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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朵拉 - 大熊先生惹人愛【單】 [打印本頁]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3 PM     標題: 香朵拉 - 大熊先生惹人愛【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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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為了拿到與知名餅乾達人的合作案,程知湄上山下海拚盡全力,
豈料大熊先生卻冷言拒絕,還默默轉身餵食流浪貓,讓她傻眼!
結果他那冷硬與溫柔的反差就此烙印腦海,令她很心動……
唉!他是她該討好的合作對象,也是撼動她心房的柔情鐵漢,
她該如何定義他在心中的位置,面對這深深吸引她的男人呢?
紀年倉從不接合作案,但這小妮子卻讓他有打破原則的衝動,
因為她不僅吃得出他餅乾裡傳達的心意,簡直是他的知音,
那坦率大方的態度更令他渴望一親芳澤,也讓他確信──
他必須卸下武裝、敞開心房,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才能讓她沈醉在甜蜜情網裡,為他暈頭轉向,忘了自己……

【出版日期】 2012年10月18日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花蝶155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4 PM


第一章

  雅詩專業美妝公司,專營醫美級保養品,今年開始跨足彩妝品,先請了知名彩妝師背書,再邀請炙手可熱的女明星代言,讓彩妝品一推出就締造佳績。

  二十八歲的程知湄,在雅詩擔任行銷部「資深」專員,大學畢業就進雅詩的她,耕耘多年,成績平平。跟她同期的同事曲玲玲已經升至組長,她卻仍屈居專員一職,只是冠上「資深」二字,聊表安慰。

  此時,雅詩的會議室裡,正在討論春季即將推出的新品指甲油。

  列席的十五名與會者清一色是女性,程知湄觀察穿著光鮮亮麗的同事們,一個比一個時髦美麗。

  她自己也不例外,身處這樣的環境,絕不能衣著隨便,除了每季都要採購最新服裝單品外,髮型也在固定沙龍整理,一個半月修剪一次,三個月依情況染燙或大修一次,這都花了她不少薪水打理。

  程知湄看著最亮眼的曲玲玲,眼神自信的她化著完美精緻的妝容,波浪大鬈長髮蓬鬆柔軟,此刻正拿著企劃書,微笑闡述自己的意見。

  「這次將推出的指甲油,新色多達二十三色,靈感來自女孩們最喜歡的下午茶,裹著糖蜜的餅乾、美味的水果派、以及色彩豐富的馬卡龍等等,我認為很適合異業合作,最近我找了很多資料,發現現在最熱門、最具有話題性的店家是這個……」她把手中企劃從旁邊分傳下去,每人都拿了一頁,這才滿意的繼續說:「製作手工餅乾的大熊先生工作室,相信大家應該有聽說過吧?」

  席間果然一陣鼓譟,李小美頻頻點頭說有吃過,呂琪琪盛讚大熊先生的餅乾超級好吃……十五名與會者,除了主會者魏部長,以及報告的曲玲玲外,盡數眼神渙散、神態癡迷,回憶起曾經吃過的大熊先生餅乾,那滋味……真是妙哉!

  喔,不對,還有一人沒被攻陷……

  程知湄沈默坐於會議長桌的一角。

  她低著頭,研究發下來的大熊先生工作室介紹單,上面印著看起來很美味的餅乾,旁邊還以驚人數字道出銷售佳績……不不不,是奇蹟!

  網站上架兩分鐘內搶購一空、訂購單排至五個月後、回購率百分之九十九……

  程知湄揚唇笑了,回購率百分之九十九?這哪來的鬼扯數字?剩下沒回購的百分之一是離開台灣還是避居火星?

  程知湄心裡很明了,這是曲玲玲的傑作。

  她善於利用聳動的文字包裝產品,企劃書也總是寫得特別吸引人,這是曲玲玲的才華,程知湄承認她厲害,總能抓住人心,但心裡可不大服氣。

  她多次耳聞曲玲玲迷倒不少合作對象,像幫雅詩拍形象廣告的導演、藥妝通路商業務主任、網路入口網站業務人員……都因為迷上曲玲玲,所以雙手奉上合約,但合約到手後,曲玲玲就會找機會分手。曾有幾次這些倒楣鬼鬧到公司,但憑著她無人能出其右的亮眼成績,雅詩高層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本來,這些不關程知湄的事,但就連她的……

  程知湄心頭一緊,她在科技業工作的前男友,也因為來公司找她而遇見曲玲玲,一段時日後,他們暗通款曲,前男友離她而去,讓她傷得很重,跌得很痛。

  事情發生已過三年,她曾經恨曲玲玲恨到寧願辭職,卻因為不服氣而撐到現在。

  一想到這裡,程知湄沒辦法再維持平穩表情,她真討厭曲玲玲!

  但這些年來,曲玲玲卻逐步高陞,她沒有曲玲玲的八面玲瓏,魏部長又十足信任曲玲玲,讓程知湄總是拿到燙手山芋的工作,苦無發展機會。當初被用時曾下定的決心,在工作上一定要打敗曲玲玲,如今連個影子也見不到了。

  曲玲玲滿意的看著大家熱絡討論,顯然都贊同這個提案,她瞥見魏部長盯著介紹單,上了年紀的唇角有著微笑,就知道這次的提案一定會成功!將又為她的豐功偉業添上亮麗一筆。

  得意的目光飄向會議桌一角,曲玲玲忽地微愣,瞇起美麗丹鳳眼──

  又是程知湄!當眾人為她的提案大表贊同時,就只有程知湄低頭皺眉看著企劃書。

  曲玲玲心生不悅,自從三年前搶了程知湄的男友後,不但沒有愧疚,反而看她越來越不順眼,那種三角戀情裡的對立關係,延燒到工作上,就像現在──

  程知湄沒像其他人一樣稱讚她的提案,教曲玲玲看得很不爽!

  下一秒,程知湄忽地抬起目光,猛地撞上曲玲玲不悅的眼神。

  她先是一愣,隨即也換上不善的眼色,就這樣毫不躲藏的與曲玲玲互看……不,是互瞪──

  啪!魏部長拍了拍桌子,會議室立時安靜下來,曲玲玲轉開眸光,漾開甜笑,好專注的看著部長,準備聽她說話。

  假!程知湄心想著,同時也坐正身子,揚頭看向會議桌最前方為首的部長。

  「看大家的反應,應該都贊同玲玲的提議吧?」魏部長笑盈盈的看向眾人,又說:「我也覺得很不錯,上個月曾經吃到大熊先生的餅乾,味道的確讓人難忘。」

  曲玲玲偷笑,之前想到這個提案後,她就打算先有意無意給部長吃看看,但時間很趕訂不到,只能上網用高價求得網友分裝,這才籠絡了部長的心。

  她做事向來不擇手段,曾經為搶一個銷售通路的熱門檔期,還跟該通路的販賣部主任交往,讓同要搶檔期的對手恨得牙癢癢。

  「那就……」魏部長一一掃過眾人臉龐,看到程知湄時,愣了一秒,只因為她的臉上,沒有贊同,反而有股不悅。但隨即魏部長寬了心,之前玲玲跟知湄之間有感情「糾紛」,現在知湄會有這表情也是出於不服氣吧?

  魏部長清楚明白曲玲玲善於利用外貌優勢獲得合約,也知道她「接收」了程知湄的男友,可是她不在意這些。

  對她來說,只要工作上成績斐然,她就會重用。

  最後,魏部長讚賞的看向曲玲玲,笑道:「那就請玲玲再整理一份更詳細的企劃,我們研擬合作條件後,再跟大熊先生接洽。」

  「是。」曲玲玲乖巧點頭。

  正要散會,魏部長忽然又叫住大家,早就想快快離開的程知湄,站在門口,一手握著門把,旋身看向最前方的魏部長。

  妖嬌的曲玲玲站在魏部長身旁,部長親暱的拉著她的手,微笑說:「忘了跟大家講,上禮拜玲玲說服了愛女人網站,讓我們搭上他們的週年慶,現在有了整頁的大版面廣告不說,他們還以最優渥的條件,讓我們推出限量產品,結合他們的知名度,想必可以掀起搶購。」

  魏部長推推眼鏡,笑著續道:「請大家為玲玲鼓掌!」

  啪啪啪!熱情的掌聲響起,眾人圍著曲玲玲,羨慕的恭喜著,曲玲玲像是一顆最亮眼的星星,被眾人捧著、拱著。

  程知湄望著只覺得刺眼,她悄悄離開會議室,眼睛蒙上一股酸澀。

  曾經她也對工作充滿衝勁,相信自己年輕有能力,可以一路往上爬。

  然而日子一久,只看見曲玲玲不斷締造佳績,所有能大展長才的機會都被拋去,她才漸漸心灰意冷,懶了下來。

  尤其前男友劈腿事件讓她傷得很重,好一陣子幾乎是以淚洗面,偏偏上班又要看見曲玲玲,心如刀割的她能忍住沒有撲上去打曲玲玲一巴掌,已經是自制力驚人

  現在看見曲玲玲又被稱讚,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不嫉妒不羨慕。

  只是對照自己的處境,她仍能感覺到對不起年少時自己的心虛,以及那抹心虛帶來的陣陣寒意。

  幾天後的會議裡,魏部長將大熊先生工作室的接洽案交給了程知湄。

  不只是眾人驚訝,就連程知湄自己都不相信。照理說,曲玲玲推的案子怎麼會交給她來執行?

  程知湄帶著疑惑的眼睛看向笑容可掬的部長,部長看見她的疑問,笑說:「玲玲說,她手上的案子太多了,這個案子不能保證全力以赴做到完美,所以她推薦妳,如何?有沒有信心?」

  程知湄應了聲好,魏部長也沒多說什麼,繼續討論其他案子。

  她呆坐位子上,輕輕皺著眉,心思不知飛到哪裡,上次有這樣大展身手的機會是什麼時候呢?好像是在很久以前,一個跟醫美診所的合作案子,但談得不順利,後來是靠曲玲玲的交涉,才能順利進行……

  她霍地睜大眸,搜尋曲玲玲的身影,果然對上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神,程知湄心涼了半截,果然……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光是曲玲玲臉上的幸災樂禍,就讓程知湄立時明白,這案子一定非常困難,曲玲玲才會指名讓給她,一來讓魏部長覺得曲玲玲連對處不好的同事都很厚道,二來一定是這案子執行上困難重重,想讓她大跌一跤,背負失敗罪名。

  散會後,程知湄回到辦公桌,立刻打開電腦,搜尋大熊先生工作室的消息。

  不搜尋還好,一搜尋才發現,這個工作室的確火紅,餅乾賣到大缺貨,也讓她發現,以大熊先生工作室能負荷的訂單來看,絕對不可能來得及跟他們合作。

  更糟糕的是,這個工作室從來沒有跟其他產業合作的紀錄!

  曲玲玲搖搖擺擺走過來,在她桌上丟下一疊報告。

  「這是合作案的資料,裡面有執行日程,千萬不要delay。」曲玲玲丟下話後還不走,只是笑吟吟的看著臉色雪白的程知湄。

  很好,看來程知湄已經知道這間工作室的難纏,神色才會如此槁木死灰。

  沈默持續了好幾秒。

  程知湄沒有翻動桌面上的報告,也沒有看向一直不離去的曲玲玲,而曲玲玲也很有耐性,一直站在她辦公桌旁。

  許久,程知湄才嘆口氣。「為什麼?」

  她不懂,如果曲玲玲早知道大熊先生工作室不可能接受合作案,又為什麼要提案?

  「什麼為什麼?」曲玲玲依然笑著。「為什麼要把案子交給妳?為什麼要提案大熊先生工作室?還是……為什麼要整妳?」

  「都有。」

  曲玲玲歪著頭,故作天真。「要提案時,我把蒐集資料的工作交給了新進的助理,她還很嫩,沒有篩選過合作可能,只提了適合的店家,我本來想剔除大熊先生工作室的,後來突然想到,可以交給妳來挑戰看看。」

  程知湄沒說話,只是帶著怨氣抬眼看著曲玲玲,她有預感,接下來的話會讓她氣瘋。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而且,如果妳失敗後,我竟然成功,不就顯得我更優秀嗎?」曲玲玲笑得很燦爛,甩了甩長髮,昂首離開。

  OK,這下程知湄明白了。

  曲玲玲只是想整她,所以故意提了不可能會成功的合作案。

  但在曲玲玲眼中,這並非不可能成功的;相反的,曲玲玲很有自信——程知湄會失敗,她會接下合作案,說服大熊先生工作室,獲得成功。

  程知湄又氣又恨,曲玲玲竟然當這是玩笑,這種惡趣味的捉弄就是要故意打壓她。她看向螢幕,上面有關大熊先生工作室的字句撼住她……

  她心慌慌,額上冒出細汗。

  完了,光這樣看她都知道成功機會渺茫,她就要一敗塗地了。這次失敗,一定會讓大家再也看不起她,以後有什麼案子也不會想找她負責……

  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從心中漫漫而升,她深吸口氣,搖了搖頭,企圖甩去那彷彿拉扯著她腳踝的悲觀心態,試著重振旗鼓。

  沒有不可能。

  凡事沒有不可能。

  她會去試,拚全力去試,要她求那個大熊先生也可以,她一定要成功,不能失敗,不能讓曲玲玲再得意,更不能對不起曾經熱血的自己。

  首先,她先打電話給大熊先生工作室,約時間洽談──

  「喂?您好,我是雅詩專業美妝公司的行銷部專員,敝姓程,想找你們的負責人談談──」她口氣謙卑,嗓音溫柔。

  電話那頭的男嗓低沈,帶著微微的啞。「雅詩?不認識……」

  她被這回話搞得有點不明就裡,再次詢問:「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大熊先生工作室的負責人嗎?」

  對方漫不經心的回:「嗯。」

  「請問怎麼稱呼呢?」

  「妳要幹麼?訂餅乾請上網或傳真,打電話會吵到我工作。」

  這樣不善的回答讓程知湄心更慌,唔,看來這個大熊先生真的有點難溝通……

  她道了歉。「對不起,我不是來訂餅乾的,是想向您洽談合作案,既然您說會吵到您工作,不如我寫封mail給您,我們再來……」

  話還沒說完呢,對方立刻打斷她的話。「我不接合作案!」

  然後,啪地掛掉電話。

  沒料到會被掛電話的程知湄,呆了兩秒,才火冒三丈的甩上話筒。

  有夠沒禮貌!

  她閉了閉眼睛,還是很理智的明白,是她有求於人,對方就算再沒有禮貌她也得忍受!

  先傳一封mail過去再說,她將雅詩美妝的公司簡介、推出的新產品介紹,還有合作的構想全都寄過去,再花時間將網路上有關大熊先生工作室的資料逐一瀏覽過,很幸運的找到網拍上有人轉賣即期的大熊先生工作室的餅乾。

  「面交地點在……」她讀著電腦螢幕上的字。「輔大?」

  歐賣尬!那麼遠?但要去說服別人,總不能連他們家產品都沒嚐過吧?她僅僅遲疑一秒,仍然下標了,決定下班後先衝去面交,再趕到大熊先生工作室。

  程知湄感覺全身熱血沸騰,那個接電話的大熊先生已經化作她的假想敵,她要攻陷他,一定要攻陷他!

  ※※※※

  程知湄拿到餅乾後,在計程車上打量手中那一小包餅乾。

  如同許多手工餅乾一樣的透明包裝,裡面整齊疊著六片燕麥葡萄乾餅乾,封口貼著一個咖啡色熊頭貼紙,標示是大熊先生工作室出品。

  看起來……不怎麼樣啊。

  像在百貨公司美食街設櫃的手工餅乾櫃,模樣沒啥特別,甚至稱不上精緻,她不抱期待的拿出一片,咬了一口。

  不是脆,是酥!

  她預設的口感是餅乾本身的硬、是放了兩天後呈現的軟、或是融合燕麥的脆……但這餅乾,是酥的。入口後,先是葡萄乾的香味融入口裡,淡淡的甜味隨之而來,最後是越嚼越出味的燕麥香。

  出色、驚豔,不適合形容這餅乾;相反的,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單純,沒有多餘的不知名人工香味,而是純天然的美味,而且帶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餘味,讓人想再多吃一些。

  程知湄吃著餅乾,一片接一片,她吃得極慢,一口一口都很輕巧。

  她不嗜甜,這會兒卻捨不得這美味。同時,她心思飄渺,試著想像做出這餅乾的人,一定是個有著縝密心思,純粹又純樸的人。

  餅乾吃完時,正巧到了目的地。

  原來這間工作室就在她家附近。

  兩條巷子的距離,她肯定曾經路過,卻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她已經習慣繁忙的城市節奏,總是趕著上班打卡、下班回家休息,已經很久沒有留心路過的店面。

  這間店面不是太起眼的建築。

  老式舊公寓一樓,沒有特殊裝潢的外觀,不像她想像中的甜點工作室,門口大都種花弄草的,這裡一片光潔,只有一扇透明玻璃門,透著裡頭的暈黃燈光。

  晚間七點鐘,程知湄站在門口,凝視屋裡微弱的燈光,心中竟感到一絲異樣的平靜。

  她上前試圖拉了拉門,門沒有鎖,她悄悄探頭進去,沒看到人影。

  「有人在嗎?」

  沒回應。

  她揚嗓喊道:「有人——在——嗎?」

  仍然一片安靜。

  程知湄退了出來,不敢貿然進入。

  想必是主人暫時外出,她站在門口,額頭貼著玻璃門,偷看裡面擺設。

  店裡是原木裝潢,擺著美式鄉村風格傢俱。一張木質圓桌乖乖置於店內中間,桌上攤著一疊翻看過的報紙及一個黑色馬克杯。

  還有好幾個矮架整齊靠著牆壁,上面隱約是……知湄瞇起眼睛,是書本,但看不清楚是雜誌還是食譜。矮架旁邊是很大盆的金錢樹,佇立一角。

  這一切搭著溫黃色燈光,很不真實。

  這間店不像餅乾工作室,裡面沒有擺放餅乾──就算生意再好訂單接不完,也該有試吃的吧?

  紀年倉沿著夜色走回來,遠遠就看見一名女子靠在自家玻璃門上。

  他愣了一下,隨即走近,女子顯然將全副注意都放在「偷窺」上,連他已經來到身後都沒發現。

  他不客氣的打量著這名不速之客——用毫不掩飾的視線從頭到尾看一遍的那種。

  偏瘦的身材,身高應該有一六五公分。留著一頭及肩黑髮,髮尾有著乖巧的內彎弧度。她穿著淺藍色洋裝,外罩米駝色風衣,纖細小腿以黑色褲襪包裹著,足踏寶藍色高跟鞋。

  他沒辦法窺見她的全副容貌,從這角度只能看見她小巧的耳廓,以及雪白的肌膚。

  她衣著時髦典雅,背對他站著,他身高一八七公分,能輕鬆看見她的髮頂。他就這樣站在她身後,只覺得她嬌小。當然,是對他來說。

  紀年倉也不打算喚她,只是武斷的伸出手,直接從她側邊推開了門。

  程知湄頓失依靠,幾乎是無法避免的往前傾跌──

  下一秒,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止住了她往前撲倒的跌勢。

  程知湄彷彿瞬間聞到一股極輕的甜香,那是種焦甜的香味,帶著偏苦的巧克力味,從抱住她的這人身上傳來。

  接著,她慢一步的發覺腰上那太過有力的手臂,正清晰的告訴她這是一雙男人的手臂,以及身後那隱約貼著她的如牆般的身體,都讓她突地臉色一紅。

  她小聲的道謝。「謝謝。」語畢,輕巧地掙脫男人的懷抱。

  程知湄轉過身,準備看向男人,他卻理也不理的穿過她身邊,逕自走到店內的圓桌前,拉了張椅子坐下後,將手中的提袋放到圓桌上,拿出裡面的珍珠奶茶,插了吸管就喝。

  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後,紀年倉才揚起眸,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有一張娃娃臉。大大的眼睛,讓人難以忽視的長睫毛,小巧的櫻唇、白皙的膚色,以及偏圓的瓜子臉。

  她看著他的眼神帶著驚訝,這讓她有著異樣的可愛,紀年倉這樣想著。

  她的背影成熟典雅,正面呢?卻擁有一張無邪的臉蛋,這讓他有些意外,很難不對她留下印象。

  程知湄也正靜靜打量著他。

  他很高大。

  這男人有著一雙深邃沈著的眼眸,偏深的膚色,下巴有著短短鬍渣。他穿直條紋襯衫、淺色牛仔褲、咖色軍靴,健壯的身軀裹在襯衫裡,捲起的袖子下是一雙有力的虎臂……

  他充滿男性魅力,如電影裡訓練有素的軍官,帶有懾人魅力。

  這片刻的沈默後,程知湄立時驚醒,她怎能這樣盯著一個初見面的男人看?

  她飛快拿出名片,走到他面前,微彎腰將名片遞給他。

  「你一定是熊先生吧?」

  她沒看見紀年倉聽見她的問句後,飛揚的眉毛微微挑高。

  紀年倉遲遲沒接過她的名片,她只好不動聲色的將名片放在圓桌上。

  「我是雅詩專業美妝公司的行銷專員,敝姓程,今天有跟您通過電話,不知道您有沒有收到我先傳過來的mail?」

  紀年倉看著她,眼色冷漠。「刪掉了。」

  她顯然沒因他的話受到打擊,快速從包裡拿出一疊企劃,遞到他面前。「沒關係,我這裡還有一份。」

  他一樣沒有要接過企劃書的意思。

  僵持幾秒後,她將報告書放在名片的旁邊,也沒經過他同意,就逕自介紹。「不知道熊先生有沒有聽過雅詩美妝?公司簡介我有印在企劃書上面。請放心,我們是信譽良好的公司,在業界也有一定分量,這次我們將推出指甲油新品,所以……」

  「我不接合作案。」

  話沒說完,他又開口打斷,程知湄睨他一眼,這個熊先生很喜歡打斷人說話呢!

  低沈的嗓音,沒有任何感情,他看著她,試圖在她臉上搜尋挫敗表情,卻完全看不見。

  他不知道,這次程知湄下定決心,沒有退路的她,當然也拋去自尊,臉皮厚了許多。

  她漾起笑容,繼續說:「還是請熊先生有空看看報告書,我們真的很喜歡您的產品,非常希望可以跟您合作。」

  「喔?」他挑眉。「妳吃過?」

  她重重點頭,一臉誠懇。「當然。」

  他瀟灑一笑,口氣有些故意。「覺得如何?」

  她神色堅定,認真分析道:「是一種……不華麗的味道,非常直接、純粹的美味,該怎麼形容呢?不像櫥窗裡爭奇鬥妍的馬卡龍,反而像是傳統一些的重乳酪蛋糕,真的、真的很好吃!」

  話出口,她馬上後悔了。

  因為她看見他沈下臉色,深邃的眸光變得嚴格,本來掛在臉上的客套笑容也立時收下。

  她馬上猜想或許他不喜歡被比喻成普通的重乳酪蛋糕,可能他比較喜歡時髦亮麗的馬卡龍,但……這跟他餅乾呈現的感覺不一樣呀!

  跟她想的不同,紀年倉不是不高興,相反的,他喜歡她的形容,不若以前聽過的評語,好吃、香脆、真材實料……這些稱讚,太普通。

  她說他的餅乾味道不華麗,嘿……他本來就不打算呈現華麗口感,他甚至厭惡華麗,因此刻意走低調純粹的路線。

  正因為被說服他接合作案的人說中了,他不能面露喜色,所以飛快的沈下臉,表面冷漠,內心澎湃。

  從離開上一份工作後,從事販賣餅乾已經三年多,頭一回遇到懂他想法的人!

  紀年倉聳聳肩,站起身來,他高她許多,立在她面前時,只覺得她一臉錯愕不解,毫不畏懼,像隻待宰的鴨子。

  他刻意冷下語氣道:「謝謝妳的讚美。」故意加重讚美兩字,要讓她誤以為他很不悅。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地拽住她的手臂,輕鬆的將她往外帶,直到將她推出了門,才鬆開她的手。

  幾乎是任他宰割的程知湄無言地對上他的眼眸,想試圖再說些什麼,卻被他搶了白。

  「我要工作了,妳會妨礙我。」他冷漠地看著愣愣的她。「還有,不要再來了,我不接合作案。」

  紀年倉鎖上門。

  被擋在門口的程知湄,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她惹他不高興了。

  該怎麼做?

  熊先生態度堅持,多次闡明不願意接合作案,可是他連她寫的企劃書都還沒看耶,如果他肯看,有沒有一絲被說動的機會?

  她貼著玻璃門,偷看裡面的動靜。

  熊先生不在,後面應該是廚房,顯然他去了裡面,她只能看見圓桌上沒被翻過的企劃書與名片,孤獨地伴著一室溫光。

  忽然一股堅持就這樣從胸口膨脹起來,她不走,要在這裡等,要更努力——至少,要讓熊先生看見她的堅持,要知道她程知湄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女人!

  才第一次見面,沒辦法攻陷,沒關係。

  她會創造第二次、第三次機會,下一秒,曲玲玲美麗的臉龐閃過腦海,她深吸口氣,更堅定不肯離去的想法,她不願意讓曲玲玲看好戲,她不能中計,她不能輸!

  十二月,冷風凜冽。

  入夜後更加寒冷的夜風,如同利刃颳上她的白皙臉蛋,令她一陣顫抖,實在是太冷了……

  程知湄拉緊身上外套,全身縮得彎腰駝背,低著頭直往手上呵氣。

  很好,好了一些,好像沒那麼冷了──

  忽地一陣風吹來,襲上她穿著薄薄褲襪的小腿肚,她瑟縮哆嗦,不爭氣的打了個噴嚏。

  唉!早知道要受這種苦頭,就該回家穿厚毛衣搭羽絨外套,換上燈心絨長褲,裡面還要加一件衛生褲才行。

  偏偏她今天因為要開會,為了輸人不輸陣穿得輕薄了些,現在卻不幸得遭受這等酷刑。

  程知湄仰頭看向墨黑色夜空,眼色充滿無奈,心中閃過無數次想回家的念頭,終究還是被一股莫名傲氣給壓了下來。

  她要等熊先生出來,再說服他一次。

  這一等,就是三小時。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5 PM


第二章

  音樂,選了最愛的李斯特。

  紀年倉穿上圍裙,挽起了袖子,在音樂聲中,來到與腰同高的工作檯旁,先不急著動手料理,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棄除那些存在腦海裡的雜念,將思想清空後,才睜開眼睛。

  重新睜開眼睛的瞬間,他的眼裡充滿心無旁騖的認真,世界濃縮成眼前的小小工作檯,那些麵粉、奶油、糖、香草、巧克力……都等待他施行魔法,將它們化作迷人的美味餅乾。

  晚間七點半,比平常晚了一些,紀年倉開始進行麵團的揉製——他出門吃飯前,已經先將奶油拿出來,現在已經成為非常完美的軟化狀態,加了些糖後,接著用打蛋器打至乳黃色,接著加入蛋黃,麵粉也適時加入,充分攪拌……唔,他看了下黏在牆上的訂單,是巧克力基本款,他取出苦甜巧克力碎片,拌入麵團裡,最後,將麵團整成長方形,放入冷凍庫冷凍。

  這是他的一貫作業模式。

  大多數的餅乾,都能在前一天完成麵團製作,冰凍一夜後,隔天一早他再將麵團切整,烤成當日出爐的餅乾。

  每天每天,一樣的工作模式。

  前一晚,動手做麵團;隔天一早,進行烘烤工作。

  中午前將已經放涼的餅乾裝袋,然後交給宅配業者出貨,下午時光,他大多用來研發新口味餅乾,傍晚會出門運動,可能慢跑、可能騎腳踏車到遠一點的材料行逛逛。

  大熊先生工作室只設立網站,不提供現場取貨,但因為網路刊登,作業上必須讓顧客放心,他還是擺了地址上去。大多數顧客都不會直接跑來說要買餅乾,因為他在網路上已經嚴正告知餅乾必須排隊下訂,起先還是有些顧客跑來,碰了一鼻子灰後,在網路上告知不可能拿得到現場的餅乾後,就不再有客人跑來工作室了。

  紀年倉樂得清閒,他只專心做餅乾,其餘時間留給自己。

  他的生活沒有刺激,少了新鮮,只是日復一日,他的世界不是大晴天,也不是雨天,而是有一半被雲遮住,卻輕巧的透出陽光的美麗天空。

  比大晴天涼爽,暖過下雨天。

  他很滿足如今的生活,從不覺得缺少什麼,當一個人曾經處於忙碌的生活裡,如今獲得清閒與簡單,會更懂得珍惜。

  他就是。

  晚間十點十五分。

  紀年倉關上燈,走出了門,將鐵捲門放下後,他準備步行回家。

  一轉身,赫然發現右邊轉角有一道纖細身影,她背對著他,以環抱身體的姿勢,半仰著頭,看起來帶點無語問蒼天的意味,想到這,他淺淺笑了,但同時也訝異,從七點到現在,她就在門口等了三個小時?!

  看來,他小看了她的「毅力」。

  但這同樣也不能打動他。

  紀年倉是高學歷的資優生,擁有T大的碩士學歷,畢業後他當兵去,退伍後跟同實驗室的朋友創立了科技公司。一開始,他們外接案子幫產品程式除錯,因為他們的速度跟抓錯準確度都很優秀,開始有公司找他們合作研發程式,公司聲勢逐漸壯大,紀年倉因為身處核心,轉為管理職,沒空處理那些基層的工作,工作內容變得陌生且忙碌,讓他難以適應。

  他努力調適,精神上時刻繃緊,直到有天在會議室因為呼吸不過來而昏倒後,才驚覺自己已經因為過度的壓力而累壞了身體。

  透過檢查,醫生告知他是因為持續性的壓力關係而導致自律神經失調,除了口服藥物外,還得學會紓解壓力,嚴重者醫生還建議暫時離開有壓力的環境。

  紀年倉決定離開,他讓出所有股份,獲得一筆優渥的財產,茫然過了一陣子後,因緣際會愛上烤餅乾,出錢開了工作室。

  曾經在他身上肆虐的自律神經失調也在這時獲得控制,如今不再需要服藥,所有症狀也已經消失。

  他排斥且甚至有些恐懼過去的生活,所以所謂的「合作案」,對他來說只會令他個人的工作變得複雜,他打定主意不觸碰,就算她再努力也一樣。

  他快步走過去,絲毫沒在她身旁停留。這樣徹底的漠視,讓程知湄一時來不及反應,直到確定剛剛經過身側、現在卻已經走了十步遠的高大身影就是熊先生後,才急急邁開腳步跟上。

  「熊先生!熊先生!」

  身後的叫喚,讓紀年倉再次勾唇而笑。

  她竟喚他熊先生?他可不記得曾經跟她提過自己是姓熊。

  好吧,他故意在大熊先生工作室的聯絡網頁上,寫上稱呼他熊先生,但不知怎地,當她這樣喚他,他心裡就覺得怪怪的,好像自己在惡整這個拚命三娘,又好像有點期待她知道他其實不姓熊……這想法很詭異,他因此而頓住笑容,皺起了眉。

  這女人……說實在的,有股傻勁,以及跟外表不相襯的拚命,所以才讓他過分在意嗎?

  他不曾停下腳步,這讓程知湄只能用跑的,才得以跟上人高馬大的他,手只能像電影裡的大嬸一樣,伸出往前揮揮揮的。在這深夜裡,她穿得一身時髦,卻在追人姿勢上大吃癟,很丟臉。

  「熊先生!等等我啊……等等……」叫嚷的口氣越來越喘,腳步也越來越緩。

  眼前的紀年倉越來越遠了,她真是追不上了。唉,白等三小時,他根本不願為她停下腳步。

  等待的三小時,她除了抵抗冷風外,還努力絞盡腦汁,想著有沒有什麼理由能說服他?

  程知湄終於停下腳步,她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桿,大口大口喘著氣,漂亮的大眼睛直視前方越來越遠的高大身影,感到一陣委屈。

  他真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就算撇開工作不談,他也毫不懂得讓讓她,看她等了那麼久的分上,就再聽她幾句也好呀……下一秒卻轉瞬想,也許不是他無情,他知道自己不會為她的幾句話就改變心意,所以不浪費彼此時間,不給她希望,也是希望她不要白費力氣。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無奈的發現,嘆氣的同時,鼻涕瞬間流了出來,她倉皇的從包包裡找衛生紙,然後用衛生紙擤去鼻涕,接著,鼻涕像是擤也擤不完一樣,再次流了出來。

  看來她明天一定會感冒!

  忽地,隱隱看見前方身影停下腳步。

  難道他改變心意,突然願意多聽她幾句?這是不是表示……他有那麼一咪咪可能會願意合作?

  她鼻涕也不擤了,力量突然湧現,跑呀跑,來到他身邊,臉上笑咪咪的,衝著他開心笑。

  「熊先生,你……願意考慮合作了嗎?」

  紀年倉在看見她的臉後,瞬間皺起了眉頭。

  她看起來真慘。

  白皙的皮膚因為久站冷夜裡,被風颳出淺淺血管痕,頭髮也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腰脊歪著,因為她還在喘氣,讓站姿實在難看,小巧的鼻頭整個被凍紅……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掛在她鼻下兩條晶瑩剔透的鼻涕來得震撼。

  他抖了抖唇,實在很想笑。

  他古怪的憋笑表情到了程知湄眼裡,成了難以決定的抉擇表情,她趕忙敲起邊鼓,道:「其實,合作不只是為我們公司的新產品,同時,對大熊先生工作室也會有好的助益,雖然現在大熊先生工作室訂單已經接不完,但有時候有些人不一定是在乎錢賺多少、訂單是不是已經沒辦法消化這些經濟上的因素……」

  她眨眨眼睛,淺淺笑了。「我看了一些成功人士的訪談,發現很多人的成功不是建立在計較錢賺得多寡,而是他們都有一個信念。」

  這番話說得挺入耳,紀年倉決定不打斷她,聽了下去。

  「比如說,是想要讓全世界的人都能因為自己的產品獲得幫助,又或者是,有人的雄心大志是想打造一個帝國。我看熊先生也像這樣的人,你一定不在乎能不能因為這合作案接到更多的訂單,因為你的訂單已經夠多了,你在乎的,或許是能不能透過這個合作案,讓知名的業界人士看見你的才能,想找你切磋,跟你合作,激出其他火花……」

  他盯著她,說不出否定的話。

  他沒想過這一環。

  的確,他覺得訂單的量能溫飽就好,所以他不聘人幫忙,凡事親力親為,但他沒有想過,能找到一些更頂尖的餅乾師傅來討論切磋,甚至合作。

  他有那麼一點心動,但下一秒,他又很理智的收回了這分心動。

  他只要簡單,不想要複雜與忙碌。

  「說得很好。」他看著她因為他這句話,而臉上亮起希望。「但是,我沒有妳嘴裡說的那麼有理想。」他看著她垮下臉來。

  「可是……」她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

  「擦擦妳的鼻涕。」

  程知湄呆住,一、二、三秒鐘,才尖叫起來。「啊啊啊!」

  好丟臉,快拿面紙出來,背過身別讓他看見,用力把鼻涕擤、乾、淨。

  背對的他卻在此時發出爆笑聲,這爽朗的笑聲幾乎不像是屬於那樣高大冷漠的他。

  再次轉過身時,她的臉蛋爆紅,對上了他嘲笑的眼色,她無奈的垂下肩膀,洩氣道:「算了算了……」

  聽見她說算了算了,紀年倉以為她要放棄說服他了,卻不料,她接著又開口。

  「今晚諸事不宜,我看我還是改天再來,唉,真丟臉。」

  諸事不宜?他哈哈笑,看著她沮喪的表情,竟覺得她很可愛。

  她歪了歪頭,既然他還是一樣不打算改變心意,那又為什麼停下腳步呢?該不會……是突然懂得憐香惜玉吧?怎麼可能!

  紀年倉看了看四周,他們正在一棵老樹下,不遠處是旁邊住家的磚紅色矮牆,探出一些樹葉,他們身處的這棵老樹下,有一個小空間,平時有些居民會在這裡乘涼。

  他東張西望後,沒尋到熟悉的身影,於是張口輕喚:「喵……喵……喵……」

  三聲貓叫,讓旁邊的程知湄聽得臉上冒出三條槓,也喚出了一隻黑白相間毛色的小野貓。

  小貓乖巧的在紀年倉腳邊蹭了蹭,他的臉上浮現微笑。

  程知湄看著紀年倉從手提袋裡翻出貓罐頭,低身將貓罐頭打開,放在地上,小貓過來吃了,他跟著蹲下身,摸了摸小貓的背脊。

  這幕,教她看得吃驚。

  她嘆了一聲,忍不出脫口而出道:「看不出來,熊先生那麼有愛心。」

  這話一出口,她慌忙掩住嘴,不小心把心中OS說出來,真尷尬。

  他卻毫不在意,也沒生氣,反而揚起臉,笑道:「看不出來我有愛心?那妳覺得,我看起來又是怎麼樣的?」

  她看著他的笑容,微微愣住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跟他渾身散發的冷漠大相逕庭,他笑起來,這樣陽光。那副剛強的五官,因為笑容瞬間柔和下來,她很難不因此心跳加快,甚至覺得臉微微熱起。

  而這一切只因為他的微笑。

  他挑挑眉,等待她的回答。

  「可能……是比較冷漠的?」她小心翼翼的說。

  還可能咧!心裡這樣覺得就這樣覺得啊……他知道她拐彎抹角的措詞是因為她尚有求於他。

  「還有呢?」

  還有?她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喔了一聲,說:「所以,今天妳第一次見我,就覺得我是個冷漠的人,尤其是那種冷漠到不關懷流浪動物的人?」這問句很刁難,他覺得好玩,想看她反應。

  她慌忙搖手,可愛迷人的臉龐因此染上無措。

  「我沒有那個意思,唉……」她眨眨眼睛,又說:「可能我是那個意思……可是熊先生,你讓我大開眼界了呀!」

  他沒繼續話題,忽然問:「怕貓嗎?」

  她搖搖頭,也蹲了下來。穿著裙子的蹲法有些困難,但她已經是老練的OL了,穿裙子跨欄也難不倒她,何況是蹲下?

  她的蹲姿很秀氣,有些側著,不讓自己看起來狼狽,她以手整理了下頭髮,才伸出右手,摸了摸小貓的背脊。

  小貓沒躲,她笑了。「牠不怕生。」

  紀年倉看著她率真的笑容,笑起來讓她的娃娃臉看起來年紀更小了,然而那修長的體態,卻又同時提醒他,她絕對不是一個不曉事的少女。

  「我調教的,當然很乖。」

  「是嗎?熊先生真厲害。」她目光飄遠,回想著什麼,又說:「以前我養過貓,牠陪了我八年就走了,我很傷心,後來就再也不敢養寵物。」

  他淡淡道:「我沒養過寵物。」

  「可是我很喜歡動物,又不敢再養……」她忽然轉過臉來,筆直的看向他。「熊先生,謝謝你,原來還有這種關懷動物的方式。」

  他微愣,看著她真摯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困窘。

  好像是有那麼一些自責,自己剛剛竟然這樣對待她,讓她等了三個小時──

  可是,這又有什麼錯?他對待其他不速之客也是這樣的,憑什麼她就掀起他心裡的愧疚?

  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女人竟奇異的吸引了他。

  她又嘆了一下,像忽然想到什麼,接著脫口問:「熊先生,你沒想過要把這隻小貓帶回家養嗎?」

  他怔了幾秒,曾經有過這念頭的。

  但他家隔壁的鄰居養了一隻小狗,主人上班出門後就在家裡汪汪叫,過了一陣子,卻沒再聽見過,輾轉聽到傳聞,原來小狗因為咬電線而被電死了。

  紀年倉很驚訝,沒養過寵物的他不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也因此打消養寵物的念頭,他沒把握能好好照顧,也沒那信心與細心。

  於是他養成了餵養這隻小貓的習慣,看小貓自在穿梭巷弄間,看來也過得不受拘束,他又何必將牠抱回家,關在小牢籠裡?

  「熊先生?」程知湄看他陷入沈思,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又輕喚他一聲。

  他聽見她輕柔的嗓音,頓時愣了一下,轉眸看向她,只見一雙清澈的眼眸疑惑的看向自己。他感覺心口緩緩震動起來,好像就這樣被她盯著,他築起的那道牆就要緩緩塌下。

  自從離開公司後,他不大喜歡與人接觸,討厭過多的人際牽扯,這讓他覺得麻煩,就像在公司時得記清不熟識的業主名字,牽扯上利益衝突又極費思量。

  所以,就算程知湄再引起他任何莫名的好感,再能激起他心口莫名的漣漪,他還是不願意與她太親近,因為她是想來說服他合作的人。

  小貓在這時吃飽了,他收起罐頭,霍地站起來,看也不看她。

  她跟著站起來,看著他又恢復那股冷漠,有些不適應,眼色染上迷惑。

  他低沈的嗓音在夜裡傳來,字字冷硬。「我不姓熊,妳連這都沒弄清楚,還想找我談合作案?」是故意羞辱她的,看她臉色乍變,他心裡卻不見痛快,只覺一陣煩。

  紀年倉丟下這句話,就邁開步伐走了。

  程知湄沒追上,她感到尷尬,很不好意思,自己不知道叫了他幾次熊先生,原來,他不姓熊。

  他網站上寫自己是熊先生,她自然這樣以為,可是她該再求證的,忽略了有人會故意隱瞞真名,或者她該在一見面時,就詢問他該如何稱呼,而不是這樣一廂情願的認為他就姓熊。

  她有求於人,就該謹慎些,是她不夠用功細心。

  她沒有臉皮追上去,不只是被他話語刺到,更是看見他漠然的眼眸,讓她再也沒辦法狡辯,她的確是失禮了。

  站在原地,看著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心口有什麼閃過,她無力探究,不知道除了尷尬與後悔外,自己還正為著他意料外的柔情愛心給心悸著。

  ※※※※

  紀年倉的早晨,從一杯咖啡開始。

  他幾乎不賴床,生活規律到在鬧鐘響起前,就已經自己醒來了。

  梳洗過後,第一件事情,是煮一杯咖啡。

  然後啊,在書桌前打開電腦,伴著一杯咖啡,上網整理新訂單,咖啡喝完後,他才會出門。

  走路去工作室途中,經過大樹下,看見小野貓翻著肚攤著曬太陽,他微訝的瞇了瞇眼睛。

  他清楚這隻小野貓的習慣姿勢,每回牠只要吃飽了,就會有這動作,但是是誰餵了牠?

  紀年倉的腦中忽然浮現程知湄的娃娃臉。

  是她嗎?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會是她……

  他不禁又憶起昨夜的互動,他突然轉變態度,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女人,起了異樣情緒。

  她是這樣吸引他,她的一個眼色、一句問話,都能讓他感覺心坎顫動。

  而自己不允許、也排斥那異樣情緒,所以下意識的率先封閉自己,丟下冷漠話語,轉身離開。

  他沒必要對一個不熟識的女人感到愧疚。

  那種特殊情緒,不需要。

  他抬頭,看向沒有陽光的灰色天空,這個大陰天,伴隨冷冽冬風,讓這個早晨莫名變得沈重了。

  就連他的心,也莫名沈重了起來。

  不知道是為了自己竟然對程知湄有了憐惜,還是……他後悔昨晚以冷漠話語離開的舉動,可能讓她再也不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變得奇怪,想趕走她,卻又擔心她不再出現……

  城市另一頭,程知湄打了個大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周遭頻頻的擤鼻涕跟咳嗽聲讓她拉緊了口罩。

  這是間頗負盛名的中醫診所,她正等候叫號看病。

  今天一早起來,她就感覺不舒服了,打電話請了假告知下午再進公司後,不喜歡吃西藥的她,向來都習慣看中醫,算準了診所開門時間,才出了家門。

  號碼是二十三號,她只是晚了開門時間二十分鐘,就排那麼後面,全是因為在來的路上,看見了昨夜那隻小野貓,她心一軟,便去便利商店買貓罐頭,餵了貓兒吃後,才趕來診所。

  現在,她在候診區等著,無聊翻著今天的報紙,思緒不夠專心,頻頻分心,飄到昨夜的「熊」先生身上。

  昨夜他為什麼變得冷漠?她從回家後一直斷斷續續想著,卻不知答案。

  是啊,她是失禮的一廂情願認為他就姓熊,可是整個晚上叫他熊先生,也不見他生氣啊,明明本來柔著臉色跟她講話的,卻翻臉如翻書一樣,瞬間變得面容冷冽,嚴厲的指控她錯喚了他的姓氏。

  昨晚她覺得羞愧,今天卻越想越不解,當然羞愧還是有的,然而更多的好奇浮起,他總以冷漠示人,而乍現的溫柔,是不是讓他覺得不自在了?唔,不一定,也許他本就惱她,才這麼喜怒無常。

  她想不透,真的想不透,思緒飄回合作案上,清楚的知道,如果回報失敗了,一定會讓魏部長失望,她將再也無翻身的機會,而曲玲玲……鐵定會得意吧?

  一想到這裡,程知湄就覺得煩。

  護士終於叫她了,她看診後拿了藥,準備搭車回公司。

  路上,經過流浪動物協會,她盯著黯淡的招牌看了一會兒,本欲邁開腳步離去,卻又兜了回來。

  腦中浮現昨晚的情景,心頭泛起一股溫暖的毅力,自從她的貓離開了之後,她鮮少再注意動物的消息,卻因為遇見了「熊」先生,讓她忽然想要為動物盡一分力……也許,是因為他的冷硬高壯,很難與餵養野貓這種俠義行動連在一起,讓她覺得也被激起滿腔熱血。

  她走了進去,出來時,她已經手拿義工報名表,心中一陣驕傲,決定做公益讓她神清氣爽,心情也好了起來。

  合作案的事……她會努力到魏部長說停下的時候,或者有那麼一絲可能,「熊」先生會答應她。

  她能做的,只有努力不懈而已。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5 PM


第三章

  晚間十點鐘,紀年倉將工作處理完,準時關門。

  下意識的注意門口,尤其是昨夜她站著的那個位置,此時少了那抹纖細身影,他心中浮現失望。

  這僅僅是幾秒鐘腦中劃過的念頭,表面上紀年倉腳步未停,頂多多看了那個位置兩眼,就一如往常的走向回家的路。

  他不會為心中的失望停留,也不打算去解讀這失望,太過於去想這件事,會讓心裡越是患得患失,生活也會脫序。

  一如往常關上工作室的門,一如往常回家,一如往常帶著貓罐頭來到大樹下。

  「喵……喵……喵……」一如往常學貓叫,喚出小野貓。

  但這次小野貓沒出來,他心裡起了疑問,嘴上還是繼續喵。

  「喵……喵……喵……喵喵喵……」

  高大的紀年倉彎著身體,左喵右喵的,看起來很滑稽。

  他注意著地面,想著小貓可能會從哪個角落出來,但──

  貓兒沒來,在他面前倒是出現一道影子。

  他呆了呆,順著影子往上看,先是一雙裹著褐色短皮靴的腳,接著是深藍色褲襪,再來是米色窄裙、黑色絲質襯衫,以及那件有些眼熟的米駝色風衣。

  然後,他看見她帶著侷促不安的臉。

  他們對視著,這秒鐘的沈默有著尷尬與違和的感覺,他看著她,她則顯得有些浮躁,偶爾避開他的目光。

  這時,小野貓跑了出來,蹭著紀年倉的腳,他如大夢初醒,彎身打開貓罐頭,貓兒滿足吃起來,他蹲在貓旁邊,一如往常的摸了摸小貓的背脊。

  他沒抬眼看她,只是看著貓,忽然開口。「沒被嚇跑啊?」

  程知湄抿了抿唇。「有被嚇到,但沒被嚇跑。」

  他笑了,表情像是思索。「要怎樣才能嚇跑妳?」

  「幹麼總想著要嚇跑我?就當……都是來看看小貓,碰巧遇上你,這樣不行嗎?」她抿著唇說出這些,今晚她不敢到工作室找他,來這兒找小貓玩,遠遠見他來了,下意識便抱著貓躲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麼躲起來,或許是為了整理一下心情,才可以面對他吧?

  「行。」他揚揚眉,掩飾心裡油然而生的愉悅,硬是淡著表情,嗓音輕醇。

  他沒有理由拒絕她,不是嗎?只是巧合的來看這隻小貓而湊巧遇上了,如此而已。

  他的回答教她微愣,以為他會說不行的,或說她不安好心,結果卻這樣坦率地回答,這下她倒汗顏了。

  他又開口了。「只要妳能保證沒有私心,沒有一絲想藉此促進合作案,就什麼都行。」刻意補上這樣的但書,是為了心裡那股拉扯,一面因為她出現而愉悅,一面又不想跟她多有牽扯,只因她是想找他合作的人。

  程知湄咬唇,沒辦法給他保證。

  她不會放棄合作案,但她也不願意那樣咄咄逼人,她想先接近他,而正好她也關懷流浪動物,更正好的是——她想多認識他。

  不是戀愛那種認識,是朋友那種。

  她覺得……他很特別,冷漠時教人不敢靠近,笑起來又和煦如陽,更重要的是,他隨身攜帶貓罐頭,就為了餵養這隻小貓,她覺得……他很善良。

  他的嗓音響起打斷她的思考。「沒辦法保證?」

  她蹲下身,看著吃著罐頭的貓,同時也更接近蹲著的他。

  她搖搖頭。「我不能保證,人的心思本來就很複雜不是嗎?我想繞過來看看小貓,也抱著想見到你的想法,你可以繞開我或不理我,但我的工作不容我輕易放過任何可以接近你的機會。」

  「意思是——妳不會放棄?」他哼了哼。

  她眨了眨眼睛,眼色認真道:「是的。」

  她轉開放在小貓身上的視線,熱絡的看向他,沒頭沒腦的說:「而且……我覺得你很善良。」

  他揚了揚眉,深邃的眼眸終於肯看向她。

  「工作那麼忙,還能有心做善事,像我就不行了,工作很忙,已經很久沒有去注意身邊的事情,我甚至連我家對面住什麼人都不大清楚。」她笑了笑,又說:「我覺得你能這樣很了不起。」

  她話鋒一轉,又道:「所以我想跟你合作,為了爭取你點頭,我不會放棄。」

  他心裡閃過一絲異樣情緒,淡淡說:「我沒有妳說的那樣了不起,我只是碰上這隻小貓,然後習慣帶食物給牠而已。」

  「我就沒辦法,我連發現有這隻小貓的能力都沒有,我一直過得很匆忙,昨天你才教我放慢腳步,我今天就加入了流浪動物協會的義工。」

  紀年倉大驚。「妳要當義工?」

  他太驚訝了!沒想到她會是這樣風風火火的人,昨晚跟今天不過相差一夜,她就疾風般的去參加了。

  他看著她的眸光裡頓時多了些審視,她外貌時髦亮麗,當義工不是輕鬆的工作,更何況是無酬參與,她卻連一絲遲疑也沒有……

  她滿臉認真。「我加入了,受你感召,還不覺得自己了不起嗎?」

  他搖頭失笑,還受他感召咧?!他很難不為這句話而漫起溫暖感動,他試著去聯想她決定當義工的動機,如果真是因為他……那這個連結,教他很難不對她心軟。

  「嘿……」她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問:「你不姓熊,那姓什麼啊?」

  他不打算隱瞞她了,很快回答:「紀。」

  「喔……紀先生?」她揚揚眉,笑看他。

  「紀年倉,年月日的年,倉庫的倉。」讓她知道名字又何妨?

  「那為什麼工作室叫大熊先生?」

  他看了她一眼,坦率道:「前女友取的,她覺得我很高大,像大熊。」

  她唔了一聲,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又不好順著前女友話題下去,很尷尬。

  他也不說話,等小貓吃完罐頭後,小貓將身體翻過來,肚子朝上,懶洋洋的樣子,他摸了摸小貓的肚子,始終沈默著。

  終於,她在沈默中重新開口。

  「紀先生。」

  「嗯?」

  「你覺得……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她撐著下顎,目光柔柔地望著他。

  他勾起唇角,想也沒想就回。「喜歡。」

  「是喔……」她看向天空,黑墨墨一片,今晚沒有星星,月亮也被隱在雲後。「我也喜歡我的工作,可是,有時候也會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你會嗎?」她很好奇,像他這樣獨立出來開業,自己為自己負責,是不是擁有絕對的自由?對錯成敗都不用患得患失?

  「不會。」他看見她迷惑望著天空的模樣,柔美的側顏讓他有瞬間心折,他忍不住問:「什麼樣的力不從心?」

  她瞇起眼睛,猛然轉頭看向他,紀年倉冷漠的眉眼,這會兒好像染上了溫度,她感到一股脆弱,想對他傾訴……

  「就是……覺得已經很努力了,還是等不到好結果,或者覺得自己很有想法,卻等不到機會。」

  他聽了,卻笑了。「很多上班族都會有妳這種感覺。」

  「也是。」她笑了,眸光裡有一絲了然。

  而他看見她笑容裡有一絲苦澀,他無聲的嘆了口氣,制止不了自己繼續向她探問──探問,會更了解她,會忍不住將她的故事放在心上。

  「工作上遇到煩惱了是嗎?」他摸著貓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的順著,像一道沈寂的節奏,掩飾他心裡的悸動。

  她搖搖頭,否認道:「只是一種疲憊感而已。」而後,她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你答應合作案,我的疲憊感可能就都跑光光嘍!」

  「我不吃苦肉計這一套。」他這句話換來她大笑,她頻頻說不是苦肉計啦,然後笑不停。

  他深思一下,問:「既然工作讓妳有疲憊感,有沒有想過轉換跑道?」

  她打趣道:「譬如?像你一樣開店嗎?」

  紀年倉深邃的眼睛,盛滿了不認同。「開店只會更累,要考慮清楚。」

  他認真的表情讓她愣住,沈默思考了一下。

  成為獨當一面的女強人始終是她的夢想,從小,她看著母親沒有工作,鎮日為家庭奉獻,後來父親外遇,拋棄母親,沒有經濟能力的母親瞬間一無所有,那年她十八歲,半工半讀完成學業,過得很辛苦。

  她逐漸奠定了女人要有錢的觀念,不只要有錢,還要穩定。

  雖然現在她沒有太多發揮的地方,可她骨子裡卻又不服輸,總想在現在的環境拚出一番作為。

  轉換跑道?她不服輸。

  她深吸口氣,認真回道:「我不想轉換跑道,目前我只想在這個環境努力,我……相信我可以。」

  他靜望她沈默的側面,很難想像那樣纖細的肩膀扛著多少心事。

  他當然聽得出來她不願說出的力不從心,但不清楚會是怎樣的挑戰,過去他也待過辦公室,曾經兢兢業業過,有些能體會她的惆悵,而這惆悵很容易讓她迷失。

  他是個希望能做到最好的人,所以他曾經面對強大挑戰也不離開工作崗位;可同時他也是個果斷的人,超出能忍耐的臨界點,他就會毅然決然離開。

  所以他知道她的力不從心與疲憊感,是沒有勇氣離開現在這個工作環境,因而死命巴著做著,忘了外面還有另一片天空。

  他能懂,卻幫不上她。

  工作上的堅持,只能靠自己參透,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執著,才知道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她恐怕還沒想好。

  忽然一陣風狠狠颳來,揚起她的髮絲,有些遮住了她的臉龐。

  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說:「好晚了,紀先生……」

  她又搖搖頭,更正道:「不,今天覺得你像我的老朋友,不那麼生疏了,我要喊你名字,紀年倉,我要回家了,晚安。」她淺淺笑起。

  聽見她喊他名字,他沒來由的心口一陣柔軟下來。

  多久沒聽見人喚他名字了?自從經營大熊先生工作室後,面對的幾乎都是客人,這樣喊他全名,倒是第一回。

  尤其是她溫軟的嗓,這般輕喊他的名字,在這個寒夜,卻似一陣撲面的春風,教他感覺熱呼呼地,真像她口中說的老友一樣。

  他極淺的揚起唇角,溫和的跟她道別,目送她娉婷的背影,暗入夜色裡。

  Keep Calmand Carry On.

  寫著這串英文字的海報,貼在那個曾經是專屬於他的辦公室牆面上。

  寬敞的辦公室裡,擺著兩張沙發、一張放著鮮花的方形桌,上面秘書會為他適時更換花瓶裡的花,當然也會貼心的換水。旁邊是佔領一整個牆面的書櫃,裡面僅有一部分是書本,其他百分之八十五都是文件夾,與一疊疊擺放有些零亂的A4紙,上頭密密麻麻印著曾經重要的訊息。

  他的辦公桌在中間,一抬頭就可以正面看見辦公室門口,辦公桌很大,但即便那麼大,仍然沒有任何喘息的空間,桌上永遠被文件堆滿,電話有兩支、桌上電腦一台、筆記型電腦也一台,加上隨時會送進來的公文,幾乎只剩一張A4紙大小的空間。

  電話常響,有時還會兩支交替響,電腦得二十四小時開著,私人訊息欄總是閃著、每天一進公司,秘書文森就會將行程表報告給他──

  「八點半開早會、十一點跟廠商見面,順便在會議室開合作案子的會議,午餐跟廠商代表一起吃,兩點半開部門會議,小梁成功拿到K公司的訂單,他已經將合作計劃先交了上來,請先看過後下午部門會議討論,五點半……最慢六點要出發,聯星科技陳經理約了國外客戶一起吃飯,我們得出席,客戶的資料我先放在這邊,可能得在車上看。」文森的嗓音仍然是那樣冷靜。

  每天,幾乎是每一天,他都超過午夜回家,應酬後他還得回公司看公文,有時更在公司待徹夜。

  疲憊時,他會盯著海報上的Keep Calmand Carry On,激勵自己。

  此刻,他也好累好累,抬頭看向Keep Calmand Carry On,它不見了,從海報上逃走了,海報上改寫著密密麻麻的會議紀錄,他瞇著眼讀,讀得更辛苦,身體很重,視線模糊,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感覺自己就要暈了……

  紀年倉從噩夢裡驚醒。

  那不只是噩夢,也是他的過去,離開公司那麼久了,只有一開始他會夢見過去的情景,還不適應變得輕鬆的日子。

  但,這夢已經很久很久沒夢過了。

  如今他過得愜意自在,怎麼可能會夢見那些情景?那分明是出於下意識恐懼才會夢見的。

  他從被窩裡起身,赤腳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倒了杯冰水,然後拿著冰水踱步至客廳,坐到沙發上。

  狠狠飲進一口冰水,那嚴酷的冰冷,瞬間讓他立時清醒。

  為什麼現在生活幾乎無壓力的他,會夢見過去那令人無法喘息的生活?

  他閉上眼睛,那張熟悉的海報再次飄進他腦海──

  是的,Keep Calmand Carry On.

  他曾經這樣要求自己、逼迫自己,失去生活品質與自由……

  瞬間,那股曾經的緊繃感忽然到來,他猛地睜開眼睛,又灌入一口冰水,整個人才放鬆下來。

  他想到今晚的程知湄。

  她嘴上說沒事,眼色卻有著淡淡的茫然,她疲憊且力不從心,卻沒有離開的勇氣。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只是一直告訴自己,不能放棄,繼續往前,要保持冷靜……Keep Calmand Carry On.

  紀年倉很輕易地將她跟過去的自己重疊在一起,因為看見她外表展現的倔強,以及眼裡的嘆息。

  這傻女人讓他想到過去的自己,不同的是,他身居高位,她則得看人臉色,她的處境比過去的他還糟糕。

  他突然很心疼她。

  大多數的人待在壓力大的工作環境裡,衝勁都會被抹煞掉,人們都害怕挑戰困難的工作,一逮到能放棄或推掉的機會,就落荒而逃。

  她呢?

  她說她不想放棄。

  跟她說話時,有好幾個片刻,他幾乎都想要答應她的合作案了……

  但,也只是「幾乎」,也僅只是「想」。

  雖然她的確提出了不錯的想法,她說合作案可以讓他的餅乾被更多人看見,如果他想要更鑽研烘培餅乾的技術,透過合作,一定可以讓更多同業發現他的餅乾。

  他仍然堅持不參加合作案,因為他不想讓生活變得複雜,大熊先生工作室的招牌,就是一種純粹的精神,不想染上商業化。

  他希望一手創建的大熊先生工作室能保持簡單純粹,只專心在提供美味的餅乾就好,從沒想過要發揚光大、出名上電視、增加生產線、賺更多的錢……

  當初離開公司後,沈寂了一陣子。

  除了跑醫院將身體再次徹底檢查一遍外,也服用了一陣子自律神經失調的藥,除了去醫院的時間外,大多時候他都一個人待在家裡,有時對著窗外發呆,有時看書,生活少了重心的感覺一開始很舒服,久了卻茫然起來。

  那天,他看見旅遊生活頻道,知名外國甜點師傅正在教做餅乾,他莫名被吸引住,看著看著,興起了學習的想法,起先是透過食譜自學,後來還報名專業烘焙班,越來越有興趣的他最後甚至有了賣餅乾的念頭。

  如今他依舊記得一個人從零到有的學習過程,更忘不了為了練習添加巧克力甜度而試做了二十多次的經驗,他的大熊先生工作室從來就是他自己的,他不需要商業廣告,也不願與人合作。

  可是,遇見了程知湄。

  他莫名心疼這個女人,當她笑著與他講話,時而惆悵、時而俏皮,他看著她說話的表情,忘不掉、記太牢,所以今晚被暗示了,才會夢到過去,也牽連進對她的疼惜,在夢醒這刻,分外強大。

  他想,跟她合作也許不壞……

  他輕呼一口氣,仰頭將冰開水一次飲盡。

  重新閉上眼睛的他,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

  ※※※※

  冬日的天空,因為出現了普照的陽光,讓這個週日暖了起來。

  流浪動物協會選在今天舉辦愛心領養活動,地點在假日二手市集裡,程知湄早早就到,第一次幫忙的她很認真的學習。

  「小寶、小寶,乖唷!」程知湄對著旁邊的黑色中型犬講話,這是她負責的狗,狗兒好動,不時繞來繞去,幸好項圈的繩子被她緊緊握著,不然只怕早就不見蹤影。

  旁邊,一名斯文的男子走過來,一臉溫和的笑容。

  「小寶一向頑皮。」

  她笑了笑,說:「見識到了。」

  男子似有心與她攀談,續道:「沒見過妳,第一次來幫忙嗎?」見她點頭,他又主動說:「我叫莫懷磊,妳呢?」

  程知湄報上自己的名字,兩人逐漸聊了起來。原來莫懷磊是室內設計師,已經當義工很久了,因為愛狗的關係,自己家裡也養了三隻西施犬。

  人潮不多,但靠近的都是有心想要領養的人士,程知湄很努力的說服著,說到激動處,還眼泛淚光,讓莫懷磊看得傻眼,感情也太豐富,他知道願意來當義工的都是對動物有愛、有熱忱的人,但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介紹時,自己講一講就要哭了。

  幸虧程知湄的努力,小寶在接近活動結束時間時,被一對中年夫婦領養了。

  非常感動的她,站立著看著遠方的夕陽,人潮逐漸散去,她覺得心裡很舒坦,能幫小寶找到主人,她覺得在這兒耗費一個假日很值得。

  但甫轉身,準備要幫忙收拾東西,結束今天的活動,就感覺下腹一陣痠軟,腰際也漫起一股疼痛。

  程知湄皺起眉,臉色難看,努力忍著疼痛走過去,木然的幫忙瑣碎工作,動作上有些遲鈍,因為那股疼痛越來越強烈,額頭甚至因此而在低溫下冒出汗珠。

  莫懷磊察覺她的不對勁,趨上前問她:「妳怎麼了?」

  她搖搖頭,臉色雖發白,卻因為他的問題而泛上紅光。「沒什麼,有點累而已。」

  「欸,妳沒事吧?看起來臉色很不好。」

  她再搖搖頭,卻有陣不穩,一個不小心有些踉蹌,瞬間莫懷磊出手拽住她,穩住她的腳步。

  這陣小騷動,讓周圍其他義工發現了,他們催促程知湄去旁邊休息,她婉拒莫懷磊的攙扶,一個人走到旁邊公用長椅坐下,莫懷磊擔心她,還是跟了過來,拿了杯水給她。

  她接過水,仰頭道謝,莫懷磊低頭看著她,眼色擔憂。

  這一幕,恰巧入了紀年倉的眼裡。

  他趁著外出用晚餐的時間,刻意繞了過來,他沒注意自己的臉色因此沈下,並且腳步加快朝她走去。

  「你……」程知湄看見他,眼色疑惑。

  紀年倉這才看見她微白的臉,於是緩了臉色。「妳不舒服?」

  她點了點頭。

  「哪邊不舒服?」

  她困難的看向紀年倉,又看了看莫懷磊,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生理期來了……幸好,今天穿了黑色牛仔褲。

  順著她的視線,紀年倉毫不掩飾的打量起莫懷磊,眼色有些不善,莫懷磊因此有些尷尬,因為紀年倉的眼神是那樣不悅,甚至帶著醋意……

  莫懷磊以指刮刮臉,道:「我看妳先回去休息,就讓這位先生帶妳回去,這樣大家也放心,我去幫妳跟大家說。」

  他看向紀年倉,目光有些調皮。「回去我再打電話給妳,知湄。」

  打電話給她?還叫她名字這麼親暱?

  紀年倉很難忽視心裡的不快,看著莫懷磊離去的背影,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恐伯莫懷磊的背影已經被他瞪出個洞了。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程知湄怯怯的嗓音響起,她可不想讓紀年倉送她回去啊,雖然現在感覺流量不大,等等如果瞬間流量變大,那不就糗死了!

  他轉頭看她,不由分說的拉起她。「我送妳回去。」

  他拉她的力道極輕,她有些意外的凝視他,這刻他展現出來的溫柔,讓她瞬間忘了尷尬,覺得他這樣可靠。

  「我……」

  「妳家遠嗎?」

  「不遠,走路十分鐘。」她接著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這麼近。」

  他抓著她肩膀的手卻動也不動,直接問她地點,就這樣攬著她走。

  他們靠得很近。

  他的大手環住她肩膀,這令她大半個身體都靠向他,走路也得憑倚著他,與她相差太多的剛硬身體,彷彿透過衣服緩緩傳遞體溫過來,她覺得自己連臉蛋都開始發燙,一直悶在下腹的疼痛也因她的害羞而被轉移了些許注意力。

  但她仍然沒什麼力氣說話,只淡淡指引方向,依賴著他前進。

  冬風迎面撲來,紀年倉側了身替她擋住急來的風,這貼心舉動教她點點滴滴都記了下來,高大野性的紀先生在她眼中頓時變成了一堵溫柔的牆,偷偷在她心裡留下記號。

  紀年倉忙著辨路,只感覺身旁的她意外的嬌小且柔軟,她身上傳來的淡香圍繞在他的鼻間,真奇怪,她應該在外面待了一天,只會剩下汗臭味,怎麼就如同剛沐浴過後一樣,這麼芬芳?

  他不知道,味道也是一種記憶,當他對她有了興趣,就會對她的一切分外注意,她的眉眼與神情、她的纖細與香味,都能成為一種擱在心上的記憶。

  小巷子間,這對男女緩步走過,路人都以為他倆相戀正濃,連走路都勾肩搭背的,令人生羨。

  ※※※※

  「妳到底哪裡不舒服?」兩人來到程知湄的小公寓門口,紀年倉皺著眉頭,凝望著她緊閉的嘴。

  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家,他不敢輕易離開臉色發白的她,想留下來一陣子,看是不是要帶她看醫生,或者幫她找認識的人過來照顧。結果呢?程知湄說全部都不需要,而且直接就想帶上門趕他回去。」

  他擋住門,臉色鐵青。「我如果回去了,妳昏倒在家裡怎麼辦?還有誰能救妳?」

  她臉色尷尬。「我沒事的。」

  「那妳到底哪裡不舒服?臉色這樣難看。」他仍舊很擔心。

  「就……」她欲言又止。

  「就?」

  「就、就、就……」她咬了咬唇,怎麼能說出口?好糗!

  下腹又一陣緊,她感覺……流量變大了……

  她出力想關上門,卻使不上力,他察覺她的意圖,索性大步一邁來個強闖民宅,她被門的反彈力道震到,身體一軟往旁邊倒──

  紀年倉環住她的腰,臉色更加冷冽。「妳到底是怎樣?都不說清楚,我這樣怎麼能放心?」

  「我『那個』來啦!」她大聲道,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推開了他,然後跑向廁所。

  看著她消失在廁所門後的纖影,紀年倉的腦中只飄著她吐出的那幾個字。

  那個來?!

  喔……他懂了。

  下一秒,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廁所裡面──

  程知湄隱約聽得見外面屬於男性的笑聲,她感覺更窘了,更換過衛生用品後,遲遲不敢出去。

  站在廁所鏡子前,她看見自己紅似火的臉蛋,甚至連耳根子都發熱,她從沒那麼丟臉過。

  紀年倉,一個充滿粗擴魅力的高大男子,她工作上必須討好的對象……為什麼偏偏是他……見到她這樣丟臉尷尬的一面?

  她又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是該以初見面時公事公辦的態度?前幾天夜裡聊天時如朋友般的輕鬆態度?還是今天——面對他關心的言語時,她彆扭的態度?

  她該如何定義他在心中的位置?於公,他是她想討好的合作對象,可是於私,她又被那個愛護流浪貓的柔情鐵漢撼動,被關心她時有點囉嗦的他感動……

  她甚至想,不論公事,她覺得……他是個很吸引她的男人……

  叩叩叩!

  「程小姐,妳還好嗎?」他的嗓音帶著濃濃笑意。

  喔,老天。她看見鏡中的自己翻了個白眼,這個帶著調皮的紀先生……很煩欸!

  紀年倉看著程知湄低著頭出來。

  她一言不發,頭就快要低到胸前,逕自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紀先生,今天謝謝你。」

  這傢伙嘴上說謝謝,眼睛瞧也不瞧他,他覺得好玩,環著胸來到她面前,嚴肅的臉上帶著笑容。

  「這就是妳跟人道謝的方式?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她被話激到,猛地揚顏看他,他因此望見她紅似火的臉龐,以及那雙帶著惱意與懊悔的眼眸。

  她覺得丟臉,所以不敢抬頭看他,卻又被他故意逼迫的話語給激惱。

  見到她這表情,紀年倉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腦中飛揚過剛剛的片段,自己好像太過鬧她了,至少,他不該去敲廁所門,這讓她很尷尬吧?

  他搖搖臉,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跟妳開玩笑的,別生氣。」

  他忽然柔軟下來的語調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同時也教她心中的憤惱少了大半,只餘下那股害羞與尷尬。

  「沒有啦,是我沒有禮貌,其實我應該好好謝謝你才對。」她想,沿路他流露的關懷與溫柔,在在撼動她的芳心,好感也因此油然而生,所以自己才會特別尷尬,也才會對他玩笑的言語反應特別大。

  紀年倉不語,他忽然憶起自己本不欲與她過於牽扯,可是這會兒他全忘了。

  他對她有著太多情感上的例外,他看見她與陌生男子聊天,心中升起不快;發現她不舒服,他心裡擔心,只想著護她。

  他們之間,明明認識不到十天,私下卻有了太多巧遇,這讓他們窺見彼此許多意外的面貌,無法阻止好感升起。

  他淺淺笑了。「是要怎麼好好謝我呢?」他無力約束自己與她少牽扯,而且他也決定不約束了。

  他想讓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她真的能在他心裡刻下痕跡,他願意張開懷抱接受。

  她望著他的笑容,有瞬間失神,然後道:「請你吃頓飯,可以嗎?」

  「成交。」

  紀年倉離開了,程知湄帶上門,無意識的踱至窗前,等了幾秒鐘,果然看見他高大背影出現在巷道裡。

  她的情緒似乎特別容易受他撩撥,她感覺自己都快要不是自己了,明明只是要說服他合作,可現在她似乎多了一些不該有的感情……

  這樣,好嗎?

  紀年倉走在冷風裡。他的心卻炙熱著,程知湄的每個表情迴盪在他腦海裡。

  她害羞的模樣、她尷尬的樣子,她彆扭、她惱怒、她坦率說謝謝……他不禁微笑了。

  他有些暈眩,皮膚麻麻辣辣地,像在莫名期待什麼,神經興奮緊張。

  好像只要想起程知湄,他就怪怪的,這像什麼?很像他曾經因為工作繁忙時,聽見要開會、見客戶,就暈眩緊張,心跳好快呀!

  不,這不同。想起程知湄,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感覺外,還有一陣甜。

  一如他鍾情的餅乾烘焙一樣,甜膩芬芳,處在他烘烤餅乾時的小天地,是這樣令他安心,程知湄帶給他的甜也是,蜜蜜的,令他安心。

  真矛盾,不是嗎?

  暈眩緊張,熱麻興奮,卻又甜蜜安心。

  他想起今天傍晚,工作告一段落後,他如常外出覓食,腳步卻往相反方向的公園走去。

  早聽說她參加的流浪動物協會要在這裡辦領養活動,他依稀記得時間,忍不住過去看看。

  紀年倉霍地瞇起眼,想起那個站在程知湄旁邊的男人。

  那男生是誰?竟說要打電話給程知湄,還喊她名字?!

  胸膛燃起一把火,又氣又後悔,沒當場給那男人好看,來個宣示主權……

  這念頭,讓他著實愣住。

  宣示主權?!他他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不會吧……原來他是這麼性急的人啊?他定下腳步,仰首無言看著月亮,覺得今夜的弦月如同一抹笑孤,取笑著他。

  他嘆息,搖頭。

  再次嘆了好長一口氣。

  黑夜裡,只見一抹高大身影,沿路嘆息,健步前進。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6 PM


第四章

  企劃書、雅詩專業美妝公司簡介、新推出的指甲油介紹……一壘列印著密密麻麻黑字的A4紙,出現在紀年倉眼前。

  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是靜看著對面滿臉笑容的程知湄。

  為了實現「好好向他道謝」的諾言,程知湄約他在這家火鍋店吃飯。

  週三晚上,因為寒流來襲的關係,火鍋店生意很好,座無虛席。

  才剛完成點餐,這疊紙就被程知湄遞了過來。

  紀年倉揚揚眉,眼色很冷。「如果我沒記錯,今天妳是來向我道謝的。」

  她溫和的笑了笑。「主要是向紀先生道謝沒有錯,但我也希望紀先生可以看一下我整理出來的這份資料。」上次交給他的資料因為時間匆忙,做得太簡單陽春,她特地花時間再寫了一份更詳細的版本,希望他能賞個臉。

  「妳給過我這些東西。」他雙手環胸,背靠向椅背,姿勢有些防備。

  「不大一樣,這份多了一些東西,我整理了些異業合作的案例,裡面說明了他們獲得的利潤、利益,還有一份正式的SWOT分析和我們公司在美妝領域的價值,以及……」她眨了眨眼睛。「指甲油在還沒推出前已經先舉辦部落客的發表會,這是她們的反應,也給你參考。」

  她拉拉雜雜講了一堆,就是不死心,紀年倉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他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可是她……看著那份資料,他知道她很認真整理,再看向那雙清澈的眼眸,他拒絕不了她。

  此時,服務生送上火鍋料,因為得挪動桌面的關係,不小心將那份資料掃落下地,服務生頻道歉,但她正忙著擺料,一時沒法撿,而紀年倉也沒有伸手去撿的意思,程知湄只好轉身撿起。

  就他的態度看來,她知道他的意思。

  她有些失望,不是以為他們私下熟識了些,他就會答應她,而是她覺得他好歹也給個面子看一下,就看一下就好……唉。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容。「先吃火鍋,等等再看。」

  他對上她的眼睛,深邃的眼眸裡寫滿認真。「我不會看,別白費力氣,我說過不接合作案就是不接,不要再煩我。」

  他用上「煩」這個字,讓她難免有些受傷。

  她黯下眸,唇角的笑孤斂了些,他看見了。

  紀年倉在心裡無聲嘆息,他站起來,大手拿起裝滿肉的盤子,豪邁的整盤「倒」進去。

  然後他用公筷在鍋裡滑動肉片,那姿勢看在程知湄眼裡,竟然奇妙的變成童話裡巫婆在烹煮毒藥的樣子,她突然格格笑起來,他滿臉疑惑,手仍沒停下。

  嘿,如果他知道她將他比喻成巫婆……

  她收起笑容,佯裝沒事道:「紀先生煮肉很豪邁喔?」

  他瞇了瞇眼睛。「紀先生?那天晚上妳喊我紀年倉。」

  「那是那天晚上,今天我希望你能跟我們公司合作,稱呼上還是要禮貌一點。」

  「我不介意妳喊我全名。」意思就是不喜歡她叫得這樣生疏。

  她唔了一聲,沒說話。

  「程小姐。」他將小姐兩字咬得很用力。「我不想談合作案,所以我們現在沒有公事關係,而是妳純粹要向我道謝,我們這是私人約會,OK?」

  「謝謝。」她以碗接過他遞來的肉片。「我查過大熊先生工作室的資料,你從沒跟人合作過,為什麼……這麼排斥?」她看他臉色一變,趕緊道:「這是私人提問。」

  的確,於公,她不敢提出這樣冒昧的問題,於私,就可以白目一點啦。

  他沈默了幾秒鐘,就在程知湄幾乎以為他不會答了,他突然開口──

  「我只想單純做餅乾,應付我能應付的量,這能讓我的生活平穩沒有起伏,一切單純。」

  他說得有些隱晦,在她聽來,這理由除了模糊以外,還有些不能理解。

  單純做餅乾?

  無論合作與否,他不都在單純做餅乾嗎?

  她搖搖頭道:「我不懂,一樣都是做餅乾不是嗎?就算我們需要比較大的量,也會跟你協調調整,你一樣是在你的工作室做餅乾啊!」

  他斂下眸。「但這也可能帶給我更多無法負荷的訂單,讓我的網站流量增加,訂單系統當機,可能還會有人跟妳一樣殺到工作室來想當餅乾強盜,這都會對我的生活造成困擾。」

  「我懂了。」這下她全懂了。

  他不要那些爆紅的附加價值,他跟一般想出名賺大錢的人不一樣,他別無所求,只想守著現在,所以才能不斷拒絕合作提案。

  他抬起眸,笑了。「所以妳怎麼威脅利誘都沒用,我啊,不會答應的。」

  她挑了挑眉,表情不置可否。

  他定定看向她,顯然對她的表情不以為然,她臉上該呈現失望的,但她這模樣就像是……

  她笑著指指自己。「紀先生,這表情叫永不放棄。」

  他從沒想過他們之間可以這樣玩笑似的討論合作案,紀年倉覺得這樣……很好,也讓自己因為一再拒絕她而產生的心理壓力能減輕些。

  玻璃因為火鍋的熱氣而起霧,店裡明亮的白色燈光照亮人們的臉。

  外頭很冷,新聞說十度以下,而火鍋店裡,對坐著吃火鍋的紀年倉與程知湄卻被火鍋餵得熱暖暖。

  他們亂聊著,話題天南地北。

  他知道了她老家在彰化,隻身一人在台北。還知道她的偶像是已逝巨星張國榮。假日時不喜歡出門,總窩在家裡看DVD。

  她知道他最近迷上攝影,會把所有做出的餅乾拍起來換下網路上的陳年簡介照。他最近重讀金庸,三修版的劇情有些地方讓他很扼腕,她沒看過金庸,但漠然的紀先生談起金庸就很熱血,她覺得真難得。他啊,講到興奮處還放下筷子,比手畫腳呢。

  她忽然覺得這秒鐘很夢幻。

  他們這樣相對坐著享用火鍋,外面好冷,她卻渾身熱極,火鍋料溫暖著肚腹,而她的臉——就這樣看著紀年倉,嫣紅了起來。

  程知湄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靜靜傾聽,臉頰如紅蘋果,腦袋裡亂烘烘,她有些傻氣的盯著他,目光迷離。

  他說話的樣子真好看,黝黑的膚色在火鍋的霧氣裡有些朦朧,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閃著光彩,他專注的看著她,而她覺得自己就要在他的目光下融化……

  什麼郭靖黃蓉?什麼華山論劍?她如鴨子聽雷,可是在紀年倉微啞的嗓音裡,她聽進去了,他口中那個武俠世界,令人目眩神迷。而使她目眩神迷的還有他,她恍恍惚惚地發現,自己是如此受他吸引。

  ※※※※

  吃完火鍋,話匣子大開的紀先生,顯然還有金庸經說不夠。他邀她去工作室坐坐,他今天新研發一種餅乾,大發慈悲的想讓她嚐嚐。

  他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堅持是嚐嚐,不是「試吃」。

  「我不是要妳評論,我敢拿出來的餅乾一定好吃,只是讓妳嚐嚐看而已,畢竟妳今天請我吃飯,不回點禮好像說不過去。」

  他說話的時候,下巴往上微揚,有點跩跩的。

  程知湄也不因他的自大而生氣,反而一直帶著淺笑。

  寒流來襲,剛吃完火鍋而暖呼呼的她,也因走了一陣子而感覺寒冷,她拉緊外套領口,吸了吸鼻子,覺得冷到有點流鼻水。

  幸好,他的工作室已經快到了。

  遠遠地,他們都看見工作室門口停著一輛張揚的紅色房車,紀年倉不明就裡,程知湄倒覺得那輛車極度眼熟,不會吧……

  果然,等他們走近,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單眼皮大美人——曲玲玲風情萬種的撥了撥頭髮,向他們熱情打招呼。

  紀年倉問向旁邊的程知湄。「妳認識?」

  程知湄還沒說話,曲玲玲倒搶了白。「我們是同事。」

  紀年倉開門讓她們進來,因為寒流關係,程知湄今天穿了深藍色牛角釦外套、鐵灰色牛仔褲,再搭上一雙深咖啡色長靴,整個人被暗色系包圍,讓身旁愛美不怕流鼻水的曲玲玲顯得很亮眼。

  與包得緊緊的程知湄相反,曲玲玲穿著白色毛外套、嫩綠色毛衣、格紋短裙,透膚絲襪裹著修長美腿,足踏紅色高跟鞋。

  不知道曲玲玲來幹麼,程知湄防備的看著她,紀年倉自然發現這奇怪的氣氛,他蹙了蹙眉,沒來由的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沒有好感,剛剛火鍋吃得開心,正要續攤呢,就被她打亂了。

  曲玲玲勾了勾頭髮。「魏部長說,妳好像一直沒辦法說服紀先生,所以叫我把企劃書修改了下,增加更優渥的條件,今天特地來跟紀先生談談。」

  「部長沒跟我說。」程知湄深吸口氣,道:「企劃書在哪裡?交給我就好。」

  曲玲玲挑挑眉,只是靜靜的回看她,沒有動作。

  程知湄伸出手,又問:「企劃書呢?」

  曲玲玲的唇角漾開好甜美的笑。「不能交給妳,知湄,妳別怪我,因為妳的成果向來不太好,上頭決定由我來跟紀先生談,妳從旁協助。」

  她接著朝緊蹙著眉的紀年倉道:「紀先生,不好意思,這合作案由我來負責,知湄她雖然跟我同期,但我的職位比較有辦法決定很多你提出的合作案問題,上面指派改由我來負責,也是表示對你的重視。」

  曲玲玲想用豐富的好處來說服紀年倉,同時還包括她美麗的外表以及柔軟的說話技巧。

  程知湄臉色黯下,她咬了咬唇,覺得在紀年倉面前很沒面子。「如果是這樣,等我跟部長確認後再說,現在就這樣叫我把工作交給妳,很抱歉我做不到。」

  曲玲玲目露精光,嘴上還是笑著,口吻也和氣。「也對,是我太冒失了。」她轉向紀年倉,笑得更甜了。「我就直接問紀先生,請問您遲遲不答應與我們合作,是否有什麼特殊原因?」

  紀年倉冷涼的看著她,他不喜歡這個裝作有禮,其實目光充滿算計的女人,他曾在商界打滾過,見識過許多這樣的人,眼前這女人……不得他緣。

  他冷哼一聲,不說話。

  見他這樣,曲玲玲也不生氣,她笑道:「沒關係,這份企劃書請您先看看,有哪裡不滿意再跟我說,我的連絡方式在這裡。」她指向企劃書上以迴紋針別上的名片。「歡迎隨時與我連絡。」

  曲玲玲今天之所以會來,是抓準了程知湄耗了那麼久,卻沒辦法成功,正好是她見縫插針的時候。她提供的優渥條件,足以讓紀年倉心動,尤其程知湄不濟在先,更顯得她給予的條件優渥。

  她向來善於投注利益以獲得合約,這次也不例外,她有信心讓紀年倉點頭。

  至於有沒有經過部長的同意嘛……對上頭來說,不會管那麼多的,尤其她如今鋒頭正盛,只要能達成目標就好。

  她甜甜笑了笑,又補道:「您可以將知湄先前給您的企劃書拿出來跟我的比一比,參考一下,我會再來的。」

  程知湄倒抽口氣,這句話讓她氣極了!曲玲玲太沒道德,雖說得到紀年倉的同意是最終目標,可曲玲玲這樣搶合作案,顯然把她先前的努力拿來當對照組,這口氣她怎麼能嚥得下!

  眼看曲玲玲優雅的就要走出門外,程知湄終於發難,再也顧不得在紀年倉面前吵起來,恐會讓他觀感不佳,就要出聲叫住曲玲玲──

  「等一下。」但紀年倉先她一步喚住曲玲玲。

  曲玲玲笑咪咪的轉過來,上鈎了!

  一旁的程知眉呆住,愣愣看著紀年倉走向曲玲玲,她感覺心跳加快,看他們面對面目光接觸,教她心裡難受。

  「紀先生?」曲玲玲對上紀年倉漠然的眼眸,試探性的喚他。

  他將剛剛曲玲玲留下的企劃書遞出來。「把這帶走。」

  曲玲玲臉色一僵,下一秒又堆起笑容。「請問紀先生是哪裡不滿意嗎?」

  「妳知道嗎?我不喜歡妳說話的方式。」他冷哼一聲。「剛剛妳話裡夾槍帶棒的貶低程小姐的企劃書,衝著這一點──」

  紀年倉停下話,冷著眼看著花枝招展的曲玲玲,他感覺到旁邊還有一道熱絡的視線同時也注視著自己。

  他轉過臉,回應那來自程知湄的視線,看見她面容委屈,他因此心口抓緊。

  紀年倉深吸口氣,重新看向曲玲玲。「我決定接受程小姐的企劃書,答應跟你們合作。」

  此話一出,程知湄跟曲玲玲都愣住。

  曲玲玲臉色難看,先回過神來。「你是什麼意思?」因為不爽她,故意答應程知湄,給她好看?

  「意思是,我看不慣妳。」他又補了一句。「我會跟你們公司合作,但不是因為妳那條件多好的合約。」

  曲玲玲感到被羞辱,她咬了咬粉唇,不悅道:「既然這樣,我留在這裡也沒意思。」

  她快步越過程知湄,睬也不睬的離開了。

  曲玲玲踏在夜色裡,忽然很不安。

  程知湄成功了?!

  而且還是幾乎不可能攻陷的大熊先生?只花了一個禮拜?

  她不敢相信!

  她跟程知湄同期,第一眼看到程知湄的娃娃臉,打從心底就不喜歡,她長相冷豔,最討厭那種甜美的臉蛋,跟小時候虐待過她的後母長得一模一樣!

  所以,她一路打壓程知湄,搶了她的男朋友,想盡辦法不給程知湄容易的案子做。

  她就是沒來由地討厭她。

  但這麼多年來,程知湄無論多慘,都不肯辭職,她在曲玲玲眼裡,像一根針,總想除之而後快,這回本想透過大熊先生工作室的案子,徹底打壓已經多年無成的程知湄,沒想到卻失敗了。

  曲玲玲瞇了瞇眼睛,心裡很煩。

  她竟然有點怕不肯放棄的程知湄會由黑翻紅。

  大熊先生工作室裡。

  程知湄不敢相信的看著他,眼裡充滿感謝。

  但下一秒,她衝上前抓著他手臂,激動問:「你答應了?」見他點頭,又續問:「可是你不是說合作案很麻煩?」

  他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確提過覺得合作案很麻煩,他喜歡純粹簡單的生活。

  沒想到她記在心裡,還第一時間馬上問他,顯然擔心他的關心大過了成功的開心。

  他淺淺笑了,說:「就想幫妳出口氣。」

  「可是……」她眨眨眼睛。「可是你想要簡單純粹的生活不是嗎?這樣不會犧牲你本來……」

  他打斷她。「剛剛是誰在火鍋店說永不放棄的?現在還來擔心我?」

  「啊?」她愣一下,隨即笑了。「既然你是為了幫我出氣,那我更該謝謝你嘍?下次請你吃更好料的!」

  他揚揚眉,不置可否,看見她微紅的眼圈,有點心疼問:「怎麼?要被氣哭了?」

  她尷尬的拍拍臉頰,搖搖頭。

  「是嗎?」他聳聳肩,也不續問,轉過身走進烘焙室,很快就出來,手上多了一個白盤子,上面擺著約莫五、六片餅乾。

  「說好要請妳嚐餅乾的,喏,在這兒。」

  程知湄低頭,看著白色花邊瓷盤上的花瓣形餅乾。米黃色餅乾體,點綴紅莓色,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她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是草莓口味。微甜的焦脆香,揉入酸甜適中的草莓口味果醬,果醬因為經過烘烤而變成麥芽糖般的硬度,整個餅乾呈現淺淺的甜、淡淡的酸,很是爽口。

  這時耳邊傳來紀年倉的話語。「這是我推出的第一款草莓口味餅乾,因為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果醬,最近好不容易透過網購買到法國有機農場的果醬,覺得滿適合放在餅乾裡,調整了幾次分量,這是最佳成品。」他語氣認真,又說:「妳是唯一一個在正式推出前吃過的人。」

  程知湄聽著,目光逐漸朦朧了。

  她覺得心很暖很暖。

  她癟了癟嘴,好可愛的說:「紀年倉,你人真好。」

  紀年倉笑了,面對她純真的一面,他總覺得意外,第一次見面時,他覺得她好像很能幹,後來呀,才發現她少根筋,而且很容易被煽動──

  跟他餵完流浪貓的隔天,她馬上報名流浪動物義工,這樣直線條的善良,令紀年倉一點一滴的被她吸引。

  正因如此,所以他見不得別人羞辱她,剛剛看著曲玲玲言詞帶酸,他大感不悅,終究是忍不住,為程知湄出了頓惡氣。

  而奇怪的是,一答應後,他不但沒有後悔的感覺,反而有著怡然自得的安心,彷彿覺得本就該這麼做。他骨子裡原來是個喜歡英雄救美的人,衝著這一點,能幫助她,為她解圍,就忽然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就連捨棄他的初衷、他堅持的純粹,好像也很值得。

  「真的,我覺得很開心,你竟然肯幫我……」她嗚咽一聲,眼眶濕了。

  接著,她竟真的哭了出來。

  像個孩子似地眼淚掉個沒完,嚎啕大哭的那種,哭到說不出話,頻頻抽氣。

  紀年倉愕然看著她臉上爬滿晶瑩淚水,看她哭得鼻頭通紅、嘴唇癟癟,他的心一陣揪緊,心念一動,伸出手摸上她的臉頰。

  滑嫩的皮膚,以及滴落在他手上的淚水,交織成一股又刺又麻的感覺,如電流般穿過他全身。

  他嘆息,無奈道:「哭什麼呢?」

  她吸著鼻子,結結巴巴道:「我……我感動……」

  他還是無聲嘆息,像拿她沒辦法一樣,伸出另一隻手,也撫上她的臉頰,兩隻大掌像捧著她的臉蛋,迫使她抬眼看向他。

  他們對上彼此的眼睛。

  這瞬間親暱的注視,教他們同時心頭一震,一股紛擾的心動蔓延他們全身,他們在彼此眼中看見這些日子以來潛伏著的曖昧,隨之而來的暈眩讓他們脫離了軌道。

  紀年倉拽住她肩膀,眼神極度認真的看著她,然後,他低頭吻住她的唇。

  她睜大了陣,不敢相信紀年倉竟吻了自己?!

  然而,隨著他唇瓣的輕淺啄吻,令她清楚感覺到的男人味正誘惑著她,她閉上眼睛,柔軟的手接他的親吻。

  淺淺的吻,一個又一個不停地綿綿印在她誘人的唇上。

  她感到一陣暈陶陶,整個人好像飛了起來,他陽剛的氣息教她難以抵抗。

  紀年倉透過這樣輕淺的吻,感覺自己的心也隨著這吻,更深切地認定自己是喜歡上這女人了。

  他內心劇烈的搖晃著,這樣脫軌的舉動,不像自己,然而他渴望親近她,她柔軟的唇瓣、溫暖的身體、那雙愛笑卻帶著倔強的眼睛……他都想收藏起來,領著她跟他一起分享他的純粹、他簡單的生活……

  紀年倉的愛情,是吸收另一個人。

  他不走進她的世界,他要她踏入他的領域,他會給她他的全部,也要擁有她的全部,某方面來講,他是蠻橫的。

  而程知湄是一隻過於天真的小白兔,她沈醉在他的網裡,為他暈頭轉向,忘了自己……

  她很阿呆的想著,完了……工作跟愛情她能兼顧嗎?她她她……覺得這挑戰很大啊!

  這天晚上,紀年倉送程知湄回家。

  沿路他跟她討論著自己關於合作案的想法──

  「剛剛的草莓餅乾,其實很適合搭配你們的商品推出,我想可以再多追加幾種口味的果醬餅乾,就由你們準備主打的指甲油色系作為靈感,妳覺得呢?」

  程知湄點點頭,臉上有著佩服。「我明天跟大家討論看看。」

  「程知湄,妳自己有沒有想法?」

  「啊?」她是有點恍惚啦……畢竟剛剛那個吻,讓她現在還整個人像漫步在雲端。

  他不介意再點醒她。「妳不是想要大展身手嗎?剛剛那女人把妳看得那麼扁,妳不想要揚眉吐氣?現在妳爭取到這個合作案,自然要想辦法把合作案做得漂亮!」

  他哼一聲。「不要以為妳跟我簽了約後就可以跑掉,妳要多多插手,利用各種方法把合作案做好,讓大家刮目相看,才能夠在長官心裡留下印象。」

  這番話聽得她熱血沸騰,小手握成拳頭。「對!你說得對!我懂了!我要把合作案做大,成績斐然,以後大家提到這一季推出的指甲油,就想到我程知湄,哈哈哈……」

  公司裡人人都看扁她,把她看成萬年不會出頭天的「資深」專員,她一直過得很鬱悶,這刻紀年倉的話點醒她,她望著他清澈的眼睛,心裡突然充滿勇氣。

  程知湄家到了,紀年倉送到門口,她望著他,他瀟灑的跟她道別。

  「晚安。」他唇角勾起極淺的笑容,目光湛亮。

  她點頭,輕聲說再見,心裡有點失望,她以為,至少會有個kiss goodbye……她轉身準備關門,卻在下一秒,被身後一道力量給拉住。

  她被拉進紀年倉的懷裡。

  他將她扳過身,再次低頭吻了她。

  一吻方休,他瀟灑離去,她卻如木偶般呆呆地回到家裡,包包亂丟,整個人跌進沙發裡。

  今天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她得穩穩心神,得穩穩……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7 PM


第五章

  大熊先生被程知湄遊說成功的這件事,隔天傳遍了公司。

  當天一早,程知湄進魏部長的辦公室報告,本以為已經無望而準備這兩天就找其他烘焙工作室接洽的魏部長,聽見這消息喜出望外,不只在辦公室裡大大稱讚了她一番,還拉著程知湄出來,接受大家掌聲鼓勵。

  很多一直看衰程知湄的人,都訝異得不得了,因為在她一直沒有好消息傳回來時,就有謠言傳說大熊先生工作室是不可能答應的,搞得人人都打算看好戲。

  當然,謠言沒有傳到魏部長耳裡,曲玲玲刻意私下散播謠言,讓人們看衰程知湄,增加她的阻力。好比說吧,程知湄想要影印文件,大家覺得她影印這些資料也無濟於事,便不斷以自己的資料比較重要為由而插隊,搞得一份早上就送去影印的文件,下班時才只印了一半。

  沒想到呀,她竟然成功了。

  曲玲玲在人群裡,鼓掌鼓得特別用力,在部長面前,她表現得真心為程知湄開心,心裡呀,當然是氣炸了。

  而程知湄呢?

  她感覺一陣飄飄然。

  啪啪啪的如雷掌聲,聽在她耳裡,就像一場夢。她那蟄伏已久的抱負,忽然飛揚起來,被肯定的感覺真好,她覺得走路有風,工作有勁,好像再有什麼挑戰也不怕。

  整個早上,她花時間研究推出的指甲油新色,不懂烘焙的她,找了一堆能對應上的水果,好比深海藍色可以使用藍莓、陽光黃可以用奇異果或芒果,透明銀色亮片的指甲油呢?她想到火龍果。

  她忽然笑了,想到紀年倉如果看到她提議火龍果,會是什麼模樣?他對自己的餅乾要求甚嚴,一定會覺得她外行又白目吧?想到他嚴肅的眼睛,不耐又不屑的樣子,就覺得很好笑呀!

  接著,她想到他的吻。

  白皙的臉蛋立時炸紅了,他一連吻她兩次,是什麼意思?是喜歡她吧?自己呢?她想到自己沒有抗拒的反應,心裡一片雪亮。

  當然喜歡他。

  初見面時,以為他冷硬嚴肅,後來漸漸看見他的愛心與堅持,他也懂得調皮、也會笑,講起話來有些置身事外,可又充滿溫柔,總為她好。

  所以當他的吻落下時,她只感覺一陣幸福,整個人暈陶陶地,想著他也一定是喜歡她的吧?但直到現在,她忽然又患得患失起來,好像沒從他口中得到答案就不對勁,有些不明不白的。

  她咬咬唇,想要問個清楚,又覺得怎麼能問這個?

  好尷尬。

  中午,程知湄到公司附近買午餐吃。

  不餓加上心情有些亂的情況下,她走到便利商店,準備買個沙拉跟御飯糰就打發一餐。冷藏架上剩下最後一份沙拉,她探手去拿,就在要拿到時,被陡然出現的另一隻手給拿走。

  她下意識看向對方,意外看見曲玲玲那張精雕細琢的臉蛋。

  曲玲玲哼了哼。「不好意思啊,我先拿到的。」

  程知湄看了她臉上得意的神情,心裡啞然失笑,不過一份沙拉而已,她也用得著臉上充滿勝利快感?

  她淡淡道:「沒關係,我動作慢了一些。」語畢,她也不拿御飯糰了,轉身離開。

  曲玲玲拿著沙拉,看著程知湄走出便利商店,她忿忿放下沙拉,她才沒心情吃那什麼鬼沙拉!她瞪著程知湄的背影,很難適應這一直居於下風的女人,現在竟然風頭正健!

  曲玲玲踏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便利商店,她她她……要去大吃!狠狠洩憤!

  街道另一頭,程知湄也不把剛剛遇見曲玲玲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想再走遠一點到另一家便利商店。

  忽地,一道男嗓傳來。

  「程小姐!」

  她側過臉,訝異看著旁邊的露天咖啡座裡,坐著一個英挺斯文的男人,長相很眼熟,是同為義工的莫懷磊。

  她踱過去,對上他的滿臉笑容。「你怎麼在這裡?」

  「到這兒附近治公啊!」他桌上擺著一台筆電。「吃過沒?」

  「還沒,正要去買。」

  「那好,來跟我一起吃啊!」

  她搖搖頭。「我不餓,想說買個沙拉吃吃就好了,便利商店就有。」

  莫懷磊不苟同。「沙拉?!那有什麼意思?而且旁邊不就有便利商店嗎?怎麼往另一邊走?」他眼露疑惑。

  程知湄索性告訴他,旁邊那家的沙拉已經賣光了,她準備到下一家去買。

  他想也沒想就說:「如果走到下一家也沒了呢?這附近一定一堆想減肥的OL跟妳一樣在搶沙拉,嘿,來陪我吃飯,妳點個沙拉也好,我們聊一聊不好嗎?而且一定比便利商店的好吃!」

  盛情難卻啊,程知湄答應了,走去跟他共坐一桌,點了份凱薩沙拉。

  冬天的陽光淺淺照在程知湄的臉上,她那張帶著些微稚氣的臉龐,看在莫懷磊眼裡很可愛,她身上的優雅氣質也令他心動。

  可是,他想起上次遇見的那個高大強悍的男子,他們兩個……會是什麼關係?如果他們沒關係……莫懷磊想,他就會追程知湄,他喜歡跟她講話,喜歡她說話的樣子,跟她聊天很輕鬆。

  「身體好些了嗎?」莫懷磊看著她,目光透著關心。

  「身體?」她皺了皺眉。「我沒怎樣呀……」啊,忽然想到,上回生理痛正巧被他撞見,對上他疑惑眸光,她堆笑道:「我想起來了,腸胃炎啦!」

  他點點頭,跟她閒聊了一陣,大多是公司在這兒附近嗎?午休到幾點啊?之類的無聊社交問題。

  沙拉上桌了,程知湄時間有限,馬上開動,忽然,聽見莫懷磊問:「上次那男人……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呆住,沙拉差點梗在嘴裡,花了幾秒鐘吞下後,她很難相信這樣私人的問題是出自他口中。

  見她沒回話,只是呆呆看著自己,他笑著又問:「男朋友?老公?暗戀的人?暗戀妳的人?還是那種偶像劇裡演的,朋友以上,戀人未滿,守護著妳的李大仁?」

  聽見李大仁,程知湄嬌嬌笑起。「拜託,你也太有想像力。」

  「不然呢?」他追根究柢。

  她斂去笑容。「你不覺得這問題很私人嗎?」她故意板起臉想含糊過去,她跟紀年倉是什麼關係,老實說,現在正是模糊地帶,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呢。

  見她不悅,他聳了聳肩,淡道:「造成妳不舒服我跟妳道歉,可是……」他頓了下,看她臉色稍緩,才續道:「上次他見到我跟妳站在一起,嘿,妳不知道,他看著我的眼神像要殺了我一樣,說那眼神裡面沒有嫉妒我不信。」

  「是嗎?」她努力回想那一天,無奈因為生理痛而一片空白。

  「所以說,如果妳說你們只是朋友,沒有感情糾葛,我不信。」他淡淡一笑,笑容沒有惡意。

  知湄揚揚眉,說:「那時是真的沒有感情糾葛啊!」

  他抓到語病,挑了挑眉。「所以現在有?」

  她怔了怔,想起昨天他的吻,答:「可能有吧!」

  她也搞不清楚,紀年倉吻自己的意思。自己是喜歡他的,而他呢?程知湄不夠了解他,沒有把握。

  但要問他們之間是不是普通朋友,那當然不是,哪有朋友會接吻的呢?

  莫懷磊討厭模稜兩可的答案,他持續逼問:「什麼是可能有?」

  程知湄哪會跟他講,她皺起眉。「你幹麼問那麼多?這樣好奇怪。」第一次見到莫懷磊,覺得他好相處又健談,今天第二次見面,卻覺得他像是換了個人,除了不斷逼問她之外,言語中也帶給她不快。

  她想快快吃完快快走。

  「因為我想知道。」他笑了笑。「妳答不出來,是因為你們還在不明不白的關係裡,是不是?」這樣就對了,那天見他們之間不像尋常情侶一樣有著熟悉的氣氛,那男子帶給他一種過度在乎程知湄,卻不表露出來的曖昧。

  她不理他,低頭吃著沙拉。

  她哪知道莫懷磊在想什麼?淨是刺探她的生活,他們才第二次見面而已,他的態度卻好像是她的姊妹淘一樣,她非常感冒。

  他仍自顧自的說:「據我看……你們八成是在曖昧中吧?沒聽過曖昧讓人受盡委屈嗎?」他皺起眉,神色認真。「戀愛就戀愛,這樣不清不楚的,談起來一點也不痛快。」

  這番話,倒說進了程知湄心裡。

  她抬眸看著他,定了好幾秒鐘,像是在思考該不該問他?但後來,仍然忍不住問:「對男人來說,曖昧等不等於喜歡?」

  莫懷磊懶洋洋的一笑。「當然等於,會曖昧自然是有些喜歡了,可是……」他唇角的笑容充滿興味。「我老實說,妳可不要生氣。喜歡不一定代表會想跟那個人交往,妳懂嗎?女人也一樣吧?有些人搞曖昧只是要享受那刺激的模糊感,但我個人不喜歡就是了。」

  她聽得心一沉,倒沒想到這一環。

  對現代人來說,親吻而已,算得著什麼?許多男女連一夜情都當吃飯一樣,親吻自然也沒放在眼裡。

  可是,紀年倉……她腦中躍過他的面容,她不覺得他會是這樣的人。

  於是她笑了,反而因為莫懷磊這番話而逆向思考,反面印證紀年倉的想法。至少,她覺得他不是那樣隨便的人,所以可以相信他是認真的吧?

  當然,這還是要問過他才知道。

  見她笑了,莫懷磊不悅道:「欸欸欸,幹麼沒事笑得那麼幸福……」看了就煩……

  程知湄站起來,將錢放在桌上,說:「我要回公司了,謝謝你。」

  謝謝?謝他什麼啊?莫懷磊看著她的背影,再看了看她留下來的錢。

  她也不讓他請客,這是要謝什麼?

  對街,一抹高大身影看著這幕。

  紀年倉看著程知湄對那男子笑,看著她離開,而那男子對著桌面發怔。

  他已經站在這邊許久,看他們聊天談笑,她的表情豐富,一下沈吟一下甜笑,一下又板起臉孔裝生氣,他看得心口一窒,他們是什麼關係?

  他識得那男人,流浪狗認養活動上曾經見過一回……

  紀年倉只覺得心裡有什麼在搖晃,他沒想過在這場愛情裡會有對手,更沒想過這對手可能比他早卡位,他幻想這兩人認識已久,暗生情愫,就差八字一撇。

  他瞇起眼睛,感覺肚腹裡翻起一陣酸意,心裡因此感覺很不踏實。

  只要一想到,他們之間熟識的程度可能比他跟程知湄之間來得深,紀年倉就覺得很不舒服,心裡很酸很澀,看著那個男人就莫名冒出厭惡感。

  這是吃醋吧?

  他們會是什麼關係?

  紀年倉感覺到威脅,昨夜親吻她時,她絲毫沒有躲避,這不代表她對他也有心嗎?

  但,因為那男人的出現,他沒辦法那麼確定——她沒抗拒他的吻,就能代表她也喜歡自己……

  ※※※※

  程知湄下班後,第一件事就是到大熊先生工作室。

  她想見他,她心裡被他弄得很亂,想知道他的想法,想確定他們的關係——雖然,她還沒想到要如何開口。

  今天她下班晚了一些,到工作室時已經過了晚餐時間,工作室門沒有鎖,她進去後,沒見到紀年倉的身影。

  烘焙室裡面傳來一陣悠揚的古典樂,以及陣陣飄來的甜香,她猜想他一定在裡面,於是不急著進去,反而駐足在他的矮書櫃前,蹲下身子好奇他擺放的書。

  在一連串的烘焙食譜裡,她見到了自己那疊企劃書的身影。

  原來他收了起來……

  她心裡一陣感動,本以為他會直接丟掉的,畢竟他曾經連看也不看,原來已經藏在這裡,跟他賴以維生的烘焙書放在一起。

  她翻了翻企劃書,回想認識他之後遇見的事情,雖然才一個禮拜,卻好像過了好久,每次與他說話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她心裡有點惆悵,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後會愛上了他,現在還得為彼此關係煩惱。

  知湄將企劃書放回,緩步往裡面走,映入眼簾的是一間乾淨的烘焙廚房,洗手檯、烤箱、儲物櫃、冰箱圍繞在牆邊,居中的是一個大型料理檯,紀年倉正站在那裡,低頭揉著麵團。

  她不敢進去,怕擾了他工作,於是站在門口,等他發現自己。

  卻沒想到這一等等了十分鐘,他始終沒正眼看她一眼,有好幾次她對上他游移的目光,卻很快被他躲開,顯見他已經發現自己,但卻裝作沒看見她?!

  想喚他,卻又看他手上動作不停,她咬了咬唇,心想他沒有故意裝作沒看見自己的道理,可能因為有所堅持,比如說工作中不跟人講話,或者某些餅乾得一氣呵成吧?

  這樣想,心裡就舒服多了。

  她乾脆離開這邊,走到外面廳前,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拿出包包裡的行事曆與工作資料,開始繼續未完的工作。

  等他出來就會看見她了,到那時,她再問個清楚……

  「放手!放手……別跟我搶……」

  紀年倉剛從烘焙室出來,就聽見這串淺淺的呼喊。

  他看見程知湄斜趴在小桌上的背影,頭髮柔軟散落,鬆軟感的白色毛衣垂在她身上,米色絨裙下露出一截修長美腿,黑色包包被她丟在地上。

  他走過去,看見她閉著眼睛,顯然她正在睡覺,而剛剛那串話是她發出來的。

  說夢話?

  才這麼想,又聽見她喃喃的說:「放手,這是我的!是我的!」

  紀年倉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看她眉毛皺緊,眼睛緊閉,小嘴嘟得老高,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她作了什麼夢呢?

  八成是在特賣會跟人搶著雙美麗的高跟鞋吧?

  他忍不住定定看著她的睡顏,心裡一陣溫柔,他想護著這個女子,所以破例答應了合作案,可是他能同時贏得她的心嗎?

  他忽然覺得沒有把握,就這麼看著她,有種遙遠的感覺。今天中午,她跟那名男子講話時,臉上多變的表情、歡快的氣氛,令他嫉妒。

  所以剛剛明明看見她在烘焙室門口,他卻裝作沒看見她,這種小小的報復與賭氣沒帶給他快感,反而湧上一片空虛。

  他刻意定了定神把工作做完,再出來見她,這會兒她卻熟睡了,還睡得這麼可愛……唔,他忽然心軟,輕嘆口氣。

  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紀年倉終於伸出手輕輕推了推她。

  程知湄很淺眠,一推就醒了,她以尚未清醒的表情看著他,眸色仍渴睡,有些迷濛。

  「紀年倉?」她還有些恍惚,乍然出現的男性臉龐,讓她有些不適應。

  他神情淡漠,語氣輕輕地。「醒了?」

  她支起身,頓時明白這裡是他的大熊先生工作室,她可愛的歪著頭,看了他幾秒鐘,想起她會在這裡的原因,因此清醒了不少。

  他細細看著她的眸色變得清醒許多,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她的眼睛劈頭問道:「上次流浪狗認養活動時,有一個男人在妳旁邊……」

  她接口道:「你是說莫先生?」

  聽見她稱呼那男子為「先生」,他心裡舒服多了,光這點就知道他們不熟,可是不熟又為什麼會相約午餐?他凜眸又問:「你們很熟嗎?」

  「不熟。」她搖頭,覺得他的問題既突然又奇怪。「為什麼這麼問?」

  他望住她,神情正經。「中午我看見你們一起吃飯。」

  她呆了呆,說:「你中午有來我公司附近?」

  「嗯,去銀行辦點事情。」他把話題拉回來。「你們為什麼一起吃飯?不是說不熟嗎?不熟還一起吃飯?」

  「碰巧遇到啊……」

  他口氣裡隱晦的不悅,教程知湄察覺了。他這樣追問她,像審問犯人似的,她心底有些不快。

  她臉色沈下,眉頭微皺,聽見他又問:「碰巧遇到?」

  這問句帶著質疑,她忍不住嚷:「這又關你什麼事?我又沒做錯事,你的口氣用得著這樣嗎?話說回來,我也不是你的誰,你有什麼權利追問我去了哪裡跟誰吃飯?你這樣一直問一直問,真的很奇怪!」

  一串話轟得他臉色一黑,眼色一沈。

  她深吸了口氣,有些訝異自己在他面前這樣爆炸,一定是因為今天一整天都在猜想他的心情,所以心煩,剛剛又被他無視,她真的……很委屈。

  吼完應該要痛快啊,可程知湄只覺得心情更煩,看著他凜冬般的臉色,忽然恐懼他會因此生氣,眼圈就這樣紅了。

  紀年倉沒注意到她紅起的眼睛,反而心頭很亂。

  她說,他沒有權利追問?

  他不禁認同她的說法,他的確是沒那個立場。

  可是,他以為他們心照不宣,彼此的眼神裡明明都有情愫存在,他這樣護她,她不明白嗎?還有她明明也很享受他的吻——

  她怎麼能說,他沒有這個權利?

  他深深吸口氣,然後沈沈的嘆出,紀年倉緩了臉色,輕輕的說:「妳覺得我沒那個權利,好,我就當作妳不明白我的心意,可是難道妳偏要說得這樣難聽?我問,表示我在乎,妳知道嗎?」

  她看著他臉上嚴肅的表情,心口一凜。

  程知湄咬了咬唇,眼眶泛紅,淚霧漸漸漫起,他說他在乎,是表示他在乎她的行蹤?還是在乎她這個人?

  喔,別傻了,他怎麼會是說在乎她的行蹤?他是說,他在乎她這個人。

  她忽然很後悔剛剛這麼講,淚水猛地湧出,紀年倉見了她的眼淚,心馬上就軟了。

  「別哭,別哭啊……」

  她淚眼汪汪。「所以,你是說你在乎我嗎?」

  他呆了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

  她在淚光裡笑了,說:「我也是,我也是。」

  他不語,只是張開懷抱擁抱她,剛剛問東問西的紀年倉不見了,因為她說也在乎他,有她這句話,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需要再問什麼。

  可能愛情就是讓人患得患失、胡思亂想,穩重的紀年倉也變得不像自己,才會對她追問,咄咄逼人。

  而程知湄呢?

  她靠在他的胸膛裡,一次哭個夠,可哭什麼呢?

  哭一整天的擔心?哭被質疑的委屈?還是喜極而泣,愛的男人也在乎自己,為心靈相通而哭?

  ※※※※

  一顆、兩顆、三顆:……

  程知湄蹲著,仰看夜空數星星,今天是滿月,月光映亮黑夜,巧遇無雲,星星探頭出來。

  旁邊,紀年倉一手摸著小野貓,一邊看著她仰起的側臉。

  剛剛她哭完,他送她走路回家,照例餵養小野貓,他們一直沒說話,跟剛剛的激動比起來,這刻的沈默反而讓他們心裡很踏實,一點也不會不自在。

  程知湄忽然轉眸看向他。

  她目光裡盛滿認真,定定看著他好幾秒,才說:「你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這問句,令人噴飯。

  紀年倉很難把眼前這個直接問他什麼時候愛上自己的女人,跟剛剛那個哭得好委屈的女人連在一起,此刻她好自信,眼中閃爍的笑意像天上星星,映亮他眼睛。

  她笑了。「答不出來嗎?」

  沒錯,她是充滿自信喔!

  他都說在乎自己了,她當然要有恃無恐的問個夠,學他剛剛那樣咄咄逼人,也要看他慌張。

  可是紀年倉不如她意,他泰然自若餵著貓,對上她的眼睛也不心虛,不答就不答,成了啞巴。

  程知湄還沒玩夠,她忽然喔了好長一聲,說:「你剛剛一直問莫先生的事情,是不是吃醋啊?」

  吃醋?

  紀年倉心想,他是吃醋沒錯,但他不答不承認,她也沒法笑他。

  見他又不回話,表情也沒被激著,她覺得有些無趣啊。忽然,想到了什麼,身體往他靠近了些,臉龐也湊近他的臉。

  「你如果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親你一下。」說完,她臉也紅了。

  他皺了皺眉,這台詞也太偶像劇,他可不想當男主角。但看見她臉兒紅紅,心裡很癢,因為她湊近而傳來的身上香味,搔著他的嗅覺,撩撥他的情慾。

  身體裡野性的那面被喚醒,他想要擁抱她,埋進她的身體裡,感覺她迷人的柔軟……

  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然後低下頭吻她。

  輕輕的一吻,就叫嘰哩呱啦的程知湄住了嘴,他鬆開她,笑看她侷促害羞的表情。

  他故意調侃她。「怎麼了?程小姐,妳臉好紅啊!」

  她聽了,真生氣,搥了他一下。

  他抓住她小鳥力氣的嫩手,看著她的眼睛,又給了她一吻。

  這次,這個吻不是淺嚐即止。

  紀年倉攬緊她,深深的吻住她,男性的氣息竄進她鼻腔裡,她被吻得微喘,換氣的同時,他探舌進來,纏住了她。

  她感覺好暈,身體裡有情慾翻起,也熱烈的回吻他。

  他摸著她雪白的頸項,她的回吻教他慾望勃發,大手摸上她的腰,輕輕地游移著……他想在這邊推倒她,壓上她柔軟的身體……

  忽地,手邊一陣軟毛般的物體貼近,原來是小野貓吃飽了,牠蹭了蹭紀年倉的手,然後翻過身,肚朝天,喵喵叫。

  紀年倉鬆開程知湄,看她臉色恍惚,一副意亂情迷的樣子,他笑了。

  她雙手摸著臉頰,將臉埋進膝蓋,含糊的聲音傳出來。「不要笑啦!」

  紀年倉覺得她好可愛呀!剛剛還很賤的想逼問他咧,現在整個人埋到臉不見,只有紅透的耳朵洩漏她的秘密。

  這天,紀年倉明白一件事。

  原來太愛一個人,是會激出其他面的自己。

  過去談的戀愛,大多兩人都忙,火花不多,約會吃飯像按表操課,分手平和自然。他試圖回想以前的戀情,也有快樂與感動,但對他自己來說,卻鮮少脫序。

  然而在程知湄面前,他變得不一樣,這場戀愛讓他情緒變得明顯,平常他哪會這樣激動逼問?哪會這樣故意逗人?他向來穩重,習慣不露情緒,可是在她面前,他哪管適不適合,只想逗出她的反應,然後自己就滿足啦!

  真怪,這是什麼心態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7 PM


第六章

  跟雅詩專業美妝公司的合作,在不斷的協商討論後,三個禮拜後終於定案,紀年倉設計了五種新口味的餅乾,搭上這次的異業合作。

  呈現的方式是在美妝通路買到某個門檻後,便提供五色餅乾組的兌換券,等活動過後再將餅乾寄出。

  活動還沒開始,已經吸引客人詢問,有一半是公司的老顧客,另一半則是衝著大熊先生的餅乾而來的新客人。

  這讓魏部長格外滿意,不只好好稱讚了當初提案的曲玲玲一番,對於促成這件事的程知湄更是重用,同時也讓程知湄的工作加重。

  她活躍在工作裡,從沒有過這麼充實的生活,每天一到公司就翻閱行事曆,工作永遠滿檔,魏部長將重要的案子平分給她跟曲玲玲,她得以大展身手,認真做事的她,成績不錯,讓魏部長更為重視。

  她再也不是「資深專員」,地位上已經跟曲玲玲一樣,職位雖沒升遷,但被重用的程度仍然獲得其他同事敬重。

  每天晚上,程知湄拖著疲憊身體下班,她會將工作帶去大熊先生工作室,他會為她泡杯熱茶以及準備點心,然後他忙他的,她也忙她的,過後再一起回家。

  程知湄覺得自己在大熊先生工作室時,工作成效不佳,伴著那裡的溫暖餅乾甜香,她總覺很放鬆,而且太放鬆了,她的眼皮會漸漸掩下來……

  這日,程知湄一如往常帶著工作來到大熊先生工作室。

  今天是週五,明天不用上班,她覺得心情很好,假日通常紀年倉的工作比較彈性,他們會一起去看場展覽,吃頓飯後再回到工作室,他會繼續工作,她也會帶上筆電,就在小桌上工作。

  她笑咪咪的進來,最近有部電影她想看,正好可以約紀年倉明天去。

  平常在烘焙室裡的紀年倉,今天卻坐在外面。他皺眉看著電腦螢幕,發現她進來,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程知湄放下包包,走到他身後,伸出纖臂由後抱住他的胸膛,臉頰貼著他的臉邊,也看向電腦螢幕。

  「在看什麼?」

  他不語,指了指螢幕。

  電腦螢幕停留在大熊先生工作室的網路留言板,她心知有問題,瞇起眼睛細細讀起每則留言。

  大多數是詢問商品問題的留言,也有買過的客人回來留言說好吃的稱讚,她一路讀下來,一則留言讓她怔住。

  針對大熊先生工作室最近跟雅詩的指甲油合作活動,我有話要說!

  大家都知道,大熊先生的餅乾因為好吃,所以很珍貴,下單排出貨通常要等上一個月,可是這個活動讓我們的權益受損,竟然買指甲油就可以得到大熊的餅乾,我覺得很不服氣!

  我親戚之前也想找大熊先生合作,但卻被拒絕了,那時大熊先生堅決表示不會接受任何合作案,現在卻破了例,我想我們認識的那個大熊先生已經不見了,我看下一步可能就是量產,跟某知名網購蛋糕一樣!

  這將使網購失去樂趣,我個人再也不會買大熊先生的餅乾,大家自己想想,大熊先生如此對待我們這些辛苦等待的消費者,這樣對嗎?

  程知湄不敢講話,這段留言顯然在攻擊大熊先生工作室,而牽連的是他們雅詩的合作案,她覺得自己立場敏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看著紀年倉冷漠的側臉,冰冷的眼神盯著電腦螢幕,她不知道他把這段留言看了幾遍,但顯然這嚴重影響他的心情,她嘆了口氣,問:「你後悔嗎?」

  紀年倉皺起了眉,看向她。「後悔什麼?」

  她苦笑。「答應合作案。」

  她還記得,他曾說只想要純粹的做餅乾,從來他的餅乾世界都是祥和的,陡然冒出這篇留言,就是因為他接觸了合作案,讓客戶出現了反彈。

  紀年倉搖搖頭。「這段留言不合理,我這次為你們八司設計的餅乾,不打算販售,也就是說,要買指甲油才能得到,兩邊不衝突,這留言不理性。」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心情這麼不好?」

  他沈默數秒,才緩緩道:「我覺得心裡很煩。」這種留言打破了平靜,心情很難好起來。

  「可是你並沒做錯,何必為這種人煩?」

  他呆了呆,只說:「我真的沒做錯嗎?」他開始懷疑,當初他是不是不應該接下合作案?

  見他意志消沈,她提了個主意。「紀年倉,我們來喝酒好不好?」

  他以眼神詢問她原因。

  「心情不好,就要喝酒呀!」她說得理所當然。「有一次,我努力了很久的案子被同事搶走,我簡直萬念俱灰,回家路上隨便買了滷味和啤酒,回家大吃大喝,心情就放鬆了一些。」

  他盯著她看,淺淺笑了。「我看妳只是想喝西吧?酒鬼。」

  她呵呵笑,央著他一起喝,他答應了,把工作室關上,跟她到便利商店買了幾罐啤酒。

  她笑嚷。「到老地方喝!」

  老地方自然是每天餵養小野貓的地方了,那裡有棵老樹,老樹前有小椅子,他們倆就在那邊喝起啤酒來。

  是刻意想逗紀年倉開心,程知湄始終笑容滿臉,炒熱氣氛,一下說今天月亮好漂亮,一下說路邊黃金葛長得真好,拚命扯話題,現在她正講到遠處隱約可見的辦公高樓。

  「你有去過一0一上面看夜景嗎?我去過一次喔,跟前男友。」她笑了笑,轉頭問他:「你吃醋嗎?」

  孰料,紀年倉半閉著眼睛,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紀年倉?」她推推他。

  他睜開眼睛,有些迷惑的看向她。

  一對上他的眼睛,她笑了,這是一雙微醺的眼睛,看向他手中的啤酒瓶,還喝不到一瓶呢!酒量這麼差?

  她忽然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愛,不像平常一樣嚴肅可靠,這樣迷惑望著自己的紀年倉,觸動她心底那種天然的母性本能。

  「你醉嘍?」趁著他微醺,她大膽的捏了捏他的臉頰,像對待小孩子一樣。

  他不閃避,只是歪了歪頭、瞇了瞇眼睛,嗓音懶洋洋地。「沒醉……我生氣……」

  「生什麼氣啊?」她口氣像哄個孩子。

  「那則留言……讓我很氣。」他語氣急急。「工作室是我的,我愛跟誰合作就跟誰合作……我也有顧到其他顧客權利,我不懂……我就是不懂!」

  他握住她的手,眼色忽然充滿委屈。「為什麼偏偏有人來亂?他們不懂,我還是一樣的大熊先生……」

  她嘆了口氣,知道他醉了。「本來就是這樣啊……」她有一絲訝異他竟會被一段留言給氣成這樣,她工作滿檔,習慣吸收壓力,這樣的留言對她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他的嗓音再次傳來,又低又啞。「妳知道嗎?我就是適應不了這些。」他猛地看向她,目光有片刻的清醒。「我以前有份工作,很忙、非常忙……我做得很辛苦,身體出了問題,壓力大更不用說……我討厭應付這些……賣餅乾,不是該很簡單?」他苦笑。「現在卻出現不諒解我的客人……我很倦……」

  程知湄愣住。

  沒料到他會吐出這樣脆弱的言語,她怔怔看著他迷亂的眼睛,當真是醉了,才會這樣毫無防備的示弱吧?

  她回握住他的手,眼色溫柔,嘆道:「我知道。」

  工作上的事情,她也承受過壓力,她懂得的。

  「妳知道?」他喃喃自語。「那麼,知湄……為什麼妳還那麼拚?」

  他這樣親暱喊著自己的名字,還是第一次。她被他喊得心口軟綿綿,遂以溫柔的嗓音回:「嗯?我拚嗎?」

  她笑了,看著他迷惑的臉。

  她還以為他本就是學習烘焙的,卻沒想到原來是後來轉業。

  一個大男人,剛接觸烘焙餅乾,是什麼樣的光景?她真想看。

  「工作很忙,壓力很大,妳不覺得痛苦嗎?」他瞇了瞇眼睛。「我看妳這樣像是拚命三娘……看得很難受……」

  自從她工作開始變忙後,紀年倉將很多事都看進心底。

  她總忙到深夜,包包變重了,裡面多了很多文件,她還得隨身帶筆電,時時查看手機訊息,有時候跟他聊著聊著會突然想起工作上的事……

  對紀年倉來說,這些是他過往的枷鎖,他曾看見自己被這些枷鎖一個一個綁住,動彈不得,後來還生病了。所以看著程知湄,他怕她變成另一個自己,怕她身體也出問題。

  紀年倉不是想看她離職逃避工作,相反的,工作帶給她的成就,讓她更美了,臉蛋充滿被肯定的光彩,可是他希望她懂得拿捏。

  她靜靜聽著,很訝異他心裡原來是這樣想的。

  他心疼她。

  她張臂擁住他,安慰道:「我不苦,你別擔心,我其實……很喜歡當拚命三娘……」

  對於工作,她擁有絕對的熱忱。

  尤其曾經不受重視,如今的忙碌反而帶給她一股安心感,她是樂於工作的人,壓力當然有,但卻不以為苦。

  ※※※※

  後來,程知湄拉著半醉的他回自己家。

  因為程知湄從沒去過紀年倉的家,他們的活動區域不是在大熊先生工作室,就是他送她回家,順便在她家待著,所以這會兒程知湄看著微醺的他,也只能選擇帶他回自己家。

  幸好不是很遠,她半拉半拖,他懶洋洋的跟著,也是到了。

  才一進家門,她就要堅持不住了,紀年倉真的像隻「大熊」,又高又重,幸好他還沒完全醉倒,她半哄半拉,總算讓他緩慢提著腳步,大手撐在她肩膀上,這樣由她帶著走。

  她將他放倒在自己的雙人床上,他馬上擁住被子,進入夢鄉。

  她嘆口氣,看他弄縐自己最愛的水藍花色天絲寢具,邊嘆息邊上前除去他腳上鞋襪,替他把被子蓋好。

  她自己拿了換洗衣物,洗過澡後,回到房間看他睡得一塌糊塗,她抱著筆電也爬上床,拿枕頭靠向床頭櫃,打開電腦回一些工作上的信件。

  淺淺的鼾聲,從旁邊傳來。

  一下又一下,屬於男人的沈重鼾聲,成為一串節奏,流進程知湄的心底。她覺得特別安心,有他在旁邊,這個夜晚變得很特別,她不想睡,也捨不得睡,只想把他的鼾聲收作記憶,藏進腦海裡,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他身體的溫暖,以及讓床鋪凹陷的程度……都成為一種確切的感受,印在她心上,化為這一刻的美好。

  她關上電腦,屈睡在他身畔,閉上眼睛,很快的進入夢鄉。

  紀年倉又作夢了。

  有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在他面前跑過,她像在追趕什麼,嘴上嚷嚷著,他有些聽不清楚。

  他跟上去,看見她已經停下,站在原地不斷叨唸,他總算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她喊:「這是我的!是我的!別搶……」

  欸?這嗓音好熟……

  他猛地睜開眼,突如其來的明亮刺入他的眼睛,他看向陌生的天花板,再轉過頭看向明亮的來源──一扇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窗,陽光正穿透進來。

  他側過另一頭,看見了一張甜美的酣睡小臉。

  程知湄側睡著,黑髮遮住她大半的臉,她的睫毛好長,皮膚白皙,在這美麗的早晨,像睡美人。

  他感覺有些頭疼,因此皺起眉來,看了看四周,顯然這個陌生的房間是程知湄的臥室。他摸摸她的臉,她輕吟了一聲,然後睜開眼睛。

  她有點迷惑的看著他,渴睡的眼眸彷彿一時間還不能適應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紀年倉笑了笑。「妳會說夢話,知道嗎?」

  「會嗎?」

  「會,剛剛妳的夢話還跑進我的夢裡。」

  她呀了一聲,隨即淺淺笑了。「騙人。」

  「真的,妳在夢裡一直說──『這是我的!是我的!別搶啊!』」他學著她說話語氣,這引起程知湄笑得更開心了。

  她打了個呵欠。「亂講……」忽地,想起自己剛剛真的有作夢,夢見在跟曲玲玲搶案子。「好像是真的耶……我是有作夢。」

  「什麼樣的夢?」

  「夢見……我們部長手上有一大疊的檔案夾,夢裡的我知道那裡面都是工作機會,正要去拿時,曲玲玲出現了,她跟我搶,我們誰也不讓誰,就像週年慶搶特惠組的那種樣子,她抓我頭髮,我捏她手臂……」她臉露暈紅。「我很凶齁?」

  他淺淺笑起,搖了搖頭。「夢裡的妳可能很凶,現實的妳卻不會。」

  原來她連作夢都想著工作?

  紀年倉不免有些悵然若失,知道她一直沈浸於工作,他也努力調適心情盡全力陪伴她,可是心裡其實還是很遲疑的,擔心她工作壓力太大,會跟他之前一樣──

  可是啊,看見她因為工作得意而滿臉光彩,本來心疼的他,又覺得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想,或許每個人對工作的要求不一樣,他不喜歡坐辦公室,發現經營一家單純的小店,再忙他也OK;她呢?充滿挑戰性的工作才能帶給她成就感,要叫她守著一家小店,跟她的個性也不符吧?

  她柔軟的嗓音響起。「夢中我搶贏了呢!」

  他看向她滿臉的得意,還沒細想,就先脫口問道:「妳對工作這麼充滿熱情是為什麼?有想要的職位?還是有想要實現的夢想?」

  她怔了幾秒,坐起身體,回看仍然躺在床上的他。「我想要獨立的經濟能力,我從十八歲開始就半工半讀完成學業,因為我媽沒有經濟能力,還被我爸拋棄,從那時起,我就覺得無論如何,一定要有養活自己的本事,所以我想要越爬越高,因為這讓我更有安全感。」

  這樣篤定的眼神,出現在她臉上時,他有些震撼。

  他有一絲自己會留她不住的錯覺,好像她眼前是寬闊天空,他在她身後,守著山村一方天地。

  如果有天,她必須在工作與他之間做取捨,她會怎麼選?

  他忽然有陣慌亂,深邃眼眸看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他只淡淡道:「這樣很好。」

  不然他還能說什麼?

  愛一個人,只能支持,不是嗎?

  她志向清楚,不像一些渾渾噩噩過生活的人,不只如此,她還擁有特別強的抗壓性,被埋沒多年仍然心懷抱負。

  而他很清楚,自己跟她不一樣。

  他只想要一個人守著大熊先生工作室,做著最單純的餅乾生意,餓不死就好。他不是沒志氣,他只想在自己的國土裡撒野,每天的餅乾產量、心血來潮的限定產品、配合成本而漲價打折……都不需經過別人同意,他就是王。

  現在有了她,他願意配合她,聽她工作上的苦水,假日時間陪在旁邊看她抱著筆電加班,他將大熊先生工作室的外面讓給她,她下班時過來,忙一陣後常會睡著,而他能為她做的只是捨不得吵醒她……

  然而此刻心裡的難受,是因為看著她工作忙碌,自己擔心的緣故……還是,怕工作把她分走?

  紀年倉沒想到,那個嚴肅漠然的自己,有一天也會因為在乎一個女人,而這樣胡思亂想起來。

  ※※※※

  本來想看電影的程知湄,最後被紀年倉拉去騎腳踏車。

  從公館到淡水,四個小時路程,讓她沿路唉唉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從事這樣的健康活動。

  他始終與她並騎,沿路欣賞風景,享受風撲上臉龐的舒服感。

  他說自己常這樣騎,有時只騎到西門町,有時騎到淡水,全看體力好壞。

  「昨天我們喝酒耶!今天怎麼能算是有好體力?」她不服的抱怨。

  「我覺得自己精神不錯。」

  「怎麼可能?昨天你明明睡得跟死豬一樣……」她想到什麼,嘿嘿笑。「紀年倉……」

  他嗯了一聲,目光放在遠方河畔,矮草隨風擺動,像一幅柔軟的地毯。

  「你很不會喝酒齁?」她臉上顯然有得意之色。

  他坦率承認。「我的酒量一向不好。」

  她搖搖頭。「你那不是酒量不好,你那是一杯倒!好扯,我以為這種人只在電影裡才有,結果身邊就有一個,嘿嘿,好想讓你表演給大家看喔。」

  她把他當作馬戲團猴子,口氣飽含惡趣味。

  他不以為意,指著前面一輛小腳踏車,說:「這小孩剛剛還在我們後面,現在我們都要追不上了。」說罷,睇她一眼,無言的眼神透露出指責。

  「怪我嘍?」她哼一聲。

  「因為某人騎太慢。」

  她皺了皺眉。「我本來就不常進行這樣的運動,我是都市少女,很少踏青,OK?我這是捨命陪君子。」

  「捨命?運動叫捨命?」他踩快腳踏車,丟下一句話。「追得上我的話,才勉強構得上捨命的邊。」

  紀年倉的藍色腳踏車像噴射的火箭,沒幾秒就離她好遠,挑起程知湄的好勝心。

  她跟他拚了!

  許久沒運動的程知湄猛踩腳踏車,狠狠地往前衝,不遠處的高大身影是她的目標,風吹亂她的髮,卻不減她好鬥的心。

  她開始飆汗,風景從旁呼嘯而過,紀年倉的身影始終離她有段距離,她瞇起眼睛,踩得更用力,卻只能稍微接近他一點點。

  「紀年倉!」她朝他喊,這可惡的傢伙,竟然毫不憐香惜玉,完全沒有停下,照樣騎得很快,她氣極了,大喊:「等等我!等一下!」

  他停下來,旋身笑望她。

  她追上來,在他旁邊停下,氣喘吁吁。

  「認輸了?」

  她瞪他,不語。

  紀年倉笑得好開心啊,看著她喘息不止,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妳知道嗎?剛剛妳叫我等一下,讓我想到第一次見到妳的那天。」他回想那一夜。「妳一直追一直追,掛著兩條鼻涕,那時我真想笑。」

  她眨眨眼睛,也笑了。

  「那時你好酷,臉上都沒表情。」

  他們相對而笑,在彼此眼裡看見趣味的回憶,那一天讓他們認識,當時的他們,又哪能知道今天他們會相愛?

  緣分,真是奇怪的東西呢。

  「他看著她,臉上掛著淺淺微笑,忽然想到什麼,說:「我記得妳說下禮拜二會提早下班是嗎?」

  她點頭。「那天要出差,回來時不用進公司。」

  「那早點來工作室,我有驚喜給妳。」

  她怔了怔。「哪有人先把有驚喜說出來的?」

  他揚笑,不在意道:「內容沒有說,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吧……」

  她覺得差很大……

  但,驚喜?

  看向他神秘的笑容,她真期待這個實事求是的紀先生,會給她什麼樣的驚喜喔?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8 PM


第七章

  這天晚上,程知湄第一次來到紀年倉的家。

  陽春的一房一廳單衛浴,傢俱風格簡單,白色雙人沙發、木質白漆矮桌、傳統老舊箱型電視,牆壁也是米白色。她想,如果是白天,透過窗簾灑進來的陽光,一定會把這一屋子的白照得更亮。

  程知湄賴在白色沙發上,雙腿橫放,腦後放了一個小軟墊,聽著浴室裡紀年倉沐浴傳來的水聲,她閉上眼睛,很色情的想像高壯的他在蓮蓬頭的水流下,因為動作牽動而勃發的肌肉,一定就像男性沐浴乳廣告一樣可口。

  她臉蛋因此紅了,重新睜開眼睛,坐起身,踱到窗戶前,看向冷漠夜景,她拉開一點窗戶,讓冷風撲上面,她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身後的水聲停了,在察覺背後有人之前,一陣沐浴乳的香味先撲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雙結實的手臂圈住自己的腰,他性感的嗓音響起。

  「在看什麼?」

  從他濕髮上滴下的水滴,答答地落在她腳邊,她心跳加快,一時間腦袋如漿糊,不知該如何回應,全因被他的魅力折服。

  他也不甚在乎她毫無回應,鬆開了懷抱,走進後面的臥室,拿出一套衣物遞給她。

  「去洗澡吧!妳今天累了吧?洗完澡就可以睡了。」

  她喔了一聲,木然拿著衣服走進浴室,直到水柱打濕自己,她才清醒過來。

  老天!

  她好緊張,因為緊張的關係,整個人身體繃緊,就像尊木偶,他魅力驚人,剛才他這樣圈抱住她時,她只覺得一陣腿軟,腦袋昏沈沈的。

  交往至今,他們還沒發生親密關係。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們有天會發生這件事情,而是沒有那麼確切的感覺到這即將要發生。

  平常他送她回家後,就會自己回家,假日出去玩時,也都是如此模式,今天是因為她騎完腳踏車嚷著很累,而他家近了一些,她才來到他家。

  水氣朦朧了她的視線,溫暖的水溫將她包圍,今天的一身疲憊被水洗去,一身僵硬的肌肉也獲得歇息,變得柔軟。

  真舒服!她目光迷離,思緒在飄,如果等等真會發生那件事……

  她臉紅紅,甜甜一笑,好吧好吧……這也是很正常的吧?她給自己心理建設──

  程知湄!不要緊張!大家都成年人了,這很正常!

  光是這麼想,心跳聲就怦怦地劇烈響起,教她難以忽視,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深吸了幾口氣,鎮定下來。

  有什麼好緊張?她愛他,這事情再自然不過。害羞難免,但比起害羞,她寧願給他一次難忘的體驗。

  沒想到自己那麼開放齁……想到這裡,她認真搓洗身體,要用幼咪咪、香噴噴的身體,讓紀年倉意亂情迷!

  意亂情迷咧!

  當程知湄從浴室出來,走進臥室時,紀年倉看也沒看她一眼。

  他手拿一本書,低頭好認真的閱讀,連旁邊床鋪凹陷,程知湄上床來了,他也渾然未覺。

  她倚在他旁邊,靠在他肩頭,看他在看些什麼。

  書上字體密密麻麻地,她望一眼書皮就知道是他愛看的金庸,她試圖也讀了兩行,頓覺愛睏,秀氣的打了個呵久,在他身旁躺下。

  她閉上眼睛,睡意很快席捲了她,在真正進入沈睡之前,她腦海裡飄過的思緒是──

  紀年倉是正人君子,是她太色情了……她……有些失望呢:

  呼,真過癮。

  紀年倉剛看完一場惡鬥,正要翻到下一章節繼續時,一道輕淺的呼吸聲傳來。

  他呆了呆,向來一個人睡的他一時適應不了,側過臉看見已然沈睡的程知湄,才想起來她今晚留宿。

  將書本放在床旁矮几,他拉了拉棉被在她身旁臥下。

  一手撐著脖子,眼睛貪看她的睡顏。

  她將被子蓋得緊實,只露出一顆頭來,頭髮微散、髮尾微濕,睡得甜熟。

  紀年倉睡不著,就這樣看著她。

  他俯下身,摸了摸她滑嫩的臉頰,手順著脖子滑下,在鎖骨間游移,她肌膚的觸感滑膩,教他幾度想移開手卻又被吸引回來。

  輕輕地,把被子掀開一些些。

  大手探進去,她穿著自己寬大的舊T恤,美麗的肩膀從滑落的T恤露出,他的手貪心的貼上去,輕輕的親了下她的臉頰。

  然後啊,輕巧的吻一路下移,他又親了親她可愛的肩頭,下身緊繃,明明偷偷挑逗她,但看見她熟睡的臉,卻又壓抑自己的慾望怕吵醒她,雖然克制想埋入她的衝動,但手卻離不開她的身體。

  他深吸口氣,這樣不行,他他他可能要去洗個冷水澡。用盡力氣將手抽離,正要掀被起身,一隻大腿卻在同時跨上他的腿。

  他別過臉,正要小心翼翼的將她跨過來的腿移開,卻聽見一陣笑聲。

  程知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來了。

  如張著大眼睛,懶洋洋的對他笑,抓了他的手臂,將他往自己方向拉。

  兩隻大腿夾得更緊,她整個人貼過來,窩在他胸膛旁,佯裝無事道:「你要去哪兒?快睡快睡。」

  他苦笑。「我想先去洗個澡。」

  「幹麼洗澡?不是洗過了?」她看起來全無心機,無辜的問他。

  她當然知道他在壓抑慾望,可是……誰叫他剛剛忙看金庸,現在好不容易可以確認自己對他的魅力有多少,當然要好好逗逗。

  他沈默數秒,看穿她的小心機。

  深邃的眼眸閃過光,他帶著淺淺的笑,不語的看著她。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他眼中的獵物,光是他這樣看著自己,她就覺得心神不寧,尤其是他很刻意的將目光從她身上滑過,這讓她覺得不安。

  下一秒,他開始動作。

  沈重的身體壓上她,在她還來不及驚呼前,熱烈的吻落下,侵略她的唇瓣,她被吻得意亂情迷,在他鬆開她的唇後,猶聽見自己微喘的聲音。

  他的大手在她身上遊走,從纖細的頸項到美麗的鎖骨,接著,很緩慢的往下,輕巧的跳過因為喘息而起伏的胸部,大手輕撫她的腰身,同時再次落下密密的吻。

  她因為興奮所以伸直了雙腿,纖臂勾住他的頸,本來她還很害羞,這會兒卻漸漸忘了羞怯,激烈的回吻他,嚐到他口中的氣息,那是一種教她情動的男人味,她感覺身體軟下,腦袋沈甸甸的,只能由他帶領,為他的每個撫摸作出自然的反應。

  她輕輕呻吟,他聽見了,大手從寬大T恤下擺滑進,毫無障礙的撫上柔軟的胸部,她臉色乍紅,微瞇的眼睛對上他充滿慾望的眼,她輕咬唇想制止害羞的低吟,卻又被他在身上撩撥的霸道大手,給引出更甜美的吟叫。

  他以膝頂開她的雙腿,她沒費力也無力阻擋,在他的攻掠下將自己敞開,感覺自己好熱,像有團火聚集在她小腹以下,正期待什麼將她充實。

  他俯身輕咬她的頸項,下身貼緊她的柔軟,大手撫進她的髮,一下又一下的搔著她的肌膚。

  他固定她的臉,命她看向自己,他從她的眼神裡看見迷亂的慾望,他對她一笑,輕輕的一笑。

  然後他進入她。

  先是淺淺的溫柔,接著是順著節奏深入,她只能像艘小船,跟隨他的帶領,在他的海浪裡搖晃。

  原始的節奏帶出她更高亢的呻吟,他低淺的喘息和入,交織成戀人的交響樂。

  她的身體使他發狂,他只能由著原始的慾望,感覺自己像奔馳的火車,就要脫離軌道,迷離的撞進未知世界……

  他們筋疲力盡,睡到隔天中午。

  紀年倉先起床,他梳洗過後,看見程知湄仍然沈沈睡著,他心軟的想著再讓她多睡一會兒,走向廚房,隨便做點東西吃。

  冰箱裡只有火腿、蛋,還有醃小黃瓜罐頭,他將桌上的吐司烤過,火腿跟蛋煎熟,挖出一點醃小黃瓜放在小碟子裡,再煮了一壺奶茶。

  香味把程知湄叫醒,她懶洋洋的踱至客廳,看見他已經在吃了,她有點不悅的說:「好自私,沒叫我都自己先吃。」

  他正看著午間新聞,頭也沒回,指了指廚房。「有妳的分。」

  她去把食物取來,窩在他旁邊,雙人沙發很小,他們擠在一起,她陪他看新聞,還有點想睡覺。

  她嚐了微焦的火腿,瞇了瞇眼睛。「火腿吃起來還好。」

  他瞪她一眼。「不爽不要吃。」

  她嘿嘿笑,撒嬌的靠向他,頭在他肩窩磨蹭。「但是你煎的,就有加分。」

  他哼一聲,自己已經吃完了,站起來收拾杯盤,他愛整潔,也不等程知湄吃完,順手先洗了自己的分,洗完盤子放在流理檯陰乾,再洗了手後,才回到客廳。

  程知湄看著電視機哈哈大笑,她手上的早餐吃了一半,另一手拿著馬克杯,裡面的奶茶岌岌可危,每每快要灑出來時,她又坐了正,保住了奶茶。

  這個畫面,竟讓紀年倉強烈的感覺到幸福。

  心愛的人吃著自己做的普通早餐,窩在他的小沙發上,電視演著他不會看的「康熙來了」,她哈哈笑著,柔軟的嗓音為這屋子注入生氣。

  她笑得搖晃,他擔心那杯奶茶就要潑濕他的沙發。

  可是又覺得被潑濕也沒關係,因為當他清理時,她會用很抱歉的眼神看他,他要假裝生氣,她可能會道歉求饒,他最後會原諒她,再把她拐到床上去。

  紀年倉曾經覺得自己一個人也好,曾談過的戀愛都沒有熱情,好像湊巧走一起,就交往看看,自然也都走不長遠……尤其在經歷過那段搞壞身體,還要看精神科的日子,他決定簡單過生活,也許不需要戀愛。

  沒想到認識程知湄後,這些心理上的束縛自動沒了,他敞開自己的領域,由她一步步踏進。

  他忽然想起那個叫他大熊的前女友,是當時公司大樓裡其他公司的員工,他從沒注意過她,她卻在某天中午叫住他,來了個想跟他做朋友的大告白,一切都是她主動,跟他要電話、約他吃飯、提出交往……她是個好女人,但他們之間沒有熱情,溫溫的像一杯開水,他甚至……快忘了她的長相。

  是她提出分手的,他也由著她。

  決定開餅乾店時,很自然的想到了這個綽號,沒有紀念戀情的意思,只是單純喜歡罷了。

  而程知湄……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就能掀起他心口漣漪,每次和她黏在一起,就覺得莫名幸福,可是她離開後,竟又乍然空虛。

  這空虛讓他現在這樣看著她,竟開始恐懼有天她若離開,他將又再重新孤單,這……教他害怕。

  程知湄轉頭,看見他杵在那兒定定盯著自己,她朝他嫣然一笑,問:「等等要做什麼?去工作室?」

  他卻答非所問,眼色認真。「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結婚?」話一出口,他呆住,原來自己竟有想用婚姻綁住她的念頭。

  她也一樣呆住,接著聲音有點發顫。「你要娶我?!」

  幹麼突然這樣說?啊,她懂了……沒想到,紀年倉這樣老派,覺得發生關係後就要談婚姻?

  可是,她心中除了震驚,並沒有覺得被唐突的不悅。

  相反的,心中還甜滋滋地,覺得這樣也不壞,嘿,是啊!跟他結婚也不壞!

  「沒什麼不可以。」他細看她臉上精彩的神情,看她皺著眉思考,他補充道:「我只是隨口問問,是想說,如果我們一直交往下去,總會有那一天的,我不是不婚族,我很傳統的,所以……」

  她笑了。「我也很傳統。」

  心中其實有點感動,這年頭肯認真談婚姻的男人少,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多,她不是沒想過結婚這件事,只是跟紀年倉交往才沒多久,當然沒想到那麼多。

  她放下手中杯盤,緩緩走到他面前,笑吟吟的看著他,鬧唱著:「噹噹噹噹、噹噹噹噹……」正是〈結婚進行曲〉。

  「紀先生,你願意娶我為妻嗎?」

  他不語,覺得她在拿他開玩笑,他心中是很認真的,他有那麼一些不知所措,自己怎麼這樣瘋狂?

  她撲進他懷裡,緊緊攬住他的腰,笑道:「紀年倉!你真的太傳統了!像你樣的男人哪裡找?上了床就想到要結婚……」

  他一聽,知道她誤會自己的意思了。「我不是要負責。」

  「那你是不負責嘍?」她挑了挑眉,裝作不悅狀,但唇角在笑。

  他抓住她的雙手,正色看向她,不管自己將說的這些話語有多麼陳舊迂腐了,全說給她聽。

  「我想跟妳共度一生,跟妳在一起很開心,就算這樣繼續下去也很好,我甚至怕有天我們會分手,所以……好吧,我是有點急了,是不可能馬上結婚,但我覺得可以有個婚約的承諾。」

  承諾?她很感動,喜歡他這樣形容。

  她收住笑容,明亮的大眼睛靜看他一會兒,眼眶濕了。「從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他嘆息,撫著她的背脊作為安慰。「我覺得妳值得讓我說這些話。」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對我來說,生活不求什麼,只要快樂簡單就足夠了。認識妳之前,我生活簡單滿足,跟妳在一起之後,我更快樂了,妳知道嗎?簡單的生活是水,妳是空氣,缺一不可。」

  她淚眼汪汪。「你怎麼可以讓我這麼感動?」

  真正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像電影對白一樣的話,他們交往不久,他卻有這番體悟,她心中清明,這份細心她是沒有的。

  說實在的,她被工作纏身,常疏忽他,這刻她忽然明白,這份感情能在她的忙碌之下還走得溫暖,是他一直存有這份珍惜之心的緣故。

  他這般認真待她,要不感動真的很難。

  她哇一聲大哭起來,抽抽噎噎道:「我們就來訂承諾,我……我……我非你不嫁!」她胡亂措辭,傻氣的亂說一通,連非你不嫁這四個字也被她吐出來。

  要知道,非你不嫁這四字有多沈重?現在男女不敢輕提婚姻,她卻這樣脫口承諾,聽在紀年倉耳裡,雖然這詞有點傻氣,但也是感動不已。

  他溫和一笑。「我的工作室訂單穩定,未來我也不打算擴大,變動是不大的,我隨時可以步入婚姻。」

  她抬頭望向他。

  他眼色裡的認真撼動她的心房,心口那一下又一下跳動的心跳,好像是為他而跳,怦怦地告訴自己,這男人看待這段感情是這樣認真。

  她眸色閃過一絲異光,重新抬眼時,卻是滿滿坦蕩。「兩年,我還想在工作上努力兩年時間,至少拚出一番成績。」

  他聽了,面色如常,只有唇角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顫抖,他溫暖的看著她,目光裡有著支持。他以指貼上她臉龐,輕擦上面未乾淚跡。

  紀年倉的嗓音分外溫柔。「當然好,我等妳。」

  程知湄永遠也不知道,因為她這句話,讓紀年倉疑惑了。

  紀年倉有挫敗感,明知工作與戀愛不是非得要拚個輸贏,然而這秒鐘他還是有種輸給工作的感覺。那滋味,不好受。

  或許從好多個看著她因為疲於工作而在小椅子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夜晚裡,他內心裡對這段感情擔心憂慮的小種子,就已偷偷發芽了。

  ※※※※

  說好要給程知湄驚喜的星期二很快就到了。

  這天過了中午就開始下起了濛濛細雨,輕細雨絲將城市織上一層網,霧化人們的視線。

  紀年倉早早備好了材料,等待程知湄過來,忽地,手機螢幕亮起藍光,他飛快察看,是程知湄。

  她搭上高鐵,一個小時後會到,他在心中抓準時間,開始做起偷偷練習了好幾遍的舒芙蕾。

  他一直記得上次她從雜誌上看到舒芙蕾的介紹,直嚷著說想吃,但無奈台灣販售純正道地舒芙蕾的店家屈指可數,他們曾一起造訪過幾家,卻都備感失望。

  雜誌上說,真正的舒芙蕾是一道曇花一現的甜點,上桌後沒幾分鐘就會開始塌陷,在烘烤時要能讓它膨起來也有一定的難度,對於習慣將甜點做好放在甜點櫃的台灣店家來說,要嚐到現做的舒芙蕾更是難上加難。尤其很多店家將舒芙蕾加上過多的麵粉,以確保其不會塌陷,但口感就跟戚風蛋糕差不多,絕不是正統舒芙蕾。

  紀年倉刻意花時間去學,自己偷偷反覆練習,失敗了很多次,最近終於漸漸熟練,於是約了程知湄要做給她品嚐。

  他抓好時間,做好了兩個香草舒芙蕾,打算等她到後不久就上桌,給她一個小驚喜。

  然而,早該出現的她卻遲到了。

  他等了十五分鐘,舒芙蕾中央塌陷了,他嘆口氣,重新再做,想著可能從高鐵站來這裡的路上塞車了。沒關係,他再做。

  第二次舒芙蕾做好後,程知湄還是沒來。

  他拿起手機撥號給她,她沒接,紀年倉開始擔心,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透過窗戶,他看見外面的濛濛細雨,遠處傳來一聲刺耳的喇叭聲,他忽然覺得心神不定,有些慌地繼續撥號給她。

  程知湄終於接了。「喂?」

  「妳在哪裡?怎麼還沒到?」他嗓音有些急。

  「對不起啦!因為我剛剛下高鐵時接到客戶電話,有個文件一定要印出來交出去,所以我回公司一趟,剛剛一直在忙,一時忘記跟你講……」

  後來她說什麼,紀年倉都沒聽清楚,只記得自己把電話掛了。

  這刻,他覺得有些不真實,看著眼前完美的舒芙蕾,望著它們一點一點凹陷,好像就如他心裡那把名為包容的尺,寸寸崩壞。

  去他的工作忙碌!

  他握緊手機,手機還在震動,是程知湄回撥過來的,他不想接,絕不接。他很生氣、太生氣了,所以不接她電話,這是他的抗議,他要她知道他的火大,是因為她的疏忽與……忙碌。

  他忽然不知道,這樣愛下去對不對?他能夠永遠包容嗎?

  下一秒,他又想到她說的兩年承諾。

  有時間限制,至少是個憑藉吧?他試圖樂觀去想,包容忙碌的她兩年,以他對她的滿腔豐沛的愛,沒問題的。

  濛濛細雨,逐漸轉為滂沱大雨。

  程知湄從雨中跑來,因為紀年倉不接她電話,她感到緊張,連傘也忘了帶,就衝了出來。

  招了計程車,偏偏司機對這附近的小巷弄不熟,她乾脆要司機在巷口外面的大馬路停下,自己跑步進來。

  雨打在身上時,她沒有感覺,只覺得濕髮貼在臉上,教她思想更清明。

  紀年倉生氣了,他從沒掛過她電話,曾經她也為了工作打電話跟他說明會遲到,他也沒生氣。而今天——她想,反正他會在工作室待著,她慢一點也沒關係,而且因為突然接到工作,一忙起來就忘了要撥電話通知他。

  這是她的錯。

  她是不是太習慣他的包容,所以漸漸不尊重他了呢?

  腦中冒出他那雙炙熱的眼睛,初見時,那雙眼眸冷漠得幾要凍傷她;如今,那卻是一雙她見過最充滿感情的眼睛,每當他盯著自己時,她只覺得自己要融化了。

  她的大熊先生,先冷後熱,只對自己人包容,所以她已經習慣他的好、他的溫柔,然後開始恃寵而驕了嗎?

  知湄忽然覺得很懊悔,眼見工作室就在眼前,她停下腳步,傻乎乎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撫了撫濕髮,拉了拉亂了的衣領,這才走進去──

  她一進來,紀年倉就看見她一身狼狽

  他不語的盯著她,目光雖仍溫柔,但卻染上絲絲不悅。她朝他走近,站在他旁邊,拉了拉他的衣袖。

  「生氣了?」她一臉悔意。「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一定會先通知你……

  他淡淡看著她。「外面下著雨,我很擔心妳出事了,結果,妳是回公司去了。」

  她感到歉疚,心虛的低著頭。「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對不起……」他喃喃複誦,嘆了口氣。「我要的不是對不起,妳要知道,妳不該讓我擔心,我只希望妳好好照顧自己。」他看著她的一身濕,心裡很心疼。「工作忙也要照顧身體、注意安全,妳接到工作電話後,是不是邊講手機邊走路?到了公司後,下雨門口很滑吧?穿那麼高的鞋,妳走路有小心嗎?」

  她怔了怔,咬了咬唇。「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還有妳看看自己,都淋濕了。」他嘆息,拿出毛巾替她擦了擦髮。

  「我很急,怕你生氣,你還在生氣嗎?我知道錯了。」她像個孩子仰望他,目光切切。

  生氣嗎?

  剛剛是很生氣的,可是漸漸地,他只剩下對這段感情的懷疑,然後,自己安撫了這份懷疑。

  所以當她進來後,他雖還有些不悅,卻已經釋懷了。

  他可以等她兩年,忍受她兩年的忙碌,可是他要她知道,身體健康與安全更重要。

  他搖頭,無奈的看著她,像是拿她沒辦法。「不氣了,我送妳回家吧!再這樣下去妳會感冒。」

  她喔一聲,揚起笑容。「謝謝你原諒我。」

  「什麼原諒?講那麼嚴重,我只希望妳做好健康管理與注意安全。」

  「知道了。」她看著他關燈,忽然想起他說的驚喜,問:「那你要給我什麼驚喜啊?」

  他搖頭。「那不重要了。」

  「怎麼會不重要?我期待很久欸!」她笑了笑。「如果沒有驚喜,就表示你還在生氣。」

  明知她故意逼他說,他心想何必呢?他也沒打算隱瞞,「驚喜」他已經無力去製造了。

  「是舒芙蕾,妳一直想吃不是嗎?我學會怎麼做了,本來打算今天做給妳吃。」

  她睜大眼睛。「真的假的?你會?那在哪裡?我要吃啊!」

  他看著她濕漉漉的髮。「現在做也來不及了,妳得先回家洗澡把頭髮吹乾,在這邊等妳會感冒,我改天再做。」

  她看了看他,越過他閃身進入烘焙室,她猜到他應該已經做好,但因為她遲到,所以……唉,果然下一秒,就看見料理檯上有兩個已經塌陷的舒芙蕾,經過垃圾桶時,又發現裡面有兩個。

  她心裡難受,自己白費了他的一番心意。「對不起……」

  他覷著她,看她拿出湯匙吃起塌陷的舒芙蕾,她眼裡的懊悔,讓他看得心軟。

  「塌了、涼了,還是很好吃。」她對他微笑,覺得愧疚,下一秒忽然掉下淚。「對不起,對不起……」

  她撲進他懷裡,仰起可憐兮兮的臉看著他。「對不起。」

  從她進來後,已經說了幾次對不起了?

  紀年倉捏捏她的臉,奇異地覺得心中那股淡淡的不悅,被她的道歉以及眼淚給馴服了。

  「真是,道歉道不完啊?」他笑了,低頭輕吻她。

  紀年倉送程知湄回家,等她整理好自己後,他們賴在沙發上,一起看了會兒電視,讓激烈的心情平靜一下。

  他恍惚的發現,他對她的包容原來那麼寬,這小女人跟他道個歉,掉幾滴眼淚,他的心就軟下了。

  原來愛情,是他的罩門。

  ※※※※

  晚上九點多,他們去附近的飯子館用餐。

  這家店來過無數次了,卻是第一回冤家路窄,整間店只剩下一個位置,旁邊的四人桌坐著一男一女,女的美麗逼人,不是曲玲玲是誰?

  程知湄只當沒看見她,可當她看見曲玲玲旁邊的斯文男人時,著實愣了一下,她停頓一秒,隨即別開眼睛。

  紀年倉也看見曲玲玲了,他面色冷淡,本以為曲玲玲只是程知湄的普通同事,後來兩人交往後,才知曲玲玲幾乎把程知湄當成敵人,一逮到機會就要整垮她,因顧公司利益。

  曲玲玲旁邊的斯文男人看著紀年倉。「那是誰?」

  曲玲玲故意把話回得大聲。「你前女友的現任男友。」

  這句話,其餘三人全聽見了,基於比較之心,紀年倉看向那男人,以評頭論足的目光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

  男子戴黑框眼鏡,長相中上,實在很難讓人留下太大印象。

  「真的是妳前男友?」他問程知湄。

  程知湄也不知道會在這裡遇見殷辛洋,他們曾交往過,後來曲玲玲介入,她被狠狠甩開,曾因此憎恨他們好一陣子,活在水深火熱裡。

  「是又怎樣?現在只是陌生人。」她語氣很清淡,絲毫不見波瀾。

  曲玲玲瞇了瞇眼睛,笑哼:「有人說你是陌生人。」

  殷辛洋眼色一黯。「我本來就是陌生人,況且當初分手是我的錯。」

  他對程知湄不是沒有愧疚,但是曲玲冷玲對他的吸引力太大,家花永遠比不上野花香。

  曲玲玲涼涼道:「你們感情曾經很好不是嗎?還約好要結婚,連父母都見過了吧?」

  殷辛洋眉頭一擰。「玲玲……」

  「我沒說錯吧?」她故意這樣說,唯恐天下不亂,對她來說,只要能對程知湄造成麻煩就好。

  這些日子以來,魏部長越來越重用程知湄,公司最近積極往新加坡拓展假睫毛銷售據點,這條線就交給了程知湄負責。

  曲玲玲驚慌之餘,也無力可施,偶爾挑到一些錯處,找她麻煩,也就只能這樣了。她心情鬱悶,本來早跟股辛洋分手了,卻想起他曾是程知湄深愛的男人,衝著這一點,就跑去跟殷辛洋復合了。

  當她跟股辛洋在一起,就想到自己曾把程知湄的愛意踏在腳下,這讓她感到痛快。

  可是今天,看見程知湄跟紀年倉出雙入對,她很惱,原來股辛洋對程知湄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影響力了。她只能靠著嘴上功夫,讓紀年倉誤會,他們吵點架,她也就感到痛快了。

  「這已經是以前的事了。」殷辛洋有些不耐,他站起來拽住曲玲玲臂膀,也沒跟程知湄他們打招呼,就拉著她離開了。

  剩下的兩人,相對無言。

  水餃上桌了,卻無人動筷。

  程知湄深吸口氣,終於問:「你介意嗎?」

  偏偏就是今天,她剛剛才讓他失望的今天,聽見曲玲玲的這番話,他會怎麼想?也曾經承諾結婚,最後卻分手收場,他會怎麼解讀?她聯想到他們的兩年承諾,對比今天她因為工作而遲到,他會有什麼樣的看法?

  她第一次為這件事感到擔心。

  擔心自己因為工作疏忽他,擔心他介意起她的忙碌,擔心他們的感情因此變稀薄……

  當然好,我等妳。

  他說他會等,那就會等吧?兩年時間,她一定能完成夢想……

  她有些怕有些慌,忐忑的看著面無表情的他。

  紀年倉拿起筷子,挾了水餃入口,鮮美的蝦仁高麗菜水餃,口感Q彈的手工餃子皮、甜美的蝦仁,以及肥瘦適中的肉餡,咬下第一口,肉汁流進嘴裡,這裡的水飯果然好吃!

  吞了第一顆,他抬眼看她。

  晶亮亮的眼睛染著擔憂,她咬著粉嫩的唇瓣,好無辜的望著自己。

  他知道,她沒有錯。

  誰能對從前的感情負責?

  可是,胸口卻感到沈甸甸的。他們也曾互許終生,他很難不去想,他與程知湄的兩年之約,以後會不會也輕易被打破?

  他要相信她,然而看著她的眼睛,他只看見一片緊張,他知道她擔心自己的想法,可是她不知道,他不擔心自己等不了兩年,而是擔心她為了工作犧牲他,就跟今天一樣。

  他無聲嘆了口氣,看著她的一臉驚慌,決定安撫她,道:「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沒有正面回答,這教程知湄感到慌亂,她急忙解釋。

  「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我跟他也有承諾,連父母都見過,可是現在還不是陌生人?可是……唉,該怎麼說才能讓你明白,我覺得跟你之間不一樣,我知道我們都會認真信守承諾……我有信心,你也要對我們有信心。」

  亂七八糟一番話,奇妙的撫平紀年倉的心慌。

  是,他是會擔心害怕,可是又能怎麼樣?

  有她一席話,他只能選擇相信,就如她話裡說的,對他們有信心。

  這一刻,紀年倉忽然明白,原來因為太愛了,就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煩惱。

  曾聽人說活在當下,他又何嘗不知這道理?沒跟她交往前,他一個人每天烤餅乾,偶爾看見大家在留言板上留下讚美評語,他就覺好幸福,人生別無所求,立時死去也無憾。

  可是遇見了程知湄……

  他不想只享受當下,他想要永遠,想要他們攜手的日子久長,最好沒有盡頭。

  當程知湄越來越忙,他怕自己的包容越來越不足,怕他們因此起衝突,開始磨煞感情。今天聽到她遲到的理由時,他初次察覺自己心裡的憤怒,就這麼熊熊燒起。

  雖然那憤怒變成懷疑,最後被自己用兩年之約安撫了,可是他又怎麼能確定往後這兩年,會不會有像今天一樣的事情發生?他是如此忐忑不安,程知湄永遠也不知道,他這個曾經嚴肅默然的大熊先生,已經感到混亂了……

  他的人生,不容人隨意進入,也不容人輕易離開。

  程知湄定定的說:「還有,今天的事情也不會再發生了。」

  今天讓她醒悟自己的疏忽,她會開始注意,不再讓他難受。她想起那塌陷的舒芙蕾,不希望讓他滿懷的驚喜如同舒芙蕾一樣塌陷,她會努力經營這段感情。

  「好不好?」她從桌下握住他的手,今天她被他的怒氣嚇到,覺得自己不對,下意識不斷向他示好。

  他回握住她的手,因她重重的保證,暫時退去了種種疑惑。

  感情這回事,一個人煩惱是不行的,有她的保證,他們一定能走得更穩。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9 PM


第八章

  接下新加坡的業務後,程知湄變得更忙了。

  她不再每天下班都有辦法到紀年倉的工作室,大多時候都留在公司加班,雖然如此,他們的感情卻更好了。

  程知湄學會用簡訊及電話來聯絡感情,她沒事就發簡訊給紀年倉,有時會傳照片,有時用電話。雖忙於工作,她仍然提醒自己不要冷落了他,更何況因為愛他,再累她也願意多做這些事情。

  紀年倉對這段感情曾經有過擔心,但隨著時間流逝,他始終站在程知湄身後,任她翱翔,而他永遠尊重她的決定。

  半年時間很快過去,在這個炎熱夏日,程知湄負責的新加坡業務已趨於穩定,階段性任務告一段落,她請了一天假,跟紀年倉訂了九份的民宿,包袱款款來個小度假。

  黃昏時分,他們並立在民宿的窗前,從藍轉黃的天空像幅畫在他們眼前展開。

  天空逐漸轉為暗墨色,遠方海面閃起黃色燈光,一點一點點亮了海面,像落下的星星一樣美。

  「那是什麼?一點一點的這麼亮?」程知湄很好奇。

  紀年倉回答。「那燈光是圍捕軟絲的漁船,這麼遠看很美吧?」

  她笑了。「你怎麼都知道啊?」

  他事先做過功課,選這家民宿也是因為能看見這片海景,聽見她這疑問,他靜笑不語,顯得更神通廣大。

  她笑看他故作神秘的笑容,朝他靠過去,頭倚在他胸口,他順勢接住她,吻了吻她的臉。

  這一刻的幸福讓他們一時無語,一起靜看遠方燈火,心裡都很平靜。

  忽然,程知湄打破沈默,她異想天開地說:「我在想……海底婚禮不知道好不好?」

  他呆了呆,突然這樣說是教他怎麼反應?

  看了看遠方海面,他知道她只是一時聯想,於是笑了。

  「要很會游泳喔。」

  她臉一僵。「我只會水母漂……」還漂不好。

  他放聲大笑。「只會水母漂還想潛到海底,妳喔……」他側看她臉色一紅,寵愛的親了一下。

  「可是說真的,你有夢想中的婚禮嗎?」她問他。

  「女人才會在乎那個。」對他來說,結婚的重點不在婚禮,而是婚姻的經營。

  一起去登記,牽手吃頓大餐,開啟攜手的共同生活,這就是他夢想中的婚禮。

  簡單,不麻煩。

  她噘起嘴。「也對啦……現在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婚禮,新聞不是都有報嗎?我有時候看著看著,就會想到我們之間的婚禮。」

  他揚高一眉。「妳有想法了?」

  「還不算很明確,但我覺得要跟餅乾有關。唉,可是我又覺得不必那麼麻煩,乾脆出國玩玩就結一結好了。」

  他不置可否,沒有什麼意見。

  話鋒一轉,程知湄提起最近辦公室的事情,她從他懷裡轉過身,面對面的擁抱他的腰身。

  「最近我們部長的脾氣變得有點火爆,大家都說她好像更年期來了……」她皺了皺眉。「的確是有點難伺候,上禮拜曲玲玲沒事還被她罵一頓。」

  他沒興趣聽她說這些。她們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發生的事也無關緊要,跟他全無關係,可是他會尊重她。

  他靜靜聽她說,他知道工作佔了她生活很大一部分,她需要出口,所以他當她的垃圾桶。

  「……曲玲玲在廁所偷哭被我看到,她還罵了我好幾句,說都是我害她的,什麼啊?工作不就是各憑本事嗎?當初她不也把我踩到腳底下?」她有些不悅。

  想起過去的日子,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曲玲玲已經不若之前的炙手可熱,她不小心捅了幾個樓子,逐漸失去魏部長的信任。

  她嘆口氣,語氣有點無奈惆悵。「以前我覺得我們部長人很好,現在卻覺得有點可怕。你看,以前她多愛曲玲玲,現在罵她也不留情,我就會想,她現在對我不錯,哪天我出錯了,她是不是也會對我很不留情面?」她皺了皺眉,神情罕見的染上擔憂。

  「妳不要出錯就好了。」他淡淡道。

  「所以我現在戰戰兢兢的,深怕做錯事,又遇到最近很難搞的部長,大概就完蛋嘍!」她甜甜笑看著他。

  她踮起腳,主動親吻他。

  他飛快回吻她,抓緊她的手,將她拉到床上。

  她倒在他身上,壓在他胸膛,他聽見她格格笑起,他打了一下她的屁股。

  「你打我?」她掐他大腿。

  他吃痛,卻笑得很開心,湊過去吻她正在嬌笑的嘴。

  他們倆親來親去、捏來打去,像兩個愛玩的傻瓜,身體滾在一起,熱纏著曖昧氣息。

  她的笑語逐漸變成喘息,渴望他的碰觸,她太熟悉他挑逗自己的方式,他知道她每一個敏感的地方,他能讓她快樂……

  程知湄放鬆自己,任由紀年倉除去身上的衣服,她弓起腳背,輕挲他的小腿,他粗糙的掌拽住她的裸臂,輕易翻個身,將她壓在身下。

  她睜著眼睛,笑看他。

  他輕咬她的頸項,她笑容頓失,動了動。「別親那邊,我明天還要上班,被看見很丟臉……」

  丟臉?他冷哼一聲,停止進攻,轉向其他被衣服遮住而看不見的地方,這絕不會丟臉了吧?

  他的吻寸寸下移,她終於連什麼丟不丟臉、要親哪裡都管不著了,只記得喘息,迷亂的眼睛瞇起,身體很興奮,如此的渴望他……

  紀年倉埋進她的身體裡,聽著她驟然的驚呼,聽她為自己呻吟,他感到滿足。高大的他像一張網,困住纖瘦的程知湄,她的每個歡愉都由他許可,他抱住她,只准她在他懷裡攀上狂烈高峰……

  ※※※※

  雅詩美妝的例行會議上,魏部長公佈了一個消息。

  原本外派在新加坡負責假睫毛業務的人員,因為懷孕而決定離職,現在需要人去接替,魏部長詢問大家的意見。

  曲玲玲見機不可失,她率先提名程知湄。「大家都知道知湄已經負責這方面業務半年了,她是對此最熟悉的人,派她去當然是第一首選。」

  她恨不得把程知湄趕得遠遠的,當然立刻提名她。

  被點名的程知湄呆呆看向曲玲玲臉上的笑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我……」她想說自己不行,可是魏部長的目光凌厲射來,她因此噤了聲。

  外派新加坡?

  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想到如果真的去了新加坡,就得跟紀年倉分開。想到這兒,頓覺心裡一陣痛。

  會議結束後,她刻意去問了魏部長。

  「我也屬意妳去。」魏部長淡淡的看向她。「妳對那裡的業務最熟,當然也能最快上手,我想不到有比妳更適合的人。」

  程知湄咬了咬唇。「可是部長,我手上也有其他重要的案子在台灣,我……」

  魏部長截住她的話。「不想去,是不是?」

  她沒回,只是低下頭。

  「外派的確讓人一時難以適應,可是公司給予外派人員的福利很好,待事業更穩定後,可能不用長住,只要出差即可,到時候妳一樣可以回台灣,職位絕對比現在高,外派幾年又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話是說得沒錯,可是程知湄心裡知道,此去至少要待在新加坡兩、三年,用這時間換取未來的成就當然划算,可是……她有紀年倉。

  她想到他們的約定,兩年之約已經過了半年,現在顯然要作個選擇了,她感到一陣心痛,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

  更教她難受的是,她已經開始想像起離開他的生活,她覺得那日子必定痛苦,分隔兩地的愛情,她有辦法做到嗎?

  「妳自己好好想想,下禮拜給我答覆。」魏部長冷看她。「坦白說,如果妳不接受外派,我是沒辦法,可是我也會懷疑妳對工作的熱情,沒辦法再像現在一樣重用妳。」

  這段話,是威脅。

  程知湄聽得太明白了。霎時她莫名委屈,原來不管為工作多全力付出,也抵不過上頭長官的想法。

  她走出魏部長辦公室時,只想哭,她躲進廁所,在洗手檯前看見自己的眼淚,那雙迷惑的眼睛,透過鏡子看著自己。

  曲玲玲出現在她旁邊,冷看她臉上的淚水。「不想外派有必要哭成這樣嗎?程知湄,我還以為妳對工作多有野心,現在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要給妳,妳好像還很不想要。拜託,等妳回國就一定升職耶!」

  程知湄側過臉冷冷瞪著她。

  她絕不想輸給這個女人,過往曲玲玲給她的屈辱,這刻全翻騰起來。

  她不能退縮,她要把握這個機會,從新加坡回來,笑睨曲玲玲,她怎能被打倒?

  她擦乾眼淚,轉身走出廁所。

  她是女強人,能應付各種工作上的挑戰,她能屈能伸,她很勇敢……

  然而一雙溫暖眼眸倏地竄進心裡,她忽然一陣慌亂。

  紀年倉怎麼辦?

  ※※※※

  城市彼端,紀年倉打了一個噴嚏。

  他皺了下眉,目光緊盯電腦螢幕,精神專注──

  他看著大熊先生工作室的購物網站。半年前,曾有網友在留言板指責他罔顧其利益,之後紀年倉多設立了一個專區,像個人blog一樣,每週一篇文章,跟網友互動。

  舉凡介紹各種口味餅乾的選料、搭配餅乾適合的茶葉或咖啡,還有所有優惠活動進行前的理念……都在這個blog揭露。

  漸漸地,他累積了一批認識的網友,即使偶有帶著惡意而來的網友,也會自然被其他人排斥,他儼然有了一組親衛隊,面對網路上的不善言論,他不再孤軍戰鬥。

  他學會與人溝通,不再是那個過度神秘的大熊先生,雖然仍舊嚴格控制訂單產量,但因為有了這塊溝通天地,許多客人都覺得大熊先生變得親切許多,也獲得更多好評。

  此刻,他正忙著撰寫這禮拜的主題,介紹剛進口的栗子混西洋梨果醬,這兩種食物組合起來的味道很難想像,他形容這口感偏酸,入口後方有淡淡的甜,但那甜味稍縱即逝,很難捕捉,他正想能不能用於製作餅乾。

  文章放上去不久,很多網友回應,大都表示期待,他看著上面的留言,心裡感覺很奇異,明明未曾謀面,但他卻能透過文字感覺到眾多網友的善意,真奇妙。

  當天晚上,他走路回家,一樣先逗留在老樹下,餵養流浪小野貓後,才踏著月色到家。

  一進門,就被裡面的一室明亮給嚇了一跳。隨後,他的唇角揚起微笑,把門關上後,步入客廳,果然看見程知湄坐在沙發上,她看見他回來,臉上閃過一絲憂愁,他沒看清楚,就被她趕去洗澡。

  「等你好久了,先去洗澡,我泡咖啡給你喝。」

  今天下班後,她繞去書店看了很多書,大都是一些商業有關的書籍,內容往往講述現在大環境不佳,年輕人難有出頭機會。接著她翻到一本書,裡面強調女人要有錢,不該為任何事情犧牲工作機會。

  這些書裡的思想鼓勵了她的想法。

  她捨不得離開耕耘多年的崗位,更不想輸給曲玲玲,所以她決定去新加坡,兩、三年的時間不過是把兩年之約往後延一些,她打算說服紀年倉。

  她拿著他家的備分鑰匙,先回他家等著,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等等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聽著他淋浴的聲音,她沈沈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再次為了工作而犧牲他,可是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委屈他了……

  洗完澡後的紀年倉看見程知湄趴在他的大床上,正在翻閱金庸小說。

  他邊擦著濕漉漉的髮邊走近她。

  只看書皮顏色就知道她在看《神鵰俠侶》,這半年來,從沒看過金庸的她也耳濡目染加減看了些,她看書極慢,當作睡前讀物,一點一點的看,到現在也只看了兩部。

  她把書合上,翻過身看著他。

  他坐在床旁邊,頭髮滴著水,只穿著一條長褲的他胸膛肌肉結實,充滿男性魅力。他也正看著她,眸光含著笑意,充滿溫柔。

  在他那樣的目光下,程知湄只感覺一陣心虛。

  「今晚有加班?」他放下擦髮毛巾,懶洋洋的躺在床上。

  因為程知湄工作忙,沒辦法下班後還繞去工作室,於是她有時會回自己家,有時會到他家來住,當作約會。

  「沒有。」今晚她準時下班,只是心情很亂。

  他朝她張開懷抱,示意她躺下。她看著他幾秒,跟著躺下去臥在他懷裡,他身上熟悉的香味讓她一時間竟有些想哭。

  「紀年倉……」

  「嗯?」他吻了吻她的髮。

  她沈默了,說不出口。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她喉嚨梗著一堆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打了個呵欠,顯然有些睏了,隨口續問:「怎麼了?」

  見他閉上眼睛,就快要睡著了,她只得大膽開口。「公司要派我去新加坡。」

  「嗯?幾天?」他以為是出差,眼睛睜也沒睜開。

  她苦笑,從他懷裡坐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因為懷抱空了而睜開眼睛,迷惑的望著她。

  「快則兩年,慢則三年吧。」

  什麼?!

  紀年倉震住。

  他驚跳起來,雙手握住她肩膀。「不是出差?!」

  「不是。」

  他懂了,是外派到新加坡,長住那種。

  他皺起眉,滿臉不願意。「然後呢?」

  「什麼然後?」她怔了怔,心亂如麻的看著他。

  他危險的瞇起眼睛,臉色緊繃。

  「妳要去嗎?」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39 PM


第九章

  「我要去。」

  這三個字,讓紀年倉感覺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

  還是夏天哪,他卻只覺徹頭徹尾的寒冷可惡地竄進皮膚裡,引他陣陣發抖。

  他不敢相信的看向她,試圖想在她臉上找到一些不願意去的徵兆,可是她啊,表情好鎮定,好像深深想過了,說起話來這樣有條有理的──

  「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定定看著他。「待遇很好是不用說的,部長說等我回來等於是大功一件,絕對升職。新加坡這條線我已經弄了半年,也沒辦法放心交給其他人,怎麼想答案當然都是要去。」

  那他呢?她把他放哪裡?

  紀年倉冷笑,她話裡每個字不離工作,有一絲顧慮到他的想法嗎?

  他冷淡的看著她,本握著她雙肩的手也因為震驚而鬆離。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問:「所以呢?」

  「所以、所以……」她再次沈默了。

  程知湄抬頭,感覺紀年倉坐離她遠了些,冷漠的目光盯得她發寒,她抿了抿唇,湊過去拉了拉他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她想跟他協調,將兩年承諾延長。

  然而這刻看著他漠然的眼色,她只覺得一陣遲疑,猜不透他會怎麼回答,只能沈默的看著他。

  「所以妳打算怎樣?」

  「我打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探出另一隻手也握住他的手,口氣裡有著乞求。「我想,讓兩年之約延後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妳都已經決定了吧?」

  這一刻,紀年倉理解到,原來對程知湄來說,工作是最重要的,就算那要犧牲曾有的承諾,她也做得到。

  他像是第一天認識她般的望著她,這個佔領他全副感情的女人,其實沒有像他愛她一樣,把他放在第一位。

  愛情或許不是天平,兩個人的愛或多或少會不一樣,可是如果長期處於不平衡,饒是他有滿腔包容,也沒辦法繼續維持。

  心裡很酸,他對她感到徹底的失望,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再像從前一樣聽進她的理由,調整自己心態,再次退一步。

  「你生氣了?」她不安的看著他,明亮的眼睛盛滿無奈。「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想法很自私,可是我真的捨不下我耕耘多年的工作,你再讓我一次好不好?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他卻看也不看她,甩開她的手,逕自背對著她躺下。

  程知湄沒有辦法,見他不願跟自己溝通,只能也跟著躺下。

  這一夜,他們背對背躺著,誰也沒睡著。

  深夜裡,因為安靜而變得更清晰的心痛,沈沈的撼著紀年倉。

  在她心目中,他究竟是什麼地位?

  跟他分開兩地,難道她不會心痛?

  口口聲聲工作、工作,她捨不下耕耘多年的工作,怎麼就不會捨不下他,連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他發現自己壓根兒不了解她。

  他認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麼,同時有毅力去爭取,她心思細膩,因為父母離異讓她對經濟充滿不安全感,所以她比別人努力。

  他以為,她跟其他專注於工作的人不一樣,她充滿感情,終究不會捨得傷他,可今天啊……

  他終於見識到她的自私。

  在她的夢想之前,她可以捨棄所有事情,就連……她也不遲疑,不是嗎?

  要他讓?怎麼不是她為他放棄?

  紀年倉不能諒解,他的心與信任,在這個夜晚,消失殆盡了。

  而程知湄,她躺在他旁邊,睜大著眼睛,心裡很不安。

  知道他生氣,可是自己又能怎麼樣?

  她捨不得放不下,那麼多年的努力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翻過身,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她想張臂擁抱他,卻怎麼也伸不出手。是愧疚,所以不敢。

  她閉了閉眼睛,幽幽嘆了口氣。

  她……終究還是傷害了他,她沒辦法顧慮到他的感受,她的決定很自私吧?一想到這,胸口就一陣揪緊。

  那股疼,慢慢地從骨子裡翻騰起來,她感覺自己為難的靈魂被徹底拉扯……

  她也不好受啊……

  ※※※※

  天剛亮,程知湄就離開了紀年倉的家。

  一個人走在清晨的街道,清涼的風讓她一夜未眠的腦袋惹起了疼,她搖搖頭,想甩去頭疼與心底的慌,卻不得要領。

  整個早上,她無心工作。

  大多時候怔在電腦螢幕前,無意識瀏覽信件與文件,桌上堆了些有時效性的工作,她卻動也沒動。

  肚子咕嚕咕嚕叫著,從昨晚到現在她什麼也沒吃,胃都在抗議了,但她一想起紀年倉冷然的眸子,就提不起精神進食。

  中午時刻,公司同事大都覓食去了,她卻呆坐辦公桌前,覺得有些茫然。

  或許她該傳封簡訊給紀年倉,內容呢?

  她打了四個字——還生氣嗎?

  唉,這不對,怎能問他生不生氣?是她做錯事,該求饒才對。

  所以她改成──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下一秒,她又刪去這些字,求饒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她應該告訴他自己的想法,試圖跟他溝通才對……

  忽地,握在手中的手機震了下,紀年倉傳來了新訊息。

  她怔了怔,立時打開來看,上面寫著——我在妳公司樓下。

  這七個字教她渾身一震。

  他在公司樓下?!

  她幾乎無法想像,低調如紀年倉怎麼會出現在她公司樓下?這對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會做的事情。

  若非有重要事告知,他又怎麼會來?

  知湄覺得好忐忑,怎麼也摸不透他來的用意,她只覺得很不安。

  非常非常不安。

  雅詩美妝公司大樓樓下,一抹高大身影站立一角。

  紀年倉站得直挺挺,高人一等的身材分外顯眼。他穿著藍色短袖直條紋襯衫,顏色一如今天的天空一般,清爽宜人。然而他低斂著眸,看不清情緒,全身卻散發著疏離感,明明是這樣充滿魅力的男人,卻教人不敢輕易接近。

  周遭人來人往吵雜的聲音,全都入不了他的耳裡。

  他的心分外安靜。

  想了一整個早上,關於跟程知湄之間的愛情難題。

  自初識開始,她的爽朗與努力像一道淡雅的香,偷偷深入他的心扉。對紀年倉來說,程知湄是他難能可貴的破例,為了她,他不僅接了合作案,還張開懷抱讓她進入自己的世界。

  交往這些日子,她屢屢因為工作而疏忽自己,不僅如此,還好幾次發著高燒仍硬要上班,紀年倉很心疼,但知道這都是為了逐夢,他願意支持她。

  可是她為什麼不跟他商量要去新加坡的事情,就自己先決定了下來?

  既然已經決定,又為什麼來問他?

  她只是想要逼迫他同意,不是嗎?

  紀年倉心好痛,覺得白愛了這女人,她把他排在工作以後的位置就算了,但她不尊重他,愛情對她來說又是什麼?

  整個早上,他都在想這些。

  可是他不是程知湄,他不會懂的,也想不透。

  他只能想到她的自私,只能告訴自己,要堅強起來。

  既然她這麼決定,他就──

  「紀年倉……」程知湄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站在他面前。

  他抬頭看她,見她滿臉的侷促不安。

  「我來這裡是有話跟妳說。」

  她咬唇,擔憂的看著他。

  「我……」她深吸口氣。「你想說什麼?」

  她希望他是來罵罵她的,可是看見他正經的臉色,她忽然又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如果只是要來罵她,何必在這時跑過來?

  腦海中一個模糊的想法浮上來,她搖了搖頭,趁他還沒開口前,就先說:「先不要說好了,我不想聽,我不想……」

  他打斷她。「我們分手吧!」

  她怔住。

  看著他再認真不過的眼睛,她忽然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腦袋停止思考,只能呆呆的看著他,怎麼也消化不了他說的話。

  他說,分手。

  她顫抖著嗓。「你再說一次。」她一定是聽錯了……

  他靜靜的回望她。「我說,我們分手吧。」

  她的眼眶紅了,幾度想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呆望著他,聽著他再次開口。

  「我想過了,我不能接受遠距離戀愛,所以,我們分手吧。」他的眼神篤定,平靜得像在講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可是我們感情很好,遠距離也不一定……」

  他打斷她。「知湄,妳還不懂嗎?我累了,也想通了,其實我沒有必要接受妳的決定不是嗎?當我一次次為了維護我們的感情,而一直讓步時,妳是怎麼想的?妳又得到了一次勝利,我則把我的底限再退後一步,告訴妳吧,其實妳不需要戀愛,只需要工作,這就讓妳滿足了。」

  她愕然搖頭。「不是這樣的……」

  「如果妳愛我,又怎麼會這樣犧牲我?或者,妳也該先問問我的意見吧?妳卻自己先決定了。」他冷然一笑。「妳有注意到,我們獨處時,妳花多少時間講工作的事情嗎?」

  她臉色一僵,低下了頭。

  經他提醒,她才豁然明了,好多個畫面劃過腦海,她的確總對工作有著滿滿的抱怨,她常對他說,卻沒想過他願不願意聽。

  她是這樣一廂情願的逼他接受她的選擇與想法,這一刻她好汗顏,工作上養成的果斷讓她在兩人世界裡變得自私。

  戀愛不是工作,不是她可以單方面作下決策的……

  「妳曾答應我兩年之約,這次,也是妳自己要打破的。」

  其實,兩年、三年或者五年,對紀年倉來說有差嗎?

  他在乎的只是那個承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約束,她卻單方面想延後,他沒辦法接受,也沒辦法再為她心軟。

  他知道該是結束的時候,他也有尊嚴。在感情裡,他可以有包容的胸襟,但是她也要給予足夠的回饋,讓他知道她對外派這件事也很痛、也遲疑,也不知道該怎麼抉擇……

  「我不想分手。」她抓住他的手,滿臉哀求。「我會再想想,不要分手好不好?」

  她不想失去他,她霎時明白,原來很多決定,都是因為有他的支持,她才能放心去闖。

  這下他要離開,她忽然覺得什麼也不重要了,她六神無主,十分茫然。

  他無奈的看著她。「來不及了,我們的感情已經有了裂痕。」

  她搖頭,淚水在眼眶泛濫。「我會彌補的,我不想分手,拜託……」

  他輕輕拉開她的手,退了一步,看著她的淚眼,心頭一陣緊,她對他的影響力還是那麼大……

  「我要妳明白,跟妳分手,妳就可以全力去衝刺妳的工作,時間一久,妳就會忘了這次失戀的痛苦,知湄,妳去想想妳生活的重心,去想想妳口口聲聲說的耕耘多年所以捨不下的,那些才是值得妳去追求的,對妳來說,那些才重要。」

  他邁開大步,就這麼離開了。

  程知湄無力去追,她看不清他融入人群的背影,淚霧迷濛了她的視線。

  她的心好痛。

  他說她生活的重心是工作,她曾經這麼以為,可是這一刻、他離開她的這一刻,她才恍恍惚惚明白,曾幾何時他也成為了她的重心,取代了工作在她心底的價值。

  程知湄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辦公室的,午休時間一過,同事漸漸回來,大家詫異的發現,程知湄呆坐椅子上,臉上有淚。

  與她交好的助理小雯被推派上前詢問,她拍了拍程知湄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問:「程姐,妳怎麼了?不……舒服嗎……」

  程知湄哇的一聲,失態的哭了出來,她經營多年的冷靜自持,在這天形象不再。

  「他不要我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他們認識的程知湄嗎?

  苦居多年「資深」專員職位,面對挑戰刁難從不示弱的程知湄,這會兒哭成一個淚人兒,還是很不專業的在工作場所裡大失態。

  ※※※※

  大熊先生工作室從這天開始,休息一個禮拜。

  紀年倉沒辦法冷靜去調配每一個餅乾的原料混合,他靜不下心工作,這週該出貨的訂單,他一一打電話告知將延後到貨,然後,他關上工作室的門。

  他回家收拾行李,出門前,看見被擱置在桌上的手機,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帶上。

  他捨棄了快速的高鐵,選擇搭火車南下。

  一個人坐在自強號的座位裡,他靜看窗外景色,隨著加速的火車,窗外景色如電視畫面般劃過眼前,並沒使他留下太多記憶。

  從山到海,從樹林到都市,一站過一站,上來的人多,下車的人也多,這些吵雜在他身邊穿梭,他卻恍若未聞。

  原來真正的失戀,是那麼痛。

  是一種只剩下自己的境界,腦海裡裝不下太多東西,只是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恍恍惚惚的遊走在現實與回憶之間。

  曾經談過的幾場戀愛,分開時都沒那麼痛。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大家都成年了,所以分手時可以很快重新適應生活,卻沒想過,原來那可能談不上愛,而單單只是喜歡。

  現在對程知湄的情感,是愛。

  所以,雖然是他親口決定分開的,傷口也是那麼痛。

  他覺得好笑,交往時,她決定的時候佔了大多數,兩年的約、她好多次的遲到或失約,都是由她決定,他只能原諒……如今,分手卻是由他。

  聽見他說分手的她,那張淚眼朦朧的臉,反覆在腦海中出現,她的眼裡存著那麼多後悔與歉意,她溫柔的嗓說著不要分手,他知道自己嚇到她了,她也知道錯了……

  可是,那不能代表什麼啊!

  他再也不能忍了,會提分手,不是要她後悔道歉,而是他不能忍受被她這樣委屈、被她單方面的決定要延後、被她決定要同意遠距離戀愛。

  紀年倉覺得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他愛到很委屈,愛到很氣,愛情,該是幸福的不是嗎?

  此刻他感覺不到幸福,就算她求他,就算他於心不忍的心軟,他還是覺得這段愛情,失去了些什麼。

  ※※※※

  週日下午,流浪貓狗認養活動在園遊會會場一角展開。

  程知湄面色憔悴,她負責一隻叫米米的白色馬爾濟斯,米米曾在外流浪過一陣子,左腿跛著,右眼瞎了。

  這樣的狗兒,沒人願意看,程知湄撫著米米的背,順著牠柔軟的毛,呆望眼前人來人往的人群。

  米米好乖,牠輕蹭著程知湄的小腿,這毛茸茸的感覺讓她想起那隻大樹下的流浪小野貓,然後,再想起那個因為愛護流浪貓而讓她心動的男人。

  分手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他們完全沒聯絡,她也不敢主動跟他聯絡,他凜冽的眼色讓她駭著,被他的話講得很心痛,提不起勇氣找他。

  何況,她要找他說什麼呢?

  說自己不想分手,說還是很愛他……這些又能彌補什麼?

  對他來說,他介意的是她的自私與武斷,她沒有尊重他,一次次傷了他。

  這讓他心灰意冷了吧?

  「這隻米米……大概沒人要吧?」莫懷磊站定在她旁邊,看了看乖巧的狗兒。

  程知湄心亂如麻,隨口回。「應該吧。」

  他蹲下來,摸了摸小狗。「如果,最後牠沒人要,我就認養牠吧!看起來怪可憐的。」

  她看向他的眼裡有些訝異。「你……真有愛心。」

  莫懷磊淡淡一笑。「因為我對於弱勢一向特別心軟,除了狗兒,也包括人喔!」他意有所指的看向她。

  她眸光淡淡,沒回他。

  「妳聽不懂齁?我解釋給妳聽,我啊,今天看到妳就覺得妳好像怪怪的,像失三魂七魄一樣,整個人行屍走肉,嘿,所以我是說妳看起來也很弱勢,我也可以幫忙接收……」

  他玩笑般的語氣,讓她幽幽一笑。

  淺淺的笑容,在她臉上浮現,卻像是苦笑,下一秒,淚光在眼眶閃爍,她吸了吸鼻子,好想哭。

  「哭什麼啊?」莫懷磊有點被嚇到。

  她搖搖頭,眼淚卻越掉越凶。

  這幾天,她一直這樣。

  莫名其妙就會掉眼淚,上班時也掉,回家路上也掉,看好笑的綜藝節目也掉。

  每天晚上,她都會上大熊先生工作室的網頁,那時掉得最凶,她瀏覽紀年倉寫下的每篇文章,每個字句都教她心酸,淚水落不停。

  夜晚,她擁著棉被,覺得身畔很空,曾經的廣大懷抱不見了,只剩深沈的寂寞填滿她空虛的心。

  日子就這樣過,少了他,心很痛。

  「妳妳妳……」莫懷磊見她哭不停,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只能妳啊妳的,接著他嘆口氣。

  「哭得那麼傷心,他又看不見……」他看向藍天,雖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可是會哭得這麼傷心,八成跟戀愛有關吧?

  「看不見就不能哭嗎?我很傷心啊!」她淚眼汪汪。

  他勾唇笑了。「哭有什麼用嗎?哭完繼續往前走,或者哭完回頭找他,妳要有個想法啊!世界上傷心的事情那麼多,光哭就能解決就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關你什麼事。」

  莫懷磊聳聳肩,不再說話,站在她旁邊,陪她一起哭,靜望著天空。

  直到晚霞將近。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40 PM


第十章

  失戀的傷痛,到第十日時,已經轉為一種充滿悔恨的無奈。

  程知湄覺得每天都過得好苦,她想像城市另一端的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呢?

  她端坐辦公桌前,本來每天掉淚幾乎要請失戀假的她,現在已經可以如常工作,她感覺自己像麻木的木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忙。

  曾經覺得很有意義的工作,這些天以來,已經不能掀起她心中任何波瀾。

  案子成功又怎樣?回家沒人分享。

  魏部長找她進辦公室,她放下手邊工作走進去。

  部長坐在辦公桌後,鏡片後的眼睛犀利的看著她。

  「下決定了嗎?」

  程知湄一時間沒領會到部長問的是哪件事,然後下一秒,她瞬間明了,是問她要不要去新加坡。

  要不要去……

  若之前問她,她會說當然要去,可如今,紀年倉離開了她,她忽然不確定答案了。

  她對什麼都失去了衝勁,什麼都不在乎,這刻看著魏部長的眸子,這雙曾經讓她害怕的眸子,現在心裡卻一點也不懼。

  她抿了抿唇,道:「還沒。」

  「還沒?」魏部長顯然有些訝異她的回答。「妳今天就要作出決定,我再提醒妳一次,如果妳的答案是不去,我當然會懷疑……」

  她苦笑。「我知道部長的意思,妳會要我滾蛋。」

  「是……這個意思沒錯。」魏部長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她看向程知湄,覺得有些不安,她太了解程知湄,因為曾經被壓在底下,所以分外渴求發展機會,她看中這點,所以用這方式威脅。

  可是,怎麼程知湄看起來並不怕?

  魏部長不確定了,如果連離職也不怕時,那她還管得住這個下屬嗎……

  程知湄出了辦公室,她沒決定要不要去新加坡,魏部長要她今天下班前給她答覆。

  曲玲玲在一旁刻意等她,見她過來,便走上前與她並行。

  「妳要去吧?」曲玲玲問她。

  「這關妳什麼事?」程知湄忽然覺得,應付這些好煩。

  「我就是想知道。」曲玲玲衝著她不懷好意的一笑。

  她皺著眉,停下腳步。「曲玲玲,為什麼妳對我敵意那麼深?妳搶我男友,刻意奪我工作,逮到機會就要落井下石,為的是什麼?妳很閒嗎?」忍耐多年的話,本來因為同在一個辦公室不想撕破臉,而一直壓在心裡,這會兒突然不想忍了,看著曲玲玲幸災樂禍的臉,她很不爽。

  曲玲玲張唇欲辯,卻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回她。

  程知湄瞇起眼睛,雙手環抱胸。「妳如果那麼閒,生活上非要有一個假想敵才能活下去,那我只會覺得妳很可悲。妳在雅詩工作,不就是為了要賺錢有好的生活,不然妳只是為了跟我競爭嗎?妳有沒有想過,如果離開雅詩,我們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那麼妳現在還要花時間來打擊我,會不會太無聊?」

  她不理呆住的曲玲玲,加快腳步回座位。

  她沒坐下,反而站在座位旁邊,透過窗戶看向底下車水馬龍的街道,接著她仰頭,看向碧藍的天空。

  忽然想通了。

  她一直在追求的、在努力的,其實都是一種虛幻。

  有一天她會退休,也可能中年失業,而這些曾經努力過的,都會成為泡影。

  當然,並不是一無所獲,她可以得到錢、得到經歷、得到履歷表上漂亮的職位,可是她心裡會空。

  少了這些,她可以再努力,只要她還是那個拚命的程知湄,她還是充滿機會。

  可是,少了紀年倉,她心裡很空。

  少了工作,她還有紀年倉,她還是可以幸福。

  少了紀年倉,空有工作,她只覺得苦。

  原來啊,愛情竟是這麼回事。

  她是為愛而生的女人,愛情凌駕在所有需求之上,嚐過一遍失去他的苦,就如折翼的鷹,再也無法翔翔。

  她懂了,程知湄邁開步伐,走向魏部長的辦公室。

  她心裡再清楚不過,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新加坡去或不去的答案,她現在就能給!

  ※※※※

  紀年倉失眠。

  出走一個禮拜回來之後,他一直都睡不好。

  白天明明有很多因為他突然休假一週而延誤的訂單要趕,最近幾天都忙到深夜,但一回到家洗過澡後,卻又覺得分外清醒。

  一個人躺在床上,他覺得很空虛,夜晚太靜,他閉上眼睛就能憶起太多的回憶。

  她過得好嗎?

  一定很好的,因為從南部回來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加上去南部的七天,總共兩個禮拜了,她沒有跟他聯絡。

  一通電話、一封簡訊,都沒有。

  有些時候,他幾乎要懷疑曾經的濃情密意是場幻影,怎麼她就這樣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裡?

  是她太無情,還是他把她想得太有情?

  明明哭著說不想分手,卻連一絲挽回也沒試著做。

  窗外,輕快的鳥叫聲響起,早晨的陽光照入室內。又是輾轉難眠的一夜,他又熬到了早晨。

  紀年倉麻木的起床梳洗,沒吃早餐就出門,到了工作室,打開電腦確認訂單後,準備走進烘焙室進行今天的工作。

  一切動作是那麼習慣且自然,口袋裡的手機卻在這時微乎其微的震了一下,停下了紀年倉的腳步。

  他不能否認掏出手機看的時候心裡是有期待的,而且,還很緊張。

  手機螢幕上躺著一封簡訊,他按鍵打開,來訊者是程知湄。

  我在機場。來見我,好不好?

  他怔住,感覺心劇烈跳起。

  她要去新加坡了?

  一陣心痛傳來,想到她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兩地距離,要見面更是難上加難,他的心沈下來,一股捨不得從身體裡泛起。

  他捨不得她,想著她到了新加坡,雖然還是在同一個地球上,雖然還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不是在同一個城市裡,這讓他感覺遙遠。

  不是分手了嗎?

  遙不遙遠又有什麼差別?

  他這麼問自己,卻沒聽見自己的回答。

  他……管不了那麼多!

  想見她、想見她、想見她、想見她、想見她……

  想叫她不要去新加坡!

  ※※※※

  紀年倉衝進出境大廳。

  他從一個一個航空公司櫃檯跑過,搜尋兩個禮拜未見的纖細身影。

  陌生人的臉在他眼前晃過,沒一個是熟悉的面孔,他心一沈,奔向服務檯,詢問飛往新加坡的班機時刻,服務人員告訴他,最近的一班剛剛已經起飛,下一班直飛是五個小時後。

  這代表,程知湄已經飛走了?!

  他呆站出境大廳,背脊突然感覺一陣冷。

  沒趕上,他沒趕上!

  這是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他全身虛脫,毫無目的,有人撞到他,他渾然未覺,只覺得全身靈魂被抽乾,心很痛。

  「紀年倉!」

  紀年倉愣住,這道熟悉的嗓音,不就是……

  「紀年倉!」這次,這道嗓音帶著哭腔。

  他轉身,看見在他身後不遠的程知湄。

  她朝他跑來,站定在他面前。她穿薄荷綠雪紡短衫、淺藍色牛仔褲,揹著一個小包包,沒拉行李,不像要出遠門。

  要不是她已經把行李託運了,就是……不對啊,下一班飛機還有五個小時,她那麼早來幹麼?

  紀年倉一時間想不透,他皺了皺眉,臉露困惑。

  「我以為妳走了。」

  她搖頭,掉下眼淚。「我不走了,我只想留在你身邊。」

  他聽了,內心狂喜,可卻還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我不懂,妳來到機場,卻不走了?這什麼意思?」

  他問話的口氣有些小心翼翼,她沒回答,只是往前一站,先來個擁抱再說。

  她好想他啊……

  將他緊緊抱住,他比她高大太多,她將自己埋進他胸膛裡,聽見他熟悉的心跳聲,心也定了下來。

  他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程知湄作了多大的決定,全都為了他。

  今天刻意傳簡訊叫他來,也許是為了試探他是否還對這段感情割捨不下,同時,也因為自己總是提不起勇氣去找他。

  紀年倉任由她擁抱著,她柔軟的身體與溫暖的體溫成功喚起他的心軟,他覺得矛盾。本來很氣她只想分手,卻又怨她沒有任何聯絡;聽見她要走了又捨不得,甚至放下所有來追她,但她出現後,又想要板起臉孔……

  他搞不懂自己,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這刻當她這樣擁抱他,他忽然覺得一切都穩定了下來,他原本浮躁的情緒奇異的被安撫了。

  程知湄鬆開懷抱,仰頭看著他。

  他瘦了一些。臉頰變得削瘦,眼下多了黑眼圈,他眼裡有著疲憊,讓她看得心疼。

  她對他微笑。「我辭職了。」

  紀年倉滿臉驚愕。「妳……辭職?」

  「對,我辭職了。」她微笑著,眼中閃著淚光。「我想通了,我不想跟你分開,這幾天我發現,夢想再大也沒有用,我只想要你,每天我都過得很痛苦,工作也不能麻痺我。」

  她想通了,突然感覺眼前的路一片清明,她回絕了魏部長後,將新加坡的工作交接給後來選出的外派同事,接著,她決定辭職。

  雖然魏部長沒有如她威脅的直接裁退她,但程知湄忽然覺得待不下去了,不只因為魏部長變得不重視她,她又回到了那個昔日閒閒無事的「資深」專員,也因為她突然好想休息一下。

  想要好好挽回紀年倉,陪陪他,彌補以前的疏忽。

  工作成就之於她,突然沒那麼重要了。

  聽她這麼說,紀年倉要不感動真的很難。

  她竟然為他辭了工作?!

  他幾度說不出話來,終於,他再次開口。「這樣好嗎?妳辛苦那麼久,就這樣辭掉,不會捨不得?」心裡雖然開心她能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但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折斷了她的羽翼?

  她的笑容有股澀然。「捨不得嗎?我以為會,但竟然不會……」她抓住他的手,看著那雙比她大上好多的手,續道:

  「我以為我的人生重心在升職,可是失去你後,我才發現原來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不願意去新加坡,長官雖然沒有叫我滾蛋,但是她……變得不器重我了。」

  他看見她眼底的悵然。「妳被傷到了?」

  她嘆口氣。「我以為長官有看到我的努力,才會重用我。我以為在工作上沒有人可以比我拚,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是可以被取代的,案子不是我來做,公司一樣運轉,可是愛情就不一樣了,沒有你,我就沒辦法繼續生活了。」

  他疼惜的摸了摸她的髮,這些日子以來,她也不好過啊!

  她了解了很多殘酷的事實,曾經以為一直付出努力,就一定能獲得的職位,原來是那麼岌岌可危,在長官眼裡,做錯一件事情可以讓她過往的功績都被掩沒,她覺得很不值得。

  紀年倉牽起她,一起往外走。

  外面朝陽映照他們身上,他問她。「那妳怎麼會來機場?」

  「我花了幾天交接職務,然後剛剛是幫派去新加坡的人送行,我把要交代的事情再跟她說一遍,就可以正式離職了。」

  「嗯。」

  程知湄側看他好看的臉龐,有些忐忑的問:「你還氣我嗎?」

  紀年倉沈默數秒,這幾秒鐘,她覺得極度漫長,看著他沒有特殊表情的側臉,她不確定。

  他沒給她答案,只是停下腳步,側過臉來看著她。「我愛妳。」

  然後他笑了,深深地凝視她。

  這溫柔的笑容啊……讓程知湄的眼淚掉個不停,她好感慨,還有能再見到他對自己這樣微笑的一天……

  而且,他說愛她。

  她撲進他懷裡,淚光閃閃。「我也愛你,很愛你很愛你……」

  他笑著回抱她,將臉貼在她的髮頂,她熟悉的香味傳來,讓他混亂兩個禮拜的心終究平穩了下來。

  兩顆心,終於踏實了。

  她從他懷裡抬頭,淚眸裡帶著笑容。「我不等兩年了,我們現在就去結婚,紀年倉,我不要再跟你分開!」

  他始終笑著,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嘴。

  旁邊,外國旅客看著他們偷笑,夏日炎熱的空氣因為他們而增加了幾分熱情。

  遠處天空,劃過一架飛機,奔向遠方,程知湄選擇留在原地,為愛停下腳步。

  她不會失去野心,只是學會休息,學會放下執著,她還是會去找新工作,但不再那麼汲汲營營,她找到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

  就是愛她的大熊先生。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41 PM


尾聲

  辭職後的生活,程知湄過得很愜意。

  曾經每天都要六點多起床梳妝打扮的她,如今每天睡到自然醒;曾經每天都要化上美麗妝容的她,現在時常頂個大素顏;曾經寒流來襲也穿裙子的她,現在覺得牛仔褲最方便活動。

  她的日子很簡單,每天起床後就跑到大熊先生工作室窩著,幫紀年倉處理網路上的訂單,讓他專心做餅乾。

  假日呢?

  她拉著紀年倉一起去當流浪狗協會的義工,有時來個小旅行,甜蜜自在。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程知湄受不了了。

  「我想去找工作。」

  紀年倉聳聳肩,早看出她待不了這樣太過平靜的生活。

  也許剛開始,她感覺快樂又新鮮,但漸漸的她覺得有點無聊,就像現在,她撐著下巴盯著電腦螢幕,上面的訂單與客戶提問都被她處理好了,她滾動滑鼠,表情無趣。

  「隨妳。」

  她抬眼看他,神色驚喜。「真的?」

  他淺笑。「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束縛妳,妳愛做什麼儘管去,但是要有分寸。」

  她懂的,要有分寸,經過分手危機後,她再也不敢跟之前一樣,不顧身體之外,還冷落最愛的紀年倉。

  一個月後,程知湄找到了一份跟之前雷同的工作,一樣是美妝相關的假睫毛品牌,成立不到一年,整個公司只有十一個人,因為還是新品牌的關係,同事都很熱血,工作氣氛良好。

  有時她也會跟之前一樣忙,但她不再怕會疏忽紀年倉,因為從某天開始,她搬進他家,每天下班兩人都能見面,她再累也會賴在他旁邊說些話,這種小幸福,她再也不敢疏忽。

  這個星期五,程知湄下午請了半天假,跟紀年倉去登記結婚,他們成為夫妻,沒宴客、沒拍婚紗照,跟先前比起來唯一的不一樣,就是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多了對方的名字。

  當天晚上,他們沒去吃大餐慶祝,只是一起窩在大熊先生工作室裡,由紀年倉為老婆大人獻上親手做的──

  舒芙蕾,傳說是廚師諷刺中世紀豪奢風氣的甜點,是一道稍縱即逝的美味。

  紀年倉學會了,有時會失敗,可是做給心愛的程知湄吃時,可不能漏氣。

  他精神緊繃,每個步驟小心翼翼,就怕等下烤出的舒芙蕾,膨鬆程度不夠完美,或者,一出爐就塌陷。

  旁邊,程知湄滿臉幸福,看深愛男人為她做甜點。

  他打發蛋白時,手臂肌肉隆起,魅力驚人;彎身往碗裡放料時,目光如鷹,手腕柔軟,一切恰到好處。

  她的大熊先生做甜點時,有夠帥。

  當他把成功的舒芙蕾端上時,她滿心感動,望著完美膨鬆的舒芙蕾,一時間捨不得吃。

  「怎麼辦?我捨不得吃。」她困擾的看向他。

  他瀟灑一笑。「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妳要吃幾個我就能做幾個。」

  「吃太多會胖。」

  他聳聳肩。「女人就是那麼麻煩。」

  「你這是性別歧視。」

  「本來就是,明明想吃很多個,卻又口口聲聲說怕胖。」他盯著她纖細的身材。「我不介意妳胖一些,現在可以放心吃了吧?」

  她皺了皺眉。「胖起來不好看哪……」

  「沒胖給我看過哪知道好不好看?快吃,快要塌了。」他催促她。

  程知湄這才願意動起湯匙,她挖了一小口舒芙蕾,送進嘴裡。

  綿密的甜味,帶著溫暖的濕軟,在口中化開,不需費力咀嚼就輕易滑入胃裡,吞下這口後,只覺得身體充滿一種飄飄然的溫暖,被輕輕甜味包圍,很幸福。

  紀年倉看她愉悅的瞇起眼睛,表情看起來好滿足。

  不用問,就知道這表情是好吃的。

  剛剛還說捨不得吃呢,這會兒程知湄三兩下就吃掉一個,她舔了舔嘴邊,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他心念一動,湊近她,堵住她的嘴。

  他從她的嘴裡吃到自己做的舒芙蕾的味道,美妙的甜味,就像她帶給他的感覺,教他難忘。

  她伸出手擁抱他,密密的回吻他。

  程知湄閉上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大熊先生工作室的那天,她被他趕到門口,寒冷的風吹著她,那時她從沒想到,有一天,紀年倉的懷抱會成為她的避風港。

  她覺得自己能遇見他,好幸運。

  今天正式成為他的妻子,更幸福。

  唔,雖然他不姓熊,但她覺得熊太太這綽號,挺可愛的。

  ——全書完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11-23 10:42 PM


後記 香朵拉

  大家好啊……

  故事是在夏天完成的,因為這個夏天真的太熱了(話說哪個夏天不熱呢),所以故事裡的季節設定是冬天,寫著寫著試圖去想像驟降的溫度,好像也涼了一些。

  故事裡有幾件事,可以跟大家討論──

  首先,關於男主角愛看的金庸。

  我本人是很著迷於金庸的武俠小說的,家裡有收藏。其中我最喜歡「射鵰三部曲」,其次是《天龍八部》,再來是《笑傲江湖》。

  前陣子斷斷續續又把「射鵰三部曲」看了一遍,正巧網路上有人發文回顧過去的連續劇主題曲,其中除了瓊瑤的〈梅花三弄〉等等外,還提及了楊佩佩大戲,我把好多膾炙人口的主題曲聽了一遍,配上那時正在看的「射鵰三部曲」,真的是很有感覺。

  有一種俠義萬千的Fu,好像自己也會飛天遁地,做事也要有大俠風範,偶爾來句有點古味的話。

  (我妹問說:「要不要吃水梨?」我就回:「甚好。」)

  金庸筆下的武俠世界,真是很迷人的。

  再來,關於男主角的職業。

  我設定是做餅乾的,本來一開始,我想寫他是種蓮花的,但某天我逛到手工餅乾店,忍不住購買後,突然覺得做餅乾也很適合男主角,尤其我對蓮花的養植實在是不了解,資料也找得不夠齊全(我還跑去蓮花節賞蓮呢,但只會欣賞,種植上要注意的地方或品種等等,想寫進書裡就真的不行),後來還是決定讓男主角做餅乾。

  甜蜜好吃的餅乾,配上大熊般外型的男主角,希望大家喜歡。

  最後,是女主角任職的美妝公司。

  我是有在化妝的人,一直對美妝產業很有興趣。

  各品牌只要有新品,我大都會注意到,但多年化妝下來,已經自有一套「功法」。

  眼影只用某種色系或牌子,睫毛膏也固定知道哪個品牌的刷頭適合我,底妝的話我則比較沒有固定,保濕持久為重。

  女主角公司推出的新品是指甲油,我之前都有搽,但因為覺得手上搽指甲油真的不大方便,就只在夏天搽腳趾(要穿涼鞋嘛),以前愛嘗試前衛的色系(有次搭近黑的紫色,被朋友說醜),現在則大多是主流的粉紅或桃紅。

  我覺得身為女生真的很多東西好玩。

  好比我說的彩妝或指甲油,保養品也是,雖不像化妝一樣在臉上添加色彩,但以保養來說,相信每個女生都有一套獨門見解,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知道要靠什麼來讓外表變好。

  衣服也是一樣,我最近大都穿白、灰、裸粉這幾種顏色的衣服,以前會買土耳其藍或深沈黑色,現在已經不習慣讓自己身上有那麼強烈的顏色,因為知道自己不適合。

  希望正在閱讀此文章的你,越來越美麗,更愛自己。

  最後,希望大家喜歡我的故事!

  祝大家身體健康、快樂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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