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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殊娓 -【長街】《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02:10 PM     標題: 殊娓 -【長街】《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11-23 12:11 AM 編輯

【書名】:長街

【作者】:殊娓

【內容簡介】:

  向芋第一次遇見靳浮白,他脫下價格不菲的襯衫,隨手團了團,遞給坐在地上的她。

  「墊著坐,地上涼。」

  第二次見他,在下接連暴雨的陌生城市。

  飛機延誤,火車晚點不發,酒店的工作人員禮貌地對向芋說:「抱歉,已經沒房了。」

  靳浮白靠在一旁,淡淡問她:「我住頂樓套房,來麼?」

  一句話簡介:他像夢裡看不見盡頭的長街

  立意:努力生活,積極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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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02:19 PM

第一章 襯衫

  2012年的6月16日,向芋的學士學位證書和學歷證書同時發到手裡,她懷揣著這兩項證書,向校外走去。

  有一些故事,從這一天開始。

  正是傍晚,帝都市下了一場不算大的雨,校園裡的水泥路被沖刷得發亮,零星葉片和花瓣黏在路面上,空氣裡漫著褪去暑氣的潮涼。

  向芋站在學校門口的樹下等了好一會兒,才攔到一輛出租車。

  手機不斷震動,是趙煙墨發來的催促信息,問她怎麼還沒到。

  趙煙墨是向芋的男朋友,談了將近1年,大學他在隔壁省,一直異地戀。

  現在畢業了,趙煙墨想要來帝都市發展。

  異地戀終於結束,卻並沒有向芋想像中那麼愉快。

  趙煙墨說的發展就是每天和狐朋狗友推杯問盞,把那些酒桌上的膨脹和吹噓信以為真,然後說給向芋聽。

  一邊泡在餐桌網吧檯球廳,一邊用被酒精浸泡過的大腦憧憬,賺了大錢怎麼樣怎麼樣。

  說他不思進取或許不準確,只是他思進取的方式和向芋認知裡大相徑庭。

  向芋坐進出租車,司機師傅瞄了一眼倒車鏡,問道:「去哪啊姑娘?」

  「您先往秀椿街開吧。」

  她在中午時和趙煙墨通過電話,說自己痛經晚飯不想去和他們吃了。

  趙煙墨學著帝都市的腔調,說了幾句調子有些奇怪的「兒化音」。

  多大個事兒啊,我定個有煲湯的飯館兒,你來吧芋芋,這都好幾天兒沒見面兒了。

  晚飯定在秀椿街,算是帝都市的老餐飲街了,有不少四合院。

  街上有煲湯的店,一家是有名的粵菜館,一家是參雞湯店。

  向芋摸不準到底是哪家,給趙煙墨打了個電話:「你們在哪家?」

  「秀椿街燒烤店,快來,就差你了,等兒你呢。」

  小腹疼得像鑽攪,向芋皺了皺眉:「不是說去煲湯?」

  趙煙墨那邊亂糟糟的嘈雜聲小了些,大概是他籠住了話筒,壓低聲音說:「這麼多朋友呢,也不能就因為你痛經都陪著你喝湯吧?都想吃麻小,你將就一下唄。」

  他急時倒是沒再學帝都口音。

  「那算了,我點份參雞湯回家吃。」

  「向芋,你別鬧小脾氣啊,我都跟他們說了我女朋友一會兒要來,你突然放鴿子讓我面子往哪放?」

  向芋有些火氣。

  她很想問一問,是他的面子重要還是她的身體重要。

  下一秒,趙煙墨又放低語氣:「芋芋,今天請的是一個上市公司老總的兒子,關係搞好了能給我搞到帝都市的戶口呢,你不是也希望我留在帝都嗎?」

  向芋沒回答,掛了電話。

  這類的矛盾自從趙煙墨來到帝都市,已經不止一次了。

  每週都不止一次。

  最開始他們還會吵架,會冷戰,會歇斯底里會大發脾氣。

  到現在,向芋已經不想再吵了。

  認識趙煙墨是在大三剛結束的假期,他來帝都市找朋友玩,在校園裡遇見向芋。

  少年穿著休閒外套,把自行車停在她面前,耳廓有些泛紅,在朋友的起鬨聲裡把手機遞過去,緊張得手抖:「你好,我叫趙煙墨,方不方便加個微信?」

  向芋家裡有老人喜愛字畫,經常買油煙墨作畫。

  所以那天說不上是因為「煙墨」兩字令人熟稔,還是因為趙煙墨眼裡的真誠,向芋同意了。

  可是僅僅過了一年時間,當初眉眼間都是青澀的少年,現在混跡在各種酒局。

  滿心滿眼都是想要不勞而獲地躋身帝都市。

  「姑娘,秀椿街就在前面,有些堵車,你看......」

  司機師傅的意思挺明顯,雨也停了,前面路口又開始堵車,如果乘客能自己走過去,那再好不過,也省了彼此的堵車時間。

  向芋扒著副駕駛位的椅背,聲音有些弱勢:「師傅,麻煩您送我一程吧,我身體不太舒服。」

  北方女孩語速是比較快的,說話也豪爽,但向芋的語調有些拖長,像是染了窗外煙雨,垂柳般裊裊。

  司機下意識向後看了一眼:

  女孩包裡戳著大學的學位證和畢業證,纖細的手按在小腹上,臉色發白。

  「那你坐著,堵點兒咱不怕,我給你送到秀椿街裡面。」

  「多謝您。」

  車子在路口堵了好一會兒,透過布滿雨水痕跡的車窗,霓虹和燈牌都變成了虛焦的光點。

  向芋想起去年夏天,趙煙墨在大雨裡把雨傘全部遮罩在她頭上,自己淋濕了半個身子,卻說:「向芋,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這樣讓人覺得溫馨的瞬間,其實也只有在這段感情的開始才有。

  她不明白男人為什麼是這樣,追人時用盡渾身解數,在一起之後反而不懂珍惜。

  向芋該有的失望和傷心已經發生過了,一段感情鄰近結束,居然還沒有痛經令人難耐。

  她冷靜地想:

  再吃最後一頓飯吧,也該分手了。

  到了秀椿街口,車子突然急剎,向芋隨著慣性向前傾去。

  這麼一折騰,小腹疼得冷汗淋漓,她抬頭往車窗外看去。

  一輛純黑色的奔弛在另一個方向駛過來,看樣子比出租車更快到街口一些。

  車牌除了區域和字母,居然是44444。

  老帝都市人都有點迷信,覺得車牌號門牌號甚至電話號碼,帶上「4」不吉利,所以鮮少有人用。

  不知道是因為車子夠貴,還是因為牌照夠不同尋常,出租車師傅搖下車窗卻沒有立刻開口責備。

  對面的黑色奔弛向後倒了一段距離,把街口讓出來。

  車後座窗口探出一隻夾了煙的手,和煙霧一同散在空氣中的是一個男聲:「抱歉,您先。」

  司機師傅把車駛進秀椿街,停在燒烤店門口:「姑娘,你看你這麼不舒服,燒烤這種東西還是少吃吧。」

  向芋愣了一瞬,然後笑著認真道謝:「謝謝您。」

  連只有一段路程同行的陌生人都知道遞來關心,趙煙墨卻不知道。

  這家燒烤店據說是老帝都建築,是四合院改造的,還有點明清時大戶人家雕樑畫柱的影子,連燈都是復古的紅燈籠。

  向芋忍著小腹的疼走進去,趙煙墨連忙拉了她的手腕往裡走,邊走邊叮囑:「小龍蝦上桌兒半天兒了,就差兒你沒來,都等兒你呢。」

  包間裡幾個男生都是老煙槍,排風扇都起不到什麼作用,煙霧繚繞。

  幾個男生一根接一根地抽,桌上的燒烤都是放了辣椒的,還有就是麻辣小龍蝦和拌菜。

  向芋面前的餐具一直沒拆,在煙熏火燎中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小腹的疼一陣一陣傳來,疼得人越發沒有精神在餐桌上耗下去。

  堅持了大概40分鐘,趙煙墨和幾個男生出去上廁所回來,走廊裡傳來他們大聲吹牛的聲音:

  「剛才瞧見個順子車牌號,五個四,真他媽牛逼。」

  「人那車也是好車啊,奔弛s500頂配!」

  「那麼牛逼不也跟咱們吃一家館子?算個屁。」

  「就是,明兒咱賺了錢,也一樣能有。」

  趙煙墨交的幾個朋友,家裡都稍微有點錢,小富。

  進了門就開始抖露家底:「奔弛s算什麼,再看也是別人的,等我老子年底給我換個沃爾沃,帶你們兜風去。」

  「要換沃爾沃啦?之前的大眾不開了?」

  「開你媽!報廢了它!」

  趙煙墨討好地笑著接了一句:「別啊兄弟,不開了給我,報廢幹什麼啊,給我開開。」

  向芋強忍了十分鐘,才趁著熱鬧,平靜地對趙煙墨說:「幾點能結束呢?我有話對你說。」

  顧忌著趙煙墨的面子,向芋把聲音壓得很小。

  「今兒夠嗆能早了,一會兒還要去KTV呢。」趙煙墨也壓低著聲音說。

  向芋沉默地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積於這將近一年的感情,有某個比瞬間還短暫的瞬間,她其實希望張煙墨叫住她。

  像剛在一起時一樣,體貼地問她,「是不是肚子疼,我送你回家」。

  但是趙煙墨沒有,在一群「哎你女朋友怎麼走了」、「是不是生氣了」、「跟你鬧別扭了」、「趙煙墨你也不行啊女朋友都管不住」的疑問中。

  他只是用他蹩腳的帝都腔調,輕描淡寫:「嗐,女孩兒都矯情,痛個經兒就覺得天兒要塌了......」

  雨一直沒再下,空氣裡是遺留的潮濕,從空調屋裡走進這樣的空氣裡,令人骨頭都發冷。

  到底是21歲的女孩,剛走出校門,感性得畢業這件事都紅了不止一次眼眶。

  分手時哪怕所剩的感情寥寥無幾,也還是攪合著痛經特有的低落心情,讓人想在這個雨天裡落淚。

  向芋走了幾步,邁出熱鬧的燒烤店,轉進店旁的胡同,乾脆坐在了一方矮石台上。

  石台隱在一片修剪岀棱角方形的綠籬植物之後,隔絕部分喧囂,只有屋簷落水淅瀝滴答。

  所以一開始他們誰都沒看見誰。

  向芋只是傷感了片刻,在抬眸時,才發現幾步遠的地方,是有人的。

  那是一個身高優越的男人,寬肩窄腰,站在不遠處,舉著手機正在打電話。

  這地方光線陰暗,只能看清那個男人有著俐落的臉廓和清晰的下頜線。

  他把電話夾在肩和臉側,摸出煙盒敲出一支煙,又拿出一個小盒子,用針狀的東西戳了香煙口,然後塞了一個類似線香的東西在香煙裡。

  男人的動作慢條斯理,垂著眸子,有一聲沒一聲地淺淡應著電話裡的對話。

  向芋第一次見一個男人把抽煙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優雅自如。

  原本只是無意識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卻在他的一舉一動裡,突然冒出了「誰令騎馬客京城」的疑問。

  男人顯然也不知道還有其他人在,籠著打火機偏頭點煙時,他才動作稍頓。

  後來靳浮白回憶起第一次見面,笑著說,還以為見鬼了。

  向芋知道自己一定慘白著臉,眼眶發紅,隱在昏暗光線中估計挺嚇人的。

  但她實在沒有心情說什麼,腦子渾沌地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點燃煙,咬著煙嘴呼出一縷白霧。

  他脫掉穿在短袖外的黑色襯衫,拎著走到向芋面前。

  出於對剛才滿室煙味的深惡痛絕,向芋下意識想要屏息,鼻畔卻只嗅到一點淺淡柔和的沉香。

  他把襯衫隨手團了團,遞給向芋:「墊著坐,地上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02:25 PM

第二章 對視

  和趙煙墨分手是從秀椿街回去的路上。

  趙煙墨打來電話埋怨向芋,說她的提前離席害他丟了好大的面子。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夜風,吐出的話卻輕輕的、甚至帶了些悲憫的溫柔:「趙煙墨,分手吧。」

  她沒說分手不是因為鬧脾氣,也沒告訴他是什麼原因讓她覺得這段感情已經繼續不下去。

  趙煙墨也打過幾次電話來,向芋通通掛斷。

  就算是她小心眼吧,這段關係裡趙煙墨給她的不如意不快樂,她也想要還回去一點。

  老電視劇裡不是常有那種劇情:

  反派用刀劍或者槍指著主角,先是仰天大笑,隨後說「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

  這麼做的後果,通常是反派被殺。

  以至於向芋總覺得那些反派死於話多,且不夠心狠。

  為什麼要讓人死個明白?

  不明不白,不是才更讓人崩潰麼?

  空氣裡全是雨後潮冷,向芋的背包被畢業證書撐岀個尖角,每走一步,尖角都要戳在腰上。

  她懷裡抱著一件黑色襯衫,隱約能聞到布料上殘留的淺淡沉香。

  那個男人說,「墊著坐,地上涼」。

  說完就鬆手,這件襯衫帶著溫熱的體溫落在她膝蓋和手臂上。

  也是那時,男人的電話又響起來,他就那樣叼著煙接著電話走掉了。

  向芋當然沒有真的把襯衫用來墊著坐,也對他這個舉動頗為莫名其妙。

  她想他接完電話大概會回來,說說他這個舉動的目的。

  人的行為應該都有目的吧?

  就像趙煙墨每天混跡在狐朋狗友之中,是為了在帝都市謀個前程。

  而她選擇分手,是因為他們對「努力」和「愛」的理解不同。

  但向芋抱著襯衫在原地等了好久,也不見那個男人回來。

  他居然真的就把這件襯衫隨隨便便送給了一個陌生人?

  只因為想讓陌生人墊著坐?

  後來向芋在小腹絞痛裡渾沌地想,也許這個舉動對他來說,就像是給草叢裡鑽出來的流浪貓餵了一根火腿腸一樣普通平常?

  但襯衫畢竟不是火腿腸,領口內部繡著的logo彰顯了價格。

  回到宿舍後,向芋經期著涼,發了一場燒。

  幾天裡,她體溫都是38度,她就在高燒裡送走了所有舍友,也在這樣讓人渾身無力的體溫裡,夢到過一次遞給她襯衫的男人。

  等她渾渾噩噩地退掉高燒,所有關於趙煙墨的情緒也都被退掉了。

  只有一個不太願意承認的遺憾: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分手和痛經,她也許會感受到久違的心動。

  趙煙墨倒是一直孜孜不倦地打來電話,也在微信上發了不少長篇大論。

  只不過等向芋給手機充好電,看到未接來電提示信息時,已經是好幾天後了。

  微信裡反復提到一句質問,趙煙墨問向芋,之前說的帶他見唐予池是不是真的。

  向芋刪掉趙煙墨,撥了個視頻出去。

  是打給發小唐予池的。

  唐予池是個純富二代,不是向芋這種小富即安的,是真的富到流油。

  幼兒園起就背著一線大牌的書包。

  視頻很快被接起,唐予池那張奶狗臉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他一開口,毒舌性格暴露無遺:「打了兩次電話給你都是關機,還以為你失戀到想不開,已經陳屍潮白河底了。」

  向芋笑了笑:「哪有那麼想不開。」

  唐予池在電話裡嗤了一聲,隔著太平洋不忘損她:「真那麼想得開,當初怎麼就選了趙煙墨?看著就不靠譜。」

  隔了幾秒,他又叮囑,「分都分了,可別再想著吃回頭草啊,趙煙墨這幾天肯定不消停吧?是不是著急聯繫你呢?甭理他就得了。」

  向芋想到趙煙墨信息裡的質問,突然笑出聲:「倒也不是急著聯繫我,可能他更想見你。」

  這段感情走到最後,前男友那些未接來電和信息想要「挽留」的,居然不知道是向芋這個人,還是向芋的人際關係。

  唐予池聽完笑了半天,掩飾不住地幸災樂禍:「趙煙墨那種人,一看就是被『大學即是社會』『人脈比努力重要』之類的毒雞湯洗腦過的,早跟你說過了。」

  「早叫你好好學習你也沒聽過啊,還不是被丟到大洋彼岸去了。」

  「陳年舊事你還要提到什麼時候?」

  唐予池不肯聊他高考考了200分被爸媽丟到國外的事情,乾脆話鋒一轉,「我看你這個失戀還挺自在的麼,還知道給自己買名牌?」

  向芋順著唐予池的目光往自己身後看,看到衣架上掛著那件黑色的襯衫。

  寢室裡的生活痕跡幾乎被搬空,襯衫掛在鐵皮櫃門上,還挺顯眼。

  她對這件襯衫的主人頗感愧疚,畢竟鬧分手的是他們,但她和趙煙墨都毫髮無損。

  只有那個陌生男人,在那個雨夜露出一絲溫情,卻白白丟了件價格5位數的襯衫。

  「撿的。」向芋略去那天晚上各方情緒,輕描淡寫。

  唐予池問到向芋畢業有什麼打算,她想了想,說要先去玩一圈。

  男朋友沒了就沒了,畢業旅行一個人更自在。

  唐予池在視頻裡給她比了個大拇指,很遺憾不能回國和她一起遊山逛水。

  畢業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向芋都拎著行李箱到處遊走,做每一個城市的遊客。

  出行方式很多,有時候是火車,有時候是飛機,也坐過大巴車。

  旅途鄰近結束時,景點的入場票加上機票火車票,整整裝滿一個文件夾。

  最後一站在長沙,暴雨淹沒橘子洲頭的航拍影像已經上了新聞。

  交通不便,向芋窩在酒店幾天,沒能去領略湘江的風采,只在附近一家好評排名頗高的餐館連著吃了幾頓飯。

  餐館有一道菜,架在酒精爐上的濃骨湯鍋,配菜居然是木槿花。

  粉色的木槿花放入骨湯中,被滾水燙成白色,味道別具一格。

  這味道令人迷戀。

  向芋那時候不知道,這座暴雨沖刷的城市裡,會出現另一個令她迷戀的存在。

  最後一天,向芋吃過浸著骨湯的木槿花,提著小皮箱打車去了火車站。

  火車站裡到處都是人,好不容易過了安檢,抬頭看向時間指示牌,只看見滿屏幕的紅色提示字樣。

  各列火車晚點時間從10小時至18小時不等,她要乘坐的那列火車也在其中。

  她嚇了一跳,又在人群裡擠去找工作人員詢問,被告知因為暴雨,晚點時間不確定。

  向芋懵了幾分鐘,才想起給機場打電話。

  機場的工作人員禮貌地說,今天去往帝都市的航班都是延誤狀態,很可能取消航班。

  她被困在暴雨接連的陌生城市,沒辦法,只能去找酒店住。

  附近的酒店都是無空房狀態,連她下午退掉的房間都已經重新住進了顧客,只有一家豪華五星級酒店尚且有房。

  向芋打車過去,僅在從車子裡下來拿了行李進酒店大堂的這麼一小截時間,就被淋成落湯雞。

  她穿著一條白色吊帶連衣裙,被雨水浸濕後,薄布料上透出內衣的花紋。

  酒店前台站了不少人,向芋有些擔心僅剩下的那些房間都被住滿,動作不免著急。

  她從行李箱裡隨便翻了幾下,扯出一件衣服穿上,快步走進進辦理入住的隊伍裡。

  在人群中站定,向芋才發現自己隨便披上的竟然是那件陌生人給的黑襯衫。

  向芋垂頭看著身上的衣服稍稍愣神,前面的幾個辦理入住的顧客已經走了,她反應過來,連忙垂頭去翻自己的身份證。

  前台穿了工作制服的女人略帶歉意:「抱歉,我們現在沒有空餘房間了。」

  誰都沒注意到一個穿著睡袍的男人抬起前台的隔板門,熟稔地走進了前台,夾了一支煙靠在旁邊。

  向芋捏著身份證惶然抬眸,被雨水打濕的劉海早已經被她撩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那個眼神,無辜又茫然。

  向芋抬頭的一瞬間,讓靠在前台裡面的靳浮白想起電影《加勒比海盜》的場景:

  木筏在深夜迷霧的海中飄著,悄無聲息地從水裡鑽出來的美人魚,臉上粉飾著海水,滿眼不諳世事的純真,卻迷人得要命。

  向芋陷入沒房可住的困境,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倒是前台裡的工作人員扭頭時被身旁的人影嚇了一跳,臉都紅了,指著「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的告示恭敬地好言相勸:「靳先生,您怎麼又進來了。」

  「替你們老闆視察工作。」那個男人這樣說。

  向芋還在對現狀無錯,無意識地順著工作人員的視線,把目光落在穿著睡袍的男人身上。

  他也在看著她。

  那個男人同她對視著,慢條斯理地把一小截東西塞在煙裡,然後點燃,呼出白色煙霧。

  他盯著人看時,眸子裡盛滿深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撫著她的後腦勺吻過來一樣。

  後來向芋在網絡上看見過對「渣男」的討論帖。

  有人說,渣男的眼裡有一種迷人的色氣,看所有人都是一樣深情。

  向芋深以為然。

  只不過此刻她並未認出,眼前隔著煙霧微眯著眼同她對視的男人,就是她身上這件襯衫的主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02:38 PM

第三章 房間

  向芋的行程完全被打亂,在偌大的城市裡舉目無親,說不慌張是假的。

  也就是這份對自己即將流露街頭的慌張,掩飾掉了很多該有的少女羞赧,後來想想,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酒店大堂裡掛著一頂層層疊疊的水晶大吊燈,金碧輝煌,讓人一時間想不起窗外陰雲密佈雨幕綿綿,天色已經像冬季的四五點鐘,步入日光寥寥的傍晚。

  輕音樂混合著酒店裡特有的香熏,柴科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和被暖氣烘烤著的暖橙香。

  向芋在熟悉的節奏裡想起早些年的一部韓國電影,全智賢那時候也不過20多歲,長相相當清純,在電影裡是個性格相當可愛的畫家,陰差陽錯被警察和殺手同時愛上。

  結局慘烈得無一人倖免,全部葬送在《六月船歌》的節奏裡。

  眼下,面前的男人在這樣有些憂傷的鋼琴曲裡,夾著煙的手向她的方向抬了抬,淡聲問:「我們是不是認識?」

  他點煙時往煙筒裡塞東西的動作、以及燃起的煙霧裡的沉香味,已經讓向芋有些懷疑了。

  只不過她一時有些難以相信,在1500多公里外的秀椿街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會這麼巧,在暴雨中被困在同一家酒店裡。

  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其實他這樣認真的的視線,換了誰都會被看得臉紅,然後下意識迴避。

  可向芋沒有,她只是笑著拎起襯衫的一角布料:「我們不認識,不過,你之前幫過我。」

  她說完,男人瞭然地點頭,食指和中指把唇間浮起縷縷淺靛色煙霧的煙夾起。

  他沖著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員稍稍揚了揚下頜:「她什麼情況?」

  酒店的工作人員從衣著到妝容都和空乘差不多,絲網盤著的頭髮俐落束在頸後,臉上始終掛著禮儀微笑。

  被男人一問,工作人員的笑容差點垮掉,稍顯停頓後才畢恭畢敬地回答:「靳先生,這位小姐想要入住,可......我們現在沒有空餘的房間了......」

  本來是應該理直氣壯的事情,被工作人員說得忐忐忑忑。

  男人沒應聲,掀起前台的擋板走出來,站到向芋身旁,然後斜斜往大理石檯面上一靠,偏頭問她:「再幫你一次怎麼樣?」

  他有種校園裡的男生所沒有的氣勢,讓人下意識想要信服。

  向芋沒太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她腦子還懵著,只用懵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卻聽見他說:「我住的是套房,你來麼?」

  這種邀請其實很奇怪。

  尤其是,面前的男人是穿著睡袍的。

  前台裡兩個美女工作人員都投來暗含八卦的目光。

  成年男女在酒店前台一拍即合,商量著要不要共住一間房間,哪怕是擁有好幾間臥室的套房,也有太多可供人遐想的空間了。

  但向芋只是問:「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靳浮白。」

  向芋把這個名字在心裡念了兩遍,才笑著開口:「我叫向芋,謝謝,看來真的要麻煩你了。」

  靳浮白似乎對她這種不拖泥帶水的俐落十分滿意,輕笑一聲,把煙按滅在鋪滿白色小石子的水晶煙灰缸裡,直接一招手:「那走吧。」

  向芋拖著行李箱跟在靳浮白身後,穿過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她沒有回頭去看前台的工作人員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電梯裡沒有其他人在,靳浮白按了電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和向芋說:「這襯衫你穿著還挺合適。」

  向芋還在盤算套房的價格、盤算她借住需要給靳浮白多少錢。

  冷不丁聽見他這樣說,她總覺得是在提醒她什麼,只好開口:「襯衫我叫酒店洗好再還給你吧,房間的錢我們AA好不好?一人一半?」

  「隨你。」

  也是在這個瞬間,靳浮白對向芋起了更濃厚的興趣。

  她有一雙清澈的眸子,明明臉上還有一點稚氣未脫的嬰兒肥,和他這樣一個穿著睡袍的男人站在酒店電梯這種密閉空間裡,居然一點歪心思都沒有,只坦坦蕩蕩地在算賬。

  靳浮白訂的套房確實是大,大到超過向芋的想像,客廳寬敞得能養匹馬。

  房間門被他刷卡打開,滿室沉香,她卻站在門口躊躇。

  靳浮白把卡往桌面上隨便一丟,看她一眼:「怎麼?不敢進?」

  向芋點頭,非常認真地問:「這間房要多少錢?」

  這話逗笑了面前的男人,他擰開一瓶玻璃瓶的山泉水:「還真打算給我?」

  他可能出手闊綽慣了,並不覺得讓出一間臥室給人住是什麼值得算計的事情。

  就像他那件五位數的襯衫,也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但對向芋來說,他畢竟是個不算熟的人,讓人幫忙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再不把該付的錢算清楚,總覺得是欠人家的。

  大概是向芋的表情看起來太過糾結,靳浮白喝掉半瓶山泉水後,不得不解釋一句:「這酒店我住著不花錢,AA來算,你也不需要花錢。」

  說完他遞給向芋一瓶山泉水。

  向芋剛擰開瓶蓋,靳浮白卻惡劣地開玩笑:「喝水還是要收費的。」

  「我是給你開的。」向芋把水塞回靳浮白手裡,動作乾脆俐落,惹得他笑了半天。

  很奇怪,有些人認識幾年,其實說過的話寥寥無幾。

  也有些人,只見過一面,卻總有似曾相識的熟悉。

  樓下是寬敞明亮的客廳,樓上幾間都是臥室。

  靳浮白抬手一指:「喜歡哪一間,自己挑。」

  這場暴雨持續了幾天,航班信息總有更改,有時候上午打電話給機場,說是晚上可以正常起飛,晚上時這趟航班又延誤。

  幾天裡向芋都和靳浮白住在同一個套房,套房實在夠大,兩人偶爾一起吃飯,其他時間很少碰面。

  靳浮白也是準備回帝都,有時候會和向芋分享航班信息。

  這天上午,靳浮白敲響向芋臥室的門。

  裡面的人應了一聲,卻隔了一會兒才來開門,開門時還一連串地說著:「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這局馬上打完。」

  靳浮白對女人很少有耐心。

  但向芋和他周圍出現的女人不太一樣,她不是千篇一律的錐子臉,也沒化妝打扮。頭上箍著個帶了兔耳朵的白色髮帶,素著一張臉,居然打開門時目光仍緊盯著屏幕,有種對他視而不見的淡定。

  這幾天裡向芋大多數時間都在打游戲,一個大學畢業生,走出校園時居然沒有那種「證書我有,世界在手」的白日夢想,生活得十分不積極。

  鹹魚得徹底,倒也沒有那些和能力不匹配的野心。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靳浮白對她的興趣一直不減,也就萌生出一些耐心,靠在門邊等她。

  「啊!」

  向芋驚嘆了一聲,屏幕裡的貪吃蛇撞在自己尾巴上,game over。

  她收斂了滿臉可惜,看向靳浮白:「是有空餘房間了麼?」

  靳浮白晃了晃手機:「打過電話,明早的航班能正常起飛。」

  「不會又延誤?」

  靳浮白說不會,他說今天下午開始長沙所在的這片區域就不會降雨了。

  這幾天向芋也和他熟了,撇著嘴說,你又不是東海龍王,還能對降雨這麼瞭解嗎?

  靳浮白只問:「你明天走不走?」

  「走呀!」

  向芋在樓上換衣服時,靳浮白接到朋友的電話。

  他仰躺在沙發上聽著電話裡的人叨叨。

  「我可聽說了,你這幾天在長沙,領了個姑娘回酒店?這事兒實在太稀奇了,什麼樣的姑娘啊?」

  「剛畢業的一姑娘。」

  「啊?你喜歡這款的啊?當時那麼多名校的美女想找主兒呢,也沒見你有什麼表示。自己送上門的還是你找的啊?」

  朋友好奇之餘,又透著些謹慎,壓低聲音叮囑,「陌生圈子的姑娘,你還是注意些吧。」

  靳浮白摸出一支煙,淡淡說:「助人為樂,沒別的意思。」

  真的沒別的意思嗎?掛斷電話,他把玩著煙盒,想起剛才向芋問他,是不是酒店有了空餘房間。

  空房大概是有的,昨天他去外面辦事,在前台等著人把車開過來,聽見有人退房。

  他叼著煙,慢慢回頭,看向前台的前台經理。

  經理馬上站起來:「靳先生。」

  靳浮白沒說什麼,只是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經理先是一頓,馬上又開口:「好的靳先生。」

  靳浮白慢慢回想著這些,用銅針在煙絲上戳開一條縫隙,取了一截沉香插進去,點燃,吸了一口。

  白色煙霧騰起。

  最開始很難說他沒有邪念,總不會是因為一點緣分,或者是什麼一見如故的愚蠢理由,才把人拐進他的套房裡。

  但向芋真的是少數能坦蕩走進來的女性,她唯一擔心的估計只有AA的價格,前晚還有心情同他商量,酒店裡的飯菜好貴,我出去買回來吃行不行?

  然後她就真的撐開雨傘,不忘問他,靳浮白,你想不想吃章魚小丸子?

  真的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覺得他約她來酒店,是為了吃什麼章魚小丸子。

  靳浮白笑了笑。

  向芋這個時候從樓上下來,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拂動。

  她邊走邊問靳浮白:「這幾天真的麻煩你了,午飯我來請客吧,在酒店吃好不好?」

  她穿著在酒店遇見時的那條白色連衣裙,那天雨水沾濕布料,內衣痕跡明晃晃地沾在布料上。

  現在看來倒是嚴絲合縫,裙擺垂在腳踝處,連腿都遮住了。

  靳浮白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02:44 PM

第四章 繾綣

  酒店的餐廳比靳浮白那間套房裝修得更誇張,像是要把世界上所有奢華的元素都融進去。

  大廳掛了幾幅油畫,白色的浮雕屋頂懸著水晶吊燈,即使是在白天,吊燈也點亮著,籠下一層淡金色的光。

  說句窮奢極欲也不為過。

  向芋隱約知道這家酒店的老闆和靳浮白是朋友,他這朋友品味真是好獨特,當初裝修時設計師一定很頭疼,因為這裝修風格不講章法,完全像是西方傳說中的龍,看見什麼寶貝都要藏回自己洞穴裡。

  剛這樣想完,轉眼看見牆角處雕花架子上面的瓷瓶。

  她覺得自己果然沒想錯,這一角又是中式復古風格了,不洋不土的。

  向芋也只是在心裡這樣吐槽,她和靳浮白還沒有熟到能隨便開他朋友的玩笑。

  有些話,總是要合時宜才能說的,這一點上她很有眼色。

  還是靳浮白的品味好。

  他只穿著一件那個品牌最經典的格子襯衫,這個花色真的有些爛大街,仿品多得大學校園裡都常見,可他就是穿出了一種貴氣。

  不是襯衫抬高了他的身價,是他把襯衫穿出別人買不起的感覺。

  餐廳中間,有個女人穿著紅色裙裝,站在西洋風的小舞台上,正閉著眼投入地拉著小提琴。

  向芋和靳浮白坐在靠窗的位置。

  是歐式建築的那種拱形頂端的窗,很寬敞,從樓上望下去,能看見整條被雨水沖刷得濕漉漉的街道和零星細雨中打傘的人們。

  服務生遞來菜單,一式兩份,一份是純英文的。

  向芋直接把純英文那一份還給服務生,說是只看中文那份就可以了。

  服務生下意識去看靳浮白,靳浮白笑著點了下頭,示意他先去忙。

  向芋拿著菜單遞到靳浮白面前,語氣誠懇地問:「你想吃什麼?畢竟是請你吃飯,你來點吧?」

  說完又覺得自己誠意不夠,連忙加了一句,「隨便點。」

  頗有暴發戶的小傲嬌。

  靳浮白笑了笑,他很少認真向人解釋什麼,今天算是破例:「我極少有想吃的菜品,食欲也不算好,不如你看你喜歡吃什麼,點一點,也許看你吃得好我也能胃口好些。」

  拉小提琴的女人已經不知道去哪了,有人在彈鋼琴,依然是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看來這家酒店的老闆,還偏愛柴科夫斯基。

  厚得如同畢業論文般的菜單薄,又被靳浮白推回到向芋面前。

  幾天接觸下來,向芋也對靳浮白有一些淺顯的瞭解:

  他是比唐予池那個富二代更豪的人,但某種角度來說,越是坐在高層面,也許越少有開心。

  他食欲不好也是真的,上次買回來的章魚小丸子,一盒六個,靳浮白也只是吃了一個。

  向芋拿過菜單,翻了一會兒,被鵝肝給糾結住了。

  靳浮白坐在向芋對面,細細打量這個姑娘,她蹙起眉心,像是遇見難題,居然還用手在桌面上比劃起來。

  看樣子,有點像在列豎式?

  「算什麼呢?」他饒有興趣地問。

  向芋指尖在桌面上懸了半秒,抬頭看他:「你別說話啊,一說話我就亂了,想算算這個香煎鵝肝和大月季鵝肝哪個更合算的。」

  靳浮白顯然沒想到吃飯還有這種算法,頓時笑了:「你更想吃哪種做法?」

  這個問題像是給向芋提供了另一種思路,她恍然大悟:「可我也沒吃過這裡的鵝肝。」

  「香煎鵝肝是放了獼猴桃果醬的,還算不錯,大月季鵝肝麼......」

  靳浮白微微眯眼,回憶片刻才開口,「好像是山楂薄片裹鵝肝,很特別,值得嘗嘗。」

  向芋是個非常隨遇而安的姑娘,聽靳浮白前後的用詞,明顯推薦的是後者,她也就不算了,直接確定:「那就大月季鵝肝吧。」

  等著上菜的時間,向芋發現自己的手機沒拿出來,她決定回臥室去取。

  靳浮白打趣她:「有什麼不得了的業務,非要現在去?」

  「無業游民能有什麼業務,當然是拿來玩貪吃蛇啊。」

  向芋回去拿完手機,再回來時,之前拉小提琴的那個紅裙子的女人正站在靳浮白身旁,而靳浮白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一瓶白葡萄酒,舉起高腳杯淺酌。

  剛才沒細看,現在看來那女人真的是長了好妖嬈一雙眼睛,只是眨動幾下,眉眼間風情自起。

  不知道靳浮白說了什麼,那女人走開時眼中的風情像是深秋殘葉,搖搖欲墜。

  向芋拿著手機走過去,有些好奇:「剛才那個小提琴手是在找你要聯繫方式麼?」

  「嗯。」

  「你沒給?」

  「沒給。」

  向芋開始一局貪吃蛇,指尖在屏幕上遊走,隨口說:「可是她很漂亮,身材也好,還會拉小提琴。」

  坐在對面的靳浮白笑了一聲:「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靳浮白是個理性的人,面對陌生人的搭訕他的第一反映並不是什麼浪漫的設想,而是一種警惕。

  如果說這就是他對於生活的態度……

  向芋盯著屏幕上遊走的貪吃蛇遲遲未動,其實在這個瞬間她是有些慶幸,慶幸相識是由靳浮白遞出了襯衫,在長沙相遇也是他發出了共住套房的邀請。

  她沒有過主動,也就沒有被防備。

  貪吃蛇只吃到三顆蛋,還像個粗短的毛毛蟲,沒等展露蛇的樣子就已經觸碰到障礙,game over。

  向芋忽然沒什麼心情玩游戲,收了手機,看向靳浮白。

  靳浮白放下高腳杯,笑著給她講了個故事:

  早些年在國外的咖啡廣場,一個女人搖曳生姿地走過,不慎被桌角刮到真絲面料的裙擺,裙子碎得挺誇張,腰背盡露,臀也暴漏在空氣裡。

  當時在場的男人們紛紛看過去,等回過神,不少人丟了錢包。

  「怎麼就丟了呢?」向芋有些不解。

  靳浮白替她斟滿一杯花果茶:「那個女人和小偷是一夥的。」

  一個負責吸引注意力,一個負責偷東西。

  絕對的好拍檔。

  向芋沒怎麼過腦子地問了一句:「那你看了麼?她身材好麼?」

  靳浮白睨她一眼,沒說話,於是向芋換了個方式又問:「你的錢包丟了嗎?」

  靳浮白笑了:「沒有。」

  那頓飯吃得頗為愉快,向芋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去過網吧檯球廳和酒吧,也聽過趙煙墨那群狐朋狗友在飯桌上口無遮攔地開黃腔,講一些下流的故事,然後再吹噓自己在床事上面多麼多麼牛逼。

  那時候向芋看他們噴雲吐霧地扯著嗓子吹牛,總覺得他們哪怕聊的是成年男女之間的事情,皮囊下也還是裝著幼稚的靈魂。

  不止幼稚,還低俗。

  但靳浮白有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氣韻,開玩笑都十分得體。

  他是在向芋品嘗那道大月季鵝肝時才笑著說了真話:「我那天其實,沒帶錢包在身上。」

  所以沒丟錢包不是因為沒看。

  是因為沒帶。

  向芋含著山楂裹著的鵝肝,想笑又不好開口,只能捂著嘴憋著,差點憋出眼淚。

  鄰近午餐結束,靳浮白點了一支煙,又像之前一樣用一隻金屬針捅開煙絲,插了一截東西進去。

  他笑著說:「自己待會兒?我去個洗手間。」

  向芋點點頭。

  她一直想知道他吸煙時塞進煙絲裡的是什麼。

  怎麼香煙到了他嘴裡,就變成了裊裊沉香?

  趁著靳浮白不在,向芋拿起手機搜了一會兒。

  網上是有解答,他放在香煙裡的,是特製的沉香條。

  看過才知道,在煙裡面塞沉香原來有那麼多功能,還能清肺止咳......

  向芋對這個結果抱有懷疑,總覺得抽煙並不是一個好習慣,怎麼還能清肺了?

  她一邊想著靳浮白把煙放在指間輕輕拈動的樣子,一邊繼續查。

  網上說什麼的都有,推薦搜索中,有人查「吸煙時塞沉香條的好處」,也有人查「往香煙裡加三滴百草枯」。

  向芋出於好奇,挨個點進去看,正好看那個加百草枯的推薦問題時,靳浮白回來了。

  向芋突然反應過來什麼,扭頭看著靳浮白:「靳浮白,你不會是去結賬了吧?」

  被問到的人不置可否,只是淡笑。

  算是肯定了她的問題。

  「……不是說好了今天我來請客,你怎麼把賬結了?」

  「讓你記我記得深刻一些,免得回帝都市就把我忘了。」他這樣說。

  其實向芋有些心不在焉。

  不到半小時前,靳浮白才和她講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故事,現在他把賬單結了,她成了吃免費午餐的那個人。

  可是仔細想想,她的「免費午餐」何止今天這一頓,連日來給靳浮白添的麻煩,都能歸結到其中去。

  但向芋不知道她這頓免費午餐的代價是什麼。

  真的只像他說的那麼簡單,只是叫她回帝都市後不要忘記他就行了?

  靳浮白身上有浮動著的沉香,暖且溫和。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在向芋的椅子後面,一隻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湊近去看她的手機:「又在玩游戲?」

  向芋感受到他的溫熱氣息,她沒回頭,盯著屏幕回答:「沒,查點東西。」

  大概是身後的靳浮白也看清了手機上的內容,先是一聲輕笑,隨後靠得更近:「這頓飯吃得不滿意?想著往煙裡滴百草枯呢?這是要投毒啊?」

  他說,「是準備殺廚子,還是準備殺我?」

  他的語氣很輕,糅合在柴科夫斯基的曲子裡。

  聲音繾綣,像情人呢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02:51 PM

第五章 紅包

  靳浮白挨得這樣近,帶著他特有的沉香氣息湊在耳邊,向芋的腰背有些僵硬。

  因為玩手機,她的坐姿很隨意,背也沒有很挺直,現在想要坐直,卻又覺得哪怕輕微的動作她都沒辦法自然完成。

  向芋腦子有些渾沌地想著:

  是現在嗎?

  他已經開始收取他的午餐費用了嗎?

  但靳浮白只是說完那幾句話,隨後起身拉開距離,他拿了煙盒笑著開她的玩笑:「對我這麼好奇?給你看看?」

  說著把煙盒和放了沉香條的小盒子輕放在向芋面前。

  向芋打開盒子,淺嗅沉香。

  家裡以前有老人供佛,向芋小時候經常在《大悲咒》裡聞到滿室沉香,可惜佛不渡人重症,老人離世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她不免蔓延開一點傷感。

  還好靳浮白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吃好了?要不要回去睡個午覺?」

  他那語氣溫柔得,就好像這個午覺並不是他們各自孤枕而臥,而是要相擁入眠似的。

  向芋的傷感也就被岔開了,舞台上換了一個男歌手在唱英文歌,調子很舒緩。

  她就在這樣舒緩的語調裡避重就輕,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回答:「走吧。」

  等電梯時,向芋的手機不斷在手裡震動,是一個陌生電話。

  她接起來,沒說話,對面的人叫了一聲:「芋芋。」

  聲音過於熟悉,向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例行公事般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掛斷電話後直接拉黑了這個電話號碼。

  這些動作落在靳浮白眼裡,他按下電梯開門鍵,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什麼人讓你煩成這樣?」

  電梯的設計很人性化,大概是為了照顧小孩子,開門的按鈕位置比較靠下,像靳浮白這種身高優越的人按電梯,不是那種手指向上的姿勢,而是指尖垂下,掌背上的凸起的骨胳像白玉扇骨。

  向芋下意識盯著看了半天。

  電梯就停在他們的樓層,恰巧電梯門打開,「叮」的一聲。

  他安靜時的臉看不出情緒。

  「我前男友。」

  向芋邁進電梯時說,「一個月前剛分手。」

  「為什麼分手?」

  向芋不由去看靳浮白,她不覺得他是會問這種八卦問題的男人,也因此對他的提問略感詫異。

  她看清靳浮白認真的表情,忽然明白,他是在問她對於感情是什麼樣的態度。

  這是一種,在「一切開始」前的試探。

  餐廳在5層,靳浮白的套房在7層。

  只是電梯運行的這麼十幾秒裡,向芋就用簡單的言語說完了自己一年的感情,她不是一個會說前男友壞話的人,只說趙煙墨在某種意義上對努力的理解和她不太一樣。

  靳浮白總結原因:「因為他能力不夠?」

  「不是。」

  向芋搖搖頭,一口氣嘆得舒服又自然,「是因為他在所謂的努力過程中,忽略了我的感受,他讓我感覺不到喜愛和呵護。」

  靳浮白倒是很中肯,那方也不偏,閒聊一樣笑著說:「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方式是不同的,也許你的前男友只是想要為你們以後做打算,才努力留在帝都市。」

  電梯到達樓層,金屬門板緩緩向兩側打開。

  她回頭看了靳浮白一眼,像是笑他不懂:「有情飲水飽,情分都沒了,還努力留下幹什麼。」

  這句話像是王母娘娘的銀釵,在向芋和靳浮白之間劃出一道難以跨域的銀河。

  靳浮白還是用門卡刷開套房的門,做一個「請」的手勢讓向芋先進去。

  向芋也和前幾天一樣,泡咖啡時會問他要不要也來一杯。

  但他們免掉了其他多餘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去機場,靳浮白開了一輛長沙車牌的車子,載著向芋一起。

  長沙的天氣已經徹底放晴,碧空如洗,片片白雲浮在頭頂,連日的暴雨把城市洗刷得鋥亮,務工的攤販也滿臉笑意。

  向芋把行李箱放進車子後備箱,坐進後座時,靳浮白倒是調侃過一句:「還真當我是司機了?」

  「怎麼會,那我就坐不起了。」向芋笑著說。

  其實還是有些可惜的,向芋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有些黯然地安慰自己:

  不合適的人就是不合適啊,就像她迷戀長沙那家飯店的骨湯煮木槿花,卻又不可能把廚子塞進行李箱。

  她看向靳浮白的側臉。

  就當作一份回憶吧。

  大概是接連不斷的暴雨阻礙交通太久,機場轂擊肩摩,向芋猜想靳浮白訂了頭等艙應該是會走VIP通道去辦理值機,但他沒有,安靜地走在向芋身邊,她不得不偏頭問一句:「你也在這邊值機?」

  他們面前是擁擠的值機櫃台,每個窗口的隊伍都不只20個人,穿著不同顏色的服飾,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

  靳浮白把墨鏡摘下來,只是笑了笑。

  排隊到向芋值機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她要托運的行李箱裡有一隻花瓶,是旅行時在景區買的。

  陶瓷花瓶是易碎品,她需要在一份文件上簽自己的名字,機場才肯托運。

  簽字時向芋垂著頭,散著的中長髮垂下來,擋在眼邊。

  靳浮白站在她身邊,抽出抄在褲袋裡的手,用指尖撩起那縷頭髮,幫她掖在耳後。

  向芋滑動在紙面上的筆尖稍稍停頓,她沒抬眼,聲音微不可聞:「謝謝。」

  辦理值機的工作人員貼了一張「易碎」標示的貼紙在向芋行李箱上面,顯然是看見了靳浮白和向芋的互動,再說話時都帶了些類似「欣慰」的笑:「你的行李已經托運好了,這是機票,安檢請向左走。」

  她大概以為,他們是恩愛的情侶。

  過了安檢,他們站在安檢結束的通道口。

  向芋拿著機票和靳浮白站在一起,兩人面前是機場寬敞明亮的窗,能看見幾架飛機停在停機坪上,白色機翼被陽光打得晃眼。

  同一班航班是在同樣的區域候機,接下來也是順路。

  但靳浮白揚起手裡的機票晃了晃,他笑著說:「再會,向芋。」

  向芋也笑著說:「這些天多謝你,再會。」

  他們走的是同樣的方向,卻沒再並肩。

  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再會」,其實只是一句客氣話。

  國內的航班時長不算久,靳浮白看了半本雜誌又稍稍闔過眼,再睜眼時,飛機已經落在帝都市機場。

  頭等艙的人已經起身,他也隨著起身。

  空乘對每一位乘客微笑著說「再見」,卻在靳浮白起身時說,「靳先生,您慢走」。

  靳浮白略略頷首,邁下飛機。

  想到身後的經濟艙還坐著一位算是相熟的姑娘,卻也沒停下腳步。

  有過猶豫麼?

  其實有過。

  他們這個圈子,沒有幾個人是同真正愛著的人結婚的。

  說得難聽些,他們這些家庭中並不存在愛,只有利益體系像是大樹的根系,錯綜復雜卻也牢不可破。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是這樣的軌跡,所以大家都不打破。

  愛情才是他們的奢侈品。

  靳浮白這些天也算看透向芋這個女孩子,從她對事業那種慵懶不在意的態度就知道,這女孩不是大富大貴家庭,家裡也應該有些家底,使得她不會有那種經濟壓力,在畢業後迫切地躋身工作,還能有資本遊山玩水一個月。

  她對「愛」的態度,顯然和他們不同。

  向芋想要的感情純真熱烈,她愛上一個人大概也不計較窮富,她說了,有情飲水飽。

  這種純粹的愛情,靳浮白應付不來。

  老實說,他是有些怕了。

  能不怕麼,那些混跡在他們圈子裡的女人多是有所圖謀,來來去去相貌名字記不清楚卻也記得她們的共同點——虛榮心強,好哄。

  一個包哄不好就送輛車,車子也實在哄不好了不起送套房子。

  這種圖謀有時候也是她們的優點,畢竟「有所圖謀」意味著分開時也不會太麻煩。

  向芋不一樣,這姑娘奢侈得只想要愛情。

  愛多奢侈,誰給得起?

  反正他是不行。

  出了機場,司機看見他連忙跑過來:「靳先生。」

  靳浮白沒有行李,兩手空空,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看向司機:「有事?」

  「靳先生,李總約您去他的場子玩,說讓我直接送你去他那兒,您看您是否有此意?」

  這個「李總」說的是靳浮白的朋友李侈,長沙他住的那家酒店就是李侈的。

  靳浮白:「嗯。」

  司機露出一些猶豫的神色,靳浮白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長沙那邊來消息,問您開去機場的那輛車......後座上的東西要怎麼處理?」

  靳浮白不喜歡繁瑣,出門從來不帶行李,也不記得自己後座上放過什麼東西。

  記不得的東西一律按「不重要」處理,於是他輕飄飄一句:「丟了吧。」

  司機的面色變得有些古怪,侷促地提醒靳浮白:「扔鈔票是犯法的。」

  在靳浮白淡淡的注視下,司機才說,長沙那輛車子的後座上有一個紅包,上面寫了靳浮白的名字和幾句吉祥話。

  坐過那輛車的只有向芋。

  靳浮白眸光動了動:「叫人把東西給我送來吧。」

  他沒去李侈的場子,而是在機場的貴賓廳等著。

  等了幾個小時,沒等來東西,倒是等來滿眼八卦的李侈。

  李侈到機場的時候,靳浮白正坐在棕紅色的軟沙發裡喝咖啡,不知道侍者在說些什麼,他微微側了些頭,像是在傾聽。

  侍者走後,李侈才戴著一款泛著綠色的墨鏡,穿著米白色西裝,一步三晃地扭到靳浮白面前:「怎麼個事兒啊?我可是在場子裡等你等得花都謝了,你在機場喝什麼咖啡?」

  靳浮白瞥他一眼:「你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

  李侈指著自己鼻子,語調揚得像唱歌,「你領了個姑娘在酒店住好幾天的事兒不準備和兄弟講講?別以為在長沙我就不知情,酒店大堂的監控我可是看了的,三言兩語人姑娘就跟你走了?牛逼啊靳哥!」

  這種話靳浮白都懶得答,自顧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說說唄,你不是覺得這些事兒沒意思麼,平時女人挨邊你都嫌煩,怎麼就突然看上一個?」

  李侈不死心,喋喋不休,「監控看不清,那姑娘是特別漂亮嗎?有多漂亮?比我上個月給你找的那個混血還漂亮嗎?」

  靳浮白然後往椅子上一靠,看著李侈沒說話。

  他這樣子有些瘆人,李侈卻沒退縮,摘了墨鏡,脖子梗著:「這個你不說倒是也行,說說為啥沒帶回來?我可聽說了,人家姑娘沒跟你一起坐飛機,還給你留了錢了......」

  靳浮白就知道李侈沒什麼好話,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開車跑來機場八卦。

  抬起眼皮時,果然聽見李侈賤兮兮地說:「靳哥哥,人姑娘睡你幾天,走時候還給你留嫖資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個空乘穿著的女人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靳先生。」

  女人說,「長沙那邊托我給您帶了東西。」

  剛落地的空乘是從長沙飛過來的,她遞給靳浮白一個文件袋。

  文件袋沒什麼太多的重量,靳浮白倒出裡面的東西,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紅包。

  李侈的皮鞋噠噠點在瓷磚地面上,在旁邊欠了一句:「呦~嫖資來了。」

  靳浮白懶得理他,注意力都在紅包上:

  紅包也不知道是向芋在哪兒搞來的,材料實在是有夠劣質。封口處薄薄的紙皮已經被往裡塞錢的人撐開一小條裂痕,封面上燙金花紋印著「百年好合,新婚快樂」,還有一堆認不出名字的花樣圖案,金線條和圖案還沒對齊,印偏了。

  背面的字估計是向芋寫的——

  祝靳浮白:大吉大利,財源滾滾,每天開心。

  明明就是想要把這幾天的費用AA出來,互補相欠。

  搞得像是奶奶給孫子包紅包一樣,還要寫點吉利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靳」字還寫錯了,非常牽強地塗了個心形。

  只不過水筆不容易乾透,被不知道什麼東西蹭碰過,那個心形有些掉色,露出裡面寫錯的字的輪廓。

  「靳」能寫成「鞋」也是服了。

  靳浮白的嘴角彎了彎。

  紅包是一萬塊,不需要拆開,這種重量常碰錢的人放在手裡稍稍一掂量就知道。

  靳浮白盯著紅包看了一會兒,突然皺眉。

  他好像又不是很甘心和向芋做陌生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11:24 PM

第六章 見過

  航班結束滑行後,向芋隨著人流下了飛機,她托運的行李還沒到,只能等在行李轉盤旁。

  手機開機連著響了好幾聲,幾條信息一同擠進來,有航空公司發的「歡迎乘坐」信息,也有垃圾廣告。

  唯一一條有用的信息是唐予池發來的。

  他從國外回來了,就在今天,說讓她接機。

  這幾天唐予池和向芋沒聯繫,他可能以為向芋早在幾天前就結束旅程回到帝都了,讓她接機說得理所當然,還挺貼心地在信息裡問她,回帝都沒意思吧?反正你也不急著找工作,等我到了帶你嗨!

  唐予池的國際航班是下午一點才到,向芋取過自己的行李箱後在機場裡逛了一圈。

  到處重逢和送別,但更多數的旅客只是漠然地辦好登記程序或者沉默地走過出口,哪有那麼多情深和不捨?

  實在是無聊,向芋選了個咖啡廳點了一杯咖啡,這家咖啡廳位置正好在國際到達的出口邊,唐予池一出來就能看見。

  幾個小時的時間其實好打發,桌子旁邊有電源可以充電,貪吃蛇隨便玩一玩就把時間打發掉了。

  玩到脖頸發酸時,向芋抻著懶腰放下手機。

  窗外的停機坪上落了一架小型飛機,看上去是私人飛機,穿著玫色空姐制服的女人匆匆跑下來,手裡抱著一個文件袋。

  向芋想:又是有錢人呢,還有私人飛機。

  等到唐予池從國際到達通道出來,向芋已經喝了三杯咖啡進肚,卻也沒有唐予池這個還沒有倒時差的人看起來精神抖擻。

  唐予池三步衝過來,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搭,看著她桌上的咖啡,大笑著說:「就這麼想我?叫你接機你還來得挺早啊?」

  向芋被他壓得踉蹌半步,扭頭打他的胳膊:「什麼來得早,我也是上午才下航班,打車回家再折騰回來犯不上,乾脆在這兒等你,一等就是幾個小時!」

  「那是犯不上。」

  唐予池的目光還在向芋喝空的咖啡杯上流連,有些晃神似的問,「這牌子咖啡好喝麼?」

  「不好喝。」

  從幼兒園一起長大的人,是會有其他人不會有的默契。

  向芋扭頭看見唐予池那張娃娃臉上露出遊移不定的神色,馬上猜到他是想起安穗。

  唐予池和安穗斷斷續續戀愛5年,這次分手時間最長,但也說不清他們倆到底是分手還是冷戰,也或者,只是談膩了想要自由一段時間,等哪天想念,再聚一堂。

  每對情侶都有他們自己相愛的方式,向芋覺得這事兒不用她操心。

  唐予池再問「你喝了榛果拿鐵沒有」的時候,向芋幾乎斷定,唐予池不出三天一定會找安穗。

  她把行李箱放在唐予池行李架上,回答他:「我還是喜歡速溶咖啡。」

  唐予池笑話她:「速溶咖啡一股香油味,有什麼好喝的?」

  「我喜歡啊,40塊錢50條,還送紅色咖啡杯。」

  「那杯也不好看啊!要來幹嘛?」

  「不用來喝水的話,當筆筒當牙缸都行啊,紅色還吉利,哪裡不好了。」

  唐予池推著行李車走了幾步,被向芋這個品味給驚得,連安穗都顧不上想了:「向芋,你不會是那種因為買兩桶酸奶能送個碗,就會買兩大桶酸奶撐死自己的那種人吧?」

  「我是啊,我還可能買四桶,放冰箱裡慢慢喝,兩個碗換著用。」

  「買八桶!四個碗!」唐予池喊了一聲。

  這話明顯是抬槓,向芋居然不溫不火,還很認真地思考一瞬:「也是可以的,用不到的碗可以放在社區裡喂貓咪。」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氣死你唄!」

  倆人從小鬥嘴到長大,早就習慣了。

  出了機場唐予池和出租車司機說:「師傅,挑個近路快點開,我倆快餓死了。」

  唐予池和司機對話的間隙裡,向芋向身後看了一眼。

  機場車輛往來,有一輛黑色奔弛在他們身後的岔路轉向,向右側開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隱約覺得車牌裡好幾個都是「4」。

  向芋在唐予池家吃了午飯,唐父唐母都很喜歡向芋,把向芋當自己閨女,給她夾了不少菜。

  一個牛肉丸子還沒嚥下去,蒜蓉扇貝和大蝦已經被放進向芋餐盤裡,她掩唇,鼓著腮含糊不清地說:「謝謝乾媽乾爸,我自己夾吧。」

  「別給她夾菜,胖成豬怎麼辦。」

  唐母用筷子去打唐予池:「你閉嘴吃飯!芋芋瘦得風一吹就能飄起來,怎麼會胖成豬?倒是你出國幾年人話都不會說了。」

  唐予池從向芋盤子裡搶了個蝦:「我看是出國幾年你倆越來越後悔生我,有乾閨女就夠了。」

  「那倒是,還是芋芋好。」唐母說。

  向芋也喜歡唐予池家,因為唐父唐母在是那種「無論賺多少錢也還是家庭最重要」的人。

  在向芋和唐予池上初中時,唐父有一個機會可以進入更大的平台,他為了不變成異地婚姻拒絕了。

  向芋的爸媽做不到這樣,向芋很少見到他們。

  家裡也只有保姆在。

  吃過飯唐予池換了身衣服,十分興奮:「走啊向芋,玩去!」

  逛街購物,電玩城玩一圈,連晚飯訂的館子唐予池都是找了一家吃著飯還能唱歌的。

  包房裡橫了一張方桌,向芋面前是一個大屏幕和點歌機,除了能吃飯,這家店看起來和KTV也沒什麼區別。

  向芋懷疑這兒本來就是個KTV,經營不下去了才雇了個廚子。

  不過牛扒飯做得還真挺好吃。

  唐予池點了一首《那些年》,唱得極其認真。

  那是去年大火的青春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裡面的歌,電影向芋是和趙煙墨一起看的。

  她在岀電影院時嘆著氣,趙煙墨卻說:「這電影院得多賺錢,一張電影票40塊錢,還得買點飲料爆米花的,就那爆米花的價格,嘖嘖嘖,真是暴利啊。」

  「曾經想征服全世界,

   到最後回首才發現,

   這世界滴滴點點全部都是你。」

  唐予池唱得動情,向芋坐在歌聲裡挖了一口牛扒飯,想起的不是趙煙墨和《那些年,我們追過的女孩》。

  她想起靳浮白幫她撩起碎髮掖到耳後的場景。

  有些遺憾經不起回憶。

  當時發生時並沒有很深的感觸,就像向芋和靳浮白在機場告別,走得都很瀟灑。

  這會兒向芋在音樂嘈雜裡,身陷前些天的點滴記憶。

  回憶給某些細微情緒鍍了一層金,越想越遺憾,忽視不掉。

  唐予池唱完一首,悶頭喝掉一整罐啤酒,扭頭看著向芋:「失戀那會兒也沒見你有多難受,這都隔了一個多月了,唉聲嘆氣的幹什麼呢?」

  他把大屏幕上的音樂按了暫停,「該不是想和趙煙墨那孫子復合吧?!」

  向芋思緒被唐予池打斷,一時迷茫地看向他:「誰?趙煙墨?」

  「看來不是他了,向芋,你這趟畢業旅行是不是收獲不小?遇見什麼特別的了?」

  「……買了個陶瓷花瓶,挺好看,送你吧。」

  唐予池皺著鼻子,一臉嫌棄:「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事兒。」

  見向芋不開口,他才撇著嘴,「得得得,不問了,看上什麼樣的男人了還不敢告訴我,我永遠是站你這邊的啊,當初你看上趙煙墨,我不是也沒跟你絕交麼?」

  向芋沒什麼心情再繼續玩了,準備回家。

  唐家的司機來接他們,唐予池替向芋拉開車門:「回我家住得了,我爸媽都整天盼著你去。你家也沒人,就陳姨天天獨守空房,打個電話給陳姨說一聲唄。」

  「嗯。」向芋摸出手機。

  撥號時卻在想,他們連電話也沒互相留。

  在遺憾的人不止向芋一個,夜裡靳浮白從李侈的場子裡出來,坐進車子裡。

  李侈倚在車旁,敲響車窗:「靳哥,長沙那邊來消息了,給你問到了,你還要麼?」

  「拿來。」靳浮白搖下半個車窗,把手伸出去。

  「哎?那我也不能白給你啊,親兄弟都明算賬呢,我可是幫你辦成一件大事兒,你不得給兄弟點好處?」

  靳浮白哼笑:「又看上我什麼了?」

  「上次人送你那瓶白蘭地,給我得了,我就喜歡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侈搓著手。

  想得倒是挺美,那瓶白蘭地是瓶身鑲鑽的限量款,價值百萬。

  靳浮白也就一笑,掌心勾了勾:「喜歡就拿去,我要的東西給我。」

  李侈把一張印了金箔的便簽放在靳浮白手裡。

  他觀察著靳浮白的表情,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靳哥,也就這兩年了,你這時候扯上感情是不是……」

  靳浮白淡淡說:「我有分寸。」

  車子開出去,他才重新看向手裡的便簽,李侈那一手鬼畫符似的爛字,劃拉岀一串號碼。

  是向芋在長沙酒店撥過的座機號碼。

  那幾天暴雨嚴重,手機信號時好時壞,有一天晚上向芋敲響他臥室的門,她穿了一條印著梔子的亞麻裙,素著臉站在他臥室門口,問他可不可以用座機給家裡撥個電話。

  他說:「請便。」

  關上臥室門,隱約聽見向芋撥了電話打出去,說長沙天氣不好航班飛不了,過幾天就回家。

  靳浮白托李侈查到了向芋那天撥的電話號碼。

  車子不快不慢,行駛在帝都市繁燈四起的夜晚,靳浮白摸出手機,按下向芋家的座機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靳浮白很禮貌地說自己找向芋。

  女人說,向芋今天在朋友家住。

  掛斷電話,靳浮白看了眼夜色,煩躁地斂了神色。

  向芋和唐予池回到唐家時,客房已經給她收拾好了。

  唐予池扒著客房門框嚷嚷著:「向芋,你那個花瓶呢,不是說要送我麼,拿出來我瞧瞧。」

  向芋從行李箱裡翻了翻,拎出來。

  小臂那麼長的陶瓷花瓶,純白色,一點雜質沒有,看上去非常普通。

  被唐予池笑話一同:「什麼玩意兒哈哈哈哈,可太醜了,像從快捷酒店偷的。」

  「照這麼說,跟你長得差不多。」

  唐予池正準備還擊,轉眼看見行李箱裡的一件黑色襯衫:「這就是你撿的襯衫?」

  其實這件襯衫向芋已經洗好了,不過還給靳浮白時他沒收下,只笑著說她穿更好看。

  唐予池拎起襯衫看了幾眼,突然眉心一皺:「向芋。」

  「嗯?」

  「你……是不是見過靳浮白?」

  冷不丁聽到靳浮白的名字,向芋有一瞬的茫然,但唐予池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見過還是沒見過?」

  「見過。」

  唐予池皺著眉:「離這個人遠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11:29 PM

第七章 觥籌

  唐予池穿著寬鬆的大短袖和短褲,坐在客房臥室的地上。

  他那張乾淨的娃娃臉現在繃得很緊,眉心也皺褶,手裡拎著靳浮白的襯衫。

  襯衫內側靠邊角的地方原來繡著和襯衫同色的幾個字母,「jin」。

  說到「靳浮白」這三個字,唐予池關上客房的門,十分嚴肅。

  最初的詫異之後,向芋反而平靜下來:「你認識他?」

  「不認識。」

  唐予池把那件襯衫丟回向芋敞開的行李箱裡,深深吸氣,「但聽也聽說過,他和李侈他們是一起的。什麼都玩,澳門去一趟輸個幾百萬和玩似的,身邊女人換來換去從不走心,這樣的男人是你能hold得住的?趁早離遠點。」

  李侈這個名字向芋沒聽說過。

  「說說你怎麼認識靳浮白的,是他主動聯繫你的?」

  唐予池拎起那個白陶瓷花瓶,指著向芋,「他們那種人沒有感情的,你要是想被包養,你就去。」

  向芋掀起眼皮:「你什麼意思?」

  唐予池和向芋從三歲到現在,每天拌嘴卻從來沒吵過架,這是惟一一次「對峙」。

  但還沒吵起來,客房傳來敲門聲,是唐母:「唐予池你給我出來,往芋芋房間鑽什麼,要死了你!」

  話音未落,唐母推門進來,拎著唐予池的耳朵往外走:「你都多大了?21歲還往女孩屋裡鑽?太不像話了!」

  唐予池被他親媽揪住耳朵,疼得呲牙咧嘴,還不忘警告地瞪著向芋。

  「你這死孩子瞪誰呢!再瞪芋芋看我不打死你。」

  他長了一張奶狗臉,21歲了看著還像個18、19歲的高中生。

  掙扎時掉了一隻拖鞋在客房,被向芋撿起來丟過去,砸在唐予池腿上。

  唐予池氣得拎著拖鞋回自己屋裡關上了門。

  向芋有時候想,她如果有個親弟弟,應該就是唐予池這樣。

  過了幾分鐘,手機震動一瞬,是唐予池發來的信息:

  【我說話說得過分了,但你真的要小心些。】

  【向芋,那個圈子太高,多少想一步登天的人擠破腦袋想要鑽進去,最後都死得很慘。】

  向芋盯著信息看了一會兒,給唐予池回復:

  【我什麼時候想一步登天過?】

  向芋對事業態度十分懶散,大概是因為爸媽永遠都在忙工作,她看到「事業成功」這種詞總覺得意味著空曠的家,十分不喜歡。

  生活又沒糟糕到需要她去賺錢餬口,她就這麼混著,也沒什麼。

  唐予池沒再回復信息,一直到向芋朦朦朧朧睡著,才感覺手機在枕頭底下震動。

  她在黑暗裡摸出手機,按量屏幕,掙扎著擺脫睡意看清屏幕上的字:

  【你要是真有所圖,倒好了。】

  這句話說得像是嘆息,向芋也只是看了2秒,又撐不住睡過去。

  後面幾天唐予池聯繫上了安穗,忙著舊情復燃,再也沒談論過關於靳浮白的話題。

  做朋友就是這樣,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很多事情是點到為止的。總不能天天揪著不放,那朋友肯定是做不成的。

  向芋回到自己家已經是三天後,陳姨接過行李箱,笑眯眯地問:「玩得好麼?」

  「還不錯,我爸媽回來過嗎?」

  每次問到這個問題,都是陳姨替向芋尷尬和惆悵:「沒有呢,說是這段時間忙,回不來的。」

  向芋倒是淡定很多:「嗯。」

  「對了,芋芋啊,這幾天總有人打電話找你。」

  陳姨拿起抹布擦著檯面上的灰塵,「每天傍晚都打來,是個挺有禮貌的男人。」

  向芋的同學朋友幾乎找她都是打手機,她能想到的唯一會給她打座機號碼的,就是靳浮白。

  她在酒店撥過家裡的座機號碼,他如果有心想查,一定能拿到。

  回撥電話時,向芋有種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故意。

  家裡的座機是白色的,她拿起話筒放在耳邊,按了回撥,在「嘟——嘟——」聲裡屏住呼吸。

  電話被接起,靳浮白說:「向芋?」

  向芋的手指緊張地攪在電話線裡,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到難以呼吸。

  指尖上被纏繞的擠壓感像是命運繞指而過,緊緊勾住她的心臟。

  其實她不瞭解靳浮白麼?

  也不全是。

  哪有那麼多有錢且深情的豪門子弟,那麼湊巧就愛上了她?

  他只是在某些瞬間,對她起了一些興趣,這些興趣能不能稱之為愛呢?當然不能。

  向芋不是個笨女孩,很多事情她都知道。

  知道卻又不甘心,這是她自己都沒意料到的。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靳浮白,聽說你找我。」

  「嗯,是找你,今天有空麼?一起吃晚飯?」

  向芋沒問為什麼要一起吃晚飯,靳浮白也沒說為什麼要請她吃晚飯。

  他們有一種默契,就像在機場默契地對彼此叫停,現在又默契地眷著些遺憾再混到一起。

  那頓晚飯靳浮白幫她拉開椅子,拿起她左手邊的餐巾,抖落開,動作舒緩地替她鋪在腿上。

  向芋穿了一條咖色連衣裙,坐在椅子上時裙擺蓋到大腿,細膩白皙的皮膚上面覆著咖色裙擺,像塗了巧克力醬的白奶酪。

  靳浮白卻沒碰一碰,把餐巾鋪好,只在起身時用拇指幫向芋抹掉唇角的一點檸檬水。

  向芋的睫毛輕輕顫動一瞬。

  她在體會從未有過的心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揚起頭沖靳浮白一笑:「謝謝。」

  那頓晚飯向芋吃得不算安生,心思百轉千回。

  靳浮白和她說話時,她居然漏掉幾句沒聽清楚。

  不過那天之後,靳浮白常常約她吃飯,向芋關於美食的見識與日俱增。

  夏天的炎熱她不曾察覺,反正靳浮白的車子總是開足了空調,下車子進到飯店,也是滿室清涼。

  靳浮白這人嘴刁,吃飯都是去一些名店。

  夏天少不了的一道食材就是黃瓜,向芋跟著靳浮白吃過幾次黃瓜,什麼「劍斬青龍」、「青蛟臥雪」、「碎玉」。

  也就名字叫得好聽,一道拍黃瓜而已,居然要價68塊。

  向芋想起小時候看過春晚上的小品,趙麗蓉老師捧著一盤被叫成「群英薈萃」的蘿蔔,忿忿地說該叫「蘿蔔開會」,最後還告給了物價局。

  她覺得靳浮白帶她吃的這些店,也該被物價局管管。

  這麼想著,向芋噗嗤一聲笑出來。

  靳浮白坐在她對面,款款看來,問她對這一盤黃瓜笑什麼。

  她如實講出來,靳浮白卻說:「能惹你一笑,這盤黃瓜賣到千金也是值得。」

  他像個完美情人,和她吃飯,約她去玩。

  幫她開車門,也會提醒她小心台階。

  只不過對他們兩個人的關係,絕口不提。

  8月底,這段關係出現了一些轉變。

  那是一個悶熱的傍晚,靳浮白帶她去參加一個飯局,路上他說過,不開心就說話,可以提前離席。

  向芋點點頭,說:「好的。」

  那是向芋第一次接觸靳浮白的世界,一屋子的人對他畢恭畢敬,他們堵車過去,晚了整整半個小時,進去包間時,那群人臉上卻都堆滿了笑,只說帝都這地方就是這樣,到了晚高峰就堵車。

  又擔心靳浮白累了,連忙喚人給他倒水。

  向芋瞥他,目光裡含著調侃——你就開個車,能有多累?

  靳浮白回眸,正好對上向芋的目光,他忽然笑了。

  也是他這一笑,屋子裡那些人才像是剛看見向芋一樣,一個個恭敬又關切,問著:「這位美女是?」

  人家問的是關係,靳浮白卻擋開端到他面前的龍井:「我開個車能有多累,給向小姐喝吧。」

  向芋跟著靳浮白落座,他們倆做別的事情或許沒那麼多默契,這個夏天吃飯卻是吃了不少頓。

  席間觥籌交錯,大人物們話裡話外明爭暗奪,向芋表現得就像他們之前的每頓飯一樣,神色自若地吃著自己的,偶爾靳浮白用公筷給她夾菜,她回眸對他燦爛一笑,比這更多的交流就沒有了。

  所以其他人也看不懂,這位向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

  能被靳浮白帶著來吃飯,但又不像是男女關係那麼親暱曖昧?

  飯後上了一道甜品,一個中年男人說:「靳先生嘗嘗這家的玫瑰鮮花餅,有老帝都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吃飽了,向芋有些鬆懈,懶懶地抬眸多問了一句:「鮮花餅不是雲南的麼?」

  「哎,現在當然是雲南的鮮花餅出名了,但過去啊,咱老帝都市的點心鋪子到了季節不止有玫瑰餅,還有藤蘿花餅呢,層層酥皮,也是老傳統糕點了,稻香村現在還有賣。」

  「向小姐年輕啊,哪見過老帝都的糕點鋪。」

  「也是也是,年輕是好啊。」

  這話題本來也沒什麼,那群人很快聊起新話題,圍繞著「歲月不饒人」的感慨。

  卻忽然有人嗤笑,聲音不大不小,正逢談話的空歇時,滿桌人都聽得清楚。

  那是一個女人,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指尖噠噠敲著桌面。

  她是看著向芋的,目光直接且嘲諷,然後又去看靳浮白。

  向芋覺得那個女人大概是學過變臉,看向靳浮白時,目光又柔媚得像是纏繞著樹幹的藤蔓。

  這樣的目光不止一次了,莫名其妙的敵意和莫名其妙的曖昧。

  向芋慢慢放下筷子,有樣學樣,扭頭用一種比棉花糖的糖絲還膩乎的眼神看著靳浮白。

  靳浮白抬手捏了她的臉一下,拉著人起身:「各位慢用,我們先撤了。」

  正經事還沒談,當然沒人願意放他走。

  桌上的人極力勸阻,靳浮白意有所指:「混著閒雜人等,談正事也不合適。」

  都是聰明人,誰都知道「閒雜人等」說得是誰。

  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那個塗了紅指甲油的女人,那女人臉色煞白。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拉著手腕回到車子裡,他開的車常換,今天開的是一輛寬敞的SUV。

  靳浮白替她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向芋卻鼓著氣坐進後排座位。

  車門被「嘭」地一聲關上,靳浮白失笑,也跟著坐進車子後座:「氣性這麼大?」

  摔過車門,向芋好像氣又全消了,再開口時反而是玩笑:「你上前面開車去,我今天就只想把你當司機。」

  向芋沒有坐全整個座椅,臀後還留了一段空隙。

  她靠在椅背上,腰是懸空的。

  靳浮白就把手伸進那段懸空,指尖點在她的脊窩上,問她:「過了今天呢,你想把我當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11:37 PM

第八章 封唇

  飯店外面的停車場設計得夠奢華,層層疊疊都是綠植。

  樹形被修剪得方方正正,宛如一面面鮮活的牆體,隔絕開車位與車位之間的視線。

  靳浮白的指尖輕輕點著向芋的腰側,含笑問她,過了今天她想把他當成什麼關係。

  向芋偏頭看著他,窗外層疊的綠色讓她想起初遇時秀椿街的樹影,他問得那麼誠懇,就好像是什麼樣的關係都是她能說了算似的。

  但其實,根本不是的。

  她笑著回眸:「那剛才飯桌上那個美女,看你看得那麼纏綿,她想要把你當成什麼關係呢?」

  21歲的女孩子,這樣睫毛輕扇地看過來,眉眼間都是好奇和狡黠。

  哪怕明知道她有一份小心思在裡面,靳浮白也不得不承認,她這樣是令人喜愛的。

  於是靳浮白也就真的當她在吃醋,配合地解釋起來,說裡面那女人和他真沒有什麼關係,是李侈以前的情兒,現在跟著桌上的某個老總。

  那女人許是以前在李侈的場子裡見過靳浮白,覺得他給李侈面子的那種客氣是對她有什麼情意,才有了今天這一齣。

  「沒眼色。」

  靳浮白這樣評價飯局上塗了紅色指甲油的女人,他的聲音很好聽,不輕不重,盯著人說話時總有一種深情款款,簡單的三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就好像明明白白地在告訴向芋:你看,我都帶你去了,又陪在你身邊,對其他人真的沒有半分情意在,都是她們自己沒眼色啊。

  向芋沒說話,靳浮白就勾著她的衣擺:「不信改天帶你見見李侈,你自己問他。」

  他的指尖有些涼,彷彿還帶著剛才飯店裡的空調冷氣,有意無意地觸碰在她肌膚上。

  向芋拍開他:「我才不問,顯得我多小氣,說完了你就開車去,誰要聽你在這兒解釋?」

  靳浮白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個女人,能夠這樣嬌氣地對著他指手畫腳。

  而他居然不反感,還很想笑。

  他們都沒吃飽,去了趟王府井的小吃街,人山人海裡向芋舉著一串炸蠍子,快樂地感嘆:「真的是人間美味啊!」

  就好像這個晚上的種種,對她毫無影響。

  他們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其實也不算大。

  沒幾天時間,圈子裡幾乎傳遍了,說靳浮白帶著一個年輕女人出席飯局,還給她夾菜。

  李侈穿了一身粉色西裝,脖子上掛了三條不同品牌的鑽石鏈子,手錶也是碎鑽款,像個移動的珠寶展示櫃,走過燈光繁盛處,晃得人眼睛生疼。

  靳浮白坐在一張真皮沙發裡,手裡晃著酒杯,感覺到一陣刺鼻香水味,淡著臉抬眸:「品味越來越匪夷所思。」

  「是麼?我覺得還挺好聞的啊!」

  李侈從旁邊桌上拿起一瓶威士忌,把酒倒進放了冰的杯子裡,「靳哥,我可聽說……」

  靳浮白不用想都知道李侈想要八卦些什麼,緩緩抬手,做了個「止」的手勢。

  「我是真的挺想問的,憋了好幾天了,聽說你碰見我以前的情兒了?那女的特沒眼力見兒,要不我也不能把她送到姓杜的身邊,畢竟活兒還是挺好的,也玩得開。」

  李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翹著二郎腿看向靳浮白,「可就算她再沒眼色那也是個尤物,就那麼比不上你帶去那位?」

  「沒可比性。」

  「別告訴我你是認真的?」李侈嚇了一大跳。

  他們這種人,隨便玩時怎麼玩都行,就是不能談感情。

  談什麼感情,反正最後也要聯姻,談了也是白費神。

  靳浮白垂眸看著手裡的酒杯,場子裡浮誇的燈光飄在琥珀色的酒液上。

  認不認真這件事,他倒是沒想太多,不過向芋這個姑娘,態度似乎並不是很積極。

  這兩天他沒給她打電話,她也就像人間蒸發了,完全沒聯繫過他。

  他這邊圈子裡都傳遍了,說他靳浮白身邊有個女人,整天有一群人湊到他跟前八卦,結果向芋像個沒事兒人似的,過得倒是太平。

  靳浮白突然起身,李侈嚇了一跳:「嘛去啊靳哥?」

  「有事。」

  靳浮白中午確實有個飯局,不過他不太想去,往飯店開的路上,他撥了個電話出去。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來。

  向芋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靳浮白?」

  這姑娘永遠不存他的手機號碼,靳浮白暗裡問過一次,向芋說他的號碼太順,根本不用存。

  也是,11位的電話號,後面8位都是1,確實沒什麼可存的。

  但偏偏她每次都在接起電話時,帶著疑問的語氣叫他一聲。

  讓人覺得她根本沒期盼過他會打電話過去,接了電話還要納悶一下,你找我幹什麼。

  靳浮白開著車子,把手機丟在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放了揚聲器:「中午一起吃飯?」

  換個人,他打電話去約,無論男女,大概早就開心地應下,向芋卻拒絕得乾脆。

  她像是不方便說話,刻意壓低聲音:「不行啊,我有面試,改天吧。」

  靳浮白沉默片刻,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也就不到20分鐘,等他草草結束飯局坐回車裡,剛扯掉領帶,電話響了,是向芋。

  其實他也沒存她的號碼,但也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她。

  靳浮白把手機懸在耳側,慵懶地問一句:「怎麼,又不面試了?」

  「面完了,估計黃了。」

  向芋在電話裡蔫耷耷地說,「面試時考官問我,怎麼畢業之前沒有想過投簡歷,我說我沒著急工作,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說著,嘆了一聲,萬分可惜似的。

  靳浮白笑了:「多大點事兒啊?想要什麼工作,我幫你投簡歷。」

  「我不去,你認識的人都不是常人,工作肯定也都是高精尖,我去了還不累死我。」向芋連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

  「給你掛個名兒,按月開工資,隨便你去不去。」

  「還是算了,那我拿錢拿得多心虛啊。」

  電話裡傳出一聲電梯到達的叮咚聲,向芋說,「靳浮白,你吃午飯沒?我請你吃個飯吧。」

  這還是回帝都市之後,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說一起吃飯,靳浮白剛才在飯局上也只喝了一杯茶,應道:「在哪兒,我去接你。」

  向芋面試的地方是三環的一家小型企業,沒什麼太大的名氣,靳浮白把車子開過去時,看見她已經等在樓下。

  她身後的辦公樓沒什麼特點,有點像玻璃房,也就是天氣好,整棟樓體映出天藍色,看著還算亮堂。

  這姑娘穿了一套職業裝,頭髮用絲網盤在腦後,背影纖細美麗,但也和那些其他美女沒什麼不同。

  無非就是身材好,細腰長腿,白皙的皮膚。

  其實在這個瞬間靳浮白也有過遲疑。

  只不過向芋有向芋的可愛之處,她無意間轉頭,看見靳浮白的車子,揚起燦爛的笑跑過來。

  她拎了個手袋,比往常背的包包要大一些,一上車就扯掉了盤髮絲網,甩著一頭柔順的長髮說:「盤頭髮好不舒服,那些空姐是怎麼忍下來的?」

  「你面試的是空姐?」

  「那倒不是,是公司前台。」

  向芋坐在後座裡,扒著副駕駛位的靠背和靳浮白說,「就是那種清閒到可以玩手機和發呆的工作。」

  靳浮白偏頭看她一眼:「怎麼又坐後面?今天我也是司機?」

  「不是的,靳浮白,你能不能把車子停到後面那條街上,然後不要看倒車鏡。」

  「嗯?」

  向芋扯開襯衫領口的一條職業裝配飾絲巾,丟在一旁:「我想換個衣服。」

  她眼底真是一點曖昧都沒有,坦坦蕩蕩,完全不是勾引人的套路。

  靳浮白沒回答她,只是開了車子找了個沒什麼人的角落,把車子熄火,然後吐出一個字:「換。」

  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聽聲音就能分辨得出來,她是在解開襯衫扣子,還是在拉開職業裙裝的拉鏈。

  也能聽見她脫衣服時,金屬手錶帶和手鏈的碰撞聲。

  靳浮白沒回頭,看著陽光透過樹冠照在水泥地上的斑駁光點,他摸出煙盒敲了一根煙出來。

  搓拈鬆動煙絲,把沉香條塞進去,然後點燃。

  他在煙霧裡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有些懷疑,向芋是不是從來沒把他當成男人。

  煙抽了一半,身後的人終於開口:「我好了。」

  靳浮白夾著煙的手垂在半敞著的車窗外,輕煙隨微風拂動,他聞聲抬眸,看向倒車鏡。

  坐在後面的人已經換了一件連衣裙,細吊帶搭在鎖骨上,比剛才那套有看頭。

  也許是換衣服的空間小,向芋的裙擺沒能整理好,有一部分折疊著坐在屁股底下。

  靳浮白看了一眼,把煙叼進唇間,推開車門下車,拉開後座的車門。

  向芋扭過頭:「你……」

  靳浮白周身縈繞著他特有的沉香氣息,他單手拄在座椅上,俯身鑽進車裡。

  距離突然拉進,向芋下意識向後仰了一點點幅度,靳浮白卻勾住她的裙擺,咬著煙笑道:「這裡折住了。」

  她能感覺到皮膚之下的布料緩緩下滑,他的手指根本沒碰到她,卻讓人亂了呼吸。

  看著向芋微微張著唇又說不出來話的樣子,靳浮白明知故問:「不喜歡煙味?」

  「……也不是。」

  向芋勉強自若,「你這種煙味我還挺喜歡的。」

  靳浮白笑了一聲,因為咬著煙蒂,笑聲模糊不清:「那你直接說喜歡我得了。」

  這句話說完,他惡劣地呼出一口沉香煙霧吹過去,然後把煙夾在指尖舉遠些。

  向芋被煙霧眯了眼,沒等眼睛完全睜開,感覺到有人影在煙霧浮動中湊過來,吻住了她的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11:42 PM

第九章 暗昧

  靳浮白吻過去時向芋沒有任何想要躲避的動作,只有唇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貼觸中顫了一瞬。

  自己覺得羞赧,也像是不甘示弱,向芋主動靠過去一些。

  也許靳浮白起初只是想要淺嘗輒止,但她滿身女人氣息地靠過去,他便也不猶豫,乾脆俐落地扶著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外面盛秋的熱空氣試圖侵襲進來,和車子裡空調風攪為一體。

  還好,這是一條沒什麼人經過的路,車門敞開著也不用怕有人會看到,正好縱容他們的暗昧。

  向芋口腔裡都是沉香的味道,腦子也像是被沉香俘虜,昏昏沉沉。

  不過後來,靳浮白被指尖夾著的煙燙到手指,皺著眉退開了。

  他把煙蒂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再回來時候,看見向芋正在笑。

  她頭髮稍顯散亂,細細的肩帶也歪到肩頭處,要掉不掉,笑得十分好看。

  靳浮白重新坐進車子後座,把向芋往懷裡一攬:「笑什麼?」

  當然是笑他被煙燙了手的事。

  對什麼都遊刃有餘的人,因為接吻忘了手裡的煙,還被燙到……

  向芋沒說,只是在靳浮白問完後,繃著臉表情嚴肅地托起他的手:「燙哪了?」

  「手。」他聲音裡全是無奈。

  靳浮白食指內側被燙起一彎紅色的痕跡,像新月。

  向芋垂著頭吹了兩下:「疼不疼?」

  她在這個時候是溫順的,和她的唇一樣柔軟。

  靳浮白撥弄著她的耳垂,思慮片刻,忽然說:「你這種姑娘喜歡什麼樣的男人?高了的,你嫌人忙嫌人不夠體貼;低了呢,你這個難伺候的樣兒也看不上,也就我閒,有時間陪你瞎胡鬧。」

  向芋說:「是啊,你最好。」

  「向芋,你跟著我得了。」

  他沒有說什麼令人感動的告白,也沒有說喜歡說愛,只是輕飄飄一句「你跟著我得了」。

  那個瞬間說不上為什麼,向芋湧起一種寬容和溫情。

  她甚至想,還指望他說什麼呢?也就這樣吧。

  她盯著靳浮白手指上的傷痕,說:「好啊。」

  向芋知道,自己也算是孤注一擲。

  沒人能知曉她未來在他生活裡留下的痕跡,能否有這個燙傷深刻。

  靳浮白也是從那天開始,走到哪兒都帶著向芋,他是每天都很空閒,向芋卻開始忙起來。

  她之前應聘的那家小破企業,也不知道主考官是不是吃錯藥了,向芋把話說成那樣,居然被錄取了。

  向芋現在也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時候累了直接差靳浮白送她回家,連飯都不陪他吃。

  週末是否雙休還不一定,要聽老闆的通知。

  靳浮白從來沒因為向芋工作或者是加班埋怨過,他在這一點上堪稱寵溺,被她鴿了無數次也沒什麼脾氣。

  只有一次,他半是調侃半是曖昧地吮著她的脖頸,問她:「你這個老闆男的女的,是不是看你長得漂亮,怎麼總留你加班?」

  之後他像是宣示主權,明目張膽地拎著打包好的日料去送過幾次午餐或夜宵。

  只不過向芋的公司規模實在是太小了,老闆也不是個有見識的人,見過靳浮白的背影後,只對向芋說:「你男朋友看起來挺帥的。」

  也就這麼一句,後來也沒有減少她的加班。

  向芋當成笑話給靳浮白講時,他幾乎氣笑了。

  之前約好了帶她見見李侈,拖了將近一個月也沒見成。

  向芋有些忐忑地問靳浮白:「總是說好了時間卻又去不了,你的朋友會不會覺得我特別矯情啊?」

  「他們愛怎麼覺得怎麼覺得,一群閒人。」靳浮白說。

  做情人他真的算是最溫柔的那一種,不會主動吵架也不會死要面子。

  其實他的那群朋友怎麼會是閒人,個個都是身價不可估計的高人,只有向芋,看著挺忙,屁顛屁顛地忙了一個月,才賺了2700塊。

  老闆發的工資是現金,裝在信封裡,向芋拿著這個信封拍了拍靳浮白的前風擋玻璃,十分霸氣:「走,請你吃飯。」

  她手裡那個小信封薄得,靳浮白都不忍心剝削。

  他開車去了一家朋友開的飯店,隨便吃,反正吃什麼最後也都是記他賬上,她那個信封不會少一分錢。

  這頓飯吃得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

  吃到一半,日式拉門被推開,向芋扭頭,看見兩個男人:

  一個穿得像聖誕樹,玫粉色薄西服外套配淡黃色襯衫。

  另一個麼,皮膚黝黑,看上去總有些不懷好意。

  後來向芋知道了,面前的聖誕樹就是李侈,唐予池嘴裡「頂不是好玩意兒」的人。

  包間都是推拉門隔斷,需要時把門拉開,就能變成一個大包間。

  現在向芋和靳浮白身旁的門被拉開,聖誕樹正歡快地向他們打招呼:「靳哥,我就知道是你,剛才樓下我就看見你車了。」

  向芋去看靳浮白,他表情不驚不喜,只給她介紹:「這是李侈,和他表弟李冒。」

  還沒等介紹到她,李侈從隔壁鑽過來,坐到靳浮白身旁,伸岀戴了兩枚戒指的手:「向芋吧,我聽說過你,久聞大名了,今天一見果然是個美女。」

  向芋大大方方同他握了一下:「我也聽說過你。」

  既然碰上了,自然是拼桌一起吃,李侈講話很有意思,至於李冒,向芋無意間撞見兩次他的目光,都覺得這人白瞎了他的名字,並不怎麼禮貌。

  吃了寥寥幾筷子,他們三個男人聊起來,向芋拿出手機坐在靳浮白身旁玩著貪吃蛇。

  向芋的蛇已經玩得很長一條,越來越難,不但要躲著障礙,還要躲著自己的大尾巴。

  臨近這頓飯的尾聲,一直不太說話的李冒忽然開口:「你們聽沒聽說卓逍的事兒?」

  向芋這才發現,李冒的嗓子不太好,說話都啞嗓,聽著十分難受。

  李冒問完這句話,桌面上十分沉默,連一直很活躍的李侈都沒開口,向芋在餘光裡看見,李侈的腿動了動,狠狠地給了李冒一腳:「你管人家那麼多,八卦。」

  也是這個走神,向芋的貪吃蛇撞在障礙上。

  好可惜,難得玩到這麼長呢。

  她直覺這不是一個該她認真聽的話題,點了新一局開始,遊刃有餘地控制著小蟲子似的蛇遊走在屏幕裡。

  被踢的人還是繼續說下去,他那聲音,像是在講鬼故事:

  「卓逍在法國不是有個混血女友麼,處了好幾年,還挺他媽恩愛。」

  「去年卓家讓他和楚家聯姻,他還鬧自殺,最後不還是和楚冉冉結婚了。」

  「我還以為他和法國那妞斷了,結果就前天,我他媽瞧見他和那個法國妞一塊兒了。」

  「在郊外別墅裡養著呢,金絲雀似的。」

  「哎呦,你說圖什麼呢,這世界上哪他媽有那麼多愛情,我猜啊,還是法國妞活好哈哈哈。」

  李侈只是隨著笑了幾聲,岔開話題,說起股市上漲得不錯的幾支股,又說起物流產業。

  聲聲把話題往正經事上面引。

  向芋很慶幸剛才的笑聲裡沒有靳浮白。

  愛情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浪漫情懷,反而像是瘋魔的笑話。

  這麼多天她陷在靳浮白的溫柔裡,差點忘了他根本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可他比男朋友,還更溫柔更寵溺。

  李冒的話像是點醒,她的視線仍然落在屏幕上,心境卻是稍稍變了。

  她心不在焉,連著好幾局都只過了兩關。

  一直到飯後,大家起身要走,靳浮白才攬著她的細腰,在她耳邊問:「走不走?」

  向芋那神情和剛剛回神差不多,嚇了一跳似的。

  屏幕上閃出「game over」的字樣,她睨他一眼,意思十分明顯,是埋怨他的。

  靳浮白笑著從她耳廓呵氣:「玩一晚上才過了兩局,還怨上我了。」

  李侈已經拉著李冒先走了,臨走前還熱情地邀請向芋,讓她有空去他場子裡玩。

  從包間出來的一路上,靳浮白都反常地拉著她的手,十指相扣,像是真的情侶那樣。

  向芋坐進車裡,靳浮白沒關車門,反而扶著車框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看穿她的情緒。

  已經是十月,入夜空氣漸涼,微風拂動路邊垂柳,帝都市的千萬盞夜燈都溶入晚風中。

  向芋只喝了一小盅清酒,卻在他的注視下有些醺醺。

  靳浮白手裡拎著一枚車鑰匙,用它托起向芋的下頜。

  他目光裡彌漫著不自知的深情,溫柔開口:「今晚別回家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19 11:48 PM

第十章 嗡鳴

  向芋坐在車子裡,微微仰頭,在夜色裡靜靜看著靳浮白。

  從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見他喉結凸起的弧度,以及緊致的下頜線。

  「今晚別回家了」。

  這真是一句曖昧的邀約。

  讓向芋自己感到詫異的是,她剛聽過那些「真相」,聽他這樣說時,依然覺得胸腔裡「砰砰砰」難以平靜。

  向芋知道飯桌上李冒說的那些並不是針對她,那個男人只不過是沒什麼眼色,所以李侈才會阻止他。

  但其實這一切並不怪李冒,想也知道他們那個圈子裡都是什麼樣的人,窮奢極欲,都是家住金字塔頂端的人,彈指間都是k線蜿蜒崎嶇,自然不會把情情愛愛看在眼裡。

  所謂深情,大抵是他們眼中的奇葩。

  李冒當然不會覺得飯桌上真的會出現奇葩,也許在他眼裡,向芋也只是靳浮白身邊「一時」的人。

  所以聊起來百無禁忌。

  可這件事,如果真的算起來,錯的也不是靳浮白。

  向芋用家裡座機回撥他的電話號碼時,就沒想過會擁有一個情比金堅的男朋友。

  她只是對面前的男人尚有迷戀。

  所以靳浮白願意哄,她也願意下這個台階。

  向芋幾乎沒有猶豫,笑著點頭:「好啊,你準備帶我去哪兒呢?」

  她回答得太過俐落,反而是靳浮白遲疑了一下。

  向芋這個姑娘太通透,她不會是沒聽見李冒的那些話。

  前些時候靳浮白就發現了,向芋埋著頭玩游戲時也不全是全神貫注的,週遭發生了什麼她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還湊到他耳邊悄聲說,旁邊那桌女人吃飯時蹬掉鞋子,用穿了絲襪的腳蹭著對面男人的西褲,一路蹭到大腿。

  靳浮白笑她:「難怪總是過那麼幾關,看什麼呢?」

  「我可厲害了,這不是走神了麼,不然能過好多好多關。」當時向芋是這麼說的。

  靳浮白也偶爾會突發奇想,坐在向芋身邊看著她玩游戲,她這游戲大概算是游戲裡最無聊的一種,不過那麼丁點的小蟲子到了她手裡,還真的能長到不得不繞著自己尾巴走的地步。

  他也有過犯壞的時候,故意過去親她,看她撞在自己尾巴上,然後惱羞成怒地找他理論。

  只有心不在焉,她才總也過不去前面幾關。

  所以今天李冒說的話,她到底是聽進去了的。

  既然聽見了,靳浮白寧願她發一些小脾氣,而不是這麼若無其事,讓人看不透她心裡到底對他有多少喜歡。

  靳浮白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坐進車裡發動油門:「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他本來想帶她去溫泉酒店,方便他作亂,也方便感情升溫,可現在他什麼心情都沒有。

  車子一路往市中心開,路過老舊的四合院,停在胡同口。

  有一段地方門面房子正在修繕,攔了綠色的網,車開不進去需要走著。

  2012年的帝都市是一座矛盾的城市,既懷揣著無數年輕人的夢想、高樓聳立燈火輝煌,又包裹著老舊的四合院和掛著鳥籠的胡同。

  連地鐵都已經修到了15號線,縱橫的的地鐵線路像鋪蓋著整座城市的網,但此刻靳浮白帶她來的地方,幽暗的胡同像這座繁華城市的罅隙,像個暗殺聖地。

  下車時靳浮白幫向芋拉開車門,把手掌伸到她面前:「來麼?」

  比那條胡同更深邃的是他,他像夢裡看不到盡頭的長街,幽深,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再繼續前行。

  向芋把手搭在靳浮白的手掌上,借力起身,穿著細細的高跟鞋,挽著他的手臂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卻還興致盎然:「這地方有多少年沒人來過了?我聞到一股什麼東西黴變的味道。」

  靳浮白在她毫不猶豫的追隨裡輕輕彎了彎唇角,他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功能,照亮一方空間。

  向芋卻說:「關了吧,月光也很美。」

  他從未在夜裡和人這樣相依著走過老九的胡同,現在感受一下,居然感覺也不差,身旁的女人緊緊摟著他的手臂,胸前柔軟的觸感壓在他大臂外側而不自知。

  如果沒有遇見李冒,這個夜晚也許更完美。

  四合院的門沒鎖,推開門時一聲悠長的「吱嘎——」劃破安靜,門邊一根繩子悠悠蕩蕩,向芋愣了一下,還是靳浮白抬手拉住輕輕一拽,院子裡瞬間明亮起來。

  居然是燈的開關。

  目之所及都是亂糟糟的樣子,不少老舊的樂器擺在院子裡。

  向芋卻還挺興奮地跑進去,繞著一架已經掉了不少鍵子的三角鋼琴觀看。

  鋼琴的琴箱敞開著,裡面種植了很多種蕨類植物,鬱鬱蔥蔥地自掀起的蓋板下面探出葉片。

  脫落了漆體的木製上面生出毛茸茸的青苔,掉了琴鍵的縫隙裡居然生長著一種開著花的植物,米粒大小的藍色小花,隱約能看出五個花瓣。

  向芋看了半天,扭頭問靳浮白:「這是野生的,還是有人種植的?」

  「種植的。」

  他沖著旁邊揚了揚下巴,向芋才看見旁邊的放了一台很大的加濕機器,也難怪青苔長得這麼好,翠綠得像是毯布。

  鋼琴旁邊的木吉他裡生出白色的月季,綠蘿的葉片猶如瀑布自大號中傾斜而下。

  這些樂器已經是很昂貴了,不知道什麼人會24小時開著加濕和保溫的機器,不惜花費巨額的費用來養活這一院特別的風景。

  向芋細細看了一圈,在鋼琴前面站定,轉身去看靳浮白。

  他今晚格外沉默,此刻正站在門口抽煙,青白色的煙霧自他指間裊裊升起。

  很久以後向芋才知道,這個院子的主人就是李冒口中的那個「法國妞」。

  而為這個院子一擲千金的人,就是那位結婚後仍捨不得愛人、金屋藏嬌的那位卓逍。

  靳浮白咬著煙抬眸,發現了向芋的目光。

  她在月色與燈光下,目光盈盈地看過來,一根細長的手指沒什麼力度地撫在鋼琴鍵上。

  靳浮白隔著煙霧同她對視。

  他們之間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默契,這一幕的對視就像在長沙機場的安檢口,馬上就要各奔東西。

  向芋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頹頹喪喪地嘆了一口氣:「靳浮白,你哄哄我吧,李冒講的那個故事為什麼我怎麼想都覺得不開心呢。」

  從來沒人敢對靳浮白提要求,更別說什麼哄哄我。

  但靳浮白忽然笑起來,一晚上的心煩意亂就此消散。

  他手裡的煙蒂按滅在身旁的石墩上,大步走過來,直接把向芋推在鋼琴上深吻。

  早已鏽化的鋼琴錘發出沉悶的嗡鳴,而靳浮白在這樣的嗡鳴中發狠地吻著她。

  向芋下意識拉住他的衣擺,緊緊閉著眼睛揚著頭迎合。

  就像吸煙的人很難戒掉煙癮,向芋在這一刻突然覺得,有什麼事情脫離了他們彼此的掌控,正在向一種未知的境地發展。

  這個吻的最終受害者是身後的鋼琴,不知道主人得多心疼,連苔蘚都撞掉了幾塊。

  向芋蹲在地上,撿起小塊苔蘚,有些心疼地說:「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乾燥個幾年,只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說完,她揚起頭,「你有沒有什麼小瓶子之類的東西,能夠把它裝起來保存?就這樣讓它們死掉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小坨苔蘚不足以喚起靳浮白的溫情,但此刻的向芋可以。

  他想起剛才隔著衣服捏開內衣搭扣時,她睜開眼時滿眼瀲灩的羞憤,而她那樣的眸子中,只映著他的臉。

  靳浮白從褲兜裡摸出一小盒沉香條,沉香都倒進垃圾桶,然後拎著空盒子回來,對上向芋瞪過來的目光。

  他笑著蹲在她身邊,用空盒沿著她的耳廓輕撫:「不是讓我找瓶子,找到了還瞪我?」

  向芋撇嘴,看樣子心疼得想要讓他翻垃圾桶把沉香撿回來:「誰讓你浪費了,你那一盒沉香條得要多少錢?」

  「沉香有的是,被你心疼著的青苔不就這麼一塊?」

  靳浮白用手裡的空盒撥弄她的耳垂,輕輕一下,耳垂上綴著的碎鑽耳釘晃動起來。

  看著她的耳廓一片通紅,他湊過去問,「怕你養不起我?」

  「我當然養不起!我一個月才賺2700,你那麼敗家,都不夠你一頓飯。」

  這話裡面纏綿的溫情讓靳浮白愉快,就好像他們真的擁有一個「可敗」的家似的。

  他親自把那一小塊苔蘚放進空盒裡,蓋好瓶蓋晃了晃,泥塊撞在薄金屬壁上,發出悶聲清響。

  向芋還蹲在那兒盯著地上瞧,靳浮白今夜有很多耐心,也就陪她蹲著。

  蹲了好一會兒,靳浮白突然覺得不對勁,他握過向芋的手,發現她手指冰冷,掌心一片潮濕的冷汗,連額角的碎髮都在不知不覺中染了汗意。

  靳浮白眉心一皺:「向芋,你哪裡不舒服?」

  「靳浮白。」

  向芋的聲音發虛,扭頭看他一眼,「我肚子好疼啊。」

  靳浮白把人從地上抱起來,大步邁出四合院:「走,去醫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1 12:10 PM

第十一章 柔情

  向芋被靳浮白抱著放進車子的副駕駛座位上,他幫她繫好安全帶,然後輕吻她的額頭:「附近有一家不錯的私人醫院,開車過去大概十分鐘,忍一下。」

  只不過是走出胡同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向芋已經疼得冷汗淋漓,她的唇色和臉色都泛白,虛弱卻又驚疑地看著靳浮白把車門關好,發動車子駛出這片老舊的四合院區域。

  額頭上似乎殘留著他唇部的溫熱,靳浮白那句「忍一下」,真的是好有安撫力。

  可那不該是屬於靳浮白的溫柔。

  向芋弓著背,手死死按著腹部,聲音沒辦法抬得更高:「靳浮白,我可能只是快要來例假了,吃止痛藥就好,不用去醫院。」

  靳浮白的車子始終沒有減速,他沒回頭,語氣卻很肯定:「疼成這樣還是需要去醫院看看。」

  夜裡醫院樓體上還亮著燈光,黃色的燈光把這棟樓照的像個小宮殿。

  可建築再美,沒病沒痛的人也不願意往這地方來。

  下車進醫院時向芋也是被靳浮白抱在懷裡的,一步路都不讓她走,盡管她已經疼得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地發抖,也還是覺得因為痛經就用這個陣仗去醫院,顯得有些興師動眾。

  路上靳浮白還打了兩個電話出去,到達醫院時,正好看見那位被他喊來的教授級別老醫生,一邊套上白大褂一邊站在醫院大門口張望。

  那位老教授看見靳浮白,主動點頭:「還好你電話打得是時候,我才剛準備下班。」

  「麻煩您。」

  靳浮白抱著向芋,哪怕感覺到她掙扎了一小下也還是沒放她下地,「幫我女朋友看看,這姑娘肚子疼。」

  向芋在靳浮白的聲音裡安靜下來,強忍著沒有猛地抬頭去看他。

  不知道這個稱呼是因為在場的人無關緊要所以隨便一說,還是因為她之前說了要他「哄」才會有這樣的稱呼。

  因為她疼得太嚴重,老教授先給她吃了一片緩解疼痛的藥,說是可能見效會慢一些,但沒有副作用這點比其他止痛藥要好很多。

  老教授帶著向芋去做了幾項檢查,彩色超音波和中醫那邊的「望聞問切」都來了一遍。

  靳浮白誇張到找了一台輪椅推著她,滿醫院地走。

  結果出來之後,老教授推了推眼鏡,聲音和藹,也只是說向芋這種是先天性的痛經,確定了沒有囊腫和炎症。

  她這種情況只能注意保養,實在嚴重時再打止痛針緩解。

  這會兒藥效起作用,向芋的腹痛稍微有些緩解,才注意到這家醫院的消毒液味道並不比其他醫院小,而靳浮白一直緊握著她的手。

  老教授順著向芋的目光看了一眼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忽然笑了。

  他叮囑靳浮白:「在這種期間,千萬不要有性生活,平時也要注意保暖,手足不能涼,不要讓你女朋友吃生冷的東西。」

  向芋這種性格都忍不住有些臉皮發燙,靳浮白卻很坦然,點頭說是。

  向芋換了個話題,問老教授:「是不是要打阿托品。」

  老教授說有更舒緩的進口藥,需要在醫院輸個液。

  向芋被安排進一個獨立的病房,躺在床上輸液時,靳浮白幫她蓋好了被子,說她可以睡一覺。

  其實向芋睡不著,她覺得這個夜晚一定是有什麼神奇的地方,她得到的溫柔比她期許的更多,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靳浮白找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怎麼這個表情?」

  向芋搖搖頭。

  「就這麼一次留你過夜,結果住了個病房,」

  靳浮白掀起被子一角,笑著逗她,「我看著病床也挺大,我陪你睡?」

  他坐的這邊正好是向芋插了針的左手邊,向芋想抬手去打他,被他輕輕托住手腕:「不鬧了,你把手放好,走針了還得重新紮。」

  但也許是病房裡的溫度太適合休息,她居然真的睡著了。

  醒來時是午夜,病房裡只留下一盞光色柔和的燈光,不見靳浮白的身影。

  她是被自己的手機震動聲音吵醒的,尋著聲音看了一圈,才發現手機被放在床頭的矮櫃上。

  向芋動了動手,輸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結束,手背上只剩下兩道膠布黏著針口。

  接起電話,是媽媽的聲音。

  「芋芋,今晚沒回家嗎?在外面?我給家裡打了電話阿姨說你不在家。」

  向芋想不起來上次媽媽給她打電話是什麼時候,沉默幾秒才開口:「嗯,我在醫院。」

  「生病了?是不是阿姨陪你去的醫院?」

  向芋這一刻有些猶豫,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靳浮白。

  說是朋友其實不對,朋友是不會舌吻的。

  說是情人嗎?

  還沒等她想好措辭,媽媽那邊突然有些嘈雜,然後就是媽媽略顯疲憊和歉意的聲音:「抱歉芋芋,媽媽臨時有些事,需要開會,晚些我們再說。」

  「好。」

  掛斷電話後,向芋翻了翻通話記錄,想起來上一次媽媽打來電話已經是三個月前了。

  那時候她才剛畢業,正在天南地北地旅行。

  病房裡回歸安靜,向芋才發現衛生間的燈是亮著的,仔細聽居然能聽見靳浮白壓低了音量講電話的聲音。

  他還沒走?

  向芋安靜地聽了一會兒,發現她聽不懂靳浮白在說什麼。

  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他說的話她就是聽不懂。

  靳浮白在講粵語,有些像港片的感覺。

  疼痛已經全部消散掉了,向芋掀開被子起身。

  病床上的床單和被罩很像酒店那種,都是純白色的,只不過這裡多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月色還是同樣的月色,向芋卻沒有在四合院裡對著靳浮白說「你哄哄我」時那麼平和的心態。

  怎麼好像每次無助時,他都陰差陽錯陪在她身邊。

  向芋長大的過程中從來不缺乏追求者。

  高中時那些送奶茶送平安果的男生,大學時那些在籃球場在教學樓下面大著膽子喊「向芋我愛你」的男生。

  有人送過熱烈鮮紅的玫瑰,也有人用蠟燭擺過心形在宿舍樓下告白。

  可那些人都沒有靳浮白令人著迷,也從未溫柔地吻過她的額頭。

  向芋突然想,如果她不是一時鬼迷心竅呢?

  如果她就是不知好歹地愛上他了呢?

  也是這個時候,衛生間的門被推開,靳浮白握著手機走出來。

  他的外套還在車子裡,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領口的兩顆扣子很隨意地敞開著。

  看見向芋坐在床邊,靳浮白幾乎下意識去觀察她的臉色:「好些沒?」

  已經是夜裡2點多,病房裡安靜得只有他走過來時西褲摩挲的輕微聲響。

  向芋點點頭:「已經不疼了。」

  她坐在病床邊,光著腳,之前躺在被子裡時,裙擺已經蹭得有些亂,此刻撩在膝蓋上,露出小巧的膝蓋骨和勻稱纖細的小腿。

  靳浮白走過來,順手握了她的腳腕放回被子裡,幫她蓋好:「醫生不是才說過要注意保暖,好了傷疤忘了疼。」

  他也不是全然好心,放在被子裡的手動了動,拇指摩挲著她的腳踝,語氣曖昧得要命,「還說讓你注意什麼來著?經期不能做?」

  向芋蹬他一腳。

  靳浮白躲開,笑得還挺愉快。

  時間太晚,靳浮白說讓她緩一緩再帶她走。

  他說夜裡風冷,剛睡醒就出去容易著涼。

  向芋抱著被子靠在床頭,靳浮白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兩人隨意聊著。

  靳浮白問她是不是被他接電話吵醒的,向芋說不是,說是接到了電話才醒的。

  「什麼人深更半夜打電話給你,這麼不貼心。」

  「我爸媽在國外工作,可能不知道又飛到哪去了,算錯了時差。」

  向芋還擊道:「你不是也在深更半夜接電話,還講粵語。」

  靳浮白笑著說是家裡老人,在國外生活,歲數大了算不明白時差。

  他在說的老人是他外祖母,那是靳浮白唯一會心平氣和提起來的家人,老太太是廣東人,習慣了用粵語同人交流,靳浮白也就說粵語,老太太開心。

  向芋說:「粵語很好聽,總覺得粵語有些像香港電影的感覺,有一部老片子你看沒看過?是講臥底的,《無間道》,特別好看。」

  「看過。」

  靳浮白站起來,俯身把向芋抱起來,「只看了一部。」

  「也只有那一部好看。」

  向芋在他懷裡稍微動了動,以示拒絕,「我現在肚子不疼了,可以自己走的。」

  靳浮白其實看起來不是那種滿身肌肉腱子的男人,稍顯清瘦,但他很有力量,單手抱著向芋還能遊刃有餘地蹲下拎起她的高跟鞋,穩步往病房外走去。

  出了醫院,滿室燈光被拋在身後,只有樹葉被風吹得窸窸窣窣。

  停車場裡只有寥寥幾輛車,靳浮白的那輛最為顯眼,車牌是「44444」。

  向芋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在秀椿街,就是這輛車子被趙煙墨和狐朋狗友們議論,沒想到只是換了個季節,她會坐進這輛車。

  寂靜夜色裡,靳浮白突然開口:「喜歡聽粵語。」

  「對啊。」

  向芋摟著他的脖子,看向靳浮白的側臉,他卻冷不防回眸,眼裡深情萬頃:「我鍾意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0:54 AM

第十二章 阿白

  靳浮白是個慷慨的情人,你同他說一句要他哄,他就真的時刻都能讓你感受到他的深情。

  向芋突然聽到他一句粵語的喜歡,在他懷裡怔了一會兒,沒有及時回答。

  靳浮白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垂頭吻了她一下,把她放進了車子裡。

  那天靳浮白開著車,帶著向芋穿梭在深夜的帝都市,萬家燈火皆寂靜,只有一些大企業的燈牌還在盡職盡責地亮著。

  路上在7-11便利店門口停車,靳浮白下車買了兩包衛生巾和暖寶。

  他把裝了東西的塑料袋放進後座,向芋扒著椅背從副駕駛位轉頭看他,欲言又止,好像有事要說。

  「嗯?」

  向芋很少化一整套妝,常常是簡單地打個底妝隨便一點眼妝再塗個口紅,這種妝容她輕車熟路,只需要5分鐘。

  此時是夜裡2點多,還在醫院睡了一覺,妝也脫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一抬眼,總給人一種稚氣感。

  靳浮白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問她:「想說什麼?」

  向芋挺委婉地兜了個圈子:「靳浮白,你餓不餓?」

  「不餓。」

  知道是她自己想要吃東西,這個男人卻故意這樣回答,說他不餓。

  「哦。」

  向芋深深吸氣,「那我自己去吧。」

  她說著就真的要去開車門,手都搭在把手上面。

  靳浮白趕緊制止,在車子外面抵著車門:「老實待著,吃什麼說,我去買,外面涼颼颼的,你下來幹什麼?」

  「想吃關東煮!要3串!」

  夜裡,她坐在靳浮白車上吃著關東煮,插起一個丸子遞到靳浮白嘴邊:「你要不要嘗嘗,真的很好吃。」

  「開車呢,別鬧。」

  「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是沒吃過便利店的關東煮啊?」

  「吃過。」

  向芋對此表示詫異,靳浮白卻瞥她一眼:「我也有過21歲。」

  但她其實想像不到,他這樣一身貴氣的人,會在21歲的年紀蹲在7-11的門口,吃完一整份關東煮。

  靳浮白的車子開進一家酒店,只看裝修向芋就知道,這家酒店的老闆大概和長沙那家是同一個人。

  酒店一進門,中式花園裡做放著西式的小天使噴泉。

  最搞笑的是,噴泉水池邊的漢白玉雕像居然是蛤蟆,使得這個噴泉整體的主題,看起來有點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向芋沒忍住,端著關東煮的杯子笑出聲音。

  靳浮白像是知道向芋在想些什麼,開口說道:「這家酒店和長沙那家酒店,都是李侈的。」

  聽到李侈的名字,她稍稍反映了幾秒。

  在飯桌上時向芋並沒有太過分留意李侈這個人,對他的印象只是「穿得像聖誕樹」、「頂不是好玩意兒」、以及「情商挺高」。

  但靳浮白這麼一說,她回憶起李侈的穿搭,忽然覺得這酒店的品味和他的穿搭確實如出一轍。

  如果李侈是長沙那家酒店的老闆,也難怪他會在同她握手時說「久聞大名了,今天一見果然是個美女」。

  當時向芋還十分不解。

  「久聞大名」?

  靳浮白不像是一個會把女人名字掛在嘴邊的人?

  長沙那家酒店的老闆是李侈,那他早在7月就知道她的存在了,確實久聞。

  或許他還通過酒店老闆這個便利的身份查了監控錄像,看見她怎麼在酒店前台遇見了穿著睡袍的靳浮白。

  見向芋沉默不說話,怕她又想起李冒的那些話,靳浮白岔了個新話題,說讓她隨便挑一間臥室。

  和長沙時一樣,他一個人住了一間套房,樓上好幾個臥室供她選擇。

  這裡應該是靳浮白常住的,他在酒店房間裡甚至放了換洗的衣物。

  向芋說:「哪間沒有女人留宿過我就住哪間。」

  「都沒有。」

  靳浮白笑著看了她一眼,對她這樣的小心思頗為受用,然後拉了她的手腕,「你就住我隔壁吧,離我近一些。」

  他說讓她早點休息,不要熬夜,然後自己去了隔壁的臥室。

  這一晚靳浮白給的溫柔太多,惹得她心裡發軟。

  該是什麼樣的人會常年在酒店裡住下呢?是不是就像她偶爾留宿唐予池家的一樣,是因為不喜歡家裡的空曠和安靜?

  洗了個熱水澡,向芋穿著靳浮白的一件新襯衫坐在床邊,她想了想,抱著枕頭走出臥室,推開了隔壁的門。

  靳浮白的臥室門沒鎖,應該是剛抽過煙,空氣裡彌漫著沉香。

  臥室裡沒開燈,也沒拉窗簾,只有月光從窗口融入室內,照亮他的側臉。

  靳浮白赤著上半身坐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線裡抬眼看向門口,聲音略顯睏倦:「睡不著?」

  他床頭放著一個水晶煙灰缸,裡面按滅幾個煙蒂,臥室裡有一個挺大的電視,還有幾張光盤放在DVD機子上面。

  向芋抱著枕頭走進來,很自然地把枕頭放在他床邊,然後鑽進他的被子:「不是的,我來陪陪你。」

  靳浮白好笑地看她一眼,把手往被子裡探,捏著她的腿,作勢要掐她:「知道我不能拿你怎麼樣,故意折磨我來了,是不是?」

  「真的是來陪你的。」

  向芋挪來些身子,想要躲開他的手,卻被他攬著腰按進懷裡。

  他們挨靠著,向芋能清晰感覺到他腿部的肌肉線條。

  也許是她僵硬得過於明顯,靳浮白輕笑一聲,語調繾綣:「又不碰你,緊張什麼?」

  醫生都說了,這種時候不能做。

  靳浮白纏著她吻了一會兒,呼吸不見凌亂,只把人摟在懷裡,手掌隔著襯衫放在她小腹上:「睡吧,也不早了,明天不上班就睡個懶覺。」

  向芋感受著他手掌的溫熱,突然覺得這一晚如果過去,他們很難再有如此簡單又溫情的時刻。

  她不會每天都在經期,下一次她躺在他床上,有些事情是一定會發生的。

  於是她亮著一雙眼睛看向靳浮白:「你床頭的光盤都是電影嘛?」

  「嗯。」

  「正經的那種?還是其他的?」

  靳浮白把唇貼在她耳廓上:「你猜。」

  他大概是睏了,聲音變得更加慵懶,分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說話時舌尖輕輕掃在耳廓上。

  向芋的睫毛顫了一下,硬是繃著架勢沒退縮,還能回答他:「我猜都有。」

  那天晚上她精神百倍,還起身挑了一部港片放著,靳浮白明明很睏,還是無奈地摟著她看電影。

  《金錢帝國》,不算老,前兩三年的電影,裡面雲集不少大腕,劇情也不錯。

  向芋看見陳奕迅演的主角坐在一輛車子裡,遞給身旁的女人一方白色的手帕。

  女人拿過手帕摸了摸,發現裡面是一枚巨大的鑽戒。

  男主說,他家裡有九個老婆,卻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向芋打了個呵欠,甚至有些自我調侃地想:

  會不會將來靳浮白結婚了,也會覺得自己沒有談過戀愛呢?

  她笑了一聲,身旁已經闔眼淺眠的靳浮白被吵醒,倦得眼皮都多疊了一層:「還不睏?」

  向芋轉身摟著他的脖子,用十分不標準的粵語說:「阿白,我也鍾意你。」

  她這個調有點奇怪,居然摻了些台灣腔進去。

  而且「阿白」兩個字,好像寵物的名字。

  靳浮白重新闔眼,唇角含笑地把她拉回被子裡,摸了遙控器關掉電視:「別熬了,睡覺。」

  那天之後靳浮白去了國外,一個多月沒回來,說是家裡老人身體不好,需要多陪。

  他們偶爾會通電話,靳浮白不會像她爸媽那樣搞錯時差,也從來不在她工作時打來。

  經常是午休或者她早起去上班的路上,有時候打斷她玩了很多關的貪吃蛇,她也會運著氣在電話裡咬牙切齒地叫他的名字:「靳,浮,白。」

  每每這時,電話裡的人都是輕笑出聲,明知故問:「怎麼了?」

  12月初,帝都市下了一場輕雪,向芋穿著白色的羽絨服走在上班的路上,呵氣成霜。

  她和靳浮白通話時問了一句:「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想我?」

  向芋沒吭聲,靳浮白就說:「可能春節後吧。」

  「春節後?」

  向芋從兜裡摸出手機,翻看兩眼,「春節是2月份啊,那還要兩個月你才能回來?」

  靳浮白那邊是夜裡,很安靜,他依然還是那個問題:「想我我就早點回去。」

  向芋嘴硬:「我不想你啊,你要是2個月才回來,那我得找個別人陪我過聖誕元旦情人節了。」

  電話裡傳出靳浮白的笑聲,夾雜著帝都市寒冬呼嘯著的冷風,絲絲入耳。

  向芋聽見他說,等著吧,不會讓你有這種機會。

  其實過著平靜生活的只有向芋,靳浮白帶著她到處吃飯到處玩,圈子裡早就傳開了,連他在國外都常有人問,是不是最近身邊有個女人。

  靳浮白都是一笑置之,從不正面回應。

  很多事傳來傳去就變了樣子,等到傳到唐予池耳邊時,已經是翻版了800多次。

  勁爆程度也提升了800多個層次。

  12月的第二個週末,向芋正在家裡補眠,接到了唐予池的電話。

  她懶洋洋地把手機放到耳邊,聽見唐予池沉著聲音吼她:「向芋,你給我滾出來,看我不替你乾爸乾媽打死你!」

  向芋還挺茫然,坐起來懵了半分鐘。

  算一算,自己這陣子天天被公司拉著加班,確實是很久沒去看乾爹乾媽了。

  雖然有罪,罪不至死,也不用打死她吧?

  她這邊沒說話,手機裡一直傳來唐予池的粗氣,聽起來他快要被氣死了。

  向芋忽然想起幾個月前的晚上,唐予池拎著靳浮白的襯衫,說讓她離他遠點。

  「……是因為靳浮白?」

  唐予池氣得話音都有些發抖:「向芋你真是能耐了,我說你怎麼這段時間連面都不露,聽說他還給你找了個婦科最權威的教授幫你打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00 AM

第十三章 頭像

  夜店場子裡暖氣烘得極暖,向芋脫了羽絨服放在一邊,點了兩杯低酒精度數的雞尾酒和一提科羅娜。

  墨西哥原裝進口的科羅娜被放在黑色理石檯面上,穿著馬甲的服務生垂頭問:「是否全部打開?」

  看到向芋點頭,服務生起開啤酒,在每個瓶口塞四分之一個檸檬:「請您慢用。」

  早晨在電話裡,向芋和唐予池解釋過了,說「打胎」的事情是假的。

  唐予池聽了半天才鬆一口氣,但又馬上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問她:「所以靳浮白在大半夜把婦產科教授搬出來,就因為你痛經?他是這種人?」

  問過之後,向芋沒能馬上回答。

  那天晚上發生了不少事情,錯綜復雜,她無法揣測如果沒有李冒在桌上那番話,靳浮白會不會做到那麼溫柔。

  唐予池大概也覺得這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約了向芋去夜店,說是邊玩邊聊。

  「下午找個咖啡館聊不行?」向芋當時打著呵欠問。

  「咖啡館有什麼意思?喝多了咖啡容易黑皮。」

  唐予池拒絕得十分果斷,「再說,白天我也沒空,今天安穗要做頭髮做美甲,我得陪她。」

  向芋暗罵一句,掛斷電話。

  她這陣子加班加得有些凶,約她晚上去夜店蹦跶簡直是她的命,要不是看乾爸乾媽的面子,她絕對不答應。

  這份工作她本來是的職位是前台,每天接待幾個訪客,多數時間都在前台混著,還能玩貪吃蛇。

  結果小破公司的助理辭職了,硬是把向芋這個一心做鹹魚的人變成了身兼兩職的忙人。

  尤其年底,動不動就加班,喪心病狂。

  綠色的射燈和頻閃把夜店切割成無數塊,舞池裡是一群蹦迪的年輕人。

  向芋懶洋洋地靠在暗紅色的沙發裡,喝著雞尾酒和靳浮白發信息。

  他那邊應該是早晨,給她發過來的信息只有兩個字:

  【在哪。】

  向芋把夜店名字發給他後,靳浮白又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半天沒再回信息。

  這幾天他們幾乎沒通過電話,信息發得也很少。

  上一次的信息記錄還停留在向芋說自己丟了一隻鑽石耳釘,怎麼都找不到。

  靳浮白回信息說:多大點事兒,給你買新的。

  向芋又想起他剛剛到國外那天,在機場給她打電話。

  說是十幾個小時的航程下了飛機想要抽煙,慣性地在沉香條的盒子裡摸了半天,托她福,只摸出一塊乾燥的苔蘚。

  她幾乎能想像到靳浮白站在異國他鄉的機場裡,姿態優雅地從盒子裡摸出一塊苔蘚,他當時一定無奈又憋屈。

  於是向芋忽然在浮華喧囂的夜店裡、在打碟聲和DJ的喊麥聲裡,垂著眸子笑起來。

  唐予池匆匆趕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夜店裡群魔亂舞,酒精和煙味混合在一起,還有無數種不知名的香水味。

  向芋坐在其中,對著手機傻笑。

  怎麼形容她那種笑容呢?

  也許喜歡一個人時,所有人都會是這樣溫柔又傻氣地笑吧?

  唐予池胳膊上搭著羽絨外套,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聽說那些關於「靳浮白身邊出現的女人」的傳聞時,他幾乎第一反應就想到了向芋。

  從小一起長大,他不會不瞭解她。

  那天提起靳浮白,他看她眼神就知道,向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把「靳浮白」這三個字忘記的,反而會越陷越深。

  唐予池坐過去,坐在向芋身邊,拿起一杯雞尾酒喝了兩口。

  其實這件事很難說,他也不確定向芋和靳浮白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只能開口問:「講講你接觸到的靳浮白吧。」

  夜店嘈雜,向芋說的很多話都不能逐字逐句聽清,但看她神情,並沒準備和靳浮白斷開。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什麼是能要的,什麼是不能要的。

  她這麼聰明,也許會有不同的結局呢?

  也許個屁,唐予池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但他也沒什麼可多說的,畢竟他所知道的靳浮白都是聽說,而向芋是真實地接觸過這個人。

  唐予池頭疼半天,也只能嚴肅地說:「向芋,跟著靳浮白你自己多加小心。」

  向芋舉著酒瓶笑起來:「我又不是要去騎馬出征,說得好像會死一樣。」

  「我聽說他以前……」

  向芋遞給唐予池一瓶啤酒,隨口岔開話題:「你和安穗怎麼樣啦?」

  她不想聽。

  唐予池也就沒說,只頓了頓,回答說:「我倆還是老樣子。」

  「改天叫安穗一起吃個飯吧,都好久沒見了。」

  唐予池卻是忽然皺一下眉:「我總覺得她最近有事情瞞著我。」

  這麼說著,後來安穗打來電話說想要出去吃夜宵時,唐予池也還是屁顛屁顛地準備過去陪她,臨走時問向芋:「你要不要一起?」

  「我才不去當電燈泡。」

  向芋指了指面前的最後一瓶科羅娜,「喝完我就走,甭管我了,你去吧。」

  唐予池走後,她又按亮手機看了一眼,靳浮白還是沒回信息。

  他鮮少有這種時候,一般主動發信息的都是他,最後一條也都是他。

  向芋拿起酒瓶,身邊的沙發突然凹陷,還以為是唐予池去而復返,她剛想回眸問問是不是被安穗放鴿子了,扭頭卻在燈光裡看見一張陌生的女人臉。

  也不是全然陌生,稍微有那麼一點點眼熟,正好一簇綠色的燈光晃過來,照得女人像個討債女鬼。

  那就叫她「鬼鬼」吧,向芋在心裡想。

  向芋是看見「鬼鬼」手上的滿鑽指甲油,才隱約想起來,她在幾個月前和這個「鬼鬼」在飯桌上有過一面之緣,只不過見面時她塗的是紅色指甲油。

  那一面不算愉快,靳浮白說過,她是李侈以前的情兒。

  「鬼鬼」的指甲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很是開心:「又見面了,真巧,我和姐妹們正好沒找到檯子,不如和你拼個桌兒?」

  向芋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喝一口啤酒:「隨你。」

  那個女人的姐妹們和她都差不多,坐在一起像胞胎。

  個個都是濃密的假睫毛,鼻樑裡塞著假體,臉型也都是瓜子臉。

  向芋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幾個女人意有所指,一會兒說有的女人就是賤命,還以為懷了孩子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一會兒又說,不知道被人親自送到醫院打胎是什麼感覺。

  向芋聽見,也懶得理她們。

  「鬼鬼」盈盈一笑,扭頭問向芋:「向小姐不如請我們幾個姐妹喝酒,姐姐給你介紹別的男人。」

  正好有服務生走過,被幾個女人叫住,女人們故意刁難:「不如喝黑桃A,你說呢,向小姐?」

  黑桃A是夜店裡價格頗高的一款香檳,價格高到什麼程度呢?

  要是哪個檯子點了這種酒,夜店會點一盞呼啦呼啦閃的彩燈放到桌面上,證明這桌客人的「尊貴」。

  向芋坐在幾個女人中央,看上去有些懶散,卻也有某種堅定和不卑不亢在其中。

  家庭優渥有時候是會給人這樣的底氣。

  她打了個響指,對服務生說:「黑桃A也不錯,這桌幾個人就開幾瓶吧,不要金色的,開粉色的,卡哇伊。」

  說完,她笑了笑,「不過呢,我和這幾位是拼桌,不熟,我只結我自己的賬。」

  金色瓶身的黑桃A售價8888。

  粉色瓶身的,售價15999。

  其實成本沒幾個錢,夜店就是賣得貴。

  一箱啤酒都得要700塊。

  向芋說完,幾個女人齊齊變了臉。

  都是些去夜店釣金主的女人,誰也沒那個條件自己買單,她們沒想到向芋真的完全不退縮。

  靳浮白來的時候,就看見向芋用一種他沒見過的凌厲眼神,巡視她面前的每一個女人。

  她穿了一件純白色高領毛衫,修身勾勒出纖細的腰線,低腰牛仔褲,蹺二郎腿坐著時,腰後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膚。

  向芋手裡鬆鬆地拎著一瓶科羅娜,姿態閒適。

  她的唇開開合合,夜店裡喧囂吵鬧,靳浮白聽不到她說了什麼。

  看口型,她是在問那些女人,怎麼都不說話了?

  靳浮白忽然一笑,幾個月沒見,向芋卻總是輕易勾起他的興趣。

  站在靳浮白身邊的李侈看了半天,嘟囔著:「我特地去機場接機你可是因為聽說向芋和一個男的來了夜店,怎麼個事兒?哪有男的?這不是一群蛇精臉的娘們兒麼?」

  說完,李侈突然瞪大眼睛,「我叉他媽的,那不是我以前玩過那個妞兒?」

  「知道還不去把人趕走,別讓她們在那兒煩人。」

  靳浮白撂下這句話,自己去找夜店經理,指了指向芋那桌:「結賬。」

  經理被靳浮白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戰戰兢兢開口:「靳先生,這桌的賬單是掛在客戶信用卡上的……」

  後面的話經理沒敢說出口,只把預訂檯子的信息送到靳浮白的眼前。

  靳浮白微微垂眸,預訂薄上面寫著,向芋那桌的預訂人是:唐予池先生。

  下面是這個唐予池的手機號碼。

  「那就從他卡上扣。」

  靳浮白揮揮手,邊走邊用微信搜了那個手機號碼。

  跳出來的微信名片很有意思,頭像是一白色的陶瓷瓶子,瓶身上被P了個「醜」字。

  這瓶子靳浮白見過,在長沙機場向芋曾耐著性子把瓶子包裹了好幾層,還簽了一份托運易碎物品的單子。

  千里迢迢帶回來的陶瓷瓶,現在是另一個男人的微信頭像。

  靳浮白盯著手機屏幕裡的照片,眯縫起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06 AM

第十四章 午夜

  遇見「鬼鬼」時,向芋並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她想過,上次靳浮白為了她在飯局上說「鬼鬼」是閒雜人等,估計這隻鬼也丟了很大的臉,這次碰巧遇見她,人家是一定會找回來的。

  當然是找她還回來,又不可能去找靳浮白的麻煩。

  可是向芋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脾氣,指桑罵槐地說她幾句都沒關係,反正不痛不癢,說得也都是謠言鬼話,不往心裡去就行了。

  但想要下她的面子,她不願意。

  幾瓶黑桃A,她又不是喝不起,就當犒勞自己連日加班辛苦了,頂多回去偷偷心疼一下。

  決定都做好了,沒想到酒還沒點呢,一個穿著馬甲的服務生走過來,不知道在「鬼鬼」耳邊說了什麼,「鬼鬼」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像要變回原型似的,還嚇了向芋一跳。

  隨後,「鬼鬼」扭頭給她的胞胎姐妹們一通眼色,幾個女人灰溜溜地夾著包跑了。

  只落下一塊火紅的皮草圍脖在沙發上,不知道是誰的。

  誰會在這時候悄然出現給她解圍?

  向芋如有所感,轉過身,正好看見靳浮白從燈火璀璨處緩緩走過來。

  他沒穿羽絨服,敞懷穿著一件淺駝色長款羊絨大衣,裡面是一件黑色襯衫,穿得像剛從大牌秀場上面走下來的模特。

  為什麼只是穿得像呢,也許是因為他有一種比模特更幽深的氣質吧。

  還有靳浮白那雙深情的溫眸,沉沉看向她。

  向芋有些意料之外的怔忡,趴在沙發靠背上看著靳浮白慢慢向她走來。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摸著她的臉:「傻了?」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春節後嗎?」

  靳浮白用食指指背輕輕刮蹭她的鼻樑:「『驅馬歷長洲,無暇以顧盼』,懂不懂?」

  向芋還以為他急著回帝都是有什麼大事,揚著頭問他:「為什麼無暇顧盼?」

  靳浮白的情話信手拈來:「為你。」

  他說完,弓了些背去吻她。

  這個男人的唇上還帶有一點外面的寒意,身上是她熟悉的沉香氣息,唇齒糾纏,讓人無端沉溺。

  那天向芋不知道李侈也在場,後來她在靳浮白手機裡見過李侈發給他的抓拍照片:

  在夜店的燈紅酒綠裡,滿室煙霧彌漫,靳浮白扶著她的後頸與她接吻。

  他穿著大衣,而她只穿了一件毛衫,看起來他真的像是只為思念她風塵僕僕從國外趕回來的戀人。

  向芋也願意相信靳浮白是這樣的。

  所以那天她格外開心,摟著靳浮白的脖子,又怕環境太吵他聽不清,湊在他耳邊說:「你聽人說過瑪雅人的預言沒有?說是在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12月22日太陽就不會再升起來了,我前些天還在想,萬一你還沒回來就世界末日了,那我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靳浮白偏過頭,看見向芋蹙著眉心的樣子,擔憂居然是真實的。

  所以他的溫柔和耐心也是真實的。

  靳浮白拎起向芋的羽絨服,幫她穿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抱起來往外走。

  那輛車牌5個4的黑色奔弛就停在夜店門口,上了車,脫離喧囂,他才用安慰的口吻同向芋說,世界上擁有那麼多高精尖的各類學家,真要是有世界末日早就備戰了,還能輪得到廣告公司和影視公司用這個噱頭賺錢?

  有一部叫《2012》的災難片向芋確實看了,看得心裡發堵。

  她想了想,覺得也是。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也就她這種閒人什麼都要跟風感慨。

  「這種東西也信,想我了?」靳浮白是這樣理解的。

  他沒有問她要不要回家,也沒說帶她去哪,但車子開出夜店那條街,向芋很快認出來,這是去那家酒店的路。

  她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路燈:「沒有。」

  靳浮白的臉色稍稍收斂,向芋卻偏過頭,認真地看向他:「可是我常常會看手機,也常常會想你那邊到底是幾點,或者猜你在做什麼。」

  「你沒主動聯繫過我。」

  靳浮白盯著前方長到看不到盡頭的街道,問,「你身邊有其他感興趣的男人?在我之前還是在我之後?」

  他那張臉斂起笑時看著有些冷淡,說出來的話也像是意有所指。

  向芋沒想通他怎麼突然這麼問,只回答說:「沒有,我性格就是這樣的嘛,不太主動聯繫人的。」

  紅燈路口,路上除了他們沒有第二輛車,向芋用手擋著唇打了個呵欠,靳浮白在等紅燈的空檔裡,把手伸過去,挑開她的毛衫衣擺,細細去摩挲她的脊溝,換了個話題:「是不是又瘦了?」

  「可能吧。」

  向芋的背繃得很直,紅燈45秒過去,他溫熱的指尖抽離開,重新扶住方向盤。

  可直覺裡,這個夜晚不會簡單。

  還是同樣的酒店套房,靳浮白帶著向芋走進去,觀察著她略顯睏倦的臉色,溫聲問她:「這段時間還在加班?」

  「公司的助理不是辭職了麼,我現在不止加班,還要復印打印做表格,好忙的。」

  向芋邊說話邊換掉鞋子,她的鞋子是馬丁靴,還要解開鞋帶,搖搖晃晃站不穩,靳浮白扶著她的腰,語氣溫柔:「去洗個熱水澡,洗完睡覺。」

  向芋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就這麼放過了她。

  也或許,這個「睡覺」是另一種含義?

  洗澡過後,她坐在靳浮白臥室的床上,他的床都是名牌床品,可能有人按時在打掃,但東西卻不敢亂動,上次他放在床邊的一盒煙,向芋無意間記住裡面還有三支,時隔幾個月,還是老樣子放在那兒。

  靳浮白在隔壁洗了個澡穿著睡袍出來,想起什麼似的折回樓下又上來。

  臥室裡只點著一盞床頭燈,淡淡的米色燈光。

  向芋靠在床頭上,看見靳浮白站在門邊丟過來一個亮色的東西,也許因為是在深夜,她潛意識覺得他丟過來一顆亮晶晶的星星。

  接在手心裡一看,是一對用細線繫在一起的鑽石耳釘。

  鑽石有一克拉,再看看白金托上面的微小品牌Logo,想也知道這種牌子價格肯定是昂貴的。

  靳浮白說:「不是說耳釘丟了?」

  並不是什麼久別重逢的禮物,只是她隨口抱怨說耳釘找不到,他就買給她一對新的,像是他本該這樣做一樣,隨意又自然。

  仔細咂摸,能品出一點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感動。

  向芋拎著耳釘問:「還沒確定是丟了,萬一要是找到了,你不是白花錢了?」

  也是巧了,她拿著新耳釘往床上一躺,感覺到脖子後面有一點清涼,摸出來一看,居然是她那隻丟了好幾個月的耳釘。

  向芋哭笑不得:「原來在你這兒,真的是白花錢了。」

  「換著戴。」靳浮白輕描淡寫。

  他脫掉睡袍壓過來前,好似還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日子,確定她經期已經過去,才攬住她的腰。

  男人是有一種特別溫熱的體溫,哪怕是這種寒冬深夜,靳浮白也不是手腳冰涼,他每一寸肌膚都是燙的。

  向芋的手輕輕向前一擋,阻止他的吻。

  指尖觸碰到他滾熱胸膛,正好點在他的心跳上,惹得她手指蜷縮一瞬。

  也許是沒料到她會阻擋,靳浮白微微停頓,握著她的手腕把手拉到唇邊,吻著手背,發出一點疑惑:「不願意?」

  「不是……」

  向芋搖頭,帶著女孩子特有的軟和嗲,還有一些小小的醋意,「剛才夜店裡那些女人,有沒有誰同你有關係?」

  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靳浮白愣了一瞬,眯著眼回憶那些女人的長相和穿著,笑著問她:「我是那樣的品味?」

  「那你的品味是什麼樣的呢?」

  他俯身吻下來:「你這樣的。」

  唇齒相依,向芋很緊張,睫毛簌簌,連接吻都有些僵硬。

  她很能正視自己的緊張,攬著他的脖頸,顫音商量:「我可能沒有經驗,你要讓著我一些。」

  「知道。」

  也許她喜歡靳浮白,就是因為他身上這種類似溫柔的從容體貼。

  不像那些毛頭小子,總有些以「年輕」為藉口的衝動和魯莽。

  靳浮白大概也忍得難受,額角起了些汗意,卻抵著她的額頭淺笑:「希望我怎麼讓著你?」

  他的聲音從不刺耳,也不是涓涓泉水,有種午後躺在搖椅上面曬太陽時候的慵懶。

  但是這樣形容,似乎又過於明媚,並不像他。

  也許他的聲音該像夕陽,懶洋洋地掛在天邊,沉沉墜入地平線。

  向芋想了很久,在這個午夜有了答案。

  他從背後貼過來時,在她耳旁問,想要手指還是嘴?

  她才終於想通,他的聲音不是慵懶,只是永遠不緊不慢。

  哪怕情事上,他也從不失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12 AM

第十五章 末日

  這是一個親密且溫柔的夜晚,靳浮白沒有急切地滿足自己的需求,他対向芋那種溫柔幾乎像是對待掌心珍寶,耐心十足。

  在單方面的取悅後,向芋洗過澡靠在浴室門邊,略帶猶豫地問:「……那你呢?要不要我幫忙?」

  她被熱水淋得皮膚泛出一種健康的粉紅,浴室裡蒸騰著的霧氣從門邊溜出來,縈繞在她身邊。

  靳浮白鬆鬆垮垮披著一件睡袍,沒系帶子,正在喝一瓶冰鎮礦泉水:「幫我什麼?」

  「……我剛才用手機查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難。」

  靳浮白笑起來,他很少有這樣舒展開的表情,比起平時的笑,好像眉眼間更蘊含一層愉快。

  他用冰涼的唇吻了吻她的耳垂,推著她的腰:「去睡覺,我沖個澡就來。」

  向芋順著他的力度往前走了半步,不放心地扭頭:「真的不用我幫你?」

  「不用。」

  靳浮白洗過澡時,向芋已經有些撐不住睏意,眼皮都睜不開,閉著眼睛被人拉進沉香味的懷抱裡。

  她在他的懷裡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問:「你抽煙了?」

  「做不成,事後煙也不讓抽了?」

  他好像是這樣笑著調侃了一句,但向芋實在太睏,下一秒就沉入夢裡。

  還以為這樣溫情的夜她會睡得很安穩,貼著他溫熱的胸膛,卻在臨近起床時夢到了唐予池坐在夜店裡說的那句話——

  「我聽說他以前……」

  以前什麼呢?

  向芋不安地扭動,感覺到有人在輕拍她的背,她在熹微晨光裡睜開眼睛,看見靳浮白的臉。

  他用食指點了點她的眉心,說:「做了什麼夢,眉頭都皺起來了?」

  向芋搖頭,謊稱自己不記得。

  靳浮白問她今天要不要上班,她也心不在焉地點頭。

  「那起床吧,我叫早餐來吃,然後送你上班。」

  向芋披著他的睡袍,坐在床上發呆。

  明明在唐予池把那句話說出口時,她都已經輕鬆地岔開了話題,打定主意不去追問靳浮白以前的事兒。

  現在卻越想越感覺不安。

  也許是因為她這天早晨格外沉默,清晨裡呵著白色霧氣下車時,靳浮白幫她拉開車門,把他的羊絨圍巾圍在她脖頸上,語氣暗含安撫和玩笑:「不想加班?不如我把你們公司買下來,你來當老闆。」

  向芋陷在沉思裡沒抬頭,靳浮白卻好心情地把玩笑開了下去:「還是說,你更想當老闆娘?」

  在他那雙溫眸的注視下,向芋終於回神,笑著搖頭:「也就忙這幾天,不要那麼破費。」

  他誤解了她沉默的原因,她也沒解釋。

  「一點小錢。」

  「小錢也是錢!」

  向芋瞪他一眼,圍著他的圍巾走開了,走到樓下,回頭看見靳浮白靠著車子在抽煙。

  煙霧繚繞在冬天的清晨裡,他笑著看向她。

  向芋揮了揮手才重新轉過身,走進公司樓裡。

  鑽石耳釘沾染冷空氣,一片冰涼,像是他昨晚喝過冰飲用涼唇親吻她耳垂的觸感。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不安裡,向芋不滿的不是靳浮白,而是她自己。

  靳浮白自始至終都沒變過,他甚至比她想像中更令她著迷,也更溫柔體貼。

  她的不安源於,她想要更多。

  這些不安並沒持續太久,畢竟是年底,向芋依然被小破公司壓迫著每天都在加班,連和靳浮白見面的時間都寥寥無幾。

  她就職的這家公司是做雜誌的,2012年紙媒其實在走下坡路,連新聞學院裡的老師都說過,紙媒將會走向衰竭,但很奇怪,這個小破公司到了年底還真挺忙的,也許是因為,人手不足。

  也不算是多累,向芋幹的都不是需要動腦子的活兒。

  有一天她蹲在打印間給公司的打印機換墨盒時,公司的老闆突然出現在身後。

  老闆是一個年輕男人,大概比向芋大2、3歲,話很少。

  他把墨盒遞給向芋:「這段時間辛苦了,年終獎有什麼除了獎金之外的期許?」

  向芋頭都沒抬:「有啊,想當一個專職鹹魚。」

  老闆笑了一聲:「恐怕很難實現。」

  向芋幽幽嘆了口氣:「那就給我加錢吧,我總不能費力又不賺錢。」

  其實有時候她想,這樣忙一忙也好。

  掰著手指數一數,上一次見靳浮白還是一週前。也許這樣慢慢不聯繫,她也不會變得那麼貪婪,只維持著最開始的著迷和有底線的喜歡,等到彼此膩了,一拍兩散。

  可是這樣的想法真的太天真,靳浮白並不給她這樣的機會。

  說不上是否有意為之,他總在誘人深入。

  向芋這種鹹魚性格,先膩了的居然是工作,她在一個下午看著成堆要復印要打印的資料,突然煩躁。

  也是在這一天,她抱著一沓子復印好的文件神情懨懨地回到前台,穿了厚重羽絨服的快遞小哥正等在前台。

  「有你們的快遞,向芋收。」快遞小哥放下快遞,急匆匆地走了。

  她最近好像沒有在網上買什麼東西?

  快遞盒子只有巴掌大小,向芋疑惑地拆開,黑色的絲絨盒子裡躺著一枚做工精細的迷你望遠鏡,是復古的深銅色。

  向芋拿到望遠鏡的同時,手機響起來,靳浮白在電話裡說:「向芋,看你對面。」

  向芋的公司在這棟辦公樓裡只佔了一層的三分之一,大概是因為租金問題,公司的位置並不好,除了老闆的辦公室和會議室,其他房間都是沒有窗子的。

  她在這個被工作堆滿的無聊日子裡,太需要一點驚喜,握著電話跑去老闆辦公室,敲門探頭:「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窗子?」

  老闆點頭答應,把辦公室留給這位身兼兩職卻立志當鹹魚的員工,退了出去。

  向芋像個高中生一樣,亮著眸子跑進去,舉起望遠鏡往對面看。

  她壓低聲音問電話裡的人:「你要我看什麼?」

  「你公司對面的玻璃辦公樓,和你們同層。」

  向芋看過去,看到了對面7樓清透的落地窗裡站著的靳浮白。

  靳浮白穿著某大牌冬季新品的白色毛衣,站在窗邊,單手放在褲子口袋裡,另一隻手舉著望遠鏡,對著向芋微笑。

  他身旁極其空曠,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把椅子,再沒有其他東西。

  起初向芋以為他是在對面的某家公司有朋友,可越看越不對勁。

  哪有公司空成那樣的?桌子對著窗外?

  靳浮白在電話裡,語氣隨意:「想見你,你又總是加班,只好把對面這層買下來,時常來看看你。」

  其實那個瞬間,當很多年後她回憶起來,仍覺得是生命裡不可多得的寶貴瞬間。

  他們身處不同的辦公樓裡,隔著厚厚的玻璃窗,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相視而笑。

  那天飄了一點小雪,落地即化,街上有那麼一點濕漉漉的氣息,向芋的手掌按在冰涼的玻璃上,一眼萬年。

  她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很想吻他。

  這是第一次有人,只因為想見她,買下一層商用辦公樓。

  靳浮白像雲朵,你知道他漂浮不定,也知道他不止會停留在你頭頂這片天空。

  但他所有隨意變換的形狀都令你難以自拔地著迷,這一點十分讓人頭疼。

  為了他的驚喜,向芋在此後的一個星期都陪在靳浮白身邊。

  加班後也會跟著他去吃夜宵,或者在夜裡去李侈場子裡坐一坐,週末會跟著他開車去郊外玩,但她不大會在酒店同靳浮白留宿。

  加班變得沒有那麼無趣。

  至少偶爾向芋拿起望遠鏡看一看,能看見對面辦公桌的花瓶裡,插著一隻鮮紅的玫瑰或者其他什麼花。

  其實想也知道,那花不一定是他親自去插的。

  卻也仍然令人愉快。

  12月21日,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就是這一天。

  回憶起來,那天有些像是狂歡夜,網上瘋傳夜裡11點11分是末日來臨的時間,街頭熱鬧得居然有些像是聖誕節提前,不少人都打著「某某事情再不做就沒有機會做了」的幌子,去做平時想做又沒膽子做的事情。

  向芋那天照例加班,下了班刷著圍脖和朋友圈網辦公樓外面走,她甚至想:該不會有人在這種日子出軌吧?

  胡思亂想完,抬眸,看見站在車旁的靳浮白。

  他大概站了有一段時間,也抽了不止一支煙,夾著煙的手指被夜風吹得有些泛紅。

  靳浮白張開雙臂,向芋跑過去抱住他:「你怎麼來了?」

  「不說是世界末日?來陪你。」

  說不上為什麼,向芋突然鼻子一酸。

  他真的是世界上最體貼的情人。

  「眼眶紅什麼?真害怕?」

  他以為她害怕的是世界末日,但其實,向芋更害怕的是他對她無微不至的溫柔。

  她怕她會有那麼一天,捨不得離開。

  晚飯是在李侈那家酒店吃的,吃過飯後向芋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和靳浮白一起。

  酒店供暖有些過分充足,屋子裡熱得像夏天,窗外天色灰濛蒙的,起了一層霧霾,還真有點世界末日的感覺。

  向芋趴在窗口看了半天,窗外的冷氣順著敞開的窗子吹進來,拂動她身上的睡袍。

  靳浮白把人拽進懷裡,關好窗子。

  「不長記性,醫生不是說讓你注意保暖?」

  「快要是11點了,我們做什麼呢?」

  他露出一點別樣的笑,故意在第一個字上面放重音:「做——什麼?」

  向芋輕輕打了他一下。

  那天很奇怪,居然誰也沒有真的想要滾床單,像是純潔的情侶,只坐在一起挑電影。

  是一部韓國電影,向芋挑的,靳浮白看著手機,偶爾也看兩眼。

  電影剛到一半,男主因為意外去世,女主失聲痛哭。

  向芋有些感性,紅了眼眶靠在靳浮白懷裡,吸著鼻子:「我男朋友要是死了,我也要這麼哭。」

  靳浮白有些好笑地去吻她:「說什麼呢?也不盼我點好?」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她眼睛還盯在電視屏幕裡,很不經大腦地說。

  說完這句,他們兩個人同時沉默。

  時間早已經過了11點11分,世界末日沒有到來,靳浮白用指背拂掉她眼角的一點濕痕,什麼都沒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21 AM

第十六章 賭氣

  12月22日,這個世界並沒有像瑪雅人預言的那樣陷入末日災難,太陽也沒有一落不起,它如同一顆橘色寶石,勤勤懇懇升起,掛在天邊,朝霞映紅半邊天。

  對於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靳浮白像是忘了,如常帶著向芋去吃早餐,幫她把精緻的蝦餃在醬汁裡滾一圈,再遞到她唇邊。

  酒店早餐不少商業精英,偶爾也有閒暇情侶促膝談心。

  他們明明是這三百平米餐廳中,看起來最恩愛的一對。

  向芋也像是忘了昨晚尷尬的沉默,把蝦餃咬進嘴裡,鼓著腮嚼著,口齒不清地問:「廣東的蝦餃會不會比酒店的更好吃?」

  靳浮白替她擦掉唇角的一點醬汁:「這家酒店的粵菜廚子是廣州挖來的,不會差多少。」

  「哦。」

  蝦餃味道真的很好,水晶皮滑嫩,蝦仁餡Q彈。

  可是向芋卻在這個溫馨的早晨,感到心裡的某個地方塌下去一小塊。

  像夏天長沙暴雨時新聞裡說的塌方。稀裡嘩啦,坍陷下去。

  她和靳浮白當然不是正常的情侶,他在聽到她沒把他當成男朋友時,也只是沉默。

  正常的情侶應該會是什麼樣的反應能?

  會不會反問她,「我不是你男朋友誰是你男朋友」?

  也是從那天開始,向芋不太接靳浮白的電話,有時候他白天打來,她只說忙。

  晚上也不常同他一起吃飯,留在酒店過夜的日子就更是很少,只有那麼一兩晚。

  說不上是在生氣什麼,但向芋想起靳浮白,總覺得胸腔憋了一陣煩悶。

  靳浮白卻像感覺不到她刻意的冷淡,電話裡聲音如常溫柔,對面辦公樓裡的花也如常在換,最近是洋牡丹和鬱金香。

  他越是不計較她的各種行為,她越是賭氣。

  充滿遐想的2012年就在她賭氣的情緒裡緩緩過去,又是嶄新的一年。

  2013年,沒有世界末日和瑪雅預言,有的只有無數未知。

  元旦,公司放假三天。

  向芋沒什麼理由拒絕靳浮白的邀約,可無論是跟著他開車去隔壁省看雪景,或者去郊區的山頂餐館吃飯,她都一副淡淡的模樣,很難開心得起來。

  假期的最後一天早晨,他們從郊外驅車趕回市裡,天氣很好,她回家換掉羽絨服,穿了一件淺霾藍的長款大衣。

  臨出門時陳姨問她:「今天不回家住嗎?」

  向芋都沒料到自己有這麼大的火氣,居然會對著陳姨說氣話:「家裡連人都沒有我回來幹什麼?」

  說完她自己頓了幾秒,走過去抱住陳姨,「對不起陳姨,我不該對你說這樣的話。」

  陳姨拍拍她的背:「芋芋心情不好嗎?要不要和陳姨說說?」

  向芋搖頭。

  這些事她自己都還沒想清楚,不是同人訴苦就能解決的。

  何況,靳浮白的車子還停在樓下。

  向芋套上過膝長靴,拎了包下樓,靳浮白丟掉煙蒂幫她打開車門。

  放在車座上的手機裡有兩條未讀信息,是唐予池發來的。

  想想也奇怪,這陣子唐予池消停得有些過頭了,連朋友圈都沒發過動態。

  向芋繫好安全帶,點開信息,眉心緩緩皺起來。

  唐予池發來的是一段小視頻和一句話:

  【視頻】

  【向芋,你應該看看這個。】

  她盯著屏幕看了幾遍,沒點開那段視頻。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周圍的時空在倒流,彷彿退回2012年底那天夜場裡,煙霧繚繞燈紅酒綠,唐予池說「我聽說他以前……」

  視頻停頓的畫面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穿著風衣,身高優越。

  不用點開就知道,那是靳浮白。

  靳浮白在開車的空檔目光掃了一眼向芋,這些天她淡漠的態度他不是沒感覺到,細想也知道是為什麼。

  那天怪他,一時走神,沒在她說他不是男朋友時稍微反駁一下,惹得這姑娘氣了好多天。

  向芋有些小脾氣他是知道的,他也願意退著個步,哄著她。

  都是因為心裡掛著他才生氣麼,有什麼不能哄的,靳浮白甚至還哄得挺津津有味。

  但這些的前提是,她的情緒只因為他。

  車子開過兩個路口,向芋還盯著手機,屏幕已經自動滅掉,她依然在發呆。

  後來她重新按亮屏幕,刪了對話框,然後把手機緊緊攥在手裡。

  靳浮白也就是在那幾秒的時間裡,看清了對話框的頭像。

  白瓷花瓶照片上面P著「醜」字。

  不陌生,他見過。

  是在他出國期間和向芋去夜店的那個男的。

  所以現在,她是在因為其他男人眉頭緊鎖?

  原本是約好陪同靳浮白一起去參加一個酒局,車子開到一半,向芋突然改了主意。

  她緩緩偏過頭,用一種很堅定的語氣說:「靳浮白,飯局我就不去了,前面路口,你能不能把我放下。」

  靳浮白什麼都沒問,只偏過頭深深看了向芋一眼。

  車子平穩地停在路邊,他沒下車幫她來開車門,車子裡只有車門鎖被解除的輕響。

  向芋神色很淡地同他說再見,然後提著包向右側的走去。

  靳浮白冷眼看著她攔了一輛出租車,猛轟一腳油門,車子飛馳走開。

  聽見身後的類似摩托車轟動的聲音,向芋上出租車的步子一頓,卻也沒停下。

  連續半個月都被給臉色看,靳浮白再紳士的性子也會膩了,他身邊又不缺女人,沒必要受這種氣。

  向芋閉了閉眼睛,也許就這樣了吧。

  那天之後,靳浮白也沒再聯繫她,就這樣不聯繫地過了十多天,向芋每天打個車,回家洗漱過倒床就睡。

  和趙煙墨分手時她都沒感覺到過這樣難以抑制的情緒。

  1月中旬的一個週末,逢臘八節,向芋在晚上喝了半碗陳姨煮的臘八粥,不到9點就窩進被子裡。

  窗外有風聲鼓動夜色,她放著一部紀錄片不知不覺睡著。

  夜裡11點,向芋被電話驚醒。

  是唐母。

  說不上看清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是否有過失望,向芋坐在黑暗裡,清了清嗓子,把睡意緩掉才接起電話:「乾媽,您找我?」

  「芋芋吃過晚飯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向芋覺得唐母的聲音和平時不太一樣,她敏感地一皺眉:「乾媽,是不是唐予池又惹什麼事了?」

  唐予池上學時是個「不良少年」,成績差到單科能考出個位數的分數,逃課打架也是常事兒。

  那時候唐母總給向芋打電話,向芋就會在網吧檯球廳或者籃球場把人領回家。

  這些年唐予池在國外,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夜裡接到過這樣的電話了。

  唐母很急切,卻仍然溫柔:「予池已經很多天不肯回家了,不知道他最近出了什麼問題,打電話也只說不想回家想靜靜,芋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向芋想了想,最近是沒聽過唐予池有什麼消息。

  除了那天,他發給她關於靳浮白的視頻。

  「乾媽,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找找,總有朋友知道。」

  唐母在電話裡叮囑,說如果找到唐予池不用帶他回家。

  「你們都是同齡人,有什麼事情朋友之間開導開導,比我們這些有代溝的老人說更有用。」

  掛電話前,唐母又說,「芋芋,乾媽前幾天給逛街看中一條裙子,好適合你,給你買了,有空來試試。」

  這大概是向芋這些天聽到的最溫馨的話了,她笑著應道:「謝謝乾媽。」

  掛斷電話,向芋開始聯繫和唐予池的共同好友。

  聯繫一圈才弄清楚,唐予池和安穗出了點問題,可能是被綠了,這些天都泡在夜場裡。

  向芋給唐予池打了好多電話,都被掛斷。

  她皺眉拎起一件羽絨服,拿了向父以前的舊車鑰匙跑出去。

  那家夜場她沒去過,一看就和普通夜店不一樣,地點不在市中心繁華的街區,反而在近郊,總有種「不是好地方」的感覺。

  向芋進去時是夜裡12點整,滿天飛撒的紙片,一眾人在舞池裡頭畫八字、手比V,搖著頭狂歡。

  她下車急,厚厚的短款麵包服抱在懷裡沒穿,只穿了一件大V領緊身針織衫,低腰闊腿牛仔褲。

  冷不丁一看,還真像是來蹦迪的。

  她在卡座裡找到喝得人事不省的唐予池,他的襯衫皺巴巴的,敞開著腿,還在迷糊地要酒喝。

  她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丟,火冒三丈:「唐予池!你給我滾起來!」

  -

  李侈把一杯加了冰的芝華士放在靳浮白面前:「等著吧,馬上12點了,今晚場子裡有脫!衣!舞!巨TM勁爆!」

  靳浮白看上去興意闌珊,叼著煙,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不說話,其他人也不太敢開口,只有穿了一身玫瑰粉紅西裝的李侈湊過去:「怎麼著?不會是元旦回來再也沒聯繫過吧?」

  靳浮白沉著臉色,沒吭聲。

  提起向芋,他心裡一陣煩,想起她那天對著微信對話框發愣。

  那種糾結的神色,一定與感情有關。

  她對其他男人有那樣深的感情?

  也是他媽巧了,靳浮白目光一掃,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皺著眉看過去,居然看見向芋抱著一件蓬鬆的厚外套,自他不遠處匆匆跑過,神色焦急。

  寒冬臘月的,她穿了件短款針織衫,低腰的褲子,露出緊實纖細的腰。

  有一陣子沒見,靳浮白的目光緊盯在她身上,心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

  痛經的毛病那麼嚴重,應該把外套穿上。

  但向芋把她那件外套丟在一個男人身上,然後扶起他。

  那個男人的胳膊搭在她肩上借力,腳步虛浮,湊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他們路過靳浮白這邊,向芋沒看見他。

  她只在嘈雜裡抬高著聲音對那男人說:「你知不知道我打過多少電話給你?!急死我了!」

  所有人都沒留意,靳浮白是什麼時候拉下了臉,又是什麼時候站到向芋面前。

  他沉聲說:「向芋,跟我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33 AM

第十七章 薄霧

  夜場門口的燈帶是藍色的,從門口延伸出去幾米,深夜裡抬頭看去,也許會像星河璀璨。

  只不過站在這人工星河下的三個人,詭異地沉默著,沒空欣賞它的美。

  附近有一條人工河,在寒冷中起了一層朦朧稀薄的霧氣,靳浮白的目光比夜霧還要薄涼,安靜地同向芋對視。

  向芋也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見他,一時間不知道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只能繃著臉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她肩上還靠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唐予池。

  而靳浮白自這樣混亂的場子裡走出來,身旁乾乾淨淨,什麼人也沒有。

  反倒顯得她像個渣女。

  這場沉默中唯一「無辜」的人是唐予池,他目光迷離著,一張奶狗臉委屈地皺起來。

  這種緊張氣氛裡,唐少爺渾然不覺,居然把頭往向芋肩上靠著蹭了蹭。

  有那麼一瞬間,向芋感覺到靳浮白目光突然凌厲,卻在細看時發現那些凌厲無跡可尋。

  也或者,是她的錯覺?

  唐予池說:「我站不住,天旋地轉的,再站下去我要吐了。」

  可靳浮白才剛說了「向芋,跟我走」。

  他這句話說得語氣很沉,像是終於對她那些天的賭氣有了回應。

  向芋難得見他情緒這麼明顯的時刻,但她總不能扛著唐予池同他聊天,可也不能把唐予池丟下。

  她躊躇不到3秒,乾脆一咬牙,忽略靳浮白滿眼不悅,扶著唐予池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靳浮白令人著迷之處在於,他沒有杵在他們面前狗血地問什麼「你選他還是選我」、「你跟他走了就不要回來」。

  他只是紳士地退後半步,讓開路。

  甚至在向芋一隻手扶著唐予池、用另一隻手艱難地掏鑰匙時,他還過來幫了個小忙。

  車鑰匙在向芋的褲子口袋裡,她承著唐予池的體重,一時摸不到。

  靳浮白從身後走過來,輕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說:「我來。」

  語氣裡蘊著火氣,頗為咬牙切齒,卻莫名溫柔。

  外面氣溫低,向芋露出來的一小截腰早就凍得皮膚冰涼,靳浮白的手卻是溫熱的。

  指尖沿著她的腰線滑落,探進她褲子口袋裡,隔著牛仔布料,說不上是有意還是無意,刮蹭著腿側。

  向芋有一瞬間的僵硬,靳浮白卻已經把車鑰匙拎出來,替他們按開了車門。

  「謝謝。」

  向芋費力地把唐予池塞進車後座,扯了安全帶給他繫上,翻出一瓶礦泉水,又從前面的置物格裡摸出一個塑料袋,一併塞進他懷裡,惡狠狠地警告:「唐予池,你不許往車裡吐,敢吐你就死定了。」

  她做這些時難免手忙腳亂,連凶人時都有點心不在焉。

  畢竟身後還站著靳浮白。

  等她慌亂地從車裡退出來,一件大衣落在她身上,大衣上沾染些沉香味,帶著他的體溫。

  那個瞬間向芋忽然鼻子泛酸。

  她其實很想問一問靳浮白,如果他那麼在意她那麼關心她,為什麼不可以是她的男朋友?

  但好在喝多了的是唐予池不是她,裹著他的外套,她仍有理智把這些傻話嚥下去。

  向芋沒矯情,大方地穿著靳浮白的大衣坐進駕駛位,隔著玻璃道謝:「謝謝你,我先走了。」

  靳浮白卻敲敲車窗,等她驚疑不定地重新推開車門,他才把車鑰匙丟給她。

  原來只是還給她車鑰匙……

  向芋關好車門,最後看了靳浮白一眼。

  這場見面不在她的意料之內,她也沒想過要用這樣偶遇的方式告別什麼,他們之間有一些話還沒說清楚,今晚實在不是合適的時機。

  她索性沒有說再見,快速把車子駛出靳浮白的視線之內。

  如果他生氣如果他吃醋,那就讓他氣得狠一些吧。

  總比前些天那樣若無其事的好,也許氣得狠了他還能多記掛她一些日子,等她想清楚再來同他談。

  可是他怎麼現在才生氣?

  她說他不是男朋友時,她故意給他臉色看時他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不同她吵?

  郊區回市裡的高速上沒什麼車,向芋賭著氣猛踩油門,一路狂奔回市區。

  她找了一家酒店開兩間相鄰的大床房,然後折回車裡扶著唐予池下車。

  回來的車程大概一個多小時,唐少爺的酒也醒了個七七八八,進電梯時還問:「我是不是看見靳浮白了?」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托唐少爺的福,她這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

  一直到把人扶進酒店房間,向芋終於忍不住,狠狠踢了唐予池一腳。

  唐予池被踢得懵逼兮兮,眼眶因為醉酒變得通紅,他扭身問:「向芋,我失戀了!你能不能溫柔點!我要告訴你乾媽,說你虐待我!」

  可他喊完,一轉身,看見向芋也是眼眶泛紅地站在那兒。

  唐予池神志清醒不少,步子還是不穩。

  看見向芋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得他拎起一盒紙抽撲到向芋身邊,連著抽了十幾張紙出來按在她臉上。

  「哎哎哎,我不是跟你吼我喝多了控制不住音量。不是,你別哭啊,小時候我們打架也是常有的,你也沒哭過,現在怎麼這麼脆弱喊你兩句你還哭上了。」唐予池慌張地說。

  按在向芋眼眶上的紙巾足足有十幾張,濕痕還是透過來,慢慢暈開。

  隔了兩秒,向芋輕輕吐出一句:「我好像也失戀了。」

  那聲音虛弱得,好像林黛玉附體,嚇得唐予池手一抖。

  唐予池頓了頓,他想質問她「你那沒結果的瞎胡鬧也叫戀」,但看著紙巾上的濕痕,這種話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下一秒,向芋已經恢復平靜,拍開他的手,把紙巾團了一團丟進床邊的垃圾桶。

  她連聲音都重新淡定:「你想謀殺?捂得我差點窒息。」

  唐予池無聲地嘆了一下。

  其實向芋很堅強,大概是從小爸媽都不太在身邊,她哭也總是就那麼一瞬間,總會在別人還沒來得及安慰時,就已經把情緒控制好了。

  唐予池突然挺想家的,揮了揮手:「洗洗睡吧,明兒讓咱媽接咱倆,她這倆孩子都在傷心階段,迫切需要點母愛的滋潤。」

  向芋疲憊地按著眉心,點頭讚同。

  在那之後的幾天,唐予池和向芋被唐父和唐母接回家。

  向芋同公司請了幾天假,整天在唐家吃了睡睡了吃,要不然就是窩在被子裡用手機看電影看劇。

  貪吃蛇是玩不成,心不在焉,永遠不過去前面幾關。

  時不時想起,某個惡劣的人曾故意在她玩得起勁時,湊過來吻她。

  她頹得太厲害,唐予池有一天忍無可忍,端著皂角米桃膠羹踢開客房的門。

  他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把桃膠羹往向芋面前一遞。

  唐予池幽幽怨怨地說:「失戀被綠的是我,在夜店泡了一個月差點喝成酒精肝的也是我。你這鬱鬱寡歡的,我媽燉補品都不給我喝,說你看著更憔悴。」

  客房擋了窗簾,光線昏暗,向芋披散著頭髮坐在床邊,手機裡放著《甄嬛傳》。

  她接過桃膠羹,對門外的唐母喊:「我乾媽最好,愛乾媽一輩子!一萬年!」

  「芋芋別喊了,趕緊養著,也不知道你們這是什麼破公司,把人壓榨得精氣神兒都沒有?」

  唐予池關上客房門,拉開窗簾:「你乾媽也就不知道你是為什麼事傷神,知道了你看她還給不給你煮桃膠!」

  其實哪怕在唐予池這樣親近的朋友眼裡,她和靳浮白走近這件事也是「胡鬧」。

  所以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會支持。

  向芋嘆了一聲,無力解釋。

  因為她也是才剛發現,自己是真的真的好喜歡靳浮白。

  手機裡的《甄嬛傳》正在播放祺嬪在大雨裡被亂棍打死的那集,唐予池遠遠瞄了一眼:「這不《麝香傳》麼,呦,瓜六死了啊?可真慘。」

  這部電視劇是兩年前大火的,據說都火到國外去了,還有名句,「賤人就是矯情」。

  那時候向芋沒看,這幾天才翻出來打發時間,也沒關注過網友們對這部劇的調侃稱呼。

  也許是因為麝香出場太多,才有人調侃是《麝香傳》?

  但瓜六又是什麼玩意兒?

  向芋問了一句,唐予池給她解惑,只說祺嬪是瓜爾佳氏。

  「瓜爾佳氏,然後呢?為什麼是瓜六?」

  唐予池白了向芋一眼,放慢語速:「瓜,二,加,四。等於瓜六。」

  向芋愣了愣,笑出聲來:「異國他鄉的,你還看了《甄嬛傳》?」

  「看了啊,還是追著看的呢,每天等著更新你不知道多辛苦,當初安穗推薦我看我還……」

  後面的話唐予池沒再說了,提起安穗這個名字,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不好。

  唐予池和安穗雖然分分合合很多次,但此前他倆之間那種「分手」,向芋常覺得是「小吵怡情」,反正總有一天還會和好。

  也許唐予池也是這樣想的。

  每每分手的日子,唐予池是真的撒歡在玩。

  玩機車玩快艇,打游戲打籃球打檯球,但他從來不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瓜葛。

  他以為,安穗也會和他一樣,只等著同他和好。

  向芋知道他又想起安穗,手裡的桃膠也就沒吃,舀了一勺塞進唐予池嘴裡:「給你吧,傷心人,快補補。」

  這人也不推辭,接過桃膠碗,喝了半碗進去。

  向芋斟酌著詞語,盡量不提起人名,問唐予池:「怎麼發現的?」

  「手機唄,她手機落在我衣服兜裡,有個男人給她打電話,我接起來,那男人問她要不要一起過夜。」

  他嗤笑一聲,「一起過夜能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蓋著被子純聊天?還是通宵聊人生?」

  唐予池那張娃娃臉,滿面憂愁的時還真挺讓人心疼的。

  不過他話鋒一轉:「對了,我之前給你發的視頻,你看過沒有?」

  向芋心思何其通透,唐予池突然把話題從自己失戀拐到她和靳浮白的事情上,說這之間沒點聯繫是不可能的。

  那天接他從夜場回來,他也說過,那個場子是李侈的,現在李冒在管。

  唐予池挑了那種地方一玩就是一個月,不會沒有原因。

  向芋猜想,安穗搭上的男人也許是出入過那個圈子的人。

  而且,被唐予池指責亂搞時,這姑娘也許捎帶上她,說了什麼「你髮小不也亂搞」之類的話。

  向芋淡然一笑:「還沒看。」

  唐予池也不知道是想到什麼,欲言又止,然後嘆了一聲:「你還是,看看吧……」

  也是他這一聲嘆息,向芋確定了她的猜測:「怎麼?安穗說了什麼?」

  「甭理她,你和她情況不一樣。」唐予池沒否認。

  向芋還有心情開玩笑:「哪不一樣,在你眼裡我和靳浮白也算是亂搞吧?」

  唐予池張了張嘴,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十分茫然:「不是,你沒看那個視頻?那你們為什麼鬧掰的?為什麼吵架?」

  「我們沒有吵架……」

  說到這裡,向芋自己也愣了愣。

  她和靳浮白冷戰的最初原因,居然是因為他沒有否認她說的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可是這句話是她說出口的,這段情也是她清醒地接受的,現在居然因為這樣的原因冷戰……

  向芋搖頭,笑自己有種明知故犯的蠢。

  唐予池也對他們這個分開理由感到詫異,他皺著眉想半天,最後費解地看著向芋:「你確定你們不是情侶?為什麼我感覺你們的分開原因裡面,有種戀愛的酸臭味兒?」

  「什麼味兒也沒用了。」

  向芋仰躺在床上,空洞地看著頭頂上的一盞燈。

  最後還是起身沖著唐予池招招手:「視頻拿來我看看。」

  收到視頻時是她沒有膽量,怕看見什麼更亂了心神。

  現在和靳浮白鬧得這麼僵,反而一身孤勇。

  其實視頻裡的內容比向芋想像中的「幼稚」很多,只不過是一個頭髮挑染了桃粉色的美女,和靳浮白站在國外陽光明媚的街頭。

  女人很美,有種女團風格,青春靚麗。

  那美女手裡拿著個甜筒冰淇淋,咬了一口,皺眉:「不好吃,給你吧。」

  說完,把甜筒塞進靳浮白手裡。

  靳浮白就穿著那件從國外回來時穿的大衣,手裡被塞了甜筒,扯起嘴角露出無奈的笑。

  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寵溺。

  但這些,向芋也不是沒擁有過。

  他的那些溫柔不過是他刻在骨子裡的教養和性格,和深情與愛,沒有半分關係。

  畫面簡短,唯一的信息就是,靳浮白感興趣的可能不止有她一個女人。

  可這些她也該早有思想準備,也該沒什麼可驚訝的。

  盯著手機看出一朵花來,其實也沒什麼實質性刺眼的畫面。

  又不是兩個人在滾床單。

  可向芋就是在看見靳浮白那樣無奈的淡笑時,指尖一縮。

  她看了兩遍,然後把手機丟給唐予池,吸著鼻子低聲說:「這個王八蛋。」

  「早跟你說了他們那圈子,沒有好人,你不信,現在……」

  唐予池瞧著向芋:「不是,你別告訴我都這樣了你還放不下?」

  「嗯。」

  「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你喜歡靳浮白吧?」

  向芋搖頭:「說不上來,我只知道我現在氣得想要咬死他。」

  「……你那是氣得嗎?是醋的吧?」

  「是吧,挺醋的。」向芋笑著說。

  唐予池皺眉想了一會兒:「你別一臉虛假的笑,我看你這個笑我好鬧心。」

  其實他不太能理解向芋對靳浮白的喜歡,那男人帥是帥,有錢也是真有錢,可向芋也不是沒講過世面的傻白甜。

  迷戀個十天半個月的還好,她現在說喜歡靳浮白,是唐予池怎麼想都沒意料到的。

  他實在不能明白,向芋一個這麼拎得清的姑娘,怎麼揣著明白裝糊塗,自己往深淵裡跳?

  真喜歡上那種人,那不是萬劫不復嗎?

  可看向芋一臉溫柔的憂愁,唐予池嘆了一聲:「要是放不下,就去找他唄,反正他什麼樣你都能接受。」

  「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向芋笑了笑,看向床邊的椅子,椅子上搭著靳浮白那天給她披上的長款羊絨大衣。

  她自己也知道,她和靳浮白之間沒那麼大的情分。

  他不會是那種一直被甩臉子卻沒什麼底線一味縱容的,他有著深情的假象,實際上情能有多深呢?向芋不知道。

  仗著那天夜裡靳浮白的若隱若現的賭氣情緒,她覺得自己也就有能耐再約他出來一次。

  最後一次見面,不是繼續,就是散夥。

  在唐予池印象裡,向芋如果想和靳浮白談戀愛,那是不可能的。

  曾經他說過,她要是真的對靳浮白有所圖就好了,誰知道她不圖錢不圖權,非要喜歡他。

  唐予池還糾結著要不要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向芋已經精神百倍地打了個響指:「陽光這麼好,下午咱倆打麻將去吧?」

  麻將館不能明面上開,都取名字叫老年活動中心。

  此後兩天,向芋和唐予池都泡在老年活動中心,同一群中老年人切磋國粹。

  兩天後,向芋精神百倍地去上班。

  她在午休時給靳浮白打了個電話,語氣如常:「襯衫你說我穿著更好看,不要了。可你這大衣我真撐不起來,我穿上太大,跟戲袍似的,還是還給你穿吧,不要糟蹋了。」

  靳浮白起初沒說話,安靜聽完,只「嗯」了一聲。

  向芋繼續說下去:「我給你送到李侈酒店去?還是,你今天來拿?」

  她說這句話時有些忐忑,這真是非常袒露心機的問句。

  如果她足夠不想見他,不用打這個電話,無論他在不在酒店,向芋只要把衣服給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員,總能交到靳浮白手裡。

  她之所以這麼問,是在賭,賭靳浮白會來。

  電話那邊沉默了將近一分鐘,向芋也就很有耐心地等著。

  靳浮白終於開口,聲音微沉:「晚上幾點下班,我去接你。」

  向芋的語氣輕快起來:「5點,我會按時下班的。」

  那天她拎著大衣從公司樓裡出來,看見靳浮白那輛黑色的車子停在樓下。

  靳浮白靠在駕駛位裡闔著眼,不知道來了多久。

  最近幾天都在降溫,天氣冷得要命,空氣裡又浮著一層霾,陰沉,顯得溫度更低。

  人來人往都捂著厚厚的圍脖帽子,靳浮白卻只穿了一件淺杏色皮衣,裡面是休閒款襯衫,開著暖風似乎睡著了。

  對面的商廈掛著的巨幅廣告是某品牌的鑽戒,這兩年在國內火得一塌糊塗。

  向芋還記得這個廣告牌剛換上的時候,她在某天下班時盯著看了兩眼,靳浮白就湊過來在她耳邊問:「怎麼,喜歡戒指?改天給你買。」

  因為霾色,路燈的光暈在夜色裡都是朦朧的,對面的廣告燈牌更像是蒙了一層薄紗。

  這樣的光線柔和了靳浮白的面部線條,顯得他溫柔又容易接近。

  向芋呵著白色的霧氣,輕輕敲了一下車窗。

  靳浮白轉醒,把車門鎖解開。

  她坐進車裡,把他那件長外套遞過去:「還真是要來那外套,特地穿得這麼少,怕我不還給你?」

  靳浮白笑了笑:「上午在廣州,辦點事。」

  他沒說更多,卻給她一種錯覺,好像他是接到她的電話才特地不遠萬里從南方飛回來的。

  不遠萬里啊,真深情。

  為什麼他那麼深情,卻不能一直深情到底?

  向芋繫著安全帶,隨口嘟囔:「總不會是為了我吧。」

  「不然我是為誰。」

  靳浮白只是輕飄飄這麼一句,隨後開始專心開車。

  他依然貼心,因為天氣冷,還特地給向芋開了個座椅加熱。

  也依然沒問她想去哪,把車子開到一家飯店的停車場裡。

  臨下車,向芋把他的長款羊絨外套遞給靳浮白:「穿這個?」

  靳浮白把皮衣脫掉,穿上大衣。

  天色徹底黑下來,靳浮白和向芋一前一後走在停車場裡,出了停車場是一條長橋。

  從遠處看去,能看見飯店門口塑了兩隻石像。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風水學上的講究,石像有三排象牙,看起來有些別致。

  這家店向芋跟著靳浮白來過,奇貴無比,四個菜要1000多塊。

  長橋下流水叮咚,漫著稀薄霧氣。

  橋側石柱上的石雕是小獅子,有些仿盧溝橋的意思。

  向芋有些心神不寧,沒想好怎麼同靳浮白開口告這個白,難道要說,靳浮白我玩不起,我喜歡上你了?

  正想著,走在前面的靳浮白突然停住腳步。

  向芋險些撞上他的脊背,迷茫抬眸,還未看清什麼,人已經被靳浮白推在旁邊石欄上。

  小石獅子雕像硌得她的背生疼,靳浮白看著她,語氣沉得像積雨雲層:「不打算說說?你和唐予池是什麼關係?」

  不等她回答,靳浮白發狠地吻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42 AM

第十八章 不散

  靳浮白表面上雲淡風輕,其實這些天一直有股悶氣嘔在胸腔,時不時就要湧上來煩一會兒。

  這個吻並沒有糾纏太久,他像是懲罰,咬得向芋舌尖刺痛。

  一吻結束,向芋眸光瀲灩,聲音濕潤:「唐予池是我髮小,從小一起長大的,他爸媽是我乾爸乾媽。」

  「從小一起長大的?」

  靳浮白語氣暗含危險,拈著她的耳垂,在她耳邊問:「哦,還是個娃娃親?」

  「不是。」

  向芋把手伸進靳浮白的大衣裡,只隔著襯衫薄薄的布料環住他的腰。

  她鮮少有這種主動的時刻,靳浮白沒忍住,把人往懷裡籠了籠。

  向芋在他懷裡仰頭,眼睛很亮:「這些天不止你在生氣,我也在生氣,你怎麼不說說在國外和你一起吃甜筒的女人是誰?」

  靳浮白顯然沒料到她這個問題,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才從記憶的旮旯想起那麼一幀:「那是我表妹。」

  「是你的娃娃親?」向芋學著他的語氣問。

  「有血緣關係怎麼娃娃親?吃醋了?」

  靳浮白不是個愛計較的人,此時臉色稍霽,與她在長橋上擁吻。

  也許是新春將近,樹上掛了彩燈,映得夜色斑斕。

  他的吻溫柔綿長,如果這場會面停留在此刻,其實也算是圓滿的夜晚。

  只不過向芋此刻貪圖更多,不惜放手一搏。

  進了飯店包間,他們相對而坐,她忽然開口問:「當初你說讓我跟著你,我答應了,不過我不清楚,你們這個圈子裡,情人和情人之間,也互相吃醋?互相賭氣?」

  她問這句時,靳浮白正給她倒茶。

  聽見她的話,他手上的動作略頓,隨後繼續又把茶緩緩傾入茶杯。

  在浮動著的烏龍茶香裡,他抬眸:「想說什麼?」

  向芋微笑著:「靳浮白,我很貪心。」

  「我對你的喜愛還不夠?」他遞過一盞茶,輕輕放在她面前。

  向芋一時沒回答,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龍井入口,滿是清香。

  她的聲音卻沒有因為沾染茶香而變得柔和,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不要喜愛,要愛。」

  對面的靳浮白一時沒開口,看表情也難分情緒。

  向芋知道自己要的東西多令他為難,也就不催他,自顧自悠閒喝下一盞茶,又遞過去讓靳浮白幫她滿上。

  靳浮白倒是輕笑一聲:「怎麼,今兒我的身份是倒茶小工?」

  他這麼說著,手上動作卻也沒停,拎起小巧的紫砂茶壺給她的空茶杯滿上。

  這人的手長得好看,手指長卻不過分纖細,骨節形狀帶著些力道,皮膚乾淨得像上好玉石,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手。

  看他倒茶算是賞心悅目。

  賞完了,向芋開口就是一句:「如果不是愛,我就不要了。」

  這股快刀斬亂麻的勁兒,惹得靳浮白這種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都一時怔忡。

  說完這句話,向芋像是瞬間就放鬆了,完全換了個態度,看樣子根本不再把靳浮白當異性看了。

  吃飯時還能非常平靜地同他討論菜品,說什麼「芝士焗紅薯這種甜品還是學校門口的攤位做得更好吃,以後可以帶你去嘗嘗」。

  說完也不等靳浮白做反應,自己先瞪大眼睛愣一瞬,然後「噗嗤」笑出來,擺動著纖纖食指,說:「抱歉抱歉,我忘了沒有以後了,這個承諾得作廢掉。」

  其實在沒走進飯店前,或者更早,早在靳浮白意識到自己這些天都堵著氣時,他就隱隱意識到這段關係稍微有些失控。

  但他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反正大方向不失控就行了。

  結果這姑娘上來就要和他斷?

  其實靳浮白也知道,斷掉是最優解決方式,喜愛可以,怎麼寵著哄著都可以。

  愛就真的是算了。

  一頓飯吃完,向芋居然趁他不查去買了單。

  靳浮白有些不悅:「你買什麼單?」

  她笑著晃了晃錢包:「總說請你吃飯也沒機會,散夥飯就讓我來請吧,這段時間跟著你我挺開心的,再繼續下去可能就不開心了,所以,就到這兒吧。」

  話都被她說完了,乾脆俐落,令人無話可講。

  向芋手裡的長錢包拉鎖忘記拉好,這麼一晃,身份證銀行卡還有零錢硬幣嘩啦啦撒了一地。

  她出來吃飯穿得是上班時的衣服,白色襯衫和深灰色西服裙。

  半蹲著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時,裙子布料緊繃地包裹著臀部。

  線條緊致,圓翹。

  靳浮白看了一眼,繞到她前面蹲下幫忙撿。

  最後一枚硬幣拾起,他看著向芋,把硬幣彈進她手裡:「去哪,我送你?」

  向芋搖搖頭:「不用啦,出了這個門咱們都沒關係了,還差你送我多不好意思,我打個車就回去了。」

  他們這圈子裡,向來都是男人怕女人拎不清,怕分開時麻煩,怕被女人纏上。

  向芋這麼拎得清的姑娘,靳浮白還是頭一次見。

  怎麼形容呢?他突然有些怪她拎得過分清楚了。

  靳浮白坐進車子,從倒車鏡看她。

  人家姑娘走得相當灑脫,拎著包連頭都沒回,街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

  出租車開過他的車子旁,還客氣地鳴了個笛,示意他,「我走啦,拜拜」。

  靳浮白嗤笑一聲,發動車子,駛離停車場。

  行,散夥飯就散夥飯。

  他難道缺她一個女人?

  這天之後時間進入到2月份,離除夕也只剩十來天。

  靳浮白起初並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只有偶爾回酒店住看見床邊桌子上一堆光盤,才能想起向芋坐在床上拿起光盤,認認真真給他讀簡介的樣子。

  午夜裡她眉眼含笑,認真挑選影片,惹得他心慈柔軟,放過她一次又一次,到底沒真的睡了她。

  也許夜晚就是格外令人浮想聯翩,靳浮白驀地想到她眉心微蹙、仰頸輕呻的樣子。

  ……這破酒店沒法兒住了,淨讓人想些不該想的。

  隔天,靳浮白飛了一趟國外,看望外祖母。

  正逢家裡長輩在忙跨國合作,晨間只有他和外祖母在餐廳用早飯。

  外國人不過除夕,很多跨國合作也不管你是不是要合家團圓,該做的工作一樣不能少。

  外祖母喝著一份艇仔粥,指使他:「你這幾日都閒著,幫你阿爸同阿叔們多做一忙。」

  靳浮白坐在椅子,等著粵菜廚子把他那份粥端上來,閒閒應一句:「邊個話我唔忙?」

  「你忙咩?這幾日他們來送禮,我睇有幾間嘅女仔都唔錯,好想揀一個做孫媳。」

  雖然是在國外,很多人知道中國人會過除夕新年,特地打聽了按照習俗來給外祖母送禮物。

  估計是那群人有意無意提起自己家的女兒,外祖母也就動了心思,她想要個外孫媳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種話題倒了靳浮白的胃口,他連笑容都斂起三分,粥喝了兩口就放下不再碰了。

  晨光正好,透過落地窗落在桌面上,靳浮白莫名想起某個姑娘說的芝士焗紅薯,扭頭問廚師:「芝士焗蕃薯你識唔識做?」

  廚師還沒等說話,他又想起向芋說過,要學校門口的小攤才好吃,也就擺手作罷。

  那些天靳浮白自投羅網,被家裡抓做苦力,幫忙篩招標公司的信息。

  跟著長輩的秘書是川渝人,除了投其所好的塑料粵語,秘書偶爾說幾句英文和四川話。

  說來也也奇怪,靳浮白坐在真皮老闆椅裡,看著成堆的表格資料,突然就有些想念向芋的帝都話。

  也不知道她大學學的什麼專業、室友都是些哪裡人。

  她一個土生土長的帝都市人,帝都話到了她嘴裡,慢條斯理的,特別有味道。

  秘書還在匯報投標的公司信息,靳浮白無端煩躁,摸了一支煙出來,塞過沉香條然後點燃。

  見他不耐煩聽,秘書適時停口。

  靳浮白推開一扇窗,院子裡舅舅家的孩子正在同鄰居家的白種孩子玩,小男孩稚聲稚氣,教人家古詩——「每逢佳節倍思妻」。

  「倍思妻」?

  不是「倍思親」嗎?

  小男孩門牙掉了一顆,說話漏風。

  靳浮白勾起嘴角,心說,自己吐字都不清楚,還教別人?

  他把煙抽完,暗滅在煙灰缸裡,扭頭看見收納紙箱裡一堆投標材料。

  最上面那份,投標人姓向。

  靳浮白拎起來隨便翻看兩眼:「這箱子裡的投標為什麼不考慮?」

  秘書說:「都是沒什麼背景的小公司噻。」

  公司與公司之間利益關係復雜,有一些不是因為產品,是互相直接有合作,總要給面子。

  靳浮白不管那麼多,把資料往桌上一拍:「就這家吧,我看這個投標人的姓,挺合眼緣。」

  身後秘書是什麼表情靳浮白才不管,拎了外套往樓下走。

  「每逢佳節倍思親」個屁,依他看,國內某個姑娘早就把他給忘了。

  什麼散夥飯,他現在又不想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48 AM

第十九章 重逢

  除夕當天,向芋窩在「老年活動中心」裡打麻將。

  手機在麻將桌上響個不停,她摸完一張九條打出去,才接起電話。

  唐予池在電話裡叫喊著:「向芋你夠不夠意思?送完禮人就跑了?我就去買個對聯你都不等我回來?」

  上午向芋去了趟唐家,給乾爸乾媽送新年禮物。

  當時唐予池不在,她也沒等他回來,送完東西,同乾爸乾媽聊幾句天,她就起身走了。

  手機裡傳出唐予池咬了一口什麼吃、邊嚼邊口齒不清地抱怨:「要不是我剛才問了一句這個草莓是誰買的,我都不知道你來過。你現在在哪兒?我找你玩去。」

  「麻將館兒,咱倆來過那家,來嗎?」

  「來,等我!」

  半小時後唐予池開車趕到,把向芋替換下去,拿著向芋贏來的200塊錢投入戰鬥。

  向芋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玩貪吃蛇。

  兩個小時下來,唐予池把200塊輸光了,自己又搭進去400多,他說自己牌運不濟,拉著向芋要走。

  牌桌上三家贏錢,十分不捨得他這個慈善少爺走,挽留半天。

  「不玩了,你們繼續。」

  向芋把之前買的一兜瓜子零食留給桌上的牌友們,牌友們才肯笑呵呵地放人。

  唐予池輸錢輸得口乾舌燥:「你買水了嗎?」

  「這個,你喝嗎?」

  向芋一指身旁椅子下面,2.5升的大桶礦泉水,已經被喝了三分之一下去。

  唐少爺瞪大眼睛:「不是,這玩意兒你怎麼喝的啊?」

  「舉著桶喝啊,怎麼不能喝了?」

  「你好歹也是個美女,在麻將館裡這麼不注意形象?就這麼舉著水桶喝?」

  「美女怎麼樣都美,懂麼?」

  唐予池實在沒轍了,舉起來喝了兩口,撒了一點在衣服上:「你就不能買幾個正常裝的?這麼喝不費勁嗎?」

  向芋不以為然,掀開門簾邁出去:「這個便宜啊。」

  身後的唐予池好像說了一句「跟著靳浮白那種花錢流水的人,居然也沒把你這個毛病改了」。

  麻將館裡太吵鬧,透明的塑料門簾劈裡啪啦砸下去,向芋沒聽真切。

  只在那個名字隱約出現在耳畔時,她極其不自然地把目光飄忽向遠處天邊的太陽。

  出了麻將館,唐予池問她:「剛才輸的200塊,還需要還你嗎?」

  「不用,當給你的壓歲錢了。」向芋笑著說。

  「向芋,晚上你乾脆跟著我去我奶奶家吃飯得了,我奶奶你又不是沒見過,陳姨都回老家了,你自己回在家有什麼意思?吃速凍餃子?」

  向芋晃晃手機:「吃什麼速凍餃子,我前兩天發現個外賣軟件,點過一次,還挺好用,可以送到家門口。」

  唐予池把車子開到向芋家小區,她家那棟樓旁邊是個mini公園。

  兩人靠著健身器材,站在護欄旁聊天。

  4點鐘,天色還未暗,已經有燈光相繼亮起來,親眼目睹這個過程,感覺居然還挺浪漫。

  唐予池點了一支煙,向芋偏頭問他:「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那你呢?什麼時候換風格了?」

  向芋的頭髮剪短了些,是當下流行的齊髮梢及鎖骨短髮,網絡上管這種髮型叫初戀髮型。

  唐予池看了她兩眼,疑惑道:「顯得你更小了,像高中生似的,靳浮白喜歡這種的?」

  「關他什麼事。」

  向芋略垂眸子,淡淡地說,「理髮師建議的。」

  放假前他們都沒怎麼聯繫,唐予池還以為向芋和靳浮白早已經和好了,畢竟上次在他家,她說要好好考慮一下。

  聽她這麼說,他愣了幾秒:「怎麼回事兒啊?你倆不順利啊?」

  向芋扶著一段鐵欄,眺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人工河和掛滿彩燈的松樹:「那天吃過飯就散了。」

  「是因為視頻裡那個女人?他有其他女人?」

  「那個是他表妹。」

  向芋沒多說,只是輕描淡寫,說靳浮白又不會把她當成女朋友,在一起沒意思。

  「咳咳咳,說斷就斷了?沒再聯繫過?咳……」唐予池不算熟練地抽著煙,嗆了一口,咳著問。

  向芋幫他拍兩下背,淡淡一笑:「我把他電話拉黑了。」

  唐予池:「……」

  他對著向芋豎起大拇指。

  換任何一個人來評價,都會覺得向芋這一遭是自討苦吃。

  可能還會有人覺得,剛畢業的大學生,不努力工作找了個金主,現在是金主玩膩了不要她,那也是活該。

  可無論別人怎麼想,唐予池見過向芋失落的樣子。

  他見過她這個樂天又鹹魚的姑娘,連續幾天都頹喪地窩在被子裡看《甄嬛傳》,又在看過靳浮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視頻時,撇著嘴說吃醋得想要咬死他。

  所以,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歡靳浮白,同旁的那些沒有關係。

  唐予池嘆了一聲,把向芋的腦袋往自己肩膀上按:「來,借你個肩膀,想哭就哭出來吧,我不笑話你。」

  向芋拍開他的胳膊,笑著抬起頭:「早就哭過了,好歹是除夕呢,我哭什麼哭?」

  兩人說說笑笑,沒注意到身後什麼時候停了一輛車。

  那是一輛黑色的SUV,車窗搖下半扇,一隻白玉雕似的手夾著煙探出來,撣了撣煙灰。

  「向叔他倆今年過年也不回來?」唐予池問。

  說到這個,向芋稍微來了點精神:「說是初三就能回來,他們如果閒的時間長,我們還能去泡個溫泉。」

  他們一家三口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過飯了。

  上一次大概是高中時候吧,大學四年一次都沒有。

  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往下降了一截,幾乎埋入遠山輪廓裡,向芋揮了揮手,趕人:「不是還要去你奶奶家守歲,快走吧,別在我這兒耗著了。」

  唐予池有些不放心:「那你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啊,要是無聊就來我奶奶家找我。」

  「知道了。」

  唐少爺臨走前,向芋把手掌伸到他面前:「煙給我,乾媽最煩人抽煙,你想找罵?」

  「行行行,給你給你。」

  唐予池把煙遞給向芋,又把圍巾給她戴上,「你也別在外面晃悠太久,明兒我找你玩。」

  向芋點點頭:「嗯,看完日落我就回去。」

  等唐予池的車子開出視線範圍,向芋靠在身旁的欄桿上,拿出他的煙盒看了兩眼。

  這種煙還挺特別,沒有中文字在,煙盒上畫了一個紅色的小惡魔,長角,拿著叉子。

  剛才他抽的時候有一股巧克力味,不難聞,向芋也就點了一支,回憶著男人們吸煙的樣子,吸一口。

  巧克力味都是假象,吸進去苦苦的。

  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迷人之處,讓男人們愛不釋手?

  手機在衣兜裡震動,向芋夾著煙把電話接起來。

  是陳姨,擔心她一個人過年沒有吃的,叮囑說冰箱裡有她包好的餃子,煮一煮就能吃。

  向芋笑了笑:「謝謝陳姨,新年快樂。」

  靳浮白在車子裡坐了半天,他回國之後給向芋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打通。

  他直接把車子開到她家樓下,老遠就看見向芋在和她那個髮小說說笑笑。

  十來天沒見,這姑娘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絲毫沒有因為和他斷了有什麼沮喪神情。

  靳浮白一看見那個男的就煩,皺著眉連續抽了兩支煙。

  倒是試過打斷他們的說笑,電話打過去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不通。

  這姑娘手機壞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叫唐予池的終於走了。

  靳浮白吸了一口氣,仔細觀察向芋。

  向芋剪了頭髮,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短款麵包服。

  她趴在欄桿上夾著一支煙,只抽了一口便不肯再往唇邊遞了。

  這樣趴靠著的動作,外套衣擺向上,露出被緊身高腰牛仔褲包裹著的細腰和臀。

  臀型不錯,倒心形。

  片刻後,向芋接起一個電話,指間的煙就隨風慢慢燃著。

  靳浮白突然皺眉,怎麼?她電話能打通?

  他拿過手機又撥了一次,依然是盲音。

  還拉黑他?

  黃昏的清風微涼,向芋手裡的煙已經燃了一半,掛斷陳姨的電話,忽然聽見身後有關車門的聲音。

  她無意間回眸,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在黃昏朦朧的光線裡緩緩走過來。

  那是靳浮白。

  沒想過會在自己家小區同他重逢,向芋稍微愣了個神的時間,他已經走到身邊,拿過她手裡的煙,叼進自己的唇間。

  他看人時還是那個深情的樣子,呼出青白色煙霧:「新年快樂。」

  她也不是完全心平氣和的,不然不會遲遲沒收回夾著煙的手指。

  過了幾秒,她才收斂怔色,平靜地問:「你怎麼來了?」

  靳浮白淺淺一笑,語氣溫柔得能溺死人:「這不是怕你孤單,來陪你吃個年夜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2:37 PM

第二十章 體貼

  「這不是怕你孤單,來陪你吃個年夜飯。」

  以前沒斷的時候,向芋和靳浮白聊過,說自己爸媽常年在國外,過年都經常不回來。

  他記住這段往事,也許只是單純記性好,並不說明她在他心中特別,沒什麼值得感動的。

  向芋是這樣評判的。

  其實向芋這種性格,不太容易答應靳浮白的邀約。

  現在這種立場,對她來說,同他一起吃飯其實是個麻煩事。

  一來,她擔心自己控制不住心動;

  二來,她覺得斷了關係之後再廝混到一起沒什麼意思。

  所以他這約她吃年夜飯的話一出口,向芋果斷轉身,大步流星往單元樓裡走,頭也不回地回答:「免了!」

  重重的樓門合上時,隱約聽見靳浮白在身後深情款款地說,我等你。

  等唄,反正等不到!

  打開房門,家裡空無一人,連把拖鞋從鞋櫃裡拿出來丟在地上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這種寂靜差點擊碎向芋的瀟灑,她沉默著關好房門,脫掉羽絨服往廚房走。

  中午只在麻將館吃了一袋薯片和兩個砂糖橘,剛才上樓,樓道裡都是別人家準備年夜飯的菜餚香,勾得她這會兒還真的餓了。

  還好,冰箱裡應該有陳姨做好的凍餃子。

  向芋拉開上面保鮮層拿飲料時冰箱燈沒亮,果汁拿在手裡是溫的,她就知道要完蛋。

  果然,廚房不知道為什麼斷電了,冰箱裡的餃子化成一坨一坨,下面的湯圓也都黏連在一起。

  她給物業打了電話,按照物業人員的指導檢查一圈,重新推好廚房電閘,又把冰箱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清理乾淨。

  忙完一圈,向芋更餓了。

  可能因為日子特殊,外賣網站的商家紛紛關張。

  小區裡有一家便利店,每年都是開到除夕這天晚上,也許運氣好一些店面還開著,能買些東西吃。

  折騰半天,她已經把靳浮白說的「等你」忘了。

  拎著茄汁沙丁魚罐頭、泡麵和雪糕往回跑時,冷不丁聽見身後一聲呼喚,她還嚇了一跳。

  「向芋。」

  靳浮白靠坐在車子後座裡,車門敞開著。

  他就那麼深深沉沉地看過來,沒再說其他話。

  路燈驀地亮起,靳浮白身影隱在暗昧中,顯得形單影隻又莫名溫柔。

  便利店很近,向芋只穿了一件毛衣,她小跑過去,從塑料袋裡翻出一盒雪糕遞過去:「新年快樂靳浮白,你回去吧,別在這兒等著了。」

  靳浮白接過雪糕時,輕輕在她指尖上一握:「萬一你反悔呢。」

  說完,他溫和又熟稔,「又穿這麼少,手都是涼的。」

  「……路程近。」

  他說:「還買雪糕吃。」

  聽起來他可太關心她了,對她的身體比她自己都上心。

  向芋不知道說什麼好,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拎著便利店的塑料袋走了。

  一直到這時候,她還挺平靜的。

  但有時候情緒崩掉,真的只需要一剎那。

  上一刻她還在哼著歌燒熱水,等著給自己一碗香噴噴的鮮蝦魚板麵。

  下一刻,她被罐頭蓋子劃破手指,看著血珠淌下來,突然不開心。

  但只能說靳浮白出現的時機太好,約她一起吃的是除夕的晚餐。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只剩微明的殘光,小區裡萬家燈火亮起。

  有些窗邊是掛了彩燈的,也有人家沒有拉窗簾,能看見客廳有人來來回回,熱鬧地走動。

  向芋把罐頭往桌面上一放,金屬盒撞擊玻璃桌面,「叮啷」,迴蕩在空曠的家裡。

  也就是因為這份空曠,她起身去了陽台,推開窗子往下看。

  路燈下,靳浮白正站在車邊抽煙。

  似是如有所感,他舉著煙抬眸,沖她微笑。

  恐怕沒人,想要一個人過除夕。

  於是向芋趴在窗邊,這樣問他:「靳浮白,這個時間了,你還能訂到餐廳嗎?」

  他忽而笑了:「當然。」

  帝都市的飯店,誇張點說,很多火爆的館子早在一個月前除夕晚宴就被預訂一空。

  但靳浮白有能耐在這樣出處熱鬧的地方找到一家清雅的飯館,與向芋共進晚餐。

  飯館門前小橋流水,廊簷曲折,走進去腳步都有回聲,向芋差點也為他是把她帶回他自己家裡的老宅子去了。

  結果並不是,只是一家私房菜館,開得十分隱蔽。

  這種館子屬於「內部經營」,有錢人也不是人人都吃得到。

  但吃得到這種館子的人,也不見得人人德行好。

  走廊裡遇見幾個男人,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主動過來同靳浮白攀談。

  這男人身後還有一個年輕些的男人,染了一頭粉毛,還有唇釘,目光一直流連在向芋身上。

  靳浮白不動聲色,擋在向芋前面。

  他扶著向芋的腰輕輕往包間裡一帶,語氣親暱寵溺:「她餓了,我們先去吃飯,趙伯,改天聊。」

  他這種宣誓主權的動作一出,被叫趙伯的人扭頭瞪向粉毛,然後緊忙點頭:「好好好,你們快去吃飯。」

  靳浮白帶著向芋走進包間,幫她來開椅子,解釋剛才自己的行為:「看見那種神情恍惚的,稍微躲著些,不是酒鬼就是癮君子,注意安全。」

  他在說的是剛才的粉毛男人,但他過於溫柔體貼,這種話向芋並不想接茬。

  她落座,扭頭說:「待會兒你別點那種死貴的敗家菜,這頓飯我們AA,我年終獎才1200。」

  「嗯,你說了算。」

  很奇怪,這種日子一個人時覺得寂寥難耐,現在只是多了一個靳浮白坐在對面,哪怕他們幾乎沒怎麼攀談,這個夜晚突然就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

  飯館很別致,沒有菜餚的油煙味,反而彌漫一種植物的清香。

  每一道菜端上來,菜品旁都配一句詩:

  筍乾是「圍爐嘗雪筍,燃碳識山櫻」;魚是「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需歸」;荷塘小炒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意境很美,卻也沒有特別昂貴的菜,不像是靳浮白的作風。

  倒像是他聽進去她的話,真的沒點那種「死貴的敗家菜」。

  只有一種湯餃,用鮑魚扇貝鮮蝦做湯底,餡料裡放了海參和豬肉。

  一碗裡只有五隻小餃子,要價166,頗為奢侈。

  向芋舀起來吃了一口,舒適地眯一下眼睛。

  對面的靳浮白開口詢問:「要不要吃一點年糕?」

  年糕是剛才這家店的老闆親自送來的,說是寓意好,年年高,讓他們一定嘗一點沾沾喜氣。

  向芋是個鹹魚,其實她並不在意會不會「年年高」這件事。

  只是,菜餚熱騰騰鋪在桌上,屋裡幾盞籠在雕花紙皮裡的燈柔柔地亮著,燈火可親。

  而靳浮白那神色,真的挺像個貼心男友,端著一小碟年糕遞到她面前。

  向芋突然想起一句土味情話——

  「你長得好像我男朋友」。

  她被自己的想法驚到,嗆了一下,不住地咳嗽。

  對面的貼心人遞過熱飲放在她手邊:「喝水?」

  向芋皺眉看過去:「靳浮白,你吃錯東西了嗎?」

  「嗯?」

  她一臉難色:「咱倆就是個年夜飯拼桌的,你這麼體貼我有點吃不消。」

  「這不是有事求你,怕你不應——」

  靳浮白笑了笑,「——只能獻獻慇勤。」

  向芋警惕起來:「你能有什麼事兒求到我頭上來?」

  靳浮白起身,走過來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側過身,胳膊肘搭在桌上:「今晚一起守歲,怎麼樣?」

  都是親人不在身邊,能AA一起拼桌年夜飯,好像AA一起拼個守歲也沒什麼……

  理論上是這樣的。

  但向芋有些懷疑,這人深情款款地出現在她家小區,現在又處處體貼地陪著她。

  這種情況下一起守歲過夜,她真的能安然無恙地度過今晚?

  向芋也不掩飾,滿眼懷疑地盯著靳浮白看。

  靳浮白在她的目光裡忽然彎起唇角:「幹什麼這麼看我,防我像防狼似的,你不願意的事兒我可一樣都沒做過,你想想是不是?」

  這話不能細想。

  不然會想起一些刺激場面。

  後來他接了兩個電話,後面那通大概是同外祖母在通話,是說粵語的。

  向芋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夜晚,他抱著她,用粵語說,我鍾意你。

  她走神良久,再回神祇聽見他說「……咱倆湊合過得了」。

  向芋怔著看過去:「過什麼?」

  對面的人眼裡噙著笑,手裡端著一杯小酒,來回指了指彼此:「我說這幾天過年,咱倆都是沒什麼親人在身邊的,不如湊合著一起過一過。」

  「哦,過年啊。」

  靳浮白笑了:「不然你想過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2:45 PM

第二十一章 願望

  對於一起守歲這件事,向芋原本是不準備答應的,靳浮白也沒再提。

  結賬時靳浮白痛快地收了她付給他的一半餐費,還以為除夕的拼桌行動就此結束了。

  晚上九點多,夜空掛著一輪明月,天邊偶爾有煙火,一簇一簇炸開。

  幫她掀起門簾時,靳浮白很自然地扭頭問她一句:「知道『夢社』麼?」

  「什麼?」

  靳浮白說的「夢社」,是一間類似於主題民宿的地方,在郊區。

  不是所有人都有家可以過年,「夢社」的老闆每年都會在網絡上發公告,歡迎獨自在帝都市過年的人一起熱鬧。

  向芋沒想到靳浮白說的守歲這麼純潔,聽上去不只有他們兩個人。

  依她的瞭解,他並不是一個擅長「純潔」的人,他想要什麼從來都很明顯,不知道今天怎麼就轉性了?

  她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對於他說去「夢社」守歲的提議,向芋沒再猶豫,點點頭說,好啊。

  去湊個熱鬧也好,不然回家她也是用春晚當bgm,窩在沙發上玩貪吃蛇。

  去「夢社」前,靳浮白開著車子去了一趟李侈的酒店。

  車子停在樓下,他說回套房拿些東西,向芋隨口應了一句,說那我在車上等你。

  靳浮白笑了笑:「跟著我上去也行。」

  也許是因為他有一雙多情的眸,說這種話總是不經意就讓人想歪。

  「……我不去。」

  沒幾分鐘,靳浮白拎了一襲挺厚的白色毛毯下來,什麼也沒說,只遞給坐在副駕駛位的向芋。

  毛毯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向芋下意識抱住,聞到上面淡淡的沉香味。

  去郊區的路上車子越開越偏僻,過盤山公路,路旁樹林裡起了一層夜霧,車速也隨之慢下來。

  向芋安靜地坐在車子裡,莫名想到《生化危機》裡的浣熊市,三面環山,又被保護傘公司斥巨資建造得十分現代化。

  浣熊市是《生化危機》裡,一切噩夢開始的地方。

  在這種時刻想到這個,總有種被預示著什麼的感覺。

  好像這趟行程,好壞難明。

  行程有些久,車裡光線昏暗,等她被靳浮白叫醒已經到了目的地。

  這邊本來是一片郊外老房子,因為臨近旅遊區,做民宿的很多。

  家家都是張燈結彩燈火長明的樣子,莫名讓人想起小時候宮崎駿動畫裡,叫千尋的女孩子無意間闖入神祇居住的地方。

  動畫裡入夜的畫面,和眼前景象相似。

  向芋對著這樣的夜色愣了一會兒,偏頭去看靳浮白。

  他說:「把毛毯帶著,用得上。」

  「夢社」很像多層的獨棟別墅,但其實郊外村子裡有很多這樣的房子,寬敞,空氣也好。

  不像市區裡那些「鴿子窩」一樣的小戶型,寸土寸金,還有人削尖腦袋想要買。

  到處燈火通明,也到處「無家可歸」的孤單人。

  頂樓燃了一簇篝火,真的有「終歲不眠,以待明天」的意思。

  有人拿了酒瓶在熱鬧裡默默發呆;

  有人彈著吉他唱自己改了調子的新年快樂;

  也有人在除夕裡仍然抱著電腦工作。

  有人通著電話含淚叮囑父母注意身體;

  有人對月獨酌一臉溫柔的頹唐;

  也有人主動同旁人攀談以獲得暫時的熱鬧。

  向芋終於知道靳浮白為什麼拿這樣厚的毛毯,屋頂天台雖然燃著篝火,郊區夜風重,也還是有些冷。

  她裹著毛毯,正好禦寒。

  其實靳浮白今晚總是令人捉摸不透。

  到了「夢社」之後,他不再展現那種「貼心過頭」的舉動,反而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顯得有些沉默。

  就好像他那些「慇勤」,真的只是為了把她拐到這裡來守個歲。

  燃燒木料的味道匿在風裡輕輕拂過臉頰,歡歌笑語掩飾多少失落,藏身在熱鬧裡也能假裝自己很快樂。

  樓下傳來一段對話——

  「老闆娘,熱飲只有熱巧克力嗎?咖啡有沒有?」

  「我看你像咖啡。」

  「怎麼連咖啡都沒有啊?」

  「出門右轉有個便利店,自己買去唄。」

  在這樣溫馨的「嘈雜」裡,向芋縮在毯子裡看向靳浮白的側影。

  這人真的很不愛穿羽絨服,總是羊絨大衣,今天是米白色,整個人坐在喧囂裡十分顯眼。

  他在嘩鬧鼎沸中安靜地把沉香條安插到煙絲裡,點燃煙,看著夜空殘月,呼出一些煙霧。

  不知道此刻,他在想到是什麼。

  「夢社」老闆娘家的小孩子才3、4歲,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兩隻手捧著一大塊巧克力啃得滿臉都是。

  小男孩走過靳浮白身邊,不知道怎麼的沒站穩,踉蹌著跌了一下,手抓住他的大衣衣擺,然後跪倒在地上。

  被靳浮白扶起來時,小男孩還死死捏著他化了滿手的巧克力。

  向芋在一旁看著靳浮白,以為他被蹭了一身融化的巧克力痕跡怎麼也會有一點不悅。

  結果這人笑著抱起小男孩,還逗他:「吃這麼多甜食,不怕牙齒生蟲子?」

  靳浮白抱著小男孩往樓下走,向芋盯著他的方向,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怎麼可能心如止水?

  她坐在他身邊,也是有心動的。

  向芋看著自己的右手,鄰近虎口處有一點結痂的傷口,是被罐頭劃破的。

  其實這趟同他出來,也別說什麼孤單難耐,算是她一時鬼迷心竅,想在除夕這天,聽從本心。

  手機這個時候響起來,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向芋把剛收到的語音點開來聽,唐予池的聲音傳出來:「我就說我好像忘了什麼,給你買的生日禮物還在我羽絨服兜裡,也忘記祝你生日快樂了。明天我找你啊?把生日禮物給你,你猜猜是什麼?」

  她無聲地笑了笑,按住手機放在嘴邊:「又是sonny angel?」

  也不知道唐予池什麼審美,自從在國外發現了這個光屁股的迷你娃娃盲盒,每年向芋過生日都要送好幾盒這玩意給她。

  三寸大小的小玩意兒,加上昂貴的國際運費,一個要百來塊,也沒什麼用,換了向芋自己選,她寧可用這錢充話費,實用。

  而且去年非常喪,連拆5盒,居然有4個都是一樣的。

  唐予池估計也想起這事兒,發過來13秒的大笑。

  下一條語音裡,說話都還是帶著笑腔的:「幸好我想起來了,還差幾分鐘你這生日就過去了,生日快樂。」

  向芋回了一個十分老年人的表情包,大朵大朵的花開,配文「感恩有你」。然後把手機放回口袋裡。

  面前多了隻漂亮的手,手裡端著一杯散發了香濃可可味的熱巧克力。

  靳浮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把熱巧克力遞進她手裡:「今天生日?」

  「嗯。」

  向芋握著溫熱的杯壁,笑了笑,「我生日小。」

  陰曆除夕,確實太小了。

  靳浮白沒說什麼,又去找剛才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這會兒手裡已經沒有巧克力了,正拿著手持煙花玩。

  向芋看見他蹲在小男孩面前,不知道說了什麼,小男孩堅定地搖了搖頭。

  被拒絕的靳浮白忽然一笑,扯起大衣衣擺,指了指上面的巧克力色手印。

  小男孩咬著拇指愣了一會兒,非常不情願地把手裡沒點燃的手持煙花分出來一支,遞到靳浮白手裡。

  向芋瞪大眼睛。

  他居然為了一支仙女棒威脅小孩兒?

  靳浮白那麼高大的身形,手裡拎著一支從孩子手裡誆來的小「仙女棒」的樣子,真挺搞笑。

  但向芋有那麼一點笑不出來,她知道他折騰一圈拿到手持煙花是為了什麼,有抑制不住的動容。

  靳浮白蹲在她面前,摸出打火機點燃「仙女棒」。

  火星呈星狀迸出來,像是他指間開了一朵耀眼的花。

  他說:「生日快樂,許個願,我幫你完成。」

  向芋看向靳浮白,他那雙深情眼被煙花晃得發亮,映了些不屬於他自身的暖在眸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個瞬間讓人莫名覺得,他望向她讓她許願時,是心有期待的。

  他期待什麼呢?

  向芋清醒地想,如果一段感情需要靠許願來維持,那還不如不要。

  坐在篝火旁彈吉他的人換了一首歌,是eason的《白玫瑰》,粵語版。

  向芋更熟悉同樣調子中文版填詞的《紅玫瑰》,高中時風靡過整個同齡人的圈子。

  向芋搖頭:「我沒要許的願望。」

  「那就直接吹。」

  說不上靳浮白垂了眸子說這話時,是否有過失望。

  向芋閉上眼睛吹了一下,聽到靳浮白的輕笑,她睜開眼,撞進他含笑的目光裡。

  面前是依然燃著的煙火,她怔一瞬,也跟著笑起來。

  煙花吹不滅,他們居然還對著人家許願,太傻。

  兩人一同笑到煙花熄滅,靳浮白看了一眼時間,點著打火機:「重來。」

  周圍的人都在倒計時,還有15秒到12點。

  這一天馬上就要過去,無論是除夕還是她的生日。

  向芋不知道為什麼他執意想要她許願,只在倒計時裡、在四方炸響的煙花爆竹聲裡,飛快地說:「既然是你給我許願的機會,那就願你每天開心吧。」

  說完,她閉上眼睛吹滅火苗。

  周圍的人快樂地尖叫著大喊著新年倒計時——

  「三!二!一!新年快樂!」

  無論過去的一年是否順心,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是真的相信,新年會有新的氣象。

  靳浮白對向芋的願望頗感詫異,但向芋已經融入人群,用同款快樂的聲音對他喊:「靳浮白,新年快樂。」

  她眉眼舒展,髮絲隨晚風浮動。

  笑起來比滿天煙火更加燦爛。

  她年輕,她朝氣蓬勃,她性子討喜。

  又太容易被人記掛在心裡念念不忘。

  這樣的姑娘會有很多人想要陪在她身邊。

  靳浮白在喧囂裡靜默一瞬才開口:「新年快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2:54 PM

第二十二章 告白

  向芋醒來時是在酒店的套房裡,畢竟也住過幾次,陳設都還算眼熟。

  也許是因為新年,床頭花瓶換成了紅色,床頭還放了一匣紅色包裝紙的糖果巧克力,蠻有年味。

  他們是凌晨3點多,才從郊區「夢社」驅車趕回來。

  狂歡到凌晨,其實留在「夢社」也有地方可住。

  但靳浮白說那邊的房間不夠保暖,容易著涼,還說床板硬,可能會休息不好。

  那時候向芋正裹著毯子在天台的沙發上,徹夜狂歡後腦子木木的,睏得有些睜不開眼,隨口嘟囔一句:「你還挺嬌弱。」

  靳浮白拎著車鑰匙在指尖轉了一圈,在吵鬧中湊近她。

  他聲音裡摻著熬夜的啞,衣服上沾染的沉香混合了巧克力漬的味道,柔和且甜。

  他說:「傻了?我是怕你著涼,怕你休息不好。」

  她當時只是偏偏頭,在夜風裡靜默地看向他,沒有回答。

  原來睏倦時,也仍然會為一個人心動。

  到市區是凌晨4點多,向芋倒也沒堅持回家。

  她在靳浮白的套房挑了一間樓梯附近的臥室,沉入睡夢。

  等再醒來,房間裡拉著厚重的遮光窗簾,一片昏暗。

  向芋在黑暗裡按亮手機,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時間,有電話進來,是唐予池。

  「向芋!你怎麼回事兒?我給你打了八百多個視頻一千多個電話,你都沒接。我以為你昨天吃外賣吃得食物中毒了!」

  向芋窩在被子裡,還閉著眼睛:「呸,我吃什麼外賣,昨天那個軟件癱瘓了,都不接單的。」

  「那你吃的什麼?別告訴我除夕夜你吃的泡麵。」

  「要我吐出來,給你看看?」

  「別噁心人!」

  唐予池在電話裡捏著嗓子乾嘔一聲,「哎我跟你說,我奶奶昨兒摔了一跤,我今天不過去找你了。」

  向芋猛地睜開眼睛:「嚴不嚴重?」

  「不嚴重不嚴重,就是腰閃了一下,在家臥床修養呢。」

  唐予池壓低聲音,「抱歉啊,今天不能陪你吃飯了。」

  「早飯本來也不用你陪。」

  「早個屁,現在是下午一點,吃什麼早飯?」

  掛斷電話,向芋才看清時間。

  原來已經下午1點13分。

  早晨時她倒是醒過一次,這間房外面就是樓梯,她隱約聽見靳浮白下樓梯的腳步,略顯匆匆。

  那時候是早晨6點鐘,他也就睡了一個小時,不知道急著幹什麼去。

  起床洗漱後,向芋走出套房。

  歐式走廊鋪了一襲喜慶的紅地毯,凌晨回來時太睏,她沒太注意周圍環境,現在一看,李侈這人雖然審美不怎麼樣,還挺傳統的。

  她還是第一次住會在春節給每個房間都貼上對聯的酒店。

  靳浮白這間可能是特地說過,什麼都沒貼,對面門上的對聯很有意思——

  上聯,「樂樂樂樂樂樂樂」。

  下聯,「朝朝朝朝朝朝朝」。

  向芋用手機搜了一下,才知道這對聯該怎麼讀。

  她搜完,回頭看了一眼套房裡的陳設,靳浮白昨天穿的那件大衣掛在門邊,巧克力漬已經清理乾淨。

  昨晚像是一場夢,不留痕跡。

  向芋關好房門,站在走廊裡伸了個懶腰,不確定後面該怎麼做。

  -

  靳浮白趕回酒店,是下午兩點多。

  凌晨開車回來,洗過澡後剛站在窗口抽完一支煙,都沒來得及闔眼,接到電話說他預定的東西已經加急從國外運回來了。

  但天氣不好,飛機迫降在鄰省機場。

  那東西他急用,只能驅車又去了趟鄰省,拿到東西趕回來,就是這個時間。

  套房裡安安靜靜,樓上向芋住的那間臥室的門敞開著,床鋪整齊,一看就是工作人員打掃過。

  向芋估計已經走了。

  靳浮白皺了眉心,靠在門邊,煩躁地摸向大衣口袋。

  沒摸到煙,可能忘在了車裡。

  其實昨天見向芋,他也一直在猶豫。

  這姑娘對他還有點好感是一定的。

  但她太理智,如果不是她想要的關係,她真就說不要就不要。

  一晚上也沒見她對他多熱情。

  同他說話時,還沒有對她那個髮小說話笑容多。

  隱約想起李侈說的,「靳哥,也就這兩年了,你這時候扯上感情是不是……」

  他當時怎麼和李侈說的來著?是不是說自己有分寸?

  但他真的有分寸嗎?

  說不上來。

  真的有分寸……

  就不該招惹向芋這樣的姑娘。

  最開始倒也沒失算成這樣,躲也躲了,靳浮白甚至去了趟國外。

  邪門的是,異國他鄉的路上,建築風格和帝都迥然不同,他站在一塊鑽戒的巨大廣告牌前,居然想起他和她說過的話。

  「有什麼羨慕的,左不過是個戒指,我給你買就是了。」

  這段對話大概發生一個很平常的晚上。

  向芋加班後從公司跑出來,公司對面的商廈上掛了鑽戒的廣告。

  可就是這麼一樁小事,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靳浮白在國外逛來逛去,家裡待幾天,浮華場裡走一圈,全部索然無味。

  最後還是跑去訂了一款戒指,知名設計師的款式,簡單大方。

  回國路上,靳浮白想,人總不能說話不算數,戒指該送還是送。

  具體發展成什麼關係,再說。

  人家向芋根本不給他「再說」的機會。

  昨晚不是還眼睛亮晶晶地祝他每天開心……

  睡醒就走了?

  靳浮白感覺一股氣淤積在胸口,憋屈得要死。

  酒店工作人員推著整理車路過,看見靳浮白,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靳先生,下午好。」

  他不太好。

  那個工作人員倒是沒走開,猶豫半秒,又說:「靳先生,向小姐在餐廳。」

  靳浮白眉梢忽揚,疑心自己聽錯了:「誰?」

  「向芋小姐。」

  他走進餐廳時,向芋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窗邊的一張餐桌旁。

  天氣不太好,外面都是霾色,她穿著昨天那套衣服,高腰緊身牛仔褲和寬鬆的毛衣。

  毛衣款式比較有特點,衣擺是一圈毛絨絨的小熊。

  短款,稍稍一動,衣擺伸起來,裡面偏偏是高腰牛仔褲。

  穿得像個高中生,保守。

  其實她真的很小,過完年才22虛歲。

  她這個虛歲也確實虛得過分,除夕那麼小的生日,仔細算算,現在也就才20周歲?

  靳浮白看見她安靜吃東西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莫名想笑的開心。

  他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到向芋對面:「等我呢?」

  向芋也不藏著掖著:「不是刻意等,就想著,在這兒吃飯也許能碰上你。」

  「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萬一碰不上呢?」

  「碰不見,就算了。」

  服務生端了一份煲湯上來,向芋目光短暫轉開,對服務生道謝後,又緩緩把目光重新落在靳浮白臉上。

  她笑了笑:「早知道你時間趕得這麼巧,也幫你點一份湯好了。」

  向芋打開湯盅,一個銀色的東西「噗咚」飛落進去。

  她抬眸問靳浮白:「是什麼。」

  被問的人吊兒郎當靠在椅子裡,藏一絲不容易發現的緊張在眉宇間:「不是要談戀愛麼,談,送個戒指給你,夠驚喜嗎?」

  向芋起身就走,靳浮白頓了幾秒,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懷裡攬:「小姑奶奶,又生什麼氣?」

  她幽怨地看他:「談戀愛在你眼裡,就是這種兒戲?」

  靳浮白百口莫辯,只能忍氣吞聲地拉著人往餐桌走,說這戒指不是隨手買的,挑了好久,純手工的。

  又說他今早開車去隔壁省,才把這玩意兒像接祖宗似的接回來,連覺都沒睡。

  向芋不動聲色,睨他一眼:「接祖宗似的接回來,用它煮湯喝。」

  然後靳浮白還真就耐著心,用湯匙把戒指撈出來,拿了濕巾擦乾淨,又重新點了兩份湯。

  戒指就放在桌面上,在向芋面前。

  表面看是素圈戒指,裡面是一圈鑲嵌的鑽石,在水晶吊燈的光裡閃閃發光。

  向芋舀了新上來的湯,安靜地喝著。

  她一時摸不清靳浮白有幾分真心,但低下頭,總能看見湯裡映她自己發亮的眼睛。

  很想答應,哪怕他這個告白並不正經。

  湯喝掉半份,向芋抬眸,還沒等說什麼,先看到了靳浮白的神情。

  靳浮白這輩子可能沒有過這種緊張的時刻,眉心皺著,不經意舔一下嘴角。

  估計是通宵沒睡,有那麼一點黑眼圈。

  向芋拿起戒指,戴在右手無名指上:「挺好看。」

  靳浮白笑了:「你喜歡就行。」

  看他笑容舒展的樣子,也許他真的喜歡她。

  向芋看一眼自己手上的鑽戒,就這樣吧,都有情,那就再試試看。

  吃過飯後,向芋說要回臥室去拿錢包。

  想起她那間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臥室,靳浮白隨口問:「錢包放哪兒了?」

  「枕頭底下。」

  兩人站在電梯裡,向芋稍稍靠前,靳浮白挨過去吻她的後頸:「藏那麼隱秘?故意嚇唬我呢?」

  「那你被嚇到了嗎?」

  他吮噬著,攪得她聲音有些發顫。

  「還以為你走了。」靳浮白說。

  回到臥室,她跪在床邊,伸手去摸枕頭底下的錢包。

  屋子裡忽然暗下來,是靳浮白拉了窗簾。

  他比她更先一步把她的錢包拿在手裡,用長錢包拍在她臀上:「陪我睡一會兒。」

  靳浮白從身後擁她在懷裡,向芋和他一同滾倒在床上。

  他聲音很低,揉著她手上鬆鬆的戒指,溫熱呼吸順著她頸窩散開:「手這麼細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1:03 PM

第二十三章 醋意

  大年初一這天,朋友圈刷到的都是煙花、對聯、餃子裡的硬幣,再往前翻翻,還能看見別人秀出來的年夜飯。

  這樣喜慶的日子,向芋幾乎是陪著靳浮白睡過去的。

  這段「戀愛」來得稍微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全然無跡可尋。

  從靳浮白出現在向芋家小區裡,從向芋在除夕的入夜時分把頭探出陽台窗口,說不上是誰的明推暗就更多一些。

  向芋手上圈著戒指,被靳浮白攬著腰躺在床上。

  厚重的窗簾擋住所有光線,身邊的人呼吸勻稱。

  起初她還以為她對這段感情足夠淡定,開始得不喜不悲,其實不是的。

  她躺在靳浮白懷裡,心裡有湧動不安的喜愛和溫情。

  他們兩個人對春晚重播都沒什麼興趣,睡醒了就挑一部片子窩在床上看。

  不知道靳浮白哪來的這些電影光盤,居然都是未刪減版。

  看到長吻畫面,靳浮白也會把她抱過去深吻,但吻以外的事情,他們倒是沒做什麼,頂多相擁入眠,昏昏沉沉地度過了這次在一起的第一天。

  初二這天。靳浮白起得很早,向芋睜開眼睛時,他已經穿好了大衣。

  她睡意朦朧地問他:「你要出去?」

  靳浮白湊過來吻她,順便把手伸進被子裡揩油。

  他指尖有些微涼,觸碰到她敏感的地方,激得向芋向後縮,不滿地問他:「問你去哪呢!」

  「下樓取煙。」

  難怪她覺得靳浮白和平時有什麼不同,原來是從昨天起,他一直沒抽煙。

  向芋從柔軟的被子裡坐起來,她身上穿著靳浮白一件襯衫。

  他的襯衫很少淺色,深色佔大多數,現在穿在她身上的是那種接近於黑色的藍,在床上窩了一夜,布料褶皺,扣子也被他開了兩顆。

  她這樣坐起來,領口滑到肩膀處。

  很難說不旖旎。

  靳浮白起床時怕吵醒她,沒把窗簾全部拉開,只拉開一點縫隙。

  現在這個縫隙裡透出來一束陽光,正好落在她肩上,皮膚細膩,白得晃眼。

  向芋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伸長胳膊拿起床頭的煙盒,晃一晃:「這裡不是還有煙,三支呢。」

  她說的那盒煙擺在床頭好幾個月,清潔工不敢隨便扔,但連她都見過這盒煙不止一次,煙絲早就乾了,根本沒法兒抽。

  可靳浮白視線順著她的肩向下,瞥見一小截凸起的弧度,一時鬼迷心竅,真就順著向芋的話脫掉大衣,接過煙:「那就抽這個。」

  沉香條也沒有,他就這麼點燃煙,剛吸一口,被嗆得直咳嗽。

  向芋還嚇了一跳,幫他拍背:「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煙絲乾,辣嗓子。

  靳浮白被嗆得沒說出話,擺擺手,繼續咳嗽。

  向芋不抽煙,不懂這些,按照自己的理解勸人:「大早晨起來就抽煙,咳嗽了吧?」

  邊勸還邊幫他拍背,一臉埋怨,又摸出一瓶礦泉水,「要不要喝水?」

  靳浮白接過礦泉水看了一眼,乾脆地把水瓶丟在一旁,玻璃瓶落進床裡發出一點悶響,下一刻他拉了向芋的手腕,把人按進床裡深吻。

  吻完才說,和早起抽煙沒什麼關係,煙絲乾,太嗆人。

  「你都知道嗆人還抽什麼?」

  靳浮白用指尖挑起襯衫,在她鎖骨上吮一下:「穿成這樣和我說話,你自己想想,說什麼我能不答應?」

  「色。」

  向芋只吐出一個字就開始笑。

  她笑得太過幸災樂禍,自己也嗆住,咳嗽起來。

  靳浮白只能把人扶起來,抱在自己懷裡,給她拍背順氣。

  那個早晨霧霾散去,陽光明媚,他們明明身處在最容易曖昧的場景裡,卻像老夫老妻似的給咳嗽的對方拍背。

  這段感情其實說不上是「愛情」成份更多,還是「不甘」和「藉口」的成份更多。

  這是不能細想的,仔細揣摩時,向芋仍會覺得靳浮白的告白只是想要重新同她開始的藉口,他並沒有深愛她,只是不甘就此決裂。

  但她仍然,喜歡並享受此刻的溫情。

  唐予池打來電話,說要把生日禮物送給向芋,催促她快點來拿,不然讓他姑姑家的小孩看見,估計全都會被拿走。

  向芋當時正在換衣服,手機開了揚聲器放在床上。

  她的手臂背在身後,扣好內衣扣子:「那就送給小孩唄。」

  「你能不能珍惜一下我給你買的禮物,特地託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呢,帶貨那哥們靠譜,運氣特好,過年打牌贏了好幾千,保證你這次不會連著開出來一樣的。」

  向芋想起以前開出來的那幾個河馬頭的sonny angel,自己都覺得好笑,唇角也就掛一彎笑容:「那我下午去找你拿。」

  兩人通著電話時,靳浮白從浴室出來,靠在牆邊聽了幾句。

  說不上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在電話掛斷前忽然出聲:「我送你。」

  掛斷電話,向芋拎起毛衣看了看,徑自嘟囔:「穿兩天了,都不香了,不想穿。」

  靳浮白就從背後靠過來,溫熱的胸膛貼上她的背:「哪兒不香?我聞聞。」

  他也只是嘴上曖昧,他們從來沒有過實質性的交合。

  其實在這一點上,向芋是感動的。

  幾個月前,她躺在這張床上說過,『我可能沒有經驗,你要讓著我一些』。

  這句話也許真的被靳浮白記到心裡,他遲遲沒有和她做,反而給了向芋一種安全感。

  讓她覺得這段戀愛,也算是有些真情實感在的。

  後來還是靳浮白從樓下拎出一套衣服,連羽絨服都是新的,說是早給她準備好的。

  午飯過後,靳浮白開車送向芋去找唐予池。

  唐予池奶奶家在帝都市的老城區,街道狹窄新年期間又有不少串門的,車子都停在路邊,有些堵車。

  靳浮白倒是沒有什麼不耐煩,但提到唐予池,向芋總能敏感地察覺到他不是那麼愉快。

  於是她給唐予池打電話:「路太堵了,我進不去,要不你把東西送出來?」

  唐予池把東西送出來,站在馬路旁邊同向芋說話。

  他應該是睡了個午覺,頭髮亂糟糟的,套著一件寬鬆的大羽絨服出來。

  寒冬臘月的,這少爺手裡居然捏了個巨大的草莓,見到向芋先把草莓塞進她嘴裡:「你乾媽讓我給你帶一兜下來,我實在懶得裝,給你帶一個你嘗嘗得了。」

  這幾年帝都市流行一個草莓新品種,奶油草莓,入口即化,還真有種甜絲絲的奶香味。

  向芋鼓著腮,踢唐予池一腳:「就你懶!」

  「這玩意兒放不住,給你帶了你也沒空吃。」

  唐予池往靳浮白車子的方向揚了揚下頜,「跟著他,還能閒著吃草莓?」

  說完這位少爺又壓低聲音,湊過去同她說悄悄話:「今天不方便,改天給我好好說說,怎麼又和他混一起去了。」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互動起來自帶一種熟稔。

  這種熟稔落到靳浮白眼裡,十分礙眼。

  他坐在車裡點燃一支煙,冷眼看著他的姑娘被人餵了草莓、含著草莓同其他男人在街上打鬧。

  他們還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唐予池長得奶,看上去還帶著校園裡未脫的稚氣,像個未成年。

  有一點很關鍵,那男人和向芋站在一起,有著同種的年輕。笑起來也同樣朝氣蓬勃。

  靳浮白眯著眼睛,收回視線。

  突然想起來,自己過完年已經29歲了。

  沒過多久,向芋抱了一堆小盒子回來,說是什麼盲盒。

  靳浮白沉默地開著車,餘光瞄到她拆開紙盒,對著手指長的小玩偶幽幽嘆氣:「怎麼又是這個啊……」

  車子停在一個大十字路口,紅燈足足95秒,靳浮白從她腿上撈過一個紙盒:「這玩意兒是鑰匙鏈?」

  「不是鑰匙鏈,就是普通的小玩偶,拆開之前不知道會是什麼。」

  向芋皺著臉,用手裡的小玩偶對著靳浮白,「這個河馬,我已經有好幾個了。」

  靳浮白看了一眼,不明白這東西的魅力在哪兒。

  隨手拆了一盒,卻聽見向芋驚喜地喊著:「你手氣這麼好?這款我拆了兩年都沒有過。」

  紅燈過去,靳浮白把光屁股的小玩偶丟進她懷裡,發動車子。

  他心裡有種煩悶,總覺得自己和向芋之間有了點「隔閡」,沒有那個姓唐的和向芋溝通那麼暢通無阻。

  向芋拆完所有盲盒,給唐予池拍了幾張照片發過去,唐予池還挺詫異,回她:

  【就你這種爛手氣,居然能拆出小鹿。】

  向芋回他:

  【那個是靳浮白拆的。】

  唐予池回了相當長的省略號,表示他的無語:

  【大過年的,撒什麼狗糧!!!!!】

  向芋盯著信息愣了一會兒。

  這就算是撒狗糧了嗎?

  仔細想想,剛才她打下「靳浮白」三個字時,也確實有那麼點驕傲的情緒在的。

  從老城區出來,靳浮白突發奇想帶她去購物,買的東西款式都很……

  怎麼說呢,像是她才會買的那種款式。

  連去選腕錶,靳浮白都沒去百達翡麗和江詩丹頓,而是去了愛彼,選一款錶盤帶鏤空擺輪的款式,時分時尚。

  一開始向芋還以為他是要送人的,結果靳浮白把錶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你喜歡這種款式?」

  向芋也只是好奇地隨口一問,沒想到靳浮白深深看她一眼:「嫌我老?」

  她也不傻,想了想,發現端倪:「你不會是和唐予池吃醋了吧?」

  靳浮白說沒有。

  從商場裡坐上電梯去地下車庫拿車,向芋斟酌著去拉他的手腕:「靳浮白,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喜歡成熟的男人,像你這樣的。」

  這話靳浮白沒有回應,但晚飯時他興致不錯地溫了一壺酒喝。

  喝過酒不能開車,回程時向芋拿了車鑰匙,充當司機。

  「你坐後面?」

  「坐副駕駛。」

  向芋叩開副駕駛位前面的置物格,把她那堆sonny angel放進去,居然看見一張大型樂團演出的票。

  她拿著票回眸:「你喜歡聽樂團演奏?」

  「不喜歡。」

  「看上去很高大上呢。」

  向芋研究著門票,發現日期就在今天,她心疼地盯著票價,「不去是不是就作廢了?」

  靳浮白很有興致地說要帶她去,到了會場,他拿著票帶她入場。

  工作人員盯著一張票犯難,說:「靳先生,這場是滿座,進去也沒其他地方可坐的,您看……」

  靳浮白不置可否,牽著向芋的手往裡走。

  進去時已經鄰近演出時間,燈光昏暗,他找到他那個視野上佳的座位,拉著向芋坐在他腿上,在她耳邊輕喃:「怎麼坐不下,這不挺好。」

  周圍人的目光向芋倒是不太在意,只溫柔地問一句:「我會不會擋到你?」

  「不會,你看你的,我是來睡覺的。」

  鋼琴曲緩緩流動在千人廳裡,向芋不動音樂,卻也覺得演奏的人像是在同聽眾娓娓道來一個漫長的故事。

  聽到後面,向芋抬手鼓掌,落手時有東西掉落在椅子下面的紅毯上。

  銀光一閃,是戒指掉了。

  她彎腰去撿,臀部碾蹭過靳浮白的大腿。

  靳浮白在鋼琴曲裡睜開眼睛,入眼的是向芋彎著的細細腰肢,以及,包裹在針織裙裡裡圓翹的臀。

  他帶一些睡意的慵懶,手扶上她的腰線,問:「怎麼了?」

  向芋扭頭,把空空如也的手給他看,很小聲地說:「靳浮白,你給我的戒指掉了。」

  「買大了,別要算了。」

  「那怎麼行。」

  她繼續去地毯上摸索戒指,卻感覺靳浮白的手覆上臀。

  向芋回頭瞪他,被瞪的人笑著湊到她耳邊:「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1:10 PM

第二十四章 恃寵

  再回到李侈的酒店,又再次跌入床裡,同樣的場景也算是輕車熟路。

  倒在床上時,向芋甚至記得偏一下頭髮,以免被靳浮白壓住髮絲。

  臥室裡沒開燈,窗簾還是早晨拉開的那一點縫隙,厚重的簾布把月光切割成長方形,散落在床頭。

  床頭的煙盒躺著剩下的兩支煙。

  靳浮白的煙不知道是什麼牌子,市面上恐怕買不到,煙嘴印著類似繡花的灰色雲紋,像藝術品。

  光線沉沉,同樣沉的是靳浮白的聲音。

  那聲音染了情慾,危險卻也迷人,他問她:「怕麼?」

  向芋有她特有的可愛,明明整張臉都緊張得皺起來,目光卻是盈盈如水地看著他,輕輕搖頭。

  她說,你做吧,做什麼都行。

  這話說早了,等到他開始動作,她才隱約感覺到,這種事情上哪怕他盡量溫柔,她也做不到完全不緊張。

  夜色如陳釀,令人迷醉其中。

  只是迷醉其中的分不清是她更多,還是靳浮白更多。

  不細揣摩也罷,任一醉方休。

  何苦去做獨醒的人?

  偶爾有一聲煙花或是炮竹,更多時候屋子裡安靜得能夠聽清床墊的悉悉索索,靳浮白握著她的腳踝,壓過去,抵住她。

  向芋仰頸,聲音柔軟:「靳浮白。」

  「嗯?」

  「你愛我嗎?」

  這是一個好傻好傻的問題,俗套得像三流電影裡的台詞。

  那些電影裡,女人躺在床上總要問,你愛我嗎。

  以前看到這種台詞,向芋還要搖頭吐槽:

  這種時候問這樣的問題,多傻啊,叫箭在弦上的男人怎麼回答呢?

  哪怕不愛也不能說出口的呀,不然女方翻臉不做了,男人怎麼辦?自己解決嗎?當然是不甘心的,所以愛不愛都會說愛,難分真假。

  沒想到輪到自己,她居然問了。

  不止問出口,還有點委屈,聲音顫著,摻雜哭腔。

  靳浮白的手指按上去,輕輕揉捻,啞聲回答:「愛。」

  說出口後他自己感覺不夠鄭重。

  躺在他床上的姑娘有多清醒呢?

  清醒到在長沙時進了他的套房,仍然不卑不亢,連請他吃飯都在玩貪吃蛇。

  因為她知道,他發出邀請並不是「助人為樂」,而是一種基於男人對女人直接的興趣,沒必要感恩戴德。

  靳浮白擔心她多心,抬手拂開她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髮,溫柔吻上去:「是真的愛你。」

  話音落下,向芋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脈絡,緊緊皺眉,還是沒忍住,眼角滑落生理性眼淚。

  靳浮白沒急著取悅自己,停下來,指背抹掉她的眼淚:「一會兒會舒服些。」

  也沒什麼不信的,他確實很瞭解她,哪裡敏感,哪裡脆弱,哪裡更容易引起反應。

  向芋在波潮裡簌簌發抖,下一秒卻猛然睜開眼睛。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也許像被子彈貫穿心臟。

  只不過她的扳機是靳浮白扣動的,貫穿她漫長又未知的一生。

  其實靳浮白對她真的是很溫柔很溫柔了。

  向芋都知道。

  新年的第三天,向芋在靳浮白懷裡驚醒,看了眼時間,急急忙忙起身。

  剛坐起來,腰一軟,癱倒回他懷裡。

  靳浮白眼睛勉強睜開,睏意未消,扶著她的後腦勺,免得她磕在床頭上:「也不小心點。」

  向芋扭頭瞪他:「那你昨天怎麼不小一點!」

  這話把靳浮白逗樂了,笑得睏勁兒都沒了,捏著她的臉:「大小是我能控制的?」

  說完又湊近她耳廓,語氣曖昧,「這個尺寸不好麼?後來看你也挺享受。」

  「靳浮白,我要遲到了。」

  向芋沒理他下流的玩笑哭喪著臉說。

  靳浮白也跟著正色:「有急事兒?」

  「要去機場接我爸爸媽媽媽,他們今天回國,十點半落地。」

  靳浮白吻吻她,語氣安撫:「別急,這不還早呢?收拾完我送你。」

  蓮蓬頭裡的水打在地面上,水流由冷轉熱,騰起霧氣昭昭。

  向芋收拾著洗澡,隱約聽見靳浮白打電話在安排什麼,等她吹乾頭髮出來,毫不誇張地說,真的是嚇了一跳。

  臥室床上堆著好幾套搭配好的衣服,滿地都是紅色金色的禮盒。

  向芋有些遲疑:「你這是……」

  「不是岳父岳母要回來,你挑挑看,有哪些是他們會喜歡的,都拿走。」

  他就站在窗邊抽煙,這聲「岳父」「岳母」叫得十分自然。

  向芋圍著浴巾,艱難地越過滿地禮盒,走到靳浮白面前,隨便指一指:「那就這個酒吧,我爸爸偶爾會喝一點。」

  路上格外堵車,他們連早飯都沒吃,趕去機場。

  到了機場正好上午十點半,向芋一路小跑往國際到達口去。

  靳浮白雙手插在大衣兜裡,在她身後邁著長腿閒庭信步,聲音還要越過人群叮囑她:「慢點跑,別摔著。」

  路過一方電子告示牌,向芋才停下腳步:「好像晚點了。」

  那天他們等了一個多小時,向芋問過靳浮白要不要買些吃的充飢,他都拒絕了,只說讓她留著肚子陪爸媽吃飯。

  一直到中午,航班終於到達機場,可人都走光了,向芋也沒看到自己父母的影子。

  電話打來打去都是關機,向芋突然冒出一點不好的預感。

  她撥了爸媽在國外的同事電話,得知爸媽並沒有回國,正在國外開會。

  掛斷電話,見她臉色不好,靳浮白問:「怎麼了?」

  向芋皺了皺眉:「沒事兒,走吧,他們今天沒回來。」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向芋被自己父母放過無數次鴿子,已經習慣了。

  最早在小學,全班同學的家長都來開家長會,只有她是自己去的,坐在家長裡,還要佯裝自己很平靜。

  回去路上,手機導航提示「前方嚴重擁堵」,好大一段路都堵成了暗紅色。

  向芋看著靳浮白的側臉,忽然有些歉意。

  因為她家裡的事,靳浮白跟著忙了一上午,現在下午1點多,堵在高速公路上還沒有飯吃。

  她往衣兜裡摸一摸,全身衣服都是新的,只有手機和錢包,連塊小餅乾都沒有。

  「找什麼?」

  「想找點吃的……」

  給你。

  靳浮白都沒把話聽完,拉開車門下車,整條高速上都是堵車的長龍,他拉開後備箱,拎出一盒點心,撕開封口的膠貼,丟給向芋。

  挺大的盒子,裡面只有五塊小餅。

  每個餅上一個字,「福祿壽康喜」都祝願全了,餅身花紋精美,有點像窗花,還有手作師傅的名字。

  「這個是不是很貴?留著送人多好……」

  靳浮白重新繫好安全帶,語氣很溫柔:「吃一點墊墊,一會兒帶你吃好的。」

  向芋捏了一塊,想要遞給靳浮白。

  她什麼都沒做,來回都是他在開車,餓也應該是他餓。

  可靳浮白卻拉起她的手,吻一吻手背:「別不開心,想去哪,帶你去。」

  堵車的地方已經是鄰近下高速的路段,能看見不遠處高樓林立,廣告牌五彩斑斕,連路燈都仍掛著中國結。

  向芋沉浸在靳浮白的溫柔裡,怔了好久,才把點心遞到他唇邊:「你吃啊,你才應該更餓吧。」

  靳浮白問過向芋,會不會怨父母。

  她搖搖頭,說都是在生活裡打拚的人,他們已經那麼辛苦了,她還沒不懂事到那種地步。

  吃飯時,向芋的媽媽打電話過來,語氣裡都是歉意:「芋芋,我們初五才能回去,臨時有些事,很忙,走不開。」

  向芋只說沒關係,初五去接機。

  掛斷電話,她扭頭同靳浮白吐槽:「初六我都上班了,還說和我爸爸媽媽去泡溫泉呢。」

  「請個假?」

  「我們公司好缺人,請假就算了。」

  靳浮白逗她:「要不要我假裝當成你爸爸,替你和老闆請個假?」

  「不要!你當什麼爸爸!」

  靳浮白真的是寵愛她的。

  初四晚上,李侈約靳浮白去場子裡玩,轉頭卻看見他坐在沙發裡看網頁,頁面都是戒指款式。

  李侈挺興奮的:「靳哥,你終於想通要戴戒指了,我早說了你這手型戴戒指好看!給你看我最近入手這款,你戴肯定也合適。」

  他說著,把戴了3枚戒指的手伸到靳浮白面前,黑鑽在燈光下光芒璀璨。

  靳浮白只瞥一眼,收回視線:「我選女款。」

  「女款?給誰啊?」

  李侈嚇了一跳,「不是吧?家裡這麼快就給安排了?哪家小姐啊,我還以為怎麼也要等你31、32歲呢……」

  靳浮白動作一頓,皺眉抬眸,還沒等說什麼,餘光瞥見向芋跑進來。

  她今天去陪她乾爸乾媽吃飯了,說是晚點自己過來,看看時間,來得還挺早。

  不過這姑娘氣勢洶洶,一臉不開心。

  人還沒跑到他面前,包先砸進他懷裡:「靳浮白,都怪你!我爸爸媽媽不回來了!」

  她用包砸他時,戒指飛出來掉落沙發裡。

  李侈看得目瞪口呆,還以為靳浮白會發脾氣。

  沒想到的是,靳浮白笑著把人摟進懷裡,拿起戒指給向芋戴上:「怪我做什麼?」

  原來向芋爸媽投標了百強企業的項目,本來萬分之一希望都沒有的事兒,居然被採納了,正在談合作,忙得回不來國內。

  哪有那麼好的事兒,一定是靳浮白「從中作梗」。

  靳浮白也是想了半天,才隱約記起自己在國外時候拎起的那份投標書,確實姓向。

  他哄著懷裡的人:「不就是泡溫泉,我陪你去,跟岳父岳母有什麼好泡的,不如咱們泡個鴛鴦浴。」

  向芋重重打他一拳:「不正經。」

  他們的互動太過溫情,李侈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可又覺得靳浮白應該不會是溺在情愛裡不顧大局的人。

  也或許是向芋手段太高?

  「向芋。」李侈故意開口。

  他想要提醒向芋,她並不能和靳浮白修成正果,也就不該恃寵而驕。

  向芋坐在靳浮白懷裡,聞聲回眸。

  她目光清澈,好像什麼都明白,卻只笑笑說:「好久不見啊,李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1:18 PM

第二十五章 浮華

  李侈見過很多人,五花八門。好的壞的都有,黑白兩道都交。

  可他第一次被一個女人過分透徹的目光震懾,巧舌如簧也差點啞口無言。

  有些後悔,剛剛他怎麼會覺得向芋會是恃寵而驕的女人?

  這會兒,連靳浮白都面無表情地遞了目光過來,等著聽李侈剛才喚的一聲「向芋」,是為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

  李侈的沉默裡有種尷尬蔓延開。

  最後還是向芋笑了笑,隨便扯了個話題:「你酒店的新年巧克力味道很好,我吃了不少,要不要另算錢?」

  也是這個時候,坐在兩個女人之間的李侈才發覺,向芋她真的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樣。

  她是真的很純粹很認真地在同靳浮白談戀愛。

  基於對這份戀愛的認真,向芋也會真的顧及靳浮白的面子,順便照顧靳浮白朋友的面子,貼心地為李侈的尷尬解圍。

  哪怕她知道,李侈看她的目光並不十分友好。

  李侈接受了向芋的善意,目光收斂,笑起來又是那副不正經的樣子,佯作是醉酒:「是我叫錯了,該叫嫂子。怎麼能和嫂子另算錢?難得你喜歡,下次你去我叫人多送你一些。」

  向芋莞爾:「好啊,多謝你。」

  她對「嫂子」這個稱呼並沒有多餘的解釋,連特別的表情都沒有。

  靳浮白撥弄她的耳垂:「喜歡聽人這麼叫你?」

  他的手剛握過加了重冰的洋酒杯,指尖冰涼,觸碰在她的耳垂上,有種特別的曖昧。

  向芋搖頭,鑽石耳釘折了夜場燈光,閃著細碎的光:「是他喜歡這樣叫,和我愛不愛聽沒什麼關係。」

  她撇了撇嘴,嘀咕說,「你換個女人帶著,他們也還是會叫嫂子的。」

  這句話散落在喧鬧的夜店裡,被燈光和混響音效切割,只剩輕飄飄的一點聲音,像早春門前飛過一隻銜春泥的燕,很快沒了痕跡。

  靳浮白本來該聽不清的,但他一直沉沉看著她,隔了幾秒,大概是通過口型看出她說了什麼。

  他笑著點一下她的耳釘:「我哪帶過別人,不就你一個?」

  向芋沒想到他會聽到,有些詫異他的細心,也還是扭頭瞪他:「誰知道有沒有過。」

  「這種沒譜兒的醋也要吃?」靳浮白笑著說。

  這個場子是男人們的聚會,橢圓形的桌面圍了一圈柔軟的皮質沙發。

  後來的幾個人男人向芋都不認識,被他們帶著的女人們自動坐在沙發的另一邊,像是階級的分水嶺。

  只有向芋一個人例外,被靳浮白拉著手,坐在「分水嶺」中間。

  她只穿了一條簡單的牛仔褲,毛衣是兔毛混紡,毛茸茸的白色。

  和其他幾個女人的穿著打扮格格不入,偶爾引來打量,也許引來打量的更多原因是因為靳浮白。

  這人談事情都不鬆開她,同她緊緊地十指相扣。

  他們談的東西向芋也沒興趣聽,被他拉了一隻手,艱難地玩貪吃蛇。

  手機放在腿上,單手操縱,怎麼也過不到後面,她當時沒什麼其他感受,只覺得自己像《神雕俠侶》裡身殘志堅的獨臂大俠楊過。

  好不容易稍微把蛇玩得長一些,向芋小心翼翼地遊走,結果靳浮白拉著她胳膊一動,手機從牛仔褲上滑落到沙發上。

  不用翻過來看屏幕都知道,蛇肯定是死了的。

  向芋抬眼去瞪靳浮白,瞪到一半,突然沒什麼底氣。

  他也不是要有心打斷她的游戲,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上了果盤,靳浮白在果盤裡發現奶油草莓,抻長胳膊去捏起一顆,遞到她嘴邊。

  瞧見她瞪了一半收斂回去的目光,靳浮白笑起來:「拿草莓給你吃也要瞪我?」

  總不能說自己因為游戲去怪惦記著給她拿水果吃的男人。

  向芋眼波流轉,嘴硬地說:「萬一我想吃葡萄呢?」

  那邊幾個男人不知道說著什麼,靳浮白也不聽了,索性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哦,我餵的奶油草莓不好吃,得你那個髮小餵?」

  這話說得向芋一怔,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靳浮白話裡的醋意。

  她把草莓咬進嘴裡,口齒不清地說:「好甜!」

  靳浮白那雙眼裡都是曖昧,唇就在她耳邊,溫熱氣息縈繞她耳廓,唇珠剮蹭她的耳部軟骨:「甜麼?我嘗嘗?」

  話音落下,他吻過來,還真嘗走一塊草莓。

  礙著周圍有人,向芋用拳頭砸了他一下,力度沒掌握好,稍微有些重。

  靳浮白握了她的手腕:「這麼狠心啊?」

  向芋眼裡盛著愛意,輕輕睇他一眼。

  在這樣嘈雜喧亂的場子裡,在燈光曖昧卻缺乏真情的圈子中,他們意外地擁有一份真摯的感情。

  其實哪有那麼多天長地久,只不過此時此刻,他們所有情話、所有對視裡的深情與溫柔,都是真的。

  到底是男人們的場子,靳浮白也不能時時刻刻都同她膩在一起。

  但他們這些男人,也不是總在聊正事的。

  在嘈雜空檔,向芋也聽見有人問起李冒怎麼沒來。

  有人揚著調子答一聲:「被狐狸精絆住了。」

  他們說起李冒身邊的新女人,說那個女人手腕高,活兒好才懂事兒。

  也說那女人先前是跟著單總的,後來又搭上了老馬,最後才攀到李冒身邊,也算是個能人。

  有人說:「也就那樣。」

  「怎麼,你睡過啊?」

  「你說呢?」

  這話引來一陣哄笑。

  向芋在這個時刻看向靳浮白,他沒什麼表情,也不知道把沒把那些人的低級話題聽進去。

  其實這下流的男人不能小覷,隨便一個,哪怕李侈那種品味,也是從國外讀過書的。據說還修了個碩士學位。

  她看向這群人,總覺得靳浮白是其中最高深莫測的那個。

  這話她也小聲同他說了,靳浮白只是一笑,玩笑著說:「我這不是帶著女友,不敢造次。」

  可他是「靳先生」,其他人都是「叉總」「叉叉總」。

  那天玩得實在是很晚,夜裡1點鐘,有侍者匆匆跑進來,卻沒急著開口,非常恭敬地立在他們檯子一旁。

  等他們一個話題談完的空隙裡,李侈才分過去一個眼神:「什麼事兒?」

  侍者開口:「李總,外面有一輛白色寶馬,車牌w4751,是您這檯子老闆們的車麼?」

  夜場人多,有些車停得位置不好,擋著其他車出不來,車上又不留聯繫方式,還得侍者到處找車主挪車。

  這種人最招人煩,來場子裡的出去一大部分都喝高了,因為這種事兒打架砸車的不少,每個月警察都因為滋事過多來找李侈,特別煩。

  李侈面色肉眼可見地不耐,但也礙著「車主未知」,繃著情緒沒爆發。

  李侈拎著酒杯問一圈,最後問到靳浮白,臉上才重新掛上笑容:「靳哥,不是向芋的車子吧?」

  靳浮白還拉著向芋的手,但向芋已經扭頭過去,正同其他幾個女人聊天。

  向芋是個鹹魚性格,因為鹹魚,很多事情上顯得隨和。

  她不是不知道坐在沙發上的其他女人是什麼身份,也不是沒留意到她們那些情緒難測的目光,卻在一個杏眼女人問到她衣服品牌時,很認真地回答著。

  小杏眼是其中一個男人帶來的情兒,看起來比較怯場,也顯得比其他人天真一些。

  她主動同向芋搭話,說自己還在上大學。

  靳浮白叫到向芋時,向芋正同小杏眼說起另一個牌子的衣服,說是某大牌的平替,樣式質量也不錯。

  這種不倨傲不故作清高的隨和,確實很討喜。

  她把整句話說完,才扭頭看向靳浮白:「怎麼了?」

  「開車來的?」

  向芋搖頭:「沒開,我家那輛舊車總熄火,開著還不如打車方便,而且回去不是還有你送我。」

  「送你去哪兒?」

  「回家呀。」

  靳浮白用拇指摩挲著她手腕凸起的一小塊腕骨:「還回家?不跟我一起睡?」

  後面的話李侈沒再聽,只聽到不是向芋的車,李侈扭頭對著侍者一揮手:「不是,去問問別的台。」

  李侈重新落座,含著一口洋酒揣摩。

  靳浮白対向芋的態度,真的很難琢磨透。

  在座的女人除了「新來的」,稍微眼熟點的哪個不是背著一線大牌的包?哪個不是自己開了小跑兒或者小轎兒?

  對他們來說,女人是男人的另一種裝飾品,彰顯身份地位的。

  現在顯然對靳浮白來說,向芋不是這種裝飾品。

  她穿著隨意,不要包不要車,這都沒所謂,因為她在這段關係裡,動的是真心。

  可靳浮白好像刻意跳出了某種固有的套路,哪怕聽到她說「我家那輛舊車總熄火」,他也沒有說一句「那我送你一輛」,還情意綿綿地給她拿水果吃。

  靳浮白難道也是在用真心?

  李侈實在摸不準,期間正好向芋同小杏眼結伴去洗手間,李侈用胳膊肘撞了撞靳浮白是手臂,壓低聲音:「靳哥。」

  「嗯?」

  「想問你個事兒。」

  靳浮白在煩囂裡抬眸:「說。」

  「你方便說一下向芋麼?我有點摸不準你對她是什麼態度……」

  論公,李侈和靳浮白是利益共同體。

  論私,李侈是靳浮白還算近的朋友。

  他總得搞明白靳浮白的態度,才好找個合適的態度對待向芋。

  靳浮白把視線落在遠處,向芋剛從洗手間出來,穿著簡約款的寬鬆毛衣和很普通的牛仔褲。

  她走過狂歡的舞池,目光柔柔對上靳浮白的眸子,沖著他清淺一笑。

  她那雙眼睛,墮落進浮華場,依然純淨如同星子。

  靳浮白也彎起唇角,仍然看著向芋的身影,話卻是對李侈說的:「你不是叫她嫂子麼,這稱呼就挺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1:52 PM

第二十六章 情人

  從李侈的場子出來,已經是深夜。

  這一夜不見星光,連月亮都不知道隱在哪一朵層雲之上,全靠人工霓虹撐著,夜色才未過分寂寥。

  向芋的包被她單手抱在胸前,像學校裡那些莘莘學子抱著書籍的姿勢,和背著名包故意趾高氣揚的其他女人,不同得過分。

  她的另一隻手,是被靳浮白緊緊牽著的。

  李侈沒穿大衣,只穿著淡薄的一身淺綠色條紋西裝出來。

  他攬著靳浮白的肩膀相送,略顯慇勤:「靳哥,你這喝酒了怎麼開車,我讓我司機送你?」

  靳浮白淡淡拂開李侈的手:「你嫂子開。」

  「哦哦哦,嫂子開呀,那我就不操心了。」

  靳浮白給車解鎖,先幫向芋打開駕駛位的車門,等她坐進去,他才自己坐進副駕駛位,把車鑰匙遞給向芋。

  車外,李侈站在車邊,彎著腰往車裡看:「靳哥,嫂子,慢點開。」

  向芋發動車子,發現靳浮白已經靠在座位裡闔上眼。

  她以為他是喝得有些多,只能把包丟在後座,俯身過去,費力地幫他繫好安全帶,然後降下車窗,應了李侈的告別:「拜拜,李侈。」

  李侈那隻戴了三枚鑽戒的手揮了揮,鑽光一閃,笑眯眯地說:「嫂子拜拜,慢點啊。」

  車子開出半條街,身後場子門前的那些斑斕燈光已經看不清時,靳浮白忽然開口:「你還挺樂意搭理他。」

  他突然出聲,專注開車的向芋嚇了一跳。

  「你沒睡著?」

  「沒。」

  靳浮白今天對李侈的態度很淡,愛答不理,好幾次李侈講過笑話,他都沒什麼表情。

  他並不是真的沒聽懂李侈在向芋剛去夜場時叫的那聲「向芋」是為了什麼,向芋願意給李侈台階,他卻不願意。

  想到這兒,靳浮白睜開眼睛,靠著椅背偏頭去看向芋:「你這嫂子當的,還挺體貼。」

  向芋也不跟他裝糊塗,兩隻手都老老實實扶在方向盤上:「那我能怎麼辦呢?李侈是你的朋友,總要給你面子的嘛,就算他做錯,我也不能當著你面給他難堪,你說對不對?」

  她開車很規矩,車速不算快,慢慢悠悠地走在夜色裡。

  遇見十字路口,哪怕大半夜的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她也要稍稍減速,再左右看看。

  李侈的場子裡暖氣開得很足,向芋也許是嫌熱,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個髮繩,把她那頭鎖骨發束起來了,在後腦勺上支楞著一個小辮子。

  寸許長,像鳥雀的尾巴,挺逗的。

  這姑娘脖頸也漂亮,挺直背認真開車的樣子像個沒畢業的學生。

  但她偶爾看向倒車鏡時,無意間往右側瞥一眼,眼波卻又暗藏風韻。

  讓他想起他抵住她敏感部位時,她雙眼裡噙著薄薄一層淚,害羞卻又很認真看向他的樣子。

  那時候她滿眼懵懂的情意,像是要透過淚水,很努力地記住他,令人心動。

  靳浮白偏著頭看了向芋一會兒,氣息微亂。

  他摸出煙點燃一支,叼著煙拉住向芋的手腕,往自己某個部位放,語氣很是色氣:「體貼他們有什麼用,不如體貼體貼我?」

  向芋被拉得整個人一晃,車子也在無人的馬路上晃了晃。

  掌心按到硬物,她像觸電一樣蜷縮起來,喊他:「靳浮白!我開車呢!撞車了我們都得死的。」

  其實也想要再凶一點的,但她在觸感到他褲料裡包存的結實之後,身體裡某種記憶比理智更先甦醒,說出來的語氣不像嗔怪,倒像是調情。

  靳浮白沒鬆開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脈搏處摩挲:「咱們倆一起那不叫死,叫殉情。」

  向芋甩開他:「誰要和你殉情啊。」

  「那你要什麼?」

  這個「要」字怎麼聽怎麼不簡單,向芋忍無可忍地轟一腳油門:「靳浮白,你別說話了。」

  靳浮白敞開車窗。

  煙味驅散在晚風裡,他在夜裡放聲大笑。

  其實同靳浮白談戀愛,真的是件快樂事。

  大年初五,2月14日,向芋的爸媽因為接手了新的項目,沒能回國同向芋團聚。

  她卻在父母沒回來的這天清晨,睜開睡意朦朧的眼,一轉身,懷抱到一捧馥鬱芬芳的玫瑰。

  因為熬夜,向芋意識還沒有很清醒,盯著玫瑰花看了半天,才慢慢睜大眼睛,喚一聲:「靳浮白?」

  浴室裡的水聲停下,靳浮白披著睡袍出來。

  他把濕漉漉的頭髮撩到額頂,站定在床邊,俯身摸著她的臉頰吻她:「情人節快樂。」

  男人確實是熱血的動物,不怕冷的,大冬天的,靳浮白也總是喜歡洗涼水澡。

  他的唇和手指都是冷的,向芋躲著這份涼意,把頭埋進火紅的玫瑰花裡,蹭了一臉露珠。

  這是向芋新年假期的最後一天,突然就感覺這一天十足珍貴。

  昨天折騰到半夜,她也沒捨得懶床,和靳浮白在床上膩歪一會兒就急著起身。

  本來說好靳浮白帶她去過情人節,向芋坐在床邊穿牛仔褲時,聽見靳浮白在樓下接電話的聲音。

  最開始他語氣還算正常,也許電話那邊的人是外祖母,所以他在講粵語。

  但通話到了後面,電話那邊不知道換了誰來接,靳浮白的語氣越發不耐煩,最後連粵語都不說了,用普通話應了幾句。

  最後,他冷笑這說:「這種事不要和我談,這是我能決定的?」

  靳浮白打電話並不刻意背著向芋,她都聽得到。也聽到他撥出去一個電話,要人幫他訂中午飛國外的航班。

  關於靳浮白的事情,她就算聽到也不會多問。

  這是她對於這段戀愛的保護方式。

  向芋的牛仔褲提到大腿,站起來準備繼續往上提時,靳浮白從樓下上來。

  他身上帶了些尚未收斂乾淨的戾氣,沒想到了進門就看見他的小女朋友正背對著門提褲子,飽滿的臀上覆著花紋蕾絲布料。

  靳浮白終於笑了笑,走過去揉一把:「昨天沒做夠?早晨起來就誘惑我?」

  向芋「噌」地提好褲子,扭頭打他。

  指間鬆鬆垮垮的戒指又飛出去,咕嚕咕嚕滾到床底下。

  向芋一愣,跪臥到床邊去看。

  她這姿勢,比剛才提褲子時更吸引人。

  靳浮白看了眼時間,有些可惜地皺了皺眉。

  來不及了。

  他把人拎起來深吻:「別看了,我找人給你拿出來。」

  是酒店的工作人員把戒指給從床底下勾出來,工作人員走後,靳浮白把戒指套在向芋手上。

  當初他買戒指時,人家設計師給出的建議是11號,他覺得向芋的手指更細,要了10號的,沒想到還能大成這樣。

  「等我有空,帶你去挑款新的。」

  向芋也就是這個時候,才委婉提起他剛才那通電話:「其實我自己也有其他事情可做,不用總想著陪我的。」

  她不問他忙什麼,只說,你去忙你的吧,我等你啊。

  她真的太懂事了。

  靳浮白滿臉憐愛,扶著向芋的後頸吻了吻她:「我去趟國外,過幾天回來,等我。」

  「嗯。」

  「今天準備怎麼過?」他不放心地追問。

  向芋把手機裡的信息給靳浮白看,是唐予池發來的:

  【江湖救急!大情人節的,你能不能別重色輕友,出來陪陪我吧!】

  【我實在不想在家裡看你乾爸乾媽秀恩愛,他倆吃早餐都互相餵,我快死了!】

  【救命!SOS!】

  靳浮白看一眼唐予池的頭像,不怎麼愉快,也還是說:「我送你過去。」

  「你不是還要去機場?」

  「來得及,先送你。」

  靳浮白把她送到唐予池家樓下,忽然皺著眉開口:「向芋,你不是要和你那個髮小去泡溫泉吧?」

  他還記得向芋說想要和爸媽泡溫泉的事。

  向芋笑著舉起手,把戒指給他看:「我讓唐予池陪我去把戒指改小點,免得總掉,咱們就不要買新的了,好浪費錢。」

  這男人滿意了,下車給她開車門,飽含眷戀地把她按在車上,深深吻著。

  也許是他的不捨太明顯,向芋也悄悄紅了眼眶,摟著他的脖子問:「那你早點回來,好不好?」

  「好。」

  目送靳浮白的車子開遠,向芋一轉身,看見靠在單元門邊的唐予池。

  唐少爺捏著脖子故意乾嘔:「我要吐了。」

  向芋瞥他一眼:「你有了?」

  「有你妹!我是被你和靳浮白這纏綿勁兒噁心的,還跑我家樓下親來了,故意虐狗呢?!」

  唐予池把手臂往向芋脖子上一攬,「咱倆幹點什麼去?打發打發時間?」

  向芋用胳膊手把他撞開:「開你車去,陪我去把戒指改小一圈。」

  到車上,唐予池翻出墨鏡戴上:「到處都是一對一對的,看著鬧心。」

  其實向芋都看見唐予池手腕上戴著的手錶,是前幾年安穗幫他挑的。

  她不知道這位嘴硬心軟的少爺,會不會在這種特殊日子裡忍不住聯繫安穗。

  很多人說,不要吃回頭草。

  可其實很多深情是戒不掉的,每當你想要戒掉,總有回憶跑出來攪亂心神。

  向芋去了一家比較有名的珠寶店,站在櫃台前面把戒指摘下來:「請問,可以改小一點麼?」

  唐予池拿起戒指:「這是靳浮白選的?品味可以啊。」

  那天其實到了珠寶店後,向芋還在同靳浮白通電話,在熱鬧的店裡籠了話筒說讓他到國外給她打電話。

  靳浮白卻說,怎麼現在我就很想你了。

  如果沒有後來遇見的事情,哪怕他飛去國外,也是很好很好的情人節了。

  向芋收起電話在抬眸時,突然看見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是李侈的表弟,李冒。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時他在飯桌上講的那個故事,向芋對李冒總有一種天然的厭煩。

  她下意識想要避開李冒,卻看清了挽著他手臂的女人。

  昨晚才在場子裡聽人說李冒最近被一個「狐狸精」纏住,聽人說那個女人手段有多高明。

  可向芋沒想到,那些男人們口中的女人,會是安穗。

  如果說她有一刻突然對那個圈子感到噁心。

  那一定,就是現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1:59 PM

第二十七章 輕哄

  向芋記得第一次見到安穗,那會兒她和唐予池剛上高一。

  學校開個藝術節把大家興奮得像過年一樣,有人臭美,在校服裡面偷偷套了自己的衣服,準備進了禮堂趁著人多老師管不到,脫下校服嘚瑟嘚瑟。

  唐予池就是這群臭美精裡的一員。

  他在學校禮堂裡脫掉外套,穿一件黑色短袖,Logo是惹眼的雙g,就那麼明晃晃地從人群裡擠到向芋身邊,搶她的可樂仰頭喝掉剩下的半瓶。

  然後手背一抹嘴角,十分興奮地說:「看台上!」

  向芋用可樂空瓶子打他:「看什麼!合唱有什麼可看的?」

  「看倒數第二排,最右邊那個女孩,漂亮吧?我準備追她。」

  向芋順著唐予池的描述看過去,在滿眼白襯衫格子裙裡看見一個女孩。

  丸子頭,一雙小鹿眼,長得很清秀。

  唐予池十分得意,好像那女孩已經是他女朋友了似的。

  他攬著向芋肩膀,在她耳邊喊:「怎麼樣?好看吧?是不是眼睛特別大?」

  向芋往人家胸脯上瞄一眼:「是挺大。」

  「……你特麼往哪看?我說的是眼睛!眼睛!!!向芋,你能不能對我未來女朋友尊重點兒?!」

  往事如潮汐在腦海裡起伏,而向芋眼前的安穗,仍然是擁有一雙小鹿眼的女人。

  只不過她此刻畫了眼線,長睫毛如同小扇子,輕輕煽動,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成熟嫵媚。

  李冒的手不老實,走在珠寶店裡哪怕周圍都是人,也要去隔著衣服揉搓。

  安穗的笑容也許可以用欲拒還迎描述,只是她一抬眼,看見不遠處的向芋,笑容垮掉一些。

  向芋同安穗短暫對視,又瞬間收回視線。

  她始終面容平靜,算是給了安穗一些體面。

  其實向芋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淡定,她很擔心唐予池會在這個時候找過來,不由地加快腳步。

  好在唐予池以為她是去接靳浮白的電話,嫌他倆膩歪,老老實實靠在櫃台旁,正在看一條男式手鏈。

  偏頭看見向芋走過來,唐予池戴了一隻白手套,晃動著手裡的手鏈:「這手鏈我戴好看麼?」

  向芋穩定心神,盡可能平常地吐槽他:「娘炮。」

  她的戒指設計太過巧妙,內圈滿鑽之間沒有空隙,工作人員說很難改小。

  最後用了老方式,用透明的魚線在指腹那一側編一小層,戴上去勉強不鬆。

  改好戒指,向芋拉著唐予池去吃飯,破例請他去了靳浮白到她去的一家飯館,貴得如同搶錢。

  唐予池點餐時居然不手軟,真是想吃什麼點什麼。

  點完還問:「這個打折菜要不要點?你不是喜歡打折的東西麼?」

  向芋咬牙切齒:「它打完折也要二百塊!」

  菜餚一道道端上來,其實她沒想好怎麼同唐予池說,只能糾結地夾了一筷子海參,放進嘴裡,味同嚼蠟。

  想來想去,向芋還是準備用最直接的方式。

  長痛,不如短痛。

  快刀,才能斬亂麻。

  向芋深深吸一口氣:「你會不會去……」

  聯繫安穗。

  「不會。」唐予池突然打斷向芋的話。

  向芋一愣,猛地看向唐予池。

  他垂著頭,手裡的筷子撥弄著餐盤裡的一小塊魚肉,安靜又落寞。

  唐予池戳著白白的魚腩,翻過來又翻回去,並不入口。

  半晌,他才放下手裡的筷子,解下腕上的手錶,輕輕放進桌面收納魚刺蟹殼的竹編簍裡。

  那是一塊swatch,是唐予池最便宜的一塊手錶,卻被他寶貝地戴了好多年。

  好像是大學時某個情人節,唐予池收到這塊錶,十分興奮地給向芋顯擺:「瞧見沒,我老婆買給我的。」

  那時候他在國外迷上摩托,空間裡發了一張騎著雅馬哈的照片,戴著厚重的頭盔。

  下面一堆朋友評價說帥,他卻挨個回復,讓大家看他的手錶,說是老婆給買的。

  所以有一陣,向芋給他的企鵝備注,是「秀恩愛狗」。

  包間外面有人在迎賓客,語氣喜悅地說著客套話,說好多天不見,過年是不是又胖了。

  被問候的人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又胖了,過年吃得好。

  向芋在這個時候問:「你看見了?」

  唐予池扯起嘴角笑了笑:「看見了啊,她找個那麼高個兒的男人,往人群裡一站可太顯眼了,我還能看不見?」

  頓了頓,他又開口,「而且是她,我還認不出來麼。」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很輕。

  說完,向芋看見有一滴眼淚,從唐予池眼角滑落,砸進他面前的餐盤裡。

  向芋知道,唐予池說的「她」,是安穗。

  這頓飯結束得很早,白費了上好食材,他們誰也沒有心情認真品嘗。

  飯後唐予池要回家,問她要不要一起。向芋搖搖頭,她知道他需要自己靜一靜。

  過了春節天色也暗得晚了,不像大冬天那會兒,4點多就入夜,黑乎乎的讓人沒精神。

  他們走出飯店,正值黃昏,店門口雕的兩隻石像籠在昏暗光線裡,像擁有生命。

  長橋下面仍然水流叮咚,橋欄上雕著的小獅子栩栩如生。

  向芋曾和靳浮白在段橋上解開誤會,也曾同他在這裡情意綿綿地擁吻。

  而此刻,她站在長橋上,心裡結了一個小疙瘩。

  因為她聽見唐予池用意外冷靜的聲音說:「向芋,還好今天有你在。」

  向芋有意把氣氛調侃得輕鬆些,故意玩笑:「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去珠寶店。」

  唐予池也配合地笑了笑:「那這頓飯,當是你賠罪了。」

  如果人心裡真的有一桿天平,向芋的天平此刻是偏向唐予池的。

  她在這個瞬間幼稚的可怕,因為朋友的「敵人」是靳浮白那邊的人,她想起靳浮白,都變得異常氣憤。

  可她沒有回家,獨自來到靳浮白的酒店套房。

  臥室裡早就被打掃乾淨,那一捧玫瑰已經被放進水晶花瓶,室內稍稍殘留著沉香氣息。

  向芋坐在床上,手機裡有靳浮白幾分鐘前發來的信息:

  【在港城中轉,一個小時後登機。】

  向芋看了一會兒,沒回復。

  但靳浮白打了電話過來。

  其實在這個時間段,向芋並不想和靳浮白通話,哪怕她眷戀地回到酒店來住,也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心平氣和地同他說話。

  靳浮白是靳浮白,李冒是李冒。

  他們只是認識,不要遷怒,要理智。

  向芋在心裡這樣默念,接起手裡不停振動的電話。

  靳浮白大概在機場的咖啡廳,週遭環境不算安靜。

  他的聲音慵懶溫和,問她有沒有吃晚飯,問她改戒指順利與否,問她要不要再買一隻。

  幾乎是電話裡問什麼,向芋就答什麼。

  靳浮白於是輕笑:「怎麼了,還挺不樂意理我?沒陪你過情人節,生氣了?」

  也許是因為他的溫柔,也許是她這幾天太依賴他。

  越是愛,越是控制不住情緒。

  向芋沒忍住,質問靳浮白:「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李冒新找的女人就是唐予池的女朋友?」

  「你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在同我賭氣?」

  靳浮白頓了一會兒,在電話裡輕輕嘆氣,語氣依然溫柔。

  他說,向芋,我確實有更多機會知道他們的事情,但我也不是事事都會留意的,這圈子裡八卦一天幾十件,我顧得過來事事知曉?

  最後他說:「何況這些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這話說得很中肯,能聽出來靳浮白並不想吵架。

  他說得對,他有機會知道,但他並不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

  這些事不怪他,同他沒關係。

  向芋清醒地在腦子裡想著這些事,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種情緒,毫不講理:「你就真的一點沒聽說?你明知道我和唐予池是什麼樣的關係……」

  靳浮白突然冷笑一聲,語氣變得危險:「你們是什麼樣的關係,會被人拍到擁抱的照片發給我?」

  擁抱?她和唐予池?

  是剛剛在飯店門口?

  有人拍了他們的照片發給靳浮白?所以他才在轉機的空檔打電話過來?

  他並不是真的,想念她已經到了有空就聯繫的地步……

  向芋聲音也變得涼颼颼,說了好重的一句話:「靳浮白,你們這些人不僅沒有心,還齷齪噁心。」

  「向芋。」靳浮白的聲音暗含警告。

  這是她和靳浮白認識的半年多裡,唯一一次吵架。

  也是她22年來,唯一一次在感情裡失態。

  向芋掛斷電話,手機從手掌裡滑落到床上,眼淚也跟著滴在床上。

  靳浮白沒再打來,也許已經登機飛往國外。

  她知道自己很不講理,可是她控制不住。

  向芋失眠到很晚才隱隱入睡,斷斷續續做了幾個夢,都是李侈場子裡混亂的燈光,找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向芋不安地扭動,忽然感覺床墊凹陷,她從夢中驚醒,看見床邊俯身的影子,驚聲尖叫。

  下一秒落入沉香味道的懷抱:「是我。」

  「你怎麼回來了?」

  靳浮白在黑暗中精準找到她的眼睛,輕輕幫她擦掉眼淚。

  他嘆了一聲:「這不是把你惹哭了,去哪兒也不安心,回來哄哄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2:10 PM

第二十八章 掛念

  靳浮白的行程應該是催得很緊,向芋被他抱著坐在床上,聽見他外套裡的手機裹著上好的羊絨料子,在床頭櫃子上不住地發出悶悶的嗡聲。

  她秀頎的脖頸仰起,聲音裡有難以自制的呻意:「手機……」

  靳浮白的唇埋在她頸邊,低聲說:「不用管它。」

  關於電話裡的爭吵他們什麼都沒說,只在漫長情事過後,筋疲力盡地相擁而眠。

  凌晨,向芋隱約聽見靳浮白在浴室裡接電話,吩咐人備私人飛機給他。

  靳浮白臨走前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唇的觸感溫熱柔軟,像要傾盡所有柔情注入她眉心。

  向芋掙扎著想要同他說什麼,卻怎麼也掙脫不開被拆骨般地索要後的睏倦。

  她也許抓住靳浮白的衣角說了什麼,也許沒有。

  等向芋徹底清醒,床的另一邊床墊早已經沒有溫度,只剩下半盒煙在床頭。

  那天之後,靳浮白一直都在國外,偶爾同向芋通電話,也會給她發一些隨手拍的景色:

  有時候是太陽剛鑽出地平線時毛絨絨的邊廓。

  有時候是映在寂靜泳池裡的月色。

  向芋通過這些照片拼湊出靳浮白在國外的生活環境,那大概是一棟大到驚人的別墅,他每次拍下的地點都是同樣的裝修風格,卻都不是同一處。

  也能通過那些日初曉和夜寂寥,推斷出他出國後大概很忙,心情也算不上好。

  關於她和唐予池擁抱被拍照片的事,靳浮白也是很久以後才提起。

  那是一個週末,向芋在唐予池家吃午飯,靳浮白恰巧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

  她頂著乾爸乾媽和唐予池的目光,拿了手機去屋裡接。

  居然有種上學時偷偷早戀的鬼祟。

  關了客房門,向芋接起電話,小聲同靳浮白打招呼:「喂?」

  他那邊又是一個安靜的夜晚,靳浮白聲音裡摻著疲憊,還有心情打趣她:「聲音這麼小?跟我這兒偷情呢?」

  「……我在乾爸乾媽家吃飯。」

  也許因為聽說是唐予池家,靳浮白輕輕「嘖」了一聲。

  向芋故意開口:「在家吃不挺好,免得又被什麼有心人偷拍。」

  靳浮白笑了:「偷拍倒是沒什麼,頂多我看著嫉妒,想飛回去找你。」

  向芋說他,你有什麼嫉妒的啊,我都說了是讓唐予池陪我去改戒指嘛。

  靳浮白含了幾分玩笑意味,告訴她說,我還以為我不在,你帶著跟我學會的招兒,撩別人去了。

  也是,那家飯店是靳浮白帶她去過的,那橋也是他們擁吻過的。

  向芋那些情緒早已經平靜,撇著嘴說他:「那誰叫你朋友的表弟那麼討厭,非要和唐予池的前女友有瓜葛。」

  「他是討厭,你一見他就和我發脾氣,以後可別見了。」

  靳浮白半真半假地這樣評價李冒。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真好奇怪,向芋和靳浮白都以為自己足夠理智,卻在那天夜裡不受控制,理智雙雙死機。

  一個毫無道理地地挑起吵架,一個深夜折返帝都只為了哄人。

  他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可奇怪的是,吵架之後卻又好像變得更加親密。

  靳浮白應該累了一天,說幾句話後手機裡傳來擰開礦泉水潤喉的聲音,向芋靠著客房門,特地挑起一個輕鬆的話題。

  「靳浮白,你看八卦新聞了沒?有一對男女在車上偷情,熄火後還開著暖風,一氧化碳中毒,差點死掉。」

  「時間夠長的。」靳浮白暗含曖昧地評價。

  向芋不滿:「我沒跟你討論時間。」

  靳浮白笑了:「那你這是在教我,偷情別在車裡開暖風?」

  「當然不是,我是在告訴你,偷情都沒有好下場!會死的!」

  電話裡的人笑著說:「是是是,知道了。」

  掛斷電話,向芋拿著手機從客房出來,唐母問:「芋芋是不是談男朋友啦?什麼樣的人呢?家庭怎麼樣?」

  向芋一時語塞。

  「靳浮白」這個名字太難說出口。

  她難道要說,「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可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娶我」?

  倒是唐予池咬著一塊排骨,故作輕鬆地替她解難:「她談什麼男朋友,嫁不出去,砸咱家了。讓你倆亂認乾閨女,這回妥了,你倆養著吧。」

  唐予池被唐母用餐巾紙盒打了兩下:「你閉嘴!我看你才是砸手裡了!整天家裡憋著也沒人約會,安穗呢?最近不見你聯繫她?」

  向芋在這時候用筷子撥了紅燒排骨的湯汁,語氣鬱悶:「乾媽,排骨鍋裡還有嗎?我都沒吃夠。」

  話題被岔開,唐母馬上扭頭說:「有的呀,讓你乾爸去盛去。」

  向芋和唐予池偷偷對視一眼,彼此眼裡都是無奈。

  他們互相解圍,又對彼此的處境無可奈何。

  飯後,唐予池靠在陽台窗邊,拎著一瓶飲料問向芋:「你說你圖什麼,他又不會真的娶你。」

  也不知道他這話是真的想問她。

  還是想要問一問,曾經一起走過漫長校園時光的安穗。

  唐予池家陽台放了一套桌椅,向芋就坐在椅子裡,雙手托腮:「圖他愛我。」

  「愛?他有這種東西?」

  向芋想起靳浮白從港城機場趕回來的那天夜裡,難免有些風塵僕僕,卻說去哪都不安心,要先哄她。

  於是她在陽光裡眯著眼睛,淡淡笑起來:「挑挑揀揀,還是有一些的。」

  只是這個「一些」,也讓人好難捨棄。

  靳浮白一忙就是三個多月,每天糾纏在家族利益紛爭和爾虞我詐裡。

  偶爾,他會收到向芋的信息,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碎碎念。

  他卻在看見她那些文字時,眉頭一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鬆。

  有一次她在早高峰裡抱怨帝都市堵車,說她遲到丟了全勤獎金,十分心痛。

  靳浮白收到信息時是在國外的晚上7點鐘,集團戰略會議開了5個小時還沒有結束。

  他懶得再聽,垂頭回向芋的信息,問她全勤獎多少錢。

  向芋:

  【整整200塊!心碎!】

  靳浮白盯著手機裡的信息,無聲勾起唇角。

  他面前堆滿了業務板塊,樹狀圖密密麻麻,隨便扯出一個項目都是幾千萬。

  卻都沒有她的200塊鮮活可愛。

  靳浮白冷眼看過去,每個人眼裡都寫滿了私欲的貪婪,令人厭惡。

  有那麼一個瞬間,靳浮白忽然慶幸,他愛著一個人。

  所以會在這樣的夜裡,保持一份溫柔。

  結束討論會議,他聲音疲憊,給向芋撥了越洋電話:「在幹什麼?」

  電話裡的人語氣幽幽怨怨:「在吃食堂最便宜的午飯。」

  看來是為了緬懷她那200塊的全勤獎金。

  靳浮白點燃一支煙:「回去請你吃飯,想吃什麼?」

  「等你回來再說唄,你吃完飯了嗎?」

  「還沒。」

  電話裡的姑娘語氣催促:「那快去吃啊。」

  「就去。」

  靳浮白突然想起他出國前的那天凌晨,離開酒店套房前,去吻她的額頭。

  陷在一床蠶絲被裡的向芋拽住他的衣角,她手腕上有激情時他扣住她手臂留下的紫紅色印子,眼睛怎麼也沒睜開,手上力度也不大,表情有些委屈。

  靳浮白把她纖細的手腕握進自己手裡,拇指輕輕摸索她皮膚上的紅印子:「怎麼了?我昨天太用力,委屈了?」

  向芋的聲音很小,靳浮白俯身湊近才勉強聽清她在說什麼——

  「靳浮白,我不是這樣的,我以前談戀愛也沒有這樣無理取鬧過……」

  她的聲音有一點啞意,不知道是因為睏倦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顯得迷茫又脆弱。

  靳浮白當時吻了她的指尖:「知道了,我會好好對你。」

  他那句話說出口時是真的用心,所以眼下時局動蕩讓他格外煩躁。

  靳浮白家族的集團企業分為兩派,一派是保守派,認為當下過度多元化的戰略會給企業招致災禍;另一派是激進派,認為如果不堅持多元化收購,無法獲得新的融資平台。

  外祖母是保守派,靳浮白在集團裡沒有任何職位,卻時刻代表外祖母。

  也許因為外祖母年事已高,地位搖搖欲墜,保守派實在處境艱難。

  靳浮白實在是懶得同這些人周折,但其實他本身是支持外祖母這一派系的,不願意鋌而走險。

  他唯一沒有準備的一場仗,是向芋。

  在紛亂的關係利益與風險評估裡,靳浮白叼著煙站在窗邊,手裡握著的電話是打給一萬多公里外的向芋。

  夜色沉寂,他皺了皺眉:「向芋,我很想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3:13 PM

第二十九章 洛城

  轉眼到了6月份,帝都市已經暖得可以穿裙子。

  向芋上班的那條路上,道路兩旁的綠化帶裡開滿了月季。

  靳浮白已經出國4個月,對她,他只說外祖母身體不好,向芋卻在他的語氣裡,敏感地察覺到他有其他走不開身的理由。

  只不過他沒說,她也沒有多問。

  過了年之後向芋也跟著她的小破公司忙了一陣子,還有那麼幾個週末,她不得不在公司加班。

  公司老闆叫周烈,雖然是個25、26歲的年輕男人,長相也還算周正,員工們私底下還是會叫他「周扒皮」。

  無關長相,這是員工與老闆之間的永恆矛盾。

  向芋和周烈走得算是稍微近那麼一些些,加班也不罵他「周扒皮」。

  雖然她立志當鹹魚,但真的加班或者有一大堆工作壓下來時,她也算是任勞任怨,沒那麼多負面情緒。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她胸前的工牌旁,永遠掛著一個迷你望遠鏡。

  去周烈辦公室時可以拿出來,當著老闆面開小差兒,往對面望一望。

  6月中旬,有那麼幾天對面辦公樓裡,桌面上花瓶裡插得都是一支盛開的虞美人,豔得討喜。

  向芋舉著古銅色的望遠鏡看了幾眼,臉上不經意掛滿笑容,卻聽見周烈開口:「向助理,我給你在辦公室裡放個桌子?」

  她放下望遠鏡,不接他的算計:「NO,雖然我身兼兩職,但我的目標一直是做一名專職前台,你還是快點招到合適的新助理吧。」

  周烈話不多,只點點頭,說知道了。

  等他認真看了一截文件,再抬眸時,向芋還是沒走。

  她站在窗邊若有所思似的,正在發呆。

  周烈敲敲桌面,問:「還有事?」

  向芋捏著望遠鏡回眸,試探開口:「老闆,你說我從年前到現在,一直這麼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是不是可以申請提前休個年假?」

  她入職還沒滿一年,按公司制度,是不能休年假的。

  但周烈不止一次看見過靳浮白的車子,也有一次,他找了個望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

  對面的7層一整層空曠,只有一張辦公桌上放了一支鮮花。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過完年後公司在打點大人物時,忽然順利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於是他知道,因為他公司裡有向芋在,某些「上面」的人際關係裡給了他不少方便。

  周烈略略思索,點頭應下:「休吧,想什麼時候休,寫個申請直接給我。」

  其實向芋想要休假,是因為靳浮白。

  中午時靳浮白打來過電話,他在電話裡沉默了將近一分鐘,什麼都沒說。

  帝都市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靳浮白這通電話過來時,向芋正在吃午飯。

  便利店的意麵用微波爐加熱一下,放一片芝士融進去番茄牛肉醬裡面,味道也算可以。

  她對著正午的大太陽,耳朵裡塞著耳機,聽見靳浮白的沉默,默默放下了手裡的塑料叉子。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在一萬多公里外的國外,和靳浮白處在同樣寂靜的深夜裡。

  向芋也沉默良久,才放輕聲音,忐忑地叫他:「靳浮白?」

  電話裡的人像是剛剛回神,頓了頓才開口:「在做什麼?」

  「吃午飯,便利店的意麵味道還不錯,等你回來,我請你?」

  這時候靳浮白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笑著逗她,說他千里迢迢回國她難道就準備請她吃便利店的意麵?

  還問她是不是這個月又遲到被扣了全勤。

  向芋叫他不要烏鴉嘴,說自己已經兩個月都保住了全勤。

  頓了一會兒,她又柔柔開口:「這幾個月的工資都攢起來啦,你回來想吃什麼,都行啊。」

  靳浮白輕笑著問:「想我了?」

  「嗯。」

  掛斷電話向芋有些不安,連意麵也沒吃幾口。

  她總覺得靳浮白那將近一分鐘的沉默裡,有種無力的寂寥。

  所以萌生出想法,她要去找他。

  年假批下來已經是6月20號,向芋什麼都沒帶,隻身前往機場。

  在路上接到唐予池的電話,這位少爺吃驚地問:「你真的要去找靳浮白?」

  「嗯,順便去玩幾天,周烈給了我十天的假期。」

  電話裡唐予池也不好說什麼,只說讓她自己注意安全,到國外記得報平安,手機記得充電不要隨時關機,聯繫不上讓人擔心。

  婆婆媽媽,好像她要去的是魯濱遜漂流的荒島。

  向芋都說好,然後掛了電話。

  其實去找靳浮白這件事,她也猶豫過。

  國外是靳浮白的另一個「圈子」,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去打亂現在的平和。

  也不確定自己去國外,看見的靳浮白是否和在帝都的靳浮白是「相同」的人。

  可是人不就是這樣,平靜生活裡也總渴望一點浪漫。

  連杜牧寫《赤壁》托物詠史時,都要寫上一句「銅雀春深鎖二喬」。她一個平凡人,腦子裡有點不理智的情情愛愛,也算正常吧?

  去吧,去陪陪他,如果他需要的話。

  -

  從2月到4月,靳浮白一直周轉於家族企業裡,每天見管理層的股東,聽他們各執己見地爭吵。保守派和激進派對峙,保守派自己的成員也對峙。私下關係不好的人對峙,私交甚密的人也對峙。

  吵來吵去,讓人頭疼。

  那天是一個深夜,因為意見不同,一個大股東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外祖母這些天身體不好,入夜就咳嗽,咳得有血絲,今天好不容易早些睡著,靳浮白不敢驚動她,默默挨著這份氣抽煙,然後給向芋撥了電話。

  其實這些事兒,靳浮白沒辦法同向芋提起。

  他只是在入夜十分,格外想她。

  電話撥過去,他沉默著抽煙,向芋也不說話,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電話始終傳來向芋小心翼翼的呼吸聲,最後她試探著叫他,靳浮白?

  那聲音輕柔得,像是對著池塘撈月,又怕碰碎一池月光。

  靳浮白的煩躁也在這樣聲音裡慢慢平復。

  隨便聊幾句,掛斷電話再扭頭,外祖母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

  她那張臉已經蒼老得滿是褶皺,今日身體不佳,臉色發白。

  所以說身價過億又怎麼樣?一樣抵擋不住歲月催人老。

  靳浮白的外祖母是整個家族裡,靳浮白唯一親近的人,外祖家與祖父家是世交,也是最好的商業合作夥伴,這些都是外祖母的成就。

  她年輕時是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外祖父英年早逝,靳浮白母親的整個家族都是由外祖母一手擴張成現在這樣。

  可她翻雲覆雨的同時,也是慈祥的老人。

  她是唯一一位催他結婚時是因為哪家姑娘看著好看著同他相襯、而不是因為家族利益的長輩。

  沒錯,唯一一位。

  夜裡風重,外祖母咳起來都有氣無力,她拉著靳浮白的手,用粵語同他說,浮白,火氣不要太大,到底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蟻。

  她受人尊敬的原因也許不止是手段了得,而是因為她說話總是讓人舒服。

  坐在整個集團的一把手的位置,卻說自己是螞蟻。

  靳浮白斂去一身尖銳,頷首說是。

  因為外祖母的勸說,靳浮白在後面兩天沒有展現出任何戾氣,甚至重金宴請幾個股東,探討奪得部分激進派股東支持的辦法。

  只是那天的午宴並不愉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飯桌上提及:「褚家那位小姐心儀浮白,或許聯姻是獲得諸家支持的最好辦法。」

  靳浮白當時正謙遜地頷首聽著長輩們講話,冷不防聽到這樣的提議。

  他慢悠悠抬眸,冷聲哼笑:「我是鴨?靳家千億資產原來需要我賣身才能維持?」

  他這話說得難聽,一桌人尷尬在桌上。

  有人跳出來做和事老,最後連那位老人都改口換了其他話題,但靳浮白始終盛氣難消,淡著臉不予任何回應。

  也是這個時候,靳浮白手機響了一聲。

  是向芋發來的信息:

  【靳浮白,我在洛城機場。】

  靳浮白盯著信息看了將近半分鐘,再抬頭時面色稍霽。

  他拿了手機起身:「抱歉諸位,我需要去接個電話。」

  靳浮白站在安靜的走廊同向芋通話,她在滿是外語的嘈雜環境裡,揚著聲線,歡樂地說:「我要在洛城待幾天,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離你近一些的酒店地址。」

  她說,我可以在酒店等你,如果你有時間見我的話。

  他那時百忙纏身,她來得並不是什麼好時機。

  可她的話說得那麼通透,讓人無端熨帖。

  那時候的微信遠沒有後來發展得那麼厲害,功能上也沒那麼全面,才剛剛開始可以在朋友圈發照片時配上定位地址,對話框裡還沒有定位信息可以發。

  所以靳浮白看了眼身後關著的門,說:「我讓人去接你。」

  向芋拒絕了他的要求,說是年假寶貴,等他去接又浪費了時間在機場,還不如自己叫出租車。

  靳浮白這邊也確實走不開,給了她一個酒店的名字,溫聲說:「你在酒店等我。」

  再回到飯桌上,他的浮躁全然消散,主動提酒給桌上的長輩們道歉,說自己過於年輕,請大家多擔待。

  那位提出聯姻的老人笑一笑,接下他的道歉,最後也算相談甚歡。

  從飯店出來,靳浮白送幾位長者上車,又目送長者離開。

  準備接過門口侍者遞過來的車鑰匙時,忽然聽見有人用外語討論著一起重大事故。

  機場路七車連撞,當場死亡5人。

  其中有一個女人,是華人。

  靳浮白猛地回眸,手裡的車鑰匙掉落在大理石台階上。

  那天洛城下著連綿小雨,天氣陰沉沉的。

  向芋裹著靳浮白的黑色襯衫,穿了一條白色裙子,坐在車裡等著道路解封。

  雨幕裡面的車子堵得看不見盡頭,後面有不明原因的車子不住地鳴笛。

  向芋前面是警衛線,救護車來了又走,交通警察還在現場維持場面,穿著深藍色制服的外國警察也在其中,不知道說著什麼。

  拉著他的司機師傅一連串地外語飆出來,向芋的外語水平有限,隱約能猜到,司機可能是在說,晦氣,還不知道要堵車到什麼時候。

  她手機在機場玩貪吃蛇玩到沒電關機,只能等著警察解決完再放行。

  天色漸暗,雨勢不減,沒有貪吃蛇,向芋百無聊賴地合上眼睛養神。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她隱約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人說的是中文。

  是靳浮白?

  向芋在雨水裡推開車門,扶著車門踮腳,看見人群中靳浮白的身影。

  怎麼形容那個場景,所有人都幻化成了沒有聲音的背景,只有他穿梭在雨裡,身後跟著兩個茫然想阻攔卻又不敢上前的警察。

  他從身後的警察手裡拿過擴音喇叭,那張總是盛滿深情的眸子裡掛著慌亂,眉心緊蹙,頻頻喊她的名字:「向芋!向芋!」

  如果說愛一個人能夠用聲音傳遞。

  一定是靳浮白此刻滿是焦急的呼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3:25 PM

第三十章 回國

  那天的雨不算大,比起上一個夏天他們相識時長沙的暴雨,其實不值一提。

  只不過淅淅瀝瀝下得密集,打濕了靳浮白的的面容,他的頭髮被自己不耐地撩到額頂,露出額頭,襯衫沾雨貼在皮膚上。

  狼狽,焦急,卻也讓人無法不心動。

  向芋站定在擁堵的車流裡,揮手,跳腳喊他:「靳浮白!我在這兒!」

  只需要一聲,靳浮白驟然回眸,目光直直看過來。

  他們隔著煙雨,在國外陌生的街上對視,久別重逢,所以目光比這雨更加纏綿。

  向芋看著靳浮白把手裡警用擴音器丟還給警察,大步向她走來。

  他拉了她的手腕準備離開,向芋才回神:「我還沒付車費。」

  靳浮白站在雨中,用外語同出租車司機交流兩句,摸出錢夾把車費付了。

  他轉身橫抱起向芋,穿過嘈雜擁堵的車流,穿過警笛聲,穿過雨幕,把她輕輕放進車子裡。

  車子開出機場路,靳浮白始終很沉默。

  一直到酒店的電梯裡,向芋才過去勾他的手指,試探著問:「我來這裡,你不高興?」

  靳浮白回眸,目光深深沉沉落入她眼眸,他說:「我聽說機場路有華人出事,還以為是你。」

  話音未落,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向芋幾乎摔在他的胸膛上,剛剛抬頭,被他的吻堵住唇。

  異國他鄉,這家酒店大概不是李侈的產業,裝修風格十分簡潔,向芋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靳浮白住的不是套房,卻也寬敞得驚人,向芋被他抱著放在床上,他脫掉雨水浸濕的襯衫,身影籠過來。

  向芋轉過身背對他,卻感到裙擺被靳浮白推到腰上,他從身後貼擁抱她。

  那大概是所有情事中,最瘋狂的一場。

  事後他們相擁著躺在床上,靳浮白勾起床邊被雨水打濕的白色長裙,眯著眼睛問向芋:「去年在長沙,你穿的是不是這條?」

  向芋滿身疲憊,有氣無力地點頭說是。

  靳浮白不在國內的這四個月,雖然沒有見面,幾乎每天都要通話或者是發信息,卻不想見面還能有那麼多話題可聊。

  他們在深夜相依在一起,向芋給靳浮白講她平淡生活中的瑣碎小事,絮絮叨叨良久,又突然停下:「這些雞毛蒜皮,你聽起來會不會無聊?」

  靳浮白在她耳邊輕笑:「很有意思,你繼續說。」

  也許是被向芋感染,他也說了一點關於家裡企業的事情,沒頭沒尾向芋也聽不懂。

  但她很安靜,認真傾聽也只記住靳浮白在夜裡的嘆息,他說,無力回天大概就是現在這種感覺。

  清晨時向芋睡得有些懵了,聽到床邊有手機響,下意識接起電話放在耳邊:「哪位?」

  電話裡是一個蒼老溫柔的老人,老人咳了幾聲,聲音裡滿是驚喜,用粵語說了什麼。

  向芋猛然驚醒,握著電話不知所措。

  好在靳浮白這時從浴室出來,她一臉闖了大禍的神情,哭喪著臉捂著手機,用氣聲同他說,不好了,我接到了你家裡人的電話,好像是你外祖母,說粵語的,我聽不懂……

  靳浮白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情緒,笑著接過她手裡的手機,同電話裡的人說幾句粵語。

  等他掛斷電話,向芋才忐忑地問:「是不是你外祖母,她有沒有說什麼?」

  靳浮白這個流氓,洗完澡只鬆垮地披一件睡袍,故意當著她的面換衣服。

  一邊慢條斯理地繫上襯衫扣子,一邊笑著說:「沒什麼,外祖母問你是不是她未來的外孫媳婦,叫你有空去她那兒坐一坐。」

  向芋嚇了一跳:「那你就應下來了?!」

  「未來的外孫媳婦,你不是麼?」

  他這句情話說得動聽,向芋心狠狠地跳幾下,卻也沒再出聲回應。

  那天之後,靳浮白並沒有那麼多時間總是陪伴在向芋身邊。

  在國外的靳浮白也和國內不太一樣,有時候向芋起夜喝水或者去洗手間,會發現靳浮白已經回來。

  也許是擔心吵醒她,他並不來床上睡,穿著一身正裝西服,闔眼仰靠在沙發裡。

  他的眉心總是皺著,似有千萬縷愁緒。

  而他的所有愁緒,從不讓她參與。

  向芋會在夜裡湊過去坐在他腿上,幫他解開領帶。

  往往這時,靳浮白會猛然睜眼,滿目戾氣與防備。

  看清是向芋,他那雙眸子才重新柔和下來,深情地看著她,扯起她手裡的一截領帶,吻著她的唇把領帶往她手腕上繞:「怎麼,想來點刺激的麼?」

  那段時間在床上,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狠勁兒,向芋被折騰得不輕,最後連酒店門都懶得出,吃飯也在酒店餐廳。

  他陪伴她的時間很少,卻從來沒有忽略過她。

  甚至有一天,向芋坐在餐廳裡,有一位侍者用簡潔的外語同她交流,說靳先生給您安排了午餐。

  向芋沒想到靳浮白給她安排的午飯,居然是在長沙時她迷戀的那道骨湯煮木槿花。

  掀開湯盅,鮮香撲鼻,她舀起一小勺品嘗,味道和記憶裡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靳浮白是請了廚子來國外,還是用了什麼其他的辦法。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起「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又是杜牧的古詩,說玄宗為了博得楊貴妃的開心,千里迢迢讓人把新鮮荔枝送到楊貴妃面前。

  向芋有些打趣地想,自己也算是嘗了一次當「貴妃」的待遇。

  這話她用信息發給靳浮白,靳浮白抽空回她說,你就這麼點出息?只想當個貴妃?

  後來向芋邊吃掉軟糯的木槿花邊反思。

  一是反思自己怎麼就覺得自己才是個貴妃?

  二是反思自己,上了十幾年的學,怎麼畢業以後淨是記得一些表面含有「八卦」意味的詩句,連整首詩都背不下來?

  她正胡亂想著,桌面上投下一方暗影。

  向芋抬眸,是一個男人站在他桌邊,西裝革履,長了一張亞洲同胞的面容。

  男人看著向芋笑了笑,禮貌詢問:「這位小姐,能否同你拼個桌?」

  她坐的是一張兩人位餐桌,這個男人是想要坐在她對面用餐?

  明明餐廳只坐滿一半,搞什麼拼桌?

  向芋才剛吃過熱乎乎的骨湯木槿花,腦子也被饜足的舒適填滿,一時沒有警惕,還以為這男人只是一個普通的搭訕者。

  所以她一隻手撐著臉頰,一隻手放下銀匙,擺擺手指,隨口回絕:「不好意思,這裡有人。」

  那男人對她的拒絕置若罔聞,拉開椅子坐到向芋對面:「聽說,你住404?」

  向芋也是在他說出房間號時,才察覺到面前的男人也許身份不簡單。

  她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什麼目的,只能反問:「然後呢?」

  「也沒什麼然後。」

  那個男人笑起來,眼角舒展著細紋,看起來很無害,說出來的話卻是挺犀利,「向小姐,你和靳浮白是什麼關係?你是他的情人?」

  向芋如果再敏感點,就該意識到,他叫的是靳浮白的名字。

  而不是靳先生。

  酒店的餐廳裡有不少食客,向芋可能是諜戰電影看多了,瞄了一眼安全出口的方向,才開口:「不是,我是靳浮白的女友。」

  靳浮白多日來的偏愛給了她勇氣,說起這樣的話,並不顯心虛,反而不卑不亢。

  那男人略顯意外地揚眉,沉默幾秒,才笑著吐出一句外語。

  像調侃,但諷刺意味更重。

  向芋外語不算好,但這種簡單的單詞她聽得懂。

  他說的是,真愛啊?

  一般人遇見這種,要麼如臨大敵,要麼覺得煩人。

  可向芋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她依然在喝湯,慢條斯理,只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還點了點頭,肯定地說:「Bingo,我們是真愛哦。」

  向芋不會因為其他人的刻意言行影響心情。

  何況她今天可是在體會「貴妃」的生活,還喝著靳浮白從一萬多公里外搞來的骨湯木槿花呢。

  腫麼可以不開熏呢?

  對面的男人好幾次開口,向芋都看不見似的,舀著湯往唇邊送,還點開貪吃蛇,玩起來。

  男人也許沒想到向芋是這樣淡定的性子,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難怪靳浮白喜歡你,確實挺有意思。」

  他把男人對女人的興趣說得很是輕浮,向芋頭都沒抬:「聽你這語氣,你沒對象吧?」

  「我們這樣的人,不需要對象,懂麼?」

  「懂啊,沒有真愛的可憐人。」向芋繼續玩著貪吃蛇說。

  男人終於不再坐下去了,起身走到向芋身邊,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向小姐,如果你說的真愛是拋棄家族和背叛親人,恕我不能苟同。」

  向芋的貪吃蛇撞死在自己尾巴上,她收了手機回眸一笑,表情燦然地說:「誰要你這隻狗來同呢?」

  那可能是她22年人生裡,極其少有的犀利時刻。

  也有涉事未深的孤勇在。

  是此後好多年,向芋在電視上無意間看見似曾相識的面相,才知道自己當年懟的是國內好有名的一家企業的繼承人,姓褚。

  只不過她那時候,更瞭解的不是這位年輕的褚總,而是他的胞胎妹妹,褚琳瑯。

  靳浮白從別墅裡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他準備去酒店找向芋,隨便尋了個藉口往外走。

  沒走幾步,司機跟上來:「靳先生。」

  「怎麼?外祖母還沒睡著?」

  「老太太睡著了,是關於向小姐。」

  靳浮白偏頭:「說。」

  「下午時,向小姐那邊出了點小意外,褚玨找到了向小姐,不知道同向小姐說了些什麼。」

  褚家那邊一直有意同靳家聯姻,褚玨找到向芋,能說出什麼好話就怪了。

  基於這樣的情況,靳浮白在往酒店去的路上,總覺得有些不安。

  推開酒店的門,向芋就在大廳。

  她跪坐在沙發上,趴靠著椅背看窗外的風景。

  沙發是他讓酒店工作人員挪到窗邊的,向芋這陣子總窩在酒店打游戲,他擔心她悶。

  好在窗外有一顆冠形還算漂亮的樹,景色還算可以。

  她趴在窗邊,看著窗外月色,回首時髮絲被微風拂起,眼底也染了窗外燈火的顏色。

  她盈盈對他微笑,靳浮白沉默一瞬,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她卻只說:「靳浮白,天上的一牙月亮好美,像剪下來的指甲。」

  靳浮白意外地笑了一聲,湊過去從背後與她交頸接吻:「下午遇見不開心的事了?怎麼不和我說說?」

  向芋在他的吻裡放軟聲音:「沒有,只遇到過一個不相干的人。」

  頓了頓,她才說,「骨湯木槿花很美味,你沒在真是可惜,這是我今天最不開心的事。」

  她眸裡有一汪柔情,足以撫平靳浮白所有對生活的不耐煩。

  靳浮白隔著衣服拈開她背後的搭扣,把手探進去:「明天下午我也許有時間,帶時候帶你出去走走?」

  「好啊。」

  「我不陪你,你就不出門了?在酒店也不怕憋壞了,這麼懶呢?」他揉捻著說。

  向芋在他懷裡淺笑:「我來這裡是為了陪你啊,又不是旅行,你不在我就不想出去,這和懶不懶才沒有關係。」

  但到了隔天,靳浮白到底還是沒有時間回來陪她。

  整整一天,向芋在酒店裡都沒有靳浮白的消息。

  他是在深夜才回來的,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裡面也是黑色的襯衫。

  像是電影裡的暗夜殺手,悄無聲息地開了酒店的房門,走進來,坐進沙發裡。

  那天向芋睡得不安穩,可能是下午在打游戲時咖啡喝多了,總也進入不了深睡眠。

  所以靳浮白回來,哪怕動作很輕,她也感覺到了。

  直覺裡,他心情非常不好,比窗外下著雨的深夜更沉。

  向芋沒開燈也沒穿鞋子,在黑暗裡摸索著走到靳浮白身邊,依偎進他的懷裡:「怎麼了?」

  他身上沾著夜露的冰涼,她把溫暖的身體貼上去,幫他取暖。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同他結婚已久的妻子。

  靳浮白攬住她的腰,少見地沒有趁機揩油,只把頭埋在向芋的頸窩,聲音啞得像是重症感冒患者。

  他說:「向芋,陪我待一會兒。」

  那天夜裡靳浮白抽了半盒煙,卻始終沉默著。

  向芋陪著他,直到窗外太陽浮出地平線,陽光熹微地透過鬱鬱蔥蔥的樹冠,撒落到酒店房間裡,靳浮白才從西褲口袋裡拿出手機。

  原來他的手機一直關機,開機的一瞬間湧入許多電話與信息,手機直接卡死。

  向芋一夜沒闔眼,嘴有些發乾,舔了下唇角,才問他:「靳浮白,我把機票改簽吧,再陪你幾天?」

  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額頭:「不用,這幾天我抽不出時間過來,回國等我吧。」

  靳浮白沒有親自送她去機場,向芋收拾自己時,他已經又換了另一套全黑色的西裝,正在打領帶。

  換好衣服,靳浮白拉著向芋的手,很簡單地安慰:「信我,別亂想,等我回去。」

  向芋回身,踮腳吻了一下他的側臉:「好呀,我等你。」

  那會兒向芋不知道靳浮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直到回國後的一個星期,她才在公司裡用電腦刷新聞,才偶然看見一篇訃告:

  某世界百強企業的聯合創始人兼董事長xxx,在國外突發急症,搶救無效,於2013年6月31日,不幸離世,享年85歲。

  6月31日,是她回國的日期。

  向芋把訃告裡逝者陌生的名字打在搜索引擎裡,看到了這位已逝老人的生平介紹。

  上面說,她是廣東人。

  百科介紹裡有老人年輕時的照片,她穿著一身正裝同幾位男人坐在一起,目光犀利,神色篤定,儼然是女強人的面相。

  她鋒利的內眼角,看起來同靳浮白格外相像。

  可向芋聽過她的聲音,溫柔慈祥。

  那天在酒店時,向芋接聽了靳浮白的電話。

  老人溫柔地說著粵語,問她是不是靳浮白的女朋友,還說要她有空去她那兒坐坐。

  沒想到這樣的老人,會突然與世長辭。

  可關於失去至親這件事,靳浮白半分沒有透露給她。

  他最脆弱最失態的時刻,也不過抽著煙一夜未眠。

  所幸那天,她有機會陪在他身邊。

  向芋忽然很後悔,沒能多在國外留幾天,陪一陪靳浮白。

  再見到靳浮白,已經是夏末的事情了。

  那陣子向芋在公司好不容易清閒下來,整天坐在前台的電腦前,肩頸有些受不了,靳浮白又沒在國內,空閒時間多,她乾脆去買了個網球場的年卡,有時間就去打網球。

  有一次同唐予池吃過飯,他送她過去,在網球場門口,唐予池一揚下頜:「哎,有個女的和你撞衫了。」

  向芋好奇地往車外開,也是巧了,竟然看見冬天在李侈場子裡問過她衣服牌子的一個女孩,小杏眼的那個。

  小杏眼正揮手同一個男人告別,笑得特別甜。

  轉眼看見向芋從唐予池車上下來,小杏眼看似想要同她打招呼,卻又顧及什麼似的,怯怯縮回手。

  這姑娘一時間滿臉的沒注意,笑容也變得有些掛不住。

  還是向芋主動同她說話:「又見面了,今天我們衣服是同款呢。」

  小杏眼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蹦過來同向芋說話:「這個衣服我是在你給我大牌平替店裡找到的,這家店的衣服真的都好好看!你也來打網球嗎?」

  「嗯,你也是?」

  「對呀對呀,我也是來打網球。」

  小杏眼很興奮,「上次我同你說過話,幾個姐姐說我不該同你說話,說你會煩。」

  「我為什麼會煩?」

  「因為靳先生……」

  小杏眼猶豫一下,才開口小聲說,「因為靳先生太高了,我是跟著渠總的,搭話也要搭和渠總位置差不多的,不然對渠總不好,會有人在背後說他……」

  「渠總,是剛才送你來的那個?」

  小杏眼耳朵紅紅地點頭:「嗯,他人特別好,今天還給我買了手鏈。」

  她伸出細細的手腕,上面一條碎鑽鏈子閃著光。

  也許是打網球時常遇見小杏眼,圈子裡漸漸有傳聞說向芋終於「失寵」,被靳浮白拋棄了,只能同一些「低級貨色」混在一起。

  這些向芋隱約也有聽說,但她都不在意。

  唯一令她在意的,是8月底時,靳浮白終於從國外回來。

  那天向芋打完網球,拎著球拍轉身,冷不丁看見靳浮白大敞著腿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正拿著她喝剩一半的礦泉水喝著。

  向芋一路小跑過去,搶過水瓶:「你都喝了我喝什麼?」

  靳浮白眼底都是笑意:「我一下飛機就趕來看你,連口水都不給喝?」

  「你怎麼今天回來了?不是說下周麼?」

  「太想你,就回來了。」

  向芋被他攬著坐到他腿上,仔細看才發現,靳浮白瘦了很多。

  她想起那篇沒有溫度的訃告,想起在國外時他沉默抽煙的那天晚上,想起他扛著親人去世的消息卻從未示弱。

  向芋眼眶一紅,叫他:「靳浮白。」

  這人卻沒有一點想要同她訴苦的意思,手揉著她的臀,目光下流地往她的網球短裙上看:「球打得不怎麼樣,衣服倒是挺像模像樣。」

  向芋一腔眼淚全都憋回去,打他一下:「你怎麼那麼色呢!不正經死你算了!」

  靳浮白笑著,湊到她耳邊:「剛才你跳起來,猜猜我看見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3:34 PM

第三十一章 填補

  靳浮白回來那天是8月24日,星期六。

  他已經是盡力加班加點地忙完,提前了一個星期從國外回來,結果被向芋用毛茸茸的網球懟在胸口上,十分不滿地質問:「你怎麼不再早點回來呢,再早點,我們就能一起過七夕了。」

  向芋掰著手指算算,無不可惜地說:「只差十天呢。」

  「我不在,你七夕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和唐予池一起吃了個飯。」

  靳浮白正攬著她的腰穿過網球場地往試衣間走了,聽見她這話,停下來,手往她腰上軟肉上輕輕一掐:「合著今年倆情人節,一個洋的一個國產的,都是和你那髮小過的?」

  向芋像一尾靈活的魚,從他懷裡鑽出去,站定在他面前,笑著說:「騙你的,那天還有我乾爸乾媽在呢!」

  網球場地是澄澈的藍色,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背心網球裙裝,頭頂帶著同款空頂鴨舌帽。

  剛打過球,臉頰因為運動而變得粉紅,髮絲被汗水浸濕。

  至於眼裡麼,滿是狡黠。

  靳浮白看著她,一時晃神,再回神時向芋已經把網球拍和帽子都塞進他懷裡,還踮腳親了他一下。

  這姑娘親完就跑,兔子似的蹦著跳著,不忘扭頭叮囑:「等我哦,我去洗澡換衣服!」

  網球裙實在是短,跑起來臀廓都能看到。

  腿部皮膚在下午的陽光裡,白得晃眼。

  靳浮白收回目光笑一笑,掂量著手裡的網球拍。

  球拍的牌子普通到都沒聽過,粉白色的,感覺不大好用。

  這球拍他倒是眼熟,從照片上看見過。

  當時他在國外,向芋興沖沖給他發了照片,說以後有新夥伴了,而且極度開心地給他介紹了這球拍的「劃算」。

  原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她說的是,「買球拍75折,還送了運動水杯,超合適的」!

  明明和他說一聲,根本不用她自己花錢,她卻像得了天大的便宜。

  這事兒惹得靳浮白在焦頭爛額的夜裡,陣陣發笑。

  向芋很快從更衣室出來,應該是潦草沖了個澡,素顏,頭髮都沒吹乾,就那麼濕噠噠地散著。

  她這樣子讓靳浮白想起在長沙初遇她時,居然有人越是淋雨越是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靳浮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你淋雨的時候挺好看的。」

  被誇的人相當不滿:「你怎麼那麼壞心眼呢?還盼著我淋雨?」

  不過她的不滿只有一瞬間,下一秒她就拉著靳浮白的手臂,遠遠同另一個場地裡的男人揮手。

  等那男人轉過身繼續打網球,向芋才說:「剛才那個是我的私教老師。」

  「知道,李侈說了,你有個私教男老師。」他特地在這個「男」字上加重語氣。

  「李侈怎麼那麼八卦,他開什麼酒店,去辦八卦週刊算了。」

  向芋對她的老師還挺崇拜的,「我的私教老師可厲害了,那天他們老師組打比賽,就他技術最好。」

  靳浮白瞥她一眼:「作死呢?」

  她是真的越來越膽兒肥,見面才十幾分鐘,已經在他面前提起兩個男人了。

  也許見到靳浮白回來,向芋真的心情很好。

  她做了個好幼稚的「怕怕」表情,瞪大眼睛,佯作驚叫:「不要殺我。」

  靳浮白被她逗笑,目光曖昧地往她身上掃:「我說的不是作,是做,『死』在床上不好麼?」

  向芋那天格外活潑,穿著一條背帶牛仔褲跑到靳浮白的車前,十分歡快地同車子打招呼:「哈嘍小黑,好久不見。」

  靳浮白把車鑰匙往她手裡一丟:「想見它還不容易,車子送你了。」

  「誰想車子!」

  「那就是想我了?」

  她口中的小黑是那輛車牌號44444的黑色大奔,向芋按開車鎖,替靳浮白拉開車門:「我開吧,你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也該累了。」

  上車時靳浮白把網球拍丟在後座,一扭頭對上向芋凶凶的目光,似是警告他對她的球拍好一點。

  他沒忍住,笑了一聲,調侃道:「好歹買個貴一點的,都配不上你那個私教的價錢。」

  在這網球場裡打球的女人不少,帝都說大不大,到哪兒都能碰見圈子裡的熟人。

  靳浮白也聽人說過,有幾個被養著的女人在打網球,不過都找的女教練。

  這事兒是有一次李侈去國外說的,他當時忙得沒空理李侈,也還是聽到他見縫插針地八卦,說別的女人都是女教練,就嫂子是男教練,還是私教。

  當時靳浮白一笑,說,那怎麼辦?人家花自己錢請的教練,我還能不讓打球不成?

  李侈挺詫異,你連教練都被嫂子請?這麼摳門?

  靳浮白就幸福一笑,和李侈說,他不但沒給她請教練,還等著回國用她攢的工資去吃館子。

  回酒店的路上,靳浮白隨口問向芋,問她怎麼就想起打網球了。

  向芋眼睛放光:「你看沒看過《網球王子》?」

  「什麼王子?」

  「越前龍馬啊!」

  向芋十分熱心地給靳浮白科普起來這部動漫,說那個越前龍馬怎麼怎麼帥,怎麼怎麼厲害,怎麼怎麼好看。

  靳浮白靠在副駕駛位的座椅裡,默默在心裡算計:

  第三個男人了。

  因為是週末,酒店停車場裡車子不少,但有那麼三個車位,是永遠空閒的。

  向芋把車停進去,停得實在不怎麼樣,幾乎橫佔三個車位。

  靳浮白笑著提醒她:「要不重新停一下?」

  向芋果斷把車鑰匙丟給他:「要停你去停,這車位都是給你們這種浪蕩公子哥留的,保不齊一會兒就有小美女受害了。」

  說完她自己噗嗤一聲笑出來,幻想道,「一會兒李侈要是帶了個妹子回來,剛想裝裝逼,結果發現車位沒了,他得是什麼表情?」

  靳浮白把人往懷裡一攬:「走吧,別跟這兒傻想了。」

  進酒店時工作人員先是叫了一聲「向小姐」。

  抬眼看見她身後的靳浮白,工作人員才露出一些惶恐的神色,馬上補叫一聲:「靳先生。」

  靳浮白於是打趣向芋:「向小姐現在很有名啊。」

  「我有什麼名,不過是沾你一點光而已。」

  電梯裡是有人在的,靳浮白很老實,兩隻手都插在休閒褲的口袋裡。

  出了電梯,整層都很安靜,他開始作亂,咬著她的後頸問:「一路上你提了四個男人,說得我吃醋了,怎麼安慰我?」

  他唇齒間的溫熱氣息順著脖頸向下,向芋整條脊椎都和過電似的,感受著他的嘬啄。

  手幾乎拿不穩鑰匙,哆嗦半天,勉強才把門打開。

  她是有些納悶的,被推進玄關按在牆上還不忘掙扎:「我只提了三個!」

  「還有李侈呢。」

  「他算什麼男人啊!他不是你兄弟嗎?!」

  靳浮白沒再回答了,抬手把她背帶褲的兩條帶子捋下來,牛仔布料堆積在地上。

  他滿意地想,背帶褲也不錯,脫著方便。

  兩個人從下午膩歪到晚上,體力消耗太多,晚飯也就沒出去吃。

  向芋還記得她說過要請靳浮白品嘗便利店的意麵,狐假虎威地給酒店前台撥了電話,報了一大堆名字,差人去買。

  掛斷電話,她躺在床上感嘆,說資本主義真是王八蛋啊。

  靳浮白想要抽事後煙,才發現煙和火機都在樓下車裡,他準備下樓去拿,卻被向芋攔住。

  她說:「你等一下。」

  這姑娘跪臥在床上,伸手去拉開床頭櫃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盒煙。

  是他之前抽剩的半盒煙,被她用保鮮袋小心地封起來,又摻了一層膠帶。

  向芋對著煙盒又是咬又是啃,總算撕開煙盒外面的塑料袋,拿出一支煙捏一捏煙絲,突然頹喪地塌下肩:「還是乾了啊……」

  「拿來吧,能抽。」

  「別了。」

  向芋掰掰手指,「還是2月14號開封的呢,已經半年了,抽完肯定咳嗽,我去給你拿煙吧,在車上?」

  靳浮白有些意外,想起剛才工作人員條件反射地先叫了她的名字,問她:「我不在時,你常來?」

  「對啊,家裡陳姨回老家了,說是女兒生了外孫,要回去照看一段時間,我自己回家又沒什麼意思,閒著無聊,就總來你這裡。」

  向芋那天堅持要自己去拿煙,其實她沒說,她是心疼靳浮白這幾個月在國外的壓力。

  從車上下來,剛好遇見從便利店買了東西回來的工作人員,向芋提著食物和煙一起上樓。

  套房裡有簡單的廚房用品,她把意麵放好調料,放進微博爐裡。

  用等待意麵加熱的時間,拈鬆煙絲,把沉香條塞進煙筒裡。

  靳浮白靠在廚房門邊,看著向芋做這些。

  幾分鐘前,向芋拎著大塑料袋回來,他準備起身去接,卻被她按在沙發裡。

  這姑娘說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由她來動手,讓他好好歇歇。

  當時靳浮白腦子還沉著在不正經裡,下意識撩她:「晚上你在上面,讓你動個夠。」

  可現在,靳浮白看著她湊近,按動打火機幫他點燃煙,又在微波爐的「滴」聲提示裡,手忙腳亂地丟開打火機去端出意麵。

  他忽然有種溫馨的感覺。

  雖然他不知道她今天怎麼這麼熱情。

  知道原因是在稍晚些的時,那時向芋正坐在床邊,邊吃意麵邊挑電影光盤。

  天氣不算熱,臥室開了一扇窗,夜風清爽。

  風裡有外面巨額維護的綠植上,淡淡的葉香。

  床上堆了好多她介紹給靳浮白的「便利店名品」。

  從關東煮到巧克力,從流沙包到流心蛋,還有奶茶和軟糖。

  在向芋的熱心推薦下,靳浮白吃得比平時稍微多一些,吃完,他把這些東西從床上挪到床頭櫃上,都整理好,向芋的光盤還沒挑完。

  靳浮白喜歡光盤,哪怕現在視頻網站五花八門,他也還是習慣用DVD機子看電影。

  不過今天向芋夠挑剔的,很多光盤都是拿起來看一眼就丟到一旁。

  靳浮白饒有興趣地把她挑得不滿意的光盤拿到手裡,隨意看著簡介。

  酒店不會給他準備爛片,這些電影都還不錯,怎麼她就瞧一眼就給否了?

  連著看了三、四張光盤,靳浮白笑容漸漸收斂。

  她pass掉的光盤,電影風格不一,國籍不同

  非要說共同點,只有一個——

  它們都是粵語片。

  靳浮白沉默幾秒,心思流轉。

  向芋不止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她更是聰明的女人。

  她應該已經知道他的外祖母去世了,所以避開粵語片,怕他傷感。

  難怪這姑娘今天格外慇勤。

  難怪她總在用一種「照顧」的態度,甚至把他丟在酒店的香煙都密封起來好好保存。

  也許她認為,他失去外祖母是失去一份愛。

  所以她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溫柔地填補他的失去。

  可她什麼都不說,在他問起時,只告訴他,家裡的阿姨回老家了,她自己閒著無聊,找點事做。

  「向芋。」

  靳浮白從背後擁住她,趁她回眸,吻掉她唇角沾染的番茄醬汁。

  向芋還舉起手裡的光盤,打定主意似的宣佈:「我們看這個,《怦然心動》,看起來挺不錯的……」

  後面的話被靳浮白用吻堵回去。

  一吻結束,他問她:「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3:52 PM

第三十二章 寸勁

  靳浮白那天眼裡漾著認真,眸似深海,令人沉溺。

  所以他說要向芋搬來和他一起住時,她也只是略略猶豫,手裡裝著光盤的塑料盒輕輕放在床上,點頭應著,好啊。

  她挑的那部電影很好看,是很特別的愛情片,背景裡主角還未成年,可那份稚嫩的感情純粹又勇敢,你不能說它不叫愛。

  向芋卻在被電視屏幕晃亮的臥室裡,靠著靳浮白溫熱的胸膛,幾次走神。

  其實她明白,靳浮白說搬過來和他住,其實是在問她,敢不敢。

  敢不敢走近他的生活,敢不敢陪他看看那些人的真實面目。

  如果見過了,你還敢不敢,繼續愛我。

  過了週末,向芋回去上班,一邊上班一邊收拾行李。

  幾乎每天下班,靳浮白去接她,有時候和她一起吃飯,有時候只為了送她回家。

  對於搬家的事情,他從未催促過,給足了向芋時間去思考。

  向芋這種性子,不喜歡繁瑣,大學畢業時很多東西都是送給室友的,哪怕同城,也懶得郵寄快遞。

  她不喜歡帶很多行李,去美國時連個行李箱都沒拿。

  這次也一樣,其實並沒有很多東西需要她整理,哪怕她隻身過去,靳浮白也會把所有東西幫她買齊。

  他們彼此都知道,「收拾行李」,只不過是向芋給自己的緩衝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夠勇敢。

  在美國見過褚玨,聽他那一襲話時。

  回國前靳浮白沉默低落的那一個夜晚。

  午夜夢迴,輾轉反側時,她也不是完全能把控自己不去胡思亂想的。

  九月初,向芋站定在周烈的辦公室,對面7層的花已經連續十幾天都是紅玫瑰。

  所以她知道,靳浮白對於她的拖延,也有憂心在。

  只是他尊重她,願意把耐心留給她。

  也是在那天,向芋握著迷你望遠鏡想:

  人們渴望愛情,卻又總被條條框框膽膽怯怯束縛住,不如就放肆去愛一次。

  也好過遺憾烙在經年歲月中,想起來就痛。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向芋裝模做樣收拾好一大堆東西,裝滿29吋的行李箱。

  她坐在行李箱上給靳浮白打電話:「你什麼時候來接我,我的行李收拾好了。」

  靳浮白接到電話時才剛起床不久,正站在窗口抽煙。

  聽她說完,他叼著煙笑起來,笑聲怎麼止都止不住,煙灰散窗檯,滿室沉香。

  他說:「這就去接你,等我。」

  窗外微風清爽地流動著,又是一年秋初。

  靳浮白還記得去年10月,他對向芋的那種心情。

  怎麼說呢,打發無聊有一百種一千種方式,靳浮白通常不會去想這些,隨便什麼法子,他永遠是那種樣子,好像連「無聊」本身都懶得去感受。

  可是某次,在李侈喧囂的場子裡,他看著燈光映在酒液上,突然想,向芋這個人,能否成為他打發無聊的一種方式。

  也就那麼隨意的開始了。

  他對她說,跟著我得了。

  一年的時間裡,他們不是沒有過訣別,不是沒有過爭吵,也不是沒有過想要理智地揮手告別的時候,可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

  靳浮白去接向芋的路上,甚至闖了個紅燈。

  他去接她,已經急切到了這種地步。

  靳浮白把車子開進向芋家小區時,陽光明媚,向芋戴了一副墨鏡,坐在行李箱上,遠遠同他揮手。

  她的頭髮長了些,隨風浮動,髮絲被陽光染成金咖色。

  靳浮白把車子停在她面前,一隻胳膊抱起向芋,另一隻手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吧,跟我回家。」

  車子駛出小區,路卻越開越陌生。

  向芋玩兩局貪吃蛇,再一抬眸,對著週遭完全不熟的環境發了會兒呆。

  她很茫然地問:「去哪兒啊?」

  「回家。」

  「……這也不是去李侈酒店的路啊。」

  靳浮白嗤笑:「他那破地方算什麼家。」

  向芋從來沒去過靳浮白家,也從來沒聽說過他在帝都市還有家。

  不過想想也是,他們這個位置的人,誰能沒幾套房產,還能真的天天住酒店不成?

  路上,向芋打趣地設想了很多酒池肉林之類的場景。

  她甚至在想,該不會靳浮白裝修時也是請了李侈當參謀,搞得一屋子奢華混搭風吧?

  到了之後才發現,只是那種很平常的高端小區,走在小區裡也遇見過幾個電視上常見的面孔。

  向芋挺興奮地拉著靳浮白,問他有沒有某個男明星,她如果遇見了好想要簽名。

  靳浮白瞥她一眼:「不認識。」

  他家是很簡潔的裝修風格,沒有多餘的點綴,顯得有些冷清。

  書房裡書沒有幾本,卻像小時候的租光盤的碟社,擁有滿牆的光盤。

  這些光盤和李侈酒店的不同,有很多都是演員和導演簽名過的。

  向芋很好奇地在靳浮白家裡轉著,背著手,好像視察工作的女領導。

  靳浮白靠在牆邊,笑著問:「領導,還滿意麼?」

  這時向芋正走到浴室門口,裝模作樣地點頭:「還可以還可以。」

  她推開浴室門,愣了愣,這間浴室,實在有些讓人羞赧。

  向芋還是第一次見人家裡的浴室是玻璃牆體的,單面可視的落地窗,站在浴室裡能看見小區裡的綠化花園和街上川流的車子。

  她扭頭問他:「不會有一種,洗澡時被很多人看見的錯覺麼?」

  「目前還沒有過。」

  對這房子靳浮白也沒有多熟悉,他似乎也好久沒回來過,轉了幾圈,才找到水杯,給她倒了一杯常溫的礦泉水。

  「天氣這麼熱,我想喝冰鎮的。」

  靳浮白用眼睛睨她:「痛經時滿床打滾的不是你?」

  也是趕巧,就在靳浮白剛回來那幾天,向芋經期又疼得滿頭冷汗。

  這次靳浮白更誇張,直接把老教授接到酒店來,給向芋打針。

  老教授推著眼鏡說,向小姐還是不要吃生冷比較好,平時多注意些。

  等老教授一走,向芋看見她放在套房冰箱裡的哈根達斯覆盆子冰淇淋、進口牌子的朗姆酒葡萄乾雪糕、香草可可甜筒,統統都躺在垃圾桶裡,委屈巴巴。

  那天要不是因為虛弱,她想掐死靳浮白。

  今天不虛弱了,所以向芋今天十分有骨氣。

  她蹲在行李箱旁,舔一舔有些泛乾的唇:「不是冰鎮的,我不喝了。」

  靳浮白沒說什麼,過了幾秒,向芋抱出一疊衣物,感覺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向芋下意識抬眸,下頜被他用手托住,一個吻落在唇邊。

  他把水渡進她嘴裡,笑著點評她:「倔樣兒。」

  向芋含著水,非常不情願地嚥下去,悶聲說:「我就是倔了,怎麼了?」

  靳浮白輕笑一聲,然後哄人:「我說錯了,你招人喜歡,特別招人喜歡。」

  他接過她手裡的衣服,走到衣櫃前拉開門,把她的衣服和他的並排擺放在一起,扭頭問她,「感覺應該給你弄個衣帽間。」

  向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這房子又不是新房,她都不知道能住多久,還特地做個衣帽間,會不會太興師動眾?

  那天收拾好行李後,向芋疲憊地癱在床上,靳浮白突然說浴室去年換過按摩浴缸,不知道好不好用。

  向芋興沖沖地跳起來,拖鞋都沒穿,跑進去,喊著說幫他試用一下。

  結果這是個陷阱,她被按在浴室的落地玻璃上,吃乾抹淨。

  他們沒開換氣,淋雨調了熱水一直在放著,水霧蒸騰,耳鬢廝磨。

  靳浮白這人,動作著也不忘調侃她,用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笑著說:「看好窗外,不是問這小區裡有沒有你喜歡的男明星麼?沒准兒能看見。」

  窗外車水馬龍,小區裡人也不少,有人在遛狗,有人在跑步。

  向芋整個人被頂在玻璃上,總覺得哪怕20層,哪怕是單面可視玻璃,只要有人一抬頭,就能看見他們。

  她難得害羞,臉色泛紅,咬牙切齒地提要求:「靳浮白,我要回臥室……啊!」

  回應她的是更深的動作。

  在靳浮白家裡的第一天,他們就這樣溫馨地度過。

  甚至在晚飯後,他們還手拉手在樓下的花園裡遛彎,坐在涼亭裡看兩隻流浪的狸貓埋頭吃著好心人投餵的貓糧。

  像是所有普通平常的情侶一樣。

  但也許是因為換了個住處,向芋睡眠變得清淺。

  她在夜裡醒來,身邊的床是空著的,並沒有靳浮白在。

  浴室門縫裡滲透出柔白色的光,也聽見隱約有人在說話。

  還是個女人的聲音?說外語的?

  向芋鬼鬼祟祟走過去,裡面的聲音已經停了,只剩下靳浮白一聲悶哼。

  是那種用鼻音發出來的聲音,嗯。

  讓人好難不會浮想聯翩。

  她推門進去浴室,像個捉姦的正宮娘娘,皺著眉,語氣有些不可思議:「你把我折騰成那樣,居然還沒滿足?看著小片,自己又解決了一次?」

  靳浮白坐在浴缸邊沿,浴袍敞著,指尖沾了些什麼東西。

  他挑挑眉梢,惡劣地笑著,把手上的東西往向芋臉上蹭:「我解決什麼?」

  向芋以為是那種東西,瞪大眼睛,想抬手打他,卻忽然聞到一股薄荷的清香,臉上也涼絲絲的。

  她眨眨眼:「什麼東西?」

  「藥膏。」

  「……藥膏?」

  靳浮白笑得特別愉快,問她,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東西?

  向芋不理他,左右環顧,發現洗漱台上放了一瓶綠色的進口藥膏。

  瓶身一個中文字沒有,上面的外語她都認不出是哪個國家的。

  靳浮白的手機就放在藥膏旁邊,暫停的畫面能看出來,他是在搜藥膏用法。

  還真……

  誤會他了。

  她清了清嗓子,隻字不提剛才的誤會,拿起藥膏裝傻:「這藥膏管什麼的?」

  「跌打損傷。」

  這人睡前還那麼生猛,這會兒就塗上跌打損傷膏了?

  向芋仔細去看靳浮白,他左肩上還有一點濕潤未乾。

  難道是,今天上午單臂抱起她時拉傷了?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兒了,他這次回來也瘦了不少,可能在國外太忙,沒什麼機會運動吧?

  靳浮白皺皺眉:「寸勁兒,塗點藥就好。」

  怎麼聽怎麼像解釋。

  向芋覺得這種塗抹的藥膏見效慢,晚上一流汗沒準兒就蹭掉了,她問靳浮白有沒有貼的那種,他說醫藥箱也許有。

  她拎來醫藥箱,翻出藥膏死掉背膠膜紙,湊到靳浮白身後,點了點他的肩:「是這裡?」

  「嗯。」

  藥膏被她啪地一聲貼上去,向芋揉了揉睏倦發澀的眼睛,隨口嘟囔:「睡前你怎麼不說?說了我就幫你貼了,非要半夜折騰。」

  靳浮白面無表情地偏過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向芋盯著看了半秒,忽然噗嗤一笑:「靳浮白,你不會是怕丟臉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02 PM

第三十三章 似夢

  搬到靳浮白家之後,季節正式轉入秋天。

  對兩個人來說,這種同在一個屋簷下相處的模式十分新鮮,有種「家」的感覺。

  真的生活在一起向芋才發現,靳浮白和她想像中,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太一樣。

  他也不是每天都混跡在燈紅酒綠裡的,對酒也不算熱衷。

  可能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抽煙。

  靳浮白這房子離向芋公司遠,他每天早起帶著她去小區外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有時候能明顯感覺他不習慣早起,睏倦地吃一兩個餛飩,再喝幾勺湯,還沒有向芋吃得多,就叼煙坐在餐桌對面,安靜地等著她吃完。

  可就算他這樣打不起精神,也還是每天送向芋上班。

  甚至有那麼一天,向芋坐在車子副駕駛位置裡,在秋天微涼的晨光裡眯縫著眼睛看著靳浮白的側臉,突然想:

  他如果成家,會是一個好父親。

  大概會每天接送孩子上學,就像對待她一樣有耐心,哪怕堵在帝都市煩人的早高峰裡,也只是點燃一支煙,從不抱怨。

  只是,有孩子是不是就不能抽煙了?

  二手煙對孩子不好吧?

  她才剛喝過一整杯熱騰騰的紅棗豆漿,舒適又懶洋洋地窩在車子裡,電台裡放的歌曲是前幾年剛火起來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寧願所有痛苦都留在心裡,

  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車窗隔絕了外面的擁堵車流,只有音樂聲不輕不重地敲在耳鼓上,車子裡彌漫著淡淡沉香,還有一點洗車後留下的清潔劑味道。

  也許是這樣的時光太過靜謐美好,給了她短暫做夢的機會。

  等到了公司樓下,打開車門,重新感受到涼絲絲的空氣,向芋又清醒過來,回眸沖靳浮白一笑。

  他會在這個時伸手攬住她的後頸,吻她:「去吧,下班接你。」

  十一黃金周之前的公司會議裡,向芋被升為周烈的總助理。

  這一年周烈的小破公司順風順水,連公司面積都是擴張了,原來佔辦公樓的三分之一,現在乾脆把整層摟都包下來了。

  這個發展趨勢,也算是行業奇跡。

  在公眾號和各類短視頻迅速撅起的年代,很多家做紙媒的大公司都搖搖欲墜,各個街口的報刊亭也漸漸減少,還有一些被飲料雪糕移動站所取替。

  周烈的公司在這樣的環境裡,意外地和某電視台取得合作,獨家發布這個電視台的合作電視劇電影的所有採訪和文章。

  甚至那些難請到的藝人、主持人,都為雜誌作序。

  周烈已經有三個助理,但他找到向芋:「向芋,你來做總助理吧。」

  「NO,我喜歡前台。」

  「總助理工資高。」

  「我想當專職前台。」

  「……薪資待遇和年終獎都是前台的兩倍。」

  「感覺還是前台好。」

  周烈無奈地推了推眼鏡:「你到底對前台有什麼執著?」

  「前台工作清閒啊,還能偷偷玩手機。」

  「總助理也能,比在前台更輕鬆。」

  這是周烈按著太陽穴給出的承諾,於是向芋成了公司的總助理,還漲了工資。

  第一次發新職位工資那天,向芋拿著信封和周烈說,其實你也不用非要這麼供著我,我就是坐在前台,你的公司也一樣可以順利的。

  她都知道。

  知道周烈為什麼願意花重金養一個在工位上打貪吃蛇的閒人,也知道公司為什麼能運營得如此順利。

  周烈笑了笑,沒什麼。

  向芋拿著工資坐進靳浮白車裡時,十分大氣地把信封嘩啦嘩啦甩著:「想吃什麼,我發工資了!」

  靳浮白看了眼信封的厚度,喉結輕滑,笑道:「沒少漲?」

  她沉默幾秒,才笑著說:「跟著千萬賺百萬,這不是因為跟著你麼。」

  十一黃金周向芋的爸媽沒能回國,他們只在7月回來過一次,和向芋吃了一頓飯,匆匆又出國。

  吃飯時向父說,最近行情很好,正在和百強大企業的分公司合作。

  向芋當時叉著一小塊牛肉,沉默半秒,笑著回答,那很好啊,加油爸爸。

  不用向芋自己去不細想,周圍的所有人也都在提醒她一個事實:

  她和靳浮白,終究是兩個世界裡的人。

  她哪怕再想當一隻鹹魚,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他的好處。

  但這種恍若不安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待在靳浮白身邊,她沒辦法不愛他。

  她每一天,也都在感受到他無微不至的愛意。

  就像這天早晨,向芋在7天長假的第一天裡,忽然睜開眼睛,突發奇想地想要去打網球。

  她剛坐起身,身邊的靳浮白也跟著睜開眼睛,皺了皺眉:「十一期間又不放假了?要加班?」

  靳浮白的語氣裡沒有絲毫不耐煩,完全是在疑問,說話的同時坐起來,抓了件睡袍披上:「我送你。」

  他眼裡有未消的睡意,煙已經叼在唇間。

  向芋湊過去拿掉他的煙,柔柔地看著他:「不是上班,想去打網球,你別送我了。」

  「我都起來了。」

  「那你和我一起去打網球嗎?」

  靳浮白盯著她手裡的煙看了幾秒,確定她沒有要還給他的意思,無奈地笑一笑:「走吧,和你一起去。」

  那家網球場自從向芋去後,又多了不少女顧客,據說都是受到了向芋的啟發。

  在靳浮白回國之後,有人把向芋傳得很神,說她手腕特別,很會勾人,惹得靳浮白拋棄她半年,也還是忍不住去網球場找她。

  這事兒向芋聽兩個人說起過。

  一個是唐予池,另一個,是靳浮白。

  住在一起之後,靳浮白很多時候同向芋聊天都不再隱藏,會講一些他們圈子裡的事情給向芋聽。

  那天他靠在陽台掛斷李侈的電話,笑著問向芋,聽說你是個手段特別的女人?

  向芋不解地抬眸。

  他就湊過來,剝開她的睡袍,曖昧地問她:「哪裡特別?嗯?我看看?」

  那段時間向芋通過靳浮白,知道了不少圈子那些人的事情。

  比如,為什麼這段時間來網球場,她沒有再遇見過小杏眼。

  她聽說小杏眼的那個渠總,身邊的小女孩不止她一個,膩了就換也是常事兒。

  向芋還記得一個多月前,小杏眼眼睛亮晶晶地笑著,伸出手腕,碎鑽手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耳朵紅紅地說,他人特別好,今天還給我買了手鏈。

  男人!

  沒一個好東西!

  她狠狠地把網球打出去,可能是因為心不在焉,向芋光榮負傷,崴了腳,只能坐在場地旁的椅子上曬太陽。

  靳浮白在另一個場地,趁他不在,她單腿蹦著去買了兩支冰淇凌,吃一支,另一支放在腳踝,冰鎮消腫。

  等她察覺到身旁的椅子上有人,安穗已經坐在她身邊有一會兒了。

  會再次遇見安穗,是向芋沒太想到的。

  但也不算意外,她早說過了,這圈子,真的不算大。

  向芋沒準備開口,只淡淡看了安穗一眼。

  倒是安穗,很輕地沖她笑了笑:「向芋,我們聊聊吧。」

  「聊什麼?」

  安穗把一縷頭髮掖在耳後,猶豫片刻才開口:「唐予池現在,還好嗎?」

  「好啊,難道沒你他還玩兒不轉了?」

  向芋咬了一口冰淇淋,挑挑眉梢,十分好笑地反問,「不過,他好不好和你有什麼關係?」

  安穗有一雙靈動清澈的鹿眼,她靜靜看著向芋時,讓向芋不可控制地想起從前。

  那會兒已經高二了,唐予池非要當一個狗屎不良少年,大晚上的謊稱補課,從家裡跑出去和幾個男生出去喝酒。

  喝多了又不敢被向芋的乾爸乾媽發現,第二天死魚一樣趴在早自習的教室裡,給安穗發信息,說自己還沒吃早餐,宿醉好難受。

  向芋這條鹹魚整整高中三年沒有任何職務,只有那天替她拉肚的同桌帶著「值周生」的袖標去檢查衛生。

  結果在教學樓後的牆上,看見了安穗。

  安穗騎在牆頭上,一雙鹿眼朦朧著水汽,腿肚子直哆嗦,小聲叫她:「向芋……快來救救我。」

  「你在牆上幹什麼?」

  安穗手裡緊緊攥著個塑料袋,裡面有校外一家廣受好評的小餛飩,透明的塑料密封盒裡都是蒸汽,是熱乎的。

  她臉紅透了:「唐予池說他沒吃早飯……」

  學校食堂在上課時是不售貨的,安穗一個三好學生,硬是在牆邊摞了幾塊磚,翻牆出去買的。

  回來時悲催地發現,磚已經被值日生清走,下不去了。

  那天向芋為了幫安穗下來,兩個女孩差點摔倒,安穗抱著餛飩勉強站穩,腳也還是崴了。

  因為這事兒,唐予池下早自習時被向芋叫出來狠狠罵了一頓。

  安穗單腿跳著在旁邊勸向芋:「向芋,向芋我沒事的,醫務室的老師說我不要劇烈運動就好了,不要生氣啦。」

  也許是因為她們也有過友誼,向芋並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看見安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收回視線,垂了垂眸子,把吃光的冰激淋棍放在身旁桌面上,戴上了墨鏡。

  但安穗不知道為什麼,十分想要同她聊天:「向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也是沒辦法的,我學習好有什麼用?考上好大學有什麼用?畢了業找工作不也還是那麼一點錢。」

  她笑得淒淒慘慘,「我家裡的條件,又不像你和唐予池,我還有一個弟弟,等著我嫁出去收了彩禮好給他買婚房。」

  向芋閉了閉眼睛。

  「我媽媽在我畢業的時候生病了,我需要錢,可是我不敢和唐予池說。他只是我的男朋友,和他說,我怕他會看不起我,我沒辦法開口啊,真的沒辦法。」

  安穗也許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發顫。

  她說,在學校還好,我起碼是好學生,出了校門,我也就是普通的公司小職員而已啊。

  向芋閉著眼睛,忽然打斷她的話:「和那些男人開口,就是你找到的辦法?」

  「你們這些出生在蜜罐裡的人……」

  安穗笑了一聲,「不會理解的。」

  向芋皺眉,很想問問她,何必呢?

  無論是糟糕到什麼樣的人生,也總有光明磊落的路可走啊。

  可向芋沒開口。

  也許在安穗眼裡,她也是一個傍大款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說人家?

  也是這個時候,靳浮白拎著球拍從隔壁球場過來,一眼看見向芋微腫的腳踝。

  他站在大太陽底下,揚了揚下頜:「腳怎麼了?」

  「不小心崴了一下。」

  靳浮白走過來蹲在她面前,小心托起她的小腿,皺著眉檢查:「我叫醫生來。」

  「別別別。」

  向芋真是怕了他的小題大做,每次她痛經,靳浮白都要把老教授折騰來。

  這次也就是崴個腳,腫了那麼一點點,不知道這人會不會抽風把什麼骨科院長叫來。

  她搖著頭說:「這幾天我不打網球了,養一養就好。」

  靳浮白瞥一眼桌上的冰淇淋棍:「嗯,吃冰淇淋就好了,多吃點,也不會痛經。」

  向芋心虛地撇過頭。

  兩人的互動落在安穗眼裡,她有很多詫異和不解:

  向芋不是靳浮白的情人嗎?

  為什麼看起來,他們的感情並不像情人那樣簡單?

  靳浮白幫向芋拿了球拍和包:「衣服別換了,回家吧。」

  「那午飯……」

  「腳都這樣了還惦記吃午飯呢?」

  靳浮白輕笑一聲,「想吃什麼提前說,我讓廚子來家裡做。」

  他背對向芋,半蹲下去,手掌勾了勾:「上來。」

  向芋單腿蹦上靳浮白的背,被他穩穩背住。

  「向芋。」

  身後的安穗叫了一聲,卻沒料到靳浮白和向芋同時轉頭,看過來。

  很久以後,向芋回想起安穗的神情,很像是她小時候家裡老人養的一隻布偶貓。

  貓咪犯壞時會暗搓搓伸出爪子,想要撓你一下,但如果被人發現,只能收起利爪露出軟乎乎的肉墊,沖著你輕聲叫,喵。

  安穗對上靳浮白冷淡的目光,頓了頓,重新掛上笑臉。

  她對向芋說:「早日康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13 PM

第三十四章 心尖

  那幾天向芋的腳踝腫脹未消,白瞎了那麼好的長假,只能窩在靳浮白家裡,辜負秋色。

  唐予池和乾爸乾媽約她去山上拜佛她去不了,李侈他們好不容易搞點健康的活動說要去草原射箭騎馬,她也去不了。

  靳浮白也就哪也沒去,在家裡陪著她。

  他給骨傷科大夫打電話,詢問人家,說像她這種情況,要不要打個石膏什麼的 。

  這男人實在誇張得很,自己整天抽煙也不提健不健康的事兒,對她就十分嚴格。

  就因為向芋噴的消腫止痛酊上面寫了讓忌生冷、油膩,靳浮白這幾天訂來的餐品都好清淡,便利店的關東煮,更是想都別想。

  醫生大概也覺得他有毛病,敢怒不敢言,只能婉言相勸,說是不需要石膏,盡量別久站多走,好好養著。

  靳浮白的手機放在床頭,開了揚聲器。

  向芋聽見醫生中肯的建議,十分滿意,正準備問一問她是否可以適量吃些肥美可口的食物,靳浮白先一步開口了:「那她這種情況,需要拄拐嗎?」

  向芋忍無可忍,拿起身旁的抱枕往他臉上砸。

  靳浮白躲過抱枕,掛斷電話,抻長胳膊把人攬進懷裡,故意說:「怎麼了?怕拄拐影響形象?你什麼樣我都喜歡,放心拄,別怕。」

  向芋被他箍著手臂,不好用力,只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她下嘴沒輕沒重,咬得靳浮白肌肉一緊,「嘶」了一聲。

  「誰拄拐?!」這姑娘凶巴巴。

  「我我我,我拄拐,行不行?」

  黃金周的7天假期也就在家裡這樣廝混著過去了。

  最後一天,向芋感覺腳踝稍微消腫,有些憋不住,問靳浮白:「咱們去逛商場吧。」

  她很少提出這樣的要求,靳浮白空有一身富貴,枕邊人從來不和他要任何東西。

  還整天甩著她工資的薄信封請他吃飯,這讓他著實有點惆悵。

  難得聽見向芋說想去逛商場,靳浮白詫異又欣慰。

  他拉開床頭抽屜,連著往錢包裡塞了三張卡,摸過煙盒,笑著問:「衣服不夠穿了?」

  「夠啊。」

  向芋扭頭,指了指他拿在手上的煙盒,「我想去買幾盆植物,你這兒二手煙污染太嚴重了,搞不好咱們都得折壽。」

  這是嫌棄他抽煙多了?

  靳浮白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收了手裡的煙盒。

  商場裡有一家十分精緻的綠植店,市場上賣幾塊錢的花草到了這兒都漲價,向芋手搭在靳浮白的手臂上轉了一圈,嫌貴,拉著他往外走。

  靳浮白不明所以:「不是要買綠植,又不買了?」

  向芋抬手去捂他的嘴,壓低聲音催促他:「別說話,快走,這家是黑店。」

  靳浮白:「……」

  她那個腿腳,又不利索,想走快也還是不敢落腳太重。

  穿個小皮鞋一瘸一拐的,還要拉扯著他,像個「斤斤計較」的老太太。

  靳浮白笑出聲,一把把人抱起來:「知道了,去哪?您老吩咐。」

  懷裡的人十分不滿,用眼睛斜他:「明明是你更老啊!」

  回到車上,向芋用手機導航選了個花鳥市場,在老城區。靳浮白按著導航走,才開了一半路程,他關掉她手機的導航,說是他想起來這地方是哪兒了,能找到。

  花鳥市場挺大的,向芋穿了一件挺時尚的風衣,背後一道個性的開口,然而姿態卻像個老人,背著手,走在花鳥攤位前。

  靳浮白好笑地跟在她身後,看她滿臉認真地聽著攤主講那些綠植的習性。

  向芋聽了一會兒,有些糾結,扭頭想問問靳浮白,都那麼難養,他倆這種新手種子,能不能養得活。

  結果一回頭,他湊過去吻了吻她的唇,然後笑著問:「挑好了麼?夫人。」

  市場裡鳥語花香,綠植攤位旁是一家寵物店,門口的籠子裡有一群倉鼠攢動著擠在一起,鳥雀在籠子裡嘰嘰喳喳。

  靳浮白穿了一件薄款毛衣外套,陽光下整個人都毛茸茸的,眉眼間浸滿了深情。

  向芋在他的注視裡愣了愣神。

  如果礙人早證菩提的業障可化為具體形態,那大概就是靳浮白此刻滿是愛意的樣子。

  難怪都說,「荊棘叢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

  她在心裡輕嘆著想,真的是太難了。

  折騰一趟,逛了一大圈,向芋就只買了兩盆巴掌大的花。

  一盆仙人掌,一盆仙人球。說是好養活。

  車子停在市場外的停車位裡,靳浮白和向芋十指相扣,一人手裡拿著一盆綠植往外走。

  向芋無意間用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扭頭看了幾眼。

  那是一個混血女人,陽光下眼睛顏色如同琥珀。

  女人身邊有男伴,他們有說有笑地走過去,她懷裡抱了好大一捧尤加利裡,隔著兩三步遠的距離似乎都能聞到那種安靜不刺鼻的濃鬱香味。

  不知道為什麼,向芋忽然想起那次在飯店偶遇李侈和李冒。

  李冒用他那沙啞的嗓子,講鬼故事似的,講了一個叫卓逍的男人和一個法國混血女人。

  向芋還想起,四合院裡用加濕機器和恆溫機器,燒錢養在高級樂器裡的植物佈景。

  她收回視線,沒頭沒尾地問:「那架鋼琴還在嗎?」

  市場裡摩肩接踵,嘈雜不絕於耳,靳浮白沒聽清,彎了彎腰,像要把耳廓遞到她唇邊:「說了什麼?」

  「鋼琴,鋼琴還在嗎?」向芋提高聲音。

  她這問題問得靳浮白一怔,沉默了十幾米的路程,才問她:「是說那架種花的鋼琴?」

  向芋點頭:「我想去看看。」

  都是市中心內的老城區,距離不算遠,一腳油門的事兒,靳浮白開車往四合院走。

  車子和上次來時一樣,停在胡同外,去年在修繕的地方已經是刻意復古的石牆。

  還是胡同裡更好,有種自然老舊的時光感。

  可惜那座院子是鎖著的,不像上次來,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上次來時是夜裡,沒看仔細,現在看看,門口的石獅子都有些風化掉了。

  向芋扒著鏽跡斑駁的門把手,順著門縫往裡看:

  那些樂器還在,只是加濕機器和恆溫機器似乎停掉了,植物乾枯死亡,連苔蘚都已經變成枯草色。

  那些惹人喜愛的蕨類葉片全都不見了,一片殘骸。

  她皺著眉扭頭,問靳浮白:「不是說這院子是那個卓逍給愛人買的嗎?打理成這個樣子,回去真的不用跪搓衣板?」

  「誰知道呢。」

  他們說完這兩句對話,忽然沉默下來。

  一陣風輕輕吹過,向芋短暫垂眸。

  彼此都想到,也許不是不打理,而是沒有辦法打理。

  卓逍把那位混血真愛養在外面的事情,他家裡的妻子也許也有耳聞,這中間鬧出多少場亂子,他們這些做外人的,無從得知。

  向芋以為靳浮白不會和她談論這種話題,畢竟暴露圈裡男人的惡劣對他沒什麼好處,還很容易被聯想地問「你會不會也這樣」。

  聰明如他,一定會規避開吧?

  可他沒有。

  靳浮白靠著老舊的門欄,指尖一點門上掛著的金屬大鎖,淡淡嘲諷:「正宮娘娘給鎖的吧。」

  那一剎那,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被他的坦言所詫異。

  末了,她又笑起來。

  靳浮白捏一捏她的臉頰:「別在人家門口幸災樂禍了,走吧。」

  「我哪有幸災樂禍!我明明是在笑你。」

  「笑我什麼?」

  向芋含笑抿唇,心說,笑你對我,真的越來越好啊。

  過了十一黃金周,向芋回公司上班。

  在辦公桌前久坐是當代年輕人職業病的大源頭,向芋就是坐得久了,沖了一杯咖啡,在公司裡走動著,目光隨意遊走。

  她對人的面相記性很好,只見過一面的人,仔細想想也能稍微記起些端倪。

  所以當一個混血長相的女人出現在公司雜誌的銅版紙上時,向芋一眼認出來,這是她在花鳥市場遇見過的那個女人。

  銅版紙還未裝訂,整齊地摞放在桌面上,向芋端著咖啡喝一小口,看著銅版紙上的女人。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褐色長髮隨意挽在後面,笑起來很有氣質。

  那是一篇採訪,前面都是簡介。

  這個女人是中法混血,家境一般,但她十分優秀,現在是國內外小有名氣的藝術家,在國外獨立開過幾次設計展覽。

  說到擅長什麼樣的藝術設計時,銅版紙上面是這樣寫的:

  「她笑著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她只是很喜歡把綠植和一些沒有生命的東西結合在一起,讓那些東西擁有生命。

  她說她近幾年最得意的設計,就是在樂器裡栽培種植,很美妙。」

  向芋盯著這兩段文字,反復看了幾遍。

  雜誌沒裝定前,是同一頁放在一起,她轉身去找下一頁,在旁邊的桌面上,看見了後面的採訪。

  有一張配圖,是小提琴和蕨類植物。

  風格熟悉到,向芋下意識飛快挪開視線,不忍再看。

  她沒想到,李冒口中的「金絲雀」,是一位如此優雅並富有才華的女人。

  連這樣的女人,也無法把愛情守護牢靠嗎?

  目光向下,突然闖入眼簾的是女人的婚訊。

  向芋一頓,仔細去看,紙上印刷整齊的字,段段簡潔明了。

  她要結婚了,就在幾天後。

  有一段對話,記者問她,未婚夫是否是她的初戀。

  她的回答很大方,說不是的,初戀是大學同學,在一起很多年,她以為會永遠愛他,遇見現在的未婚夫才知道,她以為的愛情,其實都不是愛情。

  記者問,現在你幸福嗎?

  她回答,從未如此幸福過。

  向芋看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要把這段對話拍下來發給靳浮白。

  也許是因為靳浮白在盡力做一個坦誠的人,所以她也想要坦誠一些。

  靳浮白遲遲未回,而是在她午休時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晚上下班接她去吃日料。

  向芋撇嘴:「不是不讓我吃生冷麼?」

  電話裡的人輕笑一聲:「我不讓就管用了?要不你給我說說,現在你吃的什麼?」

  向芋正對著一盤子乾炒牛河,被問得差點想用手去擋。

  反應過來打的是電話,不是視頻,她才盯著一盤子油乎乎的牛肉和河粉,嘴硬道:「我吃得很清淡啊,特別清淡。」

  混血女人的婚訊傳得沸沸揚揚,圈子裡的人也許八卦過很多卓逍和混血美女的事情,但向芋很少聽得到。

  入冬時,向芋奉乾爸乾媽的命,陪著唐予池去買羽絨服。

  他學會抽煙的事情暴露了,被唐母禁足了整整一個月,再出門時氣溫驟降,掏出羽絨服又被唐母劈頭蓋臉一頓罵。

  去年一共買了五件羽絨服,四件上面都有煙燙的洞。

  只有一件完好無損,滿身印著張牙舞爪的骷髏,直接被唐母送給物業大爺當狗窩了。

  唐予池拎起一件羽絨服:「骷髏那件我去年穿我媽也沒說什麼,今天就突然不讓穿了。」

  「乾媽那是遷怒,你帕金森嗎?假肢生鏽嗎?抽煙哆嗦什麼?還能挨個兒的衣服都燙出洞來?」

  「不可能是我!肯定是一起喝酒那幫煞筆。」

  唐予池把手裡的羽絨服從衣架上脫下來,套在自己身上,扭頭問向芋,「這件怎麼樣?」

  「還湊合。」

  「那就這件了,」唐予池和售貨員說,「旁邊那個白色的也給我來一件,同樣碼數的。」

  付款從商場出來,向芋垂頭給靳浮白發信息,說自己這邊完事兒了。

  晚上李侈那幫人叫了靳浮白和向芋去場子裡玩,靳浮白說等她逛完街,他來接她。

  唐予池穿著新款羽絨服,站在向芋偏後一點的地方,看見靳浮白回復的信息「馬上到」。

  他突然說:「向芋,你聽沒聽說過卓逍的事兒?」

  向芋正在打字告訴靳浮白她在商場哪側的門,冷不丁聽見唐予池開口,嚇了一跳,把信息發出去才說:「你又聽說了?」

  「聽說了無數個版本,能夠寫一篇小說了。」

  無非也就是當笑話談論的。

  本來那些人就拿深情當成瘋魔,對於卓逍這種,結了婚還把人養在外面,又被情人甩了的,看熱鬧的自然不少。

  這場感情很難判斷出對錯,也都有各自的苦衷,向芋不予評價,只當悲劇聽。

  唐予池嘚吧半天,忽然話音一轉:「我覺得這結局不錯。」

  「不錯在哪兒?」

  他說,我是說,這結局用在你身上不錯。

  「向芋,你也別陷那麼深,靳浮白如果有聯姻的苗頭,你就像那女人一樣,瀟瀟灑灑甩了他另找個真愛,結婚生娃,趁你乾爸乾媽年輕,讓他們幫你帶娃,樂得清閒。」

  向芋挑挑眉,回眸看唐予池:「你樂什麼?」

  唐予池眉飛色舞:「自家人當然向著自家人,我每次冒出你甩掉靳浮白這類的設想,就好想笑。」

  這邊話音剛落,一輛鋥亮的黑色SUV停到兩人面前。

  唐予池因為剛說過人家壞話,腳底抹油了似的,直接溜了。

  車窗降下來,向芋平靜地問:「你怎麼這麼快呀?」

  靳浮白手裡夾著半截煙,指了指對面的咖啡廳:「就在對面,看你倆聊半天了。」

  他下車幫向芋拉開車門,笑著問,「什麼事兒你那個髮小那麼高興?說我壞話了?」

  「對啊,我們罵你了。」向芋十分坦誠,邊上車邊說。

  然後被靳浮白借著幫她扣安全帶的動作,吻得喘不過氣。

  那天晚上李侈場子裡太過瘋狂,時間一過12點,漫天的射燈呈漸變狀投射過來,因為離DJ台近,舞池裡的人蹦迪時,向芋甚至感覺自己的腦仁都在隨著DJ喊麥的節奏蹦。

  李侈開了一排五萬塊的洋酒,場面奢侈得向芋直心疼。

  她對這些紙醉金迷沒有什麼特別愛好,靜靜坐在沙發裡玩貪吃蛇。

  只有靳浮白端著酒杯抬手時,她才會睇過去一個眼神,心疼地想,這一口,得多少錢啊?

  靳浮白被這樣的眼神看了幾次,終於沒忍住,含了一口酒,笑著湊過去渡到她嘴裡,拉著她同流合污。

  男人們喝酒太猛,那麼高度數的洋酒,連點東西都不兌,加了冰就喝。

  向芋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皺著臉,感覺有一把火從喉嚨延伸到胃裡,偏偏靳浮白還纏著她深吻。

  唇齒糾纏,她哪怕並不喜歡這種場所,也有一瞬間沉溺,陷在喧囂和燈光裡,為他的吻迷醉。

  吻過後,靳浮白乾脆把向芋拉進懷裡坐著,下巴往她肩上一墊,手也不老實。

  他在嘈雜聲裡問她,晚上要不要。

  向芋躲開他作亂的手,笑著,隔著襯衫布料去掐他側身的皮膚。

  他們兩個都怕癢,互相攻擊對方,邊攻擊邊躲避,在家裡他們也常這樣鬧。

  「靳哥,嫂子,哎我拿一下手機,就一下。」

  李侈突然出現在靳浮白身邊,伸手從靳浮白身後的沙發縫隙裡拎出被埋了一半進去的手機,一臉壞笑,「繼續繼續,你們繼續。」

  靳浮白攬著向芋的腰,淡淡睨他一眼。

  過了12點也算是後半夜了,向芋在這種亢奮的場景裡,反應稍顯遲鈍,於是她的目光淡淡地、沒什麼目的地落在李侈身上。

  她看見李侈邊和靳浮白開著玩笑,邊把電話撥通。

  也看見他使勁壓著手機,聽清電話裡的內容後,一臉笑容僵住,然後瞬間斂了神色,滿目沉重。

  靳浮白應該是也注意到李侈的變化,看向他:「有事兒?」

  李侈握著手機張了張嘴,又看向坐在靳浮白懷裡的向芋。

  靳浮白明白李侈的意思,揉著向芋的頭髮,淡淡說:「說你的,她不是外人。」

  李侈湊過來,用只有他們三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靳哥,李冒在來接咱們的路上,得去一趟卓家,剛剛卓逍被發現在家裡自殺了,能不能搶救過來,不好說。」

  每個字向芋聽得都很真切。

  場子裡開著十足的暖氣,周圍熱鬧非凡,可卻又像是剎那間,所有的聲音和溫度都不見了。

  只有李侈說,那個叫做卓逍的男人自殺了,生死未卜。

  向芋沒跟去,靳浮白找來了他的司機,叫他把向芋送回家裡。

  他輕輕吻了向芋的額頭,安撫地說:「回去先睡,不用等我,我忙完就回去。」

  「嗯。」

  那天晚上是向芋第一次獨自睡在靳浮白家裡,有些不習慣,玩著貪吃蛇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

  清醒時不敢細琢磨的事情,在夢裡暴露無疑。

  她夢見自己是小杏眼,伸出戴著戒指的手,幸福地對唐予池說:「你看,這是靳浮白給我買的,他對我可好了。」

  也夢見自己是卓逍,永遠留不住愛人,在愛人結婚的那天,從樓上跳了下去。

  夢裡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事情太過復雜,攪得她皺起眉。

  最後,她大概是夢到了靳浮白,他身邊跟著那個混血的女人。

  混血女人正在接受採訪,手裡抱著大捧的尤加利裡,快樂地挎著靳浮白,對記者說:「我從未如此幸福過。」

  那我呢?

  靳浮白,那我呢?

  向芋感覺自己好像又變成了卓逍,掙扎著喊:「靳浮白!」

  「向芋?」

  向芋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昨晚回來沒拉窗簾,明晃晃的晨光順著窗子灑進來,落在靳浮白臉上,他看起來很疲憊。

  「哭什麼,做噩夢了?」

  向芋依偎進他的懷裡,把眼淚往他身上蹭:「嗯,很不開心的夢,幾點了?」

  「7點。」

  「你剛回來嗎?」

  靳浮白眼裡有幾根紅血絲,聲音睏倦:「嗯,洗了個澡。」

  他說,從那種地方回來,不洗澡怕她嫌他晦氣。

  所以向芋很快反應過來,卓逍還是去世了。

  那天之後,向芋也只是偶爾會做一點奇怪的夢。

  好在有靳浮白在,躲進他的懷抱,噩夢都不算擾人。

  只不過靳浮白自己,睡得也並不安穩。

  向芋睡眠淺,經常在夜裡感覺到靳浮白忽然抱緊她,緊得她有些難受,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在月光下打量他的睡顏。

  這種時候,他總是皺著眉頭,眉心溝壑很深,和他平時萬事波瀾不驚的樣子,很不相同。

  12月底,向芋托唐予池的國外朋友訂了幾瓶進口褪黑素,聽說這玩意兒能改善睡眠。

  收到東西那天,是個傍晚,快遞小哥把包裹送到家門口。

  靳浮白看了眼全英文的說明書,居然還點點頭,說她,你是該吃一點有助睡眠的,感覺你最近睡得不安穩。

  向芋一臉不服:「一起吃,你睡得也不好,總在半夜把我抱得快要喘不過氣,你還皺眉頭。」

  靳浮白愣了愣:「我有麼?」

  「有!」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指著自己的眉心:「我皺眉,那可能是操心吧。」

  「你能操什麼心?」

  「家裡有個痛經還不注意的,小破體格兒,還總偷吃冰淇淋。你說,能不操心嗎?」

  那天的夕陽很美,橘粉色的光線籠了一室,靳浮白站在這一天的余輝裡,懷揣著笑意,同她玩笑。

  他笑起來眉眼舒展,沒有一絲深夜裡蹙眉的痕跡。

  可向芋忽然覺得,他皺眉時的所有心事,都是因她而起。

  他也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22 PM

第三十五章 動蕩

  向芋買回來的褪黑素是軟糖,吃進去甜甜的水果味,靳浮白十分懷疑這玩意兒的功能。

  但每晚入睡前,向芋上的鬧鐘一響,起身去拿來瓶子擰開,他也還是在她的灼灼目光下,伸出手掌,接過兩粒軟糖,放進嘴裡。

  究竟有沒有效果,難說。

  他也只吃了3、4天,接到電話,不得不動身再次赴往國外。

  也許是因為上次去國外的時間太長,發生的事情也太多,靳浮白和向芋對這趟行程都有些抵觸。

  向芋去機場送他,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揚著頭,很可惜地盤算:「元旦我還放三天假呢。」

  「我盡早回來。」

  和以前一樣,靳浮白偶爾會打電話來,也會隨手拍一些東西。

  不同的是,他現在會和向芋聊那些繁瑣的商業抗衡,向芋每次聽得雲裡霧裡,只會在他說完才感嘆一句:「你們那個世界好神奇,我感覺我像在聽動蕩不安年代的歷史傳記。」

  她這樣說,靳浮白就會在電話裡笑,然後問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

  其實也還好。

  那是2014年初,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廣受好評,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這部電視劇的信息,微博上甚至還傳了一個諧音梗的笑話:

  「動物園有一隻小猩猩生病了,保育員趕緊給獸醫打電話,請他來給給小猩猩治病,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保育員打開門,上下打量來人,問道,你就是……『來治猩猩的你』?」

  最火爆的時候向芋沒提起興致看,反而是在公司報紙上看見印刷的彩圖時,才後知後覺,原來女主是全智賢。

  向芋很納悶,距離她看全智賢的《雛菊》應該有好多年了,怎麼她一點也沒老?

  懷揣著這樣的疑問,向芋也開始追劇,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開心消消樂」的手機版也開始流行,向芋的貪吃蛇失寵,開始迷戀消消樂。

  在韓劇和消消樂的陪伴下,她反而沒有太過執著等靳浮白的電話和信息。

  有那麼一兩次,她打游戲正到最後幾步的關鍵時刻,靳浮白打來電話,她順手給掛了。

  後來靳浮白隔著一萬多公里的距離,在電話裡調侃,說她是個小沒良心,都不知道想他。

  向芋就盯著平板電腦裡全智賢又拽又美的樣子,腦子沉浸在韓劇裡,敷衍回答:「想啊想啊,想你的!」

  手機裡傳來靳浮白不滿地「嘖」聲:「回去收拾你。」

  他這個「收拾」,向芋領教過。

  某天她下班回來,靳浮白把她送到樓下,自己去地下車庫停車子,向芋還真就在電梯裡遇見了她說的那個男星。

  等靳浮白停好車子回來,家裡門都沒關,向芋正捧著一張紙,滿屋子找來找去。

  靳浮白問她,你找什麼?

  向芋回眸,拎起手裡的東西給他看,問他有沒有相框,想要把明星的簽名裱起來。

  那天靳浮白倒是沒說什麼,只在晚上她洗過澡從浴室出來,冷不防被他抱起來丟在床上,用領帶束了手腕……

  第二天上午她沒能去上班,窩在被子裡,有氣無力地地捧著手機給周烈發信息說,說自己病得起不來床。

  思及他的「收拾」方式,向芋關了平板,異常認真:「真的想你。」

  靳浮白笑起來,還沒等說什麼,他身邊有其他人的聲音傳來,是說外語的。

  片刻後,他沉聲說:「早點睡,有空再給你打。」

  掛斷電話,向芋看著平板上靜止的韓劇畫面,又看向窗外夜色。

  高層樓房能夠俯瞰週遭小區的燈火闌珊,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說出的「真的想你」,是發自肺腑的。

  頓了幾秒,向芋給靳浮白發信息,沒話找話:

  【那個男明星的簽名,你給我放哪去了?】

  靳浮白應該是在忙,隔了好幾分鐘才回復:

  【?】

  向芋回他:

  【該不會是扔掉了吧?萬一哪天他紅遍全球,我還能把簽名賣點錢,然後請你吃飯的。】

  這條信息,隔了很久沒有被回復。

  直到向芋洗漱過準備睡覺,手機才嗡一聲,然後是接二連三的嗡鳴。

  她點開未讀信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發來了自己所有賬戶的餘額,像是在無聲問她,用他?

  向芋吃掉兩粒褪黑素,抱著手機躺進被子裡,在黑暗裡無聲地笑了笑。

  也許是怕她在家悶,也許是靳浮白吩咐過,幾乎每個週末,李侈都打來電話,要麼就直接在公司樓下蹲點,說要帶嫂子出去嗨。

  帶著向芋,這群人玩得也收斂,頂多在一起推推麻將打打牌,贏了向芋的錢還不敢揣,正經得不行。

  他們甚至有一天,約了向芋去郊區寺裡,登山拜佛。

  大冬天的,向芋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在蜿蜒的台階上走得十分吃力。

  最後到纜車邊,她瀟灑和其他幾個人揮一揮手:「你們繼續爬吧,我坐纜車。」

  「別啊嫂子,拜佛啊!心誠則靈。」

  「坐纜車就不靈了。」

  「嫂子,不差這幾步路,走著吧。」

  向芋在北方景色寂寥的冬季回眸,嫣然一笑,比了個噤聲的「噓」:「你們小點聲說,佛祖也不知道我是坐纜車上去的。」

  也許是她的歪理邪說起了效果,李侈他們乾脆也不爬了,跟著她一起去排隊坐纜車。

  李侈和向芋在同一個纜車上,手機響時,他不知道在屏幕上看見了誰的名字,皺了皺眉,掐斷。

  「情人?」向芋玩笑著說。

  「哪兒啊。」

  李侈調出通話記錄給她看,「嫂子你還記得渠東航麼?以前在我場子裡和咱們一起玩過兩三次。」

  向芋記得,但她記得的是小杏眼,還有她手上那條細碎的鑽石鏈子。

  沉默半秒,她吐出一句:「記得,渠總麼。」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待見他,今兒拜佛他還想跟著來呢,我沒帶,怕嫂子不樂意瞧他。」

  向芋看著山澗裡的水流,輕輕一笑。

  她連靳浮白都不干涉,怎麼會干涉李侈帶什麼樣的人來?

  在她的含笑的注視裡,李侈的表情漸漸嚴肅:「嫂子,你太拎得清了。其實有時候我挺怕你的,你就像我們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

  「怎麼說?」

  「卓逍的事你也知道。」

  李侈像是想起什麼,忽然閉了閉眼,「我們去的是醫院,宣佈搶救無效後才又去了他家裡,他是割腕,滿地都是血,淺木色的地板縫裡……」

  後面的場景李侈沒繼續說下去,他只說,卓逍自殺前曾經給混血女人發了好幾條信息,都很長很長。

  他們也是那天才知道,那個女人叫珍妮。

  卓逍在信息裡回憶了他們在法國的初時,回憶了他們的大學時光,回憶了他們的初吻甚至初次,也回憶了回國後的生活。

  很多很多,卓逍說,結婚是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只有珍妮讓他感受到快樂。

  他問珍妮,是不是真的要結婚了,也問她,願不願意回來他身邊。

  珍妮只回了兩句話:

  我不想再做第三者了。

  現在我很幸福,我們彼此相愛。

  其實向芋不太願意聽到卓逍的事情,她打斷李侈:「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呢?」

  李侈搖搖頭:「靳哥心裡有你,我知道,可是向芋,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真到那一天,你不會怪他吧?」

  「我是那麼咄咄逼人的人?」向芋平靜地笑著。

  「當然不是。」

  李侈雙腿交疊,指了指自己,「在我們這兒,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要有所圖才能走得下去。拿我來說,我和靳哥這麼好也有我的目的,大樹底下好乘涼。」

  纜車走到一半,腳下都是山,向芋隨手一指下面:「樹都禿的,哪有可乘涼的?」

  李侈一怔,深深看向她。

  明明是在談論好嚴肅的事情,她卻總是四兩撥千斤地回答。

  她說話時呼出一點白霜氣,滿目堅毅,明知結局不好也依然要闖一闖。

  向芋也不繞彎子,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到底什麼事?你這種巧舌如簧的人,說話也要繞這麼大的彎子?」

  李侈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抱拳說:「沒什麼,就麻煩你,如果到最後,別讓我靳哥也血濺三尺。」

  向芋像個女俠那樣,瀟灑點頭:「好說好說。」

  靳浮白打來視頻時,她正在觀音殿閒逛,還給他看身後的觀音像:「下次可不跟李侈他們出來了,帶著我他們這些活動也健康得太過頭了,還不如帶我去場子裡,我還能玩會兒消消樂。」

  「累了?」

  「你知道這個山有多高嗎?光是走到纜車乘車處,我感覺我腿都要斷了。」

  向芋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求的,我幫你拜拜?」

  靳浮白透過她身後,看了眼佛像,忽然笑道:「那是送子觀音。」

  他沒什麼正經,「不然你替我們拜拜也行。」

  向芋一怔。

  這寺廟500多年歷史,她身處泛舊的朱紅色漆木廟前,冷冽的空氣裡是陣陣敬香的氣息,雕樑畫柱,莊嚴寶相。

  她只是無意間逛到這兒,聽見他的話,才惶然去看身後的雕像。

  「……你亂說什麼,被聽見當真了怎麼辦?」向芋壓低聲音,舉著手機小跑,生怕身後的觀音真的聽見。

  靳浮白那張臉上都是深情,沒覺自己有什麼不對,還笑她:「聽見怎麼了?聽見不正好?」

  那陣子鄰近年關,靳浮白遲遲沒有回來的意思,爸媽也忙,陳姨還在老家幫忙看小孩。

  向芋都做好了自己一個人過年的準備,卻在新年前幾天,接到唐予池的電話。

  唐少爺說今天他奶奶在他家裡過年,老太太樂意打麻將,問向芋除夕去不去,要不要和他們打打麻將,再一起守歲。

  提起老人,向芋難免想起靳浮白的外祖母。

  她再也沒見過他那樣面容謙和地說著粵語同人打電話的樣子。

  離新年還有幾天,靳浮白也許回來。

  總不能讓他在李侈場子裡混著過新年。

  思及此處,她果斷拒絕了唐予池:「不去,你那個牌技那麼爛,在你家打牌贏了錢我也不好意思拿,我自己訂外賣挺好,別折騰我了。」

  「屁,你就是等著靳浮白陪你呢吧?」

  通著話的手機屏幕亮起,有另一通電話進來的提示,只響了一聲,等她看見,對面已經掛斷。

  唐予池的聲音源源不斷:「你乾爸乾媽都想你了,說要給你做紅燒排骨呢。」

  手機又是一震,有信息進來。

  是靳浮白。

  【讓爸媽退項目,快。】

  向芋盯著信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屋子裡還放著韓劇,唐予池也還在電話裡嘚吧嘚吧,她把信息調出來,又看一遍,莫名感覺到靳浮白的急切。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掛斷電話時是怎麼同唐予池說的了,她只知道,自己給爸爸打了電話,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要求他退掉今天的投標。

  向父當然不肯,向母在那邊接過電話,想要同她溝通。

  向芋冷了些聲音,連連質問:「爸爸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被世界百強企業選中標書?我說讓你們退掉難道是會是無理取鬧?我22年來什麼時候對你們無理取鬧過?什麼時候對你們任性過?哪怕一次?」

  那天之後,向芋沒再收到過靳浮白的信息,她也沒主動聯繫過。

  偶爾點開他的對話框,能看見他叫她父母為「爸」「媽」,知道是他時間緊迫,才省了字數。

  但向芋更願意當成,是他本來就想要這樣稱呼。

  公司放假時,街上已經滿是年味,張燈結彩,歡歡樂樂。

  商場上掛了巨幅春聯,還有馬圖案的電子窗花,到處紅通通。

  向芋一個人窩在靳浮白家裡看韓劇,好在這一年,外賣軟件已經發達,她還能邊看韓劇邊點來炸醬麵。

  韓式炸醬麵的醬是黑色,她正埋頭吃得滿嘴都是醬汁,聽見門口鑰匙響。

  抬眸時,靳浮白就站在門邊。

  沒料到他會在除夕趕回來,向芋一時茫然,連忙放了筷子跑過去:「你也不早說回來,我炸醬麵只訂了一份……」

  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一年有很多事情發生。

  某打車軟件改變了傳統的打車模式,在此之前帝都市很多小餐館的餐巾紙盒上都印著叫車電話,給平台打電話就能叫到便宜的出租,打車軟件的普及擊垮了叫車平台,也確實讓生活變得更加便利。

  某電子交易公司在紐城上市,創造了外國歷史上最大的首次公開募股記錄,甚至超過facebook,成為世界第二大市值互聯網公司。

  但靳浮白站在玄關,面容帶著淡淡的疲憊,他抬手抹掉向芋嘴邊的炸醬麵醬汁:「好歹是除夕,就吃這個?」

  「我還訂了炸雞和啤酒,還有小龍蝦……」

  靳浮白終於笑了一下,他扶住她的後頸,猛然把人按進懷裡,然後垂頭吻上她的唇。

  集團下面所屬公司的員工還在數著年終獎憧憬新年,集團很多事情卻已經無力回天。

  他有無數眼下難以踰越的困境,她都知道。

  他們將面臨很多困難,她也都知道。

  可是向芋踮起腳,輕輕攬住靳浮白的脖子:「靳浮白,新年快樂。」

  他笑一笑,也說:「新年快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28 PM

第三十六章 狂歡

  除夕那天,向芋第一次在這種事上,感受到靳浮白的急切。

  靳浮白進門的第五分鐘,在向芋幫他把外套掛在玄關的衣勾後,她突然被他橫抱起來,一起去了浴室。

  浴室那扇單面透視的落地窗外,是除夕的萬家燈火,天幕偶爾有煙花綻放,她的聲音埋沒在其中。

  這種時候,他的聲音染了情,更低沉好聽。

  他說:「生日快樂,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禮物,把我送你了。」

  向芋無法承受他這份禮物的力量,隱忍地哽咽:「輕點,靳浮白你輕一點。」

  等從浴室出來,已經是夜裡11點。

  大概是他們忘情地籠在浴室的水聲和蒸汽聲裡,敲門聲、門鈴聲、甚至手機鈴聲,通通都被忽略掉。

  於是,被送來的炸雞啤酒和小龍蝦無奈地放在了門外,炸雞和啤酒的袋子被繫在把手上,小龍蝦盒放在了地上。

  手機裡有好幾條外賣小哥發來的信息,提心吊膽地提醒向芋,千萬別忘了拿。

  向芋感到不好意思,給兩位外賣小哥回著信息,分別祝他們新年快樂。

  回完,她仰躺在靳浮白腿上,使喚人:「你把外賣拆了好不好?我剛才用光了體力,好餓。」

  靳浮白輕輕揚起眉梢,心說,剛才難道不是我體力用得更多?

  他們坐在沙發上,靳浮白伸長了胳膊把外賣袋子拎過來,對炸雞和啤酒很不解:「還有這種搭配?」

  向芋點開平板電腦裡的視頻遞到他眼前,給他安利正在看的《來自星星的你》:「電視劇裡面說初雪要吃炸雞喝啤酒才過癮,都把我說饞了,我才訂的。」

  頓了頓,她不太滿意地瞄一眼窗外,「可惜今天沒下雪啊。」

  帝都市雖然是北方,但也不像更北處的城市那樣到了冬天總是一片潔白。

  有時候一冬天裡下的雪,沒有一次能站住的,都是落地就化掉了,不怎麼好看。

  「喜歡雪?明天帶你去日本看?」

  「算了別折騰了,你身體還要不要了?飛來飛去的!剛從國外回來,時差還沒倒完,還去什麼日本,你需要休息啊!」

  她這樣滿眼擔憂又凶巴巴的樣子,惹得靳浮白怔著看了她好久。

  然後他問:「向芋,還要不要?」

  他們兩人說的「要不要」,顯然不是一個意思。

  向芋一點沒客氣,起身換了個方向,一腳把人踹下沙發:「色!」

  靳浮白也只是說說,坐在地板上悶聲笑著,肩膀輕輕抖動,看起來很愉快。

  那個除夕,他們是依偎在沙發上看著韓劇渡過的。

  天邊突然煙火繁盛,向芋反應過來,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正好是12點。

  新的一年來了,靳浮白回眸,溫柔地吻她。

  這是嶄新的一年,銀行發行的黃金紀念幣上印著奔騰的駿馬,朋友圈裡到處都是「馬上xxx」的配圖。

  有人是馬馱著金元寶,說是「馬上有財」,也有人是馬上馱著一對迷你像,說是「馬上有對象」。

  比起那些來不及看一眼新年就去往天堂的孤獨靈魂,他們也算是幸福。

  夜裡入睡時,向芋靠在靳浮白懷裡,聽他問:「不吃你那個軟糖了?」

  向芋睏得意識馬上就要消散,迷迷糊糊嘟囔:「不吃,有你在,不會做噩夢的……」

  臥室裡熄了燈,靳浮白稍稍一頓,把人攬得更緊。

  他們感受著彼此的體溫,相擁而眠。

  大年初一的早晨,向芋是被熱醒的。

  她身後的人燙得像個火爐,眉心微微蹙著,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靳浮白?靳浮白?」

  被叫的人疲憊地睜開眼睛,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也還是溫柔一笑:「你醒了?早。」

  「早什麼早啊!」

  向芋急得語速都快了一倍,把手覆上他滾燙的額頭:「你是不是不舒服?冷嗎?頭疼嗎?」

  「沒有。」靳浮白把手背擋在眼睛上,看上去又要睡著了。

  他從來沒有過這麼病態的模樣,向芋慌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學著靳浮白以前的樣子,準備找個醫生來給他看看。

  她撥通了李侈的電話。

  李侈應該是通宵打牌還沒睡醒,聲音裡是濃重睡意:「嫂子,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李侈,我想問問,你有沒有熟悉的靠譜些的醫生,可以上門的那種。」

  問完她又有些擔心,「今天是初一,能請到那樣的醫生嗎?」

  「怎麼了?」

  李侈那邊的聲音精神起來,「出什麼事兒了?」

  因為李侈的聲音有些急,向芋又跟著急起來:「是靳浮白,他很不舒服。」

  「知道了,我馬上帶著醫生過去!」

  李侈的效率很快,他來時靳浮白還在睡覺。

  向芋滿臉擔憂地等到了診斷結果,說是過度勞累和著涼發燒,不用輸液,吃退燒藥好好修養就能好。

  她鬆了一口氣:「謝謝您。」

  這麼一折騰,靳浮白也醒了,不太精神地靠著床頭坐著,披了件襯衫。

  向芋怕他著涼,拎了一襲厚毯子出來,給他蓋上,又從醫藥箱裡翻出退燒貼,給靳浮白貼好。

  轉頭對上李侈戲謔的目光,他說:「哎呦嫂子電話裡急的啊,話都說不利索,我還以為你們倆那什麼,一夜沒睡,過勞呢。」

  靳浮白瞥他一眼:「滾。」

  李侈是個厚臉皮,嬉皮笑臉湊過去給靳浮白拍照片,說要留念。

  他來得也是急,平時那堆晃瞎人的首飾一樣沒戴,耳朵上只有光禿禿的耳洞,頭髮沒抓髮膠,大衣裡裹著的是睡衣。

  臨走時還笑眯眯地邀請向芋,說等靳哥好了,去場子裡玩。

  向芋點頭說:「好啊。」

  她現在公司現只是個游手好閒的總助理,屁事兒沒有,周烈乾脆給她放了15天的年終假期,讓她好好歇著。

  這15天,向芋完全和靳浮白在一起,監督他按時吃飯按時休息。

  向芋的爸媽依然留在國外,決定繼續和百強集團合作。

  向母給向芋發了很長的信息,說是確實很久沒有回來陪伴她了,但是公司發展也很重要,還約她去國外陪他們。

  她收到信息這天是初五,靳浮白正坐在沙發裡看電視,財經播報著某集團兩月之內迅速收購幾家公司。

  電視裡說得那麼輝煌,其實和監督管理委員會的往來信息裡,集團內部的負債早已達到千億之多。

  對外收購擴張,只是總部討論出來的,緩解資金危機的手段。

  這些靳浮白再瞭解不過,他一聲嗤笑,關掉電視。

  「岳父岳母退掉項目投標了麼?」靳浮白問。

  向芋收起手機,勉強笑笑,搖頭:「能清醒著及時剎車的人太少了,我爸媽從來沒給我發過這麼長的信息,隨他們去吧。」

  靳浮白拉過她的手,捏在手裡玩:「我找機會把他們標書退掉,別急,總不能讓我岳父岳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其實這話說得該有多苦澀。

  靳浮白以前說過,她爸媽會中標書是個意外,他還說,當時想念她,看見「向」字就親切,隨便選的。

  那時候有多漫不經心?現在卻要「找機會把他們標書退掉」。

  向芋很聰明,即使她不懂集團企業裡的那些利益紛爭,也清楚地意識到,從靳浮白的外祖母去世後,他家裡在集團內部的話語權,日益下降。

  在那之後,向芋以為靳浮白會頻繁飛往國外,甚至托唐予池的好友買了不少營養品,想要靳浮白帶上。

  結果靳浮白居然突然閒下來,向芋上班後的每個週末,他都帶著她出去,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3月初春,他們去南方玩跳傘,跳傘前一晚,她忽然緊張,拉著靳浮白陪她。

  靳浮白像是早有準備,從行李箱裡摸出一盒光盤:「看《泰坦尼克號》嗎?這片子3個多小時,分分心你就不緊張了。」

  17年前的電影,拍得真是太美太美了,人們評價《泰坦尼克號》裡面的愛情,說是世界上最美的愛情。

  可向芋把這電影當成災難片來看,幾次都哭得不能自己。

  靳浮白哄人哄到最後,好笑地點著她的腫眼泡說:「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這波緊張算是被安慰過去,跳傘當天,她又開始緊張。

  其實還是有點恐高的,向芋在網上搜了不少跳傘視頻,甚至有人在降落過程暈過去,張著嘴,被氣流吹得鼻孔巨大,嘴也巨大,露出一排牙床。

  她這兒看著,膽戰心驚。

  靳浮白倒好,靠在她身後,瞧了兩眼,還逗她:「我也給你訂了航拍,到時候你也能看見自己什麼樣。」

  他邊說,還邊沖著她手機屏幕的方向揚下巴,示意她的後果。

  向芋正好滿腹緊張無處發洩,撲過去要他的肩膀:「你別說話你別說話!把那個跟拍退掉!快去!」

  真的坐在直升機上,她反而不緊張了。

  在螺旋槳的轟鳴聲裡,直升機升到4000米高空,帶她飛行的教練用英語同她交流,問向芋,是否準備好了。

  向芋呼出一口氣:「準備好了。」

  靳浮白對跳傘沒什麼興趣,單純陪向芋。

  在下面時,看著向芋緊張得手抖,他甚至一步一步跟著向芋穿好了全套的跳傘裝備,連傘包都背上了。

  臨開機艙前,靳浮白從背後揉她的頭髮:「下面見。」

  向芋回眸,在螺旋槳轟鳴裡大喊:「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什麼下面見!」

  她的下頜被他輕輕捏住,吻過來。

  機艙門打開,巨大氣流鼓動髮絲,向芋和身後的教練老師一同從機艙裡下墜。

  向芋睜著眼睛,心臟忽悠一下。

  她忽然清晰地感覺到,跳傘這件事,就像她愛上靳浮白。

  她總以為自己足夠聰明,也總以為自己能在愛情裡足夠理智,可以及時脫身,免受傷心。

  其實不是的,她在愛裡,如同此刻,只能清醒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下墜。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唇邊還殘留剛才接吻的觸感,她幾乎笑起來,墜就墜吧,她不怕。

  外國教練看她一聲不吭,以為她暈了,喊著她的名字問:「芋!芋!你感覺怎麼樣?」

  向芋氣運丹田,剛準備在強氣流裡吼著回答,餘光看見飛機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迅速墜落。

  是靳浮白跳了下來。

  估計那一刻,她的臉都嚇到蒼白,喊得嗓子破音:「教練!!!!!」

  教練理解為她害怕,有條不紊地安慰:「沒事,沒事。」

  下面是厚厚的雲層,向芋跌進去,如同進入棉花糖的世界,她卻沒有心情四顧,死命喊著:「他!!!不會!!!啊!!!」

  靳浮白他說自己不會跳傘啊!別摔死了!

  終於落地,教練很是興奮地想要同被「嚇得」吱哇亂叫的向芋擊掌,她卻在脫掉裝備的瞬間猛然仰頭,看見靳浮白悠哉悠哉地控制著降落傘,落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他大步走來,對上向芋的目光,嘴角含笑:「怕你下來哭,急著哄你,就也下來了。」

  向芋撲過去,一口咬上他的側臉,滿是哭腔:「你嚇死我了!」

  說著眼淚就開始嘩啦嘩啦往下流。

  靳浮白臉上頂著個牙印子,也顧不得周圍人哄笑,把人往懷裡一按,邊擦眼淚邊熟練地哄著:「別哭別哭,哭了不美了,一會兒拍照呢,周圍都是人,笑話你怎麼辦。」

  這姑娘非常凶,埋在他胸前喊:「他們敢!」

  紀念照上她倒是沒有不美,只是靳浮白的牙印還挺明顯。

  這照片是要掛在跳傘俱樂部展覽的,攪得向芋不好意思地嘟囔說,誰叫你一個大男人肉皮那麼嫩的,這能不能P掉啊?

  最要命的是跟拍錄像,記錄了向芋是怎麼殺豬般地嚎叫,生怕靳浮白死掉。

  頂著巨大氣流,她面部猙獰得沒眼看。

  向芋看完,臉徹底黑了,還以為靳浮白會調侃她,等了半天,沒等來身後人的半句話。

  她滿是納悶地扭頭,撞進他深情的眸光裡。

  他說:「小傻子,這麼怕我死啊?」

  那陣子他們真的是一直在玩,只要有空,天南海北哪裡都去。

  這種瘋狂享樂,其實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減肥前的最後一餐暴飲暴食,像是開學前的最後一晚通宵打游戲。

  怎麼說呢,像是最後的狂歡。

  鄰近5月,靳浮白帶著向芋去洛城看牡丹。

  那天天氣很好,向芋穿了件短款露臍短袖,和靳浮白一起走在牡丹園裡,滿枝頭的牡丹盛放,碗口大的花開得又美又豔。

  靳浮白把手覆在向芋腰上,笑著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向芋感受著腰上的觸感逐漸下移到臀上,她咬咬牙,回頭瞪他:「你做人已經夠風流了,做鬼還是安生些,免得閻王瞧不上你,不准你投胎。」

  靳浮白在她臀上揉一把,要多不正經有多不正經:「那要看閻王,是男是女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43 PM

第三十七章 初春

  向芋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畢業那年,拎著行李到處走。

  後來索性行李箱都不收拾,就那麼攤開著放到下一個星期五,靳浮白接她時就會拉上行李箱一起,在週末繼續去旅行。

  行李箱很大,佔據半個後備箱,洗漱包裡他們的電動牙刷一黑一白,挨靠在一起。

  向芋撅在後座上,背對駕駛位的靳浮白,和每個星期五一樣,檢查行李,問他有沒有給她帶經期的止痛藥。

  這種機會靳浮白不會放過,乾脆解開安全帶坐到後面去。

  他拍一下她的臀,語氣曖昧:「你說我能不替你想著麼?你的什麼事我不記得?」

  這樣忙著旅行的日子,時間過得很快。

  等到再有機會和唐予池一起好好聊天,已經是7月盛夏。

  他們坐在一家新開業的咖啡廳裡,向芋抱著平板電腦點餐過後,把平板遞還給服務生。

  一抬胳膊,露出手腕處的一道紫色瘀傷。

  唐予池一口檸檬水差點噴出來:「你那個紫印子,怎麼不貼個膏藥?」

  「貼什麼膏藥?」向芋納悶地問。

  唐予池最近被唐母強制塞進了朋友的公司,穿了件白色襯衫。

  估計是不習慣,他特別不自在地把衣擺從褲子裡揪出來:「你乾媽最近可能是更年期了,看什麼都不順眼,我半夜起來吃個泡麵,她都要叨叨我半天。」

  「又不是我半夜起來吃泡麵……」

  「你好歹遮一遮!你手腕子上這個捆綁、束縛的痕跡要是讓她瞧見,你完了,你可能會得到三小時持續說教大禮包。」

  向芋「嘁」一聲,舉起手腕:「你腦子裡都裝了什麼?我這是摔的。」

  上次出門,向芋太過興奮,在機場,她站在行李箱上抱著靳浮白想要拍照。

  結果行李箱輪子一滑,她摔下來,幸虧靳浮白護著,才只是摔傷了手腕。

  靳浮白心疼地把人抱起來:「你站那麼高幹什麼?」

  向芋捂著手腕疼得呲牙咧嘴,哼唧著說:「我想要顯得我高高在上啊!」

  靳浮白看上去很無奈,說那你騎我脖子上不就好了,站什麼行李箱,那玩意兒有輪子會跑,我又不會跑。

  說了半天,向芋突然一聲驚叫,靳浮白還以為她是疼得,緊張得眉心皺起,她卻心疼地說:「靳浮白!快點!把我手機撿起來看看,是不是壞了?」

  手機確實是壞了,靳浮白給買了個新的。

  唐予池聽完這些,看了眼她的新款手機,玩笑著說:「哦,你這是因禍得福啊,要不就你那個小摳門的樣子,得什麼時候換手機?」

  向芋一抬手:「您好,剛才我們點了兩塊黑森林蛋糕,能退一塊嗎?」

  「向芋!你不摳門能死是不是?」

  「是~啊~~~」

  向芋傷了的手腕是右手,端咖啡杯有些吃重,疼了一瞬。

  她包裡帶著止痛噴霧,拿噴霧出來時,帶出一串挺繁瑣的鑰匙鏈,掉在瓷磚地面上。

  正好滑落到唐予池腳邊,他用腳勾過來,幫她撿起:「你這鑰匙鏈好像我爺爺那個年紀的人會用的。」

  小木頭的牌子,上面還刻了字,唐予池讀著讀著笑出聲,「相知相愛?永遠幸福?你現在對靳浮白瘋魔成這樣?這鑰匙扣比你乾媽的都肉麻啊?」

  「不是我瘋魔,是他。」

  最近靳浮白真的有些「迷信」。

  某次在景區閒逛,向芋上了個洗手間的功夫,出來時,他就穿著他那件上萬塊的襯衫,站在旅遊紀念品小攤前,拎著一串木頭鑰匙鏈,認真地聽人家說,這是愛情木,和對像一人一個,保證長長久久。

  難為他兜裡居然有零錢,還真買了。

  向芋以為他是覺得攤前老人說了半天不容易,不想他還挺認真地把他們兩個的鑰匙鏈都換上了,說是長長久久。

  「後來去登山,到山頂那種在鎖頭上面刻情侶名字,就是鎖在棧道邊的那個,他也買了。」

  向芋抿一口咖啡,問唐予池,「靳浮白今年也30歲了,是不是老頭子都這樣啊?」

  唐予池:「……」

  他不太想說話,他覺得自己被秀了一臉恩愛。

  陽光透過一旁的窗子照進咖啡廳,黑森林蛋糕濃鬱的巧克力和車釐子果醬味道,令向芋舒適地眯了眯眼睛。

  唐予池嚥下一口蛋糕,卻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像是嘲諷。

  「幹什麼這樣笑?」向芋問他。

  「沒什麼,春節時,安穗來找過我。」

  唐予池放下金屬小勺,看向窗外的步行街,「她當時說你處境挺不好的,讓我勸勸你。」

  聽見安穗的名字,向芋這種鹹魚性子都忍不住皺眉,她緊張地盯著唐予池,生怕這少爺說出什麼關於「舊情復燃」的話來。

  明知安穗見不得她好,沒安好心。

  她也只能拿自己開刀,轉移話題,自己衝鋒陷陣:「那你當時怎麼沒勸我?」

  唐予池瞄她一眼,看她滿臉警惕,忽然笑了:「你那麼看著幹什麼?我和安穗沒什麼,倒是你,安穗說褚家有意和靳浮白聯姻?這事兒本來我不想提的,你倆感情這麼好,肯定也有分寸,我就是忍不住八卦一下,你怎麼想的……」

  其實那個瞬間,向芋真的很平靜很平靜。

  甚至聽到唐予池說他和安穗沒有又攪合到一起,她還鬆了一口氣。

  向芋挖了一口黑森林蛋糕放進嘴裡,聲音稍顯含糊:「褚琳瑯麼,我知道。」

  她不會不知道。

  在網球場打球或者在李侈場子裡,偶爾在洗手間或者更衣室,那些女人都會談論這些。

  「褚琳瑯」這個名字,她真的一點也不陌生。

  見唐予池一臉驚詫,向芋笑一笑,很輕鬆地開口:「我上網查過的,這個女人比我大三歲,女強人的感覺,特別有氣質,不過長了一張很奶的臉,和你似的,特別顯小。」

  她嘆了一聲,「還挺好看的。」

  唐予池瞪著眼睛:「不是吧向芋,你心胸那麼寬廣的嗎?情敵你都誇得出口?」

  向芋只是淡淡一笑,她清醒地想:

  褚琳瑯不是情敵,她只是,有可能會成為靳浮白聯姻妻子的人。

  這樣的女人不是情敵,靳浮白如果愛上褚琳瑯,她才算情敵。

  遇見褚琳瑯本人,是在一個珠寶店。

  那幾天帝都市陰雨連綿,天氣實在是不怎麼樣,向芋自己也沒想過,她會在這麼爛的天氣裡,在家以外的地方,看見靳浮白。

  因為天氣不好,早晨出門時她多穿了些。

  結果商場裡十分貼心,開了一些暖氣,逛街逛到一半,她感覺有些悶。

  難得靳浮白沒跟在她身邊,向芋十分快樂地在商場裡排隊,買了一碗冰淇淋,拿著邊走邊吃。

  出了商場沒走幾步,一滴雨落下來,向芋咬著木製小勺,思索半秒,往對面珠寶店走去。

  珠寶店的屋簷足夠大,能夠避雨,等她吃完冰淇淋,還能進去給她的戒指換一下透明魚線。

  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一晃也戴了一年半了。

  再抬眼時,向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看見了靳浮白。

  他站在珠寶店裡,穿著熨燙妥帖的西褲,深藍色襯衫,袖口捲在手肘處,看起來十分漫不經心。

  身後是慇勤看著他的店員,靳浮白很隨意地靠在珠寶櫃台上面,背景璀璨,可珠寶也並沒有比他引人注目。

  也是因為這樣,向芋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他身邊一米遠的位置,站了個女人。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掛著滿臉笑容地同他說話,向芋都沒意識到她和靳浮白是同行。

  看清了才發現,那個穿了寶藍色連衣裙的女人,就是褚琳瑯。

  向芋在看清的瞬間皺眉,她像個媽似的,嫌棄地想:

  怎麼這個褚琳瑯個子這麼矮?

  她哥哥褚玨不是挺高的麼?

  確實是,配不上她家靳浮白。

  靳浮白手裡拎著一條藍鑽項鏈,項鏈墜在空氣裡晃晃悠悠,他看得算是認真。

  昨晚向芋拉著他又看了一遍《泰坦尼克號》,然後又是哭得稀裡嘩啦。

  男人沒有女人那麼發達的淚腺,為了哄她,靳浮白簡直用盡渾身解數。

  後來他問她,怎麼這麼愛看這片子,看過了還想看?看完還哭?何苦呢?

  向芋估計是賭氣他沒有同她共情傷感,怒懟他:「我看那條『海洋之心』好看!不行啊?」

  所以靳浮白今天來珠寶店裡,想要看看有沒有好看的藍鑽項鏈。

  他的姑娘說了喜歡,他怎麼也得給買一條。

  至於他身旁這位褚琳瑯褚小姐,完全是個意外。

  早在外祖母還沒去世之前靳浮白就說了,現在集團的發展,其實是個死循環,無力回天。

  那些保守派和激進派的爭吵,保守派和保守派的爭吵,激進派和激進派的爭吵,在他看來就是個笑話。

  外祖母逝世後,他們這一派在集團裡更是搖搖欲墜,說得上話的人,越來越少。

  偏偏,這些人不死心,總想撮合他和褚家聯姻,獲得更多股份支持。

  靳浮白也是開車來珠寶店的路上,才接到電話,說褚小姐已經在帝都市,想要見一見他,談談公事。

  他嗤笑著問:「哦,談公事?什麼樣的公事需要跟我這種在集團裡連具體職位都沒有的人談?」

  電話裡的老輩苦口婆心:「浮白,不要意氣用事了,現在我們舉步艱難,你見一見褚小姐,我們多褚家和他家那些關係做盟友,總是好的。難道你忍心看著集團破產?」

  靳浮白壓下一口氣,隨口報了珠寶店的地址,說,她愛來就來。

  這位褚小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還真跟著來了。

  此刻靳浮白拎著藍鑽項鏈,看起來不太滿意。

  身後的導購店員熱切地介紹:「靳先生,你手上這顆是目前店裡最大的藍鑽,雷迪恩形狀設計簡潔高貴,是佳品,像您身邊這位女士的寶藍色連衣裙,最配不過了。」

  靳浮白像是沒聽見,眼皮都沒抬一下。

  也許是想到圈子裡盛傳的那些,說靳浮白身邊有一位十分寵愛的姑娘。

  站在他身旁的褚琳瑯不自然地把一縷碎髮掖在耳後,開口說:「沒想到你對彩鑽這麼感興趣,本來我也不想打擾你的,是哥哥讓我過來,和你談一些事情,你看這裡人這麼多,不如我們一起吃個晚飯,邊吃邊聊?」

  她說的話靳浮白一句沒聽,只挑剔地打量手裡的藍鑽項鏈。

  電影裡的藍鑽那種深深的藍色就很好看,怎麼這個藍色,淺得像薄荷雞尾酒似的?

  他心裡琢磨,還是得去找設計師訂做,不能在店裡買,這款式,可配不上他的姑娘。

  這麼想完,再抬眸,他看見了櫥窗外站著的向芋。

  靳浮白看見她時,向芋的臉色很平靜。

  只是那雙總是透徹的眸子,抖動得如同晚秋枝頭殘留的葉片,搖搖欲墜。

  他動作稍稍一頓,看見向芋短暫地沖他笑了一下,然後走開了。

  靳浮白在那個瞬間,清楚地感覺到胸腔裡有一種什麼東西被撕裂的感覺。

  向芋捧著她的冰淇淋越走越快,小雨淅瀝,她顧不上遮擋,只是聽見身後靳浮白的呼喚聲越來越急切。

  她轉進商場後面的小路,剛站定,感覺手腕被一道力度死死攥住。

  「向芋!」

  向芋嘆了口氣,緩緩回身,看向靳浮白。

  他的眉心是緊緊蹙著的,皺成川字,看著向芋。

  真的愛一個人,是不忍心逼他的。

  向芋查過那個集團,全球總分21家公司加起來,將近4萬員工。

  她也不可能把眼前這個男人,永遠束縛在愛情裡。

  所以她輕輕笑起來:「我怎麼這麼走背運,就今天吃了一碗冰淇淋,還沒吃完,就被你撞見了……」

  靳浮白猛地把她抱緊在懷裡,卻感覺到懷裡的姑娘狠狠掐了他腰上的軟肉,咬牙切齒地質問:「褚小姐可真漂亮!」

  「我都沒看清她長什麼樣兒。」他說。

  「你還準備給她買項鏈!」

  「那是給你挑的,『海洋之心』,還記得麼?」

  「挑什麼『海洋之心』啊?你家都要破產了,還不省著點,敗家子兒。」

  拋開他們未來所不能解決的,向芋像所有情侶關係裡的普通女孩那樣,對他吃醋,和他小打小鬧地生氣。

  那是她愛靳浮白的,所有溫柔。

  那場氣生得真的好短促,只有一個擁抱的時間就化解了所有。

  靳浮白為了讓她開心,那幾天一直在哄著她,向芋不知道有沒有接受,反正看起來,她十分開心。

  那天之後,日子彷彿依然平靜。

  可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樣的時光,不會太久了。

  向芋閒時,經常拎著小噴壺給家裡的仙人掌和仙人球澆水。

  兩盆植物被她緊挨靠在一起擺放,看起來像是情侶,她給人家起了名字,特別沒有新意,叫「帥哥」和「美女」。

  也許是她對「帥哥」和「美女」的關愛太多了,兩盆植物終於在她的澆灌下,爛成了一灘泥水。

  向芋發現那天,十分沮喪,趴在窗檯上長籲短嘆。

  靳浮白走過來時,剛好聽見她徑自嘟囔,瞧瞧,怎麼就像我們的感情似的,說夭折就夭折了?

  他腳步一頓,忽然想起前幾天的晚上撞見的場景。

  那時他剛洗過澡出來,無意間聽到向芋在客廳打電話,客廳很安靜,能清晰地聽見電話裡的聲音。

  電話那邊的人應該是唐予池,正在同向芋閒聊。

  唐予池說,向芋,你想想你如果有個女兒或者妹妹,你希望她愛上靳浮白那樣的男人嗎?

  靳浮白第一次做這麼「下作」的事,他站在她身後半掩著的臥室門裡,沒出聲提示。

  也就因此聽清了向芋的聲音裡沉寂著某種認真,她說,當然不希望。

  基於這些,靳浮白那些天在夜裡格外精力充沛,好幾次,向芋被折騰得忍不住在浴缸裡睡著。

  她之前託人給靳浮白買的那些進口營養品,最後都自己餵了自己,說是怕被他弄死在床上。

  可是隔幾天,那兩個花盆裡突然冒出小苗,嫩綠嫩綠的,特別可愛。

  靳浮白就和向芋說:「你看,我們的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夭折了?」

  向芋也很驚喜,拿著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看了很久,她才有些疑惑地問:「靳浮白,這幾個苗苗不對啊,之前不是仙人掌仙人球麼?怎麼這苗看著這麼嫩?」

  她抬頭,看見靳浮白滿臉忍笑的表情,眼尾都彎出細紋。

  向芋面無表情:「你說說,這到底是什麼?」

  「前陣子你吃的橙子籽,我順手塞進去的,沒想到發芽了。」靳浮白一邊說一邊笑,愉快得很。

  下一秒,向芋像是迅猛的小豹子,跑得拖鞋都飛了出去。

  她撲過去壓在他身上,使勁打他:「靳浮白!你這個騙子!」

  所有的美好而平靜的生活,都在又一個冬天,露出不好的端倪。

  那是2014年的11月,李侈在場子裡喝得爛醉,發酒瘋,砸了鄰近DJ台的水晶桌台。

  那天向芋和靳浮白都在場,向芋對那個場面觸目驚心。

  她眼看著這個滿手都是戒指穿得像聖誕樹一樣華麗的男人,通紅著眼睛,把一方洋酒瓶砸在桌面上。

  喧囂的迪曲擋不住他吼聲,他說,都去他媽,去他媽的——

  那天是李侈訂婚的日子。

  第二天李侈特地去向芋公司找她,當面賠罪,說自己喝多了,問她有沒有嚇到。

  向芋端了一杯熱咖啡,趴在頂樓天台的欄桿上。

  風吹散她的頭髮,髮絲飛揚,她回頭沖著李侈笑:「都是老熟人了,沒必要這麼繞彎子吧?你砸的那瓶酒,一滴也沒濺到我,好端端道什麼歉?」

  李侈手上戴著7、8枚鑽戒,分不清哪一枚才是訂婚戒指。

  他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其實就是想要找你聊聊,你是圈子裡少有的通透而又和我沒有利益糾紛的人。」

  初冬的風蕭蕭而過,咖啡杯上面的白氣被吹得裊裊歪倒,像是古代帝王宴席上甩長袖跳舞的女人,窈窕柔軟。

  向芋問李侈:「訂婚那麼痛苦,不訂不行麼?」

  她明明看上去只是隨口一問,卻又好像暗含很多期望在其中。

  李侈看她良久,開口說:「不行啊。」

  他說,我不聯姻家族裡其他人就會聯姻,誰的勢力強,誰的追隨者就多。

  李侈舉起手裡咖啡杯,白色的紙杯印著綠色美人魚Logo,他迎風而笑,說:

  我難道只為了一點自由,看著他們壓垮我?

  我們這樣的人,誰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別人臉色生活?

  誰用自己永遠失勢的代價,敢娶個普通女孩,腆著臉去公司裡討個沒實權的職位,靠人家施捨過日子?

  然後隔三差五,再看著以前不如你的人,隨便誰都來踩上你一腳,啐你一口,問你,呦呵,怎麼不牛逼了?以前你不是牛逼得很麼?

  這圈子又是現實得很,捧高菜地一流,退出去再想爬回來,那可能真是有生之年都難了。

  這些向芋都知道,她只是想要再問問。

  也許呢,萬一呢?

  「而且,有一些地位,是你站在上面,哪怕捨得下來,其他人也不會允許的,你明白麼?」

  向芋喝了一口咖啡,點頭說:「明白。」

  這已經是2014年的年底,離她大學畢業已經過去兩年半的時間。

  她也許還固執地保留著校園裡的學生思維,稍微重要一些的事對她來說還像是期末考試前的復習,兢兢業業不敢怠慢。

  總覺得很多事情,努力努力一定能有成績。

  可其實早就不是了。

  她和靳浮白之間,已經找不到能繼續下去的辦法了。

  如果有,靳浮白也不會暗自焦頭爛額。

  李侈喝完半杯幾乎沒有殘餘溫度的咖啡,轉身靠在欄桿上,和向芋說:「你說我只是少了點自由而已,喝頓酒發個酒瘋心裡已經舒服不少,還算能釋懷,到時候靳哥怎麼辦?」

  他嘆岀一口霜氣,被風吹,「我有時候羨慕靳哥,覺得他能愛一次也不錯。但這種時候我又暗自慶幸,幸虧沒遇到真愛,也不用那麼痛苦。」

  向芋笑一笑:「又來幫他說話了?怕我讓他傷心?」

  「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早晚會走的,難道你會在他結婚之後當三兒嗎?就算你肯,靳哥也不會肯啊。」

  李侈說,「我怕你走的時,靳哥受不住。」

  「你怎麼不怕我受不住呢?我也很脆弱的。」向芋玩笑著說。

  李侈哈哈笑起來,戴了兩枚戒指的食指來回指了指他們倆:「人有親疏遠近啊,我跟靳哥多少年了,認識你哪有那麼久,這會兒跟你面前說擔憂你,不假麼?」

  向芋垂下眼瞼,沒說話。

  她再抬頭時,眼圈微紅。

  李侈愣住:「不是吧,你別……」

  她忽然笑了:「風吹的,你慌什麼?我不會和靳浮白告狀說你欺負我的。」

  那一年的新年,向芋依然是和靳浮白一起過的。

  他們一起包了餃子,一起通宵守歲聊天,迎接2015年的到來。

  午夜12點,電視屏幕上冒出喜氣洋洋的卡通羊圖案。

  每一年都是那麼喜氣,好像新年新氣象這件事,真實存在。

  新年倒計結束後時,向芋盤腿坐在窗邊,突然感慨:

  住高層其實也不太好,站得是高望得是遠,但總覺得一到這種刮大風的天氣,就像是會把樓吹塌似的。

  要是樓層低一些還可能摔不死,咱們住這麼高,肯定涼透了。

  她說完,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好,像是在暗喻什麼。

  想要解釋時,靳浮白已經攬她入懷,吻著她的脖頸,笑著說:「那我以後買個院子,給我們養老?」

  向芋趕緊反駁:「在帝都市買什麼院子?平房比樓房還貴!不要浪費。」

  話是這樣說,溫馨也只有那一刻。

  等到春天,靳浮白已經不得不經常國內外兩邊跑。

  3月份,帝都市的垂柳冒出綠芽,街邊迎春開滿黃花。

  靳浮白剛接到電話,又要出國。

  向芋突然說:「我也想去。」

  靳浮白沉沉看著她,半晌,他淡然一笑:「好啊。」

  他們早在2012年在長沙相遇時,就擁有一種奇怪的默契。

  在一起渡過將近三年的時光,默契更深。

  所以靳浮白看著向芋幫他裝行李時,放的都是他的東西,也並未出聲詢問。

  而向芋,也只是難得地婆婆媽媽提醒他,要怎麼照顧身體,怎麼注意休息,還提醒他,風衣怎麼疊能少出褶子。

  他們坐在飛機的頭等艙裡,一起度過了十幾個小時的航行時間。

  到國外時,是凌晨,向芋在航空公司即將落地的提示音裡,看向靳浮白。

  她說:「等你結婚,我就是三兒了,我不要那樣的關係,我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

  「我不知道怎麼告別,可我希望你,永遠健康永遠開心。」向芋問他。

  她想過自私點,留他在身邊。

  可是她無法忍受,他將會變成一個普通人。

  無法忍受他,錦衣玉食不再,穿著廉價的襯衣為柴米油鹽精打細算。

  無法忍受他可能會變成那樣的普通男人,囿於菜市場一塊八毛的計較中。和她聊著排骨又漲價了,或者是,最近車子油價上漲騎自行車更方便。

  他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變成那樣的人。

  飛機落地,傳來一些不算明顯的顛簸。

  靳浮白笑了笑,亦如她剛在長沙看清他長相時的樣子,令人著迷。

  機艙門開啟,乘客開始準備下飛機,嘈雜聲淹沒不掉情緒,向芋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感覺到靳浮白起身,鼻子酸酸地閉上眼睛。

  不能哭啊,哭了他又要哄的。

  又不是沒分開過,像以前那樣瀟灑地分開多好?

  感覺到他身上的沉香氣息挨近,額頭上有溫熱的觸感。

  是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額頭,向芋的睫毛撲簌簌地顫著,聽見他很認真地問她:「向芋,這些年在我身邊,你開心嗎?」

  向芋閉著眼睛,用心回答:「非常,非常開心。」

  那個在長沙酒店裡、在暴雨中,風流地偏頭,問她要不要去他套房的男人。

  他在她的回答聲裡,留了一滴眼淚,砸在她手背上。

  無論做過多少準備,他們依然,依然會為了分開流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51 PM

第三十八章 偶爾

  2015年這一年,在向芋的印象裡,總是充滿了悲情色彩。

  春節當天,某城市的遊客和當地市民,聚集在廣場觀看花燈和除夕煙火,不慎發生擁擠踩踏事件。

  死傷近百,這條新聞一播出,引起全國重視和惋惜。

  只不過向芋那時都和靳浮白在一起,很少關注外界的事情。

  聽聞時,已經是春末,玉蘭花一樹一樹盛開,滿街繁花似錦。

  她坐在辦公桌前,吃著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肉意麵,邊吃邊聽另外兩個助理聊這些新聞裡看來的大事小情。

  其中一個助理刷了幾下手機,突然驚呼:「天吶!昨晚沽市發生了大爆炸事故,你看看這圖片,都炸岀蘑菇雲了。」

  那場爆炸十分嚴重,消防員和警察犧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爆炸中受傷。

  300多棟建築物、7000多個集裝箱、上萬輛汽車,都在爆炸中受損。

  向芋在視頻裡看見錄像資料,現場火勢像是煉獄。

  她忽然想起她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個地區的消防員。

  同學的電話已經打不通,再接到回復時,是一個星期後。

  同學的家裡人哽咽著說,多謝關心,他是在爆炸中犧牲的,我們全家人,都為他感到驕傲。

  向芋請了兩天假,去參加同學的葬禮。

  在所有哀哭和悲傷裡,她穿了一身黑,回憶起過去校園裡的點滴,十分難受。

  有一些分離,總是這樣猝不及防。

  但比起這樣的陰陽兩隔,好像只隔著15000公里,偶爾偶爾,還能聽到一絲消息的那種分離,就顯得令人寬慰不少。

  從沽市回來,向芋在公司旁邊的公寓樓裡租了一間小房子。

  閒時自己學著煮飯煲湯,朝九晚五,也算是穩定,閒著的時間多,她開始幫周烈處理文件。

  她這種有事沒事都泡在公司裡的奮鬥態度,落在老闆周烈眼裡,甚是欣慰。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頭,看見周烈就站在身後,靠在休息室的牆壁上,手裡拿著煙盒。

  2012年時,這位周老闆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佔了辦公樓的一層,樓下也被包下來了,水漲船高,他也學會抽煙了。

  向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光:「進來也不出個聲音,神出鬼沒怪嚇人的。」

  周烈揚一下手裡的煙盒:「介意我抽一支煙麼?」

  「你是老闆,你想怎麼抽都行。」

  但她看著周烈敲出香煙時,表情都很正常,還是她平時那副漫不經心的鹹魚樣子。

  一直到,周烈摸出一個細長條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臉色的變化,但她一定是露岀了極度明顯的什麼神情,才讓準備點煙的周烈跟著露出遲疑和嚇了一跳似的表情。

  周烈手一頓,滿眼驚詫像是見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麼了?」

  她是被周烈大聲叫回神的。

  周烈的煙和細長條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經走過來,焦急地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臉色這麼不好?

  她怎麼了?

  其實也沒有怎麼,只不過是在他摸出那個小盒子時,她猛地想起一個人。

  那人有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手背皮膚下的骨節凸出時,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總是用這樣一雙手,拿著香煙,指尖輕輕拈動煙筒,再把沉香條戳進去。

  曾經她說過,從來沒有人能把抽煙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樣優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終於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呼氣時借著端起咖啡杯的動作,掩住了氣息裡的顫抖。

  她以為她能瞬間平靜,抿過咖啡,放下杯子時,對上周烈一言難盡的目光。

  「怎麼了?」向芋淡然地問。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裝了。

  她頹在椅子裡,看見周烈又拿起煙,忍不住幽幽開口:「你那個,是沉香嗎?」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煙蘸一下再抽會有薄荷味道,這幾天感冒嗓子不舒服,聽說這個能緩解一些。」

  周烈說著拿了打火機,臨點燃前,又問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煙麼?」

  「介意。」

  「……剛才不還說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沒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胡亂扯理由:「抽煙對身體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這些年在商場裡摸爬滾打,已經不是當年見到開著豪車的靳浮白之後,只憨憨地對向芋說「你男朋友長得挺帥」的傻瓜了。

  他那雙眼睛平靜如常,卻也洞察一切,收起煙笑著說,那好吧,留一個空氣清新的休息室給你,我先回辦公室了。

  到底是老闆,向芋沒讓他空手走,給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沒有讓人吸煙的賠禮。

  這段對話不知道被哪個員工聽到,公司裡八卦四起。

  說周烈和向芋之間是情人關係,說周烈對向芋和別人不一樣。

  還說了,搞不好她手上那個戒指,就是周烈給買的。

  不讓抽煙的對話被演變成各種版本,撒嬌版,寵溺版,還有什麼霸道總裁風。

  向芋偶爾聽到,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幾瓶進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後來去看中醫,醫生推薦她喝一些酸棗仁膏,堅持了一段時間,也不見什麼效果。

  她經常做夢,夢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卻總能夢見一條長街,她跑在其中,卻永遠看不到盡頭。

  因為睡眠不好,這一年的秋天別人都嚷著貼秋膘時,向芋反而瘦了幾斤。

  有一天散會,周烈用內部電話叫向芋:「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周烈簡單說了一下公司裡的八卦,又說,還有人說你手上的戒指是我買的,這話讓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準備開除幾個,名單你看一下。

  向芋雖然鹹魚,但對公司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她看了一眼,笑著說:「多大點事兒啊。」

  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點事兒啊。

  這話大概是和靳浮白學的,他這人不屑與人爭辯,和李侈他們那群話癆比起來,也算是安靜。

  僅有的幾次冒出這句話,可能都是對著向芋說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裡,都不是什麼大事,永遠從容。

  可這樣從容的男人,在他們分別時,落了一滴眼淚在她手背上。

  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看到他是怎樣離開的。

  只是回憶起那一天,總覺得手背有種被滾水灼傷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繼續說:「這幾個幹活都挺不錯,工作態度也行,茶餘飯後八卦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實在看著不順眼,罰點錢算了。」

  每個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這種東西只要當事人不介意,其實不傷大雅。

  也不怪他們,他們接觸到的環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闆就是周烈,想給向芋安點什麼八卦,也只能從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著說:「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7層的辦公桌上插著一枝天堂鳥。

  她看了一會兒,輕聲說:「他要是有機會介意,倒好了。」

  聲音太小,周烈沒聽清,又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他不在國內,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你不用擔心。」

  向芋收好望遠鏡,忽然說:「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辦公室給我加張桌子。」

  周烈應下,又說:「唉,你這個時候加桌子,不是給八卦加料麼?」

  她渾然不在意:「現在工作壓力這麼大,讓員工八卦八卦也好,當做減壓了,就算是我這個閒人為公司做出的一份貢獻吧。」

  那時候是2015年的冬天,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從來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後,哪怕把房子和車都留給了她,她也一次都沒去過。

  連帶著李侈的場子,她也沒去過了。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們並不是分開。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國外一樣,還會突然回來,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那些曖昧的調侃,像個色鬼。

  她盡量躲開所有關於靳浮白的回憶,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國。

  今年向父向母的項目很是冷清,終於有空好好在國內多待些天,卻並不舒心。

  爸媽回國之後,向芋搬回家裡陪他們住了一陣子。

  那陣子她十分難過,因為爸媽總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總是提起那個百強企業。

  提起來,總是不免唏噓抱怨。

  他們說,明明2013年初時投出去的標都能中標的,怎麼現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這兩年都不能中標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嘆:「而且去年明明有苗頭中標的,後來又被退回來,怎麼送禮怎麼打通關係都沒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悵,她說:「是我們哪裡沒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個領導對我們不滿意了,故意為難我們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靜喝著陳姨煲的參雞湯,默不作聲。

  他們不知道,那份標書是靳浮白費了多少力氣才想辦法退掉的。

  他說過,總不能讓我岳父岳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那副腔調,好像仍縈繞耳畔。

  向芋艱難地嚥下一勺雞湯,狀似隨口:「爸爸,你們為了投標,送了很多禮出去麼?」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簡單的,逢年過節的禮物都是一車一車往外送,請客吃飯的錢都能拿來給你買十幾隻手袋了。」

  向母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誰送的?是不是有了相處得不錯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頭看著雞湯,上面映出家裡的一點燈光,也映出她那張表情落寞的臉。

  可是在抬眸時,她仍然掛好了笑容,搖搖頭,只說:「還沒到告訴你們的地步,先不要問啦,年輕人是需要隱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終於夢到靳浮白。

  只有一個背影。

  他背對著她,在洗漱台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寬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夢裡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慘呀,我爸媽每年送禮要送出去好幾車,都不知道是你當年收了標書。

  要我說呀,那些禮物都該送給你。

  如果是我爸媽送你的東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個大倉庫裡,丟著放著,不當好東西。

  靳浮白,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這一定是夢,因為現實中的他不會這樣冷漠。

  換做現實,他大概會吐掉牙膏,不正經地調侃她,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麼也得供起來當傳家寶,你說是不是?

  醒來後,向芋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

  她想,原來念念不忘是這樣的感覺。

  如果說這些所有流動在生活裡不經意浮起的、關於靳浮白的瑣碎,是向芋自覺無法招架,硬著頭皮卻也能勉強撐住的。

  那唐予池的離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還沒有到來,只差幾天,唐予池突然給向芋打了視頻語音,他說,向芋,我要出國了。

  他的頭像還是那個白色瓷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總是調皮搗蛋長不大的唐予池,也會用這樣沉重的語氣說話了。

  他說大學同學在國外創業,他也想過去一起。

  這是對乾爸乾媽也說過的理由。

  但是私下裡,他們聊過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國不止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安穗,她在這一年裡頻繁找到唐予池。

  最後一次見面,安穗哭得很凶,用哭啞的嗓子問唐予池:「我能不能回來?我能不能回到你身邊來?」

  她很瘦,哭起來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團,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傷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安穗穿著校服,用寬大的袖子摀住臉,只露出兩隻通紅的耳朵。

  他催促一聲,安穗,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寵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後面傳來一點聲音。

  她說,那你,一定要說話算數呀。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現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著一身名牌連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環和項鏈都在陽光下閃著光。

  而這些名牌,都是別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髮頂:「穗穗,回去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不記得我愛你的那種心情了,抱歉。」

  唐予池出國那天,向芋和乾爸乾媽一同去機場送他。

  他們在國際登機口擁抱,唐予池說:「等我闖出名聲,再回來時,請叫我唐總!」

  向芋扯著他的耳朵,趁著乾媽乾爸聽不見,咬牙切齒地小聲質問:「你闖出個屁,懦夫,你居然為了這點事兒要躲岀國去?!」

  唐予池也小聲回擊:「我躲岀國好歹精神百倍,總比你整天鬱鬱寡歡強!」

  「我哪有鬱鬱寡歡!」

  「你還沒有?!9月去參加盧胖子婚禮,我看你那表情像是吊喪,幸虧盧胖子性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著被他們放回來?」

  盧胖子是他們高中共的好友,也是一個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興,她只是在賓客席裡,不小心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同她打招呼,還叫她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說我?叫你少喝你不聽,最後喝成死狗,還是我抬你回來的!」

  兩人逗嘴半天,唐予池該進去安檢了。

  他重新擁抱向芋,溫柔地小聲叮囑:「照顧好自己,開心點。別以後再遇見,靳浮白還是那麼有錢那麼帥,你又醜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點點頭,也溫柔地說:「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給我打電話。放心吧,我是天生麗質,80歲依然是美女,最醜的就是你,國外整形技術發達,你多考慮考慮。」

  出了機場,她心裡空曠得彷彿能聽見穿堂風聲。

  最後一個能和她談論靳浮白的人,也離開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她想起來,靳浮白說過——

  「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不遠處乾爸在沖著她招手:「芋芋,走了,乾爸乾媽請你吃飯。」

  她壓下酸澀,揚頭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她沒有任何關於靳浮白的消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4:58 PM

第三十九章 擦肩

  也不過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向芋的周圍好像換了一片天地。

  常去的那家網球館裡運動的人都換了一批又一批,只不過,八卦還是那些八卦,沒什麼新意。

  向芋在這些「無意間」傳進她耳朵的消息裡,拼湊出了安穗去找唐予池的原因。

  太久沒有踏入過那個圈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原來李冒已經入獄了。

  具體原因被傳得五花八門,向芋沒有細究,只覺得上次見李冒,聽他啞著嗓子講鬼故事,好像才是不久前。

  但她隱約聽說,入獄的不止李冒。

  還有他們李姓家族的其他人。

  不過這些入獄的人裡,應該沒有李侈。

  因為她在李侈名下的酒店裡,見過他一次。

  那是新年前的倒數第二個工作日,晚上10點鐘,周烈給剛入睡的向芋打了個電話。

  他語氣很急,說要去國外一趟,拜託她同行。

  臨時訂機票已經買不到直達的了,他們需要在滬市住一晚,然後搭乘最早班飛機,飛往國外。

  周烈在滬市訂的酒店,是李侈名下的。

  一路上向芋心不在焉,以為自己會像以前一樣,看見整個酒店混搭著各種國家各種風格,歐式浮雕白柱配國風雕樑畫頂之類的。

  她甚至還做好了面對那種熟悉感時控制自己情緒的準備。

  結果沒有。

  進了酒店,她甚至懷疑自己走錯了。

  整間酒店和其他五星酒店沒什麼區別,簡潔乾淨。

  空氣裡不再是那種被烘烤的暖橙香,也沒有放著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周烈要了兩個大床房,刷了信用卡。

  向芋聽著工作人員報出房間價目,有些納悶。

  進電梯時,她問周烈:「你和這家酒店的老闆,有關係?」

  所以才打了大的折扣嗎?

  周烈像是正在為工作的事情煩心,滿臉深思,隨口回她:「沒有,這酒店的老闆現在混得不太好,所有人來,都是這種價格,挺合算的。」

  混得不太好。

  向芋細細揣摩這句話。

  臨出電梯前,周烈大概是從工作中回神,安慰她說:「別擔心,你男朋友的股份應該是買給酒店老闆了,他沒事,我說的不太好,是這酒店老闆家裡有人入獄,對他影響很大。」

  向芋是第二天趕早班飛機時,碰巧遇見了李侈。

  他和以前變化很大,看上去瘦了一些。

  沒有穿得花裡胡哨,那些層層疊疊的首飾也都摘了,只有一枚婚戒。

  李侈身邊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幫太太拎著包。

  他太太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麼,他神色麻木地點了點頭,看起來言聽計從。

  那天向芋是回酒店拿落下的充電器,跑著下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頓住幾秒,在李侈看過來前,她匆匆把充電器繼續塞進包裡,快步走掉了。

  李侈也一定,不希望她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坐在飛機上,往事一幕一幕。

  她想起李侈滿身晃眼的珠光,像個移動珠寶展櫃,靠在她公司天台上。

  他迎著風喝著咖啡,笑笑地說,我們這樣的人,誰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別人的臉色生活?

  飛往倫敦的航程很久,向芋幾乎用光了所有航行把自己困在往事裡發呆。

  直到飛機已經抵達倫敦上空,她才從過去抽離,同周烈玩笑幾句。

  「這趟出來,公司裡還指不定八卦成什麼樣?怎麼偏偏想起帶我了?」

  周烈整個航程過程中都在架著電腦工作,這會兒應該是忙完了。

  他合上電腦:「場面比較大,我實在是想不到,除了你,還有誰能表現得體地出入那種場合。」

  「你是不是沒說實話?該不會是因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忙著,只有我閒,才把我帶出來的吧?」

  周烈倒是沒再玩笑了,他看著向芋,忽然說:「感覺這一年你不算開心,帶你出來,也算散散心。」

  向芋垂眸笑了:「多謝老闆。」

  落地在倫敦機場,飛機在機場內滑行。

  向芋坐在靠窗口的位置,餘光裡,看見一架私人飛機。

  她沒看見的是,那架私人飛機另一側,印了「JIN」的字樣。

  -

  靳浮白在私人飛機裡,靠坐著看窗外的天色。

  那是一個黃昏,人影、建築都變得朦朧,像是夢。

  他想起他曾經開車帶著向芋去海邊玩,那天也是同樣的黃昏,整個海面和沙灘都籠罩在朦朧的光線下。

  向芋拎著一瓶藍色指甲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說是讓他慢點開,開穩一點。

  在靳浮白的記憶裡,他考駕照時,都沒那麼規矩地開過車。

  他們右側是夕陽漸漸沉入海平線,左側是一排一排紅頂民宿,十幾分鐘的路程,生生開了二十多分鐘才到。

  結果一下車,向芋舉著塗得參差不齊的兩隻手,說他開車水平不行,害得她指甲油都塗歪了。

  她的手指纖細,藍色指甲油裡出外進,像是手插進油漆桶染的。

  他這樣評價過後,被向芋撲在背上,又咬又打。

  最後還是開車在那座海濱小城市裡,轉了將近一個小時,找到一家美甲店,把指甲油卸了。

  出了美甲店的門,向芋忽然抬起手,靳浮白條件反射一躲。

  向芋氣得在原地跺腳:「靳浮白,你躲什麼啊?!」

  他笑著說:「能不躲麼,還以為我的小姑奶奶又哪裡有不順心,要打人。」

  向芋瞪他一眼,叉著腰宣佈:「我累了,你背我吧。」

  其實他很喜歡,向芋那樣嬌嗔的目光。

  眸子裡的狡黠和依賴,就那麼明晃晃地呈現給他。

  飛機上放了一首歌,前兩年流行的,《南山南》。

  「他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

  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

  機艙門被拉開,靳浮白並未留意到,只自顧自垂頭一笑。

  站在機艙門口的人是個20歲左右的年輕男人,看見靳浮白的笑容,他愣了愣:「堂哥?」

  靳浮白淡淡抬眼:「過來坐。」

  男生走過去坐到靳浮白,大咧咧坐下,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咚咕咚喝幾口:「堂哥,什麼事兒啊?還特地來倫敦接我?」

  「帶你回去,見個人。」靳浮白說。

  「男人女人?」

  「你希望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個男生浮起一臉顯而易見的笑容:「當然是女人啊,見那麼多男人幹什麼?」

  靳浮白語氣如常:「褚家的女人,搞得定嗎?」

  「追追看唄,女人麼,心都軟的。」

  飛回洛城是8個小時之後,洛城已經是夜裡10點,靳浮白開車帶著男生去了一家私人飯店。

  他兩隻手插在西褲兜裡,慢慢走進包間。

  包間裡的女人慌忙起身,理了理頭髮,迎過來。

  褚琳瑯等了2個小時,但看見靳浮白,她仍然滿臉笑意:「靳……」

  話音未落,褚琳瑯看見靳浮白身後的男生,她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靳浮白沒看她,兩隻手仍然插在口袋裡。

  他用腳勾了一張椅子,隨便落座:「沒什麼意思,不是說喜歡姓靳的,這我堂弟,帶來,給你介紹介紹。」

  -

  等向芋回國,已經是除夕當天,向父向母難得在家。

  門口堆放著一個快遞箱,向芋問過,向母說是唐予池託人從國外帶過來的。

  陳姨回家過年去了,向母和向父都是擅長做生意,而不擅長廚藝。

  所以這一年的除夕,也沒有什麼溫馨家宴,餃子都是速凍的。

  向芋對這些沒什麼意見,向父向母吃過飯把春晚靜音掉,湊在一起討論著下一年的項目計劃。

  她說:「爸爸媽媽,我回房間啦。」

  「不看春晚嗎?爸爸媽媽去書房聊?把電視讓給你?」

  向芋揚了揚手裡的平板電腦:「我用這個看,一樣的。」

  回到臥室,她並沒打開平板電腦,只是靜靜看著夜色。

  每年的除夕的夜色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熱鬧的,繁燈錦簇的,還有天邊的煙火。

  她想起她和靳浮白在這樣的夜色裡,肩並肩看著遠方煙火。

  靳浮白不正經地湊到她耳邊,溫熱氣息縈繞耳廓,他問她:「新年了,做麼?」

  向芋無聲地笑了笑,把唐予池的快遞拆開,毫不意外,又是一堆sonny angel的盲盒。

  她一口氣全部拆開,果然是這個系列裡,最醜的兩種。

  那個河馬,她居然又拆出來三個。

  向芋把照片拍給唐予池看,唐予池回復了一條整整30秒的大笑。

  他回信息說:

  【你這運氣也是厲害了,好像只有一年拆出了想要的?哈哈哈哈哈。】

  這條信息向芋還沒看完,後面一串「哈哈哈哈」她都沒來得數一下到底幾個「哈」,唐予池撤回了信息。

  她頓了頓,忽然記起,那一年拆出她想要的盲盒的,並不是她本人,是靳浮白。

  也許唐予池也是想到,才把信息撤回了。

  這是一個沒辦法不想起他的夜晚。

  他曾經陪伴她過了三個除夕,成了她成年之後陪她過除夕最多的人。

  夜裡11點,向芋走出臥室,爸媽在國外很多年,早已經不再守歲,也許已經睡了。

  她穿好大衣,拎起車鑰匙,準備出去。

  「芋芋,你去哪兒?」唐母穿著睡衣出來,看見她站在門邊,有些詫異地問。

  向芋舉著車鑰匙,晃了晃:「一個,我很喜歡的地方。」

  她去了「夢社」。

  車載導航一路指引,開到好幾個路口,她都疑心自己迷路了,覺得這路像是從來沒走過。

  後來想想,也是,靳浮白帶她來時,她曾在路上睡著過,也許並不記得。

  夢社還是老樣子,燈火通明。

  已經過了12點,依然到處都堆滿了人。

  老闆娘靠在吧檯裡,神采奕奕地玩著消消樂。

  向芋看了一眼,嗯,沒有她級別高。

  「老闆娘,熱飲只有熱巧克力嗎?有沒有咖啡?」

  「沒有。」

  「速溶的也沒有麼?」

  「出門右轉,便利店,自己買。」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向芋怔了好久,她好像跨越時空,又走回了2013年的除夕那天。

  也許是見她愣得太久,看上去又沒有去和其他人攀談的欲望。

  老闆娘玩完一局消消樂,主動開口:「喂,熱巧克力要不要喝?」

  向芋回眸,笑了笑:「好啊,謝謝你。」

  倒是老闆娘愣著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接了一杯熱巧克力給她:「我好像見過你。」

  這時一夥男人走進來:「徐姐,姐夫呢。」

  老闆娘沖著樓上樓台揚了揚頭:「樓上喝酒呢。」

  等他們說完,向芋抿了一口熱巧克力,比劃了一個高度:「我以前來過,2013年的時候,那時候,你家兒子才這麼高,他好像喜歡吃巧克力。」

  還在靳浮白的大衣上,印過一個巧克力的手印。

  老闆娘笑起來:「我兒子還是那時候可愛,現在上小學一年級了,整天就想著玩不願意寫作業,老師找我好幾次,頭疼死了。」

  說完,她突然一頓,「我想起你是誰了。」

  「夢社」每年來一起守歲的人好多,天南地北,無家可歸。

  可他們都有自己的愛好和特長,向芋不知道,自己還被人拍過照片,掛在「夢社」的牆上。

  老闆娘把向芋帶到那面牆邊,努努嘴:「喏,就這個照片牆,以前有個小夥子,年年除夕都會抓拍一些照片,今年他不來啦,娶了媳婦,和媳婦在家過年啦。」

  向芋的目光落在牆上,那是2013年的她。

  那是努力藏著動心,在靳浮白面前拚命裝理智的她。

  她裹著一襲白色厚毛毯,坐在露台上,篝火照亮她半張臉。

  而她身後,是靳浮白,端著兩杯熱巧克力,深深望向她。

  一個喝多的女人從樓梯上踉踉蹌蹌下來,說話聲音很大:「我喜歡他那麼久!那麼久了!他身邊永遠有別的女人!永遠有別的女人!那我的愛是什麼?啊?我的愛是什麼啊?」

  那女人撞到向芋,向芋身形稍稍一歪。

  另一個女人趕緊跑過來,拉住同伴,很歉意地說:「抱歉抱歉,我朋友喝多了。」

  向芋笑一笑,側身為她們讓出一條路。

  兩個女人從她面前經過,醉酒的女人還在說:「我愛得那麼深,可我太累了,我聽不到回音,你知道嗎我聽不到回音……」

  向芋的目光在2013年的照片裡搜索,在一張拍了人彈吉他唱歌的照片角落,她看見靳浮白的身影。

  他穿著那件米白色大衣,蹲在老闆娘的兒子面前,小男孩的表情並不清晰,但能看出來,不太情願。

  那是他靳浮白,在威脅人家小孩要仙女棒煙花時。

  向芋笑起來。

  這時,老闆娘忽然喊她:「哎,樓下看照片的姑娘。」

  向芋回眸,老闆娘已經坐在露台上,她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手裡還拿著啤酒瓶。

  老闆娘說:「我老公剛才說他今天接到一個電話,有人有求在你的照片背面寫上一句話,你看看,也許能讓你開心。」

  向芋摘下照片時,手有些發顫。

  相框是淺木色,翻轉過來,背面被老闆用馬克筆,代人寫下一句話:

  「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永遠愛你。」

  那是在2016年的第一個小時,向芋聽到了屬於她的回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5:06 PM

第四十章 粉鑽

  2019年,這一年向芋28歲,初識靳浮白時,他也是28歲。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向芋有時候覺得,越是年紀大了,越是容易心如止水。

  等她站在和靳浮白當年相當的年紀,甚至有些想不通,這個年紀該是多難心動?他當時又是怎麼就鬼迷心竅地愛上她了?

  幾年時光一晃而過,再回憶起分開時,居然也要用「當年」來描述了。

  可這些年,關於靳浮白的信息,真的是寥寥無幾。

  她還以為當年分開,很快會聽說他結婚的消息。

  也以為那麼大的集團動蕩,財經節目怎麼也要揪著分析一番。

  可其實,什麼都沒有。

  只有偶爾,向芋去唐予池家裡吃飯,聽乾爸乾媽說某個企業因為運營困難,賣掉手下的什麼資產。

  她會猜測:是不是他的集團已經開始在賣身家?

  吃飯時又不方便查,等飯後幫乾媽洗著碗,飯間被提及一兩次的企業名稱,向芋又忘了。

  也不知道到底運營困難的企業,是不是屬於靳浮白那個集團旗下。

  向芋只能在洗碗的水聲裡,聽乾媽嘆氣:「予池這個孩子,每年回來就待那麼兩天,連初五都不在家裡過,就惦記著去國外。」

  乾媽那張保養得當的臉上,泛起一絲愁緒,「三年了,都三年了。我和你乾爸倒也不是不支持他和夥伴創業,但不管怎麼,也要常常回家看看吧?」

  「乾媽,創業初期是忙的,過兩年就好了。」

  向芋把手裡的瓷碟擦乾水份,放進消毒碗架裡,笑著說,「等他再給我打電話,我幫你們罵他。」

  說是這樣說,可是向芋知道,她也沒辦法真的責備出口。

  因為大年初三那天,唐予池臨走時,她問過,今年又走那麼早?

  28歲的唐予池依然長著一張奶狗臉,他正在收拾行李,聞言抬眸瞥她一眼,忽然嘆息:「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三年什麼都沒變……」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

  向芋卻在心裡替他接上,出去這麼久,還是忘不掉她。

  那年他一定對安穗說謊了,他不是不記得愛她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只是,不想再愛她了。

  而這一年,春聯上都畫著金豬送福,向芋收到乾爸乾媽的紅包,也是印著憨態可掬的小豬。

  1月,月球探測器發回了世界上的第一張月背影像圖。

  那些存在於詩句中的朦朧淺月、千里嬋娟,在人們面前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

  「真相」的一年,由此開啟。

  向芋也是在這一年,第一次得知關於靳浮白的消息。

  那幾天還沒出正月,因為公司過年只放了5天假,只要周烈不在的地方,公司都是一片怨聲載道,罵罵咧咧。

  也許是員工怨念太深,沖到了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調,供暖突然出了問題,整整一下午,辦公區冷得不行。

  周烈出去辦事了,向芋這個「大官」帶著後勤工作人員,先給給空調維修那邊打了電話,她又自掏腰包,訂了一堆熱飲送來樓上。

  忙過之後,她穿著薄薄的羊毛裙子,幾乎被凍透。

  周烈的辦公室擁有獨立的電暖器,向芋現在的辦公桌就在他的辦公桌對面,沒覺得暖和,乾脆坐到他的位置上去,蹭溫暖。

  桌上有一份全英文報紙,向芋喝著熱果茶,隨手一翻,就這麼看見了靳浮白的照片。

  也就是這個時候,公司的實習生敲門,探頭進來:「向總助,這是周總之前要的雜誌樣品,我放哪裡?」

  「給我就行。」

  實習生叫錢浩然,大學還沒畢業,才20歲,身上還帶著令人羨慕的校園氣息,陽光又純粹。

  他把雜誌放到向芋面前,並沒離開。

  錢浩然沒留意向芋盯著愣神的,是雜誌下面的全英文報紙。

  也沒留意向芋垂在桌邊的手指,微微僵硬。

  他只覺得這屋子沒有周烈在,安靜得適合搭話,於是笑一笑露出白牙,問道:「向總助,這電視劇你看了?」

  向芋聞言,稍微分神給雜誌封面,掃了一眼。

  是當紅的電視劇,裡面四個女人住在一起,性格各不相同:

  女強人、富二代、拜金女,還有一個是戀愛腦。

  向芋淡淡回答:「看了一點。」

  「向總助喜歡哪個形象?」

  向芋終於把目光從報紙上撤下來,想到自己感情上的遺憾,她忽然一笑:「戀愛腦。」

  「啊?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女強人呢,就像你現在一樣。」

  錢浩然今天話明顯更多,居然突然說了一句,「她們都說你、你和周總有關係,我覺得不是的,這是對有能力的女人的職場歧視,你一定是靠自己的實力坐到這個位置,她們是嫉妒你才會……」

  向芋忽然一笑,打斷他:「錢浩然?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辦公室的門半敞著,這個還未畢業的年輕男生就站在辦公桌前,目光坦蕩。

  他穿著西服,耳廓和脖子慢慢泛紅,支吾半秒,才開口:「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好。」

  面前的男生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撓了撓後腦勺,又像是做決定一樣,吐出一口氣:「我很喜歡你。」

  向芋淡淡開口,指了指手錶:「現在是工作時間,這些話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段。」

  那雙青澀的,充滿希望的眼睛,慢慢暗淡,垂眸不語。

  她繼續笑了笑,舉起右手:「而且我戴著戒指,不是你們口中的周烈,也會是其他男人,你說對麼?」

  錢浩然滿臉怔怔,先是道歉,然後垂頭走出去。

  從外面回來的周烈跟他走了個迎面,他也沒打招呼,就那麼走了。

  周烈邁進辦公室,把大衣掛在衣架上:「那個對你有意思的實習生,終於被打擊了?」

  向芋不和周烈聊這些,拿起他桌上的英文報紙:「看完還你。」

  這份報紙,她沒在公司拿出來,捲捲塞進了包裡。

  因為向父向母這陣子在國內,她下班是回自己家裡住的。

  進門時陳姨說了什麼,她統統沒聽清,只背著包回到臥室,做賊似的關好門。

  還以為自己到了這個年紀,不會再為什麼事情心跳加速了,原來不是。

  向芋深深吸氣,從包裡拿出那張報紙。

  照片很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而且這家媒體膽子也太小,這麼糊的照片,還要打馬賽克。

  只能看出來那是靳浮白和褚琳瑯,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向芋大衣都沒脫,坐在地毯上,舉著報紙看半天。

  心情漸漸平復了。

  她倒是想要激動下去,奈何她的英文水平不允許,根本看不懂具體寫了什麼。

  第二張配圖像是鑽戒的手稿照片。

  向芋翻出上學時閒置的英文詞典,連蒙帶翻譯地努力了半天,才看懂報紙內容。

  大意是說:

  靳浮白被拍到和褚琳瑯一同吃飯,而據知情人士透露,他早在四年前找過很有名的珠寶設計師,訂下過一枚價值連城的鑽戒。

  這位設計師的所有珠寶設計,都會在個人社交平台展示設計稿和成品,也會提到珠寶的最終所有人。

  只有一枚粉鑽鑽戒,沒有標明。

  而這幾年,褚家和集團合作十分密切,所以大家紛紛猜測,靳浮白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和褚琳瑯隱婚了。

  報道推敲得有理有據,說靳浮白低調,早些年外祖母在世時,連實職都不願意擁有。

  隱婚很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向芋的目光盯在鑽戒手稿上,記起一段往事。

  和靳浮白在一起時,他們看過很多電影,而這些電影裡,關於鑽石首飾的電影實在不算少。

  鑽石就像是恆久不變的浪漫元素,頻頻出現在影視作品裡。

  向芋記得靳浮白有一段時間,因為她隨口一句話,總想著給她做一條「海洋之心」那樣的藍鑽項鏈。

  直到後來,他們一起看了無刪減版的《色戒》。

  這部電影飽受爭議,評價兩級分化,也不知道靳浮白哪裡搞來的,居然每一幀鏡頭都十分清晰。

  現在想想,也許那張光盤,是當年的原版。

  那天他們依偎在一起,靠在床裡,看著畫面裡的大尺度畫面。

  向芋能感覺到靳浮白起的反應,怕他興致上來,打斷她看電影,只能回頭警告地瞪他一眼,再轉頭,重新沉入電影情節裡。

  靳浮白也算善良,始終沒打擾她。

  向芋認真看完了電影,然後又哭了。

  梁朝偉飾演的男主,是特務頭目,俗稱漢奸頭子。

  而湯唯飾演的女主,是臥底在男主伺機殺他的人。

  不該有感情的,非常不該。

  比她和靳浮白還不該。

  可是女主通知圍剿男主那天,男主送了她一枚粉鑽鑽戒——

  「我對鑽石不感興趣,我只想看它戴在你手上。」

  女主驚疑地看著他,面露掙扎。

  半晌垂眸,再抬眼時,眸子裡是塵埃落定的溫柔。

  她的唇是抖的,輕聲告訴他,快走。

  向芋在這段劇情裡眉心緊蹙,哭得抽抽噎噎。

  靳浮白卻在她身旁,撥弄著她的耳垂,同她說:「這個鑽戒,樣式不錯,我也給你買一個?」

  她怪他不好好看電影,破壞了感人的氣氛,回首去咬他的肩。

  他卻笑著把手探進去,瞥一眼電視屏幕:「看完了?做點其他的?」

  往事歷歷在目,向芋摩挲著報紙的毛邊,看那張鑽戒手稿照片。

  和電影裡的鑽戒很像,主鑽都是粉鑽,配了碎鑽。

  因為含有大量的機械木漿,報紙有種特別的觸感,不像書籍那麼順滑。

  油墨隨著屋裡暖氣隱隱擴散,她想,他真的會給褚琳瑯,買這樣一枚鑽戒?

  隱婚也許是不會的,因為他性子低調這事兒,絕對是假的。

  他這人,做事全憑願不願,當年只拿著一張票,大搖大擺地頂著眾人目光,把她拉進樂團演出場館,讓她坐在他腿上看演出,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可鑽戒……

  向芋失眠失得徹底,給遠在異國的唐予池打電話。

  隔著時差,他那邊才是凌晨,唐少爺滿是火氣地接起電話:「向芋,你要是沒有重要的事情,我殺了你你信不信?!」

  她沒和唐予池鬥嘴,滿是惆悵:「我今天看了一份外語報紙,上面寫著說,靳浮白隱婚了,還給褚琳瑯買了粉鑽鑽戒。可是那枚鑽戒的樣式,分明是我喜歡的,他怎麼就買給她了呢?你說,他怎麼能這樣?」

  那語氣,就好像他們從來沒分開過,而她只是在某天和男友負氣,才打電話給髮小吐槽。

  電話裡沉默良久,傳來唐予池不敢置信的聲音:「你吃錯藥了?你們已經分手四年了,四年,你不會才開始傷感?!」

  「可能是我反應慢吧……」

  唐予池很少有這樣正經的語氣:「算了吧,別想了,愛而不得這種的,才是大部分。沒有那麼多終成眷屬的,大半夜的,你別鑽牛角尖。」

  這個回答,向芋不滿意:「誰要聽你說這種毒雞湯?」

  「……那你想聽什麼?聽我說他對你的愛至死不渝?」

  向芋說:「嗯對啊,不然我給你打電話幹什麼?」

  唐予池在電話裡嘆了一聲,然後說:「也沒準兒是真的至死不渝,我也是前陣子聽說的,小道八卦,怕不真實,沒告訴你。」

  唐予池說的小道八卦,是關於靳浮白的。

  他說靳浮白之前在一個飯局上,被長輩當著褚琳瑯的面問,你不是訂過一枚鑽戒準備訂婚用的?不如讓人取來,現在就送給褚小姐吧?

  靳浮白盯著褚琳瑯看了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說,丟了。

  這故事向芋倒是沒信,她和唐予池說:「靳浮白不會那樣,他不會盯著褚琳瑯看。」

  唐予池可能氣死了,直接掛了電話。

  其實向芋也只是一時無聊,一時惆悵,並不是真的想要把靳浮白的行蹤瞭如指掌。

  她甚至打趣地想,也許靳浮白真的訂過一枚粉鑽戒指,而那枚戒指,是送給李侈的也說不定。

  又到春天時,向芋收拾衣服,在櫃子裡找到一件塵封好久的風衣外套。

  這件外套她只穿過一次,是靳浮白非要買給她的,死貴死貴,穿上像是披著人民幣織的布料,吃東西總怕滴油。

  向芋想了想,決定把衣服送去乾洗。

  臨出門前,陳姨問她:「芋芋,又不吃早飯嗎?這樣對身體不好。」

  她怕惹陳姨擔心,脫掉已經穿好的高跟鞋,坐在餐桌,乖乖吃了一碗龍鬚麵。

  嚥下細細的麵條,向芋胡思亂想,好像所比她年長的人,都叫她「芋芋」。

  只有靳浮白,總是用繾綣曖昧的嗓音,深情喚她的全名。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預感,那一年他們明明分開好久,她卻頻頻想起他。

  風衣太貴,也不敢隨便找乾洗店。

  向芋抱著裝了風衣的紙袋,像抱著一袋子現金,找了附近最貴的一家乾洗店,把風衣帶進去。

  乾洗店需要登記姓名和電話,向芋垂頭填寫時,聽見店員長長地「咦——」了一聲。

  她還沉浸在「簽名寫得不夠美」的思維裡,抬頭就看見店員表情呆呆愣愣。

  店員手裡小心翼翼地托著一枚粉鑽鑽戒,像託了個燙手山芋,看著她:「向小姐,您衣服口袋裡的東西,記得帶走。」

  那枚粉鑽,比電影裡的六克拉鑽戒,還要大。

  折射著窗外春光,晃得人眼生疼。

  恍惚間向芋想起,這件衣服是他們分開前那幾天,靳浮白執意買給她的。

  向芋有了新衣服並不高興,回去路上念叨他很久,怨他敗家,說他是花錢精,說他家就算是印鈔廠也不夠他浪費的。

  那時候他一定感覺到了分別在即,才買下這麼貴的衣服。

  其實不是給她穿的,只是用來裝下鑽戒。

  靳浮白在賭,賭她這種小摳門的性格,什麼丟了都不會把這衣服丟掉。

  向芋看著鑽戒,好像看到了靳浮白時過經年的一個玩笑。

  他隔著多年時光,惡劣地笑,還有更敗家的,藏在衣服口袋裡面,小傻瓜,沒想到吧?

  她把戒指接過來戴上,這一次,他沒有搞錯她的尺碼。

  鉑金圈帶著清涼的觸感,套在無名指上,不大不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5:13 PM

第四十一章 謠言

  因為趕時間,戒指被向芋直接戴著去了公司。

  眼看著遲到,她一路小跑著坐進辦公桌,打過卡,才抬手捋順額角碎髮,呼出一口氣。

  坐在對面辦公桌的周烈被晃了一下,放下手裡的鋼筆,笑著把眼鏡摘下來擦:「新戒指夠晃眼的。」

  向芋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先是感嘆:「幸好趕上了,還有3分鐘,差點遲到。」

  說完,她才抬頭去看周烈,「你剛才說了什麼?」

  周烈把眼鏡重新戴上:「都富成這樣了,還擔心全勤獎那幾個錢?」

  於是向芋知道了,他是在調侃她的鑽戒。

  周烈是個不惹人討厭的男人,話不算多,從不八卦。

  他見過靳浮白。

  知道對面辦公樓裡有一整層樓被包下,只是為了每天換一枝花給向芋看。

  也瞧見過前陣子的報紙,知道靳浮白很久不回國且也許已經隱婚。

  知道她手上耀眼的大粉鑽,就是報紙上鑽戒設計稿的實物。

  可他什麼都沒問。

  這一點上,向芋覺得周烈還真挺像個老闆樣兒。

  她盯著自己手背看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問:「真的那麼顯眼嗎?」

  這辦公室面積70多平,可人類麼,明明就他們兩個。

  剩下的要麼是成堆的文件,要麼是鬱鬱蔥蔥的綠植。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壓低聲音,怕驚動什麼似的。

  周烈忽然笑了:「你戴著這個,公司裡關於咱們的八卦估計不攻而破,因為我看上去,不像是能買得起這種鑽戒的老闆。」

  難得聽他開玩笑,向芋跟著笑起來。

  「那算了,回頭人家又要說我踩你當跳板,傍上更大的款兒爺了。」

  向芋摘掉鑽戒,翻了一張紙巾包好放回包包裡,換了之前的戒指戴上,指一指自己,「我也28歲了,經不起在八卦的折騰,還是繼續委屈周老闆吧。」

  其實她生日那麼小,哪有28歲?算一算周歲,也才26歲。

  大學畢業再讀個研究生出來,也就差不多是這個年紀,她卻老氣橫秋地說,經不起折騰。

  只不過她這樣說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坐在對面的周烈,居然看岀她眼底有一點,不知道是向誰撒嬌的笑意。

  好像她是迫不及待,想要站到這個年紀來。

  春日的晨光很好,向芋趴在辦公桌,柔順的髮絲被她壓在手肘上。

  她問:「今天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麼?」

  「文件表格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啊,小事一樁。」

  向芋在陽光裡,慢悠悠地伸著懶腰,像一隻愜意的貓。

  向芋只是性格鹹魚,可真要交給她什麼工作,她從來不拖泥帶水,都是都是第一時間完成,質量上也讓人放心。

  這一點周烈知道得很清楚。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辦公室裡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習慣了工作間隙裡揉著眉心看她一眼。

  習慣了看她懶洋洋不求上進的樣子。

  也習慣了她明明有錢卻摳門兮兮地和他討論什麼時候全勤漲一點錢。

  「真的沒事做?那我可玩游戲了。」向芋問。

  「嗯,玩吧。」

  向芋垂頭點開手機裡的消消樂。

  而周烈,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垂著頭無聲一笑。

  那枚鑽戒被向芋放在家裡,偶爾在夜裡,才翻出來戴一下。

  就這種戴法兒,也還是被人瞧見了。

  唐予池那天也不知道抽什麼風,估計是喝大了,眼眶通紅地給向芋發了個視頻。

  那會兒正是深夜,向芋陪他聊了沒幾句,睏得抬手揉眼睛,唐予池那邊突然沒聲了。

  向芋根本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網絡不好,卡死了。

  她沖著視頻連連揮手:「還能聽見嗎?聽不見我掛了?」

  唐予池有個習慣,視頻時手機總是離得很近。

  他那張娃娃臉佔據了整個屏幕,瞪著那雙通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半晌才突然開口:「靳浮白。」

  夜深人靜,向芋舉著手機驚悚地回頭。

  光線昏暗的臥室裡,除了熟悉的陳設什麼都沒有,一片空曠。

  她半是鬆氣半是失望,扭頭回來罵唐予池:「你有病?好端端地叫他的名字幹什麼?」

  「我是說,你手上的戒指,是靳浮白送的?他回來了?」

  向芋給唐予池講了風衣和戒指的故事,唐予池沉默聽完,用酒精浸泡過的大腦思索半晌,仍然不知道,這事兒是該恭喜還是該嘆息。

  沒想到的是,這枚鑽戒像是開啟某種契機的鑰匙。

  這一年,關於靳浮白的消息,突然鋪天蓋地從國外傳回來。

  先是集團整個高層的大換血,負債被曝光,變賣旗下23家產業維持資金鏈,所賣項目價值百億。

  這些消息在各大財經節目輪番播報,財經界大佬們坐在錄製間,誇誇而談。

  向芋的爸媽也打電話來,和她說起這件事。

  向父在電話裡說,幸虧當年那個項目沒中標,後來項目被賣了,肯定會賠錢的。

  她笑著說,嗯,真幸運。

  那個集團實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導致它坍塌時,很多人都說,這是企業內部的戰略失策。

  也有人說,富不過三代,這是氣數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後傳來的,是褚琳瑯的婚訊。

  她確實嫁入了靳家,嫁的人卻不是靳浮白。

  向芋在電視裡看見褚琳瑯挽著一個年輕男人的手腕,笑得很是幸福。

  兩人走進教堂,被報導稱為「未婚夫妻共同訂下婚禮舉辦地點」。

  事情至此,向芋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

  只是這個新聞她越看越賭氣,濾鏡十分厚地同唐予池吐槽:

  都是姓靳,這個靳家的男人長得一般,靳浮白怎麼搞的,居然被這樣的人搶了未婚妻?!

  只是後來想想,李侈當年宛如一個烏鴉嘴。

  他那年站在頂樓天台,迎風說的那些話,居然中了七七八八。

  如果消息只到這裡就好了,可惜好多好多事情,是沒有如果的。

  五月初,三環路上的觀賞桃花將落未落。

  靳浮白這個名字,來勢洶洶,被夾在各路消息裡,傳入向芋的生活。

  有人說靳浮白在國外出了車禍。

  有人說他當街被捅十幾刀,住進私人醫院的ICU,全靠流水般的花錢維持最後的生命。

  有人說他在有名的金融路上,被持槍歹徒槍擊。

  有人說他是喝多了,從酒店樓上摔下來,但樓層不高,他是被綠化帶裡的什麼植物刺穿了心臟。

  ……

  那段時間,向芋兢兢業業,每天流連在公司與家之間,兩點一線。

  她看上去,像是對所有事毫不知情。

  只在某天下午,向芋失手,在辦公室不慎摔碎一個咖啡杯。

  又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準備去拾起碎片。

  手腕被周烈拉住,他說已經讓保潔阿姨去去拿清理工具,讓她小心,別刺傷手指。

  向芋默不作聲,收回手。

  「向芋。」

  周烈忽然叫她一聲,像是在斟酌用詞,最後皺眉,「你要不要休息幾天,出去散散心?」

  她搖搖頭,聲音輕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誰:「小道消息有多誇張你還不知道麼?報出來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況這些隔著一萬多公里跨洋的道聽途說?」

  周烈不忍提醒她,對面的花已經幾天沒有人換了。

  他只點頭應和:「是,是我想錯了。」

  不明所以的人說得頭頭是道,反而是靳浮白哪個圈子裡,從未傳出過任何信息。

  向芋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靳浮白大概真的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為了這事兒,連唐予池都從國外飛回來。

  他沒通知向芋接機,直接來了向芋公司掐著時間上樓,拉走了剛到下班時間、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的向芋。

  唐予池說:「走,請你吃好吃的去。」

  他陪著向芋吃了好多頓飯,中午晚上都要來。

  後來乾脆慫恿他爸媽,把向芋接到唐家住了一段時間。

  平時靳浮白有個風吹草動,向芋視頻裡電話裡總要提到。

  這次她沒有,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一次都沒提過。

  一直到唐予池回帝都市都已經有了個把星期,向芋才在一天下班時,拎著手袋鑽進他的車子,精神百倍地打了個響指:「月色這麼好,咱倆吃日料去吧?」

  唐予池總覺得這語氣好熟悉,發動車子時才想起,那好像是他發現自己被安穗綠了的那年。

  那時他跑到李侈場子裡連著喝了一個月,每天酩酊大醉,他就想蹲點看看,安穗到底是特麼攀上什麼人了?

  沒等到安穗,倒是被向芋逮住,從場子裡把他揪出來。

  然後撞見了靳浮白。

  也是那陣子,向芋和靳浮白賭氣,沒聯繫。

  唐予池那時候還沒想好,要不要支持她往靳浮白這個大深淵下面跳。

  而向芋自己顯然想好了怎麼辦,她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語氣說——

  「陽光這麼好,下午咱倆打麻將去吧?」

  這麼一想,唐予池終於鬆氣。

  她這是想明白了。

  他們去的日料店,在帝都市開了很多年,價格不貴,味道卻很地道。

  向芋喜歡靠窗的位置,端了一杯清酒,用目光摩挲窗外樹影月色。

  她笑笑地說:「我還記得第一次來,是高中,乾爸乾媽請客,帶上了咱們倆。」

  「你乾爸乾媽純粹是倆老不正經,咱倆那時候才高一,就慫恿咱們喝清酒。」

  唐予池說完,話音一轉,「向芋,那些傳言你別信,甭聽他們嗶嗶,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靳浮白哪有那麼容易死?」

  這還是唐予池回來這麼久,第一次敢提靳浮白的名字。

  挺忐忑地等著聽向芋怎麼反應。

  在向芋眼裡,滿室食客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壽喜鍋無聲地煮著上好的雪花牛肉。

  這是帝都市最好的季節,白天溫暖又不會過分悶熱,到了晚上,清風徐來。

  她想起靳浮白在某年春天裡,帶她去游泳。

  她只是穿了一身比基尼,就被靳浮白勾著細細的帶子,瞥著周圍的男人們,說,別游了,回房間算了。

  向芋發脾氣,我衣服都換好了,你說不游就不游?

  靳浮白這人,掛了滿臉壞笑,我幫你換回去?

  周圍聲音漸回,向芋抿一口清酒,看上去沒什麼特別反應:「嗯。」

  唐予池勸一句,她就老老實實點頭。

  他再勸,她繼續點頭。

  後來喝得稍微多了些,她甚至興致勃勃,說起同靳浮白在一起的往事。

  說她那時候住在靳浮白家裡,他不知道參加什麼酒局回來,她正在看電影,隨口說聞到他身上的飯菜香,感覺好餓。

  靳浮白問她想吃什麼,向芋不過腦子,回答說,要是有方便麵就好了。

  等她看完電影再出去找,發現靳浮白滿身酒氣地靠在廚房裡,正在幫她煮麵。

  他沒開油煙機,滿室朦朧蒸汽。

  燈光柔和,染上他眉眼,他回眸見她,輕輕一笑,關了天然氣,說,來得正好,麵好了,過來吃。

  向芋其實很想問問唐予池,靳浮白骨子裡這樣溫柔的男人,他難道不該被溫柔對待嗎?

  他怎麼會落到,生死未卜的下場?

  可她沒問,只說:「要不點一份烏冬麵吧,我突然想吃麵。」

  唐予池還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

  在人聲漸歇的夜裡,他們從日料店出來,向芋喝醉了靠在出租車後座睡著了。

  到家時,唐予池拉開車門叫她:「向芋,快醒醒,到了。」

  他倆沒敢直接上樓,怕醉意太重惹怒唐母,坐在樓下台階上,散酒氣。

  小區裡一片安靜,月籠萬里,向芋才剛睡醒,神色茫然地安靜著。

  後來,她也只是在夜風裡,很輕聲地問——

  「你說心臟這麼重要的器官,怎麼就不能進化得更抗擊一些呢?好歹也要長它一圈骨胳死死包裹,免得隨便什麼樹枝,都能戳穿。」

  唐予池嘆了一聲。

  他知道,向芋早已經把那些傳聞,一字一句都細細記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5:40 PM

第四十二章 秀椿

  在其他人眼裡,好像醉過一場清酒,向芋倒是變得坦然很多。

  偶爾唐予池有意無意地談起靳浮白,她也暢所欲言。

  沒隔幾天,向芋和唐予池跟著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賞櫻花。

  到目的地已經是夜裡,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時,唐予池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問:「向芋,昨兒晚上你做了什麼不開心的夢?快,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我嗎?」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電動牙刷,扭頭說,「我夢見靳浮白了,怎麼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夢裡好像難受得厲害,你乾媽半夜起來看你,說你眉頭都是皺著的。」

  「換你是我,你不哭嗎?而且我自己都沒發覺,你說出來幹什麼?我還以為我做了個美夢。」

  「自欺欺人。」

  「我樂意,管得著麼?」

  這段對話在她這兒,就算過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賞櫻花時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問他到底什麼時候給她找個可愛的兒媳。

  唐予池就跑來問她:「向芋,你乾脆找個差不多喜歡的男人結婚算了,你這樣太辛苦,好歹找個人陪你,幫你分擔生活裡的不開心啊。」

  這一年櫻花開得十分繁盛,景區有賣一種櫻花形狀的雪糕,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櫻樹下,舉著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風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飄落。

  風裡有歡聲笑語,樹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傳過來,可心裡的某些思念啊,經久不衰,比這暖風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攤位上面的目光,在陽光明媚下搖頭。

  鑽石耳釘折了陽光,細碎地閃著。

  她只是笑了笑:「結什麼婚?難道會有男人同我結婚後,會允許我戴著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後每天惦記舊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麼誇張?」

  「也許有的。」向芋笑著說。

  「芋芋,予池,你們要不要雪糕,讓你乾爸給你們買?」

  唐母穿著一身旗袍,笑著對他們招手,「我看那些年輕小孩兒,都拿著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麼?你以前不最愛吃這些涼的?高中學校小超市賣的那個,四個圈?還是八個圈來著?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麼似的,搖搖頭:「還是不吃了。」

  那陣子她非常平靜。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實用她自己的方式,找過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時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裡有工作人員很禮貌地說,屬於靳先生的房產要被收回,請她去把屬於她的東西帶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裡的東西很少,自從靳浮白走後,她一次都沒去過。

  屋子裡除了多出一層厚厚灰塵,幾乎和他們走時一模一樣,連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煙,都還躺在床頭櫃上。

  那輛車牌是44444的奔馳車鑰匙,也在。

  忘了是什麼時候,靳浮白口頭說過要把車送給向芋,她當然不要。

  可在那之後,他真就沒再開過。

  向芋盯著車鑰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把鑰匙拎起來,扭頭問工作人員:「車鑰匙,我可以帶走麼?」

  「當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著收拾好東西,再離開,已經是夜裡,小區裡萬籟俱寂。

  她開著車子在靳浮白家小區亂晃,想要找一輛看著就很貴的倒黴車子。

  其實她沒抱什麼希望,這小區住的人,非富即貴,車子都會停在自己家的車庫裡,很少有人把車停在小區地面上的。

  轉到後面,還真看見一輛。

  不是邁巴赫,好歹也是寶馬。

  向芋確定車上沒人,深深吸氣,死死盯著那輛車,轟著油門。

  你說你不在時,讓我別哭,說別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隨便被什麼綠化帶裡的樹枝就給紮死了。

  你說對嗎,靳浮白。

  向芋閉著眼睛,猛地撞上去。

  「轟隆」一聲巨響,像向芋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慣性向前衝,又被安全帶和彈出來的安全氣囊猛地推拽回座椅裡。

  樓上紛紛有人拉開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擊中緩緩回神,感覺像被人打了一頓,脖子腦袋都疼,面前的寶馬側門已經被撞成殘破的大坑,靳浮白這輛車的車頭也破破爛爛。

  車主估計是樓上看熱鬧的某位,耳鳴裡,向芋聽見有人先是「臥槽」一句,然後罵罵咧咧地摔上車門下樓。

  那是一個捲髮男人,穿著睡袍。

  他開口就是擋不住的憤怒:「我車停這兒不動,你都撞上?就你這個殘疾樣兒你考什麼駕照?」

  向芋解了安全帶下車,老老實實站在車邊,有種做壞事的心虛和完成計劃的忐忑。

  如果人家實在生氣,哪怕揍她一頓,她也認了。

  向芋甚至壓下各方情緒,理智地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說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車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沒有償還能力才行?

  她兜裡一分現金沒帶,是不是也算沒有償還能力?

  結果捲髮男人罵了幾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臉不敢置信,盯著車牌號看了老半天,才開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裡悉心辨認,才隱約記起,這人她在李侈場子裡見過。

  因為當時捲髮男人和渠總走得近,她不太樂意搭理他們。

  捲髮男人又看了眼車牌號,很憋屈地點燃一支煙:「你沒事兒吧?」

  「嗯。」

  捲髮男人滿臉認命:「嫂子我給你打個車回家吧,給我個地址,你的車回頭我修好了叫人給你送去。」

  向芋堅決不同意,說車子我來修,多少錢我都賠給你,你能不能讓保險公司給原車主打個電話?

  最後那男人擰不過,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說的做了。

  向芋對車主翹首期盼,卻沒等來任何一張熟識的面孔。

  來的人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車抹一抹額角的汗,疾步跑過來。

  那男人同車主聊好了車子的賠償問題,嚴肅拒絕向芋掏腰包,然後同她道別。

  整個過程中,只有一句話,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辭,靳先生多年前吩咐過,這輛車有任何問題我都會幫你解決,絕不讓您承擔任何,您就不要再讓我為難了。」

  說完,這男人轉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氣,叫住他:「請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頭:「您還有什麼吩咐?」

  向芋深深吸氣,只是柔柔地說:「他還活著嗎?」

  那男人也許十分為難,沉默良久,久到向芋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頷首:「靳先生無礙,請向小姐也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夜風有點涼,向芋不由地抱著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兩輛車子旁笑起來,笑得嗆了夜風,有些咳嗽。

  心裡想的卻是,活著就好。

  上學時,每星期五的課外知識拓展課,老師會放一些紀錄片。

  向芋記起,有一部隕石墜落和流星墜落的天文記錄片,裡面有那種鏡頭:

  一顆隕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時產生爆炸,坑體上百米,一片硝煙滾滾,也最終歸於平靜。

  向芋現在,就像視頻裡塵埃落定的隕石坑。

  可後來再反復回想起那個西服男人時,她又開始驚疑不定,覺得他說的「靳先生無礙」,總好像很勉強。

  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她不再用迷你望遠鏡向對面看。

  對面樓裡又開始換鮮花這件事,還是周烈告訴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辦公桌邊,擋住一些窗邊的陽光,身影投在她辦公桌上,忽然問她:「向芋,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說出來向芋自己都很詫異。

  也是,這是她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現在。

  周烈說:「公司如果換地址,你還會繼續做嗎?」

  向芋玩著消消樂,問了一句:「公司準備搬走嗎?」

  「有可能。」

  周烈告訴她,他在談另一個獨立辦公樓,如果價格合適,他可能會把公司搬過去。

  公司現在的規模,擁有一棟獨立的辦公樓的確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這麼多年公司養著我這條鹹魚也養夠了,我就不跟著過去搗亂了。」

  周烈垂在西褲旁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蜷了蜷。

  他說:「你不過去,我還覺得挺遺憾的。」

  「有什麼遺憾的,辦公室緋聞破解,還能少發一個人工資,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說。

  早些年周烈對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覺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辦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許沒有那些機緣巧合,他到50歲,仍難有現在的成就。

  「機緣巧合」也只不過因為,她在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給了靳浮白面子,為這家公司一路開綠燈,發展得才如此順利。

  從那份英文報紙出現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過。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還會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資,開著高薪,每天玩手機。

  所以她想,公司遷址,她就不去了。

  人貴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後撕破臉皮,浪費了這麼多年相識一場情分。

  而且她走了,對面的鮮花無人問津,多可憐。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麼,背著光,始終沒說話。

  過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樂走完步數還沒過去,懷著對自己的嗔怨鎖了手機。

  再一抬眸,對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鏡擋住了一部分神情,卻仍讓人覺得,他情緒復雜。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斷換了個話題:「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戲,你看著也不順眼,是不是?」

  「向芋。」

  他這一聲叫出來,向芋在心裡暗嘆。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不過周烈並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鏡,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你在工位上玩手機,我沒有看不順眼,她們傳的八卦,我也沒有聽不慣。」

  他像是給自己一個思考斟酌用詞的時間,停了幾秒,又繼續開口:「其實我還挺期待,那些八卦傳聞成真的。」

  向芋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傳聞還說公司的打印機半夜自己會動,說6層廁所最後一間總有哭聲,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話頭就這麼止住,勉強笑一笑說,嗯,也是,傳聞就是傳聞,沒辦法成真。

  那天又是個加班的日子,這個加班是公司員工的失誤造成的,整個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著焦頭爛額,揪著頭髮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著忙到11點半,結束後,周烈主動提出送她回家。

  她沒拒絕。

  如果周烈想說什麼,早些說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經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這一點好,無論什麼時候,夜裡總是燈火通明。

  遠處的商廈掛著百萬廣告費的閃亮燈牌,路燈隨著馬路蜿蜒繞過樓體,像一串珠寶。

  周烈突然問她:「你桌上這輛盆綠植,是什麼?」

  這兩盆綠植,向芋養好幾年。

  但她不擅長養東西,總記著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養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澆水。

  然後眼睜睜看著兩盆綠植,乾燥得一碰嘩啦啦落葉。

  後來好不容易掌握了澆水的週期,這玩意兒又生了蟲子,奄奄一息。

  她折騰了好久,一到週末就往花鳥市場跑,跟人家賣花的老闆取經,換過好幾種牌子的殺蟲劑。

  最後還是一個賣花老闆教她,說讓她換土,新土壤先用熱水澆幾次,曬乾,把蟲卵殺死,再栽培。

  蟲子殺乾淨,土壤養分又不夠,葉片總是青黃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學著施肥。

  折騰來折騰去,從2015年把這輛盆綠植拿到辦公室,已經四年了,在她手裡也只是長了一點點。

  隱約記得以前,靳浮白那個壞人還嘲笑過她,就在她養死仙人掌之後。

  他在某個下午大敞著腿坐在沙發上,丟給她一個小盒子,是他平時裝沉香條的那個。

  向芋打開,裡面是一塊乾燥的苔蘚。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聽見靳浮白帶著笑腔說,你這麼好的養花才能,不能浪費,乾脆把這點苔蘚,也養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鎮壓了他這個提議,結果他居然往花盆裡塞了橙子籽。

  聽周烈問起來,向芋就笑一笑。

  她邊把充電器放進背包裡,邊說:「只是幾粒橙子籽,被他隨手種下的,我就養著了。」

  這個「他」指的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周烈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無話可說。

  關於向芋的傳聞,他這些年聽到的不止是辦公室裡的八卦,還有更多。

  所以他始終不確定,向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在周烈眼裡,她並不虛榮,坦蕩理性,且長情。

  就像她對桌上這盆橙子樹苗的態度,足以看出她的為人。

  小樹苗葉片狹長,在燈光下舒展著。

  周烈也曾見過向芋忙來忙去給花噴殺蟲劑的樣子。

  那會兒他沒對她有其他心思,還開玩笑說:「這藥味道真大,別殺不死蟲子,把你嗆岀毛病來。」

  其實不難看出來向芋對靳浮白的愛意。

  這輛盆橙子樹苗,總是就這麼放在這兒,但卻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沒想過把它們丟掉。

  而是本能地,想辦法去救助。

  車子開到向芋家樓下,周烈熄火,沒有按開車門的控鎖按鍵。

  向芋也不急,靜靜等著他開口。

  「抱歉,不該和你說那些,給你沒必要的壓力,對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這個來當作是否離職的標準。」

  周烈是南方人,聲音斯文:「向芋,這些年工司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終當你是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並不覺得你的工資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向芋回以禮貌一笑:「如果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前台就算了,我現在都老了,不適合當前台了。」

  「人事部怎麼樣?」

  周烈從問過綠植的事情後,就收斂了那份私心。

  他誠懇建議:「其實你看人真的非常準,我每次要開除誰要留下誰,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時間打手機游戲。」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說不上為什麼,那一瞬間,向芋只在加班後略帶睏倦地想:

  靳浮白那麼敗家,萬一以後真有能夠交集的機會,他會不會因為她換了個辦公地點,又跑去把對面的辦公樓買下來,用來插花?

  畢竟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公司還真就沒搬地址,獨立辦公樓的要價和周烈的預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罷。

  向芋自請調去主管人事部門,工資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鄰近大學生畢業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員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見一個熟人。

  當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們公司的面試室裡。

  她看見向芋,先是怔住,隨後露出驚喜的目光,驚喜之後,又是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很憂心向芋知曉她過去的經歷,以此藉口,不招收她。

  難得小杏眼還和當年一樣,有什麼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愛又透明。

  向芋這樣想著,坐在三個面試官之中,忽然笑出聲。

  小杏眼當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裡的面試材料被她捏得都皺了邊角。

  那天面試結束後,向芋在走廊叫住她:「來我辦公室坐坐麼?煮咖啡給你喝?」

  小杏眼沒了剛才面試時的緊張,跟著向芋進門,環顧著她的辦公室,開口嘆道:「好久不見啦。」

  向芋笑著說:「是啊,怎麼想起來這裡投簡歷?」

  「是一個同學介紹的,我也是今年剛畢業,大學時候不是沒好好學習嘛,掛了好幾科就降級重讀……」

  說完,小杏眼又是一驚,「我、我其實能力還可以的,當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表明自己不會使絆子:「進了這屋子,只是單純敘舊。」

  「哦。」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裡,和誰都不願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關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絕。

  時隔經年,小杏眼已經沒再戴著那條鑽石手鏈了。

  她笑笑地說,那條鏈子被她賣了,用來做復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細細講述著,說當年遇見渠總,她在學校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意兒。有人騎電動自行車壓了她的貨物,又不想賠償,她急得哭起來。

  渠總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及時幫她解圍。

  「渠總,穿了一身西裝,卻蹲在地上幫我收拾東西,又把我送回寢室樓下,我那時候覺得,他像個英雄。」

  沒過多久,渠總就開始約她出去了。

  最開始是請她吃飯給她買東西,然後就開始帶著她,去酒店開房。

  小杏眼幽幽嘆氣:「後來分開,我才仔細想,我會遇見他並不是什麼上天注定的美好緣分,他那時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才碰巧遇見我。」

  「我後來沒在網球館遇見過你了,還很遺憾,都沒留過聯繫方式。」向芋說。

  「我那陣子心情很差,我以為他只是不停地在換身邊的女孩,還在努力想要待在他身邊久一點。後來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還見過他的女兒,都已經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別人的家庭這件事,我越想越難受。」

  分開是小杏眼提出來的。

  這一點,讓向芋心裡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問起:「向芋姐,你現在還和靳先生在一起麼?」

  她問完,也許覺得不妥,臉都急得紅了些,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不一樣,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當年對渠總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遺憾,所以希望,至少別人是圓滿的。

  向芋垂眸淺笑,沒有回答。

  後來,小杏眼真的通過兩次面試,成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她,偶爾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到了6月,氣溫更暖,喝咖啡都開始想要加冰塊。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小杏眼開始,向芋在這一個月中,開始頻繁遇見舊時光裡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門聚會,向芋做為主管,承諾帶著部門員工出去嗨。

  員工們自然是一片歡呼,有同事提議,說吃完飯去新開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沒想到,吃過飯打車過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偏頭問了一句:「是這條路嗎?」

  「是啊,沒走錯。」

  坐在車子後排的一個小姑娘很興奮地說,「這夜店開了好多年了,不過去年停業整頓,好像換了個老闆,裝修得更酷了,現在特別火呢。」

  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裡面格局沒什麼變化,只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湧動的場子裡,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台最近的那個檯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裡,無論他們聊什麼,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裡坐滿了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麼也有20克拉,就站在檯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待了一會兒,覺得難受,乾脆結了賬,起身先告別。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髮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裡凸出來,栽在向芋懷裡,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凌亂的髮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裡,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只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裡不斷傳出來,向芋嘆了一聲,從包裡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裡面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麼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奶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岀一口氣,坐進出租車裡。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出租車窗子開了一半,夜裡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裡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台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麼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裡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裡,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麼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麼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麼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鐘,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隻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隻的耳釘,最後抽屜裡,這種鑽石耳釘,閒置了8、9隻。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台去時,很不湊巧,天台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尷尬地摸一摸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脫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兒?在這辦公樓裡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面,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嘆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麼,向芋只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別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裡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裡冷清得什麼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鬧。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於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裡面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麼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裡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麼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別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麼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濕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麼都養。」

  後面趙煙墨說了什麼,向芋根本沒認真聽,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別,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面上,她只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乾燥個幾年,只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蘚收起來。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捲進辦公室,迎面碰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裡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麼?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只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出租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裡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麼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於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麼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於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裡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面,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裡沒什麼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裡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裡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裡。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台還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那時候只被他們用來調侃班裡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麼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裡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每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聽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5:50 PM

第四十三章 正文完

  面前的年輕男人,看起來20歲左右,向芋確定,她從未見過。

  那男人激動到說話都帶著顫音,看著他捶胸頓足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向芋也被感染了一些激動。

  她說話間,不經意屏住呼吸,遲疑地問:「你……認識我?」

  她其實想問,你同靳浮白是什麼關係。

  但沒敢。

  這一趟秀椿街已經是失望至極,連她這樣的人,都有些怯了。

  年輕男人的激動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更不解的是,他急得已經眼角濕潤。

  用顫抖著的啞聲說:「請您等一下,請您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就轉身往院子裡跑,跑了半步,又回頭叮囑:「求您一定不要走,一定別走,拜託了!」

  一牆之隔,能聽見院子裡的奔跑聲,腳步急而亂。

  向芋腦子有些空白,她想要集中精神想些什麼,但又無法摒棄那些紛至沓來的各方情緒。

  是不是快要得到關於靳浮白的消息了?

  可是他如果回國,為什麼不來找她?

  不想找她的話,為什麼感覺那個年輕男人,見到她這麼激動?

  靳浮白,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個,您看這個!」

  年輕男人跑出來,把取來的東西塞進向芋手裡,「這上面的人是您吧?我一定沒認錯,我不會認錯的……」

  那張照片很多年了,邊角略顯皺褶,但褶皺已經被壓平,只剩痕跡。

  有一小塊污痕,像是血跡乾涸。

  照片裡是靳浮白和她挨在一起的,她一臉假笑,而靳浮白,臉上頂著一個清晰的牙印。

  是那年去跳傘時,照的紀念照。

  駱陽說:「這是靳先生一直放在錢夾裡的。」

  向芋深深吸氣,胸腔裡有一陣平靜的涼意。

  那種感覺怎麼形容呢,就像某一年去地下陵園旅行參觀,對著石棺,聽聞導游細述古代帝王的一生,陰氣森森,連靈魂都冷靜。

  她捏著照片,閉了閉眼,語氣平寧悲淒:「他死了,是不是?」

  留住向芋在這裡,年輕男人反而沒那麼不知所措了,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冷不丁聽見她這樣問,他怔了怔:「……您說誰?誰死了?」

  「靳浮白。」

  「啊?靳先生是去醫院復查了,自從出事之後他就……」

  他話音一頓,想起什麼似的,又問,「請問您,怎麼稱呼?」

  「向芋。」

  「我叫駱陽。」

  駱陽說著話,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向小姐,我真的等您,太久太久了。」

  半年前,洛城是初春。

  駱陽永遠忘不了那天,靳浮白辦公室的窗子開著,窗外的半重瓣山茶花開得正濃,散發出一股類似蘋果的清香。

  駱陽腳步輕快邁進辦公室,把一疊資料遞給靳浮白,不忘遞上一杯咖啡。

  靳先生又是一夜未眠,眼皮因休息不足而疲憊地疊出幾條褶皺。

  他總是那樣,沉默地埋頭在集團公事中,面部線條緊繃著,給人冷而難以靠近的感覺。

  可他也有眼波溫柔的時候。

  偶爾在深夜,駱陽推門進來,想要勸說靳先生休息一下。

  靳浮白站在窗口抽煙,煙霧朦朧裡,他對著月色,捏著一張照片,眉眼柔和。

  最後一次了。

  駱陽知道,這些年靳浮白的所有準備所有努力,都為了這一天。

  每次勸他休息,靳先生都是一句淡淡的話,不能讓她等我太久。

  無論深夜,無論白天,連生病時在病房輸液靳先生都在操勞算計。

  駱陽知道,靳先生不眠不休,是因為有一位深愛的女人在國內。

  駱陽年輕,他做不到像靳浮白那麼不動聲色,他早已經按耐不住激動,等著靳浮白拆開文件袋子。

  以前他問過靳先生,您那麼想念她,為什麼不把她留在身邊?

  靳浮白說,成敗又不一定,留下她是耽誤她。

  駱陽年輕氣盛,還懷有滿腔中二情懷,說,那您也該在想念的時候聯繫她啊。

  靳浮白那張總是冷淡著的臉上,會浮起一些無奈,他說,不敢聯繫,怕聽見她已經嫁人,會覺得活著都了無生趣。

  袋子只被拆開一角,裡面的東西靳浮白看都沒看,把文件袋丟在辦公桌上。

  「啪」的一聲,像是把所有包袱所有都拋開。

  他忽然開口說:「阿陽,訂今晚的機票,我們回國。」

  駱陽跳起來,對著空氣揮拳:「好!我這就去訂!」

  那天的靳先生有多開心?

  他扯掉了領帶,襯衫扣子拈開兩顆,手裡拋著車鑰匙,下樓時甚至哼了歌。

  他們開車去機場,等紅燈的路口旁是一家花店。

  靳浮白摸著下巴,滿眼笑意,偏頭問駱陽:「我是不是該給她買一束花?我好像沒送過整束的花給她……」

  駱陽從來沒見靳浮白心情這麼好過,也大著膽子調侃:「靳先生,您這麼不浪漫?連花都沒送過,難怪人家女孩都不找你的。」

  紅燈變成綠燈,駱陽問:「要不要把車子停在花店門口?」

  「走吧。」靳浮白直接開著車走了。

  「您不買花了嗎?」

  夕陽很美,一片朦朧的橘光從車窗投進來,柔和了靳浮白的臉部線條。

  他輕笑出聲:「阿陽,我是太激動,你也跟著傻了?現在買,乘十幾個小時飛機,花都不新鮮了。」

  「也是,那我們到帝都再買。」

  駱陽沒有駕照,只能坐在副駕駛位置裡,替靳浮白興奮,他沒話找話,「靳先生,您說要是回去,找到她,人家結婚了怎麼辦?你會默默祝福嗎?」

  靳浮白也是第一次,在駱陽面前,露出那樣略帶邪氣的笑容:「當然——」

  「也是,人家都結婚了的話,還是遠遠祝福比較紳士……」

  駱陽還沒說完,聽見靳浮白後面的話,「——不會。」

  他說的是,當然不會。

  駱陽一下子瞪大眼睛:「沒想到您是這樣的人!!!」

  那天天氣真的很好,國外的街道上都是冰雪消融的濕潤,空氣都是甜絲絲的。

  駱陽站在向芋面前,抹了把眼淚:「我們本該春天就回國的,向小姐,我們是在去機場的路上,遇見車禍的。」

  那是一輛美國肌肉車,來勢洶洶地對著他們衝過來,靳浮白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但他當時為了保護車上的駱陽,鎮定地向右猛打方向盤,車子漂移的瞬間被撞,撞擊面是靳浮白所在的左側。

  「我調查過,可是無論怎麼調查,都只能查出那個司機是醉駕。」

  向芋捏著照片,死死咬住下唇。

  「靳先生在救治過程中只清醒過一次,他對我說『花』,當時我以為是他惦記著給您賣花,對不起,我太蠢了。」

  其實靳浮白說的,是向芋對面商廈裡的花,每個月工作人員都會同他確認,是否繼續換置。

  等駱陽終於弄明白是什麼,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他才慌忙聯繫相關人員,繼續換花。

  「那段時間,讓您擔心了。」

  可是他找遍了那間大廈,那座辦公樓裡,並沒有和向芋相似的面孔。

  他不知道真正賞花的人,就在對面辦公樓。

  駱陽滿臉眼淚,對著向芋90度鞠躬:「對不起,一定讓您很憂心了,我太笨,如果不是我不會開車,如果不是我在車上,靳先生他……」

  向芋有著駱陽始料未及的冷靜:「駱陽,他現在還好嗎?」

  「靳先生拆掉身體裡的鋼板後,上個星期剛從病床上起來,現在出行已經不需要輪椅了,但身體還是沒完全恢復,正在接受二次治療。」

  看到向芋落寞的神情,駱陽頓了一下,「向小姐,靳先生不是不找您,他暫時性的失憶了,腦部積血已經通過手術排出,可是記憶還是……」

  因為靳浮白失憶,回到帝都後,在這裡舉目無親的駱陽並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安排。

  他只知道他們該住在哪裡,其他的一概不知。

  靳浮白在這期間情緒十分暴躁,也不願意與人交流。

  他知道自己忘記一個很重要的人,可他想不起來。

  駱陽勸過他,讓靳浮白嘗試聯繫他的愛人。

  可靳浮白拒絕了,他不確定自己失憶後是否和以前有所差距,而且,他記不起他愛的人。

  「靳先生說,他想要完全記起來,想要給你完整的愛。」

  可他越是逼自己,越是情緒難測。

  駱陽說:「向小姐,以前常有人說,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現在我相信了,您能來這裡,我真的很激動……」

  「這是我們初識的地方。」向芋說。

  「靳先生以前說過,說他是在秀椿街遇見您的。」

  向芋望向街口,目光裡無限眷戀:「他什麼時候回來?」

  駱陽勸向芋進屋裡去等,向芋拒絕了。

  她說想要坐在這兒,等靳浮白回來。

  駱陽說,靳浮白現在很少理人,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也時常板著臉。

  他說,靳先生應該是逼自己太緊了。

  「靳先生他可能……現在脾氣不太好,也記不得你了,到時候你……」

  向芋笑一笑:「他會記得的,只要我站在他面前。」

  說完,她換了一個話題,淡淡地問,「駱陽,我沒見過你,他叫你阿陽是麼?」

  有那麼一瞬間,駱陽突然懂了,為什麼靳先生會那麼愛向芋。

  她有種波瀾不驚的寧靜,像被風吹皺的池塘裡,依然亭亭的荷。

  「我跟著靳先生才不到4年。」

  向芋看著面前的青苔,看著這條街道,聽駱陽說起他在國外,在洛城街頭遇見靳浮白。

  是2016年的事情了,駱陽是從小跟著家人去國外的,但後來發生一些意外,家裡敗落,他只靠在飯店裡刷盤子才能維持生活。

  那天遇見靳浮白,他說他從未見過靳先生那樣氣質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白色長款大衣,大衣裡面是整套的西裝。

  領帶被他扯掉,纏在手上,他目光悠遠,像是陷入一場回憶。

  很難說清那時靳浮白的表情,比懷念和深愛,似乎更飽含深意。

  洛城那時有一場國際演唱會,歌星們唱了不少名曲,駱陽看見靳浮白時,他就在細雨中,絲毫不顧旁人目光地坐在石階上。

  場館裡傳出熟悉的曲調,駱陽一時多嘴,說,這不是《泰坦尼克號》裡的歌曲嗎?

  當時靳浮白抬眼看過來。

  駱陽嚇了一跳,舉著一份韓餐館老闆送給他的章魚小丸子問,您、您要吃章魚小丸子嗎?

  靳浮白那天忽而一笑:「你是第二個,想邀請我吃章魚小丸子的人。」

  不遠處開來一輛車,向芋看見靳浮白扶著車框,慢慢從車裡邁出來,護工走過來,似乎想要扶他一下。

  他轉過頭,輕輕擺手,同護工說:「多謝,我自己可以。」

  他站定在秀椿街裡,寬肩窄腰,身影和當年一樣。

  哪怕分開好久,他也還是那麼令人著迷。

  向芋忽然把頭埋進膝蓋上,眼眶泛酸。

  她知道他為什麼會選這裡住。

  除了這裡是他們初識的地方,還因為這裡是平房院落。

  她曾經在2015年的新年時,隨口說過,她說自己不喜歡高層樓房,總覺得大風一刮樓就要塌了似的。

  當時靳浮白回復她,那我以後買個院子,給我們養老。

  她說的所有話,他都記住了,他也都做到了。

  駱陽還沒注意到向芋的情緒,已經激動地叫起來:「靳先生!靳先生!」

  靳浮白看過來,看見向芋的身影,他一怔。

  那是一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的女人,她的頭埋在膝蓋上,只能看見髮絲柔順地拂在肩上。

  這場景似曾相識。

  靳浮白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好像看見她的一瞬間,所有胸腔裡洶湧的思念,所有對失憶的焦急,都平靜下來。

  這地段有一條人工河,石板潮濕,養得住青苔,卻也陰涼。

  靳浮白湧起難以壓抑的憐愛,他脫掉短袖外面的襯衫,遞過去:「墊著坐,地上涼。」

  聞言,向芋整個人一顫,緩緩抬眸,接住襯衫。

  眼淚砸在襯衫布料上,這是靳浮白離開的4年來,她第一次哭。

  「你說過,你不在身邊叫我別哭,說別人哄不好我,記得麼?」

  面前的男人微微偏頭,那是他以前不會有的動作。

  他是在思考什麼?

  他真的把她忘了麼?

  向芋忽然站起來,把衣服摔在他身上:「靳浮白,你敢把我忘掉?!你留下那麼大一顆粉鑽不就是怕我忘記你麼?現在你居然把我忘了?你還是不是人?!」

  一旁的駱陽膽戰心驚。

  完了完了,剛才還那麼平靜的向小姐,怎麼突然就變了個性格?

  靳先生會不會生氣?可別還沒想起來就把人罵跑了……

  出乎駱陽的意料,靳浮白忽然拉住向芋的手腕,把人按進懷裡。

  終於完整了,靳浮白在心裡想。

  抱緊她的瞬間,不止記憶像開瓶的香檳「嘭」地一聲從腦海裡迸濺出來,連帶著他那種總是空曠的感覺,也消失了。

  他總是感覺自己從出車禍之後,撞丟了什麼器官,現在完整了,終於完整了。

  他怎麼會忘記她呢。

  他明明那麼深愛她。

  向芋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哭起來眼瞼有那麼一點浮腫,還那麼惹人疼。

  靳浮白垂頭吻她,唇齒間的觸覺和以前一樣熟悉。

  向芋還哭著,又被堵住了嘴。

  她有些喘不過氣,輕輕躲開,眼淚又流出來,撫摸他手臂上尚未痊癒的傷痕:「你還疼麼?」

  靳浮白並不答她。

  他以前也是這樣子,無論承了多大壓力,也只是抱一抱她,然後隨口就是不正經的話,好像他從未經歷過任何不好的事情。

  果然,他手扶在她腰肢上,只在她耳畔問:「這麼些年,都等我了?」

  向芋眉心皺成一團,推開他:「沒等!誰等你了,我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好幾個,滿地跑著管我叫媽媽!」

  靳浮白並不鬆手,拉住向芋的手腕,摩挲她指間的戒指:「嫁的是哪位男士,這麼大方,結婚了還許你戴著這個戒指?」

  「靳浮白!」

  靳浮白重新擁抱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向芋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的一段時光。

  有好幾次,向芋都覺得,她很難再同他相見了。

  駱陽說,她和靳浮白之間有緣分。

  也有很多人,總是喜歡把「冥冥之中」這個詞掛在嘴邊。

  可是不是的。

  他們會有機會重新擁抱,是因為愛,是因為他們都在為這份愛,堅持著。

  向芋忍著眼淚,使勁搖頭:「也沒有很久,這次你回來得剛好,過幾天,我們還能過一個七夕。」

  那還是2013年的八月,他在國外滯留了很久,加班加點忙完,從國外趕回來,直奔網球場找她。

  向芋毫不客氣地把網球懟在他胸口上,不滿地說,你再早回來些,我們就能一起過七夕了。

  好像時光就從那裡倒流,他早在七夕前趕了回來。

  後面的跌宕,只不過是大夢一場。

  夢醒時,他們站在長街中央,緊緊相擁。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年,可以繼續相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8:22 PM

番外一

  靳浮白突然恢復記憶這件事,為了穩妥,還是去醫院重新做了檢查。

  向芋和駱陽也一起去了,他們進不去一間間檢查室,只能在醫院走廊裡等著。

  來時路上,靳浮白和從前一樣,緊緊握著她的手,十指相扣。

  向芋此刻坐在走廊的塑料等候椅上,動一動手指,還覺得上面殘有靳浮白的體溫。

  他那件襯衫披在她身上,說是走廊有空調,讓她穿著,別著涼。

  她當然不肯,經歷過車禍的又不是她,身體虛弱更需要呵護的,也不是她啊!

  可靳浮白輕輕握了握向芋的手腕,笑著說:「聽話,要檢查的事項多,我穿著短袖更方便。」

  醫院消毒液的味道充斥鼻腔,偶爾有病床被推過,也有穿著病號服的人走過,還有更多的拿著檢驗報告的人。

  形形色色,身影匆匆。

  向芋坐落在眾生相裡,有種恍然若夢的錯覺。

  靳浮白真的回來了?

  那些沉鬱頓挫的等待,終於走到盡頭了?

  其實她也沒有刻意在等他,只是愛過這樣一個人之後,她發現,真的很難再把旁人看進眼裡去。

  何況這份愛,歷久彌新。

  她抬眸看一眼駱陽,兩肩塌下去,長長鬆一口氣。

  心跳像拉長的鼓點,噗通——噗通——

  一切都是真的,靳浮白也不是夢境。

  駱陽正在從一個特別厚的文件夾裡翻找東西,說是要把腦部拍的片子找出來,一會兒一起給醫生。

  那文件夾的厚度,向芋只在高三題海戰術時體會過——

  每天成堆的卷子塞進去,一隻手幾乎拎不動。

  「這都是靳浮白的病例診斷?」向芋伸出手,「我看看。」

  駱陽趕緊把文件夾往懷裡一抱,拒絕道:「向小姐,您還是別看了,我第一次看的時候都哭了,我可不能惹哭您,靳先生會怪我。」

  看駱陽的態度就能推斷出,靳浮白對向芋的寵有多深入人心。

  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駱陽,都耳濡目染,養成了習慣,萬事不可以讓向小姐操心。

  向芋說:「我沒有那麼容易哭的。」

  「算了,靳先生可不是這樣說的。」

  駱陽講起往事,說靳浮白在國外時,吃飯特別不積極。

  他經常就是隨便吃2、3片麵包片,很少有去餐廳吃飯的時刻。

  分秒必爭,卻也不知道在爭些什麼。

  那時候駱陽還不知道向芋這個人,只知道靳先生有一位深愛的女人。

  於是駱陽耍了個小聰明,說,靳先生,您總這樣不注意身體,您的愛人知道,一定會很心疼的。

  駱陽根本不認識向芋,怎麼可能讓她知道。

  這個小聰明嚴格來說,漏洞天大一個,並不聰明。

  但靳浮白聞言,忽然抬眸,手裡還握著筆,把食指放到唇前,比了個「噓」的動作。

  他說,不會讓她知道,她會哭,很難哄。

  那語氣裡,有數不盡的寵溺和深情。

  比夜色裡,盈盈籠罩萬物的月光,更溫柔。

  那是靳先生最有人氣兒的時刻。

  向芋其實很難想像靳浮白只吃麵包片的樣子。

  和她在一起時,他明明那麼挑剔,吃飯講究到只有她威逼利誘才肯吃便利店。

  這些年,他一定過得很辛苦。

  正胡亂想著,駱陽打斷她的思緒,說:「所以絕對不能讓您哭的,靳先生會罵死我。」

  他想起什麼似的,垂頭翻幾下,拎出一本房產證,「不過這個您可以看,裡面有驚喜。」

  那不過是一本紅色封皮的不動產權證,翻開除了那些固定術語,也沒什麼。

  向芋多看了幾眼,翻到最後,看見上面貼了一張便簽。

  不似普通便簽,淡淡的灰色,壓了碎金箔在裡面。

  上面是靳浮白的字跡:養老。

  他的字跡和人很像,筆鋒帶著優雅的韻味,讓人看著心裡就舒服。

  可是這便簽貼得就很奇怪,貼在最後一頁,不仔細翻都看不到。

  不像是用來提示,倒像是,掩蓋什麼似的。

  向芋撥開便簽,指尖一頓。

  便簽下面是她的名字,向芋。

  大概是寫得太過用力,不動產證的封地又是較厚的質地,被筆尖戳出凹痕。

  很容易聯想,靳浮白寫這個名字時也許是無意的,但又極具思念,因而極其認真。

  像上學時課堂走神,混跡在老師的講課聲音裡,卻無意間在書本上寫下偷偷心儀的人的名字。

  靳浮白偏偏又欲蓋彌彰,寫了張便簽貼上。

  向芋垂著眸子,目光溫柔,無聲地笑了笑。

  駱陽看見向芋笑了,也很得意,炫耀地說:「我看見時候就想,一定要留著,等到靳先生找到愛人,就把這個拿出來。」

  他撓撓後腦勺,指著便簽上「養老」兩個字,納悶地問,「可是我其實不太懂,為什麼靳先生想要開養老院,這陣子我一直在辦這件事,覺得不太在行,等靳先生傷養好一些,我要讓他指點迷津。」

  在駱陽說著這些的時候,向芋忽然起身,駱陽嚇了一跳:「向小姐,你……」

  「我要先回去。」

  「不等等靳先生嗎?我以為你們好久不見,怎麼也要一起吃一頓飯的……」

  向芋回眸一笑,把襯衫遞給駱陽:「吃飯不夠,我要去拿我的行李,搬過來和他一起住!」

  她一溜煙跑掉,高跟鞋在瓷磚地面上敲出輕快的聲響。

  身後的駱陽愕然地想:

  難道這就是愛情?

  讓沉悶冷淡的靳先生變得溫情,讓平靜淡然的向小姐變得活潑?

  愛情這麼神奇?

  -

  公司要聚餐,其他人先去了吃飯的地點,周烈和另兩個主管加過班,才從公司出來。

  時間已經有些晚,其中一個主管問:「向主管不去麼?我看她很早就走了,家裡有急事?」

  周烈淡淡應一聲:「嗯。」

  可他卻在之後坐進車子,看見黃昏裡一道極熟悉是身影,從出租車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著,按亮自己的車子。

  那是向芋,穿著高跟鞋也跑得腳下生風。

  手裡還抱著一個很大的帆布包,像是行李。

  年初流行起一首歌,歌名叫做《多想在平庸的生活擁抱你》,此刻周烈就想起那麼一句歌詞——

  「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可是這個「你」,另有其人。

  其實他很久沒見過向芋這樣慌裡慌張又愉快的樣子了。

  那會兒大概是2013年,向芋入職還沒滿一年。

  周烈記得有一次,他在下班時路過休息室,正好看見向芋在換鞋子。

  她單腿站立著,提著鞋子,手機開了揚聲器,放在桌子上,電話裡的男人笑著同她說,我在你們樓下等著呢,望眼欲穿。

  向芋說不可能,我的加班是臨時取消的,你來這麼早幹什麼?

  男人挺會哄女孩開心的,他用極其自然的語氣說,想見你,就早點來了。

  那天向芋拎著她的小包,幾乎用百米衝刺的姿態,從休息室衝出去,一路跑進電梯裡。

  隔天她敲響周烈的辦公室門,挺不好意思地說,周總,我昨天下班,忘記打卡了,你不會扣我全勤吧?

  「周總,走嗎?」司機問了一句。

  周烈回神,目送向芋的車子一腳油門轟出公司停車位。

  他摘下眼睛,擦一擦,聲音聽不出情緒:「走吧。」

  也怪他自己,非要動心。

  讓別人難以磨滅的愛情,在他心裡留下一道磨擦過似的劃痕。

  -

  那天靳浮白檢查完,從科室裡出來,只看見抱著他外套站在外面的駱陽。

  駱陽問他:「靳先生,都檢查完了嗎?」

  靳浮白淡淡應一聲「嗯」,目光還在走廊裡巡視,想找到那個身影。

  說朝思暮想不為過,他真的就是那樣惦念向芋的。

  只看到往來的醫生病人,靳浮白收回視線,略顯失落。

  還沒等他開口,一陣輕快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

  靳浮白應聲抬頭,看見向芋跑過來,他下意識張開雙臂。

  向芋撲進他懷裡,仰頭說:「靳浮白,我去拿行李了,在車上。」

  醫院走廊的燈光一片冷白,晃得人臉色冷清。

  可向芋眼裡是盈盈笑意,像在說,歡迎你回家,靳浮白。

  -

  醫生說靳浮白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勞心勞力,要清心靜養。

  可是這心,很難靜得下來……

  靳浮白坐在床邊,挑著眉梢看了眼手裡的「養老院企劃書」,語氣裡難得地帶了些好奇:「我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心?養老院?」

  駱陽哆哆嗦嗦:「可是您的房產證上寫了『養老』兩個字,我以為您是要開養老院的,就籌備了......」

  「那個養老,是我和她養老。」

  靳浮白隨手拉過向芋的手,握一握,扭頭問她,「變成開養老院了,你覺得怎麼樣?」

  向芋沒忍住,噗嗤笑出來:「那也挺好啊,經營得好的話,到咱們老了,起碼不孤單,還能在院子裡跳個廣場舞,老年迪斯科。」

  「那就這樣吧。」靳浮白說。

  駱陽覺得自己辦砸了一件大事,在靳浮白臥室裡躊躇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

  倒是靳浮白先開口,問他,你不出去?剩下的情節,也不是你能看的了。

  靳先生說完這句話,被向芋懟了一拳。

  還是笑著叮囑駱陽:「出去,記得關門。」

  其實最開始,靳浮白是想要紳士一下的。

  畢竟分開這麼多年,他憂心睡在一起向芋會不自在,有心把主臥讓給她,自己去睡客房。

  但是向芋和那年他帶她回家時一樣,背著手參觀了整棟院子,完全沒有想要分開住的意思。

  房子很是靳浮白的風格。

  雖然這個年頭,更多人願意用視頻軟件看電影,連電視盒子都能播放想看的電影了,他的那些光盤,仍然擺滿了一牆。

  那部被他們看了很多次的《泰坦尼克號》,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向芋看了一大圈,然後把自己的行李包往臥室一放,翻出洗漱包就往浴室跑。

  她站在浴室門邊,回頭看他,那表情一言難盡。

  靳浮白走過來,擁著她問:「怎麼了?」

  「你是對浴室有什麼特別的情結嗎?」

  以前靳浮白那個高層的家,浴室就是正面的落地窗,玻璃單面可視,能看見整條街上的夜燈和川流不息的車子。

  還有小區裡面的人。

  而向芋之所以對那個場景記憶深刻,是因為,她總在某種運動時,被頂在玻璃上。

  現在換了個住所,浴室依然是單面可視的落地玻璃。

  窗外是自家院子,幽靜的花園,石桌石椅,還有一小截人工河,錦鯉暢游。

  向芋難以理解地回眸:「你這麼喜歡在浴室做嗎?」

  靳浮白本來沒往那邊想,房子裝修時他有更多事情要忙,只和設計師說按以前的風格就好。

  沒想到設計師這麼兢兢業業,連浴室的落地窗都一併模仿來了。

  夜深人靜,又是和所愛的女人共處一室。

  她這樣說起來,他很難不起反應。

  他們吻得十分投入,撫摸都帶著急切,衣服很快堆在地上,又被粗魯地丟到門外。

  臥室門關上,淋浴頭灑下熱水,蒸汽騰起,模糊地在落地窗上貼了一層白色霜霧。

  向芋背靠著玻璃質地,感受仰頭回應著他的吻。

  也許因為分開得實在是太久太久,他的吻變得逐漸霸道。

  所有氣氛都很好,但到底還是沒繼續下去。

  因為向芋哭了,她觸摸到一條凸起,垂眸,繼而看見他身上的傷疤。

  她哭得好凶,怎麼哄都停不下來。

  靳浮白把人抱起來,放在洗漱台上,怕她著涼,披了浴巾在她身上。

  他輕輕吻掉眼淚,哄她:「男人有點疤不是更性感麼?怎麼還哭上了?」

  「性感什麼!肯定疼死了!」

  他就笑:「不疼。」

  其實身上其他疤痕都不太嚴重,只有腰上一條。

  當時車門變形戳進皮肉裡,傷口太深,現在疤痕還十分明顯。

  向芋越哭越嚴重,像是要把這些年積攢的眼淚都宣洩出來。

  哭得嗓子發啞,鼻尖泛紅。

  靳浮白哄了好久,最後乾脆把人擦乾抱回床上,推倒。

  他握著向芋的腳踝,向上一推,深深俯首。

  感覺到他的唇舌,向芋的哭聲瞬間變調:「靳——浮白!」

  後來向芋筋疲力盡,終於不哭了,被他抱著又洗了個澡,裹著被子縮在靳浮白懷裡。

  眼皮哭得有些浮腫,她在台燈光線裡,凶巴巴瞪他,啞著一副嗓子:「哪有你這樣哄人的!」

  靳浮白輕笑一聲:「我不是用嘴,在哄麼?」

  只不過「哄」的方式……

  不是說,而是做。

  向芋在被子裡輕輕踢他,指使人:「我想喝水。」

  「我去給你拿。」

  等他拿了礦泉水回來,看見向芋愣著神坐在床上,好像又要哭。

  她面前是一個袋子,裝著一小堆鋼釘鋼板之類的東西。

  她拎起來,唇有些發抖:「這都是從你身體裡取出來的?」

  「嗯。」

  其實靳浮白那時候記憶還很混亂,腦部積血壓住了一些記憶神經,他很想記起一些忘掉的事情,但心有餘力不足。

  手術取出鋼釘那天,醫生問他,要不要留下?

  有很多人,會習慣把過去的苦難當成紀念。

  靳浮白不是那樣的人,他下意識想要拒絕,但也是在那個瞬間,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點印象。

  好像有人說過,他是個敗家子?

  說他花錢如流水?還說他一點都不知道節約?

  於是那天,他坐在醫院病床上愣了很久,然後留下了這堆鋼釘。

  總有種潛意識,好像他認識過某個小摳門性格的女人。

  要是他把這堆釘子丟了,可能會被念叨是敗家。

  靳浮白把這事兒講給向芋聽,順便說說情話:「你看,暫時性失憶我都記得你,你是我腦海裡連車禍都不能忘卻的人呢。」

  結果這話不但沒被誇獎,他反倒被向芋撲倒在床上,狠狠咬了一口肩膀。

  人家姑娘說他,靳浮白,你什麼意思?我難道就只有摳門這一點被你記住了嗎?!

  靳浮白只能擁她在懷裡,邊吻邊哄。

  知道向芋睡不著,靳浮白一直陪她聊天到深夜。

  她總有種女性特有的敏感,像是不安似的,時不時忽然往他懷裡鑽一鑽,好像不抱緊,他就會無端消失不見。

  靳浮白也沒有真的想要這麼下流,久別重逢,他也想溫馨地只是抱抱她,夜話一晚,溫溫馨馨。

  結果她這一蹭一蹭的,讓他覺得自己小腹要著火了。

  「向芋。」

  「怎麼了?」懷裡的人仰頭,盈盈望著他。

  靳浮白揉上她的臀:「想要可以直說的。」

  「你流氓!」

  這樣說著,過了一會兒,向芋忽然抬頭,小聲叫他,「靳浮白。」

  「嗯?」

  「好像每次做完,我都睡著得很快,是不是?」

  「嗯。」

  「那我現在,睡不著……」

  靳浮白幾乎沒有猶豫,在她這句話沒說完,翻身覆上去,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他說,睡不著那就做點其他的。

  窗外有夏蟬鳴聲,樹影隱約透過紗簾,投在牆壁上。

  微風輕拂,樹枝搖曳,他們錯亂的呼吸被夜色覆蓋。

  向芋這個姑娘,有點翻臉不認人。

  結束之後,她裹好夏被,用手矇住靳浮白的眼睛,說他,你也不許熬了,你還需要修養,晚安。

  靳浮白無奈一笑,吻她的額頭:「晚安。」

  靳浮白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還在國外,一切都沒解決,正處於焦頭爛額的時候。

  堂弟靳子隅敞著腿靠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裡,說:「堂哥,不行啊,我搞不定褚琳瑯。」

  家族裡的長輩來了幾個,說:「浮白,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集團危機在即,我們不能失了先機,你明天就和褚小姐結婚吧。」

  辦公室是以前外祖母用過的那一間,暖色調,黃梨花木的大辦公桌上面攤滿了文件。

  有虧空數據,也有人趁亂在其中挪用公款,中飽私囊。

  這個集團的元老級創始人都已經去天堂聚會,剩下的,不評價也罷。

  有時候靳浮白甚至想要撒手不管。

  可他始終記得,外祖母去世時緊緊握著他的手,看向屋子裡幾樣掛在牆上的集團證書,那種幾乎是眷戀的神色。

  靳浮白在走的,是一條鋼絲。

  順利走過去,靳家在集團裡面的大股東地位保住,聯姻人換成靳子隅,他讓出所有名利,去找向芋。

  不順利,他就只能成為靳家保權的犧牲品。

  夢裡,所有計畫都失敗,他猶如困獸,再也沒有點辦法。

  可是向芋……

  靳浮白在夢中猛然驚醒,瞬間從床上坐起來,滿身戾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簾已經被拉開,窗子開著半扇,窗外有鳥啼蟲鳴,還有向芋和駱陽的對話聲。

  「向小姐,您說我是不是完了?我把靳先生所有的錢都投給辦養老院了……」

  「沒關係啊,你靳先生有我養著呢,我這幾年也是攢了不少工資的。」

  向芋那種小驕傲的聲音,就像是她曾經每次發過工資,甩著薄薄的信封,嚷嚷著要請他吃飯時的那種聲調。

  夢中驚悸悄然退去,靳浮白在晨光裡眯縫著眼睛,忽然笑了。

  都過去了,那些噩夢,都過去了。

  窗外的人就像如有所感,揚著愉快的調子說:「我不跟你說了,我感覺靳浮白醒了,我找他去。」

  她推開門,伴著明媚光線進入臥室。

  有那麼一個瞬間,靳浮白忽然覺得,他的一腔愛意擬人化,大概就是向芋的樣子。

  記得靳子隅問過,他說:

  堂哥,我實在想不通,和褚家聯姻多好的機會,你居然想要讓給我?

  褚琳瑯也挺漂亮,沒那麼難以忍受吧?

  真要是喜歡誰,形婚就行了啊,外面有幾個紅顏知己,褚琳瑯也干預不著吧?

  而且感情這東西,哪有天長地久的,真要是哪天吵崩了,你說你放棄這麼多,圖什麼?

  萬一你以後,過得窮困潦倒,真的不會後悔嗎?

  靳浮白笑一笑,語氣淡然地說,當然不會。

  本著做兄長的關係,他還多和靳子隅說了一句,說等他遇到想廝守一生的女人,自然就懂了。

  靳子隅當時說:「別,我可不想懂,我就準備娶褚琳瑯,穩定股份,然後瀟灑過一生。」

  向芋抱著一堆東西跑進來,撲到床邊:「早呀。」

  「早。」

  他目光沉沉地著向芋,吻過去。

  但被向芋推開了:「你先別親我,我還沒找你算賬。」

  這姑娘把懷裡抱著的東西擺到床上,一份全外文的舊報紙,以及一個外文詞典。

  她攤開報紙,指尖點在外文上,一行一行地找著。

  這報紙靳浮白還是第一次見,看見上面打碼的照片,他稍顯意外地多看了兩眼。

  他和褚琳瑯的照片?

  大概是那次他帶著靳子隅去見褚琳瑯時拍的吧?

  這些八卦媒體,真的很會捕風捉影,造謠生事。

  向芋穿了一件吊帶連衣裙,細細的帶子搭在肩上面,像春天裡的柳梢,引人側目。

  她蹲在床邊,一邊看報紙,一邊用外文詞典查著什麼,繃著臉,神色認真。

  這種翻出陳年舊醋來吃的樣子,真的讓人喜愛得緊。

  靳浮白外文很不錯,一目十行地看完報導,笑著說:「找什麼呢?要不要我來給你翻譯?」

  「你閉嘴!別打斷我。」

  向芋真的是好認真地在翻譯,細細的指尖指到某一句話,翻幾下詞典,蹙著眉,不滿地說,「就這句,你和她吃飯也就算了,還『相談甚歡』?」

  她這樣子實在可愛。

  吃飯都行,訂婚也行,就是不能相談甚歡?

  都不知道怎麼說她,這姑娘怎麼就這麼傻呢?

  靳浮白俯身,偏頭,扶著她的後頸深深吻她。

  他解釋說:「沒有相談甚歡,就是當了一回媒婆,把堂弟介紹給褚小姐。」

  向芋訝然:「是你介紹的?我還說你家裡那個弟弟又沒你帥,怎麼挖了你的牆角......」

  她說這些時,靳浮白輕輕勾掉她的肩帶,把唇貼上來。

  溫熱的氣息順著肩頭向下,向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瑟縮,推開他的腦袋,也不算賬了:「你別……現在才是早晨呢,醫生都說讓你好好休養了,你不能太勞累,再睡一會兒吧。」

  靳浮白把人抱上床,按了遙控器,關上窗簾:「嗯,睡,你陪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年帝都市的夏天格外晴朗,只是相擁著懶床,也讓人覺得,靜靜流淌的時光都染上一層糖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8:40 PM

番外二

  靳浮白這一年35歲,又經歷一場車禍,可就他像被時光格外優待的人,看起來和那年他離開時,也沒有什麼差別。

  反而性格上,更加柔和。

  向芋搬過來後,他們就像又回到那年在高層同居的日子:

  兩隻電動牙刷並排擺在一起,一個酒紅色,一個暗夜藍。

  衣櫃裡的衣服,左邊是靳浮白的,右邊是向芋的。為了彰顯地位,向芋的這邊,佔的面積還要更大些。

  晚上休息時,床邊櫃子上就總是兩塊手錶,被摘下來放在一起。

  拖鞋是同款,餐具是同款,連睡衣,也是同款的。

  不過放在床頭的水只有一杯,靳浮白幾乎不起夜,這水是給向芋準備的。

  她如果夜裡渴,會縮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哼唧,說要喝水。

  睡熟中的靳浮白醒來,第一反應是用手掌擋住她的眼瞼,然後才按開台燈,把水端給她喝。

  他也有犯壞的時候。

  看著懷裡的人閉著眼睛,唇瓣微張,一副毫無防備地等著喝水的樣子,靳浮白哪怕拿了水杯,也故意不給,湊過去吻她。

  有時候向芋睡得太死,意識沒有完全甦醒,也會下意識回應他的吻,還會主動抱他,好欺負得很。

  有時候呢,這姑娘渴得已經清醒,就沒那麼好惹了。她會一口咬在靳浮白唇上,睜開眼睛,凶巴巴地質問,靳浮白!你怎麼這麼流氓!我的水呢!

  有那麼一次,向芋力度沒掌握好,咬狠了。

  第二天早晨靳浮白從臥室出去,向芋還沒起床,聽見他和駱陽在院子裡對話。

  「靳先生,您的嘴怎麼腫了?是不是上火?」

  被問的人就不鹹不淡地應一句:「沒,我這是——」

  他頓了頓,「——罪有應得。」

  向芋聽到這兒,蒙在被子裡,笑得開懷。

  幸災樂禍還沒收斂,外面的人回來了,掀開被子,把笑成一團的她抖落出來,去掐她的腰:「還笑呢?起床了。」

  上班族的週末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向芋就重新窩回被子裡,像一隻寄居蟹,理直氣壯:「我不!我今天休息,我要睡一天!」

  靳浮白就在這個時候,投遞給她一個莫測的目光,語氣沉而曖昧:「那我也陪你睡一天?」

  這話向芋不是沒聽過,在他養傷那會兒,她也有過傻天真的時候。

  真的信了他的鬼話,以為「睡」這個字,代表單純的休息方式。

  結果,她到了星期一工作日,腰肢都還是酸的。

  當初醫生說靳浮白要多休養,還說他體力肯定大不如前,向芋還以為她的男人可能快要不行了,畢竟出了車禍,年紀也比當年大了幾歲。

  現在想想,她真是太低估35歲男人的能力了。

  思及至此,向芋也不懶床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勤快地開始疊被子。

  靳浮白還很詫異,問她:「怎麼不睡了?早飯還沒好,可以再睡一會兒。」

  向芋三下兩下把被子疊好,開始抻胳膊抻腿,胡亂找理由:「不能辜負大好時光,我要鍛煉身體!不鍛煉身體會很容易老的。」

  靳浮白瞥她一眼,懷揣著不拆穿的笑容:「哦。」

  結果,大好的時光果然是沒有被辜負。

  下午周烈就打來電話,說是週末加班的幾個員工,在辦公室打牌吸菸,菸頭點著了窗簾,還燒了幾份未裝訂的雜誌內頁。

  所幸及時用了滅火器,人沒事兒,就是這幾個員工,面臨著賠償損失和被開除的問題,該罰得罰。

  這屬於人事部門的職責範圍了,向芋不得不去公司一趟。

  她掛斷電話,認命地收拾好自己,拎了包包準備出發。

  靳浮白拿了車鑰匙:「我送你。」

  到了公司樓下,向芋現在的職位已經擁有了停車位,靳浮白把車停在車位裡,先解了自己的安全帶,又幫向芋解開,俯身吻她:「大概多久?」

  「我也不知道多久,不然你先回去吧,完事兒我自己打車回。」

  「等你。」靳浮白言簡意賅。

  加班的三個人都是新人,平時什麼表現都落在向芋的眼裡,監控錄像她也看過了,果斷做了決定,都開了。

  她又和周烈溝通了一下,這事兒就算解決完畢。

  向芋是拿著筆記本電腦辦公的,微信也掛在電腦上,周烈俯身在她身邊,正在看一個帶新員工的老員工給向芋發來的致歉。

  冷不防,電腦發出一聲提示音。

  向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也跟著一震,是靳浮白分享過來的一份文件:

  【56種姿勢,高清無碼docx】

  「咳!」向芋把電腦啪嘰一聲扣上。

  身旁的周烈也偏過頭,用咳嗽掩蓋了一下尷尬,俐落地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去了。

  周烈走開,向芋才打開電腦,用一種表面上不動聲色的態度,把鍵盤敲得劈啪作響。

  她問靳浮白,你在哪!!!

  靳浮白很快回復,說在對面。

  周烈再抬眸時,就看見向芋猛然轉頭,對著辦公室的落地窗「目露凶光」。

  隨後,她幽幽抬起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用口型說:

  你,死,定,了!

  向芋今年28歲了,平時在公司裡時,話並不多。

  除了偶爾和前台一個長了杏眼的小姑娘聊得多些,大多數時候不是在辦公就是在打游戲。

  鮮少見她有這樣少女的時刻。

  原來她談起戀愛,像個18歲的大孩子。

  周烈收回視線,笑一笑,繼續自己的工作。

  所有事情處理完,向芋夾著包,氣勢洶洶地往對面辦公樓裡跑。

  靳浮白就坐在整層空曠的辦公區域中唯一的辦公桌旁,拿著花瓶裡新換的一支洋桔梗,笑著問:「忙完了?」

  向芋撲進他懷裡,跨坐他腿上,兩隻手往他脖子上卡,還作勢要攏緊:「你怎麼那麼流氓,都看見我在辦公了,還給我發那種東西!」

  「哪種東西?」被問的人不緊不慢,把花塞進她手裡。

  「就那個啊,什麼56個姿勢!」

  靳浮白笑起來,一隻手扶著她的臀,另一手從她褲子兜裡摸出手機。

  他找到那個文件,幫她點開:「早晨不是說要鍛煉身體麼?剛才看見個不錯的瑜伽姿勢分享,講得挺細,就發給你了,你想哪去了?」

  向芋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洩,只能去咬他。

  靳浮白把撕咬變成深吻,結束後,才指一指身後的落地窗,無辜地問:「你們老闆,應該沒閒到會用望遠鏡往這邊看吧?」

  向芋:「……」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所以說,如果有人問向芋,35歲的靳浮白和28歲的靳浮白有什麼區別。

  她會回答,謝邀,區別就是,老男人臉皮更厚!!!

  不過正經想想,靳浮白和那時候的區別,也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的——

  他把煙戒了。

  那會兒久別重逢的歡喜蓋過一切,等她反應過來,才想起來,好久不見靳浮白抽菸了。

  最開始還以為是因為車禍,要謹遵醫囑。

  後來見他熬夜照樣熬,醫生說不讓他勞神,他也沒少操心一點。

  向芋就問靳浮白:「你是戒菸了嗎?」

  「你吸二手菸不好。」他只是這樣說。

  問他這話時,向芋、靳浮白還有駱陽,正在院子裡做一個木頭板凳。

  秀椿街有一些老帝都市的手藝人,手藝很厲害,駱陽空閒時很愛去一位老人家裡,幫人做做活,也聽老人教他一些小手藝。

  說是老人很慈祥,像他過世多年的爺爺。

  向芋聽說駱陽要自己做個木頭板凳,十分興奮,從屋裡把靳浮白身體裡取出來的那堆鋼釘鋼板拿出來,問,這些能用得上嗎?

  看著駱陽一言難盡的表情,靳浮白笑出聲:「能用就用上,二次利用。」

  不過駱陽手藝不精,輪著錘子沒幾下,一錘子砸在手指上,疼得直跳腳。

  冰箱裡有冰塊,靳浮白也是去幫忙拿冰塊,才發現了向芋的秘密。

  難怪這姑娘每天晚上,都要自己出來待一會兒。

  幸好駱陽的手不算嚴重,只是冰敷一會兒,就已經消腫。

  噴了些消腫止痛的藥水,收工,回屋休息去了。

  盛夏氣溫悶熱,向芋洗過澡,又和往天一樣,說要自己去院子裡看星星。

  她悄悄溜進廚房,打開冰箱門,還沒等選好拿哪個,身後傳來靳浮白的聲音,正好和心聲重疊在一起:「選哪個好呢?」

  向芋猛地回眸,試圖用自己的小身板擋住冰箱。

  但是失敗了。

  靳浮白靠過來,站定在她面前。

  他伸手攬過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懷裡帶:「別往冰箱上靠,穿這麼薄,回頭著涼。」

  冰箱裡一堆各式各樣的冰淇淋雪糕,瓶瓶罐罐的,還有不少甜筒。

  靳浮白垂眸,看著懷裡心虛到目光亂飄的姑娘:「是怕你經期不舒服,不是不讓你吃。」

  其實靳浮白離開的這幾年,向芋真的沒怎麼吃過冰淇淋。甚至從來沒有主動買過。

  但他一回來,說不上為什麼,她的食欲同愛意一同甦醒。

  知道靳浮白是為了她著想,向芋摸出一小盒雪糕:「我沒有多吃,只吃了一小點。」

  雪糕盒裡本來就只有一個球的容量,現在剩了一半,是昨晚吃剩的。

  靳浮白吻一吻她的鼻尖,有些無奈:「吃吧,過幾天就別吃了,快到經期了,實在是看不得你疼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太讓人心疼。」

  臥室的窗子是開著的,晚風陣陣襲來。

  空氣裡彌漫著夏季的溫暖,以及庭院裡的花香。

  向芋趴在床上,邊玩消消樂,邊用木製小勺把雪糕送進嘴裡。

  她已經決定了,今天是她最後一次吃冰淇淋。

  以後省下來的錢,她要給靳浮白買戒菸糖吃。

  其實他戒菸一定不容易,駱陽都說過,他回國之前菸癮很大,抽菸抽得總是咳嗽。

  那麼大的菸癮呢,為了她說戒就戒了,一定不適應。

  「靳浮白!」她喊了一聲。

  浴室裡的水聲停下,他的聲音像是覆了一層水霧:「叫我了?」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戒菸糖?薄荷?還是秋梨膏?」

  她穿著一條薄薄的裙子,腿懸起來晃動著,裙擺隨著動作,堆積在臀上,露出整條腿,蕾絲布料若隱若現。

  靳浮白洗過澡從浴室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手裡用毛巾擦著頭髮的動作都頓了頓,隨後胡亂擦幾下,把毛巾丟在一旁,拄著床墊湊過去。

  「問你喜歡什麼味道,嗯……」

  向芋感受到床墊的下陷,轉身,正好被他覆壓過來吻住。

  肩帶被推下去,她在吻中揚起脖頸,殘留著一絲理智,提醒靳浮白別把放在床上的雪糕碰撒掉。

  靳浮白的唇貼在她鎖骨上,不輕不重地「嗯」一聲。

  然後隨手舉起雪糕盒,繼續接吻。

  雪糕盒子被他舉了一會兒,準備進行下一個步驟時,終於放在床頭。

  他挑開布料,把手探進去,剛才握過雪糕盒子,指腹冰涼,摩挲輕佻在那裡。

  在這件事上,靳浮白總有他獨特的溫柔和耐心。

  他永遠是那樣深情地注視著向芋,手指撥動。

  看她難捱地亂掉呼吸,再看她終於忍不住,要咬緊下唇才堪堪把那些自己那些聲音嚥回去。

  感受到她身體上的愉悅和接納,他才把手抽出來,俯身吻她,深深潛嵌。

  床頭放著的雪糕早掉了,向芋無力地窩在靳浮白懷裡,聽他的心跳。

  她有一種神奇的生理反應,做過之後總是嗓子摻著些啞音,聲音很輕地問他,是不是他一直都是這樣耐心的人?也問他,上學時候追女孩子,是不是也很耐心?

  靳浮白按著她的頭髮揉兩下,笑問:「你希望我對別的女人也耐心?」

  「當然不是!」

  向芋打他一下,只不過沒什麼力氣,拍到他身上,順勢抱住他。

  看她這樣黏黏糊糊地撒嬌,靳浮白心情很好地吻她的額頭,和她講起來,說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尤其對女人。

  靳浮白從7歲起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旁人家並不相同。

  他的父母會在早餐的餐桌上談論股票,也會談論商業企劃和某些活動的策劃。

  但他們從來都是那樣理性地對話,有時候靳浮白覺得,換掉他們的睡衣,給他們穿戴整齊,其實他們也和坐在辦公室裡「皆為利來」的合夥人們,沒什麼區別。

  也不是沒見到過自己父母面容帶笑的時刻。

  他父親攬著別的女人的肩膀,把手探進人家職業裝裙子裡時,也是笑得春風得意的。

  他母親依偎進別的男人懷裡時,也是小鳥依人、滿目喜悅的。

  而回了家,他們又恢復了冷面孔,談論過公事,各自回去各自的臥室。

  所謂形婚,大抵就是這樣的意思。

  所以大多數時候,靳浮白對於男女之間的關係,不止沒有耐心,還很厭煩。

  哪怕是那天帶著堂弟靳子隅去認識褚琳瑯,靳浮白的耐心只維持了10分鐘。

  10分鐘後,他起身從飯桌上離開,耐心消磨殆盡。

  講到他提前離席這件事,向芋撇著嘴:「真的只有10分鐘記者就拍到了?會不會是你,『相談甚歡』忘記時間,以為自己只聊了10分鐘?」

  靳浮白乾脆把手向下探:「我覺得,你還不夠睏。」

  向芋尖叫著躲他,礙著剛才確實時間有些久,靳浮白怕她吃不消,並沒想真的做什麼,只是逗逗她就算了。

  卻沒想到向芋忽然抬眸,眼波盈盈:「靳浮白,問你個問題。」

  「嗯。」

  「聽說,只是聽說啊,男人特別喜歡被女人用嘴那什麼,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你想不想試試?」

  「……」

  靳浮白眯起眼睛,「向芋。」

  他拉著她的手,讓她感受她這句話的後果。

  指尖觸碰到凸起的脈絡,向芋嚇得蜷起手指往後縮:「我錯了我錯了,我就是好奇想要問一下……」

  她那個惹了事兒又不敢擔著的慫樣子,靳浮白都看樂了,把人往懷裡一按,給她蓋好夏被:「那就老老實實睡覺。」

  沒過一分鐘,向芋鑽出半個腦袋:「真的會反應這麼大?為什麼呢?」

  靳浮白:「……」

  -

  也許因為秀椿街的青苔越養越好,外面漸漸有傳聞,說這條街從古時風水就好。

  也有人說,早年間帝王來過的街巷,就是不一樣。

  向芋抱著肚子,衣服上貼了暖寶貼,縮在院子搖椅裡。

  偶爾聽院外有人這樣議論,她心說,也沒什麼特別不同的,要不是靳浮白花了大價錢做人工河,哪怕古時候皇帝來把這條路給踩平,這些苔蘚也活不了。

  歸根結底,還是靳浮白「敗家」敗出來的。

  她這兩天痛經,吃過藥倒是有所緩解,但就是渾身沒力氣,腰也酸,總想靠在某個地方坐著。

  靳浮白帶著駱陽出門辦事去了,正逢她週末,一個人在家。

  前幾天才下過小雨,壓抑了一些夏末的暑氣。

  到了9月份,帝都市的天氣本也不算太熱,陽光卻很明媚,落在院子裡的石板地面上,晃得人眼睛疼。

  向芋是想要懶懶地窩在屋子裡玩游戲、看電視劇,如此鹹魚地渡過一整天。

  但靳浮白出了門也不忘操心,剛才打過電話來,叮囑她,讓她沒事兒起來去院子裡溜躂溜躂,說經期久坐不好。

  向芋想要懶惰,又知道靳浮白說得對,暗暗撇嘴,也還是答應了。

  不得不佩服靳浮白的眼光,這房子選得實在是不錯。

  院子裡種了不少花草,還有幾株香水百合,一開花整個院子都是香的。

  向芋習慣性地捂著肚子上的暖寶貼,慢悠悠往院子外面去,想要看看秀椿街的熱哄。

  她站在門邊遠眺,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了目光。

  回眸望去,是一個在人工河旁邊看蝌蚪的小男孩。

  這小男孩也不顧髒不髒,幾乎趴在河邊,白皙細嫩的小胳膊像藕段似的,往水裡撈。

  驚走水裡一群蝌蚪。

  是個混血小男孩,長得特別白淨,頭髮也是淺色。

  看面相,挺招人喜歡。

  也許是美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一樣賞心悅目,向芋也就沒急著走開,閒著也是閒著,她想看一看他家人是什麼樣的。

  當小男孩的媽媽拎著一兜甜點出現,向芋卻忽然怔住。

  腦海裡關於往事的記憶爭先恐後地往外蹦。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眸子如同琥珀的混血女人,應該叫珍妮。

  旁人都說她是卓逍生前的情人。

  或者稍微善良些的,願意說她是卓逍婚前的初戀,但往往,後面也會跟上一句,「婚後的小三」。

  可向芋更願意稱她為,卓逍認真愛過的女人。

  珍妮穿得總是十分簡潔,褐色長髮隨意挽起,沒有一點像他們說的那樣被當做「金絲雀」養過的氣質。

  她的蹲在小男孩身邊,笑著看他用手撥弄河水。

  正午的太陽很足,水面被孩子攪得波光粼粼。

  向芋想,那些清澈的水,應該是暖的,帶著陽光的溫度。

  可這些投映在珍妮眼裡,她那雙琥珀色的明眸,總有種說不岀的懷念與惆悵。

  向芋肚子不適,慢慢蹲下,坐在門檻上。

  在微弱的風意裡,在街道偶爾的喧囂裡,聽見小男孩問珍妮:「媽媽,這條街很美,對吧?」

  「嗯,很美很美。」

  「我就知道媽媽也會喜歡,媽媽喜歡這種,濕的滑溜溜的植物。」小男孩皺著臉,摸了一下青苔,然後很受不了似的,縮起肩膀。

  「你不喜歡?」

  「當然不喜歡,這個植物摸起來,嗯......就像是沒有擰乾的抹布。而且我踩到它摔倒過,我討厭它。」

  小男孩想了想,又笑了,「我討厭它,我喜歡水裡的蝌蚪和小魚,這條街真好。」

  珍妮垂了眸子,風吹過,她的睫毛輕輕顫了一瞬。

  也或者,是她想到了什麼,睫毛才輕輕顫動。

  向芋坐在門檻上面玩著游戲,一直隱約聽到珍妮和孩子的對話。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忘記是在哪裡,很可能是李侈那個八卦精給她看的照片。

  她記得卓逍長了一張乾淨的面龐,笑容算是溫和。

  向芋玩了幾把游戲,正準備收起手機回屋子裡去,餘光瞄到一雙皮鞋。

  她想,完了。

  果然聽見靳浮白的聲音:「厲害了,肚子疼還坐門檻上。」

  他俯身,把人抱起來,「不冷?」

  向芋熟練地抱住靳浮白的脖子,用一副「我很聽話我很乖」的語氣說:「不冷,這會兒陽光好,我是聽了你的話,從屋裡出來散步。」

  靳浮白眉梢向上動了一下,好笑地問:「從屋子裡出來,走到門口,然後累了,坐了一下午?」

  「……才沒有。」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抱進臥室,朝陽面的房間,床單被烤得熱乎乎,淡檸檬草的洗衣液味道揮散出來。

  她坐在床上,和他說起下午遇見珍妮的事情。

  說了半天,靳浮白一直都是沉思的安靜表情。

  向芋一皺眉:「你不會不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嗯,在想。」

  男人好像天生就不擅長記住這些,向芋只好解釋說,珍妮就是卓逍生前的愛人啊,混血的那個藝術家,我們還看過人家做得鋼琴和蕨類植物,記得嗎?

  她說,沒想到,她的孩子都那麼大了。

  靳浮白把人攬進懷裡,手覆在她小腹的地方,輕輕揉著。

  同她講起一段往事。

  李侈和卓逍以前做過同學,知道卓逍很多事,也同靳浮白說起過一些。

  說卓逍和珍妮相遇,就是因為青苔。

  在法國某條小路上,青苔遍地,珍妮抱了畫夾,不小心踩在上面,差點摔倒。

  是卓逍路過,搭了一把手,把她扶穩,然後一見傾心。

  後來珍妮的所有創作,都帶有青苔的元素。

  所以說她愛青苔,也許多多少少,摻有曾經過的愛人的影子。

  溫柔些想,那些去天堂的人,其實仍在人間,活在很多人不動聲色的惦念中。

  向芋怔了一會兒,感覺比這個論調更溫柔的,是靳浮白。

  他見過過去圈子裡那麼多形形色色的關係,卻從來不置一詞,這是向芋第一次聽靳浮白說起卓逍的事情,並不像當年的李冒那樣嗤之以鼻。

  他從最開始,就同他們不一樣。

  也是順著這樣的話題,向芋忽然問:「靳浮白,你有沒有過特別後悔的事兒?」

  她想,像他這種人,很是有一些傲氣在,應該不會為了什麼事情後悔吧?

  但出乎意料地,靳浮白說,有。

  向芋記得靳浮白說起過他那位娶了褚家小姐的堂弟,說堂弟對靳浮白有很多疑惑,覺得他總有一天,會為失去的感到後悔。

  可是靳浮白也說過,人都會失去,所有人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殊途同歸地失去生命。

  失去是常態。

  能有長久擁有,其實是要感恩的一種幸運。

  他這麼看得開的人,也會覺得有事情後悔?

  向芋靠在他懷裡,仰頭去看他俐落的臉廓,故意揶揄:「不會是後悔沒能娶那位褚小姐吧?」

  靳浮白抬手捏一捏她的臉頰,問她,這醋到底要吃到什麼時候?

  向芋眼睛轉了轉:「吃到有下一個吃醋對象的時候啊。」

  本來以為靳浮白會說,不會有下一個吃醋對象。

  結果他說:「嗯,那也沒幾年了。」

  向芋頓時不樂意了,掙扎著想從他懷裡出去:「靳浮白,你居然還會讓我有下一個吃醋對象!」

  「會有啊——」

  他胸口挨了向芋兩拳,才笑著說完,「——如果你是那種,會和自己女兒吃醋的媽媽的話。」

  反應過來他說得是什麼,向芋又補了一拳:「誰要給你生女兒。」

  「不生麼?丁克我也能接受。」

  靳浮白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腕,「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方式,都可以。」

  他說的後悔,其實只來得及思考一瞬間。

  那是在國外出車禍時,靳浮白扭轉方向盤的瞬間,突然後悔自己留了一枚鑽戒給向芋。

  車子像發瘋的猛獸,奔著他衝過來,撞擊聲和疼疼痛都消失不見,可他記得自己清晰地擔憂——

  如果向芋在他死後,才發現那枚戒指,該怎麼辦?

  他的傻姑娘一定會哭的。

  那是他35年來,唯一一次後悔。

  -

  靳浮白這人,真的是個敗家子。

  駱陽說過一次「靳先生現在也沒什麼錢了」,在那之後,向芋總覺得這個花銷奢侈的男人,馬上就要落魄成窮光蛋。

  還以為靳浮白會收斂些,結果他偏偏是個花錢如流水的浪漫主義。

  來接向芋下班,也不忘買上一束鮮花。

  那天向芋穿著一身職業裝從公司出來,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玻璃體辦公樓都映了霞光,呈現出一種橘粉色。

  靳浮白那輛車停在公司樓下,他本人長相又十分優越,穿什麼都是很貴氣的樣子。

  他靠在車邊等她,就夠顯眼了,再抱著一大束暖色調包裝紙的鮮花,像從地平線的落日裡,走出來的求愛者。

  往來人群任誰都要駐足,打量一眼。

  向芋一路跑到靳浮白面前,接過鮮花,倒是沒太在意同辦公樓出來的同僚的哄聲,只有些納悶。

  她聞一聞馥鬱的玫瑰:「今天什麼特別日子呀?」

  「也不是。」

  靳浮白幫她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還沒送過你整束的鮮花,想送,就買了。」

  向芋坐進車裡,想了想:「明明送過啊,有一年情人節,你不是送過了嗎?你忘了?」

  他當然不會忘了。

  只不過那時候的花束,不是他親自去買的。

  不像這束,每一枝都是親自挑的,總覺得更有意義一些。

  向芋抱著花束,一邊甜蜜,一邊又不免勞神地想:

  完蛋了,指著這個男人節約開銷,簡直是不可能。

  晚上吃過飯,她收拾好金銀細軟,抱著一大兜子東西,去找駱陽:「這是我的所有值錢貨了,阿陽你找個地方買了吧,應該能換一點錢……」

  駱陽茫然地看著一堆珠寶。

  光鑽石耳朵就十來隻,還有鉑金項鏈,黃金手鐲,鑽石項鏈,鉑金腳鏈,一大堆東西。

  最耀眼的是一枚粉鑽戒指,得好幾克拉,燈光下直晃眼。

  「……向小姐,您是缺錢嗎?」

  向芋壓低聲音:「我缺什麼錢,我不是怕靳浮白錢不夠麼!」

  駱陽瞬間笑了,還沒等說什麼,靳浮白正好從門外進來,看一眼桌上的珠寶,隨口笑問:「開展覽會呢?」

  「靳先生,向小姐說要把這些賣了,讚助你。」

  靳浮白意外地揚起眉梢:「讚助我?」

  「是駱陽前陣子說的,他說你沒錢了……」

  被說沒錢的人忽然笑了,點點頭,大方承認:「是沒以前有錢,不過我送你的東西也不至於賣掉。」

  說著,他拿起一對金鐲子,細細打量,然後逗她,「前男友送的?」

  「什麼前男友!」

  向芋伸岀手腕,「滿月時候家裡老人送的,這圈兒的尺寸多小啊,我現在哪能戴進去?」

  她明明那麼拎得清的一個人,一頭栽進愛情裡,為了男人,連滿月時候的金鐲子小金鎖都拿出來了,還準備賣掉支持他。

  怎麼就這麼惹人愛呢?

  靳浮白拉著向芋的手腕握了握:「我看現在也太細,該多吃點補補。」

  晚上睡前,向芋湊到靳浮白面前,戳一戳他的肩膀:「靳浮白,我有問題問你。」

  燈光朦朧,她的髮絲柔順地掖在耳後,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十幾年前在校園裡,靳浮白聽大學教授講課,當時教授說過,有些女人的眸光,是柔情瀲灩的。

  此刻的向芋,應該就是如此。

  也許是因為,上一次她這樣在床上嚴肅地叫他的名字,是問他女人給男人口那類的問題。

  靳浮白不由自主地,往下流裡想。

  可向芋完全沒想這些,她蹙起眉心,還在擔心靳浮白的財務狀況。

  她本來是不想提及的,可今天那堆首飾已經被靳浮白看見了,索性也就攤開了說吧。

  向芋清一清嗓子:「我有幾十萬的存款。還有啊,那天我問過周烈了,公司對面的辦公樓,租金要比我們高一些的,對面的面積好像也比我們大,得有1700多平米了吧?租出去也是能賺好多好多錢的。我那些首飾什麼的,賣了都沒關係,反正我都有戒指了……」

  她手肘支著趴在床上,神色認真,掰著手指頭想要幫他籌錢。

  這個姑娘,她明明是最拎得清的,也明明是最趨利避害的。

  她那麼聰明,當初聽聞李冒說過卓逍,就已經見微知著了,這麼多年,她卻從來沒想過去愛一愛旁人。

  哪怕她心裡認為,他已經快要破產,窮到快去要飯了。

  靳浮白眼裡漫著他的所有柔情,湊過去,在向芋耳邊,輕聲說了一個數字。

  向芋一激靈,哆嗦著問:「負、負債?那麼多?」

  「傻了?是存款。」

  她很是不解:「可是駱陽不是說,你沒錢了嗎?」

  靳浮白被她逗笑了:「他只是說他花光了我放在他那裡的一部分,駱陽又不是我老婆,我還能把錢都放他那兒?」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說,把錢都轉給你算了。

  向芋嚇了一大跳:「轉什麼轉!我的銀行卡能不能存下那麼多錢都不知道,你自己收好吧!」

  「普通銀行卡,存錢也是沒有上限的。」

  靳浮白吻她一下,笑著說,「別亂擔心,知道麼?」

  「可是我看過新聞的,都說你們那個集團出問題了,不是快要倒閉了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說。

  這話稍微有一點安慰到向芋,她那一臉超脫平常的精明算計立馬褪去,鬆了一口氣:「那你不早點說,我還想著,要不要下班再去兼職呢。」

  怎麼就這麼能擔心呢?

  不都做好打算,他敢回來找她?

  真是一點都看不得她皺眉的樣子。

  靳浮白深深沉沉地望著向芋,最終把人拉進懷裡吻。

  吻著吻著,他先笑得嗆住了,笑完才說,這輩子你是沒什麼為錢操心的機會了,要是真那麼想做窮人家的媳婦,那他下輩子托生時,生得窮一點。

  但這個姑娘,對外是一條鹹魚,對他,好像總有操心不完的事情。

  她躺下沒有幾分鐘,又直直坐起來,看著靳浮白:「靳浮白,我突然發現,你應該是個很搶手的男人吧?」

  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過去他難道不比現在搶手?也不見向芋那時候有過緊張半分。

  有時候他去參加個飯局,故意逗她,說飯桌上會有女人在,她都是玩著貪吃蛇,頭都不抬一下,不耐煩地催他,快去快去,那你快去啊,別總和我說話,打擾我玩游戲。

  靳浮白笑著問:「現在才想起緊張我?」

  向芋歪著個腦袋,逕自思索片刻,忽然拉著靳浮白的手:「我給你個定情信物吧。」

  她這個渾身上下光溜溜的樣子,真不像是能從哪兒變出信物。

  靳浮白懶洋洋地靠在枕頭上,聽向芋胡謅理由,說他好歹是個坐擁養老院的老闆,萬一被哪個老太太相中了怎麼辦?

  說著,她抬起靳浮白的左手,在他無名指的指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還挺得意:「好啦,這就是定情信物啦!」

  這姑娘神神叨叨,說無名指有一根血管是通往心臟的,她相當於在他心口啃了一口。

  還說這就是封印,別人搶不走。

  靳浮白關燈前舉起手看了一眼,小牙印印在他手上,還挺好看的。

  他關掉床頭燈:「那行,這就是封印了,以後轉世,我就用這個找你?」

  向芋大驚失色,十分不滿地嘀咕:「啊?你還想生生世世跟我一起啊?等我再投胎,我不得換個類型試試?每一輩子都是你,那多沒意思啊?」

  折騰了一晚上,靳浮白也睏了,聲音裡染著倦意,卻還縱容地順著她。

  他說:「你喜歡什麼類型,我就變成什麼類型,不就得了?」

  向芋也睏了,往他懷裡拱了拱:「那你說話算數。」

  「嗯,算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8:58 PM

番外三

  帝都市入秋時,向芋跟著周烈以及幾個高管,去南方出差。

  安排住宿那天,周烈給向芋單獨安排了一個大床房的單間,其他人都是標間,連周烈自己,都是和別人一起住的。

  這個待遇,特殊得十分明顯。

  安排剛出來那天,向芋在酒店樓頂的公共休閒區域,正好在泳池旁遇見周烈。

  她對游泳沒什麼興趣,連泳裝都沒換,只是聽靳浮白說過去來過這家酒店,樓頂泳池旁邊的椰子雞尾酒味道不錯,她也想來嘗嘗。

  瞧見周烈在裡面游著,她蹲在池邊等了一會兒。

  周烈從泳池裡鑽出來,正對向芋,差點嗆水:「向芋?你在這兒幹什麼?」

  向芋端著椰子雞尾酒,幽幽地問:「你把我自己安排在一個房間的時候,我用後腦勺都看見其他幾個高管眼睛裡的八卦了,他們到現在還覺得,我們有一腿?」

  「那應該不會,你這天天有人接送的,他們早該意識到你是大哥的女人了,大哥的女人,不得有特殊待遇麼。」

  周烈抹一把臉上的水,玩笑著說,「還真不敢安排你和別人住,萬一你家裡那位殺過來怎麼辦?」

  「那可真是讓你費心了。」

  向芋端著雞尾酒站起來,心裡說,除非我不點雞尾酒,每天吃三杯椰子沙冰。

  估計今晚靳浮白就要飛過來,對她耳提面命。

  這家酒店的雞尾酒是靳浮白在視頻裡推薦給她的,但掛斷視頻沒過2分鐘,向芋剛脫掉長裙,他的視頻又復打來。

  向芋只能接起視頻,找好角度,只露一個腦袋:「你幹嘛呀?我在換衣服。」

  靳浮白在畫面裡笑了笑,故意流氓,說那不是正好,說明我時間掐得準。

  被向芋罵了色之後,他才開口說正事。

  說掛斷視頻才想起來,那個地方不止賣椰子雞尾酒,冰沙也是出名的,好吃是好吃,但就是一份點下來,量太足。

  靳浮白說,你這個小摳門的性格,點了又怕浪費,肯定是要都吃掉的,還是不要點了。

  南方潮熱,吃太多冰本來就不好,何況你還有老毛病。

  靳浮白這人,話其實不多,真要是說上一堆時,那就是非常擔心了。

  向芋只好點頭,說不吃不吃,你放心。

  該叮囑的叮囑完了,這男人又恢復不正經的樣子,目光有意無意地綴了些曖昧。

  他問她:「真不給看一眼?」

  「看什麼看!」

  向芋擋著自己,凶完了直接掛斷視頻。

  買雞尾酒時,向芋還真看見有人捧走沙冰,真的是好大一份,堆得像小型富士山。

  要不是靳浮白叮囑,她還真沒準兒買了,然後逞強地吃完整份。

  其實她也動過一點小心思,想著如果真的說自己想吃,依靳浮白的做事風格,會不會直接飛過來陪她,幫她吃掉剩下的。

  可他最近,也是累的。

  經常都是向芋睡了一覺醒來,他還在書房,開著台燈看資料。

  有時候她玩心大起,故意披散了頭髮,躡手躡腳過去,站他身邊,裝成索命女鬼。

  結果靳浮白膽子大得很,把她抱進懷裡,揉著她的臀,很是下流地笑問,是豔鬼嗎?需要做個愛才能幫你轉世投胎?

  向芋嚇人不成,反而被按在書桌上佔便宜,氣得在他肩膀上留下深深牙印:「我轉什麼世!我現在就咬死你這個流氓!」

  靳浮白在經商這件事上,哪怕投心投力,也總有那麼一種和他性子相像的隨性在。

  「能賺10分,只取7分」這個理論,被他運用得更熟練,直接是「能賺10分,只取5分」了。

  可能也不是什麼策略。

  向芋覺得,只能賺到5分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靳浮白敗家。

  養老院被他做得十分高端,裡面吃的用的都是同層次養老院裡最好的。

  向芋偶爾好奇,看一看進貨單,膽顫心驚地問,靳浮白,我們不會賠錢到傾家蕩產吧?

  靳浮白也就一笑,說多了沒有,賺一點小錢還是有的。

  所以這陣子,靳浮白還挺忙的。

  向芋知道他忙,出差也沒多打擾他,反倒是靳浮白在某個夜裡打過電話來,聲音含笑地問她,怎麼你出差這麼多天,也不想我?

  誰說不想的?

  這趟差出得向芋心煩意亂。

  酒店頂層的椰子雞尾酒再好喝,都不能讓她開心。

  主要是談合作時,雙方太極周旋持續得時間太久了。

  對方合作公司確實咖位夠大,幾番推杯問盞下來,周烈那種好脾氣的人都被磨得沒什麼耐心。

  半個月了,一個合作還沒談完,可又不得不談,這個時裝周的第一手採訪稿如果給了別的雜誌,那可是妥妥的損失。

  向芋和靳浮白聊起這次出差工作上的不順,嘆了一聲:「我想回家了。」

  電話裡的人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搞得向芋很不滿:「你笑什麼?我說想家還想你,你居然笑話我?」

  靳浮白的解釋是這樣的,他說他不是笑向芋。

  而是因為想起,在國外時因為想她,而歸心似箭的自己。

  向芋住的那間大床房,還算寬敞,窗外是被秋風染黃的銀杏樹。

  金黃的扇形葉片被路燈光一籠,柔和了邊角,像是一樹休憩的蝶。

  因為通話時的話題,向芋想起以前。

  那會兒靳浮白經常往國外跑,可他閒時,常打電話來,也會發一些照片給她。

  他實在是個讓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哪怕那時候要面對的未知那麼多,她其實也只對他們的未來不安,從未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存疑過。

  那會兒靳浮白有個習慣,悶頭地忙完手裡的事情,會直接飛回來。

  所以她總在他突然出現後,詫異地問他,你怎麼回來了,或者,你怎麼在這兒?

  那份掩飾在平靜表情下的激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歡靳浮白突然出現的樣子。

  周烈這趟帶著向芋出差,本來是因為她通透、聰明,知道什麼場合說什麼話。

  但對方公司的態度惹毛了溫和的周老闆,他不準備再打溫柔戰術,飯局結束後,扯了領帶和向芋說,這陣子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機票公司報銷。

  向芋一朝解脫,開心壞了。

  也許是跟靳浮白學的,她決定這次提前回去,也不告訴他,全當給他個驚喜。

  於是最後一天,她故意繃著情緒說:「我也很想早回去啊,可是事情太多了,可能還要幾天。」

  掛了電話,她飛快訂好回程的機票。

  美滋滋地暗自揣測,靳浮白見她突然出現時,會是什麼樣子。

  回到帝都時已經入夜,天氣真不算好,夜風陣陣,有種秋雨欲來的感覺。

  向芋裹緊風衣,打了個車。

  其實整段路程她都有些不習慣,總覺得怪怪的,不自覺地攏緊風衣。

  衣服裡面穿了一套特別的,明知道別人看不見,她也總覺得,是不是有人把目光停留在過她身上?

  這麼忐忑了一路,終於回到秀椿街。

  推門回家,院子裡的石桌上面,擺著紫砂茶壺和三個茶杯。

  趁她不在,居然還有客人來過?

  這店小插曲不足以打斷向芋的興奮,她輕手輕腳走進屋子,扶著鞋櫃,準備先把高跟鞋換下來。

  靳浮白從裡屋出來,正好看見她的身影。

  早一點的時候,他打過電話給向芋,她是關機。

  當時靳浮白還在想,這姑娘,不會是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那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並沒當真。

  所以此刻,突然在家裡看見向芋,靳浮白有種難以言喻的欣喜,唇角也隨著揚起來。

  向芋小臂上搭了一件長款淺駝色風衣,白色襯衫下擺掖在高腰牛仔褲裡,勾勒出腰部纖細的線條,以及圓翹的臀型。

  她就那麼彎著腰,脫掉高跟鞋,輕手輕腳地放在一旁,然後把腳踩進拖鞋裡。

  窗外風聲颯颯,許是外面風大,吹得向芋髮絲稍顯淩亂。

  她這樣低頭,幾縷頭髮不聽話地垂在眼前,靳浮白走過去,幫她把頭髮掖到耳後:「回來了。」

  向芋嚇了一跳,猛然回首,看清靳浮白時,她笑得十分燦爛:「Surprise!」

  靳浮白直接俯身,手臂攬上她的大腿,托著臀把她抱起來,往臥室裡走。

  她剛穿好的兩隻拖鞋,隨著他的步伐,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她要回來,臥室裡只有一盞夜燈亮著,是靳浮白去洗澡前點的。

  光線昏暗,倒是意外地把氣氛烘托得剛好。

  向芋被放在床上,在暗昧的光線裡揚起臉,看著靳浮白一點點靠近的面孔。

  也很多天沒見了,她抬手,輕撫他的眉骨。

  靳浮白扶著她的肩,偏頭吻過來。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向芋輕輕後仰,用手擋住靳浮白的唇,眸色發亮,有些小興奮地說,「我有東西送給你。」

  靳浮白被她摀住嘴,只能輕佻眉梢,算是回應。

  上一次這姑娘說要送他信物,結果在他無名指上咬了個牙印。

  這一次,老實說,他還挺好奇她又能變出些什麼。

  畢竟她現在除了一件真絲襯衫和緊身牛仔褲,看不出有任何禮物帶在身上。

  「你挑什麼眉,收禮物要認真,嚴肅點。」

  靳浮白笑一笑,斂了神情,好整以暇:「這樣可以麼?」

  他的聲音擋在她手心裡,微小的震動,惹人心口發麻。

  向芋收回手,嘀咕說,可以。

  臥室裡的夜燈是向芋在網上買的,仿了月亮的形態,燈光也是那種朦朧感的白黃色。

  她整個人籠在這樣的光感裡,笑得狡黠。

  到底是第一次準備這種禮物,向芋有些緊張,下意識抿了抿唇。

  向芋的指尖搭在自己襯衫的扣子上,眼睛先是瞟去一旁,深深吸氣,才轉回來,直視靳浮白。

  盯著他那雙深深沉沉的眸子,開始解自己的扣子。

  起初,靳浮白兩隻手拄著床,眼裡都是那種「我看你能變出什麼」的笑意。

  等她解到第五顆扣子,他臉上那種輕鬆的笑意才收斂起來。

  這姑娘穿了一件設計十分大膽的蕾絲,綴著的珍珠流蘇隨著動作搖搖晃晃。

  半透明,花紋若隱若現。

  感受到靳浮白的神色變化,向芋又開始慌了。

  她遠沒有想像中那麼遊刃有餘,指部關節宛如假肢生鏽,第五顆扣子怎麼解也也不開。

  只能在心裡狠狠地想,這襯衫版型什麼的都不錯,就是扣子,也太緊了!

  害她丟臉。

  靳浮白的手覆過來,動作溫柔,幫她拈開衣扣。

  他吻上她的耳側,聲音沉沉像是有人撥動低音琴弦,問她:「送我的禮物?」

  買這套時,導購極力推薦,說男人絕對會為之瘋狂。

  向芋也不知道男人見了這種裝束到底會是什麼反應,就這麼一片蕾絲,能像導購說得那麼誇張?

  向芋還憂心自己不夠有魅力,馬上開口說,還有的還有的,你先別急。

  「還有?」他問。

  「……嗯,是整套的。」

  「回禮你自己選。想我溫柔一點?還是,換個不一樣的?」

  向芋抖著睫毛,並不明著回答,顫聲反問:「不一樣是什麼樣?」

  靳浮白不回答了,只接拿起遙控器,關了燈光。

  人造月光消失,臥室陷入無邊的黑暗,各方感覺都變得更加敏銳。

  「轉過去。」

  向芋送給他的禮物,最後被用來約束她自己的手腕。

  她想起過去相守過得那幾個新年,那時候帝都市還沒有禁放煙花的生命,天邊總是綻著一簇又一簇的煙火。

  向芋想,她此刻就像煙花。

  曾經向芋對靳浮白的評價,是平穩、萬事慵懶,也從不失控。

  但他其實不是的,他也有滿額細汗,眸間盡染情緒,呼吸越是亂而越發沉默用力的時刻。

  比如2015年的那個除夕,比如久別重逢的夜晚,也比如現在。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顯得更蕭瑟一些,那些金黃色的銀杏葉已經落了滿地。

  向芋回來時天氣就不算好,冷風陣陣的,現在已經下起雨來。

  窗外細雨是什麼時候來臨的,他們並不知情,浴室裡嘩啦水聲掩蓋了雨聲。

  他那雙深情的眸在蒸騰的水汽裡微眯一瞬,明明該是模糊的,向芋卻覺得他的面龐格外清晰。

  她仰起頭,目光觸及浴室頂聚集了蒸汽的朦朧燈光。

  「你剛才有說什麼嗎?」

  「說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

  隱約覺得好像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意識朦朧,聽見靳浮白在耳邊溫聲說愛她。

  思維渾沌時,他那句低沉溫情的愛,反復回蕩。

  被愛意填滿腦海。

  向芋已經沒什麼力氣,只能伏在靳浮白肩膀,平復呼吸。

  她用那把啜泣過的嗓子,哽咽未消,聲音小小地嘀咕起來:「我這個禮物,只能送到這兒了,靳浮白,我感覺我可太愛你了。」

  靳浮白笑著去吻她的側臉。本意是安撫,卻沒想被向芋理解成又一次開始的訊號,嚇得急忙躲開,慌裡慌張地打了他胳膊一巴掌。

  這姑娘,每次結束都有點翻臉不認人的意思。

  靳浮白正笑著,腿上的人自己沒抓穩,重新滑落進浴缸,撲騰兩下,被他撈起來,溫柔地拍著背。

  向芋沒什麼氣勢地瞪他:「抱我回臥室吧,我需要休息了。」

  這種禮物,她短時間內不會再送了,簡直是自我毀滅勢的驚喜。

  手腕上留下兩道泛紅的痕跡,洗過澡後,遇了熱水,更加明顯些。

  靳浮白拿了藥膏給她塗,向芋這會兒緩過來些,精神很好指一指被丟在床邊的一小團布料:「靳浮白,原來你喜歡那樣的啊?」

  布料邊緣的小珍珠已經崩開,散了幾顆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但靳浮白居然有臉反駁,輕飄飄地說一句,也不是。

  「還不承認,那剛才你明明很興奮,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向芋想了想,幽幽補充一句,「而且力氣好像也更……」

  靳浮白手上沾染了藥膏的薄荷味,抬手捏一捏她的臉頰,以此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傻姑娘不明白,是因為她準備『禮物』的心意,才令人心動。

  熄燈後,向芋忽然想什麼似的,問靳浮白:「我回來時看見外面放了茶杯,除了你和駱陽,還有客人來過?」

  「嗯,李侈。」

  好久沒聽到過李侈的名字,向芋愣了愣,才輕聲問他:「他還好嗎?」

  有很長一段時間,向芋都不太願意回憶起李侈。

  她總記得李侈的場子,紙醉金迷,紅燈綠酒,集所有奢華於一室。

  而李侈像是場子裡最璀璨的一盞頻閃燈,滿身珠光寶氣。

  他總是戴著滿手的戒指,項鏈也要好幾款疊戴在一起。見了向芋,大手一揮,說,我嫂子今天不喝酒?那就拿果汁來!鮮榨的!

  李侈就像他的名字,窮奢極侈。

  但後來,浮華褪去,有那麼幾年,那群在聚在豪華排場裡的人也都隨著靳浮白的消息,一同消失在向芋的生活裡。

  她在平靜生活裡遇見不少故人,但回憶起來,李侈總是最令她唏噓的一個。

  靳浮白說:「不太好,這陣子有點想通了,正在準備離婚。」

  真正見到李侈,已經是深秋。

  氣溫微寒,院子裡的兩棵銀杏樹只剩下星星點點幾片葉子。

  向芋那天休息,按照網上學的方式,煮了個秋季養生茶。

  枸杞紅棗什麼的都放了,突然覺得養生茶和花果茶也差不了多少,自信地往裡面塞了檸檬和橙子,末了灑上一把乾玫瑰。

  煮茶時向母打來電話,說是今年過年期間應該不太忙,能回帝都市過年。

  向芋想了想,說:「媽媽,等你和爸爸過年回來,給你們介紹我男朋友認識。」

  其實向芋還挺緊張的,不知道他爸媽見到靳浮白,會是什麼反應。

  掛斷電話,餘光瞄到有人進了院子,她回身,正好看見李侈。

  李侈和從前變化太大,穿著一件黑色風衣,渾身上下再無裝飾,連塊手錶都沒戴。

  他的面容沉穩了幾分,不似從前,總是嬉皮笑臉。

  李侈看見向芋,先開口打招呼,客氣地叫她:「嫂子。」

  他是來找靳浮白談事情的。

  看出李侈不自在,向芋便沒多說什麼,只是簡單寒暄,把靳浮白叫了出來。

  下午的陽光正好,深秋也不顯涼意,靳浮白和李侈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

  一轉眼,幾年時光悄然而過,物是人非。

  向芋煮好了她的「花果養生茶」端到桌邊,非常熱心地給他們倒好,催促他們:「嘗嘗,我煮了半天呢,看看味道好不好喝。」

  這「花果養生茶」賣相實在是不太好,主要是她加了一把黑枸杞,煮得紫黑紫黑的。

  早些年《甄嬛傳》裡面的墮胎湯,看著都沒有這麼沒食欲。

  本來李侈還有些拘謹,看到這茶,他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說什麼。

  心說,靳浮白這種事兒逼,肯定是不喝的,他靳哥如果不喝,那他也可以順勢拒絕。

  結果靳浮白端起茶杯,宛如品鑑香茗,輕輕吹散茶盞上面的蒸騰水汽,嘗得認真。

  以前在茶樓喝千八百塊錢一兩的茶,也沒見他喝得這麼仔細過!

  向芋眼睛亮晶晶:「怎麼樣?好喝嗎?」

  靳浮白沒什麼表情:「嗯。」

  然後,向芋把目光轉向李侈。

  那眼神可太真誠了,飽含期待。

  「……謝謝嫂子。」

  李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酸甜苦,再加一份辣,那可就真的是四味俱全了!

  還有有股中藥混花香的怪味兒。

  哪怕落魄得馬上就要退出那個名利大圈子,他也沒喝過這麼奇葩的茶水。

  李侈表情變了變,強撐著嚥下去,最終沒繃住,嗆得咳嗽半晌。

  想當年靳浮白口味之挑剔,那是圈子裡出了名的,誰要是想請靳浮白吃頓飯,那真是要精挑細選地篩飯館。

  現在!這麼難以下嚥的玩意兒,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嚥下去了?

  李侈咳個半死,回過神時,正好聽清靳浮白和向芋的對話——

  「我煮的茶有那麼難喝?你拿過來我自己嘗嘗?咦,味道是好怪啊……要不倒掉吧……」

  「不用,我覺得挺好。」

  繞是李侈現在百煩纏心間,也不得不飆出一句感慨:「我真沒想到,你倆感情好成這樣?」

  恩愛到,味覺都失靈了?

  向芋其實並不拿李侈當外人,過去靳浮白圈子裡那麼多人,也就李侈同她聊過幾次真話。

  見他不再像剛進門時那麼拘謹,向芋乾脆瞪他一眼,和他理論:「那你別喝,這一整壺!靳浮白自己都能喝光!他喜歡著呢!」

  說完,扭頭去看靳浮白,「對吧?」

  靳浮白滿臉無奈和寵溺,順著她說:「對,你說的都對。」

  隔了兩秒,又補一句,「喝半壺不行?」

  李侈愣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

  真是好多年,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李侈現在已經當爸爸了,離婚這件事,女方家仗著權勢高,要求十分過分,也不同意把孩子給李侈扶養。

  可是孩子如果留在女方家,等女方再次聯姻,再生孩子,李侈的孩子不就成了爹不疼媽不愛的小可憐嗎?

  他需要一個贏得過女方家團隊的律師,想要借靳浮白的律師一用。

  靳浮白離開集團之後,並沒有私人法務。

  他給堂弟打了電話,幫了李侈一把。

  晚飯李侈是留下來吃的,駱陽在菜館訂了幾樣家常菜,開車取回來,又買了一箱啤酒。

  幾瓶啤酒下肚,李侈話才終於多起來,又有了些從前的樣子。

  他好像有些醉了,同他們講圈子裡的那些人,講到渠東航,他像以前一樣,揚著調子問,嫂子,這人你還記得吧?

  他們曾經也談論過這個名字,就是小杏眼跟過的那個渠總。

  那時候是去寺廟拜佛的纜車上,李侈像個璀璨的首飾展架,在透明纜車裡折射著陽光,向芋當時覺得,不戴墨鏡都難以直視他。

  那時他就拿著手機,問過向芋同樣的話題,問她記不記得姓渠的。

  他那會兒多風光,拜佛時還囂張地說,這佛像金身綴寶石,我看著也沒我亮堂。

  李侈知道向芋煩渠東航,細細說起他公司破產的事情。

  是因為女人,說是某個床伴把項目資料賣給了對家。

  「這個下場適合他。」向芋點點頭說。

  後來李侈說起自己的2歲半的女兒,當年叱吒夜店的浪子,笑得眼紋舒展,還主動給靳浮白和向芋看照片和視頻。

  向芋對著視頻裡面肉嘟嘟的小孩笑,連連誇好可愛。

  李侈離開時,藉著醉意,像過去那樣攬著靳浮白,忽然說:「靳哥,這是我近些年,最開心的一天,真的。」

  那天聊得晚了些,送走李侈,靳浮白再回眸,向芋已經睏得像小雞啄米,靠在椅子裡闔著眼,頻頻點頭。

  他腳步放輕,走過去,把人打橫抱起來。

  懷裡的人嘗試著睜了睜眼睛,沒睜開,索性閉目靠在他懷裡:「我要洗澡,在廚房煮茶時出汗了,都不香了。」

  浴缸很大,熱水裡泡了幾分鐘,向芋才完全清醒。

  靳浮白正拿著浴球,幫她打沐浴露。

  潮濕的空氣裡浮起淡淡的柑橘薄荷味道,向芋有點皮,戳了一坨泡沫,往靳浮白臉上蹭。

  靳浮白沒躲,只是無奈地說,別哄。

  感覺他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隱忍,她納悶地轉過身,認真看他。

  目光下移時,發現了端倪。

  她聲音裡還有睡意未消的散懶,不經大腦地說:「你有反應了啊。」

  「嗯。」

  「看上去好大啊。」這姑娘揉著眼瞼,繼續不經大腦。

  靳浮白手上的動作一頓,用指尖點她的額頭:「你可少說兩句吧。」

  李侈再來時,帝都市已經入冬。

  老帝都人喜歡銅鍋涮肉,入了秋冬羊肉也成了溫補的首選。

  偶爾不知道哪家鄰居煮火鍋,飄來一點沸水煮羊肉的香氣。

  李侈帶來一個小女孩,是他的女兒,小名叫迪迪。

  李侈兜裡揣著離婚證,和靳浮白一起靠在窗邊。

  外面下了一點小雪,迪迪和向芋在院子裡,一個穿著小紅襖,一個穿著厚厚的羽絨服。

  她們仰頭,傻看著雪花飄悠悠地落下來。

  飄落到臉上,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都縮了一下脖子,然後對視。

  向芋把兩隻手曲張著,放在臉邊,逗迪迪說,我變成老虎了,現在要吃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迪迪一聲尖叫,小皮鞋噠噠噠地跑在院子裡。

  李侈看一眼身旁的靳浮白,這人眸子裡繾綣著笑意,目光緊緊追隨著向芋。

  她在哄,他在笑。

  連下了雪的冬季,都好像格外溫暖。

  人這一生,會遇到太多選擇了。

  站在那些岔路口,有時候覺得自己選對了,可其實越走越窄。

  秀椿街流傳了個傳說,說曾經這裡有個男人,早早賣掉了四合院,去南方經商,賺了1300萬。

  本來算是很成功很成功了,結果衣錦還鄉,回到秀椿街,發現帝都市房間早已經飆升,當年他賣的那套四合院,值2000萬。

  兜兜轉轉幾十年,還不如遛彎逗鳥的鄰居賣套房子賺得多。

  像李侈,當年李家何其風光。

  婚禮那天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他記得他在婚禮上把鑽戒隨意往新娘手上一套,壓低聲音說,結婚是結婚,你別干涉我自由,聽懂了嗎?

  那時女方家實力遠不如李侈家雄厚,只能點頭,笑著說,形婚嘛,我干涉你自由幹什麼?

  可後來呢,不也淪落到看女方家臉色過日子的地步?

  離婚這件事,他都是鼓足了不少勇氣。

  退出這段婚姻,就意味著,他只能變成一個普通的帶著孩子的單身男人。

  過去那些豪車美人、股票樓盤、名茗美酒,都不再和他沾邊。

  離婚證上蓋章時,李侈很難說自己是真的覺得解脫,還是也有些許的留戀和惆悵。

  可他看見靳浮白和向芋,突然有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圈子裡多少人把靳浮白和卓逍相提並論?

  在他們眼裡,他不過是為了愛情瘋魔的傻子。

  連和褚家聯姻的大好機會,都被堂弟搶走。

  有人說他已經死了;有人說他變成植物人住在私人醫院裡;也有人說他一著失敗,窮困潦倒。

  李侈笑一笑,原來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

  那些人,他們有誰見過靳浮白真正笑起來的樣子?

  也許是覺得靳浮白和向芋的生活環境溫馨,有那麼一陣子,李侈常帶著迪迪過來玩。

  帝都這一年冬天下過幾場大雪,氣溫也降得厲害。

  這天向芋上班時覺得腦子昏昏,眼皮也跟著犯沉。

  去周烈辦公室送東西時,身子一晃,磕在桌角上,疼得直皺眉。

  周烈連忙起身,問她有沒有事。

  向芋搖一搖頭,勉強打起精神,忽然想起前幾天晚上看見的場景。

  她和周烈也是認識了7年,說不上有算朋友,但也算足夠熟悉,於是打趣地問:「我昨天晚上可看見你了。」

  「在哪?」周烈見她沒事,才坐回椅子裡,問道。

  向芋揚了揚眉梢,笑得很是神秘:「在你把我家小杏眼拐上車的時候。」

  周烈偏過頭,不自在地咳一聲,說是雪天打車不好打,正好順路,送她一程。

  「哦~送一程呀~」

  見她這樣眉飛色舞地揚著調子,有一些反駁的話,周烈也就沒說出口。

  就讓她誤會著吧,總比看出他的端倪強些。

  調侃完周烈,向芋拿了迷你望遠鏡,靠在窗邊,往對面樓裡看一眼。

  天幕沉沉地壓了一層雲,雪花洋洋灑灑,對面的花瓶裡,很應景地插著一枝雪白的月季。

  向芋笑一笑,覺得頭疼都好了很多,憑藉這份愉快,捱到下班。

  只不過回家時,還是被靳浮白一眼看出來她不對勁。

  靳浮白俯身,把手背貼在她額頭上,然後眉心皺得溝壑深深,說她發燒了,要帶她去醫院。

  出門時,向芋一個不小心,絆在門檻上面差點摔倒,靳浮白馬上警惕起來,連路都不讓她走了。

  他還是老樣子,緊張她身體時,什麼都做得出來,哪怕向芋現在28歲了,他也堅持背著人滿醫院走。

  醫院裡有個孩子在走廊裡撒著嬌,想讓家長抱,被家長嚴厲拒絕。

  家長說,你已經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路才行,動不動就讓人抱,像什麼樣子?

  結果那孩子正好瞧見靳浮白背著向芋走過去,小手一指,理直氣壯地反駁:「那個小姨姨都是大人了,也沒自己走呢。」

  向芋發著燒都聽清了小孩的控訴,覺得自己很丟臉,掙扎著想從靳浮白背上下來。

  靳浮白步法很穩,笑著逗她:「你把帽子扣上,看不出你是大人小孩。」

  氣得向芋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我哪有那麼矮,我也有166cm呢!穿上鞋170cm!」

  檢查完,結果就是著涼感冒。

  但是中醫那邊說她有點虛,所以容易生病,可以吃一點進補的中藥。

  這中藥苦得,比她的那個茶,難喝一萬倍。

  向芋每天都要做將近一個小時的心理準備,才能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

  她喝完,把碗往池子裡一丟,轉身就往靳浮白身上撲。

  最近李侈總帶著孩子來,靳浮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兜裡開始有糖了,看著她吃完藥,總是能變出一顆糖。

  起先向芋沒發覺,只覺得糖是靳浮白的糖都是給小迪迪準備的,自己算是沾光。

  但這中藥,一吃就是半個月,後面天氣越來越冷,霧霾也重,李侈怕迪迪感冒,幾乎不太帶她出門了。

  可靳浮白兜裡,還是每天都有糖。

  有一天向芋喝完,滿嘴的苦藥湯味道,皺著眉撲進他懷裡,習慣性地往他褲子口袋裡摸。

  口袋空空如也,她當即懵了。

  心說,完蛋了,靳浮白買給小孩子的糖,終於被她給吃光了。

  可是嘴裡的苦還沒散,簡直要命。

  向芋不死心地又往口袋深處摸幾下,靳浮白於是輕笑出聲,故意把話說得撩人:「幹什麼呢,再摸我要給回應了?」

  她皺著一張臉:「糖是不是……」

  沒有了?

  話都沒說完,靳浮白攬著她,一低頭,吻住她的唇,把嘴裡的糖渡進她口中。

  橙子的清甜頓時充斥口腔。

  順便的,他加深了這個吻,頗為不要臉地佔了點便宜。

  向芋含著糖瞪他,想說他這是趁火打劫。

  但靳浮白不承認,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頜,很認真地問:「難道不是和你同甘共苦?」

  也是,他確實嘗到了她嘴裡的中藥,也確實和她分享了糖……

  向芋懵了幾秒,一時沒想到反駁的詞兒,然後她換了個話題:「迪迪都不來了,你還每天裝著糖?有這麼喜歡小孩子的?」

  「是喜歡你。」

  「你說什麼?」

  還以為他又說身高,向芋聲音都拔高了些。

  靳浮白笑一笑:「我給迪迪買什麼糖,李侈才是她親爹。」

  正逢駱陽搬著一盆水仙從廚房外走過,聽見這話,腳步一頓,扭頭。

  窗外露出他那種想說什麼、又憋也憋不住的臉。

  駱陽說,那天靳浮白買糖他是看見了的,本來也以為是給迪迪買的。

  結果有一天李侈帶著迪迪來,靳浮白掏手機,無意間帶出一塊糖。

  李侈當時還挺感動,說,靳哥,你是特地給迪迪準備的糖嗎?

  靳浮白起先沒說話,也確實把糖剝開,餵給迪迪吃了。

  等著李侈又想發表一些「閨女獲糖感言」,靳浮白抬起手,做了個「止」的手勢。

  他淡淡開口:「向芋最近在吃中藥。」

  李侈懂了,但迪迪沒懂。

  小姑娘性子應該是遺傳了李侈,開朗話癆,且十分自戀:「因為迪迪是可愛的小女孩,招人喜歡,所以迪迪有糖吃。」

  靳浮白一點頭,說,嗯,家裡有個更可愛的大女孩,更招人喜歡,糖是給她買的。

  駱陽對靳浮白的評價是:「靳先生的好勝心,都在向小姐身上。夏天那會兒我說院子裡的花開得好,就指著這些花給增添色彩呢,靳先生都要反駁我,說有比花更增添色彩的存在。」

  說完,駱陽搖搖頭,嘟囔著,說他自己也20多歲了,果然該去找個女朋友了,免得天天吃狗糧。

  向芋笑得直不起腰,扭頭去問靳浮白:「你怎麼這樣?跟孩子也較真,跟花也較真?」

  靳浮白並不反駁。

  其實他不是較真,是真心覺得,在他眼裡,萬事萬物都不如她。

  12月份時,秀椿街街口處不遠的一家酒店,據說因為家庭糾紛經營不下去了,準備轉讓。

  這個轉讓的酒店,被靳浮白拿了下來。

  談合作那天向芋下班早,正好穿了工作時的西服套裙,就說要陪著靳浮白一起去。

  她佯裝成小秘書,跟在靳浮白身邊,主動幫他拎檔案袋,還幫他開車門,慇勤得很。

  下車時,酒店的前老闆問起向芋:「這位是?」

  靳浮白微微偏頭,向芋在旁邊用眼神威逼利誘。

  他只好不動聲色地笑一笑,說:「這是我的秘書,向小姐。」

  她愛玩,靳浮白也沒阻止她,就讓她玩個夠。

  酒店不算大,比起李侈以前的那些,小巫見大巫。

  但好在轉讓費用也不貴,蠻合算。

  同人談好合作後,靳浮白準備起身,向芋屁顛屁顛過去幫他拉開椅子,乖巧得想換了個人,嬌聲說:「靳先生,您慢點。」

  靳浮白好笑地看她一眼。

  忘了告訴她,正經的秘書是不幫忙拉椅子的。

  她這個慇勤勁兒,人酒店前老闆估計得以為他倆有一腿。

  靳浮白繃著笑意,和前任老闆握手告別,那人送他們到電梯。

  電梯門一關上,靳浮白那種談公事時的嚴肅臉也消失了,笑著去捏向芋的臉頰:「好玩嗎?」

  「好玩啊!我是不是很盡職盡責?你們談合作時,我都沒有掏出手機玩游戲的。」

  向芋微微揚頭,看他,「你以前有沒有那種身材火辣的女秘書,讓你每次看一眼,就神魂顛倒,覺得工作都不累了的那種?」

  靳浮白說,想什麼呢,我是跟著外祖母的,在集團裡沒有實職,哪來的秘書?

  他的秘書都是借用長輩的,30歲或者40多歲,還有50歲的老秘書,而且都是男人。

  「那你好慘。」向芋笑話他。

  「看一眼就神魂顛倒的倒是有一個——」

  靳浮白俯身吻她,語調挺不正經,「——這不,就在眼前。」

  誰想到他們兩個光顧著膩歪,根本沒按電梯樓層。

  人家酒店的前老闆也是準備下樓的,按了電梯之後,叮咚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看見了正在擁吻的靳浮白和向芋。

  兩人聞聲停下來,扭頭,和這位滿臉尷尬的酒店前老闆面面相覷。

  靳浮白到底是見過大風浪的男人,手還攬在向芋腰上,神色自如:「您也一起下去?」

  前老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您先您先,我再等下一趟。」

  這回靳浮白按了一層的按鈕,電梯門關上。

  向芋慌張地扭過頭:「完了靳浮白,你的名聲不好了,會不會有傳聞啊?說你和女秘書亂搞?」

  靳浮白輕笑一聲:「傳唄,我還要娶我這位女秘書呢,希望他們到時候能記得來隨個禮。」

  靳浮白和駱陽要顧著養老院這邊,酒店接手之後,他聯繫了李侈,說是讓他來幫個小忙,其實是準備把酒店丟給他管。

  酒店重新裝修的效率很高,李侈幾乎白天晚上都在監工,終於開業那天,已經鄰近新年。

  帝都市這幾年出了政策,不讓放煙花爆竹,擺了一堆的電子炮和彩帶筒,也算是好熱哄。

  這酒店其實誰做都是賺錢,靳浮白讓給李侈,自己和以前一樣只分一點紅利,李侈是很感激的。

  李侈說:「靳哥,這可是挺來錢兒的項目呢,就往我手裡送?金錢名利都不要了?你現在真是清心寡欲得可以。」

  靳浮白指一指向芋:「財權是小事,我的心和慾都在那兒呢。」

  「得得得,三句話離不開。我可是剛離婚的,別跟我面前秀恩愛了好吧!」

  開業那天,向芋看著門口長了翅膀的石獅子,笑著說,果然是李侈的風格啊。

  酒店裡有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也有暖橙味香薰。

  李侈也久違地穿了一身西裝,領帶顏色花哨,終於有了些以前的樣子。

  向芋幫李侈抱著迪迪,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迪迪塞進靳浮白懷裡。

  她從包裡翻出一個盒子,遞給李侈,笑著說:「李總,給你的,開業禮物。」

  那是個很眼熟的奢侈品牌子禮盒,李侈接過來打開,盒子裡居然是一枚黑鑽戒指。

  「聽說戒指戴在食指,是單身的意思。恭喜你恢復單身,祝你未來更好。」

  向芋笑一笑,抬起手給李侈看自己的戒指上纏的魚線,「戒指尺寸是靳浮白告訴我的,但他選號碼不一定準,不行你就自己拿去改改。」

  李侈整個人是愣著的,頓了很久,他才開口:「這怎麼好意思。」

  向芋從靳浮白懷裡接過迪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的年終獎不多,差價是你靳哥補的,跟他你客氣什麼?」

  李侈瞬間紅了眼眶。

  曾經那麼巧舌如簧,現在卻哽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說了幾次謝謝,然後把戒指戴在食指上。

  「賀你獲得新生。」靳浮白說。

  李侈想給他靳哥一個大擁抱,被人靳浮白推開了,只能獨自抹了抹感動的眼淚。

  當天晚上,靳浮白淺吻向芋,問她:「我怎麼收不到你的戒指呢?淨給別的男人送了?」

  這話他也就是調侃一下,想逗她,看她什麼反應,沒想到向芋光著腳跑出屋子,還真翻出一個盒子,遞到他眼前。

  靳浮白打開,裡面是一枚戒指,設計得幾乎和向芋手上那枚一樣——樸素的鉑金圈,裡面鑲嵌了一圈鑽。

  看來也是費心找了人訂製的。

  「哪來的錢?」

  向芋從他手上拿過戒指:「問我爸媽要的啊,跟他們說了,我要包養一個男人,讓他們讚助我點錢。」

  靳浮白笑出聲:「還想著包養我呢?」

  「對啊,你給不給養吧,不給我就換一個養去。」

  她這副小模樣特別傲嬌可愛,靳浮白笑了一會兒,才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行,我歸你了。」

  向芋叉腰:「那你以後可要聽我的差遣。」

  「聽,都聽你的。」

  靳浮白把人攬進懷裡吻了吻:「岳父岳母什麼時候回來?」

  「後天。怎麼了?」

  「我和你一起去接機,再定個好飯店請岳父岳母吃頓飯。」

  「這麼慇勤?」

  靳浮白笑著說:「總要探一探口風,看岳父岳母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09:18 PM

番外四

  向芋那枚粉鑽戒指,只有週末才會拿出來戴一戴,尤其是逛超市之類的場景裡。

  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穿得普通,戴著這樣的戒指逛超市,別人會覺得她戴了一大塊彩色玻璃。

  不容易被搶,好安全。

  靳浮白有時候看她戴著那樣奪目的戒指,拎起一大桶酸奶,唸唸有詞,說那桶酸奶是「加量不加價」款,合算。

  還規定他也要每天喝上一小杯,說是查過了,酸奶的營養更容易被吸收。

  向芋這樣說時,臉上還有多年以來仍未完全褪去的一點點嬰兒肥,顯得她更幼態。

  她身上有很多美好和柔軟,讓人只是看著她,心裡就變得舒坦。

  靳浮白喜歡她緊張他健康的樣子,就好像總在無聲地傳遞給他這樣的信息:

  我們要一起走過很多很多歲歲年年,所以要格外保重身體才行。

  向芋唯一一次戴著戒指出席正式場合,是跟著靳浮白出國,去「見」外祖母。

  陪他一起回去,是向芋提出來的,對那位老人,哪怕素未謀面,她也總是惦懷。

  靳浮白的外祖母,一生都飽受爭議。

  在商業上,有人說她的策略決策都過於保守,讓集團在最容易擴大市場時失去了很多機會。

  也有人說正是因為她的保守,集團才能穩步走到後來。

  可無關商業,剝離一切權謀算計,外祖母又只是外祖母。

  只是一位有點忙碌的外祖母而已。

  她在去世前,對靳浮白說了兩件事。

  第一,讓靳浮白務必把集團裡的事情代她打理妥善。

  ——「集團是大家的心血,不能辜負,懂不懂?」

  那天的最後交談,靳浮白握緊外祖母蒼老的手,老人手背的皮膚乾燥、滿布褶皺,吃了多少補品都無濟於事。

  說話也有氣無力,氣聲更重過嗓音。

  他那天握著她的手,第一次做祈禱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靳浮白希望自己能握住的不只是她骨瘦嶙峋的手,而是她不斷流逝的生命。

  想讓她再多留一陣,哪怕只是一陣子,也是好的。

  可這都是妄想。

  靳浮白眉心緊蹙,隱忍眼淚,對她承諾,外祖母,我懂。

  早很多年,靳浮白還在上大學,畢竟年輕,性子比現在更鋒芒畢露些。

  因為家裡總想要安排他進入集團,他不知道和長輩們吵過多少次架。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在理。

  是,他是擅長經商,從小在商業圈子裡長大的,摺紙飛機用的是投標書;到了初中高中,看的雜誌也都是財經類,能不擅長麼?

  可不能因為擅長,就去做一輩子吧?

  他總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吵了無數次都沒什麼結果,最後還是外祖母出面,她那時還遠沒有那麼蒼老,身體也算硬朗。

  外祖母就坐在餐桌上,夾起一枚蝦餃,篤定而緩緩地開口:「浮白就不必進集團掛職務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讓他來幫我就好。」

  於是靳浮白變成了「靳先生」。

  外祖母的手指彎了彎,可能是想要回握他,又力不從心,動作微弱。

  她溫和地笑一笑,老一輩純正的粵語被她說得格外和藹,哪怕咳嗽幾聲,再開口時都摻雜的啞音:「浮白,電話裡的小姑娘,真的是我未來的外孫媳婦嗎?」

  「是。」

  老人那雙已經混濁的眸子艱難地彎了一瞬,堆砌起更多褶皺。

  靳浮白看懂外祖母的意思。

  她一定知道,他喜歡不是那些想要聯姻的小姐,而是一個相對之下家境稍顯平凡的姑娘。

  她一定知道,他們的感情有多艱難,才會在無意間同向芋通話時,明知不可能把那姑娘帶來靳家,也還是溫和地邀約,讓向芋安心。

  「浮白,喜歡人家,就要對人家好,不容易的事情會有很多很多,人生啊,人生沒有容易的。不要、不要委屈人家。」

  外祖母給靳浮白留下一筆錢,遺囑裡說,無論遇見什麼樣的女人,如果他覺得值得愛,就去愛。

  她在彌留之際,關於集團,只叮囑了那麼一句,其他的精力,都在鼓勵他勇敢去愛。

  幾乎不像是他們這種家庭裡的領頭人,更像是普通家庭裡慈祥的老人。

  去國外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雪後微風浮動,有稀碎浮絮飄在風裡,陽光一晃,宛若金粉。

  向芋獻了一束純白色的洋橘梗在墓碑前:「外祖母,我來看您。」

  黑色的碑,金色的字體,但靳浮白說,外祖母其實並不在這兒。

  外祖母一生沒有愛過什麼人,她叱詫商場,卻總也喜歡說粵語,哪怕在國外生活的年數早已經超過了家鄉生活的時長,可她仍然愛熱那片土地。

  她骨灰按照遺囑,撒在家鄉的土壤裡。

  這趟行程有些壓抑,回程的飛機上,靳浮白和向芋都有些沉默。

  航班運行平穩,他們稍微睡了一小下,醒來時仍然十指交握的手,從未分開過。

  靳浮白眉心一直輕輕蹙著,快要抵達帝都時,他才同向芋說,很是奇怪,外祖母一直都很希望他能遇見真正愛著的人,居然真的陰差陽錯,同向芋通過一次電話。

  也算是了卻老人一樁心事。

  向芋說,我會對你很好的,外祖母一定能感知你是否開心,她會放心的。

  她那模樣,像個求愛的毛頭小子。

  靳浮白終於笑了笑:「這種話留給男人來說。」

  「那你也不說啊,愛我都沒聽你說過幾次。」

  向芋想了想,誇張地摀住嘴,「好像都是做愛時說的,該不會——你其實只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吧?」

  靳浮白把她掩在唇邊的手拉下來,吻她的手背。

  他那含情脈脈的樣子,向芋都以為他是要說情話,先柔和了表情,準備聽一聽。

  結果這人說了什麼?

  他居然笑著說,那你實在是高估了你的身體。

  向芋差點把他咬死在萬米高空上。

  那陣子剛好是新年剛過,街上還殘留著不少年味的熱哄。

  養老院裡有幾位老人,沒有晚輩照顧,連除夕都是在養老院過的。

  還有無家可歸的駱陽和兩個回不去家的工作人員,也算是湊了好熱哄的一桌年夜飯。

  帝都人喜歡熱哄,這種氣氛一直延續到元宵後。

  向芋正月裡收到很多條祝福信息,只有小杏眼的值得聊一聊。

  小杏眼回老家過年,說是家裡給安排了相親對象,那男人長了一張惇厚老實的相貌,她說她很喜歡。

  聊過幾句,向芋把手機一收,長嘆:「小杏眼回家相親遇見有眼緣的了,完了,周烈沒戲了。」

  靳浮白在旁邊,看著她長籲短嘆地替人瞎操心,好笑地問:「什麼時候改行了?還想當媒婆?」

  「什麼媒婆,我看周烈和她很合適啊。」

  靳浮白笑一笑,不予評價。

  他反正是記得,某次他在向芋公司對面的辦公樓,拿了望遠鏡,正好和同樣拿了望遠鏡往對面望的周烈,目光相撞。

  反正他瞧著,那位周老闆的目光,不像是對小杏眼有什麼意思,倒像是,對他的姑娘有點特別心思。

  二月初的夜晚,小風吹散輕雲。

  白天下了一場小雪,因為天氣暖和,落地即化。

  空氣裡彌漫著新雪融融的微潮氣味。

  網絡日新月異,只需要開通會員,就能在一些播放器app上看綜藝、看電影、追劇。

  但向芋和靳浮白仍然喜歡老式DVD,他們窩在床上,把光盤放入機器裡,等著讀盤放映。

  片子是向芋選的,很老很老的一部國外電影,《畢業生》,上映於1967年。

  畫質和畫面的顏色,都有種時光老舊的感覺,主題曲很有味道,是那首很有名的《The Sound of Silence》。

  男主角剛大學畢業,結識了一位父母的朋友,已婚的羅賓遜太太。

  在這位風韻的太太有意勾引下,男主角和她發生了很多次關係,卻陷入迷茫,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麼。

  向芋抱著抱枕,盤腿坐在床上,無端嘆氣。

  靳浮白遞過去一盤進口提子:「怎麼了?」

  臥室裡開著一圈燈帶,光線柔和。

  電影放到羅賓遜太太動作優雅、不緊不慢地穿上她的絲襪,男主角剛和她吵了一架,站在門口,卻不捨得離去。

  這一幕很是經典,光盤盒子上面的宣傳畫就是復刻此幀。

  「這男主和我當時認識你時,年紀一樣呢,21歲,剛畢業。」

  向芋臉上映了些電視屏幕裡的光,扭頭瞪靳浮白,「我當時就是被你這樣勾引的。」

  她說完,捏起一顆提子放進嘴裡,鼓著腮,邊嚼邊繼續瞪人。

  靳浮白看一眼屏幕裡穿絲襪的女人,挺好笑地問:「我就是這樣?勾引你?」

  「當然啊,不然我是怎麼上了你這條賊船的。」

  向芋煞有介事地說完,噘起嘴,給了靳浮白一個眼神。

  得到眼神的人習慣性地伸出手,用掌心接住她吐出來籽。

  靳浮白起身去把東西扔掉,順便拎回來一個小垃圾桶,放在床頭。

  他穿著暗菸灰色的睡袍,走到向芋面前,擋住電視畫面,勾起她的下頜:「我當年是怎麼把你勾到手的?」

  說著吻了吻她的唇,起身時又故意把動作放慢,拇指溫柔地剮蹭她的唇珠,「這樣?」

  見向芋不答,他的手向下移,捏一把:「還是這樣?」

  向芋用提子丟他,說他沒個正經。

  提子不輕不重砸在他胸膛上,然後咕嚕嚕地滾到床底下去。

  床下縫隙就那麼一點,向芋傻眼了,不知道怎麼把它拿出來。

  她試探著問靳浮白:「要不,就放那兒?會不會時間久了,它就變成了一顆可愛的葡萄乾?」

  靳浮白一笑:「你當這兒是新疆?發黴爛在下面都是好的,萬一有招來老鼠……」

  他是存了逗人的心思,說到這裡有意停一停,「或者蟑螂?」

  向芋一聽床底下會有其他生物,突然就有點不舒服,摸著自己的手臂說,一臉愁緒:「不會吧,真的會有老鼠和蟑螂?」

  她這個憂心忡忡的樣子靳浮白看不得,本來還想多逗幾句,但眼見著她眉心都皺起來,他也就嚥下了後面準備好那句誆人的「裝修得再好,畢竟是老房子麼,蛇蟲百腳的,保不齊還有蜈蚣蜘蛛什麼的」。

  放下逗她的心思,靳浮白安慰地吻她:「逗你的,什麼都沒有,我去找個東西,把提子勾出來。」

  等靳浮白找了根竹竿,戳在院子裡兩天了,好像是駱陽撿回來,準備做個什麼手工藝品的。

  他進屋時,向芋撅在床邊,正在拿著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看床底下那顆提子。

  他們穿得是同款睡袍,真絲面料,本來看電影時她那個抱著枕頭靠在他懷裡的蝦米樣子,睡袍肩領早就散開一些。

  這個姿勢,一部分被她壓在膝蓋低下,整條腿都露在外面,還有一小截蕾絲。

  靳浮白收回目光,把人拎起來:「鞋子也不穿,床上待著去。」

  等靳浮白把提子勾出來,又把竹竿送回去,電影也沒辦法繼續看了。

  向芋正舉著手機,在接唐予池的電話。

  向芋和靳浮白重逢的這半年時間裡,正好是唐少爺創業關鍵期,幾個月以來的聯繫甚至少低過他們相識以來的任意一週。

  因而消息閉塞,根本不知道向芋已經和靳浮白感情迅速回溫。

  唐予池在電話裡無意間提起靳浮白,還用一種十分寬容溫和的態度,規勸道:「我說向芋,我看你最近的朋友圈,像個文藝青年?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和我一起創業的兄弟,就還挺不錯。」

  靳浮白回來之後,向芋有空就和他膩在一起,哪有那麼多時間編輯朋友圈。

  半年只發過兩條動態,一次是問,鋼釘能幹什麼。

  另一次是拍了辦公室桌上的橙子籽綠植。

  拍橙子籽綠植那次,還以為靳浮白會超級感動,向芋發完朋友圈,特地艾特靳浮白。

  結果這人遲遲沒回消息。

  她憋著一股氣兒到下班,衝進等在辦公樓下的靳浮白懷裡:「我發的朋友圈你沒看見?」

  「看見了。」

  「那你怎麼沒個表示?」

  「綠植養的不錯。」靳浮白幫她繫好安全帶,慢悠悠地說。

  向芋那天差點氣死,火氣直沖天靈蓋。

  他給忘了?!!

  結果這人把她往懷裡一按,笑著吻她的側臉:「逗你的,我記得,是以前那個橙子籽吧?養得真好。」

  但這些彎彎繞唐予池都不知道,他還以為向芋的朋友圈是因為愛而不得,心情鬱悶。

  見向芋不說話,唐少爺隔著大洋彼岸,聲聲勸告:「有關於靳浮白的消息都不太好,你說你等什麼呢?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回來是回來了,但早已經殘疾了,你還會跟著他?」

  這個部分,唐予池還舉例了。

  是靳浮白可能癱瘓了;可能植物人了;也可能傻了,每天淌著口水,等人餵飯。

  臥室裡格外寂靜,唐予池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向芋脊背僵直,木著一張臉回眸,看見靳浮白靠在臥室門口,似笑非笑。

  唐予池可能是忙傻了,以前也挺有眼色的一個人,今天偏偏要在她的沉默裡,三句話不離給她介紹男朋友的主題。

  一口氣兒說了3、4個男人的名字,還舉例了優點。

  向芋琢磨著,這少爺再說下去,她今天晚上可能不會太好過了,畢竟上週……她的膝蓋,現在還是青的。

  於是她匆忙結束話題,掛斷電話,連靳浮白已經回來了這事兒,都沒來得及同唐予池說。

  靳浮白已經靠著枕頭,半躺在床上,向芋剛才都沒蓋被子,手腳都稍微有些涼。

  他把人拉進來,幫她暖著手:「你那個髮小,總給你介紹男朋友?」

  向芋把腳也湊過去貼在靳浮白腿上,毫不心虛地吐槽:「你走了那麼多年,唐予池一次都沒惦記著給我介紹個男朋友,現在你都回來了,他居然提這事兒。」

  「還覺得挺遺憾?」

  靳浮白把手往她腰上掐,不捨得重,改成去撓她的癢癢。

  向芋在被子裡縮成一團,主動獻吻,以示告饒。

  窗外的植物輪廓落於簾上,影影綽綽。

  她窩在靳浮白溫暖的懷抱裡,愉快地盤算著,說等唐予池回來,要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起吃頓飯什麼的。

  靳浮白吻一吻她舒展開來的眉心:「好,都聽你的。」

  他喜歡她此類愉快的情緒。

  過去,靳浮白有過無數次和唐予池打照面的機會,有時候是遠遠望見,有時候見面點個頭。

  向芋從來不為他們互相介紹,哪怕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身份。

  她的不介紹,是因為她自己從未發覺到的不安。

  向芋同他在一起的那幾年,幾乎沒有抱怨過,她甚至溫柔地收斂起所有會讓他有壓力的關係網。

  怕介紹朋友給他認識,會讓他感覺到壓力,所以就不介紹。

  怕自己問多了行程讓他有壓力,所以就不問。

  向芋在那段關係裡,其實應該有很多女孩子該有的敏感和不安。

  她時常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也時常不知道他同什麼人在一起。

  可她從未把不安變成他的壓力。

  甚至某次他去參加飯局,外套隨意脫下來丟在包間的沙發上,不知道是挨著哪個女人或者娘炮的外套了,沾染一身刺鼻香水味。

  那天他喝了點酒,帶著向芋回了李侈的酒店,外套是向芋幫忙掛的,還以為她會醋意地質問一句飯局有誰。

  靳浮白也就擰了一瓶礦泉水,喝著,等候發落。

  誰知道她掛完外套轉身,蹙眉說出來的是,你怎麼又喝冰鎮的水?天氣這麼冷,喝冷水要傷胃腸的。

  靳浮白當時說不上自己什麼感受,只覺得他委屈她太多,過去抱住人,故意說起酒局上面的段子,狀似無意地把去的人都說一遍,好讓她心安。

  堂弟靳子隅好奇心旺盛,還真打探過向芋,末了,跑來問他:「堂哥,你愛的那位,我看著一般,你愛她哪兒?」

  他沒提向芋的名字,但靳浮白還是怔忪良久,才回答,愛她的所有。

  那時候面對向芋的「小心翼翼」,靳浮白總有一種鞭長莫及的無力感。

  他可以給她愛,可以很愛很愛她。

  可是他那時還不敢保證,他能永遠那麼肆無忌憚地愛她。

  幸好現在,都過去了。

  說到唐予池回國的日期,向芋說是下星期五。

  靳浮白眯縫著眼睛算一算,突然揚眉,說,下星期五?不就是2月14日?

  他捏著她的耳垂問:「怎麼感覺每次情人節,你都是和你那個髮小過的?」

  向芋躲著他的手,笑著往他懷裡鑽:「那我晚上約他出來,咱們三個一起吃飯呀?」

  「好。」

  唐予池回國那天,真的是天氣非常好,晴得萬里無雲。

  錦衣還鄉的唐少爺,戴著奢侈品的大墨鏡,光是行李箱就推了一車。

  他忙得過年都沒時間,這次回國能待三個月左右,還以為爸媽和髮小能多開心。

  結果一路上,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兒。

  爸媽興奮地討論著吃什麼,說得都是向芋愛吃的?

  唐少爺把墨鏡一撩,眉頭皺得老高,用手裡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捅向芋的胳膊:「你怎麼回事兒向芋,喧賓奪主呢?你乾爸乾媽眼裡,現在哪兒還有我這個兒子?」

  向芋好笑地看他:「唐總這是跟我爭寵呢?」

  這一聲唐總,叫得唐予池馬上眉開眼笑。

  正準備和向芋說說從國外給他們帶回來的好東西,緊接著居然聽見自己親媽感慨:「芋芋這半年來心情好了很多啊。」

  唐母說:「以前總覺得芋芋有心事,我們這些家長呢,也不敢多問,不過現在好了,知道有人照顧你,我和你乾爸放心了不少。」

  然後呢,自己親爹也開口了:「芋芋,有空帶人回家裡來,乾爸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

  上個星期才在電話裡說了要給向芋介紹對象的唐予池,真的是一頭霧水。

  愣了半天,他才猛地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攬,壓低聲音,語氣很是不滿:「向芋,你在哪找的男人?連我都不告訴?又是一號危險人物?」

  向芋把他那隻爪子從肩上打下去:「沒找,靳浮白回來了。」

  「……誰?」

  「靳浮白。」

  唐予池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最後只憋出一句話:「還、還健全嗎?」

  那天是情人節,車子在市區堵了一陣。

  滿街捧著花束的情侶,電子廣告牌不斷跳出心形佈局,不知道是哪家店,放著了一首《告白氣球》,空氣都似甜的。

  但向芋不得不在這樣的氣氛裡,小聲和唐予池解釋:

  靳浮白真的沒缺胳膊少腿,也沒缺心眼。

  畢竟乾爸乾媽不知道這些年的糾葛,只以為向芋是最近交到了稱心的男友,向芋和唐予池交頭接耳一陣,也就換了話題。

  唐予池點名要吃爸媽做的菜,他們回了唐家,一起吃過午飯,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

  聊天到了下午,向芋手機在茶几上輕輕震動幾下。

  唐父泡得是特級毛峰,茶色不算濃,倒在薄薄的白瓷盞裡。

  手機一震動,茶盞裡漾起水波。

  是靳浮白打來的。

  向芋怕擾了喝茶人的那份清淨心情,起身去陽台接電話。

  說幾句,她拉開陽台門,探頭問唐予池:「晚上一起吃飯吧?咱們三個?」

  「行啊!」

  光從語氣裡,就能聽出唐少爺攢了多少八卦想問。

  2月中旬的天氣還不算十分暖和,但勝在陽光明媚。

  唐予池的穿衣風格還是老樣子,寬大的羽絨服牛仔褲,搭上他那張奶狗臉,還像個學生似的。

  他和向芋站在樓下,趁著等人的功夫,掏出煙盒,敲出一支,點燃。

  看樣子是老菸民了,出國在外沒少抽。

  唐予池抽的煙和幾年前一樣,有股子巧克力味。

  「乾爸乾媽看見,又得罵你。」

  「他倆明白著呢,那時候不讓我抽菸,是覺得我為了感情問題抽菸,上不得檯面。」

  唐予池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煙筒是黑色的,他嘚瑟地晃一晃手,「我現在抽菸,那是因為工作忙,熬夜時候挺不住才抽的,他們要是知道,那還得心疼我,知道不?我……」

  這話還沒說完,樓道裡傳來「叮咚」一聲,緊接著是電梯門開合的聲音,隨之,是唐父唐母的對話也傳出來。

  唐予池剛才說得挺美,一聽見爸媽的聲音,趕緊把煙丟在地上,一腳踩上去。

  「芋芋啊,我和你乾媽琢磨著,你男朋友來接,我們怎麼也得見一見,就下來了。」

  向芋看著唐予池那雙挺貴的運動鞋,死命地踩在煙上。

  她忍笑回答:「我們是晚輩,應該讓他去拜訪你們的。」

  話音剛落,靳浮白的車子停在面前。

  他從車上下來,禮貌同唐予池的父母打招呼,握手時唐父稍微一怔,問,年輕人,我之前是否見過你?怎麼稱呼?

  靳浮白滿臉謙恭:「叔叔您好,我姓靳,名浮白。」

  「靳浮白,好名字,人看著也不錯,一定對我們芋芋好啊。」

  唐母笑眯眯說完,才愣著臉扭頭問,「老公,這名字我怎麼覺得好耳熟?靳浮白?是哪個靳浮白?」

  唐予池拉著向芋和靳浮白上車,催促靳浮白:「快走快走。」

  然後又搖下車窗,對著唐父唐母喊,「就是你倆知道的那個靳浮白,外面冷,別跟外面站著了,趕緊上樓吧!」

  「看我爸媽那個沒見識的樣子。」唐予池拍著腦門說。

  向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扭了頭同唐予池吐槽,說自己爸媽見靳浮白時,表情比乾爸乾媽更加生硬。

  生硬一萬倍!

  「你倆已經見過家長了?這麼大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家長是見過了。

  過年期間向芋的父母回國過了個年,總共在國內5天,初二那天,靳浮白提著禮物拜訪。

  說「提」不太合適,也許「運」,更貼切一些。

  李侈開著車來的,還抓了駱陽當苦力,再加上靳浮白,三個男人分四趟,才把大大小小的禮盒都堆在向芋家客廳裡。

  靳浮白那天還吃了個癟。

  他們這個來勢浩蕩的樣子,向父向母有點懵,再加上李侈話更多一些,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阿姨」的。

  向父向母還以為,李侈是向芋的男朋友。

  向父那天拉著李侈的手:「哎呀小夥子,來就來了,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向芋清晰地看見李侈一哆嗦。

  他連忙乾笑著推脫說,不不不,叔叔,我是來幫靳哥送東西的,您看我哪配得上嫂子啊?

  李侈走時候,用胳膊肘碰一碰靳浮白,用口型說,靳哥,東西送完了,我走了啊。

  靳浮白睨他一眼,同樣用口型說,快滾。

  靳浮白這個男人,30多歲了,平時在向芋面前那叫一個從容不迫。

  私下裡,「岳父岳母」都叫了不是一年兩年了,結果見了向芋父母,腰背挺得很直,滿臉正經。

  他忙工作時都沒這麼緊繃過。

  向芋看他和爸爸充滿禮儀地握手,沒忍住,笑出聲。

  搞得好像兩國元首會面啊。

  那天向父很迷茫,問是否見過靳浮白。

  她看靳浮白沉默著思考一瞬,說應該沒有真正會面過。

  等向芋介紹了靳浮白的名字,她爸媽在商場裡拚搏那麼多年,也還是雙雙愣在那裡。

  「靳、靳浮白嗎?哪個靳浮白?」

  向芋和唐予池講起這段,笑著說:「我爸媽和他,兩方僵硬得,就像咱們上學時候後排有領導聽課似的……」

  「領導聽課我可沒見你僵硬過,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恭恭敬敬說自己不知道的,不是你?」

  向芋用放在車上的紙抽,狠狠打了唐予池一下:「這是重點嗎?!」

  唐予池坐在後排,趁著向芋扒著椅背和他說話,他用了個眼神,極小聲地問:「你怎麼不早說他回來了,那天我說要給你介紹對象,靳浮白不會……都聽見了吧?」

  向芋露出一臉燦爛的笑:「會~啊~」

  唐少爺能屈能伸,直接禍水東流——

  「你早說靳哥回來了,我能給你介紹那些歪瓜裂棗嗎?真是的,也不早告訴我。」

  「靳哥你好,久聞大名,我是向芋的髮小,唐予池。」

  「你好唐予池,這些年向芋多虧你照顧,晚飯我來請客。」

  向芋翻了個白眼,在心裡狠狠吐槽靳浮白和唐予池。

  一個在家裡一口一個「你髮小」地吃醋。

  一個電話裡一口一個癱瘓傻子地揣測。

  見了面倒是挺和平的?

  虛偽!

  可她還是開心的,甚至在路上,堵車的空隙,哼了一首小調。

  是電影裡的那首《The Sound of Silence》。

  她英文不好,瞎哼哼,被唐予池說是蚊子叫。

  可她轉頭用目光詢問靳浮白時,男人目光深深柔柔地看她一眼:「比原唱好聽。」

  唐予池在後面,呲牙咧嘴。

  心說,靳浮白出車禍時,聽覺一定是受損了!

  吃飯的地點選在一件西餐廳。

  窗外一池早春陽光浸不透的冷水,柳樹倒是枝梢婷婷裊裊,拂了一層新綠。

  偶爾有燕飛過,生動了整片無雲的天空。

  牛排7分熟剛好,蔬菜湯也鮮香。

  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夕陽浸染的天幕,靳浮白和唐予池,聊著天,兩個男人的聲音摻染進週遭場景。

  唐予池在問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靳浮白唇角含笑,說他們在等向父向母今年的計畫做完,選一個他們都不忙的日子,最好在夏末秋初,帝都市天氣不冷不熱,然後舉行婚禮。

  向芋嚼著半顆聖女果,突然舒適地眯了眯眼睛。

  她終於能把自己的愛人光明正大地帶到朋友面前。

  眼下這樣的情景,是她過去連夢裡都不敢肖想的。

  向芋扭頭,端起一杯果汁,看著靳浮白的側臉。

  他在用左手吃飯,右手放在桌下,緊緊牽著她的手。

  兩個男人從婚紗款式聊到婚禮流程,靳浮白生疏地把拖地魚尾裙擺描述成「像掃把那樣」。

  向芋沒覺得好笑,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胸口流動,像夕陽落山時碰巧滑過她的心臟。

  那是一種,滾燙的動容。

  晚餐鄰近結束時,唐予池上了個洗手間。

  靳浮白捏了捏她的臉頰,湊到向芋耳側,輕聲問:「開心?」

  「嗯,很開心。」

  向芋這樣回答完,感覺這個男人把手伸進她衣服裡,唇齒間有紅酒的醇香,他說,回去讓你更開心。

  這麼流氓的話,她都沒來得及反駁,餘光看見唐予池滿臉興奮地往回跑。

  向芋怔了怔,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陰差陽錯,唐予池今天也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像高一那一年的藝術節。

  他臉上有著和最初發現安穗時,很是相似的神情。

  也許是某種髮小之間的默契,向芋突然激動地抓住了靳浮白的手。

  她看著唐予池從一堆買了單準備離開的人群裡擠過來,滿眼激動地說:「向芋,看洗手間那個方向!剛走出來的穿白色羊毛裙的女孩,是不是很漂亮?我準備去找她要個微信號!」

  向芋順著他的描述看過去,一個很明豔的姑娘從那邊走出來。

  唐予池已經把手機準備好了,她和靳浮白對視一眼,靳浮白從向芋眼中看到了不少難以名狀的欣慰。

  這一年是2020年,好像生活早已經滌蕩掉了那些令人沮喪的歲月。

  一切都是嶄新的、令人欣喜的。

  像拋光過的金屬,露出順滑的光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0:15 PM

番外五

  2020年,3月份,乍暖還寒,卻也生氣蓬勃。

  靳浮白就在這個花草復甦的季節裡,不慎染上了同樣復甦的病毒,突然發起高燒。

  那是一個霾氣沉沉的下午,空氣裡摻了沙塵暴的黃,天氣差到極點。

  滿大街都是戴著口罩的行人,還有更誇張的,戴著類似於防毒面具樣子的東西。

  本來是週末,但向芋早起得到通知,只能趕去公司加班。

  公司裡有人們和周烈開玩笑,說老闆,這種天氣出來加班,真的不算工傷嗎?感覺氣管都要被霾氣堵住了。

  周烈不愧是私下裡被罵了8年「周扒皮」的人,只發話說,加班結束可以去後勤部,每人可以領一包口罩。

  這項善舉,得到了加班的所有人,大聲的「切~」。

  霧霾重到幾乎看不清對面辦公樓裡陳設,隱約識別,插在花瓶裡的,是一枝新鮮的飛燕。

  亮藍色,在煙靄沉沉的目之所及中,劃出一道驚豔。

  向芋放下望遠鏡,給靳浮白發了信息,叫他出門時一定要戴口罩。

  信息發出去,再抬眸,周烈就站在她辦公室門邊,抬著手,看樣子剛準備叩門。

  「有事找我?」

  周烈說沒什麼,只是路過,問她要不要咖啡。

  隨後,他指了指她的手機,笑著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向芋大大方方笑著:「也許夏末,也許秋天,要看我爸媽什麼時候有空回國,他們太忙。」

  周烈點點頭:「提前恭喜你。」

  其實向芋有點不忍心聊這個話題。

  小杏眼最近明顯受到了愛情的滋潤,每天路過前台,覺得她笑容都更燦爛。

  今天也一樣,這麼惡劣又加著班的天氣,也擋不住小杏眼滿面春光。

  向芋忍不住想:

  看來周烈真的是徹底沒戲了。

  可憐的周烈。

  靳浮白很快回了信息,說是戴口罩,不用擔心。

  還說忙完提前打電話,他來接她。

  天氣這麼差,向芋不想他折騰。

  她忙完了工作,也就沒和靳浮白說,提前自己回來了。

  也是碰巧,她捂著口罩一路小跑,居然在秀椿街口遇見了同樣忙完回家的靳浮白。

  霧影重重,可她就是知道,那個身影是他。

  她像隻歡快的雀,飛奔過去,撲進靳浮白懷裡。

  發現這人雖然穩穩攬住她的腰,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下流地去拍她的臀。

  老老實實,一點便宜不佔?

  向芋納悶地抬頭,看見靳浮白眉心微微斂著,睫毛根部的一圈眼瞼隱約泛紅。

  她舉起胳膊,把手背貼在他額上,觸感滾燙。

  向芋扯著靳浮白的大衣回家,進院子前一腳踹開大門,嚇了駱陽一跳。

  「這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靳浮白開口時稍稍有點啞,咳了兩聲才說話,聲音裡有淡淡的無奈:「有點著涼,想回來吃個藥,正好被咱家女王撞見,給我逮住了。」

  「女王」此刻氣焰十分囂張,叉著腰站在門檻上。

  她一把摘了口罩:「我可是嚴格按照你說的,春捂秋凍,到現在還穿著羽絨服的。你就穿一大衣,耍生病了吧?!」

  急得帝都話都飆出來。

  向芋站在門檻上才和靳浮白勉強是一個高度的人。

  靳浮白想吻一吻向芋,又怕感冒是病毒性的,會傳染。

  只能先把她戴的防霾口罩扯好,湊過去,隔著兩層口罩面料輕觸,算是吻過了。

  可能事情總有陰差陽錯吧。

  靳浮白身體好,幾乎不生病,向芋見過他兩次發燒,都是請李侈幫忙叫了醫生來。

  醫生說了幾種藥,向芋記下,說自己去藥店買就好。

  外面天氣實在差得可以,向芋從藥店出來,居然下起雨。

  雨絲又密又急,洗掉了空氣裡的浮沉,卻也叫向芋一時為難,拎著一兜子藥,有家難回。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給駱陽打個電話,叫他送傘。

  身旁同在藥店屋簷下的男人,撐開傘的過程中,突然開口,語氣裡都是詫異:「向芋?是向芋嗎?」

  向芋轉頭,沉默地想了想,才回應一句:「程學長。」

  也不是特別想叫學長,但她不記得他叫什麼了。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圍著厚厚的圍巾,戴一副眼鏡,顯得很斯文似的。

  向芋收回打量的視線,隱約記起多年前在大學校園裡,面前的人穿過一身運動風格的衣服,染了一頭的黃毛。

  那時候這位程學長在宿舍樓下大喊她的名字時,可不是這樣儒雅的。

  時光,還真是個魔術師。

  「都畢業多少年了,叫什麼學長,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笑著說,「十幾年沒見了,覺得你和大學時候一樣,不像我,都發福了。那什麼,你沒帶雨傘吧?去哪?我送你一程?」

  向芋搖頭:「不用了……」

  「向小姐!我給您送傘來啦!」

  駱陽從遠處舉著傘跑過來,甩一甩奔跑時額頭上面沾的雨水,「靳先生一看外面下雨,夾著體溫計把我踢出來的,讓我來送傘。」

  「多少度?」

  「好像38度,醫生說還行。」

  向芋鬆了一口氣,扭頭對男人說:「我家裡人來送雨傘,就不麻煩學長了,再見。」

  「好,再見。」

  回去後,向芋倒了一倍溫水,把藥餵給靳浮白。

  還拍拍他的額頭,像哄孩子似的,說,睡一會兒,晚飯前叫你哦。

  靳浮白確實有些睏倦,忍著笑,「嗯」了一聲。

  等她端著空水杯從臥室裡出來,立刻被埋伏在外面的李侈和駱陽兩個八卦精抓住,拽到一旁。

  房簷很大,晴天遮陽、雨天遮雨。

  所以窗下常年放著駱陽手工做好的木製椅子。

  他們三個就坐在小椅子上,竊竊私語。

  李侈這人沒個正經,孩子都上幼兒園了,還是八卦得和從前有一拚。

  他擠眉弄眼地問:「嫂子,剛我可聽駱陽說了,遇見熟人啦?大學的學長?還想撐傘送你雨中漫步?駱陽還說,哎呦……」

  「侈哥,你不地道!你自己想八卦的,總扯上我幹什麼?」

  「那你不跟我說,我能知道?」

  這倆人為了聽八卦,還特地端了一盤水果。

  向芋好笑地瞥他倆一眼,拿了個橘子剝開,故意拖長音賣官司:「想知道啊——」

  「想!」

  「想!」

  這倆人,一個是帶著孩子的單親爸爸,一個是沒談過戀愛的母胎單身。靳浮白和向芋感情又穩定,一點可八卦的花邊新聞都沒有。

  平日裡,全靠著養老院的大爺大媽們講一講風流往事,當做樂子聽。

  終於逮到向芋有點可刨根問底的過去,兩個人眼睛放光。

  「也沒什麼八卦,就是我大一時候,剛才碰見的那人,在宿舍樓底下用蠟燭擺了個心形,跟我告白。」

  「喔噢!」

  「臥槽!」

  陰天下雨,有正逢傍晚,屋子裡是開著燈的。

  燈光從窗口映出來,投落成一塊發光的四邊形在面前地上,被雨水滴答砸著。

  三個人正說得熱哄,突然聽見頭頂一點咳嗽聲,不約而同地轉頭,抬眼——

  靳浮白披著一件毛衣外套,站在窗邊,垂著眸子,正在看他們三個。

  李侈見勢頭不妙,拉上駱陽,冒雨跑了。

  臨走還不忘落井下石,說,哎呦嫂子,你上大學時還挺浪漫,哈哈哈哈。

  向芋丟過去一個橘子,還挺準,正中李侈後腦勺。

  打得人步伐一踉蹌。

  向芋扔東西從來沒這麼準過,連空投垃圾都要掉在垃圾桶旁邊。

  然後由靳浮白起身去撿起來,重新丟。

  這次正中靶心,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李侈該打。

  駱陽是個節儉的好孩子,扭頭撿起橘子,繼續狂奔。

  別人都跑了,向芋只能起身進屋,去抱靳浮白。

  她塞一瓣橘子進他嘴裡:「不是說讓你吃過藥睡一會兒,晚飯再叫你?」

  靳浮白所答非所問:「後來呢?」

  「什麼後來?」

  向芋怕他著涼,把窗子關好,再回眸時,才堪堪反應過來。

  靳浮白是在問她,被用蠟燭擺了心形告白之後,怎麼樣了。

  她笑一笑,拉著靳浮白往臥室走:「還有什麼後來,當然是被宿管阿姨發現了,說他在那個地方點蠟燭不安全,用水潑滅,然後大掃把給掃走了。」

  靳浮白跟著笑了,問她,我記得你大學時候有個前男友,就是這個擺蠟燭的?

  她說當然不是,大學時的男友是異地戀。

  不過過年時候看見共同好友的朋友圈,好像趙煙墨已經結婚了。

  還以為靳浮白因為生病,所以心理脆弱,在吃陳年舊醋。

  向芋乾脆翻了那位好友的朋友圈給靳浮白看,說,看,人家還是奉子成婚的。

  靳浮白細細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把手往她髮頂一按,開口評價,這男人真沒有眼光。

  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

  他沒有任何醋意,只有一臉溫柔。

  時間太久,那時候失戀的情緒她其實已經記不得了。

  可靳浮白還是心思細膩地擔憂著,怕她見到人觸景生情,會不開心。

  窗外屋簷落雨,被屋子裡的燈光晃得像是流星,微閃,滴滴答答滑落。

  下午時還陰霾的天幕,此刻卻好像被燈色鍍了金色,暖融融,濕噠噠。

  「我才不會因為別的男人不開心。」

  靳浮白笑一笑,提起往事。

  說向芋那時候失戀哭得還挺凶,肯定是好傷心了。他見她時,她披頭散髮坐在光線暗昧的地方,一聲不吭。

  他說,還以為見鬼了。

  向芋氣得要死,極力反駁:「靳浮白!我哪有披頭散髮,我那天明明美得像仙女。」

  「是我說錯了,像仙女。」

  不過他這個人,正經不過三秒,下一刻就把手探進她的領口,問她,仙女的尺碼,原來是B?

  被向芋狠狠咬了一口手腕子。

  「仙女咬人?」被咬的人還挺愉快,揚著調子問。

  「這叫什麼咬人?」

  向芋下頜一揚,欣賞著自己整齊的牙印,琢磨著措辭,「這是……送你一塊手錶。」

  靳浮白抬起手腕看一眼:「行,我瞧著不錯,比江詩丹頓耐看。」

  小時候會有這種把戲。

  那時候的孩子遠沒有現在這麼琳瑯的玩具,家裡的長輩哄人,有時候就用圓珠筆,在手腕子上給畫個手錶。

  越活越回去了,還開這種幼稚的玩笑。

  也許愛情讓人稚拙。

  可又讓人快樂。

  靳浮白的身體是真的好,向芋還琢磨著如果退燒困難,也帶他去醫院看看的。

  結果吃過藥才不到半個小時,燒退了,連咳聲都很偶爾。

  許是因為他提起初次見面的場景,向芋也跟著回憶起過去。

  她說,靳浮白,我能遇見你,真的是很好的一件事。

  靳浮白喜歡這種話題,扭頭,示意她說具體。

  向芋緩緩道來,同他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她小時候其實很喜歡上學,學校有老師有同學,好熱哄。

  回到家就很無聊了,就只有做飯的阿姨。

  那時候還沒固定用陳姨,家裡的保姆一年半年就要換一次,也建立不出什麼感情。

  向芋那時候最不喜歡就是下雨,只要下雨,還沒到放學時間,從教室的窗戶就能看見,學校門口堆滿了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

  傘面各色各樣,像彩色蘑菇,卻沒有一朵蘑菇是屬於她的。

  向芋永遠沒人來接。

  她有錢打車,可是那會兒出租車不太好打,尤其雨天。

  向芋做兒童時就很通透了,她知道自己能過得在優渥的環境裡生活、學習,都是因為父母的事業有成。

  所以從來不去抱怨。

  只是偶爾,在被來接唐予池的乾爸或者乾媽一起接到車子上時,聽他們家人之間聊天或者對話,聽唐予池被罵成績差,總覺得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溫馨。

  哪怕唐少爺被乾媽揪著耳朵訓斥,說試卷上的題目那麼簡單,還能不及格,是不是要去測一下智商。

  向芋也是羨慕的。

  細雨落在院子裡,滴答輕響。

  向芋很溫柔地看向靳浮白:「後來我在雨裡認識你,再遇見雨天,好像也不覺得雨天多討厭了。」

  向芋想起2012年秀椿街的雨夜,也想起那年夏天暴雨侵襲的長沙。

  她滿臉笑意地把手裡的橘子挑著大瓣的,撕下來,放進靳浮白嘴裡。

  難得地柔聲細語:「你吃。」

  靳浮白含著橘子,眉心微蹙。

  向芋還以為他是心疼她了,正準備寬慰他幾句,告訴他都過去了,她現在還挺喜歡下雨天的。

  他卻說:「向芋,這橘子你嘗過沒?」

  「……還沒,怎麼了。」

  向芋站在燈光下,手裡舉著剩下的半個橘子,表情迷茫。

  「酸。」

  向芋氣沉丹田,然後把橘子都塞進自己嘴裡,猛地撲過去,吻靳浮白,把橘子填進他嘴裡——

  我叫你破壞氣氛!酸死你!

  靳浮白被酸得眯縫起眼,又咳幾聲。

  向芋得了便宜還賣乖,美其名曰,生病就是要補充維生素,你看我多愛你?

  結果樂極生悲,第二天還沒等睡醒,先把自己咳嗽精神了。

  人家先生病的靳浮白神清氣爽。

  而她,因為那個搗蛋的吻,染了病毒,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持續好幾天。

  這期間李侈過來玩,看見向芋鼻尖都被紙巾擦紅了,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調侃笑意。

  他摸著額頭,明知故問:「哎呦,我怎麼記著,生病的是靳哥啊?怎麼?難道是我記錯了?」

  向芋還因為被出賣的事情記仇,懶得理他。

  李侈就摸著下巴,去問靳浮白:「靳哥,怎麼回事兒啊,你生病了也不節制點,瞧把嫂子都給傳染了。」

  向芋幽幽開口:「靳浮白,你朋友也不少,我殺一個你介意嗎?」

  李侈大笑著往靳浮白身後躲,嘴上繼續犯壞:「靳哥你看啊,嫂子這嗓子都啞了呢,是不是喊得……」

  要不是駱陽拉著,向芋非用手裡的硬盒紙抽給李侈開瓢不可。

  不過李侈這人,其實很周到。

  玩笑是玩笑,轉眼就送來兩大盒補品,還送了一盒緩解咽喉腫痛的含片。

  怕被打死,沒敢自己來送,是讓靳浮白轉交的。

  靳浮白用盒子戳一戳向芋的胳膊,逗她:「我這個朋友,還殺不殺了?」

  「還挺有眼色的,留一陣兒吧。」某個女王端著架子,這樣說。

  那幾天,向芋總是越到夜裡咳得越嚴重,靳浮白也就陪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也給她倒溫水。

  向芋怕他休息不好,說自己想去隔壁客房住。

  靳浮白拒絕了:「你不在我更睡不好。」

  有一天醒來,是淩晨,天色將明。

  向芋咳得清醒了,索性轉身,藉著昏昏的光線去看靳浮白。

  靳浮白未醒,但感覺到她咳嗽,像是習慣性地,伸出手來攬著她,輕拍她的背。

  他問她:「喝水麼?」

  語氣摻著睏意,像是沾著晨露,輕輕的、溫柔的。

  向芋心裡軟得一塌糊塗,搖頭說不喝。

  靳浮白緩緩睜開眼睛,上眼皮因為睏乏,疊岀兩層褶皺。

  這樣幽暗的光線,顯得他眸色更加深邃,像是清晨泛霧的湖。

  「睡不著?」

  「嗯,有點,咳得精神了,不然你哄哄我?」

  也許是聽向芋聲音確實精神,靳浮白也漸漸清醒了。

  他半坐起來,靠在床頭,忽然說:「給你唱歌聽?」

  向芋上學時候也遇見過,給她唱歌表白的男生,她對這種方式無感。

  總覺得抱著個吉他,邊彈邊唱,像個人才藝展示,並不溫情。

  但靳浮白開口後,向芋才發現,她並不是對唱歌這件事無感,而是對那些唱歌的人。

  靳浮白唱的是一首好老好老的美國鄉村歌曲,《Take Me Home,try Roads》。

  不是柔情蜜意的那種,他甚至闔著眼睛,像囈語,卻格外動聽。

  靳浮白的指尖,隨著節奏,輕輕敲打在向芋的蝴蝶骨上。

  每一下,都像是帶電,引燃心跳。

  他們都是素著一張臉,連服裝修飾都沒有,是人類最原始純淨的模樣。

  卻在這個時刻,愛意綿綿。

  一直到早飯時,向芋腦海裡都是靳浮白哼唱的調子。

  她也唱了一下,嗓子是啞的,不好聽。

  靳浮白正在幫她盛粥,感覺到向芋的目光,挑眉看過來。

  這姑娘幽幽地說,真應該再親你一下,把病毒還給你。

  她身後是餐廳的窗,晨暉泛金,披散在肩頭的頭髮也毛茸茸地圈了一層金棕色的光。

  靳浮白放下湯勺,單腳支了一下地,木製座椅在瓷磚上滑退開一段距離。

  他招一下手:「來,病毒還我。」

  向芋支支吾吾,最後嘆氣:「算了,我這麼愛你,怎麼忍心傳染給……」

  話都沒說完,被他連人帶椅子扯過來吻住。

  向芋錯愕一瞬,抬手打他:「會生病的!你幹什麼?」

  靳浮白笑著:「來嘗嘗你這張小嘴,是不是抹蜜了,說話這麼甜。」

  下過一場雨後,氣溫迅速回升。

  院子裡有兩顆海棠,開得正旺。

  向芋湊過去聞了聞,沒有任何想像中的芳香馥鬱,她還不死心,又湊得更近些。

  身後傳來靳浮白輕笑的聲音,他說:「『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張愛玲老師早說過,海棠無香是遺憾,怎麼你還不死心?」

  向芋聞聲回眸。

  這顆海棠不高,她是蹲在地上的,仰頭看著靳浮白垂了眼瞼的樣子,突然覺得網上那句話說得真對——

  「最怕流氓有文化」,確實是迷人。

  本來想拍個海棠花發朋友圈,想一想,還是算了。

  那陣子向芋有點不樂意點開朋友圈,裡面除了唐予池還是唐予池。

  唐予池談戀愛的方式和以前一樣,熱烈,且像個舔狗。

  向芋真的不想再看他一天無數條的刷屏朋友圈了。

  李侈再來時,是找靳浮白談正事。

  李奶奶年紀大了,家裡沒人照顧,想要送來靳浮白的養老院。

  不過靳浮白有事出去了,李侈就在院子裡,同向芋聊天。

  聊起和靳浮白的初識,李侈想了想,說,那時候我好像是高中吧,靳哥也是個高中生。

  向芋沒聽過靳浮白過去的事情,很有興趣地問:「他上高中時什麼樣?」

  「帥唄,話不太多那種,穿得特別高逼格。」

  李侈皺了皺眉,「我那會兒像個土包子,還穿運動大褲衩呢,靳哥已經滿身名牌了。」

  李侈說就是因為當年見了靳浮白,他才覺得自己不夠時尚,後來就開始喜歡買買買了。

  「不過靳哥和我還不太一樣,我是那種『人生得意需盡歡』的。」

  向芋驀然想起最初聽說李侈的名字,還是唐予池告訴她的。

  唐予池說李侈去澳門一趟,能輸掉幾百萬。

  她問李侈這事兒真的假的,李侈一臉「往事莫要再提」的糾結:「別說了,跌份兒。」

  於是向芋知道了,那事兒是真的。

  向芋短暫地走了個神,又繼續聽李侈說起關於靳浮白的往事——

  那是2006年的冬天,在哈爾濱,李靳兩家人的飯局上面,李侈第二次見到靳浮白。

  那會兒李家的生意剛剛伸展到了東北,有些事情需要借靳浮白家中的關係幫忙。

  靳浮白代表他的外祖母,千里迢迢,被請到了哈爾濱。

  靳浮白那時候已經大學畢業,在讀研,一邊讀研,一邊幫他外祖母做事。

  他當時身份已經不能小覷,連年齡長過他的人見他,也要叫一聲「靳先生」。

  為了暖場,飯局上也有其他老闆,個個都能說會道。

  那頓飯氣氛挺好的,酒過三巡,這群人開始聊起當年的新聞,一會兒說菲律賓廢除了死刑,一會兒說台灣高速鐵路通車。

  李侈跟著貧了一會,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務是陪好靳浮白。

  一轉頭,他看清了靳浮白的神色。

  靳浮白似乎不適應那種過於冷的天氣,幾乎沒怎麼吃東西,只喝著熱茶。

  他臉色淡得像是窗外的雪夜,留意到李侈的目光,露出禮貌卻又疏離的笑。

  「靳哥,不再喝點?今兒這白酒還不錯,喝多了明天起床也不會頭疼。」

  「不了,你們盡興,我喝茶就好。」

  那時候李侈就覺得,這位姓靳的哥哥,肯定是能成大事的。

  才20出頭,就這麼讓人捉摸不透。

  飯局結束,李侈為人八面玲瓏,家裡的長輩也就吩咐李侈,讓他帶著靳浮白玩。

  李侈也有私心,想著,跟著千萬賺百萬,陪好了也許以後有合作機會,乾脆陪吃陪喝陪泡澡,一條龍服務。

  但玩了一圈下來,他發現靳浮白其實是個挺無聊的人——

  吃得講究,但飯量不大。

  喝酒也有度,喝到一定的量,抬手叫停,任人怎麼勸都沒用。

  玩麼,更是什麼都看不上眼。

  李侈特地帶靳浮白去了個死貴死貴的場子,裡面女人漂亮的,連明星都有。

  檯子上有女人跳著鋼管舞,身姿扭動,多少男人在台下熱血沸騰。

  有個女人細腰豐臀,沖著李侈他們拋媚眼。

  李侈想著,靳浮白在身邊,總不能讓靳哥覺得他摳門,回手撒了一把鈔票過去。

  結果再回頭發現,靳浮白早已經踱步到百米開外的窗邊。

  場內喧囂熱哄,他置身事外,開了一扇窗,靠在牆邊抽菸。

  哈爾濱多冷啊,窗外吹進來的都是霜氣,窗子還有一點冰花。

  可靳浮白站在那兒,好像真覺得,外面被雪覆了的寂靜城市,比這滿屋子的女人更有意思。

  那天李侈還犯了個錯,他本來想找兩個尤物晚上陪靳浮白。

  但看樣子,靳浮白肯定不答應。

  李侈欠了一句:「靳哥,你對女人沒興趣啊?那男人呢?」

  李侈說,當年靳浮白看他的眼神,他現在想想,還覺得心有餘悸。

  「差點以為自己把家裡的事兒給攪黃了,好幾天沒睡好!」

  向芋笑得前仰後合。

  她一直覺得李侈能說會道,人精似的,沒想到以前也栽過跟頭。

  李侈也跟著笑,只不過提起過去那些揮金如土的日子,他眼底到底是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頓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嫂子,我以前不懂,可現在是真心覺得,你和靳哥能成,太不錯了。」

  因為酒店離得近,李侈常帶著迪迪來蹭飯。

  他看過靳浮白給向芋夾菜。

  也看過向芋咬掉紅燒肉上面的瘦肉,把肥肉丟進靳浮白碗裡,然後靳浮白滿臉寵溺的無奈,替她吃掉。

  每每這種時候,李侈都忽然覺得,原來當年在哈爾濱,靳浮白站在窗邊抽菸的場景,其實是孤單的。

  如果那時候有向芋在,就好了。

  他說了一堆感慨,向芋還在直盯盯看他。

  李侈納悶:「嫂子?你想什麼呢?」

  向芋說:「我在想,把你丟鄰居家廢棄的井裡,摔死或者淹死,這方法可不可行。」

  李侈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剛才說得太真情實感,把想要給靳浮白安排女人的事兒也給說了。

  他哈哈大笑著賠禮道歉,說都是過去了,而且靳哥潔身自好,才不隨便沾女人,他嫌煩的。

  向芋也不是真的計較。

  可能是從心裡,她把李侈和駱陽當成朋友,也就像和唐予池相處一樣,偶爾開個玩笑,鬥鬥嘴,吵吵架。

  「嫂子你別生氣,我有靳哥以前的照片,你看不看?」

  向芋最終妥協了,換來一張以前的照片。

  靳浮白和駱陽從外面回來,向芋便結束了和李侈的閒聊,坐在一旁,喝著保護嗓子的茶,聽靳浮白他們商談李奶奶的事情。

  其實這三個男人坐在一起,攤開細聊怎麼安頓老人時,有種格外的溫柔感。

  以前向芋覺得,靳浮白這人,錦衣玉食,窮奢極欲。

  如果有一天讓他被生活瑣碎絆住,一定會讓他失掉不少顏色。

  其實不是的。

  偶爾,向芋也會陪著靳浮白和駱陽去養老院。

  靳浮白關心老人們的身體的樣子;

  悉心詢問老人起居餐食的樣子;

  同駱陽和聘請的院長商量,是否要給老人們定期開設心理疏導講座的樣子。

  那些時刻非但沒讓靳浮白黯然失色,相反的,向芋以為,這樣的靳浮白比從前更有魅力,也更迷人。

  她喜歡聽靳浮白和頭髮花白的老者交流。

  偶爾遇見聽力不好的老人,饒是靳浮白那樣矜貴自持的性子,也不得不攏了手在唇邊,挑高聲音,喊著似的,同老人對話。

  那畫面,溫馨得不像話。

  有老人打聽,問靳浮白是否婚配。

  靳浮白就指一指向芋,眼含笑意地說,今年完婚,我的未婚妻在那兒。

  李侈是在家裡吃過晚飯才走的,睡前,靳浮白發現他的姑娘有些反常,總盯著手機發呆。

  湊過去問才知道,她從李侈那兒敲來一張以前的照片。

  十幾年前的照片了,手裡的手機還是蘋果最初款。

  靳浮白沒看出什麼特別的,只覺得那時候確實是年輕一些。

  向芋就在旁邊,舉著手機長籲短嘆:「你說你長這個模樣,以前上學時,是不是有很多女人追你啊?」

  「沒有很多。」

  「收到過情書吧?」

  靳浮白笑一笑:「但沒有人在宿舍樓下給我擺心形蠟燭。」

  向芋這種鹹魚的性子,唯有在關於靳浮白的事情上喜歡較真。

  她說你等著,我要給你看我以前的照片,也很美,絕不輸你!

  向父向母手裡肯定是沒有的,他倆腦子裡只有工作和工作。

  向芋特地給陳姨打了電話,說是想要一張小時候的照片,陳姨說她應該是有的,要好好找一下。

  陳姨平時玩手機少,可能要鼓搗一會兒才能發過來,向芋玩著手機等,忽然看到快遞簽收信息。

  自從搬來秀椿街,向芋的快遞都是寄到這裡,白天駱陽在的時候會幫她簽收。

  看到信息她才想起,今天有個快遞還沒拆。

  靳浮白坐在床上,看著向芋的身影在他眼前來來去去。

  她總有些特別的小工具,就像現在,向芋拿著一個雞蛋大的小圓形,居然是專門用開拆快遞的刀。

  還有她手裡拿著的一個像是滾動印章的東西,在快遞信息上滾一滾,上面變得黑漆漆一片。

  向芋抬眸,對上靳浮白的目光,很是得意地顯擺:「不懂了吧?這是專門用來塗抹快遞單的。」

  「為什麼要塗?」

  「不安全啊,這個丟在外面,很容易洩露個人信息的。」

  快遞箱子拆開,裡面是兩瓶沐浴露。

  向芋舉起來給靳浮白看:「這個沐浴露是小杏眼推薦給我的,說是桃子味,很好聞。」

  因為沐浴露,向芋向靳浮白發起了共浴邀請。

  她想得簡單,就覺得好東西要共同分享,沒成想,把自己給分享出去了。

  靳浮白對沐浴露倒是沒什麼評價,手熟稔地覆上來時,說她的臀型更像桃子。

  向芋在淋浴聲裡斷斷續續地質問靳浮白,不是說來試試新的沐浴露麼?你在幹什麼?

  這人在她耳邊淺笑,把沐浴露的泡沫抹在她臉頰上面,說:「在做春天該做的事情。」

  等從浴室出來,向芋已經不想再理他了,腰肢酸軟地蜷進床裡,窩成一隻蝦米。

  手機裡有兩條未讀信息,是陳姨發來的照片。

  向芋點開一看,哭笑不得。

  靳浮白湊過來,吻她的側臉:「看什麼呢?」

  「看我自己的照片……」

  他也跟著把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果然輕笑岀聲。

  照片居然是向芋嬰兒時期的,肥嘟嘟的小姑娘穿著開襠褲。

  兩條小胖腿中間放了個大蘋果遮羞,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對什麼極度好奇似的,嘴角還有一點亮晶晶的口水。

  向芋解釋說,那個口水是因為她不看鏡頭,家裡老人用吃的吸引她注意,她才饞得流口水的。

  手機一振,陳姨又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是向芋高中時候的證件照。

  向芋得意地把照片給靳浮白看,說怎麼樣,我以前也很美吧?

  遲遲沒得到靳浮白的回應,向芋扭頭,聽見靳浮白笑著說:「沒什麼,還好沒在你高中那會兒遇見你。」

  「什麼意思!我不美嗎?!」

  他說:「是怕認識早了把控不住,想拐你早戀,拐你私奔。」

  向芋覺得早戀和私奔對靳浮白來說有點太純潔了,她狐疑地問,只是這樣?

  靳浮白就湊過來,唇貼著她的耳廓,輕聲說:「還想拐你上床。」

  「靳浮白,你怎麼這麼色!」

  可能是怕她咬人,靳浮白把人緊緊按在懷裡,向芋行動受阻,只能從他肩頭窺見一點事物。

  床頭花瓶裡插了一枝淡粉色的海棠,是前些天刮大風吹斷的。

  駱陽說這花花語不好,有苦戀離愁的意思。

  可向芋此刻望過去,花影被燈色拓在牆上。

  心想,也沒什麼不好,她瞧著就挺像愛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0:41 PM

番外六

  5月份,向芋休了年假。

  靳浮白選在那幾天的時間空出來,開著車子帶她去帝都市邊緣的山裡散心。

  郊區的房子是李侈名下,算是早年投資失敗的項目。

  那會兒李侈花錢如流水,人家說山裡投資一別墅區,以後房價翻10倍不止。

  李侈把錢砸在那兒,不痛不癢。

  但項目是失敗了的,到現在房價也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鬼樣子,漲個毛線。

  某天靳浮白提起,李侈直接把5棟山裡別墅送他了。

  還挺怕靳浮白嫌棄,連夜發信息,說千萬別還給他。

  那會兒向芋還納悶,李侈都說了那房子打著別墅的名號,其實就是建得不倫不類的農家院,靳浮白要它做什麼?

  她問時,靳浮白只說,山外有一座牡丹園,風景不錯。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是懂她的。

  向芋只不過在某天加班後,坐在飯桌輕輕嘆了一聲,晚上床笫運動時,靳浮白便提了,讓她休一休年假。

  那會兒向芋正在情潮迷亂時,沒什麼力度地用拳頭打他:「請年假幹什麼?方便你沒日沒夜地折騰我?」

  「好主意。」

  不過後來向芋知道了,這人也不是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的,他只是想讓她休息休息,怕她累。

  所以才收了李侈的幾間房,帶她去看牡丹。

  臨出發前的晚上,向芋收到向父向母從國外寄回來的快遞。

  不過給他們回撥電話時,兩人應該是又在忙,沒有接到。

  快遞本該收到時就拆,外面的包裝盒也確實是拆開了的,至於內層包裝……

  但怪向芋自己。

  是她自己剛拆掉一條緞帶,突發奇想,轉身去找靳浮白玩哄,還把緞帶往他手腕上綁。

  靳浮白當時仰躺在沙發上,看著向芋在自己手腕上,用黑色緞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前幾天向芋和小杏眼逛街,買了一條真絲睡裙,結果晚上總被折騰得夠嗆。

  思及自己被按在浴室裡吃乾抹淨的樣子,向芋看一眼靳浮白手上的蝴蝶結,覺得是時候翻身做主人了。

  蝴蝶結綁在他手腕凸出的腕骨處,黑色的緞料,還挺有禁慾感。

  靳浮白支著一隻腿,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懶洋洋地問向芋,這是在幹什麼?

  人吧,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向芋叉著腰,用一中極其囂張的語氣,一字一頓,說了很露骨的下流話。

  她說,幹,你!

  靳浮白偏頭,輕笑出聲,看樣子還很欣慰似的,點一點頭:「嗯,很有想法。」

  綁著的手也不老實,沖她比了個大拇指。

  「靳浮白,你笑什麼?你現在這個樣子叫什麼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給賜個教?」

  向芋伸出手,指著自己:「我為刀俎。」

  又指了指靳浮白,「你,為魚肉……」

  「哦。」

  話音剛落,躺在沙發上的魚肉只是動了動手腕,緞帶忽然就散了。

  然後魚肉先生起身,橫抱起他的刀俎,手裡還不忘拎著緞帶,大步往臥室走。

  向芋懵了。

  不是,這緞帶怎麼這麼容易就開了啊?

  她開始耍賴:「現在才9點多你就要回臥室?你這樣太流氓了!」

  靳浮白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嗯,現在睡覺是有些早。」

  說完,他步子一轉,往浴室走去,「不如,先洗個澡?」

  後來那條被淋浴打濕的緞帶,被向芋狠狠地丟進垃圾桶裡。

  靳浮白瞧見了,還問她,不留著了?

  向芋咬牙切齒地揉著手腕,留著幹什麼?!

  這麼一折騰,快遞也就沒拆。

  睡前靳浮白倒是問了,快遞不拆開看看?

  向芋哪還有力氣,鑽在被子裡,半死不活地哼唧:「不看不看,誰愛看誰看,我要睡覺,我被掏空了。」

  臥室裡的燈調了最暗的檔位

  「不是岳父岳母寄的麼?不看了?」

  向芋噌一下坐起來,拎了個枕頭砸過去:「都說了不看!」

  等她重新把被子矇住頭,還聽見靳浮白在笑。

  這人真的,煩死啦!

  所以這會兒,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向芋剛拿出快遞,就想起靳浮白昨天的惡行。

  趁著他開沒發動車子,迅速撲過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力度沒掌握好,留了個紅牙印。

  靳浮白對著倒車鏡照了照,挺不要臉地笑著:「出行禮物?」

  盒子拆開,向芋的心情沒那麼輕鬆了。

  其實向父向母真的不是什麼浪漫的人,他們就是那中很普通的工科夫婦,然後投入到工作裡,滿心滿眼都是工作。

  這次寄給向芋的禮物,是一份「孕期日記」。

  有一些筆跡是向母的,有一些是向父的。

  他們像是記錄工作日誌那樣,記錄了結婚後向母發現自己懷孕,一直到向芋出生的十個月中的點滴。

  日記的最後,是向母寫下的一段話。

  「芋芋,其實想想,爸爸媽媽真的很不稱職,只是想著給你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卻總是因為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們原本以為,向芋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公主,幸福得連理想和打拚都不必有。

  還是在見到靳浮白後,夫妻倆才醒悟。

  他們的家庭不算太普通,但是同靳浮白比起來,又過於普通了。

  他們想起向芋手上那枚戴了很多年的戒指,想起他們莫名其妙得到了百強集團的招標,又想起明明後來實力更雄厚還是被退掉標書……

  在這些波折中,他們的女兒扮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他們的女兒一定經歷了很多很多徬徨、無助和失落。

  而這些情緒,他們並沒有陪在身邊。

  國外有一中教育方式叫做「放羊式」教育。

  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就要給孩子足夠的空間,不要干涉孩子。

  向父向母一直都是這樣的理念。

  可他們忽然覺得,也許這樣的理念,也不全然正確。

  「芋芋,爸爸媽媽只想在結婚前告訴你,爸爸媽媽愛你,你是被爸爸媽媽期盼著興奮著生出來的。」

  「我們沒有任何一刻,停止過愛你。」

  哪怕我們奔波在生活裡。

  向芋想忍一忍眼淚,偏偏趕上這時候爸爸打了電話過來。

  向父說剛看見未接來電,問向芋打電話是否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向芋把手機貼在耳側,垂著眸子,沉沉悶悶地開口:「爸爸,媽媽在嗎?」

  「你媽媽也在,這會兒辦公室只有我們兩個,想說什麼?我們聽著呢。」

  爸爸媽媽真的不會溫柔委婉那一套。

  他們之間的通話其實真的很少很少,有時候向父向母忙起來,也許三四個月都不和向芋通一次電話。

  即便是通話,也很像是他們開會的風格,簡單地說完事情,也不會多聊些什麼。

  上大學時,向芋聽同寢室的姑娘和家裡通電話,常常會聊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都是有可能的。

  這中事情在她身上,從未發生過。

  但這並不說明爸媽不愛她。

  他們很愛她。

  向芋銀行卡裡的錢每個月都會增加。

  甚至有時候,一個月會收到兩次匯款轉賬。

  然後就會接到爸媽的信息,簡單一句:別虧著自己。

  向芋有些不太適應,清了清嗓子才開口:「爸爸媽媽,其實我一直都很驕傲,你們有你們喜歡並願意為之努力的工作。」

  這種時候,難免要掉眼淚。

  靳浮白把車子停在綠化帶旁邊的停車位裡,怕向芋悶,車窗落下一半。

  綠化帶裡的撒水泵開著,水霧細密地落在草坪裡。

  剛修剪過的草坪,散發出濕漉漉的芬芳。

  見向芋掛斷電話,靳浮白解開安全帶,俯身過去,用指腹輕輕幫她抹掉眼淚。

  這通電話影響了向芋,一路上她都不太說話,垂著頭玩貪吃蛇大作戰。

  一直到了牡丹園,靳浮白把車停在花海之外,和主人聊幾句,再返回來,說可以進,向芋才稍稍提起些精神。

  牡丹開得正盛。

  向芋遇見花,總習慣湊過去聞一聞。

  等她再回眸,發現靳浮白得到主人允許,正準備摘一朵。

  他把手搭在花枝上,突然一皺眉,捂著手蹲下去。

  向芋大驚失色:「靳浮白?你怎麼了?是不是被花刺紮到了?」

  她急著跑過去,蹲在靳浮白面前,把他手扯過來看。

  這人,手像玉雕得似的,骨型也漂亮,分明一點傷痕也沒有。

  「你……」

  個騙子。

  話沒說完,眼前出現一朵盛開的淡粉色牡丹。

  向芋抬眼,撞進靳浮白含笑的眸子裡。

  「這麼緊張我?」

  向芋搶過花,眉心還蹙著:「能不緊張嗎?我記得上學時候老師說有個詩人,好像就是被牡丹刺兒給戳死的。」

  「那是玫瑰刺,牡丹沒刺。」

  「你又知道了?!」向芋瞪他。

  靳浮白用牡丹托起她的下頜,語氣繾綣:「不知道,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點就夠了。」

  「什麼?」

  「你愛我。」

  向芋睨靳浮白一眼,剛想要笑著吐槽,他卻從蹲著該為單膝跪地:「前陣子和岳父岳母通過電話,他們九月空閒,九月嫁我好不好?」

  她這個姑娘,不接花也答應,居然愣著問他,你什麼時候和我爸媽通過電話?我怎麼不知道?

  靳浮白好笑地問她:「不答應?」

  向芋這才收了他的牡丹,揚起下巴,語氣傲嬌:「應了應了,平身吧?小靳子。」

  「小靳子」把這個亂說話的姑娘往懷裡一攬,故意逗她:「我原來是太監?那我昨晚是怎麼讓你舒服的?」

  「誰舒服了!流氓!」

  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定在9月,初秋。

  日子是養老院裡一個97歲的老人給算的。

  那位老人有點向芋家裡已故長輩的感覺,喜歡書法,也喜佛經。

  那時是盛夏,養老院裡一方石桌,白髮蒼蒼的老人大筆一揮,沾著雲頭豔墨汁的筆尖,在宣紙上寫出一行繁體字:

  玖月拾貳。

  老人說,9月12,是個好日子。

  駱陽更新潮一些,用年輕人的思維稍稍動腦,說,靳先生,向小姐,912是很不錯啊,諧音是「就要愛」呢。

  靳浮白看駱陽一眼,駱陽才趕緊改口,像李侈他們那樣,叫靳哥和嫂子。

  向芋請婚假時,周烈倒是很慷慨,直接給她休了20天。

  說是最近也不急著招人用,她一個人事部主管,也可以歇一歇。

  8月底,向芋婚假前最後一天上班。

  她拎了自己最大的一隻手袋,裝滿喜糖,帶到公司。

  這些年,向芋是眼看著周烈的小破公司慢慢步入正軌的。

  辦公室裡不少面孔,不知不覺也看了7、8年。

  她把喜糖發出去時,那些熱烈的祝福,不細細揣摩真情或者假意,也算是一片喜氣洋洋。

  向芋在公司裡是個常年被當成話題的人物。

  她本身家庭條件優渥,再加上身上總有幾件靳浮白買給她的奢侈品,從來都是一股鹹魚勁頭,卻也連連升職。

  都不用戴上那枚粉鑽戒指,對她的猜測已經是無數。

  所有接到喜糖的人裡,只有小杏眼是從心底裡替向芋開心。

  小杏眼抱著喜糖,迫不及待地拆開一顆,塞進嘴裡,眼睛發亮地問:「是靳先生吧?是不是?你是要同靳先生結婚吧?」

  這陣子小杏眼也許在和老家的男朋友吵架,時常神情沒落,向芋覺得自己是跟著靳浮白學壞了,故意賣官司,沖著她招了招手,讓她湊過來。

  小杏眼滿臉緊張,瞪著眼睛都不敢眨的。

  隔了幾秒,才聽見向芋用一種,上課時說悄悄話的語氣,輕聲說:「是他。」

  小杏眼鼻子一酸,抱著向芋,淚流滿面,嘴裡不住地說著,太好了。

  當年跟著渠總,小杏眼還滿心天真。

  她曾在一次冗長的運動之後,趴在床上聽渠東航警告,不要再同靳先生身邊的女人攀談。

  酒店裡面的燈光有些曖昧的昏暗,小杏眼有那麼一點近視加散光,礙著戴眼鏡不漂亮,每次見面渠總,她都是不戴的。

  她更喜歡光線清晰的場所,但每一次見面,幾乎都是在酒店。

  渠東航語氣十分嚴肅,可小杏眼還不大知道「靳先生」是誰。

  她很天真地問渠東航,靳先生是不是那位不太講話,抽菸放沉香的先生?他長得好帥呀?

  這話說完,渠總咬著煙,陰霾地看她一眼。

  那會兒她不懂,還以為渠總是在吃醋。

  為了他短暫的不悅,她甚至滿心歡喜了好多天。

  後來再聊起向芋和靳浮白,小杏眼說,覺得靳先生對向芋很不錯,他們一定能長長久久。

  渠東航嗤笑一聲:「長久?那大概也是因為,床上合拍吧。」

  小杏眼也是從那時候起,才發起渠東航眼裡的男女之情,和她以為的不同。

  明明靳先生看見向芋的眼神裡,總是飽含深情,為什麼渠總卻總要把人往下流想呢?

  這些不滿,直到她和渠總分開,也沒向他爭論過。

  可時光自有它的步調,遷徙掉那些心中揣測,給了她答案:

  有情人,是會終成眷屬的。

  小杏眼抱住向芋,哭得滿臉眼淚,向芋就從包裡抓出更多的糖哄她。

  這姑娘哭著哭著,哭腔卡在喉嚨裡,盯著向芋身後的方向,怔住。

  向芋順著她的目光回眸,看見一個面容乾淨老實的男人,戴黑框眼鏡,手侷促不安地捏動幾下拎著的袋子。

  那是樓下一家甜品店的紙袋,甜品味道很不錯,造型也可愛。

  紙袋被男人捏得有那麼一點皺巴巴,他抬手推了推眼鏡,躊躇不前。

  向芋看一眼眼瞼哭得泛著粉色的小杏眼,心想,這應該是她老家的男朋友了。

  果然,小杏眼開口:「你怎麼來了?」

  男人很不安:「我、我覺得你這幾天都不高興,想來想去,可能是因為上週末我忙著沒來看你,正好這幾天單位閒一些,我來看看你……」

  向芋適時進了公司裡間,關門時,餘光看見小杏眼撲進男朋友懷裡。

  那個圈子曾給她們留下陰影,還以為浮浮沉沉,終究逃不過潛在的規則。

  可其實也沒有,那裡不是全然沒有真心的。

  比如她和靳浮白,比如小杏眼,比如李侈。

  浮華利益滔滔,總有真情,做中流砥柱。

  向芋把一大袋裝在薄荷色絲袋裡的喜糖放在周烈辦公桌上時,向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烈是頓了頓手裡的動作,才蓋好鋼筆筆帽,抬頭的。

  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說出恭喜,先是拿掉眼鏡擦了擦,才開口說了一句俗氣的祝福。

  向芋只當周烈是加班累,拍拍糖袋子:「裡面有黑巧,可以提神,得了你忙吧,我走了。」

  她沒走幾步,被周烈叫住,轉身,一個紅包飛過來,向芋下意識接住。

  捏一捏紅包薄厚,向芋笑了嘆氣,和周烈開玩笑:「難怪都在私下叫你周扒皮了,當老闆的,就給8年的老員工隨這麼點禮?紅包倒是很大。」

  周烈只說最近財務緊,年終獎再補。

  等向芋出門,他才收斂起笑容,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擦拭。

  擦到一半,他怔片刻,想起自己剛剛才擦過。

  周烈拆開喜糖袋子,從裡面翻出一塊黑巧克力,剝開放進嘴裡。

  真皮座椅側面塞了一疊現金,是剛才他從紅包裡拆出來的。

  剛剛沒能反應過來,已經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向芋那麼聰明,真要是再包個大紅包給她,還寫上一張小篆卡片,她可能真要察覺了的。

  手機裡還有一條信息沒回,是父親問他要不要見一見朋友家的女兒。

  周烈想起2012年的向芋,一有空就抱著手機玩游戲,一個貪吃蛇玩了好幾年,後來又換成消消樂。

  就在前些天,她還在休息間跟他說,現在的貪吃蛇厲害了,不用怕撞到自己的尾巴,還能把別人撞成小點點,吃完能自己會變長。

  可她在靳浮白不在的那幾年,很難露出那樣輕鬆又愉快的笑容。

  周烈笑一笑,覺得自己這段肖想也拖得夠久,是時候走出去了。

  他給父親回復信息,同意了飯局。

  -

  婚禮的地點是愛爾蘭的莊園城堡裡,賓客幾乎都是提前到場,在那兒玩了一個星期。

  向芋問過靳浮白,為什麼選這裡。

  靳浮白說原因有很多。

  愛爾蘭很美,幾千座中世紀城堡坐落島嶼之上,靳浮白選的這座,光是花園就有近千英畝。

  他想要給她一場值得回憶的婚禮,也希望來祝福他們的人玩得開心,賓客盡歡。

  靳浮白說:「還有一點很重要,這城堡寓意好。」

  城堡建築得十分美的,灰白色的牆體,處處復古,向芋確實很喜歡,但她不太明白,寓意好是什麼意思。

  還以為是什麼童話故事之類的寓意。

  結果靳浮白說,這城堡365扇窗,總覺得像是每一天都能同她相守的意思。

  說起這個話題時是結婚前夜,他們提前離席,坐在花園裡吹風。

  向芋驀然想起不得不分開的那幾年,分開前,靳浮白也很迷信瘋魔,連旅遊景點賣的「愛情長久」鑰匙扣都要買。

  像個老頭子似的。

  她笑起來,靳浮白吻她的彎起來的唇,問她笑什麼這麼開心。

  晚宴時候喝了都喝了一點紅酒,吻著吻著很容易就收不住,結果身後傳來一陣咳嗽。

  向芋轉過頭去,唐予池擋著眼睛,說:「我可什麼都沒看見啊。」

  唐予池把向芋給拉走了,說明兒才是婚禮呢,你倆注意點,今兒向芋得陪娘家親友,也不能和新郎睡在一個房間。

  晚上睡前,靳浮白穿過長廊,自己回到臥室。

  中世紀裝修的房間裡,天花板上是白色浮雕花紋,復古台燈籠著白色布面,光線柔和。

  靳浮白坐在椅子上,看一眼手錶,還有不到12個小時,向芋將成為他的妻子。

  他有抑制不住的愉快,卻又覺得這麼長時間見不到向芋,有些難耐。

  到愛爾蘭的這幾天,向芋本來都是同他一起住在這間臥室的,但她此刻不在,和伴娘住到二樓去了。

  唐予池那小子,說什麼結婚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住在一起。

  門被叩響,駱陽走進來:「靳先生,在想向小姐嗎?」

  沒等靳浮白糾正他稱呼,駱陽自己先舉起手:「我明天再改,而且我還想要改口費。」

  靳浮白笑一笑,沒說話。

  駱陽送完安神茶,出去時,偷偷笑著,給向芋撥了電話。

  沒隔多久,臥室的玻璃窗被敲響。

  愛爾蘭的天氣和英國很像,總是陰雨連綿,下午時還下了一場小雨,窗外空氣潮濕微涼。

  靳浮白應聲看過去,看見向芋披著一件外套,兩隻手遮在眉側,正向裡面張望。

  他愣了一瞬,忽然笑起來,這姑娘怎麼總像鬼似的。

  向芋看見他,用口型說:開窗!快!

  好像傳遞暗號的特工。

  靳浮白拉開窗子,向芋攀著窗檯就要往臥室裡爬。

  邊爬邊嘟囔,說煩死了,唐予池那個傻子就住在靳浮白對門,怕被聽見她溜出來找他,和乾爸乾媽打小報告。

  看她的樣子,還走窗戶,靳浮白笑起來:「你這兒跟我偷情呢?」

  向芋站在窗檯上,張開雙臂,往靳浮白懷裡撲:「我可是聽駱陽說了,有一位姓靳的先生,我一不在就想我,想我還不說,就坐那兒摸摸轉動手上的戒指。」

  靳浮白把人穩穩接住,沒什麼印象似的反問:「我轉動戒指了?」

  「駱陽說的,他說我再不來,你要用戒指把手磨出繭子了。」

  那是2020年的9月,他們在愛爾蘭生活了15天。

  9月12日當日,愛爾蘭晴空萬里。

  靳浮白和向芋結為夫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0:59 PM

番外七

  等婚禮的精修錄像做好,寄回到帝都市,已經是11月初。

  滿街金黃的銀杏,梧桐巴掌大的葉片開始蜷縮乾枯,秋色像是被烘烤過一樣。

  那天大家正好聚在秀椿街吃飯,唐予池在,李侈帶著女兒迪迪也在。

  天氣微涼,他們點了個火鍋在家裡吃。

  靳浮白的手機放在桌面上,有新消息進來。

  震動時,桌面上的薄瓷小碟上疊著筷子,跟隨手機震動,發出清脆聲響。

  靳浮白垂頭,屏幕上顯示著快遞派送提醒的字樣,也是在這時,門口傳來叩門聲。

  快遞小哥敲一敲敞開著的房門,探頭進來:「靳浮白先生在嗎?有您的快遞。」

  「在。」

  「本來想放在門口的。」

  快遞小哥抱著一個大箱子走進來,很熱心地說,「我看門開著,就想著給您送進來。」

  這附近老人住得多,快遞小哥都很熱情,有些體積大或者重量沉的快遞,他們都會幫忙送進院子裡。

  「多謝你。」

  靳浮白趕緊起身走過去,接下快遞,簽好名字,再次禮貌同快遞小哥道謝。

  很大的箱子,幾乎像是買了台烤箱一樣。

  靳浮白這人,從來不網購,向芋也就很好奇地湊過去,問他是什麼。

  拆開才知道,是婚禮錄像的光盤。

  比起存在電腦裡的視頻文件,他們更喜歡光盤。

  所以婚禮的錄像應他們要求,被訂製成光盤形式。

  做了兩套,一套用來觀賞,一套用來收藏。

  別人的婚禮錄像都是只有婚禮當天的,頂多再剪進去一些新郎新娘、伴郎伴娘準備婚禮時的花絮。

  靳浮白定的這份錄像,整整跟拍了他們半個月。

  也許是為了配合在愛爾蘭舉辦婚禮的這個主題,盒子是灰白色,材質特別,用了仿中世紀裝修的浮雕設計,花紋凸出。

  兩隻大盒子放在桌子上,像是切割了兩塊城堡牆體帶回來。

  每套15張光盤。

  每張光盤一個小時。

  記錄了他們在愛爾蘭的那段時光。

  靳浮白把沒拆封的那套放在擺滿電影光盤的架子上,和《泰坦尼克號》挨靠在一起。

  本來那天只是一起約了午飯的,但收到光盤,駱陽、李侈、唐予池都起著哄想看。

  火鍋又沸騰過幾輪,沒人再有心思進食。

  一群人索性收掉餐桌,端了茶點坐到客廳裡,放錄像看。

  畫面最開始的一幀,是大家到了愛爾蘭的第一晚。

  離婚禮還有幾天時間,主客都十分放鬆,那天晚宴,最引人記憶的是,餐廳擺放了一套10層的香檳金字塔。

  酒店餐廳燈光璀璨,向芋穿了很普通的牛仔褲和短袖,笑著站在靳浮白旁邊。

  短袖外面披了一件襯衫,也許是靳浮白怕她冷,加給她的。

  李侈是那天負責開香檳的人。

  難得地,他又像過去一樣,穿了一套寶藍色西裝,戴著黑鑽戒指的手一揚,拎著復古造型的香檳刀,扭頭故意問靳浮白:「靳哥,這酒可不便宜,開多少?」

  靳浮白笑笑:「全部。」

  他那樣子,很像是當年拉著向芋去聽音樂會時,張揚,興致明顯,眉眼間有不自覺的愉快。

  想一想,音樂會事件是2013年初。

  一晃眼,他們已經熱戀了如此多的年頭。

  香檳是向芋想要自己倒的,但10層的香檳杯,摞得實在太高。

  向芋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踩著椅子去倒酒。

  唐予池這種髮小,一看就是塑料情誼,還真起身,拖著椅子往過走:「向芋,你站椅子上,你那個頭肯定構不著,別回頭把香檳給碎了!」

  沒走兩步,被唐母揪著耳朵拽回去。

  錄像師傅給了個特寫鏡頭,正好拍到唐母用她精緻的手包砸唐予池的後腦勺。

  唐予池靠坐在沙發裡,看到這兒,撇嘴,同身旁的人說:「我媽真是的,也不給點面子,那麼多人呢……」

  他扭頭,發現坐在他旁邊的人,是李侈。

  沙發算是大的,實木雕花,又因為向芋總是磕磕碰碰,換了一次軟墊。

  淺灰配鐵鏽紅,撞色,倒挺好看。

  李侈就倚著一方鐵鏽紅的抱枕,抱著迪迪,坐在一旁。

  他本來是在幫迪迪剝橘子的,聽見唐予池的話,也有些尷尬,但還是接了一句:「也是。」

  唐予池和李侈,都是常出入靳浮白和向芋這處住所的人,常會碰面,卻是從不寒喧。

  彼此都知道,沒什麼好說的。

  關於唐予池前女友和李冒混過的事情,李侈是知道的。

  那時候李家風頭正旺,李冒過於囂張,是捧高踩低一等好手,女人也多。

  給花錢花得最大方的,就是唐予池的那位前女友,安穗。

  本來李冒和什麼人在一起,李侈是不干涉的。

  但那陣子唐予池每天都去他的場子,經理給李侈打過電話,說唐家這位少爺,背景也不算太一般,而且每次來都好像找人似的,先要溜躂一圈,才包個卡台喝悶酒。

  再加上李冒那陣子總在推脫安排在場子裡的酒局,說是跟著他的那女的不喜歡去,李侈總覺得,這裡面有貓膩。

  查一查果然發現,跟著李冒的安穗,就是唐予池前女友。

  還不是正常分手的,是被綠分手的。

  安穗最開始跟著的人,不是李冒,但現在她跟李冒混在一起,這事兒搞得李侈挺頭疼。

  圈子裡,李冒名氣當然沒他李侈大,可要是算起來,好事兒不往他李侈臉上貼金,壞事兒肯定都算在他頭上。

  說起來連李冒的名字都不帶,得說,那混賬是「李侈表弟」。

  最頭疼的也不是這個,李冒這個王八蛋每年惹下的事情,十根手指都數不清。

  要命的是,李侈查到的消息裡,唐予池和向芋關係不錯。

  向芋是什麼人?是靳浮白親口承認的「嫂子」,這事兒給李侈一直壓在心裡,不敢聲張,默默盼著李冒趕緊把那女人玩膩了,免得他提心吊膽。

  不過到底是東窗事發了。

  李侈還記得因為這事兒,向芋和靳浮白吵了一架。

  靳浮白倒是沒為難李侈,只不過語氣涼颼颼的說,李侈,你還真有個好表弟。

  好在靳浮白和向芋很快又和好,李侈才放心下來。

  後來和向芋走得越來越近,也慢慢沒了那麼多隔閡。

  不過對唐予池,李侈不太主動搭話。

  倒也不是什麼別的原因,是他覺得,唐予池大概不樂意搭理他。

  兩人在愛爾蘭,靳浮白和向芋的婚禮上。

  李侈是司儀,唐予池是伴郎。

  婚禮前的幾天酒宴,兩人也都坐在同一桌,只不過一直沒有交流。

  唯一的交流,是回國前的最後晚餐。

  李侈和唐予池都喝多了,暈乎乎離席,回房間剛好同路。

  起初兩人都硬撐著面子著,誰也沒表現出自己喝多,坐過一程電梯,克制不住了,雙雙奔往男廁所。

  兩人在廁所門口撞在一起,吐了個稀裡嘩啦。

  一個吐了對方滿鞋,一個把自己手機掉進了對方嘔吐物裡面......

  這事兒太過丟臉,這倆一直不準備和對方有交集的人,吐過清醒後,默默整理好了衛生,然後表情極其不自然地約定,不會和其他人說。

  有過一次共患難,回國之後再見面,也算是能說幾句話。

  電視裡的錄像還在放著,唐予池頓了幾秒,才狀似不經意地找話,打破尷尬:「橘子甜嗎?」

  「挺甜的,你來一個?」

  李侈主動把裝了橘子的塑料袋遞過去,唐予池摸出一把砂糖橘,道謝。

  隨後,唐少爺看一眼電視裡的錄像畫面,和李侈吐槽說,這向芋真是,都讓靳哥給慣壞了。

  畫面裡,向芋正被靳浮白抱起來,往擺成金字塔形的高腳杯裡倒酒。

  唐予池說完,李侈還跟著點頭,說靳哥以前在他場子裡,別人坐他邊上他都不願意有人挨著他近,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寵老婆。

  「那不怪靳哥,向芋從小就像個猴兒似的,可沒形象了,上學時候還會翻牆呢……」

  堆積在兩人之間的偏見與矛盾,在這幾句聊天裡,算是瓦解。

  但向芋聽見了唐予池的吐槽,她當即把錄像暫停,拎了沙發靠墊,繞客廳三圈追殺唐予池。

  「唐予池你有沒有良心?要不是你發信息說你在校外遇見了劫路的差點被打死,我會翻牆??!」

  「你放屁,你自己想吃校外章魚小丸子那次,體育課不也翻牆了嗎!你忘了?」

  向芋當然不樂意自己的陳年往事被當著靳浮白的面抖落出來,氣得當即炸毛,拖鞋都丟出去一隻,為了打她的狗髮小。

  靳浮白眼含笑意地看著向芋,見他的姑娘沒佔下風,才問李侈:「矛盾解開了?」

  「能有什麼矛盾,還不是李冒過去惹的禍?」

  「最近去看過他們?」

  李侈沉默半秒,才開口:「看過,裡面生活條件肯定是不好,我瞧著一個個的都瘦了不少,也行,敢做犯法的事兒,就得受制裁。」

  他和靳浮白說,人這一生,真的說不清。

  以前李家老一輩家長看不上李侈,覺得他沒野心,整天就知道瞎玩,拋去八面玲瓏會說話,也沒什麼優點。

  但礙著他是跟著靳浮白的,也就沒大管他。

  可後來呢,一著出事,家族裡那麼多被牽連的。

  偏偏李侈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買鑽石的紈袴,對那些事情一問三不知,倒免了牢獄之災。

  而李侈的奶奶,本來老人身體不算特別好,正趕上李家出事的前幾年,得了阿爾茨海默症,後來嚴重到,連牙刷和梳子都分不清。

  家裡出事時,她沒跟著著急上火,門上被貼了封條時,老太太還天真地問,這是什麼?

  反而是這樣,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在靳浮白的養老院裡,每天跟著合唱團瞎唱,昨兒還唱了《夕陽紅》。

  你看,人這一生啊,有時真的說不清。

  唐予池被向芋逮住,本來想要反抗,小時候他和向芋常常這麼哄,他從來不把向芋當女孩子,摔跤決定不讓著向芋。

  結果這次他剛準備反抗,餘光瞧見靳浮白正盯著自己,只能垂著頭,認命地挨了幾下。

  唐予池護著頭:「向芋,你太卑鄙了,小時候打架就總當著你乾爸乾媽的面,結婚了就當著老公面,總找人撐腰!有能耐咱倆單挑?」

  「誰跟你單挑。」

  向芋把沙發靠墊一丟,坐回靳浮白身邊,「我就喜歡這種被偏愛的感覺。」

  李侈笑著和靳浮白說,希望迪迪長大以後,可以像向芋一樣,樂觀開朗。

  靳浮白瞄一眼睡著的迪迪,卻說,嗯,但她隨你,不會像向芋這麼美麗。

  李侈:「……寵老婆也有個限度啊,靳哥!」

  哄了一會兒,錄像重新放映,稍微倒回去兩分鐘,畫面正好從城堡內部的景象開始——

  餐廳的牆壁是一種銀灰白色,浮雕精美,有小天使的圖案。

  也或許,那是兩個世紀前人們眼中的丘比特形象,在燈光下泛著微微的銀色。

  那是一種舊時候歐洲人喜歡的塗料,據說他們用火燒過的葡萄藤磨粉,產生出來的顏料是一種帶有藍調的黑色,同白色顏料混合,會得到這種高級感的銀白。

  餐布也是相應的銀白色勾邊,各方賓客坐在餐桌旁,含笑看著向芋想要倒香檳,身高又不夠的樣子。

  靳浮白忽然單臂把人抱起來:「倒吧,夠高了。」

  10層的香檳杯,不是一瓶香檳就能填滿的。

  向芋垂頭問靳浮白,能行麼?會不會很累?

  「你倒你的,我來做你的梯子。」

  香檳傾入酒杯,緩緩化為瀑布。

  酒香四溢,醇醇醉人。

  那天晚宴的後來,攝影師舉著攝像機,去問每一個賓客的感受,問到了向芋,她有些醉意地看著攝像頭,說,我很開心,能嫁給靳浮白……

  周圍是一片哄堂大笑,有人起鬨說,嫂子,婚禮還沒開始啊,還有好幾天呢,這麼迫不及待?

  這群看熱哄不怕事大的,想要套路向芋多說些什麼。

  向芋醉酒的腦子不靈光,一瞪眼睛,眼看著就要反駁。

  靳浮白從她身後伸出手,輕輕摀住她的唇,把人往懷裡一攬。

  他對攝影師和周圍的人說:「你們也真會挑人,我家女王也敢套話。你們敢,我不敢,真讓她說了什麼丟臉的,回頭醒酒,我可能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把人打橫抱起來,丟下一句,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見。

  就抱著人大步走了。

  看到這兒,李侈嚼著橘子說,媽的,看得我都想再婚了。

  向芋窩在靳浮白懷裡,盯著電視愣了一會兒,眉心攏起,又復鬆開。

  她扭頭問他:「那天晚上怎麼回去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醉了。」

  「我以為香檳不會醉呢。」

  向芋酒量還不錯,喝幾瓶啤酒都是沒什麼問題的,可能因為香檳之後又喝了紅酒,摻著,那天還真是有點暈。

  回憶起來,只能想起她在臥室裡醒來,睜眼看見牆上巨大的油畫。

  那晚其實是溫馨的,他們藉著酒意做了一場,然後又在半夜,穿好衣服,溜去廚房吃東西。

  賓客裡有老人和小孩,靳浮白安排得很是妥貼,擔心會有人餓,廚房裡隨時備著吃的。

  他們溜進廚房,只開了一盞仿蠟燭造型的夜燈,在昏暗燈光裡,熱了一份當地特色的燉肉,還有炸魚薯條。

  晚風從半開著的窗口慵懶拂入,燉肉的香味彌漫廚房。

  很多新娘在婚前都會嚴格控制飲食,但向芋沒有這個擔憂,她用勺子舀起一塊羊肉,放進嘴裡,舒適地聳肩眯眼。

  她很瘦,靳浮白喜歡看她大口吃東西的樣子。

  他轉身出去,找到一包濕紙巾,扯出一張,動作輕柔,幫向芋擦掉嘴角湯漬。

  向芋捏了炸魚薯給他:「你也吃。」

  她手裡的炸魚薯是半塊,上面留著明顯的牙印。

  靳浮白也就笑著對她面前的餐盤揚了揚下頜,問她,那麼多呢,只捨得給我一半?

  向芋不承認自己摳門,臉龐乾淨,眼神明亮,一本正經地胡謅:「異國他鄉的,萬一有人想對你圖謀不軌呢,這塊我替你試過毒了的,放心吃。」

  「那我不用等等看,會不會毒發?」

  「哎呀不用了。」

  向芋還需要用手舀羊肉吃,非常沒耐心地把半條魚薯往靳浮白嘴裡塞,「不用等不用等,香得很!」

  靳浮白以前對這些油炸小吃沒什麼興趣,吃東西都喜歡清淡一些。

  也許是向芋餵給他的魚薯格外好吃吧,他吃完半塊,還主動從她盤子裡搶了一條,把向芋氣得去咬他的嘴唇。

  這姑娘不滿地說,我這嘴要是訂書機就好了,哢嚓哢嚓兩下,把你唇釘死,你就不能跟我搶吃的了。

  靳浮白像沒聽見她的怨念,還和她打著商量:「羊肉不分我幾塊?」

  他們可能是婚前飲食最放肆的男女了,深更半夜在廚房裡美餐,還很有情調地小聲放著音樂。

  音樂是用向芋手機放的,她很常聽的一首曲子就是《泰坦尼克號》裡的《My Heart Will Go On》。

  那晚隨機播放到這首,兩個人都是一怔。

  向芋當時正在保鮮冰箱裡翻餐後水果,剛摸出一盒小番茄,聽見熟悉的節奏,扭頭,突然嘆氣。

  她說靳浮白我想起來了,你沒回來時,很多傳聞說你死了,死法還不一樣。

  她說這話時,不經意間垂了眼瞼,看上去有些低落。

  靳浮白不願她不開心,存心逗她:「我要真死了,你想沒想過再找一個?」

  向芋說,沒有。

  白日裡的喧嘩褪去,此刻廚房裡只有他們兩人。

  窗外是分割整齊的園林,花草樹木都是左右對稱,在夜色裡隨風隨雨,靜靜搖曳。

  好像能聽到一點,大西洋的波濤聲。

  但其實沒有,安靜中只有向芋在娓娓道來,說她那時聽聞噩耗,大膽地做了計畫——

  如果靳浮白真的不幸身故,她也要戴著那枚粉鑽,永遠愛他,不會再嫁別人。

  我沒有說,但我,一直在等你啊。

  那夜多少溫馨,回憶起來,仍讓人心動。

  可能是錄像裡的情節,讓靳浮白和向芋不約而同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

  他們對視一眼,用目光詢問對方,是不是你也想起了那晚……

  氣氛很好,不過向芋還是把手伸進靳浮白的腰上,狠狠掐了他一把:「那天晚上是很美好,也不是你又做一次的理由!你知道我多丟臉,第二天我媽媽問我走路怎麼看起來有些累,還擔心我是不是穿高跟鞋不習慣!」

  靳浮白有些理虧,任她下狠手,半句不反駁。

  但向芋掐過人之後,又甜得像蜜糖,湊到靳浮白耳邊說,我那天雖然喝多了但也沒說錯,嫁給你我真是很開心的。

  錄像播放到婚禮。

  向芋問靳浮白,好像外國電影裡都是在教堂的,對著神對著主宣誓?咱們這種還算是中式的婚禮吧?

  「我是覺得不用對神對主,也不用宣誓。」

  靳浮白沉沉看著她,「你說一句你愛我,我就是你永生永世的信徒。」

  婚禮的錄像被看了很多次,駱陽還有些懷念地摸著下巴回味過。

  他說:「靳哥真是大方,愛爾蘭啊,一玩就是半個月,皇帝大婚都沒這陣仗吧?」

  「和過去的皇帝比不了,皇帝大婚都是需要內外兼顧,是政事也是國事。」

  靳浮白笑一笑,「我這是家事,目的裡最重要的就是向芋開心,她開心就好。」

  -

  再去「夢社」守歲,已經是2021年的除夕。

  也許是做生意的人記性都比較好,夢社的老闆在給向芋和靳浮白做熱巧克力時,把兩人認了出來。

  她說:「哎!你們!」

  語氣那麼自然,就好像向芋和靳浮白是熟稔的鄰居。

  距離他們第一次來「夢社」,已經過去8年之久。

  這裡還是和從前差不多,也許有些陳設翻新過,牆壁也重新刷白過,但仍然沒有咖啡,速溶的也沒有,想喝需要自己出門去便利店買。

  有的只有熱巧克力。

  老闆娘在這件事上,有她自己的堅持。

  向芋也是第一次聽老闆娘說起,只供應熱巧克力的原因——

  老闆娘和老闆初識,就是因為熱巧克力。

  那會兒還是千禧年的冬天,「夢社」老闆娘獨自北漂,在工作上有了失誤,被公司辭退,蹲在街邊無助地落淚。

  也是那一天,她遇見夢社的老闆,他給她買了一杯熱巧克力,說人生沒有什麼過去的砍兒。

  老闆娘攪動著融化的巧克力,指一指樓上燃著篝火的天台:「後來我們熟悉了,就因為他總給我煮熱巧克力,我胖了十多斤,我就跟他說,你把我餵胖這麼多,我也找不到男朋友了,怎麼辦?」

  夢社老闆說,那我當你男朋友吧。

  這段往事令人動容,最打動人之處在於,此去經年,老闆和老闆娘的感情還那麼好。

  樓上傳來一陣熱哄,是有人鼓動老闆唱歌。

  老闆是個面相普通的男人,也有點中年人的小帥在裡面,看樣子,性格比老闆娘內向一些。

  他被起鬨著,也就接過大音響的麥克風,唱了一首很老的歌,周傳雄的《黃昏》——

  「依然記得從你眼中滑落的淚傷心欲絕,

  混亂中有種熱淚燒傷的錯覺……」

  老闆歌唱得挺不錯的,但老闆娘卻嫌棄地扶額:「又是這首歌,從我跟他談戀愛開始,現在兒子都已經初中了,他就只會這一首歌!」

  向芋沒忍住,笑起來,扭頭對靳浮白說:「你還記得麼?當年喜歡吃巧克力的那個小男孩,現在已經初中了。」

  靳浮白當年來時,所有注意力都在向芋身上,對其他事情只留下淺淡印象。

  想了想,才隱約記起,確實是有個小男孩,他還跟人家那兒誆來過一個仙女棒煙花。

  熱巧克力被裝在馬克杯裡,散發醇香。

  「巧克力不要你們錢啦。」

  老闆娘看一眼向芋手上的鑽戒,輕揚眉梢,「是訂婚了,還是已經結婚了?」

  向芋笑起來,眼裡露出一些溫柔的愉快:「已經結婚小半年了。」

  「可能是歲數大了,我現在啊,就只喜歡溫情的、甜的場景。前些天收拾屋子我還想呢,要不要把你們的照片撤下來,在我看來那真的很遺憾,但幸好我懶一些,放那兒沒動,能看見你們倆在一起真好。」

  除夕的「夢社」還是不乏形隻影單者,靳浮白習慣性地緊握著向芋,和她十指相扣。

  他們被老闆娘邀請著在天台上坐到了一桌,老闆和朋友們抬來兩箱啤酒,有一箱是果味的,適合女性喝。

  夜幕掛著一輪玲瓏月,幸而是遠郊,篝火還能燃,煙花也能放。

  街上有孩子放了鞭炮,劈裡啪啦的,熱哄得聽不清楚身邊人說話的聲音。

  風裡裹著爆竹味,靳浮白幫向芋把毛毯裹緊,在她耳旁問:「要不要喝啤酒?」

  向芋搖頭:「你喝吧,回去我開車。」

  記憶裡向芋對於啤酒還是挺喜歡的,夏天天氣熱時,她也會喝一點。

  不過她說不喝,靳浮白也就沒再問,還以為她只是今天不想喝。

  「夢社」老闆熱情地問靳浮白:「兄弟,喝幾瓶啤酒吧?」

  「不了,謝謝,回去還要開車。」

  「你老婆開不了嗎?喝點唄?」

  靳浮白笑著:「她也能開,不過回去時太晚了,不讓她開,免得挨累。」

  老闆娘就打老闆幾下,說,看看人家的老公,多知道心疼人!

  回去路上,向芋在副駕駛座位裡睡著了。

  距2013年已經8年,這條路比從前好走不少,路燈也明亮,周圍不再荒涼。

  偶爾有新城聳立著高樓,招商廣告鋪了百米之長。

  靳浮白戴著戒指的手輕輕扶在方向盤上,偏頭看一眼熟睡的向芋,突然記起,快到她經期了。

  他把暖風調高一些,本來無意吵醒她,但他的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驚醒了向芋。

  她半睜開朦朧睡眼,又閉上,慢吞吞伸手從包裡摸出手機按兩下。

  屏幕沒反應,向芋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手機,玩游戲玩得,早已經沒電自動關機。

  「沒什麼要緊信息,不用看,你睡。」靳浮白說。

  「不睡了,陪你一會兒吧。」

  向芋坐直,摸出靳浮白的手機按亮,「你堂弟發來的,要看嗎?」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一片燈火通明。

  更遠處的地方是黛色善行輪廓,層層疊疊,顯露出一些冬日光禿樹幹的影子。

  「幫我看看他說了什麼。」

  「『相關人員已入獄,祝堂哥新年快樂。』他說已入獄?什麼已入獄?」

  向芋納悶地睜大眼睛,認真地又看了一遍,「誰進監獄了?」

  靳子隅這個堂弟,做事目的性很強,挑在這個新年剛到的時間發信息過來,沒可能只是拜年。

  靳浮白早有預感,聽向芋用未消睡意的倦嗓,迷茫讀出來時,他還是笑了笑。

  怕向芋擔憂,他單手扶穩方向盤,握一握她的手:「別慌,是當年肇事的人。」

  當年靳浮白車禍,憑藉駱陽那點微弱的人脈,又是在國外,根本找不到肇事者。

  這事靳浮白沒再提起過,向芋也不好再問,只是每次生日許願,都要詛咒一遍,所有壞人都不得好死!

  現在聽他說壞人被繩之以法,向芋很是開心。

  她從羽絨服口袋裡翻出幾個盲盒,又是唐予池送給她的Sonny Angel,她說有這麼好的事情,肯定能拆出來限量版。

  盒子打開,1月份官網剛宣佈發行的隱藏款,掉落在羽絨服上。

  向芋舉起來給靳浮白看:「你看!果然就很幸運啊!」

  是從來沒有過的運氣,向芋想,如果另一件事也能心想事成就好了。

  她希望,經期不要來。

  開回市區想,向芋有些汗意,拉開羽絨服:「怎麼暖風開這麼足?」

  「快到你經期了,怕你煩老毛病。」

  向芋手放在小腹上,張一張嘴,到底沒說話,眼裡卻是糅滿了溫柔。

  正月初五,靳浮白的堂弟靳子隅來過一次。

  向芋在秀椿街口見到他時,是沒反應過來的。

  畢竟這位堂弟,她也只是在電視裡面短暫晃過的一幀裡,見過瞬間。

  那時她留意到褚琳瑯嫁的並不是靳浮白,而新郎的模樣,她也只記得,自己很不甘心地認為那位堂弟綠了靳浮白。

  他們同行的一路,靳子隅都在通電話。

  向芋是聽到那句,「褚琳瑯,什麼叫形婚你不懂?人我沒領到你跟前,你管我和誰吃過飯見過面?」,才頓了頓腳步回眸。

  看清楚了身後男人的長相。

  靳子隅很敏感,察覺到向芋的目光,也跟著停住腳步。

  只是一眼,他就收斂了臉上的不耐煩,掛斷電話,滿臉笑容:「嗨,嫂子。」

  向芋反應也算快,只短暫地怔忪,然後笑著同他打招呼:「堂弟嗎?什麼時候來的帝都市?」

  那天靳子隅和靳浮白具體聊了什麼,向芋沒聽。

  只聽到靳浮白送人出門時說,集團的事不用再找我。

  正月初六,李侈來時,穿著一身西服,拎著車鑰匙進門,走得搖曳生姿,頗有幾年前春風得意的味道。

  問其原由,原來是買了車子。

  李侈說,靠自己賺錢買車,真他媽香!!

  「什麼車啊?」

  向芋抱起迪迪,問李侈:「你以前特別鐘愛的那款?」

  她對車子並不敏感,只隱約記得,李侈以前車多,什麼顏色都有。

  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會兒帝都市還有三輪車可坐,停在校區外面或者街口,一塊錢一位。

  現在發展得日新月異,那天她還看見某公司旗下無人駕駛的外賣配送車在郊區做道路測試,不久後也許就要投入市場。

  電動汽車掛著白配青色的牌照,滿街跑。

  最初電動汽車做測試時,向芋坐在李侈場子裡,聽他說電沒勁,像是老年代步車。

  結果李侈把車鑰匙拍在桌子上:「買的電動汽車!」

  「你以前不是說像老年代步車麼?」

  「那不以前麼,愚見,愚見!靳哥換車不也換的電動汽車?我想了想,覺得靳哥說得對,汽油是不可再生能源,還挺污染環境的,乾脆換個電動的,也挺好。」

  向芋覺得這個世界真神奇,以前的敗家子們,現在都聊上環保了。

  他們男人湊在一起要聊正事,聊車子聊工作,向芋乾脆帶迪迪出去玩。

  早晨才下過一場輕雪,天色還未晴,稍顯悶悶。

  向芋帶著迪迪去秀椿街玩了會兒蹺蹺板,怕孩子冷著,不敢逗留太久,買了熱奶茶往回走。

  秀椿街是帝都市老街道,有些小胡同,向芋帶著迪迪穿梭著胡同回去。

  小孩子都喜歡這些未知的新奇的地方,回到家裡還在興奮。

  靳浮白和李侈坐在客廳,正喝著茶,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被風吹得臉頰粉紅,嘻哈笑著從門外進來。

  「爸爸,靳伯父!剛才伯母帶我去胡同裡玩啦,特別有意思,還買了糖葫蘆!」迪迪捧著奶茶,一路小跑著進了客廳。

  而靳浮白的目光早已經越過迪迪,看向他的妻子。

  向芋拿著糖葫蘆,對靳浮白笑一笑。

  她幫迪迪拆掉圍脖,很細心地叮囑:「迪迪,如果陌生人說,帶你去胡同裡玩,你不要去,除了伯父伯母和爸爸,誰說帶你去,都不要去?」

  「為什麼呀?他們找不到賣糖葫蘆的爺爺嗎?」

  向芋忽地收斂笑意,很嚴肅地看著迪迪:「胡同很危險,在你長大之前,只有親人能帶你去,明白嗎?」

  迪迪一怔:「伯母,會有壞人對不對?」

  「對。」

  這番母性的對話,落在兩個男人耳朵裡。

  李侈笑著打趣:「嫂子,你現在可很有嚴母風範啊,什麼時候準備要個孩子啊?」

  向芋起初只是笑笑,但她表情裡的欲言又止,成功讓靳浮白愣住。

  她計畫了這麼多天,此刻真的有些得意,也就一臉得逞地看著他:「我早晨驗過了,兩道槓。」

  靳浮白沒當過爸爸,也沒研究過驗孕試紙這種東西。

  他還在反映這句話的意思,身旁的李侈已經吐出一連串的恭喜,然後十分有眼色地抱著迪迪跑了,給靳浮白和向芋留下了單獨的空間。

  跑到門口,還順手拉走了剛回來、一臉莫名其妙的駱陽。

  「哎哎哎,李哥,你拉我去哪啊?」

  「拉你去看雪!」

  「啊?雪不是早就停了嗎……」

  「跟我走就對了,哪兒這麼多廢話!」

  屋外人聲漸遠。

  向芋故意說:「靳先生,這段時間要辛苦你自己解決一下生理問題了,媽媽是不能做的,對孩子不安全。」

  靳浮白平時並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的男人,他永遠優雅又永遠從容,向芋很少見他這麼興奮狂喜的時刻。

  他甚至抱著她轉了一圈,不住地說著,向芋,辛苦了。

  向芋搖頭,肚子裡的小生命讓她變得很溫柔很溫柔。

  「靳浮白,我們會有很美好的以後,你會是個很溫柔的爸爸,我也會做一個慈愛的媽媽,我們的孩子會跟著駱陽在院子裡餵流浪貓,會在養老院裡學會尊敬老人,無論是男孩或者女孩,都會愛這院子裡春天的樑上燕,夏天的花,秋天的落葉和冬天的雪,他/她會愛這個世界,也會在愛裡成長。」

  因為,他/她的爸爸非常非常愛他/她的媽媽。

  而媽媽,也非常非常愛爸爸。

  靳浮白聽著聽著,忽然偏頭,抬手抹了一下眼瞼。

  再轉頭,這男人眼眶泛紅,他把手小心地把手貼在向芋肚子上,溫聲說:「歡迎你,小家夥,從今天起,讓我們一起愛你媽媽,好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15 PM

番外八

  有那麼一陣子,向芋覺得自己懷孕後的生活,和隔壁養老院裡那些白髮蒼蒼的老人,也是差不多的。

  每天被車接車送地上班下班,飲食也都被嚴格注意著。

  以前她還會在飯後刷碗,現在,刷碗這項家務也被靳浮白承包了。

  很多時候,他在廚房幹活,向芋會搬一把椅子或者乾脆坐在料理台上。

  一半時間用來玩手機,一半時間用來看靳浮白。

  這個男人有著優越的身高,寬肩窄腰。

  穿衣風格和多年前沒什麼差別,時常是一件很簡單樣式的深色襯衫,洗碗時把衣袖挽起到手肘,露出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

  向芋迷戀靳浮白這樣不慌不忙做著家務的樣子。

  就像她21歲那年,迷戀他動作優雅地把沉香條塞進煙絲裡。

  那時候向芋還以為,靳浮白這樣矜貴優雅的敗家子,只有在他萬事從容、揮土如金時,才最迷人。

  她無法想像他囿於家庭,也從來不敢奢望自己會和他有一個家。

  向芋摸一摸肚子。

  可現在他們真的擁有一個家庭,擁有屬於他們的小生命。

  洗潔精的淡淡的橘子味,窗檯上擺了半顆新鮮的檸檬。

  這是靳浮白發現她喜歡在廚房坐著看他之後,特地安排的。

  聽聞孕期媽媽對氣味敏感,他照顧她幾乎到了萬事妥帖的地步。

  窗外一隻小流浪貓踮著腳,小心翼翼地從庭院牆根矮叢處走過。

  春風襲來,花枝晃動,小貓嚇得飛奔跑掉了。

  向芋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靳浮白這邊已經收拾得差不多,關掉水龍頭。

  他把餐具歸攏回消毒櫃中,又轉身用溫水幫她泡了一壺檸檬片,倒出一杯遞給她。

  見向芋沒接,他手裡的玻璃杯在她眼前晃一晃,問:「廚房裡的東西哪一樣你沒見過?看得這麼認真?」

  向芋回神時,正好看見他戴著婚戒的手,在她面前一晃而過。

  她接下檸檬水:「你啊。」

  「我?」

  靳浮白語氣裡染了調侃,有意引導她往歪處想,「我哪裡是你沒看過的?」

  向芋不理他了,捧著檸檬水喝了兩口。

  心裡卻在想,21歲時再自詡成熟理智,其實也還是好侷限。

  如果相比,她更愛靳浮白現在的樣子。

  向芋想起前些天浴室的燈突然壞掉,正是晚上,不好請別人過來。

  她說等到白天修也可以,晚上起夜可以用手機照明,但靳浮白不同意,怕她磕著碰著。

  確實有那麼一兩次,她夜裡起來懶得開燈,撞在實木床腳上,一聲慘叫。

  等靳浮白開了燈看,向芋縮成一團蹲在地上,疼得淚花閃閃。

  靳浮白在儲物間找到了工具箱,拎著回來。

  向芋那天玩心大起,把手機手電筒放在下頜,故意嚇唬靳浮白。

  這人嚇沒嚇著不知道,反正他十分淡定地攬著她的後頸,吻她:「關了吧,別把眼睛晃壞了。」

  惡作劇最無聊的結果就是被嚇的人一臉平靜。

  靳浮白這種反應,搞得向芋還有些不開心,悶悶坐在馬桶蓋上。

  孕婦也是有小脾氣的。

  哼。

  之前為了嚇唬人,向芋關掉了臥室的所有燈,浴室裡只有靳浮白的手電做光源。

  手電被他放在旁邊的洗漱台上,靳浮白蹲在地上,擺弄著工具箱。

  他是在找對螺絲刀頭時才突然反應過來,拎著螺絲刀抬眸,看著向芋。

  向芋還在不開心,留意到他的目光,撇嘴。

  本來沒想理他。

  結果靳浮白突然開口:「啊,嚇死我了。」

  ……這也太假了!

  她那點嚇唬人的把戲明明在幾分鐘前就結束了,連手機光源都關了,他居然才想起來配合?

  而且靳浮白這種從小在世界百強集團家庭熏陶出來的語調,不疾不徐明明沒有一點要死的感覺!

  可是......

  向芋沒蹦住,笑出來,拎了紙抽丟過去:「靳浮白,你這是什麼低端的哄人路數?」

  看著靳浮白站在椅子拆燈,老實說,向芋其實不覺得他能修好。

  從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呢,讓他修燈,可太為難他了。

  向芋都有些想說,要不放哪兒別動了,明天讓駱陽看看。

  但真要這麼說,又怕靳浮白心裡不高興。

  眼色她還是有的,不能讓自己的男人沒面子。

  「向芋,來幫個忙。」

  靳浮白站在椅子上垂頭,把手裡的螺絲遞給她,「幫我拿一下燈罩和燈泡。」

  向芋順從地站在椅子旁,後來又把新燈泡遞給他。

  他現在正在修理的,是屬於他們的家。

  這個念頭浮現腦海,讓人覺得,夜晚都變得溫馨。

  修不修得好也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頭頂傳來安裝燈泡的悉索聲,忽然眼前一亮,向芋下意識抬頭,被修好的燈光晃得眯眼。

  靳浮白用手掌幫她擋住光,拿走她手上的燈罩:「閉眼。」

  等她適應光線,再去看,他已經把燈罩重新裝回去,正藉著高度,居高臨下地垂眸看著她。

  這個男人30多歲了,仍然吸引人。

  頭頂光源,使睫毛在他眼部投出一小片陰影,看上去目光更深更沉。

  向芋拍一拍還沒什麼隆起的小腹,說:「爸爸你好帥。」

  靳浮白喉結滑動,看一眼仰著頭、目光炯炯的姑娘,有些無奈:「知道自己懷著孕呢,就別在這種場景裡對我說情話。」

  「什麼場景?」

  靳浮白單手拎起實木椅子,走到浴室門口,回眸:「夜晚的浴室。」

  向芋閉嘴了。

  夜晚的浴室有多危險,她是真的知道。

  畢竟浴室和床,是他們夜間運動最常發生的地方。

  那天晚上睡覺時,向芋在靳浮白耳邊嘟嘟囔囔。

  說她現在有些後悔了,如果她21歲就知道被生活牽絆的男人也會依然有魅力,知道靳浮白哪怕在廚房在浴室做家務也還是靳浮白,就該自私地留下他,就該纏著他,膩著他。

  或者乾脆陪他一起去國外,陪他面對那些困難……

  她說這些話時,已經睏得睜不開眼,手搭在靳浮白腰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

  因為靳浮白腰間,有一條凸起的疤痕,是車禍留下來的。

  靳浮白輕輕吻一吻向芋的額頭,語氣安慰地哄她入睡:「亂想些什麼?男人都得有些壓力,快睡,別明天黑眼圈又怨我。」

  也許因為那些風雨早已過去,靳浮白再想起來,真的不覺得那些年有多苦了。

  不過他記得,那時候他很想念向芋。

  每天都很想。

  也許是因為孕期,向芋會有些和從前不太一樣的地方。

  她以前是鹹魚,什麼都懶得在意,總是捧著手機打游戲。

  懷孕之後反而敏感很多,過去那些沒表露的情緒,偶爾會流露出來些。

  靳浮白當然希望她快樂,也希望自己能夠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他私下裡找到醫生聊了好幾次,總覺得電話裡說不清楚,乾脆去了一趟醫院,找以前給向芋看過病的那個老教授。

  當年的老教授現在已經是院長,親自下樓接靳浮白。

  可能是行醫習慣,老教授更習慣把電梯讓給行動不便的病人,不願佔用,也就帶著靳浮白層層穿過走廊和樓梯間,去最頂層的他的辦公室。

  靳浮白跟著老教授走在樓梯間裡,偶而聽見有女人哭得聲嘶力竭。

  老教授見靳浮白一臉凝重的思量,忽然問:「冒昧問一句,懷孕的可是當年的那位向小姐嗎?」

  靳浮白笑一笑,眉宇間流露出溫情。

  他說,現在她是靳太太。

  老教授在醫院,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墮胎那一科室,沒有一天是空閒的。

  所以老人心裡,真情最難能可貴。

  靳浮白打來電話時,老教授就有猜測,一問果然。

  他懷孕的太太就是當年的向小姐。

  老教授想起多年前的深夜,他接到兩個電話,第一次見到靳浮白本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向芋。

  那天向芋輸著液在病房裡睡著了,老教授去看時,推門,看見靳浮白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一隻手放在向芋小腹的位置,輕輕揉著,另一隻手抬起來,在燈光幽暗的病房裡對著老教授,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很多傳聞說靳浮白是一個不好接近的人,也有傳聞提到過靳浮白和向芋之間的關係。

  但那晚之後,老教授始終覺得,傳聞並不可信。

  老教授推薦靳浮白看一些相關書籍,告訴他,一定要呵護孕期媽媽的情緒,理解她安慰她陪伴她。

  關於如何照顧孕期媽媽或者孩子,靳浮白沒有相關的記憶。

  在他的家庭裡,所有孕期媽媽都是住進那種私立的月子中心,有高級營養師、醫生、保姆、甚至鋼琴師陪伴照顧,直至生產。

  然後孩子再繼續由保姆、營養師、家庭教師等人員照顧,直至長大。

  他不希望他的孩子那樣。

  更不希望向芋那樣孤單地為他門的家庭孕育新的生命。

  這件事他不在行,所以給李侈打電話。

  李侈也是個沒用的,非常慚愧地說,其實迪迪滿周歲之前,他都沒和迪迪同臥室睡過覺,是後來才悔悟的。

  李侈說,靳哥,這種遺憾是一輩子的,你可千萬別重蹈我的覆轍。

  後來李侈說,靳哥,我家其實也不算正常,不然你問問唐予池?我覺得他家氛圍應該很好,畢竟他……額,看著就沒什麼太大的心機。

  也是,幸福的家庭才能保護孩子的天真。

  靳浮白請唐予池一家三口吃了頓飯,席間也隨向芋的叫法,叫唐父唐母為乾爸乾媽。

  乾媽給出了挺多主意,最後還建議靳浮白,可以去試試那個男人體驗分娩痛苦的機器。

  向芋不知道靳浮白最近都在忙什麼,只知道有一天她下班,他和往常一樣等在辦公樓下面,靠著車子。

  陽光明媚的春光裡,也不知怎麼,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垂著眸,好像在和誰生氣。

  她叫他:「靳浮白?」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緩動作抬眸,沉沉地看著她,然後張開雙臂,把她緊緊攬進懷中:「辛苦了。」

  向芋還挺納悶,她坐在辦公室玩了半天手機,辛苦在哪兒?

  後來還是在靳浮白衣兜裡發現了體驗機器的小票,她才知道怎麼回事兒。

  向芋樂瘋了,笑得岔氣。

  笑到最後全靠掐自己大腿,才堪堪忍住笑意:「你怎麼想起來去體驗這種東西?」

  「想知道你是什麼感受。」

  「那個機器不準的。」

  「嗯,看網上說了,不敵女人分娩的十分之一。」

  靳浮白像是想起什麼極度不愉快的事情,眉心擰得緊,「分娩時我陪著你,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緊張?我痛經你忘了?每年都要疼幾次的,肯定不比分娩疼痛級別低,你放心,我習慣啦!」

  即使向芋這樣說,靳浮白還是絲毫沒放鬆下來。

  這男人睡前也不看養老院的財務支出了,捧一本《十月懷胎知識百科》看得認真。

  向芋以為,以靳浮白的誇張風格,當年她痛經他都能找來輪椅給她坐,懷孕了肯定是不會讓她多走動的。

  但她想錯了,人家看了很多書籍,說每天做適當的運動,順產時能減少一些些痛苦。

  春天那陣子,幾乎每晚,靳浮白和向芋都會十指相扣,去外面散步。

  帝都市的春天很美。

  那些在秋冬蜷縮枯萎的、被勁風吹落,又被車輪人足碾碎的葉片,重生般頂出嫩綠色的小芽。

  同靳浮白在一起,向芋有種安心,這種安心讓她產生一種浪漫情緒,願意相信那些秋天的落葉不是真的死去,會在春意盎然時重生。

  玉蘭一樹一樹地開,又被路燈襯著,花瓣白而亮,像精靈落滿樹梢。

  向芋看著那些花,看著電線上落著的鳥雀,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和靳浮白說:「他/她一定和你一樣,知道心疼我。」

  最近向芋公司裡有個員工也是剛懷孕不久,不是同一個部門,向芋和她不熟。

  只是偶爾在休息室遇見,那姑娘總是孕吐反應強烈,面如菜色,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

  向芋倒是還好,一次都沒有反胃過。

  靳浮白聽她這樣說,臉色柔和許多。

  他用手隔著衣衫點一點她的小腹,說,知道心疼媽媽就對了。

  他們走過整條秀椿街,也撐著傘穿著雨鞋去逛過夜市,徒步去過李侈的酒店蹭免費水果,也幫駱陽在廢棄的木場撿回一些木料。

  某天看見一群學生穿著校服自秀椿街口,打打哄哄而過,向芋突發奇想:「靳浮白,我帶你去我大學校園裡逛逛吧?」

  於是那天晚上,他們開著車去了向芋的大學,在校園裡散步。

  向芋和靳浮白講,哪個教室是她當年上過課程的,哪個小樹林總有情侶約會,也說那些學校裡發生過的趣事。

  走到宿舍樓下,向芋說:「這個樓,就是我大學時候的宿舍樓。」

  靳浮白在她旁邊,不咸不淡地「嗯」一聲,問她,就是有人給你擺蠟燭告白的宿舍樓?

  向芋還盯著宿舍樓,準備給靳浮白指一指,哪扇窗是她當年住過的房間,冷不丁聽他這樣說,順嘴回答:「是……」

  吐出這麼一個音符,她轉頭看靳浮白。

  這人是在吃醋嗎?

  所以走到校園某段玉蘭盛開的路段,向芋故意和靳浮白說:「就這兒,我和大學時候那個男朋友,就是在這兒遇見的,他找我要的微信。」

  「校園裡回憶挺多?」

  「對啊,前面的圖書館,也有人和我告白過。」

  靳浮白深深看她一眼,沒說話。

  等到走出校園,坐進車子裡,他才突然拉過來向芋,垂頭吻她。

  他問她,這張小嘴,一路嘚吧嘚吧,專挑他不樂意聽的說,是不是故意的?

  靳浮白溫柔是溫柔,但也不好惹。

  年紀越大,吻技越精湛。

  向芋保留了一絲理智,沒什麼力道地推他:「胎教很重要的,都已經2個月了,能感覺到。」

  「感覺到什麼?」

  「感覺到我們在接吻啊,還有個色鬼手往人家衣服裡面探!」

  靳浮白就開始不正經,揉捏一下:「感覺到就感覺到吧,那就當提前教育了。」

  也許是因為校園裡走了一遭,回憶起來很多,都是有關20歲左右那些年的事情。

  很多個日子交疊在一起,不可能記得完整,只能隱約記起,在某個夏天學校食堂開了一家好吃的油潑麵窗口,或者某個冬天她捧著書從教室歸來,路上買了一隻烤得甜糯的紅薯。

  那時候的帝都市還沒有霧霾。

  春天卻總有沙塵暴,後來綠化越做越好,才有了現在,春色裡一樹一樹花開。

  她在認識靳浮白以前,就是鹹魚性格。

  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有時候選班幹部,選到她頭上,向芋都要親自去找老師推脫掉,如果被問原由,她就實話實說,說覺得管事兒太累,這理由令老師們瞠目結舌。

  開車回家的路上,太陽緩緩沉入遠處街景,路燈亮起,代替它成了城市的光源。

  向芋把那些年的畫面,在腦海裡緩緩過了一遍,最後停留在某個痛經的雨夜——

  有一輛車牌是「44444」的黑色奔馳,在秀椿街口為她的出租車讓行。

  向芋突然說:「還是大學畢業了好。」

  靳浮白問她:「怎麼?大學過得不開心?」

  她說,也不是,但是遇見你,是大學畢業之後的事情。

  所以覺得,大學畢業更好。

  靳浮白就在這種時候,很是溫柔地笑一笑,順著她的話說:「嗯,我也覺得我的人生是從28歲才開始的。」

  向芋翻個白眼:「嘁,花言巧語!」

  那段時間向芋吃飯胃口比以前好一些,但還是瘦瘦的,只有小腹微微隆起。

  所以有一天,她睡醒,看見靳浮白正坐在床邊,目光落在她腹部。

  「……你幹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孩子?」

  靳浮白什麼都沒說,只不過那天之後,每頓飯都添了2、3道菜。

  後來還是駱陽告訴向芋的,說靳浮白總覺得這孩子胃口太大,把媽媽的營養都給吸收走了,怕向芋身體吃不消。

  所以後來的散步,每週都會有一次兩次是去超市。

  向芋體質很奇怪。

  她不是那種食欲很旺盛的孕期媽媽,問她想吃什麼,她都是懨懨地說,沒什麼特別感興趣的。

  不過去超市,在蔬果區域走一圈,再去貨架裡面逛一逛,她總能遇見想吃的。

  這季節超市的奶油草莓和櫻桃都不錯,還有聖女果。

  他們一樣買了幾盒,準備回去順路給李侈和迪迪送一些。

  有一些生活用品也該備下,向芋和靳浮白並肩穿梭過那些擺滿貨物的高架,又置辦了一些生活用品。

  「靳浮白,最上面那層架子,藍色包裝的濕紙巾拿一包。」

  靳浮白拿了濕紙巾下來,一扭頭,向芋正踮著腳,在他身後的貨架旁邊,死死拽著一大包紙巾。

  那是6包裝的紙抽,買二送一,三大包貼在一起。

  體積過大,向芋一時間拿不下來,又不甘放棄。

  就那麼踮著腳、攥著提手,和18包紙抽僵持著。

  靳浮白從後面伸手,幫她拿下來放進購物車裡,下頜指一指貨架:「下面不是有?」

  「是有啊,不過下面都是單包賣的,我剛才用計算器算了算,沒有買二送一便宜。」

  她這麼說完,靳浮白才看見向芋手裡捏著的手機,確實停留在計算器的頁面上。

  這讓靳浮白想起上個週末,她那個髮小唐予池過來,向芋說秀椿街上有一家賣鮮牛奶的,自己煮一下,特別好喝。

  然後這倆一起長大的家夥就出門了,好久沒回來。

  向芋畢竟是懷孕著的,靳浮白有些不放心,正準備出門去找,門口傳來向芋的聲音。

  她揚著調兒叫他:「靳浮白,我回來啦!」

  靳浮白大步邁出去,倆人大包小包地拎著不少牛奶回來。

  好在大部分都在唐予池手裡,向芋只拎了兩個小袋子。

  唐予池聳聳肩:「別看我啊靳哥,向芋什麼樣兒你不知道?人賣牛奶的姨說都買了能便宜,她就都給買下來了,20斤牛奶,喝到吐也喝不完。」

  確實是喝不完。

  也確實是喝到吐。

  駱陽和被叫來幫忙消滅牛奶的李侈都表示,最近兩年都不想喝牛奶了。

  唐予池因為被向芋逼著喝了太多牛奶,回家拉肚子。

  氣得唐少爺給靳浮白發了一張向芋小時候的照片,當做反擊。

  照片上的向芋應該是6、7歲,吃西瓜吃得滿臉都是,臉上還有個紅紅的蚊子包。

  可愛到,如果向芋發現,能追殺唐予池三條街的地步。

  想到那張照片,靳浮白輕笑出聲,抬手拍一下向芋的臀:「走了,小摳門兒。」

  「什麼小摳門兒?我這是給你省錢呢,這是賢惠。」

  結賬過後,靳浮白把東西放回購物車,推到超市門口,讓向芋等他,他去提車。

  到這都還好好的,不過他回來,向芋明顯覺得靳浮白沉默了些。

  車子開過一個紅綠燈,靳浮白才說:「停車場遇見一熟人。」

  靳浮白說的熟人,向芋也見過,不止一面。

  早些年在李侈場子裡,那些圈子裡的人來來去去,向芋見過很多,叫她嫂子的也有很多。

  很多人都是一面之緣,或者見了數面,並沒什麼緣分。

  靳浮白遇見的,向芋知道是誰。

  不過現在想想,也只隱約記得那男人燙了一頭捲髮。

  那是分開的幾年裡,靳浮白消息最頻繁的一段時間。

  卻是一件好消息都沒有。

  她記得那天晚上,自己急於知道靳浮白的安危,開著他那輛奔馳,撞了停在小區裡都一輛寶馬。

  那天腦子太亂,對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個被她撞了車的捲髮男人,穿著睡袍,罵罵咧咧。

  好像說她,車子停在那兒一動不動她都能撞上,像個殘疾,不該得到駕照。

  也記得後來趕來的穿著黑色西裝的人說,靳先生無礙。

  向芋有點不好意思,問靳浮白,有沒有替她再道歉,畢竟人家的寶馬車是無辜的。

  靳浮白淡淡說:「不用道歉,給他的利益夠他買一堆寶馬車,換著開半個月不重樣。」

  他神色這樣淡,向芋就知道,靳浮白的情緒是「延遲擔心」。

  他在想她當年此舉的心態,也在想她當時的危險。

  果然,車子停在秀椿街時,靳浮白幫向芋解開安全帶,把人攬進懷裡,很內疚地說:「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可你還是回來了,拋棄榮華富貴,拋棄有錢有權的褚琳瑯,跑來投奔每個月開9000塊的我。」

  向芋故意玩笑著說。

  晚上吃過飯,向芋端著草莓坐進靳浮白懷裡,和他說,你不是覺得你回來晚了麼?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伺候我吃草莓,這事兒就算過了。

  看著靳浮白拿起草莓,向芋嘴都張開了,誰想到這男人居然把草莓放進了自己嘴裡。

  「靳浮……唔。」

  草莓被他吻著餵給她。

  「以後別做那麼危險的事。」

  向芋摟著靳浮白的脖子,寬慰他:「你看你也出過車禍,我也算是小車禍,情侶款。」

  夫妻嘛,就是要整整齊齊。

  這是什麼謬論?

  靳浮白笑著,拇指和食指按著向芋的兩腮,輕輕一捏,這姑娘像是金魚那樣撅起嘴。

  他湊過去,再次吻她。

  吻完,向芋抬手打他:「我警告你,孩子出生以後你不許這樣,給我臉都捏變形了,一點做母親的威嚴都沒有!」

  「是嗎?」靳浮白又捏了一下。

  向芋直接咬住他的手腕,不鬆口。

  靳浮白就笑:「那你以後你這麼咬我,我是不是也沒有做父親的威嚴了?」

  「做父親要什麼威嚴!」

  向芋很不滿,「有母親有威嚴就夠了啊。」

  「……嗯,你說得對。」

  -

  越是孕期久了,情緒越是敏感。

  有很多時候,向芋也說不上為什麼,自己會不開心。

  就像現在,她坐在衣帽間裡,面對著疊得整齊的夏裝,忽然提不起任何興致。

  已經是五月,帝都市天氣暖得不像話。

  向芋應該把夏裝整理好,但又發現,現在腹部隆起,以前那些修身的褲裝和裙裝,都已經穿不了了。

  這件事本來沒什麼好沮喪的。

  衣服穿不了了可以買新的,肚子一天天變大說明孩子也在一天天長大。

  都是好事兒。

  可她就是有種悶,積壓在胸口。

  靳浮白從外面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向芋這副喪喪的樣子。

  他也知道女人孕期情緒會有起伏,沒問為什麼,走過去蹲在向芋身邊,把人往懷裡一攬,吻著她額頭:「需要我幫忙嗎?」

  向芋茫然地搖頭:「也沒什麼要收拾的了,感覺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這件也不能穿了?」

  靳浮白拎起來的是一條連衣裙,米白色,方領修身款,一整條拉鏈從胸口延伸到裙擺。

  向芋氣得打他一下:「當然不能了,這種長拉鏈的裙子,稍微有一點贅肉穿上都不好看,我現在肚子這麼大,會把拉鏈撐得鼓起一個弧形……」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這條裙子以前她穿著和靳浮白做過。

  他用嘴拉開拉鏈時,還說過,這裙子設計不錯。

  難怪這麼多衣服他不提,偏偏問她這件能不能穿。

  向芋扭頭打他:「你流氓!」

  被打的人順著她的力道,乾脆坐在地上,垂眸笑起來。

  靳浮白沒有讓向芋的低落情緒持續太久,過一會兒,向芋還以為他出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結果沒兩分鐘,這人拿著他自己的手機回來了,還放著音樂。

  是那首《Back at one》,靳浮白在婚禮上唱給她的歌曲。

  向芋有些不解:「你放音樂幹什麼?」

  靳浮白把音樂聲音調大,隨手把手機丟在一疊衣服上,關上衣帽間的門。

  他拉著向芋,做了個雙人華爾茲的動作。

  「突然想要要請你跳一支舞,願意嗎?靳太太。」

  「我不會啊……」

  「我也不算會,小學時家庭教教的,隨便跳。」

  向芋跟著靳浮白的動作在音樂節奏裡晃動,那團積壓在胸口的煩悶忽然散了。

  她笑著問靳浮白:「那你以前邀請其他人跳過嗎?」

  「女人嗎?」

  「……難道是男人嗎?」

  靳浮白笑一笑:「是女人。」

  向芋連個緩衝時間都沒有,聽見「女人」這兩個字,直接撲過去咬他。

  腳下步子瞬間就亂了,磕磕絆絆,自己把自己絆得一趔趄。

  還是靳浮白攬著她的腰,把人扶穩:「我外祖母80大壽時,我邀請她跳過。」

  「那你不早說,故意賣關子,讓外祖母聽到我因為這事兒咬你,多不好?」向芋壓低了聲音,心虛地嘀咕。

  「不會,她只會罵我,『唔正經』。」

  靳浮白說自己不會跳舞,絕對是謙虛了,向芋跟著他的舞步,覺得他跳得很不錯。

  後來向芋笑倒在他懷裡,說靳浮白你好慘啊,跳舞邀請的不是老人就是孕婦。

  然後靳浮白評價她,說當年外祖母可比她跳得好多了,起碼不踩人。

  仔細想想,好像所有不快樂的瞬間,都有他陪伴。

  晚上,向芋靠在床邊,靳浮白幫她塗防妊娠紋的護理油。

  回想下午那段突然的華爾茲,她慢慢反應過來,那是靳浮白哄她的方式。

  最近這樣的事情有很多,向芋明白,是自己情緒的問題,而這個男人從來沒抱怨過。

  向芋忽然鼻子泛酸:「我懷孕之後是不是脾氣變得很古怪?」

  「沒有。」

  「我自己都感覺到了。」

  靳浮白抬眼時,被向芋順著臉頰滑落的眼淚嚇了一跳。

  他手上又都是護理油,只能手掌後仰,用手腕內側的去蹭她的眼淚。

  他笑她:「哭什麼?讓孩子感覺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你說我冤不冤?」

  臥室裡的燈光柔柔地籠著他們的面龐,向芋依偎進靳浮白懷裡:「我情緒這樣起起伏伏,是不是讓你很辛苦?」

  靳浮白把手擦乾淨,抱著她,手掌覆在她小腹上面。

  「向芋,你本來有很多選擇,只要你想,你可以過任何一種生活,但你選擇愛我、選擇嫁給我、選擇變成靳浮白的太太,並且願意辛苦十個月為我們生育一個寶寶。」

  他語氣很溫柔,像是正午陽光下的風,「辛苦的是你,而我是應該,我應該讓你快樂,懂嗎?」

  那天晚上入睡前,向芋迷迷糊糊地說,想要再聽一次婚禮上他唱的那首《Back at one》。

  熄了燈的臥室,隱約聽見一點窗外風聲。

  靳浮白拍著向芋的背,輕聲哼唱:

  「一,你就像美夢成真。

  二,就想和你廝守。

  三,很明顯,女孩,你就是我的唯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26 PM

番外九

  盛夏時,靳浮白去南方出差。

  那邊有個關於老人健康方面很權威的講座,連開三天,沒日沒夜的。

  他就像以前出國時那樣,有空時就打電話給向芋,實在沒空,就發發照片或者文字。

  讓她能知道自己的行蹤,也順便叮囑她按時吃飯吃水果,叮囑她晚上睡覺不要忘記關掉空調。

  也有犯壞的時候,見到南方體格壯碩的蟑螂,拍下來,想發過去,一想她會怕,又刪掉作罷。

  倒是發過幾次南方盛開的花,向芋回復得很有意思:

  【路邊野花不要採!】

  她回這麼一句,他想起了就想笑,能樂上老半天。

  熬到最後一天,講座持續到晚上9點。

  這季節南方多降雨,窗外綿綿雨絲,被路燈晃得如同金線,簌簌而落。

  靳浮白從酒店會議室出來,和同行寒暄過,站在過廊鬆了一顆襯衫扣子。

  走廊是菸民聚集地,此刻煙味濃重,他推開窗子,寒涼夜雨的潮濕侵進來,令人無端想念帝都市。

  靳浮白看一眼時間,眼裡應酬的笑意斂起來。

  9點17分。

  這時間太雞肋,他有點不捨得撥通電話。

  這陣子向芋嗜睡,晚上常常是電影放不到一半就睡著了。

  大概就是這個時間,她也許已經睡了。

  駱陽也跟著靳浮白一起在這邊開會,上了個洗手間回來,遠遠看見靳浮白站在那兒。

  見他無意識地轉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就知道他在思忖些什麼。

  駱陽說:「又想嫂子了吧?」

  出門三天,靳哥這個轉戒指的動作,最為頻繁。

  靳浮白倚在窗邊,看一眼空空如也的信息欄,笑得無奈,眸間卻又斟滿寵溺:「是啊,幸虧是結婚了,不然我像單戀似的,你嫂子都不主動聯繫我一下。」

  「興許覺得你忙?怕打擾你?」

  駱陽這話說得十分違心。

  靳浮白瞥他一眼,笑笑沒說話。

  向芋是什麼性格他會不知道?

  她最近買了個防輻射服,正可勁兒玩手機呢,火柴棍兒粗的貪吃蛇能被她玩到手指頭那麼粗。

  有時候他坐她身邊,明明什麼都沒做,趕上向芋一局沒發揮好,撞在別的蛇上結束游戲,她也是要藉機蹬他一腳的。

  說是都怪他在,她才會分心。

  靳浮白就在這種時候拉著人往自己懷裡按,纏她深吻。

  反正都被冤枉了,不如乾脆行動一下。

  防輻射服輕得像一層紗似的,還是個吊帶裝,他就輕而易舉勾下帶子,揉捏。

  問她,這樣呢?還分心嗎?

  向芋懷孕之後,眸色更溫柔,有時候他陷進那種目光裡,挺難自拔的。

  不能想,越想越覺得今天晚上該回帝都去。

  駱陽跟著靳浮白年頭也多,十分善解人意地把手機遞過去給他看:「靳哥,晚班飛機11點40分的,現在過去,走VIP通道來得及。」

  靳浮白垂頭眼看一眼手機屏上的航班信息,轉身就走:「這邊交給你了。」

  後面駱陽想要說一句「放心」都沒找到機會,他靳哥步子邁得又快又大,轉眼消失在樓道轉彎處。

  酒店就在機場附近,趕過去不算遲。

  等飛機落地在帝都市機場,靳浮白在機身顛動和周圍混亂中,緩緩睜開眼睛。

  他關掉手機的飛行模式,被阻隔的信息接二連三跳出來。

  意外的是,居然收到了向芋的微信。

  時間在半小時前。

  那都幾點了?她還沒睡?

  機艙門打開,靳浮白一邊點開信息,一邊往出走。

  【今天是講座最後一天吧?】

  【明早通話能聽到你正在趕早班飛機的消息嗎?】

  【不想聽什麼沒忙完、還需要幾天才回之類的,屁話。】

  【『沅有芷兮澧有蘭』,懂吧?】

  靳浮白走在人群裡,看完這三條信息。

  沒繃住,突然輕笑出聲。

  周圍也許有人側目,他卻只覺得今天晚上回來是對的。

  連屈原的詩都搞出來了。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想他還不好意思直說,什麼時候臉皮這麼薄了?

  打車回秀椿街的路上,靳浮白讓司機繞了一段路,在一家專門是夜裡營業的網紅花店買了一束花。

  花是他挑的,一種挺特別的白色漸變藍色玫瑰。

  靳浮白問店主,這種顏色是不是有點過於憂鬱?

  店主笑一笑說,不會,當下很流行這個顏色,您太太會喜歡的。

  難怪這花店會火,老闆確實有眼色。

  包好花束,還祝他百年好合。

  回家路上總有種激動難以沉寂。

  不像那年回國,被車禍耽擱,他們現在總有機會,想念時就能及時趕回來。

  靳浮白這樣想著,眉宇間浮起層層溫柔笑意。

  靳浮白抱著一大束玫瑰進了院子,發現臥室還留有一盞朦朧燈光。

  好像特地為他留著似的,令人熨帖。

  不過靳浮白也怕向芋其實是忘記關燈、已經睡著,放輕動作和腳步,做賊似的悄悄。

  早些年靳浮白十分自我,到任何地方都來去自如,做事全憑自己意願。

  同那時比起來,現在每一件事都似乎「束手束腳」,他卻被束得好開心。

  覺得是愛的羈絆。

  向芋沒睡。

  靠坐在床頭,正垂著眉眼,輕撫著肚子和寶寶說話。

  聽醫生說,同寶寶對話是好事,算胎教,向芋和靳浮白經常這樣。

  但也許寶寶是個有脾氣的寶寶,有點高冷,從來不給他們回應。

  床頭一盞淡黃色夜燈,向芋的半張面容浸在暖色光源裡,眼波柔和。

  今天向芋講的好像是一段往事。

  她說,你爸爸是個壞蛋,我們談戀愛時候他經常出國,什麼時候回國又不說,突然就出現回來,出現在眼前。

  靳浮白輕揚眉梢,站在門口給向芋發微信。

  【抬頭。】

  手機在向芋手邊震了一瞬,她都沒劃開,只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字,下意識順著抬眸。

  靳浮白就站在門口,靜靜地笑著,看著她。

  他走回門邊,拿出那束玫瑰。

  包裝紙嘩啦輕響,靳浮白說:「傻了?」

  向芋盯了他幾秒,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掛上燦爛的笑容。

  她急著從被子裡起身,拖鞋都不穿就往過跑:「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

  「感覺到有人想我。」

  靳浮白護著她的肚子抱起她,垂頭同向芋接吻,唇齒糾纏。

  明明分開不到3天,像是久別3年重逢,彼此動作裡都有些急切。

  花束和衣物一同墜落床邊。

  到最後關頭,靳浮白額前汗水密佈,吻一吻向芋,幫她披上浴巾:「你先去睡,我沖個澡。」

  他太顧著她和孩子,總是隱忍,做到後面都是自己解決。

  向芋披著浴巾,一步三回頭:「要不,我幫你?」

  「……不用。」

  她帶著點故意,舔一下唇角:「真的可以幫你。」

  靳浮白無奈地揮揮手:「出去吧,別跟這兒搗亂了。」

  等靳浮白洗過澡,帶著滿身沐浴露的清香出來,向芋還沒睡,正在擺弄那一捧玫瑰。

  她說,顏色真好看,居然是漸變色。

  「沒你好看。」

  他湊過去捏她的臉:「怎麼今天這麼有精神?」

  向芋搖搖頭:「已經睏了,想等你一起睡。」

  「睡吧,明天駱陽回來,我讓他買了當地的特產,還約了唐予池和李侈來,睡不了懶覺。」

  向芋往靳浮白懷裡縮一縮:「你有沒有覺得,我肚子又大了些?」

  靳浮白把手覆上去,聲音溫柔,攜一絲倦意:「嗯,再過兩個月,該和我們見面了,小家夥。」

  正說著,突然胎動。

  向芋和靳浮白在黑暗裡面面相覷,看見彼此眼中的驚喜。

  「他/她是不是想見我們?就像我們期待他/她一樣?」

  「也許是吧。」

  離產期還有兩個月時,周烈給向芋放了產假。

  向芋表示很詫異:「老闆,這產假休得有點早吧?」

  周烈擺擺手:「休吧,別來了,我整天看你挺著肚子在公司裡,生怕你出個什麼意外,回頭我這公司也跟著破產,冤得慌。」

  本來周烈是個南方人,在帝都市這麼些年,說話居然也染了些帝都腔。

  向芋強調說,靳浮白現在可不比當年,手裡只有個養老院。不會像小說裡那樣,天涼了就讓他破產的。

  周烈把人推出去,表情很糟心地說,別了,我害怕。

  等向芋回家,故意嚇唬靳浮白:「我失業了。」

  靳浮白居然說,嗯,挺好。

  後來聽說是提前給休了產假,這人皺一皺眉,問她:「你那個老闆,他怎麼還不結婚?」

  本來以為不上班的時間會閒得發慌,沒想到第二天連個懶覺都沒睡成。

  一大早,駱陽和靳浮白不知道站在院子裡商量什麼,隱約還能聽見唐予池的聲音?

  向芋起床,把頭髮隨手一挽,換了件衣服出去,看見三個男人正站在院子中間聊天。

  院子西邊本來是一堆放在花盆裡養著的各類植物,這會兒已經都被挪到東邊。

  都不知道桌椅旁什麼時候放了個花架,各類植物都擺在了花架上。

  靳浮白最先感覺到,轉身走到向芋身邊,幫她理了理頭髮:「醒了?」

  院子堆著一大盒工具和木頭,向芋挺納悶地問,你們這是準備做什麼?

  唐予池拿著個肉餡燒餅,吃得挺香:「靳哥要給你和孩子在院子裡做個鞦韆。」

  「所以你也來幫忙了?」

  「幫忙是不可能幫忙的。」

  唐予池咬一大口燒餅,口齒不清地說,「我就是想起這邊有家純手工燒餅挺好吃,開車過來買燒餅的,要知道你家今天有苦力活,我就明天再來了。」

  向芋想要掐死唐予池。

  她說:「也別做什麼鞦韆了,我瞧著這麻繩挺粗,用來吊死你正好,你選個房樑吧。」

  靳浮白幫腔一句:「別掛屋裡,去外面。」

  唐予池氣得要死,從桌上拎起一大兜早餐,甩得塑料袋嘩啦嘩啦響。

  他很是忿忿:「你們夫妻倆可太沒良心了,我買了這麼多早餐給你們送來,你們居然想要把我吊死在這兒,還嫌我掛屋裡晦氣,想要把我掛在外面?我是你家晾的臘腸?」

  「唐哥,我沒說要吊死你。」

  駱陽邊解釋邊從袋子裡掏了個肉餡燒餅,一口咬掉三分之一,「要是靳哥和嫂子把你綁繩子上,我在你咽氣之前幫你解開,你看行不?」

  「駱陽。」

  唐予池陰惻惻喊他,「你給我,吐出來,不然我變成臘腸也不會放過你。」

  鞦韆當然好做,主要靳浮白要求高。

  本來駱陽提議用汽車輪胎當座椅,靳浮白嫌醜,決定做個木製椅子。

  「工程」量一下子增了一倍。

  不過竣工時,鞦韆很美。

  和隔壁公園裡政府掏錢建的那個比,也完全不輸陣仗。

  向芋坐上去,不用人推,自己就能借力悠得老高。

  駱陽瞧一眼靳浮白。

  他靳哥指尖有一個血泡,是趕工時用錘子不小心砸傷的。

  被木刺戳傷的傷口就更多了。

  駱陽問:「靳哥,你真是為了讓孩子玩?我怎麼覺得,你這鞦韆就是給嫂子做的呢?」

  靳浮白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也有過不開心的事情。

  李侈的奶奶是在一個很平常的夏夜裡悄然離去的,甚至前一天,他們還在一起吃過飯。

  其實去世前,李奶奶已經什麼都忘卻了,很多生活中平常的工具,也不記得用途。

  每一次李侈去養老院看她,都要拿出和老人的合影,解釋半天,自己是她的孫子。

  老人將信將疑:「真的?你真是我孫子?」

  有時候李侈開玩笑說,我這兒天天上趕著給人當孫子,老太太還挺不樂意要我。

  得了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很像天真的孩子。

  李奶奶就瞧著靳浮白好看,總覺得靳浮白才是她的親人,李侈說什麼她不聽,靳浮白提一句,老太太樂顛顛地照做。

  有一次李侈說她,老太太,您能不能不穿您本命年的紅褲衩了?一堆合唱團唱歌的,就您,白色褲子露個紅邊兒,寒不寒磣?

  老太太差點給他用拐棍兒打出去,罵他罵得假牙飛出去半米遠。

  但靳浮白說適當吃一些西芹、紅薯、玉米,對健康有好處。

  這老太太就能把已經從餐盤裡挑出去的粗纖維食品,再用勺子舀回來,然後放進嘴裡,認真地慢慢嚼著。

  李侈都氣笑了:「讓他給您當孫子得了。」

  說完,感覺到他靳哥目光淺淡地掃過來,趕緊改口,「我是孫子,我是您永遠的好孫子啊!」

  所以有時候,李侈和靳浮白夫妻聊天,說人真的是神奇得很,根本琢磨不透。

  老太太明明把所有事都忘了,還記得她不怎麼喜歡自己。

  向芋就笑,說你再當著所有老人面說她把錢往襪子裡藏,她還得更不喜歡你呢。

  祖孫倆每次見面都是相愛相殺,唯獨最後一次晚餐,相處得還算融洽。

  冥冥之中,留下了一些足矣溫柔歲月的回憶。

  夏季帝都市盛行吃小龍蝦,那天李侈買了好多帶到靳浮白家,說是和酒店廚子新學的手藝,要給他們做。

  有好吃的當然要把老太太接過來。

  老年人胃腸不好,不能吃太刺激性的,李侈特地做了兩種口味。

  一盆麻辣的,一盆十三香的。

  向芋進廚房想要幫忙,看見李侈翻炒小龍蝦的樣子,笑起來:「李總好廚藝啊。」

  迪迪在一旁學著大人模樣,背著手評價:「爸爸好手藝啊。」

  李侈被誇,那雙只戴著黑鑽戒指的手,伸到鍋裡去,拎出一個小龍蝦,冷水沖一下,剝開給迪迪:「真好還是假好?」

  迪迪也不細嚼,囫圇幾下把龍蝦尾嚥下去,舉起一個大拇指:「真的好吃。」

  李侈一笑,眼角紋路舒展。

  哪還有點當年風流的樣子,儼然是個女兒奴了。

  向芋摸著自己的肚子,期盼地想,靳浮白以後一定會是更溫柔的父親。

  她笑著問:「哪個是做好的,我端出去?」

  「那邊那盆……」

  李侈沒說完,反應過來是向芋,趕緊擺手,「別別別,不用你,靳哥要是看見我讓你端小龍蝦,我死定了。」

  那夜晚飯吃得溫馨,暖風襲來,吹散炒小龍蝦的香料味,也吹散笑聲。

  李奶奶也沒再嫌棄李侈,十分享受地吃著李侈剝給他的小龍蝦。

  有時候李侈自己吃歡了,忘記給她剝,她就用拐棍兒戳一下地,咳嗽幾聲,以示提醒。

  送奶奶回養老院後,李侈習慣性地說一句:「老太太,我明兒來看您。」

  以前他這樣說,李奶奶都是不應的。

  可那個夜晚,老人拄著枴杖回眸,在月色下笑眯眯地說,明天見。

  李侈一怔,覺得自己剝龍蝦立功了,也跟著笑了:「快去睡吧,奶奶。」

  可是李奶奶的「明天見」,到底還是失約了。

  李奶奶是在那天晚上睡夢中走的。

  養老院通知了李侈,李侈第一時間趕到,老人面容安詳,靜靜躺在床上。

  李侈沒敢給靳浮白打電話,畢竟向芋產期鄰近,家裡有喪事,不知道孕期女人會不會覺得觸黴頭。

  但他繃著精神把事情處理到一半,靳浮白和向芋都來了,駱陽也來了。

  向芋拂開李侈的手,聲音很輕:「我來幫奶奶換衣服吧,你是男人,不方便。」

  他們說,來送送奶奶。

  李侈情緒終於失控,抱著靳浮白嚎啕大哭。

  最後帶著哭腔說,嫂子,幫我奶奶把假牙也戴上吧,不然她到上面,吃不好東西。

  3天後,李奶奶火化,骨灰小小一壇,埋入墓地。

  那些天大家情緒都不算好,向芋安慰李侈說,興許是老人們留在這兒覺得孤單了,去上面聚眾打麻將去了。

  李侈嘆氣說,就是那樣我才不放心啊,以前我奶奶就有個外號,叫『散財老人』,麻將打一個月能輸28天,到上面要是遇見靳哥的外祖母,還不得輸個底兒掉?

  他還說,老太太的紅褲衩沒準兒都得輸出去。

  成年人的悲歡,是被藏著心底的。

  哪怕玩笑著,李侈眼裡也都是傷感。

  也許是因為老人去世帶來的低落氣氛,向芋連著幾天夢見了自己家裡早早過世的老人。

  向芋同靳浮白說,自己小時候在爺爺奶奶身邊生活過。

  爺爺和奶奶養過一隻貓,兩個老人有一樣的愛好,喜歡佛經也喜歡寫毛筆字。

  家裡總有墨汁的味道,也有敬佛的沉香味。

  靳浮白知道,向芋這是想念老人了。

  於是他說,我陪你去看看他們吧。

  向芋有那麼一點猶豫,因為她家有個挺傳統的規矩,去墓地的小輩需要跪一跪老人。

  見她不說話,靳浮白問:「怎麼了?我這麼拿不出手?」

  「……不是,我家裡去看老人是要跪的。」

  「跪唄。」

  靳浮白摸一摸她的肚子,「讓老人認個臉,別回頭在上面被我外祖母打牌贏了錢,倆老人生氣,要把我提前帶走。」

  向芋笑著打他:「靳浮白,正經點!」

  「我不正經嗎?」

  他本來覆在肚子上的手就向上移,「這才叫,不正經。」

  去看向芋爺爺奶奶那天,靳浮白依然是短袖外面敞穿一件襯衫,和向芋十指相扣。

  走到墓碑前,把襯衫脫下來,疊了幾層,鋪好,讓向芋跪在上面。

  他自己則和向芋並肩,跪在了石板上。

  「爺爺奶奶,我來看你們。」

  向芋想起從前在老人身邊的日子,鼻子泛酸,「我當媽媽了,孩子很乖,有時候晚上念故事給他/她聽,還會有胎動……」

  向芋像所有母親那樣,說起孩子,滔滔不絕。

  靳浮白在旁邊跪得腿都麻了,他妻子半個字沒提他。

  他用胳膊肘碰碰向芋:「提提我?」

  向芋的所有思維都還在孩子身上,突然被提醒,愣了一會兒,才笑著說:「你急什麼?」

  她自己都已經嫌累改成坐著了,結果轉頭看見靳浮白,這人還直挺挺跪著。

  「你怎麼還跪著呢?不累嗎?」

  靳浮白下頜指指墓碑:「這不爺爺奶奶看著呢,怕他們對我不滿意。」

  向芋的預產期在11月份。

  臨產前幾天,趕上降溫,小雨淅淅瀝瀝。

  她披著毯子坐在臥室窗口,看水滴順著房簷滑落。

  院門響了一聲,她抬眸過去,果然看見靳浮白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從外面走進來。

  這人死不正經,並不進來。

  他走到簷下收了傘,把傘立在牆邊,然後把手從外面伸進來,托起向芋的下頜:「這位太太,接吻嗎?」

  靳浮白手上沾了些空氣裡的微涼,手扶住她後頸,深深吻過來。

  向芋被涼得縮了縮肩,卻是仰著頭回應的。

  吻後,他語氣曖昧地在她耳邊問:「產後多久能做?42天?」

  向芋總對沒做過的事情抱有好奇,唸唸不忘「口」這件事,故意引他:「聽說用嘴……」

  後面的話被靳浮白抬手擋住:「怎麼總想著這個?這個不行。」

  「那你可有得等了,萬一我102天都沒恢復呢?」

  靳浮白笑了:「你就是302天不恢復,我也得等著啊。」

  見他不上當,向芋乾脆換了個話題:「不是說今天養老院那邊有事情要談,怎麼回來了?」

  「那邊給老人做了雞湯,我嘗了一下,味道不錯,你不是喜歡喝湯麼,給你送回來一份。」

  窗外雨聲滴滴答答,靳浮白把湯重新熱了一下,坐在餐桌陪著向芋喝。

  也許是體質寒,向芋喜歡溫熱的餐食。

  湯是她的最愛,剛認識那會兒也是,去到哪兒都不忘問人家店員,是否有可口的湯推薦。

  靳浮白看著她舒展眉眼細細品湯的樣子,想起初識時的往事。

  那會兒向芋21歲,他們被暴雨困在長沙。

  這姑娘總有種苦中作樂的豁達,在暴雨時問他,這種天氣開車出去是否會堵車。

  他那時候對她興趣濃厚,也就順著她說,想去哪兒?我載你?

  向芋不過分矜持,帶著他去了一家飯館。

  席間她對一份骨湯煮木槿花讚不絕口,那會兒她品湯的神態,和現在一樣。

  那時靳浮白還以為自己對她是一時感興趣。

  可時間一晃,他愛她已經9年。

  靳浮白不經意彎起唇角,在她嚥下湯眯起眼睛時,開口詢問:「孩子的名字你有什麼想法嗎?」

  被問的人搖搖頭,說沒有。

  她十分坦誠地說,自己上學時成績一般,記住的一些詩詞都是關於情情愛愛的,沒有正經東西,文化底蘊不深,不足以給孩子起名字。

  向芋問他:「你說我要是給孩子起名,叫靳樂樂、靳歡歡、靳美美、靳帥帥,是不是有點太不上心了?」

  「……還是我來吧。」

  向芋在11月29日產下一子。

  取名靳嘉澍。

  「澍,時雨,降雨。

  時雨可以澍萬物。」

  靳浮白用這個字來紀念,2012年雨夜,與妻子的相遇。

  他所有愛意,都在那晚暗暗滋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2 11:51 PM

番外十

  孩子出生後,向芋有那麼一點鬱悶。

  每天看見靳浮白在眼前晃,她就更加不開心。

  不開心的原因很簡單。

  靳嘉澍這個小朋友好看是好看,可他簡直和靳浮白長得一模一樣。

  剛出生時皺皺巴巴也看不太出來,隔天,這個粉團子就展露了他的真實面目。

  靳嘉澍還是個很規律的小朋友。

  他如果哭,很快能找到原因,餓了或者想上廁所,或者哪裡不舒服。

  他只是用哭聲在用他們溝通。

  其他時候,他很安靜也很乖。

  真的連性格都像靳浮白。

  向芋很是忿忿,幾次咬著靳浮白的脖子或者手臂:「我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寶貝,怎麼和我一點都不像的?長相也就算了,連性格都不像我?」

  靳浮白安慰她,也許長大後性格就像你了呢?

  向芋更崩潰了。

  長大了性格才來像她?那可完了,她是鹹魚啊,是沉迷手機小游戲的鹹魚啊!

  男孩子果然還是應該像靳浮白才更好吧?

  可要是完全像他,向芋又很不甘心。

  反正為了這個事兒,有那麼幾天,靳浮白脖子和手腕總是頂著牙印的。

  被咬的人絲毫不惱,有時候向芋忘了,靳浮白還主動把手腕往她眼前一伸:「今天不給戴點什麼首飾了?」

  向芋毫不猶豫地啃上一口,說是向氏名錶。

  他若是不躲,她就乾脆地連著啃兩口。

  靳浮白那雙深情眼裡就噙滿笑意,故意逗她:「今兒戴兩塊錶啊?是不是有點太招搖了?不怕我出門被哪個小護士給看上了?」

  向芋故意做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你家裡有老虎,我看誰敢盯。」

  可能真的「一孕傻三年」,自己挖坑把自己給說進去了,說自己是母老虎。

  這種時候,靳浮白都不說話,偏頭輕笑,被抓住又是一頓咬。

  靳浮白其實還挺享受這種方式。

  畢竟她和唐予池哄,或者和李侈、駱陽玩笑時,隨手拎起什麼都能當武器。

  但咬人這個法子,只針對他。

  也算是一種,獨特的「偏愛」吧。

  不止生氣和打哄,床笫情緒到達頂峰時,向芋也喜歡咬他,以此抵擋她隱忍不住的呼聲。

  有時候靳浮白會覺得,向芋上輩子可能是個小吸血鬼。

  但「吸血鬼」轉世也有脆弱的時候,生產完這兩天,哪怕她精神看起來不錯,其實也還是虛弱的。

  咬他時留下的牙印,都比以往輕很多。

  為了以防意外,靳浮白和醫生商量後,決定讓向芋在醫院多住幾天。

  向芋身體還在恢復中,老教授來囑咐過,讓她不要長時間玩手機,說是很毀眼睛。

  手機裡佔了大半塊屏幕的各種小游戲,向芋也只能含淚揮別。

  正逢冬季,北方院落裡都是枯木,風蕭蕭,還常有霾色。沒辦法去醫院的院子裡溜躂。

  所以有時候小靳嘉澍睡著了,靳浮白會給她讀一些書籍,給她解悶兒。

  向芋自己不喜歡看書,但靳浮白無論讀什麼,以他的聲音,讀出來都很好聽。

  她就說,上學時候語文老師要是有你這把嗓子,我成績還能再高一點。

  靳浮白翻動書頁,笑著說,還是別了。

  「你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我笨,覺得我朽木不可雕?老師再好也教不了我?」向芋眼波一橫,連連發問。

  「讓你遇見個那樣的老師,再發展出一段師生戀,那還有我什麼事兒?」

  向芋笑起來,問他,每天讀書給她,是不是怕她知道的少,當不好媽媽。

  他說不是,是因為怕自己當不好爸爸。

  初為人父人母,說不緊張是假的。

  可向芋卻很是溫柔地說過,「原來孩子,真的是愛情的結晶呢。」

  病房裡有股淡淡的甜香,不知道是嬰兒沐浴露還是寶寶霜的味道。

  靳浮白手機響了幾下,是李侈說想把酒店旁邊的店面兌下來,開個重慶火鍋店。

  他先給李侈回了信息,然後同向芋說起這件事。

  聽見「重慶火鍋」這四個字。

  向芋腦子裡浮現無數彈幕:

  小郡肝,鴨腸,黃喉,毛肚,豬腦,牛肉......

  她一陣點頭,說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之後吃得太清淡營養,總想吃點辣的,讓李侈開吧,以後好去蹭飯。

  可是有時候食欲一來,很難抵擋。

  向芋嚥了嚥口水,神色怏怏地同靳浮白說:「完了,我現在就想吃。」

  這種餐食,醫生是不讓的。

  剛生產過,吃辛辣很容易影響恢復,對身體不好。

  靳浮白也不可能同意。

  可他真是看不得向芋垂著眉眼的失望樣兒。

  晚上,靳浮白買了一份自熱小火鍋回來。

  煮好後,用清水涮了半天,在向芋的指揮下,挑最大的一塊毛肚夾給她。

  他說:「只吃一塊解解饞,問題應該不大。」

  向芋眉眼帶笑,嚥下毛肚,激動得口齒不清:「我感覺我的靈魂都得到了救贖!」

  一大盒自熱火鍋她只吃了一塊,剩下的,依向芋這種小摳門的性格,丟掉實在是說不過去。

  於是她和靳浮白說,你吃了吧,我不會饞的,真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靳浮白吃到第二塊,向芋已經撲過去,用吻迷惑他,叼走了他嘴裡的牛肉。

  在靳浮白眯縫著眼睛看過來時,這位新上任的媽媽有著孩童般的幼稚。

  她高舉雙手:「不會有下次了,我保證。」

  當然,這句話是在她把牛肉完全嚥下去之後,才說的。

  靳浮白盯她將近半分鐘,最後無奈地哄人:「等你恢復好了,想吃多少吃多少,這段時間再辛苦一下?」

  向芋反正是吃過牛肉了,賣乖,點頭點得可順溜了:「好的好的,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的。」

  她這個樣子,眉眼含笑,看上去很幸福。

  靳浮白卻是忽然想起,生產過程中向芋的樣子。

  她那時耗光了體力,滿額汗水眉心緊蹙,卻又眼睛很亮地說:「靳浮白,你說我會不會生完孩子就死了。」

  「不會,別亂想。」

  「那你說你愛我,不許停。」

  那時她髮絲浸了汗水,黏在臉頰和脖頸上。

  靳浮白看著她,說了不知道幾百次「我愛你」,最後靳嘉澍小朋友終於肯出來看看這個世界,向芋也虛弱地回應靳浮白,我也愛你啊。

  靳嘉澍扯著嗓子大哭,卻像在說,他也愛他們。

  那一刻產房裡的味道一定不好聞,血腥混合了消毒液。

  可是後來靳浮白把早準備好的乾檸檬和橙片給她聞,向芋卻搖搖頭,說她好像聞到一點沉香,就像他以前抽的煙味。

  那幾個小時,是靳浮白此生最揪心的時刻。

  他的愛人都被汗水浸透,眉心輕輕蹙著,疲憊,卻又那麼堅強。

  千禧年時有一首老歌,Jay的《可愛女人》。

  靳浮白心裡,所有關於「可愛」這個形容,都是屬於向芋。

  他的可愛的女人,每每思及她生產時的那種狀態,靳浮白都有種被人伸手進去胸腔、狠狠揪了一把心臟的感覺。

  向芋還在打自熱火鍋的主意。

  他俯身去吻向芋的額頭,情不自禁又說:「我愛你。」

  這會兒向芋不需要加油打氣了,坐在病床上,笑話他:「靳浮白,你好俗啊,來來去去只會說這個。」

  是俗了些。

  會說「我愛你」。

  買花也會優先選玫瑰。

  所有人都是這樣傳遞愛意的,這方式之所以變得俗了,就是因為太多太多人喜歡。

  靳浮白說,讓我這樣俗氣地愛你一生,你覺得怎麼樣?

  向芋揚了揚下頜,一臉傲嬌。

  她說,甚好。

  -

  靳嘉澍小朋友出生後,帝都市進入12月份。

  連著兩天多雲,隱約有霾,室外陰冷陰冷的。

  靳浮白的堂弟靳子隅從國外回帝都市辦事,正好聽說孩子出生,於情於理的事兒,也就順路拎著果籃過來看一眼。

  私立醫院,頂樓一層都是VIP病房,倒也不算隔音。

  走廊裡,隔著病房門就聽見向芋說:「小靳子~給哀家削個水果~」

  被喚作「小靳子」的人,聲音淡淡地問她:「我又成太監了?那兒子哪來的?

  「我自己懷自己生的唄!」

  「……那真是,感動天地。」

  靳子隅之所以能聽出向芋的聲音,是因為他有那麼幾次和靳浮白通話,時常聽見他這位嫂子的聲音。

  好像有一次是國外的夜裡,靳子隅給靳浮白打電話詢問要事。

  國內是早晨,靳浮白大概是把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洗漱台上的,能聽見他這邊關掉了水龍頭。

  然後就是向芋的聲音傳出來,歡歡喜喜的——

  「靳浮白,你刮鬍子嗎?我幫你吧。」

  「……不用了。」

  「就讓我幫你吧,我喜歡刮那個剃鬚泡沫,感覺像在給聖誕老人卸妝。」

  靳浮白很是無奈:「一個月刮破我好幾次了,還來?」

  「我感覺我手藝精進了,不信你試試。」

  「試,等我接個電話。」

  那幾天靳子隅這邊剛和褚琳瑯吵過架,工作也有不順。

  偏趕上養在外面的情兒也作,平時還是個紅顏知己、解語花,那陣子卯著勁兒惹他心煩。

  他自己在辦公室住了幾天,冷不防聽見靳浮白那邊氣氛活躍的對話,靳子隅當時是怔了的。

  靳子隅想起那段對話,停住腳步,站在病房外愣了半天,遲遲沒有進去。

  向芋住的是一家私立醫院,病房還算寬敞。

  窗邊放了張暖橙色雙人座沙發,加濕器緩慢地吐著白霧。

  桌子旁堆了不下十個鮮花和果籃,看起來就知道向芋和靳浮白人緣不錯,身邊熱哄。

  靳浮白此刻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把水果刀,把蘋果皮一層層削掉。

  手法熟練得,果皮垂下很長一條,斷都不斷一下的。

  隔著玻璃窗,那截自靳浮白手上呈螺旋狀慢慢落下的果皮,讓靳子隅怔怔,也讓他想起一段看似平常的往事。

  那應該是2012年的秋冬,靳浮白的外祖母生了一場病,出院後身體仍然欠佳,幾天沒有出面。

  老人家是集團內舉足輕重的元老級人物,靳子隅這個堂弟也終於有機會跟著家裡人去探望,聊表心意。

  有權的長輩都在屋子裡,談的是要事。

  那時候靳子隅離核心人脈很有些距離,在家族裡稍顯拘謹。

  長輩們談論的那些,靳子隅倒是有心想聽,又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麼身份。

  野心勃勃跟進去,再戳在那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著實太過尷尬,且太容易被看透。

  靳子隅索性從退出去,另尋他法。

  他和這邊人都不熟,只和靳浮白走得稍稍近一些,便決定去找他。

  問過人才知道,他堂哥在魚池邊餵魚。

  大晚上的,池水黑咕隆咚,能看見什麼魚?

  準是靳浮白懶得聽他們絮絮叨叨,隨便找個理由躲了出去。

  那時候靳子隅是羨慕靳浮白的。

  他們的處境完全相反:

  一個想聽,沒機會。

  一個有機會,想著法兒地躲出來。

  靳子隅找到靳浮白時,他正坐池邊。

  漢白玉砌的池壁,在夜裡呈現出一種灰白。

  靳浮白大概是嫌冷,沒坐在池壁上,不知道從哪兒拖了把椅子,懶散地靠在椅子裡,叼著煙打電話。

  青白色煙霧自他指間騰起,一股子沉香味兒。

  也不知道電話裡的人說什麼了,靳浮白居然滿眼笑意,帶著些自己可能都沒發覺的浪勁兒。

  他問電話裡的人:「想我?」

  靳子隅聽見,高高挑起眉梢,忽然想起近期聽到的傳聞:

  據說他堂哥身邊最近有個女人,還挺寵的。

  等靳浮白掛斷那通「春意盎然」的電話,靳子隅才搓了搓被風吹得生疼的耳朵,走過去:「堂哥,和哪個紅顏知己聊天呢?明明後天就啟程,偏要騙人家說年後才回國?」

  靳浮白聞聲回眸,在異國他鄉的涼夜裡,幅度微小地彎了彎唇角。

  他俯身,把煙按滅在池邊,煙蒂落入垃圾桶。

  「逗逗她。」他好像是這樣說了一句。

  耳邊忽起一陣疾風,帶著冬季的淩冽。

  等靳子隅反應過來靳浮白說了什麼,靳浮白面前已經多了一個人。

  是他外祖母的秘書找過來,說老太太有個電話,讓靳浮白幫忙接一下。

  靳浮白接了電話,同人說幾句。

  神態淡淡,和他剛才打電話時態完全不同,沒有那種放鬆的、暖意融融的笑。

  靳子隅那時打量著靳浮白,很是詫異。

  他堂哥被視為老太太的接班人,聯姻是一定的。

  在他們的大世界裡,單打獨鬥成不得氣候,身邊的人脈關係越多越好,而最牢靠的一種捆綁方式,就是聯姻。

  婚前對幾個女人感興趣倒是沒什麼。

  但要是真有感情,挺麻煩吧?

  靳浮白要去裡屋給外祖母傳個話,走幾步,突然扭頭:「和我一起?」

  他大概是知道靳子隅也希望找個理由跟著,所以開了這個口。

  整棟別墅都是按照靳浮白外祖母的喜好裝修的,老人家都喜歡那種沉沉的實木,整棟別墅有種沉悶且富有年代的感覺。

  螺旋扶梯也是鋪著實木地板的,踩上去,發出沉悶的聲音。

  順著樓梯一階一階走上去,坐進人群裡,他就算是摸碰到了集團最核心的圈子。

  靳子隅記得他那晚每邁出一步的緊張,為了緩解情緒,他狀似玩笑問了一句,堂哥,你不是那種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吧?

  靳浮白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但隨後,他看了眼手機,卻問靳子隅,知不知道哪裡有賣鑽石耳釘,要成色好的。

  別墅的螺旋式樓梯中央,是幾盞大水晶吊燈。

  一樓半有扇窗子是開著的,水晶墜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燈光晃眼。

  那天靳浮白帶著靳子隅進去,屋子裡是長輩們對於集團發展策略的談話。

  靳子隅聽得幾乎入迷,眼角餘光卻瞥見靳浮白悄然起身,往門外走去。

  現在回憶起來,也許那天就是他們人生的分水嶺了。

  他們明明走上了同一條實木階梯,隨路徑盤旋著進了同一間房門。

  可各自想要的是什麼,卻在後來一目瞭然。

  等靳子隅從這段往事裡回神,病房裡面的靳浮白已經削好蘋果和梨子,分成小塊放在果盤裡。

  向芋坐在病床上,很是挑剔地說:「梨子不能分開吃的,分開吃就成了分離了,寓意不好的。」

  靳浮白一笑:「誰說的是分離,我說是不離不棄,行不行?」

  不知道為什麼,靳子隅突然不敢邁進去。

  好像一門之隔的病房裡,是另一個世界。

  也好像他進去,就會永遠陷進去。

  靳子隅站在滿是消毒液味道的走廊裡,一時間五味雜陳。

  甚至突然想起高中時的初戀女友。

  他也有過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利益關係的戀愛。

  那時候他還在上大學,打籃球時被撞到,不慎摔傷,膝蓋和手肘破了好大一塊。

  他的初戀女友從觀眾席裡衝出來,激動地和對方撞他的球員對峙。

  可她平時,是個連和她說話都會臉紅的女孩。

  那天初戀女友小心翼翼地拿著棉簽幫他塗碘伏時,被他偷吻臉頰,羞得頭幾乎垂到胸口。

  他是否有過難以平復的怦然心動?

  因為初戀女友是窮留學生,畢業只能回國內老家,而他不準備回國發展。

  分別時她怎麼說?說早知道會是那樣的結果,他不會為了她放棄任何,可她明知道,也還是陷進去了,她含淚祝福他想要的都能得到。

  那天分手時,他是否有過不捨?

  這些靳子隅以為自己早已經忘卻的往事,一幀一幀自腦海浮現。

  手機在褲子口袋裡,連聲震動。

  有褚琳瑯語氣生硬、宛如匯報工作般公事公辦的信息。

  有情人發來的假意迎合。

  也有業務往來夥伴帶著利益目的的問候。

  他在病房門口靠著牆壁,站得太久,連醫護人員都察覺到不對勁,想要過來問問情況,被靳子隅打了個手勢制止了。

  他壓低聲音,說,我這就走。

  靳子隅拿出手機,劃掉屏幕上所有消息,給靳浮白發了一段措辭。

  大意是說他此次回帝都市行程匆忙,不能當面聊天很遺憾,並恭喜他喜得貴子。

  「恭喜」兩個字打出來,停留在屏幕上。

  既真誠,又讓人覺得胸腔空曠。

  轉身準備離開時,隱約聽到身後病房裡傳出來一陣笑聲——

  是向芋叉了一塊水果去餵靳浮白,可能是因為不專心,戳到了他堂哥的下頜。

  靳浮白「嘖」了一聲,說,怎麼著?太后娘娘對小靳子的五官位置不滿意?想把嘴給往下改改?

  靳子隅把果籃留在了醫院問詢處,在裡面塞了個磚頭般厚實的紅包,轉身離開醫院。

  出了院門,他坐進車裡,司機問他去哪,他摸到自己褲兜裡的車鑰匙,才回神。

  靳子隅沒下車,只說說,帶我隨便轉轉吧,師傅。

  12月的帝都市不算討喜,車子開過長安街,故宮紅牆金瓦,也沒能讓人燃起一絲絲興致去細細觀賞。

  靳子隅是在接到褚琳瑯質問的電話後,才稍微打起些精神。

  「靳子隅,你什麼時候回國的?你回國去見了誰?!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今天出席大伯的飯局只有我一個人來,你知道我多尷尬嗎?」

  褚琳瑯的聲音還是那麼不討喜,語氣也冷冰冰,像個機器人。

  但也還好,這聲音像是一條把他拉回自己世界的繩索。

  靳子隅說:「你急什麼,我明天就回,我不在你睡不著?不是說要去找別的男人?慫了?」

  電話被對方狠狠掛斷。

  靳子隅突然壓下情緒,笑了一聲。

  無意間窺見一方不屬於自己的溫暖生活,居然悵然若失。

  是他太貪心了。

  還好褚琳瑯的電話,提醒了他,他當初義無反顧地選擇的,是什麼樣的世界。

  他想了想,給褚琳瑯真誠地發了信息:

  【謝謝你的電話。】

  褚琳瑯秒回:

  【神經病!】

  靳子隅無視她的惡劣語氣,再次真誠發問:

  【我明天回去,你來接機嗎?】

  可能他真的太反常了,徹底惹毛了褚家的大家閨秀。

  她一個衝動居然爆粗口罵人:

  【接你媽!】

  靳子隅對著手機屏愣了許久,大笑出聲。

  出租車開過長安街,他說,師傅,麻煩您,送我去機場吧。

  -

  其實生產前,靳浮白很擔心向芋會出現產後抑鬱。

  他看了很多相關書籍,也諮詢了醫生,生怕哪裡準備得不夠充分,讓向芋在有壓力或者不開心。

  但向芋的情緒其實還算不錯。

  哪怕出院之後回到家裡,每晚依然要在夜裡醒來很多次,給小靳嘉澍餵奶,幫他換尿不濕。

  靳浮白永遠陪著她,用男人特有的笨拙,抱著孩子輕聲哄著。

  他給向芋和靳嘉澍小朋友講《安徒生童話》,把他們哄入睡,自己才睡。

  在12月底,靳嘉澍滿月。

  也許是滿月宴席上過於興奮,晚上在靳嘉澍小朋友第二次哭醒時,向芋餵過孩子,開始有些失眠。

  靳浮白幫她倒了一杯溫水,向芋喝了幾口,說你看,他都來這世界一個月了。

  靳浮白把向芋攬進懷裡,瞧著睡在他們床上的小家夥說,嗯,也當了一個月的小電燈泡了。

  已經做了媽媽的向芋,眼裡總有種不自知的溫情。

  她在夜晚輕聲和靳浮白說:「我睡不著。」

  深夜裡人總會變得感性,向芋就拉著靳浮白,東一句西一句,隨便聊著。

  「靳浮白,你說他什麼時候才能有記憶呢?明年春天院子裡的海棠開時,他能記住嗎?」

  靳浮白就說,等到春天海棠盛開,靳嘉澍才不到半歲,讓他記住太為難他了。

  「也是。」

  「不過他能記住你愛他,希望把所有美好的都給他的這份心情。」

  靳浮白很溫柔地吻她的頭,「睡吧,淩晨孩子還要醒一次,你總不能熬到他下次醒吧?」

  向芋嘴上哼哼唧唧地應著,卻遲遲未睡。

  說到激動的時候,在他懷裡蹭來蹭去,手舞足蹈,還仗著自己身體還在恢復中,還在深夜去吻他的喉結。

  靳浮白翻身把人壓在下面,聲音很是危險,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挺下流的話。

  頗有種「老虎不發威」的威脅意味。

  這男人記性很好,向芋怕他攢到自己恢復好,然後蓄意報復,自己可能會下不去床。

  她乾脆裝可憐,說那我睡不著啊,怎麼辦,不然你給我唱歌吧。

  那天晚上靳浮白哄著向芋入睡,給她唱《All the time》。

  「I've go tall the time in the world,

  Don't you want some of that。」

  他只唱了這一句清晰歌詞,後面也許是不記得了,換成了輕哼調子。

  向芋睡意襲來,聲音也跟著減弱,小聲地問:「你是不是不記得歌詞了……」

  其實靳浮白記得。

  只不過他唱的那句,唱完之後,想到歌詞的翻譯——

  「在這世上我擁有一生的時間,

  你不想佔有一席之地嗎?」

  總覺得不太準確,不適合他。

  於他來說,在這世界上,他擁有向芋,才是真正地擁有了一生。

  向芋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向父向母回國那幾天,幫忙照看小靳嘉澍,她和靳浮白才稍稍有些屬於自己的空間。

  那時候靳嘉澍小朋友已經滿百天,向芋懷孕以來一直嚴格控制飲食,終於決定去吃一次她心心念念的關東煮。

  靳浮白說:「不去吃火鍋?關東煮就行?」

  「算了,還在餵母乳的,去吃川鍋又不能放肆吃,感覺好委屈自己。」

  她笑一笑,「就吃便利店的關東煮吧,買三串就行。」

  早春的風還有些涼,出了門靳浮白拉著向芋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

  他們慢慢走過整條秀椿街,就像她懷孕時那樣。

  便利店在路的盡頭,向芋端著一杯關東煮站在門口,出來時靳浮白說忘了買一樣東西,讓她等一下。

  隔著玻璃窗,她看見靳浮白的身影隱沒在貨架間。

  他會有什麼需要買的?

  剃鬚泡沫嗎?難道是家裡的牙膏快用沒了?

  本來還在想著這些,忽然有穿校服的學生從便利店裡走出來,像一陣喧囂的風,熱熱哄哄從向芋面前刮過,吸引了她片刻視線。

  等她再去看靳浮白,他已經結過賬走到門邊了。

  回去路上,向芋問他:「你買了什麼?」

  靳浮白說:「日用品。」

  總覺得他這個語氣,怪曖昧的。

  她伸手去他大衣兜裡摸,摸到兩個方形的金屬小盒,瞬間感知到是什麼東西。

  果然是……日……用品啊。

  向芋沒把手拿出來,在他的大衣兜裡,順勢掐了靳浮白:「你怎麼這麼色呢?還買了兩盒?」

  她下手太狠,隔著大衣都把人掐得悶哼一聲,倒是也沒把人掐得正經些。

  靳浮白還垂眸問她,一盒水果味的,一盒超薄的,你喜歡哪個?

  向芋繼續掐他,不過後半程路,這人倒是沉默了不少。

  她問他,想什麼呢。

  靳浮白笑著:「這不是想晚上做點特別的,得祈禱你兒子晚上消停點。」

  -

  靳嘉澍小朋友幼兒園時,因為打架,被請了家長。

  請家長那天,公司剛好有些忙,向芋接到老師電話,說靳嘉澍在幼兒園打架了,請她過去一趟。

  向芋風風火火去找了周烈,說工作晚點做完發給她,她要去一趟幼兒園。

  到了幼兒園,向芋進到老師辦公室,一眼看見小靳嘉澍站在窗邊,正對著老師辦公桌。

  下午的陽光灑落進來,小靳嘉澍身上那股淡定勁兒,和靳浮白如出一轍。

  但到底是4歲多的小男孩,聽到門響也會好奇回眸,雖然只有一瞬。

  當小靳嘉澍看清進來的人是向芋時,眉心深深蹙起,情緒也有了起伏。

  向芋當然心疼兒子,把手搭在小朋友頭頂,拍了一下,以示安慰。

  她在無聲地傳遞,無論你做得對或者不對,媽媽來了,媽媽和你一起面對。

  然後才禮貌地笑著,同老師問好。

  小靳嘉澍卻突然激動起來。

  他企圖用他小小的身板把媽媽擋在身後,繃著臉,和老師說:「老師,是我打了人,您不要批評我媽媽,做錯事的是我。」

  這舉動驚得老師都怔了一瞬,還沒等開口說什麼,小靳嘉澍先哭了:「老師,您不要說我媽媽,我媽媽生我很辛苦,我錯了,我不該打人。」

  向芋趕緊幫他擦了眼淚,但一時不知道靳嘉澍到底為什麼打人。

  她不能把孩子抱起來哄,怕無意中縱容了他的惡行。

  小靳嘉澍是堅強的小朋友,哭了幾聲,死死咬住嘴,自己忍住了。

  幼兒園老師說,下午戶外活動課,最後十分鐘是自由活動時間,本來靳嘉澍是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打了另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家長還算明事理,來了之後只說小朋友之間的矛盾不要緊,接走了暴哭的孩子。

  但靳嘉澍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口,也不告訴老師打人的原因。

  老師實在沒辦法,才請了向芋來。

  向芋蹲在靳嘉澍面前,表情嚴肅:「靳嘉澍,你必須告訴媽媽,你打人的原因是什麼。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你解決事情的方式不對,你告訴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媽媽告訴你,你應該怎麼做。」

  小靳嘉澍不笑的時候,幾乎就是靳浮白。

  但也許是因為年紀小,他的眼廓顯得比靳浮白更圓柔一些。

  小朋友臉繃得很緊,拳頭死死握著,半晌,才極其不情願地說:「林小豪問我,如果我爸爸和媽媽掉水裡,我救誰。」

  他稚嫩的聲音又染了些哭腔,但很快忍住,「我誰都救不了,我的游泳很差,自己游還會嗆水。我不希望他說我爸爸媽媽掉水裡,你們不會掉水裡的。」

  向芋眼眶跟著一紅,揉著他的頭髮告訴他,嘉澍,不是別人說一說,爸爸媽媽就會掉進水裡的,如果你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就告訴他你不喜歡他這樣說,不要動手打人,打人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離開老師辦公室前,向芋和老師要了被打的孩子家長的電話。

  她撥通電話,想要同對方家長道歉,無論如何,出手打人都是靳嘉澍不對。

  但她撥通電話,靳嘉澍突然開口:「媽媽,你不要道歉。」

  也許是靳浮白在生活中很護著向芋,靳嘉澍有樣學樣,認為無論如何都不能委屈媽媽。

  最後,這通電話是靳嘉澍打的。

  他很是清晰地同對面阿姨說了原因,也說了自己動手打人是不對的,最後還在電話裡和他的小同學道了歉。

  晚上靳浮白回來,手裡拿著一套故事書和一大捧玫瑰。

  進門時向芋和小靳嘉澍正坐在書桌旁,學習關於動物的英語單詞。

  她起身,靳浮白把鮮花送到她懷裡,順便攬著腰抱住她,吻一吻她的額頭:「辛苦了。」

  然後他才把故事書放在靳嘉澍面前,說故事書晚點再看,先和他出去一趟。

  小靳嘉澍知道白天自己做錯了事,俐落起身,點頭:「好的爸爸。」

  靳浮白教育孩子很多時候不當著向芋的面,他說他們父子是在進行男人之間的對話。

  晚上睡前,向芋窩進靳浮白懷裡,問他,晚飯前你帶兒子去哪兒了?

  「帶他去了養老院。」

  養老院裡有一個長期工作人員,大家叫他「小平」,負責幫忙收拾院落衛生,也會去廚房幫忙,見誰都是笑眯眯的。

  但他是跛腳的,走路不穩,一瘸一拐。

  靳浮白就帶著小靳嘉睿去見了小平,讓小平給他講。

  後來是小平給靳嘉澍講了自己高中打架的事情,說是因為一點矛盾,和同學打起來,他被同學用刀紮壞了腿,從17歲就變成了跛腳。

  靳浮白要讓靳嘉澍明白的是,動手永遠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衝動也不是。

  熄滅床頭夜燈,臥室陷入黑暗。

  忙了一天,向芋也開始犯睏,她睡意朦朧地問靳浮白,是不是他小時候也是這樣被教育的。

  靳浮白說沒有,他是小學之後才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的。

  因為睏倦,向芋也沒太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是在第二天,她在公事用望遠鏡眺望對面的鮮花時,她才把這句睡前的話翻出來,重新琢磨。

  靳嘉澍小朋友難過時,還會鑽到向芋懷裡沉默一會兒。

  那靳浮白小時候如果難過,誰去陪伴他呢?

  向芋給靳浮白撥了電話,他應該是在忙,電話響了幾聲他才接起來。

  電話裡隱約能聽見其他人說話的嘈雜,還有靳浮白輕聲溫柔地問她:「怎麼了?」

  「我愛你。」向芋很認真地說。

  電話裡突然鴉雀無聲,靳浮白沉默幾秒,才說:「嗯,我更愛你。」

  「……你在幹什麼?」

  「開會。」

  聽到他那邊的笑聲,向芋掛斷電話,扭頭看見周烈站在她辦公室門邊。

  周烈笑一笑說:「我什麼都沒聽到。」

  直到向芋把工作匯報完,周烈走前,才說:「感情真好,羨慕。」

  向芋本來想當一回好員工,送周烈出門。

  結果聽見他的話,當即一腳把門踢上:「堂堂老闆,居然偷聽!」

  門外是周烈的笑聲。

  -

  靳嘉澍小朋友越是長大,和靳浮白的性格越是相似。

  尤其是在寵向芋這方面。

  向芋喜歡給他們一家三口買一樣的東西,吃穿用品都是。

  她說,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

  有一次靳嘉澍被換了個粉牙刷,靳浮白的也是粉的,只有向芋的是同款的白色。

  被父子倆問起來時,向芋拒不承認是因為自己喜歡白色,說是買二贈一,他倆的是買的,她的是贈品。

  一家三口出去看電影,向芋永遠坐在父子倆中間,靳浮白幫她拿著大桶爆米花,靳嘉澍幫她舉著飲料。

  感覺要演到感人的場面,父子倆還得在光線昏暗裡緊急交換眼神——

  「爸,你帶紙巾了嗎?我媽好像要哭。」

  「紙巾不是在你那兒?」

  電影散場時,向芋一手挎一個,左手老公右手兒子,羨煞旁人。

  每年甭管父親節還是母親節,收到花的都是向芋。

  父親節,靳嘉澍抱著花進門,直接獻給向芋,向芋如果看向靳浮白,父子倆就異口同聲,說哪來的父親節,過倆母親節剛好。

  一家三口出去旅行,向芋是體力最差的一個,常常走不了幾步就嚷嚷著累,耍賴似的,一步也不走了。

  就她這樣的體力,還總要穿漂亮的小皮鞋,有一次去草原,沒走幾步,腳上磨出水泡,走不了了。

  靳浮白背著她,靳嘉澍幫向芋背著包拎著鞋,還得拿個扇子給她搧風。

  夏季天氣熱,太陽也曬,靳嘉澍去買礦泉水,回來說買水的老闆給他便宜了一半。

  向芋問他為什麼,靳嘉澍沒說。

  後來她聽見她兒子和靳浮白嘀嘀咕咕說買水的老闆以為他們父子倆背著個殘疾女人來旅行,很是同情。

  向芋當時很想把這父子倆掐死在草原上。

  日子過得好快。

  靳嘉澍17歲那年的生日,靳浮白和向芋一起開了車去學校門口接他。

  去得稍微有些早,靳浮白就把車子停在學校對面,開了暖風。

  他撫著向芋的額頭問:「要不要睡一會兒?」

  這幾天是向芋的經期,倒是沒有很疼,就是有點沒精神,昨晚也沒睡好。

  她把座椅放倒一些,拿出手機:「今天小杏眼推薦給我一個軟件,說是安眠的,我午睡時候聽了一會兒,覺得很管用。」

  有時候,靳浮白的反應總是令人心裡一暖。

  就比如現在,他聽著向芋說完,又看著她把手機遞到面前。

  可他問出口的卻無關軟件:「你最近睡眠不好?什麼時候開始的?」

  向芋怔了一下,心裡偷笑著故意說:「對啊,上星期開始的。」

  上星期,靳浮白短暫出差幾天回來,又是沒有提前打招呼。

  進門時是傍晚,偏巧向芋剛洗完澡準備穿衣服,靳浮白就把人往浴缸裡一推,說,別穿了,再陪我洗一次?

  那天做了兩次,持續時間都很長。

  向芋故意提起來,靳浮白稍稍眯起眼睛,看樣子,真是在反思自己是否太過賣力,讓她累到了。

  但這人反思之後,開始不說人話:「可我記得你說很舒服……」

  校園裡的下課鈴聲響起,哪怕兒子都已經高中了,向芋仍然覺得,在學校附近聊這個,有點太刺激了。

  她瞪了靳浮白一眼。

  於是靳浮白知道她之前說的都是誆人的,還挺有興趣地反過來逗人:「不是你先提起來的?」

  「你還說!」

  「不說了。」

  「我剛才和你說什麼來著?哦,這個軟件,你聽一下。」

  學校裡陸陸續續有人出來,向芋還在給靳浮白安利這個軟件:「你聽,這種潮汐的聲音,是不是很舒服很安神?」

  靳浮白說,像游泳時耳朵進水。

  「你再聽聽,怎麼可能像耳朵進水?」向芋把手機按在靳浮白耳邊,不死心地問。

  靳浮白聽了幾秒,忽然說:「聽出來了。」

  「聽出什麼?」

  「聽出你愛我。」

  靳浮白說,有好的東西第一時間想要和他分享。

  可不就是愛麼。

  學生們一個個哄著笑著往出走,青春年少,風華正茂。

  靳浮白一揚下頜:「你兒子出來了。」

  靳嘉澍已經很高了,皮膚白淨,藍色校服外面套一件白色羽絨服,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他。

  有個女孩子從後面跑過來,喊他,靳嘉澍。

  靳嘉澍應聲回眸,女生耳廓通紅,笑著說,生日快樂啊。

  他大方地點點頭,謝了。

  向芋從車窗往外看,正好看見這一幕,興奮地用胳膊肘碰了碰靳浮白:「靳浮白,快看,有個小姑娘和你兒子說生日快樂呢。」

  等靳嘉澍上車,向芋乾脆坐到後面去,問他學校裡是不是有小姑娘喜歡他。

  靳嘉澍性格隨了靳浮白,非常沒趣。

  面對這種問題,他絲毫不羞,懶洋洋往車後座一靠,說也許有,那不叫喜歡,只能說可能有點好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用放在心上。

  「沒有女生給你送生日禮物?」

  「沒,一會兒和你們吃完晚飯,朋友們約我去唱歌。」

  向芋馬上問:「喝酒嗎?」

  靳嘉澍笑了:「不喝,今天舅舅給我打電話了,說我元旦時候和同學喝酒,你給他打電話罵了他半個小時,說是他不教我好。」

  靳嘉澍說的舅舅是唐予池。

  向芋想起唐予池高中時候逃課喝酒的不良少年樣兒,用鼻音「哼」了一聲:「那肯定是和他學的啊,你爸爸上學時又不這樣,都在很認真地學習的。」

  在前排開車的靳浮白輕笑:「也沒有很認真。」

  「你怎麼總在我教育孩子時插嘴呢?」

  「你繼續,你繼續。」靳浮白說。

  向芋的手機還開著那個安神的軟件,是一種海水捲浪的聲音。

  靳嘉澍就順口問:「媽,車裡什麼聲兒?」

  「嗯?什麼?」

  向芋反應過來,拿起手機,「對了,給你推薦個軟件,馬上高三了,學習壓力大,睡不好的時候聽聽這個,安神,解壓。」

  靳嘉澍一臉一言難盡的神色,最後嘟囔說:「這聲音,戴上耳機聽,搞不好像是腦子進水了。」

  向芋狠狠瞪一眼前面的靳浮白,都是他遺傳的破思維!

  「你再聽聽。」

  手機被向芋貼在靳嘉澍耳邊,他聽了一會兒,向芋問:「是不是很舒服?」

  靳嘉澍笑起來和靳浮白很像,他說:「媽,我聽到了,你說你愛我。」

  向芋撇嘴:「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勁兒,像你爸。」

  那天晚飯是靳嘉澍請客的。

  用的是代表學校出去比賽得到的獎金。

  他已經和靳浮白差不多高,站在向芋旁邊,幫她倒半杯紅酒,然後坐回去,舉著飲料:「媽,感謝你在17年前的今天給了我生命。」

  向芋熱淚盈眶,那你倒是少吃兩口牛排!

  靳嘉澍說:「那不行,我長身體呢。」

  坐在一旁的靳浮白遭受了無妄之災。

  向芋心疼兒子,轉頭去咬靳浮白:「你生的好兒子,和偉大的媽媽搶肉吃。」

  靳浮白下頜線上多了個牙印,靳嘉澍再去夾牛肉時,他就糟心地說:「你想讓你媽咬死我,是不是?」

  吃過晚飯,父子倆一個要開車,一個未成年,只有向芋喝了些酒,步子有點飄。

  她踩著高跟皮靴,走在他們中間,挎著兒子和老公。

  11月底的帝都市飄起小雪,紛紛揚揚。

  路燈把三個人的影子拓在路上。

  他們回到秀椿街。

  向芋忽然說,靳嘉澍,我決定給你起個小名。

  靳嘉澍知道他親媽又要出餿主意,趕緊看了一眼他親爸。

  看也沒用,他爸都快把他媽寵上天了。

  要星星絕對不給摘月亮。

  靳嘉澍只能無奈地問:「什麼小名啊?我都17歲了,不要小名也行吧……」

  向芋搖頭,十分肯定地說,你以後,小名就叫「秀椿」吧!

  「媽!你不覺得這名兒特像太監嗎?」

  可能是靳浮白實在聽不下去了,也看不下去她這幾步喝多了的迷幻步法,乾脆把向芋橫抱起來,和兒子說:「這事兒不用聽她的,你媽喝多了。」

  「可她為什麼給我起小名叫秀椿?就因為咱家住秀椿街?」

  靳浮白穩穩抱著向芋,護著她不被輕雪迷了眼睛。

  他說:「知道你名字裡的澍,是什麼意思嗎?」

  「及時雨吧?我查過。」

  「嗯,我和你媽媽就是在秀椿街遇見的,那天下了一場雨。」

  那時靳浮白從不去小店吃飯,那次要不是李侈他們死活推薦,他也不會跑去秀椿街。

  那天下了一場好及時的雨。

  他遇見了此生最摯愛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11-23 12:10 AM

番外十一 唐予池

  2020年的2月14日,情人節,唐予池回國。

  國際航班時間久,十幾個小時,帶著他從大洋彼岸回到熟悉的帝都市。

  飛機落地時,唐予池把手機開機,連著跳出來幾條信息,都是和他一起創業那幫朋友的插科打諢。

  一群年紀相仿的男人們湊在一起,非工作時間的聊天就沒個正經時候。

  他們在群裡問唐予池這麼久的航程,有沒有在飛機上遇見美女。

  有人說,十幾個小時呢!真要是遇見,可能孩子叫什麼名兒都商量好了。

  唐予池小幅度活動兩下肩頸,看一眼自己周圍的座位——

  前面坐了一對夫妻,後面是倆大佬爺們兒。

  至於他身旁,身旁是一個航程13.5個小時、咳了大概10個小時的,老阿姨。

  唐予池心說,我商量個屁的孩子名兒。

  和老阿姨商量嗎?

  這時候群裡冒出一句:

  【叫唐老鴨。】

  緊接著,這群人就開始對他八字沒一撇的孩子,集思廣益起名兒。

  【唐山市。】

  【唐人街。】

  【唐僧肉。】

  【唐伯虎。】

  居然還有五個字兒的:

  【唐拌西紅柿。】

  唐予池盯著手機屏,差點笑出聲。

  機艙門打開,周圍的旅客陸陸續續起身,空乘姐姐站在門邊,禮貌微笑,目送乘客。

  唐予池在嘈雜聲裡按著手機,直接回復了語音:

  真這麼想看我有孩子,倒是先給我介紹個女朋友啊,我這兒還單著呢,自孕自生嗎?

  之前坐他身旁的老阿姨,估計只聽見了「自孕自生」四個字,驚恐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群裡開始吐槽,說他就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像個事兒逼似的誰也瞧不上,還提起上個月追他,被他婉言拒絕了的一個女孩。

  一起創業的朋友私信他:

  【池啊,今兒國內情人節吧,情人節快樂呦。】

  唐予池回他:

  【我快樂你爸爸。】

  後面手機又震了幾下,估計是朋友的瘋狂回擊,他沒再看手機,順著人群走出去。

  帝都市冬末的乾燥空氣迎面而來,陽光明媚裡也帶著絲絲涼意。

  週遭景物十分熟悉,熟悉到他閉著眼都能找到出口和行李轉盤處。

  這是唐予池不喜歡的感覺。

  倒不是什麼近鄉情怯。

  只是他上一段感情陷得太深,結束方式又太過可駭。

  很多時候不受控制,唐予池總會在某些熟悉的場景裡思及曾經。

  就像現在,他踏出機場,輕而易舉想起過往。

  那會兒他剛高考完,擁有人生最漫長的暑假。

  整個假期,他幾乎都和安穗待在一起。

  和她騎單車,和她逛公園,和她在游樂園門口蹲著吃棉花糖,和她在市圖書館看小說。

  他們還去郊外河邊抓過蝌蚪,本來想帶回來養著,不過聽釣魚的老大爺說,那種蝌蚪會長成蟾蜍,嚇得他們又倒回河裡。

  但到底也還是要顧著父母的。

  那年的8月份,唐予池準備跟著爸媽去摩洛哥旅行,臨走前,他請安穗吃飯。

  席間,唐予池總覺得他的女朋友似乎愁眉不展。

  那頓飯去的是他和髮小向芋還有爸媽常去的一家日料,海膽餡的水餃做得格外地道。

  餃子皮放了蔬菜汁糅合,是帶著淡綠色花紋的,向芋那隻豬,她一口氣能吃兩份。

  他也不太懂女孩都愛吃什麼,參照髮小向芋的愛好,把所有他覺得好吃的,都推薦給安穗。

  最後服務員都說,客人,您點的夠4人份了。

  他當時倒是沒在意價格,側重點放在另一件事上,問人家服務員,那桌子能擺下嗎?不然我們換個四人台坐?

  換了桌子,他乾脆坐在安穗旁邊,給她端茶倒水,拿了個mini風扇幫她吹風。

  唐予池用公筷夾了一個海膽水餃,放在安穗面前的小碟子裡:「怎麼覺得你不高興,捨不得我啊?一個多星期吧,我就回來了。」

  安穗穿了一條樣式很簡單的白色連衣裙,頭髮在暑假剪短了些,梳成馬尾時髮梢剛剛好垂在頸部。

  她那雙小鹿眼裡,總是濕漉漉,惹人憐愛。

  所以她轉頭,那樣沉默著看過來,唐予池情不自禁,湊過去吻她。

  安穗像是嚇了一跳,躲開後,整個臉都紅了。

  她是有個習慣,害羞時,用手死死擋著臉,只露出通紅的耳廓。

  「你幹什麼呀,好多人看著呢。」

  唐予池就笑她,都成年了,親一下也不好意思?

  安穗臉更紅了:「大庭廣眾的……」

  「那下次,換個沒人的地兒,是不是能多親一會兒?」

  唐予池這樣說,安穗就柔柔地打他一下,他繼續逗她,問,沒人的地兒,能舌吻嗎?

  她那張臉,紅得像秋實。

  那時的唐予池,心思不夠縝密。

  他說不上安穗那天到底為什麼不開心,也說不上算不算是被他一個吻給哄好的。

  反正後來,她沒有再露出那種顰眉不樂的神色,唐予池也跟著爸媽去了摩洛哥。

  安穗沒來機場送他,說是早戀被他家人知道不好。

  他在登機前給她打電話,說聽說摩洛哥有個地方很美,到處都是藍色房子,他去探探路,要是真的漂亮,以後帶她再去一次。

  忘記那天安穗說了些什麼,也許是說大學還要學習哪有時間出去玩之類的。

  唐予池就站在T2登機口,滿心愉快地說,大學要是還沒時間,那就等結婚時候去唄,帶你去蜜月旅行。

  都說18歲時的承諾經不起歲月的推敲。

  只有唐予池自己知道,他曾在18歲那年,站在航站樓裡,看著停機坪上起落的一架架白色機身,認真憧憬過他和她的婚禮。

  後來好像沒等他回國,安穗就在電話裡說了分手。

  畢竟年輕,他們那時常哄別扭,動不動就會分手。

  唐予池從摩洛哥千里迢迢背回來的那些特產,幾乎都被向芋給吃了。

  向芋不但自己吃,開了袋吃不完的還要背回去和家裡阿姨分享。

  所以隔幾天,他和安穗復合時,家裡已經只剩下兩包椰棗了。

  唐予池自己覺得很拿不出手,顯得他很摳門似的,出一趟門就給人姑娘帶兩袋棗子。

  但安穗吃得很開心,她說:「這個是棗嗎?我第一次吃這種棗,好甜啊,糯糯的。」

  安穗素著一張臉,鼓著腮,眼波含笑。

  唐予池覺得她又傻又天真又可愛。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大學畢業就娶她。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會愛安穗到100歲。

  如果他能活到100歲的話。

  可她怎麼就變成了那樣的女人?

  是他不夠體貼嗎?

  是他沒能照顧好她敏感的情緒嗎?

  安穗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錢比他的感情更加重要的呢?

  如果那年他沒有去摩洛哥,如果他後來沒有出國念大學,如果他平時請她吃飯不去挑那些死貴的地方……

  會不會她就不會在長成女人之後,把錢看得那麼那麼重要?

  打斷這段「如果」的,是向芋打來的電話。

  唐予池接起來,聽見向芋威脅他說:「唐予池,我已經看見你那趟航班有不少人出來了,你在磨蹭什麼?比老太太走得還慢,再給你5分鐘,不出來我和乾爸乾媽就走了!」

  「我特麼還要等著托運的行李……」

  向芋連他說話都沒聽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唐予池沒空再憶往昔,站在行李轉盤的出口,看見行李箱出來,直接拎著就往行李車上放。

  因為是情人節,機場不少抱著花的男男女女,唐予都沒空多看一眼,推著行李車大步流星。

  不能不著急,他再磨蹭一會兒,向芋和他爸媽可能真會把他丟這兒。

  初中時候有一次,他在學校打籃球,爸媽來接他和向芋,說帶他們去吃好吃的。

  當時他還有半場沒打完,就和他們說,等我一會兒。

  向芋隔著鐵絲網威脅,你再不出來,我們三個先走了?

  唐予池沒當真,等他打完球才發現,他們居然真的走了!

  最慘的是他趕到飯店時,他爸居然指著一盤白灼青菜說,你把這個吃了吧,芋芋說不好吃,我和你媽也不太喜歡。

  想到這兒,唐予池又笑了。

  行吧,沒有女朋友就沒有女朋友吧,他好歹還有個狗髮小,和他一樣慘。

  唉,向芋是真慘,靳浮白生死未卜的,她還苦苦等著呢。

  唐予池愉快地感嘆著。

  結果回去的路上,他居然聽說靳浮白回來了?

  不但回來了,還十分健全!

  向芋一臉幸福,她還喝掉了車上唯一一瓶可樂。

  唐予池拎著礦泉水灌了兩口,突然感覺自己失去了一個比慘的盟友。

  再抬頭看一眼爸媽恩愛的樣子……

  合著這個情人節,就他一個是單身狗?

  後來向芋拐著彎地問他,回國的感覺如何。

  唐予池笑一笑,說比想像中感覺好很多,可能是國外每天忙,吃快餐吃多了,回家後覺得白粥青菜都好美味。

  向芋一臉欲言又止,最後說,算了我不問了。

  在唐予池眼裡,向芋是他的親姐姐,就像他爸媽背著他生的二胎。

  他倆從小打到大,但也還是有很多默契。

  哪怕向芋沒直說,唐予池也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她想問他,有沒有徹底把安穗的事情放下了。

  他說,我已經沒再想那些了。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自己也難分辨,其中是否有逞強的成分。

  也許是因著情人節這麼個日子,街上人比平時多了一倍,商廈上放著戀愛主題的電影,街角有人賣氫氣球和花束,空氣都彌漫著甜蜜感。

  晚飯唐予池是和向芋靳浮白他們一起吃的,日子特殊,處處生意火爆。

  停車場繞了兩圈,才找到空位。

  那天很神奇,唐予池不停地想起安穗。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不是懷念,不是眷戀。

  也沒有忿忿,沒有不平。

  只是很清淡平靜地想起她。

  就像大學畢業時,明知校園永不會再回,而在離別路上頻頻想起、以示告別的感覺。

  那是一家環境很棒的西餐廳,他們坐在窗邊的位置。

  唐予池看著窗外還有些光禿禿的垂柳,忽然有種難以名狀的預感。

  他會不會遇見一個她?

  讓他一眼,就無法自拔?

  吃過飯後,唐予池去洗手間,在吸菸區抽了一支菸。

  餐廳放了一首歌Eason的老歌——

  「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

  唐予池按滅煙蒂準備往出走時,過廊開著的窗口拂進一陣風。

  似是無意,卻又如有所感。

  唐予池在那一刻回眸,看見一個穿著白色羊毛裙的姑娘,站在鏡子前面補口紅。

  那姑娘對著鏡子撅起唇,還哼著歌,給了鏡子一個wink。

  她哼的是店裡放的《好久不見》。

  有那麼一瞬間,唐予池的腦子是懵的。

  真的是一眼動心。

  唐予池飛奔回座位拿了手機,和向芋他們說自己要去找那個姑娘要聯繫方式。

  整個過程中,他腦海裡只有那姑娘哼著的那句,「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

  店裡暖風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拿著手機,站定在人家姑娘面前。

  還沒等說出目的,那姑娘先是禮貌一笑,眼睛隨著笑容彎了彎。

  唐予池想過結果。

  無非是可以或者不可以。

  但都不是。

  那姑娘開口,居然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唐予池。」

  唐予池垂頭,把自己的名字打在手機屏上面,給她看,「就這仨字兒。」

  她也把名字打在了自己手機屏,給他看:「我叫喬蕊。」

  她說,唐予池,我今天不太想加好友,如果下次還有緣分遇見你,我主動加你,你覺得怎麼樣?

  唐予池忽地笑了:「行,那我等你主動加我。」

  回去路上,唐予池把車窗開了一點縫隙。

  晚風拂面,他說:「向芋,我戀愛了。」

  坐在前面的向芋十分受不了,拎了車上的紙抽盒丟他:「人姑娘連微信都沒給你,你戀個屁!把車窗給我關上,冷死了。」

  唐予池躲過紙巾盒,懶洋洋地靠在座椅靠背上,看一眼窗外雲層擋住的朦朧月色。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們沒有這個緣分再遇見?」

  向芋嫌他這話矯情,做了個乾嘔的動作。

  但她隨後說,也是,很有可能,長沙和帝都市也隔著1500多公里呢,她都遇見靳浮白了,想來光靠緣分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這明擺著就是秀恩愛,唐予池翻了個白眼,嗤笑她:「你那麼多緣分運氣的,傳給我點?」

  向芋呸他一聲:「我怎麼傳?用藍牙嗎?」

  「傳唄,多來點。」

  結果被向芋用空水瓶丟過來,結結實實砸了一下。

  雖然唐予池那樣說,但他自己心裡也沒底。

  帝都市這麼大,能碰見的概率有多大呢?

  反正畢業之後,以前校園裡常見的面孔,他一次都沒在外面碰見過。

  不過,萬一呢?

  他當年走了那麼大個背運,都被人綠成呼倫貝爾大草原了,還不能跟月老那兒換點緣分?

  眼看著出了正月,陰歷二月二那天,帝都市有個老說法,說是那天理髮是「龍抬頭」。

  唐予池被「Tony」老師推薦著,剪了個碎髮。

  剪完對著鏡子一看,像重返校園似的,配上他那張娃娃臉和潮流穿搭,Tony說像20出頭。

  吹頭髮時候手機震了幾下,他拿出來看,瞧見高中群裡正在張羅今天同學聚會的事兒。

  前些天已經有同學聯繫過他了,當時唐予池沒給準話兒,只說有時間就去。

  正好沒什麼事兒,群裡有同學艾特他,他看了眼聚會地址,不算遠,順路。

  本來是想要理髮後去找向芋和靳浮白的。

  早起向芋還打了電話來,說二月二應該吃豬頭肉,讓他有空過去吃。

  但向芋和靳浮白這倆人,時時刻刻都在秀恩愛,對單身狗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前天一起吃飯,席間唐予池和向芋掰腕子,差點就要贏了,坐在他身旁的靳浮白突然轉身,胳膊肘碰到他肋間的癢癢肉,他一笑,手上失了力道,讓向芋給贏了。

  明明是蓄意,靳浮白居然說什麼,抱歉,不是故意的。

  後來向芋去和靳浮白掰腕子,向芋用兩隻手也就算了,還一直用眼神威脅靳浮白,最後靳浮白垂頭笑著鬆了力氣,向芋歡喜獲勝。

  獲勝就獲勝唄,向芋非說要給失敗者安慰。

  她給了靳浮白一個吻。

  然後給了唐予池一塊咬了一口的炸雞翅。

  氣得唐予池當場給他媽打了視頻,告狀說,麻麻你看,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你給向芋吃過多少雞翅,她今天只給你兒子吃吃剩的!

  唐母當時正在打牌,認沒認真聽他說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親媽說,唐予池,你和芋芋搶什麼雞翅!!!

  他不想吃狗糧了,也不想吃剩雞翅還要挨罵了。

  還是去同學聚會吧。

  群裡又有人艾特他:

  【@唐予池,唐少爺今天來不來啊?多少年都沒怎麼回國了,好不容易回來了,還不來聚聚?】

  唐予池在群裡回了一句:

  【聚,半小時到。】

  上學時候他愛玩,也愛熱哄,學習成績不怎麼樣,狐朋狗友是真的混出來一大堆。

  高中同學聚會以前他也常參加,但也總是中途離席。

  只要安穗打來電話,他都是一句「夫人催了,我先撤,你們繼續」,然後真就會起身離席。

  特許是他戀愛時太高調,他和安穗真的是人盡皆知。

  後來不樂意參加同學聚會,也是這個原因。

  席間總有人問:

  唐少爺什麼時候結婚?

  什麼時候把嫂子帶來和我們熟悉熟悉?

  光聽說嫂子也見不到人,金屋藏嬌呢?

  ……

  那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同學聚會時被問到的問題。

  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還有人會問到他和安穗。

  安穗不是他們班的,但是畢竟是校友,總有重合的交際圈。

  一個女生就說,唐予池,安穗是不是和你一起出國的啊?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怎麼這喜酒等來等去,總沒個消息?

  還有其他同學附和說,對啊,男人不能只顧著事業不顧女朋友,讓人家等得太久,以後想求婚時候人家都不答應,看你怎麼辦。

  連班長也說,在國外商場裡遇見過安穗和她爸爸。

  安穗出國的事情,唐予池也隱約聽說過。

  聽說是和一個60多歲的老頭子一起,她叫人家乾爹。

  他有很多悶在心裡的內情,但他終究不是一個會在同學面前說前女友壞話的男人。

  唐予池避重就輕地笑一笑:「能不能別跟這兒給我上課了,酒還喝不喝了?磨嘰。」

  裝了白酒、啤酒、飲料的各色玻璃杯碰撞在一起。

  有人灑了些酒,被說是故意的;

  有人杯子裡剩了一些,被說是養魚呢;

  也有人三兩白酒下肚,聲音翻倍,唱起了老歌。

  久別重逢的同學們聚在一起,這氣氛應該是熱哄的,令人舒適的。

  可唐予池有些煩躁,又說不上為什麼。

  酒過三巡,唐予池拿了煙去二樓露台透風。

  剛籠著火機把煙點著,露台門口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

  女人格子羊絨大衣敞著,裡面搭配一條白色羊毛裙。

  抱著一條圍巾,看起來還挺怕冷的。

  不用她回眸,唐予池就知道她是喬蕊。

  帝都市這麼大,他還真把她給等著了?

  露台門邊擺了兩盆巨大的綠植,龜背竹肥大的葉片擋住她半個身影。

  唐予池靠在木質護欄上,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在人多的地方下意識四處張望。

  他是在等的,等他們還有緣分再見。

  可真的遇見,唐予池又沒急著開口,只安靜看著她。

  這姑娘有那麼一點多動,打著電話,閒著的那隻手撫在龜背竹葉片上,一下又一下。

  很神奇,像隔著空氣撫平了他心裡那些煩悶的小褶子。

  喬蕊似乎有什麼著急事,手機舉在耳邊沒幾秒,又放下,手指不停地戳在屏幕上,像在給人發信息。

  發完她才顰眉回眸,看見唐予池。

  和她相比,唐予池的表情堪稱悠閒。

  他指間夾一支黑色香菸,倒是不嗆人,隱約有種巧克力的味道。

  會在這裡遇見唐予池,喬蕊看上去也很意外。

  她動作頓住幾秒,眉眼間那中焦慮卻沒減少,和他對視的同時,又看了眼手機。

  唐予池對著身後夜色呼出煙霧,然後把煙按滅在垃圾桶上的白色石米裡。

  能看出來喬蕊的糾結,猜她大概覺得做人應該說話算數,可礙於某些情緒,又覺得這時候實在沒那個心情找他要聯繫方式。

  唐予池笑起來:「你忙你的,我透透氣就回屋,今天不方便,等下次遇見再來找我要也一樣。」

  可能是他語氣太過輕鬆篤定,認準了他們還有那個緣分能在茫茫人海裡有第三次見面似的。

  喬蕊怔了怔,忽然笑了。

  「唐予池對不對?我記得你的名字。」

  她一隻手挎著包包、抱著圍巾、拿著手機,另一隻手艱難地從衣兜裡摸出幾塊糖遞過去,「前台拿的,請你吃。」

  唐予池想問她,不是說好了找我要聯繫方式麼?就拿兩塊薄荷糖糊弄我?

  但她無論是什麼樣的笑容,眼睛都是彎的,弧度很美,勾人心弦。

  唐予池想問的話也就嚥回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了喬蕊遞過來的糖。

  兩塊都拿在手裡,撕開一塊,先遞給了她。

  喬蕊明顯一怔。

  然後大大方方接過來:「謝謝。」

  她身上自信女孩特有的從容韻味,也有著輕微的不好意思,不過被她用撩頭髮的動作掩飾了。

  唐予池咬著薄荷糖圈,看著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抑制不住的心動。

  他藉著丟掉糖紙的動作,也掩飾掉一些些突如其來的緊張。

  再抬眸時,隱掉各方情緒,笑著問喬蕊:「我剛才瞧著,你好像有什麼急事?」

  喬蕊看了一眼還沒動靜的手機,深深吸氣,又吐出來。

  她走到唐予池身邊,手肘搭在欄桿上,語氣很無奈:「來參加同學聚會,結果被告知前男友也要來。」

  唐予池眉梢輕佻:「怕見了舊情復燃?」

  「那倒沒有,沒什麼好復燃的。」

  喬蕊有那麼一點苦惱似的,「只是前男友出席的身份讓我很尷尬,他是我曾經閨蜜的未婚夫,我現在又沒有男朋友,總覺得氣勢上落了下乘,就覺得很別扭,這種感覺你懂嗎?」

  唐予池點頭:「懂。」

  「我又不能說不去,昨天在群裡答應過,今兒以前的閨蜜才在群裡說要帶他來,我要是說不去了,好像我放不下。」

  喬蕊嘆氣:「根本不是我放不下,是大家放不下。他們總想著看點八卦狗血。分手都分了好多年了,能有什麼感情,早知道我中間談兩段好了,好歹也有點談資。」

  唐予池笑容斂起來,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他沒問,為什麼沒談呢?

  因為他自己很清楚原由。

  為什麼沒談呢?

  真的是放不下才沒談嗎?真的是因為念念不忘才沒談嗎?

  其實也不是。

  愛是要有相遇才開始的。

  不是用來遺忘過去的工具。

  也不是用來排解寂寞的工具。

  只不過他們背運了些,在這期間,沒有遇見另一個能夠心動的人。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真的只是沒遇見而已。

  喬蕊說了一會兒,忽然扭頭,看一眼只穿著毛衣的唐予池:「你是不是飯局還沒結束,先回去吃飯吧,不用聽我在這兒喪的。」

  唐予池笑一笑:「我不急,真不樂意回去。」

  「……難道你也遇上前女友了?」

  喬蕊只是隨口一個玩笑,誰想到唐予池笑著說:「差不多吧,分了八百年了還是總有人提起來。」

  喬蕊忽然笑了,像是找到了盟友,語氣很輕鬆地問唐予池,他和前女友什麼時候分手的。

  唐予池說,和你一樣,很多年了。

  細聊下來才發現,他們的情況真的很相似。

  都是被綠了才分手的,也都是這麼多年一直都沒談過。

  露台旁是一堵牆,避風。

  樓下高樹伸展著乾枝,冬末的天氣,玉蘭已經頂了一樹花苞,待春風來喚醒。

  很多時候唐予池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在前一段戀情裡做得不夠好,才讓自己曾經那麼珍視的戀人,變得那樣面目全非。

  當初知道安穗劈腿,唐予池當然是不信的。

  他以為他的女孩只是一時被壞男人花言巧語給騙了,分手之後他也確實想過去找她。

  那時他隱約查到那人是李侈圈子裡的人,他天天去李侈場子裡蹲點,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騙走了安穗。

  他甚至想過,他們這麼多年感情,如果安穗願意回來,他最後還是會原諒她的。

  但越是瞭解真相,越是覺得這件事好不真實,像一場恐怖的夢魘。

  他無數次問自己,怎麼會呢?會不會是哪裡出錯了?

  高中時安穗代表班級參加運動會,跑了個冠軍,唐予池特地借了專業攝像機拍她。

  她羞得往自己同學身後躲,說,哎呀你別拍了,我剛跑完,滿臉汗肯定不好看。

  她總是那樣,一害羞就臉紅。

  耳廓也會紅,像剛被初秋染了一角顏色的楓葉。

  這樣的女孩,唐予池實在想不明白,她怎麼會輾轉過那些男人身旁,怎麼會與他們進出酒店,又踩著他們做跳板,節節攀升。

  在唐予池記憶裡,安穗明明那麼乖。

  高中上晚自習時她坐在教室裡乖乖背書,驀然回首,發現唐予池逃課站在後門窗戶處看她,給她比心。

  她當即嚇得摀住嘴,眼睛都瞪大一圈。

  坐在講台桌看著晚自習的老師稍微一咳嗽,明明與她無關,她都能嚇得一激靈。

  她膽子那麼小,和那些並不愛她的男人做時,她沒有過害怕嗎?

  就只是為了錢嗎?

  錢有那麼重要嗎?

  如果她提出來,他也可以啊,他也有錢啊,他的家境也並不差啊!

  安穗說他不懂。

  他是真的不懂。

  唐予池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從來沒有過任何挫折。

  這件事給他帶來的陰影,不單單是失戀那麼簡單。

  而在這個靜夜裡,站在唐予池身旁的喬蕊也想起了過往:

  喬蕊和男朋友也是從高中在一起的,很多年了,她高中有個最好的閨蜜,他們三個整天在一起玩。

  她也驕傲,富足家庭寵大的姑娘,從來沒覺得自己男朋友會劈腿。

  因此,她在男朋友家裡看見閨蜜的內衣時,腦子一片空白。

  如果只是普通的分手就好了。

  兩個人同時想。

  夜裡起了一陣風,玉蘭含苞待放的枝子輕輕晃動著,唐予池和喬蕊各自沉默半晌,突然同時嘆氣。

  聽聞對方的嘆氣聲,他們在夜色裡對視,又同時笑出聲。

  同病相憐啊。

  喬蕊的手機連著響了幾次,是幾條語音信息。

  她滿含期待地點開,把手機貼在耳側。

  露台處還算安靜,因此唐予池聽見她那朋友說正在忙著呢,過不去。

  還讓她最好找個別人假扮男友,免得那對狗男女太過得意。

  喬蕊按著手機給人家回語音,看上去明明有些失落,還輕快地說:「算啦,讓我自己去面對風雨吧,做錯事情的人又不是我,頂多氣氛詭異點兒,我早點吃完早點離席就好了。」

  信息發出去,喬蕊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游戲裡那個人物怎麼說來著?『面對疾風吧』!」

  唐予池順著她的話聊:「你還玩LOL?」

  「玩過一點,打得太菜了總是被罵,後來就不玩了。」

  「有機會我帶你,我瞧著誰敢罵你,我讓他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罵人。」唐予池玩笑著說。

  喬蕊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好啊。」

  等她收好手機,唐予池突然開口:「喬蕊,你看我這個形象,夠不夠資格假扮一下你男友?」

  那天的假男友演得倒是簡單。

  喬蕊只是挎著唐予池的手臂走到包間門口,和他揮手告別。

  唐予池突然惡作劇似的攬著她的後腦勺靠近,看著她瞳孔顫了一下,才笑著說:「算是吃你一顆糖的回報吧,用不用來個吻別?」

  不過他也就是隨口浪這麼一句,頃刻又退回去,做戲做全套:「晚上喝酒嗎?」

  喬蕊還有點怔怔,下意識回答他:「可能會喝一點。」

  唐予池點頭,很理所當然似的,眸色寵溺:「那我不喝了,晚上送你回家。」

  說完他轉身走了。

  屋裡有同學問起喬蕊,說剛才那個帥哥是不是你男朋友。

  喬蕊沒回答,只覺得剛才他湊過來的一瞬間,有種清冽的薄荷糖味。

  還有她的心跳,撲通撲通。

  席間倒是沒有那麼尷尬,喬蕊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在意那對男女之間的互動,也不太在意偶爾有人言辭中透露出來的八卦。

  她在意的是:

  剛才沒有要唐予池的聯繫方式。

  以及,他們是否真的還有緣分再次偶遇。

  喬蕊的前男友是追了她一年才被答應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慢熱的性子,不會一見鐘情什麼的。

  但唐予池的長相和性格,好像總在牽動她心弦。

  他說了不喝酒晚上送她回家,應該是為了扮演她男友而說的假話。

  他那邊開席得早,估計他早已經喝過酒了。

  坐在喬蕊身邊的同學碰了碰她的胳膊:「喬蕊,想什麼呢,大夥兒都提議喝一個呢,就你在這兒走神兒?」

  有人起鬨說,是不是想男朋友呢?

  喬蕊一笑,半真半假地說:「猜他到底有沒有喝酒,會不會送我。」

  散席後,她穿好大衣從包間出來,他們的包間對面是酒店樓梯。

  黑色理石梯面,好像有個人坐在樓梯上?

  喬蕊抬眸,卻看見唐予池坐在那兒,正玩著一枚銀色的打火機。

  他穿著深色牛仔褲,馬丁靴,外套搭在手肘,看上去在等人。

  他說:「等你半天了。」

  「你……沒喝酒嗎?」

  「喝了啊,所以叫了代駕。」

  很難形容那個夜晚,也許他們彼此都有一種,老舊金屬拋光般的感覺。

  那些鏽跡斑斑,終於被新的緣分打磨掉。

  那天喬蕊找唐予池要了聯繫方式。

  之後兩人經常一起吃飯,一起去逛街,偶爾也會看個電影什麼的。

  3月初,唐予池要去國外處理些事情,吃飯時和喬蕊提過一嘴。喬蕊說她也要出國參加一個同學的婚禮。

  兩人誰都沒問對方要去哪個國家,只說等回國再約。

  只不過唐予池到國外那天,住進酒店,居然刷朋友圈刷到了喬蕊的動態,她居然和他在同一座城市?

  不知道是誰幫她錄的vlog,她在開滿杏花的街邊走過,手裡舉著一塊熱狗,咬了一口。

  有風吹過,杏花花瓣飄落,她眼睛彎彎,回眸淺笑。

  這條街!

  唐予池下午來酒店時還路過了。

  他給喬蕊發了個定位,喬蕊馬上打了視頻過來。

  唐予池理了理衣服,才接起視頻,和畫面裡的姑娘異口同聲地說,好巧。

  喬蕊是來這邊參加婚禮的,她那邊很熱哄,她舉著手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和唐予池說,我沒想到你說的出國辦事是來洛城!這也太巧了!

  唐予池說:「我也沒想到你說的出國參加婚禮,是來這裡。」

  兩人在視頻裡相視而笑,說早知道都是這幾天過來,搭乘同一趟航班好了,十幾個小時還能有個人說說話。

  喬蕊問唐予池,你什麼時候回去,回去可以一起。

  他說大後天。

  「我也是!」

  唐予池抿了抿唇,才開口問:「你住哪家酒店?」

  她說了個名字。

  離唐予池這家很近,只隔著一條街,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

  其實他還挺想問問她,要不要他換一下,也住到她那家去。

  不過開口時,唐予池沒好意思說出口,只說,我這家酒店條件還可以,你那邊呢?

  只要她說還行,唐予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搬過去住。

  不過這話喬蕊沒回答,有女聲在叫她吃飯,說她最愛的龍蝦意麵上桌了。

  喬蕊抱歉地對唐予池笑了笑:「我先過去吃飯啦。」

  唐予池點頭:「去吧。」

  本來還想著晚上出去找個飯館吃飯,唐予池忽然沒什麼心情,去了酒店裡自帶的餐廳。

  餐廳在頂樓,服務員問他需要什麼時,他下意識說,龍蝦意麵。

  要不要直接搬過去算了?

  但男人這樣搬過去和人家姑娘同酒店,會不會有點唐突?她會覺得他有不好的企圖嗎?

  等他喝了半杯檸檬水再抬眸,喬蕊就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手裡還提著個小型行李箱。

  唐予池很錯愕,起身走過去接她手裡的箱子:「你怎麼過來了?」

  喬蕊笑眯眯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你這家酒店條件不錯麼,我就換過來了啊。」

  她笑容那麼燦爛,像午夜陽光,灼了下他的眼睛。

  唐予池引她入座,自己坐在她對面,給她倒了一杯檸檬水。

  他很坦然地說:「來得正好,我剛才點菜時光顧著想你了,點了個龍蝦意麵,超大份的那種,幫我吃點?」

  龍蝦意麵確實是好大一份,端上來時是一小鍋。

  整隻龍蝦開背躺在鍋裡,意麵鋪在旁邊,看著就很有食欲。

  喬蕊正拿著濕巾擦手,唐予池用叉子戳起一塊龍蝦肉,遞到她嘴邊,餵給她。

  等她嚥下去,唐予池才開口問:「喬蕊,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試試?」

  據說那天晚上有超級月亮,朋友圈都被月亮照片刷爆了。

  但他們沒空顧及。

  飯後是喬蕊和唐予池說,不然我和你住一間吧,也別再開新房間了。

  唐予池問她,你知道你在暗示我什麼嗎?

  喬蕊就又彎起她那雙招牌式的笑眼,看著他說,我知道啊。

  用房卡刷開門鎖的瞬間,唐予池拉著喬蕊進門,房間沒開燈,行李箱倒在玄關,門「哢噠」一聲被關上。

  他們在玄關處擁吻。

  喬蕊被唐予池抱起來放在擺了飲料和茶壺的桌子上,把她的衣服推上去。

  這姑娘動作一點也不比他慢,已經解開了他的襯衫扣子,最後一顆應該是蠻力拽開的。

  黑暗裡除了錯亂的呼吸聲,能清晰地聽到一顆扣子崩掉,彈落在地板上。

  他們在黑暗裡對視半晌,忽然笑出聲。

  唐予池問她:「你就這麼心急?扣子都給我拽掉了?」

  喬蕊很是豪氣:「明天給你買新的。」

  「喜歡我嗎?」

  「喜歡。」

  「那行,你先喜歡著吧,我快你一步,已經開始愛上你了。」

  喬蕊居然會開黃腔,她問唐予池,你說的「愛上我」三個字,我該怎麼斷句呢?

  這不要命嗎?

  最後他們依偎在床上,喬蕊問唐予池,你說我們這算是抱團療傷嗎?

  唐予池「嘖」了一聲:「我是在愛你,你在這兒拿我當療傷工具呢?」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喬蕊說,她其實覺得很神奇,不是說失戀就一定要鬱鬱寡歡,可她真的每次想起前男友枕頭底下的那件蕾絲內衣,都覺得無比的噁心。

  那件內衣還是她當初陪著閨蜜一起去買的,她也有一件,是白色的,閨蜜的是黑色。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原來愛情就是這樣的嗎?

  那個在生日對著蛋糕說,「別的願望都沒有,我就希望和喬蕊能永遠在一起」的戀人,怎麼就會變成那樣子了呢?

  所以她從來沒想過,會遇見一段新的愛情。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奢望過,會遇見一個人,讓她重新相信愛情。

  「我還以為我的愛情死光了。」

  她說,「唐予池,遇見你,像個奇跡。」

  唐予池笑著去吻她:「你才覺得像個奇跡?情人節我在西餐廳遇見你,就已經這樣覺得了。」

  這種甜蜜的時刻,溫馨對話沒能繼續下去。

  隔著窗紗,樹枝影影綽綽,喬蕊問唐予池,聽沒聽說過瘦長鬼影。

  「什麼玩意兒?」

  喬蕊就說瘦長鬼影是國外的都市鬼故事傳說。

  說有個身高2-3米的、總是穿著西裝的男鬼,專門抓小孩子。

  「我看過網上那種圖片,說瘦長鬼影,就像現在外面被風吹得晃晃悠悠的樹枝似的。」

  唐予池故意逗她,盯著窗外黑乎乎的樹影看了很久。

  喬蕊問他看什麼呢,他就故作神秘,壓低聲音說,我好像看見了。

  這姑娘先講起來的鬼故事,居然捂著眼睛尖叫一聲,把頭埋在他懷裡,死活不敢往窗外看。

  後來還是唐予池去拉上窗簾,把重疊的樹影擋在厚重布料後面,喬蕊才敢抬眸。

  看不見樹影,她立馬又燦爛起來了,裹著被子說,不對啊,我不應該害怕,我們同歲,瘦長鬼影只抓小孩,而且咱倆一比,你長得更奶,真來了肯定抓你不抓我。

  唐予池就笑:「你說你這算不算始亂終棄啊,剛睡完我,就惦記著讓我被鬼給抓走呢?」

  在一起之後,唐予池發現,他和喬蕊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她看著瘦瘦的,居然也喜歡大摩托喜歡極限運動。

  回國後,他們一起去爬山,從下午爬到晚上。

  喬蕊一點都不虛的,第二天3點多還起來叫他看日出。

  他們站在觀景台上,看著太陽像一顆橘色糖果,緩緩升起。

  唐予池問她,我今年時間多,你還想去哪兒旅行?

  喬蕊說,好多好多地方都想去啊,你一定也有吧,那種想要帶著女朋友去最後沒去成的地方?

  她說,我今年時間也很多,我們就把以前遺憾沒去成的地兒,一個個都去一遍。

  唐予池說:「好。」

  喬蕊跳起來,對著雲霧中昭昭的朝陽揮手喊道:「我們要把以前受過的傷,全都彌補回來!」

  唐予池在旁邊護著她:「別跳了我的小祖宗,回頭崴了腳,我還得背你下去。」

  那陣子他們每去一個地方都會在朋友圈裡發合影,連和向芋通話時,他這位髮小都在吐槽他:「唐予池,我們今天去寵物店了。」

  「你和靳浮白要養寵物啊?」

  唐予池十分嫌棄地說,「你別養了,你連自己都養不明白,你乾媽說你包餃子包10個能露餡8個,就你這自理能力,還養寵物?」

  向芋在電話裡冷冷一笑:「我不養寵物,我是去看舔狗的。」

  說完,她掛了電話。

  舔狗?

  她說誰是舔狗?

  難道是我?

  唐予池嗤笑,心說,我,唐予池,會是舔狗?

  「唐予池,我們昨天買的櫻桃放在哪裡了?」屋裡傳來喬蕊的聲音。

  唐予池馬上回應:「洗著呢,馬上洗完給你端進去!你在沙發上等著吧,馬上來!」

  手機響了一聲,向芋發來信息說,她和靳浮白的婚禮在9月12日,讓他保持形象,不許發福,準備當伴郎。

  唐予池洗完櫻桃,端著去找喬蕊時,才按著手機回語音貧嘴:「我要是保持得太好,把靳浮白風頭搶光了,怎麼辦?」

  去愛爾蘭參加婚禮時,喬蕊工作正忙,沒能同行。

  唐予池在愛爾蘭的城堡外面坐著,給喬蕊打視頻,給她看婚禮的布場。

  她在視頻裡彎著眼睛笑:「等你回來我請你髮小他們吃飯吧,這次沒去覺得很遺憾。」

  喬蕊是做設計的,熬夜熬得眼眶通紅,卻還是很開心地同他說,唐予池,我剛才看了下明年工作計畫,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有空,你呢?

  唐予池還以為喬蕊有想去的地方,就說自己什麼時候都有空,問她想去哪。

  她說,你有空的話,明年娶我一下,怎麼樣?

  唐予池愣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你倒是矜持點,我今天才問了靳浮白要珠寶設計師的聯繫方式,想拿到戒指再求婚的。」

  喬蕊果然一臉懊悔:「那你當我沒說!我等你求婚。」

  遠處傳來向芋和靳浮白他們的呼聲,叫他過去喝香檳,視頻裡,喬蕊正笑著看著他,溫柔叮囑,敢喝多撩別的女孩,我腿給你打斷哦。

  唐予池舉了三根手指:「遵命。」

  那天晚星璀璨,夜色溫柔。

  好像故事裡所有引人不快的幀節,已經過去。

  後面則用花體英文寫著:happy ending。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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