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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龔心文 -【放開那個反派讓我來】《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9:38 AM     標題: 龔心文 -【放開那個反派讓我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12-3 04:53 PM 編輯

【書名】:放開那個反派讓我來

【作者】:龔心文

【內容簡介】:

  【平行世界完結文】《魔種降臨》

  傳說葉裴天的血具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人類強者打著正義的旗號像蟻蟲一樣蜂擁而來,只為實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當葉裴天用黃沙全數碾死這些覬覦者,放任自己的殘破之軀泡在血泊中的時候,

  一個女人出現在戰場邊緣,悄悄向他靠近。

  他輕扯動一下都有點費力的嘴角,勾出一絲嘲諷的笑,連一個低階聖徒都敢趁機來取自己的血肉……葉裴天了無生趣的閉上眼。

  然而,女人卻彎下腰把帶著體溫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葉裴天:???

  楚千尋瀕臨死亡的時候,看見了另外一個平行世界發生的一切。

  在那個世界,那位令全世界毛骨悚然的大魔王竟然沒有黑化,而是又軟又害羞地沖著自己笑。

  為了那個笑容,她踩過屍山血海,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位殘暴嗜血的大魔王。

  卻聽見對方說道:你走吧,再靠近我一步,我會讓你死得很不好看。

  等她真的轉身,衣角卻被人勾住,

  哪怕全世界都唾棄你,我會也牽著你手。

  如果所有人都害怕你,那麼就讓我來愛你。

  一句話簡介:全世界都不愛你,我來愛你。

  立意:有愛和諧,共創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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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9:47 AM

第一章

  楚千尋醒了過來,她扶了一下腦袋,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剛剛做了一個冗長而真實的夢。

  這個夢太過細致真實,以至於她覺得自己是在另外一個平行世界中,旁觀了一場她人的人生。

  當然楚千尋眼下沒空考慮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她的身體正處於一種極度難受的狀態,嗓子眼乾燥疼痛,渾身虛脫,頭暈目眩,幾乎無法從雜亂的床上爬起身來。

  我這是怎麼了?

  楚千尋按了按額頭,伸手去搆床頭小桌上放著的搪瓷水杯。

  她的手臂綿軟又無力,勉強搆到了杯子的手柄,指尖一抖,整個水杯就從桌上翻了下來,哐當一聲砸到了地板上,在地上轉了兩圈。

  一隻小爬蟲從乾燥的杯子中慌亂地爬出,驚慌失措地逃走了。

  這個杯子不知道乾了多久,一滴水都沒有。

  這裡是星際1225年,x星球。曾經人類是這個星球上的絕對統治者,高度文明物資豐富,那個美好的時代被後世稱為黃金年代。

  自從五年前,巨大的綠色月亮在天空突然出現,又轉瞬消失。天空中降下無數能夠寄居在人體內的魔種。至此文明覆滅,世間魔物橫行。

  人類的社會變得一團糟,楚千尋的生活也過得一團糟。

  她是位極其平凡的四階風系聖徒,為了餬口不得冒著巨大的風險,跟著戰隊出外獵魔,卻在不久前獵殺魔物的行動中受了重傷。

  幸好,還有隊友記得把她從戰場上拖回來,丟進這間窄小的屋子中。

  沒有將她遺棄在野外,使她成為那些魔物的盤中餐。

  楚千尋想喊一聲,喉嚨卻像是生了鏽的鋸子,只發出嘶啞難聽的細小聲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躺下去。

  哪怕她在這個窄小的房間裡躺成了乾屍,可能也不會有人進房看上她一眼。

  楚千尋用力撐起身體,咬咬牙,把自己從床上摔到了地板,她扶著牆壁,腳步虛浮,從凌亂而窄小的房間內一路爬出門去。

  短短的幾步路她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了圓形的門把,將全身掛在上面,用盡力氣擰開門,一骨碌從屋內滾進了屋外的走廊。

  「哎呦,作死啊你,嚇老娘一跳。」

  門外路過一個身材玲瓏,打扮花俏的女人,被突然撲出來的楚千尋嚇了一跳。

  這個女人名叫高燕,住在楚千尋隔壁,又和楚千尋在同一戰隊,算是有些面子情的半吊子朋友。

  「水……給我水。」楚千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幾乎掛在了她的身上。

  「誒,你這是幹什麼?快放開,老娘的衣服都快被你抓破了。」

  高燕罵罵咧咧,最後還是提起楚千尋,把她拖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掃掉自己屋中那張低矮的四方桌上的東西,把楚千尋丟在桌子邊,給她塞了半杯清水。

  她的房間比楚千尋的屋子還亂,角落裡凌亂地堆砌著各種破舊的雜物,改裝得亂七八糟的自行車,徹底生鏽了的電風扇,破破爛爛的塑料薄膜,更多的是各種各樣奇怪的生物軀殼。

  魔種降臨已經多年,廢土中求生的人基本都是這種養成了收集的習慣,物資極度緊缺的時代,略微能夠再利用的東西基本沒有人捨得丟棄。

  即便如此,黃金年代殘留下來的那些東西如今也已經越來越少見。

  在這個世界上遍佈著各種強大的魔物,人類不再高居在食鏈的頂端,而是成為了這些突然出現在地球上的強大物種的食物。

  同時也有不少人類激發出特殊的能力,在這個被宗教統治的x星球上,這些擁有異能的人類被稱呼為聖徒。

  高燕是一個等級僅僅四階中期的重力異能聖徒。

  楚千尋和她半斤八兩,兩人在這個強者如雲的時代,都只能算是混跡在社會階層的小人物,每日摸爬滾打,勉強混上了不用出賣皮肉也不至於把自己餓死的日子。

  楚千尋一口氣把那半杯水咕嚕咕嚕喝了下去,感覺身體裡多了一絲活氣,知道終於成功把自己從死亡邊緣撈了回來。

  她把腦袋耷拉在桌上,伸手將空杯子放在高燕面前,「好餓,再給點吃的。」

  「過分了啊,我憑什麼給你吃的,老娘欠你的嗎?」

  高燕是一個既小氣又尖酸刻薄的女人。

  「再不吃我就快死了。」楚千尋貼著桌面,有力沒氣地看著她。

  今日之前她和高燕的關係很平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戒備排斥這個性格不太好的鄰居。

  但在那個平行世界中,高燕卻還沒有被歲月磋磨成如今這副尖酸刻薄的模樣,她既溫柔又體貼,細致地照顧著身邊的每一位隊員,是那個世界的楚千尋最親密的朋友。

  高燕口裡不斷叨叨,卻還是站起身打開鎖緊了的櫃門,搗鼓出了半杯子的不明材料的糊糊,哐當一聲丟在楚千尋眼前,「半死不活了這麼多天,醒了還要來煩我,吃了我的東西我都給你記著,必須加倍還我。」

  楚千尋捧著杯子,把那杯熱乎乎的東西慢慢喝進肚子,感覺渾身毛孔都被妥帖地燙了一遍。

  她放下杯子,滿足地嘆了口氣,身體一歪靠在了一旁席地而坐的高燕身上。

  「幹什麼?你這是被魔物打傻了嗎?」

  高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推了楚千尋一把,沒推動。楚千尋幾乎半個人都歪過來了。

  高燕性格不太好,沒有什麼女性朋友,也只有楚千尋這個住在隔壁,又屬於同一個傭兵團的妹子和她能說上幾句話。

  但之前的楚千尋性格冷漠,寡言少語,一直和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一種關係,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親近,讓高燕很有些不習慣。

  楚千尋緩緩閉上了眼,這會她喘過氣來,再度想起了夢中的那個平行世界,裡面的一點一滴,一人一物,和他們那些細水長流的日子都細細在她眼前放映了一遍。

  導致她如今即便睜開了眼,也有些恍然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在那個世界裡,有些本來早已死去的人卻還活著,有些活著的人卻已經死了。

  臭名昭著的惡魔卻是個溫柔體貼的傻白甜,盛名之下的神父反而是披著人皮的魔鬼。

  許多她所熟知的人在那個世界過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燕姐,你其實是個好人。」楚千尋閉著雙眼,察覺到那個沒有推開自己的胳膊帶著一絲不習慣的僵硬。

  「誰要當好人,你才是好人,你們全家都是好人。」

  高燕不幹了,在這種燒殺搶掠隨處可見的廢土時代,好人可算不上什麼誇獎別人的詞匯。

  一個人一但過於心軟,也就意味著他有弱點,可欺騙,可搶奪,幾乎算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對象。

  楚千尋噗呲笑了一下,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在這個世界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男人,傳說中他暴戾嗜血,殺人如麻。

  「葉裴天呢?他最近在什麼地方?」

  高燕嚇了一跳,一把摀住了楚千尋的嘴巴,「做死啊,你提那個人魔做什麼?」

  她左右看了看,確定自己的房間內沒有第三個人,這才壓低聲音小聲靠近楚千尋,

  「你沒聽說嗎?神愛研究中心鵝城覆滅了,整個基地都被那個恐怖的男人埋到了黃沙底下。」

  她再度壓低了聲音,悄悄在楚千尋身邊耳語,「你昏迷的這幾天,城裡都在傳,聽說葉裴天到了我們附近,最近大家都縮在城裡不敢動彈,連獵魔行動都少了很多,就怕一個不小心撞上了那個大魔頭。」

  楚千尋沉默了,葉裴天是一位生活在黑暗的死神,據說他獨自住在一座黃沙築成的城堡之內,但凡他所經之處,生機覆滅,人煙滅絕。舉手抬足之間一城的生命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掩埋在黃沙之下。

  他是罕見的雙系異能者,同時具備控沙異能和強大的恢復能力,沒有人能夠真正殺得了他。人們害怕他,畏懼他,甚至不敢隨便談論他。認為他所帶來的危害,遠遠超過那些游蕩在原野之中的魔物,給他冠以人魔之稱。

  但楚千尋卻見到了另外一個葉裴天,他雖然也依舊有著強大無比的異能,但卻既溫柔又善良,是一個靦腆而容易害羞,動不動就會臉紅的男人。

  楚千尋想起時他那副淺笑輕言的模樣,想到他這一世沒有逃脫那些可怖的遭遇,成為那樣一個近乎變態的人魔,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9:54 AM

第二章

  楚千尋住在一棟回字形的筒子樓裡。

  樓裡住戶多人口雜十分擁擠,每層樓被隔成了二三十間小小的屋子,擠著上百號人。隔音效果很差,樓上樓下吃喝拉撒打架辦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楚千尋一手端著個雙耳瓦罐,一手提著柴,低頭從晾在走廊上那些五花八門的衣物中穿出去,鑽進了搭蓋在庭院中的公用廚房。

  廚房內的牆壁被煙火熏得烏黑,周圍砌著一圈的土灶台,在這個時代電力已經成為昂貴的資源,想要吃一口熱乎的東西,只能燒火做飯。

  楚千尋找到一個空灶,熟練地燒沸一小鍋的水,掰開手中的一塊豆餅往鍋裡丟。這種顏色褐黃的豆餅是用黃豆榨汁後留下的殘渣製成,又硬又乾,不泡水的話難以下嚥,還沒有什麼營養,在黃金時代這種餵豬都被嫌棄的食物,如今卻變成大部分人的主食。

  楚千尋攪動著鍋裡褐黃色的豆粥,心中盤算著自己還剩多少魔種,

  如今,人類通用的貨幣是一種被稱為魔種的綠色晶體。殺死野外的魔物可以從它們的軀體中得到魔種,所有身具異能的聖徒都需要用魔種提升能力,因此魔種成為除了糧食之外唯一的流通貨。

  盡管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但楚千尋知道自己不能再休息下去了。她打算等高燕她們這一次獵魔回來,就去和小隊長報備自己準備參加下一次的獵魔行動。

  黃褐色的豆糊糊開始沸騰起來,楚千尋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半青半紅的西紅柿。

  她在自己窗檯上的土盆裡種了幾株西紅柿,幾天沒給它們澆水,不但沒有乾死,還很爭氣的結了一個半熟不熟的果實來,讓楚千尋心中欣喜不已。

  在她對面灶台的兩個女人,一臉豔羨地看著她把那個富含維生素的珍貴食物橫七豎八切開,連皮帶蒂一點不剩全丟進了鍋中。

  「最近可得省著點吃,多儲備點糧食。」女人對她身邊的同伴說道。

  「可不是得這樣,如今那位『人魔』葉裴天就在幾十公里外的北鎮,神愛召集了這附近數十位高手,圍剿了幾日。誰知道最後要打成什麼樣,會不會波及到春城,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還是多做點準備。」

  「聽說那個葉裴天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希望那些大佬們給力點,這一次能真的把這個魔鬼給剿滅了,也好讓我們好安心外出獵魔。」

  葉裴天這個名字傳來的時候,楚千尋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的面孔,那個人有著一臉乾淨的笑容,在夢境中的世界裡時常面色微紅地牽起自己的手。

  楚千尋甩了甩頭,把腦海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摒除。

  別想了,那只是個夢,好好夾緊尾巴過自己的小日子才是,別去招惹那些恐怖的人物。

  她把一鍋亂燉的黑暗料理倒出來,端著瓦罐往屋子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幾個聖徒分開人群,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走進了楚千尋的隔壁。

  「怎麼回事?」楚千尋放下手中的食物趕過去。

  高燕躺在床鋪上,一臉煞白,秀氣的雙眉緊緊擰在一起,她的腹部被似乎被某種巨大的生物咬了一口,殘缺了腰跨位置的大部份身軀。紅色的血從胡亂紮在她身上的繃帶裡滲出,瞬間染紅了整個床單。

  她還活著,但離開死亡也不遠了。即便是恢復能力遠勝於普通人的聖徒,也沒辦法挺過這麼嚴重的傷勢。

  送高燕回來的幾個男人楚千尋認識,其中一人正是楚千尋所在戰隊的小隊長王大志。

  王大志等人看床上的高燕搖了搖頭,他不準備再多做什麼,

  作為隊友,在這個天天死人的時代,能把她帶回來,讓她死在家裡,也算是夠意思了。

  「之前你昏迷不醒,燕子也算有去照顧過你。你看著她,等人走了,再喊我們來搭把手。」王大志拍了拍楚千尋的肩膀,準備領人離開。

  「等一下。」楚千尋攔住他們,「請治癒者,隊長,麻煩你幫忙請一位治癒者過來。」

  王大志有些詫異,平日裡他倒是沒看出楚千尋和高燕的關係有好到這樣的程度。

  擁有治癒能力的聖徒,被稱呼為治癒者,高階治癒者在這個時代是一種很受歡迎的職業,請他們前來一趟代價不菲。沒什麼人會願意為一個已經無法挽救的瀕死之人浪費這個錢。

  被請來的治癒者是一個瘦高個的中年女性,她瞥了一眼血泊中的高燕,轉身就走。

  「已經是死人了,還喊我來做什麼。」

  「請您盡盡力,」楚千尋拉住了她,「只要止住血,能拖上幾天就行。」

  她把手中的一袋魔種恭恭敬敬遞上前去。那個女性聖徒掂了掂手中的袋子,哼了一聲,雙手亮起一道白色光芒,照在了高燕腰間巨大的傷口上。

  屋中的人退去,楚千尋給高燕換了一條床單,看著她的臉,默默坐在她床邊發愣。

  高燕臉色蒼白,滿頭冷汗,但神志還算清醒,她別過臉沒有看床邊的楚千尋。

  「電風扇裡面。」高燕的聲音從她後腦勺傳來。

  楚千尋一下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電風扇的底座,打開吧。」高燕淡淡地再說了一遍。

  楚千尋把她房間角落裡丟著的那個鏽跡斑斑的小型電風扇翻了出來。

  拆開了底座,裡面塞著一個層層疊疊包裹的袋子,打開袋子一看,綠瑩瑩的全是魔種。

  「便宜你了,拿著吧。」高燕說,「早晚都有這麼一天,這樣的世道,老娘也活膩了。」

  楚千尋愣愣看了那個袋子半晌,將那袋泛著綠光的袋子合上,

  「不,你等著我,還有機會,我去一趟北鎮。去買救你的藥。」

  在這個被各大宗教統治的世界,有一個龐大的宗教組織名叫神愛。它曾經出品過一種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藥劑,據稱這是神為了拯救世人賜下的神賜之物,因此取名為聖血。

  但楚千尋知道這個光鮮聖潔的神話背後的真相是多麼污穢殘忍。

  如果夢境中所見是真實,那所謂的聖血,事實上只不過是人魔葉裴天的血肉。

  魔種降臨初期,還是一個小製藥集團的神愛組織在一個密閉的倉庫中發現了身受重傷的葉裴天,意外得知了身為永生者的葉裴天的血肉具有異於常人的恢復能力。這些表面慈善的教會人員,殘忍地囚禁了當時還十分弱小的葉裴天,利用他不死的特性反復抽取他的血肉,製作出神藥聖血,並對外宣稱是神賜之物,借此廣招信眾,大肆擴張勢力。

  如今市面上已經沒有聖血可買,但作為神愛的重型研究機構所在的北鎮,黑市上還有機會高價買到一兩支聖血,楚千尋要為高燕試一試。

  ——

  天空中掛著一輪冷冰冰的明月,月色之下,是一片被黃沙覆蓋了的戰場。

  幾乎所有這片戰場上的聖徒們此刻心中都產生了悔意,他們已經戰鬥了整整三日,死了不知道多少戰友,幾乎耗乾了異能。但那個渾身鮮血淋漓的男人,依舊站在漫天黃沙中,彷彿永遠也殺不死,永遠也不會倒下。

  他身邊縈繞著血紅的沙粒,一步步走來。

  月夜下的惡鬼,地獄中的修羅,令人毛孔悚然。

  一條幾乎看不見的透明蛛絲黏到了前進中的人魔手上,人魔死寂的眼珠轉了一下,停住腳步。

  就在一瞬間,無數銀色的鏈條順著那道看似脆弱的細細蛛絲顯現,緊緊纏繞住了葉裴天的雙手,把他吊起在空中。

  「抓住了,我抓住他了!」施展出特殊異能偷襲成功的聖徒欣喜若狂,「快,大家快上!先砍掉他的雙腿。」

  葉裴天修長的眉毛抬了一下,這個被束縛的男人,卻彷彿看見了什麼令他開心的趣事,漫天的沙塵中傳出他肆意的笑聲。

  黃沙在空中滾滾流動,纏繞住了他的雙臂,生生把他自己的雙臂絞斷。

  得到自由的魔鬼從漫天沙塵中出現,衝向了圍剿他的敵人。

  遠處的偷襲者轉身就跑,血紅的沙粒在空中散開,凝結成一雙巨掌追了上來,一把掐住了他。

  伴隨著刺耳的慘叫聲,汪汪血水從沙粒的間隙中流淌下來。

  「魔……魔鬼。」圍剿人魔的聖徒們的戰意終於崩潰,開始轉身逃散。

  血戰了三日夜的戰場重歸沉靜。

  覆蓋了方圓數里的沙丘,成為那些貪婪者的墳墓。

  冷月清輝,夜風拂過,死寂的沙丘之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身殘破的人魔,躺在屍山血海中,睜著眼,靜靜看著天空中的圓月。他雙臂折斷,異能耗盡,渾身是傷,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這個時候即便隨便來一個拿著刀小孩,都能夠把他的腦袋割下來。

  但他毫不在乎,活著是對他的折磨,死亡才是他求而不得的事。

  「真無趣,還是死不了啊。這就是上天對我這個的人魔的懲罰嗎?」他咧開嘴角,無聲地笑了起來。

  看吧,這裡滿地都是他的血,他的殘軀。這就是那些人像蝗蟲一般湧上來想要搶奪的東西。

  他葉裴天雖然活得了無生趣,但他偏偏要把那些人趨之若鶩的東西白白混進黃沙,埋進地底深處,也不願白白便宜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

  夜空中的圓月逐漸被雲層遮蓋,葉裴天的臉色暗淡下來。

  他是臭名昭著的殺人狂魔,凶名赫赫,人人聞之生畏。

  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可笑的弱點,他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卻懼怕黑暗。

  在魔種降臨初期,他曾被鎖在無邊的黑暗中度過了三個月的時間,從那之後,不論他變得如何強大,他都無法擺脫心中那份對黑暗的極端恐懼。

  他不由在心底祈禱月光不要消失。但他知道沒有用,這個世界似乎從來就沒有人或是任何東西能夠回應他的祈求。

  事實上他反而習慣應對恐懼,在無數的經驗告訴他,面對痛苦唯一的辦法就是忍——不論他是否忍耐得住。

  明月的最後一絲光輝即將消失,黑暗化身為一隻冰涼的手,開始沿著他的肌膚向上爬,很快就會摀住他的口鼻,攥住他的心臟,把他拖進無法呼吸的世界中。

  沙丘邊緣的叢林中傳來細小的響動。

  葉裴天的眼珠轉動,在黑暗的森林邊緣,亮起一小團火光,橙黃色的火光照亮出一張小小臉,那張臉正探頭探腦地向著這邊打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9:59 AM

第三章

  火光漸漸移近了,那是一個女人,身材苗條,紮著短短的髮辮,從行動的靈敏度來看,她不過是一個十分弱小的低階聖徒。

  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過來,夜色中一雙剔透的眼眸倒映著火焰的光輝,帶著一份謹慎上下打量倒在血泊中殘破不堪的葉裴天。

  葉裴天感到一種屈辱,他別過臉去,看來自己的威名還不夠盛,連這樣一個弱小的螻蟻都敢趁著他虛弱的時候來覬覦他的血肉。

  那個女人似乎猶豫了半天,把手中的火把插在了地上,從背包中翻出一個罐子,在他身邊蹲下。

  「抱歉,我在北鎮找了很久,都沒有買到那個……藥劑。我的朋友馬上就要死了,抱歉。」

  她低聲道歉,小心地從葉裴天流血的傷口處接取了一罐血液。

  不過又是一個打著大義的口號,行著卑鄙之事的小人,等能動了,立刻要你死。

  葉裴天在心中冷笑。

  楚千尋蓋上瓶蓋站起身來,她神色復雜的看著浸泡在污血中的那個人。

  她在北鎮找了很久,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聖藥,只好冒險來到這個戰場碰碰運氣。她的運氣不錯,但不知為什麼,心臟卻產生了一股令她快要窒息的痛苦。

  躺在血泊中的這個人,一頭微捲的短髮沾染了腥紅的血液,凌亂地覆蓋著眉眼,

  從亂髮中透出的眼神,死寂,冰冷,鋒利如刀。

  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葉裴天,眼神很純淨,溫柔,總是搖曳著點點星光。

  雖然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但卻是徹徹底底不同的兩個人。

  楚千尋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恨這個世界,恨所有的人,包括自己。自己為了高燕,也做出了讓他最為憎恨的事。

  在這樣殘酷時代中摸爬滾打了五年時間,楚千尋的一顆心早已被鍛煉得堅硬冰冷,她自信能夠和其他生存在這個時代的人一樣,為了自己所需做出任何殘忍的事。

  她咬了咬牙,彎腰伸手去拿地上的火把,準備離開。

  那個人的目光幾乎黏在了她手中的火焰上。

  對了,葉裴天怕黑。楚千尋想了起來。

  魔種降臨之初,他被自己的父母關在暗無天日的倉庫中,與魔物為伍,足足三個月才被人發現,想必他的黑暗恐懼症比在另外一個世界中的他更為嚴重。

  此刻的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用眼神死死地盯著楚千尋手中的火把。

  楚千尋堅冰一般的心就被那個眼神切開了一道口子,灼熱滾燙的岩漿從那道口子中出湧出來,在心田的冰原上滾了幾滾,讓她酸澀又痛苦。

  ——

  葉裴天眷念地看著黑夜中那一點點的光明。

  女人的手伸下來,握住了火把,葉裴天知道這個人要走了,她會帶走這份唯一的亮光,讓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中。

  他甚至開始希望對方多取一點自己的血肉,多停留一會,不管這個人隨便要拿走什麼都行,只要她能把這份亮著的光留給自己。

  他不想被留在黑暗中。

  但他的想法無關緊要,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黑夜中握上了火把的手好像聽見了他心底的聲音,突然頓住了,那隻手幾度握緊又鬆開。

  空中響起衣物掀動的聲音,一件厚實的外套,帶著滿滿的體溫,披到了他的身上。

  深秋的夜很冷,葉裴天全身的血已幾乎流乾,冷得已經接近麻木。

  那份炙熱的溫度不給他抗拒的機會,頃刻包裹住了他凍僵的身軀,從他的肩頭,脖頸,頸椎,腹部……從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迅速的鑽入進來,猝不及防地鑽入他空成一個洞心口,在那裡放肆地打了幾個轉。

  那個女人竟然還不罷休,伸手繞過他的肩膀,小心避開他斷了的手臂,把他整個人從血泊中抱了起來。

  楚千尋抱起葉裴天的時候吃了一驚,

  太瘦了。

  這是她第一的感受,她完全感覺不到一個成年男人應有的重量。

  被她抱在懷中的腰肢過於纖細,背後的肩胛骨硌到了她的手臂,那靠在她肩頭的白皙脖頸搏動著青色的血管,其下的鎖骨突出而顯眼。

  威名赫赫的葉裴天應該不缺食物,為什麼會把自己瘦成這個樣子。

  進階之後的聖徒,隨著等級的提升,各種身體機能也會全面得到提升,不論是速度還是力量,全身的各種機能都會隨之得到全面的提升。

  四階的楚千尋抱起葉裴天絲毫不影響到行動。

  她迅速地離開此地,轉身鑽入戰場邊緣的叢林中。

  葉裴天的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抱著他的女人是風系聖徒,等階很低。不過也能夠運用風力加速自己的行動,奔跑之時順著風力高高躍在空中,有一種御風前行的快感。

  這個女人或許最終還是不甘心只得到一點點,決定把自己整個人帶走。

  但她好歹不像之前的那些人,把自己捆起來拖著提著跑路,而是帶著一份小心,避開了自己所有嚴重的傷口,把他裹在溫暖的外套裡,小小翼翼抱在懷中。

  葉裴天生活在離異重組的家庭中,從小父親對他就不怎麼過問,繼母對他也十分冷淡。在他打小起的記憶中,似乎就沒有被人用這樣羞恥的姿勢抱著過。

  叢林裡是濃得化不開的黑,他被黑暗抓攝,像沉入了深淵的溺水者,不能自主地全身僵硬,幾乎無法呼吸。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勉強讓自己不要過於劇烈的顫抖,以免被這個抱著他的女人發現自己的軟弱之處。

  他葉裴天可以任世人追殺,任世人唾罵,但絕不願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被人嘲笑憐憫。

  幸好這個人把自己腦袋靠在了她的肩頭,人體的溫度從肌膚的接觸面傳過來,葉裴天甚至可以清晰的聽見她因為奔跑而強烈起來的心跳聲。

  這讓他感覺稍微好一點,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黑暗中唯一活著的人類。

  楚千尋跑得很快,跑了很遠的路,一路從北鎮跑回春城附近。

  她的心中有些焦慮,她在北鎮停留了太久,一直沒能夠買到傳說中的藥劑。最後她不得不冒著風險,找到葉裴天本人,不顧他的意願從他身上直接得到了一份「療傷聖藥」。

  盡管如此,時間也已經耽擱的太久,她很擔心自己回去的時候,等著她的只是高燕冰冷的屍體。

  楚千尋在基地外的荒野中找到一棟廢棄的小樓。魔種降臨之後,地球上的植物似乎得到了魔物的滋養,以異常的旺盛生命力迅速生長,時至今日,已經幾乎覆蓋了黃金時代人類遺留下來的大部分痕跡。

  這棟小樓也已經被綠色的藤蔓植物嚴嚴實實遮蓋住了外表。

  楚千尋撥開綠色的藤蔓,鑽了進去。把葉裴天小心地放在地上。

  她懷中的男人保持著一個完全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你等一下。」楚千尋說著,從隨身的背包中翻出一個小夜燈,撥開底座的開關。

  柔柔的微燈光在一瞬間傾瀉開來,驅除了屋內的黑暗。

  這只是一個比乒乓球大不了幾分的廉價塑料製品,單調的外殼有一點老化。在黃金年代這樣的小燈在地攤上只賣一元一個,卻不太易得,它很實用,可以亮很久,楚千尋平日裡用得很珍惜。

  此刻她把它拿出來,點亮了,輕輕放在葉裴天的面前。

  躺在地上的男人好像突然能夠呼吸的溺水者一樣,張開口喘息了幾下,僵硬的身體很明顯的鬆弛了下來。

  楚千尋取出自己的水壺和唯一攜帶的乾糧,打開蓋子和包裝,同那盞夜燈一起擺在葉裴天的眼前。

  「抱歉。我必須走了。」她說。

  掀起密實的藤蔓準備鑽出去之前,楚千尋再度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身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卻是睜著的,視線一直落在那盞微微發著光的小燈上。

  他的眼睛倒映進了細細碎碎的燈光,就顯得不再那麼的死氣沉沉,有了幾分楚千尋記憶中的模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0:05 AM

第四章

  楚千尋一路回春城,衝進高燕的房間,把躺在床上瀕臨死亡的高燕拉起來,打開手中的瓶蓋就往她嘴裡灌。

  高燕喝了半瓶,似乎稍微恢復了點力氣,她攔住楚千尋的手,咳了幾聲。

  「什……什麼東西,這個味。」

  「喝光,別浪費。」楚千尋說。

  高燕低下頭,終於看清了裝在罐子中的液體是什麼。她緊緊鎖住眉頭,沉默半晌,最終一昂頭全喝了。

  她把瓶子一放,抹了把嘴,默默躺了回去。

  楚千尋坐在她床邊,有些呆滯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高燕灰敗的臉上眼見著慢慢就有了血色,她甚至有力氣撐起身體,稍微坐起來一些,

  「原來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麼?」楚千尋一下沒反應過來。

  「知道那一直被吹捧成神賜之物的聖血,其實就是不過是……人類的血液罷了。」高燕看著楚千尋,「這事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偶然得知,一直都不敢說出來。」

  高燕只要自己需要的時候,還是一個很會鑽營的女人,相比起楚千尋,她認識不少基地的「上層人物」,肚子裡藏著不少的小道消息,這也是她經常被大樓裡的一些女人排斥的原因。

  高燕的視線落在那個空瓶子上,那瓶口染著一抹紅,「想想也是可笑,那些天天打著除魔衛道口號的大佬,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慾望。而那位人人除之而後快的人魔,反而是神藥真正的提供者。」

  楚千尋順著高燕的話想了想,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曾經在這個基地的大街小巷,都可以隨手買到救命神藥聖血。人們一邊讚美著生產出神藥的神愛集團,一邊毫不知情地唾棄那位提供血肉救助了他們的葉裴天。

  楚千尋喃喃道:「難怪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去圍剿葉裴天。難怪葉裴天會變得這麼瘋狂。」

  高燕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又能怎麼樣呢?輪到自己生死關頭的時候,誰又會不想得到這樣一支救命的聖血。」

  「謝謝你,千尋。」高燕的手從被縟中伸了出來,握住了楚千尋的手,「以前,我總覺得你這個人很冷淡。是我錯了,我真沒想到你能這樣的幫我。」

  高燕一向潑辣而強勢,楚千尋從來不知道她有一雙這樣柔軟的手。

  有時候她們把外殼穿得太厚,習慣了戒備所有人,對所有人保持距離,彼此都不願意多走一步,即便是相處了再久,可能都沒有機會真正相互瞭解。

  「所以說,這個你到底是從哪來的?」高燕提起那個空了的瓶子,「哪裡搞來這麼新鮮,沒有經過處理的……」

  「我找了很久,沒有買到成品。就直接去找了葉裴天。他恰好受傷了。」

  瓶子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滾了一滾,拖出了一絲紅色的痕跡。

  「你這膽也太肥了。」高燕摀住了嘴。

  楚千尋也不知道自己膽子怎麼那麼大,可能在她的潛意識裡,那位殺人如麻的人魔並不是一個那麼恐怖的人。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楚千尋回到自己的屋子,昨夜來不及吃的豆糊糊隔了一晚上的時間,已經結成了塊。楚千尋往裡面加一點開水,攪了攪,不管好吃難吃,一口氣稀裡嘩啦倒進肚子裡。

  桌上擺了塊裂了一角的玻璃鏡子。鏡子裡的女人頭髮凌亂,一臉憔悴,二十五歲不到雙眼,彷彿已經歷經滄桑顯得死氣沉沉,沒有一點朝氣活力。這是一個早已被生活壓彎了脊背,什麼也不敢做,什麼也不敢管,縮著腦袋能活一日算一日的女人。

  楚千尋默默看了鏡子半晌,在床上躺下。

  奔波了一日一夜,明明十分疲憊,但她卻怎麼也睡不著。她盯著頭頂破舊的蚊帳看了半晌,在床上滾了兩圈,坐起身來。又躺了回去,躺回去再度坐起來。

  如此反復了數次,楚千尋一骨碌爬起身,從種滿各種蔬菜的窗檯上伸出腦袋,沖著樓下喊了聲,

  「瘋婆子,買東西。」

  樓下的窗戶嘩啦一聲被推開,一個滿臉雀斑的女人叼著牙刷伸出腦袋,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要啥。」

  「來一袋麥片,雞蛋有嗎?要兩個。」

  「去哪裡發財了,吃這麼好?瘋婆子呸掉口中的牙膏沫子,「你等著。」

  「誒。」楚千尋叫住了她,加了一句,「冰糖有嗎?來一點。」

  雞蛋和冰糖在這個時代是精貴物品,價格可不便宜。

  楚千尋從窗戶上吊下去一個籃子,籃子裡放著五顆綠瑩瑩的一階魔種,隨後換上來了一小袋食物。在她的記憶中,這是那個人喜歡的食物。

  片刻之後,她把一碗煮熟的麥片粥擺在了高燕床頭,粥裡敲了雞蛋,黃澄澄的,還帶著一絲絲甜味。高燕看著眼淚都快出來了。

  楚千尋把剩下的粥裝在保溫壺裡,收拾了個背包,出城去了。

  城外的那棟小樓看上去和楚千尋離開時沒什麼區別。

  楚千尋掀起層層疊疊的藤蔓鑽了進去。

  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屋內的視線依舊昏暗。屋裡蒙著厚厚的塵土,隱約可以看見角落裡遺留著幾件殘破的家具。

  地板的正中間,靜靜擺著一瓶打開蓋子的水和一份攤開了的乾糧,顯然沒有被任何人動過。

  食物邊上是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液,楚千尋順著血液拖動的痕跡找過去,在牆角一個狹窄角落裡,發現蜷縮身體靠在那裡葉裴天。

  他臉色蒼白,腦袋抵在牆壁上,已經陷入了徹底的昏迷之中,身下的血液順著牆壁一路蜿蜒流出。

  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堆著小小的一簇黃沙,黃沙的中心捧著一盞還在微微發亮的小夜燈。

  盡管斷了手,傷得這麼重,他還是動用異能把這一點光明拖到了自己身邊。

  楚千尋小心地碰了碰葉裴天,靠著牆壁的身軀就倒了下來,倒進了她的懷中。

  她一手撈住那個冰冷的身軀,一手揭開了那件幾乎被鮮血浸透了的外套,露出了那副殘破不堪的身軀。

  在葉裴天的身上有著數道貫穿傷,那些猙獰的傷口不時閃現著細小的黑色電弧,每當傷口開始出現癒合的時候,那些電弧閃爍,再度殘忍地從內部將傷口撕裂。

  葉裴天是永生者,他的恢復能力本應十分驚人,被他自己扭斷的雙臂,斷口處早已癒合不再流血。但他身上的這些特殊傷口卻還在反復不斷開裂,使得他處於持續失血狀態。

  楚千尋的眉頭緊緊皺,這樣的傷口,是被具有「流血」效果的聖器所傷。

  所謂的聖器,是人類在殺死魔物之後,用魔物的身軀製作的武器。如果設計巧妙,製作精良,就能夠帶上魔物生前的部分異能,這樣帶著特殊能力的武器被稱為聖器。

  帶有「流血」效果的聖器十分罕見,幾乎是所有近戰聖徒最渴望擁有的兵器,被這樣的兵器所傷傷口將會持續流血,無法自行癒合。葉裴天身上的傷口,就是這樣的高階聖器造成。

  想要治癒這種傷,需要塗抹一種從魔物身軀上提取的液體,再配合治癒者的異能驅散,才能夠緩慢地痊癒。大部分傷者往往在治療的過程中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葉裴天不會因此死去,但這對他來說可能是另外一種殘忍。

  楚千尋打開帶來的保溫壺,伸手捏開葉裴天蒼白的雙唇,給他餵了一勺溫熱的麥片粥。

  飢腸轆轆的身體得到了食物,即便是在昏迷依舊產生了反應。他的喉頭滾動,毫無血色的雙唇顫抖著張開,淡淡的舌頭在口腔內輕輕攪動,表達出自己對食物的極度渴望。

  恢復能力越強大,在傷口恢復的時候能量消耗也越巨大,會產生強烈的飢餓感,楚千尋不明白之前葉裴天為什麼沒有吃自己留下來的食物。

  她勺起加了雞蛋和糖的麥片粥,一勺一勺地餵給了昏迷中的男人。

  葉裴天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突然間睜開來。

  冷森森的一雙眸子沉著萬年不化的寒冰,他像一隻瀕死的困獸,眼中裝的是嗜血,仇恨和殺戮。

  直過了片刻他才從那種暴戾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緩緩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個女人又回來了,端著一罐食物正在餵他。

  葉裴天需要食物。傷得越重,他就餓得越厲害,飢餓燒灼著他的腸胃乃至周身每一根血管,使他痛苦難耐。但傷得越重,也往往意味著他更沒有機會補充到能量。他已經習慣了在這種飢腸轆轆的煎熬中忍耐,忍耐到傷勢恢復,忍耐到他能夠自己從泥沼中爬出來為止。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活得這麼悲慘,但偏偏更固執地守著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

  那個女人離開時,在地上留下食物。但失去雙手的他不願意像一條狗一樣趴在地上吃別人留下的東西。

  他只能遠離那個位置,把自己蜷縮進一個角落裡去。

  盛著食物的勺子舉到他的面前,葉裴天別開臉。

  食物的香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身體,他發現自己的口腔喉嚨都殘留著一股讓他極度渴望再度得到的味道。

  「吃吧,是甜的。」在那個誘惑人的聲音中,熱騰騰的食物遞到他的唇邊,他的身體在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羞恥地張開嘴,把餵到嘴邊的食物一口吞嚥下去。

  溫熱的燕麥裹著香濃的雞蛋,從他的喉嚨一路滾落,撫慰了他飢腸轆轆的腸胃,留在唇舌間的是絲絲的甘甜。

  像那個女人說的一樣,是甜的。

  這只是巧合,葉裴天對自己說。

  在魔種降臨之前,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帶著一點甜味的燕麥粥,但即便是在那樣物資充沛的時代,父親和繼母也很少顧及過他的口味。更不用妄想在這樣的時候,會有人特意為他準備一份他喜愛的食物。

  既然被餵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也就順理成章的接踵而至。

  葉裴天的心煩躁而不安,無所適從,

  殺掉這個女人,爬回他那空無一人的城堡,縮進自己習慣的角落裡,才能回歸自己想要的平靜。他在心裡不斷地說著。

  他的雙手雖然斷了,但異能已經有所恢復,殺死這樣一個弱小的低階聖徒完全不在話下。

  地面上的黃沙開始浮動,卻根本沒有凝結成尖銳的土刺,而是像是他不受控制的身體一樣,歡快地在地面上來回滾動著。

  楚千尋從背包中掏出一卷薄薄的毛毯,把葉裴天的身體連著整個腦袋一起包裹起來,

  「你忍耐一下,我帶你混進基地去治療傷口。」那個女人蹲下身,這樣對他說。

  當那個女人把自己抱起來的時候,葉裴天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心底期待隱隱期待被這個女人抱在懷中的感覺。

  除了被追殺和殺人,他已經數年沒有這樣平靜正常地和一個同類相處過,以至於他在茫然,慌亂,不知所措中又有一點點期待。盡管他知道自己終將失望,他還是忍不住幻想一下這個把他裹在毯子中,小心翼翼抱起來的人對他存有一點善意,並不僅僅只是想要奪取他的血肉。

  那個人帶著他,穿出了黑暗的房間,進入一片光明的戶外。

  他的頭靠在那個女人的肩膀上,再一次聽見那種熟悉的心跳聲。

  算了,葉裴天在刺眼的陽光中閉上了眼睛,不管她之後準備怎麼對我,我都不取她性命也就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0:10 AM

第五章

  在黃金時代,人類的每一個城市裡會有許多酒店,這些提供給旅人住宿的場所大多裝修得高端大氣,佈置得舒適整齊,服務貼心又到位。

  在這樣的廢土時代,旅店這種東西依舊存在。

  春城的某個角落,就有著這麼一間提供給往來旅客遮風擋雨的旅館。

  昏暗的長長走廊,兩側是一扇挨著一扇的木板門,進進出出端著水盆或是雜物的住戶甚至要側著身體走路,才不至於和對面走出來的鄰居撞到一起。

  入口處擺著一張掉了漆的長桌,一個滿身肥肉的大漢歪著在桌後百無聊賴地摳著腳。

  大門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女人從門外走進來,在條桌上丟了一顆綠色的一階魔種。

  「開一間房。」

  摳腳大漢頭都不抬,摸出來一把鑰匙拍在桌上,有力沒氣地說了一句,「一顆魔種三天,右邊第九間。」

  一顆最低階的魔種可以住三天,價格不算貴。這裡除了提供一間房間和一張床什麼也沒有。

  同時只要出得起魔種,就不會管你住進去的是什麼人,也不管你住進去做什麼事。

  女人托了托抱在懷中的人,伸手接過鑰匙,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大漢這才從條桌後抬起頭來,瞥了一眼那個女子的背影。

  穿得一般,武器也普通,不是什麼值得特別關注的人。

  她懷裡抱著一個被毛毯嚴嚴實實裹住頭臉的人,從那人露出毛毯裸著的雙腿,可以看出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男人。

  抱著女人來開房的男人,和抱著男人來開房的女人都不算什麼稀罕事。

  看門的漢子不再看她,從服務台後縮回了目光。

  楚千尋推開房門。

  房間非常的小,地板和牆壁髒兮兮的,到處糊著一道道黑褐色的可疑痕跡。

  右側頂著牆放的一張鐵架小床佔據了大半的房間,左邊擺著張小小的桌子,剩下的空間也就剛剛夠一人行走。

  門邊的角落,靠牆直接安裝著一個可以排水的洗手池,便於洗漱。當然並沒有水龍頭這種奢侈品的存在。用水需要自己出去提回來。

  桌子靠著的那一面牆壁,高高地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一縷陽光順著斑駁的玻璃投進屋內,落到了那張不怎麼乾淨的床榻上,可以看見陽光中有無數細小微塵,怡然自得地在空中上下浮動。

  隔開這些密集房間的只是普通的木板,隔音效果非常的差,可以清晰的聽見隔壁住戶的各種聲音。

  楚千尋把葉裴天放下來,床榻發出吱呀一聲響。

  男人沉默著,沒有聲音,沒有動作,也沒有絲毫抵抗。

  楚千尋知道他是醒著的,他面對著牆壁,那凌亂的額髮下,沒有什麼焦距的眼睛始終睜著,那目光散漫,冷淡,帶著種了無生趣的頹喪。

  好像不管被帶到哪裡,不管別人怎麼對他,都可以不在乎,無所謂。

  楚千尋去服務台領了一個水桶,打了一大桶的水,坐到床邊。

  從背包裡拿出一條還算乾淨的毛巾,擰濕了,伸手別起葉裴天額頭的亂髮,開始清洗他被血污覆蓋了的面孔。

  那些血塊已經乾涸,凝結在肌膚上,楚千尋盡量小心,褐紅色的血塊剝落,濕毛巾一點一點洗出了眉眼。

  他的眉眼有些淡,恰好被窗上打下來的陽光照到,可以看見臉上細細的絨毛。

  纖長的睫毛沾了水光,眼珠在光線的反射下帶著點琥珀色的剔透。

  那眼瞼略有點向下走,配著毫無波瀾的眼神,竟然有著一種既頹又喪的頹廢美。

  楚千尋的心突然微微酸了一下。這張面孔對她來說十分熟悉,她在那個冗長的夢境中,看到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和他耳鬢廝磨,朝夕相處。

  那時候這張臉總是在笑,動不動就滿面飛霞。

  相比楚千尋的記憶,眼前的這張臉太瘦了,繃緊的下顎線條和高挑的鼻樑,使他處處透著一股狠厲,像是一柄準備隨時拚命的刀,

  他的肌膚很白,雙眼之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

  楚千尋覺得他可能很少睡覺,以至於連他那樣的恢復能力,都趕不上消散眼底沉著的黑色素。

  怎麼就把自己過成了這副模樣呢,明明在另外那個世界活得那樣怡然自得。

  楚千尋突然很想再看到一次那副乾淨羞澀的笑容。

  葉裴天是被她從血坑中撈出來的,他身上的泥和血污實在是太多了,一整桶的清水很快變得血紅。

  楚千尋放下毛巾,從背包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陶瓷罐子。這是剛剛在路上的魔藥鋪子裡買的,可以緩解流血聖器造成流血狀態的特殊藥劑。

  打開蓋子,裡面裝著的是晶瑩剔透的半流質膏藥,散發出一種十分特殊的香味。

  楚千尋手指沾了膏藥,小心地塗抹在葉裴天的傷口上。那血紅的傷口偶爾閃現出一兩道細小的黑色電弧,讓楚千尋的手指感到一陣刺痛。

  在那道深深的血口裡,隱約可見密集的黑色電弧正不斷交錯亮起,楚千尋想像不出這有多疼。

  胸前無休止折磨著自己的傷口突然冰涼了一下,葉裴天這才回過神。

  那個人的手指上沾著藥,一點點地塗在他的傷口上,火辣辣的傷口就好像敷上了清涼的冰塊,一點一點被安撫下來。

  這種藥只能治療肌膚表層的傷,不能解決內在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讓他在無盡的痛苦折磨中得到了一點點的緩解。

  那個女人的指腹因為常年握刀,結了厚實的老繭,接觸到肌膚的時候有一種刺刺的感覺。

  這種細細癢癢的觸覺,穿透過肌膚,一路從肌膚的毛孔往他身體裡鑽,一直鑽進了他的心口,讓那裡也微微刺疼了一下。

  這個人在為他治療傷口。

  療傷這個詞的意義,他已經快忘記了。

  自從魔種降臨,他被發現了擁有永生者的恢復能力,所有的人似乎就覺得他受傷了也不需要救治。

  儘管他的傷口和他們一樣的疼痛,甚至他還無法通過死亡從那些無法忍耐的痛苦中解脫。

  他拖著一身的傷回到家人身邊的時候,繼母看著他那千瘡百孔的身體象徵性地詢問了一句,

  「小葉傷的這麼重,要不要給他包紮一下?」

  「算了吧,他又不會死,這個時候藥品太珍貴了,我們還是要為裴元留一點。」說這話的是他的父親。

  他被神愛集團的人找到,關在研究室,鎖在手術台上。那些惡魔不顧他的痛苦哀求,殘忍地從他身上竊取了各種東西。

  即便在那樣堆滿醫療藥劑的地方,也沒有人伸手為他減輕過一次痛苦。

  有時候被蒙著雙眼的他會聽見身邊有人在說話。

  「這也太難看了點,要不要給他縫合一下。」

  「不用浪費了吧,反正他也不會死。」

  從那以後,他又不會死,他不需要治療就被定了性。

  再也沒有人把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怕一次緩解過他的痛苦。

  他果然沒有死,慢慢從痛苦中熬過來了。

  眼前的女人低著頭,給他每一道傷口仔仔細細塗上了藥劑,還不時俯下身來,輕輕地在傷口上吹著氣。

  葉裴天別過臉去,他不想看那個女人臉,

  他不想看見這罕見的溫柔轉瞬間又撕開面具,變成猙獰殘酷的模樣。

  楚千尋的手指都被電弧打裂了,這對她來說,只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傷,她甩了甩受傷的手,站在桌子邊,用沒有受傷的另一隻手從背包裡翻東西。

  葉裴天躺在床上,視線就落在了她垂在身邊的那隻手上。

  那手指上還殘留著一些藥膏,裂了好幾道血口,微微動了動,幾滴血珠子就從指尖上滴落。

  那手輕輕甩了一下,一滴血珠甩在了葉裴天眼前的枕套上,很快滲透進去,在泛黃的布面上留下一個顯眼的血點。

  葉裴天的視線黏在那點紅色上,就不動了。

  「我出去一下,給你找一個治癒者。等人來了你別說話,也別亂動。」

  「這裡是黑街,醫生一般只管收錢,不會管你是誰。」

  楚千尋翻出了一個口罩,戴在葉裴天的臉上,又攏了攏他微捲的頭髮,把一頂棉布帽子套在他頭上,扯低了帽子的邊緣,壓住他大半的眉眼,隨後小心地給他蓋上毛毯。

  在這種時代,打扮成各種奇裝異服的人都有,葉裴天這樣算不了什麼。

  「行了,這樣就認不出了。」楚千尋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好待著,我很快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0:16 AM

第六章

  房門哢嚓一聲合上了,狹窄的房間內只有葉裴天一人。

  這裡的隔音效果很差,他可以清晰地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

  有嬰兒在哭泣,他的母親輕聲哄慰。

  有人在刷碗,金屬餐具互相碰撞,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有情侶在辦事,床榻搖動的咯吱聲混雜著汗津津的靡靡之音,

  樓上的小孩光著腳從屋頂上咚咚咚跑過,玻璃珠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一連串清晰的跳躍聲。

  一個女人在罵她的男人,男人低聲不住討饒解釋。另外一家有男人在打女人,他的女人在哭泣尖叫。

  充滿生活氣息的聲音把葉裴天湮滅。

  曾經這樣熱鬧的歲月沉澱在他記憶的最深處,驟然從死寂一片的心底被翻了出來,讓他生疏而不習慣。

  他已經很久沒有置身於這樣喧嘩的環境中,

  是多久?三年,還是五年?

  這是屬於人類的生活,不是像他這樣的魔鬼可以待的地方。

  太吵了,這個地方。

  這些鮮活的聲音扎進他空洞的心口,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戾氣。

  憑什麼,一個個都能活得這樣熱鬧,只有他獨自一人被獻祭在黑色的深淵。

  就應該用黃沙覆蓋這裡的一切,讓所有聲音消失,一切都安靜下來,回歸那種死一般的寂靜。

  他在忍耐著,但那些該死的聲音還在越來越吵,使他煩躁不安。

  葉裴天看著斑駁的天花板,覺得自己應該逃離這裡,回到自己所住的城堡。

  那座黃沙築成的城堡空闊,巨大,有無數的房間。方圓數里之內一片荒漠,沒有人敢踏足,也不會有任何聲音。

  那裡很安靜,寂靜得可怕,他每天夜裡點亮所有房間的燈,獨自待在巨大的城堡中。

  那才是他習慣的生活,才是魔鬼應該待的地方。

  葉裴天的雙手斷了,他花了很多力氣坐起身,靠在牆壁上喘息了片刻。

  全身又冷又疼,身體裡的血幾乎流光了,新生的血液還不足以支撐身體的活動。

  但不要緊,勉強已經能動了,只要能動,他就必須離開。

  失去雙手的他不容易平衡,下床的時候他沒能穩住,從床沿摔了下去。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身,枕頭上一個小小的血點進入他的視線,殺人如麻的大魔王被那一點紅色攝住心神,

  那個小小的紅點,彷彿比蜿蜒流淌的血海還要刺目。

  他呆滯地看了很久,伸不出手,只能視線代替了手指在那點紅色上摸了摸。

  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流的血。

  窗戶哢嚓發出一聲輕響,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從高高小小的窗口露出了一點腦袋出來,

  為了防盜,這裡的窗戶又高又小,還安裝了防盜欄桿。小男孩的腦袋使勁探了探,確定屋內的床鋪是空著的。

  他就從不鏽鋼防盜網的縫隙中,伸進來一條細細的小胳膊,手上握著一根長長的鐵鉤子,沿著牆壁往窗下的桌子上夠,敲敲打打試探著看能不能勾上點什麼東西。

  他的臉擠在窗口,努力伸著脖子斜著眼,想要通過狹窄的視角,盡量看清整間屋子裡有沒有他可以撈走的東西。

  突然間,他看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冰冷,凶惡,像是叢林中負傷的凶獸。

  混跡在黑街見慣三教九流的小男孩嚇了一跳,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直至他看見一個斷了雙臂的年輕男人緩緩從床邊站了起來。

  「媽的,一個殘廢。嚇老子一跳。」十歲不到的小偷,一口一個老子,一點不因自己被抓了現行害怕。

  看清待在屋內的人對他起不了威脅,他甚至還敢扒拉在窗口罵罵咧咧。

  「瞪什麼瞪,老子還會怕你一個廢人?快說,東西藏哪兒了?怎麼什麼都沒有?都被剛剛出門的那個女人隨身帶著的吧。」他的鐵鉤在屋內探索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到。

  「切,值錢的都帶在身上,就留一個殘廢的小白臉在屋子裡。」

  他沒偷到東西,白爬了一趟高牆,心情不太好,吊在窗口放肆地奚落葉裴天,

  根本沒發現在自己身後細細的黃沙凝聚,一根尖銳的土刺已經對準了他的脖頸。

  「誒,你是她的那個吧?」男孩伸出一根小手指,朝著葉裴天轉了轉,活在這條街上以偷竊為生的小混混嘴裡習慣往外跑葷段子,

  「雙手都沒了,那個女人還肯養著你,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冷森森的眼神晃動了一下,裡面的殺意突然就散了。

  男孩的腳下落了一地的黃沙。

  得意洋洋的小偷不知道自己剛剛才從生死邊緣走了一趟,還在侃侃而談。

  「我不覺得你有多好看,就是白了點,可能女人都喜歡小白臉。」他摸摸自己蠟黃的小臉,「不知道我長大了,有沒有女人願意這樣養著我。」

  男孩一開始覺得屋裡的這個男人很凶,瞪著他眼神冰冷又凶惡,就像這條街上的無數人看他的眼神一樣。

  他就忍不住地想要氣他一把,左右是個殘廢,反正也打不著他。

  說著說著他突然覺得這個人其實也還好。

  不管自己說什麼,那個人也只是默默站在那裡聽著,甚至聽得有些認真,給他一種被人認真對待的感覺。很少有人能這樣聽他說話,他心中有點得意,不知不覺就說個不停。

  東街的李三老婆偷男人捲了家產和小白臉跑了,西街的王二麻子巴結上的春城城主表妹的二舅子,從此要抖起來了。

  屋裡的男人沒有說話,沉默地聽著他絮絮叨叨。

  男孩心裡突然就有些同情他,一個男人,斷了雙手,臉色蒼白,被鎖在屋子裡。

  也真是可憐,估計平時除了那個女人,都沒有人能夠和他多說兩句話,

  「誒,你叫什麼名字?你們要住幾天?看你這麼可憐,平時肯定很無聊吧,這樣吧,我可以認你做小弟,等我有空了,我就來陪你說話。」

  「你怎麼不回答,你是不是個啞巴?」

  葉裴天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待著,已經不太知道怎麼和別人正常交流。

  有時候許久沒有敵人來找他,他甚至會希望有敵人出現在他的面前,雖然那些人只會大喊大叫一些難聽的話語,但那些畢竟還是活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黃沙。

  如今世間的魔物越來越厲害,如果許久沒有敵人前來,他會擔心有一天走城堡出的時候,發現全世界的人類都死光了,整個星球上只剩下魔物和半人不鬼的他。

  「啊,我看見你的那個女人回來了,先溜了溜了。」小偷的腦袋從窗戶消失。

  葉裴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也有點慌,他躺回了床上,用嘴叼著被子蓋回身上。

  門外傳來腳步和說話聲。

  門把轉了轉,門被推開。一個女人的臉露了出來,看見他就露出了笑容。

  四面的嘈雜的聲音彷彿在一瞬間停止了,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這麼一個人的笑。

  「請進吧,先生。」楚千尋轉身讓了身後的一個人。

  那是一位年逾五十的老者,三角眼,八字眉,又乾又瘦,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

  「就是他了。」

  楚千尋掀起蓋在葉裴天身上的毯子,她把床上的被縟堆得很巧妙,恰好遮蓋住葉裴天的面孔,只露出了胸前的區域,

  老者看著那些猙獰的傷口,臉上的肌肉抖了抖,他只是在底層人類生活的黑街混口飯吃的末流治癒者,這樣的嚴重的傷勢他見都沒見過,他知道女人的魔種基本上是算打了水漂,這樣的傷勢他根本治不好。

  但不管怎麼說,他不會和即將到手的魔種過不去。

  管他能不能治好,按規矩,只要治癒者出了手,都必須收費。這個女人傻乎乎地把他請來給這人治這麼嚴重的傷,也只能怪她自己愚蠢。

  「這個傷得有點重啊,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他裝模作樣地說著。

  「沒事的,只請您盡力而為。」

  對楚千尋來說,只要葉裴天的傷口能夠略微得到緩解,就有希望自行復原。

  高階的治癒者,她不敢請,也請不起。

  為了治療葉裴天的傷,她幾乎花光了儲蓄,甚至連高燕給她的那些魔種都花了大半。

  不過高燕的命是靠著葉裴天撿回來的,花了她的魔種楚千尋沒什麼心理負擔。

  老者咳了一聲,裝模作樣地伸出雞爪一般的手指,懸停在葉裴天的身上。

  白色的光芒籠罩上了那些猙獰的傷口,傷口上突然竄出了黑色的電弧,電弧劇烈湧動,順著白光往上覆蓋。

  老者大吃一驚,他握住自己發抖的手腕,用盡力氣穩住了身形,艱難地把手中的白光提起,白光底部沾染了無數可怖的黑色線條。

  他連退了兩步,倒在牆壁上,一頭冷汗滾滾而下。

  「這,這……」他抖著手,心中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大概是救不活了。

  他的眼珠轉了轉,向楚千尋伸出了一張乾瘦發黑的手掌,「這和說好的不一樣,這傷也未免太重,害得我一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剩下的也只能看他自己的命數。」

  楚千尋取出一袋魔種,恭恭敬敬放在他的手上。

  老頭打開袋子看了一眼,臉色就不太好了,「這麼少,雖說是說好的金額,但你這魔種都是低階的。我耗了的這麼多異能,都夠救治幾個患者了,這我也太虧了,好歹要加點。」

  楚千尋賠禮道歉,好說歹說,最終還是沒有添加魔種,把這位十分不滿的治癒者送了出去。

  臉面她可以不要,魔種卻不能亂花。

  老頭唸唸叨叨地一路抱怨著走出旅館,在一片平坦的道路上,小腿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怎麼回事?誰暗算我?」他跳了起來,戒備地看著四周。

  四面空無一人,地面上只有一層薄薄的黃沙在微風中流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0:22 AM

第七章

  楚千尋把那位治癒者送走,在旅館的門口買了一點食物,豆渣煮成黃褐色的粥,裡面象徵性地混著幾絲絲青菜葉子,就算是楚千尋眼下能吃得起的最好食物了。

  楚千尋回到房間,把葉裴天扶起來,一點一點餵他喝粥,這種粥吃到嘴裡寡淡無味,還特別難以下嚥,粗糙的顆粒刮得喉嚨生疼。

  但葉裴天好像沒什麼意見,餵什麼吃什麼,也不像之前那麼別扭,只要勺子遞到眼前,那雙顏色淡淡的薄唇就會配合著張開。

  楚千尋給他餵完菜粥,自己捧著罐子把剩下的一點點咕嚕嚕喝下去。又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紙包,放到床頭櫃上攤開,紙包裡面包著的是少少的幾顆冰糖。

  她自己偷吃了一顆,另外拿起一顆順手就塞進葉裴天的口中。

  指腹碰到了冰冷而柔軟的唇,收回來的時候,指尖還帶著一點點的濕度。

  楚千尋的心莫名就多跳了一拍,她偷看了一眼葉裴天,幸好坐在眼前的男人好像沒怎麼察覺。

  他依舊呆滯而沉默地坐著,薄薄的嘴唇只是略微地抿了抿,把那一點甜味抿了進去。

  楚千尋就放下心,收拾起罐子出門去刷碗。

  屋中的葉裴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斑駁的痕跡,一再地抿了抿嘴,

  那裡很甜,他不知道世間竟然有這種甜,讓他幾乎有些驚惶而不知所措。

  窗戶口哢吱響了一下,那個小男孩的腦袋又露了出來。

  他探頭探腦看了半天,看到了桌上那一小包冰糖。

  「啊,那是糖?是不是糖?」他大驚小怪地說,努力從窗戶的欄桿伸進手來,想要用手中的鐵夾子夾到一顆糖果,「快,給老子一顆。」

  那個小小的床頭櫃輕輕搖晃,好像被什麼東西在地面拖動四腳,自行移動了一個位置,挪到了男孩怎麼也搆不到的地方。

  「嗤,小氣。」男孩嗤了一聲,沮喪地收回夾子,「原來你還是聖徒啊,難怪斷了手也有人要。」

  「分我一顆吧,我就想要一顆。」他嚥了嚥口水,「老子幾年都沒吃過這東西了,上一次為了吃這麼一口甜味,還被東街的賴老三追著打了三條街。」

  躺在床上的男人沒有回應,他的眉眼被凌亂的額髮遮蓋,陷在床頭死氣沉沉的陰影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張桌子向著更遠的地方移了移,表明了他的意思。

  男孩失望了,但他依舊不肯走,眼睛死死黏在那幾顆搆不到的糖上面,伸出舌頭舔著嘴唇,

  「這是她留給你吃的?那女人對你不錯啊,這東西可金貴了,普通人都買不起。她看起也不像多有錢,剛剛我還看見她坐在門外啃黑餅呢。」

  「她買了菜粥進來給你吃,自己卻在外面啃硬得要死的黑餅。嘖嘖,你這個小白臉當得牛逼。」

  到了晚上的時候,楚千尋再打來菜粥,餵不到半罐,葉裴天就搖頭表示不吃了。

  楚千尋不疑有他,扶著他躺下,摸了摸他有些發燙的腦袋,「怎麼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過了許久,她看見那雙蒼白的嘴唇輕輕動了動,低低發出一點聲音,

  「謝謝。」

  這是她聽見葉裴天說的第一句話。

  那聲音和想像中的不同,既低沉又暗啞,好像是反復斟酌才憋出來這兩個字。

  楚千尋的心就止不住地高興起來。

  她費了這麼多力氣,得到的不過是兩個字,如果被高燕知道了,必定要罵她愚蠢,敗家,倒貼男人。

  但是她看著葉裴天嚴重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眼見著這個殘破不堪的人一點點地有了人樣。她心裡就抑制不住地高興。

  為了自己開心花點錢算啥,楚千尋對自己說。完全忘記了自己平日是多麼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她高高興興地把剩下的粥喝完,看天色漸漸暗下來,就掏出了那盞小夜燈,撥亮開關。

  夜燈微微的亮光打在葉裴天的側臉上,光與影的衝撞下更顯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虛弱蒼白,雙眼之下是因為睡眠不足而產生的濃濃黑眼圈,但那雙眼睛至始至終微微睜著,透著一點水光的眼眸偶爾晃動。

  除了昏迷的那一會,楚千尋就沒有見過他真正閉上眼。

  葉裴天的額頭有點燙,正在發著低燒。可他好像在固執地撐著自己,不肯閉上眼。

  楚千尋猶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葉裴天柔軟的頭髮,她知道這個男人畏懼黑暗的根源。即便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他的這個症狀也經歷過很長的時間才得以緩解。

  「睡一會吧,我好像都沒看見你怎麼睡。」她說。

  葉裴天不喜歡睡覺,他的睡夢中只有無邊的黑暗和無盡反復的噩夢。

  平日裡他只在實在撐不住的時候略微閉一會眼,長年累月睡眠不足的痛苦使得他的脾氣變得更加易怒而暴躁。

  殺戮是他唯一的舒緩方式,他逐漸失去耐心,不再對任何觸犯他的人手下留情,人魔之名也因此而遠播。

  在這樣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身邊,他更不可能放任自己睡著。

  一隻柔軟的手伸下來,輕輕地摸他的腦袋,

  「這裡有光,一晚上都會亮著。我陪著你,沒事的,你放心睡吧。」那個聲音在說話。

  葉裴天突然想起非常久之前的記憶片段。

  那時候他還很小,同樣是這樣發著燒,渾身發冷,躺在家裡客廳的折疊床上。

  客廳裡沒開燈,很暗,臥室裡明亮的燈光照出來,在黑暗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塊長方形的亮光。

  那間明亮的房間內,繼母坐在弟弟的床邊,一下一下摸著他的頭,耐心地安慰著同樣感冒發燒的弟弟。

  蜷縮在黑暗中的小小男孩,看著那明亮溫暖的臥室,心中湧起強烈的渴望,渴望有一個人也像那樣伸手來摸一摸他的腦袋,安慰一下同樣痛苦難受的他。

  然而直到男孩變成了男人,歷經了世間總總苦楚,深埋在幼年時期的那一點卑微的願望才突然實現。

  此時此刻有一個人坐在床沿,對他伸出了溫暖的手。

  他的眼睛一點點地合上,纖長的睫毛不再抖動,呼吸平順下來,終於進入安心的沉睡中。

  恍惚中他似乎總聽見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不斷地對他說,

  睡吧,放心地睡,有我在呢。

  睡夢中的他想不起那個人是誰,但不知為什麼他就真的安下了心,讓自己沉入了安穩的睡眠中。

  葉裴天這一覺睡得很深很沉,罕見地沒有做任何夢,也沒在半途中驚醒。

  清晨時分,他從深沉的睡夢中一覺醒來,心怦怦直跳,張惶四顧,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狹窄而陌生的房間裡,一個人挨著他坐在床沿。那人身體靠著床頭的牆壁,耷拉著腦袋睡得正香。

  微微亮的天光從窗口投射進來,帶著清晨的涼意,灑在那個人的身上。

  她的容貌很美,雙唇微微張開,睡得很放鬆。

  這是一個有朋友,有同伴,生活在陽光中的女孩。她年輕而單純,連對自己這樣的人魔都毫無戒心。

  她和自己完全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葉裴天從被縟中輕輕伸出手,他終於有一隻可以使用的手臂,那手上新生的肌膚蒼白而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見淡藍色的血管。

  他的手伸到那個沉睡著的人面前,停頓了片刻,眷戀地看了很久,終究慢慢蜷縮回手指。

  楚千尋醒來的時候,身邊床榻上空無一人。

  伸手一摸,被窩裡已經涼了。那個人不知道走了多久。

  擺在床頭櫃上使用了一半的藥劑和那包冰糖依舊擺在那裡,唯一消失的是那盞小夜燈。

  她這幾日實在太累,一不小心睡得太沉。葉裴天的等級比自己高出太多,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在不驚醒自己的情況下離開。

  楚千尋有些不理解自己怎麼就能夠在這樣一位殺人如麻的人魔面前這麼放下戒心睡著。

  也好,取了他一罐血,這些就當還他,彼此也算兩不虧欠。他的身世固然可憐,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弱小無力的普通人,這樣的大佬和自己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楚千尋悵然若失地回到了住處。

  日子還是很往常一樣,只要有行動就跟著隊伍外出獵魔。

  能夠砍死那些猙獰恐怖的魔物,三餐就有了著落。可以回到雜亂無章的筒子樓裡,吃著寡淡無味的食物。

  如若不慎失敗,這樣簡陋的日子也就再也過不上,因為自己將變成那些魔物的盤中餐。

  這一天楚千尋剛剛回到門口,隔壁的高燕打開門,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屋子。

  「燕姐,你這就全好了?」

  楚千尋眼前的高燕幾乎容光煥發活力四射。

  「可不是嗎?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真是神奇。要不是怕別人起疑,我早就可以出去蹦跶了。」高燕謹慎地四處看看,關上了門,「三天後有一場獵魔行動,城主親自領隊,聯合數支傭兵團一起行動。我打算去,你去不去?」

  「去,我肯定得去。」楚千尋已經把用剩的魔種還給高燕,此時自己囊中羞澀,參與獵魔是她唯一的掙錢途徑。

  「魔物是九階不眠者,你記得咱們跟著隊伍在外圍處理一下低階魔物就好,千萬不能正面對上。」

  不眠者是一種能夠操縱眾多低階魔物的恐怖對手,不論哪個基地,附近只要有不眠者的出現,城主都會迅速組織隊伍清理,以防它一路實力膨脹,最終率領魔物大軍攻城。

  這樣的獵魔行動一般報酬相對豐富,楚千尋拍了拍高燕的手,表示記住了。

  「對了你先別回去,今天來了個怪人。」高燕想起一件事,

  「怪人?」

  「你聽我說,你先別緊張。」高燕嚥了嚥口水,她自己有些緊張,「今天你不在,我又不方便出去,閒極無聊躲在門縫裡往外張望,突然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你的房門外。」

  楚千尋呆住了,心中隱隱猜到是什麼人。

  「那個人個子很高,瘦瘦的,戴著口罩和帽子,外面還兜著一件連帽衛衣,遮得那叫嚴嚴實實。」高燕比劃了一下高度,「他就站在你的門口,一直看著你的房門,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樓下的瘋婆子路過,他才突然消失。」

  「我看他那速度,是我們招惹不起的大佬,千尋,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楚千尋有些魂不守舍地唔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窗檯上的西紅柿又熟了一個,紅豔豔地惹人欣喜。

  在那盆盆栽的前面,擺著一個乾乾淨淨的小布袋。

  楚千尋打開了袋子,滿滿一袋魔種綠瑩瑩的光幾乎晃花了她的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37 AM

第八章

  楚千尋所在的春城地處大陸板塊的西北地區,據說最早一任的城主乃是一位植物系的大拿,所以至今城鎮內外植被繁密,時有鮮花綻放,是這片乾旱的區域中難得的綠洲,因而得了春之名。

  從此地再往北,植被逐漸稀少,土地沙化嚴重,漸漸出現大範圍的戈壁和沙漠。

  此刻,在鬱鬱蔥蔥的春城內,雜亂的筒子樓裡,楚千尋撥弄著桌上那一袋翡翠一般的綠色魔種,葉裴天這一出手,差點沒把她給嚇死,這樣看起來小小一袋的魔種,卻價值不菲到幾乎可以讓這座城內任何一位聖徒瘋狂的地步。

  像是楚千尋這樣的四階聖徒,如果想要提高自己的異能,除了在戰鬥中不斷磨練自己之外,還需要依靠服用同階的四階魔種。如果需要從四階提升等級到五階的話,更是必須在異能達到臨界狀態的時候,服用更高一等級的五階魔種。

  因此如今世面上作為貨幣流通的,大多是一二階的低階魔種,越高等階的魔種,越為珍貴。魔種作為提升戰鬥能力的必須品,被眾多聖徒所需要,高階魔種往往有價無市。

  出現在春城附近的九階魔物不眠者,之所以能夠引起城主桓聖傑如此重視,不惜耗費巨資聘請就近各大傭兵團的幫忙,說白了不過是沖著那顆罕見的九階魔種去的罷了。桓聖傑是春城內等級最高的聖徒,已經八階臨界狀態,急需九階魔種來提升自己的等階。但即便是他這樣的一城之主,想要得到一枚九階魔種,也不得不如此竭盡全力。

  但葉裴天給她送來這麼一袋的魔種,其中就有三顆九階的魔種,餘下的最低等階也在七階之上。

  這些魔種在春城隨便拿一顆出去,都會引來眾多大佬的哄搶。以楚千尋這樣小小的四階聖徒,如果拿出這樣的魔種到市場上,不但換取不到物資,只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楚千尋覺得葉裴天送她魔種的本意,也許是看出自己經濟上的窘迫,但此刻的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這個人算是細心還是過於不諳世事。她體會了一把身懷巨資卻無法使用的心酸,小心謹慎地把這些高階魔種收好,藏進了屋中最隱秘的角落。

  躺到床上抱著枕頭滾了幾滾,楚千尋心中有些鬱悶,明明坐擁著金山銀山,卻還是只能吃糠咽菜,依舊窮得叮噹響。

  這個葉裴天,真不知道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楚千尋抱著枕頭,看著窗外的下玄月。

  不知道此刻他在哪裡,又在幹些什麼事。

  從春城一路向西北方向,植被減少,地表乾燥,粗砂、礫石覆蓋了地面,出現了延綿不絕的沙漠。

  荒蕪人煙的沙漠中心,有一棟黃沙堆砌成的城堡,城堡很大,內有無數的房間和長長的走廊,到了夜間,城堡內燭火輝煌,照得整座城堡燈火通明。

  淡淡的下弦月掛在漆黑的夜空,廣袤無垠的荒漠中孤立其中亮著光的沙堡顯得分外渺小。

  慘淡的月光灑在城堡的陽台上,那裡站著這個城堡內唯一活動的生命,他斜倚著欄桿,低著頭,看著托在手中一盞廉價而破舊的小夜燈。

  在交相輝映的燭光中,那盞小燈不過亮著一點微薄而毫不起眼的光。

  男人的目光久久不動,淡淡的雙眸似乎只看得見手中的這一點光。

  冪冪蒼穹,萬里黃沙,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男人,和一盞微微亮的孤燈。

  長夜漫漫過去,天邊微微泛白,小夜燈閃了閃,光芒逐漸淡化,

  在黑暗中待了一夜的男人動了動僵硬的肢體,為了這麼一盞失去電力的小燈,緊緊皺起了眉頭。

  在這片戈壁沙漠的邊緣,有一個小小的人類聚集的小型基地,名為巴郎基地,這裡鄰近荒漠,東面有強者眾多的北鎮,向南是繁華的春城。小小的巴郎基地因為地理位置偏僻,人口稀少,反而有幾分隔絕與世的平靜。唯一讓此地村民們憂心的是那座在荒沙中心時隱時現的黃沙城堡。

  那是人魔葉裴天的住處。

  對這些資訊封閉的小鎮居民來說,葉裴天也不過是報紙上偶爾出現的一個名詞而已。有人在沙漠之中遠遠看見那棟黃沙城堡出現的時候,他們這座小小的基地也曾起了一陣恐慌。但隨著日子的慢慢過去,他們發現那個傳說中的魔鬼並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多改變,只是自打他來了之後附近魔物乃至盜匪都因為他的駐紮而消失殆盡。這裡反而變成了一個廢土時期生存相對輕鬆的小型基地。

  這一天,天色剛亮不久,鎮中的早市剛剛開始。

  一個身影出現在集市的入口,他身材高挑而消瘦,微捲的頭髮覆蓋在蒼白的肌膚上,神色冷淡,就著冰涼的晨霧中從鎮子口長驅直入。

  剛剛端出簸箕的中年婦女嚇得丟了手中的簸箕,摀住了她孩子的口,幾步退回屋中。

  正在吆喝著兜售貨物的貨郎,看到那張面孔,好像一隻被人掐住脖子的雞,高亢地嗓音在那一瞬間啞火,驚恐萬分地蹲到了貨架後面。

  五大三粗的菜販,丟了手中的菜葉,倉惶躲進身後的小巷

  一路的行人連滾帶爬地四散開,躲避那位若無其事走進鎮子的年輕男人。

  那張看起來沒精打采的面孔,無數次地被刊登在人類的報紙頭版頭條上,他所做下的「豐功偉績」甚至能止小兒夜哭。

  雜貨店的老闆老胡,正躲在櫃台之後瑟瑟發抖,在他的櫃台上擺著一個裝著花花綠綠糖果的玻璃罐子。這些昂貴的商品被他用來妝點門面,整個罐子擦得光可鑑人。此刻他只恨不能把這個招搖顯眼的罐子收起來,生怕引起了那位大魔王的注意。

  櫃台上輕輕哢嗤了一聲,老胡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一個身影背著光就站在他的櫃台前,那張面孔面色蒼白,眼下是濃濃的烏黑,凌亂的捲髮半蓋著眉眼,透著令人心驚膽戰的冰冷目光。

  老胡雙腿發軟,心臟嚇得幾乎就要炸裂,完了,我完蛋了,他在驚懼中想著。

  敲擊櫃台的聲音又響了一下。

  「這個,電池。」

  他聽見某種低沉,沙啞的聲音。

  那個魔鬼正在和他說話。求生的慾望使他強忍住心中的恐怖,哆哆嗦嗦地抬起頭來。

  蒼白而修長的手指上捏著一個盞廉價而破舊的小夜燈,停滯在他斑駁的櫃檯面上。

  老胡總算明白過來。

  鼎鼎大名的人魔在向他要這個玩具一般的東西的電池。

  「稍……稍等,請您稍等一下。」

  這種燈用的是那種鈕扣一般大小的圓形小電池,他的店裡沒有銷售。

  為了不激怒這位殺人如麻的黃沙帝王,他腦中急轉,從店裡成堆的廢棄物中翻了數個黃金時代遺留下來的兒童玩具。

  老胡手忙腳亂地把那些玩具的外包裝拆開,拔掉電池墊片,取出了裡面的電池。

  他把數枚確定過有電的電池放在一個小托盤上,抖著手舉過頭頂,小心地擺在了櫃台上。

  自己依舊縮在櫃台的後面,偷偷拿眼窺視那位恐怖的存在。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像是對待某種珍寶一樣,小心地打開那盞小夜燈的後蓋,更換了電池。

  電池換上之後,那盞燈迎合老胡誠惶誠恐的心,亮了。

  人魔那淡色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所有躲在暗處偷看的人都在心底隱隱鬆了一口氣。

  老胡的托盤上傳來骨碌碌一聲響,似乎有微風吹動了一下。

  過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站在櫃台前的男人已經不知去向,櫃台上一個玻璃罐子被打開,裡面的糖果似乎少了一袋。

  那個空了的托盤上,正滾動著一顆瑩綠色的魔種。

  一顆六階魔種!

  老胡顫抖著手,不敢置信地伸手拿起那顆翡翠一般綠瑩瑩的魔種,對著陽光看了一眼,迅速地藏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的這小雜物店,整間店所有的東西加起來,也值不了這顆價值不菲的高階魔種。

  那位黃沙帝王竟然為了幾枚電池和一包糖果付了這麼高的價格,老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欣喜萬分地隔著衣服摩挲著懷中的魔種。拿起抹布擦了擦擺在櫃台前裝著糖果的玻璃罐子。多虧了自己聰明,把這個顯眼的罐子擺在了外面,否則鎮上的雜貨店這麼多家。這種幸運的好事,怎麼能夠落到自己的頭上呢。

  躲藏在暗處的人們圍繞了上來,

  「我的老天,六階魔種。」

  「這位出手還真是大方,老胡你發了啊。」

  「我說什麼來著,上一次,這位出現在我們鎮上,拿走了我攤子上的食物,也是隨手就打賞了高階魔種。」

  「要這麼看來,我倒喜歡他能多來幾次,也光顧光顧我的鋪子。」

  「別傻了,你不想想那是誰,一個沒伺候好,翻了臉,咱們整個鎮子可都危險了。」

  「危什麼險?如今這個世道哪裡不危險。春城看起來繁華吧?最近出現了一隻九階魔物。那可是九階的墮落者!城主帶著全城聖徒出城迎戰,打了好些天。還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人家不危險嗎?」

  人們有興奮,有唏噓,有警惕,議論紛紛。

  葉裴天伴著黃沙,慢慢走在鎮子外茫茫戈壁灘上,布滿礫石的地面隨著他的腳步沙沙作響。

  他拆開了手中的那包糖果,這包糖果包裝精美,顏色鮮豔,每顆糖果上都印著漂亮的花紋,還灑著一層白白的糖霜,看起來顯得高檔而精緻,十分可口誘人。

  比起上一次吃到的那種色澤暗黃的冰糖看起來好吃多了。

  葉裴天放了一顆在口中慢慢含著,總覺得口中的味道不太對勁。怎麼吃都沒有了那種驚心動魄的甜味。

  他把薄薄的嘴唇抿進去,那裡好像還留存著一點點的觸感,那個手指無意間輕輕一蹭,給他的口中塞進了無與倫比的甜。

  身為這個星球上最頂尖的強者,他的聽力異於常人,在他離開的時候,鎮上居民那些議論的話音斷斷續續傳入他的耳中。

  春城附近,高階魔物,全城大部分的聖徒都出動了……

  葉裴天的腳步不自覺地拐了個彎,向著自己剛剛從那裡回來的春城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45 AM

第九章

  黑街,算是春城內最昏暗無序的地帶之一。

  在這裡居住的大多是這座繁華的要塞內最底層的人們。他們沒有什麼強大的異能,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謀生手段。有些更是沒有任何異能的普通人。只能操持著整個城鎮最髒最累的各種活計,勉強求生。

  小追從小就住在這條黑街,他不太記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有姓名。因為習慣小偷小摸,時常在街上被人追著打,所以得了個隨便名字叫小追。

  七八歲的小男孩蹲在賴老三的雜貨店對面,流著口水看著店門口那一罐裝著花花綠綠糖果的玻璃罐子。那厚厚的玻璃罐子用鐵絲箍了,鎖上一把大銅鎖,昭示著這個罐子裡裝著的是不讓人輕易觸碰的金貴食物。

  這種甜絲絲的食物,他打小起就沒有嘗到過幾次。此刻的小追不免想起前幾天新認識的那個朋友,那個人斷了雙手,獨自躺在狹小陰暗的房間內,看起來有些可憐。

  但卻有人買糖給他吃。

  如果也有人願意買糖給我吃就好了,小追嚥了嚥口水。

  那個朋友實在太過小氣,連一顆都不捨得分給自己。但除此之外他也還算得上是一位不錯的朋友,至少他能夠安安靜靜地聽自己說話,不像別人對他不是打罵,就是鄙視。可惜的是最近自己再去,那個朋友已經不再住在那間屋子裡,不知去了何處。

  小追溜溜達達回到自己的住處,在一堆用廢棄物堆砌的窩棚中,他的住處顯得有些怪異,認真看的話可以看出那個擠在角落裡的小小帳篷,是用低階魔物胸腔的骨骼作為支架,拼拼湊湊補上各種殘破的魔物軀殼碎片,那歪歪斜斜四處透風的門扇處竟然還有一個可以勉強可以實現鎖門功能的器具。

  五年前,天空中莫名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巨大月亮,降下漫天翡翠色的魔種。自魔種降臨,星球上的生態環境被大肆改變,超過三分之二的人類魔化成為奇形怪狀的生物,人類多年文明一夕顛覆,進入廢土時代。

  伴隨歲月變遷,黃金時代遺留下來的物質逐漸稀少,人類開始學會在新的生態環境中提取生活所需的材料。大量堅固或者帶著特殊效用的魔物身軀,被人類充分利用到了戰鬥和生活的方方面面。雖然魔物數量眾多,也有大量職業獵魔者頻繁同魔物交戰,但這種需要流血戰鬥才能得到的珍貴物資,在黑街這樣的地方還是不容易看見的。

  也不知道小追在哪裡順手牽羊,搞到這麼多別人利用不上的魔軀廢料,竟然給他拼湊成了一間相對結實的「住宅」。黃金時代像他這樣年紀的孩子,可能父母還得花錢送他上搭蓋積木的興趣班。不過短短五年,人類強大的適應能力在這個孩子身上彰顯一斑,不到十歲的他不僅能夠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甚至還能盡自己的所能改善自己的生活居住環境。

  小追鑽進空間裡,掀開破布條做成的門簾,狹窄的空間內除了一小塊堆著破棉被用來睡覺的地方是空著的,其餘地方無不凌亂地堆砌著他收集來的廢棄物。幾乎沒有能夠落腳的地方。從那些各種被改造過的低階魔軀的邊角料,可以看出這個孩子有著強大的動手能力並且具備了溶練魔軀的異能。一個已經完全生鏽了的破舊冰箱,是他的桌子,上面擺著各種他收集的寶貝。比如一些裝著彈珠的盒子,斷了兩條腿的玩具機器人。

  今天在那個鏽跡斑斑的遙控汽車邊上,躺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袋子口敞開著,滾出了幾顆五顏六色的糖果。

  小追不可置信地一把抓過了這個包裝精美的袋子。袋子中的每一粒糖果晶瑩剔透,顏色鮮豔,像是被精心雕琢出五彩寶石。小男孩拈起一粒,小心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一種甜蜜的味道順著味蕾在口腔中擴散開來。

  他不解地推開屋門,向外張望。

  屋外依舊是垃圾堆砌,蚊蟲縈繞的昏暗街道,鄰家的張大胖提著馬桶出來,把一桶的污物嘩啦直接倒進不遠處的水溝中,向著他的方向呸了一口濃痰,順便罵了一句小癟三。

  小男孩不明白這一口袋夢幻般的甜蜜從何而來。

  污濁的街道上,一縷黃沙被捲入橫流的水污中,不見了蹤跡。

  此刻,在春城外的繁密的叢林中,人類同魔物的戰鬥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迎面刮來一陣熱浪,把楚千尋從高處掃了下來。

  楚千尋片刻不敢滯留,縱向急滾,險險避開了向著她直衝過來的巨大魔物。

  這隻魔物的身材高大,外殼堅硬,周身燃著熊熊烈焰,橫衝直撞地一路狂奔,基本無人能夠掠其鋒芒。

  楚千尋抹了一把臉,她的後背和肩膀被烈焰燒傷,一片火辣辣地疼,腿骨斷裂了,每行動一步都一陣深深刺痛。

  「千尋,你退回來。」高燕把她往陣地內拉扯。

  他們小隊負責對付的這隻魔物名為鈍行者,是一隻五階火焰系魔物。防厚攻高,岩石般的軀殼內流動著赤紅的灼熱岩漿,足跡所過之處,烈焰熊熊,草木成灰,很難對付。

  但它其實不過是這次獵魔行動中微不足道的一隻小卒而已。

  離他們不遠處的密林上方,高高懸停著一隻體型較小,背生雙翼的魔物,

  那魔物容貌俊美,身材玲瓏,有著和人類女性十分接近的面容和半昆蟲態的身軀。

  此刻它高懸在空中,後背的翅膀嗡動,雙目中旋轉著一圈一圈黑黃相交的同心圓,玲瓏有致的身軀上纏繞著精緻的黃色斑紋,四肢有如昆蟲一般又細又長,長著尖利的倒刺。

  這是一種名為不眠者的九階魔物,看似身材小巧的它才是此次獵魔的主要目標。這種魔物最難對付之處,不在於她自身的戰鬥能力,而是她具有獨特的控制能力,能夠控制數量眾多的低階魔物攻擊人類,每隻不眠者控制魔物的數量和它的等級成一定比例。

  九階的不眠者是恐怖的,它帶來了鋪天蓋地的魔物大軍。

  春城城主桓聖傑耗費巨資,徵集了就近各大知名傭兵組織中的高手前來共同圍剿魔物。

  而楚千尋這樣級別的聖徒組成的小戰隊,不過是負責分隔阻擋不眠者召喚來的低階魔物,為大佬們的戰鬥盡可能創造便利罷了。

  楚千尋的後衣領子被人拉住,遠遠拋了出去,她身在空中回手就是一刀,刀身帶出一道道疾風,一路攜起沙塵向前交錯衝去。

  幾乎同時鋪天蓋地的烈焰向著她剛剛停留的地方燒過來,火焰同疾風相衝,被改了一個方向,使得站在那裡的幾位聖徒得以在短短的間隙中撤退。

  如果慢了一步,就算聖徒身體強悍,也免不了會被那魔物口中噴出的烈焰烤脫一層皮。

  把她拉走的是同隊的一位力量系聖徒,名林勝,因為是同屬一戰隊,配合過多次,彼此之間已經默契十足,及時化解了大家的一次危機。

  兩位屬於另外一支戰隊的年紀幼小的聖徒,卻因為經驗不足躲避不及,被改了道的火焰掀翻在地。

  鈍行者巨大的身軀向下蹲了蹲。經驗豐富的獵魔者心中都同時咯噔一聲,

  果然,下一刻這隻魔物就使出了它招牌式的必殺技,突然以爆發式的速度,衝向那兩個倒在地上來不及起身的小小身軀。

  魔物的上空長方體柱狀的空間扭曲,宛如盤山巨石一下下地壓在它的身軀上,把那個能夠燒毀萬物的火焰狀身軀不斷壓彎,但卻阻止不了狂暴中魔物的奔跑。

  高燕在全力施展出自己空間重力異能,想要拖住暴走的魔物,救下躲避不及的年幼戰士。

  楚千尋雙手翻轉一雙銀白色的短刀,在空中一斬,兩排數十道風刃,蝶翼狀交錯向前,一路劈開火焰,直擊魔物的身軀,縱橫交錯的風刃,割開了魔物岩石般的外殼。

  在高燕的驚呼聲中,風系聖徒楚千尋揉身再上,靈巧的身軀急轉,在空中帶起颶風,被空壓壓緊的白色風刃接連不斷向魔物的腹部,那裡是鈍行者魔種所在的位置,也是它的弱點所在。

  鈍行者的腹部被切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露出了一角綠色的魔種,楚千尋心中大喜,不顧烈焰的灼燒,伸出手就欲取魔種。

  恰巧在此時,叢林上方的那隻不眠者,發出了一聲冗長而低沉的鳴叫。

  那是不眠者特有的一種聲波攻擊方式。

  盡管離得很遠,事先所有人都在耳朵裡塞上了耳塞。等級差距甚大的楚千尋還是在那鳴叫聲發出的一瞬間感到胸口極端煩悶,她腦袋一陣眩暈,從空中掉落下來。

  她離魔物靠得太近,地面上全是紅色的火苗,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巨大手掌從天空向她抓來,

  「千尋!」

  她甚至聽見了高燕擔憂的聲音。

  天空在那一瞬間暗了一下,密集的冰雪從天而降,暴雨一般的冰凌密密麻麻接連打在魔物身上。

  鈍行者發出震天巨吼,一身的火焰被劈天蓋地的冰霜熄滅,升起濃密的黑煙。

  地面上燃燒著的火焰驟然消失,甚至在轉瞬間結上了一層的冰霜,無數巨大的柱狀冰棱以魔物為中心向著四面不斷延伸增長,凍結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狀物。

  從地面向著四面散射出無數六棱冰柱結成了巨大的冰凌,那隻剛剛還熊熊燃燒的恐怖魔物,被徹底凍在了這顆心臟狀的冰凌中。

  「凜冬之心!凜冬之心!」

  「那是暴雪團長江小傑的大招凜冬之心。」

  站在地面上的無數低階聖徒被這驚人的一幕震懾,無不帶著崇拜的目光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棵高高大樹頂端的那個男人,

  那個人年紀很輕,帶著一點年少輕狂,輕輕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這個世界是以實力論英雄的世界,儘管獨站在樹頂上的只是一個年紀不到二十的年輕男孩,但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他半分。

  這就是春城第一強隊,暴雪傭兵團的團長江小傑。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樹頂上的那個身影吸引的時候,楚千尋正在疑惑不解地摸著身下的地面。

  她從空中掉下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從天而降的暴風雪吸引。

  只有她清晰地看見,地底突然湧出一股黃沙。她重重摔下的身軀,被柔軟的力道接住,那股黃沙不僅接住了她,沒有讓她掉落進地面的火堆中,還及時為她擋住漫天落下的火雨和冰霜。

  楚千尋從散開的沙堆中爬起身,舉目四望,沒有在人群中看到她想像中的身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53 AM

第十章

  江小傑從樹頂上躍下,抬手打碎了冰凌,取出魔種,把那顆昂貴的綠色五階魔種毫不介意地放在手心拋接著。

  那兩位被楚千尋等人救下性命的年幼的聖徒,正是江小傑暴雪傭兵團的成員,二人急急忙忙跑到自己的團長面前,低頭喊了聲老大。

  暴雪是江小傑這位頂尖冰系異能者一手建立的傭兵團隊。裡面的成員大多和這位團長一樣,年輕而強大,有不少甚至還是年幼的孩子。

  這位團長雖然十分年輕,但脾氣卻不是很好。嗜血而暴躁,而且毫無原則地護短,是基地內沒有什麼人敢隨便招惹的人。在廢土時代長大的少年,是非觀念成型之前先學會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比起成年人,他們更加徹底地拋棄的黃金時代的公序良俗,為強者至上,用拳頭解決一切問題。

  「簡直是廢物。」此刻,江小傑正臭罵著兩個剛剛撿回性命的團隊成員,「連一隻五階鈍行者面前都能差點丟了小命,叫我的臉往哪裡擱。」

  他罵得毫無顧忌,兩位年輕的團隊成員一聲也不敢不吭,只能唯唯諾諾低著頭挨訓。

  江小傑轉過臉,撇了一眼楚千尋,嗤笑了一下,把手中的那顆魔種拋給了她。

  「賞你的,我們暴雪的人從不欠別人人情。」

  對江小傑來說,這個滿身被煙火燻黑的女人等階低到不值一提,但是此人剛剛殺怪的那股狠勁和用刀時那股對時機的精準把握倒是讓他略微有些驚訝。

  在江小傑的心中,是非對錯沒有任何意義,強者,狠人才值得他多留心一眼。

  他轉身離開之前本想問問這個人的名字,但隨即又將此事在心中摘了去。

  這樣的人只要能活下來,遲早會成為一名強者,再度走到自己的眼前。

  到時候再問她的名字也不晚。

  所有在場的人都對著楚千尋露出了豔羨的目光。那可是五階魔種,本來應該分給所有此戰中出力的團隊成員。但暴雪的團長出了手,又說了話,誰也不敢就此多說一句。

  四階的楚千尋如果還想再提高一個等級,五階魔種正是她眼下最急需的高階魔種,但她此刻卻有些發愣,

  在她面前的江小傑飛揚跋扈,有著桀驁不馴的神情和鮮活的身軀。

  這個活得肆意而張揚的男孩,在她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中卻早早死在了魔種降臨之初。

  自己親眼見證了江小傑的死亡,但如今他卻活生生地活在自己眼前。那些一直活到最後甚至和自己成為朋友的一些人,在這個世界中卻已打聽不到他們的名字。

  在那個世界得到了救贖的葉裴天,如今還依舊沉淪在絕望的深淵。

  持續已久的大戰終於結束了,

  經過慘烈的戰鬥,剿滅九階魔物的春城城主桓聖傑受了重傷,他勉強支撐住身軀,從魔物的頸椎處取出魔種。

  不眠者倒下之後,被它召喚來的魔物軍團失去了指揮各自為政,很快被騰出手來的高階聖徒剿滅了。

  歷經苦戰的同伴們歡呼一片,相互慶賀。

  但是桓聖傑卻微微皺起了眉頭,在戰鬥最為激烈的時候,不眠者發出強大的音波攻擊。屬於近戰系聖徒直接面對魔物的他首當其沖,頭疼欲裂,雙耳流血,但也是在那一瞬間,他隱約看見空中凝結出一張黃沙組成的手掌,一把掐住了那隻魔物的脖頸,桓聖傑抓住那一瞬而過的時機,重創了魔物。

  此刻桓聖傑看著散落在地上的一縷黃沙,這是控沙系異能,春城附近,哪裡來的這樣一位可以一手擰住九階魔物脖子的超級高手,那位高手竟然還不求回報地出手幫了他一把。

  這樣的級別,幾乎可以同那位黃沙帝王葉裴天一較高下了。

  桓聖傑已經是八階臨界狀態,為了得到這隻九階不眠者的魔種,他傾盡全力,花費了大量財力,請得了著名的暴雪傭兵團團長江小傑及數支強大的傭兵團隊參與戰鬥。

  但如果不是這位神秘的強者出手幫忙,這場戰鬥的勝負還是未知之數。

  楚千尋和自己小隊的幾個成員待在一起,隊長王大治領取了報酬和食物,正在挨個給她們分發。

  「千尋,你最近怎麼了?剛才多險啊。」

  高燕對剛剛發生的戰鬥由至心有餘悸。她取出隨身攜帶的應急藥品,幫楚千尋上藥。

  楚千尋齜牙咧嘴,她的肩膀和手臂多處燒傷,起了大片的水泡,局部的油皮開始成片脫落,疼得厲害。

  「輕點,死女人,疼死我了。」

  「現在知道叫喚,剛才是怎麼了?拼起來不要命了都。」

  「我想衝過五階。」楚千尋說。

  「五階?五階哪裡是那麼好衝的?」高燕略微有些詫異,從前的楚千尋可沒有這樣的上進心,大部分獵魔行動的時候,都和她一樣躲在隊伍的最後,過著得過且過的日子。

  「你可要想好,多少人都在死在四階衝五階的關口。當初隔壁素瑩變成魔物的樣子,你還記得嗎?她的頭還是我親手砍下來的。」

  四階是所有聖徒升級的一個大坎,越過四階之後實力能夠有一個質的飛躍。但不少聖徒在吞食五階魔種升級的過程中都沒能控制住自己,而是被魔種侵蝕,最終變成了食人的魔物。久而久之,許多聖徒都選擇止步四階,不再繼續追尋實力的強大。

  「燕姐,我不想再這麼弱小下去。我真希望自己能夠更強一點。」

  楚千尋垂下眼,她咬住了牙關,不再喊疼。

  她曾經見過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在那裡自己站在了所有強者的頂端,在那樣的高峰上,風景和她眼前完全不同。

  不知道為了什麼,見過了那樣的風景,一向得過且過混著日子的她,突然就不甘於如此弱小的狀態,她希望自己能夠再強大一點,能夠恣意左右自己的人生,和自己喜歡的朋友一起,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她想要再親眼看一看那些強者眼中的世界,而不是像著如今這般每日只為了勉強混個飽腹,行屍走肉地活下去。

  兩人坐在草地上休息,周邊來回走動著戰友,有的人受了重傷正在包紮,有的人忙著分派食物藥品。

  不管怎麼說,這一戰比想像中結束得快,不但取得了勝利,也沒有出現過於重大的傷亡。

  魔物的火焰已經全部熄滅,地面的上冰棱還沒有完全融化,冰雪被地底不及消散的熱氣蒸騰起大量的煙霧。

  周圍的聖徒們都在小聲議論著那位暴雪傭兵團的年輕團長。

  「那位年紀真是好輕,看上去二十歲還不到?」

  「聽說他特別護短,只要是他們暴雪的成員,就沒有人可以欺負。」

  「真好,我也想成為暴雪的成員,他特意從主戰場趕過來,就為了救他底下那兩個毛頭小子?」

  「算了吧,你別看他年輕,脾氣特別暴躁,殺人從不眨眼,動手就見紅,混在他底下的,平日裡在他面前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不是打就是罵。換了你還未必受得了。」

  「那我也不怕,只要待遇好,吃得飽,獵魔時有人護著,打罵算什麼?」

  女生們對強大護短又高傲的年輕團長十分感興趣,嘰嘰咋咋談論個不停。

  楚千尋的視線停留在地面上那一簇黃沙上。

  混雜在融化了的雪水和漆黑的煙塵中,那一點薄薄的砂礫幾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讓楚千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激烈的戰鬥中產生了錯覺。

  直到她凝望了許久,那層薄薄的砂礫彷彿被看得不好意思似的,突然一起鑽進土地裡消失不見了。

  楚千尋瞬間站起身,周圍是熙熙囔囔扛著武器,搬著魔軀來回走動的人群。

  她實在無法在其中找出那個她想要見到的身影。

  剛剛在戰場上把楚千尋拋到高處的力量系聖徒林勝走了過來。

  林勝的身材強壯,濃眉大眼,笑起來的時候帶著一點憨厚單純,能給人一副可靠安全的感覺。在他們所住的那棟筒子樓裡,力量系已經突破了四階的他,也算是一位比較受女性歡迎的單身男士。

  「千尋,你這是燙傷,我這裡有燙傷膏。」他略帶著一點的靦腆,遞上前一罐膏藥。

  「多謝了,林哥,燕姐已經給我上過藥了,沒什麼大事,就別浪費了。」楚千尋笑語盈盈,口中說得卻是拒絕的話語。

  楚千尋不接他的東西,就算是有些委婉拒絕的意思,林勝心中沮喪,諾諾說了幾句,憋紅著臉離開了。

  在這樣生活充滿緊迫感的時代,男女之間很少有那種過多的情調浪漫,成年之間只要相互看對了眼,可能迅速都能湊成對。

  畢竟每個人活過今天,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明日,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人生無常,應該及時行樂。

  「看不上啊,」高燕不以為意地說了一句,如今的她很少干涉別人的感情生活。

  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還行,但她知道在這個今夕不知明日的歲月中,輕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只會輕易給自己帶來傷痛。反而不如獨身一人,逍遙自在。

  「燕姐,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楚千尋口中叼著一根稻草,半躺在草地上休息。

  「想過將來?」高燕坐在她的身邊,自朝地笑了笑,「有啊,曾經,在五年前。我的夢想也是特別多的。想要掙了錢以後,再讓自己去讀大學。或者開個小店。找個有錢又專一的老公嫁了。」

  「現在不再想了嗎?」楚千尋的目光低垂,五年之前她也曾是一位充滿幻想的少女,黑暗的歲月磋磨了她生命中的一切色彩,如今她和這裡的許多人一樣滿面煙塵,雙眼中已經沒有了當時的光。

  「現在嘛。」高燕沒有把話再說下去。

  她輕輕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

  「曾經中生活也曾充滿希望,那裡有夢想在楊帆起航,可魔鬼在暗夜中來臨……」

  不遠處的密林中,葉裴天透過叢林的間隙,悄悄看著人群中的楚千尋。

  到了此時他依舊有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這些年來,儘管幾乎成為了全人類的公敵,但他從來不掩蓋自己的面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惜在所到之處引起大量恐慌或是敵人的追殺。

  但如今,他戴著帽子口罩,穿著寬大的有帽衣物,把自己嚴嚴實實罩藏在厚實的外套中年,在自己極不適應的人群中游蕩了兩日,

  他想再見見那張會沖著自己笑的面孔,

  遠遠的那麼看上一眼,似乎心中就有所滿足,但又不知道這樣見到有什麼意義。

  他有些含含糊糊遠遠跟著楚千尋的隊伍來到了這裡。

  在自己無法觸及的地方,他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衝著燃燒的火焰上去,被那些該死的火苗灼傷,掉下地來,又翻身再起,再度衝上戰場。

  葉裴天心中湧起一股戾氣,這個爬蟲一般該死的魔物,他本可以輕易碾碎。

  他的腳微微動了動,最終還是駐立在陰暗的陰影中沒有動彈。

  直到戰鬥終於結束,他看著草叢中坐在地上休息的那一群人,那些人在戰鬥中劫後餘生,正興致勃勃地一起吃著分配下來的食物,相互交談著分享勝利的果實。

  葉裴天不太能夠理解,區區一隻九階魔物,就能夠讓這麼多的人興致勃勃。他的城堡中亂七八糟的魔種堆積了一房間的地面,他從未從中得到過任何快樂,

  那個人正坐在她的同伴身邊,齜牙咧嘴地喊著疼,讓她的朋友勸慰著給她塗藥。

  有一個男人來到她的面前,紅著臉低頭和她說著什麼,她笑語盈盈。

  那個男人離去了,她和身邊的夥伴輕輕哼著歌謠。

  真是幸福,熱鬧。

  和自己格格不入。

  一個自己完全不能融入的世界。

  葉裴天在黑暗中站立了很久,等一切熱鬧繁華消失,山林中的一切重歸寂靜,才默默轉身回到黑暗之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58 AM

第十一章

  「千尋,走了,你在看什麼?」

  高燕臨走的時候喊了楚千尋一把。

  「誒,來了。」

  楚千尋忍不住回頭望了幾眼,那些散在地上的沙子已經不見痕跡,她心中一直想一個人。

  但身後只有靜逸幽暗地森林,層層疊疊的樹冠,靜默地回望自己,看不見那個想像中的身影。

  城外的高階聖徒們的大戰對春城內底層居民的生活似乎沒帶來什麼影響,葉裴天的鞋子踩在街口的泥濘中,停住了腳步,嘈雜的人聲,擁擠的街道,讓他心底微微有些不安,他扯了扯臉上的黑色口罩,不知道自己的心底湧動著的情緒是煩躁還是畏懼。

  走進接踵摩肩的人群中。一個個鮮活的人體從他身邊擦過,使他的呼吸有些加快,這裡的氣味很渾濁。

  一種混雜著包子的香氣,煤爐的臭味,和人體的汗味的氣息飄散在空中。

  離開人類生活很久的大魔王一步步走著,覺得自己似乎也慢慢恢復了一點活著的氣息。

  他好像回到很多年前,雖然那時候的生活也不是太好,父親的漠視,繼母的排斥,弟弟的針對時常令他痛苦。

  但那時候他也時常這樣蹲在街道上,聽著這樣的聲音,聞著這樣的味道。

  當時魔種還不曾降臨,沒有無處不在的魔物,身邊的人類也都還像是人,不會像惡魔一般猙獰著把他扯入黑暗的深淵,自己的雙手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染滿鮮血。

  葉裴天避開了人群密集的街道,繞進了人流稀少巷子,繞了很遠的路,在不知不覺中,又來到了那棟筒子樓的樓下。

  他抬起頭,遠遠看著其中的一扇窗戶。

  那個窗戶口種著幾盆綠色的植物,有一個西紅柿紅了,隱隱約約地在綠葉後露出一點惹人喜愛的紅色。

  他在那裡站了很久,窗戶突然被推開,葉裴天覺得自己心臟怦怦跳動了起來,

  那個人探出半個身體,一手拿著半塊褐色的黑餅啃著,另外一手持著花灑澆花。她半長的頭髮剛剛洗過,濕漉漉掛在耳朵後面,臉洗得乾乾淨淨的,有一種和平日不一樣的氣息。

  楚千尋開心地摸了摸紅彤彤的西紅柿。

  又熟了,今天就把它吃了吧。

  在那一刻,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一顆綠色的梧桐樹下,蕩蕩地微風卷過一縷黃沙,那裡空無一人。

  是錯覺吧,怎麼最近總是疑神疑鬼的。

  楚千尋笑了一下。

  春城之中最髒亂無序的街區,名為黑街。

  這一片縱橫交錯的街區中,有一條城鎮的內河穿過。

  說是河其實也不過比水溝略寬一點,這條內河從基礎建設毫無規劃的基地內至西向東橫穿而過,席捲著上游丟棄的各種廢棄物滾滾流到下游的黑街時,水面已經漆黑一片髒得沒法看了。

  故而周邊這一圈的街區伴著這條黑河得了黑街之名。

  一張破爛的木椅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慢悠悠順流飄下。一隻黑色的烏鴉停在了椅背上,轉著眼睛看了半晌,發出難聽的一聲鳴叫,張開翅膀撲哧撲哧飛走了。

  無人的河提上坐著一個穿著兜帽T恤的男人,他身材消瘦,雙腿修長,微微佝僂著脊背,沉默地看著流動的黑色水面。

  夕陽緩緩下沉,它像一位吝嗇的商人,終於肯在黑夜降臨之前捨得給這片昏暗的水面施捨上一點點細碎的光澤。

  光影變幻,河水流逝,坐在堤岸上的那個年輕人卻一動也沒有動過,他不知道在這個位置坐了多久。似乎是一個清閒到了無所事事地步的人。

  「站住,小兔崽子別跑!」

  「爺爺我今天就不信抓不住你這個小賊!」

  喧鬧聲打破了這裡的寧靜,一個小小的身影炮彈般從附近的斜坡上直衝下來,他的身後三四名大漢怒罵著緊追不捨。

  小男孩頭也不回,向身後的地面丟了兩塊小小的三角錐,那兩個不起眼的黑色三角錐落在巷子口的兩側,瞬間機巧地變化形態,一端深深扎入地面,頂部的一角射出一條彼此連接的黑色線條。黑線繃緊,將一路衝過來的三個追兵一起絆倒在地,

  男人們從高處衝勢太快,被絆得接連滾了數圈,一時爬不起身。

  小男孩轉過身來,指著倒地的幾人哈哈大笑,「你爸爸我不過拿了你們一塊黑餅,就瘋狗一樣追了我幾條街,這下知道爸爸的厲害了吧?」

  他這裡正得意著,沒見到倒在地上的一個獨眼男人,悄悄把自己的手指插入了地面。男孩腳邊的草地上生長出一條細細的藤蔓,悄悄爬上了他的腳面,趁他不備一瞬間捆住了他的雙腳。

  這個「獨眼」是一位擁有植物系異能的低階聖徒。

  小男孩的臉色變了,他想跑卻一下倒在了地上。

  摔得鼻青臉腫的男人們爬起身來,把那個十歲不到的小偷按在了地上,毫不留情地一頓拳打腳踢。

  坐在堤岸邊的葉裴天側過身,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獨眼」轉頭看了他一眼,向地上啐了一口,「臭小子,看什麼看,少管閒事,否則連你一起揍。」

  小男孩蜷縮著身子在地上翻滾,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他瘦小的身體上。他沒有求饒,口中沒口子地咒罵。從小在這條街上混日子,挨打對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

  殘酷的生活告訴他,這個時候求饒沒有任何作用,反倒不如罵個痛快,還能扳回點利息。

  「小崽子還敢嘴硬,老子今天就弄死你!」獨眼男人抽出腰間的短刀,狠狠往下紮。

  一隻手從旁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隻手骨骼均勻,肌膚蒼白,並沒有特別強壯。但一握上來,獨眼就覺得手腕像是被一個堅硬的鐵鉗緊緊箍住,一絲一毫也動彈不得。

  「放手!快放手!大……大哥,手要斷了,饒,饒了我。」

  獨眼初時還要開口罵人,隨著那手掌微微一收,他的手腕上頓時傳來難以忍耐的痛苦。這位剛剛還十分囂張的低階聖徒瞬間就慫了。

  他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低階聖徒,也曾瞥見過獵魔戰場上那些高階強者的風采。眼前這個蒙著臉的年輕男人,雖然沒有動用異能,但那看屍體一般冰涼的眼神和一招之間捏斷他手腕的強大體能,讓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一位自己招惹不起的人。

  幾個識相的男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葉裴天撇了一眼躺在草地中的男孩,沒有說話,默默回到堤岸邊,坐回他的位置。

  不多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多謝了啊,哥們。我叫小追,你叫什麼名字?」小追用袖子擦了把臉,把口中的一口污血呸到地上。

  葉裴天的眼珠轉了過去,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到流淌著的黑色水面上。

  小追不介意他的冷漠,冷漠的人他見多了,肯伸手撈他一把的人卻很少見。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被壓得變形了的黑褐色粗餅,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身邊的葉裴天。

  「吃嗎?兄弟我今天算運氣不錯,挨了頓揍,能換上頓飽飯。」

  這塊餅既黑又粗,甚至還混雜了泥污,顯然不會有什麼好味道,卻是這個基地內大部分人的主食。更有一些在飢餓邊緣掙扎的人們,甚至連這樣粗糙的食物都吃不上。

  葉裴天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接過半塊黑餅。用那白皙的手指把那粗糙的黑餅掰下一小塊,送入了自己口中,慢慢地吃著。

  原來是這樣的味道。

  他曾看見那個人吃著這種食物。那個人給他吃既香又甜的麥片粥,自己卻站在門外啃這樣難以下嚥的東西。

  葉裴天的心突然就軟了一下,也許是太久沒有得到過來自他人的善意,這一點點受到照顧的幸福感,被他緊緊攥在心中,不停地反復摩挲,細細品嘗。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小追把那位看起來無處可去的「新朋友」帶到了自己的住處。

  「別客氣,進來吧。」小追鑽進魔骨拼湊成的小屋中,踹開地上的雜物,給進屋的葉裴天騰出落腳的地方。

  這間屋子實在太小,兩個人一起待在裡面就顯得空間有些侷促。

  但小追完全不以為意,他摸到角落的一處開關,拉了一下,屋內就亮起了幾個掛在牆壁上五角星。他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這種黃金年代用來裝飾樹木的小燈,修理好了掛到自己屋中的牆壁上用來照明。事實上,平日裡他是捨不得開這種需要耗費電池,又沒多少亮度的小燈的。

  「怎麼樣?還不錯吧。」小追因為能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而高興。

  這位新認識的朋友也很給面子地把視線落在了那些暖洋洋的燈光上,久久沒有移動。

  小追整了整倒放在地上的廢棄冰箱,在上面鋪上一條破舊的被縟,打算晚上就睡在這裡。而地面上亂成一團的「床鋪」被他讓給葉裴天。

  收拾整理的時候他忍不住把自己製作出的一個個小玩意展示給自己的朋友看。

  「怎麼樣,我很厲害吧?」雖然他的那位朋友始終沉默無言,但也止不住他絮絮叨叨述說自己的夢想,「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會加入一個傭兵團,在那裡就能摸到那些高階魔物的軀體,到時候我一定能成為一個偉大的鍛造者。」

  「給你看看,這是什麼。」小追翻出了一袋自己最為寶貝的東西,小心開了一個口子,放在葉裴天的面前迅速地晃了一遍,「沒見過吧?這麼多的糖,這可是高階的糖果。」

  他小心地取出兩顆,往葉裴天手中放了一枚,自己吃了一枚,帶著點不捨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難得有朋友來到家裡,他準備像一位大方的主人一樣,和客人一起享受一次這種奢侈的食物。

  「這可是我一個好兄弟送我的。」小追說道,「他那個人有些奇怪,明明斷了手,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但卻還有一個女人願意養著他。不僅養著他,還給他買糖吃。」

  他如願以償的看見葉裴天被他的話題吸引,抬起頭來,那雙沒什麼波瀾的雙眸中似乎起了一點光。

  「可惜我最近都找不到他了,說起來,他長得似乎和你有些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2:04 PM

第十二章

  黑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這裡新近來了一個有些神秘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總是戴著黑色帽子和口罩,再兜著一件連帽罩衫,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他少言寡語,從不與他人交談,只和這條街上依靠小偷小摸過活的小追住在一起,終日無所事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黑水河的河堤上發呆,時常一坐就是一整日。

  但自從他來了以後,這條街上的小混混們就不再怎麼敢找小追的麻煩,他們似乎逐漸發現這個年輕人,雖然話少但打架卻是一把好手,動起手來從不留情,就這麼幾日之間,裡裡外外的小混混們基本都被他打服了。

  黑水河的另一邊,有一溜兩層的矮房子,是胖子阿源經營的廉價旅館。

  小追爬在高高的外牆上,從某個狹窄的窗戶口向內張望了半天,最終失望地跳了下來。他從幾條鐵索隨便拉成的木板橋上跑過河,來到呆坐在河堤上的朋友身邊。

  「走吧,回去了。今天收獲還不錯。」他從懷中掏出兩個黃色的窩窩頭,分給了葉裴天一個。

  但他發現自己的朋友好像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還在看著河對岸他剛剛跳下來的那個窗口發呆。

  「那裡啊,曾經住著我的一個好朋友。」小追把葉裴天拉起來,一邊走一邊解釋自己爬上去的原因,「那可真是一位好朋友,他臨走的時候,還特意到我家給我留了一包糖果。我時常去看看,是希望他哪天能回來。」

  不久前下過一場雨,把這條本就泥濘的街道搞得更加污穢不堪。

  一高一矮的兩人,踩著地面的水坑,走在昏暗的巷子中。路邊陰暗的角落裡,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解開衣扣正給她的孩子餵奶,她的身邊還有兩個年紀幼小,瘦骨嶙峋的兒童,正忙碌地幫助母親收拾被雨水濺濕了的破舊棉絮。

  看到小追和葉裴天踩著水走過來,兩個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一左一右想要抱住葉裴天的雙腿。

  「哥,餓。給點吃的吧。」

  他們沒能夠成功,葉裴天也不見怎麼動作,一抬手就提住了他們的衣領,毫不留情地把兩個孩子一把推進泥地裡。

  小追罵罵咧咧揮手趕人,「走走走,看到新來的就想欺負,老子們自己都吃不飽,哪有東西給你們兩個小崽子。」

  「養不起就別生那麼多,生出來就算丟在街上也沒人給你養。」

  這條街上時常有一些迫不得已生孩子的女人,但這些女人大部分不會養著這些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小追就是被父母拋棄在這條街上的孩子之一,是那些被遺棄的孩子中僥倖存活下來的少數人。

  習慣了遭遇拒絕的兩個男孩在泥地裡滾了一滾,沒有哭,爬回母親的身邊擦了把臉上的泥水,可憐兮兮地看著葉裴天手中誘人的窩窩頭。他們那枯瘦而呆滯的母親抽出手,在兩人頭上隨便摸了一把,算是安慰。

  從他們身邊跨步走過的修長雙腿絲毫沒有停歇,那隻金黃色的窩窩頭卻被拋過來,準確地在那位母親的懷中滾了一滾,金燦燦地躺在那裡,沒有沾到半點泥水。

  「唉,我說你這個人也真是。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能這麼心軟,他們就是看你心軟,每次都攔著你。我懷疑你要不是遇到我,早就餓死了。」年紀不大卻十分老成的小追邊數落著他的朋友,邊從懷中掏出自己的那一個小小窩窩頭,掰成了兩半,遞給葉裴天。

  葉裴天也不說話,接過來用手掰著,慢慢地吃了下去。

  街邊一個包子鋪的老闆掀開了剛出籠的一屜包子的遮布,白麵包子的香氣擴散到街道來。

  小追用力地吸了兩口,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一整天時間不過吃了半個窩窩頭,實在讓他有些頂不住。窩窩頭雖然好吃,但份量也未免太少了點,還是黑餅管飽,明天還是改吃黑餅吧。他在心裡想到。

  葉裴天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他一眼,手指中就翻出了一塊綠瑩瑩的魔種,向著包子鋪遞過去。

  小追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驚小怪地左右看了看,氣急敗壞地壓低聲音說,「你要幹什麼?你那可是三階魔種,不論是鑲嵌到器械上作為動能,還是稅換稀有物質,都好用得很,你竟然想把它用來換包子?」

  葉裴天有些發愣,生活了這幾日,他也大概知道世面上的交易情況。這是他能夠找出來的唯一一顆最低階的魔種了。可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一直不同意他使用。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吃力地拖著一輛破舊的平板車,車上推著數倍於她體積的廢棄物,正沿著道路一點點地向前移動。

  小追雙手插在口袋中,慢悠悠地路過,突然一伸手,從那成堆的廢棄物中抽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破損魔軀,拔腿就跑。邊跑還要邊笑,

  「吳婆婆,這麼破的魔軀你反正也賣不來錢,就送給小爺我玩玩吧。」

  吳婆婆敲著手中的一根竹竿,停下身來破口大罵,如果只看她那副乾瘦衰老的外貌,完全看不出她罵人的時候能有這樣炮仗一般的戰鬥能力。

  如果說黃金時代,老人和小孩會得到社會的尊敬和照顧。到了如今的廢土時代,這兩個軟弱無力的群體,成為了最先被拋棄的對象。時至今日,還能夠獨自生活的老人或是孩子,已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軟弱者。

  那些捆紮在一起的廢棄物,在她的敲打中失去重心慢慢向一側傾倒。

  一隻手臂抬起,穩穩撐住了它。

  葉裴天的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的胳膊有些消瘦蒼白,但頂住了小山一般的物品,卻異常的穩當。

  「少年人,幫老婆子拖一把。啊拉這身老骨頭,都快散到土裡去的呀。」

  吳婆婆的年紀大了,很是見過不少人,沒這兩日,她已經摸準了新來的這個年輕人的脾氣。他看起來冷冰冰的樣子,其實非常好說話,力氣還特別大。

  果然,她看見葉裴天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接過拖車的繩子,一言不發地拉起車向著她居住的巷子深去走去。

  到了住處,他甚至主動把那一車沉重的貨物卸了下來,搬進了吳婆婆堆積廢品的倉庫。

  吳婆婆拉住了轉身就要走的葉裴天,在他手裡塞了一塊自己做的土豆餅。

  「謝謝你啊,少年人。下次還請儂來幫忙的呀。」

  小追找到葉裴天的時候,葉裴天還站在路邊看著手中那塊金黃色的土豆餅發愣。

  「哇靠,那個摳門到家的老太婆今天竟然這麼大方。」小追墊著腳,舔著嘴唇看著那塊泛著一點油光的煎餅,「分,分我一半呀。」

  冬城的城主府內。

  城主桓聖傑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你確定是他?」

  站在桓聖傑對面的是一個瘸了腿的男人,那人腿上裝著假肢體,彎著脊背,恭敬地回答,「城主,我不會認錯的,我曾經差點死在他的手中,那個男人操控沙子的手法,我永遠都記得。那天大戰之後,我悄悄留下了我的召喚獸,藏在地底。」

  「虯枝,出來。」他向著空無一物的地方低低說了一聲。

  一隻巨大的鼠形召喚獸的從地底冒出半個腦袋。

  「主人。」帶著磁性低沉的聲音響起

  「和城主說一說你看見了什麼。」

  「是的,主人。那個男人不久之後從森林中出來,戴著口罩,帽子,穿得很奇怪,慢慢跟在隊伍後面,進了冬城。今天,我又在城裡的黑街發現了他。看起來,他已經在那裡生活了好幾日。」

  桓聖傑在屋內踱步了兩圈。「葉裴天,葉裴天,他怎麼會出現在我們這裡。」

  瘸腿的男人從陰影中向前邁了一步,小心謹慎地說,「我曾經和這個魔鬼交過手,那一次所有的人都死了,就我僥幸活了下來。那天在戰場上,我看到空中的那些沙子,就覺得不對勁。」

  桓聖傑緩緩坐下:「我就說哪裡來這樣高階的控沙聖徒,出手了卻不現身,魔種也不分,白白送給我們?」

  「那是因為他是葉裴天啊,他怎麼敢出現在我們面前。」

  桓聖傑眼珠急轉,搓了搓手:「若是按你這樣說,我們必須全員戒備。」

  「城主,您難道不知道葉裴天的秘密嗎?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啊。」那人靠近了過去。

  「你,你是說?你膽子怎麼這樣大?不成,那可是人魔葉裴天。我們招惹不起。」

  「神愛之所以能夠如今之勢,不就是因為早期把這個男人控制在手中的嗎?」瘸腿的男人露出貪婪的神色,低聲鼓動著,「他的全身可都是寶啊,只要得到一點血液,再重的傷都可以救得回來,若是得到某些部位,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2:09 PM

第十三章

  暴雪傭兵團是春城內最強的傭兵團隊,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但由於團長江小傑囂張跋扈的性格,硬是在擁擠的春城內佔據了一大塊的土地作為團隊的駐地。

  春城城主桓聖傑怒氣沖沖地從頂著暴雪標誌的大門出來,他想到暴雪團長江小傑那個毛頭小子絲毫不給自己留顏面的張狂樣子,不由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直跳。

  「圍剿葉裴天?城主大人還真是好膽識。聖血固然好用,但也要看有沒有命去拿。這樣的豐功偉業我就不摻和了。」

  就在剛剛,江小傑坐在他那裝修得像暴發戶一樣奢華的會客廳內,一點禮貌都沒有的將雙腿架在身前寬大的案桌上,嘲諷地說出這句話,

  跟隨桓聖傑前來的親隨小聲勸慰:「城主,您不必和江團長一般見識,他不過是一個一竿子就到底的愚蠢之徒罷了。如今,您手握九階魔種,等您越階之後就是春城第一高手,若是又能得到聖血,將來哪裡還需要看這個毛小子的臉色呢?」

  「可是,如果暴雪不出手……」桓聖傑停下腳步,心中猶豫不決,

  那位可是人魔,是一位比九階魔物更恐怖的存在,他怕一個不小心,得了個鵝城一樣的結局。整座城池化一片沙漠,看不見半點舊日的痕跡。

  神愛也是因為被這個魔鬼死死咬著,才從曾經的鼎盛一時的大集團變為如今落魄的模樣。

  下屬的恭維他愛聽,但他的心裡也同時十分清楚,雖然他和江小傑同為八階聖徒,但江小傑強大的攻擊能力是實打實地在戰場上淬煉出來的。

  而他卻是借助了身為城主的權力和財富用大量魔種硬堆出來的等級,虛得很。

  若是拼單兵戰鬥能力,哪怕自己成功升上九階,也不會是江小傑的對手。少了暴雪的幫忙,即便集合他能動用的所有力量,他也不太敢去碰那位大名鼎鼎的黃沙帝王。

  但同時,正是因為春城內有暴雪傭兵團這樣強大武裝力量,讓他這個城主總有一種如芒在背的危機感,他才會被人一句話鼓動,決定下手抓捕葉裴天。

  「暴雪不願意出手,我們還可以請另外一個人。」瘸腿的男人湊過來。

  桓聖傑的眼珠轉了過去。

  「聽說麒麟傭兵團的團長正好到了我們不遠處的南都,那位可是九階的精神系高手。城主可以去請一請他。」

  「辛自明,他能願意?」

  「那位團長我還是有些瞭解的,他是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只要價錢出得足夠,不論什麼生意他都會接。」

  「您別當心,據我這幾天的悄悄觀察,那個葉裴天……」

  ——

  葉裴天在黑街住了幾天,漸漸有些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他在街頭巷尾的鋪面裡,接了些出賣力氣的散活,每日饒有興致地掙幾塊他平日裡不屑一顧的一階魔種。

  斜陽晚照之時,沾染了一身煙火氣息的年輕男人帶著他那標誌性的口罩,手中托著一紙袋熱氣騰騰的包子,慢慢走在泥濘的巷子中。

  蜷縮在角落裡的孩子眼睛亮了,從陰暗的窩棚裡飛快爬出來,眼巴巴地看著他。

  高瘦的男人目不斜視地從他們眼前走過。三個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落在孩子母親髒兮兮的衣裙上。

  「謝謝,真是太謝謝您了。願神保佑您。」

  葉裴天的身後傳來女人哽咽的道謝聲。

  「回來了呀,您。剛剛出鍋的菜粥,給您裝好的,您拿好嘞。」小吃店的老闆看見葉裴天走過來,慇勤地招呼著,遞上了一罐打包好的菜粥,滿臉堆笑地從葉裴天的手中接過一顆魔種。

  葉裴天一手提著菜粥,腋下夾著裝包子的紙袋。騰出一隻手幫路過的吳婆婆拖了一把收購回來的廢品,他輕輕鬆鬆一抬手,就把那小山一樣高的重物抬上了台階。

  「謝謝儂啊。」

  吳婆婆的大嗓門傳得老遠。

  葉裴天抬起頭,看見每天等著他一起回去的小追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把紙袋裡剩下的兩個包子掏出一個遞給了他,這位平日裡聒噪個不停的小男孩,今日面色蒼白,眼神閃避,一反常態的安靜。接包子的手指甚至有些顫抖。

  「怎麼了?」葉裴天低沉的聲音響起。

  他的話很少,小追和他一起住了數日時間,這是葉裴天說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之一。要是換了平時,小追一定會興奮地蹦起來,連珠炮似地接上大段的話語。

  但此刻他卻低下了頭,有些結結巴巴,「沒,沒什麼。今天我有點事,我們走小路。」

  二人並肩慢慢走在人跡稀少的巷子中。

  靴子下踩著的是淋漓的污水,道路上到處是四處堆放的垃圾,空中嗡嗡飛舞著無數蚊蟲,老鼠突然間從腳下穿過。

  路燈這種黃金時代的東西,如今已經不復存在。

  昏暗的陰影裡有著不少隨便用廢棄物堆建的窩棚,裡面影影綽綽有著人類向外看的眼睛。

  一個男人出現在巷子的另外一端,他的身材孱弱,並不顯得強壯,穿著一件白襯衫,臉上架著一副眼鏡,一派斯文的模樣,微微分開的衣領,露出掛著一片黑色鱗片的脖頸。

  小追低著頭看著地上的泥水,垂在身側的拳頭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他突然抓住了葉裴天的衣角,「別過去,走,你快走。」

  巷子口的男人推了推眼鏡,玻璃鏡片在昏暗的陰影裡反了一下光。

  一隻銀白色的巨大眼睛圖騰,詭異地懸浮在他頭頂半空中。

  小巷的空氣彷彿輕微扭曲了一下。

  葉裴天眼前的畫面突然就全變了,混暗的街道,一臉驚恐的小追,帶著眼鏡的男人,全都不見了。

  眼前是一片光明,整潔乾淨的街道,往來穿行的車輛,汽車的喇叭聲,水龍頭嘩嘩流水聲音,電視機的播放聲音,遠遠近近大大小小混雜在一起。

  在他的左手邊是一棟熟悉的大樓,是他從小到大居住的工廠家屬宿舍。

  鄰居的大叔穿著破了洞的白背心出來,雙手兜在寬大的褲衩裡,嘟嘟嚷嚷下樓來,看了他一眼,還往地上呸了口濃痰。

  樓下一個胖大媽提著菜從身邊經過,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裴天,放學了啊。」

  一個幼小的男孩從身邊跑過,拉住他的衣角,「哥哥,背。」

  那是他的弟弟葉裴全。

  葉裴天站在那裡,看見了小小的自己把書包換到胸前,背起了弟弟,向著樓上走去。

  房間裡面沒人,他打開房內燈,放下書包和吵鬧不休的弟弟。端來一把小椅子,墊在腳下,站在照台邊開始洗米煮飯。

  他的肚子很餓,不由加快了手中的動作,想要趕在父母下班前煮好飯菜。

  讀幼兒園的弟弟圍著他的腳邊吵鬧不休,他一個不慎從椅子上摔下來,灶台上的東西撒了一地,年幼的弟弟反而哈哈大笑。

  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女人推門進來,眼中彷彿沒有看見他這個人一樣,跨過他的身邊,溫柔地笑著伸手把坐在地上的弟弟抱了起來。

  一個身材高大滿身是汗的男人跟著進來,擰緊眉頭看著雜亂的廚房,

  「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搞得亂七八糟。去,去街口給你爹買一箱啤酒回來。」

  小男孩被罵著推出門,他沒有哭,也沒有說多餘的話,沉默著站在樓下街道的角落,抬頭看著樓上的燈,

  葉裴天和小小的自己站在一起,看著樓上那盞暖黃色的燈光,燈光裡面的母親抱起弟弟,父親高大的剪影,投在窗口,那扇窗在他們期待的眼神中打開了,母親父親和弟弟一齊向他伸出手。

  進來吧裴天,媽媽煮好飯了,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飯。

  一家人燦爛地笑著,露出他從未見過,卻一直渴望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葉裴天抬起蒼白的手,手指毫不眷念地向下一抓。

  大地開始搖動,街區開裂,熟悉的房子在眼前搖搖晃晃。

  黃沙組成的道道黃龍,從地底湧出,遮天蔽日地覆蓋了天空。

  不要裴天。

  哥哥,哥哥不要這樣。

  家人的面孔在他面前扭曲起來,葉裴天無動於衷,收緊手指,明亮的街景不見了,在他眼前的依舊是昏暗骯髒,污水橫流的那條街道。

  無數埋伏在街邊的人影迅速閃動著。

  小追癱坐在地上,哆嗦著後退,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你,你真的是那個……他們說的那個人魔。」

  葉裴天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把視線投向站在街口穿著白色襯衣的男人。

  「精神系,不錯。」他緩緩拉下臉上黑色的口罩,咧開嘴笑了,冷冰冰的話語在昏暗的街道上打了個轉,宛如深淵中一隻嗜血的魔鬼。

  ————

  楚千尋回到屋內,詫異地發現桌面上擺著幾個白白胖胖還帶著點溫熱的肉包子。

  用手拿起一個,軟乎乎香噴噴的。

  她仔細地查看了桌面和窗檯,沒有找到一絲殘留著的沙粒。

  放著包子的那張桌子過度的一塵不染,幾乎達到了光可鑑人的程度。

  那個擅長控沙的男人大概不知道這張桌子平時是多麼的雜亂不堪,蒙滿塵土的吧。楚千尋笑了起來,拿起一個包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菜肉包子的香味布滿口腔,填進了心裡,讓她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了一種情感,一種已經多年沒有體會過的,名為幸福的感覺。

  楚千尋坐在了窗檯上,悠閒地架著腳啃著包子,視線落在了樓下不遠處的那顆梧桐樹上。

  鬱鬱蔥蔥的大樹沉靜地和楚千尋對視著,樹底下沒有她心中想念的那個身影。

  突然間,遠處的街道處發出轟地一聲巨響,簡陋的筒子樓甚至被這道巨響震得微微顫動。

  異能的強光在遠處城區的頂部閃出一道又一道半球形的異彩。

  筒子樓內的人們紛紛探出頭來,不安地望著遠方。

  楚千尋樓下的窗戶嘩啦一聲被推開。滿臉雀斑的瘋婆子伸出頭來。

  「什麼情況,那個位置是黑街吧?在城裡打成這樣,得死多少人?」楚千尋問道。

  「誰知道呢,看這異能,都是些高高在上的大佬。那些人哪裡會管普通人的死活。」瘋婆子抱怨了一句,縮回了屋內,伸手關窗,「別看了,只要不打到這邊來,都不關我們的事。」

  楚千尋望著那不斷響起巨大轟鳴聲的遠處。各種異能不同色彩的光反復打在了她的面孔上。

  她的心中不知為何,隱隱傳來一絲不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2:20 PM

第十四章

  狹長而昏暗的巷子內密密麻麻出現無數手持武器的戰士。

  鄙視而厭棄的目光從兩側建築的屋頂,窗戶,小巷射出,匯聚到街心站立的那個孤獨的身影上。

  冬城城主桓聖傑從另一端的街口走出,國字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看起來很有一點正義凜然的領導者模樣。

  「你這個殺人狂魔,竟敢來我春城,我作為一城之主,決不允許你這樣的魔王滯留在我城中。傷害城中人們的性命。」

  葉裴天抬起頭看他,寒冰似的目光從那額發的陰影中透出。他一言不發地掰了掰手腕,空中開始泛起若有若無的黃沙。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桓聖傑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甚至都有些結結巴巴。

  「不要怕,我今天給留你們都留個全屍。」人魔冰冷的聲音彷彿從地獄中傳出。

  巷子內黃沙彌漫,光線越來越暗。

  沙塵中那位孤獨的魔鬼駐立在街心,被滾滾黃沙縈繞。

  異能的光芒四處亮起,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一起混雜在昏暗的塵土之中。

  街口穿著白色襯衣的男人,是桓聖傑花了巨大的代價請來的外援。

  這位麒麟軍團的團長辛自明是眼下已知人類精神系聖徒中最高階的存在。

  他的身前身後不經意的圍繞著許多人,或明或暗地保護著他,還有一個防禦性聖徒,單獨為他撐起一個小型防護罩。

  狂沙風暴中,辛自明不為所動地站立著,風沙掀亂他的額髮和衣領,那個男人的雙眼變為一片銀白,高懸在空中的巨大銀色眼睛圖文緩緩轉動,隱隱泛著異彩,對上了黃沙中的人魔。

  葉裴天眼前的景物再度消失殆盡。

  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明亮的實驗室中。

  那個空落落的屋子內只有一張蒼白的手術台。

  一個男人被束住手腳,矇住雙眼,封住口腔,像一條砧板上無力反抗的活魚,被緊束在那張實驗台上。

  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冷漠地圍著他,殘忍地對他伸出各種恐怖的器械。

  實驗台上的那個人掙扎著,從喉嚨發出痛苦的嘶鳴,蒙在眼上的繃帶在非人的折磨中潮濕了。

  沒有人理會他的痛苦,甚至沒有人把他當做一個人來看待。

  葉裴天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冷笑了一聲。

  「你們以為我還會怕看這個?」

  他蒼白的手指凌空一抓,空間像是畫布一般撕裂,卻又迅速重組切換成另外一幕場景。

  一幀幀一幕幕,電影畫面一般的場景不停從他眼前飛過,葉裴天冷漠地看著自己慘痛而黑暗的過往。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強制拉進了敵人創造的幻境,在這些時空中,時間看起來過得很慢,但在現實中不過只有短短一瞬間。

  只要他不在任何一個記憶的畫面中沉浸停留,這些都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夢境,破除之後,外面的時間幾乎沒有流逝。

  但是如若他被其中任何一個回憶的情緒所抓獲,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他現實中的身軀將會毫無反抗之力地陷入敵人的攻擊,也許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那些人大卸八塊。

  他像是一個穿越時空的過客,漠然而平靜地看著那些流動的畫面。

  全是無邊的黑色,沒有一點光亮,

  蒼白,黑暗,鮮血,折磨,魔物。

  突然間昏暗中出現了一點光,一點微微的光,那團朦朦朧朧的白光之中,轉過來一張笑著的面孔。

  葉裴天在那一瞬間呆住了,停下了腳步。

  那人在白光中轉過身來,伸出一隻潔白柔軟的手,緩緩摸了摸他的頭。

  葉裴天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不知為什麼依舊呆滯地沒有移動腳步,

  他很明白自己應該撥開那隻手,但卻不忍心。

  那手摸到了他的臉上,和他記憶中一般柔軟,溫柔,帶著點濕潤的溫度。引起他肌膚的一陣戰慄。

  那人在向他笑。

  他的腹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即便如此,他甚至還有點不願意醒來。

  夜色之下,桓聖傑欣喜地看見葉裴天果然陷入了辛自明的精神力控制。在一瞬間失去了神志,進入恍惚狀態。

  他抓住了這個時機,終於一刀貫穿了葉裴天的腹部。

  他手中的這柄刀是他耗費了大量的財力物力購買罕見的魔軀打造,不但鋒利無比,還帶有強橫的腐蝕效果,但凡擦碰,敵人的身軀將被持續腐蝕,難以復原,是他抓捕葉裴天最為倚仗的利器,

  桓聖傑還來不及高興,就看見圓月下的那個人魔突然睜開了那雙冷冰冰的眼睛,

  那人一手握住了貫穿腹部的長刀,紅色的血液從他的手掌順著鋒利的刀面流下去。

  那人咧開嘴,不怒反笑,笑聲在蒼白的月色下陰冷而桀驁,

  桓聖傑心底發毛,他想拔刀,卻拔不動,周邊無數同伴攻擊的光芒已經亮了起來,密集地向著葉裴天飛來。

  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應該不得不放開自己的刀。

  桓聖傑心中轉過了這個念頭,在棄刀逃跑還是繼續一拼之間猶豫了一瞬間。

  那個男人不顧穿過腹部的長刀,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衣領,低下頭,貼近他的額頭看著他。

  「想和我比一比誰死得快嗎?」

  春城城主桓聖傑瞪大了眼睛,他看見漫天煙火般璀璨的異能彷彿慢動作一樣在葉裴天的身後亮起,他甚至看見了葉裴天飛濺的鮮血。

  這個人總該放手了把。

  他的腦袋轉過這個想法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視野在逐漸升高。

  他看見了葉裴天的那雙眼睛,那眼眸在月色下反著光,像是萬年不曾融化的寒冰。

  他的視野又在逐漸降低,一路落下。

  他看到了那插進葉裴天身軀的利劍,看到那雙染著血液的雙腿,那踩在黃沙中的短靴,最終是布滿紅色血液的地面。

  得到葉裴天,意味著什麼您知道嗎?

  他就是鑰匙,有了不死的藥劑,永生近在眼前,您將最終成為這個大陸的最強者,成為神一般的存在。

  地面的砂礫已經變得血紅,桓聖傑的臉貼到地面的最後一瞬,看見了自己那斷了頭顱的身軀在眼前緩緩倒下。

  ……

  黃沙中電閃雷鳴,透出各種異能交錯的光。

  堆積如山的屍體上站著一個消瘦高挑的男人,他的腹部破了一個大洞,滿頭滿臉都是血,但他似乎毫不在乎。

  黑暗中剩餘的殘兵敗將們在驚恐中不停後退。

  葉裴天一腳踩在成堆的屍體上,把一個跪倒在他面前的男子拖起來。

  鼎鼎大名麒麟傭兵團的團長辛自明,眼鏡破碎,滿面鮮血,被他提著衣領,半跪在地上。

  「這是什麼?」葉裴天伸手扯斷他脖頸上的掛墜,冷淡地在手指上翻轉了一圈。

  一直一言不發的辛自明突然抬起頭,伸出染血的手指握住了葉裴天的手腕,

  「不,請不要弄壞它。」他的聲音極度沙啞。

  葉裴天的手微微一動,那片堅硬的鱗片彎了起來,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輕易將這鱗片掰斷。

  「請還給我,這是我朋友唯一的遺物。你可以殺了我,但請不要弄壞這個。」

  「遺物?承載著美好記憶的事物?還給你,憑什麼?」葉裴天把那個敵人提了起來,「你們這些人給我的全是痛苦,還想讓我把美好的東西還給你!」

  他想起了這個男人帶給自己的痛苦,給自己看的種種痛苦的畫面。

  那些畫面的最後,出現的是那個人。

  葉裴天突然愣了一下,他的手鬆開,把半死不活的辛自明摔在地上。

  他突然覺得毫無滋味,將那片黑色的鱗片丟在了那個鮮血淋漓敵人身上。

  葉裴天轉過身,慢慢從滿地的鮮血中離開,身後充斥著各種哀嚎和痛苦的呻吟聲。

  他本來可以殺死這些人,將這些揮舞著武器,釋放著異能,叫囂著要將他驅逐的人全部用黃沙碾死。

  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就沒了這樣的心思。

  驅逐,對,他本不該來到這樣熱鬧的地方。

  坍塌的石塊動了一下,灰頭土臉的小追,從廢墟中鑽了出來。

  他的目光對上了葉裴天,雙唇吶吶地抖動了一下,露出了一臉畏懼的神色。

  葉裴天不再看他,從滿地黏稠的血液中抬起腳,一步步向著巷子外走去。

  平日裡買包子菜粥的店鋪在戰鬥中毀壞了大半,那個看見他就笑眯眯的老闆,此刻縮在倒塌了的照台後,用一種看著魔鬼的眼神,驚恐地看著他。

  滿頭白髮的吳婆婆被壓在了一塊倒塌的石壁下,正不斷地呻吟。

  葉裴天面無表情地經過,身後的黃沙捲了捲,把那一塊巨大的石壁掀起。吳婆婆拖著受傷的腿腳,以最快的速度窸窸窣窣爬著逃進她的窩棚。

  兩個瘦骨嶙峋地小男孩從建築的縫隙中伸出腦袋,悄悄向外看了一眼。

  他們母親枯瘦的手從後伸出,一把將他們拉回了陰影的深處。

  「別過去,那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女人極其細小的聲音從縫隙中傳出。

  葉裴天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離開這個浸泡著鮮血的修羅地獄。

  ——

  「圍剿誰?」楚千尋坐在窗檯上和剛剛回來的高燕一起吃著肉包子。

  她盯著窗外的那棵梧桐樹想著心事,沒聽清高燕口中說的話。

  高燕豎起一隻手指在嘴邊,「噓,小聲點,這可是內幕消息。」

  「你再說一遍,圍剿誰?」

  「就是那個,那個人魔。」高燕壓低了聲音,靠近楚千尋小聲地說道,「他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我們春城,城主召集了全城頂尖的高手,還邀請了麒麟傭兵團的團長,在黑街打起來了。」

  她的話沒說完,看見楚千尋詫異地轉過頭來,看了她半晌,把吃剩的半個包子往桌上一丟,單手撐著窗檯,從窗口一躍而下,幾個起落向著遠處奔去。

  「誒,你這是去哪?還沒吃完呢?你不吃我可吃掉啦?」高燕喊她不及,那個不甚高大的身影已經在街角消失不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2:26 PM

第十五章

  葉裴天走得很快,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可笑的小丑,逃一般地離開了熱鬧繁華的春之城。

  他的耳邊彷彿還能聽見那種驚恐地咒罵聲。

  「惡魔,殺人的惡魔。」

  「滾,滾出我們的城鎮。」

  「魔鬼,人魔,為什麼要來到這裡。」

  葉裴天把蒼白的指關節搓得生疼。

  他的體內彷彿有流不完的血液,不斷地滴落在地上,在他迅速移動的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血腳印。

  在遠處,隱隱約約跟著幾個貪婪的窺視者,那些人自以為隱蔽了行蹤,就能悄悄地墜在他身後,甚至搶奪起了那些遺留在地面的血液。

  葉裴天懶得搭理這些螻蟻,他只想只想快一點回到沙漠中的城堡裡去,那裡好安靜,靜逸得讓人心安。

  不像這裡這樣充滿各種令他厭惡的煩躁雜音。

  他的腳踏上了沙漠的邊緣,身後那些煩人的聲音終於漸漸消失。誰也不敢在一片沙漠上招惹或是跟蹤他這位黃沙帝王。

  葉裴天走了很久,來到了荒蕪人煙的沙漠中心。

  今夜的月光很亮,冷冰冰地散落在連綿的沙丘上。銀白的沙粒被微風吹動,在起伏的沙地上蕩漾起一層層細細的波紋。

  他伸出了搖搖欲墜的手臂。

  大地開始晃動,沙漠中拱起了巨大的沙丘,流沙紛紛自頂端滾落,一座被掩埋在地底的城堡慢慢從砂礫中升起。

  巨大的建築在月光中顯現,覆蓋其上的沙粒如水流一般迅速地流走,展露出了一整座乾乾淨淨的沙堡。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中,葉裴天日復一日地獨自待在這個黃沙砌成的囚籠中。這是人魔的囚籠,也是最讓他最安心的軀殼。

  他伸出手,扶住城堡的門檻,身軀晃了晃,身後又傳來了一陣輕微細碎的腳步聲。

  總有那種不知死活的貪婪者,要把性命送到他的手中來。

  葉裴天冷笑著側過臉。

  濃稠的血液從頭頂上流下,滑過了眼簾,透過那血流的縫隙,他突然看見了荒漠的邊緣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一張在他記憶中出現無數次的臉。

  那人似乎也有些被發現了的緊張。

  二人隔著一片荒蕪的砂礫,遙遙相望。

  不知道為什麼,葉裴天心裡突然就湧起一股委屈。

  被同類驅逐,被無數人掠奪了身軀血肉的時候,他麻木的心甚至都沒有升起過的委屈之情,就在此刻突然洶湧地湧上心頭。

  葉裴天一言不發地別回臉去,推開了城堡的大門,沾滿血跡的手扶著黃沙砌成的牆壁,一步步地走進昏暗的城堡。

  他像一隻傷痕纍纍的野獸,充滿委屈地獨自走回自己的巢穴。但他的精神卻緊繃著,豎著耳朵聽身後那道細細的腳步聲。

  那個聲音沒有遠離,在小心地向著這裡一點點的靠近。

  他心裡亂成一團,不知道自己該歡喜還是該拒絕,但心底的那根弦就鬆了,身軀晃了晃,終於倒下地去。

  身後響起一股疾風浮動的聲音,一張柔軟的手掌,及時接住了他。

  那人接住了他失血過多的身軀,把他抱了起來。

  他在混沌中感到了是那個曾經令他安心的懷抱,因此放任自己的意識流散,不再掙扎起反抗的心思。

  這座城堡像是巨大而堅硬的外殼,用來收藏他柔軟又殘破的肉體。是他無數次受傷之後,獨自舔著傷口的巢穴。

  他從沒有讓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個生物進入過這裡。

  此刻有人打開了這座堅硬的外殼,肆意地抱出了其中傷痕纍纍的他,使得他柔弱又可憐的模樣就這樣地暴露在那個人溫和的目光中。

  葉裴天感到羞恥又難堪,但似乎又在心底渴望和嚮往。他閉上了眼,任由那人把他一路帶上樓,放在沙石砌成的床上。

  她的腳步離開,很快又跑了回來,不知道去哪裡找來的柔軟的被縟,用那些溫暖的東西圍住了自己冰涼的身軀。

  葉裴天不記得自己的城堡裡有這樣的東西。

  他的臉轉向牆壁,餘光隱約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那個人找到了存儲的水和一些麻布,開始手腳麻利地處理他身上的傷口。

  「有藥品嗎?」那個聲音在問。

  魔鬼需要什麼藥劑,這裡從來都沒有藥品。

  輕輕的一聲嘆息過後,那柔軟溫熱的手掌接觸到他額頭冰涼的肌膚。

  因為貪念這一點溫度。他滯留在了人類的世界。

  葉裴天閉上眼,眼前混亂地交錯著一張張面孔。

  朋友,店鋪的老闆,得到他恩惠的孩子,白髮蒼蒼的老人……那些笑著招呼,滿面感激的面孔,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無一不立刻變成厭惡又畏懼的模樣。

  「殺人的魔鬼。」

  「別靠近他。」

  「人魔,來我們春城有什麼企圖!」

  那些聖徒的面目猙獰,眼中閃著貪婪的光,卻又帶著對他的深深畏懼。

  他厭惡那種目光,為了讓那種眼神消失,他已經把自己化身為魔。

  永遠獨自待在這個死一般寂靜的牢籠中,才是自己這個魔鬼應得的懲罰,他就不應該愚蠢地靠近人類所在世界。

  葉裴天把臉轉向了牆壁,「離開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個人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走吧,我什麼也不需要,讓我一個人待著……」葉裴天說完這幾句話,從口中咳出濃厚的鮮血,身體很疼,心臟似乎也在疼,沒有一個地方不疼。

  他合上了眼,陷入真正的昏迷。

  ……

  等他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明亮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窗戶照進臥室——這座城堡內每一間房間都有著寬大的窗戶。

  他的床前擺著一張椅子,椅子上空無一人。

  那個人走了,是自己叫她走的。

  葉裴天從床上滾落下來,扶著牆壁,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慢慢向著樓下走去。

  客廳裡隱隱傳來一些動靜,他心中莫名就忐忑焦慮起來,他想要走快一點,失血過多的雙腿卻綿軟無力,使他幾乎要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這是一間敞開式的廚房,楚千尋站在整齊的櫥櫃前,背後是寬闊的餐廳。

  廚房裡什麼設備都有,鍋碗瓢盆擺放得整整齊齊,灶台下甚至有一罐罕見的液化氣罐子。

  那些過於一塵不染乃至簇新的各種設備,彰顯著它們從來沒被使用過的命運。這裡就像是黃金年代售賣的那些樣品房,井井有條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空間顯現出生活氣息的擺設而已。

  楚千尋的廚藝很糟糕,她一般只能把一鍋東西放在滾水中煮熟,在便捷迅速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保持食物的營養。

  在這個朝不保夕,物質匱乏生活緊迫的時代,大部分人都和她差不多,很少有人能夠奢侈地講究烹飪技巧。

  難得的齊全烹飪設備也不能給她帶來什麼幫助,她找到一個精緻的不鏽鋼小鍋,拆開標籤洗刷乾淨,放在照台上煮沸了一鍋水,把翻找出來的幾塊顯然放置了很久的麵餅丟進鍋裡。雖然沒有找到其它配料,但不管怎麼說能有精細的麵條吃,就算是十分不錯的一餐了。

  楚千尋輕輕哼著歌,等著鍋裡的白麵煮熟,隨意打量著這座城堡的大廳。

  黃沙被凝結成夯土,砌出了平整的牆壁和地面,以及桌面和椅子。

  城堡的主人的生活顯然枯燥而單調,視線所及之處一塵不染。光潔的桌面和所有檯面上幾乎看不見任何多餘的裝飾品,一片肅穆的淺黃。

  事實上,昨天晚上,楚千尋把葉裴天帶進來的時候,甚至找不到他平時睡覺的屋子,每一間開個門的房間都只有光溜溜硬邦邦由沙土砌成的床榻,沒見到任何鋪蓋寢具,以至於她不得不拆卸了一個房間的窗簾臨時應急。

  除了廚房和二樓書房內堆砌著大量的圖書外,這座城堡幾乎看不見任何生活的痕跡。

  葉裴天這都是過得什麼日子,楚千尋攪動著鍋中裡咕咚咕咚的麵條。

  他明明隨手就可以送出數量驚人的高階魔種,卻好像要刻意折磨自己一般,住在荒蕪人煙又毫無生活氣息的城堡內,過著苦行僧一樣生活。

  正想著,樓梯口響起一凌亂的腳步聲。

  靠近餐廳的樓梯口跌跌撞撞地出現了一個人。先是蒼白的手指掰住門框,隨後是凌亂的額髮覆蓋下的失去血色的面孔。

  他喘息著,死死盯著楚千尋看了一會,彷彿終於鬆了一口,撐不住身體,靠著門框滑坐到台階上。

  「怎麼了?跑下來做什麼?」楚千尋走過來,伸手把葉裴天扶起來。

  那身軀又冰又冷,因無力支撐而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傷得這麼重,跑下來做什麼?」楚千尋放柔聲音,再說了一遍。

  葉裴天低垂著眉眼,不說話。

  楚千尋想起他昨天昏迷之前曾讓自己離開,也許他不習慣讓陌生人住在自己家裡。

  但因為他傷勢過重,為他處理傷勢,不知不覺就磨蹭到了天明。雖然在這樣生活艱難的廢土時代,大家的臉皮都練得很厚,一般不會介意他人的隻言片語,但楚千尋心中還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把葉裴天扶在餐廳的椅子上,關了灶台的火,盛出一碗麵端在他的面前,

  「吃得下嗎?」楚千尋把一雙筷子放進葉裴天的手中,他的手可真涼啊,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趁熱吃一點,你別擔心,我馬上就走。」

  葉裴天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把那碗麵向前推了推。

  楚千尋露出疑問的表情。

  「你……」葉裴天迴避了她的視線,清透的眼眸在纖長的睫毛下波動了兩圈,「你先。」

  楚千尋終於聽懂了他是在謙讓自己的意思,而不是趕自己離開。

  她心情在一瞬間就明媚了起來,她把碗推回去,去鍋裡另外裝了一碗麵,和葉裴天面對面的坐下。

  「還有呢,一起吃啊。」

  葉裴天修長的手指蜷在桌面上,斟酌了片刻,終於展開來,拿起那雙筷子,慢慢從碗中挑出麵條。

  麵湯很淡,沒有什麼味道,因為沒用提前用白水撈過,甚至還有一點臭麵氣。

  但楚千尋不介意這個,她吃得津津有味,這年頭能夠吃到這樣白麵做成的麵條已經不容易了。

  她突然想起記憶中的葉裴天是一個烹飪技術特別好,能夠做出,也愛好做各種美食的男人。這樣的清湯白麵他肯定吃得很不習慣吧。

  楚千尋悄悄抬起頭看了葉裴天一眼。

  葉裴天低著頭,吃得很安靜,烏黑的筷子夾著一掛掛的白麵,大口吞嚥著,彷彿那是什麼難得的人間美味。

  城堡內的光線很好,到處都透著光,秋日早晨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打在葉裴天柔軟的頭髮上。

  一點水光,在陽光中晃動了一下,掉落進了熱氣騰騰的碗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4:32 PM

第十六章

  楚千尋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但那滴在陽光中一晃而過的淚水,已經憑空落進了楚千尋的心裡,輕飄飄地在她禁錮已久的心門上敲了一下,就把那道厚重的大門敲開了一條縫。

  葉裴天卻迅速地別過頭,一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他似乎想說點什麼掩飾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帶著點慌亂扶著牆壁向著樓梯走去。

  他踉蹌地往樓梯上走,在樓梯口絆了一下,那一直摀住腹部的手狼狽地抓住了樓梯的把手,才勉強沒有讓自己摔倒在地上。那染著血的手掌在扶梯上留下了一抹鮮紅。葉裴天腹部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但他不在乎這些,此刻他只想盡快逃回自己的屋子裡去,用最快地速度把自己這副狼狽軟弱的模樣藏起來。

  楚千尋看著那個慌亂行走的背影,不管經歷過什麼,這個男人的內心深處依舊靦腆羞澀而柔軟,自己卻眼睜睜看著他獨自在痛苦的沼澤中掙扎,甚至沒有伸手拉他一把。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扶住了葉裴天的胳膊,那隻手溫暖,有力,堅定地撐住了這個男人此刻虛弱的身體和慌亂的心。

  葉裴天的身軀瞬間僵硬了一下,但他低下頭,抿著嘴,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再表現出拒絕的意思。

  兩人安靜地登上樓梯。

  來到二樓,葉裴天沒有回到昨夜的臥房,他慢慢走回自己的臥室。站在了臥室門口,他伸手扶住了門框,背對著楚千尋猶豫了片刻,抬起一隻手掌。

  蒼白修長的手指在空中一鬆一緊,城堡四處瞬間響起了悉悉索索的響動聲,那是大量的沙粒在迅速流動的聲響。

  這棟城堡內有無數的房間,大部分房間的門都被黃沙封閉,在這一刻,所有屋子用黃沙砌成的門都在一瞬間潰散,化為沙流消失不見。

  楚千尋看著長長的走廊兩側,一間間敞開的屋門,讀懂這個寡言少語的男人所表達的意思。

  這些房屋都對她可以肆意出入,隨意使用裡面的物件。楚千尋把這理解為一種邀請和挽留。

  葉裴天做完了這個動作,似乎更加的虛弱,他以手撐著門框,微微喘息了幾下,沒有再回頭看一眼,獨自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那是一間特別細長而狹小的屋子,牆面上有一扇大大的窗戶。狹小得過分的屋子內只擺著一張床和床頭一個小櫃,床沿頂住三面牆壁,幾乎佔據了整間屋子的空間,櫃子上擺放著幾本磨損得有些破舊的書籍,以及一盞油燈。

  那張由砂礫累砌的硬床上什麼都沒有,不要說床墊被縟,就連個枕頭都看不見,葉裴天卻習慣地坐上那張冰冷又空無一物的床榻上,在靠近牆角的位置躺下,略微蜷縮起身體,不再動彈。

  倒在角落裡入睡的這個男人,他住著寬大的城堡,卻只睡在如此狹小的一個空間內,嚴寒酷暑都躺在這樣一張沙床上,時常身受重傷卻從不準備藥品。

  楚千尋搖了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自我懲罰似的虐待自己。

  既然葉裴天表示她在這裡可以隨意行走,楚千尋就在城堡內翻找起睡覺用的床上用品和藥劑。

  她沿著長長的走廊走了很多房間,發現這裡的大部分房間內除了黃沙累砌的床或桌面。無一不是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和物品。

  整棟別墅內,只有廚房的設備算比較齊全。另外在葉裴天睡覺的臥房邊上,有一大間擺滿各種書籍的書房。除此之外,整座城堡乾淨整齊的幾乎就像沒有人居住一般,除了牆壁和各個角落裡數量過於多的油燈以外,沒有任何生活用品,也沒有一件雜物或一點點的裝飾品。

  重復的房間,空闊單調,是這棟建築的主要基調。

  這裡的主人就像是一個囚徒,把自己囚禁在這棟巨大的空無一人的監獄中。

  楚千尋在一個房間內,發現了一屋子隨意丟棄在地面上的魔種。那些令人豔羨眼饞,能讓無數人為此豁出性命的各等階魔種亂七八糟的混雜在了一起,隨意地撒了滿地。

  楚千尋差點被這樣的財富驚嚇到,她相信大部分盤踞一方的大佬手中的財富都無法和這間屋子中的魔種數量相比。

  而這些都只屬於葉裴天一個人,他甚至絲毫不在乎地把它們丟棄在這個沒有任何防備的空屋子內。

  楚千尋在巨大的寶石堆中翻撿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幾枚最低等階的魔種,帶著它們離開了城堡。

  ……

  葉裴天的恢復能力遠遠異於常人,太陽開始落山的時候,他從沉睡中醒來,身上那些早晨還看起來猙獰恐怖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只有腹部一道巨大的貫穿傷,因為武器特殊的腐蝕效果,還在不斷在癒合和被腐蝕之間反復。

  他從床上坐起身,此刻天色已經接近黃昏,窗外是廣袤無垠的沙漠,一輪紅日正慢慢地沉入地平線,橘紅色的陽光,斜斜照進屋子,在屋中拉出了長長的斜影。

  葉裴天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感到了心臟在胸膛中緩緩跳動,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內心已和平日裡的古井無波完全不同。

  城堡中還有另一個人,另外一個活生生的存在,那個人既不害怕他,也不會對他露出憎惡的神色。

  她會輕聲細語地對著他說話,還會沖著他笑。為他包紮傷口,還給他準備熱氣騰騰的食物。

  葉裴天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膛中有力地跳動著,那裡有一種呼之欲出地雀躍。

  他打開房門,帶著一絲欣喜和期待向樓下走去。

  客廳內昏暗一片,沒有一絲的燈光。

  殘陽的餘暉斜斜地從各處的窗口拉進來,拉出牆壁昏暗的影子。

  長長的黑影和已經開始冷卻的夕陽餘暉,在整個空闊無物的大廳內留下斑駁的黑紅光影。

  葉裴天呆呆地駐立在寂靜無聲的大廳內,認真仔細地聆聽了很久,連一絲細微的聲響都不願意錯過。然而除了沙漠中嗚嗚的風聲,和細沙浮動的聲響,周圍始終一片寂靜。

  他終於邁開腿在寬闊的客廳內慢慢地走了起來,平日裡到了這個時候他會開始點起油燈,把遍佈在整棟城堡內每一個角落的所有油燈點亮,讓這裡燈火通明。

  但此刻,他突然連這一件日日必做的事,都失去了興趣。

  不論是被黑暗吞噬,還是會被寂靜掩埋,他都懶怠動手,只是慢慢在空無一人的城堡中走著,穿過一道黑一道白的光影,走過廚房,走上旋轉的樓梯,走過那些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兩側一間間的屋子開著門,屋內空無一人。

  那個人已經走了。

  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人會留在這樣寂靜的城堡中,和一個魔鬼待在一起。

  他的心彷彿瞬間空了一個洞,剛剛有了一點點溫度的心臟就這樣落入了深深的谷底。

  最終他走回了餐廳,坐在早上的那個位置。

  夜幕籠罩下來,城堡內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葉裴天從懷中掏出了那盞小夜燈,他的手指微微撥動了兩次,才打開了開關,白色的微光亮起,照亮了有限的空間,把他攏進了那一圈淡淡的光芒中,才讓他那快要窒息的感官略微好受了一點。

  他摀住還在流血的腹部,那種本來習以為常的疼痛在此刻卻猶如附骨之疽,痛苦得令人難以忍受,卻怎麼也無法擺脫。

  明明早就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只因為那人出現了短短一夜。這種孤獨和寂寞突然就變得如此深刻,如此的無法忍耐,但他也只能忍耐。

  葉裴天長久地坐在夜色中,暗淡的目光凝望著桌面的那盞小夜燈。蒼白的燈光閃了一閃,變得忽明忽暗起來,這黑暗中唯一的光似乎也要離他而去了一般。

  一道疾風的聲音伴隨著輕快的腳步在大門外響起。

  葉裴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瞬間抬起頭。

  楚千尋手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一把推開了城堡大門。

  她氣喘籲籲:「哎呀,這裡最近的鎮子都離得那麼遠,我來回一趟天都黑了。」

  「怎麼這麼暗,為什麼不點燈?」

  「哈哈,我買了好多吃的,晚上好好煮一頓給你吃。」

  「我還買了被子和藥劑。你這裡怎麼連被子都沒有,睡覺不冷嗎?」

  大廳內依舊昏暗一片,但葉裴天的心似乎卻瞬間被光亮給填充了,在那些嘰嘰喳喳的話語中明亮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4:45 PM

第十七章

  「我買了好多吃的。」楚千尋點亮的大廳內的幾盞油燈,星星點點的燈火照映在她因為一路奔跑而泛紅的臉頰上,映在她笑盈盈的眼眸中。

  窗外的天空越來越暗,漫天星斗升起。

  「晚上煮什麼東西吃呢?」她一邊嘮叨一邊鑽進了廚房。廚房裡很快也亮了起來,暖黃色的燈光搖曳晃動著,填充了空蕩蕩的餐廳。

  葉裴天就坐在那一點燈火延伸出的餘光中。

  平時的晚上,他喜歡把整棟城堡所有的燈都點亮了,點得每一個角落都燈火通明。他坐在一片輝煌耀眼燈火中,時常依舊覺得心中空落落得慌。

  這一次,隨著那個人的進入,一路點亮小小幾盞油燈,他就覺得心莫名就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滿得幾乎就要溢出來。

  那個女人背對著他,在搖曳著火光的廚房中,叮叮噹噹忙碌著。不時轉過臉來沖著他笑一笑。

  「很快就好啦,你再等一等。」

  一種特殊的香氣在空中彌漫,那是人活在世間才會產生的煙火味。

  葉裴天覺得他很願意就這樣坐在這裡等著,不論等多久都行。

  但楚千尋沒有讓他等太久,她很快端上來兩盆的熱騰騰的麵疙瘩。這個東西做起來很簡單,用麵粉調成糊,絆入肉丁,香菇,青菜末,放點食鹽雞精等調味料,等鍋中燒滾了水之後,把一勺勺的麵糊倒入沸水中,就會形成很有嚼勁的不規則可口小麵團。

  這個東西楚千尋在記憶中見過葉裴天做過無數次,想來是他喜歡吃的東西。因為操作起來不難,所以她也就嘗試著做一下。

  要不是看見葉配天的財富實在富裕得過分,她是絕不可能捨得買白麵,生菜,鮮肉這些奢侈品的。

  「來嘗一下。」楚千尋帶著期待看著葉裴天,她自己先嘗了一口,覺得湯有點死鹹,麵團好像也不夠熟,但不妨礙她覺得這是一頓難得的美食,只是不知道葉裴天覺得怎麼樣。

  葉裴天舉著楚千尋塞給他的湯勺,嶄新的勺子擱在瓷碗上猶豫了一下。

  他低下頭,一點一點的吃了起來。他吃得很慢,很安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楚千尋忍不住看著葉裴天擺在桌面上的雙手,

  那雙手的手指骨節分明,形狀修長漂亮,可惜在昨天的戰鬥中被異能的火焰嚴重燙傷,在他強大的癒合能力下,已經基本恢復,新舊肌膚更替,表皮脫落了大半,掛著一層層殘缺的死皮,顯得有些可怖。

  他似乎注意到了楚千尋的目光,捧起湯碗,迅速把碗底最後一點湯喝完了,然後輕輕放回桌面,把手指收回了桌子下面,抿了一下嘴,低垂著視線,凝視著空了的碗,一句話也沒有說。

  「還要嗎?」楚千尋試探地問了一句。

  坐在對面的男人遲疑了片刻,默默點了一下頭。

  楚千尋嘴角就忍不住彎起來,不論什麼樣的廚師,都喜歡別人對自己做的食物捧場。

  同時她發現了葉裴天的這個小動作,每當他心中想要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眸總會不自覺地來回波動一下,最後把視線停留在左下角。

  於是她就站起身,給二人各自添了滿滿一大碗。

  「太好了,我不太會煮,還怕你覺得不好吃。」她說。

  擺在葉裴天面前的碗漂浮著一個個白白胖胖的麵疙瘩,湯面上浮動著青翠可人的蔥花,和幾點亮晶晶的香油,白白的熱氣蒸騰上來,濕潤了他的眉眼。

  上一次她煮了帶著甜味的麥片,是自己最愛吃的食物,可以說是一種巧合。

  這一次,不論是煮法,配料,都是他從小熟悉的胃口,他從還沒鍋台高的時候,就站在椅子上無數次地煮過這種食物。

  他不太敢相信這是一種巧合。但他不想開口詢問,他的手指在桌下一點點的摩挲著。

  已經太久沒有人這樣和他說著話,陪他一起吃飯,陪他渡過黑夜,沖著他笑。

  無論她想得到什麼。

  都不要緊。

  葉裴天在心裡說。

  只要她是真的。

  一個溫柔的女孩,毫無目的的待在惡魔的城堡中,陪著他這樣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讓他會有一種生在幻境中的不安,讓他害怕自己只是陷入了敵人的幻境中還未曾醒來。

  他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的刺痛,他沉默著吃完食物,起身慢慢向樓上走去。

  回到了自己那張床上,細細聆聽,從來寂靜無聲的城堡內,響起著細細的雜音和腳步聲。

  不多時,那人個腳步聲慢慢順著樓梯走上來,在他的門外輕輕敲了兩下。

  「我買了魔藥,抗腐蝕效果很好。」

  楚千尋手上提這一大袋的藥品,外傷,燒傷,內服,抗出血,抗腐蝕,林林總總,輕輕放在葉裴天的床頭的櫃子上。

  葉裴天抬起眼睛看她。他的眼眸黑黝黝地帶著一點楚千尋看不懂的期待。

  「需要……我幫忙嗎?」

  楚千尋以為已經行動自如的這個男人會拒絕,但想不到等候了片刻,那個人輕輕嗯了一聲。

  楚千尋就笑了,她不知道葉裴天在糾結著什麼,但她有點高興葉裴天能夠接受她的幫助。

  她很俐落地拔出隨身的小刀,著手消毒,處理傷口是每一位在這個時代生存的戰士的必備技能,像她這樣時常征戰沙場的戰士已經不再會因為傷口的猙獰而有下不去手的時候。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微微彎著脊背的身軀,異常的消瘦,蒼白,但卻像鋼鐵一樣堅韌。

  鋒利的小刀割去腐肉的痛苦,不僅沒讓他發出半點聲音,甚至那份平靜的臉色都沒有起一分波瀾。楚千尋的刀沒有絲毫猶豫,她手下這副年輕的身軀和磐石一般的穩,沒有讓出現半分的顫抖。

  「疼嗎?」

  那男人薄薄的雙唇動了一下,「我是永生者。」

  「我知道你不會死,我問的是你會不會疼。」楚千尋說,

  葉裴天就抿緊了嘴。

  「疼的話就說,我盡量輕一點。」楚千尋麻利地清理傷口,塗上藥劑,再在他的腹部一圈圈繞上白色的繃帶。

  「這些都是用你自己的錢買的,所以也不用謝我。」

  楚千尋站起身,她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那裡有些灼燒的痛感,處理傷口的時候,不小心濺到了一點點傷口的腐液,那些腐液果然十分霸道,她手背上迅速腐爛了一個小塊,正向著肌肉的深處腐蝕下去。

  只是濺到了一小滴就疼成這樣。她想像不到葉裴天那道貫穿了腹部的傷口該有多疼。如果不是有著強大恢復能力,被那柄刀貫穿了腹部,不要說可以好好地走路吃東西,只怕整個人現在都腐蝕殆盡了。

  楚千尋甩了甩手背,隨手抹了一點藥劑在上面。準備轉身離開。

  她的手被人拉住了,

  葉裴天伸出手從楚千尋手中拿過那柄小刀,在自己的手掌心劃了一道口子,然後他牽過楚千尋的手,用染血的手指把自己的血塗在楚千尋被腐蝕的手背上。

  那道不斷深化的傷口立刻就止住了,葉裴天的手指在那道傷口上來回滑動,紅色的血液不停順著蒼白的手指流淌到了楚千尋的手背,直到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葉裴天才蜷起手掌,收回了手。

  他赤著上半身坐在床沿,身上纏繞著一圈圈雪白的繃帶,柔軟捲曲的黑髮柔順地披散在那張蒼白的面孔上,蓋住了大半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謝謝。」楚千尋才反應過來,她的手上染著那個人的血,瞬間就治癒了自己的傷口,此刻剛剛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一點都不疼了,手背上還殘留著那手指觸摸過後的觸感。

  葉裴天放下手,沒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慢慢背著著楚千尋躺回了床上。

  楚千尋回到自己睡覺的那間房間,這個房間很大,窗戶也開得特別大,可以清晰地看見漫天的星斗。

  她在堅硬冰冷的床榻上鋪上柔軟的墊被,蓬鬆的枕頭,舒舒服服鑽進被窩,給自己蓋上溫暖的被子。

  楚千尋閉上了眼,想起葉裴天睡覺的那個狹窄的房間,那個沒有任何鋪蓋的冰冷床榻,那個纏繞著繃帶蜷縮在角落裡的消瘦身軀。

  第二天早晨,楚千尋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

  一陣誘人的奇香從樓下傳來,喚醒了她的腸胃。

  楚千尋光著腳從樓梯上跑下來,廚房的灶台前站著一個男人,那個人顯得有些過度消瘦的上身搭著一件寬鬆的外套,正面對著鍋灶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聽見楚千尋下樓了,他不過側過臉看了一眼,就不再說話。

  楚千尋胡亂洗漱了一通,一屁股坐到了餐桌邊有些期待的等著。

  她知道葉裴天廚藝很好,但沒想到自己也有幸有嘗到的一天。

  沒多久,她的面前擺上了一鍋清清爽爽的白粥,煎得嫩嫩的雞蛋餅內捲著火腿,被切成的整齊的小卷拼成了一盤子。另有一小碗拍碎了的新鮮黃瓜用鹽醃了,調上老陳醋和紅紅的辣椒段,嫩嫩秋耳和准山炒成一碟,還有一份水靈靈的蒜蓉生菜。

  材料很簡單,都是楚千尋昨天買回來的,但經過不同的人手處理,就顯現出了在廚藝天分上的天差地別。

  楚千尋喝了一口粥,就一口小菜,覺得全身毛孔從上到下舒適得叫囂了一遍。

  這個男人的手藝瞬間征服了她的胃。

  即便是在魔種降臨之前的黃金時代,她好像都沒有吃過味道如此之好的早餐。

  「太好吃了哇,人間至美。你的手藝真是絕了。」楚千尋不遺餘力地吹捧。

  葉裴天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默默喝粥。

  他的話可真少啊。

  但這並不影響楚千尋愉悅的心情。

  「你吃得這麼斯文可不行,要是在我們隊裡,就你這吃相,基本才拿起筷子菜就沒了。」

  「不過沒事,還好是和我一起吃。我吃得也不快。」楚千尋睜著眼睛說瞎話。

  如果不是認識不久,需要顧及一點形象,她幾乎可以一瞬間幹掉這整桌的飯菜,誰也別想和她搶。

  楚千尋一口氣喝下了三碗粥,才忍耐著放下筷子。

  「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就回去了。」本來是一句很正常的告別,說出口的時候,楚千尋竟然發現心中隱約有些不捨。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她看見對面那持著筷子的手瞬間就頓住了,過了半晌,那手指才微微動了動,緩緩把手中的筷子放了下來。

  他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楚千尋今天突然就有些不忍,好像自己做了什麼特別殘忍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只要自己離開這裡,這個人又會過上那種極致孤寂的日子,從不開火做飯,從不與人交談,每日蜷縮在那間小小的屋子內,徹夜不眠。

  「要不我再待一天,你看你這裡什麼也沒有,你是不是不方便出去買東西,你要不要我幫你去買點什麼?」楚千尋給自己硬憋了個理由,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有,有很多。」

  低沉的嗓音非常快地回復了這一句,卻並沒有具體說需要什麼。

  等到中午楚千尋大採購回來的時候,桌面上已經整整齊齊擺了一桌子的菜。

  各種花色,極盡復雜,幾乎讓楚千尋懷疑這個看起來不動聲色的男人花了整個早上的時間,用來準備這一頓午餐。

  他沉默地坐在桌邊,面對著十幾碟的菜餚,等著自己回來。

  常年冰冷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楚千尋硬從那副毫無表情的面孔上,讀出了他的挽留之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4:51 PM

第十八章

  因為白天實在吃得太飽,楚千尋破天荒地在半夜把自己撐醒了,她揉了揉消化不良的腸胃,起身去洗手間。

  走廊上亮著燈,樓梯上亮著燈,一路都點著暖黃色的燈火。葉裴天的臥室更是燈火通明。

  楚千尋揉著眼睛走了過去,葉裴天身上纏繞著白色的繃帶,肩上披著一件外套,正靠在床頭專注地翻看一本書。

  他的床上鋪著楚千尋買回來的被縟和枕頭,勉強有了一點人住的樣子。

  楚千尋看了一下腕錶,凌晨四點。那個男人似乎一點睡覺的意思都沒有。

  「怎麼還不睡?」楚千尋輕輕敲了一下門。

  那個男人抬起頭來看她,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任何傷疤,眉目乾淨而清爽,日常掛在眼下的黑眼圈也因為這兩日白天充足的睡眠而消失不見。

  因為有著強大的恢復能力,他帶著傷熬夜到深夜,還能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楚千尋不知道他平日裡是怎麼樣天天熬夜才能留下那樣濃重的黑眼圈。

  楚千尋知道葉裴天懼怕黑暗,他曾經被鎖在一間黑暗的倉庫中,被迫和凶殘的魔物一起待了三個月之久,因而患下了嚴重的黑暗恐懼症。他害怕一個人待在黑暗中,害怕在黑夜裡睡著。

  但她沒想到這個人是這樣日日徹夜不眠來渡過每一個黑夜。

  葉裴天合上了書,沒有說話。

  「你還是傷員,應該多休息。」楚千尋在他的床邊坐了下拉,拿起了他剛剛放下的書,「你睡吧,我在這裡陪你一會。」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一本寂寞而又孤獨的書。

  她抬了抬手,一陣輕微的旋風捲過,熄滅了屋內和走廊的數盞燈。

  屋內的光線柔和下來,楚千尋翻開書頁,坐在葉裴天的床沿讀起了書中的段落。

  「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裡涅盤,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我們累,卻無從止歇;我們苦,卻無法迴避。……」

  巨大的窗戶外,天空很高,漫天璀璨的星斗,永恆地注視著人間的一切。

  沙漠裡的深夜寂靜得很,楚千尋輕柔的朗讀聲伴隨著沙漠深處的風聲,散散漫漫地遠去。

  葉裴天慢慢躺進溫暖的被縟中,被子既柔軟又舒適,包裹著他的身軀,讓他有一種被照顧著的幸福感。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一點一點地放鬆了精神,沉入了睡夢中。

  在夢中他站在一片無邊的荒漠中,無窮無盡的黑暗從荒漠的邊緣湧來,迅速地將銀白色的沙粒浸染,向著他的腳下侵襲過來。

  他一路的後退,直退到陡峭的懸崖邊上,懸崖的對岸,開滿了柔美的白花,瑩瑩亮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那個人就坐在花叢中,翻著一卷書,郎朗讀卷,她的聲音如冬泉似春澗,動人心弦。

  葉裴天心中升起強烈的渴望,渴望能夠走到她的身邊,但他們之間橫著的是巨大而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只能站在懸崖的最邊緣,遙遙看著那人低垂的眉眼。

  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吧,如果她願意看我一眼,我就是從這裡跳下去也願意。

  他在夢裡這樣想著。

  「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那個人卻低頭淺笑,緩緩讀出了書中的話語。

  黑暗蔓延到葉裴天的腳下,順著他避無可避的雙腿爬上了他的身軀,覆蓋上他的面龐。

  葉裴天從夢境中醒來。

  天已經亮了,楚千尋坐在他的床邊睡著了,她歪著頭靠著床頭的櫃子,睡得正香,那本書還翻著攤在她的膝頭。

  葉裴天視線凝望著她沉睡的面孔,又落到她的手掌,

  她的手搭在書頁上,正好露出書頁的一行話,「只有用水將心上的霧氣淘洗乾淨,榮光才會照亮最初的夢想。」

  葉裴天久久凝視著那隻手,和手指前的那句話,那手指很纖細,勻稱,卻布滿了不該有的各種新舊傷痕。葉裴天伸出自己的手,小心地圍在那小巧的手掌周圍,他靠得很近,幾乎已經能感覺到對方肌膚傳出的溫度,但他始終沒有最後握下去。

  我真的有資格,牽住這樣的手嗎?

  他閉上了眼,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在離這個城堡不算太遠的地方,有一處小小的綠洲,稀疏的灌木叢中圍繞一彎清澈的水源。

  楚千尋一大早,提著兩個水桶到湖邊來打水。

  她不知不覺中就在這裡居住了好幾天,葉裴天的傷勢早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但這個男人的廚藝實在過於精湛,每天都能變著花樣煮出讓楚千尋垂涎三尺的飯菜。在廢土時代吃糠咽菜了五年的楚千尋實在受不了這個誘惑,忍不住待了一天又一天。

  每一日她都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日,明日必須回到自己家中。但第二天清晨,當廚房裡飄上來的香味把她從睡夢中喚醒,都會讓她忍不住再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多留一天。

  每天夜裡,那個男人都會帶著一種克制的期待,坐在屋中等她,於是她養成了習慣,臨睡之前都去他的床邊為他朗讀一段圖書,直到看著他進入沉睡。

  「這樣好吃懶做下去可不行。」楚千尋看著湖水中的自己,就著冰涼的湖水給自己洗了一把臉。

  稀鬆的低矮灌木圍繞在湖水四周,湖水的邊緣突兀的橫著一段損毀了的高架橋,大半的橋柱深埋在黃沙中,只露出了一小節被黃沙侵蝕了的路面,和那些插在道路兩邊鏽跡斑斑的路燈,顯示這這片無人的沙漠地區,曾經在黃金時代也是人口繁密的生活區。

  這裡是方圓數十里內唯一的水源,清晨的湖水來了不少沙漠中的野生動物。

  有探頭探腦的狐狸,也有體型巨大的駱駝,甚至還有幾匹野狼。

  它們並不畏懼楚千尋,當然楚千尋也不畏懼它們,她甚至興致勃勃準備捉一兩隻狐狸回去,給今天的午餐加點肉。

  她住在葉裴天的城堡中,名義上是想照顧一下那位身受重傷的朋友,無奈葉裴天十分勤快,不但包辦了三餐,連整棟城堡的衛生也能輕易動用異能清理乾淨。

  導致不太好意思的楚千尋也就只能做些打打水,買買菜之類的小事。

  魔種降臨之後,星球上人類的數量銳減,高度的工業化文明一夕毀滅,整個星球的卻得到了很好的恢復,從前見不太到的野生動物,如今在野外卻很容易找到。如果不是那些隨處可見的恐怖魔物,以如今的人口數量,依靠採集捕獵生存,都不會生活得太過艱難。

  湖水的對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位身著鎧甲,背負長弓的年輕男人分開灌木叢鑽了出來。

  楚千尋和他面面相覷,彼此都露出了戒備的眼神。

  不遠處的高地上,站立著悄悄跟隨前來的黃沙帝王,看見陌生的敵人突然出現在楚千尋面前,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手掌凌空握緊。

  「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女人,喂,你是不是那個人魔的女人?」年輕稚嫩的戰士開口說話。

  那差一點就要攻向年輕戰士的黃沙因為這一句話及時在地上打了個轉,潰散到了沙土中。

  「你這個人怎麼說話的,我是巴郎基地的村民,當然到這裡來捕獵取水。」楚千尋在廢土時代摸爬滾打了五年,練就了一身張嘴說瞎話的拿手本領,「倒是你我從沒見過,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巴朗的村民都敢到沙漠中來嗎?」年輕的男人果然一下就被楚千尋忽悠住了,開始跟著楚千尋的思路走,「這裡是人魔葉裴天的住處,你們難道不怕觸怒那位黃沙帝王嗎?」

  「我們不怕他的,你不住這裡不知道,葉裴天雖然號稱人魔,其實倒也並不胡亂殺普通人。」楚千尋彷彿放下了戒心,開始輕鬆地攀談了起來,只是那別在身後的手臂卻已經小心地握住了刀柄,「這位還時常來我們鎮上買東西,每次給的魔種都比別人多。我們住在鎮子上的人都對他習慣了。」

  「哦?真的如此嗎?我怎麼聽說那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年輕的戰士撓了撓頭,「既然如此,你知道葉裴天的城堡在哪裡嗎?」

  「人魔的住處危險得很,我可不敢去。聽說那座城堡的位置時常變化,一般人很難找到。」楚千尋笑語盈盈的說話,「你一個人到沙漠中來找人魔的城堡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4:58 PM

第十九章

  楚千尋彎腰打水,她帶來了兩個一米來高的桶,準備放在一片滑行板上拖著走。年輕的戰士沿著湖邊走過來,伸手幫她打滿了水,

  「看你這個樣子,等階很低吧,連水都打不動。」

  「我是風系,才二階。你呢?」楚千尋笑著問,一般在外人面前她習慣把等階往低了說。越讓別人不容易防備自己越好。

  「我是火系聖徒,剛剛升上八階了。」年輕的戰士挺起胸膛,因為自己已經邁入人類公認的強者的行列而自豪,忍不住炫耀了一下。

  果然,面前的這位女孩就露出了崇拜的神色,「哎呀,那您可真是了不起。我們整個基地都沒有八階的聖徒,聽說春城的城主也不過八階而已。」

  楚千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年輕而熱情,不是什麼高深的人,幾乎一眼就可以看透喜怒情緒。身上穿的鎧甲,靴子手套,都是由同一種類的魔物身軀製作而成,鎧甲上鑲嵌了魔種,還銘刻著精緻的花紋,以及楚千尋沒有見過的標誌。

  這很可能是一位由大型的公會或者教會組織全力培養出來的戰士。很少出門走動,因而有些缺乏社會經驗。

  甚至不用楚千尋過多的套話,他自己就已經開始述說起自己的來歷目的。

  「我叫孔浩波,是從北方的創世公會來的。」

  這位年紀和自己相近的女孩,衣著樸實,性格溫和,明明等階才二階,依舊自力更生地外出獵食,給孔浩波留下的印象很好。

  「神愛在和人魔的戰爭中敗落,遷移到了更北的地方,他們在北鎮,魔城周邊秘密進行了大量的人體實驗。這些研究所來不及遷移,裡面的許多怪物都逃離了出來,為禍人間。不少人求告到我們創世公會,會在特命我等前來調查此事。」

  「最近你還是不要單獨走出基地來得好。」二人一道離開湖邊。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注意的。但這和人魔葉裴天有什麼關係嗎?」

  孔浩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神愛最大的研究成果聖血,就是來至於葉裴天的血肉,但這個秘密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並不知情。

  葉裴天曾被神愛秘密關押,研究長達一年之久。

  這一次他們追查神愛遺留下來的研究所,發現了不少詭異的事件,所以盡管他的隊員們不太讚同,他還是決定來到這片沙漠,看一看那位使得神愛興起又衰落的源頭,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

  來到一座高聳沙丘下,楚千尋和孔浩波分道揚鑣。

  臨走之前楚千尋開口勸了一句,「你別在向裡走了,不久之前,春城的城主和麒麟傭兵團的團長雙雙敗在了葉裴天的手中。你這一去未必有機會出來。」

  她對這個年輕的男人並沒有什麼惡感,但對於一個執意要殺葉裴天的人,她也沒有過多的好心阻止他前去送死。

  楚千尋的身影剛剛離開,孔浩波突然就感到後背一陣寒毛聳立,一個高瘦的年輕男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

  他的反應十分迅速,瞬間就向後方退了十來米,一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你就是人魔?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地面的沙地裂開,把他的整個身軀吞噬下去,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用力一絞,幾乎壓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葉裴天是從屍山血海中淬煉出來的人魔,出手就是殺招。而孔浩波卻還沒有養成一言不發就殺人的習慣。

  本來孔浩波雖然等階上低於葉裴天,但也不至於一招敗落。

  但高手之爭,往往爭得就是毫釐之間的時刻。一招輸了,可能送的就是命,再沒有翻盤的機會。

  沙漠中央,一根又一根的火柱騰空而起,那綻放在天地間的紅色火焰,彷彿在開在沙漠中的一朵巨大的蓮花。

  然而這洶湧澎湃的火焰沒能持續多久,很快緩緩暗淡了火光,沙丘之上狼煙裊裊,護著人魔的沙壁散開,露出了毫髮無損的葉裴天。

  葉裴天一抬手,把骨骼碎裂的孔浩波從沙丘中提了出來,丟棄在地上。

  平日裡,來殺他的人很多,至於他要不要對這些人趕盡殺絕,全憑他那一天的心情。

  葉裴天看著腳下昏迷不醒的敵人,這小子運氣好,他今天一點不想弄髒自己的手。

  他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向城堡走去,心中開始琢磨起今天午飯的菜色。

  「獄火紅蓮?」

  遠處的楚千尋回首望著那些幾乎接連天地的火焰。在另一個世界裡,她有一位十分仗義的摯交好友,那人的成名大招就是獄火紅蓮。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那位朋友的身影,只有他創造的招式還遺留在人間。

  當時的自己和這些強者並駕齊驅,毫不落後。但此刻,自己卻只能遠離這些人的戰場,根本咩有參與的資格。

  吃午飯的時候,楚千尋終於正式和葉裴天提出告別。

  「下午,我就回去了。」楚千尋勉強笑了笑。

  午飯葉裴天做了板栗雞,用砂鍋煲得香酥可口的板栗,圓溜溜地滾在鮮嫩多汁的雞塊中,湯汁入味,鹹香可口,是楚千尋最愛吃的一道菜。葉裴天話很少,卻是一個十分心細的男人,不過短短幾日,他已經很能摸到楚千尋的口味。

  這樣一道本來令楚千尋垂涎三尺的菜餚,因為分別在即,都讓她有些提不起胃口。

  等回到春城,哪裡還找得到這樣好吃的食物?楚千尋想起自己日常吃的黑餅和豆粥,瞬間就覺得更加沮喪了。

  一雙烏黑的筷子夾著一塊醬香濃鬱的雞塊,停滯在空中猶豫了一下,最終放進了楚千尋的碗中。

  楚千尋一頓飯吃的風捲殘雲,坐在對面的人沉默著不停為她布菜。

  「春城離這裡不遠,我一定經常回來看你。」楚千尋說。

  一直沒有說話的葉裴天一下抬起頭來,雙眸微動,瀲灩有光,雙唇微分,輕輕問了一句:「真的?」

  他明明說得很輕,但不知道為什麼楚千尋的心裡卻有些難受了起來。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這棟城堡,葉裴天大概也不會願意再去到春城,他們即便能像朋友一樣相處,但卻不方便時常見面。楚千尋用這五年的時間,學會了自私和冷漠,但現在她願意從新開始學著替他人著想,願意替這位飽受磨難的男人多考慮一些。

  「真的,我保證。」她說,「只要沒出去獵魔,我就過來找你。」

  楚千尋伸出手,和葉裴天放在餐桌上的手輕輕交握了一下。

  那雙手永遠既冰又涼,握在她溫暖的掌心,那冰涼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再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楚千尋離開了這座黃沙砌成的城堡,靴子踩在沙漠上,發出細細的響聲,在身後留下長長的一串腳印。她走了很遠,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廣袤無垠的沙漠中,那座巨大的城堡顯得孤獨又渺小,城堡的大門依舊開著,這裡已經太遠,不知道城堡中的那個人是否還站在遠處凝望著她的背影。

  回到春城,熱鬧喧嘩幾乎撲面而來,楚千尋在極安靜的地方待了幾天,幾乎要被這份過於濃鬱的煙火氣息給熏了個倒仰。

  賣豆餅的老頭騎著他的小破三輪車,敲著手上的一塊金屬鐵,從筒子樓的大門外路過,用他那獨特的唱腔大聲吆喝:「豆餅嘞,賣豆餅,新出爐的豆餅,一魔種一袋囉。」

  住她樓下的「瘋婆子」正站在一樓的一戶人家口前收債,砰砰碰碰地把那戶人家的大門拍得震天響。

  楚千尋從樓道上密密麻麻掛著的濕衣服底下鑽過去,幾滴衣服上的水滴到了她的脖頸上,冰冰涼涼順著衣領鑽了進去。

  一個留著半長髮的男人穿著條褲衩背心,雙手插著兜搖搖晃晃從楚千尋對面經過,他呸掉口中叼著的牙籤,油腔滑調地說了一聲,「矮油,哪裡來的靚女,三顆魔種幹不幹?」

  高燕從後面一腳把他踹了個趔趄,開口就罵,「死癟三,千尋可是四階聖徒,你先撒泡尿你看看清楚自己吧。」

  「不願意就算了唄,我這不是一下沒認出來。」男人面對兩位四階聖徒,被踹了一腳也不敢怎麼樣,口中叨叨著走了。

  高燕拉住了楚千尋的手,向樓上走去,「千尋你這是跑哪兒去了。那天突然就跑了,幾天都不見人影。」

  二人回到楚千尋的屋子,高燕一屁股在床邊坐下,「老實交代,你這是幹啥去了?皮膚一下變得這麼好,你看連手上的傷痕都全不見了。」

  楚千尋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因為常年上戰場,她的手上留下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疤。神奇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傷痕全不見了,雙手的肌膚光潔平整,瑩白細膩。

  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葉裴天在她的飲食中做了什麼手腳。

  楚千尋掏出了顆自己在戰場上得到的五階魔種,托在手心,看了半晌,抬起頭看高燕,

  「燕姐。我準備越階了,你守著我。」

  所有聖徒,一旦決定升級,等待著自己的只有兩種命運,跨入下一個等階成為更強者,或是越階失敗,將會變為食人的魔物。成為同伴們獵殺的對象。

  因為越階魔化的概率很大,大部分人在越階的過程中,會邀請自己最信賴的朋友守護。如果越階失敗,將由朋友親手砍下自己的頭顱,使得自己還有機會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5:06 PM

第二十章

  高燕看著躺在床上的楚千尋,她半長的頭髮被汗水黏在了臉上,因為痛苦而蜷縮成了一團。

  在高燕的記憶中,楚千尋性子有些冷淡,行事果決,給人一種堅韌剛強的印象。

  此刻,她才發現躺在床上的這個朋友,個子並不太高,四肢甚至還帶著一種少女特有的纖細。

  和自己一樣本質裡是一個柔軟脆弱的女人,只是因為生活在這樣的亂世,才不得不給自己套上一層又一層的硬殼,使自己得以駐立在風沙中,同那些魔物的利爪相抗。

  高燕不由回想起魔種降臨之前,那時候,她的朋友很多,性格也比如今溫和。隨著天降魔種,吃人的怪物在世間橫行。那些朋友死亡,魔化,離散,背叛。

  有多少是死在魔物口中,又有幾人的頭顱是被她親手砍下?她已經記不清了。彼此的感情越深,生死離別之時受到的痛苦也越多。所以她就漸漸的學會了拒人於千里之外。

  在楚千尋白皙的脖頸上,浮起一道道恐怖猙獰的綠色紋路,那血管一樣的綠色線條在皮膚下鼓起,搏動,相互交織著向臉頰蔓延。

  她後背的肩胛骨甚至生出了蝶翼般的薄膜,透明的薄膜從衣領中鑽出來,濕漉漉地在空氣中顫抖地準備展開,那將會是一對巨大的翅膀。

  這是開始魔化的象徵,如果撐不過來,床上這位片刻之前還和自己笑著交談的朋友,就會徹底化為一隻吃人的怪物。

  高燕伸手握向了自己的劍柄,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黏膩得甚至握不住劍柄。

  她慌亂地在衣服上拚命擦著自己的手心,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哭了。

  她已經孤單了太久,這是她唯一的朋友,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

  高燕一把抽出手中的長劍,她的劍既細又長,瑩瑩泛著藍光,鋒利的藍色刀刃架上了楚千尋的脖頸。

  「楚千尋,你給我醒過來,不然老娘可把你的腦袋給切下來了!」眼前的視線被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東西模糊了,高燕抹了把臉,「你聽見沒有,死女人!我叫你醒過來!」

  在她刀鋒下白皙的脖頸一動不動。

  白皙?

  高燕擦了擦眼睛,驚喜地發現盤踞在楚千尋脖子上的綠色脈絡已經開始消退,後背鼓出來的薄膜皺巴巴地開始萎縮了起來。

  楚千尋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吵……吵死了。」

  高燕一把抱住了勉強爬起身的楚千尋,「死女人,我就知道你能過這一關的。」

  楚千尋的下巴擱在高燕的肩膀上,她剛剛升級的她五感和神志分外清晰敏銳,但身體還有略微有一些使不上力氣,

  「燕姐,你是不是哭了。」

  「胡說,你想得美。誰會為了這麼點事就哭,少了你,我朋友還多得很。」

  「有朋友的感覺真是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真的很無趣。」楚千尋閉上了眼睛,「我好像聽見你在哭,聽見你和……另一個人在哭。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們哭,所以我就醒了。」

  楚千尋升上五階的消息很快就在筒子樓內傳開了。

  畢竟在這樣一棟小樓內,五階,就已經算得上是略有些牌面的存在了。

  在春城裡,普通人或者那些等級低下又派不上用場的輔助系聖徒,大多混居在黑街那樣雜亂無序,生活條件惡劣的區域。

  而像是楚千尋和高燕這樣數量龐大的中低階戰士,比那些人卻又好得多,根據各自的能力,有機會在這樣磚混結構的樓房裡分到一小間獨立的空間。

  住在這個筒子樓內的,大多都是三到五階的中低階聖徒。雖然大家等階差別不大。但是眾所周知,四階是一個難越過的坎,能升到五階,也就意味著這個人將來或許有了無限的可能。在這個時候多結交一下,總是沒錯的。

  因而這兩日,不管是熟還是不熟,也算是來了幾位恭賀或是套近乎的人。就連住在樓下一向摳門的瘋婆子都手捏著一小袋餅乾上來象徵性地坐了一下。

  「千尋,你將來要是發達了,可不能忘了咱們這些一起熬過來的姐妹啊。」滿臉雀斑的瘋婆子單方面把楚千尋升級到了姐妹的位置,把那一小袋只有半個巴掌大的,過期了不知道多久的餅乾留在桌面上。

  相比之下林勝帶來的禮物就闊綽得多了,如果說曾經的這位力量系聖徒對楚千尋的態度還有些含蓄曖昧,如今得知了楚千尋也同樣升級為五階的他,已經按捺不住地表現出明晃晃的追求之意了。

  林勝出身在農村的一個經濟不太好的家庭中,黃金時代的他因為缺少文化知識,只能在城市中的建築工地依靠出賣體力勞動生活。

  他力氣大,個頭高,幹活十分勤快,拿著建築隊中頭一等的工資,收入也並不比那些坐在辦公室中的小白領差多少。但他心中總藏著一股自卑,覺得自己和這座燈紅酒綠的城市格格不入。每天從工地下來,一身土灰的他擠在公交車上,周圍那些衣著光鮮的城裡人看向他的目光似乎總帶著鄙夷和厭惡,讓他覺得難堪而侷促。

  誰知魔種突然降臨,那些高高在上的城裡人,突然一起從雲端中跌落,和他一樣滾在塵埃裡,每個人都搞得灰頭土臉。他們會的那些英文,電腦,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作用。只能像他當初那樣,在陌生的環境中茫然無措地適應,反而是林勝這樣具有一身力氣,還會著不少手藝的男人在這個時代大受歡迎。

  他還得到了力量系的異能,黃金時代對他不屑一顧地的,城市中的那些漂亮女孩子們,也圍著他林哥林哥地叫著,放下了她們清高的模樣,對他百般討好。

  林勝覺得很滿足,他甚至不像其他人那樣想再回到過去的時代。

  當然,雖然過去這些女孩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對象,但如今他已經大不一樣,自然要好好的挑選一翻。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送上門的不喜歡,得不到的卻加倍心癢難耐。樓下的小娟,人長得水靈,身材也好,無數次半夜悄悄摸進自己房間過。但林勝偏偏放不下同一支小隊裡,對他不理不睬的楚千尋。

  也許是因為楚千尋是一位女大學生,身上帶著股他曾經求而不得的知識分子的味道,在他心底總能覺得能讓這樣的女人做自己的婆娘才是最暢快的事。

  何況千尋如今是五階聖徒,掙的魔種一點不比自己少,娶了她,不僅能夠伺候自己,還能給家裡帶來多一半的收入。林勝決定一定要把這個女人拿下。

  為此,他咬牙花重金買了一袋白麵和韭菜,親手包了一盤子的水餃。雖然賣像不怎麼樣,但是這年頭,白麵和蔬菜可是稀罕物,普通人過年都未必吃得起。何況他這樣一個大男人,親手下廚煮東西,哪一個女人看了不得感動得要命?

  林勝端來了這樣的食物,自以對楚千尋十拿九穩,看著楚千尋的眼神炙熱得幾乎都不需要掩飾了。

  楚千尋看著林勝那熱情如火的模樣,感到有些吃不消。

  林勝的身材高大強壯,濃眉大眼,表面上看起來帶著股農村人特有的樸實憨厚,又是五階力量系聖徒,在這棟樓內受不少女性的歡迎,但楚千尋對他沒有什麼特殊的好感,已經不止一次明確地表達過自己拒絕的意思了。

  可是這個男人似乎看不懂別人留給他的那一分顏面,反而在這幾日死纏爛打起來。

  楚千尋也就不打算再打算給他留有餘地,她伸手攔住了門,甚至沒有讓興致勃勃的林勝進屋。

  「林哥,」楚千尋說,「無緣無故,我怎麼好接你這麼金貴的食物。心意我領了,東西還是帶回去和小娟妹子,或者其他什麼人一起吃吧。」

  「千尋你別這麼客氣,這怎麼是無緣無故呢,我這是真的為你高興。」林勝還要興致勃勃地往裡面闖。

  楚千尋把住門框的手沒有動,臉色已經放下來了。

  林勝這才明白了楚千尋是真正在拒絕他,而不是他以為的女孩子的那些嬌羞或者欲擒故縱的手段。

  「千尋,你這是什麼意思?」林勝急了,「你是不是聽了什麼閒話,我和小娟沒什麼,我只對……」

  「林勝,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楚千尋把話挑明了,「我對你沒有意思,至於你對什麼人感興趣,那也和我沒有關係。」

  林勝整張臉一瞬間漲紅了,他端著那一盆水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圍的說話聲很雜,似乎還有人在笑。聽到他耳朵裡,就覺得整圈樓道的人都在對著他指指點點,看著他的笑話。這幾年受人尊敬的日子在這一刻都消失了,他彷彿回到了魔種降臨之前那個被別人鄙視的年代。

  林勝的肌膚曬得很黑,小平頭,一口大白牙,笑起來的時候帶著點憨厚的模樣,但沉下臉的時候,那油亮的肌膚抖動起來,就透著股深藏在心底的戾氣。

  他突然一把握住楚千尋的手腕,把楚千尋推進屋子中,反手砰一聲關上了門。

  林勝是力量系聖徒,他知道這個女人在力氣上遠遠不如他。

  「臭婊子,你要是對我沒意思,平日裡幹嘛總笑嘻嘻地對我說話,把爺的胃口釣上來了,又想假裝清高把爺甩著玩。」

  筒子樓裡裡外外悄悄看著這場熱鬧的人可不少。有些人搖了搖頭關上門,有的人卻興致勃勃豎著耳朵聽屋子裡的動靜。

  「還是給林勝這小子進去了啊。看來這小子今天豔福不淺。」

  「女人嘛,都是要裝一裝的。」

  「對女人就是要用打,兩耳光下去,就服服貼貼的只知道哭了。」

  幾個猥瑣的男人盯著那扇薄薄的木門議論起來。他們甚至遐想起門內的光景。

  砰地一聲巨響,門扇被巨大的氣流沖開,碎裂的木屑連同那幾個黏糊糊的水餃一起砸到了這幾個男人身上。

  林勝一臉鐵青一步步倒退著從屋內出來,他的額頭和手臂被割開了數個血口,細細的血流糊了半邊面孔。

  楚千尋一手握著刀,一手捲著細細的風刃,站在敞開的屋門口。

  四階的時候,她對風的理解,一直是操縱盡可能多,盡可能大的風壓向敵人進攻。突破了四階之後,她對空氣流動的掌握突然就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她開始能夠更精準地掌握空氣的流動,壓縮小範圍內的空氣達到極致,以同時形成細小而靈動的無數風刃,令敵人防不勝防。

  初次領教到這招的林勝一時不備,立刻就吃了虧。

  「難得我升上五階,既然林哥想和我練練,那我們就在這裡練練。」

  楚千尋的聲音很平淡,但林勝知道她的殺意不淡,只要他有所舉動,這個一招就在他身上見紅的女人,沒準真的會切下他的腦袋。

  當男女在體力上力量懸殊的時候,男人往往會在女性面前表現出強勢,霸道,或是英勇無畏的模樣。

  但在能力相當的情況時,這些人未必就能如他們想像中那樣比女性更勇敢而不計生死。

  那幾個剛剛討論著女人不打不服的男人,捂著被砸腫了的腦袋,一聲不敢吭地縮進了自己的屋子中。

  林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和楚千尋動手。只得強忍著怒火灰溜溜的離開了。

  高燕聽說了這件事回來的時候,楚千尋已經找了一塊新的門板在安裝自己的房門。

  「既然和林勝鬧僵了,明日的外勤你可得小心點,畢竟一個戰隊的,擔心這個小人在背後給你下絆子。」高燕幫忙楚千尋扶著門板。

  「知道了。」楚千尋頭也不抬的安裝螺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6:47 PM

第二十一章

  從天而降的魔種,毀滅了人類千年來的文明,同時也正在改變著這個星球上的一切。

  人們逐漸發現,伴隨著每一隻魔物的死去,以魔物的巨大身軀倒下之處為圓心,方圓數公里內的所有植物和微生物都彷彿得到了滋養一般,開始展現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以異常的姿態迅速茂密生長起來。

  時至今日,經過多年人魔之間的反復戰爭,黃金時代人類大規模修築在星球上的城市,道路,房屋等建築物已經大部分被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所掩埋。如今不過偶爾能看見茂盛的林木中露出一星半點鏽跡斑斑的身影,證明了人類曾經的輝煌。

  但想要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採集和種植,卻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離開防禦堅固的基地,荒野之外四處游動的魔物會追尋著人類的氣味而來。種植和捕獵變得十分危險。

  在緊鄰基地的金色稻田中,無數的農夫緊鑼密鼓地搶收著豐收的糧食。

  盡管缺乏精心照顧,但只要春耕播種之後豐收基本都是必然的,最大的困難反而是收成並且運輸回基地的這個過程。

  因為汽油的緊缺,機械化的農業設備已經沒辦法使用。但收割的速度依舊快捷且迅速,一些身具植物系異能的聖徒,站在稻田中間,抬起手臂,大片大片金色的稻穗在異能的驅動下齊齊倒伏。

  除了普通人,不少低階的速度系和力量系的聖徒們,也在這個時候加入了搶收的過程。

  田野四面巡視著身著鎧甲手持武器的戰鬥系聖徒們,以防備著隨時有可能被人類吸引過來的魔物。

  幾乎春城內的每一支傭兵團隊在這個季節都會接到防禦和護送秋收的任務,楚千尋所在的紅狼兵團也不例外。

  楚千尋和高燕坐在田埂邊一處矮矮的屋頂上,秋風拂過二人的臉頰,吹起她們的鬢髮,吹入了無邊的稻田中,掀起層層麥浪。

  她們當做椅子坐在身下的,是一個鏽紅色的屋頂,這棟建築已經基本整體被泥土掩埋,地面上只露出了這矮矮的一點鏽跡斑斑的屋頂,屋頂上留有半個髒兮兮的黃色字。彷彿在完全消失殆盡之前,掙扎著告訴世人,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曾經是高速公路上的一個服務區。

  放眼望去,一片金燦燦的稻田中,突兀矗立著數棟這樣只剩下頂樓的建築,那些曾經高懸在道路上的指示牌,如今半埋進了土地中,依稀還看得見上面寫著黃金時代的城市名稱和公里數。

  楚千尋看著就在腳前不遠的一塊藍色路牌發愣,那塊沾滿泥土的路牌右邊寫著北鎮,左邊寫著巴朗。

  巴朗。

  楚千尋的心思被這兩個字挑起,思緒順著無邊的稻田,越過那邊陲小鎮巴朗,進入那廣袤無垠的沙漠。

  在那荒漠的中心,孤零零的城堡內,有著一個孤獨又寂寞,深深被世人所畏懼的人。

  那個人終日枯坐在狹小的房間內,低垂著眉眼,與書卷為伴。

  楚千尋發覺在自己荒廢已久的心田上,不合時宜地鑽出了一枝小小的嫩芽,在這蕭瑟的秋風中掙扎著破土而出,想要開出朵粉色的花來。

  「千尋,你看那邊。」高燕的聲音打斷的楚千尋。

  楚千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林勝坐在不遠處的角落,他那張臉扭曲著,看向楚千尋的目光充滿了怨恨。像他這樣曾經過於自卑,又驟然受人追捧的男人,更加不能忍受挫折,幾乎把被楚千尋當眾拒絕的那件事,當做了人生一大恥辱,梗在心中不肯忘懷。

  「你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一樣。這種男人的氣量特別小,你一定要小心。」高燕靠近楚千尋的耳邊,「如果他在戰鬥的時候使小動作,你也不要手軟。我幫你。」

  楚千尋冷冷哼了一聲。

  在法制時代,年輕的女孩們遇到這種騷擾有可能一籌莫展。到了如今這個時候,不論性別,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運用武力解決問題。如果這個人心懷不軌,楚千尋也不打算對一個向自己釋放出恨意的人手軟。

  她們所在小隊的隊長王大志走了過來,王大志看了一眼楚千尋和林勝,把林勝拉了起來,單獨叫到一邊。

  「勝子,紅狼的規則你不知道嗎?外面你想要什麼女人沒人管你,團隊裡的姑娘不能碰。」王大志的臉色不太好。

  林勝把臉撇到一邊,鼻子裡輕輕發出嗤的一聲。顯然沒有把王大志的話聽進去。

  紅狼在春城,算是一支規模不太大的中型傭兵團隊,紅狼的團長韓傲是一位七階聖徒,兵團內的小隊伍有七八支。小隊長多由五六階的聖徒擔任。王大志的等階只在五階後期,有點壓不住小隊裡的成員,特別是林勝等幾個已經到了五階初期的成員。

  「你如果一定要這樣,我只能和團長申請把你調到別的隊伍。」王大志徹底生氣了。

  獵魔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行為,團隊之間的配合十分重要,一個不慎,丟的可不止一兩個人的性命。林勝和楚千尋之間鬧出來的事讓他這個隊長十分惱怒。

  林勝這才低下頭,勉強回答了一句,「知道了,我以後不招惹她就是。」

  忙碌的農夫們在田埂中彎著腰,手腳麻利地把收割下來的稻穗捆紮起來,堆上等候在田邊的一輛輛馬車上。

  這些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平日裡三餐不飽,餓得面黃肌瘦,但勞作了一天的他們,沒有一個敢放慢動作。他們在和時間賽跑,野外,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恐怖的魔物,即便有這些聖徒的護衛,作為防禦能力低下的普通人,依舊會在戰鬥中輕易的死亡。

  「應該可以回去了。今天還算是順利。」

  看著已經進入尾聲的收割工作,高燕略微鬆了一口氣,她甚至已經看見遠處其它小隊的隊長向著這裡傳遞過來收隊的手勢。

  山的那一邊突然轟了一聲,數道示警的煙花彈伴隨著警戒人員刺耳的慘叫聲,交錯升起劃破天空的晚霞。

  一張巨大的臉從山壁後轉了出來,

  那是一張漂亮而完美的人類女性形態的面孔,巨大又毫無表情,居高臨下地從山壁後方望過來。

  它那漂亮到詭異的面孔歪了一下,鮮紅的嘴巴正不住咀嚼著。

  那個腦袋之下沒有身軀,無數細長的管道一般的頭髮垂落在地上,那些管道末端攀附著土地山崖上蠕動,速度卻是意想不到地敏捷。

  紅狼的團長韓傲拉下頭盔的面罩,率先衝上前去。

  「一二隊,跟我上!其他人守好!」

  魔物密集的頭髮紮入了土地中,跨過一段地面,突然從攻擊隊員腳下的土地激射而出。

  當即就有戰士躲避不及,被串在了那些鋼鐵一般的黑色管道上,汪汪鮮血從山坡上一路蜿蜒流下,滲入金黃色的田地中。

  殘陽如血,風吹麥浪,豐收的田野中,戰士們和巨大的魔物生死相搏地的靜激起了漫天草葉。

  躲避不及的普通農夫被魔物的利器穿刺,甚至被聖徒們的異能波及慘死在道路兩側,人群慌亂地騷動起來,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開始迅速避開戰場撤離。

  楚千尋和高燕等人緊張地護著車隊和非戰鬥系的人員向著後方撤退。人群拉著馬匹,推著車輛,跟著車拚命地跑,這是過冬的糧食,除非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捨得隨意丟棄的。

  路邊的叢林中,草木一陣搖動。

  昏暗地林木間隙中,緩緩露出現了一張血紅色的面孔。

  一隻血紅色的魔物從森林中出現,這隻魔物四肢爬行,渾身沒有肌膚,額頭上伸出一支又尖又長的利角。

  這是眾多魔物中被人們熟知的游蕩者,它身材不大,攻擊和防禦都不算特別高,唯獨有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速度。

  「頭上有角,五階了,速度非常快,大家小心!普通人全部後退。」隊長的話還沒喊完,那隻五階游蕩者的身影晃動了一下,在原地留下殘影,而真身已經出現在了林勝面前。

  林勝大喝一聲,舉起手中的盾牌,巨大的衝力砰一聲撞上了他的盾牌。

  他是力量系異能者,這個衝擊雖然因為游蕩者的速度而顯得巨大,但他依舊勉強撐得住。就在這時,這個男人的餘光瞥到了楚千尋,他的心思一動,心底深處湧上了一股惡毒的想法。手就向一側偏了偏,游蕩者的利角在巨大衝力下順著盾牌滑過去,向著林勝後方不遠的楚千尋衝去。

  即便同是五階,但楚千尋的速度遠遠跟不上以速度著稱的游蕩者,在這麼短的距離和時間內,她只能勉強偏轉身體,避開迎面而來的攻擊。

  但她的身後是高燕,如果她躲開了,四階的高燕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楚千尋猶豫了一瞬間,這一瞬間就已經來不及了,她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那隻血紅色的利角刺穿了她的肌膚,穿透了她的腹部,在高燕的驚呼聲中把她甩到了空中。

  楚千尋被甩落在地上,她一手摀住腹部,勉強穩住身形。她已經竭盡全力在最後時刻避開致命的要害,但身體內巨痛襲來,她清晰地感到灼熱的液體從指縫間大量流出。

  她強忍著疼痛,緊皺著眉頭,抬起手臂,一股颶風憑空捲起,將那隻在隊員們密集攻擊下依舊魅影般游動的游蕩者掀翻在地。

  高燕的重力異能配合著及時壓下,把來不及起身的魔物壓倒在地面。颶風和重力同時死死控制住倒地的魔物,任憑它的四肢拚命掙扎,也一時無法掙起身來。

  一道細小的風刃發出銳利的聲響,在空中一閃,準確無誤地切開了魔物的後脖頸,露出了一點綠瑩瑩的顏色,那是魔種所在的位置。

  「好!壓制住它,我來取魔種。」魔物附近的林勝喜出望外。

  按照獵魔的規則,所得的魔種和魔軀,會分配給戰鬥中出力的隊員。而最終取得魔種的那位,不僅能夠分得較高的比重,甚至還有優先挑選的資格。對五階的林勝來說,他最需要的正是五階魔種,這隻瀕死的魔物竟然恰巧落在他的腳邊,真是天賜良機。

  林勝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向著魔物的脖頸抓去。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到魔物,嘴角已經開始露出笑容的時候。一直壓制魔物的重力場突然消失。

  血紅色的魔物一躍而起。

  眾人的眼睛一花,再次看清楚的時候,魔物的長角已經穿透了林勝的心臟,把他釘在了一棵粗大的樹幹上。

  林勝的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地看著近在眼前可怖的魔物,他又抬起頭,看著遠處被高燕扶著起身的楚千尋。

  他心中充滿害怕和慌亂。

  在臨死前的一刻,人生中過往的種種畫面從眼前閃過,在工地上幹活,雖然髒一點累一點,但是日子過得很充實而安穩。工友的女兒小翠對他很好,那女孩臉蛋紅撲撲的,看著他的眼神總帶著一股仰慕和欣喜,不像眼前的這個女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

  伴隨著兩隻魔物的轟然倒下,十幾位戰士和普通人的性命也永遠地留在這裡。

  沒有時間悲傷,甚至來不及為他們收斂屍體,所有的人迅速收拾好染著血的稻穗,把用性命換來的糧食,帶回了春城。而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生命,他們被遺留在荒野肥沃的土地上,同魔物的身軀一起回歸到大自然的生息循環中去。

  林勝死了,楚千尋也傷得不輕。經過治療,依舊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

  過於忙碌的時候,人們一般沒心思悲春傷秋。但一旦閒暇下來,特別是在床上一躺大半個月,心思就免不了左右浮動。

  有時候在夜裡,看著掛在天空的明月,楚千尋會想起沙漠中所見的月夜。

  也許是因為葉裴天怕黑,那個城堡內每一間房間的窗子都開得特別大,躺在屋子中睡覺,可以清晰地看見夜晚大漠中的漫天星斗。

  不知道那個人此刻在做些什麼,楚千尋會時常忍不住這樣想,他是不是還是徹夜不眠,坐在那間狹小的房間內,借著燈火讀書。

  自己沒能守約前去看望他,他有沒有因此生氣。

  經過了這些時日,楚千尋幾乎可以確定,她所夢見的那個世界,絕對在某一個地方真實存在著。高燕刻薄冷漠的外貌下深藏的溫柔,江小傑出手成冰的招式,葉裴天惡名之下的柔軟,特別是他那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廚藝。絕不可能只是夢境中的一種巧合。

  但不管在那個夢中的楚千尋和葉裴天有多麼親密的關係,在這裡,他們依舊只是兩個陌生人。他是一位聲威赫赫的九階大佬,獨居在荒漠的城堡中。如果自己向他靠近,注定只能成為一朵被守護在城堡中的菟絲花。

  楚千尋認清了現實,在心中嘆了口氣,伸手把心田上剛剛萌生出來的嫩芽掐了下來,珍惜地摸了摸,讓它隨風散去了。

  晨曦從窗口透進來的時候,高燕提著一個食盒,推開門走進來。

  「快看,我今天給你帶了什麼?」

  她獻寶一樣打開蓋子,端出了兩碟小菜,倒出兩碗稀得可以照見人影的白粥。

  一小碟用鹽抓過的拍黃瓜,和一碟煎得發黑的雞蛋餅。

  「怎麼樣,稀罕吧,白粥,黃瓜和雞蛋。快趁熱吃。」高燕給楚千尋分了一雙筷子,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幾樣東西確實稀罕,楚千尋一下來了興致,坐起身來,夾了一筷子拍黃瓜送進口中。

  「啊,好鹹。」楚千尋抱怨,「這也太鹹了。」

  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她囫圇吞嚥下去,連喝了幾大口清粥。

  「你怎麼回事?這麼好的東西你還抱怨?」高燕不幹了。

  她自己舉筷吃了一口,差點沒呸出來,「確實鹹了點。我這不是想著難得有蔬菜,做鹹一點能多吃幾頓嘛。」

  楚千尋慢悠悠地喝著粥,有一口沒一口地配著鹹得要死的拍黃瓜和糊了的煎蛋,腦海中想起了那個黃沙砌成的餐桌。

  那人端上來的菜色總是既鮮香又可口,鹹辣適中,完全像是就著自己的口味做的。

  那端菜的手指白皙又漂亮。端菜的人也好看。

  做菜的時候他背對著自己站在灶台前面,一雙腿修長而筆直,微微低著頭,細軟而捲曲的頭髮晃動著,露出光潔而漂亮的後脖頸。

  楚千尋剛剛掐死了的心田上,噗呲噗呲地又鑽出了四五枝嫩嫩的小芽,不知死活地在風中招搖起來。

  中午高燕再上來的時候,楚千尋就不見了,桌子上壓了張紙條,

  「離開幾日,勿念。」

  楚千尋的傷勢沒有痊癒,不敢大意,跟著從春城出發的商隊來到巴朗,又從巴朗進入沙漠。

  到達那座黃沙城堡的時候,正好是傍晚時分。

  荒漠的地平線上橙紅的夕陽緩緩下沉,斜陽晚照,就連空氣中都浮動著一層橙色的光輝。

  楚千尋伸手敲了敲城堡的大門,心臟忍不住雀躍地跳動,屏住呼吸,聽了半天,城堡內卻毫無動靜。

  她又敲了敲,伸手在門上推了一把,門沒有上鎖,吱呀一聲慢悠悠地開了。

  大廳內有些昏暗,細細的塵埃在斜斜照進來的光束中上下飛舞。

  葉裴天坐在那淡淡陽光中看著她,把楚千尋嚇了一跳。

  楚千尋離開的時候,他就是坐在這個位置。

  如今前後接近一個月過去了,如果不是他更換了衣物,楚千尋幾乎就要懷疑他都沒有離開過那個位置半步。

  葉裴天容色憔悴,眼下沉澱著濃濃的黑色素,盯著楚千尋的目光說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楚千尋走了進去,正要開口說話。

  葉裴天突然就把視線移開了,死死盯著左下角的地面。

  隨後乾澀嘶啞的聲音響起,「你走。離開這裡。」

  「怎麼了?」楚千尋有些愣住了。

  葉裴天不看她,蹙起眉頭,閉上了眼,

  楚千尋心裡有些難受,但她已經不是那種青春期盲目衝動而情緒化的女孩,她不想因為賭氣或者沒解釋清楚等原因,造成本來相處融洽的兩個人之間的誤會。

  「你先冷靜一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沒能按照約定來看你,是因為我在戰鬥中受了傷,不得不修養了半個月。」她盡量語氣溫和地解釋。

  葉裴天聽到這裡,猛的抬起頭,他眸色波動,微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說點什麼。

  但隨後他又緩緩垂下睫毛,放下了手,「走吧,立刻離開,再也別來我這裡。」他說

  楚千尋向前走了兩步,她不明白為什麼。

  葉裴天抬起目光,眼眶中透著一股赤紅,一瞬間那個溫柔的男孩子就像是名副其實的嗜血魔王。

  「離開這裡,再前進半步,我……」他幾乎是咬著牙說話,暴戾的殺意幾乎充斥了整個逐漸昏暗的大廳。

  楚千尋不明白為什麼,但她明確了葉裴天要她離開的意思。她沉默了半晌,最終轉過身體,離開了這裡。

  一步步踩在冰涼的沙粒中,楚千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覺得那裡既酸澀又難過,被游蕩者洞穿了腹部的時候,身體似乎都沒有這麼不舒服。

  不應該的,只是一個男人而已。什麼難事都經歷過了,還能在乎這麼點小事嗎?她對自己說。

  地平線上,夕陽的光輝在慢慢消失,那裡漸漸起了一股異樣的煙塵,有著大批人馬從四面接近之時,才會能夠揚起這樣的陣仗。

  楚千尋的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轉過頭,葉裴天從城堡內一路飛奔出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來不及了,你跟我來。」那個男人似乎又沮喪又難過。

  楚千尋就這樣不明所以地被葉裴天一路拉著跑回城堡。

  二人回到城堡的大廳,來不及喘口氣,葉裴天抬手一揚,城堡的大門砰一聲關上了。

  城堡的內部沙粒簌簌滾動,一道道黃沙砌成的牆體,在所有的門窗處同時升起。隨著所有的通風口被封住,大廳內的光線迅速地黑下來。

  地面開始緩緩搖動,整座城堡都在下陷。

  山搖地動,天翻地覆,葉裴天的目光只是死死看著眼前的楚千尋。

  這一刻楚千尋突然就讀懂了,讀懂了他眼中的不捨和悲哀。

  「是不是有敵人來了,你要做什麼?」她拉住了葉裴天的胳膊。

  高高的窗戶最後一絲光線即將消失。

  葉裴天從懷中掏出了一盞小夜燈,撥亮了。他把楚千尋的手拉下來,小心地把那盞燈放在了楚千尋的手中。

  他低垂的目光流連在那盞廉價的塑料小燈上片刻,抬手一揚,牆面上砂礫分開,他從中穿了出去。

  楚千尋向前追了兩步,牆上的縫隙在她眼前迅速合攏。

  腳下的大地搖晃地越發劇烈起來,甚至產生了一種失重感。楚千尋知道自己在隨著整棟城堡深埋進地底。

  不知下沉了多久,一切從歸寂靜,她只能聽見頭頂的大地傳來隱隱約約的響動聲。

  在那裡,正發生著一場激烈的殊死搏鬥。

  但她所在的整棟城堡寂靜而安穩,漆黑無光,所有的門窗被黃沙封閉,這裡是地底深處,空氣也不能支撐很久。

  楚千尋手中托著那盞微微亮著的小燈,摸著牆壁向前走去。

  眼前的牆壁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小孔,那小孔越變越大,逐漸成為一個可供一人勉強穿行的隧道,隧道向著前方無盡的黑暗延伸。

  楚千尋知道這是葉裴天的意思,他是叫自己沿著這條隧道走。

  那個人在地面上同眾多的敵人交戰,卻還分著心,讓自己逃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6:54 PM

第二十二章

  月夜之下,葉裴天獨自站在空闊的沙漠上。

  冷風拂過,帶起薄薄一層銀沙,如同波濤一般,在連綿起伏的沙丘上蕩漾遠去,發出一種大漠中獨有的鳴響。

  無數身著鎧甲,手持武器的聖徒,把他包圍在一個巨大的圓圈中心。

  那些高階魔軀精心打造出來的武器,在月光下隱隱反射著各種顏色的亮光,強大而冰冷。

  但它們的主人此刻卻不像它們一般冷靜鎮定。

  這些人數眾多的圍攻者,不得不承認自己面對眼前這唯一的敵人的時候,心裡依舊充滿了緊張和畏懼。

  葉裴天一直獨自居住在這片沙漠中心,但他那座黃沙砌成的城堡在無邊的沙漠中時隱時現,位置時時變換,琢磨不定,很難組織起有效的圍剿。只有這一次,不知為什麼,不僅那座城堡在同一個位置駐立不動了一整個月時間,就連葉裴天本人都沒有在他們圍攻的時候遁走,而被他們堵了個正著,省卻了他們撒網搜尋的麻煩。

  一位身材魁梧的虯髯大漢越眾而出,

  「葉裴天,你這個殺人如麻的魔鬼,今日我王偉就要為春城桓城主和眾多死在你手上的兄弟討一個公道。」

  王偉是春城獵豹傭兵團的團長,桓聖傑死了之後,他的心思浮動,想要爭一爭這城主的位置。因而此刻,他頂著壓力第一個站出來挑釁人魔葉裴天,一席話說得大義凜然,威風凜凜,同行的隊友們都配合著喝了一聲彩。

  王偉挺著胸膛,看上去即便在面對恐怖的人魔之時也依舊英勇無畏,事實上他一說完話,就繃緊了身體,全力以赴地戒備著,握著巨大盾牌的手心甚至微微在出汗。

  他嚥了一下口水,準備隨時迎接葉裴天的攻擊。

  誰知獨自一人站在包圍圈中心的葉裴天卻毫無反應,他的神色既不像畏懼,也沒有憤怒,而是微微側著頭,視線落在空無一物的沙地上,彷彿在專注思考著什麼,一點都沒有把自己當前的狀況放在眼前。

  ……

  楚千尋爬行在一條細長而黑暗的隧道中。

  這裡是地底深處,小夜燈照亮了她身邊一小塊範圍內的景象,她的身後是一路走過漆黑的隧道,身前的道路是堵死的,手掌觸及到眼前的土壁,土壁上帶著點濕潤,微微有些冰涼。

  隨著她向前爬行,眼前的土壁一路後退,為她開拓出前方的道路。

  楚千尋行動得很快,她只希望盡快到達地面,能夠看一看上面的情形,然而那條隧道卻只是不斷地向著前方延伸,不知延伸了多久,才終於改變方向開始向上傾斜。

  直到隧道內空氣不流通造成的氣悶感已經越來越明顯的時候,周圍的沙壁終於變得鬆軟了起來。

  前方出現了一片亮光,隧道通了。

  楚千尋從沙洞中鑽了出來,眼前是無盡的沙丘和漫天的星斗,沒有任何人,也沒有城堡。她知道自己離開葉裴天所在的位置已經很遠了。

  身後的天空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傳來異能巨大而沉悶的轟鳴聲。

  楚千尋迅速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沙丘,舉目眺望,她這才知道葉裴天把她送出了多遠。

  在不久之前那座城堡所在的位置上空,黑壓壓的雷在空中翻滾,銀蛇般的閃電不時從雲中劈下。地面上燃燒起一道道接連天地的火柱,火光幾乎映紅了那整片沙丘。

  期中交織閃爍著無數各種形態的異能光芒,更有一隻巨大的銀色眼睛圖騰,高懸在戰場邊緣。

  楚千尋趴在沙丘頂上,默默地看著那轟轟烈烈的戰場,一動也沒有動。她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趴在這裡,忍耐著,等著戰鬥的結束,等一個自己不能左右的最終結果。

  楚千尋第一次在心底開始怨恨起自己的弱小和無能。

  ……

  葉裴天終於倒在了沙丘上,輪番圍攻他的敵人們在那一刻幾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已經戰鬥到幾近麻木,天知道他們為了這一刻,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暴虐的黃沙中身負重傷。

  事實上在葉裴天倒下之前,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心中產生一份恐懼,對於眼前的這個敵人似乎永遠也不會倒下的驚恐。

  那殘缺了的肉體彷彿鋼鐵澆築地一般,就那樣一直站立著漫天黃沙中,無論怎樣鮮血淋漓,似乎都不能給他帶來一絲痛苦和軟弱。

  王偉把提在手上的半塊盾牌狠狠砸進沙地裡,這是他傾盡所有打造的高階防禦武器,卻在這一戰中損壞。

  他隊中的兄弟死傷大半,甚至連自己都負了不輕的傷。王偉心中恨極,大步上前,一腳將葉裴天的頭踩進沙地裡。

  他彎下腰,看著被他踩在腳下的人,臉上的橫肉抑制不住地抖動起來,「為了抓你一個,填了我如此多兄弟的性命。如今你落到了我的手中,爺爺總有辦法讓你後悔投胎做了人。」

  「抬起你的腳。」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說話的男人不像王偉這樣身材魁梧粗壯,反而有些斯文柔弱的模樣。

  他帶著一副眼鏡,身後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兩位防禦性戰士。

  他們從人群後走了過來,所有的人都迅速恭敬地讓出一條道。

  此人正是麒麟傭兵團的團長辛自明,九階的精神系聖徒。

  九階,是如今已知的人類聖徒等階中最高的存在,達到這個階段的人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即便是王偉也不敢違抗這位的意思,他收斂起張狂的態度,微微彎下脊背說話,

  「辛團長,我這不是太氣憤了嗎?您看,為了這鬼東西我們死了這麼多兄弟,要不是有您來主持大局,今日還不知道能不能拿下他。」

  「他這樣強大的男人,你可以傷他,但不能折侮他。」辛自明冷淡地說。

  這話聽到王偉耳中,他在心底不屑地嘲笑一聲,辛自明本身就是一個毫無原則的人,折磨起對手來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想不到他也好意思裝模作樣地說出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來。王偉在心中敲響了警鐘,覺得辛自明這是為了搶奪葉裴天在惺惺作態。

  辛自明看著躺在沙地上受傷的野獸。

  這個身受重傷的男人半埋在黃沙中,眼睛微微睜著看著眼前的沙粒,一動不動,毫無表情,似乎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毫不在乎。他的身軀下正洇出大量的血液將成片的沙地染紅。

  辛自明身後走出一位麒麟的成員,那人手中提著一個不知用什麼材料製作成的黑色項圈,恭敬地請示:「團副?」

  麒麟的隊員一向都稱呼辛自明為團副,因而外界一直有一個傳言,認為麒麟的內部還有一位從不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正團長,只是從未有人見過這位團長的廬山真面目。

  辛自明點點頭:「鎖起來。」

  那人蹲到了葉裴天的身邊,將啞黑色的項圈套在了葉裴天的脖頸上,隨著一連串細微的機關響動聲,那個毫無光澤的黑色項圈,主動調整大小,紋絲合縫地鎖住葉裴天的脖頸。

  「這是我親自設計的鐐銬,用的是偶然得到的一小節十階魔物的魔軀淬煉,戴著它一旦你使用異能,或是你企圖外力破壞,它的內圈都會彈出數條鋒利的長刺,瞬間就能取你性命。」辛自明說。

  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毫不抵抗,幾乎是任憑他人擺布,給自己要害之處鎖上鐐銬。

  辛自明沉默了片刻,蹲下身,「你曾經對我手下留情,但我卻不可能放你走。只要你不再抵抗,我可以保證,不會讓你痛苦,也絕不讓別人折辱於你。」

  葉裴天毫無反應,也不知道對他的話聽見了沒有。

  辛自明不再搭理他,站起身來,做了個手勢,「給他包紮一下,帶走。」

  兩位治癒系的聖徒走上前來,簡單處理了一下葉裴天的傷口,抬過一架擔架,就要把人架上去。

  「辛團長,這和說好的可不一樣啊?」王偉攔住了那些人的動作。

  準備離開的辛自明停下了腳步。

  「辛團長,你這就有點不地道了吧?」王偉眯著眼睛,露出是笑非笑的笑容,「咱們出發前可是說好的,好處大家均分,您這意思,難道是想要獨吞嗎?」

  在他身邊周圍一圈其它傭兵團的團長開始點頭附和他的話。在巨大的誘惑面前,即便得罪了麒麟的團長他們也顧不得了。

  辛自明推了推眼鏡,冷笑了一下,「怎麼,我就是要獨吞了,你還想在這裡和我們麒麟再幹一場?」

  王偉臉色很難看,在剛剛的大戰中,因為辛自明是精神系聖徒,一直帶著團隊站在戰場的遠方。麒麟的隊員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損傷。反觀他們這些一起到來的春城傭兵團隊,傷亡慘重,異能消耗巨大。

  辛自明那無孔不入的精神控制能力,實在令人膽戰心驚,即便是集合眾人之力,他也沒有什麼把握。何況這些人中,又有哪一個不是心中打著自己的小小算盤呢。

  王偉死死盯著地上的葉裴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放棄葉裴天是不可能的,但是叫他和麒麟拼一場,確實也毫無勝算。

  就在這時,他看見葉裴天的雙唇微微動了一下,依稀聽見他說了一句:「用不著搶,人人都有份。」

  隨後套在那個恐怖的男人脖頸上的黑色項圈突然就激發了,尖銳的長刺刺穿了他的脖頸,鮮血從那蒼白的脖頸湧出來。

  大地開始劇烈晃動,整個沙丘彷彿被顛倒傾覆,一時昏天暗地,飛沙走石,腳下的沙丘裂開了一道無底深淵,一口將停留其上的所有人吞嚥下去。

  王偉施展異能,拚命想從不斷下陷的沙丘中掙脫出去,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雙腿被一股凝固的流沙死死纏住,那本應柔軟的黃沙就像一雙鐵鉗,緊緊鉗住他的雙腿,將他一路拉進深淵。

  他的周圍一片鬼哭狼嚎,無數的同伴哀嚎著,向著天空掙扎伸出雙臂,絕望地同他一道沉沒入黃沙地獄。

  被黃沙徹底湮沒之前,他看見了葉裴天就在他身邊不遠之處,那個製造了這一切的恐怖魔王,凝望著天空著的明月,帶著無數被他抓獲的生靈,陪著他一道沉入地獄的深淵。

  飛沙走石中,辛自明身邊一位隊員,後背張開一雙鷹翼,及時抓住了辛自明和自己的另一位同伴,拼盡全力向高空飛去。

  而他的另外一位同伴抬手張開了透明的球形結界,擋住鋪天蓋地砸下的黃沙。

  不知過了多久。這地獄般的景象才緩緩終結。

  沙漠再度恢復了平靜,光潔圓滑的沙丘上銀白的沙粒依舊在月色下緩緩流動。似乎它並不曾剛剛吞噬了眾多的生命。

  辛自明在同伴的攜帶下從空中緩緩降下。

  沙丘的邊緣,一些劫後餘生的倖存者們小心翼翼匯聚了過來。

  「團……團副。」辛自明的同伴雙腿發軟,驚魂未定地清點了一下身邊的人數,「幸好我們的人都離得遠,基本都逃出來了。」

  「我們要不要挖下去,葉裴天也埋在下面。」

  辛自明摘下了被沙塵糊住的眼鏡,「不是幸好,是人家留了手。」

  他戴上擦乾淨的眼鏡,看了眼那片死寂的沙丘,率先轉身離開,

  「走吧,以後葉裴天的事,我們麒麟不再參合。」

  ……

  楚千尋躲在遠處等了很久,沙漠中的天突然灰暗了,即便在如此遠的距離,漫天飛舞的黃沙依舊吹得她睜不開眼,

  她忍著心中的焦慮,一直等到一切天翻地覆的動靜安靜下來,才悄悄靠近那片戰場邊緣。

  那個在大戰中徹底變換了地貌的沙丘上,匯聚了一些人,那些人正在拚命挖尋著什麼,他們從沙堆中挖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辨認之後,都棄之不顧。

  楚千尋知道,能讓這些人如此瘋狂趨之若鶩的東西只有一個,但很顯然他們目前沒有找到。

  葉裴天到底情況如何?楚千尋隱蔽在暗處,她很想知道葉裴天的情況,但又擔心那個人被這些貪婪無恥之徒發現。

  從沙漠之外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人人都想要得到那個人的身軀,想要找到他埋藏在地底的城堡。他們撒網一般鋪散開,掘地三尺,幾乎把整個沙丘都翻了過來,但始終沒有人得償所願。

  楚千尋心中突然一動,她慢慢從潛伏處退了出去,轉身就向著一個方向跑。

  腳下的沙粒隨著她的奔跑,發出整齊的聲響,楚千尋覺得自己的心加速跳動起來,她越跑越快,一路狂奔到了自己從地底鑽出的那個位置。

  隧道的洞口早已被黃沙掩埋,楚千尋在小範圍內控制著風系異能,掘開沙地一路向下挖去。

  旋轉的小型旋風不停捲起黃沙,越挖越深的沙坑中露出了一隻手掌,那手掌的肌膚上佈滿灰色的塵土,但依舊可以看出肌理勻稱,指節修長,

  是葉裴天的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7:00 PM

第二十三章

  楚千尋挖開黃沙,把葉裴天整個人從地底深處挖出來。

  他渾身混雜了黃沙和血跡,冰涼一片,已經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徵。

  楚千尋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他的腦袋無力地倒向一邊,嘴角全是乾了的血跡。楚千尋握起他的手搖了搖,那本來十分白皙而漂亮的手掌此刻灰漆漆的,指甲縫裡滿是血污和黃沙,毫無反應地耷拉在楚千尋的手上。

  楚千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這些年一路走來,她所見到的死人不計其數,她從最初的驚懼萬分,嚎啕大哭,逐漸變成了麻木和漠然。

  但這一刻,看著眼前這具冷冰冰的屍體,她那顆自以為麻木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升起一股快要窒息的痛苦。

  ……

  葉裴天感到一陣痛苦,大量新鮮的空氣在瞬間湧進肺泡,感官逐漸清晰起來,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感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死而復生了。

  他似乎躺在一輛平板車上,車身在不停搖晃著,可以聽見車輪滾在地上發出碌碌的聲響。

  葉裴天勉強自己睜開沉重的眼皮,進入視線的是天空中不斷後退的綠蔭,藍天白雲,陽光特別好,樹葉的縫隙間漏下點點金光灑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身旁坐著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葉裴天剛剛喘過來的心臟驟然又收緊了。

  他小心翼翼地側過頭,如願以償地看見了想像中的那個人,那人正挨著他坐在車頭,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掛在車欄邊,口中叼著一根細細的青草,專注地趕著拉車的騾子。

  兩側的樹木飛快的後退著,不時有一兩片黃葉從空中飄落。葉裴天凝望著身邊的人,有些回不過神,他的脖頸很疼,身軀很疼,手腳臟腑無處不傳來清晰的疼痛,只有一顆心彷彿被泡在了溫水中,變得既酸澀又柔軟,那滋味讓他簡直不知如何言述。

  楚千尋轉過頭,看見葉裴天醒了,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終於醒過來了。」她欣喜地說。

  她伸出一隻手,探查了一下葉裴天額頭的溫度,扯了扯蓋在他身上的毛毯,給他蓋緊了。

  「沒事了,我們已經離開沙漠很遠。南面不停過來的人太多了,我們先往北走,繞一圈躲過這些人再說。」

  楚千尋是真的高興,儘管她也曾聽說葉裴天是不死之身,但看著那冷冰冰的身軀,慢慢恢復溫度,最終睜開了眼睛。她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你需要點什麼,想不想喝點水?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對不起。」沙啞又乾澀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楚千尋手中駕著剛買來的騾車,側頭看了身邊的人一眼,以為他在說之前城堡中的事情。

  「你不必向我道歉,我知道你是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敵人,怕牽連到我,才急著趕我走的。」她輕輕嘆了口氣,「只是,以後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你能不能盡量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以後,以後我應該遠遠地離開你的身邊才對,葉裴天在心中酸澀地想,像我這樣的魔鬼只會給自己身邊的人帶來危險。

  事實上這一次在將楚千尋險險地送走之時,他一度下決心再也不隨便接近這位唯一對自己溫柔過的人。

  但此刻,他的喉嚨中好像堵住了一團乾澀的棉花,把那句「你走吧」死死地攔在了喉嚨口,無論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出口來。

  新生的他滿身疲憊和虛弱,他真的很貪戀有人陪伴的這種溫暖,很渴望能在這個人的身邊多留一會。

  他一面深深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一面又沉浸在一種莫名湧起的快樂中。一顆心在自責和愉悅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中浮浮沉沉。

  楚千尋眼看著身側的那雙清透的眸子反復抬起,看了自己好幾次。最終那沾滿黃沙的腦袋微微向著自己的方向挪了挪,那一頭柔軟而微微捲曲的頭髮小心地向著自己靠過來了一些。

  她第一次看見這雙眼眸的時候,這雙眼睛冰冷又暴戾,充滿著對這個世界的恨。但此刻,在這林間小道,點點陽光下,這雙不住舉眸向自己望來的眼睛,不再只有了無生趣的灰,濕漉漉的雙眸彷彿裝滿了想要向自己傾訴的委屈。

  楚千尋的心就軟了一塊,不由地想要舉起手輕輕揉一揉那毛茸茸的腦袋。

  先前,葉裴天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令她有些愧疚的陌生人,她出於對病患的照顧,反而在肢體接觸上沒有過多的介意。

  但此刻她心態起了點微妙的變化,就覺得這樣的小動作,有些不太妥當。

  她伸手指了指葉裴天脖頸上的枷鎖,「這是怎麼回事?拿得下來嗎?」

  葉裴天輕輕嗯了一聲,「不要緊。」他說。彷彿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為他越來越強大的再生復原能力,那些前來抓捕他的人為了能夠囚禁他,不是砍斷他的手腳,就是用具有持續傷害效果的武器重傷他的身體。甚至還製作了這樣特殊的鐐銬。但對他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大事,只要他拼著死上幾次,這個東西總能從脖頸上取下來。

  「不能用蠻力,我可不想再看到你死一次。」楚千尋就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打斷了他的思緒,「這種枷鎖我見過類似低階的,很是麻煩,我們慢慢想想辦法,總能解開的。」

  她伸出手指,在那道細細的黑色項圈上摩挲了一下,指腹不意間觸碰到了葉裴天頸動脈的肌膚,在那裡留下了若有若無的觸感。

  「對了,我是不是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她彎腰看下來,在葉裴天的期待中說出葉裴天一直繞在心頭還沒有問出的答案,「楚千尋,我的名字叫楚千尋。」

  葉裴天閉上眼,抿住了嘴。

  千尋。

  他把這個名字捂在心裡,反復念了幾遍,珍而重之地銘記起來。

  楚千尋駕駛著騾車,警惕地戒備周圍的動靜,她要在天色暗下來之前趕到下一個人類聚集地。為此甚至來不及停下腳步進食。

  她從背包取出隨身帶著的乾糧,邊走邊果腹。

  攜帶著的是一種手指粗細的烘製過的乾糧,名為稷餅,長條狀,便於食用,不易腐敗,容易飽腹,雖然過於粗糙味道不太好,卻是最受獵魔者喜歡的外出必備乾糧。

  此刻,楚千尋就拿著這麼一條稷餅投餵躺在車上的葉裴天,剛剛從死亡狀態恢復過來的葉裴天需要大量的能量修復身體,十分好說話,餵什麼吃什麼,薄薄的雙唇含著餵到嘴邊的食物,一口口咀嚼著。

  自從他醒過來,楚千尋聽見他說的話不超過十個字,但不知道為什麼楚千尋好像就是能察覺出葉裴天對自己的親近之意,她甚至總是感覺這個男人鬢髮遮蓋下的耳廓在微微泛著紅。

  不管是不是誤解,她的心情都隨之雀躍了起來。

  秋季的野外,碧雲天,灌木成蔭,黃鸝隔葉歌唱,看起來輕鬆而愜意,但卻少有人類的活動的痕跡。

  如今野外是魔物的天下。

  一隻蒼白的魔物從樹幹後轉了出來。

  楚千尋按住想要起身的葉裴天,抽出刀就迎上去了。

  這隻魔物的塊頭很大,肌膚因為缺失了血色素而顯出病態的青黃色,它的肩膀上頂著兩個咧著血盆大口的頭顱,肚子上是層層贅肉。襯得和它戰鬥在一起的楚千尋分外纖細小巧。

  楚千尋被魔物肥大的手掌一掌拍落在地,撞斷了路邊的一根樹幹。大樹轟然倒地,但她卻毫不停留地一躍而起,握著銀刀的手背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液,眼中沒有絲毫退縮的意圖,腳下一蹬翻身再戰。

  葉裴天撐起身軀,看著半空中翻飛戰鬥的那個身影。

  自從她離開城堡之後,自己的生活似乎再也恢復不到從前。

  時間流淌得格外緩慢,他形單影隻地居住在空曠的城堡中,早已習慣了的枯燥和單調突然就變得有些難以忍耐。每一天他都在大廳的那把椅子上坐很長的時間,靜靜聽著門外的動靜。他壓抑著心中焦躁的情緒,期待那扇大門突然被推開,那個人會提著大包小包闖進來,笑著同他說話。

  他在那裡坐了不知道多久,太陽的光一日日從東邊的窗戶打進來,又從西邊的窗子落下,時間彷彿過去了一整個世紀,門外才終於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就在此時,他控沙的異能傳來示警,有大批人馬踏上了這片沙漠。

  有那麼一刻,葉裴天是絕望的,他看著那張探進門來笑盈盈的面孔,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地拉著她和自己一起逃亡。但他知道這不可能,具有探索生命屬性的聖徒,很快就有可能追到他們的行蹤。

  像他這樣的魔鬼,只會給自己身邊的人帶來危險。

  強迫用冰冷的話驅逐她的時候,葉裴天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差一點被生生撕裂了。

  自己這樣趕她走,她肯定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那時候葉裴天在心裡絕望地這樣想。

  但是這個人依舊跑回來,把他從地獄中挖了出來,還像這樣擋在自己身前戰鬥。

  楚千尋滾落在地上,雙刀架住魔物凌空砸下的拳頭。

  在公認的常識中,人類的戰鬥力普遍不如平階的魔物,這隻魔物的等階甚至略高於楚千尋,魔物強大的力量處處壓制了她,使她戰鬥起來十分吃力。

  楚千尋咬著牙,半跪在地上,同魔物角力。

  一道腿風掃過,穿著黑色短靴的長腿踢在魔物的胸膛上,把魔物遠遠踢飛了出去。

  有一隻手掌伸過來,接過了楚千尋的一把銀刃。

  「讓我來。」那個身影擦著楚千尋身邊過去,低沉的嗓音留下了這句話。

  在楚千尋的夢境中,葉裴天的異能屬於控制系,戰鬥的時候他操縱黃沙控制魔物,保護隊友,是團隊中不可或缺的戰鬥力量,但他並不擅長近戰。

  此刻在她眼前和魔物纏鬥中的葉裴天,雖然沒有使用異能,但刀如月,腿如風,每一招每一勢既準又狠,出手必是凌厲的殺招。

  想必在這個世界裡,他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場戰鬥,才把自己磨練成了這樣一位千錘百煉的格鬥高手。

  楚千尋舉刀迸發風刃,凌空亂捲的強勁風刃,架住了魔物猛烈進攻的雙臂,葉裴天借此良機會,一刀深入,切開魔物的胸膛,掏出那顆綠瑩瑩的魔種。

  他喘息著,以刀點地,撐著自己的身軀,在楚千尋走過來的時候,伸出手臂,張開手掌,遞上掌心那顆漂亮的魔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7:25 PM

第二十四章

  層層疊翠的山林中,伴隨著大量煙塵轟然升起,一隻巨大的魔物倒下地去。

  一個身材魁梧的戰士切開魔物的尾椎,從那裡取出一顆五階魔種,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的幾名同伴從密林中跑出來,興高采烈地圍上前查看他們的戰利品。

  雖然戰鬥得很艱險,但收獲也十分豐盛,他們不僅得到了一顆珍貴的五階魔種,這隻魔物後背那兩片堅硬的甲片也是製作盾牌的好材料。切割下帶回基地可以賣一個好價錢。

  隊長樂常摸著下巴在考慮要不要自己留下一塊甲片,好替換掉手中的這塊使用已久的四階盾牌。

  但他又很想留下那顆五階魔種,再次提升一下自己的等階。這樣的話自己的積蓄恐怕就不太夠,家裡的老婆孩子沒準得要跟著自己餓幾天肚子。

  隊裡的治癒系聖徒薊小雨已經慇勤地跑過來,「常哥,你受傷了,我給你治療一下。」

  薊小雨容貌秀美,身材傲人,說起話來嬌滴滴的,因為不需要直接參與作戰,一身的肌膚依舊光潔細嫩,跑動的時候引得隊伍中幾位男性隊員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隊裡的另外兩位女性隊員相互交換了個神色,露出不屑的表情。

  「東西拿好,收隊收隊,這一票搞下來,大家分一分,冬天至少就不愁吃喝了。」樂常一邊接受著薊小雨的治療,一邊指揮著眾人收拾魔軀。

  眾人齊聲應和,他們心裡清楚,隊長所謂的冬天不愁過,指的是分配下來的戰利品可以換取勉強溫飽的食物。但除了吃飽肚子,如果他們想要繼續戰鬥,就還得修理裝備,更換武器,更需要魔種提升等階。

  這樣的生死搏鬥,還必須堅持一次又一次。

  但不過無論如何,這一次的行動沒有死人,成功獵殺了一隻五階魔物,已經算是大有所獲。所有人興致高昂地收拾東西往回走。

  沿著山路轉過山坡,山的另一頭傳出一聲轟鳴聲。巨大飛蛾形態的翅膀從樹林中朗朗升起,那薄膜狀半透明的蛾翅,遮蔽天日,兩翅上各有一個低垂著眉目的人面,隱隱透著七彩的光華,翅膀微微扇動,扇得林海濤聲陣陣。

  「六階魔物。」樂常判斷出了魔物的等階,「這是有人在和它戰鬥,走,我們靠過去看看。」

  一行人摸上山頂,潛伏在樹木間向下觀看。

  同魔物近身搏鬥的是一位年輕的男性,他既沒穿鎧甲,也不持盾牌,硬抗六階魔物那些銳利的尖足卻毫不落下風。

  動如疾風,勢若雷霆。手中一柄銀刃,幻化出數十道銀色的刀光,在空中翻飛閃現。

  如飛雪似流星,令人嘆為觀止。

  「媽勒,我們白馬鎮有這樣的高手?」同樣是近戰系的隊長樂常咋舌,

  「不能吧,咱們這是小基地,高階聖徒就那幾位,這麼厲害的,不可能不認得。」他的一個隊員接話。

  「最近神愛在附近小周村的研究所暴露了,各路人馬都往這裡靠,我們鎮上也多出不少外人,這兩位估計是外面來的。」

  「嘖嘖,兩個人,就挑六階魔物。要是能推倒,那他們可就發了。」

  「女的是風系,五階左右,技巧不錯。只是這男的到底是什麼系的聖徒,我怎麼看不出他的異能?」

  「傻啊,肯定速度系的唄,速度那麼驚人,我眼睛都接不上。不是速度系還能是什麼。」

  「速度系能做近戰主力?他們的防禦不是都特別差嗎?」

  「人家刀法好,敢拚命,有啥不行的。」

  隊伍中男性的隊員被葉裴天凌厲的招式所攝,佩服地低聲討論起來。

  魔物翅膀上的人面張開口,噴吐出無數銀色的絲線,纖細的絲條看似柔軟無害,在空中輕舞,卻有眼睛一般齊齊向戰鬥中的葉裴天纏繞過去,數道月牙形的風刃交錯疾衝,一道道破開空中絲絲縷縷的銀線。發出尖銳的交銼聲響。

  楚千尋站在附近,施展異能配合攻擊。葉裴天借著那些風刃破出的空隙,抽身躍起,逃出銀絲的圍困圈,落在一顆粗大的樹幹上。

  他的鬢髮隨風揚起,眼神鋒利如刀。出腿掃開魔物攻上來的細長肢節,在空中轉身,刀光再起。楚千尋短促而強勁的風刃不斷出現在他左右,精準地為他帶走圍繞上前的銀絲。

  「啊,他好帥啊。這身手也太好了。」旁觀的女性隊員開口。

  「是很帥,個子又高,不說別的,光看那腿就夠了。可惜蒙著臉,真想知道口罩底下長得什麼樣?」

  「別想了,他和那女的是一對吧?配合得真默契。」

  「肯定是,不讓他能這樣放心地完全把防禦交託給那位風系聖徒?那不就等於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別人手上,說不是夫妻我都不信。」

  在魔物和葉裴天激戰到白熱化的當口,楚千尋的身影閃現到魔物的身後,一刀切開了它的後脖頸,挑出綠瑩瑩的魔種。

  瀕死的魔物細長的腿足在空中顫抖,兩張面孔同時噴吐出大股的絲線,葉裴天避無可避被層層銀絲纏繞住手足滾倒在地。

  魔物巨大的身軀從空中緩緩倒下,那遮蔽天日的粉白翅膀被一柄長刀破開,楚千尋從裂口中穿出,拖上葉裴天一連跑了數步,險險避開了被魔物龐大的身軀壓到的命運。

  「沒事吧。」楚千尋替葉裴天割斷捆束在身上的絲線,「你的傷沒好,都說了讓我主戰,偏偏不肯聽。」

  那銀絲捆得很緊,韌性又強,不易割斷,楚千尋怕傷到葉裴天,只取一柄匕首,低下頭,小心地運用異能一縷縷挑斷。

  葉裴天輕輕嗯了一聲,事實上他沒聽清楚千尋說什麼。

  在他的視野中,楚千尋的雙頰因剛剛的激戰而紅霞未消,那眸中有著瑩瑩秋光,整個人神采奕奕,在陽光中幾乎有些爍爍生輝了起來。偏偏還靠得這麼近,低著頭專注地將目光滯留在他的身上。

  葉裴天忍不住挪動了一下。

  「別亂動,小心傷到你。」

  那種溫溫和和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一下就溜進了他的耳中,一路鑽進他的心田,在那裡若有若無地撩撥了一下。撥得那麼輕,那般細,在他的心田掀起層層波瀾。

  楚千尋割斷銀絲,把魔物臨死前最後吐出的這股絲線收起來,這是製作防具的好材料。

  山坡上遠遠地走下一隊人馬,那些人攜帶著剛剛割取的大塊魔軀,顯然也同為獵魔者。等階不高的獵魔者,多會在基地附近行動,也就說明了這附近有人類的聚集點。

  為首的隊長很熱情,遠遠的就鼓掌祝賀,「厲害厲害,兩個人就拿下六階魔物,實在令人佩服。」

  這支小隊是駐紮在附近白馬鎮的獵魔小隊,隊員等階都在四五階左右,處在目前聖徒數量最多的主流階層。

  隊長樂常十分健談,楚千尋也正好打算找尋就近的基地休整裝備,雙方通過攀談熟識起來,樂常領路,帶著楚千尋和葉裴天向附近的白馬基地走去。

  治癒系聖徒薊小雨伸手捲了捲髮梢,有意無意地把領口的拉鏈向下拉了一節,靠近葉裴天的身邊,

  「你好像受傷了,我是治癒系的,我為你治療一下呀?」

  她的容貌看起來清純秀氣,身材卻十分傲人,有一種對異性獨特的吸引力,很少有男人拒絕過她的親近。

  但那個面戴著黑色口罩,沉默地走在隊伍中的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多謝,不必了。」

  聲音清冽,低沉,帶著點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更勾起了薊小雨的興趣。

  「嗨,你看。」走在隊伍中的一個女性聖徒抬了一下下巴,對她的同伴說道,「那個女人又來這套。」

  「別理她,她就喜歡勾引有婦之夫,綠茶錶,狐狸精。」她的同伴翻了個白眼。

  熟悉薊小雨的人都知道,她有個癖好,就是喜歡勾搭那些已經有主的男人,似乎從她人手中搶奪到的東西,才能讓她有勝利的快感。

  薊小雨走在葉裴天身邊,手上泛起了一團白色的光,照在葉裴天胳膊的一處傷口上,

  「剛剛看那麼多血,還以為很嚴重,沒想到只是這麼小的傷口,一下就治好了。」薊小雨語氣中帶著關切,透著股女性特有的溫柔體貼。

  「那位是你太太嗎?她性格真是大方,一下就和我們隊長混熟了,我就喜歡這樣外向的性格,可是我自己卻做不來。」

  「她也是有些粗線條,你受傷了都忘記來看一下,只顧著和我們隊長聊天呢。」

  一言不發走在她身邊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

  這個男人個子很高,額髮被帽簷壓著,在眼眶處投下了明顯的陰影,那雙冷清清的眼眸從陰影中轉了過來,居高臨下地看了薊小雨一眼。

  彷彿被什麼恐怖的存在盯住了,薊小雨在那一瞬間渾身寒毛聳立,她縮著肩膀,慢慢退到了退伍後面。

  「呦,咋啦?我們團花也有失手的時候?」隊伍中和她一向不太對付的女隊員奚落道。

  「哼,還以為什麼人都吃你那套呢,狐狸精。」

  薊小雨顧不上搭理同伴的嘲諷,她經歷過無數男人,很清楚剛剛那個男人的眼中除了厭惡還帶上了有如實質的殺意。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一眼看下來的時候,她總覺得再說下去這個人下一刻就有可能真的殺了她。

  走在隊伍前列的楚千尋渾然沒有注意此事,正和同行的樂常打聽基地內的消息,

  「你想找鍛造者啊,我們基地很小,也沒有什麼高階的鍛造者。我平日打造鎧甲武器,都找西巷的老郭,你可以去看看。」樂常這樣說道。

  一行人抵達白馬基地的時候,夕陽的餘暉還在,基地裡華燈初上。

  在這個時代,電燈因為缺少電力已經失去它的作用,一盞盞玻璃油燈掛在街道兩側,明黃色的燈火搖曳在半空中。

  晚霞中的燈火迎接著一隊隊平安歸來的獵魔人,這個時候是這條街一天中最為熱鬧的時候,人們在街道兩側擺開攤位,售賣或兌換辛苦狩獵取得的戰果。吆喝兜售聲,討價還價聲混雜在一起,人群接踵摩肩,川流不息。

  葉裴天看著熱鬧的人群,在街口站住了腳步,悄悄握住了身側的拳頭。

  走在前方的那個人心有靈犀一般在燈火闌珊處轉過頭來,沖著他笑了,

  「怎麼了,一起進來吧。」

  楚千尋轉過頭輕輕拉起他的手,攥住了,把他拉進了熱鬧的人群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7:34 PM

第二十五章

  楚千尋跟著樂常他們走進熱鬧的街道的時候,回首看了一眼。

  葉裴天沒有跟上來,他停下腳步,獨自站在騎樓的陰影下。

  前方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塵世,他偏偏站在了一個最昏暗的角落,消瘦而孤獨的身影像是久居在黑暗中的幽靈,畏懼著人世間的煙火。

  楚千尋湧起一股衝動,轉過身,伸出手將他一把拉了出來。

  人群有些擁擠,楚千尋走在前面,葉裴天就慢慢在後面跟著。道路兩側是暖黃色的燈光,身邊不停有人挨著肩膀擠過去。

  有些是從戰場上歸來的戰士,回到了安全的基地,鬆懈下來,和戰友們相互勾搭著肩膀,高談闊論。

  追逐嬉鬧的孩子,在成年人的身邊游魚一般穿過,嘻嘻哈哈地遠去。

  有一對情侶,走在走在他們前面,在華燈初上的夜市中,兩個年輕人頭挨著頭,手拉著手,親親熱熱地走著。

  楚千尋反應過來自己的拉著葉裴天的手走了太久,她帶著點尷尬準備鬆開手,手指驟然被葉裴天握緊了。

  楚千尋詫異地轉過頭,看著身後的葉裴天神色慌亂,如臨大敵,但攥住她手的力度卻沒有放鬆,以至於楚千尋甚至感到了一點疼痛。

  想起了這個男人所經受過的那些非人的虐待,和他把自己禁閉在沙漠中過的那種日子,楚千尋心裡就軟了一塊。

  算了,他肯定很不適應這裡,既然他想要,牽著就牽著吧。

  他們來到樂常介紹的西巷。

  這裡的人少多了,燈光也暗。那些陰暗的小弄堂口偶爾可以看見幾個依靠出賣自己為生的人。這些人有女人,也有男人,他們的目光在走進巷子的楚千尋和葉裴天身上轉了一圈,看見他們相互交握的手,失去興趣地撇開眼。

  長長的巷子很安靜,大部分人捨不得點燈,只有一間亮著燈的雜亂鐵鋪裡傳出有規則的金屬敲擊聲。

  鋪子裡一位五十餘歲的矮壯男人,精赤著上身正在打造一柄長劍。此人就是樂常介紹的鍛造師傅,擁有三階鍛造異能的老郭。

  看見有客人來了,他頭也不抬,專注將一團溶解為液態的青色魔軀懸在空中,一絲絲凝練進他手中漆黑的劍身,並反復用一柄鐵錘錘煉,直到那漆黑無光的劍身上勻稱布滿了青色的紋路,才勉強停下手來。

  老郭用一條污黑的毛巾擦了把汗,隨手撿了撿胡亂丟在櫃台上的幾塊魔軀,「說吧,要打什麼?」

  「想請您把這雙刀淬煉一下,再打一把單手劍。」楚千尋把自己的雙刀擺在了櫃台上,這雙銀刀陪她征戰多時,刀身布滿了細小的崩裂缺口,已經不太能用。

  老郭提起來仔細打量一番,用手指在刀身上輕輕一彈,側耳聽了聽迴蕩在空中的刀鳴,搖了搖頭,「它只是三階的魔器,你如果天天帶著它去砍五六階的魔物,練得再好,遲早也只有毀了的份。」

  鍛造師水平的高低,不僅僅表現在他們的等階上,那些大公會用魔種堆砌出來的高階鍛造師,卻未必能打造出真正的神器。老郭的一句話,讓楚千尋知道這是一位鍛造武器的行家。

  她從背包中取出一大捆暗銀色的絲線,

  老郭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飛快接了過來,愛不釋手地來回撫摸著那些看似不太起眼的絲線。鍛造者想要提高自己的等階,需要不停接觸鍛造高階段的魔軀。但白馬鎮上高階聖徒很少,五階以上的魔軀他向來很難接觸到。這對這位痴迷於冶煉鍛造的男人來說,是一件十分鬱悶的事情。

  「這可是六階噬魂者狂化之後吐出的銀絲?哈哈,好,太好了,我一直想要熔煉一次這種等階的銀絲。快說,要我打成什麼?」

  「我想打一副遮目,和一身輕甲。」楚千尋把葉裴天推上前,「就按他的身形來做。」

  「小姑娘還是有點見識。這噬魂者的銀絲,最適合的就是做遮目。做輕甲還浪費了些。」老郭拿到心儀的魔軀,變得十分好說話,「只是這六階魔物的東西熔煉不易,需要個幾天時間,你們如果不放心這材料,可以在我這裡暫住幾日。」

  所謂遮目,是一種用特殊魔軀打造的,佩戴在眼睛上的防具,佩戴上這種魔器,旁人將看不見佩戴者的上半張面孔,但佩戴者從內,卻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的景物。它除了能夠在戰鬥中保護面部和雙眼之外,最大的作用是能夠防禦或是減弱精神系聖徒的攻擊。

  當然,楚千尋的主要目的,是為葉裴天打造一個可以遮擋面目,在戰鬥中又不容易損壞的防具。

  郭鐵匠就住在鐵鋪後面的一座四合院中,大院裡住的人很雜,三教九流都有。郭鐵匠把自己隔壁的雜物房收一收,靠牆擺開兩條長凳,架上幾片床板,再丟一套被縟,自我感覺已經很慇勤周到了。

  「廚房在院子裡,是公用的。要用水的話出門左拐走上五百米有個水井,可以排隊打水。屋子裡的器皿隨便用。」

  兩個年輕人帶來了他難得接觸到的六階魔軀,鍛造費也給得很足,因此一向脾氣不太好的他,也算勉強改了態度。

  「你坐著別動,我先去打點水回來。」楚千尋考慮到葉裴天傷勢未癒,把他按在床邊,自己提上兩個桶就出去了。

  「小老弟,你這媳婦找得不錯。手腳麻利知冷知熱。」老郭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葉裴天的肩頭拍了拍,「要我說啊,婆娘就得像小楚這樣有個婆娘的樣子,不管到哪,先緊著把自己家男人伺候好。不像現在的那些個女人,自以為有了點異能,就不把男人放在眼中,連飯都不會做,莫得要。」

  他這裡說著,卻看見這位自來了以後,一直冷冰冰的年輕人,從隨身的背包中翻出一塊舊布,抖了抖繫在腰上,又從背包中取出一袋白麵,裝在一個盆子中,端起來就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彷彿想起什麼,轉過身對著老郭,

  「有調料嗎?」

  晚飯時分,整個院子中都飄散著一股獨特的麵香,引得歸來的住戶們,都忍不住向老郭的房門張望,好奇那位向來生活得十分邋遢的郭鐵匠家裡,竟然也能傳出這樣的飯菜香味。

  老郭捧著一碗拌麵,蹲在門檻上,吃得眼淚汪汪,

  「哎馬,小老弟,你這也太能了,這幾天,你如果三頓都做這麵給我吃,鍛造的費用我就不收你們了。」

  「郭叔你別和我們客氣,明日我去買點好菜,讓林非給你露一手。」楚千尋笑著接話。

  葉裴天的名字不方便對外說,楚千尋建議他起個假名的時候,他把楚字和裴字各截取一半,湊成了林非兩個字。幸好楚千尋沒有多想,讓他暗自帶著點欣喜用上了這個稱呼。

  到了晚上,楚千尋怎麼也不讓葉裴天再亂動了,燒了熱水照顧他洗漱,還給他身上的傷口換了藥。

  自從沙漠的混戰之後,二人一路逃亡了數日,這是第一次安頓下來。雖然居住的環境簡陋,但終歸到了安全的基地內,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小屋,不必露宿荒野徹夜戒備著那些隨時出現的魔物。

  楚千尋手中盞著燈,查看葉裴天身上的傷,

  「真是太驚人了,那麼嚴重的傷,幾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脖子上這個要怎麼辦?」

  葉裴天側躺在床板上,看著眼前的牆面上搖曳的燭光中,有一個影子彎下腰來,在牆面上和他的影子重疊到一起。

  一股溫熱的呼吸,就吹到了他脖頸的肌膚上,那個人的手指在那鐐銬上來回摩挲,甚至擠進那個項圈,小心觸摸它的內部。那種麻麻癢癢的觸感,不時在他頸部最為敏感的位置不經意地碰觸。

  葉裴天的手指,悄悄攥緊了床上的被縟。

  楚千尋研究著鎖在葉裴天脖頸上的枷鎖。這一圈細細的鐐銬,看起來並不起眼,卻是出自於辛自明那個武器設計鬼才之手,擁有著致命的殺傷力,而且極難解開。

  她府下身,凝視著這道難題專注思索,在她的眼前,啞黑色的項圈鎖在那白皙的脖頸上,嗯,那脖子的線條很漂亮,黑色的項圈上方,那喉結隨著她的目光來回滾動了一下,再下面是清晰而性感的鎖骨。

  一層霞紛色,從黑色項圈下蒼白的肌膚內透出,在她的視線中一路延伸上去,連那背對著她的耳廓都一道紅了起來。

  楚千尋咳了一聲,收起自己不小心凝視過久的視線。

  她找了兩條板凳拼在一起,跳上去準備湊合一晚。

  葉裴天從床上半坐起來。

  「你睡,你睡。」楚千尋飛快地揮揮手打斷他準備說的話,「我什麼地方都能睡得著。」

  ……

  葉裴天知道自己陷入了夢境中。

  他發覺自己又被禁錮在了那張時時出現在噩夢中的手術台上。四周是無盡的虛無,不知從哪來的蒼白燈光,打在他的身上。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從黑暗中走出,手中端著恐怖的器械,靠近了手術台,黑暗籠罩著她的臉部,看不清面目。

  葉裴天閉上眼,等著自己從噩夢的痛苦中掙脫。

  一雙溫暖而熟悉的手,輕輕在撫摸他的髮頭。

  葉裴天驟然睜開眼,看見了站在床邊的人,那個人手持著鋒利的刀具,冷漠而無情地看著他,冰涼的刀鋒切割開衣服觸碰到了他的肌膚。

  「千尋?」他的心突然害怕起來,「不,千尋,你別這樣對我。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

  那雙手撫摸著他的臉頰,順著脖頸往下,那個人俯下身,貼近他的臉,在他耳邊輕輕說,

  「把你整個人,都給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7:40 PM

第二十六章

  楚千尋被葉裴天的動靜吵醒,在半夢半醒中伸出手把他推醒,「醒醒裴天,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她迷迷糊糊說完這句,手掌在葉裴天的肩頭拍了拍,又睡著了。

  在野外露宿的幾日,她和葉裴天輪流守夜,知道這個男人在夜裡時時噩夢纏身,於是已經習慣在這種時候打斷他的夢,把他喚醒。

  葉裴天猛然睜開眼,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臟已經快跳到嗓子眼,他倉皇四顧,發現自己睡在郭鐵匠那間昏暗的雜物間裡。

  桌上專門為了他點了一盞小油燈,楚千尋就睡在他床邊的椅子上。

  那個女孩為了照顧他,睡在了兩張椅子拼成的床上,一手枕著腦袋,一隻手垂落下來,朦朧的燈光打在她沉睡的面孔上,那張面孔清秀單純,給他帶來過無限溫暖。

  自己竟然敢坐那樣的夢。

  葉裴天悄悄坐起身,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全是夢境中的畫面。

  夢中的那個人紅唇瀲灩,眉目生春,而自己……

  葉裴天伸手摀住了自己滾燙的臉,如果不是怕吵醒千尋,他恨不得能打自己一個耳刮子,再裂開大地,用黃沙把自給埋了。

  蒼白的手術台,被禁錮的自己,和那個對自己為所欲為的人。初時的極度驚恐交織著後來極度的快樂,難以言訴的體驗幾乎要將他凌遲處死。

  楚千尋醒來的時候,葉裴天的床鋪已經空了。

  她收拾收拾自己走出屋外,看見葉裴天背對著她獨自坐在院子內的欄桿上。他的頭髮濕漉漉的,顯然一大早就洗了個澡,蒙著面低垂著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楚千尋剛剛打了個招呼,那個男人雙耳驟然間紅了,他甚至沒有轉過身來,手一撐從院牆上翻出去,消失不見了。

  老郭從屋內出來,喊住了楚千尋,

  「千尋,你來得正好,林非把早餐都準備好了,說他吃過了叫我們兩一起吃。」

  早餐很清爽,有炸得香酥的油條,和熱乎乎的白麵饅頭。這兩樣東西看起來簡單,卻要提前很長時間做準備功夫。楚千尋懷疑葉裴天半夜沒睡覺就爬起來折騰了。

  那個男人今天是怎麼了?

  楚千尋咬了一口油條,「哇靠,這個太好吃了,郭叔你悠著點,多留點給我。」

  「就是這個味,多少個年頭沒吃到了。」老郭吃得滿嘴是油,話都說不清楚了,「林非是個好小夥,廚藝了得人還勤快。一大早起來把我這裡裡外外都收拾乾淨,連水缸都給裝滿了。」

  他和楚千尋把最後兩個饅頭瓜分了,確定空蕩蕩的盤子中已經沒有需要搶奪的食物了,這才開始放心地說話,

  「你這個女娃娃上輩子肯定是拯救了全世界,不然不能夠這麼好命,林非這樣肯給老婆做飯的男人,在我老家那是找不出來的。」

  混熟了以後,楚千尋發現這位看起來脾氣暴躁的老郭,其實有著一顆屬於中年男人八卦的心,特別愛滿嘴跑火車。

  他壓低聲音湊近楚千尋,「你可得看緊一點,早上林非回來,我看到對面站街的吳莉莉就想去撩他,你想不想知道他怎麼反應?」

  「哦?怎麼反應?」楚千尋很配合。

  「嘿嘿,你放心,他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吳莉莉想黏上去,被他一把推得差點掉溝裡。」他揮了揮手中的幫個饅頭,「這男人靠得住,你就好好的跟他過。」

  楚千尋本來想解釋一下她和葉裴天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侶,但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最後還是沒有說。

  算了,這樣也有利於隱藏葉裴天的身份,她愉快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老郭笑容突然淡了點,「曾經我也有婆娘的,還有個娃娃。可惜嘍。」

  楚千尋不知該說些什麼,時至今日,悲慘的記憶幾乎人人都有,完整的家庭已經極其少見。

  「其實也沒啥,不管在哪,日子都還是要過的,他們娘倆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許過得比我還好。」

  老郭回到操作台,撿起昨夜加工了一半的鎧甲武器,揮動起巨大的鐵錘,鐵鋪中發出規律枯燥的叮叮噹噹。

  白馬鎮世一個不大的小型基地,但由於地理位置處於幾個大型基商道的交匯點,往來的流動人口多,集市也就十分熱鬧。

  楚千尋穿梭在人群中,採購一些接下來旅途需要的補給用品。

  街道上多了些著幾個衣著打扮都十分獨特的人。他們和鎮上的居民顯然不同,穿著統一的制式長袍,臉上帶著一個嘴上是突出的鳥嘴的面具,身上佩戴著一種工會的標誌。

  他們三五成群地或湊在街邊,或穿梭行走。

  楚千尋隱隱聽見一些關於「神愛,研究所,人體試驗,」等斷斷續續的話語。

  「別理他們,那些都是創世的人。」賣菜給楚千尋的大嬸一邊打包著蔬菜一邊開口說話,她看著楚千尋出手大方買得又多,於是熱情地套著近乎,「小周村,就之前被神愛封閉起來的那個。最近神愛走了,有人進去一看,媽勒,全村的人都變成半人不鬼的怪物。」

  「怎麼回事?」楚千尋打聽起來。

  「聽說神愛在村裡設置了研究所,用整個村子的人做人體試驗,把村民全都改造成了還保留著人類的心和意識,卻有著魔物身軀的怪物。」

  「那些變態,竟然幹這種事。」

  「誰說不是呢,簡直喪盡天良。打神愛撤離了,這個村子暴露出來,咱們這裡來往穿行的人就變得一日日多起來。要我說啊,這些一個個打著為民除害害得旗號,其實都沒安什麼好心。」

  楚千尋提著菜回到西巷,剛進巷子口沒兩步,就被一個年輕的男人伸手攔住了。

  男人的容貌很秀美,一雙桃花眼帶著點水光,斜眼看人的時候天然就帶著點勾引的調調。

  「我只要一顆魔種。」他用只有楚千尋能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說。

  楚千尋立刻就知道他幹的是什麼營生。

  在這個時代從事這種營生的人很多,為了很多人活命殺人放火都幹得出來,何況只是捨棄自己的尊嚴。

  楚千尋沒有搭理他,錯開身位向裡走,那人後退兩步,跟在楚千尋身邊,「我知道你有男人,這會他不在,你難道不想換個口味試試?」他再度攔住楚千尋,聲音帶著魅惑,「我肯定比他好,我什麼都會。」

  他伸手鬆開襯衫的前兩顆扣子,想要向著楚千尋靠近一點。

  一柄冰冷的刀鞘頂住了他的胸膛,「我說了,不需要。」楚千尋回答的很乾脆,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餘地。

  看著楚千尋走遠的背影,站在對面弄堂口陰影中的一個女人發出了毫不掩飾地嘲笑聲,「哈哈哈,怎麼樣,我們西巷第一帥哥小穆都失手了呀。」

  名叫小穆的男人呸了一聲,「吳莉莉你笑個屁,我好歹還說上了話,你連話都沒來得說,就被人家推到地上去了。」

  吳莉莉的沉下臉不悅地哼了一聲。

  她看著那個一直和自己不對付的小穆,手插著兜又開始在街上游蕩著,吳莉莉知道他已經在開始物色下一個獵物。

  經過一個小巷子口的時候,一個帶著口罩的高瘦男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伸手將他一把拖了進去。

  緊接著吳莉莉就聽見巷子裡響起了沉重的拳腳聲,和小穆殺豬一般的求饒聲。

  「呸,揍死活該。想撬人家老婆。」吳莉莉解氣地罵了句,完全忘記了自己也一樣幹過類似的舉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8:06 PM

第二十七章

  麒麟基地內,辛自明坐在一張寬大的工作台前,低頭翻閱著桌面上的文獻。

  一位下屬站在他桌前匯報著收集來的信息,辛自明頭也不抬,只在聽到下屬說道周邊各大勢力團體把沙漠挖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葉裴天的時候,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團副,我們真的不行動嗎?葉裴天戴著束魔鎖,施展不出異能。現在創世,神愛,榮光……全都派人來了,聽說搜索範圍已經擴大到了周邊各大小基地。」

  辛自明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從眼前的文獻上離開,看了眼站在身前下屬。

  「阿凱,之前是我短視了,你有沒想過,我們也許可以得到葉裴天,但我們卻未必守得住。這個人帶來的利益過於巨大,福兮禍兮,一個不慎反而會毀了麒麟。」

  辛自明把溫熱的咖啡杯放下。

  那時候,不過是剛剛抓捕到了葉裴天,為了這個巨大的誘惑,那些三四流的小公會都敢鋌而走險,向他們麒麟發起非議。在那一刻,他突然就意識到自己不應該淌這攤渾水。若是他真正公然囚禁葉裴天,麒麟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永無寧日。

  阿凱很不服氣:「團副,我們麒麟怕過誰?」

  辛自明擺手打斷了他,「不說別的,就是葉裴天這個人,都難以掌握。他太狠了,不只是對敵人狠,更是對自己狠。我想很難有人永遠束縛他。」

  「況且,」辛自明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撥動佩戴在脖頸上的鱗片,「總歸也算欠他一個人情,姑且先觀望一下。」

  阿凱是從麒麟創立之初,就跟在辛自明身邊的成員,最是清楚他們這位副團長是一位怎麼樣的人。在他們團副面前,是非觀念幾乎是不存在的,對待外人的時候,只要利益足夠,他隨時可以撕毀條約,翻臉無情。自從團長封成鈺離世之後,他還是第一次從團副口中聽見人情這個詞。

  「團副,你……是不是有些同情葉裴天?」阿凱撓了撓頭,想起那個在黃沙中不惜用自我毀滅來和他們同歸於盡的恐怖男人,「說起來,那個人也確實是倒黴。落在了神愛手中可有得他受,聽說神愛早期在小周村的研究所最近暴露了,裡面簡直就和地獄一樣。」

  「同情?」辛自明嘴角勾起一點冷笑,埋下頭去,重新開始研究資料,「自從在葫蘆鎮,團長和兄弟們被不該同情的人害死之後,這個詞就永遠不存在我的字典上了。」

  在一間光線昏暗,裝飾厚重的神殿內,背生雙翼的神像低垂著眉眼,悲憐地看著跪拜在腳下的信徒。

  「聖父。」一位身穿鎧甲的女性戰士來到了他的身後。

  被稱呼為聖父的男人站起身來,轉過身,「懷玉,你是神最忠誠的孩子,這一次,一切就拜託給你了。」

  ……

  老郭的兩個房間都堆滿雜物,騰不出擺飯的地方。

  於是在屋門口的院子裡,支了張小桌子,三個人圍著吃晚飯。

  葉裴天煮了白米飯和紅燒肉。

  切成小方塊的三層肉,在焦糖中著了色,放在砂鍋裡文火煲了兩小時,一塊塊晶瑩剔透泛著誘人的色澤。咬在口中肥而不膩,鹹香得宜,湯汁中微微透著點特殊的辛辣味,就著香噴噴的白米飯,能讓人把舌頭都一起吞下去。

  楚千尋的口味偏重,喜歡吃一點辣,雖然說她吃什麼都不挑,但如果有一個人刻意迎合她的口味變著花樣做三餐,也難免把她的胃口慣起來。有時候她都不太敢去想離開葉裴天以後,怎麼再過回從前那種吃涼水泡麵餅的日子。

  老郭吃得那叫一個氣吞山河,楚千尋毫不示弱地風捲殘雲,她還同時不忘飛快地往葉裴天碗裡夾菜,以便戴著口罩的他一會端回屋再吃。

  轉眼一盆紅燒肉瓜分得個精光,剩下砂鍋底一點流著油的肉汁,老郭和楚千尋一左一右同時伸手扳住了鍋沿。

  「千尋,你這天天都能吃得到,我可就這幾日能吃的了,你就讓讓叔叔我吧,啊。」老郭愁眉苦臉地哀求。

  楚千尋白了他一眼,終於鬆開了手。

  老郭喜滋滋地盛了一大碗白米飯,倒進了砂鍋中拌一拌,讓每一顆飽滿的米粒都裹上晶瑩的肉汁,心滿意足地大口吃起來。

  院子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過不三十幾許的年紀,渾身卻帶著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感,她一言不發的穿過庭院,打開一間屋門,埋頭鑽了進去,砰一聲關上門。進去了許久,那間屋子依舊黑燈瞎火,一片寂靜。

  「那女人四階了,但死了老公和娃娃,大概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每天都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老郭給他們介紹院子中的住戶。

  不多時,門口又進來一位身材矮小,形容猥瑣的男人。那男人一左一右摟著兩位美豔動人的女人走了進來。他動作不太乾淨地把一個女人往老郭面前推一把,語帶炫耀,「這妞怎麼樣,老郭?要是看得上眼就說,別和兄弟客氣。」

  老郭對他不怎麼熱情,沒接他的話頭。

  男人把兩個千依百順的美女往邊上趕了趕,湊過來說話,「老郭你聽說了嗎?又有新鮮事了。」

  「咱們這附近除了小周村,又有什麼事?」

  「鎮上來了好幾批人,說要搜索那位——」男人賣了個關子,把手豎在嘴邊,低聲開口,「人魔葉裴天。」

  葉裴天聽到這話,不動聲色地看了楚千尋一眼。

  楚千尋一眼都沒有看他,坐在飯桌邊笑眯眯地用手撐著下巴開口說話:「這位大哥,葉裴天不是住在沙漠裡嗎,又怎麼會到我們這來?」

  「新來的?」男人看了一眼楚千尋,對這位笑盈盈的年輕女性沒什麼戒備,

  「誰知道呢,聽說這附近每一個基地都有人在搜。要是誰能提供那個大魔頭的消息,那可就發財了。」他搓著三根手指,沖楚千尋抬了抬下巴,「足足五顆六階魔種呢。」

  他說完這話,直起身,摟上兩個女人進屋去了。

  「別搭理他,不是什麼好貨色。」男人進屋後,老郭補充了一句。

  楚千尋站起身來準備收拾碗筷。

  大門外跨進來一個鼻青臉腫的年輕男人,那男人一瘸一拐扶著牆壁往內走,猛然一抬頭看見了楚千尋,彷彿被踩著尾巴一般嚇了一大跳,他舉起胳膊擋住臉,彎腰沿著牆角一路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此人正是早晨在巷子口攔過楚千尋的小穆,屬於他的那間屋子很快亮起燈,裡面傳出了說話聲,依稀可以聽見一個小女孩軟糯糯的聲音在喊著哥哥。

  楚千尋看了看老郭和葉裴天,對這個人的態度表示疑惑不解。葉裴天一言不發地端起碗回屋去了。

  「也別理他,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同樣的一句話,老郭的語氣卻大不相同,對這位從事特殊職業的男人反而透著一點寬容。

  「爹娘兩年前就死了,留下兩個半大不小的娃,小的那個女娃娃還總生病。老大成年後就幹上了這行。」他搖搖頭,「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晚上,楚千尋期待中的遮面就做好了,她高興地從老郭手中接過來,拿著那一片輕薄柔軟的暗銀色遮面往屋裡走。

  「武器和軟甲還沒有好,老郭先幫忙把這個趕出來了。」楚千尋一腳跨進了屋內。

  葉裴天沉默地坐在床沿邊,低垂著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凌亂而狹小的雜物間被歸整過了,多加了一張小小的床。那張床正對著葉裴天所在床榻,中間只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床上鋪著一塊洗得乾乾淨淨的半舊床單,一個鬆鬆軟軟的枕頭,還有一條折得豆腐塊一樣整齊的駝色毛毯。

  楚千尋走過去的時候,忍不住伸手在那鋪得一絲皺紋都沒有的床單上摸了一道。

  這個男人的話總是很少,有時候一整天都聽不見他說一句話,但事實上他的那份體貼和細心,無時無刻不從他的一舉一動中滿溢出來。

  楚千尋發現胸膛中的那顆心臟在偷偷地開始加速搏動。她突然想起老郭的那句話,

  這個男人靠得住,你就好好地跟他過。

  「戴,戴上試試。」楚千尋遞過手中的遮面,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葉裴天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略微淺淡的眉目,映在燭火中,看見楚千尋的時候微微顯出一絲無措和慌亂。

  楚千尋伸手摘下了他臉上黑色的口罩,替他換上了紋理精緻的遮面。那一整片暗銀色的布料,擋住了他略微柔軟的眉眼,只看得見鼻樑挺括的形狀,露出了顏色淡淡的雙唇,和線條堅毅的下顎。他整個人的氣質,突然就變得有些堅毅而棱角分明了起來。

  葉裴天的眉眼很漂亮迷人,讓人看他的時候難免會首先被那清冽的雙眸奪取了注意力。

  此刻他坐在床邊昂著頭,眼睛被蒙上了,楚千尋就不由得留意到了他的雙唇,那雙唇有些薄,微微抿著,勾勒的線條感性又撩人,再往下是白皙的脖頸,和滾動的喉結,一圈黑色的項圈卡在鎖骨的上方。

  楚千尋的眼波微動,一時挪不開視線。

  糟糕,她在心底輕輕說了一聲。

  對葉裴天來說,獨特的材料使得他的眼前不過是隔著一層淡淡的銀絲,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的一切。

  他昂著臉,因為確定了楚千尋看不見自己的神情,終於第一次鼓起勇氣正視著眼前這個人的雙眸。

  令他心中暗暗欣喜的是,他清晰而肯定地看見,那個人低頭凝望著他,那雙眸中帶著光,流轉其間的不是厭惡,也沒有畏懼,而依稀是一種喜愛和讚美。

  葉裴天凝望著那雙眼睛,「千尋,」他輕輕開口,「你有沒有想要什麼?」

  楚千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但葉裴天已經飛快地閉上了嘴。

  楚千尋枕著胳膊在自己的床榻上側躺下,看著睡在另外一張床上的葉裴天,「裴天,你這兩天有些不太對勁。你是不是不習慣?突然來到這樣的地方。」

  葉裴天垂下眼眸,昏暗的燭光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我有點害怕,怕你不是真的,怕這一切都還是在那個辛自明控制的夢境中。」

  多了許久,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這只是一個夢境,請不要叫醒我。」

  楚千尋伸出手,越過兩張床榻間小小的間隙,握住了他的冰涼的手,

  「這絕不是夢,我和你保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8:15 PM

第二十八章

  清晨,楚千尋從暖和的羊絨毯中鑽出腦袋,抱著蓬鬆鬆的枕頭在毛毯內滾了兩圈。剛剛曬過的床單還留著點陽光的味道,舒服得讓她幾乎想就此賴在上面。

  飯菜的香味已經從門外傳進來。

  楚千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

  推開房門,坐在餐桌邊的葉裴天就抬起頭向她看過來,銀白色的遮面下,薄薄的雙唇微不可查地帶了點向上的幅度。

  院子中充滿各家各戶洗漱的動靜,混雜著各種各樣飯菜的氣味。

  晨曦跨越過院牆,一縷縷一道道撒在院子中的石板地上。

  葉裴天就這樣坐在一片市井喧囂中,昂頭看她,沖著楚千尋露出了那一點點的笑。

  在這一刻,他彷彿不再是月夜下赤紅著雙眼的人魔,也不再是那個囚禁在荒漠中無盡孤寂的幽魂。

  他其實也會笑,會因為一點莫名的小事而臉紅,也會費勁心思地想要努力生活。

  自從走進白馬鎮,進入人群中生活,楚千尋察覺到了葉裴天的不適和不安,但也感受到了他的努力和溫柔。

  也許他也是渴望能夠像現在這樣,回到人群生活。

  「能習慣嗎?住在這樣的地方,會不會覺得很不適應?」楚千尋在桌邊坐下,在這一刻,她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期待,期待他也願意,留在這樣的世界,留在她的身邊。

  葉裴天的眉眼被銀色的遮目擋著,只露出淡色的雙唇,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很順手地拿起筷子,給楚千尋碗裡布菜。

  這下麻煩了,這個人本來話就很少,現在就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楚千尋心中有些懊惱。

  「嗯,」葉裴天終於輕輕說,「很喜歡。」

  楚千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開心,總之有一股喜悅就這樣從心底滿上來,讓她胃口大開,比平時還多吃了一碗飯。

  早晨的院子,也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住在西北角的那個女人,每天早上這個時候都要在自己的屋子裡哀哀哭泣,自言自語哭訴著自己的悲慘遭遇。

  住在她隔壁的孟老三,會在她的哭泣聲中打開屋門,從裡面走出一到兩個煙視媚行的年輕女人,女人們握著得到手的食物,暗暗地擠眉弄眼,相互之間打了個只可意會的神色,

  孟老三有一個只有他本人不知道的外號叫孟三秒。也許這也正是他越喜歡每日帶著女人回家過夜標榜自己的原因,三階的他獵魔辛苦所得,大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大部分人都在這個時候走出門,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但也有些人剛剛結束了一夜的工作,回到住處休息。

  小穆從院門外進來,他的嘴角染了血跡,手腕上有著猙獰的勒痕,淤紫了一大片,平日裡帶著點表演人格的他,今日只是扶著牆沉默地慢慢走著,看見了楚千尋和葉裴天,也沒有刻意表現出一驚一乍的模樣。

  盡管被同住在院子裡的葉裴天揍過一頓,但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他其實很清楚什麼人是真正的下狠手,而什麼人不過只是嚇唬嚇唬他。

  「哥哥?」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從屋子中摸索著迎出來。

  在她小小的臉蛋上,有一道橫跨過雙眼的傷痕,這道像被利爪所傷的疤痕,不僅毀了那張清秀的面孔,更是使她失去了光明。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孩摸索著拉住兄長的衣物。

  「沒有,」小穆的聲音平靜地聽不出任何端倪,他摸了一把妹妹的頭髮,遞給她一個紙袋,「拿去吃吧。」

  太陽在喧鬧中漸漸升高,秋日暖陽照耀著白馬鎮上的人生百態。

  人類,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生物,不過短短數年時間,黃金時代繁榮安逸的生活,已經僅僅會出現在小部分人的午夜夢回中。在這魔物橫行的黑暗時代,幾乎所有的倖存者都在用盡全力,用屬於自己的方式頑強地生活著。

  楚千尋把扛在肩上的一個巨大的長角丟在了老郭的工作台上。那尖銳細長的角上流轉著一種獨特的藍色光澤。

  「這個怎麼樣,郭叔?」她揉了揉受傷的肩膀,斜倚著櫃面,「給林非打一把趁手的長劍吧?」

  「不錯是不錯,五階魔物的角,硬度和延展性能都很出眾,合適做單手劍。」老郭停下手中的活,把那個長長的尖角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

  「只是你一個女娃娃,整天東跑西跑的獵魔打材料,卻把林非留在家裡煮飯洗衣服。」老郭搖搖頭,掏出一罐外傷藥擺在櫃面上,「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咱也不好說。」

  「別這樣說啊,郭叔,我是因為不如他,所以要多練練。」楚千尋把受傷流血的胳膊反手支在櫃面上,給自己上藥。

  在楚千尋的心中,不論是朋友,情侶,還是什麼關係,如果兩個人的層次差別太大,都難以長久地保持平等的相處模式。

  她從未像如今這樣主動地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想要變強的意識在她的心中越來越明晰。這不是為了葉裴天,而是為了她自己,為了能像另外一個自己那樣,能夠活得恣意瀟灑,主宰自己的人生。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

  「千尋?」葉裴天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楚千尋嚇了一跳,迅速把受傷的胳膊背到身後,她收了一下手指,卻來不及接住從胳膊上流下的一滴血液,那紅色的血滴啪嗒一聲濺到了地面。

  葉裴天跨進店來,伸手把她背在身後的胳膊拉出來,沉默著看了一眼。

  明明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微微抿在一起的雙唇,楚千尋卻無端覺得他生氣了。

  「只是一點皮外傷,不要緊的,一會就好了。」楚千尋急忙掩飾。

  「我只是在基地附近溜溜,這附近也沒有什麼厲害的魔物。」

  「我是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練練手。」

  「這種等級的魔物對你來說沒什麼意義,所以就沒特意喊上你。」

  葉裴天一言不發地牽著她往屋裡走,楚千尋邊走邊不停解釋,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就有些心虛。

  進了屋子,葉裴天讓楚千尋坐在床邊,自己在她對面坐下,翻手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刃。

  楚千尋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葉裴天轉過臉,銀色的遮目朝著她。

  「不行。」楚千尋說得很堅決,帶著種不容拒絕的口吻,「我傷得並不嚴重,為什麼要你傷害自己來治療我。」

  她知道葉裴天的復原得異常地強大,想要流出足夠鮮血,至少要像上次一樣深深劃破掌心。

  「你看,真的只是一點小傷,就蹭破點皮,連骨頭都沒傷到。我好歹也是五階聖徒了,很快就會癒合。」可能是覺得自己太嚴肅了,她又放緩了口吻,「或者,你幫我上點藥。」

  葉裴天僵持了片刻,最終妥協了,他從背包裡翻出藥品,輕輕拉起楚千尋受傷的胳膊,清理傷口,塗上藥劑,一圈一圈地往她的胳膊上纏繞著雪白的繃帶。

  「你如果想要魔種。」他說。

  「不是魔種,我想要變強一些,」楚千尋比劃了一下,「強一點,再強一點,直到有一天能夠並肩戰鬥,不再只依賴你的保護。」

  葉裴天就不說話了,他的手掌很穩,指尖微微有些涼,動作是那樣細致而謹慎,像是生怕弄疼了楚千尋一樣。

  這樣的傷口,對楚千尋來說不過是習以為常的小傷,平日裡在戰場上受了這樣程度的傷,她可能連舔一下都懶。

  但當有人把這事放在心上,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的時候,她突然就覺得那道傷口好像變得矯情了起來,那種本來可以忽略不計的痛感,隨著葉裴天手指的觸碰,怎麼就變得那麼敏感而清晰了呢?

  「裴天。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楚千尋看著低垂在眼前,專注她傷口的腦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沒經過你的同意,就私自取了你的血。雖然是為了救我最好的一個朋友,但也是不對的。我應該和你道歉。」

  葉裴天持著雪白繃帶的手指突然就頓住不動了,過了片刻,他才輕輕說了一句,「這有什麼……好道歉的。」

  「不,我應該和你說抱歉,所有做了這件事的人,都應該和你道歉。」

  葉裴天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薄薄的雙唇微微張了張,盡管他迅速別過臉去,但那雙一直很穩的手,卻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暴露了他難以控制的情緒。

  雖然知道了葉裴天的過往,但楚千尋明白,自己永遠無法真正理解那些地獄般的折磨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怎樣的傷痕,

  楚千尋反握住葉裴天的手,把他拉過來,攬過他的肩,給了他一個擁抱。

  直到感到他那緊繃的後背肌肉慢慢放鬆,楚千尋才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從擱在她肩頭的那個腦袋後傳出。

  「像我這樣的魔鬼,這些難道不是我應得的嗎?」

  那聲音很輕,帶著一股沒有抑制住的難過和委屈。

  楚千尋輕輕順了順他的後背,「即使現在大家都還不明白,但我明白。」

  「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失去了人心,貪婪險惡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8:21 PM

第二十九章

  院子內傳來吵雜的爭執聲,二人反應過來,帶著點不好意思地分離開。

  葉裴天侷促地站起身,「我出去看一下。」

  他離開的時候有些慌亂,在床腳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上。

  院子外站著一個又高又瘦,濃妝豔抹的女人,她手上舉著一根這個時代又重新流行起來的細長金屬煙管,指揮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從對面的屋子把小穆拖出來。

  小穆掙脫開那些拉扯他的手,「林姐,我欠你的錢已經連本帶利還清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說還清就還清?」林姐抬了抬煙桿,抽了口煙,吐出細細的煙圈,「你那是羊羔利,本金得按雙倍的還。」

  「你!」小穆惱怒地往前衝,被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扭住胳膊,按在地上。

  「哥哥。」一個雙目的失明的小女孩摸索著走出門來,滿臉焦慮地喊他。

  「誰叫你出來?回屋裡去!」小穆一下轉過臉,向著小女孩的方向怒斥了一聲。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死死咬住嘴唇,慢慢退了幾步。

  看著雙目失明的妹妹,小穆妥協了,他低下了頭顱,「林姐,給條生路。」

  「這還挺上道嘛。」林姐伸出枯瘦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顎,在他的臉上噴了一口煙,「去我那做一個月白工,這事就算了。」

  「我不去,」小穆別過臉,露出一臉憤恨之色,「你那裡去的都是些變態。誰也活不了一個月。林姐,寬限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把魔種補上。」

  林姐抬了一下眉頭,一雙三白眼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伏在自己身前的年輕男人,「你還沒搞清楚吧,這個世界,像你這樣的弱者,是沒有選擇的權力的。」

  她直起身,抽了口煙,「給我揍,揍到服為止。」

  院子內響起沉悶的拳腳聲,倒在地上的年輕男人蜷縮著他單薄的身體,抱緊腦袋,沒有讓自己發出一絲求饒聲。

  院門內各家房門都悄悄打開一條縫,院門外遠遠站著路過的行人,人們麻木地窺視著這場暴行的發生,沒有人覺得應該做些什麼。

  「做人留一線,有沒有必要這麼狠啊。」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對面陰暗的巷子內傳出。

  林姐抬起眼撇了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吳莉莉,你是不想在這行混了?」

  小巷中的聲音彷彿被掐住了嗓子眼,瞬間安靜下來。

  這位林姐本身是一位四階聖徒,在這個沒有多少高段位聖徒的基地內,靠著各種下作的手段,勉強在隔壁花柳巷開了個上不了檯面的小場子,手底下養著好幾個打手,生活在最底層的普通人是不敢隨便招惹她的。

  半天也沒有等到自己想聽到的討饒聲,林姐開始感到不耐煩。

  「行了,打斷雙腿,帶回去。」

  就在她說出這句肆意決定他人生死的話語之時,一個男人毫無徵兆地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那人漆黑的額髮下覆著一片遮目,看不見他的眉目和神情。

  林姐只看見那紋理細膩的暗銀色遮目向自己轉過來,下一刻她身軀傳來一陣劇痛,被人一腳從院中踢飛,整個人撞上街對面的電線桿,掉落在地上痛苦得爬不起身。

  跟隨她前來的一群打手還沒反應過來,那個男人長腿一伸,已經一步跨出院門,空氣中傳出鏘的一聲,利器出鞘的嗡嗡聲迴響在空中,沒人看見他是怎麼拔刀,又做了什麼動作,甚至沒有人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刀光。

  只見那根廢棄了的電線桿子,已經貼著林姐的頭皮斜斜斷成兩截,緩緩錯開滑落,轟然倒地。

  電線桿倒地的煙塵散去,人們才看清那位手持長刀的身影,那人立在門檻前,個子很高,戴著銀色的遮面,只露出線條堅毅的下顎和緊抿的唇線,渾身透著一種生人莫近的冷漠。

  他的身形並不壯碩,消瘦中帶著韌性,緊窄的腰身有著一股隨時能爆發出巨大能量的張力。他的手裡握著一柄刀,那只不過是街邊隨處可見的地攤貨,並非什麼神兵利器,但在場幾乎沒有一人有自信能夠從那柄快得捕捉不到痕跡的刀下逃生。

  剛剛還在院子中耀武揚威的大漢們,個個縮起脖子,佝僂著脊背,小心翼翼地貼著院門一溜兒跑出來,直到那個男人轉身回去,砰一聲關上院子兩扇大門,他們才灰溜溜挨到倒在地上爬不身的林姐身邊,把自己的大姐頭扶起來。

  林姐忍著傷痛爬起身,在他們頭上一人揍了一下,卻不敢發出明顯的聲響,忍著羞恨,揮揮手,帶著幾個裝門面用的手下,靜悄悄地撤退了。

  特別喜歡欺凌弱小的人,往往也分外的畏懼強權,在遇到比自己強大的力量的時候,他們時常比普通人還畏縮得更快。

  葉裴天踹了人,甩手關了院門,沒再管其他事,回屋去了。

  大院中所有的門縫都在他回來的時候急忙關上,老郭溜了出來,攙扶起地上的小穆,

  「看不出來林非還是這麼個暴脾氣,看走眼了,嘖嘖。年輕人就是脾氣大。」他一邊把小穆送回屋子,一邊搖著腦袋感嘆。

  小穆低垂著腦袋,從口中吐出一口污血,勉強借助老郭的力道往回走,一句話也沒有說。

  葉裴天回到屋中,重新拉起楚千尋的手,把剩下的繃帶纏好。經過這樣一打岔,剛剛二人之間那股微妙的氛圍已經蕩然無存。

  只是他的肩頭似乎還流連著那種獨特的溫熱觸感。

  就因為千尋的一句話,讓那些深深掩埋在心底多年的情緒,突然翻江倒海湧上心頭。使得他在最重視的人面前,難堪地露出了自己的脆弱無力。

  但千尋卻給了他一個擁抱,一個帶著溫度的擁抱。這麼多年浸沒在深淵中,第一次有人把殘破不堪的他圈進懷裡,輕聲告訴他錯的不是自己。

  他有多眷戀這股溫暖,就有多惱怒那些打擾到他們的人。

  如果不是克制著自己,他幾乎想一刀把那個飛揚跋扈的女人大卸八塊。

  「你這是還在生氣嗎?」楚千尋左看右看,從葉裴天緊繃的唇部線條判斷出了他十分不高興的情緒。

  她有些好笑地拉起這個男人的手,「行了,行了,我今天也不再出去獵魔。我們一起去逛逛街吧?」

  葉裴天飛快地轉過臉來。

  他在期待呢,果然還是應該多抽點時間陪他適應一下環境,楚千尋在心裡這樣想著。

  晚霞漸漸浸染了天邊,集市上人多了起來。

  楚千尋饒有興致地走在前方,葉裴天陪伴在她的身側。

  燈火輝煌的熱鬧從身邊川流而過,卻難以進入他的眼中,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落在身側的那隻手掌上。目光透過遮目,放心大膽地流連在那人自然垂落在身側,隨著步伐輕輕搖擺的白皙手掌上。

  他知道這隻手有多溫熱,多柔軟。他的心在怦怦跳著,想要把那隻手拉過來,攥在自己的掌心裡,不鬆開。

  但葉裴天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這樣親近的資格,在他的心底深處,隱約害怕著自己的親近會給自己珍重的這個人帶來滅頂之災。

  楚千尋來到一個燒烤攤面前,「老闆,來十個串。」

  如今不比往昔,能買十個串的都算得上是大客戶,老闆熱情地應諾,把十根肉串架到碳火上烤著,肉串上的油脂嗞啦嗞啦滴落到碳火上,飄起一陣誘人的肉香,引來路人羨慕的目光。

  本來即使再有錢,楚千尋也捨不得這樣花費,但和葉裴天一起出來,她總是希望能給他再好一點,更多一些。

  「一半放辣,一半不要。」她和老闆交代。

  楚千尋的口味偏重,喜歡吃一點辣,自從葉裴天察覺到這點之後,他做的每一道菜餚都開始傾向照顧楚千尋的喜好。但事實上他自己的口味其實比較清淡,葉裴天想不到千尋也一樣留意到了他的口味。

  「來,快吃。」楚千尋把一半的烤串遞在葉裴天面前。

  不知道為何,雖然只看得到小半張面孔,但楚千尋就是能察覺葉裴天此刻的心情很愉悅,看到他高興,自己的心也就一路飛揚了起來。

  離他們不遠處的街邊,站立著幾位穿著統一制式鎧甲的戰士。他們鮮亮的鎧甲和炫酷的武器上,印著創世公會獨特的標識。

  其中的一位年輕的戰士轉過頭,認出了楚千尋。

  「千尋?真巧,在這裡遇到你。」

  楚千尋辨認了一下,才記起這是曾經在沙漠遇到的,大言不慚想要找葉裴天單挑的火系聖徒孔浩波。

  此刻,這個年輕的男人帶著點他鄉遇舊知的興奮,熱情地走過來同她攀談。

  「是你啊,」楚千尋笑著打招呼,「能看見你平安無事,真是好。」

  「當時應該聽你的勸告,我確實比那位黃沙帝王差得還遠。」年輕的戰士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自大,「幸好那位和你說的一樣,並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放了我一條生路。否則我們今日都見不著了。」

  他的兩個同伴從後面跟上來,一左一右勾搭住了他的肩膀,

  「浩波,這位美女就是你在沙漠認識得那位妹子?」

  「妹子,多虧了你還好心提醒這個傻x,這小子竟然撇開我們,自己跑去單挑人魔葉裴天。也是傻人有傻福,命大才沒死在沙漠裡。」

  孔浩波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撓著頭,「千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從巴郎過來辦點事,你呢?」

  「附近的小周村出現了大量被神愛改造過的,半人半魔的試驗品,那裡居民的情況十分糟糕。我們前來探查情況,拯救那些村民。」孔浩波說得很真摯認真,不管他們工會的最終目的是怎麼,這個男人的心中可能真心地認為自己是為了拯救而踏上的這趟旅程。

  年輕又英俊的戰士,微紅著臉興奮地述說著自己的征途。漂亮又溫柔地女孩,站在他眼前,笑盈盈地傾聽。

  在火樹銀花的夜市中,這一幕看起來溫馨又登對,但卻刺痛了葉裴天的心。他突然就向前走了兩步,握住了他斟酌了一路卻沒敢握住的那隻手。

  那一刻他是緊張的,手心甚至微微出了汗,他害怕那隻手會表現出抗拒,掙脫開他。

  但千尋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指尖微動,反握住了他的手掌。

  「這,這位是?」這才發現了葉裴天的存在,孔浩波打起招呼都有些磕磕絆絆。

  「這是我的朋友,林非。」楚千尋不願多說,簡單向孔浩波介紹,告辭離開。

  看著二人拉著手隱沒在人群中的背影,孔浩波瞬間萎靡了下來。

  「哈哈哈,難得我們老孔春心萌動,這麼快就被扼殺了,真是可憐。」

  「我就說這麼漂亮的姑娘,肯定有主了。沒事,老孔咱不喪,抬起頭前方還有更好的等著你。」

  他的兄弟們嘻嘻哈哈地調侃他那顆年輕而易動的心。

  此刻,站在白馬鎮外的一處高地上,一隊身著長袍,蒙著面孔的神秘人眺望眼前這座燈火闌珊的人類駐地。

  在他們腳下的土地。冒出了一類犬形異獸的半個頭顱,這個頭顱上佈滿了奇特斑紋的高階召喚獸,是一隻以嗅覺極端靈敏著稱,善於長距離追蹤敵人的召喚獸,平日裡只潛伏在地底行動。

  「一路的血腥味到這附近就消失了。」帶著磁性的獨特聲音從地底傳來。

  「懷玉姐,你看怎麼辦?人有點多。」其中的一個人開口數道。

  「不用介意,為了神的降臨,一點犧牲是必須的。」為首的女子,伸出瑩白柔美的手掌,輕輕一揮。

  立刻有人提來一隻巨大的鐵籠,抽掉四面材質特殊的擋板,籠子內立刻傳出了一股刺耳而尖銳的聲音,籠中關押著一隻被砍斷了四肢和翅膀的高階不眠者。隨著籠子的打開,這隻不眠者的殘缺的軀幹正在迅速地恢復著。

  不眠者特殊的聲波遠遠傳遞出去,遠處的密林開始劇烈搖動,大地也隱隱傳來震動聲,附近大範圍內所有的魔物,都被這隻憤怒的不眠者召喚,向著此地匯聚過來。

  一位男性聖徒,後背生出一雙類似蝙蝠的翅膀,他展翅在空中拍了拍,提起囚禁不眠者的籠子,在空中繞行了一圈,向著白馬鎮上空飛去。

  「探索隊準備。」

  隊伍中的數人,齊齊摘下了被牽制在他們身邊的囚徒頭上戴著的兜帽。這些被限制了行動自由的囚徒,是神愛研究所的產物。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猙獰的傷疤,看不見聽不見也不能說話,被剝奪了五感,刻意鍛煉出了某種搜索的能力,可以在小範圍內感知周邊異能波動的情況,被稱之為犬人。

  「三人一組,把犬人帶進去。一旦發現土系異能者,立刻查驗後匯報。」為首的女性聖徒,佩戴上對講機,開始下達指令。

  身後傳來整齊的應諾聲,一隊隊身披長袍的身影向著白馬鎮疾奔而去。

  「白馬鎮沒有什麼高階聖徒,我們放進去的這隻不眠者召喚來的魔物,應該能使整個鎮子都被衝擊到。葉裴天若是藏身在裡面。必定避無可避。」一位隨行的下屬開口說道。「懷玉姐,這一次,我們一定能夠成功抓到他獻給聖父。」

  傅懷玉冷冰冰地看著眼前燈火輝煌的基地,一夜過後,這裡在大批魔物的襲擊下,可能就會變為一座死城。但這對她來說,似乎只是一件並不足以引起她動容的小事。

  「葉裴天,那個殘忍殺死了我姐姐的男人。我一定會親手抓到他,讓他品嘗百倍於我姐姐的痛苦。」

  夜幕深沉,集市上的人群漸漸稀鬆,熱鬧了一日的基地寂靜下來。

  這裡的人有些同魔物血戰了一日,有些剛剛擺脫繁重的勞動,換取了一份期待中的口糧。他們回到了安全的基地,進入自己的家。雖然居住條件有可能不太好,但至少能讓自己安下心喘口氣,好好休息一夜。

  葉裴天牽著楚千尋的手,慢慢走在西巷裡,這裡的燈光很暗,路面的積水在夜色中倒映出他們交握著的雙手。

  葉裴天只覺得自己的心亂成一團,交織著惶恐不安和幸福甜美,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那麼衝動,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但那隻手一旦握上了,那暖暖的觸感被他真實地握在自己手中,他就怎麼樣也不願意再鬆開。

  他轉過臉,發現楚千尋也恰巧在看他。

  那雙眸子在深秋的月夜下瑩瑩發亮,透著讓他欣喜萬分的情誼。有一種稱之為幸福的陌生情感,從心底冒著泡泡膨脹起來,把他的整顆心臟塞得滿滿當當的。

  就這樣吧,也許我也能夠這樣生活在她身邊。

  就這樣吧,也許可以和他就這樣走在一起。

  兩個人在心中同時想著。

  在基地的某處,突然響起一聲巨大的轟鳴,一股刺耳的鳴叫聲如潮水一般湧過,覆蓋了整個基地,遠遠地傳了出去。

  大地開始震動,夜空中傳來魔物翅膀扇動的嗡嗡聲。

  寂靜的基地,被突然來襲的成群魔物驚醒。

  睡夢中醒來的大多數居民,驚惶地看著鋪天蓋地來襲的魔物,想起了當年魔種降臨那一日的絕望。

  整個基地內,四處響起驚恐的尖叫和激烈的戰鬥聲。

  經歷了五年時間錘煉,身經百戰的戰士們紛紛披上鎧甲,有些提起武器躍上的屋頂,有些衝向城門參與防守,他們要為了自己的家園而戰鬥。

  巷子對面高高的屋頂上,牆磚掉落,一隻巨大的魔爪抓住了牆壁。隨後那裡爬出一隻猙獰恐怖的魔物,它盤踞在屋頂上的身軀,幾乎遮擋住了巷子上大半狹窄的天空。

  月色中它轉過頭,明黃的巨大瞳孔盯住了巷子中緊扣雙手的二人。

  在他們身後巷子入口的地面,慢慢爬出一隻身形不大,渾身血紅色的魔物,魔物類人的面孔上吐出蜥蜴般的長舌,迅速在空氣中滋溜了一圈,興奮地攀上垂直的樓房外牆,向著二人衝來。

  「一人一隻。」楚千尋說完這句,抽出雙刀迎著面前的魔物就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08:27 PM

第三十章

  葉裴天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隻魔物,手中的刀刃已經捲曲,滴滴答答的黏液滑的讓他幾乎握不住刀柄。

  他心中隱隱有些焦慮,往日裡不論是面對魔物還是面對人類,他孤身一人浴血奮戰,都不曾畏懼過,甚至有時候那些殘酷的戰鬥才能讓他找到一點自己還活著的證據。

  周圍的魔物越來越多,基地內此起彼伏地響起尖叫和呼救聲。無數房屋在魔物的利爪下崩塌,那些掛在屋簷下的油燈砸碎到了地上,燃起了腥紅的火焰。

  這個片刻之前還安逸又溫馨,燈火輝煌的小鎮,轉眼之間,宛如陷入地獄一般,慘叫連天,火光四起,魔物橫行。

  院子的西北角一聲轟響,屋頂和牆面嘩然坍塌,落沙滾石之間衣裳不整的吳莉莉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

  逃到院子之後,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一隻魔物在煙塵中現出身影,身材矮小的孟老三被那魔物叼在口中,他的雙臂肌肉鼓起,死死撐住魔物滿布利齒,流著唾液的大嘴。

  他轉頭看了吳莉莉一眼,口中罵道:「看什麼看,還不給老子滾遠點。」

  吳莉莉嘴唇顫抖,扭過頭就往外跑,眼淚在奔逃中糊了她一臉。

  在她所有的常客中,她最看不起孟老三。整條街做她們這行的女人沒有一個不在背後嘲笑這個矮小的男人,說他形容猥瑣,不像個男人。誰知道在這種生死關頭,這個人卻能捨命為她擋住了突然闖入的魔物。

  空中兩道銀光呈蝶翼狀展開,一閃而過,魔物的後脖頸無聲無息斷開一半。

  孟老三從魔物口中掉下滾落在地上,被趕過來的老郭拖到一旁。

  手持銀刀的楚千尋落在殘缺的屋頂上,握著一塊剛剛到手的魔種。

  「救……救命。」一道求救的聲音從廢墟中響起。

  楚千尋翻開倒塌的石塊,看見住在西北角的那個女人被壓在了坍塌的牆壁下,只露出了半截身軀。

  她向楚千尋伸出手,「救救我,我不想死。」

  楚千尋一手撐住牆壁,將她拉了出來。

  那個女人的下半截身軀全不見了,她躺在血泊中,驚惶無措地伸手抱住楚千尋的腿,「我不想死,幫幫我,幫幫我啊!」

  她那涕淚橫流的臉頰兩側開始長出綠色的魚鰭,死死抱住楚千尋的雙手,變得尖銳而布滿鱗片,這是魔化的象徵。

  「我不想死的,不想死。」她彷彿沒有發現這一切,依舊半瘋狂地重復著自己的台詞。

  楚千尋默默看了她半晌,舉起手中捲了刃的銀刀,雙腕用力,痛苦的呼喊聲戛然而止。

  「我的老公死了,孩子也沒了,明明過得這麼痛苦,為什麼還是這麼想活著。」

  那個滾到到一邊,幾乎已經完全變成魔物的腦袋合上了眼,在最後的時候輕輕說,「這樣也好……終於能夠見到他們。」

  警鐘的聲音在白馬鎮上長鳴,呼籲著抽出手的聖徒前往城牆上守護,阻止更多的魔物入侵。

  楚千尋拔起染血的銀刀,直起身看向院門外的葉裴天,葉裴天也正好向她看來。

  倆人的視線跨過一地狼藉的庭院,在空中輕輕碰了一下。

  「千尋,林非,來換一把刀。」老郭把陷入昏迷的孟老三拖回屋子,又匆忙帶著幾把武器從屋內出來。

  老郭是鍛造師,平日專注於鍛造,幾乎沒有什麼戰鬥經驗,但他也在盡自己所能協助戰鬥。看到楚千尋和葉裴天手中的兵器已經幾乎不能用了,他急忙從屋中翻出自己庫存的武器,向著楚千尋跑來,

  他的臉上帶著楚千尋往日習慣的笑容,口中還在說著話,「幸好還有你們兩,不然這一院子的人都得死光了。」

  面對他的楚千尋卻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在老郭的身後,毫無預兆的出現了一隻小小的魔物,那魔物的背後有著一對不斷扇動的昆蟲類翅膀,身高不超過五十公分,看起來不像是其它巨形魔物那般具有威懾力。

  它漂亮的臉蛋上,卻有一張可以裂到耳後大嘴,那嘴張到最大,露出滿口利齒,已經向著老郭的後脖頸一口咬下去。

  這看起來似乎弱小無害的魔物,卻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它具有短距離內瞬間移動的能力,善於偷襲,幾乎沒人能夠在戰場上捕捉到它突隱突現的身形。

  一道細小的黃沙及時封住了它的血盆大口,把它甩到地上,一柄殘破的刀從門外飛來,準確無誤地穿過它身軀魔種所在之處,把小小的魔物釘在地上。

  長刀脫手的葉裴天一手摀住脖頸,單膝跪下地去。

  楚千尋飛快來到他的身邊,扶住了他,「你怎麼樣?」她很擔心。

  葉裴天擺了擺手,慢慢又站起身來,示意自己沒事。

  過了片刻,他才勉強開口說話,

  「沒事,我動用的異能很少,它收得很快,只傷到一點點。」他的聲音乾澀難聽,紅色的血液從他摀住脖頸的指縫間滴落下來。

  驚魂未定的老郭匆忙從院子中跑出,扶住了葉裴天的另一邊手臂,「哎呀,剛剛好險,嚇得我一身冷汗。怎麼了,林非怎麼受的傷?」

  一男一女兩道冷冰冰的聲音在黑沉沉的巷子半空中響起。

  「總算找到了。」

  「找了那麼多土系異能者,想不到真正的葉裴天竟然藏在這裡。」

  月夜之下,三個人影站立在巷子口的屋頂上。

  其中兩人身披斗篷,斗篷頂端繡著一對羽翅的圖案,那是曾經威鎮一方的神愛集團的標誌。兩人的身前蹲著一個被封閉了視覺,訓練出特殊異能,專門用於搜尋和跟蹤敵人的犬人。

  「這麼細微的異能波動,如果不是恰巧在附近,還沒準就錯過了。」那個犬人蹲在屋頂上,因為自己立了功,一臉興奮地說著。

  「想不到凶名在外的人魔,為了逃生,竟然也會隱姓埋名,像烏龜一樣地躲在這樣的小地方。」身穿長袍的男人開口嘲諷。

  「因為被鎖上了束魔鎖,連異能都不敢用了吧?真是可憐,可笑呀,嘻嘻。」女人刺耳的笑聲在小小的巷子內迴蕩,「還是乖乖地回神愛來,做我們的狗吧,哥哥姐姐們都會疼愛你的。」

  老郭一臉驚惶地鬆開了葉裴天的手臂,慢慢後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就是那個人魔?」

  院門附近傳來一個小女孩短促的驚呼聲,她的哥哥小穆迅速從後面伸出手,摀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拖進了自己的屋內。

  楚千尋看著屋頂上那幾個神愛集團的人,抽出了手中的雙刀。她心中湧起強烈的憤怒,但眼前這兩人,不僅等階高,而且還配備著對講機,顯然這裡的情況已經被匯報上去。如果不能迅速解決這三個人,幾分鐘之內這裡就有可能會被趕來的敵人團團包圍。

  葉裴天抬起了他的手臂,在楚千尋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天空中的沙雲已經遮蔽了月光。

  半空中三隻黃沙凝結成的大手,一瞬間就從後背握住了屋頂上那三個人。

  葉裴天面帶寒霜,五指凌空一抓。月夜之下半空中三個挪動掙扎的沙團內就迸裂出漫天的鮮血。

  血紅的砂礫劈裡啪啦掉落在屋頂上,順著屋簷下起了一場血雨。

  葉裴天的脖頸同時迸裂出大量的鮮血,他撐不住身體,倒下地去,一手摀住脖頸,一手撐著地,吐出了一大口的血。

  但他又拚命掙扎著爬起身來,一把推開想要扶住他的楚千尋,踉蹌著向外走。

  他幾乎已經聽見敵人從四面聚攏過來的腳步聲,他要在那之前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給他帶來數日安寧的小巷,離開身邊這個讓他眷戀的人。

  一切並沒有任何不同,他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人魔。不論曾經多麼親切,一旦得知了他的身份,人人對他都是避之不及。

  除了千尋。

  千尋,他不能再連累到千尋。

  「你,到……到這裡來。」老郭躲在鐵鋪的櫃台後,哆哆嗦嗦地說,他推開了自己打造兵器的那個操作台,地面上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密室入口,

  「裡面我用魔軀改造過,可以屏蔽精神力和嗅覺的搜索。」老郭嚥了一下口水,他的身體有一點顫抖,顯然很是害怕,但他最終還是把話說完了,「還有個出口就在大院的背後。」

  楚千尋看了葉裴天一眼,葉裴天似乎有些呆住了,僵硬地轉頭向老郭看過去。

  楚千尋脫下外套,纏繞住葉裴天流血的脖頸止住血流,一把將他塞進了地下密室。

  ……

  傅懷玉帶著大批人馬從四面趕到的時候,屋簷上還在劈裡啪啦往下掉落著血紅的沙粒。

  長長的巷子內一片狼藉,滿地血污和石塊,卻空無一人。

  傅懷玉拍了拍手,地面浮現出召喚獸的腦袋,「是葉裴天的氣味,主人。這裡留有他的血。但我找不到他去了哪裡。」

  跟隨在隊伍中的犬人也集體搖了搖頭,葉裴天只要不使用異能,他們就找不到那種屬於土系聖徒的特殊波動。

  「跑不遠,散開搜!」傅懷玉有些扭曲地轉動她修長白皙的脖子,強迫自己壓制下心中暴戾的情緒,「把附近活著的人都帶出來。」

  很快,整條西巷僅餘的倖存者,都被拖了出來,他們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或者低階聖徒,看著鮮血淋漓的街道都露出驚惶的神色,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傅懷玉當著所有人的面,伸出了手掌,白皙的手掌心躺著五顆綠瑩瑩的六階魔種。人群中發出抽氣一般的驚呼聲。

  六階魔種,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完全可以買他們任何人的一條命。

  「人魔葉裴天剛剛出現在這裡,你們也看見了,那個魔鬼殘忍地殺害了我的朋友。」傅懷玉舉起一張葉裴天的照片,她的聲音朗朗在巷子中傳開,「我知道你們肯定有人看見了剛剛的戰鬥,誰要是能夠提供信息,告訴我那個魔鬼去了哪裡,我保證,這些魔種就是他的了。」

  她托著魔種走向眾人,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小穆面前停了下來,

  「聽說你就住在邊上這個院子裡。」她溫柔地伸手摸了摸依偎在小穆身邊妹妹的腦袋,「一個人還要帶著瞎了的妹妹生活,不容易吧?」

  她把那幾顆代表著巨大財富的魔種展示到了小穆面前,「怎麼樣,你有沒看見什麼?不要怕,都告訴我,以後你和妹妹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小穆盯著那幾顆綠瑩瑩的魔種,嚥了嚥口水。

  楚千尋躲在狹窄的低下密室內,用一根埋在這裡的銅管聽著地面上的動靜。

  葉裴天就躺在她的身邊,他傷得很重,在瀕臨死亡的邊緣徘徊。

  這個密室非常的窄小,僅供兩人勉強容身,四壁都用特殊的魔軀覆蓋,顯然是老郭為自己準備的後路。這裡另有一個出口,並不遠,就開在大院的背面。如果有人把他們的行蹤招供出來,他們就必須從出口迅速離開。

  但那個出口的位置實在太近了,只要他們一出去,就等於迅速暴露在敵人的感知範圍內。

  「沒,沒有。我沒有見到什麼人魔。」小穆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然後是老郭結結巴巴的聲音,「我們院子裡死的死,傷的傷,混亂一片。我一把老骨頭,只敢躲在桌子下。外頭發生了啥,是一點都不知道。」

  孟老三:「我被魔物打暈了,真沒看見。可惜了,這麼多魔種誰能不想要啊。」

  吳莉莉怯弱的聲音:「對,對不起,沒看見。」

  ……

  楚千尋的嘴角不自覺地就彎了起來,不僅是因為二人的暫時平安而感到高興,更在心底為葉裴天高興。

  葉裴天蜷縮著躺在地上的身體動一下,把自己的腦袋靠近了楚千尋的腿邊蹭了蹭。

  他的脖頸很疼,身體大量失血,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但他覺得這一次自己可以撐得過去。

  銅管上傳來嗡嗡的說話聲,「沒有,沒有看見葉裴天。」

  「沒有,我們都沒有看見。」

  一隻柔軟的手掌伸過來,輕輕地在他的腦袋上摸了摸。既溫暖又舒適,帶給他生的勇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0:06 PM

第三十一章

  「老孔,找到了,就是這個東西。」

  白馬鎮中心的一棟建築中,孔浩波和創世的隊友殺死了守在門外的守衛,闖入屋內。

  空蕩蕩的屋子中只有一個特製的鐵籠,裡面關押著一隻被砍斷手足的不眠者,這隻不眠者趴在籠中,張口不斷發出召喚同類前來的聲波,這人為的一切正是導致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的緣由。

  孔浩波抬手出劍,一道帶著灼熱火焰的劍氣,衝向籠子,燒殺了其內鳴叫不斷的魔物。

  「到底是什麼人幹的好事?」孔浩波手上青筋暴起,他們一路找到這裡的過程中,這座小鎮上的無數居民已經在睡夢中死於魔物的爪牙。

  一位頭髮微微發白的中年男子挑起地上屍體的帽簷,看見了繡在上面的翅膀標誌,「是神愛的人,在鎮子內發現了不少帶著犬人的神愛教徒,他們好像在追蹤葉裴天。」

  「就為了一個葉裴天,不惜拿全鎮普通人的性命作陪。」孔浩波怒不可歇,一劍劈裂了地磚,「比起那所謂的人魔,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誰說不是呢,這整個小鎮都沒什麼高手,這樣的高階魔物,如果不是我們恰巧在,只怕就要滅城了。」身邊年輕的同伴同他一樣義憤填膺,「找到那些敗類,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白髮的中年男子看了他們一眼,對這些年輕人的熱血和衝動露出了寬容的笑。

  西街的巷子內,傅懷玉看著哆哆嗦嗦擠在她眼前的這些人,微微顰起好看的眉頭。

  這些人也許確實大部分都不知道葉裴天的蹤跡,但她感覺其中必定有那麼幾個,窺見了數分鐘之前發生在這裡的戰鬥。只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這些愚蠢的螻蟻竟然會包庇那個男人。

  傅懷玉從生理上厭惡弱者,那些無能又軟弱的生命,就像是陰溝裡的老鼠,根本就不應該還活在如今這個時代。聖父說得很對,人類正在經歷著一場偉大的進化,在這場進化中被淘汰的低劣無能者,沒有繼續生存的意義,只有像她們這樣受到神的眷顧,被篩選出來的優秀信徒,才是人類整個種族步入輝煌的希望。

  「這樣吧,我換一種說法。」美麗的女性戰士,姿態優雅地抽出了一柄金色的短劍,「能提供信息者活著,說不出來的就去死。」

  人群中嘩然一片。

  「這怎麼行,你們也太蠻橫了吧,人魔在哪裡我們怎麼會知道。」一位身材壯碩的大漢大聲嚷嚷。

  劍柄上雕刻著玫瑰花紋的金色短劍輕輕抵在他的胸膛。

  「再問一遍哦,葉裴天去了哪裡?」傅懷玉秀美的面孔上帶著一種甜甜的笑容。

  「美女,我是真不知道,」大漢看著那張如花似玉的面孔,也跟著笑了,「你這麼漂亮,我要是知道……」

  他的話戛然而止,那金色的劍尖向前輕輕一突,就像捅破一張紙一般輕而易舉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傅懷玉收起笑容,冷漠地抽回帶血的利劍,一腳把壯漢的屍體踢開。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劍尖指向小穆,「還是從你開始吧。」

  小穆摟住了自己的妹妹,顫抖著把妹妹推到身後。

  在此刻的地窖中,葉裴天撐起自己的身體,楚千尋一把按住了他,「不可能,我不同意。」

  葉裴天摘下戴在臉上的遮面,向楚千尋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他這樣笑一笑,整間昏暗狹窄的密室彷彿在這瞬間變得明亮了起來。深秋寒夜,群狼四顧,生死光頭,都被彷彿能被這輕輕一笑抹去。

  楚千尋晃神了,她見過葉裴天很多模樣,卻從未見過他真正的笑。

  「千尋,你能夠明白的,對我來說,死亡並沒什麼,比死更痛苦的事還有很多。」

  他掰開楚千尋的手,站起身向外走,那張溫和的面孔一路冰冷下來,他本是最寬容的天使,如今卻準備化身為嗜血的人魔,

  「想要我葉裴天的命,也沒那麼容易。」

  就在葉裴天的手指即將碰到密室的頂蓋之時,密室外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一支燃著烈焰的利箭,化身為火鳥,長鳴一聲破開濃黑直奔傅懷玉的面門。

  地底躍出一隻人面猿身的召喚獸,從身後抱住了傅懷玉,召喚獸的眉心發出一道金色的光球,迅速擴大,把傅懷玉整個罩在光球當中。火箭疾衝而至,刺入光球的外壁,濺起灼眼的火星。巨大的衝擊力使得護著傅懷玉的召喚獸不斷後退,滑行了十來米地,方才止住腳步。

  傅懷玉的同伴大吃一驚,紛紛拔出武器將她圍護在中心。

  巷子遠處建築的屋頂上,出現了一隊著甲持銳的年輕戰士。孔浩波手持長弓,滿面怒容。他二話不說,伸手拈起三支利箭,張弓搭箭,連珠箭響,三條火龍,直撲傅懷玉而去。

  被拘在巷子中的一眾人等,借著二人的交火的關頭四散奔逃。

  傅懷玉身前的地面上,鑽出一隻三頭鬼物,醜陋的鬼臉張開口,噴出三道水柱,險險接住火龍。

  「什麼人,敢壞我們神愛的事?」傅懷玉心中惱怒,兩招之間,她已知道對面那個男人和自己的實力旗鼓相當。她的目標是找到已經逃走的葉裴天,沒有太多時間耗在這裡。

  立在屋頂上的年輕戰士朗聲開口,「卑鄙的神愛,為了一己之私慾,陷無數生命於魔爪之下。此刻全鎮戰士都在奮起抗魔,你們這些鼠輩,卻躲在這裡迫害他人。今日我們創世就要替天行道,鏟除了你們這些鼠輩。」

  「鼠輩?你這邪惡的異教徒,竟敢指我神愛的堅貞信徒為鼠輩。」傅懷玉漂亮的臉幾乎都扭曲了,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嗤笑道,「說的那麼大義凜然,你們創世的會長顧正青難道又是什麼好東西?」

  屋頂上的孔浩波收弓拔出佩劍,大怒道:「敢污衊我們會長,必讓你不得好死!」

  傅懷玉這下真的笑了,她帶著神愛的成員在召喚獸的護持下迅速遠離,巷子中迴蕩著她嘲笑的聲音,

  「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回去問問你們那位會長大人吧,難道他不想得到葉裴天,不想得到我們神愛研究成果嗎?」

  悠長的警鐘聲,還在小鎮夜空不斷長鳴。

  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但魔物的肆虐持續了整整一夜。

  當晨曦破開夜的濃黑,歷經浩劫的小鎮才逐漸恢復了平靜。

  倖存的人們走在戰後滿目瘡痍的街道上,收拾著被戰火摧殘的家園。損毀坍塌的房屋,開裂的道路。殘缺的牆面上,染著魔物黏稠的黃色血液,凌亂的廢墟下汪汪流出人類鮮紅的血液。

  魔物的殘軀和人類的斷肢攪混在一起,被負責清理的工人成車拖走。

  有人撲在死去的親朋身上,悲痛欲絕。也有人因為劫後餘生,和親密地愛人緊緊相擁,喜極而泣。

  無論悲歡幾何,生活還要繼續。

  地窖的頂蓋被人推開一條縫,老郭從地面上溜了下來。

  他手中端著一份食物,遠遠地伸長手臂推到葉裴天面前,幾乎不敢拿正眼看葉裴天,說話的聲音都打著顫,「吃,吃吧。」

  盡管事情已經暫時平息,他依舊沒有辦法把那個喜歡圍著圍裙做飯的林非,和大名鼎鼎的人魔葉裴天劃上等號。

  葉裴天坐起身來,接過食物,輕輕說了句,「多謝。」

  「不,不用,」老郭偷偷瞧了幾眼,搓著手,「說起來,還是應該我和你道謝,是你救了我的命,沒有你出手,我昨晚早就死了。」

  「你……不怕我嗎?」暗啞的聲音,在昏暗的密室內響起。

  「怕那還是有點怕的。傳說中你和魔物一樣,靠吃人為生的。」老郭偷偷觀察葉裴天的神情,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方才繼續說道,「但我年紀大了,經歷的事也多,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光靠耳朵聽,更要依靠自己眼睛看。咱們也相處了這些天,我知道你是一個心軟的孩子,那些傳說看來是靠不住。」

  葉裴天端著老郭遞給他的碗,在手心轉了轉,盛著熱粥的鐵碗外緣很燙,燙得他手心暖洋洋的,

  「千尋呢?」葉裴天問。

  「嗨,那個女娃娃。她一整夜都在和魔物戰鬥。」老郭在葉裴天身邊席地坐了下來,「多虧了她們這些戰士的拚命。咱們這條巷子裡的才能活下這麼多人。」

  「千尋是個好姑娘。以前我說不會煮飯的女子莫得要,是我錯了。現在想想做飯什麼的,都不是要緊事。」

  老郭伸出手,想要習慣性拍拍葉裴天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自己嚇了跳,急忙拐了個彎收回去,「在,在這時候,想找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對她。」

  葉裴天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脖頸上的鐐銬。

  「這是什麼?我看看,先前你藏在衣領下,我都沒瞧見。」老郭靠了過來,細細端詳了許久,

  「咦,這就是傳說中的束魔鎖吧,設計真是精湛,工藝也了得,」老郭越看越是感到佩服,幾乎忘了這是能夠隨時置葉裴天於死地的枷鎖,

  「嘖嘖,這機關層層相扣,簡直令人拍案叫絕,我老郭自詡在設計魔器上十分有天賦,今日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界上竟然已經有了如此厲害的魔器設計大師。」

  「有解開的可能嗎?」葉裴天問。

  老郭咳了一聲,面露羞愧,「以我的水平,暫時還解不開。不過你住在這裡,我慢慢研究,總能琢磨出破解的辦法。」

  「不行,我已經不能再等。」葉裴天低聲說了一句,千尋不讓他自殘自己的身體,枉顧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再像昨日那樣讓珍重的人陪著他置身在危險之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他翻手取出他隨身佩戴的一柄短刃,遞給了老郭,

  「這柄匕首,是高階魔軀製成,我想請你幫忙切斷這個鐐銬。」

  「這哪行得通。一兩刀也切不斷,等弄斷了,這機關早被觸發不知道多少回了。」老郭揮了揮手,沒把葉裴天的話放在心上,依舊盯著葉裴天的脖頸痴迷地研究著那個看似不起眼的細小項圈。

  他聽見葉裴天的聲音平靜地說,

  「不要緊,可以在我死後慢慢來。」

  在老郭詫異的目光中,無數黃沙順著葉裴天的脖頸爬上來,鑽入那個項圈內側,砂礫們不管不顧地爆發出最大的力量,將那圈禁錮住他力量的枷鎖向著四面用力拉扯。

  牢不可摧的鐐銬出現了幾道細細的裂紋,葉裴天一手撐著地面,在老郭的驚呼聲中,看著自己身下的地面暈出大面積的鮮血。

  這樣做,肯定會讓她生氣的吧,失去意識之前,葉裴天這樣想。

  ……

  葉裴天活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那間熟悉的屋子內。

  楚千尋背對著他坐在床沿邊,一柄鋒利的匕首,在她的手指間靈巧地翻飛轉動。

  她聽見葉裴天醒來的動靜,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把那柄匕首拍在床上,站起身就走。

  葉裴天在腦袋還沒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身體已經反應了過來,一把伸出手,及時抓住了楚千尋的衣角。

  許久之後,葉裴天想起今日這一幕,還在為自己當時的敏銳慶幸。

  楚千尋不想停住腳步,她的胸口堵著一團怒火。

  葉裴天的心意和苦衷她都能明白。但那一日她拼殺了一整夜,回到地窖,看見的卻是一具傷口猙獰,渾身冰涼地躺在血泊中的屍體。

  那一刻的憤怒和難過,死死堵在她的胸口,到了今日依舊不能散去。

  葉裴天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一手摀住脖頸,一手緊緊攥住楚千尋的衣服,死活不肯鬆手。

  「千尋,我好疼。」他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0:11 PM

第三十二章

  葉裴天不記得自己曾經歷過多少次死亡。

  在那些不見天日的黑暗歲月中,他無數次地被敵人折磨至死,被魔物虐殺,甚至被自己親手埋進黃沙窒息而死。他對死亡的恐懼感,已經在這樣的無限循環中變得麻木。

  只是他依然害怕死而復生的那一刻,每當他從死亡中甦醒,大量的記憶在一瞬間內蜂擁而至,身體的虛弱,記憶的混亂,使得他從內而外地處於脆弱而毫無防備的狀態。

  但往往每一次醒來,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在記憶還不曾完全清晰的時候,恐怖和傷害已經接踵而至,他會發現自己依然沒有擺脫任何痛苦的境地,還是在那個黑暗的倉庫,那個蒼白的手術台或是被深埋在不能呼吸的地底。

  但現在,他在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那個令他安心的人。

  不論他多麼虛弱,這個人總會守著他,陪伴著他,不會讓他再跌落那無助和恐懼的深淵。

  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不願意讓她離開。

  於是葉裴天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自己心中眷戀的人。

  為了留住這份渴望,他甚至能忍著羞愧低聲說出的自己述求。

  「別離開,千尋。」

  楚千尋轉過頭,正好對上那雙抬起的眼眸。

  葉裴天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脖頸上黑色的鐐銬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的白色繃帶。這個寡言少語的男人伸出手攥住了自己的衣物,寬大而骨節分明的手掌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低聲開口挽留她。

  楚千尋想起自己最初見到葉裴天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就是荒漠中一匹傷痕纍纍的野獸,沉默而孤獨,自憐且自傲。眼中只有灰燼沒有光,他排斥著任何人的接近,從不願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軟弱。即使傷得再重,他也絕不會說一聲疼,叫一聲苦。

  而此刻,他在剖開他那厚厚的硬殼,親手把最軟弱可憐的模樣擺在自己的眼前。

  「別離開,」他趴在床沿看著楚千尋,「千尋,我很疼。」

  楚千尋滿心還來不及發出來的怒火,被這樣的眼神,這樣短短的兩句話一撩,瞬間就熄滅了。

  之前想好的,應該怎樣生氣,怎樣冷淡,如何狠狠地不搭理這個男人幾天,等等諸如此類的心裡建設,毫無原則地被她拋之腦後,

  她很不爭氣地坐回了床沿,把葉裴天按了回去,「躺著吧,我也沒說要走。」

  葉裴天鬆了口氣,他把的腦袋移到楚千尋的身邊,挨著楚千尋手邊微微蹭了蹭,

  楚千尋彎下腰,查看他的傷勢。那一圈圈的繃帶是楚千尋親手包紮上去的,她深知在這些雪白的紗布之下,有一個怎樣千瘡百孔,慘不忍睹的脖頸。

  「很疼嗎?」

  此刻的葉裴天虛弱又無力,不論是誰都可以在這時候輕易傷害到他。但他的心卻從未有像此時一樣平靜而安寧,他蜷縮在柔軟的被縟中,溫暖又舒適,知道自己被人守護著,照顧著,心疼著。不用擔心任何事。

  一種不敢置信的幸福擁抱著自己。

  「千尋。」

  「嗯?」

  「為什麼,」他抬起眼看著楚千尋,「為什麼我能遇到你。」

  楚千尋笑了,輕輕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像我這樣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給你什麼。」葉裴天的神色有些迷茫,他看著楚千尋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願意給你。」

  他的雙眸濕漉漉的,帶著粼粼細碎的光,像是那最幽深的泉,在靜逸的水面下深藏著無數不曾說出口的心思。

  這樣的眸色太過動人,無孔不入地鑽進了楚千尋的心中,使那裡濕潤柔軟成一片。

  楚千尋把自己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到了那雙薄薄的雙唇上。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跳動,她咬住了下唇,「真的,什麼都可以拿走?」

  視線中的雙唇微分了一下,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把這個。」她的手按住了那個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肌膚之下的心臟地跳動,「就把它送給我。」

  那顆心和自己的心一樣,劇烈而有力地迅速跳動著,幾乎要跳出胸腔來。

  楚千尋府下身,吻住了那雙自己覬覦已久的雙唇。

  那個人和自己一樣的慌亂而毫無經驗。他閉著眼,帶著點顫慄用冰涼的雙唇回應自己的熱烈,臉頰上甚至傳來了濕潤的觸感。

  於是楚千尋突然就無師自通了,

  她開始慢慢地來,反復吻那漂亮的眉骨和眼睛,不放過他通紅的耳垂,舔去他眼角的水珠,又分開他顫抖的雙唇,讓他至始至終深陷意亂情迷的深淵。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我的了,他那些可憐又可愛的模樣都只能給我一個人看,就像在那個世界一樣。

  ……

  孟老三在吳莉莉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中曬太陽。

  他在那一夜的戰鬥中受了不輕的傷,到了今日依舊不能行動自如。幸好對街的吳莉莉每天都默默過來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你不用這樣整天黏著我,我當時救你,不過是因為你是一個女人,老子沒有看著女人死在眼前的習慣。並不是對你有啥想法。」孟老三說得很大聲,幾乎整個院子的人都能聽見他充滿男子氣概的聲音。

  「誒,」吳莉莉溫和地應了一聲,「那我明天就不來了。」

  她說走就走,走到院門口還笑著轉過身揮了揮手。

  孟老三想喊又落不下面子,不喊心裡又著實捨不得。抓耳撓腮了半天,眼見吳莉莉早走得不見蹤影了,只得唉聲嘆氣地跺了跺腳,扯到傷口還疼得直咧咧。

  他看見了坐在院子裡的葉裴天。

  那個大男孩面上帶著銀色的遮面,坐在午後的陽光中,雙手交握架在修長的大腿上,低著頭想著心事。

  葉裴天的腳邊放著一個不大的背包,他今日就要和楚千尋一起悄悄離開此地,盡管只在這個院子住了短短數日時間,但他對這個一再帶給自己溫暖的地方生出了眷念,只想在臨走之前多看一會。

  「你看看,現在的女人真是,一點都不善解人意,說走就給走了。」孟老三挨著葉裴天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肘,「林兄弟,你們家千尋妹子平時怎麼對你的?她肯定特別溫柔體貼吧?」

  葉裴天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銀色面具的臉孔蹭一聲就通紅了起來。

  幸好孟老三神經粗獷沒有留意,「聽說你也受了重傷,這才在屋裡躺了這些日子。」

  「那天後來,你和千尋妹子跑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孟老三說得很神秘,壓低聲音靠過來,「那晚上,人魔葉裴天就從咱們這大門口走過去。」

  隨後他懊惱地一拍大腿,「我當時怎麼就暈了過去,不然或許也有機會親眼看看那個人魔到底長得啥樣。」

  葉裴天轉頭看了他一眼。

  孟老三想起那夜的遭遇,咬牙切齒地咒罵,「那什麼狗屁神愛,比魔鬼還要恐怖,咱們白馬鎮這麼多人,就都是給他們生生害死的。要我說啊,最好那個葉裴天再牛逼點,趁早把神愛給滅了。只要他能滅了神愛,就是天天走咱們西巷,老子都隨他便。」

  「誒,我說你笑什麼?你和千尋妹子那是沒在現場,沒看見神屁的那些人是怎麼個變態模樣。」

  孟老三起身回屋後,院子一角的屋門打開,慢慢走出一位手持盲杖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摸索著走到葉裴天的身邊,她小小的臉蛋上橫著一道猙獰的傷疤,使她的雙目失去了光明。

  「大哥哥,我是治癒系的聖徒,聽說你脖子受傷了,要不要我給你看一下。」她有些侷促地加了一句,「雖然現在我還只有一階,但我哥哥說我已經很厲害了。」

  葉裴天低沉的聲音響起,「你,不怕我嗎?」

  這個女孩和她的哥哥小穆,當時都在現場,和老郭一樣,都已經知道了葉裴天真實的身份。

  「你是個好人,你救了我哥哥,是個特別好的人。我不怕你的。」女孩伸出小小的雙手,摸到了葉裴天纏繞著紗布的脖頸,用盡全力從那雙小手中發出一點微微的白光。

  一階治癒者的治癒能力微乎其微,對葉裴天這樣的傷勢絲毫起不了實際的作用。

  但是當小女孩氣喘籲籲地把雙手從他的脖子上拿開的時候,他依舊真摯地道了謝。

  「多謝你,我好了很多。」

  小女孩就燦爛地笑了起來,「真的有效果嗎?我哥哥說得很對,只要我拚命練習,我總有一天能夠治好自己的眼睛。」

  她察覺到對面的大哥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隨後兩根冰涼又濕漉漉的手指從她的雙眼上抹過,把一種溫熱的液體塗抹在了她的雙眼之上。

  「妹妹,你,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麼?」從院門外進來的小穆看見和葉裴天站在一起的妹妹大吃一驚。

  妹妹一臉是血,天真地站在那個凶名在外的黃沙帝王面前。在那一瞬間,關於人魔的各種傳說湧上心來,小穆顧不上自己心中的恐懼,幾步跨上前來,一把拉開臉上帶著血的妹妹,驚慌又戒備地盯著一手鮮血的葉裴天。

  「哥哥,」他的妹妹一手扯著他的衣角,一手揉著眼睛,「我好像能夠看見哥哥了。」

  「什麼?」小穆不敢相信地轉過臉,「你,你說能看見了?」

  他匆忙用衣袖擦乾淨妹妹沾著血的面孔,又驚又喜地看見那雙失去光明已久的雙眸恢復了明亮。

  等他從狂喜中回過神來,剛剛坐在他面前的那個男人已經不見蹤影。

  ……

  葉裴天背著包向著老郭的鐵鋪走去。

  千尋已經站在鋪子門口,拿著新到手的長刀和軟甲,興奮地向他揮手。

  「等,等一下。」

  他的身後有人喊他。

  葉裴天轉過身,小穆匆匆忙忙追出院門,斟酌地看了他半晌,最終沒有說話,而是深深地向他鞠了個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20 PM

第三十三章

  山丘之上,孔浩波和幾名創世的隊員隱身在密林之內,看著遠處山坳中發生的一場戰鬥。

  在那裡,一頂頂繁茂的樹冠倒伏,團團塵霧從茂密的灌木林中揚起,一位年輕的女性聖徒正獨自同一隻半骨骼化的魔物交戰。在戰場的邊緣,站著一位抱著長劍帶著銀色遮面的年輕男子為她壓陣。

  「這不是老孔認識的那個妹子嗎?叫什麼千尋的?」

  「在白馬鎮我就見過她出手對抗魔物,身手不錯,雖然等階不高,但戰鬥意識和刀術都不錯。老孔你說她幾階?」

  「她……」孔浩波張口結舌,這才反應過來當初這個女孩曾經和自己說她只有二階,不過是對陌生人的一種防備而已。

  「她大概只有五階,但她對風系異能的理解和控制非常好。在她這種等階的戰士中,真的很少見。」隊伍中一位七階的風系聖徒開口點評,

  「如果她的等階能夠升上來,將會是一位強大的戰士。」

  楚千尋手持雙刃,獨自面對著眼前體型數倍於自己的魔物。魔物的等階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階段,戰鬥十分凶險。

  她全身的戰鬥細胞,都在這樣的生死搏鬥中被激活,被點燃。恐懼使她的腎上腺素大量激發,傷痛使她更加興奮。

  她感到自己逐漸進入了一種很玄妙的狀態,在肌膚的四周,幾乎每一個毛孔都能夠感知空氣中那些細微的氣流流動。自己能夠捕獲,能夠控制這些氣流,操縱風,駕馭風,讓它們成為自己最強大的武器。

  漫天煙塵中,探出魔物巨大而呆滯的臉龐。數十道細小卻強勁的風刃,銀蝶般縈繞著魔物周身亂閃,乒乒乓乓砍得魔物腐朽的皮膚四處飛濺。

  魔物舉起半潰爛的大手,企圖揮開那些不斷切割它身體的風刃。

  楚千尋的身影躍起在空中,一道高達十餘米的寬大風刃攜著雷霆之勢,一路揚起煙塵,直沖魔物而去。一刀將聳立在叢林中的蒼白魔物一分為二。魔物的身軀居中裂開,巨大的風刃去勢不減,一路剃倒了魔物身後成片的樹冠,直至削去前方一座小丘陵的山頂,方才飛旋著消失在天際。

  楚千尋落下地來,出刀的手臂隱隱顫抖,身體傳來一種接近極限的疲憊感。

  但她還來不及鬆一口氣。

  已經分裂成兩半的魔軀之間生成了無數黏糊糊的絲線,像是膠合一般使那分裂的魔軀再度立起,合攏。

  魔物那分到兩側,呆滯不動的眼珠轉了轉,再度活動了起來。依舊舉著腐朽的數隻胳膊轟隆隆從高處抓向楚千尋。

  葉裴天抽出了抱在懷中的長刀,那刀刃藍瑩瑩的宛如一汪溫柔的湖水,在血槽處卻抹了一長道腥紅色的紋路,給這份溫柔平添了一道煞氣。是千尋特意為他打造的武器,雖然等階不算特別高,但他一直用得很珍惜。

  他將長刀一甩,步入戰場。

  前方的楚千尋伸手攔住了他,「不,這是我的戰鬥,你不要插手。」

  在那場冗長的夢境中,她旁觀了無數高手高階別的戰鬥。知道了每一個成功的強者,都曾經付出過怎麼樣的努力。

  更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成長到什麼樣的高度。

  只有在生死邊緣反復錘煉,才是突破自己界限的最好辦法。

  她,楚千尋,總有一日能夠再臨那樣的巔峰。

  葉裴天停住了腳步,雖然他很擔心,但他尊重千尋的想法,也理解她想要變強的意志。

  他看著那個毫不猶豫迎敵而上的人。面對著強大的魔物,她的身影疾衝,翻飛,抬手出刀。

  那人面生紅霞,雙眸中閃動著興奮的光。她在享受著戰鬥的激情,灼眼的鮮血在空中飛濺,晶瑩的汗水順著她潮紅的臉頰蜿蜒流進脖頸。

  葉裴天只覺得心中既疼惜又歡喜。

  雖然千尋等階不如他,但葉裴天總覺得相比在戰鬥中死氣沉沉,自暴自棄的自己,眼前之人才是從內而外的強大。

  千尋無疑是溫柔的,她溫柔又體貼,淺笑輕言撫慰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千尋又是強大的,她美麗又強大,戰場上的颯爽身姿引得自己目光流連。

  葉裴天的體內湧起一股莫名的熱。

  他的目光追隨這戰場上的那個身影,想起那一天,自己曾被這個人按在床上,那樣肆意地親吻。

  想起了自己所做的那個荒誕的夢。

  即使千尋真的要像那樣對自己為所欲為,自己也是願意的吧。

  他克制著自己,不敢再往下想。

  看到戰場上的女孩受傷流血,吃力地戰鬥,孔浩波握住了劍柄站起身。

  在他身邊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掰住他的肩膀,搖了搖頭,「她還有餘力,她的同伴也還沒有出手,你這樣下去插手別人的戰鬥會被視為很不禮貌的行為。甚至會被誤認為要搶奪魔種。」

  「可是……」孔浩波皺起了眉頭,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魯莽行事。

  雖然他是整個小隊中最強,也是唯一的八階聖徒,但事實上自打魔種降臨之初,他就被會長收入創世,在會長的庇護和公會的一力栽培下長大,幾乎沒有怎麼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十分缺乏外出行走的社會經驗。

  因此隊伍由年紀較大閱歷豐富的劉和正主持。孔浩波對這位公會內的智囊型成員也十分信服。

  「相比這位五階的姑娘,我更在意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劉和正眯起眼,看著戴著銀色遮面的男人。

  似乎心有所感一般,那個男人的臉向著他們藏身的方向轉了過來。明明被遮面擋住了雙眼,但不知為什麼劉和正在那一瞬間只覺得自己被一隻巨大的亙古凶獸狠狠瞪了一眼。他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被發現了嗎?真是個敏銳的男人。

  戰鬥終於在楚千尋艱難的險勝中結束。

  楚千尋彎著腰喘了好幾口氣,伸手挖出那顆等階高於自己等階的六階魔種,托在染著血的掌心看了看,欣喜地收入口袋中。

  遠處的半山腰響起了一陣掌聲,叢林中的幾位年輕人現出了身影。

  「不錯,單槍匹馬,挑戰等階高於自己的魔物。我都未必能夠成功,千尋你很有勇氣。」孔浩波遠遠站著開口說話。

  楚千尋看見了創世的幾位成員。

  那一日魔物襲城,多虧了這幾位恰途徑白馬鎮才使得白馬鎮勉強躲過了滅城之禍。他們擊退了魔物之後,又耽擱了自己的行程在鎮上駐守了幾日,協助戰後守備和重建。

  參與了那場戰鬥的楚千尋對他們的觀感不壞,勉強抬起受傷的胳膊和他們打招呼。

  她的手臂受了傷,裂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殷紅的鮮血沿著手臂蜿蜒流下,順著指尖不斷滴落在地。

  「千尋你受傷了,我這裡有傷藥。」孔浩波翻開背包找隨身攜帶的急救包。

  葉裴天上前了兩步,伸手將楚千尋拉到身邊,托起她受傷的胳膊,仔細看了看,低頭在那道傷口上舔了舔,然後他抬起頭,越過孔浩波的肩膀,看了他一眼。

  方才從背包拿出自己的藥品和繃帶,細細替楚千尋包紮了。

  「誒,你看,」孔浩波身後的同伴悄悄推了推他的肩膀,「人家男人不高興了,蓋章示威呢。看得那麼緊,老孔你肯定沒戲了。」

  孔浩波不免有些尷尬,岔開了話題,「千尋,我們這是去小周村,離這裡不到一百公里,你們是要去哪兒?」

  楚千尋剛剛要回答,葉裴天拉住了她,低聲和她商量,「小周村,我也想去看看。」

  楚千尋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那個地方遺留著神愛的研究室,只怕會勾起葉裴天心底難以磨滅的痛。

  但既然他想要去,自己就陪著他去。

  因為目的地相同,兩批人馬也就結伴而行,向小周村前進。

  小周村在魔種降臨之前是一座三面環山的小鎮,民風淳樸,風景宜人。進村只有一條細細的山路,頗有些避世的味道。

  末日之後這裡因為地理位置只進不出,便於防守,倒也建成為一個小型基地。恰好在早期神愛的勢力範圍內。

  這樣一個又小,地緣位置又不太好的基地本來很少引起人們的注意力。但自從神愛的大部隊撤入極北之地,放棄了對白馬鎮周邊區域的管轄,設置在小周村的一間研究所失去了看管和打理,裡面無數半人半魔的怪物逃出,這才引起了鎮上倖存居民的一片嘩然。也引來的無數其它勢力對此事的探索。

  楚千尋和孔浩波等人行走在狹窄蜿蜒的山道上,這是通往小周村的唯一道路。

  山間起了濃霧,視線不太清晰,那座建築形態十分復古的小鎮,在霧氣中若影若現地露出點一點容貌。

  黃土鑿琢的道路邊癱坐著幾個神色呆滯的戰士,他們身形強壯,鎧甲鮮亮,武器猙獰。衣服上繡印著榮光公會的標識。

  榮光,是大陸上僅次於創世和神愛的幾大公會之一。這個公會的成員多以戰鬥系人員為主,素來有著盛勇好戰的傳統。但此刻他們卻一個個像是從戰場上潰逃的士兵,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地坐在道路邊。

  「請問幾位榮光的兄弟,是從小周村出來的嗎?那裡的情形現在怎麼樣了?」劉和正上前打了個招呼。

  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呆滯地抬頭看了劉和正一眼,彷彿被他的話嚇到,打了個哆嗦清醒過來,

  「別去,別進去,那裡就是個地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29 PM

第三十四章

  小周村的村口和大部分基地一樣,用各種建築材料混雜了堅硬的魔軀,建造了高高的防禦性圍牆,城門,敵樓,箭塔一應俱全。

  城牆上殘破的旗幟已經完全成為破爛的布條,胡亂地耷拉在牆頭。城牆上沒有任何的守備人員,只有望台上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老者,他用那雙行將就木的眼睛瞥了一下路口出現的外鄉人,確定了他們是人類而不是魔物,就再也提不起興趣地收回目光,繼續打他的盹。

  在鎮中心一座高高的塔樓內,站著兩個奇怪的身影。

  「又有人來了呢,一波又一波,真是貪婪到令人噁心的程度。」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男子的身邊站著一隻人面鳥身的怪物,清純秀美的少女臉龐四周長滿了黑色的羽毛,同渾身黑羽的巨大身軀融合在了一起,她扇了扇羽翅,開口發出稚嫩清脆地童音,

  「有一個人,讓我十分介意。」少女一雙清冽的眼睛顏色漸漸變化,整個瞳孔呈現一片詭異的暗紅色,「原來是他,這一切的起源,聖血的擁有者。」

  「葉裴天?他怎麼會來到這裡。不過也好,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最能夠明白我們的痛苦,我們又多了一位強大的夥伴。」男人的聲音輕輕的說,他的頭髮被夜風拂動,閃過同年紀不相應的蒼白色。

  楚千尋一行人踩著道路上的泥水,穿過狹窄的門洞。圍牆之內展露出一個遺留著不少古代建築風格的小鎮,泥濘的道路兩側,瓦木結構的舊式建築和磚混結構的工業時代建築簇擁在一起,綠色的苔蘚和蔓藤攀爬在街角和屋簷,處處帶著一種昏暗而腐朽的氣息。

  一具和人類體型接近的魔物屍體,被倒吊在城門口。屍體已經徹底乾化了,顯得漆黑而乾瘦,他長著鋒利爪子的手臂交錯緊緊抱著自己的肩膀,那張臉孔看起來和人類十分相似,被定格在了死前的模樣,和大部分面無表情的魔物不太一樣,他十分痛苦地緊緊皺著眉頭。

  他的身後長著一對類似蝙蝠的翅膀,一隻翅膀努力包裹住自己的半邊身體,另外一支被折斷了耷拉在身後。

  一路走進村子,這樣吊著的魔物乾屍還有數具。給人以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的影子,偶爾飄過一兩張廢紙,在空中打了個轉,糊到某戶人家的破了洞的窗戶上,被風吹得霹靂吧啦著響。放眼望去,林密的建築中間或只有幾棟屋子,亮著一星半點晦暗的燈光,

  這裡幾乎就像是一座廢棄的死城,沒有一點人類聚集地的模樣。

  眾人鞋底踩到了地面的積水,步伐濺起水花聲迴響在寂靜的街道,顯得特別的清晰。

  路邊昏暗的巷子內,走出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他神色呆滯,鬍鬚邋遢,渾身污漬,是一個神志不清的流浪漢,他的手中拖著半具殘缺的魔物軀體,邊走邊唸唸有詞。

  「好像是個瘋子,要找他打聽一下情況嗎?」孔浩波的一個隊員開口問道,

  流浪漢抬頭看見了眾人,呆滯了片刻,突然發起狂來,揮舞著半具乾屍瘋狂向著眾人衝來,

  「是你們,就是你們這些壞人,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孔浩波一劍拍暈了衝到眼前的流浪漢,把他踹到了一邊,看著那個滾在泥濘中的男人,孔浩波緊緊皺起了他的眉頭。

  「這裡還有不少居民,我們找亮著燈的屋子,問問情況。」劉和正說道。

  一棟亮著燈光的屋子外,屋主人聽說了他們外來者的身份,甚至連窗都不給他們開,隔著窗戶說道,

  「神愛的研究所在村子的東面,你們自己去找你們想要的答案吧,不要再來打擾我們,外來者。」

  另一棟冒著炊煙的屋子側邊,搭建了一個高高的簡易草棚,草棚內一隻身形巨大的魔物被鐵鏈鎖著脖頸,蜷縮起龐大的身軀著蹲在角落裡。

  看見陌生人的靠近,那隻魔物舉起指爪鋒利的胳膊,擋住了自己的面孔,露出驚惶地表情來。

  一個中年婦女打開屋門走了出來,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中的掃帚,「走開,走開,外鄉人。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隨後她端著一盆子食物走出門來,把熱氣騰騰的盆子放在魔物的面前,盆子中裝的是粗糙的豆類食物,並非魔物所需的血肉。但那隻魔物端起熱乎乎的盆子,大口吞嚥了起來。

  女人看著進食中的魔物半晌,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回屋去了。

  年輕的創世隊員們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地後退了幾步。

  「據我們得到的消息,神愛通過某種方式,創造出了具備魔物的力量,又還保留著人類意識的怪物。」劉和正說道,「神愛企圖利用這些半人半魔怪物的力量,在戰場上佔據優勢地位。上一次,我們看見的犬人,就是這項研究的產物之一。」

  「當然,在這個村子內遺留著的,大部分都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失敗品。就像你們眼前看到的這個。他們很多都曾經是這個村子的居民。」

  蹲在角落中的魔物,抓著盆子中的食物不住地往嘴裡塞,同時露出十分擬人的戒備神色,向著眾人看來。

  所有人的心中都湧起一股寒意,為人類惡的極限竟然能達到這樣令人無法相信的程度感到悲哀。

  天色已經十分昏暗,不適合到佔據了村子東邊大片面積的陌生研究所探查。

  楚千尋,葉裴天同孔浩波等人告別,各自在村內找尋了無人居住的院落暫時落腳。

  「好冷,」楚千尋蹲在院子中的篝火邊,搓著手,「是不是已經到冬天了。」

  曾經的x星冬季十分短暫,大部分地區的人類都很少體驗過寒冬,而如今,它似乎借由這場天災擺脫了人類高度工業化留下的一身積垢,變得寒來暑往,四季分明了起來。

  天空中飄落下幾點細細的雪花,楚千尋伸手接住了,轉過來給葉裴天看那融化的雪花,「已經開始下雪了。」

  葉裴天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低頭往火堆裡添著柴。篝火上架著一個瓦罐,瓦罐內咕嚕咕嚕翻滾著一鍋斑鳩湯。

  楚千尋就把臉伸到了葉裴天的面前,仔細看他被銀色遮面擋住了大半容顏的面孔。

  事實上,自打步入了小周村之後,看著那沿途的景象,楚千尋的心中就有些壓抑,她不免擔心曾經身涉其中的葉裴天。

  葉裴天掀開架在火堆上的瓦罐,湯裡除了放進了一整隻他們在村口的叢林中打到的斑鳩之外,還放入了各種從山林中採集到的菌菇和冬筍。隨著蓋子的掀開,一股奇特的清香就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小周村三面環山,人口稀少,植被繁密,使得山珍野味十分容易到手。一場秋雨過後,滿山林的樹蔭藤蔓間,撥開草葉就可以看見各種胖乎乎的可食用菌類,不過是簡單的搜尋了一番,就得到了不少食材,楚千尋甚至還找到了幾朵野生的松茸。

  葉裴天伸手盛了一碗熱湯,遞在楚千尋手中。楚千尋接過喝了一口,那滋味鮮美,飽含著身體所需營養的濃湯順著咽喉一路滾落,令她通體舒暢。

  她雙手捧著熱湯,和葉裴天並肩坐著,看著天空偶爾飄落的零星雪花,一口口喝著這份香氣濃鬱的食物。

  葉裴天把自己碗裡的松茸挑出來,往楚千尋的碗裡放。楚千尋就忍不住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真的很好,長得這麼漂亮,廚藝又這麼的好,還這樣的體貼溫柔。但他最勾引人的還是害羞的時候,總是那樣面帶春色,耳廓通紅,一副想要迴避又暗自歡喜的模樣,可憐又可愛,令人人忍不住的就更想欺負他一點。

  楚千尋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就算他是人魔還是什麼人又能如何,真的喜歡他,很想和他在一起。

  葉裴天白皙又修長的手指扣著黃沙夯結成的土碗,舉碗就唇,喝了一口,從口中呼出一點白色的霧氣。那雙顏色淺淡的薄唇被熱氣染上了一點櫻粉色的光澤,撩人又感性。

  他似乎察覺到了楚千尋的注視,銀色遮面下的雙唇立刻就抿緊了,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微挺直了脊背。

  楚千尋就放下了碗,身體靠近了,持起葉裴天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輕輕摩挲。

  「裴天,」她昂起頭,凝望葉裴天的面孔,眼底盛著的全是自己的真心實意,「我很喜歡你,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天天都吃你做的飯。」

  葉裴天一下轉過頭來,那銀色的遮面定定對上楚千尋的熱切的視線,雙唇幾度開合,最終乾澀又艱難地說了三個字,

  「真……的嗎?」

  楚千尋摩挲著葉裴天的手掌,舉到唇邊在那冰涼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

  「當然,我什麼時候有騙過你。」

  隨後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進了懷中,那人的擁抱是那樣的用力,緊繃著的肌肉卻似乎還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實的。」

  那雙寬大的手掌捧起楚千尋的臉,那個人凝望了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個吻,他吻得那麼生澀又那麼炙熱。

  他孤獨了太久,驟然遇見愛,只想緊緊簇擁,拚命地汲取那份自己渴望已久的溫度。

  楚千尋伸出雙手繞著他的脖頸,指縫穿過他柔軟的髮絲中,安撫著他激動的情緒。

  她回應著這個男人的熱情,一點一點把他吻到面紅耳赤,把他禁錮在身後的樹幹上,不讓他退縮,讓他不得不整個人沉沒進甜蜜深淵。

  潔白的雪花從寂靜的夜空飄落,落進了魔物橫行的塵世間,停在了樹梢,落到了樹下擁吻著那對情侶肩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37 PM

第三十五章

  一座坍塌了大半的教堂,駐立在小周村的東面。

  教堂的內部,角落裡的地磚已經被強韌的野草掀起,長滿了高高的荒草。座椅的碎片凌亂地散落在荒草叢中,神像被推倒在地上,後背的翅膀斷了,石雕的臉上摔出現了數道裂痕,精心雕刻的身軀被人用刀斧劈開,紅色的塗料狠狠地在上面畫了數個血紅的大叉。

  一位衣著樸素戴著頭巾的女子跪倒在荒蕪的草叢中,低垂著頭顱祈禱。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請拯救那些受苦的人們,我願意用生命來贖我曾經犯下的罪。」

  她低聲呢喃,陽光從破損的屋頂投射下來,照在了她低垂的脖頸上。荒蕪的小教堂內寂靜無聲,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疑問,一隻小鳥停在了神像崩塌了的羽翼上,歪著頭看了一會這個世界,清鳴一聲,展翅飛入藍天。

  孔浩波一行人來到了東區研究所的院門前。

  相比起偶爾出現行人的村子,到了這裡,才真正的逐漸地人跡罕至了起來。荒草高高沒過膝蓋,被打砸過的鐵門嚴重變形,歪歪斜斜敞開著,被風搖動偶爾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響。

  「老孔不喊千尋妹子一起來了嗎?他們好像也想來這裡看看。」

  「我總能覺得這地方透著股詭異,還是我們自己先來探一下情況再說。」

  「也是,他們等級不高,要是出點啥事還得分出精力護著他們。」

  年輕的隊員們交換著意見,小心謹慎地邁入荒草叢生的庭院中。

  院子的圍牆上爬著綠色植物,庭院裡的荒草有半人高,兩棟高大的現代化建築成形並列在一起,似乎都經歷過了嚴重的破壞,玻璃損毀,牆面開裂,四處牆壁上沾染著大面積的褐色污漬。

  院子的某個傳來一點嘎吱嘎吱的聲響,隊員們尋聲覓去,看見了在角落裡的一個水井,水井邊上一位衣著樸素,包著頭巾的女性正在搖著軲轆打水。

  那位女子聽見響動,轉過身來看了他們一眼,伸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她的神態平靜,絲毫不見任何意外,顯然對這些突然出現的外來者已經習以為常。

  「你是居住在這裡的人嗎?」劉和正上前問話。

  「是的,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了。我負責照顧那些沒有離開的病患。」女人把水桶中的水倒入了自己帶來的大桶,撲通一聲將掛著麻繩的水桶再度丟進水井中,「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我想你誤會了,我們沒有惡意,」劉和正露出屬於長輩的寬厚笑容,「只是聽說了這裡的事,想要進去看看情況。」

  女人低垂下視線,伸手繼續打水,「你們可以自己進去看看情形,但請不要傷害他們,他們只是受害者,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孔浩波等人從建築的大門外走進,這裡的建築相比村內的民房,顯得高大又氣派,充滿後工業化時期流暢簡約的風格。但在這種空無一人殘破不堪的氛圍下,反而顯得更加的滲人。

  大門外的牆壁上糊著幾個黑褐色的血手印,牆角和地面厚厚凝結著看不出成分的污穢。

  順著長長的走廊往內走,穿過了作為門面的大廳。內部的光線就變得十分昏暗,所有的窗戶都被製作得很小,並且加固了防盜欄桿。

  走道兩側顯然是各種各樣的實驗室,有的屋子內零散地擺放著各種奇怪的實驗用器具,巨大的玻璃燒瓶內壁是黏糊糊的褐色的殘留物,膠管,蒸餾瓶,各類玻璃器皿內多數殘留著那種令人不舒服的褐色,類似血液乾涸了之後的顏色。

  顯然發生在這個地方進行的實驗,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實驗。

  越向裡面走去,走廊上有著無數拖行過後的血液痕跡,上樓梯的扶手血跡斑斑,幾乎令人無處下腳。

  「這,這都是什麼地方。到底是研究所還是屠宰場?」一路行走過來,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心中也難免發毛。

  「神愛竟然是這麼變態的組織,竟然還有資格和咱們創世爭鋒。」

  一行人小心翼翼順著樓梯向上走。

  樓梯口接連有兩道厚實的防禦門,此刻都被從內向外的破開,堅固的魔軀製作的大門變了形狀,耷拉在兩邊,顯然有什麼東西曾經從內部拚命衝破門扇跑了出去。

  穿過這兩扇門,長長的走道兩側是一間間昏暗的牢籠,這些牢籠內拴著鐵鏈鐐銬,擺著污穢破舊的床榻,從那些斑駁的床單和牆壁上凌亂的指甲劃痕可以看出,這裡顯然都曾經被使用過。

  一個創世的隊員的腳下不慎踢到一個空鐵罐,鐵罐骨碌碌滾開了,在寂靜的長長走道內發出一連串的迴響聲。

  孔浩波突然伸手,駢倆指向前一彈,從他指端射出一道火焰,一路燃燒著衝進了角落裡一間陰暗的牢房,火光在地面一路亮起,照亮了牢房裡的每一個角落,斑駁的牆壁,鐐銬,恭桶,破舊的架子床,和空無一物的床底。

  「怎麼了?」劉和正轉過身問道。

  「奇怪,」孔浩波皺起眉頭,「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們。」

  劉和正看了一眼那間牢房,牢房很小,長長的一道火焰在地面上燃燒著,一眼可以看清每一個角落。

  「沒有東西,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劉和正拍了拍孔浩波的肩膀。

  孔浩波看著慢慢熄滅的火焰,不得不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穿過這片牢房區域,通過連接兩棟大樓之間的空中走道,來到另一棟樓房。這裡本來應該是給員工居住的宿舍樓,環境看起來比起剛剛的實驗大樓好得很多,一間間房間的光線明亮,佈置有舒適的床榻,沙發等生活類的家具。

  不少房間內都傳來著奇怪的聲響。

  孔浩波小心推開一扇屋門,屋內的情形卻讓他身後數位年輕戰士都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屋子正中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從他不完美的肌膚和稀鬆的頭髮,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他痛苦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雙手捂著面孔,後背的衣物裂開,從裂口鼓出層層疊疊猙獰可怖的魔軀,那些魔軀背負在他的後背,一路耷拉到了地上,龐大沉重地使得他幾乎無法移動。

  他既不像人類,也沒有完全魔化,只能算是一種不人不魔的怪物。

  「丹琴小姐,是你嗎?」男人聽見動靜,沒有回頭,「我已經說了,不必浪費食物,像我這樣的怪物,就該餓死了才好。」

  他說完這話放下手掌,側過臉才看見門口的孔浩波等人,「原來又是你們這些外鄉人,走吧,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你是誰?」孔浩波疑惑地開口。

  「我我原本是小周村的居民,現在不過是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已。」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男人放下摀住臉的手,張大了眼眶,縮著脖頸,用一種十分不協調的語氣小聲說道,「曾經這裡人人都信仰神,以把家人獻入神殿侍奉聖靈為榮。結果怎麼樣?那些人打著神的旗號,做著的卻是魔鬼的勾當。瘋了,這個世界早就已經瘋狂了。」

  孔浩波從屋內退出來,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劉和正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堅定地推開下一扇屋子的門,這間屋子內是一個女人,她的上半身還是人類,腰部以下卻變成了類似軟體動物的魔軀,她在地上爬行著,絕望地向門外的人伸出瘦得只剩骨頭的手臂,發出扭曲的笑聲。

  一路往前走,看見的全是這樣半人半魔的怪物。

  這些人有些已經神志不清,只是說一些混亂的音節。也有些人在詢問下痛苦地說出自己的身世。

  「我們是失敗品,所以才被丟棄在了這裡。」

  「沒有地方可去了,有人逃出這裡,卻被村民,被自己的家人當做怪物打死了,那些屍體現在還吊在了城門口。」

  「即便是媽媽,也不願意把已經變成怪物的我接回去村裡去。嗚嗚嗚……」

  「多虧了丹琴小姐,只有她在一直照顧著我們。」

  「我不是怪物,是人,我是人。」

  「離開這裡,不要再打擾我們,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哀戚的,痛述的,憎恨的話語,雜亂無序地不停傳來。

  在恐怖的魔物面前都不曾畏懼過的年輕戰士們停下了腳步。

  「別進去了!我們回去吧。」

  「太過分了,原來神愛裡那些強大的半魔化戰士,是用這樣齷齪噁心的手段強行打造的。」

  「我們還需要繼續深入。」劉和正取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翻到一頁手繪的建築圖,「必須按照會長的指示探索到這裡的最深處。」

  在這棟建築某間昏暗的地下室內,一隻渾身漆黑的大鳥收著羽翅駐立在地上,它那和少女一般無二的面孔上,暗紅色的雙眼漸漸褪去紅芒,恢復成正常黑白分明的瞳孔。

  「有一個人很敏銳,差一點就發現了我的窺視。」她開口說道。

  在她的身邊有著一張連接著各種儀器的病床,床榻上躺著一位瘦骨嶙峋,頭髮發白的男人,那個人緊閉著雙眼,臉上戴著氧氣罩,身上連接著各種維持生命的管道。他沒有開口,卻有一道奇特而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身體中傳出。

  「八階的火系聖徒,這麼頂級的高手都派來了,看來創世是不肯放過這個秘密了。」

  「讓我去把他們趕走。」少女的聲音說道。

  「不,我親自去,讓我想想,是要殺掉呢,還是把他留下來,變成我們的夥伴。好的,這一次就讓他們也體會一下你我的痛苦。」

  輸液的管道內注入了一截紅色的液體,一直注入進那枯瘦的手臂中。那像老人一般溝壑縱橫的肌膚開始逐漸飽滿了起來,就連那一頭乾枯的白髮都帶上了銀色的光澤,那個男人慢慢從病床上坐起,拿下了臉上的氧氣罩,露出了一張年輕俊美爍爍生輝的面容,那張面孔轉向了人面鳥身的女孩,微微笑了起來。

  「走吧,一起去見一見這些新朋友。」

  研究所的大門外,葉裴天和楚千尋站在荒草叢中。

  「確定要進去嗎?裴天。」楚千尋說。

  葉裴天抬著頭看著掛在大門上的金色翅膀標識,

  「曾經,我只想用殺戮解決一切仇恨。殺死所有令我憎恨的人。」他轉過臉看了一眼楚千尋,「但現在,我更想將這一切罪惡的根源終止。」

  他牽起了楚千尋的手,「千尋,我覆滅神愛在鵝城基地的時候,得知了一個消息。神愛改造人類技術的關鍵之一,就隱藏在小周村。我想找到它,並且銷毀它。」

  二人走進了研究所的大門,在昏暗的走廊中,經過了那些斑駁的實驗室,穿過那一間間沉默的手術室,那蒼白的手術台上殘留著血痕,邊上散落著各種猙獰的器具,垂掛著束縛帶。

  楚千尋握緊了葉裴天的手,無論怎樣聽說過葉裴天的遭遇,都不如親自來到這樣的地方,看到這樣的場景令人心驚。然而葉裴天走在她的身前,他的步伐很穩,手也很穩,沒有一絲畏懼。

  楚千尋這才發現,這個男人比自己想像中堅強的多。盡管遭遇了那樣的磨難,他依舊能夠擁有一顆堅定而溫暖的心,能夠向他人伸出手,露出自己的笑容,能夠像這樣牽著自己的手,走在她的面前。

  楚千尋不由加快了腳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52 PM

第三十六章

  走到那兩道被衝毀的鐵門前,葉裴天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瞬,但隨後,他牽住楚千尋的手,慢慢從走進那條昏暗又極其狹長的走道。

  身側一扇扇牢籠的欄桿隨著他們的前進後退。

  「在鵝城,夜晚的時候,我也是待在這樣的地方。」葉裴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長廊間響起,「那裡關著很多有趣的人。有一個植物系的男人,在守衛不在的時候,他會從欄桿的間隙中伸出細細的蔓藤,然後開出幾朵漂亮的花。逗我對面的一個小女孩伸手來摘。」

  「有幾次,他也把花送到了我的門外,但我那時候脾氣很不好,沒有搭理他。」

  他盡量說一些聽起來還算有趣的事情,彷彿想告訴楚千尋,自己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一塌糊塗的過往。

  「還有一個少年,他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的異能很特別,可以感知到一定範圍內所有人的動態。如果守備靠近了,他就會提早告訴我們。神愛似乎利用研發他的異能,打造了如今的犬人。」

  「後來,我聽說他們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葉裴天很少說這麼多話,一路走,楚千尋就一路聽,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的最後,那裡兩間相鄰牢房的床榻隔著一堵薄薄的牆,靠在了一起。

  葉裴天側過了臉,視線落在那兩張隔著牆靠在一起的床,這個地方真的讓他既熟悉又恐懼。

  在那些他幾乎要陷入瘋狂的夜裡,床邊濕冷的牆壁經常出現一個男人的聲音。事實上他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聽清楚那個人在說些什麼。

  有時候那個人說得是一些黃金時代的過往,或是在說他們總有能夠逃出去的一天,說逃出去以後要怎樣報仇,怎樣過上更好的生活。

  當葉裴天痛苦地靠著牆壁蜷縮在無邊的黑暗裡,那個人會敲一敲牆壁,靠著牆,輕聲安慰他幾句,和他發誓大家總能有逃出去的一天。

  「等我們逃出去了,我要好好吃上一頓,抓一隻山雞,烤得香香的,最好再去哪兒搞點小酒。那才像是活著。」

  他的聲音時常這樣傳遞過來。

  葉裴天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阿曉。

  因為沒過多久,隔壁就安靜了下來。聽說那個阿曉被送到了其他的研究基地。

  葉裴天和楚千尋終於穿過了那道過於黑暗的走廊,推開出口的大門。

  門外陽光燦然,藍天白雲。冬日的暖陽撒到了葉裴天的臉上,他伸出手指擋了一下那過於明媚的陽光,

  透過銀色的遮面,他看見的世界不再昏暗無光,綠樹成蔭,芳草連天,天空中高高盤旋著一隻自由飛翔的雄鷹。

  葉裴天的心底長年累月壓著一塊沉重而巨大的頑石,那晦澀的石塊沉甸甸地堵在胸口,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本來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沉默地忍著,不可能把這些東西翻出來,傾述給別人聽。

  但是當他試著敲碎這塊石頭,把那些沾了血的碎片倒出來,他才發現這似乎也沒有那麼難,第一句說出口,後面自然而然地就說了下去。

  當那些東西一點點地從心底掏出去,那種長期堵在心口的壓抑感也就隨著開始慢慢溶解。

  葉裴天轉過臉,他身邊有一個人,在陽光下看著他。

  「對不起。」他突然覺得有些抱歉,「讓你聽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

  「我願意聽你的故事,我只是有點遺憾,沒能早點出現在你的過去。」楚千尋抬手輕輕摸了摸他那線條堅毅的臉頰,「但你的將來,我們可以一起走。」

  身後那扇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在這句話中關上了,把那黑暗的長廊永遠關在了倆人的身後。

  在那棟居住著眾多半魔化人類的大樓裡。

  一個包著頭巾的女子推著一拖車的食物,正在給那些行動不便的半魔化者分發食物。她正是早些時候在水井邊上勸孔浩波等人不要入內的那位女人。

  「丹琴小姐。謝謝你,你真是個溫柔的好人。」後背長出了腫瘤般魔軀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說,沉重的魔軀拖累了他的身體,讓他的行動十分不便。

  「別這麼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丹琴低著頭,接過男人手中空了的碗,用一塊乾淨的濕布替他清潔面部和脖頸上沾得到處都是的食物。

  「這個世界上要是多一些你這樣善良的人,我們也不至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今天又來了一些外來者,我勸過他們,可是他們依舊堅持往下面走去了。」

  「是嗎?」丹琴嘆了口氣,她收起毛巾推著餐車,向下門口走去,「我們攔不住一心尋死的人。只能希望他們不要找到那兩位。」

  她打了一碗麵糊糊,擺在了隔壁那個在地面上爬行的女人面前,又向下一個房間走去,有的人對她感激地道謝,有些人已經神志不清,只會發出混怒的嘶吼。她似乎很習慣,麻利而溫柔地照顧著所有的人。

  當她推著推車從一間屋子中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出現在樓梯口的楚千尋和葉裴天。

  「怎麼又有人來了。」丹琴停下腳步,無奈地看了他們一眼,「回去吧,外來者,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看見這麼多半魔化卻沒有死去的人類,楚千尋幾乎被眼前的情形震驚了。她甚至不知道該稱這些生物為魔物還是人類。

  一個半邊身體已經完全和人類搭不上邊的物種,從她眼前拱動著身軀爬行過去。

  然後一個年紀幼小,額頭上卻長著銀色的長角的孩子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幾乎撞上了楚千尋。

  「這……這些是?」楚千尋避開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愛企圖打造出擁有魔物一般強大的戰鬥能力,又像人類一樣可以交流控制的戰鬥機器。被遺棄在這裡的,只是他們眼中的……」葉裴天看了一眼那個孩子,終於沒有把失敗品三個字說出來。

  推著餐車的丹琴從他們身邊走過,把那個孩子抱了起來,放在一張椅子上,端了一碗食物,勺著麵糊一口口餵進了他的口中。

  「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類。」丹琴說道,「他們已經回不了人類的社會,只能留在這裡生活而已,我希望你們離開,別再打擾他們的安寧。」

  小男孩把手中的一朵花遞給丹琴看,「丹琴姐姐,我剛剛去找花花姐姐玩了,她給了我這個。」

  楚千尋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不知如何感慨,「你是誰?你為什麼在這裡。」

  丹琴低下眉眼,「我曾經是這裡的護士,其他人都離開了,我只是想留下來照顧一下他們的生活。」

  葉裴天突然開口:「我想找這裡的一個人,他的名字有一個曉字。大家叫他阿曉。」

  丹琴持著勺子的手頓住了,面上明顯地流露過一絲慌亂。

  「你知道他在哪裡。」葉裴天用的是肯定句。

  「不,他死了。」丹琴低下了頭,「這裡已經沒有阿曉這個人了。」

  ……

  在地底的空間內,創世小隊的隊員們行走在空間龐大,結構復雜的地下室。

  「原來這裡還有這麼大空間啊。」

  「劉隊,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心戒備,別亂說話。」走在隊伍前列的劉和正罕見地帶著一絲緊張。

  「不用那麼緊張吧,劉隊。這個研究所就是一片廢墟而已,我們搜了一天,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以外,一個強大的魔物都沒有遇到。」

  「以咱們隊這樣的配置,八階的老孔,七階的小風。嘖嘖,放哪兒都是牛逼哄哄的強隊。不管出現的是人是魔,都沒啥好怕。我只是想不明白會長為什麼會打發我們來做這麼點小事。」

  一行人正說著,前方的陰影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女孩蒼白的臉。

  定睛一看,那張臉之下全是布滿黑色羽毛的身軀,那些黑色的羽翼同黑暗幾乎融合到了一起,以至於區分不出界限,顯得那張面孔像是懸浮在半空中的一張面具。

  劉和正抬起一隻手臂,做出了戒備的手勢。小隊成員在那一瞬間配合默契地迅速擺開隊形,手持盾牌的防禦性戰士集結頂在了前方。

  小女孩緩緩展開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羽毛漸漸虛化,至她那張單純無辜的面孔之下,一切事物似乎都不見了,只留下無盡黑暗的虛空。

  孔浩波的火焰之箭破空射去,卻彷彿被黑暗吞噬了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層層疊疊的黑色帷幕,像海面上那溫柔的波濤一般,湧動著從四面八方靠近上來。

  等孔浩波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間昏暗的地下室,周圍只有毫無邊際的黑暗,大地乾燥地開裂,寸草不生,幾塊孤零零的紅色怪石,突兀地聳立在廣袤無垠的土地上。遠處的夜空中,高高懸掛著一隻紅色的巨大眼睛。

  身邊的同伴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這可能是精神系的攻擊,孔浩波這樣想。

  但除非對方等階遠遠高於自己,或者自己精神出現了破綻,否則他不應該毫無徵兆地進入這樣一個異常具有真實觸感,無從破解的異世界中。

  「不是精神系攻擊哦,這是疊加在精神力之上的空間異能。是屬於小妍的世界。」一個聲音從孔浩波的身後傳來。

  孔浩波猛的轉過身,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塊高聳的岩石上坐著一個年輕而漂亮的男人,他的五官十分俊美,肌膚瑩潤白皙,一頭白金色的頭髮在黑暗中瑩瑩生輝。

  他曲起一隻腳,一手托著腮,笑盈盈地從高處看著孔浩波,

  「小妍的異能和等階無關,只有在精神上真正強大的人,才有可能破開這個空間。像你這樣在溫室裡被保護著長大的花朵,沒有我的引路,大概只能永遠地留在這裡。」

  「你是什麼人?」孔浩波抽出隨身佩劍,繃緊身體戒備。

  「哎呀,你特意來找我,竟然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你們的會長顧正青沒有告訴你嗎?」那個男人挑了挑眉,帶著點寬容的笑,他翻看著手中的一本記錄本,「你看,記錄得這麼詳細,連怎麼找到這間地下室都寫得一清二楚呢。」

  孔浩波認出了那是他們隊長劉和正一直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的同伴在哪了?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你知不知道,褻瀆者的巢穴中,常常會出現一隻女王般的存在。它可以誘導被圈養在其中的人類魔化,讓人類成為和他們相同的褻瀆者?」男人答非所問,

  他隨手撕碎了筆記本,把紙頁的碎片散在空中,「後來有一天,神愛發現了人類中竟然也有類似的異能者存在。那個人就是我。他們囚禁了我,利用我把一個個人類的身體魔化,製造出強大的戰爭兵器。」

  所以,神愛因為曾經囚禁了這個男人,才能夠煉製出半魔化的士兵?孔浩波心中大吃一驚。

  「既然你們這麼想得到這份異能,我就讓你們如願以償。」

  男人哈哈一笑,轉動了一下他那白皙修長的手指,他那白皙的手腕處裂開了一道傷口,黑色的液體從中流了出來,漫過蒼白的肌膚,染黑了整張手掌,那黑色的血液不斷滴落在地面。

  大地湧動開裂,呼應著鑽出無數黑色的半凝膠狀的液體,那些液體像觸手一樣不斷湧出地面,舉起一個被束住手腳的人類,將他舉上半空中。

  正是孔浩波小隊的隊長,劉和正。

  此刻的劉和正神情呆滯,雙目圓睜望著天空,張著口,無數黑色的液體正湧入他的口中,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咯咯聲。

  他的後背和四肢都開始生長出尖利的魔軀,那是已經開始魔化的象徵。

  「住手!你對他做了什麼!」孔浩波目眥欲裂,長劍亮起沖天火焰,巨大的火焰劍光劈向對面的敵人。

  「那麼生氣幹什麼?」那個男人從岩石上躍起,避開了攻擊,「他不就是想找到這份異能嗎?我就讓他好好品嘗一下被強制魔化的滋味啊。」

  他的臉冷了下來,「這不過是我們所有人都體驗過的痛苦。」

  孔浩波迅速衝上前,揮劍劈斷那些凝膠狀的觸手,接住了從空中跌落的劉和正。

  「殺……殺了我,老孔,我……忍受不,痛苦……快。殺了我。」劉和正神情扭曲,額頭青筋暴出,身體骨骼咯吱咯吱在變化,肌膚開裂,伴隨著大量鮮血的流出,他的身軀不顧他的痛苦,正在不斷長出屬於魔物的鋒利鱗甲。

  「劉叔,你撐著點,劉叔!」孔浩波拚命喊他。

  但很快,他手中的同伴不再掙扎,癱軟下去。

  「這麼快就死了,真是沒用。看來沒有聖血的配合治療,大部分的人還是撐不過這一關啊。」男人蹲在另外一塊石頭上,帶著點遺憾看著死去的人。

  孔浩波抬起赤紅的雙目,狠狠看向他。

  ……

  楚千尋聽見地底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一根根沖天的火柱穿透地面,連接著天際漫天燃燒起來。

  「是孔浩波的異能!」她看向窗外。

  就在離此棟大樓不遠的位置,大地被火焰沖開,露出了地底別有洞天的地下室,在那裡面有赤紅的烈焰熊熊噴薄而出,顯然在發生著激烈的戰鬥。

  大樓受到了戰鬥的波及,玻璃碎了一地,牆體開裂,屋頂崩塌,地面隨之劇烈震動搖晃。

  居住在這棟大樓行動不便的半魔化者,一時間有數人被壓倒在了坍塌的牆壁或是家具之下。

  頭上長著銀色長角的男孩從椅子上跳下來,用他的角去撬一面倒塌的牆面,想要將壓在底下的一個女孩拖出來。

  丹琴不顧樓道的震動,奔上前去幫忙。她並不是異能者,只能用薄弱的肩膀撐起一點那堵沉重的牆壁。

  「快,把花花拉出來。」她只能寄希望於那個年幼的孩子。

  即便是村子裡這些孩子的親人,都不願意接近他們,丹琴心中不指望那兩個帶著野心前來的外來者會來幫忙。

  但有一隻手臂很快撐住了她肩上的牆壁,緩緩將那堵沉重的牆體撐起。

  「我撐著,你把人拖出來。」

  楚千尋用上了人這個稱呼。如果這些外觀發生了一些變化的人類就不能稱之為人,那他們這些體內寄居著魔種的聖徒也一樣不能稱之為人。

  葉裴天雙手按著地面,很快整棟樓梯的搖動停止並穩固下來。

  「我出去看一眼,千尋,你留下來幫忙。」

  楚千尋點了點頭,葉裴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窗口。

  幫忙著將那些行動不便,身軀卻異常龐大的人移動到了院子裡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楚千尋都也累得喘氣。

  丹琴看著那火光沖天之處,深深擰緊繡眉,合起雙手在荒草地上祈禱,「萬能的神,請原諒他們,給他們以慈悲的救贖。他們只是無法忘記心中的仇恨,以至於找不到歸途。」

  「我說你這麼相信神,你們所崇拜的那些神靈,你真的有見過他出現或者展示過神跡嗎?」楚千尋坐在地上問,「你看我們累得半死,也沒見他幫個忙。」

  「神雖然不輕易降臨人間,但我知道他是必定存在的。他存在於我的心中和天地中。」丹琴看著楚千尋,她心中很感激這個幫了所有人的女孩,說的話也就多了些,「有了神的存在,我才有祈禱的方向,才知道怎麼贖罪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你要贖什麼罪?那個阿曉到底是誰?」

  丹琴低垂下眼睫,「阿曉,他已經徹底變了,不再是曾經的那個阿曉。」

  ……

  在那道裂開的地縫中,凝膠狀的黑色觸手,緊緊捆束住了傷痕纍纍的孔浩波。

  「幹得不錯,在最後竟然能破開小妍的領域界限,」那個男人依舊坐在廢墟的一塊石頭上,似乎有些意興闌珊,「不過已經晚了,你的同伴都落進了我的手中。你一個人又還能怎麼樣呢?」

  孔浩波咬緊牙關,拚命掙扎,不讓那些沿著脖頸爬上來的黑色血液鑽入自己的口中。

  人面鳥身的小妍出現在男人的身後,用翅膀扶住了他的後背。

  「不用擔心,小妍,我的身體還可以再撐一會。」男人拍了拍少女的翅膀,低聲說了一句。

  但他很快抬起頭來,看見了出現在不遠處的葉裴天。

  「林非,快逃。你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孔浩波口中嗆出鮮血,勉強掙扎著喊了一聲,他喉嚨迅速被黑色的觸手死死掐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坐在地面的男人站身來,看了許久葉裴天,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是裴天,我一直在等你。裴天。」他面色興奮,胸膛微微起伏,「有了你的加入,我們終於可以向那些仇人復仇!可以讓這世間所有的人,都嘗一嘗我們所受的痛苦。」

  葉裴天同樣看著他,緩緩喊出他的名字,「阿曉。」

  「是的,是我,」阿曉向前走了兩步,向葉裴天伸出手,「裴天,有了你的聖血,我們可以合力製造出大量的半魔化之人。然後一起向整個世界討回公道。」

  葉裴天緊皺著雙眉:「你這樣做,和他們那些人又有什麼不同?」

  「裴天,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曾經受過的屈辱,我們發誓要報的仇?」阿曉脖頸的青筋動了動,抬起手看著自己肌膚蒼白的手指,「我們應該剝落那些人的皮,把他們全泡在腐臭的水中,讓他們活也活不了,死又死不得。」

  葉裴天看著眼前的朋友,在那雙瘋狂的眼睛中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他緩緩開口:「神愛,我會親手覆滅。但我不可能和他們一樣,用我曾經痛恨的方式去傷害其他無辜的人。」

  阿曉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看起來甚至有些溫柔,好像不過是在和朋友傾訴著心中理想,

  「你錯了,我們應該讓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嘗到那種被折磨的滋味,憑什麼他們就能活得那樣幸福?而我們就這樣被天地不容?讓所有人一起沉淪進地獄,我們才能不這麼的痛苦,對不對,裴天?」

  葉裴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手上曾經也染滿鮮血,「阿曉,我也曾經和你一樣,瘋狂地痛恨這個世界,想殺死所有的人。但我最終發現,殺戮並不能真正平息我心中的恨,殺死的敵人越多,心中的那份空洞反而越大。」

  「在殺戮中,唯一得到的只有更加的痛苦和麻木,永遠也無法讓自己從痛苦中解脫。」

  阿曉那張興奮的面孔慢慢冷卻下來,「你變了。我一直以為你會是最理解我的夥伴。」

  葉裴天抿住了嘴,他知道,他們已經說服不了彼此。

  他不由回想起當年被囚禁在鵝城的夜晚,這個朋友隔著牆壁時常安慰他,和他開著玩笑,告訴他獲得自由之後,要過怎麼樣的生活。

  但經歷了這麼多年非人的折磨,當年那位心存善念的少年或許已經不復存在。

  「阿曉,我們遭遇了多年的痛苦,方才得到了自由,如果你把曾經的仇恨加諸給全世界的人,那麼你會發現,自己永遠也得不到快樂和自由,自己將永遠親手把自己鎖在那黑暗的地獄不得解脫。」

  「哈?」阿曉抬起眉頭,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你說什麼?快樂?解脫?我們這種人還配有快樂嗎?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對我來說只有敵人無盡的血,才能讓我有一點活著的感覺。」

  「你變了,裴天。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你,我對你很失望。」他沉下臉來,眼睛露出陰森森的目光,「到底是為什麼?讓你說得出這樣的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2 11:58 PM

第三十七章

  阿曉的臉色沉下來的時候,葉裴天的腿就已經開始跑動了,他並不是向前直衝,而是向著一個斜側方迅速疾衝。

  幾乎於此同時,在他剛剛立足的地面,大地一路筆直地裂開,從中鑽出無數黑色的半凝膠狀觸手。

  一瞬之間,就可以看出交手的這兩個人,都是身經百戰之人。他們對敵時的神經感知和肌肉記憶幾乎都已經到了不用思考就可以做出反應的程度。

  葉裴天抽出一柄瑩藍色的長刃,四五道藍色的刀風,挾帶著尖銳的呼聲,飛向那些從四面八方圍繞過來的黑色觸手,而他的身軀高高躍起,從那漫天黑影裡的小小間隙中一躍而出,鋒利的刀尖已經直撲向阿曉的咽喉。

  這是楚千尋常用的刀法,天天看著她和魔物廝殺,葉裴天也下意識地使用了出來,他在用出這一刀的時候,心底甚至產生了一點甜蜜。

  烏羽似的黑色帷幕在空中抖動,彷彿擁抱一般從兩側擁上前,將阿曉的身形隱秘入其中。

  葉裴天的藍刀幾乎在同時抵達,阿曉那略帶著詫異神情的面孔,在藍光中晃了晃,化為泡影,消散不見。

  葉裴天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特殊的空間。

  四周的景物像是印在帷幕上的畫卷一樣,隨著黑色的帷幕緩緩拉開,平整,世界裡的一切穩定而真實了起來。無邊的黑色土地上亂石嶙峋,沒有一根草木沒有任何生命,整個世界看不見一點生機,天空黑沉沉的,寂靜一片,只在遠處的天幕上懸掛著一隻詭異的巨大紅色眼睛。

  「在這個世界裡,你是贏不了我的。」

  阿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他伸出雙臂,雙手手腕處各裂開了一道黑色的傷口,傷口內齊刷刷流下黑色的血液,那黑血流淌在大地上,無數黑色的觸手從地底鑽出,如同糾纏舞動的黑蛇鋪天蓋地湧向葉裴天。

  葉裴天哼了一聲,單掌向前一凝空一抓,成百上千的巨大土刺掀開地面,絞殺黑蛇,一時漫天飛沙走石,龍蛇亂舞。昏暗的半空中,黑色的石塊凝結成巨大的手掌,自上而下抓向阿曉。

  阿曉的身影虛化,消失在了原地,又憑空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

  「在小妍的領域中,我可以來去自如。而你卻永遠只能被禁錮在這黑暗的世界。」阿曉的身影不斷的消失,又不停地出現在了不同的地方。四處的光線消失,越來越暗,除了天空中那一隻暗紅色的眼睛,逐漸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

  葉裴天站在那裡,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動作緩緩遲鈍了起來。

  「你還是和從前那樣怕黑對不對?」

  熟悉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那個聲音曾經在葉裴天人生最為痛苦的時候安慰過他,努力想要將他拉出黑暗。但如今,卻想要將他從新拖回黑色的地獄。

  葉裴天沉默著,藍色的刀光圍護在他的四周,間斷閃爍的瑩瑩刀光,映出了敵人那張不斷出現在附近不同位置的面龐。

  太黑了。

  黑暗對葉裴天來說是致命的,他感到身體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異能不聽使喚,就連呼吸也變得逐漸艱難。

  不能倒在這裡,千尋還在外面等我。葉裴天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刃,藍色的刀刃一拉,帶上出了一抹殷紅。

  疼痛使他暫時清醒,染血的刀鋒一刀劃過黑暗,黑暗中傳來阿曉的一聲悶哼。

  阿曉疾退數步,伸手摀住額頭,黑色的血液順著指縫流出,染黑了半張面孔。

  他的面孔猙獰了起來:「該死,我要和他們一樣,砍斷你的手腳,把你留在我身邊。」

  濃黑的天空突然像被人從外面劃開了一道口子,天光在那一瞬間灑了進來,幾片黑色的羽毛在那道筆直的光線中旋轉飄落。

  天空中那血紅的瞳孔轉動了一下,阿曉停下了動作,舉頭望著天幕中那道正在迅速恢復合攏的裂口,

  「有一個人在外面,企圖救你出去。是一個女人。」

  「真是有趣,區區五階竟然也能夠破開小妍的屏障。」他蹲在一處岩石的頂部,歪著半邊漆黑的臉笑起來,「我去把她抓進來,這樣也許你就會乖乖聽我的話了?」

  這句話的話音還沒落,他腳下的岩石一瞬間就崩裂了,黑色的大地開始迸裂崩塌,整個世界被一股暴戾的巨大力量撼動,開始搖搖欲墜了起來。

  「你敢碰她試試?」一個低沉的嗓音從那些不斷升上空中的碎石塊中透出。

  狂沙走石間,阿曉看見了那位傳說中的黃沙帝王向著自己走來。

  他抬手之間顛覆整個世界的天地,冷森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在看一隻將死的螻蟻。

  ……

  在這個領域外面的世界,楚千尋面對著眼前的小妍。

  小女孩稚嫩的面孔懸掛在半空中,在那張單純的面孔下,只有一片無從攻擊的虛空。

  「沒有用的姐姐,還是早一點離開吧。」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楚千尋,一隻眼睛血紅,一隻眼睛清澈,面目平靜,既沒有恨意也沒有歡喜。

  跟過來的丹琴抬頭看著她,「小妍,停手把,你和阿曉都停手吧,回到大家中間。我們躲開那些人,再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生活,別再殺人了,好不好?」

  小女孩看著丹琴,毫無表情的面孔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丹琴姐,你太單純了,他們是永遠不可能放過阿曉哥哥的,我只有幫著哥哥殺了這些人,殺了所有的人。才能保護哥哥。」

  丹琴拽住自己的衣領,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她從最早的時候,就是被安排在這間研究所內的「護士」,她曾經親手照顧過剛剛到來基地的小妍。深知眼前的這個女孩本來是一位多麼天真而單純的少女。但如今那張小小的面孔呆滯地高懸空中,毫無波瀾地處死一條又一條來犯者的生命。

  楚千尋對著那片混沌黑暗出了數十刀,但是刀鋒透過虛無毫不著力,傷不到敵人分毫。

  她喘著氣,閉上了眼睛。

  冷靜一點,楚千尋,這樣的境界領域你曾經見過,知道怎麼破解。

  要破開它,依靠的不只是蠻力和異能,而是……

  她驟然睜開雙眼,眼中凝練著精光,伸手出刀,

  無聲無息的一刀。

  小妍的面孔露出了詫異之色,她低著頭看見自己虛無的身軀,竟然裂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裡面流光華彩。

  「這……你明明只有五階。」她詫異地開口,「為什麼能使出這樣強大的精神力。」

  楚千尋冷靜地看著她,緩緩使出一刀又一刀。

  對於破開構建在精神力基礎上的異界領域,只有持刀者擁有強大穩健的精神力才能夠將它劈開。

  她雖然等階只有五階,但經歷了那冗長的一夢,彷彿多了一世的人生閱歷,楚千尋對於自己在精神能力上的超控,並不輸於大部分身經百戰的強者。

  小妍的身體開始移動,想要避開楚千尋的攻擊。但她突然停了下來,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她那紅色的眼睛流下一道血淚,身體從內部出現一道又一道流轉著華彩的口子。整個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搖晃崩裂了起來,無數的黑色羽毛紛紛自空中飄落。

  小妍滾落在地上,恢復了鳥類形態。

  兩個男人從收起的空中跌跌撞撞出現。

  小妍掙扎著爬起來,展開翅膀護住了銀髮的男子,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葉裴天一把扶住了楚千尋的肩膀,上下打量確定她安然無恙,鬆了口氣,把她拉進懷中,枕著她的肩膀,收緊雙臂,緊緊擁抱住了她。

  ……

  孔浩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小周村的住處。

  他傷得很重,渾身虛脫無力。一個戴著銀色遮面的熟悉面孔,坐在床沿,扶他起來,給他灌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湯,終於讓他緩過一口起來。

  「林非,我……其他人呢?」他心中已經預感到了結局,只是依舊不死心地抱著一線希望。

  坐在他身邊的男人看了他半晌,低聲說了兩個字,「抱歉。」

  孔浩波痛苦地閉上了眼,別過臉去。他的那些朋友和長輩,昨天還熱熱鬧鬧地聚在這間屋子裡,一夕之間已全部慘死於非命。

  他的心中塞滿著悲痛和眾多難解的疑惑,他掀開被縟勉強站起身,決定回去創世的總部所在。

  「謝謝你們,我欠你一條命,總有一天,我會還給你。」

  在一間隱蔽而昏暗的屋子中。

  阿曉鬆開小妍攙扶自己的翅膀,一邊走,一邊彎下了腰。還沒走到床邊,他似乎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一般,伸手抓住床單,才沒讓自己整個人倒下地去。

  「哈哈哈。」他趴在床沿笑了起來,努力撐起上半身,「原來他得到了一個愛他的人。自己以為得到了那種所謂的幸福。所以他才背叛了我們。」

  小妍站在他的身後,看著趴在床邊痛苦狂笑的男人,露出了悲傷的神情。

  阿曉想站起身,但膝蓋一軟,再度倒下地去。他手臂,臉龐上光潔的肌膚萎縮起來,逐漸變得和乾樹皮一樣皺皺巴巴,連那頭銀色頭髮都變得灰暗乾枯。他在瞬間蒼老了數十歲,變成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

  小妍急忙扶他躺上了床,給他戴上維持生命的各種設備。

  「我收集到了一些葉裴天的血液,注射上吧?」

  阿曉搖了搖頭,閉上渾濁的眼睛,「不必浪費了,不戰鬥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又有什麼關係?」

  ……

  楚千尋和葉裴天離開小周村的時候,意外的看見了前來送行的丹琴。

  那個女孩穿著樸實的衣裙,頭上包著頭巾,默默站在村子口一棵紅了樹葉的楓樹下。

  她只是一位連異能都沒有的普通人,卻在做著大部分聖徒都沒有勇氣做的事。

  「阿曉已經離開了,從今以後,應該不再會有外人來打擾我們。他們的每一個人都活得很努力,我真的希望他們能從此安靜地在這個小小的村落裡,好好的活下去。我要謝謝你們當時出手幫了我。」

  楚千尋握著她的手,「丹琴。你是一位令我佩服的人。」

  丹琴微微低下頭,撩了一下耳邊掉落的碎髮,「曾經的我也是神愛的成員,和那些人一樣,殘忍的把他們視為沒有生命的試驗品。」

  「如今,我不過是在贖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她抬起頭看著葉裴天和楚千尋,「我不奢求那些曾經被傷害過的人能夠原諒,但我希望他們能夠原諒自己,擺脫過去,重新過上正常的日子。」

  葉裴天沉默著看了她片刻,掏出一小袋的魔種,放進了她的手中,

  「辛苦了,照顧好他們。」

  他留下了這句話,不給甘琴拒絕的時間,轉身率先離開。

  「再見了,丹琴,如果有什麼事,就到春城來找我們。」楚千尋追上前去,邊走邊回頭揮著手。

  ……

  走了一天的山路,到了晚餐的時候,葉裴天和楚千尋夜宿在深林中一個小小的山洞內。

  葉裴天剛剛把一隻小山麂宰了,麂肚子裡塞滿各種收集到的堅果,外表糊上泥,埋進火堆中烤熟了。

  掰開泥殼之後,封閉在內的香氣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裡面的肉已經烤得外酥裡嫩,油脂四溢,滿室生香。

  雖然今天沒有下雪,但天氣已經十分寒冷,這樣的季節在野外,不但可以坐在火堆邊,吃肉吃到飽,甚至還不需要自己動一根手指做任何事。

  楚千尋覺得她都快要被葉裴天養廢了。

  只因為下午的時候在寒冷森林中遇到一隻六階魔物,她興致勃勃地衝上去單挑了一把,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傷,葉裴天就堅持不再讓她動彈了。

  葉裴天準備好晚餐,正在洞外查看安全情況,他到洞口的附近走了一圈,在地面上鋪上看不出痕跡的細細沙粒,如果有敵人或者動物的靠近,這些沙粒可以有效傳遞信息提醒他危險的到來。

  而楚千尋只需要坐在乾燥的稻草上,捧著油汪汪的腿肉,甚至不用擔心任何人和她搶眼前這份美味的食物,

  雖然很多時候葉裴天看起來有些依賴她,但楚千尋發現,實際上是自己被這個男人慣得越來越離不開了他才對。

  葉裴天安排好洞外的一切,頂著寒風進來,他彎了一下腰,伸手撐著山洞外低矮的石壁頂部,坐到了楚千尋身邊。

  山林的夜晚特別的靜逸,可以聽得見黑沉沉的叢林深處偶爾傳來野獸的孤鳴。

  洞口外的天空,朗月繁星,天河燦爛。

  外面越是孤寂寒冷,燃著篝火的小小山洞內就顯得越是溫暖舒適。

  葉裴天摘下了銀色的遮面,看了楚千尋一眼,眸光流轉了一下,視線固定在了左下角不動了。

  楚千尋吃飽喝足,心情大好,特別好說話,撐著腮幫看他,

  「怎麼了?想要什麼。」

  葉裴天的臉就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07 AM

第三十八章

  葉裴天下顎的線條比較堅毅,戴著遮面蒙著上半張臉的時候,就顯得十分清冷。但當他摘下遮面,露出那柔和的眉眼,整個人的氣質頓時就溫潤了起來。

  橘紅色的火光,散落在他清冽的瞳孔中,伴隨著那纖長睫毛的偶爾扇動,雙眸中便有星河流轉。

  剛認識的時候,葉裴天總是把自己崩得很緊,疼痛的時候絕不輕易展露,脆弱的時候總是急於掩飾。想要靠近,又害怕受傷,渴望陪伴又不停抗拒。矛盾又糾結,他像是一隻即將炸毛的野獸,每一刻都防備著那些隨時可能加諸到他身上的傷害。

  相處了這些日子,他很明顯的軟化了許多,只要在坐在楚千尋身邊,他緊繃的肌肉都會下意識地放鬆,受傷了他會說,心中有什麼想法他也會用更加明顯的態度表露出來。

  在楚千尋的詢問下,葉裴天耳根微微泛紅,把自己帶著溫度的視線,投落到了楚千尋的雙手上。

  楚千尋的手指很漂亮,並不是傳統美女那種柔弱無骨的模樣。勻稱纖長,帶著點張力,指尖的弧線優美。此刻這樣的手指緊握著一柄黑色的短刀,被那純黑色襯托得異常白皙,正利索地把烤熟的麂肉均勻地片下來。

  「今天在那個小世界裡,我心裡有點怕。」葉裴天把視線收了回來,落在了自己盤坐的長腿上。

  「怎麼了?」楚千尋擦了擦手上的油,把切好的烤肉地給他,「那裡很黑嗎?」

  她的心裡有其實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暖的。

  她見過這個男人在屍山血海中縱橫,見他以一敵百,見他翻手雲雨。事實上葉裴天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見到的最強的男人沒有之一。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總習慣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幾分軟弱。

  有時候楚千尋會覺得自己身邊坐著一隻威風凜凜的百獸之王,為了討自己歡心,把它薄弱柔軟的肚皮翻出來,令人忍不住就順著他的意伸手在它最脆弱的腹部揉一揉。

  「不,我不是怕黑。」葉裴天被楚千尋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接過那碟烤肉,卻沒有馬上吃,手指轉著碗,聲音低沉下來,

  「我的敵人很多,你和我在一起,我有時候真的很怕自己不能保護好你。如果你……」

  他的視線明明凝望著那團溫暖的篝火,眼底卻在一瞬間結成了寒冰。

  他不願意想下去,但他知道,當阿曉說出抓住那個女人的話之時,自己心中掀起的怒火,足以毀滅自己和整個世界。

  一隻溫熱的手掌,貼住了他有些冰涼的臉頰,把他的臉抬了起來。

  葉裴天一臉的殺氣和眼底的寒冰在那一瞬間就碎了。

  他有些錯愕地抬著頭,被他覬覦了許久的手指就那樣落到了他的臉上,輕輕撫過眉眼,那指腹柔軟的觸感是那樣清晰,它們掃過臉部的肌膚,引得肌膚一路顫慄,在他的雙唇摩挲片刻,又探索到他的臉側,不肯放過他敏感的耳垂。

  那張明媚的面孔輕咬著嘴唇,低下頭來,含著秋水的雙眸笑了起來,幾乎要了他的命,

  「裴天,你再忍耐一段時間。我很快就會變得更強,不需要你的保護,能夠和你一起面對那些敵人。」

  葉裴天想說,不是的千尋,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他的思維已經開始混亂,甚至沒有辦法認真思考楚千尋到底在說些什麼。

  千尋的臉低了下來,幾乎抵到了他的額頭,他們靠得那麼的近,灼熱的呼吸羽毛一般輕輕掃著他的肌膚,

  那瀲灩的紅唇明明已經近在咫尺,只差那麼一點點,卻遲遲不肯俯就,吊得自己的那顆心又酸又漲地懸在空中。

  她卻還要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那樣的可惡。

  楚千尋看著眼前的男人面飛紅霞,呼吸漸重,明明知道他很急切,卻使了個壞,勾著他就是不肯吻下去。

  直等著他終於漲紅著面孔閉上眼,狠狠地把自己拉下去,用那滾燙的雙唇主動貼了上來。

  到了這時候,什麼擔憂顧慮都被拋之腦後,他再也說不出讓楚千尋惱怒的話來。

  楚千尋應和著他的熱情,把他按進了荒草地裡。

  她不知道這個吻持續了多久,當她從那種神魂顛倒中抬起頭來,躺在草叢中的那個人依舊眼神迷離,夢囈般用殷紅的雙唇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如果不是在危機四伏的野外,楚千尋覺得自己可能就真的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葉裴天躺在那裡,頭髮被揉得凌亂不堪,耳垂紅透了,喉結在白皙的肌膚下滾動,再下面是緊實的腰和修長筆直的腿。

  楚千尋骨子裡是一個有些自傲的人,但此刻,她不得不心甘情願地承認眼前的這個男人十分的漂亮,性感,迷人。撩得她動了心,轉了性,萌生了想要和他相守一生的念頭。

  「裴天,我們一起回春城吧?」

  葉裴天的腦袋一下從草叢中鑽了出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楚千尋。

  「或者,我陪你回沙漠?」楚千尋猶豫地問。

  「不,」葉裴天馬上說,「不回沙漠。」

  楚千尋就高興起來,她把烤肉重新塞進葉裴天手中,又把那些烤熟了的野板栗和榛子剝開,一個個往葉裴天手中放。

  「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那棟筒子樓裡,我讓你見見我最好的朋友。」

  「等我等階高了,我還可以陪你一起到遠的地方走走。你現在是幾階?九階?那你可能得等我久一點。」

  「春城很大,什麼東西都買得到,等到了我家,我請你吃火鍋。這次不用你動手,火鍋我還是會的。」

  「春城的人很多,打扮成什麼樣的都有,你只要不在城裡使用異能,應該還是不容易被發現的。」

  「被發現了就離開,總能解決的,是不是?」

  ……

  伴隨著山洞裡偶爾響起的火花迸裂聲,葉裴天低頭吃著那些不斷放進自己碗中的堅果。

  外面的天氣很冷,但他的心卻很熱。

  千尋總是這樣,朝氣蓬勃,對生活充滿著自信。在她的身邊,自己心中那些千難萬難的事,似乎也統統變得不再那麼悲觀,那麼不可解決。

  總能解決的,不用擔心。

  我會變強的,我可以一直陪著你。

  楚千尋說著說著犯起了睏,慢慢歪斜了身軀,枕著葉裴天的腿睡著了。

  葉裴天脫下外套,小心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葉裴天伸出手指,輕輕撥開了她臉上的幾縷碎髮,久久看著她沉睡中的容顏,她睡得很隨意,姿勢柔軟,呼吸勻稱,

  從一開始的時候,千尋對他就沒有多少戒備之心,隨著二人之間的熟稔和親近,她更是對自己毫不設防。

  葉裴天的眼神柔和了起來,伸出手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輕輕撫摸上楚千尋的面龐。

  在他胸膛中的那顆心本來冰冷又脆弱,如今卻漸漸地變得柔軟,柔軟又強韌。

  曾經,活著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但如今,每一個明天都讓他充滿期待。

  也許只有體驗過溫暖的人,才能真正從內而外地強大起來。

  曾經那些他覺得過於艱難,辦不到也不願意去做的事,如今他也有了信心去嘗試著一點點改變。

  ……

  進入了冬季的春城,反而比其他季節更加熱鬧。

  隨著氣溫一日日降低,戶外環境的艱難和可收集的食物減少,造成了人們大量地滯留在了基地內部。

  基地內集市也因此變得熱鬧非凡。

  幾個一到冬季就無所事事的閒漢坐在黑街有名的包子鋪前閒聊,

  「要我說啊,如果不是桓聖傑不自量力地去招惹葉裴天,這城主的位置也輪不到江小傑來坐。」

  「噓,小聲點,」他的同伴急忙制止他,「江城主的脾氣你不知道麼?他的閒話你也敢說。」

  「誒,我說的不是葉裴天麼,人魔名不虛傳啊,一捧黃沙葬送了多少高手的性命。」

  「嘖嘖,你們是不知道,當初那個殺人狂魔在這裡是見人就殺,殺得整條黑街血流成河。」

  拖著廢品路過的吳婆婆朝著他們啐了一口,「你們這些年輕人,沒見到的事,不好亂說的。什麼叫見人就殺,我當時就站在這裡的呀,怎麼沒看見葉裴天見人就殺?桓聖傑自己要取人家性命,難道還不讓人家還手?」

  幾個閒漢日日在黑街上混跡,早習慣了吳婆婆動不動就大嗓門罵人的脾氣,倒也不以為意,半開玩笑地調侃,

  「哎呀,老太婆,你是不是老糊塗了,竟然替那個人魔說話。」

  「我又沒有亂說的,那個葉裴天其實還蠻好的嘛,他住在這裡的時候,看我是老人家,主動幫過我很多次的。」她喊包子鋪的老闆,「不信你們問老吳,老吳你說說看。」

  老吳和和氣氣地搭話,「是還蠻好,每一次買包子都給錢,從來沒有賒賬過。買了包子,還捨得分給街口的幾個小乞丐。」

  吳婆婆就得意了:「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

  「想不到今天還聽了個稀罕事,看來那個人魔和傳說也有點不太一樣。」

  「管他怎麼樣呢,那些大人物的恩怨和咱們這些人也沒啥關係。」

  吳婆婆嘟嚷著拖著沉重的廢品車向前走,坡道很陡,那些年輕人也不過是看了看,並沒有人主動來搭她一把手。

  她不由想起那個沉默寡言,戴著面罩的年輕人,每次只要路過,都會默默替她推上一段路的車。

  在最後的那個時候,他甚至還救了自己一條命,可惜那時的自己過於害怕,沒能說一句道謝的話。

  向來牙尖嘴利,臉皮厚實的吳婆婆也不免在心底悄悄閃過一絲愧疚。

  一對年輕的情侶從她的身邊經過,女人容色清雋,身姿颯爽,腰跨雙刀。男人身高腿長,銀紗遮面,動作矯捷。

  顯然只是進了城後路過,而並非居住在這條貧瘠街區的居民。

  吳婆婆的車輪卡在了台階上,她使出全身力氣在前方用力拉著車頭。

  沉重的車身突然輕了一下,錯身而過的年輕人伸手在她的車尾輕輕抬了一把,一句話也沒有說,腳步不停地繼續前行。

  「謝謝儂啊,年輕人。」吳婆婆在後面揮著手大聲喊著。

  走在前頭的那個女孩停下了腳步,笑著說了一句什麼,伸手摸了摸身邊愛人的臉龐。拉上了他的手,一路埋頭擠進了繁華熱鬧的街區。

  ……

  楚千尋帶著葉裴天來到自己的住處,打開門的時候,她心中有些後悔。

  葉裴天居住的城堡她是見過的,乾淨,整齊,一塵不染。

  而自己的家相比之下完全可以稱之為狗窩。

  但人都已經到了,不進也不行,楚千尋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推開門,假裝沒看見在牆角堆積成山的廢棄物,一把將葉裴天拉了進屋。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出一塊乾淨的位置,把葉裴天按在桌邊,臉色難得的紅了紅。

  「你第一次來,坐著別動。我收拾收拾,一會吃火鍋。」楚千尋提了提一路採購回來大包小包的食物。

  葉裴天似乎沒有注意到屋子中的凌亂,他的視線落在窗檯上那幾個已經沒有果實的花盆上,越過花盆,看到窗外不遠處的那顆梧桐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經多少次悄悄站在那棵樹下,昂著頭看著這扇窗,想像著這窗內的一切。

  當時,他從沒想到自己能夠真正地走進這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15 AM

第三十九章

  楚千尋很快準備好了火鍋。

  在這個電力已經變成奢侈品的時代,人們開始恢復使用古早時期的碳火銅鍋,就是那種中間燒著碳,四面一圈銅鍋的烹飪設備。

  當然這種鍋楚千尋也不可能有,還是在進城之後的路上臨時買的。

  自從和葉裴天認識以後,楚千尋發覺自己在生活上積極了很多,在戰場上獵取魔種也加倍努力。等級的提升,戰鬥的積極,使得她手頭更為寬裕,可以允許陷入熱戀的她在適當的範圍內補充一些非必須形的生活用品。

  也許當家裡有那麼一個人會陪著她等著她,會興致勃勃精心為她準備每一餐的食物,她也就不知不覺就對生活充滿了幹勁,有了一種需要努力把日子過得更好一些的幹勁。

  因為葉裴天不怎麼吃辣,楚千尋準備的是鴛鴦鍋底,半鍋紅豔豔的辣椒油,半鍋奶白色的爽口清湯,擺在楚千尋屋子裡地板上那張矮矮的四方桌中心,周邊圍著幾小盆洗淨切好的生菜,冬菇,粉絲等火鍋料,還有一小碟比較稀罕的鮮肉片。

  雖然不過是買了現成的火鍋底料加白水速成,但表面上看起來也算有了些大餐的模樣,楚千尋總算感覺給自己掙回了點顏面。

  葉裴天靠著她身邊席地而坐,接過了楚千尋給他調的蘸醬。

  他拿筷子在那小碟子裡輕輕蘸了一下,放進了口中,當場就有些發愣。

  魔種降臨之前,他的家住在沿海地區,那一片區域特別流行吃火鍋。他偏好的口味有些特別,如果是自己搭配的調味,他會喜歡在醬料底下撒一點點白砂糖。他這一點點的小愛好,即便是家人也不知道。在他的那個家庭中,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口味喜好。

  但千尋知道,不僅知道而且熟稔,自然而然地就端給了他,就好像兩人已經在一起生活過了很久,因而熟知他的每一點喜好,這種感覺總是不經意地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裡流露出來。

  最初的時候,葉裴天的心中也曾暗自疑惑不解。但到了如今,他已經不願多想,或許神靈為了把他這個魔鬼拉出地獄,特意把千尋賞賜到他的身邊。

  因為有了千尋,他甚至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神。他不想開口多問一句,以免那些不該說的話打破了這份夢幻般的幸福。

  楚千尋忙著把食物燙熟了,往葉裴天的碗裡夾的時候,才發現他有些走神。

  他端著碗筷,卻沒怎麼動碗裡的食物,眼神時不時地就忍不住地朝著楚千尋飄過來。那雙眼睛很大,睫毛纖長,眼角的形狀略有些向下走,被桌上熱騰騰的水汽一蒸,就蒙上了層濕潤的蒙霧。

  被這樣濕漉漉的目光凝望著,楚千尋有了一種自己正被人需著的感覺。

  這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情緒,讓她的心在慢慢變熱。

  「以前,別說這樣吃火鍋,能正經吃一頓飯都算是不錯的了。」

  楚千尋嘴裡說著話,手裡不停把葉裴天喜歡的冬筍,香菇等食物往他的碗裡夾。

  「我那時候也沒什麼朋友,總覺得自己哪一天突然就會死在荒野的某個角落,不但沒人收屍,甚至連個知道的人都沒有。所以我特別怕死,戰鬥的時候能混就混,總是想著能湊合過一天算一天,混了幾年連四階都沒敢突破。」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她看了葉裴天一眼,沒把接下來的話說下去,那話不用說出口,葉裴天一下就懂了。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了你,我開始想把日子過好一點。

  葉裴天的眼神都變熱了,他把那炙熱的視線流連在楚千尋的臉頰,雙唇,手指尖上。最終伸手撐著桌面,身體慢慢地靠近,在接近觸碰的時候,他甚至紅著面孔閉上了眼。

  楚千尋在心裡嘆息一聲,這也太可愛了,換誰也受不了。

  她捧住這個男人的臉頰,撬開他的雙唇,開始入侵他的世界,把自己的手指繞過他的脖頸,攥住他腦後的頭髮,不讓他因為羞澀而有所迴避,一直吻他,把他吻到雙唇瀲灩,滿面春色的模樣。

  楚千尋知道,葉裴天總是特別順著她,但他越是柔軟,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反而更是點起楚千尋心底想要欺負他的火苗,她知道不論自己對他做些什麼,他恐怕都不會反抗。

  門外響起了鑰匙開鎖的聲音,哢嚓一聲,高燕推門進來。

  盡管葉裴天在門開之前已經迅速戴上遮面,坐直了身體,但在這方面經驗豐富的高燕一眼就可以知道這間屋子裡的兩個人剛剛發生了什麼。

  「啊,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她砰一聲把門又給關上了。

  楚千尋這才想起自己離開的時候,交代過高燕幫忙照顧窗檯上的盆栽,並給了高燕屋子的鑰匙。

  她起身走出去打開門,笑吟吟地把高燕請進來坐在桌邊,並添了一副碗筷,

  「這是林非。」她給高燕介紹葉裴天。

  「這是高燕,燕姐,我最好的朋友。」也給葉裴天介紹自己的朋友。

  葉裴天挺直了腰背,坐正了身姿,和高燕打招呼,「燕姐,經常聽千尋提起你。」

  高燕沒有馬上搭理,她側著身,拿那雙漂亮的眼眸將葉裴天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

  這個男人臉上戴著遮蔽相貌的魔器,但這不算什麼,如今是亂世,有的人因為在戰鬥的時候臉上受過傷,有的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都喜歡戴著遮面活動。

  只是向來對男性都十分冷漠的千尋,突然在一聲不吭地消失了大半個月之後,就親親熱熱地把這個男人帶到屋裡來,還捨得花這麼大代價,準備這樣豐盛的晚餐,讓高燕免不了替她心生警惕。

  她挨著楚千尋坐,瞥了楚千尋一眼,「男朋友?」

  楚千尋難得地侷促了一下,最後還是笑著給了肯定的答復。

  她這句話出口的時候,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坐得筆直的葉裴天鬆了口氣,連那緊繃的肩膀都明顯得放鬆了。

  「小林是吧?」高燕拿起了碗筷,和楚千尋一個鍋涮東西吃,「我們家千尋在這棟樓裡,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追她的人從這屋子可以一直排到城門口。既然她挑了你,你可得好好對她。」

  她又悄悄問楚千尋,「對了,他是幾階聖徒?」

  「他……嗯,六階。」楚千尋想了一下,給了個適合的答案。

  在春城內,七階以上都算得上是超級大佬,新任城主江小傑也只剛剛到了八階。

  即便如此,還是把高燕唬了一跳,她勉強撐著不讓自己弱了氣勢,「六,六階也沒用,要是敢欺負千尋,絕對沒你好果子吃。」

  「是的,我永遠都不可能欺負千尋。」葉裴天溫和地說。

  看著葉裴天能力強,態度好,高燕算是暫時滿意了,開始恢復本性和楚千尋搶起鍋裡的食物。

  平時楚千尋和葉裴天一起吃飯的時候,還會適當假裝一下矜持。到了高燕這位日日生活在一起的戰友身邊,瞬間原形畢露,拿出戰場上搶伙食的勁頭,二人手中的筷子幾乎化為戰場中的長刀,你來我往,風捲殘雲,互不相讓。

  楚千尋搶了自己的,還要幫忙搶葉裴天的份,頓時就落了下風。

  「燕姐,你悠著點,林非這是第一次來。」

  高燕騰出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這麼快胳膊就向外拐去了?」

  一頓火鍋熱熱鬧鬧地吃完,葉裴天很自然地捲起袖子,收拾碗筷,端到樓下公用的洗碗池內洗刷。

  留下兩個酒足飯飽的女人在桌邊休息。

  葉裴天的身影剛剛從門口消失,高燕的八卦勁就上頭了,她翻身靠近楚千尋,飛了個眼神,

  「可以啊?平時以為你清心寡慾,不近男色,想不到不鳴則已,一出手倒是準得很。」

  楚千尋:「他怎麼樣?」

  高燕瞥她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實交代,味道不錯吧?」

  楚千尋又好氣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

  魔種降臨之後,生活中的一切都變得艱難了許多。但女性的社會地位,反而卻比黃金時代要高出不少。

  異能的出現不分男女,女性只要願意,完全可以在戰場上達到和男性一樣的高度。相應的,等階低下的弱者,不論男女,都有可能淪為高階異性發洩的工具。

  伴隨著女性社會地位和話語權的提高,女性自身的性意識也不再像黃金時代一般受到全社會的打壓和抑制,而得到了和男性一樣可以自由表述的渠道。

  你可以看見街邊的幾個男人聚在一起討論某個女人身材火辣,容貌美豔。也同樣會看見幾個女人討論著某個男人肩寬腰窄,性感迷人。男人遇到自己喜愛的女人,會主動展開熱烈的追求,甚至動用自己的權勢金錢讓對方屈服。而女性,遇到自己喜歡的男人,也同樣可以來這一套。

  這是一個強者可以生活得很恣意的時代。

  所以楚千尋清楚明白,高燕口中的味道,指的是什麼。

  「我們還沒到那份上。」楚千尋說,「他不和我住一起,但應該會在樓裡找一間房子住下來。」

  「是麼?那有點可惜。以我這些年看男人的眼光來說,他肯定是個……」高燕靠近楚千尋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個字,

  楚千尋來了興致,「你怎麼看出來的?」

  「看男人你不能只看臉,得看腰,看腿。你那位看起來雖然瘦了點,但那腰絕對是極品。」

  高燕說著就在楚千尋的腰上掐了一把,楚千尋一下蹦起來給掐了回去。

  葉裴天上來的時候,兩個女人還在嘻嘻哈哈地打鬧。

  「我剛剛和對面的鄰居協商了一下,請他把屋子讓給了我。」葉裴天指了指正對著楚千尋屋子的那扇門,那門此刻大開著,原本住在裡面的一個中年男人正麻溜地整著東西,準備往外搬,看見楚千尋還不忘笑眯眯地打招呼。

  楚千尋屋子的左手邊住著高燕,右手是樓梯間,對面這間屋子算得上是離她最近的一間了。

  但這個距離對葉裴天來說,依舊有些遠,事實上他寧願在楚千尋的屋子裡搭一個小床或者打一個地鋪,但千尋的屋子過於狹窄,而他也找不出長期住在裡面的理由。

  「我過去收拾一下。」他壓著心中的依依不捨,提起自己的背包往外走。

  高燕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他也太純情了吧,說搬就搬,這麼瓷實的嗎?話說他是怎麼讓對面那隻鐵公雞搬得這麼利索的?」

  隨後她張圓了嘴,「肯定砸了不少魔種,否則那鐵公雞不能這麼好說話。你這個男朋友,不會是那些魔種多得能夠嚇死人的隱形富豪吧?」

  楚千尋咳了一聲,想起了葉裴天深埋在沙漠底下的那一屋子的魔種。

  那些魔種挖出來,可不得嚇死人。

  第二天一早,楚千尋和高燕端著洗漱用品出門的時候,葉裴天的房門已經打開了,屋子裡沒有多餘的東西,一張小床上整整齊齊鋪著湖藍色的床單和枕套,窗戶上掛著同色系的窗簾,窗檯擺了幾盆和楚千尋屋內一樣的盆栽。除此之外只有一張小方桌,上面已經擺放著熱氣騰騰的早餐。

  葉裴天坐在窗檯上,借著晨曦翻閱手中的一本圖書,看見她們倆出來,合上手裡的書站了起來,邀請高燕一起用早餐。

  「我還是……」高燕想客套一下。不料一眼看見了餐桌上種類豐富,樣式精緻的食物,她嚥了嚥口水,把到嘴邊的謝絕拐了個彎,「還是就和你們一起吃吧。」

  不過是吃了葉裴天的一頓飯,走出門的時候,高燕的立場已經完全倒向了葉裴天那邊。

  「你必須把這個男人抓牢一點,千萬別讓他給別人拐了。」高燕一臉嚴肅,「你要知道,這年頭想找一個這麼會做飯的男人有多難,就是女人都不好找啊。」

  楚千尋:「看一頓飯就把你給收買的。」

  高燕整張臉就垮了下來,「我的小姑奶奶,我五年都沒吃過這樣一頓好飯了呀。」

  「你看看小林,會做飯,身材好,口袋裡有錢,等階還高,這要是被樓裡那些女人發現了,可不得像蜜蜂一樣圍上去。」

  「他是挺好的。」楚千尋心裡想,他還有更好的地方你不知道。那是只有我自己一個人能欣賞的風景。

  「別猶豫,」高燕在楚千尋面前握緊了一下五指,「拿下他,征服他,把他吃乾抹淨,再對他負起責任。以後你的日子就幸福了,我也能跟著偶爾沾點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8:15 AM

第四十章

  楚千尋和高燕來到春城的傭兵公會。

  魔種降臨之後,幾乎每一個人類基地內最重要的場所,都會是基地內的傭兵公會,在春城這裡也不例外。

  公會佔地廣闊的大堂被劃分為好幾個區域,有張貼各種告示的公告區,招聘人手找尋隊伍的招募區,交易高級大量魔軀魔藥武器的交易區。

  各大傭兵團隊都在這裡設有堂口,用來招募人手以及接受他人的委託雇傭。

  零散的小團體或者個人聚集在那些分門別類的公告欄前面,看著上面密密麻麻貼著的各種告示。有出行的商隊雇傭保鏢,打造武器的鍛造者尋找某種特殊的材料,或是有一些尋人,問事,找尋高階魔物信息。出售物品,出售消息,收集信息……林林總總。

  這裡給大部分武力值強大的聖徒提供了多種獲取財富的有效途徑。

  相對於普通人聚集的生活集市,這裡更像是一個單獨提供給聖徒們交易交流的場所。

  一樓大廳內穿行著的多是一些等階相對低下的武者。另有一些高端的交易和會盟,在二樓的豪華包間內進行,那是楚千尋和高燕這種級別還接觸不到的領域。

  楚千尋和高燕從人群中穿行過去。

  入冬了,各種獵魔行動少了下來,這裡的人也相對不像往日那般擁擠。

  一個公會內的工作人員拿著喇叭在有力沒氣地播報一則圍剿褻瀆者,救援被困人員的通知,人群中有人議論,

  「這都播報幾天了?還沒有隊伍去接嗎?」

  「賞金又提了,聽說是某個商隊老闆的兒子被抓進洞穴裡去了,才這樣不惜代價要撈人出來。」

  「賞金高也沒用,高階的大佬看不上,像我們這樣的,誰敢去闖褻瀆者的巢穴?不是找死嗎?」

  褻瀆者是一種戰鬥力不高,等階也相對低下的魔物,它們的最大特點是擁有普通低階魔物不具備的智商,並且罕見地群居在一起。它們往往聚集在隱蔽的地下洞穴之中,抓捕到的人類一般不會馬上殺害,而是拖進洞穴深處作為儲備糧圈禁養殖。比起那些呆滯凶殘直接捕食人類的魔物,這樣圈養人類的行徑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對高階聖徒來說,圍剿這種數量眾多的低階魔物,費力又不討好,不僅得不到任何自己等階需要的魔種和材料,甚至還有可能在魔物的圍攻中遇到麻煩。低階的聖徒進入那樣地形復雜的魔物聚集地,更是十分凶險。因此,人人對這種魔物避而遠之,即便受害者的家屬開出相對豐厚的任務報酬,也往往無人問津。

  公會的幾個工作人員分開人群,走到告示欄前,將一張新的紅色告示貼到了顯眼的位置。

  人群呼啦圍攏上去,嗡嗡議論起來,

  「出售處刑者的體液,七階的,我靠。」

  「這個牛逼,嘿嘿。換誰頂得住。」

  「那也要看買不買得起。」

  人群裡傳來一陣曖昧不明的笑聲。

  「什麼東西?」楚千尋沒聽過這個名詞,問身邊的高燕。

  「高階處刑者的分泌物,能使人四肢無力,精神亢奮,」高燕附在楚千尋耳邊低聲說,「有……的效果。很暢銷的。」

  楚千尋張圓了一下嘴巴,回了個瞭然的神情。魔種降臨多年之後,人類對魔物身軀的各種開發利用逐漸成熟了起來,不僅學會利用魔物身軀堅硬的部位製造各種工具武器,甚至還研發魔物的各種分泌物製作出各類療效顯著的藥物。

  大廳的各個角落,有不少舉著牌子的人在臨時招募某些特殊能力的聖徒,以便執行針對某種特殊魔物的戰鬥。

  這樣臨時組成的小隊,彼此之間能力和秉性都互相不熟悉,意味著戰鬥的時候有可能出現太多的變數,是一種十分不穩妥的行為。是只有缺少人手的小型傭兵團隊和散人才會採取的行動。

  稍微有些實力,又長期居住在春城的戰鬥系聖徒,多會選擇加入一些管理嚴謹的大型兵團。參加兵團組織的集體行動。日常外出獵魔也可以在兵團內邀請彼此熟悉的固定成員,提高戰鬥的安全性。

  楚千尋來到自己所在的紅狼傭兵團的堂口,報備一下自己已經歸來,她離開了大半個月,需要登記一下情況,表示可以繼續參與兵團行動。

  負責登記的書記人員翻開記錄本,

  「楚千尋,嗯,我看看。很抱歉,你所在小隊的隊長王大治,數日前在獵魔行動中不幸身故。你們先等一等看被分配到哪支隊伍吧。」

  書記員口中說著不幸,語氣裡卻沒有多少不幸的意思,他坐在這裡每個月從筆記本上劃去的死亡者名單不知幾何,對他來說宣讀這些已經只成為了一種公式化的工作而已。

  「聽說他的妻子在出事後沒兩天,捲了捲東西就搬到別的男人那裡去了。小孩往黑街一丟,也沒人管。真是世態炎涼啊。」書記員感慨了一句,就算總結了這位隊長身後的情況。

  楚千尋和高燕走出公會大門的時候,心情都有些沉重。她們的隊長不算是一個特別好的隊長,大概是因為家裡養著小孩和妻子,每次分配戰利品的時候這位王隊長都會表現得特別摳門,總是盡可能往他自己的口袋裡多盤剝一些。戰鬥的時候還時常躲在後面,衝鋒陷陣基本看不見他的身影。

  但不管怎麼說,他也並非是一個壞人,至少他還能在戰鬥的最後,盡量不落下任何一個人,把每一個受傷的隊員撈回基地。隊員之間起衝突的時候,他也總能公正地站在受欺壓的一方。

  相處了不算短的時間,天天一起戰鬥的隊長,說沒就沒了。只是一次日常的獵魔,甚至不是在什麼特殊的大型戰役,一個熟悉的生命沒有亮起任何火花,就這樣悄然消失,唯一的痕跡不過是書記員在名單上的一筆劃痕。

  楚千尋握了握腰間的刀柄,向城門方向走去。

  每日外出獵魔,獲取魔種,鍛煉自己的異能,已經變成她的習慣。眼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提升自己的能力,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不留遺憾的活著。

  「千,千尋。」高燕喊住了她,「就我們兩去嗎?」

  高燕的習慣是跟著小隊成員一起出行,一隊的人相互照應,主戰人員頂在前面,她們只需要立身安全的後方。戰鬥不會那麼辛苦,危險性也沒那麼大,盡管最後分配到每一個人手中的戰利品十分有限,但總也能夠保證溫飽。

  「啊,不,燕姐。你不必去。我自己一個人就行。」楚千尋轉過頭來。

  出了春城之,舉目都是破敗的城市廢墟。

  春城當初的修建,是依託在黃金時代的一個大型都市周邊的產業園區建造。基地之外,曾經繁華都市的高樓大廈在茂密的綠色植被間掙扎著露出一兩處斑駁的玻璃牆體,流露出這個星球上曾經存在過高度文明的遺跡。

  高燕站在荒廢的街區上,緊張得不得了。這裡只有她和千尋兩個人,面對著的卻是一隻猙獰的五階魔物。習慣了藏身在大部隊中打醬油的她,頓時覺得十分沒有安全感。

  魔物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從兩棟建築的間隙中衝出來,每一步踩得整個地面砰砰直響。

  楚千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睛上的灰土,躍上半空中,雙刀甩出數道弧形的風刃,激飛的風刃一路捲起煙塵,迎著魔物交錯而上,砰砰碰碰接連打在魔物的面孔和身軀。

  她羚羊一般敏捷的身影,在高空中一個漂亮地翻身,翻到了魔物的身後,一腳踩在魔物的肩頭。刀光閃過,切開了魔物的脊背,露出其中那一抹綠色。楚千尋面色一喜,伸手就要奪取魔種。

  魔物的利爪突然而至,一下穿透她的肩膀,把她從身上抓下來,甩在地上,同時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地上的楚千尋噴出了一篷腐蝕性極強的液體。楚千尋在地上連滾數滾,極速起身,險險避過,還是免不了面部和脖頸被漸上少許液體,肌膚因為被腐蝕而滋啦滋啦冒起一縷縷青煙。

  她單膝跪在地上,咒罵了一句,絲毫沒有搭理血淋淋的肩頭,翻身再戰。

  他們交手的過程十分迅速,高燕剛剛醒過神,一陣碎石劈裡啪啦地落下,就在她眼前一棟摩天大樓的側面,轉出了一隻人面鷹翼的魔物。

  這隻四階魔物被她們的戰鬥吸引而來。

  「怎,怎麼辦?千尋。我們跑吧?」高燕快急哭了。她眼下四階,不認為自己有單挑同階魔物的能力。

  「四階魔物,你能夠對付的。」楚千尋頭也不抬,身上冒著縷縷青煙,刀勢不停地同她眼前的魔物混戰在一起。

  從漫天的煙塵中傳出一句話,「你牽制它,我解決了這隻,就來幫你。」

  巨大的魔物順著高樓的外牆向下爬,它抖動一下渾身漂亮的羽毛,類人形的臉上一雙金色的瞳孔圓溜溜地看著高燕。

  高燕嘴唇顫抖,舉起手臂,這是她第一次單獨面對魔物作戰。

  「我就不應該跟著來。千尋,我們跑吧?我,我要跑了,我真的跑啦!」

  她口中哆哆嗦嗦地胡亂嚷嚷,手上卻全力施展異能,魔物所在之處一個矩形的範圍內重力劇增,突然出現的無形壓力,將那隻趴在外牆上的大鳥一下壓落到了地上。

  那隻人面鳥身的怪物,扭了扭脖子,站定了,慢慢頂著壓力站起身,高燕拚命施展自己的異能,一塊塊無形的矩形方塊從空中不停落下,接連不斷壓到魔物的身上。那隻魔物雖然不斷被壓彎下腰去,但依舊艱難地一步一步慢慢向高燕走來。

  「啊啊啊啊。」高燕驚恐地大叫,一抹黑色的身影從魔物身邊擦過,圓弧形的銀光一閃,魔物的雙爪齊斷。

  「行啦,別喊那麼大聲。再來兩隻魔物,不跑也得跑了。」楚千尋一腳踹翻魔物,刀尖從魔物的腹部挑出四階魔種,丟給了高燕。自己踩著魔軀拋接著剛剛到手的五階魔種,笑吟吟地道:「怎麼樣?收獲不錯吧。」

  回到了基地內的住處,高燕才徹底回過神來,想到這一趟出去,自己竟然分得了整整一枚的四階魔種和完整的四階魔軀,心中不禁美得冒泡,這可是她跟著小隊外出獵魔十來次也不一定能得到的收獲。

  轉頭看著楚千尋那傷勢不輕的面孔,她又有些心疼,雖然聖徒的恢復能力遠遠異於常人,但這樣的傷如果不花費魔種請治癒者來治療,只怕也是要疼上好些日子的。

  「行不行啊,還是請人來看看吧,我也沒出什麼力,拿我那顆魔種去請治癒者吧。」

  「沒事,習慣了。」楚千尋不以為意地伸手打開了房門。

  然後她又砰一聲迅速地關上了門,和高燕面面相覷了一會,退回一步看了看門牌號,確定那真的是自己屋子,並沒有走錯,才再度小心翼翼推開屋門。

  楚千尋的房間本來有多亂呢?那基本是走進屋內,除了睡覺的床,再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高燕的屋子比她更過分,連一張床上都還要堆滿衣物。

  這也不怪她們倆,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都過著這樣的日子。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又有幾個人能分出精力打理生活。

  但這一刻她推開屋門,她的房間乾淨得讓她幾乎不敢認。靠牆一側整齊地累著一疊紙箱,她那些丟在角落裡的各種廢棄物都被收集進了裡面,還用馬克筆清楚地在箱子上註明了類別。

  桌面和地板前所未有的光可鑑人,連窗戶的玻璃都擦得明晃晃的。床單和枕套明顯清洗過了重新鋪上,那張吃飯用的小方桌上擺了個小小的瓶子,初冬的季節竟然還能夠在裡面插上惹人心喜的一朵小花。

  她們出門的時候,高燕把楚千尋屋子的鑰匙還給了她,楚千尋就順手給了葉裴天,她知道葉裴天第一天來,可能要收拾一下他自己的屋子,

  「你需要什麼東西,就去我屋裡拿。不用客氣。」她這樣交代。

  「那我順便幫你一起打掃一下。」當時葉裴天很隨意地回答了一句。

  結果,這個男人就順便打掃成了這個樣子!

  「我要檸檬了啊,千尋。你這是那裡找的男人,告訴我,我也去找一個啊。」高燕酸溜溜地說。

  晚飯的時候,高燕很堅決地迴避了,「讓你們多培養培養感情,等成了以後,我還怕沒有飯蹭麼?」

  葉裴天坐在桌邊給楚千尋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湯。

  楚千尋臉上的傷有些疼,一邊小心地喝湯一邊微微嘶著氣。

  「明天我想一起去。」葉裴天突然說。

  「啊,你去幹嘛?」楚千尋端著那碗熱乎乎的濃湯,「那些都是低階魔物,對你沒什麼幫助。你可以先適應適應這裡的生活,再……」

  她的話沒說完,手上一空,熱乎乎的碗被人拿走了。

  葉裴天捻著著她的手,抿著嘴看了一會那傷痕纍纍的手背,突然低下頭在那傷處吻了一下。他抬起眼看了楚千尋一眼,順著那些傷痕一點一點地吻上去。

  楚千尋本來還火辣辣疼著的傷口上傳來一陣沁涼的感覺,疼痛感立減,傷勢伴隨著那濕漉漉的吻,速度地好轉了。

  葉裴天的治癒能力不止限於他的血液。

  「別舔啊,好癢。」楚千尋笑了起來。

  但那個男人卻罕見地沒有順從她的意思,而是更親密地靠近過來,捧起她的臉,一點不嫌棄傷口猙獰,小心翼翼地輕吻那些傷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8:30 AM

第四十一章

  楚千尋突然想起小時候家裡養的一隻大狗,總愛把她撲在地上舔來舔去,就像葉裴天現在這樣。

  「行啦,行啦,我好癢。」楚千尋笑嘻嘻地掙扎。

  然而葉裴天禁錮著她不肯放手,那雙唇滾燙,舌頭軟糯濕潤,越來越炙熱的呼吸直撲在楚千尋的臉頰和耳後。

  炙熱滾燙的觸感,就這樣一路順著她的耳根往脖子上爬,

  最糟糕的是,楚千尋發現自己心底開始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又酥又麻,又酸又漲,讓她幾乎使不出力氣來,

  如果這個男人想再進一步,她也是願意的。楚千尋這樣想,雖然她更喜歡由自己主動一點。

  葉裴天炙熱的吻突然停頓了。

  他撐起胳膊,低頭看著楚千尋肩頭的傷。

  那裡和臉部肌膚輕微的腐蝕性傷口不同,徹底被魔物的利爪貫穿,纖細小巧的肩頭赫然留著幾個猙獰的血窟窿,只用一條繃帶胡亂地包紮了一下,滲透出來的殷紅血液甚至黏住了衣物。

  楚千尋看不清葉裴天的面部表情,只看得見銀色遮面下的雙唇緊緊地抿了許久。

  葉裴天翻出一柄隨身攜帶的匕首,仔細切割開楚千尋肩頭的衣服,小心揭開那些浸透了血水的布料。

  隨後他毫不在乎伸手一把抓住了雪亮的銳利刀刃,狠狠把刀鋒從肉掌中拉過。

  楚千尋吃了一驚,想要從地上坐起,卻被葉裴天一把按了下去,溫熱的手按住了她的臉頰和側脖頸,結實有力的身軀禁錮著她的身體不讓她亂動,那隻鮮血淋漓的手掌就小心地扶住了她的肩頭,開始處理起她的傷口。

  楚千尋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男人和自己在力量上真正的差距是多麼的懸殊。

  她只好躺在地上,任由葉裴天為她的傷口仔仔細細塗上一層「特效藥」,再嚴嚴實實包紮起來。

  「啊,效果真好,好像已經不怎麼疼了。」

  處理完傷口之後,楚千尋坐起身,輕輕動了動繃著雪白紗布的肩膀。

  她拉起葉裴天鮮血淋漓的手掌,來回翻看,只見那掌心和四隻手指上各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幹嘛劃得這麼深,看了多心疼。」

  葉裴天一下轉過頭來,下顎繃著青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楚千尋盤坐在地上,手肘耷拉著膝蓋,好脾氣地和葉裴天道歉,「對不起啊,我知道讓你也心疼了。我以後會多小心點。」

  這個男人竟然也會沖自己生氣?

  他溫柔軟綿的時候很可愛,發起小脾氣來好像更加有趣,如果不是看他為自己受了傷,楚千尋都忍不住想再逗一逗這個氣鼓鼓的男人。

  葉裴天端起桌上的排骨湯,舉起勺子在碗沿刮了刮。

  「不用啦,」楚千尋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我還有一隻手是好的呢。」

  葉裴天舉著碗避開了她的手,「我受傷的時候,你都是這樣。」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楚千尋這才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在難受,她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態度,想不到自己這麼一點不算太嚴重的傷,都讓他難過了。

  於是楚千尋的心就軟了一塊,由著葉裴天的意思照顧她。

  葉裴天照顧她吃完晚飯,又打來溫水,擰了毛巾,捧起她的臉和雙手,細細地替她擦乾淨手臉上的塵土。

  楚千尋坐在床沿,看著低著頭在自己眼前忙忙碌碌的那顆腦袋,心裡就想使壞。她突然一用力,扭過葉裴天的手,把他反手按在床上。

  葉裴天想要掙扎,楚千尋貼著他的後背咬他的耳朵,「別亂動,我手疼。」

  他果然就不敢動了,乖乖趴著,任憑楚千尋從後面又咬又舔地玩弄他那紅透了的耳朵尖。

  高燕剛剛回到屋內,就聽薄薄的牆壁傳來隔壁一個男人壓抑暗啞的嗓音,

  「別……別這樣。」

  然後楚千尋帶著點戲謔的聲音傳過來,「別怎麼樣?你說給我聽。」

  接著那邊乒鈴乓啷打翻了水盆。

  「媽的,死女人,天還沒黑就開始撒狗糧。」高燕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關上門又出去了。

  ……

  清晨,楚千尋和高燕並肩往樓下走,「千尋,你又想出去獵魔?你這天天不停的,不休息一下嗎?傷都還沒好。」

  「已經治療過了,完全恢復,不會影響行動。」楚千尋轉動肩膀給高燕看,「你去不去,燕姐?」

  高燕的心在高風險的戰鬥和豐厚的報酬間左右搖擺著,「林非呢?你怎麼不喊上他一起,他好歹也是六階聖徒。」

  「他有自己的事,離開一二日。何況,我們獵魔,幹嘛非要帶上他。」

  高燕左右衡量,終於還是咬咬牙,「行!我和你一起去。」

  正說著話,筒子樓的門外走進一對挽著手的情侶,女子容色殊豔,身材玲瓏,是一個實打實的大美人。

  她挽著男人的胳膊跨進門來,看見楚千尋,翻了個白眼,露出一臉不屑的神情。

  這個女人名叫小娟,三階水系異能,不同於高燕的明豔和楚千尋的颯爽,她有著一張傳統意義上的女性柔媚的面孔,加上生活作風也比較開放,在這棟筒子樓裡擁有著為數眾多的追求者。

  早些時候,小娟看上了住在樓裡的林勝,為了拿下那個男人,她甚至多次在夜裡主動潛入那個男人房間。想不到人類的劣根性在林勝身上尤為突出,輕易到手的反而不珍惜,吃著碗裡的小娟,看著鍋裡的千尋。

  等到楚千尋成功突破四階的門檻,那個男人更是急不可耐地甩開了小娟,一心追求楚千尋去了。此事讓小娟大大地跌了顏面,更讓她義憤難平的是,楚千尋根本還看不上林勝那個男人。

  今日小娟挽在手裡的是紅狼傭兵團的一位小隊長,人稱老鄭,六階金屬系聖徒。雖然年紀略微大了些,但畢竟等階高,還是兵團內每月有工資可領的正式隊長。小娟自我感覺手裡挽著個含金量十足的男人,總算贏了楚千尋一頭,所以路過的時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撇了楚千尋一眼,高昂著下巴往內走。

  「等一下,這不是千尋嗎?」小娟身邊的老鄭卻突然停下腳步,熱情洋溢地向楚千尋打招呼。

  楚千尋有些疑惑不解,雖然他們都是紅狼的成員,但楚千尋和這位小隊長從未有過任何接觸,交情僅限於知道有這麼個人的程度。

  「鄭隊?」

  「誒,千尋。我這兩日一直想找你,總是沒碰上。」

  老鄭頭髮斑白,已經是年過五旬的男人了,手裡摟著年紀輕輕的小娟和他人說話,絲毫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你們王隊前幾日不幸離開了。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意思到我們隊裡來。」

  「是這事啊,這事我聽團長的安排。」楚千尋笑著回答,卻沒明確接受他的邀請,老鄭還想再努力一下。

  小娟扯了扯他的衣角,嘟著嘴嬌嗲道:「這種事回頭再說,先回人家屋裡去吧,人家準備的早餐都要涼了。」

  老鄭一把甩開她的手,放下臉呵斥:「你男人在說正經事,你插什麼嘴!」

  隨後他又轉過臉對著楚千尋笑眯眯地道,「還沒調教好,不懂事,讓你們見笑了。」

  被甩到一旁的小娟不敢說話,攥著衣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老鄭和千尋說話,沒有半分對待自己時的那種輕佻模樣。他看著楚千尋的眼神熱切,不是男人看女人的樣子,而是一位隊長看到想要拉攏的人才時候的模樣。

  他是把楚千尋當做一個和自己平等的人來對待,而卻把自己當做可以隨意發洩的玩意。

  小娟攥緊了自己的手,身軀微微顫抖。男人們對她的態度她已經習慣,讓她不能接受的是,一個和她一樣的女人卻能得到男人完全不同的待遇。

  走出基地大門的時候,高燕還在笑,「你看你,把娟子氣得都發抖了。」

  楚千尋抽出手中的刀,向著眼前高樓林立的廢墟內走去,「每個人都有選擇走哪條道路的權利,有些人願意把自己的人生掛靠在別人的施捨下,將自己的路越走越窄,也怨不了別人。」

  她的刀光一甩,邊向前走,邊說出了這句話。

  高燕看著那個踩著荒草,毫不猶豫深入戰場的背影。突然就覺得自己也想追上去,像千尋那樣活得充實而灑脫,不依靠他人,自己主宰屬於自己的人生,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

  在遠離此地的一處廢墟中,一隻渾身漆黑的魔物站立在坍塌了大半的建築樓梯上。

  它的個子並不高大,和普通人類男性外形類似,身材緊實,肌肉虯結,只是全身肌膚呈現一種暗淡無關的啞黑色,額心伸出一隻長長的尖角,眼神冰涼,毫無情感波瀾。

  相比起那些動輒數層樓高的魔物來說,這隻魔物算得上袖珍小巧,沒有什麼震懾力。

  但此刻,它的周邊埋伏著麒麟傭兵團內幾乎所有的高手,人人繃緊著神經,凝視眼前通體漆黑的魔物,不敢露出一絲懈怠。

  「團副,恐怕不行,天成眼看撐不住了。兄弟們的異能也耗得差不多。」一位隊員忍不住向他身邊辛自明開口。

  麒麟的團長辛自明神色凝重,他看著眼前的戰況,心中反復盤算。兵團內最強大的防禦性戰士虞天成擋在魔物面前,已經傷痕纍纍,不可能再撐得住多久。他們精心策劃多時,終於圍困住眼前的這隻十階魔物,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才打到如今這個程度,難道最終還是不得不半途而廢嗎?

  「愚蠢的人類,就憑你們這樣的螻蟻,還沒有資格妄求吾之魔種。」魔物低沉而詭異的聲音響起。它的身軀發出咯咯響動,軀體變幻生長出尖銳的突刺和鱗甲。

  「不好,這才是它真正的狂化模式。虞天成,退!」辛自明大喝一聲。

  虞天成應聲而退,勘堪避過了魔種巨大一擊。進入狂化狀態的魔物速度快了接近一倍,想要抽身迴避的虞天成被它緊迫追擊,接連負傷無從脫身。

  四周的隊員們全力施展異能支援,魅影般的魔物在戰場橫衝直撞,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便收割了數條性命,重傷數人。

  戰鬥進入最為凶險的時刻。

  戰場邊緣卻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冷笑聲。

  這道笑聲並沒有刻意拔高,但戰場上所有的人都清晰地聽見了。

  他們抬起頭,看見不遠處一棟爬滿藤蔓的高樓頂上,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坐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背襯著明月,長腿悠然懸在空中,一手支著下顎,居高臨下看著戰場,微微捲曲的短髮在夜風中輕搖,露出了那張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面孔。

  「老天,是人魔,人魔葉裴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8:39 AM

第四十二章

  辛自明抬著頭看著那個坐在樓頂上的男人,心裡涼了一片。

  凶名在外的人魔葉裴天,好整以暇地坐在高處,饒有興致地低頭看著腳下的戰鬥,從他的那張面孔上看不出他的真正情緒。

  那個魔王的衣領敞開著,露出的脖頸上空無一物,自己鎖在他脖頸上的束魔鎖早已消失不見。

  辛自明的魔器設計天賦,被公認為處於大師級行列,經手出品的魔器,無一不是使得高階聖徒趨之若鶩的精品。他對自己設計的魔器向來很有自信,當初他用來限制葉裴天行動的束魔鎖,動用了十階魔軀打造,他不認為有什麼人能夠輕易解開那個枷鎖。

  他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關於葉裴天的傳聞,聽說即便砍斷這個男人的手腳,切下他的頭顱,這個魔鬼一樣的男人還是能夠恢復如初。他會長出新的手腳,新的頭顱從地獄中再爬回來找他的敵人報仇。

  想到這樣慘烈的情形,辛自明心底一陣發毛,他不知道葉裴天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來報復他們。

  在這樣戰況膠著的關鍵時刻,這位黃沙帝王只要隨意抬一抬手,對他麒麟的隊員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為了圍剿這隻強大又極為罕見的十階魔物,麒麟兵團嘗試了好幾次,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這一次行動之前辛自明詳細制定了計劃,做了充分的準備,幾乎調動了麒麟全部高階戰力。為了防止被他人干擾,也在戰場附近安排了充足的哨崗和防禦。

  但即便能防得住其它人,如今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防得住人魔葉裴天的突襲?

  戰場中的魔物已經進入了狂化狀態,速度和力量都達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它在戰場上化為黑色的魅影,橫衝直撞。擋住它的防禦型戰士虞天成渾身是傷,卻不敢後退半步。他清楚地知道,以這隻魔物強橫的攻擊能力和速度,他只要一退後,身後的防禦能力低下的那些戰友基本擦一下就死。他手中持盾,而他本人才是整個隊伍最強的盾。

  到了這樣的時刻,魔物對他們的恨意已深,他們哪怕只是想要脫身退走,都很難辦到。

  前有強敵,難以脫身。後有人魔,虎視眈眈。

  即便是一向冷靜自持的辛自明後背都流下了冷汗。

  戰況慘烈,辛自明卻沒有把視線放在戰場上,他只是死死盯著坐著屋頂上的葉裴天。

  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同為九階的他自己和葉裴天有一拼之力,若是葉裴天出手,也只能由他親自負責阻攔。但實際上他心底很清楚,他也攔不住葉裴天。

  額頭的冷汗順著眼鏡邊緣滴落,可是葉裴天始終沒有動,他只是撐著胳膊,神色淡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辛自明知道,葉裴天的目標不僅是自己,更是眼前這隻十階的魔物。

  他耗費了無數心思,對這隻魔物圍追堵截,為的是得到十階魔種,給自己將來進階十階做好準備。而同為九階的葉裴天又何嘗不最為需要十階魔種呢?

  戰場上突生異變,頂在最前面的虞天成,因為葉裴天的出現分了一點心,被橫衝過來的魔物一角頂穿了腹部。

  「救人!」

  「二梯隊上前頂住!」

  辛自明地呼喝聲中,麒麟的隊員們拿出最大的犧牲精神和高度的配合默契,勉強從魔物的長角下搶回他們奄奄一息的「強盾」。缺少了強大的防禦型戰士,魔物如入無人之境,短短一瞬之間就重傷了數人,一位火系聖徒被它一把抓住脖頸和雙腿,高舉在空中,下一刻就面臨著生生被分屍的命運。

  這一刻,一縷黃沙鎖住了魔物的手腕,以強橫地力道將它向後拉了一步。

  火系聖徒借機從魔物的手中滾落,險險逃過一劫。他的脖頸上還殘留著被冰涼的魔爪勒住的觸感,嚇得差一點魂飛魄散。

  但空中那縷黃沙沒有持續維持,已經迅速散去,魔物漆黑的利爪再度凌空向他抓來,他不得不拼勁全力施展異能,燃起熊熊烈焰對抗近到眼前的危機。

  葉裴天動了,麒麟的所有隊員都發現一直坐在屋頂上的那個男人行動了。

  雖然他不過是坐在高台上,輕輕動了動手指。但地面上的黃沙已經黃龍一般滾滾流動起來。

  黃沙竟然為他們擋住了來自於魔物最為致命的那些攻擊,但也僅僅做到如此,既不參與戰鬥,也不給任何人脫離戰鬥的機會。

  魔物的速度很快,它面容冷峻,長角鋒利,黑色的身影隨時閃現在戰場的不同角落,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無法捕捉到它行動的軌跡。

  萬幸的是,一道道堅實的黃沙屏障總能及時凝結,恰到好處地擋住了那些致命的攻擊。使得防禦力低下的遠攻型聖徒有機會在倉惶中施展異能同這隻強大的十階魔物相抗。

  這裡的許多戰士,都曾經在辛志明的帶領下同葉裴天交過手。那時候葉裴天是一位極其恐怖的敵人。這一刻,他們突然發現當人魔葉裴天是站在自己一方的同伴的時候,簡直令人喜極而泣地可靠。

  「兄弟們的異能都快耗盡了,葉裴天這是耍著我們玩,讓我們拚死拚活頂在前面。最後他一翻臉,再殺了我們搶奪魔種。」滿臉是血的阿凱從前線跑回來,「團副,你們先撤,我帶幾個兄弟在這裡頂住。」

  辛自明看著還在戰場上殊死搏鬥的兄弟,看著被腹部被貫穿已經瀕臨死亡的虞天成。

  然後,他又抬頭看著坐在高台上的黃沙帝王葉裴天,自己曾經和這個男人有過兩次交手,這個男人和傳說中嗜血的人魔並不相同。

  如果此刻他帶著人撤退,意味著留在戰場上的這些兄弟的生命被捨棄在這裡。如果他留下來戰鬥,即便他不要魔種,葉裴天也許依舊會在得到魔種之後對他們大開殺戒。

  他必須在這個時候做出正確的決定,他的決定意味著團隊成員的生死。

  ……

  魔物強橫的身軀,終於在漫天沙塵中倒下。

  疲憊的戰士們卻體會不到勝利的喜悅,他們的戰鬥或許還沒有結束,即將面對的是比魔物還更恐怖的敵人。他們警惕地緩緩退到副團長辛自明的身邊,和高樓上那個孤傲的身影形成涇渭分明的對峙。

  那個男人從樓頂上躍下,一縷黃沙捲起了魔物的屍體,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們幾經辛苦打下來的漆黑魔軀拉到了他的身邊。

  略微有些消瘦的高挑身影從昏暗的飛沙走石中穿行出來。露出了一張年輕而柔和的面孔,但伴隨著狂亂的風沙,和凌空懸浮在他的身側漆黑的魔軀,那張面孔幾乎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葉裴天抽出一柄長刀,藍色的刀光閃動,魔物黑色的長角,堅硬的甲冑,紛紛掉落。一顆渾圓的綠色魔種,被他接在手中。

  看著葉裴天當著自己的面拋接那顆綠瑩瑩的珍貴魔種,所有的麒麟傭兵團的戰士們都恨得牙癢癢,心底升起一股濃重的憋屈感。他們為了這顆魔種,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流了血出了汗,最終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最令人鬱悶的是,他們還拿眼前的這個男人無可奈何。

  「我找你有些事。」葉裴天理所當然地把那顆魔種收入自己的口袋,抬頭看向辛自明。

  辛自明繃緊神經,如臨大敵。

  作為已知人類中最頂尖的精神系聖徒,他精神力場敏銳地感知到著這一次見面的葉裴天似乎比以往更為強大,這個男人的精神狀態不像從前那樣凶狠暴戾充滿不安定的狂躁,反而沉穩,內斂,平靜了起來。

  這對辛自明來說是一個很不好的消息,這意味著他更加難以在精神領域打敗這個對手。

  「這些,」葉裴天把那一堆啞黑色的十階魔軀往前一推,「想麻煩你做一副貼身軟甲,和一副雙刀。」

  「剩下的可以隨你處置。」他的口氣聽起來十分隨和大方。

  如今已知的最頂階的魔物為十階,數量極為稀少。即便辛自明這樣的大師級魔器設計師,用剩餘的魔軀請他製作魔器,也算得上是一位大方的僱主了。

  如果這些魔軀不是他們麒麟兵團自己親手打下來的話。

  辛自明身後的戰士們幾乎都忍不住要出聲嘲諷,但辛自明伸手阻止了他們。

  「這裡的材料,完全足夠做一副堅實的硬甲。」他甚至接過了葉裴天的話題,從專業的角度提出了建議。

  魔器中的軟甲,默認為貼身穿戴,只能保護住要害部位,不影響戰鬥中活動的內甲。如果要講究防禦能力,還是可以防護住全身關節的傳統外穿鎧甲更為有效。

  以如今的情況,葉裴天對他能夠有所求,是一件令辛自明高興的事,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意味著葉裴天會放過自己麒麟的隊員,甚至於自己還有一點和他談判的空間。

  「不必了,只需要一套軟甲。輕薄一些,不要太厚重。」葉裴天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似乎都溫柔了起來,好像想起了什麼讓他欣喜的東西。

  「我可以為你打造這些,但我有一個要求。」辛自明小心翼翼地說。

  「你沒有和我提要求的資格。」

  「我只想,請你救他一命。是請求,請求你這麼做。」

  辛自明指著躺在地上的虞天成,這位戰士的腹部被魔物洞穿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盡管幾位治癒系聖徒正圍在他的身邊拚命為他治療,但他的口鼻中不停地向外嗆出大量鮮血,面色逐漸灰白,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只要你救活他,你想要的魔器我都給你做。全力給你做到最好。」辛自明說出了自己的保證,他不想失去這位戰友。

  曾經他失去了麒麟兵團內最強的盾,也是一手創建麒麟兵團的團長封成鈺。這種體驗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也許是過於迫切的心態,使得他甚至開口向眼前的敵人求助。

  葉裴天看了他半晌,身影出現在虞天成的身邊,下一刻他彎腰提起虞天成,轉身消失在黃沙中,昏暗的飛沙中傳出了一句話,

  「拿做好的魔器到沙漠裡來找我換這個人。」

  ……

  白馬鎮的西巷內,老郭的鐵匠鋪內依舊響著叮叮噹噹的敲擊聲。

  一個小女孩坐在他的工作台邊,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托著腮幫看他打造魔器。

  「伯伯,那位哥哥再也不來了嗎?他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很想當面和他道個謝。」

  老郭伸出手指,豎在自己的嘴前,「噓,花花,你要知道那個哥哥的身份只能我們三個人知道,一定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我知道了,我哥哥也是這麼說。以後我不提他就是了。」她沮喪地低下頭,不多時她又甜甜地笑了,抬起頭大聲說,「但我可以在心裡想念他。我希望他能夠知道,不論他是誰,我永遠都會記著他,我永遠都會在心裡一直感謝著這位哥哥的。」

  「行了行了,他會知道的,玩去吧。」老郭用黑漆漆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頂,把她趕回院子裡去了。

  一道身影從鐵鋪隔斷的裡間走了出來,在老郭的身邊默默坐下。

  「聽見沒?人小姑娘心裡一直念著你的好。」老郭的頭也不抬。

  那個人面上帶著一副銀色的遮面,看不清神情,他伸手握拳擋在嘴前輕輕咳了一聲,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地高興,

  「能改得出來麼?要確保不被別人看出原貌。」他說。

  「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啊。十階的魔器,別人炫耀都來不及,你非要給它改頭換面。」老郭口中抱怨著,眼裡卻閃著興致勃勃的精光。

  他額頭見汗,施展異能,將懸停在空中溶解為一團的普通魔軀,一絲絲小心謹慎地覆蓋在工作台上那一對形態不凡的黑色雙刀上。使那暗華流動的刀刃逐漸變得普通而不起眼。

  「放心吧,盡管打造這副魔器是一位頂級大師,但我老郭也不差的,我一定把它改造得連製作者都認不出來。」

  ……

  春城內的筒子樓裡。

  楚千尋和高燕端著刷好的碗筷,一起往屋裡走。

  「林非到底去哪兒了?這麼多天也沒回來,你不會讓他給跑了吧?」高燕吃了好幾天的白水泡饃。開始想念葉裴天的手藝。

  楚千尋看了一眼屋子對面那間緊閉的房門,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她和葉裴天相處了只有月餘的時間,在葉裴天離開的這短短的數日,自己竟然就覺得十分的不習慣。白日裡頻繁的凶險戰鬥使得她無暇多慮,但一到了夜間,她的心就被一股不知道什麼樣的滋味給堵住了,總是使得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到底去哪兒呢,還不回來?」楚千尋躺在床上,手枕著後腦,看著窗外疏朗的星空,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所謂相思的苦澀。

  夜半時分,更深霧重。

  睡夢中的楚千尋被窗戶外傳來輕輕的敲擊聲吵醒,她揉了揉眼,從床榻上爬起身來打開窗。

  葉裴天載著夜色,從窗外一下翻進來。

  楚千尋抑鬱了幾日的心,瞬間就晴朗了,「半夜三更,幹嘛不走門要從窗戶進來?」她這句抱怨的話,是笑著說出口的。

  葉裴天的頭上堆著濕漉漉的寒露,胸膛起伏,口中微微喘息,眼裡卻盛著細碎的星輝,直看著她不說話。

  楚千尋知道他肯定跑了很遠的路,葉裴天的體力她很清楚,能夠讓他累到喘氣,想來是在夜色中奔跑了一整夜,接近黎明時分,才回到這裡。他甚至連樓梯都等不及走,直接從窗口躍了上來。

  楚千尋找了一條大毛巾,讓葉裴天坐在床沿,自己坐在他身邊擦他那濕漉漉的頭髮,「去哪兒了,去了這麼多天?幹嘛跑得這麼急?」

  那個男人突然伸出手,繞過她的腰,一下把她攬進懷裡。

  「我好想你,千尋。」他說。

  「好想你。」

  「四天又二十個小時。」

  他把腦袋埋在楚千尋的肩窩上,輕聲述說著自己的思念。

  反復著,一遍遍地來回訴說著。

  那聲音漸漸低沉,枕在她肩上的那個男人,慢慢垂下手,就這樣睡著了。

  小心地扶他躺下,讓他的頭枕著枕頭,把他的雙腿搬上床。這樣的動作,都沒有讓這個素來警覺的男人醒過來。

  楚千尋彎下腰摸了摸葉裴天冰涼的臉,在冬季的夜晚裡跑了很長的路,他的面色被凍得發白,眼下有著淡淡的黑色素沉澱。

  這麼多天的時間,他或許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晚。以至於一回到自己的身邊放鬆下來,立刻就陷入了這樣深沉的睡眠。此刻,他側臥在床上,微微張著嘴,睡得正香,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恰巧攥住了楚千尋的衣角,彷彿抓住了什麼讓他安心的東西,一直沒有鬆開。

  不忍心喚醒他,楚千尋嘆了口氣,湊合著擠在床邊躺下,扯過被縟蓋在了葉裴天的身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01 AM

第四十三章

  葉裴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陌生的床單,陌生的枕頭,但身邊卻有一個熟悉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睡覺了,自從離開千尋身邊,回到沙漠中的城堡,他發覺自己再也受不了那種籠罩著往日種種回憶的寂靜環境,獨自一人在沙漠中的夜晚,夜夜被強烈的思念燒灼著,難以入眠。

  凌晨趕回這裡,聞到那個熟悉的味道,聽見個讓他安心的聲音,他整個人才瞬間鬆懈下來。他甚至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身邊的人動了動,爬起身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掀起柔軟的被子把他整個人遮住了。

  「你別管,繼續睡。」那個人這樣說。

  葉裴天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眼前的被單,讓他可以清晰地看見眼前細細密密的棉布紋理。這個被子怎麼那麼軟,貼著肌膚的觸感讓他舒適而眷念,他在狹小又令人安心的空間裡蜷縮起身體,不想搭理外面的任何事。

  「千尋,今天不去獵魔了嗎?」

  「不去了,燕姐,今天我休息一天。」

  門口傳來高燕和楚千尋的對話聲。

  葉裴天才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知道了自己所在之處。

  他竟然在千尋的屋子裡,睡在了千尋的床上!

  屋子的門開著,高燕就站在門口,盡管千尋伸手掰著門扇,堵著門擋住了她。

  躺在被子裡的葉裴天還是瞬間漲紅了臉,掩耳盜鈴地把露出被縟外的腳趾和腦袋往被子裡躲藏。

  楚千尋的房間很小,從門口可以把裡面看得個一清二楚。

  高燕一眼看見了床上鼓鼓穰穰的被子,和那個正往被子裡鑽的毛茸茸的腦袋。她咬著嘴唇斜了楚千尋一眼,楚千尋臉皮比較厚,嘻嘻哈哈地把她送出去,關上了門,將清晨院子裡的那些熱熱鬧鬧的喧囂聲關在了屋外。

  她回過身,掀開了棉被,看見了那顆耳朵尖泛著紅色,把自己整個臉埋在枕頭裡的腦袋,不由覺得好笑。

  「你才睡了幾個小時,繼續睡一會,我去搞一點吃的東西。」

  楚千尋說完準備離開,一隻手從被縟中伸出來,拉住了她的手。葉裴天的腦袋頂在棉被裡,正抬著那眼瞼雙微微向下走的眼睛看著她。

  他剛睡醒的樣子有些迷濛,纖細的睫毛眨了眨,沒有說話,拉著楚千尋不放手。

  他肯定不好意思把這種話說出口,但楚千尋莫名就是明白了。他希望自己留在他身邊陪他一會。

  葉裴天離開了四五天,星夜歸來,帶回來了一副黑色的雙刀。慣於使用單手武器的他,帶回來的雙刀是為誰準備的不言而喻。

  因為楚千尋在戰鬥中受了點傷,這個男人就這樣地放在心上,一言不發奔忙了四五天,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就是為了給她倒騰一雙趁手的武器。

  楚千尋的心有一點暖,又有一點酸澀。

  這麼多年了,她已經習慣獨自一人行走在風雪中,幾乎已經忘記了那種被他人關懷,被他人照顧的感覺。這種感覺原來是這樣的美好,使她已經荒蕪又冰冷的心池裡重新注滿溫泉。

  她突然覺得自己對葉裴天付出其實十分的有限,而這個男人卻在用全身心的熱情回報著自己。

  真應該再寵他一點。楚千尋這樣想著。

  她伸手掀開被縟,靠著葉裴天在床沿躺下。

  「睡吧,我陪你一會。」兩隻手在溫暖的棉被中交握在了一起。

  葉裴天把腦袋靠近了那個全世界最令他安心的人,很快重新閉上了眼。睡夢中一隻柔軟的手伸了過來,把他圈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忍不住蜷縮起身體,在半睡半醒間一再地靠向那份溫暖。

  「千尋。千尋。」他在夢囈中輕喚那個人的名字。

  迷迷糊糊之間,那人在他的額頭落下了溫熱的吻,伸手緩緩拍著他的後背。

  周身緊繃的肌肉放鬆了,心中的防線潰散了,葉裴天整個人泡進了這份令他眷念的溫柔,陷入了安心的沉睡。

  ……

  麒麟基地內,傭兵團的成員們擠在一起,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虞天成,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虞天成的臉色蒼白,神氣虛弱,但和數日前那副胸膛被開了一個大洞,吐血不止的模樣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總算是令人欣喜地撿回了一條命。他胸口那個誇張的血洞神奇地癒合了,還被人用白色的繃帶緊緊地包紮了一遍。

  「我現在還不敢相信是真的,那個葉裴天就這樣把天成給治好了?我之前總以為他肯定有什麼陰謀。」一位年輕的隊員這樣說。

  「我也是,跟著團副去他那座城堡裡用魔器換人的時候,我都做好去送死的準備了,誰知道最後啥也沒發生。人家拿了魔器,就把我們趕出來了。白瞎了我緊張得半死的心情。」火系聖徒阿凱感慨。

  「凱哥,快和我們說說,那座黃沙城堡長啥樣?是不是既陰森又恐怖?」

  「瞎扯什麼呢,我說你們真應該跟著一起去看看。人家可是黃沙帝王,那座城堡既恢宏又氣派,那麼大棟的城堡,就住他一個人。今天睡這間房,明天睡那間房,一年到頭都不重樣。城堡內的地板,全是用黃金鋪的,牆壁上到處鑲嵌著明晃晃的夜明珠……」

  躺在床上的虞天成輕聲咳了兩聲,阻止了阿凱不著邊際的胡吹亂侃。

  「人人都說葉裴天是一個冷漠的殺人狂魔。」虞天成的聲音虛弱,但精神卻興奮,忍不住和戰友們說起被囚禁在黃沙城堡中的見聞,「和他接觸過之後,我才發現,這些可能都是一種偏見。」

  在傳說中的魔窟中待了幾日,終於回到了夥伴身邊,使他有了種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天成,那個葉裴天真的沒有為難你,還用,用他的……給你治療?」

  虞天成垂下眼睫,默認了這個說法,「他的血肉,能夠讓人起死回生。這才是導致他被迫成魔的原因。」

  麒麟基地的規模不大,幾乎就等同於麒麟傭兵團的兵團駐地。

  基地內,有一塊佔地廣闊的墓地,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下,埋葬著這些年下來,麒麟兵團無數犧牲了的成員。

  辛自明獨自站在一塊墓碑前,手中提著一束鮮花。

  埋葬在這裡的是麒麟真正的團長,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魔種降臨的初期,團隊內所有人的等階都還不高,在團長封成鈺的帶領下,到基地附近的葫蘆鎮獵魔。那一次他們遇到了一個心術不正的速度系聖徒。在那個男人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之下,辛自明一時心軟沒有痛下殺手,只是將他遠遠驅逐。

  隨後他們意外地在鎮子深處發現了一隻人馬形的高階墮落者。經過了一場極其艱難的戰鬥,全隊人員精疲力竭,傷痕纍纍,即將取勝的時候,那個被他放走的速度系聖徒卻引來了大批魔物。

  他引來大量魔物,企圖害死這些無冤無仇的同類,不過只是為了爭奪那顆罕見的魔種。

  辛自明駐立在墓碑前,摸了摸掛在脖頸上的黑色鱗甲。

  回想起了最後的時刻,在那個絕望的時刻,面對著蜂擁而來的魔物,團長封成鈺將他和兩名重傷的隊員塞進了一道狹窄的縫隙中。自己施展異能將全身鱗甲化,堵在了縫隙的入口處。

  「自明,以後兄弟們就交給你了,團長不好當,辛苦……你了。」

  這是封成鈺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個男人在死後異能都沒有消散,用他覆滿黑色鱗甲的血肉之軀,硬是為他們封出了小小的一塊生存空間。

  葉裴天出現在戰場邊緣的時候,辛自明一度以為自己要再經歷一次魔種被搶奪,同伴被殺死的悲憤。但想不到那個人人口中的魔鬼,卻比那些自稱聖徒的道貌岸然之輩好得多。自己曾經數次為難於他,但他反而毫不介意地鬆手放過自己。

  「團長,自你走了以後,我已經不再對人性抱有希望。想不到反而是那位人魔,讓我看到一點你曾經的影子。」

  「如果不是不死之身,像你們這類型的傻子,在這樣的時代想必都活不了多久的吧。」

  辛自明彎下腰把手中的鮮花放在了墓碑前的祭台上。

  ……

  葉裴天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楚千尋收拾了一桌子的飯菜,把他從甜睡中搖醒。

  他頭髮凌亂地從被縟中鑽出來,還來不及侷促,楚千尋就彎腰撩起了他的額髮,給了他一個早安的吻。

  「肚子餓不餓?起來吃點東西。」

  數日的奔波辛勞,相思之苦,統統沉澱在這一刻化為美酒,灌進了葉裴天的五髒六腑,使他有些陶然迷醉。

  他下了床,打開自己的背包,取出了一副用細細的黑色鱗甲打造成的貼身軟甲,連帶那副啞黑色的雙刀,捧到心上人的面前。

  「真的是給我的?」楚千尋笑著接過來,刷一聲抽出刀刃。

  純黑色的刀身顏色暗啞,造型簡約,看上去毫不起眼,不像是用什麼高階魔軀鍛造的武器。但楚千尋將它們握在手中,卻隱隱能夠察覺手中魔器蘊含著一股蠢蠢欲動的強大力量。

  鎧甲摸起來輕薄又靈巧,一片片黑色的鱗甲緊密地排列在一起,貼身穿戴的時候可以護住身體的要害部位,並絲毫不會影響佩戴者的行動。楚千尋的指端施展出凌厲刀刃,破空發出細細的輕響,在甲片上彈了一下,飛出窗外。削斷了遠處的一個大樹的頂冠。但低頭細看手中黯淡無光的甲片,卻看不出一絲損傷的痕跡。

  楚千尋心中暗暗吃驚,她的手指在黑色的刀鋒上輕輕試了試,平淡無光的薄刃卻無聲無息地割破了她的肌膚。

  一滴血珠滾落在刀身上,被黑色的刀身吸收了進去。

  「這麼鋒利?到底幾階魔軀打造的?」楚千尋詫異地看了看被割傷之後就流血不止的手指,她是五階聖徒,肌膚的強韌度並非普通人類可比,什麼樣的武器竟能在輕輕觸摸之際,就劃傷了她的手指,實在是令她有些意外。

  葉裴天將她的手指拉過來,放進了自己的口中含著。

  「十階魔物,自帶流血效果,你用著要小心一點。」他含糊不清地說話。

  春城最強的強者江小傑眼下八階,是全城僅有的一位八階聖徒。

  人類已知最高的等階九階,數量及為稀少。葉裴天卻給她弄來了一副十階魔軀打造的武器和防具。

  楚千尋突然有了一種自己並非撿到了一個沒人要的小可憐,而是傍上了某位大款的不真實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06 AM

第四十四章

  小娟從屋子裡走出來,她的臉色不太好看,漂亮的眼睛眼角有一塊淤青,不得不把劉海放下來遮掩一下。她的手中端著一盆子的食材,用著一種不太自然的姿態慢慢向廚房走去。

  老鄭是一個不把自己的女人當人看的男人,在他的眼中依附他的女性吃他的用他的,就等同於他的私人物品,是他可以隨意發洩情緒和使喚的器具。

  心裡暗罵著那個又老又醜折磨了自己一晚的男人,但當那些路過的女孩看著她手中豐富的蔬菜和白麵,露出了豔羨的目光,讓小娟又昂起了頭,挺直了脊背。

  自己有讓男人養活的資本,不用像那些女人一樣為了一日三餐拚死拚活地滾在塵埃裡,這令她心裡產生了一種取勝了的快感,漸漸忘記了昨夜那些不為人知的屈辱。

  在冬季裡能夠吃得起蔬菜和白麵的人真的不多,不用說在平民的棚戶區,即便在她居住這棟以中低階聖徒為主的筒子樓裡,也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

  她走進煙熏火燎的公用廚房,帶著顯擺把那一小盆的食材往灶上重重一放。邊上兩個相熟的妹子卻沒有像往日一般說一些諸如「阿娟,你真是好命,每天都吃得這麼好。」「小娟的男人出手就是大方,人家看了都好嫉妒。」之類的恭維話語。

  她們神不守舍地伸著脖子,不斷向著對面的一個灶台偷瞧。小娟這才發現,廚房裡莫名比往日多了不少女人。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向那個位置。

  筒子樓的廚房是公用的,頭上一個頂棚,四面敞開,底下一溜搭著數十個挨在一起的土灶,有需要的人自備柴草,隨意使用。

  在小娟對面的不遠處的一個灶台前,站著一個陌生而年輕的男人。這人的個子很高,身姿挺拔,臉上戴著一副暗銀色的遮面,擋住了眉眼,柔軟的黑色棉布帽子束住了他的頭髮,邊緣垂掉出一兩縷略有些微捲的頭髮,隨著他手中的動作微微晃動。他身上穿著一條圍裙,勒出了緊實的腰線,黑色的T恤袖子捲到手肘,露出了兩截線條流暢結實,肌膚白皙的手臂。

  這個年頭,男人的美型在於黢黑油亮的肌膚,虯結的肌肉,勳章一般的傷疤。很少再能看見這樣白皙俊美,精實勻稱的美男子,盡管他甚至還沒有露出容顏。已經能夠引得整個大廚房內的女人或是悄悄,或是明目張膽地把熱切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那漂亮修長的手指握著刀,伴隨著快節奏的咚咚聲,變魔術一般把菜板上的一份份食材切成細絲。抬手在油鍋中丟入蔥薑蒜,嗞啦一聲爆油之後信手掂了掂鍋,廚房內以他的位置為圓心就擴散出了一陣誘人的奇香。

  滿是油污的昏暗廚房內,這個氣質乾淨的男人,幾乎像是從淤泥裡冒出來的一支芙蕖,漂亮得不太像是存在於這個時代的男人。

  小娟隔壁的女孩魂不守舍地抓著食物往鍋裡丟,注意力幾乎都黏在了對面,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煮的是什麼東西。

  「這誰啊?」小娟悄悄用手肘捅了捅她,低聲問了一句。

  女孩以手附耳,小聲靠近她嘀咕,「來好幾天啦,你還不知道啊,楚千尋的男人。」

  小娟的目光在男人年輕緊實的手臂上剮了一眼,想起自己屋子裡躺著的那個肌膚鬆弛,脾氣暴躁,磋磨了她一晚上,還一大早支使著她做飯的老男人,心裡就酸了。

  特別是發現他們的食材比自己還要豐盛的時候,嫉妒兩個字就差明晃晃地寫到臉上來。

  「肯定是個等階很低的,或者是個普通人。」小娟斜了個白眼,靠著女孩咬耳朵,「千尋平時看起來挺傲氣的,想不到等階剛上去就養起男人來了,難怪每天拚死平活地出去獵魔。」

  對面的那個男人很快收拾了幾道精緻小菜,用一個托盤裝了,還不忘罩上遮擋灰塵的罩子,輕鬆地用一隻手托起,向廚房的門外走去。

  在他隔壁灶台的是大樓裡出了名邋遢的「瘋婆子」,今日的她難得把鳥窩一樣的頭髮紮起來,還洗過了臉,顯得整齊了不少。

  當葉裴天從她的身側穿過的時候,她有些手忙腳亂地過於緊張,失手將一盆剛煮好的豆糊糊從灶台上翻了下來。那矮胖的身體慌亂失措地向後倒去,滾燙的豆糊糊從碗裡溢出,眼看著就要全潑到她的身上,

  一隻手從她身邊伸過來,托住了碗底,神奇地把半空中的豆粥給兜回去,穩穩地放回了灶台上,那人甚至還來得及收回手又託了一下瘋婆子的手肘,穩住了她後仰的身體。而他自己左手五指穩穩托著他的托盤,上面的碗連晃都沒晃一下。

  能住在這種筒子樓內的,大部分都是中低階聖徒,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葉裴天這一手看起來雖然輕鬆,實際卻不太簡單。絕不可能只是一個出賣色相為生的「小白臉」。

  瘋婆子滿臉雀斑的臉難得地紅了紅,素來牙尖嘴利的她扭捏著道了個謝。

  葉裴天鬆開她的手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邁步離開。

  曾經的他很抗拒他人的過度接近,撲向他腿的小乞丐,會被他捏著脖子丟開。企圖黏上來的流鶯,他反應過度地把人推進了水溝。

  如今,因為得到了溫暖,他那過於別扭的社恐症終於也開始一點點的好轉。

  葉裴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因為自己的改變心生歡喜,邁開長腿向樓上快步走去。

  想要千尋早晨一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自己,想和她共進早餐,再從她那裡索取一個早安的吻。

  葉裴天一離開,整個大廚房嗡一聲炸開了。

  「那個就是楚千尋的男人嗎?她到底哪裡找的,這做的菜也太香了,我每天早上特意早早來廚房,就為了看一眼他今天又做啥。」

  「你們知道千尋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嗎?屋子每天打掃得一塵不染,三餐變著花樣做給她吃。」瘋婆子看著迅速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不甘心地咬著髒兮兮的手帕,「你們問我為什麼知道?那個男人打從第一天來就到我那買東西。什麼掃帚抹布,肥皂水盆,油鹽醬醋。還各種打聽楚千尋那個死女人的喜好。嗚嗚,我也不比千尋差什麼,我為什麼就碰不上這麼好的男人。」

  「我覺得我也該努力一點,把自己等階提上去一些。」小娟邊上的女孩有些呆呆地看著門外。

  「我,我也是。要是能養一個那樣的男人,每天辛苦點我也願意。」另外一個女孩接她的話。

  「長得帥,身材好,廚藝了得,還很體貼。我真的醋了。」

  「別說了,你要敢和千尋一樣拼,每天出去獵魔,等階一路提上去,有了實力,也能像這樣自己挑男人。而不是用讓男人挑自己。」

  「戴著遮面呢,哪裡知道帥不帥了?」小娟酸溜溜地說,「說不定面具拿下來,長得嚇死你。」

  小娟容貌秀美,很得男性的喜歡,自然在女人中人緣就不怎麼好。很快,角落裡響起了嘲諷地笑聲,「再不好也比找個老頭好。嘻嘻。」

  聽著這樣的話,她氣得差點把手裡的白麵掀了,但想著屋裡脾氣不太好的男人已經等得太久,不敢再繼續拖延,只好忍氣吞聲地先做起飯菜。

  楚千尋不知道樓裡的女人們對她的議論已經到了半白熱化的程度。

  早晨起來,她一打開門,就看見托著早餐來敲門的心上人,於是她笑吟吟地伸出腦袋來先給了他一個早安的吻,把他拉進了屋子中。

  ……

  黃金時代的那些大都市,因為人口的密集,誕生的魔物數量也巨大,荒廢之後,依舊有不少魔物滯留在其中游蕩。因此這些地方也就成為了獵魔者們追求財富,或是葬送生命的戰場。

  此刻,在廢棄的街道中,一支獵魔小隊迅速攀上建築屋頂,悄悄旁觀著發生在不遠處的一場戰鬥,

  「看那裡,六階魔物。對付它的還只是一個女人。」

  「單挑嗎?一個人單挑六階魔物。她有幾階了?最多五階吧,這也太勉強了。」

  「她臨界了,五階臨界狀態,又是遠攻近戰皆可的風系異能,對上這樣行動比較遲緩的魔物,還是可以的。」小隊中唯一達到六階的男人這樣說道,「這種魔物,讓我來也是一個人就能解決。」

  他不願意讓唯他馬首是瞻的戰友們覺得他還不如一個五階的女人。實際上若是叫他去單獨面對一隻同等階的六階魔物,他卻是不太敢的。

  在普遍的認知中,人類是比不上同階魔物的戰鬥力。大部分人採取的戰術,都是利用人類特有的團隊配合,圍攻魔物取勝。更不用說越級單挑魔物。

  「她真的很帥。我好喜歡這個小姐姐。」隊伍中治癒系異能的少女眼神發亮地看著戰場,「可是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為什麼只是站著看?」

  「大概是輔助系的,沒什麼戰鬥能力吧。這年頭異能也不分男女,靠女人吃飯的男人多了去。」

  「我們要不要邀請他們一起去褻瀆者的巢穴?多了這位風系聖徒,任務也保險一些。就是賞金還得多分兩個人。」

  「用不著吧,褻瀆者沒什麼,最高等階不會超過六階,我殺過好幾隻了。你們跟著我就行。」六階的戰士拍胸脯打著包票,給他臨時招募來的隊員打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11 AM

第四十五章

  楚千尋的雙刀架住了魔物的利爪,魔物鎖鏈一般的尾部甩到她的腰部,狠狠一下將她抽了出去。她的身軀在空中翻了個身,以手點地,半跪著倒退了十餘米,方才剎住了腳步。

  一截腥紅的斷手滾落到了地上。

  魔物舉起自己齊腕斷了的手臂,露出了一絲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想不明白眼前這個等階力量都遠遜於自己的人類,為什麼能夠無聲無息地切斷它的手腕。

  楚千尋腹部的外衣被魔物撕裂了一塊,露出了裡面完好無損的軟甲。她沒有受到外傷,但強大的衝擊力依舊讓她內腑一陣氣血翻騰。

  魔物的等階比她高一階,戰鬥起來非常吃力。如果不是葉裴天特意為她打造的防具和武器,這場戰鬥對她來說必定是九死一生的惡戰。但也正是因為頻繁進行這樣突破極限的生死搏鬥,使得她的異能不斷提升,近日她已經隱隱感覺自己達到了五階臨界的邊緣。可以準備向六階發起衝擊。

  即便如此,葉裴天還是時常不放心楚千尋獨自外出獵魔,明裡暗裡找著各種理由藉口一路跟隨過來。

  楚千尋嚥下口中的血腥味,足底發力,向魔物衝去。

  她不想讓葉裴天等太久,她深切渴望著自己能夠真正和葉裴天並肩作戰的那一日到來。

  有了明確的目標,獵魔對她來說不再是枯燥無味的任務。擺脫了往日的消極和怯弱,她從心底深處體驗到了一種戰鬥的激情,每當行走在生死邊緣,看著強大的對手最終倒在自己腳下,她的身體哪怕傷痛,但精神是亢奮地,血液是沸騰的。

  不止是身體在變強,經過了那離奇一夢,她的精神意志似乎因為多經了一遍人生閱歷,更是迅速地變地堅強。

  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一日日強大了起來。身心的強大帶給楚千尋的不僅是殺死對手的能力,取得財富的喜悅。

  更是讓她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更多的自主權和自由度。

  小到可以選擇每天的菜餚,挑選戰鬥的隊伍。大到能夠自主選擇自己的朋友和愛人,有能力呵護關懷身邊喜歡的人。

  在愛情面前,不用卑微依附,能夠彼此付出。對於自己的欲求,有自由表達的權力,能夠盡情享受。

  日子不再死氣沉沉毫無期盼,即便依舊敬畏生命,她也能夠在死亡面前抬起頭顱,不再瑟縮。

  這樣的人生,哪怕是在晦澀艱難的世界裡,也是無畏險阻,值得期待的。

  最終楚千尋一刀砍斷了魔物的尾椎,從中剔出了瑩瑩璀璨的魔種。

  她的額頭受傷了,紅色的血液流過眼睛,一滴滴往地上掉。手心握著魔種,額頭很疼,腹部也疼,到處都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但她的精神卻異常的清醒。

  身體內隱隱有一層一直突破不了的界限,正在開始出現裂痕。楚千尋知道自己終於已經達到五階頂峰,來到了異能無法更近一步的臨界狀態,只要她願意服下六階魔種衝擊界限,她將有可能成為六階聖徒。

  葉裴天看見楚千尋從魔物巨大的身軀上跳下來,她臉上還淌著血,眼中卻有光,徑直走到自己面前,一伸手攬住他的脖頸,深深吻住了他。

  葉裴天剛剛唔了一聲,「有人……」

  後半句話就被一片炙熱湮沒。

  楚千尋的身上殘留著戰場上還未消散的亢奮,吻得有些霸道,反復用牙齒輕輕啃咬他的雙唇,勾引出他的舌尖,又突然闖入他的世界,細細照顧到他每一處敏感的所在。

  站在屋頂上的獵魔小隊,就看見那戰場上魔物不過剛倒下,戰場上的倆個人就擁吻到了一起。

  「看吧,我就說那個男的沒什麼用,就是個用來調劑的小白臉。」隊長方大財開口調侃。

  這句話說沒完,他就看見那位手持黑刀的女子抬起眼,越過男人的肩膀,把冷森森的視線掃了過來。即使隔得這麼遠,依舊可以感受到她身上那份不客氣的殺氣。

  「啊啊啊,小姐姐好攻,果然是我喜歡的小姐姐。」治癒系的年輕妹子以手捂眼,分開手指偷看,「我也想要一個能被我按在牆上親的小哥哥。」

  站在她身後的另一位年長些的女孩拍了她腦袋一把,「一會進褻瀆者巢穴小心點,多殺幾隻魔物,救出人質,只要順利出來,你想要什麼樣的小哥哥都有。」

  女孩的名字叫夏沫,異能是控制系,能夠憑空移動各種物品和武器。

  她和這位治癒系的袁蔓是多年好友,等階都不算太高,因為是輔助系的能力,也很少出城參與獵魔,沒能加入固定的傭兵團。

  即將進入糧食緊缺的冬季,二人又在公會大廳看見了報酬相當可觀的援救任務,在隊長六階力量型戰士方大財的招攬下,動了心思和這些人組成臨時隊伍前來試一試。

  「別看了,人家要生氣了。褻瀆者的巢穴離得不遠,從這裡轉過兩個街區就到了,我們現在過去。」隊長不再關注他人的戰鬥,帶頭離去。

  袁蔓知道楚千尋在看著她們的動態,離去之時還轉過頭向楚千尋的方向揮揮手,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這是一個沒怎麼出過基地,對圍牆外的一切還充滿單純地好奇心的孩子,她顯然還沒有認識到獵魔戰場上真正的恐怖。

  被吻得暈頭轉向的葉裴天終於從稍稍退卻的熱潮中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遠處屋頂上的那些人已經消失了,讓他得以大大地鬆一口氣。

  明知道有人在不遠處,他卻沒能收斂住自己的情緒,甚至沒阻擋住千尋和自己的親近。葉裴天心裡不禁羞愧難當,但這種緊張似乎讓他的全身感官被刺激得更加敏銳。他甚至開始悄悄回味剛剛那個令他神魂蕩漾的吻。

  「走很久了,」楚千尋捏了捏他通紅的耳垂,「你看起來那麼正經,其實有人在還更興奮吧?」

  「你……早知道有人。」葉裴天差點說不出話來。

  原來千尋並非不知道,她知道有人,還要是故意使壞。

  這個人總是這樣,偏偏壞起來也這樣讓人又愛又恨。

  「那些人是不是朝褻瀆者的巢穴去了?」楚千尋回首看了一眼。

  離這裡不到五公里的路程,有一片塌方了的建築群。

  所有在附近的獵魔者,都會小心避開那片區域。

  在那混雜了植物藤蔓和鋼筋水泥的廢墟內部,被魔物掏出了錯綜復雜的深深隧道。

  裡面居住著唯一有著群居習慣的魔物,這種魔物有著捕捉人類,並且囚禁在巢穴深處圈養的恐怖習性,甚至還刻意囚禁人類女性,用以繁殖人口,以不斷增加囚徒的人數。

  因而被冠以褻瀆之名,稱之為褻瀆者。

  褻瀆者聚集到一定規模,群裡內像是蟻群生存模式一般會產生出一隻高等階的女王。褻瀆者女王最大的異能,就是分泌出一種誘導性的液體,誘使被捕捉的人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最終陷入魔化,並且形成的魔物一定是和它們同種類的褻瀆者。

  所以一個褻瀆者巢穴中一旦出現了女王這種存在。它們的數量就會呈幾何倍數地迅速增漲。

  「那樣幾個人,到底知不知道那個巢穴的情況,就這樣去闖有女王存在的褻讀者巢穴,幾乎就是送死。」葉裴天看著遠方氤氳霧氣籠罩著的廢墟說道。

  楚千尋看著葉裴天,葉裴天也同樣看著她。

  這不關我們的事,他們自己送死和我能有什麼關係?楚千尋想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19 AM

第四十六章

  雖然楚千尋這樣想著,但想起了剛剛遠遠瞥過的那位少女,她的心中還是有些遺憾。

  那個女孩看起來充滿朝氣和活力,似乎還不太明白這獵場的險惡,鮮花一樣的年紀,就要這樣一下葬送在那個魔窟。

  盡管遺憾,但這不在楚千尋的能力範圍之內,群體行動魔物的恐怖之處,她這樣混跡戰場多年的老手,是十分心知肚明的。她不可能為了陌生人而做出力所不能及的事。

  心裡這樣想著,腳步還是難免向著那個方向前進了幾步。

  葉裴天扶著楚千尋的腰,突然把她舉了起來,放在道路邊一輛廢棄的小汽車頂部。

  「千尋,那裡面很危險,你別進去。」他搓著楚千尋的手,「你坐在這裡,如果你想要救那些人,我可以替你進去一趟。」

  葉裴天沒有救人的習慣,相反的,不久之前他還是一個只會殺人的人魔。

  但只要是如果千尋想要,他都可以去做。

  他知道千尋的心有多麼的柔軟,當初,即便是像自己這樣的魔鬼,都能得到她的出手相助。

  他拉起楚千尋的手,在嘴邊輕輕吻了一下。他想起在阿曉那個小世界裡的心境,是的,為了這個人,他可以化身為聖,也可能一念成魔。

  楚千尋伸手,捋了捋他帽簷邊掉出的頭髮,「真傻,我怎麼可能要你去救人。雖然聽起來殘忍,但即便對方有再多條性命,我都不可能拿你的安危去換。」

  在楚千尋的價值觀中,只有自己強有餘力的時候,才有可能惠及照顧到身邊的朋友乃至陌生人。但在自己能力有限的時候,不管道義上如何,她永遠都會把自己重視之人的性命擺在高於他人的位置上。

  她覺得自己絕不會做出那種所謂的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自己或者自己親人的事。

  如果葉裴天不顧暴露身份,異能全開,是有可能在這樣的魔窟內大殺一個來回。

  但葉裴天是她的心愛之人,並不是她的附屬,她怎麼會要求自己的心上人去為那些人自己愚蠢的行為買單。

  楚千尋的這句話聽起來很是自私,但卻像是一把沾了糖的刷子在葉裴天心底來回刷了一遍。他把這句話翻來倒去想了幾遍,明白了自己在千尋心目中的份量,忍不住就有些自顧自地甜蜜了起來。

  在那座暮靄沉沉的廢墟,山一樣的鋼筋水泥和扭動的植物混雜在一起,經過群居在這裡的褻瀆者的改造,這座大山外殼覆蓋了各種魔物死去後遺留下的軀殼,中間突兀得穿插著各種管道和人造物,以及被魔物身軀催生出的各種形態特意的植物,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座詭異奇特的巨大碉堡。

  碉堡的半中間裂開著幾個豎著的小口,便是進出魔窟的入口,從入口進入,蜘蛛網一般交錯相通著長長得地底通道。

  方大財一行十餘人從一個洞口鑽了進去。裡面得通道陰森而冗長,內黯淡無光,各種扭曲變形的門框窗戶,被擠壓在深入地底植物的龐大根系中。

  到處都是黑洞洞的岔口和道路,一行人只好邊走邊沿途做下記號,以防迷路。

  「好黑啊,這裡,我們真的沒問題嗎?」

  袁蔓手中舉著火把,緊挨著夏沫走路,作為治癒者,她被保護在隊伍的中間行走。

  火把的光影打在光怪陸離的地底世界,讓極少出城獵魔的她心中還是有些害怕。

  這裡實在過於安靜,只聽見地下水滴落的滴答聲,眾人走動之時腳步發出聲音回響在空洞的隧道內。隧道的深處隱隱傳來風聲,像是某種生物痛苦的低鳴。

  「沒事,妹子你別怕。我殺過好多次褻瀆者,這種魔物的等階普遍不高,也沒有什麼特殊能力,很好對付的。只要你們跟緊我,注意配合,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隊長方大財安慰她。

  懵懂無知的袁蔓點點頭。

  因為治癒者的能力使得她在基地內就可以依靠替別人治療掙到魔種,所以她基本沒怎麼離開過基地參與獵魔。

  但隨著基地內聖徒的普遍等級不斷提高,中高階的治癒者越來越多,一直只有二階的她生活開始日漸艱難。到了食物匱乏的冬季,這種艱難變得愈發明顯,所以她只好參與了這種臨時小隊的獵魔行動。

  沿途大家說說笑笑倒也還好,直到進了這樣陰暗的地下通道,她這才真正意識到戰鬥即將來臨,心裡突突直跳。

  夏沫捏了捏袁蔓的手,「沒事,還有我呢。我一定護著你。」

  夏沫和袁蔓在魔種降臨之前,就是高中的同班同學。魔種降臨之後,二人相互扶持著來到春城,在這裡勉強紮了根。

  夏沫是四階的控制系聖徒,因為等階更高,性格也成熟穩重,平日裡一直是她對自己這位比較呆萌的閨蜜多加照顧。盡管她本人日常多半是運用異能在基地的建築工地幫幫忙,換取一些生存食物,也並沒有多少戰鬥經驗。

  兩位花一樣的少女勾起了男性隊員的保護欲,

  「妹子們別怕,一會哥哥保護你啊。」

  「你們記得躲在我身後就好,我是防禦性的聖徒。」

  「等完成任務,拿了報酬,回城哥哥們請你們吃好吃的。」

  正說得熱鬧,通道的一處岔路口突然探出了半截肌膚蒼白的魔物身軀,那魔物的面部沒有眼睛和鼻子,扁平一片,只在鼻子的位置有兩個血紅的小洞,正是褻瀆者標志性的模樣。它張開牙齒尖利的血盆大口,發出低沉的喉音,轉眼又消失不見。

  「來了來了,魔物,大家準備戰鬥,防禦系和近戰系到前面來。」方大財大聲指揮。

  從沒配合過的隊員慌慌張張地行動了起來。向前擠的,向後退的,戰鬥還沒有開始各種異能的交錯發動聲已經響起。

  大家凝神戒備了半天,前方的陰暗處依舊空蕩蕩的,一隻怪物都沒有。

  隊伍的後方卻傳來一聲驚呼,一隻突然從後面出現的褻瀆者抓住了夏沫的腿,拖著她就往洞穴深處拉。

  辛好袁蔓眼疾手快,撲在地上一把拽住了夏沫的手,幾位隊員反應過來,接連撲上去抓住了她們。

  更有其他人施展出異能,一時間七手八腳將那些火球,水柱,電弧一股腦地打在魔物身上,彼此之間反倒抵消了不少。魔物咧著嘴吼叫,利爪穿透了夏沫的腳踝,堅持不肯鬆手。

  「別慌,別慌,來一個控制系的先捆住魔物。」方大財急得大喊,他在隊伍的最前方,道路太狹窄,一時擠不過去。

  終於有一位植物系聖徒反應過來施展異能將滿地滾動的魔物用藤條捆束住,所有人一擁而上,砍了數十刀,切開魔物的後腦勺,取得了一枚魔種。把夏沫救了下來。

  夏沫從魔物的利爪中掙脫,小腿被魔物的利爪洞穿幾個窟窿,鮮血淋漓。袁蔓眼淚都出來了,全力施展異能為她治療傷口,她等階低下,耗費了大半異能,也就勉強止住了傷口的流血。

  「看吧,我都說我們能行。」方大財鼓舞士氣,「下次大家別這麼緊張,配合好一點就行。」

  畢竟,第一次戰鬥就取得了勝利,大家的心裡都鬆了口氣,士氣也高昂了起來。

  所有人心中都在心中驚喜地自我肯定,能行的,不難殺,我們行。

  前方一道黑洞洞的歪斜了的門框上,出現一隻指尖鮮紅,肌膚蒼白的利爪,利爪在門框的上方一掰,那門洞的頂部探出一隻褻瀆者沒有眼鼻的腦袋。它爬在天花板上,倒昂著頭面對眾人。

  在它身後,緊接著又爬出了一隻魔物,四通八達的通道,前後各個洞口,無聲無息地伸出了一隻又一隻形態恐怖的魔物,

  「怎……怎麼會這麼多。」袁蔓牙齒打顫和夏沫抱在了一起。

  站在她們身前的年輕戰士,也沒有比她們好多少,握著劍柄的手臂打擺子一樣地抖個不停。

  什麼時候這裡的褻瀆者數量已經到了如此多的程度。這根本和他們打聽的不一致,完全不是他們這十幾個人能夠應付的戰鬥。

  「不……不用怕,穩住,我……啊!」

  「救命!救我……」

  剛剛還在和夏沫袁蔓開著玩笑的戰士,腹部被魔爪洞穿,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袁蔓來不及把他拉回來治療。兩隻褻瀆者已經飛快抬起他的手腳,一路向洞穴深處跑去,在半途中還不忘停下來,用某種特殊的藥劑為他止住流血。這是對它們來說是準備儲存起來慢慢食用的糧食,不會讓其隨便死亡。

  不斷有隊員重傷之後被魔物抓住,驚恐的慘叫聲一路消失在洞穴深處。

  方大財想撲上去搶救,卻被數隻魔物團團困住,他額頭青筋暴出,大聲呼喊,身上傷痕纍纍,也已經是在做困獸之鬥。

  人越來越少,袁蔓的治癒異能已經枯竭。夏沫崴著一條腿,擋在她身前,用最後的一點異能把靠近的褻瀆者遠遠甩退。

  褻瀆者們對能夠得到人類的女性似乎分外高興,它們圍繞著二人附近轉圈,不時裂開嘴吼叫一聲,卻並唯獨沒有對她們下狠手殘害。

  袁蔓想起了隱約中聽說關注褻瀆者的傳說。雙腿站不住地顫抖起來。

  ……

  「女性一旦淪落到褻瀆者的手中,下場尤為淒慘。」

  洞穴之外的不遠處,剛剛抵達附近的楚千尋看著微微閃著亮光的洞口,開口說道。

  雖然不打算冒然進入險地,最終他們還是走到外圍探查情況。

  她曾經有過一位戰友,被褻瀆者捕獲,數月之後當他們終於將人救出來的時候,那位一度十分堅強的女性戰士已經徹底的精神崩潰了。

  褻瀆者圈養人類,大部分男性作為儲備糧養殖,而女性則會淪為生育機器,它們殘忍地用魔藥控制女性懷孕,並將新生的人類嬰兒魔化,以達到增加它們族群數量的目的。

  成年人類會在精神上強烈抵觸成為魔物,即便是褻瀆者女王,要想誘發一個成年人類成為同伴,都要耗費大量的精力。但對於腦中一片白紙的人類嬰兒來說,卻容易得多。

  洞口處隱約閃著異能的光亮,顯然是在洞穴深處正進行著激烈的戰鬥。

  一個男人粗啞的嗓音從內部傳出來,「跑!」

  兩個女孩跌跌撞撞出現在了洞穴口,其中一人把另外一人猛地推了出去,而自己轉身施展異能擋住緊隨而至的魔物。

  袁蔓從廢墟上一路滾下來,她爬起身向著洞口喊道:「夏沫,夏沫!」

  狹窄的洞口處伸出了一雙拚命掙扎的手臂,夏沫的異能已經潰散,被魔物拽著腳踝拖進洞穴,她一雙蒼白的手臂死死掰著洞穴的邊緣,拚命掙扎向外伸出,企圖抓住什麼讓她脫離身後無盡的地獄。

  葉裴天看著洞口處密密麻麻湧現的魔物,和那雙扒拉著石壁拚命掙扎向外伸出的胳膊,記憶一下被拉回了多年以前。

  在魔種降臨之初,還沒有發現自己永生異能的他和家人一起遇到魔物的追擊,他也是這樣拚命施展微薄的土系異能攔住魔物,為自己的家人爭取逃離的時間。到了最後那一刻,異能潰散,魔物抓住了他,他也曾這樣伸出手臂,希望自己最親近的人拉扯他一把,但回答他的只有匆忙遠去的汽車馬達聲,和被魔物淹沒的無盡痛苦。

  山坡上的袁蔓滿臉是淚,她愣愣地看著那絕望地伸出洞穴的手臂半晌,哭著跺跺腳,卻沒有遠離,傻子一樣地向洞穴處那雙伸出的胳膊跑了回去。

  一個黑色的身影越過了她,蔚藍色的刀光一閃,將蜂擁而出的魔物劈開了一道裂口。那身影幾乎和刀光一樣快,就著那道裂口衝進魔物群中,提出了一個熟悉的身軀。

  「跑,跟我走。」另外一個溫和的女音在袁蔓耳邊響起,有一張柔軟又堅定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奔跑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30 AM

第四十七章

  袁蔓不知道被拉著跑出了多遠,直到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才發現拉著她一路飛奔地人,正是她們之前遇見的那位單挑六階魔物的女性聖徒。

  那女子停下腳步,鬆開她的手,回身戒備,不多時一位持著藍色長刀的男人從樹林中鑽出。

  他們當時大言不慚把人家認定為「用來調劑的小白臉」的這個男人,一刀劈開了蜂擁而出的魔物群,單槍匹馬在密集的魔物群衝了個來回,搶出夏沫,甩脫追兵毫髮無傷地回來了。

  他的手中提著一個女孩,正是昏迷不醒的夏沫。

  「魔物甩脫了,她傷得有點重。」葉裴天說著把人放在了地上。

  袁蔓伸出雙手小心地接住了自己渾身是血的朋友,她的異能早已乾涸,只能掏出背包裡的藥劑和繃帶,用最原始的方法替夏沫治療。袁蔓沾了一手的血,一邊包紮,眼淚鼻涕邊流了一地,但她死死咬著牙,手上的動作一刻都沒有停。

  曾經的袁蔓覺得自己能在環境惡劣的基地中生存,過著食不飽腹的日子,已經算是一位很堅強的女孩了。今日之後,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被基地的高牆堅池保護著的弱者。

  她是依靠著這些在野外同魔物殊死搏鬥的戰士們營造出的安全環境,才能夠過上那種自以為艱難的安穩日子。

  一場生死之戰就可以使一位單純無知的少女迅速蛻變。

  當一向護著她的同伴奄奄一息,柔弱的她迅速地開始變得堅強。

  袁蔓彎腰背起身負重傷的同伴,一臉糊著眼淚和鼻涕泡,低頭不斷和楚千尋葉裴天道謝。隨後她轉身邁開纖細的雙腿,迅速躍過野草荒街,一路向春城飛奔而去。

  楚千尋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突然發覺自己曾經的麻木和冷漠其實只因為自己弱小的表象。

  內心的軟弱,力量的不足,只能將漠然作為固定的思維。只有當一個人的力量強大到一定的程度之時,相同的事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選擇。而這種選擇未必就像世人認知的那樣愚蠢,聖母,不得好報。它也可能會是一種讓自己覺得值得的美好結局。

  熟悉的微風拂過肌膚,在這裡可以遠眺寂靜的廢墟。楚千尋的心中有一種少有的寧靜,她突然對即將到來的跨越等階充滿信心。

  所有的人都知道內心的強大才是越階之時成功的關鍵,能夠克制自己不受到心底深處強烈的魔化誘惑,才能夠真正成為高階強者。但沒有人能夠具體地說明,什麼才叫內心的真正強大。

  那些真正站立於頂峰的強者,都各有自己的特色,有人執著於一事,有的人在殺戮中放縱,有的人堪破生死,也有的人捨棄一切情感。每個人用著自己的方式走著自己的強者之路。

  而楚千尋在這一刻突然隱約找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

  周圍很安靜,除了風聲,只有身邊的葉裴天淺而綿長的呼吸。那個不欲多言棱角分明的男人轉過臉來看著自己,他那薄薄的雙唇難得地微微勾起,伸過手裡拉著楚千尋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這麼多年了,在我面前哭的人不少,」葉裴天低頭淺笑,清冽的聲音在清幽野徑中迴響,「哭著求饒的,哭著咒罵的,哭著懺悔的。但這樣哭著道謝的,還是第一個。還哭得這麼難看。但我好像有一點高興。」

  「你本來就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不應該得到那樣鋪天蓋地的惡意。」楚千尋說。

  葉裴天的手指摩挲著楚千尋的掌心,千尋,你也許不知道,是你給了我溫暖,我才有了把這份溫暖傳遞下去的心。

  二人回到春城的駐地,筒子樓裡十分熱鬧,不少外人在進進出出,樓棟內的住戶們圍觀著指指點點地議論。在楚千尋和葉裴天到達門口的時候,幾個肩膀上戴上春城巡查隊袖章的男人吃力地抬著一具巨大的屍體從內部走了出來,那屍體肌膚青黑,長著尖銳的指爪鱗片,顯然不是人類。

  「怎麼回事。」楚千尋問門口碰到的高燕。

  「越階失敗,魔化了,」高燕搖搖頭,

  「沒有守護者嗎?」

  「守護者是他老婆,一時不忍心,沒有及時下手。」

  每一個聖徒越階的時候,都會盡可能地邀請一位自己最親近的人作為守護者。這個人需要守護自己虛弱時期不受外力干擾。最重要的是,如果進階失敗,淪落為魔物,守護者必須負責及時把魔物的頭顱砍下,阻止新的魔物在人口密集的城區誕生。更是能可以保證進階者還能夠在留有人類意識的時候,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說話間他們跨入門內,庭院內一片狼藉,簡易搭蓋的廚房都塌了大半。一個女人失魂落魄地癱坐在院子中的地上,懷中抱著一個男性面孔的詭異頭顱。她一會哭一會笑,口中喃喃自語地不知說些什麼。

  這樣的場面魔種降臨之後已經不知道見了多少次,楚千尋等人沉默著沿著樓梯向上走,「因為她的一時不忍,導致五階魔物突然出現,帶走了好幾條命。」

  高燕口中嘆息著抱怨。心裡卻想起楚千尋躍五階的時候,自己守護在她身邊時那種焦慮不安,惶然不知所措。如果自己的至親好友魔化,那麼多守在身邊的守護者來說才是最殘忍的時刻。

  晚飯過後,葉裴天坐在飄窗的窗檯,就著一盞油燈翻閱手中的書卷。

  敲門聲響起。

  他打開門,楚千尋探頭進來看了看,一下溜進了屋中,背著手沖他露出了甜甜的笑。

  夜晚的天氣明明很冷,屋內因為她這個笑就變得暖洋洋起來,葉裴天覺得自己溫暖得都快化了。

  楚千尋坐在他剛剛坐過的位置,伸手翻了翻擺在窗檯上的那本書,是一本雨果的《巴黎聖母院》。

  葉裴天已經開始忙碌著泡茶水,端點心。他的房間內竟然準備著楚千尋家鄉習慣喝的功夫茶和茶點。

  楚千尋看著眼前忙碌的男人,他的雙腿筆直,腰肢緊實,銀色遮面之上暗華流轉,顯得既俐落又乾淨,有一種禁慾的美。他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欣喜地忙碌著,整個空氣之中都似乎在流淌著他對於自己的喜悅和眷念。

  楚千尋的心裡有一點不忍,她的視線落在了小說燙金的封面上,斟酌了片刻,還是掏出一直攥在口袋中的六階魔種,

  「裴天,我準備進階了。想請你做我的守護者。」

  葉裴天眨了眨眼,端在手中的小茶杯翻倒在茶盤上滾了一圈,滾燙的茶水灑在了手指上而毫不自知。

  楚千尋拾起他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強大的癒合能力使他肌膚上的那一點燙傷迅速平復了。

  但心中的驚懼沒有那麼容易平息。

  「你不要怕,」楚千尋伸手輕輕摘下他的遮面,看著他的眼睛,「我們還要一起走很長的路,總要彼此相互守護。這事遲早不能避免。」

  她貼近葉裴天的面孔,吻他的雙唇。那雙唇一片冰涼,對她的親吻毫無反應。

  楚千尋捧著他的臉,細細地吻他,溫熱的舌尖分開他的雙唇,進入他的世界,讓他在自己耐心的吻中,慢慢地回復溫度,開始回應自己。

  等到二人喘息著分開,楚千尋抵著他的額頭再問他:「可以嗎?如果你覺得不願意,我還可以去找燕姐。」

  葉裴天的咬肌抖動,片刻之後在她的手中點點頭。

  楚千尋摸了摸他的腦袋,雖然這對葉裴天有些殘忍,但這事對每一位至親好友都一樣殘忍,她和葉裴天如果想要從此一起走下去,成為最親密的伴侶,這是無法迴避之事。

  「你要知道,如果發生意外,我希望能以人類的身份結束一切。」楚千尋最後交代。

  葉裴天閉上眼,許久才又艱難地點點頭。

  以葉裴天的能力,即便他一時不忍心殺死自己,也完全能夠控制住魔化後的自己,不至於傷害到整棟樓的無辜之人,楚千尋安下了心。

  她抬頭望了望窗外,今夜的夜空中沒有月亮,疏朗的繁星織就一道迷人的天河。

  低階的魔種像是被打碎的寶石碎片,毫無規則。到了六階以上逐漸變得渾圓起來,楚千尋舉起手中魔種,襯著夜空看去,球形的綠色寶石中流轉著深淺不一的綠,像是一顆微縮的小行星,被她持在指間。

  她不再猶豫,將這來至於遙遠恆星的異物吞食。

  ……

  葉裴天坐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沉默著看著蜷縮在床榻上的人。

  床單是純粹的藍,襯得那人的肌膚異樣的慘白。那人深鎖著眉頭,雙手緊拽著床單,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流淌下來,浸得床單上呈現斑斑點點的深色。

  一種深綠色沿著她脖頸的血管開始向臉部蔓延,那種青綠色的脈絡,隱隱爬行在瑩白的肌膚之下,詭異地順著臉頰向上挪動,又緩緩褪下,如此來回反復,彷彿在和某種力量相互爭奪著這具身軀。

  葉裴天紋絲不動地坐在床邊,他的身軀微微前傾,修長的手指相互交錯著,手肘搭在膝頭,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緊張和慌亂。他只是那樣坐著,專注地看著楚千尋的臉。

  數個小時過去了,他除了偶爾機械地動一下脖頸,沒有做過任何動作。專注到偏執。

  事實上葉裴天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似乎過去了好幾年。

  他的腦袋是空的,胸口也空成了一個洞,什麼也沒有想,任何知覺都不存在。

  有時候,床上的楚千尋痛苦地發出細微的聲響,葉裴天的心底會湧上某些念頭,

  她是不是要死了?

  這個念頭還來不及冒一個頭,就被無數隻利爪瘋狂地撕成碎片,狠狠地挫成灰,再挖一個坑,深深地埋下去,蓋上土,不讓它冒出頭來。

  即便如此,他的心還是會在那一瞬間傳來一股身不如死般的絞痛。

  他眼睜睜盯著那些綠色的絲線向上爬行,又退回來,反復折磨著床榻上的人和床邊的自己,覺得自己已經被磋磨成了一個失去生命的活人。

  那些綠色的脈絡終於緩緩從白皙的脖頸褪去,床上的人虛弱地睜開眼,伸出汗津津的手在他的臉上勉強摸了一下。

  那一刻,五味雜陳,萬般苦痛,才如同潮水一般湧回被抽空了的身軀。

  葉裴天伸出一隻手掌摀住了臉,像是一隻從地獄重回人間的惡鬼,終於可以貪婪地開始呼吸人間的空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37 AM

第四十八章

  楚千尋這一次越階花了很長的時間,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漫漫長夜已經過去,窗外天光大亮。

  經歷了一整夜的痛苦煎熬,她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跨越等階之後,聖徒的身體各項機能,都會得到質地飛躍。這一刻,整個世界在她敏銳的感官中,幾乎是全新的。

  窗外的天空黑沉,幾縷金色的陽光從黑雲的間隙中鑽出來,一束束播撒進人間。

  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斜照進窗戶的光線,半塔在他的肩頭。

  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飛舞,楚千尋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那人臉廓邊淡淡的絨毛。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同樣在看著楚千尋,眸中煙波氤氳,秋水寒潭,深藏在潭底的是一種別人難以理解的驚濤駭浪。

  楚千尋從被汗水濕透的床上撐起身,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嚇到了吧?想不到讓你等了這麼久。」

  葉裴天柔細的睫毛隨著楚千尋的動作閉了閉,緩緩伸手將楚千尋摟進懷裡,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她的肩頭。

  楚千尋只覺得抱著自己的那具身軀既冰又冷,靠在自己肩頭的那一處卻滾熱得發燙。

  她是見過葉裴天發狠的時候,這個人可以毫不在意地絞斷自己的雙臂,一言不發地埋葬自己的身體。

  但這一刻他卻抱著自己在瑟瑟發抖。

  楚千尋這才知道葉裴天是真的嚇到了。於是她動了動身體,想要起身說話。但那圈著她的手臂彷彿害怕她消失了一般,瞬間加大了力度把她箍緊了。

  「千尋。」沙啞乾澀的聲音在她耳邊喚她的名字。

  葉裴天抬起頭來,面色慘白,眼眶赤紅,雙手胡亂地捧住了她的臉,低下頭來瘋狂地吻她。

  他的吻是克制的——在瘋狂邊緣的克制!

  毫無章法,也沒有技巧,只有狂風驟雨和竭盡全力。

  楚千尋第一次體會到這個男人的瘋狂,他的雙臂像鐵鑄般勒得自己生疼,幾乎要把自己嵌入到他的身體裡一樣。那些粗暴地吻一路在她脖頸的肌膚上留下點點痕跡。

  楚千尋感到有一點疼,但她忍耐著,輕輕拍著葉裴天的頸背,好讓他放鬆一點。

  葉裴天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度,突然地停了下來,他扶著楚千尋的肩膀分開兩人的距離,看到自己留在楚千尋身上那些粗魯的痕跡,側過臉去,滾動一下喉結,輕輕說了句「抱歉。」

  然後他鬆開手,站起身,有些慌亂地四顧了一下房間,推開門出去了。

  楚千尋想喊他,卻看見他伸手在走廊的欄桿上一撐,直接從四樓一躍而下,身影在中庭裡幾個起躍,轉瞬消失不見。

  下午的天空下起了雨,劈裡啪啦冰涼的雨水打在窗戶的玻璃上。

  因為越階出了滿身汗水的楚千尋舒舒服服地洗了個頭,洗了個澡,準備好晚餐,一身清爽地坐在自己的屋中等著葉裴天回來。

  她的房門是開著的,但直到夜色漸濃,對面的屋子依舊黑洞洞的,沒有和往日一般早早亮起暖黃色的燈光。

  楚千尋嘆了口氣,只好自己吃完了晚餐,收拾了碗筷,吹熄了房間內的燈,關上門。

  窗外的雨水越來越大,甚至夾雜著雪花,敲得玻璃不住地震動。

  楚千尋合衣躺在床上,望著玻璃上蜿蜒留下的雨水和窗外黑沉沉的天空。

  這樣的天氣,葉裴天會跑到哪兒去呢?

  她知道葉裴天經歷坎坷,心底壓著很多事,對自己的感情上也比常人更壓抑深沉。卻沒有想到他會因為看著自己在生死邊緣掙扎了一夜,而承受不了,鬧脾氣跑了。

  他難得這樣的情緒化,讓楚千尋不免有些擔憂。

  直到夜半時分,一聲細微的響動夾雜在窗外的風雨聲裡傳進來。

  楚千尋一下就聽見了,她的嘴角立刻就彎了起來,翻身下床一把推開了窗,直接把那一個淋得濕漉漉的男人拉進屋子。

  她也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把葉裴天拉到床邊,讓他脫了濕透了的上衣,將一條大毛巾披在他的腦袋上。

  自己轉身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在他面前蹲下身,把杯子塞進他涼透了的雙手中。

  葉裴天低著頭,線條緊實流暢的胳膊赤裸著搭在腿上,水滴從那些捲曲的濕髮末端滑落,一滴滴打在地板上,他用凍白了的手指慢慢轉著那個杯子,沉默著不說話。

  楚千尋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拿著毛巾慢慢替他擦著頭髮。

  「我……不會死。不會死,也瘋不了。」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葉裴天低垂著眉眼,看著地面,眼眸中裝的是楚千尋難以體會的悲涼,

  「如果……你不在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辦。」他慢慢把自己的視線轉到一邊,「我想我可能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魔鬼,為了毀了自己而毀了整個世界。」

  楚千尋直起身,掰過他的臉,彎腰在他冰涼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不會的,我也不會消失,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葉裴天的頭髮是濕的,眼睛也有些濕漉漉的,他抬頭看著楚千尋,雙唇動了一下,想問一句,「真的嗎?」

  但楚千尋沒有讓他把這句話問出口,她已經用行動給了他最真實的答案。

  ……

  葉裴天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融化了。

  他在冰冷的雨夜裡凍了大半日,渾身冷得就像結了冰。

  此刻,他的周身又像是著了火。那烈火融化了堅冰,剝開他身軀外的一切防禦,把他繳了械,整個人放在炙熱的岩漿上烤。

  他想要從這份極端的感官中逃離,那個人卻按住了他的雙手,不允許他迴避,在他的耳邊吹著細細的氣息,輕聲說話,

  「不要怕,把一切都交給我,我知道怎樣讓你快樂。」

  是的,她似乎永遠比自己還更瞭解自己的一切,永遠知道自己最渴望,最想要得到的是什麼。她一點點的深入,一步步牽引出自己心底最深處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喜好。

  葉裴天徹底打開了自己,任憑自己和那個人一起沉沒進極致快樂的深淵。

  ……

  天色大亮,楚千尋從床上爬起身來。

  視線所及,是凌亂的被縟,打翻了的水杯,床單上流連的香氣,讓她想起了自己昨夜是多麼的荒唐。

  餐桌上擺著做好的早餐,葉裴天坐在桌邊的地面上,正望著窗戶走神。

  發現楚千尋醒了,他的眼神一下就亂了,臉蹭地一聲紅了。

  看見他這麼慌,本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楚千尋突然就變得鎮定了許多。

  她套上了衣服,簡單洗漱了一下,挨到桌子邊上,笑著找著話題搭話,

  「這麼早就起來了?早餐我們吃啥?」

  「煮了你喜歡的麵線糊,你嘗一嘗是不是這個味道。」葉裴天拿一起一個碗,從瓦罐裡盛出香噴噴的食物來。

  麵線糊是楚千尋家鄉最常見的早點,用麵線,鴨血,酸筍,海蠣,瘦肉等眾多食材混雜煮燉而成,最後再在麵上灑一點香菜和胡椒粉。早上醒來,熱熱地喝一口這個,鮮滑爽口,開胃醒神。

  魔種降臨之前,這是楚千尋從小吃到大的早餐。但楚千尋自己卻不會煮,也不曾提起過。可是葉裴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去哪裡學會了。

  楚千尋一手支在桌上撐著下巴,看著那個強裝鎮定為自己盛食物的男人。他刻意穿了一件高領的黑色衣服,擋住了脖子上那些欲蓋彌彰的痕跡,此刻他的耳朵是紅的,脖頸也是紅的,就連端著碗的手指尖都微微發紅。

  楚千尋不由想起昨天夜裡,這個男人是怎樣眼波裡氤氳著霧氣,從喉嚨裡溢出暗啞的聲音,含混不清地喚她的名字,對自己予取予求,任憑自己為所欲為。

  她咬了咬嘴唇,忍住自己想把人再吃下去一次的念頭,伸手接過了葉裴天遞來的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45 AM

第四十九章

  「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女人低低的求饒聲,伴隨著男人肆無忌憚的拳腳聲從一樓的某間屋子內傳出。

  女人的哭泣和求饒是低聲而壓抑的,顯然她並不想被太多的人聽見自己的狼狽,但她的男人並不打算給她這個面子。房門被哐當一聲推開,老鄭拖著姜小娟的頭髮,把她從屋子內一路拽出來,丟在中庭的草坪上。

  大冷天的,姜小娟只穿了一條吊帶裙,勉強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軀,露出一雙雪白的大腿,掙扎著蜷縮在的泥地上。惹得住在樓上的幾個男人帶著興奮伸出腦袋來偷瞧這暴戾的一幕。

  老鄭喝了酒,紅著臉,渾身冒著酒氣,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不分輕重地往下扇。

  小娟只能拚命抱著腦袋,忍受男人的施暴,咬著牙不肯發出聲音。

  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對她伸出手,她深知想要在這個世界生存的准則。想得到任何東西,都需要做出交換。

  用金錢,用身體,乃至用自己的尊嚴交換自己的所需。

  她知道此刻樓上的一扇扇房門後,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又青又紫的身軀看,有男人變態的眼神,有女人嘲笑的目光。所以她要忍著,不想哭給這些人看。

  悶響一聲,煙塵揚起,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突然從樓上躍下。他穩穩著地,站起身來。

  男人的臉上戴著銀色的遮面,修長的四肢裹在黑色的衣物中,身姿挺拔,彪悍凌厲。他的心情顯然很差,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意。

  也只有喝醉了的老鄭體會不到他那股殺氣騰騰的氣場,又或許他覺得在這樣中低階聖徒雜居的筒子樓裡不會有高於自己等階的人。所以他噴著酒氣對那個男人咧咧,「搞什麼?突然跳下來,嚇了老子……額。」

  他的話沒說完,那個男人胳膊一伸勒著他的脖子,將力量系六階的老鄭狠狠摜在地上,一腳將人踹開。抬起長腿幾個起落消失在了院子的大門口。

  老鄭給這一下搞得徹底醒了酒,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離去的那個人不論在力量還是速度上都遠超過了自己。他摀住肚子趴在牆角乾嘔了一陣,也不敢多說什麼,低聲呵斥小娟過來攙扶自己。

  小娟一瘸一拐地爬起來,攙扶著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回屋,一路忍受著他把被別人毆打的怒氣撒到自己的身上。

  曾經,這個男人雖然也打自己,但在小娟的眼中,他至少是強大的,有男人味的。如今姜小娟發現,這個男人唯一會的,也不過是在比自己弱小的女人面前耀武揚威罷了,她的心裡泛起一陣噁心。

  進屋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院門口,那裡空空如也,那道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夜裡下起了雪加雨,剛剛打過她的老鄭理所當然地吃了她煮的晚飯,罵罵咧咧地上床睡著了。姜小娟悄悄爬起身,坐在窗檯邊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煙頭一明一暗的火光倒映在窗戶的玻璃上,她呆滯地看著玻璃上線狀流淌下來的冰雨。

  只有在這樣嚴寒漆黑的夜裡,坐在溫暖舒適的屋子中,她才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畢竟她還住在這樣的屋子裡,總比在外面凍死來得好。

  突然間,姜小娟隱約看見遠處的一棵樹蔭下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衣,渾身淋得濕透。雨水打在他暗銀色的遮面上,順著他蒼白的臉頰不斷流下,而他似乎渾然不覺。仰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樓上的某個窗戶。

  小娟把人認了出來,這就是楚千尋的那個男人。而楚千尋的屋子就在這樓上的四樓。

  他們這是吵架了?小娟在心裡想。這樣大的雨天,楚千尋這個女人竟然忍心把人趕出來。而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傻,不惜自己淋著雨,還要呆呆地站在這裡看著。

  她想起了這個男人一拳就把欺負她的老鄭揍飛的模樣,想起每天早上看見他在廚房專心致志為心上人準備早餐的模樣。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好好的對他。小娟在黑暗的屋子中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推開了一線窗戶。

  但她眼前一花,樹下的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樓上響起了窗戶打開又合攏的吱呀聲。

  寒冷的冬季說來就來,一場初雪之後,氣溫降得很快。屋頂和樹梢都結上了薄薄的冰霜。

  姜小娟和兩個女伴端著洗好的衣物往回走。

  「娟,你們家老鄭也太過分了,三天兩頭把你打成這樣。」女伴看著小娟青紫了的臉龐說道。

  「你別說小娟了,這年頭就是這樣,有能力的男人呢,他不把你當人看。沒能力的呢,又養不活你。想要活下去,該忍的還得忍。」另一個女伴接話。

  小娟似乎沒有聽見她們的說話,她的腳步慢慢地停滯,抬頭看著前方的筒子樓。在那鋪了霜堆著雪的樓頂上,坐著一個人。

  暮靄沉沉的雪色中,那個黑色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眺望著遠方,顯得有些孤獨和蕭瑟。

  「誒,那個是不是楚千尋的男人?」

  「是啊,聽說他挺厲害的,連……都被他揍了。」女伴悄悄瞥了小娟一眼。

  「他坐在那裡幹什麼?」

  「不知道了吧?這個人每天傍晚都坐在那裡,等他家的那個女人回來。」

  正說著,屋頂上的那個身影突然動了一動,站起身,輕盈地從樓頂一躍而下,向著前方歸來的人迎去。

  「裴天,你又出來接我了。」

  獵魔歸來的楚千尋拉住了葉裴天的手,疲憊地把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啊今天好累,肚子也好餓。」

  葉裴天在她前方蹲下身,「我背你。」

  楚千尋就厚顏無恥地爬了上去,一路還要不時地咬他耳朵,「晚上咱們吃啥?」

  「芋頭飯,墨魚豬尾湯和紅燒肉。」

  楚千尋口水都流出來了,「但我受傷了,吃飯前,我要先吃特效藥。」

  葉裴天的耳朵尖就紅了。

  二人的身影鑽進筒子樓的大門不見了。

  「媽勒,這狗糧撒的也太過了吧。」

  「那個女人命也太好了吧,聽說她六階了,這日子果然就過得不一樣了。」

  在女伴嫉妒的議論聲中,小娟看著那個背著楚千尋走進筒子樓裡的背影,呆立得有些痴了。

  初冬的季節,各種團隊外出獵魔的行動大量減少,大部分人都開始儲備物資,準備留在安全的基地內,等待嚴冬的過去。

  新任的春城城主江小傑卻發布了繼任以來第一個召集令,召集全城各大傭兵團隊和零散人員,參與圍剿城外二十公里左右出現的大型褻瀆者巢穴。

  此舉在春城一石激起千層浪,遭到了眾多的非議。

  對於這些等階普遍達到七階的傭兵團團長來說,他們眼下所急需的是和自己等階相應的,可以有效提升自己和團隊成員實力的魔種。

  城外的那個褻瀆者巢穴魔物數量眾多,等階卻相應低下,巢穴環境還錯綜復雜,戰鬥起來將會十分凶險,但收獲卻不成比例,只會讓他們得不償失。

  前城主桓聖傑帶領他們參與的都是諸如圍剿九階不眠者,抓捕人魔葉裴天等收入可觀的戰鬥。江小傑的這道召集令除了那些深陷魔窟之人的家屬外,大部分人都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

  「誰愛去誰去,反正老子的隊伍是不去。」

  「江城主還是太年輕了點,不如老城主思慮周到。」

  就連暴雪內部的團員都勸阻道,「城主,那個巢穴存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桓聖傑都不管,我們又何必要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但他們可能忘記了江小傑原本就是一個蠻橫不講理,脾氣還十分暴躁的人。

  果然,第二日他就登上了城主府的宣講台,發表了一篇簡短又獨斷專行的演說。

  「我江小傑沒什麼會的東西,唯一會的就是護短。從前暴雪傭兵團是我的,所以團裡每一個人都歸我罩著。現在這個春城是我的,所以城裡每一個人也就歸我管。」

  「你們大概是忘了有女王存在的褻瀆者巢穴,數量將增長得有多快?你們有些人可能已經很久沒到那附近晃悠了。」他比出三根手指,「三天前,我暴雪的精英小隊進去探路,都差點就陷在裡面出不來!」

  「這個冬天如果我們不剿滅這個巢穴,很快它就會變成我們無力抵抗的存在。褻瀆者以養殖人類為生,到時候我們整個春城都會成為它們的養殖場。春城就是第二個榮城,你們難道也想像榮城的那些軟蛋一樣,每個月把自己的同伴篩選出來綁上,親手獻祭給魔物嗎?」

  榮城基地裡這裡很遠,但發生在那裡的事卻無人不知,那個基地周邊有一個大型褻瀆者巢穴北窟。北窟的魔物覆滅了那一帶所有人類基地,獨獨留下榮城,要求裡面的居民每個月上供數名的活人作為祭品。無力反抗的榮城居民妥協了,將這個令人唾棄的陋習延續至今。

  聽到這裡,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有些動搖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這些兵團長打的都是什麼主意,有人嫌棄這場戰等階低又麻煩,對自己沒什麼好處。你們要想清楚,這樣大批量的低階魔種,你們兵團不要,自然還有其它兵團想要。」

  「反正我的話就放在這裡,三天後一早,城門口集合,不願意來的兵團今天晚上就可以收拾東西帶著你們的人馬,滾出我們春城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0:53 AM

第五十章

  紅狼傭兵團內一位熟悉的書記官找到楚千尋,「千尋,團長喊你過去一趟。」

  紅狼的團長韓傲三十出頭,為人穩重,處事公正,在團隊內很有威望。因為他制定了禁止強迫欺凌女性團員等保護團隊中女性的規章制度,使得基地內為數不少的女性聖徒選擇了加入紅狼軍團。

  此刻他著一身輕甲,腰間掛著一副特殊的圓刃形金屬武器,坐在紅狼駐地的演武場上,翻閱一份關於楚千尋的資料文獻。

  在他身後站著位高大魁梧的壯漢,他身著重甲,手持巨盾,肩上扛著一柄長劍。左手邊是一位滿臉疤痕神情冷漠的年輕女子,右側的地上蹲著一個身材矮小枯瘦的老頭。

  這四人便是紅狼兵團內最強的小隊,分別為金屬系,防禦系,空間系和精神系的聖徒。

  楚千尋來的時候,韓傲才剛剛從手上那份資料裡瞭解到了楚千尋的基本情況。他對這位在自己兵團內已經待了兩三年,最近才突然冒出的年輕高手基本沒有任何印象。

  自王大治意外身亡之後,他負責的小隊內相對高階的成員基本早已被其它小隊的隊長招攬瓜分。直到近日紅狼準備配合城主開始準備大規模團體行動,在清點人數規劃戰略的時候。韓傲才發現還多出了楚千尋這麼個閒散人員。

  「你,現在什麼階段?」韓傲看著一身勁裝,腰跨雙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輕女子,有點摸不準她的等階。

  「團長,我不久前升的六階。」楚千尋說。

  韓傲身邊的戰士們相互交換了個詫異的眼神。在紅狼內部,只有團長韓傲一人是七階聖徒,其餘的高手最多也不過在六階頂峰。什麼時候隊伍中竟然能出現一位六階聖徒,而他們卻都沒有察覺。

  韓傲看了一眼蹲在身邊那位枯瘦的老者,「老吳。」

  老吳看向楚千尋,滿面皺紋的臉上一雙小眼睛裡突然亮起暗紅色的光。

  楚千尋的雙腿跨立,上身微微前傾,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在普遍的認知中,精神系聖徒面對魔物之時不具備戰鬥優勢。但在同類之間相爭,同階精神系聖徒往往相比其它系異能者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何況六階中期的老吳,還比楚千尋高出半階能力。現場圍觀的一些戰士們都在等著看這位新晉的強者在老吳面前摔一個跟頭。

  數分鐘之後,老吳眼中的紅芒消退,他站起身來向著楚千尋抱了抱拳,退到後面去了。

  這個姿態基本就是認輸的意思,至少也是承認了楚千尋能力的意思。

  楚千尋低頭還了個禮。

  周圍的人嗡地一聲議論了起來。能站在韓傲附近的,都是他的親近之人,也是兵團的中堅力量。大部分人都對老吳的精神力控制心有餘悸。看到剛剛升上六階的楚千尋能夠面不改色地在老吳面前全身而退,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韓傲身後的大漢邁步出來,「妹子,我本來不想和女人動手。但我若是不出手,就輪到纖纖出手。」他指了指那位滿面疤痕的女人,「她那空間系能力,不小心碰著一點就缺胳膊少腿的,未免太過失了和氣。還是咱們兩切磋切磋,讓大家見識見識你的能力也就是了。」

  周圍一片起鬨聲。

  「鐵男,你看看人家妹子的身量板,你這個大塊頭好意思下手麼?」

  「哈哈,我看還是纖纖來好點,你別把人家妹子嚇跑了。」

  綽號鐵男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妹子你別怕,咱倆就是點到為止,我會注意分寸的。」

  他這個話裡的意思,是自己默認把自己擺在強於楚千尋的位置上。

  楚千尋知道,這是團隊裡想要驗一驗她的真正水平到哪裡。

  和葉裴天在一起之後,楚千尋的行動變得比較「獨」起來,基本都是獨自外出獵魔。除了大型戰役,沒有再參與過任何小型團隊活動,在兵團內只算得上是掛了個名,她也不打算將來有過多深入的牽連。

  但這也不代表楚千尋會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輸得很難看。

  楚千尋看了看鐵男手上製作精良鑲嵌了魔種價值不菲的盾牌,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它一刀兩斷。

  她把自己腰間的雙刀解了下來,「既然是切磋,我們就不用武器吧。」

  「行,可以,都依你。」鐵男很大方地把手裡的盾牌和巨劍放在地上。

  周圍又是笑聲一片。

  「妹子你想錯啦,那傢伙是防禦系的,你沒有了武器,怕是連人家防都破不了。」

  「還是把你的刀拿起來,拼拳腳我們這都沒有鐵男的對手,別說是你了。」

  哄笑聲還沒落地,鐵男發現一道纖細的身形已經突然出現在了自己腳邊,那人的重心壓得很低,並掌如刀已經切向他的膝關節。

  鐵男身經百戰,並不著慌。他半步不退,膝蓋前後的肌膚瞬間被一股黑褐色的鱗甲覆蓋住,同時他沙缽般的拳頭已經帶著風聲從天而降。

  楚千尋一擊打在堅硬的鱗甲上,轉身左手當胸駢兩指,三四道新月形的風刃憑空生出,呼嘯著擊向鐵男的攻來的手臂。

  鐵男的手臂上大面積地翻起鱗甲,黑色僵硬的甲片剛剛被風刃掀起削斷,又層層疊疊覆蓋上來。

  短短一瞬之間,二人你來我往,在拳腳和異能上已經各自交換了數招。

  楚千尋靈巧機變,快如閃電。鐵男迅猛有力,刀槍不入。

  周圍的嬉笑聲漸漸歇了,這些人都是高手,自然看得見這份戰鬥中的不易。他們開始不再從男女的角度議論楚千尋,而是把她真正看做一個能和自己匹敵的對手來觀摩。

  楚千尋身在半空,出掌如刀,空中翻飛起密集的細小風刃,一時漫天銀蝶亂舞,齊齊撲向鐵男。

  鐵男神色一變,雙臂交叉護住面孔,周身肌膚被厚厚的鱗甲全面覆蓋,接連後退十餘步。密集的叮叮咚咚聲在他周身響起,那些細小的刀刃幾乎無孔不入地尋找他防禦的薄弱點,終於將他的肌膚刻出了數道細細的血痕。

  鐵男知道雖然再打下去,自己也未必會輸,但未免就顯得有些難看了,他心裡開始後悔答應將盾牌和武器放下,以至於被壓制得幾乎動彈不得。

  韓傲率先站起身來,喝了一聲,「好身手。」

  餘下眾人也跟著鼓起掌來。

  「千尋,像你這樣的人才,我一直沒有發現是我的失誤。」韓傲笑著說道,「王大志不在了,我希望就由你來擔任你們小隊的隊長。你們隊裡剩下的人不多,我再從別的隊伍給你調撥人手。」

  紅狼在春城只能算是一個中型的傭兵組織。

  但想要擔任紅狼內部小隊長職位的人卻很多。只因為團長韓傲性格寬厚,給予底下小隊長們的福利和待遇勝過了很多大型團隊。不僅每個月能夠領取固定數量的魔種,每次團隊戰鬥時還有屬於隊長的那一份豐厚抽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職位。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楚千尋卻沒什麼猶豫地拒絕了韓傲的提議,「抱歉團長,我這個人性格比較散漫,可能不合適擔任隊長這個職位。」她這樣說。

  邊上戰士們的笑容就淡了下來,強大的隊友他們都喜歡,但是過於清高的強者就有點不那麼討喜。

  韓傲的面色卻沒有變,作為一個團隊的領導,他更珍惜每一個人才,他在心裡覺得楚千尋態度的疏離是因為平日裡和大家相處得少,他完全可以先攏住這個人,將來再慢慢培養隊友之間的感情。

  於是他寬厚地說,「也是,你剛剛晉級,可能還沒有做好管理團隊的心裡準備。這樣,隊長的職位和待遇我給你。但先不給你安排人手和分配強制任務。你可以慢慢挑選自己的小隊成員,我只要求你參加全員出動的大型戰役就好,其它隨你自己的喜好。」

  全員參與的大型戰役,一年都沒有兩三次,這個待遇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寬鬆優厚了,楚千尋也就沒有再拒絕。

  楚千尋轉身離開的時候,韓傲身邊的空間系聖徒姚纖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開口說話,

  「這個女孩我有印象,我從前見過她的戰鬥,疲軟又敷衍。她在我們紅狼幾年了,連四階都不敢衝破。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幾個月內進步這麼大?」

  「我知道我知道,」鐵男興奮地插了一句八卦,「我聽說她戀愛了,找了個小白臉在家裡天天給她做飯。」

  姚纖纖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為了養個臭男人,才改變的自己。」

  韓傲知道她的心結,拍了拍她的肩,「別這麼說。她追求自己的生活而努力,比那些想要依靠別人,毫不努力的姑娘好。」

  如果在黃金時代,像江小傑這樣的獨裁式領導肯定不行。

  但是時至今日,大家已經習慣大部分事情都用實力說話。如今春城第一強者,唯一的八階聖徒是江小傑,最強傭兵團隊是江小傑手中的暴雪兵團。

  因此到了第三天早晨,不論是被說服,還是迫於淫威,全城大小傭兵團隊的團長還是帶著團隊的主要戰鬥力參與了。

  城門外的空地上,各大兵團的強者鮮衣亮甲,長槍短刃,巨盾強弓。一時旌旗獵獵,熱鬧非凡。

  年輕城主江小傑穿一身銀白底覆暗金雲紋鱗甲,鬢髮飛揚,站在高台,一腳踩在牆垛上,遠眺前方,身後立著數名身形彪悍的年輕戰士。

  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城主,張狂,倨傲,神采飛揚。令無數女性聖徒把傾慕的目光投注在他帥氣的面容上。

  楚千尋穿梭在人群中,也忍不住把視線投注在他的身上。她在另外一個世界所熟悉的江小傑還只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活潑跳脫,有一點爭強好勝,對他認可的人十分維護。楚千尋還記得他為了等自己上車不惜把刀架在高燕脖子上的樣子。

  可惜在那個世界,他的生命卻在風華正茂的時候戛然而止,再見之時,已是一臉寒霜的另一種生命形態。

  楚千尋很高興能在這個世界再見到江小傑,他不僅活著,還活成這樣肆意,張揚,強大的模樣。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江小傑這副模樣。

  楚千尋來到自己所在的紅狼兵團集合點,兵團內的不少人還在為城主強制徵召之事感到憤憤不平。

  「新城主也太過分了,陷在魔窟裡的大部分都是些沒用的普通人,憑什麼要我們去為那些垃圾拚命,我們又不是聖母。」

  「你們是沒去過,那個魔窟裡的魔物雖然等階不高,但數量多得和螳螂一樣,他們那些大佬不怕,我們這些人可吃不消,這是不是想用我們命去給新上任的城主博名聲啊?」

  「媽的,這種做名聲的事莫挨老子,老子去了就摸摸魚,別想讓老子出力。」老鄭和一兩個相熟悉的隊長靠在一起抱怨。

  「鄭,小點聲。別讓團長聽見了。」姜小娟小心地從後面輕扯他的衣角,不安地看向紅狼的團長韓傲所在的位置看了看。

  老鄭是個糊塗鬼,姜小娟卻不想被他連累了。據她所知他們紅狼的隊長韓傲,是在數年前從遠方的榮城一路逃亡過來的。

  榮城基地附近的北窟,褻瀆者數量眾多而強大,基地無力抵抗,只能每月挑選數名基地內居民,獻到魔窟作為魔物的口糧,以換取基地內的平安。

  據說韓傲的母親就曾被選為祭品,當時還十分弱小的韓傲寧死不同意,攜帶母親逃出榮城,一路長途跋涉幾經艱難才來到春城。

  老鄭拍開姜小娟的手,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沒規矩,男人說話有你什麼事!」

  但他看向坐在岩石上面色陰沉的團長,想起關於團長身世的傳說,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這麼多人。你看連陳小娟這樣的都來了。」高燕和楚千尋邊走著邊說話,「除了守備人員。基本全城三階以上的聖徒都調動了。看來城主這次是下定決心,把魔窟清個乾淨啊。」

  楚千尋「升任」紅狼小隊長的職位,但團隊內只有她和高燕二人,順便將身為家屬的葉裴天一起拉來湊成了個三人小隊。

  「褻瀆者是一種特別記仇的魔物,要是長草不除根。等它們緩過來,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楚千尋向著江小傑說話,「江城主這樣做是對的。不動手則罷,動手一定要竭盡全力。」

  「千尋,我發現你最近對新城主很擁護啊,最近老向著他說話。」高燕湊近楚千尋壞笑道,「要是小林同學知道了,你說他會不會吃你的醋呀?」

  「你可以,燕姐。」楚千尋瞥她一眼,「林非使性子的時候別的也不會做,就是幾頓不肯做飯。」

  高燕的臉一下跨了下來,隔三差五去楚千尋那邊蹭飯是她目前人生中最大的樂趣。

  她掰住楚千尋的肩膀,一本正經地道:「妹妹,為了咱姐倆的伙食大計,請務必犧牲你個人的色相,專心致志套牢小林同學。」

  楚千尋就嘿嘿嘿地笑,「要是套不牢怎麼辦?」

  高燕附在她耳邊用曖昧的語氣悄悄說,「聽說褻瀆者巢穴裡,那種魔藥特別多。我回頭給你搞一點出來?」

  葉裴天恰好從後面走上來,聽見了魔藥兩個字,不解地問,「什麼魔藥?誰受傷了需要魔藥?」

  然後,他就看見走在前頭的兩個女人一起轉過臉來,憋著笑,對著他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01 AM

第五十一章

  化雪的路面坑窪不平,到處都是積水。水窪裡倒映過一個個飛掠而過的身影,不時被厚重的靴子踩中,引得泥水四濺。

  那座由粗壯植物和建築廢墟交纏構建的巨大堡壘,在雪後初晴的漫天雯霞中沉默駐立著。

  大量的聖徒悄悄出現在周邊的密林中,包圍著這座佔地面積廣闊的魔窟潛伏下來。

  「褻瀆者的魔種位置在這裡。」叢林中等待戰鬥的韓傲用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勾畫出褻瀆的模樣,抓緊時間給沒接觸過褻瀆者的戰士講解情況。

  不同的魔物魔種所在位置各不相同,提前精準掌握魔物要害所在之處,是取勝的關鍵。

  褐色的樹枝隨著他手指的動作推開泥土,在褻瀆者圖案的後腦勺劃拉出一道清晰的痕跡,

  「頭蓋骨很硬,必須盡量一擊到位,否則它有可能在你下一次攻擊的時候已經癒合。」韓傲環顧四周,低聲問道,「都清楚了沒有?」

  叢林中的眾人齊齊點頭。

  「很好,這裡的出入口多,裡面道路復雜,全團跟緊我,等江城主發動攻擊之後,我們就上。」

  「團長,聽說這裡面的魔物數量很密集。一會我們別衝太快。」老鄭挨過來嘿嘿笑了一聲,「江城主年輕氣盛,他說由他們暴雪打頭陣,咱們可得把這個風頭讓給他。」

  他的語氣透著點嘲笑江小傑幼稚的口氣。

  「江城主的脾氣雖然不好,但不得不說他做的卻是實事。你們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人類終究是群居動物,若是人人都只想著自己,不發動集體的力量我們永遠無法戰勝魔物。」

  韓傲的臉色淡了下來,他抬頭看向廢墟的那一邊:希望他這樣的熱血,不要像我當初一樣輕易地被人澆熄。

  類似的議論在叢林的各處響起。

  「江小傑打頭陣,等他們衝進去以後。我們看看情況再跟上。」

  「暴雪的人會從主入口強攻,我們只需要守好分派給我們的出口,不讓魔物逃逸就行。不需要逞強戰鬥。」

  各大傭兵團長傳達著自己團隊分配到的任務,同時他們也在暗地裡嘲笑,城主真是太年輕了,氣盛了點,自己人打頭陣,還真是傻,這樣也好,我們安全許多……

  無數人在私底下議論著血氣方剛,年輕的新任城主江小傑。

  笑他的不夠精明,不夠事故,不懂推別人上前,以保存自己的實力。

  曾經的春城城主桓聖傑就是這樣一個特別精明事故的男人,在這樣的獵魔行動中他一般都會想辦法讓自己的隊伍待在後方。時日漸久,誰也不是傻子,以至於除非拿出足夠的誘惑,春城的這些兵團少有這樣大規模一致對外的集體行動。

  但於此同時,每一個人的心裡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更願意跟隨著這樣能夠身先士卒的城主戰鬥。這樣的大型團隊戰役中,如果領導者都只想著保存自己的實力往後縮,其他人自然也一樣想著往後退,整個隊伍無非是一盤各打算盤的散沙。

  天空中暴起煙火一般的信號彈。

  魔窟主入口處各種異能光芒閃耀,殺聲震天。

  蒼白的魔物從洞口大量湧出,被鋪天蓋地的冰雪凍成了四面散射的冰棱柱,這樣降雪的冬季,是冰雪系聖徒江小傑的主場。

  暴雪的成員一擁而上,切開魔物的頭顱,收取了喜人的一波魔種。

  暴雪的激進和可觀收獲,點燃了其他傭兵團隊的熱血。

  「艸,這個小兔崽子果然名不虛傳。刑天的跟我上。」

  「不能白來一趟,魔種都被人搶光了,飛鷹團我們攻上去。」

  「馬的,刑天和飛鷹那麼早就上了,我們也上!」

  埋伏在四面八方的聖徒如潮水般向中間那座廢墟堡壘湧去。

  紅狼的韓傲站起身,抬手一揮,「我們走!」

  兩圈圓形的金屬刀刃從他身後飛出,在空中極速旋轉著,劃過巨大的弧形從守在洞口的兩隻褻瀆者腦後飛掠過。褻瀆者的堅硬的頭蓋骨在一瞬間被切割開,上半個腦袋整齊地向前耷拉,露出了半顆綠瑩瑩的魔種。

  韓傲的腳踩上洞口,伸手將兩枚魔種摘取了,彎腰進入洞穴。紅狼的隊員們緊跟在他的身後入內。同時一起跟進來的還有一些沒有團隊的散人。楚千尋在其中竟然見到了當初被她和葉裴天救下的夏沫和袁蔓兩位姑娘。

  夏沫和袁蔓對在再度見到楚千尋和葉裴天感到十分地興奮,順著濕滑陰暗的甬道擠上來,

  「竟然又遇到您二位,真是太好啦。」

  「你們倆竟然還敢來這裡?」楚千尋對在這裡見到她們感到有些意外。

  「上一次,為了幫我們倆逃出來,大財哥他們都被魔物抓了。」袁蔓看見自的偶像有一些緊張,「我……我們是跟著大夥一起進來,想看看還有沒希望搭救。」

  「都這麼多天了。」楚千尋給她們預先潑了盆冷水。

  「即便他們不在了,我們也想要盡一盡力。」夏沫臉色有些發白,語氣卻很堅定。

  楚千尋回首看著一邊嚇得面色發白,一邊堅定地跟進了洞穴的少女,她們看起來很弱小還帶著點莽撞的傻氣,在這裡經歷了恐怖的生死逃亡,卻能夠為了同伴再入魔穴。

  自從那黃粱一夢,楚千尋開始全力追尋成為強者之路,她沒日沒夜地鍛煉自己,覺得只有力量的強大,才能促使自己擁有強大的內心,得到更多的自由,更多的選擇。她把自己曾經的軟弱,歸咎為力量的不足。

  直到這一刻的回首,她才隱約察覺了自己意識的誤區,真正堅強的內心,不只在於外力,即便身為弱者,也一樣可以擁有著自由的心,和自由的選擇,或許需要付出的代價更為沉重,所需的意志更為堅定而已。

  楚千尋體會到了自己心境的沉澱和開拓。那隱藏在身軀裡無時無刻不蠢蠢欲動的魔種,被埋進心靈堅實而平穩地土地深處。

  「既然是這樣,你們就暫時跟著我們小隊一起行動吧。」楚千尋說。

  楚千尋臨時小隊當前成員信息:

  楚千尋:六階初期風系聖徒。武器:頂級魔改雙刀,鎧甲:頂級魔改軟甲。

  高燕:四階重力系聖徒,能力:重力壓制。

  夏沫:四階控制系聖徒,能力:遠距離操縱力量範圍內的物品移動。

  袁蔓:三階治癒系聖徒,能力:治療。

  林非:頂級大號偽裝六階,能力:做飯,武器:五階魔改藍刀。

  ……

  魔窟的主入口,暴雪兵團的推進速度勢如破竹。

  在江小傑強大冰系異能的輔助下,戰士們砍瓜切菜如入無人之境。被切開後腦勺的褻瀆者屍體,沿途堆積成山。

  「哈哈,老大,這也沒什麼難,最多就是手砍得有點酸。」

  「依我看根本不需要全城動員,就是我們暴雪自己也拿得下。」

  「叫那些雜魚來分魔種,還一個個心不甘情不願地鼻子翹得老高,回頭看見我們得了如此數量眾多的中低階魔種,還不得給氣歪了鼻子啊!」

  「哈哈,那些雜魚哪有咱傑哥半分魄力,什麼刑天飛鷹的團長給傑哥提鞋都不配。」

  暴雪的成員普遍十分年輕,戰勢的順利讓他們都有點飄。

  「要不是這裡佔地太廣,出口過多,容易逃逸,需要大量人手圍堵,我確實不屑喊他們。」江小傑同樣有著屬於年輕高手的狂傲自信。

  他們眼前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間詭異的石室,石室的四壁遍佈著半透明狀的黏稠液體,液體中掛著四五個人類。那些人類被禁錮在石壁,身軀上留有為了增加疼痛感而刻意施虐過的痕跡。

  他們無不神情呆滯,涕淚直流,伸著脖子發出意義不明的喉音,身軀已經不是人類,出現了各種半魔化的狀態。

  石壁的正中心,詭異地生長出三隻巨大的手掌,這些人類形態的手掌,指尖向著一個方向交錯收攏著,微微動彈,彷彿在維護掌心的某個生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08 AM

第五十二章

  「那不是商會倪會長的兒子嗎?」說這話的是一個肌膚黝黑的戰士,他指著被禁錮在石壁上的一個少年,「倪會長懸賞救人的任務天天都貼在公會告示牆上最頂端。」

  「我認得他,我和他一起戰鬥過。他是五階聖徒。叫倪永年。」接話的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一頭俐落的短髮,扛著一把和身材極不相稱的長柄血紅鐮刀。

  「倪永年,倪永年。」少女踮著腳喊他,「你撐著點,我們救你下來。」

  倪永年身體被黏液禁錮在石壁上,目光呆滯,身體上的肌膚一瞬出現魔化的痕跡,一瞬又退回人形,在人形與魔物之間來回變幻。

  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彷彿突然清醒過來,淚流滿面,吶吶地說道:「快,殺了我。」

  「余念念你別動,阿威去看看。」江小傑拉住手持鐮刀的少女。

  名叫阿威的少年手持一根黑色的長棍,三兩步就登上了石壁,他的周身泛起一圈銀色的光芒,那是他特有的防禦性異能。

  就要接近倪永年之時,那三個合攏的手掌內突然射出一篷綠瑩瑩的細短光柱,那些手指粗細的短短光柱,悄無聲息地穿透阿威的防禦罩,破開他身著的鎧甲,鑽進他的肉體。阿威悶哼一聲從牆壁上掉落下來。

  手持鐮刀的少女余念念瞬間出現在他的身前,手中的鐮刀轉成一個鮮紅的圓圈護住他,看似無力的紅色光圈,卻將那些無堅不摧的綠色光柱四散彈開。光柱打到石壁和地面上,在那裡留下極深的黑色孔洞。

  「混蛋!」江小傑一聲低呵,單掌平舉,石室中寒意頓生,冰霜四起,一瞬之間就把巨大的冰凌把那發出綠芒的三隻手掌冰封在其中。

  被搶救回來的少年阿威奄奄一息,治癒系的聖徒急忙上前搶救。

  石壁上的倪永年甚至比他更糟糕,有十餘根綠色的光柱洞穿了他的腹部。此刻,他的眼球突出,長大了嘴,喉嚨發出痛苦而壓抑的咕嚕聲。

  蒼白的肌膚開始覆蓋上他的眼鼻,嘴角開裂,四肢伸出血紅的鱗爪——他在巨大的痛苦中抑制不住自己,開始出現徹底魔化的形態。

  封住巨手的冰面哢嚓輕響,冰霜潰散,三隻巨大的手掌向花瓣一樣向外張開,掌心托著一隻濕漉漉的魔物。

  江小傑身後的隊員輕輕說了聲,「臥槽。」

  這隻魔物相比那些身材粗壯的褻瀆者來說生得精緻玲瓏,巴掌大的小臉上鼻樑立體,櫻唇一點,眼睛處卻是空白的光潔肌膚。

  它的身軀四肢和人類少女一般模樣,肌膚白皙柔軟,動作靈巧,只在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詭異中透著一種奇特的美感。

  「這好像和資料收集的不一樣。」

  「這是,進……進化了?」

  小巧的魔物貼著牆壁一溜煙爬過去,倒掛在室頂上,歪著腦袋看他們,殷紅的小嘴彎了起來,彷彿幼童半開玩笑似的,伸出小手拖在嘴邊呵出一小口氣體。

  「都退後!」江小傑向後彈射,雙掌在前,大量冰雪結晶生成在他身前,呈碗狀的冰棱一瞬間就封住了整個石室的入口。

  但依舊是晚了一點,所有充忙後退的人同時鼻尖已經隱隱約約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戰士們心底深處就莫名湧上一股戾氣,升起一股飢渴的感覺。讓他們開始渴望鮮紅的血液,想要放縱自己心底的慾望放手殺戮。

  這種感覺所有聖徒都很熟悉,是他們每一次越階的時候,他們必須拼了命抵抗的情緒。一旦控制不住,身軀就將被魔種侵蝕,自此化身為魔,同人間永別。然而它就像是心靈最深處的慾望被不斷勾起,明知前面就是懸崖,卻難以抑制地想要一腳踩下去。

  在戰場上,出現這種狀態是恐怖而致命的,隊伍中略微低階的戰士們都徹底失去戰鬥能力,顫抖著身軀坐下地來,只有幾位高等階的聖徒們尚可維持。

  人群中一位理著光頭的少年十指交纏,做了一個奇特的手勢,盤膝坐下,從他的眉心擴散出一點金光,金色的圓弧形光芒擴散開,在全隊範圍內張開精神力屏障,護住大家穩定心神。

  被禁錮在石壁上的那些半魔化人類,卻按捺不住地發出痛苦地嘶吼,一個個放棄了屬於人性的最後一絲抵抗,身體開始全面白化,長出利爪和尖刺,徹底成為了褻瀆者,從石壁上紛紛掉落。

  它們一隻隻從黏稠的液體中昂起脖頸爬起身,發出一種似乎得到解脫的嘆息聲,隨後轉而向著圍攻的人類發出敵視地低吼。

  這幾個人類生前都是聖徒,一旦魔化直接就變為攻擊能力強大的中高階褻瀆者。

  「可惡!」江小傑盛怒,「竟然這樣玩弄人類。」

  「嘻嘻,成為我們的同伴不好嗎?」褻瀆者女王的聲音從冰面後傳來,棱角分明的冰壁透著她隱隱灼灼在石壁攀爬的身影。

  冰壁裂開一個缺口,一隻無眼無鼻的魔物衝破冰壁,從缺口中衝出,向江小傑等人撲來,身材小巧的念念手持鐮刀穩穩架住它的利爪,那魔物張開血盆大嘴沖她嘶吼,它的上身還穿著剛剛困在石壁上掙扎的少年的外衣,正是剛剛化為魔物的倪永年。

  余念念想起這個少年在最後時刻沖自己喊的話。

  也許我該在一開始就殺了他,這樣他至少還能以人類的模樣死去。

  她咬牙揮退猙獰的魔物,紅鐮向著自己曾經並肩作戰過的朋友攻去。

  一隻隻剛剛魔化的人類,從冰洞中越出,猙獰凶狠地同暴雪的隊員戰鬥到了一起。

  尖銳的冰棱在石室內縱橫交錯,冰霜四濺,江小傑沉著面孔發動劇烈的攻擊。褻瀆者女王小小的身影如同遊魚一般沿著石壁迅速游動,異常靈巧地避開了所有密集刺向她的冰錐。

  「嘻嘻嘻,別生氣呀,你們人類給自己的束縛太多,反而不如我們魔族自由自在呢。」她的聲音稚嫩純粹,清越動人,「你可以問問你們的這些同伴,他們得到的才是正在的解脫和享受呢。」

  「大言不慚,今天就要在這裡宰了你,用你的魔種,成為我們人類強大的助力。」江小傑冷聲說道,深廣的石室內冰雪蔓延,石壁一路結凍的冰面緊追著女王游移的尾巴而去,

  「嘻嘻嘻,真是強大呢,你就是春城最強的人類?你要知道,你想要我的魔種進階,我一樣想要你這樣強大的聖徒成為我們的夥伴怎麼辦?」

  褻瀆者女王突然停下腳步,攀在一隻石筍上轉過身來,張口吐出了一個小小的光球,那看似暗淡的光球在昏暗額地下石室內膨脹擴散。

  光球柔柔地碰上那圈金色的防護罩,撐著防護罩的年輕聖徒額頭冷汗淋淋,吐出一口鮮血,「團……團長,撐不住了。」

  「你們人類都覺得自己很聰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麼輕易就來到了巢穴的腹地找到我?」清悅的童音在石頂上響起,「嘻嘻嘻,你們人類對自己同族的惡意,有時候連我都理解不了呢。」

  石壁上冰凌晃動,淅淅瀝瀝往下掉落著碎片。

  江小傑回過頭,從他們前來的隧道處湧現了大量高階褻瀆者的身影。負責斷後守住通道的刑天傭兵團沒有給他們發來任何預警,直接在這樣艱難的關頭放進了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大量褻瀆者。

  無數道綠色的短芒在這一刻無聲無息地穿過冰壁,向著江小傑和他的隊員們射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16 AM

第五十三章

  紅狼的隊伍走在陰冷潮濕的地下通道內,隊伍的後方稀稀拉拉地跟著一些從春城一路跟出來的人,他們有些是冒著風險跟進來尋找自己被魔物囚禁的家人,有些是戰鬥力低下的散人。一整隊人浩浩蕩蕩走進了昏暗的地底。

  相比他們的人數來說,一路進洞遇到的魔物並不算多。

  紅狼的戰士戰鬥經驗豐富,在團長韓勝的指揮下,一路穩扎穩打,沒有發生任何凶險。

  乾枯瘦小的精神系聖徒老吳邊走邊看著手中的一份簡易地圖,

  「按先前探測到的情報來看,沿著左邊的岔道前進,很快就到了關押人質的地方。」他在眾多的岔道的一個洞口前站住了腳步。

  走在隊伍最前端的鐵男揮起大劍呼地一聲將一隻剛剛探出頭顱的褻瀆者劈成倆段,他雙手持劍垂直往地面一砸,切開了魔物堅硬的頭蓋骨,彎腰將其中的魔種取出來。

  「又是二階魔種。」鐵男不滿意地嘆了口氣,「團長,江城主帶著暴雪直擊褻瀆者女王的巢穴。刑天,飛鷹倆兵團負責為他們斷後。咱們這邊的魔物都源源不斷地向他們那方向去了,想必他們此刻的魔種都堆成山了吧?」

  「對啊,偏偏就我們紅狼被分配來救援人質,真是虧大發了。」其餘的隊員應聲附和。

  「知足吧,你想想那些被分派守在洞口的小兵團,現在估計連魔種的邊都還沒摸到過呢。」

  「如果你們像我和團長一樣是從榮城過來的。你們就不會有想要面對褻瀆者女王的念頭。」姚纖纖冷冷地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議論。

  姚纖纖異能強大,音色動聽,身材窈窕,本應是一位美貌佳人。

  可惜她的面部縱橫交錯著無數道扭曲猙獰的傷疤,這些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慘痛疤痕使得那一張臉看起來十分恐怖,再加上她那種冷淡的性格,使得全團的隊員都有點慫她。她這一開口,當即沒人敢再繼續抱怨。

  「鐵男,你知道褻瀆者最強大的能力是什麼?」團長韓傲開口。

  「是啥?俺不知道它們有啥特別。這種魔物,既沒力量也沒速度,防禦能力也不突出。」鐵男把大劍抗回肩上,領先向洞穴深處走去,「唯一要說起來,就是群居在一起,數量多了點。不過我們這麼多人進來,也就沒啥好怕的了。我感覺光暴雪自己都能把它們一鍋端了。」

  「你錯了,它們的強大不在於數量,而是在於它們有智慧,有欲求。」韓傲面色沉重,和姚纖纖對望了一眼,韓傲的母親險些被同伴獻給魔物食用。姚纖纖的面孔,就是毀在褻瀆者巢穴的深處。

  他們從榮城一起逃亡到春城,是真正見識過褻瀆者恐怖之處的人。

  「褻瀆者並不像普通魔物除了食慾,別無所求。它們是真正想要取代人類,成為這個星球的主人。」姚纖纖接上團長沒有說完的話,「曾經的榮城附近,有著無數熱鬧非凡,人口眾多的基地。它們都被褻瀆者一一毀滅,唯獨留下的榮城,成為了給它們提供食物的養殖基地。」

  想到每月把挑選出來的居民獻給魔物以求平安的榮城,隊員們都出了身冷汗,收拾起輕忽的心思,謹慎地向隧道深處走去。

  昏暗的隧道內先是隱隱傳來輕柔的音樂聲,隨後亮起了柔和的光。

  眾人搶到光源處,從那個洞口向下望去,被眼前的景象大吃一驚。

  從這處洞口往下看去,正好是一棟沉入地底的建築內部,中間是中空的庭院,從庭院內長出的粗大樹幹沿著樓層向上長,直至衝破了建築的穹頂,一路生長出整個廢墟之外,甚至從縫隙間透下了星星點點的陽光。

  側邊的一層層樓道被分割成無數的牢籠,牢籠很小,卻令人吃驚地佈置得十分溫暖舒適。

  不但有乾淨整齊的被縟,有些還擺放了書籍玩具和桌椅。整棟大樓內迴蕩著輕鬆愉快的音樂,有專門的褻瀆者正推著餐車繞著長長的圓形走道,把種類豐富的食物分發進一間間的牢房。牢房內的人類,一個個伸出白胖的手臂,把食物接了進去。如果不是那些房間的門口,被堅固的魔器封鎖,房間內的聖徒,脖頸和腳踝上鎖著鐐銬,根本無法把這個場所和魔物關押人類的牢籠聯繫起來。

  在建築的最頂層,靠近陽光的地方,佈置得分外柔軟舒適,在這一層,單獨關押著懷有身孕的女性聖徒。

  姚纖纖的手臂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韓傲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讓這樣的地方不再存在。」

  姚纖纖怒哼了一聲,空氣中響起一陣刺耳難聽的聲音,空間彷彿被撕裂般在哧哧聲中出現了一道月牙形的黑色裂紋,裂紋所過之處,吞噬萬物。不論是強大的魔物還是堅固的欄桿,只要被這道空間裂紋掃到,均無聲地斷成兩截。

  兩圈飛速旋轉的金色圓刃,交錯飛入樓道間,走廊上行走巡查的褻瀆者,一隻接一隻的倒下。

  守在這個人類養殖場的褻瀆者不僅數量多,更是有不少高等階的魔物。

  發現了人類入侵者之後,它們紛紛發出憤怒的叫喊,密密麻麻沿著那株粗大的樹幹一路攀爬,向著眾人撲來。

  紅狼兵團進入魔窟之後的第一場硬戰正式拉開序幕。

  ……

  姚纖纖的手臂有些顫抖,她的腰已經挺不直了,喘著氣滿臉都是汗水,但她依舊不願意停下戰鬥。似乎只有瘋狂的戰鬥,才能使她完全曾經短暫地陷入魔窟的痛苦回憶。

  一隻體型高階的褻瀆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身後,向著她張開了血盆大口。姚纖纖轉過頭來,那大張的嘴,凌亂的利齒已經從高處籠罩,牙縫隙間鮮血幾乎已經要滴到姚纖纖的臉上來。

  無形的矩型重力場從高空碰一聲壓下,壓彎了魔物的頭顱,也阻止了它的動作。

  「纖纖,小心點。」施展出異能的高燕站在不遠處喊道。

  一道身影伴隨著她的喊聲,配合默契地踩上魔物壓彎的肩頭,黑色的刀影交錯一閃,魔物的半個頭顱被平整地削去。

  「纖纖,你退下去休息。」楚千尋彎腰拾取魔種,轉過身來看著她說。

  姚纖纖這才從那種過度亢奮地戰鬥狀態醒過神來,發覺了自己異能已經接近枯竭。她收斂心神,向楚千尋和高燕點點頭,退回到被守護著的輔助系聖徒陣營中休息。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在這個年頭,還沉浸在過往中的人是沒辦法活下去的。」老吳勸了姚纖纖一句。

  姚纖纖閉了一下眼,吐了口氣,「謝謝,我知道了。」

  「你看那支小隊,覺得怎麼樣?」老吳用眼神示意她看楚千尋的團隊。

  「千尋不錯,確實很強。不論是感知神經還是肌肉記憶,都是一流的。對異能的運用也巧妙。你之前說她能幹,我還不太信,如今我算是服氣了。」姚纖纖看著那邊的戰鬥,更改了自己對楚千尋不太好的印象,「高燕也不錯,倆人的配合非常默契。另外兩位姑娘是散人吧,她們的戰鬥經驗還欠缺了點。」

  「我說的不是她們,」老吳眯著眼睛,捻著下巴的一小撮鬍子,「我指的是戴著遮面的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姚纖纖不解地皺起眉頭,她沒有留心到葉裴天的戰鬥,「那不是千尋的男人嗎?」

  戰場之上,三階的姜小娟始終躲在安全的防護區域,充其量只敢在老鄭收拾了魔物之後跑上前幫忙撿取一下魔種。姚纖纖下意識地認為這種附屬於他人的男女,不過是一種毫無用處的擺設。

  「你走眼啦。這一位才是她們之中最強的人。」老吳說道,「他不過出手了幾次,但卻能恰到好處地護住她們隊伍裡所有的人。你沒有發現嗎?全場只有他們這支小隊,是幾乎毫髮無傷的。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等這次回去,一定要讓團長好好招攬進我們紅狼才是。」

  姚纖纖詫異地張了張嘴,真是人不可貌相,楚千尋身邊的這個男人舉止溫和,肌膚白皙,全身看不見半點戰鬥留下的疤痕。要不是老吳提醒,她絕對不會把傳聞中吃軟飯的男人和比楚千尋還強的強者劃上等號。

  因為一部分高階守衛者被女王征招離開了此地,激烈的戰鬥最終結束,紅狼的戰士們取得了勝利。

  雖然戰鬥十分凶險,但勝利讓隊員們忘卻了疲憊和傷痛,興奮地開始收撿勝利的果實。

  最為堅硬的魔軀,被分割捆紮。綠瑩瑩的魔種裝滿了隨身的口袋。一間間的牢房被打開,枷鎖被砍斷。囚徒們蹣跚走進中庭,重見了天日,不敢置信地在那幾縷微弱的陽光中摀住了面孔。他們中有些人被魔物圈養已久,每日戴著鐐銬鎖在屋內除了吃就是睡,解開鐐銬的那一瞬間,精神都有些呆滯,不敢相信自己能從家畜的身份再度回歸為人。

  袁蔓和夏沫找到了還活著的方大財等人,相互拉著手一會哭一會笑。有不少冒險跟進來尋找親人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也有搜遍人群見不到自己之所愛,徹底失去希望而放聲悲哭。

  一時間救人的,找人的,哭的,笑的,場面混雜而熱鬧。

  「團長,情況不妙。」在外圍負責刺探消息的一位隊員,飛奔進來找到韓傲,「聽說江城主陷在裡面了,刑天和飛鷹的人都在忙著往外撤。我們是不是也要趕緊撤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26 AM

第五十四章

  隧道內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一些戰鬥人員零零散散地逃出。

  紅狼的戰士將他們攔住一問,「魔物都向女王的巢穴湧去了,江城主的人被堵在了裡面,據說是撐不住。」

  「刑天和飛鷹的人已經先撤了,洞穴深處全是亂竄的魔物。我們也得快跑,別被魔物追上。」

  「快走,快走,別攔著我。」

  韓傲聽得如此,和身邊的老吳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深深皺緊了眉頭。

  「這些人,為了爭這個城主的位置,竟然無恥到這樣的地步。」老吳年紀大了,一眼洞察世事,「他們這樣突然撤走,把大批量魔物放進去,前後夾擊戰鬥中江小傑,只怕暴雪的情況不太妙。」

  「團長,我們怎麼辦?」

  匆匆帶著人趕過來的老鄭從旁接口,「我們肯定也跟著撤啊,暴雪都頂不住,我們紅狼更頂不住啊。」

  韓傲心中猶豫不定,在這種眾人一哄而散的時候,要他帶著自己的人深入救援確實承擔的風險過大。

  「團長,江城主如果這次折在裡面,這個魔窟我們春城只怕再也沒有人有力氣拿下了。」姚纖纖喊他,「這裡將成為第二個北窟,春城將成為第二個榮城,你不會願意見到的。」

  「誒,姚女士,你這是什麼話?總不能為了外人讓自己的兄弟們去送死吧?」老鄭急著想走,高聲囔囔,「你問問大家,有沒有人願意再進去?」

  果然附和老鄭的隊員佔了很大一部分。

  姚纖纖不搭理他們,只用她傷痕纍纍的臉盯著韓傲,「韓哥,你忘記了當初我們是怎麼從榮城逃出來的嗎!我們這一次還要逃去哪裡?」

  韓傲猛得抬起頭來,但他還來不及說話,一道身影已經越過了他們向洞穴深處飛掠。

  「我先去看看情況。」楚千尋的聲音遠遠傳回來。

  林非的從樓底下攀爬上來,化為一道殘影,緊隨而去。

  老吳想喊住他們,但二人的去勢極快,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隧道口。

  「唉,這年輕人就是傲氣又衝動啊。」老吳無奈地說道。

  看著那兩個人影消失的地方,韓傲突然想起曾經的自己。

  他的名字中有一個傲字,曾經也自認為自己是一條傲骨嶙峋的漢子,是熱血方剛,義薄雲天的少年。如今年紀漸漲,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竟然變得這般瞻前顧後。

  「團長!」姚纖纖大聲喊他。

  「團長,不能婦人之仁,保存我們自己的實力最重要。」老鄭勸阻。

  韓傲抬起手,阻止了他們的說話,「老吳,老鄭,你們領著兄弟們,救助這些人質先撤出去。」

  隨後他轉過臉來,那雙沉寂了多時的眼眸重新又有了光,

  「纖纖,鐵男,第一梯隊全體都有,跟我進去救人。」

  ……

  江小傑死死盯著掛在石壁頂上的那隻魔物。

  盡管避開了要害,但他的身體依然有多處被那些無堅不摧的綠芒洞穿,血流不止,濕淋淋地浸透了鎧甲內的衣物,左邊的胳膊無力地垂在身邊,已經完全抬不起來。

  大部分暴雪的隊員都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只留下年紀幼小的徐念和身負重傷的阿威等三兩個高階的隊員,還在竭盡全力地擋住從後方通道不斷撲進來的眾多魔物,但也只不過是強弩之末。

  盤腿坐在江小傑身後的防禦型聖徒,口鼻雙目流出鮮血,眉心的金光越來越暗淡,那個籠罩著所有人的金色護罩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阿樊,你退下吧。」江小傑背對著他說。

  「不,團長,我再撐一會……撐一會……」這位戰士咳出口中的鮮血,說話的聲音漸弱,逐漸低到徹底聽不見了。

  一直庇護著所有人的半球形金色護罩,閃了幾閃,潰散消失。

  江小傑的眼圈紅了,繃緊的咬肌動了動,舉起僅餘的一隻手臂。

  四面的石壁上開始爆出一簇簇巨大的冰棱,把入口處那些躲避不及的褻瀆者一隻隻釘在石壁上,縱橫交錯的冰凌層層疊疊封住了通道的入口,密密麻麻蜂擁而來的褻瀆者頓時全被堵在厚實的冰層外。

  這是江小傑的成名絕技凜冬之心,在他毫無保留地全力施展之下,顯現出驚人的威力。

  褻瀆者女王移動的速度非常之快,她靈巧的身軀在那些倒掛著的鐘乳石之間穿行,幾乎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殘影。石壁上不斷炸開的一簇簇冰凌,緊緊追擊著迅速游動的它。褻瀆者女王逃避不及尾巴被一根冰刺狠狠釘在了牆上,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叫。

  可惜的是,在其它冰刺呼嘯著落下之前,這隻魔物已經自行掙斷了尾巴,瞬間移動到了洞穴深處,躲在石柱後露出了半張吃驚的面孔,遠遠看著江小傑。

  江小傑的手臂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他喘著氣,終於將手臂緩緩垂下。

  「你的異能已經耗盡了吧?何必撐得這麼辛苦,別再掙扎,乖乖成為我的同族吧。」褻瀆者女王從穹頂的鐘乳岩後露出臉來,「其實你們不必如此固執,生命的形態是多樣化的,你們會發現不論以什麼樣的形態活著,都是不失為一種有趣的生活呢。」

  洞穴外密密麻麻的褻瀆者瘋狂地撞擊著冰壁,交錯的冰錐在不斷碎裂,隨時會被它們突破一擁而入。

  「團長,你走吧,如果是你一個人的話,一定可以突圍出去。我來拖著它。」阿威用染滿鮮血的手握住武器撐著身體,勉強挨到了江小傑的身邊。

  江小傑沒有轉過頭來,素來驕傲的他,聲音前所未有的寂寥,「阿威,念念,是我錯了。是我的過於自大,害了大家。你們會不會怪我?」

  「小傑哥哥你在說什麼。」渾身浴血的徐念眼中包著眼淚,「如果不是小傑哥哥你在荒野外撿到了我,幾年前我就餓死在野外了。」

  年紀幼小的她終究忍不住抹了把淚,哭著喊出來,「能在最後,和團長在一起,念念一點都不怕,很高興的!」

  「對,最後一戰,能和團長在一起,我們都很高興!」勉強還能行動的暴雪成員一個接一個地站起身來。

  這是一支年輕而驕傲的隊伍,在他們的最後一戰面前,沒人願意低下自己的頭顱。

  盤踞在石頂上的女王張開口,口中隱隱現出綠芒。身後堵住通道的冰層傳來碎裂的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衝了進來。

  江小傑想要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也許下一刻,他就會被捕獲,被囚禁,被折磨,最終成為無知無覺的魔物游蕩在世間。

  無數的綠芒迎面飛來,一人攜風而至,手持雙刃,擋在了他的身前。

  那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刀,揚起漫天黑色的刀影,竟將那些無堅不摧的綠芒悉數格擋。

  「小傑你退後,這裡讓我來。」那個人開口。

  那是一位陌生的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用一種嫻熟的口吻喊出自己的名字。

  自從他成為暴雪的團長,成為春城的城主,小傑這個名字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喊了。

  「江城主,你先休息一下,這裡讓我頂上。」楚千尋回過神來之後,給自己找補了一句。

  即將到手的獵物被人打斷,褻瀆者女王異常憤怒,它的身形一閃從空中消失,下一刻已經蹲在了楚千尋眼前的地面,後腳一蹬向楚千尋撲來。

  楚千尋毫不畏懼,出刀迎敵。一人一魔轉瞬之間就在四處結冰的石室內交換了十來招。

  裂開了一個缺口的冰面,另有一男子緊跟著進來。

  他手持一柄藍色的長刀,面戴銀色的遮面,很快守住了洞門。

  僅僅一人一刀就擋住了所有企圖入內的褻瀆者,封住了洞穴。

  想要擠進這個洞穴的褻瀆者,被這個男人一刀一個斬殺在洞口,面對衝到眼前的密集魔物,他似乎一點都不慌亂,遊刃有餘地將魔物一一剿滅,甚至還來得及時不時轉頭觀察裡面的戰鬥情況。

  戰鬥對楚千尋十分有利,褻瀆者女王經歷過和小江傑一戰,受了不輕的傷,使得她變得軟弱不少。

  漫天刀影間,褻瀆者女王突然消失,出現在距離不遠的石壁上。它舉起手臂,摸到的後腦勺,那裡已經被切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險些就要暴露出魔種。

  它感到很是吃驚,想不明白這個等階並不算高的人類,是怎麼用那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刀破開自己堅固的防禦。

  攀在石筍上的女王,張開櫻桃小嘴,吐出了一團暖黃色的光球,那光球的邊緣迅速擴大,去勢極快,將石室內所有的人籠罩其內。

  褻瀆者是一種攻擊能力並不算特別突出的魔物,從它們中衍生出來的王者也偏向精神力的攻擊技能。在一道黃色光球覆蓋範圍內的人,都將被它控制情緒,干擾思維。

  這也是為什麼等階高於它的江小傑,同它戰鬥竟然十分吃力,一直居於下風的原因。

  黃色的光圈溫和地從身體穿過,江小傑的腦海中開始混亂地回想起往日種種。

  魔種降臨之初,父親為了搭救自己而死。母親不顧自己的哭求,拋棄了自己和他人揚長而去。

  一路跌跌撞撞,遇到過險惡的敵人,也遇到過幫扶救助自己的朋友,那些食不飽腹的日子,那些悲慘死去的兄弟……林林總總紛亂繁雜,使得本來就十分虛弱的他捂著腦袋跌坐下去。

  如果不是在這樣凶險的戰鬥中,他恨不得一棍子敲暈自己,不要再看見這些痛苦的回憶。

  光圈抵達之時,葉裴天手中的動作也停滯了一瞬,褻瀆者的利爪在他愣神的剎那撲到他的身上,刺進了他的肌膚。

  流血和疼痛使得他回過神來。

  葉裴天嘴角的線條繃緊了。他一甩手腕,手中蔚藍色的刀芒大盛。

  遲了一步趕到的韓傲等人,看見洞穴的入口滿地堆積著碎裂的冰棱和山一般的魔物殘屍。

  那個一身黑衣,手持藍刀的男子沉默著站在屍山之上。他的面上戴著暗銀色的遮面,看不清眉眼。但不知為何,抵達現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被一股比寒冰還要冷的氣息所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請團長帶人守在這裡,我進去幫她。」

  這個名叫林非的男人從那種暴戾的殺戮狀態裡回過神來,又恢復成平日裡溫和無害的模樣,交代了一句情況,低頭穿過凌亂交錯的冰錐,鑽進洞穴裡去了。

  此刻的褻瀆者女王正伸出手臂,接住了半空中劈下的黑刀。

  它的手臂看起來和人類少女稚嫩白皙的胳膊一般無二,但事實上卻有著堅硬無比的肌膚,等閒兵器無法傷它分毫。但這柄毫無光澤的黑刀,卻一下削掉了它四根白嫩的手指。使得它不得不繼續後退,遠遠地逃開。

  「不可能,你為什麼能夠不受精神力『界限』的影響。你不過是一個六階聖徒。即便是你們那位城主,在我的『界限』中戰鬥,也十分勉強。」

  楚千尋在一根冰錐上點一下腳尖,助力躍起,緊緊追著四處遊走的女王不放,被江小傑重傷的女王行動已經不如最初之時敏捷,這是楚千尋能夠壓制它的最好機會,她絕不給恢復能力強大的魔物任何喘息恢復的機會。

  但即便如此,它的移動速度還是太快,以楚千尋目前的等階,很難完全追上它。

  「你的這種『界限』我曾經體領教過,已經對我不起什麼作用了。」

  魔物會用話語干擾他們的戰鬥,楚千尋一樣說話分散它的注意力。

  「你知不知道,我還曾經殺了一隻像你這樣的女王。把它那顆魔種鑲嵌在我的劍柄上呢。」

  褻瀆者女王停下身,轉過頭來,「你胡說,這整片大陸,就只有兩個誕生女王的褻瀆者巢穴。北窟的女王和我。」

  楚千尋也同樣停下來,攤了攤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你不信嗎?我確實殺了它,有一個證據,你看到就知道了。」

  她伸手進入口袋,摸索出一樣東西,攥在拳頭裡,向前伸出。

  心思單純的魔物就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把注意力集中在楚千尋即將打開的手掌上。

  一柄藍色的長刀穿透它的頭部。

  刀身自它後腦勺紮入,從眉心鑽出一截藍色的刀尖。

  葉裴天不知道何時出現在它的身後,一刀準確無誤地刺穿了它儲藏魔種的要害之處。

  褻瀆者女王呆滯地感覺著從眉心穿出的半截藍色刀鋒,在它的感知視線中,正好看見楚千尋緩緩張開的手掌,那裡面空無一物。

  「你……你騙我,你們人類就是最會騙人。」單純稚嫩的女音響起。

  藍色的刀尖緩緩被抽回,在女王的眉心逐漸縮短乃至消失,隨著魔種被取出,它的身軀仰面倒在地上。

  「我沒有騙你,我確實殺了她。」楚千尋低頭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在夢境中的那個世界,她曾經殺死北窟的褻瀆者女王,制止了榮城基地向魔物上供的行為。

  「我正好想要問你,她臨死之前,曾說了一句話。一直讓我疑惑不解。她告訴我死亡並不是她的終點。」

  女王漂亮的紅唇微微張了張,輕聲說道:「是麼,看來你可能真的沒有騙我。」

  「你是一個特別人類,你的精神世界遠不像你的外表這樣軟弱,甚至還高於殺死我的這個男人。」

  「也許,你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我想我願意把自己的魔種交給你,請你帶著我多看一看這個世界不同的風景……」

  它的聲音漸漸降低,逐漸消失。

  即便經歷了兩個世界,楚千尋還是不能理解這些魔物口中的話語。

  她抬起頭,看見了葉裴天,葉裴天正向她伸出手來。

  兩個不同的世界,他們都一樣地被彼此吸引。

  楚千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有力,緊緊握住自己就不會輕易鬆開,能夠有一個這樣的人攜手同行,即便前路茫茫,歸途不知何處,也未可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36 AM

第五十五章

  江小傑死裡逃生,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牽著手向他走來的二人。

  那個女人彎下腰向他伸出了手。她的視線溫和,親切中莫名帶著點熟稔。

  自從江小傑成年之後,隨著實力的不斷增強,女人們就開始把各種各樣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這些目光有迷戀,有貪婪,有仰慕也有敬畏。

  但卻沒有這個女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感,這種感覺讓他十分陌生,幾乎和他自己看待隊伍中年紀幼小的徐念等人之時一樣,透著一種對年幼者的關懷。

  他是春城第一強者,暴雪兵團的團長,被兵團內所有成員視為支柱和依靠。他的強大和傲氣,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忘了他也只不過是一位十九歲的少年。

  江小傑接住了那隻手,那手掌柔軟又有力,一下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不要緊吧,江城主。」

  楚千尋伸著手,差一點想要去摸一摸江小傑的腦袋,臨了拐了個彎,只是輕拍了一下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

  在她的記憶裡,江小傑的個頭還沒有她高,跳脫而頑劣,時時需要自己看顧,完全還只是一個孩子。如今被她拉起來的,卻是位雄姿英發,肩上挑著一城之責的男人。

  楚千尋看著江小傑那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個子,心中感慨萬千。但此刻卻不是思多想的時候,戰鬥還沒有結束,女王受傷臨死的召喚,使得整個洞穴內剩餘的所有褻瀆者,都開始瘋狂地向著這裡湧來。

  楚千尋和葉裴天鑽出石室,同韓傲等人一起守住狹窄的通道口,頂住魔物一波又一波的攻擊。暴雪的成員,擺脫了褻瀆者女王的精神力控制之後,逐漸開始恢復了戰鬥能力,一個個頑強地加入到了戰鬥中。

  ……

  金烏西落,暮靄沉沉。

  廢墟的輪廓被斜陽染上一層淡淡的餘暉,偶有積雪不斷從那些虯結在一起的枝條上震落,昭示著在這平靜的表殼深處,還在進行著波瀾壯闊的艱險戰鬥。

  最終,那洞穴的出口,站出了一個身影,一個人類的身影。

  一個緊接著又是一個。

  躲在遠處觀測情況的那些人忍不住驚呼起來,

  「是暴雪,還有紅狼!」

  「江小傑,江城主,他們……勝利了?」

  「他們竟然真的勝利了,太好了,從今以後就不用再擔心有人被褻瀆者抓進魔窟。」

  「這附近一帶終於可以放心地狩獵了。」

  雖然在戰事不利的時候選擇了逃跑觀望,但看見最終成功剿滅了魔物,至此能夠獲得安寧,大部分人還是由衷地歡欣雀躍起來。

  江小傑出現在了洞口,他一隻胳膊用白色的繃帶吊在脖頸上,渾身銀白的鎧甲被污血染紅。身後跟出來的戰士個個渾身浴血,滿面肅殺。他們相互攙扶著傷員,抬著同伴的屍體。

  那些多到要用籮筐裝載的低階魔種和製作魔器的材料,引起了一陣豔羨地驚呼。

  四面迎接他們的是真假不明的歡呼聲,只有身後站著的才是真正生死相隨的朋友。江小傑抬起頭,舉目遠眺,遠方天幕低垂,為這喧囂的戰場落下了黑色的帷幕。

  剿滅褻瀆者巢穴的戰役,在春城中被沸沸揚揚熱議了幾日。相比起那些在戰場中死去的戰士,人們更熱衷於討論從魔窟裡成框抬出的魔種魔軀和那些在魔窟中壞了孕的女人。人們習慣注目的往往是那奪目的勝利果實和新奇香豔的八卦新聞,墊在這些之下的慘烈屍體和沉重的心往往被人輕易忽略。

  經此一役,新任城主江小傑聲威大振,真正穩定了城主的地位。此外獲利最大的是本來在春城名聲不顯的紅狼傭兵團,不僅收獲了數量驚人的魔種和製作魔器的材料,更是因此一戰成名,吸引了大量聖徒的加入。還因為在關鍵時刻的拔刀相助,和春城第一強隊成為了親近的夥伴關係。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兩支團隊的中階成員都將能夠輕易得到強化的裝備和迅速提升的機會,逐漸和春城內其它兵團拉開差距。

  但對於大部分的春城居民來說,除了茶餘飯後多了些談資之外,日子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

  筒子樓附近的取水點,一大早前來打生活用水的人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姜小娟拖著一個打水的拖車,跟上了單手提著一桶特大號水桶的往回走的葉裴天。

  「真巧,這麼早就出來打水?」小娟的頭髮挽起,露出了脖子和胸口一小截雪白的肌膚,面上精心化了淡淡的妝,看著隨意實則漂亮又性感,

  「我和你住在同一棟樓呢,要不要把捅放在我的拖車上,反正也是順路。」年輕的女孩親切溫柔的說話,很少會有男人對此表示抗拒。

  但那個戴著銀色遮面的男人,只是將面目稍稍側了一下,甚至連哼一聲的回復都沒有。邁著長腿自顧自的走了。

  「等,等一下。」小娟拖著車子面前趕上前,「你是千尋的老公吧?我也是紅狼的人,就住在你們樓下呢。」

  她習慣把在一起的情侶統稱為對方的老公或者老婆,卻沒有想到這個稱呼瞬間取悅了葉裴天。

  葉裴天終於放慢了腳步,意義不明地唔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回應她的哪句話。

  姜小娟一手拉著拖車,一手挽了一下掉落在耳邊的碎髮,露出了白皙柔美的脖頸,淺笑嫣然,「你都來了好些天了,我們都等著千尋給我們正式介紹呢,誰知道千尋那個女人總寶貝一樣的把你藏著掖著。害得大家都沒有機會認識一下。」

  這個男人在魔窟中解救人質時展現出來的強大戰鬥力,讓姜小娟心驚不已。這是一個慕強的時代,強大的男人不僅能帶來安全感,更能帶來優越的生活和存活的希望,對姜小娟這樣依附男人為生的女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特別是葉裴天還這樣的年輕,體態健美,性情溫和。

  對男人的各種心態十分熟悉的她,很快從葉裴天的反應中抓住了他的切入點,她從一點點的談論楚千尋開始。

  「千尋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既熱情又肯幫助別人,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她,你可要好好對她才行。」

  「嗯。」

  冷漠的男人開始回應,姜小娟覺得自己找準了方向,暗暗開始使壞。

  「咱們樓裡追過她的男人可多了,你要是不努力看好她,一個不小心呀,就被她給跑了。」

  「是的,我要更努力一點。」

  這個男人的回應怎麼和她想像的不一樣,姜小娟決定再接再厲。

  「我真是好羨慕千尋,她能有你這麼體貼的老公,真是幸運。哪裡像我這麼可憐,我的老公對我不是打就是罵,我怎麼就沒她這麼好的運氣。」

  「是我的運氣,有幸遇到她。」

  姜小娟被葉裴天給酸到了,「千尋就有那麼好?好到你打水做飯,什麼都願意為她做?」

  「她……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她更好的人。」

  在戰場上殺起魔物如同砍瓜切菜一樣的男人,耳朵尖居然還紅了。

  到了筒子樓大門,葉裴天提著水桶就往樓梯上走。

  「誒,林大哥,你等一下,幫我一把,這太重了。」姜小娟喊住了他。

  葉裴天轉過身,有些不解地道:「你是紅狼的聖徒?」

  「是……是啊。」

  「幾階了?」

  「三,三階。」

  「三階了連水都提不動?」

  向來對男人很有自信的姜小娟對自己徹底失去了信心。

  剛剛從樓上下來的瘋婆子看見了這一幕,大嗓門囔囔起來,

  「哎呦,娟子,我說你不是水系聖徒嗎?這一大早提的是什麼水?」

  她幾步湊近姜小娟身邊,開腔諷刺,「看上人家的男人了吧?甭想啦,這位被楚千尋拴牢了,撬不動。樓裡多少女人都出過手了,要能成功還輪得到你?」

  姜小娟面紅耳赤地白她一眼,看著葉裴天頭都沒回的背影,跺跺腳進屋去了。

  瘋婆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回頭看著葉裴天消失在樓梯口的長腿和美好的腰線,在心底暗暗呸了一聲,

  「呸,老娘都撬不動的男人,就你這破鞋還想得手,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葉裴天對女人之間的機鋒一無所知,他快步回到屋中,推開門,看見床榻上坐在晨曦裡的楚千尋,心情就飛揚了起來。

  楚千尋睡得還有些迷糊,伸出手攬住他的脖子,把額頭抵在他的肩膀。

  「我打了很多水,想不想洗個澡?早餐想吃什麼?」葉裴天的聲音如同低沉的和弦喚醒了昏昏欲睡的楚千尋。

  這個男人總是溫柔的像一隻可口的羔羊,動不動就勾起人犯罪的慾望。

  楚千尋一下把他拽了下來,「想吃……你。」

  寒冬臘月,料峭北風。

  越是寒冷的季節,越令人眷念床榻間的溫暖。

  「別這樣,千尋,讓我起來,好癢。」葉裴天笑了,

  他枕著藍色的床單,露出漂亮又性感的脖子,這一笑,彷彿滿室的春花都開了,讓楚千尋看得一時愣了神。

  長得這麼漂亮,魅惑了人心,勾了魂魄,還想要人放他起來?

  她伸手把葉裴天按回去,趴在他的背上輕輕咬他線條迷人的後脖頸。

  「不……不要這樣。」葉裴天的聲音打著顫。

  「不要怎麼樣?」楚千尋的手開始悄悄使壞,「你說出來給我聽。」

  葉裴天就再也說不出聲,那微微洩露的壓抑喉音,點燃了一屋子冰涼的空氣。

  ……

  城主府的會客廳內,江小傑胳膊吊著繃帶,一臉不高興地走進屋子。

  站在窗邊等待的客人轉過身來,「好久不見了,小傑,怎麼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

  江小傑一屁股在桌前的沙發上坐下,把腳架上桌面。

  「辛團副,別來無恙啊。封大哥走了以後,咱們這還是第一次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49 AM

第五十六章

  麒麟創始人封成鈺的死,是辛自明心中的一片逆鱗,熟知當年情形的老隊員都不敢輕易在他面前提起。

  但他卻拿眼前這位春城城主江小傑沒什麼辦法。

  江小傑年幼的時候也曾是麒麟的一員,麒麟的團長封成鈺遇害之後,沒有參與那場戰鬥的他,滿懷悲憤年輕氣盛和辛自明相互看不順眼,大鬧了一場自此自立門戶。

  此刻面對江小傑的挑釁,辛自明心中是惱怒的,但他城府甚深,不可能像江小傑這樣簡單而直白。從他的面目上甚至看不出過多的情緒波瀾,他只是伸手推了推眼鏡,淡淡地說了一句,

  「小傑,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沒什麼變。」

  「我是和從前一樣,團副卻和當年大不相同了。麒麟只怕也不再像當初的麒麟。」

  「想要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總要付出點代價。」辛自明站在窗前,背對著光,令人看不清他眼鏡下的神色,「小傑,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害死了團長。」

  江小傑把頭撇了過去,事實上他心裡也清楚自己當年過於年輕而情緒激動,其實不應該把封團長的死遷怒給其他人。

  那時魔種初降,他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父死母奔,孤身一人。在滿是魔物和成年人的惡意中惶然驚懼,顛沛流離了一路。終於在麒麟紮下了根,麒麟的團長封成鈺是一個心地良善的男人,收容了當時還十分弱小的他,給他庇護,教他成長。

  可惜在那個年頭,心軟的好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那個帶給他溫暖的團長很快就死了。以至於從那以後的江小傑開始執著而瘋狂地一心追求力量的強大。甚至刻意迴避了曾經的戰友。

  「說吧,你找我什麼事。」江小傑把長腿從桌上放下來,「如果還是圍剿人魔之類,就不用提了,我們暴雪只接和魔物有關的單子。」

  「十階魔物。有興趣嗎?」辛自明的嘴角微彎,「處刑者。」

  八階以上的高手在這個世界上鳳毛麟角,江小傑的脾氣雖然又臭又長,但相比那些城府深沉,毫無原則之人,他的心思簡單而容易讀懂,是辛自明能夠真正放心信賴的少數高手之一。

  「處刑者?十階?」江小傑沉吟了片刻,「這個太難了。沒有一個近戰能夠頂得住十階處刑者。不行,我不想讓我的兄弟白白送命。」

  處刑者這種魔物和他們剛剛在魔窟剿滅的褻瀆者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相比群居個體攻擊力不強的褻瀆者。這種魔物從來都獨自藏身在深山密林之中。它強大而變態的異能,令所有人類強者退避三舍。

  「我有一個人選,如果能邀請到他,再加上你我,不用底下的兄弟們冒險,拿下魔物也十拿九穩。」

  江小傑哈哈笑了起來,「我的團副,你是沒和處刑者交過手?你熟悉這是一種怎樣的敵人嗎?這個世界上去哪裡找十拿九穩拿下處刑者的人?」

  辛自明的視線透過落地窗的玻璃,投注到春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這個人,我還沒有邀請到。希望你見到的時候,不要太過吃驚。」

  ……

  姜小娟走在熱鬧的集市中,大冬天的,她卻不得不戴著一副寬大的墨鏡,用以遮擋臉上被酒後的男人打得淤青的難堪痕跡。

  老鄭摟著她的肩膀搖了搖她,「行啦,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打你。開心點,今天想買些什麼隨便挑。」

  每一次動手,他酒醒之後都會許諾是最後一次,但下一次的暴行只會變本加厲。

  而咬牙下定決心要分手的姜小娟,總能被他事後這句隨便挑,挽回了想要了斷的心。

  老鄭把她推到香氣四溢,琳瑯滿目的美食攤位前,十分大方而好說話,「看看想吃什麼就拿。我老鄭從來不虧待自己的女人。」

  街道邊的泥濘裡,蹲著不少瘦骨嶙峋,衣不遮體的女乞丐。她們舉著碗用豔羨的目光,可憐兮兮地望著被男人攏在懷裡,可以隨便挑選食物的姜小娟。

  看著那些滋滋冒著油花的烤肉,掛著糖霜的糖葫蘆,惹人眼饞的大肉包,姜小娟嚥了嚥口水,心裡的委屈和身體的疼痛都似乎消散不少。

  她重新伸出手討好地挽上了老鄭的胳膊。挑了一串十分昂貴的油多肉厚的烤肉串,等著老鄭給自己付魔種。

  「想吃什麼?我買給你呀。」一道細細的聲音,從嘈雜的人聲裡鑽出來,鑽進了姜小娟的耳中。

  她從擁擠的人群縫隙間,看見了站在街邊的楚千尋,楚千尋手裡拿著兩支金黃的糖畫,正在逗自己身邊的男人,

  「那麼愛吃糖,就和小孩一樣。」她舉著勾勒得活靈活現的蟠龍飛鳳引著葉裴天吃,另一隻手隨手給攤主丟了顆一階魔種。

  那個戴著銀色遮面在所有人面前都冷冰冰的男人,卻彎了嘴角,握住了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吃那枚金燦燦的糖。

  陽光下的女人笑得那樣肆意,活得那樣灑脫,有一個優秀的男人和她並肩而立,登對又相襯,彼此都不用討好任何人而生。

  姜小娟突然就覺得手中那串難得吃到嘴的肉串,失去原有的香味。

  楚千尋和葉裴天一人一支金色的糖畫,牽著手在集市上走。

  「千尋姐。」有人喊住了她。

  街邊的一家麵館裡,滿滿坐著暴雪傭兵團的核心隊員們。

  今時不同往日,能不在街邊擺攤,而單獨有個獨立店面的館子,都算得上是高檔場所。

  全員一起吃鋪著肉片的牛肉麵,是只有城裡的頂級團隊才出得起的大手筆。

  端著牛肉湯喝得滿頭是汗的阿威猛然聽見他們團長的一句「千尋姐。」噗呲一聲把麵湯噴了出來。

  其他隊員的反應也都差不多。暴雪的成員大多很年輕,不少人從年幼時期就得到了團長的庇護,一路跟隨至今。在他們的心中,19歲的團長偉岸光大,傲氣沖天,好像還沒有喊過誰哥誰姐。

  楚千尋就笑著在門口和他們打了個招呼,「江城主,在這裡吃飯啊。」

  江小傑拍了一下身邊阿威的腦袋,「發什麼愣,叫人。林哥,千尋姐。一點禮貌都沒有。」

  阿威愣愣地站了起來,摸了摸腦袋。這個世界強者為尊,不太以年紀論稱呼。阿威已經七階,是春城內數一數二的高手,但老大既然發了話,他二話不說,站起身和全體隊員一起恭恭敬敬喊了一聲,

  「林哥,千尋姐。」

  「千尋姐,一起進來吃點。」

  「林哥,這邊坐。」

  暴雪的成員們對這兩位在危機關頭不顧生死衝了進來,救援了他們的朋友非常有好感,熱情地招呼起來。

  江小傑站到了楚千尋面前,笑容燦爛,很高興地發出邀請。他還十分年輕,不懂得擺什麼城主的架子,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和感激的人,可以十分坦然地流露出自己熱情。

  楚千尋笑著謝絕了,告辭的時候,她心有所動地回首看了一眼。

  江小傑身邊的陰影裡坐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戴著眼鏡,穿著白色的襯衣,看起來有些斯文孱弱,和周邊熊腰虎背,精悍強韌的戰士們顯得格格不入。

  這一位,也曾是楚千尋記憶中的熟人,在那裡他是一位聰明睿智,時常談笑風聲的朋友。但如今的他目光陰鬱,神情冷漠,和記憶中大不相同。

  辛自明看著遠去的二人,開口詢問身邊的江小傑,「那二人是誰?」

  「那是我朋友,冒著危險救過我的命。」

  看著那一雙漸行漸遠的背影,辛自明微微皺起眉頭。

  那位女子身姿曼妙,英氣勃勃,使人心生好感。只是她身邊那個男人的背影,總讓辛自明有莫名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是他腰側挎著的那柄普普通通的低階長刀,似乎也在什麼地方一瞥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他們幾階了?是什麼屬性的異能?」

  「六階的,風系和……速度系。」

  事實上戰鬥的當天,葉裴天大部分時間守在洞穴外,江小傑來不及留心他的等階和能力。回來以後粗略打聽了一下,聽說是紅狼六階的速度型聖徒,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辛自明搖了搖頭,暫時把腦海中的疑惑拋之腦後。

  楚千尋和葉裴天來到春城公會大廳。楚千尋要在這裡把戰鬥獲得的魔軀轉賣,葉裴天也時常跟過來看看,悄悄高價收購一些適合自己的高階魔物的信息。

  近日城中一舉剿滅了魔窟,大獲全勝,帶動得全城士氣高昂。公會的交易市場上各種高階材料和武器的出售信息層出不窮。

  葉裴天手中的藍刀是楚千尋在白馬鎮請老郭湊合著打的,款式爛大街,等級也低得不像話。葉裴天卻用得十分小心,非必要時候,輕易不肯拔刀,生怕早早損壞了。

  楚千尋想著葉裴天送自己的十階雙刀和鎧甲,幫著自己在戰鬥中無往不利,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裴天,我存了好多魔種,我給你買一把好一點的刀吧?」

  「不必,這一把就很好。」葉裴天的手輕輕在刀柄上愛惜地撫摸了一下。白馬鎮裡的一切回憶,對他來說都是值得珍藏的。

  「那好,等我親手打到一套適合的高階材料,再去找最好的魔器設計大師,給你做一柄趁手的武器。」

  公會的告示欄前擠著一大人群,正在熱烈討論著新張貼上榜首的紅牌公告。

  這份公告的標題寫得十分驚悚:十階魔物,邀約強力隊友。

  內容卻讓人看得雲裡霧裡:

  當初十階魔器,換兄弟一命,君子守約,感佩至深。

  近日又查探到一隻魔物的所在,因能力微薄,難以獨自拿下,特邀您再次並肩作戰。如若准允,28日明月夜,某當前往貴處求見。盼許。

  「這說得是什麼呀?沒頭沒尾。」

  「什麼十階魔物,這世間已經出現十階魔物了嗎?九階都難得一見好吧。」

  「就是,估計只是個噱頭,或者代號吧。十階魔物哪裡是那麼好對付的,舉全城之力只怕都不夠。」

  「不會是誰鬧著玩的吧?」

  「鬧著玩?你知道告示欄紅牌置頂需要多少錢嗎?不止在春城。我們商隊在巴郎,麒麟,都看見了一模一樣的告示。周邊各大小基地的告示欄同時紅牌置頂,嘖嘖,到底是誰花這樣的大手筆傳達這麼一份莫名其妙的消息。」

  「可惜啦,只說了時間,又沒說地點,不然還有機會去圍觀一下大佬們打的是什麼機鋒。」

  人群中的葉裴天抬著頭,沉默地看著那張掛在告示欄頂端顯眼的通告。他心裡明白,這是發給他的信息,有人在用這種方式,邀約他現身一見。

  是見還是不見?

  朗月輕風,黃沙萬里。

  平滑無物的沙丘突然開始震動,一座黃沙城堡,在月夜下緩緩從地底升起,出現在了沙漠的中心。

  辛自明站在城堡的門外,述說了自己的邀請,那個怪異又冷淡的黃沙帝王,甚至連城堡的門都沒有讓他進入。

  但他並不以為意,成功的結果才是關鍵,過程如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雖然站在了人類聖徒的頂點,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路走來,依靠的是多精於計算的大腦,而不是強大的戰鬥能力。精神系屬性在對抗意志堅定沒有什麼情感的魔物時,效果打大折扣。

  十階的魔物,他如果想要得到,一是用自己兄弟的命去堆,二是和可靠又強大的他人合作。

  但是這個世界上八九階的老大幾個手指都掰得完,無一不是心思沉重,雄霸一方的人物,沒有一個好相處的。

  想和他們分享戰鬥成果,無異與虎謀皮。相比之下,他冥思苦想之後,竟然感覺這位聲名狼藉的人魔,更令他覺得放心。

  葉裴天的戰鬥能力,是他所知人類中最為強大變態的。

  上一次,葉裴天奪走了魔種和大半的魔軀,但他遵守承諾用自己的血肉治好了他的兄弟,並給他們留下一半的魔軀。

  辛自明暗自發現,這位聲威赫赫的人魔竟然有一些心軟。

  強大的實力,柔軟的內心,遵守承諾,還帶著一份孤傲。

  撇開成見,辛自明察覺這也許是一位他可以結交的強者。至於結交人魔的名聲這類的東西,對他們麒麟傭兵團來說,從來就算不了什麼。

  「去的人就三位,你我之外,加上春城的江城主,他的冰系異能對付在叢林中游動的魔物,十分有利。」

  「眼下達到八階以上的一共就那麼幾位,彼此還相互排斥見疑,很難一起合作。但十階魔物卻不是那麼好對付。」

  「戰利品由你分配,如果你願意繼續這種關係,將來我們還可以一直延續下去。」

  「方圓二十里,我的人負責設置隔離,不會讓任何一個外人進來,絕對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你可以試著信任我一次。」

  「葉裴天,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吧,想不想試一次有戰友並肩作戰的感覺如何?」

  辛自明勸說的話語不斷地傳進城堡,葉裴天獨自站在寬敞的大廳,沉默地聽著他的話。

  如果換做不久之前,有人來到門口,說這樣可笑的話語,他可能會用黃沙掐死那個人。

  但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被說動了。

  他一直像是一個旁觀者,旁觀者千尋的戰鬥,看著他們的戰友之間,熱熱鬧鬧,相互護持,相互倚仗。

  但那不是屬於自己的熱鬧,「我給你一次機會,讓我失望的後果你們麒麟承擔不起。」

  城堡中傳出的聲音比冬季沙漠裡的風還冷。

  但老於事故的辛自明卻從那種傲嬌中聽出一份靦腆。

  脾氣暴躁的江小傑,冷漠傲氣的葉裴天,發覺自己成為一個帶隊老媽子的辛自明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樣傍晚,楚千尋看見晚餐的時候,歡呼了一聲。

  在這個西北方向的內陸城鎮,餐桌上竟然出現了黃澄澄的大閘蟹。對於從小居住在沿海城市,卻幾年沒再吃到海鮮的楚千尋來說,這樣的幸福來得太突然。

  「你從哪搞來的這個,春城怎麼可能買得到大閘蟹。」楚千尋一屁股坐到了桌邊,掰開蟹殼,吃得滿手都是蟹黃,美得她恨不得連手指一齊吞下去。

  「有一支往返青墩和這裡的商隊。下午抵達的時候帶來了一筐。我早早過去等,才搶到了這幾隻。」

  葉裴天吃得很斯文,自己只是象徵性地吃了一點,大部分時間都在幫楚千尋掰蟹殼。當然,他還沒敢告訴楚千尋自己為了讓別人轉讓這幾隻大閘蟹花了多少魔種。

  「這得花多少錢?也太敗家了吧。」楚千尋已經大驚小怪地在感慨,「嗚,可是也太好吃了,我是說,以後還要做給我吃。」

  葉裴天掰著蟹殼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垂下眼睫,輕輕說了一句,「行,我一定經常給你煮。」

  「別都給我,你自己也吃。」楚千尋歪著腦袋往葉裴天的身邊湊,清透的眼眸裡有著細碎的粼光,「裴天,你對我怎麼這麼好。你知不知道,樓裡的姑娘都在羨慕我。」

  葉裴天沉默無語。

  只恨不能對你更好。

  想要讓你此生無憂,想要護你永世周全,想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全部捧在你的面前。

  千尋,我從不曾像如今這樣想讓自己變得更強。

  葉裴天的手中,有一顆十階的魔種,早已九階臨界的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衝破等階。

  這一次,他決定在參與圍剿處刑者的戰役之前,先一步把自己的等級提上去。

  越階,對每一位聖徒來說,就是生死路口,進則成聖,敗卻成魔。

  在跨越等階的當口,大部分人都會和自己最親密的人生死離別。但葉裴天卻始終沒有開口。

  這天夜裡,葉裴天罕見地分外主動,既溫柔又纏綿,孜孜不倦,不斷索取似乎想讓快樂永恆地持續到時間的盡頭。

  「千尋,千尋。」他眼神迷濛,輕聲喚著楚千尋的名字。比任何一次都熱情地放開自己。

  楚千尋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五迷三道,酣暢淋漓之後一夢到天明。

  早晨起來,床單上還流連著他的味道,葉裴天的人已經不見了。

  屋子內收拾得分外整齊,桌上擺著一份蓋著的早餐,還有一個碩大的禮物盒子,盒子上甚至綁了條漂亮的緞帶。

  「這個人真是。」楚千尋心裡很美,她起來拉開窗簾,讓陽光透進屋子。順手拿起了盒子下壓的字條。

  字條上的文字很簡單:千尋,我離開一二日,勿念。

  遒勁嶙峋的字跡力透紙背。

  看起來和他上一次離開沒什麼區別,語境輕鬆,言簡意賅,彷彿只是去處理一些倆三日就能辦完的小事。

  楚千尋外出獵魔,未必都能每日回來,時常需要在荒野外過夜。葉裴天偶爾在公會購買到高階魔物的消息,外出尋覓,也會耽擱個一二日。短暫的分別對他們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大事。

  拆開那個綁著蝴蝶結的紙盒,晶瑩璀璨的魔種,在晨曦中幾乎晃瞎了楚千尋的眼。偌大的紙盒裡滿滿當當地躺著整整一盒子的高階魔種!

  楚千尋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她察覺葉裴天回過他的城堡,把那裡的大部分高階魔種當做禮物擺到了自己的屋子內。

  葉裴天不是第一次離開她的身邊,但她敏銳地發現了此次的太對勁。

  他會去哪裡?去做什麼?

  楚千尋心思百轉,突然抬起頭,憑窗遠眺,視線越過天邊巍峨的城牆,遠遠向著沙漠的方向望去。

  在那廣袤無垠的沙漠,荒蕪的沙丘中心,不知何時又升起了那座孤零零的城堡。

  葉裴坐在黃沙累砌的桌邊,空闊的桌面上平攤著一小塊方形的手帕,手帕中心穩穩托著一顆渾圓的魔種。

  他交叉著十指抵在下頜,靜靜地看著那顆剔透的球體中流轉的綠芒。

  托在手帕中的魔種就像是宇宙中一顆小小的星球,內裡彷彿有生命一般在緩緩轉動著綠色的波紋,那樣的璀璨剔透,久視之下宛若要將生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每一位經歷過越階的聖徒,都會深刻的明白越階時服下魔種的恐怖之處。

  以前,葉裴天並不畏懼進階,不論是死亡還是成魔,他都毫不介意。他甚至希望能夠得到這種徹底的解脫。

  但是,現在……

  葉裴天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和楚千尋見面的場景。

  那溫暖的外套,溫暖的人,把斷了雙臂的他從屍山血海中抱了出來。給他煮香甜的粥,給他餵人生中的第一份糖。

  當給他從死亡中醒來,那個人守在他的身邊,輕輕摸他的頭。當他按耐不住攥住她的衣角,那人俯下身,給了他第一個吻。

  他永遠記得他們的第一次,記得那人在他的身體上留下的每一種記憶。

  他已經貪得無厭,食髓知味,妄想著永遠守著這份幸福,比永遠更久。

  但他終究不能任憑自己當著千尋的面進階。如果他進階失敗,化為十階魔物,千尋有可能殺不了他。那麼他所愛之人,所喜歡的那座可愛的城池,都將被自己毀於一旦。

  千尋的身邊有朋友,有年輕的仰慕者。即便自己在這個沙漠裡變成魔物,從此消失在她的身邊。她也終究能夠挺過來。

  偌大的城堡空蕩蕩的迴響著沙漠的風聲,在這種時刻,強烈的思念如潮水一般淹沒了獨坐在沙堡中的男人。真想再見到她一面。

  葉裴天伸手拈起了魔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1:54 AM

第五十七章

  萬里荒蕪的沙丘,生機斷絕之死寂。沙丘中那座伶仃孤立的沙堡,看似脆弱孤獨沒有任何防禦。

  實際上在以城堡為中心方圓數十里沙面上的一切動靜,都能夠清晰地被城堡中的葉裴天感知。但凡踏足在這片黃沙之上,等同於進入人魔攻擊範圍。沙漠,就是這位黃沙帝王的天下,除非有大批人手同行,極少有人敢單獨踏上這片有葉裴天存在的沙丘。

  葉裴天剛剛拈起十階魔種,突然詫異地抬起頭,向著大門外的方向望去。

  一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波動,在迅速筆直地向著這裡靠近。

  他有一點徬徨,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驚喜。

  那人一路狂奔,越來越靠近了。

  葉裴天的心跳也就隨之自顧自地加速,連呼吸都變得甜美。

  那種歡欣,雀躍漸漸地湧上來,藏也藏不住,掖也掖不了,怦然勃發,滿溢得到處都是。把所有的理智和深思熟慮一股腦地淹沒。

  城堡的大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楚千尋一手撐著門框,彎著腰拚命喘氣,陽光從她身後照來,留出一個怒氣沖沖瞪著葉裴天的剪影。

  葉裴天有些呆愣地站起身,微微張嘴,眨了眨眼,說不出話來。

  楚千尋狂奔了一路,一時喘不過氣,但卻一眼看見葉裴天手上的那顆魔種,那星球模樣的小小晶體,璀璨,剔透,內裡暗華流轉,漂亮奪目到楚千尋幾乎不敢判斷它的等階。

  但她的心中咯噔一聲,已經瞬間明白了葉裴天想要做的事。

  「你……」楚千尋走到了桌邊,帶著疑惑看著他手中那枚罕見地魔種,「你這是打算進階?」

  葉裴天把魔種在三隻修長的手指間轉了轉,重新放回了桌面的手帕上,默認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為什麼避開我?你要知道你這樣偷偷的,萬一發生點什麼事,我……」

  「千尋,這個世界上幾乎還沒有十階聖徒。」葉裴天抬起臉,正視楚千尋的眼睛,「如果我失敗了,你甚至有可能殺不死我。」

  他垂下眼睫,「我不能讓你置身這樣的危險之中。」

  楚千尋伸起一隻手掌摸了摸他漂亮的面龐,「自從我們認識以來,你總是對我很好,使我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只有那麼一次,你讓我氣得至今不能釋懷。」

  「千尋,我……」

  「在白馬鎮,魔物入侵的那天,我奮戰了整整一夜,終於擊退所有魔物,滿心歡喜地回到老郭的地下室想要見你。」楚千尋的聲音很淡,說得話卻很重,

  「你能想像我當時的心情嗎?在那間昏暗的地下室,滿心歡喜地走下樓梯,卻驟然看見一具渾身是血,毫無生機的屍體,那冰涼的屍體卻是我心中最珍重的人。我當時就想,等他醒了,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搭理這個連自己都不珍惜,什麼事都不和我商量的混蛋了。」

  她把手放了下來,向後退了一步,葉裴天一把將她拉了回去,圈住了她,用力摟在懷中,幾乎恨不能將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身軀,

  「不是的,千尋。別這樣說,我不能沒有你。」他的聲音是啞的,「我……已經不能沒有你。」

  充滿力量的手臂把自己箍得那麼緊,楚千尋貼著那結實寬厚的胸膛,即便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那裡肌膚的強韌和溫度。

  「裴天,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可能沒有告訴過你,我和你是一樣的。」她閉上眼,伸手繞住葉裴天緊實的腰,「我也,不能失去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裴天濕潤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肩膀,輕輕地發出一聲:「嗯。」

  「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會遇到很多事。我可能也會害怕,也有膽小的時候,但我希望能和你一起面對所有的一切。雖然我沒有你強大,但我不喜歡那種強迫式的為我好,也不想成為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力而留下來的人。」

  楚千尋輕輕拍拍他的脊背,「能答應我嗎?」

  「我並不強大。」葉裴天的腦袋從楚千尋的肩頭抬起,「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畏懼我,畏懼我外在表現出來的能力。事實上,遇到你之前,我只不過是一個懦弱膽小的人。」

  他伸手珍惜地撫了撫楚千尋耳邊的鬢髮,把它們散下來,驅除上面的沙粒,抬手舉起一縷在唇邊吻了吻,

  「我曾經不管不顧地和魔物拚命,吞噬魔種提升等級。讓自己成為了人人畏懼的黃沙帝王。沒有人知道那只是因為我怕,怕這世間所有的人和來至他們的惡意。我只想用強大的軀殼,來掩飾自己的弱小。」

  「直到遇到了你,我才逐漸擁有了一顆屬於強者的心。」他看著楚千尋的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對不起千尋,我答應你,再也不這樣了。」

  「請你做我的守護者。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一定能成功。」

  楚千尋的眼睛都亮了,這是她的男人,英俊又自信,強大又溫柔。如此的讓人著迷。

  她慢慢湊近,輕咬下唇,把自己帶著溫度的視線,從那性感的喉結,向下移到緊實的腰,一路到靠著桌沿的身軀,和那筆直修長雙腿上打了個轉。

  如願以償地察覺到那個人在她的視線中繃緊了自己。

  她像一隻敏捷的獵豹,在那小小的方桌上狩獵到了自己的食物,牢牢禁錮住再不肯放手。

  一縷黃沙在地面歡快地滾過,悄悄關上城堡的大門和那一扇扇寬大的窗戶。

  時光在這一刻失去了計量的意義,直到對方動了情,深陷其中,楚千尋才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裡抬起頭,結束了這個讓人這個意亂情迷的吻。

  葉裴天發出不滿地嘆息聲,伸手想將她重新拉回去。

  「這是作為你不告而別的懲罰,先欠著。」楚千尋輕輕低頭啄了一下那人沾染了春色的眉眼,在他通紅的耳邊悄悄說,「等你成功進階了,再把剩下的給你。」

  有些事情,不論想得多麼理智,說得多麼坦然,真正親身經歷的時候,才知其中的難耐與煎熬。

  床榻上的葉裴天弓著背,蜷縮起身體,發出低沉的喉音。他脊背上的衣服被撐裂,後背的肩胛骨上不斷鼓出又收起一對黑色的突起,眉心探出一小截漆黑的尖角,脖頸上開始密密翻上純黑色的鱗片。

  楚千尋坐在窗檯,沉默地抱著自己的刀。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

  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葉裴天守護自己進階時所承受的痛苦。恨不能以身代之,卻終究只能無能為力地忍耐。

  破曉時分,葉裴天在沖破黑暗的第一縷光線中醒來。

  他的身上搭著一條薄毯,從中鑽出,就看見了那個守在床邊的人。

  「醒了?」那人摸了摸他的腦袋,「一身都是汗,我燒好了熱水,要不要洗個澡?」

  他在那人的牽引下,被安置進了水溫宜人的浴缸,一雙柔軟的手伸過來按摩著他的頭部,在他的腦袋上揉搓肥皂泡,為他沖洗汗濕了的頭髮。

  「千尋,」葉裴天仰躺在浴缸中,腦袋枕在楚千尋的手上,溫熱的水汽,清香的洗浴香波,放鬆了他剛剛得到新生的身體。他的面色微紅,忍不住找些話題,「我接受了辛自明的邀請,和他還有春城城主江小傑一起去狩獵十階處刑者。」

  「你說誰?」楚千尋吃驚了。

  「麒麟的團長,辛自明。」葉裴天說,「你可能不太喜歡這個人。但相比那些表裡不一,毫無原則的偽君子,他至少還有自己的底線。更重要的是,他還是當今最頂級的魔器設計師。最高階的精神力控制聖徒。將來我可能有不少事,需要他幫忙。」

  楚千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實際上楚千尋對辛自明這個人的感情有些復雜,既是異世界交往甚深的朋友,又是這個世界傷害了葉裴天的敵人。

  因為一再驗證了兩個世界中眾多人物真實的重疊性,楚千尋再也不能把那個夢境當做一個虛化不實的世界。那裡面見過的每一個人,都真實地在另一個世界中留下了屬於他們的生活的痕跡。

  「我想試著相信他們一次,千尋,我……想要朋友,想要更多的人知道我。想有一天能夠摘下面具,和你一起生活在陽光裡。」

  「那你就放心地去吧。」楚千尋勺起水,替他沖掉搓在頭髮上的泡沫,「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就耐心地等著。我一定能找到你,再把你帶回來。」

  成功跨入十階,幾乎成為人類最強聖徒的葉裴天洗了澡換了衣物,一身清爽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楚千尋笑吟吟地坐在大廳的那張方桌上等他。

  葉裴天頓時心下就慌了,眸波晃動,態生雙靨,但終究還是忍耐著慢慢地走了過去。

  強大,孤傲,天下無敵;羞澀,綿軟,千依百順。

  欲拒還迎,眼波銷魂。

  因為一身矛盾,所以更加迷人。

  慌亂的黃沙在地面滾動,想要掩上四面敞亮的門窗。

  一陣疾風掃過,打散了它們羞澀的企圖。

  空闊無人的沙漠上,旭日橙紅的光線透過四面大開的門窗,照進寬廣明亮的城堡大廳。

  「千尋,別……別在這裡。」

  「就要在這裡,你可以喊,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01 PM

第五十八章

  江小傑自魔窟一戰回城後,傷都還沒養好,先帶著人堵住了在戰鬥中使陰招的飛鷹兵團的團長。

  「兩個選擇,要麼死,要麼滾。」胳膊上吊著繃帶的江小傑一點面子都沒有留。

  「江城主,你不要太過分。我們當時不過是一時頂不住才撤出來,你也沒有證據,憑什麼說我們是故意的?」

  一個凍成冰球的人頭,骨碌碌地滾到飛鷹團長的腳邊——那是在戰鬥中第一個起鬨帶頭撤退的刑天兵團團長的頭顱。

  「我的兄弟死了,我就這麼過分。帶著你的人滾出春城,否則就不要怪我欺負你們。」江小傑專制得很,連道理都懶得講。

  至於春城內僅次於暴雪的第二大傭兵團刑天,已經先一步被他逮著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剿滅了。

  在強大又霸道的江小傑面前,幾支在魔窟中使了陰招的隊伍不得不含恨離開春城。

  紅狼兵團的駐地本來十分窄小寒磣,江小傑借著一口氣空出了這麼多地盤,大筆一揮直接給批了塊佔地廣闊的風水寶地,這幾日正在喜氣洋洋地搬家。

  往日裡門庭冷落的普通兵團,如今鳥槍換炮,變得炙手可熱。

  高燕和楚千尋並肩往兵團的新駐地走去。幾日前高燕終於鼓起勇氣,突破了四階的桎梏,擺脫了低階聖徒的行列,正式邁入了有更廣闊升級空間的五階。如今心花怒放,容光煥發,走路都有點飄。

  才到了大門外,不少團隊成員看見了二人,都熱情又恭敬地上來打招呼。

  魔窟一戰,楚千尋在團隊中一戰成名。雖然她事後謝絕了韓傲將她提拔升職的建議,但依舊免不了多了許多的崇拜者。

  「燕姐,你和處刑者戰鬥過嗎?」楚千尋問身邊的高燕。

  葉裴天離開春城,去圍獵十階處刑者,她口中答應得爽快,其實心中免不了忐忑不安。

  「天哪,別和我提那種魔物。我只曾經見識過一次。」高燕臉色都變了,甚至打了個寒顫,「那時候整整半支商隊的人啊,連同護衛的雇傭兵,大幾十人穿過那片叢林,短短時間,全都無聲無息地被魔物拖走,我們甚至連魔物的樣子都沒見著。幸虧我命大,被安排在後半截隊伍,才倖免於難。」

  團隊內的副團長姚纖纖聽說她們到了,特意從裡屋出來,接她們進去。她今日戴了一副和葉裴天類似的遮面,擋住面目上那些猙獰的傷疤,顯得溫和沉靜了不少。

  聽見了高燕的話,姚纖纖接過話頭,「其實也沒那麼可怕,那種魔物以木系異能為生,只獨居在森林之中,輕易不會離開森林。所以只要人類遠離處刑者所在的森林,就不會有事。當然如果要剿滅它確實十分困難。它的分身變幻莫測,根本無從捕捉。」

  「但是冒險去圍獵處刑者的人還是有的,」高燕蹭了蹭楚千尋,壓低了點聲音,「因為它分泌的液體,是做某種魔藥的材料,高階的市面上千金難求呢。」

  褻瀆者巢穴中收集的特定分泌物,製造出的魔藥具有催情助興的功效。而處刑者分泌出的液體,甚至只要從肌膚滲透,就會使人四肢無力,失去戰鬥能力。

  市場上採集這種兩種液體製作的魔藥都十分暢銷。當然用途肯定不會是用在什麼光明正大地好地方。

  「不管世事已經到了什麼樣的程度,人類在研究怎麼對抗自己同類的精力上永遠是最多的。」姚纖纖冷哼了一聲。

  「真的有這麼難對付?」

  處刑者隱居深山,除非主動尋找,大部分時候不容易遇到。楚千尋雖然在另外一個世界旁觀過一二次和處刑者戰鬥的經過,但畢竟不是親自和處刑者正面接觸,因而虛心向姚纖纖請教。

  「只要有植物,處刑者的神識就可以隨意在交織的林木中穿梭,等於整座森林所有植物都是它的分身。它可以從任何地方出現突然攻擊你。而它的本體,卻紮根藏在叢林深處。」姚纖纖搖搖頭,幾乎不願回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場戰役,「想要消滅它,必須穿過密集的森林,找到它的本體。真是太難了。」

  此時此刻,在遠離春城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邊緣。辛自明對著一份詳盡的地圖,說出了類似的話:「想要消滅它,必須找出它的本體。」

  江小傑卻幾乎完全沒有在聽辛志明說話。他繃緊著全身神經,警惕地注視著站著一邊,冷淡又平靜的那個男人。

  「老辛。」江小傑最終忍不住把辛志明拉到一邊,悄聲說,「你怎麼回事?你,你,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麒麟的團長明明白白地看了他一眼。他們帶來的隊員已經在周邊警戒,防止任何人意外闖入,在這裡只站著他們三人,葉裴天沉默安靜意外得好說話,但江小傑已經快要炸毛了。

  「你知不知道我上一任的春城城主,桓聖傑就是死在這個男人的手裡?」

  辛自明推了推眼鏡,「我不僅知道,就連我自己都幾次差點死在他手裡。」

  江小傑差點要跳腳,「那你還把他請來!你瘋了?這活我接不了,愛找誰找誰,我回去了。」

  「小傑,葉裴天和你想像的不一樣。」辛自明喊住了他,「你不能用成見去給一個你不瞭解的人下定義。當初如果老封帶著成見看你,你根本不會成為我們麒麟的一員。」

  就像江小傑知道辛自明的痛處一樣,辛自明一樣知道怎樣說服江小傑。

  他的一句話把江小傑的回憶帶到回到五年前,那時在麒麟基地,年幼的他為了活下去,坑蒙拐騙什麼都敢幹,幾次被人抓住差點活活打死。

  麒麟的大部分成員包括辛自明在內,都是反對團將這樣一個名聲不好的小偷吸納進隊伍的。

  江小傑至今還記得團長說話的樣子,「你們還不瞭解他,不能用成見直接把這個孩子釘死了。」

  他的腳步不由就緩了下來。

  「這可是十階魔物呢,小傑。當今世上,還沒有幾人能夠拿下,你真的不想試試?」

  「葉裴天,你還有我,是對付處刑者的最強組合。」

  「拿下這隻魔物,你就能擁有十階魔武,再加把勁衝上九階,這天下還能有幾人是你江小傑的對手?」

  辛自明是一個很善於把握人心的男人,炸了毛的江小傑很快被他哄了回來。

  江小傑雖然坐回了地圖邊,但依然高度戒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那個傳說中殺人如麻的黃沙帝王身上。

  他忍不住悄悄打量這位傳說中的人魔,這個男人比照片看起來還要年輕,他沉默地駐立著,不論自己拉著辛自明走開,還是主動又坐了回來,都只那麼輕描淡寫地瞥過一眼,不動聲色,冷得像一座冰山。

  這可是葉裴天啊,關於人魔的斑斑劣跡這兩年幾乎如雷貫耳,雖然江小傑並不是一個有多少原則的人,但潛意識裡,他已經把這個男人當做一個恐怖而和人類敵對的存在。

  他實在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和葉裴天並肩對付魔物的一天。

  但事實上,辛自明承若給他作為此次行動報酬的九階魔種,以及事成之後為他打造一柄十階魔軀製作的武器,對他來說是不願放棄的誘惑。八階臨界的他,迫切想要再進一步,真正躋身人類最頂尖強者的行列。

  管他是誰呢,反正我只負責遠程助攻,要是發現情況不對,丟下他先撤就是。江小傑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叢林之中,遮天蔽日的華蓋,高聳的樹幹,粗大的野藤,空氣中懸浮飄動著白色的袍子。

  地面上鋪著厚實的落葉,哪怕輕輕用腳尖一點也會發出細微的響聲。

  踏入這裡,就像是踏進葉裴天的沙漠裡一般,已經進完全把自己暴露在敵人的感知範圍內,必須隨時做好被處刑者攻擊的準備。

  江小傑在繁密的森林中飛速穿行,兩側的樹幹在身側不斷後退。

  辛自明的聲音從他佩戴的耳機中響起,「全員小心,前方五百米,出現魔物波動。」

  此刻,辛自明那獨有的銀白色眼睛圖騰,正高懸在這片密林的上空。

  據估測十階處刑者的神識可以在方圓十餘里的範圍內迅速移動。想要能夠在這樣的範圍內找到它深藏在地底的本體所在位置,只有兩種方案。

  一是投放活體作為指向誘餌,另是請精神力聖徒張開精神力界限,感知魔物的移動方向。

  而這個世界上,能將精神力場持續擴張到如此大範圍的人只有一個,正是等階高達九階的辛自明。

  果然,前方一株粗大的樹幹上,出現了一張顏色和紋理都和樹木一般無二的人面,那張褐色的面孔從樹幹中部向前延伸,探出了一個神態生動的木質腦袋和半截身軀。

  江小傑還沒有做出反應,七八道銀色的刀光已經把那隻詭異出現的魔物連樹帶魔切割成六七段。

  魔物的面孔保持著錯愕的表情,滾落在地面,逐漸僵化不動,徹底變成了幾截被刀劈開的木塊。

  「後方四點鐘方向。」

  幾乎於辛自明說話聲同時,葉裴天驟然轉身,舉臂向著這個方向一抓,黃沙在江小傑身後的空中爆裂,碎裂了的魔物軀體滾落在地上,逐漸呆板木質化。

  「在地下往東南方向潛逃了,速度很快,追!」辛自明的聲音再度從耳機中傳來。

  「艸,葉裴天名不虛傳啊,我這都幾乎插不上手。」江小傑卯盡全力追趕在前方在枝幹間穿梭移動的葉裴天,

  葉裴天來參加這樣級別的圍獵,連武器都沒有認真準備,來的時候只帶了一把街邊隨處可以買到的低階地攤貨,新開刃的刀柄上似乎還烙著春城某家老字號的logo,說不定就是從春城路過時順手買了把。

  到了這裡還是辛自明看不過去,從下屬的手裡抽了一把八階魔器借給他暫用。當時江小傑覺得他過於自大了,如今才知道人家這是真正的自信。

  「找到了。」葉裴天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這是江小傑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莫名卻覺得有點熟悉。

  不給他仔細思考的時間,被發現了本體所在的魔物向他們發起了劇烈地攻擊。

  叢林中心,煙塵漫天,無數粗大化的藤條,觸手一般在空中招搖飛舞,濕漉漉地掛著晶瑩剔透的液體,那些看似無害的液體,但凡沾染到肌膚,再強大的戰士都會失去反抗能力,最終成為魔物的腹中餐。

  「我來。」江小傑趕到現場,雙手交握,大呵一聲,「結冰!」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降低,一層冰面在地面上迅蔓延,以江小傑為起點擴散開來,所有飛舞在空中綠色觸手都被凍住了,那些危險的液體結成了毫無作用的冰塊。

  無數冰棱在周邊炸裂,不僅地面上的一切,在冰凌覆蓋的範圍內,就是地底的土地和植被根系,都被江小傑全力施展的冰系異能凍成凍土。

  失去了生機的植物不能給魔物提供移動的媒介。一截巨大的半人形的植物被迫從地底緩緩僵硬鑽出。一出現就被葉裴天黃沙構成的長龍緊緊勒住。應該就是被寒冰逼出的處刑者本體。

  「哈哈,十階魔物,這樣就被我們拿下了。」江小傑興奮地一握拳。

  遠處的銀色圖騰下的辛自明也鬆了口氣,臉上終於帶了笑。

  「小心!」

  葉裴天示警的聲音在冰天雪地裡響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09 PM

第五十九章

  「團副自己真的沒問題嗎?」

  「為什麼團副不帶我們,那個春城的什麼江小傑靠不靠得住?」

  麒麟的成員們分散守在森林周邊的各個要道路口,一邊警戒,一邊帶著點擔憂看向層層疊翠的密林深處。

  他們的團長在那裡對抗一隻強大的十階魔物。

  上一次,他們幾乎舉全團戰力,面對一隻十階魔物,嘗試了數次,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如今團長改變策略,據說邀請了幾位大佬,獨自在叢林中面對異能極為變態的處刑者,這不能不讓他們憂心忡忡,畢竟如今這個世道為了高階魔物翻臉無情的人太多。何況還是世所罕見的十階魔物。

  「終究還是因為我太弱了。」防禦系戰士虞天成心生愧疚,總覺得是因為自己在上一次戰鬥中險些遇難,才使得辛自明不得不與虎謀皮,親身涉險。

  「別瞎想,團副什麼時候讓我們擔過心,聽他的沒錯的。」火系聖徒阿凱寬慰道。

  正說著話,腳下的地面突然震動,巨大的轟鳴聲遠遠傳來。

  「山,山動了!」一位戰士指著密林的深處。

  峰巒疊嶂的森林內,大量煙塵揚起,飛鳥走獸四散,一座身披綠蔭的大山在轟隆隆的聲響中活動了,山巒化為頭部和軀幹,正緩緩撐起綠色的四肢,在滾滾煙塵中坐起巨大的身軀。

  江小傑腳下的大地毫無預警的裂開一條大縫。他猝不及防地下墜,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張無比巨大的大嘴。

  在不斷下墜中,他的眼前是又寬又大的牙齒,身後蠕動著濕漉漉的巨大舌頭,無數的草木碎石在身邊一起墜落。

  江小傑反應迅速,無數冰棱及時在他身後張開,膨脹交疊,撐住了迅速合攏的口腔,他足下在冰面上一借力,向著眼前唯一的出口衝去。

  然而那匆忙凝結的冰塊在巨大的體積面前,不過像是薄冰一般脆弱,陣陣哢嚓聲響起,冰塊在身後碎裂開來。

  兩排城牆一般寬大的牙齒在眼前迅速合攏,黏膩的舌頭翻天覆地捲起,出口那一線天光越來越小。江小傑心中暗自焦急,盡管他竭盡全力,以他的速度,依舊可能趕不及逃脫。

  就在此時,無數的黃沙迅速凝結在那詭異的牙床上,頂住口腔,有效阻止了牙關地合攏。

  一個身影撐在洞口處逆著光向他伸出手。

  「快出來。」

  江小傑很快接住了那隻手掌,那手掌寬厚有力,一下將他拉出地獄,提到外面明亮的世界。

  在之前的戰鬥中,江小傑心裡對葉裴天是充滿戒備和敵視的,並沒有把他當做自己的真正隊友。一直做好如果情況不對,隨時撤退的準備。

  他以為葉裴天必定和他是抱著一樣的想法。豈料在危急之時,這位聲名狼藉的人魔,非但沒有提前撤退,反而來到最危險的地方,探入魔物的口中,將自己拉了出來。

  江小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才發覺,原來人魔的手也和他一樣是熱的,並不像想像中那樣冰冷無情毫無溫度。

  大地晃動,山石簌簌墜落,兩隻恐怖的巨大瞳孔,在他們身後緩緩抬起。一片陰影覆蓋了二人頭頂的天空,覆蓋著綠色植被的巨大手掌呼嘯著向他們撲來。

  腳下的這片山丘活了,一個身披植被的綠色巨人,正緩緩從地面爬起。

  戰場邊緣的辛自明吃驚地看著在滾滾煙塵中爬起的巨大身軀。心裡對拿下這樣的龐然大物幾乎絕望。

  幸運的是他的兩位隊友很快一同從漫天煙塵中疾衝出來,平安回到他的身邊。

  「不太妙啊,老辛,怎麼回事?沒聽說過處刑者有這樣的異能。」江小傑一身狼狽。

  「這可能是它突破十階時進化出來的新能力,如今整座山都是它的身體,想要從中取出魔種,實在是不好辦。」

  辛自明昂頭望著那巍峨的身影,在山嶽面前,人類顯得那麼的渺小。

  魔物全身的肌膚覆蓋著綠色的植被,唯有那雙目,如皎皎皓月並舉空中,漠然又冷清,睥睨林間萬物。

  「啊哪,第一次看見這麼強的人類呢。這樣的血肉,正是我所需要的。」腹語一般沉悶的聲音在山澗中迴響,「放心吧,我一定慢慢地把你們吃乾淨,一點都不會浪費掉。」

  它的一隻手掌向前伸出來,綠色的掌心如同大地一般裂開,從中鑽出數根粗壯的綠色觸手。那些觸手樹冠一般分散張開,末端各自倒吊著一個人類,這些人類有些身軀已經殘缺,但全都閉著雙目,面目平和,看不出一絲痛苦。

  「看吧,在我這裡,一點痛苦都不會有。」魔物的神色溫和且認真,彷彿不明白自己在說著多麼殘忍的話,「感謝你們成為我的養分,我一定好好珍惜,讓你們的生命在我的身體裡延續。」

  綠色的手掌覆蓋天地向著三人伸來,「能知道魔種所在位置?」葉裴天的聲音響起。

  「我可以看見它身體裡能量的流轉,最為密集的地方在它的眉心,魔種應該就在那裡。」辛自明急忙說道。

  大地再起轟鳴,黃沙開始遮天蔽日在空中不斷縈繞凝結,終成一條盤山巨蛇,緊緊纏繞住山嶽一般的魔物。

  魔物伸出大手和身上的盤蛇搏鬥。葉裴天毫不猶豫,提刀那恐怖的戰場衝去。

  「老辛,我今天算是服氣了。」江小傑站在辛自明身邊,看著那一路攀躍上高山的身影,「你找他來真是對的,異能強到變態就算了,自己還能打又能抗,拼起來不要命。這樣的男人,我都有些慶幸沒有與他為敵。」

  「還沒那麼容易,我們也上吧。」辛自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並肩作戰,往往是男人們最容易化干戈為玉帛的機會,不論有多少成見和隔閡,一場同仇敵愾生死相托的戰鬥下來,剩下的也只有血脈賁張之後的彼此敬佩和惺惺相惜。

  魔物的身軀四處崩裂殘缺,大片大片地從它的身上脫落,一整隻的手臂碎裂在大地上,還原為山石岩土,昏迷不醒的人質,紛紛掉落在那裡。

  天地間響徹著低沉的嘶吼聲,葉裴天已經攻到了魔物的眉心。

  他的刀尖離那綠色的肌膚只有一寸之遙,卻是到了極限,難以再近一步。

  他渾身是傷,左臂不慎沾染到了魔物的體液,已經失去知覺,無法動彈。而魔物的頭髮化成的綠色觸手,正緊緊纏繞住他的靴子,開始往雙腿上攀爬。半空中另有無數藤蔓化為尖銳的木刺,齊齊向他刺來。

  葉裴天體內的凶性激發,對周圍一切不管不顧,固執地一心將手中的那柄長刀向前伸去。

  只要再前進半個刀身,剔出魔種,他這一戰就勝了。哪怕與此同時,自己會被傷得千瘡百孔,他也要先取了魔種再說。

  尖銳的木刺呼嘯而來,空中炸開無數冰盾,及時而準確地為葉裴天擋住了每一道攻擊。

  葉裴天的右手一動,把握住一閃而過的時機,剔出了那枚晶瑩璀璨的綠色晶石。

  魔物的一聲長嘆在山谷中蕩漾開來,山嶽一般的身軀崩塌潰散。葉裴天同那些碎石亂草一道從高空墜落,他手心攥著魔種,想要施展異能凝聚黃沙,減緩自己下墜的速度。

  但身後有一雙手已經接住了他,帶著負傷的他落到相對安全的地面。

  「沒事吧?兄弟。」辛自明扶住他的手臂,慰問他的傷勢,「哈哈,這樣的魔物,我們竟然也勝了,真是多虧有了你!」

  鋪天蓋地的碎石凝土嘩啦啦地下落,但卻沒有一鱗半片濺落到自己的身上。葉裴天轉過頭,他的身後張著一片圓弧形的厚實冰壁,擋住了漫天落雨的碎石。

  在他的身後江小傑撐著冰壁,轉頭看了眼被辛自明帶回來的人魔,想要開口問一句他的傷勢。

  張了半天嘴,終究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

  楚千尋待在紅狼的駐地,會議廳裡,不論是團長韓傲,還是底下的每一位隊長都對她十分地友善客氣。

  在這個世界,越是弱小的人,就越容易接收到來至身邊的人的惡意。相反的,當你足夠強大,只要你願意,身邊的大部分人都會主動向你釋放出他們和善的一面。

  這一次的會議,是討論公會新近接到的一個全城熱議的高額委託。

  近日包括春城在內的附近各大小要塞,出現了數起聖徒在要塞內無故失蹤被綁架的事件。

  據一位僥幸逃脫的受害者解釋,他於夜晚走在城鎮的街道上,被人無故下了藥,身體四肢瞬間失去反抗能力,察覺到的時候已經被移動到一個陌生的黑暗空間中。幸好他的異能具有一定的特殊屬性,才僥幸得以逃脫。

  因為失蹤事件頻繁多次發生,失蹤的還都是各要塞中戰鬥能力不低的中高階聖徒。此事終於引起了數位城主的重視,聯名發出高額懸殊,捉拿在暗地裡肆意行兇的犯人。

  如今城內不論哪支傭兵團隊,無不在討論這這個回報豐厚,線索撲朔迷離的委託。

  「這樣的手法不可能是魔物,只會是人幹的。」

  「到底是誰幹這樣惡劣的事,又有什麼目的?」

  「一下就使人四肢無力的魔藥,應該是處刑者之淚,還是高階的。」

  「不錯,我記得上個月市場上正好出售了這種七階魔藥,據說短時間內被大量買走。我們可以查一下買家,或許就能找到凶手的線索。」

  隊員們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個任務的切入點。楚千尋的思緒卻被處刑者三個字帶遠了。她不由想起在那個夢境的世界裡,她曾經旁觀過自己和一隻低階處刑者的戰鬥,那隻處刑者的等階很低,戰鬥並不算難,結束得也很快。

  因為當時還沒有能夠準確查控全場的精神力聖徒,葉裴天以身為餌,被魔物的觸手捆束,一路拖回魔物真身所在之處。大家才依此找到魔物的真身所在。

  戰鬥結束之後,他同樣被魔藥所制,動彈不得,被那個世界的自己抱回了屋中,肆意欺負了一番。

  楚千尋想起他那副羞澀窘迫楚楚可憐的模樣,嘴角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傻笑。

  提著大包小包採購歸來,高燕有些擔憂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怎麼了千尋,你這一會愁眉苦臉,一會傻笑嘻嘻,該不會是病了吧?」

  楚千尋卻沒有回話,她停下了腳步,眨眨眼睛,看清了坐在院門外石階上的那個身影,把手上零零散散的袋子胡亂一丟,歡呼一聲飛奔上前。

  葉裴天伸手一下接住了撲進他懷裡的人,幾乎被巨大的衝力撲倒在石階上。他單手用力攬住了楚千尋的肩,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深深聞她的味道,一解數日離別牽腸掛肚之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18 PM

第六十章

  葉裴天回到房間,掏出一隻小巧的水霧槍,擺在楚千尋面前。這種魔器攜帶輕便,單手操作靈活,扣動扳機之後會向前方噴射大範圍霧化狀態的水汽,對於楚千尋這樣可以控制水霧方向和範圍的風系聖徒來說,是一種十分便捷的防身武器。

  當然對敵的威力完全取決於裝載在水囊中的是什麼液體。

  葉裴天單手打開隨身背包的拉鏈,從中取出了數支密封的試劑瓶,「處刑者之淚,十階的。魔軀我留給他們倆了,留下了魔種和一點這個。」

  楚千尋嚇了一跳,十階的處刑者之淚配合小型水霧槍,對魔物沒有效用,但在人類之間的戰鬥時,只要使用得當幾乎可以起到恐怖的制敵效果,不過此刻楚千尋的關注點不在這裡,她留意到了葉裴天進屋之後一直沒有動彈過的左手。

  「受傷了嗎?」

  「啊,這個不要緊,沾染了一點處刑者的體液。」葉裴天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血污塵土,僵化不動垂在身邊的左手,向另一邊側了側身,「應該再過不了多久就能動了。」

  楚千尋把他按在椅子上,替他脫下上衣。

  葉裴天赤裸著上身,微微前傾著身軀,傷痕纍纍的脊背暴露在了楚千尋的視線中。

  那一背血淋淋的傷口,正在自行緩緩收縮癒合中。

  楚千尋打了水,取了藥劑,坐在他身後為他清創包紮。

  剛剛認識葉裴天的時候,他的脊背看起來特別的消瘦,肌膚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見一塊塊骨骼凸起的形狀。

  一起生活了這些時日,如今這副脊背不再像往日那樣的瘦骨嶙峋,孤苦伶仃。白皙的肌膚下是形狀漂亮的肩胛骨,肌肉緊實,線條流暢,帶著一種朝氣蓬勃的力量美。

  楚千尋心中有些欣慰,小心地清理血污,塗上藥劑。她知道葉裴天快速的恢復能力,也同時會給他身體帶來巨大的痛苦。

  有的傷口很深,清創之後可以看見周邊的肌膚一點點向內生長收縮,光看著都讓人覺得十分疼痛。

  但葉裴天不覺得疼,他此刻的心是滿的,「千尋,我……交了兩個朋友。」

  他在楚千尋分享心中的快樂。

  和千尋在一起之後,似乎每一天都是快樂,呼吸空氣是快樂,吃進食物是快樂,生活在人群中是快樂,交往到朋友也是那麼的快樂。

  「你這就把他們當朋友啦?」楚千尋心疼他,「辛自明那個傢伙把你忽悠了出去,搞得這樣傷痕纍纍的回來,將來總有一天我要找他算筆總賬。」

  葉裴天的手肘撐著膝蓋,低著腦袋,額髮下的眼睛都彎了起來。

  楚千尋處理好他的傷口,把人安置在床上,換了一桶熱水,把那雙滿是泥污的雙腿挪出床沿來。

  「不用了,千尋,我自己……」

  葉裴天想要起身,被一隻不容分說的手按了回去,「你躺著就好。」

  於是那又是泥又是血的靴子被脫下來,褲腳被捲起,他的雙腿被驟然泡進溫熱的水桶中。

  葉裴天的雙腿修長,筆直,在水中洗白之後可以發現腳踝的形狀十分漂亮,那腳踝被楚千尋握在手中把玩,腳趾就一點點的蜷縮了起來。

  楚千尋在水霧中抬頭,看見仰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舉著唯一能動的手臂遮住了面孔,露出了一點紅透了的耳朵尖。

  溫熱的水桶不斷地蒸騰著霧氣,蒸得連坐在邊上的人心底都熱了。

  於是洗腳變成了使壞,洗也不好好洗,只在那熱氣騰騰的水桶中反復折騰那白皙的雙腳,指尖是若有若無地四處撩撥,指腹又不肯按得實了,勾出那種酥酥麻麻的觸感從敏感的腳心一路顫慄到心底。

  直到葉裴天實在忍不住開始出聲討饒,楚千尋才笑嘻嘻地罷手替他擦乾雙腳,起身拉開他遮擋住面部的手臂。

  看著那個眼角泛著紅。眉梢透著春色的男人,她還要正兒八經地給人家蓋好被縟,

  「行啦,你一路辛苦,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攪你了。」

  那個男人紅著眼睛從被縟中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將她拉了進去。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剛剛走下樓梯的高燕被猛得竄出來的瘋婆子一把拉住。

  「阿燕,你看我,看我。」瘋婆子張著雙手在高燕的面前轉了了一圈。

  如今的瘋婆子,頭也梳起來了,臉也洗乾淨了,換了套半舊的衣服,丟棄了那種難以見人的邋遢,算是恢復成了一個正常女孩的模樣。

  「哎呀,小馮如今大變樣了呀。」高燕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

  「誰讓你看這個的,」瘋婆子興奮地張開手,嘭地一聲從掌心爆出大一團明亮的火焰,因為不太熟練,生怕燒到自己,又慌裡慌張地自己拍滅了,

  「你看我也進階了,三階。阿燕,過幾天我也和你們一起去狩獵好不好?」

  為了讓高燕同意,瘋婆子暫時收斂了大嗓門,拿腔作勢的溫柔樣讓高燕忍俊不禁。

  自從楚千尋進階六階,財富愛情雙豐收。高燕緊接著突破四階,成為五階強者。整棟筒子樓內的風氣似乎就慢慢變了。女孩們紛紛發現,想要將日子過得好的道路似乎多了一條,這條路看起來艱難,但已經有近在咫尺的鄰居在前方探路,有一部分人也就忍不住慢慢跟了上來。

  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盡管每一個個體都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但是周圍的環境風氣,對個體所會做出的選擇還是具有非常明顯的影響意義。

  雖然大部分人還是往日一樣,選擇留在基地內更為安逸的生活,但樓裡的女孩們聚在一起洗衣做飯的時候,談論的話題不再僅限於那些哪裡出現了好男人,誰家的男人掙錢多之類。

  開始有更多的女孩熱衷於議論怎麼提升自己的等階,去哪裡參加了一場獵魔,用自己獵魔所得魔種換取哪些自己心儀的事物。

  一樓的一間屋門砰一聲打開,傳來裡面男人粗劣的咒罵聲。

  姜小娟赤著腳,一步一步從屋內倒退出來。

  她身體發著抖,嚇得滿臉眼淚,語氣卻少有的堅決,「不論你說什麼,我們都結束了。你走……走,離開我家。」

  老鄭怒氣沖沖地穿著個大褲衩就從屋子裡衝出來,一把抓住小娟的頭髮,大耳刮子就往她的臉上扇去,

  「給你臉了還,不過就是一個靠老子養活的女表子。跟老子進屋去。」

  姜小娟被一巴掌打得坐倒在地上,捂著臉只是哭,不管男人怎麼打,就是死活賴在地上不肯進屋。

  「鄭老頭,你住手!」高燕看不下去了,「我們紅狼的規矩,只要她不願意,你就不能勉強,你難道都給忘了!」

  「我呸你個規矩。什麼阿三阿四都敢來管老子的閒事。」老鄭跳著腳,啐了口口水。樓上樓下伸出來看熱鬧的腦袋越來越多,大庭廣眾之下,他想起了嚴苛的團規,終究覺得還是需要收斂一些,於是拉著姜小娟的胳膊就想往屋裡拖去,

  姜小娟拽著他的手賴在地上,「我不進去,你走,你離開這裡。」

  一道冷清清的聲音從樓上響起。

  「放開她。」

  楚千尋坐在四樓的欄桿上,吊著腳手裡啃著一枚冰凍柿子,「放開她,你走。」

  如果說高燕不過是一位剛剛進階到五階的聖徒,老鄭能夠不在意。但楚千尋的等階和他相同,在戰鬥時候,更是表現出遠勝於他這樣老朽腐敗之軀的凌厲。老鄭甚至產生了一種不敢輕易挑釁的畏懼感。

  他只能陰沉沉地對姜小娟開口,「你要想清楚,沒有了我,就憑你自己那一點用都沒有的低階水系異能,能過上這樣吃飽穿暖的日子嗎?」他伸手指著樓上幾個探出腦袋的姑娘,低聲咬牙切齒地道,「你看看那幾個女人,沒有男人養著,只能天天混泥地裡從魔物爪下刨食,連肚子都管不飽,穿的都是些什麼破爛貨。外面大把的女人求著要跟我,你將來再想回頭,就連後悔都沒機會了。」

  「喂,死老頭,你這說得是什麼話。本姑娘自己養活自己,雖然現在比你差了點,但遲早會混得比你好。你就等著看吧。」樓上一位潑辣的姑娘聽著這話當場就不干了。

  「就是,寧可吃差一點,穿少一點,也不要跟你這種變態老頭。」

  「半截身子都快爛在地裡了,你以為還有誰稀罕你!」

  姑娘們劈里啪啦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

  老鄭面上青筋抖動,看了眼坐在四樓冷冰冰望下來的楚千尋,終究按捺了怒火,伸手低聲勸姜小娟:「行了,別鬧,跟我回屋去,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打你了就是。」

  姜小娟打開他的手,後退了幾步,「我們結束了。」

  老鄭跺了跺腳,向院子外走去,狠狠留了一句:「你不要後悔!」

  這就是一個色厲內荏的男人,在比自己弱小的附屬者面前,殘暴凶狠。但當哪怕在只有略微比自己強勢的人面前,他立刻收斂起自己的氣焰,不願輕易得罪。

  少了老鄭打罵聲的筒子樓,日子似乎也和往昔沒什麼區別。

  今年的冬季依舊寒冷,雪很快下了厚厚的一層,將這個以春為名的城鎮覆蓋上白雪的顏色。

  城主江小傑的接待室裡,出現了一批穿著統一長袍的戰士,為首的女人掀掉了頭上的斗篷,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面容,戴著白皙手套的手臂從斗篷裡伸出,手背上紋繡著一雙金燦燦的天使翅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30 PM

第六十一章

  「江城主,你好,我是傅懷玉,神愛的聖職者。」傅懷玉主動伸出手,手上卻戴著雪白的手套,沒有摘下來的意思。

  江小傑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那隻纖纖玉手,「握手就免了,省得彼此心裡還要不舒服。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傅懷玉一下撤回了手,在身邊攥緊。

  曾經這附近幾乎所有的基地,都擁有著眾多神愛的信徒,每個基地內都設立了神愛的教堂,即便不直屬神愛的統治,但大部分的城主都對他們這些能夠提供聖血的神職人員畢恭畢敬,多有逢迎。

  那段時期,她傅懷玉到哪兒都是被人捧著的。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

  自神愛能夠施展神跡的原因被披露,整體收縮北遷,影響力開始大幅度下降,這些基地的城主們對她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眼前這位新繼任的年輕春城城主更是過分,不僅上任之後將神愛的教堂挪做它用,更是對自己已經放下身段的示好一點情面都不留。

  傅懷玉拳頭在身邊攥了又攥,很不高明地把已經現在面上的惱怒強壓下去,勉強換回了笑臉,

  「江城主,我們神愛這些年,一直在致力於抓捕人魔葉裴天這個全人類公敵。這段時間,我們監測到他的活動範圍總是在春城周邊。據我們猜測,他在上一次殘忍地殺害了前城主之後,並沒有遠離。」

  傅懷玉掏出了一袋魔種,笑吟吟地彎腰將它擺在江小傑的桌面上,輕輕往前推,「所以,這一次想要雇傭暴雪,協助我一起找出葉裴天。這對您來說也是雙贏的事,不是嗎?」

  她知道雖然現在神愛的招牌不太管用了,但是葉裴天的聖血還是很吸引人的東西,只要打一個除魔衛道的幌子,這些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城主、兵團長之流,都會像蒼蠅一樣地馬上圍上來。這不,眼前這位剛剛還對她不屑一顧的年輕城主,立刻就表現出了興趣。

  「你說葉裴天在我們春城?你不要想蒙我,你們能依靠什麼捕捉到他的行蹤?」江小傑問。

  「葉裴天曾經是我們的實驗對象,我們研究了他很久,對他的所有數據都異常清楚。」傅懷玉拋出自己的籌碼,「只要他使用異能,我們有專業培訓的探查人員,可以捕捉到獨屬於他的波動。」

  江小傑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步,想起了那位強大到連自己都不得不佩服的男人,他如果一直在春城,就在這附近活動,自己竟然會毫不知情?

  傅懷玉覺得話語權開始向著自己這一方偏移,她恢復了些剛來時候的矜持,從身後隨行人員手中接過一個充好電的平板電腦,點開其中的視頻,給江小傑展示他們誘人的研究成果。

  春城不比白馬鎮那樣的小基地,她想要在這裡搞出大動作,拿下葉裴天這樣的人,必須拋出足夠的誘惑,得到春城城主的全力支持才行。

  在這套視頻中,那些開腸破肚,四肢殘缺,瀕死危重的傷員,在各種不同劑型的藥劑治療下,以神奇的速度痊癒了。畫面中充滿慈愛的神職人員,感激涕零的民眾,和零星閃過的高度文明的科研實驗室。

  江小傑突然出手暫停了一個畫面,那是一間布滿各種精密端儀器的實驗室,期間各種色譜儀,分析機,連帶各類醫用管道,試劑瓶,顯得高端大氣。在文明覆滅的廢土時代,能夠建立這樣的實驗室,非實力雄厚的組織難以辦到,這是一種極其強大的象徵。

  傅懷玉看見江小傑停在這一畫面,以為成功吸引到江小傑的注意力,準備好好介紹,拋出合作條件。

  「你們就是這樣對他的?」

  江小傑指著視頻角落裡的試驗台,那裡被殘忍地禁錮著一個遭遇著非人待遇的試驗品,但那顯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是,是的。這就是那個該死的人魔,我們當時對他的態度真是太仁慈了。」

  傅懷玉沒想到江小傑的關注點在這裡,如今雖然普通百姓還不太知道聖血的真相,但大部分站在權力頂端的大佬都已經知悉這個半公開的秘密。

  然而沒有人會在意一個人魔的遭遇,這些人在意的只會是怎麼在這份巨大的利益鏈中分一杯羹。

  江小傑愣住了,他把臉轉向眼前那張毫不在意說出這種話的漂亮面孔,又把視線轉回了屏幕。

  屏幕裡的男人四肢被牢牢禁錮在手術台上,眼睛蒙著繃帶,身上連接著各種管道儀器。他所遭受的折磨,即便是歷經殺場,見慣生死的江小傑都有些不忍直視。

  從視屏裡看不清那張臉,卻能清楚得看見他的一隻手臂,那蒼白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被束帶捆束,切割開肌膚,染滿了血污。

  江小傑心裡想,就是這樣被傷害過,被冠以人魔之名的一隻手臂,不久之前還能冒著性命之危,伸進魔物的口中,把他這個人類一把拉了出去。

  「原來你們是這樣對他。」

  暴雪的成員被城主府接待室中傳出的一聲巨響嚇了一大跳。

  城主的成名絕技凜冬之心在那裡大發神威,無數尖銳的冰刺接二連三地一路炸開門窗,剛剛進去不久的那幾位貴賓級客戶一身狼狽地施展異能,在召喚獸的保護下匆忙逃離。

  「團長的脾氣不太好,我從來都知道。想不到現在不止揍我們,連客戶都一併給揍了。」一位隊員看著那些把屋子都掀翻了的尖銳冰刺搖頭感慨。

  「到底是誰出的餿主意,讓團長親自去接待僱主的。這不是分明就是砸生意嘛,哈哈。」

  「聽說是高階委託客戶親自要求的,不過剛剛進去的那位小妞很漂亮啊,想不到團長一點不憐香惜玉,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我們出個手幫忙啊,嘿嘿。」

  暴雪的成員大部分都很年輕,不少比江小傑還年幼。離經叛道的多,老持穩重的少,大部分人看到這種情況都興致勃勃地看熱鬧,恨不得自己也上前湊上一腳。

  副團長阿威從後面抱住了還不肯放過對方,一路追出屋子的江小傑。

  「團長,這是幹什麼。即便不願意接客戶的生意,也不合適這樣大發脾氣。何況神愛雖然遠離了,但實力依舊不容小覷,如果沒有什麼緣故,何必突然殺了她們的人,結下死仇。」

  江小傑推開他,一腳踹翻了已經散架的門扇,蹲在台階旁邊,煩躁地生悶氣。

  他也曾經在危重之時服用過從神愛購買的聖血,那神奇的藥劑救回了他一命。

  但當那個傳說中的人物和自己接觸過,並肩戰鬥過,從影像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真實的人,他才真正意識到了其中的血腥殘酷,而自己也是那種毫無人道研究的受益者。

  年紀幼小的余念扛著她那柄長長的鐮刀蹦著進入了院子,被眼前的凌亂嚇了一跳。

  她跑到江小傑的身前,彎下腰看著蹲在地上生悶氣的城主大人,「團長,你這是怎麼了?」

  「念念,我問你個問題。」

  江小傑雙手耷拉在腿間,勾著背,有點垂頭喪氣,一點城主的樣子都沒有,「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全世界的人都告訴你他很不好,做了很多壞事。但你和他接觸之後,卻發現他其實還挺不錯,你會怎麼辦?」

  「相比聽到的,我肯定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的呀。」余念歪著腦袋,背襯著她那柄彎月一般的血紅鐮刀,雖然她年紀還很小,但這柄刀上染的血卻絕對不算少。

  「就像大家都說小傑哥哥你脾氣不好,特別凶,不適合做城主。可是我知道小傑哥哥是最溫柔的人,是全世界最好的城主呢。這是念念我自己用眼睛看的,對我來說這才是真實。」

  江小傑沉吟了片刻,似乎恢復了活力,站起身來,就出去發了一道新的的政令,「以後我們春城,只要還是我江小傑做城主,就不允許神愛那般噁心的傢伙進入。」

  鑑於他這樣任意妄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就連團隊中相對穩重的阿威也覺得團長只要不現場砍死找上門來的客戶,其它的都能接受。

  「還是念念厲害啊,一下就把團長順毛了。」阿威悄悄給徐念比了個大拇指。

  「其實小傑哥哥很好哄的。」徐念背著手,在後背給他回了個白嫩嫩的大拇指。

  相比起城主府的滿地狼藉,此刻,在紅狼兵團的接待室,氣氛卻和睦得多。

  前來委託的客戶,大多得到了親切的接待,滿意地付了定金離開。

  一位前來委託的姑娘面色有些發白,緊緊攥住衣角,「雖然沒有看到,但我真的感覺到了。」她說,「有好幾次,就在暗處,那是一雙紅色的眼睛,可是等我看過去的時候,那裡卻什麼也沒有。」

  「我是治癒系的,精神力比較敏銳。我能察覺到,這肯定不是錯覺。」她拿出了一袋魔種,擺在了桌面上,「最近城裡失蹤了不少人,我覺得很害怕。想聘請四階以上的戰士貼身保護我。」

  這位治癒系的姑娘積蓄頗豐,但沒有什麼戰鬥能力,因此她付出豐厚的酬勞,尋求戰鬥屬性的戰士保護自己人身安全,

  「好的,您不用過於擔心,給您安排幾位可靠女性聖徒貼身陪伴,您看可以嗎?」接待員輕聲細語地安慰,她翻了翻資料,對身後的同事說道,

  「喊高燕以及和她同一小隊的夏沫,袁蔓,姜小娟幾位姑娘一起來一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35 PM

第六十二章

  冬季的天空暗得特別早,在這種沒有電力,連油燈都要省著用的時代,除非集會,天色一暗,路上的行人就會很快稀少起來。

  丁白凡背著一個藥箱,靴子踩在殘雪的道路上咯吱咯吱響,她走得有點急,如果不是剛剛她那位顧客的傷勢太過難纏,耽擱了不少時間,她本不必在這樣晦暗不明的時刻走在行人漸漸稀少的道路上。

  丁白凡是一位五階的治癒系聖徒,在等階普遍低下的治癒者中,她的天賦算是得天獨厚,已經突破了很少輔助系的人能夠跨越的四階,成為難得的五階治癒者。

  也正因此,她才擁有足夠的財富,能夠聘請五階的高燕為首等人全天貼身保護。

  「白凡,別走那麼快啊。」高燕和姜小娟一左一右趕上了她的步伐。今夜輪到她二人值守陪著丁白凡到任何地方。

  「不,我想快一點回去。」丁白凡抱緊著手臂,頂著寒風埋頭往前走,語氣有點神經兮兮,「我的感覺很不好,它又出現了,紅色的眼睛。到處都是,哪裡都有。」

  她不敢四處看,路邊那昏暗的小巷,污水的倒影,建築的陰影裡,似乎隨時都會出現一雙紅色的眼睛,正緊緊盯著她。

  高燕和姜小娟交換了一下眼神,姜小娟上前挽住了丁白凡的的胳膊,「凡姐,你太緊張了。這是大街上呢,還有這麼多人……」

  說起來也是奇怪,就在姜小娟說這句話的時候,本來還有三兩個行人的街道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空無一人,一陣冷風吹過,在結了冰的街面上打了個旋,發出嗚嗚的聲響。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咻的一聲收了回去。寂靜的街道變得昏暗無光,晦暗不明起來。

  姜小娟搓了搓手臂,打了個寒磣,開始覺得那些陰影裡似乎真的像丁白凡說得那樣藏著些什麼,天性膽怯的她下意識地往高燕的身邊靠去。

  三個女孩就這樣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這似乎真的有些奇怪,不知道是否是錯覺,高燕開始覺得寂靜的空氣中隱隱傳來一陣壓迫感,屬於戰士的直覺告訴她,身邊埋藏著不為她所知的危機。

  這時候,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會讓不得不強裝鎮定的高燕心中一陣抽緊。

  她們的身後傳來哢呲哢呲異常規則的腳步聲,三個人一起回頭,街尾處亮著一點昏黃的燈光,那搖搖晃晃的光在令人窒息的緊張中緩緩靠近。

  走到近前,才發現那是一對依偎在一起走路的情侶。

  女孩手中暖暖的黃色提燈,照出了一張高燕十分熟悉的面容來。

  「燕姐,你們怎麼在這裡?」楚千尋提著燈,暖暖的燈光照著她驚喜的臉。

  緊張的氣氛瞬間就瓦解了,楚千尋和林非的出現,打破了剛剛那種莫名的壓抑感。街道上似乎又恢復了原樣,偶爾會出現兩個步履匆匆的行人,和一點細碎的雜音。高燕甚至為自己剛剛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團裡接到的任務,分配給我們做。」高燕給楚千尋介紹丁白凡,「在基地內24小時保護這位美女的安全即可。」

  丁白凡面色蒼白,依舊有些魂不守舍。但不用面對魔物,只需要陪著這樣一位美女,確實算是不錯又掙錢的委託。

  楚千尋順路陪著她們走了一段,落在隊伍後方的葉裴天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面孔。

  他所看過去的街邊那條小巷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就在這裡,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再向前走幾百米就到了。」

  街道的轉角處,高燕等人和楚千尋葉裴天揮手告別。

  把丁白凡送到安全的住所之後,會有另外一組戰友前來交接班,這樣她們今日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此刻,不僅僅是姜小娟和高燕,就是看見了住宅近在咫尺的丁白凡都稍微地露出了放鬆的神情。

  「燕姐,剛剛千尋沒來之前,有那麼一陣,我差點被嚇到了,結果發現是自己嚇自己。」姜小娟摸摸胸口,靠近高燕悄聲說道。

  她的等階不高,又沒什麼戰鬥經驗,能做的任務很少。如果連這樣在基地內保護當事人的小事都做不好,只怕不容易掙到魔種了。

  天空中似乎掠過一隻巨鳥的影子,街的前方一個男人迎著她們的面走來,男人很年輕,卻有著一頭很特別的白金色短髮,錯身而過的時候,那揚起的白金色頭髮似乎都能一路灑下點點本應屬於星星的光澤。

  女孩們忍不住回首去看他,那個男人也恰巧在此時回眸朝她們笑一笑。

  在這個時代大部分女性心裡都很清楚,女人漂亮的臉蛋和完美的身材在很多時候能成為她們對付男人的一種武器。但今天姜小娟和高燕突然發現,男人有時候也可以做到同樣的事。

  這個男人長得太漂亮了,甚至有了點灼灼生輝的感覺。

  所以當他笑盈盈地出手的時候,高燕和姜小娟都遲疑了一瞬。這一瞬,本來是她們唯一有可能逃脫的生機。

  一隻人頭鳥身的少女出現在那個男子的身後,看著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三個女人。

  「阿曉,你還撐得住嗎?」她用黑色的翅膀扶了一下那個男人肩膀,「兩個五階,一個三階。其中還有我們監測了多日的治癒系聖徒。已經比預期得還多,我們出來了太久,帶上她們馬上回去吧?」

  阿曉那瑩嫩飽滿的俊美面孔,開始來回變化著出現了枯老和皺紋,他喘了口氣,點點頭。

  「果然是你。阿曉,」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街角的陰影緩步走出一個戴著銀色遮面的男人。

  「葉裴天?」阿曉眯起了眼睛,「你果然在這裡,難怪神愛那些蒼蠅圍著這附近轉個不停。」

  「原來這麼多聖徒的失蹤都是你造成的?阿曉,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想幹什麼?」阿凱笑了,「我不過是想,讓更多的人體會到我們當初的痛苦。讓我有更多的同伴呀。」

  他的半邊臉開始變得又老又醜,頭髮也褪去光澤,成為灰暗的白,另半邊臉卻還依舊年輕。這樣一張臉笑起來格外猙獰可怖,幾乎不再像是一個人類,

  「雖然沒有了你的支持,由我引導的十個聖徒會失敗八九個,但好歹還有一兩位能成為擁有魔物的身軀,又保持著人類的內心的夥伴呢。」他攤了攤手,「這也怪不了我,要怪也是怪你……是你背叛了我們。」

  葉裴天抓住了他的衣領,「你瘋了!阿曉,你已經徹底瘋了。你為什麼要讓自己變成你曾經痛恨的那種人?」

  「我沒瘋!」阿曉打開他的手,他眼裡盛著癲狂,手指用力點著自己的胸膛,「全世界都瘋了,只有我還清醒著。我需要夥伴,需要更多和我們一樣的人。我們會讓那些瘋子全都死光,滅絕!從這個世界消失!」

  「你不可能成功的,你逼迫著那些聖徒半魔化,他們對你只有恨,又怎麼可能成為你的同伴?」對葉裴天來說,這是他身處地獄時唯一的朋友,他真的希望這個朋友能夠自己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

  「呵呵,葉裴天,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既單純又傻。你根本不瞭解人性。他們成為半魔,不可能再回到人類社會生活。最終只有聚攏在我身邊,讓我為他們創造出一份得以立足的大陸。」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那你首先面對的會是我。」葉裴天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口,他緩緩拔出佩劍。

  「你想殺死我?殺了和你一樣飽受痛苦的同伴,就為了這些人?」阿曉指著躺在地上的三個女人,他語氣初爾憤怒隨後又變得溫柔起來,

  「其實你不明白。我們才是人類最優秀的形態。強大的身體,清晰的神志。」阿曉的整張臉已經完全跨下來,身軀開始出現明顯的老化,「而這些自以為是的聖徒,才是應該被淘汰的垃圾。」

  他嘿嘿嘿地笑著後退,「有一天我會殺死他們每一個,對了,包括那個叫楚千尋的女人。」

  瑩藍色的刀光在他的話音中大盛,葉裴天的憤怒攜排山倒海之勢,劈到那已經蒼老不堪的臉前。

  阿曉身後黑色的大鳥張開黑色的雙翅,交叉蓋住他的身軀,少女的頭埋進羽翼,黑色的身影在空中蕩開水波,消失不見。

  「嘻嘻,神愛那些垃圾正在找你呢,好好對付我們的仇人。你我總還有再見的一天。」

  阿曉最後的話語,伴著那黑色波紋,被葉裴天的刀刃一分為二,消散在了雪花飄搖的夜色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12:43 PM

第六十三章

  遠離春城的荒野,一處廢棄了多年的房屋內。傅懷玉提著手中的繩鞭,發洩似的抽碎了屋中所有的擺設。

  跟隨著她的隨從全都默默遠離了這間屋子,他們的這位神官,外表看起來柔美嫻靜,實際上性情陰晴難定,十分不好伺候。

  一通發洩之後,傅懷玉喘息著停止了破壞,從背包裡取出一枚小小的神像,畢恭畢敬地擺放在窗檯。然後她交握雙手,匍匐在地上,開始虔誠地祈禱。

  「原諒我的罪,是我太無能,到現在都還捉不到那隻魔鬼。」她的身軀顫抖著,拿起地上的繩鞭,開始一下一下抽打自己的後背,「都是我的錯,原諒我,我錯了。」

  「姐姐,我太沒用,到現在都還沒有替你報仇。」

  迷亂呢喃的祈求聲混雜著實實在在抽打到皮肉上的鞭聲響徹在屋中。

  傅懷玉在痛苦中回想起自己的童年。

  她有一個粗暴又常常酗酒的父親,那個男人動不動就把自己喝得伶仃大醉,然後當著兩個女兒的面,用皮帶抽她們那溫柔又軟弱的母親。

  母親很早就不見了,父親的皮帶開始落在她和姐姐的身上。對於年幼的她來說,父親是恐怖而強大的存在,她只能在狂風驟雨的恐懼中抱緊自己的身軀,反復地哭泣不停道歉,以祈求暴徒的原諒。

  比她大不了兩歲的姐姐卻和她完全不同,姐姐從來不哭,她每一次都狠狠地盯著那個施虐的男人。有時候她甚至能猛地撞倒醉醺醺的父親,拖著自己跑出家門。

  那個時候姐姐就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信仰。

  魔種降臨的那一日,父親果然變成了魔鬼,而姐姐長出了和天使一樣的翅膀。傅懷玉親眼看見自己的姐姐殺死了魔鬼,也殺了很多人。

  天使的翅膀染著刺目的鮮血,滿手鮮紅的傅瑩玉向她伸來了手,「跟我來,懷玉。這是屬於我們的世界,在這裡只要是你不喜歡的,都可以當做垃圾一樣地處理掉。」

  姐姐說的一定是對的。她牽住了姐姐的手。

  誰知這樣的姐姐卻會死在了人魔的手中,那個可惡的異端竟然不肯安分地奉獻自己的血肉,他逃脫之後,不僅回來毀了教會的數個基地,甚至還殘忍地殺死了她的姐姐。

  「我一定會抓住他。狠狠地折磨,為你報這血仇。」傅懷玉匍匐在地上,睜大著眼眶發誓,看著自己額頭的冷汗一滴滴灑落在塵埃中。

  傅懷玉從屋中出來的時候,已經穿好了衣物,重新梳理過頭髮。那副癲狂的模樣消失不見,換上了一張平靜無波的面孔。

  「懷玉,這是我們僅有的了。你確定要去嗎?」隨行的同伴遞上了一個小小的密封盒。

  傅懷玉接過那個深棕色的盒子,堅定地點了點頭。

  ……

  高燕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街道上已經有很多人,前來同她們交接的戰友喊來紅狼管理階層的老吳,姚纖纖等人,正在同已經醒來的丁白凡瞭解情況。

  林非站在她身邊,這個男人沉默無言,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伸手來拉她一把,但高燕驚悚的心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安定了。

  千尋的這個男人一向低調得很,如非必要,連戰鬥的時候都很少出手。

  這使得很多人誤以為他是一個溫和軟弱,依靠美貌伴著楚千尋過活男人。

  但高燕知道他不是,她隱約察覺男人的強大甚至有可能超過千尋。這種驚心動魄的危機時刻,林非的出現幾乎和千尋的出現一樣讓她有安全感。

  丁白凡正在一邊哭泣一邊述說事情發生的經過,老吳皺眉沉吟:「看來真的有人在刻意綁架聖徒,這個男人既不為錢財,也沒在事後提出任何要求,到底為的是什麼?」

  紅狼的隊員們議論紛紛,「最近真是多事之秋,聽說神愛的人到了我們這裡,找到了城主府,要江城主出人出力協助捉拿人魔葉裴天,江城主大發脾氣,當場和他們鬧僵了。」

  「又是綁架犯,又是葉裴天。我們春城最近怎麼這麼多事。真希望這些大魔頭遠遠離開這裡,千萬別牽連到我們。」

  「就是。這些人怎麼就不能早點死?至少也離春城遠一點。」

  高燕拉起姜小娟喊林非一道回去,那個戴著遮面看不出表情的男人沉默地望著前方議論紛紛的人群。聽見高燕喊他,他才轉過臉,一言不發地轉身領路。

  林非一向是個話很少的男人,但高燕覺得這一路他走得尤其沉默,昏暗的道路中,那高高的背影都似乎都要開始萎靡了。

  葉裴天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屋裡的桌上點著一盞燈,門一被推開,一屋暖暖的燈光就隨之傾瀉了出來,在屋門外的地面上鋪出一塊光影分明的區域。楚千尋正支著下頜坐在桌邊,燈光柔化了她的輪廓,她轉過臉在暖黃色的光暈中沖著屋外的自己笑。

  葉裴天的站在門口的陰影中,愣愣地看著那張明媚的笑顏,她是一個自信而灑脫的女孩,輕快愉悅地生活在陽光裡,而自己負重纍纍,仇敵滿世,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這樣無辜的她帶累進沼澤的深淵。

  即便是如此,自己依舊渴望著從她身上汲取到的溫暖,無論如何不願意離開。

  葉裴天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怎麼了?」楚千尋起身走到門口,把站在門外半天不動的葉裴天拉進屋裡來。

  她拉著葉裴天坐到桌邊,掀開桌上的罩子,裡面擺了兩碗賣相不怎麼樣的長壽麵,麵條上各臥了一個煎好的荷包蛋。

  葉裴天的視線落進了那碗許多人家生日的時候才會出現的麵裡,慢慢收緊了自己的手指,

  「你怎麼……知道的?」

  「我在紅狼的資料庫裡,剛好看到了關於『葉裴天』的資料。那裡有你的身份證。」

  在這個時代,由於信息庫的損壞,很多人的身份信息已經不可考。但人魔葉裴天過於有名,早早有人在他的出生地查閱過他的身份證等信息,甚至貼在他的通緝令上過。

  「生日快樂,裴天。」楚千尋獻寶一樣地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蛋糕,點燃插在上面的一支蠟燭,「整個基地只有一家賣蛋糕的地方,我幾天前就去訂了,也只買到這個。」

  蛋糕很簡陋,巴掌大小的裸蛋糕,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上面插著半根短短的生日蠟燭,那燭火是那麼明亮,在葉裴天的目光裡歡快地跳躍著。

  葉裴天的成年之後固然見過各種製作精巧,華美漂亮的生日蛋糕。但可能沒有人知道,眼前這個小小的裸蛋糕是他有記憶的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份屬於自己的生日祝福。

  「許個願?」燭光中的楚千尋笑靨如花。

  葉裴天默默地在心裡許了一個願望,吹熄了蠟燭。接過楚千尋遞給他的長壽麵,開始大口吞嚥。

  我不離開她,就不離開她,他一邊吃一邊心酸地想。

  他發覺自己根本無法想像沒有楚千尋在身邊的日子要怎麼過,還只是想一想,心裡就像被紮了七八個窟窿一樣地難受。

  但他又覺得自己在這裡待不下去的那一天終究會來臨,最後他可能還是會讓千尋失望。這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注定結局。

  「你今天怎麼了?」楚千尋把他那幾乎要埋進麵碗裡的臉抬起來,取下那張銀色的遮面,發現那雙濕漉漉地大眼睛撇開了視線不敢看向自己。

  「發生了什麼?和我說說。」楚千尋伸出一隻手把他的臉掰過來。

  葉裴天沉默了半晌,說出今日發生之事。

  「所以說神愛的人在找你,那個阿曉還威脅要找我的麻煩?但他們都已經被趕走了不是嗎?」楚千尋一邊端著麵條吸溜,一邊聽著葉裴天說完了情況。她把最後一點湯麵喝完,將碗放回桌子上。

  「然後呢,你有什麼打算?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有任何事都會和我商量。」

  「我,我想請你等我一段時間。讓我自己回沙漠待著,等我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再回來找你。」葉裴天越說越沮喪,他沒有把握會讓楚千尋等他多久,說這樣的話使他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情人。但這百般不願說出口的提議才是他心目中最為穩妥的辦法。

  楚千尋伸出雙手把他的臉捧起來,那些柔軟的額髮下,清冽的雙眸帶著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迷茫和委屈。

  楚千尋發現一旦事情涉及到了自己,這個男人總是容易過度早的開始緊張。

  「裴天,你看看你自己。你很強大,又很體貼,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男人。」楚千尋捧著那個腦袋,凝視著那雙眼睛,「我覺得我也不差,是一個很棒的女人。我們兩是最合適的,就應該在一起,沒有什麼事能把我們分開。」

  她輕輕吻了吻他的眉毛和他已經濕潤的眼角。

  「我很快就能升到七階,並不弱小。我願意和你一起面對任何事。只要我們兩在一起,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不能面對的事。」她把自己的額頭抵著葉裴天的額頭,敞開心扉毫無保留,「你要知道,這是我甘之如飴地選擇,我願意承擔因此產生的任何後果。裴天,人生的意義並不只在於長久,而在於能否自由地擇自己之所愛,行自己之所想。是不是?」

  葉裴天伸出結實的手臂,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中,他是那麼地用力,幾乎想將楚千尋整個人揉進他的生命裡。

  「你說的沒錯。」他的聲音低沉而迷人,有了傳說中黃沙帝王的氣勢,「我很強,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我們在一起,永遠都在一起。」

  他鬆開楚千尋,把屬於自己的長壽麵一點不剩地吃完。

  楚千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的廚藝實在不怎麼樣,也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麼過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習慣?」

  「以前從沒有人給我過過生日。」葉裴天垂著眼睫,把那塊蛋糕一分為二,「這是第一次。」

  「那從今以後我每年都給你過。」楚千尋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送點什麼禮物才對,

  「雖然我廚藝不好,但我某些手藝還是可以的。」楚千尋笑得特別壞,她拔出了葉裴天送她的那柄水霧槍,「你送我之後,我還沒用過,也不知道效果怎麼樣,不如你讓我先試試看呀?」

  葉裴天還沒反應過來,那柄和手槍樣式十分接近的魔器已經對準了他。

  「我控制劑量,只會讓你不能動一小會。」

  葉裴天真的沒有想到他送給楚千尋的處刑者之淚,第一次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其實以他的速度,在楚千尋慢悠悠地開槍之前,他完全可以有機會躲開,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最終卻沒有動彈。

  失去了行動能力,感官變得異常敏感,無地自容的他發覺自己被抱到了餐桌上。細密又溫柔的吻落下之前,慌亂的黃沙匆匆忙忙掐滅了屋中的燭火,關上了窗戶拉緊窗簾。

  只留下滿屋靡靡的黑。他在黑暗中被處以極刑。

  「別害怕,都交給我,我會讓你快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1:23 PM

第六十四章

  清晨的時候,楚千尋和高燕提著水桶到汲水點提水。

  一位身材高大,性格爽朗的年輕戰士早早等在那裡,看見高燕過來,慇勤地上前想要幫忙。

  高燕禮貌而疏離地拒絕了他。

  這個人楚千尋認識,容貌周正等階不低,還是一支小傭兵團的副團長,性格和善,從未沒有傳出過什麼作風問題。

  年輕的男人已經接連來了好些天,今天依舊不曾得到過心目中女神的青睞,一臉沮喪地耷拉著腦袋回去了。

  高燕是一位很受男人喜歡的女人,但能被她看上眼的男人卻不多。

  「條件看起來不錯,看不上呀?」楚千尋望著那個垂頭喪氣離開的背影,碰了碰高燕的胳膊。

  「條件不錯有什麼用,我對他少了點那種感覺。」

  「啥感覺?」

  「你和林非在一起的時候,你腦子裡都想些什麼?」高燕斜睨楚千尋一眼,「是不是想著把我們全都趕走,只和他兩個人關在房間裡無時無刻不膩歪在一起?」

  「哪有?」楚千尋笑了。

  「這沒什麼,愛慾愛慾,沒有慾其實也談不上愛。」隨著能力的提升,生活上能夠完全自主的高燕活得越來越灑脫,「既然我們可以不需要依賴男人而活著,又何必要委屈自己,自然要挑一個在那方面能讓自己動心的男人。」

  楚千尋就嘿嘿。

  高燕揶揄她:「平時都是你家那位一早起來打水,今天怎麼這麼自覺,是不是昨晚上又欺負人了?」

  即便臉皮厚實,想起昨夜的活色生香,楚千尋也禁不住面色紅了紅。

  高燕湊近她身邊,低聲調侃:「林非那麼綿軟的性子,你也別太過分了。我可都聽見聲音了。」

  楚千尋摀住了臉,也不知為什麼,那個男人哪怕什麼也不做,只是那副眼角濕潤,微微喘息的躺在那裡,都能一下撩起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野望。

  像點著了火,讓她收也收不住手,到最後還是過分了點。

  昏暗的屋子內,葉裴天在床上坐起身,天色才微微亮,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了。

  桌面上泡好的一杯熱茶正在晨曦中微微散發著濕潤的水氣,一朵朵被熱水泡開的菊花在玻璃杯子內綻放著,期間點綴著幾顆豔紅的枸杞。

  葉裴天掀開被縟站起身,端起溫熱的杯子抿了一小口,菊花茶裡放了一點冰糖,帶著點絲絲的甜味,是他最喜歡的味道。

  茶杯邊還擺著半塊昨夜來不及吃的蛋糕,蛋糕碟子下壓著一小張紙條,

  「睡醒了好好吃早餐,我去打點水。」

  紙條的署名處簡筆畫了一顆愛心。

  葉裴天端著水杯,看著那些洋溢著快樂的字,思緒飄回曾經的那些黑暗歲月。

  空闊的城堡中,伶仃孤立的身影;荒蕪的月夜下,殺人如麻的魔鬼;冰冷的實驗室內,任人宰割的魚肉……

  曾幾何時,他開始過上了如今的日子,得到了這樣的幸福。

  茶水是甜的,蛋糕也是甜的,生活如此之甜,軟化了往日的疼痛,撫慰了他一身的傷痕。

  打水回來的女孩們嘻嘻哈哈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葉裴天推開窗探出頭去,正好撞見那個人抬起頭看上來,那張熟悉的面孔看見他立刻就笑了起來,笑得那樣地歡快,高興地向自己揮手。

  那是他心之所愛,是領著他重回人間的光。為了這張笑顏,他覺得自己身體裡充滿了力量,有勇氣對抗這世間任何艱難險阻。

  在一片原始森林之中。

  高大的樹冠遮天蔽日,粗大的古藤四處盤繞。潮濕又繁茂的植被間,突兀地駐立著一座用各種漆黑的火山岩累砌的城堡。

  傅懷玉僅僅帶著一名同伴,小心翼翼地摸著城堡的大門,走進了一間穹頂高闊,裝飾華美的大廳。

  大廳的石柱和牆面上鑲嵌著各種各樣的絢麗寶石,紫水晶,綠寶石折射出的五彩光澤,交織在昏暗的空間內,透出一種瑩瑩生輝的古樸美。

  「人類,真是罕見,自動送上門來成為我們的食物嗎?」

  帶著磁性的獨特嗓音在空闊的大廳內響起,一具巨大而蒼白的身軀順著壁爐上方的牆壁倒爬下來。它的身軀由白色的類似枯枝樹藤地物質糾纏構成,頭部卻有一副極其英俊的人類男子的面孔,五官立體,眸色深邃,銀白的長髮柔順地披散。

  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目光是那樣的溫柔,彷彿一位最體貼的情人,但他白灰色的手臂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瞬間伸長,瞬間穿透了和傅懷玉一道進來的另一位聖徒的心臟。收回的時候,那又尖又長的手指上已經穿著一團血淋淋的事物。

  魔物那蒼白的雙唇微分,滿意地吞下屬於自己的食物,舌尖還在那紅色的手指上來回舔了舔。

  即便是傅懷玉這樣的高階聖徒,面對著這樣的場景,和這隻高階魔物的無形威壓,都從內心感到一陣本能的恐懼。

  「不,別殺我。」傅懷玉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打顫,她哆嗦著捧起手中的密封罐,打開蓋子,「我是特意來把這個獻給您的。」

  攀在牆上的魔物緩緩伸出那枯枝一樣的手臂,將又尖又長的手指插入傅懷玉手中的罐子中,沾了內裡的不明物質,放入自己口中嘗了嘗。

  「哦?」他發出一聲類似滿足地嘆息,「甘露一般的美味。這是能帶給我巨大力量的血肉?來自罕見的永生者,還如此高階,真是難得。」

  牆壁上數米高的詭異魔軀消失不見,出現在傅懷玉眼前的是一位身著繁復禮服,俊美斯文的年輕男子。

  「美麗的女士,請告訴我這份甘露的來源。」他似乎在模仿人類說話,甚至彬彬有禮地鞠了一個躬。

  只是那種語氣和動作帶著一種不和諧的突兀,應該說更接近那些被描寫在書籍上的人物,而非現實中活生生的人。

  「我……我知道他在哪裡,我可以帶你去他所在的基地。」傅懷玉小心翼翼地說。

  「不勝感激,我的女士。我能夠問一問您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嗎?」

  「他的血肉是取之不盡的,我……我希望你抓到他之後,能和我們分享他,哪怕只有一部分也行。」

  那個人形的魔物似乎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摸了摸自己銀白的長髮,彎下腰發出開心地笑聲。

  「呵呵呵,真是一種有趣的生物。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對付自己的同胞。竟然不惜聯合我這樣以你們為食的種族。」他理了理衣袖向外走去,「帶路吧,我真願意多看一看,你們這些人類還能做出什麼樣有趣的表現。」

  春城附近,江小傑帶著他的直屬戰隊獵魔歸來。

  荒廢的建築中閃過數米高的巨大刀光,響徹魔物低沉的嘶吼聲。

  「七階魔物呢,老大,要不要去看看?」

  隊員們都十分感興趣。即便對他們這樣的強隊來說,挑戰七階魔物也算得上是十分吸引人的戰鬥。畢竟除了全城唯一的八階高手江小傑外,其他的人都還眼巴巴地盼著用七階魔種提高等階,鑲嵌武器,改善裝備。

  他們潛伏到一個可以看見戰場,卻又不過於靠近的禮貌距離。才發現在對付這隻魔物的,不過是一支兩人小隊。而這支小隊的其中一人只是抱著武器在一側觀戰,起到警戒和壓陣的作用。真正和魔物殊死搏鬥的,只有一位六階的風系聖徒而已。

  「千……千尋姐?那不是千尋姐嗎?」

  「額滴神哪,我楚姐真是剛啊,越階單挑啊這是。」

  「林哥也真是捨得,就只站著看,要不是見過他的身手,我都要以為他是吃軟飯的了。」

  「你們發現沒?千尋姐的裝備特別牛,七階魔物破不了她的防甲,也不知道是找誰打的?」

  就在暴雪的成員還在商量著需不需要上前幫忙的時候,轟轟烈烈的戰鬥已經落下了帷幕。

  楚千尋喘著粗氣,用流淌著鮮血的胳膊,勉強取出了屬於自己的魔種。

  心境的提升和穩固,高強度的頻繁戰鬥,使得楚千尋的異能穩定又迅速地提升,這不過半年時間,已經從當初的四階到了如今的接近六階臨界的狀態。

  葉裴天走了過去,伸手攬過她的腰,先不管不顧地給了她一個深吻。

  直到遠處暴雪的成員們吹起口哨,他才帶著點羞澀鬆開了楚千尋。這段時期在野外,特別是附近出現生人的時候,他不願意楚千尋處於負傷狀態。即便強忍羞愧,他也想要及時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為千尋治療。

  「這麼快就學壞了啊。」楚千尋悄悄掐了他的腰一下,牽著葉裴天的手和迎上前來的江小傑等人打招呼。

  盡管江小傑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小少年,但楚千尋每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依舊覺得十分親切,她這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親近感,也同樣讓江小傑感到很愉快。

  各自都有所收獲的兩隊人併在一起往回城的路上走,一路氣氛融洽,相談甚歡。

  江小傑越過正和余念逗著玩的楚千尋,看見了走在她們前面的那個男人的背影。

  這位叫林非的男人話很少,動作也少,就像是個影子一樣不怎麼惹人注目。直到這一刻,江小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突然咯噔一聲,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自己心裡冒出的這種念頭,但眼前的背影就是越來越和記憶裡的那個身影重疊了起來。

  「不能吧?」江小傑把這個念頭在心中來回滾了幾遍,始終沒法敲定落實,「千尋姐的男人,會是那個人?」

  就在這時,遠處的地平線上滾起一道黑灰色的捲邊。

  漫天濃霧,滾滾煙塵迅速地向著春城要塞逼近。

  「出事了。立刻回城佈防!」江小傑放下心中疑慮,一聲令下。隊員們提起速度,至山坡俯衝直下,向著他們的家園奔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1:32 PM

第六十五章

  濃稠的煙霧籠罩上春城,從基地大門的城牆上往外看,只看得見一個灰濛蒙的世界。

  沉甸甸的腳步聲響從濃霧中傳來,因為視線不明,更增加了恐懼感。守在城頭的戰士們都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灰色的煙霧中漸漸伸出一個巨大的陰影,先探出濃霧的是一個無眼無鼻的矩形腦袋,後面是龐大的身軀和粗壯的四肢。

  一隻全身都用黑色石頭堆積出來的巨大魔物,抬著它厚重的四肢,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那岩石構成的下顎張開一條石縫,發出了一陣悠遠低沉的喉音。

  「老天……這也太大了吧?」守在城牆上的戰士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語。

  他們詫異地發現,那巨大魔物的石背上,悠然自得地坐著一個人,一個容貌俊美,衣著華麗,有著一頭銀白長髮的男人。

  那個男人隨意地拍了拍坐下的魔物,好整以暇地從那高高的脊背上跳下,落到了離城門不遠的一顆掉光了枝葉的槐樹上。

  他雖然有著和人類一般無二的外表,但那過於完美無缺的容貌,不合時宜的精緻衣物,讓熟悉高階魔物的戰士很快辨別出這只是一隻變化成人類外形的魔物。

  而他坐騎的那隻巨大的石獸,在他一拍之下加快了笨拙的前進速度,一路向著城牆猛衝過來。

  示警的鐘聲響徹春城。

  紅狼的團長韓傲蹬上要塞的牆頭,雙掌在胸前一合,一雙金色的飛輪從他身後飛起,在空中溶解變化延展成一條細長的金屬線,金線咻的一聲衝向魔物,在那隻幾乎和城牆等高的魔物脖頸上繞了一圈,繃緊了向後拉扯,全力阻止它前進的勢頭。

  「不能讓它衝上城牆!」韓傲大喝。

  無數異能的光芒亮起,幾乎所有在場的控制系聖徒同時出手。一時間紅線金絲,白光綠芒,密集地交錯在魔物身軀上,面對著破城之危,眾人無不竭盡全力,

  勢頭迅猛的龐大魔物止步在城牆之前,它咆哮掙扎,扭動身軀,喉音震動城磚,卻止不住地一步步被拉著後退。

  「老吳,還沒找到弱點?」空間系聖徒姚纖纖秀眉緊鎖,這樣巨大的魔軀,沒有明確的弱點,攻擊根本毫無意義。

  城牆之上,高懸數個巨大的眼睛圖騰。那是幾位具有探索能力的精神系聖徒在緊急探查魔物的異能波動,也就是魔種所在的位置。

  「奇怪,找不到,怎麼找都沒有。」老吳額頭滲出冷汗,「不,它不是魔物,它只是……」

  槐樹上的男子笑著抬起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在空中揮了揮。

  巨大的石獸昂天長嘯,彷彿體內有岩漿開始爆發一般,漆黑的肌膚表面一塊塊開裂,亮起金紅色的裂痕,它的體表迸發出極高的灼熱溫度,束縛住它身體的那些強大異能,像是脆弱的絲線一般被瞬間掙斷了大半。

  「不好,控不住,衝過來了!」

  「撤,快撤!」

  在一片驚呼聲中,魔物龐大的身軀一頭撞上了要塞的城牆。駐立此地數年,庇護了一城生靈的厚實壁壘,在高溫和撞擊下溶解坍塌,留下一個巨大的圓弧形缺口。而那隻熊熊燃燒的巨大石獸就這樣宛若無人地衝進了人口密集的棚戶區。

  一些躲避不及的聖徒從牆頭上掉落,被呼嘯而過的炙熱石獸踩沒在腳底,無聲無息地葬送了他們獨一無二的生命。

  居住在城牆附近的,多是生活在城鎮內最底層的居民,大多異能低下,行動力遲緩,甚至只是毫無防禦能力的普通人。魔物轟隆隆地一路踏碎房屋,燃火前行。短短一瞬之間,不知奪走生靈幾何。

  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在突如其來的噩夢中四散奔逃,哭喊聲四起,煙火熏天,熱鬧繁華的家園一時陷入修羅地獄。

  「可惡,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攔下它。」韓傲雙掌著地,周邊所有的金屬在他金屬系異能的調動下升上天空,鋪天蓋地向著魔物砸下。盡管它們在高溫的灼燒下化為液體,但依舊不斷有新的金屬孜孜不倦劈頭蓋臉地打落堆積在魔軀上。

  附近的屋面上,不斷有高階的戰士趕來,他們頂著可以溶化一切的高溫,全力開始施展異能制止在城鎮中肆意破壞的魔獸。在這一刻派別之見,門戶之爭都被壓縮在最小,所有人心裡唯一的想法大概都只剩驅逐這隻闖入家園的惡魔。

  天空中壓下一片厚厚的黑雲,冰冷的寒氣沖開熱浪在大街小巷蔓延,房屋街道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瞬間被從天而降的冰雪熄滅。

  狂風暴雪,天寒地凍,密集的冰凌驟雨般籠罩住魔物龐大的身軀,冰與火的沖撞,水霧濃煙滾滾四起。

  冷卻了的金屬液體凍住了魔物的四足,肆虐的腳步終於緩緩被止住腳步。

  人們歡呼起來。

  「城主,是江城主!」

  「江城主回來了,這下好了!」

  不管曾經對江小傑多麼有意見的人,在這種時刻,看見這位春城第一高手的即使趕到,都忍不住發出欣慰地呼喊。

  於此同時,魔物的一左一右各殺出一道人影。

  身材嬌小的少女躍至空中,揮動著巨大的紅色鐮刀,紅色的刀鋒舞動,在空中留下殘影,在她的身前構建了一個巨大的暗紅色圖騰。隨著她一聲嬌叱:「收!」

  那些紅色的線條有靈氣一般化為一張大網,籠住了魔物的整個身軀,紅線勒緊,高溫之後驟冷的石塊在勒痕處一道道裂開。

  理著光頭,肌膚黝黑的男子手持一柄巨劍,大喝一聲。數米長的寬大劍氣凌空而下。

  魔物的身軀終於出現咯吱開裂的聲音,碎裂成幾塊石頭,裡面什麼也沒有。

  龐大的石頭身軀,被熄滅了火焰,冒著縷縷青煙,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點點被拖出了城牆外。

  「哦?還是有點意思。」坐在槐樹上的男人放下支著下頜的手臂,藝術品一般漂亮的手指在空中極速彈動。大地開始震動,遠近地面,大大小小的石塊滾動聚集,深埋在土壤下的頑石破土而出,無數石頭在那魔物盤坐的槐樹下匯聚,凝結成一隻隻犬類大小的身軀。

  隨著那瑩白細嫩的手指向前一指,密密麻麻的石犬向著城牆方向衝去。

  這些體積小巧的召喚獸行動敏捷,攻擊力強大,體表堅硬且毫無痛覺,最重要的是數量龐多。迎戰它們的聖徒一旦被撲倒,立刻有數隻石犬擁上前,死死咬住要害不放。短兵交接,人類的一方迅速出現了傷亡。

  在所有的近戰戰士中,楚千尋無疑是最搶眼的,僅僅六階的她手持一雙毫不起眼的黑刃,卻幾乎能一刀一個,將撲上前來的石犬劈成兩半。颯爽身姿,皎皎如風,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但江小傑卻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身上。那個男人不過拿著柄幾乎稱得上寒酸的低階藍刀,出手很低調,如果不是一直盯著他看,幾乎難以發現他在輕描淡寫之間剿滅了數量可觀的敵人。

  他那看似隨意的一招一式,看得江小傑心驚膽戰。

  那熟悉的刀法和招式,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城主,這些都只是召喚獸,真正的魔物只有槐樹上坐著的那個。」老吳趕到江小傑身邊說話,一向穩重睿智的他,此刻面色蒼白,神色惶恐,「我……完全看不清他的等階。」

  老吳是七階精神系聖徒。在春城內也算得上是排名前列的高手。連他都不能清晰判定的等階,至少是在十階或者以上的等級。

  江小傑收攏神志,一腳踹開一隻撲到眼前的石犬,狠狠看向遠離戰場悠閒觀戰的那個罪魁禍首。

  「管他幾階,都欺到門口了,打不打得過都得打!」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不怕死的都跟我來。」

  槐樹上的盤坐著的男子看著突破重圍向他衝來的數人,微微挑了挑眉頭,露出得體又溫和的笑容,像是初次見到朋友一般開始自我介紹。

  「吾名侑余,能力是控制系,控制萬物。」他輕輕擺手,江小傑攻到眼前的冰刺一股腦地倒掀回去,反而打得眾人措手不及,狼狽萬分地退散開來。

  「一個名叫傅懷玉的女人告訴我,永生之人就在這個城市。」侑余淺笑輕言,「我對你們並不感興趣。只要你們把他交給我,我自然會遠遠離開這裡。」

  「呸,永生之人!你要聽神愛那些瘋子的話,找神愛他們要人才是,關我們春城什麼事。」一個跟這江小傑上來的年輕聖徒呸了一聲。

  他的話音未落,瞳孔驟然放大,他的眉心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一指寬的深洞,年輕的戰士一臉不敢置信地圓瞪著雙目倒下地去。

  坐在漆黑的槐樹上的男人,伸出舌尖舔著染成了紅色的食指,「我不喜歡浪費食物,無謂的殺戮是沒有意義的。不要激怒我。」

  他的話音未落,臉色一變,突然起身躍向空中。

  剛剛所坐的黑色槐樹已經在一瞬間被凍成巨大的冰簇,四散尖銳的棱刺險些夠到了他的衣角。將他半扇衣角凍成寒霜。

  城牆之下,春城所有的聖徒們堵在巨大的缺口前,和密密麻麻湧上前來的石犬殊死搏鬥。

  血肉之軀,對抗的是毫無生命的石塊。但幾乎沒有人退卻半步,他們的身後是親人,摯友,家園。他們沒有退的地方。

  在槐樹之下的戰鬥更為慘烈。

  魔物現出了盤根錯節的蒼白原身,江小傑身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他幾乎已經在憤怒和絕望中殺紅了眼。

  手持鐮刀身在空中的徐念驚呼了一聲,被粗大的枝條抽落。江小傑縱身接住了她小小的身軀,漫天尖銳的枝條緊跟著從空中紮下。江小傑一手抱住奄奄一息的余念,一手張開巨大的冰盾。

  敵人過於強大,他心中冰涼,知道這幾乎是一場決絕之戰。

  那些強而有力的木刺沒有如想像中紮碎他的冰盾,江小傑眼前的天空突然黑了。

  一片黃沙凝聚,遮蔽了天空,擋住漫天落下的攻擊。

  守在城外的聖徒們驚奇地發現,城牆缺口處漸漸升起了一堵厚實的沙牆,沙牆在短瞬間漲大升高,完完全全堵住了缺口。使得所有人能夠登上牆面,居高臨下地和來襲的魔物戰鬥。

  江小傑的面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背影,那個人頭髮微捲,眉目俊朗,脫去了外套,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裡衣,轉過頭向他伸出手,「把你的武器借我,你為我助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1:45 PM

第六十六章

  守在城牆上的戰士們吃驚地望著不遠處的戰場。

  那裡滾滾黃沙,雷雲漫天,狂風暴雪。魔物蒼白巨大的身軀在昏天暗地的沙塵和暴風雪中不時翻滾出現。

  戰鬥的震天轟鳴聲震得連他們腳下的城牆都在簌簌顫抖。

  他們幾乎無法想像在那旋渦一般的戰場中心待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即便這樣龐大混亂的戰場,依舊湮沒不了戰鬥在其中的那黑色身影,那人手持著江城主的銀色的佩刀,駐立在一條黃龍之上,面對著體積百倍於自己的蒼白魔物毫不畏縮。

  銀刀閃閃如雲中霹靂,魅影重重是沙中帝王。

  「我的天,那個人是誰?我們春城還有這樣的大佬存在嗎?不,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強的人類?」

  一位在城牆上的戰士過於吃驚,險些被攀爬上來的石犬撲倒,幸得他的同伴從旁幫了一把,才免於負傷。

  他的同伴一刀把魔物劈下牆頭,「別發愣,留心點。這個世界上,控沙能強到這種變態程度的只有一個人,你難道還想不出是誰?」

  「你,你是說他是那位……黃沙帝王,葉裴天?可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春城?還幫我們對抗魔物?」

  「誰知道呢,不管怎麼說,至少目前看來是好事,我現在只希望人魔之名名不虛傳。」

  類似的對話不斷在守護春城的戰士間響起。

  「原來葉裴天這麼強啊,遠攻近戰一手拿,之前竟然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啊?我感覺他強到一根手指就能把我弄死。」

  「江城主和他配合得真默契。嘖嘖,高手的戰鬥真的不一樣,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只是這隻魔物太強了,幸好有這倆位在,否則我們全完了。」

  「葉裴天還挺帥的啊,我還以為他三頭六臂,青面獠牙呢。」

  「別瞎說,誰知道他幫我們存的是什麼心,我們還是小心點為好。」

  魔物從黃沙中抽身急退,無數蔓藤一般的白色枝幹聚攏回他的身邊,他那張一直十分淡然的面容終於出現了認真的模樣。

  「真強啊,我一直以為人類不過是一種既懦弱又可笑的生物,根本不配成為我們的宿主。如今看起來,倒也不是全然如此。」那些柔軟的枝條在風雪中收縮,聚攏在他的身軀四周舞動著,那張俊美的臉龐溫和地笑起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們,我的異能是控制。控制風,控制水,控制石頭,控制濃霧,還有——控制精神世界。」

  守在城牆上的戰士們,消滅了大半攻城的石犬,漸漸控制住了局勢。他們這才發現,不遠處那場驚天動地的戰鬥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

  黑壓壓的雷雲散了,風雪已經停歇,漫天暴虐的黃沙也不知道何時安靜了下來。那一處戰場的附近,被詭異的濃霧覆蓋,看不見其中的動靜,極致地安靜。

  「怎麼回事,看得清其中的動靜嗎,老吳?」韓傲不安地問道。

  「看不清,我什麼也看不見。那魔物有精神控制的能力,他屏蔽了我。」老吳的心同時在下沉。如果失去江小傑和葉裴天意味著什麼他十分清楚,但他們沒有人手能夠介入這種十階以上高手的戰鬥中。

  從城頭上下來的高燕氣喘籲籲,好不容易找到了戰鬥在第一線的楚千尋,「千尋,林非呢?他怎麼沒在你身邊,剛才我還看見他。」

  高燕四處張望著,「那邊起霧了,聽城牆上的大佬說魔物展開了精神力攻擊。這隻魔物也太變態了,能把石塊變成有生命一樣的魔物,還能運用精神力攻擊,也不知道那位人魔和江城主撐不撐得住啊。」

  楚千尋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遠遠看著那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高燕知道千尋在緊張,她也十分緊張這場於自己息息相關的戰鬥。如果白霧中的大佬們出了事,她們將立刻面臨著城破人亡的境地,她只能用說話緩解一下自己的情緒,

  「說起來也是好笑哈,我現在只能拚命祈禱那位葉裴天比傳說中更強。雖然他是一位殺人如麻的大魔頭,但我好像已經是第二次欠他人情了。上一次,你取了他的血,救了我的命,我也算是被他救了一次,是不是,千尋?誒,千尋?」

  楚千尋已經不在她的眼前。

  無人敢靠近的戰場,一個女子孤身提著雙刀一路飛奔,衝進了那團寂靜的濃霧。

  在濃霧彌漫的戰場,江小傑收住了異能,周圍既沒有聲音,也感覺不到任何異能的波動,白霧稠得有如實質一般,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流動。一切是那麼地寂靜而詭異。

  江小傑撥開濃霧,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白霧漸漸稀釋,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嘈雜而喧鬧的生活氣息迎面撲來。這裡是一間簡陋的麻將館,江小傑從小就熟悉的搓麻將聲混雜著各種吆喝,咒罵,嬉笑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

  一口濃痰呸在他腳前的地面上,牌桌邊一個穿著背心的大漢罵了聲,「小兔崽子別在老子身邊轉悠,把老子手氣都轉沒了。」

  「自己輸了就怪人家小孩子的哦?小傑你別搭理他,來陳姨這裡給你糖吃。」一個塗著鮮豔口紅的大嬸沖著他招手。

  江小傑不動聲色的從這些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場面中穿行過去。

  「幻覺?竟然給我來這一手,小爺我會怕你?」

  他繼續向前走,很快沉著臉停下了腳步。眼前是他一生中最不願回想的一幕。

  「老江,你的仔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即便是在幻覺中,醉心打麻將父親也依舊沒有轉過臉來,而是抓起桌上一把零錢塞給了他,「走走,找你媽去,別煩我。」

  江小傑抓著那一把廢紙,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裡知道這就是最後的時刻了。

  很快麻將館的一個客人在麻將桌上魔化,一口咬掉了同座麻友的半張臉。整個場面頓時混亂。

  他那個從來對他不管不顧的父親,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彷彿覺醒了一輩子不曾覺醒的父愛,拉著他拚命從擁擠不堪的人群中擠出一條道,托著他的腳把他從半扇狹窄的窗戶裡推了出去。江小傑從窗戶掉下來,回頭看時,正好看見滿手是血一臉驚恐的父親趴在玻璃上,被身後的魔物拖走,只留下五條紅色的血痕。

  江小傑攥緊了拳頭。

  「團長,團長,你醒醒!」

  幻境消失,一臉擔憂的余念推醒了他,江小傑一個激靈,回到了現實世界。

  「我昏迷了多久?戰況怎麼樣了?」

  天寒地凍的荒野,身邊死寂得可怕。

  余念一臉是血,渾身重傷,滿面悲慼地看著他,「小傑哥哥,沒了,大家都沒了。春城也毀了。」

  江小傑愕然抬頭,才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一個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死不瞑目地睜著眼睛躺倒在血泊中。身首異處的葉裴天躺在不遠處,手裡還死死握住自己那柄殘缺不全的銀刀。

  他呆滯地舉目遠眺,春城的城牆破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斷口上掛著韓傲,姚纖纖等人的屍體,鮮血像河水一般流淌。整個春城早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烽煙四起,鬼哭狼嚎,魔物在人間肆虐,昔日繁華的家園已然不見,徒留一個人間地獄。

  「不,不可能。」江小傑的眼眶紅了,難以接受地摀住了腦袋。

  ……

  葉裴天在濃霧中走過一個又一個世界,最終白霧潰散,他面前坐著的還是那隻魔物侑余,侑余恢復了精緻的人類面孔,身著華美的衣物,漂亮的銀白長髮流淌著月華,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張椅子上等他。

  「不錯,不錯。」侑余架著腳,拍了拍手掌,「不但身體強大,連精神力也如此堅強。那樣悲慘的遭遇竟然不能撼動你的內心。」

  「不像這位城主,還是太年輕,就遠遠比不上你。」他輕動手指,濃霧的中心散開,露出江小傑的模樣,江小傑滿面流淚,雙目無神,呆滯地半跪在地上,似乎看不見任何人,也聽不見周邊的任何聲音。

  葉裴天沉默地向著侑余舉起手中的刀,深冬的季節很冷,他手中的刀比這滿地的冰雪更冷。

  「哎呀。氣勢洶洶嘛。不過當你看見這個,不知道會不會還和現在一樣鎮定呢?」侑余從椅子下提起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那個人頭面色慘白,雙目緊閉,是楚千尋的頭顱!

  「千尋?不可能,你騙我!」如果上一刻葉裴天還是萬年寒冰,這一刻他已經化為即將噴發的火山。

  魔物漂亮的面孔就笑了,這句你騙我出口,就意味著葉裴天的心中已經產生了疑問。

  「我怎麼會騙你呢?你們被我困在這裡,沒人有敢進來搭救,只有這個人類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魔物侑余舉起提在手中的那顆頭顱,同死者的眼睛對視,「嘖嘖,真是個不自量力的女人呢。」

  「不,這不可能!」壓抑的嘶吼聲響起,

  凌亂的銀色刀光瘋狂交錯著從空中劈下。魔物的身影一晃,連人帶椅子消失不見,地面上躺著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那屍體的手上還緊緊握著一雙黑色的長刀。

  「她臨時之前,讓我告訴你,生命的存在不在於長久,這都是她自己願意的選擇哦。」

  魔物帶著磁性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這句楚千尋不久之前剛剛和葉裴天說過的話,成為擊垮葉裴天的最後一顆稻草。

  ……

  「哈哈,還真是不容易啊。」侑余的身影出現在現實的世界中,他滿意地散去眼前一圈的白霧,踱著步,捏了捏江小傑的面龐,又摸了摸葉裴天的臉,「想不到還有這麼難纏的人類,明明等階還沒有我高,就耗費了我如此多的精力。」

  「住手,不准碰他們。」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

  侑余轉過身,那個他剛剛在葉裴天記憶中見過的女子,手持著黑色的雙刀,從濃霧中穿行出來。

  「葉裴天,江小傑,你們倆個醒醒!」那個女孩開口就想喚醒陷入幻境不可自拔的葉裴天和江小傑。

  「可笑的女人,你這才幾階?也敢闖進我的精神世界?」侑余輕彈手指,白霧掩過,將他眼前的女人淹沒。以低等階之人那沒有經歷過淬煉的精神力,輕易就會深陷他的幻境中,永遠無法自主掙脫。

  他毫不以楚千尋為意,準備帶著自己看得上的倆個戰利品離開。

  然而就在他轉身之時,濃霧中劈出一道黑色的刀光,這個距離實在太近,毫無準備的侑余只勘堪避過要害,那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黑刀,砍到了他的肩膀,竟然能夠輕而易舉地切開了他堅硬無比的肌膚。

  侑余目露驚詫,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被砍斷,整隻胳膊斷在了地上!

  身為魔物的侑余勃然大怒,一揮手將楚千尋狠狠摔在地上。

  「不可能,像你這樣的弱者,怎麼可能不受我精神力的影響?」

  侑余的雙目轉化為銀白色,死死盯著眼前的人類,探索這個異樣的存在,「奇怪,你明明才是六階而已,但你的精神領域為什麼會像是經歷過無數次千錘百煉成長起來的高段者?」

  它餘下的單臂化為尖銳纏繞的硬木,旋轉著向口吐鮮血的楚千尋紮去,「不管怎麼樣,我只需要強大的血肉,你還是乖乖的送死吧。」

  一柄銀白的長刀架住了那些尖銳的木刺,突然出現的葉裴天半跪在楚千尋身前,他赤紅著雙眼,死死擋住了來自魔物的攻擊。

  在城牆上眾人驚疑不安的目光中,沉寂了許久的濃霧中再度傳出戰鬥的轟鳴,黃沙凝成的巨龍身軀滾動著,在白霧間時隱時現。

  「太好了,太好了!」

  自從楚千尋衝進去以後,高燕幾乎要揪心地窒息了,這一刻再也不管不顧地開始替人魔鼓勁,「葉裴天加油!加油搞死那隻裝逼的魔物!」

  「加油!加油啊葉裴天!」

  「加油,黃沙帝王,搞死那隻魔物!」

  人群開始忍不住地附和,初始稀稀拉拉,後漸有齊唱之勢。

  戰鬥的場地卻在黃沙的引導下,一點一點的向外偏移,漸漸向遠離春城的方向迅速轉移。

  城牆上的治癒系聖徒趕下城去,救護起被留在槐樹周圍身受重傷的人員。

  高燕找到楚千尋,慌忙將她扶起,「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幹的什麼事?你這個等階衝進來幹什麼?可把我都給嚇死了。」

  袁蔓同時趕上前,施展異能為楚千尋療傷,「千尋姐,你傷得很重,先別亂動。」

  楚千尋咳了一大口血,等階差距太大,魔物只是隨手一擊,就差點要了她的小命。但她終於察覺到多經歷過一個世界,自己的精神力變成超越了等階的強大,甚至已經達到能和這樣級別的魔物在精神世界相抗衡的程度了。

  她掙扎著把魔物被她砍斷的胳膊抓到手中,這是高階魔物的胳膊,是她親手砍下,回去了就將它加工成長刀,等裴天回來就可以送給他。

  楚千尋高興了起來,連身體散架一般的疼痛都似乎在這種興奮中淡化了不少。

  「江城主,江城主。」韓傲喚醒了沉浸在幻境中的江小傑。

  江小傑猛然睜開眼從地上一躍而起,阿威,韓傲,楚千尋……

  一樣的戰場,但人都還活著,春城還沒有破,周邊圍著他的是活生生的戰友。

  余念小小的身軀躺在一邊,正接受著治癒者的緊急治療,雖然身負重傷,但好歹保住了一條小命。

  「葉裴天呢?」江小傑半天才回過神,喘著氣問道。

  「那個人獨自引著魔物離開了,他不一定能是那隻怪物的對手,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韓傲告訴他最新的戰場情況。

  ……

  在遠離春城的一處叢林邊緣。剛剛獵魔歸來的兩位聖徒,穿出密林,突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和他們早先經過的時候大不相同。

  白雪皚皚的大地上,如今卻鋪滿了黃沙,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一動不動地倒在黃沙上。

  兩位聖徒趕了過去,「這……這是?」

  「葉,葉……人魔葉裴天?」

  兩人辨認出那時時張貼在各大要塞通緝令上的面孔。嚇得接連後退了好幾步,直到等了半晌,確定葉裴天傷勢過重,失去了行動能力,二人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微微睜開眼,轉過眼珠看了他們一眼,依舊一動不動的躺著。

  這下倆人終於知道這位鼎鼎大名的黃沙帝王,如今重傷在身,目前拿他們是毫無辦法,於是放下了心。

  「大哥,怎麼辦?這可是葉裴天,只怕他很快就會恢復,到時候我們兄弟不是他的對手。」其中一個男子說道。

  另外一人粗魯地抓住葉裴天的頭髮,把他的臉抬起來,仔細確認之後,哈哈大笑,

  「怕什麼。富貴險中求。你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值錢嗎?他身上哪怕一滴血都價值千金。只要我們悄悄囚禁他,每天這樣……」男人一手提著葉裴天,一手做了個切割的動作,「魔種就會源源不斷地到我們手中來,哈哈哈。」

  一道涼涼的聲音從他們頭頂響起,「把你的髒手拿開。」

  兩個男人一抬頭,看見了春城那位年輕的城主江小傑一臉怒氣地就站在他們眼前。

  這可不是他們這樣低階聖徒招惹得起的高手。

  二人急忙鬆手,退後了兩步,心有不甘地舉手示意自己可以把聖血的攜帶者讓出來。

  江小傑面罩寒霜抬起手臂,巨大的冰凌一瞬間把驚慌失措的二人凍在其中。

  「江……城主……饒命,我們不過是想為民除害……」

  結結巴巴掙扎求饒的話語還沒說完,江小傑單掌一收,兩簇巨大的冰凌連同凍結在內軀體一起碎裂了滿地。

  江小傑轉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葉裴天,葉裴天也不過平靜地看他一眼,似乎不在乎他怎樣對待自己。

  這個時候的葉裴天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可以說只要他願意,這位人人趨之若鶩的聖血提供源,可以任由他處置。

  剛剛的男人口中說著要為民除害,沒錯,在幾乎所有人的固有意識裡,葉裴天就是一個全人類公敵。但他江小傑,竟然不止一次地被這位臭名昭著的人魔以不同的身份搭救過。這讓江小傑此刻的心中既憋屈又懊惱。

  葉裴天輕輕咳了一聲,吐出口中的污血。

  江小傑狠狠跺跺腳,俯身背起了人魔,拔腿向春城跑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1:51 PM

第六十七章

  春城的城主府裡,一位少女面色有些發白,躊躇地在房屋的門口打轉。

  她身材嬌小,容貌娟秀,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卻是暴雪傭兵團內等階最高的治癒者,從建團沒多久就跟在了團長江小傑身邊,對團長分派下來的任務一向言聽計從。

  但這一次她的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

  渾身纏著繃帶,正從另一間病房內偷偷溜出來的余念被她一把抓住,「念念,你傷得這麼重,怎麼還到處亂跑?」

  「小魚姐姐。」被逮住的余念擠擠眼睛,機靈地錯開話題,「你幹嘛站在這裡,怎麼不進去?」

  「我,我有點怕。」小魚不停搓著手,「團長叫我負責……那位的治療。」

  她指的是被江小傑悄悄帶回來,安置在城主府內的葉裴天。那可是一位凶名在外的人魔,聽說此人殺人如麻,眼睛都不眨就能將整個基地的人埋在在黃沙之下,前城主不就是招惹了他才死於非命的麼?

  「怕啥?要不是有了他出來幫忙。我們可能都死光了,現在也沒空在這裡想人魔可不可怕。」余念念年紀雖然小,嘴巴卻很能說,兵團裡就沒幾個人能說得過她,「聽城主的,城主說的話能有錯麼?」

  「這樣一說,好像也是。」小魚摸了摸胸口,安撫自己,「那個男人看起來真的冷冰冰的,我有時候看見他的眼神,寒毛都嚇得豎起來了。」

  「你那是自己嚇自己吧,我感覺他還挺和藹的,而且長得還很帥。」余念笑得沒心沒肺「你要是那麼怕,我陪你一起進去好了。」

  兩個小女孩一起推開了屋門,屋子內空無一人,窗戶大開,靠窗的床榻收拾得乾乾淨淨,連被子都疊好了。

  「呀,他去哪了?」小魚伸手摀住嘴,「他傷得那樣重。」

  在城主府的屋頂上,江小傑盤腿坐在瓦片上,遠眺著腳下這座死裡逃生的要塞。

  「團長,我們這樣收留著他,是不是不太妥當?」身後的阿威憂慮著開口,「那畢竟是人魔,要是走漏了風聲,對我們的影響也太不好了。」

  江小傑沒有回頭,斜過目光瞥他一眼,「那行,你現在下去把他丟到大街上,或者拿把刀將他一刀兩斷,毀屍滅跡。」

  「額。這個……」阿威噎住了。

  因為團長的關係,他們整個團隊的成員大多年輕而跳脫,使得性格相對穩重的他不得不挑起團隊的擔子,在很多時候習慣了多思多慮。

  但事實上,在昨日那場戰鬥中,當團長被困,余念受傷,全城戰士傷亡慘重的時候,他對從天而降的葉裴天還是十分感激的。

  現在就叫他做出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事,他確實也是下不了手。

  余念的腦袋從樓梯口冒出來:「團長,團副,那個人不見啦。好像一早就自己離開了。」

  阿威聽見這句話,在心底大大地鬆了口氣。

  江小傑卻站起身來,將目光投向要塞的東北角,在那裡有一棟回字形的筒子樓。

  此時此刻,楚千尋推開屋門,匆匆向樓下走去。

  「千尋,你這才剛剛回來,又要出去?」高燕喊住了她,「歇一口氣吧,我替你出去找林非好不好?」

  昨天戰鬥了一日,任誰不是人睏馬乏,千尋卻一刻都沒有休息,一直在尋找從戰場上失蹤了的林非。

  「沒事,燕姐,你替我在家裡守著。」楚千尋拍了拍高燕的肩膀,撐著走道的欄桿從四樓一躍而下。

  中庭裡不少人看見了她,都熱情地和她打招呼。昨日一戰,大放異彩的楚千尋讓這棟樓內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心生敬佩。

  楚千尋步履匆匆,跨越庭院出門而去,走出院門十來步突然頓住了腳步,轉過身來。

  白雪皚皚的台階邊緣,靠著牆坐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一直戴在臉上的銀色遮面丟了,混亂用一條圍巾遮著口鼻,露出一頭亂蓬蓬的頭髮,正眉眼彎彎地向著她笑。

  楚千尋兩步跨了回來,捧起他的臉將他上下打量,又驚又喜幾乎說不出話來。

  「千尋。扶我一把。」葉裴天聲音虛弱,語氣裡卻偏偏帶笑,「我起不來。」

  楚千尋在他的身前蹲下身,「上來,我背你回去。」

  一個帶著體溫的身軀,就靠上了她的脊背。

  對楚千尋這個等階的聖徒來說,背負一個成年男人不過是輕鬆的一件小事。

  這不是她第一次背葉裴天,剛剛認識的時候,葉裴天給她的感覺就像這階梯上的白雪,處處透著股寒涼。

  他看人的眼神很冷,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冷,就是那手掌和身軀,都萬年不變的一片冰涼。

  但如今的他既溫熱又柔軟,眼神時時帶著笑,舉動處處透著溫柔,連身體都變得這樣暖烘烘的。

  楚千尋背著他,緊張了一夜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一路往樓上走,就碰到不少人,

  「千尋姐,要幫忙嗎?」

  「這是怎麼了?林非也受傷了?」

  「找到林非啦,我都說你不用急,一會就回來了不是。」

  「林哥傷得重不重,要不要我跑個腿去請治癒者?」

  鄰居們熱情地問候,楚千尋心中洋溢著雀躍,三步兩步跑回屋中,小心地將葉裴天安置在床榻上。

  俯身查看他的傷勢,忍不住不斷低頭吻他。昨夜有多擔憂,此刻就有多欣喜。

  等她起身想要離開,葉裴天卻拉住了她的衣角。

  「千尋,陪我一會。」這個男人的眼眸裡帶著一點點的水霧,濕漉漉地透過纖長的睫毛往外看。低低的聲音虛弱中帶著點磁性。

  楚千尋根本拒絕不了這樣軟綿綿的黃沙帝王,只好放棄了准備早餐的打算,和葉裴天一起挨在床上休息。

  葉裴天慢慢伸手將她圈進自己的懷裡,將腦袋深深埋在她的頸窩。

  這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他安心的地方,「千尋,它讓我看見你死了。真的太過分,我一點都受不了,幸好你及時出現……」

  他呢喃自語,在安心和睏倦中緩緩合上了眼睛。

  朦朦朧朧中他依稀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千尋開了門在和對方交談。細細私語,嘰嘰喳喳,明明是很嘈雜的環境,但葉裴天卻覺得睡得特別安穩。

  偶爾在半夢半醒時,有淺淺細細的說話聲,傳進他的耳朵。

  「聽說林哥受傷了,這是黃芪肉泥湯,燉了一個多小時。」姜小娟把手裡小燉罐硬塞進楚千尋手中,扭捏又不自在地說話,「千尋,以前是我有點不太懂事。我要謝謝你和林非,幫我趕走了那個人。」

  一會又換了人聲,「林非怎麼樣?我買了點高階的療傷魔藥,你給他換上。」說這話的是高燕。

  瘋婆子都帶來了兩個煮熟的雞蛋,探頭探腦想從被楚千尋擋住的門縫裡往裡張望,「這是給林非的,你可別自己吃了。」她不放心的交代。

  在城牆之下的戰鬥中,林非出刀救了她一命,讓她對這位心目中的男神更是由衷的感激,素來摳門的她都咬咬牙送了雞蛋上來看望。

  以林非身份行動的葉裴天,在戰鬥的時候一向十分低調,只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出手,但他每一次出手幾乎都在危機關頭救下一條人命。

  不少獲得他幫助的戰士,帶著一點心意前來慰問,楚千尋一一替他收下了禮物。

  等葉裴天醒來的時候,桌上已經零零碎碎堆了不少的小東西。

  幾個圓滾滾的雞蛋,幾瓶高低不同的藥劑,一兩包零散的點心,還有一些燉好的湯水……

  相比葉裴天那驚人的財富,這些都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他卻看得很認真,聽得很仔細,將那些並不怎麼精緻的食物一包包拆開和楚千尋一起分享。

  對葉裴天來說,現在的每一天,就像一份重新開始的人生,在這份新生中的每一點收獲,他都想細細品味,好好珍惜,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分享著這裡的每一份喜悅。

  ……

  城內是歷劫重生的喜悅,城外是干戈初歇的戰場,在遠離春城的一處叢林邊緣,傅懷玉領著自己的人馬,拚命壓制著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在她們的眼前壓著白雪的雪松下,只有一隻渾身枝幹虯結,斷了一隻手臂的魔物。

  她們匆匆追到這裡之時,葉裴天早已借著黃沙遁走,而眼前這隻傅懷玉冒著風險請來的魔物渾身傷痕纍纍,已經失去了追擊的能力。

  「這次是您太莽撞行事了,不等我們配合,竟以為以一己之力就可以挑了春城。」傅懷玉按捺著心裡的怒氣,「其實只要您願意和我們合作,得到人魔的血肉不過是唾手可得之事,如何能弄出這樣的局面?」

  如今的侑余看起來一副傷痕纍纍,破敗不堪的模樣,傅懷玉說話也不由放肆了起來,她心中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乘這個機會,搞死眼前這隻已經十階中後期的魔物,取得豐厚的回報。

  交錯虯結的樹杈突然在灌木林中延長伸出,一把抓向傅懷玉。

  在傅懷玉放大的瞳孔中,她的一隻召喚獸及時從地底躍出擋在了她的身前,取代了她被一把捏碎的命運。

  當她驚惶後退的同時,黑暗中那隻蒼白的魔物笑了,無數的枝蔓在叢林的地表迅速爬行,抓住了兩個躲避不及的聖徒,捆束他們的身軀,把他們高高捲在空中。

  在尖銳刺耳的慘叫聲中,魔物那漂亮的眼睛保持著微笑,下顎卻開裂似地越長越大,不可思議地呈九十度垂掛,將被他抓住的聖徒整個塞進了黑洞洞的口腔中。

  隨後他合攏了那巨大到變形的嘴,慢慢恢復人形的身軀,那隻斷了的手臂,從截斷的衣袖裡緩緩生長出一條白皙的胳膊,赤裸的蒼白手臂甚至還從衣物的口袋裡掏出一條精美的手絹,舉止優雅地將嘴角的血跡擦淨。

  「哼,無聊又骯髒的人類。」他輕輕哼了一聲,瞥了驚慌失措,如臨大敵的神愛眾人一眼,慢悠悠地轉身離去。

  傅懷玉的手掌緊緊掰著身邊的一顆樹幹,憤怒而不甘地咬緊牙關,從樹幹上生生掰下一塊木屑。

  「懷玉,算了吧,魔物的性格都是這樣琢磨不定的,我們還是別輕易招惹了。」教會的會員們勸阻她,沒有人想在十階魔物面前白白送死。

  傅懷玉的下巴抖動,牙關咯咯作響,拚命抑制著面部表情,使它不至於扭曲得過於誇張,「找……找一間屋子,我需要向神懺悔我的失誤。」

  荒蕪人煙的廢墟中,一棟黃金時代遺留下來的殘破建築裡清晰地響起著皮鞭破空的聲音。

  神愛的人員都離得很遠,生怕自己一個不慎激怒了自己這位已經處於情緒崩潰邊緣的隊長。

  無人的空屋中,平日裡不可一世的美麗神官跪伏在地上,自虐式的抽打自己的後背。她顫抖著身軀,死死盯著地面,大滴大滴的汗水從她扭曲的面部滴落,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我錯了,父親,原諒我,都是……我的錯。」

  每當情緒難以控制的時候,只有童年時代深刻在腦子裡的痛苦回憶,才能讓她回復清醒和冷靜。對傅懷玉來說,這個世界是瘋狂的,只有瘋狂的方式才能讓自己清醒地存活下去。

  「哇喔。原來平日裡看起來傲慢美麗的懷玉小姐,其實心裡也是知道自己的罪孽嗎?」

  屋子的窗口,不知何時坐著一位年輕而英俊的男子。他有一頭白金色的短髮,曲著腿坐在窗檯上,好整以暇,笑語盈盈,如玉的容顏似精靈一般灼灼生輝。

  傅懷玉一下從地上蹦起來,匆忙披上衣物攥緊領口。

  「什麼人?找死,你怎麼進來的!」她最不堪的秘密被他人窺視,這個人就必須死。

  「我怎麼進來的?」坐在窗檯上阿曉十指交錯,抵在下顎,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我不僅來了,而且來了很久,耐著性子把你變態又作嘔的表演全看完了呢。」

  「來人,快來人!」傅懷玉大聲叫喊,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靜。應該就在門外不遠的隊員們,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她帶來的隊員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即便再強大的敵人,也不可能一點反抗都沒有,就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

  阿曉的身後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寸草不生的大地,乾裂堆積的黑色石塊,無聲無息,一片死寂,荒蕪的天際懸著一隻血紅的眼睛。

  無數黑色的液體從這個男人瑩白修長的指尖流下,那些黑色液體,蟒蛇一般蜿蜒從窗檯爬下來,扭動著流淌過地面,向傅懷玉圍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1:57 PM

第六十八章

  漆黑的液體沿著地面蜿蜒蠕動,傅懷玉迅速向門口後退,以求和外面的同伴匯合,她猛推開門,一腳踏出屋外,當場愣住了。

  屋外沒有同伴,沒有白雪皚皚的廢墟,沒有遒勁挺拔的松林,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荒蕪的土地和昏暗無光的天空。寬廣的黑色土地上,孤零零的只留著傅懷玉剛剛停留的那間小小的屋子。

  寂靜無聲的世界,看不見任何一個活著的生命。

  「找他們嗎?別擔心,很快你們就會在一起的。」阿曉取出一塊平板電腦,那平板的屏幕裂了,沾著血跡,不過依舊可以點亮電源。

  「這怎麼會在你手上,我的人呢?你到底是誰?」傅瑩玉認出平板是小隊成員手中的東西。

  阿曉伸手點開屏幕,屏幕亮了,開始播放起一幕在實驗室拍攝的視屏。

  畫面上的人類像動物一樣被束縛帶固定,一個個被注射進某種漆黑的液體。每個人都在痛苦地掙扎,大部分人最終死亡,但也有少部分人在被注射入另外一種藥劑之後,身體開始變形扭曲,出現魔化的特徵,他們部分變為魔物,但依舊始終保持著人類的特徵和清晰的神志。

  在那裂開的屏幕上一張張痛苦哀嚎的面孔四分五裂。

  白金色頭髮的阿曉咬著他的一根手指,沉默地看著屏幕,他那漂亮的臉蛋上睜大著眼睛,似乎沒有一絲波瀾。

  「想起來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那個鐘離曉。」傅懷玉輕蔑地哼了一聲,從記憶中想起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經在實驗室裡的一個可憐又骯髒的試驗品,

  「我道是誰,裝神弄鬼的,原來不過是一個失敗品。既然僥幸沒死,還不找個嘰裡旮旯兒的角落躲著生活,你當誰想見你那張又老又醜的面孔。」

  她抽出腰間漂亮又精巧,鑲嵌著魔種的高階長劍,指著鐘離曉,「當初,在實驗室裡痛哭流涕,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樣子,這麼快就忘記了?」

  在傅懷玉的身邊,浮現出一隻隻身上環繞著奇異紋路的召喚獸,猙獰巨大的猛獸環繞著她,讓她有了種踏實的安全。對方看起來也不過只有一個人,並且她知道這個男人的異能,並不是強大的戰鬥系統能力。

  「我一直很想問你們一次,」鐘離曉低垂眼睫,看著播放中的視屏,「你們做這樣的事,從來就沒有在心中覺得過愧疚嗎?」

  「你這樣陰溝裡的老鼠,又怎麼可能理解神的光輝?」傅懷玉打從心底發笑,她抬起了光潔的下巴,「我們是被神選中的高等聖徒,人類將在神光的沐浴下走向新的紀元,而你們這些垃圾,本就屬於被淘汰的劣等人種,還有那麼點廢物利用的價值,就應該感到榮幸。」

  鐘離曉手指微微蜷縮,驟然張開,黑色的血液呈線狀滴落在地上上,很快形成一片幾乎覆蓋了大地的純黑,成片的黑水向傅懷玉包圍過去。

  傅懷玉的異能是召喚,屬於戰鬥系中的強者,她擁有著七隻屬性不同的召喚獸,使她在以往的戰鬥中無往不利。

  就在她像往日一樣命令她的召喚獸進行攻擊的時候,圍護著她的那些巨大獸形突然如泡影一般憑空消失不見了。身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有那無邊無際,生機斷絕的黑色土地。

  傅懷玉大吃一驚,無論她怎樣全力施展異能,往日那些隨叫隨到,供她使喚的召喚獸卻沒給她一絲一毫的回應。

  「出來,大家?怎麼回事?」

  她轉身逃跑,滿頭大汗地呼喚著她的召喚獸,但這個詭異的世界回應她的永遠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黑色的地面海浪一樣的隆起,將狂奔中的傅懷玉連續摔了幾個觔斗。

  掛在漆黑夜空中的血紅色眼睛,轉動著那巨大的瞳孔,死死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在這個世界裡,那位白金色頭髮的男人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隨自己的心意改變地形阻擋傅懷玉的行動,瞬間移動到任何他想要過去的立足點。

  不論傅懷玉怎樣奔逃,那鬼魅般的聲音總會突然出現在她的腦後。

  直到最終她避無可避,四面的黑水好像終於戲耍夠了一般,慢慢圍在她的腳邊,在傅懷玉驚恐的眼神中,沿著她的小腿開始往上爬,束縛住她的身軀,鋪蓋過她漂亮的臉龐,最終那些黑色濃稠的液體在她驚懼的眼神中,進入了她的口腔。

  傅懷玉倒在地上,掐著自己的脖子,眼球突出,開始痛苦翻滾著。她的肌膚開始變得青色透明,雙腿似乎黏膩到了一起,涕淚直流發出意義不明的求饒聲。

  阿曉饒有興致地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她,臉上帶著淺笑,眼眸深處卻是堅冰,「不錯啊,居然沒有死去。」

  在這個沒有日月的空間內,時間不知流逝了多久。

  傅懷玉在昏暗中醒來,她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潮濕的地面上,自己的肌膚滑膩黏糊,整個身軀似乎濕噠噠的。

  她甩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腦袋,伸出手。驚悚地發現自己整隻胳膊的顏色都變成了詭異的青灰色,就連指甲都成為噁心的深綠色。

  她想站起身來,雙腿卻綿軟無力,幾乎感覺不到骨骼的硬度。彷彿明白了什麼一樣,她顫抖著身軀,驚恐地回過頭,看見了自己的雙腿,終於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

  她的腰肢以下的位置,雙腿已經黏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種半透明的軟體動物,濕噠噠地扒拉在地面上。

  「不,不可能的。」傅懷玉向前爬行了兩步,悲哀地發現自己在自然而然地開始甩動著下半身和尾巴。

  「你看,變得真是漂亮,」阿曉坐在她的面前。

  他已經失去了年輕俊美的容貌,老態龍鐘,垂垂老矣。

  黑暗無光的世界不見了,渾身羽毛的少女小妍,收攏著黑色的翅膀默默站在他的身後。

  鐘離曉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抬起傅懷玉淚流滿面的臉龐,「現在的你既做不回人類的身份,甚至也無法成為一隻真正的魔物呢。不論人魔之戰最後勝利的是哪一方,你都只能和你最看不起的廢物那樣躲躲藏藏的生活。」

  他彎下腰看著傅懷玉,「怎麼樣,是不是一種很美妙的人生?」

  傅懷玉眼淚流了一臉,牙關咯咯地打著顫,幾乎說不出話來,「不……我不要。」

  「嗯,你不要?可是這就是你們當初強加到我們身上的命運!」阿曉手指用力,把傅懷玉的臉頰掐得變了型,他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臉頰抖動著,

  「曾經我是怎樣卑微地哀求,請求你們放過我?可有人聽過一次我的請求?如今我就讓你也品嘗一下我們那時候的痛苦。」

  他用力甩開手,「滾,滾遠點。像你最討厭的老鼠一樣,在陰溝裡卑微地活著吧。」

  傅懷玉跌跌撞撞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向前爬行遠去。

  小妍轉過她的臉,目送那隻和自己一樣怪物遠行。

  她的臉龐四周被密密的黑色羽毛所覆蓋,只露出中間一塊巴掌大小的臉,乾淨清純的容貌配上翎羽油亮的巨大身軀,似人非人,不為世間所容。

  「就這樣放她走嗎?阿曉哥哥。」

  「小妍,有時候死亡並沒有什麼可怕,活著才是最大的折磨。」鐘離曉拍了拍小妍的肩膀,「不過你不要怕,我會把我們所遭遇的痛苦,一模一樣地還給他們,還給這世界上所有的人。」

  浩劫之後的春城,恢復了以往的熱鬧鬧。

  因為天氣寒冷而滯留在城內的大量人群,使得集市變得比以往更加繁華。殘雪泥濘的街道,吆喝買賣的商販,討價還價的客人。背襯著正在緊急修補的城牆。

  嚴寒臘月,冰凍三次,施工起來十分困難。但殘缺的城牆卻不能不盡快修補。

  一塊數百斤的巨大城磚,在起吊的過程中,因為繩索的打滑,不慎從濕滑的高牆上掉落下來,牆頭上的工人驚呼一聲,眼睜睜看著那塊巨石從十幾米的高牆上一路砸碎腳手架,向著低處的施工人員頭上滾去。

  誰知半道上那一二百斤的大石頭卻硬生生地突然停滯在半空,憑空拐了個彎,慢悠悠地自己落回它本來應該待著的地方去了。幾乎無人發現,空中有一縷淡淡的黃沙,在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隨風消散無影無蹤。

  驚魂未定的施工人員,知道這是有高階異能者出手幫忙,能夠舉重若輕地調動從高空墜落的上百斤大石,可不是那些會出現在工地上幫忙的普通聖徒。

  他們四處張望尋找,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不遠處的集市上一如既往的喧鬧著,人們依舊來往穿行,似乎沒人關注剛剛發生的那驚險的一幕。根本找不出那位施以援手的人身藏何處。

  靠近城牆這一側的一個小小水果攤前,一位戴著銀色遮面的男子,正彎腰挑選著眼前的凍梨,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背在身後的手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06 PM

第六十九章

  「行了,就要這些。」葉裴天挑了幾個凍梨,把一顆魔種交到買梨的老人手中。

  耄耋之年的老者,在天寒地凍的大冬天穿著實在算不上保暖的破舊棉襖,乾瘦的臉和手指都被凍得生了凍瘡。

  他的攤子上東西很少,除了幾個凍梨就是一小桶新採的梅花花枝。梅花枝也是用來賣的,但是在這個年頭,買花的人幾乎沒有,不過是聊勝於無的期待增加一點收入罷了。

  「這是添頭,謝謝你時常照顧我的生意。」他給葉裴天裝好梨子,又把兩支含苞待放的長長梅花花枝遞到葉裴天的手上,

  葉裴天提著買來的水果,一手抱著花枝,緩步走在黑水河邊。

  他很喜歡走這條路,沿著黑街這一段的河道可以看見對岸有一排破舊的小旅館。那裡承載著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他和千尋初識之時,就是被千尋抱著帶來了這裡,那時候的窘迫和甜蜜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會令他面色微紅。

  道路邊有一家製作魔器的商鋪,店主新收了一位年幼的學徒,十歲左右年紀的少年還搆不著爐火。他踩著一張小椅子,站在火爐邊上,叮叮噹噹揮動著鐵錘,一絲不苟地做著最基本的鍛造工作。

  「休息一下,小追,這會師傅不在,用不著這麼拚命。」同店的學徒們招呼他過去一起休息。

  「謝謝師兄,我想把這點做完。」小追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右手因為過長時間持續用力,已經抖得有些舉不起沉重的錘子,他換了一隻手臂,開始嘗試著把一小塊廢棄的魔軀用異能溶解,抽出細絲融入經過反復捶打鍛造的胚胎中。

  這套流程他自打來這裡以後,已經利用廢棄的邊角料練習了幾十次,但他從不覺得枯燥,依舊一絲不苟地操作著。

  「誒,我說小追,你這兩天是怎麼了?這麼拼做什麼?以前你還是混黑街的小混混的時候,我倒是沒瞧出你是個這麼有拼勁的孩子。」

  「就是,你才這個年紀,已經二階了,要知道我們鍛造者,最多也就混個四階水平。不知道你到底急個啥子囉。」一個胖乎乎的師兄靠到他的爐子邊上說話。

  趁著師傅不在,師兄們都在躲懶偷閒,當然不太喜歡看見一個特別勤快的另類。

  「我答應了一個朋友,要成為一個真正的鍛造者。答應別人的事,就要盡快做到。」小追手中的動作行雲流水,嫻熟自如,口中還分得出心來說話。

  「你啥子朋友,我們怎麼沒見過?」

  「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現在還沒臉去見他。」小追凝望著手中漸漸出現魔器特有光澤的試練品,「但我現在知道,他就住在這附近。總有一天,當我成為了鍛造者,有資格替他做一把趁手的武器的時候,我再去找他道歉。」

  「喔,這娃娃還挺有骨氣。」胖子師兄伸手搓了搓他的腦袋。

  「要說最頂級的鍛造者,還要推麒麟的文大師,麒麟團長辛自明的設計再加他的鍛造能力,不知合作出了多少把神器,」另外一位師兄在興奮地開始普及魔器製作的新聞,「咱們江城主手上的那柄『寒霜』就是出自文大師的手,自打有了『寒霜』江城主那是實力倍增啊。」

  「說到寒霜,我就想起前兩日那一戰,你們有沒發現那位……竟然沒有一把隨身的武器,也沒穿鎧甲,直接對著十階魔物就正面剛了啊。」他說到那位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說了葉裴天三個字。

  「噓。別提他的名字,我聽說他就藏身在春城內。之前不是還在這條黑街出現過了嗎?」

  幾個年長一點的師兄們,都親眼目睹了數日前城門外那一戰,人魔葉裴天幾乎以一己之力抗住了十階中後期的恐怖魔物,令他們又敬又畏。

  此刻不慎提到了他的名諱,大家都有些心有慼慼。小心張望了一通,生怕那位凶名在外的人魔會從屋內的那個角落突然蹦出來。

  這裡聊得正歡,沒人注意到門外不遠處的河堤上走過一位年輕男子,他手裡抱著長長的梅花花枝,透過晃動的花枝,可以看見他面上戴著一副銀白的遮面,嘴角隱約有著一絲淺笑,柔和而平靜地從屋門外緩緩行過。

  葉裴天行走在人跡稀少的河堤上,他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側頭看向路邊一條昏暗的小巷,「出來吧,見一面彼此省事。」

  耐心地等了一會之後,巷子的陰影中終於走出了一個男一女,那男子年輕又盛氣凌人的面孔籠罩在巷子的光影中,顯得有些陰晴不定,正是春城城主江小傑。而他身後跟著拿著巨大血紅鐮刀的余念。

  「千尋姐她知道你的身份嗎……葉裴天。」江小傑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本來還不能確定眼前的林非就是那位黃沙帝王。

  但眼前男人沉默停滯的片刻時間內,讓他瞬間確認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嗯,她熟知我的一切。」那位楚千尋的男人淡淡地說。

  江小傑的心裡亂成了一鍋粥,自從猜到了林非的真實身份,他帶著隊伍中戰鬥能力最強的余念潛伏觀察了許久,卻發現真實的人魔和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他不僅沒有一點傳說中的乖張暴戾,甚至在江小傑看來,過於溫和善良。

  他對身邊那些弱者有意無意地幫助,有時候讓江小傑看著都懷疑自己的猜測不過是個誤會。

  此時江小傑的心情十分矛盾,既覺得應該把這個巨大的隱患從自己的基地裡驅逐出去,又因為兩次並肩作戰,彼此相互救援,使他不由對這男人起了感激之情,相惜之念,甚至產生了一些想要真心結交的心態。

  江小傑還在舉棋不定,余念的腦袋已經從他身後鑽出來,「你這梅花好香啊,分我一枝行麼?」

  葉裴天伸手將梅花分出一枝,遞進了余念的手中。

  也許是年紀還小的原因,余念並不害怕這位人魔,甚至對他的往事充滿好奇。

  「林非哥哥,我聽說過你的事,」余念說道,「要是我遭遇了你那些事,我可能會想要報復這整個世界了。為什麼你還這麼好?救了我們全城的人。」

  「可能是因為我從別人那裡接過了漂亮的花朵?」

  葉裴天把目光落在手中的梅花枝條上,粉嫩潔白的花瓣在寒冬中綻放,幽幽暗香在指縫間流轉。

  「有花?」余唸好奇。

  「我所得到的,不止是黑暗和痛苦,有那麼一個人,把世界上最美的一種花朵,放進了我手中。當你手中握有美麗的事物,自然就能贈人以芳香。」

  手裡握著荊棘,難免給他人傷痛,手中握著鮮花,就學會了贈人以玫瑰。

  在麒麟基地的公墓中,一位手捧白菊的女子,沉默地站立在一塊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笑容爽朗的男子。

  很少有人知道,這裡埋葬著麒麟兵團的創始人——在末日之初就死於小人陷害的麒麟團長封成鈺。

  楚千尋沉默地看著墓碑上那張熟悉的照片。在另一個世界裡,她和封成鈺的相識始於一個叫葫蘆鎮的小鎮,彼此成為摯交好友,相互幫助走過了一段很長的歲月。

  但在這個世界,這位好友的生命已在多年前終止於當初開始的葫蘆鎮,自己無緣再見他的音容笑貌。

  命運是那樣的叵測難料,卻又總帶著某些奇妙的巧合,那一世在離開葫蘆鎮不久之後就離世的江小傑,如今卻鮮活而張揚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

  楚千尋嘆息一聲,擦去了不慎滑下臉頰的一滴淚水,彎腰將手中的鮮花放在墓碑前。

  「你認識老封?」一個男人清冽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楚千尋轉過身,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麒麟現任團長辛自明。

  辛自明的面色不善,看著她的目光充滿審視和懷疑。

  「是的,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我來這裡看看他。」楚千尋說。

  「你說謊,我和老封從小學開始就是同班同學,他的朋友我沒有不認識的。」

  辛自明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的心中已經開始揣測這個女子出現的目的,也許她是故意在這種地方同自己偶遇,以為博取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

  楚千尋知道辛自明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這個男人心思縝密,才思敏捷,多疑易猜忌。

  但楚千尋並不怕他,她對這位曾經的朋友過於熟悉而升不起敬畏之心,在另一個世界裡,他們也是從一場彼此猜忌的戰鬥中開始相互熟悉的。

  楚千尋掰著手指開始掰數,「我聽成鈺說過,小學的時候你長得太過漂亮,經常被班上的小男生們欺負。你面上雖然沒作聲,晚上卻和他一起去把那個男生的作業偷出來藏了起來,害他被老師罰抄了二十遍。初中的時候你個子長高了,開始受女生歡迎,經常收到女孩們寫給你的情書,但班花的那封卻是寫給他而不是你的,讓他在你面前很是得意了一陣。高中你們倆……」

  「咳,夠了。」辛自明打斷了她的話,伸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難得地露出了點侷促的表情,「他居然連這些都說出來,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

  楚千尋:「我沒必要騙你,我確實認識成鈺。但我這一次過來除了看他,也的確有事想要找你幫忙。我想委託你幫我設計並打造一柄武器。當然酬勞可以由你來訂。」

  她解下背在背上的一個用布袋嚴嚴實實包住的長條形包裹,揭開露出一角白色樹枝狀的魔軀。

  「這是?」辛自明上前兩步,仔細端詳了片刻,大吃一驚,「這是十階魔軀?」

  「是的,這是幾日前從進犯春城的那隻魔物身上砍下來的。我想委託你設計一柄適合控制系異能者使用的長劍。」楚千尋同時取出一小袋魔種,一併和魔軀遞到辛自明眼前,「這是訂金,鍛造師希望能請到你們麒麟第一鍛造者文大師承製。」

  「這可是十階魔軀,世所罕見。你知不知道他的價值?你真的放心就這樣交給我們麒麟來製作?」

  辛自明的目光從反著光的鏡片後透出。作為麒麟傭兵團實際意義上的團長,他很清楚自己這支隊伍的名聲如何。只要利益足夠,翻臉無情,巧取豪奪的事他都不是沒做過。

  眼前的女孩,卻笑著輕鬆地說出天真又無知的話語來,「當然,我肯定信任你。」

  可惜的是,他聽不見楚千尋在心中悄悄地腹誹了一句,如果你想要私吞,我也只能讓某人自己來你這裡取啦。希望到時候你不要被嚇到就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14 PM

第七十章

  極寒之地,萬里雪原,駐立著一座城堅池高的要塞。

  要塞內最恢宏顯眼的建築是一座裝飾精美的教堂。

  此刻教堂的窗外飄著鵝毛大雪,天光透過五彩斑斕的彩繪玻璃投射進大廳,產生了一種夢幻絢麗的效果,巨大的神像在這樣朦朧的光影中低垂著眉眼,彷彿在憐憫這世間萬千苦難的靈魂。

  在神像腳下,神愛的聖父厲成周低頭祈禱,「那些不解和迫害,不能動搖我的信仰。我們堅信在神光的指引下所為的一切,終將得到世人的理解。」

  他的聲音虔誠而堅定,在空闊的空間內嗡嗡迴響。

  「我們不願隨著魔鬼沉淪,要成為神的選民。我們所為的意義超然一切,經歷這樣的磨難和天選之後,人類必將邁入最輝煌的時代,成為最接近神的存在。」

  一個眼神桀銳的戰士頂著風雪從戶外進來。

  他站在禱告中的神父身後低聲說了句:「聖父,懷玉回來了。」

  厲成周閉著雙目直至禱告結束,才把睜開眼,將目光略微側過來。

  「情況不太好,全隊人員……半魔化了。」那位戰士停頓了一下,「她等在外面,想要見您一面。」

  厲成周站起身,扯了扯長袍的褶皺,嘆息一聲,「懷玉的性格太偏激了,派遣她去的時候。我就預料到了不好的結局。但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總要有一些動作,吸引外人的注意力,才能安心完成我們的計劃。」

  大廳的門被推開,寒冷的北風夾著冰雪刮進了溫馨夢幻的教堂。

  一個水蛭模樣的生物從門外一路蜿蜒爬進屋內,她的下半身是軟體化的魔軀,上半身是膚色青白的女性。直到這個怪物一路爬到厲成周的腳下,抬起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厲成周才認出這是自己的門徒傅懷玉的面孔。

  「聖父,你救救我,救救我。」傅懷玉扒拉著厲成周的腿,涕淚橫流。

  厲成周低著頭,露出憐憫的表情,「懷玉啊,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是鐘離曉,鐘離曉那個人渣,是他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他一直記恨我們,躲在暗處處心積慮對付我們神愛的聖徒。聖父,你一定要抓住那個骯髒的垃圾,把他折磨到死。」傅懷玉怨恨地詛咒。

  她說完了自己外出之後所得的消息,復而伸手埋住了面孔,「神啊,救救我。我怎麼辦,我要怎麼辦啊?」

  「不要怕,懷玉,你是神的子民,只要你繼續堅定的侍奉神,必定能得到神的救贖。」厲成周慈祥地撫摸著傅懷玉的腦袋,不動聲色地給身邊的那位戰鬥系聖徒打了個眼色。

  看著傅懷玉感激涕零地被帶了出去,厲成周露出淺笑,輕聲低語,「阿曉那個孩子原來還活著啊。當初那麼恨我,其實不是做著和我一樣的事麼,還是多虧了神的感召啊。」

  「可惜了,終究是一個失敗品。能讓我心中在意的,只有那最初的血源提供者,葉裴天而已。」

  厲成周不帶任何情感的目光投向窗外冰冷的世界,人類的韌性還真是大呢。

  明明已經那樣磋磨他的意志,碾壓他的身軀,敲碎他的脊樑,看著他的眼神一日日的死寂下去。但他竟然還能夠不放棄掙扎,最終被他逃離了自己的控制,如今甚至又能回歸到正常的人群中去。

  麒麟基地的鍛造工坊。屋外是鵝毛大雪,屋子內的工匠們卻幹得熱火朝天。

  基地內最頂級的鍛造師文成,撫摸著自己剛剛出爐的最新作品,雙眼放光,愛不釋手。

  「完美,神作,這是新的高峰,我所有孩子中最棒的一件。」

  他痴迷地欣賞了許久,毫不吝嗇地對自己的作品堆砌讚美之詞。他的手中是一柄瓷白的長劍,劍柄由蒼白的枝條虯結纏繞而成,細看之下宛若有生命一般在微微搏動,柄端含著一枚綠色的九階魔種,瑩綠的光澤經脈一般延伸盤桓埋入劍柄。

  劍身是瓷器一樣溫和的色澤,秋水一般明潤,出鞘之時,空中宛若起風,隱隱傳來低低劍鳴。

  「也多虧你設計的巧妙,材料又異常契合,才能出此絕世神兵。」文成小心地撫摸劍柄上的紋路,像是對待一位摯愛的情人,「嘖嘖,十階魔器,最大化地承襲了魔軀原身的能力,若是交給控制屬性的聖徒使用,不論是火系,風系,金屬系,那都注定是一把人間凶器。你說對吧,團副?」

  坐在他面前的麒麟團長辛自明沒有他這樣的激動,反倒有些魂不守舍地喃喃了一句,「如果是沙系呢?」

  「沙系當然也一樣,比如這柄劍落到那位葉裴天手中,那幾乎就是無敵的存在。」文成依舊處於興奮狀態,沒有注意到他們團長的不太對勁,「怎麼了?客戶是控沙能力的聖徒嗎?」

  「啊,不是。」辛自明反應過來,「只是一位普通的風系聖徒,六階,現有武器是一套雙刀。」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辛自明的腦海中似乎突然轉過一個念頭,那念頭轉瞬即逝,來不及捕捉已經從腦海中迅速溜走。

  「才六階?六階的聖徒去哪裡搞到十階的魔軀?老辛,咱們真的需要交貨嗎?」文成搓了搓手,眼睛亮了,帶著一種辛自明熟悉的目光,期待著看著他。

  辛自明懂他的意思,他的團隊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文成更是一個重度武器收集癖患者,平日裡任何事情都難以引起他的興趣,只對收集各種神兵利器有著近乎癲狂的痴迷。只要他看中的武器,不論是偷還是用搶,不惜任何手段,他都想要將其攬入自己兵團之內,以便他能夠隨時欣賞。

  在某些方面,他和辛自明可以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相處十分融洽。

  當然不只是他,這樣十階的魔器,對任何一位強者,都是一種致命的誘惑,更不用是辛自明這樣自認為沒有什麼道德底線的人。但這一次,他卻難得地猶豫了。

  他想起了那個站立在封成鈺墓碑前的身影。

  在精神力方面十分敏銳的他,事後仔細想想,能夠確定那位奇怪的姑娘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悲哀是具有真情實感的。

  她手捧著白花,腰挎著雙刀,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熟稔和親切,輕而易舉地就說出「相信你」的話。

  雙刀?

  不對,雙刀!

  辛自明雙眸晃動,他努力回想著那副一瞥而過的雙刀的模樣。

  雖然那雙黑刀看上去平凡普通而毫不起眼。但卻在他心底響敲響了一聲巨鐘,在他腦海裡嗡嗡轟鳴。

  他曾經親手設計過一幅璀璨奪目的黑色雙刀,交給了葉裴天。十階魔武,神兵利器,但在後來的戰鬥中卻從不見葉裴天使用。

  當時他心中也有過疑惑,此刻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葉裴天慣用的兵器根本不是雙刀,而是單手長劍。

  辛自明突然想起在春城,曾經見過這位楚千尋,江小傑聲稱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時候她的身邊跟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使用的武器是……

  是和葉裴天一模一樣的低階藍色長刀!

  文成看見自己那位素來沉穩持重的團長,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一樣,猛得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張著嘴,一副驚訝萬分的模樣。

  「怎麼了。團副?」

  「老,老文。這把劍你別想了。咱們要不起。」辛自明結結巴巴地說。

  ……

  從北面下來的寒流再一次來襲的時候,滾滾流逝的歲月已經到了年末。

  這曾經是黃金時代人類最為熱鬧的節日。如今大部分人的家庭破碎,物資匱乏,生存艱難。已經沒有力氣重溫這種曾經的溫馨熱鬧。

  今年是春城新城主江小傑上任的第一年,如果說一開始,大家還對這位年輕的城主是否能夠穩住局勢有所質疑,在歷經了剿滅魔窟的大戰,十階魔物來襲的浩劫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在心中對新任的城主心悅誠服。

  畢竟在這樣的時代,和那些動人的演說和裝模作樣的慈善相比,一位強而有力的守護者,一位能夠在大難臨頭之時直面危機的領導者,更能夠迅速被所有的居民接納。

  即使這位城主年輕,不著邊際,行為跳脫,那又能怎麼樣呢?他能夠守護一方安危,給予眾人平安的生活,這才是最為重要的。

  因而定居在這座商貿繁榮的春之都的商甲名流們,在認清了形勢之後,紛紛出資在年關之際隆重舉辦了一場慶祝新城主任職的晚宴。

  這場遲來的宴會十分盛大,幾乎邀請了春城內所有略有些頭面的人。

  酒宴之上,經過重新洗牌的春城各大勢力掌控者們,拿出最和善的態度,相互認識,彼此交流。

  戰士們脫下了滿身血污的鎧甲,換上了整齊乾淨的衣物。

  平時幾乎和男人一般在戰場的塵埃中滾得灰頭土面的女人們,也難得地穿起了裙子,挽起頭髮,化上了淡淡的妝。

  觥籌交錯,鮮衣雲鬢,置身其中,讓人在這一瞬間忘卻那些在城牆外游蕩的怪物,人們沉醉其中,彷彿回到了曾經擁有過的黃金歲月。

  有人在這燈紅酒綠中尋求著可以攀附和依靠的高枝,當然也有不少狩獵者在這樣的聲色犬馬裡窺視自己可以獵取的獵物。

  「誒,你看那個男人怎麼樣。」

  「哇喔,不錯哦。」

  昏暗迷離的燈光中,兩個年輕的女孩挨著頭湊在一起,低聲悄悄議論。她們有著姣好的身姿,強大的異能,寬裕的財富。所以她們不是屬於別人獵豔的對象,而是以狩獵者的姿態在尋找自己目標。

  在遠離喧囂的陽台上,一個修長的身影側倚著花瓶狀的欄桿,他回首遠遠眺因節日而燈火琉璃的城鎮,那雙腿筆直,身軀提拔,氣息乾淨中又帶著一絲冷清,似乎和這室內的喧囂熱鬧格格不入。反而顯得格外撩人而具有魅力。

  「為什麼戴著遮面,看不清臉呢。不過這樣似乎更有一種禁慾的感覺。」昏暗中的狩獵者輕咬紅唇。

  「要看什麼臉,你看那腰和腿,光那腿我就夠了。還有那皮膚,簡直好得惹人想要犯罪。知道這是誰嗎?」

  「從沒見過呢,身邊也沒有女伴,應該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要不要試一試。」

  這邊還在躍躍欲試,豈知早已有按耐不住的狩獵者捷足先登。

  一位撩人又性感的女子,手持酒杯,搖曳紅裙已經大膽地走上前去搭訕。

  「啊啊啊,殷玉那個狐狸精先上去了。」昏暗中的女人惱怒地咬著手帕。

  「完了,這下沒戲了。這個死女人,已經有多少裙下之臣了還不滿足。」另外一個女子恨恨跺腳。

  名叫殷玉的女人並沒有她們年輕,但她身材惹火,作風大膽,不僅是春城內排名前列的強者,更兼具嫵媚而溫柔的性格。在春城之中的仰慕者無數,當她主動示好的時候,幾乎沒有男人能夠拒絕她。

  當然,任何事情都有意外的時候,比如今夜她就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戰士身上栽了跟頭。這位看起來氣質冷清,生人勿近的男人實際上比他表露出來的更加冰冷。不僅很沒禮貌地打斷了溫柔甜美的搭訕,甚至還在殷玉假裝踩住裙角摔倒的時候非常沒有風度地瞬移到陽台的另一頭。

  「哎呀,活久見,連殷玉都失手了?」

  「哈哈,好,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殷玉這麼狼狽,我要給這個守身如玉的小哥哥打call。」

  「他一定是有女伴了,真想看看捕獲他的女人長什麼模樣。哦,或者說是男人也不是沒可能的,嘻嘻。」

  宴會廳的人群中,悄悄關注這個角落的人可不止一兩位。

  就連城主江小傑在擺脫了不耐煩的應酬到二樓的包廂休息時,都忍不住從高處悄悄透過百葉窗的間隙看向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腳下熱鬧的人群毫不知情地在那位人魔身邊舉杯暢飲,肆無忌憚地談論著當初城門外一戰中見到黃沙帝王的身姿。

  「我真是死活都沒想到啊。林非就是葉裴天。」江小傑忍不住吐槽,「千尋姐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做葉裴天的女人。」

  「我感覺不是這樣。」余念湊在邊上往下看,「我覺得要說人魔是千尋姐姐的男人才對。」

  「你個小孩子家家懂個屁,葉裴天可是我見過最剛的男人。他怎麼可能……」

  就在說話的當口,大廳之中,難得穿著裙子的楚千尋拎著裙擺一路穿過人群,她笑靨如花地牽上了葉裴天的手,轉進了陽台上昏暗的角落。在江小傑目瞪口呆的視線中,把他心目中全世界最強的那個男人,按在了牆上親。

  「你看吧,我都說了……」

  余念的腦袋剛一冒出來,被江小傑迅速地摀住了眼睛拖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21 PM

第七十一章

  葉裴天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楚千尋。

  她正向著自己跑來,穿著一條銀灰色的長裙,露出纖細靈巧的四肢,提著裙擺,像一隻漂亮的小鹿,敏捷地在擁擠的人群中穿行,輕輕在身後揚起的裙沙,似春風若秋水,短髮輕揚,眉目含笑,一路向著自己而來。

  朱顏一笑,燦若星辰,熱鬧的人聲彷彿在瞬間遠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同時失去了色彩。

  在葉裴天的視線裡只剩下那個裙擺飛揚的身影,若雲中月,似水中仙,如夢還真。他的清風,他的明月,隔著雲漢來到他漆黑的世界,被他牢牢地接住了。

  「抱歉,被燕姐她們拉著拼了一輪酒,害你久等了。」楚千尋的面上籠這一層紅霞,她拉住了葉裴天的手臂,眼裡含著笑,「新年快樂,裴天。我很幸運能夠在這一年裡遇到了你。」

  哪怕隔著銀白的遮面,楚千尋都可以感受到那薄如蟬翼的魔器下透過來的灼熱眼神。

  她的心裡有春花在盛開,酒助膽氣,讓她把眼前這個自己心愛的男人逼到牆角,帶著微醺俯身吻他。

  璀璨燈光,喧嘩人聲一齊投影在陽台潮濕的地面上,和這些熱鬧燈光一牆之隔的角落裡,有一對忘情擁吻的有情人。

  新年的鐘聲在雪夜裡響起,混沌無序,戰火連天的一年終於過去。那些掙扎和痛苦,淚水和歡笑,都隨著鐘聲消散在不可回溯的歲月中。

  在此刻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抬頭遠眺,聆聽悠遠的鐘聲,即使身在這樣黑暗的年代,新的一年到來,依舊會給人們帶來一點對未來新的期待。

  在北境的冰原中,厲成周站在尖尖的塔樓上,聽著風雪裡傳來的新年鐘聲。

  他的目光從窗口看向冰原的深處,漫天鵝毛大雪,在款風中亂捲,掩蓋不住冰原上的幾具巨大的身軀。

  痛苦而低沉的吼音混著要塞裡的鐘聲在雪夜裡悠悠散開。

  一位神愛的神職人員靠近過來,「聖父,魔獸的控制已經越來越成熟了。很快就可以將它們投入戰場。總有一日,我們能夠重新殺回去。」

  厲成周伸手拈起窗檯上一小簇冰雪,在手指間搓了搓,「可惜了,難得這樣的純白,又要被染紅。但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們的步伐,我神的榮光必將重照大地。」

  巨大而黑暗的廢墟中,白髮蒼蒼的阿曉抬起頭,聽著不知從周邊哪個鎮上傳來的悠悠鐘聲。

  他並不喜歡新年,新的一年,意味著新的折磨的開始。

  即便是新的一年,又能怎麼樣,夜晚依舊無法入眠,只能在那些惡劣的夢境中被反復撕碎。想要證明自己還活著,只有不斷的殺戮,不斷地讓自己雙手染滿鮮血,但最後也許什麼都不能留下。

  他每一天都無比渴望能夠繼續活著,又在期待著自己的死去。

  本來在這個世上有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但那個人卻得到那種奢侈的東西,那種名為快樂的東西。回到了人群中去,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生活。

  身後的黑暗中響起輕微的細響,渾身黑羽的少女出現在陰暗的角落。

  鐘離曉轉過面孔。

  「又死了一個。沒有聖血的輔助,失敗的概率實在太高了。」小妍輕聲說話。

  「死了?」鐘離曉淺笑了一下,「死了也好,也許能死去的才是幸運兒。」

  「可是,那些活下來的那些……同伴,也對我們充滿著怨恨。」小妍低下腦袋,阿曉告訴她這樣做能夠有許多的同伴,她們能夠像在小周村那樣,與世隔絕,成立屬於她們這種怪物自己的家園。但所有新誕生的夥伴,都在痛苦地嘶吼,都對她露出憎恨的目光。

  「讓他們恨去吧,誰能不恨呢。」鐘離曉無所謂,慢慢在病床上躺下,「最終,他們會發現他們無處可去,只能和我們一樣,無奈地接受自己的身份。只能選擇和『同伴』們生活在一起。」

  小妍沉默了。

  「小妍,新年了,你有沒有什麼心願,說給哥哥聽。」蒼老低啞的聲音在黑暗中低低響起。

  「我?」少女蒼白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光彩,「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我只希望能夠一直待在阿曉身邊,不要一個人孤獨地待在某個地方。」

  黑暗裡回答她的是無聲而長久的寂靜。

  這個要求很簡單,但他不一定給得起。

  白馬鎮的西街,那座四處透風的破舊小院內。

  老郭喝了一點自己釀的米酒,陶陶然歪在躺椅上,借著火爐沒有熄滅的火光,看著脖子上吊墜裡的那張照片。照片裡的母子二人活在無憂無慮的世界裡,正向著他笑。

  「孩子她娘,你帶著娃娃在那邊好好過。我在這裡過得也還不錯,雖然環境差了點,但人心還沒有徹底壞了。我有了幾個朋友,手藝也越來越好,是不會讓你擔心的。」

  在西邊的屋內,孟老三坐在桌子前,有些侷促地搓著手掌。吳莉莉掀開門簾,從外面的廚房回來。手上端著一小盆熱氣騰騰的水餃。

  「吃吧。我也沒有什麼人了。咱們倆湊合著過個年。」吳莉莉給他遞了一雙筷子。

  「害,對,咱兩湊合湊合,湊合過個年。」孟老三歡喜地夾了一個水餃,磨磨蹭蹭放進了吳莉莉的碗中,斟酌了半天,抓了抓腦袋,「莉莉,以後,我都改了,再……再不沾別的女人了。你,你……」

  「行,那我也改,你要願意,我以後也就你一個男人了。」吳莉莉爽快地說。

  在對角的屋子裡,小穆兄妹的年夜飯相比之下差得多了,兩三個白麵饅頭罕見地擺上了空空如也的崴腳小桌,配了小小一碟子的榨菜,算是他們家難得好的伙食。

  但兄妹倆的心卻是欣喜的,小花的眼睛恢復了光明,欠的錢也都差不多還清了。就在過年之前,小花的等階意外突破到了二階,已經可以在這個小型基地內接一點治療小傷小病的活計補貼家用。

  「哥哥,以後我也可以掙錢了,你……就別再那麼辛苦了吧。」

  小穆握著手中的白麵饅頭,沉默著低下頭,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在麒麟基地落雪的墓園裡,辛自明盤腿坐在封成鈺的墓碑前,在墓台上擺了一碗酒,他手裡托著一個酒盞,和地面上的碗輕輕碰了一下,舉杯就唇。

  「老封,你都走了這麼多年了。想不到還有一個外人記得你。」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推了推眼鏡,「你這個傢伙,什麼時候把我們的那些醜事都兜給那位姑娘聽的,你這個樣子,讓我的臉往哪裡擱。」

  春城黑街的鐵匠鋪裡,師兄弟幾人在裡屋圍爐子吃火鍋,過年的鐘聲響了,夾雜著鋪子裡叮叮噹噹的打鐵聲。胖子師兄掀門簾出來,攬住了小追的脖子,「今天過年,就別忙了,師傅睡了,你再進去吃點,咱們哥幾個好好熱鬧一晚上。」

  「不必了,師兄,我已經吃飽了。我還想……」

  「你這個小娃娃,心裡也別放這麼多事。照我看來你講的那個朋友,未必就會怪你。」胖師兄打了個嗝,嗝出了點酒氣,「你說他就住在春城,如果他怪你,早就過來給你揍一頓了,就你這個小身板,師兄們都不一定護得住你,哈哈。」

  小追的錘子停住了,低下了小小的腦袋。

  「別這樣,就算曾經做錯了什麼,咱們好好地給人家道個歉也就是了,只要人還在,總有彌補的機會。」

  他攬住小追的脖子,不管不顧地把他從冰冷的鋪子裡拖進點著火爐的裡屋去了。

  鐘聲悠悠而止,葉裴天和楚千尋才眷念不捨地停止了纏綿的深吻。

  楚千尋抵著他的額頭輕輕笑了,那笑聲是從喉嚨裡溢出來的,混含著一種動情過後的享受。

  她的眼眸裡倒映著自己的心上人,不是人魔也不是黃沙帝王。她的目光透著的是衷地欣賞和喜愛,不是憐憫也沒有厭惡。她的情話纏綿悱惻,撩得人心神搖蕩。

  「裴天,你真的很好。我好喜歡你。你是屬於我的,我一個人的。」醉眼迷濛,甜言蜜語。

  葉裴天心跳在這樣的目光下,在這樣的情話中,越來越鼓噪激烈。他察覺到有人的視線落到了他們這個角落,但他已經按捺不住自己,只想靠近那鮮豔欲滴的雙唇,和它索取跟多的快樂。

  「我還會變得更好,千尋。有一天我會把最好的自己獻給你。」

  你把我從那樣的泥沼中拉出來,接下來的路我會越走越好,最終成為一個能夠和你共同站在陽光之下,成為一個能夠給你帶來幸福的男人。

  楚千尋一下分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顯然誤會了這句話。面色緋紅,眼波流轉,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葉裴天耳邊說,「你晚上就可以把自己洗白白獻給我。讓我看看什麼叫更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28 PM

第七十二章

  剛剛轉過新年,辛自明就出現在了春城江小傑的城主府。

  「老辛你夠意思,過年還能想著到來我這裡走走。看來以前真是我錯怪你了。我這裡什麼沒有,酒水管夠,一會你我兄弟大戰三百回合。」江小傑喜歡熱鬧,看見辛自明到來感到很高興。

  辛自明心裡裝著事,只不過沒有表露到面上來,

  「我來這裡辦點事。順便來看看你。這是之前答應幫你做的魔器。」他把一個大方盒子遞給江小傑,裡面裝的上一次獵取十階處刑者所得的魔軀,按江小傑的要求用他的份額製作成了一套軟甲。

  江小傑打開盒子,盒子裡面靜靜躺著一副純白色的軟甲,柔軟貼身的制式,細細密密的鱗甲,入手溫和,隱有暗華流動。江小傑用隨身的短刃在表面試了一下,八階魔軀製作的短刀,甚至沒能在軟甲的表面留下痕跡。

  「這個好,有了它等於多半條性命。」江小傑興致勃勃,拿起來就往身上比劃,「不過這種制式,我好像在誰那裡看見過一套。」

  「千尋姐身上也穿著一套,款式很像,不過她那是黑色的。」余念在邊上插了一句嘴,「她貼身穿在衣物的裡面,平時看不見,上次十階魔物攻城,戰鬥得太激烈,外衣裂了一半,我才看見的。」

  「對對對,就是她。她那套的防禦性能看起來也相當的好。不過和我這套比肯定還是差了很多。」江小傑拍了一下辛自明的肩膀,心中得意非凡,畢竟在如今的世界上,還沒有聽說過誰能用十階的魔軀製作楚成套的鎧甲,

  「十階的軟甲,哈哈。當時我們三人分戰利品,葉裴天分的是魔種,我們倆拿魔軀。說不定目前這世界上能穿上這個的,我和你這是頭一份。」

  辛自明鬱悶地看了江小傑一眼,想到她早早給葉裴天製作過十階的武器和軟甲,沒準現在就穿在那個六階的小姑娘身上。

  他猶豫著要不要把心裡的事說出來。但因為終究只是猜測,他最後還是忍了忍。

  辛自明拿起帶來的一個長條形盒子,站起身說道,「正好,我要去找一下那位楚小姐,小傑你給我帶個路吧。」

  他親自送製作好的魔器過來,一是因為這是罕見的十階魔器,交託他人不放心,二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最終確認自己心中的想法。

  「千尋姐?你找她能有什麼事?」江小傑很是意外。

  走在道路上的時候,他心裡轉了個念頭,想著要不要將林非的真實身份告訴這位自己曾經的副團長。畢竟三人還約好時常一起狩獵高階魔物。但考慮到辛自明精明冷漠的性格,江小傑的心偏了偏,最終還是忍住了。

  倆人各懷心思地來到筒子樓。

  楚千尋和樓上樓下幾個相熟的姐妹正在屋子裡圍爐,她的屋子很小,為了吃個火鍋,把裝雜物的箱子都塞進了隔壁高燕的房間,又借了高燕的桌子拼在一起,眾人湊合著席地而坐,正一起幫忙摘菜,興致勃勃地期待品嘗葉裴天的手藝。

  這棟樓裡人人都知道林非的手藝好,每天只要他一下廚,整棟樓的人都被廚房的飄出來的那股香味勾得口水直流。可惜人家林非是楚千尋的男人,只肯做給楚千尋一個人吃,平日裡能有幸嘗到他廚藝的人可不多。

  如今難得過年,林非開口說請客,樓上樓下但凡聽見消息的,一個兩個不管熟還是不熟,都厚著臉皮來了。

  一群人正擠著熱鬧,突然看見兩位大名鼎鼎的城主突然出現在了屋門口,都唬了一跳,齊刷刷地站了起來。一時間讓座的讓座,端碗筷地端碗筷,忙乎了好一陣。

  倨傲強橫的春城城主江小傑,冷漠精明的麒麟城主辛自明,兩位超級大佬入座,一屋子的人都侷促了起來,但又因為期待了很久的葉裴天的手藝而捨不得離開,只好一個個正襟危坐,噤若寒蟬。

  江小傑和辛自明看似隨意地入了坐,心裡卻都不免暗自戒備,目光搜尋起葉裴天的身影,這可是人魔的地盤。他們不敢輕易放鬆,隨時繃緊著戰鬥神經。

  「想不到還在千尋姐這裡蹭了一頓火鍋,真是叨擾了。我林哥呢?」江小傑開口問道。

  話音剛落,林非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湯底出現在了屋門口。

  他束著頭巾,穿著碎花圍裙,手上還戴著一雙廚房用的隔熱手套。

  殺人如麻的人魔看起來溫暖又無害,手裡端著香噴噴的食物,完全是一個柔軟的男人。

  這過於強烈的反差讓江小傑和辛自明目瞪口呆地站起身來。

  因為他們二位站起身來,其餘的人也只好跟著一道起身,姑娘們相互詫異地交換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兩位身居高位的城主會對楚千尋家的「煮夫」這樣客氣。

  「江城主和辛城主都來了。請坐吧,不用客氣。」葉裴天溫和地打招呼,動作嫻熟地將一鍋乳白色的濃湯倒入了火鍋內,一時間滿室飄香,勾得大家的肚子都發出咕嚕嚕的聲響。

  「還有一鍋紅湯,你們先開動,我去去就回。」葉裴天把手裡剩的湯底交給楚千尋,阻止了她提出想要幫忙的建議,順便在她的額頭吻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誒,我都快被這兩個人酸死了,整天撒狗糧,也不知道照顧一下我們這種單身汪。」瘋婆子抱怨著落座。

  「就是,火鍋還沒吃到狗糧先給餵飽了。」高燕也及時表示著不滿。

  幾位女孩子七嘴八舌地坐回去,顯然和主人家十分嫻熟。

  江小傑僵硬地就坐,還無法從石化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在他的心目中,葉裴天是那個獨自一人力挽狂瀾,抗住十階魔物,救下一城人性命的男人。

  是那個戰鬥能力爆表,但凡出戰,刀光如雪,黃沙漫天,既冷漠又強大的人魔。

  是那個曾經探身入魔物的口中,將自己拉出險境的黃沙帝王。這個被江小傑暗暗放在心中崇拜,默認為全世界最強的男人。在家的時候竟然會是一位穿著碎花圍裙,煮一手好菜,溫聲細語的家庭煮夫?

  江小傑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捋不順了。

  辛自明渾渾噩噩地入座。相比起江小傑,治理麒麟基地多年的他更清楚葉裴天的境遇。

  大漠古堡,孤身成魔,足跡所至,血流成河,黃沙墓葬,生機滅絕。

  葉裴天的身世固然有頗多傳說,但人魔的狠辣凶殘之名,絕非浪得虛名。他實在無法把以那個冷血無情著稱的葉裴天和這個溫聲細語的林非聯繫在一起。

  葉裴天準備了紅白相間的鴛鴦火鍋,怕人多吃不飽,另外炸了一筐子沾了糖霜的饅頭片,以及炒了一大鍋的薄如蟬翼的刀削麵。

  眾人歡呼一聲,捨棄了相交多年的戰友感情,忘記了身份等階的高低之分,熱情地投身到搶佔伙食份額的重大戰役中去了。

  辛自明魂不守舍嘗了一口葉裴天親手遞過來的食物,險些被那白湯燙了一下,但是湯汁濃鬱的香氣已經在唇齒間流轉開來。

  「煮得這麼好的嗎?」他呆滯地著看著自己碗中小半碗乳白色的濃湯和浮浮沉沉的手工肉丸子,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各種猜測也許都是錯誤的,差不多款式的武器和鎧甲也並非沒有,那些猜測或許都是一種巧合,一定是這樣的吧。

  江小傑已經徹底被食物的美味所征服,把腦中的震驚拋之不顧,開始放下身段不顧形象地和余念搶起了最後一碗的炒麵。

  全世界最強的男人=被千尋姐壓在牆上的姐夫=可以放心依靠的強力戰友=負責在家煮飯的小白臉=有可能暴走威脅到全城的人魔=可以經常來他們家蹭飯的林哥。

  這樣復雜不通的邏輯鏈條,已經在他心裡胡亂地捋吧捋吧給捋順了。他現在只關心自己能不能憑借團長和城主的身份,壓制一點都不懂事的余念,把鍋裡最後那塊炸排骨和最後一點的炒麵搶到自己的碗裡來。

  直到眾人酒足飯飽地散去,單獨和江小傑一起留下的辛自明才說明了來意,他取出隨身帶來的長方形劍匣,抽開屜板,烏黑的匣子裡靜靜臥著一柄骨白色的長劍。

  劍柄虯結圓潤,瑩綠色的脈絡盤布其上,宛如活物一般微微搏動,劍身如秋水白練,寒氣自生,其表隱隱有暗華流轉。

  一眼之下就看得出是一柄世所罕見的神兵。

  「千尋姐,原來你上次砍下侑余的手臂,送到老辛那裡去加工了?你真是太聰明了,老辛那裡製作武器的技藝是最精湛的。我本來正想年後和你提這件事。」江小傑看著匣子中的十階魔武,露出豔羨的表情,幾次都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摸一摸。

  他口中說著客氣的話,但事實上他心中並沒有想過指點楚千尋去找辛自明打造武器。

  辛自明的武器設計天賦固然世所罕見,但他的性格和人品,江小傑其實不太放心。十階魔武面前,即便是有自己的面子在,江小傑也不敢打包票他不會起了私吞的貪念。

  就是楚千尋本人,心中都對辛自明能夠乾脆地將武器送來覺得有些吃驚。以她對辛自明的瞭解,她是做好讓葉裴天表面身份前去取劍準備的。既然江小傑已經知道此事,她也並沒有想讓葉裴天躲躲藏藏地生活一輩子打算,如果遇到適合的人和恰當的時機,她會想讓葉裴天光明正大地取下面具,活在陽光裡。

  「魔物的異能在於強大的控制能力,這柄武器成功地延續了它的部分異能。使用者手握劍柄,只要施展控制屬性的能力,異能的使用範圍和幅度都會大大增加。」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悄悄拿眼睛觀察林非。

  大家都在圍著看武器的時候,只有林非還在忙碌著掃地清桌面,收拾客人走後的殘局。他端著一疊累在一起的碗筷,不過看了一眼辛自明手中的長方形匣子,一副隨時準備先端下去清洗盤子的模樣。

  辛自明再一次地在心底推翻了自己的揣測,這個男人絕不可能是人魔。有這麼人夫又軟萌的人魔嗎?

  「林非,你來看看,這是我請辛城主特意給你做的。」楚千尋喊住了他。

  「原來是做給我的嗎?」葉裴天心裡很高興,千尋費心費力,把自己武器的事放在心上,大張旗鼓地折騰,原來是為了他。他擦了擦手,拿起了那柄長劍,長劍出匣的時候,他整個的氣質突然就變了。

  辛自明後背的寒毛一瞬間就豎立起來,精神力敏銳的他,第一時間察覺到屋子出現了一位遠勝於自己的極為強大的存在。

  屋中無風起沙,那個男人揮臂將骨白色的劍尖淡淡然向窗外一指。

  這樣舉重諾輕,隨性寫意的一個動作,窗外的天空就暗了,黃沙開始在春城的大街小巷彌漫,遮擋了無數行人的視線。

  「好端端地怎麼起這麼大的風沙啊。」

  「就是,這個沙也太大了,眼睛都看不見了。」

  路人們紛紛抱怨著突然異變的天氣。

  「不錯,十階魔器果然不同凡響。」葉裴天平靜地收劍入匣,端起一疊的碗碟,「那我先下去了。」

  辛自明:「……」

  江小傑:「窩曹,不愧是我葉哥。」

  余念:「人魔好牛逼,能讓人魔去洗碗的千尋姐更牛逼。」

  從筒子樓告辭出來,走了好長一段路,辛自明才反應過來。

  他轉身問江小傑:「你,早就知道他是葉裴天?」

  江小傑看著素來老持穩重的兄弟,一臉三觀崩裂無法收拾的模樣,心裡莫名有一種自己勝利了的爽感。

  「沒有的事,我也就比你早察覺到了那麼一點。」

  「你就打算這樣讓他藏身在你們春城?」

  「那不然怎麼辦?」江小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你有本事趕他走?」

  辛自明噎住了,這麼些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和江小傑吵架中居於下風。

  直自所有客人離去,屋子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葉裴天這才停下忙碌,和楚千尋二人獨處一室,肩靠著肩,一起欣賞擺在桌上的絕世神兵。

  他愛不釋手地在那潤玉般的劍柄上輕輕摩挲,虯結又圓潤的劍柄觸手生溫。

  「這是新年禮物,喜歡嗎?」楚千尋趴在桌上看他。

  「你總為我這樣費心。」葉裴天低垂眉眼,雙眸中倒映著骨劍的光澤,「我都不知道能送你點什麼。」

  「騙人,你明明知道。」楚千尋帶著點壞,按住了那柄劍,慢慢爬身來湊近他的耳邊,輕聲細語哄他,「我想要什麼禮物,你還能不清楚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38 PM

第七十三章

  辛自明回到麒麟基地沒兩日。

  這一日,剛剛外出獵魔歸來,阿凱慌慌張張拿著一封書信跑進來找他。

  「誰來的信,讓你慌成這樣。」他一邊卸下鎧甲,在水盆裡洗了手臉,一邊問道。

  眾所周知,所有輔助系的聖徒,因為極少參與實戰,升級向來比起戰鬥在第一線的戰鬥系聖徒緩慢不少。舉世望去,能夠躋身頂尖強者行列的精神系聖徒,也就只有麒麟的城主辛自明而已。這除了天賦之外和他從不置身幕後,而是時時在戰場前線錘煉自己有關。

  所有麒麟的成員都是服他們的這位城主的,在一向嚴格冷靜的城主面前,很少有人敢像這樣咋咋呼呼。

  「是,葉……葉裴天。」阿凱結巴著說完。

  事實上當那個清雋的身影出現在兵團的門口,冷淡地遞給他這封信的時候,他的腿是軟的。這位黃沙帝王帶給他的氣場似乎比之前還要更加強大,不過是一言不發地在那裡站著,就讓他們生出了一股無力反抗之感覺。頂著這個巨大的壓力硬著頭皮上前接過他手中的信,讓當時的阿凱後背的衣物全濕透了。幸好這位黃沙帝王沒有趁著他們城主不在的時候做出什麼為難他們的時候。留下這封手書就離開了。

  「哦,他親自送來?」辛自明擦乾了手,接過信封,展開一閱。

  「團副,他說了啥?」阿凱和麒麟的戰士們心中都十分好奇。上一次,城主沒有帶他們,約了兩位神秘的幫手,成功帶回了十階魔物的魔軀,一口氣煉製了兩具十階魔武。當時他們心中就有所揣測,但並不敢確定往葉裴天身上想。

  「沒什麼,他發現了一隻高階魔物,約我一起去圍剿。」

  「什麼?葉裴天?您真的是和葉裴天一起嗎?」阿凱想了想,轉瞬高興起來,「那是不是說,我們兵團馬上又會有十階魔器了?」

  葉裴天是他們的敵人的時候,那是一位令人膽戰心驚的存在,但如果變成的戰友,這意義可就完全不同了,他是人類目前已知的唯一的十階強者,戰鬥力強大還是不死之身。和這樣的人組隊,高階魔軀幾乎就是囊中之物。

  阿凱想到別的兵團內連一鱗半甲都未必有的十階魔器,他們麒麟已經擁有兩件了,分別在團隊第一強隊小虞和團副身上。這下只怕又能得個兩三件,要是別的團隊知道了,那還不得嫉妒到死啊。

  想到這裡,阿凱裂開嘴,嘿嘿地笑了起來。

  看著手中那封信的辛自明卻陷入了另外一種思考。葉裴天,毫無疑問凶名在外,身負異寶,在明面上是全人類的公敵,在暗地裡被無數龐大勢力所覬覦。辛自明一方面想和他做交易,另一方面又自私地希望他們的這種關係只維持在地下,而不要過於宣揚到人盡皆知,以為給麒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從之前的傳說中來看,他是一個沉默而孤僻的男人,辛自明覺得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實現。但如今,葉裴天在光天化日之下,站到了兵團門口,給他遞上邀請函,這裡的意思其實也就是讓他公開表個態。

  辛自明在心中反復斟酌,公開站在人魔的一邊,必然要承擔一定的不良後果。但好處就像阿凱心所說,也是顯而易見的。

  辛自明在椅子上坐下,伸出兩條手指,交替輕輕扣著桌面。他想起初次見到葉裴天,當時這個男人暮靄沉沉,一副生無可戀,自暴自棄的模樣。但這兩次相見,辛自明敏銳地發現他已經大不相同了。他的身上已經帶上了一種鮮活,有了蓬勃旺盛的欲求。這樣的葉裴天是強大的,也是讓人隱隱期待的。

  辛自明莫名想起那個捧著鮮花站在落雪的墓園中的身影,

  行吧,就賭一把。

  辛自明收回了手指,揮筆寫了一封回信。折好封上火漆,交給阿凱。

  「你親自跑一趟春城,把這封信交給江城主,請他轉達,我們必定準時赴約。」

  ……

  在極北之地的普羅要塞,疾風戰隊的隊長宿文光砍下魔物的頭顱,他一腳踩在魔物巨大的身軀上,彎腰從中取出綠色的魔種,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你說什麼?已經有人幹掉了十階魔物?還是處刑者這樣難纏的對手?快告訴我是哪位英雄豪傑這麼牛逼?」

  極北興新崛起的勢力主韓佑明的府中,水系強者韓佑明從他太太的手中接過簡報,皺起眉頭,「推倒西山的處刑者,擊退進攻到城門口的墮落者,拿下大漠中九階裂殖者,潘花湖九階游蕩者,現在又向著滯留在青海的那隻墮落者進攻。十階的魔種和魔器,只怕他們手中落了不少。辛自明這個傢伙,聯合人魔葉裴天這樣的主意,也只有他能夠想得出來了。」

  他的夫人穆佳繞到他身後,輕輕捏他的雙肩,低眉淺笑,「別心急,十階魔軀咱們遲早也會有的。倒是那位葉裴天,不是傳說是一位見人就殺,瘋狂暴戾的魔鬼麼?竟然會有人和他合作成功,看來傳言也未必可以盡信。」

  青海的戈壁灘上,暴雪和麒麟的幾位骨幹隊員,隱蔽在大塊的亂石之後,警戒著外來者,同時觀察著正發生在海邊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

  在那裡,魔物像水母一樣半透明的身軀高高飄在空中,空氣裡漂浮著無數顏色鮮亮的詭異氣泡。

  黃沙凝成的巨龍盤桓在半空中,龍頭上穩穩站立一男子,在漫天黃沙中衣襟獵獵,鬢髮飛揚,手持一柄純白骨劍,和魔物遙相對峙。

  魔物漂亮的面孔像是石頭般的崩裂了一半,手臂和小半邊身體不知所蹤,看上去已經是強弩之末。

  「葉裴天的身手真是太強悍了,他的戰鬥無論看多少次,都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啊。」那些警戒在戈壁灘上的隊員們感慨。

  「葉哥威武,看來這次的十階魔種很快又能到手了。不知道團副這次會做幾把武器啊,我準備用的所有的身家去兌換一柄。哈哈。」

  「其實葉裴天真的很帥,就是太冷漠了一點,和他一起戰鬥了這麼多次,我每次靠近他三米之內,還是就會瑟瑟發抖。」

  「嘿嘿,那是你們和他接觸得還不多。你們都不知道,其實葉裴天最厲害的並不是戰鬥。」說這話的是暴雪兵團的余念。

  「念念你不要忽悠我們,不是戰鬥,那還能是什麼?」

  「嘿嘿,就不告訴你們。」佔據了主場優勢的余念洋洋得意。

  ……

  某個叢林深處的古堡內,侑余饒有興致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兩個「人類」,白髮蒼蒼的阿曉和他身後人面鳥身的少女。

  「你們好像已經不是人類了?但也並沒有完全魔化。原來還有這種半途阻斷魔化的方式啊。」

  「這是神愛的一項研究成果,為了製造更多的半魔化戰士,他們這才想要借助你的力量一起謀取聖血。」

  「哦?他們確實是這樣想的,那你呢?你找我難道不是一樣嗎?」化為人形的侑余無聊地低頭搓著自己的手指尖,「我也想要聖血,它裡面蘊含著偉大而美好的力量,這樣的鮮血才能使我飽足。」

  侑余化為魔物形態,龐大的蒼白身軀向阿曉逼去,「但我打不過他,我和他就算都拼了命,也最多就是一個平手。所以相比之下,我不如先吃了你這個半人半魔的傢伙,看看味道是否不同。」

  「請等一下,」阿曉不緊不慢地制止了這隻性格陰晴不定的魔物,「葉裴天是很強大,但是他也不是沒有弱點的。我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他的弱點是什麼。只要抓住了他這個弱點,他必定乖乖的束手就擒。」

  侑余已經籠罩在他頭頂滴著唾液的大嘴停頓住了,慢慢收了回來。

  「真是個卑鄙又噁心的種族,為了對付自己的同胞,已經可以做到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低沉的喉音在空闊昏暗的城堡內迴響。

  離春城不遠的廢墟中,一隻速度快如閃電的游蕩者在殘破的建築外牆上飛速遊走,兩隻明亮的金屬圓環從空中飛來,瞬間變形哢嚓兩聲,準確無誤地將游蕩者的脖頸和尾巴扣鎖在堅牆之上。

  楚千尋的身影配合無間地出現,黑色刀影交錯閃過,落下地面的她手中已經攥著一顆綠瑩瑩的魔種。

  紅狼的團長韓傲收回一雙金環,招呼大家上前收拾戰利品。

  早春時節,團隊第一次集體行動,收獲十分喜人。新加入的團隊成員們雀躍不已,老隊員也開始自信滿滿。

  姚纖纖高興地拍了拍楚千尋的肩膀,「千尋,你這六階也臨界了吧,是不是該準備衝擊七階了?團長和我特意為你準備了一顆七階魔種,作為賀禮,盼你早日成功。」

  楚千尋雖然並不缺魔種,但七階魔種即便對姚纖纖和韓傲來說也都算得上是珍貴之物,她們的這份心意楚千尋高興地領了。

  她正要開口道謝,卻看見姚纖纖滿面疤痕的面龐上笑容突然凝固了,她一伸手猛的推開楚千尋,一根白色的樹枝突然出現,當著楚千尋的面穿透了她的心臟。

  楚千尋瞬間從地面翻身而起,她所熟悉的那位人面鳥身的小妍,在眼前展開漆黑的翅膀,天空和大地昏暗下來,滾滾黑色的帷幕在天地間拉開,堵住了她們的後路。

  楚千尋抽出了雙刀。

  「勸你不要反抗哦,我知道你撕得開小妍的境界,但你看看你身邊這些人,你打算讓他們一起陪葬的嗎?」一個蒼老又沙啞的聲音響起。

  在她們的前方,蒼白而龐多的白色枝條遮天蔽日地在廢棄的建築物中張牙舞爪。

  這是他們無力反抗的強大存在,不要說他們紅狼,就是如今的春城內都沒有對抗這隻魔物的一戰之力。

  紅狼的年輕隊員們昂頭看著天空中飛舞的白色魔軀,緊握手中的武器,在強大的威壓之下按耐不住地顫抖。韓傲抱住奄奄一息的姚纖纖,通紅了眼眶,不斷呼喊她的名字。

  「就是她嗎?」魔物巨大的臉龐從廢棄的高樓後伸出,「嗨,你跟我走,這些人我就算了,讓他們去叫葉裴天來找我。」它對著楚千尋說。

  楚千尋扯下掛在脖頸上的一個小藥劑瓶,拔開瓶塞倒進命在旦夕的姚纖纖口中,那是葉裴天留在她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特效藥」。

  「可以,你只要不碰他們,我就跟你們走。」

  楚千尋被帶到了一座叢林深處的城堡內,這座城堡表面上看是一座小型的人類哥特式建築,但只要仔細一看很容易就會發現是一座魔物仿照出來的魔窟。城堡內的牆壁和柱子上被鑲嵌進大量華而不實的各類寶石,窗戶很少,也沒有什麼真正實用的房間,高闊精美的穹頂上,有一圈花瓣狀的彩色花窗,給昏暗的大廳投下幾道影影倬倬的光線。

  晦暗不明的日光和各色寶石折射出來的光線交織在一起,構建了一個詭異而奇特的光影世界。純白的魔物從穹頂上沿著牆壁一路攀爬下來,它的身軀像是由無數白化了的樹枝虯結纏繞而成,手臂枯細,手指尖長,只有那毫無表情的巨大人面卻飽滿瑩潤,俊美無雙。

  銀白色的長直髮自臉頰邊垂蕩,在微弱的光線中,透著細碎的銀色光澤,它伸著長長的脖頸,帶著點好奇,歪著腦袋打量楚千尋。

  前面是實力恐怖的十階魔物,身後還站著阿曉和那位人面鳥身的少女,情況異常危急。但楚千尋卻前所未有地冷靜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46 PM

第七十四章

  江小傑率領著暴雪的精英團隊帶著巨大的收獲,興高采烈地回到春城。

  遠遠地他們就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要塞的大門緊閉,城牆之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戰士,人人如臨大敵,緊張戒備,顯然是發生了什麼狀況。

  看到他們回來,紅狼的團長韓傲就帶著數人一路趕了過來。

  「江城主,你知道葉裴天在什麼地方嗎?」韓傲臉色鐵青,濃眉緊鎖,身上帶著明顯的傷,問得急切又慌亂。韓傲是一個很內斂穩重的人,平日裡即便猜測到了江小傑和葉裴天在一起也不會這樣直白地問出來。

  江小傑和辛自明在這幾個月的時間內,多次協同人魔葉裴天一道外出獵魔,這已經不算是什麼特別的秘密。

  鑑於江小傑強悍的性格,以及葉裴天剛剛破解了春城的滅頂之災,城內除了前城主遺留的部分親信就此事嘀咕了幾句之外。大部分知道此事的民眾對此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鬧出過多的非議。

  「出了什麼事。你們找葉裴天做什麼?」

  江小傑看著眼前焦急萬分的韓傲高燕等人。葉裴天是和自己一路回來的,此刻只怕已經換上林非的衣物,暗暗跟在附近。

  高燕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麼等級之分了,她緊緊抓住了江小傑的手臂,「江城主,什麼地方能找到葉裴天,你快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侑余又出現了,他帶走了千尋!帶走了千尋啊!」

  高燕狠狠跺著腳:「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只能讓葉裴天去換人。」

  千尋主動和那隻十階魔物走了,她沒有能力阻攔,魔物指明要葉裴天前去換人,不管那個人魔葉裴天有沒有可能答應此事,她都必須為了千尋去試一試。

  戴著遮面的林非突然出現在了江小傑身邊,「你說什麼?」

  高燕看見林非的出現,忍耐了半天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林非,你怎麼才回來。千尋,千尋被那隻十階魔物侑余給帶走了!」

  高燕的身後,站著的是韓傲,老吳,袁蔓,小娟等人。江小傑身邊站著的是阿威,余念等暴雪的隊員。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突然看見那位楚千尋家的男人,那位煮飯特別好吃性格溫柔體貼的林非,伸手摘下了一直戴著臉上的暗銀色遮面。

  本來情緒十分激動的一干人等,看見了那遮面下露出的面孔,都被驚得呆住了。

  「你……那什麼……」高燕舌頭都捋不直了。

  「燕姐,你說千尋被誰帶走了?」人魔葉裴天的面孔,和傳說中一樣的深冷。

  ……

  在侑余的城堡中,化為人形的魔物穿著花紋繁復的禮服,銀色的長直髮簡單而整齊地束在腦後。他像一位從古老的文學作品中出來的貴族,舉著斯文,彬彬有禮地用一條從魔軀上分解下來的銀色枝條,將楚千尋的雙手在身前捆束。

  「抱歉,女士。你們人類實在太過於狡猾,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只能這樣做。」

  楚千尋席地而坐,舉起雙臂,沒有做出任何無謂的反抗。她暗暗觀察這隻魔物以及自己所在的這個環境,心中不斷揣測這隻魔物的習慣和喜好。

  經歷了兩個世界的楚千尋接觸過無數的魔物,對魔物的性格特性十分瞭解。

  受在那個夢境中世界的所見所聞影響,她並不像此時大部分人類那樣,對魔物只有單純的憎恨和畏懼。她甚至能理解這些外星生物的部分思考模式和行為方式。此刻,她看似冷靜,腦中卻在不停飛速轉動,力求找出能夠穩住魔物自救的辦法。

  穹頂之上的透明花窗打下彩色光束,投射在地面,籠罩在眼前這個有著完美容貌的男人身上。他說話的時候溫和有禮,風度翩翩,像是一位古典的紳士。可是楚千尋卻絕不會因此放鬆了心中半分的警惕。

  魔物是一種極為單純,又極端殘忍的生物。

  大部分的高階魔物,都性情平和,對這個世界充滿新鮮感和求知慾,從不毫無意義地濫殺和虐待人類。

  但同時他們對人類絕不會有過多的同理心,人類在他們的眼中僅僅是食物而已。他們看待人類,幾乎和人類看待家禽,蔬菜,水果等食物一樣。

  有時候人類也會覺得豬牛羊等生物某些時候十分有趣,新奇,可愛。但肚子餓的時候,絕不會因此放棄進食,在殘忍地將它們開腸破肚的時候,也絕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所以人類眼中那些魔物殘忍的食人的行為,對這些魔物來說,不過是合理正常的生理需求。它們可能上一刻還好好和你說話,下一刻就露出原型張大嘴巴將你整個人吞噬下去。

  「沒有綁疼吧?」侑余拉了拉楚千尋手腕上的束縛,確定了鬆緊適度,隨後他禮貌地鬆開手,「我記得你,我對你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七階還不到,但你精神力的強大令我十分驚訝。我感覺你在精神世界的強韌,甚至超越了我的等階。」

  「我們可以聊一聊,我慢慢地告訴你。」楚千尋坐在地上,神色平靜地昂頭看著他,「我知道你可能對我們人類很有興趣,我也同樣想瞭解你們。既然現在要在這裡等葉裴天的出現,我們不如相互聊一聊,也好打發時間。」

  「你想和我聊天?」侑余踩著精緻的皮鞋,繞著她走了兩圈,最終在她的面前蹲下身來,「真的很奇怪,你似乎並不怕我。他們雖然也來找我幫忙,但我可以察覺得出他們的心裡對我又是畏懼又是厭惡。」

  他指得是遠遠站在門口的鐘離曉和小妍。

  「你想和我聊什麼?真是特別,第一次有人類想要和我聊天。」侑余是一位精神力強大的魔物,他對於周邊生物的精神狀態感知能力很強,他察覺到楚千尋不僅對自己既沒有畏懼,甚至有著真實的交流慾望,這讓他覺得十分新奇。

  「你是不是很喜歡看人類的書籍,特別是一些中世紀的文化?」楚千尋說得很隨意,就像真正和一位朋友聊天一樣閒適。

  「是的,這你是怎麼知道?」侑余有些驚訝。

  楚千尋比劃了一下侑余身上十分復古的衣物,和那些裝飾得花花綠綠的牆面,「難怪,你看上去就像是從呼嘯山莊裡走出來的人,這城堡的內部佈置得幾乎和阿拉伯神話中的宮殿一樣,外觀卻像是哥特式建築的城堡。我總覺得在哪一本小說中的插圖裡見過。」

  「我找到了一個你們的書店,將裡面所有保持完好的書籍都帶到這裡,通過閱讀我瞭解了你們人類很多有趣的歷史。可惜那些書並不算很多,都被我看完了。」侑余說起這個很有些得意,又帶著點惋惜。

  「反正我們要在這裡等葉裴天的到來,可能還要等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給你講一講人類其它類型的一些小說。」

  「噢,我可愛的女士,你的意思是想做我的山魯佐德嗎?」

  「對,就是山魯佐德,你能讓我試試嗎?」楚千尋毫不介意地坦誠了自己想要拖延時間的心思。

  「當然可以,我十分榮幸。雖然我不可能給你一千零一夜的時間。但如果你能勾起我的興趣,葉裴天來了以後,我甚至可以保證不取你的性命。」

  鐘離曉拄著枴杖,拖著那快要腐朽的身軀,向前蹣跚走了兩步,沙啞著聲音說道,「您不要過多地和她說話,這是個狡猾的女人,小心被她欺騙和誘惑。還是將她交給我們看管。您只要專注等著葉裴天的到來就好。」

  侑余的一隻手臂突然變成白色的枝條,從花紋繁復的袖子裡延伸出來,猝不及防地將鐘離曉枯瘦的雙臂吊起來,舉在空中看了看,拖到面前來看一看,又嫌棄似地遠遠丟下地去,

  「請保持安靜,認清你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和葉裴天一樣都是永生者,你卻像是一個贋品,充滿了腐朽和發黴的味道。但如果你繼續讓我不高興,我也不介意試試看你的味道是否和他一樣能夠增長我的力量。」

  鐘離曉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在小妍的攙扶下,退到城堡的角落。喜怒無常又強大恐怖的魔物他們實在不願面對,但又捨不得這個能夠取得聖血的機會。

  鐘離曉是在神愛的實驗室中被催生出來的永生者,和葉裴天不同,他的身軀雖然不會死亡,但隨著等階的提高和異能的應用,他的身軀卻以詭異的速度迅速衰老。只有注射進真正的聖血的時候,才能使他恢復片刻的年輕。

  他早期所儲備的聖血已經所剩無幾。他厭惡著那個衰老腐朽的身軀,渴望年輕充滿活力的樣子。所在在從神愛的人員口中得知可以利用這隻十階的魔物的時候,他下定決心必須借著這個機會得到葉裴天的聖血。最好能夠得到這隻魔物的信任,長期大量地得到葉裴天的血液。為此無論怎麼樣忍氣吞聲,為虎作倀,他都可以忍受。

  在春城的城主府,聽完韓傲介紹了整個情況之後,在場的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陣焦慮。

  那隻十階魔物,他們舉全城之力,不過勉強抗衡,如今他手裡有了人質,又是主場作戰,大家投鼠忌器,想從他手中救出楚千尋是談何容易。何況他的身邊還有兩個為虎作倀的人類。

  江小傑煩躁地在屋中來回踱步,最終一拳頭打在了牆壁上。

  但那個從來都把楚千尋當做寶貝一樣護著的男人,卻一反常態的平靜。進城之後他重新戴上遮面,冷靜地坐在屋中沉默地聽韓傲述說了每一點細節,低著腦袋默默地不知道思索著什麼。

  高燕看著那副熟悉的模樣,實在無法將楚千尋這位身嬌體軟易推倒的男友,同傳說中殺人如麻的人魔聯繫到一起。林非露出面孔的那一刻,她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但為了楚千尋的安危,她只能勉強收拾情緒,小心翼翼地對著大名鼎鼎的人魔說話,

  「現,現在怎麼辦?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要馬上趕到魔物說的地方去。否則千尋就危險了。我,我雖然等階不高,但我拼了命也會跟你們一起去救千尋的。」

  「必須馬上去,千尋把她隨身帶的聖血讓給了纖纖。她的境況只怕更加危險。」韓傲開口說道,「她被帶走的時候我無能為力,十分愧疚,參與救援我義不容辭。」

  「對我們一起去救千尋姐。」

  「算我一個。我也去。」

  葉裴天聽到自己留給千尋的特效藥已經被使用,放在膝蓋上的手掌驟然握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方才鬆開拳頭,抬手止住了群情激奮的喧嘩。

  「大家冷靜一點,此事已經過去數日,阿曉和侑余想要的都是我,我還沒有去,他們是不會傷害千尋的性命的。」

  他把手掌放回膝蓋,那手掌蒼白,有力,異常地穩定,「我們必須冷靜,要確保千尋的安全,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蹤。」

  江小傑馬上說:「那行,就我陪你去,我們喊上老辛,按路線來說,麒麟基地正好順路,也不耽擱時間。」

  葉裴天向他點了一下頭,「除了老辛,還有一個人,如果能請到他,成功的概率大增。我想,我必須要請到他。」

  「那還等什麼?我們馬上就走!」江小傑跳腳。

  葉裴天站起身來,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踉蹌了一下,險些被椅子絆倒,但第二步,第三步,就越發地穩當了起來,最終疾步向門外跑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2:54 PM

第七十五章

  「所以呢?這個人是從另一個高等界面掉落下來的意識形態,正打算對男主進行所謂的『奪舍』?」侑余坐在楚千尋的面前,聽得津津有味。

  楚千尋正坐在他的對面,口中繪聲繪色地說著一本黃金時代網絡上十分暢銷的修仙類別的小說。

  侑余接觸的讀物來自一間廢棄了的國營書店,以正經文學和科普知識居多, 第一次接觸到這種以腦洞大開取勝的通俗讀物,頓時感覺十分新奇。

  楚千尋的待遇比起剛來的時候好了不少,她得到了一個柔軟的草墊,被束縛的雙手上還捧了一杯溫水。

  「是的,幸好在最後的關頭,男主在識海中取得了勝利,險之又險地避免了被吞噬的命運。否則這具身體的主人就要換人啦。」楚千尋喝了一口水,笑著問,「這是不是和我們兩族之間的關係有點像?」

  她對待侑余的態度,幾乎是赤城而坦白的,盡量不讓自己隱瞞任何心理的情緒。

  楚千尋知道魔物雖然單純,但實際上他們也非常的耿直。特別是眼前這種擅長精神能力方面的高階魔物,他可以很敏銳地察覺自己的任何真實情緒。一旦你隱瞞,偽裝,在什麼地方招惹到他不高興,上一刻還笑語盈盈蹲在你面前聽故事的魔物,下一刻就有可能張開大嘴一口將你吞下去。

  「不不不,」侑余穿著精緻的皮鞋,白色的長襪,復古的燈籠褲,就那樣抱著膝蓋一直蹲在楚千尋面前,「其實你們人類一直有個誤解,你我之間是共生的關係。魔種在人體內覺醒並不是像你的故事中那種『奪舍』,導致一方消散而化為虛無。

  他舉起一根手指,「生命的形態是多樣的,只是你們這個種族還不能理解而已。」

  楚千尋拿眼睛看著他,表示自己不能接受這種吃人者的觀點。

  「我親愛的女士,我知道你不能相信。」侑余伸出他那白皙漂亮的手掌,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雖然我們以人類為食,但自從恢復了靈智之後,我珍惜所有的生命,從不浪費,也不肆意濫殺。」

  他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垂下眼睫,手按在胸前,顯得虔誠又認真。

  「為我的生存提供能量的每一份生命我都心存感激。並珍惜地代替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

  因為自己是作為食物的一方,所以這種血腥的言論無論怎麼粉飾,對楚千尋來說都是無法認同的。這只怕是作為不同立場的種族在短期內不可能相互接納的思維方式。

  好在她也不用假裝接受。

  「雖然我不認同你的觀點,但和你聊天還是讓我覺得收獲了很多。」楚千尋站起身來,「但是今天實在太晚了,我想我需要休息。」

  「不行,我很想知道故事後面的情節,他消滅了那個敵人之後,是不是就突破了煉氣期,還有他怎麼煉出那所謂的元嬰,脫離肉身,最後去另外更高等的世界。對,我必須知道這些你才可以離開。」

  楚千尋就笑了,「但是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知道的,我們人類十分的脆弱,即使你強迫我不睡覺,我也支撐不住將這個故事講完,而且在這種狀態下我也只會越說越差。」

  侑余有些不高興地站起來:「那你需要多少時間?」

  「人類正常的睡眠是八個小時,加上我還需要晚餐和早餐的進食,所以我們只能明天早上再見面吧?」

  楚千尋被鎖進一間沒有門也沒有窗,只有所謂的三面牆壁的屋子中,拴著她手腕的白色鏈條十分堅固,她稍微嘗試了一下,放棄了掙斷的打算。

  名為小妍的少女沉默地給她端來了食物。她把食物放在楚千尋身前,就靠在敞開的那面牆壁上,低垂下眉眼,黑色的翅膀包裹在身前,一動不動地守著楚千尋。

  楚千尋看了看那位樣貌奇怪的少女,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眼前的食物,那是一碗煮熟的穀物,搭配了幾片烤好的烤肉,還有一些切成小塊的水果。生食分開,擺盤認真,嘗口味雖然一般但可以看得出製作者還是花了心思在裡面。

  「謝謝。」楚千尋對她說。

  女孩把那張停滯在少女時代雌雄莫辨的臉轉了過來,「啊,你不生我的氣嗎?」

  「氣還是生的,但我要謝謝你給我準備這些好吃的東西。」

  「你……說得故事很好聽。」小妍把那張沒什麼表情的面孔低下去,埋進翅膀濃密的羽毛中,牢房的門口就只剩下一大團漆黑的羽毛,羽毛下是一隻獨腳站立的紅色鳥爪。

  她站著睡覺,外觀是一隻扭曲而奇怪的怪物,但她的心其實依舊是一位人類的少女。

  辛自明剛剛回到麒麟基地,葉裴天和江小傑幾乎前後腳就找來了。

  葉裴天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來意。

  「楚小姐被抓了?」辛自明皺起眉頭,手指在桌面輕輕點頓,「你們想去救她是沒錯,但你要知道,從魔物手中救援一個人的難度,這甚至比起殺了這隻魔物還要難得多。魔物的思維不能用我們人類的思維理解,它們喜怒不定,是非觀念不同,難以談判。它甚至很有可能在救援者一出現的時候,就對人質痛下殺手。」

  葉裴天從口袋中翻出一枚圓溜溜的魔種,穩穩放在桌面上。這是一顆代表著目前最高等級的十階魔種,是他剛剛在不久之前的戰鬥中分配得到,「還希望你無論如何為我盡力。」

  然後,他將目光看向江小傑。

  「不,別和我提這個,我不需要收費,」江小傑打斷他,「千尋姐救過我兩次,侑余也是我的敵人。去救她出來我義無反顧。」

  辛自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桌上的十階魔種。

  他的等階已經九階,十階魔種正是他越級的關鍵,也是他最初找上葉裴天組隊的重要原因。但每次戰鬥葉裴天出的力氣實在太多,導致他還沒有好意思和葉裴天商量將魔種兌換給自己。

  這一次葉裴天主動將魔種擺在自己的面前,正中辛自明的下懷。他是傭兵團的團長,傭兵收魔種辦事本來也算得上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他心知,這是和葉裴天拉近關係的最好時機。如果今天這顆魔種收了,那他們可能就永遠是一種利益關係上的朋友。可是如果今天和江小傑一樣不計代價地出了這份力,他們之間可就成為了鐵打的兄弟。

  他不過和葉裴天組隊獵魔了幾次,已經清楚地體會到了這裡面巨大的機會和利益。如今他的團隊中,最頂尖的那一批人的武器都提了一波,基本不是九階就是十階,在別的兵團面前可謂是趾高氣揚。手中的九階魔種也存了,可以供八階的團員更進步一。這對他們整個團隊實力來說都是質的飛躍。

  不止是他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其它兵團的團長也很快留意到了和人魔合作的優勢,開始有不少人老著面皮,或明或暗地來和自己打聽葉裴天的情況。

  辛自明心思百轉,到了最後,想起那天在墓園見到楚千尋的模樣,那位女性的聖徒,長久地站立在落了白雪的墓碑前,身上籠罩著真切而濃鬱的悲哀。

  辛自明終於下了決定,狠狠心將那顆自己心心念念的魔種推了回去,「是兄弟的,就不要和我說這種見外的話。去救弟妹,當然是義不容辭。」

  他伸手拍了拍葉裴天的肩膀,「你先不要太擔心,穩住陣腳,我們好好商量對策,才比較有機會將千尋救出來。」

  葉裴天是和江小傑一起來到辛自明這裡的。江小傑看上去急切而狂躁,相反的和楚千尋關係更為密切的葉裴天反而顯得十分穩重冷靜。

  但這也只能瞞瞞外人,對辛自明這樣高級的精神系聖徒來說,即便做不到洞察人心,對人心的真實情緒的把握還是十分的敏銳。

  他心裡清楚此刻的葉裴天看上去的冷靜,不過是一層一觸即潰的薄膜而已。那看似平靜的表殼之下是狂風驟雨的天空,是洶湧澎湃的深海,是一扯即斷的髮絲,更是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身影。

  「嗯,我知道,我心裡有數。」葉裴天平靜地回答。

  辛自明繞過桌面他的肩膀用力按了兩下,隨後在桌上攤開一張地圖,

  「我們麒麟基地在這,」他指著地圖上的位置,「而魔物所說的叢林在這個位置。我們回來距事情發生已經過去了兩三天,我估計他們應該已經回到魔物的老巢。」

  「所以我們必須全速趕過去,不然千尋姐就危險了!」江小傑一點都不想看地圖,只想盡快拉著兩人一路狂奔。

  「他們的目的是裴天,我們沒到之前,應該是不會對千尋出手的。如果要出手……」辛自明看了葉裴天一眼,把後面半句話嚥了。

  如果要出手,早就出手了,我們再快都來不及。

  葉裴天的右手突然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他的另一隻手迅速伸過來,緊緊按住自己的右手,片刻之後輕輕動了動嘴唇,「你繼續說。」

  「我們一定要仔細地計劃好。這隻魔物十階,精神方強大,他能夠監察的範圍肯定很廣。我們要制定一個完美的方案,怎麼樣才能不被他發現的靠近,怎麼樣才能在戰鬥的同時,不激怒他又救出千尋。」辛自明是一位頭腦清醒,心思縝密的人,何況他對楚千尋的感情相對比較淡,更能穩住心神,冷靜分析地形地貌,和進擊方式。

  「不過這些,我們都可以在路上慢慢討論,我讓人去安排一輛馬車。」他揮手示意,命令下屬做好出行的準備。

  「有一個人,他的異能十分特殊。」葉裴天指著麒麟和魔窟之間的一座基地,「他現在就在北鎮。我想要取得他的幫助。」

  江小傑:「誰?什麼人,北鎮現在還有什麼強者嗎?難道比你還強?」

  「北鎮?」辛自明沉吟了片刻,想起一個人物,「你是說那位血之鎖鏈,陳堅白?他的異能固然是合適,但他曾經一直是神愛的走狗,你們之間只怕沒少動過手吧?」

  「我有兩次差一點栽在他手上。也有三四次幾乎要了他的命。」葉裴天看著地圖上的那個小小坐標,「但不管他曾經是什麼人,只要有助於千尋,我都必須把他挖出來。」

  北鎮曾經是隸屬於神愛集團的城鎮,是神愛的勢力的核心之一,那時候這個城鎮內幾乎人人信奉神愛教,虔誠的禱告聲無論白天黑夜都交織在城鎮上方,城鎮的中心搭建著氣派奢華的教堂。神職人員和隸屬於神愛的聖徒曾經在那裡擁有著至高的權力。

  隨著神愛的匆忙北退,名聲狼藉,北鎮也迅速衰敗下來。

  如今混亂而無序,人口稀少,也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

  部分不願意跟隨神愛去極寒之氣的聖徒,倒是悄悄地滯留在了北鎮。

  陳堅白就是滯留在春城生活的人之一。

  這個男人身高極其矮小,形容猥瑣,加上臉部和身上無時無刻不纏繞著一圈圈的鐵鏈,只在黑洞洞的鐵鏈縫隙間,露出一點眼眸的光,外貌看上去就十分詭異又陰沉。

  大部分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對他多有著嘲諷排斥。但他的異能卻十分特別,他那無時無刻不隨身攜帶的鐵鏈一端,從一根鎖骨處穿透他的身體至另一根鎖骨鑽出。動用異能的時候,紅色的鐵鏈從體內源源不斷鑽出,不論在空中還是地面,一但繞成一個圓圈,這個圓圈就具備了穿躍空間的能力。

  他的攻擊能力並不算強大,但他的突襲和拯救能力確實了得,就以葉裴天之強,都在戰鬥中幾次險些著了他的道,被他的異能捕獲。

  辛自明沉思了一下,發覺如果戰鬥的時候有了他的存在,確實可以隨時出現在地方陣營的背後,大大增加救援成功的可能性。

  眼下只看怎麼能說動他為葉裴天的這位陳年宿敵幫忙出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3:04 PM

第七十六章

  在侑余的城堡內,楚千尋接過小妍遞給她的早餐。

  自從得到楚千尋的誇獎和感謝之後,雖然她依舊沉默寡言,但很明顯地在為楚千尋準備伙食上越來越用心。每天從這座山林中新鮮收集來的食材,經過簡單的烹飪,精緻整齊地擺在盤子裡,被這個小姑娘用黑色的翅膀托著,一言不發地擺到了楚千尋的面前。

  她雖然幾乎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但楚千尋察覺到了她的用心,也從那些雕刻得越來越誇張的水果上,看出這個小姑娘的寂寞無聊。

  「謝謝,你煮得很好吃,自己要來一點嗎?」楚千尋問她。

  在小周村的時候,她看見過丹琴為那些半魔化的人類準備的食物,似乎和人類日常所食沒有什麼不同。

  小妍搖搖頭,眼前這個人真是奇怪,她被關押在十階魔物的城堡裡,逃生無望,雙手戴著鐐銬,坐在草堆上,能夠活動的範圍只有小小一個區域。但是她似乎一點沒有坐牢的自覺。

  她表現得是那樣閒適和放鬆,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安穩,飯也吃得很香,還會客氣地和自己道謝。如果不看她手上的枷鎖和拴在牆壁上的鏈條,甚至會以為她真的只是一個在這裡度假的客人。

  她給那隻恐怖的十階魔物講的故事真的十分新奇又有趣,她似乎一點都不怕那隻恐懼強大的魔物,敢於拒絕魔物的要求,也敢和魔物相互爭辯討論。有時候小妍看著她那樣直白而毫無顧忌的說話,都在擔心她對面那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的男子,會突然變出原形,一口將她吞進肚子裡去。

  「你……不害怕魔物嗎?」小妍忍不住開口問道。

  「當然還是怕的,畢竟他們是以我們人類為食的。」楚千尋吞下了盤子裡的最後一口食物,「但他們已經出現在我們的星球上了,並且我知道他們還將繼續存在很長的時候。所以我也希望更加地瞭解他們一些。也許像我這樣想的人多了,慢慢地還有希望找出一條解決之道。」

  「那你……不害怕我嗎?」

  「我怎麼會怕你?」楚千尋失笑了,「可能第一次見你有些不習慣,但相處了幾天發現你們除了外貌不是也和我差不多嗎。畢竟我們所謂的聖徒,其實也算不上是原來意義上的人類了。」

  楚千尋將手中的盤子遞給了她,「不過啊,你把我抓到這裡來。我還是生你的氣的。」

  小妍沉默地接過盤子,遞給楚千尋一杯水,不再說話。

  看見楚千尋吃完了早餐,侑余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

  正在喝水的楚千尋看見了他的裝束,噗地一聲把口中的水都噴了出來。

  一向巴洛克風格打扮的侑余突然換上了一身古華夏文化中的道袍,腳蹬雲履,頭戴逍遙巾,玉面銀髮,飄飄若仙。瞬間完成了從歐洲中世紀貴族奢華範到華夏古代超凡脫俗神話人物的無縫銜接。

  「快快快,今天該告訴我天劫抗得住嗎?」侑余一屁股在楚千尋的面前坐下,「快說,我等了你一晚上。」

  楚千尋有些哭笑不得,她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得不在相處的時候敞開心扉坦然面對眼前這隻魔物,有時候她在恍惚中會覺得這是一種和人類一樣具有高度的好奇心,同時擁有智慧和情感的生物,和自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但是這些年來,那些深深印在腦海中的記憶無法磨滅。

  同類被魔物吞食之時痛苦哀嚎,家園破碎,文明覆滅時的悲痛欲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眼前看似無害的生物是人類的天敵和死仇。

  侑余看楚千尋不說話,以為她心裡不願意。

  「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嫌住得條件不好。只要你好好講故事,你想要的東西都會有。」

  他一甩他那飄逸的廣袖,地面上從四面八方滾動著湧來無數的水晶石,水晶們自動累砌疊加,轉瞬間堆砌成了一個五彩奪目的水晶床。

  「這麼樣,喜歡吧?除了床你還可以要點別的。」

  楚千尋伸手摸了摸床面,被棱角分明的水晶石塊擱得手疼,「不,讓我睡這個,我寧可睡稻草。」

  「你們人類不是都喜歡這個嗎?我看過很多書上提過,什麼水晶鞋,水晶棺材的。」侑余感到很奇怪,

  「侑余,我和你說過了,想要真正瞭解一個種族光靠看書是不可能的。」

  「那行吧,不要就不要。你快接著昨天的故事繼續講。」

  「昨天我們說到男主凝聚元氣,化成一個純能量體,眼看就要進入元嬰期。天空中雷雲密佈,閃電如同金龍一般在雨中游動,天劫即將降臨。」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為什麼總是會有這個所謂的天劫?」

  「按照道家的思想來看,修成元嬰,神魂可脫離肉身,就具有溝通天地,神遊太虛的能力,此事乃逆天道而行,天道不允許過多這樣強大的生物誕生,破壞平衡和規則,因此都會降下天劫。」

  「原來是這樣,」侑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你們人類雖然是落後的碳基生命,但是在思維上卻時常有一些讓我驚訝的理念,這些理念在某些方面,已經十分靠近了生命的本源。不由讓我想起了我的母星。」

  「你的母星?它是怎麼樣的?為什麼它把你們降臨到我們星球。」楚千尋抓住了機會,問出了自己心中長期以來的不解。這也許也是星球上所有還倖存者的人類心中共同的疑問。

  初春時節,在這座神話一般五色光交織迷濛的城堡中。經歷了兩輩子的楚千尋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接近了魔種降臨的真相。

  「最初覺醒的時候,我腦中只有一片渾渾噩噩。隨著等階的升高,我才開始逐漸想起母星賦予我們的使命。」侑余帶著磁性的聲音在高闊的空間內回響,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抬了起來,彷彿能透過屋頂彩色的花窗,遠眺星空,看到那一顆流轉著瑩瑩綠芒的星球。

  那是他們的母星,不曾覺醒之前的他也曾經是那上面的一份子,那時候的他沒有所謂的痛苦和不安,迷茫和焦躁。他們是一種以能量體為形式存在的強大生命體。當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強大到可以瞬間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障礙,肆意地在宇宙中的任何一個界面遨遊。

  只要願意,他們可以隨手創建一個新的世界,也可以任意銷毀一整個恆星星系。但也許,就像這些低階生命所構想的一樣,過於強大的生命,不被宇宙法則所容。

  「雖然我們有強大的力量,但我們卻失去了自主繁衍的能力。所以我們只能在宇宙間不斷旅行,尋找具有智慧又繁殖能力強大的種族,與之融合,以實現我族的生生不息。」

  「所以,你們為了能夠延續自己的種族,就肆意地降臨到我們星球,使我們魔化,逼迫我們升級,入侵我們的身體?」楚千尋感到後背肌膚的一陣發麻,心裡升起一股難耐的憤怒。

  「千尋,種族的延續意味著進化和變革,這本就是一種血腥而無奈的過程。」侑余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片刻前還相談甚歡的男子在這一刻露出了冷漠的本性,「不論是被迫進化的你們,還是有意識尋求延續的我們。你我兩族都不過是遵循命運的安排而已。」

  ……

  盡管已經到了初春時節,但北鎮的夜晚依舊嚴寒,空落落的街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的身影。破敗的街道兩側,駐立著一座座殘缺損毀的半截神像。在魔種降臨最初的那段時日,這裡曾今是人類最堅固繁榮的要塞之一。如今隨著神愛撤離,信仰崩塌,日漸蕭條破敗至此。

  街道邊,一間高高吊著吉紅色燈籠的屋門被推開,一位濃妝豔抹的女子扶著一位渾身酒氣,身材矮小的男人出來,軟語嬌聲地和他告別。

  「記得再來呀。陳爺,人家天天都等你哦。」

  男人身上掛著叮叮噹噹的鐵鏈,也不說話,一搖三晃地走了。

  等他確定走遠了,那個站在門口不斷揮手的女人才停止了搔首弄姿,翻了個白眼,「呸,長成那副猥瑣的模樣,還好意思出來找姑娘,要不是看在他魔種給得爽快的份上,誰耐煩搭理。」

  這位姑娘可不知道,她的這個客戶已經是高達七階的聖徒,即便離得這樣遠,但她的這些話依舊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搖搖晃晃走在路上的陳堅白在心底嗤笑一聲,因為畸形的身高,這樣的冷嘲熱諷白眼相看,他早已習慣。但如今他是高階聖徒,手裡有得是魔種,只要出得起錢,那些女人不管心裡噁心得要命,在他面前還不是不得不伏低做小,陪著笑臉慇勤伺候。

  「所以什麼信仰,同伴,都是狗屎。只有錢……魔種,才是最真實的朋友。」他滿嘴酒氣的喃喃,險些撞上了突然出現在道路中間的一個人。

  他滿嘴酒氣地抬頭,正要破口大罵,卻被那月光照亮的半張面孔嚇出一聲冷汗。

  「人……人魔。不,葉哥。」他身上的酒勁被嚇醒了一大半,「葉哥饒命。我早已經不是神愛的人了。」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向後移動,只要能夠拉開一點距離,他使出異能就能夠迅速逃脫。

  鏘的一聲劍鳴在空蕩蕩的街道迴響。一柄骨白的長劍,帶著料峭春寒,架上他的脖頸。

  「不不不,葉哥饒命,葉哥饒我一條狗命。小的從前是被神愛矇蔽了,自從認清他們的險惡嘴臉後,我早已經洗心革面和他們一刀兩斷了。不然我也不能待在這個鬼地方不走啊。」

  陳堅白語無倫次地求饒。他曾經跟隨著神愛的高戰部隊,和眼前這個男人交手過數次。無比地清楚人魔葉裴天的強大和狠辣,這個男人不僅對敵人狠甚至對自己也狠。就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殺戮機器。即便是神愛這樣曾經的龐然大物,也因他一人之故全面敗退。

  如今這個男人站在眼前,就像是一塊千萬年不化的冰山,散發的寒意讓自己從內到外都冷得哆嗦,幾乎升不起一點反抗的意識來。

  「你替我辦一件事,我就不殺你。」

  「瞧葉哥說得這麼客氣,葉哥要辦啥事?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貼貼就是。」

  葉裴天的長劍慢慢移開他的脖頸。

  陳堅白笑嘻嘻地嘴上說得好聽,腳步卻在鬼鬼祟祟向著側邊移動。

  但他卻一眼看見了葉裴天身後巷子口站著的一個人,那個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體質孱弱,相貌斯文,雙眼看不見瞳仁,被一片白色的光芒佔據。

  陳堅白一看見他,心裡瞬間涼了。

  時常出現在報紙頭版頭條的人物,麒麟傭兵團的團長,麒麟城城主,人類精神系第一強者辛自明。

  如果說他一開始心底始終打著逃跑的心思,看見辛自明的時候這個心思基本就自己熄了。他的空間跨越能力能夠移動的距離有限,根本逃不出九階的精神力聖徒的搜索範圍。

  「說吧,要我辦啥事。」陳堅白低下頭,垂頭喪氣地說道。

  坐在奔跑的馬車內聽葉裴天等人將詳細的救人計劃說出之後,陳堅白表面上敷衍,心裡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你們自己不怕死就算了,十階魔物的戰鬥,也想誆老子攪合進去。等你們一開戰,我立刻開異能走人,誰管你要救的是百尋還是千尋。

  葉裴天提出一個小包,拉開拉鏈往地上一抖,嘩啦滾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魔種,綠瑩瑩的光芒將陳堅白的眼都晃花了。

  「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再付雙倍酬勞。」他和陳堅白交手不是一次兩次了,事實上他非常瞭解這位敵人意志上最大的短板在哪裡。

  陳堅白目瞪口呆。葉裴天出手之闊綽,讓他瞬間將自己從敵對角色掰正,他實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墮落到被葉裴天用魔種砸暈的一天。他胡亂收攏好魔種,放在手中掂了掂,由衷地希望這種墮落的機會多來個幾次。

  侑余的古堡內,一間昏暗的屋子內躺著老態龍鐘的鐘離曉。

  他是那樣的蒼老,以至於屋裡甚至彌漫起一股腐朽的味道。各種輸液管道連接著他雞皮鶴髮的身體,為他不斷注入養分,但似乎於事無補。

  「注射半支聖血吧?你太辛苦了。」小妍站在他的床側,一臉擔憂地望著病床上氣息艱難的他。

  「不行,我們的聖血不多了。要留在關鍵的時候用。沒事,就讓我這樣吧,反正也死不了。」低啞乾澀地聲音回復,「等他來了,抓住他,得到他的血,我就可以時常恢復年輕時的模樣,再也不用這麼辛苦。」

  「阿曉,你說葉裴天真的會來嗎?他會不會不要那個……女人了。」

  病床上的老人呼呲呼呲喘息著,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人,我比你瞭解的多,他一定會來,會不顧一切地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3:13 PM

第七十七章

  古堡之內,長夜寂靜。

  黑色的大鳥把頭埋進合攏在身前的羽翅裡,站立在牢房的門口睡覺。

  黑暗中,楚千尋慢慢坐起身來。

  這裡的夜晚很安靜,她可以清晰地聽見小妍綿長而規律的呼吸聲,穹頂上似乎有魔物肢體緩緩來回攀爬移動的聲響,隔壁偶爾傳來屬於老者沙啞的喘息咳嗽聲。

  她來到這裡已經好幾日了,每一天夜裡她都睡得很好很沉,以至於這些人漸漸對她放鬆了一點警惕。楚千尋心中默默掰算到了今日,裴天應該已經回到春城,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想必正在向著這裡趕來。

  她不讓自己多想葉裴天此刻心中會有多少著急慌亂,也不去多想等他到來的時候有可能發生的慘烈情況。

  葉裴天是人類最強的戰士,但他有一個弱點,這個弱點就是自己。

  只有自己軟弱,才會被稱為弱點。

  楚千尋悄悄從口袋裡取出一顆魔種,侑余保持著他的風度,除了解除她隨身的武器,並沒有搜她的身,沒有動她貼身的軟甲也沒有拿走她隨身帶著的魔種。

  這裡的夜晚既安靜又平穩,她的內心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她做了一個決定,要在葉裴天到來之前,也就是今夜進階到七階。

  也許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讓自己更強一點,以便在關鍵的時候能發揮力所能及的力量。

  經過了幾日的相處,她知道侑余和小妍應該都不會干擾她進階,因為他們不太可能看著自己魔化,至少自己對他們還有用。

  如果真的進階失敗而魔化了呢?

  那她也做好了以另外一種形態存活在這個世間的準備。

  楚千尋在黑暗中輕輕喚了一聲葉裴天的名字,默默吞噬下那枚七階魔種。

  ……

  最寒冷的季節已經過去,早發的枝條聞到了初春的氣息,抽出了一兩個嫩綠的新芽。在這片原始森林的邊緣,四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從馬車上下來,佔據了一個制高點,遙望眼前連綿不絕,不見邊際的茂密森林。

  辛自明遙望遠方的雙眼泛著銀白色的光,片刻之後,他合上眼睛,收回頭頂上的眼睛圖騰。睜眼看向所有的人:「找到他們了,好消息,她還活著。」

  江小傑長籲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罵了一句:「MD,總算鬆一口氣,這幾天把我緊繃的,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楚千尋在魔窟中救了他一次,在和侑余的戰鬥中解開他的精神控制,救了他第二次。就算撇開這些恩義不說,日常中他和這位比他稍大一些的姐姐也相處得異常投契,他是絕不願意見到楚千尋出事的。

  相比他的咋咋呼呼,葉裴天顯得沉默而安靜,他聽到這辛自明的這句話,只是閉了一下眼,喉結在僵硬的脖頸山滾動了一下,就安靜地將目光輕輕移到一側。

  也只有辛自明一人感受到這個男人強壓在心底的情緒,在聽見自己的話之後劇烈波動的情緒翻江倒海地湧上來,一度接近崩潰的邊緣,又被他自己強制按下去了。

  「沒事沒事,只要人活著,一切都好辦。」辛自明拍了拍葉裴天的肩膀安慰道。

  在那一瞬間,借著油燈的火光,他清晰地看見人魔葉裴天,他心中的殺戮之王,眼眶在夜色裡紅了。

  辛自明見過在月夜黃沙下的葉裴天,眼中只有冷漠和死寂,翻手之間顛覆天地,葬送無數生靈。

  在他的心目中,葉裴天就是這樣一個毫無感情的戰鬥機器。

  到了這一刻,他看見這個紅了眼眶露出軟弱一面的男人,突然才發現所謂的人魔,心也是會軟,血也是會熱,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

  辛自明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難得地說了句真心話。

  「你放心,我一定為你盡力,肯定能把千尋救出來。」

  他鋪開地圖,用紅筆圈出魔物所在的位置,開始詳細部署戰鬥計劃。

  「城堡裡一共有四個人,其中只有千尋的能量波動讓我熟悉。但餘下的三人應該就是侑余,鐘離曉,還有那位人面鳥身的女人。」他的筆在地圖上拉出清晰的紅色箭頭,「裴天和我從正面過去,吸引侑余的注意力。你們兩位從側邊繞過去,隨時等我信號。」

  他指了指大家都已經佩戴好的無線電耳機,「尤其是老陳,能不能順利救出千尋就靠你了。」

  「我自己拉住侑余。你和他們一起。」葉裴天提出了反對意見,他把目光落在辛自明的身上。他知道辛自明如果不參與戰鬥,只專注將他的精神力用在探查全場的話,可以更好的把握全局,為了確保千尋無失,他不在乎自己的戰鬥是否艱難。

  辛自明思索了一下,「你確定可以嗎?」

  葉裴天緩慢而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臨到戰時,陳堅白心中不免忐忑,這可是十階魔物,他躲在北鎮隱姓埋名久了,甚至連聽都沒有見過這麼高等階的魔物。只有七階的自己被捲入這樣高階的戰鬥中,一個不慎就是屍骨無存,他不禁又開始有些後悔沒有在半路上找機會逃走。

  「老陳。」葉裴天喊他。

  「哈……啥?葉哥你喊我?」

  「你知不知道岳文華兄弟的下落?」葉裴天突然提起兩人共同認識的一對雙胞胎兄弟。

  陳堅白藏在鐵鏈下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們兄弟倆不是死了嗎?我找了他們很久都沒找到,難道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葉裴天口中的這兩個人,曾經是陳堅白在神愛中僅有的兩位朋友,但在某一天他們突然消失無蹤。任憑陳堅白在組織內怎麼打聽,所有人對此都對此諱莫如深,不肯告訴他真相。這也是他心灰意冷退出神愛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們不僅還活著,而且活得還不錯。」葉裴天不緊不慢地說。

  陳堅白纏繞在身上的鐵鏈發出輕微碰撞的聲響,他的心底隱隱升起一股戾氣。他覺得葉裴天在最後關頭拋出這個是怕他亂來,要逼他賣命。

  他和岳文華曾經數次共同圍剿葉裴天,算是做過不少冒犯葉裴天的事。如果他們真的落在葉裴天手中,他用自己這兩位朋友的性命威脅自己,自己也只能認命地聽憑差遣。

  「你沒必要拿他們威脅我,我本來就答應過幫你。」陳堅白陰測測地說。

  「我想你誤會了,他們兩位在早期的時候,就發現了神愛的內幕,他們不敢告訴你,自己躲避著神愛的追殺。我在無意中遇到,出手幫了他們一次。我知道他們隱居在榮城。岳文華那個二愣子想必很擔心你在神愛的處境。等這裡的事了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一找他們。」

  「他們真的還活著?你,你就這樣告訴我了?」陳堅白突聞多年前的好友還在世的消息,心中又驚又喜。

  「老陳,我們雖然曾經是敵人,但我知道你心中也有在意的人。這一次去救援的對象,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我並不是威脅你,而是在這裡懇求你,求你幫我這一次。」葉裴天拿出自己最大的誠意,說得懇切又真誠。

  陳堅白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葉裴天固然是他曾經的敵人,但也是他心目中不可攀越的高山,現在這座高山彎下腰來,低頭請他相助。

  他難得有些扭捏,「說這些幹啥子,我拿了你那麼多魔種,自然要把事情給你辦得妥妥的。」

  ……

  楚千尋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侑余,小妍二人齊齊守在她的身邊。

  「姐姐,你越階得很順利,幾乎沒有出現一點險情,倒是讓我們嚇了一大跳。」小妍用翅膀給楚千尋遞了一條擦汗的毛巾,又給她遞了一杯水。

  楚千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感到身體內充滿了新的力量,她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跨入了七階。

  不論怎麼說她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為自己的逃離增加了一點可能性。

  侑余的面孔和日常大部分時候一樣平板呆滯,蹲在地上歪著頭看自己,楚千尋卻從他那張看似毫無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了一點生氣的情緒。

  看來魔物也是會有著自己的情緒,而並不只是單純地模仿人類。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你在敵人的牢房裡,竟然敢做這種事。你就不怕我干擾你的進階,讓你變成真的魔物。」侑余說道。

  「不會的。」楚千尋接過小妍遞來的毛巾和水杯,「你需要的是人類的我,魔物對你沒有任何作用,不僅威脅不了葉裴天,甚至連個消遣的故事都不會說給你聽。」

  她抬頭看向侑余,露出了一個笑容,「我覺得在你這裡越階,甚至會比在朋友面前越階還被保護得更周全呢。」

  「確實,我不會讓你魔化或者死去。你很有趣,我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和葉裴天交換你。」侑余看著她的目光透出一點探究和思索,「你真的有想過和我成為朋友嗎?」

  楚千尋經常跟不上這隻魔物的思維,比如此刻,她就完全想不到他會問出這種話,但她並沒有按著自己有利的方向說謊,而是遺憾地搖搖頭,

  「以我們兩族目前的狀況來說,一個人類只怕永遠不能和一個魔物相互理解,成為朋友。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只怕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和契機。但你這句話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你想要聽嗎?」

  「新的故事?說,快說。」侑余的眼睛亮了,一屁股在楚千尋的面前盤膝坐下。

  「這是一個關於寄生的故事。」

  「有一天這顆藍星上突然降落了一群外星生物。這些生物的形狀像是一種細小的白色蟲子,它們落地之後悄無聲息地爬到熟睡的人類身邊,迅速從人類的耳朵中鑽入。在人類甚至來不及清醒的時候,就吞噬了人類的大腦,從此寄生在人類的軀體中,披著人皮混跡在人群中生活。」

  侑余很給面子的調整出驚悚的表情,作了一個合格的聽眾。

  就連小妍都忍不住聽了進去,捨不得離開腳步。

  「有一隻這樣的蟲子,來到了男主所在的屋子中,它悄悄地爬上了男主的床鋪。」楚千尋做了一個爬行的手勢,「男主戴著耳機,一點都沒有發覺致命的危險正在向著他靠近。白色的蟲子崩成了直線,向他耳朵衝刺……」

  小妍輕吸一口涼氣,用翅膀按住了嘴。侑余看了她一眼,做了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動作。

  陽光從屋頂的花窗投射進來,古堡內交錯著寶石折射出的彩色光華,空闊的大廳內柔和的語音娓娓道來。

  「所以說,這個寄生在人體的怪物真的和人類成為朋友了嗎?」聽到精彩的時刻,小妍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也許它一開始的時候,只是為了生存被迫和人類成為夥伴。但後來,我相信他們有了不一樣的情感。」楚千尋解釋道。

  「我能夠理解它,對它來說求知和探索,才是它最大的興趣。為了探索這個新的世界,理解自己的本源,它選擇了和同伴不一樣的行為方式。」侑余興致勃勃加入討論,隨後又急切地說,「繼續,你繼續說。」

  「最後,它選擇了站在男主的一邊,一起面對著強大凶殘的敵人。那個張牙舞爪的怪物一步步逼近……」

  正說到關鍵時候,侑余突然抬手止住了楚千尋,他側耳聆聽了片刻,站起身來,看向城堡大門的方向,「居然這麼快就來了。」

  「葉裴天來了。把這個女人捆好,押在陣前,逼他就範。」鐘離曉從屋內快步走出,他的面容俊朗,肌膚飽滿而富有光澤,充滿著年輕的蓬勃朝氣。

  為了迎接這場至關重要的戰鬥,他將所剩無幾的聖血注射了一支,恢復了年輕的樣貌和最強的狀態。

  可惜不論多麼周密的安排,也擋不住魔物天馬行空的思維。

  「不行。」侑余開口說道,「讓她留在城堡裡,你們守著她,一步也不要離開。我不打算把她還給葉裴天。」

  撥開原始森林中密集的古藤,葉裴天看見了那座駐立在森林深處的城堡。

  那位化成人形的魔物,穿著奇異的古風服飾,好整以暇地站在城堡的大門口等他。

  「千尋呢?我已經按你說的來了,請你遵守承諾放了她。」葉裴天說得很平靜,那是岩漿即將噴發前的平靜,是海面將起狂風前的壓抑。

  「抱歉,我改變主意了。」侑余攤了攤手,「她太有趣了,我想把她留下來。聖血我可以不要,你離開吧。」

  「你放心吧,我不會傷害她,會讓她生活得好好的。」侑余覺得自己實在是寬容又大度。為了那些有趣的故事,他決定暫時捨棄本能對血和力量的渴望。

  然而,站在他對面的人類緩緩拔出了一柄骨白色的長刀,用刀尖對準了自己。侑余的瞳孔微縮,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用他曾經被砍斷的手臂做成的武器。盡管如今斷臂早已重生,但被人類砍斷手臂的記憶依然讓他開始變得憤怒。

  龐大粗壯的白色樹枝開始扭曲著瘋狂生長,攀爬上了大半個城堡的正面牆壁,魔物巨大而蒼白的面龐從中緩緩升起,帶著磁性低沉的嗓音迴蕩在寂靜的森林間,

  「既然你這麼想要找死,就怪不得我了。你的聖血歸我了。」

  那道小小的人類身影,手持蒼白的骨劍,毫不畏懼地同眼前現出原形的巨大魔物對峙,在他的身後憤怒的黃沙從樹林的間隙中瘋湧而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3:29 PM

第七十八章

  侑余身體的白色藤蔓緊緊攀附在城堡的大半牆體上。葉裴天的攻擊也因為有所顧忌而收斂,盡量避開了城堡的方向。

  兩位超級超級強者的戰鬥一開始,整座森林都為之震動了起來。盡管兩人都默契地迴避了那座近在咫尺的小小城堡,但此刻在城堡的內部,天搖地動,牆面上的寶石簌簌地往下掉。鐘離曉和小妍穩住身形,看守在楚千尋身邊,凝神關注著外面的戰鬥。

  城堡的角落,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條紅色的鐵鏈,那鐵鏈繞成一個封閉的圓圈,圓圈內發出了奇特的光芒,江小傑和陳堅白憑空從那圈光芒中鑽了出來。

  江小傑手撐地面,從圈內一躍而出,反手揮出一排冰棱,鐘離曉猝不及防之下,抽身躲避已經慢了一小步,一隻手臂上結滿了寒冰。

  「什麼人?」鐘離曉呵斥一聲,極速後退,江小傑絲毫不給他喘息的空間,緊追不放,空闊的大廳內密集炸開滿室冰棱。

  於此同時,無數鐵鏈從陳堅白的體內嘩啦啦延伸而出,縱橫交錯,攔在的小妍的面前,小妍冷下面孔,展開巨大的黑色羽翅,和陳堅白周旋。

  「千尋姐,接著。」江小傑在戰鬥的間隙,揚手飛出一柄長刀,那柄長刀穩穩插在楚千尋面前。

  楚千尋拔起長刀,反手開始切割捆束住她手臂的白色蔓藤。

  在城堡外戰鬥的侑余心有所感,猛然回首,漂亮的眉毛終於擰緊了,「想跑?沒那麼容易!」

  碎裂了滿地的寶石顆粒開始一顆顆晃動,匯聚,凝結,變成了一隻隻半透明狀的類犬形魔物。

  那些大大小小的魔犬,張牙舞爪向著楚千尋撲來。

  楚千尋在這個時候已經切斷了手上的十階鐐銬,江小傑雙臂一合,結了個手勢,在楚千尋的面前結出了一層厚厚的冰盾,「老陳,你們先走!」

  鐵鏈繞成的光圈出現在楚千尋的腳邊,陳堅白的半個身體從光圈中冒出,拉住楚千尋的手就往光圈裡拖。

  楚千尋掉進那個奇特的光圈中的時候,正好看見魔犬猙獰的面孔一隻接一隻地撞上了眼前的冰盾,承受不住重擊的冰盾發出刺耳的龜裂聲。

  下一刻,漫天的霜雪和尖銳的利爪突然就不見了。

  她坐在初春的原始森林中,耳邊甚至傳來兩聲清脆的鳥鳴。

  腳邊有一個明亮的光圈,光圈隨著鐵鏈的收回消失不見,她的身邊站著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正將那些鐵鏈收進自己的身體中去。

  「你別怕,我是葉哥的朋友,他讓我來救你的。我叫陳堅白。」

  楚千尋心中既詫異又新奇,陳堅白這個人她其實認識,按道理他應該是葉裴天的敵人,想不到在這個世界,機緣巧合之下他竟然會幫助葉裴天前來救援自己。

  她還來不及問詢,眼前的空間突然像是水波一樣地扭曲了,那黑色波動的布幔裡出現了鐘離曉的身影。

  「空間系聖徒,是我失算了。想不到葉裴天竟然能請到和小妍一樣的空間系聖徒前來救人。」鐘離曉向前一步,從那黑色的水紋中邁出來,他的身後黑色羽毛翻飛,小妍收起翅膀駐立在叢林間。具備精神系空間移動能力的小妍,帶著鐘離曉追到這裡。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們明明是人類,為什麼會肯幫他這樣一個魔鬼。」他俊朗的面容帶著幾分扭曲,「像他這樣的人,憑什麼得到寬恕和理解!得到這種可笑的友情和愛情。」

  楚千尋抽出手中刀,即便鐘離曉的等階高於她,她也並不因此畏戰。

  「你以為就憑你們兩個七階的傢伙,會是我的對手?我已經步入九階多時,可不像侑余那樣莫名其妙,勸你乖乖的束手就擒,配合我抓到葉裴天,我或許會讓你少吃點苦頭。」

  「你這個人,還真是可憐。」楚千尋說。

  鐘離曉眯起了眼睛,「你說誰可憐!」

  「你和裴天看似相同,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楚千尋看著眼前這個可悲又可憐的男人,「他的心中始終嚮往著光明,願意從那沼澤中走出來。而你,身邊明明也有關心你的人,為什麼就偏要視而不見,自願停留在污黑的泥潭中。」

  小妍默默地垂下了腦袋。鐘離曉耿直了脖子,驟然伸手,無數黑色的血液從指間流下。

  他要讓這黑水抓住眼前這個女人,堵住她的嘴,讓她再也不能輕輕鬆鬆地說出這樣可惡的話來。

  那些黑水像蛇一樣順著綠色的草地迅速爬行。

  草地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白的地磚,黑色的液體在那白色的地磚上茫然爬行了幾步,突然畏縮地顫抖了起來。

  那是他十分熟悉又深深害怕的實驗室。

  兩個實驗員走了過來,二話不說架上他的胳膊,將他捆束在手術台。

  「不……不要。」鐘離曉顫抖著說,他心裡知道這可能是幻境,但長年累月刻進骨子裡的畏懼讓他鼓不起反抗的勇氣。

  沒有人搭理他的要求,一個實驗員看著手中的記錄本,公事公辦地說,「失敗了,他雖然也是永生者,但他的血液卻沒有什麼大的作用。他只是一個失敗品。」

  「反正也是失敗品,給他注射五號藥劑試試。」另外一個實驗員抽出了一管綠色的液體。

  鐘離曉睜大了眼睛,開始瘋狂搖頭掙扎,這支藥劑注射入身體,將會發生什麼他一清二楚。但不論他如何掙扎,那冰冷的針頭毫不猶豫地紮入他的脖頸,將那致命的液體注入他的體內。

  他眼睜睜地感受到自己臉上和身上的肌肉開始跨下來,頭髮失去光澤,變得灰白,年輕的肌膚開始皺縮,乾癟老化。

  「不,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我。」他無措地顫抖著身軀,發出撕心裂肺地嘶吼。

  「哎呀,又哭又鬧的搞得這麼難看,這個比起葉裴天可差遠了。」

  「就是,還是一號血源葉裴天骨頭比較硬,不論對他做什麼,他都能一聲不吭地忍著。」

  「堵上他的嘴給他清理一下。讓他不敢再這樣鬧騰。」

  「奇怪,他的血液變了顏色,抽一點出來化驗一下有什麼特殊效果。」

  「黑色的血液,真是有趣,多抽取一些,反正他也算是永生者,沒那麼容易死。」

  ……

  在叢林之中,辛自明在一顆大樹後後現身,他的雙眼不見瞳孔,被一片銀光充斥,白茫茫的一片。在他的頭頂上空,高懸著銀白色的眼睛圖騰,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鐘離曉。

  鐘離曉雙目失神,一臉迷茫,哆嗦著身體,口中不知呢喃著什麼,顯然已經被辛自明的精神異能控制,陷入了幻境不可自拔。

  楚千尋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一刀直劈他的脖頸。

  黑色的翅膀擋在了鐘離曉面前,鏘一聲和楚千尋刀刃相接,火星四濺,發出金屬器皿相撞一般的聲音。

  無數染血的黑色羽毛,被楚千尋的刀刃削落,四散在空氣中。小妍毫不退縮舉翅和楚千尋短兵相接,死死護住了鐘離曉。

  「小妍,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跟著鐘離曉是沒有出路的,終究只能越陷越深,還是趁早放棄吧。」

  平日裡溫和好說話的小妍此刻一聲不吭,她咬著牙架住楚千尋和陳堅白的雙重攻擊,左支右絀地死死護住鐘離曉,雙眼轉為一片赤紅的顏色,口中發出尖銳地呼嘯聲。

  那紅光閃過之後,鐘離曉一個激靈從幻境中醒來。他大汗淋漓,拚命喘氣,但楚千尋的刀已經避開小妍,雪亮的刀尖直逼他的心臟。

  千鈞一髮之際,鐘離曉抓住了撲上前來的小妍,擋在自己的身前。

  楚千尋的刀尖,就穿透了那層層疊疊黑色的羽毛,紮進了一具柔軟的身軀中。

  眼前的這個女孩,是自己的敵人,她只要將那刀尖紮得更深一點,切斷心脈,就可以徹底終結這位少女的生命。

  但人之所以被稱為人類,就是有很多的時候感情會戰勝理智。相處了這麼多天,這個小姑娘對自己的照顧和細心,是楚千尋難以忽略不計的東西。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把染血的長刀抽了回來。

  緩過氣來的鐘離曉發出怪異的笑聲,向後疾退,釋放出的黑水將他周圍整片的土地都浸染成了黑色。

  「鐘離曉,你這個人已經從內而外都爛了。我今天就要把你這條爛命留下。」

  楚千尋的心底升起怒氣,她為小妍不值,為葉裴天將他視為朋友而不值。

  長刀在空中緩慢而有規律地律動著。周邊的空氣在流動,旋轉,凝結,擠壓,驟然成風刃。

  今天的她手中只有一柄刀,但空中浮動著無數風刃,無不是都是她的兵刃。

  凶刀出世,猛虎脫籠,無數利刃夾雜著雷霆之勢,圍繞著鐘離曉的周身來回閃爍。

  他目光驚駭,想不通自己竟然會被一位七階聖徒所傷害。黑色的血液從他周身被切開的傷口中不斷流出,把他整個人染成了一片漆黑。

  身負重傷的小妍勉強爬起身,閃現到鐘離曉的身後,用殘缺的翅膀圈住了鐘離曉的身軀,黑幕展開,二人的身影漸漸淡了。

  「千尋姐姐,對不起,我不能離開阿曉。」

  「在我剛剛半魔化的時候,不論是爸爸媽媽還是其他鄰居,都把我看成怪物,甚至不同意我再進家門,只有阿曉收留我,安慰我。他是我的同伴,我們已經是怪物了,不再和你們一樣。」

  她的聲音和模樣漸漸在黑幕中消失,只留下了這兩句話飄散在空氣中。

  山林的另一頭,驚天動地的聲音也開始慢慢平靜。

  成片的林木被無形的力道放倒,向著兩側倒伏,在茂密的森林中闢出了一條道路。一道渾身是血的身影沿著這被生生闢出的道路一路疾馳而來。

  他在叢林邊緣驟然停下腳步,扶著粗壯的古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液,紅著眼眶死死盯住了楚千尋。

  楚千尋就向他伸出了雙臂。

  那個身影飛奔而來,一把將她撈進了懷中,死死地箍住,恨不得把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生命中。

  楚千尋伸手繞住了他的脖子,抱著她的這個男人渾身都是黏膩的血液,身軀滾熱得發燙,微微帶著點顫抖,把整個腦袋埋進她的肩頭。

  楚千尋已經很久沒看到葉裴天這個樣子了,她那顆在敵人的牢籠中一直克制而冷靜的心終於開始翻騰了起來,覺得自己鼻尖發酸。

  但此時,辛自明,陳堅白和剛剛趕到的江小傑正眼睜睜看著她們呢,她不太好意思矯情太久。

  楚千尋伸手輕輕順著葉裴天的後背道,「好了,裴天,別這樣,朋友們都還看著呢。」

  「好……再等一會,我馬上就好了。」男人的聲音既暗啞又低沉,說話間滾燙的呼吸就吹在她的脖頸上,楚千尋發覺自己的後肩頭濕潤了一片。

  她的心一下就軟了,隨他吧,她對自己說。

  她的手一下下輕輕安撫著葉裴天繃緊的後背,透過他的肩膀向辛自明等人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容。

  「媽勒……葉哥實際上是這麼又奶又狼的人麼,我,我實在是沒想到。」陳堅白磕磕巴巴地說道。

  「那是你不瞭解他,事實上他就是一個特別注重情義的男人。」辛自明回答他的問題,順便想起來招攬一波人才,「老白,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北鎮太亂了,還是別回去了。考慮一下來我們麒麟落腳怎麼樣?」

  江小傑聞言插了一句嘴,「麒麟城那個地方,是他們麒麟公會的一言堂,太死板了沒什麼意思。老白你應該來我們春城,大小公會隨你自己挑。」

  他抬了一下下巴,「最主要的是,葉哥也在我們那落腳,特別安全。」

  陳堅白還是第一次同時受到兩大基地的城主招攬,心裡忐忑又高興,搓著手對辛自明抱歉地道,「我去春城好了,我還有一些私事,要和葉哥咨詢,那裡方便一點。」

  辛自明沒好氣地白江小傑一眼,不管當年再怎麼莽撞的少年,在這樣的世道裡摸爬滾打了幾年,也一樣變成了老狐狸。這不,已經會和自己搶起人才來了。

  化為廢墟的城堡,人形的侑余站立在亂石瓦礫之上,他的身軀殘缺了一半,連腦袋都被削去小半截,顯得怪異又恐怖,但他毫不在乎,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瓦礫間翻撿半天。

  終於翻出了一本破損了的書籍,他小心地拈起那本書,抖掉上面的塵土,嘆息一聲,坐在亂石頂上,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3:37 PM

第七十九章

  回到春城,紅狼的姐妹們看見楚千尋平安回來,都快樂瘋了。高燕抱著楚千尋哭一會,笑一會,把鼻涕和眼淚蹭得楚千尋一身都是。

  直到這個興奮勁過去,她才突然想起站在楚千尋身後的這個男人的真實身份,心頭猛然一跳,頗為拘束地鬆開楚千尋,悄悄偷瞧了戴上遮面的葉裴天幾眼。

  媽勒,千尋到底找了個什麼樣的男朋友?

  危機過去,心落回肚子裡,大家終於有空想起這個驚悚萬分的問題。千尋家的那個軟萌到不行的煮夫林非居然是人魔葉裴天!

  自己竟然和葉裴天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沒大沒小地對這位黃沙帝王吆五喝六,稱兄道弟,還時常蹭他煮的飯吃!

  這時候再看林非,大家無中生有地看出了不少與眾不同之處來。你看那副雲淡風輕,超然物外的樣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大佬風範嘛。那種沉默寡言,出手不凡地氣度,是普通人能具備的嗎?還有那個非字,一看就知道是裴字的一般啊,之前是不是眼瞎了,這麼多線索居然一點都沒看出來?

  眾人悄悄打量著葉裴天,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害怕,曾經打過林非主意的姜小娟更是小心地往瘋婆子身後縮了縮,恨不得給當時的自己兩個大耳刮子。現在她不再羨慕楚千尋了,再借給她十個膽,她也不敢和人魔葉裴天談戀愛啊。

  葉裴天把楚千尋拉進了屋子,長臂一伸擋住門框,謝絕了小姐妹想要繼續跟著進來送溫暖的心意,溫和又堅定地送客。

  大家明白了這對情侶小別勝新婚,需要二人世界,紛紛表示理解,擠眉弄眼地離去了。

  葉裴天反手關上門,楚千尋還在笑話他,「難得你好意思把她們都趕回去。」

  她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禁錮進了一雙強有力的胳膊裡,葉裴天開始低頭吻她,他的氣息濃烈,雙唇滾燙,雨點一般的吻落在她眉眼唇瓣耳後和脖頸,每一個吻都帶著最大限度的克制,似乎不這樣克制住自己,他會忍不住把楚千尋整個人吞食進他的肚子裡。

  楚千尋伸手攀著他的脖子,享受他熔岩爆發一般灼熱的情感。

  她發現自己真是很喜歡葉裴天,柔軟羞澀的葉裴天很可愛,任憑擺布的葉裴天是她心中所好,勢均力敵的葉裴天讓她快樂地想要尖叫。

  只要是他,沒有不可愛之處。

  驟雨初歇,葉裴天微微喘著氣,一滴汗水從額角落下,他撐著手臂俯身看著近在咫尺的楚千尋,眼底藏著萬語千言。

  楚千尋伸手輕輕摸他的臉頰。

  「我以為自己已經改變了。」葉裴天的聲音暗啞,眼中帶著朦朧的霧氣,「我交了好幾個朋友,不再排斥生活在人群中,就連黑暗也不像從前那樣畏懼。」

  他好像突然鬆懈了勁頭,躺倒在楚千尋身邊,牽過楚千尋的一隻手掌來,用指腹輕輕摩挲,

  「但我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搭在橘梗上的城堡,泡沫中的幻影,一旦你不在我身邊。他們就瞬間崩塌了,潰散了。有那麼一兩個瞬間,我想到你可能會出事……」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那時候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虛幻的,沒有任何東西再具有色彩,具有存在的意義。」

  他的眼睛帶著水霧,長長的睫毛掀起來凝望著楚千尋,將她的手掌湊到自己唇邊反復輕吻,「千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我以為自己變強了,結果我還是那樣軟弱,那樣病態地……依賴著你。」

  楚千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它禁錮在床頭,翻起身來輕輕咬他的耳垂,用舌尖舔他的耳廓,在他紅透了的耳邊細細說著自己心底的話,「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你難道不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樣子嗎?嗯?」

  那個最後嗯字的尾音拖了一下,彷彿帶著一絲電流,從葉裴天的耳膜鑽進去,把他的四肢百骸電了一圈,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肌膚的表面一路麻到了指尖。

  「不用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你心中的城堡變得堅固,直到你眼裡的幻影成為真實。我們永遠都還在一起。」那個人一邊說著動人的情話,一邊開始咬他的後脖頸。

  「不,不要。」他閉上了眼,肌膚開始幸福地戰慄,心尖都在顫抖。

  「真是的,口裡說著不要……」

  那人笑得那樣的壞,一點情面都不留地一把握住了他那敏感至極的心臟。

  ……

  高燕溜到瘋婆子的屋子裡串門,正好看見姜小娟也在。

  「那兩個人太沒羞沒躁了,我下來避一避。」高燕指了指樓頂上的屋子。

  「燕姐你坐。」姜小娟給高燕讓座,她和瘋婆子還沒能完全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頗有些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們說楚千尋這膽怎麼就這麼肥呢,葉裴天她都敢下手,我是打死也想不到林哥就是葉大佬啊。」瘋婆子唏噓感慨,為她那難得浮動過的一點春心挽尊。

  姜小娟有一點擔心楚千尋,「我聽說葉裴天脾氣很暴躁,他的等階又那麼高。你們說平時沒人的時候,他會不會欺負千尋?」

  她這句話說出口,發現住在楚千尋隔壁和樓下的兩位小姐姐都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著自己。

  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的天花板,就在此時隱隱傳來一聲壓抑的討饒聲,雖然那聲音很短促,但姜小娟還是很快分辨出那不是屬於女性的聲音。

  她的耳朵一瞬間就紅了,「原……原來還可以這樣,即使……對方是葉哥這樣的男人。」

  高燕靠近姜小娟,以手附耳,悄悄說道:「就是對這樣強大男人,才更讓人心動不是嗎?」

  姜小娟感到自己的眼前再一次被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所以說女人真的是要自強一點。從內到外都立得住。」瘋婆子感慨頗多,「像千尋這樣,可以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最近認識了疾風戰隊的一個男神,腰好活好不黏人。我打算和他發展一下看看。」高燕趁著開黃段子大會,把自己的『姦情』給抖露了。

  「什麼?為什麼連你也找到了!然而像我這樣的優秀的女人卻一直遇不到心儀的男神,老天也太不公平了!一定是因為嫉妒我的美貌。」瘋婆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吃下了來自高燕的狗糧。

  葉裴天這一次摘下面具,是在城門口,當著暴雪和紅狼不少人的面。

  雖然林非就是葉裴天的消息還不至於人盡皆知,但連續個把月和葉裴天相關的話題依舊全城熱議。

  「聽說了嗎?那位……一直就住在我們春城呢,有的說是住在黑街,也有的說直接就住在城主府呢。」

  「那怎麼辦?他會不會一發狂就把我們全埋了。」

  「什麼怎麼辦?黃沙帝王想住著,誰難道還有辦法趕他走麼?我聽說啊,他已經十階了。」

  「嚇!十階?人類已經出現十階強者了嗎?」

  「其實葉裴天好像也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他只針對神愛,只要你不是神愛的人,屁子事都沒有。我老弟在巴朗,挨著葉裴天之前的城堡,一直說葉裴天每次出來買東西都有好好的付魔種,從未傷過人。」

  「神愛那些短命鬼的死活誰管他們,只要那位不針對普通人。住著就住著唄。想想有那位大佬鎮在我們春城,哪怕來再強的魔物我們也不用怕了,是不是?上次那隻十階魔物,不是輕鬆就被他趕走了嗎?」

  「哈哈,這樣一想,確實也是。」

  這樣的對話在春城的各個角落響起。

  一間小小的酒館門口,坐個一位戴著帽子的男人,他的帽簷壓得很低,但依舊可以從露出的小半張精緻的面孔,看出是一位容貌俊美的年輕男人。

  他穿著一身平凡無奇的衣物,手裡拈著一本《基督山伯爵》,正架著腳悠然自得地翻看。聽見了「葉裴天把那隻十階魔物殺的屁滾尿流」這樣的話的時候,只不過無所謂地微微挑了挑眉。

  楚千尋打路邊經過,靠近酒館的時候,她突然後背寒毛聳立,瞬間雙刀出鞘,直指著坐在門外的那個男人。

  侑余不緊不慢地把視線從扉頁上抬起,合起書放在桌上,「幹嘛這個樣子?有什麼用嗎?你又不是我的對手。」

  楚千尋如臨大敵:「這裡是春城,我只要支持片刻,大家就會趕來,你抓不走我。」

  「我確實打不過葉裴天,所以我不打算抓你了。」侑余用手指拈起一朵掉落在書頁上的春花,放在手指間打轉,「但你確定要在這裡和我動手嗎?這樣會死很多人。」

  「那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楚千尋繃緊身體,嚴加戒備。

  「你是不是忘記了?你的那個故事還沒說完。」侑余幽怨地看了一眼楚千尋。

  楚千尋目瞪口呆:「你,你就為了聽一個故事,特意冒險潛入春城?」

  「這叫什麼冒險?雖然我是打不過葉裴天,不過就算他發現了我,想要殺了我取魔種也沒那麼容易。」侑余不以為意地拉開桌邊的椅子,「快一點,我憋了好幾天了,我發誓一定要把它聽完。」

  楚千尋看著人聲鼎沸的集市,和眼前這位悠然自得坐在人群中的恐怖魔物,不得已拉了一把椅子,遠遠地離著他坐下,開始磕磕絆絆地繼續說起未完的故事。

  此時,在江小傑的城主府,江小傑正和辛自明談論著楚千尋。他們還不知道他們話題中的女主角正在離他們不遠處給一隻潛入春城的魔物講故事。

  「其實我真的有點佩服千尋姐,她不但搞定了葉裴天,甚至連魔物都被她搞定了。你說她一個女人,膽子怎麼就那麼大,我感覺她好像都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她甚至敢破開十階魔物的精神屏障進來救人。」

  「也幸虧她如此做了。魔物的探查範圍很廣,我們根本無法悄悄靠近,要是那隻魔物按鐘離曉建議的拿刀架著她的脖子,將她押在陣前,我們估計真的就被動了。」辛自明回答。

  「老辛,那個鐘離曉到底是什麼人,我看了他都噁心。我們春城去年無故失蹤了不少聖徒,聽說都是他幹的好事。」

  「說到這個人,正是我這次來找你的目的。」辛自明從懷中掏出一份請柬,「這段時間,不少要塞的城主,都遇到和你相同的問題,有人瘋狂地用某種手段,迫害聖徒,使之半魔化。創世的會長顧正青為此發出請柬。廣邀各大城主相聚會首。目的就是討論如何對抗神愛,以及他們遺留下來的這些四處破壞的試驗品。」

  「給我看看。」江小傑接過請柬,「地點定在北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3:44 PM

第八十章

  這一次的會議因為各方勢力主彼此戒備,最終將碰面的地點選擇在了北鎮這個混亂無序,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的城鎮。

  自神愛從中原地區銷聲匿跡之後,各方勢力割據,群雄並起,雖然也出現了不少野心勃勃的大佬,但終究沒有人能夠再現神愛當年一家獨大的局面。

  曾經神愛集團借由宗教洗腦和聖血展現出的「神跡」,使得自己一躍成為了這塊大陸上最大的勢力組織。在當時,幾乎沒有哪一個基地中敢不設立神愛的教堂。那時候哪怕走在大街上不論多強大的兵團長和基地主人都不得不給這些身披神袍的神職人員三分顏面。

  但隨著葉裴天從實驗室的逃脫和展開一系列的復仇行動。神愛打著神跡旗號下進行著的種種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一邊大量失去信徒,一邊被葉裴天瘋狂地連毀了數個大型科研所。最終只能選擇全面收縮,北遷至極北之地,退出了中原版圖。

  如今這座荒涼已久的北鎮,驟然熱鬧了起來,各路大佬帶著自己的精銳護衛,鮮衣亮甲旗幟昭昭地入駐城內,彷彿給蕭瑟已久的要塞重新注入了欣喜的活力。

  春城離北鎮最近,不過半日路程,江小傑和辛自明聯袂而來,因為討論和神愛相關之事,順便把葉裴天和楚千尋一起混在了隊伍中,夾帶了進來。

  會議廳設置在一個可容納眾多人數的禮堂內,到場的人已經不少,主辦方創世的人員還在忙碌著調試檢測放燈機等播放設備。暴雪和麒麟的人馬入場的時候,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最近這兩位兵團長聯合那位凶名在外的大人物,一舉拿下兩隻十階魔物,數隻九階魔種,在高端魔器市場上引起了一波轟動,可謂風頭正勁。

  疾風兵團的團長宿文光和江小傑有些交情,一屁股坐到江小傑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和他低聲商量。

  「老弟,哥哥也不和你磨那些有的沒的,就一件事,我們冰原深處,有一隻魔物,等階超高,目前還沒人吃得下,你替我問問那位大佬,有沒意思帶你我兄弟走一波,讓我們也跟著見見世面。」

  江小傑不動聲色地看了坐在一旁戴著遮面的林非一眼,只見林非正忙著幫楚千尋一起剝桌上放著的榛子吃,聽見了這話不過微不可查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既然文光哥說話了,我回去就替你問問。」江小傑回復道。

  宿文光哈哈大笑,拍著江小傑的肩膀滿意地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辛自明的身邊同樣圍繞著不少前來套近乎的熟人。

  在遠離他們的位置,中原重鎮徐陽城的城主溫同濟正側著身,和北境另一位新近崛起的勢力主韓佑明說話,

  「你看那些人,為了一點利益,什麼下作的手段都敢用。」溫同濟和辛自明有些不太對付,不屑地冷哼,「和人魔合作,虧他們想得出。葉裴天哪天突然翻臉。哼,就憑他辛自明和江小傑,有誰能抗得住?總有他們自食後果的那一天。」

  韓佑明面上點頭稱讚,心中卻並不認同,他知道像溫同濟這樣老牌的大勢力主心裡打的主意,無非是想像神愛當初那樣,將葉裴天控制在自己手中,以實現獨霸天下的野心。

  但作為新銳的他卻很快認清了眼前的形勢,如今任何單方勢力想要再獨霸聖血幾乎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不說葉裴天個人強大到變態的能力,就是在場這些虎視眈眈的各大小勢力主,都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誰要是真的獨佔了聖血血源,必定成為眾矢之的。

  與其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像麒麟暴雪這樣同葉裴天交好。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他們不僅得到了令人豔羨的高階魔種,還多了一位強大的盟友。更重要的是,此人就是聖血血源的提供者,若是同他交好,到了關鍵的時刻也容易求到一管救命的藥劑。

  想通了這些,韓佑明對絮絮叨叨的溫同濟更是敷衍,他握起了一同前來的妻子穆佳的手,體貼地為她倒了一杯水,心中盤算著借此次機會必定要和麒麟及暴雪的團長套個近乎,方便下一步行事。

  這位韓佑明是北境這一兩年內才新興崛起的強者,據說他進化成為聖徒的時間比常人晚上許多,魔種降臨之後兩年不曾覺醒異能,但卻在覺醒之後一路迅速突破,短短三年時間內,就成為北境第一強者。

  不過此人有個非常有趣的特點,就是對自己是普通人的夫人愛之如命,不論到哪兒都要將夫人帶在身邊。

  會場之內,和這位團長心思相同的人可不在少數,因而盡管暴雪的江小傑是個刺頭,麒麟的辛自明又是一個黑了心的精明鬼。還是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有些協商著交換資源,置換一些高階魔軀,或是邀約一場高級別的狩獵行動。

  一片熱鬧聲中,會場內各色各樣的人漸漸來齊了。

  角落裡坐著一位背著槍械戴著墨鏡的長髮女子,她神色冰冷獨坐在桌邊,渾身帶著一份生人莫近的寒意,以至於身邊空出了一塊沒有任何人靠近的真空地帶,那是赫赫有名的槍械女王嚴雪。

  從門外進來一位穿著白大褂,一副醫生打扮的男子。他的人緣顯然非常不錯,一入場就有眾多人簇擁而上,他笑容溫和,耐心解答,這是人類目前最高等階的治癒者鐘鴻飛。在魔種降臨之前他的職業就是醫生,如今依舊保持著他的醫者仁心救助過無數人。

  楚千尋在這個會場看見了不少熟悉的身影,這些人在另一個世界,曾是她最親密的戰友,最要好的朋友。如今因為生活軌跡的不同,他們過上了不同的人生,並不認識自己。但楚千尋並不介意,只要共同生存在這片藍天下,生活總有無限的可能,朋友終有再聚的機會。

  「千尋,林哥,你們也來了。」一個年輕而充滿驚喜的聲音傳來。

  遠遠地,創世的孔浩波分開人群擠過來,激動地和楚千尋葉裴天用力地握手。

  「小周村一別,還沒有機會去春城找你們。想不到今天能在這裡相見。」孔皓波直接就在林非身邊落座,林非曾在鐘離曉手中救過他一命,他對這兩位朋友是打從心底地感激,時時在心裡掛念。

  「上一次在小周村收集到了那些驚悚的資料,引起了我們會長的重視,這幾個月來我們又進行了不少調查,發現情況已經嚴峻到十分危急的地步了。這才召集了這次的會議。」孔浩波在他們的桌子給楚千尋介紹會議的情況。

  這個時候講台上上來了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他眉眼銳利,氣勢強大,老持穩重巍峨如山,只是雙眉緊緊鎖在一起,顯得心事重重。

  「這位就是我們創世的會長,顧正青。」孔浩波的眼睛亮了,興奮地為二人介紹講台上的男子,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年輕的聖徒對他們的會長發自內心地仰慕和崇拜。

  創世的會長顧正青登上講台,清了清麥,先沒有說話,只是做了個手勢。大堂的燈光漸暗,放映機的光束把一份視屏投放到正前方的幕布上。

  幕布上亮起一塊光幕,畫面不算特別清晰,顯然是在很遠的地方悄悄拍攝。那裡是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鵝毛大雪在冰原上下得紛紛揚揚,透過鏡頭前不斷掉落的雪花可以看見冰原深處有一些活動著的巨大影子,從那裡傳來一些低沉暗啞的喉音。

  「那是什麼?魔物嗎?這麼多聚集在一起?」

  「似乎不太對勁,聽他們的發音,好像是我們人類的聲音。」

  畫面被放大,給了一隻怪物單獨的特寫,那是一隻有著尖牙和利爪全身覆蓋著五彩羽毛身形巨大的怪物,它的胸膛上卻長著一張人類的面孔露出半截人類男性的身軀,那張面孔神情痛苦,雙手被特製的鏈條束縛,鏈條的那一頭鑲嵌進了他的身體中。

  一個披著長袍的人類聖徒,懸停在空中,手裡揮舞著長鞭,正對著那半人半魔的怪物不斷呵斥。那怪物流露出恐懼和痛苦的表情,竟然像人類一樣開口求饒。

  大廳內的議論聲,嗡一下炸開了,很顯然,大部分人辨認出了那長袍上神愛的標識。

  「各位。」顧正青揚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這是我們創世的人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冰原,在神愛如今所居的方舟要塞附近拍到的畫面。」

  「顧會長,你的意思是……神愛如今已經掌握了控制魔物的技術?」會場中有人開口詢問。

  顧正青點擊屏幕,畫面轉換,出現了小周村實驗樓內居住的那些被遺棄的半人半魔生物,那些人大半身軀都還是人類,只有一部分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魔化。沒有什麼攻擊性,甚至連生活能力都不能自理。鏡頭前一個下半身化為魔軀的女人從畫面中出現,她失去人類的雙腿,剩下一條尾巴類的東西,只能在地面上掙扎爬行,苟且求生。

  「哎呀,這些是什麼呀,好噁心。也是神愛的試驗品嗎?這樣都不成人樣了還留著幹什麼,殺了算了。」會場中響起了一個嫌棄的聲音,附和者眾多。

  就在禮堂內熱熱鬧鬧開著會的時候,北鎮某個無人的取水點,小妍的翅膀上拖著一支小小的試劑瓶,黑色的羽毛微微顫抖,面色有些蒼白,

  「阿曉,還要丟嗎?這幾日我們已經投放了不少。這樣下去,這座要塞有很多人,都會被感染。」她心裡有些猶豫不決,「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好?」

  鐘離曉爬滿皺紋的手接過她手中的試劑瓶,毫不猶豫地將一瓶子黑色的液體倒入了眼前的水井中。

  「有什麼不好,趁著這裡現在這麼熱鬧,讓我們的夥伴變得更多一點。你不是一直覺得很寂寞嗎?」他看著那些液體在井水裡化開,神情舒展,「這麼稀釋的濃度,哪些人能中招,成為天選之人,就看自己的命啦。」

  「……」

  小妍垂著頭跟在鐘離曉的身後向另一個取水點走去。

  她被抓進神愛實驗室的時候年紀還很小,那些痛苦的折磨和漠視的對待使她的一顆心失去了正常孩子應有的是非觀念。

  但這一刻不知為什麼,她的心中隱隱發慌。

  「阿曉,我,我不想要同伴了。」她在昏暗的巷子中停下腳步,搓著那雙黑色的羽翅,低下頭輕輕說道,「我們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安安靜靜的生活,就像在城堡裡過的那幾日,我給你煮好吃的,我們一起看看書,聽聽故事。不是也挺好的嗎?」

  走在前面的阿曉轉過身來,他佝僂著脊背,蒼老的面容幾乎溶解在了昏暗的陰影中,看不見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就連你,也要背棄我了嗎?」沙啞的聲音從巷子裡傳來。

  「我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妍低下了頭。

  「你看看我,你讓我這個樣子躺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日日眼睜睜看著自己衰老,腐朽,甚至爛在床上。」一隻枯枝般的手指從黑暗中伸出,指向那陽光處,「而那些人呢,他們還在陽光裡活著,吃著美食,享受著歡樂,將我們當做茶餘飯後的可憐蟲嘲笑。」

  「你就讓我去過這樣的日子!」

  小妍側過臉,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3:56 PM

第八十一章

  禮堂內的會議依舊在延續。

  屏幕上的光線驟然變暗,視角是從某棟樓房的高處拍攝,畫面中的一位女性聖徒在無人的街道上狂奔,從她的身手看來,等階不算太低,但她正在慌不擇路地逃跑,邊跑邊惶然回頭張望,

  從她身後的街角湧出數條活動的黑色液體,靈毒蛇般一路追上纏繞住了她的四肢,順著她的身體向上攀爬,不顧她的拚命掙扎,在她驚恐萬分的眼神中鑽入了她的口中。

  喝了黑水的女人掐住自己的脖頸,直挺挺地在地面來回翻滾,但已然無濟於事,很快,她的身軀出現了局部半魔化的跡象。一個男人不緊不慢地從街角走出,纏住她的黑色液體潮水般退去,退回到了他的手中。

  那個男人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癱軟在地,涕淚直流的女人一會,突然轉過臉眯著眼睛向著鏡頭的方向看來。

  這時候顧正青按下了暫停鍵,屏幕上的視頻被靜止,放大。

  一張年輕而俊美的容顏被定格在畫面上,他有一頭白金色的半長髮,完美無瑕的肌膚在陽光下爍爍生輝,鳳目狹長唇角微彎,美麗而生動,卻讓在場的人不寒而慄。

  會場長一個大漢當場拍了桌子站起身臭罵:「媽的,就是這個混蛋幹的好事?我們基地莫名失蹤了好些人,連我的表弟都不見了,一直找不到罪魁禍首,原來是這個小子,他人在哪裡,我誓要將此人找出來挫骨揚灰!」

  人群跟著沸騰了起來,「這是什麼人?這也太殘忍了,為什麼他可以將聖徒半魔化?」

  「原來聖徒失蹤的原因在這裡,看來那些失蹤的人已經……嘖嘖。」

  人們議論紛紛,各自提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顧正青指著屏幕上的畫面,「此人名叫鐘離曉,他是神愛眾多的試驗品之一,他的身體經由改造,體內的血液變為黑色,稱之為『魔血』。注射或者口服這種血液,能夠有一定概率使人類在保留著意識的情況下半魔化。

  這就是神愛一直在做的秘密人體試驗。小周村留下的半人半魔的怪物不過是被他們拋棄的失敗品。但是他們這些年潛伏在極北之地,看似偃旗息鼓,實際上一直在秘密推進著這項實驗的研究。

  如今,據我們從極北之地拍攝到的畫面來看,他們不僅已經取得了成功。製造出了擁有著強大力量,並且能夠聽從指揮的半魔人。他們正在組建一支戰鬥力強大的半魔人軍隊。不是兄弟我說喪氣話,以我的推測,他們顯然在謀劃一場戰爭。一旦他們準備充分,從北面長驅直下,在座的各位單憑一己之力只怕是難以與之抗衡。」

  「神愛那些人也太變態了,絕不能姑息。」

  「對,必須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依顧會長的意見,咱們應該怎麼辦?」

  「這正是我勞動大家前來此地的主要原因。」顧正青借著群情激奮,場面熱鬧,拋出了自己多方忙碌召集此次會議的主要目的,「如今情勢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刻,我建議大家應當齊心協力,各出精銳人馬,擰成一條繩。趁神愛還沒有完全成氣候的時候,主動出擊,將他們徹底剿滅。」

  他這句話一出口,除了個別和創世交好的隊伍叫了幾聲好,應和者寥寥。剛剛還十分熱鬧的場面一時間冷淡了不少。

  過了半晌,徐陽城主溫同濟帶著點不陰不陽的腔調開口:「神愛這樣的喪盡天良,自然是不能放過。不過既然要各家出力,這領導隊伍的人,就必定要好好選一選。總不能顧會長說挑就挑了去。誰知道大家辛苦一場會不會弄出第二個神愛。」

  溫同濟手握徐陽一帶大小數個基地,自認為實力並不低於創世。對創世的顧正青一向不服。

  這次顧正清搞了這麼大陣勢,召集了這樣重型會議,大壯了創世的聲勢,隱約有了領頭大哥的樣子,溫同濟心裡暗自不服了許久。何況他私底下和神愛的聖父厲成周暗有些來往,就巴不得給這樣的會盟搗點亂子。

  另外一位城主和稀泥,「顧會長告訴大家這個消息也是好意,神愛肯定是要消滅的,只是那極北之地距離又遠,天寒地凍的。我們這樣小小基地實在沒那個能力抽出人手。萬一這期間來一隻魔物攻擊要塞,我們剩下的人根本抵擋不住,豈不是捨本逐末?顧會長,這一次我們就先不參與了哈。」

  「我們基地也是,實在是抽不出人手,我回去下令多撥錢款,加固要塞,整備兵器,防著神愛也就是了。」

  「確實,太遠了,茫茫雪原氣候又惡劣。我們也吃不消去。不過還是多謝顧會長提供消息,我們多加戒備也就是了。」

  一眾人七嘴八舌,終究是對出兵征討神愛的提議應和者了了。

  神愛暗地裡做下的事固然齷蹉,值得他們痛罵幾句。但讓在場的這些人出自己精銳部隊,趕赴萬里之外,冒著極高的戰損率去打一場沒什麼回報的戰役。他們是萬萬不肯的。

  至於神愛的半魔人兵團會不會南下的問題,除了靠近冰原的幾座要塞略感到有些危機之外,餘下之人總覺得還事不關己,可以高掛一段時日再說。

  和楚千尋坐在一桌的孔浩波一拳頭砸在桌面上,憤憤不平地說,「你看看這些人,眼前永遠都只有自己那一點蠅營狗苟的利益,一點點的大局觀都沒有。枉費我們會長一片苦心,奔波籌備了這些時日,總有一天他們會自食其果。」

  「如今世道如此艱難,魔物依舊橫行在野,不過是比前幾年略微穩定一些,咱們自己窩裡已經開始鬥得歡了。」辛自明聽見這話,側身過來接過孔浩波的話頭,「我們人類有一天如果真的滅亡,肯定不是敗給魔物,只會是自己作死的。」

  辛自明的團長,多年知交好友當初就是在剿滅魔物之後,死於自己同類的構陷。他深知人類的劣根性,看到如今這樣的局面,免不了心寒,端起自己帶來的茶杯喝水。

  辛自明喜歡喝濃茶和咖啡,到哪裡都有先給自己泡上一壺熱茶的習慣。剛喝了兩口,他突然轉過身,將喝進去的茶水全吐在地上。雙目驟然變成一片銀白,看向手中的水杯。在他動用了精神力的視線中,那杯中的水浮動著絲絲縷縷的黑線,那些細小的線條,宛如有生命一般在水中游動。對他們如今的體質來說,普通的毒物已經起不了任何效果,只有帶著能量的魔藥能傷害到聖徒的身體。

  「泡茶的水哪裡來的!」辛自明厲聲詢問給自己端茶的屬下。

  「就,就在這附近的水井。」屬下被嚇得不輕,「不可能啊,我親自打的水,親自煮沸,中途沒有經過半個人的手。」

  辛自明正要站起身,會場的另外一頭卻喧嘩了起來。首先是那位槍械女王嚴雪突然開始不停嘔吐,吐出的全然不是正常食物,而是大量黑綠色的液體。

  另外幾乎在差不多時間裡,韓佑明的那位妻子穆佳發起高燒,溫度短時間內就升高到可怕的程度。直燒得穆佳昏迷過去。

  兩個人的面上一陣綠光一會黑芒,顯得十分詭異。

  作為人類最高等階的治癒者,鐘鴻飛蹲下身來照顧出現症狀的嚴雪,治癒系聖徒的他,手中亮起奪目的白光,籠罩在嚴雪身上。

  片刻之後他突然起頭看向高懸在講台上的屏幕,那裡還凝固著聖徒被黑血灌入口中後的畫面。

  「你這估計是喝下了魔血。唯一慶幸的是濃度還不算太高。」鐘鴻飛扶起嚴雪,讓她保持清醒,「你想想今天有沒有吃了什麼可疑的東西?」

  「我來這裡兩日了,吃的都是自己帶來的,沒吃過別的東西。只有喝的水是去附近的取水點取的。」嚴雪強忍著痛苦回答。她的體內翻江倒海地痛苦難受,但她不想成為魔物,更不願在意識清醒下成為那種半人半魔的生物。

  幾位創世的聖徒匆匆闖入會場,向顧正青匯報緊急情況,

  「會長,城中從早上開始,就有不少普通居民出現了嘔吐發燒等情形,想著您這裡的會議,我們沒有進來打擾。但現在情況越來越不妙,似乎已經向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生病的居民數量劇增,有部分人已經死亡,或出現半魔化的徵兆。我們懷疑有人在城裡各大水源裡做了手腳。」

  會場中的人群一下炸開了,每個人都在暗自回想,沒有喝過這裡的水的人心裡鬆了口氣。那些早來了一二日,已經在此地吃住數天的人都不由白了面孔,不斷打量檢測自己的身體狀況。

  韓佑明抱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妻子,想到剛剛才在視頻上看見人類變成半魔人的畫面心中頓時慌了。他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抬頭問詢鐘鴻飛,「能治的吧?對不對,有鐘醫生您在這裡,穆佳肯定沒事的對不對?」

  鐘鴻飛雙眉緊鎖,「這種病例我從去年到現在已經接觸過好幾例了。也做了一些研究。目前對此唯一能夠有效的藥劑只有聖血。而且要快,一旦出現局部魔化,即便服下聖血保住性命,魔化的部位也不會恢復原樣。」

  鐘鴻飛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想要找到聖血談何容易。現場的這些人,都是當今世界上的頂尖人物。那些老牌的勢力主手中肯定還備著一兩支當年從神愛手裡購買的藥劑,可是想要讓他們把自己保命的殺手鐧拿出來,卻是難上加難。

  鐘鴻飛的話才剛剛說完。一個女子已經分開人群,大踏步向著嚴雪走來。她一把扯下吊在脖頸上的一個小藥劑瓶,推開蓋子扶起嚴雪,二話不說就給她灌了進去。

  嚴雪難看的臉色在喝下藥劑之後迅速就恢復了,她掙扎著起身,看著身邊這位對自己露出關切之意的陌生女孩。吃驚地握住了溫熱的手:「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素不相識。你,你就這樣給了我?」

  「這位姑娘,你還有聖血嗎?」韓佑明立刻趕過來,眼裡帶著急切和期待,「我願意出魔種購買,多少都行。請你也幫幫我的妻子。」

  楚千尋悄悄向葉裴天的位置瞥了一眼,帶著點愧疚搖搖頭。

  嚴雪是她在另一個世界和最要好的閨蜜之一,熟稔程度不亞於高燕。雖然在這裡她不認識自己了,但也絕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而葉裴天留給她的特效藥就只有一瓶,即便葉裴天自己願意現取,但這必將導致他在這麼多人面前暴露身份。

  更難以處置的是全城大量爆發的疾病,救了一個就得救第二個第三個,還不知道需要多少劑量的血液。

  「沒有了?你真的沒有了?」韓佑明幾乎是搖著楚千尋的肩膀,剛剛燃起希望之光,瞬間又熄滅了,使得他的心重新沉回谷底。他回頭看了眼臉色忽明忽暗的妻子,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

  韓佑明想了想,放開楚千尋來到溫同濟面前,紅著眼眶,低頭懇求,「溫城主,請問您還有聖血嗎?只要你給我,我願意用任何代價換。」

  溫同濟聽到任何代價這幾個字,心中動了一下,他作為崛起多年的一方勢力主,手裡當然是還有那麼幾瓶當年囤積下來的聖血,此刻就有一支貼身放在他的衣甲之內。但這可是自己保命的東西。

  拿出來交換?

  除非換現場能夠直接兌現帶走的魔種,那些口頭承諾的東西,等穆佳一恢復了,他不信韓佑明還能夠遵守承諾。而再多的魔種如今也比不上聖血值錢。

  他擺出一副痛心疾首,萬分遺憾的表情:「老弟,我若是有,以你我兩人的關係,還需要你說嗎?我怎麼可能不拿出來救弟妹呢?」

  韓佑明只得離開他,將懇求的目光落在創世會長顧正青身上,然而顧正青也只是輕輕向他搖搖頭。

  韓佑明下頜青筋暴出,梗著脖頸,突然撲通一聲在大廳的地板上跪下了。

  旁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在魔種降臨的前兩年,他不僅是一個沒錢又沒有異能,一無所有的窮光蛋,甚至還患了難以治療的疾病,險些成為殘廢。是他如今的妻子對他不離不棄,守護陪伴他渡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現在大家看著他光鮮的一面,都覺得他對自己那位只是普通人的妻子過於寵溺,只有他知道自己做得遠遠還不夠多,不夠久。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發誓。今天,誰能給我一支聖血。我韓佑明的命就是他的了。」韓佑明跪在地上,抽出隨身的匕首,割破手臂,以血為誓。鏘一聲將那帶血的刀紮在膝前的土地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4:01 PM

第八十二章

  穆佳從半昏迷的狀態中醒來,看見的是一個跪在地上的背影,只有她知道那條脊背曾經有多挺直,多倔強,即便在那些一無所有的日子中,被人打得快丟了性命,也不曾彎一彎。

  如今他卻為了自己,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跪在地上,彎到塵埃裡。

  穆佳覺得心裡一陣發酸,她流著淚向前伸出手,喚自己愛人的名字,「佑明。」

  韓佑明回過頭,露出掙扎的神色,終究還是膝行幾步回來握住了妻子的手。

  「佑明,人活一輩子不在於長短,我這一生能和你在一起,已經沒有遺憾了」穆佳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你一向事事順著我。如今是最後一次了。你,你也聽我的好不好?我這麼愛漂亮,真的不想變成那樣的怪物。」

  她本來就是一個溫柔的美人,這臨死前的淒淒請求,令圍觀的不少錚錚硬漢都忍不住別過眼去。

  「你在說什麼,那樣的艱難都敖過來了。如今這麼一點事,你就要把我撂半道上?」韓佑明小心地把危在旦夕的妻子抱進懷裡,「不就是半魔化嗎?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韓佑明的妻子。」

  他的眼眶紅了,聲音是哽咽的,把頭深深地埋下去:「你就為了我忍一忍啊,別說離開的話,別把我拋下。行不行?」

  穆佳伸手抱住了他,從丈夫的懷裡傳出她哭泣的悲音。

  葉裴天向前動了動,辛自明從身後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向著他緩緩搖頭。

  「別幹傻事,不值得。」

  對辛自明來說,他最煩這種聖母一樣的傻子。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就像他的團長封成鈺,當初就是救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傢伙,最後才在奪取魔種的關鍵時刻,反而被那些人故意引來魔物害死。

  相處了這些時日,他早已經發現了,關於葉裴天的那些狗屁傳說大半都是假的。這個表面上冷冰冰的男人,裡子裡就是一個比封成鈺更加柔軟的老好人。他不會再坐視一個朋友走上成鈺的老路。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病人?這裡面又有多少人覬覦聖血?」他壓低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在這個地方暴露身份,又大量失血失去戰鬥能力的話,是有多危險你有沒有考慮過?

  他眼前的男人,眉眼被銀色的遮面擋著,嘴角卻帶起一點笑,溫和而堅定地將手抽了出去。

  辛自明簡直憤怒了:「吃了這麼多虧,為什麼心還這麼軟,這些不過是一些不相干的人,有什麼值得你這樣做!」

  「老辛,我明白你說的意思,」葉裴天低頭看著自己的剛剛抽離的手臂,「我的這雙手,也曾經沾滿過鮮血。也曾經放棄了身而為人的情感。直到某一天,我泡在一片屍山血海中,有一個人帶著火把來到我的身邊。」

  他說到那段回憶,抬頭越過人群看向楚千尋,發現千尋也正在看著自己,

  「那個時候,我心裡只有殺戮,對她也動了殺心。如果不是當時心裡還保留著那一點點的心軟,沒有成為一個冷血的機器,那麼今天根本就沒有站在這裡的我。」

  「善惡在我心中已有定數。是否值得看的不是眼前。我心意已決,並願意承擔後果。多謝你為我擔憂。」

  穆佳精緻的面孔已被一層黑氣所籠罩,雖然她服下的魔血濃度很低,以至於她沒有立刻死去,但作為普通人的她依舊支撐不了多久。

  韓佑明只能在心中拚命祈禱懇求,他不敢奢求更多,甚至覺得妻子哪怕是半魔化了,只要還有意識,人還活著就行。

  從來不相信任何神靈的他,第一次在心中悲切地懇求神的眷顧,

  一個男人來到他的身邊,抽出了他紮在地面上的匕首,蹲在他的面前,突然出刀劃破自己的手心。

  那人的速度飛快,在他還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手捏開穆佳的嘴,另一手將掌心的血液滴入穆佳的口中。

  穆佳一臉的黑氣在這道血線滴入之後,迅速退去,痛苦的神色開始緩和,露出了往日的面容。

  簡直像是服用了神藥一樣,她非常明顯地正在好轉!

  韓佑明目瞪口呆地抬起頭來,那人收回手掌,掌心剛剛還鮮血直流的傷口,就在這幾秒之內當著韓佑明的面半癒合了。

  隨後,那人伸手摘下了遮擋容貌的遮面。露出了一張清雋溫和的面容來。

  一張已經深刻刻進所有人記憶中的恐怖面孔。

  黃沙帝王,人魔葉裴天,親自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他的妻子。

  全場此起彼伏地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有幾人甚至還在過度慌亂中碰倒了桌椅。

  「葉……葉裴天?」

  「天吶。葉裴天。」

  「人……?不不,黃沙帝王。」

  「他居然混進來了。」

  「他這是在做什麼?救人嗎?」

  「為什麼這位竟然會來救人?」

  葉裴天在一片竊竊私語中站起身來。平靜地面對所有人各種探索的視線。

  一隻溫暖的手從後面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掌。楚千尋堅定地站到了他的身邊。

  對楚千尋來說她不忍心葉裴天做這樣的決定,但既然葉裴天已經想好要這麼做,她會堅定地支持他。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這個男人的內心過於溫柔和善良。

  在這個世界,大家在意識裡,已經不認為善良算是什麼好事。一個人心地善良,也就意味他有弱點,可欺壓,甚至會成為他人嘲笑的一種品質。

  但事實上自己當初就是被這個明明身在最深的黑暗裡,卻依舊保存著心底那份光明的男人所吸引。被他在自己飽受折磨之後,依然能夠溫柔地對待他人所感動。這明明是一種值得讚美,需要呵護,最為珍貴的平行,不應被辜負,不應被摧殘。

  如今自己所能做的,是站在他身邊守護著他這顆不曾被污染的心。

  「顧會長,我人在這裡,請你組織一下,用聖血對中毒的民眾開展救治吧。」葉裴天轉頭對會議的組織者顧正青說到。

  即便是像顧正青這樣素有城府,內斂穩重的人都免不了一時回不過神來。

  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和可以操作地空間,心中不由大喜。

  「葉……葉老弟,你竟然肯做出這樣的犧牲,真令人敬佩啊。可見曾經大家都誤會了你。情況緊急,我立刻給你安排一間乾淨的屋子。另外派人去通知病危的民眾前來領取聖血?」

  他迅速找準自己的定位,一邊熱情招呼,一邊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行事。

  但有一道聲音冷冷打斷了他,「不必如此,既然情況緊急,那麼多人擠進來也不太便利。我建議直接在戶外搭一個救濟棚,真正的患者直接抬過來,現場救治。」

  說話的是麒麟的城主辛自明。

  他分開人群,帶著點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顧正青,開口就說戳他心窩子的話,

  「這樣也省得暗裡地有人冒領,倒賣,搞出點上不了檯面的動作來。如今連傳說中的人魔都比不上的人可多了。」

  「辛城主這個話是什麼意思?」顧正青的涵養很好,沒有直接發怒。

  但他心中卻十分氣惱,對他來說如果聖血領取的組織和發放由他安排,那期間可以暗自謀得的利益可就太大了。

  顧正青是一個很有能力的領導者,也並非毫無原則和底線,對他來說遇到這樣大範圍的疾病,他不會完全坐視不管,但他同樣也不會放棄可以在其中謀取的利益,不論是聲望金錢還是某種更大的可能。

  在到會的這眾人中,顧正青其實最為忌諱的就是麒麟的這個辛自明,這個男人和自己十分類似,一樣聰明冷靜又心黑手狠。

  辛自明這一插手,顧正青就知道煮熟的鴨子估計要飛了。

  果然辛自明一開口就是毒舌:「何況顧會長你也說了,人家做了這麼大的犧牲,好歹也要讓大家看看都是誰做得好事。也好洗洗往日之冤,一正清白之名。顧會長讓人家躲在屋子裡,不合適吧?沒準到最後普通民眾都還以為是你們創世提供的藥物呢。」

  顧正青心裡極怒,但他面上還能哈哈笑了兩聲,「老辛你這個人就是舌頭不好,你這樣一說我的一片好心都被你糟蹋了。」

  「既然是好心,老顧你就把你那些視頻對外也播一播,好讓大眾都知道神愛幹了哪些好事,明白這次發病的原委,不要再誤會葉兄弟當初為什麼死磕神愛的基地不放。」辛自明同樣笑眯眯地說,「這也是打擊神愛的一個好契機不是嗎?」

  他說這些話並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北鎮不屬於任何勢力,來這裡開會他和江小傑都帶著不少人手,行事根本不需要支會誰。一聲吩咐,各種異能展開,迅速在禮堂外的空地搭蓋出一個四面開闊的大帳篷,開始救治那些危在旦夕的患者。

  「老辛……」葉裴天從後面喊住了臉色陰沉的辛自明,

  「行了,我現在不想和你這樣的蠢貨說話。」辛自明脾氣沒壓住,幾乎比江小傑還暴躁,最終他還是忍了忍,停下腳步,轉回頭低聲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知道你想什麼,你找顧正青負責這事,是怕你暴露身份之後,萬一出事了可以少連累暴雪和麒麟。但你有沒想過,該連累的早連累了。我現在也只能撐你,不然還能怎麼辦?」

  葉裴天沉默片刻,輕聲笑了,「多謝了,兄弟。」

  江小傑從後面上來,一手攬住葉裴天的肩膀,一起向前走去,「葉哥這說得是什麼話?我們是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這時候不站兄弟站誰?」

  不少喝下井水,出現症狀陷入絕境的患者聽到了這裡免費提供治療,簡直是絕處逢生,喜出望外地在家人幫扶下匯聚而來。這些人裡,有年輕的男子,也有妙齡的少女,有耄耋老人,也有總角孩童。有實力強大的聖徒,也有一點能力都沒有的普通人。

  不分貴賤高低,都被帶著魔血的井水感染,性命就在旦夕之間。

  密集趕來的人群讓楚千尋的心都揪了起來。

  這麼多患者,得流多少血才能治好?何況城中只怕還有不少目前沒有爆發出病症的群體。

  即便是葉裴天有不死之身架著,但又怎麼忍心看他受這樣的罪。

  葉裴天握住了楚千尋的手,他發現楚千尋一向溫暖的手掌,此刻冷冰冰汗津津的,被他握住了就反手一把攥得死緊。

  「沒事的千尋。我不會有事。你看看這裡,這麼多的人,都是生命。我竟然人在這裡,擔著這種能力,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都去送死。」

  「請等一下。」鐘鴻飛在這個時候抱著醫藥箱趕進來,從箱子裡取出真空採血管和血袋,「我這裡有抽血的設備。你別那樣用刀放血,你的體質會讓傷口不斷癒合,也太辛苦了。」

  「如果你願意,我來為你採血。」鐘鴻飛主動在葉裴天的身邊坐下。作為一位醫生,當葉裴天站出來願意普通民眾奉獻自己的時候,他已經把人魔的傳言從心裡擦去。而是打從心裡敬佩這個男人,敬佩理解這位和他一樣能夠堅守心中那份信念的男人。

  「我剛剛初略監測了一下,井水中魔血的比例並不高,我推測分給患者的藥劑,也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稀釋。」鐘鴻飛一邊為葉裴天扎緊手臂的血管,一邊說道。

  「真的嗎?鐘醫生?」楚千尋聽到這個消息喜出望外。如果稀釋能夠起效,對裴天來說情況實在就好了許多。不僅能夠減少葉裴天血液捐獻總量,更因為多倍稀釋過後的聖血對其它傷勢就不再具備優勢性療效。不至於在分派的過程中,被人私藏,冒領,甚至搶奪。

  「是的,我接觸過不少黑血病例,對此很有把握。只是稀釋的倍數定位多少,還需要試驗一下,好在病患很多,幾組數據馬上就能出結果。」

  大量稀釋過後的聖血,被分派到趕過來的病患手中。廣場上同時還支立了一個大屏幕,滾動播放神愛的種種罪行,痛述了此次劫難的根源,和神愛那扭曲變態的發家史。

  看到視頻中看見的那些不人不魔的試驗品,想到城裡得了這種病來不及救治已經死去或者魔化的同胞,劫後餘生之人和親朋好友相互擁抱喜極而泣。

  禮堂昏暗的窗子內,有幾個身影悄悄觀察著這裡情況。

  「被他們這樣搞,我們不就什麼都沒有了?稀釋的聖血又沒有用。即便我們使人冒領也沒用了。老大想想辦法,難得的大好機會啊。」

  「急什麼,再看看,你看葉裴天抽了多少次血,他終究也是人,總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你們幾個去找找顧正青,再聯繫聯繫別人,看看這些老狐狸有沒有想法和我們一起幹。那人畢竟是人魔,名聲早臭了,危機的時候能有幾個人真心幫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4:17 PM

第八十三章

  鐘鴻飛拔出了葉裴天胳膊上的針頭,為他止住了血,下意識地用碘酒清理了一下,才發現他肌膚上的那個針眼早已消失不見了。

  葉裴天:「劑量已經夠了嗎?」

  鐘鴻飛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面色蒼白,雙唇血色褪盡,但他的脊背依舊坐得很直,雙目清明,甚至還輕輕拍了拍守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的手,以示安慰。

  「這已經太過分了,如果是正常人,哪怕是聖徒,這樣的失血量都足以死上好幾次。」鐘鴻飛收起器械說道,「你現在須要休息,我是醫生,你必須聽我的。」

  葉裴天把目光看向帳篷外不斷增加的人群。

  有一位父親,抱著他年紀幼小的孩子擠到帳篷邊,撲通一下就跪下了,被他抱在懷中的小男孩昏迷不醒,額心已經長出了一個小小的尖角。

  「救救他,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身材魁梧,人高馬大的父親哭得一臉鼻涕一臉眼淚。

  「哎呀,這孩子已經半魔化了。」

  「就算是保住了命,聽說樣子也變不回去了。」

  「這還是先讓給其它人吧,畢竟聖血也是很珍貴的,人家葉……葉先生犧牲也很大的。」

  不少人看著那個孩子小聲議論,因為考慮到葉裴天聽得見,還有人順便拍了拍他的馬屁。

  「不,不,他是我的孩子,不管他外表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兒子。求求你們了,救救他吧。要我做什麼都行,我給黃沙帝王磕頭了啊。」男人雙手舉著孩子,在石板地上瘋狂磕起頭來。

  負責維持秩序的暴雪成員走上前去,給了他一劑稀釋過的藥劑,那孩子喝了藥,漆黑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

  他睜開眼睛,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額頭的角,露出害怕的表情,但看見了父親滿是眼淚的臉,顧不得自己的害怕,抬起嫩嫩的小手去擦爸爸的眼淚。

  「爸爸,別哭。是不是我變成怪物,讓你害怕了?」

  「不是,爸爸這是高興的。你只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男孩的父親緊緊摟著他,向著帳篷的方向,俯身在地上真心實意地磕了幾個頭,

  「謝謝,謝謝你。」他哽咽地說。

  得到救治的患者和他們的家屬,紛紛向著那頂帳篷的方向表達著自己心中的謝意。他們拿到手,喝進腹中的藥劑,帶著令人心驚的淺紅色。它不是經過神愛提煉之後看不清成分的「聖血」,而是真實地來至於坐在帳篷中的那個男人體內。他在用自己的鮮血,救活著這裡的無數陌生人。

  廣場外的大屏幕還在滾動播放著神愛所做過的種種殘忍試驗。

  那個人曾經被冠以人魔之名的男人,卻坐在那裡,不分貴賤,不論強弱,為素不相識的他們送上了真正的聖血。

  人們這才想起,多少人從很早之前就享受過「聖血」的恩惠,卻在口中肆無忌憚地辱罵著提供聖血的之人。

  年邁的老者恢復了生機,爬起身向著帳篷的方向深深鞠躬。中年的婦女提著煮熟的食物,稚嫩的孩子捧來了一大束的春花,遠遠地託人送進來。他們還是害怕著曾經有過人魔之稱的男人。但並不妨礙這她們表達一下對自己親人被救助的感激之情。

  更多的年輕人加入了抬送病患,清查水源的行列。而那些從病魔手中掙回性命的聖徒組織在了一起開始全城搜索犯下如此惡行的罪魁禍首。

  對很多人來說,這可能是他們在廢土時代到來之後,第一次得到的無償援助。

  這個時代的許多人,已經不太相信人性中的善念,甚至習慣性地去嘲笑善良無私之人。但到了這種時候,接受了幫助的他們才明白了無私的可貴之處。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不少人也開始願意付出一點自己的努力前去幫助他人。

  鐘鴻飛給葉裴天掛上一瓶含有補血鐵劑的葡萄糖,「你放心休息,我會根據情況,先安排病情緊急的病人用藥。如果之後藥劑不夠,我再和你說。」

  他現場將血液稀釋二十倍分裝進藥劑瓶,放下帳篷的簾子,和楚千尋點頭示意,端著大量藥劑離開了帳篷,以便讓葉裴天安靜休息。

  時至今日,大部分文明時代生產製造的藥品都已經過了保質期,再難復得。如今即便是一瓶普通的碘酒或者葡萄糖注射液這樣的基本藥劑,都是十分稀罕的藥品,但他沒有任何不捨,他只恨自己出行在外攜帶的藥物不多,沒能為這個人提供更好的治療。

  鐘鴻飛做過簡單的檢測,那些被污染的水源含魔血的溶度是很低的。但試驗證明,想要治癒它的聖血溶度卻最多只能稀釋到二十倍,再稀釋下去,就難以起到有效的治療效果。

  施加惡意,展開破壞往往是容易的,但拯救和修復卻要付出數以倍記的代價。

  鐘鴻飛走出帳外,將已經稀釋分裝好的藥劑,交託給現場協助維持秩序的暴雪傭兵團的人員,走到守在附近的辛自明身邊。作為已知人類中最高等級的治癒者,他的人面很廣,幾乎沒有哪個城主不認識他。

  辛自明的雙目正泛著白光,頭頂上空高懸的眼睛圖騰緩緩轉動著。

  鐘鴻飛問道:「找到了嗎?一定要找到這個罪魁禍首。北鎮人口這麼少,又正好有葉裴天肯這樣犧牲自己。如果下一次他換一個基地,後果不堪設想。」

  「暫時找不到。鬧得這麼大,他肯定知道我們會找他。早就遠遠避開了。」辛自明收回異能,戴上了眼鏡,「這個人不好抓,他身邊有一個人具有非常特別的空間系能力,不但能夠感知到我們的到來,還能擁有自己的空間領域。」

  一旁的江小傑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可不想看見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讓我抓到這個變態,我一定親手捏死他。」

  「辛城主,江城主,鐘醫生。」一位聖徒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我們在北面遠遠發現了一個人面鳥身的怪物,怕打草驚蛇,想請你過去幫忙看看。」

  辛自明沉吟片刻,推了推眼鏡,低聲交代江小傑,「我去看看,你守在這裡,一步也不要離開。」

  帳篷之內,楚千尋看著葉裴天毫無血色的面孔,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我必須抓住那個混蛋。」她說。

  「你不用這樣擔心。這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麼事。」葉裴天拉過她的手,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楚千尋的心都快被他吻化了。

  有的人在黑暗中走向腐朽,只有這個男人明明從永夜中穿行而過,卻帶著一身的光明。

  帳篷的簾子被一縷春風撩起,帶進一室明媚春輝。

  不遠處一個昏暗的窗戶裡,幾個陰影透過簾子的縫隙,看著帳篷內的兩個人。

  「辛自明離開了。葉裴天正虛弱,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女人。想要得到聖血,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進帳之後,你們一句話不要多說,等我的異能捆住了葉裴天,你們立刻按計劃出手制服他。」

  「記得手底不能留情,能下多狠的手都不怕,那人可是位十階永生者。」

  「老顧,你們在外接應,一旦抓住了他,我們立刻帶著人離開北鎮回徐陽。」

  帳篷之內,葉裴天確實有些疲憊,他合上眼睛,打算小歇一會。

  楚千尋突然心生警覺,回首出刀,「什麼人?」

  幾個陌生的男人掀起帳篷的簾子走了進來,為首之人身材魁梧,面容方正,三十幾許的年紀,笑起來一臉寬和。他身後的人捧著點心食物,還有一些禮盒子,「葉老弟真是辛苦,我代表大家來慰問慰問你。」

  此人是徐陽城主溫同濟,他滿面堆著笑向葉裴天走來。

  徐陽離這裡很遠,溫同濟也很多年沒在人前出過手了,沒有人知道他一直隱藏著的一個絕招,只要能夠靠近敵人身邊一定距離內,植物系異能的他,種植在自己體內的血藤就可以瞬間從手腕爆出,紮進對方的身軀,有如附骨之疽鑽進敵人的肌膚血肉,死死捆束住敵人。

  任憑等階再高,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掙脫。

  跟隨在他身後進入帳篷的,全都是他精挑細選出的,是能夠配合他施展這項異能的頂級高手,到時候大家一哄而上,刀砍斧劈,異能盡出,對抓捕葉裴天,是志在必得。

  別的人可能還沒有清楚地認識到葉裴天的價值,作為和神愛聖父一直保持著暗地裡交往的他,深知葉裴天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利益。看見葉裴天愚蠢地將自己置於虛弱的境地,他終於按捺不住攛掇了創世的會長一起對這位聖血的血源提供者出手。

  很好,葉裴天正有些詫異地從躺椅上坐起身,並沒有施展他的黃沙異能擋住自己。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就更不用說了。那只不過是一個七階左右的女子,並不足以為懼。

  顧正青站在禮堂的窗口,默默看著不遠處帳篷裡發生的一切。他的心在這一刻是煎熬的,苦心維持了許久的創世的形象,也許會在搶奪葉裴天的今日崩塌。他並不算是一個毫無是非善惡觀念的人,因此這一刻他才會感到痛苦。

  但聖血能夠帶來的利益太大了,他也太想壯大創世的實力,讓創世成為一個真正一呼百應的大公會。

  讓自己能夠在這個世界一展拳腳,使自己的抱負和理想能夠實現。這也是為了全人類的將來,顧正青在心裡說服自己,普通民眾一時的評價又能怎麼樣,這個世界是用拳頭說話的,只有強者才擁有話語權。

  顧正青握住了拳頭,不過是一個人的犧牲,為了將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帳篷內的溫同濟繼續維持著笑容,向葉裴天靠近,為了表示誠意,他甚至沒有佩戴強大的武器。

  沒有人好意思,也沒有人有能力把他這樣一位笑容滿面端著禮物的客人推開,

  快了,只要再走兩步他就可以碰到葉裴天的手臂。溫同濟的嘴角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站在葉裴天身邊的那個女人,卻突然拔出了一柄水霧槍,向著他們一槍開來。

  這種時代,一柄槍能有什麼用?溫同濟心裡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一大篷細細的水霧已經在風力的控制下,劈頭蓋臉地向著他和他身後的人籠罩下來。

  碰,碰,碰幾聲巨響響起。

  忙碌中的人們舉目看去,帳篷的簾布飛揚,徐陽的城主溫同濟和幾個男子被人毫不留情地從帳篷內踹出來。最難堪的是,他們倒地之後竟然還爬不起身,不論是大頭朝下卡在樹杈上,還是撅著屁股貼在牆角,都只能保持著可笑的姿勢動彈不得。

  守在外面徐陽基地的聖徒慌忙趕過來,將他們的城主扶起身。

  遠遠看著這一切的顧正青的臉色一時比鍋底還黑,他猶豫了片刻,終於帶上潛伏在附近的人手向著帳篷走去。

  溫同濟帶來的人馬都是徐陽的精銳部隊。這個時候帳篷外這些實力強大人數眾多的聖徒,已經一擁而上,將帳篷團團圍住。

  帳篷簾子一掀,從內走出一位腰跨雙刃的女子,一臉冷漠地和他們對峙。

  被屬下攙扶起身的溫同濟又羞又怒,這麼多年他一直高高在上地坐在城主的位置上,何曾丟過這樣的人。但這個女人使用的不知是幾階的魔藥,竟然能讓八階的他全身無力動彈不得。

  他只能破口罵道:「你這個瘋女人,我好心派人來探望,你竟敢無緣無故這樣無理!」

  楚千尋嗤笑一聲,如果進來的是其他人,她一時還無法判斷,但溫同濟這個人她可太瞭解了。這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真小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帶人進來送禮物安得是什麼心,楚千尋甚至連猜都不用猜。

  她伸手攔住剛剛出來的葉裴天,朗聲說話:「溫城主,你這樣也太不厚道了。北鎮這麼多人患病,裴天挺身而出是為了大家。你卻悄悄進來讓他和你一起去徐陽,說得過去嗎?你問過在這裡的其它城主了嗎?」

  「你!」

  溫同濟張口結舌,差點被眼前這個女人給氣得吐血。

  他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盡管他心裡確實這樣想,可他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屎盆子卻被這個無恥的女人給扣上了。

  「其他城主也是這個意見。」在這個時候,本次會議的組織者,創世會長顧正青領著自己的親信部隊,分開人群走進來,「葉裴天曾經是個殺人狂魔,雖然今天做了一點點好事,想要改邪歸正,但依舊不能令人放心。除非讓他在我和溫城主的監管之下。也是對所有人一個交代。」

  他沒臉沒皮地說完這句話,身後披甲持銳的聖徒們就一個個凶神惡煞地圍上前來。

  楚千尋隻身守在門口,緩緩抽出黑色的雙刀。

  「想要監管我?那可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一道冷清清的聲音響起,葉裴天把下巴擱在楚千尋的肩上,幾根修長的手指越過楚千尋的肩頭伸出。

  那手指勻稱漂亮,因為失血而顯得過度蒼白。它們不過在空中輕輕打了個響指,天空就暗淡了,大地為之一晃。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盡管他們人數眾多實力強大,但多年來人魔之名籠罩在心中的恐懼難以輕易消散。

  大地一晃,又是一晃,在隆隆的轟鳴聲中劇烈搖晃起來。

  大地開裂,數層樓房一般高大的腦袋從地底升起,周邊的土地不斷塌陷,巨大的腦殼一點點地出現,黃沙凝成的巨手從地獄中伸出,撐著人間的地面,那裡即將爬出一個山一樣高的黃沙巨魔。

  這就是葉裴天的實力。

  想要抓這個男人,哪怕是在虛弱狀態下的他,都必須面對如此恐怖的一戰。顧正青和溫同濟交換了一個眼神,看出了彼此藏在眼底的無奈,但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老子帶著人守在前面,防止鐘離曉那個魔物來搗亂。接果先亂起來的居然是我們自己窩裡。」江小傑領著暴雪的團員掀開帳篷的簾子魚貫而出。他按著葉裴天的肩膀,把他推回去。

  「葉哥你先休息,我憋了一肚子的火,讓我先活動活動筋骨再說。」江小傑二話不說一抬手,冰棱呈巨大的扇形一路衝刺,長槍一般尖銳的冰刺一排排豎立著,直指著顧正青等人的鼻尖。升上九階的冰系聖徒,一身寒氣逼得他們不得不再退一步。

  「江小傑,你可要想清楚。你只有一個小小的春城。有什麼實力同我和溫城主這樣手握十餘個重鎮的公會相抗衡?」顧正青的眼睛眯了起來。

  江小傑把拳頭揉得咯咯響:「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廢話。管他是什麼人,我看不爽就是揍,咱倆誰先被揍趴下算誰輸。嘴炮再響都沒用。」

  「為了一個人魔,不惜敗壞你們暴雪整支兵團的名聲,那也就怪不得我了。」顧正青一揮手,「動手!」

  「等一下。」喊住陣腳的是韓佑明,他帶著冬城的人馬走過來,站在了江小傑的身邊,同樣擋在葉裴天的身前。

  「韓兄,你不能因為人魔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被迷惑了。等我們抓住了他,弟妹需要多少聖血,那還不是隨便取嗎?」溫同濟急了。

  他中了十階處刑者之淚的噴劑,服用了一堆解藥依舊動彈不得,被屬下架著,全身就剩一張嘴因為當時伸手擋了一下,還勉強可以說話。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但他還是忍不住讓人架著他出來,勸說一直和他比鄰而居的韓佑明。

  韓佑明冷笑一聲,「多的話沒有,我說過我欠他一條命。今天誰想動葉裴天,就要先從我韓佑明屍體上踩過去。」

  溫同濟身邊的徐陽聖徒們心裡都不免開始發毛。他們徐陽和韓佑明的冬城比鄰而居,大小摩擦,各種合作,彼此最為熟悉。這位韓城主後期崛起,草根出身,是一個打起來不要命的主。他現在拼了命要站葉裴天,使得這些老對手心裡都暗暗生出退意。

  「你們這些南方人就是陰險啊,咱們北地的漢子可看不慣這樣。憑什麼人家在前面獻血救人,你們合計著在背後使陰的啊。」說這話的是疾風兵團的宿文光。他和江小傑交情不錯,一直鎮守在最北面冰原的邊界,隊伍裡的戰士個個五大三粗熊一樣的塊頭,做事和說話都有著極寒之地漢子的爽利。這一站出來氣勢就壓了對方一頭。

  「憑什麼要抓葉哥哥,他的血剛剛救了我媽媽的命。」一個北鎮的男孩擠在圍觀人群裡,向著顧正青丟了一塊石頭。石頭沒砸中,男孩被他的父親急急忙忙地拖了回去,他們不過是普通人,惹不起這些大人物。

  「神愛欺負我們這些人的時候,你們什麼也沒做。我喝了髒水,就要變成怪物的時候,你們這些什麼教,什麼會的人也沒管過我們死活。人家小夥子剛剛獻了血,給我當做藥喝下去了。你們卻借著別人虛弱的時候,要來搶什麼聖血!我左右是孤老婆子一個,今天就和你們這些敗類拼了!」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狠狠頓了頓枴杖,將一塊石頭丟了出來。

  當然那塊石頭無力地落在半道上,根本沒能砸到顧正青,溫同濟的面前。

  但是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從圍觀的人群裡砸了出來。

  顧正青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他在這個嗜血而殘酷的世界裡,一步步艱難爬到如今的地位,深知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的法則。

  但是今天的一切,過於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站出來反對他的,都是一些不如他的弱者。

  為了一個葉裴天。就連那些在強者面前一向唯唯諾諾,任憑欺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民眾竟然也敢發出了反抗的聲音。他知道自己應該退了,但又十分的不甘心。

  直到一個巨大的銀色眼睛圖騰升上天空。

  站在顧正青這一方的所有人,腦海中都傳來針紮一般的巨痛。低階一些的能力者甚至抵抗不住直接昏迷在地面。

  這是精神系聖徒,在對他們發動攻擊。

  人類最高階的精神系聖徒辛自明出現在葉裴天的身邊。

  顧正青不得不帶著人退走。對抗魔物的時候,同等階的精神系聖徒不如戰鬥系聖徒,但是在人類之間的對抗中,精神系的攻擊往往具有扭轉局勢的強大能力。

  葉裴天站在那裡,有些茫然地看著漸漸退去的敵人。

  這些人鮮衣亮甲,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無數無數次對他進行過圍剿。在大漠黃沙中,在戈壁荒山中,他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冷著心,寒著血,把自己化身為魔,和這些露出獠牙利爪的敵人死磕。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邊就多了一個人,那個人明明沒有很強大,但總能像現在這樣,堅定地站在他身邊,支持著他的一切。

  漸漸的,身邊的人就開始變多了。

  小傑,辛自明,暴雪的戰友,麒麟的戰友,紅狼的戰友,……

  他甚至還沒有出手,張牙舞爪的敵人已經夾起了尾巴,蝗蟲一樣退去。

  他的身前什麼時候站著這麼多的人,這樣多的同伴站在他的面前,為了守護他。

  從這時起,人魔重返人間,他成一個有愛人,有朋友,有同伴的真正人類。

  他必將不再孤獨,因為被所愛之人守護,他必將越來越強,為了可以守護自己所愛的一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4:24 PM

第八十四章

  隨著創世和徐陽的人馬狼狽敗退,其他還在觀望的大小城主都默默退出離開了北鎮,甚至還有一些試探性地拋出了橄欖枝,表達了自己友好相交的意願,象徵性地批判了顧正青的處事不公,居心叵測。

  冬城韓佑明離開的時候攜著妻子雙雙來到葉裴天的面前,同時給他們送來了大量的飲用水。

  「佑明是水系聖徒,這是他用異能生成的冷凝水。你們喝這個,安全一些。」穆佳拉著楚千尋的手,她的身體還有些虛弱,手掌又冰又涼,但語氣卻很溫柔,透著一種由衷的感激和親切。

  韓佑明沒有說過多的感謝,只說了這句話,「將來如果有什麼需要,你說一聲,我韓佑明絕沒有第二句話。」

  駐守邊緣的宿文光也帶著隊伍來到葉裴天面前,他伸手和葉裴天握了握,「葉兄弟,我住得遠,不得不早些回去。我和小傑說好了,等你們這攤子事忙完,到我們雪原來做客。我那裡有一隻魔物十分難搞,等著你來了,我們兄弟也配合一波。」

  得到葉裴天的同意之後,他哈哈笑著爽朗地離開。

  人類是一種天然就擅長趨利避害的生物,如果今天的葉裴天是一個弱小,孤立無援的人,他的結局只有被群狼撕碎瓜分,吞噬殆盡一條路。此刻看起來親切友善的這些人絕不可能這麼容易改變態度,放棄和他為難,轉而對他表現出善意。

  終究,他是用自己強大的實力站住了腳跟,又用一顆赤忱的心交到了朋友。最後機緣巧合地因為一次惠及眾生的無私之舉,初步改變了大家對人魔的印象。

  楚千尋的手始終被葉裴天握著,那隻寬大的手包著她的整個手掌,反復摩挲,像是著火了一般越來越熱,他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才不至於過度用力地掐疼楚千尋。

  楚千尋抬頭看他,在那個男人的眼波裡看見了細碎心酸的過往,看見了浩瀚連綿的感動,那種種交織纏繞的復雜心情,只有楚千尋能懂。

  她心知葉裴天此刻看似面如平湖的模樣下,有著怎樣的洶湧澎湃的波瀾。

  回想他這一路的不容易,楚千尋是真的心疼他,如果不是場合不合適,她真想好好地抱一抱他,親一親他的臉龐。

  她親眼見過這個男人既不會哭,也不會笑,甚至連話都不太會說的模樣。

  那時候的他離群索居,煢煢孑立,枯瘦如柴,用非人的生活自己折磨自己。

  如今的他不僅會笑,會哭,會把生活過得精緻又美好,有時候他很會男友力地給自己一份驚喜,大部分時候的他動不動就被自己欺負得紅了面孔,是一個活生生的,甜美得過分的男人。

  危機退去,四面平靜下來之後。辛自明說起了自己的發現。

  「我發現了鐘離曉,他們就躲在西北方的郊外。那個女孩的精神力搜索範圍不如我廣,因而被我發現了他們,但她目前還並沒有發現我。」

  江小傑怒氣升起,「一而再,再二三的搞事。這一次,必須除掉他們倆個。」

  辛自明:「鐘離曉還好,最麻煩的是這個小娟,她的等階雖然不高,但是她的那種空間能力用來逃跑實在是便利,很難抓得住她。除非……」辛自明以手沾水,在桌面上畫出一個鳥形和一個人形。

  「除非有人進入她的空間,絆住她。其他人好趁機截住鐘離曉。」楚千尋的手指在水跡所畫的鳥類上畫了個圓圈,截過了他的話頭。「老辛,我可以和你打這個配合。我和她交過手,對她的異能比較熟悉。」

  辛自明愣了一下,他自認為是一個十分理智,邏輯思維縝密的人。

  但他每一次看見楚千尋,時常會有一種思維混亂的感覺。明明接觸得很少,她卻彷彿對自己十分熟悉,熟悉到連自己的一些習慣性的戰略戰術,她都能默契領會,幾乎就像是一位相交多年的戰友。

  走在西郊的道路上,葉裴天問她:「你確定可以嗎?千尋?」

  「我可以,我曾經從外破開過那個空間,這一次雖然要進日其中,但有老辛幫忙,一定沒有問題。」

  但葉裴天還在看她。

  楚千尋垂下眼睫:「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對那個孩子確實不忍心,但她這一次越了我的底線……我不會再對她手軟。」

  「你呢?」她轉過眼看著葉裴天。她知道鐘離曉曾經是葉裴天的朋友。

  葉裴天沉默著和她一起向前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低聲開口,「阿曉他,就像是另外一個我。他走錯了路,過了界,已經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金烏在叢林的邊緣西沉,世界進入了光與影交替的逢魔時刻。

  在一個隱蔽的洞穴中,鐘離曉遠眺天邊,看著夕陽最後一縷金色的光輝消失在山頭。

  他輕輕嘆息了一聲:「又失敗了,他就像真的得到了神靈眷顧,而我永遠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回答他的是一頁翻書的聲音。人面鳥身的小妍趴在草堆上,津津有味地翻著一本書籍,根本沒聽見他說的是什麼。

  「你最近怎麼突然喜歡看起書來?」鐘離曉不悅地皺起眉頭,「看的是什麼?」

  「上次聽千尋姐講了幾天的故事。我覺得很有趣,就放了幾本童話書在我的空間裡。閒的時候,可以打發一下時間。」小妍用翅膀翻起了書的封面,「王爾德的《快樂王子》,阿曉你想一起看嗎?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書裡的燕子最後死在了它所愛的王子腳邊。幸好上帝拯救了他們。」

  鐘離曉冷哼了一聲:「不過是一個騙小孩用的童話。根本沒有天使,也沒有上帝。連那本書的作者本人,都一身污名地死在了陰溝裡。」

  他說完這句話,靠著洞穴的石壁劇烈地咳嗽起來。

  小妍垂下了腦袋,悄悄用翅膀摸了摸封面上那個燙金的王子畫像,那位王子有一頭金光閃閃的頭髮,長得可真漂亮。

  「阿曉,聖血只剩最後兩支。沒有找到新的聖血之前,你別再行動了。我真怕你的身體撐不住。」

  「撐不住?厲成周還活著,神愛的人還活著。那麼多我討厭的人都還快快樂樂地活在這世界上,我怎麼可能撐不住?聖血沒了,自然從葉裴天身上著落。」他的聲音既乾枯又暗啞,像是一隻來自陰曹地府的鬼怪。

  「我已經來了,你要怎麼從我身上著落?」葉裴天的聲音突然毫無徵兆地從洞外響起。

  鐘離曉吃了一驚,他還來不及反應,在他腳邊的地面上浮現了一圈血紅色的鐵鏈,鐵鏈圈裡亮起白光。一隻手從白光裡伸出抓出他的腿,趁他身形不穩,一把將他抓入了光圈中。

  小妍喊了一聲,正要展開異能追蹤,一雙黑色的刀刃攜著強勁的風勢,從洞外闖入,直逼她的面門。

  寬大羽翅在空中展開,小妍極速後退的同時,黑色的帷幕水波般的扭曲了空間,將衝入洞穴的楚千尋包進了漆黑一片的異空間。

  楚千尋發現自己來到一個漆黑的世界。這裡實在太荒蕪了,也沒有植物,更不用說東西,甚至連一聲蟲鳴都沒有,死寂的世界裡只有無邊無際的黑色土地。天空暗得就像一塊巨大的黑布,沒有星星和月亮,沒有任何一絲的光亮。只有一隻血紅色的眼睛,高懸在漆黑的天幕上。

  那紅色的眼睛始終盯著楚千尋轉動,「千尋姐,這是屬於我的世界,雖然你在外面曾經破開過我的結界。但身在其中的話以你的等階是沒有辦法逃離的。」

  「小妍。」楚千尋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那隻詭異的血瞳。

  在黑色的天幕上,隱約現出一個白色的圖騰,那個圖騰發出淡淡的銀光和那隻紅色的眼睛遙相對峙了片刻。

  那隻血紅的眼睛略微掙扎了一下,緩緩地閉上了。

  楚千尋知道,這是辛自明在外面的世界發動了精神力攻擊。

  但小妍已經進入了自己的空間,他們在外面是找不到小妍的本體的,只能依靠自己在裡面想辦法破開結界。

  楚千尋慢慢走在無邊的黑色土地上,尋找小妍的本體,和破開結界的關鍵所在,她的面前突然出現了小女孩,雖然只見過她半魔化後的樣子,但楚千尋依舊一眼就認出那就是小妍。

  小妍的精神世界此刻受到了辛自明的誘導,不自覺地就在自己的世界裡映射出了一個自己。那個小妍赤著腳,一路向前飛奔。楚千尋跟上她的腳步。

  地面逐漸不再荒蕪,有花有野草,還有蔭蔭綠植,街道兩側商鋪林立,人聲喧嘩。孩童在石板路上成群結隊地穿梭奔跑。明媚的陽光毫不吝嗇地從天空灑到人間。

  這是魔種降臨之前的人間。

  「小妍,來這裡,嬤嬤給你糖吃。」開著雜貨店的老婆婆在路邊搖手招呼。

  「哎呀,好可愛的妞妞,一會玩累了,就到阿姨這裡喝綠豆湯吧。」相熟的阿姨錯身而過,順手在她漂亮的小臉上掐了一把。

  五金店的老闆坐在門口的竹椅上搖著扇子:「這個小姑娘真是村裡最漂亮的一個小姑娘了,難怪那群皮猴都喜歡和她玩。」

  「小妍,快來,捉迷藏等你呢。」稚嫩的同伴呼喚著她。小妍開心地笑了,歡呼著像是歸林的乳燕,一頭扎入小夥伴中。

  楚千尋在巷子口停下了腳步,這裡是魔種降臨之前的小周村。她幾乎都不忍心看下去,此刻的回憶有多快樂,後面的現實就有多麼的紮心。

  綠色的月亮出現在空中,魔種從天而降,魔物開始在村裡四處橫行。

  神愛出現了,救世主一般殺死了魔物,展現了神跡。從此村民們開始瘋狂的信奉神,修起了神廟,日日禱告,他們甚至以將自己的孩子奉獻給神為自豪。

  這份短暫的童話很快破滅,神愛撤離了這裡,留下了無數半人半魔的怪物。這時候的村民才知道自己上了當。開始憤怒地砸毀神殿,推倒神像,破壞那所實驗室。但憤怒並不能改變什麼。

  天色變暗了,開始下起了雨,還是那條熟悉的街道,一隻人面鳥身的怪物,在雨中緩緩前進,任憑瓢潑大雨打濕她烏黑的羽毛。

  一間屋子的門開了條縫,「是小妍。」小夥伴熟悉的聲音響起。

  他被家裡的人迅速拉了回去,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別搭理她,她已經是怪物了。」屋內傳來這樣的話語聲。

  從來對她和藹可親的雜貨店老婆婆,陰沉著一張面孔,躲在窗簾後窺視著她,她的目光剛剛轉過去,那道簾子已經慌張地合上了。

  她蹣跚著腳步走到自己的家門前,敲了許久的門,屋內寂靜一片,父親,母親,姐姐,弟弟,好像沒有一個人在家。回答她的永遠是紋絲不動的大門。

  「走吧,跟我回去,你已經不屬於這裡。」

  一個年輕的男人撐著傘站出現在巷子口,他有一頭亮著白金色光芒的頭髮,一張完美到不似人類的面孔。

  他的傘伸過來為小妍擋住風雨,伸出冰涼的手牽住了她的翅膀。

  「阿曉哥哥,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明明是人,我真的還是人。嗚嗚嗚。」

  「別哭,他們說我們是怪物,那是因為我們的數量太少了,等我把所有的人都變成了夥伴。那麼我們就是人,他們才是怪物。」阿曉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樣漂亮,即便在漆黑的雨夜,也蒙上了一層的光芒,「有很多的夥伴,你高不高興。」

  「真的嗎?真的會有很多夥伴嗎?」小妍仰著脖子看他。

  「真的,我和你發誓,會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城鎮,裡面全是我們的夥伴。」阿曉伸出胳膊,黑色的血液從他白皙的手腕流下,落在地上,匯入雨水中。整個世界被那片黑水所覆蓋。

  天空中閉著的那隻眼睛突然流下一道長長的血淚。

  大地開始搖晃,街道裂開縫隙,雨水像波濤一樣四處倒灌,沖毀了無數的房屋,巨大的旋渦將一切捲入其中,周圍的景物都在崩塌,這個精神力構建的世界開始出現毀滅。

  楚千尋凝神戒備,巨大的風刃在雨中颳起,排開一切順著空間崩塌產生的裂縫劈去。

  眼前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她一把抓住了前方的小妍。雙雙鑽入那道一閃而逝的縫隙,滾落回現實世界的土地上。

  楚千尋一回到現實世界,一個翻身按住小妍,舉刀架住她的脖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4:50 PM

第八十五章

  「千尋姐姐,你要殺我?」小妍從幻境中回過神來,她躺在楚千尋的身下,並不掙扎,烏黑的眼睛看著楚千尋,安靜地問著,「因為我是一隻怪物,所以要殺掉我嗎?」

  楚千尋看著那乾淨又稚嫩的面孔,想到她做下的事,恨得牙癢癢,「小妍,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像那樣給水井裡投毒,你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嗎?」

  她是一個很單純的孩子,在極端的環境下很容易被塑造成純粹的白,或是純粹的黑。

  「我看到了,」小妍垂下眼睛,「好多人死了,也有好多人變成了和我一樣的怪物。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很痛苦,都哭得那麼大聲。我覺得可能是自己錯了。」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她的眼裡透出一絲迷茫,「我們是怪物,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阿曉說除非有很多很多的同伴,大家生活在一起,就不會有人再認為我們是怪物。千尋姐姐,我知道我們不對,但阿曉可能不會願意改,我也改不了。你殺了我吧。」

  「你不是怪物,你是和我一樣的生命。你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格。不論是誰,只要是一條生命,就沒有人有否定他存在的資格。你……只是做錯了事。」楚千尋的語氣透著前所未有的溫柔,眼裡盛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悲哀。

  她的手上染了血。

  「也許將來有一天,不論是你這樣的孩子,還是人類,聖徒,甚至是那些魔物,大家都能夠和平共處地生活在陽光下。」

  小妍被她口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迷惑,她看著刺進胸口的黑色長刀,宛若未察,輕輕問了句:「真的嗎?」

  那一身黑色的羽毛,突然像是火焰一般燃燒了起來,灼熱的溫度逼開了楚千尋,烈焰中的火鳥展開羽翅,憑空消失了。

  「她在身上塗了燃火的魔藥,不惜用燒死自己的方式逃跑。」辛自明沉著面孔,從身後趕上了來。

  楚千尋低頭看著自己的染了血的雙手,不管怎麼說刀尖刺進那個孩子胸口的時候,她最終還是遲疑了一下。

  讓她帶著傷給跑了。

  在離此地不遠的另一個戰場,鐘離曉喝下了聖血,恢復了全盛時期的戰鬥能力,但面對著葉裴天和江小傑的夾攻,他依舊毫無還手之力。

  荒野草木間,鋪蓋著無數凝固的黑色晶體,那些張牙舞爪的黑色液體被凍成了冰,在夜色裡閃著暗淡的光澤。

  從鐘離曉體內流出的那些黑色的液體,是他的異能,也是支撐他生命的血液。

  但在這一戰裡他碰到了自己異能的剋星,江小傑的極速冰凍能力,把那些四處攀爬的黑色液體,全部結成了冰。

  鐘離曉既無法操縱它們攻擊,也無法將它們收回自己的身體。很快他無以為續地被黃沙捕獲,黃沙凝結成的大手束縛住他的身軀,把他提到半空中。

  他在空中拚命掙扎,銀髮散亂,雙目赤紅,帶著一股接近癲狂的笑,「葉裴天!你這個叛徒,你忘記了我們的仇恨!忘記了當初承諾過的復仇!」

  「我沒有忘記,忘記一切的是你。」葉裴天看著半空中的那個人,「我一直記得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牢房裡,你時時隔著那道牆壁安慰我。你說等我們逃離了這裡,就去曬一整天的太陽。到山林裡去,吃最好吃的烤肉,到海邊去,就著海鮮,喝一點啤酒,然後和我一起醉倒在沙灘上。你說你要過上最好的日子,擁抱自己喜歡的女人,給她唱一首你家鄉的歌。」

  阿曉掙扎的動作漸漸停歇,他有些恍惚,依稀回想起自己竟然說過這樣的話。他的記憶回到很久之前,在那個陰暗潮濕的牢房中,每天夜裡他戴著鐐銬坐在床上,靠著冰涼的牆壁,和一牆之隔的兄弟彼此寬慰,互相鼓勵。

  當時的情況雖然很糟,但他們心底還存著希望,還沒有喪失那顆屬於人類的心臟。

  葉裴天的聲音恍恍惚惚還在傳來,「如今你已經獲得了自由,曾經的話你都還記得嗎?你有沒有想去做過哪怕一件?你早已忘記了一切,心中只剩下那扭曲的仇恨。你每日重復著自己曾經最痛恨的事,把它加諸到了無辜的弱者身上。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阿曉突然就安靜下來,渾身的戾氣消失不見,他低垂下眉眼,動了動嘴唇,好像想起了什麼,

  「裴天,你知不知道,我其實很恨你。」他的聲音虛幻又空洞,彷彿在和葉裴天說話,又彷彿在同自己說,「我本來早就該死了,卻因為這世上還有一種叫聖血的東西,我被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注射進你的血液。使我不得不在這痛苦的世間中掙扎,久久不得解脫。」

  他的眼神落在地面上那些凝固的黑色晶體上,「我恨你,又嫉妒你。本來我以為你比我活得更淒慘,但誰知你卻過得那麼幸福。我們明明遭遇了一樣的事,只有你不曾改變,依然可以有朋友,有愛你的人。為什麼你還可以生活在陽光裡,擁有著一切我求而不得的東西。」

  「也好,最後能死在你的手裡。」他閉上了眼睛,「或許這就是上天對我最後的憐憫。」

  葉裴天收攏五指,眼看著黃沙爬了上去,覆蓋住阿曉那張漂亮的面孔。

  他正在殺死這個人,就像在殺死曾經的自己,親手埋葬自己那一段血淋淋的人生。

  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隻熊熊燃燒的火鳥,漫天的火焰阻隔了黃沙和視線,烈焰轉瞬消失,帶走了火焰背後的人。

  「可惡,又被他們跑了嗎?」江小傑憤怒道。

  「他們跑不遠,我們追,這一次絕不能放走他們。」辛自明和楚千尋匆匆追來,辛自明凝神施展異能,搜尋小妍消失的位置。

  在一處荒蕪人煙的山澗中,空中突然出現一隻燃燒著的火鳥。

  那火鳥把手中提著的人丟在溪水中,自己撲通一聲掉落在水岸邊的鵝卵石上,火焰熄滅了,裊裊青煙在她半炭化的身軀上升起,她略微抬了一下翅膀,不再動彈。

  過了片刻,鐘離曉從冰冷的溪水中站起身來,濕濕噠噠地拖著腳步向岸邊走去。他在戰鬥中失去了大量支撐身體活動的黑血。體內聖血的藥效正在流失,他的身軀以異於以往的速度在急劇老化。也許到最後,他不得不服下僅剩的最後一支聖血,才能繼續維持著這具身體的存活。

  他突然就覺得有些了無生趣,慢慢走到那具焦黑的身軀邊上,用腳踢了踢。一些灰燼散落在地上,那具身體一動不動。

  「死了嗎?」鐘離曉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真是的,又只剩我一個人。」

  死人他見得多了,這一個也沒什麼不同。

  他有些百無聊賴地向前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遠,忍不住回首看看,那日日形影不離跟在身後的黑色身影真的不見了。身邊空蕩蕩的,寂靜的山林裡,沒有了少女說話的聲音,只剩下那寂寞的溪水在潺潺流動,溪邊的鵝卵石上蜷縮著一團小小的黑色的身影,她還是一動不動。

  鐘離曉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拖著衰老的身體走了回去,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那一團焦黑的身體邊站立了很久。

  他蹲下身,用手擦了擦那張烏黑的小臉,從懷中掏出最後一支聖血,撬開小妍的嘴巴,把那支聖血一滴不剩地灌了進去。

  ……

  小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頭頂上漆黑的夜空和閃爍的繁星。

  春天的夜晚,萬物生長,蟲鳴鳥叫,流水潺潺。

  記憶回攏,她想起自己在最後一刻燃燒了自己,那是她一直塗抹在羽毛上的一種魔藥,在陷入危機的時刻,可以引燃出炙熱的火焰,逼開敵人,給自己的異能提供使用的機會,幫助自己逃脫。

  可是她以為,自己也將死在那片火焰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裡的傷口並不深,正在癒合。她茫然地坐了起來,一支空了的聖血瓶從她身上滾落,骨碌碌掉在了鵝卵石的地面上,碰到了躺在那裡的一個人。

  黑暗裡,阿曉躺在那裡,他已經徹底的衰老,全身的皮膚都垮了下去,發出腐朽的味道。

  老得像是在地底埋了一千年的屍體,已經看不出人類的模樣。如果不是那雙渾濁的眼睛還睜著,偶爾動一動,沒有人會知道還是一個活著的人類。

  「阿曉!」小妍手腳並用地爬到了鐘離曉的身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快喝聖血。聖血,聖血呢?」

  她哽咽著尋找了半天,慌亂又絕望。最終只能小心地用自己的翅膀把人托起來,生怕只要一個動作沒做好,眼前的這具身軀就會徹底的潰散,

  「你把最後的聖血給了我嗎?那你怎麼辦?我不要,嗚嗚,不要這樣。」

  阿曉睜著渾濁的眼睛看著天穹之上細碎璀璨的繁星。

  「真美啊,好久都沒有看見了。原來生活在陰溝裡的人,也有仰望星空的權利。」他似乎笑了一下,有什麼東西正從他身體上一點點掉落,「小妍,你是不是喜歡那本童話裡的快樂王子?」

  小妍哽咽著胡亂點頭,她心裡很慌,覺得托在翅膀上的那具身體已經越來越輕。

  「我不喜歡他,」鐘離曉輕輕地說,「他不該為了自己的理想,讓他的燕子死在他的腳邊。幸好,我沒有和他一樣。」

  「不,不是的。你不能死,阿曉,你要活下來。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變好的,變得可以接納我們,我們一起活到那個時候。」

  「真的會有那樣的世界嗎?」鐘離曉苦笑了一下,「即便有,我這樣的人也不配生活在那裡。你別哭,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

  「我沒有做完的那些事,就算了。你要活下去,活好一點,替我過得幸福一點。」

  「阿曉?阿曉!」

  小妍悲慼的聲音在空闊的山澗中回蕩,但能夠回應她的那個人已經不在。

  楚千尋等人聞聲找來,只看見春山夜色中,在溪邊伏地痛哭的少女。

  黑色翅膀上的那具屍體逐漸風化,消失不見,餘下一堆蒼白的灰燼。

  夜風吹起,彷彿要帶走那一捧白灰。

  少女哭泣著收攏翅膀,將那些白色的灰燼連同自己一起隱沒進了屬於她一個人的異度空間中。

  消滅的敵人回到北鎮的葉裴天心裡沉甸甸的。他一路沉默著,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楚千尋牽著他的手,安靜地陪伴著他。有些心中的傷口,只能等著他自己慢慢消化。

  陪伴在這個時候是最好的安慰。

  北鎮的局勢已經基本穩定了下來,因為水井裡黑血的溶度不高,許多喝下井水的居民也依靠著自身的抵抗力熬過了這一關。加上及時有了充足的藥劑,一場滅城的浩劫,終於把死亡和魔化的人數控制在了盡可能少的數量下渡過了。

  守在基地的鐘醫生似乎一夜沒睡,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興奮的光。

  「你們跟我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鐘鴻飛領著眾人來到一台光學顯微鏡旁,鏡頭下放著一片血液塗片。

  一向穩重溫和的鐘醫生帶著點難抑的興奮,拿出一片薄薄的載玻片,對葉裴天說道,「辛苦你滴一滴血在上面。」

  葉裴天紮破指尖在薄薄的玻璃片上滴了一滴紅色的血液。鐘鴻飛的手掌放出治癒系聖徒特有的白光,小心地籠在那一滴紅色的血液上,然後在血液裡滴加蒸餾水,簡單地製做出一片可用於顯微鏡觀測的人血塗片。

  他小心地將它放置在顯微鏡的置物台上,調整好了放大倍數,招呼大家上前察看。

  鏡頭下可以清晰地看見一顆顆扁圓形的血紅細胞十分活躍,正在緩慢地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這個是?」葉裴天吃驚地抬起頭,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的再生能力非常強,但只要離開了本體,血液的這種活性就會很快減弱。他的血液被稱為特效藥,不論是製作成血漿還是分離出的紅細胞都可以對他人有著強大的治癒效果。但如果提前加入別的介質稀釋,效果就會大大降低,因此稀釋過的聖血,就不再能有那樣神奇的療效。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

  他能熟知這些,還要多虧了神愛的反復研究。

  但是顯微鏡下的這滴血液離開他的身體許久,被稀釋染色,卻還能在鏡頭下保持著活力進行分裂?

  「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你的血液有著這麼強的治癒能力,如果能廣泛使用,簡直就是全人類的福音。」鐘鴻飛激動地搓著手,「我就想嘗試一下,看能不能在它們離開你的身體之後,依舊保留它們的活力。」

  他比劃了一個動作,「我一直反復想著怎麼樣才能使它們在用別的溶液稀釋之後,依然能夠通過保持著強勁的分裂和再生能力,保持原有的治療效果。在這時候我無意中運用了一下我的異能,你們知道我已經是八階治癒者,我的能力有能夠使肌體再生的能力,也許是因為這樣,當我對那些稀釋過後的血液運用異能的時候,我發現似乎真的有一些不同的效果。」

  「這是真的嗎?鐘醫生?有可能實現嗎?」楚千尋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鐘鴻飛的手,「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批量復製出聖血嗎?」

  「當然這還只是我的一種初步推測。還要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試驗來實現。」鐘鴻飛和她一樣的興奮,「目前我的能力還不夠,但等我升上九階,十階。我有把握能夠取得成功。如果你們也願意的話,我從下個月開始,就搬到春城定居,全力開展這項研究。」

  「願意,我們當然願意。」

  楚千尋激動地回頭看向葉裴天,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見了如釋重負的欣喜。

  不管花多長時間,如果能實現聖血的批量生產,那不僅是全人類的福音,對葉裴天來說,更是一種解脫。從此之後能夠擺脫人人覬覦的身份,更為自由地生活下去。

  哪怕它還只存在構想中,離開實現還早,但這已經代表了一種希望,一種令人為之雀躍的希望。

  相比此地的歡欣雀躍,創世教會的基地內,面對著孔浩波的顧正青一臉陰鬱。

  孔浩波是顧正青一手栽培出來的得力幹將,向來對自己崇拜又信服,言聽計從,戰鬥能力也十分強大。一直被顧正青視為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刀。可是如今這柄刀卻向著外人,和自己臉紅脖子粗地爭執了很久。

  「會長,我不信,不信你會做這樣的事。別人在犧牲自己救援民眾,而我們創世卻幹出乘人之危的卑鄙之事。」孔浩波一臉失望。眼前的那人一直是自己最崇拜和敬仰的人。

  在北鎮,林非表露身份,捨己救人的時候。孔浩波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自己在沙漠冒失地前去挑戰黃沙帝王,卻在失敗後被傳說中殺人如麻的葉裴天輕輕放過。在白馬鎮偶然相遇,在小周村歷險獲救,樁樁件件告訴他,人魔的惡名,完全是他人的污衊之說。

  平靜下來之後,他也開始積極地參與救治民眾的行動中去,但卻被自己的會長找了個理由早早地調離了北鎮。直到今日他聽說了北鎮發生的事,才明白會長刻意將他調離的原因。一氣之下找到顧正青理論。

  「浩波,注意你說話的態度!」顧正青皺起眉頭,「你太過單純正直,這在如今的社會,不算是什麼好事。我身為會長,所要考慮的是整個公會乃至全人類的未來和存亡。豈可因為個人感情而用事?」

  孔浩波搖著頭:「不管為了什麼理由,失去了人類該有的感情,和神愛同流合污幹出一樣的事,那麼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孔浩波!」顧正青一拍桌子,「你不要忘記了這麼多年是誰在護著你,培養你,才能讓你這樣無憂無慮的埋頭升級,成長到今天的地步!你不要說了,給我滾出去!」

  孔浩波漲紅了面,緊緊攥住拳頭,梗著脖子不肯離開。

  會長室的大門被一人一把推開,匆匆趕來的戰士喘著粗氣,「會長,不好了。神愛的大軍從冰原裡出來了,聽說全是數十米高的怪物。短短時間就衝破了冰原邊際的普羅要塞,現在正向著溫同濟徐陽城逼近。溫城主發來緊急求援信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2-3 04:51 PM

第八十六章

  徐陽城外,漫天塵土遮蔽了天光。大地在震動,灰濛蒙的天邊傳來低沉厚重的腳步聲。

  一隻巨大的怪物從煙塵中探出那古怪的頭顱。他的身軀比城牆還高,魔化的異形軀體上鑲嵌似地生長著半截被鐵鏈鎖著的人類軀體。

  一隻又一隻這樣的怪物從迷霧中出現,團團圍住了徐陽城。他們有著人類的意識,有著魔物的強悍,服從指揮者的命令,數量龐大,是一支難以匹敵的真正魔軍。

  徐陽城主溫同濟站在城牆上看著那些包圍城池的半人魔,面色慘白,怎麼會這樣,他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那可是普羅要塞,北地最堅固的城堡,說沒就沒了?

  在這片大陸的北方,是一望無際的冰原,為了方便狩獵冰原上的那些魔物,人們在冰原的邊際修築了堅固的普羅要塞。要塞內有著不少實力強大的傭兵團隊,其中第一兵團的團長宿文光手下強者如雲,一直是溫同濟心裡的一根刺。

  所以在聽說神愛從冰原上殺回來, 第一個攻擊普羅要塞的時候,溫同濟心裡還暗自高興了一會,想著讓他們彼此消耗,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當然這樣想著的他也就更不可能理會宿文光發來的求援信號。

  直到這些半魔人軍團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覆滅了普羅,又迅速開到他的城牆底下,他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怎麼也沒想到,一直鎮守北地,號稱人類最堅固的城堡的普羅要塞,在神愛新興組建的半魔人軍團面前,像紙殼一樣脆弱。

  如今宿文光身負重傷,帶著殘兵逃往去了冬城,而神愛的大軍長驅直入已經兵臨城下,漠視普羅城危機的苦果只能他自己嚥下。

  「城主,當務之急,是趕緊發出告急文書,向周邊的要塞求援吧?」有人這樣提議。

  「對,求援,馬上求援。」溫同濟嘴唇顫抖,不斷地搓著手。

  但是又有誰真的有可能全力前來支援他呢?他想起了普羅被圍的時候自己當時的態度,心不由灰了大半。

  「也許,您可以和神愛的聖父打個商量,您和他不曾經也是朋友嗎?」另一個下屬小心翼翼地提議。

  溫同濟和神愛的聖父厲成周私交密切,在神愛聲名狼藉的那段時間裡,他依舊暗地裡和厲成周保持著聯繫。但那時候他是以高高在上,施捨的態度收取厲成周大量的好處,販賣給他一點中原地區的消息和物質。

  如今的他卻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求厲成周放過他一命。

  在徐陽城外臨時搭蓋的帳篷內,溫同濟被帶到了厲成周的面前。

  他狼狽地看著自己昔日的好友正坐在一張華麗的方桌前,在桌上交錯著十指,對他露出溫和的笑。

  「成周,你,你放過我,放過徐陽吧?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溫同濟結結巴巴。「現在你們神愛這樣強大,今後這個世界都是你們的天下了。我們徐陽基地願意做你的附屬,以後我都聽你的行嗎?你能不能別圍困徐陽,把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先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逆著光,溫同濟總覺得這位自己相識多年的老熟人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當然,我們一直都是朋友,」端坐著的聖父微笑著推過一個小小的酒杯,裡面盛著一汪漆黑的液體,「把這個喝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朋友,永恆的夥伴。」

  「這是魔血?使人半魔化的魔血!」溫同濟一邊搖頭一邊想要後退,「不,我不喝。我不可能喝這個。」

  帳篷內傳來驚恐的求饒和哀叫聲。

  不多時,厲成周從帳篷內出來,看了看眼前人頭攢動的徐陽城,輕輕做了個手勢。

  高大恐怖的半魔人們,邁開長腿,向著那座人口密集的城鎮奔去。

  遠離徐陽的一處高地上,匆匆趕來的顧正青勒住了跨下的坐騎。

  遠處的那座徐陽要塞,已經被巨大的怪物攻陷。城牆倒塌,火光沖天,高大的半魔人在城中興奮地肆意肆虐。城內生靈慘痛的悲鳴甚至遠遠地傳到了此地。

  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我們來晚了。」孔浩波紅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那一幕慘劇。

  「即便我們及時趕到,也不是那種怪物的對手。平白跟著送命而已。」顧正青閉上了眼睛,「真沒有想到,神愛暗地裡培養的這種怪物,強大到了這樣的地步。數量還這麼的多。」

  這一刻,顧正青突然感到了一陣深深的後悔。他突然想起如果當時在北鎮,借著那場危機,同心協力凝聚人心,也許如今還有同神愛的一爭之力。但那時候自己偏偏那麼短視,當他這個會議的組織者,帶頭為自己公會謀取私利的時候,人心在那一刻,也就跟著散了。

  「浩波,或許你說的才是對的。曾經是我走錯了方向。」顧正青嘆息一聲,睜開雙目,「把這個視頻拍下來,發放給現存的各大要塞。我們放棄基地,通知全城百姓,向西南方撤離。」

  「拋棄我們的要塞?」聽到會長的決定,所有的人大吃一驚。

  「我們不能拋棄要塞,拋棄了要塞我們要去哪裡?」

  「對,和神愛拼了,我們守住要塞。」

  顧正青抬手止住了他們,「要塞沒了,還有再奪回的一日,但如果人沒了……」他看了一眼遠處狼煙四起的徐陽城,「走吧,只有人活著才有希望。」

  如果說魔種降臨是外來生物帶給人類的第一場浩劫,那麼在魔種降臨的第六個年頭,人類的第二次浩劫卻由人類自己引發。

  神愛的半魔人大軍自冰原南下,一路攻城拔塞,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不論是人類還是魔物,都無法同集體行動的半人魔軍團對抗。

  信息傳遞滯後的時代,這些發生在大陸北面的慘烈戰鬥,暫時還沒有引起處於中原腹地春城的百姓們的大範圍恐慌。

  對他們來說,傳說中神愛的大軍,目前還比不上居住在城中的葉裴天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自從葉裴天在離春城不遠的北鎮公開亮出身份之後,他的身份在春城也就不再是什麼秘密了。為了不使筒子樓內的居民過於緊張,他也就主動搬離了那裡。

  江小傑特意調撥了一座庭院幽深,格調雅緻的別墅,給葉裴天作為公館。

  「葉哥真的就從咱們樓裡搬出去啦?」高燕和楚千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問。

  楚千尋附在她耳邊悄悄說:「實際上沒有,他每天晚上偷偷從窗戶溜上來。只是最近辛城主和麒麟的人全都過來了,商量著對抗神愛的事。春城裡都擠不下。裴天把那套房子讓給辛自明先住著。」

  「是啊,最近來春城的人也太多了。」高燕嘆了口氣。

  就她們這一路走來,視線所及,街邊小巷,牆角屋簷,無不擁擠著從北邊逃亡來的居民。這些人無家可歸,或合衣而睡,或用紙板和破布勉強搭起遮擋視線的窩棚。生活得貧瘠而痛苦。

  但對他們來說,能夠活著逃亡到這座城堅池高的要塞,在高牆厚土的庇護下,不受外面那些魔物或是半魔人的踐踏摧殘,已經是一種幸運。

  人魔葉裴天曾經的赫赫凶名,如今反而成為一種令人安心的保障。因而從各地匯聚到春城的人變得越來越多,幾乎超過了這座要塞容納能力的極限。

  「麒麟整個要塞的居民,都合併了進來。冬城的韓佑明發來消息,也和宿文光一起躲避到這裡。這裡肯定是住不下了。所以裴天這幾天都忙著和江城主他們擴建要塞的城牆,幾乎忙得看不見人影。」

  「這也是多虧了有葉哥在,他一個人的異能頂了半個城的勞動力吧。不過來咱們這裡的人多了,雖然是亂了點,也是很有好處的,人多了力量也大。我就不信這麼多人還對抗不了一個神愛。我想到他們那個聖父心裡就噁心,這種敗類怎麼不早一點去死。」

  「這個人——是活得太久了。」楚千尋眯起了眼睛,聽到這個名字,想起這個男人兩輩子對葉裴天做過的那些事,她就難抑心中的滔天怒火。只要有機會,她真想親手殺了這個男人。

  回到筒子樓的住處,楚千尋和高燕在各自的門外分別。她推開門,驟然看見窗檯上坐著的身影,笑容一下凝固在臉上。

  「怎麼是你?」楚千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紅與黑》,我看過這本,這是你的書嗎?」侑余合上手中的書,從窗檯上跳了下來。

  他柔順的髮變成了純黑色,鬆鬆紮在腦後,頭上戴了頂帽子,鼻樑上還裝模作樣地架了一副眼鏡。

  楚千尋發現他不論外貌還是動作舉止,都模仿得越來越像人類了。

  「那不是我的書。是裴天留在我這裡的。」

  「原來那位黃沙帝王,也喜歡和我看一樣的書啊,倒是有點意思。」侑余攤了攤手,「不要那麼緊張嘛,我只是太無聊了,來找你玩一玩。我們不是朋友嗎?最近有沒有新的有趣的故事,再說給我聽聽?」

  「我和你說過,我們是天敵一樣不同種族,永遠不可能是朋友。還請你不要再出現在這裡。」

  「可是我覺得,你也並不像你說的那麼憎恨我。」侑余在楚千尋的桌邊坐下,毫無顧忌地側身擺弄窗檯上的植物,「我是來聽故事的,又不是來吃人,你何必那麼急著趕我走。」

  楚千尋在心裡嘆氣,她還真的有些拿這個侑余沒辦法。打也打不過,趕又趕不走,只能小心周旋,等著葉裴天回來。

  當然就像是像侑余想要瞭解人類一樣,事實上楚千尋也想要瞭解這個奇特的種族。

  她給自己搬了把椅子,戒備著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下,

  「我好幾次從魔物的口中聽過這樣的話,死亡並不是你們的終點,而是另一段旅途的開始。我想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楚千尋觀察著侑余的面孔,想從其中探索出些許答案,「難道說被人類服用的魔種,還保留著你們的意識,總有一天會重新奪回人類的身體嗎?」

  侑余撐著額頭笑了起來,「你這個想法真是狹隘。對我們來說,生和死並不是生命唯一的意義,只有種族的延續才是一切的關鍵。」

  「你知道我為什麼給自己起這個名字嗎?」他指著自己說。

  楚千尋思考了一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真是聰明,所以我喜歡和你聊天。」侑余輕輕擊掌,「我們是一個過於強大,被天道所限的種族。為了能夠延續生命,我們只能另闢蹊徑。對我的很多同胞來說,選擇一個強大的能夠征服自己人類,融合進他的身體中,以一種新的生命形式存活在這個世間,生生不息地將種族的特性繁衍下去,這就已經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楚千尋張了一下嘴,感覺自己隱約摸到了一點魔種降臨的原因。

  所以人類在外星異族強勢入侵的過程中,被迫地參與了這個殘忍的進化過程,成為了一種更為強大的新的生命體。也不知道這對人類來說是幸還是不幸。但不論是人類,還是魔物,在這個過程中似乎都沒有自我選擇的權利。

  「可是我和他們就不太一樣哦。」侑余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想和你們人類融合,我覺得這個星球上有趣的事情很多。我還想好好地待上一段時間。所以我還不能讓自己被你殺死。」

  「那你就別再來了,別出現在春城。」楚千尋嘆了口氣,「否則我們終將兵戎相見。」

  「我們不一定要做敵人啊。」侑余說道,「其實你們人類的敵人,永遠是你們人類自己。我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種族殺害人類的數量有你們人類自己多。在我來的路上,還剛剛看見神愛攻陷了一個你們人類的要塞,他大概殺死了全城的人。」

  「神愛已經到這附近了?」

  「是的,我不太喜歡那一夥人類。他們將人類的身體和魔物強行拼湊在一起,這樣就失去了繁衍的意義,成為了徹底的浪費。」侑余豐富的表情平淡下來,他可能想表達生氣的模樣,但還沒有熟練掌握,「我也不明白他們屠殺全城同胞的意義。他們既不需要食用,也不繼承敵人的身體。我真不明白這樣純粹殺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那些人確實是連你們這些魔物都不如。我已經做好和他們決一死戰的準備。」楚千尋按著刀柄站起身來,「抱歉,我想我需要離開一下。」

  「喂,」在楚千尋走到門口的時候,侑余突然叫住了她,「需要幫忙嗎?只要你能再說一個有趣的故事,我就幫你。我也很討厭那夥人呢。」

  在江小傑的城主府,戰鬥會議緊鑼密鼓地召開著。

  神愛的腳步已經逼近,而周邊幾大要塞的兵力也都齊聚在了春城。麒麟的辛自明,普羅的宿文光,冬城的韓佑明,甚至連創世的隊員都由孔浩波帶隊,前來協助對敵。

  他們有些被神愛覆滅了家園,懷著一腔血仇逃亡而來。有些因為實力弱小,守不住基地,只能拋棄家園遷移而來。

  在過於強大的敵人面前,無家可歸的戰士們終於暫時放下了往日的種種成見和隔閡,一個個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地等著和神愛拚死一戰。

  「基地的城牆已經完成了加固和擴建。糧食的儲備也還勉強夠堅持一段時間。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是怎麼對付那種半魔人。」江小傑收起往日的不成熟和浮躁,挑起一城之責,前所未有地穩重了起來。

  「以那些半魔人的體形和數量來看,想要守住城牆不失,依舊很吃力。現在城內人口如此密集,一旦被衝破城牆,進來一隻半魔人,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他單手摸著下巴沉思,「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些半人魔既然都有自己的意識,為什麼還會那麼聽厲成周的話呢。」

  「這是因為厲成周本人的異能,」辛自明開口說話,「他的異能是『誘惑』」

  「誘惑?」眾人不太明白,大部分甚至沒有聽說過這個能力。

  「這是一種很少見的精神系異能,」辛自明解釋道,「就好像我的銀眼可以使人進入幻境一樣。他的這種能力能夠誘導出他人心底深處最原始的一種情緒。長期受他這種能力影響下的人,一旦厲成周施展能力,就會陷入集體的狂躁,嗜血,興奮或是崇拜等極端集體情緒。」

  「你也是精神力異能,能與他相互抗衡嗎?」葉裴天問道。

  「大部精神系聖徒的攻擊能力,還是以個體精準打擊為主,比如說我。但厲成周的能力,更適合於簡單粗暴的群體控制。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夠一口氣控制這麼多半魔人的緣故。那些人長期在痛苦和精神力操控下活著,已經對他的控制形成了條件反射的服從,特別是命令他們做出類似殺戮的行為的時候。我很難與他的控制抗衡,最多起到一點干擾作用。」

  所有的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春城已經是中原地區最後能與神愛抗衡的基地,如果春城失了,整個中原區域就再也沒有能和神愛抗衡的力量。神愛將如入無人之境。恢復他曾經的統治地位。」辛自明心情沉重,「所以這一戰,不論多麼難打,我們都絕對不能退。我一個人不行,到時候就讓所有的精神系聖徒都上城頭。」

  就在這時,楚千尋從門外進來,「有一個人,具有特殊而強大的精神控制能力,可能能同厲成周相抗衡。」

  「哦?什麼人?」辛自明急忙問道。

  楚千尋猶豫了一下,悄悄在葉裴天和辛自明等人耳邊說了幾句。

  「你說的是真的?」辛自明異常吃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會願意前來幫忙?」

  楚千尋認真地點了點頭。

  決戰的那一日終於到來。

  當那些數十米高的半魔人從滾滾濃煙中現出身形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種人類和魔物結合體的人們才終於真切地認識到了這支軍隊的恐怖之處。

  他們不僅在體積和力量上佔據了絕對的驚人優勢,更在數量上多到可怕的地步。

  「這,這麼多怪物,我們怎麼擋得住?」

  「不行的,我們會被殺死,城牆一旦破了,我們都會死。」

  恐懼在這時候佔據了大部分普通戰士和百姓的心靈。

  大地在半魔人的腳步中開始搖晃,突然裂開了深淵一般的口子,將躲避不及的數隻半魔人吞噬進無底的深淵。黃色的沙龍滾滾而起,小山一樣的黃沙巨人從地底爬出,向著蜂擁而來的半魔人衝去。

  天空暗了起來,黑壓壓的雷雲壓在城頭,漫天狂風暴雪從雲中打下,尖銳的冰棱夾著風勢,刺穿了來犯敵人的身軀。痛苦的半魔人昂著脖頸發出和人類一樣刺耳的吼叫聲。

  這邊是巨大的火柱一根根沖天而起,那邊是濤濤水龍來回沖刺。各色眼睛圖騰高懸在半空中。各種異能層出不窮,交錯打擊著不斷衝到城牆下的怪物。

  率先出手的勇士們的決絕和勇敢感染了其他人。近戰系的戰士開始做好出戰的準備,控制系的聖徒也一個個冒著風險登上城牆。

  敵人戰場的後方,為團團半魔人包圍保護之處,搭著一個精緻的帳篷。神愛的聖父厲成周坐在裡面,架著腳看著帳篷外的這場殊死搏鬥。

  「那些不自量力的螻蟻,看他們的異能能支撐多久。」下半截身軀變成水蛭的傅懷玉半趴在地上,抬起上半身討好地吹噓,「在聖父您的英明指導下,我們的『魔獸』還多得是,一定能耗死他們。」

  「也沒有那麼簡單,我想不到他們竟然能夠聚集這樣多的高手。」厲成周輕蔑地笑了笑,抬著眉頭搓自己的手指,「不過葉裴天終究是跑不了的,遲早還是我手中之物。」

  「那可不一定哦,我都打不過他,就憑你麼?」一個聲音突然不知從何處響起。

  「什麼人?」厲成周大吃一驚,一下站起身來。他在帳篷周圍,安排了無數護衛的半魔人,到底什麼人能夠這樣無聲無息靠近這裡?

  回答他的是一陣淡淡的白霧。白霧籠罩上了戰場,厲成周驚恐地發現自己和那些長期被自己控制之下的奴隸突然失去了聯繫。

  戰場之上,凶惡的半人魔們的動作突然緩慢起來,他們呆滯地站立著,茫然四顧,似乎忘卻了自己來此地的目的。

  「就是這個機會,我去砍死厲成周那個老賊!」楚千尋抽出雙刀,從城牆上一躍而下,身軀化為魅影在那些身形高大的半魔人間穿行,直撲被他們護在後方的那頂帳篷。

  然而有一個人比她還快,越過她的身邊之時,那人的手臂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千尋,把他讓給我。」

  無數對神愛懷著深仇的戰士躍下城牆,緊隨他們而去。

  ……

  厲成周從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刻,即便是之前神愛被葉裴天逼得不得不放棄中原地區,遠遁極北之地的時候,他也是在眾多教徒的拱衛之下,有條不紊地撤退的。想不到在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潛伏,終於訓練出半魔人大軍一路高歌猛進,就要一舉恢復神愛曾經的榮光的最後一戰,自己竟然莫名地敗了北。

  此刻的他鬢髮散亂,渾身傷痛難耐,喘著粗氣拚命奔逃。身邊的下屬死的死,傷的傷,已經一個都不剩了。而他卻不敢停下腳步,只能不斷地一路狂奔。

  他心裡十分後悔,不該過度依賴自己控制的半魔人軍團。以至於一旦這種控制被切斷,他就完全失去了戰爭的能力。但是他心中依舊十分不能理解,九階的他長期訓練控制的半人魔,到底是哪裡來的高手,能夠和他爭奪精神力的控制權。據他所知,人類的精神系聖徒,還沒有十階的強者存在。

  沿途是春花燦爛的叢林,但此刻的厲成周無暇多顧。他只想拚命地跑,再跑快一點,只要擺脫那個人魔葉裴天的追擊,他就可以回到冰原的方舟要塞,在那裡他還有捲土從來的機會。

  鬱鬱蔥蔥的叢林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厲成周茫然停下腳步,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跑進了一片荒蕪的黑色土地。

  這片堆滿黑色石頭的土地無邊無際,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漆黑得像是幕布一樣的天空中懸掛著一隻血紅的眼睛,那隻眼睛彷彿從天空流下一道血淚,正死死盯著他。

  「是誰?這是哪裡?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厲成周大聲喊叫,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往日的那份從容優雅。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他在這片沒有邊際的土地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時間彷彿過去了一整個世紀。

  他才終於看見了一簇像是骨灰一般的白色灰燼。灰燼的前方立著一塊沒有刻名字的墓碑,墓碑上擺著一顆擦的鋥亮的鉛製的心。

  厲成周虛脫地站在墓碑前,放眼望去,依舊毫無區別的荒蕪。只有這座小小的墓碑是這個貧瘠的世界中唯一的標志。

  「這是哪?這到底是哪?」他口乾舌燥地蹲下身,痛苦地抱住腦袋。

  在這片荒地之面的世界。人面鳥身的少女面對著追擊厲成周而來的葉裴天,「我不會讓他死去。」小妍說道,「我要永遠把他困在我的世界中。他的餘生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在阿曉的墓碑前懺悔。」

  葉裴天看著眼前的少女,想起那位被神愛迫害折磨了一生,最終死在自己手中的朋友,

  「神愛覆滅了,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冰原。」小妍抬起頭,看向北方的天空,「就去方舟要塞好了。那裡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聽說那裡的星空特別美,我可以陪著阿曉一起看星星。」

  她展開翅膀,身影在葉裴天面前化為虛影,消失不見。

  來勢洶洶的神愛留下了滿地蒼夷,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之下,終究被覆滅於歷史的長河之中。

  料峭春風吹走最後一絲寒冷,春城不負春之盛名,開起了滿城燦爛春花。

  「千尋,今天到我那裡去。」

  這一天,葉裴天帶著點神秘喚住了楚千尋。

  「怎麼了?神神秘秘的。」楚千尋問他,他也不肯說,只是笑。

  這時候夕陽徐徐落下,天邊染上一層霞紅,他們一起走在那鬱鬱蔥蔥的園子裡,葉裴天牽著楚千尋的手,不時的回頭看看。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切的美好都堆積在夕陽的餘暉中。

  推開屋子門,屋內的桌面上擺著一個手工蛋糕,蛋糕上平整地塗抹著這個時代已經很少見的奶油,鋪滿了水果切片,還有兩顆小小的心形硬糖,亮閃閃地挨在一起。

  楚千尋驚喜地笑了:「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你竟然還會做蛋糕啊。」

  「學了很久,做得不是很好。」葉裴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他真的是一個十二分體貼的男人,總是這樣默默地,細致地,用他的那份溫柔溫暖著被他所愛的我。楚千尋在心裡想。

  在這樣風雨飄搖的歲月裡,有這樣的他在自己的身邊,任何的苦難和困境似乎都不足以為懼。

  回想一年前的自己,還在渾渾噩噩中度日,每日最大夢想不過是混到今天的晚餐,連四階都不敢嘗試突破。只能期待著其他的強者能夠守護住城池,守住自己的命運。

  而如今,自己已經達到八階,躋身人類頂尖高手的行列,明確了自己想走的路,有了自己想守護的人。

  這一年來,她用盡全力,不顧一切的升級。在面對那些猙獰的魔物之時,她也並非是不害怕的,在一身是傷站不起來的時候,也不是不疼痛的。在吞食魔種衝擊等階,等待生死判決的時候,也曾徬徨畏縮過。

  幸好,她遇到了這個人,這個可以和她彼此依靠,相互慰寄,攜手成就的男人。

  楚千尋讓自己靠在那個結實溫暖的胸膛上,雙手繞過他的腰,聽著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傳來。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蛋糕的甜香,怎麼辦?這個男人似乎比蛋糕還香甜。

  「許個願吧,千尋。」葉裴天為她點燃了一支蠟燭。

  對,許願,楚千尋輕輕咬著下唇,眼眸裡瀲灩著燭光,我要許一個關於今晚的願。

  ……

  楚千尋吊著腳獨自坐在客廳吃著蛋糕,蛋糕上有難得一見的奶油和新鮮的水果。

  但她吃得叫一個心猿意馬,豎著耳朵拚命想要從關著門的臥室裡聽出點蛛絲馬跡來。

  「你先吃蛋糕,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五分鐘之前,葉裴天說完這句話,匆匆忙忙把自己關進了臥室。

  已經五分鐘過去了,不,好像是十分鐘。楚千尋心癢難耐,期待得不行。

  裴天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東西嗎?會不會又是送她一柄超級武器或者鎧甲?不過只要是他送的,自己都喜歡,

  臥室裡傳來葉裴天呼喚的聲音。

  楚千尋一下跳起來,推開門好奇地探進腦袋去。

  臥室的光線很暗,角落裡錯落有致點著漂亮的蠟燭,地面上一路撒著玫瑰花瓣。

  葉裴天是一個從骨子裡就浪漫而多情的人,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時代,楚千尋覺得他可能會成為一位詩人,或是一個充滿浪漫主義的作家。

  朦朧搖曳的燭光給昏暗的空間帶上了旖旎的情調,楚千尋赤著腳,悄悄踩著花瓣向前走。

  這間屋子的中間有一張很大的床,楚千尋知道,那張床很軟。

  隨著她腳步的前進,床榻露出在視線裡,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捲著一條湖藍色的毛毯。毛毯用一段同色系的緞帶繫上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裡面顯然裹著一個人,一雙白皙的腳踝從末端露出來,微微蜷縮著的腳趾因羞愧而染上霞色。

  床頭櫃上擺著兩瓶開過的魔藥,從氣味和顏色來看,一瓶是褻瀆者之吻,一瓶是處刑者之淚。一縷黃沙正慌慌張張從桌面上溜下來。

  好吧,他大概不知道同時用這兩種魔藥會使自己變得多可愛。

  楚千尋只覺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伸手拈住蝴蝶結的絲絛,輕輕拆開屬於自己的生日禮物。

  花有清香月有陰,她在最好的歲月,得到最想要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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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無番外。2019.10.18。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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