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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彌 - 代嫁夫人【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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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標題:
香彌 - 代嫁夫人【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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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雖是庶女,可她從未想過要攀附權貴,
會嫁進敬忠侯府,明明就是被嫡姊和「那隻厲鬼」陷害的!
偏偏嫡母和父親怕被指責,硬推說是她心機深沉耍計謀,
導致公婆氣得要趕她走,倒是她夫君的反應讓她極為意外──
他不但留下她,在婆婆罰她跪祠堂時還替她說情;
知曉她做藥膏販售賺零花,他不但不生氣,更直接替她開了間藥鋪子,
這些舉動讓她對他改觀,他哪裡蠻橫霸道了,根本是好丈夫的典範,
只是他有些行止很奇怪,一個月裡會消失好幾天,
與她同榻純粹為了睡覺,其他的啥都不做……
她想清楚了,若是他那兒真的「不行」,她也要與他好好過日子!
【出版日期】
2018/10/17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72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3 06:00 PM 編輯
【序言】 懂得做人
這本書中有個很討喜的女配角君媚兒,她其實是隻厲鬼(!)說到鬼,想當年小編念大學的時候在外租房子,有一天晚上被鬼壓床,還聽到鬼鬼商量著要怎麼作弄我,後來租約到期,小編就搬到了樓上。
某天小編到原本的租屋處詢問後來的房客一些事情,對方突然問我為何要搬家,我只好回答因為樓上的空間比較大,對方就回了一句「喔,我還以為是鬧鬼呢。」這可真是嚇死寶寶了!(喂,這是藍海系列,不是霓幻鑰系列,好嗎?)
咳咳,好啦,女配為何會變成鬼鬼,就讓各位讀者自己看吧,提示一下,原因跟讓人又愛又恨的愛情有關喔!
話說回來,小編其實挺欣賞女主角墨清暖的個性,雖然因為某些原因,她在墨家必須裝笨,假裝自己沒有什麼才華,縱使一些姊妹對她酸言酸語,但只要她清楚自己的能耐,又何必與人做口舌之爭?
也或許是因為有過這些年的「磨練」,她莫名其妙嫁到敬忠侯府後,面對不待見她的公婆,以及性子看似陰晴不定的夫君,她才能夠恰到好處的應對吧!
再對照現代人,生活壓力大,對於情緒控管更是差強人意,很多時候的口角糾紛,甚至鬧到動手,都是因為忍不住一時之氣,可其實所謂的忍耐並非認輸退讓,強出頭也不會顯得自己比較厲害。
每一個人都是個體,認知、習慣等等許多方面都是不同的,社會是大群體,置身其中必定會產生不少不得已或壓抑,可是自信成功的人能夠找到調適的方法,懂得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不同的人。
就像女主角墨清暖,她對於男主角夜容央的關心不急躁、不過分展現,甚至不要求回報,保持著一種讓男主角舒適的距離,這不就換來男主角漸漸的卸下心房,把她給寵上天了嗎?
還有啊,她面對婆婆方氏對自己的不喜,不爭辯,卻能用較為婉轉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立場,甚至在方氏有煩惱時適時給了個好建議,讓婆婆對她的印象立刻由黑轉紅。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會做事,更要會做人。大家也許可以思考一下,在「如何做人」的課題中,你學到了什麼?又欠缺了什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3 06:04 PM 編輯
【楔子】 前世因後世果
一名白眉老和尚將一隻厲鬼逼到一處荒廢的寺廟裡,經過一番惡鬥後,終於將其鎮壓在一尊佛像底下。
佛像下傳來一道滿是怨恨的尖銳嗓音——
「老禿鱸,你有本事放了我,與我再打三百回合,要不然就乾脆一點直接滅了我!」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老衲將施主鎮在此處,希望能藉由佛力感化施主,淨化施主滿腔的怨恨。」
厲鬼大怒,「我不需要你這臭和尚的假慈悲,你要不放了我,要不就滅了我!」
老和尚沒再出聲,揚起手封住了佛像,讓那厲鬼的聲音無法再傳出來,而後領著一名小徒弟徐徐離開。
那小徒弟疑惑不解的問:「師父,那厲鬼傷人無數,師父慈悲,不滅了她,為何不乾脆超度她,反倒要把她給鎮在這裡?」
「世間事皆有因才有果,這厲鬼會為禍一方,自有其因果,且後世有個因緣,還需要她才能化解。」老和尚回道。
他的一雙眼睛智慧通達,能看到過去、現在、未來。他將厲鬼鎮壓在此處,一是希望藉由佛力加以度化,二是給後世之人留下一線希望。
被鎮壓的厲鬼一開始不停的叫罵著,但漸漸的,她陷入了沉睡。
浮雲悠悠,滄海桑田,不知過去了多少年,有人搬動了這尊佛像,這才驚醒了她,間接將她放了出來。
而甦醒過來的她,早已忘了所有前塵往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4 08:58 AM 編輯
【第一章】 身世之謎
墨府。
一早,墨老夫人住的跨院的小廳裡,幾名媳婦攜女兒們來請安。
墨老夫人膝下雖然只有一子墨之應,但是他十分努力的為墨府開枝散葉,娶了八房妻妾,收了七、八個通房,給她生了一、二十個兒孫,可謂是兒孫滿堂。
由於兒孫太多,平日墨老夫人讓他們輪著來請安,免得擠了一屋子的人。
七房、八房兩位姨娘是墨之應近兩年新納的妾室,尚未育有子女,平日裡與大房主母一塊來請安;二房、三房的姨娘一起,而今日輪到的是四房、五房、六房的姨娘們。
四房的姨娘張氏生了兩子一女,五房的孫氏生了兩子兩女,六房的孔靜則只生了一女。男孩子們都去進學了,只有姑娘們隨同前來。
墨清暖與幾個姊妹們向墨老夫人請完安後,便靜靜的站在自己的姨娘孔靜身邊。
她額前覆著長長的瀏海,遮掩住了一部分的眼睛。她不像其他姊妹們都穿著鮮亮的衣衫,面帶嬌笑,伶俐地說著討好祖母的話,而是穿著一襲不起眼的墨綠色衣裙,低垂著頭,望著自己的足尖,如往常般安靜的傾聽著其他姨娘和姊妹們與祖母談笑。
「祖母,這次書院裡考試,貞揚又得了第一,夫子可是對他讚不絕口呢!」墨清菊是四房張氏所出,她笑咪咪的對墨老夫人說著哥哥的表現,掩不住一臉得意之色。
「好好好,貞揚這孩子素來書讀得好,將來說不定能給咱們墨家掙個狀元回來。」聽見兒孫成材,墨老夫人紅潤的臉上堆滿笑意。
墨府是百年世家,家族中出過不少為官者,墨之應如今官拜工部尚書,還有一個堂侄在地方擔任巡撫。
聞言,張氏眼裡流露出一抹自傲,墨老夫人誇讚兒子,無異於是在誇她,不過她嘴上仍矜持的回道:「哎,也不知咱們貞揚有沒有這個福分,不過老夫人都這麼說了,我定會囑咐貞揚讓他好好念書,莫要辜負老夫人的期盼,給咱們墨府爭光。」
孫氏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她生了兩個兒子,偏生兩個兒子都不是讀書的料,遠遠比不上張氏的兒子。
她撇了撇嘴,帶著笑意道:「可不是,貞揚就像他大哥和三哥一樣,這讀書作文章都是頂好的,想當年大公子二十二歲就中了榜眼,三公子也在二十三歲時中了進士,說不得他真能比他大哥和三哥還行,能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呢!」
她這話表面上是奉承張氏,實際上卻是帶了刺,故意拿張氏的兒子來與墨家兩位嫡子相比。
張氏聽了她這話,眼神一冷,若是讓五房的話傳到大房夫人錢氏那裡,豈不是讓錢氏心裡扎了根刺嗎?
張氏暗惱孫氏,卻不動聲色,笑著說道:「這京城裡誰不知道咱們墨府的大公子和三公子才智過人,年紀輕輕就入朝為官,咱們貞揚哪能同他們相提並論。他打小就最是景仰大公子和三公子,處處都跟他們學,如今在課業上能有幾分成績,也全是仿效兩位公子,再加上這些年大公子和三公子時常指點他學業,他對大公子和三公子可是滿心感激呢!」
說到這裡,她意有所指的瞟了孫氏一眼,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要我說呀,這些全都是老夫人和夫人平日教導有方,咱們府裡的孩子們才會這麼成材。」
似是有意附和張氏的話,墨清菊笑著接腔,「可不是,墨府世代書香,就連咱們這些姑娘們也打小學習琴棋書畫,不如咱們姊妹們詠幾首詩給祖母聽可好?」
「清菊想詠詩呀。」墨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紀,豈會看不出媳婦孫女們在想什麼,但只要別鬧得太過,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不知。
她笑呵呵的瞅了眼敞開的窗外那一池綻放的荷花,再回頭看了看幾個孫女,有意考校她們,便頷首道:「也好,要不妳們就以荷花為題,各自詠首詩來。」
墨清菊有意在祖母面前展現自己的才學,當即興匆匆的應了聲,「好,那我先來。」她微微一頓,脆聲吟道:「綠塘搖灩接星津,軋軋蘭橈入白蘋。應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
墨老夫人聽完,點點頭,「好。」
孫氏不甘示弱,看向兩個女兒,「清蘭、清荷,該妳們了。」
她的兩個兒子在讀書方面比不過張氏的兒子,但兩個女兒可不會比墨清菊差。
墨清蘭略一沉吟,吟道:「紅白蓮花開共塘,兩般顏色一般香。恰如漢殿三千女,半是濃妝半淡妝。」
墨老夫人聽完,也點點頭讚了聲,「好。」
墨清荷緊接著姊姊後頭道:「該我了。荷花宮樣美人妝,荷葉臨風翠作裳。昨夜夜涼涼似水,羨渠宛在水中央。」
墨老夫人也頷首稱讚一聲,「好。」
墨清菊看向墨清暖,眼裡滑過一絲嘲諷,催促道:「九妹,換妳了。」
墨清暖抬起眼,一臉迷茫的模樣,結結巴巴的出聲,「要、要詠什麼詩?」
墨清菊斥道:「妳方才都沒在聽咱們說話嗎?」
墨清蘭柔聲提醒她,「九妹,祖母讓咱們以荷花為題,詠詩給她聽。」
墨清暖朝一直安靜坐著的孔靜看去一眼,而後怯怯的搖頭囁嚅道:「我、我不會詠詩。」
墨清菊義正詞嚴的指責道:「妳打小就同咱們一塊跟著女夫子讀書,這會兒也沒讓妳作詩,只是讓妳詠首詩都不會,若是傳出去,說咱們墨家有姑娘竟連背首詩都不會,豈不是要叫人笑話?」
墨清荷替她緩頰,「七姊,九妹不會詠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每個人生來才智不同,又不是個個都像七姊這般聰慧過人。」
直到這時,始終沉默不語的孔靜才看向墨老夫人,細聲說道:「老夫人,清暖自小愚昧,學什麼都笨,是我沒教好她,還請老夫人原諒。」
墨老夫人瞧了眼帶著幾分傻氣的墨清暖,暗自嘆息了聲,心忖這些兒孫裡,就這個孫女自小傻裡傻氣,什麼都學不來,還好是個姑娘家,頂多日後給她找個老實可靠的人嫁了便是。
「罷了,妳回去好好教她就是。」說完,墨老夫人擺擺手,「我有些乏了,妳們都散了吧。」
三個姨娘領著女兒們朝墨老夫人行了禮,離開了院子。
出了跨院,孫氏拉住孔靜,「阿靜,妳前兩天教我的那套針法我還不熟練,妳到我屋裡再教教我可好?」
孫氏與張氏不和,倒是與素來沉默寡言的孔靜處得還算親近,知孔靜擅長女紅刺繡,常向她請教。
「好。」孔靜頷首答應,讓女兒先回房去。
墨清暖應了聲後,帶著等在外頭的兩個丫鬟回小院去。
墨府的嫡子女身邊各配有六名下人,庶子女則只有兩人。
半路上,她被墨清菊的婢女給攔下。
墨清暖一臉茫然的抬頭看向墨清菊,「七姊有什麼事嗎?」
「妳把頭上那支簪子拔下來給我。」墨清菊指向她頭上唯一的髮飾,說得理所當然。
平日裡墨清菊便常搶墨清暖的物品,這回見她張口便要這支簪子,墨清暖趕忙抬手護著,瞪大眼搖頭拒絕,「這是姨娘給我做的,不能給妳。」
這支簪子後頭墜的吊飾是她姨娘用絲綢做的,上頭繡了枝桃花和一隻蝴蝶。姨娘繡工精湛,繡得栩栩如生,送她這簪子時,她很是喜愛,無論如何都不能墨清菊給搶了去。
「哼,不過一支破簪子,妳也敢不給!」墨清菊不悅的命令丫鬟道:「冬兒,去給我拿過來。」
冬兒走上前,伸手就要搶墨清暖髮上的簪子。
她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沒少見主子欺壓墨清暖,故而也打心裡輕視墨清暖,沒把墨清暖當回事兒。
在冬兒伸手來搶時,墨清暖身後的兩個侍婢反倒悄悄退開了。
被分派來伺候這位蠢笨的主子,兩人本就多所不願,見墨清菊欺辱她,兩人也不怎麼願意相護。
墨清暖看似有些狼狽的避著冬兒,腳步忽地踉蹌了下,一頭撞向冬兒,把她給撞倒了。
見冬兒摔倒在地,墨清暖嚇了一跳,上前要扶她起來,卻一個不小心踩到她的手,疼得她慘叫一聲。
「啊!踩著妳了嗎?對不住、對不住。」墨清暖慌亂的道著歉,急著往後退了兩步,結果又踩到了冬兒的腳,冬兒疼得嚎了一嗓子。
墨清暖驚慌失措的跳開,歉疚的道:「我、我不是故意踩妳的。」
墨清菊見自家丫鬟這般沒用,沒好氣的自個兒出手,一把拽住沒防備的墨清暖,從她頭上強行搶下那支簪子。
見簪子被搶走,墨清暖眸裡露出一絲不忿。
墨清菊得意洋洋的拿著簪子朝她炫耀,「不過一支破簪子而已,妳信不信,我若親自開口向妳姨娘要,妳姨娘定會再做一支比這更好看的簪子給我?」
墨清暖本還想搶回那支簪子,但聽她這麼說,彷彿被當頭潑了盆冰水,心頭瞬間涼到了底。
墨清荷與墨清蘭姊妹倆在不遠處,聽見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
墨清荷冷笑了聲,「喲,七姊既然看不上這支簪子,做啥還要搶九妹的?莫非搶來的東西就是比較好?」
她自幼就不喜七姊,七姊常仗著同胞哥哥貞揚會讀書,得爹爹重視,就看不起她們這些姊妹。
墨清菊沒好氣的瞋她一眼,「我的事妳少管。」說完,她拿著簪子轉身就走,在心裡暗罵她們煩人。
府裡前面幾個姊姊都嫁人了,只剩下她們四人,還有大房嫡母所生的六姊墨清雅還未出閣。她們五人年紀相差不多,今年都是十六、七歲,都到了議婚的年紀。
她們幾個庶女的身分自然比不上嫡女墨清雅,可她上頭有個才學過人的兄長,日後會嫁得比她們幾個更好。
然而也不知道墨清荷是走了什麼運道,竟被魏國公府的一個庶子給瞧上,請人前來求娶,明年初將出閣。
對方雖是庶子,卻有京城八大才子之名,頗受魏國公看重,且魏國公府上只有一嫡子兩庶子,日後就算分家也不會薄待了他。
就連墨清蘭也托了墨清荷的福,在魏國公夫人的牽線下,半年後將嫁給魏國公一位表親的嫡子為繼室。
至於墨清雅,嫡母和祖母已經在幫她相看對象,只剩下她和那笨丫頭墨清暖的婚事還沒有著落,怎不叫她嫉妒?
墨清荷還想再說什麼,墨清暖拽了下她的衣袖,朝她輕輕搖搖頭,「沒關係,七姊要就給她好了。」
她明白她若不給,屆時墨清菊真找她姨娘討要,姨娘真會再做一個更好的給墨清菊。
墨清荷怒其不爭的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罵道:「妳怎麼這麼好欺負,人家搶妳就給?妳就是這麼傻,人家才會一再欺到妳頭上,以後是不是就算被搶了丈夫、搶了孩子,妳也給呀?」
墨清暖垂下螓首,「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沒關係的,多謝八姊。」
「妳呀,怎麼這麼沒用!算了,我不理妳了。」墨清荷氣呼呼的拉著姊姊拂袖離開。
墨清暖也回了自己房裡,她靜靜坐在桌前,怔怔的望著窗外的一株梧桐。
半晌後,孔靜回來,從服侍女兒的那兩名丫鬟那裡得知女兒又被欺負了,她走進女兒的房裡,遣走下人,將房門關上。
見她進來時女兒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她上前摟著女兒的肩,安慰道:「沒關係,我再做支更好看的簪子給妳。」
沉默須臾,墨清暖回頭望向孔靜,幽幽開口,「娘,今天八姊罵我怎麼這麼沒用,任人一再欺到頭上,以後是不是就算被搶了丈夫、搶了孩子,我也得給?」
在人前,她會依規矩喚孔靜為姨娘,不過私下只有她們母女兩人時,她會親暱的喊孔靜娘。
為此,孔靜曾輕斥過她幾次,當時她仍年幼,不平的反問道:「我為什麼得叫那個不是我生母的人為娘,卻得叫自己的娘親為姨娘?」
孔靜回道:「我只是小妾,夫人是嫡妻,嫡為尊,所以妳必須要稱夫人為娘。」
她振振有辭的反駁,「聖人都說百善孝為先,我可以稱呼嫡母為娘,可憑什麼不讓我叫自己的娘親為娘,只能叫姨娘?這於孝道可不合。」
孔靜說不過她,這才囑咐她只能私下裡這麼叫她。
覷見女兒充滿質疑和不平的眼神,孔靜抿著唇,心疼又歉疚的低聲道:「都是我的錯,妳要怪就怪我吧。」
「我不懂……從小您就要我裝傻充愣,什麼事都得一讓再讓,求您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自小什麼都學得又快又好,但娘卻不讓她在人前展現,不僅如此,還要她裝成笨拙的模樣,不許跟府裡其他的姊姊們相爭,什麼都得處處隱忍退讓。
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個兒的孩兒聰慧伶俐、成材成器?唯有她娘不同,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今天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
聽見女兒的追問,孔靜垂淚不語。
每當墨清暖問及這個問題時,孔靜都這般靜靜的哭著,讓她不敢再追問下去,可她委實受夠了。
她雙膝一屈,在娘親跟前跪下,「娘,今天倘若您不告訴我原因,我就一直跪在這兒不起來。」
孔靜掩面啜泣,「清暖,我要妳這麼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妳原諒娘。」
墨清暖握住娘親的手,「娘,我十六歲了,您若真有什麼苦衷可以告訴我,我能為您分擔。」她語氣堅定的接著表明,「今日我非知道不可,否則這一切我沒辦法再忍受下去。」
「清暖,妳不要逼我……」孔靜按著心口,秀美的臉龐顯得痛苦為難。
「是您在逼我啊!這些年來是您一直在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今天只是想知道原因,難道這也過分嗎?」
娘親要她收斂鋒芒,假裝駑鈍,她不是沒有猜測過原因,起先她以為娘親是擔心她太過聰慧會遭人嫉妒,受人所害,可近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如此,娘親似乎是另有顧忌,不讓她與墨府的人相爭。
看著女兒委屈不忿的神情,孔靜一怔,顫著唇瓣,心痛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墨清暖直勾勾的注視著她,一字一字道:「我想知道原因,娘,請您告訴我。」
沉默良久,孔靜擦了擦淚,抬眸深深的看著女兒,心知女兒今天不求個答案是不會罷休的,她閉了閉眼,將女兒扶起來坐到一旁,理了理思緒後,用有些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清暖,我知道這些年來委屈妳了,這一切全是娘的錯……全是娘的錯……」她陷入過往的回憶裡,目光變得有些幽遠,「娘之所以讓妳這麼做,是因為……妳不是墨家的孩子。」
這個祕密太過震撼,讓墨清暖一時間有些懵了,「什、什麼?!」
她曾做過無數猜想,唯獨沒想到這種可能。
「對不起,這都是娘的錯!」孔靜愧疚的抱住滿臉震驚的女兒。
墨清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敢置信的問:「那……我是誰家的孩子?」
孔靜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只長匣子,她懷念的摩娑著那匣子,柔細的嗓音訴說著過往,「我娘在我幼時就病逝,那年我八歲。我爹在外頭欠了賭債,拉著我,想將我賣進窯子裡換銀子,恰好有個住在隔壁村的尚老爺子路過,他可憐我,便拿銀子買下我,把我帶回尚家。尚老爺子的妻子、兒子、兒媳都過世了,膝下只有一個孫兒,名叫尚綸。他們祖孫倆都待我很好,我從此留在尚家。
「我與尚綸一塊長大,彼此情投意合,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們本要成親,沒想到在成親前一個月,山洪爆發。當時尚綸跟著尚老爺子在外頭行醫,獨留我在家,我被隔壁一位大嬸拉著匆忙去避難,待洪水退去後再回來,我發現整個村子都被山洪沖毀,死傷不少人。後來我在溪邊發現了尚老爺子的屍首,而尚綸卻不知所蹤……」
當年就在她急得四處尋找尚綸時,娘家大哥找上她,知曉尚綸下落不明,竟又要將她賣給別人做妾,她不肯再被賣,趁夜悄悄逃走。
她逃得匆促,身無分文,餓昏在路上,被一位回鄉探親路過的知府夫人給救了。
她跟著尚老爺子學了點醫術,認得不少草藥,也會做些藥膳和藥膏,為了報答知府夫人收留她的恩情,她常為知府夫人熬煮藥膳,調理身子,知府夫人的身子骨因此越來越好,對她更加喜愛。由於知府夫婦倆膝下無女,遂認她為義女。
這期間她繼續託人探查尚綸的下落,但始終沒有消息。
一年多後,墨之應奉皇命前來濰州巡察,留宿在知府大人府裡,見她貌美,性子又溫順,對她青眼有加,兩個月後離開時,墨之應向她義父、義母提出要納她為妾的要求。
她雖是知府夫婦的義女,但畢竟不是親生女兒,他們覺得她能被墨之應看上是她的福分,遂作主替她答應了。
她一直尋不到尚綸的下落,以為他早已死在那場洪災裡,最後只能死心,跟著墨之應回到京城,成了他第六房妾室。
但就在她嫁給墨之應兩年後,那年的夏天特別酷熱,她跟著墨老夫人到墨家的別莊避暑,有一日,墨老夫人身子不適,管事請來大夫診治。
不想來的大夫竟是尚綸。
由於她已經嫁人了,兩人並未當場相認,之後兩人私下相見,她才知曉他那時被洪水沖到溪流下游,昏迷數日醒來,因身受重傷又斷了腿,無法趕回村子裡,只好託人送信回去給她和尚老爺子,不想那送信的人回來告訴他,尚老爺子已逝,而她則是失蹤了。
「……他傷癒後四處打聽我的消息,最後終於找到我義父義母那裡,卻聽聞我已嫁進墨府為妾。他為了見我一面,一路行醫賺盤纏,好不容易來到京城,在墨府外徘徊,最後為了不讓我為難,他黯然離開京城,到莊子附近的一處村子裡住下。」
墨清暖看著娘親在提起這段往事時,表情時悲時喜,時甜時苦,她從沒見過娘親這般模樣,心裡酸楚,不知該怎麼安慰娘親,畢竟她此時也感到五味雜陳,既驚詫又惶恐。
「當年我一心一意想嫁給尚綸為妻,奈何天意弄人,在我們成親前夕竟降下災難,生生拆散我們,再相見時我成了別人的妾,是我辜負了他。可我沒辦法忘了他,我們私下裡又再見了幾次面,情難自禁……後來懷了妳……」說到這裡,孔靜拿著手絹掩著臉,悲傷的低泣。
她在懷孕初期便知曉自己有了尚綸的孩子,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遂私下裡買通大夫,將她的孕期往後延了一個月,而後生下女兒時又佯稱早產,藉此瞞過了墨家。
聽完,墨清暖終於明白為何她娘這些年來讓她處處收斂退讓,全是因為她不是墨家人,沒有資格享有墨家的一切。
知曉自己的身世後,她澀然問:「那我爹他人現在在哪兒?」
孔靜抱著那只匣子潸然淚下,「他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後,曾想帶我走,但墨府家大業大,我若就這樣跟著他走,墨府絕饒不了我們。為了我、為了孩子,他留下我,投軍去當軍醫了。三年後,有人將他的遺物送來給我。」
甫得知親生父親是誰,緊接著又聽聞他的死訊,墨清暖震驚的張著嘴,遲遲出不了聲。
不捨的摸著那匣子片刻,孔靜將木匣子遞給女兒,「這是妳親爹留給妳的遺物。」
「這是什麼?」
「是尚家的族譜。這件事我原本想等妳出嫁時再告訴妳的……記得,這個祕密妳得永遠藏在心裡,往後誰也別說。」孔靜緊握住女兒的手,「是娘對不起妳,但能為尚家留下妳這點骨血,娘不後悔。」
墨清暖怔怔的望著娘親,想說什麼,卻艱澀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 *
五月初四花燈節這晚,京城沿著最熱鬧的羅雀大街,一直到楊花江畔,掛滿各式各樣的花燈,滿城燈火煌煌,亮如白晝。
墨府還未出閣的幾個姑娘們,在家僕和丫鬟們的簇擁保護下,出府賞花燈。
原本墨清暖不想來,但墨清荷硬是拉著她出門。
「我姊半年後就要嫁了,這是她出閣前最後一次與咱們一塊賞花燈,妳不陪她嗎?」
被墨清荷這麼一說,想到五姊墨清蘭年底就要出嫁,而她們姊妹倆一向待自己不錯,心情沉鬱的墨清暖也不好再拒絕,默默的跟著一塊出門。
興高采烈的墨清菊與墨清雅走在最前面,墨清荷姊妹走在中間,意興闌珊的墨清暖走在最後。
昨日知曉了自己身世的祕密後,她一直恍恍惚惚,心神不寧。
她竟然不是墨家的人?!那個她叫了十六年的爹,居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茫然的望著前方的花燈,不知究竟該怪誰、該怨誰?是要怪老天爺太殘忍,竟在爹娘成親前發大水,活活拆散一對有情人?還是該怨她叫了十幾年爹的那個男人,不該看上她娘,將她帶到京城?抑或是該怪她真正的父親不該太癡心,竟一路追到了京城來?
她一路走一路想,直到冷不防撞著人才回神,耳旁卻傳來輕佻的笑罵聲——
「喲,姑娘,妳這是想對本世子投懷送抱呀!」
墨清暖瞥了眼被她撞上的那名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一張略顯圓潤的臉帶著一抹邪氣,身著錦袍,前呼後擁的。
由於錯在自己,她垂眸歛目,趕緊道歉,「對不住,公子,我沒留神,不小心撞著了你。」她接著抬目一望,這才發現自己與墨清荷她們走散了,跟在身邊的兩個丫鬟也不知去了哪兒。
那男子不想作罷,挑眉斜睨著她,「撞著本世子,一句對不住就想算了嗎?」
沒想到對方會不依不饒,她蹙眉反問道:「那你想怎麼樣?」
她已經夠煩悶難安,還被這樣糾纏,不免有些不快。
那男子身旁幾名同伴開始起鬨——
「這還不簡單,姑娘妳撞著人,不如以身相許來賠罪?」
另一人接腔道:「以身相許?管同,世子是何等身分,以身相許豈不是便宜她了?」
「季叔安,那依你說該怎麼辦?」
「依我說,就罰她侍寢三天,若世子滿意,再讓她留下。」
江長祥上下打量了墨清暖幾眼,見她額上雖覆著瀏海,遮去一部分的眼睛,但模樣瞧著還算白嫩清秀,勾著嘴笑得恣意,「本世子就大發慈悲帶妳回去寵幸一晚,要是滿意呢,就讓妳留下,不滿意就攆妳出去。」說著,他示意隨從上前將她先帶回府裡去,等他回去後再享用。
身為皇親貴戚,他在這京城裡素來為所欲為,當街帶走個姑娘也渾不當回事兒。
墨清暖嚇了一跳,沒料到這幾人真要當街強行擄走她,她掙扎著叫道:「這是天子腳下,你們當街強搶民女,眼裡沒有王法嗎?」
「王法?妳知不知道妳撞到的這人是誰?他可是堂堂慶王世子,世子能看上妳,是妳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妳要是服侍得他滿意了,妳就能待在王府裡享受榮華富貴。」管同輕蔑的笑道。
這幾人見她隻身一人,身邊也沒僕從相隨,身上的衣飾又一般,只拿她當普通的百姓看待。
墨清暖氣惱他們的蠻橫行徑,正要說出自己是墨家九小姐時,旁邊一名一直默不出聲、身著銀灰色錦袍的男子開口了——
「長祥,讓人放了她。」
「容央,是這丫頭自個兒朝我投懷送抱的,我不過是給她個機會。」江長祥有些不滿的道。
夜容央雖只是敬忠侯的次子,身分遠不及他尊貴,但夜容央可是皇上面前的寵臣,即使是貴為慶王世子的他,也不得不給幾分面子。
整個京城裡,除了皇上,夜容央縱使對著其他王公貴族也從沒客氣過。不過即使這些人告到皇上那兒,皇上也從未罰過他,連責罵他一句都不曾,也不知皇上為何就這麼寵信他。
夜容央冷哼了聲,嘲諷道:「她眼睛又沒瞎,真要投懷送抱,也該是往我懷裡投,怎麼會往你那兒投?不過是沒長眼撞著你罷了,還不放人。」他說最後一句話時,俊美的臉上已有些不耐煩。
夜容央一開口,原先跟著調戲墨清暖的管同與季叔安等人都不敢再幫腔,縮在一旁,就怕不小心招惹了他。
京裡的人都知道夜容央喜怒無常,脾氣陰晴不定,卻深得皇上寵愛,什麼人的面子都敢下。
七年前,才十六歲的夜容央不知怎地竟暴起打折了皇上三皇叔的一條腿,三皇叔鬧到皇上跟前,要求皇上重罰他,結果皇上卻只是將夜容央叫去,問明原由後責罵他幾句,此事便不了了之。
他連皇上的皇叔都敢打,他們這些世家公子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江長祥見他面露不耐之色,也不敢再說什麼,讓隨從將人給放了。
墨清暖朝夜容央福了個身,道了聲謝之後快步離去,不敢再多留。
她一路走到楊花江畔,默然看著一盞盞巴掌大小的蓮燈,載著主人的祈願被投放進江裡。
往年她也會去買盞蓮燈,寫上心願,將蓮燈放進江裡,但今年她卻不知該寫些什麼才好。
看了半晌後,她還是去買了一盞蓮燈,提起擺在一旁的毛筆,蘸了墨汁,在上頭所附的一張紙箋上寫下一個心願,而後走下階梯,來到江邊,將那盞蓮燈放進水中,任蓮燈隨江水飄走。
目送那盞蓮燈越飄越遠,她默默在心裡祈願,爹娘今生無緣做夫妻,但願他們來世能結為眷屬,全了今世的遺憾。
待蓮燈飄遠後,墨清暖旋身要回墨府,卻瞧見一名穿著一襲紅色衣裙的姑娘似在調戲一名男子,那女子步步進逼,把那男子逼得快要跌進江裡。
「姑娘,請自重!」那男子的嗓音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慍怒。
「喲,姑奶奶瞧得上你這張臉,是你的榮幸,你躲什麼躲?還不快過來讓姑奶奶摸兩把。」
墨清暖有些驚疑的朝那紅衣姑娘細看幾眼,而後確認了什麼,目露一絲駭然。
竟凝成實體了,這意味著……
她壓抑著心中的驚駭,提步要走,但下一瞬瞥見那男子的面容,她腳步微頓,眉心輕擰了下,心中掙扎一番後,她走上前朝那紅衣姑娘勸了句,「這位姊姊,夠了,別再戲弄人了。」她看得出來這位紅衣姑娘並沒有打算傷害那男子,只不過是在捉弄他,她才敢出聲相勸。
聽見她的話,那紅衣姑娘似是有些訝異,回頭瞟了她一眼,「噫,妳這小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管姑奶奶的閒事。」
花燈下,紅衣姑娘那張臉美豔不可方物,似笑非笑的表情透著抹隨心所欲的肆意妄為。
墨清暖緊張的揪著衣裙,好言解釋道:「我不是想管姊姊的閒事,只是這位公子不久前曾幫過我,還請姊姊行行好,別再作弄他。」若非這男子不久前曾在慶王世子跟前替她解圍,她是絕沒那膽子來管這檔子閒事的。
夜容央佈滿恚怒的眼神隱隱流露出一抹忌憚,在那紅衣姑娘回頭看向墨清暖時,連忙趁機抽身退開。
方才他與江長祥他們幾個到詠春樓飲了酒,他有些醉意,一時興起想放蓮燈,遂先行離開,差了個侍從去替他買盞蓮燈。
就在他等著侍從回來的期間,這不知打哪兒來的紅衣姑娘竟纏上了他,他身邊另外四個護衛上前阻止,只一招便被她給打昏過去。
那些護衛皆是宮裡派來的大內高手,竟敵不過她一招。
就在他震驚之時,她宛如登徒子一般,輕浮的朝他的臉摸了過來。
他也學過一些拳腳功夫,可在她面前絲毫無用,避不開她的「魔爪」,被她逼得步步後退。
生平只有他作弄人,這是頭一遭被人如此戲弄,震怒之餘,他很快就發覺這紅衣姑娘有些不對勁,她不僅身手詭譎,還渾身冰冷、氣息陰寒,不似「常人」。
這個發現讓他又驚又疑,當他的臉被她那冰寒的手指觸碰到時,他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他正想著該如何擺脫她,旁邊那丫頭突然出聲,引開這紅衣姑娘的注意,才讓他暫時得以脫身。
紅衣姑娘君媚兒打量墨清暖幾眼,見她臉上隱隱露出幾分惶恐之色,她紅唇微彎,饒富興致的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顎,不懷好意的笑問道:「丫頭,妳知道姑奶奶是誰嗎?」她那慵懶的嗓音柔媚得叫人聽了骨頭都要酥了。
她素來為所欲為,行事只憑個人喜好,適才挑逗捉弄那男子,不過是因為他那張臉讓她看得頗為順眼,但不知怎地,在見到這丫頭時,竟莫名讓她生起一抹親近之意。
這話聽在墨清暖耳裡,把她嚇得雞皮疙瘩爬滿手臂,她努力抑制住滿心的驚惶,強作鎮定道:「我、我不知道,方才若有得罪姊姊之處,還請姊姊見諒。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告辭。」說完,她轉身快步逃也似的離去。
下顎被那冰寒的手指碰觸,引得她一陣哆嗦,這紅衣姑娘比她想的還要恐怖,她招惹不起。
看著她那急著逃命的模樣,君媚兒似是覺得頗有趣,沒再理會夜容央,提步追上墨清暖。
瞧見她追來,墨清暖驚嚇得加快腳步,但不管她走多快,甚至用跑的,君媚兒都能不緊不慢的跟著她。
君媚兒戲謔的道:「丫頭,妳知道姑奶奶是什麼,還敢來招惹姑奶奶,膽子不小啊!」看她那嚇得半死的模樣,她已知道這丫頭看出她是什麼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位姊姊妳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她不想帶著隻厲鬼回去啊!
她錯了,她不該心存一絲不忍,上前替那位公子解圍,結果惹來這厲鬼跟著她。
君媚兒冷哼,「哼哼,妳既然不知道,做啥這般怕我?難道我生得醜怪嚇人?」
墨清暖一邊疾步而行,一邊小心翼翼的回道:「不是的,姊姊的容貌明豔絕倫,是少見的美人,是我急著回家,我家管教甚嚴,還請姊姊莫要再跟著我了。」一般的鬼魂只能看見虛影,並沒有實體,而修到能凝聚實體的鬼魂,至少有百年以上的道行。
這是墨清暖的另一個祕密,她自幼就能瞧見鬼,小時候她曾同孔靜提過,卻把孔靜給嚇壞了,焦急的帶她到廟裡去求佛拜神。見娘如此擔心,後來她索性不再說了,孔靜卻當是自己求來的那些護身符起了作用,要她隨身帶著。
之後,她避著娘親,私下裡曾向廟裡的道士請教過鬼魂之事,有個老道士告訴她,一般而言,人死之後魂魄會去往地府投胎轉世,只有執念過深,或者生前慘死,抑或遭受莫大冤屈的魂魄才會遺留人世,不肯輪迴轉世。
那老道士又說,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泰半的鬼魂對一般人都是無害的,她雖然開了天眼能視鬼物,但若沒有刻意修持,隨著年紀漸長,天眼會逐漸關閉,以後便看不見了。
後來隨著年紀增長,她果然鮮少再看見鬼魂,這兩年幾乎不曾見過,不想今夜再見,竟然就是隻有上百年道行的厲鬼。
「丫頭,我若執意要跟著妳呢,妳待如何?」
自甦醒後,君媚兒四處遊蕩,試圖尋回遺忘的記憶。這段時間裡,她見過不少人,卻只有這丫頭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不由自主的想跟著她。
已來到墨府附近,墨清暖見還送不走這位姑奶奶,只好停下腳步,問道:「姊姊一直跟著我究竟想做什麼?」
君媚兒被她問得一愣,豔媚的臉龐露出一抹迷茫之色,「做什麼?」
下一瞬,她眼前閃過一幕情景—— 密如雨絲的箭矢朝她和她懷中的嬰孩飛射而來,她被萬箭穿心,臨死前,她緊緊抱著已被射死的嬰孩。
她美豔的臉孔因為痛苦和憎恨瞬間變得扭曲猙獰,猩紅的兩眼佈滿駭人的煞氣,恨聲嘶吼道:「我要報仇!」
墨清暖被她突如其來的駭人模樣給嚇到,心頭一跳,驚得脫口而出,「我沒殺妳,妳不是我殺的!」
君媚兒惡狠狠的盯著她,那神情宛如要生吞了她似的。
墨清暖兩腿打顫,抖著嗓音再次澄清,「我真沒殺妳,冤有頭債有主,妳該去找殺妳的人報仇才是。」
君媚兒猙獰的神情瞬間變得迷茫恍惚,「殺我的人?」接著她清醒過來,帶著怒意道:「沒錯,我要找仇人報仇!妳知道他藏到哪兒去了嗎?」
墨清暖顫聲回道:「我、我不知道,要不妳去別處找找?」她暗暗祈求著老天讓這厲鬼趕快離開,她快被嚇死了。
「去哪兒找?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君媚兒皺眉苦思。
墨清暖本想趁她有些恍神之際悄悄離開,但又怕她察覺後憤怒失控,還在踟躕之際,就見她的臉色漸漸平復下來。
君媚兒雙眼裡的猩紅褪去,看向墨清暖被她嚇得發白的臉龐,撇了撇嘴說道:「我又不會吃了妳,瞧妳嚇成什麼樣子,真沒出息。」
沒出息?剛才她那恐怖得猶如惡鬼的模樣,換了別人瞧見,只怕都要嚇得屁滾尿流了。不過這話墨清暖可不敢說出口,唯恐說錯什麼,讓她又突然變成適才那駭人的模樣。
墨清暖正想找藉口趕緊擺脫她時,又聽她說道——
「我記不起他的名字和長相。」
「怎麼會?」墨清暖難掩驚詫,接著思及她化為厲鬼,至少超過百年,她的仇人早已不在人世,這仇怕是沒法報了。
「我睡了很長一覺,忘了很多事。」君媚兒隱約記得在她化為厲鬼後,似乎被一個臭和尚給封印住,之後便陷入沉睡,直到前陣子才甦醒過來,除了自己的名字和要報仇之事,其他的過往泰半都遺忘了。
「那姊姊慢慢想,我先回去了。」墨清暖涎著笑說完,提步就想走進墨府。
然而她才剛走了兩步,肩膀便被人給搭住,那冰寒的掌心凍得她身子一抖,她苦著臉轉過頭,就聽見君媚兒恩賜般的說——
「妳姑奶奶我暫時沒地方去,就先到妳家玩玩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4 05:34 PM 編輯
【第二章】 意外代嫁
敬忠侯府。
夜容央剛從外頭回來,見下人過來傳話,說夫人要見他,便轉往母親住的跨院。
「娘,您找我?」
「容央,來這兒坐,娘有個件喜事要告訴你。」敬忠侯夫人方氏白皙豐潤的臉龐帶著笑意,招手讓兒子過來。
「什麼喜事?難道大哥又要納妾?」夜容央隨口問了句。
他大哥夜容善是世子,已有一妻十妾,不過除了妻子是他自個兒娶的之外,那十名妾室皆是太后賜給他的美人。
方氏喜孜孜的說道:「不是你大哥,這些年來他都娶那麼多妻妾了。是你,都二十三了,身邊連個服侍的小妾都沒有,娘可不能再讓你任性下去。娘已經替你挑了一門親事,這回不論如何你都得給我娶。」
夜容善的母親是敬忠侯的元配妻子,為他生下一子四女後病逝,之後敬忠侯再迎娶方氏為繼室,她為他生下一子兩女,兩個女兒早已出嫁,如今侯府裡還未成親的就只剩下夜容央了,為了兒子的婚事,她這些年來可是操碎了心。
「娘,我不是說過我的婚事您別管,我還沒打算要娶妻。」見母親又提起這事,夜容央不耐煩的攏起眉峰。
「你都老大不小了還不娶親,你是想氣死娘嗎!這回你一定得給我娶,否則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方氏這次是鐵了心,不惜以死相逼。
夜容央氣惱地繃著下顎,明白此時說什麼娘都聽不進去,便站起身往外走,打算去找能治母親的人來勸她。
* * *
侯府另一頭的書齋裡,敬忠侯夜亦行正在翻看著一冊陳舊的古籍,見兒子進來,他擱下書,心知肚明兒子找他有何事,因為妻子今天已上他這兒來鬧過。
進了書齋,夜容央直接了當的道:「爹,娘又提起要我成親的事,勞煩爹去勸勸她。」
夜亦行下頷蓄著短鬚,面容儒雅,他露出一抹苦笑,嘆了聲道:「我已勸過她多次,這些年來為了你不肯成親的事,你娘沒少埋怨我,這回她自己挑上了一戶人家,我怎麼說她都不肯聽,她甚至已經派人前去說親了。」
夜容央不想聽父親叨念,淡淡的提醒道:「爹,當年您答應過我,我這輩子都可以不用娶妻,這事皇上也親口允了。」
夜亦行被兒子的話給堵得一窒,無奈的道:「我沒忘記,但是你母親這回是橫了心,還威脅若是我不讓你娶妻,她就死在我面前,難道你真要我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嗎?」
聞言,夜容央的表情更為深沉。
夜亦行緩了臉色,勸道:「這些年來你遲遲不肯娶妻,你娘心裡著急,爹也不是不明白你的顧慮,但你娶個媳婦進門陪陪她也好,至少平日裡能有個人在她跟前替你孝敬她。」
夜容央嘲諷的回道:「娶了媳婦後,她接著就想要抱孫子了。」而他早已打定主意,這一生絕不會留下自己的後代。
夜亦行沉默著沒有答腔,心情沉重的看向擱在桌案上那冊還未看完的古籍。若再找不到辦法,他們夜家日後也許也會步上沈家和蔡家的下場。
可當年國師都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數十年來,他翻遍無數古籍,同樣也尋找不到一絲希望。
夜容央未再多說,旋身離開。
罷了,娘要他娶他就娶吧!就當是他為母親盡的最後一點孝心。
* * *
站在小院後頭搭建的小廚房裡,墨清暖拿著一只鍋子,裡頭擺著的是在麻油裡浸泡了幾天的紫草和當歸。她把鍋子擱在爐灶上頭,熬煮裡頭的藥汁。
眼角瞥見一抹紅影閃過,她側首望去,就見君媚兒出現在面前。
那夜,君媚兒跟著她回了墨府,萬幸她沒用實體現身,所以墨府的人瞧不見她。
後來君媚兒又跟著她回到房間,待了一會兒,跟她說了自己的名字,問了她一些話後,似是覺得無趣,便離開了。這幾天來君媚兒神出鬼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也阻止不了,便由著她去。
「丫頭,妳這是在做什麼?」君媚兒好奇的問。
「熬製紫雲膏。」墨清暖答。
這藥膏是她在七、八歲時跟著她娘學來的,但凡蚊蟲咬傷、燙傷、外傷出血、皮膚乾癢、長疹子、起皰疹、皮膚皺裂等都可塗抹。因為裡頭多加了幾味藥材,比起一般的紫草藥膏療效來得更好。
九歲那年,她索性建議娘,不如多做一些,悄悄拿去藥鋪賣,私下裡賺些銀子。
因為她們的紫雲膏比外頭那些藥膏更好用,賣得不錯,這幾年來讓她和她娘暗中賺了不少銀子。
「那裡頭是什麼藥材?」君媚兒又追問道。
「麻油裡的是當歸、紫草,要熬到變硬才能撈起來,再加入其他的藥材。」這幾日墨清暖發現這厲鬼性子雖然肆意而為,但並沒有再像那夜般突然暴怒,因此對她少了幾分懼意。
看著墨清暖站在爐灶前熬煮著藥膏,君媚兒模模糊糊的想起以前彷彿也曾看過有人做同樣的事,她緊蹙著眉心,努力思索著那人究竟是誰。
見君媚兒不知在想什麼,墨清暖沒理她,待當歸和紫草熬得差不多後,她撈起藥渣,用細網過篩,濾出藥汁,再加入冰片、甘草,加熱繼續攪拌均勻,最後放入黃蠟,待其融進藥汁裡,趁藥汁尚未凝固前分裝進小藥罐裡,等藥膏放涼凝固後,便能上蓋收起。
君媚兒想了半晌,什麼都想不起來,見她做好藥膏,突然想到自己是為什麼過來找她,興匆匆的開口道:「對了,丫頭,妳知道那夜容央要求娶你們墨府那位六姑娘的事嗎?」
這事是她方才過來時,無意中聽見她嫡母與身邊的婆子提起的,聽那語氣,似乎很不滿意這樁婚事。
「是嗎?」墨清暖有些意外,夜容央竟要向六姊提親。
君媚兒賣著關子再道:「妳可知道這夜容央是誰?」
「知道,他是敬忠侯的次子。」墨清暖簡單回道。
這京城裡一定有人不知道當朝幾位尚書的名字,但是絕對沒有人不知這位皇上面前的寵臣。
「哎,這些事誰不知道,我是問妳,妳可知那晚我調戲的男子就是夜容央?」
墨清暖輕點螓首,那晚她透過慶王世子幾人的對話,就隱約猜到為她解圍的男子正是惡名昭彰的夜容央。
「哎,丫頭,我瞧這夜容央長得人模人樣的,家世也不差,妳想不想嫁給他?妳若想,姑奶奶我可以替妳想想辦法。」她對這丫頭有著莫名的好感,又瞧夜容央的長相頗為順眼,一時興起想做媒人撮合他們。
墨清暖驚得急忙搖頭,「我沒想嫁給他,妳可千萬別亂來。」他橫行霸道的事蹟,她沒少從清荷那裡聽說,壓根不想嫁給這樣的人。
君媚兒沒好氣的啐罵她一句,「妳這丫頭胡說什麼,姑奶奶像是會亂來的人嗎?難得我看妳順眼,好心替妳的終生大事盤算,依那夜容央的出身,妳若能嫁給他,這輩子不愁吃喝,否則以妳這庶女的身分,可是許配不到什麼好人家。」
墨清暖心忖這幾年靠著她和娘賣那些藥膏賺來的銀子,只要不揮霍無度,已足夠她不愁吃喝了。但是這位姑奶奶的性子跋扈不羈,這樣的話她可不能說,要是惹得君媚兒一個不高興,說不得真會亂來。
她好聲好氣的哄著君媚兒,「多謝姊姊關心,但我不過是墨府一個小小的庶女,是高攀不上敬忠侯府這門親事的,您就別為我費心了。」她又趕緊岔開話題,「對了,姊姊可有想起仇人是誰?」
「沒有。」吐出兩個字,君媚兒意味深長的瞥她一眼,穿牆離開。
她離去前的那個眼神,讓墨清暖無端打了個寒顫。
她不會真的胡亂插手吧?
* * *
向墨清雅提親的不只敬忠侯府一家,還有靖國公世子杜向崇。
論身分,杜向崇是高過夜容央的,墨之應和錢氏也更中意靖國公這門親事,卻礙於夜容央這些年來深受聖寵,性子又喜怒無常,他們壓根不敢得罪。
就在兩夫妻正苦惱著不知該如何委婉退掉敬忠侯府的提親時,靖國公府竟主動取消提親之事。
就連靖國公府也不敢招惹夜容央,墨之應與錢氏沒得選擇之下,只得應下敬忠侯府的親事。
但一心盼著嫁給靖國公世子的墨清雅,萬分不願嫁給夜容央,來到母親房裡哭訴道:「娘,女兒不嫁給夜容央,求您和爹退了這門親事。」
錢氏心疼的勸道:「娘又何嘗願意如此?但夜容央這人咱們實在招惹不起。兩個月前,紹郡王世子不知何故惹怒了他,他一鞭子就將對方從馬上給抽下來,導致紹郡王世子重傷至今未癒。紹郡王進宮求皇上作主,可你看皇上連罰他都沒有,你說咱們若真退了他的親事,他一怒之下會不會跑去抽了你爹,或是找你大哥他們撒氣呢?」若是可以,她也想替女兒退了這門親事,無奈他們墨府招惹不起那煞星啊!
墨清雅聽完這話,更不願嫁給夜容央,「娘,那夜容央這麼可怕,女兒真嫁給他,以後若不慎惹他不快,他是不是一鞭子就抽死女兒了?」
「這……以後你小心些,別惹怒他就是了。」她不是不疼惜女兒,而是在丈夫和兒子女兒之間,她只能先顧著丈夫和兒子這邊。
墨清雅不敢置信的看著素來疼愛她的母親,「娘,您這是要女兒犧牲一生的幸福,來保全咱們墨家嗎?」
錢氏不捨的替女兒擦了擦臉上的淚,「娘哪裡捨得你,但你是咱們墨家唯一還未出嫁的嫡女,咱們府裡除了你,沒有人可以代替你出嫁了啊。」若是可以替換,她早就安排其他的庶女嫁了。
墨清雅靠在母親懷裡抽抽噎噎的啜泣,錢氏憐惜的哄著她。
母女倆絲毫沒有察覺,這寢房裡還有其他「人」在。
不久前一時興起跑來錢氏屋裡的君媚兒,此時玩味的勾著嘴角,驍著腳坐在桌上,看著她們母女相擁而泣。
她托著腮,悠哉的輕啟粉唇,「瞧她們這模樣,既然不想嫁,不如我好心的來幫幫她們。」
半晌後,墨清雅紅著眼走出母親住的跨院,君媚兒也穿牆而出。
墨清雅走在回自己寢房的路上,突然被墨清菊給攔下。
「六姊,你讓丫鬟們們先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墨清雅冷淡的回她一句,「我現在沒心情與你說話。」
墨清菊走上前,在她耳邊低聲道:「是關於你的婚事,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讓你不用嫁給夜容央。」
墨清雅驚疑的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揮手屏退丫鬟們,顧不得追究她是如何得知自己不想嫁給夜容央的事,心急的問道:「你快說你有什麼辦法!」
墨清菊輕快的吐出四個字,「李代桃僵。」
墨清雅一愣,「李代桃僵?你是說找人替我出嫁?但這能瞞騙過夜家嗎?」
「只要你依我所說的來做,就絕對能成。」墨清菊信心滿滿的說道。
「可若是日後夜容央發現咱們騙了他,那該怎麼辦?」
「那時木已成舟,他還能怎麼辦?」
「萬一他拿墨府出氣呢?」墨清雅雖不願嫁給夜容央,卻也不想給墨家招來禍事。
「放心,他不會為了這種事拿墨府撒氣。」她先前才去夜家探過,發現那夜容央壓根就不願娶妻,這回是被他娘給逼迫才不得不娶,至於娶進門的人誰,依她看,他八成絲毫不在意。
墨清雅被她說得十分動心,「七妹,你真有辦法能幫我?」
墨清菊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沒錯,要真出了事,我負責。」
「好,那你說該怎麼做,我都聽你的。」墨清雅在走投無路之下,決定豁出去相信她。兩人交談片刻後,墨清雅提步離開。
此時一抹紅色虛影從墨清菊的身子飄出,笑吟吟的離去,留下宛如剛睡醒、神情恍惚的墨清菊。
她揉了揉眼,奇怪自己怎麼會獨自站在廊橋上,一臉納悶的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 * *
墨清雅與夜央容的婚期定在三個月後。
這段期間,墨清暖除了去向墨老夫人請安之外,鮮少離開小院。
自打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她再無怨言的聽從孔靜的囑咐,裝傻扮笨,隱忍退讓,平日裡不是看書,便是在小廚房裡熬製藥膏,想多賺點銀子。
眼見再過不久就是墨清雅的出閣之日,墨清暖早上跟著墨清荷姊妹倆去墨清雅房裡敘了一會兒話,便回到小廚房裡做六神膏。
這種藥膏主要是由六神花所製,能消炎治牙痛,對蚊蟲叮咬、創傷也有奇效。
上個月藥鋪的掌櫃打算將她們母女做的藥膏賣到外地去,讓她們多做些,因此過了中午之後,孔靜也來小廚房幫忙。
這藥膏的配方是尚家祖上傳下來的,為免配方外洩,母女倆做藥膏時都會屛退下人。孔靜一邊幫女兒將做好的藥膏分裝進藥罐裡,一邊說道:「今天我過去夫人那裡,她說等忙完六小姐的婚事之後,接著便要替你和清菊議親了。」
墨清暖將事先放涼、已凝固的藥膏一只只蓋上蓋子,收進一個小布袋裡,漫不經心的回道:「終於輪到我和七姊了呀,七姊應該早就盼著了吧!」
她原本對自己的終生大事也有些期盼,但在知曉自己並非墨家的子女後,那樣的期待已淡去不少。
不管怎麼說,墨家養她到這麼大,這些年來也沒短少她吃用,對她有養育之恩,以後會被安排嫁給誰,她聽之任之就是。
孔靜望向女兒,柔聲道:「娘嫁進墨家時沒帶多少嫁妝,不過這些年來咱們賣藥膏掙下的銀子,娘會全留給你當嫁妝。」
她畢竟不是知府夫婦的親生女兒,義母為她置辦嫁妝已是仁至義盡,她只有心存感激,這些年她也常託人捎帶她做的藥膏和為他們配的藥膳回去給他們。
墨清暖拒絕道:「娘,那些銀子你留著傍身,這些藥膏我也會做,成親後,我私下裡悄悄做來賣就是,您用不著擔心我。」說完,她收起最後一只藥罐,卻瞥見君媚兒忽然穿牆而入。
雖然孔靜瞧不見君媚兒,墨清暖還是找了個理由將她送出小廚房,「娘,我很喜歡您幫我做的髮簪,要不你幫我再做幾支吧!」
孔靜柔笑頷首,「好,我也幫你再做幾身衣裳。」女兒約莫明年就能出嫁了,她盤算著得多替女兒準備些新衣裳。
待孔靜離開小廚房後,墨清暖看向笑睇著自己的君媚兒,淡淡的問道:「姊姊這麼高興,莫非是有什麼好事?」
君媚兒點點頭道:「是有樁好事。」她這麼辛苦的幫這丫頭,等事成之後,這丫頭可要重重的答謝她。
「是什麼好事?」墨清暖隨口又問。
「還沒成,不能說。」君媚兒瞧見擺在一旁沒用完的六神花,忽地怔忡了下,「這是什麼花?」
「那是六神花。」
君媚兒上前拿起一朵紅黃相間的六神花,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見過,突地,她的腦海中閃過一畝藥田,藥田一隅就種了這種花。
她宛如聽見自己問道:「這是什麼藥草?」
耳邊似乎響起了一道溫潤低沉的嗓音,「這是六神花,摘採下來曬乾後,泡在酒裡一個月,可以消腫止痛,也可以做成藥膏塗抹。」
君媚兒喃喃說道:「我好像認識一個人,也像你一樣會熬製藥膏,可我怎麼樣都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見她眉頭越擰越緊,墨清暖安撫道:「別急,想不起來就慢慢想,早晚有一天能想起來。」
君媚兒下意識覺得這人似乎對她很重要,失神的拿著六神花,一動不動的苦思冥想,但一直想到夜幕低垂,她仍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隨著樹梢上的綠葉逐漸轉黃凋零,很快來到夜容央與墨清雅大婚之日。
清晨時分,墨清雅坐在閨房裡,自打梳好頭,上完妝換了喜服後,她就不時朝著房門口望去,似是在等著什麼。
須臾後,墨清雅蹙著黛眉,扯了扯一旁早早就過來的墨清菊,壓低嗓音問:「怎麼還不來?」
墨清菊正要回答,忽見房外進來一人,努了努嘴,笑道:「喏,這不是來了。」
墨清雅抬眸瞥去,臉上登時一喜,向下人吩咐道:「你們先下去,我有幾句話要同九妹妹說。」
墨清暖納悶的望著她,不明白一向與她不親的六姊有什麼話想與她說,一早就讓人把她給叫過來,她原本打算稍晩再同清荷姊妹一塊過來。
待下人都退下後,墨清雅沒搭理墨清暖,而是向墨清菊使了個眼色。
墨清菊隨即走向墨清暖,笑吟吟的道:「九妹,事情是這樣的……」她來到墨清暖跟前,拿起手裡的絹帕在她面前揮了一下,就見墨清暖陡然間眼神呆滯,一臉木然。
墨清雅上前,好奇的看了墨清暖幾眼,「她真被你用藥給迷住了?」
「沒錯,快把你們兩人的衣裳換了吧。」
「她不會半途突然醒過來吧?」墨清雅有些不放心的問。
墨清菊信誓旦旦的道:「你放心,等她清醒過來,都生米煮成熟飯了,這夜家不認也不成。」
聞言,墨清雅快速脫下了身上的吉服,再拆下那些珠釵首飾。
墨清菊將從墨清暖身上扒下來的那件灰綠色衣裙遞給墨清雅,讓她換上,而後墨清雅梳了個跟墨清暖一樣的隨雲髻。
兩人接著再幫墨清暖換上吉服並梳頭上妝。
墨清暖宛如木頭人般,一動不動的任由她們施為。
半晌後,墨清雅拿著手絹,掩著臉、低垂著頭,順利的離開寢房,沒被任何人識破身分。
墨清菊抬手往墨清暖的面前一揮,瞬間,她的臉竟變成了墨清雅的臉。
少頃,下人進來後,一名婆子細心的再次檢查新嫁娘臉上的妝容有沒有不妥之處,便忙著指揮其他下人清點稍晚要帶到夜家的物品。
兩名心腹丫鬟隱約覺得自家主子似是有些不對勁,但是也不敢多問什麼。
加上墨清菊在一旁提醒道:「六姊心情不好,你們別去煩她。」
這下更沒有人懷疑什麼,因為這屋裡的下人都知曉,自家主子並不想嫁給夜容央。墨清菊走出墨清雅的閨房後,閉上眼,身子微微一晃,下一瞬,猶如自夢中醒來似的,神情恍惚迷茫。
她瞅了眼所站的地方,納悶的低喃道:「嗯?我怎麼會在這兒,我不是要去六姊那兒嗎?」
不久,夜家花轎前來迎親,但夜容央並未親自前來,替他來迎娶的是他的一位表兄。對方委婉的解釋道:「容央今晨身子忽有些不適,無法親自過來,姑母便讓我前來替他迎娶。」
對此,墨之應與錢氏心中不悅,將女兒嫁給夜容央他們已是百般不願,沒想到夜容央竟還不親自前來,這不啻是不給他們墨家面子。
墨氏夫婦臉色難看,但礙於夜容央的身分,並未多說什麼,在喜娘扶著蓋著喜帕的女兒出來後,夫婦倆勸勉了她幾句,便由著兒子送女兒上花轎。
* * *
大喜之日,敬忠侯府賀客盈門。
在花轎抵達夜家後,夜容央才到門前接了新娘子,他俊美的臉上神色冷淡,沒有一絲喜氣,彷彿今日要成親拜堂的人不是他。
坐在喜堂上首的方氏看著新娘子在喜娘的攙扶下,與兒子一步一步走進喜堂,朝他們夫婦倆磕頭,她欣慰的抹了抹淚,終於完成兒子的終生大事,給他娶了個媳婦,總算了卻了她一椿心事。
在兒子和新進門的媳婦送進洞房後,她笑呵呵的忙著招呼前來賀喜的一眾親友們。
殊不知夜容央來到喜房前,便直接拂袖走人。
喜娘錯愕的忙喊道:「二公子,儀式還沒完呢,您要上哪兒去?」
夜容央只回了兩個字,「茅廁。」
喜娘和其他下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好再阻止他。
然而等了大半天也不見新郎官回來,喜娘忍不住嘟囔道:「該不會是跌進茅坑裡了吧?」
她差了個下人去茅廁找人,結果沒找著。
方氏得知兒子拜完堂後就丟下新娘子一人徑自離開,也沒在喜宴上露面,頓時著急又氣惱,她私底下吩咐下人找遍府裡上下,卻都不見新郎官的人影。
最後為了不讓這事傳出去,夜家以新郎官急著進洞房為由,讓夜容善代替夜容央招呼來賀喜的賓客。
喜房裡,新嫁娘罩著紅帕坐在喜床上,端坐了大半夜,似是累壞了,不知不覺睡倒在喜榻上。
喜娘見狀,心忖這新郎官遲遲不見人影,還不知今晚會不會進喜房呢,便沒讓人叫醒新娘子。
沒人見到從外頭飄進來的君媚兒,倒是她聽見陪嫁丫鬟們竊竊私語談論著新郎官不見蹤影的事,她皺眉罵道:「這夜容央搞什麼,丟下新娘子不理跑個沒影,那我今天的這番安排豈不白費了?要是讓我找著他,非揍他一頓不可!」罵完,她趕緊飄了出去,要去把新郎官給抓回來。
離開前,她思及施用在墨清暖身上的迷幻術已快失效,那種迷幻術短期內無法再施用在同一人身上,她回頭朝屋裡的喜娘和丫鬟下人們吹了口氣,迷昏了她們,省得待會兒她們發現今日出嫁的是墨清暖而非墨清雅。
君媚兒離開不後久,墨清暖幽幽醒過來。
發現頭上罩著塊帕子,她抬手揭去,看了看四周,驚覺自己竟置身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頭,她驚駭得瞪大雙眼。
這是哪裡?寢房裡四處貼滿喜字,這應當是一間喜房,問題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驚疑不定的下了榻,踩到曳地的裙擺,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扶著一旁的床板站穩後,瞥見自己竟穿了一襲紅艷艷的喜服,更是驚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這是在作夢嗎?
她滿臉迷惑,不經意的一瞥,就見丫鬟婆子躺了一地,一動也不動,她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裡究竟是哪裡?!
她記得今天是六姊出嫁的日子,一大早六姊便叫她過去,可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全都想不起來……
墨清暖猛地一驚,腦海中掠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裡該不會是……敬忠侯府吧?!而這間寢房該不會正好是夜容央和六姊的喜房吧?!
她的目光從躺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身上掃過,認出幾個眼熟的,正是嫡母為六姊安排的陪嫁丫鬟。
她抬手狠狠捏了下自己的臉頰,嘶,會痛,她不是在作夢!
她她她竟然穿著一身喜服,來到了這原本該是六姊待的的喜房裡?!天哪,誰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在搞鬼……鬼!
思及什麼,她倏地抬目怒道:「君媚兒,你給我出來,這事是不是你做的?」
裡裡外外尋了大半夜,四處都找不著新郎官的君媚兒再次回到喜房,正好聽見墨清暖在找她,笑吟吟的飛到她面前落下。
「喲,丫頭,你醒啦!」
「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兒?」墨清暖滿眼噴火的怒瞪著她。
「怎麼樣,很驚喜是不是?不過這新郎官跟你拜完堂後就跑了,也不知去了哪兒,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君媚兒沒好氣的埋怨道。
墨清暖氣得跳腳,「驚喜?!我要被你給害死啦!你快點帶我走,把我六姊換回來!」君媚兒無情的拒絕她的要求,「那怎麼成,我好不容易才讓你代替她嫁進夜家,豈能再把你換回去。」
墨清暖氣惱得想咬死她,「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
君媚兒兩手橫胸,不滿的沉聲道:「丫頭,我沒害你,我這是在幫你。你和夜容央拜過了堂,你如今已經是他的妻子了,是夜家的二少夫人,你可別不知好歹。」
得知墨清雅不想嫁給夜容央時,她便想到了墨清暖,橫豎以她庶女的身分,日後也嫁不了什麼好人家,加上對她那莫名的親近之意,她難得生出一次好心,想幫墨清暖謀得這樁好婚事。
她這人素來隨心所欲,這麼一想,便著手做了。
沒想到自己費心安排,墨清暖卻如此不知感激,還怨怪自己是在害她,這是什麼道理啊!
「我一點都不想做夜家的二少夫人,我也做不來,人家夜家要娶的是墨家的嫡女,要是他們發現我這個庶女竟然假冒了我六姊,我怕是連命都要不保了,你這不是害我是什麼?求你了,快把我換回去!」墨清暖上前拽著君媚兒的衣袖,急得都紅了眼。
君媚兒當時只一心想著等今晚墨清暖和夜容央入了洞房,成就好事,這親事夜家不認也得認,可是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想得太過簡單,也不夠周詳,更別說連新郎官還不見人影,這下子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君媚兒正要安撫墨清暖幾句,瞥見地上那的丫鬟婆子們紛紛清醒了,只好匆匆說了句,「丫頭,你別擔心,我這就去找能幫你擺平這事的人過來。」
見她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飄走了,墨清暖滿臉錯愕,「君媚兒,你給我回來,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收拾爛攤子!」
清醒過來的一個丫鬟瞧見她,驚訝的問:「九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六小姐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4 08:56 PM 編輯
【第三章】 夜容央的認可
墨清暖頂替墨清雅出嫁之事,很快便驚動了敬忠侯夫人方氏。
方氏得知新娘子竟不是墨府的嫡出六小姐,而是庶出的九小姐,勃然大怒,「你為何會在這裡?墨清雅人呢?」
該死的君媚兒,自己被她給坑死了!
墨清暖沒辦法老實說自己是被一隻厲鬼所害,況且就算她說了實話,只怕也沒人相信,只能含糊回道:「夫人,我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先前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意識不清,不久前才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這兒了。」
方氏聽了更是怒不可遏,猜測道:「莫非是你墨家不願讓墨清雅嫁給我兒,所以才拿你這庶女來頂替,打算生米煮成熟飯,逼得我夜家認下這筆帳?」
「這……他們應當不敢這麼做。」這事是君媚兒幹的,她不能把這帳推到父親和嫡母頭上,平白讓墨家得罪了夜家。
「他們不敢,那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我兒的喜房裡?」方氏震怒質問。
墨清暖實在無法回答,只能低垂著頭。
方氏命人立即去墨家將墨之應夫婦叫來說個清楚明白。
* * *
而此時的墨府也像敬忠侯府般亂成一團。
不久前,孔靜從下人那裡得知本該出嫁的墨清雅竟睡在女兒的床上,而清暖卻不見蹤影。待叫醒墨清雅,問明之後才知嫁進夜家的人竟是清暖,她驚得不知所措。
錢氏在聽聞此事後,匆匆將女兒叫了過去。
墨清雅告訴母親,「娘,是九妹想嫁給夜容央,所以才央求著想替我出嫁。我見她對夜容央一片痴心,這才成全她。」
聞言,錢氏氣得差點沒厥過去,「荒唐,你們簡直是太荒唐了!清暖是什麼身分,她哪來的資格替你嫁進夜家?要是讓夜家發現,追究起來這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九妹也是咱們家的女兒呀。」只要不是她嫁進夜家,誰替她嫁都好。
「她不過是個庶女,要是夜家知道咱們家拿一個庶女嫁給夜容央,我真不敢想像夜家會怎麼做!」錢氏氣急敗壞的瞪著女兒,恨不得狠狠打醒這天真的女兒。
孔靜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極力為她辯駁,「夫人,清暖從未見過夜二公子,豈會心悅於他?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她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她沒聽女兒提過夜容央的事,並不知曉女兒曾與夜容央有一面之緣。
錢氏聽她這麼說,看了墨清雅一眼,墨清暖是不是心悅夜容央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女兒並不想嫁給夜容央,想到墨清暖平日裡那笨拙的模樣,這事究竟是誰的主意,她心裡已有幾分底。
她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時,夜府便來人了。
墨之應與錢氏匆忙趕到敬忠侯府,過來前他已從妻子那裡得知原委,知曉兩個女兒做出這種事來,氣得暴跳如雷。但他為官多年,官場上更加凶險的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的事見得多了,他很快便冷靜下來,思索著這事該如何解決。
事到如今,兩個女兒,他只能保住一個,犠牲另一個來化解夜家的怒火。
侯府廳堂裡,敬忠侯夫婦坐在首座,沉著臉看向走進來的墨氏夫妻。
墨之應偕妻子進了廳堂,先向敬忠侯夫妻一揖,一臉歉疚的告了個罪,開口便自責道:「侯爺、夫人,發生這樣的醜事,是我治家不嚴,教女無方,對不住夜家,特來請罪。」他瞪了垂著臉、沉默的站在廳裡的墨清暖一眼,才又道:「這事我已查問清楚,是我這九女兒心悅貴府二公子,暗中迷昏了她六姊,瞞住了所有人,代替她六姊嫁進夜家。她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實在是家門不幸,還連累了二公子,如此不肖女,在下定帶她回去重懲,給貴府一個交代。」
其實他並不相信這事會是生性駑鈍的九女兒的意思,多半是六女兒出的主意。不管真相如何,這回他們墨家的臉面都給丟盡了,但清雅再怎麼說都是墨家的嫡女,清暖只是個庶女,孰輕孰重,在過來的途中他心裡早有定見,準備把這事全推到庶女頭上,犧牲她來保住墨清雅的名聲。
聞言,墨清暖抬起頭看向墨之應,不敢置信的顫著嗓子輕喊了一聲,「爹……」
墨之應冷下臉,上前狠狠掌摑她,怒斥,「你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有臉叫我爹,我沒你這樣的女兒!」
為了讓夜家的人消氣,他狠下心,那巴掌打得很重,直把墨清暖打得摔倒在地,嘴角出一絲鮮血。
墨清暖只覺耳朵嗡嗡鳴響著,一時之間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
她緩緩抬起頭,覷見墨之應慍怒著的臉,還有嫡母臉上那嫌惡的表情。
她輕輕扯動了下嘴角,霎時明白過來,父親和嫡母這是打算拿她來頂罪,以便保住墨清雅。
君媚兒能用她的身子頂替墨清雅與夜容央拜堂成親,這件事定然還有其他的幫凶,才能順利瞞過墨家人,至於是誰,她猜就是墨清雅本人。
她曾聽清荷提過墨清雅心有所屬,並不想嫁給夜容央,君媚兒八成是找上墨清雅,與墨清雅合謀之下,在出嫁這日,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迷昏了她,讓她糊里糊塗的嫁進夜家。
想明白這一切,墨清暖吞回想為自己辯解的話,心忖墨家白養了她這麼多年,她就當是償還墨家的恩情,認下這罪,替他們保住墨清雅的名聲。
她緩緩跪在地上,看向敬忠侯夫妻,「請侯爺和夫人匆怪墨府,都是我的錯,我甘願領受責罰。」
墨之應見她毫不辯解,一力扛下所有的錯,微微一怔,再瞧見她那心如死灰的神情,竟不像往日那般憨傻,彷彿已明白他們準備犠牲她來保全墨清雅,他隱隱有些心虛和心疼,但為了顧全大局,他嘴上仍是毫不留情的喝罵,「你這不肖女,簡直把我墨家的臉都給丟光了!」
錢氏也很意外的看著墨清暖,她沒想到素來愚笨的墨清暖竟會一句話也不解釋就認了罪,而且適才墨清暖看向自己的眼神,澄澈得讓她心驚,宛如已洞悉了一切。
方氏見兒子好好的婚禮被攪弄成這般,心中有氣,但墨清暖畢竟是墨府的閨女,她也不好真讓人罰墨清暖什麼,她陰沉著臉看向墨之應夫妻,不客氣地道:「把這不要臉的東西帶回去,別讓她再留在這兒髒了我夜家的地方。」
墨之應連忙回道:「我這就帶她回去,這事我定會給夜家一個交代。」
為了讓夜家消氣,也為了保全墨家的名聲,回去後他打算給女兒兩條路走,一條是她自個兒自盡,一條是出家為尼。
不是他狠心,不顧父女之情,要把女兒逼上絕路,而是依夜容央那殘暴的性情,他若不這麼做,萬一夜容央把怒火發洩在他這個做父親的頭上,在皇上跟前搬弄是非,屆時不只他,只怕整個墨家都要遭難。
就在墨之應正要命人將女兒帶走時,一直找不到人的夜容央出現了。
他踏進廳裡,環顧幾人一眼,最後目光定在還穿著喜服、左臉頰被打得紅腫的墨清暖身上,抬眉問道:「這是怎麼了?是誰把我的新娘子給打成這般模樣?她這是犯了什麼錯?」
方氏忿忿不平的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接著氣惱的罵了句,「你說說,他們墨家是不是欺人太甚,竟由著庶女代嫁!」
然而出乎方氏和眾人的意料之外,夜容央不僅不惱,反而說道:「娘,這丫頭我看著挺順眼的,就讓她留下來吧!橫豎我已同她拜了堂,她也算是嫁給我了。」
兒子的反應讓方氏錯愕極了,「咱們要迎娶的是墨家的嫡女,可不是她這低賤的庶女!」
「庶女、嫡女在我眼裡都一樣。」
夜容央走到墨清暖面前,伸指抬起她的臉,看清她的模樣,他有些意外,居然是那夜替他趕跑那紅衣姑娘的丫頭!
他不動聲色,嘴角一勾,又道:「嘖嘖,是誰出手這麼狠,把她好好一張臉都給打腫了,讓人瞧著怪心疼的。」他用拇指指腹抹去她唇邊的血,回頭朝方氏懶懶的道:「娘,成親挺麻煩的,我不打算再拜第二次堂,這丫頭我認了。」
「這……」方氏被兒子這話給氣得臉色更難看了,偏偏她又明白,依兒子的性子,既然說出口了,就真的不會再拜第二次堂。她好不容易費盡心思才讓兒子答應成親,萬一真把那死丫頭給攆出夜家,以後兒子不肯再成親,那可怎麼辦?
她絞著手絹,這麼一想,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悶得慌。
一直未出聲的夜亦行這時終於開口了,「既然容央這麼說,那就讓她留下來吧。」
「可是老爺,她不過是個庶女,怎麼配得上咱們容央?」方氏心有不甘,滿臉嫌棄的指著墨清暖。
夜亦行溫聲勸道:「難得有容央看得上的人,就算是庶女也無妨。」而後他看向墨之應夫妻,「事情就這樣決定吧!辛苦你們跑這一趟,往後她就留在咱們夜家了。」
墨之應沒想到局面竟會峰迴路轉,有如此轉變,不由得鬆了口氣,面上一喜,與妻子相覷一眼,連忙朝敬忠侯頷首道:「二公子肯接納我這不肖女,是她的福氣,我替不肖女多謝侯爺、夫人和二公子。」
夜家肯認下墨清暖簡直讓他喜出望外,原本一件禍事陡然間變成了一樁喜事,他高興得恨不得上前拉著敬忠侯狠狠喝上三盅酒。
錢氏推了還呆愣著的墨清暖一把,沉聲道:「你還不快謝過侯爺、夫人和二公子的寬宏大量,原諒你這不知檢點的行徑。」
這件醜事完美解決,她自然也是欣喜不已,此時她並未多想,一心急著趕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女兒,心裡同時盤算著先前與靖國公府的婚事也許可以再重議了,如此一來,女兒就能歡歡喜喜的出嫁。
墨清暖從坐在一旁茶几上的那抹紅色身影上收回視線,睇了夜容央一眼,朝敬忠侯夫妻磕了個頭謝恩,而後起身站到一旁。
她懷疑夜容央之所以會出面留下她,替她解決這樣的難堪,多半是因為君媚兒的緣故。先前在夜容央進來時,君媚兒也飄進了廳裡,朝她眨了下眼後,便帶著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在茶几上坐下。
她很好奇君媚兒是用什麼理由說服夜容央留下她的,看來等會兒她要再找機會問問君媚兒。
墨之應看這事順利解決了,又訓戒墨清暖兩句話後,便攜著錢氏回墨府去了。
方氏見兒子執意要留下墨清暖,心裡不快,更加不待見墨清暖,帶著一臉怒容拂袖回了自已的院子,夜亦行溫言安撫了墨清暖幾句,也跟著離開。
偌大的廳裡,只剩下墨清暖、夜容央和領著幾個下人侍立一旁的總管。
夜容央揮手讓總管等人先退下,瞟了墨清暖一眼,語帶嘲弄的道:「我還真沒想到嫁給我的人竟然是你。」
墨清暖摀著紅腫的臉頰,無辜的回道:「我也沒有想到。」她瞪了眼還在一旁看好戲的君媚兒。
夜容央狐疑的順著她的眼神睇向茶几的方向,但那裡空無一人。
他原本躲在後院的祠堂裡歇息,可是不久前,曾在花燈節上見過一面的紅衣姑娘突然找上他,這麼說道——
「小子。我給你換了個更好的姑娘當新娘子,這會兒事情鬧大了,你快回去救她。」
原先他就疑心過她不是「常人」,如今看她憑空出現,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想。
他對神出鬼沒的君媚兒心存忌憚,再加上她話說得沒頭沒腦的,他不甚明白,只能暫時敷衍道:「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不耐煩的催促道:「你原本不是要娶墨家六小姐嗎?我給你換了個更好的九小姐,你別磨磨蹭蹭的,快回去幫她擺平那些破事。」
聽她的意思是幫他調包了新娘子?夜容央詫異的挑眉,但他還來不及開口多說什麼,便被她給拽著往前廳去。
她足不點地,身影一掠,快得讓他連阻止都來不及,沒多久就將他帶到大廳前,一把將他推了進來,他趕忙回頭,她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此時瞅見墨清暖的眼神,他發現她似乎看得見那名紅衣姑娘,質問道:「你與那紅衣姑娘是什麼關係?」
實在不能怪他有這樣的懷疑,他記得那晚紅衣姑娘是追著她而去的,且他若是理解得沒錯,她之所以頂替墨清雅嫁進夜家,似乎是出自那紅衣姑娘的手筆,這兩人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
「什麼關係?」墨清暖被他問得一愣,下一瞬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猶豫的道:「算是……朋友吧。」
君媚兒笑吟吟的頷首說道:「沒錯、沒錯,咱們是朋友,你能得我君媚兒為友,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丫頭,我就幫你到這兒了,接下來你好自為之吧,我要去找仇人了。」
這一陣子她在京城四處遊蕩,也沒能想起什麼事來,如今已替墨清暖擺平了婚事,她打算再去別處瞧瞧。
墨清暖張口想再說什麼,卻見她身子一掠,穿牆而出,消失無蹤。
夜容央緊瞅著她的目光,問道:「你看見她了,她也在這兒?」
墨清暖老實回道:「她剛才在這兒,不過現在已走了。」
先前她很惱怒君媚兒未經她同意就使了手段讓她嫁到夜家來,可君媚兒突然告別離去,她又有些捨不得。
「她究竟是何人?」夜容央追問。
「我也不知,我與你一樣是在那晚第一次遇見她的。」她隱約有種預感,君媚兒這次離開,也許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會來找她。
「她為何要把你弄來夜家?」夜容央再問。
墨清暖覺得自己比誰都冤,「她……多半是好玩,想戲弄我吧。」雖然君媚兒口口聲聲說是好心為她找個好夫家,但她懷疑君媚兒八成是想捉弄她和夜容央。
見她無奈的苦著張臉,夜容央想起自己也曾被那紅衣姑娘大膽妄為的行徑作弄過,不由得萌生一絲同病相憐之感,便沒再多問。
離開前,他瞟了眼她紅腫的臉頰,說道:「你回房去上個藥吧。」
夜容央離開後,墨清暖慢慢步出前廳,望著眼前陌生的景致,想著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嫁進夜家,一時之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 * *
墨家庶出的九小姐頂替嫡出的六小姐嫁進敬忠侯府的事,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百姓們議論紛紛。
「聽說這位九小姐愛慕虛榮,想攀附夜家,成為夜家的二少夫人,所以用了卑鄙的手段瞞騙墨家所有的人,頂替六小姐嫁進了夜家。」
「哎,我聽說的是這九小姐對夜容央痴心一片,非他不嫁,知道夜家求娶六小姐,暗地裡籌謀,想方設法代替六小姐嫁給夜容央。」
「我聽說當初除了夜家,靖國公府也為世子求娶墨六小姐,墨家其實更中意靖國公府這門親事,但又不敢得罪夜家,這才不得不勉強答應。而後他們故意魚目混珠,偷偷安排讓庶女頂替六小姐嫁進夜家,如此一來,等夜家發現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夜家也不得不認了,屆時他們再讓六小姐嫁進靖國公府,一舉兩得。否則你們想,憑小小一個庶女,有辦法隻手遮天騙過那麼多人,嫁進夜家嗎?墨家那麼多人,難不成都死光了?」
「聽你這麼說倒是有幾分道理。」
有人不贊同的駁斥道:「不提敬忠侯,就說那夜容央是什麼人,豈是能讓人這般糊弄的,墨家有膽子敢這般欺騙他嗎?」
「那你說,墨家九小姐是用何種辦法瞞住所有人嫁進夜家?」
那人被問得語塞。
茶肆裡有人又道:「除此之外,你們就不納悶,為什麼夜容央會認下這悶虧,讓那九小姐留在夜家嗎?」
有人突發奇想,「說不定這一切全是那夜容央一手安排的,他真正想娶的其實是九小姐,而不是六小姐。」
「那他當初直接求娶墨家九小姐不就得了。」
「墨家九小姐是庶女,敬忠侯和敬忠侯夫人多半不肯答應,夜容央才用了這瞞天過海之計,否則他怎麼會答應留下九小姐。」
此時墨清暖無暇理會外頭滿天飛的猜測和謠言,夜容央雖然讓她留下來,但他娘不樂意啊!
成親翌日,她就被罰去祠堂跪著思過三日。
她才跪一下就跪得腿疼腰酸,可那被派來監視她的婆子凶巴巴的,每次她只要不小心打盹或是想伸展一下手腳,那婆子就會不客氣的大力拍她,她簡直苦不堪言。
她原以為自己真要在這裡熬滿三天,沒想到才過了半天,監視她的婆子出去解手時,夜容央就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在祠堂裡見到她,夜容央也很意外。
平日裡,他若不想見人,便會來祠堂圖個清靜。
她有氣無力的回答,「你娘說我不知羞恥,幹出這等醜事,所以罰我來這裡跪著思過。」
他淡淡睨她一眼,語氣帶著幾分警告意味,「你既然嫁給了我,我娘就是你娘,往後你得替我在她跟前盡孝。」
盡孝?那也得她有命啊,他真當她願意嫁給他啊!墨清暖很想嘲諷他幾句,但人在屋簷下,她得識時務才行,於是她露出一個笑容,應承道:「二公子那天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以後我會把你娘當我娘一樣孝敬,不惹她生氣。」她可憐兮兮的接著又道:「不過二公子,我好餓啊,你能不能讓人拿些飯菜給我吃?否則我要是餓死了,以後就沒辦法替你孝敬婆婆了。」
夜容央皺起眉,「娘不讓人給你飯吃?」
「可能時間還沒到,所以沒送來吧。」她委屈的撫著飢餓難耐的肚子,「我今天早飯都沒吃就來這裡跪著了。」
娘這是想把她餓得半死不活嗎?夜容央俊美的臉頓時一冷,「你跟我來。」他明白娘不待見她,但何至於如此對她?
墨清暖心裡一喜,臉上卻露出遲疑之色,「可娘還罰我思過呢。」
「我讓你起來,你起來就是,這事我會去同娘說。」
她站起身,因為跪得太久,兩腿發麻,整個人往一旁摔去。
見狀,他趕緊伸手拽了她一把,她倒向他懷裡,鼻梁恰好撞到他的下顎,疼得慘叫一聲。
夜容央扶著她站好,見她整張臉因疼痛而皺成一團,覺得好笑。
她氣惱的捶了他一下,「你還笑,我這麼疼,你有沒有良心呀!」
他斜眼覷著她,自嘲一笑,「良心是何物?我從沒見過那玩意兒。」
墨清暖想起花燈節那日他替她解圍的事,此時得知他母親罰她,又有意幫她,不由得覺得他這人也許並不像外傳的那麼壞,並未多想便脫口而出,「你良心未泯。」
夜容央彷彿聽見了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我良心未泯?那你說說,我的良心在哪兒?」
「被你藏起來了。」她一手指著他的胸口,定定的瞅著他。
他被她的話和她那雙彷彿洞悉了什麼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京城裡的人都說他肆意妄為、專行霸道,只有她認為他的良心還在,這真是……太可笑了。
「我看你是餓傻了,走吧,我先帶你去填飽肚子。」罵了一句,他率先提步往外走。墨清暖拖著還有些剌麻的腳,一跛一跛的跟在他後頭,來到了兩人的喜房。
夜容央吩咐下人去替她準備吃食,便前往母親的院子。
見到兒子進來,方氏正要說什麼,就先聽到他開口——
「娘,您要我娶妻,我依照您的心意娶了,雖然這中間出了差錯,但清暖已經進了咱們夜家的門,就是我的媳婦,我希望您別再為難她,因為往後我不會再娶任何女人。」
聞言,方氏心中不悅,怒道:「她配不上你!她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嫁進咱們夜家……」
不等母親說完,夜容央打斷道:「娘,對我而言,娶誰都一樣。不管如何,我已認定她就是我的妻子,咱們夜家不缺那幾碗飯,請您別再折騰她了。」
「我折騰她還不是為了你!」方氏不滿兒子不懂她的用心良苦。
「為了我?我本不想娶妻,是您非要逼我娶,如今娶了媳婦進門,您又不滿意,您要是真不喜歡她,那就將她送回墨府吧。」
方氏一驚,「那你……」
夜容央知她想說什麼,漠然搶白道:「我不會再成親。」說完,他沒有再多留,轉身離去。
方氏氣惱地摔了茶杯,她不明白兒子為什麼就是不肯娶妻,為了這事,他們母子倆沒少爭執。這回好不容易讓兒子答應成親,她不甘心被墨家給耍了,娶了個庶女回來,他們夜家都要成了京裡的笑話了。
但兒子的話她不敢不當回事,畢竟兒子的性子她可是明白的,她縱使再怒,也不得不認下這個媳婦。
* * *
當初墨家給墨清雅的陪嫁下人有十幾個,還有豐厚的嫁妝。
錢氏倒是想要回那些嫁妝,但又不好直接上門,於是暗中派了個人去暗示墨清暖,讓她送回來。
墨清暖坐在小廳裡,手裡拿著一張嫁妝清單,在聽完墨家派來的一個婆子說的話,輕點螓首。
「我明白了,母親是讓我把這些嫁妝在明日回門時順道帶回去。」
「夫人的意思是,那些列在單子上的,您回門時帶回去,其他的您可以留下來,就當是墨家給你準備的嫁妝。」列在單子上的都是貴重之物,是夫人特地為六小姐準備的嫁妝,哪裡肯便宜了九小姐。
「我知道了,明日我再把那些嫁妝一塊兒帶回去,不過陳婆,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想寫信封託你替我轉交給我姨娘。」
錢氏讓她留下來的都是些便宜之物,她原本就沒打算要這些嫁妝,但錢氏給墨清雅的嫁妝委實太多了,真要全帶回去,十幾輛馬車都載不完,所以只得依錢氏的要求,先將那些貴重之物送回去。
見沒費什麼口舌就讓墨清暖願意主動交還嫁妝,陳婆對她的老實不貪很滿意,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應道:「好,那老奴先到外頭候著。」說完,她退了出去。
這回她過來,除了錢氏交代她的事,她也替孔靜送了些物品和一封信來給墨清暖。墨清暖拆開孔靜寫給她的信,看完後,得知娘親無事,只是十分記掛她,她這才放下心,打開那只娘親讓人送來的箱子,裡頭裝著幾件娘親親手為她做的新衣裳和幾支簪子。
她拿起其中一支簪子,泛起一抹苦笑,她和娘親完全沒料到她竟會這麼突然就嫁人,實在讓人措手不及。
輕嘆了聲,她坐到桌前,提筆回了一封信,向娘親報平安,讓她別擔心。
寫完信,送走陳婆,墨清暖剛進了寢房,就聽侍婢來說,侯府的世子夫人趙俞心來訪。墨清暖走到小廳裡,與趙俞心寒暄了幾句,問道:「大嫂怎麼有空過來我這兒?」
「我剛得了一些花茶,便想著送一些過來給你嘗嘗。」
她笑著收下,「多謝大嫂。」
趙俞心溫聲道:「你剛嫁進夜家,往後在府裡若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感受到她釋出的善意,墨清暖頷首道謝,「多謝大嫂。」
她覺得這位世子夫人的日子也沒有比她好過多少,夜容善娶了她之後,連納十名妾室,與這麼多女人共侍一夫,心情怎麼好得起來?
不過奇怪的是,夜容善娶了這麼多妻妾,膝下卻只有一子一女,而且都還是趙俞心所生,其他那十個小妾都沒生下孩子。
她先前在祠堂罰跪時,從供在案上的夜家祖先牌位中發現,夜家的男人大多都十分短壽,活超過三十的不多。
再看夜家這偌大的侯府,人丁算來十分單薄。敬忠侯原有三個兄弟,都早早過世,下一代只有夜容央與夜容善兩兄弟。
她暗自猜測,夜家的人該不會是有是什麼祖傳下來的毛病,才會壽數不長?
趙俞心與她再敘了幾句話,聽下人來說三歲的女兒剛睡醒在找她,便匆匆起身回去了。
方氏看著院子裡站著的十來個女子,其中十一個是繼子夜容善的妻妾,只有一個是她親兒子的妻子,但偏生那個最不得她待見,讓她只要見到便氣惱。
在她們請完安後,她擺手讓其他人回去,留下墨清暖,擺著張冷臉問道:「你今天要回門,容央可有說什麼?」
墨清暖搖搖頭回道:「他沒說什麼。」事實上昨天他帶她回房後她就沒再見過他。
「他沒說要陪你回去嗎?」
她無辜的眨了眨眼,「他沒告訴我,我也不知道他要不要陪我回去。」依她看,他八成不會陪她回門。
方氏不悅的呵斥,「怎麼問你什麼你都不知道?」
被她一罵,墨清暖慢吞吞的回道:「母親別生氣,以後見著他,我會記得問清楚。」
方氏更為惱怒,斥道:「瞧你這蠢樣我就來氣,我真不明白容央當初為何要留下你!」
她一臉認真的回答,「也許是夫君生性善良,見我可憐,所以救我於水火之中。」
方氏只聽人說過她兒子跋扈專橫,倒從未聽人說他兒子善良,如今聽她這麼說,反倒覺得她是故意的,氣得頭都疼了,她擺擺手,沒好氣的道:「去去去,看得我心煩。」
「娘莫生氣,我這就走。」墨清暖福了個身,眼底滑過一絲笑意,轉身離開。
方氏不想見她,以為她就想來見方氏嗎?她巴不得方氏能免了她每天的請安,省得與她相看兩相厭。
出了方氏的院子,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娘親,墨清暖走回小院的腳步不自覺輕快許多。原先被安排隨著墨清雅嫁來夜家的下人已被調回去不少,不過仍留了幾個下來,尤恬兒便是其中之一。
見她回來,尤恬兒上前稟道:「二少夫人,東西奴婢都讓人裝進馬車裡了,您看咱們是不是要出發回墨府了?」其他幾輛馬車都已先到外頭等著了。
「嗯,出發吧。」墨清暖朝她頷首,隨著她走出院子,來到大門前。
坐上馬車後,見到先前不見人影的夜容央竟忽然出現,還跟著上來,墨清暖驚訝的問:「你要做什麼?」
夜容央瞟了她一眼,「今天不是你回門的日子嗎?」
「你要陪我回去?」她很意外。
「依禮我是該陪你回去。」
她可一點都不認為他是個會依禮而為的人。
「你做什麼這般看著我?」夜容央微微瞇起眼,「難道你不想我陪你回去?」
她連忙露出一抹歡喜的笑,「沒這回事,夫君能陪我回去,我可高興呢!」有他陪著她回去,想來墨家的人也不會太為難她,她求之不得。
夜容央哼了聲,接著問道:「你把嫁妝也裝進馬車裡,是要帶回墨家嗎?」
她垂眸理了理袖口,不疾不徐的回道:「那些嫁妝不是給我的,是給六姊的。」
「是墨家要你送回去的?」
她抬眸看向他,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些不是我該得的,我本就想著要送回去。」
看著她須臾,夜容央淡淡的說道:「也罷,夜家不缺那些嫁妝。」
他這簡單的一句話,讓墨清暖發自內心的笑了。他能在她回門這日陪她已是幫了她大忙,且又不計較嫁妝的事,讓她對他不禁多了幾分好感,越發覺得他不像外傳那般,是個殘暴蠻橫之人。
由於對他有些改觀,她很自然的對他多了幾分關心,見他面露倦容,她問道:「你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臉色不太好。」
夜容央沒回答,閉上了眼。他原本只是假寐,不想漸漸有了睡意,眼皮一沉,不知不覺枕在她肩上睡著了。
肩頭一沉,發現他似是睡著了,墨清暖安靜的端坐著。他的鼻息拂在她的頸側,讓她覺得有些癢,不過怕吵醒他,她強忍著不敢動。
她側頭瞥著他的睡容,頓時心有所感,不管他對旁人如何,但自打第一次見面他就替她解了圍,而後在她因代嫁之事差點被逼上絕路時,他又幫了她,還有她被他娘罰跪,也是他替她求情,這會兒明明一臉困倦,卻不在房裡睡著,強撐著陪她回門,他待她是真的好,想到這裡,她注視他的眼神不知不覺柔了幾分。
直到馬車來到墨府,她才輕輕推了推他,叫醒他。
看到踏進門的兩人,錢氏有些訝異夜容央竟會陪著墨清暖回門。
她先前沒聽說他會跟著過來,事先並未準備,直到府裡的總管來通傳,這才匆匆忙忙的迎了出來。
「容央怎麼也來了?」
夜容央懶懶的應了句,「我媳婦回門,我這做女婿的陪她回來不是應當的嗎?」
錢氏的笑意一僵,趕緊附和道:「是應該的。」
墨之應是工部尚書,今天不是休沐日,再加上不知道夜容央會陪同前來,並未事先告假,早早就去上朝了。算算時辰,這會兒應當還沒退朝,沒辦法差人去工部把人給請回來。而她的兩個兒子都進宮當值了,府裡其他幾個男孩也去進學不在。
錢氏接著瞅見一旁的墨清暖,忍不住埋怨的瞪了她一眼,怎麼也不事先派人回來知會一聲。
墨清暖被她瞪得挺寃的,就連她也不知他會陪她過來。
府裡男人都不在,錢氏只好自己招呼這位女婿。
夜容央端著盞茶慢條斯理的啜飲著,也不主動開口。
錢氏捏著手心,乾笑著一路從他父親問候到他母親,再到他兄長、大嫂,連他家幾個侄兒都問了。
夜容央的回答都只有簡單的一兩個字。
直到錢氏把夜家的人都問候了一遍,再也找不到話題時,墨清暖才慢吞吞的啟口,「母親,我可以去看看老夫人和我姨娘嗎?」
聞言,錢氏如獲大赦,忙不迭的頷首,「老夫人和你姨娘這幾日都很惦記你,你快帶容央去見見她們。」她巴不得墨清暖趕緊將夜容央這煞星給帶走。
墨清暖回頭看了眼夜容央,想問他要不要陪她一起去,可是她都還沒開口,就見他二話不說起身往外走,她一愣之後連忙跟上去。
錢氏見夜容央連打聲招呼都沒有便直接離開,對他的無禮感到氣結,但又不得不忍下來,吩咐總管讓廚房趕緊準備午宴。
墨清暖先領著夜容央去見墨老夫人。
進到墨老夫人的屋裡,夜容央倒是規規矩矩的跟著墨清暖朝墨老夫人行了晚輩禮。
墨老夫人含笑與夜容央敘了幾句家常話,夜容央沒像面對錢氏那般無禮,耐著性子回答。
而後墨老夫人看向墨清暖,溫言說道:「清暖,我讓人給你準備了些嫁妝,趁著今日你回門,正好補給你。」她吩咐身邊的婆子將東西拿過來。
她心裡清楚,當初代嫁的事八成是出自清雅那孩子的主意,清暖是平白蒙受了委屈,但為了墨家和清雅的名聲,她也沒法為清暖作主,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多少補償清暖一些。那婆子領著四個捧著幾只錦盒的丫鬟來到墨清暖面前。
墨老夫人示意她打開來看。
墨清暖揭開那些錦盒的盒蓋,前面幾個錦盒裡擺著幾套精緻的頭面首飾,最後兩只錦盒裡,一個放了三千兩的銀票,另一個則放著城裡幾間鋪子的房契。
墨清暖婉拒道:「祖母,這些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不是墨老夫人的親孫女,收下這些嫁妝,覺得心中有愧。
「傻丫頭,祖母讓你收,你盡管收下就是,咱們府裡每個丫頭出嫁,祖母都會準備一份嫁妝,這份是給你的。」墨老夫人沒說的是,為了彌補她先前所受的委屈,這份嫁妝比起府裡其他姑娘們的還要豐厚一些。
坐在一旁的夜容央見狀,附和著勸道:「長者賜,不可辭,既然是祖母給的,你收下便是。」
墨清暖這下子不好再推卻,只得收下,福身向墨老夫人道謝,「多謝祖母。」
陪墨老夫人再說了一會兒話,墨清暖和夜容央行禮退下,去見孔靜。
知道女兒今日要回門,孔靜早已等著了,一見到她進來,便滿臉欣喜的迎了上去,「清暖,你可回來了!」
看見女兒安好無恙,她這些天高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
「娘。」見著多日不見的娘親,墨清暖心頭一熱,撲進娘親懷裡。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孔靜揉著女兒的頭髮哄著女兒,一抬眸瞥見有個面生的男子跟在女兒身後,她有些詫異,見對方穿著一襲淡紫色鑲著白邊的錦袍,腰上墜著枚玉珮,模樣華貴俊美,唇角似笑非笑的微彎,她遲疑的問道:「清暖,這位是……」
「娘,你還未見過我夫君吧?」墨清暖退開娘親的懷抱,指著夜容央為她介紹道:「這位就是夜家二公子夜容央,他特地跟我一塊來看您。」
「原來是二公子,快請坐。」孔靜連忙吩咐下人沏茶,她早已準備好糕點飯菜等著女兒回來吃,這會兒全都用來招呼女婿了。
夜容央在小廳裡坐下,飲了杯茶、嚐了塊糕點,沒坐多久便表示要先告辭,讓她們母女倆說些體己話。
孔靜馬上拉著女兒關切的一迭聲詢問,「二公子怎麼會跟著你一塊回來?他待你可好?在夜家可有人為難你?」
屋裡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墨清暖握著娘親的手一一回答,「他待我很好,所以才會陪著我一塊回門。夜家沒人為難我,我在那兒過得很好。」至於婆婆不待見她的事,就不需要說出來讓母親擔心了。
「你告訴娘,當初你怎麼會替六姑娘嫁進夜家?」孔靜不相信這會是女兒的主意。內裡的詳情墨清暖沒辦法老實告知,只好含糊說道:「這事我也很難解釋清楚,那天我昏昏沉沉的意識不清,等我清醒過來,就躺在喜房的床上了。」
「怎麼會這樣?到底是誰要這樣害你?」孔靜緊蹙眉心。
「我也不知。不過如今木已成舟,再去追究是怎麼回事也沒意義了,您就別多想了。」
孔靜雖然早有懷疑這一切是墨清雅所為,但正如女兒所說,木已成舟,她輕嘆了聲,「罷了,還好你沒事。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
她拉著女兒進到寢房,拿出一只盒子和一只木匣子遞給她。
「當時你突然嫁進夜家,娘沒來得及幫你準備什麼,這些是娘要給你的嫁妝,你拿著。」
墨清暖知道另外那只木匣子裡裝著的是尚家的族譜,接過後,先擱在一旁,只打開那個盒子,見到裡頭裝滿了銀票,她不肯收下,推了回去,「娘,這些我不能拿,您自個兒留著。」
孔靜將那盒子又塞到女兒手中,「這些都是咱們這些年賣藥膏賺來的銀子,娘早說過要留給你。娘住在墨府,平日裡不缺什麼,要這些銀子也無用,你自己一個人在夜家,身邊備些銀子也好以防萬一。」
見娘親這般堅持,墨清暖只好退一步,拿了一半,「剩下的您自個兒收著,以後我還會再做藥膏拿去賣,不會缺銀子的。」
在女兒的一再相勸下,孔靜這才收起另一半銀票。
母女倆再說了一會兒話,就聽下人來報說墨清荷、墨清蘭和墨清菊過來探望。墨清雅不在墨家,去了她外祖家。
墨清荷一見她就忍不住罵道:「你這笨丫頭,怎麼傻得把自己給嫁進夜家去了?」她到現在仍不相信六姊的說法,分明是六姊不想嫁,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哄騙了清暖,讓清暖頂替她嫁進夜家,要不是夜容央最後出面認下清暖,六姊這麼做可是會害慘清暖。
墨清暖露出帶著幾分傻氣的笑,說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糊里糊塗的就嫁進了夜家。」清荷的關心讓她很感動。
墨清荷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呀,傻乎乎的被人算計了也不知道。」
墨清菊則是語氣酸溜溜的道:「她這不是因禍得福嗎?如今成了名正言順的夜家二少夫人了。」
前幾日墨清雅找上她,莫名其妙的對她說—
清菊,你果然有辦法,竟真的讓清暖代替我嫁進夜家了。你這次的情我記下了,以後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這話說得好像清暖會嫁進夜家,都是她一手安排的,但她壓根什麼都不知道,只記得前陣子有幾次她常恍恍惚惚的,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當下聽了墨清雅的話後,她暗自心驚,但她什麼都沒說,畢竟能讓六姊欠她一個人情也是好事。
這件事就這樣懸在她心裡,成了一個謎。
墨清荷沒好氣的瞋了墨清菊一眼,「你以為因禍得福是這麼容易的嗎?要不你也去試試因禍得福看看。」罵完,墨清荷不再理會她,徑自拉著墨清暖又問:「你快同我說說,你在夜家過得怎麼樣?」
在墨家,除了娘親之外,真正關心她的就只有這個常罵她的八姊,這讓墨清暖的眼中不自覺透著一抹暖意,笑著回道:「我很好,你別擔心。」
「那就好,若是你真的受了什麼委屈……」說到這裡,墨清荷一頓,兩手一攤,「我也沒辦法去夜家幫你,所以你要自己學著聰明一點。」
墨清蘭輕笑著接腔,「若遇上什麼難事,你可以寫信給我們,我們縱然使不上力,但好歹也能幫著你參詳參詳。」
「多謝五姊、八姊。」墨清暖再看向以前常欺負她的墨清菊,「謝謝七姊來看我。」墨清菊有些嫉妒她的好運氣,因為她鬧出了替嫁這檔事,嫡母暫時也無心替自己議親,擱置了下來。想到墨清蘭不久就要出嫁,墨清荷明年初也要嫁人,只有她還待字閨中,她頓時沒了心情,找了個藉口先離開了。
墨清暖也沒在意,與墨清荷、墨清蘭再敘了好半晌的話,直到錢氏差人來叫她們去膳堂用膳。
錢氏聽說夜容央沒知會她一聲就徑自先走了,一口銀牙差點咬碎,還是墨老夫人笑著安撫了她幾句。
最後午宴是墨清暖與墨家女眷們一塊吃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5 10:13 AM 編輯
【第四章】 同床共枕純睡覺
夜深人靜,敬忠侯府裡的護衛們盡忠職守的巡邏著,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些訓練有素的護衛泰半都是由皇宮裡調派來的,就連親王府上都沒這等榮寵。
某處院落裡,夜容央躺在床榻上,如往常般頭疼得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自打十三歲那年起,他就沒再睡過一天好覺。
突然,他想起那一日陪墨清暖回門時在馬車上安穩酣睡一覺的事,他站起身。
秋天的夜裡透著抹寒氣,他打了寒顫,拿來一件斗篷披上,打開房門,往外走去。
兩名守夜的侍衛早已習慣這位主子半夜睡不著時會起身外出,也沒多問,只是默默的跟隨在他身後,來到不遠處的一座小院子。
知道院子裡住的是誰,兩名侍衛沒再跟進去,在外頭候著。
小院裡值夜的兩名丫鬟見著夜容央過來,先是訝異地呆了一瞬,才屈膝行禮。而後見他竟走向墨清暖的寢房,兩名丫鬟更是驚訝地面面相覷。
夜容央進了寢房,走到床榻旁,覷向床榻上沉睡的人,最後抵不住想安穩睡覺的渴望,輕手輕腳的爬上床榻。
他想試一試那日只是碰巧,抑或是如他所猜想的那般。
躺下後,覺得位置有些窄,他將墨清暖輕輕往裡面推了推,拉過一半的被褥蓋在自己身上。
閉上眼不久,他逐漸有了睡意,靠在她頸邊,很快便睡著了。
墨清暖感覺到胸前好似被什麼東西壓著,不是很舒服,因而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當她發現床榻上竟然多了一個人,偏偏周圍一片黑暗,瞧不清對方的長相,她嚇得尖叫出聲,「啊——」
「你吵什麼?」此人呵斥了一聲,嗓音因為帶著睏意而有些沙啞。
認出夜容央的嗓音,墨清暖坐起身,抱著被褥瞪著他,神色驚疑的問:「你你……你怎麼會睡在我床上?」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睡這兒要睡哪兒?」被她吵醒,夜容央不悅的反問。
自打他們成親以來,他可從來沒在她房裡睡過,突然半夜爬到她床上,差點沒把她給嚇死。
她沒好氣的咬著牙,很想將他給一腳踹下床去。
「你好好睡覺,別再亂動。」夜容央霸道的將她拉回來,命她躺好,他腦袋再靠向她頸側。
他那日的感覺果然沒錯,在她身邊,困擾他多年的頭疼竟離奇消失了,讓他能安穩的睡上一覺。
自打十三歲開始進宮為皇上解咒以來,每到夜裡他身上承受的反噬常讓他頭痛欲裂,不曾再安安穩穩的一覺到天亮。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見他活得太苦,所以把她送進夜家,他將她拽進懷裡,決定今後都讓她來「侍寢」。
被他摟著依偎在他懷中,墨清暖身子一僵,心跳如擂鼓,這樣她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啊?
她雙頰發燙,胸口鼓動的聲音大得快震破她的耳膜,她暗自緊張的等待著「某件事」的發生,但她等了好半晌,他都沒有更多的動作,而後她聽見房裡響起他輕微的鼻息聲,他竟是自顧自的睡著了。
這人半夜突然跑來她房裡,把她嚇了一跳後,居然只是來睡覺的嗎?
她沒敢把他叫醒問清楚,自個兒胡思亂想著,對今晚與他同床共枕的事,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怒,她捧著還發燙的臉頰,心口撲通撲通的直跳著。
最後她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翌日清晨,墨清暖醒來,床榻上已不見夜容央。
進來服侍她洗漱的尤恬兒嘴角帶笑的看著她,似是在替她高興,「二少夫人,奴婢聽說二公子昨夜進了您的寢房。」
「嗯。」她輕應了聲,洗漱完,換上一襲淺粉色的衣裳,讓尤恬兒給她梳頭挽髮。
尤恬兒一邊給她梳頭,一邊又道:「二少夫人,你額前這些瀏海都快遮住眼睛了,要不奴婢把它們給夾起來,看起來會清爽些。」
墨清暖想了想,點點頭。
當初娘親覺得她額頭比較寬,不像墨家的姑娘,便給她剪了瀏海遮著,如今已不在墨府,便沒這個顧慮了。
尤恬兒拿了些小夾子幫她把額前的頭髮撥往旁邊夾起來,露出她飽滿的額頭,接著驚艷道:「二少夫人您瞧,這樣可美多了。」
墨清暖注視著銅鏡裡的自己,一雙濃密細長的柳眉彎彎的橫臥在眉骨上,整個露出來的眼睛又圓又亮,鼻子直挺圓潤,菱唇輕抿著。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可這十幾年來娘親都提醒著她,別讓人見著她這張嬌艷的臉龐,免得引來猜忌。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她覺得這純粹是她娘親自個兒心虛才會疑神疑鬼,多所顧慮。
墨家的姑娘們泰半都不是同母所生,除了一母同胞的墨清荷、墨清蘭,其他幾個姊妹本就都長得不怎麼相像。
尤恬兒接著替墨清暖把頭髮給盤了起來,插上一支髮簪,再找來珠花給她戴上,讓她整個人更添幾分艷色。
「待會兒您去向夫人請安,夫人見了您八成也會很吃驚。」
墨清暖淡淡的笑道:「你嘴巴這麼甜,難怪名字叫恬兒。」
前兩日她回門時,錢氏說會再派幾個下人過來。原本一個庶女出嫁是用不著太多下人陪嫁的,但誰讓她嫁的是夜家,錢氏怕夜家不滿,在調回幾個人後,又再補了幾人來給她,而調回去的那幾人,都是原本墨清雅身邊得用的人。
那日回門時,娘親也同她說了,要將她身邊跟著她多年、一個已嫁作人婦的蓉嫂派過來跟著她,日後她若要賣藥膏,也好交給蓉嫂辦。
「哪是奴婢嘴甜,是二少夫人真的生得美,可惜這些年竟讓明珠蒙塵,不過往後有奴婢在,定不會再讓二少夫人的美貌給遮掩住。」尤恬兒被留下來跟著墨清暖,剛開始心裡是有些不平的,不過她很快就想通了,既然沒辦法再回到清雅小姐身邊,只能認分的好好服侍這位新主子,好在這位主子脾性好,更好伺候。
墨清暖輕笑了聲,去向方氏請安。
方氏的院子裡,趙俞心已領著十個小妾來到花廳裡,方氏還在房裡沒出來。
忽然瞧見從屋外走來一名容貌清艷嬌媚的女子,趙俞心微微一怔,再仔細一瞧,才認出來人是墨清暖。
趙俞心笑著稱贊道:「清暖,你今日這般打扮可真是叫人驚艷,我差點沒認出你來。」
墨清暖靦腆一笑,「都是我身邊的丫頭非要把我弄成這般。」
「這樣挺好的。」趙俞心又誇了一句。
她身後的幾個小妾也紛紛附和贊美墨清暖幾句。
墨清暖看了她們一眼,這十個小妾一個比一個美,個個儀態萬千,不過她納悶的是,皇上那麼寵信夜容央,怎會沒賜給他美人,反倒賜給了他大哥?
另一方面她心裡也十分佩服趙俞心,私底下如何她不知道,但這十個小妾至少表面上都十分規矩守禮,也不知趙俞心是怎麼調教的。
片刻後,方氏出來,朝她們掃了一眼,臉色一沉,問道:「清暖還沒過來嗎?」
墨清暖出聲道:「娘,媳婦在這兒。」
方氏循聲望去,仔細看了幾眼才認出她來。她今日這般打扮明艷照人,甚至比那十個美妾還要艷上幾分。
「又不是見不得人,往後就別再遮頭蓋臉的。」
「娘若喜歡我這模樣,往後我做這般打扮便是。」墨清暖臉上帶著笑意回道。
「我喜歡有什麼用,要容央喜歡才有用。」方氏冷哼了聲,接著又問:「我聽說昨晚夜裡容央去了你那兒,可有這事?」
婆婆的消息可真靈通,墨清暖頷首道:「是有這事,您不知道他半夜跑來我房裡,可把我嚇了一大跳呢!」
「容央去你房裡,有什麼好嚇的?」方氏沒好臉色的斥道。
「可我當時睡著了,突然醒來看見床邊多了一個人,以為是壞人呢。」
「咱們夜府門禁森嚴,哪裡會有什麼壞人,你別胡說八道。」訓斥了句後,方氏接著囑附道:「你既嫁進我夜家,往後好好伺候好容央,早點替他生幾個孩子,開枝散葉。」她心心念念想要抱親孫子,知道兒子不可能再娶別的女人,如今也只能指望她了。
墨清暖想起昨日回門時,娘親偷偷塞了幾本秘戲圖給她,這幾年她在娘親的教導下也看過幾本醫書,知曉生孩子是怎麼回事,可夜容央與她都還未圓房呢,要如何生孩子?
心裡這般想著,墨清暖嘴上卻羞答答的應了聲,「是。」
方氏接著與趙俞心說了幾句話,便讓她們退下。
墨清暖回了院子,聽說蓉嫂和錢氏補派過來的下人已經到了,高興的接見他們,發現原先服侍她的兩個丫鬟竟也過來了。
她對他們說了幾句話後,讓人退下,單獨留下了蓉嫂。
「蓉嫂能來幫我真是太好了。」比起原來服侍她的那兩個丫鬟,她更信得過跟了娘親多年的蓉嫂。
蓉嫂原是她娘親的義母送給她的陪嫁丫鬟,與娘親年紀相仿,此時已年近四十,容貌普通,但做事勤快俐落。
蓉嫂笑著回道:「能被派來伺候二少夫人,是奴婢的榮幸,往後有什麼事,二少夫人盡管差遣奴婢就是。」
「那以後就有勞蓉嫂了。」幸好娘親身邊還有兩個跟隨她多年的老人在,否則她可不敢留下蓉嫂。
墨清暖接著將夜府的人事告訴蓉嫂,好讓蓉嫂心裡先有個底。這院子她打算暫時讓蓉嫂替她管著,再從其他下人之中瞧瞧有沒有得用的,提拔幾個上來。
蓉嫂深受孔靜信任,是墨府裡少數得知墨清暖平日裡刻意裝傻扮笨的人,聽完她所說,沉吟道:「如今您已不在墨府,身為夜家二少夫人,您可想過,還有必要藏拙嗎?」
她覺得若是墨清暖適當展現她的才智,也許會讓方氏高看她一眼。
墨清暖頷首道:「你說的這事我也想過,我以前在墨家那模樣,想必我婆婆也多少聽人說過,倘若我突然間改變太大,怕會讓人生疑,所以這事得一步一步慢慢來。」
知道小主子對這事已有所考慮,蓉嫂頷首道:「您心裡有數就好。」
* * *
是夜,已更衣準備就寢的墨清暖看著不請自來的人,與他對視一眼,默默的往內側挪了挪。
見她識趣,夜容央滿意的爬上床榻,躺在她身側。
等了須臾,發覺他似乎只是單純來睡覺的,墨清暖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問了句,「是我的床榻比較好睡嗎?」
他閉著眼,帶著睏意的輕應一聲,「嗯。」
她想了想,試探的又問:「那要不要把這張床榻換到你房裡去?」
「不用。」不是床榻好睡,而是她好睡,靠在她身邊,他才能安穩的好好睡上一覺。接著想到什麼,他又補充道:「咱們已經成親,同床共枕本就天經地義,別再吵我,安生睡覺。」
他對她沒有其他要求,只要她安分的「侍寢」就夠了。
所以他真的只是來跟她同床共枕睡覺的,其他的什麼都不想做嗎?墨清暖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會做呢,還是不行?
下一瞬,她覺得以他的身分不可能不會,那麼多半是不行,宮裡才只給他大哥賜美人,沒賜給他。
這麼一想,她越發覺得他應當是真的不行,才會連小妾和通房都沒有,還一直拖著遲遲不肯成親。
但有病就得治呀,怎麼能諱疾忌醫呢?
也不對,依他的身分,說不得早悄悄找宮裡的太醫看過了。
她頓時又想到另一個可能,該不會是……治不好吧?!
那可怎麼辦?他娘還想要她給他生幾個孩子呢,屆時生不出來,她能跟他娘說「是你兒子有毛病,不能怪我」嗎?
她側首望向他,聽見他的鼻息聲,發現他似乎是睡著了。
跑來讓她睡不著,結果自己睡得倒香,她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又想到剛剛的猜測,他要是真的不行,她該怎麼辦才好?
墨清暖一直想到半夜才睡著,翌日因此晚起了,夜容央早已離開。
她匆忙洗漱後,趕著去向方氏請安。
原以為方氏定會為她遲了的事刁難幾句,不想方氏並未責罵她,還意有所指的對著一眾媳婦們說:「咱們夜家人丁單薄,你們既然都嫁進我夜家來,就該努力為咱們夜家開枝散葉。」
墨清暖聽出方氏這是在提醒她,讓自已努力多為她生幾個孫子,但她真的很想告訴方氏,她就算想生,也要夜容央行啊,否則她跟誰生呀?
此時被墨清暖懷疑不行的夜容央,正送兄長和侄兒來到壽安門外。
馬車靠旁邊停下,在夜容善要帶六歲的兒子下車時,夜容央說道:「我不下去了,在這兒等你們。」
夜容善點了點頭,「嗯,我帶毅兒進去了。」
那套轉咒的功法只有男子才能練,所以夜家男丁在六歲時,皆須到玉霄觀測根骨。
六歲的夜毅笑得天真無邪,朝著自家二叔揮了揮手,用軟嫩的嗓音說著,「二叔,我跟爹去見國師,很快就回來,你別忘了昨天答應我的,要帶我去遊湖哦!」
夜容央俊美的臉龐帶著笑,朝侄兒頷首,「我沒忘,二叔就在這兒等你,你出來二叔就帶你去遊湖。」
夜容善牽著兒子的手下了馬車,他挺直的背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沉重。
門邊早有一個太監在候著,領著他們父子穿過壽安門進宮去。
夜容央獨坐在馬車裡,半垂著眼,下意識摩娑著腰間繫著的那塊玉珮。
六歲那年,他也是這樣天真懵懂的被父親牽著走進深宮,而後注定了他一生無法擺脫的命運。
這兩百年來的犠牲,沈、蔡兩家已經絕嗣,只剩他們夜家獨自撐著,若是毅兒經國師測試了根骨,發現學不來的話……他不用親眼目睹,都能想像太后和皇上的臉色。
接著太后怕是又要拼命往夜家賜下美人,說不定連他爹都逃不了。
若非當年他告訴皇上自己「不行」,只怕太后也不會放過他。
那時太后不相信他所說,派了幾個太醫親自為他診治。他事先暗中服下一種毒藥,幾個太醫輪流查看他的脈象後都一致搖頭,才讓太后信了。
不過服下那毒藥的後遺症是,他「萎」了半年才恢復過來。
過往的回憶幽幽纏繞在心間,他只能嘆息。
此時附近不遠處,聚集了幾個騎在馬上準備要出城的世家少爺,趁著在等其他朋友前來會合的空檔,幾人嬉笑說著的話飄進了夜容央的耳裡。
「你們說,夜容央被耍弄娶了個庶女回來,他真能吃下這悶虧,沒跑去砍了墨之應那老家伙?」
「他不僅沒去砍了墨之應,聽說還陪那庶女一塊回門呢,也沒把墨家怎麼了。」
「難道那庶女生得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不成?」
這時有人發現停在對面路旁的一輛馬車,但因上頭沒有家徽,外觀看起來也不起眼,因此並未想到裡頭正坐著他們談論之人。
「那位墨家九姑娘,我兩三年前倒是有幸見過一次,長得並不怎麼樣,比不上她的姊姊。」
「說不得這夜容央眼光與眾不同,就偏愛姿色普通的女子。」
「呵呵,依我看,他說不定壓根就不愛女人,否則他怎麼會連個侍妾都沒有,還拖到這會兒才成親?」
「你的意思是……莫非他有龍陽之好?」
「可我從沒聽說他有斷袖之癖,也沒見他沾過哪個男人,長德,這話你可不能亂說。」
「嘖,誰說他有斷袖之癖,我說他呀,壓根是那話兒不行,要不他怎麼會男女都不沾?」
江長德此話一出,旁邊幾個少爺們都驚恐地一下退離他幾步,當他是什麼毒蛇猛獸似的。
「你們這是幹什麼?」
幾位少爺連忙撇清,「你方才說的話就當我們沒聽見,萬一傳進夜容央耳裡,可與我們無關。」
公然說一個男人不行,比起說對方有斷袖之癖更加羞辱人,依夜容央那性子,要是聽說了,怕是不會善罷罷休。
那幾人見此處多人進出,也不知有多少人聽見江長德說的話,不想再多留,免得惹上是非,匆匆鳥獸散,也不等還未到的朋友了。
江長德見狀跳腳大罵,「你們這些膽小鬼!那夜容央算什麼玩意兒,看把你們嚇破了膽。」
守在馬車附近的幾個暗衛朝馬車看了眼,不過坐在馬車裡的人沒有任何吩咐,他們便繼續沉默的守著。
江長德罵完,悻悻的帶著下人離開。
少頃,遲來的另外兩人過來,找不到人,納悶的走了。
又過了好半晌,夜容善牽著兒子的手步出壽安門,坐上了馬車。
夜容央瞟了眼兄長那緊蹙的眉峰,已心知結果。
還不解世事的夜毅笑咪咪的朝夜容央說道:「二叔,國師稱贊我很聰明呢,讓我明天進宮跟他學武功,他說要傳授我一套絕世功法。」
夜容善聽見兒子天真的話語,喉中一鯁,心頭一片酸澀。
夜容央抬手輕撫著他的小腦袋,須臾後,出聲說道:「二叔等一下便帶你去遊湖。」
「太好了,爹要一塊去嗎?」
夜容善搖頭,「不了,我要先回府去。」父親還等著知曉國師測試的結果。
看著兒子興高采烈的小臉,渾不知未來等著他的是什麼樣的命運,他心中沉痛,卻又無能為力。
* * *
「你說二公子讓人將泰王世子打了一頓?」聽見這消息,墨清暖有些錯愕。
尤恬兒道:「是我方才去繡房回來時,聽夫人屋裡的兩個婆子說的,這事還鬧到了皇上那兒,皇上命人將二公子給叫進宮裡去了。」
墨清暖納悶的問:「好端端的,他為何要打泰王世子?」
「京城裡誰不知道二公子向來肆意妄為、蠻橫跋扈,看誰不順眼,說打便打,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身分。」
墨清暖覺得夜容央雖然有些喜怒無常,但應當不會毫無理由就動手。
尤恬兒又道:「那泰王世子是皇上的堂弟,也不知這回皇上會不會責罰二公子。」
墨清暖想到夜容央似乎專挑王公貴族的子弟打,不知他為何專跟這些人過不去,她只希望他這次也能像先前那般全身而退,不會被皇上問罪。
此時皇宮的御書房裡,皇帝江長寧揉著鬢角,質問站在他跟前的夜容央,「江長德哪裡惹著你了?」
他才三十出頭,但兩鬢已有白髮,俊秀端正的面容上,眉心有一道深刻的皺折。
「臣今日與幾個朋友帶侄兒去游湖,訂了艘畫舫,他見臣的畫舫比他的還大,竟想強搶臣的畫舫。」夜容央漫不經心的回答。
「他不知你坐在那艘畫舫上頭嗎?」依這些年來夜容央的作為,江長寧毫不懷疑,若他堂弟江長德知道夜容央也在那畫舫上頭,是絕對不敢去搶那艘畫舫的。
「也許沒瞧見吧。」夜容央不甚在意地道。
「你讓人打他,除了他搶你的船,就沒其他理由嗎?」江長寧可以說是看著夜容央長大的,見他從一個靦腆的少年一步步變得任性妄為,什麼王公大臣都敢得罪。朝臣都認為他寵信夜容央,卻不知被他打的那些人確實都罪有應得,沒一個是無辜的。
夜容央低笑一聲,「臣不過是想趁還沒死的這段日子,替皇上把那些噁心的家伙給清一清,省得留著他們再做出些骯髒的事來。」
江長寧沉默一瞬,皺眉問:「長德他幹了什麼事?」這世上他是最希望夜容央長命百歲之人,但他的這個願望注定不可能實現,而這一切全是他虧欠了夜容央。
「他奸污庶兄的妻子,染指侄女,甚至強擄十數名人妻,在府裡行樂,還呼朋飲伴奸淫那些女子,把人虐死後便抬去亂葬崗隨意埋了。皇上,這樣的畜生留著不過是浪費糧食罷了,要不是擔心讓皇上難做,臣就一刀捅死他了。」
他雖然沒宰了那人,但他吩咐護衛暗中把江長德的孽根給廢了,往後江長德就沒辦法再做出那些噁心人的事來。
敢嘲笑他「不行」?!他就讓江長德親身體驗什麼叫不行!
聽見江長德的惡行,江長寧怒拍桌案,「他竟做出如此悖德逆倫之事!」
夜容央冷笑道:「這些宗親吃著皇糧,仗著皇親的身分,私下裡什麼敗德的事都敢做,皇上再不好好整治,他們早晚會把太祖打下來的江山給蛀空。」
「這事朕會著人查辦,若查證屬實,朕會下旨廢了他這世子。」至於其他宗室,只能慢慢整頓了。說完這事,江長寧緩了臉色,問道:「那墨家以庶女代嫁之事,你真不生氣嗎?」
「有什麼可氣的?臣又沒辦法留下後代,娶誰不都一樣?若非我娘非要逼著我成親不可,我也不想白害了個姑娘。」夜容央自嘲道。
「是朕對不起你……」江長寧面露愧疚。
當年夜容央的叔叔死得太早,他不得不讓才十三歲的夜容央接替他叔叔進宮來,為他一起承擔那詛咒,害得夜容央早早虧損了身子。
「這事不怪皇上,要怪只能怪當年設下詛咒之人。」要說他不怨是假,可要怨又能怨誰呢?怪當初青素國師為了替皇室解除這詛咒,竟賠上他們沈蔡夜三家子孫的命嗎?
當年打江山時,他們三家的先祖與江氏歃血為盟,因而結下因果,青素國師才會用他們三家的子孫來轉咒,減輕那詛咒的力量。
有時他很佩服當初設下這詛咒之人,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竟能設下這般延續一代又一代的強大詛咒,皇室尋找了兩百年,至今還找不到解咒之法。
帝王貴為九五之尊,但除了少數幾人,又有誰知道,登上帝位的代價是每個月都要承受一次萬箭穿心般的痛苦,且自開國以來,沒有一個皇帝能活過四十歲。
「皇上若沒其他吩咐,臣告退。」夜容央一揖,轉身離去。
江長寧在夜容央走後,想起夜容善今早帶著夜毅進宮之事。得知夜家又多了一個人能為他轉咒,太后喜笑顏開,可他看著年僅六歲的夜毅,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夜毅還這麼小,卻要背負這樣的使命,他於心何忍?
但沈蔡兩家都已絕嗣,只剩夜家……等夜容央也撐不住時,就不得不用那孩子來頂上了……
他無聲自問,江家的先祖當年究竟做錯了什麼,導致後世每一代登上帝位的子孫都逃不過那詛咒?
每個月承受那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幾乎磨掉了他的半條命,若非靠著轉咒讓其他人替他承擔一大半的詛咒,他恐怕撐不過幾年。
萬一最後連那孩子也……以後又該怎麼辦?
* * *
墨清暖沒想到夜容央今天會早早就來她的院子。
想起先前聽說他打了泰王世子的事,也不知這事後來怎麼樣了,可是她見他進來後不發一語的徑自躺在床榻上,臉色陰沉,她識趣的沒在這時打擾他。
還不到她平常就寢時刻,她拿起一本醫書坐在桌前看著。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還不見她來「侍寢」,夜容央出聲道:「過來。」
這是在叫她嗎?墨清暖抬眸朝他望去一眼。
「還看什麼書,過來陪我睡覺。」因著夜毅的事,夜容央心情不豫,頭疼得更厲害,不耐煩的朝她吼了聲。
墨清暖放下書站起身,徐徐朝床邊走去。
「夫君,時辰還早……」她話未說完,就被他霸道的給拽到床上。
「我睏了,想睡了。」他粗魯的將她摟進懷裡。
墨清暖心頭一顫,不敢動彈,任由他抱著,胸口那頭小鹿躁動的撞來撞去,她有些羞澀的期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兩人成親多日,卻遲遲未圓房,今天也許便要……
但她等了好半晌,卻見他與昨天一樣只是抱著她,沒有其他的舉措,她難掩錯愕,側過頭看向他。
他閉著眼,似是真的要睡覺。
美人在懷,他還能不為所動,真的是……有病吧!
她悄悄的抬指搭上他的脈搏,不知為何他的氣血虧損得嚴重,元氣也十分虛弱,嗯,至於腎氣……也略有不足,但應該還不致於到「不行」的地步。
她一邊號脈,一邊若有所思的朝他下半身瞄去,耳邊猛地傳來輕喝——
「你在幹什麼?別在我身上亂摸!」
墨清暖覺得很冤枉,她哪有亂摸他,她不過就是替他號個脈。
見她沒答腔,夜容央撥開她的手,警告道:「我睡覺時不許亂動,聽見沒有?」
她輕應了聲,「聽見了。」心裡思忖著可能是因為元氣不足,才使得他「有心無力」吧。
她盤算著要用什麼藥材給他補一補身子。
瞥見她還睜著眼,似乎不想睡,夜容央突然說道:「你若睡不著,就陪我說說話吧。」
既然如此,墨清暖趁機問道:「我聽說你今天讓人打了泰王世子?」
「嗯。」夜容央不想提這事,轉移了話題,「我問你,那個紅衣姑娘究竟是人是鬼?」
「你是說君姊姊嗎?」她遲疑了下才回道:「她……不是人。」
雖早有猜想,但親耳聽她這麼說,夜容央還是忍不住有些訝異,「這世上真有鬼?我以前怎麼從沒見過?」
「一般的鬼不是厲鬼,沒辦法凝聚實體,你沒開天眼,自然瞧不見。」
「你的意思是她是厲鬼?」
「嗯。君媚兒凝聚了實體,想讓人看見她時便能現身。而一般的鬼魂是虛影,普通人瞧不見,只有開了天眼之人才能看得見。」
「你說她是厲鬼,可會害人?」
她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想找她的仇人報仇。」
化成厲鬼者,多半是生前慘死,因執念太深而魔化,要不就是化鬼後手上沾染了人命,她不知君媚兒是屬於哪一種,不過她沒見過君媚兒傷人,猜測可能是前者。
「她的仇人是誰?」
「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像她這般能凝聚出實體的厲鬼,至少已有上百年的道行。」一般人壓根沒辦法活那麼久。
「那她豈不是找不到人報仇了?」夜容央問道。
墨清暖沉默著沒接腔。
夜容接著再問:「那日在大廳裡,你為什麼能看見她?難道你開了天眼?」
墨清暖心忖他們兩人都見過君媚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索性坦白,「我打小就能見鬼,不過隨著漸漸長大,因為沒修練,天眼逐漸關閉,我已有兩年不曾再見鬼,直到花燈節那天遇到君姊姊。」
聽她說人死之後真能變鬼,夜容央心忖待他死後,他定要去找當初給開國皇帝下咒之人,問出解咒之法。
想起一件事,他看向她,交代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回來找你……」
不等他說完,墨清暖驚得脫口而出,「我們無冤無仇,你做什麼要回來找我?」
見她一臉驚懼,夜容央沒好氣的道:「我是你丈夫,不該回來找你嗎?」
「你死後該去黃泉等待投胎轉世,找我做什麼?」她覺得莫名其妙,兩人雖是夫妻,卻是有名無實,更談不上什麼夫妻情深,他死後還要回來找她,豈不是存心嚇人嗎?
「我有事要交代你。」等他問出解咒的方法,他得告訴她,讓她轉告父親和大哥。
「就算你變成鬼回來找我,我也看不見,真的,除了君姊姊,其他的魂魄我都瞧不見了。」她再三強調。
夜容央瞇起眼,「所以我要變成厲鬼你才能看得見我?」
「就算你變成厲鬼我也看不見,除非像君姊姊這樣,有上百年以上的道行。」她怕他真變成厲鬼回來找她,連忙解釋。
他有些不悅,等他修練到上百年,她早就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
墨清暖怕他再問下去,趕緊說道:「夫君會長命百歲,應該不會比我早死,你別胡思亂想。」
長命百歲?他每個月都得替皇上轉咒,能不能撐過兩年都還未可知呢。
他拍拍她的臉,語氣陰森森的託付道:「若是我真死了,你記著去找個能見鬼的人來夜家,我會回來找你。」
聽見他這像是遺言的話,墨清暖愣了愣,不知該不該答應他。
「我方才說的話,你給我好好記下,若你日後敢忘了,我一定會變成厲鬼回來找你。」為了讓她記住他交代的事,他只好這樣恐嚇她。
墨清暖暗暗磨了磨牙,表面上卻憨憨的笑道:「夫君,我竟不知你對我如此深情,連死了都想變成厲鬼回來看我。」
夜容央被她的話一噎,抬手捏住她的下顎,「你究竟是真傻呢,還是裝傻?」
墨清暖嚅嚅的回道:「以前在墨家,人人都說我傻,沒人說過我聰明。」
「我看不是他們眼瞎了,要不就是你騙了他們。」花燈節那晚見到的她,可一點都不傻。
「夫君太過獎了,我哪有本事能騙那麼多人。」她的笑容帶著幾分傻氣。
「我不管你是真傻還是假裝的,我適才交代的話,你給我牢牢記住就是了。」
「夫君放心,我雖不是太聰明,但記性不差,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會好好記住。」她心中奇怪,也不知他今晚是怎麼回事,開口閉口就是死啊死的,說得好像他命不久矣似的,他的脈象雖然虛弱,但也不像是馬上就要死啊。
聽她親口應了,夜容央這才滿意的放開她,接著像是要補償她似的說道:「你放心,縱使我死了,也會讓夜家好好照顧你。」
* * *
一早,墨清暖來到方氏的屋裡請安時,發現夜容善和趙俞心夫婦也帶著小兒子夜毅過來。
夜毅見著方氏,走到她跟前,用軟嫩的嗓音甜甜的叫了聲:「祖母。」接著稚氣的小臉一臉認真的向她稟告,「毅兒來向您辭別,毅兒今天要進宮裡向國師學習半年,等半年後才會回來。」
這事方氏昨天已聽丈夫提過,她還沒有親孫子,頗為喜愛這個小孫兒,她摸摸他的小腦袋,笑得慈祥,叮嚀道:「這是好事,你要認真同國師學習,可不能偷懶哦!」
國師每隔幾年便會挑選京裡世家子弟帶到皇宮裡的玉霄觀教養一段時間。
京城的子弟們自然個個以能被國師挑上為榮,但也不知國師是不是特別偏愛他們夜家的子弟,每次挑選都有他們夜家的人。
上一次被挑中的是容央,教養半年後,從容央十三歲那年開始,國師每個月都會召他進宮一次,考校他的功課,此後容央便入了皇上的眼,開始得到皇上的寵信。
她心忖,能得國師看重,毅兒日後應當也會受到皇上器重,自有他的前程。
夜毅笑咪咪的頷首,「毅兒知道,毅兒會努力認真學習的。」
一旁的墨清暖卻留意到夜容善和趙俞心並沒有什麼欣喜之色,尤其是夜容善,眼神沉凝的望著夜毅,彷彿夜毅即將要前去的是刀山火海,滿眼凝結著化不開的愁緒,這樣的反應太詭異了……
這時,總管前來稟道:「夫人、世子,國師已派人來接小少爺,太后也另外派了人來,都已經在廳裡候著了。」
方氏朝夜容善道:「你快帶毅兒去前廳吧,莫要讓他們久等。」
「是。」夜容善應了聲,偕妻牽著兒子的手,腳步沉重的一步步往外走。
沒人知曉他每走一步,心頭便擰痛一下,因為他這是在把兒子一步一步的推向死路。兒子將來的命運將如同擺在祠堂裡的那些一代代英年早逝的先人一樣,會像他二叔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承受萬箭穿心之苦,直到為此耗盡生命為止。
夫婦倆帶著兒子來到前廳,一名穿著藍色道袍的年輕道士見著夜毅,微笑著上前。
「貧道空淨,見過世子、世子夫人,貧道奉師命前來迎接小公子。」
夜容善握緊兒子的手,沉默一瞬,才道:「有勞道長了。」他不捨的徐徐鬆開兒子的手,將兒子交給空淨。
一旁等著傳旨的太監見那年輕道士接過孩子後,跟著傳達太后的賞賜,「太后有旨,夜家為國盡忠,教子有方,特賜黃金千兩、白銀萬兩、絲綢百匹、東珠一斛、藥材五箱……」那太監一頓,才又接著說道:「另賜五位美人給世子夜容善,望其為夜家多多開枝散葉,繁育後代子孫,莫負聖恩。」
趙俞心看向那幾個美人,面無表情的瞥了夫婿一眼。這些年來宮裡一再賜下美人,多到如今她都快麻木了。
夜容善緊繃著下顎,陰沉著臉與妻子一同跪接太后懿旨。
交接了太后的賞賜,傳旨太監與空淨帶著夜毅,在一隊侍衛的保護下離開夜家。
待他們一走,夜容善突然暴怒,朝那五位美人吼道:「滾,都給我滾!」
「容善……」趙俞心擔憂的喚了他一聲,「你怎麼了?」
自打昨日他帶兒子從宮裡回來後就不太對勁,似是隱隱壓抑著什麼。
看了妻子一眼,夜容善緊握著拳頭,不發一語的大步離開廳堂。
「大哥。」路過的夜容央叫住滿臉陰霾的兄長。
夜容善停下疾行的腳步,看向弟弟。
夜容央已得知宮裡來人接走夜毅,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淡淡的道:「我還能再撐個一兩年。」
「那之後呢?毅兒現下才六歲啊!」
「說不定這期間國師就尋到解咒的辦法了。」夜容央自欺欺人的安慰道。
「二弟,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夜容善沉痛的反問。
這兩百年來,經過這麼多代的國師,仍對那詛咒毫無辦法,他懷疑真有找到解決方法的一天嗎?
「也許會有奇蹟。」夜容央不信,但他仍期盼能有奇蹟出現。
「但願。」夜容善神色頹然的喃喃道。
他的根骨不適合練轉咒的功法,所以當初和父親一樣沒被國師挑上,但他年少時曾進宮探望當時在叔叔死後開始為皇上轉咒的弟弟,親眼見過一次他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那時他幫不了弟弟,而如今他也無能為力阻止兒子步上弟弟的後塵。
他不是沒想過乾脆送兒子逃走,但皇上的命全繫在夜家身上,宮裡是絕不會讓夜家人出城的。皇宮派來的那些護衛,一來是保護他們,二來是監視他們,他們離不了京城一步。這時趙俞心趕上他,夜容央見他們夫妻似有話要說,先行離開。
趙俞心屏退下人,挽住丈夫的手,關切的問道:「容善,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勉強朝妻子一笑,「沒什麼事,我只是捨不得毅兒要離開這麼久。」
趙俞心試探的又問:「毅兒是不是不該進宮跟著國師?」
「……沒這回事,我只是捨不得他,你不要多心。」這些苦他一個人承受就夠了,沒必要讓她知道。
「我多心?那為何太后要一再賜下美人給你?而且只賜給你,不賜給小叔。」趙俞心不死心,今天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她已受夠了太后一再賜下美人給她丈夫的舉動。
夜容善澀然開口,「太后……也許是覺得咱們夜家人丁單薄,希望能為夜家多留下些子嗣。」
「那為何不賜給小叔,獨獨賜給你?他也是夜家的子孫啊!」
「那是因為二弟他……」夜容善被逼問得不得不委婉的暗示她,「他沒辦法。」
趙俞心一怔,下一瞬會意過來,驚訝的瞠大眼,「你說的是真的?」
他頷首,而後提醒道:「這事別說出去,母親並不知情。」
「我明白,我不會說出去的。」但想到太后又賜下的那些美人,趙俞心緊蹙眉心,糟心透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5 02:17 PM 編輯
【第五章】 燉藥膳補身
「二少夫人,咱們府裡的藥材都放在這兒,您看看需要用到哪些。」看著堆滿各種藥材的藥庫,墨清暖驚訝的瞪大眼。
先前她趁著向方氏請安時,提起自己的專長,表示想為夜容央做藥膳給他補補身子,方氏便讓她來藥庫取藥材。
原本她用不著親自過來一趟,列張單子讓下人去拿就成了,但她想順道看看夜家的藥庫裡都有些什麼藥材,沒想到這一看,大吃一驚。
她一樣一樣的看著放在架子上的藥材,有數百年的人蔘、靈芝、何首烏、黃芪、雪蓮、冬蟲夏草、鹿茸等各種珍貴少見的藥材,甚至連虎鞭都有,一摞摞的堆放著。
那下頷有顆痣的管事瞧見她吃驚的表情,笑著說道:「這些藥材全都是皇上或是太后賜下來給世子和二公子的。」
「太后和皇上對世子和二公子真是厚愛有加,居然賜下這麼多珍貴的藥材。」她驚嘆道。
這管事在夜家待了二、三十年,有感而發的說道:「不只世子和二少爺,以前侯爺幾位兄弟還在世時,先皇和皇上也常賜下藥材給他們,宮裡對咱們夜家確實恩寵有加。」
墨清暖很納悶,她公公和夜容善都沒在朝中任職,而夜容央也只在御書房掛了個閒職,連上朝都不用,為何皇室會如此眷寵夜家?
這般的聖寵讓她隱隱覺得夜家和皇室之間似乎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她並未深想,只挑揀了幾樣藥材便離開了藥庫。
等用完晚膳後,墨清暖前往廚房,打算親自為夜容央做道藥膳。
她用人蔘、麥門冬、五味子燉了一道雞湯,這藥膳能補養元氣,夜容央氣血虧損、元氣不足,很適合吃這道藥膳。
做完後,她帶著熬好的藥膳回到房裡,等著夜容央過來。
他接連幾夜都上她這兒來「睡覺」,她原想著他今晚應當也會來,怎料她等到深夜都沒等到人。
「二少夫人,二少爺也許今晚有事不能來了,夜深了,您要不要先歇著?」尤恬兒委婉勸道。
「嗯,不等了。」墨清暖點點頭,起身要回寢房,瞧見還擱在紅泥爐上溫著的藥膳,對尤恬兒道:「那藥膳你們幾個把它分了吃掉吧!」
「多謝夫人賞賜。」尤恬兒與幾個侍婢福身謝過。
墨清暖前腳一走,就有兩個侍婢迫不及待地上前要分食藥膳,並舀走了大半,惹得其他丫鬟有些不滿,與她們吵了起來。
尤恬兒見她們幾個為了藥膳爭吵,委實看不下去,罵道:「二少夫人才剛進房裡,你們這麼吵也不怕她聽見!」
蓉嫂有家室,只在白天過來侯府,夜裡便回自個兒的家。先前蓉嫂曾向她暗示過,自己只是暫時替二少夫人管著院子,等過一陣子二少夫人會另外再提個人上來。蓉嫂覺得她伶俐勤快,十分看好她,讓她這段時日好好表現,自能得二少夫人看重。
「怕什麼,我和蓮兒伺候二少夫人的時間可比你們久,二少夫人要罵也是罵你們,才不會罵我們。」這侍婢有恃無恐的說道。
尤恬兒知道她們兩人是以前服侍墨清暖的侍女,擔心墨清暖真會顧念情分,也不想招惹她們,索性將自己的那份藥膳分給其他人,彌平了這場紛爭。
此時躺在床榻上的墨清暖隱約聽見外頭傳來的爭吵聲,不過須臾後便沒了。
她心想著得找個時間整頓整頓這院子裡的下人,不能再放任下去,還得盡快再提一個人上來才成。
將院子裡的下人一一細想了遍後,思忖須臾,要提哪個人上來,心裡已有底,準備過兩日就著手處理。
想完這事,望著空著一半的床榻,她遲遲無法入睡,有些訝異這才幾日,自己居然已經習慣了夜容央睡在身畔。
他突然沒來,她竟有些失落。
咱們已經成親,同床共枕本就天經地義。
那天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她再想起那日,他當著他爹娘和她嫡母與父親的面說——
這丫頭我瞅著挺順眼的,就讓她留下來吧。橫豎我都同她拜了堂,她也算是嫁給我了……庶女嫡女在我眼裡都一樣……成親挺麻煩的,我不打算再拜第二次堂,這丫頭我認了。
他認了她這個妻子,解了她當時難堪的處境,讓她實在沒辦法討厭他這個人,甚至她都有些在意起他了,可是她替他燉了藥膳,他卻不過來了。
她不知道此時被她惦記著的那個人,正在皇宮的玉霄觀裡。
夜容央坐在一間淨室裡,雙手抵在一國之君的背後,運轉國師教授的功法,為皇帝轉移詛咒。
今日正逢每月初十詛咒發作之日。
坐在蒲團上的兩人皆痛苦得渾身直冒冷汗,承受著那彷彿萬箭穿心般的劇痛。
江長寧渾身痛得宛如要炸裂一般,隨著功法運轉,那大半的劇痛才慢慢移轉到夜容央身上。
夜容央緊咬牙關,俊美的臉孔緊蹙眉心,額上青筋爆起,汗濕重衫。
隨著他的氣息越來越粗重,江長寧原本痛得扭曲的神情逐漸舒緩,身上的疼痛已漸漸能忍受。
轉咒沒辦法轉移詛咒發作時的全部劇痛,但至少能減輕他六、七成的痛苦。
煎熬了一夜,終於忍過詛咒發作,夜容央移開掌心時,卻忍不住噴出一口血。
轉過身的江長寧臉色劇變,驚呼一聲,「容央!」
夜容央抹了抹唇邊殘留的鮮血,淡漠的道:「臣沒事,恕臣先告退。」
江長寧連忙揚聲吩咐,「來人,快扶容央去休息。」
守在外頭的一名年輕道士開門進來,攙扶著夜容央走向不遠處的一間廂房。
進去後,夜容央倒在床榻上,已無力再起身。
那道士替他蓋上被褥,輕聲退了出去。
夜容央閉著眼,腦袋往旁邊一靠,卻落空了,他茫然的張開眼,須臾後想起這裡是何處,他疲憊的重新闔上雙眼,身軀分明虛弱至極,但那反噬的劇烈頭疼折磨得他無法入睡。他唇瓣動了動,想讓人將墨清暖帶過來,但旋即又打消了念頭。
她什麼都不知道,他不能將她牽扯進來。
她不幸嫁給他,他無法給她一個丈夫能給她的,至少要讓她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
* * *
「清暖,你怎麼摘了那些松葉卻又扔了?」趙俞心准備回自己的跨院時,經過一處廊橋,見到墨清暖領著幾個侍婢在花園裡摘採松葉,可是沒多久又見她讓侍婢把適才摘的那些松葉全都給扔了。
墨清暖抬起臉向看她,微笑著解釋,「這是五葉松,我本想摘來泡酒,可適才想到這五葉松在清明前後摘採最好,便想著等明年再來摘。」
「這松葉可泡酒喝?」趙俞心覺得很新奇。
「五葉松能調理身子,增強精力元氣。」她原是打算泡來給夜容央喝,不過時節不對,只能等來年再說。
趙俞心聽了也有些心動,「你明年若泡了酒,可否分給我一些?」她也想拿給丈夫試試。坐擁十幾個小妾,丈夫平日裡也頗為辛苦。
他嘴上沒說,但她看得出來他十分不待見那些太后賜下的美人,卻又強逼著自己進她們房裡。她隱隱察覺到他似乎藏著什麼心事,可每每追問他,他總是一言帶過,不肯說出來。
墨清暖一口答應,「好,明年我若泡了酒再拿些給大嫂,我先回屋裡去了。」
她住的小院子沒有另外搭建小廚房,她便將後頭一間空著的廂房整理整理,用來熬製藥膏。
她一邊熬著紫雲膏,一邊想著夜容央到底去哪兒了,怎麼連著幾天都不見人影。
她想得太入神,直到耳邊響起一道嗓音——
「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猛地回過神來,循聲望去,就見她正想著的人不知何時進了房裡,她立即直覺問道:「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夜容央雙手橫在胸前,淡淡的哼了聲,「我去哪兒用得著向你稟告嗎?」
見他面容蒼白,她關切的又問:「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都沒睡好嗎?」
覷見她眸底真誠的關心,夜容央靜默一瞬,冷淡的臉色緩了幾分,回道:「這幾天在外頭太累了。」接著岔開了話題,「你一個人躲在這兒偷偷熬什麼?」
「我在做藥膏。」她先前讓兩個丫鬟守在外頭,也不知她們是怎麼辦事的,夜容央進來竟也沒告訴她一聲,如今要把藥膏藏起來也來不及了。
「藥膏?」夜容央頭一回看人做藥膏,朝鍋裡那黑糊糊之物再看了幾眼。
「這是紫雲膏,可以治外傷、痘瘡、燒傷、濕疹、蚊蟲咬傷,可比外頭的藥膏好用多了。」墨清暖大力稱讚自家的藥膏。
「你做這麼一大鍋擦得完嗎?」夜容央懷疑道。
墨清暖心忖,反正都被他撞見她在做藥膏了,乾脆坦白道:「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配方,以前我和我娘會私下裡做些,差人拿到外頭的藥鋪裡賣,賺些銀子。」
對夜容央,她莫名感到信任,相信他不會害她。
「你們母女倆膽子不小啊!」夜容央想了想,又懷疑的問道:「不過你祖上不是墨家嗎,墨家傳下的配方怎麼會在你娘手上?」
她娘親不過是個姨娘,墨家的配方沒道理會交給一個小妾。
墨清暖連忙解釋道:「我是說我娘那邊的祖上,不是墨家這邊的。」她接著用著商量的語氣,小心翼翼的問道:「平日裡我也沒什麼事,你看我是不是能繼續做些藥膏拿到外頭去賣?也好賺些銀兩貼補家用。」
「夜家還沒淪落到需要靠你來貼補家用的地步。」他嘲諷一句,見她睜著一雙期盼的眼瞅著自己,把他看得心軟了幾分,於是他改口道:「算了,你想做就做吧!賺的銀子你自己留著就是。」
他心知她嘴上說要貼補家用,實際上不過是想在他這兒過了明路罷了。
沒想到他真答應了,她喜出望外,忘情的抱了他一下,「夫君,你真好!」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唐突,她紅著臉趕緊退開。
夜容央凝視著她,心頭彷彿被什麼撩撥了一下,心弦微微震動著。
他刻意忽視心裡的那縷悸動,淡淡的說道:「你做好藥膏就回房陪我睡覺。」說完,他便舉步離開。
墨清暖的嘴角微微一抽,怎麼大白天的就要睡覺?而且他怎麼像個沒長大的小孩似的,睡覺總要她陪,難道她身上有奶味嗎?
在心裡發了幾句牢騷,將做好的藥膏交給蓉嫂後,墨清暖將手洗淨,還是乖乖回了寢房。
見他已經躺在床榻上,她走到床邊正要說些什麼,便見他瞪著自己,沒好氣的抱怨道:「怎麼這麼久?」
她辯解道:「也沒有很久啊,我一做好藥膏就過來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呢。」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滾上床來,我要睡覺了。」他蠻橫的命令。
墨清暖慢吞吞的爬上床,規規矩矩的躺在他身邊。
他一把將她拽進懷裡,腦袋枕在她頸邊,她身上的淡淡馨香竄入他鼻間,他的面容舒展開來,惱人的頭疼逐漸止息,已數日不得好眠的他闔上眼,很快便陷入甜夢鄉。
墨清暖忍不住在心中嘆息一聲,真的又要純「睡覺」啊,敢情他真把她當成陪睡的奶娘了?
她自問模樣長得不差,怎麼美人在側,他就沒有一絲半點的綺念?難道他那裡「不行」,連帶著喪失了七情六慾嗎?
察覺自己竟對著他生起了慾求不滿的心思,墨清暖心情複雜,側首望著他,毫無防備的他俊美的臉龐少了幾分淡漠疏離,多了分閒適的安然。
她怔怔的注視著他,不敢碰觸他,怕驚醒他,只用眼神描摩著他的五官,情不自禁怦然心動。
思及適才他親口允了她能將那些藥膏拿出去賣,她的唇瓣微微彎起,眸裡透著溫潤的笑意。
她再一次確認這男人一點都不像外傳的那般蠻橫不講理,自打她嫁給他後,他就不曾做過一件傷害她的事,不僅如此,還一再幫她。
約莫是當時嫁給他的時候糊里糊塗的,在這之前她一直沒真正把他當成她的丈夫看待,可是在這一刻,她覺得能嫁給他是件不錯的幸事,至少他不是個嚴苛的丈夫,身邊也沒有成群的小妾,雖然「不行」,但她慢慢幫他調養,說不定能治好他。
要是真治不好也沒關係,她絕不會嫌棄他,橫豎他大哥有那麼多妻妾,傳宗接代的事由他大哥負責就是。
她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幻想著日後兩人的生活,眼底綻放出明亮的光彩,兩頰飛上紅暈,含羞帶怯的俯下臉,在他頰上輕輕的落下一吻。
* * *
在夜容央那裡過了明路後,墨清暖這兩日開始將熬好的藥膏交由她院子裡的侍婢分裝,再交給蓉嫂送去藥鋪子。
剛清點完一批藥膏的蓉嫂,皺著眉來找墨清暖。
「二少夫人,奴婢有事稟告。」
「什麼事?」墨清暖正在房裡寫著一帖藥膳方子,準備待會兒去藥庫拿些藥材,晚點想做道藥膳給夜容央吃。
「奴婢清點了先前您熬煉的那些藥膏,發現短少了一些。」
墨清暖擱下手裡的毛筆,問:「短少多少?」
「約莫有二十罐左右。」
二少夫人讓下人分裝藥膏,這才第二天,居然就短少了這麼多,拿的人怕是壓根不知,一鍋藥材的配方份量都是相同的,能夠做出多少罐的藥膏也是有數的,不會相差太多。
「二十罐?你可細算過?莫要算錯了。」
「奴婢前後點了三遍,絕不會算錯。奴婢想,八成是有人擅自偷拿了,所以才來請示您。」她只是暫時替二少夫人管著這院子,至於要怎麼處置這事,還得交由二少夫人來發落。
墨清暖略一思索,囑咐道:「蓉嫂,勞你去那幾名侍婢的房裡搜查,看看究竟是誰私下昧了那些藥膏。」
「是,奴婢這就去。」蓉嫂得了吩咐,前去幾個侍婢住的下人房,很快就在兩個侍婢房裡搜到藥膏,她帶著那些藥膏回來稟告,「二少夫人,奴婢在蓮兒和小秀的房裡捜到了東西。」
知曉偷拿藥膏的是她們,墨清暖並沒有太意外,先前在墨家時她們就沒拿她這主子當一回事,來了夜家,她們更仗著這層身分,平素裡沒少貪懶,甚至欺負其他下人。
事實上,先前她之所以將藥膏交由她們來分裝,正是有意想試試院子裡的幾個丫鬟,打算藉此來整頓一番,沒想到這才第二天,兩人就動了貪念。
「二少夫人,可要奴婢叫她們過來?」
「不用了,讓人各打她們二十個板子,攆到莊子上去,我這裡容不下手腳不乾淨的下人。」對這兩個從沒對她盡過心的奴婢,墨清暖也無意再見她們。
「是。」蓉嫂領命要去辦這事。
在她要出去前,墨清暖又叫住了她,「蓉嫂,我想提尤恬兒上來管著院子裡的下人,你看如何?」
蓉嫂頷首道:「這尤恬兒伶俐聰敏,做事勤快,平日也不碎嘴,是個能辦事的人。」她原先就看好尤恬兒,曾在主子面前提了幾次。
「那勞蓉嫂順道去同她說一聲。」
蓉嫂笑著點頭應道:「奴婢這就去。」提了尤恬兒上來,她就不用再管著這院子裡的事,日後會輕鬆不少。
處理完下人的事,墨清暖寫好藥膳的方子,差人到藥庫去取藥材,親自上廚房燉藥膳。
入夜後,待夜容央又過來她這兒,她端著親手燉的藥膳給他。
「這藥膳裡我加了幾味滋補元氣的藥材,你快吃了吧。」
「藥膳?」瞅見她那一臉期待的眼神,夜容央不免心生懷疑,狐疑的看著那盅藥膳,意有所指的問:「這裡頭沒添加什麼奇怪的束西吧?」
墨清暖被他問得一愣,「只有藥材和雞肉,哪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提示道:「譬如說……能催情的藥。」為了應付後院眾多美人,他大哥就常須仰賴催情藥。
墨清暖登時羞紅了臉,沒好氣的嗔道:「我才沒加那種東西,我是見你臉色差,才特地給你燉藥膳,想幫你補補身子,你怎麼能這麼懷疑我!」
夜容央垂眸,須臾後抬目看著她,神色淡漠的道:「我會來你這兒,不過是覺得你這兒好睡,你別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他看得出來她似乎對他動了情念,然而他活不久,不願與她有太深的牽絆,就像這些年來他不再與母親親近,就是希望他離開那日,母親別太過悲傷。
他這番警告彷彿當面甩了墨清暖一巴掌,讓她難堪不已。
明明是他先來撩撥她的,卻又蠻橫的不許她動心思,那為何還要每天找她陪睡?他這麼做又算什麼?
她抑下心中的嗔怒,賭氣的說道:「我明白自己是什麼身分,不會對二公子生起什麼妄念,以後我會好好做個稱職的奶娘。」她也不再喊他夫君,直呼他二公子。
「什麼奶娘?」誰讓她當奶娘了?
「陪睡的奶娘。」墨清暖彷彿怕他聽不明白,故意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又清楚,「我這幾日總想著二公子為何老是要我陪著睡覺,後來我想到了,可能是我身上帶著奶味,讓二公子覺得像個奶娘,所以在我身邊,二公子能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
她這是在嘲諷他是個沒長大的奶娃娃,是嗎?!夜容央氣笑了,罵了句,「你倒是牙尖嘴利的,怎麼不再裝笨了?」說完,他將她一把拽到懷裡,「孩子都沒生過呢,還想當我的奶娘,你有奶水嗎?」
坐在他腿上,墨清暖的心猛地一跳,忍著臊紅的臉,故意回道:「我是沒奶水,可娘盼著抱孫子,不時就催著我給你生孩子呢!」
知他早就看穿她裝笨之事,所以這陣子在他面前,她鮮少再裝傻扮笨。
聞言,夜容央眸色深沉的凝視她須臾,而後冷冷的推開她,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墨清暖怔怔的望著他逐漸消失在門外的背影。
冷風從開著的房門灌了進來,凍得她哆嗦了一下,讓她原本熱燙的心也跟著冷了下來。他若不願與她做夫妻,當初為何要留下她?他若不喜她,又為何老是要她陪睡?
明明是他主動來親近她,卻要她像個木頭人一樣不許動心動情,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墨清暖輕咬著唇瓣,又委屈又氣惱,下一瞬想起一個可能,會不會是因為他有「毛病」,才不肯接納她?
倘若她告訴他她不在意,他是不是就能不再有所顧忌,安心的與她交心?
* * *
墨府。
「娘。」墨清暖走進孔靜的房裡,見她躺在床榻上,快步走到床邊。
房裡只有她和娘親,還有伺候多年的兩個老人,所以她親昵的喊孔靜為娘。
閉著眼的孔靜聽見女兒的聲音,驚喜的睜開眼,「清暖,你怎麼回來了?」
「我聽蓉嫂說您病了,所以過來看您。您怎麼突然就病了呢,可有看過大夫了?」墨清暖在丫鬟搬來的繡墩上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關切的問著。
孔靜掩著唇瓣咳了幾聲,這才回道:「前幾日染了風寒,不過是小病罷了,我躺幾天就好,你用不著特地回來看我。」
女兒才嫁進夜家不久,她不想女兒常回來,以免夫家說話。
「五姊就要出嫁了,我這次也是順道回來送送她。」墨清暖握著娘親的手,發覺娘親似乎消瘦了些,她心裡明白娘親只有她一個女兒,她如今嫁人不在墨府,娘親怕是常惦記著她,她心中很不捨,偏偏又無法將她接回夜家照料。「娘,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往後得空我便會回來看您。」
「我很好,你都出嫁了,怎麼還能常回來?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孔靜坐了起來。
兩個婆子悄悄退了出去,好讓她們母女倆說些體己話。
墨清暖塞了顆靠枕到她背後。
「一眨眼你都出嫁了,想當年你剛出生時,才這麼小一團呢。」看著女兒,孔靜不禁回憶起往事,「可惜他沒能瞧見你……以前在尚家時,我和他一塊跟著老爺子學著認藥草,我們一個幫著老爺子清洗藥材、一個幫著晾曬……我做的飯菜老爺子和他都愛吃,老爺子每次都不吝稱讚我做的飯菜好吃,而他只會傻笑著把飯菜吃得精光……那年老爺子給我們定下婚期時,他樂呵呵的傻笑個不停……」
聞言,墨清暖心頭莫名生起一絲不祥之感,連忙伸手探向她的脈搏。
從脈象上看有些氣凝於心,肝氣不疏,不過只要好好調理,應當無礙。她這才放下心來,只當娘一人在墨府裡寂寞,而這些事又不能告訴其他人,只能說給她聽。
墨清暖安靜的傾聽著娘親用柔細的嗓音說著與她生父之間的點點滴滴,瞅見娘親在提及她生父時,唇邊那抹微笑,她心下微酸,為著雙親不幸的遭遇而遺憾。
墨之應剛納孔靜進門時,對她確實有著幾分喜愛,但他還有不少妻妾,漸漸的那樣的喜愛也淡去了,從多年前開始,他便鮮少來她的院子。
而孔靜始終忘不了尚綸,便也不在意墨之應對她的態度,懷著對尚綸的情感,就這樣默默在這裡度過一春又一春。她這病雖說是染了風寒,但更多的怕是心病,她太思念尚綸了。
見娘親說得累了,停下來歇息時,墨清暖勸慰道:「娘,您別想太多,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寬心過日子,身子才能早點好起來。」
孔靜微笑著拍拍女兒的手,「我明白,你別擔心,如今你已出嫁,我也沒什麼好掛心的了。」
再與母親敘了一會兒話,墨清暖才起身去了墨清蘭房裡。
見著她,剛好也在的墨清荷驚訝的瞪大眼,繞著她看了好幾圈,嘖嘖稱奇。
「好啊,清暖,我倒沒想到原來你是個美人胚子。你說你,分明長得人模人樣,以前做啥遮頭蓋臉的?」
墨清暖像以往那般眨了眨眼,俏皮的回了她一句,「以前我怕羞嘛。」
她這陣子開始試著一點一點擺脫以前蠢笨的模樣,好讓墨家和夜家的人不知不覺適應她的轉變。
墨清蘭微笑道:「清暖這般打扮可真美,把咱們姊妹都比下去了呢!」
「可不是,而且感覺整個人好似都比以前聰慧了幾分呢。」接著想到什麼,墨清荷壞笑一聲,「嘿嘿,要是讓清菊和六姊瞧見你現下的模樣,怕是要嫉妒死,尤其是清菊,她總認為自己是咱們姊妹裡最美的,現在看她還怎麼得意。」說完,她遺憾的嘆了口氣,「可惜她跟著六姊出門去了,沒法看到你。」
「我聽說六姊的婚事定下來了,她要嫁到奉州的崔家去,怎麼不是嫁給靖國公世子?」墨清暖隨口問了句。
她先前一到墨府就先去見嫡母,嫡母見到她的模樣也是大吃一驚,還嘲諷了她幾句——「喲,才多久不見,你就變了個人似的,看來你在夜家過得倒是不錯,也不枉你當初處心積慮嫁進夜家了。」
她不相信錢氏不知她之所以嫁進夜家是被墨清雅設計的,如今竟還顛倒黑白污蔑她,不過她並沒有反駁,而是一臉感激的回道:「這都要多虧六姊的成全,若非六姊,當初我也不會在迷迷糊糊的情況下嫁進夜家,還因此因禍得福,有了如今這般的好日子。」
這話把錢氏氣得夠嗆,偏偏又找不到錯處來責備墨清暖,於是她掐緊手絹不願再多看墨清暖一眼,擺擺手就攆她走。
「她縱使想嫁,也要看靖國公府敢不敢娶呀。」墨清荷有些幸災樂禍的回道,「她還以為當初設計你代嫁給夜容央,自己就能如願嫁給靖國公世子,哼,這算盤打得可真美,可人家靖國公府在聽說這事之後,就迅速替世子求娶了楊尚書的女兒為妻,四個月後就要大婚了。知道這事,六姊差點沒哭瞎呢!」
楊家與墨家同為京裡十大世家之一,門第與墨府相當。
墨清蘭輕斥了妹妹一句,「清荷,別亂說。」
「五姊,這房裡只有咱們姊妹,不會傳到六姊那兒的。難得清暖能回來一趟,往後等我也嫁了,咱們姊妹要再這般說說話可沒那麼容易。」墨清荷想到等辦完姊姊的婚事,接著就輪到自己了,一時之間有些感慨,握住兩人的手說道:「以後咱們各嫁一處,不過你們永遠都是我的好姊妹,有什麼好事可別忘了我哦。」
她這話逗得墨清暖和墨清蘭都笑了出聲。
墨清暖故意調笑道:「只有好事才能找你呀?」
「若是壞事,我怕我沒那個本事給你們兜住呀!」墨清荷笑咪咪的指著墨清暖,「尤其是你,夜容央那煞星我可惹不起。你瞧,他先前把泰王世子給暴打一頓,不僅沒被皇上責罰,皇上還以私德敗壞、悖德逆倫,廢了泰王世子的爵位,將他流放西北,無詔不得返京。你看,這夜容央打了誰,誰就倒霉,你說我惹得起他嗎?」
墨清蘭溫聲接腔道:「我聽說這泰王世子確實不是個好的,要不然皇上不會無緣無故廢了他的世子之位,更別說泰王也不會就這麼接受。」
聽說泰王得知此事,特地進宮求見皇上,結果灰頭土臉的出來,後來泰王府不少下人都被發賣了。
墨清荷猜測道:「說起來這夜容央也奇怪,他好像專挑皇親國戚、王公貴族打。」
聞言,墨清暖不由得懷疑夜容央敢這麼做,會不會背後其實有皇上的意思在,否則為何皇上會一再縱容他如此行徑?
三姊妹又再敘了一會兒話,墨清暖不好待太久,便回了夜府。
* * *
夜深人靜,夜容央頭疼得難以安眠,只好披著斗篷在夜府裡遊蕩。
他原本刻意避開一處院落,最後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兩條腿,來到了墨清暖住的院子前。
他站在屋前,逼迫自己停下想走進去的步子。
在深秋的寒風裡,他默然注視著那處靜謐的院子。
跟在他身後的兩名侍衛見他杵在院子前半晌不動,正想上前勸他,要嘛進去,要嘛回去,免得受涼,便瞥見有人走了過來。
兩名侍衛舉著燈籠,看清來人的面容,連忙行了個禮,「見過世子。」
聞聲,夜容央回過頭,瞅見自家兄長竟也起來夜遊,笑著問道:「大哥也睡不著嗎?」
「嗯。」夜容善應了聲,睇向前面的院子,認出是誰住的,問道:「這不是弟妹住的地方嗎?你怎麼站在這兒,想進去看弟妹?」
「她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方才路過罷了。」
夜容善走過來時就瞧見夜容央站在屋前一會兒了,顯然不是單純路過,他若有所思的望了夜容央一眼,想起之前聽說夜容央前陣子常在墨清暖房裡過夜的事,溫聲勸道:「你若想見她便進去吧,夜裡風冷,別在外頭逗留太久,當心著涼。」
夜容央反駁道:「我想見的不是她,而是她那張床特別好睡。」
「那床好睡,何不搬進你屋裡去?想來弟妹也不會不捨得一張床。」
「麻煩。」夜容央用兩個字堵了他的嘴,接著反問道:「太后又賜下這麼多為美人,大哥可應付得過來?」
夜容善勾起苦笑,自嘲道:「也不知是不是催情藥服太多了,現在那藥對我幾乎快沒用了。」
夜容央涼薄的低笑道:「別人坐擁如此多美人高興都來不及,對大哥而言卻是一件苦差事。」
「我若沒辦法讓她們為夜家多生下一些兒子,只怕往後太后會不消停的送美人來咱們府裡。」為了繁衍後代,他縱使不想見那些美人,也不得不逼著自己去面對她們。
夜容央諷笑道:「送來太多的話,只怕咱們府裡又要住不開,又得再置辦間宅子了。」府裡,他爹除了他娘之外也有一、二十個妾室,如今大哥所經歷的一切,當年他爹都經歷過。他娘不待見那些姬妾,免了她們的請安,眼不見心不煩,還有那些早逝的叔伯和其他長輩們留下的眾多遺孀們,他們夜府早已住不開,先前就買下附近幾座宅子安置她們。有些不想住在城裡的,都安置到城外別庄去了。
夜家男子雖然都納了不少妻妾,但生下的兒子卻一代比一代少,到他爹就只生了他和大哥兩個兒子。
太后和皇上比他們更怕夜家斷了後,這才拼命塞美人給大哥。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呢?」夜容善抬眸覷向滿天星子,喃聲問著。
夜容央沒答腔,因為他也無法回答。
「容央,你若想見她,就去見吧。你不是向來為所欲為嗎,在這事上又何必自欺欺人,勉強自己呢?」夜容善沉聲勸道。
片刻後,夜容央才出聲,「我不想令她動了不該有的念頭,以後若我不在了,還請大哥照顧她。」
「我會的。」夜容善頷首應承,臨走前又再說道:「你何必想那麼多,何妨放縱自己一下,也許她比你所想的還要更堅強。」弟弟時日已不多,他希望弟弟能隨心所欲做些想做的事,別再勉強自己做一個冷漠無情之人。
夜容央心忖那丫頭看起來確實很堅強的模樣,連見到厲鬼都不怕,還擅長裝傻扮笨……也許真是他多慮了,這麼一想,他不再阻止自己,大步走了進去。
兩個值夜的丫鬟打著盹,連他進來都沒發現。他直接進了寢房,走向床榻時,本以為早該熟睡的人卻還醒著,見到他時朝他喊了聲「二公子」。
雖然房裡幽暗,看不清來人的面容,但墨清暖知道夜府守衛森嚴,能在這時進她屋裡的人,除了夜容央沒別人了。
隔了幾日他又再來她這兒,她心裡是高興的,但因為揣著心事,故而她臉上沒有什麼笑意。
「你怎麼還沒睡?」此刻已是半夜了。
「我擔心我娘。」她老實說道。
上次陪她回門時,他便留意到她私下裡喚她那身為妾室的母親為娘,而不是姨娘,但他自個兒也不是一個規矩守禮之人,所以對此並不以為意,隨著她的話問:「你娘怎麼了?」他一邊說一邊脫去了斗篷,爬上床榻,將她往裡面推了推,掀開被褥鑽進她睡得暖呼呼的被窩裡。
他帶著一身寒氣進來,把她原本煨得暖暖的被窩給蹭冷了,墨清暖瑟縮了下身子,「她病了,我今天回去看她,她拉著我一直說著以前的事。我曾聽人說,若病人突然叨念起從前的事,對病情不利,我怕……」
夜容央沒有多想,回道:「我明天領個太醫去墨府給你娘瞧瞧。」
墨清暖原只是說說,沒想到他會這般回應,她先是一愣,隨即欣喜的向他道謝,「多謝。」
「她是我岳母,這是我應該做的,你用不著謝我。別想太多,快睡吧!」這幾天沒睡好覺,他躺在她身側,聞著她身上那淡淡的馨香,很快就有了睡意。
他腦袋親昵的朝她頸邊靠過來,似是忘了那天他對她說的話——
我會來你這兒,不過只是覺得你這兒好睡,你可別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他就不怕她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嗎?還跑來她這兒來做什麼?
心裡明明對他有些嗔怒,可見他就這樣毫無防備的睡在她身邊,她的不滿就像被春陽化開的雪,很快變成一灘春水,柔柔的在心間蕩漾著。
她沒辦法惱他,沒辦法不理他,她的心已不受控制,只要見著他就兀自的高興著。
聽見他規律的呼吸聲傳來,知他已熟睡,她思忖著也許該找個機會和他把話說清楚,讓他知道,她並不介意他「不行」的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5 09:23 PM 編輯
【第六章】 表明心意有障礙
翌日,晌午時分,夜容央差人請來一位太醫,陪著墨清暖回了一趟墨府。
錢氏沒想到墨清暖竟有本事讓夜容央給她娘請來個太醫診病,心頭有些不是滋味,孔靜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小妾,哪有資格看什麼太醫?
不過當著夜容央的面,她可不敢把心裡的不滿給說出來,還得強撐著笑臉,言不由衷的稱贊一番,「難得你有這孝心,想來清暖她姨娘的病很快就能好起來。」
「但願如此。」夜容央坐在孔靜院子的小廳裡,等著進房診治的太醫,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
見他竟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錢氏暗惱,卻不敢對他擺臉色,再說了兩句話,便佯稱有事先行離開了。
少頃,墨清暖送太醫走出寢房。
一頭白髮的張太醫朝墨清暖說道:「孔姨娘是外感風邪,又因思慮過重,使得肝氣不暢,我待會兒開帖疏肝解鬱祛風邪的藥方給您。不過她心事重重,鬱結於心,還是要多勸勸她,別太過憂思,這病才能好得快。」
墨清暖頷首道:「好的,多謝張太醫。」她不是不知道母親的心病,但那執念已深,只怕難以開解。
夜容央也朝張太醫頷首,「有勞張太醫了。」
「不敢,二公子,那老夫這就去開藥方。」張太醫說完,跟著下人出去寫方子。
而後墨清暖進房陪著孔靜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與夜容央一塊離開。
坐上馬車,墨清暖心裡記掛著娘親,沉默不語。
夜容央見她微蹙眉心,安慰道:「放心吧,張太醫是太醫院副使,醫術精湛,岳母服了他開的藥方,病情定能好轉。」
「嗯。對了,多謝你請來張太醫。」
他又幫了她一次,即使他對她時常沒什麼好臉色,可在她有需要時,他都會適時的伸出援手,這讓她心頭發熱,再也忍不住想同他把話說清楚,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他。
恰好這時一陣風吹來,掀起車窗簾子的一角,墨清暖發現馬車竟不是往夜家的方向而去,頓時忘了原本要說的話,奇怪的問道:「咦?咱們不回侯府嗎?」
夜容央瞟了眼她仍舊微蹙的眉心,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我帶你去遊河。」
先前在墨家時,他已吩咐隨從先去備船。
「你這是要帶我去散心?」她倏地雙眼發亮。
他似笑非笑的回道:「你想太多了,是本少爺忽然想遊河,所以順道帶你一塊。」墨清暖被他的話給羞得臉兒一臊,她還以為他是見她擔憂娘親的病,才想帶她去遊河散心,原來只是她自作多情。
不久後來到渡船頭,看到停在不遠處那艘三層樓的畫舫後,她的失望之情登時一掃而空,充滿了期待。
兩人上了畫舫,她忍不住好奇的舉目四望。
他揶揄道:「瞧你一臉沒見識的模樣,難不成以前不曾坐過畫舫?」
「以前與幾個姊姊曾坐過畫舫出遊,不過那畫舫沒這艘寬敞華美。」
這船上處處精雕細琢,堆金砌玉,還有那些精緻的桌椅和擺設,件件都價值不菲,比起她曾坐過的畫舫豪華多了。
「咱們是要沿著這永定河坐船出城嗎?」她興匆匆的問。
夜容央目光幽沉的往通往城外的水道瞥去一眼,答道:「不出城,就在城裡遊河。」
十五歲那年,他想出城遊獵,但人都還沒到城外,就被那些侍衛死命攔下。
他不是不知道皇室為了保護夜家人的安全,不准夜家人離開京城。但那時他年少心氣大,不顧侍衛的阻攔執意要出城,不想那幾名侍衛登時在他面前齊齊跪下死諫,其中一名侍衛將手裡的佩劍遞到他手上,決然表示——
二公子若執意要出城,請殺了卑職,踩著卑職們的屍首過去,否則我等絕不會讓二公子離開京城。
當時他確實惱怒得想宰了那些攔阻他的人,但終究還是沒這麼做。
京城四周築起高牆,囚禁了他,也囚禁了夜家人,讓他們終生離不了京城一步。
墨清暖納悶的問:「為什麼不出城?」
永定河直通到城外,一般遊河通常會乘船到城外的一處蓮莊再返回。
夜容央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道:「咱們去菩提寺。」
菩提寺在城西,是城裡另一處渡頭。
墨清暖心忖,既然要去菩提寺,坐馬車去還比較快,何必坐船?不過他的決定她可反駁不了,順著他就是了。
甲板上風大,夜容央接過下人遞來的一件棗紅色大氅,披到墨清暖身上。
她抬目看向他,望進他幽黑的眸裡,有一瞬間,她彷彿在他眼裡窺見了一抹沉重無奈。她不免感到驚訝,想再細看時,他已移開了目光,坐到一張椅子上。
思及適才想說的話,墨清暖在他身側另一張椅子上落坐,支支吾吾的道:「那個……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夜容央吃著下人送上來的葡萄,覺得挺甜的,捻了一顆塞到她正好張開的嘴裡,「你嚐嚐這葡萄。」
她被他這親昵的舉措惹得粉臉微微發紅,咀嚼著他喂到她嘴巴裡的葡萄,覺得甜入心坎,吃完一顆,她張嘴要再啟口,又被他喂了一顆葡萄。
夜容央也往自己嘴裡再塞了一顆,咀嚼吞下後問道:「你知道我為何要帶你去菩提寺嗎?」
墨清暖一邊吃著葡萄,一邊搖搖頭。
「菩提寺跟城外那處蓮莊一樣,也種了不少蓮花,不過如今蓮花早謝了,只剩下滿池的殘花。待明年蓮花盛開,倘若那時我還沒死,我便帶你去賞荷。」
既然命不久矣,他想如大哥那日所說,放縱自己做些想做的事,而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多寵著她一些,當是全了兩人夫妻一場的緣分。
墨清暖嘴角上揚,心裡有些暗喜,嘴上則笑罵道:「你在胡說什麼呢,你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死。」她笑咪咪的接著道:「而且我聽過一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他挑眉瞪她,「好啊,你這是拐著彎罵我是惡人嗎?」
她一臉無辜的瞅著他,「沒,我怎麼會說自己的夫君是惡人呢?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我想說的是,夫君定會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那對他而言是絕無可能的事。夜容央目光一沉,下一瞬又若無其事的抬手端起旁邊桌案上的一碟瓜子,塞到她手上。
「這麼不會說話,罰你把這些瓜子剝完。」
墨清暖看著那一碟的瓜子,瞪大眼,「這些瓜子全要剝?」
「沒錯,快剝。」催促了句,見她苦著臉開始剝瓜子,夜容央嘴角滑過一絲笑意,接續著適才未說完的話,「聽說菩提寺裡的菩薩很靈驗,你若有什麼事,可以去求求菩薩。」
這事他是不信的,這兩百年來他們夜家求天求地求神求佛,卻始終解不了皇上所中的惡咒,擺脫不了夜家的命運。
他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讓她圖個安心罷了。
聽見他的話,墨清暖動容道:「原來你是帶我去求菩薩保佑我娘的!」她心緒一蕩,冷不防握住他的手,張口就要對他吐露心意,可這時畫舫晃了一下,她連忙抓住扶手穩住身子。
夜容央淡淡的道:「到了。」
她實在很鬱悶,怎麼她要向他認真表示心意的時候都會被阻擾?
下了畫舫,菩提寺就在不遠處,墨清暖沒機會再與夜容央說什麼,她望著那莊嚴肅穆的佛寺,心緒也跟著沉靜下來。
她走進佛寺,誠心禮佛,祈求菩薩庇佑娘親能早日痊癒,接著她回頭瞥了眼站在寺外等候的夜容央,再向菩薩祈求道:「望菩薩護佑小女子與夫君夜容央能白首偕老,永結同心。」
禮完佛,兩人再乘畫舫回去,墨清暖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沒想到他們甫一上船,就觀見一抹紅色身影。
「君姊姊,你怎麼來了?」看見君媚兒,墨清暖很意外。
君媚兒未隱去身形,就連夜容央也能瞧見她。
這時,一名船工過來向夜容央稟告,「二公子,這位姑娘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她說是您的朋友,奴才不知真假,故而沒敢攔著她。」
夜容央擺擺手表示知道了,讓那下人退下,看著說著話的君媚兒和墨清暖。
「我四處去晃了一圈,也沒想起仇人是誰,所以就回來瞧瞧你這丫頭過得怎麼樣。瞧你眉目含情,這婚後的小日子定是過得如魚得水,十分有滋有味吧?怎麼樣,我這個媒人沒作錯媒吧?」
她這話讓墨清暖羞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偷偷的覷了夜容央一眼,連忙岔開話題,「君姊姊,你那天丟下話就不見蹤影,可讓我惦念了許久,你這段時間都去了哪些地方?」
君媚兒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目光在她和夜容央的身上轉了兩圈,哼笑道:「你還有心思惦念我?我看你這丫頭現在心裡怕是一丁點都沒有我吧!」
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何,這段時日她時常想起這丫頭,才會特意回來看看她。
墨清暖訕訕的道:「君姊姊怎麼這麼說,咱們相識一場,你說走就走,我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裡會不記掛?」
君媚兒睨她一眼,壞笑的看向夜容央,「小子,怎麼樣,我幫你換的這個娘子可好?」
夜容央淡淡的回道:「差強人意。」
君媚兒調笑道:「方才你喂她吃葡萄的那股子親昵,看著可不像是差強人意。」
在他們坐上畫舫時,她便一路跟著他們,只是沒有現身,想先瞅瞅這小倆口處得如何,觀察一路,她心裡有了底,回程時才現身與他們相見。
不等夜容央開口,墨清暖驚訝的問:「君姊姊,難不成先前你就一直跟著我們?」
「你們這樁婚事好歹是我撮合的,我總得先看看你倆過得怎麼樣。」要是他們郎無情,妹也無意,那她就不會現身,直接摸摸鼻子走人,免得他們見著她會埋怨她。
夜容央冷冷的說道:「你看了,可滿意?」
「我滿意有什麼用,要你們倆滿意才成。」君媚兒笑吟吟的轉頭問墨清暖,「丫頭,你可滿意?」
「我……」墨清暖羞赧的睞了夜容央一眼,正想啟口,就見他轉身進了艙房,讓她想說出口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君媚兒若有所思的托著香腮,瞅了眼流露出失望之色的墨清暖,抬手朝她肩膀拍了下,戲謔的笑道:「看來你這丫頭還沒拿下那小子啊!」
被一語道破眼下的處境,墨清暖失落的低聲道:「他的心思難以捉摸,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管他在想什麼,進了臥房,你就使出渾身解數伺候他,把他給迷得欲仙欲死,他就會對你死心塌地了。」君媚兒擔心她放不下身段,不知該如何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提議道:「你若不會那些手段,我帶你到窯子裡見識見識你就能學會了。」
自她甦醒後,為了尋找仇人,她去了不少地方,連秦樓楚館都去了幾次。
聞言,墨清暖連忙搖頭擺手,敬謝不敏,「不用了,多謝君姊姊。」
君媚兒行事放蕩不羈,隨心所欲,傴她是厲鬼,沒人管著,而她可是人,還是一個已出嫁的婦人,哪能像她那般率性而為,要是她真敢跟著君媚兒上窯子,只怕等著她的就是一封休書。
君媚兒也不勉強她,只奚落道:「可我瞧你好像拿那小子沒辦法呢。」
「我會想到辦法的。」
墨清暖感覺得出來,夜容央對她並不是無心,否則他不會特地為她娘親請來太醫,還陪著她到菩提寺來禮佛。
她猜測他不肯與她再進一步,多半是因為「那件事」,她一定要找機會將自己的心意如實告訴他。
她相信,總有一日,他定能敞開胸懷接納她。
「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君媚兒見他們小倆口的事她插不上手,朝她揚揚手,眨眼間便從船上消失無蹤。
* * *
「這兩天母親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你說話當心點,別惹她生氣。」
一早,墨清暖去向方氏請安時遇見趙俞心,收到了她善意的提醒。
「她為何心情不好?」墨清暖納悶的問。
「你沒聽說宮裡又賜了兩個美人的事嗎?」
「聽說了。」昨天她和夜容央回來時便聽說了,她還覺得奇怪,這宮裡的美人真是多,只是做啥全往夜家塞呀?
趙俞心悄聲說道:「這回是賜給爹的。」
聞言,墨清暖錯愕的瞠大眼,「什麼?給爹的?」
「嗯,聽說娘昨天可是氣壞了。」
「這是怎麼回事呀?為何會賜美人給爹,會不會是弄錯了?」先前不是都賜給大伯嗎?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趙俞心並不意外,因為剛聽說這個消息時,她也一度懷疑是不是弄錯了。
「帶著美人過來的公公可是說得很清楚,那兩位美人是太后特別賜給敬忠侯的,太后說爹忠君愛國又教子有方,特賜下兩個美人給他,希望那兩位美人能再為夜家誕下優秀的子弟,所以這事絕不會有錯。」說完,她嘆了口氣,公公都一把年紀了,太后竟連他也不放過,還冀望那兩位美人能為夜家誕下孩子,也難怪婆婆生氣。
墨清暖傻眼了,太后不會是得了一種不往夜家賜下美人就會死的病吧?她不停往夜家塞美人,到底是在想什麼呀?
兩人一邊低聲交談著,來到方氏的跨院前,就聽見方氏正在屋裡發脾氣——
「他都七老八十了,還讓他生孩子,太后這是在想什麼?」
墨清暖在心裡默默糾正她,公公還沒到七老八十,頂多五十出頭,認真說起來,還是能讓女子受孕的。
墨清暖與趙俞心相覷一眼,兩人在院前候了片刻,待方氏身邊的婆子安撫了她幾句後,才走進屋裡請安。
此時屋裡杵著兩位初來乍到的美人,兩人眼裡都含著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似是受了什麼莫大的委屈。
墨清暖投去一眼,心想這兩人應當就是太后賜給公公的美人了。
請完安,她乖覺的站在旁邊。
方氏鐵青著臉朝那兩位美人說道:「你們是太后賜給侯爺的,往後用不著來我這兒請安,都在自個兒的院子裡待著吧!」省得她瞧得煩心。接著她瞥見跟在趙俞心後頭那十幾位同樣是太后所賜的美人,不由得遷怒她們,「你們也一樣,從明天起不用過來了。」
那十幾位美人愣了愣,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趙俞心回頭示意她們先退下,讓那兩位新來的美人也跟著一塊出去,這才看向方氏,勸撫道:「娘息怒,莫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傷了身子。」
方氏咬牙切齒,滿臉恚怒,「真是太荒唐了,太后老往咱們府裡塞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咱們夜家又沒絕後,她怎麼老盯著咱們夜府的男人,讓他們生孩子?」
「就是呀,也不知太后為什麼這麼做。」身為最大的苦主,趙俞心秀眉輕蹙,她比誰都想知道原因。就連她也曾被太后叫進宮裡幾次,明示暗示要她為夜家開枝散葉,可是孩子豈是想生便能生的?
方氏突然看向在一旁安靜無聲的墨清暖,質問道:「你昨天上哪兒去了?」
墨清暖不疾不徐的回道:「我回墨家看望我姨娘,她病了,這事我不是稟告過您嗎?」
「我怎麼聽說容央也陪著你一起去,還讓人備了畫舫?你們這是去遊河,還是去探望你姨娘?」方氏相當不悅,懷疑她是拿去看姨娘的事當藉口騙她,實際上是跟著兒子出去玩了。
墨清暖回道:「昨日我出門時才知夫君要陪著我一塊去探望我姨娘,而後見我擔憂我姨娘的病情,才帶我乘畫舫去城西的菩提寺禮佛,求菩薩保佑我姨娘的病能早日康復。」
「你是有多矜貴,去城菩提寺禮佛,還得勞師動眾的乘畫舫去?」想到媳婦昨日與兒子興高采烈的出遊,她卻得忍著一肚子的氣,便把從昨日一直憋到現在都還沒消退的那口惡氣全都撒到墨清暖身上。
墨清暖並未辯解,垂眉斂目的認了錯,「母親教訓的是,是媳婦不懂事,不知輕重,往後再去菩提寺,定不會再乘畫舫去了。」
她這般主動認錯,讓方氏也不好再罵下去,不過方氏仍氣怒難平,還是拿她的出身訓了她一頓,「我知道你出身低賤,沒見過什麼世面,原本憑你那卑賤的身分,是絕對進不來我夜家的,是容央一時心慈才留下你。既然你進了我夜家,就得給我安安分分規規矩矩的,不許再做出這般不知輕重的事來。」
墨清暖柔順的應道:「母親說的沒錯,能嫁進夜家,確實是媳婦燒了三輩子高香才得來的福氣,更有幸的是能遇到像母親這般明理的婆婆,時時提點媳婦,教導有方,讓媳婦受益不少,最近我覺得我這腦子就像突然開竅似的,越來越明白事理了。」
經過這段時日,她已摸清方氏的脾性,方氏只是性子直,並沒有什麼壞心腸,除了她剛嫁來那會兒罰她跪過祠堂外,就不曾再責罰過她,最多嘴上罵她幾句。
在方氏責罵她時,她只要不回嘴,順著方氏的話賠個不是,方氏就不會再罵下去。
方氏有些愣住了,她發現墨清暖確實不像剛嫁進來時那般帶著幾分傻氣,越來越能言善道,不由得心忖,難不成真是她教導有方,才讓墨清暖開了竅,變得聰慧起來?
在墨清暖嫁進門後,她曾派人去查探過她頂替墨清雅嫁過來的事,後來派去的人回稟,說墨清暖從小就愚鈍,代嫁之事是遭到她六姊設計,因為墨清雅想嫁的人是靖國公世子,才使計讓墨清暖頂替自己出嫁。
哼,墨清雅的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好了,敢這般耍弄他們敬忠侯府,是當他們侯府沒人嗎?後來她差人往靖國公府提了幾句,靖國公府很快就與別人議了親,讓墨清雅的希望落了空。
「對了,娘,我這趟前去菩提寺,特地給您請了枚菩薩玉墜回來。」說著,墨清暖從衣袖裡取出一枚雕成菩薩形狀的玉墜給婆婆。
方氏原本不想要,卻聽到墨清暖接著說道——
「我為娘求來的這枚玉墜可是特地請了寺裡的住持加持過,娘隨身戴在身上,定能保佑您平安康健。」這菩薩玉墜她一共求了兩枚,一枚在昨日已命人送回墨家給她娘親了。
聽她這麼說,方氏才將玉墜收了下來,但她一時沒忍住,又叨念了幾句,「你呀,都嫁到咱們夜家來了,還老是往娘家跑,這成什麼樣!」這話雖仍是透著責怪之意,但她的語氣已緩和了幾分。
見婆婆對她回娘家的事頗有微辭,墨清暖仍舊好聲好氣的回道:「娘說的是,只是近來我姨娘病了,我心中記掛,才會回去看她。」
「你又不是大夫,回去也治不好她的病,若真惦記她的病情,差個下人回去瞧瞧就成了。」想到什麼,方氏又續道:「咱們藥庫裡有不少人蔘靈芝,讓人拿些給你姨娘送過去補補身子。」
聞言,墨清暖喜笑顏開,「多謝娘。」
方氏朝她擺擺手,「沒事的話就下去吧!」
墨清暖回到自己的院子,閒著無事,便到後頭的廂房裡做藥膏,心裡盤算著要找個機會同方氏商量,讓她在後面搭個小廚房,否則用這紅泥爐熬藥膏實在太不方便了。
她想得正專心,耳邊冷不防傳來一句話——
「你做的藥膏確實不錯。」
她一驚,猛然回頭,就見夜容央倚在門邊,她難掩驚喜的問道:「你用過了?」
「前兩日我不慎割傷手指,塗了你這藥膏,很快便止了血,傷口也復原得極快。」先前他從她房裡順手帶走一罐藥膏,用了才發現藥效比他預期的還好。
被他誇讚,她笑得更歡喜了,「我沒騙你吧,我……娘祖上傳下來的這配方確實極好。」
見她那副引以為傲的模樣,夜容央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抹笑意,「要不咱們合夥吧,我幫你開間藥鋪,找人替你賣這些藥膏,咱們三七分帳、你七我三,如何?」
「可我先前都拿到藥鋪去賣。」
「你一罐藥膏能賣多少?」
「四十文錢。」
「我能幫你賣到八十文錢。」
墨清暖立刻盤算了下,如此一來,她賣一罐能得五十六文錢,眼睛瞬間一亮,「你說真的嗎?」
「真的。」他沒打算真要她的錢,幫她賣這些藥膏,一是想給她找點事做,二是想給她謀一條能生財的路,萬一日後有什麼變故,她還能有個倚仗,不用靠夜家也能活得好好的。
「好,那咱們合夥。對了,我記得祖母給了我幾間鋪子,要不就用其中一處來開藥鋪吧!」
「也好,既然是用你名下的鋪子,那我也不占你便宜,人手我這邊出,只收你一成就好。」他找給她的人,自然都是能信得過的人。
她要是再沒發現他分明是有心幫她,那就未免太笨了。既然他存心要讓她占便宜,她也不謙讓,欣然接受,「那我就先多謝你了。」
「藥鋪的事別讓府裡的人知道。」夜容央囑咐了她一句。
聞言,墨清暖壓低聲量說道:「你是說咱們偷偷的賺銀子,別讓爹娘他們知道?」
見她面露欣喜之色,他輕哼了聲,夜家哪會缺這些銀子,這些年來宮裡給他的賞賜都數不清有多少。
她大力贊同,「這樣好,那咱們就悶頭發大財。」
他嗤笑道:「賣藥膏能發什麼大財?」
「你莫要看這小小一罐藥膏不值什麼錢,但積沙成塔、積少成多,這些年來我同娘靠著賣這些藥膏,至少賺了兩千多兩的銀子。」
「喲,還真多呢!」他走過去,抬手將沾到她臉上的一抹污漬給抹掉。
她眨了下眼,臉蛋有些不爭氣的熱起來。別以為她沒聽出來,他這是沒把那兩千多兩當回事。
「在你眼裡,那些錢也許不算什麼,可是對我來說,那是我和娘親手賺來的,尋常人家,還賺不到這麼多銀子呢!」
「是是,你和岳母很能幹。」看著她泛起紅霞的臉龐,夜容央強迫自己移開眼神,將目光落在她正在做的那鍋藥膏上。「你這回做的是什麼藥膏?」
「這是薄荷藥膏,擦了能提神醒腦。」墨清暖感覺到臉上被他被碰觸的地方彷彿被燙著似的,熱燙得厲害。為了掩飾害羞,她又開始動作,將熬好的藥膏分別倒入一個又一個的小藥盒裡,陡然思及一事,她趁凝固前迅速倒好藥膏,抬眼覷向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哎,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何事?」
「那個……我並不在意有沒有孩子,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彼此相知相惜的人,勝過這世間一切。」她含蓄的向他表白。
他沒聽出她話裡的重點,「你不喜歡孩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在意有沒有我們自己的孩子,縱使沒有也無妨。」她努力想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倘若他真的「不行」,她絕不會嫌棄他。
「你若真是這麼想很好。」他是絕不會留下後代讓他們承受自己所遭受的苦的,以後除非她再另嫁,否則他們倆是不會有孩子的。
墨清暖有些著急,「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她都告訴他她不在意有沒有孩子了,他是不是該表示點什麼?
「你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我知道你不在意有沒有孩子。」難道她話裡另有弦外之意?夜容央眉峰微攏,細思著。
「我是說……我不介意你不能、不能……」當著他的面,她實在無法直接說出口。
「不能什麼?」夜容央一頭霧水,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結巴,又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宛如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似的。
就在墨清暖試圖再開口時,一名下人前來稟道:「二公子,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夜容央應了聲,讓那下人退下,又看著墨清暖問道:「我不能怎麼樣?」
「……沒。」一鼓作氣,再而衰,她的勇氣被這麼一打岔,全都洩光了。
看她一眼,夜容央轉身離去,前往母親的院子。
「娘找我有什麼事?」
「太后賜給你爹的那兩個美人,我同你爹說了,想讓她們進你房裡伺候。」
墨清暖離開後,她身邊一個婆子向她提了這事,她覺得這主意不錯,遂先去與丈夫商量,丈夫也沒反對,只說「這事若容央答應,就隨你意吧」。
聞言,夜容央臉色一沉,「那是太后賜給爹的,怎可送到我房裡?」
「既然太后賜給了你爹,自然由你爹安排她們的去處。」方氏不敢直視兒子的雙眼,嘴上卻說得理直氣壯。
「太后可是指明賜給爹,若是娘讓她們來伺候我,這可是對太后大不敬。」他沉聲提醒。
方氏不滿的道:「你爹都一把年紀了,太后還賜美人給他做什麼?反倒是你,身邊除了清暖也沒其他女人,太后怎麼都不管呀?只會往你大哥和你爹那兒塞人。」
從母親的話裡聽出她的委屈,夜容央垂下眼眸,須臾,他問道:「娘就不曾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方氏的心一凜,莫名有種預感,覺得兒子似是要對她吐露什麼秘辛,「那你說這是為什麼?」
她不是沒有猜想過,她甚至想了幾種可能,但她不願意面對,因為不論是哪一種,都讓她無法承受。
望著母親,夜容央緩緩的道:「因為我沒辦法為夜家留下後代,太后曾命太醫親自為我診斷,所以她心知送美人給我也無用。」
他本不想對母親撒這種謊,但是母親竟荒謬的想將太后賜給爹的美人塞給他,逼得他不得不連她也騙了。
「你說……什麼?!」方氏難掩震驚,她如此出眾的兒子,怎麼會沒辦法留下後代?!她不信!「容央,你這是在騙娘對不對?」
「孩兒豈會拿這種事來亂說。」這件事他不僅欺騙了皇上、太后,連爹和大哥都被他給騙了,如今他不得不連母親也一塊欺瞞。但這樣也好,至少替墨清暖解決了一個難題,母親不會再逼著她為他生孩子。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方氏心慌又焦急,「你有沒有再找其他大夫看看?娘找大夫來為你診治!」
「宮裡的太醫都沒辦法,尋常大夫豈能治得好?娘就不用費心了,這事爹和大哥也知道,不過為了顧全我的面子,他們誰也沒說。」他這是在提醒母親別把這事再往外說。這事雖是假的,但他也不想傳得人盡皆知,他好歹是個男人,還要點臉面。
「真的完全沒辦法嗎?那你豈不是要絕後了?」方氏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但這話是兒子親口所說,讓她不能不信,她為兒子心痛,也為自己以後抱不到親孫子而心碎。
「咱們夜家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男丁,還有大哥。」夜容央神色淡然地說道。
「但你大哥又不是我親生的,你才是啊!為什麼會這樣?老天爺怎麼這麼不公平?」方氏激動的捶著心肝,怨恨蒼天不公,竟這麼殘忍的對待她和兒子。
「娘,您就當是孩兒不孝吧。」他上前擁住母親。
方氏偎在兒子懷裡,心疼得直落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5 11:41 PM 編輯
【第七章】 維護之情
在墨老夫人七十大壽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雪,京城裡銀妝素裹,樹枝上結滿了冰花。「過兩天你祖母大壽,我已吩咐總管給你備了一份生辰賀禮,你屆時帶回去給你祖母。還有你嫡母和你姨娘那兒,我也讓人準備了禮物,你一塊帶過去。」
墨清暖有些意外,方氏這兩天莫不是吃錯藥了,居然這麼反常,不僅沒再諸多挑剔她,還對她這般和善。
抑下心頭的困惑,她福身道謝,「多謝娘。」
方氏接著再說:「你再去藥庫裡看看,有什麼合適的藥材,也一塊帶去給你姨娘。」
自打那日聽了兒子的話後,方氏心灰意冷,又想到墨清暖並不知情,心裡對墨清暖不免感到有些虧欠,因此沒有再為難她,開始有意對她關照起來。
墨清暖頷首應了聲,「謝謝娘。」她狐疑的暗中打量方氏一眼,婆婆突然對她這麼好,讓她忍不住要懷疑婆婆莫不是有人假冒的。
「若是沒有其他的事,你們就都散了吧。」方氏朝她和趙俞心擺擺手。
墨清暖和趙俞心告退離開。
因為那日方氏交代過了,讓那些美人們用不著來向她請安,所以如今只有趙俞心和墨清暖過來。
出了院子,趙俞心看向墨清暖,輕笑道:「婆婆這兩日對你極好。」
墨清暖不解的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要不然婆婆怎麼會無緣無故開始對她好?
趙俞心莞爾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我已經習慣她對我橫眉豎目的樣子,她突然對我這麼好,我有點怕嘛。」
「雖然我也不明白母親是因為何故突然待你好,不過母親這人看似嚴厲,其實是性子直,並沒有什麼壞心眼。」
墨清暖點了點頭,她就是知曉婆婆的性子,才對她如今的轉變感到納悶不解。
再與趙俞心敘了幾句話,兩人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翌日晚上,夜容央來到墨清暖的房裡時,她問道:「我明天得回去祝賀我祖母生辰,你可要陪我一塊去?」
「嗯。」夜容央淡應了聲。
墨清暖心下一喜,正考慮著要不要繼續談上回未同他說完的那些事時,夜容央又開口:「那藥鋪弄好了,我派了幾個老實可靠的人幫你管著,過兩日我讓他們來見見你,往後有什麼事,你直接交代他們去辦即可。」
沒想到他的速度這麼快,她驚喜的道:「你這麼幫我,我該怎麼謝你?」
「你用不著謝我,這些只是舉手之勞。」他躺在床上,闔上眼,慢慢的說道。
她以為他會說他們是夫妻,夫妻之間何足言謝,卻不想他連提都沒提。
「你對我這麼好,往後你若有什麼事,我也願為你分憂解勞。」她再次委婉的向他表明心意。
他嘲笑了聲,「為我分憂解勞,憑你?倘若我都解決不了的事,你又有何能耐能為我分擔?」
這人就不會好好聽人說話嗎?「至少我能聽你發發牢騷,解解愁悶。」
「發牢騷能解決事情嗎?」夜容央涼薄的反問道。
「至少說出來你心裡會舒坦一點。」墨清暖趁此機會,循循善誘道:「心裡若積壓著事,沒有抒發出來,久了對身子不好。喏,咱們是夫妻,你心裡若有什麼不能對別人說的話,可以告訴我,我這人嘴巴很緊,絕不會外傳。」
夜容央睜開眼朝她睞去一眼,「你若有事可以直接問我,用不著這般拐彎抹角的試探我。」不過她問了,他不保證會說,更不保證說的是實話。
她哪有在試探他,她一再向他表明心跡,他怎麼就是沒聽懂呢?
見她沒答腔,夜容央徑自提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何這幾日娘開始待你好?」
聞言,墨清暖立即被他轉移了心思,「為什麼?」
「因為娘夢見神明告訴她,你前世是她的女兒,為了奉養她而終生沒嫁,結果這輩子你投胎成了她的媳婦。娘感念你前世的孝心,所以決定從今往後要待你如親女。」娘的心思他明白,她這是想著清暖以後沒辦法擁有自己的孩子,覺得虧欠了她,在彌補她。
墨清暖無言的看著他,婆婆會因為區區一個夢就轉變性子對她好?他這是拿她當無知的三歲小兒在哄騙嗎?
既然他用作夢當理由來誑她,她索性也回敬他一個,「其實我也曾作過一個夢,一直不敢告訴夫君你。」
夜容央饒富興味的問:「什麼夢?」
「夢中我是公主,你是落魄的窮書生。有一日書生見到公主,對公主一見鐘情,非公主不娶,因此拼命用功讀書,後來真的考上了狀元。」
見她停了下來,夜容央接腔問:「所以你夢裡的書生迎娶了公主為妻?」
「沒錯,皇上見書生才智過人,儀表不凡,就把公主許配給書生。書生興高采烈的娶了公主回去,大婚這日,書生太高興了,在跨過門坎時摔了一跤,結果傷到了胯下……」
「然後呢?」夜容央追問。
「公主沒嫌棄書生,兩人雖然一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卻恩恩愛愛的度過了一生。」說完,墨清暖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呵,你這夢還真是無趣。」夜容央嫌棄道。
「怎麼會無趣,你不覺得公主和書生的感情很感人嗎?」她和他也可以這樣,恩恩愛愛的白頭到老。
「哪裡感人了?那書生蠢死了,連跨個門坎都會跌跤,把自己摔傷,這麼沒用的男人留著做什麼?換了我是公主,一腳踹了他。」
這人、這人……是榆木腦袋嗎,怎麼一點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墨清暖氣惱得不再搭理他,轉過身背對著他。
身後響起夜容央低低的笑聲,似乎因為捉弄了她而高興著,許是覺得還不夠,他又說道:「以後別作那些亂七八糟的夢。」
他單純來「睡覺」,從不碰她,也許令她起了疑心,她興許是想借著這夢來試探他,不過她白費心思了,他不會給她任何希望。
墨清暖氣悶的掐著掌心,很想轉過去一腳將他踹下床。
* * *
墨老夫人七十歲生辰這日,京裡不少朝臣和王公貴族都前來祝賀。
墨府那些出嫁的女兒和女婿們也都回來了,其中最受人矚目的要屬敬忠侯府二公子夜容央。
進了墨家,墨清暖與夜容央先去向墨老夫人請安拜壽。
墨老夫人的媳婦、女兒、女婿、孫女、孫女婿,還有幾個曾孫、外曾孫將院子裡擠得滿滿的。
夜容央與墨清暖走進去,一屋子正在說笑的人遽然安靜下來。
脫下身上的大氅交給下人後,夜容央從容的攜著墨清暖上前向墨老夫人拜壽,「祖母,容央與清暖特來向您拜壽,祝您福如東海,福壽綿延。」
夜容央將帶來的生辰賀禮遞過去,墨府的下人接過,夜容央和墨清暖跪了下來,朝墨老夫人磕了個頭。
「快起來、快起來。」墨老夫人笑得一臉慈祥,讓人扶起他們。「能見到你們這些兒孫們齊聚一堂,個個成材成器,我這心裡呀,比什麼都高興。」
墨清雅瞧見夜容央陪著墨清暖回來,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幾眼。她以前曾遠遠見過他一面,如今難得這麼近的看到他,見他髮髻上束著一只玉環,穿著一襲紫色鑲著白邊、袖口與襟口繡著雲紋的錦袍,腰間掛著一枚色澤溫潤的羊脂玉珮,此時俊美的容貌帶著笑意,透著幾分雍容貴氣,不像外傳那般傲慢無禮。
再見一屋子裡的人,除了祖母之外,沒人敢再隨意嬉笑出聲,好不神氣,想到自己因為先前代嫁之事被靖國公府的人厭棄,寧願另外擇人而娶也不娶她,害得她不得不嫁往奉州崔家。
那崔家比起他來遠遠不及,她心裡又惱又恨,再看向站在夜容央身邊的墨清暖時,眼神不由得帶著幾分怨嗔,認為全是墨清暖,才害她落得如此下場。
察覺到一道不善的眼神,夜容央淡淡掃去一眼。
墨清雅被他那冷冽的目光一瞥,心頭一跳,慌忙移開視線。
再敘了一會兒話,墨老夫人看向滿屋子的兒孫,出聲道:「你們別老待在我這兒,都出去走走吧!」接著她吩咐墨兆平、墨兆南兄弟帶夜容央到花園去賞初錠的梅花。
這兩人是錢氏所生,如今都在翰林院當值,他們鮮少見到夜容央,與他不相熟,但對這位妹婿,兩人不敢怠慢,殷勤的領著他往花園而去。
墨清暖則去了孔靜的小院,得知娘親又病了,此時昏睡不醒,她沉下臉質問屋裡伺候的下人,「先前不是好多了,怎麼病情又加重了呢?」
一名侍婢解釋道:「前兩日下了一場大雪,孔姨娘就又犯病了,這幾日大夫有來瞧過,但連服幾帖藥都不見起色,奴婢心裡也很著急,可是孔姨娘不讓奴婢們告訴您,怕您擔心。」
「怎麼不請太醫來看?」墨青暖坐在床榻邊,握起孔靜的手替她號了脈,須臾,她輕輕擱下孔靜的手,擔憂的望著娘親,依脈象看,娘親的病比起上次更嚴重了。
那侍婢委婉的提醒道:「這……上回是託了姑爺的福才能請來太醫。」若是府裡的老爺、老夫人和夫人病了,倒是能請太醫來,但依孔姨娘妾室的身分,哪能請動太醫過府來診治。
墨清暖也想起了這事,說道:「我回去再想辦法請太醫過府來,你們好好照顧我姨娘。」
她只是略通醫術,要治病,還是得仰仗醫術精湛的太醫才成。
「是,奴婢會照顧好孔姨娘。」
墨清暖在房裡陪著孔靜好一會兒都不見她醒來,直到墨清荷過來,她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清荷,你急著來找我有什麼事?」
「五姊出嫁了,接著就要輪到我了,我這不是緊張嘛。哎,你說究竟是嫁人好呢,還是不嫁人好呢?」婚期在即,墨清荷有些忐忑不安。
「那要看你嫁的是什麼人。」因為娘親的病情,墨清暖的心情有些沉鬱,同墨清荷說起話來也少了幾分過往的親昵。
察覺到她語氣冷淡,墨清荷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姨娘病了。」
墨清荷安慰道:「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用不著擔心。」在她看來,孔姨娘的病只要調養些日子就沒事了。
「嗯。」墨清暖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安撫她幾句,「你放心吧,你要嫁的人可是有京城八大才子之名,又對你情有獨鐘,你嫁過去後他定會待你好,以後會比待在咱們府裡更加好命。」
「能這樣最好啦!我瞧夜容央對你似乎很不錯,這次也陪著你回來向祖母拜壽。對了,我們去花園找他吧。」說著,墨清荷興匆匆的拽著她往花園的方向而去。
「找他做什麼?」墨清暖納悶的問。
「當然是在他面前露個臉,讓他好好認認我這個八姊,往後萬一我有事找他幫忙,也能有幾分情面嘛。」
墨清荷拉著墨清暖出了後院,剛走上通往花園的廊橋,就看見不遠處的墨清雅和墨清菊。
墨清菊早已聽見墨清荷的話,回頭諷剌道:「清荷,你倒是挺出息的,竟想去攀附夜容央。當初該嫁到夜家的人本該是六姊,要不是有人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搶了他,強佔了六姊的夫婿,六姊也不會被逼得要嫁到奉州崔家去。」
這話勾起了墨清雅心中的嫉恨,她看向墨清暖,冷聲問道:「清暖,你搶了本該屬於我的丈夫,如今在夜家過得可好?」
墨清暖慢條斯理的回道:「多謝六姊關心,我在夜家過得極好,夫君疼我,婆婆待我也好,我這趟回來向祖母拜壽的賀禮,就是我婆婆特地命人幫我準備的呢。」
墨清雅可是比誰都清楚真相,如今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卻要來怨她,哪有這種便宜事?
墨清菊啐罵道:「你真是不要臉,搶了六姊的丈夫還敢這麼得意!」
「我只問你,你在夜家過得心安理得嗎?」墨清雅憤怒的質問道。
「她有何不心安理得?」
聽見這道嗓音,幾人望去,見到夜容央與墨兆平兄弟倆,還有靖國公世子杜向崇、慶王世子江長祥等人朝她們走來。
墨兆平兄弟領著夜容央去花園賞完梅花之後見離開宴還早,兩人打算帶他去書齋裡賞畫,途中遇見靖國公世子和慶王世子,便邀請幾人一道去書齋,才會在廊橋上遇見她們。
「你當初不想要,給了她,現在見她過得比你想的好,你就不甘心了,嫉妒了,反過來指責她,你不覺得無恥嗎?」夜容安冷淡的嗓音宛如帶著利剌,毫不留情的射向墨清雅。
墨清雅瞬間心虛的漲紅了臉,但仍嘴硬道:「哪有這回事,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這般羞辱我?」
夜容央瞟向她的眼神透著譏誚,「若沒有這回事,你又何必像個妒婦般為難清暖?」
墨清雅咬著唇,滿臉委屈的反駁,「當初明明是她的錯,是她耍手段頂替我,你怎麼能怪我?」
杜向崇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憐惜,不滿夜容央這樣為難她,不忿的出聲替她抱不平,「夜容央,你這般羞辱一個弱質女子,豈是君子所為?」
「君子?我從未自認是君子。」夜容央面帶諷笑睨向他。
「我知道你素來蠻橫不講理,但再怎麼說,也不該這般欺負一個女子。」
「你若心疼她,當初怎麼不娶了她,反而求娶楊家的閨女,讓墨六姑娘傷心得肝腸寸斷。」夜容央毫不留情的嘲諷道。
聽他提及這事,杜向崇頓時羞惱的道:「夜容央,你別欺人太甚!」是父親不肯讓他求娶墨清雅,不是他不想。
「長祥兄,你說說我哪裡欺人了?」夜容央一臉和氣的看向站在一旁看戲的江長祥。
「沒有,你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只不過有些人不愛聽實話。」看見別人在夜容央面前吃癟,江長祥樂得在一旁攪和。
墨兆平見自家妹妹被這般羞辱,眼眶泛淚,他暗罵夜容央不是人,急著想帶走這煞星,「容央,我們還是去書齋看畫吧!」
夜容央沒理會他,又對著墨清雅嘲諷道:「說起來我很欽佩六姑娘的膽量,費盡心機安排一切,可惜遇上薄幸人,好夢成空,恨嫁他方哪。」他一個字一個字都在戳著墨清雅的痛處。
他當初既然認了墨清暖為妻,就容不得任何人欺辱她,若是有人不長眼,他定當百倍奉還。
杜向崇委實氣不過,上前推了他一把,「夜容央,你不要太過分了!」
夜容央冷不防被他給推得撞上身後的欄杆,跟隨在一旁的兩名護衛見狀,刷地抽出佩刀,橫在杜向崇的頸子上。
另外兩名護衛趕忙扶起夜容央,神色緊張的詢問:「二公子可有傷著?」
墨清暖也擔心的看向他。
夜容央扶著撞疼的後腰,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瞧見心上人竟被刀給抵著,墨清雅一時沒忍住,怒聲呵斥,「你們這些奴才在做什麼,竟敢對靖國公世子動刀,你們不要命了嗎!」
江長祥不懷好意的笑著道:「六姑娘竟說他們是奴才,嘖嘖,你不知他們幾個可都是皇上跟前的帶刀侍衛,都是有品級的嗎?」他指著幾個侍衛,看似好意的一一向她解釋,「喏,這個是三品帶刀侍衛,那個是四品的,旁邊那兩個是五品的。」而後幸災樂禍的再補上一句,「就算是墨尚書,見到他們也不敢這般無禮。對了,他們的品級比你兩個哥哥還要高呢!」
他這話一出口,墨清雅一臉錯愕。
就連墨兆平兄弟倆也驚得一愣,那幾個侍衛只穿著常服,他們兄弟又是文官,對宮裡的侍衛不熟悉,沒想到皇上竟然派御前侍衛跟著夜容央?!
杜向崇也吃了一驚。
夜容央朝護衛們吩咐道:「好了,你們別把靖國公世子給嚇壞了,把刀都收起來,萬一不小心傷著他,他爹跑到皇上跟前告我的狀,皇上又要念叨我了。」
兩名護衛領命收起了刀,退到一旁。
皇上命他們來保護夜容央時曾下了死令,若是讓他出事,便提頭來見。他們不知皇上為何如此重視夜容央,身為臣屬,他們只管遵旨而行。
走到杜向崇面前,夜容央漫不經心的笑道:「你要慶幸那欄桿擋住我,沒讓我摔著,否則我萬一有個好歹,你這條命都不夠賠。」說完,也不等杜向崇回話,他冷不防朝杜向崇的臉重重揮去一拳。
其他幾人見狀皆驚愣住了。
就連被打的杜向崇都不敢置信,夜容央竟敢對自己動手!
打完人,夜容央朝墨清暖伸出手,「愣在那兒做什麼,還不過來?」
墨清暖微微一怔後,提步朝他走去,攜住他伸來的手。
夜容央回頭朝墨兆平道:「勞煩大舅子代我同墨老夫人告罪一聲,就說我手痛,先回去歇著了。」語畢,他徑自領著墨清暖離開。
四名御前侍衛連忙跟上。
墨兆平沒見過有人這般囂張,打完人還說手痛,他與弟弟相覷一眼,瞟了幾個呆愣住的妹妹一眼,接著上前關心杜向崇,「世子可要緊?」
杜向崇摀著臉,面沉如水,不發一語的拂袖離去,他長這麼大,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
江長祥樂呵呵的說著風涼話,「哎,這小子還真是不知死活,不只敢罵容央,還伸手推他,容央沒讓人打殘他已算是他走運。」見沒熱鬧可看,他腳跟一轉,也跟著走人了。
見外人都離開了,墨兆平領著幾個妹妹去向墨老夫人稟明這事。
錢氏也在墨老夫人的房裡,聽完兒子的話,不等墨老夫人發話,便不滿的嗔道:「這夜容央也太猖狂了,居然在咱們府裡打了靖國公世子。」
見孫兒只約略提了夜容央打人之事,墨老夫人再細問緣由。
跟著過來的墨清荷不滿大哥瞞下六姊和七姊先出言挑釁的事,出聲將經過詳細稟明,「……所以是靖國公世子先推了他,他才出手打人的。」
聽完,墨老夫人看了兩個孫子一眼,而後望向媳婦,罕見的肅聲道:「人家夜家對當初清暖頂替代嫁之事心知肚明,他沒為此找咱們墨家麻煩,還肯認下清暖,已是給了咱們情面,咱們該千恩萬謝,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她接著看向墨清雅和墨清菊,教訓道:「咱們墨家世代書香傳家,竟教出你們這般品性的閨女來,你們倆回房裡去給我好好反省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離開房門一步。」
墨清雅委屈的喊了聲,「祖母……」
「還不給我回房去!」墨老夫人沉下臉呵斥。
祖母震怒,墨清菊嚇得不敢多言,趕緊出去了?,墨清雅則是看了母親一眼,這才不甘願的離開。
墨老夫人讓墨清荷也退下,房裡只留著媳婦和兩個孫兒,她冷著臉訓斥道:「皇上派御前侍衛跟著夜容央,可見對他有多器重,你們瞧瞧先前被他給打了的泰王世子的下場,往後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們都給我警醒點。」
錢氏吶吶的道:「媳婦明白了。」
「孫兒知道了。」墨兆平兄弟倆也異口同聲的回道。
* * *
墨清暖和夜容央回到夜家後,夜容央直接進了她的小院。
「我看你一直扶著腰,是不是撞傷了?要不要我幫你瞧瞧?」墨清暖關心的問。
「嗯。」他應了聲,走進房裡,解開衣袍,赤裸著上身趴在床榻上。
這十來年他月月都要承受萬箭穿心般的痛苦,撞到腰的這點痛不算什麼,不過他估計多半撞得瘀青了。
瞧見他光裸的上身,墨清暖有些羞臊的紅了耳根子,走過去望向他後腰,看見那裡一片瘀青,連忙去拿紫雲膏來。
她坐在床榻邊,一邊輕輕將藥膏推勻,一邊彎著唇瓣,輕聲啟口,「我今天很高興。」
「是高興我被靖國公世子給推了,還是我打了靖國公世子?」他慵懶的嗓音懶懶的問著。
「都不是,我是高興你這麼護著我。」他為何老是曲解她的意思?
夜容央趴在枕上,嗓音有些沙啞,「你已經嫁入我夜家,你讓人給欺負了,丟的是我的臉面。」她的手在他腰上推揉著,揉得他蟄伏的慾望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她知道事情不像他說的這般,他多半是看不過六姊、七姊欺辱她,才替她出頭,就像他本來可以不用陪她去向祖母拜壽,卻還是跟著她一塊去了,這都是為了替她撐腰。
想到這裡,她臉上的笑意加深,她已經約略看出來他這人其實是嘴硬心軟。
手指在他腰上輕輕的推揉著,她忽然覺得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說明白,他不想承認的事,她又何必逼他?只要她心裡知曉他待她好就夠了,往後只要他願意來她這兒,她好好陪他「睡覺」就是。
不過思及一件事,她神情一斂,央求道:「對了,我娘又病了,你能不能再請太醫去給我娘瞧一瞧?」
「嗯。」夜容央答應了聲。
「多謝你。」她滿眼笑意的朝他道謝。
當初她是被迫嫁給他,但此時她很感激君媚兒,替她挑了這樣的丈夫,她算是撿到寶了,也難怪墨清雅會這麼嫉妒她。
她在心裡提醒自己,再見到君媚兒,要記得向人家道謝,只不過那日搭畫舫回來後,她沒再見到君媚兒,不知這家伙又上哪兒去了。
夜容央忽然皺著眉頭撥開她的手,粗聲道:「夠了,別再揉了。」
她愣愣的停下動作,不知他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來。
「你出去,我要休息。」他攆人。
「不用我陪著你睡嗎?」她訝異的問道。
「用不著,你快出去。」都怪她那該死的手,把他給揉得身子都要著火了。
墨清暖悻悻的起身離開,他難道忘了這裡可是她的寢房,他竟然趕她走?
出了房門,她陡然想起他剛才的嗓音有些不對勁,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她尋思了片刻,想到一個可能,她不由得瞪大眼。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她被他揉得害臊了?
* * *
「二少夫人,您抽個空回去看看孔姨娘吧,她……」蓉嫂剛從墨家回來,神色有些凝重。
墨清暖心頭一震,緊抓著蓉嫂的手急切的問:「我娘她怎麼樣了?」
這陣子太醫去看了孔靜兩三次,但是她的病情遲遲沒有好轉,鎮日裡幾乎都在昏睡。墨清暖擔憂娘親的病,又不好老是往娘家跑,今日才讓蓉嫂跟著太醫替她跑一趟墨府。
「我今天過去時,太醫說……孔姨娘恐怕撐不了多久了。」蓉嫂跟著老主子多年,情同姊妹,見老主子一病不起,似乎就要不行了,她心裡也難受得緊。
墨清暖摀著嘴,都快要哭了,「怎麼會這樣?一開始不是只是染了一點風寒,為何會變得這麼嚴重?」
「太醫說,孔姨娘的病在心,藥石對她已無效。」
心病?娘親這是太想念她親爹,以致相思成疾嗎?「娘……她不管我了嗎?」
蓉嫂安慰道:「奴婢想,孔姨娘約莫是見二少夫人如今有了好歸宿,所以心裡已無牽掛。」
她一直都知曉老主子這些年來心裡藏著一個人,但是為了二少夫人,老主子一直強撐著,把所有事都悶在心裡。二少夫人一出嫁,老主子就病了,她這是撐不住了吧……
墨清暖潸然淚下,所以娘是不想再等,想去找她親爹了是嗎?
蓉嫂才回來不久,墨府那裡又派了人過來報訊,說孔姨娘快不行了,讓她趕緊回去一趟。
墨清暖匆忙稟了方氏,套了馬車趕往墨府。
來到孔靜住的小院子裡,錢氏和幾個姨娘都圍在床邊,見她進來,她們退了出去,讓她們母女倆最後能夠好好說說話。
墨清暖強忍著悲痛走到床榻旁,看見母親閉著眼躺在那兒,她哽咽道:「娘,我回來看您了。」
聽見女兒的聲音,孔靜徐徐睜開眼,抬起手,虛弱的道:「清暖,你回來啦……」
墨清暖連忙握住娘親的手,忍著淚道:「娘,您不要丟下我。」
孔靜滿眼溫柔的凝視著女兒,想再多看她一眼,「娘也捨不得你,但生死有命,幸好你已經出嫁了,娘也能放心了。」
「娘……」她想哀求娘親為她活著,但思及娘親是那麼思念她的生父,她不忍心再讓娘親繼續忍著相思之情煎熬下去,她強逼自己吞回眼淚,堅強的道:「娘,以後我會好好的,您不用擔心我。」
「那就好、那就好……」孔靜摸了摸女兒的臉,呢喃的說著,「他已等我太久,我要去找他了……」話落,她的手慢慢從女兒的臉上滑落,輕輕闔上雙眼。
「娘!」哀痛的抱住孔靜,墨清暖淚流滿面,聲聲呼喚著她,「娘、娘……」
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離開了她,她再沒有其他的親人了。
* * *
夜容央正要跟著玉霄觀前來接他的一名年輕道士進宮時,總管匆匆來向他稟告墨府傳來孔靜病逝的消息。
他往外走的腳步倏地一頓,「我岳母走了?」
「沒錯,二少夫人這會兒在墨府,二公子可要過去一趟?」總管向他請示。
夜容央看向一旁的道士。
那道士朝他搖頭,提醒道:「二公子請節哀,但還請以宮裡的事為重。」
他是國師所收的四名徒弟之一,是少數知悉皇家詛咒之人。
沉默一會兒後,夜容央看向總管,交代道:「我要到玉霄觀去,你請大哥代我走一趟墨家。」
他知她們母女情深,孔姨娘遽逝,她必定極為難過,但偏生今日是初十,又到了他為皇上解咒之日,他沒辦法趕去墨府陪著她,一起度過這煎熬的一日。
「是。」總管答應了一聲。
稍晚,夜容善與趙俞心進了墨府,先去向墨之應和墨老夫人等人致意,再去探望墨清暖。
由於孔靜只是妾室,所以靈堂是設在一處小廳裡。
夫妻倆慰問了墨清暖幾句,夜容善先行離開,讓趙俞心陪著她。
見墨清暖一直垂淚不語,趙俞心溫聲勸慰道:「你莫要太過傷心,免得你姨娘在天之靈瞧見了,也走得不安心。」
墨清暖哭紅了雙眼,沙啞的幽幽啟口,「我知道,我沒想要哭的,只是這眼淚就是管不住。」
她抬起淚眼看向四周,原本可以視鬼的天眼早已關閉,除了君媚兒,她再也瞧不見任何鬼魂,不知娘的魂魄是否還在這兒未走?
這麼一想,她抬袖胡亂擦去眼淚,勉強擠出一抹笑,說道:「娘,我會很好的,只是一時難免傷心,我哭一哭就沒事了,您別記掛我,安心的去吧!」
去吧,去找她親爹吧!
先前她不明白,娘親為何對她親爹如此惦念不忘,直到她嫁給了夜容央,她才隱約明白幾分那樣的感情。當把一個人裝進心裡時,縱使陰陽相隔,但只要心不死,便掐不斷那無盡的思念。
人會死,情難滅。
趙俞心在一旁靜靜陪伴著她,心中明白有些傷心不是言語能夠安慰撫平的,她只能自個兒獨自去面對。
半晌後,見墨清暖的情緒似乎逐漸平復,趙俞心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小叔他這幾日有事沒法過來,若有什麼需要,你盡管跟我說。」
「多謝大嫂……」她娘親過世,夜容央竟不過來吊唁,墨清暖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失望。
此時此刻她最想見的人是他,他是她的夫婿,是她要相伴終生之人,她很希望他能陪伴在她身邊。她想依偎在他懷裡,想他陪著她度過這難捱的喪母之痛,可為何這時候他偏偏不在,讓她獨自一人承受?
趙俞心又待了一會兒後也離開了。
墨清荷過來陪著墨清暖,不久後被她的姨娘給叫走。
孔靜不是嫡妻,墨家的孩子們無須為她守靈,幾個嫡子和庶子都來上過香,但沒待多久便先後離去。
最後來的是墨清菊和墨清雅,兩人上完香後,墨清菊刻意問了一句,「怎麼不見九妹婿過來?」
墨清暖垂著臉為孔靜燒紙錢,不發一語。
「你聾啦,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墨清菊不悅的瞪著她。
「算了,她姨娘剛過世,你何必跟她計較。」見只有墨清暖一人回來,又見她黯然神傷、滿臉樵悴的模樣,墨清雅原先積在心頭的不忿稍稍消了些,心忖她在夜家也未必真過得好,說不定那兩次夜容央之所以陪著她回來,只是一時圖個新鮮,如今只怕是膩味了,所以連她姨娘過世都沒過來上個香。「我們走吧。」
墨清暖沒理會她們,一直跪在靈堂裡,守了一整夜。
* * *
清晨時分,玉霄觀裡的一間廂房,夜容央精疲力盡的躺在床榻上。
他睜著雙眼望著窗外乍亮的晨曦,想著這時的墨清暖在做什麼?此時的她必是仍哀慟不已吧……
偏生這種時候他沒辦法陪在她身側,與她一塊送岳母最後一程,也不知她會不會怨他?
但凡人都難免一死,只是早晚罷了,而再過不久就要輪到他了……他抬手抹去唇邊再次湧出的血。
垂目望著手指上沾到的殷紅鮮血,他心忖或許撐不了一年了,他和她之間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可毅兒才六歲,還這麼年幼就要接替他……蒼天何忍?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6 10:22 AM 編輯
【第八章】 內心的掙扎
休養三、四天後,夜容央才回到夜家。
他清晨時分回來的,直接進了墨清暖的寢房,走到床邊,見她就像以往那般留了一半的床榻給他,自個兒躺在裡側。
他站在床前,透過晨光靜靜的凝睇著她,她似是作了什麼夢,顰眉蹙額,喃喃了句什麼。
他沒聽清楚,俯身貼近她,須臾才聽清她那宛如幼貓般的囈語——
「……娘、娘……」
也不知是出於不捨,抑或是憐惜,他鬼使神差的在她唇瓣輕輕落下一吻。
只是輕如羽毛般的一吻,不料本在睡夢中的墨清暖竟倏然瞠大了眼。
他猶如行竊時被人當面逮著,心虛地愣住了,當他回過神要退開時,已被她拽住了衣襟。
「你方才對我做了什麼?」墨清暖眼也不眨的瞪著他,質問道。
他臉上掠過一絲赧然,含糊的說道:「我只是見你似乎作了惡夢,想叫醒你。」
「你休想騙人,你剛才分明親了我!」不容他狡辯,她指控道。
「沒這回事!」他情急之下一口否認。
「你敢做不敢認,還是不是個男人?」她寒著臉,不滿的指責他。
他被她的不依不饒給逼得惱羞成怒,「那你想怎麼樣?」不過就是一時意亂情迷偷親了她一下,她一個姑娘家,一直纏著他追問這事,羞不羞啊?
「當然是……親回來!」墨清暖一把勾下他的頸子,猝不及防的吻上他。
在娘病逝這幾天,她日日盼著他能回來陪她,結果他直到今天才回來,她心裡憋著的一口氣全朝他發去,朝著他又啃又咬,十分不客氣。
夜容央被她給驚住了,愣愣的任由她施為,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將她拉開。
「你、你……夠了!」他俊美的臉孔漲得通紅。
墨清暖看著他被她啃得紅腫的嘴,心虛的飄開眼神,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大膽,而且她還把他的嘴給蹂躪成那樣,瞄見他咬牙切齒的表情,她心忖他不會想痛打她一頓吧?
「我我我我……剛才一時睡糊塗了,以為在作夢,所、所以才……」她結結巴巴的想解釋,希望能求得他輕饒。
「作夢?哼,你這夢作得可真凶殘。」夜容央覺得不能輕易饒過這丫頭,免得她得寸近尺再犯。
「那個……我夢見有個登徒子在偷親我,我很生氣,我都嫁人了,他還敢如此輕薄我,所以就想咬死他,難免用力了些。」她逼自己保持鎮定,不要閃躲他的目光,好讓他相信她說的是真的,一切都是作夢惹的禍。
夜容央被她的話給氣笑了,「你老愛作些奇怪的夢。」
注視著他那張被她凶殘「施暴」過的嘴,她抿著唇,用力憋著笑,最後實在憋不住了,她眼珠子一轉,兩眼一閉,往床上一倒,繼續裝睡,嘴裡還不忘佯裝迷糊的道:「我這是還在作夢吧……」
見她竟然想就這樣矇混過去,夜容央又好氣又好笑,可思及她母親甫病逝不久,他決定饒了她這次。
他把她往內側推了推,自己和衣躺在另一半床榻上,過了一會兒幽幽的解釋道:「我這幾日有事,所以沒能去送你娘。」
本朝規定,人亡故之後,若無特殊原由,須在七日內下葬。因著墨府還要操辦墨清荷和墨清雅出嫁之事,所以孔靜昨日就已經出殯了。
房裡安靜了片刻,墨清暖才輕應了聲,「嗯。」
她娘親走了,他沒去吊唁,也沒去送娘,她心裡原是暗怪著他,可方才狠狠咬了他之後,心裡頭的火氣消了幾分。
娘親不在了,她只有他了,她不知他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但她不想問也不想怪他了。
娘親都走了,再追究這些也毫無意義,過好以後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 * *
去廟裡為孔靜做完法事回來,墨清暖下了馬車,要走回自己住的小院時,瞧見幾個下人捧著一摞摞的書冊往公公的書齋走去。
她這位公公鎮日裡都待在他書齋裡,嗜好搜集各種古籍,她心忖那些約莫又是公公從各處搜羅來的書籍。
回院子途中,墨清暖正巧遇見趙俞心帶著三歲的女兒從方氏的院子出來。
趙俞心溫聲道:「清暖回來了,法事做得可順利?」
孔靜走後,墨清暖尋了個吉日去廟裡為她連辦了三天的法事,今天是最後一日。
墨清暖頷首,「很順利,師父們都很盡心。」說完,她看向被奶娘抱著的小女娃,見她小臉上淌著淚痕,關心的問道:「芍兒怎麼哭了?」
「娘想看芍兒,我帶她來見娘,不想娘提起毅兒,這孩子就哭鬧著想要見她哥哥。」這段時間婆婆不僅對墨清暖和善許多,連帶的也對孫兒孫女多了幾分關切。
「毅兒也離家好一陣子了,她難免想念哥哥,也不知他小小年紀一個人待在玉霄觀裡習不習慣。」墨清暖心裡覺得這國師有些不近人情,就算再喜愛毅兒,想收在身邊教導,但他畢竟還年幼,縱使不能讓他每天回來,至少也該讓他每隔幾天回來探望家人。
趙俞心比誰都想念兒子,她遙望著皇宮的方向,神色黯然的道:「是呀,也不知毅兒現在怎麼樣了?」
近來就連丈夫也跟公公一樣時常待在書齋裡,兩人似是在找什麼,從外頭購進一批批的古籍,沒日沒夜的看。
她若跟丈夫提起兒子的事,他便會不發一語,那眼神複雜得叫她看不明白。
兩人說著話時,墨清暖見到一名下人領著一人匆匆走向方氏的屋裡。
趙俞心看了眼,對她說:「那是婆婆娘家來的人,怕是二舅又去賭博,欠下賭債,沒銀子還,便使人來找婆婆討要。」
「婆婆的娘家人難道沒錢替他還賭債嗎?」墨清暖記得方家也是官宦之家,二舅居然要錢要到自個兒姊姊這兒來了。
「方家如今是大舅掌家,二舅沉迷賭博,連大舅也拿他沒辦法,每個月給他的分例若是花光了,大舅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二舅,二舅只好來找婆婆討要。」
「婆婆就這樣縱著他?」
趙俞心無奈的嘆息一聲,「自個兒的弟弟,要不然還能怎麼辦?」兩人又說了幾句就各自離去,墨清暖先回房休息片刻,才去向方氏請安。
這三天來為了辦母親的法事,她每天早出晚歸,也顧不得向婆婆請安,回來自然得去稟明婆婆一聲。
來到方氏的屋裡,她娘家人已經離開,但方氏顯然還在為弟弟的好賭成性而生氣,正對著婆子怒罵道:「這不成材的東西,真該剁了他那雙手,讓他不能再去賭!」瞥見墨清暖來了,她斂去怒容,問道:「回來啦,法事都做完了?」
墨清暖頷首回道:「是,已辦完我姨娘的法事,多謝娘關心。」
「你也辛苦了幾天,回去歇著吧。」
看在婆婆這陣子待她還不錯的份上,墨清暖略一沉吟,說道:「娘,我聽說了二舅的事,想起一件事,興許對二舅戒賭之事會有些幫助。」
「什麼事?」
「我聽說有人養狗,到了飯點時會敲幾下碗,久而久之,狗每當聽見敲碗聲,就會知道是到飯點了,高興的跑過去。」
方氏納悶的問:「這事同你二舅戒賭有何關係?」
墨清暖慢條斯理的說道:「我想著,若是咱們反著來,把二舅給綁起來,派人在他耳邊每隔一段時間就說一個賭字,緊接著拿針扎他一下,這樣連續數日,說不得以後他聽見賭字就會覺得疼,也就不敢再賭了。」
方氏尋思片刻,覺得她這辦法似乎值得一試,看向她,讚許道:「你說的這法子雖然有些殘忍,但興許能試上一試,倘若真能讓你二舅從此戒賭,就記你一功。」
「希望能對二舅有用。」墨清暖接著提醒道:「可若真要這麼做,要能狠得下心來,否則只怕會功虧一簣。」若是因為二舅喊疼就停手,這法子也就一點都不管用了。
「這事我會告訴你大舅,讓他看著辦。」她大哥素來痛恨二弟好賭成性,只恨想不到法子來治他,得知這辦法,哪裡會狠不下心。
* * *
將做好的藥膏交給蓉嫂送到藥鋪去,墨清暖拿著幾罐藥膏想送過去給趙俞心,她剛聽說芍兒今早摔了跤,跌傷了腳。
來到趙俞心的院子裡,見屋裡夜容善正抱著女兒在哄著,趙俞心坐在旁邊溫柔的笑睇著他們父女倆。兩夫妻輕聲細語的說著話,雖然芍兒抽噎的哭著,卻叫人覺得這一家三口的感情極親密。
她沒讓下人通傳,就站在門邊看著。
須臾,趙俞心抬眸瞥見她,起身相迎,「清暖來了,怎麼在門口站著?快進來坐。」墨清暖這才走進屋裡。
夜容善抬頭看向她,頷首朝她示意,「你們聊,我抱芍兒出去走走。」
夜容善帶著芍兒離開後,墨清暖拿出藥膏遞給趙俞心,「我聽說芍兒摔傷了,所以拿些藥膏過來給她擦。這藥膏我自己擦著極好用,若是小傷一抹在傷口上,很快就能止血結痂。」她沒說這藥膏是她做的。
趙俞心向她道了聲謝,接過來,打開一看,笑道:「這罐子裡的藥膏似乎同外頭有家藥鋪裡賣的藥膏一樣,你不會也是在那兒買的吧?這藥膏我先前也差人買來用過,確是極好用的。」
聽她如此稱贊,墨清暖心裡十分受用,「大嫂也買過這藥膏?」
「嗯,不只我用,我也給婆婆買了幾罐,還送了幾罐到我娘家去呢。」
墨清暖想了想,坦白道:「大嫂,其實這藥膏是我做的,用的是我姨娘那邊傳下來的配方。」
做藥膏的事,她雖然吩咐過院子裡的那些下人別嘴碎的傳出去,不過這事只怕也瞞不了太久。
「這是你做的?」趙俞心難掩詫異。
「這事容央也知道,不過還請大嫂先替我保密,暫時別讓娘知道。」她只說了做藥膏來賣的事,對那間藥鋪是夜容央給她開的事倒是沒說。
趙俞心答應道:「好,我知道了,不過你可真能幹,連藥膏都會做。」
「我也是以前跟著我姨娘學的。」送了藥膏,墨清暖與她再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墨清暖回了自己的院子,意外見到夜容央,他正坐在小廳裡低頭翻看著一本書。
適才她見了趙俞心他們一家三口那般親密的模樣,心生羨慕,不由得想著夜容央,回來就見到他,心下一喜。
「你在看什麼?」她在他身邊坐下,隨口問了句。
夜容央沒回答她,擱下書,似笑非笑的說道:「我聽娘說你先前教了她一個辦法讓二舅戒賭,可有這回事?」
這都大半個月前的事了,她不知他怎麼會突然提起,「我是曾跟娘說過一個辦法,但也不知能不能成。」
「我今日遇見大舅,他說他把二舅綁了十天,按照你說的辦法,狠下心不管他的求饒,直到十天後才放了他。結果這幾天二舅只要聽見有人說起賭這個字就嚇得變了臉色,連經過賭坊門口都繞路而行,也不敢再進去。」夜容央看著她笑了笑,又道:「大舅讓我向你道謝,還托我送了份禮物給你。」
他將擺在一旁茶几上的一只錦盒遞給她。
墨清暖嘴上說著「大舅也太客氣了」,伸手接過那只錦盒,打開來看,裡頭擺著一套精巧細致的首飾,她滿臉笑意的看向夜容央,「大舅真是有心了,你若再見著大舅,替我謝謝他的這份禮物。」
她那時向婆婆說起那戒賭的辦法,雖覺得可行,但聽見真的管用,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喜出望外。
「我回來時先去見了娘,說了二舅的事,娘也很高興,還誇了你幾句,說你越來越聰慧了。」對於母親漸漸接納她的事,夜容央樂見其成。
墨清暖彎著眼笑道:「多虧娘調教有方,還有夜家風水養人,所以我才會變得越來越聰慧。」
「是咱們夜家風水養人,還是你大智若愚?」這丫頭還在他面前裝傻。
「是夫君待我好,才讓我開了心竅。」墨清暖笑咪咪的奉承道。
注視著笑得眉目彎彎的她,夜容央的神情也跟著柔了幾分。「你覺得我待你好?」
「嗯。雖然你不像其他人會溫言細語,可是你待我真的很好。當初我迷迷糊糊的頂替我六姊嫁過來時,是你出面認下了我,讓我能留在夜家。後來我被罰跪在祠堂,也是你去救了快餓死的我,還陪著我回門,去向祖母拜壽,為我出頭,替我娘請太醫,幫我開藥鋪……」
她嘴角漾著甜暖的笑,細數著他對她的好。
夜容央定定的凝望著她,「這樣就算對你好了?」這些不都是一個做丈夫的該做的事嗎?
她知足的笑道:「我沒有太多奢求,所以這樣就很好了。你不知道若是你當初沒有留下我,說不定我回墨家,等著我的就是死路一條呢!」
雖然沒辦法擁有自己的孩子是個遺憾,但能平平靜靜、安安穩穩與他過日子,對她來說便已足夠了。
她那滿足的笑靨耀眼得讓夜容央的眼睛剌痛了一下,心口也跟著擰痛起來,他突然覺得有些難以面對她,不發一語的起身往外走。
墨清暖呆愣住了,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竟惹得他不快的拂袖而去。
他離開後,她拿起他擱在桌上沒帶走的書,看見書封上寫著「巫咒之道」四個字,她不解他怎麼會看這樣的書,好奇的翻閱。
與此同時,夜容央來到祠堂,望著案上擺滿的那些先人牌位,兩手撐在桌緣,胸膛裡就像被什麼給塞滿,沉重得難以喘息。
他早已接受自己的命運,十三歲那年,他就明白他會跟夜家早逝的先人們一樣,年紀輕輕就化為牌位上的一個名字。
「我早已決定終生不娶……我不該心軟答應娘的,這麼做根本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他對著先人牌位喃喃低訴。
他以為自己能夠做到無情無心,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沒想到人一旦有了一丁點的慾望,就會像蜘蛛織網一樣,一點一點織成一張大網,將人給密密網在其中。
他不願讓墨清暖成為他難以企及的慾望,因為有了慾望,只怕日後他就難以安心受死。
夜容央看向那些牌位,緊攏著眉心祈求道:「夜家的列祖列宗,請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他的心已經被那慾望給一點一點纏住了。
* * *
墨清暖連著幾日沒再見到夜容央,此時年關將近,雖然府裡大部分的事都有方氏和趙俞心發落,輪不到她做,但她也忙著指揮自己院子裡的下人,將裡裡外外仔細打掃乾淨。
直到除夕這晚,夜家一家人在膳堂圍爐,她才再見到夜容央。
膳堂席開數桌,這是墨清暖第一次見到夜府的那些女眷們齊聚一堂,那數十名姬妾,不是她公公的,便是夜容善的。
她聽趙俞心說,其他那些叔伯長輩們留下的眾多遺孀是安置在另一邊的宅子裡,有的則在城郊的別莊裡。
萬花叢中,夜府的男丁只有夜亦行與夜容善、夜容央,最小的一個男丁此時還留在玉霄觀裡沒有回來。
墨清暖與公婆、大伯、大嫂和夜容央同桌。見到多日不見的夜容央,發現他的臉色比起她上次見到時更差了些,她看著心疼,但夜家眾人都在,她不好多問什麼。
飯席上,夜亦行講了幾句勉勵的話後便開席用膳。
這頓年夜飯吃得很安靜,眾人都垂首吃著,沒有人出聲交談。
墨清暖留意到夜容央似是胃口不佳,沒吃多少。
待散席後,墨清暖在不久前新搭建好的小廚房裡做了道藥膳,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正想差人將藥膳送去給夜容央,他便自己過來了。
墨清暖有些喜出望外,「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先前在膳堂見到他,他神色很冷淡,都不怎麼理她。
「今晚要為爹娘守夜。」他脫下身上披著的墨色大氅交給下人,在椅子上坐下。
所以他是來與她一道守夜的?不管怎麼說,他能過來她還是很高興。
「對了,我剛才見你沒吃多少飯菜,我幫你燉了道藥膳,本來想讓人給你送過去,你來了剛好趁熱吃。」
墨清暖讓人將藥膳端過來,盛了一碗遞給他,見他朝她手裡的藥膳看了眼,她抬眉說道:「你放心,這藥膳裡頭沒有加什麼奇怪的東西,只是讓你補養元氣。」
見她還記恨他上次說的話,他不由得低笑一聲,接過那碗藥膳,慢慢吃了起來。
墨清暖坐在一旁看著,一邊跟他說著一些家常事,「明天一早我要跟娘和大嫂去拜神,你要不要一塊去?」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先前在飯席上,看著那些山珍海味,他沒什麼食慾,不過這一碗清爽的藥膳進了肚子,瞬間暖了腸胃,讓他覺得身子舒坦了幾分,吃完後便閉著眼坐著。
「你若睏了,不如先去房裡睡吧。」見他臉上帶著倦容,她勸了一句。
他搖搖頭,「還不到子時。」除夕守夜得守到過了子時才能睡,他每年除夕都是如此。
她問:「要不我替你鬆鬆肩膀?」
等了須臾,見他沒說好也沒拒絕,墨清暖便當他答應了,起身走到他後頭,抬手默默替他揉捏著肩頸。
她其實很想問問他這幾天都幹什麼去了,把臉色弄得這般差,但怕惹得他不高興,又一聲不響的走了,只好忍住。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一件事,說道:「我先前讓藥鋪掌櫃結算了銀子,給你留了一成,我待會兒拿給你。」
「那點銀子也沒多少,先放在你這兒吧。」夜容央淡淡的說完,伸手摸向寬大的衣袖裡藏著的一只錦袋,用力握住,猶豫著要不要拿出來給她。
她心知他替她開藥鋪純綷只是想幫她罷了,不是真心想要那些銀子,笑應了聲,「好,那先放在我這兒,你若要用再找我拿。」她話剛說完,就見他拿出一只錦袋遞給自己,她不解的問道:「這是什麼?」
「你打開來看看,要是不喜歡就奶了。」
她好奇的打開那只白底金紋錦袋,從裡面取出一串手串,是用一顆顆由菩提樹根打磨而成的圓珠所串起來的。
「這是要給我的?」她難掩驚喜。
夜容央輕描淡寫的說道:「新年也沒什麼好送給你,恰好有人送了我這兩串珠子,便送你一串。」
那一顆顆的菩提子都是他這幾日親手打磨的,再鑽孔串成一串。他一共做了兩串,分別送給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兩個女人。
「謝謝,我很喜歡。」墨清暖旋即套上手腕,他難得送她一件禮物,她可是稀罕得很,而且先前在膳堂時,她便已瞧見婆婆的手腕上也戴著一串這樣的菩提子手串。
他得了兩串,一串給了他娘,一串送給她,這意味著他心裡是有她的吧?
她在心裡偷樂著,滿臉都是甜甜的笑意。
戴上手串,她更加賣力的幫他揉按肩頸。
「以後我每天都會燉藥膳,你若有空就過來吃,若沒空我就差人給你送過去,可好?」她接著補充道:「我做的藥膳都是補養元氣的,吃了對身子有好處。」
須臾,夜容央隨意應了句,「你想做就做吧。」
他每日都會服用宮裡太醫精心調製的藥丸,為了養著他的命,那些藥材用的都是最珍貴的,但服用這麼多年,遠比不上他每月轉咒時所消耗的精氣,吃再多藥都沒用。
聽見他答應了,墨清暖高興地翹起嘴角,兩手一路從他的肩背往他的後腦勺按去,避開他束起的髮,再從後腦勺揉按到前額。
夜容央舒爽的閉著眼,直到聽見有人憋不住的輕笑出聲,他才睜開眼,看向幾個發出笑聲、侍立在一旁的侍婢。
尤恬兒幾人見他朝她們看過來,嚇得登時緊緊閉上嘴,不敢再笑。
墨清暖也朝她們看去一眼,納悶的問:「你們在笑什麼?」
被她一問,幾名侍婢垂下首,不敢開口。
墨清暖點名道:「恬兒,你來說,你們適才在笑什麼?」
尤恬兒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夜容央,暗示道:「二公子的頭髮……」
墨清暖一愣,朝夜容央的腦袋望去,發現自己在揉按他頭部時弄亂了他的頭髮。她走到他跟前再一看,死死咬住嘴巴,背轉過身子,摀著嘴抖著肩膀。
見狀,夜容央吩咐道:「去給我把鏡子拿來。」
一名侍婢領命進房裡拿了面銅鏡出來,他接過一看,橫眉豎目的瞪向墨清暖,「墨清暖,看你幹了什麼好事。」
墨清暖忍著笑轉過身來,一臉無辜的道:「我方才很專心的替你揉按頭部,沒留神嘛,要不我替你把頭髮給重新梳好?」
瞧見他頂著那頭被她弄亂的頭髮,她沒能憋住,噗哺噴笑出聲。
「你還敢笑,瞧你把我弄成什麼鬼樣子!」
他上前想將她抓來教訓一頓,她一邊笑一邊躲著他。
「還跑,你給我滾過來。」
「你別生氣嘛。」
「你把我弄成這樣,還想讓我饒了你?」
兩人在小廳裡追逐著,墨清暖跑著跑著滑了一下,身子往後仰倒,跟在她後頭的夜容央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接住她,卻被她拖著往後摔去。
她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將他當成了肉墊。
墨清暖先是一呆,隨即連忙轉過身子想爬起來,然而伸出的腳沒留意,絆到他的腳,已轉過半圈的身子再次朝他狼狽的摔下去。
夜容央被她撞得悶哼一聲,「你在做什麼?你是想用這方法謀殺親夫嗎?」
她一手按在他胸口上,試圖解釋,「你腿太長了,我要站起來時絆到你的腳了。」
「我腿長?這麼說還是我的錯?」他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見他瞇起眼瞪著自己,墨清暖趕緊搖頭,「不不不,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滑倒,連累了你。」她按在他胸口上的手討好的朝他輕撫幾下,「你大人有大量別同我計較。」
他沒好氣的道:「你還不給我起來?」他蒼白的臉色透著詭異的紅暈,被她撫摸的胸口處,宛如有一根羽毛在那兒撩搔著,又麻又癢,胸腔裡彷彿有什麼要被勾了出來。
「啊!我這就起來、這就起來。」在侍婢的攙扶下,墨清暖爬起身,接著趕緊扶他起來。她挽著他的手臂沒放,怕他找她算賬,討好笑道:「我們進房梳頭吧。」
夜容央橫了她一眼,冷哼一聲,由著她扶著自己走向寢房,坐到繡墩上,等著她替他梳頭。
她站在他身後,抬手解下他頭上那只白玉冠,打散一頭青絲,拿起玉梳輕柔的替他梳著頭。
這是她第一次為他梳頭,壓抑不住心中泛起的雀躍和緊張,一邊默默許下新年的願望——
一梳願君身體康泰,無災無難;二梳願君吉祥如意,事事順遂,三梳願與君偕老,長長久久。
為他把頭髮給梳順後,她替他把頭髮盤起來,很順手的挑了支簪子給他插上。
夜容央朝銅鏡瞥去一眼,登時怒聲呵斥,「墨清暖,你這是給我梳了什麼頭?!」
她被他罵得嚇了一跳,定睛朝他的頭髮看去,頓時瞠目結舌。
她沒給男子梳過頭,不自覺替他梳了個女子的髮式。
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頂著女子的髮髻,頭上還插著她的髮簪,頓時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你這是故意作弄我?!」夜容央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她笑得肚子痛,一邊朝他擺著手,「沒有、沒有,我真不是存心的,我只是不曾替男子束髮,才不小心給你梳了個婦人頭,我馬上幫你拆掉。」她笑得闔不攏嘴,抬手將那簪子拔掉,替他重新梳頭。
見她笑得歡,他陰沉的道:「你敢給我梳個女人的髮式,你說我該怎麼罰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見他似乎真的氣壞了,她討好的同他商量道:「要不罰我給你搓背?」
「搓背?你想得倒美。」天氣冷,他早已事先沐浴過。「罰你給我搓腳。」
「搓腳?好吧。」這處罰她勉強能接受。她重新替他挽了個男子的髮髻,而後拿起適才的白玉冠給他戴上,「你看,這次我梳得很好吧!」
夜容央看了眼銅鏡,見這回沒再被她弄得怪模怪樣,這才略微滿意,接著他伸出腳來,「還不給我搓腳?」
「我這就讓人去端來熱水。」
親手為他梳頭束髮,讓她覺得兩人之間彷彿更親昵了幾分,她忍不住暗自期盼著,希望以後還能再為他梳頭,就這麼一直梳到兩人都白髮蒼蒼。
不久,侍婢端來熱水,墨清暖讓人退下,蹲下身替他脫去鞋襪,扶著他的兩隻腳泡在熱水裡,一邊幫他搓著腳。
夜容央看著她挽起衣袖露出的一截藕臂,白皙的雙手仔細的搓揉著他每根腳趾頭,他的心宛如那盆泡腳水,被她的手撥弄得蕩起一圈圈漣漪。
她那雙手先前還為他梳過頭,替他揉捏著肩頸和頭部。她跌在他身上時,她的手就按在他心口上……讓他的心無端的震了震。
他再注視著她唇邊漾著的笑,明明是在罰她,她卻樂得彷彿在做著什麼喜歡的事,溫柔又仔細。
他閉了閉眼,拼命遏制藏在心裡的慾望再擴大,喊了聲,「夠了。」
墨清暖抬頭看他一眼,她洗得正在興頭上呢,但瞥見他臉上漠然的神色,也不敢違拗,拿起擱在一旁的乾淨巾子幫他把腳擦乾。
這時外頭傳來子時的梆子聲,夜容央直接走向床榻,拆下頭上甫戴上的白玉冠,扔到一旁的角桌上,寬了衣躺上床。
他本該離開的,但已有好幾夜沒睡好,他疲憊極了,只想安穩的睡上一覺,故而他決定縱容自己一晚。
墨清暖讓人進來收拾了一下,便讓下人都下去休息。
她更衣後,吹熄燭火也爬上床,在內側躺下。
她看向他,好聲好氣的說道:「我剛才真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以後我再幫你梳頭就不會再弄錯了。」
以後?夜容央輕闔上眼,他不知自己還能有多少個以後……
* * *
開春後不久,墨家連辦了兩場喜事,先是墨清荷出嫁了,接著墨清雅也嫁了。
墨清暖從蓉嫂那裡聽說清菊也議了親,對方是墨老夫人娘家一個遠房侄孫,也是庶出,剛考上秀才。
墨清暖坐在方氏的屋子裡,想起這事,心忖以清菊那性子,八成瞧不上這人的家世。以往清菊常欺負她,她也無意去替清菊擔憂什麼。接著想起又有好幾日沒見到夜容央,不知他都在做些什麼?
每當她以為兩人更親近幾分時,很快便會發現他又往後退開了幾步。
她都已決定好好跟他過日子,什麼都不問,她不明白他究竟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沒注意到她的走神,一旁的方氏正與趙俞心正在說著話——
「……總算是懷上了,你讓人好好照顧她,讓她安心把孩子給生下來。」方氏交代道。
「娘放心,我已把我身邊的張嫂調過去她那兒,張嫂經驗老道,定能照看好她,讓她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這事你告訴容善了嗎?」
「還沒,大夫才剛確定瑤姬有了身孕,容善這陣子老是跟著爹在書齋,兩人也不知在查找什麼,等我見了他再告訴他。」
「老爺打以前就好搜羅那些陳年古籍,這兩年他還托了書肆替他重金求購,也不知那些古籍有啥好看的,這會兒竟還拖著容善一起。「方氏同趙俞心埋怨了幾句,見坐在一旁的墨清暖正在發呆,便喊了她一聲,「清暖。」
墨清暖回過神看向婆婆,「娘。」
「你這是在想什麼?」
「我在想夫君不知上哪兒去了,已有好幾天都沒見著他。」
「皇上器重他,常交代差事讓他去辦,往往一去就好幾日不見人影,你用不著擔心,等辦完事他就回來了。」方氏對墨清暖的觀感已經有所不同,溫言寬慰了她幾句。
「嗯。」墨清暖一直很納悶,不明白婆婆為何會突然轉了性子對她好,後來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夜容央同她說了什麼,但她總覺得婆婆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也說不出哪裡奇怪,硬要說的話,就像是一種虧欠了她什麼的眼神。
懷揣著這樣的疑惑,墨清暖與趙俞心離開了方氏的屋子。
「大嫂,我剛才聽你說有個小妾懷孕了,是嗎?」方才她雖然想著自己的事,但還是有在聽她們說話的。
趙俞心輕吐一口氣,「是呀,好不容易總算有好消息了,否則我真擔心太后還會再賜美人給容善。」
墨清暖想到墨之應,連通房算在內,後院也有十幾個女人,給他生了一、二十個孩子,夜容善後院同樣也有眾多美人,怎麼就是生不出孩子來呢?
她想了想,委婉的提醒趙俞心,「你可有多給大伯補補身子?」
趙俞心苦笑道:「怎麼會沒有,不說我,就連宮中都賜下不少珍貴的補養氣血的藥丸給他,太后甚至還派太醫定時來給他請脈呢。」
太醫定期來請脈?這待遇只怕連皇子都沒有,皇家還真是看重夜家的人,彷彿真擔心夜家絕了後。問題是,夜家就算絕後,又與皇家有什麼關係?夜家又不是皇室中人,宮裡有必要這般擔憂緊張嗎?
墨清暖總覺得這事不尋常,腦海中掠個一個念頭,她朝趙俞心低聲探問道:「咱們公公同太后究竟是什麼關係?」
夜容善該不會是太后與公公偷偷生下的私生子,所以太后才會這麼緊張他?
「什麼關係?」趙俞心被她問得一愣。
墨清暖不好明說,朝她擠眉弄眼暗示。
怔了怔,趙俞心才會意過來,驚詫的道:「這怎麼可能?你別胡思亂想!」
「那太后為何如此獨厚大伯?」
「這……我也不明白,但不可能是那樣。」
「算了,當是我瞎猜吧。」仔細再想想,墨清暖也覺得應當不可能,因為先前太后還賜了兩個美人給公公。
兩人再說了幾句,墨清暖便回了自己的小院。撥著手上戴著的那串菩提子,她忍不住猜想著夜容央什麼時候才會再來。
明明同住在一間宅子裡,怎麼想見他一面,竟是這麼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6 06:47 PM 編輯
【第九章】 夜家的秘辛
日子如流水,靜靜流淌而過。
在桃花盛放的時節,墨清暖意外的接到了墨清蘭的死訊。
打發走墨府派來報喪的下人,她難以置信的看向蓉嫂。
「五姊才出嫁沒幾個月,怎麼會就這麼沒了呢?」
「方才那邊來人說五小姐是病死的。」蓉嫂也覺得有些訝異。
「五姊的身子骨向來很好,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病死?先前我從沒聽說她得病的消息。」
就在墨清暖為著墨清蘭的死訊錯愕時,墨清荷上門來見她。
帶著滿臉悲痛和怒容,墨清荷一進來便哭道:「清暖,五姊死了,她死了!」
「我方才已收到消息了,怎麼會這樣呢?」
「她一定是被人給害死的!」墨清荷一口咬定。
「被害死的?是誰害了她?」墨清暖驚愕的問。
「是葉俊榮那小妾。」墨清荷咬牙切齒的恨聲道,連姊夫也不叫了,直呼對方的名諱。見這事似是另有內情,墨清暖追問:「怎麼回事?你把話說清楚,那小妾為何要害她?」
「五姊曾來看過我,當時她滿懷心事,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嫁到葉家後,她發現葉俊榮很寵愛他那個叫桃姬的小妾,若不是她出身不好,只怕葉俊榮早就抬她為正室。那桃姬常在葉俊榮跟前搬弄是非,葉俊榮一再為了她責備五姊。
「後來五姊從府裡的下人那裡聽說葉俊榮的元配妻子李氏就是被桃姬給害死的。當時桃姬與李氏起了爭執,用一只花瓶活活把李氏給砸死,結果葉俊榮為了桃姬竟隱瞞實情,對外說是李氏自己不慎失足摔死。」
聽到這裡,墨清暖對那男人的所作所為感到心寒,「這人竟然寵妾滅妻!」
「可不是。就在不久前,五姊派人送了封信給我,信裡說她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可是她非常不安,擔心桃姬會趁機加害她。沒想到這才過幾天,五姊竟然就死了,這不是桃姬害的,還能是誰?」
墨清荷拉著墨清暖的手,聲淚倶下道:「清暖,我們不能讓五姊白白被人給害死,咱們要替她報仇。」
「咱們要怎麼幫她報仇?替她報官嗎?」墨清暖也心疼死去的五姊,但這事恐不是她們能管得了的。
「報官有什麼用?葉俊榮那廝定會護著桃姬!」她夫家和葉家離得近,又是親戚,所以五姊一出事她就接到消息,她趕回娘家找她姨娘,而後一塊去求嫡母為五姊作主,結果嫡母卻讓她不要多事。
五姊不是嫡母的親生女兒,所以五姊被人害死,嫡母並不在意,她實在別無他法,只好來找清暖,因為她們幾個姊妹裡,清暖是嫁得最好的。
墨清暖有些顧慮,「可這是葉家後宅的事,咱們能怎麼做?總不能派人去殺了桃姬吧?這事你跟八姊夫提過嗎?」
「我當然說了,他讓我不要多管閒事,可那是五姊啊,我怎麼能不管!清暖,我來是想求夜容央,他一定有辦法能收拾葉俊榮那廝,都是他縱容了桃姬,她才敢害死五姊,他們兩個都該死!」
五姊與她乃同母所生,感情比起其他姊妹來得更加深厚,五姊如今冤死,她恨死了害了五姊的人,只想讓那兩人一塊去死,為五姊償命。
「這……」墨清暖有些為難,「我現在一個月裡也見不到他幾日,而且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著他了。」
她每夜都為他留了一半的床榻,但他如今每個月只會來她這裡幾天,都是夜裡來,翌日一早就離開,來的時候疲憊得頭一沾枕就睡,她都沒能好好與他說上幾句話。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待你不錯嗎?」
「他是待我不錯,只是他近來常不在府裡。」墨清暖黯然道。
「那他都上哪兒去了?」墨清荷一直以為墨清暖在夜家過得不錯,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有些意外。
「可能是忙著替皇上辦什麼事吧……」她苦笑道。
墨清荷一時間也不知還能找誰幫忙,遲疑了下,說道:「那……你若見著他,幫我同他說一聲可好?」
墨清暖頷首,「好,我若見著他會跟他提一提,但他肯不肯幫忙,我就無法保證了。」
墨清荷抹了抹淚,說道:「咱們盡力就是了,總不能讓五姊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 * *
吊唁完墨清蘭,墨清暖坐在回夜家的馬車裡,想起今天是十四號。她發現每逢十四,夜容央都會到她房裡來,雖說他一來就拉著她睡覺,但她至少能見到他。
已連續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她有些迫不及待。
回到夜府,她剛下馬車,就瞥見好幾名太醫被總管領著匆匆忙忙朝內院而去。
她納悶的叫來附近一名下人,詢問府裡是誰病了。
「回二少夫人,是二公子出事了,他不久前陷入昏迷,被送回來。」那名下人回道。
墨清暖聞言一驚,「你說什麼!怎麼會這樣?!」
「這事奴婢也不知。」他一個下人,哪裡知道那麼多。
墨清暖焦急的趕往夜容央住的院子,一路來到他寢房裡,就見幾個太醫輪流為夜容央號脈,方氏、夜亦行和夜容善、趙俞心也都在房裡。
她心口一緊,想上前去看丈夫,但幾名太醫圍在床榻邊,她只好朝方氏走去,「娘,這是怎麼回事?」
方氏掐著手絹,滿臉恚怒道:「護衛說,先前容央打算回府,半途遇上靖國公家的三子,結果他無禮的將容央從轎子裡給拉出來,不由分說打了容央,我可憐的容央就這麼被他給打得昏過去。」
墨清暖沒想到夜容央會是因為這樣受傷,她焦急的朝床榻那兒望著,擔憂他的傷勢。
片刻後,幾個太醫號完脈,聚在一起討論結果,而後一名年長的太醫向夜亦行道:「侯爺,二公子是身子過於虛弱才會昏迷不醒,暫時並無大礙。」
「太醫,那我家央容可有被打出內傷來?」方氏焦急的詢問。
這幾名太醫都是這些年來奉皇命負責為夜容央調養身子的,素知他身體的情況,不過沒有皇上的允許,他們不敢透露太多,只簡單回道:「二公子並未受內傷。」
聞言,方氏這才安下心。
接著太醫們表示要回去開藥方,再命人將熬好的藥送過來。這種待遇放眼皇宮也沒幾個人享有,但自打夜容央十三歲以後,他所服的藥全都出自宮裡,可不容許絲毫差錯。
此時,靖國公府也亂成一團。
不久前,皇帝從派去保護夜容央的侍衛那裡得知,夜容央在離開玉霄觀,準備返回夜家的途中遇上靖國公家的三子,靖國公三子竟不由分說的將夜容央給打得迷昏過去。皇帝當即龍顏大怒,命人將靖國公一家的男丁全都下了大牢。
靖國公夫人與太后是表姊妹,她驚慌失措的急忙進宮求見太后,一見到太后便哭訴道:「我家向明是氣不過那日他大哥在墨府被夜容央給打了,想為他大哥討個公道,一時衝動才打了夜容央一拳。他一個讀書人,那一拳哪有幾分力道,怎知夜容央就這麼昏迷過去。皇上怎麼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將我滿門男丁都給下了牢,難道我們靖國公府上下還比不得他區區一個敬忠侯府的二公子嗎?」
太后沉著臉聽完,寒聲斥責道:「小事?他區區一個侯府二公子的命,可比你靖國公府滿門都要矜貴,就算十個靖國公府都比不上!哀家還沒責備你教子無方,縱容他如此蠻橫霸道,你還有臉來哀家面前替你兒子求情!」
想到皇帝兒子還要仰賴夜容央為他轉咒,承擔詛咒發作時的劇痛,太后毫不留情的抬手指著靖國公夫人,滿臉厲色再罵道:「夜容央要是有個好歹,別說是皇上,就連哀家也饒不了你們!」
靖國公夫人被太后劈頭蓋臉的給罵懵了,這是怎麼回事?皇上偏寵夜容央也就罷了,怎麼太后也如此不講道理?
她靖國公府滿門怎麼會比不上一個夜容央矜貴?他又不是皇子。
被太后給攆出宮後,靖國公夫人還愣愣的,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 *
另一邊夜家,墨清暖守在床榻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夜容央。
不久前太醫離開後,夜亦行和方氏與夜容善夫妻也跟著離開了。
她抬手輕輕撥著他的鬢髮,輕聲叨念著,「你看你,行事就是太過霸道,不給人留情面,才會讓人給打了……不過靖國公家的三公子也不對,怎麼能一言不合就動手呢?那天在墨家,明明是他哥哥先推了你,你才會揍了他哥哥一拳……你這人是半點輕都不肯吃的,這次被人給打了,你一定饒不了那位三公子吧?」
望著他蒼白的面容,墨清暖又心疼又擔憂,每次見到他,她都會發現他的臉色比上一次更差,他究竟都在忙些什麼?怎麼就這麼不懂愛惜自己的身子呢?
她忍不住開口央求道:「你能不能好好待在府裡,別再四處往外跑,好好的養養身子?」
翌日晌午,趙俞心帶著女兒陪方氏來探望夜容央。他還未醒來,不過太醫一早便來請過脈,說了他今天應會清醒。
方氏這才放心,囑咐墨清暖,「容央若醒了,你使個人來同我說一聲。」
墨清暖應了聲,送她們出了寢房,打算晚一點回自己的小院去做藥膳,等夜容央醒來好給他吃。
方氏回了她的跨院,趙俞心帶芍兒也要回去,方才還安靜乖巧的芍兒忽然吵了起來。
「娘,芍兒想爹爹了,娘帶我去見爹爹嘛。」
趙俞心想起昨日小叔出事時,丈夫和公公的神情異常凝重,即使聽太醫說了小叔沒什麼大礙,兩人仍是一臉化不開的憂愁,彷彿小叔得的是什麼重病似的。
垂眸瞧見女兒搖著她的手,還在吵著想見爹爹,她沉吟一會兒,頷首道:「好,娘帶你去找爹爹,不過你爹若在忙,你可不能再哭鬧,得乖乖跟著娘回來。」
芍兒懂事的用力點著小腦袋。
趙俞心這才牽著女兒走往書齋。
這書齋有三層樓,守在外頭的小廝見世子夫人帶著小小姐過來,進去通傳了聲便讓她們進去。
「世子在二樓的藏書室,讓世子夫人直接把孩子帶過去。」
趙俞心點點頭,帶著女兒走進書齋,上了二樓,看見丈夫坐在一張桌案後方翻看那些古籍。
芍兒見到父親,粉嫩的小臉笑得開心,咚咚咚的朝他跑過去,軟糯的叫了聲,「爹爹。」
夜容善抬起頭,一把抱住女兒,「芍兒怎麼來了?」
「芍兒想爹爹了。」
「芍兒乖,爹在忙,等爹忙完再去陪你。」說這話時,他有些歉疚的看了妻子一眼。平時他除了與父親忙著翻查古籍,尋找解咒之法,還得到太后賜下的美人那裡努力為夜家繁育後代,能陪著她們母女的時間並不多。
「爹,芍兒也想哥哥,你讓哥哥回來嘛,要不然萬一哥哥忘了芍兒可怎麼辦?」芍兒煩惱得直皺著眉頭。
「你放心,你哥哥不會忘了咱們的芍兒,他過兩日就會回來了。」
「真的嗎,哥哥要回來了?」
「真的,爹沒騙你。」半年快到了,兒子很快就能從玉霄觀回來了。
「太好了!」她拍著白嫩小手,高興的歡呼著。
「那芍兒先跟娘回去,乖乖等哥哥回來,好不好?」夜容善軟言軟語的哄著女兒。
「好,那芍兒回去等哥哥。」芍兒乖巧的應了聲,放開父親朝母親走去。
夜容善抬眼看向趙俞心,兩人相視一眼,趙俞心朝他微微一笑,牽起女兒的手走下樓去。
來到門口,她突然想起還有事忘了同他說,便將女兒交給等在外頭的侍婢,讓侍婢先帶著女兒回去,自己再上樓。
來到二樓沒見到丈夫,聽見三樓隱約有談話聲傳來,她提著裙子輕巧的步上通往三樓的階梯,來到樓梯口,剛巧聽見丈夫與公公的對話——
「爹,我過兩天要去接毅兒回來了。」
「這麼快就半年了啊,可是咱們還沒找到解咒的方法,可怎麼辦啊?」夜亦行的嗓音裡透著掩不住的焦急憂慮。
「爹,這事急不來。」
「我昨天看見容央昏迷在床上,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別人都道他是被靖國公家的三子打得昏迷過去,只有咱們才知道,他那是身子快撐不住了啊!咱們夜家的子孫一代一代犧牲性命,為每一任的皇帝轉移詛咒,夜家的子弟都快死絕了,再找不到辦法解咒,容央就要跟他那些叔伯們一樣,被組咒反噬而死。
「毅兒還這麼小,咱們怎麼忍心讓他接替容央繼續為皇上轉咒,承受那萬箭穿心般的劇痛……我只恨為什麼我沒辦法練那功法,只能眼睜爭看著兒子、孫子一個個的……」說到這兒,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夜容善也滿臉痛苦,說不出話來,兒子今年才七歲,比當年容央還小……他何忍啊!
夜亦行抹了抹淚,等心情稍稍平復過來後,又拿起另一本古書籍,催促道:「咱們還是別浪費時間了,快從最近新購進的那些古籍裡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解咒的辦法。」
趙俞心驚駭得摀著嘴。
她知道自己聽見了夜家不能往外說的秘密,也終於明白夜家一切不對勁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辛。
她沒膽子上樓質問公公和丈夫,但這秘密過於沉重,壓得她幾乎要窒息,她顫抖的轉身下樓,勉強壓抑著心中的駭然,走出書齋。
她感到惶恐無措,回了院子後,她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半晌,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聽見的事,最後她委實忍不下去,想找個人商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墨清暖。
因為這件事不僅關乎到夜毅,更與夜容央有關。
她去了墨清暖的小院,才想到她這會兒正在夜容央的寢房裡照顧他,正要離開,就見她從屋子裡出來。
「清暖!」趙俞心朝她喊了一聲。
「大嫂,你怎麼來了?」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勁,墨清暖關心的問道:「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趙俞心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有些事想跟你說,你方便嗎?」
見她似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墨清暖吩咐尤恬兒把她剛做好的藥膳先送去夜容央房裡,若是他醒來,可以先讓他吃一些,而後便領著趙俞心走回屋裡。
待屏退下人,墨清暖才道:「大嫂有什麼事可以說了。」
「方才芍兒吵著要見她爹,我帶著她去了一趟書齋……」趙俞心臉色凝沉,緩緩將自己聽見的事說了出來。
聽完,墨清暖驚愕的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是說容央之所以昏迷不醒,不是被打的,而是因為那什麼詛咒讓他身子太過虛弱?」
「沒錯,原來這些年來咱們夜家子弟之所以大半那麼短壽,都是為了替皇上轉移組咒。容央已經快撐不住了,接著就要輪到毅兒了,他還那麼小……」趙俞心終於承受不住,摀著臉啜泣。
這就是太后和皇上對夜家恩寵有加的真正原因,因為皇上要靠著夜家的人來救命,所以太后拼命往夜家塞美人,希望她們能為夜家多繁育後代,不讓夜家絕後。
墨清暖想到夜容央越來越差的臉色,再思及夜家祠堂裡那些短壽的先人們,明白她的丈夫也即將步上他們的後塵……
不,她不要夜容央死!她不要他變成祠堂裡的其中一個牌位!
她倏地站起身,提步往外走。
「清暖,你要去哪兒?」趙俞心驚喊。
「我要親自去問他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她仍懷著一絲希冀,也許是大嫂聽錯了。趙俞心想攔下她,但墨清暖已心急的疾步而去。
一路來到夜央容的寢房,墨清暖看見他已醒來,正坐在床榻上吃著她做的藥膳,她走向床榻的腳步忽然間因為害怕而停住。
夜容央略感奇怪的抬頭朝她投去一眼,「來了怎麼不說話,做什麼傻愣愣的看著我?」
墨清暖努力穩住心緒,讓屋裡的侍婢們都退下,而後才一步一步慢慢來到床邊。
當著他的面,她不忍心問,但她不能不弄個明白,因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想要相守一生的男人。
她的表情沉重得讓夜容央有些驚訝,他將手裡的碗擱到一旁的几上,關心的問道:「是誰給你氣受了,怎麼皺著一張臉?」
她猛然傾身,狠狠一把抱住他。
她的力氣大得讓他吃驚,「你這是怎麼了?」見她不吭聲,只用力牢牢抱著他,他有些擔心的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啞著嗓音道:「我問你,夜家的子孫們世世代代都得為每一任皇帝轉移詛咒,這件事是真的嗎?」
她放開他,緊緊的盯著他,期望他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大嫂聽錯了,他會沒事,他會長命百歲,不會那麼早就死。
聞言,夜容央倏然沉下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他這話無疑證實了趙俞心適才所說,墨清暖沒理會他的問話,顫著唇繼續追問道:「你的身子之所以越來越虛弱,是因為你為皇上轉移詛咒的緣故?」
「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夜容央沉聲質問。
她猛地站起身,踉蹌地退了兩步,緊抿著唇痛惜的凝視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就快死了!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死?他死了她該怎麼辦?
夜容央掀起被褥下榻,一把拽住她,逼問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墨清暖再也壓抑不住,揮開他的手,悲憤的朝他吼道:「你現在只關心這些事是誰告訴我的,你有沒有想過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我的丈夫就快要死了,而我卻什麼都不知情,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對我!」
見她落下淚來,夜容央陷入了沉默。
「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他欠她一個解釋。
片刻後,夜容央才徐徐出聲,「不只是你,夜家的女人都不知道這件事,這在夜家是不能說的秘密,連我娘也不知情。」
「你們夜家的男人把我們女人都當成傻子瞞著嗎?」她為自己,也為那些同樣被蒙在鼓裡的其他夜家女人們感到憤怒。
「不是當傻子,這麼做全是為了保護你們,不想讓你們提前傷心。」什麼都不知道是一種福氣。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你說該怎麼辦呢?」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寧願提前知道真相,還是傻傻的被蒙在鼓裡,直到最後他死了,都還不知道他為何而死。
他以為可以一直瞞著她,直到他離開人世,誰知事與願違。她不停落下的淚彷彿滾燙的油,炙痛了他的心。
凝視著她,他說出他為她所安排的一條路,「你若不想留在夜家,我會寫一封放妻書給你,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放妻書與休書的不同在於,放妻書是因男方之故才讓女方離去,錯在男方,不在女方,因此較不會影響女方的名節。
「我不走,我不想走,我不願意走,你別趕我走!我娘走了,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我要留下來陪著你,我要陪著你一生一世,我只有你了啊!」墨清暖淚流滿面,撲上前去抱住他。
夜容央整個人僵住了,她彷彿傾盡了全部的力量緊緊抱住他,她如泉般湧出的淚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抬手輕撫著她的秀髮,有些沙啞的開口,「我這是為了你好,往後你可以再去找個良配,與他生兒育女,廝守一生。」
他怎麼可以徑自替她做決定?他又怎麼能夠確定這麼做對她是好的?「我誰也不要,只要你。當初是你留下了我,我認定你了,即便死也不走,我生是夜家的人,死是夜家的鬼!」她決然的向他表明心跡。
「我怕……你日後會後悔。」她還如此年輕,他不忍她一生的青春就這樣埋葬在夜家,就像叔伯他們的妻妾們一樣,守著夜家寂寥而死。
「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逼我離開夜家,我會恨死你。」她抬起淚眼看著他,「夜容央,我娘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們是夫妻,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與你一同承擔。」說完,她抹了抹淚,放開他退了一步,仰起臉一字一句執著的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我的,可是我要告訴你,我墨清暖絕不會離棄自己的丈夫。我不敢說我會與你同生共死,可是只要你還活著一日,誰也趕不走我,除非我先你而死。」
她宛如盤石般堅定不移的話重重敲擊在夜容央的心口,震蕩著他的心神,那被他強行綁縛在心裡的慾望,在這一刻掙脫而出。
他上前一步,捧著她的臉,情不自禁的覆住她的唇瓣。
他想要她,他捨不下她,他想與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與她生兒育女,想讓她為他梳一輩子的頭……
她不再像上次那般凶殘的啃著他的唇,這一次她摟著他的頸子,含著他的唇瓣,很溫柔很溫柔的回應著他……
待兩人的心緒逐漸平復下來,墨清暖與夜容央相攜坐在床榻上,她的頭輕輕靠著他的肩。
夜容央問道:「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是大嫂帶著芍兒去書齋找大伯,不小心聽見爹和大伯的談話。」她仍無法接受他命不久矣的事實,但她不能在他面前再流露出太多悲傷,她必須強迫自己堅強,免得他擔心。
他想不到他們瞞了這麼久,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只能提醒道:「這件事別告訴娘。」
「但娘終究會知道的。」
「到時她只會以為我與那些叔伯們一樣天生短壽。」屆時再傷心,也總好過現在就開始為日後那逃脫不了的命運而悲傷。
「那詛咒真的無法解嗎?」她懷著一絲希望問。
他搖頭,「歷代的國師們無不耗盡心血想為皇室解除詛咒,先皇們也想盡辦法尋找奇人異士尋求解咒之法,但始終尋不到。」
「那詛咒究竟是怎麼來的?為何非要夜家的子孫為皇上轉移詛咒,別人就不行嗎?」
這事她既已知道,夜容央也不再隱瞞,告訴她前因後果,「這事要從兩百年前說起,當年太祖帝登基後,每逢初十便會面臨猶如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太醫束手無策,而後青素國師發現太祖帝是遭人下詛咒才會如此。青素國師嘗試為太祖帝解咒無果,之後召集天下奇人異士共議,但仍舊沒有辦法,後來青素國師推算出此咒是何人所下,太祖帝下詔尋找此人,花了兩年的時間,最後在一處山洞裡發現此人,但他已化為一堆白骨。」
聽到這裡,墨清暖疑惑的問:「都化為白骨了,又是怎麼認出這人就是下咒之人?」
「聽說那副骸骨旁擺著一幅畫,那畫像上的人正是此人的妻子,而且山洞裡還有此人用血畫下的咒印以及太祖帝的生辰八字。此人以自己的性命為祭,設下詛咒,但他已死,詛咒無法解除,甚至還會累及後代子孫。」
「那人為何要設下這麼狠毒的詛咒?」她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這人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設下這樣禍延子孫的惡咒。
「太祖帝之所以會被下咒,據說乃是因為他當年殺死了下咒之人的妻兒。為減輕太祖帝咒發之時的劇痛,挽救太祖帝的性命,青素國師與當時幾位高人推演出一套功法來,為皇上轉移一部分詛咒。但這功法須得由沈家、蔡家和我們夜家三家的男丁來練,才能為皇上分擔詛咒發作之時的痛苦,其他人練皆無效。」
「這是為什麼?」她不解的問。
「因為當年之事,沈、蔡和我們夜家都有參與,與此事有了因果關係。太祖帝登基五年後,不到四十歲便駕崩了,往後的每一任帝王都難逃詛咒,沒有人能活過四十歲。而為每任皇帝轉移詛咒的我們三家子弟,也偕都英年早逝,兩百年下來,沈、蔡兩家已經絕後,如今只剩我們夜家還在。」
「那為何只有你要為皇上轉移詛咒,爹和大伯卻不用?」墨清暖提出質疑。
「因為要根骨適合之人才能練那套功法,我們三家的子弟泰半都能練,只有少數無法練,而爹和大哥經國師測試後,就是少數不能練之人。」若是當初父親也練了那套功法,也許夜家會跟沈、蔡兩家一樣,早已絕嗣。
但凡練了那功法,鮮少有人能留下後代。
夜容央再次慎重的叮嚀道:「這件事事關皇家機密,你莫要再傳出去。」
墨清暖輕輕頷首,心中無比沉痛。
那詛咒竟延續了兩百年都不得解,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詛咒反噬而死嗎?
* * *
夜容善走進夜容央的寢房,見他靠坐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一本書,屋裡沒個伺候的人在。
「怎麼房裡都沒人?弟妹呢?」自打弟弟昏迷過去,墨清暖一直守在弟弟的房裡照看他,就算他醒了也一樣,此時她人不在,不免有些奇怪。
「她去做藥膳,其他下人我讓她們出去了。」回答完,夜容央接著問道:「大哥可把毅兒接回來了?」
「剛接回來,被俞心帶去見爹娘了。」夜容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察覺弟弟神色有些古怪的看著他,納悶的問:「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嫂子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
「她前兩日帶著芍兒去書齋,不小心聽見你和爹說話。」見兄長還這般平靜,夜容央猜測,這事嫂子多半還沒跟他說。
「我和爹說話?」夜容善俊秀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後想起什麼,震驚的站起身,「你是說她知道詛咒的事了?!」
「她不只知道,還告訴了清暖。」讓他辛苦隱瞞多時的事無法再瞞下去。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問我!」俞心既然知道了,為何什麼都沒有問?
夜容央輕描淡寫的道:「清暖知道後跑來質問我,我全都告訴她了,她多半也同嫂子說了。」嫂子興許是不想讓大哥為難,才什麼都不問。
夜容善一時之間不知道回去後該怎麼面對妻子,他們守著這個秘密那麼多年,竟這麼不小心讓俞心給聽見了。他本不想讓她擔憂煩惱,如今她已得知真相,只怕要為毅兒的事傷心死。
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夜容央勸道:「她既然沒問,你不如就當不知道。」
「她都已經知情,我又怎能繼續假裝若無其事?」
「你若做不到,就同她當面把話說清楚。」就像他與墨清暖已把話說開,而後他們照舊過日子。
「你讓我想想。」這事太突然,夜容善有些無措,接著才想起他過來是有事要說,「容央,你可知道靖國公府的男丁被皇上下令收押在大牢裡?」
「是嗎?」他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已故的老國公曾與爹有幾年的師生之誼,爹說待你身子好些,就進宮去向皇上求個情,把他們都放了吧。」
「又不是我讓皇上把他們下獄的,我去求什麼情?」那拳雖不重,但打了他,想讓他就這麼輕易饒過,可沒這麼容易。
「皇上聽說靖國公家三子將你打昏,當時震怒之下才將他們抓拿下獄。你若不去皇上面前露個臉,只怕皇上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放了他們。」
見墨清暖端著藥膳進來,夜容央擺擺手,不想再多留兄長,敷衍的應了聲,「罷了,過兩天我恢復了些,再進宮見皇上。」
夜容善發現弟弟前後態度的差異,忍不住看了墨清暖一眼,再瞅了眼自家弟弟,隱約察覺這兩人之間似乎多了些什麼。
「大伯來啦!」見著他,墨清暖微笑的喊了聲,「我做了藥膳,大伯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了,我正要走,留給容央吃吧。」說完,夜容善起身離開,同時心裡也有了決定,他要和俞心當面把事情說清楚。
「我方才過來時,聽下人說毅兒已經回來了。」墨清暖盛了碗藥膳遞給夜容央,一邊說。
「大哥剛帶他回來。」他接過碗,慢條斯理的吃著。
她做的藥膳十分爽口,沒有太重的藥味,很合他的胃口。
墨清暖在一旁坐下,想起毅兒還這麼年幼,卻要承擔起轉咒的重責大任,心中著實不忍。
她昨天把事情告訴大嫂,大嫂抱著她哭道——
清暖,我們該怎麼辦?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送死,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身為一國之尊的皇上和歷代先皇們都沒有辦法,她們又能怎麼辦?
她也想哭,但為了讓夜容央安心,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軟弱,她必須成為他的依靠,做個能讓他安心的妻子。
他已背負太多了,她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想起一件事,夜容央吃完藥膳後,隨口問道:「我聽說你有個姊姊過世了,可有這回事?」
「是我五姊,你昏迷那日,我才去吊唁她回來。」
「她是怎麼死的?」他記得她的五姊是在她之後才出嫁的,怎麼人突然間就沒了?
「聽我八姊說,她是被她丈夫的一個小妾害死的。」墨清暖把那天墨清荷來找她時說的事告訴他,「八姊曾來找過我,想請你替五姊討個公道。」
「這事理應由你娘家那邊替她作主才是。」墨家又不是沒人,還輪不到他這個妹婿給她作主。
「八姊去找過我嫡母,但嫡母不想多管。五姊跟我一樣不過是庶女,對嫡母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種別人家後宅的陰私事,不太好辦。」
「你若覺得不好插手,那就罷了。」他連自己的命都顧不了,她不願讓他再為其他的事太費心。雖然她為五姊感到痛惜,可她此時心還亂著,委實沒有多餘的心力想太多。
「雖然不太好辦,但你也不看看為夫是誰,我再命人查查你五姊究竟是怎麼死的,倘若她真是被人害死的,我會還給她一個公道。」他能為她做的事已不多,但凡能為她辦的,他會盡力為她做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6 10:06 PM 編輯
【第十章】 霸女硬上弓
御書房。
「那日靖國公家那老三杜向明一拳打向臣的心口,差點沒把臣給打死,要不是臣命大,這會兒皇上只怕見不到臣了。」夜容央進宮,一開口便狀告杜向明。
坐在御案後的江長寧龍眉微抬,他先前已聽太醫回來覆命,夜容央身上沒什麼傷,他那日之所以昏迷過去,是身子太虛弱所致,壓根與他被打的事無關。
但夜容央到底替他轉咒多年,他也沒戳破,頷首道:「要不朕命人斬了他給你出氣?」
夜容央既然沒事,他也不是什麼暴君,沒真打算要了那小子的命,這麼說不過是想讓夜容央消消氣罷了。
夜容央一臉正直的表示,「臣僥倖沒死,倒也不用斬了他,這靖國公府一家雖然都是讓人討厭的偽君子,不過他們也沒做過什麼噁心人的事。只是那日臣被他打了一拳,這兩日心口老是抽痛。」他抬手揉按胸口,眉頭微皺,一副傷處還在隱隱作痛的樣子。
江長寧實在不明白他到底想怎麼樣,雛著眉頭問:「所以你究竟是想朕放了靖國公一家,還是如何?」
「臣是想,靖國公世子和老三一言不合便動粗,卻還自認為是君子,委實是貽笑大方,不然再關他們幾天,皇上差個人好好教導教導他們什麼叫君子之道。」直到此時夜容央才說出自己的意圖。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江長寧無奈的抬手道:「罷了,就依你說的吧。」
為了讓夜容央解氣,也只好委屈靖國公一家,再在大牢裡多住上幾日,學學什麼叫「君子之道」。
不久,在大牢裡的靖國公滿臉悲憤,他都活了一把年紀了,皇上竟然派了國子監的教長過來,給他們一家子講授君子之道,皇上這是在指責他治家不嚴,教子無方嗎?
「……子曰:「所謂君子者,躬行忠信,其心不買。仁義在己,而不害不志。聞志廣博,而色不伐。思慮明達,而辭不爭。君子猶然如將可及也,而不可及也。如此,可謂君子矣……」這話的意思是,但凡君子,對自己所說的話必定言而有信,且沒有怨恨……能做到這樣的人,才能說是君子……」
教授一個時辰後,教長離開前,對靖國公說:「下官明日再來,還望靖國公與府上子弟多多參研所謂君子之道。」
靖國公府一眾男丁一臉茫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得在大牢裡聽著教長講述君子之道。
而後有人想到他們是因何而深陷囹圄,不滿的看向闖禍的杜向明,責怪道:「你那天打了夜容央很得意吧?你怎麼就不用用腦袋想想,他是你能招惹的人嗎?你把咱們都給害死了!」
「我這輩子還沒進過牢裡呢。」有人跟著埋怨。
「三哥,你出手的時候怎麼就不多想想呢?我都被跳蚤給咬得渾身癢死了。」
「我怎麼知道他那麼不禁打,我都沒使上什麼力,他居然就厥了過去。」杜向明滿臉委屈。
「夜容央為人跋扈,三弟也只是一時氣不過,才會對夜容央出手,你們何必怪他?」杜向崇替弟弟緩頰,但他這一說也惹火上身。
「要不是那日你先招惹了夜容央,回來後還諸多抱怨,向明怎麼會做出這種糊塗的事來?」
「二叔,這事豈能怪我,分明是夜容央為人霸道、行事蠻橫。」
「你是今天才知道夜容央的性子嗎?竟還去招惹他。」
聽見弟弟和自己的兒子們吵成一團,半點也沒有世家子弟的氣度,靖國公煩躁的吼道:「夠了,給我閉嘴,你們都給我好好細思適才教長所教的君子之道。
靖國公最小的兒子納悶的提問,「爹,皇上為何要讓教長來牢裡教咱們君子之道?咱們個個打小就學那些聖賢書,豈會不知君子之道?」
杜向崇想起去年墨老夫人大壽時,他曾對夜容央說——
你這般羞辱一個弱質女子,豈是君子所為?
當時夜容央回答——
君子?我從未自認是君子。
這回三弟又打了夜容央,他多半是想藉此嘲諷他們杜家滿門都是偽君子,才會讓皇上派教長來教他們君子之道。
想到此事,他不敢出聲,沉默的坐在一旁。
「也許是皇上覺得我教子無方,才特地派教長們來替我教教你們。」靖國公看著自家子弟,訓斥道:「經過這次教訓,盼你們往後行事能沉穩些,莫要再因為一些小事便魯莾行事。」
靖國公的幼子再問:「可皇上什麼時候才會放我們出去啊?我好想吃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約莫再過幾日吧。」
靖國公想起去年泰王世子與夜容央爭搶畫舫,結果泰王世子被皇上廢了世子之位,還被眨到邊疆之事,相比之下,皇上只將他們下獄,派了教長過來教授君子之道,看來夜容央並不打算太為難他們,再關個幾日應當就沒事了。
* * *
「你看,我梳頭的手藝是不是比上次更好了?」寢房裡,墨清暖站在夜容央身後為他梳頭束髮,替他戴上一只玉環後,她有些得意的問道。
他瞅了銅鏡一眼,應了一聲,「差強人意。」接著便站起身,將她按坐在繡墩上,興致勃勃的道:「你幫我梳頭,我來替你畫眉吧!」
「畫眉,你會嗎?」墨清暖有些不放心的問。
「凡事總有第一次,不過我天生聰穎,學什麼都又快又好,你不用擔心。」他一臉自信的道。
聽他這麼說,她將一支眉筆沾了黛粉遞給他,閉上眼等著他為她畫眉。
這幾日她什麼都不去想,與他就像一對尋常夫妻那般過日子,難得他想為她畫眉,她心裡甜絲絲的。
夜容央拿著眉筆,打量著她的眉毛,覺得她的眉毛濃密剛好,委實不需要畫什麼,既然如此,那就改畫其他地方好了。
感覺到眉筆筆尖不是落在眉毛上,而是落在臉上其他地方,墨清暖頓時睜開眼,問:「你在畫哪裡?」
夜容央乾脆捏著她下顎,不讓她亂動,滿臉壞笑的拿著眉筆朝她的臉再畫了幾筆,才放開她。
墨清暖拿起鏡子一照,見自己一張白淨的臉都被他畫花了,登時氣呼呼的要捶打他,「你看你把我畫成什麼鬼樣子了!」
夜容央哪肯乖乖讓她打,跑給她追。「你上次還不是把我梳了個女人頭。」
「你還說,那次我不是給你搓腳賠罪了嗎?」
「我看你上次搓得挺高興的,要不我再讓你搓一次好了。」他一臉恩賜的表情,回頭笑看追來的她。
「哪有人這麼賠罪的,何況你上次哪隻眼看見我搓得很高興?」
瞧見她那張花臉,他笑得樂不可支,「我兩隻眼都見到了,再說了,我這也不是賠罪,本公子平時可不輕易給人畫臉,你可是頭一個有這榮幸的。」
她氣笑了,「這麼說,我還得感激你不成?要不要我磕頭謝恩啊?」
「你心裡感激就好,磕頭謝恩就不必了。」
墨清暖磨著牙,而後兩步並一步的往前一躍,直接跳到他背上去,兩手抱住他的頸子,雙腿緊緊夾著他,「看你還往哪裡跑,被我抓到了吧!」
她香軟的身子緊貼在背後,夜容央的身子瞬間僵住,停下腳步,「你給我下來。」
「我不下去,你畫花我的臉,就罰你背著我在這屋子裡走十圈。」
「你想得美,給我下去。」他兩隻耳朵紅通通的。
「我不要!」她把臉靠在他頸邊,瞧見他赤紅的耳朵,故意往他耳朵吹了一口氣,就見他身子猛然一顫。
「墨清暖,你給我下去。」他僵硬的背著她走到床榻旁,想將她從自己身後扒下去。她不肯,死抱著他不放手,兩人糾纏成一團,雙雙倒在床榻上。
他面紅耳赤,她也滿臉緋紅,最後她趴在他身上,下顎抵在他胸膛上看著他,忍著羞澀笑著,「我本來懷疑你不行,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
她的大腿輕輕蹭了蹭他的下半身,感覺那裡有一物正在慢慢甦醒過來。
夜容央拼命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慾望,凝視著她,嗓音粗啞的警告道:「你別鬧了!」
「我沒鬧,你還欠我一個洞房。」
「你一個姑娘家,說這種話羞不羞!」他的氣息漸漸急促起來。
她理直氣壯的回道:「我不是姑娘家,我已嫁你為妻,對自己丈夫說這種話,有何好羞的?」她逼自己忍著羞怯,伸手開始扒他的衣服。
他眸色深沉,按住她的手,「清暖……」
她面露委屈,「我想要,這是你該給我的。」
「我只是不想……」他一直不碰她是為了她好,待他故去後,也許她還有機會再遇見適合她的良人。
她索性用吻堵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一邊不忘脫著他的衣袍和自己的衣裙。
她下定決心要與他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她要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在得知先前都是自己誤會他後,她不讓他再逃避,就算是要她「霸女硬上弓」,她也要把他變成她真正的丈夫。
沒多久,床榻下落了一地的衣裳,床榻上傳來了那讓人聽了臉紅心跳的嬌吟聲……
* * *
「清暖,替我謝謝容央,讓葉俊榮和那賤妾得到了該有的報應。」五姊的仇終於得報,墨清荷這日特地登門道謝。
葉俊榮縱容桃姬寵妾滅妻的事被葉家的下人給捅了出來,如今傳得滿城皆知。出了兩條人命,驚動官府出面調查,在提刑官查問後,證據確鑿,官府已將兩人下獄。
墨清荷知道事情會鬧大,多半是夜容央在背後使了力,否則魏國公哪裡會坐視表親家鬧出這等醜事來。
「嗯,我會跟他說的。」墨清暖淡淡一笑,想到今天是初十,她有些提不起心思與墨清荷再多說些什麼。
墨清荷察覺她不太專心,關心的問:「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
「你跟夜容央還好吧?」她想起上回墨清暖說一個月裡見不到夜容央幾面的事,有些替她擔心。
「還好。」不久前眼睜睜的送他出門,想到他是去做什麼,她的心就像被人拿著錘子狠狠敲著,一陣一陣的揪疼著。
見她意興闌珊,似是無意多說什麼,墨清荷也不好再多留,與她敘了幾句便告辭回去了。
待她走後,墨清暖思念起亡故的娘親,搬出一箱娘親留給她的遺物,一樣一樣的看著娘親生前曾戴過的髮簪、墜子還有耳環。
這世上與她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已經故去,而另一個也將命不久矣。
娘親想了她親爹十幾年,終於能夠與他團聚了,不知道他們是否見到了面?但爹至少還留了個孩子給娘親,讓娘親有個依託,而她也不知來不來得及留下夜容央的孩子……
翻到一只匣子,她想起娘親交給她時,曾說裡頭擺著的是尚家的族譜,是她爹托人送回來的遺物。
先前她一直沒打開過,此時想起當時娘親撫摸著這匣子時那滿臉懷念之色,她忍不住打開匣子,從裡頭取出那本已傳承十數代,顯得十分陳舊的尚家族譜。
也不知是不是這族譜年代太久遠了,第一頁黏住了,一時揭不開,她只得往下翻到第二頁。
上頭一條一條的羅列著尚家那些先祖們的名諱,她往後繼續翻看,最後瞥見上頭寫著她生父尚綸的名字。
這族譜傳到她手上,但她已出嫁,尚家這樣算是絕後了吧?
拿著那本族譜,她遲疑著要不要在後頭添上自己的名字。
生父臨死前托人送回這本族譜給娘親,必是盼著娘親將孩子添在尚家族譜上吧,他這是想用另一種形式,讓自己的孩子認祖歸宗。
正猶豫著,下人前來稟道:「二少夫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她應了聲,將那箱遺物收起來,把族譜暫時擺在一旁,想著等晚一點再來考慮要不要上族譜的事。
去到方氏的屋裡,見方氏臉色有些不悅,她福了身後問道:「娘找我過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我聽說你做了藥膏,私下在外頭賣,可有這事?」方氏質問道。
她坦白道:「是有這事。」她早有心裡準備,這事不可能一直瞞著婆婆。
見她一口承認,方氏不滿的斥道:「怎麼,咱們夜家是平日裡短了你吃用不成,竟要你拿這些藥膏到外頭去賣,掙銀子回來?」
她也是今日才從身邊的一個婆子那裡得知,先前趙俞心拿給她用的幾種藥膏竟是清暖自己做的,還私下裡拿去外頭賣。
墨清暖溫言解釋,「這些藥膏是我同我姨娘學的,您也知道我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在墨家又不得寵,為了讓日子好過些,我和我姨娘私下裡便做些藥膏,讓人悄悄拿去藥鋪裡賣,換些零花用。因為這藥膏確實好用,供不應求,所以後來嫁過來,我便繼續做來賣,讓那些想買的人不至於斷了貨。」說完,她補上最重要的一句話,「這事容央也知道的。」
聞言,方氏的臉色才稍微和緩一些,「容央也太縱著你了。」
墨清暖厚著臉皮自讚道:「娘,實在是我做的這藥膏好用嘛,與其藏著掖著,不如讓其他人也能用上。」
聽她竟自誇起來,方氏好氣又好笑的嗔道:「這次的事就算了,往後再有這種事,可不許再瞞著我。」
「往後我一定事事向娘稟告。」應了聲,墨清暖突地一窒,她什麼都能跟婆婆說,唯獨夜家那秘密,她一句也不能告訴婆婆。
夜容央捨不得他娘提前傷心,她只能幫著他瞞到最後。
這一晚,臨睡前,墨清暖跟夜容央提了方氏已知她開藥鋪的事。
「……娘一聽你早就知情,便不再責罵我。」
「娘脾氣不好,但她心地不壞,日後你……」夜容央忽然閉上嘴,沒再往下說。
墨清暖稍加思索便明白他的意思,接腔道:「我是你的妻,他是你娘,自然也是我娘,我會將她當成自己親娘般孝敬。」
見她這般明白他的心意,他的心一緊,握住她的手。
兩人的手在被褥下緊緊相攜,沉默一瞬後,墨清暖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道:「哎,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你之前老愛跑來找我睡覺,究竟是何故?」會不會他其實對她早就一見鐘情,才想出這樣的藉口好跟她多相處?
他閉著眼,低笑著回道:「多半是因為你身上有我以前奶娘身上的味道,能讓我安穩的睡上一覺。」
她先前自嘲自己就像他的奶娘,沒想到他竟然拿這事來作文章,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不過在看見他蒼白的臉上露出深深的倦容,她的心狠狠一疼,沒再追問下去。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好,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隨著一個月一個月過去,眼睜睜看著夜容央越來越憔悴虛弱,回來後沉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墨清暖頭上宛如懸著一把利劍,叫她總是提心吊膽的,唯恐哪日那把劍就會無情的落下來剌向她。
就連方氏也察覺到兒子的不對勁。
方氏有大半個月沒見到兒子,昨晚得知兒子回來,將他叫來,發現兒子形容憔悴不堪,那氣色看著就像重病之人,看得她心頭直跳,問他怎麼弄成這般,兒子卻敷衍的說他在外頭忙,沒睡好。
可她莫名覺得不安,想起夜家那些早逝的先人,心中更宛如壓著一層陰霾,在今早媳婦過來請安時,忍不住向她發作了。
「你說你是怎麼當人媳婦的?你瞧見容央那臉色沒有?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你是怎麼照顧他的?」
「都是我的錯,娘莫生氣,我回去後一定好好給他補補身子。」墨清暖抑下滿心的酸澀,好聲好氣的說道。
「你不是常做藥膳給他吃嗎,怎麼還補成這般?你那藥膳管不管用啊?你可莫要亂用藥材。」方氏質疑道,懷疑該不會是媳婦把兒子的身子給補壞了。
墨清暖溫言解釋,「那藥膳的方子我先前請教過太醫了,太醫說可以做給他吃,沒問題的。」
一旁的趙俞心聞言替她緩頰幾句,「娘,清暖很用心在照顧小叔,小叔約莫是在外頭都沒好好吃、沒好好睡才會弄成這般,他回來後,咱們好好給他補補就是。」
瞧見小叔的模樣,就彷彿見到兒子日後的樣子,她這做娘的心就忍不住疼得緊。她好怕,萬一小叔撐不住了,那她兒子該怎麼辦?
「真不知道他這段時日都在外頭忙些什麼,老不見人影。」方氏忍不住埋怨了兒子一句。「清暖,你見著他,也好好勸他幾句,讓他別老是往外跑,好好在府裡待在,有什麼事讓下頭的人去辦就得了。」
「是,娘,我會跟他提的。」墨清暖溫順的應道。
出了方氏的屋子,她和趙俞心都無心多說什麼,相視一眼,便各自回了自已的院子。
* * *
夜家花園裡菊花盛開,一片耀眼的金黃。
已多日未歸的夜容央特地在初九這日回了夜家。
他走進書齋,先去與父親敘了幾句話,接著來到二樓,找到兄長,從衣袖裡掏出一物遞給他。
「大哥,這煩勞你幫我先收著。」
「這是什麼?」夜容善接過那封書信,納悶的問。
「裡頭是我事先寫下的放妻書,倘若我走了之後,三年之內,清暖不願再留在夜府,請大哥把這放妻書交給她,放她離開夜家。裡頭我還放了從我名下過給她的幾間宅子和鋪子的房地契,請大哥一並交給她。三年後,倘若她仍留在夜家沒走,這封放妻書還是請大哥轉交給她,至於她是去是留,全由她自己決定。」
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事了,為她以後留一條退路。財帛動人心,他怕留給她太多財物會為她招來禍患,倒不如給她宅子和鋪子來得更為穩妥些。
夜容善聽見他這宛如交代遺言的話,望著他那消瘦蒼白的臉龐,痛惜的承諾道:「你交代的事,大哥一定會為你辦到。」
「以後我娘也要勞煩大哥替我孝敬了,我在此先謝過大哥。」說著,夜容央朝兄長深深一揖。
夜容善連忙扶起他,「容央,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你不必如此。」
弟弟已為夜家撐了十幾年,他心中明白弟弟這是要撐不下去了,才會這般請託。
明日又逢初十,依他此刻的身子,他這一去怕是……夜容善掐著拳頭不忍再想下去。
夜容央拍拍兄長的肩,轉身離去。
一路到了母親住的院子,這晚他在方氏的屋裡陪著她用了一頓晚膳,讓方氏高興得多吃了一碗飯。
瞧見兒子氣色不好,她忍不住又叨念了他幾句。
夜容央沒再違拗她,都一一耐著性子應了。
夜裡,他去了墨清暖的小院。
「清暖,來給我洗頭。」進了屋裡瞧見她,他開口便指使她。
墨清暖微訝,也沒多問,吩咐下人去浴房準備。
不久,備好了水,他先進浴房裡,待脫去衣物坐在浴桶裡,再喊她進來為他洗頭。
墨清暖舀著熱水打濕他的頭髮,一邊拿著皂角往他頭上抹,眼神一邊飄往他坐在浴桶裡的光裸身子。
兩人成親這麼久,她只瞧過他的身子一次,而且還是她強來的。
「你專心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偷看為夫雄健的身軀。」夜容央揶揄道。
雄健?這話他怎麼有臉說得出來,瞧他這幾個月來都痩成什麼樣了。
「我幹麼要偷瞧,我是正大光明的看,你可是我夫君,你身上有哪個地方我沒看過?」她一邊反駁,兩手不停的搓揉著他的頭髮,心卻酸楚得差點憋不住淚。
她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不論做了多少藥膳給他吃都沒用。
夜容央低笑,「也不過瞧過那麼一次,你這大話說得也不怕閃了舌頭。」
「也不知道是誰,比女人家還怕羞。」那一次之後,他就死都不肯再讓她『碰』他了。怕他受涼,她俐落的替他洗完頭髮,拿巾子為他擦乾,擦完頭後,她主動表示願意為他搓背。
夜容央卻一臉嫌棄的趕她出去,「我這身子矜貴得很,萬一被你援破皮可怎麼辦?」
墨清暖臉皮還沒厚到死皮賴臉的非要留下來不可,只得出了浴房,讓他自個兒洗浴。
夜容央慢吞吞的將身子洗淨,站起來時,他一陣暈眩,幸虧及時扶住浴桶才沒摔倒。他沒叫下人來服侍,微喘著氣,一件一件慢慢穿上衣裳。
離開浴房前,他用力拍了拍臉,想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虛弱。
墨清暖一直等在浴房外,見他出來便迎了上去,親昵的挽住他的手臂。
他有些疲憊的說道:「我睏了,回房睡吧。」這約莫是他最後一次與她同床共枕了。
「好。」她扶著他回了寢房,在他上了床榻後,她跟著拿了一條乾淨的巾子爬上床,「你的頭髮還未全乾,我再幫你擦擦。」
她讓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替他擦著頭髮。
「以後你若有空,多去陪娘說說話。」他閉著眼睛說道。
「好,我知道。」
「我若不在府裡,你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可以去找大哥,他會幫你。」
聽他這彷彿要遠行的語氣,她呼吸一窒,胸口隱隱發疼,但仍是強逼自己低應了一聲,「嗯。」
把事情交代完,夜容央又想起什麼,隨口再問了一句,「對了,那位紅衣姑娘可有再來找過你?」
當初就是因為她,使得他們成了夫妻。他這一生有很多遺憾,但能得她為妻,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事。
「她上回離開之後,我就不曾再見過她,也不知她去了哪裡。」
「以後……你要好好的……」他低喃的再說了一句,便撐不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墨清暖緊咬著唇瓣,替他仔細擦著頭髮。她多麼盼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明天永遠不要到來。
一整夜,她一直守在他身邊,一宿未眠的看著他,直到天剛破曉,她才離開,替他去熬藥膳粥。
熬好粥,端進房裡時,她覷見夜容央正要下榻,身子卻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瞥見她進來,他連忙站得筆直。
她垂眸望著手裡端著的藥膳,假裝沒瞧見,下一瞬裝作不經意的抬眸,綻開笑臉道:「你醒啦?我做了藥膳粥,你快趁熱吃了。」
「你先擱著,我洗漱完再吃。」
「好,待會兒我幫你梳頭。」墨清暖將藥膳擱在桌上,等著他洗漱完。
少頃,淨完面潔完牙,夜容央坐到繡墩上讓她梳頭。
她站著他身後,拿起玉梳梳著他的頭髮,在心裡默念著她在除夕那夜許下的新年願望——一梳願君身體康泰,無災無難;二梳願君吉祥如意,事事順遂;三梳願與君白首偕老,長長久久。
一字一字默念完,她替他束起髮,戴上白玉冠。
「你的頭梳得越來越好了。」夜容央難得的讚許了一句,而後起身走到桌前,吃著她親手做的藥膳粥。「你也過來吃一點。」他拉著她陪他一塊吃。
她柔順的吃下他喂到她唇邊的粥,與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完那一盅粥。
吃進嘴裡的粥又甜又苦,伴著不敢流出的淚一並吞下。
即使吃得再慢,粥也有吃完的時候,吃下最後一口粥,夜容央拿著絹帕擦了擦嘴,站起身,說道:「我走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提步往外走。
「容央。」她喚著他的名字,拽住他的衣袖。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什麼事?」她平日裡鮮少直呼他的名字,總是喊他夫君。
她再也忍不住,對他說:「你別進宮了,咱們逃走吧!」看著他毫無血色的消瘦面容,她心疼得快要窒息。
「逃走?」他撥開了她的手,殘忍的說道:「你當皇上派來的那些御前侍衛是做什麼的?他們不僅是來保護夜家的,也是為了監視夜家人。我們夜家子弟打一出生就沒人能活著走出城門,只有在死後才會被送出京城埋葬。」
他這輩子從未出過城,沒看過城外的風光。
他的話宛如一把刀,狠狠的插在她心口上。
接著他淡淡的又道:「你若承受不住就走吧,我已把放妻書交給大哥,你隨時可以去找他拿。」
她死命搖頭,「不,我不會走,我說過你活著一日,我就會陪著你一日,我不會離開夜家的!」她把幾乎要抑不住的眼淚重新逼回肚子裡,仰起臉,朝他擠出一抹微笑,「我等你回來。」
深深的看她一眼,夜容央旋身離開。
這京城像是一座囚籠,生生的將夜家的子弟困在牢籠裡,無情的吸食著他們的血,而他們無法反抗,也不能反抗,他們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為皇家而生、為皇家而死。
送走他,墨清暖緊蹙的眉心凝聚著化不開的心痛和愁緒。
娘,我該怎麼辦?我只能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死路,卻沒有任何辦法……
* * *
玉霄觀。
淨室裡,坐在蒲團上的夜容央不斷吐著血,殷紅的鮮血沿著他的下顎滴落到胸前,染紅了前襟,他抵在江長寧背後的手卻絲毫不曾鬆開。
他持續的運轉功法,將那萬箭穿心般的劇痛轉移到自己身上,半晌後,他沙啞著嗓音,徐徐開口,「皇上,這或許是臣最後一次為您效力了。」
聞言,江長寧一震,快速回過頭,就見夜容央胸前的衣袍全都被血給染紅,驚得喊道:「容央,停手,快停手!」
「臣若停下來,就沒人為皇上轉移詛咒,皇上承受得了嗎?」
「容央,你已為朕犠牲了這麼多年,朕不忍心、不忍心啊!」一國之尊的帝王此時濕了眼眶,哽咽道。
他心知夜容央已快撐不住了,可一想到那萬箭穿心般的痛,他只能自私的讓夜容央繼續為他轉移詛咒。
但撐過了這次,下一次呢?
「皇上,讓臣再為您盡最後一次心力吧!毅兒還小……將來也不知他撐不撐得住。」夜容央的雙手扔抵在他的背上,承受著那逐漸轉移的詛咒,那猶如要炸裂般的劇痛從他的胸口往四肢百骸擴散,湧出唇瓣的鮮血越來越多。
江長寧痛苦的閉了閉眼,說道:「這件事朕已同母后商議過了,在毅兒長大前,不讓他再為朕轉移詛咒。」
要做下這樣的決定需要莫大的勇氣,但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江氏的後代子孫,他必須得保住夜毅那最後的根苗,否則以後登上帝位之人,該如何承受咒發時的劇痛?
父皇和歷代先皇們將這詛咒當成了秘密,只有在傳位時才會告知,在那詛咒第一次發作時,他便已後悔了,倘若當年他知曉登上帝位的代價是要一並繼承那無法解除的詛咒,他絕對不會爭搶皇位。
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勢的同時,必須每月每月承受那萬箭穿心的痛苦,難怪父皇當年明明最寵愛五弟,卻把皇位傳給了他。
可如今他再後悔也無用。
聞言,夜容央有些意外,「那皇上會承受不了的。」
「受不了也得受,倘若朕真熬不住死了,以後就由太后監國,待日後毅兒長大,再由太子繼位。」往後的事他都已交代好了。
聽見他做出這樣的安排,夜容央染滿鮮血的唇蕩開一抹笑,嘶啞的出聲,「皇上是一個好皇帝,不枉臣為皇上賣命這麼多年。」
「容央,你為朕做得夠多了,今晚就罷手吧,讓朕自己來。」他不忍心再讓夜容央拖著虛弱的身子承受那劇痛。
「這已是最後一次了,皇上就讓臣做完吧,也算是……有始有終。」即使半途罷手也來不及了,不如再為皇上分擔最後一次的痛苦,下一次……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那你告訴朕,你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這是他能為容央做的最後一件事。
夜容央痛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最後他費力的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的心願,即使是皇上也辦不到。
他想每天睡在墨清暖的身邊,想要醒來時就能見到她,他想再聽她喊他一聲容央,想為她遮風擋雨一輩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7 03:09 PM 編輯
【第十一章】 解咒奇蹟
已經第十天了,夜容央還沒回來,墨清暖整個人彷彿架在火爐上烤,煎熬得夜夜難眠,坐立難安。
先前他去為皇上轉咒,往往第四天就會回來,接下來一次比一次久,而這次竟然拖到第十天都還沒回來,是他已虛弱得沒辦法自己回來了嗎?
就算他真沒辦法自己回來,那些護衛也該送他回來吧,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墨清暖實在無法再枯等下去,這日晌午過後,便直接到書齋去找夜亦行。
「爹,為什麼容央還不回來?」她捏緊拳頭,逼自己保持冷靜,就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容央他……」夜亦行擱下手中的古籍,看著兒媳滿臉焦急憂慮的神色,猶豫片刻,坦白說道:「那日他進宮為皇上轉咒之後,吐血不止,昏厥過去,如今還在玉霄觀裡由太醫診治。」
他先前已從兒子那裡得知,詛咒的事兩個兒媳都已知曉,心忖這事也沒必要再瞞著了。事實上夜容央進宮第三日,皇上便召見過他,除了告訴他夜央容的情況,還將自己做的決定一並說了,表示在毅兒長大前,他不會讓毅兒為他轉咒,算是為夜家保留幼苗。
他也得了皇上允許,去玉霄觀一趟,見了還昏迷不醒的次子。
當時看見兒子靜靜躺在床榻上,無論他怎麼叫都叫不醒,他心痛不已,忍不住掩面哭了。
聞言,墨清暖心中一痛,要求道:「爹,我想進宮看看他。」
「他還未甦醒過來,你進宮也無用,且玉霄觀乃宮中禁地,未得皇上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擅入。」說完,見她急得好似要哭出來,他安慰道:「你放心,只要容央一清醒,我就會進宮親自將他接回來。」
她兩眼發紅,哀求道:「可是我想見他……」她想陪在他身邊,想親自照顧他,想讓他在甦醒過來時,能第一眼見到她。
夜亦行不忍心看著她含淚的雙眼,撇開了視線,「不是爹不讓你見他,爹知道你擔心容央,但此時讓容央留在玉霄觀,由太醫照看著,會比接他回來更為合適。」那麼多個太醫,說不定會想到辦法保住兒子一命。
墨清暖最後只能失望的回自己的屋子。
進了寢房,她抬手屏退下人,坐到床榻上,摀著臉無助悲切的哭著。
想到公公方才說他吐血不止、昏厥不醒,而她卻連去看他都沒辦法,她好害怕,怕萬一他……她是不是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房裡忽然傳來另一道柔媚入骨的嗓音——
「喲,丫頭,你這是怎麼啦,是誰欺負你了?」
墨清暖詫異的抬起臉,就望見一襲紅衣的君媚兒笑吟吟的站在她面前,「姊姊?」
君媚兒飄到她面前,艷媚的臉龐堆滿笑意,「你哭什麼,是誰讓你受委屈了?你告訴姊姊,姊姊替你去出氣。」
「我……」她悲從中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下一瞬,想起君媚兒至少活了超過百年,也許知道那詛咒之事,她緊抓著君媚兒的衣袖,急切的道:「姊姊,你救救我夫君!」
「你夫君他怎麼了?」
「他快死了。」
「快死了?他病了不成?但我可不會給人治病。」她是鬼,可不是大夫。
「他不是病了,他是中了詛咒。」墨清暖急著解釋。
「他中了什麼詛咒?」君媚兒好奇的問。
「不,也不是他中的詛咒,是別人中了詛咒,但他去為那人轉移詛咒。」
君媚兒訝異的道:「詛咒還能轉移?這事我倒從來沒聽說過。」
為了博得那一絲的希望,墨清暖只好將皇室兩百年前中了詛咒的事,與那轉移詛咒的辦法告訴她。
「……所以夜家世世代代都得在詛咒發作之日為歷任皇帝轉移詛咒,減輕他們的痛苦,而那些痛苦最後全都移轉到夜家子弟的身上,致使夜家子弟泰半都短壽,我夫君也因此快撐不住了。」
聽完,君媚兒嘖嘖稱奇,「這詛咒可真絕,居然能禍延這麼多代的子孫,可見當初設下這詛咒之人有多恨痛那太祖帝。不過更絕的是想出那轉咒辦法的人,為了替一人轉咒,生生的讓人絕了後,嘖嘖嘖,可真是喪心病狂啊!」
那人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國的帝王啊,所以即使有再多的犠牲,初代國師也不惜一切都要保住皇帝的命,穩住剛打下的江山。
「姊姊,你修練了這麼久,能不能想想辦法救救我夫君?」墨清暖哀求道。
君媚兒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聽你這麼說,他那情況多半是被詛咒給反噬了,源頭還是在那詛咒上頭,我也不知能不能幫得上他。他現在在哪兒?你帶我去瞧瞧。」
「他現在在皇宮的玉霄觀裡。」墨清暖心忖,君媚兒是鬼,應能穿牆而入,不像她,只能在府裡乾等著。
君媚兒搖搖頭,「皇宮?那裡有龍氣相護,我可進不去。」
她初來京城時也曾想過要進皇宮裡玩玩,卻被龍氣給震開,後來她就不敢再試了。
「那……等他回來姊姊再幫他看看。」墨清暖心裡著急,卻也沒有辦法。
君媚兒哼了一聲,斜眼睇著她,笑道:「當初我把你弄來夜家,你還死活不樂意,這會兒瞧把你急得都哭了。」
聽她提及這事,墨清暖鄭重的向她福了個身,「這事我還沒謝謝姊姊,當初多虧姊姊把我帶來夜家,我才能與他結為夫妻。」
君媚兒得意的翹起嘴角,「嘿嘿,我一眼就瞧出你倆有宿世之姻緣,所以才當一回月老,撮合你們。」
「是啊,姊姊真厲害,有著一雙火眼金睛。」墨清暖擦去臉上的淚,微笑的奉承著。
「對了,姊姊不是去找仇人嗎,可找到了?」
君媚兒懶懶的搖頭,「我這些日子去了不少地方,但還是想不出我的仇人是誰。」她飄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旁邊茶几上擱了一疊的書,隨手拿過一本翻了翻,發現是有關巫咒之書,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你怎麼在看這種書,你看得懂嗎?」
「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從裡面找到解咒之法。」那些書是她這些日子從書齋裡帶過來的,公公和大伯都想從古籍裡尋找解咒的辦法,她也想幫忙。
君媚兒嘲笑道:「那詛咒若這麼好解,皇室豈會兩百年來都解不了?再說,高深的巫咒之術都是代代口耳相傳,哪裡會寫下來讓人看。」說完,她微微蹙眉,納悶的摸著下巴,
「咦,這話是誰跟我說的?」
剛才那一瞬間,她想起似乎曾有誰告訴她這句話,可再深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
墨清暖也沒在意她的話,走過去拿起一本還未看過的古籍翻看著。
君媚兒見她專心看書,一時無聊,一本一本的翻著那些古籍,而後看到壓在最底下的一本書有些不太一樣。
她拿起來一看,竟是一本族譜,還不是夜家的,她好奇的打開來,第一頁黏住看不了,她翻至第二頁,一眼就望見排在上頭的第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宛如化成霹靂,朝她直直劈來,劈開了她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尚鈞奇!」她凄厲的大吼了聲,整個人凌空飛起,屋裡的物品被她壓抑不住的驚人煞氣給掃到,墜落一地,茶盞瓷器等物應聲碎裂。
先前被她拿起的那本尚家族譜也掉落地上,書頁啪啪啪的快速翻動,黏住的第一頁也被吹開來,掉出一張紙箋。
墨清暖驚駭的看向她,「姊姊,你怎麼了?」她怎麼突然發狂了?
失去理智的君媚兒飛到墨清暖面前,伸手用力掐住她的頸子,宛如將她當成了仇人,赤紅的雙眼布滿了仇恨,欲置她於死地。
「姊姊,不要!」墨清暖啞著嗓子叫道,咽喉被緊緊扣住,她無法呼吸,痛苦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而後她被君媚兒掐著頸子提了起來,她試圖掰開君媚兒的手,但君媚兒的雙手猶如鐵鉗,無法撼動,她的兩條腿在空中掙扎,劇烈擺動。
這時,在外頭聽見屋裡傳來異響的下人拍著房門叫道:「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墨清暖張著嘴,哀求的望向君媚兒,想讓她放了自已,但咽喉被勒得太緊,讓她發不出聲音,眼淚也被逼了出來。
不知是見著她臉上的淚,抑或是下人的叫喚聲,讓君媚兒終於重新恢復神智,她手一鬆,墨清暖頓時摔跌在地。
她摀著被掐疼的頸子,餘悸猶存的趴在地上,聽見外頭下人的拍門聲,她勉強回應道:「我沒事,你們不要進來。」
在她要爬起來時,瞥見那張從尚家族譜裡掉下來的紙箋。
暗紅色的字跡猶如鮮血一般,躍進她眼裡,她一目十行的往下看去——
吾名尚鈞奇,母為巫族人,父為醫者。吾從父習得醫術,年輕時常遊歷四方,行醫濟世。其時戰禍四起,群雄競相逐鹿天下,吾結識其中一方豪強為友,其名江蒼麟。彼時幽冥教趁勢興起作亂,其教徒行事殘暴,各路群雄視其為敵,幾度征討,卻因幽冥教勢大,皆未果。
一日,吾邂逅一女,名叫媚兒,其天真爛漫,吾與其情投意合,遂結為夫妻。吾不喜戰爭殺戮,遂攜妻隱世避居。
一年後,吾妻誕下一對雙生兒,妻向吾坦承,吾始得知,妻為幽冥教主之女。
吾子出生滿三月,吾妻得知其父病重,返回幽冥教,約定兩月後即歸。逾四月未回,吾擔憂,遂去尋妻。
吾欲攜兩子去見其外祖,不意其中一子染病,吾遂將之托鄰婦照看。
吾帶另一子外出,途中聞知幽冥教主已死,傳位其女。
尋妻途中,吾偶遇江蒼麟等人。得知吾欲尋妻之事,為滅幽冥教,其竟枉顧仁義,冒吾之名設陷阱誘使吾妻前來。
吾被下藥軟禁,吾子亦被帶走,其後江蒼麟竟欲殺吾滅口。幸蒙行醫時曾施救之人相助,吾方得以逃走。
待吾趕至,吾妻吾子已死於亂箭之下。吾識人不清,錯信他人,害死妻兒,吾痛悔之。後吾帶另一子,返回母族,習巫冗之術。
十數年後,江蒼麟擊敗群雄,一統天下,登基為帝。吾妻兒死於亂箭之下,吾未有一日或忘。待子娶妻之後,吾遂以性命為祭,設下詛咒。江氏為權勢江山而輕仁義,吾咒江氏帝王世代皆受萬箭穿心之苦。
然蒼天有好生之德,吾亦留下一線生機,倘有後世之人得以窺見此箋,可將破咒之法獻予江氏……
「咦,這是什麼?」
墨清暖臉色驚詫,看到這裡時,紙箋突然被君媚兒給搶走。
她已快要看到破咒之法了,急得想搶回來。
「姊姊,你快把那紙箋還給我!」
君媚兒一眼認出那是她丈夫的字跡,搶了紙箋後忙拿到眼前細看。
墨清暖在一旁急得跳腳,那上頭寫著詛咒的破解之法啊!
紙箋裡所寫的那江蒼麟正是本朝的開國太祖帝,墨清暖作夢也沒有想到,皇室所中的詛咒竟然是她尚家的先祖所下,最重要的是上頭留下了破咒的辦法,那也許能救夜容央一命。
甫恢復記憶的君媚兒身上仍帶著駭人的戾氣,但在看完那紙箋後,她顫抖的捧著那張紙箋淚流滿面。
「怎麼會是這樣?原來是江蒼麟那廝冒你的名欺騙了我,我當時竟信了他的鬼話,相信你是為了所謂的正義,不惜犠牲了我和孩子……我竟誤會你這麼久……」這麼多年後才得知真相,君媚兒跪倒在地,哭得嘶聲力竭、肝腸寸斷。
見了這變故,墨清暖驚呆了,接著才想到紙箋上頭似乎提了媚兒這個名字,而後她想起先前在族譜上看到,在先祖尚鈞奇旁邊,寫著妻君氏瑾媚。
她一驚,這君氏瑾媚該不會就是指君媚兒吧?這麼說,君媚兒竟是她的祖祖祖祖奶奶!
見她哭得悲痛欲絕,墨清暖想起紙箋上所寫,也忍不住為兩位祖宗的事感到遺憾。她在君媚兒面前跪下,朝君媚兒喊了聲:「祖奶奶,您別傷心了,當年您的仇,先祖都替您報了。」沒想到尚家兩百年前的仇竟連累了她的丈夫,世事真是難料。
君媚兒將丈夫親筆所寫的紙箋壓在心口上,抬起哭腫的雙眼看向她,「你叫我什麼?」
她本名君瑾媚,當年她邂逅尚鈞奇時,為隱瞞身分,以君媚兒這個名字自稱,直到後來生下兒子,才告訴他她的真實身分。
「我叫您祖奶奶,我是尚家僅存的後人,您若是那位先祖的妻子,那我就是您不知第幾代曾孫了。」這輩分實在難算,總之君媚兒就是她的祖宗。
聽見她的話,君媚兒心緒激動的抬起手,顫巍巍的摸著她的臉,「你是尚家的後人?!」
墨清暖被君媚兒那冷冰冰的手凍得哆嗦了一下,但她不敢動,一雙眼緊盯著君媚兒按在胸口處的那張紙箋。
「沒錯,祖奶奶,那個,您能不能再讓我看一眼那紙箋?我剛才還沒看完。」她小心翼翼的要求道,她得趕緊記下那破咒的辦法。
聞言,君媚兒抬了一下手,想拿給她看,但下一瞬想到什麼,轉而惡狠狠的瞪著她,「你是想把後面那破咒之法獻給江家那些狗賊?」
「祖奶奶,太祖帝都死了兩百年,早化成灰了,但代代皇帝仍承受著那餌咒的痛苦,倘若只是這樣,這事我也不會管,可容央為了替皇上轉咒,如今就快死了啊,也許那破咒之法能救他一命。」
她緊拽著君媚兒的衣袖,接著央求道:「容央是祖奶奶您親自為我挑的夫婿,您也不忍心見他就這樣死了,讓我下半輩子只能守寡吧?祖奶奶,我求您救救他,這兩百年來,夜家的人為了皇家,都快死乾淨了。」
「哼,夜家的人也是活該,當年設計我的人裡,也有一個姓夜的。」墨清暖心知那人八成就是夜容央的先祖,她溫言軟語的勸道:「祖奶奶,事情都已過了兩百年,當年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先祖也替您報了仇,您就別再記恨了。」
君媚兒茫然的看著那張紙箋,「都不在了,就連鈞奇也死了……」所有的人都死絕了,就只有她還在……
墨清暖扶她坐到椅子上,「祖奶奶,當年的真相您已明白,您是不是也該放下心中的仇恨了?」
君媚兒沒說話。當年她以為自己被丈夫出賣背叛,所以所有人裡,她最恨的人就是他,為此化成了厲鬼,想找他報仇,但她萬萬想不到,這一切竟是別人設下的騙局,讓她枉恨了丈夫那麼久。
鈞奇為了替她和孩子報仇,以自己的性命為祭……他沒有出賣她,他自始至終都深愛著她!
君媚兒艷媚的臉龐徐徐綻開笑顏,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墨清暖的臉龐。「鈞奇也許還在等我,我得趕快去找他了……清暖,你是我和鈞奇的後代子孫,身上延續著我和他的血脈,怪不得我第一眼瞧見你就喜歡。以後你要好好的過日子,祖奶奶要走了……」
隨著話落,她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最後化為一縷輕煙,徹底消失在墨清暖眼前。
而那張紙箋,緩緩飄落下來。
墨清暖鼻頭酸澀,卻又為祖奶奶感到欣慰,她終於去了該去的地方,不用再獨自一人孤寂的在這不屬於她的世間遊蕩。
半晌後,她回過神來,撿起那張紙箋,趕緊拿去找夜亦行。
她隱瞞自己是尚家後人之事,只說是在一本古籍的夾頁裡發現這紙箋。若是讓皇家得知她是當年駔咒皇室的尚家後人,也不知皇上會不會遷怒於她,所以她打算讓這個秘密永遠爛在肚子裡。
夜亦行大喜,立即進宮面見皇上。
江長寧聽了他所說,接過那張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紙箋,看完內容之後,兩手微微發顫。
「這應當就是當年下咒之人所寫,這破咒之法也許是真的。」他與歷代先皇尋求了一輩子的解咒之法,竟讓他找到了,而且他怎麼也沒想到,破咒的辦法竟如此簡單。
欲破其咒,祭告天地,自降其罪,天地應之,咒破。
夜亦行雖也高興,但仍謹慎的提醒道:「皇上要不要給國師看看這辦法是否可行?」
「對對對,朕這就宣召國師過來……算了,還是朕親自過去一趟吧。」江長寧等不及了,提步就往玉霄觀而去。
待他與國師當面商議後,國師認為或可一試。
翌日,江長寧命人設下祭壇,他穿著一襲玄色繡著龍紋的龍袍,神色莊嚴肅穆的登上祭壇,焚香祭告天地。
「大鄒王朝第十三代皇帝江長寧,在此敬心誠意求告天地,昔年太祖帝因一念之差,殃及尚家無辜婦孺,朕願終生茹素,贖先祖之過,望祈恕之。」說完,江長寧躬身跪下一拜。
此時天邊似是隱隱傳來雷鳴之聲。
江長寧起身後,忽然感到身子一鬆,似是有什麼無形的束縛消失了,此時整個人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萬分驚喜的看向侍立一旁的國師,「那詛咒可是破了?」
國師捻著下頷的鬍鬚,微笑點了點頭。他一輩子都在為皇室尋找破咒之法,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親眼見證這詛咒被破除的一日。
江長寧張開雙手,激動歡喜的大笑出聲,「哈哈哈哈……詛咒終於破了、終於破了!」背負了兩百年的詛咒終於解除了!
而此時在玉霄觀裡,昏迷多日的夜容央也幽幽的轉醒過來。
他睜開眼,察覺到身子裡那侵蝕著他生機的厄咒竟瞬間消除,他滿眼迷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 * *
敬忠侯府。
墨清暖緊張的站在前廳,等著迎接即將歸家的丈夫。
不久前,宮裡已傳來消息,夜容央要回來了。
夜容善和趙俞心也帶著夜毅和芍兒等在廳裡,夫妻倆都一掃愁容,面帶喜色。
他們不久前已從先一步回來的父親那裡得知,皇上的詛咒解了,就在當天,夜容央也甦醒過來。
糾纏了他們夜家這麼多年的詛咒終於化解了,毅兒往後不用為皇上分擔那詛咒發作的痛苦了。
這對夜家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等了半晌,馬車進了夜家大門,直接在廳堂前停下,甦醒過來的夜容央身子仍舊非常虛弱,得要人攙扶。
下了馬車,兩名護衛連忙上前扶住他。
他站穩後一抬頭,看見來到廳外迎接他的兄嫂、侄兒,還有他的妻子,下一瞬,他就被人給撲上來狠狠抱住。
「容央,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墨清暖失態的將臉埋在他胸口,喜極而泣。
「是呀,我回來了。」他動容的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哄道:「讓你擔心了,以後都不會再有事了。」
他先前已從去探望他的皇上口中得知,那延續兩百年的詛咒終於破除了。
「嗯。」她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但她也知道此時不是適當的時候,吸了吸鼻子,站直身子,改為握著他的手。「娘還在等著你呢!」
夜容央點點頭,朝兄長看去一眼,笑道:「懸在我們頭上的劍終於拿下來,大哥、大嫂可以安心了。」
夜容善滿臉欣慰的道:「是啊,這都虧了清暖找到破咒之法,救了皇上,也解救了我們夜家。」
趙俞心帶著滿臉笑意接腔,「爹娘已經等很久了,小叔快去拜見爹娘吧!」
「好,我這就去。」夜容央頷首,一邊被護衛扶著,另一邊被妻子攙著,緩緩走向母親住的跨院。
即使詛咒已解除,夜亦行仍不打算讓方氏知曉,這事畢竟仍是皇室秘密,不好再傳出去。
方氏只知多日不見蹤影的兒子終於要回來,高興的盼著。
見到兒子竟虛弱得要人攙扶著,她吃驚地站了起來,「容央,你怎麼弄成這般?」
「孩兒替皇上辦了件事,受了點傷,已沒什麼大礙,娘不要擔心,將養幾日就沒事了。」夜容央笑著寬慰母親。
「你這孩子,我早讓你別老往外跑,有什麼危險的事交代下人去做就是了,你怎麼老是不聽?」方氏心疼極了。
他承諾道:「娘,孩兒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太醫已給我看過,沒事的,我休養幾日就能復原。」詛咒的反噬已消解,他的身子將逐漸恢復。
夜亦行也在一旁附和,「是呀,容央已經沒事了,你莫要窮操心。他剛回來,讓他先去歇著吧,有什麼話等以後再說。」
方氏這才朝墨清暖吩咐了幾句,讓她好好照顧容央。
墨清暖扶著夜容央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兩人多日未見,屏退了下人,並肩坐在床榻上。
夜容央牽握著她的手,仍舊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寵溺的笑,不再掩飾對她的情意。
「我娶你可算是娶對了,你救了皇上,救了毅兒,也救了我。」
「那你要怎麼報答我?」她抬起臉睨著他,眼裡盛著滿滿的喜悅。
「以身相許如何?」
她哼了聲,搖搖頭,「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還有什麼好許的。」
「那我給你做牛做馬一輩子。」他這輩子可從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府裡那麼多下人,讓你做牛做馬有何用?」她刁難道。
滿腔的情愫不再藏著,他捧著她的臉,深深的吻住她,只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她,「那你想我怎麼樣報答你?」
她輕聲回道:「我想讓你陪我一輩子,不可以比我先死。」她不願意再承受擔驚受怕之苦,自私的想著以後一定要先他而去。
他將她圏抱在懷裡,溫柔的承諾,「好。」
她的要求簡單得讓他心疼,他是因她而得生,這後半生,他只想為她而活。
她還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但最後化為一句,「真是太好了,你平安回來了。」
「是啊,這一切就像奇蹟一樣。」她恰好在這時找到了那張紙箋。
她心裡想著,才不是什麼奇蹟呢,是她尚家先祖尚存一絲仁慈,不願趕盡殺絕,留下了一條後路。
她在他懷裡抬起頭望了眼窗外,無聲的問:祖奶奶,你可見到先祖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17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7 03:36 PM 編輯
【尾聲】 再不分離
「你們夜家這次立下此大功,容央你說,你想讓朕怎麼賞賜你夜家?」破除了詛咒,解除了性命之憂的江長寧意氣風發的坐在御書房裡,滿臉笑容對著夜容央說道。
夜容央一臉正直的表示,「為皇上分憂解勞是臣等的責任,我夜家滿門對皇上素來忠心耿耿,皇上願意怎麼賞就怎麼賞,我夜家沒有什麼要求。」
他這話說得江長寧龍心大悅,他起身走上前,親昵的拍著他的肩膀,「容央,你為朕承擔那麼多年的詛咒,朕不會忘記這樣的恩情。你爹是敬忠侯,日後侯府將由你大哥繼承,不如朕就封你為敬忠王。」
夜容央躬身道:「皇上對臣如此恩寵,臣心中感激,但本朝異姓不能封王,若皇上這道旨意一下,只怕臣要被那些言官和朝臣們的唾沫給淹死。」
江長寧方才太開心,才會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被這麼一提醒,他轉而道:「不能封王,要不朕就封你為國公如何?」
夜容央替他「賣命」這麼多年,如今兩人總算是苦盡甘來,他也不想虧待夜容央,想給他一個爵位,當是報答他這些年來的犧牲。
「國公?這爵位豈不是比我爹還大?」夜容央假意推辭了一下。
「這些年來你為朕所做的,可謂勞苦功高,這是你應得的。」江長寧想了想,又道:「朕就封你為安國公,願你爾後平平安安,再無災難。」
「臣謝皇上金口玉言。」夜容央躬身一揖,謝完恩,他接著提起另一件事,「皇上,臣這輩子都沒出過京城,臣想出城去看看外頭的風光,請皇上允准。」
江長寧有些捨不得,滿朝的臣子就只有夜容央敢對他說真話,這十多年來,兩人一起承受那詛咒之痛,說是難兄難弟也不為過,比親兄弟還親,但他最終仍是頷首答應了。
「好,你替朕去看看京城以外的江山。」
一個月後,夜家的幾輛馬車先後駛出京城。
其中一輛坐著夜亦行夫婦,他花了一輩子在尋求解咒之法,如今身無牽掛,想趁著有生之年四處去看看。
另外幾輛馬車裡載著的是夜家的姬妾。
夜容善已不需要急著為夜家繁衍後代,於是在詢問那些姬妾的意思後,願意離開的人,夜家會贈予一筆銀子,並送上幾個下人,泰半的姬妾都選擇了離開。
就連懷有身孕的瑤姬也向趙俞心表示,生下孩子後她想離開夜府,返回家鄉,趙俞心自是同意了。
還有一輛馬車裡坐著的是夜容央與墨清暖。
「天地逍遙任我行,今後我要帶你踏遍這秀麗的山河,賞盡所有的美景,吃盡天下的美食。」夜容央猶如被放出囚籠的雄鷹,神采飛揚地摟著妻子說道。
墨清暖燦爛的笑著附和道:「夫君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天涯海角,以後再不分離。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番外】 喜獲鱗兒
三年後。
「侯爺,安國公差人送來了封信。」敬忠侯府總管拿著封信來到花園,交給與妻子攜手在花園裡散步的主子。
兩年前,夜亦行在稟明皇上後,已將敬忠侯府交由長子夜容善接掌,如今夜容善已繼承了敬忠侯的爵位。
夜容善連忙接過信,迫不及待的拆開來看。
趙俞心見丈夫看著信先是有些驚詫,而後像是想通了什麼,面露驚喜,好奇的問道:「夫君,小叔信裡寫了什麼?瞧你這麼高興。」
夜容善滿臉喜色的說道:「容央來信說,日前弟妹為他誕下了一對麟兒。」
趙俞心也為他們感到欣喜,「你是說清暖生下了一對雙生子?」
「沒錯。」夜容善心忖,當年弟弟被太醫診斷無法生育後代,如今竟有了孩子,想來必是因為解除了詛咒的緣故。他替弟弟感到欣慰,以前經受的那些苦,如今都得到了圓滿的結果,真是太好了。
而皇宮裡,江長寧也收到了夜容央派人送來的奏折,稟報了他喜獲一雙麟兒之事。
奏折裡其中一段寫著——
……臣想,一定是詛咒消除,令臣的身子回復如常之故,因而才令妻懷胎受孕。臣心中委實喜悅難言,故特地呈稟皇上此一喜訊,願皇上能與臣同樂……
看完,江長寧放下奏折,臉上帶著笑意,真心替夜容央有後之事感到高興。
隨即他命人傳旨,賜給夜容央這對麟兒豐厚的賞賜。
此時與丈夫遠在榮城的墨清暖,滿臉溫柔的看著剛吃完奶,趴在她懷裡睡得香甜的兩個孩子。
夜容央走進寢房,望見床榻上的母子三人,照進屋裡的晨光映在他俊美的臉上,讓他的笑容彷彿發著光。
走到床邊,他將兩個孩子從妻子身上抱起來,交給奶娘帶下去照顧。
坐在床榻旁,夜容央握著墨清暖的手說道:「大哥來信,說下個月要帶爹娘、大嫂、毅兒,芍兒他們過來看看咱們的孩子。」
爹娘離開京城一年後,回了京,把爵位傳給兄長,之後爹便常帶著娘一起出遊,過著逍遙的日子。
墨清暖已經許久沒見到這些家人了,開心的笑道:「晚點我吩咐管事收拾兩個院子出來,好給爹娘他們住。」
夜容央接著又道:「大哥說爹娘這趟過來,怕是暫時不會走了。」
墨清暖有些意外,「爹娘要來同咱們住?」他們是幾個月前因得知她有了身孕,才在榮城暫時住下,好讓她養胎生子,這裡並不是他們打算久居之地。
想起大哥信裡所寫的事,夜容央笑道:「爹娘不是衝著咱們來的。」
墨清暖一怔,下一瞬便會意過來,「他們是為了咱們的孩子。」
「大哥說我娘在聽說你替她生下兩個孫兒後,便迫不及待的要收拾行李趕來替咱們照看孩子。」
當初為了一些原因,他欺騙了娘他不能生育之事,在收到他的信後,大哥約莫是向娘解釋了什麼,她老人家可高興了。
墨清暖笑嘆一聲,「娘這是擔心我照顧不來她的孫子嗎?」
夜容央唆使道:「等娘來了,你就把孩子給她帶,我想娘一定樂意之至。之後我帶你去登旭陽山看雲海,到西漠去騎駱駝,再出海尋會唱歌的鮫人……」
他打著如意算盤,這天下太大,他還有許多許多地方未與她一塊去過,爹娘來了正好,他們可以各遂其願,爹娘帶著孫兒玩,他繼續帶著妻子遊歷四方。
墨清暖瞠大眼,「你是說咱們把孩子丟給爹娘,然後咱們自己繼續出門遊玩?」
「你不想嗎?」他擔心她顧慮孩子,捨不得離開。
「我……當然想。」對他這主意,墨清暖無比贊同,笑得極為燦爛,「不過至少要等孩子斷了奶咱們再走。」
她是有些捨不得孩子,但能陪伴丈夫賞遍天下美景,對她而言更是一件人生至樂之事。
「好。」他也沒打算這麼快走,畢竟孩子還在吃奶。
墨清暖瞥向被晨陽照亮的窗口,覺得她和他的未來,就像此時屋外那燦亮的光芒一樣,充滿了希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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