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我十五歲，學習也不好，天天逃課出去玩。
我們那個縣城是工業城市，到處都是工廠，有棉紡廠，化纖廠，酒廠等等。一些工廠倒閉之後就關閉了，裡面沒人，我們經常去這些工廠裡面玩。
我們最喜歡去的就是棉紡廠，因為裡面非常大，而且有各種有意思的好玩意兒。當然了，設備早就賣光了，但是地上經常會有廢棄的機器零件什麼。我們就把這些零件拆下來，賣到廢品收購站。賣了錢就買煙，要麼就去玩遊戲機和看錄像。
那個年代的小縣城就這些娛樂項目，有時候也去打台球和溜旱冰。但是台球室和旱冰場不是我們的天下，是比我們大很多的小青年的天下，他們也抽煙，穿著嶄新的花襯衫和闊腿褲，身邊還有很多好看的姐姐。我們去了只有挨揍的份兒。
所以我們有錢的時候最愛去的就是玩遊戲機，但遊戲機不能老是玩兒，老玩錢也不夠，所以每當剩錢不多的時候就去看錄像。平常的時候錄像廳放的都是武打片和槍戰片，到了夜裡可就不一樣了，放的都是三級片，還有更厲害的。
每當老闆要換片的時候，總是吆喝攆人，要把我們這種小孩攆走，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說說。我們那個年代的性啟蒙靠的就是這些錄像電影，還有街邊印刷粗糙的武俠小說。但是青春的懵懂總是無情的，我們是小孩，又不是那些小青年，他們有辦法實地考察並且親自試驗，我們不行。
雖然我們不行，但是我們總有辦法。
因為我們縣城工廠多，所以大多數工廠都有浴室。小龍是我們當中膽子最大的孩子，他鬼點子多，他說，要是能爬到水塔上就能看到浴室裡面的樣子。
小龍說的這個我們覺得有譜，因為女浴室是有窗戶的，但往往窗戶很高，所以我們根本夠不到。其實不光是我們，就連大人想夠到這麼高都挺不容易。
小龍說的浴室是東興棉紡廠的，那個浴室外面是別的廠子，但是這個廠子倒閉了。不過就像是小樓說的，那個廠子有一座廢棄的水塔，正對著東興棉紡廠的浴室。
但是那個工廠不太平，大人們都不讓我們去，說那個工廠失過火，燒死過不少人。而且一到夜裡，那個工廠裡面的機器就運轉起來，裡面燈火通明，彷彿那些燒死的人回來上班了一樣。
但是這個工廠我們也來玩過，裡面的景象確實像被火燒過一樣，到處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甚至廠房都塌了。但是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我們並沒有感覺到。當然，也可能我們來的時候是白天的緣故。
那廢棄工廠的水塔很高，外面也被烤的黑漆漆的。不過水塔很堅固，我們還用磚頭砸過那個水塔，那水塔的牆面也就掉了幾塊牆皮。那個水塔我們上去過，就順著水塔外牆上一棱一棱的鋼筋。那種鋼筋很常見，特別是在磚廠的煙囪上。不過磚廠的煙囪我們沒上去過，太高了。
那次上水塔的時候就是為了玩兒，誰心裡都沒有存那種心思，也不知道現在小龍是怎麼響起來的。
某個午後，我們幾個人再次進了那個廢棄的工廠，掐著女工下班的點，我們上了水塔。可是上了水塔之後我們很失望，失望的原因並不是不可以看見浴室裡面，而是看見的地方正巧被那些櫃子擋住了，我們能看見的最多只有女工的頭髮。
我們抱著極大的期望上了水塔，但是什麼都沒有看到，實在失望極了。
後來我們在水塔上曬了一會兒太陽，還比賽看誰撒尿撒的遠，我們說起黃小米，又說起了梁紅。黃小米是我們學校最好看的女生，而梁紅是胸最大的。小龍說他喜歡梁紅，可是梁紅有男朋友了，是高中部的。反正那天我們瞎聊了很久，聊到最後，小龍說他不想回家。小龍爸爸愛喝酒，一喝酒就揍他和他媽媽，小龍還說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他爸。
我們就提議在工廠裡找點東西賣，然後也去喝酒。這時候天還沒有黑，但是已經是黃昏了，夕陽把天空照耀的一片紅艷豔的，非常的好看。
我們下水塔的時候碰見了一個老頭，一看就是撿破爛的，身上穿的髒兮兮的，手裡拿著一個魚鱗袋子。老頭看到我們從水塔上下來，跟我們說，天快黑了，趕緊出去吧，一會兒天黑這裡就不能呆人了。
我們才懶得搭理老頭，小龍還罵老頭，說老頭再胡說我們就打他。老頭搖搖頭，也不說話，背著魚鱗袋子就走了。
老頭走了之後，我們在工廠裡瞎轉悠了一會兒。工廠裡的東西倒是還有不少，但是都是一些大設備，還有鐵軌什麼的，根本搬不動。要麼就是廠房鏽跡斑斑的鐵架，冬冬看鐵架生鏽還想拆了，可是他踹了幾腳差點把腳崴了。
百無聊賴之下天已經黑了下來，外面的路燈都亮了。這時候我們就準備走，正要離開的時候，冬冬說好像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此時的工廠裡面已經全部黑了下來，清風吹拂之下，工廠裡的荒草沙沙的響，工廠的樹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叫，草叢裡跑過去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這個時候大家都有點怕，但是沒人會承認自己害怕的。而當冬冬說聽到有人說話的時候，大家更害怕了。
我們幾個人靜靜的站在倒塌的廠房大門前的空地上，所有人都不說話，一時間四周安靜的有些可怕。就這麼靜靜呆了一會兒，小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們都是膽小鬼，瞧你們嚇得。
小龍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們也都跟著笑了起來。但是正在我們笑的時候，我也聽到了說話聲。說的是什麼沒聽清楚，但是聽聲音是個年輕的女人。就在我愣神的時候，小方說話了，你們聽見了嗎？
這時候小方一說話，我們全聽見了，那已經不是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而是好幾個。這幾個女人好像在說著什麼有意思的事，時不時的哈哈笑上幾聲。寂靜的環境，廢棄的工廠，四周一片黑暗，卻傳來女人嬉笑的聲音。我們幾個這下真的被嚇住了，我後背一陣發涼，腿都軟了。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候，在我們右邊的的一個地方，忽然亮起來一盞燈。我們一起往那一看，只見那盞燈下照耀的，是一個紅色的木門，門上寫著兩個字——浴室。而幾個身穿工作服的女工有的手裡拿著臉盆，有的手裡提著桶，正推開浴室的門往裡走去。
看到那盞燈亮起來的時候我就不怎麼害怕了，更何況還有幾個女工呢。但是冬冬還是很害怕，他一個勁兒的催促離開。冬冬催促的時候，還有一個女工提著水桶小跑著進了浴室。
女工進浴室的時候，似乎是看見我們了，還回頭對我們笑了一下。不得不說，那個女工長得真的很好看，長長的頭髮婀娜的身姿。
小龍和小方對望了一眼，臉上一笑，指了指水塔。雖然當時我有點害怕，但是一想起那個對我們笑的女工，心裡想起了很多看過的錄像的片段。小龍一使眼色，我們一起就往水塔走去。雖然冬冬想離開，但是畢竟他只有一個人，想走也不敢走，也隨著我們往水塔那裡走去。
可是到了水塔下面，我們還沒有往上爬呢，又聽到了女人的嬉笑聲，以及水花激蕩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之後，我們順著聲音來到了那個浴室的後面。原來，在那個浴室和工廠圍牆之間，還有一個狹窄的小胡同。
而此時的小胡同，隱隱閃爍著亮光。我們幾個人對望了一眼，一點兒都沒猶豫，躡手躡腳的進了小胡同。
進了小胡同之後才發現，那個女浴室的後面，裝了一扇大大的窗戶。窗戶上是磨砂玻璃，可能是年頭太久，有兩塊磨砂玻璃壞了，是用紙板子遮上的。而紙板子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也已經破爛不堪。
我們幾個人站在破損的紙板子下，一眼就把裡面的情景看了個清清楚楚。
裡面是一個大水池子，水池子裡面的水微微的冒著熱氣，幾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在水池子裡一邊用水相互潑著玩，一邊嬉笑著。我們什麼時候看見過這種場面，當時就呆住了。
那晚我們看完之後，回到家裡久久不能平靜。滿腦子都是那些一絲不掛。
從那天開始，我們沒事就去那個廢棄的工廠。但白天不去，去了什麼都看不到。但也不是每次晚上去都能看到的，也有看不到的時候。不過最讓我們奇怪的是，每當那個地方沒有亮燈，那就是一片和廠房一樣的廢墟，但只要亮了燈了，就是一個乾淨整潔的大浴室。
我們也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奇怪，但是，裡面的情形讓我們幾個人始終無法忘記，所以也不管究竟為什麼會這樣，看到我們想看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記不清楚是從第幾次開始，裡面的女工似乎是發現我們了。一開始我們非常害怕，但是那些女工似乎沒有生氣，還笑話我們，說我們膽子小。
那次之後我們有一個多星期都沒有去，因為我們都害怕被發現之後的後果。但是這一個多星期我們所有人都過的心癢難耐，最後終於忍不住，躡手躡腳的又去了。
但是去之前我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冬冬也是，說害怕不願意去。但是小龍說我倆沒種，還說你倆要是不去以後就別和他們一塊玩了。小方勸我們，去吧去吧，就當是陪我倆。你倆要是去了不願意進去，就在外邊的等著我倆就行了。
聽了小方的話，我覺得再去一次也未嘗不可。其實之所以不願意去並不是害怕別的，而是害怕我們偷看的時候被人抓住，那可就丟臉丟大了。我們班有個孩子趴女廁所，就被逮住了，全校通報批評，那人丟的。
這次去之前我們還去遊戲機廳玩了一會兒，因為天還沒黑。玩遊戲機的時候我們都心不在焉的，滿腦子都是浴室裡的情景。終於等到了天黑，我們四個人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工廠外面。進去之前我們還看到了之前的那個撿破爛的，他剛從裡面出來。但是我們都沒理他。
翻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我褲子還被刮破了。
我們進去的時機剛剛好，我們剛從大門那裡轉過來，浴室的那盞燈就亮了。和之前的幾次一樣，那個最好看的小姑娘還是最後到，進浴池的時候另外幾個女工還說她。她說，那個賈科長最討厭了，每次都留她談話。
小姑娘一邊說話，一邊進了浴池。進浴池的時候，小姑娘還對我們這邊笑了笑。
看到小姑娘對這邊笑，我們害怕極了，一下就縮到窗戶下邊去了。就在這時候，裡面響起來嘻嘻哈哈的笑聲，一個女工說，那幾個小孩又來了。
我們一聽，完了，被發現了。我們四個就商量，冬冬說，她們知道咱們在偷看，快走吧。小方點點頭，招呼小龍走。可是小龍一動不動，還把頭又抬了上去，小方看到小龍這樣還去拉他。
就在小方拉小龍的時候，裡面的一個女工又說話了，你讓他們進來試試。
另外一個女工說，別嚇唬他們了，都是小孩，毛還沒扎齊呢。
這個女工說完話，另外一個女工接口道，你可不要亂說，現在的小孩厲害著呢，什麼都敢干，我表侄女才十四歲，就談朋友了。
這時候一個女工也跟著說，就是，李大姐的閨女不是懷了嗎？才上高一呀。
女工們嘰嘰喳喳，那個最後的女工說，你們別說了，你們再怎麼說這些小孩都不會進來的，他們沒那個膽量。
最開始說話的那個女工說，我們小蘭說你們沒膽量，是真的嗎？
這個女工說完，裡面的女工全都嘻嘻哈哈起來。
女工們說完這些話，小龍氣哼哼的蹲下來，跟我們說，你們誰敢跟我進去，氣死人我了，說我毛沒扎齊。
小龍看看我，又看了看冬冬，我倆都不敢去。只有小方說道，我跟你去。小龍點點頭，對我和冬冬說，你倆在外面等著。說完這句話，小龍一起身，跟小方說，走。
兩個人起身就走了。
我和冬冬擔心極了，拉著小龍不讓他們進去。小龍一甩我胳膊，說行了，你慫逼一個，我可不是。
小龍和小方進浴室的速度很快，我和冬冬蹲在地上一會兒的工夫，他倆就到了裡面。因為我和冬冬都聽到了小龍說話的聲音，他說，你們不是說我們不趕進來嗎，現在我們進來了，怎呢樣？
小龍說完這句話，我就聽裡面噗通噗通的聲音。我和冬冬起來一看，原來那些女工全跳進浴池裡面去了。但是女工進了浴池之後似乎並不害怕，嘻嘻哈哈的用浴池裡的水灑小龍他倆。一邊灑一邊哈哈笑，說進來算什麼本事，有種的話下池子來。
那天的事情一經過去二十年了，但是到了今天我依然忘記不了那個情景。小龍和小方進了浴池之後，正和女工們嬉鬧成一片，浴池忽然著了火，然後我和冬冬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眼前的浴室成了一片廢墟。四周的一切也變回了黑暗。這個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但就在這個時候，廠房忽然亮了燈，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許多人，機器也哢哢的開動起來。只是那些在裡面工作的人，似乎沒有腳。我和冬冬害怕極了，翻牆的時候腿腳都沒了力氣，趴了好幾次才上了牆頭。下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摔了跤。
那天后我倆都生了一場大病，在家裡躺了半個多月才好。小龍和小方的父母都來找過我，問我小龍和小方的下落。我說小龍和小方去了那個工廠的浴室。他們倆的父母說什麼都不信，前前後後來找我確認了好幾次。
我們好的時候，才知道小方爸爸已經報案了，警察也來問了我幾次，我依舊實話實說。但是他們不相信我，還用手銬敲著桌子嚇唬我，說我要是胡說八道就把我銬起來。
小龍和小方最終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經過這件事情之後我再也不去那些廢舊工廠玩了，我爸爸說我忽然轉性了。
我上高中那一年，我們縣城到處都在搞開發，那些廢棄的工廠都拆了。我們去的那個工廠也不例外，只是拆的時候發現了兩具屍骨，身上還穿著校服呢。我和冬冬都去辨認了，那兩具屍骨就是小龍和小方。他倆被挖出來的地方，就是圍牆邊的那堆廢墟中。
只是除了他倆，在那堆廢墟中還挖出來五六具女人的屍骨，都是被燒焦了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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