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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探病 [打印本頁]

作者: yukr 時間: 2024-1-27 09:09 AM 標題: 探病

今天的天氣，讓我想起那天探病的情景。

那一年，我們相處甚是頻繁，聽到他父親生病的時候，我直覺的反應是，我應該去看看。

這種事情很難說，一般來說，朋友之間的來往，熟稔到一定地步，有可能與彼此的父母相見，但也未必，完全是看當時的時空背景。

小時候交的朋友，和彼此的父母很容易見到面，因為彼此都還小，父母的介入是很自然的。

小學時去小貢家，他父親主動找我攀談，在那間寬敞的書房裡對我談論港劇，評論了楚留香的歌詞。那些美好的畫面，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國中時最好的朋友阿強，來過我們家兩次，雖然時間不長，但因關係親近，直到很多年後，阿母都還記得他。

高中時的朋友雖然很少有人來家裡，但我會去XX家玩，而且常去。阿母沒見過他本人，但也知道他和英傑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於XX或XX的媽媽，對我就非常熟悉了，因為我沒事就去打擾他們，已經毫無陌生感。

我還記得有一次到XX家玩，他的父親趁著他走出房門時，走進房裡跟我說話。他臉色有些凝重地提醒我，「XX的血壓指數比較高，不要老是找他喝酒。」我面紅耳赤地答應了。

就在這個時候，XX走進房裡，見情況似乎有異，便問父親，到底跟我說了什麼。

他父親卻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是講你的壞話了。說完便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那份幽默，我到現在都難以忘記。

等我們長大成人，這種「和對方父母彼此熟悉」的感覺，就慢慢減少了。一方面孩子已經長大，父母對於小孩的交遊不必過分擔心或關注，二方面是既為成人，父母退開一定距離，也算是一種對孩子的尊重。

但我對於「好朋友的父母」，還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總覺得他不是也不應該是陌生人。如果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好像不應該過度現實的把關係限定在朋友之間，而將對方的父母完全當成陌生人。

我最好的朋友阿強在我高中時去世，我當時晴天霹靂，天天痛哭。有一個老師跟我說，他母親失去了他，一定比誰都痛苦，你也許可以去看看他母親。

當時我才高中，各種人際關係都疏離生澀，再加上嚴重路癡，要我前去探望他母親，我實在提不起勇氣。

但這件事一直在我心裡放著。

我總想，古人有許多要好的朋友，都是通家世交，問候對方父母，正是古人溫厚之處。我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

長大成人以後，要交到非常好的朋友，相對會難一些。所以，當我和他成為論道友朋時，每天一起吃午餐，一起聊天說地，還居然帶有那種小男孩的純真情味，我驚喜得簡直難以置信。

聽聞他父親重病住院，我不假思索地就問了對方病床號碼。

他當場愣了一下，似乎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猶豫了一會兒，便回答了。

當天上完課，我便風塵僕僕地趕往榮總，騎了半個多小時的車，找到他父親的病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病房裡不只一床，病床用綠色帷幕稍做分隔。我看到裡面那個病床，帷幕是半開著的，一個高大的老人家躺在那裡，五官非常深邃立體，純是北人氣象。可能因為生病，顯得有些削瘦，但兩個眼睛炯炯有神，靜靜看著天花板。

我走了過去，打招呼確認了一下身分，然後很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下。

老人家嚴肅的臉上瞬間漾開了笑容，幾乎是「大喜過望」的表情，立刻坐起身來，熱情無比地與我攀談起來。

他滿腹經綸，精通書畫，肚子有聊不完的學問，碰到我這樣的年輕人，簡直是得其所哉，那話題就像開了閘門的水龍頭，真是滔滔滾滾，已經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我一肚子全是納悶，這對父子怎能如此不同。

老人家這會兒說的話，差不多是他兒子一兩年說話的分量總和。那生命的熱情在病房裡鼓盪而出，我只能歡天喜地的領受，不斷頻頻點頭，甚至不敢說太多話，以免影響到老人家的思路。

老人家說，把你的名字給我，我要來幫你寫一幅字，畫幾幅畫。我把名字又說了一次，但請老人家千萬不要過度費神，養病要緊。

他似乎擔心說著說著就忘了，再三確認我的名字，然後自言自語說，不然晚一點他問兒子，他一定要幫我寫一點東西。

我突然想起，我的好友說過，他父親專意於字畫多年，頗有功底，字畫已成了一種生命的支撐。我心裡想，能得到他的墨寶自然是好，但他臥病在床，我怎能貪圖這樣的東西？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我的好朋友出現了。

對於我真的出現在他父親的病床前，他似乎大吃一驚，十分錯愕。

以至於他送我走出病房時，似乎仍在沈吟納悶，我怎麼會真的來探病。

我們一起走出病房時，老人家的聲音又傳過來，「記得把名字留下來！我要好好畫一幅山水給你！」

我走出醫院時，覺得我好像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大膽的事，從來沒做過的事。

更意外的是，我完全料想不到，老人家有這麼旺盛的生命力，和如此不可思議的熱情。

事實上，沒有多久，老人家就走了。我的好朋友並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也沒有讓他為我寫字作畫，只是靜靜地陪他到最後，讓他安靜離開。他們父子的生命態度，幾乎是截然不同。

他不願驚動我，所以我沒有機會前去弔喪，也沒辦法在老人家靈前好好磕個頭。但那天在病床前，老人家說話的樣子，那種用之不盡的熱情，到現在都還在我眼前，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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