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英虞灣(Ago Bay),一個布滿鹽鹼的擋風板隔成的小屋內,林喜美代(Kimiyo Hayashi)正坐在火坑旁取暖。外面空氣濕度很大,但是她蜷縮在火苗後面,平靜的和侄女中西智美(Tomomi Nakanishi)聊著天。
「我一生都在海中度過。不論天氣多熱,我都覺得徹骨的寒冷。」林喜美代一邊說,眼光一邊從鉗子般的岬角望過去,「我熱愛這種工作之後熱身的傳統。」
林喜美代和中西智美是日本的最後一群海女(Ama),她們依然固執地堅守著傳統的生活方式。她們的地面鋪著灰白色的板子,水在焦黑的水壺中沸騰,而黑色的屋頂也滿是煙塵。唯一可以帶來若干現代氣息的物件,就是她們的潛水面罩和飽經滄桑的潛水服,在圍欄上掛著,有節奏地滴著水。
這一永恆的場景也許有一天將從當代日本永遠消失,但三重縣誌摩市——海女所生活的城市,正在努力延續這一海洋傳統。沒有什麼比海女的故事更能引人遐想的了。這些充滿神秘魅力的女性形像早在公元八世紀就被首次記錄在日本第一部重要的詩集《萬葉集》當中。根據一些學者的說法,海女的傳說可追溯至三千年前。
雖然已是耳順的61歲,談起自己的故事來,林喜美代依然目光如炬。每天清晨,伴著黎明前的曙光,她會看著幾十名海女舉著竹子火把沿著船塢魚貫而出,幾乎沒有人說話。有些人赤裸著上身,僅穿一件內褲(纏腰布),帶著一條布手巾(大手帕)。
年幼的她會朝外婆和母親揮手道別,然後總是好奇這些資深海女是如何在波濤洶湧中自如來去的。直到16歲那年,她終於要求加入她們的行列。
45年後,她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儀式致敬大海。站在船上,從頭到腳穿著傳統的白色布料裝備,她一頭跳下深邃的大海,有時可以遊到距離海岸一公里之遠。像美人魚一般優雅而狡黠,她的雙腿和腳趾筆直且有力,瞬間就消失在了十米的深處,去海牀上收獲貝類和海草。
考慮到技術設備的缺乏——沒有呼吸管,也沒有水肺——很難想像海女在面對冰冷的海水和危險的洋流時的艱難處境。時而發生一點小事故已經是生活中的常態了,有時還會遇到鯊魚,而刺骨的寒冷則是一直相伴的。林喜美代說,過去這麼多年中,她已經失去了許多好朋友。
她解釋道,最關鍵的並不是海女可以屏息多久,而是能夠以多快的速度去捕捉貝類。在波浪之下,有時候要長達兩分鐘,海女必須當機立斷、有效率才行。
在她的職業生涯黃金時期,林喜美代說,她回到岸邊時會帶著滿滿一網的鮑魚、海膽、海螺、龍蝦和章魚。不過最早的海女只捕捉珠母貝,遇上好年頭,一個漁季的收獲就能達到2700萬日元之多。一般都認為一個女兒長大之後,會追隨母親的步伐繼續做海女。
可是現在,港口的熱鬧已經不復存在。雖然一些依然堅持傳統的海女繼續在風口浪尖工作,但是海女的數量已經日趨減少。
林喜美代和中西智美正在接受這樣的現實:她們也許就是最後一代海女。她們的女兒們對這一職業沒有興趣,而目前海女群體的平均年齡已達65歲。難以置信吧?志摩市年紀最大的海女已經近90歲高齡了。
問題是:這一古老的拾貝職業如何在日本的現代社會中生存呢?如今,海女的人數已經急劇下降到不足2000人,而在二戰前的繁盛時期,這一數量一度達到過上萬人。海女的人數還在持續減少中。在英虞灣,傳說中海女的中心,也不過只有25名從業者而已。其他沿海地區的行情則更加慘淡
看著她們曾經的世界一去不復返,這種心情就像在坐過山車。林喜美代悠悠的說著,聲音裏閃過一絲遺憾。「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來做海女,這樣這個傳統才不會消亡。但是到哪兒去找這些人呢?想想就覺得好難過。」
問題在於,日本的年輕一代女性找不到從事這一職業的動機。不斷下降的海產品儲備帶來的壓力之下,貿易的吸引力已經不及以往,而在大阪、名古屋和東京工作的吸引力則明顯大了許多。運氣不好的時候,一整天辛苦潛水工作也只能賺到2000日元,對於如此高風險的工種來說,這一回報真是少得可憐。
海女也成為了商業捕撈的犧牲品,因為後者一步步地把海產品的可捕撈量推向絕境。鮑魚價格很高,在市場上要賣到每公斤一萬日元。但是隨著政府監管逐年嚴格,不斷鼓勵可持續性發展,限制捕撈尺寸等,海女的工作也通常受到了影響。
也許歷史才能為海女力挽狂瀾。去年,四間海女小屋——海女們休息交流的簡陋小房子,已經面向遊客開放。若干位像林喜美代這樣老練的海女在這裏為賓客們烹飪以傳統方式新鮮捕撈上來的貝類。
過去很少有人有機會親眼見到這些海邊簡易棚屋內部的景象,如今,它們就像一扇扇窗,向人們展示一種神秘的、古老的生活方式。
林喜美代說,這一新舉措讓她堅定了信念。
「我熱愛這份工作,我不會因為外界的聲音而放棄做海女。」她說道,眼睛裏閃著自信的光芒,「只要身體狀況允許,只要我還開心地活著,這對肺和這雙腿還能讓我再堅持二十年。我會一直潛水的。這是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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