的督案官,定要將京城裡的拐子一查到底。
大理寺審問這種拐子案,已經是殺雞用牛刀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陛下如此隆重下旨,這豈止是用牛刀?簡直是用屠龍刀殺耗子了!
那剛剛被放下來的陳員外,還沒來得及穿衣服,再次被掛在了刑架上,用來烙人的烙鐵都換了更大些的。
成大人方才訓人有多威風,現在落地就有多慘烈!
他在屬下面前鬧得個尷尬不能下台,又看那太監跟司徒晟低低說話,他壓根插不上言。
只是這案子出現如此驚人轉折,他必須得立刻告知太子殿下知道。
於是他出了刑堂後,立刻趕去了太子府。
沒辦法,這事情鬧得這麼大,可不是簡單撈人的事情了。他得跟太子表明並非自己不出力,實在是陛下的聖旨壓下,儼然要小案大辦特辦啊!
太子劉霆原本對這事兒並不太上心——給自己辦事的人手腳不規矩,辦事出格了,也是常有的。
只要不太麻煩,太子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下面的人一些恩寵。
可是如今,這麼個狗屁案子居然被司徒晟鬧成這個樣子,儼然已經撼動聖聽,他知道這事兒有麻煩了,眼睛卻不由得狠狠眯了起來!
不一會宮裡的眼線也終於把消息傳遞到了太子府。
原來這事能鬧這麼大,還得感謝他那個好四弟。
據說是他的四弟新得了南國荔枝,為了讓父王母妃吃個新鮮,一大早捧著葉子上掛露水的荔枝入宮裡見靜妃娘娘,而靜妃當時正服侍陛下早膳。
四皇子便剝著荔枝,將昨天他夜醉歸來,巧遇司徒晟拿人,夜審大理寺的事情當成新鮮事講給了陛下聽。
結果陛下越聽臉色越沉,當聽聞四皇子說,司徒晟想要細細查問此事,免得像往年地方拐子案無疾而終,卻又苦於自己調出了大理寺,便給陛下寫了一封奏折呈遞上來時,陛下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命大內總管將司徒晟連夜呈遞的折子找出來,眯著眼看了看。
其中有一句「拐人婦女看似小案,實則牽動人倫之大案,若地方能重視,則百姓疾苦聲少矣」竟讓陛下突然低沉落淚。
接下來,就是陛下派人送去了那道聖旨。
太子聽到這裡,心裡明鏡了大半,揮了揮手,讓成大人先回去了,隨時探聽司徒晟那邊的動靜。
之前太子壓根沒把這種狗屁事兒放在心上,如今他的臉色也變了!
狗屁的夜醉巧遇,還有他媽的進獻荔枝!這是一肚子孝心撐得睡不著,才大清早入宮吧?
太子吧嗒了一下嘴,才琢磨過味兒,自己這是跳進了九連環啊!
分明就是司徒晟倒戈了老四,給自己下的套兒啊!
然後太子又命人叫來了陳放。
那陳員外昨夜是在紅坊花船上喝花酒時,被大理寺的人給被抓走的,所以陳放今天清晨才得了信兒。
原本以為他請太子放話,再讓成大人出面,很輕鬆就能將人撈出來,沒想到臨近中午了也不見放人。見太子喚他,他還以為有好消息了。
哪知他給太子剛剛施禮,身子還沒站直,太子已經衝了過來,朝著他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腳!
「蠢材!你沒事招惹司徒晟家的管事婆子作甚?手腳這般不乾淨,還讓人抓了滿屁股的把柄!」
陳放一向在太子面前得寵,哪裡受過這等窩心腳?
他一時惶恐,連忙跪下道:「那婦人不識抬舉,不肯為殿下所用,我那堂叔一時氣不過,便想給她些教訓。這事兒是我堂叔命人做的,我並不知詳情,就是抵死不認,那司徒晟又能奈何?難不成還要屈打成招?」
太子都要氣冒煙了,兩眼圓瞪,沖著陳放的面門狠狠唾了一口:「啊呸!還給點教訓?你那堂叔壓根就受不住刑,又被司徒晟那廝一通引導,被拷問了一夜便什麼都招了。他說是那婦人得罪了你,你就指使他擄了那婦人要給些教訓!」
陳放沒想到堂叔這麼沒種!還咬出了他!更沒想到,那個他一直都不太放在眼中的司徒晟,居然敢如此不管不顧地行事。
不知司徒晟用了什麼陰毒法子,這堂叔頂不住刑,便拿他出來頂,真是他娘的了!
陳放頂著一臉的唾沫不敢擦,心裡也是恨得直癢癢。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事並不大,只趕緊認錯道:「殿下,實在是我那堂叔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哪裡是那等沒有王法之人?只是眼下,還是將人先弄出來為妥,畢竟我那堂叔還替殿下您跑著幾單生意,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恐怕……」
陳放話說一半,就猛然警覺自己說錯話了。因為太子劉霆投射過來的眼神都是陰惻惻的。
他摸著牙道:「晚了,這人撈不出來了,陛下已經任命了司徒晟為督案官,親自督查此案!司徒晟那個酷吏!若經他的手,就是塊石頭也要張嘴說話的!」
陳放徹底驚了,大睜著眼,再次失言道:「這……這他媽是什麼狗屁案子?怎麼能勞動陛下親自下旨?」
太子還是不解恨,又沖過來狠狠踹了陳放一腳,也爆粗口罵道:「豈止是司徒晟,連老四那個碎催都攪進來了!這他媽哪是沖著拐子案去的?你他娘的!怎麼收拾那婦人不行?非得弄拐子擄人那一套!你難道你不知我父皇有心病一塊?往年父皇若聽聞京城裡抓著的拐子,哪一個不是得去刑部過一遍堂?」
陳放還真沒注意過這些,可是聽太子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他瞪大眼道:「那陛下是為何……」
太子擺了擺手,懶得再說陳年舊事。他打了人,又罵了一通後,漸漸緩過一口氣來了。
歸根到底,今日這小案鬧得那麼大,其實就是司徒晟立意要跟他撕破臉了!
這小子當初幾次去禁廟提審他的叔父,一定從泰王的嘴裡知道了也聽到了當年的太子府舊事,更是知道了父皇的逆鱗。
所以他這次,乾脆借著府裡女管事差點被人擄走的由頭,拿京城的治安和拐子囂張扯大旗,讓老四出頭,挑動了父皇的陳年心病,然後這小子就可以狐假虎威,拿著陳員外沖著他下刀子了!
若不是司徒晟算計的是自己,太子還真想誇誇他好計謀,算計人心真是穩穩當當。
可是現在,不是計較手下愚蠢的時候。
擄掠個婦人算什麼,可那陳員外一直在替自己跑著大宗的買賣,這些生意一旦見光,那可就是震動朝綱的大事了。
為今之計,只有斷尾求生!
想到這,他揮手招來陳放,又是低低吩咐了幾句。陳放垂頭聽得,不由得瞪大了眼,手臂都微微一顫,可他也知如果再辦不利索,只怕自己就是下一個要被斷掉的尾巴了。
他也不敢遲疑,立刻領命而去。
當天下午,那個陳員外在受刑之後,昏迷在了他的監牢裡,誰知就在獄卒轉身的功夫,就發現那陳員外的臉伸入了牢房的淨桶裡,活活被污物溺斃而亡。
若是受不住刑罰,自尋短路,這樣的死法太別致了!
可壓根沒人看見有人靠近牢房,只能認作他自溺在淨桶裡。
而那陳放也被成大人似模似樣地叫來詢問了一番。
雖然有陳員外之前的證詞,但是陳放堅稱自己與楚娘子素無往來,壓根不知此事,不過堂叔以前就慣拿他的名頭做些勾當,他也是沒有法子。
於是這場拐子案,便以太子眼前得勢的皇商,在大理寺獄中畏罪自盡而最終結案。
陳放被放出來的時候,是司徒晟親自相送的。
司徒大人十分體貼,親自替陳大人披上披風,
不過繫繩子的時候,司徒晟面帶微笑,眼睛緊緊盯著陳放,一字一句道:「以後,離我的院子遠些,再敢伸手進來,您走得就不會這麼容易了……」
說這話時,他手上微微用了勁兒,陳放差點被披風勒得透不過氣兒。
為了保住太子,陳放已經命人殺了自己的堂叔,沒吃到肉還惹了一身腥,虧大了!
如今,再看這個曾經可以讓他任意奚落的年輕人,他眼中的狠戾竟然讓陳放不敢直視。
一個卑賤的女下人,何至於司徒晟如此大動肝火?陳放覺得,這就是司徒晟找藉口向太子亮劍——沒事少招惹他,不然的話,他就是有本事攪得你天翻地覆!
現在司徒晟乃是四品侍郎,官階比他高了一頭,不知他還握著什麼要命的把柄,陳放不敢再招惹他,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都是誤會,我一個小小武將,如何敢招惹侍郎大人您呢?」
這件案子本也不大,不過整個詭異的過程,卻不能不叫人私下理論。
誰人都不知道,這司徒晟如此興師動眾,是為了哪般?
自從那天出事之後,第二天,侍郎府的院子裡多了一副陌生面孔。
據司徒晟說言,這個看起來面容似枯樹皮的矮瘦老頭姓隋,楚琳琅喚他隋七就行。
隋七不愛講話,也不知是不是耳聾,反正以後她出門時坐的馬車,都由他來駕。
而原來的馬夫季倉連同廚娘都不見了人影。楚琳琅不清楚司徒晟為何會突然換了馬夫,而她出門時的跟班,除了夏荷、冬雪兩個丫頭外,小廝依舊是王五。
就是不知道這小子那天跟著司徒大人出去後受了什麼刺激,變得有些神經兮兮。就連吃飯的時候,都不敢伸筷子夾肉。
跟楚娘子出門的時候,王五的脖子也伸得老長,警惕地望向四周,一副生怕陌生人靠近的樣子。
楚琳琅看他的反應好笑,便問他這麼緊張幹什麼。
王五緊張兮兮道:「大人讓小的以後聽差機靈些,要是楚娘子再出什麼岔子……大人……就真的要砍我的手指頭了!」
說到最後,半大的小子居然眼淚鼻涕一起流,看得夏荷與冬雪都傻眼了。
不過放著年輕力壯的車夫不雇傭,換了個老馬夫,這裡有什麼門道。
楚琳琅後來問了司徒晟,司徒晟沉默了一會道:「隋七是我一位故人的親兵,武藝高強得很,你可以放心他的。」
出琳琅看了看那老者微微直不起的腰,真有些懷疑,武藝高強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過司徒晟開口做了安排,她照著聽就是了,其他的事情,則需要她自己來妥善處置。
如今,侍郎府裡所有的僕役籍貫還有背景都被楚琳琅登記在冊。也許是王五亂墳崗驚魂的遭遇,院子裡剩下的僕役們都謹慎了許多,再不會像之前的馬夫季倉一樣,被人輕易收買了。
侍郎府院子的這點小風波,很快也被京城裡比較大的動蕩淹沒了。
原來司徒晟查處了那件拐子案雖然無疾而終,可是卻牽引出了陳員外利用通往北地的路牌,名義上販運糧茶,實際上卻是私賣禁物的案子。
陳家茶莊原本已經開往北地的船隻,被毫無預兆地突審,竟然查出了許多硫磺硝石等禁賣的貨物。
陳員外名下不光是自己的船隊運這些,那些輾轉從他手中租了路牌的船隻也都不清白,有許多船也被塞了禁運的貨物。
當市舶司的官兵來查的時候,陳記茶莊上下又被抓走許多掌櫃伙計。
那陳家原本的靠山這次卻不露頭,立意要跟奸商撇清關係。
至於太子,這次雖然沒有被直接扯出來,可是陛下卻將他單獨叫進宮裡,罰跪在他母后的靈位前,直到第二天,才雙膝紅腫地被太監攙扶出去。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京城的商戶都多少受了影響。
而楚金銀就只剩下滿滿的後怕,在家使勁的拜佛,念叨著上蒼保佑,讓她有楚琳琅這樣的好姐妹。
那日若不是楚琳琅跟她撂下狠話,她也不會死命阻止丈夫上陳員外的賊船。要是他們的船也入貨,不用說,船上肯定也要夾帶陳記茶莊的這些「私貨」。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死罪啊!這幾日,那京城的菜市口的地就沒乾過。這等驚動朝廷的大案子,自然是要殺一儆百。
許多和丈夫相熟的商戶友人都捲入其中,有許多富戶真是一夜之間就被查抄罰沒得傾家蕩產。
這讓琳琅的大姐夫劫後餘生,萬分慶幸感念小姨子之餘,又嚇出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家發燒了三日。
而跟楚金銀一樣幸運的人,還有一個,就是楚琳琅的忘年閨交——何夫人。
何夫人當初對於北地通商最是積極,後來她也搭到了陳員外的門路。
不過她之前入京找楚琳琅飲茶,問她入不入伙的時候,楚琳琅倒是隨口說了一嘴。
她說做生意第一要講的不是利,而是穩。不然就不是生意人,而是賭桌上博個傾家蕩產的賭徒。
若是自己的生意賬目清晰,進退自如,何必跟那些大商戶綁在一處?跟著大戶蹭著喝湯的事情不常有,但是大廈傾覆,受牽連的情況倒是常發生。
楚琳琅那時還沒有跟陳員外有交集,只是說了自己做生意的經驗之談。
何夫人品酌了一下,覺得十分有道理。她看楚琳琅買了新船都不往北地去,心裡有些畫魂,現在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了丈夫在連州做知府,受了泰王一黨牽連的事情。
這生意和官場不就是一個道理?若是早早買定離手,就是一場豪賭!她的相公現在不敢站隊,她做生意也得穩一穩。
更何況像楚琳琅這麼精明會做生意的,她都不肯沾邊,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想到這,何夫人的貪心倒是收了收,老實本分地做自己的買賣,並沒有去陳員外那湊股。
所以這次陳記茶莊事發,何夫人念叨阿彌陀佛之餘,少不得要請楚琳琅喝一杯茶水,好好謝謝她的高瞻遠矚。
楚琳琅現在被司徒晟看得很緊,除了女學,哪裡都不讓去。
接到了何夫人的邀約,她還得跟自己的東家商量,看他肯不肯讓自己出門應酬。
司徒晟看了看請帖,說:「何夫人的夫君李大人不是在京郊干州做知縣嗎?我明日正好要帶戶部的同僚去干州查詢職田。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也正好跟何夫人飲一杯茶。」
說這話時,他和楚琳琅正在從女學回府的路上。
最近都是他親自來接琳琅放學,害得琳琅還得跟他約法三章,來接她行,就是不能露頭,免得被其他的同窗看見。
於是有那麼幾次,司徒晟便隔著布簾,眼睜睜地看著容林女學隔壁男院的幾個男學生趕著楚娘子出大門時,也一起出了書院。
那幾個少年還會時不時手抖,掉下寫詩的紙扇,或者隨身玉佩一類的東西,不偏不倚,正落在琳琅的腳邊。
這都是風流才子常有的手段,若是佳人識趣,幫他們撿起來了,多半是要互相道一聲謝,再尋機會問詢下名姓。
接下來再相遇時,便可熟稔眉眼傳情,接著再掉東西了。
至於他們為何偏偏就是在琳琅的眼前掉東西,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其他的女院學生都是名門閨秀,身邊除了婢女還有婆子緊盯著。
就算他們故意掉東西,也會被婆子識破,一腳便將東西踹飛,壓根容不得這二流把戲。
可楚娘子就不一樣,稍微打聽就會知道她並非名門閨秀,身邊更沒有母夜叉般的婆子。
最重要的是這位楚娘子雖則年齡大些,可是身段卻完全熟透更顯婀娜,那容貌也是眉眼如畫,帶著說不出的嫵媚靈性。
聽說她還是個失婚的婦人,這等女子自然好上手,容易勾搭許多。
於是楚娘子最近在書院門口遭到的「偶遇」掉東西的橋段有些多。
今日坐在馬車裡的司徒晟又看到幾個自詡風流,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年,借著撿東西的功夫橫攔在楚娘子的面前東拉西扯。
司徒晟覺得這種把戲看到這裡就夠了,他早將楚娘子的吩咐拋在了九霄雲外,沉著俊臉下了車,幾步走到還纏著楚娘子的少年身後,冷冷道:「年紀這麼小,是得了什麼病?手若一直抖,拿不住東西,還是回家看病不要讀書耽誤功夫了!」
原本還纏著楚娘子介紹自己名字的那幾個少年嚇了一跳,待看清說話的是京城酷吏時,更是臉色微變,訕訕解釋自己是不小心,然後嚇得一溜煙就跑了。
司徒晟看了看那幾個倉皇少年的背影,轉頭問琳琅:「你不讓我露頭,是怕嚇跑了他們?」
楚琳琅趕緊回頭看了看,趁著自己的同窗還沒出來,推著她家大人上了馬車,然後才道:「一群不懂事的小屁孩罷了,他們掉他們的東西,難道我還能搭理他們?」
司徒晟淡淡道:「為何不搭理?我看他們也是青年才俊,有些出身可比我好多了。」
楚琳琅嗅聞到老大的酸味,只是無奈笑道:「都是比我小的,我可懶得給人當姐姐……」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司徒晟的眼睛眯了眯。楚琳琅斜眼看著他,突然想起他少時那瘦瘦弱弱的樣子,看上去好似比自己還小,所以她隨口問:「對了,大人,你貴庚幾何了?」
司徒晟沉默了一下道:「……二十五,怎麼了?」
楚琳琅隨口又道:「比我還大一歲啊,你以前那麼矮,可不像……」
司徒晟似乎不太想接續這個話題,便將話引到了明天陪著她去干州見何夫人的事情。
這次職田革新,朝中也並非全都是反對聲。很多新晉的官員,所分的職田本來就少。而均職田之後,他們其實能夠獲益。
所以司徒晟此番革新,也並非孤軍作戰。自從司徒晟上次「碰」了永寧國公府的職田,也讓群臣看到了陛下整治的決心力度,他所受的阻力小了許多。
陛下又頒下了聖旨,只要能在戶部查田之前,主動退回多報的職田,就可以既往不咎,所以這些日子來,「識時務」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這次司徒晟前來查問干州的職田,由地方縣丞作陪,查看退田的情況。
於是這般商定之後,第二天,楚琳琅便跟著司徒晟一起去了干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7:53 PM
第六十章 一座鬼府
不過跟司徒晟一起前往干州的,還有六皇子。
太子出事,讓六皇子有些惴惴不安。
借著干州公務的機會,六皇子私下問詢了司徒晟:「少師,太子此番出事,會不會也怪罪到我的頭上?」
上次那安家打秋風的侄兒不小心看了太子船上的貨,那船上可都是成箱來歷不明的金銀。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六皇子才狠心殺了安家侄兒滅口。
六皇子也是最近才徹底明白,太子在剛剛徹查出來的硝石走私的案子裡,都他娘的幹了些什麼勾當。
司徒晟倒是知道自己學生膽小,總怕被樹葉砸死的毛病,沉聲道:「入宮『獻荔枝』的又不是六殿下,您與此事何干?」
劉凌一聽,覺得是這樣的道理,這是四哥在跟太子掐架,他縮在一邊不說話就好。
不過他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父皇此番大動干戈的隱情:「少師,我也是為了您好,那件舊事……還是莫要沾染為好,水太深!」
司徒晟頗為玩味地看著六皇子:「不妨細說來聽聽。」
六皇子探頭看了看馬車外面,然後對司徒晟附耳道:「你也知道,在我的前頭,還有個三哥。滿朝文武誰都沒見過三皇子,可父皇卻保留著他所有的頭銜,甚至還給他保留了宅邸,逢年過節往府中行賞,對外則稱我那三哥病重不宜見人……」
這事兒不光是他知道,只要是朝中資歷深些的老臣,誰人不知?
但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提,不過背後卻稱那三皇子府為「鬼宅」,而這位三皇子則是鬼皇子!
六皇子繼續低聲道:「他是當年太子府的方良娣所出,不過三歲的時候卻在燈會被拐子拐走……我也是後來才聽說,三哥沒的太蹊蹺,那日方良娣原本沒打算帶著那麼小的孩子看燈會。可是當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后娘娘卻偏偏起了興致,要帶著府裡的侍妾一同去樓台賞景。跟著那麼多的僕役,卻能讓孩子丟了!父皇當時震怒,命令搜索全城,雖然抓到了幾個拐子,可他們都說自己沒過手這麼大的孩子……那方良娣失了孩子,積憂成疾,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病死了。父皇從此有了心病一塊,怕是我那三哥回不來,便特意給他留了府宅封號,這找人的癮頭,每隔幾年就要犯一犯,總有辦事不利者被父皇遷怒……」
據說父皇還是太子時,與那方良媂感情甚篤,甚至愛屋及烏,寵愛那三子甚於嫡子。若是他還在,如今的儲君,可能根本輪不到如今的太子!
司徒晟聽懂了學生的意思:若以此做筏子懲治太子,到此為止便好,可萬萬別勾起了父皇找孩子的癮,弄個甩脫不掉的差事。
時間都這麼久了,大羅神仙嗎?那孩子上哪兒找尋去?
司徒晟聽到這,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很是和煦地岔開話題,問了問六皇子如今當的差。
六皇子最近幾次差事都得了司徒晟的點撥,進行得很順,而且他最近也很愛喝苦米茶,直誇還是恩師提神的法子好,讓他做起事情來都精神百倍。
師徒慣例吹捧之後,六皇子終於下了車,他的連襟周隨安此番也跟著他一同前來視察水利。
趁著恭候六殿下的機會,周隨安躲在一邊不露痕跡地打量著坐在一輛馬車裡剛剛探頭的楚琳琅。
不知為何,隔了這麼久不見她,感覺她明豔更勝從前,無論髮式還是衣著,都變得清雅有格調了起來。
這種讓人驚豔的感覺,恍惚又回到了與她初識的那幾年。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船上的清麗少女,恍如天人,相思難寐。
可惜他卻跟那些好不容易娶到仙女的窮小子一樣,一不小心,就將仙女給弄沒了……
到了干州縣城,司徒晟與六皇子一行人分別後,便與李大人他們公幹去了。
而何夫人就在縣城的茶樓擺下了茶面,款待一下楚琳琅。
除了感激她在生意上的指點外,作為閨蜜的何夫人很操心失婚好友的婚姻大事。
這次何夫人約了琳琅出來飲茶,順便還當了回媒人,要給楚琳琅說親。
在何夫人看來,琳琅品貌都是一流的,只是聽她那前婆婆趙氏跟人私下說,楚琳琅其實不能生養,連女兒都不是她生的。那麼不能生養這一塊,在改嫁的問題上就有些要命了。
可若找能個有兒有女的鰥夫,豈不是正好兩全其美?
正好她夫君有個表弟,年過三十,前妻生了三兒兩女,家道殷實,在表哥李大人的手下做小吏,也算旱澇保收。
他以前也是在連州跟隨表兄李大人,自然認得連州一枝花的楚琳琅。
這白嫩嫩的楚娘子,當初可是連州官吏常常豔羨的一景呢!
都道周隨安好大的豔福,娶了這麼一個貌美又能幹的嬌妻。
聽聞她跟周隨安和離了,正好成了鰥夫的表弟立刻央著何夫人做媒,跟楚氏娘子提提。
聽何夫人這麼一說,楚琳琅勉強在李大人身後跟著的一串黑不溜秋的官吏裡,對號了那麼一個。
趁著何夫人說她表弟家產的功夫,楚琳琅趕緊給她倒了一杯茶,忙不迭道:「先是謝謝夫人想著我,可是我現在還不想再嫁。」
何夫人怪道:「為何?你難道還想在侍郎府上當一輩子下人?」
說到這,何夫人心念流轉,試探道:「難道您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該不會是……司徒大人?」
楚琳琅差點將嘴裡的水噴出來。
她今日出門特意穿的高領子的衣,滿脖子的蚊子印也藏得妥妥貼貼,何夫人應該看不出破綻來啊?
她連忙不自在地整了整衣領子,乾笑著擺手:「夫人您怎麼這麼說……可是聽到誰在亂嚼舌根?」
何夫人倒是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是亂猜的,不是他最好!別怪我這個老姐姐囉嗦多事。我也是擔心你!你這個歲數,可別在沒指望的事情上浪費大好年華!」
楚琳琅勉強找個理由:「你也知我,我是比較挑相貌的,不好看的,我也看不中。」
何夫人覺得楚琳琅太淺薄了,還是沒有嘗夠生活的心酸:「什麼潘安相貌,三個月的豬油飯就全撐成天蓬元帥。那好看的,有幾個能靠得住的?周隨安倒是好看,你能守得住嗎?」
楚琳琅難得能被人懟得啞口無言,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因為周隨安的確是因為樣子長得好,才生出朵朵爛桃花。
何夫人看楚琳琅無話可說,覺得今日這媒還能有望,於是再接再厲道:「我家大人的表弟可就不一樣,是個正經過日子的,可幹不來那些貓狗勾當!」
說到這,她又壓低了聲音,貼著楚琳琅的耳說:「你可曾注意,他的鼻頭生得老大了,今年三十有四,正是男兒頂用的時候。若再老些,就得像我家那老東西一樣,撒尿都要淋濕腳背,屁用不頂了!你也是嫁過人的,我也不妨說透些,這燈一吹,就得看男人是否得用。不然嫁過去,也是年輕守活寡!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虧是出身鄉野的官夫人,嘴一張,可沒有那些高門夫人的顧忌。
何夫人對於婚姻一道,向來是力透紙背,撈乾貨來說。
楚琳琅又是一個無言以對,呵呵尬笑。
何夫人看她就是不能領悟,便再接再厲道:「就說你的那位東家,樣子倒是長得好,可是我看啊,問題大著呢!當初在連州時,我家那位為了逢迎殿下,特意找了幾個貌美年輕的歌姬作陪。你別看六殿下人乾瘦了些,行事卻無礙。可那司徒大人,連瞟都不瞟一眼,我家老東西以為他挑剔,不喜風塵女子,又在家裡的丫鬟中挑了兩個俊俏的送去,還是被司徒大人給轟攆出來了。」
楚琳琅聽到這,倒是有些上心,問:「那……後來呢?」
何夫人嘆了口氣:「別提了,我家那老東西也不知聽了誰的勸,以為他好男風,又弄了兩個清秀的小官兒送去了……」
楚琳琅默默倒吸一口冷氣,一邊飲茶壓驚一邊怯怯問:「他……留下了?」
何夫人飲了一杯茶,附著楚琳琅的耳悄悄說:「司徒大人退了小官,見了我家老東西指著他說,知府大人若是這麼愛送人,不妨自己洗乾淨了來陪。」
楚琳琅聽了,差點將剛入口的茶噴出來。
她還真不知,司徒晟的口味竟然還這般博雜。
何夫人看她笑,自己也笑了,小聲道:「你如今在他府上,應該也清楚這位大人不近女色,連個人味都沒有,所以這男人還真不能光看著外表啊!」
嗯……楚琳琅心道:她還真沒看出司徒晟不近女色,最近他可是纏人得厲害,可每次惹得她烈火焚身,情難自禁,偏偏就是不走最後一步。
難道……何夫人猜對了,他之前花樣百出,偏沒有乾貨,是有心而無力?
何夫人也看出了楚琳琅沒看中自家表弟,不過她依舊不減當媒婆的興致,滿不在乎道:「你看不上這個也不打緊。京城地界倒是好找婆家。下次,我再給你尋個樣貌周正的。」
楚琳琅想敷衍一下,於是接道:「好啊,若是姐姐你能給我尋個好的,那我就看看……」
「看什麼?我能不能也看看?」
楚琳琅正喝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也是嚇了一跳,這次沒忍住,一口便噴了出來。
而這一口也是沒浪費,正好噴了踏步邁入雅間的人一身。
楚琳琅嘴捂著帕子一看,哎呀,肥水不落外人田,這一口水全都噴到她家大人的身上了!
而跟在司徒晟身後的,正是差一點陪人過夜的知縣李大人……
原來司徒晟勘察的職田,查訪公務之餘,那李大人不不免套套近乎,寒暄一下在連州時差點睡在一個被窩的情誼。
這麼東拉西扯,也不知怎麼的,李大人就說到了自己的夫人正在跟楚娘子保媒的事情。
直說若楚娘子成親了,司徒大人府裡沒有得用的管事,不妨考慮下他的遠方表妹。也是二十四歲和離了,一身細皮嫩肉,不遜於楚娘子。
李大人在探究司徒大人隱秘癖好上,也算孜孜不倦了。
聊著聊著,李大人又突然懷疑司徒大人會不會好他人之婦這一口,於是便隨口說了這麼神來一筆。
不過說完這句,李大人就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只因為司徒大人聽了這話,瞪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嚇人,很像指明讓他陪著過夜的那一次……
難道司徒大人對楚氏有別的心思?哎呀,那他的婆娘給人家保媒拉纖,豈不是在侍郎大人的頭上動土?
想到這,李大人略微慌神,連忙拉轉話題,說自己夫人和楚娘子飲茶的地方,在離著職田不遠的縣城茶樓,司徒大人曬了這麼久的太陽,要不要也去飲一杯?
於是二人便帶著隨從驅車來到茶樓解渴,正趕上楚琳琅噴出的這一大杯茶。
再說何夫人,一看自己的夫君和司徒大人彷佛地裡鑽出一樣,也有些慌神。
她方才嚼了司徒大人的八卦,也不知這正主聽見了沒有,只能飛快地沖著自己的相公使眼神,恨不得將眼珠子甩在李大人的胖臉上。
而楚琳琅這邊,則趕緊掏手帕給司徒晟擦臉擦衣襟,同時還有略略埋怨:「大人,您怎麼突然就進來了,也不弄些動靜,可是要嚇死人?」
司徒晟任著她纖手擦臉,瞟著正擠眉弄眼的何夫人,很是清冷道:「怎麼,妨礙楚娘子與何夫人商議『要事』了?」
李大人怕自己的婆娘說出什麼蠢話,立刻搶先說道:「我家夫人沒事就是喜歡滿嘴胡謅,楚娘子都不做真的,哈哈哈哈……」
說完,他便扯了扯自己的婆娘,示意她趕緊跟自己走。
何夫人也不知相公的意思,只能先跟他下樓,不過下樓前,卻沖著楚琳琅一擠眼色:「我跟你說的,可要好好考慮考慮啊,等下次的啊!」
說完這話,何夫人就跟李大人下樓去了。
司徒晟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待人走後便問:「何夫人跟你說的什麼事兒?」
楚琳琅不想跟他說那些沒有的,便想敷衍過去。
可惜司徒晟是從大理寺出來的,審人講究刨根問底,不容人糊弄。
沒辦法,楚琳琅只能無奈道:「何夫人好心,想要給我保媒……」
等聽楚琳琅說了何夫人到底要給她保的是哪個時,司徒晟皺起濃眉想了想,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何大人身邊有青年才俊的樣子。
楚琳琅想起何夫人的話,噗嗤笑道:「看男人又不是看長相,得看鼻頭夠不夠大……」
司徒晟鑽研的方向從來都沒有「男人鼻子」這一項,自然不懂男子鼻子大小與能力大小的禪機。
但他估摸著不像好話,便冷冷道:「當我是死人?赴這樣的約?」
楚琳琅心道:跟你也不是天長地久,生死也礙不著!
不過她做了八年婦人,自然知道男人得哄的道理,便是一邊給他倒茶,一邊柔聲細語道:「人家說,我不過當閒話聽聽,就像你說的,連州都是一地番薯,連個個頭大些的冬瓜都找不到,我看不上的。」
聽了她這話,司徒晟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些,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去?職田那邊也差不多了。」
可是楚琳琅想到她跟司徒晟來的時候,那周隨安也跟著六皇子一起來了干州,大約他們是要一起回去的,來時就有些別扭,走時就不必一起了。於是她便猶豫了一下,道:「……還是不要了。我自己一會坐馬車回去。」
她這麼說,還是有緣由的,因為她想趁著司徒晟他們吃飯時,偷偷找周隨安說些私事。
方才她跟何夫人聊了好一會,何夫人是包打聽,跟京城許多官眷都有來往,也知道周家不少的事情。
何夫人還十分八卦地跟她說了說,周家現在的雞飛狗跳。當初楚琳琅和離,帶走了兩間鋪子。那趙氏雖然心疼,卻也不覺得這會要周家的命。
畢竟周隨安如今是京官,也是有封路和些許職田。可是真過起日子來,這些進項可不禁花用。
以前家裡的賬都是楚琳琅在做,小日子過得是精打細算,甚至哪天吃魚,哪餐添肉都算計到了。
這樣一來,一家子吃穿不愁之餘,還能結餘出銀子來。好日子過久了,趙氏都忘了如何節儉度日。
而如今,謝悠然進了門,趙氏趁機奪回了掌家權,謝悠然對於這類掌管錢銀的事情也不太上心,也就由著趙氏去了。
掌家之後就要統率錢銀,趙氏便讓兒子將俸祿都交出來。
可周隨安卻覺得花用不方便了。在京城可不比地方,隨便跟同僚吃茶喝酒,都是十幾兩銀子,他怎好頓頓都花銷別人的?
跟母親抱怨了幾次後,趙氏也覺得兒子官做得這麼大,不能委屈了他的手頭。
家裡的日子就漸緊了,不光是餐桌上白菜豆腐成了常菜,就連那鳶兒的女學都被趙氏給停了。
饒是這般,那謝悠然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成日跟趙氏吵,說是六品京官家的日子,至於過得這麼憋屈嗎?
謝悠然的嫁妝不多,可好在她能借著宴飲偷見母親,由著蘇氏給她添頭,所以謝悠然乾脆自己在主院立了小灶,自己單開火,買著魚肉蝦蛋,滿院子飄香。
她也是夠可以的,只給自己和周隨安開小灶,也不分給全家。
這讓趙氏領著女兒和胡氏她們聞著香味,可怎麼往下咽白菜湯?
她找來謝悠然拿言語點她,說先前的兒媳如何貼補家用。可是謝悠然卻眼睛一翻道:「滿京城就沒幾個吃穿嚼用還要用兒媳的!我是嫁了破落戶了嗎?我如今懷了身孕,自己娘家補貼些好吃的,還要拿來跟人分?」
趙氏被氣得說不出話,便跑出去跟相熟的夫人抱怨。他們周家原來的日子好好的,若不是這謝氏舉止不檢點,沾染了他兒子,害得周家鬧出一場風波,何至於如今這般緊衣縮食?
只是趙氏不知,她自己痛快了嘴巴,卻成了別人茶余飯後的談資。何夫人是當笑話說給楚琳琅聽。
楚琳琅聽了心裡有些發堵。
倒不是心疼周家人三餐不濟,而是聽到鳶兒的女學都被趙氏停了,按捺不住心中憤然。
當初鳶兒的女學是楚琳琅一力堅持要上的。她小時吃虧在不識字,看到那些大家閨秀很是羨慕,覺得女兒家就算不考官,也當讀書明是非。
鳶兒的功課向來好,入了京後,琳琅又給她轉個不錯的學館,大致再學個兩年就可以謝師離館了。
可現在給鳶兒停了,豈不是半途而廢?
所以楚琳琅想私下裡找周隨安,跟他說,鳶兒女學的銀子由她出,莫要停了孩子的課。
趁著中午李大人宴請戶部同僚,還有六皇子他們一行人的功夫,楚琳琅看了看那周隨安正好跟在同僚的身後,便示意夏荷將人叫來。
她正好在酒樓後的馬棚邊跟周隨安簡單交涉幾句話。
周隨安看夏荷來找他,很是雀躍,以為楚琳琅也如他一般,念著昔日夫妻之情,對彼此有些思念。
可是等在馬棚見了人,楚琳琅單刀直入,問鳶兒上學差了多少銀子,她可以替他出。
周隨安真是覺得臉色漲紅,受了莫大的折辱。
「我周家缺了你這商婦的銀子就養不起孩子了?楚琳琅,你這是拿銀子羞辱我?」
楚琳琅倒是不意外周隨安的翻臉,他還是一如從前那般要面子。
她只是語氣平和道:「男兒與女子境遇不同,看待事情的偏頗也不同。你覺得我這麼說損了你的面子。可你要知,我這麼做跟你並無干係,全是為了鳶兒那孩子……我以前因為讀書少,受了你多少的嘲諷?難道你還要讓自己的女兒以後也被丈夫鄙夷見識短嗎?她學成這樣並不容易,為何要半途而廢?」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語調不緊不慢勸諷著他的樣子,恍惚又回到了和離之前。
那時,楚琳琅每次要說服自己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神態語氣,叫人不能不懷念……
想到這,周隨安的語調也和緩下來:「自你走後,鳶兒那孩子便一直想你,你若是疼她,當初就不應該跟我……」
楚琳琅並沒有讓他再說下去,而是急急伸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心疼鳶兒,並不是委屈自己過日子的理由。她跟我一樣,都不是嫡女,以後也不免要為身份所累。讓我有些同病相憐之感。我爹是個什麼德行,你也知,只希望周大人莫要成為他那樣,虧欠女兒卻心安理得的無賴。」
說到這,她掏出了一張銀票放在了牛棚的欄桿上:「這錢不多,但足夠鳶兒的兩年束脩學費。當然,若是拿來宴請飲酒作樂,也夠人奢侈個幾回。至於如何用它,權看大人您的心思了……」
說完之後,她便帶著丫鬟轉身離開了。
關於鳶兒的事情,她也只能幫襯到這個地步,畢竟周隨安才是鳶兒的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08:05 PM
第六十一章 不求一世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的背影,忍不住羞臊紅了臉。
因為他聽懂了楚琳琅的暗諷——就算女兒被停學,他必要的應酬宴飲也從沒有停過。
原本他覺得一切都是心安理得,畢竟自己那些吃請干係著升遷,就連母親也不曾責備過他。
可是被她這麼輕描淡寫地點破,他才恍然,自己在楚琳琅的眼裡,竟然淪為跟楚淮勝一個德行了……
對於前岳丈,周隨安是要多鄙視就有多鄙視。
所以前妻的暗諷也讓周隨安的心裡滿溢著說不出的難受。
他有心再為自己辯解一下,便追攆出來,卻看到楚琳琅穿著窄窄的裙,在司徒晟的攙扶下,正姿態優美地上著馬車……
楚氏今日的裙子雖則修飾身材,但行動不便。
可明明有丫鬟在側,司徒晟卻伸手主動扶著一個府中下人,表情掛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意。
而楚琳琅也很自然地讓他來扶,還順便彎下細白脖頸,將嘴挨著他的耳邊,不知低聲說著什麼。
遒勁大掌緊握著纖細綿軟無骨的柔荑,車上馬下相扶而站,似乎透著無盡的曖昧。
身材高大的倜儻男人,再配上姿容綽約的女子,怎麼看都像是有情男女春游的畫卷……
周隨安在他們的身後呆呆看著,腦子裡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個荒唐的念頭——司徒晟該不會看上了楚琳琅吧?
再說楚琳琅從馬棚出來的時候,卻看見本該跟李大人他們去飲酒的司徒晟還等在馬車邊。
看見她和周隨安一前一後地出來,他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說:「我不太餓,就不跟他們吃了,正好送你回去。」
她穿著裙子上車不方便,他便伸手扶住了她。
直到被他握住了手掌,楚琳琅才察覺有些不妥,畢竟這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家裡。
可她小聲讓他放手,他也不肯,大掌就是穩穩地握著,似乎在向那個瞪大眼,張大嘴的周隨安示威……
無奈之下,她只好趕緊鑽進了車廂。
只是上了車後,司徒晟也不說話,只是如冰雪罩面,眯眼靠坐車廂,兩條分來的長腿將她困住,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楚琳琅以為他看見了自己跟周隨安說話,懷疑自己與周隨安藕斷絲連,就略解釋了一下,自己不過是因為鳶兒學業才跟周隨安說了幾句。
哪知道司徒晟眉眼不動,穩穩地問:「何夫人給你相的親可好?」
楚琳琅愣了一下,乾笑了幾聲:「我沒相中,除了鼻子大些,就沒有別的長處了……」
司徒晟上樓的時候,還真聽了幾句何夫人說男人得鼻子大才頂用的論調。
他起初並沒想到其中的真意。
不過方才楚琳琅笑得那般曖昧,再聯想何夫人鄉裡鄉氣的為人,就算不明白意思,司徒晟也猜出了八九分。
想到這,司徒晟低頭也在她耳邊道:「得空讓你看看我的鼻子夠不夠大……」
果然這麼一說,這油滑小婦人的臉頰頓時堆滿紅霞,只瞪著司徒晟「你……你……」個沒完。
司徒晟更是斷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想來何夫人應該構陷了自己不少,會不會還要跟楚娘子說,他可能好男色啊?
楚琳琅看著司徒晟露出了然的笑,才知他在詐自己。
這一本正經的男人,若是不正經起來,可真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她懶得跟他鬥話,只瞪他一眼,便扭頭不去看他。可是司徒晟卻不肯放過她。
他都記不清有幾日沒能好好抱抱他的琳琅了。
這女人也不知抹了什麼,蒸騰成了能勾魂的香氣,撩撥得人忍不住攬著她的纖腰,再不客氣地啄吻她的臉頰脖頸。
不過被如此意亂情迷撩撥的也不止他一個。楚琳琅也是被這年輕體壯的東家撩得有些心頭起火。
可是每當她想看看鼻子大小,男人卻捏著她的手腕,嘴角漾著壞笑斜看她。
她懷疑這男人在扮豬吃老虎,若不是情場高手怎麼懂得如此欲拒還迎,總是精準地把控著尺度,讓她饞著就是吃不到嘴?
又或者真像何夫人總結的那般,好看的男人都有點中看不中用?
就在楚琳琅被撩撥得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扯了他,打算驗一驗貨的時候,突然聽到車夫隋七說:「大人,前面有輛馬車陷進了泥坑裡。」
楚琳琅有些被驚著了,猛地一推懷裡的男人,然後慌忙整理自己的衣物。
司徒晟被她推得有些狠,後腦勺都磕在了車壁上。可楚琳琅卻看都不看他,自顧整理自己的髮髻頭釵。
她似乎並不知道,這樣的行為簡直是浪蕩公子在玩丫鬟,給人用過即丟,不想負責的感覺。
楚琳琅整理好了衣領子鬢角,卻看見男人靠坐在車廂,冷冷挑著濃眉看她,她心虛地提醒:「把你衣襟弄弄,別讓人看出破綻……」
哎呀,她剛才太孟浪了,差點將大人給剝光呢!幸好隋七及時出聲,不然這女子的矜持何在?
司徒晟卻壓根不聽她的,敞著衣襟,將頭伸出了車廂窗子探看,驚得楚琳琅差點叫出聲來,連忙撲過來替大人整理。
司徒晟探頭看了一會,才收了回來,看著楚琳琅手忙腳亂地替他繫衣帶子,懶洋洋道:「你夫子的馬車陷進去了。」
楚琳琅探頭一看,果真是女學裡給她講史的廖夫子!
她曾聽司徒晟提起過,書院臥虎藏龍。這位叫廖靜軒的夫子可不簡單,他跟司徒晟竟然是同科的考生。
那年的的探花,原本應該是並列二位,也有廖靜軒一個。
不過這三甲的探花,原本除了學識之外,對人之容貌也有一定的考量。
可惜廖靜軒為人向來不修邊幅,殿試那天不過換了件乾淨些的衫,亂蓬蓬的鬍子依然沒有修整。
再加上他旁邊站著的是比他年輕許多的司徒晟,於是這位年過三十的老書生被個美男子襯托得如丐幫的長老。
陛下有些看不過眼,覺得依著廖靜軒的德行,實在有些辜負「探花」二字,也做不得翰林院陪著皇子們吟詩作對的優雅差事。
當時殿試時,陛下欽點的探花便只剩下了一個,就是司徒晟。
而廖夫子掉出探花後,入了工部這樣的清水衙門,之前的兩年還跟著工部的長官去了大晉與荊國的交界處去修建軍事公事。直到去年才因為從工事架子上掉下來受了傷,才回京休養,之前一直是賦閒,沒有正經差事。
不過他的文章好,得了齊公的賞識,再加上想到他因為容貌而被褫奪了探花榮耀,齊公也替他可惜,這才讓兒子請他在女學兼差,順便貼補家用。
楚琳琅卻覺得齊公為人可真有心眼子。
畢竟女學裡都是貴女,若是請個相貌俊逸的夫子,是要出事的。而像廖夫子這樣不修邊幅的,看著邋裡邋遢的,才更省心些。
廖夫子看上去跟司徒晟很熟稔的樣子,並未因為殿試的事情而記仇。
他正蹲在泥坑旁研究陷進去的輪子,抬頭看見了司徒晟,立刻咧嘴大笑,從遮擋住大半面容的鬍鬚裡露出了一口白牙:「原來是你,趕緊給我下來,幫我抬一下車!」
司徒晟這邊被巧手女管家整理好衣服,可以得體下車。不過他要過去抬的時候,那車夫隋七卻低聲道:「大人,我來就好。」
說完,只見那乾瘦的黑老頭走過去,先是用件破棉襖鋪在輪子前面,又用鞭子朝著那拉車的馬屁股上一抽,就見那馬疼得吃不住勁兒,嘶鳴著往前扯。
而隋七在車廂後用力一推,那乾瘦的手臂上立刻崩出鼓囊囊的肌肉,幾下就將陷進去的車給推出來了。
廖靜軒眯眼看著隋七,笑了笑道:「好臂力,這位老伯年輕時當過兵吧?」
司徒晟淡淡道:「他年輕時,曾給一位將軍做過親兵。」
聽到這,廖靜軒竟然了然不再問,只是笑著指了指自己帶著的魚簍和竹竿:「我尋了一處垂釣的好去處,還帶了炭火盆子和調料,若是能釣到,就可以野炊美餐一頓,怎麼樣,跟我去釣魚吧?」
司徒晟轉頭看向了馬車裡的楚琳琅,想問問她的意思,畢竟她還沒吃午飯,若是跟廖夫子垂釣,很有可能午飯落空。
楚琳琅卻笑著道:「我方才與何夫人吃了一肚子糕餅,還不餓,大人可以跟夫子盡興。」
司徒晟的朋友少得可憐,而看他跟廖夫子熟稔的樣子,絕非同年恩科那麼簡單。
楚琳琅倒是希望司徒晟在日常案牘勞形之餘,有些消遣的營生。
於是兩輛馬車並在一處,去了一處幽靜河泡垂釣。
琳琅很識趣地不打擾男人們的閒聊,帶著車夫隋七,還有丫鬟去一旁的樹林裡採雨後的菌子,方便一會配著烤魚煮湯喝。
而司徒晟和廖靜軒各坐一塊石頭,面對河面,一邊垂釣,一邊暢談。
廖靜軒想著方才司徒晟居然跟他府裡女管事,「請示」是否垂釣,便忍不住笑:「果然家裡得有個能主事的女人,阿晟,你現在倒是愈加有人氣了。我義母若是看到你現在樣子,也當是欣慰了。」
廖靜軒的義母,正是司徒晟過世的養母。
當年,司徒晟被人從戰場上救下,卻恰逢楊家被滿門抄斬之時,為了避人耳目,又加上這孩子哭鬧非要見母親,便將他送到了早就跟楊家斷絕關係的生母那裡。
一直跟在爺爺身邊長大的孩子,陡然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這等情狀,內心遭受的衝擊可想而知。
後來,是楊巡從軍時的同袍——廖靜軒的父親看不下去了,便自作主張,將司徒晟送到了李氏身邊,總算讓他有個能見光的身份,容得日後徐徐圖之。
廖靜軒對於司徒晟的身份也是一清二楚。就連兩人當年一同應試,也是有計劃的。
廖靜軒為人淡薄名利,不過為了照應司徒晟,還是跟他一同進京趕考。
當時兩個人就私下商量好,不管考不考中,都要一個留在京城,另一個要想辦法外放邊疆。
而一切也正如他們設想的那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外界猜測著,因為司徒晟搶了廖靜軒的探花位置,二人貌合心不合一類的,都是迷障人眼的煙霧罷了!
廖靜軒知道司徒晟以前生人勿近的德行,當初看見司徒晟親自送府裡的女管事上學,已經讓他嘖嘖稱奇。
沒想到,現在司徒晟已經到了垂釣,都要請示佳人的地步了!
聽了廖靜軒的調侃,司徒晟並沒有接話,只是淡淡道:「那邊的情形如何?」
廖靜軒的表情逐漸嚴肅,低聲道:「安插的內線回報,說他們內鬥得厲害。荊國大汗有些老朽了,他那幾個兒子又都無腦,現在便是群狼虎視眈眈,不知誰能上位。不過……太子殿下倒是跟荊國多倫部的首領安谷郡王過從甚密。這個安谷的屬地一直在不斷擴張,括入了許多商路,也收刮了不少錢財,他從奸商陳員外手裡買下的硝石足夠武裝一支鐵騎了!不過這個安谷似乎主張與大晉和平共處,跟朝廷的許多官員私下也有往來。所以朝廷這邊應該也是看好他的上位。」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單手拿著魚竿,目光平靜地看著河面,可是握著魚竿的手卻慢慢捏緊。
當年下令將楊巡的頭顱高掛旗桿之上的,就是荊國的烏仁可汗。
若不是當時荊國被楊家軍損耗了幾輪兵力,那個烏仁可汗很有可能一鼓作氣,下令踏平大晉北地大片山河。
跟這個黷武好戰的老可汗相比,那個多倫部的安谷倒顯得與大晉親和許多,也是太子這些年一直在荊國經營的人脈之一。
而安谷最得寵的女兒罕娜郡主當年就是下嫁給了大晉降將——楊毅。
雖然他一人給楊家潑灑了無盡污名,不過他本人倒是在荊國如魚得水,開枝散葉……
廖靜軒嘆息了一下道:「你之前查案,雖則是與太子的矛盾,可也斷了安谷的商路。你要留神一些……」
當年楊將軍戰死沙場,不知有多少未曾跟他一同上戰場的親隨聞聽將軍殉國的消息時,傷痛得心膽欲裂。
廖靜軒就看過父親在家中失聲痛哭的情形,所以為了護住楊家的這點骨血,他們廖家也算是拼盡全力。
而當年那個羸弱的孩子,如今變得沉穩內斂,謀算千里而不動聲色,可惜他始終是被人勒住了韁繩的馬駒,只怕心有曠野,也無法任意馳騁。
這是在屍橫遍野的戰場回來的一縷孤魂,更是從小就被疏離仇恨餵大的孩子。
他一直擔心司徒晟的心裡被仇恨陰霾填滿,更是被人迫得內心陰暗,以至於被仇恨驅使,做出什麼無法挽回,毀天滅地的事情來。
不過……現在的司徒晟,竟然跟他兩年前離開京城時見到的完全不一樣,倒是帶了些人間的煙火氣息……
原以為他的這番話,會讓司徒晟的情緒有些起伏,可就在這時,司徒晟的魚竿先撩動了。
他展臂收桿,竟然釣上了一條手肘長的肥魚。
司徒晟神態平和,恍如方才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回身喊道:「楚娘子,快來看!」
接下來,就看見穿著粉裙,挎著籃子的窈窕佳人,彷佛歡脫的粉兔子,急急跑來捧場。
「哎呀,大人,你可真厲害!這麼肥的魚,做椒鹽口味的最好,你看我還挖到了野薑,正好用來醃魚!」
楚琳琅正說著話,司徒晟卻故意一甩魚,結果魚尾巴甩了楚琳琅一臉的水,氣得她不顧旁邊還有人,大叫著捶打司徒晟的肩膀,卻惹得英俊男人爽朗大笑。
廖靜軒的鬍子微微一抖,握緊了手中的魚竿。
他如今更疑心司徒晟被奪舍了,……這個姓楚的小娘子到底是有什麼魔力?
作為她的夫子,廖靜軒只知道她上課很愛溜號,課間還經營些不著調的胭脂水粉生意,外帶占卜神棍的行當,偶爾還會溜鬚捧屁,將每個夫子誇讚得很舒服。
這就是個有些市儈煙火氣的女子,當然她的容貌的確是出眾,但司徒晟並非能被女子皮相迷惑住的人啊!
莫非司徒晟也很吃阿諛奉承這一套,被楚娘子的花言巧語給迷住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廖靜軒倒是希望司徒晟能帶些人味的。
這一場野炊最後吃得也很圓滿,可惜廖夫子一條也沒釣上來,全靠司徒晟的三條肥魚撐場。再搭配野菌湯更是滿嘴生鮮。
楚琳琅發現,這個官做得不大的廖夫子可是比她的東家會享受多了。
他的為人,就跟他講的課一般,隨心所欲,灑脫而脫俗,也沒有個綱常走向。
廖夫子光是烤魚就能分出三種吃法,更是很會享受地讓小廝折來野芭蕉的葉子,給他編了個遮陽的帽子。
不過廖夫子要給司徒晟戴的時候,司徒大人婉言謝絕了。
他今天差點被那個熱心拉媒的何夫人戴上大大的一頂,就不必再添油綠的帽子了。
而楚琳琅則委婉地勸廖夫子修一修鬍子,不然吃個烤魚,那鬍子上都掛滿了椒鹽,實在有些不雅觀。
要知道在課堂上,這位廖夫子也常常一邊講課一邊吃東西,有那麼幾次,他吃青團吃得鬍子都綠了,惹得下面的學生哧哧笑。
可是廖夫子聽了楚娘子的提醒卻渾不在意,嘿嘿笑著說,他蓄鬍是因為許了願,等願遂了時,自然就可以刮一刮了。
晚上野炊宴散了,司徒晟跟著廖夫子一起走了。楚琳琅則被他送到巷子口才分開。
在往自己屋子裡走的時候,冬雪跟在楚琳琅的身後,幽幽看著她的大姑娘,終於忍不住低聲問:「大姑娘,你……跟司徒大人到底怎麼回事?」
啊,楚琳琅吃驚地看著冬雪,一時想不出自己何時露出了破綻。
冬雪眯眼看著大姑娘,低低說道:「今天吃烤魚的時候,你碗裡不吃的魚頭被司徒大人夾去吃,你也不吭聲。還有你喝了一口的湯碗,他接過來就喝,連碗沿的位置都不挪一挪,毫不避忌!」
冬雪可是有心眼呢,若是男女不到一定親暱的程度,會這般毫不避忌地吃東西?
就算前姑爺周隨安也沒有跟大姑娘這麼不拘小節啊!
楚琳琅一把將冬雪扯進去了屋子,小聲道:「瞎說什麼呢!我……跟司徒大人能有什麼?」
冬雪聽了這話,氣得臉頰都漲紅了:「什麼?司徒晟竟然想白白玩弄大姑娘你!」
嗯,這個……若說實話,是她想白玩玩司徒大人的,可惜那男人跟她玩欲拒還迎,泥鰍般滑不溜丟,不太好弄上手!
楚琳琅心裡想的那些大逆不道可說不出來,只是一本正經道:「司徒大人的為人你還不清楚?他不是那樣的人。是我太不注意小節,以後注意就是了。」
冬雪見大姑娘不認,也不好說些什麼。
若司徒大人是個商販走卒,或者是普通些的讀書人,配大姑娘正好。
可是依著他現在步步高升的仕途身份,會不會辜負了大姑娘,那就真不好說了。
冬雪陪著楚琳琅經歷過周家婚變的痛苦,希望她們苦命的姑娘能遇到真心相守一生的良人,萬萬不可再愛錯了。
聽了冬雪的話,楚琳琅無謂地搖頭笑了笑:「我做了一遭婦人,其中的辛酸也是嘗夠。這姻緣與求神拜佛其實是一樣的,拜佛求了好籤,不過是給個暫時的慰藉,並不可保佑一世平安。而所謂的好姻緣,只怕就是換個地方遭受孽障之苦。」
說到這,她頓了頓,似有感觸道:「這幾日在學堂,聽廖夫子講史,說是秦時有位寡婦清,嫁人之後雖然命苦守了寡,卻能將夫家產業發揚光大,更是在那等亂世,豢養了自己的軍隊,使自己不受侵犯,更為始皇帝敬重,封為「貞婦」。由此可見,女子不依賴男子,也可成就一番偉績。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冬雪聽得瞠目結舌,直直問:「那……您是要再嫁個有錢的老頭,好繼承他的家業?」
楚琳琅一削冬雪的鼻子:「我這賺錢的本事,何必嫁要死的老頭!西北的商船賣的貨甚是通暢呢!你的小姐馬上就要在京城裡買鋪子啦!到時候就多養幾個會說話的丫頭,趕緊將你嫁出去!」
冬雪被大姑娘這麼一鬧,登時不依,氣得一跺腳就跑了。
琳琅所言不假,她讓夏青雲運去西北的香料和打水的器具在當地暢銷得很。
因為北地開市的風潮,許多有門路的商船一窩蜂地去了北地。
夏青雲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的商隊,反而佔了俏頭,加上運的貨物緊俏,到了當地,翻了三倍的價錢也賣得出去。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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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1 11:03 PM
第六十二章 不照鏡子
許多夏青雲熟識的商賈,因為一門心思去北地,受了那走私硝石案子的牽連,耽誤了買賣行程。
有些好不容易到達北地,許多走後門,不合規範的路牌被查作廢,只能帶著貨船原地打道回府。
想要投機倒把的商賈,因此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
夏青雲慶幸自己聽了大姑娘的話,才免了這場傾家蕩產的浩劫,所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他也是特意寫信問詢了琳琅。
琳琅回復說雨季快到了,西北的生意也賺得差不多了,回京修整一下,跑跑近途就好。
夏青雲便修整了船隊,帶了些琳琅指定的西北特產往回趕。
楚琳琅攏了攏賬,她老家的兩間鋪子已經有買家詢價了,只是價錢還不算到位,可以緩緩再賣、等賣出去就可以湊足銀子買京城的商鋪子了。
跟那些沒指望的姻緣相比,能旺三代的鋪子可比男人靠譜多了!
聽到她想回老家交接鋪子買賣,司徒晟卻不同意,只說如今水路不太平,如果她想賣店鋪,他可以請托戶部的官吏,給江口當地的縣丞寫信,讓他作保代賣。
楚琳琅聽了,並沒有應下。因為賣鋪子不是小事兒,她是個天生的操心命,若不親自到場總是覺得不能夠放心。
江口那個地方,她實在也不太想回去,可她又是知道,自己必須得回去一趟。
母親給她的信裡雖然一貫地報平安,但她總是能在字裡行間,體會到母親受的委屈。
她原本想著等攢夠了錢,她就買宅子,將母親也接到京城了,可在這之前,她總得親眼看到母親才心安。
算算時間,女學是有夏休的,她打算趁著夏休時,回老家探親,順便正好賣鋪子。
如果順利,她還想接母親出來。
父親妻妾成群,並不差母親一個,若是有機會,說不定能說動父親放人。
如此有了念想,做事情也有奔頭。生意上的事情都排布開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學業了。
今日的女學,除了音律,還有一節講史的課,夫子依舊是那位廖夫子。
他雖然年過三十,但在眾多的夫子裡也算是年輕的,只是為人不修邊幅,髮髻蓬亂,半長不短的鬍鬚也經常亂翹。
楚琳琅上課的時候偶爾會溜號,順帶觀察學堂裡每個人的微妙反應,上課無聊的時光就有趣多了。
譬如每次看見邋遢廖夫子時,別人還好,只那陶雅姝整個人似乎都定住了,身體微微後靠,呼吸都輕緩了許多,似乎生怕呼吸太深,嗅聞到邋遢夫子的氣息。
每次看陶雅姝上課強迫自己認真聽課,卻又一直僵著身體的樣子,楚琳琅就會覺得陶小姐也怪可憐的。
她甚至臆想了一下,陶雅姝腦子最想幹的事情,恐怕就是將這夫子踹進熱水桶裡,再命幾個小廝剃乾淨他的鬍子吧?
廖夫子不光能挑戰人眼珠的極限,今日講的內容也挑戰著學子們的認知極限。
今日他所講的乃是前朝皇后獨孤氏。講到許多史書認定她廢太子楊勇而改立楊廣,造成朝代短命覆滅,乃是「心非均一,擅寵移嫡」時,廖夫子卻並不認同。而是對她獨霸後宮的行為大加讚賞,只覺得歷史中這麼多的皇后裡,獨獨只有她做了皇后而沒有迷失本真自我。
這一點堅持本真實在比賢德還難能可貴。
這話一出,諸位女學生不由得面面相覷。
因為她們讀這段史時,史官們雖然肯定獨孤皇后的賢德,但是也痛批她善妒不容後宮女子,造成帝王子嗣單薄的致命錯處。
以至於最後,隋帝的那單薄的子嗣裡竟無一人有帝王才幹,再加上她參與了廢長立幼,干涉朝政,更是禮法不容。
這等善妒不讓丈夫納妃的性子,放在男人編纂的史書上,如何能讓史官們忍?
以前的夫子們都是拿她做了反面例子。其實不用夫子們說,就是在許多大家的貴女們看來,善妒不許丈夫納妾,也是禮法不容的。若夫君是販夫走卒還好,可身為堂堂一國之君,受了婦人挾持,實在是不太像話。
可偏偏廖夫子反其道而行之,誇讚獨孤后乃是眾多賢后裡,不虛偽的第一人。
如此標新立異的說辭,讓這些女學生們聽得新鮮,再加上夫子言語幽默,時不時就有人噗嗤笑。
只不過有一人的眉頭卻緊緊皺起,那就是陶雅姝小姐。
有那麼幾次,當廖夫子語帶調侃地講述前朝愚忠的臣子,還有假作賢明的皇后時,陶小姐的身子微晃了幾下,欲言又止。
最後她還是忍不住趁著夫子講話的間歇說道:「廖夫子,可是正史上並不是這般記載的。」
廖夫子微微一笑,溫和開口道:「我講的也並非野史,只是根據不同史書文獻的記載,雜糅在一處,講給你們聽,至於內裡曲直,由得諸位小姐自辨。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只要大家能有收獲便好。」
楚琳琅覺得若不是良好的教養把持,這位陶小姐似乎忍不住要當堂反駁廖夫子了。
當初陶雅姝那篇婦道的入學考卷,講文義的夫子當範文讀給女學子們聽了。
方才被廖夫子調侃的幾位賢后,在陶雅姝的考卷裡都是極盡溢美之詞,大加讚許的。
而現在,廖夫子簡直隔空而對,將陶雅姝的入學考卷批駁得一無是處。
可惜廖夫子並沒見過陶小姐的考卷,更不知自己已經無意中得罪了可能是未來後宮之主的女子。
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口若懸河中,興致到了的時候,還拎起了紫砂茶壺,咕咚咚飲了一大口,褐色的茶水和幾片茶葉就掛在了茂密的鬍鬚上。
楚琳琅看到他閃亮濕漉的鬍鬚,暗叫一聲「不妙」。
轉頭再看向陶小姐,只見她的眼睛也在直直盯著夫子的鬍子,那兩條纖細的手臂都在微微的晃,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等一堂課講完,廖夫子開始布置作業,將諸位小姐需要讀的史書單子和章節分配下去後,就可以下課了。
不過楚琳琅因為底子薄,被先生特意留下,額外照顧,又留了幾本啟蒙的冊子。
楚琳琅領了單子後,轉身的功夫發現,還有一個人遲遲沒走,便是那位陶小姐。
此時陶小姐眉眼都凝著寒霜,甚至不待楚琳琅離開,便沖著廖夫子施禮道:「廖夫子,小女有幾點疑惑,還望夫子解答。」
廖夫子聽了陶小姐略帶犀利的話,臉上帶著開明夫子寬容的笑,沖著楚琳琅道:「來,你且做個筆錄,將我和陶小姐的辯點記下,下次上課,正好也與諸位學子一同討論。」
楚琳琅看著陶小姐那劍拔弩張的架勢,有些不確定接下來的是否應該筆墨記錄下來。
不過夫子開口了,她也走不得,只能假模假式地拿出了紙筆。
琳琅記錄的速度,哪裡跟得上二人的唇槍舌劍,只能在紙上胡亂寫著「陶同窗說了三句,夫子又說了四句,二位說得是什麼牛馬,學生愚鈍,真的聽不懂……」
就在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中,陶雅姝的眼睛一直死死盯著廖夫子的鬍鬚,忍了又忍,還是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夫子,您的鬍子上掛著幾片茶葉……」
楚琳琅來了精神,這句她懂啊,連忙記下:「陶小姐提醒夫子整理儀表。」
廖夫子此時完全沉浸在與才女學子的清辯裡,聽了也渾不在意,那埋在鬍子裡的臉頰都沒有羞澀地紅一下。
陶雅姝的肩膀都在微微地抖了。
見夫子毫不在意,她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極限,騰地一下轉身,從自己的書箱裡掏出一把梳頭的篦子,衝到了夫子的跟前,一把攥住那鬍鬚,一邊大力梳,一邊咬牙切齒道:「夫子教人史學,當是明白,雖然以史為鏡,可明辨是非。可夫子您平日連鏡子都不照一下嗎?不正衣冠,何以正人!」
那話充滿幽怨怒氣,滿含著「我忍你很久了」的憤怒!
只可惜夫子的鬍子都打結了,她這麼蠻力一梳,學堂裡滿是夫子「誒呦呦」和「噼啪啪」鬍鬚扯斷的聲音。
楚琳琅都替夫子疼得直捂下巴。
她十分後悔自己不敬神明,今天上課沒搖龜殼,不然她為何要留在這等慘烈的修羅場中?
堂堂大晉未來皇后,在學堂裡扯了夫子的鬚——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自己該被殺人滅口了。
情急之下,她連忙丟了手裡的筆紙,奔過去奪了陶雅姝手裡的篦子,然後手腳麻利地繼續幫夫子整理鬍鬚,又若無其事地笑著道:「夫子,陶小姐說得沒錯,偶爾你也得照照鏡子,要不然我送你一面吧,保證閃亮照人,讓您儀表堂堂!」
廖靜軒已經完全被兩個丫頭片子給搞懵了,梳理整齊的下巴也氣得微微顫抖,怒目瞪著陶雅姝和楚琳琅。
而陶雅姝似乎也被她自己的失態嚇了一跳,可是此時轉身離開,未免失了辯駁氣勢,便依舊從容立定,準備跟夫子辯出個是非曲直。
楚琳琅覺得自己已經很夠意思,算是給二位各自一個台階下,至於二位要不要下來,請君自便,她仁至義盡,那便風緊扯呼吧!
於是她放下篦子後,一捂肚子,假裝自己腹痛,扯著自己的書箱就飛快走向門口。
而在她身後,廖夫子終於打破沉默,不過言語裡明顯加了些火藥味。
楚琳琅走出房門時,還可以隔著窗子聽到陶小姐與廖夫子甚為激烈的「討論」。
這是才子與才女的辯爭,楚琳聽不懂,便趕緊走人,免得雙方誰辯得落敗了,下不來台。
不過楚琳琅轉過屋角時,卻看見宜秀郡主還沒走,正領著丫鬟蹲在窗下津津有味地偷聽。
直到楚琳琅走過來,宜秀郡主才假裝撿起地上的手帕,意猶未盡地站直了腰,跟著楚琳琅開始往外走。
堂堂郡主平日是不屑跟楚琳琅這等身份的人說話的,不過今日正來興致,身邊也無其他八卦的人,便對著楚琳琅道:「看到了嗎?現在儼然是拿自己當皇后了,都不容人說賢后的壞話!以後我們見了她,要不要叩大禮啊?」
說完,宜秀笑出聲來,不過她更想知道,方才那屋裡夫子一直喊疼是怎麼一回事。
她方才怕人發現,蹲下偷聽,沒能及時扒著窗縫看,少不得要在楚琳琅的嘴裡打聽些溫熱的來聽。
可惜楚琳琅不上道,假裝沒聽見,加快腳步,甩開了宜秀往外走。
宜秀郡主沒想到居然能在這下賤同窗面前碰了個軟釘子,一時氣得秀眉擰在一處:「她還拿喬了?當自己是什麼王侯嫡妻?真是給臉不了臉!」
她身邊的小丫鬟低低道:「聽說了嗎?之前似乎就是因為她,司徒大人跟馬營的副指揮使都鬧翻了,似乎還鬧出了人命呢!」
宜秀郡主聽了,受不了的眼睛一翻:「她雖有幾分姿色,可並非玉環飛燕轉世,司徒大人又不傻,會跟這種出身的女子沾染?」
說這話時,宜秀的話裡透著隱隱酸意。
她這幾日準備議親了,而母親問她有什麼中意之人,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司徒晟。
沒辦法,滿京城的官員裡,就是他長得最為俊帥,宜秀郡主上次在書院見了他,便有些一見鐘情。
可惜母親聽了,卻連連搖頭,表示這種沒根基的窮光蛋官員,是驢糞蛋掛霜,只是外面光滑好看,底子虛得很。不若世襲子弟有根基。
更何況他現在搞了什麼職田整改,滿朝雞飛狗跳,豈是女兒的良配?
宜秀郡主被母親訓斥了一通後,知道母親不同意,也是興致怏怏。
可萬萬沒想到,父親去四皇子那喝了一次酒之後,母親的態度也略有轉變,聽那意思,好像四皇子很讚成舅舅雲家跟這個司徒晟結親。
若是能將司徒晟收為己用,對於四皇子來說是如虎添翼。就算他家裡窮些,以後受四皇子的提攜,也是前途無量。
只是這司徒晟一直對外宣稱為母守孝,不議親事,所以父親打算先跟司徒晟定親,然後等過兩年再成親。
現在,雖然媒人還沒有登門,可宜秀卻認定了這親事十拿九穩了。
太子自從上次被陛下罰跪之後,一直閉門思過,朝政上的許多大事,都是由著四皇子代理了。
四皇子的門廳又開始熱絡了起來。
畢竟司徒晟也不傻,當知娶了雲家的女兒,便是在靜妃娘娘和四皇子面前站穩了腳跟。
宜秀郡主篤定了這點,方才主動跟楚娘子說話,也是為了跟侍郎府的下人提前熟絡一下,再套套話。
誰知這楚娘子如此不開臉,居然不接她的話茬!
一旁的小丫鬟撇嘴道:「莫不是覺得攀了高枝,真拿自己當了主子?」
她說完這句自覺失言,因為郡主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過宜秀郡主自問不是個小心眼的,爺們成婚前的荒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
若是為了連個妾都不是的下賤女人拈酸吃醋,就太小家子氣了。
且等她嫁過去後,再整治這院子裡的狐媚……
宜秀想得雖然通透,可是到了院門口時,卻正看見一輛馬車早早就停在了學院門前。
楚琳琅正抱著一摞書立在馬車下沖著人笑,而馬車上的男人也探出了頭,單手接過了楚琳琅手裡的書,又將一包熱騰騰的燙栗子遞給了她。
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和藹的兄長來接散學的妹妹一般。
那男人俊美臉上淺淺溢出的笑,簡直能醉死人。宜秀看著卻覺得心裡已經泛酸冒泡。看得她都有些倒牙!
她故意咳嗽了兩聲,卻並不見司徒晟望向她,自己也覺得怪沒趣的,氣得她一跺腳就跑開,心裡卻是惱恨地想:也不知父親何時去跟司徒晟提親?總得讓他以後避忌著些,怎麼好在書院門口跟個下人如此親近!
再說司徒晟今日公務結束原本是要回府的。可是他路過街市時,聽到有叫賣糖栗子的,突然想起昨日跟楚娘子窩在書房的時候,她嘟囔著饞糖栗了。
他停下買了一包,又覺得還是吃新出爐的才好。
看了看時間,懷裡揣著滾燙的栗子就等在了書院門口。
只不過今日佳人散學,更像虎口脫險,一路拎著裙擺跑得有些氣喘籲籲。
司徒晟問她怎麼了,楚琳琅只是無奈擺擺手,一副「你莫多問」的樣子。
等楚琳琅接過紙袋子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已剝好了小半袋栗子,楚琳琅趕緊塞了幾顆入口壓驚,真是甜軟極了。
「大人,你有沒有吃?」
說著,她拿了一顆想要往他的嘴裡放,可是手都伸出去一半了,才想起自己是在哪裡,怎好動作這麼放肆?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收了回來。
司徒晟原本都半張著嘴,準備接她的餵了,沒想到最後卻落了空。
等楚琳琅上車後,放下簾子再餵他的時候,司徒晟卻繃著臉不肯張嘴了。
楚琳琅很煩他這個死樣子,便靠入他的懷裡,眯著狡黠的眼兒,伸手摸他的嘴:「哎呦,我看看大人這嘴是怎麼了?抹了漿糊?怎的不張開?」
司徒晟扭頭甩了她的手,故作冷淡道:「我是見不得光的,理我作甚?」
楚琳琅單手捏著他的下巴,少不得耐性子哄:「在書院的門口,人來人往,我跟你太親暱可像話?說不定大人未來的夫人就在書院上學呢!若是看見了,大人以後豈不是要多一門陳年官司?」
這話有些道理,他未來的夫人的確得是這個書院裡出來的。
不過……女管事這話說得不像是吃醋,倒像是在哄屁娃子。
司徒晟不太喜歡她這樣吊兒郎當的腔調,不過緊閉的嘴總算略鬆鬆,被女管家殷勤塞入一顆甜栗子。
就在二人在車裡黏膩。而馬車就要走了的功夫,突然書院門口有人揚聲喊:「司徒晟,等等我!」
楚琳琅聽聲音熟,探頭一看,竟然是廖夫子!
他走得甚急,也不管司徒晟應不應,只滿臉怒容一屁股坐在了馬車上,沖著從車廂裡探頭出來的司徒晟道:「上你的車上避一避,快,讓車夫快走!」
司徒晟瞥了一眼隨後追攆出來的陶小姐,有些了然一笑,開口問:「你也有需要躲人的時候?」
廖夫子一邊揉著還在發疼的下巴,一邊無奈搖頭:「今天捅了賢后窩子,一腦子迂腐的小丫頭要用唾沫淹死人,無論怎麼跟她講,都是往國法綱常上靠,聽得我耳朵都要發酸乏臭,便找了有約的藉口出來,正看見你的馬車……」
廖夫子說到一半,又閉嘴了。因為他才看見,自己另一個學生楚琳琅原來也在馬車的車廂裡。
楚琳琅沖著夫子尷尬地笑。看來陶小姐的威力驚人,堪比念緊箍咒的唐僧,竟然將廖夫子念叨得撒謊遁逃……
廖夫子恍然醒悟,這才想明白司徒晟的馬車為何會來書院門口,原來是親自接佳人散學的。
他連忙識趣蹦了下來,擺了擺手,表示他就不打擾司徒大人親自來接佳人的雅興了。
只是轉身的功夫,正好撞見陶小姐矩步引頸,束帶矜莊地走出來。
她目不斜視,連看都不屑於看一臉尷尬的廖夫子,依禮給夫子躬身告別,然後端莊優雅地上了陶家的馬車,先行而去。
廖夫子無奈搖了搖頭,轉身跟司徒晟道:「這些閨閣小姐們,可真惹不起!」
方才這陶小姐跟自己吵得激烈,看那樣子,似乎要到齊公那裡告狀。
人都盛傳這位陶小姐會繼承死去姑姑的衣缽,成為新后,那麼他在課堂上講的那些,大抵是不入這個當皇后培養的貴小姐的耳朵。
司徒晟看了看廖靜軒難得柔順整齊的鬍鬚,輕笑道:「若是吃不來這碗飯,就回工部報到吧。那些城牆磚塊絕不會攆在你的後面跑。」
說完,他也不管好友如何,帶著楚琳琅便先行回去了。
不過楚琳琅有些替廖靜軒惋惜。若是陶小姐看不慣廖夫子,大抵是要告狀的。畢竟教壞了要入宮的女官,也是不小的錯。
而那宜秀郡主到處宣揚說陶雅姝痛斥了廖夫子後,其他女學子私下議論,都覺得陶小姐不會輕易放過廖夫子。
像廖夫子這般有趣的夫子真是可遇不可求。關金禾等幾個小友有心給夫子美言,都尋不到門路。
於是楚琳琅趁著給同窗們分發胭脂試用的機會,私下試探了陶小姐,想看看她的口風,再順便給廖夫子求求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1 11:27 PM
第六十三章 忘塵居士
陶雅姝正在撫琴,看了楚琳琅一眼,淡淡道:「廖夫子雖則想法偏頗,有些言論會誤導女子行事,可他授課風雅有趣,其他人很喜歡,我也沒必要攪了人的飯碗。」
楚琳琅試探的話並沒有說得太透,可是陶小姐一下子就猜出了她試探的意思,當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
這麼看,陶小姐雖然性子執拗教條了些,但是為人倒是還算寬和,更不屑於背後告狀的那一套。
楚琳琅見好就收,既然知道了廖夫子能保住這份差,她就順帶再熱心推銷一下自己代賣的胭脂。
雖然她現在在京城沒有店鋪,可是女學的生意真好做,她只要按著這些同窗的愛好,上些奇巧特色的,很快就能賣出去。
陶小姐是知道這位同窗讀書兼做些生意的。
上次她跟廖夫子的那場衝突失態,楚琳琅卻代為斡旋,對她失禮拽了夫子鬍鬚的事情,也守口如瓶,陶雅姝對楚琳琅又添幾分好感。
所以看楚琳琅推銷這些自己平時根本不怎麼用的玩意,她也挺捧場,讓一邊的丫鬟付銀子,包下了剩下幾盒。
就在楚琳琅要走的時候,陶雅姝想了想,問楚琳琅要不要來參加一年一次的盛榮雅集。
盛榮雅集往往是設在每年春末夏初,景致最宜人的時候。
京城裡詩書大家輪流坐莊,各個豪門貴婦名流盡是到場,展示自己的畫工、書法的技藝,吟詩作賦撫琴,甚至還有當世高僧講授禪機。
這等雅集的請柬,真是一帖難求。
楚琳琅老早就聽那些貴女同窗們提起過,不過她並沒有指望參加這等上流宴會。
因為好像她家大人都沒收到過這雅集的邀約請柬呢。
聽陶小姐這麼一問,她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恐怕沒資格參加這等雅集。
陶小姐卻微微一笑:「今年輪到了我家坐莊,是我四姑姑操持的,我給你出請柬,你若想去可以拿著用。」
當楚琳琅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太適合去那種風雅的地方時,陶雅姝卻淡淡道:「去那的人,可比女學裡的學生要闊綽些,你確定真的不去?」
楚琳琅抬眼看著陶小姐,卻發現她的嘴角帶了些許促狹的笑,讓那張矜持慣了的臉蛋添了幾分少女該有的氣息。
很顯然,陶小姐看出了她奸商的本質,壓根是不會放過這等結識人的商機。
既然這樣,楚琳琅也不必矜持了,自然是先笑著謝過了陶小姐。
當楚琳琅翩然走開時,陶雅姝身邊的丫鬟汀溪小聲道:「七姑娘,您何必跟她這種出身的交涉過密?您不知道,就是她家的侍郎惹得我們國公老大的不樂意?」
陶雅姝習慣性地擦拭了一下琴弦上壓根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道:「書院之中,又不是官場,哪有那麼多的厲害傾軋?同窗之間,秉著性情相交罷了。而且……你不覺得她這樣的出身其實也很好嗎?少了許多的牽絆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關於這楚氏和離的事情,當初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陶雅姝自然也有所耳聞。
一個出身不高的商賈庶女,能毅然拋棄經營八年雞肋般的婚姻,從頭做起,憑本事去官宦人家當差,賺錢吃飯,甚至以二十四的「高齡」入女學讀書……
在陶雅姝看來,這楚氏簡直是將自己這輩子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做了個遍!
這是何等恣意且精彩的人生?
再過兩個月,她就要入宮了,以後抬頭能看的就是那麼巴掌大的一小塊天……
在那之前,陶雅姝真希望自己能像楚氏那樣隨心秉性地活一遭。
也許就因為懷揣這樣不可言說的豔羨,所以她才會對楚氏多幾分和善與不自覺的親近吧?
給楚氏一張請柬,其實就是讓教人心累的雅集上,多一個自己不太討厭的人罷了!
陶雅姝想到這,繼續默默擦著琴弦,然後閉眼開始彈奏曲子。
陛下最喜音律,家裡的教養嬤嬤讓她練熟這幾首曲目。
她的生活,永遠不會像楚氏的日子那麼顛簸而充滿變數。大抵就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她該站立的位置上,一言一行,如規矩折尺,端雅有度,最後成為史書裡大加讚譽的那麼幾行字……
楚琳琅雖然得了請柬,卻咬不準自己到底該不該參加。
她覺得這事還是問問司徒晟才更穩妥些。
聽楚琳琅這麼一說,他倒是抬頭看了楚琳琅一眼,語調平平道:「你可知這次雅集的主理人是誰?」
楚琳琅也略做了些功課,便道:「好像是陶雅姝的四姑姑吧?聽說她是位帶髮修行的居士,法號『忘塵』,是京城有名的居士,還結交了許多高僧隱士,名流畫匠。」
說完這句後,楚琳琅發現對面男人臉上嘲諷的笑意明顯加深。
她最善體察人之心思,想到司徒大人最近似乎跟陶公鬧得很不愉快,連忙道:「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將請帖送還就是。」
「不必,京城攏共就這麼大,遲早碰到的,我那天無事,陪著你一起去吧。」
他說這話,與其是說服琳琅,更像是說服自己。總之,司徒晟改了主意,決定陪著琳琅去一趟。
到了雅集的那日,司徒晟果然放下了手頭的事務,身穿便服,陪著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楚琳琅前往。
這次雅集的規模較之以往,低調了許多,並未包下城中的大園,而是設在了京郊一處私人修建的園中。
這次雅集做東的人,乃是陶公最小的四姑娘陶慧茹,這處園子,也是她的私人宅院。
楚琳琅在來之前,也在同窗中略略做了些功課。
這位四姑娘的經歷頗為坎坷,她當年乃是容貌冠蓋京華的一代嬌寵明珠,也是陶皇后最小的嫡親妹妹。
那時陶家與大將軍楊家算是世代交好的人家。
那個降將楊毅也還是將門虎子。只不過他在嶺南戍守時,隱瞞了自己是將軍之子的身份,以平民子弟入營磨煉。結果私定終身,娶了當地一戶地主溫家的女兒為妻。
後來他帶著妻子歸京,自然是糟了楊老將軍的斥罵。畢竟楊毅和陶慧茹小時,兩家人就商定,要結下娃娃之親。
結果渾小子去了一趟嶺南,居然不聲不響地娶了個媳婦回來,而且回來時,那溫氏已經大了肚子。這讓楊老將軍如何面對陶家?
幸好兩家也只是私下協商,兒女不懂事,就只能作罷。
可是這樣的波折前塵,倒是不影響這位陶四姑娘後來與楊毅的妻子溫氏結成感情交好的閨中密友。
只是造化弄人,後來楊毅的妻子生下一個病弱的兒子後,得了見不得人的惡疾,溫家自請了和離書,接了女兒離開了楊家。自此楊毅恢復了單身,而他與前妻所生的兒子也被常年在外戍守的楊老將軍接走了。
而楊毅在不久之後,又再續前塵,娶了這個陶慧茹為妻。
只可惜婚後不久,楊家人就接二連三上了戰場,再然後就是舉國震驚的負水戰敗。
而陶家人早就得了消息,就在楊毅投敵的消息還沒傳入京城時,陶家國公就逼迫陶慧茹寫下了絕義書,與楊毅斷絕了姻緣關係,就連她和楊毅襁褓裡的兒子楊讚也改了姓,跟從母性姓了陶,改名陶讚,入了陶家的族譜。
陛下還算是給自己的岳丈陶家面子,在楊家滿門裡,獨獨輕放了這對母子。
按照陶家原來的意思,是希望這個女兒能夠改嫁的。
可惜陶慧茹是家裡最小的,驕養慣了,原本的性子就不是大姐姐那麼端雅恭順。
許是受了丈夫投敵蒙羞的刺激,她當著父母的面剪了頭髮,表示自己從此出家為修行人,抵死也不改嫁。
最後,還是當時健在的皇后發話,這才讓她在家修行,成為帶髮修行的居士,號忘塵。
不過官宦人家的修行者,離那些清湯寡水的修行生活就遠了些。
所謂「忘塵」,忘掉的也是惱人的塵埃,那滾燙的紅塵卻讓人割捨不下。
陶慧茹平日就很喜歡參加這類聚會消遣時光。而今日這個以講禪經為主的雅集,就是由著她操持起來的。
楚琳琅跟著司徒晟下馬車入了園中,便看到一個身穿淺灰絲綢尼姑服的中年女子,淺笑嫣然立在門口跟來客們說話。
楚琳琅發現她身邊的男人定住不動,她抬頭一眼,卻發現司徒晟的一雙眼,正死死盯著那位陶姑奶奶。
「怎麼了?」楚琳琅有些不解地問。
司徒晟只一瞬間就恢復了常態,淡淡道:「沒什麼。」
等司徒晟帶著楚琳琅來到門前的時候,那個忘塵居士陶慧茹也抬頭看向了迎面走來的司徒晟。
有那麼一瞬間,陶慧茹的表情微微有些發愣,直到司徒晟遞上了自己的名帖,她才微微轉過神來:「原來您就是戶部侍郎司徒大人啊!」
忘塵居士擬寫的客人名單上並沒有這位,不過此類雅集,總有拿帖的人會帶同伴而來。
只要不是殺父奪妻之恨,沒有轟攆人走的道理。
司徒晟見過了園子的主人後,便帶著楚琳琅舉步入了內園。
直到他走,陶慧茹的目光都沒有移開,一直定定看著司徒晟高大的背影。
她的兒子陶讚走過來,看著母親問:「怎麼了?母親認識那個司徒晟?」
陶慧茹驚疑不定地搖了搖頭,她要怎麼跟人說,當她看到那個年輕人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跟自己記憶裡一個難忘的人重疊在了一起。
也不是容貌上的相似,就是那雙眼和氣韻,總有股子說不出的熟悉感……
不過天下容貌肖似的人,大有人在,更何況他姓司徒,跟那人並無干係!
雅集開始之後,三五志趣相投之人,便紛紛聚集。有些鬥詩,有些賞花,更多的是坐在剛剛盛開的夏花園子裡,品嘗美酒,傾心暢談。
楚琳琅在這裡遇到了不少同窗,比如說她的小友關金禾。
關小姐的未婚夫王連酒也來了雅集。
這也是楚琳琅第一次見到那個謝悠然嘴裡的大個「蟾蜍」。
怎麼說呢,也許是受了謝悠然的言語影響,她臆想中的王三公子得是要多醜就有多醜。
結果楚琳琅陡然見了這麼一個臉蛋渾圓,笑容憨厚的青年時,竟然覺得這小伙子長得甚好,哪有傳說中的不堪?
對於這點,關金禾卻很誠心地感謝了一下楚琳琅:「三公子一直苦於臉瘡,每次苦讀熬夜臉上就會長膿痘。不過你上次給我的野菊蛇草的胰子可真好用,你說它有消炎的功效,我便贈給三公子用了,他臉上的痘真下去不少,你還有嗎?我要再買些……」
正說話的功夫,王三公子也看到了關金禾,臉上露出了局促的笑,想偷偷看一眼未婚妻,又有些不好意思。
而關金禾也是心懷小兔亂撞,連忙跟在母親身邊,羞怯地走過去,跟王公子的母親打起了招呼。
兩個臉蛋圓圓的小兒女湊在一處,還真有夫妻面相。
楚琳琅聽身邊人偷偷議論說,這王三公子似乎瘦了不少,可能是喜事將近,這新郎官也想修飾身形,好穿新郎的衫吧!
可以看出,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可是這兩個小的卻是情投意合,甚是中意彼此。
大約是有了心上人,就會分外重視自己的外形儀表了吧?而且他最近的仕途也很順暢,聽說要跟父親入御史台了。
有不少先前嫌棄王三公子的夫人們都小聲議論,說王連酒公子若是早點這般清爽,依著他的才學家世,良配大把,大約就輪不到關家的小姐了。
這話也入了謝悠然的耳中。她今日是隨了母親來到這雅集的。
因為父親謝勝曾經是輔國大將軍楊巡的下屬,所以她母親跟曾經是楊巡兒媳婦的陶慧茹的關係也很好。也許是因為楊家成為不可提說的緣故,陶慧茹跟謝家女眷的關係一直很好,似乎這也成了她對自己過往那段姻緣的牽掛寄托。
是以嫁人後,社交驟減的謝悠然才能出現在這貴人雲集的場合。
有些東西,須得失去才能品酌出些許珍貴。謝悠然看著差點成為自己未婚夫的王連酒,心裡的微妙的滋味真是有些不可言說。
曾經看不上的男人,卻成了別人嘴裡的香餑餑,這種滋味如同扯開喉嚨灌醋。
更何況她現在過得並不好,心裡也開始後悔當初的選擇。
那時的她究竟是中了什麼邪?放著御史家前途大好的兒子不要,偏偏去湊合一個剛剛從地方升遷上來的清貧子弟?
謝悠然以前就算被父母寄養在鄉下,也沒過窮苦的日子,跟她說吃苦受窮,她也不大能理解。
可是現在謝二小姐在自己親手選擇的丈夫家中,總算真切體會到沒錢是什麼滋味了。
就在今天出門前,她還跟周隨安大吵了一架。
因為周隨安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筆銀子,非要讓鳶兒繼續上學。
而婆婆趙氏則吵著說沒必要,不過是要嫁人的女兒,讀再多的書有什麼用?
結果這母子倆吵得太厲害,趙氏一時在謝悠然面前說走了嘴,她終於知道鳶兒並非琳琅所生,竟然是周隨安婚前私生女的隱情了。
這簡直讓周隨安唯一僅存的,對妻子堅貞如一的美好光環破滅得稀碎。
雖然周隨安婚後也曾出軌謝悠然,可在她看來,那是自己的魅力難擋,讓周郎情難自已的緣故。
可周隨安竟然婚前就曾經狎玩過歌姬,還跟那等下賤人生下了孩子!
這……這豈不就是品德敗壞?哪裡還是她臆想中溫潤如玉,體貼疼人的好丈夫?謝悠然終於醒悟,她突然發現,自己以前愛慕的那個風度翩翩,不沾俗塵的周郎,分明就是楚氏一力修飾打造出來的樣子貨!
而所謂周家小康美滿,重視閨女,上下和樂的家風,更是天大的笑話!
如今再想起自己在娘家人面前對他和周家的美言,簡直是奇蠢無比!
謝悠然覺得自己被騙得徹頭徹尾,於是徹底爆發,跟周隨安惡狠狠地大吵了一架,然後找尋母親訴苦。
可是蘇氏又能說什麼?這人是她選的,人家夫妻和離也是她挑唆的,壓根就沒人勸過她嫁給周隨安啊!
謝悠然十分的慪火,想著自己再過些日子就要臨盆,可孩子大約是要排在那小妾之後。明明自己生的才是嫡長子,在家裡卻要在私生女,妾生孩子的後面排成老三,真是滿腹委屈都沒法跟人說。
正氣悶的功夫,她一抬眼卻看到了跟在司徒晟身後的楚琳琅。
她一個不下蛋的母雞,如今混得倒是越發的好,連這等雅集都能參加了?
若不是楚氏太會裝,跟那周隨安在人前裝得歲月靜好,夫妻和睦,她何至於被周家的假象迷惑住,落得如此萬劫不復的下場?
母親蘇氏瞟見了女兒不善的眼神,立刻出言提醒:「別又胡亂找人的毛病。人家跟周家和離,便與你再無干係,你生湊上去,豈不是又要讓人撿笑話?」
謝悠然冷哼一聲:「她不招惹我,我才懶得搭理她!一臉的狐媚樣子,我還怕惹一身騷臭呢!」
說完這話,她轉身換了地方,卻正看到宜秀郡主站在她的身後,眼睛似乎也在看著楚琳琅……
看謝悠然回頭,宜秀收回了目光,朝著謝悠然笑了笑,開口道:「周夫人,好久不見,上次還是在驢鞠會上見過你,你當時的英姿可是叫人嘆服呢!」
所謂驢鞠就是在驢背上蹴鞠。因為驢不像馬兒那般高,奔跑起來也不那麼顛簸,所以很受身材嬌小的高門女子歡迎。
在鄉下的謝悠然正是驢鞠高手,她最後一次驢鞠還是在婚前,聽宜秀郡主一說,不由得想起婚前悠哉的富貴小姐生活,頓時有些悵惋。
於是兩個女子湊在一處,一來二去竟然聊出了幾分知己之感。
宜秀趁機倒是往那楚氏的身上引,套聽了不少的話……
冬雪瞥見了那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樣子,便示意給楚琳琅看:「大姑娘,臭魚找上爛蝦了,你看,她倆說話還總看你……」
楚琳琅聞言,便抬頭去看,果真如此。兩個不長腦子的,說人壞話還在看人,分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於是她故意盯著那二位,沖著她們甜笑,結果那兩個人不約而同,一起不自在調轉了目光。
楚琳琅覺得挺有意思,這二位的腦瓜瓤湊在一起不知夠不夠一斤,若是要一起使壞,也挺辛苦的。
那壞話二人組被她一直看,許是不自在了,終於各自散開。
楚琳琅這才撥轉目光看了看自家大人,他方才被戶部同僚叫走了,正跟一群大人在涼亭處寒暄品茗。
今日是陶家人做東,許多陶家的親眷也在。他們似乎沒料到這個司徒晟敢來這裡耀武揚威,並沒有湊前。
之前的職田風波,最後還是陶公親自向陛下請罪,自責自己身為族長沒有盡到監督族人圈地的行為而告終。
陛下也知道這些老臣根基深厚,不可一下子全都得罪乾淨,最後也算帝王做了回「好人」。跟司徒晟商定,以「天璽」年為限,在那之前的既往不咎,在那之後圈入職田的則全數要吐出交公。
這等有商有量,既穩定了群臣,又充盈了國庫,當然「惡人」的名頭自然全都是司徒晟的了。
不過經此一役,敢與權貴世家相鬥,為民爭地的司徒晟卻得到了許多出身不高的清貧官吏的支持。
甚至許多鄙夷他乃趨炎附勢的酷吏之人,都對他心懷了幾分尊敬。
平日看不出來,可是在這等雅集上就能稍微品酌出來。
司徒晟身邊環繞的不乏名流高潔人士,而許多名流是齊公的兒子齊景堂代為引薦的。
看著自家大人如魚得水,漸漸擺脫了孤臣「酷吏」的名頭,楚琳琅自然甚是欣慰!
不過,她注意到此間的女主人,那位忘塵居士正站在涼亭對角,有意無意地看著……她家大人。
依著這位陶居士的年齡,可都能當司徒晟的母親了。她這等身份,算是半個出家人,所以應該不是貪戀男人姿色吧?
不過她一直看著司徒晟,那眼神卻怪怪的,好似透過他在打量著另一位故人……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喚她,原來陶雅姝也到了,喚她去前面的香閣聽曲。
陶雅姝知道楚琳琅在女學坐後排的習慣,指了指香閣一角的位置:「我讓人給你留了個席,你看可好?」
若是換成別的貴女,坐這樣的位置,一定會覺得自己受了冷待,可是楚琳琅倒是很喜歡在陌生的熱鬧場合,有個安靜不受打擾的角落,讓她可以從容溫熱一下陌生的場子。
陶雅姝顯然是注意到她平時的習慣,才特意給她留了這個位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2 08:59 AM
第六十四章 攤牌交底
楚琳琅感激地沖著陶雅姝一笑,讓陶小姐自去交際後,便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一邊品茶吃著茶點,一邊聽其他賓客撫琴閒聊。
身在陶家的園子,聊的話題自然也圍著陶家人打轉。
而坐在楚琳琅前面的兩位夫人顯然是京城裡的包打聽。
她們正小聲議論著這處園子的來歷。據說這院子是女主人陶慧茹當初嫁入楊家時的嫁妝,後來她跟楊家恩斷義絕,也一並帶回來了。
只聽一個胖婦人小聲嘀咕道:「這陶家四姑娘當年何等風光,滿京城的追求者無數,怎麼迷了眼,偏偏看上了個叛將?若是嫁給別人,那不比現在獨守青燈好多了?」
另一個小聲道:「可不是迷了眼?不過也難怪,京城第一的美男子,撩動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聽說那人私定終身,娶了個嶺南才女呢!後來聽說是那才女得了失心瘋,才以惡疾的名頭休妻,然後陶家這位才嫁進去的……」
「哎呦,我還真見過一次前頭那個!可漂亮了,叫……叫什麼來著,對了,溫江雪!雖然是瘋了,但也僥幸逃過一劫,不然若還跟楊家沾親,豈不是難逃一死?」
楚琳琅正在嗑瓜子,聽到此處不小心咬了一下手指,不由得身子微微前移,屏息凝神繼續聽:「可不是嘛,聽說她為了嫁進去,還花了不少的心思,是搶來的姻緣!你說若是嫁給別人,哪有這等禍事?幸虧她是陶家的女兒,換成旁人,當初那場浩劫,只怕母子都沒法全身而退!不過這樣感情用事的女子,京城也是每隔幾年要出一個,就好比那個謝勝的女兒,也是豬油蒙心,逼走了別人家的正妻,自己跑去給人當後母……」
兩位夫人說到高興處,一時笑得花枝亂顫,又一起起身,相攜去了別處,並沒有注意到她們嘴裡八卦著的周家前妻正坐在她們身後。
楚琳琅呆呆地含住瓜子,甚至忘記了嗑,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被塞入了一團亂麻,需要尋個頭,再一點點地梳理……
這個忘塵居士陶慧茹當初所嫁的人是大將軍之子楊毅,而楊毅的前妻據說姓溫,這位前妻是瘋病發作,才被以惡疾的名頭休棄送走的……
楚琳琅努力扣著手心,才壓抑住了自己捂嘴的衝動。
因為她突然聯想到——司徒晟小時在江口也姓溫,他的瘋娘據說當初嫁給的是京城的高官,因為爭風吃醋而傷了夫君,然後就瘋了……
兩處本應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突然被她莫名聯想到了一處。
一時間,那瘋女痴痴的「悔叫夫君覓封侯」又是在她的腦裡迴蕩。
楚琳琅忍不住又將目光撥轉,看向正在涼亭裡,端坐人群中的司徒晟。
他的身邊,有許多貧寒出身的官員。雖然都是些才華橫溢的寒門才子,可是他的樣貌氣度在那些平民官員中,總是給人鶴立雞群,格格不入之感。
這樣出眾的外表和氣質,並非鄉野泥土中能輕易孕育出來的。
有那麼一瞬間,他身上所有的陰鬱與神秘,都讓楚琳琅有重新再認識之感。
她甚至清楚記得,他送給她的那處嶺南的莊園地契上,原本的戶主也是姓溫……
接下來的雅集喜樂,再與楚琳琅無緣,她整個人都被自己無意參破的秘密給震驚到了。
她回想起了在寂州的家宴時,他用言語試探著自己,當她說走嘴的時候,他的眼中當時冒出的似乎是一絲殺機……
楚琳琅甚至在後怕,她當時若沒打司徒晟那一巴掌,並且極力撇清管關係,他原本打算如何封自己的口?
就在她沉默的時候,那位忘塵居士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旁,溫和開言道:「聽雅姝說,你如今在侍郎府上當差。」
楚琳琅連忙定神施禮,低聲稱是。
陶慧茹笑了笑,先是無關緊要地問了問侄女在女學上的表現,然後話鋒一轉,若無其事問道:「都道司徒大人至孝,為亡母守孝三年,不敢輕言終身大事。就是不知,侍郎大人的亡母籍貫哪裡,是因為什麼病過世的?」
楚琳琅抬眼看了看她,微笑著回答。
司徒晟的履歷雖然是偽造的,卻也完美無瑕。因為他的少年時期,的確由養母帶大,並不算作假。
聽到司徒晟毫無瑕疵的祖籍生平後,陶慧茹的表情也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失望,只是輕緩吐了一口氣道:「可惜了,不能見見司徒大人的母親,她……定然是位難得的美人。」
說完這話,她又沖楚琳琅笑了笑,便轉身離去了。
楚琳琅定定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覺得腦袋都在微微的疼。
那日,從雅集回來的一路上,楚琳琅變得沉默不言。
司徒晟雖然飲了些酒,但是眉眼還很清明,自然也覺察到了楚琳琅不同尋常的沉默。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看她是不是生病難受,感覺溫度正常後,便問:「怎麼了?在雅集上遇到不高興的事情了?」
楚琳琅張了張嘴,卻不知話該從何處說起。
她現在終於知道自己紮進了什麼不可觸碰的馬蜂窩裡了。司徒晟……竟然有可能是戰死大將軍楊巡的孫兒,也就是那個叛將楊毅的兒子!
如果真是這樣,司徒晟豈不就是楊家那場滅門浩劫裡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光憑這一點,司徒晟的身份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楚琳琅覺得自己若是腦袋清明,就該趁著泥足沒有深陷的時候,及早拔腿,遠離這代表無窮災難的麻煩。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欲言又止,並沒有說話,只是懷抱著她腰肢的手也微微鬆開了。
他淡淡道:「聽到了什麼?」
楚琳琅神情復雜地看著他。若是二人只是初初相識,依著她趨利避害的性子,原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再慢慢疏遠他的。
可是現在,她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拉扯著,以往敷衍人的把戲全然也耍不起來。
她只想在他的嘴裡一探究竟,鬧個明白。
想到這,她輕輕問道:「你的母親……可是叫溫江雪?」
司徒晟聽了這話,俊朗的臉不見半分慌張,只是沉默而意味深長地看著面前試探他的婦人。
他不是沒有想過,今日若來到陶慧茹的園子,她可能會聽到些陳年舊事的隻言片語。卻怎麼也沒想到,楚氏居然如此冰雪聰明,也不知聽了什麼,居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來龍去脈串聯到一處去。
若是琳琅猜出了母親的身份,必定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她這一路才會這般反應。
聰明人之間,永遠都不必將話點得太透。關於她能猜到自己身世這天,司徒晟也是早有預料的。
所以他也懶得再掩飾,只緩緩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女人面色慢慢變得煞白,頹然靠坐在車廂壁上。
接下來的一路,便是讓人窒息的沉默。
回到侍郎府後,楚琳琅看也不看身邊的男人,只一路快走,想走回自己的房間梳理思緒。
可是風雨何時等人?她剛換好了衣服,司徒晟便來敲門了。
楚琳琅頓了頓,走過去開門讓他進來,而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我說過送你走的話,依然有效,你若不愛去嶺南,那麼別處我也可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楚琳琅揮手打斷,她關上了門,然後坐在了桌邊,想了想,篤定道:「你總是幫襯我,是覺得我跟你的母親際遇太相似,你救不了你母親,便移情來解救我,對也不對?」
這是楚琳琅以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這滿身俗氣的女子,何德何能,讓司徒晟這樣詩書滿腹,氣質脫俗的男人如此喜歡?
只是以前,她會略微自戀地覺得大約是自己皮相誘人,這才讓司徒晟情不自禁。
可是跟他相處越久,才越發現司徒晟並非能被皮相迷惑的好色之徒。
這個男人的自控力可怕得驚人!就算兩人私下情濃,耳鬢廝磨時,總是先耐不住的也是楚琳琅,而永遠也不會是他。
情濃之時,這男人的心跳也會跟著自己一般的加速,望著自己的眸中也會蓄滿男人的慾念,可是他的意志力彷佛被玄鐵精鏈子纏繞,無論何時,都能把控住最後一步,如神僧入定般,風雨不搖……
現在,楚琳琅倒是有些明白了,司徒晟並非聖人,不過是他對她憐憫勝於情愛罷了。
就連那兩位閒話的夫人不也一語點破了玄機?
她和那個被逼瘋的溫氏一樣,都有著「悔叫夫君覓封侯」的經歷,出身卑微的女子,擁有了不該擁有的「優秀」的丈夫,又被別的女人橫刀奪愛。
原來在司徒晟的眼裡,她楚琳琅不過是他那可憐母親的再現,是他補償兒時遺憾的對象罷了!
試問哪個禽獸,能對像自己母親一樣的女人下手?
想到這,楚琳琅氣得都要罵娘了。
上天垂憐,是看她不能生養,就賜給她這麼一個好大的兒子?
司徒晟原本做好了楚氏質問他的準備,她應該會斥責他的隱瞞、虛偽,還不負責任的拖累她。
可這女人思考問題的角度總是這麼的清奇,讓他永遠捕捉不準。
這女人最在意的究竟是個什麼鬼?
不是怨恨他拖了無辜的她下水險境,而是懷疑他……拿她當了親娘般憐愛?
司徒晟知道自己內心陰暗,但是還沒有暗到這等地步。
他忍不住蹙眉老實道:「你哪裡跟我母親像?她曾經是嶺南的才女,歌舞詩賦琴對弈無一不精,說話溫柔似三月春水,更不會與人惡聲相向……」
司徒晟所言不假,那女人不瘋的時候,氣韻談吐都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
不過他這是何意?是暗諷她乃鄉下粗野婆娘,不配跟他謫仙生母相比?
楚琳琅磨著牙,冷笑道:「奴家現在心情不太好,大人說話悠著點,不然江口的惡婆娘生氣時,是要撓人臉的!」
她生氣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似六月豔陽,司徒晟慣性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臉頰。
可手伸到了一半,堪堪停住了。
他慢慢收回了手,繼續解釋:「你和她一點都不一樣。她在發現自己的閨中好友與丈夫衣衫不整的躺在一處時,只會鬧著持劍要與負心人同歸於盡。誤傷了負心人後,又懊悔得轉身投河,要用自己的死去懲罰曾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她會哭得不能自已,肝腸寸斷,渾然忘了自己還有個襁褓裡,需要照顧的兒子。她會在別的女人步步緊逼的時候,脆弱得似散碎的琉璃,再也拼湊不回……」
他平靜地說著這些話時,眼裡積蓄的是能溺死人的寂靜深潭。
他自小便跟母親分離,他的母親在整個楊家,都是不可言說的禁忌。
只有祖翁才會在閒暇時,給他講講他的母親,並且告訴他,母親不是不愛他,只是生了很重的病,不能照顧他。
也是過了很久,他才知道,原來母親被她的娘家人以請地方神醫治病的由頭,秘密送往江口,成為了楊家和溫家都極力回避的家醜。
年幼的他經歷血海殺戮,九死一生,從戰場上回來。一時無處可去的他,終於可以回到心念甚久的母親身邊時,卻發現期盼著能為他遮擋風雨的親母,已經瘋癲得認不出他來了。
纏繞著他無解的夢魘,在母親抵觸而毫無溫暖的懷抱裡,也絲毫得不到慰藉。
反過來,還是孩子的他需得像早熟的大人般,去照顧他那散碎琉璃般的母親……
那時,唯一能讓他稍微安慰的便是——世間的孩子並不是只他一人受苦。
那個隔壁的小丫頭每次挨打都哭得甚是淒楚。
可是看似羸弱的小姑娘,無論夜裡哭得多麼悲涼,到了第二天再見她時,卻像一株怎麼也折不斷的小野雛,渾然不見夜裡的哀傷。
這個小姑娘會朝氣蓬勃地帶著他去賣泥娃娃賺銀子。
她還會用買來的糖果收買周圍的皮猴孩子,趁著楚淮勝上茅房時,偷偷往茅房後面的糞坑裡扔大個的石頭,炸得她老子帶著一身污穢,提著褲子攆人罵。
而她則一臉無辜地站在旁邊看熱鬧……
在長大後的初遇時,已經為他人之婦的楚琳琅竟然絲毫沒有變。
當這個女人拿著釵,氣焰囂張地勒住六皇子的脖子,那眼中的蠻氣和狡黠一如兒時,讓他一瞬間就認出來了。
就是認識了楚琳琅,才讓司徒晟知道,原來羸弱的女子,其實還有別樣的燦爛活法。
每次挨近她,他才發覺自己冰寂甚久的內心,能感受活著的熾熱。
所以楚琳琅說他因為憐憫而拯救她……這是錯得多麼的離譜!
他與她之間,需要被拯救的人,從來都不是楚琳琅!
是他這地獄歸來的孤魂,貪婪而不自控,妄圖困住這一抹不該屬於他的暖陽,卑鄙無度的需索……
當司徒晟一臉平靜地講著這些時,眼睛依舊死死地看著眼見的佳人。
他太懂她了,這一路回來,她的沉默不言就是她的態度。
善於經商的女子,趨利避害是嵌入骨髓的本能。
而他這身份不明的人就是需要敬而遠之的腐臭泥沼,若是深陷其中,萬劫不復。
所以,楚琳琅會跟自己開誠布公,會像她與周隨安和離一般,乾脆俐落地結束這秘而不得宣告的私情,然後……遠遠地離開這裡,再不見他……
想到這,司徒晟無須隱瞞,他只需慢慢說出自己的卑鄙心思,對她長久不堪的陰暗覬覦。
有誰能知道,當聽到她打算和離的時候,他心中是多麼的瘋狂竊喜?因為那時,他的心裡竟然生出了這輩子不該有的希翼……
所以,那一晚,他會「碰巧」遇到無家可歸的楚琳琅,又是有意無意地將她留在自己府上。
琳琅一直靜聽著司徒晟的話,他說得很慢,說的話,是從來沒有跟她講過的。
原來她和他的兒時,還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可這些記不清的事情,他還都牢記在心。他說不是同情憐憫她,卻是他一直在算計著,千方百計地留下她……
琳琅用力擰著自己腿側,默默提醒著自己,這個男人看著清冷孤傲,卻是個花言巧語魅惑女子,騙死人不償命的行家。
她最該做的就是明哲保身,答謝了司徒晟這些日子的照拂後,頭也不回地逃離京城。
可是怎麼辦?她看著他那深潭般痛苦深邃的眼眸時,卻怎麼都移不開眼。
她甚至不受控地張嘴問道:「那你更名改姓,入朝為官的目的是什麼?是要報楊家滿門的血海深仇嗎?」
司徒晟淡淡道:「我自出生,就跟著祖翁在軍營長大。我之於楊家其他人來說,只是個下堂瘋婆生下的病孩子罷了,他們都說,我這樣的瘋種遲早也要跟母親一般,顛症發作,不得見人前。是祖翁申斥了那些人,將我養大。所以除了祖翁之外,其他楊家人的死生與我何干?」
說到這裡時,司徒晟又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不過祖翁遺願尚未得償,荊國韃虜斬我祖翁頭顱……還有當年內外勾結,出賣我祖翁和三千楊家好兒郎的賊人,是死是生,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楚琳琅眨巴著眼睛,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楊家人裡,司徒晟只認親自養他長大的祖翁楊巡。
甚至他那投敵叛國的父親,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背叛母親,又牽連了楊家滿門的貪生怕死之輩……
想到司徒晟當初北地之行,劍指泰王。
而泰王一黨正是害得楊家軍輜重補給不及時,腹背受敵的罪魁禍首。至於他的手段,也是光明正大,算不得偏激枉法之輩。
看來司徒晟真的如他所言,依著他自己的方式,堅定不移地在為祖父報仇。
不知為何,楚琳琅知道了司徒晟並沒有將大晉朝鬧得天翻地覆,叛離天下的意思時,卻長長舒緩了一口氣。
但是這些又與她何干?她不過是平頭百姓,自顧不暇,哪裡敢沾染那麼多的國仇家恨?
她抿了抿嘴,到底是說了出來:「你以前說讓我走的話……真的還作數嗎?」
司徒晟的手慢慢握緊,不過她知道自己真正身世後的反應,也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女子太會趨利避害,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肯以身涉險?她要走是毫無懸念的。
他在極力克制心內湧動的暗沉想法,最後終於可以鎮定問道:「你何時走?」
楚琳琅機械地回答:「越快越好……」
司徒晟沉默了一會,說:「好,我今晚便命人給你備船……」
說完這話,他轉身便要出去。
他一會要騎馬出府,離她遠一些,也許是到養母墳前,也許尋一處溪河或者密林。
心內積蓄太多陰霾的情緒無法顯露人前,他需要尋個安靜的角落,慢慢吞咽消化。
可還沒等他走出去,楚琳琅卻拽住了他的手腕,有些不敢置信道:「司徒晟!我是真的要走了,你居然假裝都不假裝挽留一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方才說的那些戀慕我的話都是隨口放的屁?」
以前他總說要送自己走,她就是當司徒晟在開玩笑。
可如今自己主動提出要走,他竟然半分不捨都沒有……難道以前你儂我儂的蜜意,全他娘的是逢場作戲?
當她是路邊三文錢一根的甘蔗嗎?嚼一嚼,不必咽就可以隨口吐出來?
想到這,她覺得走之前應該狠狠罵他一頓,誰讓他明明滿身的官司卻沒事招惹自己,攪得她心亂如麻,腦子都不清明了!
可惜,楚琳琅完全高估了司徒晟的自控力。
她的柔荑握住了他手臂的那一刻,司徒晟完美的自控徹底被灼燙得龜裂開來。
司徒晟被她推到門板上,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楚琳琅那張怒氣沖沖的臉兒,眼裡積蓄的則是暗沉的暴雪深淵。
他突然伸出大掌用力捏住了她的肩膀,將臉兒貼近了她,咬牙輕聲道:「我是怎麼想的?你真的要知道?我想……我明明有千萬種法子留住你,哪怕你不甘不願,腳纏鐐銬,囚於密室,終日以淚洗面又如何?你總歸是在我的身邊,我的眼前,可以看得見,摸得著!」
這種念頭若誘人的毒蛇,伸著蛇信輕妙勾引,誘惑著他動念動手。
可他更知道,無論用何種強硬的法子留下她,都不再是那個燦爛若旭陽的楚琳琅。
所以再不捨,他也要逼迫自己適時放手,因為他的琳琅絕對不能像精美的琉璃那般破碎得無法復原……
只差幾步就能出去,再將這個陰暗的自己徹底埋在心中,而她心裡保留的也永遠會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司徒晟。
可是她偏拉住了他,還大聲質問。
他到底是沒忍住,徹底將心內的陰暗展示在她的面前……
司徒晟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他看到了楚琳琅睜大的眼睛裡,滿是震驚。
司徒晟自嘲一笑,如此也好,總歸是讓她看清了,以後也不必再留有什麼奢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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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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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2 09:11 AM
第六十五章 自立門戶
想到這,司徒晟慢慢鬆開了手,不想再看琳琅眼中露出憎惡神色,扭身就要推門出去。
可是琳琅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的窄腰,將臉埋在他寬闊的後背悶悶道:「你這麼會想,為何……不試試?」
司徒晟的身子再次僵住,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琳琅,屏息道:「你在……胡說什麼?再說一遍?」
這等不要臉的話,如何能說第二遍?
琳琅受夠了司徒晟這個萬年聖僧!沒道理她都要走了,還未及嘗上一口鮮嫩的吧!
想到這,她倔強地瞪著司徒晟,氣悶問道:「你管我說什麼!你不是真的……不行吧?」
說完,她懷疑的目光微微下移,天啊,若是這般,她這麼激他,豈不是更讓人下不來台?
行了,收爪子的猛虎再窩囊也不能被人當成病貓!
司徒晟也是要被這敢拈老虎鬚子的小母貓給氣著了!
他轉身,一把將她扯住,低頭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兩唇相碰時,理智的弦子便全斷了。楚琳琅也是全然豁出去了,腦子裡也只激蕩著他說的話。
他說一直不碰她,就是因為對她有所隱瞞。他寧願自己深陷烈火,卻不願不給她留條退路。
可惜他竟然忘了,她楚琳琅走過的路,有哪一條又是坦途尋常的呢?
她從來都是往前走的,不必留什麼退路!
這一次司徒晟似乎被徹底撤掉了禁忌的符,全然不再克制自己,在纏綿熱吻後,將她一把抱起,扔在了床榻之上!
他彷佛是在發誓,鉗住了她的細腰,低聲道:「楚琳琅,你不要後悔,我以後……」
楚琳琅可不想跟他廢話,起身主動脫了自己的外衫,像條在香油裡浸潤的魚兒,一下子就滑入了他的懷裡,然後頑皮地啃著他的下巴和鼻子……
內衫單薄,如此親暱的擁在一處,蒸騰的熱氣灼燒著纖細的神經,似乎每一聲微弱的呼吸都放大了數倍。
楚琳琅一如往常,頑皮而放肆,如無知孩童,點著火種。
司徒晟凶狠而難耐地吻著她,含糊問道:「你真當我不是男人?」
楚琳琅的雙手已經被他的大掌按在頭枕之上,她微微帶喘地看著扣住自己的英俊男人,只覺得自己真很需要飲上一大杯,就是不知這男人夠不夠酒勁……
所以,她故意抬頭咬了一口他挺直的鼻尖,意有所指道:「是不是男人,也得試試才知?」
說完這句不久,楚琳琅有些後悔。
都說這大人的隱疾甚重,可是依著她這些日子來與他的耳鬢廝磨,他不像有大病的樣子。
但一會他若真不行……她要不要假裝滿足,顧全他的男人臉面?
正胡想著,她的臉頰也被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似是不滿她在這個節骨眼還分心。
楚琳琅不再溜號,只是微微抬頭,與他纏綿吻在一處。
這一次,暫且不論身份,不問晦暗不清的前程,只推杯換盞,渴飲了便是。
一夜濃風殘雨,歇下了也不知幾回。
楚琳琅早就筋疲力盡敗下陣來,覺得自己當初暗諷司徒大人有隱疾,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自詡也算是歷了風雨的婦人,沒想到卻被這等號稱沒有婚配過的嫩小子給吃撐了!
雖然司徒晟起初沒有經驗,稍顯青澀又急了些,害得她以為他真的是有些早症隱疾,還小聲寬慰著他,表示自己真的不在乎男人時間的長短,他還年輕,若真在意,也可以再看看郎中。
沒想到這些精心準備的寬慰話,卻炸了馬蜂窩。
司徒晟笑得那叫一個陰森,斯文溫存又青澀的侍郎大人算是沒了影蹤,只是低聲道:「要不,你現在就給我治治!」
一轉眼,大理寺的酷吏走馬上任,算是將千般毒辣的審訊技藝都挪到了床榻方寸之間。
一旦掌握了要義,酷吏大人便講究個不急不緩,手段細膩狠準,撩撥得人只能放棄抵抗,被盤剝拷問得棄械投降。
到了最後,她無奈推開再次纏過來的男人,眼角含著還沒散盡的淚珠,略帶氣急道:「你若再來,我便要死了!竟是不叫人歇?你……這也是大病!需得郎中治!」
此時的琳琅卻並不自知,她的堆雲髮髻鬆散,如烏絲黑瀑,披散枕間,恍如落凡的仙子。
那燭光透過床帳映射,美人眼角泛紅濕潤,那豐盈的臉頰連著纖細的頸,依然緋紅一片,如同強雨拍開的花蕾,嬌弱又美豔,引得人要再一親芳澤……
司徒晟並不是還要鬧她。積蓄甚久的慾念滿足後,總算知道了幾回在夢裡盤旋的美好滋味。
只是這滋味一旦嘗過,便有些上癮,他還不依足地想要抱抱軟嫩的豆花娘子。
可惜他把人累得太狠,琳琅壓根不讓他抱,只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卻把他晾在了被子外。
原本的告別,卻一別在了床榻上。這還真是楚娘子的處事風格,出人意表,叫人全然預料不到……
他乾脆擁住了被卷裡的小婦人,在她的額頭處啄吻,卻始終問不出口,她到底還要不要走了?
這個女人饞他的身子而且饞得毫不掩飾。沒心肝的女人,若是嘗了鮮,了結了心願,再拍屁股走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果然過了一會,琳琅主動將汗津津的臉兒擱在了他寬實的肩膀上,對他低聲道:「我還是打算親自回一趟江口老家……」
她剛說完,摟著自己的男人僵了身子。
琳琅好氣又好笑地伸手擰著他的鼻子,輕輕道:「如今你我這般,我再賴在你府上,便是下人與主子通私情,好說不好聽的!」
她在司徒晟的懷裡蹭了蹭又說:「我找個藉口回一趟江口,也可以順理成章在你府上辭了差事,對外也算有個正經的說辭。待回來時,我要買個店鋪做生意,也正好可以在店鋪裡歇宿落腳了。到時候,大人不忙的時候,也趁著晚上無人來我店裡坐坐,你看……可好?」
司徒晟垂眸聽著她的輕聲細語,也聽清了她的打算。
她不屑主僕通姦,所以要發展成「官商勾結」?
不過她的這個主意不錯,只要她不是他府裡的人,就算以後東窗事發,也就不會受到他的牽累。
而他還可以時時看到她……
想到這,司徒晟倒是默認了她的想法,只是低低問:「去你店裡,坐椅子,還是坐你?」
楚琳琅發現這男人一旦開了葷,說起話來也百無禁忌!
可是她能畏了他這個嫩黃瓜?便是故意輕點他高挺的鼻尖,然後眼波溫潤,輕吐芳潤道:「也可以兩樣一起做……」
這一句話可不得了,司徒晟慢慢低下頭,似乎在琢磨她話裡的意思,待琢磨其中的妙處時,伸手扯開被子,當場便要這般試試。
楚琳琅嚇得笑了出來,勒住他的脖子不讓,只是這般一來,原本商議前程的談話再次變得不正經起來。
不過楚琳琅決定搬出侍郎府,倒不是想跟司徒晟撇清關係。
如今他倆姘頭的事實已經坐定,卻要更加避嫌些。
除了不想被人風言風語之外,楚琳琅還想多賺些錢。
以前她不知司徒晟的背景和心跡,只覺得二人相好一場,緣分散盡,便可橋歸橋,路歸路。
可是現在她全然懂了他。
他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加官進爵,而是背負著不可言喻的負重。
除了替祖父報仇,他更想成就祖父未盡的偉業,鏟除削弱大晉的毒瘤,更是為三千慘死的楊家好兒郎正名。
這條路,光是聽聽都覺得步步荊棘,艱難異常,而且無退路可言。
所以楚琳琅想要拼盡全力,多賺銀子,若有個萬一,她想要成為他的退路。
就算有一日他身敗名裂,為天下不容,她也可以從容地為他提供遮身之處。
歡鬧一場後,當楚琳琅輕聲說著她的打算規劃時,司徒晟卻只是低頭定定看著懷裡昏昏欲睡的女人,再沉默地緊緊擁住了她,低低道:「放心,沒有那一天,我定不負卿……」
聽他這般說,楚琳琅猛然驚醒,連忙睜開眼又補充道:「你我是君子之誼,萬不要成為負擔,我並非強要君之承諾,大人日後若遇合適女子,自當成家立業……想來楊老將軍也期盼著你這個大孫能為他開枝散葉……」
她是不能生養的,而且不想嫁人,可萬萬不能因為自己,耽誤了大人的婚娶。
有些話早早說開,也免了彼此日後張不開嘴的尷尬。
待他想要成親的時候,想必也是心願盡了,沒有牽掛的時候。那時候,她也不會纏著他,便識趣消失就好。
聽到楚琳琅刀切豆腐兩面光,又想跟他撇清關係,司徒晟冷笑了一下,看她的眼神莫測高深。
楚琳琅覺得今日本是辭行,卻發展成滾到床榻上,也是荒唐極了。看著窗外天色甚濃,她小聲催著司徒晟趕緊離開
可惜司徒晟一動不動,只將她嵌在懷中,閉上眼,大大咧咧地睡去了。
躺在他的懷裡,真是很舒服,琳琅將臉頰在他結實的手臂上蹭了蹭,便也跟著睡著了。
如此鴛鴦交頸,一覺便睡到大天亮。
司徒晟第二天凌晨時,才出了楚琳琅的房間。
冬雪正打水,一眼就看到了,嚇得她縮在廊下,等大人走了,才一溜煙地跑入大姑娘的屋室。
然後瞪眼看著她的大姑娘正哼著歌兒整理凌亂的床。
冬雪冷不丁闖進來,嚇得楚琳琅一哆嗦,歌兒都唱散了。待看清是冬雪,她才長出一口氣:「幹嘛啊!嚇死個人了!」
冬雪看著容光煥發,彷佛飲了大補參湯的大姑娘,有些語帶結巴道:「我的姑娘您……您昨晚和他……」
楚琳琅做了個噓聲,手腳麻利退了腕子上的一隻鐲子給冬雪戴上:「好冬雪,莫聲張,只當不知道!」
冬雪都要被她的大姑娘氣死了,狠狠一甩腕子:「往丫頭手裡塞首飾封口,大姑娘你這主子當的,可是越發厲害了!」
楚琳琅心虛賠笑著:「知道我的冬雪是秉正清吏一個,可不能收買呢!」
冬雪虎著臉,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琳琅另一個手腕:「要給就給一對,單給一個怎麼戴啊?」
琳琅捏了捏倔丫頭的耳,這才褪下另一隻也給她戴上了。
冬雪看著大姑娘滿面春風的樣子,便知那司徒大人定然是知情知趣的,大姑娘這是上了他的圈套,一時也下不來。
不過也怨不得大姑娘被迷得神魂顛倒,就司徒晟俊逸英挺的那個樣子,哪個女子看久了不迷糊?
想到這,冬雪嘀咕道:「大姑娘,你可得長點記性,被騙色也就算了,可得守住財,不能再倒貼人了!」
不過在楚琳琅看來,這騙色且不論,畢竟誰佔了誰的便宜還不好說,若是輪騙財,也好像是司徒晟一直在倒貼著她吧。
就在楚琳琅決定出府之後的幾天,司徒晟就遞給她一張房契,是京城繁華地段秋水巷的一處小宅,而房契上落的卻是她的名。
「屋子有些小,但勝在治安甚好,離我的府宅子也不遠,你去看看缺什麼,我再給你買。」
楚琳琅看了看,抬頭問:「我聽賬房說,你可是支了好大一筆銀子,可是這些錢也不夠買這屋的啊?」
京城的地價從來都不便宜,就算他有多年的積蓄也不夠啊。
司徒晟毫無愧色道:「是差了一點,所以我還跟六皇子借了些,容得日後領俸祿再慢慢還給他。」
楚琳琅聽到他居然借錢給自己買房,真是又氣,又有些感動,嗔怪道:「我出去租個屋子就行,何必你來買?」
司徒晟卻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不是自己的床,睡得不踏實!再說日後……出事,這便是早早分割了財產與你,總不能全都被抄了家吧?」
聽他這麼一說,楚琳琅頓時覺得有道理。
只是這麼時時想著被抄家的大人,滿京城裡也獨獨他這一份了吧?真是呸呸呸,童言無忌!
再說他說的是什麼不正經?她忍不住低低道:「哪個讓你來睡了?」
司徒晟順勢攬住了她的腰,低低道:「幹嘛?吃了便不認賬?不是你邀著我以後常去坐坐嘛?」
說著他便親吻上了她的脖頸,這女人軟得在床榻上都吃不住勁兒,卻偏愛燎火。
可楚琳琅卻不依:「行啦,大白天的,別讓下人們看見!」
司徒晟微微鬆開,卻低聲問她,今晚要不要入他的屋子?
楚琳琅搖頭表示不要,她昨晚就是去他的屋子。床板子那麼硬,她被壓在上面連連喊疼,一點也吃不住勁兒,堪比受刑!
司徒晟明白了,表示今晚他會來她的屋子,她的床板的確更好睡些,鋪了那麼厚的褥子,怎麼壓都很舒服……
不過既然買了秋水巷的宅子,那麼離府,外帶回老家的事宜,的確得提上日程了。
楚琳琅說要回江口老家,還要辭了侍郎府的管事差事時,冬雪歡欣雀躍得跟大姑娘要改嫁了一般。
看來大姑娘終於是想明白了,知道司徒晟不可托付終身,所以跟他一遭風流後,便斷了關係。
如此甚好,反正是一夕貪歡露水,誰也不會知道大姑娘和司徒大人的風流韻事。
冬雪的這種雀躍一直持續到搬入秋水胡同的第二天晚上。
當有人入夜輕叩房門,冬雪眼睜睜看著那幽魂不散的司徒大人穿著一身遮頭遮臉的黑披風,恍若無人之境一般,入了大姑娘的院子。
好在這次司徒晟公務忙,只是在秋水胡同吃了飯,又在大姑娘的屋子待了一個多時辰就走了。
這次傻眼的可不光是冬雪,從始至終都沒曾察覺到的夏荷也覺得不對勁了。
她小聲問冬雪:「你說……司徒大人是不是跟我們姑娘在屋裡交接侍郎府的賬目呢?」
冬雪狠狠地一捅夏荷的腦袋:「還真是實心眼的!什麼要命的賬,須得熄燈來對?」
夏荷這才終於醒過腔來:「怎麼大姑娘跟司徒大人……他們……他們……」
冬雪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了一隻手鐲:「喏,拿好了,可不許說出去!」
夏荷啞然接過鐲子:「你這是何意?」
冬雪嘆氣道:「大姑娘的封口賞,拿著就是了!」
夏荷再次傻了,一時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傻哥哥夏青雲。
怪不得大姑娘不肯應,若是跟相貌堂堂的司徒大人相比,自己的兄長就是鄉下土包子,如何比得?
她又是想不開地問:「可是……大人為何不提親?偏要這般偷偷摸摸?」
冬雪覺得夏荷很敢想,有些敬佩地看著她,乾脆將手上另一個封口的鐲子也抹下來,給夏荷戴上了。
等夏荷終於轉過了腦筋,卻急得一跺腳:「我們大姑娘那麼精明的人,這……這是有什麼把柄攥在了司徒晟的手裡,被他拿捏了?」
大姑娘可不是悶聲吃虧的人啊,為何要跟他這麼不清不楚?
可轉頭再看看,在窗前哼著吳儂軟語小調,托腮望月,痴痴甜笑的大姑娘……也不像是被人強迫的樣子啊!
很快,楚琳琅搬離了侍郎府的事情,便小範圍傳開了。
首先是戶部的同僚突然發現,司徒晟帶的食盒味道不對了。
一問才知,原來以前那些食盒都是侍郎府的楚管事親自給東家做的。不過現在楚管事已經辭了差事,所以大約以後同僚們都再嘗不到那種地道的江南小菜了。
戶部的同僚也是被司徒晟以前的食盒給養刁了嘴巴,便打趣司徒晟:「這麼巧手又貌美的女管事,你也捨得辭?」
司徒晟笑了笑,也不說話,徑自吃著自己的飯。
他總不能跟同僚說,雖然午飯難吃了點,但是晚上他可以找補,再去京城某個女商戶的房裡,「紅酥手,黃縢酒」,伴著滿眼的燭光春色再盡興享用一餐啊!
聽了楚琳琅已經離開了侍郎府,最高興的莫過於周隨安。
自從上次去干州縣裡,他無意中瞥見司徒晟扶著楚琳琅上車的情形,真是越想越覺得心焦。
「琳琅可能委身於他人」的這種想法一旦生了根,便如藤蔓鑽心,攪得人不得安寧。
這想法給周大人帶來的焦慮,甚至遠遠超過了他跟楚琳琅和離的這件事情。
在周隨安看來,就算琳琅跟他和離,也一時半會嫁不出去。
而且謝悠然最近跟自己鬧得甚是厲害,時不時就將和離掛在嘴邊。
趙氏還常讓他勸勸謝悠然,畢竟她還大著肚子,總生氣,對肚子裡的孩兒不好。可周隨安卻連謝悠然的房都懶得進了!
他現在對謝二小姐這種人前詩書琴棋,人後比鄉婦還市儈的女人真是倒盡胃口。
原來並不是什麼女人都能如前妻琳琅一般,可以將中饋主持得井然有序,可以孝順婆婆,禮待妾侍與小姑,對私生女視如己出,更無怨無悔地貼補家用,讓他心無旁騖地處理公務……
原先覺得夫妻經年,味同嚼蠟,稀鬆平常的日子,現在每每深夜回味,竟然彌足珍貴得讓他夜裡偷偷落淚。
他甚至偷偷希望謝悠然跟他置氣的時候說的話算數,等她生下孩子,就包裹款款,跟他和離回娘家!
到那時,他是不是就可以將琳琅找回來,好好補償她這段日子在外受的委屈,與她重修舊好?
總之,楚琳琅離開了侍郎府,重燃起了周隨安的無盡希望。
而在女學裡,聽到楚琳琅辭了侍郎府的差事,最開心的便是宜秀郡主了——不虧是司徒大人,總算認清了這女子的不堪,將她逐出府去了。
就算前些日子,司徒晟婉拒了媒人的提親,也讓宜秀郡主痴心不改。
反正司徒晟拒絕了雲家,卻也沒有答應其他家。
四皇子如此看重他,而雲家也表示看上了,自然不會任著他娶別家的姑娘!
關金禾這樣的小友也很開心,在看她們看來,楚琳琅畢竟也曾是官眷,只不過人生際遇飄零,到了人生低微處,不得已做了別人的下人。
如今她生意好轉,自然要自立門戶了。
陶雅姝在人前倒沒說什麼,過後卻讓她的丫鬟給楚琳琅偷偷送去了一張銀票。
那丫鬟汀溪說,她們七姑娘吩咐了,以後楚娘子有難處,可以找她。
看來陶小姐覺得她短了營生,便想著周濟一下她。
這種實打實的關心,就算不曾親口言說,也讓楚琳琅在心底鄭重道一番謝謝。
雖然她並不需要這銀票,不過與貴人們結交,不可太斤斤計較小家子氣,既然陶雅姝有心幫襯,她若拒絕,就讓陶小姐下不來台了。於是索性大方接受,領了這份好意。
不過想到陶雅姝的小姑姑,跟司徒晟親娘之間竟是奪夫之恨,這份友誼又是有些難以把控了。
她總算明白司徒晟當初在人名冊子給陶家評定個三等的緣由。
當初溫江雪的那場婚姻悲劇裡,這個陶慧茹充當的是十分不光彩的角色。
她不光是勾引有婦之夫,更是別有心機地接近心智不夠穩定的溫江雪,故意與她結成好友,再讓她遭受了雙重的背叛,是將她逼瘋的罪魁禍首之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2 10:05 AM
第六十六章 偷偷還鄉
司徒晟職田改造時整治陶家的狠勁兒也應該只是開胃的小菜而已。
她太清楚司徒晟的童年經歷了什麼,那些經歷往往連一個成年人都經受不住,更何況是那麼小的孩子?
所以司徒晟對這個陶慧茹的報復,怎麼做都不為過。
可是楚琳琅無意中卻跟陶家的七小姐結下了一份來得莫名奇妙的友誼,這裡的尺度就很讓人為難了。
她不是小孩子,也不太想搞拉幫結派,跟人涇渭分明不說話的那一套。
在楚琳琅看來,陶慧茹是陶慧茹,而陶雅姝是陶雅姝,不可混為一談。
可她不能不顧及司徒晟的感受,所以想了想,還是問了司徒晟,需不需要她跟陶雅姝小姐絕交,又或者她退出女學,遠離陶家人。
說這話時,司徒晟正在幫她洗頭。他新近給她做了盆架子,她可以舒服躺在床上,再把頭伸出來,架在特製的盆架子上洗。
司徒晟的木工可真好,這麼躺著洗,可比彎腰澆水要舒服多了。
聽到了楚琳琅問起她該不該跟陶家七姑娘保持距離的時候,司徒晟托著她的後腦勺,給她疏通長髮後,用水壺澆著水。
伴著嘩啦水聲,他淡淡道:「你若覺得她不錯,必定是她有些過人可交之處,你自交你的。」
楚琳琅抬眼看了看懸在她上空的俊臉,確定他說的並不是氣話,便又小心翼翼道:「可是……嗯 ,好舒服……」
別怪她岔開話題,沒辦法,司徒晟正手法嫻熟地抓撓按摩著她的頭皮。
楚琳琅舒服得似被瘙癢的貓兒一般,都要忍不住呼嚕嚕叫了。
豈不知她這貓兒顫般的聲音,卻勾得男人眼底深沉,身子微微緊繃了一下。
因為這些日子來,每當夜深燈熄,他與她十指深纏,這女人也是會如此面頰潮紅,緊閉杏眸,輕聲發出類似的顫聲,撩撥得人欲罷不能……
而楚琳琅在舒服享受著頭皮按摩的同時,也決定識趣不再問了。
畢竟這也是司徒晟的君子可貴之處,他從來不會像周隨安之類的清高男人那樣,頤指氣使的指點女子為人處世之道,並強行要女人服從。
對於楚琳琅的日常交際,除非她主動開口問,不然司徒晟從來不會橫加干涉。
不過她與陶雅姝的交情,也只能局限在書院中,應該也不會有再深入的可能,畢竟陶小姐也是快要入宮的人了,以後大約也跟她們這些女學同窗,無甚交集了。
可是……這頭洗了一半,還濕漉漉的,司徒晟就用布巾將她的頭髮包裹住,然後抱起她往床上壓是怎麼一回事?
變化太快,楚琳琅一時有些天旋地轉。
司徒晟將她翻轉了身子,解著她的衣服帶子,理所當然道:「你發出那樣的聲音,叫人怎麼忍?」
琳琅過幾天就要回江口了,可是司徒晟卻公事纏身,不能與她成行。
想到自己有段時間不能擁她入眠,司徒晟真是想將她時刻都嵌入自己的懷裡。
而琳琅初時還笑著推他,可沒有一會,也就半推半就了。
司徒晟看著老成,可畢竟也是初次開葷的年輕男人。一旦拉開閘門,便有些報復性宣洩,絲毫不加節制。
就算琳琅搬出了侍郎府,司徒晟也幾乎每天夜裡都要去她那裡,而且次次都需得熄燈相處……
楚琳琅是經過事兒的婦人,卻從沒想到那事兒原來可以如此極至纏綿。
他倒是越發的敢,什麼都敢做出來……
沒辦法,這個男人的手段實在是了得,除了起初幾次還透著青澀外,待成了辦熟案的老吏,自是不屑琳琅這個入門的的師傅了,有一套自己摸索出來的研磨手段。
待雲消雨散,又是滿身大汗,這頭髮算是白洗了。
現在是下午,天兒正熱呢!司徒晟乾脆說帶琳琅去郊野,新發現的一處消暑幽溪去野浴。
等他帶琳琅坐著馬車出了城門後,到了一處山路,再步行一段,果然一處溪流連帶著水潭。
琳琅記得他小時是不會游泳的 ,不過現在看著男人光著臂膀,在水中若矯健魚兒般暢游,便知他應該在泅水一道上頗下了一番功夫。
可笑的是,小時游得不錯的她,在兒時被他拖下水後居然怕了水,不敢游了。
司徒晟游了一圈後,便示意琳琅下來。這裡的水不深,不用怕的。
清涼的水潭,在燥熱的天氣裡,著實吸引人。於是楚琳琅握住了司徒晟的大掌,小心翼翼地滑入了水潭裡。
畢竟是有游泳的底子,沒幾下,她就游得嫻熟了。
司徒晟看著鮫人般曼妙纖瘦的白皙小婦人,披散著長髮暢游潭水中,又是一番別樣景致,彷佛落入山間的精靈,便忍不住看著她微笑。
乏累的時候,她就披著長巾,跟司徒晟一起坐在水潭邊。
司徒晟很會打水漂,一顆小石子可以在水面蹦了二十多次,才沉入水裡。若不是水面寬度受限,看那樣子,他還會打得更遠。
楚琳琅忍不住側頭看向他。
此時依舊光著肩膀的男人未著官服,也不見平日的沉穩銳意,只是高挺的鼻尖在陽光下都泛著亮光,當他打了個漂亮的水漂,轉頭沖著她得意的笑時,還真是……充滿了些年輕人別樣青蔥氣息!
琳琅也被他感染了,沖著他甜甜的笑,也拿起了石頭子,學著他的樣子打著水漂。
恍惚中,兩個人都好像回到了兒時江口的午後,他們倆好像也在綠柳茵茵裡,一起打著水漂,而且當初好像還是她教了司徒晟這個的?
那時她能打出連續蹦兩次的,可是司徒晟似乎都沒玩過這類把戲,笨拙得很,還讓她大肆嘲笑了一番呢!
以前琳琅總覺得和飽讀詩書的男人在一起,少不得要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一番,這類相處很好,可惜得墊著腳尖去搆,太也累人。
可是她跟司徒晟這樣的堂堂探花郎在一起時,似乎一直在做些看似無聊的事情,比如大半夜一起炒菜添柴,又比如現在像孩子般戲耍扔石子。
看似無聊極了,卻讓琳琅覺得分外的放鬆自在。
這個男人似乎總是能讓她很舒服——無論床上,還是床下……
以前琳琅總覺得所謂夫妻敦倫,也就是那麼一回子事兒,自是男人先盡興便好。
可現在她才知道,這種事兒,原來還可以讓女子先盡了興。
只是這樣一來,簡直讓人涕淚橫流,甚至哭出聲音來。
這等失態,總是讓她事後有些微的懊惱。
可她抱怨時,司徒晟卻總是寵溺啄吻她的鼻尖,然後低低告訴她,在他的眼裡,琳琅無論怎樣,都好看得很……
這種話,很讓人受用。楚琳琅雖然嫁過一回,可這種被人寵溺在懷,不必顧忌男人的喜樂而相處的感覺,卻是生平頭一遭。
只是這般極至纏綿,讓一個男人比自己都了解自己身體的感覺,又讓人微微生了怯。
因為她覺得司徒晟簡直要侵佔入她的骨髓,榨乾她所有的理性。
這也讓琳琅生出了一絲絲的怕——她突然有些理解司徒晟的娘親,為何會因愛癲狂了。
這種全身心地被一個男人吸引掌控,在他的懷中悲喜不能自控的無助感,真的是會逼瘋女人的。
這個男人,吃過了並不能解饞,反而叫人越發的上癮。再這麼黏膩下去,她可能會越來越不像她。
所以琳琅這次回老家,除了明面上的理由,其實也是為了冷卻一下二人升溫得火燙的關係,讓他和自己都可以靜靜心,戒戒癮……
聽說楚琳琅過一陣子要去江口老家時,女學裡的同窗們一個個豔羨得不行。
關金禾表示,她其實也很想去。因為王公子奉差事,所以原本五月時商量的婚期改到了金秋十月。
這樣一來,她還可以在成婚前出一趟遠門,親自選購些江南織布一類的,想想都有趣。
當時正是扦插花景的課,教她們花藝的齊夫人聽了女學生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便也閒插了一嘴,說是她年輕上女學夏休時,那時的女學都會組織些異地游船的活動。
若她們都這麼有興致,便回去問問諸位女學子的家人,容林女學也不妨組織一次,到時候,若能由護衛隨行,說不定還真能去江口采風,游玩一番。
這一群貴族小姐嫁人後恐怕就沒現在這麼悠閒。能有這等游山玩水的機會,豈能放過?
於是諸位女學子回家跟家人商量一番之後,除了陶雅姝府上還有功課不能去之外,大部分都能成行,有些甚至還要帶母親妹妹同往。
聽著她們熱火朝天的議論,陶雅姝一向淡漠的臉上有幾不可查的羨慕……
至於船隻和一路的保全,也是各府顯著神通,最後竟然借來了陛下年輕時去江南,給百官乘坐過的方舟。
那大船甚穩,還有許多房間,甚至淨房和浴房也一應俱全,這讓一群小姑娘們興奮極了。
而護送她們的官兵,則是司徒晟請托了李成義將軍,從水師臨時調撥來的一隊精兵。
若是只有楚琳琅一個人去,還真不好開口,不過有了這麼多貴女同往,請這一隊官兵就顯得毫不誇張了!
楚琳琅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回老家賣個鋪子而已,竟然組了個如此奇葩的夏游之約。
很快,當夏休開始的時候,浩蕩的兩條大船,便由水師出了一隊兵四條船護送,從水路出發。
而且在臨出發前,原本說去不了的陶雅姝居然也說動了母親,同意她在入宮前再散心一次。
楚琳琅見她來了,連忙迎過去,小聲笑道:「終於說服你母親了?」
陶雅姝端莊地點了點頭,卻掩飾不住藏在眼中的雀躍,同時小聲道:「是我四姑姑跟祖翁求情,准了我出來玩一玩。」
不過陶雅姝並不是一人來的,她那個四姑姑也陪著她一同來了,陶慧茹依舊是一身淺灰的尼姑衣袍,跟齊景堂的夫人華氏在一起有說有笑。
而琳琅在看到那個陶慧茹的時候,笑意卻變淺了許多。
這些日子來,她也是有意無意地在其他女眷的嘴中問到了不少關於這個陶慧茹的事情。
這位陶家四姑姑當真是愛慘了她的夫婿楊毅,就算夫君的名字成為了大晉之恥,不可言說,陶慧茹依舊變相為他守節,不肯改嫁。
楚琳琅聽說了那楊毅投降以後,已經是荊國一處部落可汗的乘龍快婿,據說他後娶的那個,也是荊國嬌豔的一朵名花。
以前她還會對楊毅這等三娶的傳奇經歷嘖嘖稱奇,有些不能理解,為何有不俗的女子前赴後繼。
可是在知道了司徒晟就是楊毅的兒子後,她一下子就能理解了。
不知道司徒晟與他的父親有幾分肖似,不過看兒子的樣子,大抵也能猜到做父親的是何等俊逸模樣了。
一個武功高強,有著不俗戰功的英俊武將,若要迷倒個把女子,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這樣一個風流男人,居然是司徒晟的爹,他又是如此不堪地辜負了自己的髮妻和長子,甚至將楊家忠臣良將的清譽也毀滅殆盡。
如此想想,楚淮勝居然還不是世間最不堪的爹,也是有夠可悲可笑的。
當那位陶家四姑姑的目光撥轉過來時,楚琳琅也適時避開了眼神。
於是一群女學的學子和女眷在歡聲笑語中上了船。
因為男院和女院都夏休了。所以很多無所事事的夫子也跟著一起隨行,不過為了避嫌,他們不跟這些貴女們一條船,在另外一條船上。
那個邋裡邋遢的廖夫子也來了,正跟幾位夫子立在船頭,指著周圍的風光吟詩大笑。
看來上次被女學子拔毛的慘痛經歷,並沒有讓廖夫子得到太多的教訓。
這位的穿著打扮還是那麼放蕩不羈。
隨著天氣轉熱,夫子又添了新行頭,趿拉著一雙沒跟的布鞋,手裡的扇子不停搖晃,將下巴上的長鬚吹得炸開,讓人又有一把拽過來,狠狠梳上幾下的衝動。
陶雅姝瞥見這樣的廖夫子就渾身不自在,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冷氣森森地瞟。
楚琳琅立刻貼心地立在她前面,替同窗遮擋視線,省得再看惱人的景兒。
陶雅姝被她的貼心給逗笑了,也懶得再看那一船的臭男人,與同窗一起展目遠眺起了船景山水。
這一路,江水兩岸碧山重重,不時有猿猴和山鳥的鳴聲傳來,當真是滌蕩人的心境,讓心情分外舒朗。
那夫子的船上最有趣,由著廖夫子帶領,幾位夫子光著腳兒,挽著褲管垂釣,笑聲傳得老遠,停船歇宿時,還真讓他們釣了不少的魚,給大船上的女眷都添了些新鮮的燉魚。
這一路且走且玩的舒緩愜意,也稍微緩解了楚琳琅近鄉情怯。
她別離了江口甚久,都快忘了老家是什麼樣了。
如此快船水路走了十多天,當看到了江口熟悉的景致時,楚琳琅還是忍不住心內激蕩。
她忍不住笑著對站在身邊的關金禾道:「你看!那裡就是我小時候賣泥娃娃時站著的河埠頭!」
然後她又是如數家珍,說了江口老家久負盛名的小吃名產。
只聽得一群沒出過遠門的小姐們心馳神往,紛紛表示一會上岸,就要買來試吃。
宜秀郡主也在旁邊伸著耳聽,卻不屑地潑著冷水,表示那些攤子上買的貧民食物都髒死了,她娘不讓她亂吃東西,白給她,她也不要!
楚琳琅向來不會跟同窗貴女們鬥嘴,所以聽宜秀郡主說這話,她也假裝沒聽見。
不知道為何,自從她說自己從侍郎府辭工後,這位宜秀郡主對她雖然依舊稱不上親切,卻緩和了不少。
後來聽關小姐偷偷跟她講,原來是雲家看上了司徒晟,找了人去司徒晟那邊透話。
可惜司徒晟還是以母親孝期為由,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律不議,讓雲家碰了個軟釘子。
楚琳琅聽了,倒是沒覺得什麼可意外的。
若不是因為這「守孝」的借口,只怕俊俏侍郎家的大門都要被媒婆踏平了。
不過這位宜秀郡主大抵是沒有希望的。在楚琳琅看來,也只有像陶雅姝這樣的大家閨秀,才配得上司徒晟那樣的人。
可他又背負著沉重的秘密,看那樣子,一時半會都不會想成家立業。
所以楚琳琅聽到有人垂涎司徒晟,都能心平氣和,不慌不張。
她覺得自己太壞了!當初驚聞了司徒晟背負的秘密後,竟然有種平白撿了寶貝,可以心安理得獨佔上幾年的感覺。
這種扣著不該屬於自己寶物的心思太陰暗,連楚琳琅自己都唾棄自己。
既然刻意與司徒晟分開一段時間,楚琳琅決定不再去想他。
她此番回來,並不打算回楚家,更不想見自己的父親。
等她打點了店鋪的事情,再偷偷約母親出來見一面,商量一下以後的章程再說。
下了船後,她便帶著丫鬟,給同窗們買好吃的錢婆豬肉餅、破麻酥、還有張九家的燒素鵝,油爆蝦、桂花糯米蒸糕等等。
這些特色小吃,足足裝了六個五層的大食盒子。
當地的官員早就接了信兒,一早命人在江口景致最好的映月荷花湖畔撐起了涼棚,鋪了香席,設了香爐。
大家可以圍坐賞著荷花湖景,順便品嘗特色美食。
這水鄉的小吃,帶著江南特有的溫潤雅致,每個擺碟都精致考究。
眾位夫人小姐都是生活在北地,就算偶爾吃過這些菜式,也絕沒有利用當地獨有食材工藝做出的考究味道。
一時間,眾人吃得是讚不絕口。就連那個信誓旦旦說不吃路邊攤的宜秀郡主,也忍不住偷偷拿起筷子品嘗了兩口。
這一吃之後,便有些停不住嘴。
結果楚琳琅故意抬眼看她的時候,她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吃燒素鵝。
吃得正起勁兒時,宜秀郡主才發現楚娘子帶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小姑娘頓時有些臉兒緊,為了掩飾只能趕快咽下,結果咽得太急,還噎著了,伸著脖子直翻白眼,急得旁邊的丫鬟連忙給她拍打後背。
楚琳琅不動聲色地調轉目光,心內默默一笑——甭管多金貴的身份,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哪有不貪吃的?
早早立誓說不吃,真是白白的嘴硬!
她作為地主,款待了諸位同窗一頓美食之後,剩下的游玩事宜都有當地的縣丞安排。
她只管先帶著丫鬟去自己的鋪上去看看。
車夫隋七,還有小廝王五是跟在廖夫子那一船同來的。
就在楚琳琅陪著貴女們吃著地方小吃的時候,七爺已經領著王五,在當地的馬行雇好了馬車,然後默默等在路邊了。
有這等心細而又經驗豐富的老人跟著,真的很輕省,不必吩咐,人家都已經默默做好了。
等馬車入了城,楚琳琅看著周圍熟悉的街市,心中頗有些感觸。
她當初嫁給周隨安後,就是在江口這個鎮子度過了初為人之婦的頭兩年。
此處的每一塊青石板都讓人那麼的熟悉。
那時候,周家一貧如洗,她雖有薄田幾畝,可收不到租子時,過日子就得精打細算。
每到臨近傍晚時分,她就要在這條街市上來回地走,看看能不能撿些便宜回家。
等魚攤,肉攤快要收攤的時候,她才衝過去,以便宜的價格買些剩下的小魚回去做魚肉糜,再花幾文錢買些剃乾淨肉的骨頭回去煲湯,給正在苦讀的夫君補充營養。
那便宜小魚的魚刺特別的多,想要挑一碗魚肉,很花功夫累眼睛的,有時候攤販甚至會將這些不值錢的魚白送給她。
因為總是貪佔這等小便宜,她也沒少被人嘲笑,明明是江口富庶鹽商楚家的女兒,非要嫁給個窮光蛋,連買魚添菜都跟乞丐一般。
那時候,她笑而不言,任著人奚落,可心裡暗暗發誓,自己遲早有一日要離開這個地方,就算再回來時,也要誥命加身,衣錦還鄉。
可沒想到,她走的時候還算風光,可如今頂著下堂婦的名頭,回來一趟,還得偷偷摸摸地瞞著父兄,更不敢讓鄉里看見她,免得去父親那裡通風報信……
重游舊地,楚琳琅一時想起了很多不及回想的舊事。物是人非,大抵都是人生的常態,她的這些傷感,也只是片刻之間,很快就被腦子裡盤旋的生意經驅散得不見影蹤。
當到了鋪子門口時,掌櫃和伙計正在清點貨物,一看東家回來了,立刻高興地將她請入了後堂。
楚琳琅慣例問詢了店鋪的生意,又看來看賬本。
掌櫃的姓錢,是楚琳琅用慣了的老人,從看到楚琳琅時,就一臉欲言又止的為難。
待楚琳琅查賬完畢,掌櫃的斟酌了一下,才對她道:「東家,您回來的事情,沒有知會楚家那邊吧?」
見楚琳琅搖了搖頭,他才說道:「楚老爺好像知道了您……跟周大人和離的事情了,還來店裡大鬧了一通,要收回這鋪子呢!」
楚琳琅猛一抬頭:「他是怎麼知道的?這鋪子跟他有什麼干係!」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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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2 03:37 PM
第六十七章 容光煥發
錢掌櫃搖頭嘆氣道:「還不是楚家的二姑娘回來了嘛!她不知怎麼的從京城的熟人那聽到了周家的事,便趁著回娘家的功夫告訴了楚家老爺。他知道之後,便派人來查過這裡的賬,本來還派了人來接手我的差。可我說我是大姑娘您雇來的,所以沒您的話,我不能交賬走。他若非要堅持攆我走,就請他拿著鋪子的契,官府見!他聽了這才作罷,卻強行拿走了鋪上的流水銀匣子,裡面足有八十多兩銀票流水呢。他還說,他已經派人入京接您去了。等您回來,改了鋪子的契約,這鋪子就由他接手。哎,就是一頓胡攪蠻纏啊!他到底是您的父親,我也不好將他告官。幸好,您回來了,不然我還欠著人家的貨款沒付,再要不回銀子,人家討債的眼看著就要堵門了!」
楚琳琅聽得拳頭捏緊,都冷笑出聲了!
她的爹還真是腦子鑲算盤,算得真快。
他這是算計著自己與周隨安和離了,便沒有靠山,準備先將兩間鋪子收入囊中,再扣著她興師問罪啊!
關於楚淮勝知道和離後的反應,楚琳琅一早就想到了,但也萬萬沒想到他會急著接手自己的鋪子。看來她還是低估了自己親爹不要臉的程度!
不過楚淮勝發了那麼大的火,最遭罪的,肯定是她的娘親。
楚琳琅原打算偷偷見孫氏,顯然行不通了,她若不露頭,母親說不定要在楚淮勝的手裡遭多大的罪!
想到這,她也無心看賬本,只是又跟掌櫃細細打聽了一番之後,便拿定了主意。
再說楚家,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因為二女兒楚金玉回了娘家,家裡的飯桌略微熱鬧些。
不過他的兒子楚人鳳是慣例不在家吃飯,不知又去何處酒樓茶肆戲耍去了。
楚淮勝這幾天一直心氣不順,他聽聞楚琳琅好大的主意,竟然不經過娘家人便自己做主和離,氣得真是渾身發抖。
周隨安仕途正盛,試問天下那麼多的寒門子弟,就算僥幸考中,又有幾個能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裡,入京去戶部當差的?
男人嘛,三妻四妾正常得很!若不是死丫頭善妒,不生養,又一直遲遲不給丈夫納妾,那周隨安又怎麼會外出找食吃?
自己不能生養,乖乖忍著就好,居然還跟姓周的和離了?
當她自己是黃花閨女?放出來還有人搶著要不成!
兒子楚人鳳一聽庶妹和離了,倒是一拍大腿,表示他新近認識的鹽官老爺府裡正好缺個妾,那老爺就是喜好通人事的美婦人。
若是讓琳琅嫁過去,以後免起鹽稅來也便利些。
畢竟那人好色又不缺兒女,而琳琅的顏色正好,能迷花男人的眼,總比嫁不出去要強些。
楚淮勝聽了覺得有些道理。可是那三丫頭的德行,全家也都知道,若是讓她改嫁為妾,只怕又要鬧。
所以這改嫁不改嫁的,容後再議,可是先將人弄回來才是正經。
正好二女婿奉了差事,要進京公幹,他便讓二女婿鄭彪趕緊去拿人,將這丟臉的東西從京城拽回來再說。
他更是在家跟大娘子痛罵大女兒楚金銀,出了這麼大的事,卻瞞著家裡不說,任著楚琳琅那死丫頭在外面丟人現眼!
大娘子聽了,自然要維護大女兒幾句,一言不合,夫妻又是大吵起來。
聽著爹娘輪番罵著老大和老三,這二姑娘楚金玉可就舒心多了。
楚金玉算是楚家三姐妹裡嫁得最不好的,她的丈夫在外面人模狗樣,回家喝幾兩黃湯入肚卻總愛打老婆。
這讓從小就愛攀比逞強的楚金玉,在姐妹裡總有抬不起頭之感。
沒想到還真是風水輪流轉。眼看著大姐夫做生意賠錢,差點將大姐的嫁妝賠光,而楚琳琅又是黯然下堂。
三姐妹裡,儼然就是她嫁得最好呢!
想到這,她忍不住美滋滋地喝了一杯子酒。
看著正自斟自飲的二女兒楚金玉,楚淮勝氣哼哼道:「讓你相公去拿人回來,怎麼到現在還沒信兒?」
楚金玉的相公鄭彪是原本是水師巡營,最近升了水師都頭,手裡管著五十來號人。
家裡三個女婿,也就是這二女婿能立著身板在父親面前說話。
因為鄭彪是個武將,一言不合就掄拳頭打人,這也讓楚金玉在父親面前說話略微硬氣些。
聽了父親抱怨夫君太慢,楚金玉不緊不慢道:「我家官人奉了公差,只能公務之餘,順帶找三妹。哪能專門逮個下堂婦就調動軍船?再說了,三妹妹回來早些又有何用?已經是被周家攆出了門,你罵她也改不了。這個死丫頭的主意可真大!也不知是不是孫姨娘教的,竟然不將父親和母親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家裡商量……」
說完這話,楚金玉有意無意瞟了一眼侍立在桌旁,時不時輕輕咳嗽的女人。
孫芙身為妾,是不配上桌吃飯的,正侍立在一邊,她前些日子給大娘子漿洗衣服,結果在水邊著了夜風,這幾日一直在微微咳嗽。
楚淮勝被二女兒的幾句話挑唆得心頭火起,拿起一隻湯碗就朝那孫氏的頭上砸去:「咳咳咳!一家子吃個飯,就聽你在咳!看你生的賠錢貨!我當初怎麼買下了你這蠢東西!」
那碗裡的湯正熱,燙得孫氏一哆嗦,疼得悶哼叫出來。
可楚淮勝還不解恨,居然又端起桌上的湯盆想要往孫氏的身上砸。
可就在這兒節骨眼,廳堂外有人揚聲高喊:「住手!」
緊接著一隻繡花鞋橫飛了進來,正砸在楚淮勝的臉上!
楚淮勝被砸了個正著,高舉的湯盆一側歪,滾燙的湯汁便灑到了他的脖頸,燙得他哎呀呀地大叫,連忙放下湯盆。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絲綢粉裙,雲鬢高梳,斜插珍珠髮簪的明豔女子,正帶著隨從丫鬟,一路怒氣沖沖走了進來。
孫芙抖著嘴唇,悲切顫聲叫道:「琳琅……你被帶回來了?」
這些日子來,楚淮勝一直在家喝罵不斷,再加上他想收琳琅的鋪,卻受到了阻撓,更是變本加厲,恨不得按住三丫頭抽打。可惜楚琳琅沒回來,他就一直在拿孫芙洩恨。
驟見楚琳琅回來,孫芙只以為她是被二女婿給抓回來的,想到女兒接下來的處境,真是眼前一黑,軟軟跪倒在地。
原來方才楚琳琅敲門,門房一看是三姑娘,未及通稟,就開門讓她進來了。
等楚琳琅走到客廳門前,準備要進來時,正看見楚淮勝大發雄威,將熱湯潑在了娘親的臉上。
奔過去擋顯然不及了,眼看著楚淮勝又要潑母親,楚琳琅乾脆脫掉了自己的一隻繡花鞋,用力一甩,狠狠砸在了父親的面門上。
她跨入廳堂門檻時,只有一隻腳穿著鞋,但走進來時卻是氣勢甚足,叫人有些不敢認……
琳琅以前在周家時日日操心營生,難免纖薄瘦弱了些。
可是她跟司徒晟生活一起這麼久,除了起初時做個一日三餐,剩下便無她要操心的事情,體態也變得略豐盈些,皮膚越發細白。
加之琳琅上了京城一等的女學,學習的都是貴女的日常禮儀,花藝茶道,又是被陶雅姝這些真正大家閨秀熏染,整個人無論是妝容,還是氣度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這些變化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可老家的人久不見琳琅,驟然見了,真是有種恍惚間換了個人的感覺。
就連被鞋底子抽了臉的楚淮勝,也待女兒氣勢洶洶地走到了跟前,這才反應過來——這迎面走來的貴氣女子,是自己的賠錢貨女兒。
楚金玉也是被琳琅的明豔晃了眼。
她從小就嫉妒琳琅的美貌,但好在這丫頭是庶女,穿用都不及她這個嫡女,這也讓楚金玉在琳琅的面前一向優越感十足。
可惜在姻緣之上,本來天差地別的兩姐妹卻顛倒了個。
原本私奔嫁給窮書生的楚琳琅日子越過越好,翻身成了正經官太太。
而她的相公鄭彪,卻一直是個小小水師武官,並沒有周隨安仕途那麼順暢。
再加上鄭彪酒品不好,每次喝完酒都要摔碗罵娘,真是讓人苦不堪言,更是為人吝嗇,把著家裡的錢銀,都不給她添置行頭衣服。
楚金玉對比自己嫁得好的楚琳琅,不是滋味甚久了。
好在楚琳琅卻被周隨安給甩了,成了可憐的下堂婦。這可讓楚金玉得意了甚久,每餐吃飯都能多吃一碗。
可是沒想到,三妹妹並沒有在失婚後,變得憔悴寥落。
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儼然都是京城裡最時興的式樣,美得脫俗雅致,叫人眼睛都冒酸水。
想到楚琳琅拿鞋底子甩了父親,楚金玉登時不幹了,氣哼哼地沖著楚琳琅道:「你瘋啦!居然敢這麼對父親!」
楚淮勝被二女兒一提醒,這才看清繡花鞋是楚琳琅的,氣得他撿起鞋子就朝楚琳琅用力撇過去。
不過冬雪卻將鞋子一把接住,大聲道:「怎麼?就任著你們人多勢眾,欺負我們大姑娘的娘!」
楚金玉覺得這稱呼真刺耳,便吊著眉梢:「哎呦,她是誰家的大姑娘啊?一個楚家庶出的女兒,叫三姑娘都是給她臉了!還大姑娘?裝自己是嫡女,蒙騙別人當她沒有長姐不成?」
論起打嘴仗,冬雪可沒輸過陣,冷哼一聲:「看清楚,我可不是你們楚家拿銀子買的丫鬟!我們姑娘的娘親只生了她一個!自家的院子立戶,不叫她大姑娘,叫什麼?難不成還要捎帶上沾些親的貓狗,都跑到我們院子裡充老大?」
「你……」楚金玉可沒見過這麼牙尖嘴利的丫鬟,一時氣得直晃手指,恨恨對著一旁的大娘子道:「娘,你看三妹養出來的刁奴!」
楚淮勝也被這氣焰囂張的丫鬟給氣著了,他可懶得廢話嘴仗,直接抬手就想抽楚琳琅一個嘴巴,再去捆了那沒大沒小的丫鬟。
可惜楚老爺今日也是有些煞星迎面,那手還未及落下,就被楚琳琅身邊一個乾瘦的老頭一把鉗住了。
楚淮勝都沒反應過來,就覺得手骨斷裂一般的疼,哎呦一聲便跪在了飯桌邊,疼得他單手捶地!
而一旁的小廝王五也不甘示弱。他得了侍郎大人的令,出門在外,一定好護好楚娘子的安全,所以也是橫眉立目,護在了楚娘子的跟前。
一旁的楚家大娘子都看傻眼了,忍不住呼喝道:「三丫頭,你瘋了!還不叫這老東西住手?」
楚琳琅扶起了方才嚇得暈倒的娘親,將她扶到了椅子上,然後才說:「七爺,放了他吧。」
隋七這才撒手,往後撤了一步。
再看楚淮勝的那隻肥胖手腕,已經紅了一圈,依然疼得發抖。
隋七爺是在戰場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久歷風霜,自帶著一股修羅氣場,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浸滿鮮血。老爺子甚至不必說話,只用埋在橫紋褶皺裡的眼微微一瞪,就讓人有種被地府毒蛇盯住的感覺。
他這麼一語不發地橫在前面,趕過來的小廝也只是看著,並不敢靠前。
楚琳琅心疼地替母親擦拭了臉上的熱油湯水,冷冷道:「楚家現在能耐得都可以鬧出人命了嘛?就算是自家的妾,若是弄傷打殘,減罪二等,也是有王法管著的!」
楚淮勝在大娘子和丫鬟的攙扶下坐在椅上,氣得晃手道:「甭說她這個賤人,就是你,我也要一並打死!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被夫家轟攆出門,就跑回我楚家耀武揚威來了!」
楚琳琅不愛聽他的那些污言穢語,伸手拿起個茶盞啪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總算止了楚淮勝的罵。
她吊著眉梢道:「我今日來,是管你要鋪面的銀子,你不問自拿即是盜!」
只要一提銀子,楚淮勝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你這死丫頭的嫁妝豈不就是我楚家的?你當初嫁人,我給你貼補,你現在被人退回來,那嫁妝鋪子自然要還歸回我楚家!明日你就跟我去官府,做個房契交接,將這兩間鋪子,交給你兄長來管!」
楚琳琅噗嗤笑了出來:「你當初給我的那些嫁妝都不夠七兩吧?就幾個破箱子,舊棉被罷了,可你從我鋪上拿走的流水就足有八十多兩!不到七兩換八十兩,父親大人,這筆帳你是怎麼算出來的?」
看楚淮勝還要張嘴噴些什麼「生你養你」一類的話,楚琳琅不耐煩地一揮手:「出嫁從親,再嫁由身,這個道理不必我跟你細講。我的兩間鋪,都是自己嫁人後憑本事賺來的,他周家留不住,你也分不走……大娘子,您方便將銀子給我嗎?看著你們晚飯吃得正香,我拿了銀子,就帶著娘去醫館看看燙傷,不打擾你們吃飯了。」
她知道家裡的錢都是大娘子在管,徑自便管嫡母要起銀子來。
楚淮勝一拍桌子:「反了你!來人,將這孽障和她帶來的這些個無賴給我捆起來,塞到後院的柴房裡去!我楚家可沒臉留你這等下堂婦,趕明就尋個親,將你給遠遠送出去!」
就在這時,幾個小廝準備衝過去捆楚琳琅。
隋七爺伸出了枯樹皮一般的手,就是那麼輕巧一轉,就在手裡轉出兩把如回旋鏢般的匕首,刷刷刷地在手心盤旋,然後便目露凶光瞪著那幾個小廝,伸手那麼閃電般一晃,最前面的兩個小廝只覺得頭皮生風,再伸手這麼一模,自己的髮髻居然被割開,碎髮散了一地。
若是這老頭的手往下幾寸,豈不是割喉斷鼻?真真是練家子啊!
這一幕嚇得一旁的楚金玉摟著大娘子,驚叫得直捂嘴巴。
楚家的月錢才幾錢銀子?這些小廝們平時看到打架的都要繞著走,豈能看著人拿凶器還往上衝?
於是他們嚇得連連後退,然後跟楚淮勝道:「老……老爺,還是報官吧!不然真要鬧出人命了!」
楚淮勝也看出這個黑瘦的凶老頭的身手不一般,他剛才鉗住自己時,那手跟鐵鉗似的。
死丫頭,在哪雇來的鏢頭?這是存心回家砸場子!
楚琳琅向來是不愛惹事,可是麻煩來了,也從不是閃避的性子。
楚淮勝這些反應早在她意料之中,若是簡單要銀子,讓隋七刀逼著他的脖子就好。
可是她此來的目的壓根就不是銀子,而是娘親孫氏。
所以來之前,她還跑了一趟縣衙。算算時間,人也是該來了。
果然就在這時,本地縣丞帶著師爺一路坐車來到了楚宅門前,又邁著方步入了院子。
楚淮勝一看,還以為是自己夫人偷偷叫人告官,縣丞是來替他主主持公道的。
於是他忙不迭迎過去,指著隋七道:「縣丞大人,您來得正好,我家的庶女雇凶來父家逞凶!您看看我的手腕,再看看他拿著的……」
當楚淮勝指向隋七時,他手裡飛轉的匕首不知何時又消失不見。
老頭子站在楚琳琅的身後,慣性垂著眼皮,佝僂著腰,不言不語,看上去還真像個半死不活,無害溫和的乾瘦老頭。
縣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隋七,然後開口道:「楚老爺,本官是接到了楚娘子的報案,她鋪子裡的銀子被人拿走,可有這事兒?」
因為生意上的事情,這楚淮勝跟縣丞大人可是老相識,以前沒少在一處宴飲。
楚淮勝拿了縣丞大人當了自己人,毫不見外地抖落家丑:「家門不幸啊!我竟生出了這等孽障女兒,她不言不語地就跟夫家和離了。我怕她在外做出什麼有辱家門的醜事,自然得收回嫁妝,讓她好好在家修身養性。這等都是家事,大人您就不必操心了。可是她縱容惡奴毆打父親,實在是罪大惡極,還請縣丞大人叫了官差,將這些惡奴拿下!」
縣丞大人似乎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待酒肉老友說完,便冷冷道:「本朝慣例並無女子和離,嫁妝要歸還娘家的道理。既然是嫁妝,就應隨著女子走,跟你娘家又有何關係。就算你是楚娘子的父親,那去人家的鋪子上,不問自取也是盜!」
啊?楚淮勝一時聽傻了眼,終於察覺這縣丞話鋒不對,似乎要拉偏架。
不過這套路都是老吏玩慣了的,楚淮勝這等老油條怎麼能不懂事?
他覺得縣丞要打打秋風,趕緊朝著旁邊的大娘子使眼神,示意她給大人包些跑腿的好處費。
可是待銀子包往縣丞的手裡塞時,平日吃拿慣了的縣丞卻突然一臉凌然正義,狠狠一甩手:「楚淮勝!你這是何意!我接了你女兒的報案,卻收你的銀子,豈不是貪贓賄賂,枉顧法紀?」
啊?楚淮勝再次傻眼,這出青天大老爺的戲,縣丞大人以前沒唱過啊!
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往下順了。
接下來,就看那縣丞劈頭蓋臉地將楚淮勝一頓罵,竟是連什麼「為老不尊,愧為人父」都罵出來了。
還是大娘子懂眼色,眼看著縣丞還要把楚淮勝往公堂上帶去審,連忙回了自己的屋子,取了琳琅鋪子的流水箱子,交給楚琳琅清點。
楚琳琅點了點數目,確定銀子和銀票都沒少,就此謝過了大人,便借口給孫氏看燙傷,拉著不太想走的孫氏一起離開了楚家。
眼看著楚琳琅還拉著她娘一起走了,楚淮勝氣得想要阻攔。
可是隋七爺墊後,他突然一晃手,就嚇得楚淮勝抱頭蹲下。
待再抬頭,楚琳琅已經帶著人出門上馬車了。
楚淮勝氣得乾瞪眼,轉頭便問縣丞大人,這丫頭到底給他塞了多少銀子,讓他如此拉偏架!
縣丞大人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楚淮勝,問道:「今日江口來的船隊,你是不是也看見了?」
楚淮勝自然知道,京城裡來了浩浩蕩蕩的船隊,為首是朝廷的方舟,還有水師船隊護衛,聽說是京城裡有名的女學書院的女學子游玩,那女學裡可都是名門貴女,一般人靠近不得啊!
所以今日碼頭和官道兩旁都加了高高青布泥障,遮擋人的視線,他遠遠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見。
見楚淮勝點頭,縣丞大人才意味深長道:「你家的三姑娘,就是跟著這些貴女坐著一條方舟同來的!」
啊?楚淮勝聽不懂了。
縣丞大人懶得跟他再廢話,索性一次點透:「你家的三姑娘,可真是個人物!居然入了京城的容林女學!跟著諸位國公郡王家的小姐們成了同窗。」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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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2 03:46 PM
第六十八章 拙劣演技
縣丞怕楚淮勝不懂,又不厭其煩解釋道:「這女學裡面的女學子可都是國公之後,郡王之女啊!我今日跟著知府大人負責接待,親眼看見你家三女兒真是長袖善舞,跟那些小姐貴女們交好著呢!那個永寧國公的女兒,都要跟她拉著手說笑,一同吃喝。」
還有一句是縣丞沒有說出口的,這個楚琳琅到底有什麼門路啊?
之前竟然有戶部下來文書,要他代為妥善地幫助這位楚娘子過戶買賣店鋪,不得受旁人干擾!縣丞原本還納悶這文書是何意,直到楚家鬧這一齣,他才知,原來楚淮勝就是這個「旁人」啊!」
所以只要不傻,都知道這胳膊肘該往哪裡偏!
縣丞大人說到這,語重心長道:「楚老爺,我們的私交不錯,勸你一句,你們家裡啊,就是這位庶出的女兒通著天呢!依著楚娘子的心眼手腕,你當父親的想白白佔她便宜,怕也是燙嘴不好入口。家和萬事才興,你沒個當爹的樣子,如何讓女兒盡孝道?」
說完,縣丞大人也不想久留,畢竟地方上來了這麼多的貴客,他可沒空跟佔女兒便宜的奸商多廢話。
楚淮勝一時聽得蒙住了,回頭看著二女兒楚金玉道:「這……這是怎麼回事?楚琳琅怎麼會跟貴女們一同上學了?」
楚金玉也有些傻眼,她當初聽聞到的消息明明就是楚琳琅因為不能生養,被周隨安給休了,淨身出戶。還是三妹妹厚著臉皮跑去大鬧了周家,才堪堪要回兩間鋪子。
楚琳琅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在京城立足,好像還跑去給個什麼五品大理寺少卿當下人婆子去了。
總之,一個堂堂官夫人,混到這等地步,丟人得很!
怎麼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她就跟著一群貴女坐著朝廷軍隊護送的方舟,如從榮耀地衣錦還鄉了呢!
不過這疑問,很快就有人代為解答了。就在這時,又有人咚咚咚地敲門。
門房開門一看,原來是去京城奉差,順便去抓楚琳琅的二女婿——鄭大官人回來了。
鄭彪一身水師戎裝,看起來面色不善。
楚金玉一看他回來了,也是正好,急忙過去問:「官人,你怎麼回來了?你可看到了三妹妹?」
楚金玉的意思是鄭彪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方才出門離開的楚琳琅。
可是鄭大官人卻以為,自己的婆娘是在問有沒有在京城裡抓到人。
想起這事兒,他就憋一肚子的火!
原來鄭彪當初接了上司調令,去京城裡護衛京城女學學子游船,順便又受了老丈人的托,去京城抓自己那失婚的庶出小姨子。
本來這事兒也不費勁兒,而且老丈人還承諾,到時候要給他些辛苦銀子,他也樂得將那倒黴婦人抓回來。
可誰想,等到了京城,他一路打聽著楚琳琅的下落,在楚琳琅住過的幾個宅子挨個問了個遍,最後才算是問到了侍郎府。
鄭彪當時站在侍郎府石獅子門前就是有些心驚,覺得闖入這等官員的府宅子裡抓人,是不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
等他打聽到楚娘子辭工不幹了,才長出一口氣。
可接下來公務纏身,他也來不及再去尋人,只能回去碼頭復命,等著護送貴人出發。
直到鄭彪遠遠瞥見楚琳琅跟一群貴女立在船頭談笑寒暄,才又大吃一驚。
結果一問之下才知,原來這船貴女就是他們水師這次要護衛的對象,而那位楚娘子也是容林女學的學子。
他這才明白自己的小姨子居然手眼通天,有這等人脈手段!
她一介商戶庶女,居然能跟未來的皇后——陶家貴女站在一處談笑風生。
想到自己若是聽了自家娘們和蠢岳父的話,貿貿然上去抓人,豈不是要惹得什麼天大的麻煩?
這一路上,鄭彪有心跟小姨子說句話,打聲招呼,卻苦於沒有機會。
因為他們這些押船的護衛沒有令牌,靠近不得那艘女眷方舟,只能待在軍船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地方,楚琳琅又不知去了哪裡。
鄭大官人尋思著她應該是回楚家了,這才趁著換崗急急跑回來,免得自己那蠢婆娘跟著老丈人犯傻,白白得罪了她的庶妹。
結果一進門,看見楚金玉問他有沒有抓到人。
鄭大官人想起自己在京城找人,跑細了兩條腿,又白忙乎了一場,還差點得罪人連累自己的仕途,登時生起無名火。
他在家是打慣了人的,如此心情不好,順手便賞了楚金玉一記嘴巴,同時嘴裡不乾淨地罵:「看你娘的看!破差事差點累死老子!」
楚金玉也沒想到,這人居然站在她娘家的地界也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
心裡存著的積怨頓時湧起,仗著在娘家,她不依不饒地跳起來去抓鄭大官人的臉,嘴裡哭喊著「為何進門就打人?我便不活,跟你拼了!」
鄭彪也沒想到被打服了的老婆會突然奮起反抗,登時被抓花了臉,疼得他伸腿要踹人。
結果大娘子奔過來護女兒,卻被自己的二女婿踹了一記窩心腳,疼得她倒地哎呦呦地叫!
恰好趕上楚人鳳帶著兩個狐朋狗友一身酒氣歸家,一看自己的母親被踹,又是一聲喝罵,操起門口的扁擔過去打他二姐夫。
一時間,楚家的廳堂雞飛狗跳,鬧著要和離的哭喊聲不斷……
楚淮勝也沒想到,家裡風雲突變,只頃刻間就雞飛狗跳,好好的一桌晚餐沒吃幾口,就被二女婿給掀翻了。
他也是氣得跳腳開罵,頭痛不已!
再說楚琳琅,帶著母親去醫館上了藥,又讓郎中給母親診了診脈。
郎中說孫氏似乎飲食不善,氣血虧損,而且她最近感染了風寒,總是鬱氣不散,略微咳嗽,需要好好服藥將養。
等郎中開了藥之後,楚琳琅不方便帶母親去女學貴女們落腳的行館,便去了城中的一家客舍包了一間房。
孫氏滿心擔憂的都是女兒與楚淮勝交惡的事情,一時愁苦得不得了。
她一邊輕聲咳嗽,一邊問琳琅要不要回去給楚淮勝認個錯。
楚琳琅正在給娘親的脖頸抹藥,聞聽這話,只是滿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過活,他原不原諒我又如何?」
琳琅白皙的皮膚就是承襲自孫氏,可是現在孫芙雪白的後脖頸已經被燙得殷紅一片。
琳琅心疼極了,她後悔了,方才在楚家怎麼只飛過去一隻鞋?
她應該將剩下的半盆湯都扣在楚淮勝的頭上!
除了新燙的傷,在孫氏的右肩上還有個粗糙的烙印。
聽娘親說,這是她小時被拐子烙的。
那時拐來的孩子要分給幾個人牙子,他們挑好人,就要用船運出去,買家為了避免混淆,事先用這小烙鐵往選好的孩子肩頭烙,加以區分。
有的一道,有的兩道,就好像給羊圈裡的牲畜打印子一樣。
娘親生得美,所以她是被花船的老鴇挑去的,受的烙鐵印記也比別人的輕些,但到底是恥辱的烙印,在肩頭消散不去。
而現在,舊痕未去,又添新傷,娘親的肩頭脖頸又多了許多燙傷血泡。
琳琅以前收到娘親的信,總是報喜不報憂,可是現在無論她說什麼楚家還好,琳琅也絕對不會信了。
那一家子人,大娘子善妒,精於算計,楚淮勝又為人市儈薄情。
如今她那個「事兒精」的二姐又回了娘家,娘若再回去,能落得什麼好?
她對母親道:「我如今在京城也有了宅院,將江口的兩個鋪子賣了後,生意也都不在江口了。這次我回來,就是接您跟我一起走的,以後都不回這裡了。」
孫芙自從聽說周隨安休棄了女兒後,便終日以淚洗面,現在卻聽說女兒要帶她走,更是嚇了一跳:「你帶我?那豈不是比拖油瓶還累贅?那你以後可怎麼改嫁?不行,娘已經是無用了,怎麼還能再拖累你!再說我不回去,你爹不是還要找你的麻煩?」
說著,她起身就要走,大不了回去挨楚淮勝一頓大罵,總比拖累女兒的後半生要好。
楚琳琅按住了母親,摩挲著她長了薄繭的手——自從孫氏年老色衰後,她在楚家便做著各種粗活,更像是家裡的婆子……
母親雖然羸弱無能,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她。想到這,她的眼睛都微微濕潤了。
「娘,你聽好了。我楚琳琅自嫁人那天起,就沒靠男人養過,所以就算成了下堂婦,也不需得靠男人賞飯吃。至於你跟不跟我過,與我嫁不嫁人,毫無干係。就算有一日我真是昏了頭,想不開要嫁人了,不能容我親娘的男人,我要他何用?」
孫氏愣愣地看著女兒,她並不知琳琅在和離後是怎麼度過那段難熬的日子,可也能看出,女兒現在光彩照人的樣子,她真的似乎一個人也過得很好……
楚琳琅知道娘親的性子懦弱,所以這件事無須娘親出面,她來跟楚淮勝交涉就好。
至於由頭,在方才看病的時候,她也想好了。
只讓郎中出面跟楚家說,孫氏有惡疾,看病吃藥昂貴,漫長而費銀子。
依著她對楚淮勝的了解,只要「費銀子」三個字,就足以讓他放手,恨不得遠遠送走母親省得浪費米麵。
不過母親是有身契在楚淮勝手裡的。若是不拿來,母親在世一日,他就會時不時冒出來,借著母親拿捏她,興風作浪。
所以帶走母親不難,可如何弄來那張身契倒是個問題。
女學的其他貴女們在當地官員的安排下,第二日就去游山玩水去了。楚琳琅並沒有跟著去,她回江口可不是玩的。
關於店鋪的買賣,一早就有人來詢價了。
她這幾日便在掌櫃的指引下,分別見了幾個買家,比較了價格之後,楚琳琅便跟出價高的買家簽了契,過了銀票子。
在這之後,這些掌櫃和伙計若是願意跟她,便可以一起入京城。若是不願去,她也會分給他們一筆不錯的安家費用。
不過兩個掌櫃當即都表示要跟她入京。
這些年來,楚娘子的本事,他們是看在眼中的。就做生意的眼光而言,就是放在男人堆裡比較,楚娘子也是獨挑拔尖的一份。
能做京城的買賣,豈不是比在江口的還要賺錢?
他們這些掌櫃都是跟著鋪子的紅利分賞的,所以有這等機會,為何不好好把握?
至於楚家那邊,除了兩次有小廝催促孫氏趕緊回去外,並沒有別的人來鬧,楚琳琅猜縣丞應該跟父親點了話,才讓他消停了幾日。
她知道楚家的生意,按慣例這個月初開始,楚淮勝要去隔壁的鎮子親自查賬。
所以尋了楚淮勝不在家的空子,她派人傳話,將楚家大娘子和二姐請出來飲茶。
楚家大娘子倒是給面子,帶著二女兒一同來了。
只是這娘倆雖然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楚金玉的臉上掛著彩,大娘子走路略微不利索,顯然是那日家裡「內鬥」的後遺症。
在茶樓吳儂軟語的彈唱聲中,楚大娘子試探性地問琳琅,是如何進得貴女雲集的容林女學?
在該扯大旗的時候,楚琳琅毫不含糊,只微笑地順嘴胡扯。
她繪聲繪色地講了自己在給京城的官員家裡管事時,去給祭酒齊公送禮祝壽,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寫的字,受到了他老人家的賞識,說她這樣的若不讀書,怪可惜的。
恰逢女學開館,祭酒大人便准了她去應試,沒想到她小試牛刀,竟然還過了。
這話讓熟知楚琳琅斤兩的二姐楚金玉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還賞識她的書法?莫不是祭酒大人府上鬧鬼,需得三丫頭寫的兩筆字辟邪?
可楚琳琅說這些時,卻是一本正經,言辭鑿鑿的樣子,又不像在撒謊。畢竟人家現在的確是頂級的女學院的學子,跟那些國公的千金們相處親密,這些都是縣丞大人印證了的事實。
於是楚金玉自己笑了之後,並無人捧場,在楚琳琅凝神冷視的目光裡,她也只能訕訕收了笑。
大娘子那日被縣丞一頓敲打,可是知道了這楚琳琅的交際本事,再加上那天家裡吵翻天後,二女婿說了自己的滿腹牢騷,只瞪眼吩咐她們娘倆,不可像岳父那般魯莽,得罪了結交貴人的楚琳琅,壞了他的前程。
所以大娘子便斟酌問道:「三丫頭,你今日叫我出來,是有何事?」
楚琳琅用沾了辣油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眼淚說來就來。
「大娘子,實不相瞞,我看孫小娘近日咳得厲害,便帶她去看了郎中,結果郎中說,小娘她……她得了肺癆!」
大娘子一聽這話,嚇了一跳:「不能吧,我看她平日還挺康健的!」
可是楚金玉想起前兩日,孫氏的確時不時就咳嗽幾聲,頓時變了臉色。
都說肺癆能過病氣,她的一雙兒女可都帶到了娘家,若是被這肺癆鬼過了病氣,可如何是好?
楚琳琅抬眼看著大娘子,幽幽道:「哦?康健?小娘說她咳了許多日了,那您有沒有給她請郎中瞧瞧?」
大娘子被問住了,這等咳嗽小病,為何要費銀子請郎中?不過這下,她也不好說孫小娘一直康健了。
畢竟前些日子,她還被老爺罰跪院中,一不小心餓暈過去了呢。
楚琳琅看著大娘子心虛的樣子,便繼續說著小娘的病情,說著說著,眼圈又是紅了起來。
想到娘親這些年在楚家的煎熬,琳琅壓根不用演,眼淚就噼裡啪啦地往外流:「孫小娘這輩子就沒有享過福,是頂命苦的人,沒想到現在又得了這麼糟心的病。郎中說得了這病,吃藥是不能斷的,一日要煎三遍。我尋思著家裡的僕人攏共就這麼幾個人,想是天天給她熬藥也分不開人手,便想著將她接出來,跟我回京城治病。」
聽到這,楚金玉連忙道:「這個好,有你這個親生的女兒照顧,我娘也能放心……」
聽到這,大娘子狠狠瞪了二女兒一眼。老爺臨走的時候吩咐過了,甭管這楚琳琅起什麼幺蛾子,就是不能讓她帶走孫氏。
楚琳琅有人脈通著天是好事,可是這人脈也得為楚家所用。
不然像她之前嫁給周隨安那樣,總是避著家裡的事情,誰也沾不到她的光,像什麼話!
只要孫氏在楚家,就不怕三丫頭不聽話!
而且她說孫氏病了,能是真的嗎?
大娘子冷笑了一聲,申斥了二女兒,表示楚家的妾,哪有離家養病的道理?
楚琳琅看出大娘子不信,還提出要看看孫氏,順便接她回楚家,只是笑了笑,然後帶著二人便來到了暫居的客舍。
大娘子一進屋子,便聞到了濃重的藥味,待走到床邊時,不過是幾日沒見的孫氏,那臉色竟然較之從前更加蠟黃。
她緊閉雙眸,眼皮卻在急速轉動,看樣子並不像昏睡。
大娘子篤定了她在裝病,便是坐在床邊,假意柔聲叫她。
可沒想到,這孫芙猛一睜開眼,便是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就在抿嘴悶聲咳了兩聲後,突然嘴巴一張,噴濺出了天女散花的血珠子,呲了大娘子滿滿一臉。
那濃重的血腥味迎面撲來,真讓人避無可避!
大娘子被噴得滿臉,都有些睜不開眼,順著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這般血腥場景彷佛殺豬,嚇得一旁的二姐楚金玉也跟著哇哇叫。
楚琳琅更是誇張,嘴裡還急喊著:「大娘子莫張口,莫呼氣,郎中說我娘的病血裡都是邪毒,能過人病氣!」
這話嚇得大娘子練練擺手,嗚咽著要洗臉。
冬雪憋著笑,打來了水,讓大娘子淨面。
而這大娘子沖忙洗了臉,再看看自己的血淋淋的衣服前襟,醃臢得不行,臉色難看得彷佛沾了屎。
她也顧不得要接孫氏回去了,只急忙想要回家沐浴更衣。
楚琳琅趁著大娘子洗臉的功夫,倒是拉著二姐姐的手聊了一些姐妹「體己話」。
琳琅表示她其實也不想接母親走,畢竟自己一個下堂的女人,原本就過活艱難,若是家裡不怕麻煩,那她也可以勉為其難,將母親送回去。
只是她最近喝的藥,都是拍病血的,偶爾也難免像方才那樣,噴濺些病血出來。到時候,還請二姐多多包涵,另外看住她的一雙兒女,別讓孫小娘的病血沾到。
楚金玉一聽連忙擺手,表示她們母女相見一次不容易,不必急著送回來,還是母女多說說話。
至於琳琅想帶走孫小娘的事情,容得她回去跟母親商量再做決定。
楚琳琅聽了這話,便是對楚金玉低低道:「在這家裡,也就是二姐你的心底善良,知道心疼人。若是你能說動大娘子,讓我母親能有個安穩的養病之處,我定是少不得你的好處……」
說完,她便將一張銀票子塞進了楚金玉的手裡。
她這個二姐嫁得不好,被丈夫管得死死的,自己的嫁妝都不能自己做主。
看她的頭上頂著的舊釵,還是出嫁時的那一支,楚琳琅就知道了什麼最能收買二姐了。
楚金玉偷偷看了一眼銀票的數目,真是能燙眼睛。
她不由得眼皮都是一跳,抬眼看著楚琳琅。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們女人家,手頭若沒銀子可不行。二姐若能幫我把孫小娘的身契要來,讓她能在不多的時日裡,自由自在地活上這麼一遭,我對二姐的感激不盡,後面還有要酬謝你的呢!」
楚金玉有心拒絕,可是看著那錢數,又實在捨不得拒絕。
楚琳琅所求的事情,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不過是個老妾求去。就算將孫氏賣給人牙子,都賣不出這些錢來啊!
一個活不久的老妾,不大撈一筆更待何時?要是父親回來,這銀子可落不到她的手裡!
想到這,楚金玉俐落收了銀票,很乾脆地應了。
看著二姐離開,楚琳琅才冷笑著回身上樓,回到母親的房間。
此時孫氏正在夏荷的幫襯下漱口。
她這個女兒,真是一肚子的鬼心眼!
琳琅昨日在魚販那要了魚鰾,又在裡面灌上了買來的公雞割出的血。
就在大娘子她們進來前,夏荷就將這雞血魚鰾塞到了孫氏的嘴裡,給她的臉塗了黃。
孫氏雖然演技略差了些,但是她咬破魚鰾的時候,犯了咳嗽,一下子將嘴裡的血都噴出來。
這一噴驚天動地,完美地彌補了孫氏笨拙的演技。
孫氏漱口之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這身契能要回來嗎?」
楚琳琅想了想她二姐的德行,覺得若是說動了她應該不難。
這個二姐,小時候經常偷拿大娘子錢箱裡的銅板買糖吃。
結果大娘子發現時,她還誣賴是三妹拿的。這等從小貪慣了的,若是不能說服她娘,想必也會想些野路子弄來身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2 04:09 PM
第六十九章 探訪舊鄰
想到這,楚琳琅並不是太擔心。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若實在弄不來,也要將母親再接回京城。
至於楚淮勝要跟她糾纏,她也不怕,到了京城地界,再慢慢跟他磨!
不過眼下,先將母親的身子調理好才是正經。孫氏雖然不是肺癆那種惡疾,可是這次感染風寒也傷了氣管,夜裡咳嗽得厲害。
楚琳琅昨日跟郎中又加定了幾副名貴些的補藥。現在空閒下來,她準備去隔壁街的藥店去取。
她帶著丫鬟出門後,順帶還買了準備晚上給母親熬湯用的排骨和蹄膀。
這條街巷,她十分熟悉,以前楚家沒有搬進大宅子的時候,就在這裡居住。
而司徒晟母子,同樣也是住在這條街上。
就在買東西的時候,楚琳琅無意間一抬頭,發現溫家母子以前的舊屋前立著一個中年女子,正在拉著隔壁的一個老婆子說話。
楚琳琅眯眼看了看,覺得這女子看著分外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她便小聲問一旁的冬雪。
結果冬雪看了這中年女子,立刻認出來——她們在來的路上有時候不及停泊,也會在船上吃飯。
各位貴女的下人們圍坐幾桌,彼此總說話,熟悉得很。
這個女子不正是陶家四姑姑家的貼身女管事申娘子嗎?
聽冬雪這麼一說,楚琳琅的眼皮猛一跳。
連忙站起身,尋了一旁店鋪的門板,隱在後面看那申娘子。
申娘子並沒有發現琳琅主僕,問詢了一陣,轉身上了馬車離開了。
待馬車轉了彎兒,楚琳琅才站出去,走了過去也跟那老婆子搭起話來。
那老婆子閒坐門口曬太陽,看到了楚琳琅過來,先是覺得她眼熟,待仔細一看,這不是以前街坊楚家的三丫頭嗎!
都是從小看著孩子長大的,老街坊問起話來,回答得也乾脆多了。
簡單寒暄之後,楚琳琅便問方才那外鄉女人過來打聽什麼。
那老婆子咧嘴道:「她問以前住在隔壁的是不是位姓溫的瘋女子,還問除了她,身邊可還有旁人?」
聽到這,楚琳琅的心裡往下一沉,又問:「那婆婆您是如何答的?」
老婆子笑著說:「那瘋女人這條街上誰人不知?她不是有個兒子一直在身邊照顧她嗎?」
楚琳琅勉強一笑:「那你知道瘋女人的兒子去哪了?」
老婆子說:「不是瘋女人病死入殮後,他的家人給接走了嗎?去了哪,我也不知啊。哎,怎麼你問的和方才那外鄉女子問的一樣呢?」
楚琳琅笑了笑,見再問不出什麼來,便起身走了。
今天晚上,女學的學子們要在湖上夜飲。楚琳琅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可是現在她卻改主意了。
於是當天晚上,她也來到了荷花湖邊,跟女學子們一起放花燈,喝酒賞著滿湖飄蕩的花燈。
今天夫子們也都在,趁著放燈的功夫,也起了詩社,眾人賞夜景對詩,玩得不亦樂乎。
其中以廖夫子的文采最佳,幾首即興詩都得了其他夫子連連讚許,直說他不愧當年入了殿試,如此文采就算不是探花,卻也有大才。
如此飛揚文采,自然也讓女學子們練練讚許,陶雅姝也忍不住瞟了廖夫子一眼。
也許是知道今天要跟女學子們暢玩,平日邋遢慣了的廖夫子竟然難得梳洗了一番,那毛躁的鬍子也上了油,梳理妥貼,再加上他的身量也不低,換上了俊逸的白衫,別有一番中年人的儒雅。
那年輕的女子們都忙著寫詩品詩,玩在一處,楚琳琅不想自爆其短,就不湊趣了。
而陶家四姑姑卻踱步坐到了楚琳琅的身旁,沖著她微微一笑:「楚娘子回了江口,應該是心情不錯,就是太忙,這幾日都不見你人。」
楚琳琅轉頭笑道:「我是生意人,難免要忙些生計,不能盡地主之誼陪著諸位夫人小姐,還請見諒。」
陶慧茹打量著楚琳琅,微微一笑:「聽說離京前辭了侍郎府的差事,可是在那裡做得不順心?」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當初和離沒處落腳,不得已打一份短工罷了,就是做得順心,也不能當一輩子下人管事啊!」
陶慧茹垂眸點了點頭:「司徒大人對楚娘子如此誠心相助,可是因為……你們有些舊日交情?」
楚琳琅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有些交情,當初大人和六皇子在連州查案時,他就與我前夫相熟。後來到了寂州的時候,司徒大人和六皇子來我府裡吃飯,還誇我廚藝了得,想聘個跟我一樣的廚娘呢!咳,沒想到造化弄人,我最後還真到他府裡做了一段管事做飯的差事,若早知要靠這門手藝糊口,我當初就應該在自家酒樓裡多練練呢!」
陶慧茹想聽的「舊日交情」可不是這個。
她不死心繼續試探:「那早些時候,娘子在江口沒見過司徒大人,我可聽說你們好像是舊日鄰居啊!」
說著這話時,陶慧茹不錯眼地看著楚琳琅,似乎要在她的臉上尋一絲慌亂痕跡。
若是楚琳琅猝不及防,還真有可能被她一詐,詐出個蛛絲馬跡來。
可惜她不知,楚琳琅在下午時卻看見了她派申娘子打探的一幕,心裡早就有了防備。
聽她這麼一問,楚琳琅滿臉不解,皺眉問:「怎麼司徒大人還在江口做過官呀?哎呀,我怎麼沒聽大人提起過?他先前不是跟著母親在京城不遠的耀縣居住嗎?」
她這樣的表現實在太自然了,就算陶慧茹凝目細看,也看不出絲毫心虛慌亂。
陶慧茹如今也不過是自己的猜測,並無什麼實證。
只是司徒晟的那一雙眼睛,實在是太像溫江雪了!而這個年輕的男子看向她時,簡直跟溫江雪瘋了以後,盯看著人的陰森瘋勁兒一模一樣。
這個高大年輕的男子那寬闊的背影和某些細微的特徵,又跟楊毅有著幾分肖似,這種感覺,並不明顯,更形容不出來,只有極其熟悉的人才能覺察出一二。
這讓第一次見到他的陶慧茹大為震驚。
要知道她的兒子陶讚,長得更像她一些,就連身材也是隨了陶家舅舅,生得纖瘦了些,全無楊家將門虎子的氣場。
可司徒晟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年輕人,為何比她的兒子更像楊毅?
陶慧茹見過了司徒晟以後,越想越像,喉嚨像是被什麼給梗住了,夜不能寐。
聽聞侄女陶雅姝想跟著女學去江口,她順水推舟,也幫襯著勸服了兄長,順帶自己也跟來了江口。
當初溫江雪被送到江口養病,是楊家少數幾個人隱而不宣的秘密。
就連陶慧茹也是後來才知的。
在負水戰敗前,她和楊毅成婚後,起初還好。可是過了兩年後,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離開一陣子,去看溫江雪。
這件事,讓陶慧茹如鯁在喉,卻又發作不得。
因為溫江雪發瘋,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裝大度,裝賢惠,還要主動為溫江雪準備補品,讓楊毅帶去。
哪怕他每次去江口,她都會嫉妒得發瘋,也要默默忍受,畢竟那個女人瘋了,再也沒法跟她爭搶男人了,讓楊毅看著昔日心愛的女人發瘋的樣子,才是斬斷他念想最好的法子。
而那瘋女人的兒子,在她嫁進來之前,就被公公楊巡帶走撫養了,後來也跟著祖父一起死在了戰場,屍首都沒有尋回。
陶慧茹現在疑心,楊毅在之後的幾年裡,是不是跟這瘋女人又生了孩子?
所以當申娘子打聽到那個瘋婆子在江口住的時候,身邊的確有個男孩時,陶慧茹就跟吞了蒼蠅般難受。
那個溫江雪到底有哪裡好?竟然瘋了還能讓楊毅念念不忘?
陶慧茹這輩子最大的心結就是楊毅捨棄了她,轉而迎娶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嶺南平民。
誰也不知道,當她日盼夜盼總算盼得楊毅從嶺南回來時,卻發現他與那女人出雙入對,結成夫妻,她簡直疼得撕心裂肺。
從小兩家人都說,楊毅會是她的夫君,她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娶了別的女人。
不過陶家的女兒,從來都不是以淚洗面的可憐蟲。大哭了幾日之後,她恍如換了個人,決口不再提自己對楊毅的痴戀,只是正常的宴飲,與人談笑,轉而與那個女人相識交好,結成閨中密友……
可惜如此苦心,換來的卻不過是個對她虛以委蛇,沒有半顆真心的丈夫!
這麼多年來,她不畏他的罵名,體諒他被俘後的情非得已,一直苦守,養大兩人的孩子,更是為楊家留下了一脈骨血。
而他卻在荊國再次結婚生子!
而現在,她竟然又發現了他跟那下堂瘋女人似乎生下了個私生野種……
想到這,陶慧茹撥動著佛串的手指,都氣得微微的顫抖。
不過現在,她看楚琳琅毫破綻的反應,倒是不敢肯定,司徒晟一定是溫江雪的孽種了。
因為司徒晟比他履歷上二十五的年齡更顯成熟穩重。
這個男人可是從容游走在諸位皇子間,又力諫陛下,改革職田的能吏啊!
他怎麼看都不會太小的樣子。
就算是那溫江雪生的第一個孩子,今年也應該才二十二。可若溫江雪跟楊毅和離後,又生了野種,那麼年歲只會更小些,也許十七八歲。
一個稚嫩少年郎,是很難充大人的,就算面相再老,也會從眼神氣質中體察到稚嫩。
看來,司徒晟不能是那女人的兒子。長相湊巧的人,也不是沒有,更何況他也並不是十分地像楊毅。
想到這,陶慧茹還是有些不放心,繼續出言試探:「我有一位故人,曾經在江口長住,只可惜她得了病,腦子不大清明了。楚娘子可還記得你家隔壁曾經有位瘋鄰?」
楚琳琅想了想,恍然拍手:「好像還真是有一個,可惜我那時太小,家人怕我被打,都不讓我離她太近……怎麼她是您的親眷?那她後來怎麼樣了?我怎麼記得有人說她得病過世了?」
陶慧茹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因為楚娘子說得對,她那時就是個小孩子,怎麼可能跟個瘋女人有交集?
溫江雪已經死了,她不該再入自己的夢中糾纏。
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可是那個瘋女人身邊的孩子又去了哪裡?想到這,陶慧茹默默咬住了嘴唇,手裡的佛珠轉得更快了!
見從楚琳琅的嘴裡再套問不出什麼,她也不再跟琳琅說話,只是又走到放滿了荷花燈的池邊,看著水面的星星點點,一時陰沉著眉眼,默默思索著。
琳琅今日來這一遭,就是等著陶慧茹這一問的。現在聽她這麼一問,好像陶慧茹也拿不出什麼切實的證據,證明司徒晟就是楊家後人。
之後的第二日,楚琳琅讓冬雪留意那申娘子的動靜。
冬雪回來稟報,說是白天時,申娘子買了許多燒紙,入夜的時候,又跟陶四姑姑去了瘋女人舊宅的門前燒了紙。
楚琳琅雖然不知當年糾葛,可看著陶慧茹的舉動,也猜出她心裡應該是有愧。
世間人大抵都是如此,死對頭活著的時候,什麼陰損下作的招數都可以想出做出。可一旦人死了,就彷佛成魔成鬼,更叫害過自己的人畏懼。
就是不知,陶慧茹燒的這一把紙錢,是真的思念昔日閨中密友,還是在贖買自己什麼不可言說的罪孽?
不過隨後的幾天,陶慧茹繼續在四處鄉野打探人,不過打探的對象年紀卻是十七八歲的少年,看樣子絕對不是司徒晟啊!
楚琳琅也被陶慧茹的路數鬧糊塗了。
在那場夜飲之後,琳琅也跟廖靜軒偷偷打了招呼。
因為司徒晟同她挑明的緣故,她知道了夫子廖靜軒是司徒晟的舊友,也深知他的底細。
楚琳琅便趁著無人時,低低說了陶慧茹對她的試探之詞。
廖靜軒聽了個大概,一下子便明白了意思。
他皺了皺眉頭,簡短道:「我都知道了,楚娘子自可靜心做自己的事情,不必再去理會她。」
楚琳琅知道這位廖夫子並非表面上看的那麼散漫。
這個人當初隨著工部去邊境修城牆,卻能在荊國與大晉的邊境經營安插許多暗線,想必對這類事情也有個應對舉措。
琳琅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管到處尋找少年郎的陶四姑姑,決定還是先回去照顧娘親為妥。
榮林女學的船隊不會在江口停留太久,過個幾日,待貴女們玩得盡興,就可以回轉京城了。
想來那個陶慧茹就算有心打探,也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
眼下,她最要緊的是先解決了母親身契的事情,然後帶母親早點回京城見司徒晟,告知他陶家四姑姑的隱患才是正經。
二姐那邊很快就有了消息。
楚金玉回去之後,就努力游說母親,直說留著這孫氏也無用,若是肺癆死在家裡,也太晦氣了。
倒不如做個人情,讓楚琳琅將母親帶走,也算是修復一下姐妹情誼。
畢竟她家官人可是在水師軍中,若是這楚琳琅日後能利用人脈,為鄭彪鋪路搭橋豈不是美哉?
更重要的是,楚金玉跟大娘子說,楚琳琅是願意銀子贖買的,而且價錢給的不低。
大娘子被二女兒說得有些心動了,權衡了一番利弊後,她終於決定,背著楚淮勝拿出了身契給楚金玉。
看那日孫氏吐血,當真是活不久了,她厭惡孫氏也不是一日兩日,能讓她死在外面,不必家裡買棺槨鋪蓋,豈不是正好?
另外,她也要讓家裡的剩下的幾個小妖精看看,她們的生死是捏在誰的手裡。
若是能像孫氏那般乖巧,她這個大娘子自然好相與。
可若一味弄著狐媚掏空了老爺的身子,便也得任著她這個主母發賣!
當楚金玉將孫氏的身契拿來時,楚琳琅也不失言,當真又給了她和孫氏各自一筆銀子。
只是楚琳琅留了個心眼,讓楚金玉幫孫氏寫了個收銀子的收據,還讓孫氏按了手印,有了這個收據,就算楚淮勝誣告她偷拿了身契也不行!
楚淮勝忙完了鹽務回來時,聽說大娘子和二女兒不跟自己商量,就將孫氏的身契給了楚琳琅,氣得都原地蹦起來了。
「兩個蠢貨!那孫氏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麼被湯水燙一下,就燙出了不治之症?走,給我把身契要回來!」
說著楚淮勝便急匆匆領著兒子楚人鳳去客舍找楚琳琅。
此時楚琳琅早就打點了行囊,準備帶著母親回京了。
看父親來鬧,說是二女兒偷拿了身契不算數,他要將孫氏領回去。
楚琳琅不慌不忙,只立在樓梯口不讓楚淮勝上去:「這身契是我拿銀子換的,也有大娘子出的銀子收據。大娘子可是堂堂楚家當家主母,不經過你同意,發賣妾侍,也是合情合法。既然是買賣兩訖,沒有偷拿,又為何不作數?我娘不悅你甚久,沒了身契,她就是自由人,又被你虐待甚久,早就想跟你義絕,連休書都不必!我已經一把火燒了賣身契,你拿不回去了!」
楚淮勝聽了這話,當爹的面子真是被這個不孝逆女給狠狠踩在腳下了。
他暴跳如雷:「臭丫頭!你倒是忘了你老子是誰!還真以為結識了幾個貴女,自己便也成了皇親國戚,別人怕你的狐假虎威,我可不怕!我自己的家事,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
說著,他便衝上去準備入屋將孫氏給扯回去。
他好歹也是江口有頭有臉的富商,一個生養了孩子的妾,居然求去,他的臉還要不要了?
孫氏就算死,也得死在他楚家的屋頭裡。而楚琳琅這個死丫頭更是挑戰了他當父親的權威,怎麼不給她些教訓?
可惜他忘了,三丫頭雖然有可能是狐假虎威,但是她手底下的跟班老頭,卻是實打實的閻王。
就在他往前衝的時候,七爺單手拽住了他的衣領子,然後那一甩,楚淮勝登時屁股著地,狠狠摔在台階下,疼得他似斷了尾巴一樣,都叫得顫音了。
楚人鳳早就聽他爹說,三丫頭找了個厲害老頭子當保鏢,所以他這次要幫爹爹搶回姨娘,也是有備而來,糾結了五六個江湖上的無賴充當打手。
他們並沒有見識過隋七爺的飛刀,只覺得一個乾瘦的老頭子有什麼可怕的?
就算他有些本事在身,還能同時對付了這麼多年輕力壯的漢子嗎?
楚人鳳衝過去扶起楚淮勝,高喊著「打人了」的時候,他身後的幾個無賴漢子便抽出懷裡揣著的鐵棍家伙,一擁而上!
楚琳琅早知道楚人鳳無賴,卻沒想到他敢在白日裡就糾結無賴來鬧。
眼看著那些人抽出了鐵棍,她也擔心只七爺一個,能不能抵擋這些年輕力壯的無賴漢們!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司徒晟為何獨獨只安排一個老者當她的保鏢了。
當七爺看著那群人湧來時,甚至懶得亮出自己的匕首,只伸手一個小擒拿,鉗住衝在前面的那大漢的胳膊,拉擦一聲卸下了他的膀子,然後奪了他手裡的鐵棍。
七爺揮舞著鐵棍,從容後退兩步,立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便像砸鐵一樣,朝著那些人的肩膀腦袋狠狠砸下。
雖然楚人鳳糾集的無賴漢人數眾多,但樓梯狹窄,他們不能一湧而上,只能一兩個,一兩個地往上衝,這就彷佛傻狍子一般,來一個就被隋七爺敲了頭,都來不及哼哼,眼睛一翻就往後倒下,然後再上來兩個傻狍子補一補空位。
不到片刻的功夫,樓梯上掛了一片。
還有一個是站著的,他最後才上去的,可腳下全是人堆,已經沒有落腳的地方了。
眼看著隋七爺兩手都拎起鐵棍,凶神惡煞地走過去,嚇得他很不仗義地撇下鐵棍,撒丫子就跑了。
可惜隋七爺難得開葷,打得還不夠盡興,他一眼掃到了楚人鳳,方才就是這小子叫嚷得最厲害,還管楚娘子叫「賤人」!
於是他便轉身朝著楚人鳳兒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舞著鐵棍就朝著他身上招呼而去。
楚人鳳哪裡遭過這罪?一時被打得原地抱頭打滾,拼命地喊爺爺饒命。
而就在這時,客舍的店家早就報官,很快就有差役來拿人了。
不過那縣丞是知道楚琳琅的,問明了情況之後,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既然是收了銀子放妾,有正室的手印畫押憑證,楚家父子自然沒資格拿人。
而這客舍的鬧劇,也有人證,說是楚家父子帶人動的手。
最後,縣丞便以尋釁滋事的名頭,將楚家父子連同那些受傷的無賴漢一併入了監牢,需得交了罰金,才能出來。
楚家父子被押走時,孫氏就站在窗邊,她一時都不敢相信。
在她看來,天大的不能解決的事情,就這麼輕鬆解決了。
楚琳琅走上來,抱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娘,你自由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2 06:15 PM
第七十章 綠洲意外
那一刻,孫氏哽咽了一聲,終於有人間落地之感,抱住了女兒,放聲大哭起來。
孫芙自小就被拐,無一日不是在打罵中度過的。想到以後不必再在楚家的屋簷下受氣,那種心情,一時讓人有大喜大悲之感。
楚琳琅的眼眶也濕潤了。
跟所謂成親嫁人,甚至生子相比,她從小時的願望更希望能解救了母親,跟母親一起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家,讓她後半生過上舒心無憂的日子。
現在,她總算做到了!
楚琳琅了卻心願,便恨不得立刻帶著娘遠離江口,再不回來。
就在出發那天,眾人又齊聚碼頭,見楚琳琅又帶回了個離家的娘,宜秀郡主便開始冷嘲熱諷了:「這下堂之風難道是你楚家的家風?你和離了,又帶了個離家的小妾娘,真當百官乘坐的方舟是藏污納垢之所,什麼醃臢都能上船?」
聽她這麼說,其他的同窗們都沒吭聲。楚琳琅將自己父兄送入縣衙監牢的事情,她們也聽到些風聲。
雖然不知來龍去脈,可琳琅還是理虧的。
就算不用女戒來衡量,這樣的行為放到哪本聖人撰寫的書本裡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而平日裡宜秀郡主牙尖嘴利,嘲諷上楚娘子兩句,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畢竟大多數時候,楚琳琅都是裝聾作啞,面帶微笑,都不帶回嘴的。
可是今天,她說的不光是楚琳琅,而至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孫氏。
顯然宜秀郡主並不知,這位看起來滾刀肉般沒脾氣的楚娘子,真正的逆鱗在何處。
而今天,她不巧正捅在楚琳琅不能忍的腰眼子上了。
楚琳琅慢慢轉頭,冷冷瞥著她,聲音不算小地回道:「聽說郡主當初入宮時,太后連看都沒看,就絕了你入宮參選,難道是知道有你人前妄議他人父母的喜好?怕你入了宮也待不長遠?」
當初宜秀郡主都立在宮門前等著見太后了,卻被太后拒了入宮,是她人生中不可言說的羞恥。
可萬萬沒想到,一向不還嘴的楚琳琅,居然在人前就這麼冷嘲熱諷地講了出來。
宜秀到底是小姑娘,臉兒立刻掛不住了,急急反駁:「你胡說八道什麼!太后是覺得我是陛下小輩,入宮亂了輩分,才不讓我入宮的!」
她一說完,楚琳琅恍然大悟,又大聲道:「原來還真有郡主入宮被拒這麼一回事啊!謝謝郡主告知,這下我們都知道你是為何不能入宮了!」
宜秀入宮被拒的事情,並沒有在人前透漏,大家也是隱約聽到些,可誰都不會在人前講。
而宜秀郡主的母親,也是對外一概宣稱,是他們做父母的捨不得讓宜秀入宮。
沒想到今日被楚琳琅三言兩語這麼一詐,竟然讓郡主自己說出了她被太后回絕的緣由。
等宜秀恍然發現自己上當,竟然親口說出了太后不喜自己的事實,頓時氣得臉蛋漲紅。
她正要抓住楚琳琅分出個章程,楚琳琅卻輕巧閃避,轉身扶著孫氏朝著方舟一側的木船走去:「娘,我昨日就雇好了船,雖然小些,沒有方舟安穩,但也不錯,勝在不會有自恃甚高的貓狗到您的眼前無故吠叫……」
原來琳琅早就想到回程有她母親孫氏,不方便跟那些女學的貴女們同在一條船上,自己雇好了船。
就算宜秀不嘲諷人,人家也沒打算蹭女學方舟的便宜。
這下,方才出言不遜的宜秀郡主就顯得有些不佔理了。
楚娘子說得對,人家明明自己早就雇好了船,並未曾招惹旁人。
就算出身卑賤,那也是人家楚娘子的母親,郡主這般嘲諷同窗的娘親,真是半分教養都沒有!
看著周圍的同窗偷偷笑著議論她,宜秀氣得一扭身就上船去了。
這個楚琳琅,她記下了!等回了京城,稟明母親,再入宮告知靜妃娘娘,管叫這商婦再也沒法賴在女學裡充數,就是京城也別想待著了!
等上了船,孫氏想起那郡主發火,有些擔心地拉著楚琳琅的手,低聲道:「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楚琳琅卻拍了拍手,沉聲道:「她不佔理,娘你不必擔心。」
原本她跟宜秀郡主的關係就不睦,那位郡主看不上自己也不是一天兩天,她也不怕再添一件齟齬。
等上了船後,琳琅注意到,廖夫子並沒有在夫子的船上,聽說廖夫子臨時有事,需要去附近尋友,不隨船隊一同回來了。
琳琅卻知道夫子不回,大約是跟她講了那陶四姑姑的事情有關,所以廖夫子要去處理一下。
就是不知,他要用什麼法子絕了陶慧茹刨根問底的心思……
隨船負責護送的二姐夫鄭彪是場面上的人,他因為去官府拿銀子贖楚淮勝父子,也跟縣丞聊了幾句。
待聽說曾有戶部下文書關照小姨子楚琳琅後,這心裡也越發地透亮,在狠狠罵了楚家父子不知所謂後,他看見小姨子時,笑得那叫一個溫和。
在給琳琅的木船送吃食時,鄭彪趁機表明態度,只說自己和她二姐,不會跟楚淮勝一條心,讓楚琳琅放心,保管這一路太平,將她們母女護送回京。
楚琳琅也知道這二姐夫是什麼貨色,不過虛以委蛇,場面上說笑,順過去罷了。
回程的路上,許是旅程疲累,方舟上不再像來時那般通宵宴飲,歡笑聲不斷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早早尋了驛站安歇,再在第二天趕路。
只是回程的路上,過往的船隻似乎多了起來,總有那一兩條船,不遠不近相伴而行。
每當這時,隋七都會眯著眼看。不過那些船同行一段後,便會從其他的水道分開,朝著各自的目的地離去。
眼看又走了十多天,這日夕陽下山時,因為中間有船工不小心弄斷了桅桿韁繩,害得帆都落下了。
於是修船耽誤了行程,過了歇宿驛站,附近又沒有村鎮,所以船隊尋找了江中一塊綠洲,橫船休憩。
除了看守的侍衛外,船上的人也都早早睡去了。
楚琳琅和孫氏住的船兒太小,不像大方舟那麼穩。夜裡在這樣的小船上睡,便漾得人很不舒服。
琳琅在離開江口前,特意跟當地的漁夫買了可以搭窩棚的草席子,只要尋一片地,再用木棍簡單搭建一下,就可以變成簡易的窩棚。
此時正是夏季,也不必擔心夜裡會受涼。
只要不下雨,鋪上被褥,就可以在平實的土地上安穩睡一覺。
隋七爺是個能人,那窩棚搭得好,如此搭了三個,琳琅和娘親睡在一處,兩個丫鬟,七爺跟王五各得一處。
如此睡到半夜,楚琳琅突然感覺隋七爺在窩棚外低喊:「楚娘子,醒醒!」
楚琳琅探出了頭來,卻看見隋七爺蹲在地上,警覺地探看著四周,同時低聲道:「將孫夫人喊醒,你們都莫聲張,有船向我們這靠近。」
楚琳琅屏息靜聽,卻只聽到嘩啦啦的江水聲,不過她相信七爺的判斷,絕不會無緣無故半夜叫醒人的。
如果真有船靠近,那就奇怪了。
要知道現在已經是深夜,壓根不會有船再走夜路。
不然天黑晦暗的情況下,看不清水下情形,一旦觸礁,就是滅頂之災。
當然也有一種情況除外——那就是有水匪靠近,要趁夜摸上船殺人越貨!
楚琳琅家裡就是做鹽商起家的!對這些水匪的套路實在是太熟悉了!甚至她以前還遇到過當水匪的江湖豪客,自然也聽說過他們的一些行規手段。
想到這,楚琳琅的腦子微微起了個激靈。
要知道他們這個船隊可是一直行駛在運河之上,兩岸有許多水路驛站,並非水匪慣常出沒的偏僻水路。
這些匪人在打劫前是要踩盤子的,他們的行規就是不碰「硬茬」。
這個「硬茬」就包括朝廷的官員和官眷。
原因無他,打劫這一次後患無窮,很有可能就此捅了馬蜂窩!
而他們這船隊一路浩浩蕩蕩,光是那代表大晉臉面的方舟就可以嚇退無數宵小,更別提隨行的還有四船官兵了!
這豈是一般小水匪能吞下的盤子?
若真有人膽敢下手,明顯就是沖著官眷船隊而來的。
楚琳琅低聲道:「若真有船入夜靠近,恐怕來者不善,他們是要越貨……還是劫人?」
若為了財物還好,不過是上船打劫,他們的船上有水軍,不見得會吃虧。
可只是殺人或者劫人的話,那麼只要派出幾個水性好的賊人,嘴裡叼著蘆葦桿,泅到船下,將船底鑿開就好。
等大船傾覆,人都落了水,只要拿網子一撈,落在水裡的人都要束手就擒,是殺是剮任憑處置了。
她記得傍晚時,那些水師官兵們似乎從方舟的貴人那得了賞賜,是好幾壇子的酒,也不知這些官兵們有沒有喝得酩酊大醉。
隋七爺在綠洲走了一圈,眉頭皺得老緊,低聲道:「這幾天,一直有船在跟,他們換船太頻,倒是蒙蔽了我,我起初也以為是順路。現在想想,那些船倒像是換班踩盤子!現在聽不出來了多少船,我們現在走應該是來不及了。」
在叫醒了楚琳琅她們之後,隋七帶著王五便往水師營的船上跑,去通知那些兵卒。
看那兵船上燈火搖晃,笑聲不斷的樣子,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異常。
看來這些久居盛世的官兵在警戒性上,遠遠比不過十二年前,曾經浴血殺敵過的老兵。
楚琳琅咬牙想了想,讓夏荷照顧好母親,便帶著冬雪奔去了方舟。
那守衛方舟的士兵認得楚娘子,見她過來,以為她要回船上取東西,便讓她上了船。
當楚琳琅登上高大的方舟時,展目望向水面,在一團漆黑裡,依稀終於聽到了有大船駛來的聲音,不過很快,那水聲似乎停止了。
琳琅暗叫一聲不好。船動的水聲停了,就說明那些靠近的船怕被他們發現,便遠遠停了,說不定已經有人下水,開始朝大船游過來了。
她顧不得多想,連忙先去敲齊景堂夫人華氏的房門。
當華氏開門之後,她便小聲說了自己僕從的發現,並說出他的分析——可能是有水匪要趁夜襲船。
華氏睡夢裡被叫醒,有些發愣道:「不能吧?我們可是有四船官兵護衛呢!」
楚琳琅急得差點跺腳。她怎麼忘了,這些都是京城富貴窩裡生長的婦人,她們跟自己不一樣,並沒有押解過鹽船,在水面上討過生計的,她們更不會知道水匪來襲的可怕。
可就在這時,有人在她身後道:「若你說的是真的,我們該怎麼辦?」
琳琅回頭一看,陶雅姝披著一件披風正立在自己身後。
原來陶雅姝也是不太適應夜宿船上,所以有些失眠,方才她正好立在船後,聽到楚琳琅上船的聲音,便跟了過來。
楚琳琅見她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話,立刻簡短吩咐道:「事不宜遲,趕緊下船!先去那綠洲上,只要不落水,有官兵保護,他們人數若不是太多,就奈何不了我們。」
陶雅姝聽了,立刻吩咐自己身後的丫鬟婆子挨個敲門告知。
一轉眼的功夫,方舟上已經睡下的學子女眷們都被吵醒了,許多人還睡眼朦朧,不知所以,就披著衣服隨著大眾,熙熙攘攘地準備下大船。
可是此處並不是碼頭,方舟上不了淺灘,所以他們也是在江中尋了一處露出水面的綠洲歇宿。綠洲四周水不深,但也不算太淺,從大船上下來的人需得乘坐小舟才能上了淺灘綠洲。
若是這般挨個等著小船接送,要等到猴年馬月?
楚琳琅心裡一急,率先從踏板下了大船,撲通一聲跳入了水裡,然後喊道:「此處波浪不是很急,會泅水的不要登船,快些上岸!」
宜秀郡主睡得正香就被吵醒,心裡正不痛快,一看楚琳琅竟然這麼不顧儀態,水鴨子一樣往水裡跳,頓時嗤笑出聲:「半夜睡得失心瘋了吧!水師營的官兵都沒有來報警,你卻忽悠得滿船的人睡不好。下船倒也罷了,若是落水著涼生了病,你擔待得起嗎!」
可宜秀郡主的話音未落,只見關金禾不顧嬤嬤的阻攔,也學了楚琳琅的樣子,撲騰往水裡跳,一邊踩水還一邊笑:「白天就想泅水,可是嬤嬤非是不讓!如今倒是有個正經名目游水了!」
到底是一群小姑娘,都是貪玩的,雖然平日裝得都大家閨秀一般,可是現在夜裡如此不尋常,竟然也透著刺激好玩。
於是又有三四位小姐入水,跟著楚琳琅她們一起往岸邊游。
宜秀可不想跟她們瘋,她方才抬眼看到一旁官船上還在飲酒說笑的官兵,甚至有人還指著這些下船的小姐們笑,並不像是真有人要來襲的樣子。
她想了想,索性不下船了,依舊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房間補覺去了。
就在這時,華氏她們先上小船的人也上了岸。而夫子的那一船,聽到動靜,便也都過來了。
那水師吳統領聞聲領人登上了綠洲,有些納悶地問:「華夫人,你們因何要離船上岸?」
當楚琳琅說了原委,吳統領啞然失笑,心道:剛才叫什麼隋七的老頭跑過來說可能有人要襲船,他就連忙派人四處查看,可是並無什麼不妥,更沒聽見有船劃來的水聲。
吳統領覺得隋七是人老多作怪,睡覺魔障了,便冷言揮手將隋七他們轟攆下軍船了。
不過這位楚娘子更能作怪,居然把老僕的胡說八道當了真!
這等小門小戶的女子,就算得了些機緣,跟大家閨秀同處一處,卻還是在關鍵時刻漏了底,被點小風小雨剮蹭到,就一驚一乍的!
想到這,吳統領說話也失了客氣,沖著身後的都頭鄭彪道:「她不是你小姨子嗎?你跟她解釋一下,並無什麼異常,這大半夜的攪得一船人不睡覺,真是夠可以的!」
鄭彪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不由得抬眼瞪向楚琳琅:「你那個什麼老僕,真能胡說八道!什麼有人來襲?他那耳朵不聾就不錯了!你還拿他的話當真!」
楚琳琅轉頭看向了走過來的隋七王五他們。
這七爺的表情依舊凝重,沖著楚琳琅搖頭,做了一個再等等的動作。
楚琳琅知道,若是人情世故的做法,就是當著眾人面申斥老僕,將責任推卸到他的身上,再請被折騰得夠嗆的貴女同窗們上船。
可是她在司徒晟的嘴裡聽過這七爺的故事——他當年是大將軍楊巡的護衛親兵統領。
其實依著他立下的赫赫戰功,做個四品的將軍也不為過,可是七爺就是死也不肯離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楊巡,寧可無官無品,繼續貼身做老將軍的隨侍親兵統領。
當年七爺在戰場身負重傷,暈死過去,埋在屍堆裡踩僥幸逃過一劫。
也是他將年幼的司徒晟從戰場上帶了回來。
對於這樣一個戰功赫赫的老兵,楚琳琅是發自內心尊重的,所以就算吳統領信誓旦旦說周圍無恙,楚琳琅冒著犯眾怒的危險,也選擇相信隋七爺。
想到這,她沉聲道:「出門在外,還是謹慎為先,諸位既然已經到了綠洲,不妨休息片刻,若是無事,琳琅明日自罰,給諸位置辦幾桌酒席賠罪。」
聽她這麼說,還是有被攪鬧了休息的小姐不甚高興,小聲抱怨著。
不過陶雅姝卻率先開口道:「今晚夜色甚好,如此明月江水,不知再看是何年,既然楚娘子這麼說,我們不妨等一等,再想想,明日罰她給我們買些什麼酒菜才好。」
聽陶小姐這麼一說,諸位女眷不由得哈哈大笑,紛紛說,得讓楚娘子多買些才行。
於是在這歡樂的氣氛離,陶雅姝率先扶著四姑姑坐下,算是給眾人當了個樣板。
既然未來的皇后都開口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言,就是各自尋個坐著的地方,互相依靠著打盹。
吳統領一看這麼多的貴女上了岸,只能讓鄭彪叫些兵卒下來,看護好女眷的安全。
陶慧茹並不認識隋七爺,她當年成婚,公公楊巡正駐守要塞,甚至都沒參加婚禮,自然更不認識軍中的親兵了。
這一番折騰,也讓她略有疲憊。就在前兩天,她留在江口的親信趕了過來,說是終於打探到了當年跟著瘋婆子的男孩的下落。
據說那男孩體弱多病,在瘋女人死後不久,那男孩也病死了。
陶慧茹看著那親信打探來的消息,心裡略微安生了些,連日來,也終於稍微安穩地睡一覺了。
可惜今日睡得正香,就被楚琳琅吵醒。
她略微不滿地對侄女低聲道:「吳統領都說這是瞎胡鬧了,為何你還捧場跟著鬧?」
陶雅姝沒吭聲,她倒不是相信了楚琳琅的話,只是不希望楚娘子被吳統領懟得尷尬下不來台,給同窗好友一個台階下罷了。
再說坐一會也無妨,反正她也睡不著,只當閒坐了……
此時江水依舊嘩嘩奔流,只是隋七爺的耳卻動了動,警惕地望向了距離岸邊有一段距離的那幾條軍船。
他低聲道:「有人在鑿船!」
吳統領因為在岸邊的緣故,依舊沒有在嘩啦的水流聲裡聽出什麼異狀。
可沒多一會,那軍船上就有人舉著燈探頭往下看了!
身在船上的人,當然比岸上的人更能發現船體的震動異狀。
當船上的軍官慌忙用燈光朝岸上的人打燈語時,吳統領急得一拍大腿:「哎呀!真的有人鑿船!」
此話一出,綠洲上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貴女們一下驚醒,面面相覷,臉上帶了些惶恐。
就在這時,關金禾一拍大腿道:「哎呀,宜秀郡主她們還在那船上呢!」
不知來偷襲船的賊人用了什麼工具,但鑿船的肯定不止一人,鑿船的聲音越發大,就算軍船上的人借著燈光往水中放箭,也不見有人浮上來。
當船底被鑿漏時,便開始洶湧進水,因為是被人刻意鑿開,進水的速度也甚快。
船體小些的軍船最為明顯,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見它在傾覆。
而那大方舟也是如此,雖然慢些,卻也在傾覆下沉。
原本回到船艙裡睡覺的宜秀郡主再也安睡不得了,她先是踉蹌茫然出倉,等聽到軍船上的人大喊著「有水賊,他們在鑿船」時,嚇得腿都軟了,若不是丫鬟攙扶,就要跪在甲板上了!
等回過神來,宜秀立刻踉蹌衝向船頭,沖著綠洲上的人大喊:「我還在船上,快點來人救我!救命啊!我不會游水!」
吳統領也急了,那宜秀郡主可是宮中得寵的靜妃娘娘的親侄女,若是有了閃失意外,他的官運也到頭了!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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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2 06:22 PM
第七十一章 人性考驗
於是吳統領連忙派官兵駕著小船過去接人。
可那小船還沒等挨到方舟跟前,就見水面躥跳出人來,眨眼的功夫,似海鯊捕食般,就將小船上的官兵拖拽下了水。
頃刻之間,水面上就蕩漾起一圈圈的血水,再也沒有人游上來,在船頭燈光的照耀下,陰森恐怖極了!
那小船離大船很近,宜秀郡主和她的丫鬟嬤嬤自然也是清楚地看到了這慘烈凶案的全過程。
幾個人嚇得脖子似乎被人勒住了,叫都叫不出,只是在大船迅速傾覆時,又重新緩神,拼命喊著救命。
而此時綠洲上站著的那些貴女們也看到了那驚魂一幕。
有幾個方才差點跟宜秀一樣留在船上的小姐,都後怕得哭了出來。
幸好她們當時聽了楚琳琅的話,跟著過來了,不然此刻在快要傾覆的大船上喊救命的人,便是她們了。
此時一艘軍船已經傾覆,上面留守的人正紛紛跳下,可是下水沒多久,就被水裡的人割了喉嚨。
與此同時,又從暗夜沉霧中駛來不少神秘的小艇,上面的人更是手持鋼叉,將還在水面掙扎的水師兵卒紮得透心涼。
那個宜秀郡主拉扯著丫鬟,在甲板上哭喊救命,結果船體傾斜得太厲害,她和幾個丫鬟先後撲通掉入了水中。
本以為她也會被立刻抹了脖子送命,可沒想到那些人看到落水的是女子,很快就有一張大網撒下,將宜秀郡主她們撈到了一條小船上。
看著宜秀上船之後,被按住堵嘴捆上的狼狽樣子,綠洲上養尊處優慣了的女眷被徹底驚嚇到了,有幾個控制不住嗓子,發出尖利叫聲。
那些神秘小艇上的人也發現這幾條船上掉下來的人不多,更沒有預期中的許多女眷,循著那些尖利的叫喊聲音調轉目光一看,才發現不遠處一塊不大的江心綠洲上竟然上去不少人。
這下,那些人的目標不再是馬上要傾覆的方舟,而是一致朝向了綠洲。
吳統領也顧不得語氣恭維了,沖著那幾個尖叫的女眷厲聲道:「閉嘴!把賊人都引過來了!」
喊完這話,他轉身便要去找那個之前曾經預言有人襲船的那個老頭。
卻發現那老頭,還有楚琳琅和她的幾個僕從一直在旁邊忙碌著。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不聲不響地將那群女眷帶上綠洲的披風夾襖,還有三間窩棚,外加撿拾來的一堆乾柴堆積成高高的小山。
那老頭折斷了火折,將這火堆一下子點亮,那火舌沖上了天際。
然後那個叫七爺的還管一個兵卒借來了箭,點燃了十幾個箭頭之後,向西南的方向依次高高擊射而去。
這……分明就是軍中報急增援的信號,這老頭子怎麼還會這個!
事到如今,吳統領也不得不承認,這老者所有的步驟措施,無一不是遭遇水中突襲時,最佳的處置方案。
因為這裡處於運河,他們行程算錯,沒有在太陽下山前趕上運河邊的下一個驛站。
但是他們地處上游,前方並無山川遮擋,只要下游的驛站有人站崗,總能看到這上游的火光和救援信號。
而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抵擋住一會摸上岸來的賊人,盡可能地拖延到援軍到來。
隋七爺放了箭之後,就沖著吳統領道:「讓女眷遠離火堆,趴在地上,叫書院的男人架好盾牌,圍成一圈,防止亂箭射到她們,剩下的兵卒,拿了武器跟我走!」
吳統領終於看出這老者的不簡單。
這哪裡是尋常老叟?分明是個上慣沙場,看淡生死,沉著有度的老將。
他說的全都在理,吳統領再不敢甩臉子,連忙吩咐下去,依著隋七的吩咐行事。
就在這時,七爺看向了楚琳琅,走近低聲道:「看到綠洲那塊石頭嗎?我偷偷在那塊石頭的後面拴了一條小船,若是一會男人們扛不住了。我會喊一聲『風緊』你就讓那些女眷都上小船,四散逃跑。你不必管我們,只帶上你娘和那兩個丫頭,趕緊去尋上那條船,朝著西南方向去!懂了嗎?」
說這話時,老人死死瞪著她,還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捏得琳琅悶哼一聲疼。
她明白七爺的意思——真到那個時候,便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他能拖延到那個地步,就是拼了命了。若是支撐不住,那些水匪的注意力也全被他們這些男人吸引,水裡應該沒有其他伏兵了。
男人們拼盡氣力,應該能給女眷們爭取到一絲逃跑的機會。只是那時,女眷一定爭搶上船,競爭激烈。
而他隱藏在石頭後的船,是為了確保琳琅她們幾個到時候不被人擠下船。
真到那個地步,恐怕就是七爺,也要凶多吉少了……
琳琅的眼圈微微紅了,可現在不是小女子傷感的時候,她反手握了握七爺的胳膊,亮了亮自己藏在懷裡的刀把,低低道:「七爺,自忙你的去,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要顧好自己!」
從始至終,這楚娘子都沒有如別的女子那般慌亂,甚至不知什麼時候,懷裡還藏了一把做飯時用的菜刀。
七爺讚許地點了點頭:以前沒有看出來,只覺得小丫頭容貌好看,滿嘴生意經。
現在一看,這女娃可真不錯,難怪少爺能喜歡她。就算老將軍在世,應該也會滿意這個孫媳婦吧……
現在,他得拼盡全力,才能護住少爺好不容易覓得的心頭肉。
想得到這,七爺的臉上殺氣頓現,帶著王五,吳統領,還有其他十幾個兵卒朝綠洲的邊沿摸去。
綠洲上的所有女眷,都按照七爺的吩咐,趴伏在地上,躲在幾個男夫子架起的盾牌之後,而前方不遠處,傳來了廝殺的聲音。
這批調撥來的水師還真算是能戰的。
除了方才船隻被突襲後,落水吃了些虧外,在陸地上刀劍相對而戰,那些從小艇上過來的賊人並不佔優勢。
尤其是七爺很有經驗,總是趁著賊人從水裡鑽出來,有些睜不開眼的時候俐落下砍,很快就跟切西瓜一般砍倒了好幾個水賊。
其他的官兵也學著他的樣子,迎戰上去。
這些女眷一個個都嚇得捂嘴落淚,琳琅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這些人跟父親鹽船遭遇的水匪截然不同,壓根就不是求財的,而是目的性明確的殺戮。可是宜秀落水之後卻沒有被切斷脖子,而是被撈上了小船……
難道這些水賊的目的就是為了俘虜這些官家女眷?然後要贖金?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難道他們一點也不在乎跟官兵相搏,折損的這麼多人手?
方才看到他們在水中屠戮那些落水兵卒的樣子,嫻熟得很,好似專門訓練的殺手般。
因為盾牌阻擋,琳琅趴下後再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根據嘶喊哀嚎的聲音,判斷出那些匪徒似乎離她們越來越近。
她也早已將七爺的話告知給了母親和夏荷,冬雪兩個丫鬟。此時她們所在的位置,是人群的後排。
一會要撤退的時候,可以很便利地逃向那塊大石的後面。
不管怎麼樣,她一會得先把母親送上船,可是就算上了船也不一定能順利逃跑……
危機的時刻,楚琳琅甚至分神想到了司徒晟。若她和七爺他們真有不測,那個那男人會不會又在陰暗的房間裡自虐排遣痛處?
想到這,楚琳琅的心都微微的痛,她暗自給自己打勁兒,同時聚精會神地聽著前方遠處的動靜。
這綠洲的四周似乎都被船包圍了,在一片看不清的黑暗中,她甚至又聽了嘩嘩的水聲,似乎有新的船靠近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隋七爺厲聲高喊:「風緊!」
一聽到這話,琳琅真是天靈蓋打了個激靈,伸手扯起孫氏,同時大喊:「姑娘們,快些上船!又有賊船來了!」
喊完之後,她先待那些女眷們四散找船都起身離開了,才帶著娘親和兩個丫鬟朝大石頭的方向跑。
待繞到大石頭的後面那裡果然藏著一條小船。
上了小船,她轉頭一看,只見灘塗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而隋七爺領著人也是滿身血污,還在不停砍殺。
那些女眷們聽了她的喊,紛紛站起身,爭搶著上了船,而夫子們卻沒有一個去爭搶的。
這些平日裡的文弱書生,卻也胸懷孤高士氣。
他們手持盾牌,努力克服著心裡的恐懼,替女眷們爭取一條退路。
在這危機的時刻,似乎最能看出人潛藏的本性。
楚琳琅看得分明,那個陶四姑姑最先搶到了一條船,拉著侄女陶雅姝上船之後,又上了三個女眷。
眼看著船裝不下了,還有人要上,那個陶慧茹竟然舉起船槳,將後上來的人狠狠拍下去,驅趕人後,她便厲聲讓人搖船劃走。
而在沖天的火光中,可以看到,又來了一艘黑漆漆的賊船。
而有些水賊已經撲向四散奔逃的女眷,跟那些拿著盾牌的兵卒廝殺起來……
看來,隋七正是看到賊人又來了賊船援軍,心知支撐不住,方才發出這一聲高喊的。
若那艘大船上再下來人,只他們這幾個,肯定抵擋不住。
隋七扭頭看楚琳琅她們上了船,這次哇呀呀地大叫,又向著岸邊襲來的賊人們撲去,爭取給琳琅她們爭取些時間。
夏荷和冬雪都是江口水鄉長大的孩子,自然會劃船搖櫓,可船剛駛出去,迎面就劃來了一條小船,上面的賊人一看滿船的女眷,倒是沒有急著下殺手,而是站起身,伸手想要將她們扯下水去。
就在這個功夫,楚琳琅舉起了隱在長袖子裡的菜刀,朝著那人的面門就狠狠砍去。
她不會武功,憑的就是一股子拼命的莽勁兒。
那人根本沒想到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們,居然會在袖子裡藏著菜刀,哎呦一聲慘叫就栽入了江中。
冬雪和夏荷也舉起船槳,朝著船上剩下的人腦袋上使勁拍。
就這樣,那小船上的兩個賊子被船櫓拍下船,腦袋又被擊中,一時沉入了水底。
琳琅可知道這些人在水裡的能耐。方才不過是水賊們一時大意,才著了道,若是被他們追來上可就要糟糕了。
想到這,她吩咐夏荷冬雪快些搖船,而她則手持菜刀半蹲在船中央警惕地望向四周。
若是有人來晃船,她就會手起刀落,切了來者的手指頭!
就在這時,也有幾個女眷的船劃了過來。那陶家姑侄的船一馬當先,朝著下游而去。
可就在這時,先前被冬雪她們拍下水的水賊竟然又浮了上來,他錯將陶氏姑侄的船當成了楚琳琅的,抓住船幫一側,惡狠狠地搖晃,立意要把船上的人都搖下來。
這一搖讓人不防備,結果坐在船邊的陶雅姝一下子失了平衡,撲通一聲掉入了水中。
而那搖船的賊子立刻伸手去抓陶雅姝。
陶雅姝並不會水,落水的慌亂讓她力氣變得異常大,胡亂去抓,結果正抓到了一個水賊便死死不放,在水中撲騰掙扎。
船上的其他人下意識地想要去救陶雅姝。
可是陶慧茹想起這些人在水中就能切斷人脖子的本事,抬眼看到更多的賊人上了水岸,一瞬間就做了決定。
她厲聲對著其他人吼道:「快劃船!快!不然我們一船的人都要完了!」
聽了她這麼喊,其他人也下意識地聽從了她的命令,劃著船,朝下游而去。
而在此時,楚琳琅的船正在一側,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陶雅姝在聽到姑姑說出不管顧自己的話時,滿臉的震驚,還在水中拼命地掙扎,朝船上大喊著姑姑,平時清冷高雅的女子,此時卻是滿眼不敢置信的淚!
楚琳琅知道,自己也該像陶慧茹一般,義無反顧地讓冬雪她們劃船離去。
可是當她看到同窗好友那痛苦的面龐時,心裡只覺得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難受頂著。
只那麼瞬息的功夫,她便做了決定,琳琅轉身對夏荷冬雪吩咐道:「你們快劃船,不看到驛站,千萬不要停下!」
就在夏荷冬雪開始劃船的時候,坐在船尾的楚琳琅,卻抱起一塊船上備用的木板,腰間別著菜刀悄然滑入了水中。
此時岸邊嘈雜聲很響,天又黑,看不清人,船上的人包括她的母親都沒有發現她已經入水了。
她的水性其實很好,雖然有些童年陰影,但之前跟司徒晟暢游水潭,倒是將荒廢多年的技藝全都撿拾起來。
她此時悄然接近那抓著陶雅姝不放的水匪。
幸好那匪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陶雅姝的身上。當游到那水匪身後,楚琳琅伸手抓住那人的髮髻,舉刀就切了過去。
一道血柱噴出,男人鬆開了勒住陶雅姝脖子的手,再次沉入水底。
而楚琳琅則踩水繞陶雅姝的身後,繞住了她的脖子,免得被她拉得溺水,然後踩水來到漂浮的木板前,讓陶雅姝抓住木板。
琳琅也是如此抓住了木板一端,然後踩水,兩個人一起抱著木板漂浮,開始順流而下。
也是二人的運氣好,再加上天黑的掩護,並沒有人發現在水裡還漂浮著兩個女人。
江水湍急,她們倆順流而下,也不知飄蕩了多久,總算離得江岸邊很近了。
當楚琳琅攙扶著陶雅姝上了岸,陶雅姝此時神情都微微恍惚。
楚琳琅知道,除了歷劫驚嚇外,只怕她的那個四姑姑給她的打擊更甚!
生在那樣的公侯家族,陶雅姝身為嫡女應該也是被關愛環繞,周圍溢滿了奉承聲音。
這樣的大家閨秀,何曾見到過人性如此醜陋的一面。
如此折騰了半夜,又在水裡泡了這麼久,楚琳琅早就飢腸轆轆。
她在岸邊的樹林裡看了看,發現了能吃的野果子,便摘了幾個回來。
楚琳琅將果子在衣袖子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酸酸的滋味在劫後餘生時,吃起來都帶著無盡的甜。她吃了一個後,遞一個給陶雅姝。
陶雅姝遲疑地看著那沒用淨水洗的果子,始終不肯接。
楚琳琅知道她嫌髒,不過這個節骨眼了,天上的仙女也得落地了。
於是琳琅務實地道:「我們倆不知漂到了何處,更不知綠洲那邊的情形,想來官府找到我們倆也需得一段時間。這幾個果子可能是接下來一天裡唯一能吃到的食物,你還是吃些,才能有氣力走路。」
其實陶雅姝也早餓了,她伸手接過了果子,低低問:「好吃嗎?」
楚琳琅又咬了一個,雖然酸得直閉眼,卻笑著道:「活著的滋味,你說好不好吃?」
這句話,似乎對陶雅姝的觸動很大。
她閉上了眼,似乎鼓足了畢生的勇氣,也學著楚琳琅的樣子,不管髒不髒,狠狠咬了那果子一口,結果酸得她的眼淚都止不住地往下落,她一邊咀嚼,一邊低笑:「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滋味,又苦又酸……」
楚琳琅並沒有說什麼,因為她知道陶小姐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哭透一場。
不然呢,人活著若不歷經些酸楚,哪裡知道真正的甜?她從小就吃慣了的東西,有人現在才吃到,已經讓世間大半人豔羨了。
吃完了果子,楚琳琅便拉起她繼續趕路,爭取快些到驛站。
陶雅姝跟著她走了一會,突然開口問道:「當時我的親姑姑都不肯管顧我,你為何要冒險下船救我?」
楚琳琅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便想了想,老實道:「當然是腦子一熱,衝動了唄!我覺得有把握救你,就跳下來了。我娘她們的船又是順江而下,就算她們發現我不在船上,也逆流劃不回來。她們能脫離險境,我又有些餘力能幫人,還能眼看著你在身邊被拽下水?日後你成了冤鬼,豈不是要夜夜找我索命?快別問了,我都後怕,再來一次,都不見得能跳水救你呢!」
陶雅姝原以為楚琳琅會說些冠冕堂皇的正義邀功之言,可萬萬沒想到,她竟是一臉懊惱後怕。
這讓陶雅姝原本暗沉的心情一鬆,噗嗤笑了一下:「怎麼的?你現在後悔還能將我扔進水不成?」
楚琳琅見陶雅姝終於不再悲悲切切,看破生死,便也一笑:「快走吧,到了驛站,我們可得好好大吃一頓!」
可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岸邊卻傳來了呼喊聲,隱約聽著,像是在喊「琳琅」。
待尋聲看過去,原來是孫氏和冬雪夏荷也上了岸,正沿著江邊一路喊。
原來她們在天色微明時才發現船上少了一人。
冬雪疑心大姑娘是沒有坐穩,半路掉下江去的,她們沒氣力逆流劃船,就乾脆棄船上岸,沿途往回找。
結果正好在這遇到了。
看到楚琳琅安然無恙,孫氏她們都長出了一口氣,於是大家又折返回了拴在岸邊的小船上,準備繼續順路而下,估計著再有不遠,就要到達驛站了。
就在她們準備推船的時候,一旁的土路上卻傳來的馬蹄聲。
她們閃目一看,看衣著打扮,好似昨夜那伙子凶徒中的幾個,改走了陸路。
他們這時也看到了楚琳琅他們,一看她們狼狽的樣子便猜出了是昨夜的漏網之魚。
於是他們抽出了刀,調轉馬頭,立刻朝著她們衝過來了。
楚琳琅心道:壞菜了,她只有菜刀一把,如何抵擋這些莽漢?
可就在這時,一支凌厲的箭矢夾裹哨聲而至,一下子就穿透了那賊人的胸膛。
琳琅轉頭一看——原來幾匹快馬正穿破晨曦迷霧,朝著她們駛來。
而最前面的那匹高頭大馬上有一人,拉弓射箭,接連發出了兩支利箭。那人面容俊朗,一身黑色長袍,長臂舒展,在馬背上腰桿挺拔,宛如神祗出現在了她眼前!
他射出一支箭矢後,又連搭數箭,朝著那剩下的賊人襲去。
當賊人接二連三落馬之後,楚琳琅彷佛驚醒一般,撒腿也朝他的方向快速跑去。
她真是做夢都不敢夢這麼大,在危急的時刻,司徒晟居然如神祗一般,怒馬強弓出現在了她眼前。
司徒晟也等不及了,將弓箭掛在馬背之後,催動馬匹向前,將朝著他伸手的楚琳琅拽入了懷中。
孫芙今晚一直就陷在彷徨噩夢裡,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逃生廝殺,卻見方才還準備拿菜刀砍人的女兒,突然扔了菜刀,往前跑,然後轉眼的功夫,就被個高大健壯的青年一把扯上了馬。
孫芙直覺便是水賊劫掠了女兒!
她這輩子都是柔柔弱弱,在楚淮勝的淫威下唯唯諾諾。
如今好不容易掙出了自由身,就要跟女兒過上自在日子了,就在滿懷希望時,卻眼看著女兒要被賊人劫走。
這一刻,也是絕望與悲憤到了極點,孫芙一把抓起女兒扔在地上的菜刀,大喊一聲,便朝著司徒晟砍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2 09:57 PM
第七十二章 劫後重逢
這若一刀砍下去,便是人倫命案子,嚇得冬雪都差點咬自己的舌頭,慌忙伸手將孫氏一把抱住!
楚琳琅轉頭才知道母親誤會了,連忙喊道:「娘,他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司徒大人!」
孫氏這才堪堪停住,再細看這抱著女兒的青年眉眼,真是俊容若玉,眸含朗星,儼然透著文雅貴氣,並不像草莽凶徒。
琳琅當初給孫氏講司徒晟時,不過略提了幾嘴,含糊得很。
彷佛這人只是她落難時仗義出手的貴人,所以孫氏聽了也並未多想,畢竟女兒給人家做的是管事,並非妾侍。
可如今,臆想中長鬚老氣的司徒大人,儼然竟是個難得一見的年輕俊逸美男子。
他如此親暱地將女兒抱在懷中,那手臂方才好似還收力緊抱了一下,這可不得不讓孫氏稍微多想了一下。
女兒跟這位司徒大人,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可容不得多想,就在這時,陶雅姝又是發出一聲驚叫,原來是賊子挾持了她。
司徒晟的身旁另一匹馬上,赫然是本該去訪友的夫子廖靜軒。
他手裡也拿著弓箭,正在朝著不遠處的賊子射擊。
眼看著有賊子扯住了陶雅姝,廖靜軒乾脆飛身下馬,奔過去一腳將那賊人踹倒。
司徒晟讓琳琅站得遠些,他帶著觀棋,還有其他官兵,迎戰而上,場面一時又是血腥極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被司徒晟射中的賊子掙扎起來,舉刀砍向陶雅姝,廖靜軒手疾眼快,將陶雅姝一把扯進懷裡,卻因為護著她,背上卻挨了一刀。
這些賊子也是迴光返照,很快就被司徒晟帶來的人馬俘獲,捆綁踹倒在地。
就在這時,他們發現那些賊子的馬背上掛著些正蠕動的袋子,打開一看,赫然是幾個被俘的女眷。不過裡面並沒有宜秀郡主。
司徒晟吩咐一旁的領兵統領繼續前行,搜尋陸路上可有逃竄的餘匪。
他也簡短地跟琳琅說了一下自己為何出現在此。
原來他公幹完畢時,被廖靜軒找到說了江口那陶慧茹在打探的事情。
他安排了人手簡單處理之後,推算行程,感覺應該能在驛站碰到楚琳琅,便趕著去了驛站準備等船。
原本想的是,在二人可以交集的旅途中,遠遠看一眼琳琅,慰藉一下相思。
卻不曾想,琳琅這邊遭逢了變故。
昨夜看見信號火光時,驛站的水師發現及時,立刻派了水軍增援。
而司徒晟和廖靜軒是夜半時才趕到了驛站,當時聽聞了容林女學的方舟並沒有按時到達驛站,上游又出現了求救信號,司徒晟便想坐船趕去,可驛站的船隻都被調撥出去了,他們又等不及,乾脆騎馬沿江前行,這才趕巧遇到了楚琳琅他們。
綠洲那邊現在的情形如何,司徒晟他們也不得知。
楚琳琅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留在綠洲上的人,她忍著淚對司徒晟道:「七爺他們還在綠洲上,你快帶人去救救他們!那些水匪凶殘得很……」
說到這,她又怕司徒晟去了遇險,不放心地要跟著再一起回去。
司徒晟按住了她,柔聲安撫道:「廖夫子受了傷,你看護好他,先帶些護衛回驛站,我一會再回來跟你們匯合!」
說完,他便帶著觀棋,和其他手下,快速朝綠洲方向騎馬奔去。
廖靜軒背部受的那一刀,略微凶險了些,整個白衫都被血染透了,需要及時止血。
不過他的狀態還好,看見陶雅姝瞪眼僵直立在一旁,懷疑她的潔癖又犯了,居然還有閒心開玩笑:「血可不算髒,古人云,以血祭社稷,以血歆神……」
沒等這夫子胡謅完,陶雅姝將心一橫,將自己裙擺撕下了一條,蹲下來替夫子簡單包裹一番後,還問他要不要吃些野果子頂頂?
廖靜軒有些被平時一板一眼的女學生嚇到了,覺得她似乎被奪舍了。
不過轉眼看到坐在馬背上的陶雅姝正低頭努力地將裙子扯破的線頭拽得整齊些,又覺得這位女學生應該還魂靈不滅,並沒有被大換瓤子。
沒一會,她們終於到了離這裡最近的驛站。
琳琅下馬之後,都顧不得洗漱,推開了驛站兵役送來的熱薑湯,先要了一張水路軍圖,細細看了起來。
在一旁驛官的指點下,她找到了之前休憩的綠洲。
因為此處地形太討巧了!
雖是運河,可是整個水道呈「木」字形,四通八達,賊船襲擊了運河上的船隻後,便可四處逃散到偏僻水路。
琳琅一時在想,昨夜她們須得留宿在綠洲處,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蓄謀?
還有隋七爺和王五,還有其他的女同窗、夫子們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當時她瞥見關金禾和華夫人好像登上了一條小船,就是不知她們有沒有像自己一樣運氣,及時逃出來?
孫氏體弱膽小,再加上有些營養不良,折騰了這一晚後,已經虛脫得站不起來了。
安頓了娘親之後,楚琳琅就站在驛站的碼頭,極目遠眺。可惜此時已經天明,七爺在綠洲上點燃的篝火也幾不可見。
不過從上游流下的江水裡,時不時就有殘船斷木,更有一起一伏的屍首,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這也讓琳琅的心高高提起,因為她心裡惦念的那個人,還在上游,更不知他和七爺他們現在如何了。
楚琳琅轉頭,正看見陶雅姝跟郎中一起給廖靜軒上藥。
廖靜軒一看也是平日有打拳的習慣,脫掉衣服之後,竟然是結實的肌肉起伏,並不是文弱書生的排骨身材。
此時他後背的那處傷也露了出來,刀口頗深,看著觸目驚心。
陶雅姝起初有些不適,覺得如此看男人的後背似乎很不妥,有心迴避。
可眼下,她並無侍女僕從在旁,那些救回來的女眷裡,很多也都帶傷,就連夏荷和冬雪也都在忙著照顧傷患呢!
那郎中都忙不過來,所以他看陶雅姝就站在眼前,也懶得問她京城裡哪家的閨秀,只是隨手抓了壯丁,吩咐她如何處置傷口後,轉身就去忙別人了。
楚琳琅見陶雅姝有些手足無措,便走過來想要幫忙,不過陶雅姝很快就鎮定下來:「夫子是為救我受的傷,我自當替他上藥,楚娘子你去幫襯郎中,給其他人上藥吧。」
看陶雅姝肯幫忙,楚琳琅自然點頭,準備轉身幫助別人。
可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卻不小心瞟到了廖夫子的肩頭——在那裡赫然有兩道橫紋燙印。
類似的印記,她娘孫氏的肩頭也有。
這是被人牙子過手的孩子才會留下的印記,彷佛牲畜的烙印,不可磨滅……
楚琳琅一愣,廖夫子的肩頭怎麼會有這個?
可來不及開口問,郎中便高聲喊她過來幫忙。
楚琳琅連忙應聲過去,跟著冬雪和夏荷一起幫忙。
至於廖靜軒這邊,昔日有些劍拔弩張的師徒此時倒是難得心平氣和地說著話……
廖夫子平日課堂上,可沒少看見陶雅姝課前忙碌她的桌面,擺得那叫一個橫平豎直,井井有條。
他也是個會促狹人的,只問陶小姐,他這刀口子切得不夠規整,需不需要改改刀,看起來更橫平豎直些?省得她看了鬧眼睛。
陶雅姝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將消毒的燒酒抽冷子倒在了廖靜軒的傷口上,疼得他哎呦大叫一聲後,她才慢條斯理地問:「夫子,很疼嗎?學生要不要再講個尺子的笑話給您聽聽?」
楚琳琅搖頭笑了一下,轉頭便忙著自己的去了。
等忙完了傷員,就在吃過早飯時,司徒晟也隨著水軍的船一起回來了。
看著站在船頭的人,情況比楚琳琅預想得好多了。
榮林女學大部分的同窗和夫子基本都回來了,雖然他們有些身上帶傷,有些衣服上沾著泥土,狼狽不堪。
聽說就在七爺讓她們逃跑不久,驛站的快船便遠遠在上空發出了回應的燃著火的箭矢。
這是震懾賊子的信號,表示援軍很快就到。
那些水匪並不想戀戰,尤其是這次偷襲變數大大超出了他們原本的預料。
那些官家女眷竟然大部分都沒在船上,而是轉移到了綠洲。
再加上那群水軍的負隅反抗,這次偷襲的效果大打折扣。
尤其是後來,女眷們如麻雀散開,根本就沒法帶走太多,他們抓了幾個就急忙四散撤退了。
而楚琳琅她們在回程遇到的,應該就是分散逃跑的其中一伙,恰好將那幾個被抓的女學子解救下來。
至於隋七爺的胳膊和大腿都受了傷,包裹著層層繃帶,不過老爺子精神尚好,並無大礙。
眾目睽睽下,楚琳琅不好撲入司徒晟的懷裡——雖然她十分想這麼做。
在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立在船頭跟人說話時,楚琳琅便悄然轉身,去幫忙照顧那些劫後餘生的同窗和夫人們。
不過楚琳琅掃視一圈,卻發現陶四姑姑那船人和宜秀郡主還沒尋到。
這次援軍增援的速度很快,發現的還算及時,不知道那些追兵能不能將人都追回。
而司徒晟跟隋七,和那個吳統領說了一會子話後,幾個人的面色都不算太好。
尤其是司徒晟的面色突然陰沉,讓京城百官色變的酷吏,恍惚間再次上身。
就像楚琳琅猜測那樣,這次船隻遇襲果真不是湊巧,包括船隻之前因為半路維修給耽誤了行程,都是有船工與賊子勾結,收了銀子故意犯下的錯處。
被抓來的水匪當即便提審了,曾經的大理寺少卿操刀提審,就沒有撬不開的嘴。
出人意料的是,這賊人裡竟然有好幾個荊國人!說著嘰裡呱啦的荊國話,壓根不鳥審問他的人,甚至還咧著大嘴,放肆地往審訊他的吳統領臉上吐口水。
這股子囂張,儼然透著荊國人對大晉人特有的鄙夷。
畢竟誰都知道,當年負水之戰後,大晉一蹶不振,早不是那個能讓荊國高看一眼的盛世王朝了。
直到隋七爺帶著孤狼一般的眼神站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才有所收斂。
這幾個荊國人都知道,這次偷襲失利,就是跟這個乾瘦的老者大有干係。
他立在灘塗上挨個砍人的樣子,更是讓人印象深刻。
荊國人都慕強,這樣的勇士無論他是哪國人都叫人心生敬畏。
隋七爺精通荊國話,也不知他跟那幾個荊國人說了什麼,只見那幾個人突然收斂了囂張氣焰,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乾瘦的老頭,於是這審問倒是可以順利進行下去了。
而膽敢裡應外合勾結賊人的內賊,很快也被審了出來。那些人在驛站的後院被抽打的慘叫聲陣陣。
而驚魂未定的女眷們在心裡暗暗解恨之餘,又是親身感受到了那位京城酷吏的雷霆手段。
這曾經被司徒晟俊美的容貌迷得不行的那些女學小姐們,嚇得一個個臉色大變,連熱薑湯都喝不下去。
等司徒晟手上執握著沾血的長鞭跟著幾個官兵出來的時候,那些昔日看他直眼睛的小姐們呼啦一下作鳥獸散,各自回房休息去了,看也不敢看他了。
楚琳琅嘆了口氣,轉身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司徒大人究竟知不知道,他這頓鞭子抽得太急,簡直把自己以後的婚緣之路都給抽到九霄雲外去了。
只怕此後又要有很長時間,閨秀小姐們談起司徒晟就要聞聲色變了!
此時整個驛館都安靜下來,那些賊人已經被押解走了,歷劫歸來的人們都是一宿沒睡,驚魂之後喝了熱粥,再也沒有比酣暢睡一覺更安神的了。
琳琅也沐浴完畢,換了衣服躺下,不過她滿腹心事,壓根睡不著,如此輾轉翻身,便似乎聽到屋裡有些什麼動靜。
她剛要撩起床幔,卻看一個人影入了床帳,她驚得差點叫出聲來,一隻大掌卻及時捂住了她的嘴,同時有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旁道:「別喊,是我……」
而這時,楚琳琅也嗅到了來者身上熟悉的氣息,她抬眼看著男人的俊臉,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惱得伸手捶他的胸口:「哪有你這般不聲不響進人的屋子?是想嚇死我嗎?」
司徒晟很是無辜道:「入你的屋子向來都是要避人來的。我也不好敲門。」
楚琳琅想了想:「不對啊,我方才落了門栓的!」
英俊的男人想了一會,理所當然道:「想起來了,我方才並沒有走門,而是跳窗進來的……」
他前些日子忙完了公務,算計著行程,原本是要來見一見琳琅的,沒想到卻趕上了這場水匪浩劫。
方才廝殺一番,回來又開始刑訊,雖然簡單沐浴了一番,鼻息裡血腥的味道猶在,所以得嗅聞些馨香的氣息,抱一抱香軟若豆花樣的女子,才可一解連日趕路的疲累。
自二人徹底「官商勾結」之後,司徒晟似乎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床,唯有睡在這婦人的身邊時,他才會睡得格外酣暢,一夜無夢。
算一算,這次二人分離了這麼久,又是幾天幾夜沒能好好休息,與其說他是偷香,倒不如說是來尋一夜好眠。
畢竟驛站的牆板子不太厚,這小婦人起了興時,可是會顫音嗚咽的。到時候只怕全驛站的人都知道楚娘子的屋裡有人探花了。
可當他如此正經地和衣準備入了被窩時,被窩的主子卻挑理了:「穿得這麼厚,進來作甚?那外衣多髒!」
司徒晟挑了挑眉,懶得說自己也是沐浴更衣後再來找她的,只從善如流,解了外衣再入了被子。
楚琳琅在一旁眯眼嘆息:如此勻稱修長的身材,若是衣衫遮擋,該是幾多掃興?
算一算 ,她是多久沒再品嘗這一壺美酒滋味了?可是怎麼忍得啊?
等入了被窩,就看出哪個是好色的胚子了,那麼一雙纖白細手卻很不老實,竟然往他的裡懷伸去,似乎打算上下其手……
司徒晟如今被妖精誘惑得破了戒,定力淺薄得很。
他閉目忍了一會,便翻身壓住了她,狠狠吻上了她的嫩唇,待略解相思後,他才壓住火道:「一會要不要先封上你的嘴,免得你忍不住叫出聲?」
琳琅哪裡是這個意思?她方才也不過是無意識地動作罷了。
畢竟他的身材不錯,胸膛結實好摸。
可看他要來真的,她趕緊收了手,捏著他高挺的鼻子道:「你敢!我娘可就在隔壁呢!趁著大家都在休息,你趕緊回去吧,不然讓人看見就不好了……」
說這話時,她還伸出白嫩的腳丫子踹了踹他。
楚琳琅當真是商人的底子,講究錢貨兩訖。
若是能風流廝混了一遭,她絕不扭捏推搪。可該攆人的時候,毫不拖泥帶水。
聽她這麼怕被娘親發現,司徒晟又有種吃了大虧,被風流浪蕩公子騙了的感覺。
他乾脆假裝沒聽見佳人的逐客令,只閉眼坦然躺在她的身邊,用手撫摸著她披散的秀髮。
嗅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楚琳琅將臉兒在他的脖頸處蹭了蹭,心滿意足地摟在一處。
他們兩個人的脖子上,掛著裝著彼此頭髮的護身符,此時兩處護身符也彼此纏繞,如鴛鴦交頸,徜徉在一邊安逸靜謐中……
不過睡足了覺的男人,便如充盈了水的大樹,一覺醒來,就有些舒枝展葉了。
楚琳琅都還沒睡夠,就被先醒了的司徒晟給鬧睜了眼。
眼看著被子裡的人肆無忌憚撒了歡,她卻因為顧忌著牆板太薄,而只能單手捂住自己的嘴,任著他放肆。
當實在忍不住要沖破喉嚨的時候,男人卻是再此覆住了她的唇,將她的聲音都盡數吞沒。
等琳琅吊過了這一口氣,再回轉人間時,司徒晟將她攬在懷裡,親吻她汗津津的額頭。
琳琅窩在他的懷裡嘟囔:「不是殺了一夜的匪?怎麼還有氣力在我這使?若是被人聽見,看我怎麼收拾你……」
司徒晟捨不得放開她,可是他今晚就得走了,不慰藉些相思,真是說不過去。
這次水匪來得蹊蹺,裡面竟然還有荊國人。這樣的案子他正好親歷,也自然要一路追查到底。
琳琅聽到他這麼說,也說出了自己的心中的疑惑——若是荊國人,為何捨棄錢財不要,偏要執意抓捕女眷?
聽了她的問,司徒晟的臉上閃過一絲嘲諷,淡淡道:「若是此番有人毒計一朝得逞,朝中顯貴的女眷被抓入荊國為奴,該是何等熱鬧的場景……」
聽了這話楚琳琅似乎有些恍然,荊國與大晉表面的平和,彷佛堪堪平衡的翹板一樣,這一份和平維繫不易。
看來是有人看不得荊國與大晉通商交好。可這麼做的好處又是什麼?難道有人倒賣武器,巴不得重燃戰火?
司徒晟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道:「附近軍營已經有人手調撥,會一路看護你們入京。只是不能再走水路,可能一路上要顛簸些。」
楚琳琅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最近是不是沒有正經吃飯?怎的看你又瘦了許多?」
二人正自悄悄說話,卻聽孫氏在外敲門:「琳琅,你屋裡可有人?在跟誰說話?」
楚琳琅嚇得有些慌神,騰一下坐了起來,左右張望,然後她指了指床下,示意司徒晟鑽進去。
司徒晟定定看著她,動也不動。
嗯,好吧,楚琳琅也想像不出正義凌然的侍郎大人鑽床下的情形,是她冒犯了。
於是楚琳琅乾脆將大被一蒙,將司徒晟從頭到腳地蓋住,然後小聲道:「別說話!」
然後,她慌忙穿好衣服沖著門外喊:「屋裡沒人,我自己哼歌呢!」
說著,她攏著頭髮開門:「娘,你有事?」
孫氏一看女兒似乎剛起床的樣子,又往屋裡看了看,只見床幔半放,果真是沒人。
於是她道:「我隱約聽你說話,還以為你是做噩夢了,沒事就好,你也早點休息吧。」
等琳琅鬆了一口起,關好門來到床前,再掀開被子時,卻發現裡面的人不見了。
再一轉頭,一旁的窗子微微開啟……
切!她可沒看出來跳窗戶比藏在床底下有尊嚴到哪裡去!
就在要吃晚飯的功夫,陶慧茹那一船的幾個人也被人尋了回來。
只是她們幾個看上去甚是狼狽,陶慧茹的裙擺上全都是淤泥,而其他幾個人亦是如此。
據說她們行船到了一半,就遇到了暗礁,結果全都從船上撞了下來,若不是正好有漁夫收夜網,救下她們,這一船的人都要沉入江底了。
不過不管怎樣,好歹也是活命回來了。
就在楚琳琅收拾停當,準備下樓吃飯的時候,卻聽到樓下傳來了咣當一聲,東西摔碎的聲音。
她連忙下樓去看個究竟。
原來陶慧茹進了驛站之後,正好與走下來飲茶的陶雅姝碰了個照面。
姑侄劫後重逢,場面有些尷尬。陶雅姝一語不發,將手裡的茶杯砸摔在了陶四姑姑的腳邊。
因為陶雅姝刻骨銘心地記得,當初她落入江水裡,就是她嫡親的姑姑厲聲阻止了其他人救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2 10:52 PM
第七十三章 領會上意
如不是楚琳琅仗義出手相救,陶雅姝也會跟宜秀郡主她們一樣,被賊子劫去,名節盡毀。
再見到陶慧茹,陶雅姝真是氣得話都懶得說,只將手裡的茶杯砸了過去,然後冷冷看著姑姑。
這一砸,不吝於割席斷義,表示以後陶雅姝是不會再拿四姑姑做了長輩尊敬了。
這樣的場面真是叫人覺得尷尬,其他剛剛起床的人也在各自的門前悄悄議論,似乎在問這是什麼情況。
陶慧茹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碎片,復又抬頭,抿著嘴不說話。她看到侄女居然比她先安全到達驛站,安然無恙地立在眼前時,也是尷尬地大吃一驚。
她並非不愛這侄女,畢竟陶雅姝是她兄長最小的愛女,又是太后內定的,將來入宮之後,前途無量。
陶家未來的前程,有一半都繫在這侄女的身上。
可是那時情況實在緊急,侄女已經被賊人擒到水裡,若是遲疑,必定有更多的水賊撲來,人人都爭著逃跑,自顧不暇,哪裡還能管顧得了別人。
再說,這關於陶雅姝落水的緣由,她早就跟船上另外三位小姐對好了說辭。
想到這,陶慧茹臉上尷尬的神色頓消,看陶雅姝摔完杯子轉身要上樓,她幾步追攆過去,一把拽住陶雅姝的胳膊,含淚低聲道:「那時天黑,我壓根都沒有發現你落水,只顧著叫人撐船。也是脫險之後才察覺你竟然落了水。我這一路都在自責沒有照顧好你,真恨不得當時落水的是我,你為何要這般態度?難道是覺得我故意棄你不顧?」
就在這時,跟著陶慧茹一起回來的幾個女子心領神會,也紛紛接話,表示當時天太黑,她們只聽撲通一聲,的確是沒有看清是誰掉入了水中。
這樣厚顏無恥的說辭,氣得陶雅姝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聽她們如此異口同聲,若不是昨晚的事情,讓人記憶猶新,連她自己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剛剛下樓的楚琳琅,不由得眼睛一亮。楚娘子當時也在場,自然能辨得出誰在撒謊。
楚琳琅在一旁聽得真真切切,畢竟她當時也在場,這幾個怎麼會不知落水的是陶雅姝呢?她們當時還在猶豫救不救人呢!
看來丟下陶家嫡女,只顧自己逃跑的罪責太大,陶四姑姑不想承擔,其他人更是不承認。
就在這時,楚琳琅走了過來,打圓場道:「當時那麼混亂,人人都是心慌,眼花顧忌不到也是正常,幸好我的船路過,將陶小姐從水裡救上了船,如此皆大歡喜,是最好不過的了。陶小姐,快別跟你姑姑耍小性子。她也不容易,讓她先歇歇……陶夫人,你們趕緊去洗澡吧,一會我叫驛站的驛官再給你們煮熱薑湯喝。」
聽她這麼說,陶雅姝猛地轉頭看向楚琳琅。
這位姑娘行事向來一板一眼,遇事都要論個曲直。
這一船人棄她不顧,現在又在異口同聲地撒謊,叫人多麼心寒?
可楚琳琅明明知道真相,也聽到了她們方才說謊,現在卻向著四姑姑說話,那她方才摔的杯子,豈不是在無理取鬧了?
楚琳琅暗自用力,捏住了陶雅姝的胳膊,微笑地道:「你不是要我幫你弄頭髮嗎?走,去我屋子裡弄。」
說著,她生拉硬拽,到底是將陶雅姝拽進了她的房中。
等楚琳琅關了門,陶雅姝才開口冷聲道:「你方才是何意思?是要幫她們圓謊?」
楚琳琅替她倒了杯水,和緩道:「若是我叫她們撇下,都不會給她們開口扯謊的機會,上去便扯了她們的頭髮按在地上抽嘴巴,怎麼解氣怎麼來。可你不是我,不是一個下堂的卑賤商婦,不用在乎自己的名聲!」
陶雅姝到底是聰明人,雖然方才氣憤得有些昏了頭,愣了愣,立刻明白楚琳琅話裡的意思。
楚琳琅和緩道:「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那個節骨眼撇下你,不過是人之本能,又算得了什麼錯?你沒法去官府告她們治罪,更何況其中一人還是你的親姑姑。你要是非咬死了她們撇下你,如此不依不饒下去。那她們自然要嚷嚷著你當時被水匪勒住了脖子,按入了水中,讓她們施救不得。這樣的話若傳開,只有你這個做姑娘的吃虧,更何況你還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你的名節,必須毫無瑕疵!」
陶雅姝緩緩坐在了椅子上,先是面無表情,接著便淒楚地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我的確該是毫無瑕疵。四姑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將說辭都圓好了,跟同船的幾位也串通好了。只說我落水,卻不提我被那水匪擒住……我若不給她臉,自然也要鬧得自己沒臉。」
說著這話時,陶雅姝的老毛病又犯了,開始下意識地摩挲著裙子上一道道沒有熨開的褶皺,痙攣而且用力。
楚琳琅看著她的這些小動作甚是難受,上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你不提她們見死不救,她們自然也得維護你的名聲,不敢再提此事。做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兩三步,若是沒有絕對的實力,無畏的抗爭只會叫人笑話。天大的委屈暫且忍耐著,牢記心底。待得大鵬展翅時,那幾隻小麻雀又算得了什麼?所謂論出對錯,不過是痛快自己的口舌,強行說服別人向你低頭而已。我們女孩家,生來不易,不論生在何等處境,都得先要保護好自己。你那個姑姑的心機……不簡單,你萬萬不可與她翻臉。」
楚琳琅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你那個姑姑豈止不簡單?
她還曾逼瘋過她的一位閨中密友,又將友人的夫君據為己有呢!
多年修行的老毒狐,豈能是陶雅姝這個涉世未深的閨秀小姐能鬥明白的?
所以楚琳琅方才急急出聲,看著好像在給陶家四姑姑解圍,其實她是要避免陶雅姝將人逼急了,再讓那陶四姑姑弄出些什麼手腳來。
陶雅姝抬頭看著楚琳琅,這個出身卑微的女子,心思與為人處世跟她以前結識的閨蜜迥然不同,卻總是能讓她刮目相看。
她也聽說過楚琳琅將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弄進縣衙牢房的事情。
那時,陶雅姝心裡還不甚讚同,覺得楚琳琅無視「孝道」,罔顧人倫,做得有失禮數。
可是如今,經歷了一遭生死劫難,她心中繃著的那把尺子似乎都在隱隱崩裂。
她甚至聽出了「待得大鵬展翅」這句話裡,楚琳琅曾經忍受的臥薪嘗膽。還有一遭翻身後,扯著人罵的痛快。
她低低問琳琅:「你忍不住的時候,會如何?」
楚琳琅眨了眨眼,很誠實地回答:「會想吃冰的東西消火,你別學我,我吃得體寒,都生不出孩子了。」
陶雅姝聽得苦笑,反手握住了楚琳琅的手,低低問:「跟你受過的委屈相比,我這些都算不得什麼的,對嗎?」
兩人也算是經歷了一遭生死劫難,楚琳琅跟這位大家閨秀說話也略微放肆了些。
她微微一笑道:「你這算什麼,若是讓你攤上我那樣的爹爹,再來個我那位前夫,保準你以後落水也不再求人救,恨不得抱塊石頭入江沉底,不再見他們!」
陶雅姝被楚娘子的話逗笑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你說得對,是我衝動了。怎麼辦?又欠了你一份人情,真是還都還不完。」
楚琳琅倒是早就想好了:「你不用發愁,我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若是您將來有一日做了皇后,可別忘了給我封賞個皇商當一當!到時候,我這個別人看不起的商婦算是位列仙班,修成正果了!」
陶小姐被她明晃晃的,毫不掩飾的市儈逗笑,也開始順嘴胡說八道:「你還真是農夫夢見當皇帝,沒市面的只想要根金扁擔!若真有那麼一天,我定賞賜個年輕英俊的王侯公卿給你,讓你當個誥命夫人!」
楚琳琅點頭:「這個好!就只怕你賞的不夠英俊,我看不上眼!」
一時間,兩個女子笑成一團,而陶雅姝心裡的鬱氣也消散了不少。
那日晚飯的時候,陶雅姝在人前鄭重跟她的四姑姑施大禮道歉,說是自己心眼窄,誤會了姑姑。
之前摔杯子實在是不敬,她願罰跪一宿,給姑姑賠不是,還請姑姑原諒晚輩的不懂事。
陶慧茹之前料想了她這位金尊玉貴的侄女種種反應,也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她跟那三個小姐已經曉以利害。
若陶雅姝執拗的毛病犯了,抓著她們不放,到時候她們就一起改口說,一片混亂中,只看見水裡似乎有個女子被個水匪勒住脖子摟在懷裡,難不成那個就是陶雅姝?
若真是鬧到那等地步,依著陶雅姝的聰明勁,也該知道硬碰硬下去,她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她這個做姑姑的也算仁至義盡,只是真到那時,只這點風言風語,就沒法讓陶雅姝抬頭做人了。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裡標尺般筆直犯拗的侄女,居然只一會的功夫,輕而易舉地轉了彎子,再不提她丟下不管的前塵,還跑來跟自己賠禮認錯。
既然如此,陶慧茹自然也要將賢者長輩的姿態做足,決口不能再提陶雅姝曾經被水賊擒住的事情。
若陶雅姝這般謙和態度,她還往說出去,豈不是自證了她這個做長輩的見死不救,還敗壞侄女的名聲?
於是她微笑地扶起侄女,表示一筆寫不出兩個「陶」字,只誤會一場,以後她們都不要提這事便好了。
只是在陶雅姝跟別人說笑的時候,陶慧茹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調轉向了楚琳琅。
她覺得侄女不再犯拗,應該是這位楚娘子的功勞。就是不知她說了什麼,才能勸動陶雅姝。
而在綠洲遇險的時候,也是這個姑娘不動聲色地勸動了眾人,一起下船才避免了一場浩劫。
她身邊的那些僕從,似乎都是臥虎藏龍,沒有一個簡單的角色……
這個楚娘子到底是什麼來路?她竟有些看不透!另外……她又將目光調轉向了陶雅姝,她這個侄女,當真就這麼寬容大度,不將這事放在心上了嗎?
想到這,陶慧茹又是忍不住看向那立在驛站門口,跟驛官吩咐事情的司徒晟。
聽說他是公幹正好路過此地,便來幫忙。
本來應該消除的心結,在看到他時,又是難以抑制地浮泛上心頭。
沒有辦法,每次看到這個年輕人,她都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人一直盤踞在她的心頭,生生給她的心鑿出個洞來,讓她日夜痛楚難當。
可是年齡對不上,這個人應該不會是他的孩子……只是太像了,她忍不住呆呆地看著,指甲慢慢捏著手心……
司徒晟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更不好跟這麼多女眷一同回京。
所以第二日凌晨時,他便早早辭行上路了。
楚琳琅起了大早給他踐行,而孫氏那天也特意起早,送一送對她母女有救命之恩的司徒大人。
倒不是孫氏禮重,而是她總覺得這位司徒大人對女兒的態度略有些曖昧。
琳琅生得模樣太好,這樣的容貌若是富貴之家的嫡女,自然一輩子都過得順風順水。
可是她卻是自己這樣的卑賤女子生出來的。她對不起女兒,沒給她一個好出身。
所以女兒從小到大,靠的都是她自己。可惜在姻緣之上,她遇人不淑。那個周隨安辜負了琳琅,若是再經歷個比周隨安還要命的男人,女兒可怎麼辦?
不湊巧,這位司徒晟在孫氏看來就是比周隨安還要命的男人了。
他這等樣貌人品,還有這為官的本事,豈是女兒能駕馭的?更何況女兒還給他做過下人,雲泥之差,是決計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看二人的情狀,怎麼都不像主僕,尤其是她幾次隱約聽到隔壁女兒的房裡有男人的動靜,總覺得應該就是這司徒晟。
琳琅是嫁過一遭的了,是個習慣自己拿主意的。
這男女之事上,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好說得太透,讓女兒下不來台。
不過她得跟那位司徒大人點出來,別以為能白佔女兒家的便宜,若是無意迎娶,還請離她女兒遠些!
抱持這樣的心思,孫氏前來送行,可那二人總是連在一處,卻怎麼也找不到敲打的機會。
在河埠頭處,琳琅一邊替他繫著披風,一邊低聲叮囑:「再忙也得按時用餐,頭疼的時候,別忘了嗅聞我給你配的提神膏子,就算睡不著,也要閉眼養神……脖子別動!多大的人了,一點也不知照顧自己,凌晨露水寒重,也不披上些披風遮擋水汽……觀棋,你別沒事別總是顧著偷懶睡覺,得多提醒你家大人!」
觀棋一縮脖子,心道:罵大人就好了,怎麼又提到他身上來了?自從楚娘子入府後,他可比以前勤快多了,連自己的布襪子都不積攢了呢!
孫氏在一旁聽女兒訓人的語氣,也有些心驚肉跳,生怕那個審問水匪,問得滿身是血的冷峻男人跟女兒翻臉。
他那麼健壯高大的男人,若是打起來,應該比楚淮勝打人還要疼!
不想到那主僕二人,一個個人高馬大的,竟然都老實聽訓,沒有一個瞪眼申斥人的。
尤其是那司徒大人,居然還滿眼溫意的低低跟女兒說話,表示想吃她做的燒鹹件。
楚琳琅也是微笑抬頭,柔聲道:「行啊,待回了京城做給你吃……」
這樣的情狀,似久別重逢的新婚小夫妻,哪裡有半點主僕樣子?
而且依著孫氏看,那司徒晟幾次低頭,可瞥見她在一旁,這才作罷。
孫氏懷疑,她若不在,這個看起來儀態風度出眾的男子,說不定還想一親女兒芳澤,做出什麼孟浪舉動來。
當然,司徒晟倒是十分有禮節地跟孫氏告別了,好說等回京時,再去看她云云。
一言一行都沒有什麼官架子,謙卑得像自家的侄兒。
待司徒晟乘船而去時,楚琳琅還依依不捨地揮手作別。
等回身時,卻看孫氏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楚琳琅知道母親定然看出了什麼蹊蹺,也定然是不願她跟司徒晟有牽扯,所以不待孫氏開口,楚琳琅便溫言道:「娘,司徒大人的為人很好,我自有寸分,請娘不必擔憂。」
孫氏從小到大都沒碰過琳琅半根手指頭,可現在卻恨鐵不成鋼地想要掐一掐她:「我怎麼沒看出分寸?他這樣待你,可有娶你的意思?」
琳琅有些悵然道:「就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我不能生養,嫁給他,豈不是又要將以前的日子再過一遍?我又不靠人養,嫁不嫁的有什麼關係?」
孫氏沒想到女兒竟然是這般腔調,她一時啞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懦懦道:「你豈不是吃了大虧?」
楚琳琅卻噗嗤一笑:「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孫氏也受不了女兒這般街溜子的德行,可女兒老早就不服管的,不然當初也不會跟周書生私奔。
養了個膽子能包天的女兒,真是急也急不得!
她只能無奈一跺腳,便扭身回去了。
接下來的行程,大部隊不再走水路,而是改為陸路,雖然顛簸受累了些,但是卻一路太平的折返回了京城。
就在她們快要入京的時候,那被劫走的宜秀郡主也終於有了消息。
聽說是在去往北地的人牙子馬車上發現的,她和另外幾個被俘的女子一起,要被送往荊國。
據說是有荊國的貴族喜好這口,指明要弄些大晉的貴女來調劑口味。
可以想像,若是當初一船的貴女掉入了水中,又沒有人及時發現,這麼多的大晉相門侯府的名門千金們,就要都薄衫透裙,匍匐在荊國人的帳中受辱了。
這就不是一個兩個的門戶醜聞,而是要變成驚天國恥,就算陛下想要息事寧人,若是被那些文人知道了,也是要鬧著一戰雪恥的。
這樣的消息,也讓劫後餘生的諸位小姐敢到害怕。倒不見得是擔心國運,而是感同身受,為自己而後怕。
可楚琳琅除了倒吸一口冷氣之餘,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的震驚。
若是真有不良的荊國貴族喜好大晉女子,完全可以買來啊。每年被那些缺德拐子拐賣出關的婦人,總是有些的。
可如此大費周章,又派出那麼多訓練有素的人手,就只是做尋常拐子的勾當?
這真有一種用力過猛之感。她怎麼覺得,做這勾當的人,用意更加歹毒,他就是立意要招惹大晉文武百官的憤怒,打破大晉和荊國這十來年「和平」的假象,再轟轟烈烈地打一場吧?
可這麼做的好處又是什麼?這就真不是一個不問政事的婦人能想明白的了。
總之此事干係太大,雖然因為干係諸位小姐的清譽,沒有大肆宣揚,卻也不能不上報朝廷。
至於雲家,更是愁雲慘淡。
畢竟宜秀郡主是在那麼多人眼前被劫走的,又過去那麼多天。
在賊窩裡發現的時候,宜秀衣衫不整,神色恍惚,回來之後也是不吃不喝,問她發生了什麼,也不肯說。
陛下也知道了此事,聽聞十分震怒,畢竟事發之地乃是大晉腹地,更是官家運河之上,並非邊關接壤之處。
有人如此肆無忌憚逞凶,還把官家小姐運出去,這是要將大晉的臉面踩在腳下!
那日,陛下去了靜妃娘娘的宮裡,卻陰沉著臉不說話,最後對著靜妃娘娘長嘆了一聲:「若早知有今日之辱,當初楊毅被俘投降,朕也不該怒極賜死他全家……」
留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陛下就起身走人了,此後數日再沒來靜妃的宮中。
上面神仙一個屁,塵世凡人能品斷腸。
靜妃娘娘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也越發心驚——當初楊毅被俘,本該以死明志殉國。
可他卻投降荊國,讓陛下很沒臉面,因而暴怒抄斬了楊家。
而現在宜秀除了不是男的,那情形不是跟楊毅一模一樣?
陛下的意思,難道是責怪宜秀不能在被抓的時候自盡保全名節,丟盡了雲氏國戚的臉面?
靜妃娘娘如此領會之後,越想越是這個意思。
陛下又是久久不來她這,怎麼不叫人著急?於是她便給弟弟去了一封長信,隱晦地表示宜秀雖然際遇可憐,可雲家上下近百口人,那麼多的女孩子還沒嫁人,名節不能不考量。
雲國舅捏著信瞪眼看了一遍後,嚎啕大哭。
姐姐是什麼意思,他全懂。
如今宜秀被荊國人抓走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不光是雲家人沒臉,就是靜妃娘娘在陛下跟前也短了氣場。
雲家人必須拿出些氣節來,給陛下和全天下人看,不然這恥辱就是牢牢掛在了雲家人的身上,讓靜妃娘娘和全家男女老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3 02:22 PM
第七十四章 再續前緣
就在宜秀被送到京城的幾日後,雲家就傳來了宜秀暴斃的消息。
至於人是怎麼沒的,沒人知道,雲家也閉口藏舌,一律以病重搪塞。
於是有人猜測,有的說是夜半自縊,有的說是投井,總之是烈女行徑,堪入烈女書傳。
這消息傳到容林女學,眾人皆是動容。
同窗一場,就算宜秀平日為人有些倨傲,可讓認識的人聽了,心底都不是滋味。
與雲家關係親近的,親自去雲府吊唁,不方便去的,便在女學一角給宜秀設立了祭壇,燒去了她留在女學裡的課本,還有她們一起寫給宜秀的訣別詩信。
有幾個跟宜秀感情要好的,在繚繞的火光裡,忍不住互相抱肩膀哭泣。
楚琳琅也抱著小友關金禾,任著她啜泣。
關金禾一直在自責,若是她那日能多勸勸宜秀,讓她也跟著下船,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慘劇?
楚琳琅沒有說話,生死世事難料,若是有那麼多的早知道,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世間不平事?
意志消沉的不光是關金禾,那日從女學出來,陶雅姝並沒急著回去,而是請楚娘子陪著她飲了一杯茶。
在茶樓雅間裡時,陶雅姝揮退了左右僕從後,就變得異常沉默。
楚琳琅問她是不是替宜秀郡主感到難過?陶雅姝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光是替她難過,更是為我自己……那日若不是你攔著,你說,我是不是要跟宜秀一個下場?」
楚琳琅聽明白了,陶雅姝是在後怕。
什麼宜秀為了保全名節自盡?她哪裡是那麼剛烈的人?熟悉她性情的人都半點不會相信。
陶雅姝忍不住想,若她不管不顧地與四姑姑那幾人鬧翻了,逼得人編排她的名聲,陶家比雲家的家風更甚,能做出的事情,也會比雲家更狠絕。
她的結局並不會比宜秀好太多,這怎能不叫人後怕?
楚琳琅忍不住伸手攬住了陶雅姝,也感覺到她身上微微的戰慄。
無論再怎麼大家閨秀,沉穩早熟,她也終究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風華正好的同窗,一轉眼的功夫,人就沒了,死因又是這般神秘叫人猜忌。對每個相類經歷的人,都蒙上了一層難以磨滅的陰影。
楚琳琅安撫著陶雅姝,低聲道:「是宜秀的父兄無能,女兒受辱,他們本該庇護,若想為家族正名,也可從軍上陣殺除韃虜。女兒家的恥辱,該用男兒的熱血來洗清。若是這般,誰不敬他們是條真漢子?可偏偏他們能想到的所謂保全名節,須得用最柔弱女孩的性命來補全,人死了,難道這個家族就乾淨了?狗屁的名節,不要也罷!」
這樣的論調,陶雅姝是第一次聽到,既覺得新鮮,又覺得讓人熱血為之一振。
她輕聲道:「你竟然能這麼想,還真像個巾幗豪傑!」
楚琳琅可不敢居功,連忙謙虛一笑:「我也不過是借花獻佛,搬來別人的話罷了。」
可陶雅姝問是誰時,楚琳琅卻推說記不得了。
她總不能說,說這話的是她的前東家——司徒晟大人吧?
這要解釋起來,可就真的不清不楚,她這個小商婦剩下不多的名聲也要盡毀了。
見楚琳琅不說,陶雅姝也沒有再問下去。經過了這件事兒,她的父親也是後怕,為此還責怪了四姑姑,說當初就不該讓雅姝去夏游。
再過幾日,父親連她的女學都要停了,只讓她一心一意在家準備,等待入宮。
說到這,陶雅姝又是一陣難解的低沉陰鬱。如今楚琳琅也看出來,這位人人豔羨的陶小姐並不是很熱忱入宮,只是她在強迫自己積極地準備,處處嚴苛律己。
這樣不為自己的活法,就算她頂著大家閨秀的名頭,楚琳琅並不豔羨,甚至還有些同情。
陶雅姝跟楚琳琅約定,若是她不再上女學,楚琳琅若受了她的邀,也要時常見見。
楚琳琅自是笑著應下,於是便跟陶雅姝道一聲別離,然後各自上車離開。
楚琳琅目送了陶小姐離開後,準備上馬車。
繁華街市上,斜對面有位英俊男子騎著高頭大馬而來,瞥見她之後,那眼神還分明瞪了她一下,才疾馳而去。
德行!楚琳琅的心裡暗暗唾了一口。
因為母親孫氏入京的緣故,她的小院子可不是某人能隨時來去自如的了。
於是答應了好好的燒鹹件,某人還沒能吃到口。
原本說好的暗通款曲,就只剩下了「道路以目」。
畢竟母親幾次提醒她,不可再跟司徒大人來往,楚琳琅也不想氣著娘親,只能先做做樣子。
司徒大人現在一天裡,不光最像樣子的晚餐沒了著落,連簡單的親親抱抱都沒了蹤影。
所以楚琳琅入京這麼多天,也就是昨日,他趁著她散學的功夫,將她一把扯進了車廂裡,按在了車廂的軟墊子上狠狠親吻,才慰藉了些許相思之苦。
不過在司徒晟邀著她去侍郎府上過夜的時候,楚琳琅卻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他住的地方,權貴雲集,每家的僕役都那麼多,恐怕她今日留著過夜,明日就有人要傳他倆的「姦情」了。
楚琳琅覺得不妥,便回絕了。她其實也挺想「渴飲」一杯的,奈何現在卻沒有方便。
看來她還真的要好好賺錢,將來在京郊再買一座可以幽約藏嬌的別院。
被佳人拒絕,是個男人都要臭臉的。司徒晟也不例外。
今日不巧在街上撞見,他才這般臭臉哄哄的吧?
想著他剛才瞪她瞪得那麼用力,楚琳琅的心裡略微氣悶了一下,不過轉臉看了看自己備好的食盒,還是將冬雪叫來耳語幾句,便讓她去送信了。
再說冬雪,去了一趟官署,卻並沒有找到司徒大人,一問留守的觀棋才知,原來司徒大人去看望受傷的廖夫子去了。
此時,司徒晟正在廖靜軒的家裡,與他對飲清茶。
廖靜軒身為光棍漢,這日子過得也跟司徒晟先前的日子差不多。
見司徒大人來了,連杯待客的清茶都沒有,還是書童跑到隔壁,管鄰居借了一兩茶才沖上杯溫熱的。
司徒晟如今被楚琳琅帶動得也知道溫熱的日子是何滋味了,倒是真心誠意地勸一勸至交,若是有合適的女人,還是先成家吧。
廖靜軒無奈一笑:「等我這傷養好了,還要跟工部去邊關修築工事,這樣的苦日子,有哪個女人受得住?若不跟我去,便是守活寡,還是算了,別害人了。」
司徒晟也不是能跟人閒話家常的性子,說到這裡,自然就轉移了話題。
廖夫子借著倒酒的機會低低道:「荊國內鬥,可汗易主了……」
司徒晟狠狠眯起了眼睛:「你這消息可靠?」
廖夫子從蓬亂的鬍子裡露出一口白牙:「你當我這幾年的邊境城牆是白修的?我的消息比官道上正奔來的快報都要快!原來的納努大汗,被他侄子一刀切死在了帳子裡……你猜猜是他哪個侄兒繼位了?」
司徒晟並沒接話,只是握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這個納努大汗,就是當年下令將他祖翁頭顱掛旗桿示眾的人。可惜還沒等到他給祖翁復仇,仇人卻已經身首異處……
廖夫子看著他微微顫抖的手,了然嘆了一口氣,又低低道:「是那個一向與大晉親善的多倫部可汗,安谷繼承了大汗之位。」
這個安谷,之所以為晉人所熟知,除了因為他當年在負水一戰後,極力勸導了叔父與大晉議和之外,更是因為他的女婿就是當初投降荊國的大晉將軍——楊毅!
安谷本人崇尚中原禮學,能說一口流利的大晉京話。
當初能勸降楊毅,並能在皇叔大汗那保下楊毅,可見此人的口才了得。
聽到是楊毅的新岳父繼承了大汗之位,司徒晟的手倒是不抖了,可是眼中凝聚的鬱氣卻更甚。
廖夫子低低道::「據說,入宮行刺多倫大汗的那幾個人裡,就有楊毅將軍……」
司徒晟眸光已經冰冷似刃了:「這又能證明什麼?證明他當年臥薪嘗膽,拿了楊家鐵騎三千的威名做保命符,玷污了楊家軍上下一世英名,是做對了嗎?」
廖夫子不再說話,楊家三代父子仇怨,豈能是一句話說清楚的?
他緩了緩,繼續道:「原本安谷繼承可汗之位,先前又極力倡導邊界開市,邊線趨於和緩。可是現在,因為女學夏游的事情,大晉與荊國的關係再次緊張。邊關已經徹底閉市,為了避免再有劫掠女子過關的事件,邊關要塞出入都卡得很嚴……太子原本是倡導與荊國以和為貴。出了這等事情,他與荊國暗中做著生意的事情,便再被人翻了出來。如今我們的國儲,日子也不甚好過。」
司徒晟的目光冷凝:「如果說那個納努是頭暴虐的狼,而這個安谷卻是狡猾的狐!多倫部在荊國諸多部落裡,本來名不見經傳,可在與大晉爭鬥這些年來,安谷不動聲色,招兵買馬,為了籠絡能將,甚至不惜自己的女兒……更是與國儲暗中交好,左右逢源,終於讓多倫部成為荊國最強大的部落。你覺得這樣一個臥薪嘗膽,又極力效仿中原禮學之人,繼承了荊國的大汗之位後,真的能偏安一隅,生活在居無定所的荒漠草原上嗎?」
廖靜軒點了點頭,低低道:「可是只你我清醒無用,負水一戰後,朝廷再無與荊國對戰的意志。況且安谷在大晉朝堂內也是苦心經營,恐怕他繼承可汗之位,還會讓許多官員為之雀躍,覺得邊關再無戰事,從此可以高枕無憂。」
司徒晟卻冷笑了一聲:「恐怕有人更是擔心,邊關再無戰事,不然這女學遇襲的事情又是從何而來?」
說到這裡,觀棋過來找他,簡單耳語了幾句之後,司徒晟便起身告辭了。
廖靜軒不是很誠心地留客:「不在我這吃了再走?」
司徒晟看了看他胳膊肘都磨薄了的袍子,忍不住道:「吃什麼?還要管鄰居要幾個炒菜?」
廖靜軒哈哈笑道:「我叫書童買些酒菜來。」
司徒晟頭也不回地走了,還揚聲道:「有人請我吃好的,就不在你這委屈肚子了!」
廖靜軒看著他急匆匆而去的樣子,忍不住笑道:「這是要去吃什麼山珍海味,跟我這般炫耀?」
司徒晟一路騎著快馬去的地方並非酒樓,而是一位女商賈在京城新買的鋪子。
在何夫人交際廣泛的人脈幫襯下,這位女商賈最近在京城收了一家靠譜的鋪子。
店面雖然不大,但勝在位置不錯,賣的是江南各色特產,外帶她這次在江口秀坊裡尋來的特色布料子。
在店裡忙乎了好一會,有人入店。楚琳琅抬眼一看,正是在大街上瞪她的那位。
她方才讓冬雪去官署找觀棋送一送信,請某人來店裡坐坐,他倒是來得夠快的。
入店便是客,楚琳琅笑迎了過去,沖著侍郎大人笑道:「貴客有失遠迎,司徒大人是要買些什麼?」
司徒晟瞟了她一眼:「買些布料。」
楚琳琅便隨手拿了一匹,展開給他看:「大人看這個可美?」
此時店前無人,司徒晟借著布料的掩護,趁機在她的臉上啄吻了一口:「……美甚至極!」
楚琳琅被他的膽大嚇了一跳,連忙閃身看外面,有沒有人瞧見這無狀的一幕。
回過頭來,她便小聲道:「幹嘛啊你,越發地膽大了!」
司徒晟沒有說話,他沒有辦法跟楚琳琅說,自己不過是越發忍受不得她老是避著自己罷了。
雖然每次琳琅都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他反駁不得。
他其實清楚自己在別扭什麼。
他在琳琅的心裡雖然有些分量,但是不多。
大致應該是排在了她的娘親,生意,甚至是她越來越多的至交閨密之後。
這點隱秘的別扭,身為男子怎好委屈傾述?於是這般不可言傳,只能盤踞在心,偶爾冒冒抑制不住的酸意……
楚琳琅看他挑的認真,便問:「你真的要買布?」
司徒晟點了點頭:「方才去看了看廖靜軒,他的傷還沒好,我看他衣服也破了,便想拜托你給他做幾件衣。」
光棍漢的日子,誰過誰知道。也不怪廖夫子總是邋裡邋遢,畢竟他這把年歲還沒娶妻,實在是缺了人知冷知熱。
而他最襯頭的衫,上次遇到水匪的時候也被砍爛了,連不甚講究吃穿的司徒大人都有些看不慣他的邋遢樣子,所以才想著買些布,讓楚琳琅幫忙做兩件。
這樣的忙,楚琳琅自然願意幫,可說到做衣服,她突然想起了曾看到廖靜軒肩膀上的燙痕。
於是便試探問:「廖夫子是他父母抱養的?」
此時,司徒晟正在店鋪後堂吃楚琳琅煮的燒鹹件,這是琳琅特意給他做的,裝好了放在食盒裡,拎到了店鋪來給他解饞。
滿滿一大塊肉鋪在米飯上,再點綴些甜菜好吃得很。
聽了這話,司徒晟咬了一口軟爛的鹹肉道:「沒聽說過,你怎麼會有此一問?」
於是楚琳琅便說了自己的發現。
那廖靜軒肩膀上的烙印,跟她母親孫氏肩頭的也太像,不知是不是人牙子留下來的。
司徒晟起初並不甚在意,可是聽到最後卻停住了筷子:「你確定是?」
楚琳琅替他擦了擦嘴巴道:「我哪敢確定這個?也許廖夫子那印記是別的原因造成的呢!你可別直愣愣去問,免得沖散了別人的母子情分。」
司徒晟知道楚琳琅的意思。據他所知,廖靜軒的父母對他甚是疼愛,他貿然問人家是不是買來的孩子,那就太失禮了。
就算是真的抱養來的,若人家廖家沒有交底,也不好戳破。
不過聽她說完,司徒晟蹙眉想了一會,然後道:「那疤是什麼樣子,你給我畫一畫。」
於是琳琅拿了紙筆,替他畫了大致的樣子。
司徒晟收好了樣子,便專心吃飯,在這店鋪的後堂總算吃到了心念甚久的家常小菜,品過了香茶,自然也要親親抱抱美廚娘,一解相思。
楚琳琅趁著後堂四下無人,也是摟住了男人的脖頸,仰頭回應著他的親吻。
她的個子略矮,勾著男人的脖子時就需踮腳,司徒晟乾脆如抱孩子般,將她一把抱起,親吻得更加恣意。
楚琳琅從來不知,原來吃到嘴裡的肉,竟然越吃越有嚼勁。
這個她昧著良心,偷偷佔據的極品,本以為過過癮就散了。結果竟然讓她越發上癮,若是以後他真正的良緣出現,而她卻捨不得放手了,該怎麼辦?
聽她小聲說捨不得,司徒晟狠狠地咬了一口這沒良心的臉蛋。
他什麼時候說過與她露水姻緣一場?聽她這意思,是隨時想著一拍兩散,還是怎麼的?
當初他忍著不動她,並非是想要放手,而是希望能有朝一日名正言順地擁有她。
可並非聽了她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鬼話,準備曲終人散。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可以肆無忌憚地活在這個世上,毫無負累,與她活在一處……
可是現在……還不行。
楚琳琅也察覺到了司徒晟的心情突然低落,便問:「怎麼了?」
司徒晟抱著她坐在店鋪後院的棗樹下,低低說了他從廖靜軒那裡聽到的消息。
如此在店鋪裡午休親暱一番,司徒晟也得回去公務了。
楚琳琅補著唇上的胭脂,順帶還得給偷香的男人揩拭臉上的紅印子:「對了,那個陶慧茹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你是怎麼敷衍過去的?」
司徒晟回答:「她尋的是個十七八的少年,我便讓她尋到個死的,便也靜心了。」
楚琳琅有些奇怪:「為何是十七八,而不是二十五歲?」
不知為何,司徒晟聽了她的話,便迅速移開了眼睛,也不看她,只是泰然道:「她應該是認定我死了,又覺得我母親在被休之後,又生了一個兒子。」
啊?楚琳琅並沒有注意男人難得一見的心虛,只是覺得陶四姑姑可真敢想!
這是不是也從側面說明了,楊毅和溫氏原本就恩愛得很。
以至於陶氏覺得,就算溫氏瘋了,也不會耽誤楊毅與溫氏再續前緣,生養個孩子出來?
關於楊毅和溫氏,是司徒晟心底不可觸碰的傷疤。他若不說,琳琅從來都是自覺不問的。
可是今日聽了他的話,她還真對當年這三人的愛恨瓜葛產生了些許的好奇。
既然司徒晟囑托了她給夫子做衣服,她自然得盡心些,只是他那些小心眼的「你不必親自做,讓丫鬟做就行」一類的話,她也假裝沒聽見。
原本她跟司徒晟約好了,等做好衣服,由著司徒晟送去。
可是這幾日司徒大人又忙起來。為了避免夫子破衣爛衫,楚琳琅決定路過時順便將衣服送去。
廖夫子住的地方,倒是離她前夫現在住的地方不遠,就是集萃巷隔壁的街上。
楚琳琅在巷子口下馬車的時候,竟然遇到了久未見面的胡氏。
只是胡氏看著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頭上裹著一圈厚厚的抹額,夏日裡還穿著薄襖,而且她原本鼓鼓的肚子……竟然是平的。
胡氏要上馬車時,一抬眼便看到了楚琳琅。
既然互相看見了,免不了要打招呼。楚琳琅問胡氏這是要去哪裡。
胡氏慘然一笑:「楚娘子,你也不算得外人,倒也不必瞞著你,我的兒子……被謝氏那個瘟婦害了!」
說完她就要哭,這時馬車裡鑽出面皮略黑的婦人,沖著她道:「乖女莫哭,你正在小月子裡,若是哭會傷身子的!」
原來就在楚琳琅回江口老家的那段日子,周家又開了鍋。
胡氏因為家裡伙食不好,她又實在嘴饞得不行,便拿出了楚琳琅當初賞給她的鐲子當了,讓自己丫鬟買了一隻母雞燉著吃。
可謝悠然突然找不到自己的一支金釵,又看見胡氏燉雞吃,問小丫鬟說胡氏當了個什麼首飾,才有銀子買雞。
幾下聯想了一處,謝氏便咬定胡氏偷了她的釵,當了換雞吃!
這一下子,鬧得也是不可開交,剛燉好的一鍋雞也全都揚了!
胡氏饞這一口甚久,也忍著謝氏的醃臢氣甚久。人在懷孕的時候,脾氣也比平時大,這一下可是不能忍了。
胡氏乾脆扯了婆婆趙氏,還有在書房裡裝死的周隨安出來,揚著當票給謝悠然看:「這明明是楚娘子賞我的鐲子,哪個敢花你的錢?說起來,你入門這麼久,可給妾侍半點好處?人家前頭的大娘子,可比你大方多了!不但賞我鐲子,就是參雞湯,也是整鍋賞給我喝!還將軍府裡出來的呢!摳門得竟然連個商戶女子都不如!」
這一下,可把謝悠然給氣炸了。
她最恨別人拿著自己跟前頭那位比較。
可是在這個家裡,婆婆,小姑子,還有她的相公,人人都拿她跟楚琳琅比,便是樣樣都不如前頭那個。
這也就罷了,可胡氏一個小妾,也配來比較她?
謝悠然當時猛衝過去,揪著胡氏就開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3 02:36 PM
第七十五章 入宮風波
胡氏也是仗著自己大著肚子,一時激憤才說了這些話。
可萬萬沒想到同樣是大肚婆的謝氏會動手來打。
她不敢還手,只能一邊閃一邊喚著官人救命。
這不喊還好,一喊之下,謝悠然怒火中燒,只問哪個是她的「官人」?她一個妾,真是拿自己當了大娘子不成?
拉扯間,胡氏一腳踩空,被謝悠然給推下了台階。
當時胡氏跌得很重,覺得腹痛難忍,嚇得趙氏連忙叫人請郎中。結果郎中還沒到,這邊就見了紅,可憐她腹裡的孩兒就這麼沒了。
趙氏聽郎中說是個成型的男嬰,氣得大哭起來——可憐她周家的長孫就這麼被毒婦給害沒了。
周隨安也是氣得不行,舉手就扇了謝氏一巴掌,揪著她要去將軍府評理,問問哪家的正妻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謀害懷孕的良妾!
一時又是鬧得不可開交,直到謝悠然也捂著肚喊疼,才算歇了一場。
原本這口惡氣,胡氏不受也得受著。可趕巧過了兩日,胡氏的爹娘千里迢迢,來京城看女兒,卻看見女兒臉色蠟黃地萎頓在了病榻上。
待聽清了來龍去脈,知道女兒在周家竟然過的是這般日子,胡氏那個教書先生的爹頓時不幹了。
他當時就要寫訴狀送官府,告周家苛待良妾!他還嚷嚷著要再寫一副告示,貼在戶部的衙門口!
卻不怪胡氏老兩口生氣,當初媒人將周家說得千好萬好,那趙氏又是主動來送銀子送聘禮,拍著胸脯說他女兒入門生下來的孩子,便是周家的嫡子,將來繼承家業。
他們覺得這條件也是難遇,再加上為了給兒子湊聘禮,這才委屈了女兒應了這親。
胡家雖然家貧,可也容不得人這麼欺負她們女兒。
如此大鬧,周隨安第一個受不住了。趙氏為了兒子的官運前程,又是想要息事寧人,最後還是理虧的謝悠然從母親那要來了銀子,賠了胡家好大一筆錢,這才息了官司。
可是胡氏也不想再在周家受氣了,便準備跟爹娘回去。
她爹準備再給她說一門親,等她養好了身子便改嫁。
這次就算嫁給鰥夫莊稼漢,也不在這紙糊門面的郎中家裡受氣!
胡氏在臨走的時候,居然碰見了楚琳琅,自是一番感慨落淚,最後還說了句:「楚娘子,你是有大福氣的人,老天垂憐你,才讓你從周家出來的!」
楚琳琅聽了,無奈一笑,她只能也勸慰道:「你也是有福之人,以後的日子會好的……」
說完之後,胡氏便上了驢車,跟著爹娘離開了集萃巷。
楚琳琅微微嘆了一口氣,轉身去了隔壁的巷子。
謝悠然的丫鬟方才正巧看到她倆說話,不但隱在門後偷聽,還偷偷跟在楚琳琅的後面看了一會,直到看楚琳琅入了夫子家門,才轉身回稟了謝悠然,說楚琳琅進了隔壁那個大鬍子廖夫子的家門。
謝悠然今天心情可真不錯!
雖然她之前跟周隨安大吵了一場,又賠了胡氏一筆銀子,可到底是趕走了一個眼中釘,更不必讓自己腹裡的孩子排在個庶子的身後。
如此看來,就算花銀子買個眼前的清淨。
至於孩子,是個女的就會生,她又不是楚琳琅那個不能生養的,自會有兒子為周家延續香火!
她正自心情舒暢的時候,就聽到楚琳琅去了隔壁巷子廖夫子的家裡。
謝悠然不禁一聲冷笑:「當她是什麼好眼光呢!勾搭東家司徒大人不成,轉身又在女學裡狐媚勾搭起夫子來了!一個下堂婦,只能費盡心機,到處搜刮男人了!不過鬍子一大把的老男人的確好上手些,就是不知人家夫子要不要她這個不下蛋的雞!夫子和女學生……真是不嫌丟人!」
說到這,謝悠然又是開心地收拾打扮一番,一會母親要帶她去參加茶宴。
若不是時間來不及,她還真想堵住那夫子的門,好好羞辱一下到處勾搭男人的楚氏!
不過她也不想太早打草驚蛇,最好能讓這姦情正濃時,再讓周隨安看看,他心裡好得能上天的前妻,幹的是什麼丟臉勾當!
再說不下蛋的母雞去探看廖夫子時,敲了一會,那門裡卻半天無人開門。
楚琳琅正想著夫子是不是不在家時,終於有人開門了。
楚琳琅抬頭一看,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不必開課的緣故,夫子將養得有些……容光煥發啊!
只見他原來有些隨性凌亂,偶爾還會歪歪斜斜的髮髻,居然端正的立在了頭頂中央,篦子齒痕猶在,而蓬亂的鬍鬚也不光是梳理整齊,似乎還修剪了一下形狀,順直光澤,宛如圓潤倒立的小山。
而且……廖夫子似乎並不缺衣穿,身上的那件匆忙繫錯帶子的袍子,不論是顏色,還是款式剪裁,可都是上品。
看來夫子正在換衣,卻聽到敲門聲,這才急急穿好衣服,才來應門的。
楚琳琅看著如此英挺俐落,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夫子,不禁怯怯道:「夫子,您……這是要出門吃酒?」
廖靜軒看了看她身後,便鎮定笑道:「吃什麼酒?郎中讓我這些日子忌口,連發物羊肉一類都吃不得。」
說話時,廖靜軒就是堵著門,並沒有相讓的意思。
不過楚琳琅今日是來送衣的,她也不知夫子尺寸,只是想著他的身形只比司徒晟略矮些,便試做了兩件,這衣服合不合適,還得請夫子上身來穿才行。
所以她也不甚客氣問:「夫子,難道不請我坐坐?」
聽她這麼一說,廖靜軒又回了下頭,這才恍然開門相讓。
楚琳琅在不大的小廳坐下時,發現那桌子擺著好幾盒名貴的補品。
楚琳琅見了不禁打趣道:「夫子,有貴客探訪?出手這麼闊綽?」
廖靜軒整齊的鬍子一翹,干笑了一下:「同僚前來探病,順便送了些補品……」
楚琳琅都不用轉腦子,就猜到廖夫子好像撒謊了。
他之前待的是工部,後來又在書院兼差,真是處處清水,窮得掉渣,壓根沒有什麼油水。
試問,清水衙門裡能有送五十兩銀子一根參的闊綽同僚?
更何況這位同僚好似還送了夫子質地考究的衣衫。
不過這都是夫子私人交際,楚琳琅自然不會戳破隱情,只是笑著說她受了司徒大人的委托,給夫子做了幾件衣服,料子不算太考究,還請夫子笑納。
正在說話的功夫,楚琳琅無意中那麼一轉頭,卻一眼掃到隔壁的內室門簾後,有一雙繡鞋快速閃過。
隔壁有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楚琳琅暗吸一口冷氣,頓時臀下如坐三斤鐵釘,尷尬得坐不住了。
她驀然驚醒——原來自己竟然做了大煞風景的來客,攪了人家夫子與芳客的清淨。
既然醒悟了,當然得識趣趕緊告辭了。
不過楚琳琅在離開的時候,不由得升起了些好奇——這位探病的訪客是哪一位?
難道過不了多久,她就能添一位師母了?
這未來師母的手也是夠巧的,髮型梳得好,鬍鬚也打理得好。若是早點成親,同窗陶小姐也不至於每次上課,都被邋遢夫子鬧眼睛了……
當然,她也得做個識趣的。既然人家避著不見,便是還未公之於眾,就看什麼時候,廖夫子能公布喜訊了。
不過好奇心,人皆有之,楚琳琅也是實在想早點看看師母。
就在出巷子後,她拉著夏荷躲在一邊的街角看。
不一會,就看見有兩個裹著黑色兜帽披風,從頭兜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的女子,急匆匆出來。
她倆看著像是主僕,其中一個扶著另一個,上了一輛從車行雇傭的青布馬車,便急匆匆而去了。
雖然看不出什麼頭臉,可想想她送給夫子的衣服嗎,還有補品,都不像是尋常人家的派頭。
楚琳琅覺得那女子的身份定然不是小門小戶的。
不過既然沒看出什麼,她也無意刨根問底,窺探夫子的秘密。
第二日,陶小姐邀請楚娘子去國公府賞花的時候,兩個人閒話了一會後,陶雅姝不經意地問:「我有一陣子沒去書院了,不知廖夫子的傷勢好些了嗎?」
楚琳琅想想昨日的尷尬探訪,微微嘆氣道:「看著應該是無礙,過兩日就要回工部了,他以後大約也不能來書院講課了。」
陶雅姝給楚琳琅的茶碗添水,若無其事道:「你怎麼知道的?可是去探看夫子了?」
楚琳琅點了點頭,陶雅姝不禁有些深意地抬頭,很委婉地問楚琳琅,為何要去探看廖夫子?
楚琳琅笑著瞪眼道:「你問這怪話作甚?我不過是受了前東家司徒大人所托,做些照顧傷者的事情。他可是我的夫子,幫襯恩師,不是做學生應該的嗎?再說了,人家夫子說不定早有了意中人,你可別胡亂說啊!」
陶雅姝微微動容,疑惑道:「夫子要成親了?……是哪家千金?」
楚琳琅無奈:「我上哪知道?又沒看到人的臉……」
看陶雅姝還要問,她只能揮手告饒:「快別問了,莫說我沒看到,就是看到了也不能亂說毀人清譽啊!」
陶雅姝釋然一笑,不再問了,不過投桃報李,她也告知了楚琳琅一件事,那就是太后有可能宣楚娘子入宮。
楚琳琅聽了嚇了一大跳,忙問是怎麼回事?
要知道因為綠洲遇險的事情,宜秀已經為了名節而自盡。
據說人死之後,那雲國舅彷佛因為女兒的死,伸直了腰桿,見天的去大理寺鬧,要求寺卿將這水匪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呢!
這個節骨眼,太后要見她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商婦作甚?
陶雅姝卻寬慰道:「太后聽了別人講綠洲一場驚魂,便是演繹聽多了,聽聞是你最先發現了險情,又力勸眾人上了綠洲避險,便想看看真人。」
一個後宮裡頤養天年的老貴婦,平日裡閒極無聊,也時常召見些民間耍把式的藝人入宮解悶。
太后要見楚琳琅,大抵純粹就是好奇。
她從別的貴女那聽聞了楚琳琅處變不驚,解救眾人的過程,就在見華氏時說,得空將這個楚娘子帶來給她看一看。
陶雅姝與母親一起作陪,聽到了,便來提前告知楚琳琅一聲,讓她有個應對準備。
太后的為人還算寬和,楚娘子只穩妥準備,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錯漏。
楚琳琅以前嫁給周隨安的時候,雖然偶爾也做過誥命夫人的美夢,但大抵也知道這種美夢難以實現。
她也萬萬沒想到,自己如今這身份,居然還有入宮見太后的一天。
可是宮裡的禮儀,她也不會,這麼短的時間,又上哪去找靠譜的宮廷禮儀婆子去?
陶雅姝展眉輕笑:「有我,還需要什麼教養嬤嬤?」
說完,她就將早就寫好的注意章程都給了楚琳琅,另外,入宮叩拜的禮儀,她也一步一步,細細教給了楚琳琅。
章台花亭之下,兩個妙齡女子有說有笑,一個作揖,一個糾正,別有一番爛漫風情。
有了名師指點,楚琳琅自然進步飛快。
她掌握了要義,笑著謝過了陶雅姝的提點,又聊了一會後,便告辭離開國公府。
陶雅姝陪著她往國公府門前走的時候,經過湖畔,陶四姑姑正在跟陶雅姝的母親在湖邊餵魚閒聊。
在陶四姑姑身邊的,還有謝勝將軍的夫人蘇氏等另外幾位,這些夫人有說有笑,很是熟稔的樣子。
聽聞蘇氏跟陶慧茹一直是閨中密友,看來不假。
只不過蘇氏看了楚琳琅居然也出現在了國公府時,明顯面部僵硬了一下。
待楚氏走後,她才轉頭驚訝低問:「她……怎麼會來國公府?」
陶慧茹微微一笑:「她是我侄女雅姝的女學同窗,許是來探討學業的。」
蘇氏一皺眉:「她這等出身……陶小姐不宜與她多來往吧?」
聽了這話,陶慧茹便將目光轉向了嫂子。
陶雅姝的母親吳氏聽了,無奈搖頭道:「我那女兒也是執拗脾氣,原本因為上不得女學,就有些鬱鬱寡歡。想著她馬上就要入宮,想著見些要好的同窗,我自然也就應了。這個楚娘子雖然出身不高,但是為人不錯,頗得華夫人的賞識,而且太后還要召她入宮呢!」
說到這,吳氏頓住了,因為她才想到關隘——那位楚娘子之前,好似是謝勝小女婿的前妻啊!
想到這,吳氏急急住口,卻也不看蘇氏,轉頭便跟別的夫人說笑,往別處去了。
畢竟她女兒的交際,不關謝家什麼事兒,謝家的人情官司,與陶家無關。
再說蘇氏一聽,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之後表情就有些怏怏不快。
人都是怕比較的。她女兒當初搶了楚氏的姻緣,可嫁得並不如意。
之前因為與小妾爭吵,害得小妾胡氏落了胎兒,又賠了大筆銀子,到底也是損了女兒的名聲,再次鬧得有些風言風語,害得大女兒又來跟她埋怨,說能不能好好管管老二,莫要再給謝家抹黑了。
可反觀這楚氏,一個沒有根系的外鄉商賈庶女,怎麼下堂後,反而在京城裡混得有模有樣,不光上了女學,結交了一批貴女,如今更能到太后的跟前露臉。
這是什麼咄咄怪事?蘇氏如今都要懷疑是周隨安的八字不旺,有些剋妻了!
在蘇氏跟陶慧茹告辭的時候,陶慧茹狀似不經意地問:「這位楚娘子,好像就是你家姑爺前頭的那位,雅姝那孩子一意跟她交往,卻不知這位楚娘子品性如何?」
若是對別人,蘇氏可不好搬弄女婿前妻的是非,可是對著自己多年至交,蘇氏忍不住倒出了苦水。
「就是悍婦一個,報復心強,為人也強勢得很,不然我那女婿怎能容不得她?而且啊……」
說道這,蘇氏略略遲疑了些,可到底一時心態失了平衡,不想再在國公府見到這楚氏,便隨口道:「這女子還有些風流不甚檢點,你若能勸勸陶小姐,還是離她遠些的好!」
陶慧茹微微動容,做出驚訝的樣子,低聲道:「不能吧,我看她為人還算端正,如何還風流?」
蘇氏也是剛從女兒那知道了楚娘子跑去單身廖夫子家裡的事情,便是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
陶慧茹自是點頭聽著。
她身為居士,一身尼姑袍子,隔絕了紅塵,性子又溫婉擅長講佛理,許多夫人都與她交好,更是將一些不方便跟人講的話,說給她聽,算是個寬慰人心的所在。
畢竟她的婚姻如此不幸,又清心寡欲這麼多年,與她相比,再不幸的遭遇,也能生出些慰藉。
此類隱秘私事,陶慧茹一個放下紅塵的居士,卻聽得比任何人都多……
聽了蘇氏的話,陶慧茹不住嘆息點頭,心裡卻想:以前,還疑心這楚氏與司徒晟關係不淺。若是這般,楚琳琅倒是跟司徒晟沒有什麼干係了。
陶慧茹不知為何,每次想到司徒晟,心裡都微微撥緊了弦,始終不能放下這人。
不過眼下,卻有人更讓她放不下心。
想到這,她將目光調轉向了剛剛送了友人歸來的侄女陶雅姝。
她此時也看到了四姑姑正立在不遠處,便停下腳步,端莊施禮問候,轉身帶著丫鬟們回去了。
雖然就像在綠洲驛站約定的那樣,姑侄二人都對當初落水的事情不再提及,彷佛一切水過無痕,可是陶慧茹知道,在侄女的心裡始終有了個解不開的結。
就在前兩日,國公要在孫輩子侄裡揀選出幾個能幹的,入吏部歷練。
陶慧茹請大哥幫忙跟父親舉薦她的兒子陶讚。
可是大哥答應得好好的,過後卻改口說讚兒還小,去那等要害之地,只怕揠苗助長,不若有其他差事,再舉薦他去。
那日她跟大哥談話前,分明看見陶雅姝出了大哥的書房。
人心有鬼,難免杯弓蛇影。陶慧茹忍不住疑心是侄女作梗,礙了兒子的仕途之路。
這還不是皇后,尚且如此,若是以後她入宮為后,又該是怎樣報復她這個姑姑?
想到這,陶慧茹目光轉冷,不禁默默撥動著手裡那串佛珠,然後對蘇氏笑道:「聽聞你明日要參加六王妃的茶會,還請了四王妃她們,不知我能不能也湊趣?」
蘇氏自然笑著稱好,一時間花園裡歡聲笑語,濃鬱花香裡不知蘊養著什麼蜂蝶起舞……
再轉了兩日,宮裡果然發了懿旨,召見楚娘子入宮。
在入宮前,楚琳琅問司徒晟,此番會不會是鴻門宴?她要不要裝病推卻。
司徒晟想了好半天,才沉吟道:「太后年事已高,平時持齋戒律,對下人也很寬和,若是想要重罰人,大約也不會親自見你了。這等懿旨不好推卻,你自放寬心去,少說多看,會有人照應你的。」
看來司徒晟在宮裡已經幫她打好了招呼,楚琳琅這才放寬了心。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在宮裡頤養天年的老祖宗,無非是閒極無聊,想見見能菜刀砍水匪的婦人。
看看她,跟看個會翻跟頭的貓狗解悶,也沒啥區別。
入宮的章程,陶雅姝已經都告知了楚琳琅,只要依著樣子來做就好。
等到入宮那天,楚琳琅特意摒棄了她愛穿的那些鬧眼睛的豔色裙子,換了一身素雅長裙,來到了太后的和壽宮門前。
聽說太后這日還請了位高僧聽經,眼下還有一段沒聽完,是以讓楚琳琅在外候著。
不過就在楚琳琅等著太后傳喚的時候,卻有人來通稟,說是靜妃娘娘聽說,勇救榮林女院的楚娘子來了,想要將人叫去看看。
反正太后與高僧禮佛,每次都得一個多時辰,這是宮裡人都知道的慣例。
聽著靜妃娘娘要見她,楚琳琅的心裡一沉,不知這位大晉後宮的寵妃怎麼有閒暇在她的身上浪費時間?
太監傳完了後,便不陰不陽道:「靜妃娘娘有請,楚娘子隨雜家來吧!」
楚琳琅看了看左右,並沒有人出面阻攔。
她不是什麼官眷,更非太后重視的貴客,說得再難聽些,若是她在靜妃娘娘的宮裡發生了什麼意外,恐怕隨便什麼人在太后的面前敷衍打岔一下,太后都不見得會記得,她今日傳喚了一個商婦。
那位靜妃,要見自己絕非好心。
在綠洲那場浩劫裡,死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不湊巧,宜秀郡主就是其中一個。
楚琳琅直覺靜妃娘娘召見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腦子一時飛快盤旋,嘴裡卻是誠惶誠恐道:「可是太后召見,奴家若是不在此處,太后降罪可怎麼辦?公公,奴家第一次進宮見太后,真是不敢啊!」
那公公本以為帶走這個商婦,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誰想到她這麼不識抬舉,居然榆木腦袋,非要在這裡跪著死等。
那公公臉色微變道:「楚琳琅,你第一次進宮,倒是不怕靜妃娘娘,真是好大的膽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3 03:28 PM
第七十六章 亂棍狂舞
楚琳琅再次誠惶誠恐地表示不敢。
就在這時,太后宮裡的太監卻來傳喚楚娘子,說是太后要立刻見她。
看著靜妃娘娘跟前的太監在,太后跟前的安公公笑道:「小泉兒,你不在靜妃娘娘跟前伺候,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那叫小泉的太監也沒料到太后會這麼快叫人,於是訕訕一笑,自是找藉口離開了。
安公公沖著那人的背影冷笑一聲,轉頭便請楚娘子到宮裡殿旁等。
楚琳琅這才知道,原來太后還沒聽完經,應該也不會現在召見她。
那麼方才安公公的話,明顯是特意給她解圍了。
想到這,她不由得再次感激地朝著安公公道謝。
安公公微微一笑:「司徒大人說你第一次入宮,讓雜家幫襯一二,算不得什麼忙,楚娘子不必多禮!」
原來安公公的侄兒在一年前有一場官司頗為撓頭,是當時任大理寺少卿的司徒晟幫忙解決的。
安公公欠了份人情,所以司徒晟請他幫襯這楚娘子,他自然樂得代勞。宮裡的老人精,比誰都清楚,誰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又過了一會,前面佛堂的木魚梵音停歇,才有人叫楚娘子進來。
等入了佛堂,楚琳琅一眼正看見原來陶雅姝也來了,跟她的母親盤坐在一位雍容華貴的白髮婦人身邊,而她的女夫子華氏也在。
她們應該是陪著太后一起剛剛聽完了佛經,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白鬚和尚與她們對坐。
看來那位白髮貴氣的老婦人,就是太后了。
楚娘子按照陶雅姝教她的禮儀,規規矩矩地給太后行禮之後,太后在宮人的攙扶下坐回椅子上,滿意地看了看楚琳琅:「果然容林女學教出來的,個頂個的像樣子,走近些,讓哀家好好瞧一瞧。」
楚琳琅連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復又跪下。
太后凝神看了看,不由得笑道:「如今的孩子,長得真是越發的好,這等出眾模樣,我這般年歲,看遍了宮裡的那些孩子,也沒看過幾個。」
華氏也笑著道:「可不是,我第一次見時,也覺得楚娘子生得好,這『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是什麼光景,可算是有真人可以想想了。」
也不怪太后和華氏如此誇讚。楚琳琅是江南水鄉的姑娘,本就生得纖細婀娜,再加上她那身賽雪肌膚,當真是讓人眼前一亮,越看越愛看。
這世間,可不光是男子愛美人。就是女子也喜歡看一看模樣俊俏的小姑娘,養眼的,便如鮮花,總能叫人賞心悅目。
太后笑吟吟地轉頭問華氏:「就是她這麼個纖瘦弱女子,救下了那麼多人?」
華夫人笑著道:「若不是我親身經歷,恐怕也不敢信,楚娘子當真是巾幗女豪傑。」
楚琳琅身在宮中可不敢賣弄口舌,只是老實回答太后的話,表示若不是眾人皆英勇退敵,只怕也不會讓這麼多女眷全身而退,她也是後怕得很。
太后卻滿意點了點頭:「雖然是個女子,但是膽色不俗,我是連著聽了幾個從江口回來的夫人誇讚你,說是你努力說服眾人下船,救了她們。來,給哀家說說當時的情形。」
楚琳琅立刻明白了,久居宮裡的老婦人這是要聽說書。
這個她可很拿手,於是便將當時的情形,加了些刺激佐料,來了段繪聲繪色地講述。
這聽得太后頻頻吸氣,連一旁出家了的靈雲大師都聽得有些入神。
就在一眾人談笑風生時,卻聽外面有人來報,說是靜妃娘娘聽說靈雲大師來給太后講誦佛經,特意帶了一卷抄寫的佛經進獻太后,順便請大師代為開光。
太后不管宮裡內務多年,對這位代為掌理六宮的靜妃雖然看不順眼,但多少要給些面子,便宣靜妃入了佛堂。
楚琳琅在一旁偷偷瞟了一眼,這位能在宮裡獨寵多年的靜妃娘娘倒並非想像中豔麗動人的樣子,而是長相文靜,很是纖瘦,走的是病西施一類的路數。
據說靜妃娘娘曾經也是豐韻健美過。可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刻意模仿逝去的方表姐,甚至為了模仿表姐病弱嬌娘的身段,每日只定量一餐飯,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於是,憑借著這副病懨懨的模樣,靜妃娘娘寵冠六宮多年,沒有對手。
楚琳琅很敬佩這種為了爭寵不惜一切的毅力精神,同時也對這種功利心機的女人敬謝不敏。
但是很明顯,今日這位靜妃娘娘前來,並無太多敬佛之心,走進來給太后請安之後,那一雙眼便立刻落在了楚琳琅的身上。
太后給靜妃娘娘賜了座,靜妃娘娘卻繞開了太監搬來的椅子,特意坐到了楚琳琅的對面,上下打量著她道:「你就是那位勇救女學的楚娘子?這幾日宮裡宮外,可都是在傳揚著你的事跡啊!」
楚琳琅羞怯一笑,裝出副拘謹的樣子不再說話。
司徒大人說過,入宮多看少說,少說才能少出錯。
這個靜妃,先前就要見她,被安公公搪塞了回去。這回子又主動來到了太后的跟前,明顯是窩著一股子邪氣來的,就是不知在這太后跟前,靜妃是不是能稍微收斂些統管六宮的管事娘娘的氣焰。
果然,靜妃冷笑了一聲開口道:「你救了這麼多人,原是該賞的,只是可憐我那侄女獨獨沒有被救下來。她活著時候,為了顧忌名聲,她娘老子全家都不肯吭聲。如今我那可憐的侄女兒就此沒了,我這做姑姑的卻不能不問。今日這女學的管事華夫人也在,本宮正好要問問,當初為何偏偏只她沒有下船!聽說……這個楚娘子與宜秀那孩子一向不和,就在此之前還大吵了一架,可有此事?」
聞聽這話,太后都是一愣,顯然沒想到靜妃娘娘竟然跑到自己的宮裡發難。
而且這話,太后也是頭一次聽說,不由得也抬眼看向楚琳琅。
楚琳琅聽出了靜妃話裡的不善,也吃不準是什麼人跑到靜妃那搬弄了是非,所以她只是如實回答:「當時水匪未到,雖則民婦說了,大家也是半信半疑。宜秀郡主當時睏得很,執意要留在船上睡,誰的勸也不肯聽,是以才有了後面的劫難……是民婦的錯,若當時也陪著郡主留下來,說不定還能與那些水匪搏一搏。民婦比這些同窗都痴長些年歲,平日都拿她們做妹妹看,若是有旁人說的爭吵,大約也是閒著鬥嘴幾句,也是不大記得了。」
楚琳琅這話說得很委婉,但是也基本解釋清楚了。宜秀又不是被人強留在船上。當時她說有敵情時,眾人都是不信,怨聲載道的。那宜秀身份尊貴,她不願下,誰還能拽她下來?
琳琅說應該陪宜秀留下的話,一聽便是雞飛蛋打的殉葬法子。靜妃娘娘若是再刁難人,就是無理取鬧了。
至於爭吵,宜秀為人,在書院裡有幾個沒跟她吵過?楚琳琅可從來都是忍讓有加的。就算回敬,也沒有面紅耳赤地吵嘴過。
不知靜妃這最後一句,又是從何而來。
靜妃顯然是不信,冷哼一聲,轉頭對著太后道:「太后,臣妾今日來,就是希望您能替雲家枉死的女兒做主,代為調查一下真相!為何這麼多的貴女,非要結伴前往江口。臣妾聽說,就是這位楚娘子最先提出要回江口探親,才引來後面的禍端。」
太后聽到這,眉頭微微一皺,疑問道:「真有此事?」
就在這時,一旁的陶雅姝卻開口道:「各處女學一向有夏游的傳統,聽我母親說過,她上女學那會,還結伴去過更遠的地方。當初楚娘子是請假自回家探親的,她一個學生如何張羅夏游?是我們幾個學子與華夫人商量了後,大家一起決定的,楚娘子也是後來才知。」
陶雅姝說這話時,她母親吳氏都微感震驚,覺得女兒今日造次了,真不該在這樣的場合,替那楚氏開脫。
誰看不出,這位靜妃娘娘就是找茬發邪火來了。
陶雅姝這時候開口,豈不是引火燒身?吳氏暗暗心急,真恨不得掐一下女兒的大腿讓她閉嘴。
聽了這話,邪火果然開始蔓延。
靜妃娘娘抬眼看向了陶雅姝,又是笑了一下道:「不愧是陶家嫡女,說起話來,還真有些先皇后的風範,依著你的意思,這些賊子盯上你們,完全是湊巧了?」
華氏原本是不欲開口得罪靜妃的。可是她一看連學生陶雅姝都開口解釋,自己身為女學的掌事人,若是避嫌不開口維護無辜學生,那就太不像樣子了。
所以她也溫言勸慰道:「靜妃娘娘,這游學的確是幾個孩子求到我這,我又讓她們回家與父母商量後才決定的,的確與楚娘子無干……書院一直有夏游傳統,誰也不願見出了這樣的意外……」
說到這裡,華氏也有些說不下去了。說到底,這事豈可歸咎個人,雲家若要追責,書院自當承擔大半。
聽到這,太后似乎也有些乏累了,語氣冷淡道:「這是佛堂,聽不得那些打打殺殺,靜妃若要審案子,不妨去大理寺升堂,不必來我這裡挨個敲打人!」
聽出了太后話裡的不悅,靜妃娘娘連忙起身沖著太后施禮,道:「請太后贖罪,臣妾並非有意攪鬧了太后的清修……只是,我家宜秀性子烈,就這麼早早去了,她娘成天到我這裡哭,眼睛都哭腫了。我這個做姑姑的若不能替她伸冤昭雪,真是日夜寢食難安……聽說楚娘子和陶家小姐交情甚好,便是常常譏諷我家宜秀,害得她在女學甚是孤立,最後連下船避難都不肯帶她……好可憐的秀兒,姑姑身在皇宮內院,竟是幫襯不上你,任著你讓同窗欺凌!」
說到這時,靜妃娘娘竟然抽噎哭泣上了。
若是宜秀不死,她還真沒法拿著這個說事兒,只能做個啞巴絕口不提。
可如今宜秀不在了,還是為了名節自盡,貞烈得很!
雲家便是苦主,怎麼鬧都不為過。更何況,她昨日聽到的說辭是:這楚琳琅一心巴結陶家嫡女,聯合其他學子處處排擠宜秀,以至於宜秀當時慪氣,才不肯下船的。
如今看來,這楚娘子的人緣還真不錯,不光是華氏維護她,就連陶雅姝這個清高孤傲的都對楚娘子另眼相待。
這兩個人沆瀣一氣,是穿一條褲子的。
靜妃原來並沒有把即將入宮的陶雅姝放在眼中的。
一個陶家的女兒,長得又有些肖似死去的先后,如何能得陛下寵愛?
可是如今,她雲家的侄女卻因為楚娘子聯合陶雅姝之流排擠,而落難失節,足見她是個有心機的。
難道陶雅姝就是算計著要讓雲家丟臉,給太子助力?
她今日細觀,陶雅姝實在是太年輕了,容貌又不俗,比當年的皇后還要貌美些。
這樣的入宮以後,若是如此耍弄些心機,說不定還真能博得些寵愛呢!
靜妃獨大後宮多年,可不容得這樣的人來跟她爭寵。
更何況陶雅姝出身不俗,得寵的話,不光太子如虎添翼,說不定小丫頭有家世加持,還有太后的支持,還真能坐上那空虛了甚久的后位……
靜妃不能不有所忌憚,提前防患於未然。
至於這個楚琳琅,她是那司徒晟的管事,若是動她,便是不給那酷吏面子,不能不投鼠忌器些。
不過聽說她已經辭了工,不再是侍郎府的下人。這婦人新近還與一個書院的夫子勾搭上了,由此可見,司徒晟也不會屑於要這種水性楊花,出身卑賤的女子。
如此一來,她倒是可以借著楚琳琅害死了她侄女這個由頭,大鬧一場,阻了陶雅姝進宮之路!
所以什麼伸冤,都是無謂藉口,阻止陶雅姝進宮才是最大的目的。
就是想定了,靜妃娘娘才如此鍥而不舍地找著楚琳琅的麻煩。她立意將侄女的死,歸咎到楚琳琅組織游學,侄女受到以陶雅姝之流的同窗排擠,讓她錯失施救機會的由頭上。
這樣一來,靜妃跟陶家的這個小丫頭鬧翻臉,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到陛下那哭求,不准欺負她死去侄女的陶家嫡女入宮!
於是說著說著,靜妃已經是淚如雨下,哽咽得幾乎要暈過去,只口口聲聲要楚琳琅和陶雅姝給她一個交代,為何滿船的人,只有宜秀一人沒有下來!
太后也沒想到,靜妃原來是這麼疼愛侄女的人。
人家侄女死得這麼委屈,就算她貴為太后也不好申斥這胡攪蠻纏的靜妃。
她年歲大了,很是厭煩陛下後宮的事情,平時都懶得伸手。
可這陶雅姝很得她的喜愛,眼看著靜妃一頓亂棍狂舞,是要將陶家嫡女也拖下水,太后才開口道:「你說別人欺負了郡主倒也罷了。陶家的小姐最是端雅,她連罵人都不會,怎麼會欺負人?靜妃娘娘,你身在宮中,也算是長輩,說話也要有根有據!」
可惜靜妃此番壓根沒想講理,就是要鬧個胡攪蠻纏,鬧到陛下跟前才好!
這幾日,因為她悲傷侄女哭紅了眼睛,陛下來看了她好幾次。
也許是她哭哭啼啼的樣子,像極了她的那位方表姐,陛下最近對她可是有求必應。
靜妃仗著盛寵,有恃無恐,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再來場悲痛欲絕,正好去陛下那演一演苦情的戲。
只要她借著侄女自盡而亡的由頭,咬死了是陶雅姝和楚琳琅排擠人造成的,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懇請陛下不許陶雅姝入宮。
想到這,靜妃乾脆身子微微往後一倒,順勢做了昏迷狀,只當自己是哭暈了過去。
她身後的太監又是手忙腳亂地喊太醫,佛堂裡亂哄哄,便是再念幾段心經也難以驅散這些嗔怨魍魎。
楚琳琅一直跪在旁邊不曾開口。這滿堂都是仙班正神,哪裡容得她這小鬼多言?
而且她也看出來了,太后這位老神仙明顯鎮不住妖妃的胡攪蠻纏。
靜妃這一昏倒,就是立意將事情搞大。最後少不得她這個氣暈了娘娘的罪魁禍首挨板子。
宮裡的板子,是能活活打死人的!
此時就算她滿腹機靈也無用,在絕對的權勢跟前,哪有升斗小民的道理可講?
司徒晟說讓她放寬心,她今早搖龜殼還要搖出了個吉籤,合計著這是兩個王八蛋一起蒙她呢!
眼下的橫禍該是如何閃避?
就在這節骨眼,突然有太監傳話,說是陛下帶著戶部侍郎司徒晟來見太后了。
這大晉仁皇帝一入佛堂,就看見靜妃奄奄一息的光景,不由得眉頭一皺道:「這是怎麼了?」
許是聽到了陛下的動靜,讓人略略提神,靜妃又是叮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看見了陛下,便顫著細軟腰肢,踉蹌起身,跪在了仁帝腳下,將她的委屈又哭訴了一遍。
仁帝聽了,正忍不住蹲下身要扶起靜妃時,就聽見身旁那個跟木頭一樣硬的酷吏開口道:「依著靜妃娘娘的意思,這次夏游,是陶家小姐和楚娘子刻意安排,用來陷害宜秀郡主的了?」
在陛下面前,靜妃娘娘就不好搞胡攪蠻纏那一套了。
她飛快抬眼看了看開口說話的司徒晟,語調幽幽地敲打著:「司徒大人,雖然這楚娘子曾是你府上的下人,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此毒婦,大人還是莫要沾染了。」
司徒晟垂眸施禮道:「下官曾在大理寺任職,習慣了定罪需要刨根問底,不可信口開河,定人錯處,跟她是不是曾是我府宅的下人不相干。若有冒犯娘娘之處,還請娘娘海涵!」
這話說的,簡直是明晃晃指責靜妃娘娘張嘴污蔑人,卻拿不出真憑實據。
靜妃有心發作,可又要在陛下面前維持個弱柳扶風的樣子,只能忍著氣兒說道:「如果不是因為這楚琳琅煽動女學的學子去江口,宜秀那孩子又怎麼會遭受這飛來橫禍?若不是她聯合陶雅姝這些小姐排擠宜秀,她為何會獨自留在船上?司徒大人,你會斷案,請問我說的可有錯?」
司徒晟沉聲道:「靜妃娘娘可知,這伙子賊人原本是想要在哪裡犯案?」
靜妃被問得一愣,羞惱道:「賊人犯案,我如何知?」
司徒晟恭謹而語氣沉穩道:「雲國舅痛失愛女,便領大理寺嚴查此案,因為在下當時路過,也去綠洲增援,了解當時的情形,便被大理寺調撥去協助調查此案。幸而不負國舅重托,這案子有了些眉目。」
這次榮林女學遇劫的事情,震動甚大。
那雲家死了女兒,如何甘心?於是雲國舅點名要查這次女學夏游是誰挑的頭,是不是跟那些劫匪是否沆瀣一氣?更要查一查,為何偏偏別家的小姐都得救了,唯獨他的女兒被遺落在船上。
如今雲國舅有些走火入魔,偏執覺得是有人要害他雲家,彷佛這般,才能稍微減輕他對女兒的愧疚自責。
可是這案子越查卻讓人越心驚。
原來這伙子賊人最開始的謀劃是,趁著陛下夏日行宮時,奇襲陛下和後宮妃嬪的船隻。
甚至在那賊窩裡還發現了當初規劃水道路線的圖紙,甚至連行宮輪值的排表都一應俱全,種種細節連陛下看了都後怕。
只是在重兵護送之下劫持天子妃子,這等難度太大,賊子們一時下定不了決心。
正巧又有容林女學出游的事情,那方舟聲勢甚大,便將這伙來到了京城的賊人一路引到了南邊作案去了。
而重金糾結這伙窮凶極惡的水匪之人,似乎是荊國那邊的,只是線索一路查到了北邊就此斷了。
待審問出這等細節,再沒人要追查女學的事情了。
畢竟承辦此案的大理寺官員都上奏說,容林女學的師生其實是替陛下與後宮妃嬪擋了災禍,當真是天佑大晉吾皇。
方才司徒晟與大理寺卿一同向陛下稟明其中的來龍去脈時,陛下陰沉了甚久,只將一隻茶杯摔在了地上。
如今大晉身處太平也是甚久,讓一眾官員都失去了警惕之心,渾然忘了荊國蓄養的都是怎樣的虎狼,任其爪牙伸入了京城而不知。
尤其是他那位國儲兒子,居然還一門心思地與荊國權貴做起了生意,那伙賊子怎麼不去劫了太子船?
那樣可讓他省心,再立一個不是那麼熱衷跟虎狼做生意的短視國儲!
就在陛下稍微壓制了火氣後,司徒晟斗膽提了個不情之請,他聽說今日靈雲大師入宮講經。
他之前曾在寺廟供奉母親的牌位,想要靈雲大師加持,可惜一直不得見大師,若是方便,他一會想見見大師,正好送大師出宮。
仁帝如今越發倚重這個年輕的臣子,司徒晟難得開口相求,這點要求又算得了什麼,也不好駁了他面子。
正好陛下也想去給太后請安,便帶著司徒晟一同前往。
君臣二人也沒坐轎,只是一路走來,也順便聊一聊荊國的時局。
於是陛下便帶了司徒晟來尋靈雲大師,正好看見靜妃娘娘向楚琳琅和陶雅姝發難的一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3 04:07 PM
第七十七章 搬弄是非
靜妃是第一次聽說,原來這些水匪竟然劍指陛下!
這麼一來,可不好指責游學的組織者居心不良了。
畢竟這樣一來,組織游學,就是給陛下引開賊子,擋了災禍,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不過楚琳琅巴結陶雅姝,一起排擠宜秀,害得她沒下船可是有人看見的。
她若重拿輕放,那這一遭豈不真成了無理取鬧?
靜妃咬了咬牙,只是淚眼淒楚道:「可是這個楚氏為人刁鑽逢迎,為了討好陶家嫡女,便沆瀣一氣,欺負我的侄女,這是鐵般的事實,若不是她們,宜秀那孩子也不會不下船的!」
晉仁帝皺眉,轉頭看向那個跪在一邊的楚氏女子,還有那個跟著母親一同跪下的陶雅姝。
這個靜妃口中迫死了郡主的楚琳琅,看上去倒不像是刁蠻樣子,生得纖瘦嬌豔,很是明媚的女子……
他如何不知靜妃在胡攪蠻纏?可雲家死了一個女孩,也著實可憐。
若因此處罰陶家嫡女,更是小題大做,白白得罪了國公爺。
若是處置了這個民婦,便讓靜妃出了一口鬱氣,換來耳根清淨,倒也省事……
就在陛下迅速權衡,沉吟要開口之際,一旁的司徒晟卻突然清冷出聲:「身為陛下親封的郡主,在女學裡一向呼朋喚友,卻能被個出身不高的商婦欺負了?真是聞所未聞!這等誤導娘娘的無稽之言是從何處聽來?不妨告知微臣,微臣一定給娘娘查個水落石出……至於雲家千金突然自盡一事,就是靜妃娘娘不說,大理寺那邊也會追查到底。據說郡主離開的當晚,她的屋裡進了三五個婆子,屋裡嘶吼掙扎聲不斷,燭光繩影。事後,有人看過她脖子的勒痕,說紋理是橫的,不像自縊,倒像是被人從背後勒住……」
司徒晟的話一出,滿堂震驚。
太后和皇上到了這般年歲,有什麼不懂的?
若是司徒晟所言屬實,那麼這裡面是怎麼回事,他們一下就明白了。
靜妃卻氣得渾身發抖,顧不得再裝嬌弱:「住口!司徒大人!你這是何意?難道是污蔑我娘家人害死自家的閨女!」
司徒晟冷冷道:「請娘娘放心,具體死因,還要開棺驗屍。如果靜妃娘娘立意要追查真凶,大理寺自當立案,還雲家姑娘一個沉冤得雪!」
靜妃氣得都渾身發抖了。
她一向覺得這個司徒晟與她兒子交好,甚至幫著四皇子絆倒了太子一個大跟頭,算是自己人。
可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突然跟瘋狗一般,朝著自己發難,真是叫人始料不及!
此時再羸弱的面具也隱隱有龜裂的跡象:「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什麼開棺驗屍?我看誰敢擾了我侄女的身後清淨!」
那棺材如何開得?若是開了,豈不是要再次將雲家頂到風口浪尖?
聽了這話,就連老皇帝也在一旁含而不露地眯眼來回掃視,不知道他的愛卿,還要給這座佛堂帶來多大的意外「驚喜」。
司徒晟壓根不看靜妃娘娘威脅的眼神,不急不緩,繼續道:「雲大人幾次去大理寺陳情,激憤難平。依著下官看,應該就是要查女兒命案的意思!宜秀郡主年紀輕輕,風華正茂,卻遭遇如此,任誰聽了都義憤填膺。雲大人一定是自責自己沒能派得心的人看護好郡主,讓她出了意外。下官覺得此事若細細追究,正應該從郡主的身邊人入手。請娘娘放心,在下已經有了重要人證,一定追查到底,絕不叫宜秀郡主含冤而去!」
「你……住口!宜秀那孩子性格剛烈,以死明志,保全了大晉和雲家的名節!我決不許有人拿她的死做幌子,往我們雲家的頭上潑髒水!」
司徒晟冷冷道:「以死明志?宜秀郡主的遭遇,是我大晉所有男人之恥!我輩無能,任賊寇這般囂張!何須一個弱女子之死來明志?更不需再牽扯不相干的人,來為她的死負責!」
「你……」靜妃一時被他懟的啞口無言,又是心裡暗暗生喜。
他這話,豈不是在抽打陛下的臉?
要知道宜秀那孩子走上這條路,不就是陛下的授意?
雲家乃是皇家姻親,若是出個被荊國人玷污了清白的女子,要陛下的顏面何存?
想到這,靜妃娘娘轉向了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老皇帝,悲切道:「陛下,司徒晟出言冒犯,不敬逝者!還請你為宜秀那孩子做主……」
她哭得梨花帶淚,很是可人憐愛。
若宜秀真是被別人害死的,做姑姑的這麼哭,當真惹人垂憐。
可是仁宗了解自己這位能吏。司徒晟向來行事沉穩,脾氣又硬,從來不說沒有根據的話。
他能說出雲家那一夜有隱情,必定也是手裡掌握了人證物證。
婦人呆蠢!難道不知自家人都是什麼德行?還在那跟司徒晟嘴硬。她難道以為人人都如他一般愛屋及烏?
而且,若是司徒晟所言為真,能活活逼死自己親生的女兒保全所謂門楣,與禽獸何異?
晉仁帝當初驚聞容林女學,還有宜秀的遭遇,除了震怒之外,其實更多是與司徒晟相類的感觸。
當年軍情貽誤,楊巡沒有輜重補給,更沒有援軍增援,一代名將就此戰死沙場!
若是楊巡健在,三千楊家軍鎮守邊疆,荊國虎狼何至於那麼囂張?竟敢在大晉腹地興風作浪?
仁帝當年也是一時氣急,身邊更無諫臣勸阻,竟然在聽聞楊毅投降之後,震怒之下,便下令斬殺了楊家滿門。
至此之後,投筆從戎之風便被剎住,也無沙場能臣湧出。
大晉此後數年,再無與楊家兒郎比肩的健將!
這是晉仁帝自己下的一步悔棋,別人不能提及,可自己每當朝中無良將可用時,就會想起這步臭棋,懊悔得很!
所以仁帝那日在靜妃的宮中,想到了宜秀的遭遇,心中的悔意再起,才說出了「若早知今日之辱,不該斬楊毅全家」的話。
就是仁帝自己,也絕沒有想到,他無意中的一句真心話,到了別人的耳朵裡,卻被過度解讀出無數的嘲諷暗示,進而害了一個正當花季的少女的性命。
至於這靜妃家那孩子的遭遇,起初仁宗還有些自責,覺得愧見靜妃。每當她哭哭啼啼時,仁宗也是百般順從,自當彌補虧欠。
可是病弱老嬌妃時不時哭一哭,好似趵突泉般,怎麼都止不住,也是叫人厭煩。
再加上今日驚聞司徒晟之言,原來這宜秀極有可能是被雲家人自己逼死。
老皇帝的心裡就跟吞毛了一般,噁心得很!
靜妃哭得再梨花帶淚,也勾不起他的垂憐。
眼看著太后不勝煩擾,在一旁皺起眉頭,仁帝終於開口了,冷冷申斥靜妃:「這裡是太后的佛堂,不是你雲家的靈堂!若是想哭,朕准你省親,回雲家跟你兄弟哭去吧!」
這回陛下話中的不善,不用過度揣度,都能聽出來。
靜妃心裡一翻,也不知自己哪裡做得不對,竟然不能再讓陛下如往昔般大度寬容。
她再不敢如先前對太后那般混不講理,只立刻收住了眼淚,低聲跟太后陛下賠了不是,便由著宮女攙起,灰溜溜地告退了。
待靜妃走了,太后才道:「幸好陛下來得及時,不然你這後宮的佳麗,哀家是勸不動,惹不起!」
仁帝聽出太后的不悅,自是連忙起身,跟母親賠了不是。
太后其實也不算太生氣,畢竟平日閒居宮,哪能看到今日這般變臉樣的好戲?
借著這個由頭,她順勢正好提起:「你這後宮也該有個正經主事的了。不然整日烏煙瘴氣,陛下如何安心國事?哀家也不是說,小門小戶的女子就不好,可在大是大非上,就是欠缺了些心胸眼界。過陣子,宮裡要進一批不錯的孩子,你也要上心看看,有好的就往上提拔一下……雅姝,過來拜見陛下!陛下,你看看,這位陶家嫡女正好要來我身邊做女官,陛下看她長得可好?」
說著,太后順勢將她最看重的陶雅姝往前推了推,讓她在陛下跟前混個眼熟。
那個靜妃,心眼子就那麼多,剛才鬧得凶,無非就是不想讓陶家嫡女進宮。
可惜她碰到了硬茬子,那個叫司徒晟的小子將陛下不好講的話,全硬邦邦摔在了那妖妃的臉上,一個立案「起棺」就懟得靜妃啞口無言。
太后在一旁冷眼看了一遭,比聽《心經》都覺得舒心解氣。現在再順便推推陶家的嫡女,這靜妃在宮裡耀武揚威這麼多年的日子,也該是到頭了。
說起來,除了那張臉和身段,靜妃跟方良媂哪裡像了?
太后雖然不喜方良媂的病怏怏,可是那孩子為人大氣,很是隨性,可沒有靜妃這肚腸的功利心!若是方良媂還在,這靜妃是絕不會有今日光景的……
陶雅姝聽了太后的話,機械起身,如標尺般規矩有度地朝著陛下行全禮。
只是正當芳齡的小姑娘,臉上全然沒有拜見陛下的嬌羞忐忑,那一臉的木然,彷佛老和尚剛剛敲過的木魚,硬邦邦得很。
老皇帝看著規矩拘禮的陶雅姝,表情也是淡淡的。
他這把年歲,有什麼嬌花沒有欣賞過?
看跟自己孫女般的青蔥少女,就彷佛在看一杯品過千百回的茶,平淡尋常得很。
如此毫無反應的兩個人,讓太后有些心急,不由得暗想,若是有機會,還得讓雅姝在陛下跟前多露露臉。
入宮的這麼多女官裡,只這個陶雅姝的心胸氣度不俗,堪為一國之后。
再說楚琳琅,只覺得劫後餘生,緩緩舒展了一口氣。
方才一頓閃電烏雲在頭頂亂滾,幾次差點將她劈得粉身碎骨。
幸好司徒晟及時趕到,當面硬懟了那位靜妃娘娘,讓她這個小蝦米在暴風驟雨中及時全身而退。
以前她只知道司徒晟很會攀爬,升遷甚快,應該走的是左右逢源的路數。
可萬萬沒想到,這人在陛下跟前,行事說話居然這般劍走偏鋒,居然敢在陛下的面前硬懟寵妃……
可他這麼做,卻全然是為了替她解圍,還真是魯莽狂妄得……叫人心裡怦怦跳,只覺得他真是天上地下難尋的俊帥兒郎!
若是情況允許,她真想立刻撲入他的懷裡,吻上他的薄唇,再將他那一身筆直板正的官服一件件地剝下來。
除了她,大約沒人知道,司徒大人雖然樣子好看,可是衣服下的更有看頭!
不過現在,身在宮中佛堂,她只能按壓下將俊朗大人生吞活剝了的衝動,侍立一旁,安靜聽著。
也不知從哪一句開始,太后和陛下又和靈雲大師說起了話,談起了最近皇寺裡要做一場法會。
太后的意思是,她年歲太高,不愛出宮走動,到時候雅姝已經進宮,正好由她負責宮裡諸位娘娘的香火供應。
這法會很有些名頭,年年都要舉行的。而且據說舉行的日子有些蹊蹺,好像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三皇子的生辰。
陛下雖然對外宣稱三太子健在,可也不好慶祝生辰的時候還不見人。
所以每到這時候,陛下就會以給自己祈福的名義,由高僧舉辦法會祈福。
就是不知陛下是要為生者祈福,還是為死者超度。
不過靈雲大師說,今年的年號蘊水,卻有病水上堂之勢。若是能尋個火命剋水的人主持法會排擺,定然能旺陛下。
仁帝聽了點頭,道:「那朕立刻命戶部排查,看看有無此生辰的人堪一用。」
靈雲大師微微一笑,轉頭問一旁默不作聲的楚琳琅:「何須那麼麻煩,有緣便是眼前人。不知這位女施主的生辰,可否給老衲一觀?」
啊?楚琳琅一愣,,不過當太監拿來紙筆請她寫下生辰時,她也不敢懈怠,如實寫下。
靈雲大師看了看那生辰,點頭道:「老衲方才聽聞女施主替陛下擋了災禍,便突然想問問女施主的生辰,沒想到還真是天佑陛下,這位女施主的生辰正是火命,若老衲猜得不錯,女施主的姻緣也頗有些坎坷吧?」
楚琳琅沒想到這位國師這般靈驗,連忙稱是,表示自己剛剛和離快要一年了。
靈雲大師點了點頭:「若是福運不夠之人,也難與你這等命格白首偕老。女施主不必心急,若是能遇到與你命盤相稱的良人,定能姻緣美滿。」
楚琳琅趕緊感謝靈雲大師為她撥雲見霧。
而之後不久法會上的掌蓮花佛燈的差事,便也落到了楚琳琅這個命格正旺陛下之人的頭上。
晉仁帝也覺得大師說得對,這女子當真是裨益著他。
既然如此,楚氏能當貔貅驅邪,他也不好吝嗇了,當即龍心大悅,賞了楚琳琅一個「新梅安人」的封,還額外賞了金銀之物。
這「安人」,是六品官員之妻才可得的封號。
陛下儼然「忘了」她已經跟六品郎中和離,依然按著六品的品階,給了她官眷命婦的封賞。
至於那「新梅」,則取自「一樹新梅千古月,帆歸年舊草迎春」這首古詩。
有否極泰來,萬物轉新之意。
楚琳琅不太通詩文,但是也明白,這封號背後沉甸甸的錦鯉重托之意。
受了封賞,謝過隆恩之後,新封的新梅安人從宮裡告退出來時,是跟陶氏母子一起出來的。
楚琳琅小聲問:「那個法會掌燈……是個好差事嗎?」
陶雅姝穩穩道:「怎麼不好?如此皇差,起碼能做個護身符,如若不然,只怕那個靜妃還要找你的不是。我都沒想到,靈雲大師竟然會要你的八字。靜妃再想找你麻煩,也得忌諱一下了。畢竟陛下向來看重法會,她不好再拿你做筏子!」
楚琳琅點了點頭,覺得陶雅姝此言有理,她因禍得福,過後得去廟上,為靈雲大師敬奉厚重的香火錢。
趁著往宮門走的功夫,楚琳琅又小聲對陶雅姝道:「你也真敢,方才不該為我出頭,這樣豈不是得罪了靜妃?」
陶雅姝無畏一笑,小聲道:「遲早都要得罪,倒不必在乎須臾功夫。跟你跳水救我相比,我做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若不是司徒大人和陛下來得及時,我還是護不住你……」
沒待她說完,走在前面的吳氏便轉頭冷臉道;「身在宮裡,邊走邊說像什麼樣子?還不快些跟你同窗道別?」
不知為何,吳氏的臉色很不好看,陶雅姝不再說話,只是快走了兩步,跟著母親出宮去了。
看著吳氏那刻板的樣子,楚琳琅終於知道自己這位怪癖同窗的性子是如何養成的了。
被這樣一板一眼的母親壓制著,陶雅姝只怕從小到大,都沒肆無忌憚地做過一件可著自己心意的事情。
想著方才看到老皇帝的白頭白發,而好友雅姝卻如春花一般嬌豔。
楚琳琅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子說不出的難過。
一樹梨花壓海棠,怎麼會是美滿的姻緣?
她若是為人之母,就算用潑天富貴來換,也絕對不叫女兒過這樣糟心的日子。
接下來,楚琳琅由安公公親自引領,出了宮門。
她並沒有急著走,而是在馬車裡等了一會,直到司徒晟出來,她才探頭問:「以後那個靜妃……不會再叫我入宮吧?」
司徒晟看了看她故作驚恐的模樣,微微一笑:「放心,她會『很忙』,沒工夫找你的麻煩。若是找你,你便可說要籌辦陛下的法會,走不開身。。」
楚琳琅知道,這是曾經的京城酷吏要找靜妃一家子麻煩的意思。
既然頭頂了這麼一把讓人聞風喪膽的傘,楚琳琅也自放寬了心,小聲問:「你今日是算準了,特意跟著陛下來給我解圍的?」
司徒晟淡淡道:「不替你解圍,我會平白厚著臉皮求陛下,一個臣子非要去太后的佛堂?」
楚琳琅噗嗤一笑,又問:「……那個靈雲大師跟你什麼關係?難道今日入宮也是趕巧?」
她突然想起,曾經在皇寺裡看過大將軍楊巡留下的墨寶碑文。
若不是主持靈雲授意,老將軍的墨寶恐怕也留不下來。
所以楚琳琅大膽猜測,靈雲大師恐怕跟司徒晟也是關係匪淺,方才管她要八字,順勢讓她有了個法會掌燈的護身符,恐怕也不是巧合吧?
這次司徒晟並沒有解釋,不過看他微微淺笑,一切似乎不言自明。
原來他說的安排好了,是這個意思,當真是替她思慮周到,安排妥帖。
楚琳琅從小到大,什麼都盡是依靠自己。
雖然認識了司徒晟後,也漸漸習慣了他沉默不言,卻妥貼至極的照顧。
可是想到他方才在陛下面前,竟然不給後宮寵妃好臉地維護著自己,楚琳琅看著他英俊逼人的面龐,還是覺得有些雙腳發軟,便是含情脈脈地看著給她撐著天的兒郎,忍不住偷偷笑問:「要不要今晚來我鋪上……玩一玩?」
若不是還在宮門前,司徒晟很想捏一捏這笑得紈絝的女子的臉!
她倒是敢說,就是不知她到時候想要玩一玩什麼花樣子?
大庭廣眾下,二人也不可久聊,只是低聲定了幽約的時間,便各自散去了。
不過楚琳琅在回程的路上,卻在想:究竟是哪一個在靜妃的跟前搬弄是非,如此針對她和陶雅姝,污蔑她們欺負了宜秀郡主?
待到第二日上女學的時候,她特意留意了一干同窗夫子,大家對她的出現毫無異狀,也沒有人問起她入宮的情形。
琳琅覺得搬弄是非的,應該不是女學的人。
那麼這樣一來,就剩下隨行的親眷了!
楚琳琅一時想得愣神,直到小友關金禾過來拍她的後背,疼得她哎呦叫出了聲音。
關小姐嚇了一跳,看著楚琳琅痛苦的表情,連忙問:「怎麼了?我也沒有用太大的氣力啊!」
楚琳琅捂著腰,無奈地揮了揮手,表示並不關她的事情。
這鋪子裡臨時搭的硬床真是要命!
她原本就睡不慣硬床,向來是吃不住勁兒的,偏偏那人卻是餓久了不知輕重,壓下便不肯撒手。
如此一夜荒唐,纖腰一把彷佛被千軍萬馬碾過,便是拍拍後背,都能閃到腰。
而且她那一句很不得體的「玩一玩」,算是惹了大禍。
那小子玩得可真夠花的,連她這個算是有些歷練的婦人都臉紅心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3 06:03 PM
第七十八章 叛道離經
臭瘟生!他怎麼敢!連那都下得去嘴?
這等子進步嫻熟,若不是他公務太忙 ,她都疑心他是有別的女人了。
不過這等隱情,自然也沒法跟同窗小友細說,只能尬笑表示,自己換了床鋪,睡閃了腰。
關金禾看她並無大礙,這才略略放心,笑著問她要不要吃酥糖。
這是她前兩日跟母親在六王妃府上吃到的。
南方請來的正宗師傅做的糕點糖果,味道獨特得很!
關金禾向來貪嘴,覺得好吃,便厚著臉皮跟六王妃要了些,今日帶來,也順便請好友嘗鮮:「六王府這次茶宴不光請了專門的糕餅師傅,就連忘塵居士也小露了一手,她做的齋飯可真好吃,四王妃都連連誇讚呢。」
那忘塵居士,便是陶家四姑姑,這位居士有些割捨不下紅塵,總是出入這等權貴雲集的場合。
不過說到這,關金禾卻皺眉道:「不過這茶宴上若是沒有那六王妃的妹妹就好了,那個謝悠然……」
說到這,關金禾猶豫了一下,似乎下定決心,又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才小聲道:「她跟四王妃說你的壞話。」
楚琳琅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個謝二不說她壞話,那才是吃錯了藥呢!
不過她不跟自己親姐姐六王妃抱怨,卻跑去跟四王妃搬弄,就有些奇怪了,讓她有些好奇。
原來,關小姐當時要的糕餅太多,怕被母親說,便帶著小丫鬟躲在花園涼亭下的假山邊,想把幾包酥果子藏在小丫鬟帶的隨身小衣箱子裡。
不巧就聽到了頭頂涼亭上,謝二正在跟四王妃說的話。
關金禾倒是一點也不落,全學給了楚琳琅聽:「她說在綠洲遇險的時候,是你先與宜秀發生了口角,才讓她負氣不肯下船的。還說……還說宜秀在女學裡不少受人欺負,就連那個陶雅姝也仗勢凌人,全然不將雲家的女兒放在眼裡,縱著你一起欺負宜秀!」
楚琳琅聽到這裡,微微打了個激靈,抬眼道:「你沒聽錯?那謝悠然又不是我們女學的?而且綠洲上的事情,她上哪知道的?」
關金禾道:「四王妃也是這麼問的。結果謝悠然卻說,她在參加上次雅集的時候,曾經見過宜秀郡主,郡主跟她一見如故,拉著她說了半天的話呢!是郡主親口告訴她,與你不和的。至於綠洲遇險的事情,她說她是聽母親與從綠洲回來的夫人閒聊,無意聽到的……」
楚琳琅眯了眯眼:「夫人?是哪位夫人這麼說的?」
說到這,關金禾有些愧疚道:「我就聽到這,有人喊我。我不敢多停留,就離開了。當時偷聽已是失禮,若是跳到四王妃跟前斥責那謝氏,更是無禮。可回來後,又覺得當時沒有糾正謝氏的謬誤,是我愧對同窗。所以便講給你聽,待得改日,我再陪你一起去跟四王妃解釋一番。」
楚琳琅笑著安慰了關金禾,說這原也不干她的事情。她感謝告知還來不及,怎好怪罪她?
不過關金禾給其他同窗發糕餅去的時候,楚琳琅快速梳理了一下,大致也就明朗了。
靜妃娘娘突然發難,肯定跟她的兒媳婦四王妃傳話有關。
而四王妃又是受了謝二的挑唆。可這謝二突然跑到四王妃那裡說了這麼多跟她不相干的話,究竟是無意湊巧,還是受了人的挑唆呢?
依著她對謝二那蠢笨空蕩的腦子了解,大約應該是後者。
若是某個綠洲同行的夫人故意跟蘇氏說了這麼誤導人的話,那這位夫人究竟是理解謬誤,還是故意而為之?
楚琳琅覺得,自己應該去會一會現任的周夫人,看看從她的嘴裡,能不能揪出挑事的魁首?
要見謝二也簡單,她只需要帶著冬雪在集萃巷口在上午時略走走,就看到謝悠然領著丫鬟從巷子裡出來了。
自從胡氏落胎求去後,婆婆趙氏的怨氣直沖雲霄,又不知聽了哪個老道之言,在家裡供奉個「狐仙」,讓謝悠然沒事就去供奉香火,求狐仙保佑,免了家裡有枉死男嬰的怨靈之氣。
謝悠然煩得不行,所以吃了早飯就想往外走,不到天黑都不想回來。
今日也是如此,當她出了巷子口,準備去慣常去的茶樓喝喝茶,再聽一聽曲子消磨光陰時,一抬頭,卻看見了楚琳琅走了過來。
謝悠然不禁故意挺了挺自己孕肚,假笑道:「哎呦,楚娘子又來這裡了?可是來見何人的啊?」
楚琳琅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謝悠然便冷哼一聲道:「你不說我也知,不就是來看你女學的廖夫子?」
楚琳琅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沒料到她居然會扯出個夫子來。
可是謝悠然卻以為她發愣是心虛,更是得意道:「隔幾日就來一次,以為每次裹著披風,我就認不出你了?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裝這等謹慎樣子給誰看!」
聽到這,楚琳琅恍然,原來她是拿自己當了來會廖夫子的那位神秘閨秀,還以為她跟廖夫子有了首尾。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楚琳琅笑了笑:「周夫人說得對,夫子有傷,就算我探看他,也不必遮遮掩掩。」
謝悠然心情甚好,便關心起了夫君的前任:「他與你年歲倒是相當,老是老了點,但再老的光棍漢子,也得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他可知你的毛病?嫁入周家八年,都沒能下個蛋!」
楚琳琅來見她,可不是聽她炫耀下蛋本事的,只是單刀直入問道:「你跟四王妃說,我故意排擠宜秀郡主,不知你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謝悠然嚇了一跳,不知她私下裡跟四王妃說的話,楚琳琅是如何知道的。
楚琳琅那天明明沒有參加茶宴啊!
不過她知道了又能如何,許她做,還不許人說?
大約就是雲家去找她算賬,她才跑來跟自己拉扯吧?雲家那一家子都不好惹,這個楚琳琅無依無靠,就算勾搭個夫子也護不住她,想來也是慌亂極了吧?
想到這,她定了定神,得意挑眉道:「你這粗野刁蠻的性子,誰人不知?還用得著我說?」
楚琳琅冷笑一聲:「你又不是女學之人,卻在那平白造謠,是打量著我好欺?你信不信,我揪著你去四王妃那裡再說說,看看你說的話有幾句真假!」
說完這話,楚琳琅微微往前走了兩步,嚇得謝悠然連連倒退。
沒辦法,這死婆娘曾經用剪刀架著她的脖子,將她嚇得夠嗆。
而且謝悠然還聽說,這楚琳琅當初在綠洲遇險時,好像用菜刀砍斷了搶船水匪的手指頭。
所以別看謝悠然敢說話氣楚琳琅,她也是真怕楚琳琅翻臉動手。
不過謝二的嘴裡卻還是不服氣,繼續嘲諷道:「楚琳琅,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說見王妃就見王妃?你也配?」
跟在楚琳琅身後的冬雪聽了這話,還能讓著她,立刻冷笑道:「我們家大姑娘可是剛從宮裡領了封賞,陛下親自賜下的封號『新梅安人』,過兩日,還要替陛下的法會掌燈!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對我家大姑娘指名道姓?」
什麼?聽了這話,謝悠然的臉色都變了。她疑心這主僕二人扯牛皮。可是小丫鬟說陛下欽賜的封號,可不敢作假。
而楚琳琅也是一臉坦然,並沒有駁斥丫鬟的話,難道竟然是真的?
謝悠然依然不敢相信:「你何德何能?竟然得了陛下的封賞?」
冬雪一向氣死人不償命,聽她這麼說冷笑道:「謝悠然,你也不照照鏡子,當自己是什麼身份,居然敢質疑陛下封賞?」
謝悠然當然不敢,雖然她現在酸得牙根都疼。
不過楚琳琅可不是來跟她炫耀的,趁著謝悠然的氣焰被壓下去便問:「你如此污蔑我,我要不要扯你報官?」
謝悠然在聽到楚琳琅入宮後,不但沒有被靜妃刁難,還受了陛下的封賞,便有些心虛,一聽楚琳琅要追究,只能硬著頭皮推卸責任:「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忘塵居士和別人閒聊的時候,我聽到的。」
楚琳琅心裡一緊,面上不動聲色道:「你別在那亂攀附人,忘塵居士一個修行之人,怎麼會犯這種口舌?」
謝悠然一聽她不信,倒是也氣急了,說:「就是忘塵居士說的,她跟我母親閒聊,說起了宜秀不肯下船,是因為在江口出發時,你出言嘲諷宜秀,說她被太后厭棄才不得入宮,哪裡比得上陶家嫡女得了太后的歡心,所以宜秀才一直鬱鬱寡歡,不肯合群,以至於綠洲遇險時,獨獨只有她沒有下船!」
當時忘塵居士雖然是跟母親閒聊,也看了一眼在旁邊作陪的謝悠然,略略同情地表示,周大人的前妻竟然是這等性子,也難怪謝二小姐嫁給周大人後,卻被累得名聲,沒法抬頭做人。
只可惜了雲家,竟然不知宜秀當初不肯下船,竟然有這等不為人知的隱情。
畢竟就算告到官府,楚娘子聯合同窗排擠人,也算不得什麼重罪。
只可恨她那侄女陶雅姝,不明所以,居然跟楚娘子這樣的人交好,長此以往,只怕性子都要叫人帶壞,真是讓人擔憂。
而且聽聞楚娘子得了陶小姐和華氏的引薦,過兩日就要入宮見太后,楚琳琅得了陶雅姝的幫襯,恐怕要在太后的面前露好大的臉。
這番話,聽得謝悠然妒火中燒,便萌生了去四王妃那搬弄是非的心思。
於是才有了後面的這些纏繞官司。
楚琳琅聽到這裡,全然明白了!
她之前雖然有些隱隱猜忌,可無憑無據,也不敢肯定陶慧茹能狠下心腸,陷害自己的嫡親侄女。
若謝悠然說得都是真的,那麼陶慧茹說那番真假摻半的話,當真是句句惡毒誅心,殺人於無形之中,卻不用沾染自己的雙手。
畢竟她只是跟自己的至交閨蜜蘇氏私下閒聊,愛說什麼就說什麼。
而去四王妃那裡告狀的,卻是謝悠然這個蠢貨!
看這光景,謝悠然顯然還不知自己被人利用個徹底。
既然鬧清楚了原委,楚琳琅也懶得再跟這女人說話,只是看著她,然後刻意目露凶光,低聲道:「你也知,我在綠洲砍了不少水匪,刀法正嫻熟呢!若知道,你敢再到處編排我的是非,仔細我將你拖進暗巷子裡……」
謝悠然嚇得又是後退一步,顫音道:「你要怎的?」
楚琳琅露齒一笑,將目光轉向了她圓鼓鼓的肚子,然後單手做了個切瓜的動作。
謝悠然這次嚇得「哇」一聲慘叫,忙不迭帶著丫鬟跑回了謝家胡同。
楚琳琅嚇唬完了謝悠然這個被驕縱壞了的蠢貨,便懶得再說話,帶著冬雪轉身離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思索著陶慧茹為什麼這麼做。
若是看她不順眼,捎帶上她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將話特意往陶雅姝的身上繞?
難道陶慧茹並不想陶家再出一個皇后?還是……只是不希望陶雅姝得到隆寵?
楚琳琅生在充滿算計的商賈人家,對於人心的把握,是得天獨厚。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關節所在——就算你大度地原諒害人的,可害人的心裡有鬼,卻不見得相信了你的原諒。
這個陶慧茹大抵如此,她是怕陶雅姝將來起勢,然後報復她?
既然這樣,她不能不告知陶雅姝一聲,讓她提防一下這個姑姑。
可是當她去了國公府,遞了名帖子,等了半天,卻只來了個吳氏身邊的婆子,虎著臉道:「我們夫人讓老身跟楚娘子說一聲,陶小姐身有不適,不便見客。而且再過幾天,她就要入宮去了,要學的禮儀課程頗多,娘子你若無太重要的事情,還是莫要來打擾小姐了。」
這話裡疏離趕客的意思不加掩飾。楚琳琅知道,這應該是吳夫人的意思。
顯然宮中時,陶雅姝出言維護她,然後被靜妃娘娘做筏子攀附上的事情,讓吳氏不快,覺得女兒行事魯莽,不夠大家子氣。
讓這位夫人對自己的女兒和她這個出身不高下堂婦的情誼產生了戒備心,就此快刀斬亂麻,切斷了這段不相襯的友誼。
既然人家母親發話,楚琳琅自然不好死賴在國公府的門前。
可是該如何傳話給陶雅姝,就成了問題。
小友關金禾倒是能去見陶雅姝,可讓陶雅姝提防自己親姑姑的話,真是不能再過第二人的耳朵,就算寫在紙上,也很不妥。
楚琳琅一時沒了頭緒,以至於吃飯時都長長哀嘆了一聲。
正在給她切排骨的司徒晟見了,忍不住轉頭問:「怎麼了?」
現在一對野鴛鴦已經達成了共識,每晚都來店鋪吃個宵夜。
楚琳琅還特意在店鋪後砌成了鍋灶,只要備好食材就可以做些溫熱的。
所以司徒晟正替楚琳琅切排骨,等著一會燒個糖醋味道的。
若是可以,楚琳琅並不想在司徒晟的面前提起陶慧茹,免得再勾起他兒時的昏暗回憶。
可是如今,她無人商量,也只能跟司徒說說。
司徒晟聽了陶慧茹耍弄心機幹出的這些事,果然面色凝重,慢慢放下了菜刀。
楚琳琅看切得差不多了,就舀了熱水讓司徒晟洗手,又道:「她的心思,應該是不想讓陶雅姝入宮,若是雅姝沒有提防,我怕那位居士又要出些什麼陰損招數讓人防不勝防。」
她說完之後,抬頭看司徒晟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便輕輕問道:「又想起了不快的事情?」
司徒晟伸手將她攬在懷裡,嗅聞著她的馨香氣息,略略平復了心情才道:「母親遭遇的那些,我並不曾歸咎到陶慧茹的身上。畢竟男人又不是狗,偷吃管不住嘴,不能怪引誘的肉太香。可是她若不識趣,非要招惹你,就休要怪我……」
說到這時,他的眼裡透著一抹隱隱的殺氣。
楚琳琅聽出了他話裡的不善,不禁嚇了一跳。
倒不是替陶慧茹那惡毒女人擔心。她知道司徒晟雖然歷經坎坷,經歷過戰場的廝殺考驗,可他並沒有因為這些偏激的遭遇而變得不擇手段。
司徒晟清楚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心思雖然城府很深,卻自律極嚴,也稱得上磊落君子。
不然的話,弄死那泰王的法子千萬種,司徒晟並沒有劍走偏鋒,還是搜尋了他的罪證,依著國法處之。
他雖然自嘲身上流淌的是楊毅背信棄義的血脈,但司徒晟是大將軍楊巡親自撫養長大的孩子啊!
這樣內心自有一份將門驕傲的男人,怎麼可以因為她,而手染女人的鮮血?
所以楚琳琅及時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輕聲道:「就是婦人的小心機罷了,她犯下的罪孽,遲早有一天會反噬了她,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讓你去對付她。不然你好不容易打消她的疑慮,豈不是白費了?」
司徒晟看出了她眼裡的擔憂,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語氣似乎嚇著她了。
他忍不住摟緊了她。是呀,他現在並非孑然一身,處處行事都有一份牽掛。
不過希望那個陶慧茹懂得見好就收,若是下次再牽扯到琳琅,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楚琳琅安心地抱著司徒晟,此時小鋪院內,夏蟲聲鳴,爐灶上飯香蒸騰。
他們暫且不必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只是安心依偎在一處,享受一份世俗而奢侈的安樂……
再說陶雅姝到底入宮了,她們這批貴女,是以女官的身份入宮,服侍的也是太后她老人家。
所以司徒晟要跟她帶話,倒也簡單了,通過安公公,便將含義隱晦的話帶到了。
陶雅姝冰雪聰明,聽了安公公代傳的話,心裡立刻明白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親姑姑居然在背後給自己下了這麼大的絆子。她一時忍不住又想,自己平日可是有得罪了姑姑。
左思右想,卻想到了好像就是姑姑去了父親書房之後,對她的態度又是轉冷。
據說她當時去,是給表兄陶讚謀差。父親原本應了下來。
可是最後祖父將父親叫了去,跟他語重心長地說,陶讚血脈裡流淌的畢竟是楊家血脈。他若頂著陶家的名頭去吏部,不夠穩妥。倒不如以後有那麼不要緊的差事,再想著陶讚。
是以,父親才改口委婉搪塞了。此後姑姑似乎因著這事,跟自己言語過,只是她當時沒明白姑姑話裡的意思。
如今想來,她竟然是誤會自己從中作梗,才害表兄丟了吏部的差事,便借刀殺人,對自己施以重手報復……
想透了這點,陶雅姝再次忍不住骨子裡打了個冷顫?想起了楚琳琅跟她說過,她這個姑姑心機不簡單的話來。
想明白了,陶雅姝不僅又是一陣淒楚冷笑。若說陶家有女兒適合入宮,在她看來,應該是她這位報復心深沉的四姑姑才對。
如此人才,不來鬥這一宮的魍魎,當真是委屈浪費了。
而她這個壓根無心與人鬥的,卻是一路被家人推入了這個陰暗不見天日的宮裡……
想到這,陶雅姝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人」曾對她之言:「你這一板一眼的性子,入宮也是受罪,莫不如跟你父母稟明,還是不去的好……那裡太髒,並不適合你!」
那麼邋遢的人,家裡如狗窩一般,也好意思說宮裡髒?
她不過是無意中從琳琅的嘴裡得知,夫子的背傷一直不好,似乎有些感染了。
她愧疚心起,想要給恩人送些補藥衣物,這才生平第一次叛道離經,帶著貼身丫鬟,偷偷去探看了恩師。
她原打算見了夫子,撂下東西就走。
結果一看夫子在家裡更加隨性的凌亂腦袋,老毛病犯了,怎麼也控制不住,拿起梳子不由分說就給他重新梳了髮髻鬍鬚,又不顧他的申斥,強硬讓他換了那身帶窟窿的衣服。
可誰知就在這寸巧的功夫,同窗楚琳琅居然也到了。
她只能在隔壁內室避一避。等楚琳琅走後,廖夫子鄭重給她鞠一躬,還管她叫了聲「姑奶奶」,只說他一定好好穿衣吃飯,只是她能不能別這麼抽冷子上門,若是被別人看見,他倆誰都說不清楚。
想到這,陶雅姝想起一向嘴硬的夫子向她告饒時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這種荒唐走板的行徑,若是放在半年前,她是連想都不會想的。
可自從落水之後,她心裡的一根弦似乎轟然崩斷了,整個人都換了瓤子。
在母親嚴苛教導,叫人透不過氣兒來時,偶爾大著膽子,做些大家閨秀不該幹的事,竟然是那般愜意……
當她蒙上了那層密不透風的斗篷,坐在廉價租來的馬車裡,來到狗窩般的陋巷,竟然有種叛道離經的快意。
看到那個大大咧咧,總是言語冒犯她的邋遢夫子時,又是你一言我一語地忍不住鬥嘴。
她甚至覺得這般活得,才像一個無拘無束的人……
可是現在,她入了宮,那個荒誕走板,叛道離經的女子也從此泯滅不見。
此時清風明月,京城家家戶戶的巷子裡應該是炊煙裊裊,合家歡聚。
就是不知,那人正在做什麼?
此後經年,他可會記得有個嫌棄他滿身髒亂的女學子,曾經出現在他的院子裡,惹了他心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3 06:13 PM
第七十九章 爭風吃醋
陶雅姝在入宮的那一日,就將自己的心封閉了大半,如今只是安靜地坐在宮殿一角,靜看孤月,心思月下之人……
不過思量悵惘之後,她倒是轉身拿了筆墨,給母親寫了一封信。
當初因為宮內插嘴,吳氏回去將她好一頓申斥,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楚琳琅品行不端,不可交。
陶雅姝當初苦於被水賊拿住之事不好告知母親,更不好先說出姑姑丟棄她的事情,挑唆了姑姑與父母之間的關係。
可如今,四姑姑做的也是太過分了。可偏偏母親卻那般無禮對待救了她性命的楚娘子。
陶雅姝覺得也不必再給姑姑留什麼情面,倒是要跟母親交底,免得四姑姑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待信交出去後,久不管家事的陶國公便將四女兒叫到了國公府。
老國公很不給這四女兒的臉,便是繃著臉,一條條地問,孫女雅姝說得這些可是實情。
陶慧茹在被叫入父親的書房前,真是沒料到她暗中做的借刀殺人的事情,竟然被侄女慧眼識破,更是一狀告到了祖父這裡。
她先是想要辯解,只說那落水時,她當真不知,而至於說了陶雅姝攛掇同窗排擠宜秀郡主的事情更是無稽之談,只是她與蘇氏閒聊,被蘇氏不省心的二女兒聽見,添枝加葉,去四王妃那搬弄是非的。
這番說辭,用來糊弄兄長還行,可惜陶國公是在朝堂上歷來三代的老臣,看人的眼睛毒著呢。
而且他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性情,他難道不知?
當孫女信裡含蓄指出,定然是四姑姑誤會她跟父親說了壞話,壞了表哥陶讚的前程時,國公爺便什麼都想清楚了。
他抬手阻了陶慧茹那些乾巴巴的解釋,冷冷道:「若不是你做的如此過分,雅姝那孩子將這些事情爛在肚子裡都不會說。況且你還不知道你的兄長?他跟你母親一樣,向來嬌慣你。怎麼會因為雅姝說你的壞話,便報復徇私,壞了陶讚那孩子的前程?不讓他去吏部,是我的意思,跟雅姝何干?」
聽父親這麼說,陶慧茹猛然抬頭道:「父親,你這是何意?」
陶國公覺得是家裡對女兒保護的太好,以至於她當年全然沒有感受到楊家滅門的血雨腥風。
可是陶讚到底是楊家的骨血,讓他去吏部,是準備到陛下跟前添堵嗎?
父親盛怒,陶慧茹只有靜聽的份兒。
最後,她只是滿含淚水道:「讚兒何其無辜?他現在已經姓陶,父親為何還要用楊家來說事,毀了他的前程?」
陶國公恨恨道:「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嫁給楊毅,你的兒子豈止能去吏部?就是更大的前程也謀得!可你當時鬼迷心竅,非要一意孤行,最後落得什麼下場?虧得你還知道自己的兒子現在該姓陶,你該知道,陶家才是你最大的依靠!可你卻還拆雅姝那孩子的台!我陶家倒黴,究竟與你有多大好處?」
總之那日,陶公將陶慧茹罵得是狗血噴頭,他更是警告陶慧茹,收起睚眥必報的小心思。
若是日後他再聽到一星半點關於綠洲遇險的影傳,無論這事出自何人之口,也一律當成是她洩露的。
到時候,陶慧茹久莫怪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近人情,一律以家規處置。
那日從書房出來時,陶慧茹哭得臉色透明,嘴唇都是白的。
可惜她這可憐樣子在父親面前一向是不管用的,倒是陶雅姝的父親看見了,有些心疼妹妹。
吳氏在一旁冷眼看著,心裡冷笑,到底是女兒懂得當爹的,女兒信裡只讓她跟祖父,卻不可跟父親提。
不然的話,讓寵溺妹妹的夫君來處理,便又是糊塗賬一筆!
她也是萬萬沒想到,小姑子竟然跟自己的女兒生出了這麼多是非。
如今再想想陶慧茹先前在自己面前說了那麼多楚琳琅的壞話,真是「用心良苦」!
想到自己先前居然讓女兒的救命恩人吃了閉門羹,吳氏心裡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她想了想,便是藉口女兒入宮新封了女官,想著跟同窗分享喜訊,便命管事在京城的酒樓定了糕餅盒子給楚琳琅送了去。
等禮盒子送到時,楚琳琅聽說這是吳夫人送來的,心裡也是暗暗吃驚。
吳氏的示好之意,她自然也是領會了,想必是陶雅姝告知了母親那綠洲的事情,吳氏在與自己表示感謝。
楚琳琅聽送糕餅的國公府管事說,陶雅姝雖然是新入宮的,但是因為很得太后的賞識,受封的是一品的光興戶主,負責掌管太后的宮印,更是可以替太后審閱重大祭奠章程。
而這類差事,太后以前都是交給靜妃協理的。
如今倒是收回了大半的權限,交到了陶雅姝的手裡,美其名曰是替靜妃娘娘分憂,外加歷練歷練。
這等榮光無量,隱隱要分掌管六宮娘娘的權,由此可見,陶家之女是多麼受太后的愛重。
她把陶雅姝的近況說跟女學的同窗們聽,順帶也將吳氏送來的糕餅分給了同窗和夫子們,大家也很為陶小姐高興,畢竟受封「戶主」這等女官的地位可不低。
另外楚娘子也是厲害,竟然得了陛下「新梅安人」的封賞。
這等殊榮,就算許多朝中六品夫人都不曾得。於是關小姐帶頭,要湊份子錢請新封的新梅安人喝酒。
楚琳琅卻笑著道:「哪有你們請的道理?回頭我做東,與你們同飲。」
一時間,眾人聊得熱火朝天,渾然忘了一會的功課。
不過坐在主位上,任著她們嘰嘰喳喳的廖夫子卻在走神。
養傷歸來,他這次來到女學是來跟新夫子交接的。過了今日,他便回工部,再不必來書院了。
楚琳琅注意到,他的髮髻好像沒有前些日子那麼周正光滑了,雖然比以前強了不少,看似很用心,但是梳得還是有些不周正,看來他的心上人這幾日憊懶,不曾督促他梳頭理鬢……
不知為何,當廖靜軒看著陶雅姝那空蕩蕩的坐席愣神發呆的時候,楚琳琅突然心念一動,許多關隘一瞬間就想明白了。
她忍不住想,那日在廖夫子內室看到的那雙繡鞋……陶雅姝也有一雙啊!
想到這,楚琳琅微微打了個激靈,一向子聯想到了許多事情。
包括那次後,陶雅姝有意無意地言語試探,還有她說的那些怪話,現在想來,也是酸溜溜的。
想到這,楚琳琅騰得站起身來,幾步追攆上往書院大門外走去的廖靜軒。
等出了門外,左右無人時,楚琳琅才出生喊道:「夫子,請留步!」
廖靜軒回頭看她問:「怎麼,楚娘子有事?」
楚琳琅緊盯著他的眼,低聲問:「那日,贈你補品的……可是我的同窗?」
雖然廖靜軒滿面鬍鬚,可她依然看出了一閃而過的困窘。
她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想到這,楚琳琅護犢子的心思頓起!
陶雅姝就算平時裝得再怎麼老成穩重,她也不過是個芳齡少女,難免有被人蒙騙的時候。
可廖靜軒都多大的人了?他怎麼可以如此引誘身為學生的陶雅姝?
楚琳琅的細眉立起來,單手就去拽廖靜軒的衣領子,低聲問道:「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這等江湖鹽販子砸場的氣勢嚇了廖靜軒一跳。
因為知道她誤會了,他不好跟楚娘子拉扯,只能任著她扯領子,低頭無奈道:「還能做什麼?你們都是女中豪傑,闖人院子猶如無人之境,我自然是借茶待客,挨個恭請你們這些姑奶奶出門啊!」
他為人向來隨性,就算被女學子拽了脖領子,傷了夫子自尊,也沒有酸臉,還有閒暇沖著一旁的馬車喊:「司徒兄,快來替我解圍。我可是清白的,都是她動的手!」
原來侍郎大人的馬車不知何時來到了女學門口,司徒晟撩起長袍,從馬車上下來,冷眼看著他們。
看這光景,他若不來,楚琳琅似乎要拉廖靜軒入一旁的暗巷子。
楚琳琅看廖靜軒不像說謊心虛的樣子,這才鬆了手。
若就像他說的那樣,陶雅姝跟自己一樣,只是關心夫子前去探看,倒也沒什麼。
只是這於禮數不合,真不像大家閨秀陶雅姝能做出來的事情。
廖靜軒有些委屈,就等司徒晟過來申斥一下他的女人。
結果司徒晟卻走過來問楚琳琅:「他欺負你了?」
廖靜軒掩在鬍下的嘴巴半張,真是一口氣沒有上來,此人無德!見色忘友啊!
「我說司徒晟,你在大理寺到底錯判了多少冤案子?明明是她在欺負我啊!」
楚琳琅可不想將陶雅姝的事情鬧得風言風語,既然廖靜軒並不像勾引陶雅姝犯錯的光景,她也見好就收,笑著和緩氣氛道:「我方才看夫子的衣服領子歪得厲害,替夫子正正。」
說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想要去整理一下夫子被她拉扯得東倒西歪的衣領子。
結果這次,「啪」的一聲,她的手被司徒晟拍開了。
司徒晟的鼻尖緊繃,語調清冷道:「他有手,自己會整理。」
楚琳琅若看不出這男人在吃醋,那她可就白活這麼大了。
她有些失笑:「不是……我跟廖夫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司徒晟沒容她解釋,只是拉著她的手一起上了馬車,徒留廖靜軒在後面喊:「喂,不是約好了,你來送我去工部大人府上議事嗎?你是不是接錯人了?」
楚琳琅這才知,司徒晟為何會出現在女學門口,原來是跟廖夫子有約啊!
自從兩人達成共識之後,一直在人前避嫌。可是這次,司徒晟似乎顧不得許多,捏著楚琳琅的手腕都有些疼。
楚琳琅一向知道司徒晟的為人,就算他城府再深,也是謙謙君子。
可是今日,她明顯感覺到司徒晟在生氣,而且吃的還是他好友莫名其妙的飛醋。
這在楚琳琅看來,實在是太沒必要,也不像是為人清冷理智,自控如神的司徒晟該做的事情。
所以她試著拉扯他的衣袖子道:「哎,怎麼拉我過來了?都這麼大的人了,別這麼孩子氣好嗎!」
楚琳琅並不知,她的那一句「孩子氣」,真乾脆俐落地扎在司徒大人的逆鱗上,入肉三分,嗤嗤冒血!
所以她再怎麼解釋自己跟廖靜軒並沒什麼,也不太重要了。
司徒晟單手扶住她纖細的後脖頸,一邊摩挲一邊磨牙道:「以後,不可對別的男子那麼不拘小節!」
他倒不是說楚琳琅在故意勾搭人,可是這位姑娘從小就浸染生意場,無論男女,見人就帶了幾分的自來熟,與人相處油滑得很。
可她偏偏生了一副明媚嬌豔的樣子,有時候難免會讓男人心猿意馬,勾得忍不住亂想。
就在前兩日,那個夏青雲又來了,聽說是跟楚琳琅商量在西北買地,種藥材的事情。
當時他也在鋪子裡,隔著簾子冷眼旁觀,那楚琳琅每次對那黑小子笑一下,那黑小子的面皮就透了些紅,若說上次楚琳琅的婉言回絕讓那小子徹底死心,鬼都不信!
司徒晟覺得得跟楚琳琅好好講講,什麼叫做「不拘小節」,免得再引來如夏青雲一樣的愣頭青。
楚琳琅被他捏著後脖頸,一下子就跌入了他的懷裡,氣得扯他的大掌:「幹嘛亂發脾氣?我不是說了,是誤會一場嗎?」
司徒晟沒有吭聲,只是伸手將楚琳琅軟綿綿的身子困在自己的懷中,然後揉著她被捏疼的脖頸,輕聲問:「說我孩子氣?我……看著小嗎?」
嗯,這個問題他以前在床上也問過類似的,當然那時,問的絕對不是年齡。
不過現在他應該問的,應該是年齡了吧?
楚琳琅有些摸不準他的脈,他的年歲正好,二十五歲,難道也如女子般,怕被人說太老?
想到這,楚琳琅也不再跟他置氣,只是捏著他硬邦邦的胳膊畫圈圈:「反正看著不大,青蔥得像二十出頭呢!」
她說得略微違心,畢竟司徒晟為人沉穩老成,跟那種毛頭小青年可是有一段距離,但誇人年輕,總歸是沒錯的吧?
可惜這馬屁卻拍在驢蹄子上,司徒晟的俊臉黑了一半。
他自然清楚,楚琳琅應該是不會對廖靜軒有些什麼。可方才遠看他倆頭挨著頭離得很近時,還是有一股子邪火沖頂。
這不是她的問題,是他的。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就在他被人接走,到養母膝下受教的五年之後,趁著學館游學時,他曾經路過江口。
那時,還是學生的他特意跟夫子請了一天的假,乘了一段船來到了江口,想要看一看隔壁的那個刁蠻的小姑娘。
那時,他懷裡揣著積攢了足有一年的碎銀子。
只因為他記得五年前,隔壁的小芳鄰曾經說過,她想要去江口最大的酒樓,吃一吃那裡的招牌燒鹹件,可惜賣泥人賺的銅板也不夠。
現在他積攢的銀子夠了,可以請她去大吃一頓了,也可一順便看看,他不在的這五年裡,她過得好不好。
不過滿懷期待的重逢,卻抵不過五年時光。
那時的楚琳琅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正一臉歡喜地拉著個少年郎一同逛街買菜,而她的髮式,已經成了婦人的式樣……
聽說,她的膽子奇大,居然背著家人私奔,剛剛與私奔的對象成親。
聽說,她如今過得甚是和美,她的相公很會讀書,已經中了秀才,假以時日,必定前途無量。
那個靈動更盛往昔的少女,並沒有認出已經長高了許多,甚至變了模樣的少年。
只是在他木然擋了她要看的攤位時,那少女不甚客氣地沖著臉兒尚且稚嫩的他道:「小弟弟,讓讓,我要在這買些東西。」
那一聲「小弟弟」震醒了猶沉浸在不知名情緒裡的他。
原來,沉浸在過往記憶裡,止步不前的,只有他一個……
還是少年的他,並沒開口呼喚舊鄰與她相認,只是緊握了拳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了。
此後數年,當時的情緒為何,司徒晟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
可是就在方才,他遠遠的誤以為楚琳琅在跟廖靜軒親暱說話時,一下子全都翻湧起來了。
原來那時,在江口的攤位前,他看著那滿面春風的少女拉著陌生的男人親暱在一起時,紮心沖鼻子的感覺——就是吃醋啊!
他原來比他以為的,還要早的喜歡著自己的刁蠻芳鄰。
當然,司徒晟絕對不會跟楚琳琅開口提起這等狼狽不堪的少年往事。
他已經不是那個無力為自己挽留任何人的少年了。
不過……這女人親口跟他說過,她喜歡年歲大的,也保不齊,她更為欣賞廖靜軒那鬍子拉碴的老邁德行。
想到這,他低頭用鼻尖蹭了蹭琳琅的臉頰:「被陛下封了安人,脾氣也變大了?你與別的男人不拘小節,還不許我氣?」
琳琅看他終於終於語氣正常,又如此調侃她,便是噗嗤一笑:「你要吃醋也得看看人,夫子那樣,有什麼可吃醋的?」
她可是看臉的好嗎?無論是前夫,還是現在這位「姘頭」,哪一個不是面色如玉的貌美男人。
廖夫子一個鬍子拉碴的拖把頭,有什麼好吃醋的?
所以,當話題轉到了司徒晟問她,自己要不要學廖靜軒,也留一把鬍子時,換成楚琳琅大驚失色,將腦子搖成了撥浪鼓!
「才不要呢!我可不想吃一嘴的鬍鬚毛!」
說完之後,她忍不住討好親吻下男人光潔好看的下巴。
若留了鬍鬚,哪能如此盡情欣賞的他的薄唇,還有俊美若明朗山河的容貌?
他敢留,她就敢半夜偷偷提刀給他剃得乾乾淨淨!
也許是楚琳琅的理由充分,甚是有說服力,又或者是她那細細碎碎的親吻讓他無心言語。
就在楚琳琅咬牙切齒,說要剃了他的鬍時,司徒晟嫻熟地附在了她的櫻唇上,需索無度地索求著她的熱情回應……
當司徒晟的馬車一路駛去時,馬車之後,可不光是廖靜軒氣得無奈搖手。方才在書院旁,竹林邊,剛剛走過來的兩位夫人要看得是有些愕然。
這二位不是別人,正是陶家四姑姑陶慧茹與華氏,身後是謝將軍的夫人蘇氏和謝悠然。
忘塵居士和蘇氏她們一同來拜訪華氏也是有原因的。
上次楚琳琅來找謝悠然問清了緣由,還威脅要拖她入巷子,給謝悠然嚇得不清。
在知道了楚琳琅被陛下親封為「安人」後,謝悠然是又妒又害怕,最後到底還是告知了母親蘇氏。
蘇氏聽了,恨恨地用手指點著她的頭:「你是在鄉下被人換了?還是我的女兒嗎?怎麼腦子如今這麼蠢!我跟陶夫人私下的閒聊,你怎麼能跑去講給四王妃聽?背後說人壞話也就罷了,偏還讓人知道了!難怪人家揪你的衣領子?」
因為謝悠然從小被寄養鄉下的那一段,蘇氏一般不會提。可是她也要被女兒蠢哭了,這才氣得說她被人換了。
謝悠然被楚琳琅嚇得不輕,在母親面前也失去了往日的囂張。
若那楚琳琅只是商婦也就罷了。偏偏她這麼會鑽營,不聲不響得了個六品「安人」的封賞,而且她還能替陛下的法會掌酥油燈,這是多麼大的榮光?
難不成是因為她頗有幾分姿色,被陛下看中的緣故?只不過她成過婚的婦人,進不得宮,所以陛下才給了她個封號,拿她做了外室。
想到這,蘇氏越想越有道理,越想也越怕。若是楚氏將來小人得勢,被陛下如此愛寵,自己家豈不是要糟了大殃?
蘇氏一時沒了主意,這等子背後說人壞話闖的禍事,也沒法告知將軍。
於是她乾脆去找了陶慧茹,將自己女兒去四王妃那搬弄是非緣由,從頭到尾的講述了一遍。
說到前半段的時候還好,等陶慧茹聽到楚琳琅和陶雅姝並沒有被靜妃刁難,而且那楚氏還受了封賞時,不禁眼睛狠狠眯起。
自從上次挨了父親的訓,陶慧茹一直沒怎麼出門,更不知楚氏受封的細節。
她一直納悶,為何雲家遲遲沒有動靜,讓侄女就這麼順利入宮了。
鬧了半天,是這楚氏靠著姿色得了陛下的愛寵啊!
陶慧茹老早就知道東窗事發,也沒有像蘇氏這麼慌亂,只是皺眉道:「我們哪裡是說人的壞話,不過是婦人閒聊,將些道聽途說之詞搬過來罷了。」
蘇氏也點頭,表示就是這麼一回事。
然後就是陶慧茹做主,來尋容林女學的主事華夫人,想請她代為勸和,找那位楚娘子好好解釋一下,這一切都是謝悠然沒有聽清楚,誇大其詞,無心闖下的禍事。
畢竟若真如蘇氏所言,楚琳琅得了陛下青睞,還真是不能得罪的婦人。
陶慧茹不想把家裡家外的人都得罪光,自然想要再斡旋回轉些,便找華氏說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09:05 AM
第八十章 法會之亂
不過華夫人可不是蘇氏這等整日在宅院裡打轉的婦人。
她本身飽讀詩書,跟在祭酒公公,和大學士丈夫的身邊,交際的也都是鴻儒高士。
甚至華氏還時常給太后讀書解悶,行走於宮中,眼明心亮,是真真切切的才女。
佛堂當日,靜妃刁難楚氏的情形,華氏全是看在眼中。
若是司徒大人沒有過來及時解圍,楚娘子的境遇該有多麼的凶險?搞不好連命都要搭在皇城中。
華氏當時也很納悶,靜妃娘娘為何死咬著楚娘子和陶小姐不放?
待今日陶慧茹和蘇氏,帶著謝二小姐來請她當說客時,華氏才恍然大悟。
原來吹到靜妃耳中的邪風,竟然是這般來路。
依著華氏看,始作俑者謝悠然,固然十分蠢壞,但是陶慧茹和蘇氏也未見得無辜。
她若替這些人去勸楚氏,就是為虎作倀,噁心得很。
礙著人情世故,華氏不好學了公公齊公秉直的性子,申斥她們一番,再轟攆出去。
於是她便領著這幾個人在書院周圍的竹林轉,一邊哼哼哈哈地打太極,也不應,就是等到什麼時候將她們溜得發累了,自己回去。
蘇氏還沒品出來,依舊數落著女兒,說著自己無心,可是陶慧茹卻品酌出了華氏的意思,一早便訕訕住口了。
她沒想到,自己跟華氏也算多年的交情,竟然抵不過一個下堂小商婦的臉面?
難道華氏見風轉舵,知道那楚琳琅得了陛下愛寵的內幕?
既然無果,她也懶得在此浪費時間,便先提出了告辭。華氏一聽如釋重負,正準備盡了主人的義務,將她們送到馬車上。
可萬萬沒想到,她們剛出竹林,就看到方才的一幕。
這情形,怎麼看都像是司徒晟和廖靜軒兩個人因為楚娘子而爭風吃醋。
這一幕,真是連華夫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雖然一早就知道這司徒晟待楚氏不一般,可是廖夫子是什麼時候,也中意了楚氏的?
而謝悠然看了,簡直氣得腮幫子都在發顫——那個楚琳琅是狐狸成精?一個不能生養的婦人,如何有這般魅力?
她勾搭廖夫子也就算了,怎麼連司徒晟那樣冷清高雅的男人也著了她的道兒?
想到她追求司徒晟時,那男人的清冷避嫌,甚至不惜跳船,彷佛不沾染半點女色的聖僧!
再想想司徒晟方才將楚琳琅扯上馬車的霸道勁,儼然那婦人已經是他的私物,不容他人染指。
這些男人……都是被色所迷,瘋魔了不成?
謝悠然的牙根忍不住冒著酸意。憑什麼?她求而不得的男子,居然對楚琳琅這棄婦,這般的上趕子?
而陶慧茹和蘇氏兩位夫人,則互相交換了一個只有她們才懂的眼神……
原來這楚氏如此風流!居然游走於兩個青年才俊之間,還讓兩人失態,如此爭吵。
就算楚琳琅再怎麼貌美惑人,可私德如此不檢點,只怕她的富貴晉升之路,也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別的不說,若是陛下知道,他新封賞的新梅安人如此風流,不守婦道,一定龍顏震怒!
到時候,陛下喜歡她又如何?恐怕也要醋意大發,搞不好要賜死了風流婦人吧?
想到這,原本忐忑,生怕得罪了陛下新寵的兩位夫人一下子就心安了不少。
而陶慧茹的嘴邊更是掛起了莫測高深的微笑——今日的書院,真是不虛此行!
如此一來,倒也不必求著華夫人去當說客,陶慧茹遞給了蘇氏一個眼神之後,三人便告辭離去了。
華夫人一人留在書院門口,只覺得有些頭痛心慌。
她在想,自己到底該如何委婉地提醒楚琳琅,要注意自己的私德,跟男子要保持些距離?
若是年輕小姑娘,倒也好說。可是楚琳琅本身就是個八面玲瓏之人,她已經成過婚,改嫁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心意,連父母都不好過問。
這個年歲,說多了都是對人的冒犯。
也罷了,這些年輕男女的情愛,她可管不了,不管是司徒晟也好,廖靜軒也罷,都是年歲甚大的男人了,也該是成家立業了,就看誰的手段更高一籌,能抱得美人歸了!
再說楚琳琅,並不知那一日書院門口,竟然被人看到,還讓人生出了這麼大的誤會。
她領了皇差,這幾日別說書院了,就是自家店鋪都不去了,只是一心修習法會禮儀流程。
靈雲大師主持的法會開壇這一日,陶雅姝作為女官,替年事已高,不宜出宮的太后到場送祝詞祭品。
而楚琳琅作為能庇佑陛下否極泰來的祥瑞錦鯉,自然也得親臨到場,恭謹地擺放宮裡娘娘們的貢品,再把一盞盞蓮花酥油燈擺成梵文「卍」字形。
等擺到第一百二十二盞時,胳膊酸痛的楚琳琅覺得大師抓錯壯丁了。
這等橫平豎直的活,真應該找光興戶主陶雅姝來做才對!
而她並不太擅長,若是毛手毛腳碰倒了其中一盞,不知會不會攪亂了法會,由救駕有功的錦鯉一條,變成大晉皇寺今年的第一罪人?
陶雅姝吩咐了宮人做事後,正好走過來,也看出了楚琳琅的忙亂,便笑了笑,過來幫她的忙。
果然有了眼睛如折尺的姑娘幫襯,這等活計簡單容易得多,很快,一大片漂亮的千燈「卍」字形就擺好了。
不一會,諸位皇子們,還有後宮有頭臉的妃嬪,跟在陛下的身後,也邁步入了法會佛壇。
而一些得陛下看重的臣子,也親臨法會,為大晉祈福。司徒晟也在百官的隊列裡。
他身為四品,一身紫色官服,穿得板直有型,在一眾佝僂或者腆肚的官員裡,顯得鶴立雞群,引得侍立一旁的楚琳琅禁不住又看了幾眼。
至於陛下身後跟著的皇子,一個個神態微妙,排位很有講究。
原本春風得意的四皇子,在靜妃受了陛下申斥後,又有些收斂了,帶著自己皇子妃,站在皇子中間。
不過那四皇子時不時會冷冷瞥著司徒晟,目光很是不善。
在他看來,司徒晟已經算是他的人了。
他待司徒不錯,可為何司徒晟要當著太后和陛下的面前,給母妃和雲家如此難堪?
那日他聽到宮裡傳來的口信後,便命人去尋司徒晟來四皇子府,準備當面問責。可司徒晟卻以偶感風寒謝絕,表示不方便過府。
這小子轉頭卻攛掇大理寺立案,還弄出個從雲家潛逃,未及滅口的婆子來,非是要作證宜秀郡主並非自願保全名節自盡的。
這他媽的是要當哪門子的青天大老爺?是不是連覺都不睡,一門心思鼓搗雲家的家醜?
這樣一來,為了平息醜聞,雲家上下又是被折騰得雞飛狗跳,狼狽不堪。
而陛下那邊又開始冷落他的母妃,連著半個月都沒去見靜妃了。
四皇子氣得在家裡拍桌大罵,直罵司徒晟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過這一遭,倒是讓夾著尾巴許久的太子心情大為舒暢:老四也是得意太久了,也該輪到他倒黴了。
看他先前巴結司徒晟的德行,還真以為那塊臭石頭能為他所用?
那個司徒晟行的就是孤臣路數,壓根無意依附任何一位皇子,老四往他的跟前湊,就是在自討沒趣!活該他們母子倒黴!
不過這綠洲案子,居然牽扯到了荊國,太子也跟著倒黴。
太子氣得命人將他的密信送出去,想要問問那安谷可汗,究竟是何意思?難道那綠洲遇襲的案子,是他的授意不成?
原本這安谷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暗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部落首領,卻取代了荊國原來的可汗,統領全族。
若是此時,他再彰顯與新可汗的交好,讓大晉和荊國永世太平,該是多麼耀眼的政績!
可惜如今,這段私密友誼,竟然成了讓百官群諫的污點,也實在叫人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這太子儲君跟在陛下的身後,也有些臊眉耷眼的。
唯一神采飛揚,活得甚是滋潤的,應該就是六皇子了。
他最近過得舒心,腮幫子上倒是長了些肉。
他在主持了西北的乾旱水利賑災後,便也去了戶部,一心鼓搗著職田改造,借著司徒少師的東風,可算是有些拿的出手的政績。
少師吩咐他的話,他都牢記在心,一門心思地在地裡給父皇刨銀子,可不敢湊合諸位皇子的明爭暗鬥。
就連父皇最近也是正眼看他,連連褒獎他有顆務實的「能吏之心」。
不過,跟以往的大小祭祀一樣,陛下祭奠跪拜天地時,身邊照例擺著一個空著的蒲團。
陛下的近臣都知道,這是給陛下的三皇子留著的位置。
就算他從來沒有出現在百官的面前,可是這位「鬼皇子」的尊寵一樣不少。
楚琳琅盡了擺風水的義務,便早早退到了殿旁,跟著陶雅姝站在一起,看著陛下率領皇子與臣子禮佛念經。
就在這梵音陣陣聲裡,突然在靠近大殿的後山,傳來一陣騷亂。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穿著布滿污漬布衫的人,突兀出現在後山的路口。
雖然皇家的禁衛軍及時攔住了他,卻堵不住他的嘴。
只聽那人張狂大喊:「我是堂堂先皇的兒子,大晉的泰王爺!你們這些鼠輩,怎敢攔我!仁帝!你個昏頭小子,居然敢這般對你皇叔!便是當著佛堂面前,你起個誓,你當這皇帝,可問心無愧?當年若不是有本王的幫襯,你緣何能坐穩這位置?你卸磨殺驢,竟然如此對我!你對得起大晉的列祖列宗?難怪老天懲罰,叫你失了心愛的女人和兒子!哈哈哈,你居然還將害了你的兒子的罪魁禍首千寵萬寵,方良媂在天之靈,永不瞑目!你做了法會也是無用!有你這等昏聵國君,我大晉朝不保夕!朝不保夕!」
他說到這,已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有禁衛軍用麻繩勒住了他的嘴,不許他再口出狂言。
不過他喊的這麼大聲,法壇裡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有些面面相覷。
廢王爺被軟禁在這皇寺後山的禁廟裡,是公開的秘密。
朝臣們幾乎都想不起有這麼一位曾經在朝堂上隻手遮天的皇叔王爺了。
陛下還真是仁厚,居然讓他活著,他這是得了失心瘋不成,怎麼繞開守衛,跑到這裡大放厥詞來了?
而聽了這瘋王的話,一旁的靜妃娘娘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偷偷抬頭打量著陛下的臉色。
至於皇帝也沒想到被囚禁的皇叔竟然闖入了法會。
不過跟被皇叔怒罵的憤怒相比,晉仁帝更在意地是他的那句「將害了你的兒子的罪魁禍首千寵萬寵」。
他的目光緩緩飄向了參加法會的一眾妃子,其中讓他千寵萬寵的,並沒有幾個。
而在這幾個妃子裡,也都是神色各異……
他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一眾臣子,然後吩咐人叫來司徒晟,低聲吩咐道:「他是怎麼出來的,去查查,另外……他方才亂喊的瘋話是何意思,也問問!」
這個皇叔,在朝中深耕多年,到處都是他的黨羽,所以晉仁帝並不放心叫別人來審。
司徒晟領會聖意,立刻轉身而去。在轉身離開前,他留意到幾個人各異的神態,顯然方才廢王爺的鬧場,攪亂了在場幾人的心湖靜水。
從後山禁廟,到前山的皇寺,路程不算遠,但也不近。
平日禁廟都有衛兵把守,被囚禁在裡面的人,壓根就出不來,更何況泰王平日還帶腳鐐,更不適合行走在崎嶇山路。
不過「湊巧」的是,就在陛下親臨前山皇寺法會這日,看押泰王的禁衛集體吃壞了肚子,便三三兩兩地在茅廁間來回奔走,以至於最後亂了崗,竟然造成了些許時間的空檔,而泰王也許是最近暴瘦的緣故,居然掙脫了變得鬆散的腳鐐,就這麼一路幸運地無人阻攔,跑到前山大鬧。
他終日被囚禁,見不到外人,如今性情大變,看司徒晟來了,也是張狂大笑:「你怎的又來?怎麼?是要對本王用刑不成?」
司徒晟並沒有急著問他的話,只是命人拿來了他掙脫的腳鐐,仔細看了看,又檢查了泰王的腳踝。
那細瘦的腳踝上除了常年禁錮的摩擦痕跡外,並無上下掙脫的痕跡。
所以司徒晟幾乎可以斷定,是有人拿了鑰匙給他解開了腳鐐,再原樣扣上,偽造成他自己掙脫的樣子。
至於禁衛們集體跑肚子,便更好解釋,應該是有人下了瀉藥,刻意給泰王大鬧法會創造條件。
如此煞費心機,不是為了行刺,那便是要鬧大到陛下的跟前了。
所以司徒晟壓根不必讓人抬來刑具,只是立在了泰王的對面,淡淡道:「鬧了這一場,說吧,你大喊有人謀害皇子是何意?又是什麼人幫助你去前山的?」
泰王的眼睛都殷紅一片了,低低笑道:「以為我一個人受罪,便全都高枕無憂?我已然活不久了,索性便都給我下水!」
原來泰王的腎病發作,最近都在尿血。也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泰王現在巴不得拖更多的人下水。
尤其是當年與他在一條船上的四皇子,從他鋃鐺入獄那天後,竟然連看都不來看他一眼,全然還不如太子照顧地妥貼,看在叔侄一場的情分上給他求醫送藥。
泰王明白,自己的兒女如今跟著自己受了牽連,發配邊疆,將來能不能翻身,是靠不得四皇子他們了。
現在聽說老四因為靜妃的緣故,重新復寵,那就應該巴不得他這個知道太多的皇叔早死了。
為了自己的兒女,泰王索性倒戈向了太子,也算是用自己不多的時日,給兒女爭一份前程。
想到這,他先管司徒晟要了一隻蒸雞,還有一壺好酒,然後一邊酌飲,故意湊近道:「陛下一直以為當年三皇子丟失,是先皇后的錯失。可是他也不想想,陶皇后的性情最是孤高,怎麼可能幹出謀害陛下子嗣的事情?這裡面,其實……另有隱情,你想知道?再給我添些酒菜來,本王慢慢跟你小子細說……」
那日後山的審問不提,再說前山的法會照常進行。
足足兩個時辰的誦經完畢後,所有參加法會之人,慣常都是要留下來食用素齋的。
楚琳琅身為掌燈安人,跟宮裡的女官們湊成了一桌。
吃了素齋,再休息一會,還要繼續法會。
這持續三日的法會,真的很考驗人的體力。
趁著在皇寺的園子裡散步休息的功夫,楚琳琅試探地問陶雅姝,是不是去見過夫子?
陶雅姝倒是談定,只問:「是他告訴你的?」
這便等於變相承認。楚琳琅搖了搖頭:「我那日看到了門簾下的繡鞋,猜的。」
見楚琳琅這麼說,陶雅姝卻笑了笑,坦然問道:「他現在還好吧?」
楚琳琅有些替她擔心:「你也太不謹慎了,那條巷子住的人多雜,若是被人認出來,你該如何?另外,你就算關心夫子的傷勢,也不該……」
陶雅姝淡定道:「我這輩子,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以後能犯的錯也太少。他為了救我受傷,我去照拂一二也是應當的。現在我就算想去看,也去不了了……而且……」
說到這,陶雅姝頓了頓,看向楚琳琅,促狹道:「我跟夫子相處,可比你跟司徒大人清白多了。」
哎呀,楚琳琅傻眼了,沒想到自己的同窗好友突然冒出這麼神來一句。
「你……你胡說什麼啊!」
陶雅姝用手點了點楚琳琅的額頭:「真欺我年少無知?當初我們在江邊遇險的時候,你朝著那大人馬前飛奔的樣子,不就是見了情郎的激動?還有那司徒大人半夜去你的屋子,難不成是主僕秉燭談心?我不說破,可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
到底是陶家嫡女,就算被人握了把柄,也能不急不緩,施出反制的殺手鐧。
不過楚琳琅的確跟司徒大人很不清白。
既然都被陶雅姝不動聲色看在眼裡,她索性也不抵賴了,只是道:「你跟我可不一樣。夫子跟他更是不一樣,你可千萬別行差走錯,釀成大錯!」
陶雅姝知道楚琳琅這麼說,是實實在在地擔心她。
依著她的聰慧,完全可以像自己先前洞察了她和司徒晟的私情那樣,暗藏在心底不說。
可楚琳琅偏偏說出來,就是為了勸一勸自己。
陶雅姝領情,卻也無限悵惘道:「楚娘子,你知道我是有多羨慕你。你能去做我夢裡都不敢想一想的事情。你這輩子,可比我精彩多了!只願我下輩子,托生成林中的鳥兒,落得自由自在……」
楚琳琅明白陶雅姝對廖靜軒未及出口的關切,或者是曖昧。
可惜她是陶家的嫡女,又被家人送入宮裡,往後的日子是好是壞,都身不由己,就算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也得生生按壓下去
想到這,她伸手拉住了陶雅姝的手,小聲道:「胡說,什麼下輩子?這輩子還沒過完呢!我們倆都要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千萬不可自憐自艾。」
陶雅姝似乎不太習慣跟人這麼親近,可到底還是反握住了好友的手,同樣小聲道:「好……」
雖然她在姻緣之路上,注定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可人生知己難求,她能得到楚娘子這般,肯為她舍了性命的好友,便是上蒼垂簾,怎可不知惜福?
而在此時,在園子裡互相拉手低語的女子也映入了身在皇寺高塔上的太子的眼簾。
因為距離太遠,太子也聽不到自己的小表妹在跟那楚娘子說些什麼。
他此時正跟自己心腹手下陳放密語。
「事情辦得利索嗎?沒留下什麼把柄吧?」
陳放連忙小聲道:「請太子放心,都是隔著人做的,追查不過來。再說人沒看住,也都是守衛的事情,又不是什麼驚天大案,誰會刨根問底?」
太子聽了這才放心點頭。
老四母子最是奸猾,讓他們耀武揚威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福氣到頭了!
自從上次他從泰王的嘴裡,知道了當年三皇子丟失的隱情之後,他便一路查訪,搜集人證。
那泰王也是夠有心計的,為了拿捏住靜妃,這麼多年來也一直偷偷暗藏著幾個關鍵證人,雖然花費了些功夫,正好被他找來,妥善利用。
親近父皇之人,誰不知父皇的心病是什麼,若是父皇知道了,當年陷害方良媂丟了孩子的罪魁禍首,竟然是他愛寵了多年的靜妃,該是多麼的熱鬧!
所以他特意挑選了好時候,就在三皇子生辰法會這日,讓那泰王出來詐屍!
若是料得不錯,此時有人已經心慌得恨不得天塌地陷了吧?
想到這,太子心情愉悅,忍不住哈哈大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10:06 AM
第八十一章 大發橫財
老四這狗東西以為仗著母親的隆寵,就能跟他一爭高下?
不能夠!既然敢跟他爭,就得有落得滿盤皆輸的覺悟!
他此番正好借著那早就不在的三弟,好好崩了老四的盤子。
接下來的宮內,應該是精彩極了……
那日法會,本該持續三日。不過到了第二日時,司徒晟與陛下密語了一陣之後,陛下就將法會交給了太子代為主持。
有明眼人發現,在那法會上,原本位置顯眼的靜妃娘娘突然被人帶走,便再未現身,只剩下神色忐忑的四皇子和四王妃。
過後,四皇子去給父皇和太后問安,誰知父皇和太后都避而不見,直接讓他吃了閉門羹。
四皇子急得不行,居然厚著臉面來找司徒晟,想要不計前嫌,再從他嘴裡探探口風。
司徒晟倒是見了四皇子,可是以奉了皇命,不便告知,一下子絕了四皇子繼續打探的意圖。
四皇子也並沒有急太久,就在法會結束之後不久,宮裡再次傳來靜妃娘娘的消息。
這次並非打入冷宮,而是對外宣布,靜妃娘娘身染惡疾,不能見人,需要搬到宮內冷僻的瀟湘宮靜養。
可是熟悉宮裡情形的人卻都知道,這瀟湘宮卻是比冷宮更可怕的所在。
身在冷宮無非是衣食粗糙些,生活寥落些,但只要能擺平心態,無非閒看花開花落。
可是那瀟湘宮裡進去的,就沒有哪個能活過整月,得是多罪大惡極,才會進瀟湘宮?
四皇子幾次想要入宮探視母妃的病情,都被人攔住,說若無陛下口諭,誰都不能去見靜妃。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靜妃當初就是憑借與方良媂的表姐妹關係,才上的位。
當陛下終於醒悟,當年三皇子的被偷,竟然全是這靜妃的一力策劃,並且蓄意嫁禍到先皇后的身上。
多年的愛寵全都化成被餵了多年狗屎的噁心!
此婦毒甚!而他卻擁著毒蛇過了這麼久的日子!
原來當年還是太子的陛下在一次醉酒後,錯將靜妃認成了方良媂,有了一夜纏綿後,卻再也想不起她。
靜妃認定,若方良媂在,便無自己的出頭之路。當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后,正好看方良媂不甚順眼,閨怨甚濃。於是靜妃便借著燈會時,發生的大火意外,吸引了眾人注意,害得落單的奶娘失了孩子。
而且她當年的計謀更是狠毒,原本是要讓人販子將嬰兒弄死,再想辦法栽贓到皇后那裡的。
可惜中間出了紕漏。那個人販子不知怎麼的,得知了自己拐走的嬰孩的身份,嚇得他連夜潛逃,那嬰兒也下落不明。
不過就算如此,靜妃的目的也達到了。
失去了孩子的方良媂鬱鬱寡歡,不久於人世。
而當時組織觀燈,督導無力,況且那丟了孩子的奶娘還是皇后指派的,因此先皇后也遭了陛下厭棄。
最後,靜妃靠著一手惟妙惟肖的模仿,順利爬上了寵妃之位,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原本該屬於方良媂母子的一切!
如今幫襯靜妃上位的泰王招供了一切,又是找出了當年的關鍵人證,一切罪證確鑿。
可是最讓陛下心懸的那個走失的孩子,卻依然全無下落。
那日陛下回宮,對著供奉多年的方良媂的畫像痛哭許久。
他還記得當年抱著那孩子看時,那孩子簡直是跟自己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甚至耳窩裡,還有一顆一樣位置的黑痣。
當時還有風水師為這孩子批命,說他是裨益父宮的命盤,便是有子承父業的命相。
也許就是這個「子承父業」,害慘了這孩子,讓他那麼小就遭人嫉妒,離了父母身邊。
若找不回這孩子,他百年之後,如何有臉去見心愛的女人?
想到這,老眼哭得暗沉的陛下又揮手將司徒晟找來,命令他一定要抓住僅存的線索,秘密行事,務必要找到當年那個人販子,弄清三皇子的下落。
陛下交代得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所以在法會結束之後,司徒晟就出了一趟遠門,再回來時,已經是半月之後。
就在司徒晟離京期間,楚琳琅又進了兩次宮,陪同華氏一起,去給太后讀書解悶。
太后也是信了靈雲大師的話,覺得楚娘子的命格裨益皇室。
不然為何是她掌燈的這場法會,便爆出了妖妃當年的惡行?
靜妃娘娘仗著恩寵,不甚恭敬太后,這婆媳堆積的仇怨也不是一日兩日。
如今靜妃被囚瀟湘宮,日日接受宮罰太監的掌摑,牙齒脫落了好幾顆,臉頰都腫高一片,雖然一時死不了人,卻讓人身體憔悴,腮幫子疼得難以進食,估計人也熬不了太久。
仁帝說得清楚,她既然那麼愛模仿方良媂,怎可只學皮毛,也不感同身受一下方良媂的病痛苦楚?
楚琳琅再入宮跟陶雅姝閒聊私話,知道了靜妃娘娘如今的處境時,不由得唏噓了一番。
難怪陶雅姝不願入宮。所謂伴君如伴虎,當真是如此。
無邊的權利可以放大一個人的喜樂。
陛下可以因為自己的喜悅,而給心愛的女人無上榮光,也可以因為愛意消失,毫無柔情地懲罰與他共枕多年的女人。
陶雅姝的感受應該也是與她一樣,不過陶雅姝沒有法子,她已經是局中之人,抽身不得了。
如今陶雅姝唯一的奢念就是向太后陳情,表明自己不願嫁人之心,她願做一輩子的女官陪伴太后終老。
陶雅姝這話,顯然是被太后當成了小丫頭表孝心,討她老婆子歡心的諂媚之言,並沒放在心裡去,還笑著說,若是陛下看中了雅姝,她就算想留都留不住。
不過跟自己的糟心事比下去,陶雅姝更擔心著楚琳琅。
也不知怎麼的,最近有些風言風語,說是新封的新梅安人長袖善舞,游走在戶部侍郎司徒晟,和工部郎中廖靜軒之間。
兩位同僚還因為爭搶誰來接送楚娘子,而在女學門口大吵一架。
陶雅姝自然不信廖靜軒會跟楚琳琅有什麼,卻有些擔心楚琳琅。
琳琅雖然不是閨閣未嫁的女子,可沾染這樣的名聲,還是不妥的。
畢竟楚娘子現在時常在太后眼前露臉,若讓她老人家知道了,勢必要造成誤會。
尤其是陶雅姝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後,覺得有些對不起楚娘子。
若不是楚琳琅誤以為夫子引誘了她,擔心她年幼無知,被男人誘騙,也不會急切地找夫子算賬,以至於產生這般拉扯誤會。
楚琳琅全然拿自己當做了年幼的妹妹愛護,卻惹來這一身風波。可恨她身在宮中,卻無法為楚娘子正名。
可楚琳琅卻覺得這些風言風語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
畢竟再怎麼傳言,她的鋪子也照常賣錢入流水,賺得缽滿瓢平。而且最近她在西北又新買了許多的地,收獲頗豐。
楚琳琅做夢都能笑醒,實在沒有餘力哀愁名聲。
至於太后聽到了,可能會冷落她,楚琳琅也不甚太在意。
她本就是朵民間的野花,難不成還想入王室的暖房不成?
若是皇室不缺她這尾吉祥錦鯉,她大不了不進宮湊趣,上峰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因為這種男女私事賜死她。
畢竟她又不是陛下的女人,沒給陛下戴大大的綠冠。
不過母親孫氏顯然不這麼認為,她之前在街上買菜時候,居然不巧碰到了前女婿周隨安的馬車。
周隨安在馬車裡瞥見孫氏,連忙叫車夫停車,下來與前岳母說說話。
他可是很清楚,楚淮勝有多攀附他這個為官的女婿。當初琳琅和離也是不敢告知楚家。
周隨安並不知孫氏已經離了楚家,只覺得自己在楚家那應該還是有面子的,大約孫氏知道了自己當初並無意跟琳琅和離,楚家就一定會想辦法勸琳琅回心轉意。
所以周隨安在前岳母面前毫無愧意,直說琳琅的不懂事。
大概的意思便是楚氏和離時候,恍如變了個人,怎麼也不知珍惜名聲了。如今滿京城都在傳她游走於兩位官員之間,如此水性楊花,可如何是好?
周隨安說這話時,雖然也不太相信那傳言,可話語裡的氣急敗壞卻是真真切切的。
他如今也是後悔,若早知楚氏被放出來,就這般放浪形骸,不知分寸,那他當初就不該……就不該……
這不該如何,周隨安一時也來不及想,因為從前一直待他和善的前丈母娘,居然朝著他的面上狠狠唾了一口:「啊呸!你也配來說嘴我女兒的名聲?什麼水性楊花?拿鏡子照照你自己吧!我女兒行的端,做得正,可不像某些男人,靠著女人過活。你個忘恩負義的陳世美!也有臉跟我說這個?是看著我們娘倆孤苦好欺負?若再來我眼前賣弄口舌,仔細我一刀活劈了你!」
當時孫氏正在買肉,順手操起了肉攤上的切刀就向周隨安比劃。
自從離開楚家,孫氏恍如揚眉吐氣了一般。綠洲遇險,差點劈了司徒晟之後,孫氏護起犢子來,可是凶悍了。
周隨安以前還覺得楚琳琅的彪悍是隨了他父親,可如今才搞明白,竟然是隨了他那病柳一般的岳母。
嚇得他連連後退,卻被一旁魚攤倒的洗魚髒水潑到,落得滿身的腥臭。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以前總是勸著琳琅敬奉他這個丈夫的孫氏如今也恍惚變了個人,又在鬧市裡落得這一身狼狽,只能氣急敗壞道:「我……我不與你這婦人一般見識,若是讓岳父知道他女兒這般,你看他……」
孫氏又狠狠唾一口道:「我女兒已經幫我離了楚家,贖回了身契,你休要拿楚淮勝來嚇唬人!滾!休要出現在我們母女面前!」
周隨安還真不知,孫氏也離開了楚家。聽聞這話,也是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以前也聽過琳琅說過類似的話,可覺得楚氏異想天開,哪有做兒女的盼著父母分開的?
可是如今楚琳琅將自己說過的話都一一應驗了,這只讓周隨安從骨子感受到一股子冰涼。
她說此生不會再與自己再續前緣,便是落地有聲,再無回轉可能……
他身後的小廝,要去找孫氏的麻煩,可孫氏罵了人之後,便帶著冬雪揚長而去了。
周隨安覺得今日也丟夠了人,不讓小廝追攆。可他心裡卻在恨恨地想,謝氏說楚琳琅得了陛下的青睞,卻如此朝秦暮楚,只怕下場淒慘。她們母女既然都不領情,那他也不必善心提醒了!
只是不知道楚琳琅到了無人能應時,會不會後悔當初?
再說孫氏,雖然並不信周隨安說的那些閒話。可她真心覺得女兒還是早些跟司徒晟斷了才好。
就算她現在暫時不嫁人,也不要沾染他這樣的達官顯貴,不然一個弄不好,還是做女子的身敗名裂。
想到這,孫氏不免要費費心,跟街坊相熟的婦人打聽,認識了幾個媒婆。
等楚琳琅看著娘親從媒婆那弄來名冊子時,都要笑出聲來了。
這一串鰥夫獨漢的生辰八字,跟挑選後宮佳麗一般讓她揀選,娘親是將十里八鄉的光棍漢都搜集了來嗎?
「娘,你弄這些幹嘛?」
孫氏理所應當道:「自然是讓你挑選,看看有沒有中意的?我問媒婆要的都是有一技之長,可以養家糊口的男子。你總不能跟那個司徒晟繼續不清不楚的吧?待你嫁了人,他也不好來煩你了!」
楚琳琅想想司徒晟吃醋時的德行,覺得自己此時若抽冷子嫁人,他大約會把新郎官拽到亂墳崗裡埋了吧?
不過看看娘給她選的這些人,楚琳琅覺得有必要跟孫氏展一展她的家底了。
所以她先將名冊推到一邊,又將自己正在算的店鋪流水推到母親跟前:「娘,你看看,單是我這一個鋪子的流水,那些漢子擰在一起,能比得上我的身家嗎?」
孫氏從來不過問女兒的生意,雖然也知道了她在京城買了鋪子,後來又托著夏青雲在西北買了地要種藥,可應該跟江口老家一樣,一個鋪子勉強能夠她養家糊口,再略有些盈餘罷了。
所以在看到這賬面流水,每個月都是上百的錢銀時,孫氏先是懷疑自己的眼神,接下來又是慌了,問楚琳琅鋪上究竟賣了什麼,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流水?
楚琳琅看著母親沒見過世面的慌張樣子,忍不住被逗笑了。
京城裡的生意本來就比老家江口賺錢。
不過這鋪子如此進錢,也跟她最近新發的一筆橫財有關。
她當初買了船,托給了夏荷的兄長夏青雲代管,雖然跑船賺錢,卻也有淡旺季。
後來楚琳琅委托夏青雲在西北跑船時,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田地。
那裡雖然偶爾乾旱,可是土地十分適合種天麻一類的藥材。她聽何夫人提起過,說種藥材比種糧食掙得更多,而且何夫人有門路,種多少就收多少。
楚琳琅盤算後覺得合適,於是趁著行船淡季,她又將其中的兩條船賣了,讓夏青雲幫忙挑選,買了一大片靠河的峽谷之地。
原本貪圖峽谷的耕地便宜,而種藥不拘著地形,且峽谷陰涼,適合許多藥材生長,楚琳琅就拍板買下了。
也是楚琳琅天生的財命,合該著她發財,那藥材種下去沒有多久,在溪邊洗臉的夏青雲就無意中發現,在峽谷的溪水裡竟然有金沙!
他走南闖北,也幹過淘金的營生,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發現之後,夏青雲也沒聲張,連忙親自坐船回京,告知了楚琳琅。
楚琳琅確定之後,眼睛都亮了,她攏了攏自己手頭所有的銀子,甚至將司徒晟讓她代管的俸祿銀票子都拿出來,讓夏青雲趕緊回去,以藥材需要擴大種植為由,將沿溪水的那些峽谷之地都買下來。
若是銀子不夠,她還會再想辦法。
夏青雲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他也有積蓄,可都交給爹娘在老家買田地屋宅了,就算他有心幫楚琳琅湊錢,一時也不好拿出來。
說到這時,夏青雲也覺得自己短視,賺了錢銀,為何非要回老家買田地?
像楚娘子一樣,在京城附近買些,也比在老家困守著強啊!
都怪爹娘都是農夫的見識,有了錢銀,換成田地才安心,壓根不管以後有沒有立刻需要用銀子的時候。
楚琳琅笑了,表示他不用出本錢,她也要算他三成的乾股。
楚琳琅向來用人豪爽,雖然地都是她買下的,可她表示無論將來出金多少,夏青雲都能分到三成的利。
畢竟她人在京城,淘沙,洗煉是很費心血的工作,夏青雲發現金礦卻來告知她,這份心意,她很是感激,分三成也是應當應分。
就這樣,原本就貧瘠起伏,不太適合種田的土地,連同溪流發源地,都被夏青雲以略高於市價的價格,痛快地買了過來。
再然後,夏青雲開始雇傭人手,沿著灘塗架起了淘金的架子。
他沒看走眼,此處果然蘊著金礦,產量不多,但也絕不算少。
楚琳琅這次可是悶聲發大財,悶著了下蛋的金母雞!
只是起初,夏青雲駕設的淘金架子不甚給力,人手也有限,每月產金的數量有限,更沒法自行提煉,那些粗糙的金沙都放到楚琳琅的鋪子裡代賣。
楚琳琅將沒有煉製的金沙賣出後,又有了本錢,便再上了些淘金的用具,如此一來,金沙的產量多了許多。
下一步,她還準備自己提煉金沙。楚琳琅估算著,自己鋪上日後的流水,恐怕每月百兩不止。
現在她展給孫氏看,孫氏自然被嚇了一大跳,以為女兒作奸犯科了,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流水?
待她聽完女兒的生意,再回頭看看自己給女兒挑選的那些鐵鋪銅匠,還有些小本買賣的生意人,的確是跟女兒不甚相襯。
她若執意讓女兒嫁給這等小戶人家,豈不是跟當初嫁到周家一樣,幫襯破落戶去了嗎?
可女兒這麼有本事,能賺錢,也是讓人發愁,她這般高不成低不就,可得找個什麼樣的人家才好?
楚琳琅看自己賺的銀子總算是將母親震懾住了,一時半會也不會再給她介紹男人了。
今天晚上,司徒晟捎信說,他半夜大約能回來,就不回他府裡,直接去鋪上找她。
琳琅想了想,便拿了賬本過去等他。
畢竟當初在西北買的地裡,有一部分銀子是司徒大人的,所以他也得佔了乾股。
男女私情歸私情,這生意錢銀的事情,還是先算清楚比較好。
司徒晟回來得果然很晚,他的人跟騎的馬一樣,都是大汗淋漓的,一看就是不停趕路的樣子。
楚琳琅笑著推開要抱她的男人,嘟囔著臭死了,然後將鋪子後的大木桶裡添了熱水,讓司徒晟可以泡著解解乏。
司徒晟卻故意用汗津津地臉蹭了蹭她,這才轉身脫衣。
這個看似文雅的男人每次脫了衣,儼然氣質都為之一變。那窄腰後背,背寬厚實,肌肉線條流暢,又溝壑分明。
也只有這時,才猛然讓人醒悟,這哪裡是什麼文官?分明是將門虎子,合該上陣殺敵……或者是一會將她殺得「片甲不留」……
待他入了浴桶,楚琳琅這才勉強按捺住心猿意馬,拉了一把凳子,指著賬本上的分成給自己的前東家看。
司徒晟向來不關心錢銀,不過聽楚琳琅分得那麼清,卻覺得特別不順耳。
「你拿我當了夏青雲?」他淡淡問道。
啊?楚琳琅正沉浸在錢銀之中,聽他這麼一說,有些劃不開拐,還順嘴說了句:「他跟你不一樣,我現在可靠著他呢……」
楚琳琅以為司徒晟嫌她分給夏青雲的乾股太多,所以想解釋一下,他們的不同。
畢竟司徒晟出了銀子本錢,而夏青雲貢獻的是勞力與心力。現在金砂能出多少,可都要靠夏青雲啊!
這話又開始往前任東家的腰眼子上踹,司徒晟伸手將女財主手裡的賬本甩到了一邊,然後將她一下就提抱入了桶裡。
楚琳琅猝不及防,一下子濕透了,惱得她不由得捶打他的胸肌:「幹嘛啊!我正跟你算賬呢!」
司徒晟捏著她的鼻子:「我也在跟你「算賬」呢!說說,你是怎麼靠著他的!」
楚琳琅使勁推了推他,可惜他的胳膊跟鐵鑄的,壓根掙脫不得。
她只能斜眼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般能吃醋,將來你娘子可怎麼受得了……」
話說到一半,琳琅就急急打住。
關於將來一類的話題,向來是她與司徒晟的禁忌。
司徒晟不提,她也從來不問。反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她方才犯了忌,居然貿然提起司徒晟未來的娘子……這可不是她該說該問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10:26 AM
第八十二章 拿捏軟肋
就在楚琳琅暗自懊悔失言的時候,司徒晟卻拖著長音問:「我的娘子?她是誰啊?你說來聽聽?」
楚琳琅訕笑著想要打圓場,故意要親吻他的臉頰轉移視線。
可是懷柔諂媚這一套,今日卻失靈了。
司徒晟捏著她的臉頰不放,冷冷說道:「楚琳琅,這話我只說一次。你將來的相公未必是我,可你若想要嫁給別人,也得等我死!至於我……此生非君不娶!」
他如今前途未卜,未敢輕言求娶,可若有一日塵埃落定,心願得償,他是一定要名正言順地擁有琳琅,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不過,她若想找別的男人,也得先等著,等他死了,她才能琵琶別抱!
楚琳琅瞪眼聽著他咬牙切齒的話,自然也聽出這絕非調情,而是出自幾分真心。
在短暫的心悸之後,她破涕一笑:「說這些幹什麼?我這輩子都不想嫁人的。再說了,你難道不知我不能生養,你娶我作甚?」
司徒晟定定看著她:「自然是與子攜手,執子偕老。難道你覺得我娶妻只為生子?」
這話荒唐得讓人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
哪有人娶妻是不為生子的?
所以楚琳琅苦笑了一下,低低道:「難不成娶來擺樣子的?你莫要寬慰我,我也不需你的垂憐,好好的怎麼聊起這樣的話來?」
司徒晟捧起了琳琅的臉,逼著她正視著自己,非常肯定道:「我是偷生之人,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合格的父親,也壓根不想要什麼孩子,你以後若是想用這個搪塞我,大可以換一個。」
楚琳琅第一次聽他說出這般荒唐的話。
按理說,她該像駁斥夏青雲求婚時一樣,理智地替司徒晟分析一番,可是想要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就好像她心虛佔據著不屬於自己的財寶,一直忐忑著失主來找。
可有一日卻突然發現這寶物竟然昏了頭,自己張嘴說,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獨佔,驚喜得叫人疑心是在做夢。
楚琳琅伸手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臉頰,知道自己還在這人世間。
她也清楚,司徒晟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現在,司徒晟與她正是情濃之時。按照何夫人的說辭,這時候男人的話,連他自己都騙,鬼話都不如!
若是真信了,仔細被騙得勞心勞命!
楚琳琅又不是芳華少女,聽了男人許托終身,就可以不顧一切。
她曾經是,但是現在……很難是了。
楚琳琅腦子的算盤在噼啪作響,心裡也如明鏡一般,可對上他那雙能攝人心魄的眸,還是有片刻的失神。
就在她怔忪之時,司徒晟已經將唇附著過來。
與真正的魚水之歡相比,這男人似乎更愛這種唇舌的吞噬纏繞。
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司徒晟時不時就要扯她入懷,纏綿親吻。
楚琳琅從來不知,已經入了手的男女,還會如此纏綿。而這種黏人的勁頭,又與司徒晟平日裡清冷端著的樣子嚴重不符。
激情上頭,楚琳琅不想去分辨他話的真假,只要此刻擁抱足夠溫暖 ,親吻如此甜蜜,那便足夠。就算他想騙她,她也心甘情願,讓他騙上一遭!
這一桶溫熱的水,最後都是浪費在了地上,漾得直往門檻外流淌。
最後雙腳發軟的她是被司徒晟用巾布包裹著,才又滾到了店鋪的床板上的。
能讓楚琳琅服軟的,除了司徒晟旺盛的體力,就是這略硬的床板。
看著他還不知飽足的樣子,楚琳琅連忙擋著他求饒:「這床板太硬,你若還來纏,我的腰就要斷了!」
她說這話時,眼角還帶著未褪的紅潮,委屈皺鼻得嬌媚樣子,叫人渾身發熱。
司徒晟從善如流,他一把抱起了她,讓她坐在了上面,很是體貼道:「放心,不會硌著你的腰。今日換你在上面,可好?」
在……在上面?楚琳琅差點咬了自己的舌。
他這般孟浪,侍郎大夫的節操呢?身為昂揚男兒的自傲呢!她……她一會該扶著哪裡用力呢?
一時間,落下的床幔裡又是一番夜半無眠的火熱……
總而言之,這夜半分賬,最後就是一筆糊塗賬。
司徒晟表示,他當初將銀子就全交底給了她,她賺了也好,賠了也罷,都不必跟他講。
可有一樣,下次夏青雲再來找她,她不可單獨見那黑小子。
生意歸生意,萬萬不可讓夏青雲再燃起什麼不該有的念頭。
雖然沒有硌到床板上,楚琳琅的腰依然很疼。
為了腰好,她不能不應下司徒大人的話。
不過想到皇寺裡的那一場鬧劇,楚琳琅便好奇地問他:「那流落在外的鬼皇子究竟是死是活?」
司徒晟道:「當年的拐子倒是找到了,可惜他早在拐走三皇子的第二年,就莫名其妙地被發現吊死在樹林裡。不過他當年的習慣是經手的孩子身上,都要烙上籌數印記……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的娘親身上有類似的痕跡。」
楚琳琅點了點頭,不解問道:「不是被拐的孩子身上都有嗎?難道我娘親當年湊巧也是被他拐了的?」
司徒晟沉聲道:「不同拐子做記號的方式自然不同。你母親說不定也是京城這邊被人拐走的。就是不知,我能不能與她談談,看看她還是否記得當年的事情,從中找些線索出來。」
楚琳琅知道,司徒晟一定是斷了線索,無計可施,這才想去問問母親。
母親當初被拐時,也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雖然記事了,可是當時受了驚嚇,輾轉各地,又經過了這麼多年,能記住的也不會太多了。
她若能幫到司徒晟一些,自當盡力。
不過,楚琳琅又想到了廖靜軒身上也有類似的烙痕,不知他是否有類似的遭遇。
司徒晟道:「我問過廖靜軒,他說是小時烤火,他母親不小心給他燙傷的。」
在司徒晟的印象裡,廖靜軒身為廖家獨子,備受重托,他也從沒聽廖靜軒提起過什麼童年悲慘的際遇。
僅憑那疤痕就認定廖靜軒也被拐賣過,未免太武斷了。
總不能讓人家親母子因為一個不起眼的舊疤痕而產生隔閡吧?
楚琳琅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不再去提廖靜軒身上的疤痕。
她那日也是匆匆一瞥,看得不甚仔細,倒也不必刨根問底。
不過該是如何安排母親孫氏跟司徒晟見面,楚琳琅也是煞費苦心。
畢竟孫氏對司徒晟頗有微詞,並不太待見他。
最後,楚琳琅藉口感恩司徒大人對她和離後的照拂,請他來院子裡吃一段便飯。
只不過司徒大人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早了。他當初給琳琅買的這處宅院不算大,琳琅也沒有請廚娘。
就算是這麼巴掌塊大的地方,司徒晟當初還借了不少的錢。後來琳琅想要替他還,他還說不用,說給人買東西,沒有用別人的錢來還的道理。
就是不知他那杯水車薪的俸祿,是準備還到幾時?
家裡來了客人,還是得琳琅掌勺做些拿手的菜肴,才算襯頭。
司徒晟原本是陪著孫氏坐定,可他為人清冷,加之身材高大,氣場壓人,孫氏面對這位大人是一臉不自在。
司徒晟也並非楚琳琅那樣,八面玲瓏,善於跟人攀談交際的人物,所以沒有琳琅熱場,一時客廳清冷。
眼看著楚琳琅帶著夏荷,在廚房裡掌勺,司徒晟乾脆站起來,跟孫氏招呼了一聲之後,便洗了手,去廚房幫忙。
他起身後,後面傳來了明顯的一口舒氣聲。很顯然,他的暫時離開,也讓孫氏能喘一口氣。
眼看著廚房裡傳來了女兒跟男人說話的聲音。
孫氏在屋裡也坐不住,隔著門縫偷偷往裡看。
琳琅正繫著圍裙叉著腰,吃一塊剛切好的甜瓜。她正吃著,還拿起一塊遞到了司徒晟的嘴邊。
那個一臉嚴肅,又有些冷酷氣質的男人居然也沒規矩地張嘴接住了。
女兒還歪著頭,湊到他的肩膀旁邊,伸手替他擦拭嘴角。而司徒大人似乎沒吃夠,一低頭,居然將女兒手裡的那一塊又咬下一口來。
女兒笑著捶著他的胸,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樣子,竟然比正經的夫妻還像夫妻。
最起碼,她可從來沒見過前女婿入廚幫過琳琅的忙。
姓周的還是個小小秀才的時候,就端著君子遠庖廚的架子,不但不入廚房,就是數九寒冬也不曾自己洗過一件衣。
聽說這個司徒晟的官,比前女婿的還要大,又是個酷吏,在驛站審人的時候,濺得滿身是血,怪嚇人的。
他這個人看著就難以親近,那高大的身材,還有修長的手臂,看著就有氣力,若是喝醉了打女人,恐怕挨不上幾下就要骨折。
可他私下裡看,倒是平易近人得很,說起話來也是恭謹有度,聲音溫良的樣子。
最起碼,女兒半點都不怕他。
看來,她先前臆想的,這個司徒晟趁著女兒低微時,將她留在府中,權勢壓人,迫得女兒就範,也不可能了……
她清楚琳琅這丫頭的脾氣,誰若對不起她,她必定暗記心底,絕對沒有妥協的一日,更不可能跟司徒晟這般和睦融洽地相處。
想到這,孫氏暗鬆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其實就是這點。
孫氏當年委身楚淮勝,沒有半點情愛可言。與那種滿肚子算計的商賈相處,更生不出什麼親人情誼。
她這輩子受人欺凌,怎麼能忍心女兒也受這般苦楚?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方才司徒大人坐到她對面,她也偷偷抬眼細觀。
像他這般俊美的長相,應該也不必跟女子行什麼強硬的手段。
琳琅倒可能被這青年英俊逼人的容貌所吸引,明知不會有什麼結果,還被迷得一頭栽了進去。
畢竟女兒好男色,甚是挑剔郎君的外表,她這個當娘的心裡有數的……
當初琳琅不也是被周隨安的白淨面相吸引,才不管不顧地私奔了嗎?
孫氏來不及再看,因為琳琅已經將要緊的主菜做出來,正在解圍裙,拉著司徒晟往外走。
至於剩下的菜,就可以讓夏荷她們去做了。
也許是看到了司徒大人私下裡不拘小節的樣子。
孫氏和女兒,還有司徒大人一起吃飯時,倒沒有方才與司徒晟對坐的局促不安。
她先端起了酒杯,沖著司徒晟敬了敬,低聲道:「聽說大人對小女照拂頗多,這一杯薄酒不成敬意,還請大人笑納!」
司徒晟連忙站起,以晚輩敬奉長輩的規矩,低放酒杯,與孫氏共飲了這一杯。
他今日來,除了要探尋拐子案,另一個重要原因,就要在孫氏的面前露露臉,免得孫氏總想給她的女兒介紹銅匠掌櫃一類的。
既然如此,自然要給孫氏留下好印象,他的態度,也較之以往,隨和謙卑得多。
孫氏喝了這一杯酒水後,便壯足了膽子,問他究竟要如何待琳琅。
琳琅沒想到母親竟然能抽冷子問這個,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而司徒晟卻是落落大方表示,他如今正在守孝,不宜議親、定親。
可待「孝期」滿了時,定然要迎娶琳琅,聘為正室,托付中饋。
其實這托付中饋後,本應該有個「綿延子嗣」。
不過司徒晟並沒有說。孫氏擔心的也是這個。
琳琅的這個執拗性子,這輩子都改不掉的。若她日後不能生養,司徒晟又要納妾,難道女兒還要再次求去嗎?
楚琳琅也暗自腹誹,心道:你這騙人的鬼話,竟然說到我娘跟前,許下的願這麼大,就不怕不能還願?
孫氏還要問,楚琳琅連忙給她倒酒打岔了過去:「娘,我跟你說過,司徒大人手頭正辦著棘手的案子,須得您協助一二。您可還記得,當初被拐時,那些人長得什麼樣子?」
說起這個話題,孫氏的臉色頓時有些晦暗。
那些記憶,雖然久遠,可也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我記得跟家人走散時,滿街的燈光,後來也不知怎麼的,那火一下子沖到天上,滿街的人都在亂喊亂叫。我在人群裡被擠散了。
有人扯我,便將我的嘴堵住,整個人都被個破襖子裹住……後來,我們都在一條船上,有許多的婦人孩子,甚至還有襁褓裡的嬰兒……」
司徒晟聽得眼睛微微一眯。因為三皇子被人拐走時,也恰好正值失火。
那年的頭燈失火,火舌沖天,所以現場一片混亂。那一年丟的孩子最多……
難道,孫氏和三皇子都是在頭燈失火那一年,在京城裡被拐子拐走的?
聽到孫氏說那船上有嬰孩的時候,司徒晟循循善誘道:「你可記得那嬰孩的襁褓是什麼顏色的?」
孫氏可不記得這個,不過,她倒是真切記得些別個。
她當時肚子很餓,那個被凶婆娘抱在懷裡的嬰兒應該也很餓,哭得震天響。
那凶婆娘不耐煩了,她急著去解手,便順手將嬰孩塞到了最近的孫氏的懷裡。
孫氏那時還小,細瘦的胳膊顫巍巍地抱著那嬰兒。
那嬰兒也是餓了,從襁褓裡掙脫了一隻小手,要抓孫氏的臉。在那隻小小的胳膊上,戴著一隻金燦燦的鐲子。
而那鐲子赫然是一條小金龍,龍嘴咬著龍尾,還有一顆亮閃閃的金珠在龍身上滾來滾去。
不過那鐲子很快被如廁回來的婆子發現了。
她將那鐲子從小嬰孩的手上擼了下來,因為用力太狠,將小嬰孩肉嘟嘟的腕子都給擦傷了。
聽到這裡,司徒晟猛然站起。
當年三皇子失蹤時,身上的穿戴,包括飾物都被一一記錄在冊,甚至還被畫師畫了下來。
他伸手管一邊的觀棋要來冊子,翻開其中一頁問孫氏:「夫人,您看到的鐲子可是這個式樣?」
孫氏仔細看著,連忙點頭:「應該是這樣,不過年頭太久了,我也記不清是不是一模一樣的了。」
孫氏大約不知道,這個鐲子叫「咬尾龍鐲」,乃是宮內制式,非皇子子嗣是戴不了這樣的鐲子的!
所以這個戴著金手鐲的嬰孩,大約就是當年失蹤的三皇子!
不過接下來那嬰孩又去了哪裡,孫氏就怎麼都不記得了。
孩童的記憶原本就是散碎而混亂的,只是挑揀著記憶深刻的片段勉強留下,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記得了。
司徒晟如今又查出了些線索,就是不知他接下來如何查詢。
楚琳琅這幾日陪著華氏入宮,聽太后跟華氏聊天透露出的言語,陛下的心病似乎因為法會上,泰王爺的那場鬧劇又勾了起來,這幾日一直催促著下面,繼續追查三皇子的下落。
如此一來,司徒晟的這個差事還真不好做,如此陳年舊案,哪裡一下子就能有結果?
只希望若查找不到,陛下不要遷怒了司徒晟才好。
那日酒足飯飽,司徒晟礙著孫氏,不好久留,吃完飯,又聊了一會,便告辭離去了。
當他領著觀棋從巷子裡出來時,天色已黑。
因為離得近,他們兩個也沒騎馬,只是一路徜徉,伴著夏末的晚風漫步著往回走。
當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巷口時,司徒晟突然感覺有風來襲,從斜刺裡伸出一隻大掌,突然襲向司徒晟。
司徒晟直覺閃開,慣性伸手格擋。也就須臾功夫,他與暗中的偷襲者已經過招了七八個來回。
只是這人的招式,居然跟他一模一樣!這種如同照鏡般的詭異,不由得讓他後退了兩步,凝神低問:「來者何人!」
那人操持一口帶著些微怪異腔調的京城口音道:「還以為你飽暖思淫欲,早就忘了拳腳功夫了呢……」
聽到來者說話,司徒晟的渾身似定住了一般。
他默默深吸一口氣,帶著說不出的寒意道:「再不出來,裝神弄鬼,莫怪我對你不客氣!」
聽到司徒晟的威脅,那人冷笑了兩聲,終於從暗影裡走出,慢慢撩起了臉上圍著的布巾:「說來聽聽,你要如何對我不客氣?」
當月光照亮了對面之人的那一張臉,司徒晟整個人猶如被點了穴,只是死死地瞪著他,似乎動也不能動。
直到那人又往前走,他才後退了一步,語氣森冷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也敢來?」
那人的眉眼徹底被月光照亮,雖然能看出人到中年,可是那濃黑而帶著鷹隼氣質的眉眼顯得整個臉部輪廓立體,透著說不出的深邃蒼遼。
到了這個年歲的男人,已經不需要鮮衣怒馬少年兒郎的朝氣,那種被人生歲月捶打出來的氣韻,是任何少年都無法企及的。
這樣的男人,不虧曾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迷得無數大家閨秀為他神魂顛倒……
可惜司徒晟並非女子,所以看著這似曾相似的俊臉也不為所動,繼續硬邦邦道:「你不該來這!」
那男子神色復雜地打量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冷笑了一聲:「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早回到這個地方……」
就在他話音未落的時候,立在他對面一直默不作聲的青年突然從袖子中抽出了一柄短劍,如閃電般抵在了那男子的脖子上:「說,她在哪?」
雖然被短劍抵住了脖子,可男人卻絲毫未見慌張,只是瞥了一眼短劍,頗為懷念道:「沒想到父親的魚腸劍,竟然在你的手裡……」
「住口!」司徒晟的眼裡抵著萬鈞怒意,冷冷道,「你也配提他?」
中年男人也冷下了面龐,那說話的神情,竟然跟司徒晟有著說不出的相似:「你再怎麼不願,身體裡流著的也是我的血脈。你——楊戒行,是我楊毅的兒子,這輩子,都抵賴不得!」
原來這來者,正是大晉叛將——楊毅!
說話間,楊毅故意將脖子又往前抵了抵,那劍尖都開始汩汩冒出血珠了……
觀棋在一旁看得是眼皮子直跳,趁著父子爭吵得聲音越發高亢的功夫,連忙出聲制止:「這個時辰,正是夜間巡城的時候,您們要不……挪個地方再吵?」
而就在這時,楊毅對著司徒晟低語了一聲:「你母親很想你……」
只是這一句,就拿捏了司徒晟的軟肋,他咬了咬牙,終於收起了短劍,然後冷冷道:「我母親現在何處?」
人都道溫氏瘋婆子已死。殊不知,當年有人移花接木,讓溫氏詐死,然後悄然接走了她。
從此以後,司徒晟便不得不受制於他平生最恨之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12:29 PM
第八十三章 拿捏七寸
聽到兒子的問,楊毅卻並不急著回答,他此時也有閒暇自己打量這個久未謀面的兒子了。
上次見他,這小子還是十歲的孩子,聽聞他是自己的父親後,便如看見獵物的小狼一般,沖著他齜牙咧嘴地揮舞拳頭。
他的孩子並不多,那陶慧茹給他生的兒子如軟蛋一般,毫無將門虎氣。
而現在的荊國公主為他生的一兒一女也是養尊處優,只會些騎馬射鷹的花把式。
倒是這個他從小虧欠到大的兒子,生得更有楊家人傲骨硬氣……當然也帶了楊家獨有的執拗脾氣。
不過狼崽子雖然凶,拿捏住七寸就夠了。
當司徒晟再次問起母親溫氏時,楊毅只是說:「她現在很好,我尋了名醫為她診治,她雖然不大記得以前的事情,卻也很久不犯病了。她有些忘了成婚以後的事情,更不記得自己有個兒子,你……還是不要出現在她面前的好。」
聽了這話,司徒晟冷笑出聲,卻知道楊毅說得也許是真的。
因為早在江口,母親狀況最好時,就會以為自己還是溫家的姑娘,未曾與楊毅結婚生子,只需要每日期盼著跟那時還是隱姓埋名,在軍中效力的楊郎見上一面。
也許在嶺南的時光,才是她一生最明豔的回憶,所以她寧願將自己封存在那段記憶裡,到死都不會想要出來吧?
這是她這輩子最慘痛的經歷,至於她的兒子,代表的是婚後的一段痛苦的回憶,只有當他和那段記憶都不存在,才會讓她忘記自己的痛。
司徒晟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這是琳琅教給她的法子。
她說過,無論遇到多麼難過的溝坎,都不要太為難自己,覺得難過了,就深呼吸,順便將自己抽離出來,他並不是沒人心疼的。
他若情緒失控,琳琅會心疼的……
不過楊毅此來,卻並不是要跟兒子噓寒問暖,閒話家常的,他冷聲問道:「我不是一早就交代你要照應太子嗎?為何你偏偏要拆他的台?」
當初他派出給兒子通信的密使,最後卻被兒子暴打了一頓,而他的吩咐,顯然也被這個逆子拋到了九霄雲外。
司徒晟此時已經微微調整好了情緒,可以毫無感情地回答道:「當初祖父一力主戰,可泰王卻為了保存自己所謂的兵力,一力議和。而太子當時初立儲君,因為他外祖也主張議和,與我祖父政見相左。為此不惜設下重重阻力,前線的戰士殺敵,後方的群臣卻為了自己的蠅頭之利勾心鬥角。若不是他們,祖父何至於戰死沙場?你卻與太子交好,助荊國為虐。祖父的慘死,你是都忘了?」
他的話音未落,楊毅已經狠狠搧了他一記耳光:「忘掉仇恨的是你這逆子吧!是誰任人唯親,疏遠我父親的?又是誰下令誅殺我楊家滿門的了?是你現在敬奉的狗皇帝!如此血海深仇,我一刻都未敢忘記!對不起我楊家父子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倒是你!居然一心一意替那狗皇帝做起事來,次次忤逆著我,是何意思?」
司徒晟臉都被打歪了,他慢慢轉頭,用森冷的目光瞪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道:「我祖父給我起名叫『戒行』,就是因為讓我牢記,不可學你,做個恣意妄為,自私自利之人。是你不顧祖父勸阻,私定終身,娶了我的母親,卻不能有始有終地待她。是你用楊家的清譽換來了苟活的機會,是你違背了楊家的祖訓,害得楊家滿門抄斬,背信棄義!連結髮妻子也能辜負的人渣,也配跟我擺父親的款?」
楊毅氣得不行,還要伸手打。
可這一次,他的手腕卻被司徒晟一把鉗住,那狠絕的力道,捏得楊毅忍不住悶哼一聲。
這小子,真不是上次見的那個乾瘦的小毛頭了!
他長得與溫氏很像,可骨子裡的擰勁兒,還有盯人看的那股子氣場,倒是跟逝去的父親如出一轍……
楊毅此來,並不想教訓兒子。
所以眼看著說不過兒子,他便狠狠甩手,隔開了兒子的鉗制,開口道:「如今荊國已經變天,安谷可汗繼承大位,當初下令斬掉你祖父頭顱的荊國賊子,已經被我親手誅殺。我可不是你,安居在大晉的享樂都城裡,滿心只想著升官發財。」
司徒晟並不為所動,冷笑一聲:「怎麼殺了一個可汗,你就覺得良心安穩了?還是你以為沒有你,我就蕩不平荊國的部族,一雪前恥?」
楊毅卻覺得這小子不過是在說些大話。他如此費心專營,游走在諸位皇子之間,如今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戶部侍郎。
一個小小文官,有何左右乾坤的本事。他當初費心找人給他改名換姓養他,原也沒有太指望著他。
不過他倒是有些讀書的天分,竟然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可若不能為他所用,也是廢棋子一枚。
廢棋也就罷了,他偏還處處與自己作對,滿身的逆骨!
逆子不肯聽話,頻頻攪亂自己的布局,楊毅不能不出來敲打一下他,讓他認清一下形勢。
眼看說服不了兒子,楊毅乾脆冷冷說:「太子如今的地位不可撼動。他已經扳倒了四皇子,你就不要再生是非了。我如今也不指望你能有什麼用,只要不給我搗亂,我便謝天謝地。至於你,聽說最近一味沉浸在溫柔鄉裡,不思進取,那個叫什麼楚琳琅的,聽說還是個成過婚的婦人,為人潑辣粗俗,你荒唐起來,比當年的我還過猶不及……怎麼?你也瘋了,想要娶這樣女人當老婆?」
司徒晟眯了眯眼,顯然楊毅在他的身邊安插了眼線,居然知道他跟琳琅私下裡的交往!
他並不想再有什麼軟肋被捏在楊毅的手裡,更不想琳琅也像母親一般,落入他的手裡。
所以他乾脆撇清關係,冷冷道:「除了這些婦人八卦,你還有什麼正經要問的?我不像你,離了女人便不能活,更不會亂娶些逢場作戲的女人……」
他的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巷口轉角。居然傳來「啪嗒」聲響。
司徒晟和楊毅互相對視一眼,一起朝出聲的地方奔去,不過他們到時,那偷聽的人已經不知拐入哪個交錯的巷子裡了。
司徒晟原本想要追趕,可在看到地上落的有些眼熟的公文布包時,卻堪堪停住了腳步,彎腰將布包撿起,攏入了袖子裡
就在這時,去了一側胡同查看的楊毅折返,低問:「你這邊看到是何人了嗎,為何不追?」
司徒恆卻淡淡道:「就是路過的醉漢,已經走遠了,不必橫生枝節,你走吧,一會巡城的便要來了。」
楊毅並不太信司徒晟的話,不過若被人知道了出身秘密,最麻煩的還是司徒晟,所以他應該有分寸如何保密。
楊毅這次,是隨著荊國的使節團而來,一會還要折返回驛館,也不能在此處耽擱太久。
他再次看了看這個長得與他一般高大的兒子,十分乾脆的轉身離去。
不過,他的確有些好奇,那個屬下探聽到的楚娘子,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看來有必要探看一下司徒晟和那個女子的關係……
想到這,他冷笑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夜霧裡。
在楊毅走後,觀棋擔心地看著主子。
方才楊毅將軍說得話,太殺人誅心,他怕主子再次陷入低沉的狂怒裡。
不過這次,主子的反應卻有些微妙,他雖然也是被楊毅勾起了萬丈怒火,可更多的卻是一股子說不出的鬱悶。
等看清了司徒晟從袖子裡抽出的布包。觀棋也暗叫一聲壞菜了!
因為這公文布包,好像是他粗心大意,方才遺落在了楚娘子的院子中啊!
難道……是楚娘子怕大人落了公文不好辦公,所以特意給大人送來,路過此地,卻不巧聽到了大人方才跟他父親的對話?
他家大人方才說了什麼?
哦,好像是有一句「不會亂娶逢場作戲的女人」……
想到這,觀棋十分同情地望向他家大人,只祈禱那位娘子不是個聽「話尖」的,可別什麼都掐著新鮮的聽啊!
想到這,他低聲問道:「大人,要不要現在就回去解釋一下?」
司徒晟卻搖了搖頭,楊毅方才應該是從琳琅家的門口一路跟蹤,等在此處攔住他的。
若猜得不錯,他一定是跟著荊國的使節團來的。每次這些使節團來,必定還要混入許多便衣的爪牙。
說不定琳琅的家門口此時依然有暗哨盯梢。
若是自己此時回去,便顯出了他對琳琅的在意。
這等要命的弱點,絕不能讓楊毅察覺。既然如此,最近的日子,他都不能再去找她了。
想到這,他暗自捏了捏拳頭,再次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自己的府宅走去……
到了轉天,朝中的文武大臣才知,原來荊國的新可汗派來了使臣,昨夜就已經入城了。
這次使節團來,一是解釋綠洲女學被襲擊的事情,並非出自荊國王帳之手。
二則,是要繼續商談邊關開市的事情。
畢竟邊關平和,是兩國之嚮往,若是仁帝不想平和開市,那麼荊國也有其他法子撬開邊關城鎮的口子。
畢竟當年負水一戰,荊國可不是戰敗的一方。
而且安谷即位,想要大展宏圖,急需大晉源源不斷的鐵器物資。
可是閉市之後,邊關的貿易無法正常展開,就在最近這段時間裡,邊關幾個要塞,頻繁發生與荊國人的摩擦衝突。
起因都是不甚起眼的小事,諸如幾隻羊跑越界了一類的,可最後都能演變成雙方械鬥,最後地方的軍隊加入,兵戎相向。
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邊關戰事又要起來的徵兆。
四皇子受靜妃的牽連,被陛下貶黜,已經去了窮鄉僻壤,若是安分些,還能當個終老藩王。
而跟荊國一向關係甚好的太子,再次得以啟用,接待荊國來使。
沒有辦法,晉朝無良將甚久。雖然司徒晟前段時間主導的職田整改,讓國庫充盈了不少,但若舉兵作戰,還是囊中羞澀。
此時仁帝只想安穩朝堂,做個幾年守成的太平天子,若此時兩國關係真的惡化,後果不堪想像。
所以就算前段時間,鬧出了荊國劫持大晉貴女的醜聞,兩國關係轉冷,仁帝也得好酒好肉地招待這些使節。
一時間,京城的街市上,往來的荊國人也驟然多了起來。
就連楚琳琅的鋪子裡,也有不少荊國人光顧。
只是鋪子的生意雖好,鋪子的掌櫃卻有些臊眉耷眼,不甚喜樂的樣子。
夏荷一般擺著貨架子,一邊有些擔心地看著正在咚咚咚墩地的大姑娘。
她方才要幫大姑娘的忙,可大姑娘卻不讓,非要自己墩地。
可看她的架勢,不像是擦地,倒像是拆地。
不過也難怪大姑娘氣不順,換成是她,恐怕要被氣哭了的。
就在前日,司徒大人來家裡吃飯,等她們吃飯走人了,大姑娘才發現他落了公文布包。
因為怕耽誤他的公事,大姑娘又不放心別人送這些要緊的文書,便領著她,提燈去送了。
走了一半時,正好看見街邊有賣糖水的攤子。楚娘子讓她買些帶著,正好順便給司徒大人送去解酒。
夏荷買糖水的功夫,楚娘子便到了對面的街上等。
等夏荷買好了糖水,一轉頭卻發現大姑娘不見了。
等她急急去找,才發現大姑娘正站在一處極其僻靜街角,還熄滅了手裡的燈,轉頭看到她過來時,還用手比劃著噤聲。
夏荷湊近些,便聽見司徒大人在跟人說話,還提到了大姑娘的名字,可是那司徒晟卻說了一句什麼「不娶逢場作戲的女子一類」的。
當時驚得夏荷沒有拿穩手裡的布包,東西啪嗒落地,驚擾了巷子裡的人。
幸好大姑娘手疾眼快,拽著她一路繞著巷子飛奔了回來。
夏荷都要被那表裡不一的大人給氣著了。雖然她一早也猜到了司徒晟大人無意迎娶姑娘。
可他這般跟外人編排自家姑娘,當真是可惡至極!
也難怪大姑娘氣不順,連著兩日都沉默話少。
那個司徒大人以前黏人得很,隔三差五來她們鋪子打秋風。
如今是怎麼了?連著兩日都不見人,難道說了虧良心的話被抓包了,所以不敢來見大姑娘了?
夏荷不好再說讓大姑娘不開心的話,便想法設法地逗大姑娘開心。
可惜無論她說什麼,大姑娘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大姑娘很閒,好像是跟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有關。
不過情緒再怎麼寥落,女學還是要上的。
陪著大姑娘上學的一向是夏荷。
這日剛入了女學,夏荷就感覺平日跟大姑娘很親近的姑娘們都不湊前了。
楚琳琅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入了座。而上課的時候,似乎那些夫子們都刻意地冷落楚琳琅,幾乎不點她的名字。
這樣的不尋常,楚琳琅也感覺到了。
等到下課的時候,還是關金禾有些過意不去,趁著收拾書箱的時候,故意慢了一步,走到楚琳琅的跟前,與她悄悄耳語了幾句。
聽了關金禾之言,楚琳琅才算鬧明白是為何。
原來先前影傳著她自不量力,撩撥侍郎大人,還有工部廖大人的事情,還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謠言,並無太多人相信。
可是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越傳越洶湧,似乎是有人故意推波助瀾一般。
就在前日,宮裡太后新得了一盆名貴的菊花,恰好花開得正盛,便邀約著一些京城裡擅長養花的夫人帶著她們新培的花草入宮共賞。
沒辦法,自從靜妃倒台之後,太后心情舒暢,倒是常常舉辦這類的小宴。
原本這花兒也是賞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哪個起頭,說起人比花嬌的話題,便一路說到了法會掌燈的新梅安人身上了。
於是便有人「不小心」提及了關於這位新梅安人與司徒大人和廖大人的傳聞,當著太后的面兒,向華氏求證,問她是不是親眼看見這三人在書院的門前拉扯?
這話問得不懷好意,而且惡毒至極。
華氏一時卻難了。她若說是,便是置楚氏的名聲在熱油鍋裡烹飪。可若否認,又是在太后面前撒謊。
畢竟當時跟她一起在場的忘塵居士,還有陪著大女兒六王妃同來的蘇氏也在這賞花宴上,而且正含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呢。
就在為難的關口,幸好太后身邊的女官陶雅姝及時開口,問諸位夫人要不要品嘗新出爐的菊花酥酪,這才算是岔開話題,給華氏解了圍困。
可是她雖然沒有印證,但閒話到底是入了太后的耳朵。待得吃完了烤餅,太后突然對華氏道:「市井裡出來的,到底是欠缺了些禮義廉恥。你那女學雖說是齊公倡導的兼容並包,有教無類,可也得注意些影響。畢竟有那麼多雲英未嫁的侯府姑娘在,若是被人教壞了,你也擔待不起!」
太后這話就是蓋棺釘錘,都不必印證這謠言的真實,一下子就將楚氏的名聲給釘死了。
畢竟方才華氏的為難,太后看在眼裡,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平生最厭惡靜妃一類玩弄男子在股掌心的妖孽。只是沒想到,那個看起來甚是討人喜歡的楚氏私德竟然這般狼狽不堪。
上位者一句無心之言,往往都能害死下面的人命。更何況這次太后的憎惡表現得這般明顯?
那日參加花宴的宮人甚多,這話自然也就傳開了。雖然華氏現在還沒來得及將楚琳琅掃地出門,可女學裡的許多學生已經被母親耳提面命,不許再跟那楚氏交際來往。
也就是關金禾偷偷違逆了母親,跑來跟楚琳琅說清了其中的原委。
楚琳琅聽完,居然還有閒心打趣關小姐:「既然這般,你怎麼還來跟我說話,就不怕我帶壞了你?」
關金禾卻一本正經道:「我父親說過,有大義者當不拘小節!楚娘子你當初在綠洲時,救了我們這麼多人的命,便是有大義者。我若因為你風……風流就排擠你,豈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關金禾說這些時,臉蛋鼓鼓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逗得楚琳琅都想伸手捏捏這位小友的胖臉蛋了。
她微笑著道:「關小姐的這份情誼,我且記下了。你還是快些走吧,不然被別人看到,又要平生口舌。」
關金禾雖然告知了楚琳琅,卻也無力替琳琅扭轉口碑。畢竟這次是太后發話,誰人能違抗?
在這之後,華氏來尋楚琳琅時,她的心裡也就有數了。
不待華氏開口,楚琳琅便遞交了休學的文書。
華氏也沒想到琳琅會主動退學,一愣之下,卻有些愧疚。當時在宮裡她被人突然發難,一時竟然轉不過彎裡,結果害得楚氏被太后貶斥,壞了名聲。
說起來,是她這個女夫子無能,不能維護了學生,再循循善誘,教導她改了自己的做派。
楚琳琅卻絕口不提那宮裡的風波,只是說自己手頭的生意越發的忙了,抽空可能還要去西北等地,所以才想要休學。她對女學的夫子們感念在心,在這裡修習學到的,一輩子受用無盡云云。
這話說得體面,也給足了華氏台階下。
那華氏嘆了一口氣,也是含蓄地暗示楚琳琅,表示女子合該注意些名聲,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人言可畏」四個字,無論哪個朝代,都是恆古不變,永遠能壓死女人的。
楚琳琅微微一笑,並不解釋。就此楚琳琅也不必再來女學了。
等出了女學大門的時候,楚琳琅轉頭看著那前皇陛下親筆題寫的書院匾額,緩緩嘆了一口氣。
等回頭時,卻發現夏荷在一旁抱著她的書箱悲憤地抽泣,已經是滿面淚珠。
楚琳琅嚇了一跳,問她怎麼的了。
夏荷抽噎道:「大姑娘,我是替你委屈啊!憑什麼那些莫須有的事情,全都往你的身上扣?這書念得好好的,就這麼灰溜溜出來了?就算我們平頭百姓的名聲沒有他們王公將相金貴,也容不得他們這般作踐啊!還有那個司徒大人!若不是他,您何至於落下這般名聲?他居然好意思說,跟你是逢場作戲!」
楚琳琅掏出手帕替夏荷擦著眼淚:「我原本就不該來這裡,如今塵歸塵,土歸土罷了,有什麼委屈的?至於我跟司徒大人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
夏荷不服氣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楚琳琅制止了。
最近她總覺似乎是有人在跟蹤著自己。
自從上次差點被拐子劫持,她出門一向謹慎,也格外留意周圍的動靜,有那麼幾次,她分明看到跟蹤自己的那些人長得有些不像中原人士。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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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4 04:16 PM
第八十四章 渺茫成真
據隋七爺說,這些人應該都是荊國人。
雖然他們都是商人的打扮,操著一流利的大晉官話,可是還是被眼睛刁毒的七爺一眼認出來。
他跟琳琅說完,之後的幾天,楚琳琅也不出門了,便老實在店鋪看店。
反正她現在雇傭的伙計也多,外面的事情自有人張羅。
可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幾天後,那些盯梢她的人似乎不再露頭了。
不過那宮裡的陶雅姝卻寫了封長信用蜜蠟封口,加蓋了自己的印章,托了保靠的人送了出來。
信裡大概的意思除了寬慰好友之外,也表示她絕不相信那些污蔑楚娘子的話。
陶雅姝請楚娘子放寬心,稍安勿躁,她必定要找到流言出處,在太后面前為楚娘子澄清乾淨的。
楚琳琅看得出,這位小友字裡行間的意思,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以證清白。
不光是陶雅姝擔心,就連夏荷和冬雪兩個丫鬟都提著心腸呢!
在這個節骨眼,那個害得大姑娘名聲毀了大半的司徒晟不肯露頭澄清,給大姑娘挽回些聲譽,就變得著實可恨!
那冬雪氣不過,曾經去找了觀棋讓他帶話。
可是觀棋那小子居然跟他的主子一樣,都是王八縮腦袋,不肯露頭。
據說是因為來了荊國使節,所以司徒晟跟陛下的肱股重臣們簡直住在了上書房,連各自的官署都不怎麼回了!
不過大姑娘似乎並不太在意那些流言蜚語。
她除了起初閒暇在店鋪裡幾日,剩下的時間都是忙著見些冶煉的嫻熟工人,跟他們談妥了傭金之後,便要在西北盤下了個冶煉作坊,提煉金砂。
另外,大姑娘許是嫌京城人多嘴雜,想要躲避清淨,老早之前還在京郊買下了老大的宅院。
京郊的價格可比城裡便宜多了。
這宅子先前也是一位五品官員所住的宅院,裡外都修正得甚是整齊。有前門有後門,院子外有良田阡陌,一眼看過去鬱鬱蔥蔥。
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理修繕,已經能住人了。
許是添了新宅的興奮,讓大姑娘總算高興起來。
添了家具,買了一張尤其舒軟的大床之後,琳琅便讓冬雪給觀棋送信,告訴他新宅的住址,得空讓司徒大人來坐坐。
冬雪這差事接得老大不情願,她對楚琳琅說:「若是訣別斷義,寫封信就成了,幹嘛還要約他來這說,好好的新宅,都要鬧得晦氣了!」
楚琳琅繃臉道:「讓你去就去,哪有那麼多的廢話!」
雖然讓冬雪送信,可琳琅並沒有抱持太大的希望。因為她知道司徒晟最近一定十分忙碌。
荊國使節的到來,讓整個朝堂雞飛狗跳,主戰派、議和派又在朝堂上亂鬥成一團。
最近邊關戰事,幾乎都是荊國挑撥起來的,武力威脅的意味甚濃。
不過這位安谷新可汗,不愧是學習中原禮學的高手,將「先禮後兵」演繹得淋漓盡致,派出使節就是讓大晉表明態度,若是大晉不想為戰,就要痛快繼續開市,更不能以綠洲女學遇襲的事情大做文章。
那使節團裡叫苛察的使臣背後,應該有很厲害的錦囊,在朝堂上跟晉仁帝對峙的時候,真是句句珠璣,直達要害。
這些都是楚琳琅在沒有退學前,聽女學的那些同窗們閒聊時說的。
不過她現在不去女學了,自然也沒法知道這些干係朝政的大事了。
等冬雪回來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她沒看到司徒大人,不過卻看到了觀棋,觀棋說大人太忙,無暇過來。
據說荊國的來使又要與朝廷制定新的盟約,如今正式談判如火如荼的階段,大人實在走脫不得。
再說司徒晟那邊,因為冬雪當時沒兜住,一股邪火發作,將觀棋罵了個狗血噴頭,便掉頭走人了。
觀棋被罵得一臉唾沫,只能悻悻回去,等看到司徒大人時,說了冬雪來找的事情。
司徒晟從案牘裡抬頭,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眼。
前些日子,那楊毅恍如中邪,居然還派人跟蹤楚琳琅,似乎要弄清楚他這個兒子對那小婦人是有多迷戀。
司徒晟看在眼裡,並未打草驚蛇。
不過他倒是不動聲色,給父親大人也找了些舊日情債。
楊毅雖然喬裝打扮了一番,混在使節團裡。不過若是熟稔他的人,仔細去看,還是會認出他的。
所以就在前日,忘塵居士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然後便臉色煞白地出現在荊國人暫住的驛館門前。
這位居士的眼神真不錯,因為有那密信的指點,果然認出了夢裡舊人。
在認出前夫的那一刻,陶慧茹一時激憤,居然衝了出去。
她雖然沒有喊出楊毅的名字,只用凝視死人的眼神看著喬裝的楊毅,叫人看了都覺得發瘆。
此後幾天,陶慧茹都會帶著不明所以的兒子陶讚,還有家丁數人,每日清晨邊去驛館對面的茶館飲茶。
結果便是司徒晟預料的那樣,原本盯梢楚琳琅的人被盡數召回驛站,加強戒備,以防舊人發難。
那位忘塵居士的效用甚大,應該能讓她的前夫心煩些時日,不會再去打擾琳琅店鋪的清幽了。
做了這些安排後,再聽說琳琅在京郊買了處別院,司徒晟的心裡也是一鬆,準備將手頭的文案盡快處理完,便去見琳琅。
正寫到一半的時候,廖靜軒走了進來。
他是來送工部的備料文書的。如今大晉與荊國關係吃緊。雖然陛下並不想開戰卻也要有些準備。所以工部就得呈上邊關之前修建的工事數量,以供兵部參考。
而工部需要銀子,又得來跟戶部對賬要錢。
說完了公事上的事情,廖靜軒倒也可以說些私事了,他略帶愧疚道:「我也才知,有人竟然編排這樣不堪的話。我聽說楚娘子被書院勸退休學了,真是謠言可憎!」
司徒晟聽到這,猛一抬頭,皺眉問:「什麼?她被退學了?」
廖靜軒一愣,這才知道,這位陛下的倚重的臣子兩耳不聞世間事,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廖靜軒便將京城流言,到太后在宮中貶斥琳琅市井人品,再到她已經離開了書院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這不說還好,等他將這幾日人間的滄海桑田講述完,只見對面的男人已經聽得青筋暴起,騰得站起,咬牙切齒道:「你為何才同我講!」
廖靜軒詫異回道:你不是天天都跟楚娘子吃飯嗎?還跟我炫耀她的廚藝多麼精湛,日日相處之人,怎麼可能不知她的事情?
他不知自己這一句,竟然讓司徒晟捏緊了拳頭,他手裡正好拿著拆解文件蠟封的小銀刀。
這一捏緊,手掌處冒出了汩汩的血。
廖靜軒嗅聞到了血腥味,疑惑低頭,這才發現他居然用力捏住一把銀刀。他沖過去,扯開了司徒晟的手,低聲道:「幹什麼,怎的不知疼?」
不過他看司徒晟的反應,也猜出了原因。只是嘆息道:「這些謠言對於你我男兒來說,不過是被人說嘴的風流韻事,無傷大雅。可對女子來說,卻能毀天滅地,你得空還是回去看看吧。有需要我去澄清之處,你儘管開口……」
還沒等廖靜軒將話說完,司徒晟已經轉身衝出了官署書房。
廖靜軒其實還有公事沒交代完,一看他急急衝出去的樣子,急得在後面喊。
可惜轉眼的功夫,人就沒了……
再說冬雪回來,氣呼呼地說那個司徒晟忙得不見人。
如此無情拒絕,楚琳琅似乎也沒太在意,只是下午去了京郊的宅院,繼續安排僕人搬挪布置家具。
因為這屋院甚大,大家也不必擠在一處。她特意將母親安排在了正院,而她則住在比較清幽的西院。
這樣母女相隔一個帶水池子的小花園,誰也吵不到誰。
如此也要忙個幾日,才能收拾出個整齊樣子來。
琳琅心知一時也收拾不完,索性先偷懶,招呼粗使現將東西搬入空置的房裡,容得明日再收拾。
她也是累極了,於是洗漱一番之後便倒在床榻上,偎著綿軟的被子酣然睡著了。
等睡到半夜時,也不知什麼時候,她突然聽到門扉傳來了動靜,伴著吱呀聲響,似乎有人推門而入。
琳琅聽著腳步聲就知道來者為誰了。
看來多日不見,他依然沒有荒廢翻牆的功夫。
她白日搬家太累,半閉合著眼睛懶得動,等人影靠近了床幔,頑皮之心頓起,軟糯糯地叫了聲:「趙郎,怎麼才來?奴家等你甚久了!」
那人影立在床幔外彷佛得點了穴,立著不動,琳琅立刻略帶驚慌道:「哎呀,奴家一時睡糊塗,叫錯了人,你……是錢家哥哥吧?」
看那人影緊繃了肩膀,琳琅又遲疑喚起了孫家的公子。
這次,那人不待床榻上的軟轎娘將百家姓念完,大力將床幔調開,拉著長音道:「楚琳琅!你到底約了幾個?」
楚琳琅看著男人英俊的臉上帶著止不住的酸意,依舊戲癮很足地驚慌道:「哎呀,原來是司徒大人,怎麼辦,你錯過了時辰,這個點兒原也不該是你啊,這互相撞見可如何是好?要不一會,來人了,你去床下躲躲?」
司徒晟實在是拿了這狡黠婦人沒法子,只能坐在床邊。
他一路是騎馬而來,可惜觀棋那個笨蛋,居然記錯了宅子,害得他繞了一圈,這個時辰才找到。
手上的傷口已經在半路時簡單包紮了一下,可司徒晟堵住的心,這一路都難受得慌。
在不見面的這些日子,琳琅竟然糟了這麼天大的委屈。
而在這之前,他跟楊毅說的昏話還讓她都聽見了……
扶著她的肩膀,司徒晟艱澀張口:「你這麼氣我,是在生我的氣?我那日……」
說到一半,司徒晟卻說不下去了,因為琳琅就這麼垂散著秀髮,幽幽看著他,再充分的解釋都變得難以出口。
那日當著楊毅的面,說出了撇清關係的話的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為了避免楊毅察覺琳琅的重要性,選擇避而不見的也是他。
而且最要命的是,琳琅這些日子來竟然遭受了這麼多如驚海排浪的委屈,而他卻置身事外,只讓她一人在烹油裡煎熬。
當知道了知道楚琳琅受了多大的委屈的那一刻,司徒晟只覺得一把烈火在燒灼他的心腸。
他曾在心中暗暗發誓,絕對不讓她再遭受別人的白眼歧視!
可是沒想到,這份天塌地陷的委屈,竟然是因為他不能給琳琅一個見光的名分造成的!
想到這,司徒晟難受得想要狠狠搧自己的耳光。
事已至此,他有什麼可解釋的?便是任著她打罵就是了。
只是有一樣,楚琳琅若想像撇掉周隨安一般,跟他一刀兩斷的話,絕無可能!
如此想定,司徒晟看著楚琳琅,聲音低啞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
楚琳琅可沒有那麼多的升堂問案的心思,素寡了這麼多天,她老早就想吃葷了!
現在人就在她的床邊,還帶著愧疚隱忍的表情,眸光閃動,薄唇顫抖,還真是……秀色可餐啊!
所以楚琳琅伸手扯住了男人的衣領子,很沒有耐心地將獵物扯上了床,用唇封住了男人未盡之詞。
司徒晟這一路心裡都是沉甸甸的。這女人若誤會了他,會有多麼惱恨決絕,想也能想得到。
他甚至做好了被琳琅破口怒罵,一頓花拳耳摑的準備。
可是從入門那一刻起,這個女人又是不按常理出牌,她先是殺人誅心,差點喊出一本百家姓的情郎出來。
就在他等著琳琅的雷霆怒火,滿腹委屈時,這女人又似火炭一般,投入了他的懷中,熱情的親吻毫無芥蒂可言。
司徒晟吃不准她的路數,只能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將急色的女人扯遠些,遲疑道:「你這是何意?」
楚琳琅擰起細眉,這事兒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人今天怎麼這麼不識趣?
可她隨後一眼掃到了他受傷的手,戲謔之情頓消,只是「哎呀」一聲低叫道:「你的手怎麼……」
這次司徒晟總算醒腔不再問那些蠢問題了,只是再次將人攬回自己的懷裡,以薄唇封住她的問話,彼此的衣服紛紛脫落,在地面纏繞一處。
如今買了新屋宅,離得人甚遠,楚琳琅也是肆無忌憚,勾著他的健壯的脖頸熱切回吻。
整日忙碌時倒是想不起,可是如今嗅聞著他身上的麝香味道,所有的燥熱欲念便全部勾起,如騰騰山火,一發不可收拾。
高價買來的大床不負她之所望,身下厚厚的羊毛氈,軟綿綿地卸去了大半力道,便不必再被壓得腰疼。
一場酣暢淋漓的情濃之愛後,司徒晟心滿意足地摟著豆花軟轎娘,卻也琢磨出滋味。
這楚琳琅的反應跟他料想得完全不一樣,甚至沒有一句委屈指責……
難道……她真的只是貪了他的身子,絲毫不曾走心,也不想跟他的未來,是「逢場作戲」罷了?
想到這,司徒晟可不想囫圇了過去,只騰得坐起身,問楚琳琅是什麼意思。
楚琳琅撐得酒足飯飽,正準備擦擦嘴,翻身窩在司徒晟的懷裡美美睡上一覺。
可誰想,卻是男人一臉嚴肅地要找她算一算帳。
於是她便跟沒有骨頭般,窩在男人的懷裡,用手指摩挲他略長了鬍茬的下巴摩挲,然後心不在焉地聽他說。
當他問她為何不氣的時候,楚琳琅納悶道:「我為何要氣?我聽得清楚,那人就是你的父親楊毅,難道我還指望著你拉著我去跟他相認,自然是要跟我撇清關係嘍?」
司徒晟一怔,他沒有想到,琳琅居然明白他當時那麼說的意思。
琳琅卻恨恨道:「幸好夏荷掉了東西,我才醒腔拉著她走。不然聽了他的話,真是氣也要氣死了!真恨不得衝過去,幫著你罵一罵他。他與你這麼久未見,見面竟然都是指責,他也好意思說出口!就是因為當時沒鬱氣發出去,我氣悶了好久,每次想起他那麼對你,墩地的時候都恨不得給那男人一拖把頭!」
司徒晟徹底愣了,原來冬雪跟觀棋說大姑娘這幾日生悶氣,原來在生他父親的氣!
那她真的不介意他說的話?
楚琳琅低低道:「我也是才明白,你以前收了那邊的來信,為何會氣得自殘,原來你的母親被他用來拿捏你。你這麼說,無非也是不希望我如你母親一般,落入他的手中。若是能為這個生氣,你也是太小看我了吧?也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忍著這麼久沒去找你,直到我買下了這裡,此處清幽,能避開京城紛雜的耳目,才讓冬雪找你,想著在這宅子裡相見一面……」
司徒晟愣愣地盯看著懷裡的女人,低聲道:「是我害得你這麼些日子來,受了人的非議,又被太后貶斥,就連女學也……」
琳琅此時已經起身,從一旁的小几上翻出了藥箱子,替司徒晟的傷手重新抹藥包紮。
「只有冤枉的人被人非議才難受。可我跟你的確不清不楚,當時又因為誤會廖夫子仗著年長誘拐女學生,一時氣憤失了禮節。讓人說了兩句又能如何?只要她們不在我眼前說,我照樣穿衣吃飯,並不礙事。至於宮裡和女學,那原也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如今不去,倒是落得輕省。」
看著琳琅若無其事的樣子,司徒晟沉默了。
她總說自己讀書不多,跟那些名門小姐們比起來,欠缺了詩書風雅。
豈不知,只她這一份寵辱不驚的從容氣度,就連他這樣一個昂揚男兒都自愧不如。
這個從小跟他一樣,在苦難裡泡大的女子,卻在這艱辛的生活裡,如向陽花般,一直保持著蓬勃的朝氣和野草般的韌勁兒……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何其不幸,接二聯三失去摯愛之人,只怕這一輩子都要如見不得光的鼠,隱姓埋名地活著。
可是現在他才知,上蒼對他也是有一絲仁慈的,在無盡而無望的苦難之後,卻賞給他彌足珍貴的這一點甜。
這麼可著心意的女子,如今卻是他的!可他卻連讓她名正言順的名分都給不得,還要讓她在那些惡毒婦人的嘴裡被糟踐……
想到這裡,司徒晟再次猛然將她摟緊,低低說道:「琳琅,我們成婚吧!」
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煙消雲散,他只想給琳琅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不再跟人們嘴裡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名字扯上關係。
琳琅也愣了,她沒有想到司徒晟居然開口提出了這麼荒誕的建議,不禁失笑問:「司徒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司徒晟卻已經想清楚了,他沉聲道:「雖然不能立刻成婚,卻要簽下婚書,以後該有的婚書聘禮,都要有,只這般,又是委屈你了……」
楚琳琅哪裡是覺得自己委屈,而是她覺得司徒晟是瘋了。如今她們相處得好好的,為何要談婚論嫁?
再說了他跟自己簽了婚書,若是以後再遇到了合他心意的女子,還是如何是好?難道他不怕落了把柄在自己手上?
他雖然以前說過不喜歡孩子一類的話,大約是情濃時,逢迎著她,都是不作數的!
於是楚琳琅立刻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表示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然大人還是趕緊穿衣起身吧。
偶爾走一走夜路,對人的腦子好,正好吹吹一路的涼風,變得清醒一些。
司徒晟也不想聽楚琳琅說著這些,只轉身倒臥在她的羊毛氈的大床上,拖著長音問,如此急切地趕著他走,可是一會還要私會「趙錢孫李」?
楚琳琅笑著捶打他,卻被他大掌一握手腕,很是絲滑地再次拉拽進了被窩子。
那日,直到清晨,楚琳琅才將黏膩的司徒大人送走。
而過後,楚琳琅也渾然沒有將司徒晟的話放在心上。
人在情濃的時候,總要說些甜言蜜語,與司徒晟成婚這這件事,實在是渺茫得成不了真。
以至於,她這一日被司徒晟邀約出城,卻在湖邊的涼亭裡遇到了齊公與廖靜軒時,還有些懵然,不知狀況。
原司徒晟邀約了這二位做了個鑑證,要與楚氏先締結了婚書。
畢竟他還有「孝期」在身,不能立刻成婚。
不過在守孝時,與中意的人先低調締結婚書,孝期之後再成婚,是民間許多人的做法。
司徒晟請來的兩位見證婚約的主事人,便是祭酒齊公,還有好友廖靜軒。
他請這兩位也是有深意的。
一則齊公德高望重,二則他為人誠信,一旦應下,絕對能替兩位新人保密。
而請廖靜軒來,則是解鈴還須繫鈴人。畢竟外面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妖言,便說廖靜軒也垂涎楚琳琅。
他若能到場,正好可以跟齊公解開誤會,為楚氏正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05:19 PM
第八十五章 簽訂婚書
其實祭酒大人也跟司徒晟一樣,忙於國事,之前並沒有聽聞過關於楚娘子的傳言。
那些後院婦人的事情,過不到他老人家的耳朵裡。
如今聽了司徒晟提及,才略略知道了些。
這些沒根沒尾的謠言,聽得齊公眉頭一皺。
先不論楚娘子的人品,那廖靜軒絕對是個坦蕩豁達的君子,壓根不可能失心瘋,與人爭搶女子。
司徒晟待這位楚娘子倒是愛護有加的。如今聽司徒晟解釋,自己早有迎娶楚娘子的心思,也是水到渠成。
奈何他正在孝期,不宜婚娶,這才一直不提。
這讓齊公暗暗點頭。要知道司徒晟如今在京城裡也算得炙手可熱,他若想攀附高枝,娶個出身不錯的姑娘,是輕而易舉。
然則,他卻獨獨鐘情於一個下堂小婦,甚至願意許她姻緣,那這絕非色迷心竅,而是深思熟慮過的。
都說擇妻能看出一個男子的真正品行。只能說,這個小子再次出乎了齊公的意料。
那個楚娘子,的確和那些見識短淺的婦人不同,司徒小子,目光頗有些獨到啊!
齊公雖然不曾與人證婚,但今日也要破例一次,做了司徒晟和楚娘子的見證媒人。
所以,從頭到尾被驚得說不出話來的,便只剩下了楚琳琅。
她聽著司徒晟非常坦誠地跟祭酒大人表示了自己想要迎娶楚氏之心。
奈何孝期未過,所以他便想私下與楚氏訂婚,許她一份承諾,待得孝期之後,再正式娶她為妻。
這讓琳琅急得在一旁直扯他的衣袖子,想要止住他的瘋話。
可是司徒晟卻向她投遞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還低聲道:「齊公百忙中抽空不容易,有什麼話,一會再說。」
楚琳琅剛想說「一會說就晚了」,可廖靜軒又接口說起來。
廖靜軒倒是很會說話,他向祭酒大人輕描淡寫地解釋了自己那日實在是跟司徒大人在政見上有些不和,所以才發生了爭吵。
楚娘子好心從中勸解二人,以至於有些拉扯被人看到,產生了誤會。
總之,爭吵是有的,至於是跟誰,廖靜軒可沒說太清。
但是要瞎編他跟楚娘子之間有什麼情愛糾葛,那真是扯了他娘的王八蛋了。
當時司徒晟的馬車走後,廖靜軒是後走的。
他倒是看見了從竹林裡走出的一干人等,其中也有祭酒大人的兒媳。
所以廖靜軒覺得有必要跟祭酒大人解釋清楚,請他代為轉告,莫要讓華夫人她們誤會了。
齊公聽到了華氏那時也在,臉色有些微微不好看,一下子明白了司徒晟找自己來作見證的緣由。
若謠言真是從兒媳那傳開的,他這老臉還真沒地方擺,待得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個清楚。
至於楚琳琅,在廖靜軒解釋了之後,只能啞著嗓,乾瞪眼,跟在司徒晟的後面。
她有些明白,原來司徒晟安排這個局,是要替她和廖靜軒澄清這謠言。
但是澄清謠言,應該也不用真定下勞什子的婚書吧?而且司徒晟還要祭酒大人見證,日後反悔起來豈不囉嗦?
可她偷偷拉扯司徒晟的衣袖子時,司徒晟卻再次用眼神暗示她稍安勿躁,全聽他的便是了。
她覺得司徒晟必定有後招,乾脆靜默不言,等著司徒晟安排就是了!
秉承著對司徒大人的信任,楚琳琅就聽著三人你來我往,一頓攀談後,齊公拿出了兩份婚書,按照大晉傳統,說了一通祝婚致辭後,便讓二人分別簽字按手印。
楚琳琅還等著司徒晟的後招呢,便用眼睛驚詫地暗示司徒晟,表示再不反悔,可就要簽婚書了!
司徒晟卻依舊用他那低沉迷人的聲音道:「快,先簽了,不要耽誤了齊公的時間。」
楚琳琅有心說「不」,但是手卻稀裡糊塗地拿起了司徒晟遞過來的筆,在婚書上簽了名字,還按了手印。
司徒晟也是如此,不一會兩份漂亮的婚書便簽成了。
除了兩位準新人的名字外,祭酒大人和廖靜軒的名字也在那婚書之上。
也就是說司徒大人正式從她楚琳琅的「姘頭」,變成了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證婚人各自回去後,楚琳琅被司徒晟牽著手一路往馬車走去。
四下無人,楚琳琅終於可以好好問他是何意思了:「司徒晟,你瘋了啦?怎麼可以這麼隨便地與我訂婚?」
司徒晟覺得她罵得對:「訂婚是簡陋了些,不過我在孝期,就算訂婚不算違制,也得低調些。等以後你我成婚時,我定然給你補全了禮數,絕對不叫你受委屈。」
楚琳琅哪裡是要跟他說這個?
她急切道:「若是想要澄清謠言,直接跟齊公講便好。你這麼貿然與我訂婚,以後若想要反悔,豈不是麻煩得很?」
司徒晟繼續安撫她道:「你放心,齊公是我祖父的摯交。他雖然並不知我身份,可因為我的求告,他會對外保密你我訂婚之事。倘若哪天我東窗事發,他看在我祖父的情面上,也絕不會將你我的婚約說出去的。」
司徒晟的意思很清楚,請齊公是因為他嘴緊。所以楚琳琅就算跟他訂了婚,也不必擔心日後受了牽扯。
畢竟婚書一式兩份,在他們各自手上,不必擔心被人握了把柄。
難不成司徒晟以為她著急,是怕將來受了他身世的牽連?
楚琳琅真是要被他氣死了,用力晃著他的胳膊道:「你怎麼還不明白,你這樣,只會讓我愈加貪心。若……若你將來再遇到個好的,我卻不肯放手,你豈不是要後悔嗎!」
司徒晟皺起濃眉:「我怎麼可能會後悔?你會嗎?」
楚琳琅並不想跟他爭吵,她也想平心靜氣地說話,但是就是平心不下來!
不管這個男人再怎麼城府深沉,在婚姻一道上,他只是個清淺的新手。
她出入了一遭婚姻,有必要跟這個愣頭青講清楚這裡的厲害干係。
「是,你現在是喜歡我!因為我容貌正好,身段可人。但女人的容貌是最不持久的。等到我年老的一日,眼角堆砌了皺紋,再不鮮活靈動。那時候,你就會發現我這貌美的皮囊下,不過是個市儈俗氣到極點了的婦人。我看著似乎八面玲瓏,其實私下裡,脾氣一點也不好!我聽不懂你引經據典,也不懂詩詞歌賦,每日只會在你枕邊絮叨又賺了碎銀幾兩。更可怕的是我還善妒不容人納妾,更不能生養。也許你無意中跟哪個女子多說一句話,我都會猜忌多疑,疑心你琵琶別抱。到時候,你我之間就是無窮無盡的爭吵!現在這般自在相處……哪裡不好?你為何非要娶我,然後將我逼成連我自己都厭惡的樣子?」
楚琳琅越說越是激動,聲音也越發的大,說著說著,她好像已經預見了未來,曾經親暱的兩人相顧無言,兩廂厭憎的場面。
一想到那樣的情形,她的淚水,也如決堤的溪流一般,蔓延流淌而出。
最後哽咽著,她努力平心靜氣道:「不過還好,你我只是簽了婚書,放心我不會拿這張紙當真,過幾日,你再將齊公和廖夫子找來,解了婚書便是……」
本以為跟周隨安和離了這麼久,她早就走出來了。
可就在方才,她跟司徒晟剖析著漫長婚姻的可怕時,她才發現八年的婚姻竟然在她心裡烙下了這麼多不可磨滅的傷痕。
她當初從周家走出來時,看上去十分堅定,可是前一次姻緣造成的傷痕並沒有撫平。
無論她在人前多麼的開朗健談,但是那個在八年的婚姻裡,越發自卑的楚氏,一直扎在她的心底,在心情低落時,就會破芽而出……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整個人卻被司徒晟緊緊擁入了懷裡。
司徒晟能感覺到懷裡綿軟身子在微微戰慄。
他也沒有想到,與他簽訂婚書,竟然讓楚琳琅如此的恐慌,並且扯破了她心底的瘡疤。
「這婚書要鎖住的並不是我,而是你!是我的錯,不該恐慌著你會拋棄我而去,便逼迫你簽下這婚書。不過,你為何要這麼菲薄自己?你若真這般一無是處,那倒好了,我也不至於為你牽腸掛肚,怎麼都放不下!」
說到這時,司徒晟忍了又忍,還是敗在了她滿是淚水的雙眸裡,只能更緊地擁住了她。
這是在他少年夢裡魂牽夢繞了幾許,本以為今生無緣的麗人。
如今好不容易能含在嘴裡,豈能任著她輕易再轉舵了。
是他太自私,為了這一份落地的確定感,逼迫了她。
由此可見,他的確流淌著楊毅的血脈,骨子裡就是這般自私自利!
可就算這樣,執念太深,他篤定要不管不顧地壞這麼一次,就算她並不想嫁給自己,他也不想放手。
楚琳琅向來不會沉溺在悲切的情緒裡太久。她哭了這麼一遭,也是方才心裡彷徨的委屈一時滿溢。
可現在,她被司徒晟抱在懷中,溫言哄著,突然覺得心裡似乎安穩了不少。
她也是的,幹嘛想這麼遠?不過是簽了婚書,就像她說的那樣,說不定一年不到,兩個人的新鮮勁兒都過去了,那婚書便自可作廢了。
她幹嘛要杞人憂天,害怕天塌地陷?
哭過以後,委屈勁兒消散了些,整個人就變得很現實,她抽噎著鼻子想:雖則不作數,但起碼是簽了婚書的,光有文書怎麼成?但他的銀子都在我這,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要聘禮了,如此一來,這麼輕鬆跟他訂親豈不是賠了?
不過司徒晟並不知琳琅的心思已經轉到錢銀那裡去了。他最擔心的是琳琅變卦,想要廢了婚書。
看著懷裡的人不再抽泣,又轉著眼珠不知在想什麼。
司徒晟從懷裡掏出了一隻小錦盒,從裡面取了一對玉鐲遞給了楚琳琅。
「這是我祖母傳下來的信物,原本是給了我母親的,不過她那時犯病,戴不得這東西,便一直由我來保存,如今這東西該由你來掌管了。」
琳琅低頭看著這對老玉鐲子,光滑的玉面,是被幾代人肌膚盤磨出來的溫潤玉皮。
這可不是真金白銀能輕易買來的,她也終於有些體會到司徒晟要娶她的決心是多麼認真了。
這對楊家祖傳的玉鐲,就是司徒給她的定情聘禮,玉鐲子的寓意分量,千金難換!
司徒晟看琳琅不肯戴上,只是以為她還在抗拒跟自己訂親,忍不住捏住了她的肩膀:「琳琅,你已經在婚書上簽字畫押了,難道還想反悔?」
琳琅正用帕子擦拭著老玉鐲子,聽他這麼問,趕緊將鐲子戴著了手腕子上:「你請的證婚人可是大晉堂堂祭酒大人,又不是小兒游戲拜堂?哪有朝令夕改的?起碼得讓我戴戴兩日再要!」
司徒晟可不愛聽她氣人的話。她若這般,也不必等她人老珠黃的那一天,司徒晟保證能在琳琅青春貌美時,被她活活氣死!
琳琅這時已經戴好了鐲子,再伸手挽住了司徒晟的胳膊,恍如重新認識一般,上下打量著她這位新出爐的未婚夫婿。
這姘頭與未婚夫君的感覺是不一樣啊!
雖然眼前之人,是睡過了幾遭的,可現在再看,似乎朗目劍眉,又比從前俊俏了幾分!
既然簽了婚書,在婚書沒有作廢前,她是不是可以理直氣壯地擁有他了?
至於對姻緣的恐懼,倒是可以暫且放置到一旁。
楚琳琅向來不是杞人憂天的性子,至少司徒晟現在是真心實意地要娶自己的,有了這點,就足夠琳琅鼓足勇氣,再往前走上幾步了。
那天司徒晟陪著琳琅回到了京郊別院,跟孫氏也稟明了自己與琳琅簽下婚書的事實,只是他礙著「孝期」,此時不宜大肆宣揚,待得時機合適時,他會三媒六娶,正式迎娶琳琅。
孫氏聽得是目瞪口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直到司徒晟拿出了有祭酒大人做證人的婚書,孫氏飄忽的雙腳才算稍微落地。
司徒晟向未來岳母奉了一杯孝敬茶水,便匆匆而去了。
畢竟他現在公務纏身,能抽出半天來,已經是不易,等人都走了,孫氏還是沒有恍惚過神兒來。
她還有些不信地問琳琅:「司徒大人當真要娶你?」
琳琅微微一笑,摩挲著腕子上的鐲子,柔聲道:「娘,他這麼大的人,難道還會弄張假紙糊弄你我不成?」
「可你……」
孫氏想說女兒不能生育,可話到嘴邊就吞咽了回去。
這是女兒的瘡疤,所以她不能主動提。
琳琅也知道母親在擔心著什麼。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他說夫妻之道,並不是單單為了繁衍子嗣,若能與我相守一生,不要孩子也行……」
啊?這種荒唐走板的話聽得孫氏目瞪口呆,這……能是真心話嗎?女兒難道給他灌了迷魂湯,讓他都不知所云了?
若不是司徒晟請來如此身份尊貴的證婚人簽下了一紙婚書,她會覺得司徒晟這是滿嘴的誆騙,在誘哄女子呢!
楚琳琅也看出了母親的不相信,她總不能告訴母親,自己也不知該不該信這話吧?
她拉著母親的手低聲道:「從小到大,我的眼前都沒什麼坦途大道可走。便是一路試探,深淺跋涉著前行。現在有個人說願意與我攜手走上一程,雖則接下來的路或許更是難走,可我想冒險試試,不走下去,誰知前方會不會是柳暗花明呢?女兒至少現在……心裡是愛慕著他的。」
楚琳琅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份愛慕,甚至是她這輩子以來的獨一份。
雖然她早前跟周隨安年少結成夫妻,可是現在想來,她對周隨安的感念報恩,完全大過了男女情愛。
所以當初周隨安辜負了她,她雖然傷心,卻能冷靜周詳自己的退路,斬斷情誼也不拖泥帶水。
畢竟恩情報答完了,便再無相欠,自然走得心安。
可是面對司徒晟,楚琳琅不敢保證自己將來也能如此灑脫俐落,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為她現在……也離不得他。
孫氏有些明白琳琅的意思。她這個女兒啊,從來都是膽子奇大,不走尋常路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多說什麼。只盼著這個司徒晟是個有良心的,莫要辜負了琳琅這一片真心的勇氣才好!
這場婚約是在郊外的長亭定下。除了在場人之外,並未大肆宣揚。
所以琳琅訂親之後,日常並無什麼變化,除了臉上明媚的笑容多了些,皮膚也愈加通透外,她照常每日忙著自己店鋪上的生意,梳理賬目,忙著西北冶煉鋪子的事情。
期間,那位周夫人跟看笑話似的,倒是挺著大肚子來過幾次。
她是想看看楚氏被退學後,見到她惱羞成怒的樣子。
可沒想到,卻看見楚琳琅神采飛揚,滿臉笑盈盈。
看她來了,楚琳琅也不趕客,只是吩咐人給周夫人搬一把椅子,坐得靠外些,讓眾人皆看著,免得有些磕磕碰碰,反而賴店鋪招待不周。
之後楚琳琅也不再搭理她,只笑著跟別的客人說話,謝悠然自己待得沒趣,她可不願意當楚琳琅門前的石獅子,便氣鼓鼓走人了。
楚琳琅知道謝悠然來看笑話的意思。可惜她似乎忘了,自己並非閒得發黴長毛的貴婦。就算那些茶宴宮宴不請她又能怎樣?
就算請她去,她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沒有什麼時間去呢。
隨著夏青雲淘沙的營生越鋪越大,周圍十里八鄉來淘金的人也越發的多。
雖然上游基本是琳琅買下的土地,擁有權無可爭議。可是下游淘沙的人也是越聚越多,時有械鬥發生。
據夏青雲說,本地的官員也來找過他多次。這淘沙雖然不算開採金礦,古來有之,民不必告官報備。
可若因為爭奪河段,發生械鬥甚至人命,那官府就不會聽之任之了。
楚琳琅知道僧多肉少的道理,若等山脈裡的金礦被正式開採,截斷了山上的水源,她這筆財源也要斷了,而且斷了水源,這地也種不了藥材。
正因為如此,她才重金聘請來了冶煉的工匠,還買下了器具設備。
不管怎麼樣,那些淘到金沙的人都要賣出金沙,那麼她便收購回來,冶煉提純之後,這樣的金子利潤更高。
待以後不幹了,這些設備器具也有人接手,賠不了錢的。
除此以外,她還開始將手裡握著的峽谷土地,分批分段地轉賣出去。
只是因為有了金沙,這賣出時的價格,就是買時的許多倍了,放出一塊地便有人爭搶著買。
楚琳琅估算著,就算官府日後出面採礦斷了溪流,那時候,她的手裡也不會有地了。
楚琳琅做生意向來都是求穩,絕不會賺得紅眼去爭搶最後那幾枚銅板。
做生意,不可賭博,嘗了甜頭的時候,就要想著退路。
如今因為金沙,她手裡的流動現銀馬上就快要上千兩了。
這是以前琳琅連想都不敢想的數目,有了這筆錢銀,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不過她並沒有繼續在京城置地,而是以李姓客商的名義,在靠近嶺南的地界買了些耕地,正好用來種植果樹。
這些嶺南的水果,如果保存得當,運到京城來賣,可緊俏著呢!她在六王府吃過幾回。據說宮裡的御供分出來,都是王府出高價雇船才能運回來的。
楚琳琅出入過深宮內院,也算開眼長了見識,知道該如何賺貴人的錢。
她計劃著給貨船的船艙改造出個冰倉出來,另外多建造地窖,冬季多儲藏些冰,到時候多些水果,照樣能賣出高價來。
而且這嶺南地廣人稀,民風彪悍,是朝廷之力觸及不到之地。
這是司徒晟當初為她安排的退路,可如今她要好好謀劃作為他倆日後的退路。
若是司徒晟的身份被揭穿,他們也可隱姓埋名,去嶺南好好賣水果過活。
就在琳琅為著以後的日子從容打算時,店鋪裡有貴客來訪,原來是陶雅姝來探望她。
原來宮裡的御供雖然充盈,但太后偶爾也會想些當姑娘時的吃食玩意,所以雅姝善解人意,便奉了太后的令出宮採買,順便看一看楚娘子。
楚娘子見她來了,自是趕緊出來迎接,含笑道:「今日屋頭喜鵲在叫,我還想是報什麼喜呢,原來是你來了,還真準呢!」
雅姝笑著讓身後跟著的宮人太監等候在店外,她趕緊攙扶起施禮的琳琅,笑著道:「我就是來給你報喜的……這麼久不見,你怎麼又好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05:28 PM
第八十六章 入宮平反
陶雅姝可不是恭維,楚琳琅最近確實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從眼裡往外透著別樣的光彩。
在女學出入一遭,琳琅已經掌握穿衣搭配的竅門,再不像以前那般大紅大紫,再加上她與司徒晟愈加蜜裡調油,可不是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嫻雅幸福?
不過跟琳琅相比,身在宮中原本該與群花爭奇鬥豔的雅姝小姐,看上去卻有些素寡……
無論是陶小姐的頭髮式樣,還是妝容都老成寡淡得很,毫無少女的朝氣蓬勃。
楚琳琅入過宮,看宮裡其他的女官可都是打扮得花團錦簇,並不比那些妃嬪差啊!
更何況陶雅姝是得了太后愛寵的,就算需要穿女官制式的衣裙,可也能在首飾脂粉上下功夫啊!
聽琳琅問起,雅姝只是淡淡一笑:「我不願以色事人,更無邀寵心思,打扮得那麼出挑幹嘛?」
陶雅姝現在只有一個心思,就是伺候好太后,不往陛下的跟前湊。
只要她沒有受封妃嬪,再過些年,年歲大了就可以出宮回家了。只是這樣一來,就有些耽誤女兒家的婚嫁了。
琳琅一聽,便也明白了雅姝的想法。不過在她看來,陶雅姝的願望恐怕是要落空的。
陶家急於固寵,而太子那邊也不希望再出個攔路的靜妃。
而陛下眼下要穩固朝綱,安撫太子和老臣。尤其是他先前因為方良娣的事情,誤會了先皇后那麼久,如今先皇后沉冤得雪,皇帝心裡也有些愧疚,自然也要再給陶家一些臉面。
至於如何給面子,這陶雅姝「得寵」是最便利的法子。
陶家得到了殊榮,太子的靠山也更加穩固。
陛下這幾年甚少寵幸妃子,而且也沒有妃子誕下龍嗣。所以不會有後的陶雅姝注定是擺設,太子作為儲君不必擔心表妹為了自己的孩子掀起風浪。
如此一來,陶家小姐為后,真是能叫所有人滿意。可惜獨獨沒有人問陶雅姝的意思。
琳琅不禁替小友嘆息,乾脆轉移話題,聊些別的事情。
陶雅姝此來,除了探看昔日同窗,順便買些東西外,其實還真是來報喜的。
原來自從太后上次發話之後,楚琳琅的口碑急轉直下。
陶雅姝當時在場,自然暗暗焦急。再後來,當她聽聞楚娘子居然離開女學,更是擔心得不行。
女子的名聲一旦污濁,是最難洗刷的。也幸好琳琅不是什麼高門女子,不然的話,誰知道她會不會是下一個宜秀郡主?
可就在昨日,宮裡發生了一場變故。
要說事情的原委,還要說到祭酒齊公府上組織詩社茶會,來了一批貴婦仙客。
眾人飲茶對詩好不快活。原本其樂融融也是太平無事,聊了一會詩詞歌賦,便有人往小兒女的婚嫁事情上提了。
聊著聊著,便說到了京城裡尚未婚配的才俊們,首當其沖的自然就是原本被雲家看中的戶部侍郎司徒晟。
這次荊國使臣入京,能入上書房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員,獨獨司徒晟這個四品官也跟那些肱股大臣一起入了上書房議事。
陛下對他還頗為倚重,看那意思,再過不了多久,戶部尚書告老還鄉,司徒晟還要再往上升一升。
這種靠自己的本事升遷的才俊,放在歷朝歷代都是乘龍快婿的苗子啊!
原本司徒晟是雲家看好的,要配給宜秀郡主,大家忌諱靜妃娘娘,自然不敢染指。
可是現在雲家一系轟然倒下。那個被打爛了臉,嘴裡沒剩幾顆牙的靜妃娘娘顯然是無法東山再起了。
而雲家前些日子聽說因為職田的改制,出了些貪墨百姓良田的案子,原也不是大事,退田賠銀子就是了。
偏偏陛下勃然大怒,斥責雲家上下本心不正,藏污納垢,竟然將雲家老爺貶斥,然後舉家流放,那家產也都被罰沒了。
至於四皇子以封王的由頭,發配到一處不毛之地,黯然離京,這輩子恐怕都難返京城。
於是,司徒大人這塊香噴噴的鮮肉又落在了餐桌之上,就看誰的筷子有力,能夾走這金龜婿。
雖則司徒晟本人嚴苛一些,酷吏的名聲臭一些,可他的才幹是被朝堂上的眾臣肯定的。這樣青年臣子,前途不可限量!
只不過,唯一讓夫人們顧忌的,就是前些日子關於他和工部廖大人爭風吃醋的傳言。
這還沒娶妻就如此風流,誰放心將女兒嫁過去啊?
謝悠然正陪在母親身邊,聽了這話,不由得輕哼了一聲:「雖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可楚氏這般品行不端的女人,是連太后都申斥過。容林女學不也是勒令她休學了嗎?只怕男人聽了她的名字都唯恐避之不及呢!誰還會跟這樣的沾染?」
她這話一出,斜對面坐著的六王妃不由得狠狠瞪了妹妹一眼。
她難道不知自己的身份?身為周家現在的兒媳婦,怎麼好評價周家前妻?
母親也是昏聵得可以,可憐著二妹跟婆婆趙氏關係不睦,家裡雞飛狗跳待不下去,就成天帶著她出入大小的茶宴,搬弄了多少是非?
不過謝悠然的話,卻一下子打開了眾人的話匣子。
像這種立在高處冷冷看人狼狽,落井下石的營生一向讓人樂此不疲。
更何況楚氏這種走了狗屎運,能混跡在上流府宅這麼久的民婦,說論起來,都不必心有顧忌!
這時,又有人搬弄馬後炮的機靈,說看那楚氏看著就眉眼風流,大約是趁著在侍郎府做管事時,才勾搭上的爺們。依著司徒大人的清明,絕不會將這等下賤小婦看得太重。謠言應該是有些誤會才是。
不過她敢在書院裡勾引自己的夫子,著實駭人聽聞!
幸好太后明鑑,貶斥了這婦人。不然她頂著個安人的名頭,總是在陛下的眼前晃,污濁了聖聽如何是好。
華氏作為楚琳琅曾經的女夫子,並不太喜歡這類話題,幾次想要打岔,可都被那時不時火上澆油的謝氏拉回。
謝悠然可太快活了!她許久都沒聊到這麼可心意又解恨的話題,怎麼捨得只說幾句就過場了?
華氏一時阻止無果,只能在一旁假做聽不見,忍她們說完就是了。
這原本也是婦人長舌閒聊。可這節骨眼的功夫,華氏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公公不知何時,橫眉立目地站在院子門口,那臉陰沉得彷佛聚集了十萬天兵天將。
不怪祭酒齊公黑臉,他之前證婚時,聽司徒晟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嘴,卻並不知楚琳琅還因此遭了太后貶斥,並且被迫退學的事情。
直到他今日無意路過後花園,聽到那些婦人的話,才明白了司徒晟那日所謂輕描淡寫的謠言,竟是如此的不堪!
也難怪司徒晟會急急要在孝期訂婚,給楚氏一份體貼保障。
而那日,司徒晟又是給他這個老頭子留了面子,沒說得太細。
直到他今日無意中聽到了兒媳主持的詩社上的陣仗,才真切明白什麼叫作流言殺人!
那楚氏居然還被太后貶斥,被逼得退學?而且這些事還都是在兒媳婦華氏的眼皮子下發生的。
聽她們的意思,那日華氏在太后的面前,也沒替楚氏解釋半句,似乎也默認了她品行不端,更是默許了楚氏在這種境遇下退學,更坐實了謠言。
老頭像是被人猛然掀開了天靈蓋,一下子全明白了——人家哪裡是讓他證婚?這是在他面前自證清白啊!
司徒晟解釋得明白,他和楚娘子確有私情,卻是男女兩情相悅,彼此可以鄭重許下婚約承諾。
他倆一個是孤兒無父無母,另一個是再嫁不必過問家中意思,自然是可以自行訂婚。
而廖夫子則與楚娘子清清白白,並無那些傳言中的齷蹉。
這謠言居然就是在兒子創建的女學書院裡起來的,如此貶損三人清白的謠言,居然還傳到了太后的耳中,他這個好兒媳又不辨是非,坐觀楚娘子退學,坐實了謠言……
齊公這一刻羞愧難當得很!只覺得自己挨了司徒晟夫婦一記響亮耳光,卻直到現在才知道疼。
為人之道,不該如此,他也不想日後在司徒小夫妻的面前抬不起頭。
想到這,祭酒大人便是裹挾著震天響雷,直直衝到了諸位夫人的跟前。
他也不理會別人,只是虎著臉對兒媳說:「前幾日……司徒大人和廖大人一起來找我,跟我澄清京城裡這幾日沸沸揚揚的傳言。明明是司徒大人與廖大人政見不合,大白天的在書院門口吵了起來,楚娘子一片好心,從中勸架有些拉扯,又犯了什麼禮數?我大晉民風,一向鼓勵女子可與男兒馬鞠,射獵。何時有過觸碰了男子的衣袖領子,就要被定罪的迂腐?這青天白日,在書院門口發生的事,會被傳得如此齷蹉不堪!你身為此間女主人,又任著這些沒頭沒尾毀人清白的流言蜚語肆意傳揚!難道京城裡被類似流言逼死的婦人還少?你要再幫著遞送一根繩子?想我齊家清白門楣,什麼時候卻成了造謠的窩子?」
他這一番話,罵得是震天山響,說得方才津津有味嚼人舌根的婦人們面紅耳赤,雖然被老頭子懟著臉,差點指名道姓地罵,卻愣是沒有人敢出來領罵的。
齊公何人?堂堂三朝元老,才高八斗,門生遍布天下。莫說現在的陛下,就是先皇在世時,對齊公這老頭也是禮待三分啊!
華氏看公公發火,急得立刻跪下解釋:「父親,您當知我為人,怎麼會在人背後閒話?當時……是我和蘇夫人母女、忘塵居士一同看到的。就像您說的,似乎就是爭吵了幾句,我離得甚遠,也不知他們是在為什麼爭吵,怎麼可能胡亂編造這等離譜的謠言?」
今日忘塵居士有事沒有來,那蘇氏母女都在場。
華氏的意思也很簡單,就是將熱騰騰的罪鍋趕緊送出去——除了她,還有一對跟楚氏有私怨的母女在,若這些話是子虛烏有,也不是她這跟楚娘子無冤無仇的局外人傳的。
可是祭酒大人卻不管那個,他虎著臉看著方才潑人髒水津津有味的夫人們,又問:「除了她們幾個,你們還有誰見過楚娘子與廖夫子有私情的?」
餘下的夫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接話了。
說起來這些也是道聽途說,而且現在想想,兩位青年才俊,青天白日為了個下堂婦人爭吵失態,的確有那麼一點點的胡扯……
齊公沉著臉繼續道:「我兒子的書院成立以來,被勸退的學子幾乎沒有幾個。更何況楚娘子還是女子,她雖然出身低微,可是名聲也得清清白白,容不得人隨意踐踏。更何況這事兒是因為華氏你不能為學生秉公正言,任著流言蜚語漫天的!走,一會你跟我入宮,到太后的面前,將那日的情形都去給太后說清楚!」
華氏一時慌神,覺得公公是有些瘋了。
這事就算有些曲折隱情,怎麼好鬧到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前?蘇氏母女更是如坐針氈,覺得其他人似乎都在瞟看著她倆,疑心她倆造謠坑害周隨安的前妻。
老頭子訓兒媳,又連帶著將在場婦人一頓貶損。任誰也坐不住了,一個個便是紛紛找藉口,呼啦一下做鳥獸散。
當祭酒命人備下馬車,他又換了一身官服之後,華氏才明白,公公真是要拉著她去太后跟前。
她一時急得都要哭了,只能去尋丈夫,指望他勸一勸父親大人。
可是齊景堂跟父親說了一會話後,也被灰頭土臉地罵了出來。
他無奈跟妻子道:「父親犯了執拗勁兒,說些什麼對不住小友的話。你呀,就受些委屈,隨父親去吧。不過是見見太后,她老人家也定能體諒你的苦楚。他讓你做什麼,你照做就是。」
這齊景堂夫婦,都是出了名的孝順。眼看著齊公發火,華氏只能跟著公公去見太后。
太后聽聞三朝元老祭酒大人帶著兒媳婦來見自己,也是懵的,還問陶雅姝是不是齊公要給自己的兒媳婦請封?
直到齊公來見,要自己兒媳跪下,向太后告罪,說兒媳懶於口舌,不辨真偽,任著學子清白被他人口舌踐踏,更是蒙蔽了太后聖聽,請太后降罪。
太后終於鬧明白了齊家老爺子來這一通,竟然是為了給一個區區楚娘子洗脫清白。
她不禁有些啞然,忍不住皺眉道:「齊老啊,就算那楚娘子是清白的,可你這麼折騰自己的兒媳婦幹嘛?她又沒說那楚娘子的閒話!」
祭酒大人心說:我倒是想說是太后您昏聵了,一棒子將人的清白打落塵埃,可我也不能啊!便只能折騰折騰自家兒媳,給您個台階下。反正我也在那對準新人跟前沒臉了,索性長跪明志罷了!
想到這,祭酒大人假裝聽不到太后的問,翻來覆去地就是那麼幾句話,引經據典,慷慨陳詞。竟然將話題一路拉扯到了前朝朋黨蒙蔽聖聽,害得許多文人喊冤受屈而死的那一段去了。
太后聽得頭嗡嗡作響,她原本也不覺得自己貶斥楚氏的話有多過分,甚至都忘了自己那日說了什麼。
可是這個倔老頭押著兒媳婦在她跟前翻來覆去請罪,宛如請不走的老蒼蠅精。
太后有心發火,可面前是祭酒齊公,是大晉讀書人的臉面啊!
就算陛下被他直言怒諫,也要含笑唾面自乾!
正是頭疼無奈的時候,她身邊的陶雅姝卻輕聲提醒:「祭酒大人此來,無非是懊喪自己的兒媳沒有維護好學生,讓楚娘子遭受了不白之冤,更是連累書院廖夫子也污了名聲,有失斯文。太后不妨幫著華夫人回旋個一二,發個懿旨為楚娘子正名,再讓她回女學讀書便是了。」
太后卻覺得為個小小商戶女子朝令夕改的,實在不必。
陶雅姝掩口小聲提醒:「祭酒齊公乃是身後要著書立傳的大賢之人。他今日帶著兒媳入宮為個小小婦人正名,便是為人清秉的軼事一件!若以後被記在傳記裡,也是要流芳千古的。那些文人筆下如刀,太后您可萬萬不要被某些刁鑽酸腐的文人拿去說嘴……」
這一句,可提醒了太后。
可不是!齊公身後必定要留下書傳。
她今日若不給齊公一個臉面,成就知錯能改,家風清正的佳話,就要成為昏聵失察的昏婆子了!
這老東西折騰自家兒媳婦事小,害得她被人寫成刻薄刁毒,苛待平民的老婦可不行!那就要遺臭萬年了!
想到著,太后暗道:怪不得陛下常常感慨,那些刀筆吏的可惡,更甚貪吏呢!
她今日算是徹底領教了!
想到這,太后倒是收斂了一臉的不耐煩,便照著陶雅姝所言,做了和事佬,溫言替華氏說了說情,說自己並沒有受華氏的誤導,然後便允諾,要寫一道懿旨,為含冤受委屈的楚氏正名。
齊公便趁熱打鐵,要幫太后潤筆,看看這懿旨是否需要潤一潤。
太后也是厭煩這個蹬鼻子上臉的老頭了,懶得跟他對賬,只跟身邊的陶雅姝道:「你給他筆!讓他自己寫!」
說完這話,太后可不伺候了,起身冷臉就回寢宮補覺去了。
總之,祭酒大人已經討了懿旨一道,大約明日宮裡就會來人宣旨,為楚娘子正名呢!
楚琳琅聽陶雅姝蘇說了這些,都聽傻了。不過倒是十分感謝祭酒大人的仗義直言。
若是真有了太后的懿旨,那原本就是陰溝裡溢出來的流言算是不攻自破了!畢竟再有人說這類閒話,便是要與太后的懿旨相抗。
而且楚娘子能回女學,更是自證了清白堵住了那些婦人的臭嘴。
楚琳琅卻知道,這道懿旨能下來,除了要感謝祭酒大人,更是要謝謝陶雅姝。
若不是她在太后身邊替自己說小話,這懿旨哪裡會下得這麼順利?
聽了楚娘子的感激之言,陶雅姝卻直言不諱:「我可不光是為了你,也為了廖夫子。他為官多年,一貧如洗,只剩下一點名聲沒有發黴長鬍。若是洗脫他的清白,也不枉我為他的學生一場。」
楚琳琅知道陶雅姝說得不假。
她之前入宮每次與陶雅姝相見,陶雅姝總會有意無意地從自己的嘴裡套些廖夫子的近況來聽。
平心而論,她可不覺得廖夫子是陶小姐的良配。不光是兩個人的出身,樣貌,就是他倆的年齡也不匹配。
廖夫子雖然沒有成婚,對於陶雅姝來說,未免太大了些。
可是人之情感,如吃菜品茗,如何能喜好一樣?若論起相配來,她也不算得是司徒晟的良配呢!
而且現在,廖夫子只是陶小姐在深宮裡煎熬時,做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白日幻夢。
所以,楚琳琅也不必戳破別人的夢,只是老實說道:「你也知道,荊國使節來了,邊關戰事大概也要吃緊,廖大人已經回工部述職,不日就前往邊關繼續監督修築工事去了。」
陶雅姝聽了,默默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了。
就像陶雅姝說的那般,太后可不是隨便發下懿旨的,而是將「新梅安人」召入了宮中,當著華夫人的面親自寬言安慰的。
沒辦法,太后只要想到這一段會著書立傳,就覺得做得不能讓人詬病。
宣召新梅安人入宮,最是得體,還順帶給了華氏面子,表示這裡也有華氏的一份功勞,免得她再被祭酒大人為難。
楚琳琅自然假裝不知來龍去脈,誠惶誠恐表示太后與華夫人居然如此惦念著她,實在是讓一介民婦感激涕零。
總之這等場面話,大家都顯得得體有度,讓太后也可安心入傳記了。
不過有人安心,自然就有人擔心。
齊公那日好像是申斥兒媳,但是明眼人都聽出來了,原來楚氏的謠言,乃是蘇氏母女搞出來的。
畢竟那忘塵居士並非平白造謠之人。
而蘇氏母女與楚氏的恩怨,卻眾人皆知。
那日被齊公罵出府後,蘇氏就覺得臉兒發燒,瞪眼問女兒謝悠然:「看你在茶宴上的樣子!那楚氏的事情,與你何干?用得著你上躥下跳地說嘴?難道……這些事情是你說出去的?」
謝悠然立刻撐著肚子瞪眼道:「因為靜妃的事情,我剛被父親痛罵,如何還要再說那楚氏?這次可不是我傳出去的!而且方才也不是我起的頭,我順著別人的話說幾句怎麼了……哎呦呦,我的肚子怎麼一陣陣發緊?」
正說話的功夫,謝悠然竟然疼得不行,一時哭喊著肚子緊得發疼。
按理說她這個月份,本該安心在家待產,不宜出來走動。
可因為謝悠然當初害得胡氏小產,與婆婆趙氏關係緊張,以至於家裡烏煙瘴氣地請神,半刻都待不得。
她也是不聽勸的,這個時候還跟母親出來參加宴會。
現在謝悠然破水要生了,馬車卻正好在半路,離謝府還很遠,又因為今日是集市,馬車困在了擁擠的街道上。
就算蘇氏是生養過的,遇到這種沒熱水,沒剪子的陣仗也慌了神,只能慌忙叫跟車的婆子去附近醫館請穩婆郎中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06:21 PM
第八十七章 船到橋頭
那婆子一路飛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等找來個坐堂郎中時,謝悠然已經在馬車裡分娩,馬車裡哭喊連連,一片狼藉。
而馬車外則有許多好事的人圍觀,七嘴八舌地議論:「看這樣子是官宦夫人啊!也不必外出謀生,怎麼要生孩子了還往外跑?」
「可不是嗎?這生孩子生在了鬧市街頭,以後還有臉見人?」
這一聲聲的七嘴八舌,不住往馬車裡灌,只聽得謝悠然羞怒交加,不住扯嗓,讓馬夫趕緊趕著馬車離開。
可是蘇氏壓根管顧不得這些了!
她滿手血污地捧著謝悠然剛剛生下的女嬰,哭得顫音了:「郎中你快看,這孩子怎麼不哭?」
郎中一看,那女嬰的皮膚紫黑,一動不動,立刻暗叫壞菜了。
這是接生的人不得法子,羊水嗆在了嬰孩的口鼻裡,沒有及時排倒出來,窒息了啊!
自古生育就是鬼門關,若是有熟手的穩婆在,遇到這樣的情況,自然會想法子及時排出孩子口鼻中的羊水。
可惜蘇氏一輩子養尊處優,加之年頭久,早忘了當時的情形,就算生過孩子也不會處置這樣的情形,不見孩子哭,只用力拍打孩子屁股,一時錯過了搶救的最佳時機。
郎中一番施救無果,只能遺憾告知,這孩子救不回來了!
那天蘇氏送謝悠然回家的時候,周家一下子炸開了鍋。
周隨安還在官署,並不在家。趙氏驚聞兒媳婦在馬車上產子,那孩子卻沒保住時,真是睛天霹靂!
她是痛哭流涕,直說是胡氏之前流產的嬰魂作祟。她讓謝氏在家持齋安撫亡靈,謝氏卻不肯聽。
如今一看,謝氏這是遭現世報了!
這話也太是刺耳了!
要知道女兒謝悠然剛剛失了孩子,方才在馬車上都哭得已經死去活來了!
蘇氏算是親眼看見了趙氏這個婆婆的惡處,一時間氣得渾身發抖,指責趙氏言語不善。
趙氏這次卻得了理,瞪眼道:「你這個當娘的倒是善?滿天下打聽打聽,哪有女兒快要臨盆,當母親的不讓女兒安胎,還帶她到處串門子去大小茶宴的?我這幾日苦口婆心地勸她在家,只說穩婆郎中都請穩妥了。可是她聽嗎!你這個當娘的不會教養女兒,卻害得我周家的骨肉遭殃!就算她太平生下又如何,不過是個女娃娃,可那胡氏當初流掉的卻是個成型的男嬰啊!」
說到這,趙氏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顧官宦家眷的儀態,只哭得涕淚縱橫:「我的命啊!怎麼遭了你家的喪門星!害得我周家骨肉接連夭折,整日不得安寧,你這個虔婆倒敢說我的不是!你敢不敢跟我去打官司,看看你我到底誰不善!」
一時間,這趙氏越說越委屈,那嗓門也越發的大,就連女兒勸阻也不肯聽。
這一頓嚷嚷,直吵得周圍的鄰居街坊都出了門看熱鬧。
甚至有從鬧市回來的,一下子對上了號,津津有味地跟圍觀的街坊們講,周家媳婦方才當街產子的事情。
蘇氏可是要臉的,再加上她自己也是理虧,一時間招架不住趙氏惡毒的謾罵,更是不放心還在月子裡的女兒被這婆婆搓磨。
最後,蘇氏氣得不行,乾脆將哭得差點背過氣的謝悠然帶回了謝家。
等謝勝回來,聽說了這一遭後,也是腦瓜子嗡嗡地響。
他氣得指著蘇氏罵:「人家趙氏說得哪裡有錯?你還是為人母的!怎麼這個節骨眼,還帶她到處閒逛!」
蘇氏此時也是腸子都悔青了。
她有心說女兒與婆婆關係不睦,所以才無法安心在家,她也勸過,可謝悠然的脾氣也不聽勸的。
可現在說這些個,顯然不合時宜。
謝勝無奈道:「就算親家罵街,你也不該將她接回,她已經是周家的人了,你接回來,讓她如何回去?」
蘇氏此時也有些後悔,那謝悠然回來後,就窩在房裡哭,一時罵趙氏不善,又哀怨自己時運不濟,聽得也叫人頭疼。
事已至此,唯有周隨安趕緊來接人才是正經。
周隨安在戶部官署聽到謝家來人稟報,說是謝悠然在去詩社茶宴回來的路上分娩,可孩子卻夭折了的時候也是頹然倒在了椅子上。
其實他倒是有些理解謝悠然,畢竟這些日子來,家裡的烏煙瘴氣,讓他都懶得回家,更何況謝悠然?
他雖然知道自己該去接妻子回家,好好將養身體,卻一時懶得動彈,只想安靜在官署裡待一會。
他癱在椅子裡,一時在想:當初若不是謝悠然腹內的這點骨血,他何必跟琳琅分離?可老天到底跟他開了多大的玩笑?兜轉了一圈,卻讓他接連失了兩個骨肉。
周隨安甚少去回想自己犯下的錯處,可是今天,他卻總是忍不住懊悔:若當初管住了那一點心猿意馬,現在自己該是什麼光景?
有琳琅處置內宅大小事務,那小妾胡氏一定會安心分娩,生下個男孩為周家綿延子嗣。
家裡有兩間鋪子營生,更不會短缺了銀子。而他也可以安心公務,每天舒服地回家吃飯,舒心地外出交友。
如果說周隨安在與楚琳琅和離時候,時不時會有懊悔之情,那麼這一刻,這種懊悔簡直達到了頂點,溢滿了口舌,是無法忽略的酸澀。
他以前私下裡總覺得依著自己的條件,若不是年少沒見過市面,應該能娶個更好的女子為妻。
是以周隨安挑剔起琳琅來,也是理直氣壯。
楚氏讀書少,又市儈,除了美貌,會賺些銀子簡直一無是處。
可是現在,他在這第二次雞飛狗跳的姻緣裡,終於深深切切地體會到,原來妻子和妻子之間是大不相同的。
當初能娶到琳琅,是他何其幸也!
想到這,本該去謝家探看妻子的他,卻鬼使神差地起身,朝著琳琅的屋宅而去。
等他來到那街巷,叩響門環時,等了許久卻不見人出門走動。
有街坊看他在屋門前探看,便好心提醒:「閣下可是要尋楚家?難道不知,楚娘子在京郊買了老大的屋宅,已經搬走了!」
周隨安一愣:「買屋?她哪來的銀子?」
她當初從周家走時,雖然帶走了老家的兩間鋪子。可是就算將鋪子都賣了,也不夠她在京城地界買宅子啊!
京郊的屋舍雖然便宜,可因為靠近京城,有許多官員買地,還是水漲船高,非一般生意人能買下的。
那街坊眉飛色舞道:「你不知道,人家楚娘子可是財神呢!也不知做的什麼生意,反正越做越大,前些日子在我親戚那訂購家具擺設,可闊綽著呢!買了兩大馬車的貨。哎呦,也不知將來要找個什麼樣的郎君,娶了這樣的,可是有福氣呢!」
從街巷裡出來時,周隨安更加失落了。
為何自己還留在原地踏步,甚至有些倒退,可是楚琳琅卻已經前行到何處去了……
再說楚琳琅,在領了太后懿旨後,便一直在京郊的院子裡忙著搬家後的擺布。
今晚天色陰沉,看著似乎要有一場大雨,所以晚上吃個熱騰騰的鍋子再合適不過了。
自從她和司徒晟正式訂婚以後,司徒晟來這裡吃飯倒是方便多了。
對待自家的準女婿,孫氏比楚琳琅都要熱情。一早就喊廚房多備些食材,還親自下廚給準女婿燒菜。
不過等司徒晟來時,孫氏卻借口晚飯吃多了殃食,不跟他們一起吃了,自己早早回了院子。
畢竟女兒跟司徒晟也是難得相見。女兒那般大了,自是不必她這個當母親的在一旁督看。
在這有些涼意的雨天裡,兩個人對坐在廊下吃熱鍋子還真是美滋滋。
只是司徒晟吃飯的習慣還是改不了,一直撿著鍋裡露餡的蝦餃皮,還有借味的魚頭來吃。
他每次都是這樣,無論每次菜式如何豐盛,他都是習慣性地先去夾不好吃的邊角餘料。
比如吃魚,先吃全是腮的魚頭,或者津津有味地嗦著魚刺,再不然就是先夾青菜,卻不碰青菜裡的肉。
以前琳琅在跟他第一次吃飯時就注意到了。起初以為他愛吃魚頭,後來卻發現並不是。
這不過是兒時苦難給他留下的難以磨滅的烙印罷了。
畢竟在江口時,他們母子二人的生計,後來都是靠著隋七爺一類的老部將周濟,偶爾也有青黃不接的時候。
司徒晟從小就習慣將好的讓給母親溫氏。而現在,他又是習慣性將那些好的食材讓給琳琅。
不過如果只有他跟觀棋兩個人吃時,便是兩隻餓狼對搶,倒是沒有什麼誰讓著誰的情況。
雖然知道司徒晟的心意,可是琳琅看他這麼吃飯,總是嗓子眼發酸。
想到這,她伸筷子搶了他碗裡的魚頭,轉身餵了廊下伸脖子叫的貓兒,然後將鍋裡最大的一塊醬排骨放到了司徒晟的碗裡。
「多大的人了,還跟貓兒搶食吃!你魚頭啃得那麼乾淨,讓貓吃什麼?」
司徒晟笑了一下,夾起了排骨,低頭吃了起來。
他就是這麼個矛盾雜糅的男人。雖然吃飯時,能透出些清貧習慣,可是吃東西的優雅舉動,又彰顯出他的出身教養實在不俗……
看著他吃東西這麼優雅迷人,琳琅一時看得出神,嘴角掛著的是心滿意足地笑。
司徒晟卻放下筷子伸手捏她的臉:「吃個飯,笑得卻像偷腥的貓兒,你當我是魚頭?饞得想吃,也得等一會的啊……」
楚琳琅笑著拍他的手:「瞎說什麼!」
二人吃完了熱騰騰的鍋子後,便依偎著閒坐廊下,看著屋簷雨簾,互相說一說最近的閒事。
司徒晟平時並不是八卦之人,不過今日也是說了周家的變故。
倒不是司徒晟特意打聽的,而是尚書大人找他來說,周隨安的夫人產女夭折,要他作為上司,跟著一起出份子錢。
另外周隨安這一年來的政績實在是不怎麼樣,戶部並非養閒人的地方,已經準備將他清退出去。那些有門路有才幹的人,都削尖腦袋要往裡進呢。
尚書大人過些日子就要告老還鄉了,這些得罪人的事情便都交給了司徒晟來做。
畢竟內定也是要讓司徒晟接手戶部,所以這事兒交給他也應當應分。
聽了司徒晟說起那謝悠然失了孩子的事情,楚琳琅一陣沉默。
若是周家小妾胡氏知道了,必定是大仇得報的快慰之感。
可是在琳琅聽來,卻有些唏噓感慨:周家為了延續香火,大費周章,較勁算計,誰又能想到落得如此雞飛蛋打的境地?
作為周隨安的前妻,琳琅倒沒有想著詛咒過前夫不好。畢竟和離了,就各過各的日子罷了。
可是這日子,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熬出來的,今日之果怎知不是昨日之因?
周家如今又埋下了一顆不善的種子,若是前夫處置不當,恐怕以後還有其他的惡果。
不過楚琳琅可不想費心管別人府宅的事情。
既然分開,就各自安好,各奔前程。畢竟她和司徒晟也是前途未卜,不知還有什麼艱險在等著他們呢。
想到這,她輕聲問:「那個忘塵居士,還有沒有找你的麻煩?」
司徒晟一聽就知道她想問什麼,冷笑了一聲道:「我那個父親是慣會哄女人的,應該是跟他的前妻相認,闔家團圓了。他不知說了什麼,哄著了陶慧茹。那母子現在沒有再找他的麻煩。」
說到這,司徒晟頓了頓,嘆氣道:「陛下如今想與荊國維繫邊線的現狀,很是禮待使臣。恐怕就算知道昔日的楊家叛臣混在使臣裡,也會佯裝不知。」
要知道楊毅現在是那個新可汗的乘龍快婿。
陛下就算再怎麼痛恨這個叛將,也要給荊國新可汗三分薄面。
也許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楊毅才會大著膽子跟使節團同來吧。
而那個使節團的頭目苛察就是混蛋一個。
據說他乃是荊國勇士,尚武的莽夫,只要一言不合,就吹鬍子瞪眼,無禮囂張至極,只氣得與他對接的大晉臣子暗自吐血三升,還要強自忍耐。
荊國很會軟硬兼施。往往是大晉剛剛提出開市條款,這個苛察使臣便囂張無禮,胡鬧一通。
然後再由那位看似溫和有禮的副使節出面說和,安撫了苛察,再在大晉提出的條款上反將一軍。
讓苛察這麼一陪襯,那副使節新提出的條款倒是對比凸顯得似乎不太苛刻了,看上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此幾次,司徒晟每次提出異議,都被太子不耐煩的反駁,甚至直言陛下讓他來,不過統算數目,並非由他主持大局。
還望司徒大人認清自己的本職,莫要越俎代庖。
不過楚琳琅稍微聽他講述一下,就覺察出意思來了:「哎呀,這荊國的使團倒像是戲班子,有負責唱白臉的,還有唱紅臉的。那位安谷可汗還真會安排啊!」
司徒晟最喜歡的就是楚琳琅的通透。他當初就說過,這女子很適合混官場,居然聽他三言兩語,就猜出了荊國使團的路數。
所以他也不說話,只縱著琳琅繼續說下去。
其實琳琅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過人本事。
只是覺得這國與國的談判,其實和做生意沒什麼兩樣,都是交涉的心機訣竅罷了。
談判的彼此,都要確保手裡拿著對方非要不可的貨,爭取佔據上風,大談特談。
跟那些主持和談官員的焦頭爛額不同,在琳琅看來,對方願意唱戲,就是好事。
原本看荊國邊關的挑釁,急於一戰的樣子,可看荊國如此費心安排,細細琢磨,是不是荊國也有什麼難處,並也不想開戰,卻想著耍一頓無賴,討些大便宜呢?
司徒晟目光炯炯地看著懷裡這小婦,尤其是她頭頭是道的分析時,簡直比吟誦那些詩詞歌賦迷人多了。
他忍不住在她的粉頰上親吻了一下,感慨道:「汝竟勝內閣臣子無數!若他們都有你這等油滑見識,我也就省事省心多了!」
司徒晟真是沒想到,楚琳琅只憑借生意場上的經驗和揣度人心的敏銳,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跟他一番暗訪收集到的情報如出一轍。
可嘆的是,太子一黨不辨是非,急於在陛下面前立下「不戰」之功,盡數駁斥了他的進言,一意認定若不退讓,荊國必定開戰在即。
那太子甚至很不給臉地當著一眾內閣的面,狠狠申斥了司徒晟。
當時有許多在職田改造裡吃了暗虧的臣子,都暗自發笑,樂得見司徒晟不識趣的德行。
這幾日,太子已經發話,讓他滾回戶部,不許再參與到與荊國的議和開市中來。
這些朝堂之事,司徒晟雖然沒有說得太細,可是楚琳琅也能猜到他的憋氣。
因為司徒晟總是私下裡時緊縮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更何況這荊國使節團裡還有那楊毅,不知他是個唱什麼戲份的角兒。
楊毅手裡捏著司徒晟的生母,總是以此挾制著他,所以司徒晟想要遵從本心,施展內心抱負,真是難上加難!
琳琅能為司徒晟做得不多,唯有用長指輕輕撫平男人眉間褶皺,輕聲道:「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你一定會想出應對的法子的。」
司徒晟摟緊了她。目光所及,卻突不破天際黑雲,不知何時下才能見亮。
不過楚氏說得對,他輕聲道:「放心,就算那船頭不直,也得想些法子,將那船頭勒直!」
楚琳琅沒有說話,她知道,她依偎的這個男人並非尋常人,他定然能衝破難關,而她要做的就是不離不棄地陪著他,無論前方是風是雨……
再說太后為楚琳琅頒布懿旨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女學諸位學子的宅院。
在知道楚氏被造謠之餘,又有些心思發髒的人,開始妄自猜測,覺得這位新梅居士可能真的是陛下新近的外室愛寵。
也只有這樣,才好解釋,為何楚氏被造謠,卻有齊公這樣的人出面澄清。
一定是陛下不好當面跟太后解釋,便請托了德高望重的齊公出面,為楚氏證明清白。
是以之前的三人拉扯謠言雖然澄清,可關於楚氏為何受到如此隆寵的流言又蔓延開來。
楚琳琅是被人說慣的,依然不在意這些嗡嗡亂響的齷蹉。畢竟他們有膽子編排陛下,那也只能尊重祝福,希望他們的腦袋長得結實些,莫要陰溝翻船。
可是這類謠言,卻足以嚇壞心裡有鬼之人。
蘇氏原本鬧心著二女兒的家事,可後來,她聽前來探望的夫人提及了新梅安人的事情,這楚氏居然得了太后的隆寵時,再想到這關節,隱隱後怕,又來找大女兒求證。
沒想到大女兒竟然給母親吃了閉門羹,避而不見。
不怪謝東籬生氣,實在是她那日也被祭酒大人一通罵弄得怪沒臉的。
她又不傻,自然聽得出,那祭酒大人表面是申斥兒媳婦,實則是怒罵那日在書院門口瞪眼造謠的母親和妹妹。
謝東籬也知道,原先跟母親關係不睦的二妹妹婚後,倒是攀附起了蘇氏,這也讓對二女兒心有愧疚的蘇氏受用,覺得可以修補母女情分。
若拿錢銀找補,倒也罷了,可蘇氏跟妹妹一起犯蠢,叫六王妃都有些看不下去。
而且聽說謝悠然當街產女,卻因為接生不利,害得小嬰兒夭折的事情,謝東籬也是頭疼得緊,索性不見母親,省得聽二妹妹的鬧心事。
想起自己到戶部述職的弟弟近來跟自己說的事情,謝東籬覺得有必要給父親提個醒,免得那母女闖禍,家裡的爺們遭殃。
謝勝原也不知這些後宅女子的口舌,等聽到大女兒提及祭酒大人居然出面給拿楚氏正名,還勞動了太后替楚氏下懿旨時,真是又驚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他回府後氣得手指亂抖,直問蘇氏:「你是被老二灌了什麼迷湯?怎麼竟是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那楚氏已經跟周隨安和離,再無干係。她是偷吃了周家的米?讓你們母女這麼不依不饒?」
可是蘇氏也覺得自己冤枉,只跟謝將軍辯解:「那麼髒的話,我怎麼能說得出口?不過是當時撞見了,我和悠然跟忘塵居士私下了說笑了一番罷了!我又不傻,怎麼好說她的閒話。而且悠然上次因為靜妃的口舌就嚇得半死,哪裡還有心造她的謠?我還跟悠然說,這話萬萬不能從我們嘴裡說出來呢。至於陶居士,是個嫻雅寬和的修行人,更不會造這類謠言了。也不知怎麼的,這話就不脛而走,一下子傳揚開了。悠然不過腦子,在茶宴聽別人先說,她才湊趣了幾句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10:09 PM
第八十八章 冰釋前嫌
謝勝對二女兒的破事不勝其擾了,可聽蘇氏發毒誓說謠言並非出自她們之口後,心裡卻也信了幾分。
只是不是兩個女兒,又不是華夫人和忘塵居士,總不能是那楚琳琅自己說出來的吧?
想起大女兒六王妃的提醒,他用手指點著蘇氏,很是鄭重道:「我以前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二過好過壞,都是她自己選的,怪不得我們。你平日周濟著她,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你頻頻帶著她闖禍,是不管顧家裡的老少爺們了?」
蘇氏一驚,忙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謝勝的小兒子謝卓安前段時間從地方撥調,正好去了戶部歷練。
他原本也是跟自己二姐夫周隨安更親近些。
可有些公事上的事兒,不是親戚遠近能左右的。
等謝卓安入了戶部,這才發覺自己的這位二姐夫是多麼拎不清,眼高手低,自不量力,頻頻說些無心的言語得罪同僚。
就算謝卓安年輕,少些歷練也很納悶,二姐夫這等剛愎自用的蠢材當初是怎麼一路提拔來京城的?
有時候聽著二姐夫說些直愣愣的蠢話,還有他私下裡跟自己的抱怨時,謝卓安作為他的姻親都掛不住臉。
與之相比,那位司徒晟大人的才幹就太出眾了。
人家無論是公事還是交際,都乾淨俐落,讓人心生敬服。這個司徒晟如此被陛下重用,根據戶部目前的調動,只怕還要再往上升一升。
畢竟戶部尚書,年事已高,眼看著要告老還鄉了。他大部分的公事都是委托給了司徒晟代為處置,只求離任前無功無過。
照這樣下去,若司徒晟真升了三品尚書,便是謝卓安的直系上司。
謝卓安如今在戶部,也是極力跟自己的二姐夫撇清關係,周隨安幾次找他飲酒,他都推諉不去。
在謝勝看來,人家祭酒齊公何等德高望重,怎麼可能會為個陛下見不得光的外室出面。
那些婦人謠傳,真是他娘的不著四六!
倒是很有可能,人家齊公是為了才俊司徒晟的名聲,而特意如此大動干戈,為他正名。
若是讓司徒晟誤會了是蘇氏母女造謠,以後為難小兒子謝卓安,可如何是好。
這一干係到兒子的前程,蘇氏那糾纏在後院家長里短的腦子一下子就清明了!
她急切道:「那……那我該如何解釋?難道要去尋司徒晟?」
謝勝一瞪眼:「你去尋他,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笨啊,既然這次楚氏是苦主,你應該去尋楚氏,好好跟她解釋,爭取盡釋前嫌!」
蘇氏覺得荒唐,她如何拉下臉去跟楚氏道歉。
可是謝勝卻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老婆不開竅的腦袋。
「那周隨安以前也算有些人樣子,官運亨通得很。怎麼現在卻混成如此德行,眼看著就要被擠出戶部下放到京郊去了?你還看不出,那都是因為他以前有個能幹的人幫襯?」
蘇氏愣愣問:「誰啊?」
謝勝嘆息了一聲:「自然是那個楚氏啊!你也不看看,楚氏一個小門小戶的商婦,原本是個下堂商婦,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卻不落魄。她倒也能屈能伸,先是跑到司徒晟府上尋求庇護,又去了書院結交貴人,如今更是混得風生水起,不但入宮受了封,成為六品的安人,還能得祭酒大人這樣的元老幫襯。你我跟她換了處境,身處劣勢,都未見得有這婦人混得開呢!這婦人的手腕,可能比你我知道的高明得多!」
蘇氏從來沒這麼想過,一時愣住了。
因為她以前只覺得女婿周隨安時運不濟,官運不暢,卻從來沒想過二女婿以前那麼順,不過是前妻旺他罷了。
可仔細想想,在隨州那會,還真是楚琳琅四處替周隨安打點鋪路。
那時候,楚氏跟她大女兒六王妃處得異性姐妹一般,對她這個六皇子的丈母娘也是很會討喜。
自己的二女兒跟這楚氏相比,簡直差了不止八個心眼。謝二除了跟身邊相熟的人打秋風,便再無所長,更不會為了夫君的前程謀劃鋪墊。
若女婿是個中用的倒也罷了,本也不必後宅婦人為他奔走。
偏偏周隨安靠慣了前妻,現在失了拐,自然要瘸腳前行了。
謝勝如今通過小兒子謝卓安之口,總算知道了二女婿在公事上是個什麼眼高手低的草包。周隨安被調出戶部,謝勝這個老丈人都舉雙手讚成。
畢竟二女婿若在,連帶著小兒子都要吃瓜落。他離得遠些,反而更好。
再說祭酒大人雖然闢謠,說楚琳琅跟廖靜軒大人毫無瓜葛,卻並沒說司徒晟和楚琳琅清清白白。
回想楚氏當初被休,是司徒晟替他討還的公道。謝勝便猜到那陛下親封的錦鯉楚氏,如今在旺誰了。
所以他催著蘇氏跟楚氏好好賠禮解釋,也是間接向司徒晟表明歉意。
最起碼要表明謝家男兒的立場,不讓小兒子在戶部為難。
關乎兒子前程,蘇氏還在乎什麼臉面?
她第二日便備足了餅盒禮品,跑去楚琳琅的店鋪,給楚氏去解釋賠禮了。
楚琳琅也沒料到,這次謝悠然正在坐小月子,蘇氏居然來跟自己賠不是。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氏帶著禮盒來,她也不好將人往外面哄攆,便不卑不亢地聽蘇氏解釋。
蘇氏起初有些忐忑,生怕楚琳琅不給她好臉,若是趁機嘲諷幾句,她可是連地縫都能鑽進去。
幸好楚氏態度和婉,還讓丫鬟給她奉了茶。
她說得那些,也無非是謝勝教她的話,重點解釋清楚這次的閒話起因,實在不是她們母女說出去的。
楚琳琅微笑聽著,給足了蘇氏臉面,只是說有些話頭,傳著傳著就變了樣子,她原本也不把別人的閒言碎語放在心上,讓蘇氏不必成為負擔。
不過話鋒一轉時,楚琳琅卻不經意道:「說起來,上次我被靜妃發難,也是蘇夫人您與忘塵居士閒聊,被人聽了口舌,才傳得這麼不堪。我這個人啊,有些迷信鬼神,凡是不吉利的人事,吃過一次虧後,就絕不沾染。蘇夫人既然誠心來給我道歉,那我也就多說幾句,以後啊,離那有口舌之災的人遠些……」
說到這,楚琳琅還煞有其事地掏出龜殼搖了搖,卜出一卦,還給蘇夫人看:「您看是不是?這卦象是犯了小人!」
蘇夫人尷尬一笑,沒有再說什麼,便借口叨擾太久,起身告辭了。
待蘇氏走了,楚琳琅臉上的笑意稍淡。
若真是蘇氏母女造謠,只依著她們二人的心眼子,也沒臉走這一遭,到自己跟前道歉。
所以蘇氏若說的是真的,這次流言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一下子昭然若揭。
那位忘塵居士,還真是個心眼小的,很是記仇呢!
聽陶雅姝說,因為宜秀郡主和靜妃的事情,陶家國公爺狠狠訓斥了陶四姑姑。看來這位姑姑記恨在心,將賬目算到了她楚琳琅的頭上了。
若是別人還好,楚琳琅左右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可是這忘塵居士的可恨歹毒,遠遠超過了蘇氏母女。
所以方才楚琳琅在跟蘇氏說話的時候,也替這位夫人撥了眼前迷霧,跟她分析了上次忘塵居士言語撩撥謝二當出頭鳥的關節。
看蘇氏那一副恍然的樣子,應該在她這有些收獲。
陶慧茹固然是陶家的嫡女,身份尊貴。可是她也得讓陶老四明白,自己也不是賤草一根!
她甚至在想,依著這陶慧茹的歹毒心機,當年的溫氏豈能是撞見了丈夫與閨中密友的姦情,就受不住發瘋那麼簡單?
在那之前,說不定這陶慧茹是如何撩撥溫氏,將本就多愁善感的溫氏的情緒撩撥到了極限,逼得她一步步走向崩潰。
可惜……她可不是溫氏那般溫良綿軟的花兒。
既然陶慧茹這麼犯賤招惹了她,就不可能落得一身輕省!
這筆賬,楚琳琅算是牢牢記下了!
再說那蘇氏,又將楚琳琅分析出來的話,原封不動地講給謝勝聽。
謝勝聽得微微皺眉,雖然他也不全信楚琳琅的話,但是卻被驟然提醒,那個陶慧茹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謝勝對蘇氏道:「那陶慧茹雖然曾是楊家的兒媳婦,可是楊老將軍一直都不怎麼待見她。當初楊陶兩家政見不合,楊老將軍跟陶國公也多有不睦。我當時好像是記得,陶家有人做得不甚地道,竟然將楊家軍的軍圖排布外洩給了太子,害得楊老將軍被議和派彈諫……」
蘇氏疑惑道:「你是說,洩密的是陶慧茹?不能吧,她不是甚是愛慕自己的夫君嗎?」
謝勝冷哼一聲道:「你也不想想,當初楊家都被……那個了,卻只有她跟她的兒子由著太子出面說情,才獨善其身。這個婦人豈是簡單?你啊,以後對這個陶氏要敬而遠之,我看她就是個惹禍的秧子,利用起你這般腦袋空空之人,輕而易舉!」
蘇氏聽了丈夫說起這些來,也越想越氣,越想越怕。
沒想到她一個清心寡欲的居士,尼姑袍子下面竟然這麼多的爛心肝。
陶氏跟那楚氏不知犯了什麼不睦,居然拿她們母女做筏子!
如今細細一想,這兩次口舌之禍可不就像楚琳琅所言,都是因那陶慧茹而起的嗎?
雖然不知陶慧茹和楚琳琅之前有什麼仇怨,可是蘇氏當真是噁心了自己這個多年的摯交。
她甚至隱約想起,陶慧茹上一個摯交,似乎後來被逼瘋,又失了丈夫……
那個楚娘子的龜殼還真有些靈氣,陶慧茹的確是個晦氣婦人!
不過蘇氏更心煩的,卻是二女兒。那周隨安遲遲不來接謝悠然,到底什麼意思啊!
謝勝這幾日卻一早就想好了:「我朝民風從來不拘禁女兒改嫁。謝悠然在周家的日子過得這麼零散,倒也沒必要維系……你問問周隨安的意思,若是周家再不來人,就讓她跟周家和離!我謝勝的女兒,就算閉著眼再嫁,也比那個狗屁不是的周隨安強!」
謝勝很現實,像周隨安這個年歲,不能晉升,反而要從戶部左遷,也是前途無望。
若周家識趣,接走女兒倒也罷了,左右是勸慰兩句,再好好過日子。
可要是周家不識趣,婆婆立意刁難,趁著孩子沒了,倒不如跟他一拍兩散,免得耽誤了年歲不好再嫁!
蘇氏聽了卻嘆氣:在男人看來,女子改嫁輕省。可事實哪有那麼簡單的?
若謝悠然初婚還好,可偏偏她是二婚,當街產子又鬧得沸沸揚揚,聽說許多府宅都暗自笑話謝悠然。
不然為何大女兒會這般惱,甚至連她這個當娘的都不見了?
想到女兒這般淒慘,有一大半是那個陶慧茹犯下的口舌之業,蘇氏的心裡就忍不住惱恨。
謝家給周隨安下了最後通牒後,周隨安到底是來了,接了謝悠然回去。
不過這京城的宅院裡也不都是愁雲暗淡。
關家和王家的喜事終於近了。關金禾給女學所有的師生都發了喜帖。
就連身在宮中的陶雅姝,那日也替太后送來賀禮,給同窗關金禾添喜,吃一杯水酒。
到了關王兩家成親那日,接了小友喜帖的楚琳琅梳洗打扮了一番,早早坐了馬車來到了御史王家觀禮。
清流之家,婚禮講求的自然不是十里紅妝的鋪張,不過也是熱鬧非凡。
司徒晟也接了王家的喜帖,一身便衣長袍前來觀禮。
他身上的袍子,還是楚琳琅選買了名貴的布料,親手縫製的呢。
他身量高大,立在人群中,風度翩然叫人忽視不得。
楚琳琅就聽見身邊有兩個小姑娘在偷偷議論司徒大人。
她不好在人前跟司徒晟打招呼,只能偶爾用眼,含而不露地打量著他。
不過當新娘子的喜轎子來時,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前湧去,司徒晟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楚琳琅的身後,穩穩護著身前的她不被別人擠壓。
這份體貼也只有當事人才可知。楚琳琅默默含笑,趁著眾人都在觀禮的功夫,迅速用手捏了捏身後人的大掌。
他倆雖然定了婚約,卻不能在人前顯露,唯有在這嘈雜擁擠的人群中,短暫握一握手。
就在這時,身後的男人在她身後捏著她空蕩蕩的腕子,低聲道:「送你的鐲子,怎的不戴?」
楚琳琅真是想翻白眼,她不是老早就跟他說了,既然是楊家的傳家之物,怎麼好戴出來讓人看?
不過司徒晟對她的這種說辭向來不以為然。那種老玉鐲子,京城婦人的手上誰不戴上兩三個?
成色更好的也比比皆是。而且光滑的玉鐲,若不放在一起比較,基本大同小異,誰還能牢記那光滑玉鐲的水種紋理?
不過這小婦人卻是謹慎慣了,只在家裡偶爾戴戴,養一養玉鐲的包漿,從不肯人前戴出來。
今日也是如此,她在臨出門前才摘下來,好好放在家中了。
待新娘子跟新郎步入廳堂的時候,琳琅也才鬆開了司徒晟的大掌,跟著過來找她的陶雅姝一起去觀禮了。
當觀禮完畢,眾人坐下時,楚琳琅才發現,主人家將她和陶雅姝,還有陶慧茹安排在了一席。
卻不怪主人家這麼安排,任是外人也想不到,陶雅姝跟她的親姑姑已經貌合神離,背後起了齟齬。
更是沒人想到,不爭不搶,人淡如菊的忘塵居士居然還跟楚琳琅也結了私怨。
好在這三人都是臉面功夫的高手,主人家既然這般安排了,便都從善如流地坐下,彼此微笑打著招呼。除了彼此招呼後便再無多餘的話外,絲毫不見齟齬破綻。
可惜並非人人都是做功夫的高手,就在陶慧茹優雅地與周圍人閒談,又沖著鄰座的蘇氏微笑打招呼的時候,蘇氏原本還算和煦的臉,刷一下子撂了下來,徑直越過了昔日好友的示好,朝著楚琳琅和陶雅姝微笑寒暄了幾句。
也不怪蘇氏這般,她當初聽了楚琳琅的話,恍如割開重重迷霧。過後,她又旁敲側擊,輾轉打聽了旁人,問當初那閒話是從哪裡傳出去的。
結果跟她相熟的人也幫她打聽了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卻就是蘇氏傳出來的。
不過說這話的卻有忘塵居士,她只是含蓄地提起她那日跟蘇氏和謝二姑娘一起撞見,只是她沒看清,事後是聽蘇氏和謝二的話才知內裡的門道。
蘇氏當時聽了,氣麻了半邊身子,又跟相熟的好友說了自己的委屈,只讓她們也長些心眼,以後莫要什麼都跟那尼姑子說。
她啊,頂多是個假尼姑,歪心思可多呢!
這好話不出門,壞事從來都能傳千里。
這明明是她跟蘇氏當時看完後,順嘴嚼的舌根,卻被陶慧茹以她和女兒看見的名義傳揚出去。
這害得她竟然沒法跟陶慧如對峙分辯。
就算再蠢的人,被連坑兩次,也能長出二兩心眼了。
蘇氏越琢磨越不是味,覺得陶慧如太不地道,居然這般歹毒心思,連坑她女兒兩次。
再想想她以前居然毫無保留,跟陶慧茹掏心掏肺,蘇氏的腸子都悔青了。
這些日子,她可沒少背後抱怨陶慧茹。
陶慧茹吃了蘇氏的冷臉子,心裡便明淨了幾分,慢慢轉過頭來。
她並不忌憚得罪蘇氏。一個不出頭的武將夫人,若不是念及舊日交情,本也不配成為她的閨中密友。
可讓陶慧茹心裡忌憚的是,這蘇氏什麼時候能笑臉跟這楚氏說話了?這個楚氏看著似乎也不記仇……當真不是一般的城府!
看楚琳琅方才也笑盈盈地跟蘇氏打招呼,看著親切得很,可不光看傻她一人,旁邊的許多婦人似乎也是一臉震驚,覺得這婦人之間的一笑泯恩仇未免也來得太快。
這麼多的恩怨過結,怎麼兩個人能笑得跟忘年姐妹一般。
不光別人納悶,就是陶雅姝也嚇了一跳,等喝過新人敬酒以後,二人便借了王府的花園子略走了走。陶雅姝趁機問:「你什麼時候跟謝將軍的夫人盡釋前嫌了?」
楚琳琅無謂笑了一笑:「我是一早就釋懷的,始終想不開的是她們。我也不知道蘇夫人是哪裡通了靈竅,跑來跟我解釋。既然這般,倒不如少個仇人,給她一份體面。反正我又不能拿劍殺她個痛快,又何必痛快口舌,再加深仇怨?」
陶雅姝很敬佩楚琳琅這點,若是她被人如此造謠編排,別管那蘇氏充當了什麼角色,她都很難釋懷原諒。
楚琳琅微微一笑:「可別恭維我了。等你身居上位時,要包容的人和事,只怕比我現在還要多。女學的夫子授課時不也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嗎?那古往今來,跟不共戴天的仇人把酒言歡的梟雄數也數不完。他們男人有這等胸襟氣魄。憑什麼我們女子不能? 」
陶雅姝聞言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因為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們曾經的夫子廖靜軒。
他早在半月前就去了北地,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想到這,陶雅姝拉著楚琳琅的手,來到了一處僻靜廊下,悄悄問起了廖靜軒的近況。
楚琳琅知道的也不多,便是簡單說了幾句。
陶雅姝見問不出什麼,一時也是訕訕。其實她也知道,在夫子的眼中,自己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更何況她入宮還背負著家族的寄托,廖靜軒心裡……對她應該是避之唯恐不及吧……
想到這,她又開始摩挲起了裙子上的褶皺。
楚琳琅一看就知道她犯病了,心裡也是嘆息一聲。她真怕這位小友若真有侍奉陛下的那天,會在龍床上給陛下燙平被子上的褶皺。
到時候,陛下恐怕沒有夫子那般的好脾氣吧?
所以她趕緊找藉口說要去鬧一鬧新房,看看關金禾,這才轉移了話題,將陶雅姝拉走了。
只是在她二人走後,有一人從一側屋角悄悄轉出。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陶四姑姑陶慧茹。
原來方才在酒席上,陶慧茹突然發現,以前那些跟她知無不言的夫人們都不靠前了,有幾次,原本別人說得熱火朝天時,她一插言,便冷了場子。
幾次之後,陶慧茹才察覺自己還真小看蘇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4 10:52 PM
第八十九章 借刀殺人
蘇氏能撬動陶慧茹,也是有原因的。
別看謝勝的官職不高,卻是個京城官場上的老油條。
當年他也是楊巡麾下的部將。
楊巡戰敗,整個楊家被滿門抄斬,無人敢站出來為楊家發聲。
可這不代表楊家的人脈盡斷。當年楊巡扶持起來的武將,還有許多棄武從文了,如今也是擔任著大大小小的要職。
所以朝中楊老將軍的舊部,也是隱隱自成一系。只是他們對楊老將軍的敬重不好外露,隱而不發罷了。
而在民間,楊巡的威名從來都沒有削弱過。
這麼多年來,因為楊巡的屍首沒能回歸故里,民間還演繹出了許多楊巡未死,至今仍在北地保家衛國的傳說。
就連北地民間自發的抵抗荊國入侵的民兵團,都打著昔日楊家軍的旗號。
楊巡已經成了大晉子民繞不開的情懷,尤其是朝廷與荊國關係緊張時,更會讓人對老將軍心生懷念。
就在前幾日,那個苛察使節,在驛館喝得酩酊大醉,竟然趁著酒興,將陪他飲酒的歌姬活活掐死,還衣衫不整地拋出了驛館之外。
為了不影響兩國議和,這等駭人之事被驛館的官員按壓了下來。
這種忍氣吞聲,不免又讓人懷念楊將軍尚在的榮光歲月,那時大晉官員,何至於在荊國的虎豹面前這般卑躬屈膝?
所以當初楊巡一系的官眷們都感同身受。
而蘇氏暗恨起了陶慧茹,不免會聊到這個楊家獨活的兒媳婦的人品,她這番言語暗示,也讓許多舊人想起陶慧茹當時在楊家和太子一系間,微妙的處境和一些影影綽綽,關於她出賣楊家的謠傳。
總之,這個節骨眼,陶慧茹與昔日舊事聯繫在一起,讓人心裡膈應!
陶慧茹也是心知肚明,是蘇氏背後說了她什麼
不過她方才一路跟來,卻並非要跟楚琳琅對峙。
方才吃飯的時候,因為無人與她閒聊,她便得空打量起了斜對面的楚琳琅。
年輕輕的小婦人,正是年華正好的時候,因為沒有生養,那臉蛋緊繃得跟小姑娘似的。
可當陶慧茹的目光落在她光禿禿的腕子上時,眼睛卻不由得狠狠一眯。
因為那腕子上,似乎有睡壓了一夜後,摘了鐲子的痕跡,楚氏的肌膚賽雪,也是太嬌嫩了。那鐲子內側的花紋壓痕,還沒有完全從她白皙的皮膚上徹底消退呢。
那花紋看起來有些模糊了,並不好辨認。
可是陶慧茹卻一眼認出那是佛咒「唄瑪」,即蓮花之意。
這樣的手鐲壓痕,她也曾在一個人的腕間雪膚上見過。
那便是昔日好友溫氏。那時她總是愛在自己面前炫耀楊家的傳家玉鐲。
她分明記得那玉鐲的裡面就是篆刻著這樣的字體。而且這祖傳的玉鐲上本不帶字。
可溫氏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有些不適應,夜裡總是失眠。
於是楊毅便拿了祖傳的玉鐲,去皇寺懇請靈雲大師加持,並且題下蓮花咒語,以佛蓮淨化溫氏的煩憂。
因為玉鐲內側不好雕刻,弄不好就會琢裂玉面,所以楊毅又花重金尋了能工巧匠,才雕出了這樣如花蕾包裹著的兩個字,也代表了楊毅當時對溫氏獨一無二的心意。
那時溫氏每次炫耀,陶慧茹都是表面含笑,可心裡卻酸澀難忍得很。
後來,溫氏瘋了,她如願做了楊家兒媳婦,可她問起那祖傳的要給長媳的玉鐲時,楊毅卻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鐲子讓溫氏摔壞了。
陶慧茹雖然有些不甘,卻也信以為真。
可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她會在另一個小婦的手腕子上見到類似的壓痕!
當楚琳琅的目光撥轉過來時,陶慧茹不露痕跡地垂下了眼眸。
可是她的心卻是一路跌到了谷底。
她敢肯定,那篆體絕無僅有,不會雷同,也就是說楚琳琅的手裡有那個楊家祖傳的玉鐲子!
去了江口好不容易被湮沒的疑問,再次在陶慧茹的心底瘋狂升騰生長。
楚琳琅跟那瘋婦是鄰居……難道是這楚氏小時,無意得了那瘋婦的玉鐲子?
所以酒宴之後,她想要找這楚氏聊聊,探探她的口風,問出她之前戴的是什麼玉鐲子。
卻不曾想,無意中聽到陶雅姝跟楚琳琅問起了那個夫子。
這原也沒有什麼,因為這二人並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不過尋常的同窗閒聊關心著自己曾經的夫子。
當初在綠洲遇險時,陶慧茹可是看過她的這個侄女給廖靜軒噓寒問暖地送藥換藥。
只是當時兵荒馬亂,大家都不拘小節,彼此照顧傷情,誰也管顧不得這些了。
是以,陶慧茹也不太在意。
可她這個侄女,向來都是不說一句閒話的。她好不容易出宮一趟,拉著楚琳琅躲起來閒聊,卻只重點問夫子,必定十分在意這個人了……
想到這,陶慧茹倒是失笑恍然——鬧了半天,她傳了半天的閒話,居然傳錯了對象!
她那個愛乾淨到了極點的侄女,中意的卻個是嗆毛拖把一樣的邋遢男人。
陶慧茹忍不住笑了一會,她的兒子陶讚卻尋了過來:「母親,你在笑什麼?」
陶慧茹理了理兒子的衣襟:「沒什麼,就是撿了些別人的笑話……對了,我已經跟太子求了恩典,讓你去皇寺官廟領了祭祀閒差。雖然官職不高,但能熟悉祭祀流程,對人也大有裨益,你這幾日就不要出去玩耍,將祭祀的章程背上一背。」
陶讚一聽,頓時不樂意了:「母親,你都是半個出家人了,怎麼還要把我也弄到那等化外之處,也要讓我出家?」
陶慧茹聽了,臉色繃緊道:「胡說八道!難道官寺祭祀的官員都是和尚?這等清閒的差事,一般人想求還求不到呢!那孔子當年不也是曾入太廟為官?文雅得很!」
上次她為兒子求官,卻遭到了陶國公的申斥。
陶慧茹雖然有些憤恨,卻知道自己兒子身為楊家孫輩的身份,的確是繞不開的門檻。
而且眼下邊關吃緊,誰也不知接下來會不會有戰事發生。能謀求一個皇寺的閒差,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在楊毅離她而去的這麼多年裡,陶慧茹將全部寄托都交付到了兒子的身上,自然也要為他殫精竭慮,考量前程。
因為無意發現了侄女隱晦心事,陶慧茹也不好上前去問楚琳琅了。
想到這,陶慧茹便帶著兒子與主家告辭,出了王家的大門。
那玉鐲是壓在她心頭的磨盤,既然來不及問楚琳琅,她也有法子,倒是可以問問另一個當事人。
於是她打發兒子先回去,卻轉身讓小廝遞了條子送到驛館,而她則在城中一處幽靜的茶館,包下了整個二樓,耐心地等著人來。
不多時,一個偉岸人影出現在了樓梯口處,然後便抬腿入了包房雅間。
「不是說好了若無要事,你不必來尋我嗎?」
聽著男人的問話,陶慧茹怒火中燒,卻強自按壓火氣,突如其來地問道:「你們楊家祖傳的玉鐲子,並沒有碎,而是給了她的兒子吧!」
來者正是楊毅,此時他摘下了黑色兜帽,露出了犀利深邃的眸,卻因為陶氏突如其來的問而微微眯起了眼。
他剛想開口說,那鐲子早就碎了,陶氏卻急急打斷他道:「楊毅,你我之間的信任已經如履薄冰。我不是溫氏那種蠢女人,聽不得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所以你回答我之前,最好三思,莫要毀了我對你最後一點信任。」
楊毅並不知道陶慧茹是在詐他,他也不清楚陶慧茹為何有這一問。
不過陶慧茹說得對,他現在人在京城,不想節外生枝,另外這陶氏與他還有用處,他並不想太早與她翻臉。
所以他想了想,誠實回道:「應該是吧……」
陶慧茹聽楊毅改口,氣得心血翻湧。
原來那玉鐲果然還在,那他當年不肯給她,是何意思!
她暗自按捺心裡的鬱氣,又篤定道:「這玉鐲後來在她兒子的手裡吧?」
楊毅眯眼沒有說話,看那樣子似乎從他的嘴裡撬不出別的了。
可是陶慧茹卻索性放膽子一詐:「她的兒子既然還活著,你這次回京有沒有特意看他?」
楊毅依舊眯眼,沒有說話,似乎在掂量著自己這位前妻究竟知道多少。
這下子,陶慧茹心中完全了然!
若那個據說生病夭折的兒子不在,又或者他並不在京城,楊毅都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想到這,心思流轉,陶慧茹索性印證一下心中久藏的疑惑:「怎麼?司徒晟看到你難道不高興?」
楊毅真是沒有料到陶慧茹居然認出了司徒晟是溫氏的孩子,他不由得蹙眉問道:「你究竟想要怎樣?」
陶慧茹也是沒想到,自己這一詐之下,全都印證了。
想到那司徒晟就是楊毅跟自己成婚後,跟溫氏不清不楚生出的外室孩子,憋悶多年的怒火,全然爆發了。
她一下子衝了過去,揚手跟了楊毅一個嘴巴,並且低聲怒吼:「你這個混賬!你可拿我當了楊家的正妻?居然將傳家的玉鐲給了那個孽種!你欺我太甚!」
說到這,她還不解恨,反手還要再給楊毅一下,可是沒想到楊毅卻回手給了她一嘴巴:「你也配叫他孽種?他是楊家的嫡長子,他母親鐲子,他有何拿不得的!」
他這一下,可沒太收力氣,陶慧茹被打得踉蹌後退,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卻不由得恨恨道:「他……是你們楊家的嫡長子?那我的讚兒算什麼?」
楊毅並不知陶慧茹誤會司徒晟是溫氏在江口生下的孩子,只是繼續道:「他由我父親撫養帶大,為何不是嫡長子,難道你這個身份尊貴的續弦所生才配做嫡長子?」
陶慧茹顧不得理會他的挖苦,一時瞪大了眼睛:「他……他是楊戒行?他沒有死?」
楊毅這時也聽出不對來了,蹙眉道:「你不是認出了他?他不是楊戒行,還會是誰?」
這下子,陶慧茹原本的怨毒一下子就憋在了嗓子眼。
如果司徒晟是私生子,她自然有立場跟楊毅鬧一鬧。可他是楊戒行啊!是溫氏在婚內給楊家添的長子,是楊家名正言順的嫡孫。
可是就算這樣,楊毅也敢打她?難道他不知,只要她願意,就會叫他們父子二人鋃鐺入獄?
她這麼想時,楊毅已經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上次我便跟你分析過厲害干係。我不追究你當年跟太子串謀,給我楊家釜底抽薪的過錯,可你也該守口如瓶,好好過你的日子。畢竟我一旦事發,必定會掀起無謂波瀾。你若揭發戒行那孩子,就不怕將你的讚兒也牽扯進來?畢竟那個狗皇帝若是察覺,我的兒子在他身邊蟄伏這麼久,他可是夜裡會做噩夢,必定要將我所有的種兒都斬草除根的!」
他跟她的那段姻緣,是陶氏利用他跟溫氏的矛盾,精心謀劃算計來的,本就沒有太多的溫情。
而如今曾經的夫妻再次見面,彼此都迫不及待尋找對方身上的軟肋短處拿捏。
陶慧茹的短處,就是她的兒子陶讚。
楊毅說得不錯,若是司徒晟的身份一旦暴露,那麼讚兒很有可能也會被陛下猜忌,招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她真是暗自將牙咬碎,冷笑一聲道:「是嫡長子又如何?你可知道他將你家祖傳的玉鐲給了誰?」
看楊毅並不知情的樣子,陶慧茹冷笑道:「他如今跟個二婚的楚姓商婦勾搭成奸,還將鐲子也給那婦人……真不愧是你的兒子,跟你挑女人的眼光一樣,門當戶對的不要,偏往下賤處尋找。你們楊家的長兒媳還真是讓人越發開眼了!」
楊毅聽了這話,不禁又眯起眼睛,這才知道陶慧茹是如何認出了司徒晟的。
想起司徒晟當初極力跟那婦人撇清關係的樣子,他居然還信以為真了,楊毅不禁有些怒火中燒。
楊家滿門的血海深仇未報,那小子卻沉溺在溫柔鄉裡,還找了那麼不堪的女子!
陶慧茹看著楊毅臉上隱隱的怒意,臉上的痛意似乎都稍微減了些。
她站起來身來,優雅地撣掉灰塵,狀似無意道:「我看那孩子的性格也跟你像極了,只要是自己認準的女人,不撞南牆都回不了頭。你若出面阻止,恐怕適得其反。不過是個頗有些姿色的商婦,跟前些日子在驛館死了的歌姬有何區別,都是死過無痕的下賤女子罷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聽了這話,楊毅轉頭冷冷看向她,似乎在揣度她話裡暗示的意思。
陶慧茹如今早懶得在他的面前裝什麼賢惠婦人了,這麼多年的深閨幽怨,早就將她對楊毅滿腔的愛意化為了蛇蠍般的毒心腸。
她索性再挑破些,微笑地挨著楊毅的耳旁道:「你們這些荊國使節回去時,也不好兩手空空啊!那婦人在京城開了一家店鋪,白日回去守店,你也要盡一盡地主之情誼,帶他們買些土產回去啊!」
那個苛察好色暴虐,若是看見了楚琳琅那種姿色,怎麼會輕易放過?若是楚氏不從,只怕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依著大晉現在與荊國急於化解干戈的架勢。只怕那楚氏被苛察弄死,都會有人出面壓制。
楊毅猛地推開了她,眼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厭惡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的心思這麼歹毒?」
陶慧茹冷冷一笑:「我不是在給你出主意嗎?至於用不用,就全看你自己了。再說了,心思不歹毒的,已經被你這個負心人給逼瘋了!我好心為你們父子可別不識好歹。畢竟那司徒晟到底是我讚兒的同父兄長,他若官運亨通,焉有不提拔他弟弟的道理?」
說到這,陶慧茹懶得再跟楊毅多廢話,只帶著紅腫的半邊臉,梗著脖子,維繫著陶家嫡女的驕傲,徑自下樓去了。
楊家出事後,她帶著兒子便是在夾縫中生存,若是軟弱任人欺凌,如何能拉扯兒子長大?
真以為她沒有靠山,可以肆無忌憚地踩在她們母子的頭頂上?
凡是對不起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楊毅現在背靠荊國,又會牽連到她的兒子,她也只能對他和司徒晟投鼠忌器。
依著蘇氏的腦汁,若不是楚琳琅挑破,她何曾會跟自己翻臉?
想到今日喜宴上被眾人冷落的羞辱,陶慧茹絕不會放過楚琳琅這個始作俑者!
依著她對楊毅的了解,他絕不會容許兒子脫離他的掌控。
而且楊毅一直盼著荊國與大晉一戰,直搗皇城,殺了狗皇帝報楊家滅門之仇。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兩國議和。若是苛察再行鬧事,糟蹋了司徒晟的心頭肉,只怕司徒晟也不會任著這個苛察活出走出大晉。
如此一來,和談破裂,楊毅正好遂了心願。
陶慧茹太了解這個昔日枕邊人了。就算他對那個楚氏還未動殺心,卻也不會放過這等能挑撥兩國關係的好機會!
想到這,陶慧茹坐在搖曳的馬車裡再次失笑出聲。
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個巧舌如簧的楚氏,要如何應對這些上門的虎狼!
再說楚琳琅,那日參加了關金禾小姐的婚宴後,便與陶雅姝依依不捨地告別了。
據說在陶家的推動下,最近朝臣向陛下請願立后的呼聲不斷。
當然這也是在朝堂上為陶家再出一個皇后大造聲勢。
陶雅姝避無可避,只能在出宮的片刻,能得些喘息的功夫。不過她也將之前奢望著能以女官身份熬到出宮的奢望掐斷了。
身為陶家嫡女,這是她的宿命,逃是逃不掉的。
陶家如此下血本,怎麼能讓她這枚重要的棋子逃脫位置?
陶雅姝並沒有拿自己這些無望的心事煩擾閨蜜好友,不過卻提醒她,要看住司徒晟。因為喜宴是最愛拉對保媒的關卡,似乎司徒大人身邊圍了不少京城裡好做媒人的夫人。
楚琳琅卻微微一笑,並沒有跟陶雅姝說她已經跟司徒晟訂婚的事情。
倒也不是信不過陶雅姝,只是她覺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以後說不定能給司徒晟一個回旋的機會。
若是將來有一日,他心中的抱負可以施展,身份大白天下,再無身世拖累。也許他會發現自己能選擇得會變得太多,而不局限在,苦難裡相知的鄰家女郎。
楚琳琅並不後悔跟司徒晟訂婚,卻想給他一個反悔的機會。
秉承著這樣的心思,就算知道司徒晟身邊有媒婆環繞,楚琳琅也努力不讓這些事情佔據她的大部分思緒。
因為正好趕上了月末攏賬,所以她平日大部分時間都是回京城店鋪裡對賬。
今日的生意似乎很好,不斷有人湧入。
就在楚琳琅在後堂撥拉算盤的時候,突然聽到前廳異常喧嘩,似乎一下進了許多人。
她忍不住站起身,往門簾外探看。為首的幾個人穿戴都是荊國人的打扮,一個個說話破馬張飛的樣子,帶著關外的粗魯囂張。
他們甚至驅趕走了其他客人,表示不許他們耽誤首領買東西。
楚琳琅並沒有去迎,而是讓掌櫃領著伙計接待來客。
她則上了二樓往下探看,認出他們坐的馬車正是城裡驛館的。看來這些人正是那些入城談判的荊國使節。
聽他們的意思,打算趁著離開京城前,再選買些布料首飾,回去帶給姬妾們。
楚琳琅聽司徒晟說起過,他們這次來,宛如游山玩水。聽說除了與朝廷談判外,其餘的時間都是在驛館裡通宵宴飲,歌姬不斷。
還有位苛察來使,為人尤其好色又暴虐。
聽說前些日子,苛察醉酒,居然將一個陪酒歌姬給折磨致死了。也不知這一群人裡,有沒有那個苛察。
琳琅隱在門簾後,細細觀察著他們,發現那些荊國侍衛基本環繞在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旁。
這個高大的猛漢是典型的荊國人長相,虎背熊腰,豹眼闊鼻,滿臉的橫肉。
他正不耐煩地看著店鋪的貨品,氣哼哼地對身旁侍衛長道:「不是說去附近的酒樓喝酒嗎?怎麼你帶著我來這裡?」
那侍衛長趕緊解釋道:「是虎都烈統領特意囑咐我去酒樓時,順路來這家店鋪看看,順便再買些禮物給家裡的親眷帶去。」
「哼,不虧是靠睡女人保命的窩囊廢,走到哪都想著怎麼討好我們嬌滴滴的公主……」
就在這時,男人突然不說話了,只色眯眯地看著剛剛從店鋪外走進來的冬雪。
冬雪方才去對面的街上給楚琳琅買酒釀甜團去了,結果回來時,正趕上這麼一幫子人。
當楚琳琅下樓隔著門簾瞟見那個為首的荊國人色眯眯地打量冬雪的時候,便暗叫一聲糟糕!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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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4 11:54 PM
第九十章 一場混戰
冬雪跟琳琅一樣,都是江口人。
典型的南國水鄉女子的纖細輕盈,生得雖然不是沉魚落雁,卻是個長相清秀,五官端正的女子。
冬雪讓那個領頭的荊國人看得有些目不轉睛。
冬雪性格潑辣,看見那個荊國人色眯眯的上下打量她時,忍不住狠狠回瞪了一眼。
這下子,可對了那個荊國人的胃口!
大晉皇帝款待他的那些歌姬雖好,卻一個個渾似沒有骨頭的軟肉,玩得多了也覺得發膩。
可這個姑娘倒是不錯,辣得別有一番味道,玩多了歌姬舞姬,換個這小商小戶的女子玩玩,也別有一番滋味。
想到這,那男人大笑著伸手一把抓住了冬雪的手腕子,用不甚嫻熟的官話問道:「小姑娘,多大了?跟男人睡過覺嗎?一會跟我走,陪我幾日,我給你大筆的銀子!」
他這麼一說,其餘的荊國侍衛一起哈哈哈大笑。
冬雪可沒想到在京城天子腳下,竟然會有人如土匪的行徑,肆無忌憚地調戲良家婦女。
氣得她揚手想要掙脫,可是那男人的手如鐵鉗,壓根掙脫不得。
冬雪氣壞了,伸手便給了那男人一巴掌。
她的力道不算大,只是警示逼男人放手的意思。
可這舉動卻徹底惹怒了那男人,只見他豹眼圓睜,伸手便回了冬雪一巴掌。
這一巴掌甚重,一下子便將冬雪打倒在地。
她的頭不巧還磕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等人倒地時,順著額頭開始冒出了汩汩鮮血。
有伙計看到這情形,嚇得撒丫子往店鋪外跑,想要去附近的府衙報官。
他們店鋪周圍一向治安很好,不光離官府不遠,還挨著一處兵營呢!
可是伙計還沒等邁出門檻,就被一個荊國侍衛抬腳踹到了櫃台之後,疼得不能起身。
這一下,嚇得掌櫃和其他伙計也不敢動了。
看這架勢,這店鋪櫃台上的人,誰也沒想走出去了。
楚琳琅低頭對著嚇得直捂嘴的夏荷低聲吩咐著。
說完之後,她一抬頭,眼看著那男人抬腳還要往冬雪的肚子上踹,楚琳琅順手抓了門旁一紙袋子準備刷牆用的石灰粉,然後猛然掀開了門簾,大叫了一聲:「住手!」
那個行凶的男人正是此番荊國使節團的頭目苛察。
他正要抬腳教訓這不知好歹的晉國女人時,卻從內室走出來個更叫人驚豔的女子!
只見這女子雲鬢挽起,一身淡藕色長裙,一把纖腰嫵媚,襯得線條曲線玲瓏,那臉蛋和脖頸,白皙得彷佛是塞外堆雪,靈動的大眼搭配細眉,可真是如畫佳人啊!
苛察自入京城以來,夜夜都有美人為伴,可那些庸脂俗粉,怎及眼前人半分?
依著他看,似乎連那大晉皇帝的寵妃們都沒有眼前這個女子的姿色動人呢。
這下子,苛察也不顧倒臥在地上的冬雪了,只一雙豹眼露出看見獵物的驚喜,不住上下打量著楚琳琅的身段。
楚琳琅不動聲色地將紙袋放到身後。
她看著這人的打扮長相,猜這個男人應該就是荊國的使臣苛察。
她聽司徒晟說過,此人暴虐成性,曾經擄掠邊關村莊,親手殺死無數婦孺,是以殺人享樂的屠夫。
這荊國派出這麼一個使臣來議和,當真是用了心思……
就在這時,那苛察哈哈大笑,對身邊的那個侍衛用荊國話說道:「虎都烈可真會找地方,誰能想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店面都是美人啊!」
說完,他伸手便要去拉扯楚琳琅。
楚琳琅往後退了一步,沖著那人道:「閣下應該就是苛察使節吧?」
苛察沒料到這個美人竟然認識他,不由得上下打量她:「你認識我?」
楚琳琅強自壓抑心底的怒火,她知道跟這種虎狼講理抗爭也是無用,唯有想法子穩住他,讓他不要再傷害躺在地上冬雪。
想到這,她沖苛察笑了笑道:「我是陛下親封的六品安人,時常入宮陪伴太后,對貴使也多有耳聞。我的婢女不懂事,得罪了您,還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與她計較……這樣,今天諸位想要買什麼,全都記在我的賬上。」
楚琳琅的話,點明了她並非尋常的商戶女子,是可以入宮的受封安人,提醒這位荊國使節能收斂行徑,不要太恣意妄為。
可那苛察膽大妄為,就算大晉的皇帝都沒放在眼裡,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受封婦人。
他笑著瞪眼道:「不然……你以為我打算花銀子買東西嗎?你們晉朝人就是一個個待宰的羔羊!你有聽過狼入羊圈吃肉,還需要付錢的嗎!」
說完這話,那些荊國的侍衛再次發出瘆人的笑聲,嘲諷著這個小美人的天真。
楚琳琅早就料到這苛察是不講理的人。
不過她現在也並非要跟豺狼講理,她還需要拖延些時間,等夏荷做完她吩咐的事情。
就算這店鋪裡站滿了一群虎狼,她也努力讓自己沉住氣,面上不露懼意道:「使節來此,應該不光是為了吃羊肉,更是秉承荊國可汗的重托,換來邊關開市通商。既然來和談,講究的都是個『和氣』,雖然諸位貴使是客,我等當以禮相待。可是當街鬧市打傷良家婦女,並非小事,就算朝廷不予追究,諸位也當知民憤的可怕!」
苛察聽了不以為然,再次哈哈哈大笑:「你們這些晉朝人,個個瘦弱如病雞!我們遠道而來,你們自當好酒好肉的服侍!我看上了哪個女人,就該識趣跟我走,哪來那麼多的囉嗦?」
說到這,他便伸手朝著楚琳琅抓去。
但願這個美人識趣些,乖乖跟他走,省得吃皮肉之苦。
不然,他有的是法子,玩死這個晉朝娘們!
就在他伸手的功夫,楚琳琅突然揚手,將自己手裡滿把的石灰朝著他的臉上揚了過去。
苛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石灰迷住了眼睛,不由得哇哇怪叫。
其他的侍衛先是攙扶住了眯眼睛的苛察,然後也朝著楚琳琅撲去。
就在這時從後堂突然竄出個黑瘦的老者,乾瘦的手一把鉗住了兩個侍衛的大掌關節,一個寸勁兒,就捏得兩個人突然手腕詭異扭曲,悶哼叫出聲來。
原來,隋七爺方才一直在後巷的馬廄裡洗馬。
楚琳琅在衝出來前急急吩咐了夏荷幾件事情。
這第一件,就是趕緊將後堂洗馬的隋七爺找回來!
隋七爺方才隔著幾道牆,並沒有聽到前面店鋪的嘈雜,直到夏荷跑到後巷通知他,他才急忙趕過來看,卻正好看見苛察逞凶的關卡。
他豈能讓荊國狗的髒爪子碰了楚娘子?便是趁著這兩個荊國侍衛不注意,來了個突然襲擊,上去就下了狠手,一下子將他們的手腕給擰錯位了。
眼看著兩個勇士居然被個乾瘦的老頭擰住手腕,毫無尊嚴地跪倒在那老者面前,其他的侍衛也是吃了一驚。
最先反應過來的侍衛連忙持刀瞪眼衝過來,想要一刀劈了那老頭,一刀劈空之後,嘴裡還用荊國話在罵罵咧咧。
可惜他是遇到了對手,七爺輕巧一個閃身,同時右手向侍衛手腕一伸一勾,就將那刀奪了過來。七爺耍了個刀花,突然張嘴用荊國話開始回罵了起來。
楚琳琅聽不懂荊國話,可是看那些侍衛們氣得直翻白眼的樣子,七爺應該是罵得很髒!
就在這時,店鋪斜對面的茶樓騰地站起了一個披著斗篷之人,不敢置信地望著這邊店鋪的情形。
那人正是楊毅,他故意將苛察引到此處,然後就站在對面茶攤看著事態動向。
雖然隔了那麼久不見,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衝出來的老者是隋七爺。
先前陶慧茹篤定地說那玉鐲被司徒晟給了這個楚氏小婦時,楊毅還有些不信。
司徒晟向來冷情冷性,不像是能輕易對女子動情的人。
而這個楚琳琅,他先前也是打探了一番,是個毫無學識的市儈女子。
要知道溫氏就算出身不高,本身也是氣質才華俱佳的才女。否則當年怎會讓他排除萬難,將溫氏娶回京城?
兒子也應該如他,品味不俗。可父親身邊的侍衛長隋七竟然也在那小婦身邊。
這無不顯示,那逆子是如此在意這個商婦……
就在楊毅看向隋七的時候,隋七已經跟那些撲過來的侍衛動起手來了。
老爺子對這些荊國人恨之入骨,使出擒拿術咔嚓咔嚓直接捏碎了幾個侍衛的骨頭,一會功夫就撂倒了好幾位。
當年他將小少爺從戰場上帶回來,為了讓少爺母子過得好些,便脫掉了軍裝去做生意賺錢糊口去了。
萬萬沒想到,當他回來的時候,小少爺卻已經被那個叛徒送給別人。
當他再次找到小少爺時,小少爺已經改名換姓,叫作司徒晟,還被他那個千里之外的親爹拿捏,日日受心魔煎熬,還要考取勞什子的功名,在這無依無靠的朝堂上臥薪嘗膽。
如今小少爺好不容易找尋了些心靈的慰藉,認識了有勇有謀的楚娘子。
兩個人還已經訂下了婚書,這讓隋七爺都替小少爺覺得欣慰。
可今日竟然有這些荊國的禽獸來楚娘子這裡鬧事。
除非他死!不然這些禽獸休想碰楚娘子一下!
楚琳琅一直在隋七爺的身後,手裡捏著石灰,替七爺掠陣,就在隋七爺稍稍後退之時,琳琅在他的身後低聲提醒:「隋七爺,這些人的身份是使節,萬萬不可弄出人命,免得惹禍上身……等一會店鋪門口圍上了人,你就不要戀戰……」
楚琳琅清楚,這些人在京城無法無天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無論驛館醉酒鬧出人命,還是在議和的時候,與大晉朝臣無禮,都被人粉飾太平,敷衍過去了。
因為大晉的皇帝現在沒有勝算與荊國為戰。
就算這苛察當街鬧事,先動手傷人,朝廷也不會追究。
隋七爺若真跟苛察動其手來,就算他能打贏,最後也要吃虧的。
不過……官府不會追究苛察,不代表他就能在京城的街頭橫行。
方才琳琅在出來前,就吩咐了夏荷除了通知七爺過來之外,還要去街上喊人。
所以她低聲吩咐了七爺後,轉頭看向店外——這火候,也差不多了!
苛察用侍衛從一旁湯麵攤搶來的菜油洗眼後,總算睜開了眼,他抽出一把刀,準備上前將這老頭剁成肉泥,卻聽到身後有人在高聲怒吼:「媽的,荊國狗欺負人欺負到都城地界了!是當我們大晉人都是窩囊廢物?」
原來就在方才,夏荷聽了楚琳琅的吩咐,通知了七爺後,便繞到前街高喊:「不好了,荊國人來打劫了,他們買東西不給錢,還打傷人,要強搶民女!」
這幾日,那些荊國人在驛館附近的街上耀武揚威的走來走去,經常買東西不付帳,本來就惹起民憤,讓人看不順眼。
再加上之前綠洲女學犯險的事情,讓大晉人義憤填膺,夏荷的話一下子被傳開。
荊國人買東西不給錢,當街打人還調戲婦人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讓附近的商販忍無可忍,憤怒的人們如潮水般湧來。
因為正趕上武試,許多武舉人也在這條街上的客舍暫住。
楚琳琅的店鋪門口圍滿了人,看到冬雪滿頭淌血,奄奄一息地被楚娘子攙扶,許多熱血漢子氣怒攻心,慷慨激昂地指著那些荊國人的鼻子高聲謾罵。
大晉與荊國的積怨甚久,而這苛察更是蠻橫無理,一下子將在場晉人的怒火點燃。
就算他是荊國的使者又怎樣?普通百姓可沒有大晉王公將相們的高瞻遠矚,瞻前顧後。
邊地來的瘋狗想要欺負大晉的姑娘,也要看京城的老少爺們都死光了沒!
那苛察瞪眼看著店鋪前湧來的人群——這些其貌不揚的晉朝百姓,高矮不一,手裡拿著扁擔,燒火的鐵叉,看著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懼。
他的怒火還沒有消減,有心回身繼續弄那老頭,再抓了那兩個娘們。
可沒想到,他再轉頭時,卻發現那個美人,連同黑瘦老者和店裡的伙計,還有那個腦袋破掉的姑娘全都不見了蹤影。
原來就趁著店鋪前亂哄哄時,楚琳琅便給隋七爺遞了眼色,帶著掌櫃伙計,扶著冬雪穿過店鋪的後門,不光鎖了後門,還用粗棍子頂住了門板,便趕緊坐著馬廄裡的馬車離開了。
離開時,她順路去了官署報案。
方才她拖延這麼久,就是等那些荊國犬狼分神的功夫。七爺再怎麼驍勇,時間久了,也敵不過那麼多人,楚琳琅只想護好店鋪裡眾人的性命。
之所以沒讓夏荷先去報官,是因為楚琳琅深知,面對這些土匪樣的使節,也不必等那些不中用的官差,倒不如想法子引開那些人的注意,再趁機溜之大吉。
至於鋪子,再怎麼金貴也沒人命重要。她就將鋪子留給那幫荊國人,就算貨物被打砸光了,也要讓這幫子盜匪好好感受下大晉人如海潮般的怒浪洶湧!
再說那苛察,紅著發澀的眼,看著空空如野的店鋪乾瞪眼。
他身邊的侍衛長一看店鋪外的情形,覺得情勢不對,連忙對苛察低聲道:「現在正是與大晉談判最緊要的關卡,不可節外生枝,我們還是先回驛館吧!」
這苛察雖然無腦,可是他來之前被可汗耳提面命,要唱足了白臉,到時候自然有隨行的智囊去唱紅臉,務必要讓大晉痛快開市。
可眼下店鋪外的街道被憤怒的人群堵滿了,怒罵呼喝聲一浪高似一浪。
苛察就算眼紅憤怒得想殺人,也只能悻悻磨牙,準備過後再找這店鋪裡的人算賬。
他們本來也想從後門走,可是那店鋪的後門,居然他娘的被人上鎖,似乎還有什麼重物堵上了。
他們沒法從後門溜之大吉,便開始朝著前面衝去。
結果那些荊國侍衛在推搡前來圍觀的人群時,再次爆發了衝突,有人提了自家店鋪的泔水,朝著那些人兜頭就是一桶。
這一桶臭泔水算是打開了人們宣洩的口子,接下來爛菜葉臭雞蛋輪番上陣,朝著那些荊國人鋪天蓋地襲來。
那苛察的鬍子上掛了臭雞蛋的漿水,身邊的侍衛也再無來時趾高氣昂的神氣。
苛察都要氣瘋了,想要命令侍衛抽刀砍人,可那些侍衛卻被侍衛長攔住:「不可!這是大晉的都城鬧市,你們若是當街行凶,只怕出不了這街市。」
那侍衛長眼尖,已經看到一旁有人開始分發鐵鎬一類的利器了。
這個節骨眼,以一擋百恐怕也不夠了,所謂眾怒難犯,這個節骨眼,怎麼好硬碰硬?
這侍衛長是帶腦子的,自然知道這事兒不可鬧大。
而就在這時,巡街的官差也來了,他們驅散了人群,來到了被重重包圍的苛察跟前問話。
一看那些官差驅散人群,這下荊國人可來了精神,
那苛察壓根不理官差的問詢,只是無處洩憤,居然抬手便給了那問詢的官差一記耳光。
這時,就聽那官差身後一個個子高大的男子怒聲罵道:「你們這幫龜兒子!」
原來最近因為京城布防換崗,李成義將軍正好被調撥過來巡城。
他的軍營就在附近,路過這裡,聽到這條街市有喧鬧聲,便下了馬,帶著隨從跟著官差過來看看。
結果李成義將軍正好看到苛察肆無忌憚地抽打官差,氣得他鬍子亂顫,帶著手下過去就開始招呼苛察。
一時間雙方的人馬開始真刀真槍地扭打在了一起。
李將軍手裡的兵將可不是酒囊飯袋!當初楊巡將軍的餘部有許多都歸屬了李家軍。
而李將軍的祖父當年也是大將軍楊巡帶出來的兵。
楊家軍的確不在了,可兵魂不滅,李將軍手下的兵卒日夜操練不敢懈怠,帶著當年楊家軍的虎狼殺氣!
這麼多年來,大晉對荊國是一再忍讓。那些文官還好,可是兵營裡的熱血男兒誰不是憋悶著一股子窩囊氣?
現在倒是不錯,雙方人馬在鬧市短兵相接,誰也不用跟誰客氣,打痛快了再說!
苛察想要抽刀,卻被李成義狠狠甩了兩鞭子,連刀都捲到一邊去了。
最後,李成義將軍也下場了,趁著自己的部下勒住那苛察脖子的功夫,抽冷子照著那苛察的眼窩子狠狠來了兩記老拳。
這下打得苛察哇哇大叫,眼眶也裂開來,冒出汩汩鮮血。
李將軍的兵營離這裡很近,這邊熱乎乎打架,那邊還有人去兵營報信。
有些值了大夜,正光著膀子補覺的兵卒,顧不得穿上衣,就跑來打群架了。
荊國使臣帶的勇士雖然驍勇,可哪裡禁得住這種不斷上新人的車輪架?
沒一會的功夫,那被打得趴在地上的苛察就開始改口了:「我……我乃堂堂荊國使節,交戰不斬來使!你們怎麼敢如此對我?」
李成義朝著那苛察的臉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老子他媽打的就是你們這群龜兒子!」
街對面的楊毅不知何時,悄悄上了茶館的二樓。
雖然今日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尤其是那楚氏小婦,真是很有膽色,居然面不改色地與苛察對峙,最後還能在隋老七的幫襯下全身而退。
不過如此這般,倒是更好!
因為他今日的目標,也不是那楚氏婦人!而是……
想到這,他立在無人的包廂內,從老早放在茶室的琴箱裡,拿出一把勁弓,取了兩支箭,舉起弓箭朝著紛亂的人群瞄準而去……
再說,這場轟轟烈烈的鬧市群架,最後以苛察等人都被打倒在地而宣告終結。
李成義出了惡氣,便也收手,準備將苛察這些人交給一旁的官差。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突然一支羽箭不知道從何處疾馳而來,直直穿透了那跪在地上苛察的喉嚨。
那苛察來不及發出聲音,便直直瞪眼,匍匐在了地上……
可這還不算,緊隨其後又有一支羽箭,帶著厲風而來,這次卻是直直射向了愣在原地的李成義將軍。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有人猛然一推李成義,讓他險險避開了那箭。
李成義回頭一看,卻是司徒晟臉色嚴峻地立在他的身後。
茶樓上的楊毅射了兩箭之後,立即蹲下,收好弓,疾奔下樓,一把推開擋道的店小二,從茶館的後門快速離去。
司徒晟推開了李成義之後,便目光炯炯四處查看,瞟見斜對面的茶樓閃過身影,卻很快消失。
他要追攆過去,可被周圍亂跑的人潮阻隔,等他推開人潮再去看時,已經全無了蹤影。
李成義走過來拍了拍司徒晟的肩膀,艱澀說道:「這是什麼情況?我方才問了,不是我們的人動的手!」
跟荊國使節打架是一回事,可弄死了荊國使節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李成義隱隱有些不妙之感,連忙解釋。
司徒晟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可能是李家軍放的冷箭?那第二支箭分明是射向了李成義啊!
而且……這兩支箭,居然並不相同。殺死苛察的,是大晉軍隊隨處可見的制式羽箭。
可是射向李成義的卻是荊國才有的黑尾羽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8:09 AM
第九十一章 算一算帳
司徒晟心中一動,若是李成義方才被一箭穿破喉嚨,現在該有多麼混亂。
李家痛失愛子,豈能善罷甘休?而荊國使者也死在混戰裡,怎麼看都是惡鬥得兩敗俱傷。
誰會有如此歹毒心腸?司徒晟蹙眉想著方才一閃而過的身影……那人會是他嗎?
再說楚琳琅,狀著膽子拖延時間,總算虎口脫險,救下了冬雪他們,便快速離開。
之後的事情,她也是從司徒晟的嘴裡才知道的。
那日司徒晟原本去公幹。不過他一直有個習慣,如果能路過琳琅店鋪,只要時間不趕,寧可繞遠多走一段路,也要走到琳琅店鋪跟前看一眼。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那日才路過店鋪,順便救下了李成義的命。
當他從官差的嘴裡聽說,這些荊國豺狼騷擾的竟然是楚琳琅的店鋪,還打傷了一名女子,真是心急如焚。
他在店鋪裡尋不到人,只看到了地上的一灘血,心都要揪起來了。
於是司徒晟帶著觀棋騎馬疾馳趕到了京郊的莊園。
知道了琳琅安然無恙後,司徒晟真是猛然送了一口氣,一把抱住琳琅,總算安定了心神。
可是觀棋就沒那麼舒心了。
他看到冬雪包紮著頭,奄奄一息地倒在床榻上。
這妮子全無平日見到他鬥嘴打趣的精神,彷佛下一刻,便要香消玉殞。
觀棋一個沒繃住,撲到冬雪的床邊,太陽穴迸得老高,雙目赤紅,之後便起身在院子裡尋了一把斧頭,悶聲不吭地往外走。
還是隋七爺瞧著不對,一把攔住了觀棋,問他要幹什麼?
當聽到觀棋哽咽說要替冬雪出氣時,司徒晟也走了出來,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斧子,沉聲道:「放心,這筆賬不會輕饒了他們,不過不是這種法子。」
觀棋卻恨恨道:「不然還能怎樣?我跟在您身邊,可見多了!那些朝臣只會和稀泥,看見荊國的使者跟見了祖宗一般。他們只會推些人頂罪,如何敢跟荊國那些禽獸硬碰硬?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等去驛館將那些人砍了,我一人抵命!」
他聲音甚大,連喝了藥昏昏睡去的冬雪也被震醒了。
她聽到觀棋要去抵命的喊聲,便忍著頭痛,在屋裡有氣無力,攢勁兒叫觀棋。
夏荷連忙將觀棋喊回屋子。只見冬雪蒼白著嘴唇道:「沒長腦子的東西,你抵命了,算是便宜了誰?沒的讓我欠下一條人命!我……我可賠不起!你若要去,我便一頭撞死在屋裡!」
說著,她便踉蹌下地,要用傷頭撞牆。
觀棋趕緊攔住了冬雪,不讓她起身,可是看著冬雪紅腫的半邊臉,又是心疼得嗚咽。
而平日裡總是對觀棋尖酸刻薄的冬雪,也不知是不是頭痛的緣故,竟然也不懟人了,只是伸手替他擦著眼淚,有氣無力道:「等我真死了你再哭,現在震得我頭疼……」
這時夏荷也看出了門道,回頭給楚琳琅送了個眼神。
楚琳琅看著抱在一起又罵又哭的那一對小兒女,便扯了夏荷,拉著司徒晟出來了。
是她這個當主子的不夠細心,先前只看兩人愛鬥嘴,沒料到這樣也能生出情愫。
這般想來,她跟司徒晟在年少時也是頻頻鬥嘴,難道跟這一對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那個苛察已經死了,觀棋再去搏命,的確不必。
楚琳琅覺得,這麼一個惡人死有餘辜,可造成的爛攤子卻甚是棘手了。
等二人獨處的時候,她問司徒晟,苛察是不是李成義將軍的手下誤殺的?
司徒晟搖了搖頭,對楚琳琅道:「箭入喉嚨,是從高處射下,絕對不是街上人……當時我在對面茶樓,看到了一個身影,很像……」
說到一半,司徒晟卻不肯再說了。
可是楚琳琅眨眼想了想,卻猜出了讓他說不出口的那個人是誰。
難道是他的父親楊毅?若真是他,他為何要射殺荊國的苛察?難道是突然愛國之心翻湧,忍不下苛察的惡行了?
楚琳琅低聲道:「應該不會是……他吧?他這麼做有何好處?」
司徒晟知道楚琳琅也猜出了是誰,冷笑了一下:「好處太多了!他當初能背叛大晉,對荊國又有幾分忠誠?這些年來,他靠著幫助安谷在荊國平定內亂,壯大部族,又替安谷在大晉經營人脈,支持與安谷親善的太子,而得了安谷的幾分重用。可他要的並非加官進爵,而是利用荊國的力量掃蕩中原,報他的滅家之仇。當初那綠洲之亂,就是他的手筆。而他今日如此行事,大約還是為了挑起兩國不和,早日開戰……因為無論哪一方落敗,他都會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總算對得起亡魂了!」
楚琳琅沒有說話,可心卻像被什麼堵住了般。
一個男人因為自己的行徑而遭致了親人的滅門之禍,那種愧疚自責,一定也是排山倒海,非尋常人能排解消散的吧?
背負著這麼沉重的負罪感,要麼崩潰自盡,要麼就是找到了合理的洩憤對象,將錯誤歸咎到別人的身上,給自己尋個苟活下來的藉口。
楊毅顯然是後者,他將父親和親族的慘死都一股腦推到了晉仁帝和荊國老可汗的身上,然後便堅定不移地實施著自己的報復計劃。
現在他已經借著岳父安谷的力量,殺死了老可汗為父親報仇。
可是那個他視為仇人的晉仁帝卻還安穩坐著皇帝寶座。
為此,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兒子,利用手頭能利用的任何人任何事,蓄意挑起可能死掉成千上萬人的戰爭。
只是眼下,大晉上下都不欲為戰,為了平息荊國死了使節的怒火,大約又要推出替罪的無辜者了。
那個李成義將軍……凶多吉少啊!
想到這,楚琳琅沒有說話,只是將身邊的司徒晟緊緊地摟抱住了。
眼下,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只盼著司徒晟能在這場旋渦裡全身而退,更希望那個滿心仇恨的楊毅,不要再來打擾他兒子的生活……
而司徒晟低頭嗅聞著楚琳琅頭髮上淡淡的馨香時,突然開口問:「你說……他們今天出現在你的店鋪裡是湊巧嗎?」
楚琳琅一愣,想了想道:「使節驛館和我這隔著四條街,離他們最近的應該是東市,貨品十分齊全,他們若是買東西,大約在東市就可以了,不必走到這裡來。」
說到這,她頓了頓,心裡一翻道:「你是說……有人故意把他們引到了我的店鋪裡來?」
司徒晟暗自咬了咬牙,在她的額頭親吻了一下:「你今日早點睡下,我已經給七爺尋了些可靠江湖好手在外院防護,你可以安心睡下,我要回城審一審人……」
說完他就起身,要帶著觀棋回轉城中。
楚琳琅卻急急追了出來,看著他突然變得嚴肅的臉,低聲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被他帶偏,他現在是亡命徒的心思,君卻不是……你要記得,有人在家等你!」
那個「家」字,讓司徒晟的心裡溫熱了一下。他從小就是跟爺爺長在軍中,從來不知家是何意。只有與琳琅重逢之後,他才在她每日的三菜一湯,針線縫補裡體會到了何是為「家」。
司徒晟明白琳琅話裡的意思。她怕楊毅再次勾起他心內的陰暗面,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也許以前的司徒晟會。不過他現在有她,他得許她個可以站立在陽光之下的光明前程。
因為他的琳琅是旺盛的向陽花,應該傲立在溫暖陽光之處,不該像鼠蛇一般躲在陰溝裡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想到這,他沖著她點了點頭,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這一路他將事情想得大致明白了,楚琳琅的店鋪離李成義的軍營和官府都很近,而琳琅又青春貌美,是引得苛察犯事,挑起爭端的好地點。
那個射箭的人老早就埋伏在那,說明地點都是明確好的了。
現在他就是要從那些荊國人的嘴裡問問看,事情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因為這次街頭騷亂,那些使節並沒有回到驛館,而是被李成義的屬下暫時扣下,軟禁在兵營裡,免得他們回去後竄供,胡亂咬人。
當然,這也是司徒晟當時給李成義的建議。反正他已經領人打了荊國使節,還鬧出人命,也不怕再添一個拘禁的罪狀。
司徒晟到了那裡,便提了苛察的貼身侍衛長來問詢。
他倒也沒有搬弄大理寺的刑具,只是很是溫和地向侍衛長表示,自己一定會找出殺害苛察使節的凶手,只是他得問問當時的情形,為何他們這些荊國人會出現在離驛館這麼遠的街上。
那個侍衛長可是長腦子的,苛察這麼一死,他知道自己也情勢不妙,面對這個年輕的官員很老實,有答必應。
當聽到是虎都烈統領說這家店鋪的東西好,陪著苛察飲酒時,指明這家店鋪,並請他代買些布匹給公主時,司徒晟的眼裡現出一抹騰騰殺氣。
不過他不動聲色,又溫言跟這侍衛長聊了些,問這位虎都烈是不是當初大晉的降將楊毅?
這侍衛長看他一臉好奇,也知道他這年歲應該跟楊毅沒有什麼交集。
一個投降到荊國的苟且之輩,靠著會哄女人保命,荊國之內的臣子對楊毅是又嫉妒,又輕視,無甚尊敬維護可言。
而眼前這位晉朝的年輕官員,看著和善,比兵營裡那些不給他們好臉的李家軍強多了。
所以,就在司徒晟給他叫來了一隻燒雞和一壺燒刀子後,他的話匣子也算是徹底被打開了。
曾經在大理寺查案練出的話術,豈是邊疆統領能比擬的?
在酒肉的加持下,司徒晟已經將這位公主駙馬虎都烈在荊國的生平套問得七七八八了。
他甚至知道虎都烈很是懷念晉朝定居的生活,所以每到寒冬,都會帶著公主和兒女,去兩族雜居的邊鎮過冬。
後來,他在那裡買了宅子,有時候夏季他也會獨自前往消夏。
一壺酒見了底,司徒晟也將自己想問的事情差不多全都套了出來。
當出了兵營時,李成義正略帶惆悵地立在兵營門口,對司徒晟道:「我這次算是闖了禍,父親捎來信,讓我回府給他講講事情的經過,然後跟他連夜去宮中陳情解釋。」
司徒晟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不是你殺的,我可以為證。」
李成義無奈搖了搖頭:「聽說太子那邊都炸了,直嚷嚷著我毀了兩國議和,讓父親立刻將我交出來……」」
說到這,李成義朝著他揮了揮手,便急匆匆上馬,回轉將軍府去見李老將軍去了。
司徒晟在軍營站了一會,翻身上馬朝著祭酒齊公的府宅而去。
接下事態的發展,倒跟李成義擔心的相類。
太子聞聽這個消息,勃然大怒,親自帶人接走了那些被扣的荊國使節。而李成義跟隨李老將軍去宮中向陛下陳情時,還未到宮門就被太子的人扣下,鋃鐺入獄。
太子的意思很簡單,李成義如今闖下滔天大禍,還請李老將軍自重,莫要拿昔日的功勳到陛下那裡賣臉,替逆子求情。
那一席話說得李老將軍簡直無地自容,只能伸腳狠狠踹了惹禍的兒子一腳,一聲不吭,轉身而去。
依著太子的意思,就是將這次街頭鬥毆定為私人恩怨。只說荊國使者醉酒,買東西時,言語不通引發誤會,結果引來李成義帶兵與之械鬥,混戰中失手誤殺了苛察使節。
然後依照國法,懲處了李成義,也算給荊國那邊一個交代,這等刑案,大晉秉公處置,便不必上升到兩國交戰的地步了。
可惜這次荊國使臣鬧事惹起民憤,當時圍觀的人太多,也引燃了京城百姓的怒意。
起先是書院的學子們跟夫子討論,主要的意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晉對荊國如此卑躬屈膝。若當時的楊老將軍尚在,荊國人會不會在大晉的都城如此囂張?
緊接著關於那日李成義將軍勇戰欺負民女的荊國狗的段子,便在茶館酒樓蔓延,漸漸連市井走卒都在議論此事。
當李成義將軍鋃鐺入獄的消息傳開後,許多人紛紛自發立到了皇宮護城河外,高呼口號,向陛下請命,表示殺人償命,那麼死去的苛察該不該給他先前殺死的晉國女子償命?李成義將軍保護大晉子民,何錯之有?泱泱大國,為何與荊國談判卻如此卑躬屈膝,予取予求?他們想要從軍為伍,擊退荊國虎狼。
這股風潮是一傳十,十傳百,剛開始是京城裡備考的武舉們。然後蔓延至附近城鎮的義士,還有書院的學生也紛紛聚集,宮門前的呼喊聲不斷。
而荊國的使臣隊伍更是怒意滔滔,畢竟苛察是在那些亂民的包圍下,慘死在晉朝軍隊的羽箭下的。他們向晉仁帝抗議,要求嚴懲刁民,還有將縱容手下殺死苛察使節的李成義給交出來,他們要親自動手,為苛察報仇!
就在這個關口,太子和一眾臣子在書房裡,向晉仁帝陳情:「那些荊國使節當街鬧事固然可惡,可是如今談判正在關口處,不管怎麼樣,都是苛察當場身亡,讓我們顯得理虧。原本和談進展順利,現在豈不是功虧一簣?到時候,邊關戰火又起,可就因小失大了啊!」
晉仁帝看著他,淡淡問:「太子看,應該如何處置?」
太子一早就想好了,連忙說:「李成義乃是禍首,本該嚴懲,只是如今他深得民心,貿然懲處,只怕民憤難平。不若由兒臣出面,從李家軍裡『找』出那個真正放冷箭的人,將他嚴懲抵命,平息了這場風波。」
他的意思很簡單,若是不殺李成義,那就在李家軍裡再尋個定罪的,這樣不就是皆大歡喜了?
皇帝沒有接話,只是轉頭看向別的臣子,他們也都是大同小異,差不多都要隨便推出個替罪羊,平息荊國怒火。
陛下也知聽不出什麼有建樹的話來,便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司徒晟。
最後,陛下獨留他一人,讓太子與其他臣子都退下去。
等剩下君臣二人的時候,皇帝問司徒晟:「愛卿當時也在,看這事,該如何結局?」
司徒晟並沒有直接回道,而是想了想,說了段史書典故:「陛下當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典故。虞叔的寶玉被虞公看上,虞叔為了明哲保身,主動將那玉獻給了虞公,可他的寶劍又被虞公看中,由此往復,虞叔看透了虞公的貪得無厭,便先發制人,起兵攻打了虞公……」
晉仁帝嘆了口氣:「愛卿是說,朕如今就是懷揣寶玉之人?」
其實也對,大晉地大物博,物產豐饒,美人豈止千萬?
現在一個區區荊國使節,就敢在驛館草菅人命,當街調戲良家婦人,口出狂言隨意毆打大晉百姓。明日準備充分時,荊國虎狼之師就敢長驅直入,踏遍大晉山河。
一味忍讓,固然可保國民一時安寧。可是荊國犬狼的貪婪不止,又怎會有長久的安寧?
晉仁帝今天聽了這麼多的話,只有司徒晟所談,觸及了他心內的擔憂。
這些日子來,那個叫苛察的狂妄囂張,老皇帝也是看在眼中。
奈何大晉底子薄,沒有可以依靠的良將,所以就算這邊塞的土匪掀了窩子,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而現在,那些經歷過負水慘敗的臣子被嚇破了膽,一提起與荊國為戰,腿肚子都在發顫。一個個只想息事寧人。
這讓本來也不想開戰的陛下心裡,反而頗不是滋味了。
他不禁感慨,當年那些讓他有底氣與荊國為戰的驍勇將軍和無畏臣子們,都到哪裡去了?
萬沒想到,司徒晟這般年歲的年輕人,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著一股子別樣的硬氣。
可惜邊關事大,如亂麻纏絲,讓人難以下手。
老皇帝繼續問:「愛卿講了典故,可還是沒說,眼前事該如何解決?他們說找個頂罪的,你看可行?」
司徒晟垂首道:「臣做了一本帳,想請陛下參閱!」
這書房裡並沒有留旁人,陛下便讓司徒晟走到書桌跟前,將賬本呈遞上來。
等晉仁帝打開看時,才發現這竟然是一本統計近些年來,武舉的人才之賬!
司徒晟待陛下看了一會,才出聲道:「陛下應該看出,在負水之戰前,每年進京武舉不下千人,力能抗鼎者不下二三十餘人。幾乎每年都能湧出日後為將為帥的佼佼者。可是負水之戰後,每年武舉人數遞減,到了今年,只有不到百人,而且大多是父輩為將者,他們的兒孫出來,考取功名也不過為了日後入伍,接受父輩庇護,行個升遷方便。而且最近幾年再無佼佼者……」
負水之戰,是晉仁帝心裡的一根刺,向來是不容人提的。
現在這個年輕臣子不知輕重提起,頓時讓他臉色一沉。
可司徒晟恍如沒有看到老皇帝變臉,繼續坦然道:「為何近些年來武才減少?並非是我大晉子民體質衰弱,而是真正驍勇之人懶散了報國之心。陛下應該聽說了,邊境的自發抵抗荊國盜匪的義軍連年壯大,再過不久,也許也要成為陛下之患。若是能招攬那些義士歸我大晉,這才是大晉長治久安之道!臣以為,如今陛下最該憂患的,並非荊國黷武開戰。而是我大晉子民已無尚武之心,像李家父子這樣的驍勇老將,就是我大晉脊梁。怎麼能為了討得那些荊國人的歡心,就如此自抽脊梁?再次寒了尚武之人的報國心思?」
若是司徒晟空口說這些,只怕說出「負水之戰」四個字,就該點燃老陛下的肝火,沉臉呵斥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了!
不過司徒晟倒是厲害,先甩出一本武舉人才虧空嚴重的賬目來,將晉仁帝發火的底氣都給看沒了。
而司徒晟這番妙計,卻也是個妙人替他想出來的。
前些日子,他沉思著如何向陛下進言,振興今年的武舉時,楚琳琅一邊幫他磨墨,一邊順口說道:「這治國不跟過日子一個道理?你跟個整日坐吃山空的公子哥說家裡沒有錢銀了,他也沒個數,不如攏一本帳,讓他看看家底是怎麼一點點掏空的,這才叫一目了然,觸目驚心呢!」
以前琳琅在周家的時候,為了震懾那周家母子的鋪張,可是沒少給周隨安母子甩賬本。
就是心裡再沒數的混蛋,看了攏賬後,也得消停一段時間。
司徒晟當時被她的話給逗笑了,還問她為何沒跟他甩過賬本?
琳琅白了他一眼:「你都不花用銀子,只知道往水缸裡藏銀子,也沒給我機會找你算賬啊!」
說笑了一番後,司徒晟卻覺得言之有理,還真依著楚琳琅的意思,給陛下算了一筆人才之賬。
只是司徒晟沒想到,本是為了振興武舉而做的賬本,現在卻被他拿來救李成義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8:18 AM
第九十二章 弄巧成拙
司徒晟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再次說到晉仁帝的心坎裡。
那北方日漸壯大的義軍,還真是陛下心頭隱患。
至於晉朝的缺兵少將,他也老早有所覺察,可是從來沒人能如此攏賬一樣,細算給他看。
這麼連年比較看下來,觸目驚心,叫人為之動容。
司徒晟看陛下沒有吭聲,接著又道:「李家軍驍勇善戰,在之前平定各地土匪叛亂時戰績不俗。若是因為這件事,而隨便誣陷李家軍,讓他們出去頂罪,豈不是寒了三軍將士的心腸?行凶之人並非李將軍和他的部下,陛下若是嚴懲,恐怕正中真正下黑手之人的下懷!而且,這次李成義將軍在鬧市嚴懲荊國惡使,正是提振國民士氣的大好時機啊!」
至於擔憂荊國開戰,司徒晟想著楚琳琅那日跟他說的話。
她說這兩國談判更像是生意場上談買賣,廢話糾纏越多的,反而對方更有談的意思。所以不怕對方胡攪蠻纏,就怕對方連談都不願意談。
想到這,他淡定繼續道:「國之大格,必須維護。荊國來使不顧禮節,屢屢觸犯大晉國法,還在驛館行凶,害了無辜歌姬的性命,他在街頭鬧事,打傷民女和官差,意外橫死也是咎由自取,陛下可以對荊國言明,此案還在調查中,凶手尚未緝拿歸納。但是荊國其他使者,不尊大晉律法,必須驅攆回去。若想荊國要繼續和談開市,最好派個懂禮數的來。」
皇帝一聽,皺起眉頭:「如此一來,豈不是給了荊國交戰的藉口?」
司徒晟沉穩回答:「我有友人深入了北地,了解那裡民風。他打探到了一些先前邊線暗探沒有打探的內幕。據聞今年荊國西北大片草原發生枯草病,青草枯萎,牛羊都沒有食物,成批餓死。不過新任可汗為了穩定人心,之前曾經在大晉國境內尋找門路,買入大批糧草,解決了燃眉之急。然而來年的草荒能不能解決,尚不明確。所以荊國一直急於開市,就是為了能囤積到足夠的糧草。他們這次派人軟硬兼施的議和談判,也是出於這種目的。若是明年大片的草原還不能恢復,囤積夠糧草的荊國軍隊才有餘力揮兵,叩開邊界防線,來到中土廝殺掠奪……」
司徒晟沒有明說的是,這些線報來自廖靜軒在北地隱藏多年的暗線,北地這次飢荒先是在遠離邊界的草原上,然後一點點的蔓延。就算荊國內部,稍微靠南邊的部落,可能都不知北邊部落的枯草災情如此嚴重。
而負責北地線報的太子一黨,因為與安谷一系親善,鬆懈了警備,對這麼重要的事情也沒有細問細察,只是輕描淡寫地上報,只說了句荊國今年水草不豐盈,而將所有的心思用在了與四皇子的內鬥上了。
而司徒晟掌握的信息,卻是廖靜軒在北地深耕多年的人脈收集到的。也只有廖靜軒這個「荊國通」,通過各種情報加以分析,才有這般把握。
議和談判就是如此,只有捏住了對方的要害,知道對方的短處,才可佔據上風。
司徒晟定定道:「陛下,我們還沒摸到荊國人的底牌呢!如何出價?所以不必著急,這議和,不妨摸了底,再慢慢談!」
晉仁帝從司徒晟的嘴裡,才知原來荊國之前的災情這麼嚴重,一時臉色有些微微難看。
他身居上位,雖然有許多事情被欺上瞞下,不甚了解。
可是如今虎狼敵國的實情,他居然也要最後才知,實在過分至極!
氣得他猛一拍桌子,狠狠道:「無能即是誤國!」
他這一句,明顯是在罵自己的兒子。
誰不知道,安谷之前的那批糧草,就是太子收了他們的金子運作的?
身為儲君卻與為敵的虎狼結交。他真的以為,憑他和那個安谷的私人交情,就可以平安萬代嗎?
司徒晟朝著陛下深深鞠禮,聲音鏗鏘道:「陛下,這是天佑大晉!百年國運,皆繫於此,若是陛下,您定要順應天運,把握這次千載難逢的時機……」
說到這,他微微抬頭,看向陛下,一字一句道:「不管挑起爭端的是誰,也不必管他居心。只有捏碎這些虎狼的喉嚨,才能止住他們得寸進尺之心!古往今來,剛柔並濟才可震懾四方!柔,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可是這剛,要適時出手,才可免於被動啊!」
晉仁帝眯眼看著殿下年輕的臣子。
不知為何,他從這位臣子的身上越發感受到一股似曾相似的氣質。
曾經也有一個年歲比他大得多的臣子,跪在這殿堂的中央,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語。
只是那年,又是何時光景?那時的他也是心懷銳氣,不是個瞻前顧後的帝王啊……
晉仁帝感慨之餘,還是覺得此事激進冒險,若司徒晟所言有偏差,荊國真的悍然起戰,該當如何?
司徒晟穩穩道:「宮門外如潮的百姓呼聲,不正是陛下您最大的依靠嗎?陛下您曾感慨朝中無可靠良臣。試問歷朝歷代,不都是在保衛邊疆的浪潮裡,湧出無數可以倚重的良將能臣嗎!時勢造英雄,陛下若是覺得缺兵少將,為何不大造聲勢,淘出一批堪用之良將?萬萬不可讓天下的匹夫寒心,覺得一身孤勇,卻報國無門啊!」
晉仁帝依舊沒有說話。
這個年輕臣子的心思沉穩細膩,目光長遠,真是不可多得的輔國之才。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自然明白,為君之道,就是懂得適時裝傻,更要懂得善用人才。
可惜他年輕的時候沒有悟透這一點,在楊家的事情上沒有裝傻穩住心氣,以至於自折羽翼,栽了大跟頭。
如果今日真拿李家開刀,又寒了李家父子的心,跟當初抄斬楊家有何區別。
司徒晟說詐一詐荊國的老底,到底值不值冒險一試?
那日君臣二人相談甚久,屋裡連個近身伺候的都沒留。
不過太子應該很想知道君臣談論了什麼。
當司徒晟出來的時候,太子竟然還沒走,一直等在宮門外。
一看他出來,就走過來,不陰不陽地問:「怎麼你是留下來給李成義求情了嗎?其實你不求情,我也會法外施恩的,不過父皇跟你到底說了什麼?」
這個司徒晟私交不多,不過那個李成義倒是能算一個。司徒晟這個節骨眼若是跟父皇扯皮,只怕也要遭父皇的申斥。
司徒晟聽了太子的問,只是恭謹回禮道:「陛下不欲為臣聲張,殿下若實在想知,可以去問陛下。」
太子的臉色十分難看,滿朝堂上下,敢這麼對他這個儲君的,也只有這個刺頭司徒晟了。
此間無人,他不妨跟這小子將話說透。
想到這,他往前棲身一步,狠狠瞪著司徒晟,陰冷問道:「司徒大人可知,父皇之下便是儲君。你對孤這般不敬,難道不為自己考量將來?」
父皇雖然身子還算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
當初的寵妃靜妃娘娘,在宮中隻手遮天。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年幼皇子,不是母妃卑賤,就是孩子本身不成器。
成年的皇子裡,如今留在京城的,也就只剩下個懦弱如雞仔,毫無母妃家族幫襯的六弟了。
所以太子如今可以說是高枕無憂,再無儲君對手。
聽了太子如此露骨的威脅,司徒晟恍如沒有聽懂,只是俊眸微抬,淡淡回答:「為何要考量?前朝武帝,連廢兩任太子,最後立愛妃襁褓中的幼子為國儲,他長壽治國,一直到太子成年才禪位……臣觀陛下,定能超越那武帝,長壽綿延……」
這話裡的敲打,簡直咚咚敲在太子的天靈蓋上,氣得他太陽穴暴起,低聲怒喝:「司徒晟,你敢咒孤!」
司徒晟臉上笑意全無,只是略微抬高音量反問:「殿下恕罪,難道……您覺得臣說錯了,吾皇不是長壽之相?」
太子看一旁有侍衛調轉目光,立刻驚出了滿頭的白毛汗,硬生生吞下這口惡氣,強擠一絲笑容道:「好,司徒大人說得好!像你這麼體貼父皇之意的臣子,當世也是少了。既然無什麼重要的事情,大人先請吧!」
司徒晟微微一笑,再次施禮,轉身邁步而去。
太子如今很少能被人噎得這麼喘不上來氣兒了。
他如今已年過四十,縱觀本朝,也算是個「長壽」太子了。可父皇年事雖高,卻絲毫沒有禪位頤養天年之意,更沒有放權給國儲歷練的意思。
難道……還真如那司徒晟所說的,父皇若不滿意他,將來還能立個幼子取而代之?
想到這,坐在國儲之位上一直過得如驚弓之鳥的太子立刻有些心焦了。
他突然想到,父皇最近幾年一直沒有再填新子,到底是父皇不行了,還是先前那個靜妃作祟?
若是後者,父皇如今在宮裡又是寵誰?那幾個幼弟的母妃有沒有興風作浪之人啊?
原本的高枕無憂,因為司徒晟意有所指的一番話,立刻變成了危機四伏。
太子決定再讓宮裡的耳目勤查帝王起居注,另外那幾個宮裡的小崽子們都是什麼情狀了,功課如何,也得時時查看……
一時間,司徒晟跟父皇方才聊的是什麼,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而且很快,太子不必問也能猜出那君臣的談話內容了。
那天之後,還在驛館喝酒的使節們被驛館蜂擁而入的大晉軍兵紛紛按住,捆綁入了當地的官署,鋃鐺入獄。
因為他們伙同死去的苛察調戲打傷良家婦女,又當街逞凶打傷了問詢的官差,便按照律法杖責二十,即日遣送出大晉國境。
那二十板子可不是一般人下的手,據說是從大理寺調來的熟手。
板板見血,還沒等到第十下,那些荊國的壯漢已經叫得顫音,等到二十下挨完,人已經疼得暈過去了。
據說下場打人的,還有一位是酷吏司徒晟的隨從。
聽說他想學打板子的手藝,便也跟著一起行刑,差點將板子打斷,十分賣氣力。
那些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使節同苛察的屍首返回荊國時,都是用擔架抬回去的。
晉仁帝寫給荊國可汗的信裡直指:既是和談,為何偏偏派出些土匪不如的粗莽之人?
是不是故意在羞辱大晉,蓄意為戰?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荊國使節都受罰了,據說在苛察鬧事的當天就有幾個提前秘密返回北邊去了,算是堪堪逃過一劫。
而後,陛下將北地的情報偵查從兵司單獨隔離出來,不再歸太子管轄,而是由陛下親管。
重新調派了許多情報人手,儼然是往常準備開戰前的備軍情形。
而那個主張對荊國強硬的司徒晟更是得了陛下的重用,從戶部直升樞密院,榮升樞密使,輔佐丞相政務,從一個四品官員,榮升從一品,取代了太子,成為此後主管議和的大臣。
除此以外,與荊國械鬥的李成義將軍不但沒有受罰,反而得了陛下的親自嘉獎,賞了「忠勇」將軍的頭銜。
李老將軍也接受皇命,統領重兵,調撥軍隊,朝著北邊布防。
從即日起,所有邊線城池一律宵禁,對於去北地售賣鹽糧的客商更加嚴苛。
若有私賣糧草者,依照軍法斬立決!
一時間,滿朝文武都愣了,覺得陛下這是昏聵了頭腦,押著大晉百年清秋,向強敵挑釁開戰啊!
李家父子受了皇命委托,即日開拔前線,駐守北地。
在臨行前一天,李成義請司徒晟喝了酒,沖著他抱拳道:「君之前幫我躲過奪命箭,又在陛下面前保下了我,便是對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待得日後報答!」
司徒晟朝著他卻抱拳道:「言重了,你去北地,能守住荊國此後的幾輪報復突襲,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大晉的回應,是在荊國人的臉上打了熱辣辣的一巴掌,荊國必定要跳起報復。
這也是他與陛下,還有李老將軍幾次碰面,並且在沙場演示布防後,才做出的決定。
荊國現在糧草不足,又無買糧渠道,不會長線奔襲。
所以,能不能抗住最初的幾輪,便是兩國博弈的關鍵。
兩頭底子略有些發虛的猛獸,就看誰先堅持到最後。若是李家父子不能在邊線抗住這第一輪的猛攻,司徒晟這個堅持跟荊國掰手腕的臣子,便要第一個被推出來獻祭。
所以司徒晟所言並不誇張。李成義再次沖著司徒晟抱拳,表示絕不負君之所托!
不過陛下做此強硬回應,實在出乎群臣預料。
每日早朝,宛如靈堂,輪番有臣子哭喊,懇請陛下三思,莫要受了奸臣的妖言惑眾,拿著一國的國運來賭。
雖然朝堂上反對的浪潮雲湧,可民間的喝彩聲強烈。
那日荊國使臣被拖拽出驛站,在大晉最繁華的街口挨的板子。
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就連周圍的大樹上都掛滿了人,所有圍觀的人都是連聲叫好,直呼解氣。
而隨後展開的征兵,進行的也照比往年順遂不少。
許多熱血年輕人聽到了邊關最近被荊國盜匪廝殺搶掠的事情,都是激昂憤慨,而這荊國使者當街暴死,又被轟攆出境的消息,更振奮人心,如今邊關用兵之際,軍餉給得也足,自然有人踴躍參軍報名。
楚琳琅的店鋪離報名參軍的兵營很近,最近正是曬紅米的節氣,中午日頭燥熱,所以附近商鋪的店主,都會給那些兵卒送水解渴。
琳琅也煮了兩大桶的綠豆甜湯。畢竟那日她們在店鋪裡得以脫身,也全賴許多不知名的街坊見義勇為。
除了分發給周圍的店鋪鄰居,琳琅帶著夏荷和剛剛養傷痊癒的冬雪還給那些排隊等候入伍的義士分發。
正在分碗的空檔,一輛馬車路過。
那馬車裡的人撩起車簾,正好看到了楚琳琅巧笑嫣然,正在分發甜湯的情形,臉色不禁晦暗了幾分。
車裡的人,正是陶慧茹。
她原以為楊毅採納了自己的計策,就算弄不死這楚琳琅,也會讓楚氏在荊國人的手裡遭受折辱,名聲盡毀,在京城無立足之地。
搞不好,她只能自盡了事。
司徒晟失了心愛的婦人,必定要遷怒荊國時節,到時候,他攪鬧了兩國議和,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陶慧茹不知楊毅會不會聽自己的,一時也是心裡忐忑。
那幾日她雖在家中,卻命人在那街市附近轉悠,探看著情形。
萬沒想到,這個女子不是一般的運氣,竟然在荊國人大鬧店鋪時,毫髮無傷,而那耀武揚威的荊國猛士苛察卻在衝突中命喪黃泉。
陶慧茹聽說之後,還以為是打探的下人不得力,聽錯了而已。
可是後來她問起兄長,兄長卻也是這麼說的。
於是陶慧茹又想,荊國使節意外身亡,後果嚴重,那楚娘子的店鋪就是事發的中心,她這個東家豈能逃脫關係?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在太子跟前進言,暗示這婦人平日的做派就是喜歡用美色勾引男人,是釀成這起意外的罪魁禍首。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在自己的外甥太子跟前搬弄是非,太子就不耐煩地揮手,表示她這種婦人的家長里短,就不要來煩擾他了。
也不看看他眼下滿頭的官司,哪裡有功夫聽她那些桃色的緋聞!
然後陶慧茹才知道,陛下壓根就沒有懲戒殺害苛察之人的意思。
不僅不追責,反而擺出了空前強硬的姿態。
一時間,連那個揚了荊國使臣一腦袋石灰粉的楚琳琅,都被坊間傳成了什麼勇鬥荊國惡霸,救下被調戲侍女的忠勇女子,被人連連讚嘆。
陛下也給她發了賞,說她秉性魯直,乃大晉女兒的本色,沒有辜負「新梅安人的封號」……
這還不算,那個原本一直被肱骨之臣排擠的司徒晟,竟然借勢迎合陛下的心思,也不知說了什麼奉承之言,鼓動陛下出兵,趁機一路又開始往上爬。
當司徒晟的升遷令下達的時候,滿朝震驚。
因為這個沒什麼背景靠山的年輕人升遷得實在是太快了!他居然從四品的戶部侍郎,直升入了主管政務與一部分軍權的樞密院,做了從一品的樞密使。
從此可以出入陛下的御書房,可以與陛下時時商議國事了。
那樞密院裡的臣子,哪一個不是熬碎了骨頭,練出了油的老臣才可入內?
這個年紀輕輕的孤臣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如此得陛下器重信任,也是邪門了!
就連父親國公爺也心事重重,直說一個耍弄口舌的小子,卻如此飛升,並非大晉之喜。
如今整個大晉上下,彷佛被打了雞血一般。就連她兒子陶讚,昨天回家也是一臉興奮,居然嚷嚷著寺廟無趣,他想要投筆從戎,建功立業。
陶讚雖然自幼改姓了陶,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武將的後代。自己祖父楊巡的故事,就算在茶樓裡也時常聽得到。
所以他自覺有武將血脈,怎麼甘心讓娘親把他養在寺廟裡,成為連耗子都不會抓的貓兒?
陶慧茹聽了兒子說些什麼要效仿祖父的大逆不道之言,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聲嘶力竭地喝住了兒子。告知他,他姓陶!只有外公,沒有祖父!
接下來,她又將兒子訓了半天,才止住他那年輕狂妄的念頭!
陶慧茹自從知道了司徒晟真正的身份之後,真是日夜輾轉難以成眠,所以聽了兒子那「認祖歸宗」之言,也是心裡發炸!
她不知道司徒晟潛伏在陛下的身邊是何居心,更不知道那苛察的死,楊毅在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
這兩個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燈。陶慧茹原想搞成父子內訌,沒想到自己卻成了被架在油鍋上憂心忡忡的那一位。
陶慧茹一時有些錯亂,疑心自己的計謀反而是給了這父子靈感,讓他們聯合一起來,給陛下演了一齣戲。
是她的計謀讓司徒晟趁機飛黃騰達……
這怎麼不叫陶慧茹暗自咬碎槽牙,背後又是暗自敲著木魚,詛咒楊毅不得好死!
而且……想到司徒晟是溫氏瘋婦的兒子,對溫氏虧心的陶慧茹好似百爪撓心,肯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
可偏偏這個秘密,得爛在她的肚子裡,誰也不能告知。
因為司徒晟這個螞蚱的另一頭,牽著她的兒子陶讚!
就算父親和兄長,她也不能信任。
不然司徒晟東窗事發,依著父親的心性,連她這個女兒也會一起割袍斷義,撇清干係。
所謂父兄,也壓根不會管顧她們孤兒寡母的!
陶慧茹攥著足以讓司徒晟倒地不起的秘密,卻一時沒有找到能下刀子的地方。
正在她冷冷打量楚琳琅時,楚琳琅一抬頭,正看見了坐在馬車裡,表情陰晴不定的陶慧茹。
不過這這位居士看人的眼神不善,楚琳琅乾脆走過去,落落大方地沖她打了聲招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1:16 PM
第九十三章 代為寫信
如今在陶慧茹看來,這個楚琳琅也是怪可憐的。
她一定是覺得自己這樣的下堂婦,原本姻緣無望,卻迷倒了個當朝俊才,算是走了大運,要飛黃騰達了吧?
豈不知,那司徒晟只不過是罪臣之後,一旦身份曝光,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男人嘛,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這京城裡孤獨潛伏,定然寂寞難耐。
於是,司徒晟便尋了楚琳琅這等毫無出身,容易拿捏的單身女子,用來打發寥落的時光!
可城府那麼深的男子,又怎麼會將身家性命,身世秘密托付給個和離不能生養的女人呢?
想到這,陶慧茹又是冷笑一聲,篤定這楚氏看著精明算計,並不知情郎的實情,將來大約也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她身為國公府的嫡女,跟這種蠢女人多說一句,都是自降身份!
所以,陶慧茹坐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勾著嘴角看了看楚琳琅,似乎不屑跟她說話,然後目光撥轉,目視前方,沖著車夫道:「回府!」
楚琳琅碰了個軟釘子,覺得陶慧茹這反應挺耐人尋味,大約是因為這位居士最近在京城混得名聲甚臭,所以居士著惱了吧?
琳琅無所謂地笑了笑,轉身回去繼續發著甜湯。
而與此同時,司徒晟官署的文件裡,卻發現了一張寫著暗碼的字條。
他依著老法子翻譯出來後,看了看,慣例將紙條引燃,放到了香爐裡,然後起身備馬,帶著觀棋一路來到了京郊的一處破廟。
他抬腿入破廟內站了片刻,便從那神像背後轉出一人,正是本該早早離了都城的荊國駙馬虎都烈!
司徒晟瞪眼看著他,突然飛身揮拳,朝著他襲去。
這父子倆所用的拳法,都承襲自楊巡,拳法路數都是一樣。
不過楊毅身在荊國尚武之地,經年累月跟那些荊國勇士摔角,他的搏鬥和經驗,自然也勝兒子一籌。
可是老道的經驗,也經不住司徒晟瘋了似的莫名拳法。
楊毅的臉上接連挨了幾下之後,終於一個巧勁兒絆住了司徒晟,然後將他的臉貼在地上狠狠壓住,咬牙切齒道:「你瘋了!連你老子也敢打!」
司徒晟被壓得一時動彈不得,冷冷回道:「你們不是都說,我隨了我娘,是個瘋種,遲早要發瘋嗎?」
楊毅的臉色變了變:「那是你小時淘氣,惹了人,氣頭上的話,你倒是當真了!」
說著,他終於鬆開了牽制司徒晟的手,和緩道:「你這次做得不錯,總算是說動那晉仁帝出兵了。要知道,現在荊國正值虛弱之際,若錯過這等時機,便再無翻身之日。只有兩國相鬥,才有報復那狗皇帝的機會……」
司徒晟起身拍落身上的灰塵,冷冷一笑:「說得像你多憂國憂民似的?為了這等時機,你還真費盡心機,連嬌弱女子都不肯放過,設下如此齷蹉圈套,還妄圖栽贓給李老將軍的兒子,你可曾對得起他們!」
楊毅聽到李老將軍的名頭時,倒是不自在地微微轉頭,卻依然理直氣壯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這般發瘋,不過是心疼那楚氏商婦罷了!什麼逢場作戲,倒是會糊弄我?你分明是將傳家的玉鐲都給她了!」
司徒晟的眉頭一皺,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楊毅毫不隱瞞,便將陶慧茹發現了楚氏,又來質問他的經過講了一遍。
司徒晟萬沒想到,他和琳琅辛苦保守的秘密,竟然被陶慧茹抓住蛛絲馬跡,更沒想到父親輕易洩底給了陶慧茹那婦人,一時真忍不住想再給楊毅幾拳。
他忍不住陰冷問道「你這般跟陶氏交底,是何意思?」
楊毅冷冷地看著他:「我想了想,讓你有了危機感也不錯。只有頭上懸刀,才可居安思危,免得在京城的府宅裡太安逸了,樂不思蜀,過著閉門小日子的清夢!你若真心疼愛那小婦人,便離開她吧,不然遲早要拖累了你心愛的女人。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害了那婦人又算到我的頭上來!」
司徒晟沒想到楊毅竟然是這般打算,逼得他自動離開楚氏。
可楊毅說得不錯,一旦他的隱秘宣洩,勢必牽連了琳琅,想要保全他,就只能離開她。
「你就不怕,我帶著琳琅遠走高飛?」司徒晟磨牙慢慢問道。
楊毅卻像看個胡鬧的孩子一般,看著司徒晟:「你忍心自己過著安樂日子,卻不管顧你娘了?」
他的手裡捏著牽制司徒晟的一根線,不怕他跑得太偏!
也許是被要挾軟肋的緣故,司徒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息幾日以來隱藏在心的怒火。
他沉聲道:「只怕你要我做的事情還沒做完,陶氏就迫不及待地賣我了。」
楊毅搖了搖頭:「你放心,她比任何人都怕你的楊氏後代身份曝光。畢竟她的唯一兒子也是楊家骨血。若是讓陛下激起了警惕之心,你說陛下會不會再留一個隱患在身邊?」
陶讚就是楊毅用來牽制陶氏的軟肋。他還真是將自己的每一個兒子都利用徹底!
說到這,楊毅的面容一整:「我並非不想讓你好,只是楊家的血海深仇未報,讓我日夜難以成眠。你若想早日解脫,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我這幾日甚是思念母親,也給她買了些衣物,還有進補的藥材吃食,你應該也要回去了,就煩請代勞,將這些東西送到我母親的手中。」
說完,他回身喊觀棋,觀棋便從馬上取下了個厚實包裹,遞給了楊毅。
楊毅打開看了看,的確是分量十足的人參藥材一類補品。這一包東西,價格不菲啊。
楊毅嘲道:「你如今倒是闊綽了。」
往年司徒晟送給他母親的,都是他親手捏的小泥人一類。似乎是想要憑借這些兒時的玩意喚起母親些許的記憶。
也許是他終於長大了,今年倒是變得務實了些,送些吃食補品。
司徒晟笑了笑,自嘲道:「畢竟我如今官做得不錯,你若要吃,我也可以再給你買一份。」
像這近似父子關懷的場景,對於楊毅來說也很陌生。
最起碼他對眼前這個兒子,從來沒有類似的溫情時刻。
可當司徒晟稍微不那麼尖刻時,他也會恍惚想起,自己是這個高大青年的父親。
楊毅有些不自然地皺了皺眉,略帶生硬道:「不必了……你也照顧好自己……朝中若有什麼變化,及時通過傳信的人通知我。」
說完之後,父子二人便再無話可說,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分道揚鑣。
司徒晟一路伴著夜風,徑自來到了琳琅的京郊別院。
琳琅正在院子裡澆著新栽的花。抬頭看見司徒晟走進來,仰臉笑著正要起身。
可司徒晟卻先蹲了下來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琳琅被這硬挺的懷抱勒得不能呼吸,也明顯感覺到司徒晟情緒的不對勁。
她並沒有掙脫,只是先放下了水瓢,安慰摟住了司徒晟問:「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晟只是閉著眼,將高挺的鼻尖在琳琅的髮髻與細頸間游弋,也只有這一刻,他才有從地獄回轉人間之感。
該怎麼告訴琳琅,他的身份已經被陶慧茹知曉了?
而她也許要離開京城,遠遠避險。
危險臨近,他不能讓琳琅身處危險之中。只是這樣一來,二人便要遠隔天涯,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等二人回屋獨處的時候,司徒晟便將楊毅的話告知了楚琳琅。
琳琅聽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她突然想起,白日在征兵處那裡,她分發糖水時,陶慧茹從車裡冷冷瞥向她意味深長的眼神,還有涇渭分明的避嫌態度。
琳琅那時還看不太透,可是現在結合司徒晟的話再一回想,那眼神彷佛看著早晚挨刀的羊羔子般,充滿了居高臨下的不屑……
等徹底了解清楚,楚琳琅反而鎮定下來。
楊毅說得不錯,陶慧茹心裡必定是欲除掉司徒晟而後快,卻決不能從他楊家後裔的身份入手。
既然如此,雖然頭懸刀刃,卻不必擔心它立刻會掉下來。
跟這件事相比,琳琅其實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我給你母親準備的補品藥材,他都代為收下了嗎?」
原來司徒晟今年給母親帶的東西都是楚琳琅親自採買的。
東西雖然好,就是不知楊毅會不會給溫氏送去。
司徒晟想了想道:「在這類小事上,他倒不至於言而無信。」
他從那荊國侍衛長的嘴裡問出,楊毅在北地的雜居地帶,買下了房產,除了冬季會去那過冬,夏季也偶爾去……
聽到這些後,司徒晟猜測,楊毅在那,會不會不止一處房產,並且將母親安置在那。
所以他已經給廖靜軒去信,讓廖靜軒在那裡安插人手。待楊毅再次去北地,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找出母親的藏身之處。」
琳琅知道司徒晟的打算,所以她準備的補品中,有幾包安神的藥材甚是考究,請了宮內的御醫按病症配方,用料也不甚常見。其中有南地的奇珍蟄蟲,與安神的紫石英烹煮後,氣味特殊,讓人忽視不得。
就算到時候沒有跟蹤到楊毅,只要他能將那些藥材送給溫氏,等到煮藥的時候,氣味蔓延,也許可以讓廖靜軒四處游走手下發現蛛絲馬跡。
不過現在一切都是未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著司徒晟每次見完楊毅之後,痛苦得不能自抑的樣子,楚琳琅真恨不得立刻找到溫氏,替司徒晟解開最大的桎梏。
一時二人無語,只是在床榻上相依偎而無眠,彼此都擔憂著對方的前程,唯有十指緊緊纏繞。
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琳琅輕聲道:「我會將母親先送去嶺南的莊園,不過我不會走的,你在哪,我便在哪!」
這是她最終的決定,也不容司徒晟反駁。
司徒晟若不同意,也管不得她。她大活人一個,就算將她押到海角天邊,她也有法子回來!
聽了她這麼任性的話司徒晟直覺想要申斥她胡鬧。
可在一片昏暗中,一個溫熱嬌軟地身體已經不容置疑地壓住了他,司徒晟的薄唇再次被琳琅的熱情填滿……
待得一吻作罷,琳琅不容辯駁地在他的耳邊道:「別跟我犟,你要是敢將我推得太遠,信不信我以後都不要你了……哎呀……」
看來那一句「不要你了」徹底捅了某人的逆鱗,原本在上面霸道宣誓的小娘子,被徹底掀翻了下來。
司徒晟單手按住她,眼睛裡露出了霸氣凶光:「你敢不要?」
然後他便用行動告訴她,此時跟他纏著一起,就別想再輕易甩掉他了……
一時琳琅銀鈴般的笑聲,驅散了滿室陰鬱。就算前路難行,最起碼他們現在並非一人面對。
邊關用兵,皇寺的祈福燒香也不能斷。
太后也想著再做場法事為國運祈福,琳琅作為御賜錦鯉,自然也得跟著靈雲大師排香布陣。
不過她在皇寺倒是看見了那個司徒晟同父異母的弟弟陶讚。
他在皇寺領了閒差,做主持祈福的寺官,做法事時,自然也得到場。
楚琳琅雖然無意跟他說話,可是因為知道他是司徒晟的弟弟,難免好奇地多瞟看了幾眼。
這個弟弟跟他的兄長可長得沒有什麼太像的地方。這個陶公子看起來更斯文纖細了些,就是個沒有長開的少年郎君。
可是她這幾眼,卻勾來了陶讚說話。
待上香完畢,寺僧們開始焚香禱告時,陶讚跟在了新梅安人的身後出來,順便問她:「我身上是有不妥嗎?為何你總是看我?」
楚琳琅起初沒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說話,直到陶讚又跑到她旁邊問了一遍,她才恍然轉頭。
這位公子,還真冒失!
就算她方才失禮,多看了他兩眼,他也不該在這等場合,追著問自己啊!
聽說陶慧茹對她的這個獨子甚是寵溺,當初因為怕別人說他的身世閒話,好像書院都沒怎麼去過,一直在家請大儒授課,身上似乎有些……不諳世事的活潑。
陶讚並沒有察覺自己失禮。在這滿是光頭的地方,連跟他年紀相仿的說話人都沒有,他整日裡憋悶極了。
難得今日舉行這麼隆重的法事,還來了這麼多新鮮面孔,他也有些活躍起來。
而且這位新梅安人長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靈動的雙眸在直直望向他時,恍惚珠蚌被撬開般,剎那的芳華珠光就這麼直直映入了他的眼中。
他平日從不關心母親的交際,更不知母親跟這位楚娘子的恩怨糾葛。
陶讚便如書院那些不諳世事的少年郎般,全憑著坦蕩得不知深淺的心思,毫無顧忌地跟這位美麗的女子打著招呼。
可惜楚琳琅早就脫了青春懵懂,對於陶公子太過熱絡的態度也有些敬謝不敏。
眼看著陶公子緊隨不捨地問,她只能矜持笑道:「奴家平日總愛愣神,神游的時候,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看什麼。若是對陶寺官有冒犯之處,還請多擔待。」
陶讚聽了卻連擺手道:「哪裡會怪楚娘子,我可是聽說了你在綠洲救下女學師生,又勇鬥荊國惡使的事情。原先我還以為,你是個膀大腰圓的女子,沒想到竟然這般纖弱,真讓人不敢信。」
雖然以前琳琅參加過陶慧茹的雅集,可是那時人多嘈雜,陶讚並沒有注意到琳琅。
而如今在寺廟一群僧袍的映襯下,琳琅這顆明珠就讓人忽視不得了。
眼看著琳琅並沒有往飯堂走,似乎沒有吃齋飯的意思,也不太餓的陶讚乾脆亦步亦趨,跟在楚琳琅的身後,不停問她家鄉何處,家中可有父兄姐妹一類的話。
楚琳琅走著走著,突然頓住了腳步,轉身問陶讚:「……不知寺官的父兄健在?」
她這番出言尖刻,就是想讓這有些纏人的年輕人適時尷尬,知道避一避嫌。
陶讚果然有些尷尬地愣住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楚氏是從外省而來,並非京中老人,哪裡會知道他的曲折?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覺得尷尬,只毫無愧色道:「我家早年有些變故,所以我隨母性,從陶家的族譜!」
楚琳琅恍然慢慢點頭,目光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道:「我倒是有父有兄,久久不見,也是思念他們,有時候想寫寫家書,奈何字寫得太醜,每次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他們此時正在偏殿一處臨時搭建做法事的涼棚裡,棚裡桌上,倒是放著記賬用的筆墨紙硯。
陶讚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因為他的字寫得甚好,也有心在這位安人面前賣弄,馬上說道:「這有何難?你來口述,我幫你寫!」
楚琳琅一聽,連忙謝過陶寺官,然後坐在了陶讚的對面,稍微斟酌一下道:「兄長安好?我雖思念著你和父親,奈何如今身不由己,困頓京城,無法在父親跟前盡孝,然我一顆心思,卻全繫在你之身上,恨不得棄暗投明,早日助兄長一臂之力……」
寫到這,陶讚抬頭道:「楚娘子,你這『棄暗投明』用得不太妥吧?不知你父兄是做什麼的?」
楚琳琅面不改色,隨口胡謅:「我家是世傳的鹽商。家裡的祖訓,除了賣鹽,餘下的都不是正經營生!我如今在京城賣雜貨,在父兄的眼裡,就是不務正業呢……怎麼?陶寺官,嫌棄我底子淺薄,用詞粗俗?」
陶讚哪能如此唐突佳人?他連忙表示若是如此,「棄暗投明」用得是好極了!
如此這般,一封情真意切的家書便寫好了。
琳琅看了看,心滿意足地收起家書,轉身便要告辭離去了。
陶讚覺得,剩下的流程也有人跟,他也不必留下,倒不如陪送楚娘子一起出皇寺,他也好早點回家。
於是剩下的一路上,這位年輕人依舊秉承著天生自來熟的喋喋不休,跟楚娘子熱絡聊天。
楚琳琅只能強自忍耐,面無表情地加快腳步,想要快點下台階,上馬車,擺脫這位。
可是陶讚恍然不覺,還在追問下次法會的時候,楚娘子會不會來,他看她今日持香的手法不太對,下次可以撥空,好好指點一下楚娘子祭祀的要義。
就在少年喋喋不休的功夫,台階下突然傳來了厲聲呼喝:「陶讚!還不快些過來!」
楚琳琅往下一看,只見陶慧茹正立在馬車前,面色難看地瞪著她。
陶讚一看到母親,便如歡快的鼠兒見了貓,一下子便蔫了。
他只能提著官服的下擺,連忙下了台階,氣悶道:「母親,你怎麼又來接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總是讓你來親自接送,被其他同僚看了像什麼話?」
陶慧茹此時不想跟他廢話,只是微微瞪眼道:「上車!」
陶讚忍不住回頭看了楚娘子一眼,生怕母親又說了讓他在佳人面前下不來台的話,便氣哼哼地上了車。
陶慧茹一臉師太凌然,又往前走了幾步,對楚琳琅道:「楚娘子,容得去一旁的林子走走,我有些話要跟你講。」
自從知道了這陶慧茹洞悉了司徒晟的隱秘身世後,楚琳琅也想找機會探探這陶慧茹的底細。
所以聽了她的提議,楚琳琅也從善如流,做出了「請」的動作。
待入了一旁的竹林,陶慧茹虛偽的客套也有些掛不住,騰的轉身對楚琳琅冷聲道:「我的讚兒雖然金尊玉貴,從小嬌養出來,有些天真不諳世事,可只要有我這個娘在,那些心存醃臢的輕浮婦人就休想要近她的身!」
這個女人,慣會用姿色勾引男人。難不成她對自己懷恨在心,便要勾引她的兒子來挾私報復?
楚琳琅聽了這麼刁橫的指責,忍不住微微冷笑了一聲。才醒悟陶居士方才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大!
原來在這陶慧茹看來,那陶讚這麼一路跟隨著自己說話,是她這個「輕浮婦人」在特意勾引她那天真無邪的兒子啊!
想到這,楚琳琅也不再對她客氣了,冷冷反駁道:「陶居士的這話,就讓人費解了。若是心存醃臢的輕浮婦人不能近貴公子的身,那緣何你這樣的,能安然待在他的身邊?難道你不怕帶壞了你的兒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1:42 PM
第九十四章 數數狗牙
若論齷齪浪蕩,沒有比爬上好友夫君床榻更髒的女人了!
楚琳琅不過是正經和離罷了,可從來沒有故意勾引過有婦之夫!
她原本不打算跟這陶慧茹起正面的衝突。就像她當初在綠洲勸告陶雅姝那般,寧可得罪君子,不必得罪小人。
可惜陶慧茹太不要臉,幾次三番坑害自己和司徒晟,如今又跑到自己跟前找罵。既然這小人已經記恨她了,得罪五分,還是得罪十分那就沒有太大的差別了!
她索性也不裝了,只撿痛快的先罵一罵陶慧茹!
楚琳琅以前見到這位國公爺的女兒,現任太子的姨母,都是言語客氣,給足了她面子。
以至於陶慧茹慣從高處審視這婦人,雖然知道楚氏有些心機,善於逢迎,卻沒有將她太放在心裡。
低賤的鼠兒再狡黠,也不能當成人來看啊!
可萬萬沒想到,這婦人說話這般尖刻,上來就暗示她品德不潔。
這婚前私通,當時在京城裡鬧得風言風語,正是陶慧茹的死穴,她最恨別人提起這段往事。
這一下太猛,陶慧茹臉色一變,氣得臉色漲紅道:「你……你這潑婦!」
說到這,陶慧茹發現自己失態,反而失了氣場。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想要拿捏住楚氏,冷笑一聲,意味深長道,:「年紀輕輕竟然這般沒有家教。難不成是司徒晟給了你底氣,敢羞辱堂堂國公之女?哦。也是,你應該還不知,你那位情郎司徒晟的身份?怪不得覺得自己一飛升天,目中無人了!」
陶慧茹篤定司徒晟絕對不敢將身家性命交托給如此下賤女子。
喜歡這楚氏是一回事,可告知他乃被皇帝滅門的將門之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像這類滿腦子算計的市儈商婦,一旦知道了實情,只怕魂兒都要嚇飛了。
若這楚氏知道,也是不敢告發,免得自己受了牽連,必定會想法子離開司徒晟,遠離京城。
所以陶慧茹故意賣了關子,打算一點點告知這楚氏,她究竟勾搭上了什麼麻煩男人?
可是沒想到,楚琳琅卻微微一笑道:「他?自然是陛下愛重的臣子,憂國憂民的棟樑了!」
陶慧茹惡毒一笑,故意挨近琳琅,緩緩開口道:「你難道不知……他其實是罪臣楊巡之後,是個本該死掉,卻隱姓埋名,見不得光之人?」
說完話的這一刻,陶慧茹心中暢快極了,只覺得多日的鬱悶也要一沖而散,只等著看楚琳琅茫然失措,漸漸惶恐的樣子。
可惜她的話音剛落時,她的衣領子便被楚琳琅死死拽住了。
終日在貴婦堆裡巧笑嫣然的女子,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凶悍之氣,故意挨得很近,貼著陶慧茹的耳朵說:「你這話……除了跟我,還跟誰提起過?」
陶慧茹以前雖然看過這女人扯廖靜軒的衣領子,可從沒有想過,她竟會毫無預兆地沖著自己動手!
平日總是阿諛奉承,拍馬捧屁的女子,突然露出土匪樣的氣質,著實嚇人一跳!
陶慧茹想要掙脫,卻發現這看起來纖柳樣的細胳膊勁兒這麼大?
她何時受過這等折辱?一氣之下,就想回手給楚氏一巴掌。
可惜她並不知,楚琳琅少時,簡直是個假小子。
除了偶爾幫著船工扛鹽包,做些粗活,還會跟半大的小子在鹽船上打架,很少有敗績。
所以陶慧茹一動胳膊,楚琳琅便早有準備,一把推開手,輕巧後躲,閃開她這一巴掌,然後抬手便回敬了陶慧茹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將個端莊老尼的臉打歪了,又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
這一巴掌全都是私人恩怨,毫無感情衝動可言。
楚琳琅不知陶慧茹疼不疼,反正她自己的胳膊都震得微微發麻。
她老早就想這麼做了,此時痛快甩手,冷笑道:「給楊毅出招,將荊國人引到我店裡的,就是你吧!這一巴掌,是替我的丫鬟冬雪打的!」
當初聽司徒晟說,陶慧茹認出了司徒晟,還去跟楊毅對峙,楚琳琅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
因為她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引荊國人入她的店糟踐人的法子,實在不是個男人能想出來的!
等聽到陶慧茹也攪和到其中時,楚琳琅真是用腳趾都能猜出這是何人手筆!
陶慧茹先前幾次三番尋麻煩的帳還沒算,卻還敢跑到自己面前來賣弄口舌,挑撥她和司徒晟的感情!
若能忍了這個,她乾脆跟這假尼姑的姓算了!
陶慧茹真是被楚氏給打蒙了!
畢竟她乃是國公嫡女,從小金尊玉貴地養大,嫁人以後,雖然跟楊毅時有口角,也會有些動手爭執。
可楊毅也不會用這麼大的氣力打她啊!
如今她卻被個一直都沒放在眼裡的市井婦人如此打罵,直氣得渾身發抖,只捂臉顫音道:「你個下賤女人,也敢打我?」
楚琳琅笑了。
她敢幹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反正今日也成了潑婦,她也豁出去了,乾脆脫掉一隻鞋操在手裡,又是拽著她的頭髮,用鞋底子用力抽打:「你不下賤?勾引有婦之夫!坑害自己的親侄女!裡通外敵!引著叛賊縱容荊狗鬧事!如今你又來坑害司徒晟,到我眼前搬弄是非!」
楚琳琅怕引來人,罵的聲音不大,陶慧茹也怕引來人,打又打不過,只能狼狽抱頭躲閃,卻不敢喊人。
沒有辦法,楚氏這婆娘罵的句句都是能讓人名聲盡毀的罪狀。
陶慧茹真沒想到,那司徒晟竟然毫無保留,將自己的身世全都講給這個楚氏潑婦聽了。
更沒想到,這潑婦如此不要命地維護司徒晟!
陶慧茹更怕自己大喊引來兒子和僕役,若是聽到蛛絲馬跡,可就後患無窮了!
可這樣一來,她掙脫不開楚琳琅的按打,只最後將臉貼在了地上,抱著頭不敢起。
楚琳琅打得痛快了,便直了直腰,擦了擦汗,再順便將鞋穿上。
她長出了一口惡氣,便可以從容展示自己的殺手鐧了。
於是她從自己的裡懷掏出了陶讚替自己寫的那封家信,在剛剛爬起身的陶慧茹面前揚了揚:「看到了嗎?這是你兒子寫的!字字句句都是思念兄長父親,盼著棄暗投明,助父親一臂之力。尤其是這句『母親亦盼著早日與你破鏡重圓』感動得都叫人落淚!」
陶慧茹抬眼便看見了熟悉的字體,這……這不是兒子陶讚的字跡嗎?
她伸手想要搶,卻被楚琳琅靈巧躲開,微笑著道:「陶寺官的字跡獨特,據他說,是他苦練出來,京城獨一份的花體字呢!作假不得!你以後只在家敲打木魚,倒也罷了。若是再敢出來興風作浪,你兒子和你,全都別想擺脫干係!」
毒女人的心思不好猜測,雖然她應該顧忌著兒子,不敢觸及晉仁帝的逆鱗。
可萬一對楊家耿耿於懷的老皇帝哪天歸西呢?陶慧茹便沒了受牽連的顧及了啊?
可有了陶讚親筆寫給父兄的親筆信,還有他和母親都想早日跟父親團聚的言語,不管換了誰當皇帝,這都是裡通外敵的鐵證!
說明了陶讚老早便知司徒晟是他的兄長,還甚是思念他那個當叛徒的父親呢!
陶慧茹想著那信的內容,氣得渾身都亂顫:「讚兒怎麼可能寫下這些胡言亂語?他從來不打聽他的父親的!你是灌了什麼迷魂湯藥,竟讓他寫下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你……你有什麼便沖我來,讚兒最是單純無辜!你為何要害他?你平白污蔑人,可是要遭報應的!」
楚琳琅穿好了鞋子,失笑道:「原來你也知道污蔑人是要遭報應?為何坑害起別人來卻毫無愧疚?你放心,只要你沒有害人之心,我自然不會拿著這頁紙胡亂攀咬別人!咱們這是……先小人,後君子!」
說到這,她又笑盈盈地問陶慧茹:「陶居士,您還有別的事兒要問嗎?哎呀,頭髮這麼亂,要不要我幫您整理整理?不然一會陶公子問起,您就不好應對了!」
陶慧茹現在滿身的狼狽,頭髮也被楚琳琅扯抓得亂極了,卻努力維繫國公府嫡女的尊嚴,冷冷道:「不必了……」
就在楚琳琅轉身的功夫,陶慧茹又是不甘心地追問道:「那司徒晟到底安的什麼心思?他為何要潛伏在朝廷之中?他是要報楊家滅門的血海深仇?這條路最後都是個死啊!你是個聰明女人,為何要執迷不悟,非要跟他這等亡命徒連在一處?」
看陶慧茹還心有不甘地挑撥離間,楚琳琅輕輕一笑:「其實我也不大理解你,你當初為了做楊毅的妻子,費盡心機,甚至昧著良心害人。可是最後,當楊家遭難時,你卻第一個跟楊毅劃清界限,撇清了干係!難道你們是只可有福同享,卻不能有難同當的夫妻嗎?」
陶慧茹冷笑:「怎麼?你要居高臨下審判我?換成任何人,都會做出我這樣的決定,畢竟他枉顧大義,只顧苟且偷生!我的兒子那麼小,我怎能不為他考量!難道你不會嗎?」
關於這個問題,楚琳琅還真是想過,畢竟司徒晟身世復雜,乃是罪臣之後。
她怎麼能不去想,一旦事情發展到最壞的結果,她該何去何從呢!
所以聽了陶慧茹的問,她只是淡定笑了笑道:「若是我,大約會帶著幼子,一路去找我的夫君。因為我愛之人,必定是光明磊落,胸懷抱負的君子,怎可別人說他投敵,我就盡信了?我要找到他,親自問清事實,我是他的妻子,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聽了她的話,陶慧茹微微愣住了,因為她從來就沒曾想過,當初楊毅投敵的消息會不會是謬誤。
更沒有想過,帶著兒子千里迢迢去找尋他,問個究竟。
不過這等說辭,實在是太荒誕了!
楊毅投敵,是不爭的事實!而她當初的做法也無可挑剔,不然她的讚兒怎能長得這般康健?
這個楚娘子沒有身處過她的境地,說的這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大話……
想到這,陶慧茹朝著楚琳琅冷笑:「我行事再怎麼下作,也比你強!也不看看自己的年歲,專朝著年歲小的男子下手!要不要臉!」
楚琳琅以為她是說自己在勾搭陶讚,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想到陶慧茹接下來又道:「你這般痴情也是無用!司徒晟就算不嫌你再嫁之身,也斷不會娶個年歲比自己大的女人!」
她看楚琳琅聽了這話一愣,便是了然笑道:「怎麼?他沒告訴你他多大了嗎?我算算,是小你三歲,還是小四歲啊?女人啊,可沒有男人禁老,也許再過幾年,你這個當姐姐的就要呈現老態了……」
她還沒說完,卻發現那楚氏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竹林。
當陶慧茹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凌亂的鬢髮,又整理了衣裙,自覺勉強能見人時,才忍著臉頰和頭皮的疼,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竹林。
等她上馬車的時候,陶讚正懶散躺在車廂裡,津津有味地看著野史話本,並沒有抬頭看母親。
陶慧茹忍著氣兒問兒子:「你……給你兄長寫信了?」
陶讚正看到精彩處,連眼皮都沒抬,只心不在焉道:「我又沒有兄長,要給誰寫信?你是說我那幾個外放做官的表哥?」
陶慧茹強忍著焦灼,又問:「那……楚琳琅的手裡,怎麼會有你給兄長寫的信?」
陶讚繼續懶散道:「都什麼跟什麼啊!是今日法會休息時,她得空要給父兄寫信,奈何那字太醜,她有些擔心她兄長和父親看不懂,我便好心給她謄抄了一遍。咳,沒想到她身世這般可憐,她的母親是妾,被趕出了家門,她正想法子勸她父親,跟她娘破鏡重圓呢!對了,她還誇我字寫得好,說我這才華,做個寺官有些可惜呢!」
聽了傻兒子的話,陶居士都要氣得吐血三升了!
她總算鬧明白了,楚琳琅手裡的信是怎麼來的了!
什麼給父兄寫信!那楚琳琅的兄長都被她自己親自送到縣衙監獄裡去了!難道是要寫信問詢出獄的父兄,那幾日的牢飯好不好吃?
還有她那個做小妾的娘,當初是拼命才跟主家恩斷義絕的,怎麼可能盼著「破鏡重圓」?
這壓根就是給兒子下的套!
她和楊毅都是精於算計之人,怎麼生出了陶讚這般缺心眼的傻兒子來!
方才在竹林裡連挨打再受罵的氣,陶慧茹也是頂不住了,一把扯過兒子手中閒書,用書脊拍著陶讚的腦袋:「你怎麼這麼蠢,既然是家書,寫什麼『棄暗投明』?你難道就不生疑?這話,誰能信!」
陶讚從小就是被陶慧茹嬌寵長大,哪裡被母親如此劈頭蓋臉地罵過?
被罵得委屈了,他忍不住一推母親,然後沖著車夫大喊:「停車!」
然後他氣哼哼地跳下馬車,揚長而去。
陶慧茹在後面大喊,也不見兒子回頭。
她也是不明白了,一向乖巧的兒子怎麼最近越發叛逆,總是不叫她省心?
一定是楚琳琅這個女人又給兒子灌入了什麼要命的話!
陶慧茹的心裡真是氣急了,可她又沒法跟兒子說這內裡的曲折彎繞,不然依著他的天真不設防,只怕不經意間就能將這潑天秘密說出去,給自己找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她拿起佛珠,努力平復心情。可到了最後,卻是一把將佛珠扯斷,噼裡啪啦掉滿整個車廂!
楚琳琅!你千萬別落在我的手中,我絕對要讓你不得好死!
再說楚琳琅,這趟法事算沒白辛苦,竟然從尼姑養的傻兒子那騙來「家書」一封。
有了這等說不清的把柄,本可以讓人略略高枕無憂,不必擔心這個陶慧茹拿著司徒晟的身世大做文章。
可是楚琳琅這一路卻是心頭火起。
陶慧茹說司徒晟今年應該是二十有二,生肖說得也是言詞鑿鑿。
在這類事情上,司徒晟的繼母應該不會撒謊或者記錯,畢竟她之前找溫氏的兒子找得十分辛苦。
而且再想想司徒晟以前瘦小的樣子,的確是比自己小個二三歲的樣子。
只是成年以後,他高大的個子,還有沉穩的性格太麻痺人。他說自己比琳琅大,琳琅還就傻乎乎地相信了!
她本以為司徒晟對自己也算是知無不言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還留了這一手!
等回到別院時,冬雪正和觀棋有說有笑,一起拿肉骨頭逗弄觀棋送給她的土狗。
一看大姑娘回來了,冬雪便興沖沖地指給大姑娘看:「大姑娘,觀棋送來的,說是正好滿一歲,可以看家護院了呢!」
沒想到大姑娘慢慢蹲下,伸手掰開狗嘴,很是仔細看著那狗的牙口,那狗兒被楚琳琅的氣場震懾住,不敢掙脫,只能拼命後仰,小聲嗚咽。
而楚琳琅則是越看臉色越發黑沉。
觀棋突然有些忐忑,也跟著蹲下,小心問:「楚娘子……這狗不對嗎?」
楚娘子冷颼颼地看著他:「狗牙都沒長整齊,也叫有一歲了?」
啊?觀棋壓根沒想到楚娘子會這麼仔細數狗牙,他連忙也看看,果然還差些。
他立刻尷尬笑道:「許是養狗的人家記錯月份了,不過這狗不錯,體格壯實,叫聲大,就算差些月份,看家護院沒問題的……」
觀棋越說,聲音越小,因為楚娘子的眼神太他娘的嚇人了!
看那架勢,他再多言,楚娘子就要掰開他的嘴數牙了。所以觀棋乾脆閉口捂嘴,然後訕訕表示,回去再換個足月份的回來。
冬雪也看出自家大姑娘的心情不好,連忙沖觀棋使眼色,讓他趕緊將狗抱走,別惹大姑娘不痛快。
楚琳琅冷笑看了看觀棋抱狗的背影,依然哼著氣道:「小東西也敢裝大!」
等狗被抱走了,楚琳琅也淨了手,換了衣服,淡淡問:「司徒大人也來了?」
冬雪一邊遞帕子一邊道:「您不是嫌練字坐的椅子有些矮,腰背也不甚舒服嗎?大人方才拿了椅子去後院的工棚改一改,奴婢一會去告訴大人,說您回來了。」
楚琳琅沒有吭聲,只是悶聲不響地拿起繡了一半的衣服,盤腿坐在床上繡。
可惜方才她打了人,累得自己胳膊發酸,繡了兩下也繡得心浮氣躁。
今天司徒晟來她的京郊別院也來得甚早,他在後院做了半天木工,可平日總是如翻飛的蝶兒,一臉欣喜迎著他的女人今日回府卻不去看他,卻只安穩待在她的房裡繡著花樣子。
司徒晟進屋的時候,楚琳琅倒是慢慢抬起了頭,上上下下地看著他。
司徒晟直覺她的眼神不善,便低頭檢視自己,因為做了木工,所以換了一身方便的短衣長褲,雖然沾了些木屑,可身上的穿戴並無不妥啊!
不過還沒等他問,楚琳琅便簡單說了她今日跟陶慧茹熱絡打了一架的過程原委,又將那封書信交給司徒晟。
司徒晟聽得都微微一愣,大概是沒料到跟自己有一脈之緣的弟弟會這麼蠢。
不過這也讓他明白了楚琳琅今日反常的原因,定然是跟陶慧茹爭執,心裡不痛快,才沒來找自己!
想到這,他又仔細看了一遍蠢弟弟的「投誠信」,心裡一時百感交集。
他想起跟楚琳琅重逢時,她便大著膽子做假賬拿捏人。
沒想到這兩年的功夫,她在「作假」路上更是精益求精,已經能做到找人代筆了!
楚琳琅坐在床榻,手裡雖捏著繡花針,卻也不繡,趁著他看信的功夫,又像數著狗牙一般,上下打量司徒晟後,漫不經心道:「我也沒想到陶讚這般單純,不過只要他母親不過分,我們也不必用這書信。」
司徒晟將信收好,想了想,猜著自己那個弟弟無故獻殷勤的緣由,忍不住試探問道:「他是不是對你……有什麼不敬之心?」
楚琳琅微微一笑,媚眼如波:「我長得這般好看,又沒有改嫁,有男人沖我獻殷勤不是很正常的嗎?」
話雖然在理,可這話是能當她男人面兒說的嗎?
司徒晟目光一沉,正要開口,楚琳琅卻語氣輕快地接道:「……可他那麼年輕稚嫩的男子,我怎能入得口?你知道的,我……可不喜歡比自己小的!小個兩三歲都不行!」
司徒晟緊抿了一下嘴巴,撣了撣衣襟上的木屑,淡淡道:「話不能這般說,你無非是不喜歡年少輕浮的男人,若是行事沉穩可靠的,年齡小些,也值得女子托付終身的。」
楚琳琅挑著眉,拉著長音道:「怎麼可能?就算裝著沉穩,那瓤子裡也是稚嫩臭小子,就跟那狗牙沒長齊一樣,裝是裝不像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1:55 PM
第九十五章 宮內升遷
司徒晟慢慢轉了轉脖子,俊臉掛著些微的不自在,顯然不太喜歡這話題,便打岔問:「今晚吃什麼?」
楚琳心裡笑了一下:以前說起這個時,她怎麼沒注意到這位滿臉的心虛?
她竟然毫無疑心,他說什麼,都信了。
自己被個奶狗子吃得裡外乾淨,卻恍然不知!
臭小子!敢騙她!
今日,楚琳琅的善解人意算是飛得不見蹤影。
她拿著繡了一半的衣服往司徒晟的身上比量,又漫不經心挑眉輕聲道:「說起這個,我們江口老家倒是有個浪蕩公子。年紀輕輕的,放著家裡青蔥稚嫩的妻妾不愛,非要找些年歲大他許多的老女人啃。不是在這個寡婦家門前轉悠,就是跑到那個半老徐娘面前打情罵俏……我就納悶了,他是著了什麼邪魔?難道是缺少些家姐的疼愛?」
這次不待楚琳琅敲打完,司徒晟已經一把握住了在他身前丈量的纖長手指,眸光微閃道:「陶慧茹今日……還跟你說了什麼?」
楚琳琅今日這麼反常,總是在年齡上繞圈,司徒晟又不傻,自然覺察出來,而且他隱約猜到了緣由。
聽了他的問,楚琳琅臉上的笑漸漸消散,眼睛也漸漸瞪圓,冷冷問:「楊戒行!我就問你最後一次,你今年多大了?」
他若不老實,也有法子,那楊毅長子的年歲,總能在京城年長的人嘴裡打聽出來,他若還抵賴,可怪沒意思的!
司徒晟向來懂得審時度勢,眼前這架勢,若再嘴硬,就要淪為跟江口浪蕩公子一樣的口碑德行了!
他老實說道:「二十有二,再轉年就二十有三了……跟你也沒相差太多……」
楚琳琅雖然是在言語試探,可先前也並沒盡信了陶慧茹的話。
可萬萬沒想到,在自己被窩裡的這位,還真是在年齡上大做手腳啊!
如今再細細一想,小時兩人在一時,他分明就比自己矮那麼多,又瘦又小的樣子,怎麼可能比自己大?
她一時也是氣急了,將手裡的衣服狠狠摔在他的身上,便往外走。
可還沒等走兩步,就被司徒晟從後面一把騰空抱起。
楚琳琅一想到自己被個狗牙沒長齊的混球給騙上了手,也是氣得不行,便用力拍著他的手道:「幹嘛還扒著我,趕緊撒開!滿街的女人,換個人騙去!」
司徒晟拖著長音道:「要我騙誰去?咱倆可是簽了婚書,有齊老為證的!」
楚琳琅笑得像團爆裂開的炭火,挑高了眉毛道:「您可得了吧!那婚書上生辰八字,姓名籍貫,都不是真的!我的夫君可是二十有五,哪裡是您這般年輕的?這婚書啊……依我看,全不作數!」
她並不知,自己的氣話卻盡是踩在了司徒晟七寸上。
他瞪著琳琅明豔動人的臉,語氣艱澀道:「是的,我什麼都給不了你,除了不值錢的真心,連一張可以堂堂正正,印著我真正姓名八字的婚書也都給不得你,可你……不能不要我……」
說到這裡時,身在朝堂,頂住八方壓力,都可以侃侃而談的能臣司徒大人,竟然詞窮語塞,覺得無論說些什麼,自己都是琳琅眼中,騙婚的傻小子一個罷了!
這樣的話,換成任何一個男人說,都是騙死女子不償命的好手,也難怪琳琅生氣。
因為他原本從頭到腳,無論是年齡,還是身世,從來都不是楚琳琅心目中的良人。
遇到了他,本該過安穩日子的琳琅,卻被拖入這等旋渦,壓根不知前路是禍是福!
可琳琅卻還在處處為他考量,費盡心機地去拿捏陶慧茹。
這如向陽花般的女子,活在陰暗溝渠中的他如何配得?
他若是君子,應如當年回到江口時那樣,安靜地做個與明媚少女擦肩而過的路人,看著她與別人雙宿雙飛,過著太平安穩的小日子……
說到這裡時,司徒晟再難掩心底的落寞和那股子藏匿甚深的自卑,所有的酸楚在眼底蒸騰壓抑,卻猶是強撐,眼眶微紅強自按捺,可最後,到底是蓄存不住,滑下了一滴清淚……
楚琳琅原本覺得自己佔了十分的道理,受了百分的委屈。
可是當聽著司徒晟平靜地說著卑微得不像他的話,又眼都不眨的,任著眼淚劃過剛毅臉龐時,楚琳琅只覺得莫名的酸意狠狠捏住了她的喉嚨,讓她恨不得吞回方才奪口而出的刻薄話!
怎麼辦?楚琳琅本以為自己最會應付男人的脆弱痛哭了。
畢竟她那位前夫可是個淚包,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不時就要撲入她懷裡無助哭泣。
可這位,就算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用深邃,浸染在無望深淵裡的眸子看著她,琳琅就有種魂靈被利劍劈穿,什麼都不重要了的感覺!
原來傾城禍國,迷亂人心的禍水,就該是這般打動人心,生出千分憐意的樣子……
楚琳琅再也頂不住了,猛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卑微得不像他的話,然後用長指胡亂抹著他臉頰的淚,氣哼哼道:「說你年少,你還要幼稚個徹底給我看不成?再哭,我就將你滿朝的同僚拉來看看!看看謀定千里的司徒大人私下裡是個什麼德行!」
司徒晟伸手將不再抗拒的她緊緊摟在懷裡,依舊聲音悶悶地在她耳旁問:「你……還要不要我?」
琳琅有些無奈地拍著他的後背道:「要要要!我們家司徒這般年輕俊帥,是我上輩子積德,才能遇到你這個磨人的妖精……不是,才能得到你這樣貌比潘安,才高八斗的國之棟樑!」
可惜她這般言語哄勸,似乎作用不大。
對於男人來說,做永遠比說來得更直觀有效。
所以,原本升堂問案的楚娘子就這麼迷迷糊糊間,被脫掉了羅裙薄衫,被個牙沒長齊,淚汪汪的帥狗子給叼入了床榻內……
待得顛鸞倒鳳幾許,心生不安的男人終於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地確定自己完整地擁有著他的美玉明珠時,楚琳琅只覺得自己滿身的骨頭,都要被狗牙給嚼碎吞咽乾淨了!
待得雲雨間歇,已經是掌燈時分。她慵懶靠在男人壯實地胸懷裡,輕輕問:「你……真不覺得我太老了?」
司徒晟卻開口道:「楚琳琅,別太過分!你是老得能當我娘了?」
說著,他伸手捏了捏她還掛著汗珠的鼻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情願地講了他年少返回江口時,偶遇新婚的楚琳琅那一段。
若不是他曾經被楚琳琅當面「欺小」,也不會心存芥蒂,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辭。
楚琳琅可第一次聽過這些,不僅有些啞然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她那時並沒有見過他啊!
不過她那時能叫他「小弟弟」,是不是說明那時他年少稚嫩得很啊!
嘖嘖嘖,才多大點的臭小子啊,居然敢學人拈酸吃醋?
等等,這豈不是說,他從很小時,就暗戀著自己?
楚琳琅越想越覺得鄰居臭小子竟然這般心思早熟,不由眼含狡黠問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司徒晟並不回答,只是垂著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乎並不打算回答。
可楚琳琅卻來了勁兒,想起兩人再次重逢之後,他隔三差五地找尋自己的「麻煩」,怎麼看都是心裡還有鬼啊!
可那時,她可還是他人之婦呢!那他豈不是……
許是覺得楚琳琅太聒噪,司徒晟乾脆再次俯身,用薄唇封住了她還要逼問的小嘴巴,身體力行,榨乾她僅剩的精力,也讓她猜猜,他到底是何時愛上了她!
屋內春意濃濃,而坐在廚房裡等著主子們起床吃飯的觀棋和冬雪他們,則一邊喝湯一邊無奈等待。
觀棋望著那院子窗戶又熄燈了的樣子,忍不住嘴欠地問:「看這光景,楚娘子應該是不氣了吧?那狗還用不用換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挑出個不錯的呢!」
冬雪覺得觀棋嘴太欠,忍不住道:「大姑娘讓你換就換!哪那麼多的廢話!」
在看過冬雪奄奄一息倒臥在床榻上的情形,觀棋如今覺得會中氣十足罵人的冬雪可真好!
於是,他樂呵呵地應下,喜滋滋地吃著冬雪夾給他的大個排骨。
……
此後的日子,倒是一切如常,又不甚尋常。
擺足了撩撥猛虎的姿態後,朝中上下文武,都在忐忑不安地等著荊國那邊的反應。
不出司徒晟所料,荊國那邊見了苛察的屍首,看了大晉陛下的親筆書信,再加上「有心人」的扇風點火,王帳差點被憤怒之聲掀翻。
上下統領將士發誓要聲討大晉,為苛察統領報仇的呼喊聲盤旋直沖蒼穹。
在這種激憤裹挾下,安谷可汗就算不願開戰,也不能違背部下們的意願。
要知道他剛剛繼承可汗之位,正是急於穩定人心之時,卻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枯草災情。
本以為跟大晉太子交好,和談勝券在握,只待囤積糧草,休養生息,再大舉進犯南下。
卻沒想到苛察這混蛋的白臉唱過了頭,私下跑到城中調戲婦女,引來軍民圍毆,命喪大晉都城。
原本是順風的先手牌局,也不知怎麼的,竟然逆轉成了騎虎難下。
為今之計,只有憑借荊國人奇襲的優勢,先跟大晉邊境的軍隊打上幾場遭遇戰,震懾一下那些晉朝的軟蛋,也好平復荊國王帳的怒氣,佔據上風,再談議和。
因為荊國先前幾次游擊襲擊村鎮,全都大勝而歸。
他們已經將邊防城鎮視作了自家的後院子。想要吃肉,便肆無忌憚去屠戮一番。
可是這次,大晉的邊防調換,現在駐紮的軍隊已經裡外換了人,乃是承襲了楊家軍魂的李家軍。
李家軍雖然驍勇,可以因為跟昔日楊家交好的關係,一直被陛下忌憚,這麼多年來,只讓他們四處平叛剿匪,卻不委以重要軍權。
而如今,李家父子終於等來了奔赴北地,手握重兵的機會。
於是父子齊齊上陣,設下了輜重誘餌,打了幾場漂亮的圍殲戰。
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這些刁鑽而狠辣的行軍路數一下子就給囂張的荊國騎兵給打蒙了。
幾場勝利下去,荊國那邊的小動作驟然少了許多。
看來李家軍已經將他們打疼,讓他們也起了警覺之心,不敢貿然出招了,而且荊國那邊又傳出了動靜,想要議和的試探口風不斷。
邊疆的戰況,一路驛馬快報,遞送到了京城。
戰報到達時,陛下正在議事廳,樞密院的臣子和幾位重臣陪著陛下已經等了足足一夜。
等得了消息時,無論君臣都是鬆懈後仰,緩緩鬆了一口氣。
沒有辦法,大晉已經太久沒有與荊國人這般正面硬剛了。晉仁帝和老臣們的心裡實在沒底,就怕前線打崩了,再無回旋的餘地。
在一群長長出氣的臣子裡,司徒晟就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了。
他不待陛下高興完,就開始呈遞了奏折道:「陛下,如今北地增兵,糧草輜重必須先行,不過這些糧草運行,依靠各個州郡配合,為了防止貪污糧草,還請陛下派出監察糧草轉運的督官。」
太子也正在議事廳裡,聞聽此言,不甚順耳道:「此番糧草押運都是父皇親自委派的糧草官,你卻還要再另外派去督官,是何意思?」
司徒晟看向太子,語調微冷:「糧草貪墨,古來有之。就算陛下英明,也難保偶爾有貪婪碩鼠。若是平時倒也罷了。可是兩國交戰的關鍵時期,被貪官污吏克扣的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糧草,匯集一處可就是前線將士的救命糧!如果運送到邊軍的糧草,不足賬面的一半,這樣的情形叫前線的戰士如何能安心為戰!」
司徒晟的語氣太硬了,當著陛下和重臣的面如此讓一國儲君下不來台,顯得太不會做人了。
陶國公適時出來打圓場:「司徒樞密使所言太重,太子也不過是顧忌押送糧草的效率,怕太過繁瑣的對賬檢查耽誤輸送糧草罷了。」
隨著陶公之言,其他懂事的老臣也紛紛打圓場,總算給足了儲君台階。
不過最後,晉仁帝還是採納了司徒晟的諫言。
他說得對,當年負水之戰,也是因為糧草不及時,害得楊巡鋌而走險,在調撥糧草的途中遇襲。
從宮內出來的時候,太子心裡憋悶的鬱氣,簡直要直沖雲霄了。
陶國公見太子臉上還有鬱氣,便邀請太子到陶府飲茶。到了陶國公的書房,太子忍不住跟他抱怨道:「這個司徒晟,還真是蹬鼻子上臉,要跑到我的頭上作威作福了!」
陶國公勸慰太子道:「如今他在陛下跟前正得盛寵,殿下不要在陛下的跟前,跟他起爭執了。」
太子聽了這話,心裡的鬱氣更盛:「原本和談得好好的,都是李成義那廝作祟,害得苛察遇害,攪黃了議和。那李家父子原本不得重用,如今卻分了大半兵權,眼看著招兵買馬,這是要分我兵權不成?」
自從泰王倒了以後,太子一直積極運作,想要在兵司掌權,可是晉仁帝一直遲遲不肯放權。
眼看著靜妃倒台,老四被流亡,而他正可以借著這次議和向父皇彰顯才幹。
可惜司徒晟和李成義橫插一腳,怎麼不讓太子氣悶?
陶國公卻覺得太子有些心浮氣躁。
「殿下,所謂國之儲君,不出錯便是大善!您什麼時候將這份道理悟透,行事必然順暢得多。」
太子沒少聽外公說這些中庸之道。可是他急於向父皇證明自己,這種心境卻是旁人不會懂的。
眾多皇子裡屬他記事最早。他親眼見過父皇有多疼愛那個方良娣所生的嬰孩,彷佛除了他,別的都不是親生的一般。
隨後因為方良娣丟了孩子,又病死。父皇將罪責歸咎到他母后身上,對他更是不喜。
若不是母親出身大族,而自己又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這太子之位,父皇可能寧願給了老六那個窩囊廢,都不會傳給他。
他自幼不被父親重視,甚至還有些隱隱的厭惡。
這是太子心底之痛,他渴望跟父王證明自己有定國安邦之才,怎麼可能甘心做個守成的庸人儲君?
最要命的是,他最近才知道,原來父皇委托了司徒晟去查訪那個丟了的三皇子的下落。
依著司徒晟的才幹,定然會追查到底。
雖然這麼多年來,他那個三弟可能早就變成一捧黃土,不知埋在何處了。
可父皇惦記著這事,太子心裡總有不落地之感。
就在這時,陶國公又說道:「眼下要緊的,還有一件事。陛下要開始填充後宮妃嬪了,可是你表妹也不知是不是被家裡管得太嚴,一板一眼的,就是不開靈竅啊!」
眼看著入宮的幾個女官裡,有一個蕭姓女官已經趁著給陛下獻酒的機會,展示了自己的推拿絕活,趁著為陛下按摩頭部的機會上了龍床,得封了淑儀。
隨後又有兩個武官的女兒被陛下收入後宮。
可是陶雅姝每日卻是老老實實地在太后跟前伺候,在陛下身前露臉的機會,那是從來都不把握。
陶國公這麼說,是希望太子在宮裡替表妹找一找內宮的門路,點撥一下她。
可是太子聽了,卻暗鬆了一口氣。
他自從被司徒晟言語敲打之後,便偷偷去查了父皇的起居注,卻發現陛下尚能御女,而且上一個懷了龍種卻沒有保住的情形就發生在二年前!
那時宮裡保不住胎,是因為靜妃專權,生怕人分寵。
如今宮裡沒了落胎的能手靜妃娘娘,說不定他的父皇以後還要再給他添些弟弟。
以前太子對表妹入宮為后的事情樂見其成。
畢竟是陶家人,入宮之後,也會全力輔佐他的。可是現在,太子有些疑神疑鬼,杞人憂天。
他在想,若是表妹陶雅姝得寵,真的立為皇后,她再為陛下添得一子,難保她不會為自己的兒子謀算前程。
而外公還會像現在這般,盡心盡力地為自己打算嗎?
就像司徒晟說的,前朝的皇帝可是生生熬死了兩任太子,又立了個襁褓的嬰兒為國儲啊!
所以陶雅姝不會博聖心,正合太子的心意!
從外公的書房出來,太子路過花園的時候,抬頭便看到了正在剪花的四姨母陶慧茹。
她看見太子怏怏不快的樣子,拉著太子說了好一會話。
陶雅姝的母親吳氏在一旁的水閣上看見了,忍不住皺眉跟一旁的貼身嬤嬤道:「去看看,又在那搬弄什麼是非呢?」
那嬤嬤一聽,連忙派個小丫頭去探探,可還沒等人下水閣,那邊就散局了。
不怪吳氏這般厭惡自己的四姑子,實在是因為陶慧茹在陶雅姝背後搬弄口舌,犯了吳氏的忌諱。
她老早就跟丈夫說過,無事不要再讓陶慧茹回來,她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宅子,總回陶家作甚?
可是每次聽到這,丈夫陶海盛都會不耐煩道:「她又沒改嫁,便是陶家的姑娘,回自己家怎麼了?你作為嫂子便這般態度?」
吳氏知道陶海盛一向心疼這個形同寡居的妹妹,心眼偏得能跑三里地。
在他看來,自家妹妹全無錯處,全是她這個當嫂嫂的不對。
而且吳氏最近也很心煩,懶得跟陶慧茹花費精力。只因為宮裡的女兒不省心,枉顧太后的暗示,壓根沒有往陛下跟前湊的意思。
這時間久了,太后她老人家也看出來了,便找了吳氏暗示。
表示陛下年歲大了,這立后也得立個懂得心疼人的。
雅姝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寡淡,連沖著陛下笑笑都不會。
陛下這般年歲的人,也不能在被窩裡捂著個冰塊不是?
所以太后的意思,就將雅姝放在她身邊好了,至於陛下那邊,就算了。
聽說太后最近很是愛寵那個剛剛受封的蕭淑儀,偏偏那位淑儀的家世也不錯,若得了陛下愛寵,前途不可限量。
轉頭再見自己的女兒,真是一老本神地做著女官,眼看著太后都不幫襯她了!
吳氏聽這話都急瘋了,恨不得入宮揪著雅姝的耳朵罵。她也不想想,若依著女官的身份熬出宮,便是老姑娘一個!還會嫁到什麼好人家!
陶家是拿她當皇后將養的。若不是陛下一直遲遲沒有禪位之意,太子儲君之位還不穩固,在宮裡需要個裨益的幫襯,公公也不會放話,讓雅姝進宮。
吳氏都能想像,若是陶雅姝選后落空,以老姑娘的身份出宮,那些後宅夫人們的嘲諷聲該是多大。
她這輩子都過得體體面面,怎麼能容忍自己的閨女最後落得灰溜溜出宮的下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4:01 PM
第九十六章 無意露臉
吳氏也是急了,便想著讓華氏去勸勸陶雅姝。
畢竟華氏是陶雅姝的女夫子,又經常去太后那陪著讀書講經,正好方便。
事關前程的話,陶雅姝也許能聽得進去。
華夫人可知道陶雅姝的怪性子。那姑娘看著是大家閨秀的恭順,可是骨子裡倔得很啊!
若是哪個夫子的論調膩了她的耳,她可是會抓住人,不依不饒地辯個沒完的!
所以這等苦差事,還得再抓個壯丁,於是華氏便扯了楚琳琅同去。
楚琳琅跟陶雅姝乃是閨蜜摯交,有些話,由她說才更好。
楚琳琅聽女夫子說起這趟連環委托的差事,忍不住笑了:「華夫人,那宮裡又不是我說去就能去的,太后若不想見我,我去了也怪沒意思的。再說了,陛下想要寵幸哪位,哪有你我說話之處?這種規勸的話如何說得?」
這話說得正入華夫人的心,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華夫人嘆氣道:「吳夫人難得開口求人,我若直接回絕,有些不好。可讓你去,卻是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都跟我念叨你幾次了。那荊國使節鬧事的地方,不正好是你的鋪子嗎?太后嫌棄著我等不在場,說得不精彩,正惦記著讓你入宮好好說說呢。」
大晉太后的好奇心,跟她的壽路一般的長。為了聽得新鮮真實的八卦,太后還真是想要見一見楚琳琅。
得了,老太太想聽書,楚琳琅自然得識趣些,趕緊入宮耍一耍嘴皮子。
果然這親歷者嘴裡說出的就是不一樣。楚琳琅最善這個,熟諳著閉門不出老婆子的脈搏路數。
於是這一場小小弱女子與荊國虎狼的鬥智鬥勇,講得那叫一個該癢的地方癢,該爽的地方爽。
聽得太后不住地抽氣、鬆氣,再拍手叫好,竟然恨不得親歷現場,看看那個苛察的狼狽樣子。
不過太后到底是老人家,聽一會,便疲累了,想要飲茶吃些果子,再順便跟華夫人聊聊。
她之前聽聞琳琅的喜好是養花,便讓陶雅姝帶著琳琅在她的花園裡逛逛,挑選看上眼的花草算作給琳琅的賞。
太后的花園子,真是爭奇鬥豔,匯聚了各類珍品,還真叫愛花的琳琅看得有些錯不開眼。
問過陶雅姝後,她避開了太后的心頭好,挑揀了幾盆宮外不常見的盆花。
她一邊挑一邊問雅姝:「你知道我這次入宮,也有你母親的意思吧?」
雅姝笑了一下:「你這說客還不夠分量,前些日子,我那表哥太子都苦口婆心地勸我在宮中要機靈逢迎些。不過最近不知怎麼的,他倒是不勸了。也許是覺得若真像他們想的那樣,這以後的稱謂要亂些,不好叫吧?」
皇家的姻親向來是親上加親,可聽雅姝這麼一說,琳琅才醒悟,雅姝若為后,跟她的表兄太子便要成了繼母子……
這種親上加親,的確是她這個平頭百姓理解不得的。
想到這,她伸手握了握雅姝:「我們在這多聊一會,就當我勸過你了。你可別跟別人洩我的底……只是你不願,也不要得罪了太后,你若不走那步,她便是你宮裡最大的依靠。」
雅姝微微一笑,低低道:「你同司徒晟如何了?準備何時成婚?」
楚琳琅覺得自己跟司徒晟訂親的事情,不好講給雅姝,只是含蓄道:「咳,也就那個樣子,有什麼好不好的!」
雅姝看著琳琅,卻有些心疼她,低低道:「如今朝臣中看好司徒大人的可越來越多了,都想招他做乘龍快婿……我們女兒家,過活本就不易,心裡要有些數,無論何時,都要保護好自己。」
在雅姝的心裡,她的好友琳琅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配那司徒晟更是綽綽有餘。
可惜世間都是俗人,衡量事情時,也不得不用世俗的眼光。
偏偏琳琅的這般情況,在世俗中又是絕對配不得司徒晟的。
雅姝不好預判司徒晟可能會喜新厭舊,更不能說得太過,只能悄聲提醒琳琅,不要陷入太深,難以自拔。
琳琅明白陶雅姝的意思,卻只笑了笑,語氣堅定道:「他不會……至少目前不會!」
司徒晟有太多秘密,在他沒有徹底放下身世負擔前,只怕對那些名門千金,都是敬而遠之。所以這反而給了琳琅心安理得的底氣。
因為這一段路太晦暗不明,只有她能陪著他前行。至於以後的事情,那便留待以後再說吧。
二人正悄悄說話的功夫,就聽前面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雅姝姐姐,原來你在這,可讓我好找!」
楚琳琅循聲一看,只見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在兩個宮女的陪伴下,巧笑嫣然走了過來。
在陶雅姝小聲提醒下,楚琳琅知道了原來這位女子就是新得陛下愛寵的蕭淑儀。
她長得並沒有陶雅姝好看,但楚琳琅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細細品酌下,便會發現,蕭淑儀跟靜妃娘娘的長相頗有些類似,都是小家碧玉,眉目清秀的一類。
聽說靜妃又跟她的表姐方良娣很像,所以這位蕭淑儀得寵的原因有些不言自明。
這次入宮的女官,身份都不低。一個個都是頂著家族希望入宮。
年輕女子之間,便如同窗學習一般,難免有爭強好勝,爭跳龍門的心思。
可這蕭淑儀入宮之初,樣樣不如陶雅姝。既沒有她的女官品階高,更不能像她那般幫襯太后,手裡握著實權。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紅眼病的風一旦刮起來,那可就沒完沒了。
陶雅姝若得了什麼賞,那位蕭淑儀就看得眼紅腦脹,覺得憑什麼只她得了這麼多好處?
時間久了,再加上些不起眼的小事糾紛,她心裡就跟陶雅姝結了樑子。
如今,她時來運轉,竟然得了陛下的愛寵,成為女官裡第一個受封成為妃嬪的,自然心情舒暢。
想要揚眉吐氣一番,於是沒事就到陶雅姝跟前炫耀下她從陛下那得的封賞。
今日也是如此,她笑看著陶雅姝朝著自己施禮問安,突然一低頭,低聲道:「哎呀,我這繡鞋怎麼迸上泥點子了?」
聽了她的話,楚琳琅和陶雅姝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蕭淑儀的鞋子。
那鞋可真不錯,兩種緞面縫合,鞋尖頂著攢在一起的珍珠花,一看就名貴無比。
說完,蕭淑儀故意提了提裙擺,微笑道:「這鞋是陛下賞賜的如意雙錦鞋,鞋面可是嬌嫩呢!我怕帶來的這兩個宮女粗手粗腳的,弄壞了鞋子,就勞煩雅姝姐姐幫我擦一擦了!」
她羞辱人的意思也太濃了!
要知道陶雅姝雖然不是後宮妃嬪,卻是一品的女官,又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
太后她老人家都沒讓陶雅姝幹過這種粗活,她一個小小的淑儀,哪裡好差使陶雅姝啊?
偏偏她最近正得隆寵,陛下連著好幾夜歇宿在那,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陶雅姝若是生硬拒絕,只怕蕭淑儀就要在陛下跟前吹起枕頭風,說陶雅姝目中無人,一個小小女官,卻不敬宮裡妃嬪了。
陶雅姝身為國公的嫡孫女,這輩子都不曾蹲下給人擦鞋,聽了蕭淑儀這話,一時間竟是氣得臉頰微微添了些紅。
就在二人僵持的功夫,楚琳琅卻往前走了一步,從容跪下,笑著對蕭淑儀說:「淑儀不知,方才陶女官幫奴家挪動花盆的時候,閃了腰,正疼得呢!她蹲不下,正好我來!」
說著,她便掏出了手帕,做勢要給蕭淑儀擦鞋。
這一邊擦鞋,楚琳琅還不往溜鬚拍馬逢迎著:「哎呦,不虧是陛下的御賜,當真精致得很啊!」
說著,她便用手帕,輕巧撣掉了鞋面的壓根看不見的灰塵。
什麼鞋子髒了!就是故意噁心為難人罷了!
不過楚琳琅卻不在乎這個,她又不是貴女出身,這一進宮,跪誰不是跪啊!
於是就這麼三言兩語,輕輕巧巧地替陶慧茹解了圍。
這蕭淑儀原本是要刁難陶慧茹,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楚琳琅。
這個女奸商,滿嘴阿諛奉承,一臉甘之如飴的樣子,哪裡還會讓她有刁難人的快樂?
想到這,蕭淑儀的臉色不禁難看了幾分,沖著楚琳琅冷冷道:「陛下御賜的東西,也是你這等蠢貨碰得的!」
蕭淑儀是從太后宮裡出來,自然也認得楚娘子,卻也很看不起她。
一個沒根沒系,慣會耍弄嘴皮子飛黃騰達的商婦,還真以為陛下賞了她一個六品「安人」的封,就配跟她們這些官宦出身的女子平起平坐了?
所以蕭淑儀羞辱陶雅姝不成,就將一股子邪火發洩到了楚琳琅的身上。
看蕭淑儀發火,楚琳琅絲毫沒有慌亂,她可是經歷過靜妃逼到太后跟前刁難的陣仗。
跟葉大根深的靜妃娘娘比,這位小小的淑儀可真不夠瞧的!
聽說她家是武將出身,這次負責前線的糧草輜重。陛下如此愛寵她,除了看她有幾分像故人,大約也有用宮隆寵鼓舞前線戰將之意。
畢竟這次除了蕭淑儀外,另外提拔成妃嬪的兩個女官也都是出自武將之家。
所以說在楚琳琅看來,老皇帝大約並非起了色心,而是在犒賞三軍呢!
小人得志,大概就是這麼猖狂的德行。
蕭淑儀非要發發邪火,她就這麼誠惶誠恐地跪聽著,嘴裡敷衍著「是是是,對對對!」
不過琳琅心裡有數,她是太后放牌子請進宮裡的。
這小小淑儀的隆寵,可不夠將她押下去打,抽太后的臉面呢!這蕭淑儀頂多也就是在她跟前耍耍威風罷了。
可是楚琳琅忘了陶雅姝正在一旁。
聽著蕭淑儀當著宮人這般言語刻薄,全無涵養地刁難楚娘子,陶雅姝的心都要氣炸了。
她何嘗不知楚琳琅是犧牲自己在替她解圍,又何嘗不知蕭淑儀這邪火本是沖著自己發的。
陶雅姝本該閉口,讓蕭淑儀耍完威風走人,好承了楚琳琅的這份厚重人情。
可眼看著好友受折辱,陶雅姝慣愛跟人辨個是非黑白的執拗性子——又犯了!
她的指甲使勁兒扣著手心,到底忍不住,清冷開口道:「……記得先皇時,曾賞了一雙名貴的西域牛皮靴給我之曾祖父。下人粗鄙,竟然潑灑熱湯在鞋面上。下人惶恐,自請受罰領罪,畢竟他弄髒的是御賜之物!可是曾祖父卻擺手表示,雖然是御賜之物,可是先皇賜他鞋履的目的,是獎勵他治理湘西水患,助他腳力為國為民之意,豈能因為一雙本就該沾惹塵埃,踏行千里的的鞋履重罰下人?這豈不是『重物輕人』,失了先皇賜下這鞋的本意?先皇聽到後,再次嘉許了曾祖父。可蕭淑儀你卻為並未髒污破損的鞋子,如此刁難陛下親自封賞的六品安人。知道的覺得淑儀愛重陛下的心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淑儀您為人刻薄,缺了些寬容大度的心腸呢!」
「你……」蕭淑儀聽了這話,臉騰地漲得通紅,氣得手指都在發顫!
陶雅姝是瘋了!竟然敢這麼在宮人前擠兌她!看她一會向陛下哭訴,好好告她一狀!
想到這,蕭淑儀氣哼哼道:「你這意思,是暗諷陛下不如先皇?且給我等著,看我不到陛下跟前告你的狀!」
就在這個關口,卻有老邁聲音穩穩道:「不必了,朕都聽見了!」
蕭淑儀心裡一驚,回頭一看,晉仁帝正帶著太子,還有幾個太監,立在花園旁的台階上。
顯然,方才發生的一幕,陛下都看在了眼中。
蕭淑儀心裡一驚,連忙嬌柔跪下,跟陛下急急補救:「臣妾實在愛重陛下的賞,一時心急,便跟新梅安人說話語氣重了些,沒想到卻惹了陶女官的惱,是臣妾的不是……」
老皇帝這輩子擁有的後宮女子不勝枚舉,可他自覺依舊看不懂女人。
為何在他跟前嬌弱似病柳的女子,轉身沖著別人時,可以瞬間變得驕橫跋扈,趾高氣揚。
以前他寵了幾十年的靜妃如此,而這個蕭淑儀,也是如此。
眼看著佳人梨花帶淚,孱弱不堪,可老皇帝卻再難聯想故人良娣,反而想到了靜妃那個蛇蠍毒婦!
所以也不等蕭淑儀扮完柔弱,老皇帝便冷冷道:「既然鞋子髒得罵人,還不趕緊回去換了!」
蕭淑儀一聽話頭不對,嚇得再不敢多言,連忙跟陛下告退,灰溜溜地走人了。
老皇帝這時將目光調轉向了低頭跪下的陶雅姝,開口道:「……你是陶國公家的閨女?抬頭讓朕瞧瞧。」
若是別的女子,聽了這話,必定欣喜若狂,可是陶雅姝一聽,卻面色慘白,艱難抬頭。
晉仁帝先前雖然看過陶雅姝,可卻並沒上心。
可今日卻有不同,他先前聽到了陶雅姝不卑不亢,貶損淑儀將死物看得比人金貴。
這等說話入情入理的氣韻,不愧是國公家的嫡女。
現在想來,他愛寵的靜妃也好,蕭淑儀之類的也罷,雖然並非出身貧寒之家,卻也不是什麼底蘊大家的女兒,少了士卿子女的寬容風度。
這個陶雅姝不失大家風範,難怪得了母后的連連誇讚。
等陶雅姝抬起頭時,老皇帝又發現這女子還真是後宮的一股清流。
正是愛美的小小年紀,臉上未施粉墨,更無金釵銀環裝飾,從頭到尾的素雅,卻更顯出了幾分書卷之氣。
母后說得對,後宮的邪風吹得甚久,也該扶持個大家閨秀,品行端正的女子來主持大局了……
想到這,老皇帝便又溫和問了問陶雅姝的年歲,最近在太后宮裡當什麼差
正陪著父皇游走御花園的太子見了這苗頭,臉色不喜反憂。
他的外公陶國公,前陣子還跟他抱怨陶雅姝表妹生性木訥,不會在皇帝的跟前逢迎,虧得他信以為真,暗暗鬆了一口氣。
可萬萬沒想到,今日他入宮,就正好看見陶雅姝在御花園裡侃侃而談,吸引父皇注意的一幕……
說好的人淡如菊,不爭不搶的表妹呢?原來竟是這般工於心計,投父皇所好!
太子甚至已經能想像,這位看似端雅的表妹,將來一旦登上后位,再懷揣龍胎時,該有多大的野心!
失策!當真是失策,當初他怎麼就一時昏了頭,許了讓表妹進宮幫襯的話呢?
正在心內彷徨的功夫,老皇帝轉頭看看一直杵在旁邊的太子,語氣轉而變冷道:「你的提議,朕已知,天色不早,你早些出宮去吧。」
最近父皇跟他說話都是這麼淡淡的,太子心裡一時沒底,只能出宮去了。
楚琳琅跪在一旁,聽著陶雅姝和老皇帝的對話,也是心裡有些發急。
待陛下和太子都走了,楚琳琅一轉頭,卻發現陶雅姝的臉色像紙一樣的白。
楚琳琅心裡咯噔一下,隱隱猜出了陶雅姝在擔心什麼。
今日陶雅姝跟蕭淑儀一場口舌,卻引來了陛下的讚許,這絕非陶雅姝之所求。
她……這是後悔方才逞了口舌之快,引來了陛下的注意嗎?
楚琳琅正要說話,卻低頭看到陶雅姝正狠狠扣著手心,她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拽她,這才發現,她的手心已經被自己摳得鮮血淋漓了……
「你這是幹嘛?怎麼又跟自己較勁了?」
陶雅姝卻微微一笑:對琳琅說:「沒什麼,不過是方才跟人慪氣,一不小心摳的……」
楚琳琅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想要安慰陶雅姝,卻覺得此時說什麼都顯得虛偽而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華氏卻來尋她,要跟她一起出宮了。琳琅沒有辦法,只能帶著挑好的花兒,先跟華氏出宮去了。
她出宮的時候,發現宮門護城河外慣例站著一人,一身紫色官服配黑色長披風,玉樹臨風,正是司徒晟。
也許是因為楚琳琅第一次入宮便被靜妃刁難了的緣故,以後她再入宮,司徒晟無論多忙,都會等在宮門外,直到她平安出來。
今日也是如此,當看到楚琳琅跟華夫人從宮裡平安出來之後,司徒晟便轉身準備坐馬車離去。
可就在這時,突然宮門偏門一側傳來略帶驚喜的呼喊聲:「新梅安人,沒想到在這也能遇到你。」
楚琳琅微微愣神,扭頭一看,卻是一身官服的寺官陶讚正喜滋滋地朝著她走來。
原來陶讚今日跟皇寺的僧人給宮中佛堂更換開光的佛像,正好出來,看到了楚琳琅在前面就跑過來熱情打招呼。
待走過來,他便沖著華夫人和楚娘子各施一禮,然後問:「過些日子有入冬的祈安法會,不知道二位夫人會不會到場捐些香火錢?」
起了頭之後,這位自來熟的公子便開始了滔滔不絕的介紹。
楚琳琅上次騙了這位公子哥的親筆書信,再看到他,心裡有些不自然。
另外,她還有些納悶,她上次打陶慧茹打得那麼凶,陶慧茹的臉都紅腫了,為何這在馬車上等的陶讚毫無覺察?
再見面,他還如此沒有芥蒂地跟自己說話?
楚琳琅一時有些迷惑,看不透這位陶公子是真的天真無邪,還是……城府太深,喜怒不露!
若是後者的話……那他還真不愧是司徒晟的弟弟呢,都是慣會扮豬吃虎的高手!
想到司徒晟……楚琳琅偷偷轉頭看了一眼,哎呀,那個醋壇子居然還沒走,正面色清冷地看著她們三人呢。
片刻後,司徒晟居然大步流星走過來,沉聲問道:「陶寺官,你說的祈福法會,可是月中時的?」
陶讚正說得起勁,沒想到有人插話,他抬頭一看,便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立在了自己的對面。
他高大的身材不偏不倚,正好將楚娘子俏麗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害得陶讚想再多看兩眼也看不到。
司徒晟穿的,乃是一品要員官服,富貴紫色,貴氣逼人。再加上司徒晟的迫人身高,更顯震懾。
這種成熟而事業有成的氣場,終於讓沒眼色的少年郎說話微微打結了起來。
「是……是啊,怎麼?司徒大人也有興致去參加?」
司徒晟垂眸看著自己的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淡淡道:「有些好奇,想聽陶寺官詳細講講……」
既然有人解圍,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楚琳琅趕緊拉著華夫人上車走人。陶讚看楚娘子又是跟自己不告而別,還有些發急,正抬胳膊要招喚,問她到底去不去法會時,他的胳膊卻被一隻大掌微微用力握住了。
司徒晟嘴上含笑,眼中卻浸染冰霜道:「陶寺官,你的家人沒教過你看人眼色吧?若是人家不想同你講話,你卻還喋喋不休,便是與人麻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5 04:33 PM
第九十七章 出現神跡
這話,還真沒人跟陶讚說過。
他天生白嫩,又生了一張娃娃臉,到哪都是惹人愛的小公子。
再加上陶家舅舅的庇護,和母親從小的寵溺,他還當自己是沒有長大的孩子,至於男女大防一類的,並沒有太入心裡。
他也並非時時這般,實在是那次皇寺與楚娘子短暫相處後,不知為何,這長相嬌媚靈氣的女子便幾次入了他夢中來,以至於突然白日相見,便驚喜地喊出聲來。
可是現在,他被個堂堂朝中大員冷臉斥責,嘲諷自己不懂眼色,只知一味糾纏人。
而且還被夢中的佳人從頭看到了尾,就算再大大咧咧的少年郎君,也掛不住臉了。
他白皙的面頰迅速漲紅,指著司徒晟結巴道:「你……你……」
他有心反駁司徒晟,可不知為何,一看這男人冷峻的眼神,就好像被震懾了魂魄,有種說不出的膽怯,竟然短了氣場,只能乾瞪眼了。
司徒晟餘光瞟到琳琅上了馬車,也懶得再跟這個從未相認的異母弟弟廢話,轉身大步流星離開,徒留陶讚在原地氣得舌頭打結。
陶讚被司徒晟冷臉折辱,氣得半邊身子發麻,腦袋嗡嗡作響,甚至覺得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在楚娘子的面前抬起頭來。
他木木地轉身上了馬車,等到了車裡才後知後覺,氣得是捶著車壁嚎啕大哭。
因為母親這幾日都閒居國公府的緣故,陶讚也回到了國公府。
他一下馬車,眼睛哭得腫桃的樣子,嚇了等在門口的陶慧茹一跳。
她連忙問:「讚兒,怎麼了?」
陶讚也不說話,只紅著眼,梗著脖子,宛如中邪一般,捂臉低頭跑回屋去。
陶慧茹有些發急,連忙拉住了陶讚的小廝,問公子這是怎麼了。
小廝其實也鬧不清關節,便將宮門前的事情說了一遍:「我們公子好好的正跟華夫人和新梅安人講月中法會的事情,那個樞密院的司徒大人突然走過來,冷臉申斥我們公子,說公子不會看人臉色,總是給人添……麻煩!然後……然後公子說不過他,就給自己氣著了,哭了一路……」
陶慧茹聽到這裡,卻一下子把頭尾都補全了!直氣得鼻翼都在微微發顫。
又是這對狗男女!他們是看她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太肆無忌憚了吧!
那楚琳琅粗鄙動手的帳且不算,他司徒晟憑什麼羞辱讚兒?
陶慧茹自楊毅投敵之後,形同寡居,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兒子身上。
陶讚便是含在她嘴裡的寶,任誰都不能欺負了他。
這個司徒晟!若是不死,怎麼能有他們母子的安好?
想到這,陶慧茹的眼裡現出的都是騰騰殺氣。
可是如今,她身無依靠,又如何能鬥得過這在朝廷裡漸漸根深葉大的心機之輩?
同樣是將門楊家的子嗣,那個全無主意,心智薄弱的蠢女人溫氏,怎麼生出了如此強悍的兒子來?
偏偏她精心栽培的兒子陶讚,卻全然成了單純毫無心機的孩子……
想到這,陶慧茹的心裡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再想到上次見面時,楊毅說偷偷見過了讚兒,卻嫌棄讚兒如溫軟綿羊,廢物一個,更是心裡發堵得很!
若是楊家沒有遭遇變故,她的兒子大約也敵不過楊戒行這個長兄,這是不爭的事實,卻越發叫人難受!
楊毅不是以溫氏的兒子為驕傲嗎?那好!她就要讓楊毅親眼看看,他安插在朝中的這一枚深釘是如何殞滅的!
她如今孤兒寡母,沒有助力又如何?
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太子突然開口跟她問起了當年她寄住在太子府的往事,這其中的意思,不僅讓人琢磨。
不妨學了司徒晟,也得攀攀些大樹才好……
第二天,聽說太子來尋兄長,陶慧茹便捏算好時間,端著一盤果子去了兄長的書房。
等敲開了書房的大門,陶氏已經妥貼收起了心中的怒意,微笑地跟陶海盛和太子請安。
恰好太子和陶海盛已經說完了公事,看陶慧茹進來,太子便站起身想要告辭。
可是陶慧茹卻出聲挽留太子,又說起了陶讚主持月中法會的事情,跟太子請求道:「這是讚兒做寺官以來,第一次親自主持大局,全權負責的法會道場,若是去的人不多,他的臉上也掛不住。不知太子能否撥空賞光,您與太子妃也一同參加,為讚兒造一下聲勢?」
陶海盛雖然對妹妹有求必應,可聽到這個請求也有些為難,覺得妹妹這麼說有些唐突人。
太子如今滿腦子的官司,聽了陶慧茹的話,覺得這位姨母太不懂事,可又不好當著陶海盛的面,不給陶慧茹面子,便敷衍道:「最近邊關事忙,孤實在抽不開身,孤讓太子妃到場,撐一撐場面吧。」
聽太子說,陶慧茹連忙道:「不敢叫太子為難,不過參加這場法會,有些繁瑣的香火準備,容我送送太子,順便再跟您詳細說說,轉告太子妃。」
說到這,陶慧茹又攔住了準備起身相送的兄長:「我送太子便可,正好問問太子妃出月子的事情。」
太子妃的確又生了孩子,剛剛出月子,這類話題不好由男子旁聽。
於是陶海盛便朝著太子先行鞠躬辭別。
在陶慧茹引路相送時,正好路過僻靜花園,陶慧茹轉頭看下人們離得甚遠,這才微笑對太子低聲道:「殿下,你想不想有個一勞永逸,除掉司徒晟的機會?」
太子聽得眼皮子微微一跳,轉頭疑惑看著自己的這位姨母:「你……這話是何意?」
陶慧茹為了兒子,不能說出司徒晟的隱秘,只是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司徒大人為人囂張跋扈,實在非朝廷之福氣。您以前不也是曾經說過此人不善嗎?如今倒是有個機會,說不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她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可是眼中卻帶著止不住的殺氣。
太子都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寒顫,也是終於回憶起,自己這位姨母曾經是個什麼狠絕的角色。
陶慧茹曾因為和楊毅發生激烈的口角衝突,以至於楊毅放出休妻的狠話後,便跑來自己這裡,賣了楊家。
雖然後來負水戰敗,楊巡戰死,也完全出乎這陶氏的預料。可楊毅投敵的消息傳到京城後,她倒是能下定決心跟自己的丈夫揮劍斬情絲,與楊家恩斷義絕,還巧妙靠著他這個當朝太子,保下了她們母子。
可笑楊毅,恐怕現在都不知,他楊家一遭敗落,都拜這個枕邊人所賜吧!
他今日來時,也聽人說起,說是陶讚昨日在宮門被司徒晟狠狠申斥了,鬧得十分沒有面子。
司徒晟若是因此狠狠得罪了她,還真是得罪了個毒婦啊!
不過聽了陶慧茹的話,太子還是忍不住失笑,覺得她這樣一個遠離朝堂,帶髮修行的出家人,如何能扳倒朝中從一品大員?簡直是異想天開,荒誕奇談!
可是陶慧茹彷佛熟諳太子心中最隱秘的痛點,不急不緩地拋出了誘餌道:「太子您不也是想到了法子了嗎?是人總有犯錯的時候,只是有些錯處可以讓人原諒,有些卻不能……若是司徒晟碰觸了陛下逆鱗,妄圖混淆龍嗣,你說陛下還肯不肯再信他了?」
說到這,陶慧茹示意太子低頭,然後貼在他耳邊輕聲道:「司徒晟不是接了皇命,要找尋那個丟失多年的三皇子嗎?既然如此,何不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找尋到,豈不是更好?」
太子的心裡再咯噔一下,面色陰沉道:「你怎知這等事情?」
陶慧茹微微一笑:「殿下難道不知,我們後宅婦人知道的事情,有時候比你們前朝的老爺們都多!」
太子懶得跟她計較出處,不過讓司徒晟找到三皇子是什麼意思?這豈不是給自己設下絆腳屏障嗎?
陶慧茹卻繼續低笑:「殿下,您怎麼還不明白,這三皇子是可真可假啊!他找到真的,是天大的功勞。可若陛下最後空歡喜一場,發現司徒晟『故意』尋訪個假的出來,你說陛下該如何看他?」
看著姨母意味深長的笑,太子終於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可仍覺得操作起來甚是困難,那司徒晟又不傻,怎麼會相信憑空冒出的三皇子?
陶慧茹卻胸有成竹,微笑道:「事在人為啊,太子既然能扳倒四皇子與靜妃,這小小的司徒晟有何難處?」
自從她知道了司徒晟的隱秘,又被楚琳琅設計,捏住了兒子的那封家書軟肋之後,陶慧茹真是日日難以安眠。
當陶慧茹無意中聽到父親跟兄長的談話,提到了陛下因為泰王大鬧法場的緣故,又興起了找三皇子的心思時,再加上聽到太子跟她提起往事時,卻突然開了靈竅。
當年她陪著太子妃姐姐在太子府小住,正好親身經歷了太子府丟孩子的變故。
陶慧茹自然熟諳其中的細節,甚至那孩子隨身之物上的圖案,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想在這陳年舊事上動些手腳,她絕對會給太子提供許多的方便!
所以她這次大著膽子找到了太子,提出了這等想法,就看太子肯不肯上鉤了。
不過陶慧茹篤定,太子絕不會放過這等機會!
當初廢王大鬧法會,揭穿了靜妃當年的種惡行,這其中肯定有太子的手筆。
她這個當姨母的,太知道自己這位尊貴外甥心中的痛點,還有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了。
眼下,跟太子不對付的,就是那個處處唱反調的司徒晟了。
所以這香噴噴的魚餌,太子如何能拒絕?
果然,太子沉思了片刻,轉而對陶慧茹說:「孤最近流年不利,的確是該祈福禱告一下了。表弟主持的法會,孤會親自到場。到時候,再跟姨母細細聊聊家常……」
就昨日,他聽到風聲,父皇果然跑到太后那打聽陶雅姝,甚至還跟太后研究起了若是收了這位陶國公的嫡女,該給個什麼位分比較好。
聽那意思,直接就要以「妃」來晉封,再過個年節,一點點加封,最後還真說不定成為大晉新后!
太子這兩天都沒睡好,今日跑到舅舅這裡來也是探聽虛實……
不過聽說陶四姨母跟陶雅姝起了齟齬,關係更是不睦,太子突然覺得,法會之上,他倒是可以抽空跟這位姨母說說自己心頭的另一隱患,依著這位姨母能不能替他想出個不傷親戚和氣,又永絕後患的法子出來……
陶慧茹一臉微笑地恭送走了太子,立在門口,笑意久久沒有在臉上散去。
寺官陶讚第一次主持法會,便來了無數捧場的貴婦名客,那一張娃娃臉上也滿是洋洋自得。
不過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樣的鼎沸場面,這全賴他有個人脈甚廣的母親。
陶慧茹雖然得罪了以前楊家一系的家眷,跟華氏清流的關係也莫名疏遠了。
可她到底是太子的姨母,更何況這次太子和太子妃都很給面子,參加了這次法會,所以沖著太子的顏面,也來了不少捐獻香火的名流豪客。
就連太后也很給面子,讓陶雅姝帶足了香火貢品,給她的表弟撐一撐場子。
第一天的法會,寺院香火繚繞。而太子特意開了一間禪房,將自己的姨母請來品茶。
當聽到太子說起陶雅姝因為幫襯楚氏,得了父皇青睞時,陶慧茹的眉頭也是一皺。
如今陶家,嫂子吳氏已經看自己很不順眼了,若她的女兒一朝直飛上天,只怕兄長陶海盛都護不住她了……
心念流轉間,陶慧茹微微一笑:「雅姝這孩子為人自私,將來她成為皇后,不見得會幫襯你這位表兄……若是太子後悔,不願意她上位,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
說著,她探身過去,在太子的耳邊竊竊私語了起來。
為人父母者,思慮兒女最甚,更是願意為兒女犧牲。
她對她的讚兒就是如此。想必陛下對最愛的孩子的犧牲之心,也會更甚吧……
再說這一次法會,並非人人都到場了的。楚琳琅就沒有去。
她如今也算是跟陶慧茹撕破了臉,完全沒有必要去捧她母子臭腳的必要。
更何況那日司徒晟還冷臉申斥了陶讚,想必那小子日後也不會來糾纏她了。
但是事後,她卻從到場的關金禾的嘴裡,聽到了些奇聞,據說那場法會甚是不尋常。
前兩日還好,就在祈福法會的最後一天時,皇寺裡一直供奉著的,為三皇子祈福的荷花池缸突然無緣無故自行開裂。
聖水蔓延滿地都是,與此同時,周圍本無池塘的寺廟蛙聲陣陣,呈現異象。
關金禾當時也在場,被遍地蹦跳的蟾蜍嚇得躲在母親的懷裡哭。
她這兩日都嚇得心緒不寧,想著楚娘子占卜有些神通,便迫不及待地前來告知,想問問她這是何預兆?
殊不知,楚娘子雖然時時搖著龜殼,卻是現用現交的油滑之人。
用時阿彌陀佛誠誠懇懇,事後最不信鬼神。
她聽到關金禾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忍不住心裡咯噔了那麼一下。
因為她想起了上次法會時的意外,雖然兩次的意外路數不同,可楚琳琅卻想,此事若非天意預兆,那麼會是什麼人,故意捉了這麼多的蟾蜍來朝拜呢?
再說三皇子的祈福缸破裂之事,很快就傳到了陛下那裡,驚得陛下摔了手中的茶碗。
三太子是老皇帝的心結,如此跡象自然要找高人化解,畢竟是福是禍,實在讓人不好揣測。
陛下有心想問靈雲大師解惑,可不巧大師已經雲游訪友去了,幾個月都不能回京。
就在這時,卻有人舉薦皇寺的副主持靈溪和尚,說這位高僧是拆解卦象的高人。
於是靈溪大師領了聖旨入宮,同時寬慰陛下:所謂缸破,乃是迷局將破之意。
這意味著困擾三皇子甚久的迷局將破,就是不知三皇子的困境為何。
這樣的話,可比任何的法會都提振老皇帝的精神。
他連忙問,可不可以從這靈兆裡看出三皇子現在身處何處?
那靈溪大師有模有樣地掐指一算,便道:「奇怪,按照當時缸破水流的方向,三皇子應該是在正北才對。可三皇子久病不起,安居府中,這三皇子府明明應該在南啊,奇怪,奇怪……」
老皇帝心裡可門兒清,有什麼可奇怪的?
三皇子府就是個空空的府宅子,壓根就沒住過主子。
他先前聽說這個靈溪大師曾是別寺主持,因為善占卜,斷禍福,而被上一任寺官從別處調到了皇寺。
既然來了,陛下自然也想讓大師再為三皇子占卜一卦,看看他此時的處境若何。
那靈溪大師問過了三皇子出生的生辰八字之後,沉吟了一下問:「敢問陛下,三皇子可有娶妻?」
這個……老皇帝心病久矣,雖然年年給那三皇子府賜下各種封賞,年節不斷。
可是他並不在自己的身邊,如何為他娶妻?陛下對外一直宣稱他體弱多病,不能見人的。
靈溪大師嘆了一口氣道:「三皇子乃是一波三折的命數,跟陛下的父子緣分淺薄得很啊!若想鞏固這一點緣分,陛下當以父皇的身份,為三皇子賜一門婚事,尋個八字裨益他的女子,滋養靈根,才可保三皇子一世無憂啊!」
老皇帝一向很信八字裨益這類話,覺得大師的話有些道理。
只是這女子的八字何為最好,還需大師指點……
靈溪大師捋著長須道:「既然裨益滋養皇子,自然是選宮中為官的女子最好,一來免去家世不清白憂慮,二來,既能為女官,自然也品行端良。」
這一席話,聽得皇帝不住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雖然這三王府是有名的鬼王府,可就算迎娶個擺設王妃,也不能隨意挑揀,自然要選個能耐得住寂寞,又守得住王府空宅機密的女子了!
不過當宮中女官的名冊拿來後,那靈溪大師壓根不看名字,只是匆匆掃過她們的生辰八字,突然眼前一亮,驚嘆道:「沒想到,居然還有這般裨益三殿下的八字,難得,實在是難得啊!」
說著,他便將那八字圈了起來,等太監呈送給陛下看時,老皇帝卻忍不住一皺眉頭。
因為這八字對應的名字——正是他要晉升的一個妃子,陶國公嫡孫女——陶雅姝。
晉仁帝看到這,不禁臉色有些發黑。
他正想開口說這女子不行,請大師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適合八字時,那靈溪大師又開口道:「此女的生辰三坎,正好應對三殿下命裡三劫,若得此女,陛下與三殿下的父子緣分才可長長久久……」
這一句「長長久久」也太觸動老皇帝的心結了。
他最近夢裡又總是能夢見方良娣,她蹲在親手栽種的藥田裡沖著他笑……
她依舊不恨他沒有找到他們的孩兒,還肯入他的夢中沖著他笑。
他欠他們母子的太多,莫說是個國公的孫女,若是他們的孩子就在他的身邊,天上的謫仙也是配得的!
只是這個靈溪大師的話,是否真的應驗呢?老皇帝的心裡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不過這樣一來,原本要晉升陶雅姝的聖旨也是遲遲未下。
這讓一早就聽到太后漏話的吳夫人就有些心緒難定了。
為了感念華夫人和楚娘子當初入宮勸告了女兒雅姝,吳夫人還特意將二位請來,一同茶宴。
吳氏現在可再不見以前對楚娘子的冷臉子,看到楚娘子來了,便先是笑著打招呼。
難怪陛下要封這女子為錦鯉安人,這楚娘子還真是一身瑞祥福運啊!
她女兒雅姝眼看著連個淑儀都撈不著,要常伴在太后的身邊等待出宮了。
誰想到,女兒只是陪著楚氏在花園裡選花的功夫,就讓她撞見陛下,還因為談吐有度,不卑不亢駁斥了那蕭淑儀的驕橫,而得了陛下青睞。
當吳氏聽太后說起,陛下已經跟她商量了女兒的妃嬪位分時,吳氏真是心花怒放,只覺得連日懸著的心,終於可以落地了!
吳氏心情大好,連帶著跟小姑子舊怨也不太介意了。
這次府中設下茶宴,宴請了許多府宅小姐,若是刻意迴避,恐怕落人口實,所以她也讓人將陶慧茹請來了。
所以這也是楚琳琅在竹林揍了那陶慧茹一頓後,兩人第二次碰面。
不過兩人雖然互相都看不順眼,卻都是做表面功夫的行家,微笑點頭,含笑落座,做得那是一個比一個熟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6 08:59 AM
第九十八章 活死人墓
不過當陶慧茹抬頭與楚琳琅的目光相碰時,那股略微外洩的嘲諷立刻妥貼收好,只是端起茶杯,不急不緩地品酌著茶水。
又過了一會,話題再次轉到了各府的婚配上來。
楚琳琅也是身在這等場合,才知道她家的那位大人最近紅鸞星動得很勤。
比如最近有許多家要舉行酒宴,都邀約了當朝炙手可熱的從一品大員司徒晟。
不巧這幾家還都有花容月貌,待字閨中的姑娘。只是司徒大人都以公務繁忙,不耐酒性等等一一推脫了。
這些人請吃酒時,都是托了中間人表露意思的,所以司徒大人應該知道這相邀的真正意思。
他卻統統推拒,難免讓這幾家互相猜忌,不知司徒大人到底是中意了誰家的姑娘,又是被哪家捷足先登,截胡了過去。
所以幾位當家夫人們雖然是含笑閒談,卻句句都是試探,妄圖分析出個蛛絲馬跡。
這次換陶慧茹別有深意地打量楚琳琅的神色了。
這些夫人家的小姐們,可能容貌不及這楚氏小婦,可哪一個出身才學不比她強!楚氏聽了這麼多夫人覬覦她的情郎,想要招徠為乘龍快婿,心裡應該酸楚不是滋味極了吧!
不過這楚琳琅出乎陶慧茹的意料,還真沉得住氣,居然笑吟吟地聽著夫人們來回打著嘴仗,絲毫不見醋意……
陶慧茹一時想到,都說陶雅姝能得陛下另眼青睞,是因為這楚氏跟那位蕭淑儀起了齟齬的緣故。
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出來,定然是這奸猾的楚氏為陶雅姝出謀劃策,讓陶雅姝能在陛下跟前露臉的!看來她的這位外甥女,如今也是斷了先前無妄的念想,不再想什麼寒酸夫子,而是想要在宮裡熬出個位分了!
只可惜啊!就算陶雅姝得了楚琳琅的幫襯,費盡心機做出個賢德女子的樣子博得聖寵,也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太子做的一番安排,陶慧茹的嘴角再次浮現冷笑。
守活寡是什麼滋味,她再清楚不過了。就是不知她那位外甥女夠不夠堅強,能不能熬得住?
不過她這個看不起人的嫂子,注定要從雲端跌落下來,白白空歡喜一場了!
想到這,陶慧茹站起身來,假借著要解手,便朝自己的院子而去。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要尋個無人的地方,好好笑上一笑!
這一次茶宴,楚琳琅邀約了十幾位貴婦光臨她的店鋪。
琳琅會很說,直說她那些新上的首飾,都是在西北很靈的女媧娘娘廟開過光的,戴上了紅鸞星會咣咣往面門上撞。
那些跟朝中某大員談論婚事不利的夫人們,不妨來試試,說不定買上一套,就能改改運呢!
等茶宴散了,冬雪上車時都忍不住說:「大姑娘,我怎麼覺得你要將大人買一送一,隨著首飾賣出去啊!」
楚琳琅一捏她嘴巴:「胡說個什麼!我不多賺些銀子,可怎麼嫁你們這些老姑娘。可不能讓你和夏荷砸在我手裡啊!」
冬雪的身契還沒到期,但看起來是該嫁人了。
她可不想讓手裡的兩個丫鬟都留成老姑娘。冬雪一聽這話,自然又怪大姑娘說些讓人害臊的怪話,一時主僕二人嬉鬧了兩句。
回到京郊別院時,還沒等她走進廳堂,便迎面撲來了一隻狗子。
這狗就是那日觀棋抱來的牙沒長齊的那隻,最後到底是留下來了。
也許那日被掰開狗嘴,認清了誰才是此間老大,所以這狗子迎接楚琳琅時,每次都很熱情。
只可惜今天還沒來得及將狗頭轉入琳琅的懷裡,就被另一個牙沒長齊的男子給拎提到了一邊。
司徒晟今日回來得倒是早,他還順便買了琳琅愛吃的蟹,每隻都有四兩重,蒸熟了之後紅透透的。
琳琅從小就愛吃蟹,她還記得司徒晟小時候曾去肉攤撿了碎肉,夜裡掌燈,跑到稻田裡給她釣螃蟹吃。
現在想想,那麼小的男孩子,捨著好夢不睡,非得釣滿一簍才回來,得是多大的毅力啊!
只是那時她以為是小孩子貪玩,喜歡釣罷了。
可現在再回憶起來,那滿滿一簍,臭小子一隻都沒吃,全都送給了她!
她一邊剝螃蟹,一邊笑談往事,問司徒晟當時為何要熬夜給她釣。
司徒晟已經剝完了一隻蟹,將金黃的蟹黃和雪白蟹肉堆在湯勺上,送到了琳琅的嘴邊:「不是你說的嗎?夜釣的螃蟹最肥美,可惜你沒吃過。」
啊?楚琳琅可記不起她曾經說過這種話了。可司徒晟卻記得很多很多關於她的事情。
這個男人雖然從小到大,容貌和身材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他對自己的好,卻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
她雖然嘲笑過他是小弟弟,但是現在細細想來,似乎兩人還都是小孩子時,司徒晟就已經習慣性地寵著她了,反倒是她彷佛小妹妹般承著他對自己的好……
這個男人的早熟,真是讓痴長兩歲的她有些汗顏呢!
如果說,司徒晟的愛,曾經讓琳琅受寵若驚,甚至懷疑他的眼光不行。
那麼現在,琳琅卻覺得原來她是何其幸運,哪怕是在滿是悲楚回憶的童年裡,也有這樣一個體貼的人在一旁默默守護著她……
這麼想著,她放下了手裡的螃蟹,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正在為她剝蟹的司徒晟。
面對琳琅突如其來的撒嬌,司徒晟整個臉部剛硬的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用臉頰蹭了蹭她的烏雲堆髮:「怎麼,吃得太高興?」
楚琳琅攬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使勁親吻了兩下:「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我才這麼高興……」
男人臉上的笑意,因為她的話而變得更加柔和了。
他向來心思敏感,自然能體會到琳琅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雖然琳琅對他好像一直是來者不拒,可是起初她更像是貪戀一時美色,隨時都有吃飽了肚囊,便抹著小嘴走人的油滑之感,甚至很怕與他交心。
可是現在的琳琅,就像剛剛從泥洞裡怯生生爬出來的小螃蟹,雖然偶爾還會揮舞鉗子虛張聲勢,卻已經能試著與他的真心碰觸,咕嘟嘟地冒泡與他回應了。
這樣的她,怎能不叫人心生憐愛?
他忍不住笑著低頭親吻著她挺巧的鼻尖,跟哄小孩般道:「怎麼?又饞了?乖,螃蟹冷了再吃傷腸胃,等你吃完了我再疼你……」
說完,他還貼著她纖細的脖頸狠狠啃咬了一口。
他到底是誤會自己犯了哪種饞啊!
這還真讓難得感性的琳琅有些哭笑不得,只笑著捶打他結實的胸膛,問他腦子裡的都裝了什麼!
司徒晟卻一臉無辜道:「怎麼?我還沒螃蟹饞人?你不是說那些夫人為了爭搶我做乘龍快婿,都要打破了頭嗎?」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想要當她們的乘龍快婿,又沒人攔著你!」
司徒晟低頭聞了聞,滿意道:「陳釀的香醋,配著吃蟹正好。」
雖然螃蟹好吃,可是司徒晟也得看著琳琅些,不能讓她嘴饞吃得太多。
她的身子前些年太勞累,根本受了虧損,雖然司徒晟給她請了名醫,對症下藥地進行調理。
可是這類調理,講究膳食互補,外加一個細水長流。
如今琳琅許久沒有吃冰的東西了,像螃蟹這類寒物,也都得司徒晟盯看著,不讓她多吃。
最後還是司徒晟奪了她又拿起的一隻蟹,抱著她去了內室,才免了這貪吃的女子將螃蟹啃得一乾二淨。
司徒晟說了,她若還不解饞,他便只能再盡力飽餵她一下了。
最近琳琅似乎又豐腴了些,凝脂的肌膚更顯嫩滑,再加上她那愈加纏人的嬌態,定力不好的男人,真的很容易死在這般小妖物的身上。
待得浪平舟停時,琳琅慵懶愜意地背靠在男人結實的懷裡,問:「廖夫子不是要趕回京城了嗎?他之前的書信,可有給你帶些好消息?」
她如今最掛心的,就是司徒晟的母親到底下落何方。
現在兩國邊界起了戰火,雖然李將軍父子驍勇,一時壓制住了荊國的虎狼氣焰,而荊國因為草荒而底氣不足,急於和談。
可是楊毅絕對不想看到兩國和談的局面,到時候一定又要興風作浪,驅使司徒晟去做違背他本心的事情。
只有救出他的母親,才能徹底解開司徒晟頭上的緊箍咒!
聽到琳琅這麼問,司徒晟卻只是淡淡道:「靜軒尋訪了那處邊鎮,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看來我之前的猜測有誤,他並沒有將母親藏匿在那裡……」
楚琳琅翻轉過身子,摸著他的臉頰,輕聲道:「你父親雖然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但也不至於會泯滅人性,薄待曾給他生兒育女的妻子,你不要擔心,車到山前,必定會有前路的!」
其實這話,楚琳琅說得也很沒底氣,楊毅若不薄待溫氏,溫氏也不至於被他和陶慧茹逼得發瘋。
可是現在,她也唯有寬慰司徒晟,並暗暗祈禱廖夫子能有新的發現了。
再說陶家,滿心期待著聖上頒布加封女兒陶雅姝的聖命。
可當遲遲未落的聖旨終於下達時,滿心歡喜的吳氏只聽得目瞪口呆,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她只能抓住自己丈夫陶海盛的手,語帶顫抖地確認:「你是說,陛下將雅姝賜婚給了三殿下劉翼?」
待看到陶海盛有氣無力地點頭時,吳氏只覺得腦門一緊,眼前發黑,若不是丈夫攙扶,真真是要昏死在地了。
她被攙扶到一旁躺椅上時,已經淚水漣漣:「這是什麼天大的玩笑?那三皇子是生是死都不知,用得著娶妻嗎?我的雅姝嫁過去,豈不是就是嫁給個牌位!」
陶海盛的臉色鐵青,直捂她的嘴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旨已經下達,你還能讓陛下改了聖旨不成!」
吳氏聽了這話,卻彷佛被提醒了一般,連忙道:「不行,我得入宮懇請太后,她老人家那麼疼愛雅姝,一定會替她向陛下求情的。宮中那麼多的女官,賜婚哪個不好,為何要賜我堂堂國公府的嫡女?」
陶海盛扯著她的衣袖,壓低聲音道:「你休要再胡鬧了!你的意思是要跟陛下說,我陶家的女兒,聖上的兒子配不得嗎?我剛剛問過傳旨的太監,陛下下旨前,已經通過太后問了雅姝的意思,是你的好女兒一口應下,讓有心替她求情的太后都沒有斡旋的餘地了!事已至此,你再去鬧,有什麼意思!」
啊?吳氏聽到這裡,也是徹底傻眼。她萬萬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女兒居然不尋人透話給自己的父母家人商量,就自己做主了。
這下子,吳氏的騰騰怒火全都轉移到了女兒的身上,她是造了什麼孽,居然生出如此榆木腦袋的蠢笨女兒來!
這一道聖意,很快傳遍了京城的各個宅門。
這背後看陶家笑話的不在少數——好好的皇后根苗,最後竟成了鬼皇子的活寡婦,真是讓人忍不住拍腿笑掉大牙。
可是跟陶雅姝要好之人卻聽得甚是難受。
她要與三太子成婚,需從宮中遷出,回陶家等待成禮。
關金禾便邀請楚琳琅同去陶府,看望一下待嫁的陶雅姝。
琳琅這一去時,便體會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比如陶雅姝沒進宮前奴婢婆子環繞,院子裡熱鬧極了。
可是如今她依然是住在自己原來的院子,卻庭院清冷,都不怎麼見得到僕人。
等兩位手帕摯交落座後,甚至需要陶雅姝自己親自給她倆端茶倒水。
關金禾有些看不下去,接過了陶雅姝手裡的茶問:「你院子裡的下人呢?」
陶雅姝淡淡一笑:「我入宮時,並沒有帶侍女。原先跟我的都分配到別的院子裡了,如今我成禮在即,母親想將原先伺候我的人調撥回來,可奈何她們一個兩個的不是稱病,就是家裡奔喪,尋不到藉口勉強回來的,又跪在我跟前哭哭啼啼,求我賞她們個好前程。聽得多了,我心裡也煩,索性跟母親說,除了粗使,暫時不必調人來我這,讓我耳根子清淨幾日!」
這奴僕跟對主子,彷佛是賢臣跟對了明君,事關一輩子的前程。
若陶雅姝嫁給能露頭露臉的皇子,那自然是有一份安逸前程。可是陶雅姝卻被許給了京城裡有名的「鬼皇子」,就是入門當寡婦的命!
最可怕的是,這幾日陶府的下人流傳,說是若有一天,陛下想開了,宣布鬼皇子不在人世,搞不好會讓這三王妃跟著一起殉葬,到時候身為她的陪嫁下人,可能要一起入皇陵。
這樣荒誕走板的消息越傳越離譜,以至於人人都對陶雅姝避之不及,生怕被指派去,跟著她陪嫁。
關金禾依著以往看望待嫁好友姐妹的慣例,帶了許多繡品,可是那些紅火喜慶的顏色,還有鴛鴦戲水的式樣,在此情此景下,都顯不出喜氣來。
關金禾後知後覺,在陶雅姝的一室清冷裡,終於發現自己賀禮有些不合時宜。
她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人,又替陶雅姝難過得想哭。可若真哭出聲來,傳揚出去,又顯得對陛下的賜婚不敬。
關金禾左右為難,終於坐不住了,結結巴巴說了幾句之後,便先告辭走人了。
待屋裡只剩下楚琳琅和陶雅姝時,陶雅姝也不想琳琅尷尬,正開口想要問她是不是也要走時,楚琳琅卻起身探看院子四周,確定無人後,便關上了門窗,走到陶雅姝的跟前低聲道:「你若想要逃,我來助你!」
說這話時,楚琳琅的眼睛晶亮,滿臉洋溢著一股躍躍欲試的野性。
啊?陶雅姝一直都知道楚琳琅膽子奇大,不按常理出牌,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琳琅的膽子居然大到攛掇她違抗聖命!
她半張著嘴,低聲道:「楚娘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楚琳琅面不改色,也低聲道:「這些話,我只現在跟你說一遍,一會出了這個門,你跟旁人指證我,我都不會認!我說的是真的,你若不想嫁,就趕緊想辦法出逃,我會替你想門路備船隻,保準他們找不到!」
不怪琳琅這麼大膽,實在是這門賜婚太他娘的糟踐人了!
原本以為,那皇帝會冊封陶雅姝為妃,想到那老皇帝攬著陶雅姝的樣子,就已經讓琳琅不能好好安睡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更離譜的賜婚!
那個三皇子早早不見蹤跡,生死未知,可那昏聵的老皇帝,卻將陶雅姝這般滿腹才學,風華正茂的女子,塞入那空蕩蕩的王府裡,守著個名頭過日子。
這不是昏君又是什麼?
她聽說這賜婚之後,簡直氣得一夜未睡。一時間又想起了,自己被父兄逼迫,差點被捆綁上轎,嫁人為妾的那一夜。
好友雅姝的心境,應該跟自己那時是一模一樣的吧!
那時,她能想到法子自救,可是雅姝呢?依著她那被陶家教養得板板眼眼的性格,只怕是將自己的手心扣出個洞來,也是逆來順受,然後繼續煎熬著過暗沉無望的日子,直到將自己生生逼瘋了吧!
這麼一感同身受,楚琳琅真是忍受不得,便如煎餅一般在床榻上煎熬。
以至於最後,她的枕邊人都無奈地按著她,問她在煩心什麼。
當聽到琳琅說起之後,司徒晟只是問她:「那你想怎麼樣?」
原本楚琳琅的思路未定,可是聽司徒晟如此問她,她那一刻倒是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想救她!」
若換成任何一個男子,聽到枕邊女子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恐怕都要大驚失色,當面痛斥。
可司徒晟卻只是挑挑眉,很是平靜地問:「你打算如何來救?」
楚琳琅苦笑:「我目前也沒有什麼良方,但大抵不能坐以待斃。不過這也要看她的意思,願不願意試一試。」
司徒晟點頭居然默認了她的話,楚琳琅不禁有些好奇:「你怎麼不勸勸我?難道不怕受我的牽累?」
司徒晟拍了拍她的後背,很是平靜道:「這算得了什麼?若能換你一夜好眠,便放手去做好了,大不了我幫你善後。」
他還是他,那個在她小時候闖禍做些調皮搗蛋事情時,默默在一旁站崗放哨的。
如今她要捅破天了,他居然還是無所謂地表示,要捅就捅得狠一些,天塌了,也有他托著!
也正是因為有司徒大人的托底,楚琳琅今日才可放心大膽地跟陶雅姝提出這叛道離經的建議。
陶雅姝自回家以來,先是被母親痛罵,然後一向疼愛她的祖父也氣得不肯見她。
而父親也只是搖頭嘆氣,讓她安心待嫁。偌大的國公府,連下人都躲著她走,生怕被她牽連,一同入了三王府那個活死人墓。
可是,卻有一個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韙,說要幫她逃離這無望既定的命運!
就像那次綠洲遇險一樣,楚娘子再一次毫不猶豫地朝陷入旋渦中絕望的她伸出了手……
自從宮中出來,醞釀卻無處宣洩的委屈,在這一刻終於決堤爆發。
陶雅姝一把抱住了楚琳琅,痛快淋漓地大哭了起來。
這一次,端莊矜持的大家閨秀哭得毫無形象可言。
還是楚琳琅像哄繼女鳶兒一般,用手帕擦拭了她滿臉的狼狽,然後低聲道:「我在這停留的時間不能太久,該何去何從,你要速速決斷。」
陶雅姝反手握住琳琅的手,努力平復哽咽的情緒,低聲道:「我明白君之決心,若我能如你一般不顧一切,該有多好……可我不能這麼一走了之,畢竟答應『嫁給』三皇子,也是我自己作的決定,並非有人迫我。也許在旁人看來,不能成為陛下的妃嬪,而嫁給個牌位是莫大的笑話,可對我而言,不必委屈自己的內心,不用逢迎不想愛的男子,其實也是另一種解脫了。守著空府過一輩子又如何?雖然沒有世俗的榮耀,也不會有兒女繞膝,可我卻還有你們這些朋友,可以時時與你們相見,何嘗不是幸事一樁?我又怎麼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讓你也受牽連,引發不可預測的災禍呢?」
楚琳琅聽明白了。是呀,她是陶雅姝,一個從小承載了家族太多希望的天之嬌女!
她的驕傲也不容許她如自己這個商戶女子一般,任性一逃,私奔而去。
可就在楚琳琅點了點頭,略顯失望地準備起身而去時,陶雅姝卻拉拽住她的手,抖了抖嘴唇,輕輕問:「廖夫子……是不是回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4-26 09:30 AM
第九十九章 黃粱一夢
楚琳琅看著陶雅姝哭得發紅的眼,忍不住苦笑:「都這個時候了,你問他作甚?」
可說到這時,楚琳琅突然又明白了,也許陶雅姝方才說的那句能時時相見的「你們」中,也包括了「廖靜軒」。
可是那個邋裡邋遢的夫子看似豁達豪爽,其實卻是最沒心的男人。
她聽司徒晟說起過,廖靜軒蓄起的那一把鬍子,乃是他跟父親立誓,等到楊家軍的軍旗插到荊國王帳時,才會剃掉。
也正是因為心懷如此夙願,他長年久居北地,根本無心安家。
陶雅姝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不好,卻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年長她許多,又胸懷家國的男人。
只怕那廖靜軒若鬧明白了陶雅姝對他的一往情深,會嚇得連夜打點行李,再次出逃北方。
不過陶雅姝看到楚琳琅點頭之後,卻是一臉釋然的欣喜,低聲問:「那……他回來後,還是住在老地方?」
在楚琳琅又點了點頭後,陶雅姝這才慢慢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出嫁在即,卻不想帶府中的下人走。以前跟我親近的丫鬟早已嫁人,左右都是我母親的眼線,沒道理我嫁人了,還要讓母親時時監視……我這裡有些銀子,還要煩請你幫我選買些老實嘴嚴的丫鬟,到時候便算作我的陪嫁,一併入了三王府去。」
沒有新郎的成禮,自然是低調進行。因為三皇子對外宣稱身子不好的緣故,她這次入嫁,便類同民間沖喜。大約是要抱著公雞拜堂,如鬼親一般。
只要她咬牙經受了這一遭,以後對外將關於三太子的一切守口如瓶,竟然也算作另外一種獲得「自由」。
那宅子雖空,可她再不必逢迎別人,可以隨心做一做自己。
這也是當初她聽到陛下準備拿她「沖喜」之後,毅然答應下來的原因。
所以,陶雅姝為自己將來的日子打算,要帶些可靠的人嫁過去。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至此以後,她的事情便再不要母親來指手畫腳。
楚琳琅原以為陶雅姝便是要逆來順受地承受一切,可現在看,她其實也有自己的打算。
人各有志,她作為朋友也不是要說服友人盡按著自己的想法過活,只要陶雅姝振作精神,不會陷入自憐自艾的愁怨裡,那麼楚琳琅便也能放心了。
至於挑選陪嫁丫鬟的事情,她自然是應承下來。
等琳琅與陶雅姝依依不捨地告別時,一出院子,就看見冬雪和夏荷正目光炯炯地立在空蕩蕩的院門口。
看到楚琳琅和陶小姐出來了,冬雪立刻走過去,貼著楚琳琅的耳邊小聲道:「方才陶慧茹的貼身侍女偷偷來了這院子。當時我跟夏荷正坐在葡萄架下,她沒有看到,便鬼鬼祟祟地要往院子裡進,準備在窗下偷聽。幸好我站起來,嚇了她一跳,她便說是要來借陶小姐院子裡的花架子,可東西也不拿,便轉頭走了。」
聽到這,陶雅姝和楚琳琅對視了一眼,都明白陶慧茹的侍女出現在這的原因。
楚琳琅的腦子裡,再次想起上次茶宴時,陶慧茹聽到別人誇讚陶雅姝要得聖寵時,臉上露出的那一抹刺眼的譏笑。
難道……陶慧茹那時便猜到陶雅姝終究跳不過龍門,要失去成為妃嬪的機緣?
楚琳琅一時又想起了皇寺突如其來的水缸斷裂,還有滿寺蛙鳴的種種異象。
聽說陶雅姝的八字裨益三皇子,就是皇寺的那位新任副主持靈溪大師批算出來的。
這些事情交織在一起,楚琳琅還沒有梳理清楚,她在想,這些究竟是純粹的巧合,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若有人故意去做,只是單純後宮爭寵,陷害了陶雅姝,還是這背後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楚琳琅覺得這裡面必定有些玄機,只是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
不行,這些事情,她要回去跟司徒晟好好說說,讓他也幫自己梳理一番……
這麼想著,她便辭別了陶雅姝,匆匆回了自己的京郊別院。結果等下了馬車,剛入院子,便聽到裡面傳來了中氣十足,熟稔的聲音。
司徒晟似乎正在跟什麼人說話。
等楚琳琅走進去一看,不禁笑言道:「廖夫子,您什麼時候光臨寒舍的?也不早些派人通知,我好設宴為您洗塵啊!」
剛從北地歸來的廖靜軒一臉風塵僕僕,依舊亂七八糟的鬍子,似乎在馬背上被風吹劈叉了,卻毫無自知地沖著楚琳琅笑道:「不必大擺宴席,我最愛吃楚娘子做的家常菜,簡單做些便好!」
聽夫子這麼說,楚琳琅自然是洗手作羹湯,讓夫子慰藉一下素寡許久的腸胃。
等飯菜做好,便三人坐下對飲。
廖靜軒無比珍視地吃了一口楚琳琅做的菜心炒肉,不由嘆息道:「想這一口,可想了許久了!」
司徒晟替楚琳琅夾了一筷子,然後問她:「你去陶府,可看見陶小姐了?」
還沒等楚琳琅回答,廖靜軒一愣:「陶小姐回了陶府?她不是進宮在太后的身邊做女官了嗎?怎麼可以隨意歸家?」
楚琳琅瞟了他一眼,看來廖靜軒剛剛回來,並不知陶雅姝被賜婚的事情。
她突然想替好友試試夫子,便看著他的眼,將陶小姐馬上要嫁給鬼皇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述一遍。
可還沒等楚琳琅講完,廖靜軒蓬亂的鬍子已經被氣得撅起來了。
他將酒杯重重摔在了桌面上:「荒唐!人都沒有尋到,娶哪門子的親?再說,就算尋到了人,那三皇子流落民間甚久,是什麼脾氣秉性,有沒有妻兒,都未曾可知。就算皇子娶親,也得容得女家挑揀,哪有這般如民間賣女兒沖喜的道理?」
楚琳琅自認識這位夫子以來,總是看他樂呵呵的樣子,可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地高聲說話。
可就是不知他如此生氣,是單純可惜自己的一位優秀的女弟子被嫁入空王府,還是心疼陶雅姝這個人呢?
廖靜軒摔了酒杯之後,也自覺失言,就此怏怏不樂地住口不言了,只是又飲了好幾杯悶酒。
在他受傷的時候,那個女子時常出現在他院子裡,怎麼攆都攆不走。明明年歲比他小那麼多,可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一板一眼的。
他到底痴長了女子那麼多,怎麼會看不出其中深埋的那一縷情誼?
可是她的年紀這麼小,如何清楚她自己想好的究竟是什麼?況且她父母已經給安排好了錦繡前程,不是他一個工部長年在外的官吏得配的。
可是她說她不願入宮,也不稀罕當什麼皇后。等到女官年限滿了,她就可以被放出來,那時候她年歲大了,說不定父母就不會迫她了,讓她隨心過日子。
說這話時,她的眼裡帶著希翼,似乎在盼著他做出一絲回應。
可在廖靜軒看來,年歲這麼小的女子,對他分明就是一時錯亂的迷戀。
他是她的夫子,如何能跟個小丫頭一起荒唐?
而且……他無論從何處來看,都不是她這個大家閨秀的良人啊!
原本以為,他此去北邊,她應該消散了一時的頭昏。
萬萬沒想到,老皇帝居然將她賜婚給了那個早沒了下落的「鬼皇子」,就此讓她的一生葬送在空蕩蕩的府宅裡!
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這麼想著,他又連飲了幾大杯,卻怎麼也澆不滅心中燒得越發旺盛的怒火。
倒是司徒晟岔開了話題,問他在邊關尋訪母親溫氏的消息。
廖靜軒說到這個,又是無奈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楊將軍似乎發現有人尾隨,只去了一次後便不再去了。」
楚琳琅又連忙問:「那……那個鎮子上也沒有煎那湯藥的氣味?」
廖靜軒繼續搖了搖頭,說:「邊關起了戰亂,那鎮子已經搬走了許多人家,夜裡都沒有幾家升火做飯的。若溫夫人先前在那,大約也是一早被遷往別處了吧!」
只是楊毅會將溫氏藏在何處,一時半會也沒有個線索。
不過荊國的確熬不住了,又急著派出使節團。
當然,這次派出的也不再是苛察那樣的混不吝,而是熟諳大晉政務的能臣。至於談法,應該也要跟上次不同,大晉不必再被動了。
不過荊國這頭虎狼,逼急了,擔心他狗急跳牆,爭個你死我破,可若容它緩過功夫,過了這道難關,恐怕又要養虎為患。
所以該如何去談,又是個需要細細謀劃的問題。
楚琳琅見男人們談起了公事,便借著添湯的功夫出來,讓他們自己去聊。
過了一會,便見廖靜軒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地走了出來。
他今日似乎不勝酒力,楚琳琅不放心他自己走,便讓觀棋送一送他。
可廖靜軒卻擺手表示不用,帶著自己的小廝便坐馬車回轉城中了。
第二天,琳琅去店鋪時,正好路過廖靜軒的宅子,想著廖夫子昨日醉酒,就帶了一份醒酒湯,準備給夫子送去醒酒。
可是還沒走到巷子口,就看見一個身披斗篷的女人急匆匆從巷子裡走出來,在晨曦霧氣的掩護下,快步走得沒了影子。
楚琳琅看著那背影甚是熟悉,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待舉步來到廖靜軒的宅門前,發現宅門半掩,並沒有關上。
等她進了院子喚人時,一旁廂房裡的小廝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
他接過楚琳琅手裡裝醒酒湯的食盒後,便進屋去喚夫子。
然後就聽小廝低聲道:「哎呀,大人,您怎麼連內衫都沒穿,這麼睡豈不是要受涼?」
緊接著,似乎是有人被驚醒,突然從床榻上蹦跳起來的聲音,然後是稀裡嘩啦,杯碗碎裂的聲音。
最後,當衣衫錯扣,光著兩個腳丫子的廖靜軒,彷佛被火燒了屁股般,急匆匆從屋內撞出來,看見立在院子中間的楚琳琅時,那眼睛瞪得像攤圓的雞蛋,脖子好似被人捏了一般:「楚……楚娘子?昨晚是你?……我……我……」
楚琳琅揉了揉自己的頭穴,安撫了一下夫子躁動的情緒:「我是才來的,至於昨晚……」
她有些好奇道:「昨晚,是有人來訪嗎?」
廖靜軒聽了楚琳琅昨晚沒來之後,先是放鬆地長出一口氣。
他昨晚醉酒,做了個綺麗不可言說,又無比真實的夢。
夢中肌膚摩擦的感覺,現在還在他的指尖縈繞,這種感覺太過逼真,讓他一時錯亂。
倘若他一時醉酒失德,輕浮了司徒晟的意中人,那可真是要無量天尊了!
可是如果不是楚娘子,那昨晚又是誰?難道是夢中有狐女造訪?
他也是瞪眼茫然,似乎陷入到虛無而真假難辨的回憶中,好一會才支吾道:「我……可能是睡糊塗了。」
說到這,他抬頭才發現,楚琳琅正雙眸炯炯,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他呢!
乖乖,昨天在她的宅子裡,還是有些蓬頭垢面的夫子!
如今睡了一覺,居然髮絲不亂,鬍鬚修剪整齊,看來昨夜歸來後,便有人將他從頭到腳地好好梳弄了一番啊!
廖靜軒一向為人坦蕩,不拘小節,可今日不知為何,在琳琅上下審視的目光中,有些瑟縮眼神。
他忍不住幾步來到院子中的井邊,待看清自己的髮式鬍鬚後,便再次五雷轟頂,雙目圓睜,陷入不可言說的回憶中。
琳琅也挺知趣,待略略滿足了好奇心後,便不打擾夫子瞪著井水發呆了。
她告辭之後,帶著冬雪出了巷子,準備上馬車。
倒是冬雪小聲問:「大姑娘,我怎麼瞧著,從巷子裡出來的姑娘……像是陶小姐……」
楚琳琅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說,被人聽到,是要鬧出人命的!」
冬雪趕緊捂嘴:「應該不是!大姑娘,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楚琳琅卻是微微嘆了一口氣,若不是她親眼看見,也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幕。
她那位端莊矜持的閨秀小友,一旦拋開顧忌,做出的事情,還真是能嚇死個人呢!
幸好她天生沒有兒女命,不然生出個女兒來,若是像小友這樣,悶聲不響來個炸雷的性子,她可真要減壽了……
若她能有女兒,定然要好好教導她,不會迫著她做不願的事情,而司徒晟也定然是個好父親,不會叫女兒受了這莫大委屈……
想到這裡,楚琳琅心裡忍不住又有些落寞,自嘲自己怎麼又聯想這些沒有用的了?
她不再想自己此生的缺憾,只是覺得陶雅姝馬上就要嫁入活死人墓。與其常伴孤燈,如此放縱一次,給自己少些遺憾,也許是另一種慰藉吧……
楚琳琅打算假裝不知清晨的這一場偶遇,不要沖散了別人好不容易作下的美夢。
因為陛下賜婚,陶雅姝和三皇子成禮甚快,因為三皇子身體「欠奉」的緣故,並沒有大擺筵席。
陶雅姝一身御賜嫁衣,帶著四個剛買入府的丫鬟,在內侍監派出的婚隊相送下,一路游街,就此入了三皇子府,做了此間的女主子。
她辭別父母時,母親吳氏臉色鐵青,若不是父親堅持,她可能都不想送女兒的。
吳氏始終不能原諒陶雅姝自作主張,不跟家人商量就貿然應下這荒唐親事。
倒是陶家四姑姑一臉盈盈笑意,溫言與自己的外甥女辭別。
陶雅姝冷冷瞟了她一眼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花轎。
走在半途時,彷佛心念微動,陶雅姝撩起轎子的簾子,正看見一個高大長鬚的男人立在人群中。
他的目光正牢牢盯看著自己,不再閃躲逃避……
陶雅姝也沒有避嫌,點著正紅胭脂的櫻唇微微抿起,沖著那人燦然微笑,又在眾人驚嘆著「新嫁娘好美」的驚嘆聲裡,輕輕放下簾子,將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
這場詭異的婚禮,一時成為京城大小府宅的談資。
陶雅姝離開皇宮時,已經跟陛下達成了協議。
陶雅姝對外人絕口不提自己的丈夫,而陛下也賜給她錦衣玉食,免去了參加大小宮宴的繁文縟節。
從此以後,這皇城內便又多了個深居簡出的帶髮修行之人。那陶雅姝自嫁入王府後,謝絕了陶家人的探望,更不在人前露頭,
看來這如花的年紀就要在空蕩蕩的府宅裡消磨乾淨了,一時間也是讓人唏噓。
不過三弟的這段如意姻緣,卻讓太子心情舒爽,總算解除了外公陶家改弦更張,另起鋪子的可能。
而那位靈溪大師更是批命的高手,這邊剛給三皇子沖了喜,北地就傳來了關於三皇子的消息。
原來司徒晟收到了北地的來信,就在前些日子,北地官府回報,說是那三皇子被偷時,手上戴著的那個龍珠手鐲有線索了。
當初這手鐲被那拐子船上的一個婆子偷偷拿去後,並沒有捨得賣出去,而是給自己未足月的孫子做了滿月禮。
就在前些日子,那長大了的孫子因為沾染了賭博嗜好,所以就拿了那手鐲去當。
可這等皇家式樣的首飾,落在識貨的行家眼裡豈能不起疑竇?
更何況司徒晟先前稟明額陛下之後,便將手鐲的大致式樣下放到了各個州郡找尋線索。
所以那當鋪掌櫃一看鐲子的式樣,立刻打了個激靈,趕緊找借口扣住了人,又派伙計通知官府。
而當地的官府也突審了那小子,還扣住了婆子當年的一個同伙,據他所言,當年那個小嬰兒也跟那個婆子一起賣到北地去了。
司徒晟得到了消息後,便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陛下。
老皇帝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因為這些線索竟然與靈溪大師所言的神跡正好吻合啊!
三皇子的蹤跡還真是在北邊!
好消息連連傳來,陛下連忙頒下密令,讓司徒晟親自趕往北地,確定真偽,若是真的,當是將三皇子盡快接回。
不過司徒晟接到陛下的密令時,卻是眉頭微蹙。
如今荊國新使者雖然開始入境。可北地前線並不明朗,雖然李家軍暫時佔得了優勢,但是荊國人詭計多端,更何況還有善用兵法的楊毅扶持,也難保他們會不會一手懷柔,而另一隻手準備出拳繼續為戰。
司徒晟相信李家父子的作戰才能,不過將士運籌千里之外。朝中必須有堅定支持他們的力量,才可讓他們全無後顧之憂地在前線為戰。
這個節骨眼,他去北地,朝中無人,豈不是雞蛋都裝在了一個籃子裡?
可是陛下的心結就是三皇子。如今有了線索,豈能放過,便是強硬命令司徒晟放下手頭的所有差事,先去北地確定消息的真偽。
畢竟現在北地戰亂,若三皇子在那,也是身處險境啊。
楚琳琅勸慰司徒晟:「朝中的事務,也不僅是太子一黨把持。齊老的門生眾多,都是為人方正之輩,還有些與你交好的清流。如今陛下對太子的才能存疑,就連督運糧草的事務也不讓太子沾邊。你也不好忤逆陛下的意思。不過你若去北地……我也想跟你同去,你看可好?」
司徒晟聞言,不僅挑起劍眉道:「那裡現在到處戰亂,你跟去作甚?」
楚琳琅笑了笑:「廖夫子不是說,他沒找到關於你母親的線索嗎?我想跟著你去,總能幫襯些的。」
司徒晟卻依然擰眉表示反對。
可是楚琳琅卻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肢,輕聲道:「你我雖然年幼時便相識,可期間又分開數年,能再次相遇相知,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你我都得惜緣,不能浪費上天的恩賞。你都說了,這一去,可能又要分開數月。人生能活多久?我不想跟你分開這麼久……」
司徒晟的前路未明,而北地卻是楊毅的勢力範圍,只他一個人去,楚琳琅都可以想像她此後夜晚難以成眠。
所以,她為何要跟司徒晟分開?北地就是再險,能在他的身邊,琳琅都覺得莫名心安。
可是司徒晟卻依然蹙眉,固執地不肯帶琳琅同去。最後琳琅見言語說服不了,便只能上些誘惑了!
為了說服司徒大人,小商婦也是豁出去了,生生在床榻上扭成了魅惑的九尾妲己,將男人撩撥得興起,可緊要關頭,卻吊著不讓他痛快。
這讓血氣方剛的男人如何能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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