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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善事其親 [打印本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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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ukr    時間: 2019-12-10 12:05 AM     標題: 善事其親



最近小寶老是惹馬麻生氣，我在旁邊，除了替他說點好話，扮演潤滑油的角色，也不免教他一點別的，這一教，就想起了許多以前老師教的東西。

以前在書院上課的時候，老師偶爾總會跟我們提到「孝」這個字。他說，母親告訴他，不要跟不孝的人做朋友，一個人要是連父母都能扔下，就沒有什麼人他不能扔下了，這種朋友交不得。

但是老師提到這個「孝」字，卻不是像以前學校的中心德目、青年守則那樣，嚷一嚷、唸一唸完事，他把這個字說得特別活潑，很能醒人心目。

他說，「孝」是「善事其親」，那怎麼樣才叫「善事」？譬如夏天你要出門，媽媽總要唸叨一頓，告誡你出門千萬別吃冰。年輕人氣性大，受不得嘮叨，你們必得反唇相譏：「夏天不吃冰，什麼時候吃？」「大家都不吃冰，那賣冰的不得都餓死了？」

他說到這裡，我們就都笑了。我們也會嗆父母親，但倒沒想過這些台詞，老師示範起嗆人的本領，也比一般人辛辣幽默，特別令人發噱。

但老師話鋒一轉，卻說，你們好端端地跟母親說這些幹什麼？你應該跟她說，「這冰對身體不好，書上都說了的，我才不會傻到去吃冰呢！花錢買罪受！」等你出了門，她又看不見，你愛怎麼吃，她又怎麼知道？你自個兒悄悄吃就完了，非得大張旗鼓吵一架做什麼？

老師說到這兒，我們都忍不住笑得咧開了嘴，只差不敢放聲大笑了。

哪有人這麼教孝道的呀？這不是欺騙嗎？這老爺子年近百歲了，教咱們孝道，居然是教我們糊弄母親，這實在太驚人了。

但老師的課，向來到處都是機鋒，實在不能死較真。他其實不是在教我們騙，是在教我們面對至親，要懂得用頭腦，在千變萬化的生活情境，找到最好的方式去應對，而不是認死理，像《論語》裡說的「硜硜然小人哉」，獃頭獃腦，那就真是獃透了。

老師說，天底下走到哪兒都講理，但就偏偏只有家庭例外。家庭裡面不講理，那不是講理的地方。為什麼？因為家庭裡的關係太近，近到超過了講理的程度，至親之間講的是情，不是死板板硬梆梆的道理。

經過老師這麼一說，書上說的那什麼「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的難題，就瞬間變得很容易了。原來，我們不是考慮隱不隱、騙不騙的道德問題，是考慮怎麼樣安頓這份至親至近的關係。這麼一來，所謂「善事其親」意義就清朗得多了。「善事」兩個字空間太大了，善於找到最恰當的方式去和至親的父母相處，那麼，這「孝道」是啥？根本就是藝術創作的境界！意境完全不同，哪裡只是什麼道德規範？

就因為懂得了「善事」之妙，所以才會有「糊弄母親」的那下怪招，那一下真正的意義，或許是從兩造對立的關係中跳出去，心境一轉，變得像疼孩子一樣的疼父母，也像哄孩子一樣的哄父母，這才是「善事」之道。

這種啟發，對於長年不知如何和母親相處的我來說，不啻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在那之後，我一步步從舊有的相處模式中脫出來，終於徹底改變了母子之間的關係。

所以我在帶小寶的時候，每天跟他在一起，也不免對小傢伙耳濡目染，心印口傳。

小寶果然深具夙慧，一點就通，每次小寶激怒馬麻時，馬麻氣得五官錯位，七竅生煙，小寶就跑去抱馬麻、親馬麻，直到馬麻氣消。

馬麻自然要維持一下母親的尊嚴，硬是板起臉來告訴他：「做錯事才這樣，沒有用的。」

這種時候，為父的我自然要隨時面授機宜，調整方略，悄悄告訴小寶：「小寶，你要說，馬麻我愛你。」

小寶立刻大聲喊：「馬麻我愛你！」

馬麻被他這麼一電，自然滿心酥麻，但還是要勉強板著臉：「可是你做錯事情！」

機靈的小寶便豎著耳朵，隨時接收把拔的指令。我立刻說，「你要說，馬麻，我今天惹你生氣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小寶立刻大聲喊：「馬麻，我今天惹你生氣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事已至此，那聲音裡的誠懇和溫柔，早已完完全全將馬麻融化了，接著小寶在馬麻的臉上親了又親，那股氣早就跑到不知哪個爪哇國去了。

當然，小孩做錯事情還是要教，不是撒嬌成功就罷了。就像老師當年說完吃冰的故事以後，緊接著就嘆了一口氣，說：「其實，那冰有什麼好的？還真不該吃。冰就是毒，最傷身體。」

同樣的，等小寶把馬麻的氣解消了以後，我便摟過他，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把不該做的事情為他解釋清楚，告訴他為什麼不該做。直到他很認真地點頭，表示明白為止。

世界上的該與不該，對與不對，其實我們總會有機會弄懂、學會。但如果不能領悟親子關係的微妙處，特別是領悟語言操作的吞吐藝術，沒等我們弄懂道理，大概就先把關係弄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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