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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紋 -【夫君莫敵之一】貴妻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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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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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紋 -【夫君莫敵之一】貴妻險中求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3-1 11:0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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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向來視禮教規範為無物,頂著一雙天足、女扮男裝招搖過市,
興許因為家中經營錢莊生意,她最受不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
怎料第一次路見不平搭救的就是個文弱書生,
在她看來,他已被聖賢書嚴重洗腦,叨叨念念的同她爹一樣老古板,
不過為了幫她,他摔斷了御賜的玉笛,還要她不要介懷?
並總是帶著寵溺淺笑拍拍她的頭,接受她的離經叛道……
先說喔,她惦念著他,不是對他有好感,只是比較不討厭而已,
但為何一得知是他上門提親她會如此欣喜,還立志纏他一輩子?
且新婚之夜她才發現,原來他的掌心有著和她胸口一樣的胎記,
難怪他注視著她時胸口總會泛疼,彷佛前世就注定今世的相遇,
而他總說她「與眾不同」不要緊,好好當他的妻子即可,
可是她哪里知道,原來人妻比大家閨秀還難當,
洗衣燒飯挑水都得做,甚至還會有……性命危險?!
【出版日期】
2012/12/1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60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序言】
愛情天梯 子紋
這段日子以來,出游這件事變得勾不起我太大的興趣了!
幾次離開台灣不是為了陪伴「太子爺」玩樂,就是為了去找爸爸和二姊,還真沒沖動想去某個國家或探訪某個景點。但今年,想去看看「愛情天梯」的念頭,一直在我腦中盤旋著。
這是四川一對戀情被譽為當代中國十大愛情故事的賢伉儷的故事,在女主角離開了人世後,似乎畫下了一個句點。
那是一對相差十歲的姊弟戀,二十六歲的寡婦及一個血氣方剛的十六歲少年郎,一段在傳統農村社會不被祝福的情感,兩個人為躲避那些閑言閑語,毅然的決定遠走,逃到了一千五百多公尺高的深山老林中生活。
兩夫婦半個世紀在深山中過著沒有電的生活,少年親手做了一盞又一盞的煤油燈為妻子照明,雖然妻子一輩子沒下過幾次山,但為了怕妻子下山不方便,少年徒手用鐵鍬開路,花了半世紀光陰,一頭烏絲變白發,敲壞了二十多把鐵鍬,才在峭壁上鑿出六千多階的石梯。一直到幾年前,一支探險隊偶然經過發現了石梯,才揭開了這段隱藏在一千五百多公尺高的深山老林內那不顧一切、攜手半世紀的愛情故事。
六千多階的石梯,見證了一段令人動容的情感。
這本書是甜檸檬六百號——想想,我真的寫了很多年的羅曼史,看過許多的故事,去過不少的地方,只是隨著年紀漸長,心卻越來越難被感動,今日這份看似平淡卻偉大的真實情感,卻又令我重新反思了起來。
我們這一代許多人都被寵壞了,真心是放在嘴巴說,而不是掏出來做的。在付出前總會衡量再三,因為怕做不到承諾,所以索性不承諾;無法對自己保證永遠愛一個人,劈腿的故事自然層出不窮。在這樣一個多變的世代,這段用行動證明的愛,更顯難能可貴。
我真心期盼有一天,我有機會可以走訪四川這座愛情天梯,一個讓我相信除了小說世界之外,這世上真有一個地方還有真誠愛情的存在。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楔子】
那是一對笑成彎彎月牙兒的明亮雙眸,含情秋水,就像帶著法力似的牽動著他的唇,讓他不自覺揚起唇角,跟著微笑,只是……心有點痛,他想要觸踫,怎料才剛伸出手,她便消失在眼前——
他張開眼楮,眉頭隨即皺了起來,感到頭部隱隱作痛,他的手輕輕滑過凌亂的頭發,試圖在紛亂的思緒中憶起一些事來。
他翻身下床,窗外月色皎潔,幾根青竹、數棵紅楓,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但他卻心亂如麻。
自小,他的夢中總會出現同一道身影,同他一起成長、一同歡笑,但每次夢醒,他的心中總帶著一絲難解的惆然。
他一介儒生,向來涵養己身,誦詞詠詩,才華出眾卻只求一生平靜,守著望月小築,遠離塵囂,心似古井,不起波瀾,熱心于佛道之學,生活平淡。
但隨著歲月流逝,他卻日日夜夜為了鏡花水月的一場夢而被撩撥心弦,他越想看明白那夢中的女子,卻越無法解月兌心中的痛楚……
他抬頭看向明月,心中清楚明白,那未必全然只是一場夢而已,他渴望尋覓夢中佳人蹤跡,若說他瘋了,或許是吧……
【第一章】
中秋,街上漫著濃濃的過節氣息。
「還真難得,咱們向來足不出戶、不喜熱鬧的大才子,今日竟有這等好興致進城上街看熱鬧?!」
聽到後頭的打趣聲,梁紫陽沒有費心的轉身,臉上掛著一貫的淺笑,輕聲說道︰「中秋夜熱鬧的氣息環繞,不出來透口氣,似乎也說不過去。」
「這世上要論說不過去的事實在太多。」莫初凡站到了他的身旁,黑白分明的眼楮打量著他,「正如你貌似潘安、才智雙全,卻只知道守著望月小築,當個誨人不倦的夫子,日子充實卻也白白埋沒了自身。」
梁紫陽斂下眼,淺笑依舊,彷佛沒有聽到這番話,心有所感的開口,「你往這樓台一瞧,看到了什麼?」
「就水燈嘍!」他隨意瞄了一眼。
湖岸邊有許多百姓在放水燈,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是啊,湖光瀲灩,江面數十萬盞華燈,如天上繁星點點,美不勝收,晚風清、皎月明,你我有緣共聚于此,實乃人生一大樂事。」
莫初凡大大嘆了口氣,「唉……我是個大老粗,跟你這個斯文儒生講不上幾句就快搭不上話了,聽你那些文雅的字眼,我這粗人的頭都犯疼了。」
「天下人交天下友,更何況你我還是結拜兄弟。」梁紫陽終于收回視線,帶著笑轉向他,「平時能搭的話可多了,不想聽我說這些文謅審的字眼,我不說就是,何必拐這麼大一個彎。」
「二哥果然是聰明人,只不過在小弟的眼中,你的生活除了書本之外,確實太過無趣。」莫初凡低頭看著江面上用小羊皮做成的水燈,好奇的問,「中秋焚香拜月,各有所期,你拜的時候,求了什麼?」
梁紫陽帶笑的輕瞄了他一眼,「怎麼突然對我所期之事感興趣了?」
「怎會突然?!你是我二哥,個性沉默無趣,所以我向來忒好奇你腦袋里想些什麼。你看這世間男男女女。」手往底下的人潮一揮,「男的哪個不願早步蟾宮,高攀仙桂,女的哪個不願貌似嫦娥,盼來佳婿,倒是你,空有一身好學識,不論大哥如何好言相勸,你依然無出仕大志,可惜、可惜!」
「難不成你也想勸我改變念頭,出仕為官?」
莫初凡聳聳肩,店小二送上了好酒好菜,他轉身拿起,豪爽的直接拿起酒壺就口。
看著他豪情萬千的舉動,梁紫陽一笑。
「若你真說的通,你就不是梁紫陽了!」莫初凡用衣袖用力的一抹嘴,勾起嘴角,「咱們結拜為異姓兄弟,我雖不愛聖賢書,但兄友弟恭的道理還是懂,怎麼也輪不到我說話。」
「這話說的極好,但也有異議之處。」梁紫陽的眼底閃著晶亮。
莫初凡挑了挑眉。
「若真論兄友弟恭,我總是推拖大哥請求,不也是一錯?」
莫初凡忍不住大笑,「大哥總說,人各有志,你爹是太子太傅,是他的夫子,我們三人同窗共讀。在夫子死時,大哥答應要照顧你,所以只要你不願意做的事,縱使大哥貴為天子也不會強迫你。」莫初凡拿了壺酒,「拿去,別悶著一張臉,難得秋日好時節,咱們兄弟不醉不歸!」
梁紫陽接過酒壺,倒了滿滿一杯,仰頭一飲,入口的辛辣,稍稍平撫了他紊亂的心緒。
他向來無心于仕途,兩袖清風依然悠然自得,守著城郊的望月小築,如同爹在世之時,教書為樂。
他的曰子向來平靜而愉快,只是數日前的一場夢,令他夜半驚醒,接連幾日夜不安枕,縱使現下車馬人潮雜沓,熱鬧非凡,依然無法解除胸中的郁悶。
夢中的女子,隨著他成長、伴著他歡笑,陪他度過了無數晨昏,她彷佛貼近自己的靈魂深處,但又好似個陌生人。
然而最後的那場夢,他真切的感受到她在他懷中玉碎香殘,曾經含著愛意的雙眼有恨有怨,他不懂為何會導致如此結果……至那日之後,她不再入夢,留給他的只剩陣陣令人揪心的痛。
他低頭看著掌心,上頭有塊鮮紅胎記,他從來未將之放在心上,畢竟不過是個胎記罷了,但是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夢中奮力想要阻止那把刺向她的長劍,利刃不留情的穿過他的掌心,最終他卻仍無法將人救回來……
他多年來的夢到了盡頭,竟只成了一片染血的鮮紅。
「二哥,你有些不對。」莫初凡瞄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臉上異常的落寞,「有沒有興趣說來讓小弟我也聽聽,說不定能幫二哥你分憂呢!」
梁紫陽微斂下眼,淡淡說道︰「月盈滿而復虧,花盛開而再衰,再美、再好,難道最後卻也只能受盡風月之苦,墮入輪回?」
莫初凡靜了一會兒,最後忍不住大嘆一口氣,「二哥,我知道你文采極佳,但你也別講得這般深奧,我向來資質駑鈍,所以別咬文嚼字,可否直接說你到底在煩些什麼?」
梁紫陽輕嘆了口氣,「我夢到了她。」
「又是夢了!」對于二哥總是夢到同一名女子之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莫初凡早已知情,「其實這也不是新鮮事,打小你就一直夢到她,不是早該習慣了嗎,怎麼現在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梁紫陽靜了一會兒,幽幽吐出,「她死了……」
莫初凡差點被嘴里的酒給嗆到,猛然瞪大眼楮,「死了?!夢中的人也會死?哇!這可新奇了!」
梁紫陽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飲了口酒。
莫初凡看著他,聲音有著調促,「二哥,你千千萬萬別告訴我,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只是為了一名虛幻、不存在于天地之間的夢中女子,她死了又如何?正如她的存在也只限于你的夢中,她是假的,不論生或死,都與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梁紫陽沉默了,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像三弟說的一般灑月兌,如此他便不會再為此痛苦,只是腦海中一直盤旋著自己在夢中對她的低語——
今生我欠你的,來世我還給你,等我……你等我……
今生、來世……等?等什麼?等一個虛幻的人,一句無來由的承諾?
心頭有太多的不解,縱使醒了,他的心依然遺留在夢中,帶著深刻、擺月兌不掉的遺憾與苦痛。
「二哥,回神!」莫初凡忍不住輕推了下他的肩膀,「記住,那不過是場夢。
你自小就聰明過人,但可千萬別陷進死胡同里,若教那些個孩子讀書還耗不了你的精神,大哥身旁翰林學士的位置隨時等著你。」
梁紫陽輕嘆一口氣,注意到莫初凡在爽朗語氣之下的擔憂,他知道說得再多,也無人能意會他心中復雜的情感,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二哥,你知道我向來就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莫初凡大刺刺的聳了聳肩,「我不知道怎麼勸人,讓人好過些,不過你若真心煩,不如就進宮去找大哥吧!反正他向來比我能跟你談上幾句,又跟你一樣熱衷于佛道之學,或許他能比我更了解你此刻心中的煩憂。」
「我知道你關心我,罷了,不提了!今日中秋,宮中熱鬧,我不想進宮。」梁紫陽微斂眉,淡淡的說,「改日咱們跟大哥約了,三兄弟上皇覺寺祭祀,到時再跟大哥聊吧。」
「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雖然我壓根搞不懂你怎麼三天兩頭上皇覺寺,不過你現在這模樣,找一天去祭祀也好,順便安一下心神。」莫初凡的想法也很簡單,「往好處想,其實那夢中女子死了也好,以後就不會再來打擾你,你可以擺月兌她了。」
梁紫陽的心頭因為這番話而一陣激動,數日前夢到她香消玉殞之後,她確實不再入夢,他的手不自覺的緊握,她若不再出現便可不再撥弄他的心弦,或許真該額手稱慶,但不知怎地,心中的惆悵就是揮之不去,她的無言恨怨訴說著他的無情,無形壓著他的心頭。
低頭望著滿含秋色的湖水,幽幽嘆了一口氣,每固定一段時日,他便上皇覺寺祭祀,在佛陀面前找到平靜——只是這次,他依然能找到平靜嗎?
突然,他的掌心無預警的傳來痛楚,手中的酒杯一時握不住,掉落地面。
「小心。」莫初凡眼明手快的拉開他,「二哥,你不過才喝了一口,怎麼就醉得拿不穩酒杯了?」
梁紫陽沒回答,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此刻傳來的陣陣刺痛,令他幾乎無法忍耐。
「怎麼了?」莫初凡注意到他神色蒼白,「沒事吧?」
梁紫陽輕搖了下頭,不想三弟擔憂,很快的便鎮定下來。
「再給我杯酒吧。」他擠出一笑。
莫初凡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多問,轉身替他重斟了杯酒。
梁紫陽緩緩將手握成拳,想要壓下那椎心之痛,眼角余光卻不經意瞄到樓台底下的人群之中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郎,紫衣黑袍,低調華麗,縱使在人群之中,依然顯得耀人眼目。
他的視線忍不住在少年身上停駐,少年的目光如同閃著光亮的湖水,顧盼之間靈活有神,那白皙俊秀的側臉似曾相識,他的心直跳了幾下,掌心痛得幾乎發熱。
他忍不住激動的探出樓台想要看個仔細,在那瞬間,少年正巧抬起頭,眼光與他在半空中交會。
那是他至死也不會忘記的雙眼,梁紫陽向來平靜的心房受到猛烈撞擊,旋即驀然轉身,飛奔步下樓台。
「二哥?!」莫初凡還端著酒杯,微驚的目光追隨著他,壓根搞不清楚狀況,「怎麼說走就走,這酒……還喝不喝啊?」
梁紫陽沖出酒館,來回望著大街,不過片刻,卻已不見那位唇紅齒白的少年。
他真的像極了他夢中的女子,只是他的出現就如同夢一般,轉眼成空。
百感交集的失落寫在臉上,梁紫陽傻愣愣的站在大街上,難忍胸中苦悶,直到被人撞上,踉蹌了一下。
「喂!你瞎了眼啊,沒看到本大爺?!」
不善的口吻令他回過了神,他待人處事向來以和為貴,更何況大街上人來人往,他也不願多起事端,于是雙手一拱,行了個禮,「公子,失禮。」
「去!」壯漢一臉橫肉,啐了一口,諷刺的打量著他,「一句失禮就想算了?!倒不如拿些銀子給爺壓壓驚!」
梁紫陽低著頭,口氣不卑不亢,「紫陽乃一介儒生,身上並無多余銀兩。」
「你這小子好大的膽子,敢跟我裝傻。」壯漢不客氣的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時沒站穩,身子向後一倒,本以為就要摔跌在地、當眾出丑,沒想到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道,有人及時扶住了他。
梁紫陽微側過身,就見一雙水亮的烏黑眸子一眨一眨的,閃著饒富興致的光芒,挺直秀氣的鼻、紅而柔潤的唇,透出聰慧與溫柔,這是他熟悉的一張臉,不由再次失了神。
蕭水青注意到他看傻了的雙眼,不由輕挑了下眉,這怪異的眼神本該令人生氣,怎料她竟然不覺得討厭,只是胸口有點痛,怪不舒服的。
「喂。」她直率的問道,「看什麼?你被人欺負了,不急著討公道,只顧盯著我瞧,你有病啊!」
如此不馴的話語使梁紫陽驀然回過了神,連忙站穩身子,斂下眸光,「公子,失禮了。」
蕭水青的手揉著自己發疼的胸口,看著梁紫陽的一派斯文道︰「難怪我胸口會疼得不舒服,原來是我最討厭的文弱書生。小羽!」
小羽一聽到叫喚,立刻站到小姐身旁。
今日中秋,小姐趁著府中所有人正忙,換了男裝偷溜出府,原本晃了一圈正要打道回府,卻沒料到遇上了地痞流氓欺負人,以她家小姐的性子,若不強出頭就不叫蕭水青了。
「少爺,你怎麼了?」小羽的臉上有些焦急,「臉色有些難看,直捂著胸,不舒服嗎?」
「沒,我們走了。」蕭水青皺了皺眉頭,決定不管閑事,但是才轉身,她的腳步卻硬生生的停住。
她微轉過頭,對上了梁紫陽溫柔的眼神,她的心又痛了——真是討人厭!
「別這麼看我!」她不悅的指著他的鼻子。
梁紫陽一愣,立刻低下了眸光,「失禮、失禮!」
「失個大頭鬼!」蕭水青翻著白眼,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想走,但為什麼就是走不開?真是見鬼了!
看這書生文弱的樣子,若不幫他,一旦真被人欺負,最後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她的嘴一撇、手一伸,一把就把梁紫陽推開。
「你讓開。」她直接擋在梁紫陽的面前,面對足足有她三倍壯碩、存心找麻煩的大男人,「喂!你這家伙,我剛才在旁邊看得很清楚,這書呆子站在這里傻愣愣的,根本沒動過,是你自己沒長眼撞上人家,還敢凶人家!」
小羽在一旁見了,認命的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她家小姐平日沒有特別的嗜好,唯一一個就是喜扮男裝出門溜達。
汴京城內,這個好打抱不平的蕭家錢莊大小姐可算小有名氣,看著周遭越來越多人聚集,看來這事沒多久又會傳回蕭府,到時候,她們主僕倆少不得又有一頓罵。
「喂,臭小子。」對方不馴的說道,「別管閑事!」
「我偏要管!」蕭水青得意的揚起下巴。「你能拿我怎麼樣?」
「這位公子……」梁紫陽雖然感激少年的出手相助,但也擔心壯漢不小心會傷了嬌小的他,隨即上前阻止,「此事因我而起,就由我自個兒——」
「你到一邊去啦!」蕭水青不顧勸阻,將他推到一旁,反正文弱書生遇到這種事,只有站到一邊的分,她一臉無畏無懼的對著壯漢說道,「喂,你這家伙別看人家老實就欺負人,才撞一下,啥事都沒有,還敢開口要銀兩,你干脆去搶好了。」
「小子,你說什麼鬼話?」
「你才說鬼話!」蕭水青不客氣的回嗆,「你這種不要臉的家伙我見多了,既然今天被我遇上了,我就是要……」她搔著頭,「那句話怎麼講?看到不平的事,一定要管——」
一旁小廝打扮的小羽趁機在自家小姐耳邊提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蕭水青贊賞的看了小羽一眼,隨即用力點頭,「對!就是路見不平,拔刀——什麼?」突然又忘了,轉頭再問一次。
「相助。」小羽很盡責的重復一次。
「就是相助!」蕭水青用力一個擊掌,「這句話有沒有聽過?」
「我……」壯漢被氣得一時找不到詞回罵。
「罷了,不用回答了,看你一副傻樣就知道你沒讀過幾天書。這人是我兄弟,有我在,不準你欺負他,若你硬要佔他便宜,就是找我麻煩。」
「你是哪根蔥,本大爺的事也敢管?!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你是誰。」蕭水青也不客氣的回嘴,「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誰,我叫蕭水青,是蕭家錢莊的二公子,有聽過蕭家錢莊吧?」
對方一愣,「蕭家……錢莊?」
「是啊!」她得意的揚起下巴,「我看你肯定聽過,不一定你還是個常客,欠我們錢莊不少銀子吧?你若有什麼意見,就去跟我爹說去。」
對方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
蕭家錢莊原是北方最大的錢莊,幾年前一家人移居汴京,生意越做越大,各路人馬都得給幾分面子。
全汴京都知道,蕭家只有一個大少爺,哪來的二少爺?!但聽說蕭家有個不講理的任性大小姐,總愛扮著男裝出門,小腳也不裹,卻是蕭家老爺最寵愛的掌上明珠,看這小子的樣子——該不會就是傳聞中的那位「蕭公子」吧?
壯漢隨即退了一步,得罪蕭家可沒好處,他很快的就做了決定。
「小子。」壯漢轉向梁紫陽,「這次算你走運,本大爺今天心情好,就這麼算了,下次可別不帶眼楮走路。」說完就夾著尾巴走了。
梁紫陽有些意外情況的轉變,還滿心以為最後得等三弟來收拾殘局,沒料到這個少年竟然三言兩語就化解了他的麻煩。
「在下乃望月小築的主人,梁紫陽。」梁紫陽有禮的雙手一拱,「多謝公子相救。」
蕭水青忍不住上下打量著他,看到他真的覺得自己怪不舒服的,她的手不自覺的揉著胸口,翻了下白眼,「道謝便成,就是別行大禮,我不興這一套!倒是你自個兒以後小心點,瞧你一副文弱的樣子,看來連吵架都不成,更不要說動手打架,你可沒那份能耐惹那些壞痞子。」
「公子說的極是。」梁紫陽抬起頭,雖然自知唐突,卻忍不住將目光定在少年的臉上,「虛心受教了。」
「虛心受教?」蕭水青重復了一次,上半身微向後傾,對小羽使了個眼色,低聲問道︰「是佩服我的意思嗎?」
「是謙虛的接受小姐的意見。」小羽附耳解釋。
「喔。」她露出了然的神色,不過隨即皺起眉頭,「天啊!聽這家伙講話還真是累,沒幾句聽得懂。小羽,咱們走了。」
「蕭公子請留步!」眼見少年就要離開,梁紫陽一急,快步上前,「相請不如偶遇,紫陽可有榮幸請公子一敘?」
看他有些焦急的樣子,蕭水青忍不住覺得好笑的揚起了嘴角。
向來她就不喜歡這些文人雅士,一方面是他們說的話她實在聽不太懂,一方面是因為儒生多自命清高,不太看得起商賈,蕭家這種開門做生意的人家,在那些高尚的儒生眼中看來是身分低下之人,所以根本不屑交好,甚至打心眼里瞧不起,但這儒生熱絡的樣子看來不太一樣。
她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見他衣著樸素,沒有半件配飾,看來家境不是太好,但是相貌俊秀異常,禮數周到,只是他的眼神……為什麼她的胸口好痛?
「不了,我才不要再對著你!」她還想保著一條小命,若再對著他,害她「心痛而亡」,那該怎麼辦?
「可是……」接下來的話未說出口,便全數隱去,他向來不是唐突之人,更不喜強人所難,縱使想要留下少年,但還是微斂下眼,「是在下失禮了。」
他的落寞全落入了蕭水青的眼里,還來不及細思,她便月兌口說道︰「改日吧,今日我爹爹在家等我回去。」
聞言,梁紫陽頓時雙眼一亮,露出笑容,「一言為定!公子相助之事,紫陽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不用這麼麻煩。」蕭水青意興闌珊的輕揮了下手,他笑起來真的挺好看的,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受人點滴,當泉涌以報。」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一臉愕然不解。他又在說什麼鬼?!
「他的意思是說會報答小姐今天幫忙的恩情。」小羽機靈的上前說明。
蕭水青輕嘆了口氣,眼神無奈的看著梁紫陽,「還真是個酸秀才,字字句句都是道理,罷了,要報恩還是要做牛做馬都隨你。奇怪,怎麼到今天才覺得,以前爹叫我讀書的時候,我還真應該多少聽一點才對。小羽,咱們走了。」
梁紫陽出神的目送少年走遠。
「二哥,回魂了!」莫初凡的手不客氣的拍了下他的後背,嘲弄道︰「我瞧那小子雖然長得唇紅齒白,但渾身上下沒幾兩肉,不男不女的,二哥怎麼會看傻了眼?」
方才他原本想要出手好好教訓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但是那名少年的出現,倒顯得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索性就落個輕松,在一旁看戲。
「你言過其實了。」梁紫陽輕描淡寫的否認。
「咱們兄弟多年,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向來不喜,原本我還以為你早晚會出家當和尚,今日才知——」莫初凡手不客氣的搭上他的肩,「二哥該不會是有斷袖之癖吧?」
「別胡說,我出聲相邀,只因為蕭公子出手相救。」
「若真如此單純也就罷了,你我兄弟心知肚明,你的眼神古怪,我看那小伙子漂亮得不像個男人!」
「縱使如此也與你我無關。」梁紫陽神色一正,下意識低頭看著掌心的胎記,那痛似乎減輕了些許,他緩緩握住手心,甩開了心中的異樣情緒,「走吧,不是說不醉不歸嗎?」
「好啊,怕你不成!」莫初凡爽朗一笑,率先走上小樓。
梁紫陽的目光下意識的望向少年身影消失的街道,微斂下眼,掩去心頭的千般思緒。
夢中的女子已經遠去,不再入夢,他卻在今日遇上了蕭水青,這代表著什麼?
有些事情若真是冥冥之中注定,蕭水青的出現,是否是老天要告訴他些什麼?
只不過蕭水青是名男子,老天爺這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他深吸了口氣,得要費心提醒自己,縱使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人,只是心底的那股惆悵升起,此生不知是否真有擺月兌的一日……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二章】
「你這個死丫頭!」
才進家門,蕭水青就聽到父親聲如洪鐘的大吼,她暗暗的吐了下舌頭,目光四處飄移,想找地方躲。
「還想跑哪里去?!」拿了根細藤條,蕭易松從大廳沖了出來,「瞧你這身什麼打扮,不男不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幾歲了?你大嫂在你這個年紀,都跟你大哥成親、生了勤兒了,你還整天像個野丫頭似的在外頭亂跑,哪里像個大家閨秀!」
「好笑!」蕭水青一邊躲著爹不斷揮下的藤條,一邊還不忘回嘴,「你蕭易松生出來的女兒,能當什麼大家閨秀!」
「你——」蕭易松氣得漲紅了臉,「不準給我跑,今天我一定得好好揍你一頓,不教你點規矩,這輩子還真別想把你嫁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大不了就只是不嫁而已,有這麼嚴重嗎?」這時她的眼角余光瞄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踏了進來,像是看到救星似的,連忙撲了上去。
「哎呀!」才進門的蕭凌槐完全搞不清情況,藤條就已經不留情的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抬頭看了眼,沒好氣的喚道︰「爹!」
「你讓開。」蕭易松渾舞著手,要兒子讓開,「這次一定得要好好教訓她!」
藤條又打了下來,蕭水青絲毫不見手足愛的將兄長推出去。
「爹,有話好好說。」蕭凌槐皺起了眉頭,認命的沒躲沒跑,反正早知道爹雖然嘴上責罵,實際上卻是把妹妹捧在手心里疼著,舍不得踫一下,不過這對父女每次吵架,都是他夾在中間倒霉。
「哥。」蕭水青抬起頭,無辜的看著他,「爹不講理!」
「你這個死丫頭,穿得不男不女的出府,還敢說我不講理?」
「今天外頭熱鬧,誰教你不讓我出去!若你點頭放行,我有必要偷偷模模嗎?」
「你一個大家閨秀,理應在家里焚香祭月,求上蒼賜你個好姻緣,偏偏香案備好,卻不見你的人,堂堂蕭家大小姐,在外拋頭露面成何體統?我的臉全被你丟光了!」
「爹,你真是奇怪,我穿這樣,又有誰能知道我是蕭家小姐,根本不算拋頭露面。」
「死丫頭,做錯事還一直頂嘴?!」
看著爹又要打人,蕭水青躲在兄長身後,看著藤條再次落在兄長的身上。
從小到大,蕭凌槐早就看清妹妹絕對不是那種會遵守規範的大家閨秀,只是有時他也想不透,這個寶貝妹妹明明就長得秀秀氣氣,不動不說話時,還真像天仙下凡的大美女,但只要一動作、一開口,就全都毀了。
爹這麼多年來,硬是執著想改造野性難馴的妹妹,或許是因為死去的娘溫柔婉約,所以爹才想要有個同樣體貼入微的女兒,只是一個人一種性子,若爹一日不看破,家里這雞飛狗跳的戲碼就得三不五時上演。
「爹、青兒!」蕭凌槐拉下了臉,「夠了!」
他的低斥使蕭易松停下了動作,只能瞪著自己的女兒。
蕭水青扮了個鬼臉,其實她不是不懂父親的期盼,畢竟她五歲喪母,印象中的娘親是全天下最溫柔體貼的人,只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做不來那種端莊持重的樣子,看到書本就想打哈欠,學琴作畫沒一樣精通,除了扮男裝、學大男人招搖過市之外,她也真沒太多其他的興趣。
「我還指望給這丫頭找戶知書達禮的好人家嫁出去,但瞧瞧這樣子,有誰敢要她?!」
「真是奇怪,難不成咱們錢莊要倒了嗎。」看到爹的藤條放下,蕭水青立刻不怕死的說起風涼話,「不然蕭府里多我這張嘴吃一輩子,又不會怎麼樣。」
「你——」蕭易松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真是反了!你給我過來,再躲的話,我就把小羽給關進柴房里,讓她三天三夜沒飯吃。」
見爹遷怒到自己無辜的貼身婢女身上,蕭水青嘴一撇,若是自己受罰也就算了,她實在不想拖累旁人,「爹,你真是小人。」
「給我過來跪下!」蕭易松氣得橫眉豎目,指著地上說道。
她的小嘴一嘟,不情願的跪了下來。
一旁的小羽看主子跪下,也很忠心的陪跪在一旁。
蕭凌槐低頭掃了跪在一起的兩人,無奈的目光最後定在妹妹身上。
他還記得妹妹出世之時,爹還為了這顆可愛迷人的掌上明珠而欣喜若狂,但隨著她年紀漸長,誰也沒料到這丫頭竟然只有張美麗的皮相可以騙人,骨子里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從小每個被請來教導她四書五經、琴棋書畫的夫子,不出三日,全都被她搞得紛紛求去。
因而蕭水青如今雖是貴為蕭家錢莊的大小姐,卻大字不識幾個,講出去還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偏偏爹還是不死心,妄想把這顆掌上明珠嫁進書香門第,只是以她這種「資質」,除非有人瞎了眼願意接受,不然就只能等下輩子重新投胎比較快。
「爹,別讓下人看了笑話。」雖然知道說服不了爹打消念頭,但蕭凌槐還是意思意思的勸道,「叫妹妹起來吧。」
「她這副打扮早就已經是笑話了,誰不知道我蕭府家大業大,偏偏就出了個敗壞門風的野丫頭——」
「爹,我只是愛扮男裝罷了,哪有敗壞門風?!」
「閉嘴!」蕭易松氣紅了一張臉,「你這德性,還要不要嫁人?」
蕭水青甜甜一笑,「有人要就嫁,只是怕沒人娶我。」
看她說得一臉得意,蕭易松怒火更熾。
「你少說幾句。」蕭凌愧忍不住瞪了妹妹一眼,繼續轉向父親求情,「爹,今日街上熱鬧,青兒向來玩心重,難免想去轉轉,爹就別為這種小事跟她計較,只會氣壞身子。」
蕭易松哼了一聲,轉身走進大聽,「給我跪半個時辰再起來。」
蕭水青立刻對父親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蕭凌槐受不了的看著妹妹,命令下人拿來兩個軟墊,「你這身打扮不是我說,還真是難看。」
「我倒覺得挺好。」蕭水青不客氣的讓下人將軟墊給鋪在膝蓋下,還一坐在小腿上。
周遭的僕人各忙各的,沒人看向她的方向,確實,蕭家小姐三天兩頭被罰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大家早看膩了。
「我這模樣,可讓個書呆子在街上看傻了眼呢。」
蕭凌槐無聲的揚了揚眉,「正如你所言,是個書呆子,呆子才會注意你這不男不女的丫頭。爹正在氣頭上,你最好跪好,不要癱坐著,不像樣。你也知道爹最不愛看你大刺刺的模樣,你瞧瞧小羽,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就連跪著都比你像個大小姐,你們倆站在一起,還真不知誰為主誰為僕!你肯定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才有這麼忠心的奴婢,而她是上輩子祖上沒積德,才得三天兩頭陪著你活受罪。」
蕭水青聞言難得露出內疚的神情,掃了小羽一眼。
「少爺。」小羽忙不迭的說道,「您快別這麼說,小姐向來對奴婢很好,能陪在小姐身旁,奴婢一點都不覺得受罪。」
「你們這一主一從,一個瘋一個傻——絕配!」
蕭凌槐袖子一揮,走進大廳,雖說知道妹妹是該受點教訓,但唯一的手足,他也不忍她受罰過久,所以只好進門去,繼續向老爹求情。
蕭水青對于自己受罰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不過看到在一旁跟著她一起跪得直挺挺的小羽,不由得撇撇嘴,「我想我哥說的也沒錯,你跟在我身邊,實在很倒楣。」
「小姐,你快別這麼說。」小羽忍不住紅了眼眶,「當年家鄉大旱,我爹娘帶著八歲的我來投靠親戚,誰知道親戚遠走,爹死在大雪紛飛的夜里,狠心的客棧老閱看我們付不出房錢,先是把我娘賣了,沒幾天也要把我賣進勾欄中,要不是正好遇上小姐出手相救,還把我帶來京城,我真的不知道現在是在過什麼樣的日子。」
「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蕭水青嘟著嘴,用衣袖擦去小羽臉上的淚,「你別哭,我可受不了,你也不想想,這些年我闖禍時,我爹每次都硬是算上你一份,所以你就得跟著我跪,被罰被禁足,有時還不準吃飯,說真的,就算你真有欠我些什麼,也都該還完了。」
「小姐的再造之恩,小羽一輩子都還不完。」
「再造之恩?」蕭水青一嘆,喃喃的重復,「應該是指恩情很大的意思,對吧?大哥說你比我像個大家閨秀,還真的是。以前夫子教的,我忘了七七八八,倒是你記得不少。」
「小姐,別嘲笑我。」小羽一臉難過。
「傻丫頭,我不是嘲笑你。」蕭水青跪得累了,索性盤腿坐下。「是贊美你!」
小羽一驚,看了大廳一眼,「小姐,老爺會看……」
「我爹又不是呆子,他早知道罰到最後,我也不會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蕭水青隨意拿起了顆石子,無意識的在地上亂畫著。
她也不願如此不知上進,只是每每拿起書冊,總覺得昏昏欲睡,她還跟爹說過,或許上輩子她就是書讀得太多,所以此生不想再與書本為伍,差點沒把爹氣得半死,但她就是做不來文文靜靜的樣子,她也沒辦法。
「小姐,今曰在街上看到的那個書生,長得很俊俏。」
蕭水青愣了一下,瞄了小羽一眼,「你喜歡嗎?」
小羽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我看是小姐喜歡才是。」
「我?!」蕭水青嘴一撇,眼楮骨碌碌的轉了一圈,手不由自主的模向胸口,奇怪,方才那不舒服的感覺不見了,「他講的話,十句我有九句聽不懂,我喜歡個什麼勁!」
「可是我看那位公子,好像對小姐很有好感,直盯著你瞧。」
「像我哥說的,書呆子,傻愣愣,呆頭鵝!」蕭水青講起梁紫陽,沒幾句好話。
小羽的嘴角露出開心的弧度。
「你這個笑容,實在很討人厭。」蕭水青淡淡掃了小羽一眼,受不了的道。
「小姐,我知道你向來愛說反話,要是你真喜歡他,不如咱們找個機會去那位公子的望月小築瞧瞧可好?若他真是個知書達禮的儒生,老爺一定會很開心,老爺一直都想把你嫁進書香門第,若真能如此,豈不皆大歡喜?」
蕭水青意興闌珊的搔了搔頭,「你說的好像人家一定會要我似的。」
小羽專注的看著自己的主子,「瞧瞧小姐的容貌,近看如出水芙蓉,遠看似綠山粉黛,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舉世無雙,小姐可是絕世大美女!」
蕭水青只是捂嘴打了個哈欠,「你說了一長串,不過就只是要誇我漂亮嘛,想想古代人還真是吃飽撐著,就算用四個字四個字來形容一個人的長相,那個人也不會因此變得更美或更丑啊。」
小羽忍不住輕笑,「小姐,這些東西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蕭水青翻著白眼,咕噥著說︰「你別跟我爹一樣,巴不得我嫁個文人,那個書生怪怪的!」
「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小羽眼神寫著困惑。
蕭水青沒有回答,手依然撫著胸前的衣襟,在衣服底下有塊紅色胎記,爹曾說這是大富大貴之相,將來她會嫁進好人家,快樂平順過一生,是否如此她不知道,反正對她而言,不過就是個長在身上的胎記,但是今天遇到那個儒生,胎記竟然會熱得發疼……
他說他叫梁紫陽,確實長得挺好看,自己肯定也不討厭他,但為何他的眼神令她的胸口隱隱作痛?
「小姐?」見小姐遲遲沒有回答,又微蹙著眉頭,小羽不禁擔憂的輕喚了一聲。
回過神,蕭水青挑了下眉,「沒什麼,把那個儒生給忘了吧,我的腦袋不是太好,嫁給那種人,只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很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條件,就連作夢都不會想要跟他扯上關系。
「小姐不是腦袋不好。」小羽忠心的說,「小姐只是不喜與書本為伍罷了。」
蕭水青只是輕聳了下肩,才不爭辯這種她壓根不在乎的事,她只顧著拉長脖子,眼巴巴的看著內堂,奇怪,大哥怎麼還沒出現來解救她?她的腳都麻了。
「春燕西去,伯勞東飛,苦——」
梁紫陽手一揮,不著痕跡的將桌案上的紙給掃到一旁。
「怎麼?」趙念安帶笑的瞄著他,「我不能看嗎?」
「皇上……」
「咱們兄弟今日上皇覺寺禮佛,就別來那一套了。」趙念安微笑著坐了下來,伸出手,「拿來!」
梁紫陽微斂下眼,沒有任何動作,「不才之作,難登大雅之堂。」
「你說這話,不是氣煞人嗎?」趙念安輕搖了下頭,「誰人不知望月小築的梁秀才是當朝大才子,縱使信手拈來也是佳作。」
看著跟在趙念安身後慈眉善目的住持,梁紫陽難得露出赧色。
多年來,他常出入皇覺寺,住持可以說是看著他成長,對他的關心就如同親人一般。
「原本答應方丈要抄寫經文,卻無法靜下心,真是失禮。」
「梁施主言重了。」住持微微一笑,雙手合十。
「抄寫佛經?!」趙念安逕自拿起被丟到一旁的紙,打趣念道︰「春燕西去,伯勞東飛,苦思念情,盼誰聽……二弟,你一定得跟大哥說說,這些是哪本佛經的偈語,如此遺憾相思,大哥怎麼都沒讀過?」
梁紫陽嘆了口氣,微揚起嘴角,「大哥,別取笑我了,就如我方才向方丈所言,我凡心不靜,看來很難青燈木魚度余生。」
趙念安忍不住笑了出聲,「你要真這麼做,只怕師母會心碎神傷,她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不盼你大富大貴,只求你娶妻生子、平安一生,但你卻想參透當和尚?難道外傳你討厭女人是真的?!」
梁紫陽依然一臉平靜,他向來正經,不喜,縱使傳言他這個大才子討厭女人,他也無所謂,畢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全被夢中女子所佔滿,只是誰能明白他現在的心煩意亂?
在夢中的她死在他的懷中,然而「她」卻又在中秋夜活生生的出現眼前,只是換了性別,成為了男子……
「別老是胡思亂想。」趙念安看他一臉沉思,忍不住嘆道,「若日子真閑得慌,不如來幫我,翰林大學士之位等了你好久,到時你入宮為官,我再順道賜你幾個女人,你那望月小築也該是時候有個女主人了。」
梁紫陽有禮一笑,沉穩的提起筆,重抄拂經,淡淡說道︰「謝大哥抬愛。」
簡單的一句話,回了趙念安的好意。
趙念安一臉莫可奈何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我聽初凡說,你夢到你夢中的女子香消玉殯?」
聞言,他的手一頓,沉默了一會兒,反正三弟那張嘴守不住話也不是新鮮事了,所以只是淡淡的應了聲,「是。」
對于他夢中女子,趙念安實在好奇,原本只當是趣事一件,但隨著時光流逝,那女子入夢的頻率實在令人覺得詭譎。
「為了一個夢中女子心煩意亂,我看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他轉而看向一旁沉默的慈祥老者,「方丈,何謂夢?」
「回皇上。」住持恭敬的回道,「有一說是靈游時的幽冥知覺,也有一說是夢境之顯皆因日有所思。」
趙念安瞄了沉默的梁紫陽一眼,又繼續問道︰「但是紫陽從未見過夢中的女子,何來日有所思?」
住持微微一笑,「在陰陽兩界之中,唯一不滅的是靈,前世與今世的靈在夢中相會,或許是想告訴梁施主些什麼。」
「住持是說……前世今生?!」趙念安彷佛被勾起了興趣。「那女子是紫陽前世的故人?」
「這個答案,或許只有梁施主心中明白。」住持輕聲說道,「施主靈性未除,與佛有緣,只是若前世曾經負人,此生就得還人,掌心留道苦相思,命運之神和月老一般,手中總有著我們看不到的線牽引著。若佛陀真再給梁施主一次機會,施主可得好好珍惜把握。」
掌心留道苦相思……梁紫陽握著筆的手一緊,他鎮日與書本為伍,不思前世、不想來生,只想平淡安順的度過此生,只是夢中的女子不再入夢,讓他如古井的心有著說不出的惆悵。
若她存在天地之間,前世他若真負了她,此生一定還給她,只是……
他目光飄遠,望著窗外的秋風吹送,蕭水青的身影不經意的闖進腦海之中。
他的心不在焉全落入趙念安的眼里,他搖著頭站起身,「這家伙又神游太虛去了,罷了、罷了,方丈,你別再說下去了,不然我還真怕紫陽遁入空門。紫陽,走吧,今年楓葉開得正好,初凡在圔子里練劍,咱們瞧瞧去,把你的笛子也帶上,我好久沒聽你吹笛了。」
梁紫陽立即將筆放下,跟在趙念安的身後。
「梁施主。」住持在梁紫陽離去前輕聲說道,「看似彈指之間,卻已經輪回千百年。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難得相逢,這份緣分,施主求了佛陀好久好久,別再虛度。」
梁紫陽低頭看著掌中的胎記,對于方丈的話,明白又不明白,想細問,但看到趙念安已經走遠,只能輕點下頭,快步離開。
*
「小姐。」小羽小巧的臉閃著不解,「老爺既已同意讓你上皇覺寺祈福祭拜,你為什麼還要一身男裝?」
「好玩啊!」蕭水青祭拜完,在皇覺寺四周閑晃著,「你不覺得身為男子可以暢所欲言、大搖大擺的行街過市,很瀟灑嗎?」
小羽笑得無奈,從小跟在小姐身邊,總是小姐說什麼是什麼,雖然好幾次她都因為小姐闖禍而連帶受罰,但是小姐每次都義無反顧的擋在她前面,不準別人動她一分一毫,所以她對這個主子很忠心,只是她家小姐驚世駭俗的想法,還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城外的皇覺寺向來香火鼎盛,蕭水青曾在酒樓聽說書的人講起,這間寺廟是先皇寵妃惠貴妃最愛之處,惠貴妃篤信佛教,每逢初一、十五總會來這兒跟住持討論佛經,而今正值盛秋,滿山楓紅,她也學人來參拜,但最主要的目的,只是想要找個名目出府玩樂罷了。
突然,她停下了腳步。
跟在身後的小羽沒注意,一古腦的撞了上去,「哎唷,小姐……」
「噓!」蕭水青用食指壓著唇,示意小羽安靜,接著側著頭,仔細的聆聽,「你聽——有聲音,好像是……笛聲?」
小羽的眼楮轉啊轉,除了風聲和前來祭拜的香客交談聲之外,隱約之間確實有絲飄渺的笛聲。
這笛聲莫名牽引著蕭水青,引得她的目光梭巡著四周,沒多久,彷佛確定了聲音來向,她拉著小羽就往那兒奔去,「我們瞧瞧去。」
來到皇覺寺內院外,只見立了塊牌子,上頭寫著「謝絕香客」,小羽趕忙拉住她,「小姐,這里不能進去。」
「為什麼?」蕭水青不解的問。
小羽伸手指著木牌,「這里寫得清清楚楚,謝絕香客,禁入!」
蕭水青大眼骨碌碌一轉,「那你別進去,我進去就行。」
小羽一愣,「為什麼?」
「這字你看得懂,我又看不懂。」蕭水青得意的說,當「文盲」還是有好處的,「所以管得住你,管不住我。」
「小姐,這是歪理。」小羽有些瞠目結舌。
「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你該知道,對本小姐而言,歪理也是理!你要不就跟我進去,不然就在這等著。」
小羽看著小姐,不由嘆了口氣,說什麼也不能放著小姐一個人四處亂闖,若是不小心闖了禍或受了傷,她可就罪過了,因此雖然覺得不妥,最終她還是只能乖乖的跟在小姐身後。
一主一從越往皇覺寺的深院走,便發現人煙越少,突然一個轉彎,蕭水青停下腳,拉著小羽退了一大步。
「小姐?」小羽難掩驚訝,「怎麼了?」
蕭水青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嘴巴一努,小羽小心翼翼的探頭看了一下,就見到回廊底端的拱門外有數名壯漢,身佩刀劍,一看就不是出家人。
「小姐,我們走吧。」小羽直覺不對勁。
「人都來了,看一眼吧!」蕭水青的眼底閃著好奇,旋即看了看四周,兩側的牆看起來有點高,但也不是爬不上去。
她向來不懂什麼絲竹之音,只覺得好聽而已,且眼前的陣仗著實令她好奇,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人物,需要這麼多護衛。
「過來。」蕭水青輕聲對小羽說。
「小姐。」小羽只能跟著小姐繞路走到後頭,壓低聲音,「你該不會想爬上去吧?」
「是啊。」蕭水青甜甜一笑,找了個最角落的好地點。
「小姐。」小羽自動自發的蹲了下來,這種事她早就做了不下數十回,「若是摔下來怎麼辦?」
「我手腳靈活,怎麼會摔下來。」
想她從小到大,為了擺月兌爹的監視,蕭府的牆都不知道爬過幾次了,眼前這堵牆,她根本不看在眼里。
「忍著點,一會兒就好。」蕭水青踩在小羽的背上,奮力一翻上了牆。
蕭水青可萬萬沒料到皇覺寺的後院里竟然還有這片風景,紅葉滿園,一片火紅,帶著秋意送進陣陣涼風。
她的目光掃過園中正在隨著笛聲舞劍的壯碩男子,小亭內也坐著一名斯文俊秀的男子,不過最吸引她目光的,還是吹笛之人。
皇覺寺的鐘聲、誦經聲、伴著風吹楓樹的喧嘩聲,隨著笛聲都生動了起來,她不由揚起嘴角,坐在牆上,看著梁紫陽專注的神情。
她爹雖是一介商賈,富甲一方,卻始終有個奇怪的念頭,認定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要不是只生了一個兒子盼著要承繼衣缽,爹還巴不得兄長不要打理錢莊,最好去考個秀才之類的光耀門楣。
而她的出世給了爹希望,爹希望她成為一個琴棋書畫皆齊的佳人,從小就請了不少夫子教導,期望最後終可得一文人雅士為婿,稍稍了卻心願。
不過說也奇怪,蕭水青雖然不笨,但也不知是天生反骨還是對書本反感,總之,她就是討厭那些知乎者也,打心底排斥聽來有道理,實際上她壓根不懂意思的字句。
所以對于爹千方百計想要把她嫁給飽學之士,她是滿心的不以為然。反正那些所謂的文人雅士,向來不屑與商賈沾親帶故,既然如此,她更沒必要因為爹爹的期盼而硬要跟他們扯上關系。
原本打定主意,這輩子只能隨便找個人嫁了,卻沒料到遇上了梁紫陽,一個看起來比文人更像文人的儒生。
她看著他怔怔出神,有股奇怪的情緒在胸懷蕩漾,令她感到困惑,不自覺將手心壓在胸口的胎記上。
一首還未奏完,梁紫陽的掌心傳來的痛楚令他驀然停下了笛聲,彷佛心有靈犀的轉頭看向蕭水青所在的方向。
蕭水青頓時與他四目相接,不由心一驚,她乖乖坐在這里,可沒出半點聲響,他怎麼會注意到她?
梁紫陽也沒料到會在這里看到蕭水青,心頭一陣激動,只是……他不解的看著他,他為何要坐在牆上?
自從中秋那夜見過蕭水青之後,雖然明知失禮唐突,但是他整個人牽著長長的思緒,不停的飛到他身上打轉,而今他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更是令他怎麼也舍不得移開眼。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三章】
因為笛聲突停,原本隨著樂音舞劍的莫初凡也硬生生停下了動作,本想數落幾句,卻發現梁紫陽怔怔的望著某處,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緊接著他眉頭一皺,手中的劍一轉,就要射向蕭水青的方向。
「不要!」梁紫陽瞥見莫初凡的動作,心中一急,甩開玉笛,整個人擋在莫初凡面前。「他是我朋友,沒有惡意——」
蕭水青一臉錯愕,看著劍就要刺中梁紫陽,她焦急的伸出手,卻忘了自己還坐在牆上,瞬間重心不穩,摔了下來。
莫初凡手腕一轉,劍鋒險險劃過梁紫陽的衣袖,他難掩氣急敗壞的罵道︰「二哥,你搞什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家伙,你怎知他沒有惡意?況且刀劍無眼,你突然沖過來,若我一時反應不及,可能會一劍殺了你!」
梁紫陽沒空理會他的叨念,快步走到還爬不起來的蕭水青身旁,將他輕扶而起,「蕭公子,你還好嗎?」
「不過扭了一下,死不了。」蕭水青扭著發痛的腳踝,眉頭皺得死緊,真是倒楣,這麼丟臉的事竟然被梁紫陽撞見。「倒是你,還好嗎?」看著他被劃破的衣袖沒有滲出鮮紅的顏色,她頓時松了口氣。
梁紫陽帶著淺笑,輕點著頭,似乎對于他的關心感到莫名的心暖。
莫初凡依舊緊握著劍,轉頭看向小亭內沉穩得彷佛沒發生任何事、依舊輕啜熱茶的兄長,低聲問道︰「要我派人將人壓下嗎?」
趙念安將手中的杯子輕放到桌上,手一抬,莫初凡立刻會意的將手中的劍給放下,讓到一旁,與兄長兩人同時看向梁紫陽。
梁紫陽擔憂的從上到下將蕭水青打量了一遍,確定他無礙才松了口氣,「蕭公子,敢問一句,你在牆上做什麼?」
她的嘴扭曲了下,沒好氣的說︰「看風景啊。」
梁紫陽瞄了下牆,在心中輕嘆了口氣,「看來美景確實令人忘形,才會令你不慎失足墜下。」
蕭水青從小到大沒為自己的魯莽感到羞澀過,但今天看著他正經八百的神情,她卻感到一股陌生的熱氣不自覺的往臉上冒。
她含嗔的掃了他一眼,「你還敢講,要不是看到那個家伙的劍要刺向你,我怎麼有可能掉下來?我可是蕭水青耶!從小爬我家的牆,爬得都成精了。」
聞言,梁紫陽的嘴角揚起了一抹俊逸的弧度,蕭水青那雙深潭般的眼楮里,有著他夢中佳人的俏皮活力。
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著蕭水青,縱使他已經平穩的站在他身旁,他依然不由自主的握緊他的手。
蕭水青扭動著被握得有些發疼的手腕,想要掙月兌他的鉗制。
梁紫陽這時才驚覺自己的唐突,連忙放開手,心緒激動之間,他思及眼前的人不過是個與夢中女子相似的俊秀少年,立刻冷靜了下來。
他向來不是輕浮孟浪之人,怎麼也沒料到一個少年竟能令他一時心旌搖曳。
「抱欺。」他面露苦惱,「在下唐突了!」
不過蕭水青沒因為他的行為動怒,反而看著他一臉懊悔而揚起嘴角,覺得其實這儒生還算可愛。
看她緊盯著自己,梁紫陽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閃躲著她的目光。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爹說過,姑娘家不能這麼盯著男子看,不過反正她早放棄當個大家閨秀了,所以她放大膽的看著他,看他不自在的臉紅,還害羞的躲著她的注視,這書呆子真的太好玩了。
梁紫陽低著頭,局促的說︰「我義結金蘭的大哥和三弟也在這兒,我替你引見。」
「好啊。」不過就是再認識幾個朋友,更何況是他的異姓兄弟,所以她爽朗的同意了。
「我認得你!」一看到兩人走近,莫初凡立刻不客氣的推開走在前頭、不知道在臉紅個什麼意思的二哥,直指著蕭水青,「中秋那日在街上,讓我二哥看傻眼的小伙子」
「初凡。」梁紫陽心一驚,「別胡說!」
「我沒胡說。」
莫初凡上下打量著蕭水青,那日在街上遠遠看就知道這家伙漂亮得不像話,今日細看,還真的不像個男人,難不成這家伙是——女人?!他不客氣的伸出手,握住蕭水青的手腕就要把人拉到面前。
梁紫陽拉開三弟的手,擋在兩人之間,「初凡!不得無禮,我已解釋過,蕭公子並無惡意。」
「我不是要傷害她,只是想要看清楚一點……」莫初凡對天翻著白眼,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那縴細的骨架絕對不可能屬于一個男子,他不由嘲弄的看了梁紫陽一眼,「二哥,此生你這腦袋瓜子除了放在書本上之外,到底還對什麼事情上心過?」
「三弟此言差矣,我國文化淵遠流長、博大精深,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參透一二,所以本應放盡一切心力研讀精進。」
「天啊,你真是夠了!」莫初凡舉起手,制止了他的長篇大論,「大哥,你瞧瞧二哥,我看咱們若不幫他,他此生肯定除了書本相伴之外,只能孤獨終老!中秋夜,二哥看到這人。」他手指著蕭水青,「突然不發一言,忘形的沖下樓,把我甩到一旁。」
「初凡。」時序雖已入秋微涼,但是梁紫陽覺得額頭滲出了薄汗,「別再說了。」
「有什麼好害臊的。」莫初凡打趣的眨了眨眼,「中意一個人也不是什麼丟臉事,反正文人雅士多有斷袖之癖,我跟大哥都會了解的。」
梁紫陽倒抽了一口冷氣,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給扣住,結巴了起來,「胡言亂語,我沒……我只是、他像極……」
他的聲音硬生生停住,再多的解釋又如何?難不成要說蕭水青長得像極了他夢中的女子,就不怕眾人說他瘋了不成?
頭一低,就見蕭水青一雙大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他瞬間冷靜的黑眸與她對上,他一點都不想要看到他眼底浮現對自己的厭惡,于是目光一斂,「失禮,我三弟向來愛開玩笑,對你,我並無特殊情緒,別往心里去。」
蕭水青原本聽莫初凡說他對她有好感而感到有點雀躍,但梁紫陽的否認卻令她心一沉,根本來不及思考就月兌口問道︰「所以你不喜歡我?」
她的直言令梁紫陽微驚,「什麼?」
「你不喜歡我?」她正經的眸光與臉上溫和的笑容完全相反。「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我還是聽得懂,沒有特殊情緒,是指討厭我嗎?」
「不!」這情況實在古怪得緊,他求救的看向一旁帶著淺笑的兄長,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
趙念安難得看到梁紫陽坐立難安的模樣,淺淺一笑,緩緩收起手中折扇,輕瞄了地面一眼,輕聲說道︰「實在可惜了這支玉笛。」
順著他的目光,梁紫陽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一時心急,將玉笛甩到地上,現在已經斷成兩截。
他彎下腰正要拾起,一旁的莫初凡動作比他迅速,「哇,還斷得真徹底,二哥,你完了,御賜之物,你竟然毀了!」
梁紫陽目光沉穩的看向兄長,方才看到莫初凡的劍可能傷到蕭水青時,他一時之間也沒多想,當年西域進貢一對細致的玉笛,趙念安將其一賞賜給了他,但現在……
把玩著手中的玉笛,莫初凡對蕭水青挑了下眉,既然二哥是只呆頭鵝,就讓他出馬來幫他一把好了,「小家伙,你的唐突可要害死我二哥了。」
蕭水青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什麼意思?」
「你可知這玉笛的來頭?」
她瞄了一眼,搖了搖頭,只知成色極美,看來是貴重之物。
「這是西域的貢品,聖上惜才愛才,所以將此物賜給咱們當朝的大才子,也就是我二哥,但今日二哥竟然為了你。」莫初凡勾了勾唇,「一時情急,把玉笛摔壞了。」
蕭水青的臉色變得不自在,遲疑的看著梁紫陽,硬著頭皮開口問︰「御賜之物是什麼意思?」
莫初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不僅膽大妄為,還胸無點墨,竟連這都聽不懂?!御賜之物就是當今皇上送的東西!你看仔細——這是遼國進貢給聖上的寶貝,我的老天爺,你就這麼一點學問,怎麼配得上我二哥?」
她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雖然這家伙說的是事實,但被這麼直截了當的批評當真是第一次,更何況還是在梁紫陽的面前,實在有失顏面。
只是一個看來清貧的書生,怎麼他手邊竟然會有這種貴重的東西?
她是搞不太清楚把皇上送的東西弄壞會有什麼下場,但看樣子好像是件很嚴重的事,她極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她可一點都不想看到梁紫陽因為她而惹禍上身。
「初凡,別再說了!」梁紫陽看著趙念安想要解釋,「大哥,我……」
「罷了。」趙念安神色自若的喝了口茶,柔聲說道,「今日就咱們三兄弟在此吟詩作對、吹笛舞劍,聖上並未在此,咱們誰都別說出去,斷笛之事——船過水無痕。」
梁紫陽聞言,微揚起了嘴角,「多謝大哥!」
趙念安只是將手輕輕一揮,看著蕭水青,這是一張美得不像個男子的臉龐,分明是個……女人!
再不動聲色的看向三弟,就見他唇邊掛著抹意味深長的笑,看來在場只有梁紫陽沒有看出來。
「坐吧。」梁紫陽斂眉看著蕭水青,「你的腳傷了,可要請大夫?」
「腳傷是小事。」蕭水青伸出手,要拿莫初凡手中斷了的玉笛。
「做什麼?」他輕挑著眉,故意不給。
「讓我瞧瞧。」她有些動氣,「不一定能修好。」
「別天真了。」莫初凡嘲諷一笑,但還是將玉笛交到蕭水青的手上,「斷了怎麼修得好?」
「不試怎麼知道?」她不客氣的回嘴,低頭看著手中斷成兩截的玉笛,看來請再好的工匠都難以修復了,不由得面露愁煩。
趙念安掛著淺笑看著她神情的轉變,想著梁紫陽向來嚴苛守禮,方才竟因為緊張這小妮子,情急之下做出許多有違禮數的舉動,這可新鮮了!
趙念安不由輕聲問道︰「姓誰名啥?哪里人士?」
蕭水青只顧看著因她而損壞的玉笛,連頭也沒抬,隨口回道︰「姓蕭名水青,北方人士,數年前隨著家人搬來京城。」
「蕭水青……」看她一身華服,趙念安輕點了下頭,「看來家境富裕,商賈之家?」
「是啊,開錢莊的。」她不是很認真的回答,看來笛子是修不好了,她嘆了口氣,將玉笛放下,抬起頭看著梁紫陽,「老實告訴我,這玉笛摔斷了,真的會給你帶來麻煩,是嗎?」
「不會。」梁紫陽輕搖著頭。
「二哥,你又何必隱瞞!」莫初凡像是故意似的揚聲說道,「玉笛是西域的貢品,因聖上賞視二哥的才華,所以恩賜此物,如今弄壞了,有可能要殺頭的!」
「要殺頭?!」蕭水青瞬間小臉慘白。
「是啊。」莫初凡瞪大眼,恐嚇比著手刀,在脖子上劃了一下,「推出午門,斬首示眾,身首分離!」
她不自在的模了下自己的脖子,不安的看向梁紫陽,她真的沒有想要害死他,怎麼會……從小到大闖的禍事不斷,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的感到後悔。
梁紫陽不解的掃了莫初凡一眼,這個弟弟雖然向來魯莽,但也不是個小氣之人,今日為何處處針對蕭水青?看蕭水青紅了眼眶,他不由心一擰,正要出聲安慰,卻被莫初凡給推到一旁。
莫初凡得意的看著蕭水青,繼續說道︰「你瞧我二哥一介儒生,生活清貧,守著小小的望月小築,給些孩子教書,賺取微薄的束修之禮,賠是肯定賠不起,要不你這個始作俑者出面替他擔了,不就好了。」
蕭水青的眼楮骨碌碌的轉動著。
「我擔!」若真能如此,她也不會逃避,反正一人做事一人當。
「別聽我三弟胡言,這件事無須放在心上。」梁紫陽溫和的說道,「是我失手不慎,一切只怪我。」
「不!不是你的錯,誰教我好玩,爬牆偷看。」蕭水青很快將事情都攬在身上,「你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想辦法弄根一樣的來給你。」
「聽聽這口氣。」莫初凡揚聲大笑,「你以為這是大街上隨意就可以買到的包子饅頭嗎?」
她還不至于天真到以為要圓滿解決這件事很容易,但以蕭家的財勢,她會想辦法的。
梁紫陽看著蕭水青一臉堅持,不由輕嘆了口氣,「你真的無須往心里去,聖上不會怪罪的。」
「拜托,你又不是他,你怎麼會知道?」她向來有話直說,想起以前聽說書人講的故事,「皇帝長得丑又怪、脾氣差又壞,只要講錯一句話,他隨時可能要一個人的腦袋。你現在把他給的東西弄壞了,不一定他一氣起來,不單殺了你,還會殺你全家!」
一旁的趙念安輕挑了下眉,梁紫陽弄壞玉笛真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不過這小丫頭口沒遮攔的,卻很有可能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他抬頭看向二弟,好奇向來冷靜持重的他,要如何處理這不按牌理出牌的丫頭?
梁紫陽帶著歉意看了兄長一眼,才輕聲對蕭水青解釋,「聖上是個明理之君,我已仙逝的父親乃是太子太傅……」看她困惑的皺起眉,他進一步解釋,「就是皇上還是太子時的夫子,所以我肯定皇上不會為此事怪罪。」
「都是你在說,不過就是你爹的學生罷了,你跟皇帝很熟嗎?」蕭水青哼了一聲,「我沒那個命認識皇帝,對他是什麼樣的人也不感興趣,但這根玉笛壞了跟我有關,不管怎麼樣,我也會想辦法替你弄根一樣的回來。若有朝一日,皇帝真要怪罪,你大可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一個人擔下來!」
她豪氣萬千的口吻,令梁紫陽忍不住揚起嘴角,「縱使相同也並非原物。」接著又柔聲說道︰「欺君可是死罪!」
「你們讀書人就是這麼死腦筋。」她翻著白眼,「皇帝這麼忙,也不是你想見就見得著,你只是拿個類似的充個數,若真有機會踫到面,他老眼昏花,也未必會分辨出已非原物。」
聞言,莫初凡抬起手輕揉太陽穴,而趙念安則不以為然的挑著眉。
梁紫陽無奈的看著蕭水青,著實為他的心直口快捏了把冷汗,正經八百的勸道︰「話到嘴邊留半句,蕭公子最好切記,以免以後因為心直口快惹禍上身。」
蕭水青莫名其妙的盯著他,「你要搞清楚,皇帝把東西給你,現在壞了,若真被發現的話,第一個會出事的人是你,我現在是在想辦法替你解決問題,所以收起你那套高貴的情操。」
這時梁紫陽才發現,真的無法跟他講道理,「真的無須多費心神。」
「算了算了!」她不耐的揮著手,不想再跟他爭辯這些事,「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這人除了讀書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懂,所以你只管把事情交給我,回家去等著就行,不用怕,一切有我。」
他壓根不怕,只是看他一臉堅持,似乎不容易說服他將此事丟諸腦後,為免情況更加失控,只好轉向趙念安說道︰「大哥,你不是還有根玉笛嗎?」
趙念安一笑,反問︰「你要求我嗎?」
這麼多年來,梁紫陽無欲無求,只顧吟詩作畫,但現在卻為了一名女子有求于他,這可難得。
「是。」梁紫陽沒有遲疑。「請大哥恩賜于紫陽。」
趙念安輕啜了口茶,沒有任何回應。
蕭水青忍不住一臉興奮的轉向趙念安,「你有玉笛?賣給我賣給我,快點賣給我!求求你!不論多少銀兩我都給。」
趙念安依然笑吟吟的,「我的東西向來只贈有緣之人。」
「這樣正好。」蕭水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言不慚的說,「我們今天能在這里遇上,當然就是有緣,正好給我!不然……我也跟你結拜好了!」
聞言,趙念安差點被口中的茶給嗆到。
這丫頭不單驚世駭俗扮著男裝四處游走,還不知天高地厚,這輩子還沒人敢如此大刺刺的跟他要東西,而且他也沒那麼隨便就跟人結拜。
想到向來穩重的梁紫陽日後跟這姑娘相守相對的畫面,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蕭水青心急的說道,「別只顧著笑,不給我的話,就賣給我。」
「若咱們能成為一家人,這才是真有緣。」
她的眼楮一亮,「你要跟我結拜嗎?」
趙念安在心中輕嘆了口氣,「要成為一家人,未必一定得用結拜的方式。」
蕭水青困惑的皺起眉頭,「你是什麼意思?」
「我大哥的意思就是,要看我二哥的能耐到哪里。」莫初凡在一旁答腔。
梁紫陽不解的看著他們。
蕭水青的眉頭不自覺鎖上,她怎麼覺得,這兩人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趙念安神色自若的站起身,心如止水的梁紫陽若配上這位大膽爽朗的姑娘……
真不知會是何種局面?
想起那位在夫子仙逝後獨力將梁紫陽拉拔長大的嚴謹師娘,有蕭水青這種媳婦進門,看來會有好一陣子夜不安寢吧。
「時候不早了。」趙念安收起扇子,神清氣爽的說道︰「我先去跟方丈聊聊,紫陽,你先陪陪這位……小兄弟,咱們等會兒一起用膳。」
「是。」梁紫陽輕聲回應。
「走了。」趙念安走了幾步發現莫初凡沒跟上,不由喚了一聲。
「我對佛經沒興趣。」莫初凡不是很情願的咕噥,說真的,他情願在這里看著書呆子二哥被這個女扮男裝的丫頭甩得團團轉。
「沒興趣也得聽,瞧你這急躁的性子,多年不變。」趙念安堅持他不準留下,「別只顧著看好戲,各人吃飯各人飽,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看趙念安轉身就走,蕭水青的心一驚,急著要追上去。
梁紫陽伸出手,擋住了她的去路。
「別擋著我。」蕭水青焦急的看著趙念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你兄長的意思我不懂,玉笛他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他輕輕嘆了口氣,她的急切落入他眼底,令他深受感動,只是……他伸出手,拿過她手中的玉笛,擱到了一旁,擺明了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喂!你真不怕嗎?」她微驚的看著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你三弟都說了要殺頭的,你怎麼還這麼不在乎?」
「我不會有事的,更何況大丈夫,生而何歡,死又何懼?」
「真的是書呆子。」她幾乎要尖叫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能滿口大道理!」
他溫柔的看著他,反而擔心有事的是他,對當今聖上講話如此肆無忌憚,縱使直爽,凡事也該有個限度。
「無論我兄長給或不給,你都無須放在心上。」
「可是……」
「下次別爬牆了。」他輕聲開口打斷她,「這次慶幸只是扭傷了腳,若真受了什麼嚴重的傷,如何是好?」
「現在你還有心思擔心我爬牆?」她翻著白眼,「你真是傻了!」
「或許傻。」看著眼前一片楓紅,但他的心全放在她身上,「對美景楓紅,任意逍遙,鐘聲鼓聲,勘破塵囂,擺月兌煩勞,無須為小事煩惱。」
看著他將雙手背在身後,一派輕松,蕭水青受不了的喊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難不成……你真不怕會掉腦袋?」
「我可以肯定我性命無虞,我爹在世時……」
「我知道,是皇帝當太子時候的夫子!」她也沒那個能耐跟他咬文嚼字,不客氣的說道,「但你爹死了,不一定骨頭都能拿來打鼓了。我們家開錢莊的,做人沒那麼多顧忌,爹最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這世道很現實,人在人情在,人死兩分開,你讀這麼多書,這句話應該有聽過吧?」
梁紫陽先是一愣,最後嘴角一揚,「這話自然聽過,但是……」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去提死掉的人,做人不要婆婆媽媽的。」蕭水青已經做了決定,「我會再求求他!不單因為這笛子是因為我才摔壞的,更重要的是——你的笛子吹得這麼好,值得用好東西,可惜這玉笛斷了……不過不怕,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擁有好東西。」
她直截了當的贊美令他淺淺一笑,「縱使再好也是身外之物,若你堅持要與我兄長再會,我也不好勉強,只是得提點你幾句,我兄長脾氣雖好,但與他交談應對,凡事需三思且慎言。」
「我知道。」她一副自以為了解的說道,「你們這些文人雅士重視兄友弟恭,所以——我會盡量啦。」
「不是盡量,是一定……」
「夠了!」蕭水青舉起手制止他的叨念,「我向來不做我做不到的承諾,所以我只能保證我跟你兄長講話時,會盡量莊重點。你不是很喜歡看風景嗎?你趕快看,不要再說大道理了,我聽得頭都痛了。」
看蕭水青一副恐懼的樣子,他不由一笑,「不說道理,給你說故事可好?」
她的眼楮瞬間一亮,用力的點了點頭,她沒事的時候,最喜歡上酒樓聽說書人說故事了。
「這片紅楓林是先祖皇帝寵愛的惠貴妃在世時最鐘愛的一景,每逢初一、十五,她便上皇覺寺祭拜,看一片楓葉好生喜愛,先祖皇帝便派人細心照料,只為博取佳人一笑。」
「我聽過這個!街頭巷弄的說書人說過這個貴妃的故事。」蕭水青像是要證明自己不是什麼都不懂,搶白道,「我原本還以為這是茶余飯後的閑話,畢竟皇帝那麼多老婆,哪會真心對待一個人,沒想到是真的!」
「宮中之事,本是幾分真切幾分虛假。」梁紫陽看著眼前的楓紅,目光幽遠,「縱是先皇真心,縱是三千寵愛,蓋棺後,早已物化形消。」
她微張著嘴,對著他輕搖頭,「你不是要說故事嗎?怎麼沒說幾句,又在說些我聽不懂的道理。不如咱們打個商量,你就做人輕松點,說點像我這種正常人聽得懂的來聽聽,好不好?」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嘴邊掛著絲絲笑意,「你不喜歡?那就不說了。」
「也不是不喜歡。」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不是很情願的承認,「只是從小到大我就不喜歡讀書,所以懂的東西不多,你喜歡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只是拜托別像我爹一樣,總愛管我便成了。」
「在下就算想管,也怕是沒能耐。」他微笑說道。
「這樣最好!」她忍不住對他俏皮一笑,她可不想要他像爹一樣,老是板著臉教訓她膽大妄為。
看著他臉上的笑,梁紫陽的心不經意的揪痛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思,就看到莫初凡拎著一名瘦弱的小廝走了進來。
「小羽!」蕭水青一驚,連忙站起身,但是因為太過心急,忘了方才扭了腳,突地一陣刺疼從腳踝傳了上來,讓她步伐踉蹌。
幸好梁紫陽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
「放開她!」她心急的握著梁紫陽的臂膀,一手不客氣的指著莫初凡。
「果然,你跟她是一路的,我在外頭看這唇紅齒白、跟你一樣不男不女的家伙探頭探腦的,膽大妄為。」莫初凡得意的晃著手上的人,「真該殺了她。」
「殺你個頭!住手!你這麼搖著人,人都給你搖暈了!」蕭水青心急的看著梁紫陽,「快叫他放手!」
「初凡。」梁紫陽不忍看他心焦,立刻出聲,「放手。」
莫初凡的嘴一撇,將手一松。
小羽雙腳一落地,立刻嚇得跑到了小姐身旁。
「小姐!」小羽的眼眶都紅了。
「沒事。」蕭水青輕拍著小羽的背,有些怨慰的掃了莫初凡一眼。
莫初凡傲慢的回視,「注意你的態度,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我沒一劍要了你和她的命,已經是高抬貴手了。」
「欺負女人,算什麼英雄!」蕭水青看向梁紫陽,尋求援助,「你這麼斯文,怎麼會跟這種人結拜?」
梁紫陽沒反應,只是瞪著蕭水青看。
注意到他異常的沉默,蕭水青收回視線,莫名其妙的回視著他,「你干麼,見鬼啊?」
梁紫陽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此人喚你小、小姐?!你是——女……人?!」
蕭水青的心一突,方才小羽情急,好像月兌口叫了她小姐,她的眼楮骨碌碌一轉,手一伸,一把抓住桌上斷掉的玉笛,拉著小羽,「瞧我這記性!我現在才想起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兩人頭也不回的就要走。
梁紫陽似乎還反應不過來,只能呆站在原地。
莫初凡看著梁紫陽傻愣愣的樣子,不由得白眼一翻,這家伙若真想抱得美人歸,可還有好大一段路要走。
他大手一伸,不客氣的擋住蕭水青的去路,「等等,話沒說清楚前,誰都不許走。」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這路是你家開的不成,本小姐想走就走,讓開!」
「你這野丫頭,口氣倒是不小。」莫初凡彷佛沒有聽到她的話,逕自看著梁紫陽,「要放還是不放,就聽你一句話。」
梁紫陽幾乎無法言語,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卻又遲疑的停下腳步,壓下心中的紛亂,輕聲問道︰「敢問……你是蕭家錢莊的公子還是小姐?」
他小心翼翼的口氣牽動了她的情緒,胸口又微微的痛了……她深吸了口氣,拉著小羽,回頭對他一笑,「蕭水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蕭家錢莊的小姐!上有一個兄長,還有一個老古板的爹。」
她臉上燦爛的笑令梁紫陽的嘴角也跟著上揚,但依然忍不住輕聲念道︰「孝悌乃做人之根本,不可用古板形容自己的親爹。」
蕭水青直接對他扮了個鬼臉,揮著手中的玉笛,「梁紫陽,等我弄來一根一樣的,我就去找你!」說完,不等他回話,便拉著小羽快步離去。
「原來她是蕭家錢莊的姑娘。」莫初凡嘲弄的看著看傻眼的梁紫陽,「她還算是小有名氣,若你費心去打聽一下,會知道她有多令人聞風喪膽。」
「她……」看著倩影消失的方向,梁紫陽出神的說道,「不過就是個柔弱的姑娘家罷了。」
莫初凡瞪大了眼,「二哥,你腦子沒問題吧?那個野丫頭除了那張臉長得漂亮以外,其他都跟柔弱沾不上半點邊!她男扮女裝、膽大妄為、舉止怪異,你難道沒注意到,她連小腳都沒裹,你不會真喜歡上這古怪丫頭吧?」
梁紫陽沒有心思回答,蕭水青確實膽大妄為,但也更顯真性情,他心頭的喜悅幾乎要掩蓋不住。
蕭水青是女人,夢中的佳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想起方才大哥離去時的,席話,他幾乎忍不住失笑,原來大哥已經看出了她是姑娘家,想來她數落得沒錯——
他果然是個書呆子。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四章】
「這可是好東西。」
「我知道。」蕭水青的手撐著下巴,眼巴巴的看著爹,「東西是我弄壞的,快替我想辦法。」
「開玩笑。」蕭易松哼了哼,「從小到大,我說的話,你沒一句聽進耳朵里的,我現在為什麼要幫你?」
蕭水青含嗔的看了爹一眼。「因為你是我爹!」
「還真敢講。」他啐了一聲,「有事要我出手幫忙,才知道我是你爹?!先給我老實招來,這東西是打哪來的,又怎麼會壞了?」
「就——」提到這個,她不禁有些氣弱,「你就別管這個了,只管說能不能修好。」
蕭易松狐疑的掃了女兒一眼,「死丫頭,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沒有。」蕭水青早練就說謊面不改色的功力,「我這麼聽話,怎麼會闖禍?」
「真是不要臉!」蕭易松啐了一聲,「這東西到底是誰的?用得起這種好貨色,看來來頭不小。」
「當然。」一聽,她驕傲的揚起下巴,「人家可是大才子,笛子吹得可好聽了!」
蕭易松的嘴一撇,壓根不信,潑著冷水,「你大字都不識幾個,能分辦得出什麼大才子嗎?」
「當然!」她的小臉上絲毫不見心虛,「講話沒幾句我聽得懂的,就是大才子。」
他無言的掃了女兒一眼,這丫頭真的沒救了。
「說來給爹聽聽。」蕭易松的口氣意興闌珊,「這位大才子姓啥名誰?」
「望月小築的主人,梁紫陽。」
聽到這個名字,他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愣愣的重復了一次,「望月小築的梁紫陽?」
「是啊。」看著父親瞪大了眼,蕭水青感到莫名其妙,「爹啊,你干麼一副見鬼的樣子?」
「你這丫頭……」他用力的吞了口口水,「你確定是望月小築的梁紫陽?」
「是啊!」她點頭,「他確實說他是望月小築的梁紫陽。」
說起梁紫陽,全京城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聞他幼時便精通四書五經,還是當朝有名的大詩人、大才子,皇帝都盼著他出仕為官,只是他向來寄情山水,對于為官沒半點興趣,守著一間清雅的望月小築以教書為樂,且他有教無類,眾人每每提起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贊他高風亮節。
沒料到他家死丫頭竟然有緣結識這麼品格高尚的文人雅士,他的眼楮閃著興奮的光芒,不過看女兒的模樣,就知道這丫頭沒學識又沒半點知識,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結識了多了不起的人。
「望月小築梁紫陽……」他掩不住喜悅的喃喃自語,「望月小築……」
「爹,你沒事吧?」蕭水青不解的看著爹爹興奮的喃喃自語,「病了嗎?」
「病的是你!」蕭易松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人家梁秀才對你觀感如何?」
「爹。」她不悅的糾正,「他叫梁紫陽,不叫梁秀才!」
「你這個死丫頭,秀才是經過各地院試的人,無論及第與否,都可以稱之為秀才。」他被氣得頭都痛了,「我稱梁紫陽為梁秀才,是對他的尊敬,你這丫頭,怎麼連這點常識都不懂!」
蕭水青不是很在乎的聳了聳肩,撇了下嘴。「又不是多重要的事,我為什麼要懂。」
「你——」蕭易松搖著頭,這丫頭真的沒救了,他急急的問,「你快點跟爹說,梁秀才對你的觀感如何?」
她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老實的回答,「他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人家是個儒生,講話自然客客氣氣,蕭易松無力的坐到女兒的對面,腦袋卻飛快的轉動著。
雖然女兒從小到大粗魯慣了,但不是他在自誇,憑他寶貝女兒這般美貌,全京城還真沒幾個姑娘家比得上。只要死丫頭不要說話,安安靜靜的,那模樣肯定迷倒眾生。
「弄壞梁秀才這種貴重東西。」蕭易松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絕佳的念頭,「咱們要怎麼賠得起?」
「所以我才要你來替我想辦法!」蕭水青沒好氣的看著父親,「奇怪,我講了老半天,你都沒有聽進去嗎?」
他撇了下嘴,打量著手中的斷笛,老實說,在聽到梁紫陽的名號前,他是沒有太認真聽的。
「爹……還有件事。」她頓了一下,不是很情願的坦承,「我還是先說好了。」
蕭易松看著女兒略顯猶疑又不安的表情,心中頓起不好的預感。
「就——這笛子……」蕭水青裝出一副無辜天真的樣子,眨著眼楮說,「聽說是外邦送給皇帝,皇帝又賜給梁紫陽的。」
聞言,他的心跳停頓了一下,「這玉笛是貢品?!」
「皇帝給的東西叫貢品嗎?」她依然一臉無辜,輕輕聳了聳肩,「那就是了。」
蕭易松忍不住火大的捶了下桌面,「外邦送給皇上的東西叫貢品,皇帝賞賜的東西叫御賜之物,你這個死丫頭,從小叫你讀書不讀,弄到現在啥都不懂,只會闖禍,這次弄壞了御賜之物,豈不是要害死人家梁秀才?」
「我、我……」蕭水青被罵得不由得心虛了起來,她一點都不想害梁紫陽,但又被數落得面子掛不住,嘴硬的頂撞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梁紫陽自己也說,弄壞玉笛的事不用往心里去,可是我很有義氣的把事情攬下來,你干麼還對我這麼凶?」
「死丫頭,真是個死丫頭!」他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闖了什麼樣的大禍,這要殺頭的!」
「我知道。」她不自在的動著身子,「所以才要你幫忙想辦法找到一樣的嘛,是不是真的很難?」
「廢話!」蕭易松不悅的掃了女兒一眼,「沒腦子就是沒腦子。」
「別再一直罵我了。」蕭水青嘟起了嘴,還是不忘給自己找借口,再次重申,「其實梁紫陽已經說了沒關系,我大可不管這件事,但因為我重義氣,所以才會覺得一定要負責任才行。」
「闖大禍還在給自己找借口,梁秀才是文人、是個夫子,說的是客氣話。」他狠瞪著女兒,真是個只長年紀不長腦袋的傻妞,「真不知道你是天真還是傻,咱們父女一定得挑一天上望月小築致歉才成,不然會被說咱們蕭家沒規矩。你這死丫頭,我早晚被你氣死!」
「道歉是一定得道歉的,可是不是現在。」關于這點,她早就已經做了決定,「我聽說梁紫陽的結拜兄長手中有支一模一樣的玉笛,所以今天才來找你商量,拿點銀子給我,我去叫他結拜大哥賣給我,拿玉笛還給他就是。」
蕭易松挑了挑眉,「事情真有這麼簡單?你可有想過,這是皇上御賜之物,若是隨便找了根玉笛充數,可是欺君,到時也要殺頭的。」
她皺起了眉頭,這話怎麼跟梁紫陽說的一樣,她不由咕噥,「我知道欺君要殺頭,你們的規矩怎麼這麼多,真是麻煩!也不想想,眼下這一關都過不去了,還想著欺不欺君。反正你銀子先給我,後頭的事,我自己看著辦,就算出事,也都全算到我一個人的頭上,我一個人擔。」
聽女兒說得豪氣干雲,他不禁翻了個白眼,「銀子給你不是不成,但只有一個條件。」
雖然他這個女兒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不過若是梁大才子不嫌棄、願意娶這丫頭的話,他一定殺豬宰羊,謝過滿天神佛,還外加奉送一筆豐厚的嫁妝。
若是平常,他實在沒什麼臉把這個「不成才」的女兒嫁給大才子,但現在她弄壞了梁紫陽的玉笛是事實,他只要說他們蕭家賠不起這等貴重之物,只好讓掌上明珠以身相許,硬是把女兒給送出去,人家斯文人,應該也不好拒絕吧?
如此一來,女兒便能嫁給文人,了了他心頭大願,他樂得都快飛天了,這個點子怎麼想怎麼好!
蕭水青不解的看著父親笑得闔不攏嘴,「爹,爹?」
聞聲,蕭易松眨眨眼,回過了神,清了下喉嚨,正色說道︰「我的條件很簡單,以後你得凡事都乖乖聽我的話。」
她的臉色微變,「都聽你的?!」怎麼感覺好像是她比較吃虧?
「沒錯,女子在家從父,這點道理,你長這麼大了,多少也得懂點,要或不要,就一句話。」他的口氣聽起來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蕭水青皺眉思索著,為了讓弄壞玉笛的事情能夠圓滿解決,先叫老爹把錢拿出來讓她先過了這一關再說,以後的事,還真的只有天知道。
大不了到時不認帳,爹也拿她沒辦法,于是她心念一轉,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以後什麼事都聽你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別說四匹馬,五匹、十匹都行!」
「死丫頭,叫你讀書不讀書,不是那個四,是馬四的駟馬難追!」蕭易松火大的吼道,這丫頭若真能嫁得了大才子,那還真是瞎貓踫到了死耗子。
「哎呀,隨便啦。」她的手不客氣的伸出來,「銀票給我。」
他很爽快的交了銀票,父女倆各懷鬼胎,達成了協議。
*
梁紫陽向來克己守禮,但最近他卻惱怒于這些繁文縟節,讓他連想見個人都得找理由才行,原本還在苦思要用何種借口上蕭家拜訪,沒想到蕭家老爺竟親自來到望月小築。
他一走進廳里,原本坐著等候的蕭易松立刻站起身。
「晚生不敢。」梁紫陽連忙行禮,「蕭老爺請坐。」
蕭易松微張著嘴,目光緊鎖在他身上,重新落坐。
早聽聞梁紫陽學問淵博、溫和有禮,沒想到今日終于能夠見上一面,發現更是長得俊秀斯文,他家那個死丫頭竟然能遇上這種好貨色,若兩人的親事能成,女兒實在該謝謝他這個老爹給她生了個好八字,祖上有積德。
發現蕭易松看著自己笑咧開了嘴,梁紫陽眼底閃過不解,輕聲問道︰「不知蕭老爺今日來訪,所為何事?」
聞言,他立刻閉上嘴巴,回過神,對一旁的下人揮了揮手。
下人立刻上前,送上了一個包著物品的紫色絲綢。
蕭易松將絲綢打開來,露出了里頭斷裂的玉笛。
「我家的水青丫頭行事向來魯莽。」跟這種文人說話,他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平日的大嗓門,跟著輕聲細語了起來,「老夫聽聞她弄壞了梁秀才的東西,今日特來陪罪。」
提到蕭水青,梁紫陽的目光一柔,「晚生已向水青姑娘解釋過,斷笛之事,老爺和姑娘都無須掛心。」
「這怎麼行!」蕭易松巴不得梁紫陽追究責任,若他說算了,那戲要怎演下去,女兒嫁人不就沒了指望?他忍不住激動的揚起了語調,「東西既然是我家水青弄壞的,說什麼我們蕭家就得負起責任!梁秀才別跟我客氣,千萬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梁紫陽臉上的笑容依然溫和,真誠的說道︰「看來蕭老爺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晚生不是客氣,老爺真的無須介懷。」
「不行,不行!」蕭易松用力的搖著頭,嗓門不由得拉大,「我知道梁秀才文采風流,若跟你這種斯文人談錢就太俗氣了,所以在來的路上,我左思右想,就只剩一個方法,可以讓蕭家為毀壞玉笛而稍稍心安。」
斷笛一事本是可大可小,但當今聖上是他的結拜兄長,且已表明不予追究,所以蕭老爺的緊張實在多余,梁紫陽正打算開口,請他打消賠償的念頭,卻被搶先了一步——
「今天我來也不是跟梁秀才談銀子。」蕭易松拍了拍胸脯,「我們蕭家是商賈之家,雖然不懂什麼聖賢書,但也深知欠債還錢的道理,這寶物貴重,未必是用金錢可以補償的。我就水青這個掌上明珠,她自小學習琴棋書畫、四書五經……」只是學得不是太好,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打死他也不可能老實說,「當然文采比不上梁秀才,但是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若梁秀才不嫌棄,老夫想將小女許配給梁秀才為妻,不知梁秀才意下如何?」
娶蕭水青為妻?!梁紫陽的心不由激動了起來,但神情依然不動聲色。
看到他沒反應,蕭易松更是卯足了力氣繼續說道︰「不是我自誇,我家水青你也見過,貌美如花、大家閨秀、待人有禮、進退有分際。」
為了把女兒嫁給這個大才子,他什麼謊話都說得出來。
梁紫陽繼續沉默,他雖然滿心樂意迎娶蕭水青,只是她總以男裝示人,實在跟一般的大家閨秀有段不小的差距,所以蕭老爺的話他聽在耳里,未免有點令人難以苟同。
「梁秀才,怎麼?」注意到他異常沉默,蕭易松的心微沉了沉,「你不中意我們家水青嗎?」
「不!老爺別誤會,只是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梁紫陽得體的回應,「晚生還得請示母親。」
「這是當然,當然!」聽到有希望,蕭易松再次笑開了嘴,「外頭的人都說梁秀才不單文采極佳,還是個大孝子,果然傳言不假。」
「這是外人謬贊了。」他謙遜的說。
蕭易松看梁紫陽一派風度翩翩,可是越看越滿意,這樣的人配他家的丫頭,實在是死丫頭撿到了!只要一想到將來,當朝大才子可能成為自個兒的女婿,他可走路都有風了。
「這樣……我就不打擾梁秀才了。」蕭易松興奮的起身,「方才我聽課堂上的朗誦聲,梁秀才正在教孩子們念《論語》嗎?」
「正是。」梁紫陽點頭。
「以後你也得花點時間教教我家那個死丫頭。」蕭易松忍不住咕噥,「不然她大字不識幾個,講出去會笑掉人家大牙。」
「蕭老爺。」梁紫陽不解的看著他。「您說什麼?」
「沒什麼。」蕭易松搖搖頭,「我錢莊還有事,就不打擾梁秀才了。」
「是,蕭老爺,慢走。」梁紫陽起身,不顧蕭易松的推辭,堅持親自送他到門口。
不過他們還沒走到,一匹黑色駿馬已拔開四蹄,飛快的從遠方而來,最後停在望月小築外。
莫初凡直接跳下馬背沖了進去。
「二哥,有好戲看了|」
梁紫陽輕掃了他一眼,「沉穩點。」
莫初凡這才注意到梁紫陽身旁還站了個人,立刻神色一斂,「失禮了,我不知道二哥有客人。」
「這位是蕭家錢莊的大當家,蕭老爺。」梁紫陽替兩人介紹,「蕭老爺,這是舍弟,莫初凡。」
「蕭家錢莊?」莫初凡勉強維持的穩重,一聽完他的話立刻又激動了起來,直指著蕭易松的鼻子,「蕭水青那粗魯丫頭的爹!」
「初凡。」梁紫陽忍不住輕斥,「不得無禮!」
莫初凡一臉無辜,「那丫頭本來就粗魯,每每都以男裝示人,雖稱不上什麼驚世駭俗,但也實在不是什麼文靜的大家閨秀。」
「初凡……」梁紫陽帶著歉意看了蕭易松一眼。
「不打緊,這位公子說的也……中肯。」蕭易松笑得有些尷尬,話到最後也顯得氣弱。
看來他方才說了自己女兒一串好話,聽在梁紫陽耳里,應該是笑話一場,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水青是什麼樣的女兒家,以梁紫陽的聰明才智,不至于會眼盲到看不出來。
這個死丫頭,他在心中哀鳴,看來這次又嫁不出去了!
「蕭老爺在這里正好。」莫初凡爽直的問道︰「你家姑娘到底哪里不對?」
蕭易松的臉色變得難看,「這丫頭又闖禍了嗎?」
「也不能算闖禍,只是不知道腦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莫初凡看著梁紫陽,一臉的意味深長,「她現在人在皇覺寺,說是要求方丈將大哥的住所告訴她,她想要見大哥一面,正好今日我上皇覺寺要替我娘采幾朵盛開的秋菊,就這麼恰好給遇上了。」
「她想求見大哥?」梁紫陽的臉色微變,看來對斷笛一事耿耿于懷的人,不單蕭家老爺,就連蕭水青也無法釋懷。「不是已經叫她別放在心上了嗎?」
「雖然我們家水青行事有時沖動,但卻十分重情義。」蕭易松旋即替女兒美言。
莫初凡看著蕭易松一臉熱切,不由勾起一抹興味的笑,「老爺子,聽你這口氣,該不會想將女兒嫁給我二哥吧?」
蕭易松清了清喉嘴,下巴微揚,「正有此意。」
「可我二哥是大才子,多得是女人想要跟他結為連理,左相大人也盼著把掌上明珠許配給我二哥。我看那個蕭水青除了長得還可以外,說學問沒學問,琴棋書畫看來應該也沒半點精通,你把這樣的姑娘嫁我二哥,你老認為合適嗎?」
左相大人的千金?這一比,水青不是什麼勝算都沒了嗎?蕭易松的眉頭微皺,但依然不死心,「近朱者赤,若真有幸與梁秀才結為連理,我家水青將來也會文采出眾。」
「老爺子,有些事是一出生就注定的。」關于這點,莫初凡早就已經看破,像他也對讀書作詩沒半點興趣,但是舞刀弄劍卻難不倒他,慶幸自己的高祖是建國有功的大將軍,所以也不興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那套,他才能自在的做自己。
這樣的他自然不認為率性而為的蕭水青有什麼需要改變的,更何況他早看出二哥對這古怪的女人有意思,所以兩人的親事,早晚能成!
「老爺子,二哥。」莫初凡的眼底閃著趣味的光亮,「咱們一起上皇覺寺瞧瞧,如何?」
蕭易松原想點頭,但轉念一想又輕搖了下頭,「這丫頭闖的禍,該是由自己承膽,梁秀才不用理會她,她自知有愧,想方設法去彌補也是應該。」
這番話說到底,就是要梁紫陽覺得自己家教甚嚴,不會一味的嬌寵女兒。
梁紫陽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蕭易松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大門,「老夫就先失陪了,靜待梁秀才的好消息。」
梁紫陽親自將人送上馬車。
一等蕭易松走遠,梁紫陽立刻轉身交代望月小築里幾個較大的門生,讓他們照料堂上的孩子,便大步走了出去。
莫初凡見狀嘴角一揚,跟了上去,「二哥,做人何苦總要如此克守禮教?說到底,你的心明明就是懸在那丫頭身上,干麼在蕭老爺面前還要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梁紫陽沒有理會他,一心只想趕快趕到皇覺寺。
方丈萬不可能透露當今聖上的消息,所以不論蕭水青如何要求,都是徒勞無功,只是不知以她的死腦筋,會做出什麼沖動的舉動來,他一定要趕去阻止才行!
「二哥,你等等我啊,你要真這麼急,我騎馬載你可比你用走的要快上許多喔!」莫初凡受不了的搖搖頭,二哥向來冷靜沉著,怎麼這會腦筋就像打結了似的?
*
皇覺寺一如往常的香火鼎盛,但是大雄寶殿前的石階上,此時卻跪了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令經過的香客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但是她卻好似無所覺,依然堅持的跪著。
「我聽方丈說,她已經跪了大半天了,不管怎麼勸,不起就是不起。」
梁紫陽焦急的步伐因為看到她的身影而不自覺一緩,掌心的胎記又沒來由的燙得發疼,整顆心也揪在了一起。
他一臉平靜的走到她身後站定,擋住照在她身上的日光。
感覺到頭頂突然一暗,蕭水青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不解的抬起頭,有些意外在這里看到梁紫陽。
「你……」梁紫陽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在此處做什麼?」
她不自在的抬起手,輕撫了下額頭,咕噥著說︰「這住持實在小氣,我想問你大哥的住處,但他說什麼也不肯告訴我。」
「你若真想見我大哥,大可來找我。」
她輕搖了下頭,直截了當的說︰「你只會要我把斷笛的事給忘了,這可不成,你死腦筋,但我的腦子精明得很!」
看著她跪在地上,他一點都不認為她能精明到哪里去,他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氣,她實在不像個溫柔婉約的姑娘家,原以為自己此生該是心如止水,不會為任何女子心動,但遇上了她,卻一切都走了樣。
他單膝一彎,跟著跪在她身旁。
她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的舉動,「你不用跟著我跪,我爹已經給我銀票了,只要能跟你兄長見上一面,讓他開個價,只要不是太離譜,我就可以把他的玉笛買下來還給你。」
看著她晶亮的雙眸,他不由有些痴了。
她或許像極了夢中的女子,但她的真性情卻更令他評然心動。
這里人來人往,他本該與她保持分際,但此刻他顧不了其他,手一伸,就要將她扶起來。
「我不起來!我已經跪了好幾個時辰了。」她掙扎著想要擺月兌他的手,「不一定方丈就快被我打動了,現在放棄,我前面都白跪了。」
他的臉上掠過一抹復雜的情緒,柔聲說道︰「起來吧,你要見大哥,我替你通傳一聲便是。」
聽到他的話,她的眼楮一亮,既然能見著人,她確實沒必要再跪下去。
不用第二句話,她立刻讓他將自己拉起來,不過才動作,她就發現腳麻得幾乎失去了知覺,她痛呼一聲,站不穩的整個人趴到了他的身上。
梁紫陽的心一驚,連忙穩住自己,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避免兩人摔下石階。
「蕭姑娘?!」他心焦的低頭看著她。
她一臉無辜的回望著他,懊惱著怎麼丟臉的時候都被他給遇上了。
「腳麻了……」她忍不住嘟囔,「都怪這石頭硬,讓人跪著不舒服!」
他看著她的眼神寫著無奈和寵溺,實在很想提醒她,這石階是設計讓人行走的,可不是讓人跪著的。
他的神情令她不自在的一撇嘴,「怎麼?看不順眼就別看。」
「我不是……」他輕嘆了口氣,「只是我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為我?」
她不由沉默,為何如此為他,她實在說不上來,他明明就是她最討厭的那種文謅謅的儒生,更別提有時看到他,胸口還會隱隱作痛,但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因為她而惹來禍端,她便說什麼也無法釋然。
「也不全然是為你,畢竟玉笛斷了,我也有責任。」她揉了揉膝蓋,沒對自己的行為多加解釋,想來她爹和哥哥真的算疼她,每次罰她跪都叫人給她備好軟墊。
「你今日也來上香嗎?」
「不。」梁紫陽輕搖了下頭,「來找你。」
蕭水青揉著膝蓋的手一頓,「你怎麼會知道我在……」
她的話聲因為看到從梁紫陽身後不遠處出現的莫初凡而停頓,接著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來……」她的嘴一撇,「是那個大嘴巴說的。」
「三弟有名有姓,姓莫名初凡。」
「我知道,剛才我跪在這里的時候,他像蒼蠅似的繞著我打轉,講了一堆廢話。」她被扶到一旁坐了下來,看到他輕挑了下眉,立刻咕噥道︰「算了,你現在一定又認為我沒分寸,你重視兄友弟恭那一套,所以肯定又想叨念——大家閨秀要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不能指著別人說像蒼蠅,更不能說他的話是廢話,就算他說的話真的是廢話,也不能這麼老實。」
她這一連串聽似受教、實際上卻不以為然的理論,梁紫陽聽在耳里,忍不住莞爾。
「腳還好嗎?」上次的扭傷不曉得好了沒,今日又這麼跪著,她怎受得了。
「死不了。」她再次心直口快的說,一看到他挑眉,就忍不住嘆息,「看來這輩子我是不可能成為你看得上眼的那種姑娘了。」
看到她難得的沮喪模樣,他極力克制自己不能伸手摟住她,就連想要仔細瞧瞧她的腳是否真的無礙也沒辦法,畢竟這里香客人來人往的,還是得注重禮教分際,所以他只能站在一旁低頭看著她,對于她的喜愛,更只能全數吞進肚里。
「別胡思亂想。」他低聲說道,「我送你回府吧。」
他平靜的語氣令她胸前的胎記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從不認為自己大刺刺的個性有何不妥,但遇上了他,好像就是有那麼一絲的不自在。
「免了,免了。」她皺起了眉頭,撫著胸口,「我自己回去就成了,不過你得記得幫我約你大哥。」
「我知道。」他斂下眼,深邃的眸底掠過一抹陰影,「但真的……不用我送嗎?」
「不用,我沒這麼嬌弱。」她擠出一個笑容,掃了他一眼。
反正這種大才子,還是擺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崇拜就好,若真要朝夕相對,他可能會像她老爹一樣被她氣得半死,而她則被他煩得去了半條命。
她目光深深的望著他,然後釋懷的點點頭,移開了視線,忽略那發疼的胸口,有些事不要去想,就不會有太多無謂的遺憾。
「走了。」縱使知道自己的舉動可能會嚇到他,但她還是伸出手,率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微驚的注視著她,看著她揉了下膝蓋,緩緩的走開。
莫初凡看人走遠,不由瞪大了眼,上前疑惑道︰「二哥,你杵著干麼,還不追上去?」
「她不要我送。」他幽幽的說。「何況男女有別,本不該勉強。」
莫初凡一臉難以置信,實在不明白梁紫陽的腦袋里,除了聖賢書之外,到底還有什麼?
「一個女人為了你跪了老半天,你還在跟我談規矩?!難道你看不出她的心意嗎?」
「可是男女……」
「都什麼時候了,別跟我說大道理!」莫初凡嘆了口氣,對著這個書呆子,他實在無話可說了,「反正那丫頭的爹都親自上門提親,如果你真的打算娶她為妻,那些禮數都可以下地獄去了!」
看著蕭水青離去的背影,梁紫陽不由得怔忡出神,他向來在意禮俗,可她呢?
一個總愛扮著男裝四處游玩的女人,或許會覺得他無趣吧……
他低頭看著發痛的掌心,她確實為他跪了大半天,不管她拒絕與否,他理應要送她回府,更何況正如初凡說的,他確實打算娶她為妻,他又何苦在意他人的目光!于是他心一橫,大步追了上去。
突然覺得步伐輕松許多,肩頭手臂更多了道攙扶的力量,蕭水青有些意外的轉頭一看,發現是梁紫陽追上來扶著自己,著實難掩錯愕。
「小心!」他輕扶著她,沒有多加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像呵護易碎的琉璃一樣小心翼翼。
看著他一臉的不自在,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這麼扶著一個女子走在路上,令你不自在了嗎?」她忍不住嘲笑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令我不自在的不是扶著你走,而是你女裝的模樣極美。」
她因為他的贊美而呆了一下,沒想到書呆子也會說甜言蜜語,害她跟著臉紅了起來,但還是嘴硬的回道︰「女裝極美,男裝就不好看嗎?」
這話怎麼回答都無法盡如人意,他索性沉默以對。
「怎麼不說話?難道我男裝的樣子真的這麼不好看嗎?」
他暗嘆了口氣,「男裝也別有風味,只是……」
她盯著他,「說話就說話,別吞吞吐吐的。」
「或許我讀了太多在你眼中看來無謂的聖賢書,所以總覺得一介女流,不該身著男裝,招搖過市,有失體統。」
聞言,她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聳了聳肩,因為她知道他並沒有惡意。
「果然,你跟我爹一樣是個老古板。我爹常說女兒家不該拋頭露面,我懂事後常扮著男裝四處走動,外人看我不過就是個少年,不知我是女兒身,既然如此,你有那只眼楮看到我不成體統?」
「蕭姑娘。」他不由輕輕一嘆,「你這是強詞奪理。」
「這句話我聽得懂,我爹和大哥總是這麼說我,但就算強詞奪理也是個理!」
她望進他似笑非笑的深幽眼底,「拜托你別跟我來文人雅士這套,我就是不受教。」
他實在該斥責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是看著她的臉,話怎麼樣就是說不出口,他不想要因為道德的約束而使她失了笑顏。
最後他淡淡一笑,「看來你讓你爹傷透了腦筋。」
她臉上不見一絲羞愧,「那也是他活該,誰教他老愛作夢。」
「作夢?!」
「是啊,作夢……」她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她爹就是巴不得把她嫁進書香門第,只是以她的性子,有這樣的想法真的是作夢,她忍不住掃了他一眼。
他微笑的看著她的大眼骨碌碌的轉動著,「怎麼換你吞吞吐吐了?」
「沒想到你還懂得取笑我!」她帶笑的眸子瞅著他,「看來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縱使我有何不同。」他忍不住低喃,「也是因為遇上你的關系。」
她看著他,胸口又傳來熟悉的悶痛。
天老爺好似跟她開了個大玩笑似的,她大字不識幾個,就算現在想要補救應該也來不及了,除非他真的是個書呆子或傻子,不然怎麼可能會看上她?
她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快點想辦法替他弄回玉笛比較實際,保他平平安安,才是她該專注的事,至于將來……天知道!
皇覺寺的鐘聲,伴著兩人,緩緩的遠去……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五章】
「娘親!」一看到母親的身影,梁紫陽放下手中的書冊,起身相迎。「天冷,娘怎麼來了?」
梁夫人微笑的看著自己的獨子,這個孩子可是夫君死後,她唯一的安慰與驕傲,打小既聰穎又有才氣,幾乎沒讓她勞心費神,只是年紀漸長,她唯一掛心的便是他遲遲未娶妻生子這事。
「這幾日你都過家門而不入。」梁夫人輕聲說道,「要見你一面,索性我自個兒上這望月小築來還比較快。」
「孩兒不孝。」
「娘不是責怪你。」梁夫人柔聲說道,「我聽嬤嬤說,最近有個孩子家逢巨變,娘親早死,現下爹爹又病故,生活頓失依靠,你正想方設法想要給予協助,是嗎?」
「是,這孩子叫小虎子。」他點頭,進一步說道,「這幾日我派人將孩子安頓在小築里,也是因為怕這孩子心神不寧,所以才會暫時留宿這里。」
「現下情況如何?」
「看來情緒穩定了些,改日再帶小虎子去向娘請安。」
「好。」看著兒子孝順的端來一杯溫熱的茶水,梁夫人微微笑了開來。「今天娘來,是想跟你商量個事。」
梁紫陽坐到一旁,洗耳恭聽。
「還記得左相大人嗎?」
他點頭,「當然,不過娘怎麼突然提及大人?」
「大人派人透露了個訊息,大人的掌上明珠,今年一十有四,能歌善舞,彈起箏來更是悅耳動聽,是位難能可貴的佳人。」
梁紫陽微愣了一下,「娘親的意思是——」
「我打算差人去說這門親事。」梁夫人直接說出來意,「你已老大不小,總得安定下來了。」
他沉默的斂下眼,他向來事母至孝,從未違逆過母意,只是在這件事上他實在無法妥協。
「娘親。」他開了口,「你可有耳聞蕭家錢莊?」
她微愣了下,不解的看著兒子,「聽過,蕭家錢莊似乎是城里最大的錢莊,怎麼會突然提起?」
「蕭家小姐閨名水青,為人……」梁紫陽思索了一下形容詞,「豪爽俠意,我想請娘派人去提親。」
梁夫有些意外,原本還以為兒子會聽她的話,娶左相大人的千金,沒想到兒子早有屬意的姑娘,可是……
「咱們梁家是書香門第,左相大人的千金才該是最適合……」
「不論適合與否,此生,我只要蕭水青一人!」他義無反顧的說道。
梁夫人本想再說服兒子改變主意,但話到了嘴邊,又全數吞了回去。
兒子向來不喜,已經提過數次要他成親,但每每都被他輕描淡寫的回絕,這次好不容易兒子主動提起親事,雖然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但也只能勉為其難的依了他,只是不曉得這蕭家姑娘人品如何。
「我知道了。」梁夫人心中五味雜陳的點點頭,「我會派人去提親。」
「謝謝娘!」梁紫陽心中一陣激動,但是表面依然平靜無波。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胎記,終于,他的夢成真了……
*
不等小羽扶持,蕭水青自行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看著站在大街上的梁紫陽。
「下雪了,天冷,你傻愣愣的站在這做什麼?」
他臉上帶著淺笑,看著她又大又黑的眸子閃著光亮,柔聲說道︰「等你。」
「進酒樓等不就得了。」她咕噥的語氣下有著濃濃的關心,「明明就是個聰明人,怎麼淨做些傻事。」
「傻也無所謂。」梁紫陽好脾氣的說道,「反正傻人有傻福。」
「還真是看得開!」
在小二的招呼之下,眾人上了二樓的雅室,小羽和下人則在雅室外頭候著。
梁紫陽可以察覺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蕭水青的身上,正如莫初凡所言,這個蕭家姑娘還真是小有名氣,只是那名氣未必盡然是良善的,畢竟這豪爽的性子在一個女兒家身上,受到的指責遠比贊美來得多。
「你在乎那些眼神嗎?」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她問。
他搖頭。
她仔細的打量著他,「真的?」
「做人難,做女人尤難。」他柔聲說道,「眾人目光在你身上,你承受的比我更多。」
「可是我不在乎!」蕭水青坐了下來,「依我這性子,若要因在意他人的目光行事,日子就別想過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說什麼也要為自己而活。
「如蠅在食,吐之乃已!快人快語、自在而活無妨,只是有時還是得三思,尤其是跟我大哥說話時……」
「我知道,要有分寸。說到這個。」她的目光在四周流轉,「你大哥人呢?」
「隨後便到。」看著她晶亮的眸子,他輕聲回答。「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好。」蕭水青一臉滿足的接過他手上的熱茶,「今日我爹還真是轉性了,竟然欣然同意讓小羽帶著府里的下人陪我出門,不過我看他八成是看在你的面子,畢竟你都派人送了帖子來,我爹對你們這種文人特別沒法子,心忒軟。」
「蕭老爺是性情中人,所做所為,不過都是為你著想罷了。」
「但也得看看我是不是當大家閨秀的料。」蕭水青喝了口茶,看著一旁的酒壺,「我喝點酒,不介意吧?」
梁紫陽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說是喝點,但她卻倒了滿滿一杯,然後豪爽的一仰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的雙眸微瞠,「你酒量……真好!」
「是啊。」她也回得直接,揚著下巴,「怎麼,女子不該如此?」
「該與不該,答案在你心里,不在我的嘴里。」他簡單的幾句話,透出聰穎。
她忍不住一笑,「我喜歡你的回答。」
她的話聲才落,身後的門便被推開,趙念安輕搖著扇子,帶著淺笑的走了進來。
梁紫陽作勢要起身相迎,卻被他一笑回絕。「免了,坐著吧。」
蕭水青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恭敬,嘴一撇,直接說道︰「我等了你好一會……」
接著余光瞄到梁紫陽輕挑眉的舉動,立刻話鋒一轉,模仿方才他的語氣,「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梁紫陽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念安帶笑看著眼前的一對璧人交換俏皮的眼神,「紫陽說你要見我?」
「是。」蕭水青回過神,沒有第二句話,將懷中的銀票拿出來,推到他面前。
趙念安沒有伸手,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
「我想跟你買玉笛。」沒有拐彎抹角,她直接說出來意。
趙念安看著一旁的梁紫陽,「看來是個倔強的姑娘。」
梁紫陽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答腔。
「你若真想要,給你不是不成……但你得等。」
一聽還要等,她的臉不由垮了下來,「大男人做事,怎麼這麼婆婆媽媽?」
「水青!」
聽到一旁梁紫陽的輕喚,蕭水青翻著白眼,「瞧你急得直接叫了我的名字,這好像于禮不合吧。」
「水青。」梁紫陽又喚了一聲,「不得無禮!」
「好啦,你們兩兄弟還真是麻煩。」蕭水青勉為其難的有禮的問︰「請問要等到什麼時候?」
「明年春暖花開,人月兩圓之時。」
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搔著頭,苦惱的看著梁紫陽,「什麼意思?」
明日梁家便會派人到蕭府提親,明年春天便是兩人成親之日,梁紫陽知道兄長是打算將玉笛當成賀禮,便輕聲說道︰「不出三個月。」
「三個月?」蕭水青覺得這樣還是有點久,不過能把玉笛拿到手比較重要,所以她用力點著頭,「就等你三個月!銀票你拿去。」
趙念安微笑著瞅著她,想著她的豪爽實在是世間少見,同時將銀票推回,「我曾說過,我的東西向來只贈有緣之人,今日看來,你我確實有緣,談錢俗氣了。」
「真受不了你們,沒錢吃飯的時候,看你還會不會說錢俗氣。」蕭水青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你還是把銀票收下來吧!」
「不要。」
她狐疑的看著他,「喂,我應該可以相信你不會反悔吧?」
梁紫陽在心中嘆了口氣,賠罪的看著自己的兄長。
趙念安沒被激怒,反而朗聲一笑,「君子也,駟不及舌。」
蕭水青的眼楮一轉,又抬頭看向梁紫陽。
「此乃出自于《論語》……」梁紫陽看到她的眉頭皺起,頓了一下,「簡單來說,就是說到做到,絕不言悔。」
「這樣我就懂了嘛。」她立刻興奮的轉頭看向趙念安,「就暫時相信你是君子。」
趙念安先是一愣,旋即笑得更加開懷。
梁紫陽也忍不住搖頭輕笑。
「今天怎麼沒看到你們的三弟?」平常都看見他像蒼蠅似的繞著兩個兄長打轉,現在沒看到人,倒覺得有些奇怪。
「西北有戰事。」梁紫陽輕聲解釋,夾了些菜放到她的碗里,「初凡有得忙了。」
幾天前,她好像也聽爹和哥哥說到西北有亂,可是這關莫初凡什麼事,他有啥好忙?難不成……
「他去從軍嗎?」她好奇的問。
梁紫陽看了趙念安一眼,「算是吧。」
雖然莫初凡有時看來毛毛躁躁的,但是對帶兵打仗卻很有一套,年紀輕輕便平定西遼有功,是御賜的威遠大將軍。
蕭水青遲疑的思索了一會兒,難以置信的搔搔頭,「那只蒼蠅……從軍?!」莫初凡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但是上戰場可不是扮家家酒,「他行嗎?」
「三弟有名有姓,姓莫……」
「我知道他姓啥名誰。」她掃了正經八百的梁紫陽一眼,「只是看他一點都不穩重。」
「若論不穩重。」梁紫陽嘆了口氣,有感而發的表示,「你也不遑多讓啊!」
「什麼意思?」她瞪著他,非要得到一個解釋。
「沒什麼。」他輕搖了下頭,識趣的轉移話題,「三弟雖然看起來孩子心性重,但也深知帶兵打仗絕非兒戲的道理,上了戰場,他自有定見。」
「拜托,我是擔心他耶,他可是你的結拜兄弟。」她心無城府的說道,「若他有個閃失,你跟你大哥心頭肯定不會好過,到時你若不開心,我也不舒服,既然大家都會擔心,你還不如叫他不要去了。」
梁紫陽與趙念安聞言,不由相視一笑。
「事已至此,沒有轉園余地。」梁紫陽柔聲說道,「三弟一定得走這一趟。」
「為什麼?」她皺起了眉頭,「難不成他缺銀子嗎?如果是的話,叫他來錢莊做事,我保他不愁三餐。」
要個大將軍去錢莊干活兒?!梁紫陽在心中嘆了口氣,這話還真虧蕭水青說得出口,幸好莫初凡不在,不然可會氣得七竅生煙。
「你聽到我說的話沒?」蕭水青側頭看著梁紫陽,「去跟你三弟說說,有事可以找我,我幫他!」
梁紫陽想要勸她打消念頭,但隨即放棄,畢竟她也是一片好意,反正與他成親之後,她早晚會知道這些拜把兄弟的身分有多尊貴。
「知道了。」梁紫陽最後回道。
看著梁紫陽莫可奈何的模樣,趙念安忍不住露出淺笑。
此時樓下大街上傳來叫賣糖葫蘆的聲音,蕭水青瞬間眼楮一亮,「我要吃!小羽——」她叫著候在門外的小羽,「咱們去買!我去去就回。」
「水——」看她如急驚風似的跑開,梁紫陽輕搖著頭。
「這樣的女子,真是你朝思暮想的佳人?」
梁紫陽肯定的點頭。
「好。」看他一臉肯定,趙念安也不再多言,「回去告訴師娘一聲,你的婚事,是由我親指。」
「大哥?」梁紫陽不禁驚喜又錯愕。
「咱們都知道師娘的性子,水青不是她所希翼的兒媳婦人選。」趙念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去找你的佳人,西北有亂,看來得要忙和一陣子了,我回宮了。」
「謝大哥!」
「兄弟倆,何須言謝,只可惜三弟這次可能趕不上你的熱鬧!」
出兵之日在即,婚禮時也不知戰事是否已經結束。
「是啊……」說到這個,梁紫陽心中也有一絲遺憾。
「記得起程前請他喝杯喜酒吧。」
「是!」
梁紫陽恭敬的起身送趙念安離去,接著一個轉身,就看到滿臉笑意在大街上興奮滿足吃著糖葫蘆的蕭水青,臉上浮出溫柔的笑。
大家閨秀……她是絕對連點邊都沾不上的,但他愛她的笑,想要寵愛她、呵護她,那最後一夜夢中女子的怨恨,似乎因為她的出現而令他稍稍釋懷。
「要嗎?」她正好抬頭與他四目相對,便開朗高聲問道。
他輕搖了下頭,或許她並不像個大家閨秀,但他卻也慶幸她的與眾不同,隨時都充滿了生氣,看著她臉上的笑,他唇上的笑意益發深濃。
*
外頭已經飄著細雪,冬天來了,但是蕭府一大清早卻是雞飛狗跳——
蕭水青被叫到大廳,蕭易松才開口,她就激動的大吼道︰「嫁什麼嫁,我不嫁!」
「已經說定的事,容不得你說不!」蕭易松這次是鐵了心,打女兒一出生,他心里想的念的便是把唯一的女兒嫁進知書達禮的人家,只是隨著女兒年紀漸長,原以為以她這月兌韁的性子已經沒了指望,沒料到老天有眼,望月小築的梁秀才竟派人來提親。
「嫁的人是我,你怎麼可以不先問過我一聲就答應?」她快要氣炸了。
「問你做什麼,你自己答應以後凡事都聽我的!」
說到這個,她更是一肚子的火,「銀票我已經還給你了!」
「銀票雖然還給我,但是承諾既然說出口,就得做到。」蕭易松一臉得意。
想到梁紫陽就要成為自己的乘龍快婿,他樂得笑眯了眼,才不管他家的野丫頭氣得在面前跳腳。
「哥呢?」蕭水青看著四周,「我要找哥和嫂嫂替我評評理!」
「你哥跟你嫂子都上錢莊去了,不過這次就算天皇老子來,我也要把你嫁出去。」他的口氣沒得商量,「不知好歹的丫頭,你爹我可是拉著老臉去拜托人家大才子娶你為妻,能嫁給人家,是你高攀了!」
「既然高攀了就別攀啊!我管他什麼大才子,我不嫁,不嫁、不嫁!」蕭水青的眼眶都紅了,氣沖沖的轉身跑出去。
蕭易松心一驚,放下手中的茶杯,指著家丁命令道︰「快、快!快去把小姐攔住!」
這天寒地凍的,她沒披件衣服就往外跑,若是染了風寒可怎麼得了?雖然平日被這丫頭氣得半死,但終究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啊。
蕭水青紅著眼,也顧不得寒風刺骨,一古腦的就往望月小築的方向跑。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早晚得嫁人,只是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想起了梁紫陽,到了這個節骨眼,那個死書呆子可能還是只會拿著書冊搖頭晃腦的。
梁紫陽撐著傘,怡然自得的走在望月小築外的一片蒼茫之中。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不由揚起了嘴角,不過看她穿著單薄,臉上的笑意盡失,連忙解下自己身上的袍子。
蕭水青一看到他,腳步一頓,用力的喘著氣,看著他。
梁紫陽拿著袍子,大步走向她。
她沒有拒絕他將袍子披到她身上,她本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是一看到他,不知怎地,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後只是問道︰「你在做什麼?」
「賞雪。」他老實回答,「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涼風冬聽雪,人生樂事也。」
果然,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她斂下五味雜陳的眸光,看著底下白茫茫的一片,腳無意識的踢著。
「雪有什麼好看的。」她咕噥著,「就是白白的一片啊!」
他寵溺的對她一笑,「賞景用的並非是眼楮,而是用心。」
「用心?」她低喃重復,他的文雅與她的直率,確實不同,「我這輩子可能只懂得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吧!」
「山本是山,水本是水,只要你開心,這又有何妨?」
他安慰的語調聽在耳里,令她感慨萬千。
看著她略顯落寞的神情,他目光一柔,「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慣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不復見,蕭水青幽幽的說︰「我要嫁人了……」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我知道。」
他的回答令她有片刻啞口,她用力的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你知道?!」
「是。」他帶笑的看著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是沒料到你會激動的跑來,還穿得如此單薄,小心受了風寒。」
他的溫柔令她再度紅了眼,她點了點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爹常說這句話,但是……我不想嫁!」
梁紫陽的心一緊,「你……不想嫁?!」
他從沒想過或許蕭水青打心底不願與他結成連理,他貿然的派人去提親,看來是唐突了。
她怔愣的看著他,「我爹沒問過我就同意了,你希望我嫁嗎?」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雙手不由緊握,忽略心頭的難受,才能順利的繼續開口,「這並非我希翼與否便能成或不成的,縱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不樂意,也大可回絕,畢竟你向來都自在的做自己,不是嗎?」
她看著他將背脊挺得筆直,微退了一步,看上去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
「是啊,回絕……我是大可回絕,只是我以為你……算了!我真是腦子不正常才來跟你說這些,我還以為你會做些什麼!」她將他的袍子月兌下,交回他的手中,「我回去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走開,不想見她如此落寞,她原該有著爽朗快樂的笑容。
「蕭姑娘。」他輕聲說道,「別憂煩,我會親自上蕭府謝罪,這門親事,你就當我從沒提過。」
她的腳步才邁開,卻硬生生的停住,他的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背對著他,她側著頭,仔細的想著。
突然,她用力的轉過身,心頭一陣陣激動襲來,手直指著他,「是你?!」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卻難掩失落的悄悄移開,「是我唐突了。」
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爹跟她提及要嫁人的事時,她怎麼沒先問她爹到底是允了誰家的親事,這下完了!
天氣雖然相當寒冷,但她卻開始覺得渾身發熱。
「你——」她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開口,「有派人上我家提親?」
聞言一愣,這下換他感到一頭霧水,「是,一早媒婆便回說,你爹滿心歡喜的同意這門親事。」
真是丟臉!蕭水青暗暗了一聲,面子有些掛不住,「我爹說——我要嫁給一個大才子,而那個人,就是——你?!」
「我從不認為自己配得起大才子這個稱呼。」梁紫陽一嘆,「外人怎麼看我,並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你本來就是個大才子。」她忍不住辯道,「有好文采,笛子又吹得好。」
「是小姐謬贊了。」
她注意到了他改變對她的稱呼,不由扭捏的說︰「不要叫我小姐,之前你不是都叫我水青嗎?」
「之前喚你閨名是因為……」他嘆了口氣,「原想娶你為妻,但你不樂意,我也不好……」
「誰說我不樂意,我樂意得很!」她快步上前,不客氣的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不準打退堂鼓!」
梁紫陽瞬間傻住了,她現在的態度怎麼跟剛才差了十萬八千里?
「小姐……」
「水青!」她怒斥了一聲。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遲疑的喚了聲,「水青,這之中是否有誤會?」
她的氣焰倏然全消,傻笑了下,「應該、或許……是有一點。」
他側著頭,不解的看著她,「我可否要個解釋?」
她有些惱羞成怒的掃了他一眼,「還不都怪你,我爹跑來跟我說,他要把我許給別人!」
「你爹要將你許給別人?」他的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稍早蕭老爺不是才首肯了這門親事,怎麼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都是你,下次要做什麼,記得先跟我說一聲,你這個呆子!」這家伙好像真的只會讀書而已,「我爹說話沒頭沒腦,把我叫到跟前,劈頭就說要把我嫁出去,我一氣之下,連問把我許給哪戶人家都沒了心思,一轉頭就跑來找你了。」
說穿了,明明就是她沒搞清楚,卻把罪過全都推到別人頭上,他輕嘆了口氣,「令尊不是沒頭沒腦,也不是我不尊重你,而是你自個兒……」看她嘟起了嘴,他不再多言,「成親之後,你想怎麼自在做自己都無妨,只是要穩重些,事情還未弄清楚前,先別急著暴跳如雷,你瞧,這不都白氣了。」
「知道了啦!」她不是很情願的咕噥。
「所以……」他將袍子重新披到她身上,低頭打量著她,「你願意嫁給我嗎?」
「當然!」他既然都來提親了,她爹也允了,她也沒必要裝模作樣,「這輩子我是賴定你了。」
他輕聲一笑,「我給不了你大富大貴的好日子,就怕你跟著我會吃苦。」
「那又怎麼樣?」她一點都不在意,「你都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都會痛,反正我就是跟你耗定了!」
「小聲些。」他輕聲提醒,「若驚動這附近的人家可不好。」
她立刻用手捂著嘴,骨碌碌的大眼轉了一圈。
他溫柔的看著她,「今日我請娘親派媒婆向蕭府提親,慶幸蕭老爺不嫌棄梁家清貧,願將掌上明珠下嫁予我,我深感雀躍。」
「拜托,現在是我爹要樂得睡不著才對!想來,我從小闖禍不斷,總算孝順了他一次。」
他不解的看著她。
「我嫁給大才子啊!」她大言不慚,「這可是他日夜盼望的。」
看她說的得意揚揚,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溫柔的牽起她的手,將她拉進懷里,緊擁著她。
「紫陽!」
梁紫陽聽到這聲熟悉的叫喚,不由微愣了下,轉過身,就見劉嬤嬤撐著傘,與娘親一起站在不遠處。
「娘!」沒料到母親會突然來到望月小築,他低頭對蕭水青說道︰「這是我娘親。」
蕭水青露出甜甜的笑,看著眼前莊重的婦人,想著等她嫁入梁家,他的娘便也是她的娘了,所以心無城府的跟著叫了一聲,「娘!」
聽到她的叫喚,梁紫陽嘴角一揚,但一看到母親微皺的眉,立刻止住了笑意,或許他是極為欣賞蕭水青的直爽,但這不代表向來謹守規矩的娘親可以接受,他松開了握著蕭水青的手,解釋道︰「娘,她是水青,蕭家的小姐。」
梁夫人依然面無表情的打量著蕭水青,原來兒子和這姑娘早就認識了,難怪會堅持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看著她身上披著兒子的袍子,也沒想這天寒地凍的,未來夫君穿著單薄,看來真不是個知書達禮的好人家。
「我叫嬤嬤給你熬了些雞湯。」梁夫人冷著臉轉身,「天冷,進來吧,喝些雞湯暖暖身。」
「是。」看母親的神情,梁紫陽知道情況不妙,只能低聲向蕭水青說道︰「先回去吧。」
「別急。」偏偏蕭水青還真不會看人臉色,「反正我都出來了,難得有機會,我陪娘聊聊。」
他不好拂了她的善意,只能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娘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嫁給他爹,清貧一生,卻依然難掩其高貴的出身,蕭水青的爽朗,只怕入不了娘親的眼。
梁紫陽伴著蕭水青跟在娘親的身後來到望月小築前,打開柴扉。
蕭水青帶著新奇的目光進屋一看,望月小築的陳設簡樸,門前的小院種了幾株寒梅,透出一番古樸雅致。
幾人圍坐在廳內的桌邊,梁夫人看著眼光忙著四處打量的蕭水青,眉頭不由輕蹙,而梁紫陽將母親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禁為蕭水青接下來所要面對的婆媳問題感到憂心。
「未出嫁的大姑娘家,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跑來望月小築?」
「因為……」蕭水青愣了一下,不太自在的瞄了梁紫陽一眼,「我以為我要嫁給別人了。」
梁夫人的眉頭越鎖越深,不是很了解她的意思,不過她就這麼直率的盯著紫陽,縱使是未來的夫君,也未免太不合宜,這姑娘實在不是她理想中的媳婦人選。
「既是誤會一場。」梁紫陽好脾氣的說道,「就別再提了。」
「不,讓她說下去。」梁夫人倒想聽聽她還能有多少令人驚嘆的作為。
「我不知道是紫陽派人上我家提親。」蕭水青也沒多想的老實說,「只聽我爹將我許配給他人,一時心急就跑來了。」
「一個未出嫁的閨女,貿然跑來,成何體統?」梁夫人沉下了臉,「你可知女子三從四德?」
「知道。」蕭水青毫無畏懼的直接回答,「我爹從小到大就不停在我耳邊叨念著,我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娘,拜托你饒了我,可別再叫我背一次給你聽了。」
聽到她的回答,梁夫人一時語塞。
不可否認蕭水青長得美,但是除了那長相之外,她實在找不出半點好的形容詞可以用在她身上。
或許是因為出身商賈之家,所以做事顯得不穩當持重,聽她的談吐,看來也是胸無點墨,琴棋書畫也別指望了,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配進梁家的大門。
「紫陽,這門親事——」
「娘,既已說定。」梁紫陽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自然沒有出爾反爾之理。」
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兒子簡單的一句話,令她明白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轉園的余地,更何況方才宮中來了消息,皇上下了聖旨指婚,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意,也無法違抗聖意。
「將這雞湯喝了吧。」瞥了眼蕭水青,梁夫人受不了的在心中輕嘆了口氣,「我回去了。」
梁紫陽立刻起身相送。
「娘,你怎麼這麼快就走?」蕭水青不解的問。
「天冷,若沒事,你也早些回來吧!」看著蹦蹦跳跳的蕭水青,梁夫人只覺得頭隱隱作痛,不悅的將目光轉向兒子,叮嚀道。
「是。」
送走娘親,梁紫陽一轉頭就看到一臉愉快的蕭水青,他不是沒發覺娘親表情不對,不過也慶幸蕭水青的性子向來大刺刺的,絲毫沒有察覺娘親對她的不滿意。
「天冷又下雪,娘該坐暖轎,不然受了風寒怎麼得了?」蕭水青眨著水亮的眼眸說。
「梁家沒那種東西。」梁紫陽柔聲的解釋。
他爹一生清貧,他向來也對世俗名利沒有興趣,只希望不受人注目的過日子,自然那些享福的東西能免則免。
「喔。」她也沒多言,只是簡單的想著,反正等她嫁過來時,叫她爹買來就成了。她拉長脖子看著桌上還在冒煙的雞湯,「好香!」
「你想喝嗎?你喝吧。」
「可以嗎?」她興奮的問,「可是你娘說要給你喝的。」
「無妨,反正一個人也喝不完。」他樂于與她分享他的一切,只是……「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她接過他手中的雞湯,一臉滿足的喝著,瞄了他一眼,等他開口。
「別再著男裝出門,娘知道了,不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向來不做我做不到的承諾。」看著他輕挑了下眉,她嘆了口氣,「好吧,我想嫁人就是這麼一回事,沒以前自在,我盡量。」
「水青……」
「喝口雞湯,熬得真好!」她親手喂了口雞湯進他的嘴里,及時阻止他的叨念。
他當然明白她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但是就如同以往一般,他一句數落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莞爾一笑。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六章】
今日京城里幾乎是萬人空巷,所有百姓全都擠到東城門的大街上去了。
威遠大將軍今日領兵出征,皇帝還要親自送行,于是蕭水青又換了一身紫衣黑袍,再次溜出了府,要去湊個熱鬧。
「小姐,你不久就要嫁人了。」小羽跟在身旁,忍不住嘆息,「若老爺知道,肯定會氣惱。」
「我知道,可是就像你說的,我不久就要嫁人了,到時就算想再穿著男裝出門,夫家也不會許了,所以你就讓我這次吧!」她努力的在人群之中踮著腳,雖然蕭家富甲一方,但說穿了,就是滿是銅臭味的商家,跟一般地方官員的關系尚可,但還真沒什麼機會可以看到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和大將軍。
「可是人這麼多,咱們啥都看不著。」小羽被人群推擠著,暗暗叫苦。「咱們回去吧。」
踮得腳都酸了,只看得見前頭一片黑壓壓的後腦勺,蕭水青不由眉頭一皺,人都來了,什麼都沒見到,總有些不甘心。
「小姐,就算是皇親國戚,還不是長得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不如我們去別處逛逛,這里人擠人,怪不舒服的。」
蕭水青的眼楮骨碌碌一轉,想想也有道理,何必為了看些與她毫不相干的人在這里活受罪,便道︰「好,我們回去吧。」
反正為了出嫁一事,她也還有許多事要忙,一想到這,梁紫陽的身影不經意的闖進了腦海中,若讓他看到她今日的裝扮,不知道他會有何反應?
不知怎地,她突然興起了想要捉弄他的念頭,況且嫁為人妻後,她還不一定有機會能再這麼做呢!
「我們去望月小築吧。」
「望月小築?」小羽遲疑了下。
蕭水青燦爛一笑,「突然想見見他。」
小羽雖然不認為身著男裝的小姐去見未來姑爺是件好事,但是轉念一想,姑爺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小姐,所以便點了點頭,只要先離開這人擠人的大街就好。
「小……少爺!」
只顧著擠出去的蕭水青,直到聽見小羽驚恐的叫喚,這才注意到人潮沖散了兩人。
小羽嚇白了一張臉,要是小姐有個萬一,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我們到望月小築前的小橋會合!」蕭水青倒很冷靜,拉高嗓門說道。
「可是……」小羽奮力的想要擠向小姐,但是不得所願。
城里的人,十有八九全都擠到這里來了,蕭水青在人潮之中被擠得暈頭轉向,突地踉蹌一下,眼看就要失足跌在地上,就在這驚險的一瞬間,有人從旁一把將她扶住。
「謝——」她抬起頭正要向對方道謝,卻沒料到落入一雙帶笑的眼眸,下一瞬隨即揚起了嘴角,「你怎麼來了?」
梁紫陽看著她似水的眸光,淺淺一笑,「跟著你出府,就一路跟到這兒了……讓我瞧瞧你這身打扮。」
「不好看嗎?」她故意揚起下巴問。
他沒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護著她,往人少的地方擠去。
「真是瘋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擠出了人潮,蕭水青才喘了大大的一口氣,「今兒個城里的人是都不用干活了嗎?個個都像沒事人似的,全都擠到這來了,真是沒事找事做!」
「你不也是?」梁紫陽看著她俏麗的小臉,不由取笑。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這書呆子還會反駁她,帶笑的瞄了他一眼,「是啊,我確實是無聊人,只是沒想到梁大秀才也一樣愛湊熱鬧。」
他輕搖了搖頭,他向來對這種熱鬧的場面興致缺缺,只因三弟今日出征,皇上特地擺了水酒,要他帶著水青一同前往,他去了蕭家,卻沒料到正好見到興奮的帶著小羽出府的蕭水青。
「我不是愛湊熱鬧。」他拉著她的手,明明應該斥責她膽大妄為,沒有女兒家應有的樣子,但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只能無奈的說道︰「是特意要來帶你去個地方。」
蕭水青雙眼閃著光亮,「去哪?」
「去了便知。」他賣了個關子,實在好奇向來膽大妄為的她,被帶進皇城之內,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今天街上的人真是多。」她被拉著走,不由咕噥,「浪費我的時間,看來也見不到半個皇親國戚。」
「你想見皇上?」他實在覺得好笑,她早見過他大哥無數次,還常大膽的出言不馴,現在竟然想要見他?
「好奇而已。」她一笑,恍若勾人的眼波掃了他一眼,「你不好奇嗎?」
梁紫陽還是搖頭。
對皇上,他有同窗情誼、有尊崇之情,但就是沒有一絲的好奇。
「等了好半天,都沒看到半個人影,那個大將軍今日到底出征不出征?」
「出征是箭在弦上,不過他堅持要等杯水酒喝。」他溫柔的看著她。
若論孩子心性,莫初凡這個大將軍可一點都不輸給她。
蕭水青不解的看著他意味深長的表情。
「來吧!」他拉著她,離開鬧烘烘的人群,一輛馬車等在寂靜的小巷里。
雖然臉上寫著困惑,但她依然全然信任的讓他扶上了馬車。
*
「這里是——」看著馬車如入無人之境的進入大大的朱紅拱門,蕭水青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皇城。」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這輩子還真沒幾件事能嚇倒她,「皇、皇城?」
「是。」他微笑看著她。
她的眼楮轉啊轉,她何德何能能認得皇城里的人,馬車進入西華門,目光所及的黃瓦、紅牆、白石,讓她頓時啞口無言。
「不是說想見皇上?」梁紫陽忍著笑意看著她,「我就帶你去見他。」
「可是……」她用力的吞了口口水,「你認得皇上?」
他只是神秘的笑著,沒有回答。
「你的笑令人怪不舒服的,把話說清楚,你真認……」
她心中的疑問還來不及說出口,馬車便停了下來。
一名太監拉開了簾子,擺好腳凳,恭敬的在外頭候著。
蕭水青在梁紫陽催促的目光下,步下馬車。
她的雙腳落地,不自在的目光緊緊瞅著眼前氣派的景象。
數十名太監、宮女立在一旁,這麼大的陣仗,縱使富甲一方的蕭家都無法比擬,就在她手足無措之際——
莫初凡一身戎裝,大步走了過來,聲如洪鐘,爽朗的說︰「你這丫頭可終于來了!等了你好久,害我快誤了時辰。」
蕭水青的不自在因為看到莫初凡這張熟面孔而松了口氣,「原來你二哥帶我來是要見你,他還跟我說要見皇帝,差點把我嚇死!」
「你這是什麼口氣。」他驕傲的將下巴一揚,「縱使我不是天子,但也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呿!人不要臉連鬼都怕!」蕭水青轉頭拉著梁紫陽的手,「只是帶我來見這只蒼繩也不早點跟我說,差點嚇死我。」
梁紫陽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再次發揮自己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功力,「人人都說皇帝像老虎,脾氣不好,惹他不開心,隨時都會掉腦袋,所以我才不想見他。」
「若這世上你的壞脾氣排第二。」梁紫陽打趣的看著她,同時瞥見一身黃袍的趙念安緩緩從正殿前方的石階走下來,不由得壓低聲音,「沒人敢跟你搶第一。」
她嬌嗔的掃了他一眼,「我都還沒嫁你,就開始取笑我,不怕我不嫁?」
他一時動情的握住了她的手,「你說過,此生纏定我,不能言而無信!」
「你們文人才來那一套重信重諾……這詞對吧?我一個小女子,不信這個!」
「喂喂喂,你們是夠了沒?」莫初凡猛翻著白眼,沒好氣的說,「我要出征,你們偏在我眼前演這肉麻戲,是想要氣死我不成!」
「你可以不要去啊,反正我也跟你二哥說過。」蕭水青看向莫初凡,「你要是缺錢,可以到錢莊干活,我們蕭家不會虧待你的。」
「我……」莫初凡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不可置信,「你要我到錢莊干活?死丫頭,你腦子沒問題吧?」
「叫二嫂!」蕭水青不客氣的斥道,「我要嫁給你二哥了。」
「不要提醒我這件事,我真覺得二哥是鬼遮眼才會想娶你!」
「喂!講話客氣點,我——」
「皇上吉祥。」
蕭水青一愣,這才注意到周遭的人,包括身旁的梁紫陽都跪了下來。
莫初凡對她一笑,也立刻跪下。
皇上?!她心一驚,手忙腳亂的轉過身跪下,頭低得不能再低,幾乎要趴在地上了。
梁紫陽帶笑的看著她幾乎要五體投地,「水青,對著聖上是要恭敬,但也無須行如此大禮。」
「不要說話。」蕭水青輕斥,焦急的說,「皇帝會砍你的頭。」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她還是這麼心直口快,梁紫陽只能輕嘆搖頭。
趙念安低頭看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的蕭水青,她剛才的話,清清楚楚的傳進他的耳朵里,他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故意淡淡的說︰「若朕真要個人頭,第一個——
也是要你的!」
這打趣的聲音,有一點點的耳熟……蕭水青的腦子轟的一聲,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嘴巴不能控制的越張越大,接著整個人驚愕的往後一倒。
梁紫陽快手扶住了她,臉上笑意難忍。
「還笑?!你竟敢耍我!」她忍不住動手推了梁紫陽一把,又看著跟著笑出聲的莫初凡,「你們都耍我!」
「別對我二哥動手動腳的,是你自己沒腦子。」莫初凡一臉幸災樂禍。
「誰說我沒腦子!」蕭水青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下站了起來,直視著趙念安,「大哥,你這身衣服打哪借來的?這里不是演戲的地方,這是皇城,你這樣會被砍頭的!」
梁紫陽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她的思考邏輯實在是異于常人。
莫初凡看著她大不敬的舉止,不由嘆息道︰「二哥啊,這個腦袋不精明的女人,你確定要娶她嗎?」
梁紫陽站起身,連忙拉著她,「不得無禮,這是當今聖上。」
「雖然我沒讀過什麼書,但我知道聖上就是皇帝。」蕭水青有力的抬起下巴,「他怎麼看也不像皇帝!」
趙念安清了下喉嚨,瞥了眼滿臉無奈的梁紫陽,忍著笑問︰「你倒是說說看,怎麼樣才像皇帝?」
「說書的說,皇帝老又丑,你一點也不老、不丑,怎麼會是皇帝?」
此時趙念安再也忍不住,朗聲大笑,「朕實在不知該氣你的魯莽,還是開心你的贊美。」他的目光環顧四周,「只是不知你對眼前這群對朕恭敬下跪的陣仗,有何感想?」
蕭水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除了她和拉著她的梁紫陽之外,幾十名太監、宮女,包括不知道在笑什麼意思的莫初凡,全都依舊恭敬的跪著。
蕭水青遲疑了一下,再傻也看出情況好像有一點古怪。
「皇帝?!」她的手不自覺指著趙念安。
梁紫陽趕緊將她的手拉下。
趙念安輕哂,「是。」
她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氣,猛然轉身看著梁紫陽。
梁紫陽對她肯定的點點頭。
「完蛋了……」蕭水青驚恐又錯愕的低喃。
「既然知道完蛋了。」趙念安側著頭看她,「還不快跪下來請罪!」
沒有第二句話,她立刻跪了下來,求饒道︰「皇上,我不是故意的,誤會……都是誤會!」
梁紫陽舍不得看她這般焦急,立刻也跪了下來,伸出手輕拉著她,「別這樣。」
「你當然不緊張。」蕭水青忍不住鼻頭一酸,「他是跟你結拜又不是跟我,對你,他是大哥,對我,他是皇上,他會要我的人頭的……」
趙念安唇上泛著一絲笑,「朕曾說過,有緣自會成為一家人,你嫁給紫陽,自然也是我的弟妹,該稱朕為一聲大哥,更何況,不知者無罪,朕饒了你。」
她的眼楮一亮,猛然抬起頭,「所以之前的事,你都不生氣?」
趙念安輕輕搖頭,「要生氣,早要你的腦袋了!」
她松了一大口氣,一坐在腳跟上,「早說嘛,真是嚇死我了!人家都說皇帝脾氣差,隨便要人腦袋,但你還真是不一樣,看來你是個好皇帝。」
才說不跟她計較,她便一副熟稔樣,梁紫陽只能抬頭用眼神代為道歉,希望兄長真能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起來吧。」趙念安確實沒有動怒,只覺得好笑,手輕輕一揮,「時辰不早了,但你的面子夠大,咱們的大將軍硬要等著你來一起喝一杯,動作快點,可別誤了丹鳳門前等候的大軍。」
「大將軍?!」蕭水青覺得今曰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多了,看著一旁的莫初凡,「大蒼蠅,你不要告訴我,大哥是皇帝,而你是大將軍?!」
「是!」莫初凡翻著白眼,「雖然無事時,我常愛繞著大哥、二哥轉,但我不是蒼蠅。」
聞言,她突然覺得頭好暈。
「敢男扮女裝,連小腳都不裹,蹬著一雙天足四處跑的蕭水青,這麼簡單就被嚇住,可是會令人失望的。」莫初凡好笑的看著她,「你以後可得謹守本分,別給我二哥惹麻煩,明白嗎?」
「就算你是大將軍,我還是你未來二嫂耶。」蕭水青回過了神,打起精神,嘟起了嘴,「大不了我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嘛。」
「道歉就免了,不過你可以當欠我一次,若改日我有事相求,你得賣我個面子。」
「你是大將軍,能有什麼大事求我。」
「世事難料。」莫初凡聳了聳肩,「你這女人野性難馴,看來我二哥將來有苦頭吃了!」
梁紫陽淡淡一笑,她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確實不若一般的姑娘家,但他的心就是繞著她打轉,沒有任何理由,只要她臉上笑意常存,她要如何,他都可以隨著她。
莫初凡轉身看著梁紫陽,端起太監送上的酒,「二哥,這一去,一年半載少不了,等我回來時,咱兄弟倆再好好喝個痛快。」
梁紫陽點頭與蕭水青一同拿起酒杯,專注的看著高大的莫初凡,「保重,自己小心!」
兩人對視一眼,一飲而盡。
「二嫂。」莫初凡轉向蕭水青,「雖然我左看右瞧,還是覺得你配不上我二哥,但我二哥喜歡,我這弟弟自然也不敢有什麼意見。不過你最好肚子爭氣點,替二哥生個胖女圭女圭,不然小心我叫二哥休了你。」
「你真的很討人厭!」她嘴巴雖然這麼說,但眼眶卻不由自主的紅了,「就算是將軍又怎麼樣,你還是可以來蕭家的錢莊干活!」
她還不死心?莫初凡好笑的挑了挑眉。
「至少不用上戰場打打殺殺。」她咕噥著,「誰知道上了戰場會有什麼變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怎麼想都不舒服,還不如待在錢莊做事,至少可以平平順順活到老。」
莫初凡斂眼一笑,雖說這女人的性子是魯莽了些,但卻也是少見的真性情。
「二嫂的關心,小弟心領了,這一杯——敬你,恭喜你覓得天下難得的如意郎君。」他一口將酒飲盡,又要太監再斟上一杯,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這一杯,就敬這天地神靈,保佑我大軍凱旋而歸,天下百姓人人平安、家家團圓!」
梁紫陽五味雜陳的看著莫初凡喝了一口,便將剩余的酒灑在地上。
「時辰到了。」莫初凡的精神一振,朗聲道︰「大哥,咱們走吧!為了等這個二嫂,咱們都遲了。」
趙念安微斂下閃著光亮的眸子,輕點了下頭,跟著莫初凡走遠。
看著莫初凡的背影,梁紫陽的心有喜亦有悲,有欣喜也有惆悵。
滾滾征程,重重離思,這一別,實在不知再會之期。
身旁突然響起的輕啜聲令梁紫陽收回視線,微驚的轉頭看向蕭水青,「怎麼哭了?」
「他要出兵了,你難過,我自然也難過。」
他忍不住一笑,伸手輕摟著她,「男兒志在四方,帶兵出征可是初凡一心所盼。」
「打打殺殺有什麼好玩的。」
「這不是玩,正如初凡最後敬天地的那杯酒,他帶兵出征,是保家衛民!有他們,咱們才可以在這里安居樂業的生活著。」
帶淚的眸子從睫毛下偷覷他,「你怎麼一點都不氣我?」
他低頭,雙眸凝視著她,「為何氣你?」
「你的兄弟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將軍,我平日不但對他們這般無禮,今天還……」她低頭掃了自己一身男裝。
「舍不得斥責你,只好由著你了。」簡單的一句話,他對她的寵愛表露無遺。
她破涕為笑,「你真不怕待我太好,我會上天了!」
「我覺得你值得就好。」他抬頭望著一片萬里無雲。
她曾是他夢中的女子,如今真切的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他只想要一輩子寵著她,他對她的熟悉,遠遠超乎言語所能表達。
*
「小姐,你得要坐好。」
「可是我的脖子好酸……」蕭水青忍不住咕噥。
梁紫陽今曰終于迎進了新嫁娘,拜過堂,開開心心的成了親,只是前頭是熱鬧滾的一片,但後院卻靜得像墳場,只有隱約傳來的勸酒、恭喜聲。
「咱們真的不能出去瞧瞧嗎?」
蕭水青已經在房內枯坐許久,再也忍不住一把將紅蓋頭給掀開,爬起來動動身子。
陪嫁過來的小羽微驚,連忙拉著她,「不行!小姐,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在這里等姑爺。」
蕭水青無聊的嘟起嘴,「真沒道理!我是新嫁娘,為什麼就只能待在這里?當大哥娶大嫂時,大嫂不也到前頭招呼嗎?」
「那不同。」小羽輕聲安撫著,「大少女乃女乃來自西夏,草原兒女,自然不能跟這個大家閨秀相提並論。」
她挑了挑眉,看著小羽,「你跟我爹真的以為我嫁了人,就能換了個人嗎?」
小羽本身是沒什麼把握,只知道小姐嫁了人,多少得懂些規矩,老爺就是擔心小姐從小到大自在慣了,在書香門第的夫家會不好做人,所以要她跟在身邊隨時提醒。
「等會兒姑爺進來,記得行禮。」小羽像個老媽子似的叮嚀,「明日一早隨著姑爺拜見公婆……」
「公公死了。」
小羽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拜見婆婆,這是新婦的規矩。」
蕭水青忍不住嘆了長長的一口氣,「那還要不要早起進灶房,挑水煮飯?」
「理應是要。」看到小姐瞬間瞪大了眼,小羽不禁失笑,「但是小姐打小十指不沾陽春水,這活兒小羽和陪嫁過來的下人們自然會替小姐做,小姐只要孝順婆婆、侍奉姑爺就好。」
蕭水青實在不得不感激身旁一直有這麼一個貼身的婢女,她不顧小羽的反對,拿起桌上的糕點吃了一口,「真虧有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小姐是我的大恩人,是真虧了有小姐,不然小羽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別再提以前的事了。」蕭水青一邊吃東西,一邊狀似無聊的搖著頭,「改天一定得找個好人家把你給嫁了,不然你變得跟我老爹一樣嘮叨怎麼辦?」
「小姐……」小羽因為聽到門口傳來聲響而頓住,連忙拉著蕭水青,「姑爺進房了,小姐快去坐好。」
蕭水青嘴里的東西來不及吞下就被推回床上,還沒來得及坐下,門就被推開來,她嚇了一跳,腳一絆,整個人摔趴在床邊。
梁紫陽有些啞口無言的看著這一幕。
她暗暗叫苦,咕噥著爬起來,「下次進來記得先敲個門!」
「是。」他忍不住莞爾。
「姑爺……」小羽惴惴不安的扶著蕭水青,輕喚了一聲。
「無妨。」他揮了下手,「下去吧。」
小羽不敢有第二句話,瞄了自家主子一眼,不忘交代道︰「小姐,要好好伺候姑爺!」
臉都丟光了,還伺候什麼?蕭水青嘟著嘴,坐在床沿。
「可有摔痛?」待房里只剩兩人,梁紫陽心疼的坐到她身旁,關心的問。
「摔痛的是面子。」她心有不甘的說。
「你啊——」他將她頭上的鳳冠給拿下來,看著她松了一大口氣。
「怎麼?」她睨了他一眼,「想數落我?」
「沒有。」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一股暖流直撞心間,他張開雙臂,「我只想抱抱你,所以那些禮數就免了,我只要你是我的娘子,輕輕松松過日子就行了。」
她眸光閃動,側著臉,目不轉楮的凝視著他,他漫不經心的話語中,帶著太多的縱容,溫暖了她的心。
她猛然伸出手摟住了他,在他的雙頰用力親了好幾下。
嘴巴雖說禮數免了,但是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是弄得他微微一愣。
「說大話。」她微喘著氣,心中有著一股熱騰騰的激動,看他全身僵硬,不免心生調笑,「被我嚇到了吧!」
他回過神,大聲笑著,伸手摟著她,她令他心動之處不單是容貌,更是她開朗真摯的態度,懷中的溫暖令他頓時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一股甜蜜的滋味涌上心頭。
「拿去。」他暫時將她放開,從衣襟中拿出玉笛,「大哥說送給你的。」
她的眼楮一亮,興奮的接過。
他一臉溫柔的注視著她燦爛的笑容。
「給你。」她開心的將玉笛重新交到他手中,「誰能料得到,最後我竟然是因為一支玉笛嫁給了你。」
他倆成親跟玉笛根本沒有半點關系,但是蕭家上下似乎都認為大才子願意「委屈」娶可以說是目不識丁的蕭水青,起因全是因為這支玉笛。
畢竟御賜玉笛可不是用銀兩便可以賠償的,蕭家賠不起,只能將蕭家小姐嫁給他,用一生來賠了。
「我娶你不是為了玉笛。」
「我知道,但我爹一直認為你是。」她也不介意的笑,「反正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寶貝回到你手上,我說過,你值得用好東西!」
「此生最值得的,是今日娶了你,你絕對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她望著他的臉,「要說一輩子嗎?」
「或許是好幾世。」他溫和的笑笑,將她拉進懷里,低頭輕吻她的額頭。
她有些臉紅,「雖然你還是個書呆子,但講起好聽話,還挺順耳的,我喜歡聽。」
「如果你喜歡。」他微低下頭,溫熱的唇抵著她的,「我天天說給你聽……」
他的溫柔令她莫名的想哭,勉強開了口,「記住,你娶了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嫌棄我。」
他微微一笑,「我還擔心你嫌我無趣。」
「才不會!」
他輕吻著她,她的雙臂纏繞著他的頸項,發出一陣輕微的,感受他身上溫柔的力量。
他的吻因為太渴望而有些粗魯,雙手也熱切的快速替她褪去身上的嫁衣。
她輕閉著眼,彷佛可以聽到心口重重的撞擊聲,身子也跟著不由自主的顫抖,接著,她突然覺得身上的熱度褪去了些,不解的張開雙眸,才發現他不知為何停下了動作。
她的眼眸閃著疑問,順著他的目光,才注意到他正凝視著她胸前的胎記,難道他覺得她的胎記不好看?她不禁往後縮了一點,想要用手遮住胸口。
但是他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不準她這麼做。
「怎麼了?」她猶豫的問,「你不喜歡我的胎記?」
「不——」他搖著頭,「你的一切我都喜歡,只是……」
腦中驀然閃過皇覺寺住持的身影,他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語——掌心留下的是相思痕,那她胸前的胎記呢?也是為了與他重逢而留下的相思嗎?
望進她晶亮的雙眸,他緩緩的舉起了左手,「你看。」
鮮紅的胎記落入她的眼底,她從沒仔細看過他的掌心,此刻滿是驚奇,「你也有胎記,而且長得跟我的胎記好像!」
牽著他的手,她的手輕觸著他的胎記,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來形容這麼湊巧的事。
「你我前世有約。」他將她拉入懷里,「你是上天還給我的。」
他抱著她的力道,緊得幾乎讓她不能呼吸,但她沒有抱怨,只是輕輕一笑。
「若真是如此,上輩子你一定很不聰明,不然怎麼會向老天要我這麼一個大刺刺的女人,不怕我折磨死你?」
「不怕!」他的手往下滑至她的腰,搖著頭說,「我只怕你離開我……」
「我這輩子纏定你了!」她主動吻他的唇,「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看著她的眼楮,揚起了嘴角,「今日我終于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她不解的眨著眼,「你在說什麼?」
他帶著一些溫柔和難懂的眼神看著她,「前世若我真欠了你,此生我一定還給你!」
她與他四目相接,微微的痛從胸口的胎記傳來,到了心中竟成了一股酸意,令她紅了眼。
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打動著她,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頰,「我才不管前世如何,但我的今生才不要跟我的夫君相欠,而是要跟夫君相守。」
讀了這麼久聖賢書,竟還不如她看得通透,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她在他的身旁,他只管好好愛她就是。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七章】
蕭水青實在不知道怎麼當人家媳婦,她是個千金大小姐,不要說下廚、打掃,就連伺候人也不知道怎麼做。
梁紫陽雖說不要緊,但她想,既然嫁給了大才子,她多少得要念點書,肚子里有點墨水才可以。
于是早上送梁紫陽出門之後,她便到夫君的書房拿了本書,只是看沒幾行字就直想打哈欠。
沒多久,她索性趴在桌上,原本只是想閉一下眼,誰知一個不留神就真的夢周公去了。
梁夫人從用完早膳後就不見媳婦的人影,問了下人,才知道她去了兒子的書房,她在嬤嬤的陪伴下走進書齋,滿心以為會看到她勤勉向學,誰知道竟是看到她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她的眉頭輕皺,輕喚了一聲,「水青!」
蕭水青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但不想理會。
「水青!」梁夫人不得已,只好伸出手,輕推了她一下。
「做什麼?我要睡——」睜眼本想罵人,但一看到是梁夫人,蕭水青到嘴的話立刻吞進肚子里,揉著眼楮,喚了聲,「娘。」
梁夫人看到她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你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蕭水青眼楮骨碌碌一轉,瞄了門外一眼,「該近午時了吧?」
「沒錯,既知已近午時。」梁夫人正色的看著她,「你還待在紫陽的書齋里做什麼?」
她一臉無辜的看著婆婆,「我本來想要看點書的,可是……」
梁夫人受不了的掃了她一眼,直截了當的說道︰「該去備膳了。」
蕭水青雙眼微睜,看了下四周,沒有小羽的身影,難道小羽沒注意到時辰?她迅速站起身,連行禮都忘了便跑了出去。
看著她一點都不穩重的模樣,梁夫人只能搖頭嘆息。
蕭水青在後頭的小屋里找到小羽。
小羽正紅著眼,整理著跟山一般多的嫁妝。
真不是蕭水青在說,她要出嫁,她爹好似把蕭家所有值錢的家當全都搬來梁家了。
原本想要問小羽怎麼忘了時辰備膳,卻看到小羽一副好像剛哭過的樣子,她不由皺起了眉頭,「小羽,你怎麼了,你哭了嗎?」
小羽吸著鼻子,搖搖頭。
「別跟我說謊!」兩人多年的情誼可不是假的,蕭水青拉著她的手,把婆婆要她準備午膳的事全都丟到了腦後,「有人欺負你嗎?真是好大的膽子,跟我說,我替你討公道!」
看著蕭水青義憤填膺的模樣,小羽心頭更是難過,「小姐,沒人欺負我,只是……晌午過後,我就要回蕭府了。」
蕭水青一臉狐疑,「回蕭府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要回去便回去,為什麼哭?還是——」她興奮的看著小羽,「你想要我跟你回去?那我等會兒去跟婆婆說一聲。」
「小姐前些天才回門,現在怎麼可以回去呢,你嫁了人了,就別常往娘家跑,以免別人說閑話。」
「有什麼閑話好說?就算嫁了人,我還是我老爹的野丫頭啊!」蕭水青覺得煩躁,「嫁人而已,哪這麼多規矩,真是煩人!」
小羽握住蕭水青的手,靜了一會兒,老實的說︰「回蕭府後,小羽就不會再來了。」
蕭水青一怔,「為什麼?」
「老夫人說,梁家生活向來簡單清貧,不興用家奴這一套,所以遣我和那幾個陪嫁的丫頭、小廝全都回去了。」
蕭水青的大眼一睜,什麼叫不興用家奴?不過現在沒空管這個,她只知道小羽是她的好姊妹,不是什麼奴婢。
「我不要你回去。」她急促的說,「我去跟婆婆說!」
蕭水青不顧小羽的拉阻,硬是沖了出去。
在前廳,她看到梁夫人正低聲跟一旁的嬤嬤交談。
「娘。」
她的聲音大得令梁夫人微驚了下,不禁眉頭輕皺,看著一點也不莊重的莽撞媳婦。
蕭水青只在意小羽要被送回去,完全沒注意到婆婆微慍的神色。
「午膳備好了嗎?」
「現在媳婦沒時間理會午膳。」她心直口快的說道,「娘,媳婦有事得跟你談談!」
梁夫人冷眼瞅著她,接著注意到跟著跑來的小羽,見她神色驚慌的拉著蕭水青,便已經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
「叫她回蕭府,是我的意思。」梁夫人淡淡說道,「你多說無益。去備膳,為娘有些餓了。」
蕭水青這個時候才管不了吃不吃飯,她一古腦的跑到婆婆的跟前,「娘,小羽是我的好姊妹,你叫小羽回去,總要給我個原因。」
梁夫人沒料到一個眨眼,她人就到了跟前,心中驚訝她的魯莽。
「少夫人!」劉嬤嬤連忙輕拉著蕭水青,「夫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
「所以我才想問個明白。」蕭水青說得直接。
「梁家是小戶人家,沒多余的銀兩養閑人,也不興讓人伺候。」
蕭水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劉嬤嬤,「嬤嬤好像也是婆婆的陪嫁丫鬟之一。」
「嬤嬤不同。」梁夫人有些訝異媳婦如此膽大,竟然數落到她頭上來了,「她不單是我的陪嫁丫鬟,還幫忙照料紫陽長大。」
「我以後也會生孩子,小羽也會照顧我的孩子長大!」
梁夫人被搶白,一時傻了眼。
「才嫁過來沒幾日,就想忤逆我嗎?」
蕭水青皺起了眉頭,有點聽不太懂,不過看婆婆的臉色,她才沒有傻到在這個時候發問,「我只是想要小羽留下來而已。」
「你若堅持留下小羽,就是忤逆!」
忤逆就是堅持留下小羽?這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覺得嫁人一點都不有趣,梁紫陽待她是極好,但是婆婆好像存心要找她麻煩。
「要當我梁家的媳婦,卻從娘家帶了個人在身旁,我要怎麼教會你規矩?!」
「婆婆。」蕭水青很直接的說,「我向來都很有規矩。」
梁夫人實在不知道她的自信來自何處。
「總之,小羽一定得離開。」梁夫人態度堅持,「這事不容置 ,不用多說!
你的相公在望月小築賺取微薄的束修,你忍心在家享福,卻要他拿銀子出來替你養這些閑人嗎?」
「婆婆在乎的若是銀兩的事,沒關系,我爹會看著辦。」
她的回答在梁夫人聽來更是刺耳,「你已是梁家的人,不許口口聲聲提蕭家。
從娘家拿銀子,這要婆家的顏面何存?」
「好,不提娘家,反正不過就是銀子罷了,沒銀子,就去賺銀子,這樣就不怕養不起下人,大不了,我去錢莊找份活兒做。」蕭水青的想法很單純,更何況在她的心目中,小羽根本就不是下人。
聞言,梁夫人有些瞠目結舌。
「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面,到底想讓紫陽丟臉到何種地步?」梁夫人快被氣暈了,「原本以為外頭的傳聞未必可信,但如今看你目無尊長的樣子,看來傳言還不及你萬分之一的不馴!」
蕭水青不服的想要開口替自己辯駁,但是一旁的小羽連忙拉住她,急急的提醒,「小姐,這是姑爺的娘親!」
蕭水青張著嘴,一股氣硬是梗在了喉頭。
小羽的話令她回過了神,眼下這個人是梁紫陽的娘,如果他重視他的娘親,她也得跟他一樣。
只是聽話就代表小羽不走不行,她深吸了口氣,需要極力的克制才能壓下想要爆發的脾氣。
「小姐。」小羽有點哽咽的在一旁低語,「讓我回去吧,別因為我的事,讓你和老夫人不開心。」
蕭水青咬著牙,只能瞪著梁夫人。
「瞧瞧你這是什麼眼神?」梁夫人微揚起下巴,怒視著媳婦一臉的不馴,「像要殺人似的!果然是個大小姐,凡事都得順你的意,看你的樣子,除了等人服侍之外,什麼都不會,搞不好連茶都倒不好。」
雖然梁夫人訓話時並沒有特別抬高音量,但句句都帶刺,聽得蕭水青滿肚子不服氣。
「誰說我連倒茶都不會她忍不住反駁。
「既然你會,那就讓你的貼身丫鬟回去,讓我看看你的能耐。」
有關蕭家小姐的傳聞不少,梁夫人越聽心越驚,怎麼也想不到向來溫和穩重的兒子,竟然會娶了這麼一個離經叛道的姑娘家。
不過無妨,既然進了梁家,她自然會好好教。
第一步,便是要將她從蕭家帶來的人全都趕回去,不然蕭水青仗著有自己人在一旁,肯定不願受教。
「難不成這點小事,你都不聽為娘的話嗎?」
蕭水青氣紅了眼眶,一古腦的說︰「好,娘要他們回去,那就全回去,要我做事,我就做給你看,我才沒有你想的那麼沒有用。」
說完,她拉起小羽,氣得連行禮都忘了,掉頭就往外走。
從她懂事以來,就一直與小羽生活在一起,兩人情同姊妹,沒料到才嫁人沒幾天,夫君一不在家,什麼都不一樣了。
嫁人真的一點都不好玩,梁紫陽說過,她只要乖乖做他的娘子就好,誰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小姐,別生氣了,今後小羽不在身邊,小姐一切都得三思而行……」小羽此刻也無心提點蕭水青方才的不是,只能忙不迭的交代,「要做什麼事前,先想一想再做,不要沖動,切記,一定要尊重長上。」
蕭水青雙頰氣呼呼的鼓了起來,根本不想答腔。
「小姐別惱。」小羽柔聲安撫,「小羽以後還是會常常來看小姐的。」
是她常來,而不是自己能常回去……蕭水青就算腦袋再怎麼不好,也能聽出這之中的差異。
「早知道就不嫁人了!」壓不住氣惱,蕭水青賭氣的喊道。
「小姐。」小羽輕嘆了口氣,她心頭也不舒服,但梁家有梁家的規矩,「嫁雞隨雞,身為女人就是要認命。」
「難道你不生氣嗎?」蕭水青看著小羽,心中實在委屈難受,「婆婆自己可以留下隨嫁丫鬟,陪她大半輩子,為什麼我不成?」
「這世上不公之事可多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何止這一件。」小羽低著頭,「我只是一個奴婢,天生命賤,主人家要我去哪就去哪,我只擔心小姐沉不住氣,跟老夫人起沖突,在梁家的日子過的不開心。」
「你不是奴婢,更別說什麼命不命賤,你是我的好姊妹!」蕭水青的眼楮骨碌碌一轉,突然笑開懷,「我想到了個好辦法,從此就不會有人對你呼來喚去。我要把你嫁給大將軍!」
聞言,小羽驀地一驚,「大將軍?!」
「你也認識的,夫君的三弟「」難掩興奮,「到時你就是將軍夫人,全天下沒人敢再瞧不起你!而且將軍夫人要來就來、想去哪就去哪,就算婆婆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小羽吃驚又感動,立刻跪到蕭水青面前,行了個大禮,「我知道小姐對我好,但是小羽高攀不上大將軍,小羽只求小姐在梁家開開心心的,當人媳婦沒別的,就是打開耳朵聽、閉上嘴巴就是了。」
蕭水青看著小羽這般為自己,心頭難過,伸出手,一把拉起了她,「你以後可是將軍夫人,我要別人向你下跪,不許你再跪人。」
「小姐!」小羽原想忍住不哭的,但終究還是掉下了眼淚,「小羽一定會常來看小姐的!」
看到她掉淚,蕭水青也哽咽得說不出話,只好用點頭代替。
*
送走了小羽和陪嫁的下人,蕭水青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悲傷。
梁夫人差劉嬤嬤拿了張字條,交代了一些事就走了。
看著手中的紙,蕭水青煩躁的猛搔頭,上頭的字對她而言就像鬼畫符似的,沒幾個看得懂。
反正劉嬤嬤說的,不過就是要做些女人家該會的活兒,洗衣、煮飯、打掃……
說實話,她還真沒做過,不過既然她打定主意不讓婆婆瞧不起,所以不管婆婆給她出什麼難題,她都要跟她拼了。
當梁紫陽回到家,最後在灶房找到正在跟灶爐的柴火拼命的蕭水青時,不由眉頭輕挑了下。
「你怎麼……」看著她一張臉像小花貓似的,雖然可笑,但是他卻完全笑不出來,「小羽和其他下人呢?」
「全回蕭府了。」她嘟著嘴,把手中的竹筒給丟到一旁,實在很不想承認自己連生火都做不好,「你家里連柴都欺負人,我都生了老半天了,只看到一堆煙,連一丁點火光都看不到。」
看著灶里的柴火有新有舊,梁紫陽蹲下來,將新柴挑起,「這些新柴還未全干,不好起火,拿起來就好。」
她專注的看著他的動作,原本想要大大抱怨一番,最後只是嘆了長長的一口氣,無精打采的說︰「我很沒用吧……」
他慢條斯理的掃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臉上掩不去的落寞,心不由一擰,「怎麼了?」
「連生火都不會啊。」蕭水青蹲累了,索性坐在地上。「沒想到婆婆還真是說對了,我是個沒用的媳婦!」
「天冷,地上又髒,你別坐——」
「不礙事,衣服髒了,洗就……」她突然頓住,「洗衣這檔事,好像也是我得做的?!」她從衣襟中掏出已經被她捏皺的紙,「幫我看一下,上頭寫了什麼。」
梁紫陽低下頭,認出紙上是娘親的字跡,他沉靜了一會兒,輕聲問道︰「這是娘給你的?」
她用力的點著頭,「我不好跟娘說我不識字,這上頭是不是說我還得洗衣服?
我認得這個水字……可是是什麼水?」
「……挑水。」
「挑水?!」她的眼楮轉了一圈,「你家沒水井嗎?」
他搖了下頭。
蕭水青猛然從地上爬起來,「生火這活我做不好,挑水應該還成!去哪里挑?
外頭那條小溪嗎?」
梁紫陽一把拉住了就要往外跑的她。
「快天黑了,我總得做好一件事。」她扭著身子要他放手。
「我叫望月小築的小廝來做,要不你就等小羽他們從蕭府回來。」
「他們不會回來了。」
他不解的輕挑了下眉。
「婆婆說,梁家不興用家奴這一套,所以要小羽他們回去了。」
聞言,梁紫陽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他從沒聽娘提過這事,他突然想起今早出門時,娘親特別說要好好替他教媳婦……
看著蕭水青,他不由心生內疚,娶她只是單純的想要與她相守相對,寵她、愛她,盼她開心,沒料到她才進門沒幾天,卻得挽起衣袖做粗活,娘親雖是一番好意,但他實在無須娘親費心改造他的娘子成為大家閨秀。
他一把攬住她的腰,扶她站好,「別做了!我去向娘說,這些活兒,你不用干了。」
她驚訝的雙眼微睜,「她是你娘,你敢不聽她的?!」
她很清楚梁紫陽不單是個大才子,更是個大孝子。
「不是不聽她的。」他幽暗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而是你嫁給我,不是要讓你吃苦的,縱使不興用家奴,但請個人幫你,這點應該還不成問題。若待在家里,對著娘親無聊,就每日陪我上望月小築吧!那里孩子多,你會跟他們處得來的。」
他的溫柔令她有點陶醉,她笑逐顏開的伸出手摟住了他。
雖然在婆婆那里受了氣,但夫君全心為她,她心滿意足了。
*
望月小築向來有教無類,縱使家境不好,但若真有心向學,梁紫陽也是欣然歡迎。
冬天過了,春天降臨大地,一片欣欣向榮。
別的夫子忙著收禮,但梁紫陽卻起了個大早,費心準備了雞鴨魚肉,要讓幾個環境不好的孩子帶回家去。
一大清早,蕭水青就跟著他來到望月小築,原本他擔心春日天氣多變,不想她出門怕她受涼,但是看她一臉哀求,最後只好心軟的由著她。
「別人當夫子,你也當夫子。」看著梁紫陽忙碌的樣子,蕭水青坐在一旁沒動手幫忙,因為她啥都不懂,只會幫倒忙,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幾個門生送東西來,你卻又轉了個手,把東西給送出去。」
「天下皆知取之為取,而莫知與之為取。」看她皺起了眉頭,他不由一笑,「意思是,人們都認為只有獲取別人的東西才是收獲,卻不知道給予也是另一種收獲。望月小築里有些孩子的家境不是很好。」他微微一笑,「我能力有限,能幫的不多,唯一能做的只有這個。梁家向來人口簡單,這麼多食物也吃不完,索性送給他們,讓大伙都能吃頓佳肴,豈不是樂事一件?只是你出生富貴,怕你跟著我這個窮儒生,會吃不慣粗茶淡飯。」
「說什麼鬼話!」她不滿的睨了他一眼,「若怕吃苦,就不會嫁你了。」
他溫柔的看著她,「我跟娘親談過,家里手頭雖不寬裕,但再多請個人也不礙事,只是娘親話既說出,如覆水難收,所以小羽和蕭家那些下人是回不來的,我請娘親再替你物色個機靈的丫頭。」
「你疼我,我知道。」蕭水青起身,走到他身旁,側頭說道,「有沒有丫頭我不在意,只是雖然是你娘親,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一句,她說梁家沒銀子養閑人,這話說錯了,別人我不敢說,但小羽才不是閑人,跟她比起來,我才像個沒用的閑人!」
他笑著伸出手摟著她,「我梁紫陽的妻子,怎麼會是閑人?」
她柔順的倒在他懷里,「說的也是!我爹說,我是大富又大貴的命,出世是來享福的,你看,雖然我身旁少了小羽,但你不也馬上派了個小家伙來幫我嗎?」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梁紫陽看到吃力的提著水桶走進來的小虎子。
外頭的梅樹已經染上了新綠,小虎子正細心的在澆水。
前些日子收留了這個孩子,原本只是想要讓可憐的他有個暫時的棲身之所,沒料到這孩子十分乖巧懂事,年紀雖小,卻自動自發的把能做的活兒都攬在身上,閑暇時還會跑來梁家幫忙,一點都不言苦,小小年紀如此勤奮,倒也難得。
雖然偶爾有門生經過,但蕭水青見梁紫陽沒有面露不妥,索性眷戀的依在他的懷中。
「以後就讓小虎子每天隨你回來,好不好?」她輕聲的問。
「好啊。」抱著她的手緊了緊,知道自己的娘子也有副好心腸,「你回頭記得跟娘說一聲,反正不過就多了個人,多副碗筷罷了。」
「是。」她笑著點了點頭,「我的夫君不單是個大才子,還是個大善人、活菩薩。」
聽到她的贊美,他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他對那些虛名向來都不感興趣。
「我去幫幫小虎子。」她用力的吻了下他的臉頰,興匆匆的跑到了外頭。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他露出淺笑,卻沒來由的感到一絲內疚。
她本該有一個好生活,這些年來,他對平淡的生活甘之如飴,卻不忍她跟著一起過這樣粗茶淡飯的日子,雖說她並不介意,但他將她與娘親的沖突看在眼里,替她感到心疼的同時不免也心懷內疚。
*
站在皇覺寺內院,遠眺著遠方,梁紫陽不由得有些怔忡。
「想什麼?」趙念安的扇子輕擊了下桌面。
他微斂眼眸,輕聲喃道︰「和暖春風,流動綠意,遠山含黛,令人看得出了神。」
「好一個流動綠意,遠山含黛!」趙念安雙手背在身後,與他一同看著遠方,「我多希望也能跟你一樣有著這般閑情逸致。」
昨夜宮里派了公公來傳口諭,一早梁紫陽便來到皇覺寺等候趙念安。
此時梁紫陽不解的目光定在趙念安身上,問道︰「大哥有煩心事嗎?」
趙念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邊疆戰事告急,歷經酷寒,這場仗,初凡打得不容易啊!」
既為生死之交,這件事也始終懸在梁紫陽的心中,「大哥,放寬心吧,相信三弟,自有春回大地的一日!」
「我也盼著好消息,可是三弟那性子。」趙念安一嘆,「有時真拿他沒辦法!」
梁紫陽神色一正,「三弟闖禍了嗎?」
「闖禍倒是沒有,只是兩軍還未開戰,就跟西夏回鵲部落的首領潘羅定了生死約。」
「潘羅?!」梁紫陽微驚。
「是啊。」趙念安覺得頭疼,「你應該也沒料到這個庶出、年幼被送進汴京與我們三兄弟共學的小子,現在竟然一手掌握了回鵲部落的大權,他與三弟昔日同窗,如今竟走到兵戎相見的一日。」
梁紫陽沉默了一會兒,眉頭輕蹙,「戰場本無情,縱是舊識,今日也是各為其主,敵國之人,勢不並存,只是生死約是怎麼回事?」
「潘羅向來自傲,咱們的三弟也不遑多讓,大軍還未開戰,便邀潘羅一聚,潘羅膽子也大,就這麼單刀赴會,兩人先禮後兵,三弟承諾月內必攻下回鶻部落,不然按軍法斬處。」
梁紫陽睜大了眼,「縱使天寒地凍,大軍停滯不前,戰局暫無轉機,三弟也不該如此莽撞!」
「是啊,他是不該。」趙念安嘆了口氣,「初凡以話相激,看潘羅是否會沉不住氣,只是這步棋下得太險,一個月後……三弟或潘羅,其中一個一定會拿項上人頭來見。」
雖然趙念安一臉平靜,但是梁紫陽心里明白,他同自己一樣憂心。
「只可惜我一介儒生,對兵法一竅不通,對于此事,我使不上力。」
趙念安忍不住笑了出來,「帶兵打仗我是從沒指望過你,我只想收你為天子門生,翰林大學士,立朝堂之上,輔佐我便成。」
若是以往,梁紫陽一定四兩撥千斤,一笑置之,但今日——
「若皇上真需要我,我就聽皇上的安排。」
趙念安有些詫異,但神色隨即一正,「朕可不給反悔的余地。」
「紫陽明白。」
趙念安笑得開懷,「三弟的生死約讓人心焦,你的讓步倒令我心頭暢快了些!是什麼改變了你的主意?」
梁紫陽嘴角一揚,「瞞不過大哥,我向來不樂于過著受人注目的日子,今日出仕,有部分原因是為了我娘子。」
趙念安露出趣味的神情,「願聞其詳。」
「她像極了我夢中的女子,但又有些不同,或許容貌相似,但性子……不管如何,我鐘情于她,舍不得她跟著我過苦日子,娘親認為梁家向來不寬裕,不興用家奴,但水青在蕭府時的生活,富裕無缺、自由無憂,我想讓她自在些,又不想忤逆娘親,思前想後,出仕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說到底,原來是舍不得妻子受苦,沒想到大才子遇到紅粉佳人,也只能成為繞指柔。
「能得一讓你生死與共、無怨付出的佳人,你倒令我有些羨慕了。只是……弟妹與師母相處得如何?」
「相敬如賓。」
簡單的四個字透露了不少玄機,趙念安輕挑了下眉,「看來依然有些問題。」
「娘親是規矩守禮的大家閨秀,水青行事向來豪爽,難免有歧見。」
趙念安沉默的打量了梁紫陽一會兒,「雖然你不說,但心中多少有些擔憂吧?」
「娘親畢竟含辛茹苦將我撫養成人,我並不想家里的兩個女人起沖突,只是水青的性子太過直接,娘若總妄想改變她,只怕將來爭執不斷……不過再怎麼說,這些也不過是關上家門的小事罷了,不勞大哥煩心。」
「你不覺得你娘子就像梅花嗎?」
梁紫陽微斂下眼,思索了一會兒,「看似柔弱,卻有一身傲骨。」
趙念安一笑,「沒錯,梅花看似柔弱,卻有一身傲骨,所以能敵冬寒。你娘子的真性情,你該是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相信她早晚能融化師母的心。」
「謝謝大哥的贈言。」聽聞這番話,梁紫陽糾結許久的心事終于舒坦了些。
「只是我也勸大哥一句,帝王治理天下,雖首重德政,但殺戮有時卻也是不得已為之。派三弟與潘羅兵戎相見,縱使大哥不樂見,但事已至此,沒了後路,只有心不亂,才能入定,不喪信念,自有佳音。大哥,你也如同勸我的一般,放寬心吧!」
趙念安思忖良久,笑了笑,「好一句心不亂,才能入定,其中道理雖明白,但下決心卻非易事。不過你說的確實有理,既是不得不為之,也只能放寬心了吧。」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八章】
在蕭水青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時,宮中就來了道聖旨,梁紫陽成了翰林大學士,賜金十兩、銀百兩,狐皮朝衣、金帶佩飾,屋一棟、帶轡具馬一匹,來了一大堆人,把家里所有家當都整理好後,全都搬進了京城的大宅里,而且新住所的地點還離蕭府不遠。
不過雖然近在咫尺,但礙于有婆婆在一旁盯著,蕭水青也不敢說回去就回去,所以搬進新居頭幾日,她還算安分。
梁紫陽成了翰林大學士,她也莫名其妙成了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的學士夫人,但誰能料到她竟大字不識幾個。
不過她壓根不在乎,反正夫君疼她,有時下朝得早,他還會陪著她回家看老爹,只要有梁紫陽擋在前頭,婆婆也不好多說什麼。
每每回去,她老爹都樂得像是要飛天似的。
她也從口口聲聲被罵死丫頭的階級,一下成為懂事的大孝女,當然這一切全都拜她嫁了個能干又有好心腸的夫君所賜。
蕭水青一看時辰差不多了就換好衣物,因為早上梁紫陽答應過她,若下朝得早,便陪著她回去看爹,所以她早早就準備好了。
前一陣子梁紫陽為邊疆的莫初凡擔憂,這幾日卻傳來了好消息,原本該是一場兵戎相見的戰場廝殺,最後卻握手言歡。
沒料到那個看起來不怎麼沉穩的大個子,似乎真有兩下子,皇帝大哥聽說很高興,她的夫君欣喜自然也不在話下,大伙兒開心,她當然也跟著開心。
她難掩喜悅,便想著到房外走走,不過才出房門,就聽到外頭有著細小的聲響,像是小貓的叫聲,但又不像,她好奇的四處尋找,終于在矮樹旁找到了聲音來源——
「小虎子?!」雖說已經成為了師娘,但是蕭水青還是天生大刺刺的性子,她蹲到了小娃兒的身旁,打量著他,「躲在這里哭什麼?」
小虎子急急的用袖子一抹臉,有禮的喚了聲,「師娘。」
「你夫子不在這里,這些就免了。」看著小虎子哭得紅通通的雙眼,她不舍的問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雖然當了官,但是望月小築還在,畢竟對這個地方,梁紫陽有著深厚的情感,最後他將望月小築請托給一個頗有名望的秀才協助打理,小虎子還是在那里上學堂,但日日還是會回學士府。
這孩子說來也可憐,娘親早逝,去年爹爹又死于風寒,被紫陽安置在望月小築,小小年紀的他卻很有骨氣,不想平白無故受幫助,堅持每日早起做些打雜的活兒才上學堂,所以蕭水青心疼他,更是打從心里喜歡他。
「是小虎子做錯了事。」說著小虎子又紅了眼,「可能要被趕出去,以後再也見不到師娘了。」
她眉頭微皺,「你做錯了什麼事,怎麼會這麼嚴重?快跟師娘說,師娘幫你想辦法!」
他揉著眼楮,低聲說道︰「廚娘說我偷了灶房里的包子。」
蕭水青一愣,梁家是書香門第,只要偷東西,縱使只是個包子,都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你這小子是餓昏頭了嗎?」她忍不住輕敲了下他的小腦袋,「若讓你夫子知道教出你這樣的學生,不難過死了!」
小虎子抽抽噎噎的掉眼淚,「師娘,小虎子不是餓昏頭,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她拿出繡帕替他擦著臉,「別哭了,好好說話。」
他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爹生前說過,我娘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生病時不過想吃個包子,都沒銀子買給她,所以我想……拿個包子給娘親……我不是要偷,我本來是想拿著去問夫子,但是就被廚娘撞見,她不聽我解釋,硬說我偷吃。」
原來不過是誤會一場,真不懂一個大人怎麼跟個孩子計較,回頭她肯定得跟夫君說說,有些下人真該教訓教訓才成!
她憐惜的揉著小虎子的頭,這孩子這麼有孝心,若這樣就要被趕出去,豈不是冤死了。
「不怕!」蕭水青站起身,順道將小虎子一把拉起來,「師娘替你做主,雖然不敢保證你不會受罰,但也不至于被趕出去。」
小虎子的雙眼閃著光亮,「師娘,真的嗎?」
「真的!」她用力點著頭,「我說出去的話,幾匹馬都追不到!」
「師娘。」他遲疑的看著她,小聲的咕噥,「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蕭水青不見心虛,臉不紅氣不喘的再道︰「你以為我這麼沒學問嗎?我當然知道是四匹馬,我是故意要考你的。」
「喔。」小虎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但也不好反駁,只能聽話的點著頭。
她看到他的眼神,也知道就連個孩子她都沒能含糊過去,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連個孩子都不如,真該好好看點書才對!
她帶著小虎子走進正廳,梁夫人正好坐在堂上,喝著熱茶。
「娘。」蕭水青有禮的喚了一聲。
梁夫人放下手中的杯子,抬頭看著她,又看著一旁的小虎子,「方才蔚娘來過,我正好要找這孩子。」
「娘,這一切都是誤會。」蕭水青一聽,急忙求情,「是那個廚娘有問題,孩子不過只是想拿灶房里的一個包子去祭拜娘親,縱使行為不對,娘也不能就這樣把人給趕出去!」
梁夫人看她說得激動,一點規矩都沒有,不由有些不悅。原以為這些日子這個媳婦終于比較穩重了,看來還是不成。
「怎麼?」梁夫人挑了挑眉,語氣諷刺,「你現在是想要教我怎麼處理事情嗎?什麼時候這里成了你當家了?」
蕭水青一愣,她壓根沒這麼想,「當然不是,只是娘親不該為了一點小事就把小虎子給趕出去!」
梁夫人冷冷的看著媳婦,她從未開口要把小虎子趕出去,但這媳婦倒一廂情願的認定了她會如此狠絕。
「小事。」梁夫人的臉色越發難看,「怎麼在你眼里,偷竊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嗎?」
蕭水青皺起了眉頭,原以為這件事很好解決,只要說清楚就好,但看婆婆的樣子,似乎並不這麼想。
「娘,我剛才已經說了,小虎子是有不對,但他只不過是想拿包子去祭拜娘親,事情沒那麼嚴重。」
「縱使是孝心一片,但偷竊是事實——」
「娘啊!」蕭水青翻著白眼,打斷了梁夫人的話,「別一直說偷啊偷的,小虎子沒那個意思,是你誤會了。」
蕭水青不耐的態度落入梁夫人的眼里,看了實在刺眼,都怪兒子將這妻子給寵得無法無天,今日才會目無尊長,連她的話都敢打斷。
「若今日我堅持要將小虎子給趕出去呢。」她靜靜的看著蕭水青問,「你又要如何?」
蕭水青可以聽到一旁的小虎子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由感到氣憤,「娘,小虎子今年不過八歲,你把他趕出去,他連吃飯都成問題!」
「若真是如此,也是他自作自受。」梁夫人並不想如此絕情,但她就是看不慣蕭水青無禮的態度。
「娘,你實在欺負人!」
聽到這里,梁夫人忍不住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我說你欺負人。」她憤怒的重復道︰「從我進梁家大門開始,你先是把我的人全趕回蕭家,還要我學東學西,硬是要我做個好媳婦,這些都沒關系,反正我真的太差勁,所以你要我學,雖然我打心底討厭,但還是聽你的話,但是今天小虎子的事,我絕對不能夠聽你的,我不準你趕他出去。」
「你不準?!」梁夫人被她的忤逆氣得臉一白,忍不住失態的拉高了音量,「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我當然是在跟你說話,又要說我沒規矩、不尊重人了嗎?娘,雖然我沒讀過什麼書,但我也可以教你一件事,如果你要人尊敬你,就要先尊敬別人!」蕭水青也以不亞于婆婆的音量回道,「我不懂你們讀的聖賢書,拜佛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但我至少知道做人要有慈悲心,不要欺負一個小孩子!」
梁夫人氣得用力喘著氣,差點要暈過去。
梁紫陽在門外就聽到了蕭水青的大吼聲,快速的大步跨進門,誰知一進門就看到娘親的身子一軟,他連忙上前扶住。
「娘?!」梁紫陽一臉擔憂。
「你娶的好媳婦。」梁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的好媳婦啊!」
梁紫陽看著蕭水青,「你在做什麼?」
「這句話你該問娘。」蕭水青不認為自己何錯之有,語氣依然鏗鏘有力,「她在做什麼。」
「娘親縱有不是,也是長輩。」梁紫陽沉下了臉,「你這豈是一個晚輩應有的態度?」
蕭水青被他臉上的慍色驚了一下,「你什麼都不問清楚,劈頭就要先數落我一頓嗎?」
「縱使你有理,也不該目無長上。」他指責,「理直也要氣柔,得理也得懂得饒人。」
「別跟我說大道理,我聽不懂。」她覺得自己好委屈,「這件事真的是娘不對。」
「真是家門不幸!」梁夫人無力的倚著兒子。「你怎麼會娶了這麼一個女人進門?!」
「水青,還不過來跟娘道歉?!」他怒視著一臉不馴的妻子,現下的局面,只有她低頭,事情才能過去。
「不要!」蕭水青憤怒的回嘴,「我沒錯!」
他的臉色一下變得嚴肅起來,「你忤逆犯上,怎能一錯再錯,過而不改?!」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不悅的嚷道,「什麼叫一錯再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對娘親不敬,便是大大的罪過。」
「娘對我講話不客氣時。」蕭水青立刻回嘴,「你為什麼不說那也是娘的罪過?」
「你怎能如此刁蠻無禮?難道仗著我的寵愛,你便能如此隨便,連我的話都聽不進耳里了嗎?」
她瞪大了眼,他的指責聽在耳里,讓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陣刺痛,「我沒有不聽,我有不對,你可以教訓我,但我若沒有錯,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許你指責我!」
「水青,我現在不是要跟你論斷誰是誰非,單憑你現在目無尊上,就得先過來向娘親道歉!」
「不要、不要!」她氣得朝他嚷道,她的心酸澀,眼眶濕熱,可盡管再想哭,但依然堅持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沒有錯!我不道歉。」
梁紫陽聞言,心不由一冷,「難道真如娘親所言,家門不幸,才娶了你這般目不識丁、不知進退的刁蠻千金……」
蕭水青的臉一下子慘白,一股難堪從心頭涌上,一直以來她便對自己配不上梁紫陽的事情耿耿于懷,只是他口口聲聲不介意,讓她也滿心以為他的愛真能讓他對她多有包容,但今日他的話卻狠狠傷了她。
「你要罵人也可以罵些我聽不懂的,為什麼要說我聽得懂的?!」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沒錯!我就是刁蠻、差勁、不受教,你是大才子,大不了休了我,再去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你胡言亂語什麼?」
「我就知道我這輩子跟你們這些儒生犯沖,我真是傻了才會嫁給你!」她什麼都不想再聽,轉身沖了出去。
從宮里送梁紫陽回府的馬車還停在外頭,她不顧阻止,逕自跳上馬車,自己拉起韁繩,策馬狂奔。
她離去的決絕神情令梁紫陽心驚,莫名的不安襲來,掌心的胎記開始發熱。
被這番爭吵嚇壞了的小虎子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都是我不好!」小虎子哭號著,「誰教我要拿那個包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梁紫陽的心一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虎子大哭著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我拿了包子想問夫子可不可以去祭拜娘親,結果廚娘就說我偷東西,我以為會因為一個包子被趕出去,師娘著急才會跟老夫人大聲說話。」小虎子抽抽噎噎,「都是我的錯!一切全都該怪我!」
梁紫陽低頭看著母親,無言的要一個解釋。
「我從未說過要把小虎子趕出去。」梁夫人不由有些氣弱,她是生氣蕭水青不敬的態度,故意要與她唱反調,並不會真的如此狠絕,將小虎子趕走,「只是小虎子偷東西在先,不論理由是什麼,都該施以薄懲。水青不分青紅皂白,也有理虧之處。」
梁紫陽苦惱的看著娘親,他自然明白娘親做事有分寸,但這未必是水青可以理解的。方才沒將事情搞清楚便指責了妻子一頓,想起她悲愴的目光,使他的心狠狠一震。
「嬤嬤。」他極有魄力的交代身旁的下人,「照顧娘親。」
「是。」劉嬤嬤立刻上前扶住了梁夫人。
梁紫陽大步往外走,急著要去把人給追回來。
可是還未出大門,門外的小廝就急忙跑了進來,「大人!夫人方才不顧攔阻,獨自駕著馬車走了,可是小的才剛松了馬轡,這可是會出事的。」
他頓時面如死灰,還未來得及回神,門口便傳來更大的喧鬧聲——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夫人墜馬了!」
聞言,掌心傳來的椎心刺骨的疼痛瞬間攫住了他,再也顧不得要保持沉著穩重,他大步沖了出去。
*
夜深了,只有房里的蠟燭閃著微弱的光亮,梁紫陽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沒有闔眼了,原本神采奕奕的雙眼布滿紅絲,憔悴的面容看來蒼老許多。
蕭水青自墜馬後便一直昏迷不醒,皇上一得知消息,立刻派御醫前來診治,但全都束手無策,甚至還直言她若再昏迷下去,可能就此長眠不起。
外頭傳來腳步聲,沒人說話,也沒人來傳報,門被推開來,腳步聲到他身後停住,他眼角余光瞄到身旁守著的下人跪了下來。
他失神的抬頭一看,竟然是趙念安和莫初凡。
「大哥、三弟……」
他站起身,卻一陣頭暈目眩。
趙念安連忙伸手扶住他,「男子漢大丈夫,你這像什麼樣子?」
嘴里雖在斥責,但是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梁紫陽對蕭水青用情至深,這次的意外偏偏又是因他而起,對他而言,更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二哥,今日我一接到消息,便快馬加鞭先趕回來。」莫初凡看著躺在床上的蕭水青,「二嫂……沒有絲毫好轉嗎?」
梁紫陽蒼白著臉,搖著頭。
蕭水青發生意外之後,他無法像小虎子一般號啕大哭,宣泄悲痛情緒,但他的悲哀不斷在心里加深,淌著血淚,痛得幾乎要撕裂他一般。
「全是我的錯——」他迷惘而失神的喃喃自語,「若她真有萬一,我如何對得起她?」
「夠了!」趙念安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心不亂,才能入定,不喪信念,自有佳音,這是你勸朕的,記得嗎?」
梁紫陽淒涼的臉上顯出一種異樣的神情,「不喪信念,自有佳音……不喪信念,自有佳音……」
這話像是沉雷打進了梁紫陽的心,他驀然往外走了出去。
若人間找不到解決之道,他只能寄望于蒼天了。
趙念安一驚,一使眼色,和莫初凡跟了出去。
*
梁紫陽用力敲著皇覺寺已關閉的寺門,寺門一開,他跌跌撞撞的到了佛陀前,雙膝一跪,深深的磕著頭,撞擊的力道令人看得心驚。
「二哥。」莫初凡驚呼了一聲,拉住他,「你瘋了!」
「放開我!」梁紫陽發瘋似的不顧阻攔,「我求佛……求佛讓我的娘子回來,我與她相識相知,若她有個萬一,我此生也沒什麼好活的了!」
「你——」莫初凡焦急的看著趙念安。
趙念安卻只是在一旁看著,淡淡的開口,「放開他。」
「大哥……」
「放開他!」他聲音一沉。
莫初凡啐了一聲,不情願的放開了手。
梁紫陽再次跪在地上,用力的磕著頭。
「大哥,二哥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莫初凡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們勸不住他的。」趙念安的目光看著住持從禪房走了出來,「方丈!」
住持略一施禮。
趙念安看向跪在地上的梁紫陽。
住持會意的點頭,緩緩走向彷佛失了心神的梁紫陽,手輕輕覆在他的頭頂,「心能是天堂、是地獄,亦能是佛、是眾生。心正是天堂,心邪則成魔,梁施主,你與佛有緣,但你依然沒有悟透看破執著。」
住持的聲音令梁紫陽的身軀一震,心里升起某種異樣的情緒,他木然的抬頭看向住持,幽幽的開口,「方丈,紫陽心頭有個疑問。」
「施主請說。」
「佛祖慈悲為懷。」他聲音低沉,似在自問也在問人,「為何還降苦難于世間?」
聽聞,住持淡淡一笑,「施主向來才智過人,怎麼會不明白這之中的道理呢?」
梁紫陽抬頭看著眼前的佛像,喃喃自語道︰「無業不轉人,若前世無錯,或許就不用轉入六道輪回成人。但是不論前世如何,今日千錯萬錯皆怪我,我娘子墜馬,是我的誤會所造成,可是昏迷不醒、受苦難的人卻是她,這人世間未免太不公平!」他向來溫和有禮,但此刻卻忍不住激動起來,語氣難掩怨慰。
住持緩緩的拉起梁紫陽的手攤開,指著他掌中鮮紅的胎記,「掌心留下這道苦相思,只為了相約來世,還了這份難解相思債。」
梁紫陽低頭看著自己的胎記,那鮮紅的痕跡令他驀然冷靜了下來,「我掌心的胎記是道苦相思,從小到大我的夢,別人看是幻,卻真實存在于我的生命中,若我前世欠她,今生等她,只是我等到她、與她相逢,為何還會走到這個局面?」
住持依然淡淡的說︰「施主,你自己也深知這是一場輪回。」
梁紫陽身子一震,跌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夢中的佳人死了,懷著怨恨闔上了眼,難道今生還得再重來一次?他不要——
「方丈,我願折陽壽。」他對著住持用力叩首,「拿我的命換我娘子此生平安!」
「施主。」住持伸出手將他扶起,「人各有命,豈能逆天而行,縱是施主折去福壽也未必可成。」
「難道什麼辦法都沒了嗎?」他六神無主的喃喃自語。
「梁施主作了長長的一場夢,夢到了盡頭,人自然醒了。夫人也有她的夢境,等她看透了,或許佛祖會有所安排吧。」
夢到了盡頭,人自然醒了?
「夜深露重。」住持柔聲的勸道,「施主請回吧。」
梁紫陽略微失神的站起身,像游魂似的走出皇覺寺,心中反復思量著住持的話。
掌心胎記是他欠下的相思債。
今生我欠你的,來生我還給你……
夢中那句最後的承諾,回蕩在他耳邊。
「別跟上去!」趙念安的目光尾隨著梁紫陽,制止了欲上前的莫初凡。
「可是二哥的樣子……」
「現在誰也幫不了他,只有他的娘子能解他心中的結了。」
「可是二嫂還昏迷不醒,隨時有可能……」最後一個死字,他實在說不出口。
「那也是他們的命。」趙念安收回視線,看向莊嚴的佛像。
只盼佛祖慈悲,別讓這一對璧人既相逢,卻匆匆……
*
「姑爺!」小羽一看到一臉落寞的梁紫陽,立刻從床沿起身。「奴婢才來了一會兒,老爺擔憂小姐,所以派奴婢——」
他的手微微一揚,打斷了她的話,「你下去吧,我累了。」
「可是小姐……」
「有我照料。」
小羽難掩擔憂的看著依然昏迷不醒的蕭水青,她想看顧打小就照顧她的恩人,但她畢竟是個下人,縱使心有不舍,也只能聽命行事,于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曾許諾此生絕不負你。」梁紫陽坐到床邊,近乎著迷的輕撫著她的臉頰,輕聲說道,「但終究傷了你。夢若到了盡頭,就別流連,記得找到路,回到我的身邊。」
他和衣躺在她身旁,左手掌輕覆在她的胸口,那里有著他熟悉的胎記。
天色暗了,房里的燭火燃盡,滿室漆黑。他不知道時辰,也沒有費心的探問,只是靜靜的與她躺著。
昏昏沉沉之中,他似乎又夢到了她,是水青又好似不是水青……
真真切切、有血有肉,彷佛伸出手就能踫觸,一切的一切,不再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九章】
門一開,他英姿颯爽的大步走來,看著坐在房里、恬靜做著女紅的蕭水青,黑眸閃過一抹光亮,「不是要你別等我了嗎?」
「爹留了幾匹好料子,我正想著要給你做幾件衣裳,一時沒注意到時辰。」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抬頭看著他,「你該累了吧?」
「是累了。」梁紫陽坐在床上,嘆了口氣,「了然那幾個和尚纏著我作詩唱小曲兒,喝了些酒。」
蕭水青連忙起身,替他將外衣給月兌下。
「以後別等我,累了就先歇著。」他低頭看著她盈滿柔情的水眸,「我什麼時候回來沒個準,難不成真要日日等我到天大白?!」
「還記得拜堂那日,你說的諾言嗎?你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她柔柔的看著他,「所以不管多晚,我都會等你,你沒回來,我也睡不著。」
梁紫陽側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的娘子就是這麼討人喜歡!等我一會兒,等我一會兒!」
「相公?天冷。」蕭水青擔憂的在他身後叮嚀著,「起風了,你別僅著單衣就跑出去,小心著——」
梁紫陽不顧叫喚,像個孩子般赤著腳跑了出去,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只紙鳶,獻寶似的拿到了她的面前,「給你。」
她微驚的看著他手上那只色彩艷麗、栩栩如生的飛鳳紙鳶,對他甜甜一笑,「好漂亮!」
「就知道你會喜歡。」他一臉洋洋得意,「這幾日跟了然在船舫飲酒作樂,看隔壁船舫有人一時興起放紙鳶,突然想起你已好久沒玩了,所以就替你做了一只。」
她感動的看著他,看著紙鳶線條細致、調色生動,實在是件上品,「花了你不少時間吧?」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輕輕一吻,「不過幾日罷了。」
從小青梅竹馬,兩人早就認定了彼此,他是揚州最大布莊的二公子,從小天資聰慧、嘴巴甜,所以雖然是次子,卻深得祖父母的疼愛,出生富貴,又是家中的寶貝,自然脾氣就驕縱了些。但是水青知道他人不壞,只是才子風流,長得俊美,家境富裕,玩心重,未因娶了她為妻而有任何改變。
蕭水青是大家閨秀,深知出嫁從夫之理,所以夫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不論是非對錯,從不抱怨一句,就因為如此的貼心,所以梁紫陽一直是真心愛她,只不過就是好玩,然而不管外頭的花花世界如何吸引著他,他終會回來,因為雖然嘴巴不說,但他心中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遠是她。
「改日我再陪你玩,明日要跟了然師父游湖,對了,記得提醒我一聲,一早還得上布莊去,真累!」躺在床上,他知道她刻意等著他是想與他多聊幾句,但是他真的累了,止不住的一陣睡意襲來,握著她的手,沒多久便夢周公去了。
她替他將被子拉好,看著他俊美的熟睡臉龐,不由輕聲一嘆。
這一嘆的情緒很復雜,從懂事開始,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嫁與他為妻、和他朝夕相伴,滿心以為與他結發後,往後的日子便是一切幸福,卻萬萬沒料到生活並非如她當初所想。
他玩心重,白天在布莊忙著,晚上則跟著三五好友上船舫吟詩作樂,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多希望自己能拋開禮教的束縛,與他四處游走,但終究她只能待在房里,讀聖賢書,養性存身,她知書達禮,侍奉公婆,有時卻覺得這樣好累,偏偏就連想跟夫君說句話,不等到三更半夜還無法如願。
看著桌上的紙鳶,她總告訴自己該滿足,畢竟他心里還是有她,只是他才貌雙全又風流倜儻,總有閑情游覽湖光山色,卻少有時間陪伴她,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卻渾然未覺。
罷了、罷了,她搖著頭,為免自己再胡思亂想,她將燭火吹熄,放好紙鳶,躺到他的身旁。
雖然是在睡夢中,他的手依然自然的環住了她,她側著頭,目不轉楮的凝望著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
西湖,一年四季都可令人流連忘返,湖邊畫舫如雲,笙歌匝地,梁紫陽跟著了然和尚上了艘游船,船頭擺了張方桌,上頭早已備妥好酒好茶,還有冰糖蓮藕、糖炒栗子和瓜子油果等滿滿一桌。
「這船家還真機靈,知道和尚我吃素。」了然和尚大方的坐了下來,吃了口冰糖蓮藕,「托你的福,和尚才能有此享受。」
梁紫陽爽朗一笑,了然和尚是他的至交好友,雖然身在佛門,卻寄情山水,常跟他一起吟詩論文,日子過得逍遙自得。
月明風清、天空地淨,幾個樂手吹著笛,他一時興起也跟著吹起口哨,聲音嘹亮奔放。
「真不知你哪來的好心情。」當一曲方休,了然和尚喝了口茶,看著另一頭的船舫,「別告訴我,你沒注意到那邊那位姑娘,她的眼神犀利,看來對你頗有情意。這是第幾曰了?她日曰來此盯著你這潘安瞧,心頭必定是想這呆頭鵝怎麼也不過來說上幾句,暗罵你不解風情吧!」
梁紫陽不以為然的將嘴一撇,「我梁紫陽向來風流但不下流,愛玩歸愛玩,但是家中有妻子,這點分寸還是有的,隨便她怎麼瞧,但本公子對她沒興趣。」
「真沒興趣?」了然取笑,「和尚看她長得挺美。」
「凡夫俗子的容貌不過是一層皮相,你是個和尚,難道連這點道理都沒參透嗎?」
了然和尚大笑,「我就說你比我這個禿驢有慧根,看來佛經還看了不少。」
「看是看得不少,但是六根未淨,跳月兌不了三界外。」他懶懶的揚了揚唇角,「所以佛經看得再多也是枉然。」
「確實是枉然,而且你何止六根未淨,跳月兌不了三界外。」他的目光落到了梁紫陽的身後,「根本就是還有塵緣未了。」
了然打趣的聲音令梁紫陽微飯了下眉,一側身,就看那船肪竟放下了一條小船,載著那位艷麗佳人,來到了他的船舫旁。
她爽朗的態度倒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他斟了一大杯酒,帶著興味看著那名女子登船,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誰?」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懶懶的掃了她一眼,「你又是誰?」
「膽子不小。」她的雙眼閃著光亮,「難道你沒聽聞太平公主來西湖游憩嗎?」
梁紫陽早看出她衣著華麗,絕非平常人家,倒沒料到她的來頭還真不小。
聽說這個刁蠻公主令當今聖上傷透了腦筋,不單行事驃悍,就連婚事也自有主見,聖上替她指了幾個駙馬都不滿意,最後竟然還跟皇上賭氣,帶了一行宮女、太監,循水路來到揚州游山玩水。
「原來是公主。」他重重放下杯子,瞄著太平公主,態度依然沒有半點奉迎的熱情,連行禮都懶,只淡淡的說了句,「幸會。」
他高傲的態度令太平公主的眉毛微挑,「你不怕我乃」
梁紫陽聳了聳肩,也回得直接,「我又沒犯什麼罪,有什麼好怕的?」
他才貌雙全,又是家中的寶貝,走到哪里都被奉為上賓,養成了他驕恣的性子,縱使面前是高高在上的皇親權貴,他的態度也沒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這人倒有趣!」公主竟然也沒生氣,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這酒還算香醇,但跟宮里的比起來——差得遠了!」
「這是當然,普通酒罷了。」他看杯子空了,意興闌珊的回道。
「酒是普通,但人不普通。」太平公主對他側頭一笑,「梁紫陽,對吧?」
「正是在下。」
她不解的看著他一臉平靜,「本宮知道你的名姓,你不驚訝?」
「我早已注意到公主打量了我數日,所以有關我的事,公主該是打聽得七七八八,知道我的名姓有何好驚訝,不一定公主連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經查得清清楚楚,知道得比我還詳盡。」
「有趣……你真的有趣!」太平公主在他四周打轉,看不出一絲女兒家該有的嬌態,「你比那些看了我就嚇得有如驚弓之鳥的家伙有趣多了。」
「公主的意思是,要我對你心懷戒懼嗎?」他聳了聳肩,「我戲看了不少,應該演得出來。」
她忍不住大笑,「這倒不用你偽裝,怕便怕,不怕便不怕!本宮知道你是布莊的二公子,家里有一結發妻子,據聞你的妻子溫柔恬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深受公婆喜愛。」
他的妻子確是如此甜美懂事,他雙眼閃著光亮,「不是據聞,而是確是如此。」
太平公主皺起了眉頭,「聽來不過就是個無趣的女人,無法跟著你游山玩水,不覺得相對無言嗎?」
「不會啊!」梁紫陽露出得意的神情,「我娘子在我眼中就如同雨後藍天的彩虹,純淨卻亮眼。」
太平公主皺起了眉頭,聽他如此贊美另一個女人,心頭覺得怪不舒服的。
「你的娘子像彩虹,那本宮呢?」她不服氣的問,「我又像什麼?」
「公主想像什麼就是什麼。」他根本不想花心思應付她,「公主高高在上,也不好與個平民女子相提並論。」
「你娘子確實無法與本宮相提並論!」她沒有聽出他平淡語氣下的諷刺,逕自對他伸出手,「拿來!」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不明白她想要什麼。
「你做的紙鳶。」
她注意梁紫陽已經數日,他日日都會登上這艘船舫,前幾日她跟宮女們放起紙鳶,一個轉身便注意到他提筆作畫,在昨日完成了一只紙鳶,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她也看得出那是只色彩鮮艷的彩鳳,便自傲的認為這東西是她的了。
「我送人了。」
太平公主瞬間臉色大變,「送人?!你好大的膽子!」
梁紫陽一臉莫名其妙,他把自己做的東西拿去送人,何來好大的膽子?!又不偷不搶。
「給本宮拿回來!」她滿臉不悅的命令道。
「東西送了出去,怎麼有拿回來的道理?」
「我不管!」太平公主蠻橫的說,「那是本宮的東西!」
這女人真是煩,原本該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被她一鬧,什麼玩賞的心情都沒了。
「若真有能耐,公主自個兒去討。」他懶得理會她,掉頭就想走。
她不客氣的一把拉住他,環繞在她身邊的人,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的怕惹怒她,一個個極盡所能的曲意奉承,除了他——
「本宮要你的東西,是看得起你!」
「多謝公主抬愛。」他依然不以為然。「但我無福消受。」
太平公主看著他,從來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這樣放肆,原本氣憤的臉卻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梁紫陽這不矯揉造作的性子,真對她的眼。
「本宮不單要你的紙鳶,還要你當本宮的駙馬,隨本宮回京。」
這女人真是不講理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要不是看周遭的人多,他真不想理會她。
「公主,我已經娶妻了。」
「這有何難?叫你娘子將你讓出來便成!」
梁紫陽諷刺的一揚眉,他可是個人,豈能說讓便讓,他懶得再多說,「隨你吧,你若真能讓我娘子點頭同意與我仳離,我就娶你。」
他與水青結發,承諾了恩愛永不移,雖然玩性重,但是卻從未想過與她分開的一日,他比任何人都有把握娘子的心意與他相通,所以根本不擔心水青會點頭將他拱手讓人。
「好,本宮自會去找她。但是紙鳶,你給了誰?」
「公主不是很行嗎?」他懶懶的拉回自己的手,「自己去查。」
他正要步下船舫,卻有些訝異看到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子,在婢女的陪伴下下了馬車。
「怎麼來了?」他幾個大步迎向前。
「起風了。」蕭水青柔柔的看著他,將特地帶著的披風體貼的披到他肩上,「小心別著涼。」
「多謝娘子。」梁紫陽帶笑的眼楮看著她。「要多注意的人是你,昨晚你咳了一夜,找大夫來瞧過了嗎?」
「瞧過了,只是受了點風寒,讓相公憂煩了。」她微斂下眼,柔聲回答。
此時她注意到一名女子站到自個兒身旁,她微驚的抬起頭,正巧對上對方銳利的眼。
「這就是你娘子?!」太平公主的口氣里透露著明顯的不快。
「正是。」梁紫陽回得也直接。
太平公主的眉頭皺了起來,打量著站在梁紫陽身旁的女人,在她身上,她看到了許多優點——優雅的姿態、得體的進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閃動著光芒,像是會說話似的。
沒見過倒也還好,這一看還真生氣,更何況站在一旁的婢女手上還拿著她熟悉的紙鳶。
「拿過來!」太平公主盛氣凌人的說。
婢女看著太平公主像是要殺人的眼神,一時傻在當場。
太平公主見她沒動作,一氣之下揚起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蕭水青的心一驚,正要上前制止,卻被梁紫陽拉住,她不解的抬頭看著夫君。
他對她輕搖了下頭,這公主刁蠻是出了名的,今天挨打的是下人,若是水青強出頭,難保另一個巴掌不會落在她身上。
「本宮是太平公主,愛打誰就打誰!」
蕭水青霎時明白了夫君的意思,目光不舍的看著臉被打得紅腫的婢女,輕聲催促,「快把紙鳶給公主。」
跪在地上的婢女戒慎恐懼的將紙鳶交給上前的宮女。
太平公主得意揚揚的接過,看著梁紫陽,「本宮要的東西,可從沒有要不到的!」
他輕挑了下眉,冷冷一哼,「是啊,在下深感佩服。」
看著梁紫陽傲慢的態度,太平公主反而覺得有趣的笑了出來,對著蕭水青說道︰「你可知這紙鳶的來歷?」
她一愣,輕搖了下頭。
「那日你的夫君看本宮與宮女放紙鳶,所以才興起作畫的念頭,故而這紙鳶合該屬于本宮。」
蕭水青臉色微變,這紙鳶是為公主而做的?
梁紫陽的嘴一撇,覺得公主實在太愛往自己臉上貼金,再對著她,他可能會忍不住破口大罵,便不耐煩的說道︰「失禮!公主,失陪了!」說完,拉著自個兒的娘子掉頭就走。
蕭水青覺得胸口悶悶的,想要問他公主的話是不是真的,但話到了嘴邊,又不好問出口,因為她不該質疑自己的夫君,成為一個善妒的女人。
「梁紫陽,本宮要你娶我,聽到了沒有!」
才要扶著蕭水青上轎,太平公主的聲音就清楚的傳來。
「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梁紫陽忍不住翻著白眼。
蕭水青的臉一白,「夫君,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怎麼去招惹了這麼不該踫觸的權貴?
「我哪知道怎麼回事。」說到底是這個公主自作多情,他也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他站直身子,面對太平公主,「公主,天色已晚,請回吧。」
太平公主的目光直接定在蕭水青的身上,「你的夫君說,只要你點頭,他便迎娶我為妻。」
蕭水青難掩驚詫的看向夫君。
梁紫陽的嘴一撇,「隨口一說而已。」
「這事怎麼能隨口說說呢?」她嘆了口氣,知道他好玩,但是這種事可不能拿來說笑。
「公主。」面對著太平公主,蕭水青的態度不卑不亢,「夫君是人,豈能說讓便讓,任何事都好說,就此事……萬不可能!」
「本宮偏不信這世上真有萬不可能之事。」太平公主直截了當拔出身旁侍衛的劍,直指著蕭水青,「我要嫁給他,你只能點頭同意!」
梁紫陽聞言覺得好笑,還真的笑了出來。
可是蕭水青卻完全笑不出來,那把劍在秋日皎潔的月光照射下,反射著光亮,雖然有些距離,但她依然看出劍氣森寒。
「相公,別玩了!」蕭水青輕聲叮囑。
「我沒玩。」梁紫陽環著她的腰,面對著太平公主,「公主千金之軀也不能不守信,我方才說了,我娘子同意便娶你,但現下我娘子說她無法將我拱手相讓,所以公主的抬愛,我自然是消受不起。」
「本宮說,這世上沒有本宮要不到的東西!」
「那就讓我當第一個吧。」他壓根沒將公主的怒氣看在眼里,反而一臉的瀟灑得意。
蕭水青無奈之余,只能被他半強迫的上了馬車離開,看著他臉上自信的笑,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連假裝回他一笑都做不來。
他自在的模樣,彷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又或者發生的任何事都與他毫不相干。這一輩子,他始終堅信這世上沒有跨不過去的難關,只是這次他招惹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與他同樣趾高氣揚的公主。
公主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只是縱使預料到有禍端到來又如何?告訴了梁紫陽,向來自傲的他也只會一笑置之。
她靜靜的看著他的笑容,突然之間眼眶濕了,模糊了視線……
*
屋外秋風陣陣,蕭水青恬靜的坐在屋內,一針一線仔細的繡著要給夫君的冬衣,梁紫陽則坐在一旁研究著桌上的棋盤。
他酷愛下棋,有時她也會跟他下個幾局,但今日她卻說要趕在冬天來臨前替他縫制好冬衣,他的衣服很多,壓根不缺這一件,但是她堅持,他也不勉強,索性自己一個人玩了起來。
看著他孩子氣的模樣,她微微一笑,柔聲問道︰「夫君今日好興致,沒與人有約嗎?」
「有,但懶得出去。」梁紫陽分心的回答,「應酬多了,也頗厭煩。」
「聽聽這話。」蕭水青柔聲的說,「出自夫君口中,還真是難得!」
他輕掃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她的笑容微隱。
「介意公主的事吧?」他拿了顆黑子放在棋盤上,瞄了她一眼,「還真虧你遇上了這事還能心如古井,竟也不哭不鬧,甚至連找我問聲緣由都沒有,要不是知你的心都在我身上,我還真懷疑你是個沒有情緒的瓷女圭女圭。」
蕭水青在心中嘆了口氣,她不是沒有情緒,只是無法逾矩,但既然夫君起了頭,她便順著話問︰「公主的事,夫君有什麼打算?」
「我不想娶她,她能奈我何?」他擺明了將公主的事甩到了腦後,「你也無須費心思量,她與咱們平靜的生活無關,我們成親之時,我便說了咱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我的心,你懂的。」
她當然懂,不論他說這句話到底真心與否,他向來是她的天與地,只是一句承諾,她便能堅守著,至死方休!
此時房門被推開,一名婢女拿著托盤走了進來。
梁紫陽忍不住皺起了鼻子,「遠遠便聞到這怪藥味!」
「夫君不喜,我到外頭去……」
「別傻了。」他伸手拉住要往外走的她,嘴巴雖說藥難聞,但還是接手婢女的工作,拿起藥碗,舀了一匙,輕吹了吹,「我討厭這藥味,所以你可得快點把病養好,不再吃藥,知道嗎?」
她淺淺一笑,柔聲應道︰「是。」
他細心的一口一口喂著她,關心疼寵全寫在他的眼里與輕柔的動作里。
*
一大清早,原本以為死心的公主竟然帶了大批人馬來到梁府門前。
梁紫陽聽到下人的通報,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這公主還不死心,怎麼總是陰魂不散?」
相較于他的煩躁,蕭水青倒是平靜多了,一針一線的縫著冬衣,這幾日,她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做這針線活兒。
「公主是千金之軀,眾人寵愛,自然無法輕言放手。」一直到這個時候,她還是一臉恬靜,「更何況,誰教你一開始要去招惹了人家?」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娘子,這話說得不公平,是她纏上了我!」
蕭水青輕輕一嘆,「你明明懂得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但你卻總是任意妄為,公主一事,若你一開始行為恭敬、不露鋒芒,她未必會注意到你,不就沒這些事了?」
「怎麼?」他睨了她一眼,「怪我嗎?」
「不怪。」她放下手中的針線,低聲說道,「我只怪我自己,明明是夫君的娘子,愛你、敬你,卻偏偏管不住你……」
想起這些年的日子,好似一場夢,她曾有許多事、許多話想對他說,但他總是沒有太多時間陪她,她多想與他像對平凡夫妻一般日夜相隨,但他卻更愛外頭的花花世界。
每每看他離去,她總用禮教束縛自己,要自己將跟隨他身側的渴望壓下,但心底卻始終纏繞著濃烈的悲哀,不曾隨著光陰消散,反而越積越深。
「你的狂妄、你的才氣……」她幽幽的回視著他,「是福是禍,時至今日,我心中卻沒了答案。」
她的話令梁紫陽皺起眉頭,「你生氣了?」
此生,他還以為不論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動怒,只會默默的守在一旁,無怨無尤的陪著他,可是現在她的神情,卻沒來由的令他心驚。
蕭水青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著窗外。
天陰得黑沉沉的,大有壓頂之勢,要下雪了嗎?
今日公主帶來大批人馬圍住了宅第,看來是堅持要她讓出自己的位置。
她的手輕撫而過放在桌上的冬衣,原想最後還能給夫君留下些東西,看來成了奢望……
「我出去見公主。」她收回自己的手,靜靜的站起身。
「不急,這天下還有王法在。」縱使到了這個時候,梁紫陽自傲依然,「難不成還怕她闖進來不成?」
「公主乃千金之軀。」她幽幽的開口,「還是別讓她等太久。」
「她想等,就由著她!」他拿起方才下人才放下的藥碗,這是今晨蕭水青要服用的湯藥,他對著藥碗吹了幾口,「先把藥喝了吧,不燙了。」
她看著他俊美的五官,苦澀一笑。
「不喝了,藥苦……」她低聲說道,「就好像我現在的心,若真喝了,不是更苦?!」
「娘子。」看著她,他不由有些內疚,放下碗,微皺起眉頭,「大不了就當這次的事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你身子不好,就留在屋子里吧,公主的事情,我自個兒處理。」
「沒用的。」她輕聲一嘆,「你也該清楚,她不見到我,絕對不會罷休的。走吧,我們一起去見她。」
望進她滿是悲愴的雙眸,他的心中一震。
正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卻縮回了手,一如往常嬌柔的低垂目光,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第十章】
看著眼前的陣仗,梁紫陽實在失了耐性,勉強壓下自己的怒火,「公主,我娘子已經將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到底還想如何?」
「她是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我卻弄不清楚也搞不明白。」
蕭水青像個局外人似的站在梁紫陽身後,深知公主野蠻,無論什麼道理都說不通。
她望著夫君俊逸的側臉,他的容貌身影早已深深的刻在她的腦海之中,只是人生之中有太多的無奈。
想她懂事以來,目光永遠只追隨著他而轉,但他卻更看重外頭那多采多姿的世界。
寒風中,傳來不遠處廟宇的鐘聲,一下又一下,悠然回蕩,就像她心中那一聲聲從沒停歇過的無聲嘆息。
她的眸光飄遠,想問佛,是否真有來生?一陣無奈之情伴著鐘聲自她心中油然而生,她想求佛,若真有來生,她想自在的做一次自己,不再為他人而活……
「你別只顧著躲在後頭。」太平公主直視著蕭水青,「你不過是個賤民,憑什麼跟本宮一爭高下?現在本宮帶了人馬來,不是問你的意見,而是要你點頭聽令行事!」
「不論公主說些什麼。」蕭水青幽幽收回自己的視線,向前一步,淡然的看著太平公主,「民婦的答案依然不變,絕不將夫君拱手相讓!」
「你真不怕我殺了你?」太平公主好奇的看著蕭水青一臉的平靜,雖然覺得不開心,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識。
「怕!」她老實回答,「但我不知道說聲怕,公主是否就能高抬貴手?」
太平公主忍不住輕笑,「你的話倒是有趣,要我放過你也不是不成,你只要滾出去,讓我嫁給他。」
「公主,你想嫁之人可是我的相公。」
「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歡他。」太平公主揚起下巴,向前一步,站到了蕭水青的面前,「就是非他不嫁!」
「除非民婦死。」蕭水青也沒有退縮,「不然絕對不可能將夫君拱手相讓!」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你?」太平公主沒有料到她竟如此強硬。
「公主。」梁紫陽沉下了臉,將妻子再度拉到身後護著,「凡事適可而止!」
「該適可而止的是你,我就不信你沒有對我臣服的一日。今日任何人來擋都是死路一條,來人啊!」太平公主不悅的叫著一旁的侍衛,「這蠢婦真不怕死,就殺了她。」
梁紫陽一愣,沒料到局面會失控至此,他眼睜睜看著侍衛的劍直直刺向蕭水青,更沒料到她竟然不閃也不躲,他只來得及伸出手去擋,他及時擋住了劍,利刃卻直接刺進他的掌心,傳來噬骨的痛。
「你這是何苦呢?」蕭水青用力推開侍衛,壓住他的傷口,看著鮮紅的血不斷從他的掌心流出,她沒有驚慌失措,只有滿滿的不舍。
「既是我惹的事,沒道理讓你一人承擔!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大丈夫何懼之有?」
「你死了,爹、娘、大哥、大嫂、布莊怎麼辦?」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問,「此生你都在為自己而活,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沒有想到那些無辜之人。你若再不敬,公主會輕易放過他們嗎?夠了!真的夠了!這一切就讓我一個人了斷!反正就像你說的,不過一死……」
梁紫陽低頭凝望她的眸子,她眼底的悲涼與苦痛令他感到驚駭,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害怕了!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極度害怕失去她……
「你是我的娘子,我不準你做傻事!別忘了我們有承諾!」
「承諾又如何,忘了吧……」她低頭看著他受傷的手掌,「我們都該忘了!今曰這一關我過不去了,縱使心高氣傲如你,也是攔不住。」
「我就不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她放開他的手,「我只知我沒退路了。」
在他震驚的目光下,她面無表情的上前,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下,抓起一旁侍衛的手,將還染有他血跡的劍直接穿入自己的胸口。
她知道今曰這關難過,太平公主跋扈蠻橫,帶了大批人馬來,若是不遂了她的意,肯定會禍延家人,唯今之計只能出此下策,希望她的死能平息公主的怒火。
侍衛被她臉上大無畏的神情驚得一個松手,眼睜睜看著劍沒入了她的身體。
往事一幕幕在蕭水青眼前流轉,梁紫陽笑著、玩著,當他跟她在一起時,她被他爽朗的樣子迷住了,但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痛苦開始伴著快樂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一句諾言,恩愛兩不移,她真的好想相信,守著一生……她覺得飄飄然,身子失去了力氣。
梁紫陽上前,一把抱住如落葉向下墜落的她,大吼道︰「水青!」
他的手急壓著她的胸口,卻止不住涌出的鮮血。
「我只是累了。」胸口很痛,但痛楚之中,她好像放下了某些執著,莫名的感到一陣輕松,靠在他的懷中,聞著熟悉的味道,「此生總為你而活,若有來世……
我想自由自在的為自己活一次!」
默默等待著他的日子真的好難熬,如果有來生,她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自在率性的過日子,不要再被世俗禮教所局限。
他搖著頭,原以為掌心的痛噬骨,怎知根本遠遠不及他現在心痛得彷佛被刀割一般,他沒有料到深愛的女人竟在他的眼前,如此殘忍的手刃自己。
「我不準你閉上眼楮!」看著血不停的從她的胸口涌出,他雙膝無力的一軟,抱著她跪了下來,「我們說好要過一輩子的……」
「是一輩子。」她奄奄一息,虛弱一笑,吃力的開口,「只是我這一輩子……到了頭了,百年聚合,終有一別,你、我……都自由了……」
「我不要自由!」他拼命的搖頭,回過神來,大吼著要叫人請大夫,「我要你在我身邊,生生世世結發,不只這輩子!」
多甜蜜的話,生生世世,但現在……一滴淚無聲的滑落她的臉頰,視線開始模糊,下雪了……片片白雪落在他的發上、肩上。
「我……」她開了口,卻止不住溢出嘴邊的血,「不要生生世世……我累了……我只希望欠你的,今生……全還完了,來生……我要自由……」
「你不能這麼簡單就放過我。」他抱著她,這個他一生摯愛的人,他們從小一起度過許多的日子,怎麼可能轉眼成了空,「你沒欠我,聽到沒有?!是我欠了你,不管輪回幾輩子,我欠你的都還不完!」
她吃力的睜開眼,一眨也不眨的緊瞅著他,無聲的訴盡千言萬語,有依戀不舍,也有從未說出口的埋怨。
人的一生有太多復雜的情感,愛一個人同時也恨一個人,但骨化形銷之後,放下也自由了。
他不相信的膛瞪雙眸,看著生氣快速消失在她的眼里,她一臉平靜安詳的閉上了眼楮,正如她此生總是克制守禮般,就連最後,依然端莊。
他緊緊的抱著她,神色木然,以為此生無論他如何狂妄荒唐,終究不會舍得離棄他的娘子,在他的懷中靜靜吐出最後一口氣,雙眸無力的闔上。
他的胸口彷佛被重重撞擊,血色自面頰褪去,他不懂,不過轉眼之間,一個人怎能如此冷酷的選擇放手?
他害死了她,害死了他許諾摯愛一生的佳人……他還記得她甜甜的笑、全然的信任,但只因為他的狂妄愚蠢,就這樣結束了……
她死了,此後的日日夜夜,他將如何一個人度過?
他沒有流淚,今日才知,原來痛到了極點,心中淌著血,但卻流不出淚……
「娘子,等我。」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輕輕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今生我欠你的,來生……我還給你!」
他抱起了蕭水青,眾人看他肅穆又瘋狂的神情,沒人敢攔著他。
就連太平公主也是一臉慘白,全被蕭水青的自殘行為給駭住了。
梁紫陽失神的抱著她,他的娘子平靜得彷佛只是睡著一般,他掌心的傷口還不停的涌出血,但他不在乎,他一直往前走,直到依然回蕩著鐘聲的佛寺前。
香客看到他一身血跡,全都嚇得驚慌退讓,但他彷佛無所覺,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愛人放在大雄寶殿的佛像前——
人生是什麼?看著眼前的佛像,他在心中問,他不過一介凡夫俗子,相信感覺對了就成,更不想委屈自己的過一生,但這樣的自在,最終卻害死了他承諾相守一世的結發妻子。
人生是什麼?在他的眼里成了二字——荒謬。
他多希望這荒謬的人生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後,她能重展笑顏,用她一貫的溫柔伴他一生。
他萬念成灰,重重的磕了個頭。
「我佛慈悲,若真有來世,讓我再找到她,縱使要在地獄受十世業火焚燒之苦,只換與她相守一生也絕不言悔!今生我欠她的,來生一定還給她!不再狂妄、不再任意妄為,生生世世永不負佳人約。」
他不停的磕著頭,此生無法實現的夢,只能轉而寄望于未知的來生,他不覺時光流逝,不論何人來,都無法阻止他的動作。
他要求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縱使要他跪到只剩最後一口氣,他都不在乎,他感到天旋地轉,卻依然用力的磕著響頭。
終于,他體力不支的倒地,仍然用最後一絲的力氣伸出手,握著妻子的手,這才帶著淺笑,甘心的閉上了眼。
他與他摯愛的娘子一起臥在佛陀前,眼楮再也沒有睜開來……
一股深深的淒苦和悲哀油然而生,原以為流不出的淚,竟滑落了眼眶。
揮不去的記億、數不盡的思念,多少個夜里,在夢里,他看著她、念著她,最終夢醒,終究只是一場空。
他睜開眼,天色微明,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一道長長的嘆息。
梁紫陽轉過頭,看到蕭水青睜著一雙他再熟悉不過的水亮眸子緊瞅著他。
他沒有說話,目光貪婪的定在她的臉上,他以為自己還在作夢,只不過掌心胎記傳來的刺痛令他回過了神。
這不是夢……她醒了!
他猛然坐起,「水青?!」
她一言不發的盯著他,那眼神好似第一次見他。
「水青!」他激動的拉起她的手,她掌心的溫熱令他激動不已,「你沒事了、你沒事了!」
她看著他,雙眼閃著水霧,表情難過。
「我……」她有些虛弱的開了口,「作了一個夢,好長、好長的夢……」
她的話令他的激動平復了下來,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夢?!」
「夢到了你。」她顫抖的深吸一口氣,感覺心頭一陣酸楚,那一幕幕,令她悲哀又心痛,「好奇怪……我看到自己在地上,也看到你跪在佛陀前,我知道我死了,但又好像沒有……我在旁邊看著你,你流了好多血,最後倒在佛陀前,好奇怪……真的好奇怪,我想走開,但我走不開!為什麼我走不開?我想自由了……」
一股窒悶感梗在他的胸口,該來的終究躲不過,這樣的夢境他不知感受過多少回了,深深明白那樣的苦痛,前世是他的自傲害死了她,此生又令她傷重臥床,她實在該恨他入骨才是。
梁紫陽翻身下床,腿一彎,跪了下來。
她驚訝的看著他,想要拉住他,卻發現使不上力。
「這或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他的心痛苦的擰緊,對她亮出掌心的胎記,「我們身上的胎記,是我害死你的證據,你恨我是理所當然!若你不想見我,我可以理解……」他必須用力吞下喉中的硬塊,不看著她,才能順利把話說出口,「但在你痊愈之前,我……我希望你能讓我每日來看你,確定你沒事之後……我發誓此生不再打擾你,求你!」
眼淚在她的眼眶之中打轉。
走不開,是因為終究放不下他,愛得太深,容不下恨了……更何況上輩子她縱使是因他而死,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又何苦影響此生?
「我老爹實在不能怪我。」她覺得好笑的開了口,「打小我拿著書本就想睡覺,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他的胸中一緊,緩緩抬起頭看向她。
「因為被你害的。」她哼了一聲,睨了他一眼,「想我上輩子讀那麼多書,懂那麼多道理有什麼用,最後竟然蠢到拿劍殺了自己!拜托!我是誰?我是蕭水青耶,就算這世上的人都死光了,我應該都還能活得好好的才對!若以我這輩子的性子,我就拔光那個公主的頭發,狠踹她幾腳,她憑什麼跟我搶夫君?!」
他不敢答腔打斷她情緒化的宣泄,看著熟悉的活力回到了她的眼眸,他心中的希望升起,他能指望她的原諒嗎?
「你還跪著做什麼?」她不以為然的看著他,「我餓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你……不怪我?」
「怪你什麼?」她翻著白眼,「我現在很快樂,至于過去——不過就是場夢而已!我這麼聰明,自然不會被場虛幻的夢給影響,你應該跟我一樣吧?」
他再也忍不住激動的站起身,伸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她沒有半句責罵,讓他松了口氣,卻有更深的愧疚,「我令你受苦了!」
「都過去了……」她微斂下眼,偎進了他的懷里,拉起他的手,輕撫著他的掌心,「這些年伴著你成長的相思苦,已經是懲罰了。」
「如此輕易就原諒我。」他百感交集的輕嘆了一下,「我真的……」
不想看他如此內疚,她側過頭,主動吻上他,要他閉嘴最好的方法,就是堵住他的嘴。
他的手緊摟著她,不願放手,也不會再放手。
她露出溫柔的笑,打趣的說︰「我餓了,你到底要不要在我餓死前,讓我吃點東西?」
他如夢初醒,連忙站起身,難掩興奮的跑出去叫下人備膳。
看著他像個孩子似的模樣,她必須要吞下突然想哭的沖動。
他的眸子有著滿載的深情,縱使輪回,他依然尋尋覓覓的找到了她,能擁有他如此真誠的情深愛憐,此生……她沒什麼好怨的了。
*
蕭水青坐在屋內,看著窗外黑壓壓的一大片烏雲籠罩,看來會下場大雨,果不其然,才一轉眼的功夫,就降下了傾盆大雨。
「這天怎麼說變就變?」她原本不想理會,卻突然想起,她要回蕭家看染了風寒的老爹時,婆婆正好帶著劉嬤嬤說要上皇覺寺去焚香祈福。
這雨來得突然,她們肯定沒帶傘具,沒有多想,她拿了傘,急急的跑了出去。
「小姐?!」小羽正從廚房端了碗雞湯出來,看到蕭水青往外跑,不由喊道,「你要回學士府了嗎?下雨了,你別跑!姑爺就快回來了,我叫人備車,一會兒功夫就好。」
「雨來得快,不等了!你叫人備好車到皇覺寺山腳下等我。」蕭水青揮了揮手。「要快點啊!」
「喔。」小羽聞言,立刻放下手上的雞湯,找人備馬車。
蕭水青匆匆趕到皇覺寺,寺里的小師父卻說,梁夫人早早就走了。
「走了?」她的眼楮轉了轉,來的這一路上並沒有看到婆婆的身影,難不成是走往另一條鮮少香客走動的後山小徑?
她趕忙去找,果然在後山半山腰的亭子里看到了梁夫人。
「娘!」蕭水青加快腳步跑進亭子里。
梁夫人有些驚訝的看著她,「你怎麼來了?」
「雨來得快,知道你肯定沒帶傘,怕你淋濕了,所以給你送傘來。」
梁夫人聞言,不由微愣了下。
從蕭水青墜馬,兒子衣不解帶的照顧她之後,梁夫人心中便明白,不論她喜不喜歡這個兒媳婦,她都得跟兒子此生可以拿命相換的人和平相處。
之後兒子私下和她長談了一次,再次強調了蕭水青對他的重要和意義,她知道若她不想失去唯一的兒子,只能妥協,因此她也努力的嘗試放下成見,學著欣賞這個行事莽撞的兒媳婦。
只是蕭水青大刺刺的個性,總令她有些無所適從,就如同今日,若是一般姑娘家,縱使有孝心,也頂多派個下人來一趟便成,但她卻硬是自己跑這一趟,也不知她是真孝順還是自個兒愛玩。
「少夫人,這雨來得急。」劉嬤嬤在一旁難掩擔憂,「方才我陪著夫人忙著躲雨,一時不察,讓夫人扭了腳。」
「扭了腳?這怎麼成!」蕭水青立刻蹲了下來,不顧梁夫人的驚呼,直接拉開她的裙擺,抬起了她的腳。
梁夫人驚慌的看著四周,差點被她的舉動嚇昏過去,「放開!若讓人見了……你這是成何體統?」
「娘,我只是看看你傷得如何。」她一臉無辜,壓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遲疑了一會兒,便輕輕的將梁夫人的腳放下,「對不起,惹你生氣了……」
雖然蕭水青有時無法理解婆婆的作為,但是她一直記得,梁紫陽老是叨念著,對長輩要多些忍讓,並心存敬意,所以她時刻用這句話提醒著自己。
看著媳婦低垂著頭站到一旁,梁夫人不由遲疑了一下,從她進門至今,自己對她態度一直不是很好,還說了不少諷刺的話語,她還能如此心無芥蒂的對待她,其實也是難得。
「我沒生氣。」梁夫人有些別扭的開了口,「只是有些驚訝,你看看你,這麼急著跑來,衣服都濕了!」
蕭水青低頭一看,不在意的甜甜一笑,「沒關系,只淋濕了一點點,娘不要受寒就好。」
她燦爛的笑容,令梁夫人差點說不出話來。
在放下成見之後,她漸漸發覺其實這少根筋的兒媳婦也不全然這麼不討人喜歡,至少有個不記恨的爽朗個性。
「我叫小羽備了馬車在山腳下等,可是現在這個樣子……」蕭水青很快的做出決定,背對著梁夫人蹲了下來。
梁夫人雙眼微睜,「你做什麼?」
「上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背,「我背娘下山。」
「你背我?!」
蕭水青肯定的點著頭,「不過一小段路,娘,你別小看我,我很強壯,沒問題的。」
梁夫人頓時啞口無言,覺得自己早晚會被這個行為難以捉模的媳婦給嚇死。
「娘。」蕭水青半轉身子,用催促的目光看著梁夫人,「快點啊!」
「夫人……」劉嬤嬤在一旁輕聲說道,「少夫人也是一片孝心,看在少爺的分上,你就接受了吧!」
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雖然心中有著遲疑,最後還是順了蕭水青的意,讓她背著自己。
「還行嗎?」梁夫人手拿著傘,看著緩步走下石階的蕭水青問道。
「行!」背著梁夫人,蕭水青特別小心翼翼,平時自己莽莽撞撞沒關系,可不能讓婆婆哪里磕撞了,「真慶幸我爹沒給我裹小腳,不然今天連走幾步路都難。」
這原本是梁夫人心中所介意的,但既然蕭水青提了,她也順口說道︰「蕭家雖是商賈之家,但也是大戶人家,怎麼會任你這個閨女有雙大腳?」
「這個就要說到我爹頭上了。」她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爹說,我五歲那年,我娘突然病了,大伙兒的心全都懸在我娘的身上,只是誰也沒料到,我娘沒熬過一年就死了,等辦完我娘的喪事,我爹才想起要替我纏足。但是才第一天,我便痛得哇哇大哭,剛喪妻的爹爹舍不得,所以就想著晚些時日再說,一天拖過一天,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到我這麼大了,偶爾想起,他還常提到自己有多後悔,說什麼早知道我個性這麼野,他實在不該管我呼天喊娘的,應該要硬是替我纏足,把我關在家里才對。」
她生動的話語令梁夫人忍不住失笑。「或許真該如此!」
聽到梁夫人的笑聲,蕭水青不由心頭一暖,「可是娘……纏足不是很痛嗎?你怎麼受得了?」
「因為我娘親說,女兒家得要有雙小腳才美。」梁夫人想起自己五、六歲時經歷的那些出血、化膿、潰爛,最終才擁有一雙弓足。
「只為了別人的目光、為了美……」這是蕭水青萬萬不能理解的,畢竟她不想為了別人的目光而活,「娘,如果你有女兒,也會要她有雙小腳嗎?」
這個問題實在簡單得無須思索,梁夫人直接回答,「當然!」
「可是這麼疼,只為了別人的目光……值得嗎?」
梁夫人驀然沉默了,只為了別人的目光,值得嗎?她從來沒有思索過這個問題,畢竟禮教的束縛,有時是容不得問對錯、辨是非的,只能照著做。
「娘。」蕭水青輕聲說道,「如果我有女兒的話,我舍不得!為了避免以後我們吵架讓夫君為難,所以我們先說好,我以後盡可能乖乖聽你的話、不惹你生氣,你也別逼著我女兒纏小腳。」
「你……」這番話實在令人好氣又好笑,梁夫人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長到這個歲數,算是服了你了。」
蕭水青眼楮一亮,「意思是,娘親答應了?!」
「等你真生了娃兒再說吧。」梁夫人也笑著回她。
「那還不簡單。」蕭水青臉不紅氣不喘的回道,「回去叫夫君再努力些就是了!」
梁夫人瞬間傻眼,這媳婦還真是……她只能搖著頭,知道說什麼都是白費唇舌,索性由著她了。
「娘,出太陽了!」快到山下時,雨停了,太陽露出了頭,蕭水青興奮的說。
「是啊。」梁夫人眯著眼,看著重新探出頭的光亮,正如她的心,好像也開始見到光亮了。
「娘親、水青!」梁紫陽遠遠的一看到她們,連忙大步迎上前。
蕭水青的雙眼一亮,「你怎麼來了?」
「我下朝回蕭府要接你,卻見小羽命人備車,知道你上了皇覺寺找娘親,便趕來了。」他邊說邊把母親從蕭水青的背上給扶下來,「娘親怎麼了?」
「不過扭了腳。」梁夫人輕聲回答,「不礙事,你的好媳婦一路背我下山,這次倒是我欠了她。」
「娘,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欠不欠的。」蕭水青爽朗的回應,雖然嘴巴說自己很強壯,但是梁紫陽一將婆婆從她背上抱下,她還是輕松的呼了口氣。
「累了?」梁夫人被兒子抱上了馬車,帶笑的看了蕭水青一眼。
蕭水青死要面子,立刻打直腰桿,「沒有。」
「嘴硬!」梁夫人看到她略顯蒼白的面頰,不免有些不舍,「還不上車,回去了。」
「是!」她用力的點了下頭。
「你確定還好嗎?」梁紫陽擔憂的低頭看她。
「別小看我,我好得很!」她對他俏皮的皺了皺鼻子,「不過才一小段路罷了。」
「可是你的臉色……」
「別婆婆媽媽的,我說我很——」她才要爬上馬車,但是眼前卻一花,身子突地向前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後的梁紫陽連忙伸出手抱住了她,焦急的喚道︰「水青!」
但蕭水青緊閉雙眼,沒有任何回應。
作者:
rdj01
時間:
2022-2-2 12:28 PM
【尾聲】
「水青醒了,你快進去看看她。」梁夫人笑開了嘴,興奮的對守在房門外的兒子說道,「真是我的好媳婦,我得去焚香敬天祭祖,我們梁家終于有後了!」
她懷了他的孩子!
欣喜泛上心頭,他腳步雀躍的進房。
蕭水青半臥在床上,帶笑的看著他走過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跟娘一樣開心。」
他伸出手,緊緊的摟著她,感謝上蒼讓他此生真的了無遺憾。
「當然開心。」他抱著她,低喃著,「縱是百年聚合,終有一別,但我們有孩子,代表我們的情與意將永遠流傳下去!」
「百年聚合……誰說我們的緣分只有百年,我要跟你生生世世都結成夫妻。」
她柔柔的靠在他的懷里,抓起他的手,慢慢的扳著他的指頭,「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有下下下輩子,我要纏你生生世世!」
他微笑的輕摟著她,她是他最愛的人,這輩子他們注定不孤單,他們會一起度過許多美好時光。
「不是你纏我,是我想纏著你!結發生生世世,但是我們先幸福過完這輩子吧!」
此生好好的過,來世來生,如夢似幻,他的掌心、她的心……都不痛了!為記憶前世所留下的胎記,不再是苦相思,只要兩人心意相通,這個胎記是代表輪回千百回的愛戀……
全書完
欲知還有哪些深情夫君上天下地,歷經折磨也要追回前世愛妻嗎?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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