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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丁墨 -【半星】《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0:59 AM     標題: 丁墨 -【半星】《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4-2-12 12:18 AM 編輯

【書名】:半星

【作者】:丁墨

【內容簡介】:

  蒼茫的星空下,綠樹連蔭。高大的男子,黑衣黑褲,劍藏腰間,眉眼如鋒。赫然是一個古代俠士,卻和她站在21世紀的都市街頭。他的唇畔泛起笑,眼裡映著光,與之前每一刻的冷傲、克制、凶狠都不同,此時的他,溫暖、散漫而不設防。

  宇宙浩瀚,彈指光年。唯有一人,星河難阻,至今不忘。

  陸惟真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會記得,他站在樹下,看著她笑的這一幕了。

  又美又喪大魔王vs硬漢忠犬捉妖師。這是一個都市幻想愛情童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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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04 AM

第一卷 曠世英雄

第1章 勇敢社畜(1)

  一片金燦燦的夕陽,慢吞吞淹沒辦公室的西窗。
  
  寂靜的屋裡,透著一股子無言的急躁。每天臨近下班,都是這樣。
  
  陸惟真在電腦敲下最後一個數字,點擊「保存文件」,慢慢呼了口氣,伸了個懶腰,看一眼時間,離下班還有10分鐘。
  
  坐在斜前方的主管周姐站起來,拿著兩張表格,走到陸惟真桌前,笑意盈盈︰「小陸,這份報表朱經理明天早上要,你做一下。」
  
  周圍沒人看過來。
  
  陸惟真沒接。
  
  周姐的笑容收了收︰「怎麼,有什麼問題?」
  
  陸惟真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臨近下班,周姐把工作丟給她。更別說這兩張表,陸惟真下午親眼看著是朱經理安排給周姐的工作。
  
  無奈周姐是她的頂頭上司,為公司服務十年。陸惟真是個大學剛畢業,工作不到2月的菜鳥。
  
  想到癟癟的錢包,陸惟真擠出笑︰「周姐,我今天有事,你看……能不能你自己做?」越講聲音越低,懦弱中透著隱隱委屈,連頭都低下去,只讓人看到厚厚的瀏海和黑框眼鏡。
  
  這話說得……周姐臉一垮,礙於已經有同事八卦地偷望過來,她似笑非笑,眼神略冷︰「那怎麼辦?我要去接孩子,孩子沒人接可不成。」
  
  陸惟真頭垂得更低,臉也紅了︰「我要去相親,約好的,6點半,一下班就得去。」
  
  周姐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有同事聽到了,笑呵呵地問︰「小陸,你還這麼小,就去相親?」
  
  「嗨,小什麼啊,小陸這是聰明,越早下手越好,等到25、26再找,好男人早被分完了。」
  
  「是幹什麼的,長得帥不帥?」
  
  陸惟真平時就是個木訥的,清湯寡水似的性格,此刻身板挺得直直的,小聲答︰「不知道,沒看過照片。」
  
  這樣的氛圍下,周姐倒不好把工作強按下來了,她也是要臉的。略一思索,她拉了把椅子,挨著陸惟真坐下,笑著小聲說︰「相親是好事,周姐支持你。但我真要去接孩子,要不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回家再做,明天早上交給朱經理就行了。」
  
  陸惟真緊緊握了一下拳頭,又緩緩鬆開。
  
  她僵著巴掌大的一張臉,略帶哭腔,嗓音不高不低︰「周姐,這個月過了20天,我有15天,沒有在8點前下班。我剛剛才把你早上佈置給我的一天的工作做完,我今天真的想好好去相親……」
  
  周姐也僵了一下。
  
  同事們也都安靜下來,但是沒人開口。
  
  周姐站起來,笑容已經很生硬了︰「看你這話說的,難道是我要你加班?加班更多是個人能力和時間管理問題吧。行,我來做。多大點事兒啊,搞得我好像委屈你似的。你好好相親吧,祝你成功。」
  
  陸惟真的聲音還是小小的︰「謝謝周姐。」
  
  下班時間到了,同事們陸續離開。陸惟真起身時,聽到周姐在打電話︰「老公,你去接一下玲寶吧,我要加班。嗯,今天有點糟心事……」
  
  陸惟真扭頭就走。走出公司玻璃門時,她慢慢吐出口鬱氣。
  
  誰讓她現在不能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上學時不知道,原來做螻蟻是這個滋味。
  
  前一波同事剛走,電梯前沒人。陸惟真等了一會兒,公司又出來個人。她眼角餘光一瞟,就感覺胸中那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鬱氣,又在往心口撞。
  
  在陸惟真眼裡,公司有兩大爛人。一個是周姐,她的頂頭上司。
  
  另一個就是朱經理,她的上司的上司。36歲,已婚,育有一子。
  
  朱經理看到陸惟真一個人站這兒,金絲眼鏡後的眼楮裡,就冒出笑。他習慣性又打量陸惟真的身材,個高兒,腿細、膚白,哪怕穿著一成不變的黑色西裝套裙,也掩不住前凸後翹。臉蛋也小,眉眼好看。就是太土了,8分的相貌也得被她穿成5分的平庸。
  
  小姑娘,欠調教。
  
  一想到這裡,朱經理心頭隱有一絲燥火升起。卻不動聲色走近,端的是文質彬彬模樣。
  
  「下班了?」朱經理和藹笑著。
  
  「經理好。」陸惟真一副老實模樣。
  
  電梯來了,門一開,空的。陸惟真心一沉,微微側身,請他先上。朱經理不動︰「女士優先。」陸惟真便走進去,他跟進來,陸惟真按1樓,他按負1停車場。
  
  陸惟真盯著電梯按鍵。朱經理把手插進褲兜,問︰「下班打算幹什麼去?」
  
  陸惟真︰「相親。」
  
  朱經理看向她︰「相親?開什麼玩笑?你需要去相親?這麼急著找男朋友?嗯?」
  
  陸惟真覺得最後那個「嗯」字,簡直嗯得她靈魂顫慄。她低著頭,答︰「別人介紹的。」
  
  「相親能遇到什麼好的?」朱經理沒好氣地說。
  
  陸惟真不說話。
  
  於是從朱經理的角度,正好看到她微微低垂的後頸,白皙纖細,線條柔嫩,似乎還有特別細小的絨毛。朱經理心頭一跳,低聲說︰「別去,好嗎?」
  
  那叫一個吐氣如蘭,熱乎乎的氣息隱約衝到陸惟真臉上,半個身體都僵直了。朱經理看不到,陸惟真閉了閉眼,垂落在身側的拳頭,今天第二次握緊。
  
  就在這時,一個數字衝進陸惟真腦海裡。
  
  20。
  
  今天是20號。
  
  再幹10天,就能拿這個月工資。
  
  整整5000塊!
  
  她的拳頭慢慢鬆開,並且不動聲色往旁邊退了一步,說︰「我要去的,說不定就遇到個合適的。」
  
  朱經理沉默不語。這時電梯也到一樓了,說時遲那時快,朱經理伸手就抓向她的手臂,「我開車送你」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誰知陸惟真恰好一側身,那麼巧避開了他的手,出了電梯。
  
  朱經理一愣,她已走出了五六步。朱經理看到周圍沒人,喊道︰「你這是白費心思,信不信?不可能合適的!」
  
  陸惟真沒有回頭。
  
  她實在不想再多看一眼,朱經理一個人的婚外出軌甜寵戀愛戲。她怕自己一不留神沒忍住,就一腳狠狠踹過去。
  
  直至走出辦公樓,在金燦燦的晚霞中,呼吸著新鮮空氣,陸惟真才覺得渾身輕鬆,不再需要壓抑什麼。她剛上地鐵,介紹人鄰居阿姨的電話就打過來了︰「真真,你過去了嗎?」
  
  「在路上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08 AM

第2章 勇敢社畜(2)

  「好吶!向月恆也在路上了。」熱情過頭的阿姨笑著說,「哎呀,小向真的特別帥,人又踏實,你倆肯定能看對眼。」
  
  陸惟真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調皮勁兒︰「有多帥啊?」
  
  阿姨語氣肯定︰「等你到了,一餐廳的人,你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
  
  這話倒說得陸惟真微微一怔。
  
  到了餐廳門口,陸惟真腳步一頓,先拐去了洗手間。洗了把臉,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老氣橫秋的裝扮,摘掉眼鏡,鏡中人的五官立刻清晰了幾分。她望著鏡子,末了,自嘲地笑笑,又把眼鏡給戴上了。
  
  餐廳裡已有不少人,陸惟真看了一圈,目光停在一個單身男人身上。他坐在靠窗清淨位置,兩人桌。黑色長袖T恤,迷彩色長褲,短靴,和介紹人說的正好對得上。這也不是一身隨處可見的裝束。
  
  燈光柔亮,氣氛靜謐。他的長腿在桌下輕輕交疊,靠在椅子裡,在看手機。頭髮很短,眉眼很精神。皮膚黑了點,那是在許多許多陽光裡浸出的健康色澤。陸惟真覺得他看起來至少有一米八幾,高瘦結實,隱約可見布料下肌肉起伏的線條。
  
  硬漢。
  
  而且是長得比較乾淨清爽的硬漢,不莽不壯。但據陸惟真的經驗,這種往往比爆筋肌肉型,更硬,更內收,更狠。
  
  介紹人的話,還真沒錯。他往這兒一坐,整個餐廳,就沒別的男人什麼事兒了。
  
  這麼個男人,沒女朋友,來和她相親?
  
  有毛病吧?
  
  先聊。就人家這100分身材,88分相貌,陸惟真覺得怎麼著也不會是自己吃虧。
  
  大約察覺到她的目光,向月恆抬起頭,視線對上。陸惟真又怔了一下,他的眼睛非常黑,非常亮,彷彿有光在其中湮滅。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似乎生活在城市裡的男人,很少能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一時間,陸惟真走路時,好像都有點不知道怎麼擺動手臂了。她微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說︰「你好,我是陸惟真。」
  
  他一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聞言靜默幾秒鐘,說︰「你好。」
  
  嗓音不涼不暖,低沉濃厚,如同大提琴音質。
  
  陸惟真嘴角差點翹起,立刻忍住。她也不知道該聊什麼,只好寒暄︰「你來多久了?」
  
  這回,他又沉默片刻,才答︰「沒多久。」
  
  反應有點慢的樣子,好像每說一句話都要想一想……陸惟真閃念,莫非這就是他在相親市場滯銷的真相?她卻沒露出半點嫌棄神色,語氣溫和︰「你點吃的了嗎?」
  
  男人看著她,還沒回答,正好服務員送了一份牛排套餐,放在他面前。
  
  陸惟真感覺哪裡有點不對,但是也沒深想。服務員問她︰「女士,要點餐嗎?」陸惟真說︰「給我來份海鮮炒飯,謝謝。」
  
  話音剛落,就見男人又看了她一眼。目光有點復雜,驚訝,了然,冷峻,克制。
  
  陸惟真︰「……?」點海鮮炒飯,有什麼不滿的槽點嗎?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陸惟真決定把氣氛拉回正軌。她嗓音柔柔地問︰「你有什麼愛好啊?」
  
  似乎又過了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
  
  「我沒有愛好。」他說,拿起刀叉,開始自顧自切牛排。
  
  陸惟真︰「……」
  
  她覺得自己快要真相了。雖然長得帥,身材好,路子野,但是腦子不太靈光,比她還不會聊天,難怪沒人要。
  
  陸惟真乾脆也閉嘴,只是看著他。不好一直看臉,就盯著手。他的手很大,修長,手背也是太陽曬過的顏色。但又和她那些坐辦公室的男同事不同,骨節分明,關節粗糲。他的手看起來非常穩,動作俐落漂亮。牛排落到了他手裡,變得不像牛排,像豆腐。
  
  陸惟真一時走神。
  
  一切就發生在瞬間。
  
  陸惟真耳邊聽見服務員一聲驚呼,眼角餘光只來得及瞥見背後有人撲過來,手裡還端著熱騰騰的什麼。說時遲那時快,對面的男人抬頭、丟牛排刀、站起、伸臂的一系列動作,只發生在一眨眼間。陸惟真感覺到一股大力抓住自己手臂,身子一輕,人就已離開椅子,撞進了向月恆的懷裡。
  
  陸惟真一時怔忪。
  
  鼻頭重重磕在他的胸口,只感覺到布料下的肌肉,硬邦邦的,好痛。一隻陌生而有力的手,牢牢箍在她的後腰。隱約間,有一縷特別原始的洗衣粉和陽光暴曬後的氣味。她抬起頭,看到一段線條清晰的下頜,還有凸起的喉結。
  
  與此同時,「吭當」一聲,伴隨著「嘩——」,一名服務員摔倒在桌旁,大半盆熱湯,澆在陸惟真原本坐的椅子上,周圍驚呼聲一片。那名跌倒的服務員臉色發青,連忙爬起來,驚魂未定望著面前的空椅子,又望了望抱在一起的這對男女,張了張嘴。
  
  也不怪這服務員一副呆樣。剛才他沒注意路,走得急了,腳下一絆,眼見著滾燙一盆熱湯,就要澆得這位女顧客滿頭滿臉,只嚇得他魂飛魄散!誰知道就一閃眼,座位空了!女顧客被自己的男伴拉開了!他真的是要謝天謝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服務員忙不迭地道歉,值班經理和其他幾個服務員也跑過來,處理局面,向陸惟真道歉。身旁人早已鬆開陸惟真,恢復了沉默不語模樣。陸惟真也只覺得剛才那一剎那,跟做夢似的。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男人這麼強勢的保護。
  
  眼看那服務員都要愧疚死了,值班經理也說要給他們免單。陸惟真擺擺手,表示沒事,又看向那犯錯的服務員,她記得他那跤跌得不清,她問︰「你沒事吧?」話剛出口,就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她看過去,向月恆卻已移開目光。
  
  服務員都快感動壞了,忙說︰「沒事沒事,您人真好。」
  
  這個小插曲終於過去了,服務員都回各自崗位,桌子和地面也打掃得乾乾淨淨。兩人重新坐下,陸惟真的炒飯也送上來了。
  
  她拿起勺,舀了兩下,面色微紅地開口︰「剛才謝謝你,你的反應好快啊。你當過兵嗎?還是員警什麼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11 AM

第3章 勇敢社畜(3)

  向月恆︰「沒有,我都沒幹過。」彷彿剛才令全餐廳人嚇一跳的小插曲,未對他有絲毫影響,他重新拿起叉子,吃了起來。
  
  但是陸惟真看他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她想知道,他到底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還只是不善言辭加深度面癱而已。
  
  陸惟真的心緒還未完全平息,總想拼命再找點話題,他卻像是感覺到了她的努力,片刻停頓後,放下刀叉,抬頭直視著她,今晚頭一次主動開口︰「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陸惟真愣住。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無辜,他看了兩眼就移開目光,但是臉上的忍耐和冷淡已經藏不住了,他說︰「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這兩句話,他說得清晰連貫,神色分明。哪有半點反應遲鈍?
  
  反倒是陸惟真腦子裡轉了好幾圈,才明白他在說什麼。她的感覺,就像是原本平平徐徐、波光點點的海面,突然一個大浪撞擊,你還沒反應過來,還在回味,卻發現那逐浪人,原來只是想把你一腳踹進海溝裡。
  
  陸惟真靜了一會兒,說︰「所以,你沒有看上我?」
  
  不是反應慢,不是不健談,只是不想和她談。原來第一眼他就沒瞧上。
  
  向月恆︰「沒有。」
  
  陸惟真靜默片刻,笑了一下。
  
  這些天,她初為社會人,一直喪一直喪。但是也一直在努力適應,努力工作和生活。剛剛看到向月恆的時候,她是真的有些驚喜和雀躍。尤其他伸手保護她那一刻,她是真的有被感動到。畢竟平凡生活裡,是很難遇到這樣驚心的小浪漫。
  
  卻原來,只是她沒眼色。卻原來,還是這麼喪啊。
  
  陸惟真放下勺,這飯也沒必要吃了。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不看他的神色,只是盯著他的衣領,說︰「向月恆,如果不是剛才你替我擋那一下,這杯水就該澆在你臉上。我覺得,即使是目的明確的相親,對於對方,也應該有基本的尊重和禮貌。譬如等到對方來了,再點餐;而不是一個人悶頭先吃,什麼問題都不回答,拒對方於千里之外。就算你對我再不滿意,我們也可以和和氣氣聊天,把這頓飯吃完。不過,今天還是要謝謝你,再見。」
  
  她站起來剛要走,那向月恆臉色微沉,眸光幽深隱忍。
  
  「陸小姐。」
  
  陸惟真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傲氣微笑︰「向先生難道還有什麼事?」
  
  他說︰「我不叫向月恆。」
  
  陸惟真的腦子裡有那麼片刻的空白,他又說︰「我也不是來相親的,我只是來吃飯的,某個人。」
  
  「那你……」陸惟真張口就要質問,突然反應過來,他是真的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向月恆,她卻沒確認。
  
  可她一開始坐下自我介紹時,他為什麼不趕她走?……「你好」、「你來了多久?」「沒多久。」是了,他只應付了兩句,就沒再搭理她。而後她再挑起什麼話題,他要麼沉默,要麼一句話把她堵回去。
  
  若他真的不是向月恆,突然來個陌生女孩,面色含春臉色緊張,形同搭訕。大庭廣眾之下,他忍了這麼久,沒有口出惡言,讓她顏面掃地,只是冷處理,希望對方知難而退,涵養已經算很好了。
  
  所以他才會在冷處理無效後,不再忍耐,問她,到底有什麼事。
  
  他說,抱歉,我沒有戀愛的打算。
  
  這不是相親沒有看對眼,這是在拒絕一個陌生女子的搭訕。他以前一定遇到過類似的事,操作挺熟練……不知為什麼,陸惟真就是這麼覺得。
  
  她還是站著沒動,只是身軀僵硬,一抹紅暈,慢慢從脖子爬起,在她白生生的臉龐蔓延開。實在是太丟人了,她張了張嘴想道歉,卻沒說出一個字。
  
  他卻似乎全都看在了眼裡,語氣反而比之前每一次都溫和,說︰「好了,沒事。」
  
  陸惟真全身的緊繃剎那崩斷,臉已紅透,慢慢低下頭說︰「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他沒說話,目光卻看向她身後,陸惟真下意識回頭,就看到一個年輕男人,走進了餐廳。瘦高個,遠遠望去,膚白,清俊斯文。來人身上幾乎是與眼前人一模一樣的裝束,只不過,來人的黑色T恤是短袖,迷彩褲的顏色也要更鮮亮一些,不像他,是深灰色。那人腳下也是一雙白色運動鞋,而不是他那樣的黑色短靴。於是整個人顯得休閒而非勁朗,與他氣質迥異。
  
  陸惟真想︰我到底有多倒楣,這樣的撞衫都能遇上?
  
  「不打擾你了,再見。」陸惟真飛快離開這一桌,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朝真向月恆坐下的方向走去。
  
  卻沒看到身後男人的視線一直追著她,今晚第一次,目光變得深沉難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17 AM

第4章 他很滿意(1)

  當你吃完一份又香又辣又酥的麻辣香鍋後,再給你端來一份甜酸可口的甜品,是什麼感受?
  
  答案︰就是陸惟真此刻面對真-向月恆的感覺。
  
  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介紹人沒有忽悠她。
  
  眼前的真-向月恆,看起來比上一個假的,小一兩歲,也就二十四、五模樣,清瘦,但也是個衣架子,相似的T恤穿他身上,就顯得很清爽。膚白,眼楮又水又大,一看到陸惟真他就笑,有點害羞的樣子,還露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你好,我是陸惟真。」大概是因為吃過大餐再吃甜點,陸惟真的心情居然特別平靜。
  
  「你好,我是向月恆,請坐,請坐。」向月恆說。
  
  兩人第一個對視,陸惟真還沒反應,向月恆先不好意思地笑了,側開目光,眼睛裡有光,但神態侷促。陸惟真都有點想拍大腿了!心想︰這才是相親該有的反應嘛,哪像剛才那人……下意識往不遠處瞄了一眼,就見那人半個後背側對著他們的方向,牛排吃完了,在喝水,動作不緊不慢,背影沉穩得跟座山似的。
  
  接下來,相親雙方的對話就比較循規蹈矩、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向月恆問︰「路上堵不堵?」
  
  「不堵,你呢?」
  
  「還好。你是江城大學畢業的?」
  
  陸惟真︰「是啊。」
  
  向月恆明顯很滿意︰「我是湘城大學的,我有好幾個同學在江大,我去武漢時,還去過江大玩。」
  
  「我也去過湘大,你們學校的食堂好好吃。」
  
  向月恆︰「是嗎?下次找機會一起去。」說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錯開目光。
  
  他對她的第一印象明顯不錯——陸惟真心想。平心而論,向月恆的條件是非常適合她的,否則她也不會答應這次相親。學歷不錯、相貌身材不錯,工作收入據說也比她好。性格更是如介紹人所說,老實溫厚。這分明就是陸惟真一直以來想要尋求的理想型男友。
  
  她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思及此處,陸惟真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往遠處一瞟。
  
  啊……
  
  假向月恆,把她之前點的那份還沒動過的海鮮炒飯,拖到面前,不緊不慢吃了起來。
  
  「……陸小姐?陸小姐?」
  
  陸惟真這才回過神,迎向對面的真向月恆,無奈的目光︰「是不是……我哪裡表現得不好,所以你走神了?」他的語氣有點委屈,但眼睛裡還是有寬和的笑意。
  
  就這一句話,令陸惟真終於對他生出一絲真切的好感,她忙說︰「對不起,我剛才突然想起工作的事,抱歉,我們接著聊。」
  
  於是兩人又聊大學生涯,聊彼此家鄉,聊可能有交集的朋友圈,聊對於職場的感受……你一言,我一語。你起話頭,我必配合;你無話說,我拼命想新梗。一頓飯的功夫,很快過去了。兩人談不上一見如故,但算得上和諧融洽,基本無冷場。於是彼此都暗暗鬆了口氣。
  
  結賬時,陸惟真想要AA,向月恆哪裡肯幹,堅持買了單,笑著說︰「要不……下回你來?」
  
  陸惟真低頭抿嘴笑,說「好」。
  
  餐廳柔和的燈光下,她高高瘦瘦,線條纖細,神態溫婉。雖然話不算多,偶爾還會發愣,卻自有一種初出象牙塔的女孩子,所獨有的知性青澀之美。向月恆看得心「怦怦」跳,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了。
  
  站在一旁,等向月恆結賬時,陸惟真往餐廳裡望了一眼,那個座位早空了,那人不知何時已離去。
  
  兩人走出餐廳,面前是一片停車場,向月恆掏出車鑰匙,近處的一輛普通黑色轎車響了一聲,向月恆說︰「我送你回家吧。」
  
  陸惟真︰「不用,我坐公交回去就好。」
  
  向月恆︰「別客氣,反正我也沒事。路上咱們還可以聊聊,多增進一下瞭解,好嗎?」大男孩的臉在路燈下,微微泛紅,那份靦腆和勇氣像是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讓人不忍心拒絕。
  
  「那好,謝謝你了。」陸惟真大大方方地說。
  
  向月恆別過臉去,唇畔帶笑,嗓音低低的︰「我謝謝你才是。」
  
  陸惟真的心「怦」地一下,也有點臉紅,轉頭不看他。
  
  湘城不大,沒多久,就到了。
  
  陸惟真租住的是個普通居民樓,有些年頭了,因為房租便宜。但是小區還算乾淨整潔。車停了,陸惟真下車,說︰「今天謝謝了,下次一定讓我請你。」
  
  向月恆望著她笑︰「好,晚安,祝你做個好夢。」
  
  陸惟真轉身上樓,快到樓梯轉角時,回頭。向月恆還站在原地,抄著雙手,倚著車,居然有幾分自在風流味道。夜色裡只見他的眼映著清澈微光,面容溫和如玉。陸惟真朝他揮揮手,上樓。
  
  直至進了家門,陸惟真忽然想起,他沒有跟她約下次見面的時間,甚至連微信和電話都沒有交換。她壓根忘了這事,他是不是也忘了?不過沒關係,介紹人有他們雙方的聯系方式,回頭再說。
  
  夜色已完全覆蓋這個湘江邊上的精緻城市。陸惟真家住17樓,不算寬敞的一居室,簡單裝修,她從大四找工作時就租了這裡。快速洗了個戰鬥澡,陸惟真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去陽台晾衣服。
  
  從陽台倒是可以俯瞰大半個湘城的景色。晾好衣服,陸惟真趴在陽臺上,發了一會兒呆。
  
  所以,這就是相親的感覺嗎?還不錯,舒舒服服,平平穩穩,沒有很激動的感覺。心動,暫時還談不上。倒是向月恆,對她明顯挺滿意……陸惟真抓了抓頭髮,因為她感覺到了一絲對未來人生的茫然。
  
  但無論如何,她不能忘了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向月恆這樣的,大概就是她能找到的,最適合自己的男人了。溫厚、老實、單純,將來就能任她擺弄,翻不出她的掌心。
  
  再處處看吧。
  
  陸惟真的視線投向遠方,平靜流動的湘江,江上還有幾艘烏木船。在兩岸燈光映照下,江面泛著暗粼粼的波光。陸惟真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雙眼睛,漆黑、安靜,光線隱沒其中。還有他那反應極快的一拉一抱,硬邦邦的跟石頭似的胸膛,和突起的一段喉結。
  
  那才是個看不透的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21 AM

第5章 他很滿意(2)

  陸惟真正出著神,眼角餘光卻瞥見陽台斜上方,有一道黑影,極快地一閃而過。她回過神來,定睛望去,夜幕漆黑,燈火四綴,陽臺上方分明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是鳥嗎?還是誰家的衣服什麼的,被吹下去了?她也沒太在意,轉身進屋。
  
  既然已經面向未來,美好地憧憬了相親前景;接下來,就該面對現實了。陸惟真躺在床上,看手機上的銀行卡餘額︰
  
  1247元……
  
  連下個季度的房租都付不起。
  
  伴隨著大學畢業,走向社會,一切現實的繁瑣和殘酷,都湧到她面前。她耳邊彷彿又響起母親冰冷的話語︰「既然你已經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完全無視我的想法,那就自己養活自己吧!今後我不會給你一分錢。」
  
  然後她就真的沒給陸惟真一分錢了!連第一個季度的房租,還有吃速食麵的錢,陸惟真都是跟朋友借的!
  
  爸爸倒是想補貼她來著,偷偷給她塞過兩次錢,一次4000,一次2000。可爸爸本來就窮,一遇到她媽,比她還慫。後面肯定指望不上了,她也不能讓她爸把最後一點煙錢都捐出來。
  
  所以,她現在絕對不能辭職。至少,不能在這個月發工資前辭職。
  
  想到這裡,陸惟真長長地嘆了口氣,相親時的歲月靜好未來可期,瞬間變得紙糊一樣,脆弱薄白。每一天乏味可陳還荊棘叢生的社畜生活,才是她不得不面對的。
  
  手機響了一聲,是微信群裡有人說話。
  
  群名叫做「三個臭皮匠」,顧名思義,群裡只有三個人。
  
  說話的是許嘉來︰「陸老闆,相親怎麼樣?今晚睡哪裡?」
  
  陸惟真︰「……」
  
  她沒好氣地回復︰「還不錯。自己家。」
  
  許嘉來又問︰「進度不快啊……有沒有照片?長得高不高?鼻子大不大,喉結粗不粗?帶勁不?」
  
  陸惟真只說︰「沒照片。」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向月恆的模樣,咳,似乎,不大,也不粗。
  
  「能不開車了嗎?」陸惟真問。
  
  許嘉來︰「我這是關心你的終身幸福,你沒經驗你不懂。」
  
  一直沉默的第三人——高森,終於也開口了︰「人可靠嗎?」
  
  陸惟真︰「看著可靠。」
  
  高森︰「恭喜。」
  
  陸惟真︰「說恭喜還早。」
  
  兩人又問了陸惟真相親的細節,主要是許嘉來問的,陸惟真一一說了,只是沒說自己一開始認錯人的事——畢竟她也是要臉的。三人討論之後的結論,和陸惟真的想法一樣︰繼續接觸,深入考察,爭取拿下。
  
  末了,陸惟真又問他倆最近的工作和收入情況。
  
  許嘉來︰「最近我非常有錢,接了3個單,賺了1萬多。鋼管舞生意也不錯,來看我的人越來越多,一個晚上能掙1千多。陸老闆,等我養你。」
  
  高森︰「還在工地打工,存了幾千塊吧。」
  
  果然最慘的還是她自己。
  
  陸惟真︰「許嘉來,錢別亂花掉,搞不好過些天,我要問你借生活費。」
  
  三人認識已有許多年,那是另一份機緣。如今,看起來背景迥異的三個人——美工兼職鋼管舞女郎、貨真價實的搬磚工人、名校社畜,卻成為最親密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和夥伴。
  
  許嘉來和高森同租一套房,但非情侶關係。由於兩人工作時間比陸惟真還不規律,所以三人隔三差五才約著吃個飯,擼個串。
  
  聊完了,時間也挺晚。他倆肯定還有各自的夜生活,陸惟真明天還得早起趕公交,關燈睡覺,心無旁騖。
  
  半個晚上,無夢好眠。
  
  陸惟真是在某個瞬間,突然睜開眼的。
  
  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令人驟然汗毛豎起的危險感覺,她毫無預兆就醒了過來。但還沒醒透,人迷迷糊糊的,所以當她睜開眼後,囫圇望了眼屋裡,閉上眼,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
  
  一瞬之後,她的眼睛猛然再次睜開。
  
  光,黑影。
  
  房間裡有光,橘色,是床頭的台燈亮著。可她睡覺前,分明記得關掉了。她從不開燈睡覺。
  
  不知何時,燈被人打開了。
  
  還有黑影。剛剛睜眼匆匆一瞥間,床的正上方,分明有一團黑影。
  
  陸惟真慢慢地、僵硬地把脖子轉回來。
  
  天花板上。
  
  一個人,趴在那裡。
  
  真的是趴。按理說,人類的四肢,是無法倒掛在天花板上的,但是那人穩穩地趴著,四肢彷彿生了動物才有的吸盤。
  
  他穿著……黑色T恤、迷彩長褲。就這麼掛在距離她不到兩米的位置,不知道已掛了多久。
  
  而此刻,台燈暗柔的光線中,陸惟真瞬間停滯的呼吸裡,他似乎察覺了什麼,慢慢地、慢慢地,把頭轉了過來,那脖子隨之發出「哢嚓哢嚓」的關節響聲。
  
  他身體沒動,頭整整轉過了180度,那是人類脖子不可能完成的角度,就像正臉長在了背上,對著陸惟真。那是一張陸惟真白天見過的,帥氣而熟悉的臉,只是此時,這人的神態就像換了個人。他的眼裡彷彿藏著夜光燈,直勾勾盯著陸惟真,伸出一條濕漉漉的舌頭舔舔上唇,忒壞忒壞地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26 AM

第6章 俠客與劍(1)

  陸惟真全身彷彿僵直,臉色也發白,呆呆望著頭頂的人。半晌後,把眼一閉,嘴裡喃喃有詞︰「我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就是不看向那人。
  
  反掛在天花板上的向月恆︰「……」
  
  「喂!」向月恆莫名有種不被尊重的感覺,喊道,「你不是在做夢!不信,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
  
  然後就看到這女人半睜開眼,一隻手哆哆嗦嗦往另一隻手臂上摸,掐了一下,神色一僵。
  
  向月恆哈哈大笑,那張臉還反長在背上,看起來詭異至極。
  
  陸惟真顫巍巍地問︰「你是什麼?妖怪嗎?還是鬼?」
  
  向月恆說︰「迷信!世界上哪裡有鬼,我就是你們人類口中的妖怪。」
  
  陸惟真哆嗦著嘴唇︰「真的是妖怪……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妖怪,你從哪兒來的?」
  
  向月恆看她一眼,這女的居然沒有嚇暈過去,還在哆哆嗦嗦問他的來歷,倒是讓人感到意外,膽子大過天啊。他說,「你管我從哪兒來,今晚,你是我的——知道這個就行了。」
  
  陸惟真全身一縮︰「你想幹什麼?」
  
  向月恆露出個猙獰的笑︰「當然是……吃了你啦!」全身骨骼發出「哢吱哢吱」轉動的聲音——
  
  「等一下!」陸惟真單手一抬,像是鼓足了勇氣,「你如果是個妖怪,那麼今晚……和我相親的那個人,是不是你?」說完竟露出一絲悲戚神色。
  
  向月恆愣了一下,全身的動靜又停下來。
  
  燈光昏黃的房間裡,頓時一靜。
  
  「是啊。」他說,「是我。」
  
  陸惟真咬著下唇,臉色復雜,但更多的還是驚懼,身上每一寸皮膚彷彿都緊繃著。
  
  「為什麼是我?」陸惟真說,「為什麼和我相親,現在……又說要、說要……」
  
  向月恆眉宇間的笑意徹底散去,說實在的,今晚的相親,他的感覺也很好,這個女孩,比他之前遇到過的每一個,都要讓他感覺到舒服和喜愛。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我在街上閒逛的時候,看到了你,我很喜歡你的氣味,也喜歡你的身體。所以想辦法和你相親。但是請不要難過,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等我把你吃到肚子裡,你就和那些女孩一樣,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們呀,永遠在一起。」
  
  陸惟真像是嚇傻了,一雙眼在夜色裡水盈盈的,彷彿一直含淚。她呆呆地問︰「我是第幾個?」
  
  「第四個。」
  
  陸惟真抬手捂住眼睛,那模樣落在任何雄性眼裡,實在嬌弱又可愛。向月恆也有些心煩氣躁,重新露出獰笑︰「親愛的,我要開動啦!」全身骨骼轉動的聲音再次響起。
  
  「再等一下!」陸惟真喊道,再一次伸出手掌擋住。
  
  向月恆再多的耐性都要被耗盡,怒吼道︰「又怎麼啦?!你這個女人,被吃前話最多了!」
  
  陸惟真嚇得全身一抖,但還是咬緊牙關,聲音也在抖︰「你能不能……放過我?我不想死,我沒做錯什麼。我是無辜的啊,我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求求你,放了我,好嗎?」
  
  向月恆長長嘆息一聲,說︰「不行啊,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幹了這些事,遲早死路一條,會有人來殺了我的。我放過你,誰放過我呢。放心,我也喜歡你,我會很溫柔的。我決定先從腦袋吃起,這樣你一下子就死了,不會太痛。」話音未落,人已朝陸惟真撲來。
  
  陸惟真剛剛在和他耗著,顧左右而言他時,已經在心裡盤算逃生途徑,這時她反應很快,就勢一滾,滾到了地板上。
  
  向月恆撲了個空,也不生氣,反而興奮了!他很喜歡這種狩獵的感覺,嘻嘻一笑,說︰「跑啊,你跑啊!我要來追你啦!」
  
  陸惟真飛快從地上爬起,轉身就往房門跑。這一回,向月恆卻是料準了她的反應,朝她的前進方向直撲過去!陸惟真只看到一團黑影,朝自己撲來,而她離房門還有五六步的距離。她下意識就單手抱頭,另一隻手朝他推擋出去……
  
  就在這瞬間。
  
  黑色短靴。
  
  她的視野裡,多了一雙黑色短靴,踩在她房間門口的地板上,迷彩褲紮在短靴裡,似曾相識。
  
  電光火石間,陸惟真抬頭。
  
  她看到那張線條凌厲的臉,也看到那雙彷彿能吞噬光的眼睛。她有一剎那怔忪,感覺像在做夢——出現在同一個餐廳的兩個相似的男人,一前一後居然在半夜來到她家。一個自稱光怪陸離的「異種」,一個無聲無息彷彿鬼魅。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猛然衝進陸惟真腦海裡——
  
  莫非,他也是妖怪,是同謀,是幫凶?
  
  陳弦松站在這裡,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陸惟真。
  
  她抱頭靠牆,全身抖得像朵小雛菊,她還穿著睡衣,頭髮蓬亂,狼狽至極。可當她看到他,那雙眼清澈無比。
  
  她的肩膀全露著,皮膚在燈下白得發亮。陳弦松立刻移開目光,一個閃身,比妖怪還快,擋在了陸惟真面前。陸惟真一呆,抬頭只見寬肩窄腰,高大如山,擋在了她和妖怪之間。
  
  「別怕,別動,別看。」他說。
  
  陸惟真忽然明白了什麼,下意識伸手,抓住他背部的布料,只感覺到其下的肌肉猛地一緊,但他紋絲不動,任她抓著。
  
  但是,陸惟真怎麼可能不看?她嚇得眼睛都不敢閉上。
  
  然後她就看到,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劍。
  
  是真的劍,黑烏烏的,隱約可見鏽跡斑斑,又舊又破。只是在他拔出的那一瞬間,彷彿有淺淺水波在劍身上浮動。
  
  陸惟真倏地睜大眼。
  
  正惡撲過來的向月恆也是一驚,講真他其實有點眼花,因為這男人出現的速度太快,一眨眼就站陸惟真跟前了。可他也是識貨的,一瞄見那劍,就知道自己很可能遇到最可怕的那種存在了。他的手原本都要抓到陳弦松肩膀了,觸電般縮回去,空中一個翻身,急速後退。
  
  卻見那男子眉眼冷意凝結,一劍劃出。
  
  一劍。
  
  一道光。
  
  一道憑空出現的雪白的光,如同皎潔半月,從那劍身迸出,無聲無息,膨脹開去,光芒覆蓋整個房間。
  
  燦爛光影背後,是屁滾尿流的向月恆,他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往後狂翻,但是一隻胳膊還是被劍光所傷,瞬間鮮血直流。過程太驚險、身體太扭曲、去勢又太快,只聽「嘭」一聲,窗玻璃被撞破,他直直跌了下去。
  
  17樓。
  
  整個戰鬥過程不足2秒鐘。
  
  陸惟真呆呆靠在牆上,看著眼前人把劍往腰間一收。他的腰上沒有劍鞘,只有一個黑色腰包,那麼長把劍,足有兩尺長,不知怎的收了進去,了無蹤跡。和哆啦A夢的口袋有一拼。
  
  他轉過身來。
  
  陸惟真放下抓著他後背的手。床和牆之間的過道狹窄,兩人幾乎緊挨著。他高大的身影在燈下幾乎罩住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31 AM

第7章 俠客與劍(2)

  他看著她,眼睛比相親時還要深沉。
  
  陸惟真往後退了一步。
  
  「不用怕,我是來救你的。」他說,嗓音很低很沉。
  
  陸惟真心中稍安,問︰「你……是什麼人?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沒答,上前一步,突然伸手。陸惟真側身躲開,全身再次緊繃︰「你想幹什麼!」
  
  陳弦松眉一揚,有點意外她的靈活,看著那麼瘦軟一隻。他對她的問題恍若未聞,伸手再次一抓。這回的動作又快又重,陸惟真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臂就被他緊扣住。陸惟真抬腿就向他踢去!可他連躲都沒躲一下,顯然不把她的花拳繡腿當回事。
  
  陸惟真踢在他的小腿上——
  
  好硬,腳痛……
  
  他連眉都沒皺一下,往前一推,陸惟真就被他單手壓在牆上,動彈不得。
  
  「你、你幹什麼!」陸惟真又急又怕,張嘴咬他,他偏頭一躲,陸惟真口中熱氣便撲在他耳朵上,嘴巴也撞上他的肩膀。陳弦松下頜線條飛快翕動一下,低喝道︰「老實點!」
  
  那微微帶著沙啞的嗓音,就在陸惟真耳邊,她一縮。他飛快伸手,在她前額後腦連點幾下。陸惟真只感覺到又疼又麻,眼睛一閉,身體歪下去。陳弦松伸手一接,感覺到一團溫香軟玉落入懷中。他的動作有剎那遲滯,迅速將人輕放到床上。
  
  按照以往經驗,幾處和腦神經相連的經脈要穴被擊打,她至少會昏迷幾個小時,醒來後,也會短暫失憶,這段經歷不會記住。
  
  陳弦松不再耽擱,在視窗看了看,辨明方向,又從腰包中掏出段細繩索,往窗戶上一掛,人如同鵠子般,在黑夜中急速直降下去。
  
  陳弦松輕盈落地。手一抓,收起繩索。
  
  此時接近凌晨三點,小區裡一個人都沒有,路燈朦朧。他拔腿就往向月恆逃竄的方向追去。
  
  越過圍牆,踩過屋頂。他腳下的動靜極輕,速度卻快得像一道流光,眨眼就跑出很遠,宛如一頭在黑夜裡捕食的獵豹。
  
  向月恆卻只覺得受傷的手臂快要斷掉,痛得他好想哭。他心想都跑出這麼遠了,剛想歇口氣,回頭一看,一條黑影直射過來。向月恆嚇得魂飛魄散,心想變態啊,跑這麼快!他趕緊使出渾身解數,繼續往前跑。可兩人間的距離,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小。
  
  兩人跑到了一條無人的長街上。
  
  向月恆氣喘吁吁。他知道落到身後那人手裡,只會死得渣渣都不剩。要拼一把嗎?可是向月恆完全沒有把握,那把劍讓人如此忌憚。他現在也認出這個人了,就在昨天,路上遇到過。當時他還覺得這人身上衣服挺好看,特意模仿了一套去相親。誰知道人家就是盯著他呢!
  
  身後,傳來那人低沉如廟宇洪鐘般的聲音︰「站住!」
  
  向月恆好想哭,當他傻啊,當然不能站住。
  
  那人說︰「找死。」說出這兩個字時,那人彷彿已近身後幾步遠。向月恆猛地轉身,張嘴就吐。一大口,至少能裝滿滿一碗,綠色的散發出腥臭味的汁液,朝陳弦松噴射過去。
  
  陳弦松原本在奔跑,瞬間急停,身體飛轉,避開毒汁。他看了眼幾十米外的一個攝像頭,沒有拔劍,一拳朝向月恆的臉打去。
  
  這一拳快得像風,向月恆明明偏頭躲了,居然沒躲過!一拳狠狠砸在臉上,只砸得眼冒金星,他淚涕齊流,乾脆拼命晃頭,跟個花灑似的,無差別亂吐毒汁。陳弦松早有防備,原地躍起,空中一個翻身,落在他身後,又是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向月恆被踹得原地滾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眼見著陳弦松不慌不忙走過來,竟是極有耐心的樣子,只是眉梢眼角都是狠辣。向月恆知道他忌憚毒液,可自己扛不了多久,畢竟他又不是個噴泉,肚子裡的毒汁也是有容量的,很快就會噴完。陳弦松顯然也是算準了這一點。
  
  向月恆把心一橫,變為四肢著地,快速往一條分岔路口爬去。他的爬行速度竟比兩肢奔跑快了一倍還要多。陳弦松眉一緊,拔足就追。
  
  陳弦松追到巷子裡,眼見向月恆已經快跑出去,那頭燈火通明,還有行人走動。陳弦松心中暗叫不好,心裡顧忌的還是向月恆狗急跳牆傷人。這時向月恆已直起身,衝不見了。
  
  陳弦松追出去。
  
  眼前是條夜市街,好幾家大排檔還開著門,滿滿的坐著都是客人,人聲喧嘩、油煙沖鼻。陳弦松目光如炬,掃視一圈,臉色越發的沉——向月恆竟已不見蹤影。這是條直路,兩人前後只差了幾步,按理說,向月恆無論如何都跑不了這麼快。他的體力也不支持他跑遠。
  
  陳弦松極有耐心,將這條街前前後後又找了一遍,甚至潛入每家飯店裡和後廚查探。可那受傷力竭、不可能走遠的向月恆,竟像是憑空消失了。
  
  如此翻找一通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陳弦松知道今晚只怕不能將向月恆殺死。不過,他已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陳弦松還得去善後。
  
  他翻牆回了陸惟真所在小區,不急不慌搭電梯上樓,悄無聲息進了陸惟真的家。
  
  還是那一盞台燈亮著,床上趴著個人影。滿地狼藉。
  
  陳弦松輕輕吐了口氣,也不往床上看,挽起袖子,抓緊時間幹活。去廚房找了掃帚,將碎玻璃渣都掃乾淨。又看了眼那扇爛掉的窗戶,拿出尺量了尺寸。這活兒他經常幹,家裡也存得有玻璃。他在心裡計算往返一趟的時間,應該來得及。
  
  等明早陸惟真醒來,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她也會認為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頭,就抹平了。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轉頭往床上看了一眼。
  
  去而復返後,看那女人的第一眼。
  
  他的動作頓住。
  
  床上,披頭散髮的姑娘,不知何時坐起來了,抱著雙膝,一雙清淩淩的眼,呆滯中帶著防備,望著他。不知已望了多久。
  
  陳弦松站直了。
  
  沉寂。
  
  死一樣的沉寂。
  
  他開口︰「什麼時候醒的?」
  
  陸惟真往後微微一縮,靜默幾秒,才答︰「你跳窗的時候。」
  
  這回,換陳弦松沉默了。也就是說,她只昏迷了幾秒鐘。是他大意了。
  
  以前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只是非常非常少,他只遇到過一次。人的體質不同,有極少數的人被擊打後,不一定會昏迷,或者很快醒來,也不會造成失憶。以前他救過的一個老頭子就這樣。但是那老頭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是向他深深鞠躬。之後,也沒有有關他的任何消息,傳到正常人那個光明唯物的世界裡。
  
  陳弦松手腕一抖,手裡的掃帚丟向牆角,竟穩穩靠著不動。
  
  陸惟真又是一縮,心想,這人丟個掃帚,都丟出了幾分氣勢。
  
  陳弦松拉了把椅子在床對面坐下,腰背筆直,雙手平放於扶手,他問︰「之前的事,還記得嗎?」
  
  陸惟真偷偷打量他的臉色,沉靜,無喜無怒,看不透。
  
  「記得……」她小聲說,指了一下他的腰,「你從那裡抽出……呃,一把神劍,砍向那個怪物。」
  
  陳弦松沉默片刻,抬起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又按了按眉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34 AM

第8章 倔強小姐(1)

  對於陳弦松來說,這是個兩難的選擇。如果再點她一次穴,有沒有效果還不一定。短時間內兩次對腦神經的強烈刺激,說不定會對腦部造成損傷,這是他不願意也不能做的事。但如果撒手不管,她能保密嗎?今夜看來,她雖靦腆,內裡卻是個膽大且好奇心旺盛的姑娘,只怕不好擺脫。
  
  陳弦松放下手。
  
  陸惟真感覺出了他的隱忍和思量。
  
  他不會殺人滅口吧?
  
  可直覺告訴陸惟真,他不是那種人。現在凌晨四點多,他一個陌生人,坐在她的臥室裡,卻不會令她感到害怕。
  
  「那個……向月恆,到底是什麼東西?」陸惟真說,「他說他是妖怪。」
  
  陳弦松明白再無遮掩的可能,答道︰「他的確是。」
  
  「那你呢?」陸惟真慢慢問,「你又是什麼人?」
  
  「你還沒猜出來來?」他反問。
  
  「……捉妖師?」
  
  「嗯。」
  
  又面面相覷了幾秒鐘,陸惟真往後重重靠在床上,凌亂又崩潰︰「我是個唯物主義者,一直都是……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妖怪?居然真的還有捉妖師,不可能的……」但她的自語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畢竟眼見為實。
  
  「好了。」他說,與相親時語氣不同,這兩個字,有點嚴厲。
  
  陸惟真抬起臉,怯怯望著他,還咬著下唇。由於睡覺沒戴眼鏡,長髮也披散,整個模樣氣質和白天很不一樣,五官很清晰,也很生動。
  
  陳弦松移開目光,落到一旁的被子上。
  
  「不必多問,後面的事,我會處理。」他說,「之前三個,他都費盡心思吃掉了。你是唯一逃掉的,還知道了他的秘密。我想他應該會回來找你。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暗中跟著你。」
  
  陸惟真打了個寒顫。
  
  他彷彿沒看到,繼續說道︰「另外,陸小姐,我有個不請之請。今晚發生的事,還有未來即將發生的事,希望你能保密。作為報答,我會確保你的安全。」
  
  陸惟真嘴唇動了動,說︰「你剛才說,之前三個,都被吃了?死了?」她的聲音有點顫,之前向月恆自己也說過。
  
  陳弦松點頭。
  
  「你……沒能保護得了她們嗎?」
  
  「我盯上他時,已經來不及。」
  
  陸惟真低下頭,只留給他烏黑如雲的髮捲和一抹雪白脖頸。陳弦松的目光瞬間又跳開,望向她身後的牆壁。
  
  「不。」陸惟真抬起頭,「抱歉,這件事我不能隱瞞,我要報警。」
  
  陳弦松沉默不語。
  
  他坐得筆直,右手拇指和手指,互相慢慢搓著。明明他什麼也沒說,陸惟真卻有點怕了,但還是堅持說︰「三條人命,我必須報警。」
  
  「沒得商量?」他問。
  
  陸惟真搖了搖頭。
  
  他盯著她,忽然,很淺的笑了一下,幾乎只是勾勾唇角。然後他站起來,說︰「行,再聯系。」
  
  陸惟真呆呆望著他走出去,忍不住說道︰「但是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密,不會和任何人提起你,我會把這件事圓過去。」
  
  「好。」他應了一聲,陸惟真聽到大門「哢嚓」一聲,沒動靜了。
  
  陸惟真安靜坐在床上。
  
  任何孤身女孩,遇到今晚的事,正常反應,都是報警吧?難道就這麼相信了自稱捉妖師的男人,把性命都交付給他,也不管之前的三條人命,接受這荒誕的一切?
  
  想到這裡,陸惟真心中一定,拿起手機。
  
  晨光初曦。
  
  一老一少兩名員警,站在陸惟真的臥室裡。年輕那個,瞪大眼望著天花板。上了年紀那個,望著被撞破的玻璃,倒是一副若有所思表情。
  
  年輕員警慢吞吞開口︰「所以你說,昨天半夜3點左右,一個男人,潛入了你家裡,他能不靠任何外力趴在天花板上,還說要吃掉你?」
  
  陸惟真︰「……是。」
  
  「門鎖一點沒被損壞,他也沒有鑰匙?」
  
  「……是。」
  
  「他說他已經吃了三個女孩?」
  
  「嗯!」陸惟真用力點頭。
  
  年輕員警笑了一下,迅速收起,跟變臉似的,輕咳一聲,又問︰「他還能把頭扭到脖子後面,扭成180度,像個壁虎似的掛在天花板上?」
  
  陸惟真︰「……沒錯。」
  
  年輕員警別過臉去。
  
  老員警的神色倒是淡淡,走到窗前,戴著手套摸了摸破碎的玻璃邊緣︰「這是那個男人撞破的?」年輕員警也湊過去。
  
  陸惟真︰「是。」
  
  「倒像是重物擊破的……」老員警嘀咕了一句,看了眼樓下,17層,地面空空蕩蕩,小區裡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笑笑,和年輕員警交換個眼色,兩人走回屋裡,和陸惟真一起,在客廳坐下。年輕員警習慣性掏出筆記本,頓了一下,乾脆又丟回口袋裡。
  
  陸惟真看著他們的神色動作,一聲不吭。
  
  老員警還算和顏悅色︰「姑娘,這段時間是不是沒休息好?」
  
  陸惟真用力抿了抿唇︰「沒有,我最近休息得特別好,一夜睡到天亮,精神飽滿,連夢都很少做。」
  
  老員警被頂了一下,倒也不生氣,這種小姑娘,他見得多了,工作壓力大胡思亂想也好,愛玩瞎胡鬧也好,瞎編個故事,來報警。就是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老員警又問︰「我問你個問題,不要介意——最近有沒有吃什麼藥物?」
  
  陸惟真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答道︰「什麼藥都沒吃,你們以為我……沒有!我的身體很好,真的不是幻覺。」
  
  老員警擺了擺手,又說︰「好,沒吃藥,工作壓力大不大?」
  
  陸惟真︰「……大。」這是實話。
  
  老員警和年輕員警對視一眼,得,找到原因了。現在的工薪階層啊,還真是不容易。這麼奇葩的幻想都整出來了。壁虎男,轉頭怪,要吃她。她怎麼不去上奇葩說呢?
  
  年輕員警輔修過犯罪心理學,他琢磨了一下,覺得雄壁虎,隱喻的應該是陸惟真在職場的強勢男性上級。於是他鄭重其事勸導,讓陸惟真放鬆心情,樂觀看待職場挫折,最好多和朋友聚會交流,釋放壓力。老員警則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年輕人,你的路還長,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會知道什麼都不算個事……
  
  兩人做完思想教育工作,就要收隊。陸惟真怎麼跟他們保證是親眼所見,他們也不信,甚至有點不耐煩了。最後,陸惟真不甘心,脫口而出︰「難道最近,市裡沒有連續失蹤三個年輕女孩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就這一句話,把兩個員警問住了,站在玄關不動。
  
  他倆是片區民警,刑事大案是不沾邊的。但也聽說過市裡最近有幾宗年輕女孩失蹤案,比較古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36 AM

第9章 倔強小姐(2)

  陸惟真知道自己說到點上了。
  
  「就當壁虎什麼的,是我極端恐懼之下的幻覺吧……可是,他害了三個女孩,我是第四個,這是向月恆親口告訴我的,不然我怎麼會知道呢?他昨晚真的襲擊了我。如果不是我機靈,把他……趕走,現在我也失蹤了。你們為什麼不去查查他昨晚的不在場證明?查查那幾個女孩失蹤日期,他的行蹤?他就是真凶!」
  
  她的邏輯居然很完整,兩名員警對視一眼,老員警沉思片刻,說︰「你現在就跟我們回所裡!」
  
  坐在警車上,駛向派出所時,陸惟真想起了那個自稱捉妖師的男人。雖然員警不信她的話,但她現在還是成功讓員警對向月恆起疑了。這一查就能查出問題。捉妖師一定沒想到吧。
  
  陸惟真轉頭望著窗外,清晨的街景,清晰安靜。一輛輛車和無數行人,一閃而過。在拐過一個彎時,陸惟真倏地一怔。
  
  窗外,街邊,停著輛八成新的黑色SUV。那人就抄手靠在車身上。換了件灰色T恤,還是迷彩褲,褲腿紮進短靴裡,非常俐落。他靜靜望著她。
  
  陸惟真與他遙遙對視片刻,也不知是被什麼驅使,對他抬了抬下巴,露出個淡淡的笑。
  
  你看,我辦到了。
  
  傳說中的捉妖師。
  
  頃刻間,警車拐彎。
  
  陳弦松盯著警車尾巴,腦海裡是剛才陸惟真那個小小的驕傲的笑,彷彿搶松果得勝的松鼠。片刻後,他輕輕失笑。
  
  ——
  
  然而接下來的案情發展,完完全全出乎陸惟真的預料。哪怕是隔著走廊,陸惟真都能隱隱約約聽到隔壁房間裡,向月恆及其同居女友,憤怒而激動的聲音。
  
  「我們昨晚就在家裡待著,哪裡都沒去!證明?我們人和車都沒出小區,小區的監控攝像頭肯定能證明!」
  
  「陸惟真?陸惟真是誰?不認識!我有女朋友,感情很好,我為什麼要去和她相親?我連見都沒見過她,神經病吧她是!」
  
  「你說的這些女孩,我一個都不認識,聽都沒聽過?上個月8號?我哪裡記得去幹什麼了?等一下……上個月8號那個星期,我去北京開會了!」
  
  ……
  
  老員警再次來找陸惟真時,那眼神已經不對了。但由於事關重大案情,他還是忍耐著,把陸惟真帶到審訊室內間,讓她隔著單向玻璃,辨認向月恆。
  
  在看到這個向月恆的第一眼,陸惟真就怔愣了一下。
  
  他穿著件短袖格子襯衣,牛仔褲,長得是一模一樣的,神態氣質卻很不同。概是因為激動,他的臉還漲紅著,眼睛極亮。員警問什麼問題,他都答得乾脆俐落,思維敏捷,眼神銳利。
  
  判若兩人。
  
  陸惟真心裡的疑竇,不斷擴大。
  
  這時,有人給老員警打了電話,他接完後,對陸惟真說︰「我們已經查清,上個月8號,他的確是在北京出差。而且他昨晚的不在場證明,已經查實。整晚,人和車,就沒有出過小區。你告訴我,他怎麼潛入你家,去害你?」
  
  陸惟真緊緊咬唇不語。
  
  她轉過頭,最後望了眼對面這個向月恆。氣質迥異,振振有詞,證據確鑿,清白無辜。
  
  到底……怎麼回事?
  
  他,是他?
  
  他,不是他?
  
  ——
  
  陸惟真的報案,以一場鬧劇的結論收尾。
  
  在接受了整整兩個小時、嚴厲的批評教育警誡後,陸惟真才被放出了派出所。
  
  她整夜就沒睡幾個小時,此時形容槁枯,垂頭耷腦,活脫脫喪家之犬。她木然走出派出所,心想還是先搭公交,卻發現根本就沒帶錢包,手機也沒電了。
  
  她呆呆站在街頭。
  
  「叭——」車喇叭響。
  
  陸惟真抬起頭,黑色SUV緩緩沿路邊駛來。旭日陽光刺眼,捉妖師戴了副墨鏡,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望著她。
  
  他把車停在她面前,俯身打開了副駕的門。
  
  「只被關了半天,不錯。」他淡淡地說,「上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39 AM

第10章 我的保鏢(1)

  上午的陽光,清透溫暖,撒在車窗。柔軟的座椅,涼爽的溫度,乾淨的氣味,竟讓陸惟真感覺到安寧和放鬆。
  
  於是她沉默了好一陣子。
  
  捉妖師也不開口,先將車駛離警局範圍。
  
  「你叫什麼?」陸惟真忽而問,「我總不能喂、啊的叫你。」
  
  他靜了靜,才答︰「我叫陳弦松。」
  
  「哪幾個字?」陸惟真問。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
  
  陸惟真看他一眼,一言不合就吟詩,要不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她都會覺得這人挺騷氣了。別說,這名字,古韻。
  
  哪像她的名字,當初問老爸,身為大學教授的老爸一把將她抱起,說︰「因為,我們所站的地方,我們所處的每一刻,都是茫茫時間長河與宇宙萬物間,唯一的真實。」簡直大而空泛,不知所謂。
  
  「我叫陸惟真。」她說。
  
  「我知道。」
  
  陸惟真想起相親的時候,她傻傻的一個人自我介紹過。
  
  於是又是片刻寂靜。
  
  到底剛才的派出所之旅,讓人狼狽又受挫,她的心情怎麼好得起來?加上還有昨晚的驚魂荒謬。
  
  陸惟真想,他早料到了對不對?報警就會是這麼個結果。所以昨晚,在她堅持不聽話後,他才露出那一點帶著冷意的笑。他什麼都明白。
  
  陳弦松也看了身邊女人一眼。大概是在警局被折騰的,看起來比昨晚還憔悴,但是眉宇間隱隱不甘。
  
  還是個孩子。他心想。
  
  「去哪裡?回家嗎?」他問。
  
  陸惟真剛要點頭,突然看了眼外頭大大的太陽,反應過來,魂飛魄散——「幾點了?」
  
  陳弦松看了眼手錶,陸惟真注意到他的手錶也是戶外款,看著結構就很復雜,功能很多的樣子。
  
  「十點半。」
  
  陸惟真抬手按住臉,慢慢吐了口氣。
  
  昨晚她差點被妖怪吃掉,捉妖師親自來警局接她,都抵不過卑微社畜對曠工的恐懼。
  
  「麻煩你,能不能送我去公司?」
  
  「好。」
  
  兩人又安靜了一會兒。陸惟真到底忍不住開口︰「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才在警局,向月恆有不在場證明,還有女朋友,他看起來和昨天那個人,也很不一樣……」
  
  「詳細說說。」他說。
  
  陸惟真把今早的遭遇事無巨細、和盤托出,陳弦松安靜聽著,偶爾發問,聽得很仔細。
  
  聽完之後,他說︰「我心裡有數了。」
  
  陸惟真︰「什麼意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卻又跟沒聽到似的,看著前方,安靜不答。
  
  陸惟真︰「喂!」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陳弦松說,「你也不用做什麼,一切如常,其他的交給我。接下來我不會出現在你面前,避免打草驚蛇。但是記著,我就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
  
  陸惟真走進辦公室時,其他員工並沒有注意。
  
  但是有人注意到了,周盈主管抬起頭,目光不冷不熱望著她。
  
  陸惟真心裡抖了一下,避開她的目光,快步走到自己位子坐下,翻開檔打開電腦。
  
  沒過一會兒,陸惟真就聽到有人站起來,步伐不緊不慢,朝這邊走了過來。一步步,彷彿棒槌一下下敲在陸惟真頭上。她真的好想鑽到桌子底下去不見了,不想看到周盈。
  
  但是什麼也阻止不了,周盈抓她小辮子。
  
  腳步聲在桌前站定,周盈的嗓音平平淡淡傳來︰「陸惟真,幾點了?」
  
  這一下,周圍好幾個同事抬頭。陸惟真明白,周盈這是故意要給她沒臉了。
  
  陸惟真沒吭聲。
  
  周盈才不會覺得一個巴掌拍不響呢,自問自答︰「11點了!一個上午過去了,你如果有事,為什麼不請假?還是說,昨晚相親太開心,睡過頭了?連上班都忘記了!」
  
  這話,就是暗暗帶車,有點侮辱人了。
  
  陸惟真握緊拳頭,黑框眼鏡下,臉色陰沉。
  
  周盈才不當回事呢,心中暢快,又一臉嚴肅為公的樣子,佈置了幾項工作,才作罷。
  
  陸惟真能說什麼?不好說,也白說。
  
  中午陸惟真就沒下樓吃飯,讓同事帶個盒飯,埋頭幹活。面對堆積如山的報表,什麼可怕的壁虎男,神秘高冷捉妖師,險些被吃掉的命運,都變得非常遙遠。她覺得自己此時就像隻小小的螞蟻,一抬頭,看到那座叫做社會的大山,高聳如雲霄。
  
  正全神貫注幹著,有人走進辦公室。午休剛一會兒,大家都去吃飯了,辦公室裡本來只有陸惟真一個。這個時間點,是很少有人回來的。
  
  陸惟真抬頭看了一眼。
  
  一僵。
  
  風流倜儻的西裝,淺淺含笑的面容,寫滿了「若有所思」的雙眼,不是經理朱鶴林是誰?
  
  陸惟真全身微微一麻,馬上低頭。
  
  氣氛有那麼一絲尷尬,但是朱鶴林不在意,他慢悠悠走過來,陸惟真後背都挺直了,跟刀背似的。朱鶴林一隻手往她面前的辦公桌隔板上一搭,嗓音就在她頭頂︰「怎麼?沒去吃飯?」
  
  你如果噁心一個人,他說每一個字,你都覺得做作和噁心。
  
  陸惟真低下頭,身體也慢慢前傾,避開他的體溫︰「沒有。」
  
  朱鶴林不是察覺不出她的冷淡,心念一轉,語氣淡了幾分,說︰「今天上午曠工了半天?」
  
  陸惟真︰「家裡出了點事。」
  
  「可周盈說你是無故曠工,我該相信誰?」
  
  陸惟真也有點來氣了︰「隨你。」
  
  這話聽在朱鶴林耳裡,卻有了一絲任性撒嬌的味道,叫他心裡癢癢的。他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說︰「公司成立這麼久,曠工的情況,很少出現。你來我辦公室一下,這件事我要問清楚。」說完也不管陸惟真,走進辦公室。
  
  陸惟真握拳撞了幾下桌子,站起來,跟進去。
  
  午後的陽光,淡淡灑了滿屋。朱鶴林正站著在泡茶,頭也不回︰「坐。」
  
  陸惟真在沙發坐下。朱鶴林端了壺茶過來,倒了兩杯,語氣卻比剛才柔和了很多︰「朋友送的雨前龍井,試試正不正宗?」
  
  陸惟真心想我試得出個鬼,端起吹吹氣,沾沾唇,假裝抿了一小口。
  
  朱鶴林看著她細細白白的手指,握著茶杯,同樣白皙的臉頰膚若凝脂。這樣的顏色,比家中三十多歲的妻子,不知青春嬌嫩多少倍。他看了眼門還開著,心裡更癢了,走過去,關上,坐回來。
  
  陸惟真心裡暴躁極了,心想還有好多工作做不完,卻要耐著性子應付這個色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0:53 PM

第11章 我的保鏢(2)

  朱鶴林卻不急,他深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先語氣溫煦地問︰「昨天家裡出什麼事了?」
  
  陸惟真嚅喏︰「來小偷了。」
  
  朱鶴林「啊」了一聲,立刻問︰「人沒事吧?有沒有傷著?」
  
  陸惟真︰「沒有。後來員警來了,所以耽誤了上班。手機沒電了,沒能及時請假。」
  
  朱鶴林點頭,打一棒給個甜棗嘛,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負責任的女孩子,不會沒交代。這事兒我會和周盈說。你下午要是累的話,我給你放半天病假,回去休息,工作先放著,我會安排。」
  
  陸惟真立刻說︰「謝謝朱經理,那我現在就回去了。」剛要站起,朱鶴林笑著伸手一攔,心想小丫頭這時候挺機靈啊,得了便宜就想走。他說︰「急什麼,我還有話問你。」
  
  陸惟真只好坐回去。
  
  然後朱鶴林就開始和她「閒聊」了。聊他大學時的風雲軼事,聊他剛進公司時,是如何天不怕地不怕拿下幾個大單,聊他和公司的幾位老總,是多麼熟稔的朋友……陸惟真漠然聽著。中間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朱鶴林見了也不在意,順帶關懷一番,是不是昨晚太累了。陸惟真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朱鶴林卻感覺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終於開始聊他的婚姻生活。在他的嘴裡,自己當年和老婆在一起,是對方先追的。那時候年紀小,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情,覺得不能讓女孩子丟面子,稀裡糊塗就好了。而後就是平靜安穩的婚姻生活,他是那樣的負責,掙錢買房買車,又有了孩子。直至今日功成名就,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懂愛情是什麼。
  
  陸惟真面無表情看著他。
  
  朱鶴林到底覺得這個女孩是真的呆,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要麼懂了,要麼嬌羞,要麼窘迫,要麼害怕,有個反應,都好。偏偏人家還是一副老佛入定的模樣,甚至讓他有種是自己在不懂事的感覺……這是什麼奇怪的感覺?
  
  但是,朱鶴林是個不輕易放棄目標的人。哪怕此刻感覺對著的是根木頭,他也要把她撬開一道口子,於是他還是按照原計劃開口︰「小陸,你覺得朱哥這個人,怎麼樣?」
  
  陸惟真這才低下頭,不用那800瓦的直勾勾的黑眼睛盯著他。她說︰「挺好的,對工作、對家庭、對嫂子、對孩子,都很負責任。」
  
  朱鶴林一愣,突然明白,這姑娘其實一點都不傻。
  
  他低低笑了,說︰「你呀,還裝傻。」
  
  陸惟真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朱經理,我沒有,我什麼都不懂,我也不想懂。」
  
  他說︰「可我偏偏想讓你懂怎麼辦?」話音剛落,他伸手一抓。明明看準了她放在扶手上的小手。誰知陸惟真恰好抬起手去端茶,他抓了個空。也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氣氛有剎那的僵持,陸惟真低頭喝茶,像是什麼也沒察覺。
  
  朱鶴林不知道,陸惟真正在瘋狂對自己做心理建設︰還有十天。她反復想,就發工資了。她就快沒生活費。領了工資,堅決走人。這公司沒法待了。
  
  忍一時之氣,就值5000!反正她也不會讓他佔便宜。一想到這裡,她胸中的鬱氣,到底平復下去。
  
  朱鶴林費了半個中午的功夫,一無所獲。而且他盯上她都一兩個月了,不想今天還沒有半點進展。更何況今天交鋒之下,她分明藏拙,比他原以為的更聰慧靈活。女人嘛,嘴上說不要,身體最誠實。更何況這種只怕連初吻都沒有過的雛兒。
  
  主意一定,他一下子站起,身體朝她覆蓋去,今天就算親不到,抱也是要抱一下的。
  
  辦公室性騷擾?她有證據嗎?他只不過不小心絆了一跤摔在她身上。誰信?她頂頭上司朱盈會為誰作證?她還想不想在公司幹了?
  
  嘴裡卻說著︰「你看看你,頭髮都亂了……」朝她伸手。
  
  陸惟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爪子不懷好意伸向自己的臉。
  
  她想,真倒楣,這個月終究要白幹了,那白花花的五千塊啊……她的左腳尖已微微抬起,膝蓋也緊繃起來,只要一腳,就能揣在他的命根子上,揣得他如隻小雞仔般嗷嗷叫喚……
  
  他在腦海裡已將朱鶴林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朱鶴林的手卻一偏,沒有踫到她,而是落在沙發靠背上。他想了想還是覺得要徐徐圖之,低頭看著她,問︰「昨天相親怎麼樣?那個人,比我怎麼樣?」
  
  陸惟真腦子裡一個激靈,想起了陳弦松,想起他說的「寸步不離」。下意識的,陸惟真越過朱鶴林的背,望窗外瞟了一眼。
  
  這裡是二十六樓。
  
  一瞟不知道,一瞟嚇死人。
  
  明晃晃的玻璃外,真的有個人,倒掛在那裡。
  
  明明是倒著的,可他的神色看起來很沉靜,眉目莊嚴,嘴角緊緊抿著,線條凌厲。唯有衣擺輕輕隨風飄動,唯有頭髮倒豎。他也注意到陸惟真終於看到自己了,微微頷首示意,非常平靜的樣子,目光又落到朱鶴林身上。
  
  陸惟真︰「………………」
  
  陸惟真還注意到,陳弦鬆手裡握著個……飛鏢?那是六角鏢吧,金屬質地,小小一枚,但是看起來非常鋒利,在他手指間慢慢轉著,像是正在掂量,又在等待。而離他的手臂不到半米的距離,就有一扇斜窗,往外開著。他手一伸就能把鏢丟進來砸人。
  
  陸惟真這才意識到,陳弦松那雙眼,隱有冰冷殺氣。她毫不懷疑,一旦朱鶴林的鹹豬手踫她,陳弦松就會果斷擲出那一鏢,就像昨晚他劈向壁虎男的神劍。
  
  他居然真的在貼身保護她。
  
  以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方式……
  
  「……你在走神?」頭頂傳來朱鶴林不高興的聲音。
  
  陸惟真的目光回到他臉上,忽然,笑了。
  
  是啊,差點忘了,她還有個保鏢呢。大太陽天,就跟塊乾臘肉似的掛窗戶外頭,沉默暴曬。原本她就快憋不住的怒和恨,就這麼神奇地,被自己給笑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0:56 PM

第12章 我的保鏢(3)

  見她嫣然一笑,朱鶴林心神一蕩,這回低頭真想親了,沒想到陸惟真跟泥鰍似的,一下子從他手臂和身體的空檔,鑽了出去。
  
  正撅起嘴的朱鶴林︰「……」
  
  少女略顯戲謔的聲音傳來︰「經理,你說的,讓我回家休息,我走了,你和周盈說啊,拜拜。還有,我現在不打算談戀愛,和誰都不談。」
  
  朱鶴林幾時見過她如此調皮鮮活的樣子,一呆之後,望著窈窕身影遠去。雖然又沒得手,他心裡竟半點不生氣,反而更加快活了。他心中暗想︰回頭再給她些甜頭,譬如這個月績效獎金評定高一些,下個月又減掉。磨她,熬她,折騰她,關懷她,她自然就懂得他這樣成功男人的好處了。
  
  陸惟真深深感謝自己在最後關頭的理智,還是5000塊比較重要。當然此時她並不知道,自己即將拿到的是6300。
  
  陸惟真立馬收拾桌面,沒完成的工作,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周盈桌上。正好這時,給她帶飯的同事回來了,怕夜長夢多,陸惟真拎著飯,走出公司,想了想,又在樓下餐廳再買一份盒飯,去了地下停車場。
  
  只逛了兩排車,陳弦松的車還沒找到,他人先現身了。還是那身灰T恤迷彩褲,一個腰包,簡簡單單,俐落挺拔。他站在兩米外,嗓音低低的,透著太陽暴曬後的乾涸︰「什麼事?」
  
  陸惟真︰「想和你再聊聊。」
  
  陳弦松看她一眼,轉身就走︰「跟上。」陸惟真連忙跟著。沒多一會兒,就到了他的車前,兩人上車。
  
  陳弦松此時的感覺有些復雜。他從來不和受害人或者事件相關者,有第二次接觸。更不會讓對方和自己的生活,有任何交集。這麼多年了,事了拂袖去,孑然一身,無人知曉。但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這個女人拎著兩個散發著濃郁飯菜香味的飯盒,坐上了他的副駕,還抽出了筷子,並且順手從中控台抽了張紙巾。
  
  陳弦松莫名有一絲焦躁,很克制地壓下,問︰「要聊什麼?」
  
  陸惟真卻沒答,而是遞了盒飯給他。
  
  陳弦松不接︰「我吃過了。」
  
  陸惟真不信,剛剛還跟忍者似的,掛玻璃上呢,又要跟她寸步不離,哪來的時間吃飯。她問︰「吃的什麼?」
  
  陳弦松頓了一下,吃的壓縮餅乾。
  
  陸惟真︰「不會是壓縮餅乾吧?」他這麼個人,感覺和軍用水壺壓縮餅乾什麼的就很配。
  
  他沒說話,陸惟真突然明白自己真猜中了。
  
  印象中的捉妖師,不應該都是白衣飄飄、超凡脫俗嗎?這人卻像塊堅硬的石頭,像沉默的苦行僧。
  
  她把飯放在他手裡︰「吃吧,剛才謝謝你。不吃也浪費了,吃完再說。」說完也不管他,打開自己的飯盒,慢慢吃了起來。
  
  陳弦松握了幾秒鐘飯盒︰「謝了。」打開飯盒,拿起筷子。
  
  兩人都沒說話,陸惟真聽著動靜,只感覺他吃飯很快,好像在往嘴裡扒。陸惟真才吃了一小半,他已整理好空飯盒,拿袋子裝好,去後備箱取了兩瓶水,遞給她一瓶。
  
  「謝謝。」
  
  等她把飯吃完,收拾好,剛要下車去扔垃圾,他已接過去。
  
  望著他走向不遠處垃圾桶的背影,陸惟真莫名想︰還挺勤快能幹的。
  
  他坐回來,兩人都是一靜。
  
  他說︰「開出去再說。」
  
  「嗯。」畢竟是公司樓下停車場,人多眼雜。
  
  陳弦松把車停在一個公園邊上,這裡沒什麼車,大白天也沒什麼人,路的兩旁樹蔭深深。他把車窗都打開,車子熄火。徐徐的風吹進來,陸惟真有片刻的恍然。而他靜靜等著,顯得心志極穩。
  
  陸惟真說︰「我想明白了,只能相信你、依靠你。所以我願意配合你,抓住他。」
  
  陳弦松︰「好,多謝。」
  
  陸惟真轉頭看他︰「你確定能保護我嗎?以我為餌,會保護我不被他抓走?」
  
  他的一隻手按在方向盤上,骨節分明,寬大有力。而他側臉眉眼沉穩,顯得很有意志力。更別說灰色布料下,精瘦結實得沒有一絲贅肉的肌肉線條,都在彰顯這個男人身體裡蘊藏的可怕力量。
  
  他答︰「我拿性命擔保,不會讓你有事。」
  
  陸惟真︰「……哦。」
  
  「還有什麼問題?」他問。
  
  陸惟真的目光落在他的腰包上︰「你那天,抽出了一把劍。那是什麼劍,我能再看看嗎?」
  
  「不能。」
  
  陸惟真還是盯著︰「你腰包裡還有什麼?」
  
  他乾脆不吭聲了。
  
  陸惟真也默然。這個合作態度……完全是她單方面配合他好嗎?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讓她知道,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工具人。
  
  「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很沒有安全感?」她說。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很快,笑意消失在下頜線條裡。然而他眉眼烏黑深邃,偶爾這麼一笑,非常生動。
  
  「沒必要。」他說。
  
  是她沒必要知道,還是沒必要缺乏安全感?然而他就是塊鋼板,多一句話都沒有。
  
  「好吧,我換個問題,這是你第幾次捉妖了?你業務熟不熟練,這我總得知道吧?」
  
  他眉眼平靜︰「很多次,熟練。」又皺了皺眉,似乎已經在嫌她話多了。
  
  陸惟真卻默不作聲。很多次,那就是有很多隻妖了?看來情況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
  
  「你的聯系方式?」她又說,「你總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我也不能總是被動等你聯系。萬一遇到什麼,可以及時通知你。」
  
  陳弦松又沉默了幾秒鐘,才報了串數字。陸惟真記下來後,心念一動,在微信一搜,還真搜到了。
  
  「松林木業」。
  
  怎麼像是個用來做生意的號碼?
  
  她把手機螢幕送到他面前︰「這是你?」
  
  陳弦松面無表情,點了一下頭。似乎已經有點在忍耐了。
  
  陸惟真︰「通過一下啊。」
  
  他一愣,居然又笑了一下,有點自嘲的味道,一閃而逝,然後拿出手機,給通過了。
  
  陸惟真不知道他的笑是什麼意思。
  
  她把自己電話號碼發給他,而後順手點進他的朋友圈,微愣。
  
  「新到黃花梨整套傢俱。(附圖)」
  
  「黃花梨螳螂捕蟬手工雕刻擺件。(附圖)」
  
  「小葉紫檀梳妝台。(附圖)」
  
  「黑胡桃木大板4米x2米。(附圖)」
  
  ……
  
  陸惟真瞪大眼︰「這是……」
  
  陳弦松剛才那一點波動的情緒已消失不見,神色恢復沉靜︰「我的店。」
  
  「……你還有副業?」
  
  陳弦松答︰「這才是我的工作。捉妖才是副業,一年最多一兩回。」
  
  陸惟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原來這年頭,捉妖師也這麼接地氣,居然還是個小老闆。她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會幹捉妖這一行?」
  
  「祖訓。」陳弦松說,「一個字都不要再問,安靜待著!我送你回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01 PM

第13章 心狠手辣(1)

  說是送陸惟真回家,隔了兩條街,陳弦松就把她放下,重新戴上墨鏡。陸惟真覺得捉妖師配墨鏡,苦修風格便蕩然無存,看起來酷酷的,還有點冷心渣男的味道。
  
  陸惟真知道他這是以防萬一,怕壁虎男發現。她下了車,揮揮手,往家的方向走。她並不知道,陳弦松隔著五十米左右,徐徐驅車跟著。
  
  走了一段,陸惟真踹了一腳路邊石子,因為伏案工作,腰酸背痛,又甩了兩下膀子,揉揉脖子。路過一家網紅奶茶店,下午排隊人不多,她眼睛一亮跑過去排隊。
  
  於是陳弦松的車跟不下去了。再這麼慢的速度,只怕交警都要懷疑他圖謀不軌。他索性把車放在路邊停車帶,下了車。
  
  沒多久,就見女孩一臉滿足,捧著杯奶茶,咬著吸管,出來了。陳弦松扶了一下墨鏡,遠遠步行跟隨。
  
  陽光溫煦,道路嘈雜。她的步子似乎很輕快,一杯奶茶而已,整個人彷彿又全面治癒,生龍活虎,沒心沒肺。她乖乖在路邊等紅燈,從不和人爭搶。過沒有燈的人行橫道時,從來都是她讓車,不是車讓她。
  
  骨子裡就是個老實孩子——陳弦松再次鞏固了對她的判斷。剛才在車上,她對他的追問,應該是出於好奇。
  
  陸惟真回到家,嘴裡還輕輕哼著歌,哼了一會兒,一愣,心想我的心情怎麼挺好的?
  
  大概是因為能夠不扣工資,休假半天吧。這麼好的事,誰心情不好呢?
  
  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等她醒來時,天色已暗,接到許嘉來的電話︰「陸老闆,來吃飯嗎?我請客。」
  
  「有人請客那還用說,馬上到。」
  
  許嘉來約的是離她家不遠的大排檔,華燈初上,煙火蒸騰,熱熱非凡。許嘉來和高森已經坐桌上了,還沒到盛夏呢,許嘉來穿一件很小的吊帶加熱褲,露出雪白的肩、腰和腿,小巧妖艷,引得鄰桌的小夥子們不住偷瞄。高森坐在她身邊,身上是一件慣常看不出原本顏色的T恤、黑色短褲、人字拖,一身肌肉、雄壯如山。兩人坐一塊,活脫脫美女與野獸,泰山與姣兒。
  
  看到陸惟真,許嘉來大嗓門︰「陸老闆——」高森則憨厚一笑,點了點頭。
  
  他們早已點好一桌的龍蝦烤串。陸惟真當然不客氣,坐下開吃。一箱啤酒在桌下,三人邊吃邊喝。沒多久功夫,陸惟真三瓶啤酒下去了,眼神清亮,臉蛋微紅。
  
  守在陰暗樹上口乾舌燥蚊叮蟲咬紋絲不動神色冷漠的陳弦松︰「……」
  
  原來和朋友在一起,這姑娘是另一副樣子,直爽可愛。
  
  「最近你們公司那個老色鬼,沒騷擾你吧?」許嘉來問。
  
  陸惟真︰「我沒讓他佔到便宜。」
  
  高森和許嘉來異口同聲︰「要不要我揍他一頓?」說完對視一眼,許嘉來目露凶光,意思是別和我搶,我要保護我方美人!高森笑了一下,朝她抬了抬手掌,示意你先。
  
  陸惟真笑了︰「一隻蚊子而已,哪裡到要幹架的地步,我有分寸。」
  
  許嘉來︰「那還打算換工作嗎?」
  
  「過段時間就換。」
  
  「昨天的相親男呢?」許嘉來露出壞笑,「合不合陸老闆胃口?性不性感?嬌不嬌弱?聽不聽話?什麼時候帶出來讓我們見見?」
  
  陸惟真白她一眼,心想自己答應過陳弦松,不對任何人提他的事。也不知道他現在躲在哪裡,不知道會不會聽到他們講話。
  
  於是陸惟真開始胡扯,語氣深沉回味︰「性感、嬌弱、聽話,而且身材好,長得帥,簡直人見人愛,我都不捨得帶出來。回頭我問問他的意思吧。」
  
  許嘉來︰「哦哦。」
  
  高森露出欽佩目光︰「陸老闆就是陸老闆。」這麼快就讓一個相親男成為了裙下之臣。
  
  從小接受地獄訓練、五感過人的陳弦松,將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面沉如水坐在樹上,耳根微微發紅。
  
  「不說這個了。」陸惟真改變話題,「我要重新找工作,你們說去幹什麼好呢?哎,換個單位,幹文員,不見得比現在的好。」
  
  高森語塞,他只瞭解並擅長搬磚類工種。
  
  許嘉來也冥思苦想,目前她是三個人裡最富有的,莫名就油然而生一種要帶著兩個小夥伴共同致富的責任感和榮譽感。可是她仔細一想呢,冒犯地說一句,陸惟真這人,還真沒有什麼才藝……
  
  許嘉來自己會畫畫,會跳舞,都是感興趣自學成才。所以現在能幹美工,跳鋼管舞,處處來錢。陸惟真,從小規規矩矩念書、考試、畢業、找工作,雖然學歷比他倆高了十萬八千里,然而社會就是如此現實,除了底層文員,她還能幹啥呢?
  
  不過山人自有妙計,許嘉來仔細打量過陸惟真的身材,比自己還前凸後翹,也足夠纖細靈活,於是她打了個響指︰「要不和我一起去跳鋼管舞?」
  
  高森一直就反對女孩去跳鋼管舞,無奈許嘉來強橫,反對無效。聞言他一言難盡地看許嘉來一眼。
  
  許嘉來繼續鼓動︰「錢很多的。」
  
  陸惟真摸摸鼻子︰「我爸會揍我,我媽會殺了我。」
  
  高森鬆了口氣,他知道陸惟真的媽有多可怕。真的,一個就夠讓他操心了,哪次許嘉來遇到糾纏的男人,不是他扛著磚頭趕去鎮場子?為了避免許嘉來繼續胡說八道,他終於想出了一條路︰「我有個主意。」
  
  兩個女孩都望著他。高森說︰「我聽一個工友說,現在送外賣很掙錢,只要肯幹,一個月大幾千、上萬都能拿到。」
  
  許嘉來︰「切。」
  
  「真的?」陸惟真眼睛一亮。
  
  高森點頭︰「我打算下個月就去試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就是辛苦一點。聽說現在也有大學生幹這個。」
  
  陸惟真說︰「我不怕辛苦。」想想幹外賣員,雖然累,但是自在啊,錢居然比她文員還多。只是哪天父母要是知道了,可能依然會引來雷霆怒火。
  
  許嘉來想到了另一個關鍵點︰「可是……會曬得很黑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06 PM

第14章 心狠手辣(2)

  高森根本沒想過這個,一臉不以為然。陸惟真卻深深遲疑了︰「是哦……」
  
  於是三人又琢磨別的行當。只不過,陸惟真只有三個月工作經驗,對別的職業知道也不多。許嘉來能想到的,不是鋼管舞,就是夜店駐場、夜店保安、賣酒女郎;高森冥思苦想出來的,則是快遞員、碼頭卸貨工、司機、打手……
  
  陳弦松聽著三人越說越不像話,眉頭輕輕皺起。
  
  在他看來,柔弱、內向還聰穎的陸惟真,還就適合坐在辦公室裡,舒舒服服,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不必日曬雨淋,不必嘗遍艱辛。那才是她這樣的女孩,該過的日子。他也聽出來了,陸惟真這兩個好朋友,一個莽撞沒腦子,一個老實沒腦子。
  
  他們的學歷和社會地位也遠不如陸惟真。她卻坐在街頭,穿著拖鞋和他們喝啤酒,一起胡天胡地胡說八道。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的性子,果然天真純善。
  
  最後,三人各喝了七八瓶啤酒,許嘉來拖著高森走了。陸惟真有點暈,拎著打包的一份辣椒牛肉炒米麵和一瓶啤酒,往家裡晃——他們以為她還要加宵夜。
  
  走到一段樹蔭深深清靜無人的小路時,陸惟真喊了句︰「泠泠七弦上,泠泠七弦上……出來。」
  
  很快,身後多了道高大的影子。陸惟真望著地上的影子,咧嘴笑,她酒意上頭,沒轉身,把手裡塑膠袋往後一丟。
  
  他一把接住,手穩得像神仙。
  
  「給你帶的,難為你看著我們吃喝那麼久。」陸惟真說。
  
  陳弦松︰「……謝謝。」
  
  「不客氣。」陸惟真搖頭晃腦地說,「我也是……熟悉一下,將來萬一去送外賣,服務要到位啊。」
  
  開始說胡話了。陳弦松看著她晃悠悠的身體,看了看前後無人,走上前,低聲問︰「用不用我扶你回去?」
  
  陸惟真拼命搖頭,轉頭看見是他,一下子瞪大眼睛︰「你快躲起來!怎麼出來了!我是誘餌啊!你怎麼可以靠這麼近!」說完把他往後推。
  
  陳弦松哪裡會被她推動?任她使勁推了幾下,跟撓癢似的,看著她大驚失色的模樣,他終於忍不住低聲笑了。
  
  陸惟真一呆。
  
  星空之下,樹蔭連蔭。高大挺拔的男子,低頭看著她,眉鬢如裁、鼻樑高挺,黑衣黑褲,劍藏腰間,那赫然是一張宛如古代俠士的臉,卻偏偏同她站在21世紀的湘城街頭。他的唇畔泛起淡淡的笑,與之前任何一個奚落的、冷酷的、自嘲的笑容都不同。此時的他,溫暖、散漫而不設防。
  
  天地蒼蒼,星河變幻。陸惟真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也忘不了,捉妖師站在樹下對她笑的這一幕了。
  
  於是陸惟真嚴肅地對他說︰「你長這麼帥,身材更好,人品也好,牙齒還白,怎麼就是個捉妖師呢?」
  
  陳弦松臉上的笑慢慢收了。
  
  「回家去!不要再在路上晃!」他說完很快就走不見了。
  
  陸惟真晃晃腦袋,嗨,氣性還挺大。
  
  接下來的幾天,陸惟真的日子照常過。上班、下班、偶爾和許嘉來高森出來搓一頓,回家睡覺。起初一兩天,陳弦松還會出來接受她的投餵,後來就給她發短信說不要再叫他,他估計著那妖怪該行動了。
  
  於是陸惟真已經有三天,沒有見過陳弦松了。倘若不是知道他在暗處跟隨,這個人就像蒸發了一樣。
  
  提到向月恆,陸惟真也有自己的思考。
  
  盡管警方拿到了一堆證明,說明那天警局的向月恆,不是壁虎男。但是,對於一個從17樓掉下去都沒死、會飛的妖怪來說,陸惟真覺得監控啊、不在場證明什麼的,都不是什麼事兒。
  
  而且警方認定了陸惟真胡說八道,所以也沒有去調取餐廳監控。
  
  只是,陸惟真後來去聯系當時的介紹人,一個鄰居大姐,那個大姐卻矢口否認、信誓旦旦根本不認識什麼向月恆,也沒有給她介紹過。
  
  這就耐人尋味了。
  
  陸惟真也想起次日一早,她從警局出來後,把向月恆的言行舉止,都描述給陳弦松時,陳弦松若有所思,說了句「他心裡有數了」。陸惟真推測,這說明她的描述,給了他新線索。而她的描述,無外乎是警局的向月恆,和壁虎男看起來是兩個人。
  
  再加上陳弦松的行動計劃,也說明瞭這一點。如果他認定向月恆就是真凶,那就應該去跟蹤向月恆,豈不是更加簡單直接?但是他沒有,他似乎沒有管警局那個向月恆,而是24小時跟著陸惟真這個誘餌。
  
  這就說明,陳弦松認定了,真凶不是警局那個向月恆。
  
  陸惟真相信專業人士判斷。
  
  那個傲嬌而殘忍的壁虎男,會攀岩走壁、會飛,會勾搭女人、會演戲,還會原地轉體180度。
  
  莫非,還會變形?
  
  如果他可以變成向月恆,是不是也可以變成介紹人大姐?
  
  一人分飾兩角什麼的,陸惟真覺得他應該挺樂在其中的。
  
  ……
  
  這幾天,朱鶴林倒是沒給陸惟真再找麻煩。一是陸惟真盡量避著他;二是總公司那裡好像給部門經理們下了新任務,朱鶴林忙得焦頭爛額,倒是沒空搭理她了。陸惟真聽到風言風語,說有領導對朱鶴林的工作不太滿意,他挨了幾頓批,所以最近幾天上班,都是一副黑著臉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火氣太大,偶爾陸惟真撞見他,他的臉色都顯得不陰不陽,看她的目光也深黝黝的,看得陸惟真心裡又毛又堵。
  
  有一次,陸惟真去他辦公室裡送文件讓他簽,他正在打電話,抬頭看到是她,目光就深了兩分。陸惟真轉身剛想走,他捂著手機說︰「等一下。」陸惟真只好站著等。
  
  他走過來坐下,一邊講電話,一邊拿起文件,掃了一眼,是常規簽字。他指了指她手裡的筆,陸惟真遞給他,誰知他居然可以一心幾用,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指,按著不動,嘴裡還在講電話。陸惟真這一下沒防備,中招了,抽了幾下,才抽出來,臉色也不好看。他卻跟沒事兒人似的,看她一眼,臉色淡淡的,拿起筆簽了字,丟還給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14 PM

第15章 心狠手辣(3)

  陸惟真轉身就往外走。這時朱鶴林也掛了電話,說了句︰「裝吧你就,我有哪裡讓你看不上?別搞得我沒耐性了。」
  
  陸惟真都快氣死了,站在辦公室門口,到底人來人往,憋著氣走了。
  
  總部打給各部門經理的電話越來越多,辦公室裡的氣壓越來越低,朱鶴林的臉也越來越黑。所有員工都斂氣吞聲,免得撞槍眼上。
  
  陸惟真也不想往槍眼上撞。無奈有人不肯放過她。
  
  這天夜裡,陸惟真回到家,正打算加班幹活,周盈一個電話過來︰「小陸,朱經理那邊和人談業務,人手不夠,你過去湊個數。」
  
  陸惟真為難︰「主管,我已經回家了,還要幹你下午佈置的工作。」
  
  周盈笑了一下,說︰「那個明天再說,朱經理那邊比較急,人家七八個人,他只帶了三個人,喝都喝不過人家。你是女孩子,去了人家總要給面子,朱經理他們壓力就小一些。快去吧,我現在只能指望你了。」
  
  周盈發了個地址過來,陸惟真一看,是夜總會,更不想去了。周盈知不知道朱鶴林的心思,是不是和他聯手設局?這些,陸惟真想得懶得去想。
  
  結果沒多久,周盈電話又打來了︰「出發沒有?陸惟真,這也是工作,你不要不當回事。咱們部門的業績,總部最近本來就不滿意。今天這個合同要是沒簽下來,你這個月的績效獎金也別想了!」
  
  陸惟真整個人都不好了,心裡的火也快壓不住了。
  
  「行!我馬上去。」她掛了電話。
  
  陸惟真沉著臉,換了身保守的西裝裙,戴上眼鏡。朱鶴林要是跟平常一樣,耍點小手段,她看心情,忍忍避過去就是了。要是他敢亂來,急什麼,她現在手裡有人,有飛鏢。
  
  陸惟真拉開門,嚇了一跳。
  
  門外站著個幾天不見的陳弦松。
  
  這人真是,突然就冒出來,也不怕嚇著她。
  
  陳弦松還是那副打扮,黑衣黑褲,修長挺拔,全身上下卻彷彿都是冷硬稜角。他問︰「這麼晚了,去哪裡?」
  
  陸惟真莫名有種被家長管束的感覺,一仰臉︰「周盈打電話,讓我去沐花夜總會,朱鶴林在那裡,和人談業務。」
  
  陳弦松的眉頭輕輕一蹙,又展平,說︰「行,去。」
  
  陸惟真愣了一下,有點反應過來︰「你懷疑……這可能是它的手筆?」
  
  陳弦松點頭︰「有可能。算時間,它也忍得差不多了。」
  
  陸惟真嘀咕︰「它會變成朱鶴林嗎?我就說怎麼突然打電話叫去夜總會,以前從沒有過。」她剛才還想,可能是朱鶴林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失去耐性了。
  
  陳弦松看了她一眼。她居然猜出來了,而且是非常篤定的語氣。
  
  聰慧,也夠膽大。
  
  「它」,會變形。所以,才會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向月恆。所以那個晚上,陳弦松才會跟丟了它。
  
  「我先走了。」陸惟真轉身下樓。
  
  陳弦松站在樓梯上方沒動,說道︰「它要真敢變成朱鶴林,對你,不軌……」
  
  陸惟真轉頭看著他,哦哦哦,投飛鏢投飛鏢?
  
  他從表情到語氣都是平和的︰「……我就剝了它的皮。」
  
  陸惟真︰「……」
  
  身為工具人,活動誘餌,她是不是應該表示很歡欣鼓舞?
  
  只是現在,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捉妖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7 10:28 PM

第16章 我已憐香(1)

  陸惟真懷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走進夜總會。
  
  她的裝束毫無疑問與這裡格格不入,黑西裝、高跟鞋、絲襪、黑框眼鏡,宛如辦公室老處女誤入紙醉金迷之地。門口迎賓女郎驚訝而嘲笑的目光,說明瞭一切。
  
  陸惟真心有點慌,頭反而倔強昂起︰「301包間在哪裡?」
  
  她被帶入。
  
  包廂門推開,至少看著挺正經的,燈光明亮,一桌人,一桌菜,沒有烏煙瘴氣。除了朱鶴林和公司三個同事,其他有男有女,她都不認識。女的有三四個,長得都不錯。
  
  朱鶴林手裡夾了支煙,眸光幽亮,招招手,示意她坐身邊空位。
  
  桌上也沒有別的空位了。男的女的,都微微笑著。陸惟真從沒來過這種場合,很是侷促。另外三個男同事臉上透著世故的淡笑,像是陌生人。陸惟真只好走過去坐下,朱鶴林慢條斯理地說︰「這是我們部門最年輕能幹的姑娘,陸惟真。小陸,叫人,陳總,謝總。」
  
  陸惟真︰「陳總,謝總。」打量對方幾眼,看不出什麼端倪。
  
  畢竟現在,誰都有可能是壁虎男。
  
  朱鶴林想破腦袋都想不到,他在想愛情,她在想捉妖。
  
  他有些得意,給陸惟真倒了杯白酒︰「來晚了,自罰一杯吧。」
  
  立刻有人笑︰「不是自罰三杯嗎?朱總太護著自己人了吧?」
  
  朱鶴林淡笑︰「人家小姑娘,一杯夠了。」然後看著陸惟真。
  
  陸惟真還不打算丟掉本月績效獎金。這一桌如果都是正常人,那這就是正常應酬。況且還有公司其他同事在,這讓陸惟真放心不少。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皺起眉頭,朱鶴林哈哈大笑,一把扯下她束頭髮的橡皮筋,又摘了她眼鏡,兩樣東西往口袋裡一塞,說︰「陳總謝總都是我朋友,你不用跟在公司裡似的,打扮得那麼正式,放鬆點,今天就是朋友之間吃個飯。」
  
  陸惟真抬起頭,長髮披散下來,白皙無暇的臉也露了出來。
  
  朱鶴林盯著她,目光幽幽。其他人都怔了一下,陳總說︰「陸小姐很漂亮啊。」
  
  陸惟真扯了扯嘴角,禮貌笑笑。朱鶴林只感覺大大有面子,在她耳邊說︰「還給我裝嗎?」
  
  酒過三巡,眾人興致越來越高,玩笑尺度也越來越大,葷素不忌。中途那陳總、謝總還和身邊的女孩喝了交杯酒,大家起哄也讓陸惟真和朱鶴林喝,陸惟真就是不舉杯子,朱鶴林臉色黑了兩分,有一陣子沒搭理她。陸惟真樂得清閒。
  
  偶爾陸惟真抬頭,望窗外,也望天花板上的通風口。無奈夜色漆黑,天花板上也沒有異常動靜,她看不到陳弦松的所在。
  
  期間,雙方還談定合作意向,約定明天簽合同,朱鶴林少不得又喝了很多酒,陸惟真見他坐得都不太穩了,講話也開始打磕,更是大大放心。心想趕緊醉死,她就可以回家了。桌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看起來暈乎乎的。
  
  夜色已經很深了。
  
  朱鶴林站起來,說︰「我、我要去放水。」剛走兩步,人就差點撞桌子上,一旁的陳總對陸惟真說︰「小陸,趕緊扶一把,看好你們朱總別摔了。」陸惟真沒動,朱鶴林已轉身,迷迷糊糊喊道︰「那個誰,扶我一把啊,傻啦?忘了誰是你領導?」
  
  同公司其他幾個男的,都醉趴下了,指望不上。又有兩人抬頭看,陸惟真不想鬧大,只好上前扶住他。朱鶴林似乎真的醉了,根本沒正眼看她,也沒往她身上靠佔便宜,大概連是誰扶著自己都不知道。
  
  穿過一段走廊,到了洗手間外。這家夜總會是宮殿風格,洗手間都是一間一間的華麗小屋,陸惟真推開其中一扇門,首先看到的是沙發、洗手台和茶幾,廁所還在裡頭。陸惟真一指裡頭︰「朱經理,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朱鶴林沒吭聲,好像還在暈。陸惟真鬆開他,把他往裡輕輕一推,他走了兩步,轟然倒在沙發上,不動了。
  
  陸惟真︰「……」
  
  真沒用!
  
  她真想就這麼丟下他,不管了,卻突然想起之前看到過的新聞,什麼同事聚餐一人猝死,同桌人全都承擔賠償責任。又見朱鶴林的臉色青青白白,心裡有點怕,只好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喊︰「朱經理?朱經理?」
  
  沒反應。
  
  陸惟真又拍拍他的臉。
  
  就在這時,朱鶴林猛地睜開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壓在沙發上,同時腳一勾,把背後休息室的門關上。
  
  陸惟真︰「……」
  
  朱鶴林卻連噴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整個人像剛從酒罐子撈出來,臉色邪氣又瘋狂︰「你現在是不是瞧不起我?我不過被總公司那群沒人性的罵了幾次,你就看不上我了?」
  
  陸惟真直視著他的眼睛,能說出這話,看來他不是壁虎男,只是發洩情緒。
  
  陸惟真略有點失望,臉色也變得難看︰「讓開!」
  
  朱鶴林哪裡肯聽,他冷道︰「裝什麼純?現在還不是被我壓?你要是真沒半點意思,今晚幹嘛來?」
  
  陸惟真死死盯著他。這和強姦犯怪女孩夏天穿短裙有什麼區別?
  
  她忽然微微一笑。
  
  朱鶴林一愣。
  
  陸惟真在心裡倒數︰5、4、3……
  
  只數到了3。
  
  陸惟真想像過陳弦松會以何種方式出現,譬如從天花板掉下來,譬如破窗而入,甚至直接推門而入。
  
  她萬萬沒想到,陳弦松會如同幽靈一樣,憑空出現在朱鶴林身後。
  
  真的是憑空。
  
  室內,平地,燈火通亮。窗沒動,門沒動,天花板沒動,屋內的光影也沒有一絲變化。
  
  數到4時,朱鶴林背後還是空的。
  
  數到3時,陳弦松已站在那裡,衣袖褲腳發梢的線條還有些模糊,人卻是活生生的。
  
  陸惟真眼睛都看直了,甚至忘了反抗朱鶴林。朱鶴林瞅準機會,嘴巴就要落在她臉上。陳弦松臉色驟變,長臂一伸,就跟提隻猴子似的,將朱鶴林從她身上提起,再一個手刀,重重落在他後頸。朱鶴林悶哼一聲,雙眼翻白,暈死過去,陳弦松將他丟在地上,眼神狠辣無比,一腳重重揣在他的肚子上。朱鶴林全身一抖,似隻煮熟的蝦蜷了起來,顯得痛楚無比,但是還沒醒。陳弦松又彎腰一摸,從他口袋裡摸出陸惟真的眼鏡和髮帶,丟還給陸惟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9 09:16 AM

第17章 我已憐香(2)

  陸惟真機械地伸手接住,人卻還在懵。她剛才看到了什麼?瞬間移動?還是獨屬於捉妖師的古怪功法?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是了,她突然想起,最初的那個晚上,她被壁虎男攻擊時,陳弦松也是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門口。那時候她有沒有聽到門或者窗戶響,或者腳步聲?……沒有。什麼都沒有。當時客廳的大門分明是關著的。事後員警來時,也說門鎖沒有遭到任何破壞。但當時,她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所以他是真的可以穿牆而過,瞬間移動!
  
  陳弦松看向眼前的女孩。
  
  她還坐在沙發上,雙臂撐著身體,衣裙被壓得皺巴巴,頭髮亂糟糟,臉色又白又紅,眼神茫然。是嚇壞了嗎?
  
  陳弦松心中又湧起一陣懊惱和怒火。
  
  他問︰「有沒有事?剛才外面有兩個服務員,我避了一下,來晚了,抱歉。」
  
  陸惟真搖搖頭︰「沒事,多虧了你。你剛才是怎麼……」
  
  陳弦松朝她伸出手,陸惟真一愣。他一身黑衣,站在燈下,眉宇磊落,只是眼睛裡還有幾分未褪的怒火。陸惟真突然覺得,誰要惹他發火,一定是很可怕的事。
  
  她下意識把手交給他,他一把將她拉起,還握著她的胳膊沒放。陸惟真的感覺有點怪,但是沒掙脫。
  
  她繼續剛才沒問完的話題︰「你剛下是不是瞬間……」陳弦松看她一眼,陸惟真突然就閉了嘴。
  
  他不會給她答案。
  
  陸惟真一陣沮喪,只好看向朱鶴林︰「他應該不是吧?」
  
  陳弦松眼眸中像是有暗光一閃,握著她手臂的手也是一緊。
  
  陸惟真突然反應過來,不妙!我去,被保護幾天就忘了,他其實什麼秘密都防著她呢!這是有新情況了!
  
  她想把手臂從他手裡抽出來,抽不動!而他一個錯身,就到了她背後,手臂一壓,陸惟真就被他牢牢勒在懷裡。
  
  陸惟真︰!!!!!!
  
  真的是勒,絕對、完全沒有半點抱的感覺。她好不舒服,四肢亂彈,有點喘不過氣,他以為勒的是隻雞仔嗎?這死腦筋的男人,他腦子裡是不是就沒有憐香惜玉四個字!
  
  「你給我鬆開!」陸惟真怒吼。
  
  他沒吭聲,裝死。
  
  陸惟真無法,又想起之前那回,忙喊︰「不許再打暈我!」
  
  不管他要對朱鶴林做什麼,驗證也好,拷打也好,什麼玄乎其玄的技能也好。她和他配合這麼久,到了揭曉懸念的時刻,他又要把她丟開!
  
  工具人也是人!工具人也會有小情緒!
  
  嗚嗚嗚,虧她還以為他這麼好心溫柔,主動伸手扶她,原來早就算計好了是要弄她!
  
  「我什麼時候打過你?」陳弦松說,然後大手往上一抬,就重重捂住了陸惟真的眼睛。
  
  陸惟真再次︰!!!!!
  
  這樣就想攔住她?沒門!陸惟真使出吃奶的勁兒,想要把他的手掌從臉上拉下來。可她這時才真正體會到,普通女人和捉妖師男子之間的力量差距,他只用一個手肘就死死壓住了她兩個手臂,怎麼也掙脫不了,她甚至夠不到他的手掌。陸惟真的眼前黑糊糊的,只有他的手掌,溫熱,有勁,硬硬的指腹還擦得她的臉微痛。一點稀疏的光線,從他的指縫漏進來。背後,是他的胸膛,像堵有溫度的牆。
  
  就在這時,眼前那一點漏進來的光線,陡然大盛,白亮無比。陸惟真一下子呆住,也不掙扎了。她能感覺到陳弦松單手從腰包裡掏出了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又裝回去,那白光瞬間消失。他鬆開了手掌,將她放開,說︰「好了。」
  
  陸惟真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朱鶴林,看起來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那昏迷的死樣。又轉頭看陳弦松,也是老樣子,神色平靜,手裡什麼也沒有,腰包大小也沒變化。
  
  「他不是。」陳弦松說。
  
  陸惟真︰「你怎麼知道?」
  
  「我驗證過了。」
  
  她就知道。
  
  陸惟真瞄了一眼他的腰包,不肯給她看的,就是剛才從腰包裡掏出來的,用來驗證朱鶴林的寶貝吧?
  
  難不成他還有照妖鏡?
  
  「我先撤。」陳弦松對她點了一下頭。
  
  你你你,點個鬼頭!
  
  「等一下!」陸惟真攔住他的去路,咬牙,「你剛才……剛才……」
  
  可說出來有用嗎?陸惟真很清楚,他只是因為上次意外失手,被迫讓她知情、參與。一旦涉及任何隱秘,他不想開口,誰也別想撬出一個字。
  
  所以她現在控訴,有什麼用呢?他有他的立場。
  
  她臉色發紅,白皙柔軟的手攔住他去路,眼裡像在噴火,話卻半天說不出口。陳弦松就這麼看著她,突然間,笑了,把她的手撥開,走了出去。
  
  陸惟真︰「……」
  
  笑什麼笑。
  
  太討厭了。
  
  突然又氣不起來了。
  
  「喂,他怎麼辦?」陸惟真追問。
  
  「你該怎麼做怎麼做,當我沒來過。」陳弦松答。
  
  陸惟真想了想,抬腳,在朱鶴林臉上身上,狠狠踢了幾腳,這才解氣。然後她拉開休息室的門,門外空蕩蕩,陳弦松早已不見蹤影。
  
  該怎麼做怎麼做,一切如常嗎?
  
  如果陳弦松沒出現,朱鶴林想要對她動手動腳,被她掙脫,而他醉倒在休息室裡。她會怎麼做?
  
  她不會回包間了,她要回家,立刻,馬上。
  
  陸惟真轉身走向大門。
  
  臨近午夜,正是夜總會生意最好的時候,門口也停了幾輛出租車。陸惟真招手,一輛出租車駛過來,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胖大姐,大聲說︰「你好。」
  
  陸惟真︰「你好。」報了地址。
  
  大姐的車開得又平又穩,駛上大路。陸惟真靠在座椅裡,閉上眼,彷彿又重新看到陳弦松瞬間移動而來的畫面,即使回想,依然驚心動魄。還有他踹朱鶴林時,兇狠的樣子;還有他最後那個笑,他不是大好人嗎?不是降妖除魔的正道英雄嗎?怎麼可以笑得那麼壞壞的!
  
  ……
  
  捉妖師渾身上下,都是秘密。
  
  等他抓到壁虎男,一切是否就結束?他會帶著全部秘密離開,不留半點給她。
  
  等陸惟真回過神,望著窗外的景色,感覺有點陌生,似乎不是她常走的回家的路。
  
  「師傅,你走的哪條路啊?」她問。
  
  「哦,我繞的近路,這不是給你省錢嘛。」司機大姐爽朗地說,「放心,我是老司機,路熟得很。」
  
  「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9 11:32 PM

第18章 葫蘆哥哥(1)

  陸惟真一聲不吭。
  
  又開了一會兒,車越來越少,路也越來越暗。路兩旁都是圍牆,看不到行人,只有他們一輛車。陸惟真偷偷打開手機上的地圖,已經完全偏離她家的方向。這裡像是一個公園後門附近,距離主幹道很遠。難怪深夜無人。
  
  陸惟真全身緊繃,時刻防備著前座的人。司機也始終沉默,只留給她一個圓潤的女性側臉。
  
  陸惟真偷偷給陳弦松發短信︰「你在哪裡?我坐出租車司機不對勁。」
  
  他秒回︰「知道,別怕,抬頭,我在。」
  
  陸惟真連忙抬起頭,前方一條黑黢黢的路,路的一旁是嶽麓山,一旁是公園高牆。啥也看不見。
  
  ……他的思維,和她總是不在一條線上。
  
  「我看不見啊!!」她回復。
  
  就在這時,司機突然開了遠光燈,前方一下子亮了許多。陸惟真瞇眼一看,果然,路前方,100米處,正中央,有個人影。
  
  陸惟真忙又發︰「看到了!」
  
  他︰「嗯。」
  
  感覺這對話怎麼怪怪的……明明是捉妖這麼恐怖的氛圍。
  
  司機也看得清清楚楚,陸惟真聽到她的呼吸粗重了幾分,竟不像女人的聲音,而像男人。司機猛地轉頭看過來,陸惟真立刻低頭看著手機,假裝一副疲憊的毫無防備的樣子。「她」這才回過頭去。
  
  車子突然提速。
  
  持續提速。
  
  兩側景物飛也似的後退,陸惟真連忙抓住扶手,慌裡慌張問︰「師傅,你你你開這麼快幹什麼?」
  
  司機冷笑,雙眼直視前方,這時陳弦松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司機自言自語︰「這個狗皮膏藥,臭捉妖師,不要臉!又跟來了,破壞我們的好事!」
  
  陸惟真︰「……」
  
  自戀傲嬌的語氣,蠻不講理的精神病,是壁虎男沒錯了。他真的又來了。
  
  神仙打架,陸惟真慢慢縮在一角,減少存在感。關鍵是車開這麼快,她汗毛都豎起來了!
  
  司機顯然已自己達到了情緒高潮︰「啊——啊——啊!我撞死他我撞死他,等了這麼多天,一出手就被他抓,這叫妖怎麼活啊啊啊!」
  
  陸惟真︰「……」
  
  「冷靜!不要硬踫硬!」陸惟真苦口婆心勸道,他們一個妖怪,一個捉妖師,她既然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豈不是要當炮灰受傷?
  
  可司機眼圈都紅了,哪裡聽得進去,明明是中年婦女的相貌,卻露出猙獰扭曲表情。
  
  任轎車飛馳而來,陳弦松一動不動,黑夜在他身後匍匐如獸。而他筆直的長腿分立,頭微微低著,一身黑衣,高大冷峻。還沒動手,看著就挺嚇人了。
  
  陸惟真︰這捉妖師……該拽該酷的時候,絕不含糊。這也是祖傳的嗎?
  
  燈光終於照亮他的臉。
  
  陸惟真脫口而出︰「當心!」
  
  司機一腳油門,朝他直撞上去!
  
  周圍漆黑,唯有車前一片光,陳弦松就像道影子,眼見要撞上,陸惟真死死扒在車門上,就看到陳弦松這時才不緊不慢抬起頭,目光精準無誤穿過車窗,落在陸惟身上。
  
  陸惟真突然有種感覺,他就是等著看她一眼,確認安全,然後就可以動手了!
  
  一眨眼,陳弦松不見了!
  
  不,不是不見了,陸惟真看到了他的身影朝上一躍的餘影。壁虎男撞了個空,悲憤極了,居然低頭往方向盤上「砰砰」撞︰「太可惡了!太討厭了!」
  
  陸惟真︰「……」
  
  搞得她都想揍他了!
  
  雪白月亮降臨。
  
  陸惟真和壁虎男同時抬頭。
  
  月亮背後,是陳弦松高高躍起的身影,他已拔劍。
  
  盈盈白光,皎潔無暇,就如同墜落地球的一輪圓月,令人不可直視。壁虎男嚇得魂飛魄散,他的反應還算快,一個急轉彎剎車,堪堪停在距離白月亮半米遠的位置。陸惟真也重重撞在車椅上,抬頭望去,月亮剎那湮滅在空氣裡。
  
  壁虎男往車外一伸腦袋,猛地轉頭看向後排。陸惟真早有準備,車一停穩,推開車門跳下去。壁虎男哪裡想到區區一個人類小妞,這麼冷靜反應這麼快,她不應該攤在椅子上或者乾脆撞暈過去嗎?壁虎男頓時傻了眼——人質……就這麼沒了?
  
  「嘭——」一聲巨響,一個人落在車頂。陸惟真爬起來往後退了兩步,抬頭望去,那人單膝跪地,左手按在車頂,右手握光劍,彷彿古代俠客現身。
  
  壁虎男只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出了駕駛座,往外跑。陳弦松剛才那一劍,本就是逼他出來,都沒有瞄準劈,此時他不慌不忙,手裡劍輕輕一揮,一道小月亮落在壁虎男逃亡的前方。壁虎男連忙剎住腳步,一時間竟走投無路。
  
  陳弦松跳下車頂,淡淡地說︰「跑啊,接著跑。」
  
  陸惟真躲到車後,只露出個頭,她倒是沒想到,陳弦松也有這麼讓人,不,讓妖恨得牙癢的一面。
  
  果然,壁虎男露出屈辱又懼怕的表情,但他特別能屈能伸,「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哀求道︰「先生!先生!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們這一族,只剩我一個,如果我死了,就絕種了……」
  
  陳弦松將劍收回腰間,說︰「絕種就絕種。」
  
  壁虎男的哭聲一滯。
  
  眼見陳弦松的手又摸向腰間,要取什麼寶貝,壁虎男猛地從地上躍起,張開血盆大口——真的是血盆大口——明明是人類女人相貌,嘴巴卻張開了一尺寬,裡頭碧綠碧綠一片!他伺機這麼久,為的就是這全力一擊。一股又濃又臭的汁液,終於噴泉一樣,劈頭蓋臉朝陳弦松襲來。
  
  陸惟真失聲喊道︰「當心!」
  
  就在這一瞬間。
  
  空氣中留下陳弦松冷哼的聲音,他再一次,原地消失了。
  
  陸惟真和壁虎男同時陷入呆愣表情。
  
  下一秒,陳弦松居然出現在陸惟真身邊,和她並肩,驚得她全身一抖。
  
  哪怕是第三次看到他瞬移,陸惟真心中還是湧出個荒謬的念頭——捉妖師到底是人是鬼是妖還是……如果是人,怎麼可能做到這樣?
  
  壁虎男用盡全力放了這個奪命大招,卻沒想到人家還有這麼高級的隱藏技能,輕描淡寫就化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0 10:34 PM

第19章 葫蘆哥哥(2)

  白噴了!攢了好幾天的毒汁!壁虎男露出絕望表情,四肢著地,拔腿就跑。那速度實在太快,快得像一道光影,轉眼就逃遠了。
  
  陸惟真的心都提起來了,陳弦松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短暫、熟悉而無情,陸惟真看懂了,立馬往後一躲。
  
  然而關鍵時刻,陳弦松到底來不及騰出手弄她了。他垂下目光,從腰包裡取出個東西。陸惟真只看到一團光影,其間脈絡隱隱。
  
  陳弦松神色凝重,嘴裡念念有詞,聽不清晰,而後!
  
  陸惟真就看到那團東西,凌空飛到了半空中,驟然膨脹!那分明是一張光交織成的網,一剎那就膨脹到籃球場大小,朝壁虎男直撲過去!
  
  壁虎男的奔跑速度,肉眼已看不清了,可那光網更快,壁虎男駭然抬頭,光網迎頭罩下,瞬間收縮,緊緊將他束縛住。
  
  彷彿飛蟲,落進了蜘蛛的網。壁虎男拼命掙扎,但那條條光索,如同銅牆鐵壁,他寸步難行,哀嚎、求饒、徒勞。
  
  陸惟真再一次看得目瞪口呆,失聲道︰「縛……縛……縛妖索?」
  
  這種、電視、傳說裡的寶物,竟然真的存在?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這隻惡貫滿盈妖怪的捉妖師,轉頭看向她。他黑眸深深,俊臉清冷,挺拔如松,眉梢眼角都是降妖除魔一心正道的威嚴冷酷。陸惟真的心裡突然抖了一下。
  
  他問︰「你沒事吧?」
  
  陸惟真轉頭就鑽進了車底。
  
  陳弦松︰「……」
  
  前方,縛妖索還在閃爍,壁虎男哀嚎聲不斷。陸惟真縮在車底正中,看到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車底邊緣。陳弦松一低頭,隔著半個車底看著她,目光幽暗︰「出來。」他朝她伸出手。
  
  陸惟真︰「不出。」
  
  「怎麼?」
  
  陸惟真哼哼唧唧︰「你又想捂我眼睛,別以為我會上當,這次我一定要看。」
  
  陳弦松沒吭聲,算是默認。他頭一探,就要來捉人。陸惟真嚇得又往後爬了幾步,很聰明地提醒道︰「你真要跟我耗時間?還不快去收了他?那個縛妖索的光好像越來越暗了哦!」
  
  陳弦鬆手一頓,抬頭望了一眼,確實如她所說,沒有無所不能的寶貝,捉妖索一次只能維持2分鐘,耽誤這會兒功夫,亮度和法力都只有最初的一半了。而且短時間內不可以重復使用。而壁虎男的掙扎動作明顯也劇烈了。況且這還是在城市裡,隨時有可能被人發現。
  
  他又低頭看了眼陸惟真,陸惟真縮成一團,做出很乖的樣子,可憐巴巴望著他。她看到陳弦松抓在車底上的手指,點了兩下,到底鬆開,站了起來。
  
  「待著別出來!」
  
  「嗯!一定!」
  
  陸惟真連忙把頭鑽出另一邊的車底,目不轉睛地觀看。
  
  此時,縛妖索的亮度,大概是最開始的13,壁虎男顯然也察覺了,甚至開始拖著縛妖索,極其緩慢艱難地往前移動。陸惟真聽到陳弦松嘴裡又念了兩句什麼咒,臉色越發的無情,他從腰包裡拿出了第三件東西。
  
  陸惟真慢慢瞪大眼。
  
  一個葫蘆。
  
  他居然掏出了一個葫蘆!
  
  我去!不會是……
  
  葫蘆大概有他的兩個巴掌大,沉沉的紫金色,還有暗斑,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當然現在陸惟真已經不去計較,這麼多東西是如何塞進那麼小一個腰包裡去了。
  
  陳弦松一臉莊嚴,站得筆直,單手高高舉起了葫蘆,對準壁虎男。
  
  陸惟真︰「……………………」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我一時心情復雜難言。
  
  一道幽幽紫光,從葫蘆口射出,射到壁虎男身上。令人震驚的畫面出現了,他的相貌、身材逐漸發生變化。壁虎男也呆呆站著,不掙扎了,抬頭望著那道紫光。顯然他並未感覺到任何不適,只是以他的腦容量,搞不清楚狀況。
  
  壁虎男的身上,出現了第二個影子。而原本那個中年大姐的模樣身形,漸漸模糊,褪去,另一個身影顯現了,並且越來越清晰。陸惟真突然明白,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他的真身。
  
  陸惟真慢慢張大嘴。
  
  那是個圓圓的人,或者說,生物。通體黃橙橙的短毛,橢圓的身體,上窄下寬,有點像企鵝,絕對正圓形的腦袋,沒有耳朵,圓圓的眼睛,圓圓的櫻桃似的紅鼻頭,圓圓的白色嘴巴,還傻傻張著,四肢也是肥溜溜圓滾滾的。而且它只有1米2、3的高度,抬著頭,呆呆望著葫蘆。
  
  這是人類世界裡不會有的物種。
  
  陸惟真恍然大悟。所以,在夜總會時,陳弦松才說,驗證過朱鶴林了。這個葫蘆,就是他捂著她的眼,不讓看的寶貝吧?
  
  他沒有照妖鏡,他有照妖葫蘆。
  
  陸惟真還注意到,那生物的後腦勺上,掛著個什麼東西,雞蛋大小,平平扁扁的,還在反光,像是塊小鏡子。這時陳弦松問︰「你從哪裡來?為什麼要吃人?這面鏡子又是什麼?」
  
  它哭道︰「先生,我從嶽麓山深處來,我、我本來不吃人的,只吃魚啊蝦啊,以前我覺得可好吃了。可就是三個月前的某一天,我突然覺得不舒服,突然變得很餓、很餓,完全忍受不了。我突然覺得魚蝦不好吃了,開始想吃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我也不想的……這面鏡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有改變你在他人眼中外形的作用。我願意把鏡子獻給先生,只求先生饒我不死。」
  
  陳弦松搖頭︰「你殺了三個無辜人類,罪無可恕。留下你的名字。」
  
  它嚎啕大哭︰「我叫凱文18世。」
  
  陳弦松點頭,一拍葫蘆,紫光驟然大盛,妖怪還是呆呆抬頭看著,它的實體彷彿瞬間被融化,化成一道光影,隨著紫光被吸進了葫蘆。「哐當」一聲輕響,那面小鏡子落在地上。
  
  陳弦松將葫蘆往腰間一收,而後手一抓,已經失去亮度的縛妖索,也飛回他手裡,塞回腰間。他走過去,將那面小鏡子拾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1 09:28 PM

第20章 捉妖的人

  陳弦松捉妖的時候,陸惟真全程屏氣凝神,減少存在感。此時見塵埃落定,她才從車底爬出來,跑過去一看,地上空空如也,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所以那妖怪真被吸進葫蘆裡,就這麼……死掉了?
  
  陳弦松拿著那面鏡子,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什麼。陸惟真︰「怎麼了?」
  
  他這才抬頭看她,那目光略涼,陸惟真有點心虛,說︰「我不會說出去的,爛在肚子裡。」
  
  他卻點了一下頭,說︰「我信你。」他說得鄭重,陸惟真微怔。
  
  「這是什麼東西?」陸惟真盯著他手裡的鏡子,隔近了看,才發現它通體瑩亮,質地像玉,但又不是,裡頭彷彿有光在流動,非常乾淨清澈。邊緣還有花紋,但不是什麼古樸篆文,而是非常有幾何感的一組組線條,重疊繁生,似有規律,但一眼又看不明白。
  
  陳弦松沒答,舉起鏡子,突然對她照了一下,嚇她一跳,但是什麼事也沒有。而後陳弦松把鏡子往自己胸口一拍,鏡子背面明明光滑如也,卻就這麼粘在他的衣服上。
  
  然後,就在陸惟真的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陳弦松的輪廓身形漸漸褪去、模糊,鏡子也漸漸不見,另一個人影卻逐漸脫出——完全就是剛才壁虎男被葫蘆照時的反向變化過程。
  
  慢慢地,另一個女孩,出現在陸惟真面前。披散的長髮,黑色西裝套裙,高跟鞋,那麼熟悉的樣貌,一雙清凌凌的眼,直直望著陸惟真。只不過這個「她」,雙腿分開站立,腰背挺得筆直,眼神完全不同,瞳仁沉得像水底的石頭。
  
  陸惟真︰「……」
  
  他開口︰「像嗎?」赫然就是她的嗓音,但是清清冷冷的。
  
  陸惟真︰「……像。」
  
  要命,他用她的嗓音說話,怎麼比原主還磁性動人!
  
  陳弦松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又是那很淡的,意味不明的笑,陸惟真看到這樣有韻味的笑容出現在自己傻乎乎的的臉上,感覺好囧。但她能感覺出來,他得了這個,其實很高興。

  然後他伸手往胸口摸了一下,手裡出現了那面鏡子,而他的樣貌也漸漸恢復原樣。
  
  陸惟真輕籲口氣,又躍躍欲試,問︰「我能試試嗎?」話音未落,陳弦松已經將鏡子塞進腰包裡。
  
  陸惟真︰「……」
  
  他看她一眼,顯然沒有把鏡子再拿出來給她玩的意思。
  
  陸惟真︰「陳弦松!」
  
  「陸惟真。」他喊道。
  
  她抬頭,就見他站得跟棵安靜的黑松似的,雙手抱拳,用這樣很古樸的姿態,深深向她鞠了個躬,偏偏絲毫不讓人感覺到違和,他鄭重地說︰「這些天,多謝了。」
  
  陸惟真︰「不、不客氣。」
  
  他直起身子,兩人對視,已是濃濃夜半時分,他一時無聲,陸惟真也沒說話。
  
  片刻後,陳弦松說︰「這件事已經了結,走吧,我送你回家。」
  
  陸惟真問︰「這出租車怎麼辦?還有那原來的女司機,不會有事吧?」
  
  陳弦松答︰「不會,它每次都留下原身,混淆視線,為自己提供不在場證明。車就留在這裡,我們不管了。員警很厲害,做得越多,痕跡越多。」
  
  「哦。」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路邊出現了陳弦松的車。
  
  夜色深沉,一路寂靜。
  
  對於陸惟真來說,今夜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不,從壁虎男與她相親開始,這一切就跟夢一樣——活生生的捉妖師出現了,腰揣無數寶貝,坐在她身旁。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吧。
  
  陳弦松似乎開車開得很專注,眼楮一直看著前方,一句話都沒和她說。當他不笑,也不怒的時候,眉宇間就只剩下某種沉默的、難以撼動的氣息。
  
  木材店老闆,祖傳捉妖師,堪比特種兵的身手,寬容而克制,心狠且手辣。而他超乎神鬼的能力,也許只展露出冰山一角。
  
  「要謝謝你……」陸惟真開口,「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陳弦松答︰「不客氣,我的份內事。」
  
  「即使是你的份內事,我也應該謝你。」
  
  他笑了一下,沒說話。
  
  陸惟真︰「這件事,從頭到尾,我不會和任何人提起,我向你承諾。」
  
  「好。」
  
  陸惟真忍不住又問︰「萬一……我是打個比方,萬一有人把你的事洩露出去,你會怎麼辦?你會……殺了那人嗎?」
  
  陳弦松很安靜地看她一眼,答︰「我從不殺,人。你們正常人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本來應該各行其是,永不相交,永不知曉。如果哪一天,你是因為不道德的原因,洩密,破壞了這種平衡,或者背叛於我,我……不會殺你,會把你永遠關起來,以這種方式從世界上消失。」
  
  陸惟真忽然有點不寒而慄,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那你關過人嗎?」
  
  陳弦松︰「……沒有。」
  
  好吧,感覺好多了。
  
  到了樓下,陸惟真下車,他沒動。陸惟真有點磨磨蹭蹭的︰「那……再見了。」
  
  夜色寂靜,整個小區裡都沒有動靜。捉妖師坐在光線暗淡的車裡,神色不甚清晰,似乎還對她笑了一下。
  
  「陸惟真,那些飯菜都很好吃。」
  
  這一夜陸惟真好久都睡不著,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當晚的畫面,還有陳弦松最後說的那句話,明明很平靜的語氣,為什麼她感覺到了一絲憂傷呢?
  
  終於睡著了,卻做了很多夢︰一會兒夢到壁虎男還趴在她床邊,頂著個黃彤彤的毛臉,眨著大眼睛賣萌,看得她很無語;
  
  一會兒夢見自己站在陳弦松的縛妖索內,他手舉著葫蘆,面無表情看著她,而她用力一指他,特別激動︰難怪你叫零零七,你,就是七娃!
  
  ……
  
  於是很早就醒了,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終究心緒難平,陸惟真摸出手機,給陳弦松發微信︰「早啊。」
  
  刺眼的紅點,消息發送失敗。
  
  對方不在你的聯系人列表裡。
  
  陸惟真一下子坐起來。
  
  他一夜都等不了,就把她拉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 10:57 PM

第21章 我來就山(1)

  陸惟真起床時,看了眼日期,明天是發薪日。她笑了。
  
  平常她都是提前二、三十分鐘到公司,為一天的工作做好準備,做一顆任勞任怨的螺絲釘。今天,她是踩著點到的,同事們都到了。不過她少了一日的勤勉,也沒人注意。就像她拼命了三個月,也不會有人真的關心。
  
  但有道是,世界上最關心的人,往往是最恨你的人。有一個人注意到她了。
  
  周盈在自己座位上,抄手看著她,陸惟真沒搭理。過了兩分鐘,周盈憋不住了,喊道︰「陸惟真,過來。」
  
  陸惟真神色自若,把手裡文件一放,起身走過去,笑容可掬,語調歡欣︰「周主管,什麼事呀?」
  
  周盈被她難得的燦爛笑容晃了一下眼,頓時有點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今天怎麼到這麼晚?」周盈說,「昨天的工作都完成了嗎?昨晚和客戶談得怎麼樣?什麼時候簽合同?」
  
  這些事情陸惟真哪裡知道,都是朱鶴林和客戶定的。而且昨晚後來她也沒回包廂。陸惟真沒有馬上回答她的連珠炮,而是低頭看了眼手錶,把白嫩光滑得令人嫉妒的手腕遞到周盈面前,怯生生地說︰「主管,我應該沒記錯時間……8點59,還有1分鐘才上班。哪裡晚了……」嗓門卻不小。
  
  周盈頓時被堵得有點下不來台,看了眼周圍同事,剛要開口,又聽陸惟真一本正經地說︰「合同的事,朱經理說要親自跟你交代,他說我層次低,看問題不全面,還是和你比較說得來。」
  
  周盈也搞不清,朱鶴林是不是真的跟她交代過這話,有點受用,又有點懷疑。但她今早的找茬,就不好進展下去了。總覺得陸惟真雖然還是低眉順眼的樣子,可有哪裡不一樣了。一大早,給她吃兩個軟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周盈板著臉,給她佈置今天的工作,量比平時還要大,不到深夜幹不完。陸惟真臉上不見半點憂愁和抗拒,一口答應下來,回了座位。搞得周盈更加莫名其妙。
  
  一上午,陸惟真照常幹活。但她不再像從前,埋頭苦幹老實到死,連喝口水的時間,都不捨得留給自己。專注幹一個小時,她就起來走動,休息一會兒。午休時還用電腦,幹了一會兒自己的事。等她查到想要的資料和地址,端著咖啡,轉了轉椅子,若有所思。
  
  倒是旁邊有別的同事,注意到陸惟真今天的變化,看起來靈活了不少,不再像個苦哈哈的木頭人,只知道悶頭幹活。尤其有一兩個年輕男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說實在的,陸惟真長得挺不錯呢。
  
  朱鶴林下午才來上班。
  
  他以為自己昨天徹底醉倒,後頭的事,怎麼都不記得了。據說有個男同事進了夜總會休息室,看到他醉倒在地,把他送回家。而陸惟真早走了。
  
  只是他今早醒來後,後腦勺痛,肚子痛,背也痛!他想是不是撞到哪兒了,還是陸惟真趁他喝醉打的。結果他跑去醫院一看,啥毛病沒檢查出來,也沒外傷。最後醫生給開了幾顆解酒藥,又鄙視地說他年紀輕輕就有酒精肝,讓他以後必須少喝酒,免得發展成肝硬化、肝癌。
  
  朱鶴林︰「……」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就是朱鶴林現在心中的感受。他明明有印象,昨晚和陸惟真之間,發生了一些挺愉快的事。可具體幹了啥,死活想不起來。
  
  盡管後腦上還隱隱作痛,當朱鶴林走進辦公室,看到陸惟真坐哪兒,捧著杯子慢慢喝水,模樣乖巧又秀美,朱鶴林心中就蕩起春風一樣甜美的感情。他和周盈對了個眼神,走進自己辦公室。
  
  十分鐘後,陸惟真桌上的分機響起。
  
  朱鶴林︰「惟真,來我辦公室一下。」
  
  陸惟真習慣性惡寒了一下,放下杯子,不緊不慢走了進去。有同事不經意間抬頭,看到她的背影,倒是愣了一下。以前沒發覺,小陸的身材還挺好呢,盤靚條順。好像以前就沒見她像今天這樣,挺起……胸。
  
  陸惟真進去時,朱鶴林負手站在窗前,沒有回頭,他知道怎麼樣會讓自己的背影顯得更加憂鬱深沉。
  
  陸惟真反手帶上門,站住不動。
  
  朱鶴林聽著動靜,心中一喜,以前她每次進來,巴不得大門敞開眾目睽睽,現在居然自己把門關上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什麼!
  
  所以說,戀愛的男人心思細膩起來,比女人還要可怕。
  
  尤其是自以為戀愛的男人。
  
  朱鶴林嗓音沉了幾分,隱隱帶著笑︰「昨晚,我表現怎麼樣?」
  
  陸惟真的感覺就像被一道雷劈在臉上。她呆了幾秒鐘,才說︰「不好。」
  
  朱鶴林這才徐徐轉頭,似笑非笑︰「哦?哪裡不好?」看著他的眼神,陸惟真明白了,他是故意在開黃腔。
  
  陸惟真一板一眼地說︰「你很快就醉了,看起來酒量很不行,挺弱的。」
  
  朱鶴林的感覺頓時和周盈有一拼,他弄不清楚陸惟真是真覺得自己酒量弱,還是在諷刺。他覺得還是前者吧,她一直是個多麼弱小單純的姑娘啊!朱鶴林笑笑說︰「你這丫頭不懂酒,也不懂男人。那又不是水,我喝了快1斤,酒量還不行?外頭那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都沒有我行。明白不?」
  
  陸惟真由於受許嘉來耳濡目染得比較多,有理由懷疑他又在開車,乾脆沒搭理。
  
  朱鶴林走向沙發︰「來,坐過來,咱倆好好說說話。」
  
  陸惟真已經沒有耐性陪他玩了,站著不動︰「您說,我聽著。」乾脆俐落的話語裡,竟透出幾分少見的氣勢。這令朱鶴林愣了一下。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只因為明天就要發工資了。
  
  但是,好像,更有味道了。小綿羊也有脾氣了。
  
  朱鶴林也不勉強,坐在沙發上,笑著說︰「不坐就不坐。朱哥問你,昨天……咱倆在休息室,都幹了什麼?」他指指後腦勺︰「我頭疼,都不記得了,你給朱哥說說,別不好意思。我沒欺負你吧?嗯?要是真有什麼,原諒我好不好?你想怎麼罰我都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 10:00 PM

第22章 我來就山(2)

  陸惟真卻走神了。
  
  她的目光飄向窗外,那裡日光大亮,空空如也。再也沒有什麼掛著。
  
  壁虎男已被捉妖師收走,眼前的朱禽獸也被驗證過,不是真禽獸。
  
  所以,當然不會有人在掛再那兒,風吹日曬、寸步不離。
  
  陸惟真回過神,衝朱鶴林一笑。她下巴微微抬起,兩根手指輕敲著西裝裙下擺,僅僅一個站姿,竟比從前多了幾分灑脫自信。朱鶴林看得心頭發燙。
  
  卻聽她一臉驚訝說道︰「你都不記得了?那麼搞笑啊……」芊芊五指捂住嘴︰「不說了不說了,我實在沒臉再提你昨天的糗……朱經理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說完忍不住又笑了,意味深長神態古怪地看了朱鶴林一眼,走了。
  
  朱鶴林︰「……」
  
  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怎麼小丫頭一點扭捏歡喜羞憤掙扎都沒有?朱鶴林抓抓自己的頭……難道他昨天真幹了什麼極其出醜丟盡臉面的事?
  
  朱鶴林陷入了苦苦的思索當中。
  
  下班時間到了。
  
  周盈抬頭看了眼那小尼姑,正埋頭苦幹,和從前一樣。周盈心裡頓時平衡了——沒瞧見下午又被朱鶴林叫進屋裡了嗎?誰知道又搞什麼鬼事。勾搭上領導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得按她的要求加班。周盈心情不錯地收拾好東西,去上了個洗手間,打算下班。誰知回到辦公室一看,陸惟真的座位空了!
  
  跑了!
  
  周盈立刻給她打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氣死了!這小尼姑不想在公司混了!周盈恨得牙癢,又覺得陸惟真不可能有這麼大膽子。
  
  那就只有一個答案——有朱鶴林給她撐腰。周盈氣得肝疼,但又不敢真的去跟朱鶴林懟,她隱隱感覺到,這丫頭,從此不會再乖乖聽話,任她揉捏了。
  
  陸惟真搭乘公交車前往目的地。
  
  公交車晃啊晃,駛過市中心,駛過湘江邊,漸漸的,樹越來越多,天也越來越暗。
  
  暮色降臨時。
  
  陸惟真下車,走了十來分鐘,到了一條燈火幽靜的街上。路的兩旁樹木林立,沿途有飯館、書店、古玩店,還有幾家家居木料店,生意看起來都不錯。
  
  快走到那個地址時,陸惟真停住腳步,走到一棵大樹後,面對著樹,掏出包裡的化妝鏡,取下綁頭髮的皮筋和眼鏡,抓了抓長髮,覺得看起來自然了,但還少了點什麼。又解開白襯衣第一顆扣子,將整整齊齊紮在裙子裡的襯衣下擺,抓了抓,變得不太規則,有點調皮散漫味道了。她這才暗自點頭,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招牌。
  
  陸惟真來之前已經在腦海裡勾勒過這家店的模樣。賣木頭的嘛,大約是小小的髒髒的門臉,裡頭堆滿木材和傢俱,還有木屑味和機油味。她甚至已想像出,陳弦松扛著鋸子揮汗如雨滿身髒汙辛苦幹活的模樣。
  
  為糊生計的捉妖師,寂寞難耐的小木工。
  
  然而,眼前的門店足有三間大,灰色、褐色的石磚,交錯壘疊出古老大宅的模樣。暗紅色低垂屋簷,大開雕花窗格,處處精緻,寧靜致遠。還有全黑的木匾,匾上三個鎏金遒勁大字︰「松林堂」。
  
  陸惟真的第一感覺︰大氣。第二感覺︰有錢。很有錢。
  
  她走到正門口,往裡探了探脖子,裡面的古意更勝門頭。灰褐色發白的舊磚牆,牆角栽了幾叢翠竹。幾盞燈垂落,下頭參差擺放著幾張大板,周圍放著幾個櫃子,還有幾把椅子。除此之外,一旁的博古架上,還放著十幾個木質擺件。東西不多,但就算她眼瞎也看得出這家店的檔次。
  
  一個年輕男孩坐在張茶桌後,面前有個筆記本電腦,他手裡還拿著一疊表格,一個計算器,像是在算賬。他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高瘦結實,眼睛又大又精神,皮膚黑,穿了件中式黑色上衣,灰色長褲,簡單的裝束,讓人感覺和店裡環境很稱。他抬起頭,朝陸惟真露出笑︰「你好。」
  
  陸惟真︰「你好,我想隨便看看。」
  
  男孩露出雪白牙齒︰「好,你先看,我先把賬算完哈,算一半停下我會凌亂。」
  
  陸惟真笑了︰「好的。」
  
  陸惟真隨意看了看眼前的一塊大板,她也看不出個好賴,就覺得大大一張,渾厚舒服,顏色也好看,放在書房應該挺爽。然後她瞄了眼價格,以為自己看錯了︰58萬8。
  
  以陸惟真的經濟實力,對傢俱的消費觀念,還停留在「1萬2千888,一套臥室拎回家」這種檔次,瞪著這數字看半天,又去看下一張。
  
  下一張面積更大,顏色更深,88萬5。
  
  衣櫃好點,有幾萬,十幾萬,三十幾萬……本店價格最親民的,大概就是博古架上的那些小擺件,價格幾百、幾千、幾萬不等。
  
  匆匆一圈看下來,陸惟真腦子裡充斥著這些天文數字。
  
  對了,最貴的一張大板,單獨放在一個檯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價格原因,陸惟真也覺得它最好看,要接近400萬,應該是鎮店之寶。
  
  這時,男孩也忙完了,倒了杯茶給她,陸惟真覺得自己真的沒有資格喝他們店的茶,但還是假裝淡定地接過。
  
  男孩問︰「你想看點什麼?」
  
  「隨便看看。」陸惟真往男孩身後,通往店後頭的那扇門瞄了瞄,「以前還不知道有這家店。」
  
  男孩笑著說︰「不知道很正常啊,我們過來開分店剛2個月,以前在北京。不過我們的東西,在北京的圈子裡,很有名。」
  
  分店,北京。原來這還是分店。原來他剛來湘城沒多久。
  
  男孩繼續介紹︰「我們有合作的工廠。但一些珍品,都是我師父,帶著木工師傅們,手工打磨,所以數量不多。你看到店裡這些,大部分都訂出去了。」
  
  師父。
  
  陸惟真點頭︰「真厲害。這麼大個店,就你和你師父兩個人?」
  
  男孩答︰「是啊,等這邊市場穩定了,再招人來管。前期都是我們親力親為。」
  
  陸惟真︰「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 10:20 PM

第23章 我來就山(3)

  這時,有人來取貨,男孩歉意地看看陸惟真,陸惟真忙說︰「你去忙吧,我就瞎逛逛。」男孩又給她添了水,這才去招呼對方,顯得教養很好的樣子。
  
  陸惟真眼睜睜看著幾個男人,把88萬5取走了。男孩拿著刷卡機回來,神色很淡定,一副見慣了大錢的模樣。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陸惟真說。
  
  男孩爽快地答︰「我叫林靜邊。」
  
  陸惟真朝他伸出手︰「陸惟真。」她不打算再繞圈子了,微笑問︰「我其實是來找陳弦松的,他在嗎?」
  
  然後,就看到這一直斯文有禮、沉穩能幹的男孩,結巴上了︰「你、你,你找我、我師父?」
  
  林靜邊立刻上上下下快速把陸惟真重新打量一番,主要是他實實在在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有這麼個妙齡女郎,來找自家從不近女色的師父。
  
  乖乖,這是師父在哪裡惹來的絕品桃花啊?
  
  「你是?」林靜邊試探地問。
  
  陸惟真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捋了一下頭髮︰「我是他朋友。」
  
  朋友。OMG。
  
  「他就在後頭!」林靜邊立刻說,「來來來,我領你過去!」
  
  陸惟真︰呃……這位徒弟怎麼突然變得好熱情。
  
  林靜邊領著她,穿過通往裡屋的門,走過一小段走廊,面前霍然開闊,居然是個很大的院子,三面都是灰牆青瓦的磚房,院子裡堆滿各種木料,還有些半成品傢俱。院子中央還有棵枝葉繁密的大樹,幽深掩映。
  
  夜色已完全籠罩這院落,上方吊了幾盞橘黃的燈,幽幽亮亮,靜靜悄悄。唯有前方樹影後,一堆木料前,有個人影還在忙碌。
  
  林靜邊一直走到這裡,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過於興奮了。
  
  只看到的是個女的,不老,不醜,沒有明顯殘疾,單身,無男伴,就馬上帶來找師父。
  
  當然,豈止是不醜。
  
  但他本應該先問問師父,再決定要不要見的。林靜邊輕咳一聲,來都來了,怎麼說……那都是個女的啊!女的!
  
  他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對陸惟真說︰「你在這裡等一下。」
  
  陸惟真沒說話,只看著遠處那個背影。
  
  其實從他們踏進這後院第一秒,那個人手裡的動作就停了,但是沒有轉過身。林靜邊走過去,飛快而小聲說︰「師父,有個大美女來找你,她說她叫陸惟真,是你朋友。」說完立馬退到一邊去,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陸惟真沒有乖乖站在原地等,她跟在林靜邊身後,慢慢走過去。一片昏黃燈光,照在那人身上。他只穿了條深灰色褲子,光著上身。那是陸惟真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身體。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線條,清晰、緊致、飽滿。沒有一絲贅肉。
  
  陸惟真的目光停在那一條深深的脊線上,帶著微微的弧度向下向裡,埋入褲腰。肩那麼闊,腰卻收得那麼緊。一層薄薄的汗,覆滿後背。還有幾滴,正沿著鼓起的肩胛骨滑落。
  
  那褲子也如同陸惟真的想像,沾了些灰土泥汙,後背和手臂也是。他一動不動。
  
  林靜邊也覺得氣氛有點怪了,小聲又喊了句︰「師父?」
  
  低沉微啞的嗓音終於響起︰「你先出去。」
  
  林靜邊整個人都定了一下,立刻答︰「是。」看也不看陸惟真,飛也逃開。
  
  陸惟真不說話。
  
  他也不說話,從旁邊扯了件黑色襯衣,套住那一身。等他一顆顆繫好扣子,挽起袖子到小臂以上。陸惟真的腳已經在地上輕輕踢了十幾下。他轉過頭來,問︰「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4 09:49 PM

第24章 烈女纏郎(1)

  陳弦松轉過頭來,問︰「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陸惟真沒吭聲。
  
  陳弦松扯了扯襯衣領子,動作透出幾分隱約的焦躁,當他抬起頭時,眼眸卻又深又靜。
  
  「是出什麼事了?」他問,「才讓你大老遠跑來找一個捉妖師?」
  
  陸惟真覺得他的話讓人心裡發堵,於是硬邦邦地說︰「沒事!我只是來買傢俱的!」
  
  陳弦松看她一眼,越過她,走到大樹下的小方桌旁,拿起水杯,仰頭灌了一大口,以樹為中心5平方米的範圍內,空氣仿佛都隨著他喉結的上下滾動而變得微微燥熱。他放下水杯,問︰「看中哪一款了?」
  
  陸惟真一滯。
  
  一款都看不起,她來之前,哪裡知道有人這麼貴。
  
  沒等來她的回答,陳弦松說︰「喜歡哪款就拿走,我讓徒弟送貨上門。」
  
  陸惟真悶悶地說︰「……我沒錢!」
  
  「不用錢,以後不要再來!」
  
  陸惟真緊緊咬著唇。他這是幹什麼?拿錢……阿不,拿傢俱砸她嗎?她故意說︰「行,我要那塊400萬的。」
  
  陳弦松眉都沒皺一下︰「隨你。」
  
  夜色愈,燈光寂靜,院子角落的草叢裡,隱有蟲鳴。兩人都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陸惟真開口,語氣平靜了許多︰「開玩笑的,我只是來看看。我們一起經歷了這些天,我以為……已經是朋友了。」
  
  他說︰「我不適合做你的朋友。」
  
  陸惟真明知故問︰「為什麼?」
  
  他忽而笑了一下,說︰「陸惟真,這樣有意思嗎?」
  
  陸惟真之前不知道,他還有這麼氣人的一面。不,她只看過他氣妖。
  
  「有沒有意思,試過才知道。」她發狠道。
  
  他深深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陸惟真有點受不住,扭頭看向一旁。
  
  陸惟真一下班就跑過來,站了這麼久,雙腳很累了,見他身旁還有把椅子,也不管那麼多,一屁股坐下,腳在高跟鞋裡鬆脫鬆脫,才感覺緩過勁。陳弦松一側眸,就看到她軟軟窩在椅子裡,氣餒又疲憊的模樣。還有那動來動去的雙腳,感覺那腳只有他的巴掌長,連腳背都很白皙纖細,一看就是被嬌養大的乖女孩。他有片刻的沉寂,然後拉了另一把椅子,和她隔著兩米遠,相對坐下。
  
  男人穿著和林靜邊一樣的黑衣灰褲,卻穿出更加挺拔的男人味道。這麼一會兒功夫,他的上衣就被身上的汗浸出淺淺痕跡。他的雙手平搭在椅子扶手上,垂眸看著地面,就是不看她。陸惟真卻很會自我安慰——他明明一見面就趕她走,現在看她累了,卻默默陪她坐下了。
  
  陸惟真心口堵的那口氣慢慢消了,她覺得他明明就是面冷心熱。
  
  「你做生意要和人打交道,肯定也有不少朋友。」陸惟真說,「我和松林木業老闆做個普通朋友,不行嗎?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救了我的命,我只是想報答一二。」
  
  「你就不該記得我。」陳弦松說。
  
  「可是我記得了啊。」陸惟真說,「這是客觀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話音未落,陳弦松抬頭,目光幽暗看她一眼。陸惟真心裡一個打突,想起自己數次被他按住,連忙說道︰「你不許再弄暈我,或者用你的什麼道法,讓我失憶。我跟你講,我已經把這些天的經歷寫成日記,還錄了視頻,存放在好幾個秘密的地方,我有許多種辦法提醒自己這段記憶。你不要亂來。」
  
  陳弦松的目光轉開,陸惟真覺得他的眼裡隱約有了一絲笑,於是她膽兒更肥了,說︰「那我們就說好了?多一個朋友,多條路啊。以後、以後我們就相處起來,好不好?」
  
  「不好。」陳弦松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陸惟真,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沾染什麼。那些怪物,視我為死敵。我和他們,永遠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不該靠近,而是遠離。」
  
  陸惟真沉默片刻,說︰「可如果不是你,我已經死了。」
  
  「我說了那只是我的職責。」
  
  「可是我不怕。」陸惟真說,「一點也不怕,因為我知道,你一定能夠保護我。」
  
  這回,院子裡真真正正沉寂下來。他不開口,他盯著地面,他抬起手,按住下頜骨,眼眸低垂,似無言以對,似聽進去了,又似冷淡無情。
  
  一陣鍋鏟聲,打破了院子裡的寂靜。陣陣油香味,緊接著湧出來。陳弦松看了眼陸惟真,陸惟真恰好也在看他,兩人視線一觸又迅速分開。
  
  與此同時,陸惟真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但炒菜聲音那麼響亮,陸惟真覺得肯定沒人聽見。
  
  「時間不早了。」陳弦松說。
  
  陸惟真說︰「你還要幹活嗎?」她看向不遠處,剛剛他在打磨的一塊大板。
  
  陳弦松靜默。他本意是,時間不早,她總該走了。
  
  「不幹了。」他淡淡地說,「待會兒我就回去、睡覺。」回去兩字咬得略重,直視著她的眼。於是陸惟真的臉有點熱了,心想今天也差不多了,人找到了,他店在這兒,跑不了,剛想起身告辭,林靜邊步伐堅定地走進院子,一臉神色自若︰「師父,飯菜做好了。來者是客,陸小姐,我多炒了個菜,在這裡吃個便飯吧。」
  
  此話一出,院子裡又是一靜。
  
  陸惟真瞄了陳弦松一眼,他就像沒聽到林靜邊的話,神色沉沉。
  
  於是陸惟真輕咳一聲,說︰「那怎麼好意思……」
  
  林靜邊已經感覺出師父不對勁了,但師父能和一個女人在院子裡獨處這麼久,已是破天荒的事。他必須為師父操心,硬著頭皮笑道︰「那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師父的朋友嘛,師父,你帶陸小姐過來哈。」說完扭頭就走,不看陳弦松臉色。
  
  院子裡再次靜下來。
  
  陳弦松抬手,揉了揉眉心,結果就聽到旁邊一個怯怯的聲音︰「……可以嗎?」
  
  陳弦松還沒答,又聽她小聲嚷嚷︰「你吃了我那麼多頓飯。」
  
  陳弦松突然就說不出話來。
  
  他抬腿往飯廳走去,走了兩步,聽到身後沒動靜,只得說︰「跟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5 09:54 PM

第25章 烈女纏郎(2)

  陸惟真的嘴角大大彎起,立馬小碎步跑到他身後,僅從腳步聲,陳弦松就聽得出這小姑娘的雀躍。他抬起頭,一眼看到,一輪彎月已升上枝頭,清瑩瑩的照耀著。
  
  飯廳就在院子一角,四四方方的小房間,旁邊櫃子裡整整齊齊堆著柴米油鹽,還有些菜。四面木格素色紙窗大開,一張木色小方桌,幾個小馬紮,桌上放著四菜一湯。雖然簡單,別有樸實溫馨之意。
  
  兩人走進飯廳時,林靜邊正好端著個大碗走出來,碗裡堆起老高一碗飯菜,他笑容可掬說︰「我去前面看店,你們慢慢吃。」
  
  陳弦松看他一眼,說︰「關店了去湖邊跑30圈。」
  
  林靜邊步子一僵,飛快走了。
  
  陸惟真看著陳弦松,這是懲罰?因為林靜邊留她吃飯?還是因為林靜邊故意避開?他對徒弟還真是毫不心慈手軟。
  
  兩人相對坐下,林靜邊連飯都替他們盛好放桌上了。安靜吃了一會兒,陸惟真想了想,問︰「我剛才看到,你背上,好幾道疤,是捉妖留下的嗎?」
  
  「是的。」
  
  「我一直想問——你是,有那種……類似於異能、超能力嗎?」她盯著他。陳弦松看一眼她那亮澄澄的眼睛,答︰「沒有,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那你怎麼做到的……」她思索道,「是因為那個腰包?」她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腰間,今天沒掛著。看來他在家裡是不隨身帶的。
  
  「嗯。」
  
  「可你從我家窗戶跳了下去,還有你當時落在妖怪的車頂上,感覺……武功?很高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從小接受訓練,一日不斷。」他說。
  
  陸惟真睜大眼︰「誰……訓練你呢?」
  
  「我父親。」
  
  「他也是捉妖師?」
  
  「嗯。」
  
  果然是祖業。
  
  「那你徒弟……知道你的事嗎?」陸惟真把聲音壓得非常低。
  
  她過於謹慎的表情,令陳弦松笑了,答︰「知道,他是我徒弟。」
  
  陸惟真明白了,這個徒弟,就不是木匠徒弟的意思了。不過……呵,今天他可終於笑了。
  
  「你上次說,一年大概就捉一兩回妖,那……今年還有業務嗎?」她又問。
  
  陳弦松靜了靜,答︰「還不清楚,今年情況有點特殊,異動比較多。」
  
  陸惟真好奇︰「什麼異動?」
  
  他卻不說了,夾菜。
  
  陸惟真已經習慣他這樣了,但到底都能夠登堂入室在他家蹭飯了,忍不住低聲嚷道︰「你真是夠了!」
  
  陳弦松慢慢笑了。
  
  從剛踏入院子時的僵持,到現在的樣子,陸惟真也覺得心情輕快起來,於是也有心情去品嘗面前的菜色,不嘗不知道,一嘗……還真不怎麼樣。看著清清爽爽的幾道菜,原來林靜邊不過把它們做熟而已。難怪陳弦松會說她點的外賣好吃。
  
  「你們每天都是自己做飯嗎?」陸惟真問。
  
  「徒弟做。」
  
  「真難吃。」
  
  「嗯。」
  
  陸惟真想了想,有了個主意,笑而不語。
  
  飯吃完,陸惟真站起來︰「我去洗碗吧。」
  
  陳弦松︰「不用,靜邊跑完步回來會做。」
  
  陸惟真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低頭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說︰「謝謝今天的飯,我回去了。」
  
  「嗯。」
  
  陸惟真便往外走,他隔了幾步跟著,兩人到了前店,林靜邊抬頭笑︰「陸小姐要走了?」
  
  陸惟真也朝他笑︰「今天麻煩你了。」
  
  林靜邊︰「客氣什麼。」看一眼外頭天色,露出深深憂慮的表情︰「天好黑了,這邊晚上人少,師父你要不要開車送一下?」
  
  陳弦松看他一眼,林靜邊立刻低頭算賬。
  
  陸惟真忙說︰「不用了,我坐公交,直達到家。」說完看一眼陳弦松︰「再見。」
  
  陳弦松卻走出店門︰「我送你去車站。」
  
  林靜邊悶頭笑了,陸惟真一愣,忙跟上去。
  
  一路無話。
  
  路燈幽幽,樹影覆蓋。兩人中間隔著一人寬的距離,並肩走著。陸惟真看著地上的影子,他比她長一截。
  
  很快到了公交車站,很快車來了,車上空空蕩蕩的。陸惟真跑上車,站在車門裡,對他揮揮手。陳弦松輕輕點了一下頭。車子發動。
  
  夜色籠罩著四周,公交車轟隆而去。陳弦松雙手插褲兜裡,站在空無一人的車站,望著駛離的公交,神色有剎那寂寥。
  
  誰知模糊的光線裡,就見有個人影「嘭嘭嘭」跑到了車子的最後排,趴在座椅上,看著他,突然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然後衝他揮了揮手,很有勁頭的樣子,唇語也清晰可辨︰「陳弦松,再見——」
  
  陳弦松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直沒動,也沒什麼表情,直至公交轉彎,不見了。然後他一個人,慢慢走回店裡。林靜邊看他回來得這麼快,還失落了一下,瞅他臉色好像也沒有生氣,大著膽子說︰「師父,你想送就送,為什麼要回來呢?」
  
  陳弦松︰「你怎麼還沒去跑圈?」
  
  林靜邊︰「……」
  
  吾師殘暴如斯!
  
  關了店,林靜邊去跑圈,耳邊終於清淨了。陳弦松先去沖了個澡,沖去一身汗汙木屑味兒,當冰涼的水沿著脊椎淌下時,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絲自嘲的笑。
  
  一句從小到大接受訓練,她可知道,自己度過的,是常人無法想像的童年,面臨的,也是無人可知的人生。關掉水,拿浴巾擦乾一身水珠,他回到房間,取下掛在牆上的腰包,開始一樣樣例行擦拭那些法器。
  
  正擦到葫蘆的時候,旁邊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新的添加好友申請。
  
  陸惟真。
  
  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點了通過,然後把手機往旁邊一丟。聽著它又響了一下,陳弦松沒動,繼續擦。直至把葫蘆擦的沉亮乾淨,沒有半點灰塵,才裝回腰包裡。手在空中停了停,沒有拿下一個寶貝,而是拿起手機。
  
  陸惟真︰「我到家了。」
  
  靜默片刻,他回︰「知道了。」
  
  她發了個笑臉。
  
  陳弦松放下手機,他是坐在地上的,也沒站起來,雙臂搭在膝蓋上,抬頭,看著窗外高懸的月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6 10:21 PM

第26章 烈女纏郎(3)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母親了,今夜卻突然想起。
  
  想起自己從小愚鈍、混沌未開,是母親耐心養育教導,據說3歲之後,才變得像正常孩子一樣會說話會笑;想起還在很小的時候,他就被父親提著去訓練,每天一身傷。母親每次看到都哭,還和父親吵架。但那時候,母親還沒有和父親離心,最終她只能努力適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兒子。
  
  她也對陳弦松說過︰「我和你爸,就是在他捉妖時認識的。那時候,我住的那片地方,總是有人被火燒,醒來後人事不知,財物卻被搶走。你爸爸呢,就來捉那個會噴火的妖怪。可是有一次,他遇到了我,因為妖怪打岔,沒顧上給我消除記憶。我覺得你爸爸很辛苦,也很偉大,我想要照顧他。他呢,心裡想和我在一起,又怕連累我,不敢追,就經常在我家門外晃……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想到這裡,陳弦松嘴角浮現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可後來,母親終究還是無法忍受非正常人的生活,離開了。
  
  母親走後許多年,父親重傷彌留那一晚,抓著他的手,說︰「你很好,我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答應我,早點結婚,生個兒子,把所有的……都教給他。我們……的職責,世代守護、守護……永遠傳下去,永遠不忘,否則……世界失衡……」
  
  那是父親唯一的遺願,當時為了讓他安心閉眼去,陳弦松點頭答應下來。
  
  其實他從很早以前,就已下定決心,如果將來有孩子,決不讓孩子再過和自己一樣的童年。隨著父親死後,他孤獨一人夜行越來越多,漸漸明白,也許沒有人真的會和自己同路一生。當年母親那麼愛父親,最終也選擇離開。他便覺得,這個孩子,大概是不會有了。又不是他一個人能生下來的,地下的父親也怪不上他。
  
  於是他收了徒弟。
  
  他也想起,前年新年時,父親師弟的小女兒,他的同門師妹姜衡煙,跑到他北京的店裡,送來她親手包的餃子,說一些含含糊糊的話。那些話他聽懂了,餃子他沒吃,讓林靜邊立刻送師妹回去。
  
  當時師妹怎麼說的?她淚汪汪的,說︰「師兄,我們是同門,知根知底。像我們這樣的家族,永遠都不能光明正大活著,卻背負很多很重的責任。我……會很努力地照顧你,全心全意支持你,我還可以給你生一個擁有我們兩姓血脈的繼承人,這也是我家裡的意思……」
  
  當時他只覺得頭疼,對她說︰「你走吧,我以後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要孩子。我有徒弟,可以繼承衣缽。」
  
  師妹震驚莫名︰「你怎麼能夠……可是你家血脈就斷了啊……」
  
  陳弦松當時沒再說話,他也不需要向她解釋什麼。那就是他當時心中真實的想法。
  
  可是現在,他遇到了一個人。和父親當年,一模一樣。
  
  陳弦松往後,直直躺在地上,一地都是令妖魔鬼怪聞風喪膽、價值連城的寶貝。他抬起一隻手,壓在額頭上。
  
  陸惟真。
  
  天上掉下了個陸惟真。
  
  明明才認識沒多久,腦海裡,卻浮現出她的許多模樣。
  
  她縮在床上,露出雪白刺眼的一片肩膀,看起來無比嬌軟可憐,唯獨不怕他,依賴著他。
  
  在地下停車場,她聰明地猜出他吃的壓縮餅幹,強行把盒飯放在他手裡,那時她的眼裡,分明是溫柔與憐憫。
  
  那輛車撞向他時,她人還和妖同乘,卻想著關心他,大聲出聲示警。妖怪噴出毒液,他瞬移到她身旁,看到她緊張發白的臉,和瞬間的驚喜。
  
  她對他這個不為光明世界所容的夜行除妖人,滿滿的都是真切的關心。
  
  ……
  
  陳弦松閉了閉眼又睜開。
  
  一個這麼純真善良這麼好的女人。現在她賴著他不肯走了。
  
  他一個翻身坐起,把所有寶貝,一樣樣撿回腰包裡,掛在牆上。他決定去拉著徒弟,上山練兩個小時。
  
  如果此生真的有人願意與他同路,願意為他生下繼承人,他不是父親,不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7 09:39 PM

第27章 無恥吾師(1)

  次日,暮色降臨時。
  
  林靜邊剛送走一單客人,估了一下本月進賬,心裡美滋滋的。他正打算進廚房做飯,有人進來了。
  
  林靜邊抬頭,愣了一下。
  
  陸惟真捋了一下耳邊長髮,衝他一笑。
  
  林靜邊突然有想流鼻血的衝動。可他堅決不能流,流了就是冒犯。他不敢多看,移開目光,說︰「陸小姐,是來找我師父?他在後頭。」
  
  陸惟真把手裡塑膠袋遞到他跟前,林靜邊接過,一愣。陸惟真說︰「麻煩你先放廚房,我待會兒來做。」
  
  林靜邊的感覺就跟吃瓜群眾吃到了一口大蜜瓜似的,心想乖乖,人家姑娘都主動成這樣了,師父要還憑實力單身,大不敬地說一句︰那可真是活該啊……
  
  他立刻答︰「好!你去後頭吧。店裡還比較忙,我就不去了。」
  
  陸惟真︰「……」
  
  畢竟此時店裡除了他倆,沒有第三人。
  
  林靜邊輕咳一聲。
  
  陸惟真的臉一紅。
  
  兩人都裝作無事的樣子。
  
  陸惟真的高跟涼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脆脆低響,娉婷而去。林靜邊瞄一眼那妙曼背影,心想︰師父可真是……
  
  二十六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其實陸惟真剛踏進院子,陳弦松就聽到了。和昨天差不多的天氣,和昨天差不多的時間。彷彿一根懸在眼前一整天的羽毛,輕飄飄的,你不去管它也不用在意。可現在它真的落地上了。陳弦松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沒有回頭。
  
  他今天沒有像平時在家不穿上衣。一件灰色發舊T恤,早被汗水濕透,沾染灰塵,貼在身體上。因為弓著背,肩胛與腰的線條清晰顯出來。
  
  陸惟真的目光於是又被吸引了,而後落在他的手上,大手握著工具,手背曬得有點黑,足夠粗糙,但非常靈活。
  
  她走到他身旁,他的動作也停下了。
  
  「這是你從山上找到的木頭?」她問。
  
  「不是。」陳弦松答,「這塊是買的。」同時抬頭。
  
  眼前竟是一片艷光。
  
  她穿了條藕色荷葉袖連衣裙,乍一望去只襯得肌膚如雪,盈盈生光。偏生得前凸後翹,腰細臀圓,宛如一朵潔淨而飽滿的花枝,立在面前。那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披在肩頭,還有幾縷散落在鎖骨上。今天她沒有戴黑框眼鏡,瀏海也梳了起來,露出乾淨的眉眼。
  
  陳弦松臉上沒什麼表情。
  
  下一秒,他手一滑,工具尖頭頓時滑過左手手背,拉出一道又細又長的口子,血滲了出來。
  
  陸惟真一呆。
  
  陳弦松把工具一丟,轉身就往屋裡走。
  
  陸惟真忙跟上去︰「沒、沒事吧?」
  
  「沒事。」他走進院子右角的一間屋,從抽屜裡拿出紗布,略略擦了擦血跡。陸惟真也跟進來,飛快掃了一眼。這間屋很大,足有40-50坪,深褐色木地板,一扇扇半掩的窗,有種古舊寧靜的感覺。一張簡單的原木色大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進門處還有一個古韻十足的茶台。陸惟真忽然明白了,這就是他的生活空間。
  
  牆上還掛了幾副水墨畫,畫面都非常飄忽抽象,也看不出畫的是個啥。床邊牆上,掛著他的那個腰包。
  
  陸惟真收回目光,看著他的傷口︰「疼不疼?」
  
  陳弦松不想答,但被她一直盯著,這才答了句︰「沒感覺。」不過,他是靠手藝吃飯,手不可以帶傷,必須小心。他拿出瓶碘酒和棉簽,很快清洗了傷口,不深,但是創面有點長,他拿出一包紗布。
  
  陸惟真看著他將幾層紗布覆在手背上,單手去貼繃帶,她說︰「我來。」
  
  陳弦松立刻側身一避︰「不用。」
  
  陸惟真乾脆繞到他另一側,又伸手,這回陳弦松卻沒動,陸惟真輕輕按住紗布兩角,說︰「我剛進來時洗過手了。」
  
  女孩的手和林靜邊完全不同,又細又白,按在他的手背上,就像柔軟雪花落到堅硬砂石裡。
  
  陳弦松三兩下將繃帶貼上,放下手︰「行了。」
  
  陸惟真嘴角一彎,飛快扯下來。打壁虎怪他都毫發無傷,剛才卻失手傷了自己。
  
  「今天來幹什麼?」他看著她。
  
  陸惟真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垂下頭︰「吃飯。」
  
  屋內靜了幾秒鐘。
  
  陳弦松︰「先去前面呆著,我還有點活兒沒幹完。」
  
  「哦。」陸惟真走向前院,回頭望去,陳弦松果然又回到院子裡幹活兒了,一副不動如山模樣。
  
  陳弦松盯著眼前木料上的紋路,細細打磨了一陣子,忽然,動作一頓,輕輕笑了。
  
  陸惟真直接走進了廚房。
  
  林靜邊果然是個能幹又上道的好徒弟,她帶來的菜,他都已洗好切好。
  
  陸惟真說︰「你去休息,這頓我來做。」
  
  林靜邊︰「好,辛苦啦。」他才不會客氣攔著呢,你看陸小姐去了趟後院,然後又來廚房,師父有沒有攔著?師父都沒攔,他攔幹什麼?
  
  別的大齡剩男什麼樣他不知道,對於他師父而言,不攔就是縱容,不攔就是想要。
  
  話說回來,要是陸小姐做飯還很好吃,那又多了一條賢惠的優點。多麼適合來照顧平日裡出生入死的師父啊。林靜邊美滋滋地想。
  
  天上掉下了個陸惟真,砸在他們這個小院子裡。師父身邊多了個女人,林靜邊到現在都還有種在做夢的感覺,搞得他這兩天都興奮了。
  
  林靜邊退到一邊,準備給她打下手。只覺得看陸惟真淡定從容的架勢,廚藝一定很好。
  
  然後,他就看到陸惟真站在灶前,半天不動,拿著手機,埋頭在看。
  
  林靜邊遲疑︰「陸小姐,你是在……?」
  
  陸惟真︰「我在查菜譜。」
  
  林靜邊︰「……」
  
  師父,其實女子賢不賢惠不重要,有這份心就夠了。咱們不能要求太多,是個女的其實就行了。
  
  終於,陸惟真放下手機,又看了眼灶臺上洗淨的菜,滿意地點頭,穿圍裙,架鍋,開火。
  
  林靜邊︰「你……經常做飯不?」
  
  陸惟真平平看他一眼︰「第一次。」
  
  林靜邊︰「……加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7 09:51 PM

第28章 無恥吾師(2)

  陸惟真手一伸,放在鐵鍋上方十釐米處,試了試,點頭︰「溫度夠了。」拿起旁邊的油壺,看了眼深淺,倒入鍋中,嘴裡念念有詞︰「15克。」
  
  林靜邊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裡也於事無補,反正吃不死人,頂多拉肚子,他們師徒倆都是牛一樣的身體,拉幾次又算什麼呢!把心一橫,他默默退出廚房,一回頭,卻見師父抄手倚在門邊,不知何時來的,正盯著屋裡那人。
  
  師徒倆交換個眼神,陳弦松示意林靜邊跟自己出去。
  
  師徒倆走回院子裡,林靜邊立刻打小報告︰「師父,她第一次做飯,還在偷偷查食譜!」
  
  陳弦松︰「我聽到了。」
  
  師徒倆都沉默了一陣子,陳弦松說︰「如果待會兒很難吃……」他停住,看著林靜邊。
  
  林靜邊起初沒明白,師徒倆對峙幾秒鐘,他陡然醍醐灌頂,試探地答︰「不會難吃的,陸小姐做的,肯定都好吃。」
  
  陳弦松看他一眼,「嗯」了一聲,走了。
  
  半小時後。
  
  林靜邊這回把小方桌擺在了院子裡,天黑了,留了兩盞燈,他覺得這氛圍很不錯,溫馨中帶著點小迷離,迷離中帶著點小繾綣。
  
  唯一多餘的,就是他自己。
  
  靠,可是他也要吃飯啊。
  
  陳弦松已坐在桌邊等了,拿著手機在看。林靜邊一進廚房,看到四個菜已炒好放在灶臺上,陸惟真正解開圍裙。林靜邊瞄一眼那些菜︰紅燒排骨、農家小炒肉、清炒絲瓜、腐乳空心菜,看著倒是紅綠相間,賣相很好的樣子,空氣中隱隱還有菜香。就不知道嘗起來怎麼樣。
  
  陸惟真和林靜邊一起拿了碗筷,端著飯菜,來到院子。隔著林靜邊,陸惟真和坐在桌邊那人,目光遙遙一對。
  
  陸惟真注意到,他洗過澡了,換了身乾淨衣服,看起來半點臭汗都無,又短又黑的頭髮微濕著,一身黑衣黑褲,腳下是雙拖鞋,沒穿襪子,露出一雙大腳,這個模樣,讓陸惟真覺得新鮮,且少了平時的距離感。
  
  陳弦松也注意到,許是廚房燻烤,陸惟真那原本白皙的臉,此時紅撲撲的,跟染了胭脂似的,額頭的髮絲也被汗濕。她今天本來穿得像個仙女,現在,仙女卻沾染了煙火氣,顯得更加嬌憨香軟。
  
  陳弦松垂落目光,盯著桌面。
  
  菜上了,他也有和林靜邊相同的驚訝……看著,倒是不賴。師徒倆又對了個眼神,各自晦澀。
  
  陸惟真大大方方地說︰「試試吧,應該還不錯。」
  
  林靜邊真不知道她哪來的信心,想他給師父做了幾年菜,還會經常遭遇師父忍耐而克制的眼神。他夾了一塊小炒肉,陳弦松卻夾了滿滿一大筷子,林靜邊心想︰以前真沒看出來,師父為搏美人一笑也會這麼無恥。
  
  然而菜一入口,林靜邊怔住了。陳弦松咀嚼的動作也一頓,隨即一大口把碗裡的小炒肉和著飯吃完。
  
  兩人都抬頭望著陸惟真。
  
  林靜邊驚訝極了。真的……很好吃啊。肉又嫩又油又香,辣椒醬香入味,他都感覺到自己的味蕾在跳舞,幾乎是忙不迭就嚼完咽下去了。
  
  陸惟真捧著碗,也望著他倆,表情企盼︰「好吃嗎?」她今天又靚又仙,偏這麼呆呆地望著人,便像個粉雕玉琢的雪團子。林靜哪敢多看,只盯著桌上的菜吞口水,忙點頭︰「好吃!太好吃了!容我再試試別的!」夾一樣,又夾一樣,表情越來越滿足驚艷,連連朝她豎起大拇指。
  
  陸惟真就望著陳弦松。
  
  陳弦松的目光停在她臉上不動,點了一下頭︰「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飯菜。」
  
  陸惟真一怔,彎起眼睛笑,雙手捂著臉蛋︰「完了我要驕傲了。」
  
  陳弦松盯著她,也笑了。
  
  林靜邊一邊狂吃,一邊好奇地問︰「你真是第一次做菜,怎麼可以做得這麼好吃?」
  
  陸惟真答︰「我也奇怪你的菜怎麼能做得那麼……清淡,上網比較啊、找個看起來最靠譜的菜譜,嚴格按照菜譜操作就好。」
  
  林靜邊搖頭︰「沒那麼容易,太有天分了!」忍不住看了眼師父,原以為陸惟真進廚房是小女生心血來潮胡鬧,沒想到師父……這樣都能賺到!
  
  「確實有天分。」陳弦松蓋棺定論。
  
  陸惟真聳聳肩,她真的只是按菜譜操作,誰讓她從小到大動手操作能力超強,技術精準呢。要不周盈那麼拼了命地奴役她,好用啊。
  
  陸惟真吃飽放下碗,桌上滿滿四盤菜,被他們仨風捲殘雲掃了個乾淨。林靜邊癱在椅子裡,摸著肚子,說︰「陸惟真,怎麼辦啊,以後我做菜,師父怎麼吃得下?」
  
  陳弦松抬腿,在桌下直接踹過去,林靜邊連忙一躲,說︰「我說實話也不行?」
  
  陸惟真捧著杯茶,眨了眨眼,說︰「我可以教你。」
  
  林靜邊︰「別,我要是學得會,師父不至於跟著我吃了幾年豬食。要不打個商量,以後你能不能經常來給我們改善一下伙食?菜我可以去買,下手我來打,你只要掌勺就好了。」
  
  陸惟真的目光往低頭喝茶的陳弦松身上飄了飄,慢吞吞答︰「你們不嫌我打擾就好,我可以常來,反正也要吃飯。」
  
  林靜邊︰「怎麼會嫌呢?」
  
  陳弦松看著林靜邊︰「誰慣的你?」
  
  林靜邊看著師父的臉,雖然沒啥表情,但他覺得師父根本沒有不高興,死要面子呢。
  
  於是他林靜邊笑嘻嘻地手往陸惟真椅背上一搭,說︰「她慣的啊。」
  
  陸惟真也低頭一起笑,她覺得這個男孩子真是和善活潑又可愛,和他師父完全不同嘛。
  
  結果林靜邊就看到,陳弦松的目光驟然落在自己……搭在陸惟真椅背的手臂上,臉色竟有點冷沉。林靜邊一呆,兩人視線再一對,林靜邊連忙把手臂放下來,心裡有點發毛,轉念又想笑,哪敢。
  
  陸惟真卻完全沒察覺。過了一會兒,林靜邊收拾了碗筷去洗,偌大的院子裡就剩下兩人。陸惟真看了眼手機,今天時間早,才7點多。她猶豫了一下,問︰「你還要幹活兒嗎?」
  
  「不幹了。」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陸惟真小聲說︰「要不要出去走走,消化一下?」
  
  陳弦松︰「你想去?」
  
  陸惟真的臉突然有點熱,不肯答想,而是說︰「我吃多了。」
  
  陳弦松輕輕一笑︰「是吃得不少。」
  
  哪個女孩子都不喜歡別人說自己吃得多。陸惟真便有些羞惱,習慣性舉起拳頭,作勢要給他一下,反應過來對象是他,又僵在空中。
  
  陳弦松看著她奶裡奶氣的小拳頭,眉眼不動,嗓音沉沉︰「怎麼,想擂我?」
  
  陸惟真立刻放下手︰「我哪敢。」
  
  小小人類去擂一個大捉妖師,那得是天大的膽子。
  
  他卻淡道︰「我看這世上沒你不敢的事。」
  
  陸惟真的臉莫名又是一紅。
  
  陳弦松已走向前院大門︰「跟上。」
  
  「哦!」陸惟真飛快跑過去,和他並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09:51 PM

第29章 報以瓊琚(1)

  夜色寂靜,湘城濕熱,這條路上行人不多。兩人慢慢走著,起初都沒怎麼說話。很快,拐了個彎,前方出現一片湖。是個小小的公園,此時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和自行車。
  
  陸惟真︰「你經常來這裡?」
  
  陳弦松︰「晨跑。」
  
  「每天晨跑?」
  
  「嗯。」
  
  「多少圈啊?」
  
  「30。」
  
  「……」
  
  她又問︰「除了晨跑呢?」
  
  陳弦松看她一眼,答︰「每天帶著徒弟,早上訓練2小時,晚上2小時。」
  
  陸惟真暗自咋舌︰真勤奮,地獄強度!哪像她,每天不睡到鬧鐘狂響,都爬不起來。忍不住又瞄一眼他的胳膊,就覺得那肌肉線條和高森那樣的壯猩猩不同,和別的男人都不同,每一寸都俐落勁瘦。
  
  陳弦松說︰「你呢?」
  
  陸惟真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每天,除了上班,都幹些什麼?」
  
  「哦……」陸惟真抓抓頭發,「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我還能幹什麼啊,什麼也幹不了。」
  
  他卻笑了。
  
  陸惟真︰「你笑什麼啊?」
  
  「挺好。」他說。
  
  「什麼挺好?」
  
  「你這樣的生活,其實挺好。」
  
  陸惟真一怔,他已走到前面去了,背影其實是瘦的。陸惟真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看著夜色湖光中,拂柳水汽下,他慢慢走著,就覺得他看起來其實有些孤獨。
  
  她定了定神,拋開這雜草般叢生的情緒,追上去。
  
  沒一會兒,兩人走到幾棵果樹旁,肥厚的枝葉,高高的樹幹,高處藏著一枝枝金黃的圓果子。陸惟真一指︰「枇杷!」
  
  陳弦松也抬頭。
  
  陸惟真左右看看無人,小聲說︰「可以摘嗎?反正不摘也會爛掉吧?」
  
  陳弦松想了想,點頭。公園的管理人員並不管,讓附近的居民摘,只是要求不準損壞枝葉。其他果樹早被人摘了個精光,唯獨這幾棵,因為太高,無人摘取。
  
  陸惟真手癢了︰「你會爬樹嗎?不會的話,放著我來。」低頭看著裙子,皺皺眉,剛把裙尾提起來,旁邊伸過來一隻手,一把將裙尾從她手裡拽出來,往下一丟、又一拍,恢復原樣。
  
  陸惟真︰「……」
  
  她抬起頭,陳弦松也直起腰,放下手,皺著眉教訓︰「穿裙子爬什麼樹?想吃我去摘。」
  
  陸惟真沒忍住笑了,索性把雙手背在身後,腳跟還忍不住抬起,在地上一點一點。她這些雀躍的小情緒,陳弦松全都看在眼裡,轉過身時,嚴肅的眉眼也有了笑意。他抬頭看了眼那樹,心裡大概有了分寸,助跑幾步,腳步輕盈得像貓,踩著樹幹就上去了。手輕輕一攀,身體已上了樹幹上第二個分叉,一隻手扶著樹枝,站定了——輕鬆得彷彿只是走出去,站到他們家的屋簷下。
  
  全程不過兩秒鐘。
  
  陸惟真「哇喔」一聲。
  
  他開始摘枇杷,無處可放,就放進褲兜裡,很快兩個褲兜就變得鼓囊囊的。
  
  這個模樣很不捉妖師,甚至有幾分可笑。陸惟真卻看得心頭暖暖的,發了一會兒怔,上前兩步,到樹的正下方,喊道︰「小心點。」
  
  陳弦松低下頭,從他的角度,此刻的少女就像顆小蘑菇似的,拼命抬頭,巴掌大的臉,仰望著他。當風吹過,裙擺在她身周輕輕展開,就像一朵淡粉色的雲。陳弦松的手按住樹枝,有那麼一會兒沒動。而她眨了眨眼︰「怎麼了?」
  
  陳弦松︰「接著。」
  
  他摘了果實累累的一枝,向她拋去。陸惟真手忙腳亂,接了個滿懷,忍不住喜笑顏開,雙手托起那一支,給他看︰「接住了!」
  
  陳弦松卻只是看著她的臉,也輕輕笑了。
  
  「夠了嗎?」他問。
  
  「夠了,夠了。」
  
  他鬆手,一躍而下。
  
  就在這時。
  
  滿園路燈,同時亮起。無數潔白、柔圓的燈球,就像無數顆星星,在他身後升起。而兩人背後那汪暗沉的湖水,也映著點點波光,便彷彿銀河。
  
  有一盞燈,正在兩人頭頂,隨著他的躍下,燈光剎那傾瀉成水霧般的背景。
  
  而他單膝跪地,手只輕輕一按,身體剛觸底就站起,快得像豹,輕得像貓。他同時抬頭看向她,眉若峻山,眼若深潭,臉龐薄薄染光,如同夢中相見。
  
  陸惟真心中如遭撞擊,腦子裡也有些發懵。那是一種今生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在胸中滋生。叫她有點慌亂,也有點茫然。她轉身就朝前走︰「我們走吧。」
  
  陳弦松將她的手臂拉住。
  
  手指觸踫到的皮膚光滑細膩無比,陳弦松的指尖微不可見地一彈,握住沒放。陸惟真也感覺到他指腹的粗糙和力度,心中輕輕一顫。
  
  「伸手,兩隻。」陳弦松說。
  
  陸惟真乖乖將雙手伸出,陳弦松這才鬆開手,將兩個褲兜裡的枇杷都掏出來,放到她手掌裡,堆得滿滿的。陸惟真連忙抱了個滿懷,說︰「這麼多?不知道甜不甜。」
  
  她很想剝一個試試,可雙手又被佔了,正不知道怎麼騰出手,陳弦松已拈了一個最大最圓最黃的走,手捏著下面的小枝,輕輕剝開皮。陸惟真頓時咽口水︰「你試試,甜不甜?」
  
  「我不吃這些。」他的手往前一送,把剝好的枇杷肉,放到她唇邊。陸惟真一低頭,就看到枇杷肉背後,他的手指。她靜了兩秒鐘,他不說話,手也不動。陸惟真張嘴咬住一口,很甜,滿口的汁。她幾乎不敢看他的眼,嘴裡剛嚼完,他已將枇杷在指間轉了個面,給她咬另一邊的肉。陸惟真連耳朵都熱起來,低頭乖乖地又啃一口。他這才把果核拋進旁邊的垃圾桶。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他走在前面一點,頭微微垂著,似在想什麼,又仿佛坦然無事,剛才做那事的人不是他。陸惟真捧著枇杷,默默跟著,嘴裡還殘留著甜味,甜得有點發澀。
  
  燈光一圈一圈,被兩人留在身後。陳弦松走到公園門衛那裡,要了個塑膠袋遞給她裝枇杷,又掏出二十塊錢,指了指她懷裡的枇杷,給了守門的老頭。老頭笑呵呵地接了。然後他就和昨天一樣,陪著她走到公交車站。很快車來了,陸惟真上了車,這回她沒有跑到車後部,而是坐好後,回頭。就看到他站在站牌下,朝她微微頷首。那雙眼依然沉靜,彷彿能吞沒所有的光。只是這一次,他的眉宇間,隱約有淡淡笑意。
  
  陸惟真忽然想,這真的是很難想像的事,他這樣一個人,會親手剝枇杷,餵給人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10:03 PM

第30章 報以瓊琚(2)

  視頻電話響起時,陸惟真正捧著一小籃子枇杷,慢慢吃著。
  
  電話接通,許嘉來那張非主流的臉,塞滿鏡頭。少女的頭髮挑染成一縷縷暗綠色,煙熏大眼如剛睡醒的熊貓,嬌怯動人。
  
  然而她一開口,足以讓再老的司機都嗆到︰「陸老闆,吃啥呢?跟吃春~~藥似的,那麼陶醉。」
  
  陸惟真險些被噎住,說︰「閉嘴,只是枇杷。」
  
  「你還愛吃這個啊?」
  
  「沒多愛吃。剛摘的,還挺甜。」
  
  許嘉來伸出丁香小舌,舔舔下唇,說︰「乖,給我留幾個。」
  
  陸惟真想都沒想,答道︰「沒有,統共沒幾個。」剛才她數過了,一共才82個。
  
  許嘉來︰「切。」
  
  陸惟真得意一笑,又摸了一個,慢慢剝著。許嘉來正要說話,看到她這副模樣,愣了一下。
  
  「陸老闆,你剝個枇杷,怎麼都剝得跟個傻子似的,興致勃勃,眉開眼笑?」
  
  陸惟真一呆,立馬扯下嘴角︰「說誰傻呢?還連用兩個成語!我看你最近是膽兒肥了。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許嘉來︰「……」
  
  她更加覺得陸惟真不對頭了,說道︰「不是,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約好今晚一塊兒宵夜,說說事兒。」陸惟真一直記性好,又細緻,許嘉來從沒見她忘過事。
  
  陸惟真又是一愣,很有一種老虎屁股被人連摸兩下的感覺,臉上卻若無其事地淡道︰「誰說我忘了,開什麼玩笑?只是我今天吃太撐了,正要和你們說,不想去了。馬上要換工作,我不能胖成一隻豬,影響形象。明天再吃。」
  
  許嘉來是個對於某種酸臭味多麼敏感的女人啊,她不肯放過,盯著陸惟真的臉色,語出驚人︰「陸老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和人談戀愛了?」
  
  陸惟真立刻說︰「沒有,當然沒有。」
  
  許嘉來雖然年紀比她小,卻交過好幾個身材勁爆體力超群相貌不俗的男友,且什麼年齡段都有,她察言觀色、似笑非笑︰「你……不會和那個陳弦松來真的吧?」
  
  陸惟真前幾天已經和她提過陳弦松的存在。
  
  陸惟真答︰「怎麼可能?你家陸老闆,向來心如止水,定力極強。怎麼可能談戀愛?我只想搞事業。行了,不多說了,我還要洗澡,明天上班。」掛斷電話。
  
  那頭,許嘉來站在夜店裡,放下手機,想了一會兒,又搖搖頭。
  
  這頭,陸惟真丟開手機,下意識又拈了顆枇杷準備剝,眼前卻突然浮現那個畫面——陳弦松把剝好的枇杷送到她唇邊,一動不動。而她低頭含住了枇杷。陸惟真愣了一會兒,只覺得耳朵又開始陣陣發燙,那熱度彷彿要暈開到她的腦子裡去。她索性丟掉枇杷,起身去沖涼水澡。
  
  次日一早,陸惟真去上班,掐著點到的。周盈到得比她早,但是沒有再過來嘰嘰歪歪。
  
  連陸惟真自己都沒想到,在她當了幾天刺頭兒後,和周盈的關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和諧。周盈現在每天只給她佈置正常量的工作,到點兒下班。偶爾工作沒完成,不緊急的不重要的,她丟下就走,第二天才交。周盈也不說什麼,揮揮手讓她走,好像一句話也不願意和她多說。
  
  陸惟真不知道,有的人就是這樣。你越善良老實,越次次讓步,她越欺你,越覺得便利,便越理所當然。
  
  而你愛理不理,你事事較真,你不輕易讓步,她反而知道你難搞,反而心裡怵了,反而不敢欺你,因為對於誰來說,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穿鞋的怕光腳的。
  
  不過,還是有人不讓她和諧安寧。
  
  朱鶴林出了三天差,昨天晚上回來了。早上進辦公室時,他一眼瞧見陸惟真低頭在幹活,心裡頓時又愛又恨。
  
  朱鶴林自認為浪漫深情人設啊,又覺得是在最撩人的曖昧期,雖然出差在外,每晚的短信沒斷過。起初是道晚安,陸惟真一概不回。後來,漸漸露骨。
  
  「睡了嗎?想你。」
  
  「想吻你。」
  
  「等我回來,你別想再逃。」
  
  ……陸惟真看得猶如被一道道閃電劈在頭頂,忍無可忍,將他拉黑。於是後來,朱鶴林發現電話打不過去了,短信也發送不成功。
  
  他隱隱猜出到了結果,可內心始終不肯相信,也不肯服輸。
  
  上午,處理完積壓工作,朱鶴林喝著茶,就又想起這小修女,想得心裡又癢又愛又怒,抓起桌上電話,打她分機︰「來我辦公室一下。」
  
  「沒空。」掛斷。
  
  朱鶴林瞪大眼,簡直不可思議。敢情前幾天1000多的績效獎金發給了空氣?這妞拿了好處就翻臉不認人。他黑著臉,走到辦公室門口,大聲喊道︰「陸惟真,你這報告怎麼寫的?給我進來!」
  
  「啪」摔上門。
  
  其他同事面面相覷,周盈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心想吵吧,趕緊鬧翻,看陸惟真還有什麼倚仗。
  
  陸惟真磨磨蹭蹭站起來,走進他的辦公室,一眼就見朱鶴林臉色陰沉坐在老闆桌後。
  
  陸惟真也懶得等他招呼,徑直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有話快說,我還有工作沒做完。」
  
  朱鶴林突然注意到這妞兒比前幾天又好看了幾分,仔細一看,劉海梳了起來,雖然還,可就是感覺眉眼生動了許多,靈動的神色中透著天生的嫵媚。
  
  就像一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終於被誰澆灌,捨得張開了花瓣。
  
  還不是他澆灌的!他可注意過,她身邊一直沒有男朋友。他堂堂一個大經理,隔三差五對她表白,她終於也綻放出女人自信的魅力了對不對?朱鶴林心裡的氣頓時消了一半,癢意更盛。
  
  斟酌片刻,心想她到底是耍花槍,還是真的不想要,都不管,他都得想辦法弄到手。於是原本滿腹質問撩撥情意濃濃的話,不提了,女人啊,不能慣著。轉而他臉色淡淡開口︰「有個項目,今晚去蘇州出差三天,其他人都走不開,你跟我去。我讓行政定好高鐵票就通知你,下班你回家收拾一下。」
  
  陸惟真抬頭,乾脆俐落︰「不去。」
  
  朱鶴林一愣,這妞兒是成心氣他,幾天不見,越來越硬氣。他冷笑道︰「什麼時候領導安排的工作都可以不聽了?這份工作你還想不想要?以為我假公濟私呢?我可不是那樣的人,這是為工作考慮!出去,自己想清楚。」
  
  陸惟真起身就走。
  
  這廂,朱鶴林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難道陸惟真敢不要這份工作?只要她人跟他走了,孤男寡女,多的是成事機會。他一邊打電話讓行政定高鐵票,都不要行政選座,自個兒偷偷摸摸去選了單獨兩個一起的座位,心中彷彿有朵帶刺的玫瑰暗搓搓長著。又打電話給蘇州酒店,要了兩個隔壁房間。
  
  到了下午,他有事外出,看了眼陸惟真,看她還老實在座位幹活。行政之前報告,已經把高鐵資訊通知了她,她沒說什麼,只是點頭表示知道,看來是服軟了。朱鶴林心中得意,下午在外辦完事後回家收拾行李,還選了幾條自覺性感的黑色緊身內褲,又塞了盒套子進去。
  
  結果,等傍晚時,朱鶴林到了高鐵站,打算給陸惟真發短信,才想起自己被拉黑,打電話也不成。他心裡忽然升起不妙預感,就站在檢票口,巴巴等到最後五分鐘,也沒有人來。這女人真的要翻天!朱鶴林快被氣炸了,只好一個人拖著箱子去了蘇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9 09:55 PM

第31章 她叫惟真(1)

  朱鶴林遠赴蘇州獨守空房。公司那頭,陸惟真若無其事到點下班。
  
  六月底,傍晚日頭還在,薄薄金光覆蓋大地。陸惟真換了身衣服,步履匆匆剛要往地鐵站趕,聽到有人喊道︰「陸惟真。」
  
  陸惟真一愣,抬頭,陳弦松戴著墨鏡,站在路旁,雙手插在褲兜裡。
  
  陸惟真︰「你怎麼來了?」
  
  陳弦松卻沒答,說︰「我開車來的,走吧。」
  
  他走前頭,陸惟真隔著一米跟著,人還有點茫然,跟著他走到附近的停車場,上了車。
  
  他的神色平靜,徐徐將車開出停車場。
  
  「是去你家?」陸惟真問。
  
  「嗯。」他答,「靜邊已經買好菜了,等你下廚。」
  
  陸惟真忍不住笑了,還是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怎麼跑來了?」
  
  墨鏡之後,他的眼睛看不清,語氣尋常︰「我不會每次都等著女孩自己跑過來。」
  
  陸惟真愣了愣,低下頭,輕輕搓了搓手指。
  
  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可彷彿他就該這麼會說話。
  
  路上只是閒聊,她說起白天工作的事,平乏無味。他今天則帶著幾個師傅幹活,另賣掉了一套傢俱。陸惟真羨慕地說︰「掙不少吧?」
  
  陳弦松答︰「算不上大富大貴。不過,只要不太誇張的生活,我應該都能負擔得起。」
  
  陸惟真︰「哦……」
  
  到了店裡,林靜邊看著兩人並肩進來,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陸惟真到底害羞,別過臉去。陳弦松見狀給了林靜邊一個眼風,後者立刻低頭。
  
  陳弦松對陸惟真說︰「需要的話,讓他打下手。」
  
  陸惟真︰「不用。」
  
  陳弦松點頭︰「去吧。」
  
  陸惟真聽話地走進廚房,今天捉妖師來公司接她了,她到現在還覺得腳下好像踩著一團團輕柔的棉花,找不著地面。她努力定了定心神,專心做菜。
  
  陳弦松去後院看了看今天的做工情況。本來每天晚飯後,他都要再幹兩小時木工,靜心、練手、偽裝,順帶掙錢。
  
  但他已經連續幾個晚上沒能幹活。今天也不能夠。
  
  陳弦松站在院子裡回頭,透過廚房的窗,可以看到那姑娘繫著圍裙,拎著鍋鏟,臉又燻得紅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很認真也很能幹的樣子。陳弦松看了好一會兒,又抬頭,望著四四方方的院子上頭,灰藍色的天空,慢慢笑了。
  
  這頓飯依然吃得賓主盡歡。由於昨天見識了陸惟真的手藝,今天去買菜前,林靜邊忙不迭點了兩個自己最愛吃的菜︰紅燒雞翅、酸辣雞雜,還想再點,陳弦松開口︰「辣椒炒肉、紅燒豬蹄。」林靜邊只好記下來,放棄了心中的啤酒鴨和大盤雞。下午,他就去超市提前把菜買好。所以陸惟真來一看,食材都是肉,嘴角抽了抽。
  
  於是今天大家吃得,比昨天還撐。
  
  一吃完,林靜邊自動自覺消音、收拾碗筷、進廚房洗碗。
  
  只剩兩人相對坐著。
  
  陸惟真其實很想出去走走消食,可想起昨晚的枇杷姦情,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陳弦松似乎也有點走神,盯著桌面半晌後,問︰「喝茶嗎?」
  
  「嗯?哦,喝。」
  
  「走吧。」
  
  不在院子裡喝嗎?陸惟真跟著陳弦松,走向他的臥室,才想起裡頭有個正兒八經的茶台。聯想到他店裡的標價,那茶台只怕也是鈔票堆成的。這麼一走神,人就已經跟他走了進去。
  
  他的臥室其實算是套間,床在裡頭,站在門口也看不到。靠門這邊的空間裡,只有茶台、幾把椅子和一張坐榻,隔得很遠,倒沒有進入別人臥室的尷尬感。
  
  陳弦松說︰「先坐會兒,我去燒水。」他拎了把銅壺,走出去接水。陸惟真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在房間裡轉悠。
  
  陳弦松進來時,就看到她駐足在看牆上的一副畫。他把水燒上,茶葉茶具準備好,走到她身後。
  
  陸惟真問︰「這畫的什麼?」
  
  「雲臺山上的霧。」
  
  陸惟真盯著那撲朔迷離的畫面,這麼一看,確實像一層層流動的光和霧,可隱隱又有妖氣彌漫的感覺。她突然反應過來︰「不會是你畫的吧?」
  
  陳弦松笑了笑︰「不可以嗎?」
  
  陸惟真瞪大眼︰「看不出來你還有此等才藝!」
  
  「沒事時,隨便畫兩筆。」
  
  「專門學過嗎?」
  
  「沒有,自己畫。」
  
  陸惟真吐吐舌頭,自己隨便畫,畫得這麼好。她也不知道如何評價,反正,很藝術,很高級,很縹緲。
  
  她卻不知道,在陳弦松還很小的時候,每天就有沉重如山的艱苦訓練,父親也從不允許他和同齡小孩玩耍。父親說︰「玩物喪志,你沒有那個時間。身為捉妖師,更不要和普通小孩混在一起,給他們惹麻煩,也給你自己惹麻煩。」
  
  幾歲稚齡,他就被父親驅趕著,直面大大小小的妖怪,看它們殘忍血腥,看它們魔力沖天。他若是不敢,若是哭,父親會摁著他的頭,不許他閉眼。然後他眼睜睜看著父親一劍下去,妖怪屍血滿地,灰飛煙滅。
  
  再膽大的男孩,那時也會嚇得瑟瑟發抖,也會整夜噩夢。然而無人陪伴,無人安慰,無人蒙住他的雙眼,讓他不要去看那一夢的無盡血腥。父親認為,他不需要,不可以,也不準母親插手。
  
  一年一年,他依然按照父親的要求,每日刻苦訓練,並且開始踏入妖的屍身血海,開始降妖除魔。只是內心總有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壓得那時的少年,喘不過氣。總有衝動,想要衝破什麼,想要甩開什麼。
  
  一個偶爾的機會,他拿起畫筆,亂塗亂畫,畫了滿滿幾張紙後,方覺那壓抑許久的東西,終於宣洩出去一部分,胸中一陣輕鬆。父親見了,並不管。後來他就經常畫,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於是一畫十幾年。畫妖,畫怪,畫山,畫水,畫心。
  
  卻聽那姑娘在旁自言自語般嘀咕︰「有點傷感壓抑的感覺……」
  
  他抬眼看著她,沉默不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0 10:06 PM

第32章 她叫惟真(2)

  陸惟真卻未察覺,又問︰「這畫的是山嗎?」
  
  「是。」
  
  「這個是天空?」
  
  「夜晚原始森林的天空。」
  
  「你去過?」
  
  「是。」
  
  「這幅呢,是老虎嗎?」
  
  「不,是一隻身體接近石頭的妖怪。」
  
  「哦……還有這種?」
  
  「妖怪有人形,也有不是人形。但它們都有各自屬性,屬水和風,屬木,屬土,屬火、屬金。上次我捉的那隻,屬水,不過它級別太低,只能噴射自身毒汁。更厲害的妖怪,可以操縱環境中的元素,控水,控火,甚至操縱兩種以上元素。」
  
  陸惟真瞪大眼︰「不是吧,我的感覺……我的感覺……好不真實,這還是我生活的世界嗎?」
  
  「千百年來,他們一直都在,絕大部分很低調,遵紀守法,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你也察覺不了。」陳弦松答,「作奸犯科的只是極少數,而我的職責,就是把這部分鏟除。」
  
  陸惟真想了想,問︰「所以,遵紀守法那一批,你是不管的?不會捉他們?」
  
  「只要他們不撞到我手裡。」
  
  「什麼意思?」
  
  「祖訓難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見則殺之。」陳弦松淡道,「所以他們最好對我退避三舍。」頓了頓又說︰「我已經殺了許多隻妖,只怕它們也恨不得殺了我。」
  
  陸惟真聽得微微蹙眉,眼裡也流露出擔憂︰「那怎麼辦?」
  
  陳弦松看著她清亮溫柔的黑眸,反而笑了,說︰「目前,還沒踫到過有能力和我一戰的妖怪。但我必須讓自己不斷變得更強,才能立於不敗之地。這就是我一開始,不想讓你……過來找我的原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都會過這樣的生活?跟著我的人,也是。」
  
  那雙眼睛太幽沉而有震懾力,陸惟真垂落目光,嘴裡含糊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說了不怕的。」
  
  陳弦松靜默了一會兒,說︰「好。」
  
  陸惟真心裡那種恍恍惚惚的感覺,又上來了。
  
  他卻說︰「水燒好了,過來喝茶。」
  
  陸惟真跟著他走到茶台前,長長的一張,雕松刻瀑,一看就很值錢。兩人相對而坐,陳弦松單手執壺,輕輕倒掉第一泡,又慢慢沖出第二泡,第一杯遞給她,第二杯才給自己。
  
  陸惟真看著他不疾不徐的動作,覺得這時他倒真像一位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捉妖師了。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只覺茶香醇厚,比她以前喝過的那些茶葉渣子或者袋裝茶,不知好喝多少。她不由得瞇了瞇眼,小口小口繼續喝。
  
  陳弦松也舉杯輕抿了一口,抬頭看著她貓似的動作,目光又滑到她身上。
  
  昨天穿的藕色仙女裙,今天穿的黑色小裙子,柔滑布料妥帖沿著曲線而下,一低頭時,烏黑如雲的長髮散落,越發顯得藕臂纖細、明艷動人。
  
  陳弦松其實昨天就想問了,但當時手背傷了那麼一下子,就沒臉問。今天氣氛正好。
  
  他問︰「之前怎麼不見你穿這樣?」
  
  陸惟真裝傻︰「哪樣?」
  
  陳弦松抬眸看她一眼︰「這樣。」
  
  陸惟真答︰「上班,要穿正裝。而且……我更希望別人看到我的才華,而不是外表。」這是實話。
  
  陳弦松笑了。
  
  陸惟真抬頭,就見他單手搭在扶手上,因為笑著,就有點平常罕見的懶散味道。
  
  「所以你是希望我看到……」他停住不說了。
  
  陸惟真的臉一下子爆紅。
  
  他不是剛正不阿捉妖師嗎?怎麼能這個樣子!太壞了!
  
  她連忙假裝沒聽到,言語混亂地辯解︰「我是說真的啊,別看我不會抓妖,是個普通人,可是我工作很努力,做得也很好,只是不被人欣賞罷了。而且,職場還有朱鶴林那樣的人,我也是想少點麻煩。」
  
  她提到朱鶴林,陳弦松臉上的笑容沒了,問︰「他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陸惟真擺擺手︰「別管他。」
  
  那就是有了。陳弦松的手指在椅子上摩挲了幾下,問︰「需不需要我出手?」
  
  陸惟真好奇︰「你怎麼出手?」
  
  陳弦松︰「你不管,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從此不敢為難你。」
  
  陸惟真暗自咋舌,認真地說︰「謝謝,但是真的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陳弦松︰「最好是。」
  
  陸惟真心想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卻沒敢問。
  
  兩人又靜靜喝了會兒茶,陸惟真抬頭,看到他背後,牆的高處,掛著的一副黑白遺像。其實剛才進來時就注意到了,但是她沒問。
  
  「那是我父親。」陳弦松說,「過世八年。」
  
  陸惟真沒吭聲,八年前,他應該才十七八歲,她想像不出一個人那麼早就失去父親的感覺。反正如果換成是她,接受不了。好在陳弦松神色平靜,似已釋然。
  
  陸惟真試探地問︰「那你媽媽呢?」
  
  陳弦松正端起茶喝,動作一頓,把茶喝完。陸惟真低頭拿起茶碗,將兩人的杯子都添滿。
  
  「她離開了,在我八歲那年。」陳弦松說。
  
  陸惟真不吭聲了,她也不想安慰他,沒什麼好安慰的。過了一會兒,她放下杯子,說︰「要不要出去走走,感覺還是沒消化啊。」
  
  比起和他兩個人坐在這個狹窄空間裡,說著一句又一句,讓她心慌意亂的話,還不如去喂枇杷。
  
  對面的人,似有似無「嗯」了一聲,陸惟真就站起來,他也站了起來,跟在她身後,兩人就快走到門邊了,斜刺裡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陸惟真的心一緊,人已經被他輕輕推到牆上。他這樣一個男人,如果想溫柔時,真的可以非常溫柔。
  
  夜色完全降下,屋內只有柔和的淡淡的燈光,照亮他的鬢髮,也照亮他的眼睛。陸惟真下意識就要掙脫,可他的手是神仙手,掙不掉的。她抽了兩下,不動了。
  
  陳弦松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指尖輕輕踫了一下她的臉,又放下,陸惟真全身為之一顫。
  
  而後,他那略顯低沉的嗓音響起︰「你那天說要試過才知道,真的想和我開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0 10:07 PM

第33章 她叫惟真(3)

  陸惟真全身的血彷彿一下子湧到臉上,每一根汗毛都在空氣中發抖,她抿了抿唇,把那強烈的戰慄感壓制下去,很慢很慢地吐出一個字︰「嗯。」
  
  那雙屬於夜空的眼睛,慢慢綻放出笑意,光澤溫和動人。
  
  陳弦松說︰「好,那就試,我也想要開始。我們給彼此一段時間,中途你若是改了主意,若是適應不了,不想再繼續,我讓你走。但是,一旦我們正式定下來,就不許反悔了。陸惟真,我一輩子隻想談一次戀愛。」
  
  陸惟真竟覺得心頭酸澀,抬起眼眸,慢慢地答︰「……好,那我們,先試試看。」話音剛落,兩隻手就被他給緊緊抓住了。陸惟真覺得有一陣電擊般的感覺,從手背一路飛竄到後背,令她全身發冷又發熱。她說︰「那、那我們可以……去散步了嗎?」扭頭就想往屋外走。
  
  神仙的手一拉,凡人就落懷中。
  
  陸惟真的臉輕輕撞到他胸口,全身一僵,聽到他慢慢說道︰「之前你要來,現在你想跑?」
  
  陸惟真︰「我……」還沒辯解半個字,腰已被他一把握住。
  
  陳弦松低頭親吻。
  
  陸惟真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朝自己傾倒。周圍那麼靜,她卻聽到萬物轟然崩塌的聲音。陌生的唇,覆蓋住她的。有什麼在腦子裡炸開再也止不住,有什麼在眼前不停閃爍耀眼奪目。
  
  那是他的眼,那是他的輪廓,那是他身上赤誠美好的光。
  
  陸惟真昏昏沉沉。
  
  接……接吻嗎?不是說試一下嗎?不是說剛開始嗎?剛開始……就要接吻的嗎?她沒有經驗,她不知道啊。她只能呆呆地,任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而當陳弦松吻上那紅唇,腦子裡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察覺到自己原來早就想這麼做了。陸惟真不知道,他的心中,也有什麼,在無聲搖曳著終於綻放著。她的唇甘甜、嬌嫩、柔軟、顫抖,讓人忍不住憐愛,又忍不住想欺負。儘管他也不熟練,動作卻毫不遲疑,短暫親吻紅唇後,他略一停頓,往裡探去。
  
  陸惟真頓時又是一僵,她是開門呢,還是不開門呢?
  
  由不得她。
  
  她擋不住。
  
  陳弦松已直接撬開紅唇,探了進去。陸惟真只能用細細顫抖的手,無助地抓住他的衣襟。他所經之處,猶如閃電過荒草,無聲引火。
  
  他按住她的後腰,手很緊,那是任何女人也無法掙脫的懷抱。陸惟真的手指在他襟前,越抓越緊,近乎蜷縮。
  
  陳弦松從一開始親吻,就閉著眼,沒有睜開過。那神情和陸惟真平時見到的,很不一樣。她癡癡看著,慢慢的,也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陳弦松才退出來,慢慢睜開眼,望著她,笑了。陸惟真恍恍惚惚地想,這世間最動人的笑,也就這樣了。也就這樣了。
  
  又聽他低聲說道︰「我也有女朋友了,她叫陸惟真。她願意陪我一起生活。」
  
  陸惟真的眼眶突然就熱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0 10:20 PM

第34章 執線的人(1)

  陸惟真反應過來時,已對著牆發了很久的呆。
  
  她用力晃了晃頭,可晃來晃去,嘴巴裡,臉頰上,都是被陳弦松親吻過的感覺。那是種說不出的味道,硬要說甜吧,那是扯淡,誰的嘴巴是甜的。
  
  可是真的有種被人從此打上印記的錯覺。
  
  她拖著涼鞋,慢吞吞走進洗手間,抬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嘴唇有點腫。
  
  頭一回,他就這麼……賣力。
  
  涼水洗了把臉,嘴唇好像才降了溫,可渾身皮膚還是隱隱焦灼。她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過了好一會兒,開始自言自語︰「我居然被吻了,還是個捉妖師……」
  
  「好混亂……他好會吻。」
  
  「我媽知道會不會打死我?」
  
  「怎麼可以一言不合就吻呢,我都沒反應過來!太……欺負人了。」
  
  ……
  
  發了好久的呆,她慢慢地嘆了口氣。
  
  臨近午夜,陸惟真下樓。
  
  許嘉來向來是個掙1萬花3萬的主,最近一激動買了個小車,成了三人裡唯一的有車一族,正䱇瑟著呢,叫囂著要親自來樓下接美人。
  
  於是陸惟真就看到,許嘉來那細細白白的胳膊,匪氣十足地搭車門上,大半夜還戴副墨鏡,生怕看得清路。高森那麼大個塊頭,卻跟許嘉來的居家愛寵似的,規規矩矩坐在副駕等。
  
  看到他倆,陸惟真燥亂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上了車,許嘉來問︰「陸老闆,今天和那個木匠和尚相處得怎樣?」
  
  陸惟真頓了一下,哪壺不開提哪壺。嘴裡卻答︰「還不錯,我和他們師徒現在是好朋友。」
  
  「好朋友?」許嘉來意味深長,高森和她對視一眼。
  
  陸惟真卻壓根沒注意到,抬頭望著窗外夜色,出了神。
  
  很快到了地兒,常來的夜宵攤。許嘉來很拉風地把她的8萬紅色小車往攤位邊上「呼啦」一停,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開的是保時捷。三人照例點了一大堆食物,反正不管多少,最後高森都能吃完。
  
  高森說起他的新工作——送外賣。已幹了快1個月。
  
  「能掙多少?」許嘉來好奇地問。
  
  高森笑笑,手指比了個8。
  
  許嘉來︰「8000?」乖乖,這只怕要趕上她月收入的三分之一了呢!夥計,有潛力。他們仨中的第二人終於要脫貧了,許嘉來也覺得臉上有光。
  
  高森點頭,也面露欣喜︰「我算掙得多的。」
  
  許嘉來了然。高森體力好,又勤快,當然賺得多。
  
  高森問陸惟真︰「陸老闆想去嗎?」
  
  陸惟真︰「什麼?」
  
  許嘉來察言觀色,知道她剛才走神了,心裡暗嘆口氣,重復道︰「高森說他幹外賣,一個月掙了8000,你不是打算辭職嗎?想不想去?」
  
  陸惟真說︰「掙這麼多?可以啊,高森你再多說點情況。」
  
  高森點頭,就把原來工友是怎麼把這份工作介紹給自己的,他去的哪家公司,簽的合同,簡單上崗培訓,每天接多少單……統統匯報了一遍。許嘉來對這是沒什麼興趣的,她一個脫衣舞女郎,怎麼可能淪落到靠體力掙錢。
  
  許嘉來埋頭吃了一會兒烤串,突然注意到高森在給自己遞眼色。
  
  許嘉來悄悄看向陸惟真。
  
  陸惟真哪裡有在聽,手裡握著個冷串,眼楮盯著桌面,一副魂不守舍模樣。
  
  許嘉來心裡咯噔一下,示意高森繼續匯報,背景音不要停。而後她慢慢靠過去,輕言細語地問︰「想什麼呢?」
  
  陸惟真張口就答︰「想他到底……」聲音戛然而止。
  
  許嘉來立刻縮回去,高森也住了嘴。
  
  三人面面相覷。
  
  陸惟真說︰「高森,你接著說,我聽著。」
  
  許嘉來卻說︰「陸老闆,你醒醒。」高森也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陸惟真舉起啤酒杯,和他們踫完後,一飲而盡,說︰「我能有什麼事,別唧唧歪歪。等我明天把工作辭了,就去面試外賣員。」
  
  許嘉來和高森看著她已然泛紅而不自知的臉,對視一眼,都沒吭聲。
  
  ——
  
  次日,陸惟真照舊去上班。只是到底翻來覆去沒睡好,頂著兩個黑眼圈。她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到熟悉的噩夢般的高跟鞋聲,朝自己靠近,已經有好些天沒聽到過了。
  
  陸惟真懶得抬頭,繼續打字。直至那人停在自己跟前,還敲了敲桌面。
  
  陸惟真抬頭,目光平平。
  
  周盈接觸到她的目光,心裡居然輕抖了一下。心想是從什麼時候起,這女孩變得這麼難纏呢?是了,從她搭上朱鶴林開始,就越發囂張了。可是現在啊……周盈在心中冷笑,昨天夜裡,她可是接到朱鶴林氣急敗壞的電話,劈頭蓋臉就罵︰「你是怎麼帶人的?最近陸惟真報告完成得那麼糟糕,工作態度也不好,你都不管嗎?好好管教,不行就讓她滾!」
  
  周盈錯愕之餘,心花怒放。
  
  這還不明白,兩人掰了,朱鶴林暗示她為難陸惟真。所以今天一早,周盈迫不及待就來找陸惟真麻煩了。
  
  「陸惟真,你最近交的三個報告,都不行。」周盈說,「有沒有用心做?拿回去重寫吧,明天早上上班前必須交新的上來。」
  
  其實三個報告寫得都不錯,周盈捫心自問,陸惟真的確是這批新人裡最出色的。但這不是更讓人不喜這個丫頭?陸惟真今天只怕要通宵。
  
  哪知道陸惟真依然平平淡淡看著她,笑了一下,從抽屜裡拿出張紙,丟到周盈面前︰「不做。」
  
  不……不做?
  
  周盈以為自己聽錯了,剛要勃然大怒,瞥見那紙上抬頭四個黑色粗體字,不由得愣住了。
  
  《辭職申請》。
  
  陸惟真漫不經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另找人伺候吧,我啊,要另攀高枝,不奉陪了。另外,和你背後那個傻逼說,他長得醜,身材又差,還一把年紀,給我提鞋都不配,還想泡我?」
  
  周盈張大嘴,完全說不出話來。
  
  盡管交了辭職申請,陸惟真還有幾天交接工作,這天依然待到下班鈴響才走。下樓時,心裡莫名一緊。果不其然,同樣的夕陽下,同樣的花圃旁,同一個人,安靜等候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1 09:46 PM

第35章 執線的人(2)

  陸惟真一怔。
  
  平時看慣了陳弦松穿黑灰兩色,今天卻穿了件藍色T恤,咖色休閒褲,也沒戴墨鏡,十分清清爽爽站在那裡,容顏氣度一覽無遺,引來不少過往女孩的視線。
  
  陸惟真想︰他不會是……專程穿得這麼打眼的吧。
  
  還真的是。本來今天,陳弦松一身黑衣就要出門接人,林靜邊拉著他︰「師父,好歹是以男朋友的身份,第一次接人,別穿得這麼老氣恐怖啦,跟殺手似的,和我美美的小師娘站一起都不配。」
  
  陳弦松說︰「別亂喊。」
  
  林靜邊笑嘻嘻。
  
  陳弦松卻轉身回了屋,片刻後,換了這麼一身出來,這還是幾年前過年時買的衣服,很久沒穿了,畢竟藍色不如黑色在夜裡方便。林靜邊還注意到,師父的頭髮也梳過了,臉似乎又洗了一遍,莫非還用了點徒兒的面霜?看著臉比平時水潤一點哦!林靜邊登時悶笑不已。
  
  ……
  
  「你來多久了?」陸惟真問。
  
  「沒多久。」陳弦松低頭盯著她,「昨晚沒睡好?」
  
  陸惟真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嘴裡卻不承認︰「沒有啊,挺好的,睡得可香了。」
  
  陳弦松笑了。
  
  陸惟真以前覺得他偶爾一笑可好看了。可現在,提到昨天他笑,陸惟真就覺得他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走吧。」陳弦松說。
  
  「嗯。」陸惟真轉身就往停車場方向走。陳弦松在她身後,垂落在身側的那隻手,輕輕握起。
  
  一路上,她話很少,總是低著頭。陳弦松問起什麼,她也顯得心不在焉,隨意應付兩句。總之就是不抬頭看他就是了。陳弦松起初還有些意外,漸漸回過味來,看著她纖薄白皙的耳垂,還有臉頰上的一抹始終不褪的紅,也不吭聲了,免得她更加不自在。
  
  平時張牙舞爪,事到臨頭,慫兔子一隻。陳弦松這麼想著,心中漸漸開懷。
  
  等到了店門口,車剛停好,她就推門下車,陳弦松緊隨其後,喊道︰「陸惟真。」
  
  陸惟真站住︰「嗯?」
  
  他說︰「包給我吧。」
  
  陸惟真︰「啊?」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提包已經被他拿走了,剛要說不用啊,空出來的那隻手,就落入一個大大的手掌裡。哪怕昨天被他抓著手好一陣子不能動,此時再次被他牽著,陸惟真的心還是會發抖。
  
  「進去吧。」他說。
  
  陸惟真站著不動,手往回縮,抽不回來。他的手穩得很,神色都沒變一下。陸惟真急了,小聲說︰「林靜邊在呢!」
  
  「沒事。」他說,「總不能連徒弟都瞞著。」
  
  於是陸惟真的臉更紅了。
  
  果不其然!陸惟真一抬頭,就看到林靜邊雞賊地看過來,看到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他一副臥了個大槽的表情,又衝陸惟真擠眼,因為憋笑,清秀的臉都有點變形了。
  
  陸惟真︰「……」
  
  林靜邊嘴裡卻正經得很︰「師父,陸惟真,你們回來了。」
  
  陳弦松「嗯」了一聲,對陸惟真說︰「去做飯。」
  
  陸惟真︰「哦。」想抽手,他卻沒放,她低聲︰「你放手!」
  
  陳弦松說︰「要不要幫忙?」
  
  陸惟真︰「不要!我做飯最不喜歡人打擾了!」開什麼玩笑,現在和他待在一個密閉空間裡,就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她連忙掙脫他的手,飛快跑進廚房,關上了門。
  
  陳弦松盯著她狼狽逃竄的背影,又笑了出來。
  
  林靜邊站在吧台後,手捧著賬本,遮住半邊臉,心想︰媽呀,師父這幾天的笑容,比這三年都多好嗎!
  
  古人誠不欺我,老房子著火,非同小可。
  
  不過,林靜邊雖然盼著師父早點脫單,對陸惟真印象也很不錯,但他也沒想到,兩人發展這麼快,這才幾天啊。這到底是陸惟真厲害,還是師父厲害?
  
  眼見著暮色低垂,滿院幽靜。師徒兩人把飯桌椅子碗筷都擺好,坐下等吃。林靜邊玩著手機,卻不妨礙他注意到,師父隔一會兒就抬頭看廚房。憋了一會兒,林靜邊憋不住了,放下手機,小聲說︰「師父,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說。」
  
  「你喜歡陸惟真什麼?」
  
  陳弦松看他一眼,一副不想和他分享的模樣。
  
  林靜邊︰「……」
  
  林靜邊又說道︰「其實我就是奇怪。說她漂亮吧,衡煙師叔也漂亮。說她身材好,衡煙師叔也不輸。賢惠?沒有比衡煙師叔更賢惠的女人了,而且跟你認識這麼多年了,知根知底,對你更是一往情深。你和陸惟真才認識幾天?可衡煙師叔,你偏偏不肯。這個,怎麼就肯了?」
  
  陳弦松說︰「沒什麼好比的,她和別人完全不同。」
  
  「哪裡不同了?」
  
  陳弦松看他一眼,繼續沉默。這是又不願和他細說了。
  
  林靜邊突然就服氣了。這不才好上一天嗎?就護食成這樣。師父這人談起戀愛來,腦子有點軸啊……
  
  這時,陸惟真端著菜從廚房出來了,師徒兩人立刻都住了嘴。陳弦松忽而低聲說︰「別在她面前提姜衡煙。」
  
  林靜邊︰「……哦。」
  
  心情有點難以形容。瞧瞧,從來意志如鐵、光明偉岸的師父,也會有對女人如此小心翼翼的一天。
  
  陸惟真端著菜走到院子裡,就見陳弦松坐在桌後,明明拿著手機,第一時間就抬頭看過來。他並不笑,只是安靜望著她。可陸惟真覺得他的目光總是與別人都不同。
  
  陸惟真的臉有點燒,低頭避開,把菜放好。他也垂落目光。
  
  明明在一個院子裡,相隔咫尺,卻彷彿一根寂靜的火線,她被繫在這頭,他從此攥著那頭,不動聲色。
  
  坐下吃飯。有林靜邊插科打諢,氣氛很融洽,他倆便似昨天那樣輕鬆聊著,沒什麼尷尬。只是飯吃完沒一會兒,天公不作美,天空陰雲朵朵,飄下了小雨。陸惟真原想再出去走走,不用和他拘在一個狹窄空間裡的想法,就泡了湯。
  
  眼見林靜邊去洗碗了,雨輕輕飄著,陸惟真立在院中簷下,不肯看身邊的他,說︰「下雨了,那我先回去啦。」語氣好像輕松得很。
  
  他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他居然答得這麼乾脆?陸惟真心中也不知什麼滋味。
  
  轉身就走。
  
  步子還沒扯出去,胳膊就被人從後面抓住。陸惟真的整條胳膊輕輕顫了一下,一轉頭,看到他在笑,了然的笑。然後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惟真,等雨停了再走。」
  
  陸惟真突然就邁不動步子了。
  
  他的手那麼自然地往下一滑,就握住她的手,緊緊握著。陸惟真的臉無可抑制地熱起來,任他又把自己牽進臥室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1 10:09 PM

第36章 我便盲從(1)

  夜色籠罩,煙雨朦朧。陳弦松打開燈,滿屋鵝黃柔光,伴隨著淅瀝雨聲,氣氛便有些迷離。
  
  他很快泡來一壺清茶,兩個簡單的白瓷小杯,相對而飲。
  
  「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陳弦松問。
  
  陸惟真︰「嗯?」
  
  「你看起來比平時輕鬆,上班很順利?」
  
  陸惟真沒想到他心這麼細,大概是交了辭職信,她的確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這個,她不想和他多說什麼。
  
  「唔,挺順利的。」她說,「你呢?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妖魔鬼怪?」語氣帶上了戲謔。
  
  「遇上了。」
  
  「啊?真的?」
  
  「在城北郊區,最近有點不太平,我馬上要帶徒弟去查。」陳弦松說,「所以,這幾天你先不用過來了,我回來了就去找你。」
  
  「哦。」陸惟真頓了頓,「危不危險?」
  
  陳弦松只說︰「還好。」
  
  兩人都安靜下來,陸惟真喝著茶抬眸,看到幾縷幽幽水汽間,捉妖師眉目分明大氣,舉手投足沉穩寧靜。
  
  「能說說……是個什麼妖怪嗎?」陸惟真說。
  
  陳弦松一時沉吟。
  
  「我總要瞭解,你在做著什麼樣的事。」
  
  他抬頭看著她,說︰「好。」
  
  「是個風系的妖怪。」陳弦松說,「上次我和你說過,五行五系,妖怪各有屬性。北郊最近半個月,失蹤了4個小男孩,都不到10歲,半夜躺在家裡,好端端地就不見了。員警一直查不到任何線索。我聽到風聲,去查探過一次,已經有了眉目。」
  
  陸惟真︰「風系?很厲害嗎?」
  
  陳弦松說︰「比上次的那個,要厲害一些。」
  
  陸惟真眉頭輕皺︰「你要小心,實在不行,交給員警解決。」
  
  陳弦松卻笑了一下,是那種帶著點散淡的笑,於是陸惟真明白,這個風系新妖怪,絕不是他的對手。
  
  陸惟真嘀咕︰「你到底有多厲害啊?」
  
  陳弦松想了想,將來若是結婚,她要為他生下繼承人,很多事,她總是要知道的。只是一下子想到那麼遠的事,心跳竟也隱約不平靜。
  
  他很耐心地解釋道︰「風系,顧名思義,可以操縱風,一般來說,風系妖怪往往還可以控火,風火同屬;水系,則可以引水來戰……不管妖怪是何種屬性,祖師爺定了規矩,將它們劃分為五個境界。」
  
  「……境界?」
  
  「你也可以理解成五個等級,代表它們妖力和戰鬥力的強弱。分別是︰白雀,歸犬,徵虎,青龍,六五。」陳弦松說,「上次的妖怪,只是最低的白雀境,但是也算入了流。還有一些妖怪,連白雀都達不到。這次的風妖,應該已初入第二境界︰歸犬。另外,能操縱兩種以上元素的妖怪,起碼都是徵虎。」
  
  陸惟真瞪大眼︰「兩種?徵虎?」
  
  陳弦松說︰「那也不足為懼。」
  
  陸惟真知他藝高膽大,於是似乎也鬆了口氣,眼中閃過好奇的光︰「我能不能問一下,你能打贏哪個境界的?」
  
  陳弦松答︰「我四年前曾經收服過一隻大青龍,苦戰三天三夜,也受了重傷。至於六五,只聽說百年前出現過,建國之後,再無聽聞,我、我父親、甚至我祖父都沒見過。世間或許難存。」
  
  陸惟真點頭。也就是說,他是最厲害的。
  
  「總之還是要小心。」她小聲叨叨。
  
  「嗯。」他說,「知道,聽話等我回來。」
  
  於是陸惟真臉又略發燙。
  
  昨天才剛確定關系的兩人,又不約而同安靜下來。聽那雨聲,啪啪啪打在窗外的樹上,一室柔光,彷彿要將外頭的世界都淹沒。
  
  「我父母都已過世,自己的事,都能做主。」陳弦松突然開口,語氣卻溫和無比,「你呢?伯父伯母是做什麼的?在湘城嗎?」
  
  陸惟真心裡咯當一下,心想,這麼快就問我父母,他坐的是火箭啊!於是她的臉愈發紅了,答︰「他們也在湘城,不過在鄉下,自己蓋了個房子,樂得自在,平時不太管我。」卻沒答父母職業的問題。
  
  陳弦松眼中有了笑意︰「哦。」
  
  陸惟真低頭拼命喝茶。
  
  於是陳弦松再次盯著她烏黑如雲的髮頂,她是個太真誠的姑娘,每一分勇敢,每一分局促,每一分羞澀,全都毫無遮攔,一眼就能叫他看到底,彷彿一汪清澈甘甜的泉,傻乎乎映著漫天星光,珍貴而不自知。
  
  靜了幾秒後,陳弦松問︰「他們,對你的男朋友有什麼要求?」
  
  陸惟真感覺到心都抖了兩抖,答︰「其實沒什麼要求,努力、踏實,是個正直的好人,就可以了。」
  
  這真的是陸惟真爸爸偷偷對她說的心裡話,至於母親,壓根沒和她聊過這種話題。
  
  「好。」他只應了一個字。
  
  陸惟真都不想看他的臉了。
  
  「你呢?」他說。
  
  「啊?」
  
  陳弦松慢慢地說︰「你對男朋友,對我,還有什麼要求?我都會努力做到。」
  
  陸惟真想也沒想就搖頭︰「沒有!我沒有別的要求,你……你現在就很好,非常好!」
  
  對面的人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陸惟真慢吞吞抬頭,就見他靠在椅子裡,也正看著自己。那目光很寧靜,並無什麼跳脫得意的情緒。但是那雙眼睛,再也不會像初遇時那麼寒冷。陸惟真只覺得他的眼睛裡彷彿藏著無窮無盡的光,能將她吞沒其中。
  
  陸惟真於是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他卻笑了笑,不動如山,似在守株待兔。
  
  陸惟真的目光落在掛在臥室內牆上的那個腰包上,順口就問︰「我能看看你的寶貝嗎?」
  
  他沒答。
  
  「不肯就算了!」陸惟真語氣裡帶了點他所熟悉的負氣,隱隱控訴。
  
  陳弦松卻站了起來,說︰「過來。」
  
  陸惟真驚訝地站起︰「真捨得給我看啊?」
  
  他走在前頭,也不答話,到了那面牆前,將那黑色腰包取下,不過巴掌大,也不是很鼓,看起來就像沒裝什麼東西。
  
  「不止是看……」陳弦松背對著她,「以後,它們都由你來擦。」
  
  「啊?」
  
  陸惟真還發著愣,陳弦松已從牆角取了條涼席,展開鋪在地上,坐了上去,然後拍了拍身邊空地︰「坐。」
  
  陸惟真乖乖坐下,看著他手裡的腰包。
  
  「以後都我擦是什麼意思?」她問。
  
  他眼裡閃過一絲笑︰「你不是一直想看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後我出戰前夕……都由你替我擦洗準備。」
  
  陸惟真低下頭︰「不要,我做不好。」
  
  手卻輕輕被他握住,他說︰「你很好。我從沒讓別人做過,靜邊都沒有。」
  
  陸惟真半晌沒出聲,而後答︰「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2 09:57 PM

第37章 我便盲從(2)

  陳弦松鬆開她的手,從腰包裡取出了第一個寶貝︰那把長劍。陸惟真之前還沒隔這麼近看過,這把寶劍看起來烏青烏青、細細長長一把,劍鋒甚至還有些殘損,隱有青紫幽光。但他一定經常擦拭,因為劍身劍柄上,一點汙漬灰塵都沒有。陳弦松從抽屜裡拿出兩塊雪白的棉巾,遞了塊給她。陸惟真有點不敢握劍,陳弦松輕輕將劍柄放在她手裡,教她如何輕柔擦拭,如何避開劍鋒。陸惟真漸漸放鬆下來,好奇地問︰「萬一不小心踫到開關怎麼辦?有開關的吧?」
  
  陳弦松捉著她的手,虛點了一下手柄,說︰「只有握著手柄,而且心中有強烈戰意,寶劍才能夠感應。如果心中無戰意,它不會反應,就是一把普通鐵劍。所以你不用擔心。」
  
  陸惟真瞪大眼。還戰意,越搞越玄乎了啊。不過自從她遇到陳弦松,玄乎的東西還少嗎?她嘀咕道︰「反正我不踫手柄開關就是了。」
  
  好好一把上古破魔劍,被她說有「開關」……陳弦松輕聲一笑,將擦好的劍往席上輕輕一放,取出第二樣︰葫蘆。
  
  陸惟真笑了一下。
  
  陳弦松︰「笑什麼。」
  
  陸惟真︰「沒什麼,泠泠七上弦,快教我吧。」
  
  陳弦松同樣告訴她擦拭時的避諱之處。
  
  「絕不可以打開葫蘆,對其中窺探。」他叮囑道。
  
  「為什麼?」
  
  「據說,會迷失心志。」
  
  陸惟真聳聳肩︰「好吧。」再神乎其神的事,她現在都可以平靜接受了。
  
  陸惟真還對另一件事好奇︰「上次,看到你瞬間移動,從壁虎男面前,直接瞬移到我身邊,那個,是怎麼做到的?」
  
  陳弦松低頭,摸了一下腰間皮帶,陸惟真這才注意到,那皮帶看起來平平無奇,一條黑的,還有點舊,但是仔細一看,隱有金絲革紋,極細極微,再仔細一看,那些金紋竟似水波在微漾。
  
  「這裡面還有一件法器,可以令我穿梭無形。」他說。
  
  「啊……」陸惟真張大嘴,「那你……最遠都穿梭多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嗎?」
  
  他一笑︰「沒有無所不能的寶貝,方圓800多米,就是極限。」
  
  陸惟真點頭︰「那也很厲害了。這個你平時都隨身帶著?」
  
  「嗯,方便行事。」
  
  說了這麼久,陸惟真覺得口渴,站起來說︰「我把水端過來。」誰知起來太急,腳邊又全是法器,一腳就差點踩上壁虎牌變形寶鏡。陸惟真嚇了一跳,她哪裡敢踩,生生把腳往一旁扭去,結果席子上光滑無比,一腳沒踩住,整個人就往後摔下來。
  
  她倒吸一口涼氣,感覺頭就要砸到地板上,然而有神仙在,這種事當然不會發生。她只覺得腰上一緊,背也被人極輕巧的托住,輕輕一帶,就坐進了一個懷抱裡。陸惟真心跳一空,回過神來,人已被他放置在大腿上,他的手扣著她的肩和腰,全程穩得晃都沒晃一下。
  
  陸惟真鬆了口氣,忙要起身,說︰「謝謝……」
  
  沒能動。很清晰地感覺到他手裡加了一寸勁,於是她就被按住在他的腿上。
  
  陸惟真全身發緊,而他低頭盯著她。
  
  「路都走不穩了?」他低低懶懶地問。
  
  陸惟真聽到了自己潮汐般襲來的心跳聲,說道︰「我是不小心的……」
  
  他低頭親下來。
  
  這是一個比昨天的初吻,更有力,更深入,也更持久的一個吻。他明顯學得更會了,昨日的遊移、試探,還有無處安放的蠻力,全都不再有。他很耐心,呼吸也很重。更主要的是他現在把她整個抱在懷裡,完全掌控著她。
  
  陸惟真被親得整個腦子都漲漲的,人也軟得除了他的懷抱,無處可依。
  
  窗外夜色愈深,月光透過紙窗照進來。灰褐色的木地板上,他們一席依偎。滿地法器暗暗發光,捉妖師獨坐其中,抱著他的姑娘。她的臉早已被他覆蓋皆不可見,寂靜的月光下,只有他的後背微微弓著,肩胛骨鼓起,一隻手摟著她,另一隻手牢牢按在地板上。
  
  萍水相逢,偏偏回顧。你要引火,我便盲從。
  
  陸惟真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裡,雙手輕抵在他胸口,只有雙足無意識地微微轉動,時而一顫。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受夠了單方面的承受,她突然張開雙手,抱緊他的背,上半身也努力地仰起,很用力地親了回去,親他的嘴,他的臉,他的鼻樑和他的喉結,竟終於有幾分不管不顧,任性妄為的味道。
  
  滿屋的光線似乎更加柔和,與屋外的昏天暗地就要融為一體。陳弦松被她一口咬在喉結上,身體輕輕一顫,倏地睜眼,卻只看到女孩緊閉的輕顫的睫毛,和睫毛上隱隱的水光。陳弦松心中猛地一震,竟生出從未有過的強烈幸福滋味。
  
  這是陸惟真第一次主動吻他,於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2 10:1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20-9-13 09:46 PM 編輯

第38章 試用結束(1)

  三天後。
  
  陸惟真單肩扛個28寸的箱子,另一隻手還拎著個沉重的編織袋加一把立式風扇,不疾不徐走下樓。樓門口,一輛小貨車停著,那是高森向工友借來的。許嘉來正把陸惟真之前添的一張四方桌,從肩頭卸下,單手丟進卡車裡。她倆身材縴細,容顏嬌艷,身負重物卻毫不吃力,有路過的男子,起初看臉和腿,後來瞪大眼。
  
  許嘉來向來我行我素,陸惟真今天則沒心情去管旁人的目光。
  
  「搬得差不多了吧?我還用上去嗎?」許嘉來問。
  
  陸惟真答︰「不用了,高森說他一趟搬完,鑰匙剛才已經交給房東了。」
  
  「那我去抽支煙。」許嘉來摸出煙盒,走了。
  
  正值中午,太陽很大,陸惟真坐進車上副駕,開著門吹風。
  
  小區裡靜悄悄,陸惟真靠著不動,望著前方樹木的枝葉。它們青翠欲滴,在陽光下閃著光澤,朦朧刺眼,似曾相識。
  
  她忽然想起來,那是陳弦松家院子裡,樹葉與陽光的模樣。
  
  莫名的,她就煩躁起來,那煩躁就像一片汪洋大海,一不經意就會將她死死壓在海底。她閉上眼,腦海裡想起的,是三天前的那個夜晚。
  
  明明那只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天,還在「試用期」階段。可那個晚上,被陳弦松抱在腿上親後,她整個人都瘋了一把,反過去抱他吻他咬他。整個過程腦子裡一片漿糊,莫名有種發泄的快感,也不知發泄的是被陳弦松突如其來攻城掠地的彷徨失措,還是發泄心中對自己隱隱的厭棄。
  
  那天晚上,兩人沒做別的,他也完全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畢竟才第二天!但僅僅是親吻,陸惟真也覺得過了頭。
  
  到後來,兩人似乎都有些失去理智,陸惟真覺得也許是動物本能作祟吧!兩人翻來覆去親啊親,一會兒看著彼此,一會傻笑,她笑他也笑,她咬他也咬。後來,兩個人又抱了好久,誰都沒鬆手。
  
  再後來,他第一次送她回家。到家門口時,她突然就不願意進去,不願意結束這個沼澤般的夜晚。他則站在她身後,不吭聲。等她掏了鑰匙打開門,他突然從背後一把摟住她的腰。
  
  陸惟真手裡的鑰匙就掉地上,雙手勾上他的脖子。
  
  最後,她被他抱進屋裡,放在沙發上,跟隻小狗似的,被他親了親,又摸了摸頭,他才轉身離開。離開時他沒回頭,也沒看她一眼。
  
  「等收了那妖怪,我再來找你。」他這麼在她耳邊說。
  
  那是她最最喜歡的男人嗓音,聽著就叫人心中嘆息。
  
  ……
  
  坐在搬家卡車上的陸惟真慢慢睜開眼,是啊,等他收了那妖怪。
  
  一切就會回到正軌上。
  
  許嘉來抽完煙回來,就見陸惟真寒著臉坐在車上,連她靠近,都沒有察覺。陸惟真望著前方,眼神分明是空的,眼眶有點紅,嘴角卻帶著復雜的笑意。
  
  許嘉來心裡咯噔一聲,拉開車門上去。陸惟真神色一斂,看她一眼,一臉淡然低頭看手機。
  
  許嘉來的心更沉了,她知道陸惟真的性子,越是表現得毫不在意,心裡越糟糕。許嘉來脫口而出︰「你確定你可以?要不換我?」
  
  陸惟真說︰「別扯了,只有我能做到。」
  
  許嘉來不吭聲了。這是事實,換了誰都沒把握。
  
  過了一會兒,許嘉來嘆了口氣。陸惟真硬邦邦地說︰「你嘆什麼氣,我都沒嘆氣。」
  
  許嘉來心裡突然有點可憐她,說︰「陸老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陸惟真卻說︰「我知道,沒多大的事。」
  
  沒一會兒,高森一肩扛一個大箱子,慢悠悠地下來的,活像一座大鐵塔。兩個女孩臉色早已恢復平靜,張羅著把所有行李都裝好。高森開車,搬著三人所有行李,往這個城市裡新的巢穴駛去。
  
  他們原本住在河西,而今搬往城東南,雖還在同一城市,相距甚遠,而且河西新建,處處新綠,地廣人稀。城東南卻是交通樞紐,人口混雜,隨時可以拎著行李上高鐵、汽運,了無蹤跡。
  
  而且房租也便宜很多。
  
  三人這回租了個三居室,一人一間。陸惟真失業,現階段只能節衣縮食,不能獨享一套房。
  
  等進了新家,高森問︰「陸老闆,你明天真的要跟我去公司面試送外賣?」
  
  陸惟真一臉輕鬆︰「對啊,我肯定能幹好,比你掙更多。」
  
  高森很服氣地說︰「那是自然。」
  
  許嘉來笑咪咪靠在對面紙箱上,說︰「你倆努努力,爭取早日月入過萬啊。」
  
  高森說︰「下個月了。」
  
  許嘉來︰「哎呦我去,可以啊。請客請客!」
  
  高森︰「隨你想吃什麼。」
  
  許嘉來︰「囂張!陸老闆,你看他才掙一萬就要上天了!」
  
  陸惟真也笑,哈哈大笑,心想,這才是她的生活,這才是她最親密的、陪伴多年的同伴。
  
  新家總算收拾好了,陸惟真躺在主臥的大床上,望了會兒天花板,摸出手機,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時,她已打開了和陳弦松的對話頁面。
  
  上一條短信,是他昨天發來的︰我明天回來一趟,在家等我。
  
  臨走時,他告訴過她家門密碼。
  
  她當時回復︰好,。
  
  再往上一條,是前天晚上,她在傍晚時說︰吃飯了嗎?記得按時吃。
  
  那應該是作為女友正常的關懷義務吧。只是短信發出時,她會忽然想起曾經的那個地下停車場,她把盒飯放到他手裡時,他沉默的表情。
  
  陳弦松回復了一張照片,很昏暗的光線,不知是躲在哪裡埋伏,照片裡是一塊打開吃了一半的壓縮餅乾。
  
  他真的又在吃壓縮餅乾。
  
  當時她回復了一個哭泣表情。
  
  他發了個摸頭。
  
  陸惟真把手機一把丟開。
  
  該出發了。
  
  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剛過中午如同傍晚來臨,也許今夜會有雨。陸惟真拎了平時常用的包,裡頭是空的。她今天沒穿裙子,穿了方便運動的短衣短褲運動鞋,長髮高高束起,也沒戴眼鏡,看起來明麗又俐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09:49 PM

第39章 試用結束(2)

  許嘉來靠在客廳的牆邊,抄手不語。高森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也抬頭看著陸惟真,神色凝重。
  
  「順順利利。」許嘉來按照慣例這麼說。
  
  高森說︰「我們隨時在你身後。」
  
  陸惟真「嗯」了一聲,拉開門出去了。
  
  一下樓,只見滿天灰色的雲,風呼呼吹來,吹得她頭腦清明了幾分,也空曠了幾分。
  
  她搭乘公交,去往陳弦松家附近,先去超市,採購了些食材,然後去了他家裡。一如平常。
  
  他們還沒回來。
  
  陸惟真精心燉了個湯,又開始洗洗切切,埋頭苦幹,一心一意卻又恍恍惚惚,到後來,她對周遭的一切都無知無覺。
  
  陳弦松喜歡吃紅燒豬蹄,每次不吭聲,能吃七八塊,也不見長一絲贅肉。陸惟真剛把醃好的豬蹄燉開,就感覺到身後一陣熟悉的氣息逼近,她微微一怔,那雙手已經從背後,輕輕摟住了她。
  
  她落入那個熟悉的懷抱裡,肩膀一顫,菜刀也慢慢放下。
  
  陳弦松只是將她按在胸口,並不說話。可是陸惟真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氣息,就在髮頂耳畔。
  
  你曾經有過那種感受嗎,哪怕你只是聽到某個人的呼吸聲,都會有微微迷醉的感覺。
  
  「回來了?」她低聲說,「嚇我一跳。」
  
  「剛進屋。」他說,把她轉了個兒,於是陸惟真看到一個有些邋遢的陳弦松,下巴冒出了青青的鬍茬,頭髮也是亂的,衣服褲腿上更是髒。這是從哪兒鑽出來的野人?陸惟真噗嗤笑了,眼裡卻是水氣彌漫的疼惜。
  
  陳弦松眼裡卻是笑意,盯了她一會兒,大手捏了捏她的後頸,轉身就走了出去。
  
  陸惟真︰「你去哪兒?」
  
  「洗澡,換身衣服。」
  
  陸惟真不知道,他怕臭著她,更怕看到她那樣的眼神。
  
  直至陳弦松走遠,陸惟真轉過身繼續做菜,嘴角還掛著笑,片刻後,那笑容漸漸消失,她盯著鍋中菜物,炊煙正繚繚升起。
  
  等陳弦松和林靜邊洗澡換衣,稍作打理,陸惟真的飯菜也做好了。這個時間點,其實不上不下的,還不到晚飯時間,但兩人明顯已饑腸轆轆,彷彿餓了好幾天,風捲殘雲般把一桌菜幹掉。
  
  林靜邊摸著肚子,說︰「師父,我睏死了,去睡一覺,走的時候叫我。陸惟真,碗放著,我起來洗。」
  
  陸惟真笑著說︰「你別管了,快去睡吧。」
  
  院子裡就剩下兩人了。
  
  雨要下不下的,天空始終陰沉一片。陳弦松靠在椅子裡,像頭疲憊的獅子。陸惟真說︰「你也去睡吧。」
  
  「過會兒。」他說。
  
  「順利嗎?」
  
  他點了一下頭︰「還行。」迎著陸惟真關切的目光,頓了頓,進一步解釋道︰「我們已經摸清了她的身份,也找到了老巢,那4個小男孩都活著,已經被我們救出,暗中送回家。只是守了兩天兩夜,她始終沒現身,沒回來。」
  
  陸惟真神色一鬆︰「救出孩子就太好了,那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接著守。」
  
  「那你們是不是馬上就要回去?」
  
  陳弦松答︰「那倒不用,我留了個小東西在那邊。一對玉鏡,你那天擦過的。一個在那邊,一個在我身上。徵虎境以下的妖怪,並不能完全收斂妖氣。她是只歸犬,只要那頭有妖氣靠近,我這邊就會有感應,立刻趕過去也來得及。」
  
  陸惟真點頭︰「真厲害。」
  
  他很淺地笑了一下,眉宇間是深深的疲憊。
  
  陸惟真推他一把︰「你快去睡。」手卻被他抓住。他說︰「那你呢?忙活了一下午,我們都去睡,你做什麼?」
  
  陸惟真忽然明白了,這個三天三夜沒有好好吃飯睡覺的人,強撐坐在這裡,是想要陪自己。她伸手拉他,他順從地站起來,她說︰「快去睡,我現在不走,晚上才走。」
  
  他這才笑了出來。
  
  陸惟真陪著他進了屋,這還是她第一次離他的臥床這麼近,他在床邊坐下,解下腰包,搭在床頭。陸惟真說︰「你睡吧,我就在邊上,哪裡也不去。一會兒幫你把法器都擦好。」說完她把席子鋪好,把腰包拿過去,學他的模樣,盤腿坐下。
  
  陳弦松一時沒說話。
  
  也曾在腦海中,模模糊糊期盼過這樣的畫面。他血戰歸來,家中有人等候,有熱飯湯水和溫言細語。即使他要沉眠,她也不離開,而是陪在床邊,寸步不離。
  
  待他醒來時,她是否還會在?
  
  她一定會在。
  
  他遇到這樣一個人了。
  
  他等來了半生不可能的可能。
  
  「惟真。」陳弦松說,「謝謝。」
  
  陸惟真卻不大在意地答︰「這有什麼好謝的?你快睡,別管我。」
  
  「嗯。」陳弦松非常聽話地躺下了,卻並不馬上閉眼,只是在旁安靜盯著她,過了一會兒,跌入深沉的睡眠,竟是意外的香甜安穩。
  
  聽著陳弦松的呼吸漸漸平穩悠長,陸惟真這才慢慢抬起頭,手裡寶劍在一盞暗燈下,隱隱發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還在想什麼,只是很想再仔細地看看他的容顏。那麼高大的人,此時熟睡了,居然也顯得乖巧,甚至有一絲柔弱而無所依靠的感覺。短短的烏黑的髮,眉眼俱黑,鼻樑挺括,每一寸線條都是他獨有的味道。他可真好看啊,陸惟真想,還很溫柔,很強大。她平生第一次遇到傳說中的捉妖師,原來是他這個樣子。凡胎、孤身一人,可抵千軍萬馬。對每一個他遇到的「妖」,斬盡殺絕。
  
  陸惟真轉頭望著窗外,天快要黑了,日光渾噩,今夜必將月黑風高。
  
  她抹了一把臉,繼續擦劍。
  
  陳弦松醒來時,夜色已深。他一轉頭,就看到陸惟真還在。空空一張席,他的腰包放在邊上,看起來已經整理好了。而她抱著雙膝望著外頭,似在發呆,還打了小小的個哈欠。
  
  陳弦松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什麼極柔軟的東西包裹住了,他坐起來,陸惟真察覺了,轉頭露出笑,宛如白日那般恬靜美好︰「醒了呀?怎麼不多睡會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10:21 PM

第40章 試用結束(3)

  陳弦松低頭看了眼手錶,快10點了,他站起來說︰「夜了,我先送你回去,再和靜邊過去那邊。」
  
  陸惟真沒吭聲,陳弦松去洗了把臉,走回院子裡,就見陸惟真一人站在樹下,還是用那樣的眼神望著他。
  
  陳弦松輕輕嘆了口氣,說︰「過來。」
  
  陸惟真低著頭走過去。旁邊就有兩把椅子,陳弦松坐下,陸惟真剛要在邊上坐下,手臂被一拉,人就落到了他懷裡。
  
  時隔三天,第二次這樣親密,陸惟真依然有全身觸電的感覺。
  
  陳弦松本來也沒想佔她便宜,只是看到她剛才那個模樣,下意識就這麼做了。陸惟真掙扎著要站起,可陳弦松既然做了,就不肯放,低聲說︰「就抱一會兒。」
  
  陸惟真臉又熱了,別過頭不看他。
  
  兩個人的心跳都很快,兩個人都不吭聲。
  
  過了一會兒,他問︰「這幾天工作怎麼樣?有沒有不順心的事?」
  
  「沒有,都挺好的。」
  
  「那怎麼總是噘著嘴?」他的手指在她唇上輕輕一撥。
  
  「才沒有。」
  
  他低低笑了,過了一會兒,認真地說︰「別擔心,我不會有事,那東西不是我的對手。」
  
  「我才沒有擔心你。」
  
  他的手臂微微收緊,陸惟真的臉就靠在了他胸口,清晰聞到屬於他的氣息。於是她有剎那的迷惘。她想把頭抬起來,不要這麼近的靠著,結果他又給她按回來。
  
  「陳弦松。」陸惟真說,「我一直想問你,林靜邊說,你單身很多年,一直沒有女朋友。為什麼……答應和我在一起?我這個人,雖然不算差,可也沒什麼大的才幹。我覺得……你也找得到更漂亮的,更出色的。」
  
  「什麼叫做更加漂亮出色的?」他說,「不會有。」
  
  饒是陸惟真心事重重,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又聽陳弦松說︰「那些都不重要,你是個非常溫暖的人。」
  
  「溫暖?」她有些茫然。
  
  他卻並不打算深談,轉而問道︰「你呢?為什麼……就瞧上我了?」言語裡已帶了絲笑意。
  
  陸惟真的心裡有什麼在靜靜流淌,又靜靜滲沒下去。她說︰「我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好,慢慢就喜歡了。」
  
  陳弦松低頭吻她。
  
  這是個非常安靜的吻。
  
  水墨般暈開的夜空,隨風搖曳的樹影,昏黃纏綿的燈光,一張老舊的木椅。
  
  他一心一意抱著她,吻得溫柔備至,吻得全心全意。
  
  過了一會兒,陳弦松鬆開她,眼眸沉得像海,像是要望到她的靈魂深處去。陸惟真突然覺得受不住這樣一雙眼,更是鬼迷心竅般開口︰「你說過,我們是先試試。那現在,我想離開,還是可以自由離開,對嗎?」
  
  他神色一震,盯著她,沒說話。陸惟真忽然意識到,他臉上漸漸散發出的冷意。
  
  她心裡咯噔一下。
  
  「我從來,說話算話。」他慢慢地說。
  
  一時間,陸惟真竟辨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打算遵守承諾,隨時可以放手。於是她也半真半假地說︰「那我走了啊。」飛快想要起身。誰知雙腿剛離開他一點,就感覺到一股全所未有的大力重重襲來,她一下子又被扯得摔了回來,他的手臂硬得像鐵,懷抱是那樣的熱,另一隻手,慢慢撫上了她的後腦,按住不動,於是陸惟真只得在他胸口抬頭,半是委屈半是難過地望著他。
  
  他整個人沉斂得像一汪深潭,沒有笑。
  
  陸惟真又試圖掙了一下,這回乾脆紋絲不能動。
  
  「捉妖師不是說話算話嗎?」陸惟真輕聲說。
  
  他還是不吭聲,只是整個人,都硬得像塊烙鐵,沉默把她烙在一起。陸惟真輕輕捶了兩下他的胸口,不動了。半陣後,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眼淚流了出來。
  
  陳弦松也是在許久的沉默後,察覺胸襟的濕潤,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嗓音還有點啞︰「哭什麼?還想走?」
  
  陸惟真哽咽著說︰「我跟你開玩笑的。」
  
  「那以後就別開這種玩笑。」他說,輕輕抹去她的眼淚,說,「別哭,是不是嚇到了?我只是不想聽你提那個。」
  
  陸惟真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兩人間的氣氛似乎有剎那的凝滯。
  
  陸惟真努力笑笑,說道︰「好了,不開玩笑了,這麼晚,我要回家。」
  
  他沒應聲。陸惟真想站起來,還是動不了。她推他的手臂︰「你鬆手啊。」卻被他輕而易舉用單手捉住雙手,而他低頭看著她,眼眸彷彿藏著無數正在墜落正在毀滅的星,他說︰「陸惟真,在我心裡,試用期已經結束了。」
  
  陸惟真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砸了一下,半點不能動,嘴裡似乎是機械著說︰「哦,好,結束就結束。哎,真的好晚了,我要回去了。」臉卻被他捏住,迫著面對,不準逃避。他的臉靠得很近,從沒有男人和她如此近過。他低聲說︰「你呢?可以了嗎?」
  
  陸惟真如何答得出一個字,只胡亂點點頭。陳弦松見她面紅耳赤、神色昏亂,卻只當她是平常那樣的害羞緊張,在她點頭的一剎那,就一把將人給抱緊了。
  
  「那就說定了。」陳弦松笑了一下,「我沒有戀愛經驗,但是對你,我會衝著結婚去。一定好好待你,拿出這條命待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你看著我做,每天,每月,每年看著我做。」
  
  陸惟真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說︰「你別說了。」
  
  陳弦松心想她原來也有這麼愛掉眼淚的時候,被壁虎男脅迫,比朱鶴林欺負,都沒見這堅強的姑娘掉一滴淚,今天卻幾次紅了眼眶。他的心就是彷彿冬日雪地裡,靜靜融化了的一條溪水。他抱緊她,輕輕拍著,哄著,也有些懊惱剛才一聽她說要離開,就來了脾氣,嚇著了她。心中暗想,既對她許諾,今後一定要更加克制自己,不受半點委屈,就是不受半點委屈。
  
  懷抱著嬌柔的女孩,陳弦松抬頭,望向頭頂天空。盡管今晚夜色昏沉,盡管最近的妖都越來越不安分,盡管對於和她的未來,心裡莫名還有隱隱不安。可抬頭所見,卻是他認為今生最美的夜色。從此之後,他不是一個人了。他想,他有陸惟真了,獨屬於他的好女孩。以後,將來,說不定他們就會結婚。這個世界上,他們兩個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4 09:47 PM

第41章 試用結束(4)

  陳弦松口袋裡的半邊玉鏡,就是在這時發出了盈盈亮光。陸惟真閉了閉眼又掙開。陳弦松一下子坐直了,摸出玉鏡看了眼,對陸惟真說︰「我要走了。」
  
  陸惟真「嗯」了一聲。陳弦松只當她擔心自己,低頭在她臉上踫了一下,就去叫呼呼大睡的林靜邊。陸惟真說︰「我去給你拿腰包。」
  
  沒一會兒,師徒二人都回到院子裡,陸惟真也拿著腰包出來了,陳弦松伸手要接,陸惟真手一頓,低聲說︰「你別動。」
  
  陳弦松便沒動,陸惟真低頭、彎腰、伸臂,替他仔細把腰包繫上,而陳弦松低頭只看著她。
  
  一旁的林靜邊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非常感動,很難得靜若木雞,不出一聲打擾。
  
  陸惟真抬頭,盈盈雙眼望著陳弦松,說︰「要小心。」
  
  「我會的。」陳弦松看著她的眼睛,「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
  
  陸惟真垂下眼眸,不讓他看清眼中情緒,只答︰「好。」
  
  陳弦松摸摸她的頭髮,說︰「靜邊,你先送她回家。」
  
  林靜邊︰「好。」
  
  陸惟真驚訝地抬頭︰「我自己回去就可以,靜邊去幫你。」
  
  陳弦松淡淡一笑︰「不用,這麼晚了,我不放心。」林靜邊也笑著說︰「師母,你就別擔心了,說不定等我送完你再去找師父,他那邊都完事了。」
  
  他對陸惟真的這個稱呼,終於喊出了口,陳弦松臉色都沒變一下,更未阻止。陸惟真也假裝沒聽到。
  
  他倆都堅持,陸惟真也不好再推辭,和林靜邊一起看著陳弦松開車離開。
  
  林靜邊問︰「走吧?我叫個車。」
  
  陸惟真說︰「等一下,我去拿包。」她的包還在陳弦松房裡。
  
  沒一會兒,她就挎著包回來了,也沒看到林靜邊,說︰「走吧。」起初林靜邊也沒發覺,往外走了兩步,感覺有哪裡不對。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陸惟真那個挎包上。
  
  他接受陳弦松教導已有數年,對周圍環境和人的細致觀察,保持高度敏感,已屬本能。
  
  林靜邊的腳步頓了一下,站定不動,喊了聲︰「師母。」
  
  陸惟真也站定,但是沒有回頭,淡道︰「怎麼了?」
  
  林靜邊語氣還比較輕鬆︰「你包裡裝著什麼?我記得來的時候,包沒有這麼鼓。」他還想著,是不是師父私下給了陸惟真什麼東西。可這個猜測一出現在腦海裡,就被他否定。師父把她捧在手心怕化了,如果給了這麼多東西,肯定會讓他這個徒弟送去,怎麼會讓陸惟真自個兒塞進包裡拎著。
  
  林靜邊心裡突然有一絲不安的情緒。如果不是師父給的東西,那她不聲不響帶走的是什麼?
  
  「沒什麼啊。」陸惟真轉過身來,臉上是平靜的表情,「你記錯了,是我上班的東西。」
  
  院子裡的空氣,彷彿有片刻的寂靜。
  
  就在這時,好死不死的,陸惟真的包裡,竟有什麼閃了一下光。哪怕透著皮包,那光芒也從裡透了出來。那光芒是林靜邊熟悉的,流光溢彩宛如幻影,那是普通人類的物品,無論如何不會發出的光芒。
  
  寒意就如同六月天的井水,突然就將林靜邊吞沒。某個不可思議的恐怖念頭,驟然在他心中升起。他卻根本不敢,也無法深想。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間,許多畫面撞進腦海裡︰師父剛才離開時,陸惟真親手為他繫上那個看不出形狀的腰包;而師父只看著陸惟真,摸她的頭髮;還有這許多天來,陸惟真和他們師徒二人相處的一點一滴;而他那麼努力地插科打諢、營造機會,想要讓這兩個一眼看去就互相喜歡的人,成雙成對……
  
  師父即將單獨一人去除妖,那不是無名小卒,不是窩囊廢壁虎男,而是一隻狡猾而老道的風系歸犬。如果師父摸向腰包,裡頭是空的……林靜邊腦子裡轟的一聲,強自鎮定地上前,一把抓住陸惟真的肩帶,冷笑說︰「給我看看。」
  
  陸惟真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林靜邊突然覺得,陸惟真這樣的表情,很陌生。這真的是那個跟在師父身後,害羞嬌怯的姑娘?
  
  她……她……當那個念頭終於清晰呈現在腦海裡,林靜邊只覺得心臟都在發抖——她真的是人嗎?
  
  師父從沒懷疑過她。師父是否從沒驗證過?!
  
  憤怒、驚懼,如同潮水即將沒頂,林靜邊的手死死攥著那根肩帶,屬於捉妖師的力量,開始急劇在身體裡蓄積緊繃,隨時便要像隻豹子,撲向陸惟真。
  
  陸惟真卻彷彿毫無感覺,她看著林靜邊,眼神有點空蕩蕩的,彷彿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又彷彿有些恍惚。她慢慢地說︰「林靜邊,小徒弟,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5 09:5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20-9-15 09:53 PM 編輯

第42章 良人不還(1)

  林靜邊如墜冰窖,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陸惟真,和平時那個溫柔可愛的陸惟真,彷彿是同一個人,又彷彿不是。
  
  而他腦子裡只剩兩個字︰師父!
  
  陸惟真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別過臉去。
  
  這時,林靜邊卻聽到身後不遠處,多了道陌生的女聲,嗓音嬌甜婉轉,語氣卻又冷又毒︰「陸老闆,和這個小捉妖師廢話什麼,殺了完事!」
  
  林靜邊霍然回頭,就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站在屋簷下,她綁著五顏六色的髒辮,穿著白色背心,黑色短褲,露出兩條長腿,看起來就是個叛逆少女。可是她的手裡,握著一把劍。那把劍林靜邊如此熟悉,黑烏烏的劍身,隱隱的斑駁,不是師父的佩劍是什麼?
  
  眼見為實,林靜邊心中僅餘的一絲希望轟然破滅。繼而他覺得又痛又恨,怒火中燒,整個腦袋都在一抽一抽的痛。然而他是陳弦鬆手把手教出來的人,妖的腥風血雨中也踏足過許多次,哪怕此時指尖都氣得在顫抖,他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兩個女人前後夾擊,顯然都不是善類。他看一眼陸惟真,就去搶她手裡的挎包。
  
  然而他剛發動,身後一柄劍鋒如電襲來。只是許嘉來第一次使這劍,明顯不得要領,劍身上只浮現很淺一道月芒。但林靜邊也不敢硬扛,只得鬆開挎包,往旁一躍避開。
  
  然而許嘉來的特點就是生猛,橫沖直撞,一劍未歇一劍又起,劍劍往死裡砍他。
  
  林靜邊卻比她更靈敏,速度也不輸,他紅著眼望去,就見陸惟真安靜站在原地,毫無躲避戰場的意思,臉上也沒有表情。林靜邊心中又驚又痛,心想一定要奪回法器,盡快趕去師父那裡,否則……否則師父……
  
  他就地一個翻滾,躲出劍鋒範圍,從院中堆積的木料下方抽出一把鋸刀,雖只是普通的刀,可到了他手中就宛若遊龍,刀刀凌厲、滴水不漏。許嘉來一時不得靠近,但到底手持寶劍,林靜邊也拿她沒辦法。
  
  陸惟真看了一會兒,知道許嘉來大概是在玩劍兒,都沒出真章,也斷不會吃虧,挎著包轉身就往院外走。林靜邊一眼瞥見,心中大急,索性不管不顧,一刀就向陸惟真猛劈過去。
  
  許嘉來冷哼一聲,劍光隨之而來。
  
  陸惟真連都頭沒回,彷彿完全沒有察覺,整個後背對著林靜邊的刀鋒。
  
  然而林靜邊也是,風馳電掣般的一刀,直取陸惟真,後背完全是空的,對著許嘉來。
  
  這是不要命了?許嘉來冷哼一聲,心想︰我還能讓你夠得上陸老闆?
  
  一刀一劍,幾乎同時劈下。
  
  許嘉來一愣,手中的劍竟有所遲緩。因為她發現,林靜邊分明察覺到了背後的致命威脅,卻根本沒有回身做哪怕一丁點防護。她甚至聽到了劍光劈進人類血肉裡的聲音,而林靜邊削瘦的背影重重一顫,手裡的刀依然朝陸惟真砍去!
  
  這個小捉妖師為了師父的法器,連命都不要了。
  
  許嘉來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手裡的劍也頓住了。
  
  哪怕許嘉來這一刀不至於致命,卻也將林靜邊後背劈開一道深深的口子。林靜邊只感覺到撕裂的劇痛襲來,痛得他差點拿不住刀。但是他拿住了,雙眼通紅,牙關緊咬,勢在必得地朝陸惟真劈去。這一刀下去,她不死也殘廢。林靜邊的眼淚卻伴隨著殺意同時湧出,心道︰師父,這個女人,陸惟真……這個妖怪,她騙了你,騙了我們,利用我們,謀害我們!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了以後該怎麼辦啊!不,我非殺她不可!我來替你殺掉她!
  
  在他刀鋒抵達的前一剎那,低頭走路的陸惟真,站定了。她沒有轉身,甚至連頭都沒回,只輕輕往身後抬起一隻手臂,五指微微張開做出阻擋姿態。那手指白皙柔嫩如初剝筍尖。
  
  林靜邊一怔。
  
  風。
  
  她的掌心,憑空出現了風。
  
  那是個旋渦般的風輪,以肉眼根本無法看清的速度,猛地增大,瞬間大如虎頭,平地起浪,朝林靜邊直撲過來!
  
  林靜邊悚然大驚,揮刀格擋,可他萬萬沒想當,這一對擋,卻如同螳臂當車,他聽到刀片在自己頭頂碎裂的聲音,它們被風刀碎成了粉末,然後那風虎一個掉轉,朝他胸口撞來。
  
  林靜邊被撞飛出去,「砰」一聲撞在屋簷上,磚瓦碎成一片,而他重重跌落在地,眼冒金星頭破血流全身劇痛,一時竟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駭然抬頭,就見陸惟真還站在原地,步子都沒挪動一點,慢慢放下手,望著他,說︰「林靜邊,別反抗,沒有意義。」
  
  「不要叫我的名字!」林靜邊吼道,拼命壓著眼淚,赤紅雙眼,強撐著想要站起。結果許嘉來已走到他身旁,一個劍柄捶在他後腦,林靜邊如同爛泥又癱倒在地,這回真爬不起來了,他渾身是血抬頭,強韌地直著脖子,和他師父如出一轍的執拗。他死死盯著陸惟真︰「你到底是什麼人?」
  
  陸惟真沒答,許嘉來拿劍柄又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區區捉妖師,連陸老闆是誰都不知道,就敢闖湘城,活該你們死路一條。」
  
  陸惟真看了眼許嘉來,許嘉來頓時閉嘴,知道自己話多了。
  
  林靜邊明白自己今天只怕難逃一死,問再多也沒有意義。可是他恨啊,當初有多麼期望陸惟真能夠陪伴孤獨的師父,如今就有多恨她,也恨自己,有眼無珠。他看著陸惟真,字字誅心︰「陸惟真!我師父他是怎麼對你的?你也下得去手!他那樣的人,你、你竟然也下得去手!原來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們,騙他!你居然騙他!你到底有沒有心?哈哈,哈哈,我真是傻了,眼瞎了!你本來就不是人,你是妖,是孽畜!你怎麼會有人性!」
  
  陸惟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眶慢慢紅了。
  
  許嘉來卻聽得大怒,誰也不能在她面前詆毀陸老闆,她提起劍就要朝林靜邊背後刺下,徹底結果了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6 09:54 PM

第43章 良人不還(2)

  陸惟真喝道︰「嘉來!」許嘉來罵罵咧咧放下手。林靜邊對這一切彷彿都無知無覺,流下兩道血淚,既痛苦又迷茫的樣子,低喃道︰「我師父兩手空空去除妖了……我師父兩手空空去除妖了……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死他!」
  
  陸惟真說︰「他不會死。嘉來,把他打暈。」只是嗓音輕得像風吹過。
  
  許嘉來單手提起林靜邊的腦袋,在手裡比劃。林靜邊不懼不怕,反而盯著陸惟真的臉,忽然大笑出聲,只是那笑聲,比哭還難聽,他喊道︰「陸惟真,我師父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只要他能活下來……他一定能夠活下來,然後,他會殺光你們這些妖怪,親手割下你的腦袋,你信不信?」
  
  陸惟真沉默不語。
  
  許嘉來罵道︰「妖怪妖怪,罵誰呢,你全家才是妖怪!愚蠢的地球人!」
  
  她一個手刀劈下,重傷力竭的林靜邊終於昏死過去。許嘉來一抬頭,就見陸惟真木然站在原地,明明背著滿包的寶貝,卻跟個遊魂野鬼似的。許嘉來想起剛才林靜邊的話,一咬牙,抽劍往林靜邊脖間割去。
  
  猛然間只見一道光影如箭直射,連許嘉來都無法看清。下一秒,她手腕一痛,那劍「吭當」跌在地上。陸惟真已隨風而至,站在她面前。
  
  許嘉來不甘心,不要那用不慣的破劍了,一掌抬起,周圍院落中,許多的木料、木板、甚至橫梁,突然顫動齊飛,立地而起、脫身而出,朝她飛來。在飛的過程中,所有的木瞬間解體,匯成一道黃色光流,如一道黃蛇,朝地上的林靜邊心臟部位直插過去,竟是要將他釘死在地。
  
  陸惟真眼中寒光一閃,一把抓住許嘉來的手,許嘉來避無可避,手上半點力氣使不出來,那條木蛇便如同瞬間被拆骨碎肉,化成木粉跌落在地。
  
  「咳咳咳……」許嘉來被嗆得不行,依然固執抬頭,和陸惟真對峙。
  
  陸惟真︰「誰讓你殺他?」
  
  許嘉來︰「他也是除妖師!」
  
  「他們只殺作惡的那些!那些敗類,我們本來也要除掉!」陸惟真說,「我們只是謀東西,何必逼他們上死路?」
  
  許嘉來憤然掙開陸惟真的手,說︰「我們中的敗類,關他們什麼事?你敢說他們從未殺過無辜同族?」
  
  陸惟真一滯,說︰「總之你不用管了,拿了東西就走。」
  
  許嘉來不動。
  
  陸惟真︰「要我請你?」
  
  許嘉來咬著下唇,說︰「陸老闆,這事兒,我不想給你留後路。」
  
  陸惟真沉默不語,清麗的臉顯出幾分少見的陰冷。許嘉來勸道︰「你剛才也聽到他說了,陳弦松如果不死,必然恨你入骨,不殺你誓不甘休。我們今天不如斬草除根,把他們師徒二人都……」
  
  許嘉來看著陸惟真的眼睛,很努力想要看清什麼。可裡頭沉沉一片,如暴風雨即將來襲。許嘉來突然打了個寒顫,當永遠好脾氣的陸老闆,突然動怒,你最好不要再和她硬扛。
  
  「不需要了。」陸惟真的聲音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他失了這些東西,還有什麼資格,跟我動手?我會把他逐出湘城,給大家一個交代。」
  
  ——
  
  陳弦松抵達目的地時,天空開始飄落點滴小雨。
  
  那隻白毛風妖的巢穴,在一座爛尾樓裡。黑燈瞎火,垃圾滿地,野草叢生。周遭夜色深沉,如墨暈開,陳弦松腳下踩著乾乾的草,黑色身影彷彿也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手腳極輕,悄無聲息就攀爬至三樓。只見一片黑漆漆的水泥地,最深處的牆邊,有一個穿著花綢衫黑色料子褲的瘦瘦的身影,滿頭銀髮,坐在牆邊,手邊有一盞很暗的台燈,她正低頭在縫補什麼。
  
  從衣著背影看,和那些跳廣場舞的小老太太,沒有差別。只是她深夜獨自一人躲在這爛尾樓裡縫補,這一幕就顯得驚悚無比。
  
  陳弦松不再隱藏腳步聲,慢慢向她走近。
  
  那人手裡的動作頓住,放下了針線和衣服。
  
  「報上你的姓名。」陳弦松說。
  
  那人站了起來,慢慢轉身。那竟是一張非常清瘦矍鑠的臉,看起來還有幾分秀麗,眼神清明,就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模樣。
  
  「是陸老闆派你來的?」老太太嘆息道,「我知道自己逃不掉的。」
  
  陳弦松目光一斂,盯著她︰「陸老闆……是什麼人?我是捉妖師。」
  
  老太太臉色一變,原本那恭順平和的神色消失,眼中寒光四射。只是來人臨淵嶽峙,氣度不凡,只怕不好對付。她罵道︰「去你媽的捉妖師……」話音未落一掌抬起,一條嬰兒手臂粗細的風龍,朝陳弦松直撲過來,她想要先發制人!
  
  陳弦松側身一避,知道這老妖遠比上次壁虎男厲害,且近身纏鬥不利,他打算速戰速決,伸手就去抽劍。
  
  劍隨意動。當他的手探入腰包,一摸,摸了個空。再一摸,裡頭還是空空。一股滲入骨髓的寒意,突然覆蓋陳弦松的整個後背。
  
  一閃神,他極為驚險地避開老太太的第二次攻擊,老太太也一愣,傳說中的捉妖師法器無邊,她膽戰心驚,卻沒想到這小子半陣沒摸出什麼東西來。
  
  陳弦松又一摸。
  
  紫金葫蘆。
  
  縛妖索。
  
  變形鏡。
  
  渾天雷。
  
  ……
  
  統統不見了。
  
  空的,腰包裡的無盡乾坤空間,真真正正空無一物。
  
  寒意如同霜雪,一層層覆蓋陳弦松堅硬的後背。除妖十八載,器在人在,器亡人亡。那些大多是陳家世世代代供奉的法器,每一任捉妖師,都把它們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
  
  現在,它們統統不見了。
  
  陳弦松有片刻的怔忪。
  
  腦海裡驀然浮現臨出門前,陸惟真低眉蜷首,親手將這個腰包繫在他身上的模樣。
  
  這一分神,銀髮風妖瞅準時機,一個風龍從背後升起,直直砸在陳弦松後背。陳弦松悶哼一聲,被砸得撞在柱子上,他於空中一個翻身,落地,一時未動,喉中一片腥甜湧上。
  
  陳弦松定了定神,眼見著銀髮風妖要趁他受傷,全力反撲,幾條小風龍迎面撲來。陳弦松摸了一下全身上下僅剩的法器——那根藏著瞬移秘密的皮帶,身形一閃,消失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6 10:02 PM

第44章 良人不還(3)

  銀髮風妖大驚,左顧右盼,不見陳弦松身影。
  
  片刻後,陳弦松如同從空氣裡浮現,慢慢出現在銀髮風妖身後不遠處。他抬起頭,看著風妖慌亂的身影,沒有出聲。
  
  甚至說,沒有去管她。
  
  夜色深沉,雨聲淅瀝,孤樓無燈,城市的燈火彷彿遠在天邊,而大妖就在眼前。陳弦松站在這黑暗樓裡,卻彷彿墜入了一個空洞中,周遭空無一物,只有獵獵風聲在耳。而那個人的身形笑靨,隱隱約約,就在高高的洞口上方出現。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總是只看到她的溫柔婉約,卻始終忽略了那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妖異氣息。
  
  陳弦松的第一反應是不信,不信是她。他甚至帶著幾分自我嘲弄和安慰在想,不可能的。他同她那麼好,她絕對是和他一條心。她怎麼可能是……妖不會有那樣的笑,妖不會有那樣望著他的一雙眼。
  
  自己怎麼能懷疑到她身上呢?可笑。他的腦海裡甚至急速轉過許多可能——是否在他睡著、她擦拭法器時,有妖潛入,盜走法器?又或者今夜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和上次一樣,有妖假扮,才騙走他的法器……
  
  然而清醒的理智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地將這些可能性,一一否定。在他帶著所有法器回家,又到他帶著腰包離開,只有她一個人接觸過腰包,連林靜邊都沒有接觸過。而他抱著的那人,看到的那個人,親吻的那個人,真真切切就是陸惟真。不會是別的人。不會是別的妖。
  
  整個世界於陳弦松而言,彷彿都有片刻寂靜。他聽到了雨落下的聲音,也聽到了面前風妖急促的喘息聲,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平生第一次,茫茫然地跳動著。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忽然覺得後背也是空蕩蕩的,心裡也空曠得好像從來都沒有被裝滿過什麼。這是一種許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而且那看不見的空洞,正在無聲而緩慢地擴大,它們沉澱成一種極沉且鈍的感覺,在一點點沒入他的身體。
  
  ……
  
  你說要試過才知道,真的想和我開始?
  
  我也有女朋友了,她叫陸惟真。她會陪我一起生活。
  
  我是衝著結婚去的,會好好待你。你看著我,每天,每月,每年,看著我做。
  
  ……
  
  她呢?
  
  她說過什麼?
  
  原來,她從未真的向他承諾過什麼。如今陳弦松睜開雙眼,仔細回想,才察覺,自她追到他家開始,雖然死皮賴臉纏著他,可她說過的所有話,每一句都是模擬兩可的,都是曖昧不清的。她只說要和他做朋友,從沒說過喜歡他。面對他的每一次表白心志,她要麼低頭,要麼含糊應聲。
  
  再往前回想,更是處處都有徵兆。那麼巧在第一個夜晚,她就沒有昏迷,目睹他捉妖全過程;她表現得那麼鎮定,甚至並不太懼怕妖怪,還與妖怪周旋;她似乎根本不把朱鶴林的騷擾放在眼裡;她非要跟著他來家裡,她每次進臥室,都會看向牆上的腰包;她回避了有關父母的問題;她會問他很多問題,有關妖,有關法器,有關捉妖師。
  
  腳下彷彿有一個漩渦,而他正在逐漸陷落。
  
  ……
  
  她並沒沒有花多少工夫,就如願以償了。因為她只是來找了幾趟,他就怕她委屈了,轉身把自己送上。
  
  原來,從頭到尾,一切都是他說的,一切都是他要的。是他捨不得,是他要和她開始,是他要抱她,要親她。是他想要得到這個良人。
  
  他要全心全意,他要兩情相悅,他要肝膽相照。
  
  從頭到尾,她只給過他一句話︰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好,慢慢就喜歡了。還是被他強行抱著不放,追問出來的。
  
  陳弦松腦海裡忽然閃過個畫面,那是今天晚上,在院子裡,她突然說問自己是不是隨時可以走,他卻將她抱緊,按在懷裡。當時她突然哭了,淚水終於印在他的衣襟上。
  
  陳弦松的心終於傳來一陣血肉模糊的疼痛感,眼眶也陣陣濕熱。
  
  他慢慢閉上眼。
  
  一切已經清楚了,不需要追問,不需要回顧。從頭到尾,清清楚楚,一切都藏在她的眼睛裡,藏在她心裡,藏在她多少次的低頭回避裡,藏在她那一滴最終的眼淚裡。
  
  陳氏捉妖師,祖宗幾百年傳下來的法器,從小跟隨他的法器,在他手裡,被她全部,盜走。
  
  剛剛風妖那一擊引起的腥甜感,被他強行壓下。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再也無法壓制,單手按胸,吐出一大口鮮血,沾滿衣襟。
  
  風妖愕然回頭,這才發現站在黑暗中的陳弦松,只見他臉色白如金紙,還吐了血!但他剛才露出瞬移一手,又讓風妖忌憚,猶豫片刻,心想這捉妖師八成是出了什麼狀況,她不趁今日幹掉他,今後等他緩過神來,自己還是難逃一死。於是風妖冷哼一聲,雷霆萬鈞般再次攻去。
  
  陳弦松抬起暮靄沉沉般的雙眼,微紅,卻無情。在風妖襲來的同一剎那,他再次瞬移。
  
  再次瞬移。
  
  再次。
  
  再次。
  
  黑暗的樓層裡,風聲起伏,一道白髮身影左突右擊,一道黑色身影時隱時現。
  
  過了一會兒,風妖覺出味兒來,這捉妖師只怕沒其他辦法,這樣在折耗她的精力。而她確實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竟是上了他的當!風妖一想到這裡,就萌生退意,竭盡全力打出最後一擊,在陳弦松的身影再次憑空消失之際,她凌空躍起,跳出三樓。
  
  然而捉妖師的身影如同鬼魅,無比精準地閃現在她墜落的下方,竟是提前洞穿了她的意圖。風妖瞪大眼,在她反應過來之間,一支被削尖的木棍,「嗤」一聲插入她的左胸。黑暗中她只見捉妖師的眼眸暗沉如火,狠意決絕,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捉妖師身體一晃。
  
  兩人急速下墜。
  
  捉妖師連遭重創,手裡木棍竟然不放。原本木頭怎麼傷得了她,可捉妖師的手勁大得出奇,又是往前一送,生生將她的胸口刺了個對穿,她輕咳兩聲,跌落在地。捉妖師的身形一閃一現,已站在平地上。而她的頭顱垂落,再難抬起,只是仍心有不甘,顫聲問︰「為什麼……一定要殺我?」
  
  「那幾個孩子。」捉妖師嗓音沙啞似破碎,顯然傷勢嚴重。
  
  她哭道︰「我沒有害他們,我是在保護他們……我看到星星墜落了,這個星球的一切都會墜落,我想把他們藏到地底去,這樣才安全……」
  
  然而捉妖師鐵石心腸,也不聽她的胡言亂語,提起木劍再狠狠一捅,風妖氣竭,身體軟軟垂落在地,再無聲息。
  
  陳弦松慢慢抽出了木劍。
  
  雨越下越大,順著他的臉龐、身軀,沖刷而下,血水與泥混在一起。而他彷彿無知無覺,靜立片刻後,他提起再簡陋不過的臨時製成的木劍,慢慢轉身。
  
  樓宇一角,站著三個身影。不知已站了多久。
  
  兩人在前,一人在後。
  
  站在後面那個人的身形樣貌,陳弦松閉著眼都能一一勾勒。約莫一個小時前,她還窩在他懷裡,親昵無比。現在,她和兩個同伴,站在對面。而陳弦松心底,僅存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碾得粉碎。
  
  那個空洞裡,呼嘯的風,最終將此刻之前的那個他,徹底吞沒掉了。
  
  陳弦松根本不看別人,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而陸惟真對著這樣窮途末路的他,竟似仍有一絲平日的侷促,低下頭,垂落目光,不和他對視。
  
  陳弦松忽然笑了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7 10:01 PM

第45章 吾名(1)

  陸惟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陳弦松。在她心裡,他機警之極,又善審時度勢,一旦發現法器被盜,理應暫避鋒芒,保命離開。
  
  而這銀髮風妖,她們仨自會收拾。
  
  卻沒想到,捉妖師渾身浴血,赤手空拳仍能殺了一隻歸犬級別控風者。
  
  他必然受了極重的傷,陸惟真注意到他的背微微佝僂,脖項仍然固執挺立,站在雨中,如山沉默。
  
  許嘉來看了眼同樣沉默不語的陸惟真,先發制人,喝道︰「居然沒死!誰給你膽子還站在這裡?」
  
  高森雖不說話,雙掌手心火焰時隱時現,無聲威懾。
  
  豆大的雨,不斷沿著陳弦松臉龐滾落。眾人頭頂,只有牆外一盞路燈照亮,雨線朦朧。
  
  陳弦松像是完全沒聽到也沒看到那兩人的恐嚇挑釁,只是盯著陸惟真,問︰「林靜邊呢?」
  
  許嘉來冷冷道︰「死了!」
  
  「我沒問你!」陳弦松厲聲吼道,「陸惟真,林靜邊呢?你殺了他嗎?」
  
  陸惟真只覺得那一滴滴的雨,重重敲在自己耳膜上,啪嗒、啪嗒,無比清晰。
  
  她只答了兩個字︰「沒有。」
  
  陳弦松沉默不語。
  
  陸惟真也沉默不語。
  
  雨嘩嘩落下。
  
  毫無預兆的,陳弦松劇烈咳嗽起來,他單手死死按住胸口,但還是吐了一大口出來,血腥味混雜在雨聲裡。陸惟真看著他因為咳嗽而深深佝僂的背,眼前一片恍惚。
  
  許嘉來怕的就是陸惟真心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無可挽回也不能挽回。萬一陸惟真處理不當,有損她在湘城乃至整個種族間的聲名。許嘉來手一揮,雙方之間的雨陣便如同受無形之物驅使,於空中開始旋轉、聚集,匯成一道美麗又詭異的暗色旋渦。她現在也不敢當著陸惟真的面虐殺陳弦松,所以只聚了碗口粗的一條,朝陳弦松襲去,心想打成殘廢也行。
  
  陳弦松低頭捂胸,彷彿已反應不過來。
  
  驟然間,他站立的位置一空,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灰龍水柱撲了個空,撲散在地。
  
  高森一直防備著陳弦松僅剩的這一招,一剎那,他敏銳地聽到風雨聲的變化,急忙轉身,去護著陸惟真後背。果然,一道黑影模糊閃現於三人身後的空氣裡。高森臉色一沉,一記雷霆重拳夾雜著烈火,強勢擊出。
  
  然而黑影彷彿似燃未燃的火苗,突然又消失在空氣裡。高森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這一拳就想置陳弦松於死地,所以使出了十成力氣。這一拳落空,他去勢太急,一個趔趄。
  
  許嘉來聽到動靜,也連忙轉身。
  
  於是此時此刻,兩人都轉向了陸惟真身後。
  
  唯獨陸惟真,靜靜站立不動,彷彿一根木頭,彷彿沒有注意到陳弦松與兩人的鬥法。
  
  幾乎是同一秒鐘,一道黑影終於出現在她面前,不到一尺遠的位置。
  
  陸惟真呼吸一窒。
  
  太快太流暢的聲東擊西之計,兩個同伴都中計,來不及轉身護衛她。
  
  嘩嘩的大雨,沉默而熟悉的人影,就在她面前。渾身濕透,雨血難分,黑沉的眼,寂靜如初。這個城市裡,再沒有任何一男人,有這樣一雙眼睛。可陸惟真看到那雙從不流淚的眼裡,蒙上了很清淺的一層。像什麼呢,像他眼中的星星,終於墜落消亡於湖底。
  
  陸惟真渾身一震,一時間只覺得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下一秒,一隻有力的大手,死死勒住她的喉嚨。力道之大,令她瞬間發出斷裂而嘶啞的喘息聲。
  
  陳弦松眼中的淚光一閃而逝,直勾勾盯著近在咫尺的女人,看著她的小臉剎那煞白,看著她到了這種時候,還強 著就是不看他。而他手上只要再加半成力,哪怕她一身妖氣,也足以捏斷這血肉之軀的嬌嫩咽喉。
  
  他握著,沒動。陸惟真的頭被迫微微仰起,嗓中嘶啞不斷,雙腳離地,右手也慢慢抬起,很輕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兩行淚從她眼中無聲落下。陳弦松臉頰的肌肉微微翕動。
  
  高森和許嘉來同時回神,卻只嚇得魂飛魄散。
  
  沒了法器的陳弦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捏得住陸惟真的咽喉。
  
  除非陸惟真讓他捏住。
  
  兩人一左一右,同時朝陳弦松襲來,雨火雙龍,雷霆萬鈞,必殺之技。
  
  與此同時,陳弦松眼中殺意如暴雪降臨,五指驟然發力!
  
  陸惟真忽然不再看他的容顏。她的視線越過他,看向那一地灰黑的、跳動的、急促的雨。在許高二人發動之時,她的左手往後一抹,兩人足以奪去陳弦松殘命的攻擊,便似撞在一堵無形風牆上,那兩人皆是一呆,下一秒,已被巨大的反彈力撞得往後飛起,摔落地面,兩人連退五六步才站穩。雖然毫髮無傷,但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望著前方二人,不再上前。
  
  而在陳弦松下手殺人的那一剎那,陸惟真原本抓住他手臂的那隻手,沿著他的手臂輕輕往前一推,陳弦松就感覺到一股柔和卻無窮無盡的力量,陡然將自己全身都包裹住,他的手已感覺不到陸惟真的脖子,彷彿陷入了海綿中,而後竟不由自主往後飛去,飛出七八米遠,落在地面。
  
  陳弦松一個翻身就要躍起,卻感覺到幾股更加霸道的力量,瞬間纏住自己的四肢和腰,動彈不得。他冷眼望去,竟是幾道風,那風被操控得精細無比,呈細繩狀,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在他的雙腕、腳踝和腰間,極速纏繞迴旋。如此就將他死死縛在地上。
  
  然而他本已力竭,此時無論如何蓄力,也無法撼動那幾道強大的風鎖半分。而且,腰間那道風鎖,竟似故意緊貼瞬移腰帶,混為一體,彷彿在威脅他,只要稍有異動,她便能留下腰帶,要不要看看誰更快?
  
  陳弦松臉色青白無比,仰躺於地面,任大雨迎面落下,動彈不得。
  
  高森和許嘉來卻暗暗鬆了口氣。陸惟真到底沒有心軟。
  
  而在陸惟真看來,這一幕是怎樣的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7 10:08 PM

第46章 吾名(2)

  那個男人,在今夜屢屢搏命後,一身黑衣破爛不堪,處處見血,甚至有幾處深可見白骨。他已遍體鱗傷,卻依然彷彿一道不肯放鬆的弓弦,全身繃直與風龍對抗。
  
  她已盡量選擇對他傷害最小的方式,控制住他。可此時,她卻清清楚楚從他臉上看到的強烈的屈辱和恨意,乃至於他的身軀都在微微發顫。是啊,從來所向無敵沒有敗績的捉妖師,此時卻被一群妖怪捉住,盜走祖宗法器,那麼剛強似鐵的一個人,此時如同羔羊一般,呈「大」字型被鎖在地上,任妖宰割。
  
  勝負已定。
  
  陸惟真站在幾米遠的位置不動,也不說話。陳弦松全身繃直,也沒有看任何人,直直望著天空。
  
  許嘉來和高森對視一眼,許嘉來嘆了口氣,走上前,勸陸惟真︰「你……要是真捨不得,帶回去吧,關著就是。」
  
  高森︰「我看可以。」
  
  陸惟真看著地上那人,目光無聲沿著他的身形輪廓滑動。許嘉來的話彷彿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帶回去……帶回去……他再恨,天天還可以看到,不至於此生此世都……時間久了,或許……或許……
  
  猛然間她回過神來,差點苦笑出來,多麼荒謬的念頭,她是鬼迷心竅了嗎?
  
  地上的陳弦松,也聽到了這話,臉色驟變,難看無比,他冷冷地說︰「陸惟真,你今天如果不殺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不殺你,誓不為人。」
  
  陸惟真聽明白了。
  
  這是只求一死,也不願意為她禁臠,逼她馬上動手。
  
  陸惟真忽然笑了出來,抬頭,望著漫天的雨,慢慢笑了。
  
  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她只是相親意外踫到了一隻作亂的壁虎男,剛想將計就計,打探清楚情況,就順手收拾掉,卻被捉妖師所救。
  
  一個大妖,被捉妖師所救。他為什麼要來湘城?所謂的「捉妖師」踏入湘城,她就無法袖手旁觀。這是她的職責所在。
  
  原本只是刻意接近,混個臉熟,借機盜取法器。他油鹽不進,不辭而別,她就死皮賴臉,努力討好。
  
  是怎麼就被他抱在手裡,護在了心裡?她還沒來得及防備,他已說願意。她騎虎難下,半推半就。她不斷告訴自己是在演戲,他是傳聞中,心狠手辣愚昧至極的捉妖師。他也親口對她承認祖訓,對妖「見則殺之」。血海深仇、勢不兩立。他們永遠也不可能真的在一起。
  
  可是,她是喜歡的。從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到他在餐廳裡,抬起頭,望著自己。
  
  她就已迷惘了。
  
  陳弦松,他是捉妖師,是她的死敵。
  
  他不是別的什麼人,不是這世上任何一個別人。他是她在廣闊寂寥的人類城市裡,所見的唯一溫柔幻想。
  
  他是浩瀚星河裡,被辜負的那顆星。
  
  現在,他要她親手殺他。
  
  否則將來他一定殺她。
  
  捉妖師為什麼要這麼剛烈,怯懦一點不好嗎?逃走不好嗎?剛才他連命都保不住了,還要孤身冒險來殺她。
  
  陸惟真輕輕吸了吸鼻子,臉色沉靜下來,沉靜得彷彿無聲水面。
  
  她說︰「我不殺你,因為已經沒有必要。按照你們捉妖師的規則來說,我,水火土三屬,上境大青龍。你即使法器齊全,也難殺我,更何況現在。我於你有虧欠,今天放你一命。日出之前,陳弦松,帶著你徒弟,離開湘城。日出之後,我會下緝殺令,整個湘城,你口裡的『妖怪』,都會爭先恐後地追殺你。今生今世,不要再踏入湘城半步。高森,嘉來,我們走。」
  
  話音未落,纏繞在陳弦松四肢全身的風鎖,驟然消退於無形。他慢慢地手撐地面,坐了起來,只是看著地面。
  
  「你到底是什麼人?」陳弦松嗓音極其沙啞地問。
  
  陸惟真已帶著他倆轉身,聞言腳步一頓。許嘉來嗤笑一聲,說︰「有眼不識泰山!」
  
  陸惟真沉默片刻,說︰「你們捉妖師,千百年,不問因由,見妖就殺,維護你們心中所謂的正義正統。你們何曾真正瞭解過我們?我們的歷史,我們的種族。我的祖先,跨越數千光年,來到地球,不是為了作惡,不是為了被當成可笑的『妖』。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只想過平靜的生活,把這裡當成新的故鄉。
  
  你以為你是黑夜的守護者,可在你所謂的黑夜裡,我們本就有自己的規則、自己的秩序,在地球已相安無事數年,作惡的只是極少數,就像人類中,不也有窮凶極惡喪盡天良的罪人?可捉妖師依然要當殘忍的獵人,不問緣由地用我們的鮮血,去實現你們所謂的正義抱負。
  
  陳弦松,你問我是什麼人。我,陸惟真,湘城一地的守護者,所有的同族都稱呼我為『半星』。離開之後,記住我的名字,就像你記住每一個被你殺掉的妖的姓名——今天毀了你的人,就是我陸半星。」
  
  ——
  
  一行三人,於黑夜中飛縱,在人類不知曉的屋頂天空,一路飛掠往城南。許嘉來本來想問怎麼不去搭地鐵,跑這麼遠多累,還要淋雨。可看著陸惟真的臉色,她居然不敢問。而高森向來陸惟真說什麼是什麼,埋頭趕路。
  
  終於,到了他們新租的小區,三人從黑夜裡落到無人地面,如尋常人般步入小區。那大包高森拿著,到了這時候,許嘉來忍不住摸摸那包,難掩欣喜︰「要好好研究一下,這些所謂的『法器』,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下發了,有了這些寶貝,咱們湘城事務處,在整個大中華區都長臉了。陸老闆,你說是不是?」
  
  高森聞言也笑了,說︰「陸老闆,能不能到時候分我一樣?」
  
  沒有回答。
  
  兩人回頭,這才發現陸惟真還沉默著,跟在後面。兩人面面相覷,高森忽然說︰「為什麼不聽嘉來的,把他抓回來?抓又不抓,殺又不殺,留後患。」許嘉來打了一下他的腦袋。
  
  陸惟真看他一眼,神色冷冷︰「你閉嘴。」
  
  高森閉嘴。
  
  許嘉來故作輕鬆地笑了︰「好了,好了,怎麼著都完事了,一乾二淨,一清二楚。要不要去吃個宵夜?我快餓死了。」
  
  陸惟真站住腳步︰「你們去吧,我出去一下。」
  
  許嘉來和高森臉色都是一變,可誰又攔得住陸半星?她渾身早也淋濕透了,轉身就沒入雨中,沒了身影。
  
  ————第一卷《曠世英雄》(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8 10:16 PM

第二卷 如露如電

第47章 吾輩璃黃(1)

  陸惟真的祖先,于千年前來到地球。
  
  遙遠的璃黃星系,距離地球3000光年。如果按照宇宙通行標準論,今日的地球文明發展程度,也不過07級。璃黃帝國全盛之時,已達到23級。
  
  1級可以完全操縱一顆行星的能量。
  
  2級可以操縱恆星星系的能量。
  
  然而,和任何盛極一時的文明一樣,璃黃文明逃不過自然的無常和反噬。恆星墜落,行星流浪,數萬萬搭載著璃黃倖存者的飛船出逃,最終抵達地球的不過百餘隻。
  
  其中,並不包括最重要的那一支。承載著璃黃最先進技術和文明數據的那支艦隊,於太空中迷航,一頭紮進星雲深處,被黑洞俘獲,泯滅了。
  
  而抵達地球的這些,在漫長的流浪途中,戰士們幾乎死傷殆盡,高維度場能也瀕臨枯竭,幾乎走投無路。好在當年的領航員們,理智、友好且堅定,他們下達「安居令」,命令所有飛船,按照人種膚色的不同,秘密前往地球不同大洲,以不暴露身份、不擾亂地球文明正常進程為前提,安頓下來。
  
  這其中,還有一些璃黃公民,不具備人形,譬如蟲族、半獸族、巨獸族……他們本來進化程度就比人類低;另有一些公民,在宇宙流亡過程中遭受輻射產生變異或退化……領航員命令他們遷徙至人跡罕至的海洋、湖泊、森林、沙漠深處,不得出現在人類面前。
  
  起初,所有異種人都是遵守規則的。即使是外表和地球人沒有差別的那些異種人,也遠離人類聚居地,不接觸、不來往、不洩露行蹤,更不可能通婚混淆血脈。但是漸漸的,許多年過去,他們的後代,不再滿足於與世隔絕、貧瘠艱苦的生活。他們慢慢向人類圈靠攏,開始試探、接觸,甚至融入。
  
  正常人種都是如此,更何況那些隱藏山中海底的「異形」們。它們的道德水準和自製能力本來就更弱,動物本能更強。於是它們與地球人的接觸,就不那麼友好而低調了。它們開始屢屢進犯人類居住地,戲弄、攻擊、吃人、強姦……所以古代歷史上,你會看到比現代多得多的妖魔精怪傳說,並且活靈活現、煞有其事。
  
  自古以來,唯有愛情可以跨越一切障礙。跨越身份、地位、種族乃至星際的差異。一旦有了第一個和人類相愛的異種人,就開始有第二個、第三個……遠的譬如歷史上的某著名蛇妖、田螺姑娘、牛氏魔王……近的,現存的名聲最大的,便是陸惟真的母親厲承琳。她嫁給了一個土生土長的地球土著人。所以陸惟真這樣的,便被稱為「半星人」。
  
  異種人與地球人同為碳基生物,DNA鏈條相似而不同,故同樣呼吸地球空氣而生存,卻具有與周圍環境元素能量共振的「超能力」。
  
  按照璃黃星系標準,異種人的能力分為五個等級︰風耀、星耀、水耀、光耀、幻耀,幻耀最高。分別對應於地球捉妖師派系數百年來總結出來的白雀,歸犬,徵虎,青龍,六五。說來奇怪,盡管異種人們對捉妖師又怕又恨又鄙視,幾乎就是見面死一個的關係。可捉妖師的這一套分級標準,異種人們卻用得更普遍,大概是因為更有地球本土特色。
  
  白雀境(風耀者),速度和力量超出常人3倍以上,可以做一些簡單地操縱。譬如你是風(水)屬性,就操縱或者水;你是火屬性,就操縱火。之前被陳弦松收進葫蘆裡的壁虎怪,就是一隻剛剛踏入白雀境的菜鳥。
  
  歸犬境(星耀者),在風耀基礎上,還可以對操縱元素進行簡單變形,譬如銀髮風妖丟出的小風龍。
  
  徵虎境(水耀者),可以完成中型操縱,譬如操縱一片小規模的海浪,一次旋風。甚至還可以從元素中為自身吸取能量,提升速度和力量。許嘉來和高森,都是徵虎。
  
  青龍境(光耀者),速度如光,可以快速移動近乎光影,可以操縱一片大規模的海嘯,或者一次龍捲風。甚至可以同時操縱2-3種元素,製造復合攻勢。這也是目前存在的異種人中,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六五境(幻耀者),這是一個傳說中的境界,不光是陸惟真,陳弦松,連陸惟真的媽媽厲承琳也沒見過。據說抵達六五者,能夠操縱星球級別的能量。
  
  與平平無奇地球人相比,哪怕是白雀境,都顯得過於強大了。然而千百年來,戰爭並未在外星移民與地球人之間發生。一方面,絕大多數璃黃人,天生愛好和平,崇尚道德與法制,無意與地球人為敵。另一方面,異種人們也都親眼目睹,數百年間,地球文明就從他們剛抵達時的02級,發展到07。要知道曾經的璃黃實現這個跨度,用了整整3000年。所以,璃黃人歷代首領都很清醒,他們清楚在地球龐大而浩瀚的文明進程前,一小撮來自高等文明的流亡者力量,微乎其微,根本無法撼動分毫。用地球人的話說,明哲,才能保身。
  
  尤其是最近幾十年,地球環境和平,各國經濟科技水準高速發展,甚至已經開始探索宇宙奧秘。反觀異星人們,一方面血脈因為不斷通婚、不斷沖淡,許多人能力減退如普通地球人;另一方面,高境者越來越少,六五不世出,大中華區青龍不過一巴掌。所以,璃黃人們更加低調謹慎,大隱隱於市,避免引起當局注意。
  
  連山中的「妖怪」們,都知道世道艱難,當代的地球人,不可輕易招惹。
  
  所以,建國之後不許成精的傳言,是有一定道理的。
  
  至於陸惟真的父親——一名普通的地球生物學家陸浩然,是怎麼娶到異種人大青龍厲承琳的,一直是眾璃星人、半星人心中的一個謎題。陸惟真只知道,在她爸心裡,她媽可愛、迷糊、溫柔、善良、聰明、性感、女神……任何形容女性美好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他老婆的完美。而其他人包括陸惟真,都覺得陸浩然瞎了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9 10:47 PM

第48章 吾輩璃黃(2)

  且不說厲承琳系出名門,是歷史上帝國最強艦隊指揮官的第百代孫,血脈純正,基因強悍,英雄世家,令人心生敬畏。她本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兇狠暴戾。
  
  據說年輕時,她赤手空拳,差點把大中華區年輕有為的大統領打趴下,只因為大統領裝聾作啞賴著皮想約她吃飯;她還曾單槍匹馬,深入雲南山區,殺掉了一群作惡多端靈力高強的山怪,順帶還打暈十幾個人類毒販丟到警察局後門……總之,年輕時,厲承琳在整個大中華區,那就是仗劍天涯、橫行無忌。
  
  所以,某天,突然傳出她嫁給一個地球男人的消息,驚掉了一眾異星人的眼球。據說當天,中華區大統領還在辦公室裡摔了最心愛的一個茶杯,衝下屬們發了一頓無名火。而很多看不慣這牛逼女人的異種人們,則歡呼雀躍︰人算不如天算,女戰神太任性,這下那牛氣哄哄的血脈,終於被平凡地球人沖淡了,搞不好還生出個異形弱智出來,厲承琳這一脈,八成玩完。
  
  厲承琳陸浩然婚後六個月,陸惟真橫空出世。
  
  厲承琳作為數十年來璃黃最強,出生即歸犬,成年入徵虎,後又經多年修煉打磨,於30歲邁入青龍的台階。
  
  而陸惟真,出生即徵虎,成年輕輕鬆鬆就是青龍。
  
  這種逆天的情況,在歷史上不是沒出現過。畢竟基因突變、擇優進化什麼的,也說不準。但是像陸惟真這麼高的,卻是少之又少。
  
  甚至連那些璃黃領袖們聽說之後,都對陸惟真寄予厚望。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突破過六五境了,那成為了一個傳說中的單兵戰鬥力極限。領袖們希望陸惟真從小刻苦訓練,奮發圖強,振興沒落的璃黃文明,問鼎百年六五第一人!
  
  然而……
  
  陸惟真這性子,也不知隨誰,既不像剛毅的媽媽,也不像老實的爸爸。她從小就跟隻烏龜似的,母親推一下,她就動一下,沒人推,她能縮殼裡半天不出。
  
  雖說在很小的時候,看到母親使出操控風水火技能,小惟真「咯咯咯」笑,半點不怕,厲承琳露出笑容,為小女兒出眾的膽色。結果一轉頭,小惟真就呼呼大睡,再讓她看什麼技能,她就瞇著雙小眼,打著哈欠,半點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璃黃當代第一女戰神厲承琳︰「……」
  
  這隻小徵虎是不是太淡定了一點?
  
  年齡再大點,陸惟真這股與世無爭、混吃等死、我喪故我在的性子就更明顯了。每天她勉勉強強完成母親佈置的訓練任務,打死都不會主動多做一分。雖然她不敢明目張膽逃課,但是時常頭痛、胃痛、腹痛、饑餓、睡過頭……厲承琳脾氣本來就不好,在培養陸惟真的整個過程中,經常被氣得冒煙。厲承琳從小接受的是軍事教育,於是也會動手打陸惟真。結果被陸浩然發現,向來老好人的父親,硬著攔著不准厲承琳打,不退一步。厲承琳在別人、包括女兒面前都是橫行無忌的,卻拿陸浩然沒轍,只得讓步。
  
  一方面,女兒使出渾身解數、百般花招拖後腿,另一方面,丈夫又攔著護著,父女倆整天委屈得跟兩朵小白花似的。厲承琳硬是被他們屢屢套路了,於是陸惟真的訓練,也就這麼拖拖拉拉不慍不火維持下去。
  
  不過高考時,她倒讓父母刮目相看,居然還考了個不錯的大學。
  
  然而,這一下,就如同困了多年的小鳥放出籠子,陸惟真毫不猶豫搬到學校去住,她從此生活在一群人類中,父母再難插手。
  
  大學四年,陸惟真學業尚可。就她這麼個不費勁兒的活法兒,莫名其妙還入了青龍境。只不過厲承琳也清楚,越到後面,提升越難,更何況是神一樣的六五境,更要靠勤奮修煉和強大意志,她這個天生神童的女兒,只怕這輩子止步於青龍了。
  
  在陸惟真小的時候,厲承琳還暗中考慮過大中華區大統領那個位置。這有什麼不敢想的,當年她就差點把大統領幹下馬。現在大統領也和她一樣老了,大兒子平平庸庸,二兒子還算出類拔萃,但也沒法和陸惟真的出生即徵虎相比。她女兒青出於藍,怎麼就不敢想了?
  
  然而,陸惟真長成那麼個性子,厲承琳也就放棄了搞政變搶地盤的不切實際的想法。
  
  不過,「湘城異種人事務管理處」處長這個職務,倒是安安穩穩落到陸惟真頭上。
  
  一是以前就是由厲承琳擔任,誰敢肖想,誰搶她弄死誰;
  
  二是陸惟真到底是湘城唯二青龍之一,她不當誰當?
  
  三是陸惟真雖然無心仕途,一心只想當一條鹹魚,但是她的兄弟夥伴們,譬如許嘉來、高森,還有斷手、雷暴等人,都在湘城。她拿下這個職位,就能護著湘城這些兄弟。所以19歲那年,她抽空去參加了湘城處長選拔,毫無疑問拿下第一,轉頭又急急忙忙去參加大學期末考試。
  
  所以,陸惟真的綽號還挺多,陸半星,陸老闆,陸處長。
  
  如今,母女倆就維持著淡淡的關係。全靠父親和陸惟真通電話時,母女才說上幾句話。有時候陸惟真回家,父親會準備一桌子她喜歡的飯菜,還偷偷告訴她,魚是母親去江裡親自爆的。但是母親看到她,往往沒什麼好臉色。一聊到工作,聊到修煉,聊到仕途,多半話不投機半句多。一個冷笑說︰「我們厲家卓絕的基因,堂堂湘城處長,就是用來在人類辦公室復印端水打雜?」另一個皮糙肉厚,當沒聽到,吃完丟碗就走。
  
  可是,今夜,陸惟真離開許嘉來和高森,走在淅淅瀝瀝的雨中,不知要往哪裡去。不知不覺,就出了城市,走到了自家的那個農莊外。
  
  厲承琳不喜歡和人類混居,陸浩然又喜歡大自然,兩人一拍即合,結婚後在郊區弄了一大塊地,修了個農莊,避世隱居。厲承琳可以在山間田野裡修煉,不被任何人打擾;陸浩然也可以悶頭研究他的生物微觀結構和標本。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0 09:30 PM

第49章 吾輩璃黃(3)

  農莊外有高高的圍牆,大門也緊鎖著。陸惟真輕鬆越過高牆,抬頭看到熟悉的景物,憋在胸口很久的拿一口氣,才慢慢吐出來。
  
  遠處是父母親手種的農田,群山在更遠的地方,沉默和她對視。
  
  近處,是錯落有致的花與樹,每一叢都開得繁密寧靜。夜太靜了,讓人的心也有迷失感。陸惟真踩著砂石小路,慢慢走近,抬頭望,家裡那排房子亮著燈,父母還沒睡。而她一時竟不敢靠近。
  
  靠近了,說什麼。
  
  說我心裡難受,才回來的。
  
  說我愛上了一個捉妖師,不負母親期待、也不忘處長職責,親手毀了他。
  
  她沒有什麼值得憐憫,也沒有什麼需要諒解。
  
  陸惟真不打算進去了,打算靠近一點,站站就走。
  
  誰知還沒走到房子跟前,遠遠的,就看到父親親手搭的小亭子裡,坐著兩個人。幾盞橘黃手工燈籠,高高懸掛在亭子四角,照得裡頭朦朦朧朧,很有氣氛。一根柱子上,還掛著個小音箱,放著柔情嫵媚的音樂。廳內石桌上放著幾個菜盤,空氣裡還有殘餘的酒香。而那兩人,背對著她,父親摟著母親,母親小鳥依人,看角度似乎還在熱烈親吻。
  
  原本走投無路失魂落魄如喪家之犬的陸惟真︰「……」
  
  突然間,就覺得自己其實只是一個笑話。
  
  陸惟真站在亭子下方的黑暗裡,沉默望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亭子裡。
  
  陸惟真剛來到院外時,厲承琳就頓了一下,推開丈夫作亂的手。陸浩然不滿地重新將她抱緊︰「琳琳,怎麼了?」
  
  厲承琳︰「女兒回來了。」
  
  陸浩然一聽,很高興,剛要站起,被厲承琳拉住︰「她翻牆進來的,沒有敲門,不想驚動我們。」
  
  陸浩然猶豫後,又坐下了。
  
  兩人靠在一起,都豎起耳朵在聽。當然,厲承琳聽得一清二楚,陸浩然也就是聽個風響。
  
  厲承琳聽著陸惟真靠近,聽著她站定,又聽著她轉身走向農莊深處。
  
  厲承琳推開丈夫,沉默不語。陸浩然立刻回頭,壓低聲音問︰「去哪兒了?」
  
  厲承琳︰「東南150米,她跳到倉庫頂坐著了。」
  
  陸浩然︰「咱們一塊兒過去看看。」厲承琳不動。陸浩然伸手一捏她的鼻子︰「多大的人了,還和孩子嘔氣。」
  
  厲承琳︰「不是嘔氣,這裡頭有事。你先去探探,她是個什麼情況——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樣。」
  
  陸惟真坐在高高的房頂上,聽到後頭傳來爬梯子的笨拙聲音,沒有回頭。
  
  這個家裡,只有一個人上屋頂還需要架梯子。
  
  陸浩然在她身邊坐下,和她一起抬頭望著雨後初霽的夜空,烏雲散去,不見明月,只有幾顆單薄的星。
  
  「什麼事想不開?」陸浩然溫和地問。
  
  以往陸惟真有什麼心事,都會願意與父親分享,此時卻說不出一個字。
  
  陸浩然︰「不想說?」
  
  沉默。
  
  陸浩然︰「不能說?」
  
  繼續沉默。
  
  陸浩然慢慢睜大眼,看著女兒眼中流出的淚,而她自己似乎完全沒察覺。
  
  「你……」
  
  當父母的,最怕到了某一天,孩子的委屈,已不能再對自己訴說。
  
  陸惟真恍然驚覺,立刻擦掉眼淚,露出個極度自嘲的笑容。
  
  陸浩然心口一疼,不問了,只是輕輕摟住女兒肩膀,說︰「我相信你,你如果選擇做什麼,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做了,你也會勇敢承擔後果。女兒,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凡事朝前看,人生真的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再過幾年,等你回望,就會發現啊,那些都不算是個事兒。」
  
  「嗯。」
  
  陸浩然心想要不還是換老婆來試試?說不定打一架,女兒胸中鬱氣就發洩出來了。他裝模作樣說︰「這上頭不舒服,坐久了腰痛,和我下去不?」
  
  陸惟真︰「我想再坐會兒。」
  
  「那我去幫你把床鋪好。」
  
  「謝謝爸。」
  
  陸浩然的腳步聲遠去。
  
  陸惟真的心已靜下來,望著深深的夜空,一點也不想動。
  
  片刻後,有雙足輕輕落在她身後的屋脊上。陸惟真的後背微微一僵。
  
  然而厲承琳是不可能和她並肩坐在屋頂上看星星的。她說︰「站起來。」
  
  陸惟真慢慢站起,臉色極罕見地變得混不吝,頗有一副無賴懶散樣子。
  
  厲承琳並不打算放過她︰「有沒有殺掉捉妖師?」
  
  陸惟真心頭一沉,她知道了。知道了多少,還是全盤掌控?湘城本就是她的地盤,即使現在自己接手,有什麼風吹草動,她若想知道,必然有辦法。
  
  陸惟真後背一下子冒出冷汗,語氣很隨意︰「驅逐出湘城,他的法器,我全部拿到。」話音未落,厲承琳一巴掌扇下,陸惟真不偏不躲,受了這一掌,嘴巴頓時就出了血。
  
  厲承琳愣住,以往她要扇,陸惟真總是嬉皮笑臉躲開。沒想到今天紋絲不動。
  
  厲承琳心中閃過一絲悔意,臉上卻不露分毫,心中更猜疑陸惟真陷進去的程度比自己原以為的更嚴重。
  
  卻見陸惟真露出嘲諷的笑,說︰「我雖然沒能殺了捉妖師,也挨了你一巴掌,這事兒就算扯平了。」
  
  厲承琳大怒。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陸惟真生受這一掌,是要保那捉妖師的命嗎?
  
  氣急之下,厲承琳的語氣反而緩沉下來,字字清晰地說︰「捉妖師陳弦松,與我們為敵的地球捉妖師中,最單薄卻最厲害的那一支。原本在華北地區活動,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連大統領都聽聞過他,遲早會調集兵力除掉。兩個月前,陳弦松入湘。一個月前,你和他開始密切來往。還算你機警,弄到了他們師門的大部分法器。可是陸惟真,你要是敢對一個愚昧至極的捉妖師動情,要是敢和他在一起,我就當著你的面活剮了他。」
  
  陸惟真沉默片刻,輕輕笑了,說︰「我沒打算和誰在一起,也沒有人會和我在一起。但誰要真成了我的人,你想殺,不見得殺得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恨今生是母女。
  
  厲承琳一掌推出,平地風起,尖嘯嘶吼,光芒隱隱。陸惟真往後一躍,在空中翻了個跟頭,避開這一掌鋒芒,一腳踢出,身後池子裡的水柱憑空拔起,和厲承琳的風柱撞在一起。
  
  青龍相鬥,驚天動地。
  
  而陸浩然,正仔仔細細在屋裡鋪床呢,聽到動靜,一回頭,就見院子裡光波亂閃,風雷呼嘯。
  
  得,果然幹架了。
  
  陸浩然哼著小曲兒,繼續鋪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0 10:16 PM

第50章 五天而已(1)

  郊區漆黑寧靜的夜空,是望不見盡頭的背景。
  
  陸惟真弓著背,半天直不起來,反復擦著嘴角流出的鮮血。
  
  厲承琳站在十餘米遠處,身影筆直,她的臉也匿在陰影裡,冷道︰「越來越沒用了,就這樣還叫囂著要保護你的人?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陸惟真連聲咳嗽。
  
  還是……不行嗎?依然無法與母親抗衡。
  
  厲承琳一臉冷傲,轉身就走,步伐有力如同帝國最驕傲的軍人。只是走了五六十米遠,拐了個彎,確保陸惟真看不到了,她才捂住胸口,強忍著不吐,臉色發白。
  
  憋了好一會兒,她挺胸抬頭,恢復昂揚姿態,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只不過,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嘴角有了笑容。
  
  厲承琳走進家門,陸浩然正好從裡屋出來,看到她身後空空如也,嘆了口氣︰「又把她揍趴下了?下手輕點,她好歹是個女孩子。」
  
  厲承琳走到桌邊,端起茶杯,大口飲盡︰「她比上次強了。」
  
  陸浩然笑了。但還是擔心老婆下手沒輕重,說︰「我去看看。」
  
  厲承琳攔住他︰「讓她自己想清楚,她不能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陸浩然倏地瞪大眼。
  
  男、男、男……人?
  
  他的小棉襖半死不活的,是為了一個男人?
  
  陸浩然頓時心酸心塞又心疼,他和老婆的心頭肉,養了這麼多年,被哪裡來的野小子給拱了?瞧老婆的意思,不同意;瞧女兒的樣子,沒戲。
  
  陸浩然到底還是不忍心,說︰「他是什麼人?我們真真眼光不會差的,看上的肯定是個好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厲承琳忽覺頭疼,這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呢,老公就護上了。
  
  「是捉妖師。」厲承琳說。
  
  陸浩然一臉震驚。
  
  厲承琳看著他︰「會害死惟真。」
  
  陸浩然面露不忍,嘆了口氣。
  
  ——
  
  四周風聲寂寂,草木搖曳,明月探頭,照得大地蒙上一層瑩瑩的亮光。不遠處,家裡的燈光亮著,陸惟真知道,母親等著她服輸回家呢。要是以往,她厚著臉皮哼哼唧唧就回了,自有父親打圓場。宵夜他們往往都已給她準備好。
  
  可今天,她實在不想回家。不想回那個溫暖而熟悉的窩裡。
  
  擁有多種自然元素操控能力的半星人,恢復能力也是驚人的。過了一會兒,她已覺得無礙,在草地裡躺了一會兒,起身走向一隅的廚房。
  
  廚房裡有冰箱,冰箱裡有啤酒。別以為她不知道,自從她離家讀書,那兩人半夜喝啤酒搞燒烤對月跳舞,過得更歡了。
  
  陸惟真提了一箱啤酒,又順了包花生米,幾個起落,回到倉庫屋頂。
  
  一個小時後。
  
  陸惟真打了個重重的酒嗝,她可以操縱水元素,所以對酒水的吸收能力是驚人的,完全不會嘔吐,但這也導致她一旦醉了,就醉得非常徹底。她躺在房頂上,瞇著眼看了會兒月亮,心裡忽然想,陳弦松這會兒,是不是正在出湘城?
  
  她忽然就覺得周遭特別安靜,夜空、遠山、田地、月光、野草……一切都安靜極了,靜得讓人心發慌,慌得受不了。然後她的鼻子突然開始發酸,一股勁兒就往腦門上冒。很奇怪的,和陳弦松面對面攤牌時,這種感覺都沒有這麼強烈過。
  
  她徹底慌了,她覺得自己得找點事做,立刻、馬上。
  
  想來想去,她突然眼睛一亮,把手裡的空啤酒瓶一丟,一抬手,縱起一陣急旋風,如一道光沒入夜色中,飛射出去。
  
  ——
  
  已是半夜時分,可在這個城市的某些角落裡,紙醉金迷才剛剛開始。
  
  某夜總會。
  
  朱鶴林推開包廂的門,尋了個安靜角落,清了清喉嚨,掏出手機。
  
  「喂,老婆,剛看到你打的電話。加班呢……最近業績壓力太大了。孩子睡了沒?嗯,我會盡快回來,辛苦你了,親一個……喝了點酒,都是幾個男人,你瞎想什麼呢,沒有女人,要不待會兒我們視頻,讓對方老總跟你說?我隨時可以被查崗!嗯……行,那你早點睡,愛你。」
  
  朱鶴林神色泰然把手機塞回口袋裡,抬起頭,走廊上正好有個陪酒小姐經過,挺漂亮的,衝他笑。朱鶴林對自己的相貌是很自信的,也意味深長地衝人一笑,惹得人家咯咯咯笑個不停,朱鶴林這才心中暗暗得意地走回包廂。
  
  屋裡幾個男人,就有幾個女人。坐得都很近,很親熱,桌子下的小動作,彼此心知肚明,如飲水呼吸般自然而然。朱鶴林的那個,長得也不錯,年紀不大,很清純,膚白豐腴,很稱手。若他想要,待會兒談好價,就能帶樓上酒店開房。可朱鶴林坐下後,聞著身旁女孩的氣息,腦子裡卻突然冒出另一個身影。
  
  想到那個女孩,朱鶴林就覺得惱怒,有種被騙了的感覺。他卻沒想過,人家陸惟真每次都是拒絕他,只是拒絕得比較委婉和溫順,不敢得罪他。他卻覺得她突然辭職離開是背叛。
  
  而且一想到陸惟真,他的心裡還癢癢。只覺得她呆呆笨笨的樣子,她一身乾淨清新的味道,和這些脂粉女人都不一樣。明明小尼姑一個,他卻偏偏認定,她會比任何女人都有味道。
  
  朱鶴林端起啤酒,悶悶幹掉一整杯。旁邊的女孩察言觀色,依偎在他懷裡,嗔怪道︰「老闆,人家就在你旁邊,你還在想別的女人!」朱鶴林哈哈大笑︰「挺聰明的啊!來,幹一個。」
  
  「交杯、交杯!」旁邊有人起哄,女孩半推半就,巧笑倩兮,朱鶴林淡道︰「行啊。」拉著女孩的手,就要和人交杯。
  
  燈光突然全滅。包廂裡頓時一片漆黑。幾個姑娘發出尖叫,隨即就是笑聲。
  
  「停電了?」
  
  「怎麼回事?」
  
  「去叫個服務員過來。」
  
  這話音剛落,眾人身後的包廂門響了一聲,分明被拉開又關上,帶來一陣涼風。
  
  「啊啊啊——」有姑娘又叫了。卻有男人笑出了聲︰「瞎叫喚什麼?」
  
  「風吹的吧?」
  
  「是不是有人出去叫服務員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1 09:33 PM

第51章 五天而已(2)

  燈光驟然亮起,滿室通亮,大家彼此看看,都笑了。
  
  而原本陪著朱鶴林的姑娘,卻是一愣,全身冷汗都出來了。
  
  空了,她身旁的位子,空了。別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奇道︰「朱總呢?」
  
  「剛下是不是他出去了?」
  
  「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
  
  市區,某棟高層居民樓,15層。
  
  已經半夜三點多,整棟樓的燈光幾乎全熄,只有那麼零星幾個窗戶還亮著。
  
  陸惟真的酒勁兒正壯,仰頭站在這棟樓下,心想,他會爬樓,我也會!不就是15樓嗎?我也倒掛!
  
  平地風起,急速迴旋,乘風直上,卻悄無聲息。
  
  到了15層,陸惟真卸去風力,一個倒掛,就把自己掛在上一層的空調機位上,晃晃悠悠,腦子裡糊裡糊塗的,往窗戶裡看。
  
  一眼就看到了周盈,這個女魔頭,居然還沒睡,穿著睡衣,背對著陸惟真站著房間裡。
  
  陸惟真露出個邪氣的笑,慢慢朝她抬起一隻手掌。
  
  就在這時,周盈轉過了身,陸惟真身子一晃,藏在了窗邊,卻見她一臉憔悴,彎下腰。
  
  原來她面前的小床上,還躺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女孩額頭貼了個退熱貼,臉色也緋紅。周盈摸了摸女孩的臉,又從旁邊端起一個小水盆,擰了擰毛巾,開始擦拭小女孩的胳膊。
  
  全然未察覺窗外有人窺探。
  
  陸惟真直勾勾看著她。
  
  突然冒出個念頭,自己居然很羨慕周盈。
  
  周盈雖然是個爛人,但是她有老公,有孩子,有平凡的生活。她什麼都有。
  
  看了大概幾分鐘,陸惟真一個翻身,往地面落下,離開。
  
  她心想,只抓回去一個也沒關係,雙倍整他好了。
  
  ——
  
  夜裡三四點,大概是人一天最睏的時候。可朱鶴林恨不得每根汗毛都豎起來,驚懼地不停張望四周,卻死活想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從暖烘烘的包廂裡,到了這麼個恐怖的地方。
  
  這裡看起來像是在一座廢棄的小橋下,頭頂是黑漆漆長滿青苔的橋洞,橋下稀疏幾潭水,混著污泥,雜草叢生。他能聽到青蛙叫、蟲子叫,遠遠的似乎還有幾聲狗叫。可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他卻沒辦法弄清楚。因為他被人倒掛在橋底下,這麼一陣功夫,早已頭暈目眩,想吐,又怕又難受。
  
  「有沒有人啊?」他大聲喊道,帶著哭腔,「是哪位大哥,我哪裡得罪了你,有話好說,要多少錢,只要我能辦到,都可以談!」
  
  有人輕笑出聲。
  
  竟然是女人聲音。
  
  朱鶴林一愣,女人總比男人強,倒沒那麼害怕了,努力轉動身體,想要看清人在哪裡,可是根本控制不了。
  
  「咚——」一聲破空,有個小石子打在他身上,他的身體慢慢轉動,轉向另一側橋墩。
  
  那裡坐著個人。
  
  一個女人。
  
  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披頭散髮,擋住臉,隨著悶笑,身體還在輕輕抖動。這還不是女鬼嗎?要不她怎麼能把他一個大男人,無知無覺從夜總會弄到這鬼地方來?朱鶴林嚇得牙關打顫,話更是說不出來。
  
  「女鬼」慢慢抬起頭,還動作非常可愛地單手托著下巴,望著他說︰「朱總,怕不怕啊?」
  
  「陸惟真!」朱鶴林失聲喊道,那一張嬌俏清艷的小臉,不是他魂引夢牽的人是誰?可她怎麼……她又是怎麼做到的?朱鶴林腦子裡急速轉動,心想難不成是她懷恨在心,串通夜總會服務員在他酒裡下藥,再裡應外合把他弄到這裡?對,一定是這樣!
  
  朱鶴林立刻沉下臉,語氣陰狠無比︰「陸惟真,知不知道你在犯法?我們多大仇多大怨,當不成情人還成仇人?沒想到你是這麼陰毒的人!快放我下來,否則咱倆沒完!媽的,我整死你!」
  
  陸惟真臉上的笑慢慢斂了。
  
  「你以為這些天,我是為了什麼在忍耐?」她彷彿自言自語,「我想做個平凡而努力的人,你們卻逼我做不了人!」
  
  朱鶴林一愣,確實沒聽懂。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突然感覺到腳踝一鬆,心底一涼,下意識抱頭,以為自己要頭朝下著地,誰知身子已不由自主騰空而起,低頭一看,這一看,只嚇得魂飛魄散!
  
  土土土土土!那些土竟像是活了,從地上爬起來,匯聚成一條長蛇的形狀,直直頂向他的屁股,把他從橋底頂飛出去!
  
  「啊啊啊啊啊——」農田上空,朱鶴林捂住臀部,響起淒厲的慘叫。
  
  陸惟真蹙眉,揉了揉耳朵。
  
  「啊——嗚嗚嗚嗚——」一團爛泥,不知從哪裡飛過來,堵住了朱鶴林的嘴,他只感覺到那道泥蛇,還有龍捲風,帶著自己,跟滾麻花似的,在一片農田的上方翻滾著,還一路摔摔打打。他想吐又吐不出來,泥堵著呢,只好又咽下去,滿臉淚水亂飛,屎尿齊流。
  
  前滾翻完了之後是後滾翻,後滾翻完了是側滾翻,上下翻,搖擺翻……大概十來分鐘後,風土同熄,朱鶴林就跟具死屍似的,從空中掉到地上。陸惟真走過去一看,他臉色清白,呼吸紊亂,儼然暈死過去。全身更是傷痕累累,雖都不致命,也夠他受得了
  
  陸惟真冷哼一聲,手往旁邊水塘一指,一股水流飛起,澆在朱鶴林臉上。他嗆得連咳幾聲,睜開眼,看到陸惟真,全身又開始抖,顫顫巍巍爬起來,跪在她面前,連連磕頭︰「大仙、大仙,你饒了我,饒了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今後再也不敢了!」
  
  陸惟真︰「閉嘴!你才是大仙,你全家都是大仙!」
  
  「仙女、仙女、仙女!」
  
  「哼……這還差不多,朱鶴林,今後如果你再敢打別的女人主意,敢踫老婆以外的女人,我就把你從湘江大橋丟下去,讓你死無全屍,信不信?」
  
  「信信信!我發誓,發誓再也不踫別的女人,不打她們的主意!求你饒了我、饒了我!」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會一直盯著你!」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1 09:56 PM

第52章 五天而已(3)

  陸惟真抬起腳尖,把他的臉勾起來,朱鶴林嗚咽兩聲,青白著臉,完全不敢反抗。陸惟真邪氣地笑了兩聲,說︰「你說,今晚你是怎麼從夜總會到這裡的?這一身泥水怎麼回事?你見過誰?」
  
  朱鶴林呆了一下,立刻哆哆嗦嗦說︰「我我我自己從夜總會走出來的,想起……想起有急事,結果,結果不小心摔了。我誰也沒見過,誰也沒見過……」
  
  陸惟真踢他一腳︰「滾吧。」
  
  朱鶴林慌不迭爬起來,一瘸一拐心驚膽戰走遠,彷彿身後被個鬼追著似的。
  
  清涼的夜風吹過,周圍重新安靜下來。這麼鬧騰了一番,陸惟真的酒意也醒了大半,就往青黑色石橋墩子上一靠,雙臂搭在膝蓋上,低下頭,一動不動。
  
  「出來吧。」她說。
  
  一個嬌小身影從黑暗裡走出,不是許嘉來是誰?
  
  「喝酒了?」許嘉來問。
  
  「一點啤的。」陸惟真並不想多談,「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用泥巴戳他屁股的時候。」
  
  陸惟真「哈」了一聲。
  
  許嘉來找了塊看起來乾淨的草地,在陸惟真對面坐下。
  
  「你從來不在地球人面前暴露,這是第一次。」許嘉來說。
  
  陸惟真說︰「不,是第三次。」
  
  許嘉來一愣,明白過來,心裡說不出什麼混亂滋味。
  
  「別婆婆媽媽的。」許嘉來有點賭氣般說。
  
  陸惟真沒有抬頭,說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婆婆媽媽了?難道我一定要裝出一副沒有喜歡過他的樣子?但說破天,也就是有些喜歡而已。我們才好了5天,5天!這世上誰會被5天時間困住?我不會,他也不會。我已經捨了,已經負了,做都做了,我也不會想後悔。橋歸橋,路歸路,將來他要報血仇我就受。你看著吧,要不了幾天時間,我心裡就會什麼都不剩。我說到做到。」
  
  ——
  
  天就快要亮了,大地一片灰暗。
  
  一輛黑色SUV,停在松林堂門口。林靜邊先出來,手裡拎著兩個大包,背上的傷沒有傷到要害,師父已經替他包紮,算不得什麼。陳弦松跟在他身後,看起來就慘多了,上衣沒法穿,胸口纏滿紗布,頭上也是,耳朵上還有沒擦乾淨的血,臉色白如金紙。他單手拎著個箱子。
  
  林靜邊接過他手裡的箱子,放上車,啞聲說︰「師父,說了讓我來。」
  
  陳弦松沒有說話,他現在也開不了車,坐進副駕。林靜邊發動車子,師徒倆目視前方,行駛在還空無一人的街上。
  
  陳弦松握拳抵住嘴,咳嗽了幾聲,林靜邊看到他後背厚厚的紗布上,又有血滲出,不由得死死抓住方向盤。
  
  「師父,我們去哪裡?」林靜邊問,「要不要去找衡煙師叔?他們一定會出手相助。」
  
  陳弦松沒有回答。
  
  林靜邊心裡突然十分難受。兩個小時前,師父回到店裡,把他叫醒,他當時看到師父跟個血人似的,嚇得魂飛魄散。師父卻始終顯得很平靜,擦乾淨臉上的血,艱難脫掉被血肉粘在身上的衣服,甚至不要他幫忙。那模樣只看得林靜邊心如刀割。
  
  而後縫合、上藥、包紮、打封閉和消炎針、收拾行李……師父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他,半字不提今夜發生的事,也半字不提那個女人。
  
  後來,林靜邊終於忍不住問︰「她還要趕盡殺絕?」否則他們為什麼要連夜逃離。
  
  師父只說了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車又往前開了一陣,眼看要上高速,離開湘城界了,陳弦松開口︰「靜邊,我對不住你。」
  
  林靜邊強忍了一整晚的恨和痛,突然就洩了出來,淚流滿面︰「師父,沒有!怎麼能怪你?是她禽獸不如!師父你別難過,求你別難過啊!她一定會不得好死!」
  
  他的師父,卻只是安靜望著前方,眉梢鼻樑,下頜嘴唇,每一寸輪廓,都顯得前所未有的削瘦,前所未有的堅毅。他說︰「我會親手殺她。我和她的事,以後不要再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2 09:23 PM

第53章 從此以後(1)

  次日。
  
  陸惟真醒來時已經11點,頭暈腦脹,噁心想吐。許嘉來和高森都不在,大概一個出去玩,一個上班。
  
  餐桌上放著綠豆沙和包子,熱一熱就能吃。可陸惟真並不覺得餓,她洗漱完,發現自己無事可做。
  
  一畢業她就成了社畜,起早貪黑每一天,週末也總加班。如今辭了職,反倒不太適應。她把自己攤平在沙發上,環顧一周,新家感覺還陌生,讓人不太適應。
  
  當她的目光落在電視櫃上,那裡放著她昨天的背包。她不發話,許嘉來和高森都沒動。背包鼓囊囊的,劍放在背包旁。陸惟真靜靜盯了一會兒,移開視線。
  
  最後拿起遙控,開了電視。
  
  傍晚,許嘉來和高森進屋,高森手裡拎著一溜飯盒。許嘉來一眼就看到沙發上的陸老闆,還穿著睡衣,盯著電視,面無表情。就讓你覺得,她看的不是電視。
  
  許嘉來又看向餐桌,連早餐都沒動。她和高森交換個眼色,問︰「你不會一天什麼都沒吃吧?」
  
  陸惟真好像看電視還看得很專注,軟軟地答︰「不餓啊。」
  
  高森只好去把早餐倒掉。過了一會兒,他把打包回來的飯菜都擺放好,招呼︰「吃飯了。」
  
  陸惟真從沙發上爬起來。
  
  三人坐下吃飯。
  
  陸惟真夾了一筷子,咬了兩口,吐出來︰「真難吃。」
  
  高森和許嘉來面面相覷,這不是他們經常吃的那家餐館,今天點的還都是陸老闆愛吃的菜。你看她現在卻一臉無情的嫌棄。
  
  許嘉來試了幾口︰「好吃啊,不都是這個味兒?」
  
  高森︰「對。」
  
  陸惟真心想,比我親手做的差遠了。突然整個人一頓,喉嚨裡的一口菜變得跟石頭似的,噎得難受。
  
  她埋下頭,開始大口大口吃,好像迫不及待。
  
  高森和許嘉來只覺得莫名其妙。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家裡的氣氛突然就變得怪壓抑的。
  
  還是高森打破了這份沉寂,他夾了一條雞腿,放到陸惟真碗裡。
  
  陸惟真眉一皺︰「膩死了,你自己吃。」丟還到他碗裡。
  
  高森莫名其妙︰「哪裡膩了,你看這雞腿多肥,這種油汪汪的最好吃。」
  
  陸惟真還是一臉嫌棄︰「看到就想吐。」她還在宿醉好嗎?
  
  高森低頭端詳雞腿,許嘉來卻渾身一震,慢慢抓住高森的手,指了指自己肚子,高森起初沒反應過來,直至許嘉來用嘴型說出兩個字,高森臉色驟變。
  
  許嘉來艱難開口︰「陸老闆,你不會懷孕了吧?」
  
  高森︰「你懷了捉妖師的孩子?」他就說昨天應該把孩子他爹抓回來!
  
  陸惟真抬頭看著他們。
  
  一腳過去,颶風平地起,兩人全都飛起,撞在牆上,同時一個翻身,落地,抬起頭,卻看到陸惟真冰冷的臉色︰「我和他根本就沒有……誰再提他一個字,我把誰從窗戶丟出去。」
  
  陸惟真半碗米飯都沒吃完,就放下筷子,繼續去看電視了。這麼多年許嘉來和高森就沒見她迷過電視,現在卻好像連新聞都讓她看得目不轉睛。
  
  等高森把餐桌和垃圾收拾好,兩人慢吞吞又靠過去,高森說︰「陸老闆,你什麼時候有空,跟我去公司面試外賣員?」
  
  陸惟真︰「明天。」
  
  許嘉來語氣乖巧極了︰「我下單的十瓶防曬霜,明天就到了。」
  
  陸惟真︰「好,謝謝。」
  
  許嘉來又戳戳高森,高森小聲問︰「陸老闆,我們能不能看看那些寶貝了?」
  
  陸惟真正在按遙控器的手一頓,答︰「看吧。」
  
  兩人精神一振,難掩興奮,忙把背包拿到茶幾上,陸惟真垂落目光,看著他們一樣一樣把寶貝都拿出來,攤在桌上。
  
  光澤暗沉的紫金葫蘆,看起來又舊又破就像是普通繩索的縛妖索,還有壁虎牌變形鏡,鋒刃殘缺的月光寶劍……還有幾個通體晶瑩雪白的圓疙瘩,雞蛋大小,她沒看那個人用過,他只說平時基本用不上。
  
  陸惟真撿起一個蛋疙瘩,在手裡拋了拋,放回茶幾上。
  
  許高二人並沒伸手拿,許嘉來說︰「老闆,你先挑。」
  
  陸惟真沉默了一會兒,拿起劍,說︰「我……就要這個。其他的,你們收著。絕對不許損傷、遺失,也不要讓別的任何人踫。弄壞半點,你們倆自己看著辦。」
  
  高森說︰「不會的。」
  
  許嘉來︰「這麼寶貝的東西,我們稀罕都來不及,放心吧老闆。」
  
  最後許嘉來挑了縛妖索和變形鏡,高森拿了縛妖索和那幾個蛋疙瘩。
  
  高森遲疑道︰「這些……瞞著上頭好嗎?」按照異種人聯盟事務管理處的規定,如遇到捉妖師手持類似法器,是務必奪取的。處長更是負首要責任。這也是陸惟真一遇到陳弦松,就打法器主意的原因,完全是條件反射順理成章的思維。
  
  許嘉來白他一眼︰「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白長那麼大塊頭,長點心眼好嗎?沒用!」
  
  高森粗臂一伸,就握著她的腰,把人給提了起來。許嘉來才多大一個,雙腿亂蹬,可高森人高馬大手長,居然蹬不到,只好乾瞪眼。
  
  高森︰「再說一遍,誰沒用?」
  
  許嘉來︰「我我我,我還不行嗎?」
  
  高森笑了一下,把人輕輕丟在沙發上,又揉了一下頭發。許嘉來覺得有點不自在,下意識看向陸惟真。
  
  陸惟真卻低頭看著手裡的劍。
  
  管理規定涉及捉妖師,只說奪法器,能者誅之,倒也沒說奪得法器之後,必須往上頭上繳。最開始,陸惟真是想著拿到以後,交個一兩樣上去,也讓大統領高興高興。但現在,她看著這些法器,卻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費盡心思,暈暈沉沉,狠心絕性,如願以償。
  
  如願以償。
  
  她說︰「一樣都不交,你們平時也低調,如非必要,不要拿出來。」
  
  兩人點頭稱是。
  
  陸惟真的手指,慢慢撫過劍鋒,像是無意識的動作。高森說︰「這是光劍吧?」
  
  陸惟真點頭,提起劍,眼前仿佛又浮現那熟悉的皎潔圓月,她朝外面天空輕輕一劃,一道很淺的月華,從劍身迸出,落在空氣裡,泯滅於無形。
  
  高級場能光子劍。
  
  璃黃人曾經攜帶為數不多的武器,來到地球。千百年來,他們四處飄零遷徙,大部分武器都已遺失。除妖師血脈歷代綿延,在與異種人的爭鬥中,自然也有所繳獲。可笑的是,古代除妖師哪裡懂得光,如獲至寶、奉為神劍,傳承下來。拿著異種人的武器,去驅除異種人。
  
  到現在,反倒是異種人手裡,這種東西已經非常稀少。陸惟真知道,大中華區統領許憲安手裡,有一把類似的光劍。母親厲承琳那裡,有一把祖傳的弓弩,箭上裝置的微型粒子炮射出,一炮能平一個足球場。
  
  而這種光子劍,當年也只有帝國高級軍人,才能配備。劍中裝置了高場能能量源,小小一塊,能用上幾百年,能跨越光年而不滅。但這把劍不是到誰手裡,都能發揮同樣威力的。陳弦松之前說,劍隨意動,其實沒錯。高級場能能量的發揮,還要依靠與人體磁場的契合度。也就是說,你本身的磁場與光劍越匹配、練習得越多,就能發揮越大威力。所以剛才陸惟真隨手一揮,只能揮出淺淺一道月華。但到了捉妖師手裡,輕而易舉就能揮出完整蓬勃的光球。
  
  所以異種人事務管理處才有見者奪之的規定,他們認為這是物歸原主。包括陸惟真三人,從小也是這麼認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2 09:59 PM

第54章 從此以後(2)

  許嘉來捧著葫蘆,打開蓋子,剛要探頭往裡看,陸惟真用手一擋︰「不能看。」頓了頓說︰「……據說,會迷失心志。」
  
  許嘉來露出嘲諷的笑︰「誰說的,這麼玄乎?」話一出口,又想咬自己舌頭。
  
  好在陸惟真就像沒聽到,低頭看著葫蘆。
  
  高森說︰「迷失心志?微波輻射?」
  
  陸惟真︰「應該是這個原理。」
  
  許嘉來敲敲葫蘆︰「我小時候看過《葫蘆娃》、《西遊記》,都提到過這種葫蘆,沒想到真的存在。這裡頭到底是什麼?已經收了多少人?」
  
  陸惟真腦海裡浮現出那人舉著葫蘆收壁虎男的畫面,她的意識一下子就掠過他的臉,只是去回憶壁虎男的情況。當時,壁虎男不斷被拉伸、縮小,最後就剩個小小的影子,收進葫蘆裡。但他的形狀,一直是完整的,肉體也消失了。
  
  「我推測葫蘆裡存在一個被折疊的空間。」陸惟真說,「他們都被折疊進去了。」
  
  高森︰「泡泡宇宙?」
  
  陸惟真點頭︰「類似。」
  
  許嘉來︰「那他們還活著嗎?」
  
  「不知道。」
  
  三人都望著葫蘆,心生敬畏。
  
  高森感嘆︰「陳弦松這個師門,也真是厲害,這種絕跡的武器,也被他們攢下來了。」
  
  許嘉來瞪他一眼,又提!高森閉了嘴,兩人看向陸惟真,她又跟沒聽到似的,面無表情。
  
  許嘉來突然就意識到一個事實︰眼前的陸惟真,和昨天之前的陸惟真,不一樣了。她太安靜了,也太沉默。
  
  但應該只是暫時的吧?
  
  許嘉來想起陸惟真昨天的話︰「5天而已,這世上誰會被5天困住呢?」許嘉來心中一定,過兩天就好了。
  
  三人又拿起縛妖索,這個就更好理解了,一看就是量子光網,可以任意收縮放大。三人還一致認為,縛妖索裡有全頻道阻塞干擾裝置,所以才可以阻斷異星人對風水土金木的操縱能力。那些「妖怪」被縛妖索抓住後,只能束手就擒。
  
  壁虎牌變形鏡,很簡單,通過光的折射,復刻人形,改變在其他人眼中的成像。
  
  倒是那幾個玉蛋疙瘩,都是沉甸甸的,形狀也不規則,既無開口,也無機關。三人掂量了一陣,猜不出是幹什麼的。
  
  但他們的收獲已經非常巨大了。
  
  許嘉來嘀咕道︰「幸好我們弄到手了。」
  
  高森點頭。
  
  陸惟真依然恍若未聞,她只是看著手裡的劍,彷彿只對它感興趣。
  
  是的,幸好。
  
  本就強韌如鐵的捉妖師,如此強大的法器庫在手,誰人能敵?那人曾斬大青龍,陸惟真和母親都是大青龍,彼此立場是針尖對麥芒。倘若有一天不得不決一死戰,他法器在手,陸惟真覺得母親都不一定能逃脫。而且這本就是他們璃黃人的東西,現在不過物歸原主。
  
  只是這把劍,跟了捉妖師那麼多年,已被深深打上某種古舊的烙印。劍鋒已殘破,下方還被安裝了一個木頭手柄,打磨得精細而圓潤,像是已用了十幾年了。還有個深紅色的流蘇劍穗,被主人洗得很乾淨,只是也很舊了。它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把來自高等文明的光子劍。它像已徹底遺忘並且改變了自己的身份。
  
  陸惟真輕輕摸著劍穗,說︰「回頭讓斷手給我做個劍套。」
  
  高森︰「好。」
  
  許嘉來說︰「不知那個腰包裡是什麼樣子。」
  
  陸惟真已提著劍,走進了自己房間。
  
  ——
  
  天色暗沉無邊。
  
  這是湖南邊界,望不見盡頭的山脈,覆蓋大地。
  
  深山之中,漆黑無光,寂靜無聲。周遭杳無人煙,也沒有妖的蹤跡。
  
  陳弦松和林靜邊坐在一片樹林中,分食乾糧和水。他們於今日早晨,出了湖南界,按照陳弦松畫的路線,拐了個大彎,又拐了回來。只是一路,他們非常小心謹慎,不與任何人踫面,也不留蹤跡。
  
  然而這一天一夜,他們連個妖的影子都沒踫到。邊界線上,也沒有看到任何妖怪們緊急出動,追殺捉妖師的跡象。
  
  雖然一直在趕路,陳弦松也抓緊時間在治療養傷。他的臉色還是白的,但比昨晚多了幾分活氣,衣服也勉強能穿上,遮住滿身傷痕。他吃完東西,頭靠在樹上,閉目休息,整個人看起來比從前更加內斂安靜。
  
  林靜邊的雙眼已被熬紅,愈發顯得眼睛大而亮,臉削瘦。其實師父這一路都沒怎麼說話,偶爾說話也是平心靜氣,簡明清晰。他太平靜,更讓林靜邊感到說不出的壓抑。
  
  林靜邊心中也閃念過,難道陸惟真並沒有派出追兵?她並不想置他們於死地?但也只是閃念而已,是與否已沒有任何意義,他也絕不會對師父提及這個話題。
  
  就在這時,陳弦松身上的腰包,猛烈地震了一下。林靜邊一怔,隨後一喜︰「師父,終於有感應了?」
  
  陳弦松低頭看著腰包。
  
  他只讓那人擦拭過各種法器,並沒有提及腰包,也沒有必要。他拉開拉鏈,將手探進去,這一探,整隻手臂都塞進了十幾公分長的腰包裡。
  
  腰包裡有無限乾坤。
  
  他能摸到數個卡口,平時將法器收入腰包,其實是掛在固定卡口上。卡口和法器一旦匹配,就可以互相感應。這一點,陸惟真並不知道。
  
  林靜邊問︰「剛才的震動是什麼?」
  
  陳弦松︰「有人用了劍。」
  
  林靜邊咬牙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抱著期翼問︰「既然有了感應,現在可以召喚它們自動歸位嗎?」
  
  陳弦松答︰「還不行,距離太遠,即使有感應也很微弱。而且……對方一隻青龍,兩隻徵虎,不可小覷。如果時機不對,法器還沒飛回腰包,就會被他們中途攔截。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必須在足夠靠近他們時,伺機召喚歸位。」
  
  林靜邊點頭,師父既然這麼說,心中自然已有了成算。想到不久後的某一天,趁陸惟真不備,就是所有法器歸位之日。是否也就是他們師徒二人誅殺她之日?林靜邊心中湧起陣陣恨意與快意,可更多的,還是那股死死悶塞住胸口的鈍痛。
  
  他都如此?師父呢?
  
  陳弦松閉著眼,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了屬於光劍的那枚卡口,想試試能不能多感受一點光劍附近的能量情況。
  
  數百公里外的房間裡,陸惟真握著光劍,正走回房間,忽然就感覺到劍柄一熱,那股熱量非常輕微溫和,就像是覆蓋在她的手上。她舉起劍看了看,沒看出什麼異樣,就用手指反復摩挲了劍柄幾下。
  
  那頭,陳弦松探入腰包的手,如同被針狠紮了一下,猛縮回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3 10:11 PM

第55章 外賣西施(1)

  一個月後。
  
  陽光熾烈的中午,男人正在家裡吹著空調打遊戲,「叮——」門鈴響了。
  
  男人推開鍵盤,打開門,聽到一道悅耳低沉的女聲︰「您好,您的外賣到了。」這聲音使得男人抬頭,正眼看向外賣騎手。他一愣。
  
  來人即使穿著外賣員那醜不拉幾的制服,也顯得腰肢纖細、雙腿修長。她手裡還領著個半舊頭盔,梳著高馬尾,那張臉出人意料的白皙美麗。
  
  表情看起來也不算冷漠,只是很沉靜,也沒有笑,很有點冰山美人的味道。
  
  「祝您用餐愉快。」美女淡淡地說。
  
  宅男︰「謝、謝謝!」
  
  「給個五星好評。」
  
  「好……沒問題!」
  
  直至美女轉身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宅男才依依不捨關上家門,忍不住笑了。
  
  草,今天運氣真好!原來還有這麼漂亮的騎手!雖然冷了點,可鹽可甜,明艷又清純。宅男立馬回到電腦前,向戰友們炫耀此事。
  
  最近幾天,在城南這片區域的很多住戶,都有了相同的發現——一個從來不笑的外賣西施。
  
  於是接下來一兩個月,本區域外賣訂單數往上竄了一大截,這是後話。
  
  這天,過了中午的送餐高峰,陸惟真找了個陰涼處——某酒店大堂門口,在屋簷下吹著大堂裡流出來的冷風,摘下頭盔掛車把上,手裡端著剛才路邊買的一碗八塊錢的素粉,埋頭就吃。
  
  酒店門童看到她的車停著不走,皺眉,剛想走過來驅趕,陸惟真恰好抬頭,兩人目光對上,於是門童望見一張芙蓉面。
  
  那是非常符合少男夢想的一張臉,秀美動人,但那雙眼又大又深,鼻樑也高,就增添了幾分張揚肆意的美。只是大美女看起來非常酷,單臂壓在小電動車把手上,端著碗粉,微微弓著背,另一隻手抄著筷子,像個純爺們兒。當她抬頭時,那雙眼又深又靜,叫人的心也跟著輕輕一顫。
  
  高大清秀俊朗的門童︰「……」
  
  算了,空調給她蹭!蹭蹭怎麼了?人吃飯呢,多不容易。
  
  門童轉過頭去,裝沒看到,只是臉慢慢紅了。
  
  然而門童無言的好意,陸惟真也不見得能完全消受。一碗粉剛吃了一半,她已覺得胃中堵住了,再也吃不下去。不想浪費糧食,又努力吃了兩口,實在難受,她把剩下的丟進垃圾桶,然後從車一側抽出一個大水杯,灌了幾口進去,往後靠在電動車上,靜靜等胃裡那不舒服的感覺,緩下去。
  
  以前她的胃從沒有毛病,胃口也一直很好。也不知是從那天起,吃什麼都沒太大胃口,也不會覺得餓。到現在每頓飯基本上就是隨便塞幾口。
  
  前兩天,許嘉來圍著她看了一圈,說︰「陸老闆你是不是瘦了?臉都尖成這樣了。看著鎖骨,媽呀,讓我放個檯燈上去。」
  
  陸惟真沒太在意︰「沒有吧。」
  
  許嘉來馬上拖出三個秤。
  
  身為身材管理達人,許嘉來房間裡常年備著三個秤。一個怕不準,兩個萬一數字不同,不知道以誰為準;三個就踏實了。
  
  陸惟真一秤,她的體重常年沒什麼變化的,現在居然瘦了十幾斤。許嘉來皺眉︰「一個月不到,瘦了這麼多?」
  
  陸惟真淡淡地說︰「瘦還不好嗎?我送外賣這麼累,上個月拿了1萬3。」
  
  許嘉來咬了咬唇,到底沒說話。
  
  ……
  
  等感覺胃裡那股嘈雜勁兒緩過去了,陸惟真整個人趴在把手上,打電話︰「……叫齊所有人,今晚開會,老地方,8點半,我下了班就去。」
  
  不遠處假裝路過她身邊的門童,心「怦怦」跳︰一個外賣騎手還叫人開會呢,看來至少是個騎手組長,這酷帥美女還一心幹事業,簡直不要太颯。
  
  於是後來一段時間,某知名奢華連鎖酒店多了個每天裝瞎讓陸惟真蹭空調、癡心錯付的門童,這是後話。
  
  夜色深深,燈火繁華,城市喧囂。
  
  陸惟真將電動車停在一間酒吧外的巷子裡,往裡走。路兩旁還有一些店鋪、酒吧和夜宵攤,三三兩兩坐著客人。陸惟真目不斜視,亦無表情。就快走到酒吧門口時,她的腳步頓住。
  
  那些客人裡,有一個人,在不動聲色地窺探她。
  
  陸惟真站著沒動。
  
  寒氣就像一雙手,慢慢攀爬而上,抓住了她的背,她的耳朵裡全是街頭鬧哄哄的聲響,一時間竟什麼也聽不清。然後她的耳根開始發燙,整個人,卻忽冷忽熱。
  
  她慢慢轉過身。
  
  街對面的酒吧門口,人群中,一個男人,獨坐一桌。
  
  他明明很高大,穿著件淡粉色襯衣,卻絲毫不顯違和,只讓人覺得漂亮時髦。黑色褲子,肩寬腰窄腿長。他戴了頂漁夫帽,低頭在喝啤酒,看不清樣貌。
  
  陸惟真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不是那個人。
  
  是誰不重要。
  
  陸惟真轉走進酒吧。
  
  是她糊塗了,那人若是潛伏跟蹤,整條街上都不會有他的半點痕跡。
  
  酒吧門口掛了「停止營業」的牌子,陸惟真推開門,裡頭坐著十多個人。原本他們都在吃吃喝喝高聲大笑,頓時一靜,全都站起來,喊︰
  
  「陸處長!」「陸老闆!」「半星!」「半星大人!」
  
  陸惟真擺了一下手,徑直走向上首正中的空位坐下,再示意他們都坐。
  
  許嘉來和高森早到了,站在她身後。
  
  陸惟真坐下後,剛要說話,就看到眾人看自己的目光有點怪,她循著他們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外賣員制服上。
  
  許嘉來輕咳一聲,小聲說︰「你怎麼不換件衣服?」連高森都換了件黑色筆挺的T恤,他是陸惟真親衛,地位高,又是徵虎境,平時也要保持一個威嚴高手的形象。要是穿個橙黃色卡通感十足、還有點緊身的外賣制服站在陸惟真身後,像什麼樣子。
  
  但大老闆大青龍陸惟真偏偏穿了。
  
  許嘉來以為陸惟真至少會說兩句話圓一下,畢竟平時她就是個機靈又親善的性子,既不會讓手下們看低自己,也不會讓大家有所困惑懷疑。
  
  然而陸惟真沒什麼反應,只說兩個字︰「開會。」
  
  大家紛紛移開目光。
  
  許嘉來心裡咯噔一下,想,她和從前真的不一樣了。
  
  可……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4 10:05 PM

第56章 外賣西施(2)

  陸惟真環顧一周,基本上湘城叫得上名號的,白雀境以上的,都來了。也不過這麼點人。除此之外,就是些不入流的,還有混跡山中江底的「妖怪們」。它們當中也有一級白雀、二級歸犬境界的,甚至可能還有一兩個能到徵虎。但是異星人聯盟事務管理處對它們的原則一向是放養,只要不惹事,基本不管,所以也不會算在編制內。
  
  情況已經和一個月前不同了。
  
  一個月前,先是壁虎男作亂,又有銀髮風妖發瘋。當時陸惟真就往總部打了報告,也嚴令手下們注意山中江中異形們的動向。結果後來,手下們又報告了五、六起異常事件。雖然這些事件分佈在湖南不同區域,單起也不算嚴重,但放在一起,數目就有點驚人了。
  
  今天召開這個會,陸惟真經過深思熟慮,盡管總部還沒有指示,反應有點慢,她已決定要認真對待。她先介紹自己熟悉的兩個情況,一個是原本隱居山中的壁虎男突然性情大變、進入城市作惡;一個是原本在城市裡掃地的白髮風妖,也是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開始擼小孩玩——當時風妖和那人對峙時說的話,陸惟真也聽到了。
  
  老風妖說,我看到星星墜落了,看到這個星球的一切都在墜落。那個人……或許不懂這兩句話的意思,陸惟真卻覺得奇怪得緊,她是在哪裡看到的?星星墜落象徵著什麼?為什麼她和壁虎男都是在最近,突然開始燥亂瘋狂?
  
  緊接著,幾個報告過異常事件的地區頭目,也開始向大家介紹︰
  
  「我管理的河段,最近那些未開化物種,發生了兩次流血沖突!我趕到時,已經都跑了。」
  
  「最近半個月,我的轄區內出現了一起異形內部鬥毆衝突事件,傷亡情況不明。還有一起人類遇害案件,兩名登山者跌落懸崖沒有找到屍體。人類員警以意外結案,但是我懷疑,與異形攻擊人類有關。」
  
  ……
  
  大家也開始議論紛紛。
  
  「這麼一說,最近我轄區裡的山怪,確實過於活躍!總是犯事!」
  
  「是不是天氣熱了,它們又開始燥亂了?還是說食物不夠?最近混生活確實越來越難了。」
  
  「陸處長,我的轄區一切正常,所有異形都跟乖寶寶似的,待在我們的劃線範圍以內。」
  
  「我的轄區也是,異形們都待在老巢裡,但是有個發現,我不知道算不算異常……雖然它們還沒惹事,但是都顯得非常焦躁,我認為他們的攻擊性提高了。陸老闆,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
  
  陸惟真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陷入沉思。
  
  萬一他們運氣不好,那就有可能是地底的「東西」出了問題。
  
  璃黃星人之所以和地球人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卻擁有元素操縱超能力,是有原因的。曾經的璃黃星球,地質中擁有一種他們叫做「琉」的物質,這當然不是某種玉石的名稱,而是一種擁有流動能量場的晶體石。因為璃黃人DNA片段與地球人的不同,使得他們具有了與琉共感的能力,進而可以操縱金木水火土。可以說,琉就是璃黃人的能量倉和生命之源。
  
  在璃黃星系的古書上,還曾有過千萬萬年前、宇宙最輝煌文明——斯坦帝國的記載。據說斯坦帝國,就是一個將琉場開發得非常徹底的文明。然而,遵循冷酷的宇宙能量守恆定律,由於過度開發,星系能量失衡,斯坦星墜落,斯坦星人陷入長期、絕望而冰冷的宇宙流亡。即使是斯坦歷史上最偉大的指揮官穆弦,拿今日的璃黃標準衡量,他的境界至少是上境大六五,甚至有可能更高,高不可測。然而穆弦也未能改變母星墜亡的命運。
  
  地球的地質層中,就藏著一定量的琉,這也是當年璃黃逃亡者鎖定地球為目標的原因。不過在地球人眼裡,這種石頭也許只是無用廢石而已。只是地球琉遠遠不如璃黃星儲量豐富,質地也不如璃黃純粹,這大概也是限制了如今六五不世出的原因之一,因為修煉更難了。
  
  陸惟真就怕是湘城地底琉場出了問題,才導致壁虎男和白髮風妖能力暴升,性格也隨之變得暴戾,充滿攻擊性。
  
  歷史上,就曾經出現過幾次。因為琉場不穩定、被污染,能量場紊亂,導致某個區域裡異形發生集體暴亂,甚至現世了,侵害人類,為禍一方。不過,正史不會記載。這就是野史上的「百妖夜行」、「百鬼夜行」了。
  
  這些情況,陸惟真都向總部打過報告。不過,琉場紊亂,是最悲觀、最糟糕、歷史上發生概率也非常小的情況。總部說會派人過來,但還沒到。
  
  看來,她是時候往地底走一圈查探了。
  
  陸惟真勒令各人守好轄區,統計、追查、上報、防範。往地底去的事,她打算到時候點一隊精英去。這事兒人去多了也沒用,還容易引起同族恐慌和人類警覺。
  
  這事兒說完了,陸惟真手裡轉了轉茶杯,說︰「上個月開會時我就說過,有個厲害的捉妖師來了湘城。但是,最近山裡異動比較多,又要去查琉場,攘外必先安內,所以我讓你們注意防範捉妖師,保護好自己。但是不許主動招惹,不許節外生枝,更不許流血衝突。萬一遇上了,最好當沒看見,繞道走,井水不犯河水,你們有沒有做到?」
  
  「有!」「有!」「當然有!」「我們連捉妖師的影子都沒看到。」……
  
  大家紛紛說,沒有遇到過捉妖師,更不可能主動招惹。他們多少也聽到一個極厲害捉妖師來湘城的消息,只是知之不詳,最近也再無消息傳來。聽到陸惟真這麼說,其實大部分人樂見其成。笑話,除了陸惟真大青龍,誰吃飽了撐著,能和強大的捉妖師正面剛?
  
  陸惟真「嗯」了一聲,不再提了。
  
  許嘉來和高森站在她背後,聞言對視一眼,沒吭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5 10:29 PM

第57章 誰無故人(1)

  散會了,異種人們在夜色裡,像一群普通人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巢。
  
  陸惟真帶著許嘉來和高森,推開酒吧裡間的門,又穿過一個陰暗的房間,來到一間裝著指紋鎖的屋子前,她敲了敲門,然後刷指紋,推開門進去。高森背後背著個大包。
  
  這是個約莫三十平米的大房間,你進去後看到第一眼的感覺,就是詭異、離奇。
  
  牆上掛滿了許許多多零部件,從極微小的,到足有一人高的,放眼望去,整個屋子都覆蓋著一層密密麻麻的金屬光澤。屋內還有幾張桌子,上面放著幾排手槍、弓弩、劍,還有一些看著非常精密的小型設備裝置。
  
  你只要在這間屋子裡站一會兒,哪怕不開燈,拉上窗簾,也會感覺到,周圍總有光在閃動。或者是牆上的斧形銀白色金屬塊驟然一閃,或者是那些弓弩、劍體內,有細細的光像水一樣流動。
  
  那些光澤,和高森背後的包裡,捉妖師的法器偶爾閃現的光澤,一樣神秘不可捉摸。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坐在桌前,正在磨一把似鐵非鐵、似墨非墨的短匕。他穿了件白色T恤,袖子擼到肩膀,露出古銅色肌肉勁瘦的手臂。下身是條迷彩褲,赤著腳。他留著很短的寸頭,臉部輪廓很硬,國字臉,厚唇緊抿,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而胳膊、手背和腳掌上,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成年傷痕。他是單手在磨匕首,另一隻袖管放下,裡頭空蕩蕩的。
  
  聽到動靜,這人也只是抬頭,說了句「來了」,看著陸惟真,點了一下頭,低頭繼續磨刀。
  
  陸惟真三人明顯和他很熟,陸惟真走到桌前看他磨刀,許嘉來去牆角冰箱裡摸出三罐冰飲料,高森則找了張空點的桌子,把包放下。
  
  「這是什麼材質?」陸惟真看著匕首。
  
  男人答︰「有人從南美洲弄來的東西,說是從雨林裡的幾塊飛船殘骸拆下來的,我試試能不能做成武器。」
  
  陸惟真看了一會兒,說︰「先放著吧,給你看點東西。」
  
  許嘉來把飲料遞給高森和陸惟真,說道︰「斷手,這回我們弄到了一些非常牛的東西,肯定讓你大開眼界。」
  
  斷手,本名沈易安,祖上是陸惟真祖上的下屬士官,千年遷徙,他這一脈卻是將軍人傳統保存得最好的,據說每一代從小都按照士兵培養,而且很多人進入人類軍隊,一代代都是兵王。他的家族,世代宣誓效忠陸惟真的家族。
  
  斷手年輕時就曾經在北方戰區服役,後來因一次意外斷了手,這才退役。厲承琳直接打了筆錢,讓斷手開了這家酒吧,既是個營生,也是異種人們的據點。所以,別看斷手才三十來歲,卻是陸惟真母親那一代的老臣,現在給了陸惟真而已。他平時沉默寡言,也沒什麼朋友,更喜歡在自己屋子裡鑽研和打造武器。但誰都不敢輕易惹他。他也是陸惟真的第三個親衛。陸惟真就這三個親衛。不過平時他不跟著陸惟真,我行我素,有需要才聽召喚。所以許嘉來和高森經常說,斷手才是真正的大爺,陸惟真都要把他供著。
  
  斷手放下匕首,走到桌旁,許嘉來先拿出陸惟真的劍,丟給他。斷手接住,入手那一剎那,臉色微變,提劍就往旁邊牆壁一劃,一道月弧形光波從劍身無聲擊出,「劈啪」一聲。
  
  半面牆轟然倒塌,武器零件嘩啦啦掉一地。
  
  其他三人︰「……」
  
  斷手臉上卻浮現一絲笑︰「高級場能光子劍?只聽說大統領手裡有,你們怎麼弄到的?」
  
  許嘉來笑笑沒答。
  
  陸惟真就像沒聽到似的,表情也沒有變化。
  
  高森從包裡,一樣樣取出紫金葫蘆、縛妖索、變形鏡……
  
  陸惟真微微一怔。許嘉來和高森都沒有注意到,斷手臉上的笑,慢慢收住了。
  
  許嘉來舉起那幾顆白玉蛋疙瘩,說︰「別的武器,用途我們大概清楚,就是這幾個,你能不能測一測,搞清楚是什麼?有什麼用?」
  
  斷手臉上沒什麼表情,接過一個蛋疙瘩,在手裡掂了掂,放回桌上,語氣突然就變生硬了︰「我沒那個本事,找我沒用!」
  
  三人都看著他。
  
  斷手只看著陸惟真︰「半星,這些從哪裡來的?」
  
  陸惟真沉默一瞬,答︰「從一個捉妖師手裡。」
  
  斷手︰「陳弦松?」
  
  許嘉來和高森都是一驚。
  
  陸惟真忽然笑了一下,很短促,帶著一點自嘲的味道,平平看著斷手︰「怎麼,認識?」
  
  斷手深深望著她,臉色已變得難看︰「你殺了他?」
  
  陸惟真的語氣很平淡,平淡中帶著一絲古怪的執拗︰「沒有殺,只是搶奪、驅逐。」
  
  高森突然對斷手說︰「你難道和那個捉妖師有交情?」
  
  斷手說︰「高森你閉嘴。陸半星啊陸半星,我知道事務處管理規定上,寫了些什麼狗屁,也知道你們都覺得,這本是我們璃黃人的東西。可是這個人,你怎麼能動?他和很多捉妖師都不一樣,我雖然沒有見過他,卻早就聽說他的大名。
  
  三年前,終南山大青龍作怪,殺死人類和異種人超過二十。當地處長帶著一夥高手圍剿都慘敗了。是陳弦松,一個捉妖師,隻身前往,九死一生,斬殺大青龍。這個年頭,已經沒有幾個人正直到近乎愚蠢的地步,去守護別人——無論人類還是璃黃人——他卻是一個。
  
  我也聽說當日終南山上,他根本沒有為難其他弱小的異種人,放了他們一條生路。因此我對他心生敬佩,專門打聽過他的消息。這些年來,陳弦松殺的都是異種人中的敗類惡徒,從不濫殺無辜。井水不犯河水的事,你為什麼要對他動手?奪他法器,如同斷他手腳。
  
  半星,你從來待人善良寬厚,我從來沒見過你做錯誤而殘忍的事,這也是我心甘情願追隨你的原因。可是這一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別跟我提什麼捉妖師、地球人、異星人,我不管,我只看人。你們立刻把這些東西拿走,我不想看到陳弦松的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6 10:05 PM

第58章 誰無故人(2)

  那三個人,都沒了聲音。
  
  斷手走回座位,將一把工具「哐當」一丟,拿起短匕,低頭繼續磨,竟是不理睬他們了。
  
  高森說︰「你別這麼說,半星只是按照職責做事,她沒有做錯,更沒有殘忍,她放了陳弦松一條生路。」
  
  斷手冷笑。
  
  許嘉來︰「她一開始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已經接近了一半,不拿東西,怎麼全身而退?難道陳弦松知道她的身份她的用意會放過她?難道他會願意繼續……」
  
  陸惟真︰「許嘉來你別說了。」
  
  許嘉來住了嘴。
  
  陸惟真忽然笑了一下,說︰「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一件無知而殘忍的事。」她轉身就走了。
  
  許嘉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追著陸惟真走了。
  
  只剩高森和斷手,高森把所有東西都裝回包裡,背上,說︰「對錯沒有那麼容易分清楚,但無論她決定做什麼,我都會誓死追隨,這才是忠誠。」
  
  斷手淡道︰「別他媽和我談忠誠,我從娘胎裡就對她忠誠了。」
  
  高森︰「……」扭頭就走。
  
  許嘉來和高森,在酒吧門口追上陸惟真。許嘉來一把抓住陸惟真的胳膊,想要問她有沒有事,一抬頭,卻看到她安靜無比的臉色,彷彿這一個月來,每一天,每一分鐘,她的神色就沒有變過。許嘉來的話突然就問不出口。
  
  反倒是陸惟真問︰「接下來你們去哪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高森︰「我把東西放回家,就去和工友喝酒。」
  
  許嘉來︰「……我去上班。」
  
  陸惟真點頭︰「去吧。」
  
  高森去搭公交了,許嘉來卻磨蹭了一下,跟著陸惟真走到電動車旁,說︰「半星,斷手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陸惟真正在取頭盔,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著眼前的小街,沉默了幾秒鐘,說︰「我怎麼會往心裡去?快去上班吧。」
  
  許嘉來突然就覺得難受。
  
  她說︰「半星,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陸惟真還是看著遠處的街頭,說︰「別想太多,決定是我做的,我都沒想你想幹什麼?已經過去了,不要再糾結。我們不是得到了很多寶貝嗎?這就是個圓滿的結果。快去吧,不然你遲到了,我也走了。」她的語氣平靜而溫和。
  
  許嘉來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許嘉來也走了,陸惟真推著小電動,慢慢走出小巷。她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卻彷彿什麼都沒看在眼裡。走過人群,走過店鋪,直至一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慢慢抬起頭。
  
  粉色襯衣,黑色長褲,高大的身材。
  
  那個人肯現身了。
  
  他摘下了頭上的漁夫帽,露出一頭烏黑的髮和俊秀的臉,說︰「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我不在的這三年,半星的魂兒不會被哪個野雞男人勾走了吧?」
  
  ——
  
  與此同時,湘城城南高鐵站附近,密密麻麻的居民樓裡,一套民居內。
  
  這是一套非常普通的房子,兩居室,傢俱簡單,寬敞乾淨。只不過陽臺上也裝著窗簾,窗簾嚴密無縫地拉著,與外界完全隔絕。陽臺上有一架望遠鏡。
  
  客廳牆上,貼著一張極大極詳細的湖南地圖,地圖上標出了許多個地點。
  
  陳弦松一身黑衣,和從前一樣,腳踩短靴,腰懸黑包,坐在桌後,抄手望著地圖,神色平靜專注。他的傷已痊癒,只是衣服顯得有些空落落的。又因臉瘦了,眉眼就顯得愈發烏黑醒目。
  
  一旁的林靜邊,也在凝望地圖沉思。
  
  「對方會開完了?」陳弦松問。
  
  林靜邊答︰「是。」一個月過去,林靜邊的情緒也徹底平靜了,雖然過得並不開心,但是腦子倒是恢復了從前的六七成活躍。此時他心想,對方,好一個對方,也不知是從哪天起,提及他們的仇敵,師父和他就開始用這個詞代替。一次也沒提過她的名,連個「她」字都沒有。
  
  林靜邊覺得也好,這樣的稱呼,讓人的心感覺冷冰冰的。
  
  就該冷冰冰的!絕情又絕義!
  
  林靜邊說︰「大概十七八個人,都是白雀以上,屋後還有一個高手,至少是徵虎,沒有現身。我怕被發現,沒有靠太近。」
  
  陳弦松說︰「他們應該要有行動了。」
  
  林靜邊︰「什麼行動?」
  
  陳弦松說︰「對方不會讓湘城這麼亂下去,我在祖上的一本手劄裡看到過,百妖夜行,和地底的某個秘密有關。如今,百妖夜行苗頭已現。對方,應該會召集人手去解決。地點,就在我們探知的,發生異動最多最頻繁的區域。」
  
  林靜邊明白了,心情一陣湧動,滋味難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陳弦松卻沒答,右手放下,幾根手指慢慢互相搓了搓,而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問︰「我讓你定做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林靜邊︰「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手。武器也托人買到了。」
  
  陳弦松說︰「好。」
  
  這時,門鈴響了,兩人同時看向門。
  
  林靜邊看了一下手機,說︰「應該是我點的樓下餐廳外賣。」兩人為了跟蹤今日群妖大會,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林靜邊走過去開門,陳弦松繼續盯著地圖,沒什麼表情。
  
  過了一會兒,卻聽到玄關的林靜邊驚喜地喊道︰「師父……」
  
  陳弦松聞聲望去。
  
  一個全身黑衣卻娉婷修長的人影,從林靜邊身後走出,喊了聲︰「師兄。」
  
  陳弦松背光而坐,兩隻手臂都搭在了膝蓋上,抬起頭望著她,沉默不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6 10:52 PM

第59章 我的青龍(1)

  「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我不在的這三年,半星的魂兒不會被哪個野雞男人勾走了吧?」
  
  陸惟真聽到這個聲音,睜大眼。而對方摘掉帽子後,還微抬下巴,斜眼看她,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裡,卻是快要盛不下的笑意。
  
  陸惟真的臉上也慢慢浮現笑容。她把電動車往牆邊一丟,張開雙臂抱住了那人。那人的眼眸亮得像星,長臂一撈,直接將陸惟真一把抱離了地面,緊緊按在胸口上。
  
  這麼抱了一會兒,他揉了揉她的頭髮,說︰「是不是每天想我想得食不下嚥思之如狂,才這麼黑土醜窮挫的?」
  
  陸惟真推開他,答一個字︰「呸。」
  
  可她越凶,越傲,那人明顯越受用,笑容滿面,低頭又想拉她的手。這回陸惟真躲開了,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
  
  「怎麼跑湘城來了?」
  
  那人說︰「你不是給我爸打了報告,說湘城異常事件比較多嗎?我爸派我下來了。現在,我就是欽差大人。快,叫聲偃哥哥,我就配合你。不然,我就在你的湘城興風作浪!」
  
  陸惟真︰「……」有這麼當欽差大臣的嗎?他以為自己是個太監啊。
  
  陸惟真沒想到他會回來,也沒想到派下來的欽差是他。不過他來當然比其他人更好。
  
  許知偃,異種人事務管理聯盟大中華區總統領許憲安,家中最受寵、資質最好的小兒子。
  
  陸惟真第一次見許知偃,是在周歲生日。許知偃三歲,被父親帶來湘城,參加陸惟真的周歲宴。
  
  彼時的相見印象,陸惟真自然不記得。反正從有記憶起,每年母親去北京述職,或者許憲安來湘城視察,她總是會和許知偃見面。她記得的許知偃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指著她的鼻子,一臉嫌棄地說︰「這個妹妹怎麼長得像個小豬仔,圓的。」
  
  當時陸惟真的反應是,一口咬在這個戳在自己鼻尖的手指上。
  
  許知偃「哇」一聲,嚎啕大哭。
  
  兩邊家長趕來,厲承琳是絕對不會認輸且護短的,更何況是在曾經的追求者面前,王冠一定不可以掉。她只摟著陸惟真,第一句話就問︰「真真,誰欺負你了?」
  
  陸惟真可沒哭,抬頭衝母親笑,歡歡喜喜一指許知偃︰「他!」
  
  許知偃一看,哭得更厲害了。
  
  而許憲安也是偏心得可以,女神永遠是女神,女神的女兒就是公主。拎起兒子就恐嚇︰「你是不是欺負妹妹了?道歉!揍死你這臭小子。」
  
  許知偃︰「嗚嗚嗚嗚嗚——」
  
  小孩子的梁子就這麼接下。再加上大家都是頂級高手的後代,從小就接手嚴苛訓練、地獄模式,習慣了能動手就不動口。於是在陸惟真的記憶裡,一和許知偃見面就打架。由於她太優秀,每次見面都把許知偃打哭。你不得不承認,弱小是一方面,這個二太子,實在是太愛哭了。每次陸惟真把他踩在腳底時,都有種欺負良家少男的感覺。
  
  10歲之後,許知偃終於長成個男孩子了,被陸惟真修理得再慘,也不怎麼哭了,只是紅著一雙眼,加上他本來就長得粉雕玉琢。那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陸惟真本來都不忍心再打,誰知這廝打架不行,毒舌技能卻不知何時開發出來,被她踩在腳下還罵道︰「半星你這麼凶,長大肯定嫁不出去,沒人要!醜八怪!哪個女孩像你這麼粗魯?噫——我一眼都不想多看!」
  
  陸惟真︰「……」
  
  啊啊啊啊啊!再暴打一頓!
  
  等許知偃再大點,就告別了這種低級別的類似於「白癡—反彈」式的毒舌攻擊模式,人也比陸惟真高了一大截,甚至還有鬍茬了,兩人也不會一見面就掐架,十六七歲了,誰還滿地滾啊。而且許知偃也打不過天生徵虎陸惟真。
  
  兩人的關係突然又好起來,只要陸惟真去北京,許知偃就「半星」長、「半星」短地圍著她,雖比她大,卻事事聽她號令。這讓陸惟真挺受用的,也順理成章收下了這個小弟。但是呢,小弟的脾氣還挺怪的,有時候會突然不理她,有時候會發脾氣,有時候又非要像個跟屁蟲似的,寸步不離跟著她。
  
  陸惟真對於他的以上毛病,統一的解決方法是——揍一頓。
  
  揍一頓,他絕對就皮實了,哪怕被打得鼻青臉腫血淚齊流,也會恢復歡脫熱烈的性子,圍著她打轉。
  
  後來,陸惟真也就漸漸習慣了許知偃的作天作地,她也總結出規律,不管許知偃作出多大的陣仗,到了她手裡,哄哄準能好。實在哄不好,摸摸頭,再衝他笑笑,絕對好。
  
  直至三年前,許知偃覺得小兒子過於秀氣、嬌慣,哪有半點繼承人的擔當?當然陸惟真覺得許憲安肯定也看出了這位繼承人的蛇精病,於是他狠心將兒子放逐了,讓他孤身一人,滿地球去遊歷。
  
  「突破青龍境之前,走遍三個大洲之前,不許回來。」
  
  當時陸惟真剛考上大學,與家庭頑固勢力做鬥爭,爭取離家去念書,也沒空管遠在北京的許知偃。許知偃走之前,也只給她發了條短信,說︰「我要去修煉青龍了。」
  
  陸惟真按照他們慣常的對話語氣,回復了一條︰「呵呵,我就是青龍。」
  
  許知偃就沒回復。
  
  後來,大中華區就真的沒了他的蹤跡。其實三年裡,陸惟真偶爾還是會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通常只有簡單幾個字︰平安、順利、過年好之類的,或者畫個豬頭,畫個招財貓,甚至畫個簡筆大胸美女。然後就是他落腳的地點。那時候陸惟真正忙於終於自由的大學生活,也沒刻意去找他的地址和回復。後來,他就漸漸不寄明信片了。
  
  電話他從來沒給她打過一個。到後來,短信都不發一條了。
  
  所以此刻,陸惟真望著許知偃,內心湧動的是某種溫暖、熟悉而雀躍的情緒。她問︰「這三年遊歷得怎麼樣,有沒有哭鼻子?」
  
  許知偃「呵呵」一笑說︰「我經歷了很多,你這種沒有遊歷過的城市家養妖怪,是不會懂的。」
  
  陸惟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7 10:10 PM

第60章 我的青龍(2)

  許知偃又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眼睛微微瞇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削瘦成這個樣子?」臉色一變︰「誰欺負你了?除了你媽,我都能揍。」
  
  陸惟真推著車往前走︰「沒有,我忙著掙錢呢。」
  
  許知偃追上來︰「真的?我怎麼有點不信呢?你剛才看起來……」他頓了頓。
  
  陸惟真卻岔開話題︰「你住哪兒?要不要我開車送你?」
  
  你剛才看起來,像個沒了魂的人——許知偃把這句話咽回肚子裡,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到了湘城,你問我住哪兒?還開車?」他嫌棄地看著她的小電動,還伸腿踢了一腳︰「就這豪車啊?」
  
  「你有病啊,踢什麼踢?」陸惟真罵道,「這是我吃飯的傢伙,踢壞了我抽你。」
  
  許知偃「哼」了一聲,到底不伸腿了。
  
  「陸半星,你是不是忘了,四年前、五年前、六年前……你去北京,是誰陪你玩陪你吃,全程買單的?」他說。
  
  陸惟真不吭聲了。
  
  許知偃乾脆直接跨坐到小電動上,說︰「帶我,我要去你家住。」
  
  陸惟真不動︰「我剛換工作,沒錢,跟高森許嘉來合租,沒有空房。」
  
  許知偃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來了,你當然要把你的房間讓給我住。」
  
  「那我怎麼辦?」
  
  許知偃︰「我的床可以分你一半。」
  
  「滾。」陸惟真說,「你又不是沒錢,去住個五星級酒店好了,大不了我打報告給你報銷。我們租的房子又舊又破又小,你肯定住不慣。」
  
  許知偃卻笑笑,說︰「這三年,我在外頭,什麼苦沒吃過,什麼髒亂差的地方沒住過。你家就算是狗窩,我也能賓至如歸!」
  
  陸惟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也不能把這傢伙扔街上,也扔不掉。他循著味兒都能找到她家去。只好先帶回家了。
  
  陸惟真也跨上電動車,許知偃吹了聲口哨。陸惟真到底也笑了,一腳油門,往夜色裡駛去。
  
  結果剛開出巷子,許知偃就軟綿綿地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嘴裡還哼著小曲。陸惟真就跟被隻狗硬趴背上似的,咬牙︰「別靠。」
  
  許知偃卻跟隻小狗似地,輕聲說︰「半星啊半星,我可終於回來了。」
  
  陸惟真緊繃的肩膀慢慢放鬆下來,說︰「回來就好。」
  
  於是他又用耳朵往她臉上蹭了蹭。
  
  陸惟真閉了閉眼︰「把、你、的、髒、臉、給、我、挪、開!」
  
  ——
  
  只不過,當許知偃站在他們的出租屋內時,臉還是大大地臭了下來。
  
  「你,就住在這兒?」
  
  陸惟真︰「都說了條件不好。」
  
  許知偃︰「對不起,我之前侮辱了狗窩。」
  
  陸惟真︰「出門,左拐,200米,有酒店,五星級。」
  
  許知偃︰「其實有時候住狗窩挺舒服的。」
  
  他倆鬥嘴時,高森和許嘉來就並肩站在兩人面前,尤其高森,筆挺筆挺的,只差行軍禮了。兩人都偷偷打量著這位大名鼎鼎的二太子。
  
  二太子之所以出名,不僅是因為他出眾的相貌、優秀的天賦和尊貴的身份。還因為全湘城異種人都知道,二太子是咱們陸處長的手下敗將,聽說打了十幾年都打不過——當然這事兒不是北京的人說的,而是他們前任厲處長,和手下們吃飯時,「不經意間」、數次隨口提及的。不過,他們二人到沒想到,原來這兩個人,私底下關係這麼好。
  
  這時候許知偃轉頭看著他倆,換上了恰到好處的高貴而得體的笑容,說︰「我剛才和半星開玩笑的。這兒挺不錯,打擾你們了。」
  
  陸惟真冷眼看著他裝。
  
  許嘉來和高森同時受寵若驚。
  
  許嘉來︰「不打擾不打擾,您能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
  
  高森︰「您的到來是我們的榮幸,向您致敬,向大統領致敬。」
  
  許知偃的眼睛彎起,他很滿意陸惟真的兩個親衛如此狗腿,斜了陸惟真一眼。卻見她臉色淡淡的,雖然帶著一點笑,但總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在裡面。他驀然想,以前自己和半星的感覺是很近的。現在,哪怕她重新站在他身邊,卻有種和他,和任何人都有著距離感的錯覺。
  
  這是為什麼呢?
  
  回來的路上,陸惟真已經提前跟許嘉來高森打過招呼,這時,許嘉來說︰「二公子,您今晚就睡高森的房間吧,他在客廳打地鋪。」
  
  許知偃︰「大可不必。」
  
  三人還沒反應過來,許知偃已轉身走入其中一間房。剛剛進門時,這廝已經偷偷觀察過,那正是陸惟真的房間。許嘉來和高森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陸惟真已一個箭步追進房間裡。
  
  到底地方狹窄,大青龍的速度優勢也來不及施展,陸惟真拉都拉不及,許知偃已的鞋已被他蹬飛,四肢並用爬上床,呈大字型一躺,笑咪咪看著陸惟真。
  
  陸惟真︰「下來!」
  
  「不下~」
  
  「下來!」
  
  「就不下~」
  
  不僅如此,他還一把扯開她的被子,抱在懷裡,打了個滾。
  
  陸惟真抬手按了按眉心,轉身出了房間。算了,看在他三年不歸的份上,等他走了,扔掉所有床單被罩,換新的就是。
  
  陸惟真走出房間,許嘉來高森自然也聽到屋裡動靜,許嘉來忍著笑說︰「你今天跟我睡吧。」
  
  陸惟真說︰「不用,我不習慣和人睡,我睡沙發。」
  
  許嘉來和高森異口同聲︰「我睡沙發,你睡我的房間。」
  
  陸惟真說︰「得了,我也不習慣睡別人的床,就這麼定了。」
  
  許知偃居然就這麼窩房間裡,半天沒出來,陸惟真也沒管他。等她洗漱完,再進房一看,微微一怔。
  
  那傢伙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一隻手還抓著被子一角,按在自己肚子上。另一條腿掉在窗沿下,雙目緊閉,有輕微的呼嚕聲,睡得死沉。
  
  他看起來真的跟三年前不一樣了,雖然比陸惟真大兩歲,三年前,還是一副漂亮少年輪廓。現在,長得更高,也更結實,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膚,曬黑了不少,輪廓五官,也有了幾分成年男人的樣子。所以一開始在街上,陸惟真都沒認出來。
  
  只不過,沒和她相處幾分鐘,這人就現了原形,身體裡分明還住著那個小作精,小委屈。
  
  陸惟真看了他一會兒,關燈,輕輕帶上門,退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7 10:13 PM

第61章 我的青龍(3)

  是夜,三個房間的門都關上,客廳的燈也關了,陸惟真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她閉上眼。
  
  又過了十幾分鐘,她睜開眼,側轉身體,望著窗戶。窗外夜色暗黑,燈火迷離。她就這麼望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又轉身對著裡面。
  
  過了幾十分鐘,她又轉過來,睜開眼,繼續望著窗外。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就是望著。她真的覺得已經很累很累了,眼睛皮發酸,腦子裡也沒想什麼,但就是清醒無比。
  
  又是一個毫無睡意的夜晚。她的睡意,不知從哪天起,不知掉在了哪裡,很難再找回來。
  
  ……
  
  許嘉來是半夜口乾,醒過來的,她滿吞吞坐起來,端起床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剛要躺下,忽然一怔。
  
  她在黑色裡站起來,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慢慢將門拉開。
  
  只拉開了一條縫,她就頓住了。
  
  客廳裡也沒有開燈,但這並不妨礙她藉著那點微薄的光線看到,沙發上是空的,被子丟成一團。
  
  窗戶邊的椅子裡,坐著個人。
  
  她背對著許嘉來,坐得筆直,雙臂搭在扶手上,抬頭望著窗外,一動不動。
  
  窗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黑,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也沒有樹。
  
  許嘉來這麼看了一會兒,慢慢地,慢慢地把房門關上。那人是大青龍,那人居然沒有察覺她的窺探。
  
  許嘉來恍恍惚惚走回床邊坐下,發了一會兒呆,抬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
  
  次日清晨,三個房間都還沒動靜,陸惟真已起床了,她正在洗手間刷牙,就見一道高大的身影晃進來,爆炸頭,眼睛都沒睜開,走到馬桶旁,就要扯掉自己的褲子。
  
  陸惟真抬起就是一腳︰「出去!」
  
  許知偃的眼睛這才半睜開,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腰帶,笑了,又晃了出去。
  
  等陸惟真刷完牙走出洗手間,許知偃又晃著和她擦肩而過,還不忘說一句︰「憋壞了我你要負責啊。」
  
  陸惟真沒理他。
  
  趁著他「嗯嗯」的功夫,陸惟真早飯都沒吃,拿著東西,飛快下樓,跨上小電動,打開手機接單。至於一起查探地底琉動態的事,一是要等手下們的消息,二是也等等她召集人手,還得兩天。
  
  很快就接到單了,陸惟真跨上電動,戴上頭盔,剛要發動,就聽到身後的喇叭聲,轉身一看——
  
  太陽在薄霧中初升,一輛黃色共用電動自行車閃閃發光,慢噠噠朝她駛來。許知偃戴上了昨天那頂漁夫帽,身上穿的是高森的黑色T恤黑色短褲,那長手長腳的樣子,縮在一輛小電動上,別提多違和了。他卻彷彿安逸得很,雙手還擰了擰車把上並不存在的加速器,笑得比春光還燦爛︰「半星,今天要帶我去哪裡嗨?」
  
  ——
  
  相距二百餘米的一棵大樹上。
  
  晨光初明,枝葉繁密,樓宇掩映,人影隱匿。
  
  陳弦松坐在樹上,舉著望遠鏡。鏡頭裡的畫面栩栩如生、如在眼前。英俊的陌生的男人,騎著電動車,一路追著那個人。而那個人雖然一臉嫌棄,但男人逗著逗著,那人到底露出一絲笑。後來兩人並肩在路口等紅綠燈,低頭說著什麼,彼此顯得極熟絡、極自在的樣子。
  
  陳弦松看了一會兒,放下望遠鏡,掏出軍用水壺,喝了口水,說︰「撤。」
  
  一旁的林靜邊把自己硬塞在一根樹杈裡,也放下望遠鏡,卻覺得肺都要氣炸,他腦海裡已湧出無數惡毒的語言,去咒罵那個人,但看到師父,那些話又憋了回去。
  
  他都氣成這樣,親眼看到這一幕的師父呢?
  
  曾經……曾經連他無意靠近那人一下,靠的還是椅子!師父都變了臉色。
  
  清晨周邊無人,陳弦松輕盈躍下樹,林靜邊緊隨其後,到底忍不住憤憤說︰「師父,她真無恥!該死!」
  
  師父只是看著前方,平靜地說︰「靜邊,保持冷靜,不要帶任何情緒,否則會失去判斷力和警覺性。」
  
  林靜邊︰「是。」
  
  聽到師父這麼說,他心情倒是一鬆。可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男人,心情又是一沉。那個男人還真是……臭不要臉的,完全不掩飾一身妖氣,蓬勃的小青龍之意,隔著幾百米遠,他們的玉鏡都能感知。
  
  林靜邊說︰「兩隻青龍,兩隻徵虎,難怪對方有恃無恐。幸好,衡煙師叔來幫我們了。」說完看了眼陳弦松。
  
  陳弦松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有說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7 10:51 PM

第62章 想不想要(1)

  陸惟真沒什麼表情地看著許知偃︰「我要去送外賣,嗨嗎?」
  
  許知偃和她並肩齊行,朝氣蓬勃︰「和你在一起,送終都嗨。」
  
  他的小黃車越挨越近,都快蹭她車上了。陸惟真︰「別跟著,我沒空陪你玩。地下琉場的事等準備好就去查,這兩天你愛幹嘛幹嘛。」
  
  「半星,我在湘城,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又闊別三年,物是人非,欲語淚寂寞無助。我就想陪你一起送送外賣,都不行嗎?」
  
  「不行。」
  
  許知偃︰「……無情。」一把抓向她車後座上的鐵架。說時遲那時快,陸惟真一腳踹向他的車。
  
  小青龍轟然倒地。
  
  陸惟真絕塵而去。
  
  十幾分鐘後,他到底還是跟了上來。陸惟真趕時間,路上人也多了,沒時間和他糾纏,只當他不存在。而他得意洋洋的,好像剛才摔了個狗吃屎的人不是他。
  
  到了早點店取餐,陸惟真就跟幾個外賣員站在一起等。許知偃跟條尾巴似的黏在她身後。店主還以為他是顧客,問︰「先生想要吃點什麼?」
  
  他微微一笑,笑紅了小店員的臉,然後他從後面把陸惟真的衣領一提︰「我是來陪她的,大家不用管我。」
  
  陸惟真抬起頭。
  
  這話一出,店員和所有外賣員都看著陸惟真。
  
  真會玩啊,送外賣還帶著個男朋友。這男朋友也是,捨得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幹這份活兒。
  
  面對各種含笑的目光,許知偃坦然受之,甚至還有點驕傲地微微揚起了頭。陸惟真不知道這人的驕傲感都從什麼鬼地方爬出來,她只想挖個坑把這個炫耀精埋起來。
  
  不過,從早點店出來時,陸惟真手裡除了要送的外賣,還多了兩袋小籠包。她給自己留了四個,剩下的都丟給許知偃。許知偃倒也沒吹牛,在外摸爬滾打久了,這種小店的小籠包,他也不挑剔,一個接一個往嘴裡丟。
  
  不過吃了幾個,他抬頭,看著陸惟真手裡的包子,皺眉︰「你就吃這麼點?」
  
  陸惟真說︰「我出門前吃過東西了。」
  
  許知偃不疑有他,把剩下的包子全吃完。
  
  吃完,口好乾……二太子哪裡有送外賣的經驗,水都沒帶一瓶,一瞄,陸惟真那四個小包子還沒吃完,真跟貓似的。又往下一瞄,車座旁插著個超大號水壺。許知偃伸手剛要拿,陸惟真拍掉他的手︰「那邊就有小賣部,自己去買水。」
  
  許知偃︰「哦,你還要什麼,我給你買。」
  
  「不需要……」話沒說完,許知偃已抄起她背後的外賣箱,丟向她懷裡,陸惟真接了個滿懷,許知偃哈哈大笑,趁機抽走了她的水壺,兩步跑遠,擰開咕嚕嚕就往喉嚨裡灌。
  
  灌了兩口,看她一眼,飛快接著灌。
  
  陸惟真︰「……」
  
  丟了車走過去,抬腳就踹。
  
  ……
  
  結果這一鬧騰,送餐就遲了點。
  
  陸惟真拎著餐,站在那戶人的鐵門外,鐵門打開,她立刻說︰「您好您的外賣到了,不好意思路上出了點狀況,翻了車,來晚了。」確實翻了車,被許知偃踹的,好在陸惟真眼明手快,餐盒毫髮無傷。
  
  然而今天陸惟真運氣不太好。鐵門內,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面相也凶,從腳到頭打量著她,眼都斜了,臉色更臭︰「這都多久了!我還要上班呢!已經超時8分鐘了,不管,這單我不要了,你退了吧,我不吃了!這麼久都坨了!」說完就要關門。
  
  陸惟真抬手按住門,聲音非常平靜︰「您別生氣,真實對不住,剛才我也是一路跑上來的,只晚了幾分鐘,應該不會坨,非常抱歉。」
  
  女人打斷她︰「幾分鐘就不是超時啦?我的時間不要成本的啊!我不管,要麼退貨……」她眼珠一轉,看著陸惟真容色姝麗的臉︰「要麼賠錢!不然我都要投訴你,給你差評!」
  
  陸惟真沒吭聲,就像沒半點脾氣,又像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她手裡的餐被人接過,然後身體也被人一下子擠開。許知偃單手按在門框上,拎著餐,衝門內人笑了。
  
  門內女人怔了怔。
  
  大早上的,任哪個女人,突然看到家門口出現這麼個身材完美、相貌英俊、眉眼含春的男人,都會怔那麼一怔的。
  
  許知偃柔聲說︰「姐,這我新來同事,不懂事,您原諒她。我給您道歉了。您看我們幹這行業不容易,您要是退了貨,我們這一趟就白幹了。」他直勾勾看著女人,眼睛裡含著太多欲語還休的風韻,女人忽覺臉皮有點緊繃,吶吶說不出話來。
  
  許知偃又說︰「姐,你一看就是大氣的人,肯定不會跟我們這些幹外賣的計較,你就收下好不好,保證餐沒有坨,坨了我全賠給你,好不好?」
  
  女人已不由自主笑了出來,打開鐵門,接過餐,說︰「行吧,小夥子,你說話還算中聽……不用賠了,讓你同事以後注意點。以前沒見過你送餐,你是新來的?」
  
  「姐,真有眼光,沒錯。」
  
  走出樓棟,許知偃走前頭,陸惟真跟在後頭。
  
  「剛才謝了。」她說。
  
  許知偃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美滋滋的︰「我這張臉,是不是還是挺管用的?」
  
  陸惟真說︰「……下次不用,我賠錢就是了。」
  
  許知偃︰「你個窮光蛋,她明顯想佔便宜,我們怎麼可以屈服?」
  
  陸惟真的神色變得一言難盡︰「不屈服,所以你犧牲色相?」那一口一個姐,風格說不出的熟悉。他到底都在哪裡打混過?
  
  許知偃輕咳一聲,說︰「那還不是為了你?你捨得丟掉這份工作?要是別的人,敢在本青龍面前敲詐,早一腳把她踢湘江裡去了。」
  
  陸惟真看著他跨上電動車。
  
  她終於感受到了許知偃身上的變化。以前的二太子,除了對她服軟,哪肯低聲下氣哄一個不相干的人?還是個人類?只怕早就把人揍了。現在他似乎不在意了,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待自己,不在意賠笑。他居然也能夠像市井小人物一樣,忍耐和圓滑處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8 09:40 PM

第63章 想不想要(2)

  陸惟真並不知道,許知偃走在前面,心裡也在想︰半星她到底是怎麼了?以前要是遇到這種事,她要麼委屈得哭,要麼臉紅憋著,要麼乾脆憋不住動手。不管怎樣,她的反應總是鮮活生動的。可現在,好像不管別人怎麼欺負,怎麼無理,她也不會生氣,甚至說沒什麼反應。不會哭,也不會笑。
  
  她好像變得,對什麼都不在意了。
  
  後來一上午加中午的送餐,倒是進行的很順利,因為許知偃突然變乖了。陸惟真手裡同時有2、3個單時,他還幫忙送。
  
  午餐高峰結束,終於可以歇口氣了。陸惟真說︰「走吧,我請你吃飯,算是給你接風。」
  
  許知偃的眉頭高高揚起,一副你早該如此的模樣。
  
  然而,當陸惟真帶他站在吃飯的地方門口,許知偃不動了,拉都拉不進去。
  
  他指著店面︰「你就在這裡給我接風?西北風嗎?」
  
  陸惟真看一眼蘭州拉麵館,微微有點尷尬。其實口味很不錯,他們平時就經常來吃。
  
  「愛吃不吃。」陸惟真轉身就走,被人一把扯住後襟,許知偃︰「吃吃吃,我吃還不行嗎?放心,就算在這裡,我也能給你點出500塊。」
  
  「你敢!」
  
  「嘿嘿嘿……」
  
  雖然1點多了,店裡人還挺多的,都是附近做工的工人。兩人坐下,許知偃完全不會點牛肉拉麵,而是拿起菜單,按價格從高到低排序,88的大盤雞、68的紅燜羊肉、68的燉牛肉……他還要再點,服務員都攔著他︰「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許知偃對著陌生小女孩總是笑得跟花似的︰「沒關係,我可以打包,晚上吃,明天吃。」
  
  服務員望著那雙閃光桃花眼,語塞了。
  
  陸惟真說︰「別理他,就留大盤雞,加一個青菜,兩碗米飯,可以了。」
  
  「好。」服務員和陸惟真熟,飛快走了。
  
  許知偃不高興了,又開始作妖︰「我要喝飲料,至少5塊1瓶的。你去隔壁小賣部給我買,要無糖的,這頓飯我就勉強接受。」
  
  陸惟真輕哼一聲,起身去了隔壁。
  
  許知偃望著她的背影就笑,等她拐了彎,他立刻招手叫來服務員︰「先把單買了。」
  
  服務員恍然,剛才兩人鬧,還以為是女孩請客呢,沒想到。她還沒說什麼,拿來收銀機,許知偃主動對她說︰「我是不是對她很體貼?」服務員忍著笑說︰「是,您真好。」許知偃搖搖頭︰「她太窮了,又瘦,我是想讓她吃點好的,誰知道她摳門成這樣,只準我點一個大盤雞。」
  
  陸惟真回來時,就見許知偃跟隻長頸鹿似的,伸直脖子坐著,她把飲料放到他面前。這時菜也上了,口味是真不錯,許知偃送了一上午外賣,餓得夠嗆,很快一碗飯見底,又要了一碗。
  
  他一抬頭,看到陸惟真的米飯,只淺下去一小層,面前也就兩塊雞骨頭。而她正夾起一根青菜,怎麼說呢?是那種你一看,就覺得她很沒有食慾,她是數著米粒在吃。勉強吃。
  
  許知偃沒吭聲,繼續歡脫地把飯菜吃完,只是話少了很多。然後他發現,一旦自己不主動挑起話題,陸惟真基本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麼,呆著。
  
  許知偃忍著心頭的火,把第二碗也吃乾淨,畢竟吃飽才有力氣搞事。然後他用紙巾擦乾淨嘴,又喝了半瓶飲料,感覺自己又恢復清爽好聞了。抬頭一瞥,陸惟真還是那個死樣子。他推開桌子,發出「吱呀」一聲響,陸惟真和旁邊的幾桌人都抬頭看過來。
  
  許知偃輕咳一聲,露出自覺最為英俊得體的笑容,雙眼含春看著陸惟真,在桌旁的空地上,慢慢地、單膝跪下︰「嫁給我吧,半星!」
  
  陸惟真有點沒反應過來。
  
  蘭州拉麵館裡,說話的客人也停下了,鴉雀無聲。
  
  畢竟,你要是在一家無星級飯店的跪下求婚,優雅的服務員和輕言細語的客人們,大概都會停下,含笑望著你,為你鼓掌加油。大廳的鋼琴師說不定還會為你即興彈奏一曲。
  
  但你若是在一家不足30平米的蘭州拉麵館裡,後廚是爆炒的聲音,拉麵嘭嘭嘭打在案板上,地上還有未拖乾淨的汙漬。周圍正在埋頭大口吃飯的工友們,大概會用看神經病的眼神,默默看著你。
  
  陸惟真一把將他拽起︰「起來!」
  
  他倒也沒堅持鬧,坐回椅子裡,笑意晏晏望著她︰「我認真的,你考慮一下,要是願意,我今天就飛回北京去拿戶口本,明天去民政局。」
  
  陸惟真︰「你有病吧?誰要跟你結婚?」
  
  他就像沒聽到似的,說︰「我一回來,就看到你過得這麼不開心。你要是快樂幸福,也就算了。現在這樣,那我就要接手了。和我結婚,跟我回北京。留在湘城也可以,那我就馬上入贅做陸家人。我每天都能讓你開開心心!」
  
  陸惟真說︰「我沒有不開心,也沒有不幸福,我只是比較累。你不要發瘋。」
  
  「反正我要結婚。」
  
  「結你個頭,不可能。」
  
  許知偃也不笑了,看著她,說︰「陸半星,你個沒良心的,是不是徹底忘了?我們倆有婚約。」
  
  ——
  
  陳弦松和林靜邊取了訂做的一部分東西,各自背著個大包,剛推開家門,就聞到飯菜香味,有人在廚房「哐當哐當」炒著。
  
  林靜邊露出笑︰「真香啊!」只是說完這話,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沉默。
  
  陳弦松沒吭聲,把東西背進房間裡。等師徒兩人走出房間,餐桌上已放了四菜一湯,姜衡煙端著三碗米飯走出來,身上還繫著圍裙,她笑著說︰「餓壞了吧?快吃。」
  
  三人坐下。
  
  只是這師徒倆,吃飯都特別安靜。林靜邊偶爾還誇讚幾句姜衡煙的手藝,陳弦松全程低頭,一隻手按在腿上,單手夾菜,吃得很快。
  
  姜衡煙問︰「師兄,味道怎麼樣?」
  
  林靜邊心想︰嗨,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師叔啊,你路子選錯了,我師父一朝被蛇咬,必然十年怕井繩。女人做的飯,現在在他眼裡,只怕都有毒。
  
  陳弦松果然沒給姜衡煙面子︰「還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9 09:35 PM

第64章 想不想要(3)

  林靜邊知道,師父在自己瞧不上的女人面前,那是有點傲氣的。但估計就是這點傲氣,讓師叔反而欲罷不能,這不,一聽說他們出事,一個女孩,就主動跑來了。
  
  姜衡煙今年25歲,比陳弦松小一歲,當年還是孩子時,兩家也是玩笑著說過結娃娃親的。不過到底是玩笑話,陳弦松父母又雙雙在他成年前去世,後來他自己一口就拒絕了對方暗示聯姻的話,自然也就沒下文了。
  
  然而姜衡煙並不是什麼柔弱師妹,她生得體態高挑結實,濃眉大眼,相貌很有英氣。加之家境殷實,還考上了重點大學,哪怕作為一個普通人,追求者也多。但她從小就喜歡陳弦松,喜歡多少年了,眼裡壓根兒就看不上別人。其實前年被陳弦松當面拒絕那次,她也頹過一段時間。可最近聽說陳弦松落難,她就又坐不住了,家裡也默許,樂見其成,她就跑過來了。
  
  姜衡煙嘆了口氣說︰「我做了好久,還查了菜譜,只是還行啊。做得好辛苦。」說完把手指伸出來給他們看。
  
  於是林靜邊心裡又開始吐槽了,心想你那個手,細是細,但是到底有點黑啊,而且師叔你平時像個男人一樣,豪放粗暴,現在做這麼嬌滴滴的樣子,是要嚇死我師父嗎?
  
  果然,陳弦松直接站起來,看都沒看她的手,說︰「我去歇會兒。」進了自己房間。
  
  姜衡煙慢吞吞放下手,先望向陳弦松的背影,然後瞪林靜邊一眼。
  
  林靜邊︰「……」你自己不會撒嬌,瞪我幹什麼!師叔果然還是沒有那個人……林靜邊的思緒一下子剎住車,臉色也沉下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陳弦松坐在桌前,望著那雨線。面前一套素白的小茶具,他拈著個杯子,慢慢喝著。
  
  姜衡煙把林靜邊丟進廚房洗碗,還反鎖了門,走到陳弦松臥室門邊,敲了敲門。
  
  陳弦松抬眸看向她。
  
  她一笑,走到他對面,拉了把椅子坐下,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起初,陳弦松這邊出事,他們並不知道。過了大半個月,因為陳弦松托師門的人定東西,買東西,她才隱隱約約得到消息。但她也知之不詳,只知道是湘城一個極厲害的青龍,盜走法器,而陳弦松決意奪回。
  
  陳弦松說︰「我有分寸。」
  
  姜衡煙說︰「我留下幫你。」
  
  陳弦松︰「不用。」
  
  姜衡煙看著他冷淡的表情,心裡又痛又恨又憐惜,她說︰「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怕沾上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是挾恩圖報。我們師出同門,同氣連枝。你別把我當成一個女人,當成朋友,當成戰友,不行嗎?我帶來了父親的刀,不輸你的劍。那條青龍肯定沒有防備,你就拿著這把刀,去斬龍。」
  
  她說這話時,眼睛是極閃亮的,雙手按在椅子上,身體前傾,帶著真誠的企盼望著他。
  
  陳弦松彷彿要望到這雙眼睛裡去。
  
  腦海裡,卻恍惚閃過另一雙眼睛。
  
  他自嘲地想,是不是厲害的女人,都是這樣?嘴上說著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冠冕堂皇接近你,無辜地誘惑你。你只要稍微動搖,給了自己一個藉口,她就順理成章走入你的生活。她的心思都藏在眼裡,她的計謀都埋在心裡。然後天長日久,她就一步步謀得所要的東西。
  
  說穿了,眼前的女人也好,那個人也好,不是女人要不要,而是男人他心裡,到底想不想要。
  
  姜衡煙眨著閃亮的黑眸,身體傾向他。
  
  陳弦松靠著椅背,手拈茶杯,也望著她。
  
  雪中送炭、最佳戰友、無敵神刀、報仇雪恨……陳弦松,你要還是不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9 09:39 PM

第65章 衛道眾生(1)

  「陸半星,你個沒良心的,是不是徹底忘了?我們倆有婚約。」
  
  陸惟真愣住了,半晌後,說︰「許知偃,你是不是有病?」
  
  許知偃露出個羞澀的笑︰「我身體很好。」
  
  陸惟真︰「……」
  
  許知偃剛才那話出來,把陸惟真都嚇了一跳,結果她把腦子裡所有和這個蛇精病有關的記憶,都捋了一遍。勉強能和婚約掛上鉤的,只有一件事。
  
  那一年,陸惟真五歲,許知偃八歲。
  
  某天,母親帶陸惟真去北京述職,許憲安請吃飯。當然,來吃飯的不光是她們母女,還有別的處長。不過,厲承琳當然坐主桌。
  
  許憲安一直非常喜歡並且疼愛陸惟真,逗她說了一會兒話,就說︰「真真,以後嫁給知偃哥哥,給叔叔當兒媳婦好不好?」
  
  陸惟真當時正在啃雞腿,頭也不抬︰「不好。」
  
  坐在她身邊、同樣在啃雞腿的許知偃,動作一頓。
  
  許憲安失笑︰「為什麼啊?」
  
  陸惟真抬起油油的手指一指︰「他總是搶我雞腿!」
  
  滿桌大人哈哈大笑,厲承琳也笑著,不搭腔。雖說為了雞腿什麼的有點蠢,但拒絕大統領的兒子,為母倒是臉上略有光。
  
  許憲安哭笑不得︰「知偃!你又和妹妹搶什麼!」又哄陸惟真︰「那以後,讓哥哥都讓著你,你嫁給他好不好?」
  
  陸惟真非常認真地想了想,指著桌上盤子裡最後一個雞腿說︰「如果他把那個雞腿讓給我,我就同意嫁給他。」
  
  滿桌人又是哄堂大笑,厲承琳額角跳了跳。這時,一直沉默的許知偃忽然站起來,夾起那個雞腿,丟進陸惟真盤子裡,說︰「給你就給你!」
  
  眾人更是大笑,都說這婚事成了,成了!
  
  往事不堪回首。
  
  ……
  
  陸惟真︰「你的意思是,為了一個雞腿,我就要嫁給你?」
  
  許知偃︰「這是一個雞腿的事嗎?這是君子一諾千金,大家都是青龍,一句話說出來,那都是要山搖地動的。」
  
  陸惟真不想再聽他鬼扯,冷眼道︰「你真想娶我?」
  
  許知偃的臉倒是有點紅了,答︰「是啊,我越想越覺得可行,你看,我今年25了,你也23,達到法定結婚年齡。我也沒有什麼看對眼的女人,反正總要結婚的,娶生不如娶熟。而且你基因好,天賦高,要是給我生下繼承人,說不定也是隻徵虎。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這樣的肥水,願意流到你這塊良田裡。」
  
  陸惟真無言以對。
  
  他想抓她的手,陸惟真一下子躲過。他又勸︰「結吧結吧,眼睛一閉,再一睜,就結完了,很快的。」
  
  陸惟真忍著頭一跳一跳的疼,她想大統領當年的那個晚上到底吃了什麼毒物,才生下這麼個大中華區繼承人!
  
  她再次嚴厲拒絕︰「想都別想,這輩子都不可能。」
  
  許知偃愣了一下,看起來竟然有些難過,問︰「為什麼不可能?為什麼?」
  
  他望著她的眼睛,一剎那,彷彿要望到她那荒草滿地的心裡去。
  
  陸惟真說︰「我把你當哥,而且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有戀愛結婚的想法。」她說得字字清晰,很平靜的語氣,卻讓你覺得她的意志不會為任何人和事動搖。
  
  許知偃卻一字一句地說︰「我把你當心肝兒,誰欺負你一下我就要揍誰那種。而且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天天想和你結婚。」
  
  直到什麼時候呢?直到……你忘了某個人某些事,直到你重新露出笑顏。那時候我倒是可以和你離婚,去尋找真愛了。
  
  陸惟真卻很清楚,許知偃這是又犯軸了。他經常突如其來的在某件事上,變得非常執拗,哪怕那件事再匪夷所思讓人目瞪口呆,他也非辦成不可。只是陸惟真萬萬沒想到,他會在和她結婚這事上犯病。這要是不能讓他打消念頭,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真的會天天在蘭州拉麵館單膝下跪。
  
  而且,她今天必須一擊即潰,徹底鏟除他腦海裡的念頭。
  
  陸惟真想了一會兒,問︰「你是不是處男?」
  
  這回,換許知偃發愣了。
  
  陸惟真︰「只回答是或否,你25了。」說完露出一副隱隱的你莫非是不行的表情。
  
  許知偃立刻說︰「當然不是!從我12歲起,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數不勝數。哥哥我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
  
  陸惟真笑了一下。
  
  她說︰「那就行了。我是厲氏之子,湘城處長,天生徵虎,最年輕的青龍。所以,我只要處男。」
  
  許知偃︰「………………」
  
  陸惟真招手叫買單,結果服務員說已經買過了,她看向還在呆滯狀態的許知偃,說︰「謝了,下頓我請。」起身走向店外。
  
  許知偃連忙追出去,不是,他就沒搞明白,她那一堆花名,和只要處男有什麼關係。
  
  「真只要處男啊?」許知偃騎車小黃車又蹭著她的車。
  
  陸惟真︰「嗯。」
  
  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在她耳邊說︰「我剛才吹牛的,其實我處得不能再處了。」
  
  陸惟真一腳把他再次踢翻。
  
  接下來的兩天,除了睡覺,陸惟真就沒有得到一分鐘的清淨。許知偃一旦認定什麼事,那就跟上了發條似的,從早跟到晚跟著她,都快成長為一名合格外賣員了。期間,他又求了五次婚,一次在家裡,一次在蘭州拉麵館溫故而知新,一次在夜宵攤,一次在馬路上,還有一次在廁所門口。許知偃和高森看得目瞪口呆。陸惟真阻止無效後,也就不理他了,跟沒事兒人似的,幹自己的事。
  
  到了這天下午,高森接到斷手的電話︰「叫上半星和許嘉來,晚上一塊兒過來吃飯,我做了幾個菜。」
  
  那天斷手把他們仨罵走後,這還是第一次聯系他們呢。
  
  高森笑答︰「好。」
  
  結果去的是四個人,許知偃天經地義地跟著。到了斷手屋裡,許嘉來去廚房幫忙,高森和許知偃翻看一些武器配件,陸惟真坐著沒動,一直望著窗外,外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片灰濛濛的。
  
  斷手端了杯雞尾酒,放在她面前,陸惟真接過,他在她對面坐下,和她一起看著雨。
  
  「有個消息,昨天傳來了。」斷手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9 10:09 PM

第66章 衛道眾生(2)

  「什麼?」
  
  「前天有人在江城,看到了他和徒弟出沒,那是他師門所在。他沒有死,好好活著。」
  
  陸惟真握著酒杯,輕輕「哦」了一聲。
  
  「看來他暫時不會與你為敵,畢竟他的師門,也不敢輕易動我們一個處長。」斷手說,「只是也要防備,他日後找幫手來對付你。」
  
  陸惟真笑笑,說︰「來就來吧。」
  
  一個腦袋從她背後探出來,問︰「他……是誰啊?」
  
  斷手看一眼許知偃,沒答。許知偃則盯著陸惟真的臉。
  
  「和你沒關係。」陸惟真說。
  
  許知偃一屁股挨著她坐下,說︰「怎麼沒關係了,昨天我還向你求過婚。」
  
  斷手怔住。
  
  二太子,向陸半星求婚?也就是說,半星以後很可能是大中華區大統領夫人。
  
  歷年來,二太子是如何被半星毆打蹂躪,斷手也有所耳聞。如果半星真的嫁給他,把他當成傀儡應該不難。那不就等於坐上了那個位子?
  
  那麼厲承琳曾經的野心,豈不是間接實現了?
  
  倒也……不是不可以啊。
  
  那兩個並不知道斷手的思路已經跑了這麼遠。斷手聽到許知偃問她︰「就是他對不對?」
  
  陸惟真答︰「沒有誰。」
  
  許知偃又說︰「你和我說,我保證不吃醋。他有沒有到青龍?」
  
  陸惟真︰「再說我把你丟出去。」
  
  陸惟真和陳弦松那一段,斷手自然是知道的。畢竟高森三杯酒下肚,什麼話都會對他這個第一親衛說,瞞誰也不能瞞他。斷手暗忖,半星願不願意收了二太子,那是後話。半星和捉妖師那一段,卻不能傳到大統領耳裡去。
  
  本也不該有那一段。
  
  斷手忽然開口︰「我聽說,他的師門一直有與他聯姻的打算,這次,他既然投靠,或許會娶他師妹。」
  
  陸惟真一點反應也沒有。反倒是許知偃,看了斷手一眼。
  
  然後陸惟真就露出了笑,淺淺的,很溫和,對許知偃說︰「你不是說想吃……紅燒豬蹄,看看廚房燉好了沒有?我也餓了。」
  
  許知偃狐疑地看著她的表情,實在是看不出什麼漏洞,「哦」了一聲,乖乖去了廚房。
  
  陸惟真收起笑容,望向斷手。那雙黑眸,就像於霜雪中浸泡過的石子。
  
  斷手也看著她。
  
  兩人誰也沒說話。
  
  ——
  
  飯桌上的氣氛倒是很好,斷手的廚藝不錯,許嘉來、高森、許知偃吃得肚滾肥圓。連陸惟真吃飯全程,都帶著笑臉,還和他們說笑打趣。這可是一個多月來沒有過的事,許嘉來和高森見了都暗暗高興。反倒是許知偃,時不時地看她一眼,目光探究。
  
  飯快吃完時,陸惟真接到個電話,她放下筷子,臉上的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處長,我是鹿圍山區科長凡納塔15世,我認為本轄區發生了非常嚴重的異常情況。最近兩夜,我按照您的指令,前往山區,查探有記錄的兩個異形家族。結果發現共計30多人,全部離開為他們劃定的居住區,不知所蹤。我懷疑他們潛往了人類聚居地。目前還未報告傷亡事件,我申請支援!」
  
  ——
  
  暮色緩緩降臨,寧靜的村落,稀疏的房屋。這樣的夜晚,只有兩三戶亮著燈,其他幾座房子,要麼荒廢破敗,要麼黑燈瞎火無人。
  
  山腰最東頭,孤零零的那間房子,窗戶裡亮著橘黃色燈光,隱隱傳來看電視的聲音。
  
  一個五歲小女孩,在自己簡陋的房間裡玩耍。爺爺奶奶在客廳看電視,因為之前媽媽專程打電話來,責怪爺爺奶奶不該給她看太多電視。所以今晚,她被關在房間裡,只能玩玩具,翻舊舊的繪本。
  
  小女孩坐在地上,搭積木建城堡。
  
  「啪嗒——」窗戶響了一聲,像是被什麼給扒拉了一下。小女孩站起來,爬上床,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外頭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她剛要跳下床繼續玩,突然又聽到身後「咚咚——」有人在敲窗。小女孩瞪大眼,回頭望去還是看不清外頭,她剛要喊爺爺,就聽到一個柔和的阿姨聲音說道︰「小朋友,你在幹什麼呀?」
  
  小女孩聽著那聲音十分溫柔可親,也不覺得害怕了,歪著頭答︰「我在搭積木啊,你是誰啊?」
  
  「我是你的鄰居啊。」
  
  「你長什麼樣啊?」
  
  「你打開窗不就看到了。阿姨這裡有特別好吃的糖,給你啊。」
  
  小女孩搖頭︰「媽媽說不能要陌生人的糖。」說完倒退一步。
  
  那阿姨嗓音甜美地笑了︰「怎麼能算是陌生人呢?我都和你們做鄰居很多年啦,不信你打開窗戶,我還有特別好玩的玩具,你要不要看一看?」
  
  好奇心戰勝了害怕,小女孩爬上床,推開窗,這回看得更清楚了,屋後的空地上,幾棵樹的枝葉在隨風搖曳。一個人站在那裡,慢慢向窗邊走進。
  
  小女孩輕聲喊︰「阿姨。」
  
  那人終於走到了光亮處,哪裡是什麼阿姨,高高的個子,渾身遍佈魚鱗狀的堅硬的甲,雖有手腳,指端卻是尖爪。墨藍色的腦袋上,似是覆著一層黏膜,沒有脖子。一雙金黃色的圓眼睛,小小的鼻孔,卻有一張血盆大口,兩顆獠牙露出來。
  
  「它」盯著小女孩,流下了口水︰「真好吃呀……」還是那清婉的女聲。
  
  小女孩閉上眼,雙手緊握拳頭,淒厲的叫聲劃破長空︰「啊——」
  
  ——
  
  深空暗黑,山野無邊。
  
  陸惟真帶著十來個人,穿山越嶺。許知偃、許嘉來、高森都在,還有鹿圍山脈南坡轄區的科長——凡納塔15世,以及附近幾個轄區的幾名好手。
  
  一接到凡納塔的電話,陸惟真立刻下達全境通緝令,並且召集人手進山。他們已經在深山裡找了6個小時,此外還有別的小組,同時在鹿圍山附近,展開地毯式搜尋。
  
  這座山,他們剛疾行到半山腰,就望見狹窄難行的山路上,勉強停著幾輛警車,還有救護車,拉上了警戒線,山上燈火閃爍。
  
  眾人伏低身體,觀察了一陣,就見有好幾副覆著白布的擔架被抬下,員警人數超乎預計的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30 10:06 PM

第67章 衛道眾生(3)

  「前面是什麼地方?」陸惟真問。
  
  凡納塔答︰「是高山上的一個小村落,有5戶人,但最近只有3戶有人在。」
  
  高森皺了皺鼻子︰「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我也聞到了。」「我也聞到。」有人附和。
  
  凡納塔是個皮膚黝黑的精瘦男子,曾經威懾宇宙戰場的獵豹戰鬥機飛行員的百代孫,他的臉上浮現一抹憂色︰「陸處長,會不會是它們?」
  
  陸惟真點點,凡納塔立刻招了個耳目聰敏的手下,前去查探。
  
  過了一會兒,那手下回來了,臉色難看極了︰「死了七八個人,說是懷疑受到了野獸攻擊,屍體都不全,現場非常血腥慘烈。」
  
  眾人色變。
  
  當年的璃黃是民主聯盟城邦制,公民有人類,有蟲族,有獸族……各自民主自治。所謂異形,也即捉妖師口中的妖怪,是來到地球的外星人中,不具備人形、文明程度更低的種族。再加上那些在星際旅程中,遭遇核輻射或其他污染,產生畸形變異甚至退化的外星人。換句話說,這些妖怪們,雖然或許具有人的智商,但是動物本能更強、道德規範更低,更具有攻擊性和危險性。
  
  而當影響全體異星人能量場循環的地下琉場,發生波動時,最易受到影響的,自然也是這些異形們。所謂的妖怪橫行的時代,往往伴隨著琉場的不正常爆發、萎縮或者被污染。它們的動物本能將佔據主導地位,食欲首當其衝,而後是、攻擊性。所以盡管總部還未下達明確指令,陸惟真已擅自做主,下令全境戒嚴。
  
  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八條人命,八成是它們幹的。
  
  所有人都看著陸惟真臉色。許知偃眉頭皺得緊緊,心裡已經替她委屈上了。放眼整個大中華區,除了三年前的終南山大青龍作亂,還是第二次出這種大事件。他的新任小心肝,可真夠倒楣的。
  
  不過,許知偃,以及在場所有人,都還不知道其他城市裡,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的那些事件。他們若是知道的,就該感嘆慶幸,陸惟真這個處長,已經非常靠譜了,最早警覺、最早戒嚴盯防。她的轄區,最後傷亡是最少的。
  
  陸惟真的臉色沉得像寒冰。她一直是個非常溫和親切的人,雖然最近不太笑,但和人說話也是平平靜靜,不發脾氣。但現在,你幾乎可以感覺到她一身的戾氣,那是可怕的大青龍的殺意。
  
  陸惟真望著遠處山上閃爍的警燈,聞著鼻翼間隱約的血腥氣,腦子裡忽閃過個念頭︰難怪他把他們當成妖,難怪他一心一意降妖除魔衛道終生。
  
  「立刻通知所有轄區,再調一倍人手過來。以這裡為中心,往每個方向都派出搜索隊。午夜之前,我要找到那30個畜生。我說過……我說過許多次,在我的轄區裡,不允許出現一例,異種人攻擊傷害人類事件。現在,死了8個。我,陸半星,會親手剝了它們的皮,送到每個轄區。讓所有人都看看,違背我的命令,違背大統領旨意,背棄異種人聯盟宣言,與地球人為敵,是什麼下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2 10:08 PM

第68章 弦松歸來(1)

  陸惟真下了令,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齊聲應「是」。許嘉來、高森、凡納塔全都動起來,一命令傳下去,人手一趟趟派出去。
  
  夜幕深深降臨,緊張忙碌的人類員警們並不知道,外圍,在半點不驚動、不幹擾他們的前提下,外星人、半星人們於風中飛行、於水中潛遊,也正在展開一場瘋狂而密集的追捕。
  
  人手全派了出去,陸惟真就帶著許嘉來、高森,自己負責一個方向。她本想讓許知偃帶一個隊,畢竟只有他也是青龍。許知偃今天看她發火,倒不敢撒潑打諢了,只低著頭,堅持說︰「不,我還是一隻小青龍,我要跟著你,寸步不離。」
  
  陸惟真有剎那沉默,沒有再堅持。不過,也不會特意去管他這個閒人。
  
  夜色寂靜,樹木深深。四人呈縱隊,在草叢中如蜻蜓般飛掠而過。陸惟真打頭,許知偃緊跟,許嘉來和高森在後頭。
  
  許知偃提了口氣,飛縱一段,和陸惟真並肩而行,「咦」了一聲問︰「斷手給你做的劍?」
  
  陸惟真腰間,懸著把劍,劍鞘是超輕合金,斷手剛做好的。
  
  陸惟真沒答。
  
  許知偃伸手要摸,陸惟真拍掉他的手。
  
  「這麼寶貝?比我還寶貝?」許知偃嘀咕。
  
  陸惟真︰「看路。」
  
  「哦。」
  
  可許知偃還是忍不住偷瞄,這一瞄,就發現了異樣,木頭劍柄,古舊的流蘇,哪裡會是集高科技和精工感為一身的斷手的手筆,反倒和他家那把百年前從捉妖師手裡奪取的劍很相似……
  
  許知偃皺了皺眉,踫都不讓他踫?以前陸惟真可沒這麼小氣,什麼好東西都會給他玩的。他看向今天晚餐時異常溫柔愉悅、此刻卻仿佛全身寒冰籠罩的陸惟真。的確死了人的事,是夠讓人憤怒的。但許知偃總覺得自己還忽略了什麼關鍵的事。
  
  是什麼呢?
  
  看到陸惟真緊繃的乾裂的唇,許知偃暗嘆口氣,從背包裡拿出瓶水,擰開遞給她︰「快喝!渴死了誰去剝他們的皮?」
  
  陸惟真從收到消息後,確實一口水都沒顧上喝過,此時才覺得口乾舌燥、喉嚨冒火,接過,一口氣喝掉半瓶,丟還給他。
  
  許知偃拿起就把剩下的水喝完了,當然是嘴對嘴。
  
  陸惟真無意間看到,蹙眉︰「你就不能講究點?我喝過了。」
  
  許知偃︰「半星你好做作,出門在外、執行任務,還分什麼你我?想我當年在非洲時,都從狗嘴裡搶過水,和你喝一瓶水又算什麼?」
  
  陸惟真︰「……」
  
  突然想把喝進去的水吐出來。
  
  許知偃︰「更何況我們還是……」他意味深長。
  
  陸惟真︰「閉嘴。」
  
  只是,有他這麼一路插科打諢,原本一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氣氛,倒是放鬆了不少。
  
  消息是在半個小時後傳來的。
  
  距離陸惟真他們幾公里外的一個小隊,發現了那30人的蹤跡。陸惟真立刻掉頭,直撲過去。
  
  幾分鐘後。
  
  夜色已經很深了,山嶺空寂,月光稀薄,暗黑一片。風吹動樹林,發出嘩嘩聲響。
  
  這是一處接近山腳的位置,幾公里外,就有人類村落。可以說是個非常危險的位置。月黑風高、視野模糊。但若你安靜下來仔細聽,便可聽到一些粗粗的喘氣聲,還有咀嚼聲,和零碎的說話聲和笑聲。
  
  陸惟真屏氣凝神,和許知偃藏在一塊巨石後。許嘉來、高森和其他幾個人手,也散佈在周圍。前方林子下方,是河灘和一條小溪。數十個身影,或坐、或站,或匍匐。遠遠望去,它們身形各異、奇形怪狀、虎頭豹身,或者乾脆是沒見過的怪物樣貌。
  
  許知偃從背包裡拿出望遠鏡,看了一會兒,遞給陸惟真。陸惟真一看,微蹙眉頭。
  
  她首先看到的是個紫黑色皮毛、全身麟甲的黃眼妖怪,它嘴角還有未乾的血跡,舔著舌頭,和另一個人形的、但是全身發青的男子,依偎在一起,動作非常下流。她又移動望遠鏡,有幾個妖怪,站在林子邊上,手裡拿著血淋淋的一塊肉在撕咬。陸惟真的心驟然一提,再仔細一看,鬆了口氣,其中一人拿著的,顯然是豬蹄,另一人拿著的是隻羊頭。
  
  再往趴在地上啃食的幾隻看去,原來地上還有四五隻,被撕得七零八碎的羊和豬,滿地的血。
  
  也難怪它們在此處停留。顯然是正在吃一頓大餐,好在是動物。
  
  陸惟真猜想,它們約莫是襲擊了附近人類的某個養殖場。
  
  他們運氣不錯,這些食物一下子把所有異形都吸引了過來,倒是方便了圍捕。
  
  陸惟真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緩緩包抄。但到底是在草木樹叢裡,不可能做到完全無聲。有人踩到草葉中藏著的枯枝,發出輕微聲響。那隻黃眼女妖怪突然動了動耳朵,豎起脖子,往外圍樹叢看了過來。
  
  陸惟真︰「動手!」
  
  女妖︰「跑!」
  
  兩個聲音一前一後響起,異種戰士們從草叢中躍出,妖怪們四散而逃。
  
  擒賊先擒王,陸惟真直撲那女妖,同時喊道︰「嘉來跟著我,許知偃你帶著高森管那邊!」
  
  許知偃答了聲︰「好的您!」那興高采烈的調調,不像在戰鬥,倒像在跑堂。
  
  陸惟真帶來的人,全都訓練有素,一人圍堵1-2隻。許知偃帶著高森,兩人目標是幹掉7、8隻,同時照看其他人,避免傷亡。
  
  陸惟真這邊也一樣。那女妖一跑,她那青面人情人也跟著,還有六七隻妖怪跟著。陸惟真手一抬,平地拔起一面高高的土牆,前方正在奔跑中的兩隻妖怪躲閃不急,一頭撞上去,撞得頭暈眼花。陸惟真手一拍,土牆瞬間崩塌,將兩個妖怪埋在裡頭。它們掙扎著想要爬出來,其中一隻應該還入了歸犬境,紅著眼憋著勁兒,面前騰起一股火焰,朝陸惟真襲來。
  
  陸惟真哼道︰「不知天高地厚。」另一隻手再一揮,鋒利如刀片般的風繩,頃刻將兩人纏得結結實實,摔落在地,再也無法動彈半分。而那一股火焰沖到陸惟真面前,就像無名小妖撞見了大佛,直接掉頭往下,撲倒在地,泯滅於無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3 10:01 PM

第69章 弦松歸來(2)

  為首的女妖一回頭,看到只眨眼功夫,陸惟真就幹掉了兩個,大驚,她低語了句什麼,前面剩下的6隻妖就分成兩股,朝不同方向跑去,看來是想走得一個是一個。
  
  陸惟真一看女妖和青面人帶著個小妖怪去往一邊,另一邊是3隻看起來更低等妖怪,她就對許嘉來揚了揚頭,許嘉來說︰「放心,這邊交給我,我正好找機會試試縛妖索。」她背了個包。
  
  今天他們都把法器帶了出來。一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最近情勢又動蕩,不好離身,所以一直帶著;二是難得大戰機會,也可以試試東西,總要不斷修煉才能讓法器們發揮更大威力。
  
  兩人分頭行動。
  
  許嘉來從背包中摸出一把木鏢,雖為木制,質地堅硬,鋒利無比,不輸刀鋒。這也是斷手專門為她打造的武器。雖然她操縱元素,還沒有陸惟真那麼出神入化,但也是徵虎境高手,對付幾隻小妖,不在話下。而且打算第一次使用縛妖索,她也不敢托大,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給捆了。所以她準備先用老武器,先把小妖們制服,再站得遠遠的,丟出縛妖索,試試效果。
  
  許嘉來像一陣風似的追著它們急攆。她的雙臂陡然一震,前方兩排樹木同時彎腰,阻住小妖們去路,小妖們哇哇大叫,就這麼一緩,許嘉來已操縱十餘柄木鏢,疾風驟雨般飛射過去。
  
  三隻小妖,一隻被牢牢釘在樹上,兩隻雖還在拼命往前跑,身上都中了幾鏢,步子似有千斤重。
  
  許嘉來「哼哼」冷笑著,跟個邪惡女魔頭似的,她追上前去,手一揚,那些木鏢自動從地上、它們身體裡彈出。地上的三隻被釘穿過的小妖已喪失行動力,許嘉來集中全部注意力,雙手往前一排,木鏢再次射向那兩隻妖。
  
  又釘住一隻。
  
  剩下那隻眼見不妙,轉過身來,咬牙切齒,四肢著地,全身肌肉緊繃,速度竟是極快,躲過了又一輪鏢雨,朝許嘉來直撲過來。
  
  許嘉來︰「找死!」一個前空翻,速度極快,就到了那妖怪背後,不過她也知道這只實力最強,只怕即將進入白雀境,且本身就非常勇猛敏捷。許嘉來想要速戰速決,用縛妖索綁了這些妖,盡快去幫陸惟真。
  
  於是她雙臂猛地往兩側一拉,就像她曾經在小院裡攻擊林靜邊那樣,周遭的草木橫飛、樹枝折斷,瞬間匯聚成兩道木流,於她的臂膀之中。小妖目露驚恐,許嘉來全神貫注,傾盡全力,低喝一聲,兩道納米級能量流,如同鋼炮般,朝小妖直轟過去。
  
  能量流將小妖的身體打個對穿的一剎那,許嘉來聽到身後一陣整齊密集的破空聲。
  
  她一愣。
  
  「嗤——」破肉入骨的聲音。
  
  密密麻麻的尖銳劇痛,從後背和四肢傳來。許嘉來呆呆低頭,正面還看不出什麼,她一扭頭,看到大腿和背上插著的一排排鋼鏢。
  
  這還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她腦海裡閃過這念頭,隨即怒意滔天,誰在偷襲?難道那些小妖,還有這種手段?
  
  只是她稍微一動,就感覺到全身骨肉彷彿正被一寸寸撕裂。可是她決不能站在這裡等死。她一咬牙,往後轉身。
  
  身材嬌小的女徵虎,負著滿背的鋼鏢,如扛著個無形的十字架,佝僂著背,一步步,艱難轉身,面容青白慘烈仿若惡鬼。而她所站之地,鮮血正順著兩條細細的腳踝滾落,血泊逐漸由小變大。
  
  眼前是茫茫樹林,風聲寂寂,空無一人。
  
  突然間又聽到密集的破空齊發聲,從右側樹林中傳來。許嘉來強提一口氣,平地躍起,躲過暴風驟雨般的第二輪攻擊,落地之時,她的手用盡全力一揮,那些死掉的、被釘住的小妖身上的木鏢們,全都拔出飛起,朝那人的藏身處直射過去。
  
  那人竟也敏捷非凡,縱身一躍,草叢中只見一道黑影閃過。
  
  所有木鏢撲了個空,同時懸停於空中,如同數只具有生命的小獸。
  
  許嘉來已看準了那人的藏身處,雙臂齊展,強忍著身上拆骨剖肉般的疼痛,拼命聚集身體裡殘存的所有力量,整個人就連同所有木鏢,朝那人藏身處直撲過去。
  
  她的字典裡,向來只有一個「猛」字,此刻,也只求將對方一擊斃命!
  
  就在這時。
  
  那個匍匐在草叢裡的人,竟然站了起來,左右開弓,原來他左右手各架有3把弩,弩是牢牢纏在手臂上的,看樣子居然想要與許嘉來同歸於盡!
  
  許嘉來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她倏地睜大眼。
  
  小徒弟。
  
  一身黑衣,高瘦個子,清秀容顏。只是比那次見更瘦,臉色更蒼白,眼中寒光湛湛。
  
  兩人的鏢同時射向對方。
  
  許嘉來於空中一個翻身,避開了大半的鏢,但還是有一小半射在她身上,她的身形在空中重重一頓,依然頑強地轉身想要逃跑。
  
  被無數木鏢迎面射來的林靜邊,嘴角輕輕一勾。
  
  來不及了。
  
  「砰、砰。」
  
  她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撲倒在地。隨著她喪失全部戰鬥力,原本射向林靜邊的木鏢,就像失去的生命,全都掉落在地。而林靜邊毫髮無傷。
  
  許嘉來艱難低頭,捂住腹部,意識到自己中彈了。她雖是異種人,DNA鏈條與人類不完全相同,卻也是碳基生物,血肉之軀。
  
  許嘉來突然意識到,在這短短的數十秒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若是平常,她完全可以避開人類子彈的速度,更不容易被弓弩鋼箭所傷。可是今天,捉妖師們先是趁她全力擊殺一隻妖怪,後背大開時,以弓弩重傷。又以林靜邊為餌,誘她傾盡全力再無保留。她看到林靜邊,心神大震,此時捉妖師才開槍狙殺,完成致命一擊。
  
  一環扣一環,步步殺機,計算精準無比。
  
  凡胎、失去法器的捉妖師們,依然能置她於死地!
  
  什麼去了江城,什麼落魄投靠,忙著結婚聯姻什麼的,只怕統統都是這師徒二人放出的煙霧彈。目的,就是要讓他們毫無戒備。而他們,只怕就像獵豹,伺機埋伏於周圍,等到了今天的機會。
  
  她今天是死定了,可是半星,半星他們怎麼辦?可恨一切發生只在轉眼間,她現在連呼救聲都沒有力氣發出,無法向半星示警。
  
  許嘉來喘息著,慢慢地、用盡全力抬頭。夜色之中,那個人從樹林深處走出來,同樣一身黑衣,高大清瘦。他單手拎著一把步槍,彷彿人世間最冷酷的獵人。
  
  許嘉來望著他的身影,腦海裡卻瞬間閃過許多畫面,那個雨夜,打完朱鶴林洩恨、躲在橋墩下哭的陸惟真;從此再也不哭不笑的陸惟真;還有無數個夜裡,坐在那裡望著夜空的陸惟真……許嘉來的眼眶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濕熱。
  
  哈,哈哈,眼前人,強悍至此的捉妖師,不愧是半星愛的男人。
  
  陳弦松先看了眼徒弟,林靜邊已原地躍起,安然無恙。陳弦松又看向許嘉來,目光最後落在她的背包上,他單手按住腰包,抬起另一隻手,只說了兩個字︰
  
  「歸位。」
  
  許嘉來突然覺得背上一輕,什麼東西從被打得穿孔的背包裡掙脫而出。下一秒,她看到一捆閃著光的繩索,和壁虎牌變形鏡,都已落在陳弦松手上,而他隨手一塞,兩件法器就消失在他的腰包裡。
  
  哪怕重傷得要死不死的,許嘉來的眼睛也瞪圓了。
  
  捉妖師還留了這一手?
  
  帶制導?
  
  還是語音制導!
  
  完了……完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4 09:38 PM

第70章 弦與惟真(1)

  師徒二人,看著地上的許嘉來。
  
  許嘉來吐出一大口血,顫聲說︰「都是我的主意……陸惟真那麼做,也是我極力勸的……她其實,不忍心……不想殺你,她還……下令湘城全境的異種人,不許……為難你……」
  
  那兩人誰也沒動,也沒說話,彷彿不為所動。
  
  許嘉來說完心心念念的這番話,一口氣洩了,暈死過去。林靜邊沉著臉,想到她那日的耀武揚威,很想上去再踢兩腳,可眼前的女孩看起來實在太慘,背部插滿鋼鏢,腹部還在流血,昏迷前唯一的話還是那樣的。而且林靜邊以前跟著師父捉的妖,都是牛頭馬面奇形怪狀,近乎野獸。許嘉來看起來就是個人,林靜邊這一腳就有點踢不下去。
  
  「師父,拿到幾個?」林靜邊問。
  
  陳弦松答︰「縛妖索和變形鏡。」
  
  林靜邊一喜,沒想到,只是伏擊陸惟真的一個手下,就拿回了兩個寶貝。
  
  陳弦松也沒想到,那個人會跟散財童子似的,把這樣珍貴的法器,都散給了手下,倒是慷他人之慨!
  
  但可以確定的是,劍在那人手裡。
  
  陳弦松腦海裡浮現那個人腰懸寶劍,容顏沉肅的樣子。彷彿那已是她的劍。
  
  劍是他的,命也會是他的。
  
  最年輕的大青龍,心術不正,巧玲辭色,盜取法器,如誅他性命。假以時日,她成長為當世唯一的六五,也不是不可能。那時她若又生惡意,為所欲為,甚至貽害一方,還有誰能遏制?
  
  這樣的青龍,捉妖師必除之。
  
  「師父,這個……殺不殺?」林靜邊問。
  
  陳弦松看了眼地上人,說︰「暫時留她一命。」
  
  林靜邊答︰「是。」反正這人也跟死差不多了。
  
  陳弦松從腰包裡掏出小變形鏡,在指間轉了兩圈,說︰「你藏好,等我號令。」
  
  林靜邊答︰「好。」師徒二人就此分開,林靜邊看著陳弦松走進前方樹林,忍不住又叮囑道︰「師父,當心。」
  
  畢竟劍和葫蘆,都還在對方手裡。對方還有兩隻青龍一隻徵虎,師父此行,實在讓他捏一把汗,稍有不慎,不就又落到那個人手裡?
  
  其實幾天前,林靜邊得知姜衡煙把祖傳的寶刀都帶過來時,著實驚喜了一把。誰知他就洗個碗的功夫,回頭就見姜衡煙黑著臉從師父房間出來,直接走了,當晚就回了江城。
  
  自然,刀也帶走。
  
  他問師父︰「為什麼不接受師叔的好意,至少把刀留下?」當然師叔若是留下就更好了,雖然不如師父,但是比他強多了。而且師叔也沒說啥啊,師門之間互相幫助而已。林靜邊清楚得很,師叔也絕對不敢說讓師父以身相許的話。
  
  「不需要。」師父答,「若真的需要幫助,我也會向叔伯們求助,而不是她。」
  
  林靜邊嘆了口氣,說︰「姜師叔還是很關心你的,也挺可憐的。」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忽的笑了,說︰「你到現在還相信女人的好意?」
  
  林靜邊︰「……」
  
  ——
  
  高森和許知偃這頭,正和妖怪惡戰。他們兩個大男人,自然各自為戰,沒什麼時時守望相助那一套。不過,高森身為忠誠下屬,偶爾看到了,還是會衝過去幫許知偃打掉一個偷襲的妖怪。結果許知偃瞪他一眼,還覺得他多事——本少爺是青龍噯青龍,他最喜歡假裝不慎被偷襲,趁對方發大招時,一下子把對方拍死那種快感好嗎?
  
  夜色深深,光線朦朧。兩人分頭攆著妖怪,漸漸隔了一段距離。
  
  高森雖然也背了個背包,裝著葫蘆和那幾個蛋疙瘩,但和許嘉來一樣,不敢隨便用,也沒找到什麼合適的機會使用——他也怕把自己收進去。
  
  他是縱火者,但在這原始森林裡,反而受了局限,要是不慎引起森林火災,他幾年的工資都不夠賠。於是他手持一根粗粗的木棍,頂端引浮火,作為臨時武器。但他本就強壯敏捷兇悍,很快就將那兩三個不入流的小妖,壓制得死死的。
  
  高森又將一個小妖燙得嗷嗷叫,然後一記帶火猛拳過去,直接把對方打暈。他牢牢記得,陸老闆說要剝了它們的皮傳閱八方,所以他都留了活口,用結實的繩索,將小妖綁起來。
  
  他抬起頭,自己對口負責的,只剩一隻小妖,跑在大約50米外的位置。
  
  高森飛掠過去。
  
  前方樹林裡,一個人影閃現,高森一凜,待看清那人身材相貌,微微一笑。那頭小妖也正好撞到那人跟前,許嘉來一把木鏢射過去,小妖「嗷」地一叫,倒在地上。
  
  高森衝過去,綁住這一隻,抬頭看她,臉上有細汗,但是沒有受傷,遂放下心來,問︰「你那邊怎麼樣?」
  
  許嘉來答︰「都殺了。」
  
  高森無語,就知道她是這麼個火爆性子,那就不能活剝,只能死剝了。
  
  「陸老闆呢?」高森又問。
  
  許嘉來看著他,說︰「她在捉那個帶頭的,已經得手,讓我過來,把葫蘆和其他東西都拿過去。她說想實驗一下。」
  
  高森不疑有他,解下背包,丟給許嘉來。
  
  許嘉來一把接過,說︰「陸老闆說,讓你們這邊完事了,過來匯合。」
  
  高森點頭。
  
  兩人背向而行。
  
  高森走出一小段,隱約聽到風中送來背後那人輕輕說了兩個字,似乎是「歸」什麼。他愣了一下,回過頭去,身後早已空空如也,許嘉來應當已走遠了。
  
  高森掉頭往回,看到許知偃將五隻妖怪都按在地下,挨個蹂躪。聽到他來,許知偃頭也不抬地說︰「陸半星一句要剝皮,咱們跑斷腿,哎,誰讓我慣她呢。」
  
  高森雖然聽他在抱怨,卻把五隻妖綁得結結實實,連毛髮都沒有很亂,可以說賣相很好了。高森有點想笑,心想這二太子雖然神神叨叨脾氣古怪,對咱們陸老闆,倒是百依百順。
  
  許知偃抬頭,目光一停,問︰「你背包呢?」
  
  高森和許嘉來今天都背著包,還挺寶貝小心的樣子,許知偃就知道裡頭肯定裝著了不得的武器。只是,還沒和陸惟真那把捉妖師的劍聯系在一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4 09:57 PM

第71章 弦與惟真(2)

  高森答︰「剛才許嘉來過來,說陸老闆要用,拿走了。」
  
  許知偃眉頭輕蹙︰「你就這麼給她了?」
  
  高森也愣了一下︰「有什麼問題嗎?」
  
  許知偃說︰「收拾著幾個毛賊,對陸半星來說小菜一碟。她至於這麼著急忙慌要用東西?感覺怪怪的。咱們趕緊收拾一下,去和她們匯合。」
  
  「是!」
  
  ——
  
  陸惟真這頭,也是要抓三隻妖。只不過是兩個最強的,加一隻小妖。
  
  那隻小妖,早在逃亡路上,被陸惟真路過時,順帶一腳踹翻,重傷瀕死,無需再理,自然有後頭趕上來的人,會打包好。
  
  前方林中,兩隻情侶大妖的身形已清晰可見。陸惟真一個風龍擲過去,那男妖——青面人,用胸膛擋住,護著那女妖,還淒厲地喊了聲︰「你先走!」
  
  而黃眼女妖果然不負他的深情,頭都沒回一下,撒腿跑遠。
  
  陸惟真目睹著這分離一幕,唇角忽然勾起冰冷的笑。
  
  怎麼又是男人情深義重,女人忘恩負義自私自利?
  
  那就別怪她心狠。
  
  青面人看起來是個白雀,在被小風龍撞翻後,吐出口血,掙扎著、奮不顧身地陸惟真撲過來。
  
  送死。
  
  陸惟真手一揚,步子都沒挪動一下,地上一大片泥土驟然升空,瞬間匯聚成龍,將青面人狠狠踩平。青面人居然也是縱土者,臉漲成深紫色,用盡全身力氣,將壓在身上的土……掀掉了巴掌大一塊。
  
  陸惟真「哈」了一聲,臉色冷下來,手再次一揮,更多的土重重疊疊堆上去。泥土之下,青面人只有兩個眼睛露出來,隱約掙扎著,很快就瞪圓眼睛,不動了。
  
  陸惟真面無表情。
  
  他們活活咬死了8個人類,死有餘辜。
  
  她抬起頭,就這一會兒功夫,黃眼女妖已跑遠了。陸惟真禦風而行,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側面跑出來,正是許知偃。
  
  陸惟真看他一眼,速度不減,許知偃落後她幾步,問︰「你還好吧?」
  
  陸惟真︰「我能有什麼事?你那邊呢?」
  
  「都解決了,我先過來,看你要不要幫忙。」
  
  「不需要。」
  
  許知偃就沒再說什麼,跟在她身後。陸惟真也沒管他,只盯著前頭女妖。
  
  那黃眼女妖見兩人越追越近,深知跑不掉了,只能硬著頭皮一戰。雖然她極其懼怕陸半星的聲威,但到底是山中修煉的異形,又破了歸犬境,眾異形唯她馬首是瞻。從前哪怕是轄區科長凡納塔15世,都要讓她三分,倒養成了她目中無人的性格。
  
  她甚至覺得,就算陸半星是青龍,但自己向來沒遇到過敵手,說不定可以一戰。不說輸贏,找到機會逃出去應該沒問題。
  
  當然,這也跟她剛才只顧逃命,都沒看到陸惟真一招虐殺青面人的畫面有關。
  
  女妖是縱風者。
  
  風火同屬,縱風者亦能縱火。
  
  女妖背靠大樹,血盆大口張開,輕輕喘著氣,黃豆大的眼楮瞪得渾圓,爆發出一聲雄渾的吼叫,雙臂用力往前一推,足有一米粗的強勁風浪,夾雜著火焰,朝陸惟真撞來
  
  而她自己,也一躍而起。這是她慣用的必殺技,哪怕陸惟真抵禦掉風火襲擊,她藏於風浪後,還有天生的利爪尖牙,鐵板都撕地破,只要咬上一口、抓傷一爪,哪怕青龍也是血肉之軀,足以讓陸惟真好受。那麼,她就能趁這個關頭,逃出去!
  
  想像總是很美好的。
  
  女妖都不知道,自己看起來風馳電掣威猛無比的動作,在陸惟真眼裡,就跟打太極拳似的緩慢清楚。陸惟真甚至還看清了女妖眼中的一絲陰險和殘忍。
  
  陸惟真笑了笑。
  
  她盯著女妖的風火巨輪,竟托大到等那刀鋒般的平面,距離自己的臉只有幾釐米遠時,才雙手猛地從中間往外,隨便一扒拉。
  
  所謂控風者,所謂青龍與歸犬,自然誰厲害,誰控。
  
  手起,風平,火滅。
  
  女妖眼睜睜看著凝聚著自己全部能量一擊的風火輪,跟玩具似的,滅在陸惟真的一揮掌裡。她在這一刻,才深深理解什麼叫做青龍。
  
  六五之下,無敵青龍。
  
  女妖還自己保持著撲擊姿勢,但是眼神已經變得呆滯。搭配它凶殘長相,那畫面難以形容。
  
  她的兩隻前爪連忙往回收,龐然大物變得跟隻驚慌失措的小貓似的。可惜撲得太猛,實在是剎不住啊!她的身體依然往恐怖的大青龍的面前撞去。
  
  嗚嗚嗚嗚嗚嗚……
  
  陸惟真神色平靜地伸出手。
  
  就在這時。
  
  陸惟真的眼角餘光,瞥見一道光,在她背後亮起。
  
  純白,皎潔,閃耀。
  
  似曾相識。
  
  陸惟真一愣。
  
  幾乎是同一剎那,飛翔的女妖甚至還沒撞到陸惟真身上,那道光,如同蜘蛛網驟然膨脹,籠罩住陸惟真的頭頂,也覆蓋住她的四肢。陸惟真大駭,要逃。但是那道光實在離她太近,幾乎就是貼著她的背後張開。
  
  她的背後,不設防。
  
  她的背後……不是一直沉默的許知偃嗎?
  
  寒意就像雪水,瞬間浸沒陸惟真的心。今天的「許知偃」,這樣沉默。如果是往常,哪怕他甘心旁觀她打鬥,估計也會碎碎念個不停,惹人煩惱。
  
  就在陸惟真躍起想逃的剎那,光網一瞬張開又一瞬收起,實在是太近了,一下子將她整個人都束縛住,從頭到腳,纏得密密麻麻嚴嚴實實。
  
  陸惟真身軀一抖。
  
  被縛妖索網住之妖,全頻道阻斷,能量盡失,如同凡人。
  
  下一秒,飛過來的女妖,已一頭撞上寸步難移的陸惟真。她的身軀本就笨重堅硬,這一撞直撞得陸惟真胸中氣血翻滾。加上女妖爪牙鋒利,對著陸惟真的肩膀就是一口,兩隻爪子同時從她大腿抓下,瞬間血肉模糊。
  
  那放出縛妖索之人,將時機計算得精準無比,沒有差1分1毫。連番打擊,血肉之驅的陸惟真摔倒在地,單手立刻往地上一拍,想要躍起。縛妖索就像是有所感知,生生將她往地上一扣,她便如入了網的飛蛾,再次跌落在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5 10:06 PM

第72章 弦與惟真(3)

  女妖撞完人也傻了,沒想到對方的同伴會暗算,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得手了!可她現在沒有半點欣喜之意,她望向站在大青龍背後那個男人,高高瘦瘦,垂手而立,一言不發,可看起來深不可測、氣場迫人!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女妖悄悄慢慢往後挪。
  
  這時,就聽到那男子低聲說了兩個字︰「歸位。」
  
  陸惟真一愣,腰間就是一輕,她的眼睛倏地睜大,伸手想抓,可是劍從劍鞘裡飛出的速度那麼快,一下子就穿過縛妖索間的網孔,朝她後方那人飛去。
  
  她聽到了他接住劍的聲音。
  
  下一秒,一道耀眼白光,驟然從她身後爆出,陸惟真只感覺到後頸一陣寒風襲過,腦子裡一片空白,剎那閉上了眼睛。
  
  沒有疼痛傳來。
  
  白光消散。
  
  陸惟真慢慢睜開眼,看到不遠處的女妖,已被劈成了兩半,滿地血肉,死狀慘烈,死有餘辜。
  
  她沒有動。
  
  身後那人也沒動。
  
  沒有人說話。
  
  周遭一片寂靜。
  
  陸惟真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轉過身來。
  
  夜色昏暗,視線模糊。「許知偃」站在距離她只有三、四米遠的地方,手持光劍,劍尖斜指下方。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面容,可當陸惟真看到那雙眼,就知道他是誰。
  
  黑色的眼睛裡沉沒所有的光,看起來無情又剛毅。
  
  陸惟真聽到自己說︰「你把……鏡子摘了,別頂著他的臉殺我。」
  
  終於還是明白了。什麼奔赴江城,什麼投靠師門,哈,還有什麼聯姻求助,只怕都是他施的障眼法。是啊,他怎麼可能忍辱負仇退縮,他何時退縮過?
  
  陳弦松沉默了一瞬間,抬手在胸口輕輕一抹,將鏡子收回腰包。
  
  他一身黑衣,站在她眼前。
  
  陸惟真忽然覺得陌生。眼前人,比從前削瘦了很多,更加顯得五官深邃、輪廓堅硬。那身黑衣,也有些空蕩。就好像,她曾經遇見他,已是上輩子的事。
  
  陳弦松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嗓音寂靜得就像冬日霜雪落下︰「留下你的名字。」
  
  陸惟真忽然笑了出來,在陳弦松眼裡,那笑當真比哭更難看。笑完了,她說︰「等一下,我還有話要問——許嘉來、高森和許知偃呢?你有沒有殺掉他們?」說到最後,已是一片冷意。
  
  陳弦松看著她的眼睛,說︰「還活著。你當日沒殺林靜邊,這一筆,我還給你了。」
  
  陸惟真說︰「多謝,多謝你了。」
  
  他不語。握劍的五指慢慢收緊,烏黑斑駁的劍身上,漸漸有光在浮動閃爍。
  
  陸惟真卻像沒看到,又問︰「所以今天本就是你計劃好的?將計就計,一石二鳥?那些逃亡的妖怪,是被你發現,用豬羊肉引來集中的?許嘉來最莽撞,你能赤手殺歸犬,趁她落單弄到變形鏡和縛妖索,不是難事。你不會打無準備之仗,只會把其他法器都拿到手,才會來找我,所以第二個是高森。最後,是我。」
  
  陳弦松只答一個字︰「是。」
  
  陸惟真的心,就像在九天寒霜裡浸泡著,臉上,卻笑了出來,點頭道︰「好心計,好心計,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翻身。卻沒想到,你空著雙手,也能逆轉乾坤。厲害,真厲害。」
  
  哪怕她用盡了全力忍耐,淚水還是慢慢裝滿了雙眼,視線模糊得就快要看不清。陳弦松就看著她那樣的一雙眼睛,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
  
  「陸惟真。」他喊出了這個名字。
  
  陸惟真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語氣乾脆無比︰「說。」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陸惟真的眼淚沿著臉頰無聲掉落,抬起的雙眼,卻清澈堅毅無比︰「什麼話?」
  
  陳弦松抬起劍尖,直指向她︰「如果有一天,你違背道德,背叛於我,我會怎麼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6 09:40 PM

第73章 我欲囚龍(1)

  怎麼會不記得?
  
  那還是陳弦松收了壁虎男的那個晚上,她試探地問,如果有一天,自己洩密背叛,他會怎麼做?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
  
  我會把你關在某個地方,從此不見天日,讓你以這種方式,從這個世界消失。
  
  陸惟真用力抿著嘴,含著淚,笑了,還真是,風水輪回轉啊。
  
  「想把我關在哪兒啊?」她輕言細語地問。
  
  陳弦松又沉默了一刻。
  
  他想這個女人真的很會騙人。明明是她背信棄義,玩弄他於股掌之上,此時,她被縛妖索捆住,落於下風,立馬又做出一副當日溫順憐弱的模樣。
  
  這些天來,他幾乎就沒有想起過從前,腦子裡全是如何計劃、伏擊、奪取、壓制。跟蹤了一個又一個夜晚,如同看著陌生人一樣,凝望了一個又一個夜晚。終於,等到了今夜,他將親手結束這一切。看著剛才,她幾乎和那個男人形影不離,親近至極,他的心便一遍遍變得更加堅硬鋒利。
  
  他本來決意親手殺她,縛妖索一捆,再讓妖獸一撞,便是千鈞一髮的殺機。只需要一劍,令她灰飛煙滅,就此了結。
  
  就在他剛才拔劍的一瞬間,看到了她背後,想要潛逃的妖。心思不知怎的就出了偏差,劍光堪堪擦過她的髮梢,精準地劈在妖獸身上,而她毫髮無傷。
  
  然後她就找到了機會,又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還想要迷惑,還想要算計嗎?
  
  可是某種本已消失很久的、無聲的、腐蝕般的疼痛,再一次在他的胸腔深處蔓延,它們一點一點往上爬,彌漫到他的骨骼四肢裡。他無法不想起在一起的時候,她多少次望著他,眼裡有看不清的情緒。後來的某一天,他突然明白那種情緒叫做悲傷;他也無法不想起,這一路和徒弟逃亡,整個湘城門戶大開暢通無阻,她口口聲聲的緝殺令,根本就不存在。
  
  他也想起,多少個夜裡,他在望遠鏡裡,望見那個女人,獨自一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大半宿,時間於她而言,彷彿是停滯不前的。她只是一個人,永永遠遠坐在那裡。
  
  又被蠱惑了,對不對?陳弦松忽然輕輕笑了,他用一種更加冷酷的目光,看著陸惟真。
  
  某種鈍痛的覺知,卻如同宿命的鐘聲,襲上心頭。他突然明白,今天無論如何,他也下不了手,將這大妖,斬於劍下。
  
  然而師門教誨,降妖除魔,奪器之恨,騙我叛我,如何能忘。
  
  就讓她生生世世,永陷牢籠,生不如死,世間再無此大青龍。
  
  心意已定,陳弦鬆手在腰包上一探,紫金葫蘆浮現。
  
  陸惟真明白了,他要將她關進那個詭譎未知的泡泡宇宙。她輕聲說︰「陳弦松,如果我不是我,不是厲氏之女,不是陸處長,不是陸半星,身後沒有那麼多人看著我,跟著我。現在我就會束手就擒,自己踏進葫蘆裡去。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我這輩子,沒有欠過任何人,除了你。可惜我是陸半星。」
  
  話音剛落,她雙臂一展,五指同時張開,一道蓬勃純淨的光芒,藍、白、黃三色交融流溢,從她的懷抱間迸發出。與此同時,原本光線瑩瑩平和的縛妖索,光芒大盛,強烈的白光,往內迅速壓制。
  
  陳弦松的眉間一震。
  
  陸惟真低下頭,雙臂再度一振,全身衣服、褲子都因迸發的能量場而呼呼鼓起,一頭黑髮全飛起來。而她周身的光芒瞬間變得更亮,竟與縛妖索的白光分庭抗禮,隱隱有向外壓制的驅使。
  
  陳弦松臉色一寒,打開葫蘆蓋,往後躍出十餘米,到了樹上高處,舉起了葫蘆。
  
  一道紫色的雄渾光芒,直射陸惟真。
  
  陸惟真看到紫光迎頭而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下手了,他是真的要把她收到葫蘆裡去,就像他以前對待最痛恨的那些妖魔鬼怪。
  
  陸惟真胸中突然就升起一股血淋淋的戾氣,彷彿某種壓抑太久的東西,終於令她深陷,將她吞噬了。她想,哈,哈哈,這一天終於來了,心狠手辣、報仇雪恨、你死我活。她活該!活該!
  
  那就一戰吧。
  
  若是勝了,索性殺了這人,也殺死心中,那折磨自己太久的夜夜悔恨和無望痛苦。
  
  若是敗了,倒也圓滿了,這條命給他就是,心甘情願踏入未知而恐怖的泡泡裡。
  
  一了百了!
  
  二十餘年來,陸惟真這個人,一直躺在最優秀的基因上,混吃等死,她就從來沒拼過命。可是此刻,她平生第一次,全身都被蓬勃滾燙的戰意填滿。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當她再次抬起手,再次召喚風、土、水元素時,心隨意動,以她為圓心,某種無形的震動,急速向周圍的森林、地底、天空,大面積蔓延開去。恢宏而廣闊的空間能量場,開始徐徐共振,有什麼彷彿即將蓬勃而出,有什麼即將無情摧毀一切。
  
  陳弦松看著光芒的圓心中的那個人,這一刻,那個女人竟然是陌生而瑰麗的。她烏黑的長髮在空中肆意飄揚,她閉著眼,表情寧靜、心無旁騖,毫不在意頭頂攝人心魄的紫光,她一身純潔而耀眼的光芒。
  
  他亦真切感受到了屬於大青龍的能量場,因為足以吸走萬妖的葫蘆,那束紫光觸到她的光芒時,竟然被生生阻滯住。而縛妖索上,竟有地方出現絲絲裂紋。它們,都是任何青龍境妖怪無法突破的法寶,可陸惟真竟然以一己之力,強勢抗衡,正在突破。
  
  縛妖索一次只能使用2分鐘。若讓她撐過這2分鐘,掙脫而出,葫蘆也收不了她!
  
  陳弦松拔出光劍,猛喝一聲,單手一劍劈落。
  
  一輪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圓月,從天空降臨,光芒柔和、磅礡雄偉,朝陸惟真襲來。
  
  陸惟真睜開眼,看著那輪月亮。
  
  原來,這才是他真實的實力。鋪天蓋地,無邊無際。他以前從未展露過。
  
  都留給她了。
  
  好,好得很。
  
  當巨月邊緣伴隨著葫蘆的紫光,碾至縛妖索邊緣的一剎那,陸惟真立刻感到了恐怖的壓力,胸中一陣氣血翻滾,一口腥甜湧到了嗓子口,生生壓下去。與此同時,她的腳下頭頂手掌裡,與方圓數公里內流動能量場的共振,都為之一滯,差點洩了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6 09:43 PM

第74章 我欲囚龍(2)

  她如果扛不下這一擊,抗不過縛妖索剩下的幾十秒鐘,就會被圓月所噬,泯滅於光波中。
  
  他下死手了。
  
  他要親手殺她。
  
  陸惟真的眼眶陡然赤紅,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兩掌握拳,緊咬牙關,她周身的三色光芒驟然又暴漲出一截,周圍空間共振顫動不已。
  
  陳弦松這匯集畢生所學的一劍揮出,額頭也緩緩滴下汗水。屬於大青龍的浩蕩能量場,隔著那一輪圓月,隔著劍,也壓到了他身上。他平生還從未遇到過這樣強勁的敵手,哪怕三年前終南山大青龍也不能及。
  
  勝負竟見不到半點分曉。如若被她撐過去,掙脫縛妖索那一刻,她一身妖力,已與天地共振,那能量勢不可擋,足以推平整個山頭,而自己首當其中,必死無疑。
  
  然而,當這個念頭生出,陳弦松的心境竟奇異地平靜下來。
  
  不過一死而已!
  
  成王敗寇,死於她手,我又有何懼!
  
  心念一定,意志更純更堅,手中劍光再次迸發,那巨月竟隱隱還有膨脹趨勢,再度向陸惟真壓制而去!
  
  陸惟真的後背和雙掌,隱隱已有血從皮膚中滲出來。可是她恍然未覺,她只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死咬牙關,硬扛著,在心中一下一下,艱難默數。
  
  還有40幾秒。
  
  只要她能扛過這40秒。
  
  陳弦松如佛入定,葫蘆在他頭頂盤旋,紫光湛湛,雙手持劍,光波滔滔不絕。而他握劍的掌間和牙關,也有血,在慢慢透出。
  
  一時間,荒野寂靜,彼此沉默,拼死相抵。
  
  他們兩人,於這一處山頂上互放奪命大招,打得你死我活。卻未想到,來自北方的捉妖師和南方大青龍這一戰,即將驚動多少人!
  
  兩個超級能量波持續撞擊爆發,餘波以光速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這一夜,湘城所有異種人,要麼正在按照陸惟真的命令執勤,突然驚訝望向同一方向;要麼從睡夢中驚醒,站起來眺望。
  
  斷手也是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望向桌上不斷震動的能量檢測儀器,從牆上抓下威力最大的一支改裝槍,破窗而出,朝鹿圍山方向飛掠而去。
  
  這一刻,原本躺在老公腿上看書的厲承琳,突然坐起,靜靜感受後,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惟真出事了。」陸浩然連忙也坐起︰「怎麼回事?」厲承琳沒答,披上衣服飛掠出門,頃刻間已在千米之外,直奔鹿圍山。
  
  超級能量波爆發後一分鐘內,北京,外星人大統領宅邸,電話響了。
  
  大統領許憲安接起,是監察處打來的︰「大統領,我們檢測到湘城境內,屬於青龍的巨大能量場震動,數值非常非常高,是十年來的最高值,幾乎快要達到青龍上限。經屬性檢測,這個能量,屬於湘城處長陸惟真。」
  
  許憲安眉頭緊緊皺起︰「她出什麼事了?」
  
  下屬答︰「據我們推測,她應該正在經歷一場生死之戰。因為另有一股極其巨大的未知能量場,在與她對抗、撞擊,所以這一次的震動,才能穿得這麼遠,這麼劇烈。」
  
  「未知能量?」短暫沉思後,許憲安的神色變得冷厲果斷,「立刻通知江城、徽城、桂城、陽城四城管理處處長,讓他們馬上動身、親自馳援湘城,必須給我保住陸惟真!」
  
  「是!」
  
  ——
  
  許知偃和高森,一路走,一路看,遇到幾隻被打死的小妖。許知偃的眉頭,不知何時蹙起。
  
  「你不覺得奇怪嗎?」許知偃說。
  
  高森︰「怎麼了?」這不挺好的,該死死,也沒聽到什麼異常動靜。
  
  許知偃翻了個白眼︰「高大強,你是只長塊頭,不長腦容量的嗎?稍微動動指甲蓋想想,都知道,陸半星比我牛吧?許嘉來和你差不多吧。咱們都已經殺完了那些妖,還打包捆好,整整齊齊。陸半星這邊,早該完事了。可你看看現在,屍身滿地,亂七八糟,就好像半星她們已經顧不過來似的。」
  
  高森一愣,還有半星搞不定的事?不可能吧,他想了想,說︰「會不會是領頭那個黃眼女妖有點棘手?」
  
  許知偃︰「也許,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兩人不由得加快步伐,又走了一段,就看到一個女孩趴在地上,一背鋼鏢釘住,血肉模糊,生死不知。高森整個人重重一顫,飛撲過去,想抱又不敢亂動她,高大身軀如同鋼鐵僵直。
  
  許知偃眉頭緊緊蹙起,也跳過去。旁邊的高森就跟癡了似的,一動不動。
  
  還是許知偃上前,探了探鼻息,又按了脈搏,都是若有若無,遊絲欲絕。許知偃說︰「還活著!你還等什麼,馬上找你們的醫生,背她去!」
  
  高森低著頭,飛快摸了一下許嘉來的頭,這才在許知偃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將人背到背上,又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到這時,高森彷彿才清醒了一點,明明已約好醫生馬上趕來,卻站著沒動︰「陸老闆。」他看著許知偃,許知偃點頭︰「放心,我去。我一個青龍,還抵不了你們兩個徵虎?」
  
  高森咬牙︰「我把人送下山,馬上回來。」
  
  「叫其他人。」
  
  「是。」
  
  兩人分頭狂奔。
  
  許知偃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在湘城,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欺負他家半星。他想莫非是山裡藏著更厲害的妖怪,甚至想過,會不會和地下琉場有某種關係。否則,以陸惟真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到絕境,怎麼可能丟下這樣的許嘉來不管?
  
  許知偃禦風而行,越來越快,甚至忙亂了,心中還在對自己說︰好了好了,無所不能的陸半星,天天揍他跟揍小雞似的陸半星,終於也遇到困境了。不是壞事不是壞事,他可能趁機去英雄救美,搞不好就可以結婚了。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可為什麼,他這心裡,緊得就跟上了發條似的,喘不過氣呢。
  
  陸半星,你可千萬別有事,別受個傷出什麼差錯,那我可要殺人了。
  
  遠遠的,許知偃終於望見前方山頭上,一道圓弧形的光芒暴起,白、藍、黃三色,暈染流動,如夢似幻。那正是風、水、土的元素色,是陸惟真的顏色。緊接著,一輪巨大無比的圓月型衝擊波,朝三色光暈直壓下去。
  
  許知偃眼睛都看鼓了,臥槽哪裡來的絕世大妖,敢欺負他家半星!許知偃一聲清嘯,朝山頭直撲過去。
  
  此刻,在陳弦松和陸惟真的戰鬥場裡,兩人都已忘了周圍的世界、忘了其他人的存在,只顧以命相搏。而以他們為圓心,輻射數十、數百、數千公里,無數異星人高手,正禦風、禦土、禦水,全速趕來。
  
  湘城,鹿圍山,即將聚集十年來最多的青龍與徵虎。
  
  而圓心中的兩人,生死一線,渾然不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6 09:48 PM

第75章 法師逆月(1)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陸惟真在心中倒數。眼見著身上的縛妖索,在一點點變暗。可是,那一輪籠罩住天地的圓月,卻蓬勃依舊,膨脹得比最開始,還大了很多。將她壓得動彈不得。
  
  縛妖索裡有全頻道阻塞裝置,陸惟真等於是強行突破,超越身體極限,不可能持久。此刻,她的感覺越來越不妙,胸中的窒息感在加重,血在喉嚨裡就快壓不住,手腳也傳來麻木震顫的感覺。
  
  但是,陳弦松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圓月雖然明亮,卻近乎透明,變得只有一層朦朧的光。當她抬起頭,居然能看清陳弦松的樣子。他雙手持劍,站在圓月之後,黑衣、髮梢已全部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他的臉上亦沒有血色,那雙手反倒像是在血水裡泡過,一滴滴血,還在落下。唯有那雙眼,靜若深潭,直勾勾盯著她。
  
  十五、十四、十三……
  
  陸惟真心裡突然就變得十分難受。她知道,機敏如他,必然也在心中倒數,計算那最後一劍,和她的殊死一搏。那將是決定他倆誰生誰死的一劍。在縛妖索失去作用的那一刻,她必將掙脫而出,魚死網破;而他只有那一秒殺她的機會。
  
  原來這就是結局。
  
  他同她的結局。
  
  你死,抑或是我活。
  
  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陸惟真也不知怎麼的,就和他的眼睛對上的。
  
  穿過光,穿過夜,穿過撞擊的能量場,兩人彼此對望著。
  
  那是一雙,澄淨得彷彿沒有一點雜質,烏黑透亮的眼睛。那是一雙深若星空的眼睛,捉妖師站在樹下,在對她微笑,獨一無二,舉世無雙。
  
  衝破縛妖索,破開圓月,親手,殺了他嗎?
  
  那個曾經倒掛在窗外,看著她的捉妖師,那個抱著她坐在院子裡的捉妖師。那個掏出一顆從未交付過的滾燙真心,從沒懷疑過她,一心一意將來要同她結婚的捉妖師。
  
  陸惟真滿目悲愴,突然間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閉上眼,兩行淚混著血,淌了下來。
  
  陳弦松握劍的手,陡然一顫,指尖抑不住的發抖,熱淚湧上眼眶,他猛地持劍飛躍而起,於半空中,令那本該碾滅一切的巨大圓月強行轉向,就在縛妖索光滅的一剎那,遠離陸惟真的身體,撞向背後的山峰。葫蘆也因失去他的操控,從空中墜入樹林裡。
  
  同一瞬間,對這一切還無知無覺、閉眼流淚的陸惟真,毫無徵兆地放下了雙臂。縛妖索墜落在地,本該徹底爆發、鏟平一切的三色能量場,竟彷彿萎縮了一般,往陸惟真的身體周圍縮成小小一團,就像是瑩亮的繭護住脆弱的蠶。
  
  由於突然卸去的能量場實在太大,陸惟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撞在一棵樹上,又狠狠摔倒在地。
  
  而陳弦松在平生第一次強行逆月之後,連續撞翻五、六棵大樹,最後於空中一個疾旋,落在地上。他一隻手按在地面,另一隻手中的劍深深插入土裡。
  
  最終兩人相距不過十來米。
  
  陸惟真慢慢地、慢慢地爬起來,看到陳弦松背對著她,單手捂住胸口,吐出大口鮮血。陸惟真只是定定地看著,彷彿被魔怔住了。
  
  然後,她聽到他的聲音,就像是從胸膛深處,一個字一個字挖出來︰「陸惟真,你走吧。除了對我,你不曾作惡,今日還守護人類。你我之間,從此一筆勾銷。望你之後……行善除惡,好自為之。今生,我們永不再相見。」
  
  陸惟真閉上眼,淚水滾滾而下。
  
  他說,除了對我,你不曾作惡。
  
  除了對我。
  
  所以,我放你走。
  
  陸惟真的胸腔,彷彿被這句話撕裂成了幾塊。她該說「好」的,這不正是超乎意料的、再好不過的結局?她逃脫了他的懲戒和報復,而且誰也不用死。可這一個字,彷彿卡在喉嚨裡,它不肯出來。
  
  聽不到她的回應,陳弦松似乎也不在意了,他握著劍站起,那一輪浩瀚圓月,就在兩人身後,逐漸泯滅於空氣裡。
  
  然而這一幕幕,遠遠落在許知偃眼裡,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了。
  
  他只看到那一輪恐怖得足以誅龍的光波,和半星擦身而過,差點就殺死了她!緊接著半星的三色光暈,就跟個雞兒似的,被人家給摁滅了!
  
  然後半星就哭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
  
  肯定要哭啊,陸半星從來橫行無忌沒有敵手,現在被人揍成這樣,你看看,全身衣服破破爛爛,到處都是傷,哎呦心肝把我給心疼得啊。
  
  那小子是個捉妖師,許知偃一看就看得出來,陸半星什麼時候弄來這麼個大仇敵。咦,半星最寶貝的捉妖師之劍怎麼跑那小子手裡去了?
  
  許知偃腦子裡隱隱有條線,要把這一切串起來。但已來不及細想了,他看到那小子把半星揍成這樣還不夠,居然又提著劍站起來,欺人太甚!許知偃人還未至,一條風火金龍已乘風而起,猶如一記迫擊炮,直轟陳弦松後背。
  
  陳弦松正要離開的步伐猛然一頓,回身就是一劍斬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令陸惟真猝不及防。
  
  然而剛才的生死大戰,已令陳弦松本氣大傷,這一劍揮出,也只能和小青龍不相上下,圓月與風火金龍於空中相撞,同時泯滅。
  
  許知偃一舔下槽牙,哎呦?不過如此嘛。其實他心裡也清楚,半星都傷成那樣了,這人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他才更要趁火打劫,才能勝之不武啊!
  
  許知偃徒手再起風火,這一次他走的是炫技路線,一條條金蛇,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方向陳弦松包圍而去。然而陳弦松靈巧無比,在他發招之時,就一個凌空後翻,足尖踩在樹幹上,兩步就已立於高處,手裡的劍同時揮落,又一輪圓月降臨。
  
  這一次,陳弦松可沒有半點手軟的意思,他臉色冰寒似鐵,氣場陡然大盛,明明之前已精力大損,這一劍揮出,卻比上一劍更加雄渾迫人!
  
  許知偃的反應居然也非常快,如一道流星飛身而起,堪堪避過圓月的碾壓,落在陳弦松身後,冷哼一聲,直撲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6 09:53 PM

第76章 法師逆月(2)

  光波與風火,捉妖師與小青龍,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纏鬥在一起,一時間兩個人居然都是以命相搏、殺機重重。別說,許知偃這一打,竟沒讓陳弦松輕易佔到便宜。
  
  與許知偃相比,陸惟真雖然位高權重、境界比他更高,但除了讀大學,就沒出過湘城,又是個混吃等死的性子無心爭上游。而且她在湘城一言九鼎,沒人能和她交上手。所以她的實戰經驗,其實並不豐富。因而,剛才她和陳弦松對上,情緒一上頭,出手就是死扛。
  
  許知偃卻不同,他傻了才和陳弦松硬扛呢?自然是避其鋒芒,左突右閃,虛虛實實。況且他注意到陳弦松的臉色著實不好,就換著法兒試探他傷在哪裡,專往他疼的地方打!再往死裡耗他的體力!
  
  但許知偃也不得不佩服陳弦松的定力,不管他怎麼挑釁耍滑,對方始終穩紮穩打、不急不躁,甚至明顯看穿了他的計謀,也開始節省體力,四兩撥千斤。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差點把許知偃逼得吃了虧。
  
  陸惟真根本來不及阻止,這兩人就已打成一團,頃刻間就過了數十招,險象環生。她一個箭步衝過去,暴喝一聲︰「都住手!」
  
  沒人理她。
  
  陸惟真清楚看到,陳弦松死死盯著許知偃,眼裡全是冰寒殺意。她心中一凜,為什麼……
  
  而許知偃一旦真火了,起了殺性,那也是攔不住的。
  
  陸惟真只好喊道︰「許知偃,我和他……剛才已經停手了,你也給我停手!」
  
  許知偃也喊道︰「我怎麼能讓你白白被人揍!」結果就是這一分神的功夫,肩膀被光劍刮到,鮮血直流。
  
  許知偃罵了句髒話,吼道︰「他是捉妖師啊,你還等什麼,搞他啊!把他的法器統統搶了!」話一出口,自己一愣,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抬頭看向陸惟真。
  
  陸惟真見他受傷,心中也急,怕陳弦松真把他殺了,關切地望著他。
  
  陳弦松一抬頭,循著許知偃的視線,就見他和陸惟真互相凝望著。又聽著許知偃和陸惟真如出一轍的想法,陳弦松忽覺心中一片森森寒意,瞬間覆蓋住一切。他低頭無聲冷笑,那疲憊的、遍體鱗傷的身體,一時間竟也感覺不到痛了。劍隨意動,再次勃發的精神場能驅使光劍爆出一個更加快速而強烈的光波,朝許知偃襲去。許知偃這一下是真的躲不過了,小半個光波砸在他背上,他被砸飛了出去。陳弦松縱劍前躍,直刺過去。
  
  陸惟真一眼瞥見陳弦松的臉色,知道壞了,他要殺許知偃!
  
  他這回是真的要殺掉許知偃!手起劍落,絕不會手軟。
  
  「你別殺他!」陸惟真禦風飛撲到許知偃身前。
  
  許知偃摔在地上,一抬頭,就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已擋在自己面前,她的雙手風龍騰飛,阻擋向捉妖師的光劍。
  
  許知偃的嘴角頓時綻放一個得意中又滿是心酸的笑,緩了緩身上的疼痛,媽的,捉妖師太狠。他強忍著吐血衝動,爬了起來。
  
  而陸惟真和陳弦松,再次風龍和劍光相遇,只是這次,兩人只隔兩三米的距離,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眼睛裡的自己。
  
  陳弦松︰「讓開!」
  
  陸惟真︰「你不能殺他!」
  
  陳弦松眸光深靜,竟露出譏諷的笑︰「如果我非殺不可呢?」
  
  陸惟真語塞。
  
  許知偃吼道︰「和他廢話做什麼,幹!」一個火龍斜轟過來,陸惟真的風龍一振,也緊逼向前。他倆從小打架,如今同時出手,同進同退,竟是默契無比,一時間陳弦松被逼退,三人戰成一團。
  
  陸惟真只想逼得陳弦松先撤手,或者找到機會就把兩人分開。許知偃和陳弦松卻是招招下死手,反倒無從下手。
  
  只是這樣下來,陸許二人漸漸佔了上風,陳弦松不斷後退。許知偃的火龍更是三番兩次燎到了陳弦松。陸惟真看得就跟眼睛被針紮一下,又紮了一下似的,但她又不能不幫許知偃。
  
  「半星,起。」許知偃喊道。兩人自小打慣了,默契非同尋常,陸惟真條件反射手一抬,一道土牆平地拔起,猛然攔住陳弦松去路,陳弦松躲閃不及,半個肩膀撞上去。許知偃冷笑一聲,早已準備好滿手火球,直砸過去。陳弦松在地上連滾數圈,撲滅身上的火,單手按在地上。接連惡戰後,又幾次撞擊,終於還是重重扯到了傷口,他另一隻手重重壓在胸口,連聲咳嗽,一時竟直不起身體。
  
  許知偃哈哈大笑,直衝過去。陳弦松雖然猛烈咳嗽著,依然單手慢慢提起了光劍,防禦對戰的姿態,沒有半點動搖。陸惟真也跳落到地上,看到他的樣子,嘴唇緊抿。
  
  陳弦松抬起頭,就看到她二人亦步亦趨,朝自己走來。而走在前面的許知偃,似乎是下意識的,單手往後護著陸惟真。而陸惟真就站在這個男人身後,望著他,目光晦澀不清。
  
  陳弦松慢慢站起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次舉起了光劍,劍尖指向他們倆人。
  
  許知偃神色一凜,眼中殺意閃現,雙拳慢慢蓄力。
  
  陸惟真的目光落在許知偃身上,只盯著他的動作。不能再讓他們打下去了,許知偃勸不住,陳弦松根本不可能聽她的。道理講不通就只能動手,她打算等兩人一動手,就以全速扛起許知偃,直接跑得遠遠的!
  
  三個人同時動了!
  
  陳弦松劍尖一揚,許知偃雙臂齊震,陸惟真張開雙臂抱向許知偃的腰!
  
  就在這時。
  
  紫光從天而降,雄渾而澄澈,剎那覆住許知偃的全部身軀,還有陸惟真剛剛伸向他的兩隻手。由於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殺千刀的情敵身上,許知偃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化為一條模糊的光影,大半個身體都被吸進了葫蘆裡。
  
  陸惟真如遭雷擊,失聲喊道︰「許知偃——」下意識雙臂往前用力一抱,剛抓到許知偃的一隻腳,人也被吸到了半空中,她猛地反應過來,想要掙脫後退。
  
  林靜邊舉著葫蘆,眼眶通紅,臉色堅毅,從林子中走出來。只是距離實在太近了!紫光越來越亮,陸惟真抓著許知偃那隻腳就往外撲,可她的身上,就像被無數隻蛇給纏住了,三色光芒迸發,與紫光亂纏撞擊。林靜邊早有準備,已舉起另一隻手,三弩齊發,陸惟真雙腿同時中鏢,疼痛入骨,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可她還是不肯放開許知偃。紫光同時大盛,陸惟真只來得及看了一眼縱身飛撲過來的陳弦松,就和許知偃一起被吸進了葫蘆裡。
  
  一切發生得太快,陳弦松飛身撲來,手裡卻抓了個空。林靜邊看到師父差點也被葫蘆吸進去,嚇了一大跳,連忙將葫蘆蓋合上,一抬起頭,卻看到師父震痛難掩的雙眼。
  
  他一呆,吶吶地剛要說話,突然又見師父臉色一變,抬手就是一劍,重重擊在他腳下,低喝道︰「走——」
  
  巨大的光波,震得林靜邊騰空而起,倒飛出去,葫蘆也脫手而出,掉在地上,尚未蓋穩的蓋子脫落,紫光亂射出來。而深深的黑夜裡,林靜邊不知掉入哪裡的樹叢中。
  
  「真真——」一聲驚怒至極、直入雲霄的呼嘯傳來。
  
  幾乎是同一瞬間,一片蓬勃而霸道、無邊無際的衝擊光波,朝陳弦松後背襲來,他被重重撞了出去,掉落在地。
  
  沒過多久,厲承琳站在這片已空無一人的樹林中,撿起了地上的紫金葫蘆,手指沿著葫蘆慢慢撫摸而下,眼淚流了下來。她低著頭,以她為圓心,無上大青龍的能量場再次劇烈爆發,朝四周迅猛擴展開去,耀眼光芒瞬間吞沒整片山林。
  
  即將趕到的斷手、高森、江徽桂貴四城處長等等外星人高手,全部霍然抬頭,望向光波傳來的方向。
  
  要……變天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6 10:35 PM

第77章 幸甚至哉(1)

  時空的細流,在眼前飛轉。它們有異常繽紛的色彩,乍一看,又似乎沒有任何顏色,而是空白。它們像一個深深的漩渦,將陸惟真吸入。她拼命掙扎,使出大青龍的全部力氣,可一能量,就像打在了虛空裡,無影無蹤。
  
  最終,漩渦沒頂。
  
  陸惟真陷入了無意識中。不是昏迷,只是空白,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徹徹底底。
  
  ……
  
  陸惟真猛地睜開眼,又眨了眨,首先看到的是淡灰色的天空,無邊無際。然後就感覺到臉有點癢,手背和腳踝也是。她打了個寒顫,連忙坐起,發現自己……
  
  躺在一片荒原中。
  
  是真正的荒原,全都是灰敗的草,約莫齊她小腿,茫茫望不到邊際。剛才就是這些草令她發癢。遠方有一片霧氣朦朧的森林,只見模糊輪廓。
  
  這是什麼地方?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按了按額頭,頭還有些暈沉,而昏迷前的記憶,也隨之清晰。
  
  她被林靜邊吸進了葫蘆。
  
  難道這就是葫蘆裡的空間,一個泡泡宇宙?還是說,她被葫蘆裡的時空裝置,到了別的地方?按下心中疑惑,她感覺到兩條腿上,被林靜邊的鋼鏢打中的位置,還非常疼,轉頭一看,愣住了。
  
  鋼鏢沒了,幾處傷口全都被人包紮過,用的黑色布條,簡陋,但是足夠整齊,緊緊纏著出血口。否則她現在醒來,看到的應該是滿地的自己的血。
  
  誰替她包紮的?她想起先自己一步被吸入葫蘆的許知偃,精神一振。看來他也沒事。
  
  哪怕被吸進了異度空間裡,只要人沒事,就還有希望。
  
  就是不知道許知偃跑哪兒去了。陸惟真估計他是去探路了。
  
  她又四處看了看,一片深灰、淺灰、灰白、暗白的顏色。風輕輕吹過,雲在天空飄動,草細細作響。這真的是一片空曠無比的荒原,連個鬼影都沒有。
  
  陸惟真決定就在原地,等許知偃回來。身上的傷口還銳痛著,她就坐著不動。只是口好乾,還非常餓,畢竟她之前……經歷了和那人的生死大戰,體力都消耗完了。
  
  沒想到她還是被吸進了他的葫蘆裡。也好,從此是否就不欠他了?她心裡竟有些輕鬆。
  
  只是這裡完全不像有食物的樣子,就看許知偃能不能弄點什麼回來了。
  
  先喝點水。
  
  心念一動,她展開一隻手掌,喚水。誰知才剛剛將聚集了一點能量到胸口,就感覺到一陣錐心的痛直刺下來,她的手掌一下子垂落,喉嚨一片腥甜,身體裡的能量也煙消雲散。
  
  怎麼回事……
  
  陸惟真後背一陣密密麻麻的寒意,她的力量呢?
  
  盡管進入葫蘆前,被紫光壓制,又體力透支,還中了鏢,但現在她感覺還好,並不十分累,也都是皮肉傷,她的力量為什麼會使不出來?
  
  陸惟真木木地坐著,過了一會兒,手撐地面猛地站起,結果傷口又是一陣疼,還使不上什麼勁兒,一下子又摔倒在地,還出了一身汗,滿臉雜草和灰土,狼狽極了。
  
  她也不爬了,就這麼躺在地上,心想,不,我不能急,一定不能急,先保存體力,等許知偃來了,再說。
  
  她強迫自己不要亂想,閉目養神,放鬆身體,咽著口水,拼命滋潤已然乾涸的喉嚨。
  
  這麼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精神好了一些,又嘗試著提了提氣,運轉能量,這一回,居然感覺到一股微小的能量,溫溫熱熱的,輕盈地在身體裡流轉,也能運轉到掌心,不再感覺到阻滯了。只是,那股能量非常小。
  
  但這足以令陸惟真欣喜若狂。
  
  這是否意味著,她的能量是可以恢復的?
  
  她猜想,是否進入葫蘆的時候,力量受到了某種壓制,但這種壓制只是一時的,否則她不可能恢復。又或者是進入了異度空間,她的能量還需要和這個空間的元素,融合適應,所以暫時使不出來。
  
  這麼解釋好像很合理。陸惟真心中大定,平心靜氣,靜待復原。
  
  她閉著眼,繼續躺著,饑腸轆轆,口乾舌燥,宛如一條意志堅定的死魚。
  
  身後不遠處,傳來一絲響動。聽著是有人的鞋底,輕輕踩在了草上,陸惟真立刻睜開眼,起身轉頭喊道︰「許知偃!」
  
  一個人,站在十來米遠處。白色背心,黑色長褲,短靴,腰間別著那個黑色腰包,身上原本的黑色襯衣不知所蹤。他站在那裡,彷彿要跟身後灰暗的背景,融於一體。他看著她,沒有表情。
  
  陸惟真徹底呆住了,慢慢爬起來,說︰「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很失望?」陳弦松說。
  
  陸惟真︰「不是……」又閉了嘴。
  
  陳弦松沒再看她,竟自顧自坐下,拿背對著她。陸惟真還發著愣,一眼就瞧見血跡斑斑的白背心下,遮不住的滿背傷痕,還有肌肉線條的凸起。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傷口上整齊纏著的黑色布條。一時間,那恍恍惚惚的感覺又上頭了。只是這種感覺,已太久沒有過。她的心忽然變得一片寂靜。
  
  記憶中,她被吸入葫蘆時,陳弦松從遠處飛撲過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光在她眼前泯滅,葫蘆外的一切消失,天、地、樹、月,還有陳弦松。他並沒有被吸進葫蘆裡,他也不可能為了救她追到葫蘆裡來。
  
  可他人為什麼又坐在這裡?許知偃呢?
  
  風低低吹過,曠野一片寂靜。天空中沒有太陽,連隻鳥都沒有。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世界彷彿是死的,除了他們倆,抑或還有不知所蹤的許知偃,沒有其他活物。那股子彌漫在空氣裡死氣,彷彿籠罩著一切。
  
  兩人就這麼隔著十來米,各自坐著,半晌,無人說話。
  
  然後,陸惟真就看到陳弦松從腰包裡,拿出了一個軍用水壺,喝了幾口,而後放在身旁的地上。他又從腰包裡,摸出了一塊……壓縮餅乾,吃了起來。
  
  原來他的無限腰包,還可以裝乾糧和水。也是,否則他每次出任務,除了腰包,什麼也不帶,東西原來都放在裡面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7 09:51 PM

第78章 幸甚至哉(2)

  陸惟真盯著被他放在地上的水壺,還有他手裡的壓縮餅乾,無法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不過,他的動作,還有發出的響動,讓她多了些勇氣,她試探地問︰「我們……是在葫蘆裡嗎?」
  
  陳弦松停下進食動作,答︰「是。」
  
  她又問了一次︰「你……怎麼會在這裡?」
  
  陳弦松放下壓縮餅乾,頭微微偏過來,但還是沒有正眼瞧她,大概只是讓她有資格出現在他的視線餘光裡,說︰「我被人攻擊,不慎掉了進來。」
  
  「誰?」
  
  陳弦松靜了靜,答︰「一個陌生的大青龍,女的,我沒能看到正臉。她在喊你的名字,大概是你的母親。」
  
  陸惟真怔住。明白了,他們在鹿圍山鬧的動靜這麼大,母親聞訊趕到也不足為奇。卻沒想到母親把陳弦松也給拍了進來。又不知道母親是否親眼看到自己被吸進葫蘆?抑或只是以為自己不知所蹤,這下她和父親,尤其是父親,是否會急瘋。
  
  還有母親,能在那時候第一個趕到,必然是在她和陳弦松爆發第一次能量戰時,就從家中全力飛奔而來。母親她……這麼著急自己的嗎?
  
  不知為何,陸惟真心裡更加難受了。比想起父親可能有的憂慮,更加讓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陸惟真望著陳弦松,欲言又止,有關他被母親一巴掌拍進這葫蘆裡的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陳弦松已吃完壓縮餅乾,陸惟真看到他手裡剩下的包裝紙,還有放在他腳邊的水壺,突然愣了一下。
  
  她意識到自醒來,周圍有哪裡不對勁了。
  
  顏色。
  
  軍用水壺,是軍綠色的,深深的綠,映著淡淡的光。壓縮餅乾包裝紙是銀色,但上面印著紅色藍色字體。起初她並沒有察覺,可在周遭背景的烘托下,她才意識到它們的顏色,異常的鮮艷奪目。
  
  再看看陳弦松,看看自己,也是一樣。陳弦松的身上雖然只有黑白灰,但就是比周圍的灰濛濛顏色,飽滿鮮亮很多。
  
  還有他一身麥色的皮膚,烏黑的髮眼和淡紅色的唇,以及她自己,今日為了方便行動,穿的也是黑色T恤黑色褲子,深棕色鞋子,鵝黃色襪子,還有她白皙的手臂——他們兩人身上的這些顏色,擱在荒原裡,擱在這個天地間,就彷彿兩個有著各種顏色的活人,走進了水墨畫裡。只是這水墨畫並不清雅也並不雋永,始終只有黑、白、灰三色,並且透著凋零的死氣。
  
  再看遠方的樹,分明也是深灰色的,沒有半點綠。
  
  陸惟真低頭又看了看自己白皙中透著紅潤的手掌,訥訥地問︰「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顏色,不對勁?」
  
  「這裡只有黑白灰三色。」陳弦松答,「只有剛掉進來的生命,還能擁有原本的顏色。」
  
  原來他早就知道。也是了,這是他們世代相傳的葫蘆,用來關押妖怪的。
  
  顏色的詭異先丟到一邊,搞不好是先人設計泡泡宇宙時,就只設定了這三色。陸惟真咬了咬唇︰「那你……知道出去的辦法嗎?」
  
  他靜了一瞬,答︰「或許。」
  
  陸惟真便沒有說話。只是……真的好餓好渴,她甚至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又叫了兩聲,在荒野中這聲響清晰可聞。陸惟真覺得十分尷尬,眼睛又忍不住瞟向不遠處地上的軍用水壺。
  
  陳弦松依然背對著她坐著,肩胛骨線條微微起伏,似乎在休息。陸惟真實在是渴得頭暈眼花,紅著臉問︰「能分我點水嗎?」
  
  他沒有回答,拿起那水壺,就往後一丟。陸惟真伸手一撈︰「謝謝。」打開一看,只淺下去一點,他喝得不多,於是她也只喝了幾小口,感覺渴得沒有那麼厲害了,就合上蓋子不再喝。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走到他身後。
  
  他一動不動,背微微弓著,雙臂搭在膝蓋上,看著前方。就像沒聽到動靜。
  
  陸惟真把水壺輕輕放在他腳邊,說︰「謝謝。」結果,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到草地上,還放著一塊完好的壓縮餅乾。陸惟真怔了怔,低聲問︰「餅乾……我能吃嗎?」說完只覺得臉繃的厲害。
  
  他沒有回答,只拿起水壺,塞進腰包,站起來走了。壓縮餅乾躺在原地。
  
  陸惟真彎腰拾起那塊餅乾,走回去,坐下慢慢地吃。抬頭望去,他居然在另一塊草地上躺下了。
  
  陸惟真默默把餅乾吃完,望著一望無際的荒野,還有不遠處那個沉默的人。
  
  許知偃還沒有出現。
  
  陸惟真想到進入葫蘆前,陳弦松和許知偃的殊死搏鬥,還有他當時冷酷至極的眼神,問她︰「如果我非殺他不可呢?」而許知偃當時也是起了殺心的。
  
  還有剛才他出現時,她以為是許知偃,他卻已少有的刻薄語氣問︰「怎麼,很失望?」
  
  可她必須找到許知偃。剛才她昏迷時,陳弦松已離開過一回,必然是去查探周圍環境了。或許他能知道……
  
  「你有沒有看到許知偃?」陸惟真問,「他還活著嗎?」
  
  「不知道。」很冷淡的三個字。
  
  陸惟真便不說話了。雖然他倆之前死戰過,但他現在說不知道,陸惟真覺得,那就是不知道,沒遇上。她只得先放下這事,早點恢復體能,才能去找許知偃。
  
  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也不知是否受空間力量壓制,還是身體本身折耗太大,沒一會兒,陸惟真就覺得頭暈沉沉的,睏得不行。她心想不能睡,一定不能睡,陳弦松是捉妖師,知道怎麼出去,她臉不要也只能跟著他走。然而,也不知怎的,她很快就陷入深深的睡眠裡。
  
  做了非常混亂,非常緊張的一個長夢。
  
  夢裡,母親一臉焦急飛奔而來,陸惟真卻面對著一個猙獰的八臉妖怪,被它一掌打下了懸崖。母親和父親同時高呼她的名字,她卻陷入了迷霧,手也無意識地摳住草地,嘴裡喊著︰「媽媽……媽媽……爸爸……」
  
  而後是一個蒼老而激動的聲音,在耳邊說︰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星星在墜落,這個星球的一切,都在墜落。
  
  然後,她居然有回到了那個雨夜裡。大雨傾盆而下,她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她四處地找,卻想不起自己要找什麼。明明雨落在身上,感覺卻像火燒,她覺得身體好熱,非常熱,非常難受,她不斷扭動,嘴唇張了又張,發出嘶啞的聲音。
  
  就在她最痛苦最混亂的時候,突然感覺到,額頭上傳來陣陣濕潤的涼意,她瞬間覺得舒服了很多,拼命地往那涼意靠近,再靠近。然後她的頭被人抬了起來,一股清亮的水,灌進她的喉嚨裡,她拼命喝,大口地喝。好在那水竟似源源不斷,她喝了好多好多,終於感覺胸中的火,沒有那麼難受了。
  
  然後她繼續做夢。
  
  還是那個雨夜。
  
  很奇怪的,明明這麼多天,她從來沒有夢到過,甚至白天也從來不想,不去回憶。
  
  夢裡,有個人,淋著雨站著。
  
  然後,他抱住了她,靠坐在一棵大樹下,她坐在他腿上,他們拼命地親吻著。他們兩個全身都濕透了,雨水的氣息充斥在彼此的鼻翼唇間,陸惟真突然就哭了出來,在夢裡嚎啕大哭,嘴裡斷斷續續喊著誰,可那幾個字,總是模糊不清的。她看不清他是誰,她只是非常難過。
  
  有人將她額頭上的濕潤冰涼的東西拿走,又換了一個新的,有人一下下輕撫她的背,她又感覺舒服了些,呼吸也漸漸平緩。慢慢的,她陷入黑甜的睡眠,再也沒有夢見什麼了。
  
  陸惟真再次醒來時,天還是灰沉沉的,沒有太陽,沒有顏色,也沒有別的生命。這個時空和她睡著前,沒有絲毫變化。
  
  她卻感覺到身體輕松了不少,那幾處傷口,也有在癒合的感覺。她猛地坐起,就看到前方草叢裡,一個人幾乎是同時也站起來。
  
  陳弦松拍了拍身上的草,又理了一下腰包,動作一頓,沒有回頭,也沒有理會她,朝前方大步走去。
  
  陸惟真連忙起身跟上。
  
  ——————————
  
  作者︰說一下昨天的更新。
  
  我覺得有些妹子,可能沒有看清楚、看明白昨天的一些情節。
  
  你們只看到法師逆月,沒有看到女主同時也放下雙臂。在那個關頭,放下雙臂的含義不是「放過男主、不忍下手」,而是明確選擇「我死,他不死。」因為我前面已經寫得很清楚了,當時的局面發展下去,兩個一定會死一個。女主做出了選擇,她把命給過了男主一次。所以,女主哪裡沒有付出過了?
  
  另外,女主為什麼要攔著男主不讓殺許知偃?那是在保護許知偃,但更是保護男主啊。你們返回去看看,她第二遍說的是「你不能殺他」,這說明她這是站在男主角度勸的。以許的身份,男主要是殺了他,那就真沒有活路了。
  
  我文裡也寫得很清楚了,她是想讓陳弦松退,或者分開二人。但是高手過招,哪有那麼容易端水?加上許又弱一些,時刻在死亡邊緣亂竄,女主要保他不死,很容易就會演變成二打一。只不過在男主視覺看來,他們共同進退而已。而且後來許佔上風時,女主打算把他直接扛走,這難道不是保護男主?所以她哪裡拉偏架了?哪裡三觀不正了?哪裡情感背叛男主了?她要去救被葫蘆收走的男二,道理同上,那是她認識二十幾年的兄弟,要是不救,就是沒心沒肺。而且男二要真丟了,男主還是一個死。
  
  最後,男主也進葫蘆了,你們也沒看到……「空無一人」「紫光亂閃」啊,我以為這個你們肯定會注意到呢,畢竟你們平時那麼會推理,那麼敏銳對不對?要不下次我多寫幾個字……
  
  我以為這些意思,這些人物的心理和行為,是很清楚的。不過,我今天已經把意思解釋透了,要是有些讀者還覺得討厭女主,那就見仁見智,不必勉強~畢竟看瑪麗甦言情,看我們這種愛情童話故事,不就圖一個爽字。
  
  另外,今天總該算是甜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9 10:06 PM

第79章 弱雞青龍(1)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隔著三、四米的距離,一前一後。起初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急。陸惟真身上還有傷,能量又沒恢復,跟了一陣就有點吃力,步子也變得踉蹌。但她忍著傷口疼痛不吭聲跟著。
  
  過了一會兒,陳弦松的步伐卻慢下來一些。陸惟真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鬆了口氣。
  
  只是陸惟真想,換成自己是他,也要被氣死。先是被人情騙了所有法器,好不容易拿回來。最後想殺人報仇時,到底還是心軟放了她一馬,打算從此互不相干。
  
  誰知轉頭就被人的媽,一腳也踢進葫蘆裡。
  
  他還能給她水和餅幹,還給她包紮過傷口,現在還讓她跟著,沒有一劍宰了她,已經算仁至義盡。
  
  陸惟真低頭垂首,盡量減少存在感,別讓他心裡再不痛快。
  
  陸惟真的手機早已開不了機,也看不了時間。兩人在平原上走了很久,到了那片樹林旁,陸惟真估摸著起碼過了三四個小時,周圍的環境依然沒有一絲一毫變化,這裡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只有灰白。
  
  又走了大概一兩個小時,陳弦松停下,陸惟真也跟著停下。附近竟有一個小溪,流水非常清澈。陸惟真走過去,剛想捧起來喝,就聽到他在身後說︰「這裡無色的、白色的東西,都可以食用,水也可以喝。越往後,顏色越深,水也越渾濁,就不可以再喝。」
  
  陸惟真︰「哦……謝謝。」
  
  她蹲在溪邊,灌了一肚子水。那頭,陳弦松也走到溪邊,取出那個軍用水壺,仰頭咕嚕嚕,沒幾口就喝乾了。陸惟真愣了一下,想起之前不是還剩大半壺?模模糊糊地,她似乎有些明白,水為什麼少了大半。
  
  但陳弦松沒有看她,也沒理她,只彎腰,把水壺裝滿,放回腰包裡。
  
  然後,他又摸出一塊壓縮餅乾,陸惟真沒吭聲,她不知道他的餅乾夠不夠吃,既然無色和白色的東西可以吃,待會兒她在路上找找看。
  
  「接著。」陳弦松的聲音很淡,也很冷。陸惟真一愣,接住他丟過來的壓縮餅乾,他已轉頭離開溪邊。
  
  吃完餅乾,繼續趕路。
  
  又走了一段路,陸惟真抬頭看著周遭一切,草的顏色更深了,深灰色,天空也是,光線要更暗一些。還有旁邊的樹,顏色也比之前更陰鬱。好在小溪還算清澈。她再看看前進的遠方景色,想起陳弦松剛才的話,有點琢磨出味兒來,問︰「我們在往顏色越來越深的地方走,出口,是不是就在這個方向?」
  
  陳弦松沒有回頭,看著地上的一叢叢荒草。她還是那樣敏銳聰穎,呵。
  
  他答︰「是。」
  
  陸惟真往周圍看了看,他們走的是直線,但前後左右,都是一望無際的,也就是說,周圍還有大片大片未知的領域。
  
  她站住不動了。
  
  陳弦松走了幾步,也停下。
  
  陸惟真說︰「我不能就這麼走了,許知偃很可能還活著,他不知道這個規律,會迷失在這裡,我必須找到他。」
  
  陳弦松終於轉過身來,眼神幽暗不明︰「你想要怎樣?」
  
  陸惟真咬了咬唇。沒有陳弦松,他們就不知道路線和方法,根本出不了這個空間。更何況她現在只恢復了一小半能力,她硬著頭皮問︰「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一起找他?」
  
  陳弦松忽然笑了一下,那股子很久沒見的冷戾勁兒竄了出來︰「怎麼?我一個捉妖師,被自己的葫蘆收了,不僅要救你,還要救你的新男朋友?」
  
  陸惟真的嘴唇都咬疼了,目光低垂,避開他冷得浸骨的視線,答︰「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認識很多年了,他是我哥們兒,我們跟親兄弟一樣。」
  
  陳弦松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轉身就走。
  
  陸惟真沉默片刻,只能轉身,朝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周圍這樣遼闊,她必須全跑一圈,才能放心。可是,另一個聲音在心裡說︰這裡,真的有邊界嗎?
  
  她的耳朵還是很尖的,聽到相距十餘米那人,突然停住腳步。
  
  「我們出發的地方,就是這無量境的。」陳弦松冷冷的聲音傳來,「他不可能在那頭。」
  
  陸惟真心中一喜,立刻轉身︰「可是……他不知道要一直往這個方向走……」
  
  陳弦松直接打斷她︰「我身上還帶著玉鏡,那個傢伙從來不收斂妖氣,剛才一路,玉鏡都沒有感受到他。」
  
  陸惟真明白了,這意味著,許知偃不在他們走過的這片區域。既然陳弦松說出發點是無量境的,是否意味著,先掉入葫蘆裡的許知偃,已經走在他們前頭?
  
  她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抬頭望去,茫茫草地中,陳弦松背對著她,風輕輕吹動白背心,像一座沉默的山。而她的眼前,天地之間,他是唯一那抹顏色。
  
  陸惟真說︰「謝謝,謝謝你了。」
  
  他什麼也沒說,往前走去。
  
  陸惟真接著跟。
  
  又走了幾個小時,天已經徹底變成暗灰色,類似於黎明破曉前的顏色,光線也不太亮了。溪中的水也不再清澈,陸惟真心想接下來,水要省著喝。
  
  前方,出現一片山脈。其實隔得並不遠,但看起來依然朦朦朧朧,山也都是深灰色的。然而這是一片匪夷所思的異境。走得更近了,看得更清,有的山彷彿一根石柱,直戳入雲;有的山如同龜群匍匐,一個個圓溜溜的前後相接;有的懸崖萬丈,上方卻平平整整得彷彿被斧子削過;有的似人臥躺,有的似犬跪趴,有的如猛獸盤踞……
  
  放眼望去,全都是山,綿延無際,阻斷了地平線。陳弦松領著陸惟真,開始翻山越嶺。
  
  這時候,終於顯現出捉妖師多年堪比特種兵訓練的卓絕能力來。陳弦松腰包裡有攀山索、升降繩等等專業物品,而且他徒手都能翻上十來米高,一路過去,如履平地。
  
  陸惟真要是能量全盛的大青龍,直接禦風飛過這片山就行了。但這一天走下來,她的能力也就恢復了個五分之一,比一隻歸犬還要差點,禦風也就能飛起七、八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0 10:19 PM

第80章 弱雞青龍(2)

  好在陸惟真一路還操縱泥土,給自己打樁方便通過。只是這麼翻了半個小時後,她就累得不行,手都快軟了。
  
  前頭的陳弦松彷彿無知無覺,嗖嗖嗖就攀上了一個高高的陡坡,就像家常便飯。陸惟真喘著粗氣,連滾帶爬,跑到陡坡下,抬頭望著足有三十多米高的筆直斜坡,嘆氣。
  
  禦風飛起七八米高,腳就軟了,力量也不繼。她咬了咬牙,開始縱土,只是這空間的元素,本來就還沒和她玩熟,那一個個用以借力的小土墩子,也冒出來得不情不願的。陸惟真心裡煩躁,踹了一腳岩壁︰「老實點!」
  
  得,小土墩子乾脆不再冒新的出來了。任她怎麼用力,都聚不起來。
  
  到底精盡人慫。
  
  陸惟真沮喪極了,抬頭看看還有二十米的峭壁,又低頭看看下面,上不上,下不下的。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再向他求助。只是這一路,不要臉地吃他的喝他的還靠他帶路,還少嗎?
  
  陸惟真閉了閉眼,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聲喊了句︰「陳弦松。」
  
  他也許已經走得很遠了。
  
  倘若走出很遠,他發現自己沒有跟上,還會回頭嗎?
  
  懸崖上方,沒有動靜。陸惟真剛要提高音量再喊一聲,就見一個人影出現了。陳弦松就站在她腦袋頂上,背著光,一言不發看著下面。
  
  陸惟真怔了一下,這樣的場景,突然令她覺得丟臉至極。他高高站在上頭,換她跟塊臘肉似的掛在下頭,還要靠他來撈臘肉。
  
  她實在難以啟齒,卻不能不啟齒。她說︰「能不能幫我一下?我上不來,沒力氣了。」
  
  陳弦松什麼也沒說,轉頭走了。
  
  陸惟真心中一沉。
  
  只過了幾秒鐘,一根細卻極其結實的繩索,垂了下來,陸惟真抬起頭,卻沒看到人,只有繩索。她一抓住繩索,就感覺到有股牢牢的力量,在將自己往上拉。陸惟立刻借力蹬著岩壁,輕輕鬆鬆就爬了上去。
  
  到頂時,她一翻而上,繩索就被人抽走,前方幾米遠處,陳弦松頭也沒回,將繩索收回腰包,繼續往前走去。
  
  陸惟真︰「……謝謝。」
  
  只是後來再遇到她爬不過去的峭壁,或者跳不過去的峽谷,兩人皆是如此。他一言不發先翻過去,丟繩索過來,等把陸惟真拽過去了,他立刻走人,根本不多看她一眼,也不說一句廢話。
  
  陸惟真也不說話,氣氛太尷尬。
  
  只是這片山,實在太遼闊,又難爬,他們爬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前方好似還有無盡的山丘。陸惟真早已累得筋疲力盡,她本來一直就是靠青龍天賦制霸,本身的身體條件其實一般,少年時體能還算牛逼,這些年讀大學上班,卻是偷懶荒廢,這一路下來,只覺得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陳弦松的體力消耗也很大,他畢竟是凡胎,而且除了自己爬,還要拉一個累贅。他的全身衣服不知濕透了幾次,短短的黑髮濕漉漉緊貼額頭,手臂上也多了些擦傷和汙漬。
  
  等他們終於爬上那座形似猛獸的雄偉山峰,陸惟真一下子軟倒在地,雙手撐在地面,不想起來了。陳弦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回頭看她一眼,一言不發,看了看四周,也坐了下來,掏出水壺,喝了幾口,丟給她。陸惟真喝了幾口,就丟還給他。他沒說什麼。
  
  接下來又是一成不變的壓縮餅乾。他吃了一整塊,陸惟真吃了半塊就不吃了,包起來要往口袋裡放,他突然說︰「你幹什麼?」
  
  陸惟真一愣,答︰「你的存糧還有多少?我吃不了那麼多,剩的下頓再吃。」
  
  陳弦松沒有看她,雙臂搭在膝蓋上,直視前方,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說︰「我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存糧也不用你操心。」
  
  陸惟真沉默,到底還是掏出那半塊壓縮餅乾,乖乖吃完了。
  
  陳弦松這才站起來,陸惟真也慢慢站起,他說︰「找個地方過夜,今天就走到這裡。」
  
  陸惟真鬆了口氣。
  
  這座山丘形狀奇特,四處長滿了灰黑色的樹,看起來真像一隻猙獰的大怪獸。由於天空顏色變深,整片荒原彷彿暮色降臨時。
  
  兩人又沿著山脊,攀爬了一段,陸惟真忽然一愣,抬頭望著遙遠的前方。
  
  她心裡咯 一下,難掩激動︰「陳弦松!我有沒有看錯?前面是不是有光?」
  
  陳弦松動作一頓。
  
  那嬌嬌柔柔歡歡喜喜的聲音,就在他身後,喊出「陳弦松」三個字。
  
  他沒有應聲,抬頭望去。無邊無際的灰黑色天邊,群山背後,有一處隱隱約約的光亮,浮動在半空中。像一顆孤零零的星,也像被烏雲遮住的月亮。
  
  見他不說話,陸惟真連忙走近,問︰「是不是?就在那裡,是不是?」
  
  陳弦松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答︰「那應該就是葫蘆的出口。不過,距離還非常遠,我們恐怕還要走上一整天。」而且,這一路,只怕不是那麼容易走過去的。但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陸惟真露出跌入葫蘆空間後,第一個開心的笑容。雖然暮色彌漫,她的臉上都是灰,但那雙眼,卻終於亮晶晶的,嘴角也翹起。
  
  陳弦松轉過臉去,望著前方。
  
  就在這時。
  
  陸惟真和陳弦松的耳朵同時動了動,兩人同時回頭。
  
  身後的樹叢,在輕輕晃動。但是,什麼也沒看到。
  
  陸惟真︰「你聽到了嗎?」
  
  「嗯。」
  
  陸惟真一愣,看著他平靜的樣子,明白了,他知道那是什麼。他只怕也早料到了。
  
  她又緊盯著樹叢。黑影,一閃而過。
  
  一個,又一個。
  
  近處,有一些東西藏在了樹叢裡,跟著他們。只是灰黑的樹叢,灰黑的模糊的影子,幾乎融於一體。
  
  遠處,風聲獵獵,樹木搖曳,是否藏著更多?
  
  陸惟真問︰「那是什麼?」
  
  陳弦松冷笑︰「它們終於還是聞著味兒趕來了。陸惟真,立刻往前走,不要管,也不要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0 10:22 PM

第81章 大捉妖師(1)

  兩人沿著山脊又爬了一陣子,陸惟真一直感覺有聲響在背後,有的漸遠了,有的卻始終緊咬著。等他們爬上一塊平坦的山坡,前方出現一個山洞,陳弦松停下腳步。
  
  此處就快接近山峰最高點,周圍樹木繁密,山洞藏在岩壁中,洞口附近還散落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塊,山洞口長著厚厚一層灰草。沒有比這裡更適合休息的地方了。
  
  陳弦松走向山洞︰「就在這裡過夜。」
  
  陸惟真︰「後面那些怎麼辦?」
  
  陳弦松說︰「來了就殺。再往前走,只會更多。難道你還走得動?」
  
  陸惟真默然。
  
  陳弦松從腰包中掏出一把彎刀,開始清理洞口附近的雜草,陸惟真剛想上前幫忙,就聽到身後陡然有東西逼近,伴隨著低沉的嘶吼聲。陸惟真回頭,一驚。
  
  一隻約莫有2米長、骨瘦如柴的怪獸,趴在距離她四、五米遠的地方,兩隻前爪伏在地上反復摩擦著,就像下一秒要撲過來。
  
  遇見個怪獸,並不稀奇,陸惟真見過的、處死過的,多了去了。可眼前這隻,不僅瘦脫了像,宛如骷髏,更滲人的是,它一身的顏色。
  
  它是灰色的。
  
  而且這種灰,不是實實在在飽滿清晰的灰,而像是原來的顏色褪去後,殘存的那種灰,有些部位近乎透明,和周遭灰濛濛的環境一樣,泛著股滲人的死氣。
  
  陸惟真感覺喉嚨有點發幹,盯著怪獸,問陳弦松︰「它怎麼回事?」
  
  陳弦松轉過身,說︰「被收進葫蘆裡的妖怪千千萬,它們在這裡待久了,顏色就會慢慢褪去,直至被抽乾,便如這樣,行屍走肉。」
  
  陸惟真一愣,轉頭看了看陳弦松和自己。
  
  「我們也會嗎?」她問。
  
  「時間久了,就會。」陳弦松答,「或者……血被它們喝了,我們也會褪色。而它們,就會獲得你我的顏色,也就是你我的能量。不過最終,都會被葫蘆吸乾。」
  
  陸惟真︰「……」還帶這麼玩的啊,當初設計葫蘆的人,是個變態吧。
  
  隨著兩人說話,眼前又竄出一隻、兩隻、三隻、四隻……灰色獸,足足聚集了有七八隻,和兩人對峙著,個個灰面獠牙,形似惡鬼,還滴著口水,彷彿下一秒就會同時一躍而起,將兩人撕個粉碎。
  
  陳弦松只是拿著那把普通鋼刀,連光劍都沒抽。陸惟真便知道這些絕不會是兩人對手。
  
  她試著凝聚風團,倏然間,雙掌間凝聚起臉盆大的旋渦。當然,比起她之前的山呼海嘯,兩個臉盆簡直就是卑微到了塵埃裡。唉,聊勝於無吧。
  
  陳弦松也看了眼她掌間的臉盆風團,又掃了她一眼,沒說話。
  
  陸惟真卻被他這無聲的一眼看得更加訕訕。
  
  那幾隻獸卻被震懾住了,同時慢慢往後退了一步。果然都是些小蝦米。
  
  陳弦松忽然說︰「我凡胎,對它們而言,不過是一塊普通的肉。這些低等灰色鬼,沒什麼神智,也不會忌諱你的家世地位。所以,現在你這個能力還被葫蘆壓制著的大青龍,一身能量血,對它們而言,就像一塊不設防的香噴噴的肥肉,它們會飛蛾撲火一樣撲向你。」
  
  陸惟真︰「……」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那八頭形態各異卻同樣骨肉嶙峋的灰獸,齊齊發出嘶啞吼叫,根本不管陳弦松,朝陸惟真飛撲而來。陸惟真臉色一冷,雖然她現在也就相當於一隻小歸犬,但大青龍的氣勢是在的,左手起風,右手喚土,頃刻就造了個小型沙塵暴,劈頭蓋臉朝灰獸們打去。只是一邊打一邊有點無語,簡直跟小孩子玩泥巴似的。
  
  灰獸們一起︰「咳咳咳……」迷眼了,嗆到了。
  
  為免夜長夢多,陸惟真伴隨著小沙塵暴衝過去,招招下死手,沒一會兒,灰獸們倒下大半,還有一兩隻見勢不妙想要逃走。陸惟真追著一隻就幹,正要踹斷它,聽到身後一聲怒吼——有一隻之前被打倒在地的,大概還沒死透,又垂死反撲了。陸惟真剛要轉身,兩面同時迎敵,就見一片雪白刀光在眼前閃過。
  
  陳弦松收刀。那隻獸被劈成兩半,倒在地上。
  
  陸惟真解決掉最後一隻,望向他說︰「謝謝。」
  
  他轉身走向洞內。
  
  陸惟真看了看一地屍身,都是不入流的,也難怪陳弦松連光劍都沒拔。只不過,也把她累得夠嗆。
  
  其實這些……陳弦松的光劍輕輕揮一下,就能解決。但是他沒有。他便只是執刀,站在一旁,看著她左右招架。偶爾才補一下刀,就像剛才。
  
  她也沒什麼好不平的。人家不欠她,是她欠他的,而且現在,越欠越多了。
  
  到了洞內,陳弦松從腰包裡摸出一個手電,四處照了照。陸惟真已經見怪不怪了,他要是掏出一張床,她都不會驚訝。
  
  這是個很不錯的山洞,大概二十平米寬闊,岩壁乾燥,地面也算平整,簡直就是天然的投宿地點。陳弦松又從腰包裡取出一種粉末,撒在洞口和洞穴周圍。
  
  陸惟真猜想應該是驅蟲蛇的。她問︰「我能幹點什麼?」
  
  「不用。」
  
  又是乾巴巴的兩個字,似乎帶著她上路,已是他的極限,最好她只有吃喝和趕路的功能,永遠不要交流。
  
  陸惟真便閉了嘴,兀自開始檢查和清理地面,把一些鋒利的、硌人的石子,都丟出去。偶爾抬頭,望向洞外遠處,樹林間影影綽綽,不知道是否還有灰獸靠近。但也許是外面的八具屍體起了威懾作用,一直也沒有進犯者再靠近。
  
  陳弦松把洞內都規整完畢,就走出去,將附近的一些大石頭搬過來,堵在洞口。陸惟真見狀,也去搬。兩人沉默地幹完活兒,陳弦松的刀還放在手邊,在靠近洞口的一個位置躺下,背對著她,不動了。
  
  陸惟真便在靠裡一點的位置躺下,只是兩人距離扯得再遠,這洞穴也只有那麼大,相距不過幾米。陸惟真仰臥著,雙手放在胸口,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慢慢轉頭,望向洞口那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0 10:33 PM

第82章 大捉妖師(2)
  
  他一動不動,身形高大削瘦,背脊隨著呼吸,緩緩起伏著。
  
  陸惟真就這麼看著,過了一會兒,濕熱感沖上眼楮,她立刻閉眼。
  
  這一天疲憊至極,她很快陷入深深的睡眠裡。
  
  不知過了多久。
  
  睡得正沉的陸惟真,猛然間就感覺到身下的地面,往下一沉,身體急速下墜。哪怕半夢半醒,她的本能反應也在,經過這一夜睡眠,身體裡的能量感覺又恢復了不少,雙掌中風龍突起,往兩旁擊去。
  
  竟打在柔軟有彈性的東西上,四面八方都是,雖然反彈力不強,足以將陸惟真往上一送,避免一墜到底的命運。
  
  陸惟真睜開眼睛。
  
  她好像掉進了一個洞穴裡,首先看到的,是頭頂上方一個圓圓的大口子,有光透進來。只是周遭滑膩無比,像是有一層黏液,隱隱還有搏動的感覺。還能聞到某種陳腐的惡臭味。
  
  她在剛剛風力反彈作用下,抓住了一側的壁,觸手都是堅韌的褶皺,而且還在緩緩蠕動。而她懸空的雙腳下方,還有一些物體在不斷觸踫、撥弄她的腳,似在試探。陸惟真的頭皮陣陣發麻。
  
  她掉到哪裡了?
  
  她不是和陳弦松好好地躺在山洞裡?
  
  有一個粗大、柔韌、滑膩的東西,突然纏住了她的雙腿,強力把她往下拖。饒是陸惟真,也是心驚肉跳,雙腿狂蹬,一個個小型風龍從足下飛出,終於將那東西打了下去。她拼命向上爬!只是這壁太滑了,還黏,不斷蠕動擠壓她。而下方那東西捲土重來,陸惟真一邊擺脫它一邊爬,極為艱難,勉強才抓住頭頂那入口的邊緣。
  
  「陳弦松!陳弦松!」她大喊道。
  
  陳弦松驟然睜眼,陸惟真的呼救聲隱隱就在耳邊,身體下方同時傳來劇烈震動,幾乎是身體的自然反應,陳弦松就地一滾,滾出了正在塌陷的山洞,撞開幾塊石頭,落在洞外平地上。
  
  他從地面彈起。
  
  眼前的一幕,驚心動魄。
  
  洞穴、山脊、整座山峰,正在變形,正在升高。大地都在搖晃。有什麼被撕扯開,又有什麼在凝聚成型。他們之前睡覺的洞穴口,陡然被扯得更大,彷彿一張血盆大口。轉眼間,洞口已升高距離他有十幾米遠的距離。
  
  山崩地裂、亂石飛濺。陳弦松一把抓住棵粗大的樹幹,人也隨著吊了起來,才沒有向下滑落。
  
  這一整座山峰,正在他眼前,站起來。
  
  陳弦松突然明白了,這根本不是一座山,而是一頭獸,一頭石化的灰色巨鬼獸。它蟄伏著,布下陷阱,誘他們踏入,那山洞就是它的咽喉入口,想要一口將他們吞掉。
  
  陸惟真!
  
  剛剛的呼救聲,從洞裡傳來,她還在裡面!
  
  陳弦松神色一冷,攀著一棵又一棵的樹,避開不斷滑落的石塊,如同一隻靈巧的野豹,朝洞口——也就是獸嘴方向靠近。
  
  如果此時有人從遠處張望,這只獸的形狀就更明顯。它龐大的身軀於大地上站起,越來越像個活物。頭是頭、軀幹是軀幹、四肢是四肢。它的「頭」高高抬起,它的雙眼睜開了——遠遠望去,那是兩塊顏色更深的、卻能夠自由轉動的巨石。
  
  它昂然挺立,俯瞰著自己身上那個渺小的人類男人。
  
  「捉妖師。」它開口了,聲音雄渾宏大,如鐘聲傾瀉而下。
  
  陳弦松站在它的一隻前足頂端,屹立如一棵孤松,拔出了光劍。
  
  巨獸低沉地笑了一聲,說︰「捉妖師,嚇唬誰呢,在葫蘆裡,你根本就不敢拔劍。」
  
  陳弦松就像沒聽到似的,劍尖指向巨獸頭顱︰「放了她,我便不殺你。」
  
  巨獸哈哈大笑,說︰「看這劍,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陳氏捉妖師。雖然在這個葫蘆裡,有很多、很多、很多無色鬼,對你們陳氏恨之入骨,我卻是八百年前被另一支捉妖師收進來的,與你無仇無怨。所以,何不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能在葫蘆裡保命,我也能得到這隻大青龍的精血。嘖嘖,她可真是新鮮、美味啊,好久沒有聞到這麼香這麼純的精血了。」
  
  「放了她!」陳弦松厲喝道,手中劍光波隱隱。
  
  巨獸瞪大眼,好像感到很不可思議︰「她是一條大青龍,你是一個世代相傳的大捉妖師,為什麼要救她?」
  
  話音未落,它就似乎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嚓哢嚓」的巨響,然後它張開了嘴,吐出一條灰黑的堅硬如鐵的舌頭。就在這時,陳弦松一眼望見,那幽暗的舌根處,似有個人頭冒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陳弦松一劍便向它的口劈去,竟似要將它的咽喉一剖兩半,將裡頭那人弄出來。
  
  石獸雖然龐大,反應十分敏捷,修為不俗。它發出一聲震天嚎叫,猛地扭頭,這一劍就落在它的肩膀上。光波撞入龐大的身軀,石山出現了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縫,宛若淩空峽穀。然而它的咽喉要害卻躲過了這一擊。
  
  巨獸伏地怒吼,地動山搖,天旋地轉。陳弦鬆快如光影,一個側空翻落在一棵大樹的頂端,手中劍始終指著巨獸頭顱。
  
  巨獸發作了一會兒,見始終不能將陳弦松擺脫,也有點懼怕他的法器,到底平歇下來。只見它用力咽了咽,喉嚨似乎舒服了,當它重新開口說話時,陳弦松無論如何已看不清,陸惟真還在不在那裡。
  
  巨獸發出一陣怪笑,說︰「捉妖師,你剛才是瘋了嗎?居然在葫蘆裡使用光劍,難道你的祖宗沒有告誡過你,在這裡使用任何沾染過妖怪之血的法器,意味著什麼嗎?
  
  所有被你們陳氏歷代捉妖師收進來的大大小小的妖,如今都在葫蘆裡墮落成無色厲鬼,它們一旦聞著味兒,都會趕來復仇。捉妖師,那可不是一隻、兩隻妖怪,是成千上萬隻!你一個人再厲害,也敵不過那恐怖的萬妖狂潮。你會被它們撕成一片一片的,你會被它們極盡凌辱折磨,它們會喝乾你的血,吃光你的肉!最後,你只剩一個空蕩蕩的骨架,和我們一樣,也墮落成無色鬼,永生永世徘徊在這虛幻之地!
  
  哦——我明白了,你剛才之所以拔劍,是想一擊即中吧?想要救出那條青龍,即刻就逃。你倒是為了她豁得出去,這份膽魄和機敏亦令我佩服。可惜,你失敗了。我生時亦為大青龍,世間還沒有哪個大捉妖師,一劍就能將我斬首。
  
  捉妖師,咱們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還站在這裡浪費時間?還不趕緊逃?剛才那一劍,它們已經被驚動!你現在只餘一線生機了——那就是趕在它們到達前,逃過前面那條黃泉河,逃過那座奈何橋,才能從葫蘆幻境裡脫身!否則,你必死無疑!
  
  所以,你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同我大戰。你心裡也很清楚,一場大戰,血染法器,就會連最後那點逃生的時間也沒有了。
  
  陳氏大捉妖師,難道你真的要為了一隻大妖,死在自己的葫蘆裡?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1 10:40 PM

第83章 你若不棄(1)

  陳弦松依然像是沒聽到,保持著那個姿勢,劍尖對著巨獸。
  
  巨獸卻終於惱怒了,咆哮一聲,喊道︰「大捉妖師!」
  
  陳弦松!
  
  陳弦松!
  
  難道你要枉顧祖宗遺訓,枉顧父輩教導,真的把命丟在這裡嗎?
  
  就為了一個女妖,一個騙過你,傷過你,奪過你法器,令你幾乎無顏面對祖宗牌位的大妖?你是這樣的癡情種子?你是這樣任性妄為的人?
  
  你身為捉妖師的責任呢?保護世人免受妖怪侵害的責任,從此不顧?你要讓陳氏一脈、千年法器,在你手裡斷送?
  
  你對她,已經夠仁至義盡了,沒必要為一個連自己女人都不是的大妖,連性命都丟掉,對不對?」
  
  漫漫荒原中,石山之巔,黑樹之冠,陳弦松靜靜矗立,沉默不語。
  
  巨獸笑了,說︰「大捉妖師,如今已不是你我是否一戰的問題,而是你還要不要活命的問題。快走,快走,你看著前方,你要馬上過黃泉河,跨奈何橋。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去!去!去——」
  
  它的聲音雄渾沉厚,最後那幾個「去」字,竟隱有寶華肅穆之意,聽在陳弦松耳裡,很有熟悉之感。他心中「轟」地一聲,恍惚間好像又聽到兒時那個人的教誨。而他也猛然驚覺了,驚覺自己到底面臨什麼樣的選擇。什麼陷在那頭,而什麼,又沉甸甸地負在他的背上,壓在這頭。
  
  他慢慢放下了手裡的光劍。
  
  ——
  
  陸惟真感覺快要被這妖怪肚子裡的味兒,給燻死了。
  
  剛剛她都爬出了小半個身子,甚至看到石獸嘴巴外,那個站在樹上的模糊人影,那一定是陳弦松,他和獸對峙著。
  
  陸惟真心中一定。隱隱約約,她聽到妖獸在說話,只是聲音轟轟隆隆,聽不清。
  
  結果妖獸一個用力吞咽,黏糊糊的腐屍味的口水,如同浪一樣打下來,陸惟真一下子又被沖下去三四米,她連忙用風旋護住自己,才沒有掉進它的胃裡。她又再度忍著噁心,向上爬。終於又爬到了喉嚨口。
  
  就在這時,無數隻觸手,從下方急速伸起,將陸惟真的兩條大腿纏得密密麻麻,這就是傾巢出動,不准她逃生了。與此同時,石獸那根沉重堅硬的舌頭,突然往後捲起,就像一塊巨大無比的鐵板,迎頭就朝陸惟真砸來!
  
  前後夾擊,陸惟真的臉被壓在石獸的喉嚨眼上,滿嘴黏液,一點聲音發不出來。她拼命地、一點點掙脫它們,一寸寸往外爬。透過鐵舌的縫隙,透過石獸鏽化的幾顆殘牙,她終於又看到了陳弦松。陸惟真心中一喜,剛要再努力往前衝一把——只要陳弦松看到她,就能施以援手,她就可以脫身。
  
  陸惟真忽然一愣。
  
  陳弦松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站在一棵樹冠上,卻有些失神的樣子,他也沒有和石獸對峙對抗,而是慢慢放下了手裡的光劍。他的表情看起來冷漠又空洞。
  
  這時,陸惟真清楚聽到石獸說道︰「走吧,捉妖師,再捨不得也要走,不走就來不及了!速速離去,離開葫蘆,回到你的世界裡去!」
  
  陸惟真一下子拼命往外爬,然而石獸早有預料,那些觸手也爆發了,已經纏到了她的腰上,同時迎面一股腥臭濃稠的口水,撞擊下來。陸惟真一隻手被撞脫,只剩一隻手死死抓住它的咽喉口,她發出一聲低吼,一個巨大風龍從掌心騰起,往下轟去,那些觸手被打掉一半,陸惟真一個翻身,又爬了上來。
  
  鐵舌一下子砸下來,死死壓住她的身體,陸惟真咬著牙,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頭,她再次看到了陳弦松的身影。
  
  看到他轉身跳下了樹冠,看到他一路躍下石獸的前爪,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子,離開石獸山,身影消失在前方的密林裡。
  
  陸惟真死死扛著巨獸的全面壓制,一動不動。
  
  巨獸重重的嘆息聲傳來,它說︰「大青龍,你看,他還是走了,棄你於不顧,獨自逃命去了。在他心裡,你早已什麼也不是。你怨嗎?恨嗎?」
  
  陸惟真在它的重壓下,始終抬起脖頸,就像一根倔強的木,她慢慢地說道︰「他若救我,是慈悲;他棄我,也是理所當然。走得一個是一個,我為什麼要怨?」
  
  石獸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靜默片刻,說︰「大青龍,我是替你不值啊。你這一輩子,就沒有按照自己的意願活過吧?你雖生而貴為徵虎,性喜和平,親近人類。卻被強迫著,從小當做未來的戰星培養,所以你才從小消極抵抗,不上不下,既無卓絕成就,也過得不快樂。人類也不可能真的接受你這樣的半星,你一個人類好朋友都沒有。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類男人,卻是捉妖師。現在,連他也徹底棄你而去,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這裡,陷在這葫蘆裡永世不得超生。
  
  這世上,沒有什麼會永遠陪伴一條青龍,也沒有人會永遠守護你、不肯捨棄你。所以,你何必再為了他人的期望而活著,再回到那個無趣的人世間去?
  
  大青龍,我們做一筆交易吧。只要你願意留在這裡,留在我的身體裡,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們漸漸融於一體,共生共長。到那時,這葫蘆幻境裡,還有誰能與我們為敵?今後再有新鮮血肉進來,咱們都是第一個享用,這個世界所有無色鬼都要臣服。哪怕是在葫蘆裡,我們永生永世、至尊為王,不好嗎?
  
  你也沒有別的選擇,進入葫蘆還不到48小時,能力恢復還不到一半。你是青龍,我也是青龍。若你不肯,我立刻吃了你,血肉照樣是我的。所以,與我合夥吧,大青龍,我才是你永遠的依靠,永遠的伴侶。」
  
  陸惟真︰「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巨獸笑了,說︰「你我雖都是青龍,能力自有不同。這就是我的本領了。」
  
  陸惟真說︰「無所謂了,廢話說那麼多,打吧。」
  
  巨獸說那些話,也是有幾分真心的,這也是它一心一意千方百計想要留下陸惟真的真實原因。萬萬沒想到,自己推心置腹說了那麼多,既攻心又威脅,結果這大青龍壓根沒聽進去,如此簡單粗暴、執意送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1 10:43 PM

第84章 你若不棄(2)

  巨獸都氣得喘氣了︰「你、你……」
  
  陸惟真雙臂猛然一振,比之前都要浩大的光波,從她掌心浮現,往四面八方擊去。石獸抬起巨掌,往地上猛地一拍,一股巨大的、足以粉碎一切的震動,如水波向四面八方蔓延。陸惟真感覺到一股鋪天蓋地的力量,朝自己襲來,她以三色光波死死抵抗,但即使傾盡全力,也不及曾經與陳弦松大戰時的一半。片刻後,那光波終於被石獸無形的能量場吞沒,陸惟真眼前陷入黑暗,腦子裡「嗡」的一聲,身體被撞飛,直直墜了下去。
  
  ——
  
  陳弦松如一頭沉默的獸,一口氣跑出千餘米遠,抬起頭,看著周圍環境。他已能感覺到,周遭樹林裡,那沙沙聲越來越多,只是還什麼都看不到。天空的雲越來越暗,翻湧越來越劇烈,氣氛越來越不對勁。
  
  它們,果然已被驚動。
  
  他抬起頭,看著遠處前邊的那個明亮的光源,若是傾盡全力,或許能在所有大妖被驚動前,逃出葫蘆。
  
  而光源前方,隱隱可以看到一條奔騰的河,河面上有座小橋。天空中無數的烏雲,正在向那裡聚集。
  
  宿敵將至,萬妖集結。
  
  「轟——」身後忽然傳來地動山搖聲,彷彿有什麼力量在猛烈撞擊,震動都傳到了他的腳下。陳弦松腳步一頓,繼續朝前。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座小橋。
  
  「轟轟——」又是一聲,隱隱還有石獸震天的獰笑聲傳來。
  
  陳弦松的腳步,漸漸慢了。
  
  又跑了幾十步,他停住了腳步,就像一根孤零零的木,插在茫茫無際的荒原裡。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雙臂慢慢垂落。
  
  他看著滿眼的荒草和野樹,看著蒼涼無邊的天空,突然自己笑了出來。
  
  沒有一個捉妖師,會為了妖殞命。
  
  也沒有一個捉妖師,會為了妖踏入無間地獄。
  
  剛才,他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正如巨石獸所說,他對她,已仁至義盡。
  
  卻想起了決戰之日,巨月降臨、三色光波澎湃,兩種光輝的交映中,她悲痛欲絕,望著他,放下了手臂。
  
  大青龍甘願受死。
  
  從那一刻,她欠他的,都已還清。
  
  也想起這一路,她小心翼翼,一直看他臉色。她偶爾也敢露出笑靨了,她的呼吸就在他身後,許久望著他的背影不語。
  
  ……
  
  無量幻境,究竟什麼才是對人生最重要的?
  
  竟令我如此心若刀懸,步步難行?
  
  是衛道、正義、貪戀、仇恨、愛戀?
  
  還是勘破世俗偏見與身份束縛後,雙目中不改的清明?
  
  明明我已無愛人。
  
  明明我已不再認那愛人。
  
  無量幻境,她騙我棄我,她愛我盼我。她縛我如繭,這一條捨她往生之路,已寸步難行。
  
  ……
  
  誰若殺她,我必殺人!
  
  陳弦松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拔出光劍,轉身,如弦上之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朝來處而去。
  
  陸惟真的感覺就好像是跌入了渾濁無邊的泥潭裡,天地一片昏暗,周圍黑濛濛一片,她看不清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是否還在石獸腹中。這裡彷彿就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只有她身在其中。
  
  她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她努力打出一個又一個風龍,全都埋進了那無形無色的沼澤裡。有什麼正拉著她不斷下墜,有什麼正在從四面八方淹沒。先是她的雙腿、腰,然後是胸膛、雙臂。
  
  然後是脖子、口鼻……她的身體漸漸停止掙扎,隱隱間她明白,這一睡去,只怕再也醒不來。但是她根本無法與那無邊無際的力量對抗。
  
  她也模糊地想,這不對勁。石獸的肚子裡,怎麼會是這樣?這隻石獸偏偏能窺知她的過往和不為人知的心事,它到底……
  
  然而頭重若千鈞,身體也完全漫入沼澤裡。
  
  陸惟真慢慢合上眼睛。
  
  一道柔和、皎潔、璀璨的純白之光,劃破黑暗,驅散沼澤。陸惟真的眼睛感覺到這強烈刺激,緩緩睜開。她抬起頭,看到石獸被一破而半的龐大身軀,而自己就懸在深深的裂縫中。
  
  裂縫之上,是幽暗天空,天空中一輪巨大皓月,照亮所有。
  
  一個人從月光中,一躍而下,跳進這深不見底的石山裂縫中。他左手持劍,因背光,面容模糊不清,另一隻手臂朝她張開。
  
  陸惟真臉上,兩行眼淚無聲流下,雙手風龍驟起,打在足底的石獸骨骸上,一躍而起。陳弦松單手就將她抱住。
  
  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沒來得及看清彼此的樣子。
  
  石獸原本一分為二的巨大身軀,突然急速崩塌,就像是堆得萬丈高的骨牌,一瞬間垮掉,漫天石雨,朝他們砸下來。
  
  陳弦松抱著她高高躍起,穿過石陣急瀑,陸惟真剛要起風龍,助二人脫身,就在這一瞬間,天空中數以億萬記、大大小小的石塊,同時懸停,而後齊齊破裂粉碎,它們碎成漫天灰濛濛的塵埃,轉眼就凝結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柔光。陳弦松懸掛在腰包口的玉鏡一閃,兩人的身影已湮沒在那片柔光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1 11:13 PM

第85章 他的世界(1)

  陸惟真醒來時,感覺就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渾身懶得很,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院子裡。
  
  這個院子,很奇怪。看起來很眼熟,四四方方的院子,無論裝修、陳設、風格,和陳弦松在湘城的松木堂,都非常像。但細節又不同,這個院子看更大,也更舊。院子中間那棵樹,比湘城的更年老更茂密,幾乎將整個院子都遮得很陰涼。院子四周堆滿木料,還有一些工具和半成品傢俱。
  
  陸惟真抬頭看天,很藍,也很高,空氣有些乾燥,和湘城的氣味不同。
  
  院子裡堆滿夏日午後的寂靜,外面有知了在一聲聲鳴叫。
  
  她不是正和陳弦松在葫蘆裡,逃脫巨型無色鬼石獸的屍身石雨嗎?
  
  為什麼現在會一個人在這裡?
  
  她記得,當時有一片灰色的光亮起,然後就失去了意識。昏迷前,她被陳弦松緊緊抱著,鼻翼間彷彿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味。
  
  他現在又在哪裡?
  
  莫非那光有玄機……
  
  難道他們已經離開葫蘆,出來了?是陳弦松把她帶到了這裡?
  
  她沿著臥室、書房、工具房外,一步步走過去,房間格局也和湘城松木堂極其相似。
  
  陸惟真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地方。
  
  北京的松木堂。
  
  她走到了廚房門口,裡面器具齊全,有糧油肉菜,還有殘餘的飯菜香味,但是沒人。同樣有一條通道,通往前廳。
  
  陸惟真走過通道,光線敞亮,前面果然是個傢俱店,風格和松木堂一模一樣,只是房間格局和擺設的傢俱不同。
  
  店門外卻是很耀眼的一片亮光,陸惟真看不清楚,並且覺得非常刺眼。
  
  店裡沒有客人,有一個男人,站在吧台後,低頭在算賬。陸惟真恍惚就想起第一次到陳弦松店裡的情形。但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和林靜邊完全不同,反倒是像……
  
  他很高大,一身棉布黑衣,卻顯得身材挺拔勁瘦。當陸惟真看清他的相貌,心裡微驚。
  
  五官輪廓和陳弦松非常像,但是眉毛更濃密、斜飛入鬢。下頜線條也更粗獷,嘴時刻緊抿著,嘴角習慣性下撇,因此顯得更加兇悍和嚴肅。年齡看起來也更大,大概三十五、六。
  
  陳弦松他哥?還是堂哥表哥之類。
  
  陸惟真已經站了一會兒,他卻沒有抬頭,好像完全沒察覺。
  
  陸惟真沉默片刻,喊道︰「喂。」
  
  他還是沒反應。
  
  陸惟真一愣。
  
  這時,有人從店外走進來,模糊的輪廓從門外那耀眼的白光中浮現,陸惟真還是無法直視外面的光,她的心中越來越懷疑。
  
  來的是個陌生男人,笑著對吧台後的男人說︰「陳老闆,我來付定金了。」
  
  陸惟真想,果然也姓陳。
  
  然而來客彷彿也沒看到陸惟真,目光毫不聚焦地從她身上滑過,走向吧台。
  
  陸惟真在兩三米遠的位置,看著他們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她徑直走過去,也站在吧台旁。
  
  那兩個人依然沒反應。
  
  陸惟真伸出手,在兩人中間晃了晃。她仔細盯著他們的瞳孔,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惟真慢慢放下手,放在那姓陳的肩膀上。
  
  她的手,從他的身體裡穿過了。
  
  準確的說,是他的身體,從她的手臂中穿過。因為她看到,當肢體觸踫時,自己的手臂原來是一道近乎透明的影。
  
  她低下頭,看著身體,原來,也只是一道影。
  
  她的心中陣陣發寒。
  
  那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客人付了定金,離開。姓陳的男人繼續算賬。陸惟真走向店門口,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她用手臂擋著臉,剛想向外邁步,卻發現腳踢在一大片水波樣柔韌的東西上,又被撞了回來。
  
  她連試幾次,無論如何,都出不去,窗或者是門。
  
  陸惟真轉身,看著那個依然無知無覺的男人。
  
  她的意識,被困在這裡了。
  
  青龍巨獸、窺知內心與回憶、無邊泥沼、灰色柔光……陸惟真隱隱猜出,這一切,或許和那頭巨獸的能力有關。
  
  所謂幻境,通過某種高頻波的形式,侵入人的大腦,控制腦意識,尤其是潛意識。
  
  雖然不是真實世界,但也可以給腦意識帶來永久傷害,甚至導致腦死亡。等同於身死。
  
  她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璃黃人祖上,對於這種意識形態類的攻擊手段,早有應對經驗——既然是幻境,只要找到這裡與現實和邏輯最大相悖之處,就有可能喚醒自己的潛意識,並且脫身。
  
  不過門窗外的光,並非邏輯悖點,而是邊界。
  
  陸惟真再度看向那位陳老闆。
  
  只是,巨石獸殘屍的能力,為什麼弄出這樣一個幻境?
  
  它的目的,是什麼?
  
  還有陳弦松,是否也陷在這個幻境裡?
  
  既然這頭出不去,陸惟真走向後院。
  
  後院裡,還是靜悄悄的,太陽在天空的位置,也沒有變化。她找到後門,試了一下,依然出不去。於是她開始一間一間房,仔細地找。
  
  當她走到院子側後方的一間臥室門口時,停住了。
  
  裡頭坐著個人。
  
  那是個孩子。
  
  樹蔭茂密,房間裡的窗簾又拉上一半,光線昏暗如暮色降臨。房間裡的陳設簡單到似曾相識,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椅子,一個衣櫃,顯得空蕩蕩的。也沒有別的搭配裝飾,唯有每一寸傢俱的線條,透出冰冷和堅硬。
  
  那男孩靠在床邊坐著,也就十來歲年紀,穿著黑色短衣短褲,手臂和臉上有血跡。他左手抱著把劍,那看起來是把尋常精鋼劍。而他抬頭,望著窗外,神色很沉寂。
  
  陸惟真走到他的正面,看清他的臉。
  
  心頭巨震。
  
  他的臉上青了一塊,鼻子下還有點沒擦乾淨的血跡,嘴巴也腫著,衣服上也髒,就像剛跟人打過一架。但是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執拗,也很無所謂的樣子。
  
  腳步聲傳來,陸惟真注意到他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前店的那位陳老闆,走了進來。
  
  小孩立刻下了床,站直了,稍稍低下頭。陳老闆走過來,把他的下巴捏起,又丟開。
  
  「和誰打架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2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20-10-12 09:44 PM 編輯

第86章 他的世界(2)

  小孩答︰「附近的幾個人。」
  
  「鄰居的孩子?」
  
  「嗯。」
  
  「啪」響亮的一個巴掌,甩在小孩臉上。那聲音重得陸惟真的心都跟著抖了一下,孩子一下子被打得偏了頭,身體也晃了晃,差點摔倒,但又馬上站直了。
  
  嘴角,有血流下來。他一把擦乾。
  
  陳老闆說︰「我怎麼跟你說的?不準惹是生非。我們這樣的師門、身份,一輩子都要低調謹慎。你更不能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和這些普通孩子玩耍打鬧上。我們永遠也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
  
  男孩沒吭聲。
  
  陳老闆沉默了一會兒,說︰「犯了錯,就要受罰。天黑前進山,只帶玉鏡和你的劍,殺死一隻白雀,再回來。」
  
  「是。」
  
  陸惟真的眉頭緊緊皺起。白雀?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只帶一把普通劍,去殺白雀。這個陳老闆是瘋了嗎?怎麼可能做到?
  
  然而,這看起來明顯是父子的兩人,對這一切似乎習以為常。陳老闆走了,男孩又坐回原來的位子,抱起劍,抬頭繼續往窗外,不動了。陸惟真忽然覺得,他這個樣子,挺像一隻受了傷的無人照看的小狗,爬回了自己的窩裡。
  
  男孩忽然自嘲地笑了,擦了一下眼睛,說︰「連我為什麼打架都不問,他們罵我野種、罵我怪人啊。下次遇見了,我照打不誤!」
  
  陸惟真盯著他的每一個神態、動作和表情。
  
  一個念頭冒進腦海︰不在父親面前時,他分明就是個漂亮又凶惡的男孩子。
  
  過了一會兒,男孩放下劍,下床,從抽屜裡熟練地拿出醫藥箱,陸惟真覺得那醫藥箱非常眼熟,裡頭的東西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男孩拿好東西,坐到桌旁,給自己簡單處理了打架傷口,又從隔壁房間拿了壓縮餅乾和水,裝進背包裡。
  
  窗外不知何時已暮色低垂。
  
  男孩背著包,走出房間,走向院子的後門。陸惟真猶豫了一下,立刻跟上。
  
  奇怪的事發生了。
  
  當男孩踏出院子時,陸惟真幾乎貼在他的後背,一腳居然也邁了出去,之前的無形屏障,消失了。
  
  當陸惟真另一隻腳踏出去時,她發現自己不是站在街上,而是在一片山林裡。
  
  天已全黑。
  
  月亮高懸在天空,已是半夜了。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山林,她站在高高的山腰上,四面八方都是山,只有很遠的山谷裡,有依稀燈光。
  
  這裡是無人區。
  
  前方林子裡,有動靜。
  
  陸惟真跑過去。
  
  男孩子手持長劍,在這茫茫森林裡,顯得瘦小又單薄。他的對面,站著一隻妖怪。雖然是人形,還穿著人類衣服,頭部卻是腫脹變形的,呈紅褐色。四肢前端還有鋒利的爪。
  
  妖怪哼笑一聲,彷彿看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說道︰「你也自稱捉妖師?毛都沒長全吧?也敢和我作對?」
  
  回答它的,是男孩手中長劍,穩穩向前,劍尖指向妖怪頭顱。
  
  起劍式。
  
  陸惟真的心發緊,這隻妖怪只是白雀境,可這孩子才10歲!手無法器!
  
  男孩已挺劍前刺。妖怪咆哮一聲,完全不懼怕這普普通通的精鋼劍,迎面對撞上去。誰知就在這時,男孩一個靈巧的前空翻,人已落在妖怪背後,一劍刺出。雖不是光劍,卻也是他師門所制、削鐵如泥的寶劍。妖怪的後背頓時多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妖怪快跑兩步落地,縮到角落,這時已變為四肢著地,臉色陰晴不定看著小捉妖師。男孩不急不慌,再次擺出起劍式。小小年紀,竟已有淵嶽峙、大開大闔的氣度。然而陸惟真卻更加為他擔心,剛才妖怪不過輕敵,才讓他得手,現在只怕加倍報復。
  
  果然,妖怪兩隻前爪猛地在地上一拍,地上黃土翻滾成龍,雖然只有碗口粗細,急速向男孩撞去。妖怪同時躍起,雙重攻擊!
  
  男孩連一條瞬移腰帶都沒有,只能靠自身敏捷的身手,躲開這凌厲攻勢。但他再敏捷,也不過是個孩子。很快,他就被土龍撞出五、六米遠,撞在一棵大樹上,發出一聲悶哼,立刻爬起來,又攻了上去。
  
  陸惟真忍不住上前一步。她張開雙掌想要把那小妖的小土龍給按滅,卻只抓了個虛空。
  
  她現在只是一抹遊魂,又怎麼能召喚能量。
  
  她看著男孩又冷又狠的神表情,他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也不知道害怕,更不懂退縮。
  
  這是一場漫長而艱苦的戰鬥。起初,妖怪佔盡上風,沒一會兒,男孩就會倒下一次,或者被撞飛出去。被土龍擊中,或者乾脆被妖怪的爪牙撕破背上的血肉。起初,妖怪還得意洋洋的,甚至在打鬥中,像逗一條狗一樣,戲弄折辱男孩。
  
  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妖怪的神色漸漸變了,那狂妄的笑也無影無蹤。它發現無論被打倒多少次,男孩總能爬起來;它也發現,哪怕已像個血人一樣,男孩的劍招始終沉穩淩厲、密不透風;它甚至還發現,男孩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似乎已經掌握了它的攻擊招數和習慣,他在逐漸變得遊刃有餘,而它越來越難踫到他的身體了。
  
  這……這是一個怎樣聰明、強韌的小捉妖師啊。他還是個孩子,竟已有這樣讓妖都覺得恐怖的心志!
  
  一旦心生恐懼,即露敗象。
  
  一招不慎,妖怪被男孩一劍刺穿腹部,連退數步,摔倒在地,它捂著腹部趴在地上,哀嚎不已,眼睜睜看著男孩持劍一步步走近。
  
  其實小捉妖師比它也好不到哪裡去,一身黑衣,早已被撕成一條一條,每一條縫隙下,都是一個傷口。臉上、手上、身上,全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妖怪的。最重的傷在右邊肩膀,血肉模糊的一團,都可以看到森森白骨。每走一步,牽動傷口,他臉蛋上的肉,就會輕輕扯一下。但是他一聲不吭。
  
  他在距離妖怪兩米遠外站定,舉起劍,說︰「報上你的名字。」
  
  自始至終,屏住呼吸,看著他與妖死戰全過程的陸惟真,聽到這句話,用力閉了閉眼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2 10:12 PM

第87章 他的世界(3)

  那妖怪也知道,捉妖師讓報姓名,那就是要下殺手了。可讓他就這麼死在一個10歲孩子手裡,怎麼甘心!他吼道︰「小捉妖師!我與你無冤無仇,好好待在這深山裡,安分守己,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
  
  小捉妖師喘了口氣,清清晰晰地說︰「我仔細觀察過,你的洞穴口,有新鮮的人類白骨。我沒有濫殺無辜。」
  
  妖怪語滯。
  
  它厲嚎一聲,身下泥土化為飛雨,朝小捉妖師包裹而去,同時騰空而起,用盡僅剩的力量,拼著同歸於盡,也要將這小捉妖師撕碎!
  
  陸惟真的心一沉,暗道︰不好!
  
  小捉妖師的雙腿果然被泥土裹住深陷,動彈不得,電光火石間,陸惟真望見他那張清寒的臉。妖怪已躍至他的胸口,張開血盆大口咬下。小捉妖師劍光如電,一劍斬落,妖怪的一條腿被連根斬斷,落在地上。但它也將小捉妖師撲倒在地,兩隻前足按在他的胸口。
  
  陸惟真距離兩人不到一米。她眼睜睜看著妖怪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捉妖師身上,他動彈不得;看著他用流血的五指,死死按住妖怪的頭,而妖怪的獠牙,距離他的喉管不到一寸;看著在這寂靜漆黑的森林裡,他和妖怪一點點角力,角逐那一線生機。此時的他,看起來更像一頭紅了眼的幼獸。
  
  她看著妖怪眼裡流下絕望的淚,看著他喘著粗氣,抬起被妖怪死死按住的持劍的手,幾乎是一厘一厘的,將劍鋒移動到妖怪的脖頸處。
  
  他再次說︰「報上……你的名字。」
  
  妖怪已經動不了了,說了自己的名字,又說︰「死前,我也想知道捉妖師的名字。」
  
  血和淚,早已糊住小捉妖師的眉眼,然而當他開口時,臉上竟已顯出清正莊嚴之色。
  
  「陳弦松。」
  
  話音響起時,劍也落下,妖怪的頭顱滾在地上。
  
  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聽在陸惟真耳裡,如同雷聲滾過。她望著他,已有些癡惘了。
  
  卻看到小捉妖師用力推了妖怪的屍身幾下,都推不開,只好慢慢地,從妖怪身體底下爬出來。與妖怪健碩高大的身軀相比,這時他看起來,才又像個10來歲的孩子了。
  
  他把劍一丟,雙臂張開,人已癱在地上。陸惟真慢慢走上前,在他身旁蹲下,低頭看著他。他閉著眼,眼皮上也是血和汗。陸惟真伸手觸了一下,手卻穿過他的額頭,踫不到。陸惟真把眼眶的濕意壓下去。
  
  難怪後來的他,僅憑一條瞬移腰帶,就能徒手殺歸犬。
  
  這樣的絕境,他早就被逼著面對過。還是被自己的父親。
  
  然後,陸惟真看到有兩行眼淚,從他的眼角滑下來,他抬起一隻手,用手背按住自己的雙眼,可是抽泣聲還是傳來。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接著,他就哭出了聲音,哽咽著,抽泣著,低聲嚎著,哭得那麼傷心。陸惟真就這麼蹲在他身邊,看著他哭,眼淚也跟著往下掉。
  
  過了一會兒,他不哭了,擦乾眼淚,再抬頭時,已恢復堅毅神色,他從背包裡拿出急救包,咬著牙給那些傷口做簡單處理包紮,又掏出一大把藥丸子塞進嘴裡。然後他用劍撐著地,搖搖晃晃站起來,點火將妖怪的屍身燒掉,再掩埋,一切竟已十分熟練。他起身沿著一條無人山路,往山外走去。
  
  陸惟真就一直跟著他,看著他沉默趕路,看著他機警地避開偶爾遇見的山民,看著他路過一樹野果時,腳步一頓,繼續朝前走。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拐回來了,摘了個野果子吃,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看著他似乎也不急著回家,在一條溪水旁蹲著,半天不動,伸手就捉了條小魚,默默看了一會兒,又把它給放了;看著他經過一棵特別繁密的古樹時,乾脆躺下,閉眼睡覺。一開始他是呈「大」字型躺著,慢慢地縮成一團,把雙臂都放在耳朵邊,腿也蜷曲起來,像一隻軟軟的收起刺的刺蝟。陸惟真就在他對面躺下,目不轉睛盯著他那張無比寂寞的臉。
  
  哪怕明知這不是真實世界,陸惟真一點也不害怕緊張了。
  
  她想,原來這裡不是石獸所築的幻境。
  
  這是你的回憶,你的大腦,你的潛意識,你的世界。
  
  而我掉進來了,觸踫到了你的腦電波。
  
  陳弦松,原來你被困在這裡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3 09:43 PM

第88章 他的世界(4)

  陸惟真沒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
  
  鬼魂居然也能睡著?
  
  但當她睜開眼時,大樹依舊繁密,微風習習,草葉輕響,身旁已沒了人。
  
  陸惟真連忙爬起來,這裡已靠近人類聚居點,遠遠的,可以望見山腳下零星幾棟房屋。但是她的視野裡,半個人影都沒有。陸惟真立刻往山下追。
  
  追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望見前方山路上,一個小小的人影拐了個彎,又沒了。陸惟真用盡全力奔跑,好在又在前方山路上,看到了他,但是眼看又要拐彎。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大晴天,陸惟真總覺得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是依稀辨認出是他。
  
  她連忙攆上去,就在他又要拐彎時,下意識伸手一抓,自然是沒抓著的。眼前竟不再是山路,而是一片與店門外類似的白色的光。陸惟真跟著他,一隻腳剛跨進白光,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吸引力,整個人被吸了進去。
  
  陸惟真愣住了。
  
  這是……什麼?
  
  是陳弦松腦迴路裡的……溝嗎?
  
  光芒於她身後泯滅,她站在一片黑暗的空間中,所有的山、樹、景都消失,陳弦松也不見蹤影。
  
  她忍不住喊道︰「陳弦松、陳弦松!」
  
  突然,眼前的黑暗開始急速向後流動,就像是漩渦,裡頭藏著流逝的光影。那漩渦在陸惟真眼前展開,於是她得以看到一幅幅浮光掠影,而她彷彿身在其中,仿佛親歷。
  
  她看到剛剛那個陳弦松,下了山,上了早已等在山腳的父親的車。父子二人相對無言,車子駛出深山。
  
  他一次次的渾身浴血下山,車子一次次駛出深山。
  
  他在一年年長大,一年年長高。孩童的柔嫩褪去,男人的輪廓被塑造。年年歲歲,日日月月,他殺死一隻又一隻越來越厲害的妖怪,他總是在家中院子裡洗手、洗手。
  
  那個院子裡總是寂靜,父子相對無言,相依為命。他在大河裡,在崖壁前,在深潭裡,在父親的嚴厲管教下,不斷練習再練習,一次又一次挑戰人體極限。有時候,他也會望著院中一間上鎖的空屋,望上很久,少年的稚氣一年年在眼中褪去,變成某種堅硬的東西。
  
  陸惟真的眼睛盯著他,一秒也沒有離開過。
  
  他一直非常高大、俊朗、沉默。他也會去普通人的學校上課,只是經常請假,學習也不太好。但這並不妨礙很多女生眼裡有他。有許多女孩子遞情書給他,他總是一言不發,也不接情書,轉身離開。
  
  原來,也曾有過不少人愛上他,他卻沒有愛上過任何人。
  
  在他十六歲那一年,父親因為出門捕殺一隻大妖,重傷去世了。那一晚,他跪在床前,父子斷續低語,陸惟真聽不清。只是在父親闔上眼後,他伸出傷痕遍佈的手,握住父親同樣的手,把頭埋下去,流下眼淚。
  
  他正式繼承了所有東西,光劍、縛妖索、葫蘆、木材店……他開始一個人的無聲生活。白天是木料店店主,晚上是捉妖師,修煉得更加勤奮艱苦。他不再去學校念書,除了維持生活需要掙錢,不和任何人深入來往。
  
  十九歲那年,他回了趟江城師門,從旁系師叔伯家領了個孤兒回來,就是林靜邊。其實林靜邊也十二了,比他小不了幾歲,但還是服服帖帖跪在他跟前敬茶,叫師父。而陳弦松的神色,沉穩得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師父。
  
  陸惟真於是明白了,難怪林靜邊在他身邊,時而膽大包天,時而噤若寒蟬。他們的關係,是師徒,像父子,也像兄弟。那是這些年來,他身邊唯一親近的人。
  
  畫面一轉,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山坡上,周圍都是綠草,天空陰沉沉的,沒有太陽,也沒有一絲風,空氣中隱隱有讓人不安的氣息。
  
  她走到山坡頂上,聽到了隱隱的風雷聲、轟鳴聲,還有光影在空氣裡閃過。她朝山的另一面望去。
  
  一隻丈許高的巨獸,匍匐在地,滿身血和傷口,大口喘氣。它的身旁,倒了至少七八個異種人,還有十來個異形獸。巨獸的爪子下,還有兩個異種人,已經被壓成了肉泥。
  
  陸惟真眉心一蹙︰大青龍!
  
  等她再仔細看周圍或死或傷的異種人時,就認出了其中的兩人。他們去年也去北京,參加過處長年終述職會。只是陸惟真向來無心仕途,也記不清人家是管哪個區的。可在眼前這個場景裡,他們卻身負重傷,極其狼狽。
  
  隱蔽無人高山區,巨型大青龍,異種人官員率兵對抗,卻遭受重挫。
  
  這裡是……這裡是……
  
  此時,大青龍明顯已佔了上風,可它竟一副無心戀戰的樣子,將撲上來的兩隻異種人再次拍飛,拖著傷軀想往山下逃,還不停回望,像是懼怕著什麼。
  
  而那些活著的異種人,竟也望向同一個方向,像是盼著什麼人出現,但表情又很復雜,難以啟齒的樣子。
  
  陸惟真不由得也往那個方向望去。
  
  無風,樹枝輕搖。樹林裡有沙沙輕響,分明有什麼急速而來。緊接著半空中光影一閃,有人瞬移出現,懸停於一棵碧綠繁茂的大樹樹冠之上,拔出了腰間光劍。
  
  陸惟真愣愣地望著那人的樣子。
  
  他看起來比第一次與她相遇時,要年輕好幾歲,也就二十二、三的樣子。下巴上,還有剛剃沒多久的青色鬍渣印。肩背也還有少許少年人的單薄。但已非常高大,他已長成青年了。
  
  他身上明顯帶傷,肩上的黑色布料,浸濕大團。而握劍的指尖,血正一滴滴落下。然而他的眉眼,莊嚴清正依舊。
  
  而那些異種人,看到他,竟齊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巨型大青龍,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陸惟真忽然就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是何年何月、何處何地的一場戰役。
  
  三年前,終南山,法師斬龍。這應是他的前半生中,最值得銘記的一戰。在遇到她之前,已經發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3 10:01 PM

第89章 他的世界(5)

  光劍拔出,他的身影如同海面上浮動的流星,剎那消失,又於大青龍頭頂懸停。周圍所有異種人和異形見狀四散逃竄,神仙打架,他們哪敢靠近。
  
  一輪圓月,如夢降臨。
  
  大青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兩個前掌齊齊拍向地面,天地共震,猙獰土龍平地拔起,朝陳弦松撞去。
  
  陳弦松眼中冷意如鐵,喝道︰「執迷不悔!」
  
  陸惟真心中「砰」地一聲,彷彿已看到幾年後的那個成熟男人。
  
  他揮劍而落,圓月驟然膨脹,與大青龍的能量波相撞,整座山為之一震,外圍的異種人們更是被震得七零八落,全部倒地。
  
  唯有數米之外,陸惟真靜靜站立,無人看見,無人知曉。
  
  生死惡戰再次開始。
  
  陸惟真沉默地看著這場足以載入異種人和捉妖師史冊的世紀大戰。看著陳弦松劍起如流雲,看著他身姿翩飛似雁。看到他屢屢得手,她不由得笑了。
  
  又看他一次次中招,鮮血直流,傷痕累累,卻如同一根定海神針,始終攔住大青龍逃亡之路,從不畏懼,更不可能退縮。陸惟真彷彿又看到了孩童時鐵劍殺白雀的那個他。原來某些堅硬的東西,早已刻入這個男人的骨頭裡,從未改變過。
  
  後來,陳弦松腹部破裂,右臂也脫臼垂落不能再用,和幼時一樣,又成了個血淋淋的人。他把光劍換到左手,臉上的表情愈發森然。人若是對什麼執拗到這種程度,是會讓所有人感到敬畏和動容的。周圍的異種人們,早已吶吶不能言,之前忙於躲避的他們,不知何時重撿武器,配合年輕捉妖師,一起圍攻大青龍。
  
  最後,陳弦松瞬移至半空,一輪巨月斬落,天地震動,大青龍轟然倒地,縛妖索飛至天空中,連周圍的異種人們,都露出驚恐神色,連連倒退,看著那樣恐怖的大青龍,變成拇指大小的一個影子,被捉妖師收進葫蘆裡。看著他手一抬,光劍、縛妖索、葫蘆悉數歸位。
  
  看著他轉身,望著他們這些異種人。
  
  山頂恢復寂靜。
  
  陸惟真不由得上前一步。
  
  共同的大敵已除,場面卻突然僵住了。
  
  盡管斷手提過一句,這個故事的結局。可如今身臨其境,陸惟真的心就像一張紙,被人慢慢攥緊了。
  
  她望著那張少年氣未完全褪去的臉,想知道他當時到底是如何應對的。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陸惟真完全沒想到。
  
  所有還能站起來的異種人和異形,互相看了看之後,都朝陳弦松單膝跪下,每個人,都低下了頭。
  
  陳弦松大概也沒想到,眼中一驚。目光慢慢滑過他們每一個。
  
  為了圍剿大青龍,他們身上同樣傷痕累累,他們臉上都是掩不住的驚懼和虛弱。
  
  其中一個異種人官員開口︰「大捉妖師,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這些異種人從來不曾作惡,一直與人類為善。」
  
  話音落下,所有異種人齊齊叩首在地。
  
  陸惟真心中一酸,也看向陳弦松。
  
  他的面容還是那麼寂靜,沉默了很久後,沙啞的嗓音響起︰「走吧,從今往後,繼續恪守正道,不犯人類。若是走上邪途,我必將你們一個個追回,親手殺掉。」
  
  所有異種人和異形,再次叩首,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只餘捉妖師一人,站在青山之巔,茫茫四野,隻身一人。
  
  陸惟真也抬頭望向天空,烏雲散去,藍天露出,浮雲朵朵,山高水長。
  
  她慢慢伸手,擦了一下眼睛。
  
  他那時吹牛了吧?又或者是身為捉妖師,有些話不好說出口,才會對她說,只要是妖,撞到他手裡,祖訓必殺之。
  
  捉妖師再次孤身下山,只不過這一次,山下接應的人,換成了徒弟。
  
  後來,陸惟真又看到很多事。看到他在每一個清晨和夜晚,每一個寒冬和酷暑,認真地教著徒弟。嚴厲,卻從不苛責。強勢,卻不乏關懷。一開始林靜邊根本不會做飯,都是當師父的,簡單粗糙地把飯食弄熟,兩個年齡都不算大的男人,胡亂把自己填飽,在繁華城市裡,以一種脫離時代的苦行僧的方式,生活著,相依為命。
  
  她看到他聽聞南方異動多,江城師門亦希望他相助,於是來了湘城開店。也看到有女顧客,目光停在他身上,甚至語言曖昧暗示,他把林靜邊留在前店,轉身就回了後院,還鎖上了門。
  
  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冬夜。
  
  他打開家門,一個高挑漂亮只是皮膚略黑的年輕女孩,站在他家門口,手裡端著一大盆熱騰騰的餃子,笑咪咪望著他。
  
  他卻沒笑。
  
  女孩說︰「師兄,你先讓我進去。」
  
  他說︰「不用了,我不要。」
  
  女孩臉上的笑沒了,手指都快摳進盆子裡,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你要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到底要什麼?明明沒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我真的不甘心,我找不到放棄的理由。」
  
  陸惟真看著,心裡像堵住了,悶悶的難受。
  
  原來他是一語雙關。原來他從來都不是不懂,不是不敢,只是不要。
  
  陳弦松說︰「遇上了我才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女孩眼睛都紅了,恨恨地說︰「那要是遇不上呢?」
  
  陳弦松平靜地說︰「遇不上,這輩子我就不要了。」
  
  陸惟真的眼眶,慢慢被淚水浸沒。
  
  後來,她終於看到了那一幕。
  
  燈火輝煌的餐廳,四處都坐著人。已經26歲,長成沉穩男人的捉妖師,安靜坐在餐桌後。他在等待,等待跟蹤數日的謀害三個少女的妖怪出現。
  
  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計劃之外的人,正朝他走來。
  
  他抬起了頭,如月光覆蓋的眼睛裡,映著來人小小的影子。
  
  他抬頭看向了她。
  
  ……
  
  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我就會知道。
  
  當她願意走向我那一天,我怎麼能不甘願就範?
  
  ……
  
  陸惟真用手捂住嘴,淚水從指縫滾落。
  
  後來,她還看到了那些自己從不曾知曉的後來。看到他坐在院子裡那棵大樹下,看著手機銀行上的存款數字,臉上浮現年輕男人才會有的那種自信的笑。而林靜邊在旁邊打趣他,是不是急著娶媳婦。他只是笑而不語。
  
  看著他不知在哪個夜裡,或許是在送她回家後不久,又把車開了回來,停在她家樓下,坐了很久,這才離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5 10:13 PM

第90章 他的世界(6)

  然後,就到了那個雨夜裡。
  
  那個時分,雨還沒有落下,烏雲壓在小院上空。陸惟真看到他站在院中,有個模糊的人影,彎下腰給他繫上腰包,而後他低頭在她髮頂一吻,轉身出門。
  
  陸惟真就站在院子裡,看著他和自己擦肩而過,她忽然就想伸手抓住他,讓他今夜不要去了。可是手掌穿過了他的身體,她慢慢放下了。
  
  陸惟真蹲了下來,雙臂抱住自己,眼睜睜看著他走向那道門。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發生。當陳弦松一隻腳踏出門口、踏入那些白光的一剎那,他的身影突然急速後退,就像一道光影,眨眼就退回到院子裡,退回了那個女人身邊。
  
  他們開始重復之前的動作。他站在那裡,低頭看她,而那個女人,彎腰為他繫上腰包。他低頭在她髮頂一吻,轉身離去。
  
  他再次從陸惟真身邊走過,走到後門,一隻腳踏出去。
  
  他的身影急速退回原地。
  
  她再次為他繫上腰包,他踏出院門。
  
  他退回原地。
  
  ……
  
  一幕一幕,循環往復,無休無止。
  
  陸惟真呆呆看著。
  
  就在這時,更加不可思議的事發生。陳弦松的人影,變得模糊,開始有了重影,陸惟真好像還看到了別的人。當他再度走向門口時,那些重影也越來越清晰,他們脫離成了三個人。
  
  一個,還是陳弦松。
  
  另一個,是他的父親,帶著腰包,看衣著樣貌,正是他出門除妖、重傷身死那一夜的模樣。
  
  第三個……是女人。三十出頭模樣,身材窈窕,看不清樣子。她手裡拎著個大行李箱,單手捂住臉,低著頭,步伐匆匆走向門口。
  
  他們三人,就這樣一個接一個,走向院門。一個接一個,被門外的白光彈了回來,回到原地;接著再往前走,再被彈回來。
  
  再次……
  
  一個人的死循環,變成了三個人各自的死循環。他們好像看不到對方,只是在各自的那條路上走著。
  
  陸惟真恍恍惚惚地想,原來這就是這個幻境的邏輯悖點所在。
  
  那個女人,是陳弦松的母親。
  
  母親和父親,都曾在某個夜晚,離開這扇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他自己,在那個雨夜,踏出這扇門,等待他的,就是一場無間地獄。
  
  泡泡中的泡泡,幻境中的幻境,被巨石獸趁虛而入的心魔。
  
  在他的潛意識裡,在這個由他的腦神經搭建的虛擬世界裡,在他的心裡。他把他們三個,都困在了這裡,他們都走不出去。
  
  這樣,他們就都不會離開他了。
  
  陸惟真抬手按住了眼睛。她想︰我到今天才徹底明白,自己究竟背棄了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到底失去了什麼,又傷害了什麼。或許我從來,就沒有過資格去擁有他。
  
  過了一會兒,她擦掉眼淚,走向陳弦松,她想去拉他的手,大喊道︰「陳弦松,你醒醒,這裡是幻境,不是真的!你快醒來,我們一起出去!」
  
  他無知無覺,臉上帶著未褪的溫柔的笑,走向門口。
  
  陸惟真想要再次抱住他,卻撲了個空。
  
  再次。
  
  再次。
  
  ……
  
  「陳弦松。」
  
  「陳弦松。」
  
  「陳弦松!」
  
  「陳弦松!」
  
  ……
  
  也不知是在第多少次,他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而那兩個重影,不知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停在了院子裡,望著門口,沒有什麼表情。
  
  陸惟真就站在他的正前方,已累得彎下腰,喉嚨也乾了,用力去抓他的手,又喊了句︰「陳弦松。」
  
  他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指尖也微微一抖。
  
  陸惟真心中一喜,抓向他的胳膊,說︰「你聽得到對嗎?你感覺到我嗎?我是陸惟真,我們在葫蘆裡,這裡不是真的,這裡是幻境,這裡是幻境。」
  
  他的眼眸直視前方,過了幾秒鐘,穿過她,繼續朝門口走去。陸惟真呆呆轉過身,當他的腳又要再度邁出門口,再度被彈回原地時,陸惟真大喊道︰「陳弦松!」那聲音,幾乎要將整個院子震動。
  
  陳弦松抬起的腳,停在了半空中。
  
  陸惟真流著淚,說︰「陳弦松,對不起,對不起……我那時候不知道世上還有你這麼好的捉妖師,不知道自己會愛上你,我做錯了,我真的做錯了……我想要你醒過來,快點醒過來,離開這個幻境,離開葫蘆,回到你所守護的人世間去,我想要你好好地活著。我現在,只想要這個了。」
  
  周圍的一切,天空、烏雲、大樹、院落、房屋……乃至院子裡其他人,林靜邊、那個面目模糊的女人,都如同流沙一樣崩塌。只剩陳弦松一個人,背對著她,站在那裡不動。
  
  「陸惟真?」
  
  他的聲音慢慢響起,竟於這個空間裡,無處不在。
  
  陸惟真心頭一震,幾乎要喜極而泣,看著眼前人慢慢轉過身來,就要望向她。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5 10:39 PM

第91章 她的世界(1)

  陳弦松猛地睜開眼,看著周圍的一切。
  
  他的感覺,就像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很累,一身倦怠,還有些很難受的感覺,殘存在心頭,卻想不起夢裡的所有。
  
  他定了定神,發現自己站在一間陌生的房子裡。而他所在的,居然是一間兒童房,粉色的窗簾,粉色的公主床,滿地玩具。一個三、四歲大的女童,白白胖胖的,那肉都快掉地板縫裡去了,穿著蓬蓬裙,坐在他腳邊的地上,在擺弄玩具。
  
  陳弦松慢慢走到女童正面,女童專心玩玩具,一點都沒感覺到。
  
  他看清了她的樣子,只覺得有點眼熟,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子。
  
  房間的門是關著的,外頭依稀有人聲響動。陳弦松抬頭看了看門,繼續低頭看著這孩子,慢慢將手伸到她面前。
  
  小女孩還是沒有反應。
  
  陳弦鬆手一抬,朝她的肩膀迅速抓去。
  
  抓了個空,他的手穿過女孩的肩膀,是一道虛影。
  
  陳弦松慢慢放下手,說道︰「孩子,看得見叔叔嗎?」
  
  沒有反應。
  
  陳弦松站起來,走向房門,手握住把手,握了個空,他直接從門上穿了出去。
  
  這是一套住宅樓裡的房子,在一樓,前後都有小花園,看起來是三室一廳,裝修的簡約溫馨。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著兩盤菜,穿著毛衣、家居褲,戴著眼鏡,看起來儒雅斯文。他喊道︰「老婆,真真,吃飯了。」
  
  陳弦松的眉頭輕輕一跳,再次回頭,看向自己走出的那扇房門。
  
  一個高挑健美的年輕女人,從另一間臥室走出來,坐到餐桌前,打了個哈欠。男人走過去,從背後摟住她的脖子,女人仰起頭,兩人親了起來。
  
  陳弦松皺眉,偏頭不看。
  
  過了一會兒,男人才鬆開女人,走進兒童房,將女童抱了出來,放在椅子上。陳弦松就盯著那女童的眉目,看著她拿起烏龜小調羹,一口口舀蒸蛋吃。
  
  陳弦松走到她身邊坐下,盯著她,喊道︰「陸惟真!陸惟真!」
  
  女童似乎吃得不耐煩了,手一指,桌上的碗飛了起來,結果一整碗蒸蛋,扣在她臉上,「哐當」又掉桌上,她滿臉沾著蛋渣,呆呆地抬起頭,甜甜笑了。
  
  母親一拍桌子︰「我說過多少次了,吃飯時不準搞!」
  
  父親立刻賠笑︰「她還小,她還小。」
  
  女童小聲說︰「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媽媽。」
  
  母親的怒火到底被父親的笑臉和孩子的委屈模樣,給按了下去。結果父親還偷偷給女兒遞一個雞賊的眼神,女兒居然也回了個同樣雞賊的表情,小小年紀,活靈活現。
  
  陳弦松的一隻手按在下巴上,眼睛裡也露出笑。
  
  他不管那對父母的存在,只看著女童,再次說道︰「陸惟真,我是陳弦松,這裡應當是葫蘆中藏著的婆娑幻境,不是真實世界。你不可再沉溺,馬上醒了,恢復心志,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女童毫無反應。
  
  陳弦松於是知道,這情況,有點棘手了。
  
  父親重新給她裝了一碗飯,這回她老老實實吃完,放下碗,看看父母,小聲說︰「爸爸媽媽,我想去上學。」
  
  父母的動作同時頓住了。
  
  她有點要哭的意思了︰「鄰居的小朋友都背著書包去上幼兒園了,我也想去,我不想天天在家裡。」
  
  父母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
  
  陳弦松坐在原地沒動,光影和時間卻在他身旁飛轉、流逝。
  
  轉眼間,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屋內已無人。他站起來,看到窗外,父親抱著陸惟真,神色凝重、步伐匆匆走了回來,陸惟真還背著個小書包。母親沉著臉,跟在他們身後。
  
  他們進屋,經過陳弦松身邊。父親把陸惟真抱進兒童房,放在床上,細聲細語地安撫著。母親則坐在客廳裡,臉色越來越難看。
  
  過了一會兒,父親走出來,帶上門,走到母親身邊,伸手要抱她,母親卻掙脫了,說︰「我早就說過,不能送她去學校,她才三歲,還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現在她手一抬,就把學校游泳池放滿了湘江水!把園長給嚇暈了,你說怎麼辦?」
  
  父親沉默片刻,很小聲地辯解︰「她也是好心,想幫老師幹活……」
  
  「可人家覺得她是怪物!她的班主任也看到了!雖然沒暈,剛才人還是傻的!」
  
  夫妻兩人都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父親說︰「她是多好的孩子,我只希望她無憂無慮,和別的孩子一樣。」
  
  「她從生下來那一刻,就註定一生都不會平靜。」母親站起來說,「今晚就搬家。」
  
  陳弦松起身走向房間裡。
  
  床上,隆起小小的一團,乍一看,像是睡著了。陳弦松彎腰一看,小人兒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陳弦松盯著她的臉,聽到她用很小很小、沒人能聽到的聲音在反復說︰「真真知道錯了,真真不是怪物;真真知道錯了,真真不是怪物……」
  
  陳弦松在床邊坐下,過了一會兒,用手去推她︰「陸惟真,給我醒了!你不是三歲,是二十三歲!快醒!」
  
  依然沒有效果。
  
  小人兒哭著哭著,睡著了。
  
  陳弦松把兩隻手臂搭在膝蓋上,弓著背,就這麼坐在床邊。這麼下去不行,這個婆娑幻境明顯是依託她的心志和記憶而生,他必須找到幻境的薄弱點,才有可能將她喚醒,他們才能一起從幻境出去。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這麼脆弱嗎?竟會被那善蠱惑人心的石獸所殘存的能力,迷惑了心志,連幻境都搞出來了。
  
  不可理解。
  
  到底是個女人。
  
  轉眼,已是天明。
  
  轉眼,幼童已長成小女孩,走下床的小惟真,看起來9、10歲模樣,完全抽了條,個頭高、身材纖細,五官輪廓和成年後的她,已經很相似了,只是滿臉稚氣,嬰兒肥也未褪去。陳弦松看著她,卻愣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初相見時,她的木訥、羞澀、緊張都是裝的,都是故作柔弱、想要惹他喜愛。而他又偏偏……中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6 10:3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20-10-16 10:31 PM 編輯

第92章 她的世界(2)

  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小惟真,神態氣質與那日的她,竟已有幾分相似。小惟真看起來並沒有同齡人的活潑飛揚,反而有點畏首畏尾,神色沉默。當她背起新書包,看著鏡中的自己,竟顯得侷促和緊張,手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
  
  陳弦松皺起眉頭。
  
  小學三年級,在向父母證明自己已經可以完全控制能力不會暴露,在總是連夜搬家5次後,陸惟真終於第一次背上書包,和同齡人一起去上學。之前,都是父親在家中教她讀書。
  
  但那個躲在被子裡哭的小女孩,已經變成眼前這副模樣了。
  
  父親摟著陸惟真的肩膀,一路打氣,把她送到學校。陳弦松一路跟著,看著她在校門口對父親露出勇敢的笑;看著她到了教室裡,卻不敢和任何人說話;看著所有同學,都打量著漂亮孤僻的轉學生;看著她努力而拙劣地試圖去討好每個人,卻得到嘲笑和鄙視;看著她被男孩子捉弄,被女孩子孤立。其實孩子不見得有多大的壞心,但一個過於漂亮、又內向、成績不好、尤其是社交能力和認知遠遜於同齡人的孩子,會成為他們眼裡的「怪人」、「討厭的人」。
  
  所以陸惟真的小學和初中生涯,可謂是一團糟。她沒有朋友,成績不起眼,老師也不在意她,她獨來獨往,男孩子喜歡不懷好意地招惹她,女孩子看不起她。很多次,她躲在廁所裡哭,卻從未使用過一次徵虎的能力。而這些,她從來不和父母說,每天放學回家,臉上都會綻放燦爛的笑,好像很自在的樣子。
  
  對此,父母沒有過絲毫懷疑。母親會覺得︰我女兒是堂堂徵虎,區區小學生,會有她搞不定的?父親會覺得︰我女兒這麼善良、可愛、美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她呢?她在學校一定很受歡迎,過得很快樂。
  
  陳弦松冷眼看著這段如流水般在他眼前逝去的時光,他從沒想過,陸惟真的少年時代,過得如此窩囊。他那時在學校裡也是獨來獨往,沒有任何朋友,成績比她還差,還因為捉妖經常請假。恰恰相反,誰也不敢惹他。誰惹他,一頓揍。老師都不敢管他。
  
  所以,初遇時她的怯懦羞澀、唯唯諾諾,不是裝的,而是從小如此、本性如此?起初,她是真把他錯認為相親對象了,才會紅著臉鼓起勇氣一次次找他說話——意識到這一點,陳弦松心裡說不出什麼感受。
  
  只不過……後來,她也把這輩子僅有的心機、算計和狠心,用在他一個人頭上了。
  
  到了高中時代,陸惟真的境況就好多了。一是學生們都忙於高考,誰也沒有閒心和精力再去玩那些孩子的把戲,這個時代,連孩子都是現實而務實的;二是陸惟真到底長大了,雖然還是內向,不善交際,卻不會再像少年時那樣格格不入。她的成績也開始進步。
  
  陳弦松沒想到,還會看到陸惟真的初戀。
  
  或者稱之為一段無疾而終的暗戀,更為合適。
  
  她的班上,有個小白臉。
  
  那少年個子高、皮膚白、長得秀氣、家世好,還是第一名。陳弦松讀高中時,身邊也會有這樣的同學。不過他和這種乖孩子,從來都不是一國的。偶爾還聽說過,自己和一個這樣的同學,在爭什麼年級帥哥前三名。他理都沒理。
  
  卻沒想到陸惟真,會對這種連個沙袋都扛不起的小子,怦然心動。
  
  陳弦松看著她站在人群後,一次又一次踮起腳,偷瞄那小子,像一隻伸長脖子的鵪鶉;看著她偶爾和人家擦肩而過,臉就紅得像番茄;看著她晚上躺在床上,在空中用水拼出那少年的臉,再用土拼出他的五官,然後紅著臉傻笑。
  
  陳弦松︰「……」
  
  他突然就不耐煩了,自己陷在幻境裡,浪費時間,看這些東西?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他,大步走到床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嚴厲地喊道︰「陸惟真,你還不醒?沉溺的還不夠?跟我出去!你還要不要活命?」說完大力去拎她的肩膀。
  
  卻依然拎了個空。
  
  陸惟真傻笑了一會兒,轉過身去,把臉埋在枕頭裡,只留一個後背,面對他無處安放的燥怒。
  
  ……
  
  後來,陸惟真超常發揮,考上了很好的大學。不過她暗戀的男神更加優秀,考上了全國2的大學。陳弦松沉默了,他沒有參加過高考,但不得不承認,陸惟真很有眼光。
  
  高中散夥飯的那天,美麗的少女坐在梳妝台前,放下總是束著馬尾的長髮,拿起剪刀,剪掉重重瀏海,雖然不太整齊,已露出白皙額頭和精緻眉眼。她甚至還用了一點母親的化妝品,從衣櫃裡找出最漂亮的一件連衣裙,當她打扮整齊,忐忑不安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陳弦松坐在她身後的角落裡,雙手交握,背弓著,下巴掩在手掌下,沉默地看著她。
  
  他跟在她身後,走出家門,上了公交,看著她迎來無數驚艷目光,看著她臉色緋紅、侷促不安地低頭;看著她不理陌生男孩的搭訕;看著她走下公交,走向散夥飯所在的飯店。陳弦松忽然就想起幾年後,她總是往他家跑的那幾天,也是這樣盛裝打扮,極盡美艷。
  
  不,還是不一樣的。陳弦松自嘲地一笑,現在的她,是真心實意一片冰心;後來對著他,卻是假戲真做,成心勾引。
  
  然而陸惟真這一晚的散夥飯之旅,抑或是原定的表白之旅,還沒到飯店,就已結束。
  
  她遠遠站在飯店外的馬路上,看到飯店門口,男神牽著同一年級女神的手,看著他們親密依偎,無比熟悉。
  
  女神也考上了全國2,美麗、自信、開朗、善良、樂觀,是無數男孩心中觸不到的夢。任哪個同學看來,陸惟真和女神相比,都是雲泥之別,不值一提。
  
  陸惟真突然就明白了,他們只怕早就兩情相悅,大概也約好了一起考到北京名校去,只等高考結束就光明正大在一起。
  
  制霸學海,神仙眷侶,遠在雲巔。
  
  ……
  
  你以為異種人的血脈源於星河,以為你來自於高級文明,就天生比地球人更優秀、更強大嗎?不,陸惟真已見得太多,那些人類的堅韌、出色和美好,遠超想像。
  
  就好像她,天生徵虎、璃黃百年第一人又怎樣?拼了命高考也只有600出頭。而那對學霸情侶,加起來就有1400,這還不算省級三好學生、各種全國比賽的額外加分。
  
  相比之下,她著實平凡,也著實渺小。
  
  ……
  
  失戀的少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她還是穿得那麼漂亮,涼鞋踢在一邊,坐在床上,半陣不動,像個木頭人。
  
  陳弦松望著她,想起她之前對男神朝思暮想、芳心萌動的模樣,心裡湧起幾分釋然和快意。但更多的,是不痛快。直到後來,聽到她低低的拼命壓抑的、怕被父母聽到的啜泣聲傳來,陳弦松心裡就只剩下不痛快了。
  
  十幾歲的青春期萌動,她還當真了?他就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和感覺,純屬浪費時間。
  
  ……
  
  這個幻境裡的時間流逝,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陳弦松彷彿已旁觀了她的十八年人生,這一切又像只是在眨眼間發生。
  
  轉眼,她已高中畢業,她已十八歲,並且在一次平平無奇的訓練裡,毫無徵兆地突破了青龍境。
  
  看著她的母親嘴上不說,臉上難掩驕傲的樣子,看著她笑笑摸摸鼻子,好像也沒有多激的樣子,依舊是那副母親踢一腳就動一下的懶散模樣,陳弦松的心情卻難以言喻。
  
  身為大捉妖師,他也曾經猜想過,陸惟真是如何以18歲稚齡,突破青龍。天賦異稟是一方面,必然離不開數十年如一日的刻苦訓練和生死歷練打磨。萬萬沒想到,她是數十年如一日的不求上進、混吃等死。最後,多少妖怪畢生渴求、卻永遠無法抵達的無上青龍境,她失個戀,青春精力無處寄託,破天荒專心練了幾日,就破了……
  
  那個暑假,父母同意她獨自外出旅行,陸惟真卻依舊「懶得動」,畢竟失戀了還有些蔫頭蔫腦,但她似乎對收服男神的女神相當服氣,很快也就不怎麼傷心了。突破青龍後,她對修煉更加沒興趣,整天窩在家裡,看一些閒書,後來,她找到了厚厚一疊,某位厲氏遙遠先祖的手劄,開始興致勃勃地每晚朗讀。
  
  當她讀出手劄第一句的時候,靠在沙發裡、閉著眼睛、時時刻刻等待發現她這幻境破綻的陳弦松,就睜開眼,怔住了。
  
  「宇宙通歷130億2000萬年,璃黃帝國歷13225年,我們的太陽,爆發了。世界末日來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6 10:34 PM

第93章 她的世界(3)

  「7月5日,我和父親母親藏在地下堡壘裡,我躲在父親身後,看到天空中的太陽,變得非常非常大,非常非常紅。父親說,外面已經十分冷了。我問父親︰那麼,下雪了嗎?
  
  我最喜歡下雪了。
  
  父親有些出神,說︰下了啊,聽說地表的雪,已超過100米厚。
  
  不知為什麼,我從父親的表情裡,讀出了某種深深的悲痛。
  
  8月30日,逃離計劃啟動。父親說,足有數萬艘飛船,搭載獲得船票的璃黃公民,離開各自的母星。我和父親、母親,幸運地上了一艘中型艦。那一天傍晚,我從休息艙的窗戶裡,望見甲板上,站滿了飛行員、地勤和士兵。他們全都望著母星的方向,那時太陽已紅得像個快要爆炸的火爐子,照得他們每個人的臉都紅通通的。我看著他們全都把手放在心臟部位,流下眼淚。不知為什麼,我也哭了。
  
  這一天的凌晨,我們所在的艦隊,執行第一次超時空跳躍。我們的艦隊裡,除了人類,還有半獸,有巨型蟲,有龍族……很多種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他們和我生活在不同的行星上。我們只是同屬璃黃星系。
  
  母親說,人人生而平等,每個璃黃人,都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逃離資格,抽籤決定,而不是看種族和基因的優劣。因此一些進化程度較低的非人種族,才得以上船。
  
  母親說,偉大的璃黃文明,在她心中,永不墜落。
  
  我想我會以自己是璃黃人而終生驕傲。
  
  9月10日,在飛躍一片星系時,我們艦隊中的兩艘飛船,因為加速度和彈弓角度不當,被其中一顆星星俘獲,墜落大氣層。那顆星星,是一片永恆的沸騰的火海。
  
  10月8日,我們又折損了5艘飛船,他們在執行超時空跳躍時,不知是故障原因,還是宇宙中不明暗物質引力影響,沒有達到預定航線。父親說,他們迷航了,永遠也回不來了。
  
  ……
  
  1月3日,100年過去了,我們已經在太空中航行了整整100年!起初這支擁有數百艘飛船的艦隊,只剩下可憐的33艘。我也快要老死了,但是我已經很幸運了。我在飛船上遇到了我的一生摯愛露莎三世,並且生下了8個孩子,5男3女,個個健康可愛、戰鬥力超群。雖然我身為聲名赫赫的厲氏後裔,不曾戰鬥於太空,但是在星際逃亡時代,我也算是為種族繁衍,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我最小的兒子說,會接過筆,繼續替我寫這份手記,記錄艦隊接下來的流亡經歷,記錄這個偉大而悲傷的年代。
  
  璃黃榮耀永在。
  
  3月7日,我是厲冰河,接過父親的筆,開始記錄漫長的宇宙航行歷程。按照百年前艦隊出發時制定的計劃,我們本應在10年前,就抵達目的地,那是位於銀河系接近銀心點18位置、一條懸臂上的某顆藍星。那是我們的太空望遠鏡,所能探測到的距離我們最近的宜居星球。我們不知道藍星上是否有文明存在,是否會歡迎我們,是否會消滅我們。但是到了今天,我們還沒有抵達藍星。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永遠也無法抵達藍星了。
  
  8月15日,太空旅行是非常無聊的,我不知道要寫什麼好。我讀著父親留下的文字,覺得他很多地方也是隨便亂寫,沒什麼邏輯,所以我也亂寫一點吧。
  
  小時候,我最喜歡溜到艦長的指揮艙裡,看他們操作儀器。尤其喜歡看他們執行跳躍任務。
  
  哪怕是在沒有觀眾的指揮艙裡,哪怕旅途再漫長再疲憊,執行跳躍的飛行員,也會穿著整齊的軍裝,站得筆直,下達和傳遞指令時,嗓門也特別大。
  
  【引擎準備。】
  
  【燃料準備。】
  
  【航線校準。】
  
  【倒計時——10、9、8、7、6、5、4、3、2、1——跳躍!】
  
  ……
  
  我站在指揮艙的角落裡,看著耀眼白光在玻璃艙外亮起,看著空間被壓縮變形,星星彷彿變得觸手可及。在短暫的暈眩嘔吐感後,空間重新在我們面前展開,我看到一片新的璀璨的星……
  
  群星在上,偉大的宇宙之主,願你護佑,我們這些璃黃倖存者,可以有抵達藍星的那一天。
  
  10月27日,今天,我們得知了一個非常令人悲痛的消息——原本航行在我們前方200光年,裝載著最優秀的科學家們、璃黃龐大先進科技與文明數據的那支艦隊,被黑洞俘獲,不知蹤跡。
  
  璃黃不在了。
  
  我不想再記錄了。
  
  ……
  
  9月14日,我以為這一天永遠不會來臨,卻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在我即將老死前,它來到了。
  
  我們駛入了藍星所在的星系。
  
  甲板上一片沸騰,所有人痛哭流涕。我們這支艦隊,還剩下8艘飛船。目前還不知道,其他艦隊是否抵達,以及他們的倖存數量。
  
  孫子扶著我,拄著拐杖,來到甲板,我仔細豎起耳朵,聽著飛船正向地球發送的通訊短波,他們同時也在廣播裡向我們播放,所有人一起目睹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如果藍星有現代文明存在,哪怕只有05i級,也能給予我們回應。
  
  【尊敬的藍星人,我們是來自3000光年外璃黃星系的倖存者艦隊,我們的星系,已被宇宙之力毀滅。我們經過了長達180年的太空航行與超時空跳躍,才能來到這裡。我族崇尚和平、法制、人權與道德,並將藍星視為最後的避難所。我們無意與你們爭奪星球控制權與資源,只請求避難權,並且願意遵守藍星的一切法律制度。如有收到此信號的人,請即刻回復,請即刻回復……】
  
  廣播整整播放了藍星的三個晝夜時長,我們卻沒有收到回應,也沒有在星球上方,發現任何太空防禦力量。不過,我們的望遠鏡,發現了藍星表面的文明痕跡和人類活動跡象。
  
  這意味著,我們來到了一個極其初等的文明世界。他們甚至連一架能飛上天的玩意兒都沒有!你能相信嗎,我們的一次超時空跳躍可以穿越數十光年,他們很可能還在用兩條腿在星球表面走路!天哪,我們是生活同在一個宇宙裡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6 11:31 PM

第94章 她的世界(4)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們比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至少還擁有一顆星球,他們還有無限未來。而我們所有的科技和文明數據都丟了,科學家也死完了,剩下的除了戰士就是平民。飛船上的各種高場能能源,也瀕臨耗盡,沒有技術和裝置就不可再生,連光劍都沒剩幾把。除了一身的元素操縱能力還在,我們已經一無所有。
  
  9月20日,在確認我們是第一支抵達藍星的艦隊後,子夜時分,我們趁著夜色,降臨在藍星上的廣袤無人區,正式結束漫長的星際流浪,開始我們在這顆星球上的新生活……」
  
  夜色很深,一室柔和的燈光。少女陸惟真蜷在床頭,埋頭讀著手記。她並不知道,一個虛影般的男人在床邊坐下,就坐在她的側後方,也盯著手記上的文字。他的眼睛就像覆了寒霜的墨石,整個人一動不動。
  
  少女在繼續讀。
  
  一幅幅生動的畫卷,彷彿也隨著文字的流淌,在陳弦松眼前展開。他彷彿看到一艘艘飛船,劃破地球大氣層,擱淺於海面、深山、沙漠……看到陸惟真的先祖們,將飛船藏匿於海底和洞穴,隨著千百年歲月的侵蝕,它們最終腐朽崩塌;看著先祖們建起一座座與古代地球人所居住的相同的房屋,他們施展五行操縱術,狩獵、種植、養殖,過上平凡的人類生活。
  
  也看到他們的領航員,站在高處的平臺上,向眾人宣講︰「……我們意在避難,而非爭端。這裡的文明程度雖然很低,但藍星人依然征服了極其惡劣的自然條件,建立起了數個初等封建文明。對於這個已經由智者和勇者統治的星球,我們必須予以尊重和敬畏。對於藍星人類而言,我們才是來自外星的異族。在此,發布『異種人聯合宣言』,所有艦隊聯合約定︰永不侵犯藍星人類,不可改變藍星文明進程……」
  
  少女柔婉悅耳的嗓音,就在耳邊,陳弦松轉頭,望著窗外深黑的蒼穹天幕。他彷彿也看到了,璃黃人中的非人種族,還有在太空旅行中被輻射基因突變的人,一群一群,最初被井然有序的璃黃士兵們,引領到更加與世隔絕的荒蕪地帶居住。他也看到隨著年月的流逝,那些異形們,偷偷溜出禁區,睜大充滿的雙眼,撲向人類居住地……
  
  如果這就是「妖怪」的起源,如果這就是歷史的真相,所謂的十惡不赦、令人類先祖們聞之色變的「妖」,不過是地球人千年來局限狹隘的認知而已!
  
  陳弦松自小也聽過各種外星人異聞和科學猜想,但是從未和自己的祖傳捉妖使命,聯系在一起。在他從小接受的教導裡,在幾大捉妖師師門的祖訓裡,都認為妖怪乃天地間邪穢之氣所化,五行五生,天生地長。它們擁有強大的、超自然的能力,輕易就能奪走人類的一切,又怎麼可能安心與人類和平共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它們必會害人,食人精血、惑亂人心、為所欲為、禍害人間。而年幼的陳弦松,在親眼目睹那些妖怪的恐怖異狀、目睹它們害人作亂,還有父親法器的強大超自然威力後,又如何不信服?
  
  那些觀念,自小灌輸,一遍一遍,早已深深刻進他的腦子裡,如銅牆鐵壁一般。他又怎麼可能想過去推翻祖宗千百年的信仰和父輩的深切期望?
  
  只是,信念堅定,並不代表他不會自己去看,去聽,去想。從小到大,他遇到過的惡妖無數。然而,怯懦的、安分的、弱小的、從不冒犯人類,甚至還試圖去保護人類的妖,也有。他也曾對父親提出過疑問,可回答他的,是父親嚴酷的目光︰「永遠也不要試圖去瞭解妖,它們最善蠱惑人心。」年幼的他,噤若寒蟬。
  
  可那雙眼,還是會看到,會感受到啊。再遇到這樣讓他困惑的情況,他不再問父親了,他會一個人想,想很久。後來,隨著年歲長大,能力也越來越強,他就會有些不必向父親提及的小動作。譬如說,若是遇到行善之妖,他就當沒看到,也不跟父親提;遇上父親不分青紅皂白,要趕盡殺絕的,他偶爾動作稍微慢一點,跑得繞一點,讓那妖能有一線生機。那時,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後來,父親過世,他獨立除妖,眼光磨煉得越來越毒、追捕能力越來越強,行事準則漸漸自成一派——他只盯著那些惡名在外或是罪證確鑿的妖怪,追殺到底。對於別的,便一概不探、不理、不管了。
  
  只是這些,自不必和其他捉妖師和師門提及。甚至不與任何人提及。
  
  再後來,他與終南山大青龍生死之戰,看到那些異種人,竟和他一樣,降妖除魔、護衛人類。他已察覺,這些妖怪,並非完全是散亂、原始、愚昧的。背後分明有兩股力量,一股散落人間作惡,另一股卻在懲戒約束那些壞的,似乎努力維持著人和「妖」之間的秩序和平衡。那時他就已開始懷疑他們的來處,當真是天地間邪穢力量所化,還是另有起源?否則為什麼會有那支揚善除惡力量的存在?
  
  再到後來,他就遇到了陸惟真。她曾提過,自己的祖先是從外太空而來;許嘉來和高森也有過隻言片語,說過他們不是妖,而是外星人。只是當時他和陸惟真之間仇怨難解,又怎麼顧得上去深想她說的幾句沒頭沒尾的話?
  
  直至今日,璃黃先祖的手記,細數千年起源,如同一道光劈開眼前幽暗峽谷,完完整整地將來龍去脈,擺在陳弦松眼前。
  
  他有自己的判斷力,直覺告訴他,手記所記錄的,都是真實的,那厚重如山的手稿,那生動詳實的細節,無法捏造。處於幻境中,對一切無知無覺的陸惟真,也不可能去捏造。再結合多年來除妖生涯中看到的種種,他已有了答案。
  
  寒意卻像深潭,淹沒了陳弦松的心。他感覺到一陣混亂的、心臟彷彿失去重心般的痛楚。如果先祖「見妖則殺之」的遺訓,只是因為認知的局限;如果他們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類,只不過來自其他星球,基因不同;如果他手裡用以捉妖的劍與縛妖索,只是外星人的先祖失落的一兩樣高級文明武器……
  
  捉妖師們,錯了嗎?
  
  陸惟真讀得累了,將手記放在床頭,關燈,睡下了。滿室黑暗裡,只餘捉妖師的魂魄獨坐,他的背弓得很深,頭也埋下去,很久也沒有動。
  
  直至夜半時分,他才抬起頭,那雙剛才震動晦澀的眼,已恢復清明,如月倒映在清澈灣流裡。
  
  因為無知、因為誤會,見妖不分青紅皂白就殺,視為生死仇敵,這是錯的,大錯。只是,連他都需要這一番細細聆聽和剖析,才能理解真相,又如何能去苛求崇尚天地神力、認知被時代局限的古人和先輩?
  
  他也曾熟讀祖上記載,也曾親眼目睹,捉妖師們殺死一隻又一隻為非作歹的大妖;是他們一次次將本會生靈塗炭的災禍,扼殺於無聲中;他們很多人終生病痛纏身,不得善終,或者乾脆被妖所殺;是他們的存在,令妖退避三舍、無聲震懾……捉妖師一脈,千年傳承,藏於普通人類視線之外,無論文明如何進展,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他們都背負責任,苦修堅守,捨生忘死,只為扼守住妖與人之間的邊界,又怎麼會是錯的?
  
  認清了真相,身為捉妖師,更應堅如磐石、心境清正、懲奸除惡、無悔無恨。
  
  還應更加明辨是非,認清善惡,心懷憐憫,而不是一味扛著正義的旗子,殺個痛快。
  
  心境恢復平和,陳弦松這才轉頭,看向床上熟睡的恬靜少女。
  
  看了半晌,他忽然輕輕笑了,伸手凌空,虛撫了一下她的臉。
  
  婆娑幻境,意外令我醍醐灌頂,看到此生從未看到過的開闊世界。
  
  你不是妖。
  
  我們,是一樣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7 09:44 PM

第95章 她的世界(5)

  那是另一個深夜。
  
  陸惟真已經正式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只等過幾天離家。
  
  那天,她外出去參加班上同學的一次聚會,還舉著啤酒杯、當面祝福曾經暗戀的男神女神,在北京比翼雙飛、共創輝煌。站在她身後的陳弦松,看著她真心實意的樣子,心想她倒是豁達得很。
  
  晚上11點多,她回到家中,自恃酒量好,喝了不少,有點醉醺醺,不走正門,偏要翻牆。陳弦松跟著她飄進牆內,經過厲承琳書房時,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還有幾個人在,並且能隱約聽他們提到了「陸惟真」。
  
  陸惟真原地蹲下,像隻兔子似的,貼在牆角。陳弦松直接穿牆過,站在視窗,這樣既能盯著陸惟真的動靜,又能清楚看到裡面所有的人。
  
  反正他現在是個鬼魂。
  
  厲承琳和許憲安並座上首,幾個副統領在下首。陳弦松在厲家「飄」了這麼久,聽到看到很多事,幾乎已能認全這些人。
  
  厲承琳沉著臉,說︰「你們一聽說我的女兒突破青龍,就趕來想把她帶走?大統領,我厲家的人,現在已經淪落到被幾個官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嗎?」
  
  這話可真不客氣……
  
  幾個副統領都變了臉色,敢怒到底不敢言。
  
  許憲安四十餘歲,相貌英朗,溫文爾雅,他倒不生氣,畢竟年輕時早就氣飽了。
  
  他說︰「你不要急著發脾氣,先聽我說完。我們的本意,是為了更好地培養她、造就她。整個大中華區,多久才出這麼好的一個苗子,不愧是厲家血脈!我們已經開會研究過了,希望集合各方面精銳力量,去教導她一個人,讓她成長得更快更強。當然,這也要得到你的同意。並且,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和她一起去北京,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們對她做什麼,都會經過你同意。」
  
  要說到底是當年苦苦追求過她的人呢?這話,讓厲承琳臉色緩和不少。
  
  陳弦松低頭看了眼腳邊牆後的陸惟真,她的臉色卻很不好,酒意似乎也被嚇醒大半,全神貫注聽著。
  
  一個副統領附和道︰「是啊,厲處長,你女兒才18歲,就破了青龍境,這是百年來都沒有的事。我們聽到消息後,都非常興奮,非常激動,大統領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安排,帶著我們連夜趕來。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璃黃的未來。」
  
  厲承琳淡道︰「我的女兒,和璃黃的未來有什麼關係?」
  
  幾個位高權重者都是一靜。
  
  許憲安看了眼另一個副統領,那人正是負責技術研發的,凝重地說︰「厲處長,您應該清楚,地球人早已進入核彈時代。最近這些年,他們已開始探索量子領域。」
  
  厲承琳︰「那又如何?」
  
  副統領說︰「一旦他們掌握初級量子力量,將擁有對行星能量的掌控力;如果他們掌握中級量子力量,將能夠開始掌控恆星的力量。如今,我們尚且能和平共處,他們對於我們的存在,雖有察覺,卻並不能真正理解。將來呢?作為地球的主人,他們能允許一個在他們看來具有『超能力』的異種族廣泛存在嗎?他們會放過這個探索高等文明的機會嗎?他們會認為,我們是威脅和敵人嗎?」
  
  厲承琳沒有說話。
  
  那副統領耿直地說︰「我們一直放棄去爭奪地球主控權,但若有一天,我族的存亡和延續遭到威脅,每一個璃黃人,也將不懼一戰。」
  
  這話卻讓厲承琳點頭︰「你說得沒錯。」
  
  陳弦松用冷凜的雙眼,望著屋內,每一個異種人。彷彿看到月光下一片深黑的海面,某些堅定的、無形的、柔韌的東西,在其下湧動。若是幾天前,他聽到一群「大妖」們這樣的言論,只怕第一個反應就是父親常說的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現在他已瞭解璃黃的來源和過去,也清楚了他們千年來退守和平的做法,如今聽到他們的擔憂和決心,感覺卻頗為復雜。
  
  倘若有朝一日,他們說的情況真的發生,又如何能說是璃黃人單方面的錯?這是兩個種族對於同一個生存空間資源和主控權的擔憂、捍衛和爭奪。若不能握手言和,便是滔天大戰。
  
  他再度看向腳邊的陸惟真,咫尺之間,卻彷彿再次看到那條巨大的溝壑,橫在兩人之中。
  
  陸惟真的臉色緊繃,那雙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珠,此時也沉沉地定住了。
  
  陳弦松忽然就想知道她當日的選擇。她會怎麼想呢?
  
  這時,另一個副統領對厲承琳說道︰「您的女兒,將是我們的防禦計劃裡,最重要的力量。」
  
  厲承琳面色沉冷,卻笑道︰「她一個小姑娘,說到底才到青龍而已,這就最重要了?各位統領大人們,帶領我們大中華區璃黃人數十年,未免也太沒用了。」
  
  眾人再次︰「……」
  
  許憲安依然好脾氣,耐心地說︰「承琳,那還不是因為你的血脈、你的女兒太過優秀!把我們這些老傢伙也比了下去。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過六五境的異種人了。你我的有生之年,也未曾見過。你也很清楚,陸惟真是百年來最有希望突破六五的。只要我們傾注全部力量教導,假以時日,希望非常大。
  
  一則,傳說中的六五境,也就是幻耀境,不僅可以操縱行星級別的能量,強者甚至能引來外太空力量。倘若將來我們和地球人終有一戰,她將是我們遏制地球核彈能力的制勝法寶;二則,有她這面旗幟立起來,全族人才更有生存和戰鬥的信心。承琳,你的祖祖輩輩都是璃黃軍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她的存在就是意義。
  
  而且,如果我們能有一個六五,或許能從她身上得到更多經驗,說不定就就能更快培養出第二個、第三個六五。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麼。以我們現在的人數和能力,在地球人面前,自保都很困難。但若將來能有幾個六五,與地球人分庭抗禮,就不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孩子,對我們來說,對於璃黃未來的安危,意義極其重大。」
  
  厲承琳沉默不語。
  
  屋外的陸惟真,也神色怔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7 09:47 PM

第96章 她的世界(6)

  厲承琳問︰「你們想怎麼做?」
  
  幾個統領都露出釋然表情,許憲安也微微一笑,說︰「明天,就讓她跟我們去北京。我們會安排最好的老師,教她所有的東西︰力量控制、潛能激發、戰略戰術、心理學、星戰理論……我們會把她當成一個全面的軍事領袖、一顆戰星,全力打造。」他那雙波光沉靄的眼,盯著厲承琳︰「我會把她打造成完全不輸你,不輸厲家祖上最優秀元帥的統帥。承琳,你知道這對於你,對於我,對於她,對於厲家,意味著什麼。我也邀請你,去擔任她的元素控制主導師。我們一起,為璃黃人打造一個新希望出來。」
  
  厲承琳的唇緊抿著,再度沉默。
  
  陳弦松卻看到,陸惟真的眉頭緊皺著,臉色也變得失望,顯然是不願意的。這令陳弦松的心頭,彷彿有什麼在輕輕滾動著。
  
  這時,厲承琳說︰「可是她已經考上大學,還是985,你們可能不瞭解,是地球人非常難考的高校之一,課業只怕也很重。這樣只怕她太累。」
  
  許憲安和手下們對視一眼,說︰「我們的意思是,地球人的大學,就不需要上了。按照我們的計劃,她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接受本族精英教導和修煉。」
  
  厲承琳想了想,重重嘆了口氣,眼睛卻有意無意瞟了瞟窗外牆根,點頭說︰「我明白了,大統領,讓我再想想。這件事,必須徵求她父親的意見。如果陸浩然同意,真真……也不反對,我身為璃黃人,絕不會阻撓你的計劃。那也將是真真身為璃黃人的無上榮譽。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大統領,我希望你知道,沒有什麼,比我女兒更重要。為此,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她。」
  
  ……
  
  陳弦松跟著陸惟真,回到房間,看著她在窗前獨坐,看著她唉聲嘆氣,看著她時而露出堅定神色,時而愁眉苦臉。
  
  他以為她要麼頑抗到底,要麼屈服。這事若換成他,大概也是兩難,他或許會選擇先接受教導——他想的是,只有自己變得更強大,將來無論遇到何種局面,才能更有話語權和影響力。
  
  但他萬萬沒想到,在糾結了幾分鐘後,陸惟真的選擇是——就像一隻上了發條的青蛙,滿屋亂竄收拾行李。
  
  她,跑了。
  
  夜半三更時,年輕的青龍扛著行李,翻牆而去,不辭而別,縱風踩水,連夜離開湘城,天明前就抵達大學所在城市,在學校的山上睡了八天,直到新生報到。
  
  陳弦松︰「……」
  
  倒也不失為一種兩全的解決辦法。
  
  後來,他不知厲承琳如何和許憲安交涉,並沒有異種人來找陸惟真,也沒有人來干涉她的大學生活。這件「偉大的六五培養計劃」,似乎就這樣胎死腹中了。
  
  只是陳弦松看著陸惟真一臉虔誠地站在大學校園裡,突然就明白了。
  
  這就是她身為半星,二十多年來的生存方式嗎?想要靠近人類,又不敢太近;想要保護族人,又不願侵略。她雖生而歸犬,成年青龍,卻一直生活在夾縫裡。就像一棵小小的柔韌草,一直努力抬頭,往上生長,小心翼翼,不傷害到任何人,然後盡自己所能仰望屬於自己的那一小片星空。
  
  她想要的實在太過平凡,卻始終沒能真正得到。
  
  和他一樣。
  
  她和他的骨子裡,原來一模一樣。
  
  他們都得不到。
  
  陳弦松重新抬起深淵般的黑眸,看著陸惟真四年大學生涯,如流光掠影,在眼前一閃而過。看著她埋頭苦讀,門門成績優異,卻依然不會跑關係走路子,什麼場合也不會來事兒;看著她和同學們相處得還不錯,但到底藏著秘密,未能交心;看著她被男生告白,嚇了一大跳,想都沒想直接拒絕……陳弦松輕笑出聲。
  
  她寒暑假也極少回家,外出打工,掙生活費。她像個普通的人類姑娘那樣生存著。而對此,她的父親,偷偷疼愛,偷偷給錢,兩父女間永遠都藏著小秘密;母親依舊嚴苛,對於她離家出走,尤其是在大學荒廢修煉之事,始終冷言冷語、極盡諷刺——厲承琳似乎已經不想管這個女兒了,卻沒有真正強迫她回來。
  
  陳弦松看著她大四求職,進的便是朱鶴林周盈所在的那家公司。看著開頭那幾個月,她謙卑而努力,卻依然遭受人類的不公。看著朱鶴林一次又一次騷擾她,看著周盈把她當牲口一樣隨意使喚。她忍氣吞聲,處處忍讓。不止一個夜裡,她握著拳對自己說,忍忍忍忍忍,忍字頭上一把刀!自己絕不能就這麼辭職,不能讓母親看扁,更不能讓上頭的人,有藉口帶走她。
  
  盡管這些事,陳弦松之前也知道一些,可如今親眼一幕幕看得更清楚,他的眼神也漸漸變得暗沉。
  
  當初他該狠狠教訓這兩人一頓的。哪怕分手,與此無關。
  
  然後,他就看到,在那個夜晚,她踏進了那家餐廳。
  
  看著她左顧右盼,臉色緋紅,故作鎮定。當她抬起頭,明月一樣的臉龐上,雙眼明亮如星。她看向了坐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剎那怔凝。
  
  她輕呼了一口氣,似乎鼓足了勇氣,才能走向那個陌生的男人。
  
  陳弦松也輕嘆了口氣,閉了閉眼,又睜開。
  
  然而他再次看到的,已不是那個夜晚。
  
  他看到一連好幾個夜晚,她坐在房間裡,望著星空,發呆;又打開手機,看著「松林木業」的微信,把朋友圈每一條都來回看好幾遍;看到他第一次親她的那個晚上,她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癡癡對著牆壁自言自語。很久後,她抬頭看天,整個人彷彿已傻了;看到她一遍遍翻看《異種人聯盟管理處處長職位說明書》,上面清楚寫到︰如遇捉妖師,必奪法器,那是我璃黃舊物……
  
  也看到了,他們決裂的那個夜晚,她喝了一肚子酒,跌跌撞撞飛向周盈的家,她像個孩子一樣,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趴在周盈的窗外,看到周盈在照顧生病的幼子。她沉默轉頭離去。而後看到他綁了朱鶴林,惡作劇般的折磨報復,令陳弦松也不禁露出笑,大感暢意。
  
  最後,朱鶴林也跑了,她卻如行屍走肉一般,沿著那青黑色的橋墩子,慢慢滑落,很久都不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7 10:34 PM

第97章 她的世界(7)

  陳弦松突然就不想再看。
  
  夠了,真的夠了。後面所發生的一切,他都已經知道。她為什麼還不醒?他已看遍了她二十餘年的人生,她為什麼還不肯醒來,她的靈魂,到底藏在這幻境的哪個角落裡,像一隻烏龜,緊緊蜷縮著?
  
  陳弦松走到靠在橋墩上的陸惟真身邊,蹲下,抓向她的肩膀︰「陸惟真!」
  
  「陸惟真!醒過來!」
  
  「和我離開幻境!」
  
  抓不住,她也聽不到。
  
  ……
  
  「陸惟真!」
  
  「陸惟真!」
  
  「陸惟真——」
  
  ……
  
  他突然厲喝起來,一聲比一聲更加雄渾且透著蝕骨冷意,彷彿要劃破她的血肉,直刺到她的心窩裡去。原本一動不動的陸惟真,突然猛烈一顫。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的水,四面八方的水,不知從何處而生,朝兩人淹了過來。這個世界驟然暗去,月光,村莊,橋墩,樹木……統統消失不見。四周只有彌漫的暗黑的水,瞬間淹沒陳弦松的口鼻。他立刻奮力划動,一望之下,膽戰心驚,只見陸惟真就像一具木偶,一動不動,朝水的深處,直墜下去。
  
  陳弦松是捉妖師,他知道幻境對於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哪怕只是在幻境中長眠、溺水而亡,一旦墮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在現實裡,這個人只怕永遠也不會醒來。他一頭往她的方向紮下去。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水,漆黑無邊。陳弦松一口氣游下去很深,才看到水底深處,似乎有光。而一個人影,正朝那光墜去。
  
  暗流湧動,世界昏暗。
  
  等陳弦松接近那光亮處,卻已不見陸惟真身影。當他看清水底建築的模樣時,心頭一震。
  
  是他的家。
  
  湘城的那個短暫的家。
  
  四四方方的院子,院門虛掩,隱約可見裡頭的大樹,一切都沉在水底。
  
  陳弦松游進院子裡。
  
  在這個婆娑幻境裡,在陸惟真的心裡,在眼前的水底,家中一切,和他離開前,沒有任何變化。做了一半的木料和工具,堆在院子裡;廚房裡還掛著林靜邊買的臘肉香腸;地上,甚至還有陽光透過樹葉,投射下來的影。
  
  一個人,抱著雙膝,坐在院子的角落裡。
  
  「陸惟真!」
  
  陳弦松游到她面前。
  
  彷彿有千斤重的水波,在兩人之間,輕輕搖晃。
  
  她睜著眼,一動不動,無知無覺,無悲無喜。
  
  這裡,這個她,就是婆娑幻境的缺陷所在。無根之水,無路之境,無魂之人。
  
  陳弦松托起她的臉,只隔著十幾釐米的距離,靜靜盯著。
  
  婆娑幻境,如夢似幻。剎那半生,為我窺探。你的痛苦與快樂,壓抑與怒放,掙扎與堅持,我已全部知曉。你從何處來,想往何處去,我也明瞭。
  
  ……
  
  她不是作惡多端的妖,她是從宇宙深處流浪到我眼前的半顆星。
  
  石獸窺心,她心有魔障,轉身沉淪,而我墜入。
  
  她把自己困在這二十餘年的沉默、忍耐和堅守裡,困在我們分開的那個雨夜,困在冰涼深黑的水底。
  
  無上大青龍,作繭自縛,不知歸去。
  
  茫茫黑暗水底,唯有男人長長的一聲嘆息。
  
  而後,陳弦松將陸惟真抱進懷裡,說︰「陸惟真,你醒醒。所有的事,都過去了——今天之前,所有的事。」
  
  靜了一瞬,他說︰「若有來生,我們……」終究沒有說下去。
  
  她在他懷裡,依然保持著雕像般定格的姿勢。陳弦松的手慢慢收緊,那是足以讓她感到疼痛的力量。過了一會兒,兩行眼淚,從她的眼中滑落。
  
  一道柔和四色光芒,從兩人周身綻出,漸漸淹沒水,淹沒院子,淹沒一切幻境。光芒無邊無際,破除一切,直沖上天。陳弦松抱緊了她,閉上眼睛。於光芒中,身體漸漸往上方浮動升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8 08:54 PM

第98章 我已無求(1)

  陳弦松睜開眼,看到一片暗灰色的天空,他猛地坐起。
  
  他在一片碎石礫中,它們鋪了足有千余平米,灰黑堅硬。周圍是一座形狀奇特的山,遠處,光源之門還在天空中發亮,一片片黑色樹林,像是一群沉默的矮人,點綴在灰色荒原上。
  
  這就是他和陸惟真踏入巨石獸的陷阱之前,所在的位置。
  
  他看到幾米遠處,趴著個人,腰身纖細,黑髮披散。陳弦松兩步就到她身旁,剛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而後動作很輕地將她翻過來,抱在懷裡。
  
  陸惟真雙眼緊閉,臉色有些發白,但是呼吸還算均勻。
  
  陳弦松便坐在這一堆黑色碎石礫上,看了她一會兒,才輕拍她的臉︰「陸惟真,醒醒!」
  
  陸惟真迷迷糊糊的,感覺有粗糙的手指,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她聞到那人懷抱裡熟悉的氣息,眼還沒睜開,低喃︰「陳弦松……」
  
  他低聲答︰「嗯,我在。」
  
  陸惟真腦子裡一個激靈,睜大眼,就撞進那雙可以吞光沉星的眼睛裡。
  
  一片荒蕪的背景裡,她在他懷裡,而他低頭看著她,一切像是在做夢。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也沒有動。
  
  陸惟真反應過來,連忙掙扎爬起來。陳弦松放下原本捏著她下巴、被她掙脫的手,也站了起來。
  
  也許是她才醒吧,心裡才會這樣恍恍惚惚,如同又長出了一片細細的野草。明明還是這個葫蘆,還是只有他們兩人,她卻覺得氣氛好像變得有點怪。
  
  她看向周圍︰「我們是在……巨石獸的殘骸上?」
  
  「是。」
  
  陸惟真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想起巨石獸的身體被一剖為二,天空那輪巨大的圓月下,躍下的那個身影。他去而復返。
  
  「謝謝你回來救我,多謝。」她說,停了停,嗓音既嘆息,又自嘲,「你又救了我一命。」
  
  她說這話時,眼楮望著遠方。陳弦松便盯著她耳邊垂下的一縷烏黑長髮,答︰「舉手之勞,不必在意。」
  
  陸惟真又問︰「我記得之前聽到石獸威脅你說,不走就來不及,那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有什麼危險?」她轉頭看向他。
  
  陳弦松卻移開目光,看向遠處,語氣近乎冷漠︰「它胡言亂語,不足為懼。」
  
  陸惟真︰「……哦。」
  
  兩人同時眺望遠方的黃泉河與奈何橋,烏雲更密了,一副風雨欲來的暗黑景象。空氣中,彷彿有什麼在朝那個方向,不斷湧動聚集。陸惟真忽然就感到了一絲不安。
  
  這時,陳弦松從腰包裡掏出了玉鏡,鏡子正閃個不停,彷彿有光澤在鏡面上亂跳。陸惟真︰「這是……」
  
  陳弦松抬頭盯著她︰「那條小青龍,就在附近。沒有誰的妖氣,會跳得像他這樣燥亂。」
  
  陸惟真心中一喜,還沒等她開口相求,陳弦松已越過她,走了出去︰「我帶你去找他。」
  
  陸惟真一愣,跟了上去。
  
  陳弦松走下碎石堆,沿著一座山的山腳開始尋找,陸惟真找著找著,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的神態專注而平和。
  
  她想︰他的態度怎麼突然變了?在葫蘆外,他和許知偃打得你死我活,一臉殺意。後來進了葫蘆,她要去找許知偃,他也沒給過好臉色。現在卻主動說帶她找人。
  
  陸惟真現在腦子裡,只記得在陳弦松幻境裡,發生的那些事。她想難道陳弦松也記得,是自己把他喚醒帶了出來,所以他才不和他們計較,幫她找許知偃?但是按理說,幻境築境者,也即腦意識被操縱者,即使醒來,也會對幻境中發生的一切,毫無印象和記憶。
  
  陸惟真試探地問︰「在你昏迷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陳弦松腳步一頓,眼角餘光瞥見她清澈見底的雙眼,腦海中閃過陸惟真所築幻境中,那一幕一幕——婆娑幻境的築境者,醒來後只會一無所知。
  
  陳弦松答︰「沒有,什麼也沒發生,只是睡了一覺。」
  
  「哦。」陸惟真答,「我也是。」
  
  陸惟真鬆了口氣,以陳弦松的性格,肯定不願意讓人知道那些私密過往、窺知心底的脆弱創傷——更何況那個人是她。他若記得自個兒弄出的幻境,彼此反而更尷尬。
  
  她不希望他記得。
  
  陸惟真撥開草叢,繼續找尋。卻沒注意到旁邊的陳弦松也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眸晦澀。
  
  「他在這裡。」陳弦松說,陸惟真跑到他身邊,只見草叢之中,一條尚算清澈的溪流旁,躺著個人,正是許知偃。
  
  只不過,剛靠近此處,陸惟真就聞到一股濃烈得令人發暈的惡臭……從許知偃身上傳來,她不得不先捂住口鼻。連一向定力驚人的陳弦松,也皺眉,他先是強屏呼吸,幾秒鐘後,還是不得不捂住了鼻子。
  
  許知偃穿的還是掉進葫蘆時那身衣服,但是全身上下,都裹著厚厚一層灰黑色半透明的黏液,身體下方的地上,也有一大攤,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隻巨型鼻涕蟲……他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著,臉色蒼白,眉頭在睡夢中緊鎖,身體微微發抖,彷彿遇到了什麼極恐怖的事。
  
  陸惟真和陳弦松幾乎同時條件反射想到——他也墜入了幻境。但是誰也沒開口說出來。
  
  陸惟真蹲下,剛想把許知偃喚醒,誰知靠得近了,惡臭更迫人,她一時沒招架住︰「嘔……」
  
  剛乾嘔了一聲,身體就被人從地上一把提起——陳弦松把她丟在了身後。陸惟真驚訝抬頭,看到陳弦松已代替她的位置蹲下,也沒捂鼻了,用力拍許知偃的臉︰「醒醒!醒醒!」
  
  陸惟真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上前兩步,蹲在他身邊。陳弦松卻沒什麼表情,更沒看她。
  
  許知偃的臉都被打紅了,也沒見醒,眉頭始終緊皺著,呼吸也變得急促。看來是在幻境裡遇到了什麼艱險的事。
  
  「他身上黏糊糊的是什麼?怎麼會搞成這樣。」陸惟真說。
  
  「他可能掉進了巨獸的胃裡。」陳弦松說。
  
  陸惟真︰「……哦。」
  
  兩人才說了兩句話,地上的小青龍突然原地打了個滾,蜷成一團,不像小青龍,而像小青蟲。他的眉毛也舒展開,發出「嘿嘿嘿嘿」一陣偷笑,然後用剛被陳弦松打乾淨的臉,蹭了蹭滿是黏液的地面,又蹭了蹭,一臉美妙表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10-18 09:25 PM

第99章 我已無求(2)

  陳弦松看了眼地上蠕動的人,忽然抬頭看了陸惟真一眼。
  
  陸惟真被他這個眼神看得很丟臉,輕咳說︰「他可能是做什麼美夢了,要不我試試用個光波,狠狠震他一下,看能不能震醒?」
  
  「不需要。」陳弦松說,「你退後。」
  
  陸惟真猶豫未動,陳弦松看她一眼︰「聽我的。」
  
  很平靜的三個字,陸惟真的心卻像是被什麼給攥了一下,鼻子竟有點發酸,她往後退出幾步。
  
  陳弦松從腰包裡掏出縛妖索,陸惟真眉頭一挑,卻沒阻撓。陳弦松將縛妖索拋出,晶瑩耀目的光網在空中張開,又突然如蛛網收縮,將地上的小青龍結結實實捆住。光在每一個繩格上流動,銳亮如刀鋒。陸惟真不由身上一寒——她記得被縛妖索捆住的滋味,那可真不好受。
  
  果然,許知偃臉上甜美傻氣的笑容,消失得一乾二淨,他的五官因為痛苦擠在一起,身體也開始劇烈抖動。才過了幾秒鐘,他渾身一震,還沒睜眼,手已撐著地面,坐了起來。
  
  陳弦鬆手一抬,縛妖索鬆綁、飛起,落到他手裡。陳弦松動作一頓,對陸惟真說︰「我去清洗一下。」陸惟真看到他手裡縛妖索的模樣︰「……好。」
  
  陳弦松沒再管地上的許知偃,走到一旁溪邊,蹲下清洗法器。
  
  陸惟真忙跑過去,許知偃也睜開眼,看到是她,先是一喜,接著一悲︰「半星!我是不是在做夢?你怎麼也被收進來了?」
  
  爬起來就要抱她。
  
  哪怕兄弟情比山高比海深,陸惟真也是一僵,伸手擋住,說︰「你先別過來……你身上,先到溪裡洗一下我們再說話。」
  
  許知偃一呆,這才反應過來,剛剛一直縈繞在鼻尖的奇臭,竟是從自己身上發出的,他低頭一看……
  
  「啊啊啊——這是什麼噁心的東西!半星你快救我!」
  
  「救你個頭,自己跳水裡去!」
  
  許知偃三兩步跑到溪邊,都沒來得及看蹲在溪邊的那人是誰,就一頭紮進去,把頭埋在水面下,半陣沒出來。
  
  他在水下幹什麼?他在拼命搓啊,現在他也記起,自己一個人在荒原裡走了一天一夜,後來爬上一座山,找了個看起來很好睡的山洞睡覺,結果卻落入了一隻巨石獸的肚子裡。後頭的事,他就都不記得了。這些黏液,肯定是巨獸肚子裡的。啊啊啊啊噁心死了!完了完了,他在半星面前丟了這麼大的臉,這麼臭的人,誰肯嫁啊?換他他也不肯啊!
  
  正搓得發狂呢,他忽然聽到岸上,半星用一種很奇怪的、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柔軟語氣,問道︰「洗好了沒有?」
  
  有個男人答︰「好了。」
  
  那聲音有點耳熟,許知偃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畢竟他和陳弦松只見過一次,而且一上來就是拼死相搏,講話都帶著狠勁兒和喘氣,再說一共也沒說幾句話。
  
  許知偃在水下,耳朵都聽豎起來了。
  
  又聽陸惟真說︰「多謝你幫忙。」
  
  那男的卻高冷得很,說︰「不必。叫他出來,不想死就趕路。」
  
  這個耳熟能詳的「死」字,突然就令許知偃茅塞頓開,死死死死!他想打死殺死弄死的那傢伙,那傢伙也一樣——他知道岸上是誰了!小青龍如同離弦之箭,從水中射出,剛射到半空,正要發大招,猛然間一股強勁的力量迎頭就拍了下來,小青龍都還沒得及放句狠話,就被這一巴掌拍回了水裡……
  
  陸惟真放下手掌,鑒於上次的經驗,她早有防備,上次是她精疲力竭突如其來,沒攔住也攔不住。這次決不能讓許知偃再找事,陳弦松都不計前嫌救他了,再打起來,大青龍只能狠揍小青龍了。
  
  陳弦松也看到了這一幕,陸惟真轉向他,訥訥道︰「得讓他好好說話,別動手。」
  
  陳弦松卻已起身離開溪邊。
  
  陸惟真一怔。
  
  那頭,小青龍嗆水嗆得呀,陸惟真這一巴掌拍得可不輕,他都咳得半死不活了,勉強抬頭,看著陸惟真,罵道︰「半星你有病啊,拍我?幫一個捉妖師?你是怎麼掉進葫蘆的,是不是被他踹進來的?你們同歸於盡了對不對?幹得漂亮!」
  
  陸惟真簡直不想聽他再說下去了,這小青龍的破腦子啊!
  
  她神色冷冷︰「你過來。」
  
  許知偃慢吞吞地划水到她面前,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陸惟真蹲在岸邊,抱著膝蓋,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盯著他︰「我和他已經和解了,從此無仇也無怨。而且他剛剛還救了我的命,也幫了你。如果沒有他,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出去。璃黃人恩怨分明,你自己想想該怎麼做。你如果再對他不客氣,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然而小青龍有時候硬得像塊骨頭,有時候又是個多麼軟萌的人啊。他默默想了一會兒,問︰「他救了你的命?」
  
  「對。」
  
  「他幫我什麼了?」
  
  「沒有他的玉鏡,這個荒原無邊無際,我下輩子也找不到你。而且剛才你昏睡不醒,也是他想辦法把你喚醒的。」只是陸惟真沒提用的是縛妖索暴力「電擊」。
  
  小青龍發了一會兒愣,乾脆點頭︰「行,既然他有意示好,那我就勉為其難也和他兩清。不揍他了。」
  
  陸惟真心想,你不去找挨揍才對。
  
  「起來,快走,趕路。」她站起來,小青龍從水裡爬起來,跟在她身後,又嘀咕道︰「不對,這麼算,我好像還欠著他的,他殺我,我殺他,扯平了。他又救我一命。」
  
  饒是前路茫茫,陸惟真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到底是許知偃啊,她說︰「嗯,對,你知道就好。」
  
  兩人同時抬頭,望向已獨自一人走出山腳範圍的陳弦松。許知偃忽然又在背後問︰「半星,你喜歡得死去活來的那個人,就是他對不對?」
  
  陸惟真說︰「不是,別胡說八道。」
  
  許知偃拉住她的後衣擺︰「你喜歡誰都行,一個男人而已,算得上什麼。但是他不行,陸半星,他是捉妖師,還是大捉妖師。」
  
  陸惟真沉默片刻,也沒回頭,說︰「你想多了,他不會喜歡我的,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她這麼說,按理說許知偃本該放心一些,可為什麼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呢?他抬起頭,前方的大捉妖師,和眼前的半星,明明隔了有幾十米遠,為什麼他卻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無形的聯系,存在於他倆之間?
  
  而他……是多餘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許知偃的百轉柔腸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變成一股子酸勁兒。他眼珠一轉,開始暗戳戳挑撥︰「我也覺得他不喜歡你。你看,他都走那麼遠了,根本沒想過等你。男人要是喜歡一個女人,哪怕跨越種族、世代家仇,大捉妖師和大青龍又怎麼樣?也會想著辦法去克服。他心裡要是想著你,就一定會等你,怎麼會捨得和你離這麼遠,讓你跟我走在一起呢?他都不吃醋啊。」話一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撬牆角的天才!
  
  卻沒想到,陸惟真聽到後,只是微微一笑,很平靜的樣子。
  
  這超出了許知偃對感情的理解能力,他莫名︰「你還笑?笑什麼?」
  
  陸惟真抬起頭,望著遠方那個人影,說︰「因為已經夠了啊。」
  
  她在幻境裡說的話,沒人聽到,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但那是真的。她早就已放棄了心中那點渺茫的、不敢對任何人提起的奢望。她早已心平氣和。
  
  她已明白了他的人生。她比以前更清楚,他是個多好的人。
  
  只要他好好活著,只要他能平安離開幻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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