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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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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ukr
時間:
2023-10-30 04:43 PM
標題:
胡言亂語
有一個年輕的孩子來旁聽,事後很客氣地問我,老師,故事要怎樣講,才能那麼好聽。
我很慚愧,我從來沒有學習過怎麼講故事,也沒有想過故事要怎麼講才會好聽。
我覺得,語言文字其實是很「暴力」的東西。我們常以為自己「有所說」,或者「能有所說」,總是不假思索地假定,語言文字都是有效的,甚至假定我們比聽者更知道什麼。其實,我們可能什麼也不知道,我們其實什麼也說不了,那些假定和以為,其實都是很「暴力」的。
孩子似乎想要點頭,但是眼睛睜得太大,以至於頭有點點不下去。
語言文字本身的工具力量太強,它時常會回過頭來把我們吃掉,以至於我們陷溺其中而不自知,以為自己真能說些什麼,而其實我們只是陷在語言之海裏浮沉。
語言本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獸,我們依附其間,為奴為僕,卻不自知。
那些得意於講述技巧和能力的,拼命宣揚教學方法的,其實在無意間都被語言文字的工具性吃掉了,自己不知道。
自我的虛驕,在語言文字的工具力裡面無限膨脹,裡面到處洋溢著宰制性的暴力。
《金剛經》裡面有一句很有趣,「實無眾生得度者。」我不懂佛法,也不敢亂解,但我看這一句總是很有感覺。
如果可以超譯延伸一下,那麼我們大概可以問自己,我們是在教書嗎?我們真能教人家什麼嗎?還是我們只是在那些以為自己可以教些什麼的假定裡,日趨陷溺而毫不自知。
也許我們其實什麼都講不了也教不了。
每一個字要吐出去的時候,都只是在做一場自我對話,聽見自己在說什麼,看看自己在想什麼,如此而已。
大約只有如此,放棄我們能說些什麼教些什麼的假定,消解那些語言文字出場時所帶來的暴力,我們才有可能開始講一個純粹的故事。
每一個純粹的故事都是我們直面晤對的,都是一次生命的追問和聆聽,裡面沒有別人,沒有別的聽者,只有我們自己。
所以不管它是什麼朝代,什麼空間和情境,我們都是赤裸裸地在故事裡直面自己。
於是我們什麼故事也沒有說,只是在每一場故事裡對自己叩問和聆聽而已。
當然,在這樣的情況裡,我們都會在故事的現場,故事也都會在我們的生命裏。彼此交融滲透,沒有區別。
如果我們真的能說什麼能教什麼,那麼那個對象一定是自己,我們只能教教自己,誰也教不了。
至於學生,只是因緣聚合,不得不坐在下面忍受我們自言自語而已。
如果她靈機匯聚,那許多的胡說八道,也許有可能還無意間成了甘露法雨。
如果她漠然無感,也無須逞能賣弄,展示自己什麼口才。那些都是無謂的暴力,我們只是在那裡待著,能夠給她們一點祝福和善待,就已經很不錯了。
年輕的孩子聽著我胡言亂語,眼睛睜得大大的,想笑又不敢笑,吃驚又不敢說什麼。臉上有一種又迷惘又彷彿若有所悟的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孩子,這些,我也是在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謝謝你不嫌棄,來聽我胡言亂語。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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