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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1:43 PM     標題: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2-20 01:33 PM 編輯

【書名】: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作者】:淵爻

【內容簡介】:

  上輩子皇權之爭,席家站錯了隊,全家被連累得鋃鐺入獄淒苦慘死;這輩子,席向晚決定幫全家腦子不清楚的人提前選好光明大道。

  所以,她準備想辦法和那個即將權傾朝野的未來首輔寧端打好交情。

  結果交情打得太好,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

  被逼嫁人時,席向晚無奈找寧端打商量:假成親……

  傳說中心狠手辣的首輔:賜婚聖旨早在我手中,什麼時候成親?

  *

  席向晚:一個人救全府還要救英年早逝的首輔,我心好累。

  寧端:……嫁給我,放著我來。

  【人狠話不多偏執男主x身嬌體弱美人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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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2:19 PM

第一章

  席向晚猛地睜開眼睛,被喉間似乎堵住了一團棉花似的觸感難受得皺起了眉,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方才覺得舒服一些。

  「向晚!」身旁的圓臉小姑娘長舒了一口氣,「還好你醒了……方才你腳下一滑就掉進池塘裡,真是嚇了我一跳!」

  席向晚轉頭凝視著這個看起來有點陌生有點熟悉的圓臉姑娘,恍然從記憶深處翻出了一個人名,「婉月姐姐?」

  「是我。」鄒婉月連連點頭,緊緊將席向晚抱在懷裡,「冷不冷?你的侍女不知道跑去了什麼地方,我讓思沅去替你拿披風,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來不來得及?

  席向晚舉目四望,看見自己和鄒婉月抱在一起的地方是一處荷塘。

  而她這一輩子,也就落水過一次。那次落水之後,她染上風寒,睡了四五天才休養好,在那之後,再也不敢靠近水池子,這毛病留了幾十年,也沒能改過來。

  可現在,她雖然被侵入骨縫的寒氣激得瑟瑟發抖,神智卻清明無比,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這是夢?

  席向晚悄悄地將手探到另一邊手臂上擰了一把,疼得微微皺了一下眉毛。

  好在她活了三十來載,修身養性,心中驚駭的同時,面上卻一點也沒顯露出來,反倒是安撫身旁的鄒婉月道,「我沒事,只是不知這明明是供人走路賞蓮的地方,怎的如此濕滑。」

  鄒婉月心中一驚,更緊地抱住席向晚,小聲道,「阿晚別怕,下次若我們再來,就帶多些人,讓他們在後面跟著看著便是。」

  席向晚點了點頭,冷得又打了個寒顫。

  這令人幾乎連血液都凍了起來的寒冷令她無法再欺騙自己這是自己的夢境或者幻覺。

  席向晚清清楚楚地記得,作為樊家老太君的她剛剛還在自己嫡長孫的滿月酒上,笑著謝恩接下了皇帝令三皇子親自送來的大批賀禮,又聽朝中數不清的官員們聲聲賀詞不絕於耳。

  當時樊家的聲望之高,就連皇家也不得不略低一頭顯出討好的態度。

  可大約是將近不惑之年,席向晚居然在孫子的滿月酒上暈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就已經被鄒婉月抱在懷裡了。

  席向晚記得自己落水這時,還沒來得及及笄,十四歲出頭一些的年紀,就因為這次的風寒落了病根子,養了一兩年才將將好起來。

  既然她尚未及笄,也就是……她的親人、席府全家,都還好好地活著!

  席向晚才想到一半,鄒婉月的驚呼聲打斷了她,「阿晚,我們快往那邊走!」

  遠處馬蹄聲漸近,聽起來似乎有人正在策馬奔來。荷塘一邊本就是馬場,一牆之隔,也許是有人一時興起跑錯了路。

  「你這一身衣服都濕透了,絕不能讓人看見的!」鄒婉月努力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席向晚,焦急地向後張望,「思沅怎麼還不回來?」

  「別慌。」席向晚站起身來,一邊腳踝鑽心的痛,想來是剛才跌入荷塘裡時扭著了。她借著鄒婉月的攙扶勉強站穩,小聲對她道,「別怕,我們往那處走,有塊大石頭,應該能擋住你我。」

  鄒婉月抬眼一看,不遠處果然有一處假山景觀,那石頭兩人多高,擋住她們兩個女孩子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興許是席向晚的聲音太過鎮定,鄒婉月也跟著平靜三分,她小心地扶著席向晚往假山那頭走去,兩人互相攙扶著悄無聲息地倚著假山站好了。

  馬蹄聲來得很快,幾乎和她們一前一後。

  「瞧你帶的這是什麼路?」有個少年調笑道,「這地方跑馬還不得嚇壞幾個千金閨秀的?」

  「走錯就走錯了,」另一人不以為然,「反正也沒人,從這中間穿過去便是。」

  這幾人年輕氣盛,說的話也令席向晚忍不住笑了笑。

  可緊接著,他們的下一句就讓席向晚笑不出來了。

  「哎,那假山後面是不是也長了什麼花花草草?怎麼看著後面老有東西在晃?」

  席向晚和鄒婉月同時低頭一看,那假山石上有不少的孔眼,正好能從對面一眼望到這裡。只是這些孔洞不過兩指粗細,少年們倒是看得仔細。

  「我去看看。」又一人開了口,他的聲音冷冷淡淡,席向晚聽著就覺得兩分耳熟。

  鄒婉月小心地彎腰從孔洞裡看了眼,嚇得面色煞白,「那是四皇子和他的陪讀玩伴!」

  四皇子……那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了。

  席向晚伸手捂住鄒婉月的嘴,朝她輕輕搖了一下頭,待對方安靜下來,她才低頭整了整自己半濕的衣衫,往外走去。

  鄒婉月愣了一下,正要伸手將席向晚拽回來,就聽見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了。

  席向晚才艱難地忍痛跨出了一步,就和繞過假山石的少年面對面撞上了眼神。

  少年穿著一身紅色曳撒,襯得他俊美無儔,高眉深目往下,是淡得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他臉上表情冷冷淡淡,一絲笑意也看不見,令人望了就遍體生寒。

  席向晚恍然間似乎想起了這人幾年後的模樣,弱冠後的他,連敢直視他眼睛的人都少了。只因那雙眼睛無論看向哪裡,哪裡就是血流成河……

  不過短短三年,他就從默默無聞走到權傾天下,又日落西山掉了腦袋,是十幾二十來年後仍然被人津津樂道的傳奇首輔之一。

  誰能知道,這個人的崛起和落幕,都這麼快?

  「寧端,找著沒啊?」四皇子揚聲問道,「你矗那兒幹什麼?」

  席向晚眨眨眼睛,這才發覺自己竟是直直地盯著這位未來首輔看了半晌。她提了提沉甸甸的裙擺,淡然地朝寧端點點頭,正要往前再跨一步,就見寧端大步朝她走來。

  寧端手長腳長,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席向晚面前,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短短一會兒,一手扶住了她,低不可聞道,「別動。」

  席向晚怔怔看著他彎下腰去,在她腳邊掐了一枝盛放的虞美人,就轉身離去。

  四皇子見寧端去而複返,還拿他開了句玩笑,「花太好看晃你眼睛了?」

  寧端將正紅的虞美人往四皇子馬嚼子上一戳,面無表情道,「是好看,挪不開眼。」

  站在假山後的席向晚猝不及防被寧端的話調笑得耳尖一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2:2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1-20 02:29 PM 編輯

第二章

  等幾名少年打馬離開以後,鄒婉月的侍女才匆匆來遲,她懷中抱著一團滾毛邊的披風,臉上也被風吹得紅彤彤,忙不迭地將披風蓋到席向晚的肩膀上。

  席向晚將思沅遞來的湯婆子抱進懷中,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道,「在外面被人撞見了?」

  「被一群公子撞見了,問我拿著披風和湯婆子去幹什麼。」思沅低頭答道,「我就答說我們家姑娘覺得冷,讓我取披風禦寒。」

  「他們應當也認不出思沅。」鄒婉月細心地幫著席向晚將披風繫好,「咱們趕緊回去吧。」

  席向晚思家心切,也沒有拒絕鄒婉月的關心,出了院子便見到自家的馬車已經在官道邊候著,小聲和鄒婉月道了別,「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養好身體要緊,你身子本來就弱,受不得寒。」鄒婉月將席向晚送到馬車邊上,見她上去了,才輕輕舒了口氣,「都怪我,我不該這早秋時分約你出來的。」

  席向晚朝她安撫地笑了笑,「我沒事,你也趕緊回吧。」

  席向晚是歸心似箭,到家的功夫不過這兩三刻鐘,卻覺得比一輩子還久。

  雖然不久後,席向晚就遠嫁到了嶺南鼎盛的樊家,再也沒回過汴京的娘家,可那是因為紮根汴京長達百年的的席府,在她嫁過去的第二年,就腐朽坍塌了。

  盛極必衰,總是這個道理。

  馬車停下的時候,陷入回憶的席向晚長出了一口氣。

  席府有四房,她所在的正是大房,可父親雖說是嫡長子,父母親卻並不討祖父的喜歡,反倒是庶出的三房最得祖父的關心。

  好在席向晚的父母親都不是任人欺壓之輩,又頂了嫡長子的名分,就算踏踏實實不犯錯,將來至少也能承席府的爵位。

  席向晚跳下馬車,迫不及待的心情漸漸沉澱下去,眼中瀲灩水光跟著變得平靜寧和。

  席府已在了崩塌的邊緣,她若是想要救回父母親,短短幾年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夠趕得上。

  越是緊張焦急的時候,席向晚就越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比旁人多活了十幾年的功夫,她畢竟也是多學了不少東西的。

  進了席府的正門後,席向晚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她怔怔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身後大丫鬟不得不上前小聲問道,「姑娘,怎麼了?」

  席向晚回過神來,微微搖頭,打散自己最後的迷茫,踩著步子往前走去,「和李媽媽說一聲,我去見母親。」

  「是。」另一名丫鬟輕聲應了,在大丫鬟的示意下快步往前跑去通報。

  席向晚知道自己理應先去洗漱換下這身髒了濕了的衣裳,可一想到自己居然回到了二十來年之前,她就根本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見到親人的急迫。

  父母親還活著,他們現在過得開心嗎?是不是還在為了大房和三房之間的鬥爭操心?幾位哥哥呢?他們現在都在做什麼?

  跨過青瀾院的時候,席向晚多年不起波瀾的心臟已經砰砰狂跳起來。

  「姑娘,」李媽媽向她行了個禮,「大爺和夫人都在裡邊呢。」

  席向晚微微頷首,「我隨李媽媽一道進去吧。」

  李媽媽雖注意到席向晚身上多了一襲出去時並未帶上的披風,但也沒有多問,只道是從鄒家姑娘那兒借的,領著席向晚就往裡邊走去。

  走到門邊時,席向晚已經聽見了母親和父親傳出來的說話聲,那是她往年無論壽辰如何許願,也沒辦法在夢裡聽見的聲音。

  席向晚原先以為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臨到了門前,卻失態地沒等李媽媽通傳,自顧自地打起簾子就走了進去,低聲喚道,「母親。」

  見到母親和記憶中如出一轍的面孔時,她的眼眶就立時紅了起來,淚珠撲簌簌地順著臉頰滾落。

  「阿晚?」王氏嚇了一跳,她平時就嬌寵席向晚這個獨女,一點委屈也沒讓她受過,何曾見到懂事之後的女兒哭成這個樣子過?

  席向晚撲進王氏懷中,聞到母親身上的香味,眼淚更是止不住了,「母親……」

  她這幅模樣頓時將房中的人都愣住了。

  「阿晚不哭,啊。」王氏輕拍著席向晚的背脊,柔聲安慰,「可是在外面被什麼人欺負了?不委屈,說給母親聽,講完就不難過了。」

  王氏不安慰倒還好,她一輕聲細語地安慰起來,席向晚哭得更大聲了。

  大抵人再怎麼長大成熟,在最信任的人面前也還是脆弱得一塌糊塗,坐鎮樊家十幾年的老太君席向晚可沒想到自己即將不惑之年了還會撲在母親的懷裡哭得一敗塗地。

  王氏安撫著席向晚的同時,憂慮地抬頭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從對方眼裡見到了一樣的情緒。

  他們的寶貝女兒,得是受了多大委屈,才會哭成這樣?

  席向晚情緒來得快,壓得也快,哭了一小會兒她就抬頭擦擦自己的眼睛,朝母親笑了笑,「是我失態了。」

  「在母親面前說什麼失不失態的。」王氏心疼地給她擦著眼淚,「到底怎麼了?」

  王氏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女兒這樣表情,向來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是大房所有人同氣連枝保護的對象,她是大房最小的孩子,上面足足有三個哥哥,五個人誰都恨不得把她寵到天上去,一點髒東西也不會放到她面前去的。

  可席向晚這會兒不僅哭得肝腸寸斷,整個人卻又是歡喜又是悲慟,也不知道是遇見了什麼事兒。

  難道是剛剛傳來爵位可能要被三房繼承的消息……已經被小女兒聽見了?

  「女兒剛剛跌進了池子裡,」席向晚抱著王氏的手臂,撒嬌道,「水裡面好冷,差點還被四皇子和他的陪讀玩伴看見了,一時嚇著了。」

  王氏驚得伸手往席向晚的披風底下一探,果然衣裙都是半濕的,被唬得立刻站了起來,「怎麼這樣不小心!染了風寒可怎麼辦?」

  不用王氏多說,席向晚的父親席存林就往外走去,沉聲召人去取熱水來。

  席向晚乖巧地被母親推到屏風後邊,豎起耳朵聽著父母親的交談聲。

  「……你先顧著阿晚,我這就去找父親,這決定太過偏心,實在沒有道理可講。」席存林低聲對王氏道,「我去去就回,莫要擔心。」

  席向晚用力想了想,終於從記憶裡將這一段事情翻了出來。

  席府的三房最為受寵,這已經是汴京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要不是祖父沒有做得太過張揚,三房又不是什麼蠢貨,恐怕御史早就一連串的寵妾滅妻帖子告到皇帝面前去。

  前一世這時候席向晚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發著高熱,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祖父當時一意孤行想要讓三房的繼承爵位,父親和祖父起了爭執,甚至為此還取消了原本要替補成為六皇子陪讀的資格,將三房的一個少爺送了過去。

  那正是席府衰敗之前一個不大不小的預兆。

  在祖父的示意下,這一個陪讀的資格就將席府和六皇子綁在了一起。

  不過短短一年之後,六皇子逼宮失敗,皇帝氣出了病,四皇子代為監國,不久後皇帝就駕崩,四皇子順利登基,整個席府都成了滿朝的眾矢之的,被諸強踩在腳底拆吃入腹。

  席向晚的親人中,除了兩位哥哥遠派邊疆,另外三人均在獄中死得不明不白。

  他們最後為她謀的唯一後路,就是提前將她送到了嶺南的樊家,保了她一世的榮華富貴。

  可席向晚不想要那樣的榮華富貴,她甚至願意將那二十載的榮華富貴都拋棄折算成家人的一世平安。

  現在她的願望實現了,席府的一切還在,距離四皇子登基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她總是能做點什麼的。

  比如……她可以救下即將要權傾朝野的寧端,賣他一個人情,危急關頭,想來能用得上這份人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2:33 PM

第三章

  席向晚的祖父席明德,早年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對朝政做過很是一番改革的。

  只是大約是人到中年,他的腦筋也跟著不清醒起來,硬是娶了兩房妾室進入席家,將兩個姨娘寵得天上有地下無,好東西盡往三房四房那裡送,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偏愛庶出的兩個兒子似的。

  等他到了老年時,這情況更是控制不住,原先還會韜光養晦著點的三四房借著席明德的鼎力相助,在朝堂上都穩穩壓了大房一頭,一時之間風光無兩,不知道多少官員都明著暗著討好三房一系,將他們捧得雲裡霧裡,連自己姓什麼都給忘了。

  人一自得,就容易犯蠢。

  三房和四房聯手將席府敗得只剩個空巢子,滿心以為自己即將要成為下任皇帝登基的功臣之時,一場失敗的逼宮將他們打懵了。

  整個席家被連根拔起,就連無辜的大房一系都沒能躲過去。

  席向晚差點也被捲入其中,是樊家當時力保她對此事一無所知,才苟延殘喘地留了一條小命下來。

  要說席府的倒臺,席明德的不作為和亂決策可謂在其中占了一大塊的內容。

  這一切更早的根源已經不可考了,那些席向晚也改變不了,但至少她知道,最近一個可以轉變的節點,就是幾天之後皇子們陪讀的選拔。

  正好,經歷過一次這件事情的她,還清楚地知道這一次陪讀選拔的過程和結果。

  比如說……她正好知道皇子和皇帝會考校什麼。

  席向晚有三個哥哥,說來很巧,每一個都是人中之龍,只可惜,前世因為祖父的偏心和三房四房的壓制,最後都是碌碌無為、懷才不遇了一輩子,甚至不得好死。

  她的大哥得知全家入獄的消息,在邊關戰死;二哥咬牙在軍中向上爬,原本想要在武將中奪得一席之地後為父母翻案,卻莫名其妙被誣陷通敵叛國,斬首示眾;三哥年紀略小一些,早年又因為三房的暗算傷了腿腳,整日臥病在床,是和父母一道死在獄中的。

  席向晚所重視的親人裡,一個活下來的也沒有,只有她苟延殘喘到了三十來歲,如同一具行將就木的行屍走肉,這全是因為家人們希望她能和他們不一樣、好好地活下去。

  可現在她回來了,那沒有發生的一切,都還來得及阻止!

  從王氏那裡回來之後,席向晚換了身乾淨衣裙,就告別王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姑娘回來了。」席向晚的奶娘早就在院門口等著,她長得喜慶,一張幾乎沒有任何心機的娃娃臉,任誰也想不到這人的心思和手段靈活到什麼程度。

  席向晚嫁入樊家的前幾年時間都是渾渾噩噩的,全靠這位奶娘四處打點才沒有死在樊家的後宅裡。

  「李媽媽。」席向晚朝奶娘笑了笑,回頭朝自己的兩個大丫鬟吩咐道,「碧蘭,你去看看三哥回來沒有;金蓮,替我去廚房拿些糕點過來。」

  兩個大丫鬟都應聲去了,席向晚才跟著李媽媽一起往院子裡邊走去。

  「姑娘,不讓金蓮去找三少爺了?」李媽媽問道。

  席向晚笑了笑,「金蓮年紀也差不多了吧?」

  席向晚曾經被家人養得不諳世事,也不識人心,更不知道自己身邊哪個下人應該信任、哪一個不應該信任。

  重新回到這一天,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兩個大丫鬟恐怕也不完全值得信賴。

  別說她們平時的表現,只今日她跌進湖裡時兩人都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這點就值得懷疑上一二,更不要提金蓮往日裡天天念叨著三少爺如何如何,看起來彷彿比席向晚還要關心她三哥的近況。

  只怕是她的大丫鬟當久,心氣高了,想住進她三哥的院子裡去。

  李媽媽聞言笑了笑,了然道,「姑娘想將她放出去?」

  「她從小跟著我,李媽媽替她挑一戶好人家,別讓她以後出去受委屈。」席向晚點點頭,又道,「李媽媽覺得碧蘭如何?」

  「丫頭實心眼了些,倒是不壞。」李媽媽笑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席向晚進了內屋,才輕出口氣,「我小憩一會兒,等三哥來了,李媽媽喊我一聲。」

  「姑娘放心。」李媽媽應著,服侍席向晚在貴妃椅上躺下後,才出了內間,在外頭拿著繃子繡起花來。

  不多時,碧蘭和金蓮就一前一後地回來了,金蓮看起來匆匆忙忙的,手中用盤子拖著兩碟精緻的糕點。

  李媽媽只看了眼那糕點,就笑了,「金蓮,姑娘愛吃的三色蓮花酥,廚房裡沒留著?」

  金蓮愣了愣,低頭道,「我去得急,三房秦媽媽在那兒,隨意要了兩碟就回來了。」

  「坤少爺倒是愛吃這兩個。」李媽媽說完,轉頭問碧蘭,「坤少爺回來了嗎?」

  金蓮眼睛一亮,頓時忘記了思考李媽媽為什麼要問點心的事,雙眼放光地盯著碧蘭等待她的回答。

  碧蘭生得清秀,細看有些木訥,聞言中規中矩地答道,「坤少爺再有一兩刻鐘就回了,仲簡說等坤少爺回來就知會他。」

  李媽媽點點頭,指指外間,「把點心放那兒罩著,小聲點,姑娘睡著呢。」

  「知道了。」金蓮輕手輕腳將點心放在桌上,悄悄看了眼沒有動靜的內間,才退了出去,道,「李媽媽,我去取坤少爺愛喝的雲溪香茗來。」

  「去吧。」李媽媽眼也不抬地差使她去了,心裡一個個將席府下人裡能婚嫁的名字數了過去。

  金蓮是個心氣高的,可從前姑娘喜歡她,李媽媽也不多說。現下姑娘終於發覺她不對勁,那正好是時候將她送出去,再給姑娘挑一個機靈懂事知本分的大丫鬟。

  席府嫡出小姐的大丫鬟,比平常人家的姑娘還要精貴兩三分,還愁挑不到個好的?

  席向晚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夢中都是前世的事情,跑馬燈似的一幕幕在她眼前跑過,像是在重溫記憶似的。被李媽媽輕聲喚醒時,她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怎麼?」

  「坤少爺來了。」

  席向晚這才眼睛一亮:在父母親和三哥一道入獄之後,遠嫁嶺南的她已有近二十年沒有見到三哥了!

  她匆匆忙忙地起身出了內間,在外間終於看見了那個只能在夢裡見到的少年身影,鼻子一酸,嬌聲喚道,「三哥。」

  「你派人來,我就知道你有事要找我。」席元坤笑著放下手中茶盞,「瞧我,父親母親都沒見就來拜見你了。」

  席家人都長得好,席元坤也是眉目清朗,端的就是翩翩君子的模樣,不知道是多少汴京姑娘家的夢中情人,可席向晚看著他,只能想起他後來斷了雙腿在床上連如廁都需要人扶著抱著的模樣。

  她絕不會再讓那一切重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2:36 PM

第四章

  「陪讀選拔的事情?」席元坤笑道,「父親早就和我說過了,放心,我不會掉以輕心的。」

  「我早些時候去了母親院子裡,」席向晚半真半假地將消息透露給席元坤,「大約是祖父的意思,他想要插手其中。」

  席元坤的表情還是那般溫和,「祖父要做什麼,即便父親和母親也動搖不了,你又何必操這麼多心思,不如好好和母親學學如何持家。」

  席向晚笑了,「可我今日去望玉池,正好碰見了四皇子,聽到了些和伴讀有關的事兒。」

  「四皇子?」席元坤終於皺起了眉,他上下打量著席向晚,「四皇子向來浪蕩,你和他碰上面了?」

  「倒也沒有,只是在隱蔽處聽見他們說話。」席向晚擺擺手,「我知祖父和父親傳達的消息是皇上要給六皇子挑再一個伴讀代替先前重病的那個,但只聽四皇子說的,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

  席元坤擔心地放下手中茶盞,盯著席向晚看了兩眼,才長歎口氣,「你又做這令人擔心的事情,若是被四皇子發現蹤跡可怎麼辦?這想來都是皇家秘聞的事情了,你原本聽到也該當做沒有聽到的。」

  「我可是先到荷塘邊上的,是他們突然縱馬進來,我才不得不避讓。」席向晚噘著嘴不服氣道,「我還沒責怪他們冒冒失失騎著馬就闖進來呢!」

  「還頂罪。」席元坤好笑,「聽見的事情,只能對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說,不能再告訴更多人了,知道嗎?」

  「當然了,我又不是蠢。」席向晚朝哥哥皺皺鼻子,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豆蔻年華,「四皇子說,六皇子先前那個伴讀死得蹊蹺,是皇上親口下令秘密處死的。」

  席元坤的動作頓了頓,眼中顯出兩分驚詫來。

  皇子們的伴讀自然是應該在幼年時就提前挑選好的,日後才能是忠實的左膀右臂。六皇子十七歲卻又重新挑伴讀,那還是因為他上一位伴讀在半月前生了重病,儘管太醫想盡了辦法上門診療,也沒能把人給救回來。

  皇帝見六皇子鬱鬱寡歡,這才下令替他重新挑選一位伴讀。

  這是朝野盡知的消息,和席向晚剛剛說的完全不一樣。

  若六皇子的伴讀被皇帝親自下令處死卻秘而不宣,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這人做了侮辱皇家威嚴的事情。

  和這位伴讀相關的六皇子,就算先前再怎麼討皇帝喜歡,只怕也會因為此事在皇帝心中重重減分。

  席元坤越想越心驚,半晌才低頭又抿了口茶,「此事,父親已經知道了嗎?」

  「我沒說給父親聽。」席向晚靜靜看著自家三哥,「父親去找祖父爭執了,只怕祖父覺得六皇子向來受寵,陪讀也是個美差,準備發給三房的人去做,斷然是不會聽從父親的話的。」

  席元坤想到祖父那個茅坑裡石頭似的臭脾氣,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只說給我聽了?」

  「是,只有要去參加選拔的三哥你,是最需要知道的。我還聽四皇子說,六皇子的下個伴讀,只怕是一頭栽進了火坑裡。」席向晚捧著懷中的湯婆子,眼神沉靜道,「三哥,若我是你,這次選拔就不會展露頭角,寧可韜光養晦。」

  「阿晚,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席元坤搖搖頭,溫潤如玉的眉間帶著笑意,伸手輕輕地撫過席向晚的頭頂,「我們原誰也不想將你捲入這些醃臢事裡來,為你挑個百依百順的夫家,讓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兒孫繞膝,安享晚年。」

  席向晚眼圈微微一熱,偏頭笑了起來,「只要你們都好,我就比什麼都來得高興。」

  她在樊家殺出一條血路,成為了說一不二的老太君,教導出的兒女也個個是人中龍鳳,可那也挽回不了已經失去的親人。

  同齡的姑娘家都在操心嫁人不嫁人的事情,可席向晚覺得一輩子不嫁都成。

  「陪讀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找時間去和父親商議。」席元坤站起身,帶了兩分狡黠對席向晚道,「既然祖父這麼想要將大好機會塞給三房,那便送給他們罷。」

  席向晚也跟著笑了起來,她起身送席元坤往外走去,「天氣轉涼,三哥別染了風寒。」

  「我知道。」席元坤走到門口,金蓮就忙不迭地替他打起簾子,見到席元坤和席向晚道完別就掉頭遠去,一眼也沒有多看她,失望地咬咬剛剛塗了胭脂的嘴唇。

  席向晚掃了金蓮一眼,什麼也沒說,對李媽媽點點頭,又自己回去了。

  和大房的一片平靜相比,三房可謂是喜氣洋洋。

  「母親,祖父真的這麼說了?」席澤成一臉驚喜道,「會被六皇子選中的人,一定會是我,而不是席元坤?」

  「你父親說的還會有假?」包氏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那席元坤就算去了,也只是陪襯你的份兒。」

  包氏是席明德三兒子的妻子,一雙丹鳳眼和鵝蛋臉使她看起來分外慈祥又有欺騙性。她也正是府中掌管賬本和出入的人,因為丈夫席存學備受席府主人席明德的信任,連帶著她的地位也是高高在上。

  這一次在老太爺的安排下,能夠將兒子席澤成安穩送上六皇子伴讀的位置,那等六皇子日後得了王位或是登基,兒子的前途還能差到哪裡去?

  「那是自然!」席澤成喜氣洋洋地揚了揚下巴,突地又臉色一沉,「不過要是能像先前說的那樣,直接讓席元坤稱病請辭不去參加選拔,才來得更為痛快,免得又要看他裝模作樣賣弄才華,將所有人哄騙得服服帖帖了!」

  包氏安慰兒子,「他那點死讀書的小聰明,又哪裡比得上你活學活用來得厲害。再說,這次他再怎麼賣弄,六皇子也不會選他,豈不是正好出了氣?」

  席澤成想想也是,緊繃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正好,讓大房知道,他們就算占了嫡這一字,在席府裡也比不過咱們三房!」

  「可不是。」包氏心情極好地笑了。

  「母親,母親!」少女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過來,簾子嘩啦一響,容顏嬌俏的妙齡少女直接不經通傳闖了進來,滿臉氣惱,「大房的人又想占走好東西了!」

  包氏笑著朝女兒招手,「瞧你急的,怎麼回事?」

  少女進門見到席澤成,愣了愣,喊了句大哥就轉頭對包氏噘著嘴抱怨,「母親您看,這是管家說中秋皇后賜下來給咱們府上姑娘的頭面,我就想要這套,可管家說這套是皇后娘娘說了要給大房的!」她氣呼呼地扯著手絹,「我不依!我偏偏就要這一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2:38 PM

第五章

  「多大點事兒把你氣成這樣。」包氏不以為意地調笑女兒。她掃了一眼緊隨在旁大丫鬟手上捧著的那套頭面,確實好看,金鑲玉,雕工精緻卻一點也不顯得俗氣,貴氣中帶了幾分嬌俏,正是她女兒席卿姿會喜歡的類型。

  看完之後,包氏擺了擺手道,「你喜歡就拿去,換另一套給大房的就是。」

  有老太爺的偏袒,大房向來被三房踩了一頭,一套頭面的事情又鬧不起來,就算鬧了又如何?老太爺一句話,什麼好東西都是三房先挑選的。

  「真的?」席卿姿眼睛一亮,「那我可就直接帶回我院子裡了?」

  「快走,」包氏佯怒瞪她一眼,「沒見我和你哥哥正在談正事兒嗎?」

  「大哥能有什麼正事兒?」席卿姿滿不在乎地說著,掉頭就喚自己的大丫鬟走了,珠簾在她身後嘩啦啦地又是一陣作響。

  席澤成倒是被她氣得不輕,指著已經沒影子了的少女,「母親,把妹妹教成這樣,以後有什麼人敢娶她!」

  「席府的姑娘,哪裡會缺夫家?」包氏笑著點點席澤成,「雖說這陪讀的位置已是十拿九穩,但這幾日也不要出去亂跑,仔細你那群狐朋狗友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被哪位御史寫了你的名字,到嘴的鴨子也要飛了!」

  「母親放心,」席澤成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這幾日,我就在府中念書,必不讓那席元坤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好,好。」包氏想到自己一雙兒女都是萬裡挑一,眼看著三房一系很快要飛黃騰達,她就忍不住喜上眉梢。

  老太爺那裡也早就鬆口了,說找個合適的時機,就廢了大房,讓她夫君來繼承吳晉伯的爵位,到了那時候,大房即便是嫡母所出,又有什麼用處?還不是要乖乖仰仗三房的鼻息過日子?

  只不過大房那四個孩子能鬧騰,還得仔細打壓他們,不能一不小心陰溝裡翻了船。

  包氏小時就是家中不受重視的庶女,好不容易才在後宅裡活下來,又風光嫁進席府,手段眼界都是不缺的,自然不會允許春風吹又生這種事情發生。

  像是剛才席卿姿來問她討要那套本該屬於席向晚的好看頭面,她想也不想地就點頭了。

  大房就得時時刻刻打壓著,不能給他們一點翻身的機會。

  席向晚到第二日時才得知這個消息,還是管家送來頭面時才想起來有這麼件事的。

  「皇后娘娘賜下的?」席向晚伸手隨手撿起一支釵看了兩眼,心知肚明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說這只是一套頭面,上輩子她聽從母親的勸解,沒有和去和三房算這筆糊塗賬,但現在的席向晚可忍不下去,她手腕輕輕一揚就將釵子放了回去,「怎麼就這一套?」

  「姑娘昨日回來得晚,別的姑娘都已經領走了。」管家笑吟吟道,「我就特地給姑娘您送來,免得您再差人跑一趟。」

  席向晚點了點釵子上的一顆綠瑪瑙,打量著這位管家,突然笑了笑,「倒是麻煩張媽媽了。」

  張媽媽能夠管著席府女眷的衣食起居,當然是包氏的心腹之一,替她辦事的。

  宮中的賞賜,必然是算好了人數、品級、年紀、嫡庶等等賜下來的,可眼前這頭面,怎麼看也稱不上席府唯一的嫡孫小姐的身份,就這包氏也好意思差人給她送來,是真吃定她會打斷門牙往肚子裡咽?

  席向晚心中轉了幾個念頭,最後只是開心地笑了,「正好,我前幾日出遊時正好聽了一耳朵四皇子和別人說話,好似是過幾日國公府夫人要給汴京的姑娘們下帖子舉辦賞花的詩會,皇后娘娘說不定會親自前去,所以才會提前給我們賜下頭面,好那時候戴出去吧?」

  這還真不是席向晚瞎說。雖然國公府還沒開始廣發帖子,但若是有心去探聽、又有這個門路,知道這事也不算太難。

  張媽媽不以為然地邊聽邊點頭,聽到一半,臉上敷衍的笑意就頓住了。

  但席向晚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令碧蘭接過頭面去收起來,才接著道,「勞煩張媽媽跑一趟了。」

  金蓮在旁給張媽媽遞了個餜子,張媽媽條件反射地接過,臉上擠出個乾巴巴的笑容,「大姑娘客氣了。」

  席向晚笑了笑。

  因著包氏覺得席府早晚是自己家的,很不喜歡大房占著嫡子的位分,府中下人也極少按照排行來喊諸位姑娘少爺,都是直接從名字裡取字來區別,這張媽媽一緊張,居然連這都忘了。

  張媽媽渾然沒察覺自己用錯了稱呼,渾渾噩噩將餜子一放,就快步朝包氏的院子去了。

  她這些年陪著包氏一起小心地做著假賬貪污席府的財產,多少也經手過一些御賜之物,知道府中自己動手調換是小事,若賣出去、丟失損壞、或者挪用後被天家發現,按都是輕則不敬之罪、重則掉腦袋的事情!

  三房理所當然享受著嫡系的待遇久了,從來沒想過還會有可能露餡的一天。

  張媽媽在外走得還慢些,臨到了包氏的門前時簡直越想越怕,驚惶失措地衝進了包氏房裡,「夫人!」

  「怎麼回事,這麼匆匆忙忙的不成樣子!」包氏立刻板起了臉訓斥道,「席府的下人怎麼能這麼沒規矩?」

  張媽媽咽了口口水,撲通一聲跪在了包氏面前,跟倒豆子似的將剛才在席向晚院子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包氏聽完思索了一會兒,拿手帕壓壓嘴角,「她真這麼說?一點也不慌張?」

  「哎呦,」張媽媽長籲短歎,「她哪有那個機靈勁兒能編出這種謊話來?」

  「你怕什麼!」包氏喝止了她,面色平靜,「且不說這是不是真的,就算真有詩會,只要她生病不去,卿姿又不戴那套頭面出去,又能被外人發現什麼端倪?」

  張媽媽慌了一路,聽見包氏這話才又是一愣。對啊!只要席向晚去不了賞花詩會,她嘴裡說出朵花兒來也沒人相信。

  「那丫頭不是昨天剛落了水嗎?正好,染上風寒也不奇怪。」包氏隨意地擺擺手,「再說了,那詩會請帖最後還不是會直接送到我手裡——」

  「夫人!」秦媽媽匆匆忙忙進門,見到張媽媽跪在地上,愣了愣才繼續道,「老夫人那兒來了人,說是有事,讓您現在去一趟。」

  包氏心道這偏心大房的老太婆來得倒是巧得很,「說了什麼事兒沒有?」

  「我聽了一耳朵,似乎是說國公府什麼的……」

  包氏頓時面色一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3:00 PM

第六章

  國公府的帖子做不得假,但卻沒有直接送到掌管席府內務的包氏手上,只因國公府的老夫人和席府老夫人當年是手帕交,國公夫人親自上門送帖子時,拜見了席老夫人,順手就把這請帖交給了她。

  包氏匆匆整理儀容坐轎到了席老夫人的院子,走近之後立刻聽見了有人在裡面說笑的聲音。她定了定神,揚起和善的微笑,緩緩走了進去。

  「老夫人,三夫人來了。」

  聽見丫鬟的通報聲,席老夫人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接著聽完國公夫人的話,才慢慢地笑著搖頭,「我家那大丫頭,看起來好拿捏,可被她上頭那三個哥哥縱壞了,不知天高地厚得很!」

  包氏進門時正好聽見這一句,不由得在心裡呸了一聲。

  席府上下誰都知道,和老太爺不同,老夫人最喜歡的,就是她自己生下的大房一系,大房的孩子們也是她最偏袒的,其中更是以席向晚這個會撒嬌又嘴甜的孫女兒為最。

  這位老夫人說著席向晚的時候,嘴上雖然是批評,眼裡卻都是笑意,任誰都看得出她對小孫女的寵溺。

  這也正是包氏覺得不妙的原因——她平日裡針對大房,唯獨有可能吃虧的時候,便是在席老夫人面前。

  前腳席向晚剛說了那番話,後腳席老夫人就喚她過去,打死包氏她也不相信這是巧合,鐵定是席向晚那死丫頭和這老太婆串通起來想讓她吃個癟!

  國公夫人笑著接話,「向晚雖然還沒及笄,但汴京誰不知道她生得好又知書達理,要不是您把著關啊,來相看的誥命夫人可多了去了!」

  這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包氏耳朵裡就像是火辣辣的一巴掌打在臉上。

  她早知道席向晚長得好看,隱隱有汴京第一美人之稱流傳,想要婚配的高門望族數不勝數,包氏心中怨恨,暗地裡想著法兒地從中破壞諸多,其中幾次,有拜帖遞過來,她都謊稱席向晚或者席向晚的母親王氏生病給拒了。

  席老夫人可不會幹出這種毀壞自家親孫女姻緣的事情來。

  難道老夫人今天喊她來,是為了借國公夫人的口敲打敲打她?

  包氏轉念想到這裡,臉上的表情差點沒能維持得住,趕緊低下頭去,喚道,「母親。」

  席老夫人看她一眼,「來了,坐。」

  「這就是席府持家的三夫人包氏吧?」國公夫人倒是不失熱情地說道,「勞煩你走一趟。」

  「國公夫人言重,來給母親請安是我的本分,只是今日來早些罷了。」包氏一絲不苟地向國公夫人行禮,這位夫人可是有誥命在身的。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是母親見國公府裡的花開得好,便想請汴京的姑娘們來賞賞花,出門走動走動,也別老是在家裡悶著念書繡花。」國公夫人道,「母親特意說,席府的請帖,要我親自送到老夫人手裡,因此才登門造訪。我記得席家有三位姑娘,屆時結伴同來就好。」

  包氏想起頭面互換一事,一想到如果讓席向晚去詩會,就免不了要將頭面還給她,便覺得心中擰巴,於是一臉難色道,「這恐怕有些棘手。昨日大姑娘和鄒家姑娘約著出門,失足跌進了水裡,回來就身體不適了,她身子一向嬌弱,有個傷風發熱的就少說十天半個月,我擔心得很。」

  「大姑娘說的是嫡姑娘向晚?」國公夫人的臉色有些驚訝,她看向席老夫人,「方才您可沒告訴我這個,我母親可是發話了,定要讓我將這未來的汴京第一美人請過去令她掌掌眼的。」

  席老夫人老神在在地笑了,她用杯蓋撇了撇杯中茶葉,才慢悠悠道,「是,你母親當年也是稱汴京第一美人,自然對這名號在意得很。」

  包氏聽他們扯著一個勞什子的稱呼,一時又忽略了自己,頓時在衣袖中將拳頭緊緊捏住。

  「要是實在病了也沒辦法,」國公夫人遺憾地搖了搖頭,她徵詢地望了席老夫人一眼,見她一臉平靜,便明瞭了三分,笑道,「若是需要的話,拿老夫人的牌子去請御醫來看看,興許好得快,還能趕得上詩會呢!」

  包氏也跟著笑,滴水不漏,「您說得是,若是只有兩個小的結伴出去,沒個懂事的帶著他們,我倒還有些擔心。」

  國公夫人都這麼說了,席向晚病多久、病多重,還不都由她一張嘴說了算?包氏不禁有些小小地得意起來。

  這一點小事,竟將張媽媽嚇成這樣,真是不中用。

  她正這麼想著,門口候著的丫鬟打簾子進來,笑盈盈道,「老夫人,大姑娘來給您請安了。」

  包氏收在袖中的手都不由得抖了抖。

  席向晚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這會兒出現,豈不是又打了她一個大嘴巴?果然,這一老一小都是商量好的,就是為了滅她的威風!

  席向晚可不知道包氏在想什麼,她確實是令人仔細著包氏的動靜,掐準時間跟過來的,但這點小事,她可用不上和祖母提前商量。

  祖父的胳膊肘往妾室拐,但祖母可是一心一意只疼著自己唯一一個兒子的。

  「祖母!」她喊著就進了門裡,抬眼見到含笑望著自己的國公夫人時才怔了一下,站住腳步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拜見國公夫人。」

  「喲,還認得我。」國公夫人上下打量著席向晚,忍不住笑意,對席老夫人道,「只可惜我家沒有適齡的兒子了,否則呀……」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又轉頭對包氏一笑,「三叔母。」

  包氏自然不會在人前和席向晚撕破了臉皮,她皮笑肉不笑道,「向晚,身體已無大礙了?」

  「身體?」席向晚低頭看了看自己,表情有些疑惑,但很快反應過來,撫掌笑道,「三叔母說的是我昨日不小心打濕了裙擺的事情吧?我只告訴了父親母親,還以為這事兒沒人知道呢!」

  「也不怕又燒起高熱來。」席老夫人板著臉訓斥道,「好好走在池子邊上,怎麼會跌進去的?」

  席向晚笑嘻嘻地跑到席老夫人身旁,捉著她的手往自己額頭上貼,「祖母您摸摸看,一點兒也不燙吧?我昨兒個回來就燒了熱水沐浴又喝薑湯的,就怕著涼之後全家都知道我貪玩掉進池子裡去了,那多丟人啊!」

  包氏臉上表情險些掛不住。

  席向晚話裡話外說的可不就是一個意思:你包氏沒來看過我,我也沒通知過你,你怎麼就知道我掉水裡還生病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3:04 PM

第七章

  在座的幾位誰不是人精,聽包氏和席向晚兩人的話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席老夫人帶著淡淡的微笑,輕輕撫著席向晚的手背,「晚丫頭,坐我身邊來。」

  席向晚清脆地哎了一聲,貼著席老夫人的軟榻就坐了下去,笑嘻嘻道,「祖母莫要擔心了,你看,我今兒出來,都特地多穿了件比甲呢。」

  席向晚確實自小體弱多病,是早產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小時候連風都吹不得,跨過十歲之後才好了些,也仍舊是要嬌生慣養的主。

  她深知自己的健康和壽命才是本錢,哪裡敢怠慢自己這嬌氣的身體。

  國公夫人聞言又多看了席向晚一眼,見她比甲下是件藕粉色的短襖,下著一條白色軟織金馬面,一點也不顯笨重,反倒滿是少女的輕靈,白生生好像能掐出水來的皮膚裡透出那麼一點兒血氣,即便她見過了鮮花般的小姑娘,一時之間也挪不開眼去。

  也難怪,三房的包氏這麼怕她出頭……

  國公夫人的視線輕輕掃過包氏,才開口道,「那看來,十五的時候,席府三位姑娘都是能來的了。」

  「十五的時候?」席向晚心道果然,國公夫人在這時候親自來席府,八成為的就是這件事情了。

  「這丫頭倒是自己給忘了。」包氏搶白,居心叵測道,「不是你說國公府要辦賞花詩會了嗎?國公夫人是來送帖子給席府姑娘的。」

  席向晚想在她頭上踩一腳?那也沒那麼輕鬆!

  國公夫人今日才親自到席府送帖子,這小丫頭片子卻提前知道了,讓國公夫人的臉怎麼過得去?她又是從什麼地方知道的?

  若是席向晚抵賴不承認,包氏自然不會介意再強行推她一把讓她承認自己是在說謊。

  席向晚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原來日子定在這月十五?」

  國公夫人有些詫異,「你在何處聽說過此事?」

  席向晚吐吐舌頭,不好意思道,「這不就是昨天,我去望玉池的時候,跌進池子裡打濕了裙擺,卻又聽見有男人的聲音過來,心想總不能被他們看見我那樣,找了處地方躲起來,才偷偷瞧見是四皇子。」

  國公夫人了然地點點頭,四皇子昨日確實是出宮了,這事她也聽夫君提起過,「他們說起這事兒,被你給聽見了?」

  「是呀。」席向晚毫無心機地坦白道,「他們說了好一會兒話,我好不容易等他們走了才能回來呢。」

  她長得就是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說謊話都有人捧著心去信,更何況是真話。

  「下次小心些,出門多帶些丫鬟。」席老夫人淡淡道,「在外面萬一有什麼短的缺的,遠水解不了近火,知道嗎?」

  「知道啦。」席向晚抱住席老夫人的手臂,晃了兩下,「祖母的囑咐都是為了我好。」

  「你知道就好。」席老夫人點點席向晚的鼻尖,「國公府這一次詩會規模重大,從我私庫裡拿錢,再給你們一人打一套頭面吧。」

  坐在下首、一直沒有找到插話空間的包氏一驚,正要開口,卻已經被早有準備的席向晚搶了先。

  「不用呀。」她一臉疑惑地道,「皇后娘娘不是中秋時才剛剛賜了頭面給咱們府裡姑娘麼?我還尋思那就是為了讓我們這次詩會時候戴的呢。」

  包氏閉了閉眼,克制地握緊了拳頭,告誡自己:冷靜!這時候若是冷靜不下來,她可能就真要一頭栽進這丫頭挖的坑裡去了!

  國公夫人頷首,「也是,我都忘了這事兒,皇后娘娘雖然不能出宮,屆時也是會派身邊近侍來的。」

  包氏聽到這裡,更是眼前一黑:皇后的人,還真的會來!

  皇宮裡但凡是能混出點名堂來的,哪一個不是人精?能成為皇后的左膀右臂,她難道還能指望那人連皇后給各家賞賜了什麼都記不清?

  一套頭面是小事,可是在這件事情上要向席向晚所代表的大房一系低頭這個本質,令包氏幾乎要失去理智。

  「可好看了,祖母。」席向晚嘴快地描述道,「我剛剛才拿到,在房間裡看了好一會兒,愛不釋手的,耽誤了時間,給您請安這才來晚了些。」

  「皇后娘娘賜下的,自然都是難尋的精品。」席老夫人點點頭,見怪不怪。

  席府的聖寵雖說是一代不如一代,但經年累積下來,御賜之物還是不少的。

  席向晚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包氏,見她神情不快,頓時心情舒爽,便對著席老夫人繼續道,「您不知道,光是髮冠上就綴了六顆珍珠,都是掐了銀絲掛在上面的,顧盼時晃起來可好看了。」

  聽到六顆珍珠時,席老夫人和國公夫人的表情就都有點微妙起來了。

  就如同宮中嬪妃的份例都有差別、所戴的首飾規格也有所要求一樣,宮中往外賜東西的時候,也會考慮到這些方方面面不成文的規矩。

  席府如今算下來三位姑娘裡,只有席向晚是嫡親的,剩下兩人都是庶出,那麼席向晚收到的那必然是三份頭面中最出挑、最彰顯地位的那一份。

  也就是說,合該有八顆珍珠,而不是低了一頭的六顆!

  國公夫人略一垂眼,低頭抿了一口茶,心下好笑:這席府的包氏膽子也忒大了些,拿捏著全府的內務悄悄中飽私囊也就算了,不是她一個人這麼幹;可將宮中賜下給嫡系的東西據為己有,這可真是沒動腦子的行為。

  倒是席向晚這小丫頭,句句看起來都天真無邪,卻每個字都戳在包氏的心窩窩上,也不知是巧合不是?

  席老夫人沉下臉來,「包氏,這是怎麼回事?」

  包氏反應極快,噗通一聲就從椅子裡滑下來跪到了地上,那膝蓋骨往地上撞的一下聽得席向晚微微揚起了眉來。

  嗯,聽起來就很痛,心疼加肉疼,也不知道等會兒包氏還能不能自己走得回去?

  包氏低著頭遮住自己表情,聲音也是驚惶失措,「母親,這事情兒媳也不知道是怎麼弄錯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3:07 PM

第八章

  席向晚眨巴眨巴眼睛,給火上澆了一勺油,「祖母,是我方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頭面漂亮極了,三叔母又有什麼錯?」

  包氏哪能聽不出她這是在明知故問,恨得快將牙齒咬碎了。

  席老夫人捏捏席向晚的手,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緊緊盯著跪在地上的包氏,「宮中派人送來的東西,竟然也能弄錯?原本該是晚丫頭的那套頭面弄丟到哪裡去了?」

  「弄丟?不可能啊,」席向晚疑惑道,「張媽媽方才親自給我送來的,說是昨日其他兩位妹妹已經將她們的領走了,因著我落水一事才耽擱了呢。」

  包氏心痛地閉了閉眼睛,知道席向晚這話一出,張媽媽這個好用的助手是保不住了。但她飽經風雨,決斷的速度非常快,「定是這個張氏愚鈍,竟會做出這種荒唐的錯事來!」

  一個用了幾年的下人,怎麼比得上包氏對自己的維護。

  席老夫人沉下了臉,令人去帶張媽媽來,又沉默了一小會兒,才對國公夫人道,「家中下人無能,見笑了。」

  「老夫人這話說得不對,」國公夫人笑了笑,「當年先皇都曾經誇過您,說若是汴京的誥命夫人都能像您一樣,他的肱股之臣們也就都沒有後顧之憂了,這稱讚可是獨一份的。」

  二人又說了兩句,國公夫人知道接下來是席府內宅的家事,適時起身告辭離開。

  席向晚倒是想再和這位通透的國公夫人多說兩句,不過眼下先拔掉包氏的一顆牙齒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只禮貌地對國公夫人行了個禮,就又乖巧地坐在席老夫人身邊不動彈了。

  張媽媽很快哆哆嗦嗦地被帶了過來,她一見到屋裡又是包氏又是席向晚的就知道不妙,哀呼一聲也直接跪了下去,「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啊!」

  席向晚不樂意道,「祖母向來仁慈,你怎的張嘴就叫饒命,當祖母是什麼人了?」

  張媽媽立刻反應過來,乾脆俐落地甩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大姑娘說得對,是我一時嘴賤說錯話了!」

  包氏見張媽媽顯然已經失了分寸,咬咬牙開口提點她,「昨日讓你給姑娘們送頭面,你怎的連這點小事都會送錯了院子?」

  張媽媽一愣,立刻順杆爬地接了過去,「這……我不知道啊!」

  「還敢嘴硬!」包氏大怒,轉身用十成十的勁兒抽了張媽媽一耳光,終於覺得自己火辣辣的臉上好受了些,「你將那套金色的頭面送到誰的院子裡去了?我不是反復叮囑過你,那是給大姑娘的嗎?」

  張媽媽伏地不敢抬頭,「我……我明明記得是送給了大姑娘啊!」

  席向晚哎呀了一聲,善解人意道,「張媽媽天天在府中管這麼多事,又要替三叔母分憂,肯定忙得很,這一點點小錯,哪裡又需要這麼大動干戈的。我覺著送錯給我那套也挺好看,就不用換回來了。」

  「胡鬧!」席老夫人將手中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錘,「御賜之物也是能隨便調換的?」

  包氏也急切地表了忠心,「母親說得是,這送錯的是一定要換過來的。一會兒我就讓人去另兩處看看,到底向晚的頭面被這婆子送錯到了誰那裡去!」

  天知道,她慷慨陳詞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五臟六腑都已經氣得快要出血了。

  好個席向晚!清清白白地就想讓她平白吃這麼個虧?門兒都沒有!

  「那就勞煩張媽媽去多跑一趟了。」席向晚無所謂道,「要是兩位妹妹喜歡的話,也不必強逼著她們還給我。」

  「我看誰敢。」席老夫人冷笑一聲,手上一用力,居然就站了起來,「我倒要去親自看看,三個隔著這麼遠的院子,又不是瞎子,還能送錯了東西?」

  席向晚立刻從軟榻上下來,小心地扶住了席老夫人,一道往外走去。

  跪在地上的包氏出了一身冷汗,想要攔住席老夫人又沒那個膽子,借著秦媽媽的攙扶才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膝蓋疼得好像裂成了八塊一樣,趔趄地往外走了好幾步,咬緊了牙關,「你趕緊去知會卿姿,讓她機靈著點!」

  秦媽媽低低應了一聲,正要將包氏交給身旁小丫頭攙扶,走在前頭的席向晚卻回過頭來,十分關切地道,「秦媽媽扶穩些,這兒的路還有些滑,別讓三叔母摔著了。」

  這一來,被點了名的秦媽媽也不能直接趁人不備溜了。

  包氏氣得倒抽兩口氣,死死抓住秦媽媽的手,咬牙切齒道,「看來我之前對這個小丫頭太手軟了,看看她今天反咬起我來這嘴臉!」

  「夫人,平心靜氣,過了今日,什麼時候收拾她都行。」秦媽媽疼得皺起了眉,勸道,

  席向晚在前面扶著席老夫人,時不時地還要回頭關注一下身後包氏和秦媽媽的速度。

  包氏房裡伺候的丫鬟是少了一個,不過丫鬟能有多機靈?能有秦媽媽那樣,瞬間就想好讓席卿姿記住的說辭?

  席向晚笑了笑,抬眼望向不遠處的平湖院,那是席卿姿住的地方。

  一行人走進院子裡的時候,席卿姿已經在房外候著了。席向晚掃了一眼,果然看見包氏身旁消失的那個小丫頭正低著頭站在席卿姿身後不起眼的人群裡。

  雖然包氏是個有城府手腕的角色,她的兒女們可沒有一個是扶得上牆的,席卿姿此人沒有一點點做戲的功夫,光是看她這會兒表情十分平靜的模樣,席向晚就能篤定對方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祖母。」席卿姿行了個禮,規規矩矩道,「孫女正要去給您請安呢。」

  「免了。」席老夫人不悅地直接與席卿姿擦身而過,「昨日管家給你送來的頭面在哪兒?」

  「頭面?我試過後就好好收起來了。」席卿姿答得流暢,被甩在後頭的包氏連拉住她的機會都沒有,又急又氣,差點平地跌了一跤,好在秦媽媽全力擋了一下,給她當了墊子。

  兩個人一時之間摔在了一起,滿身泥土,好不狼狽。

  席卿姿聽見包氏哎呦一聲痛呼,連忙轉過頭去,連聲吩咐小丫頭們,「快不快將我母親扶起來!」

  「皇后賜下那頭面,就說你還沒看過,是丫鬟直接收起來的!」包氏抓緊時間小聲對席卿姿道,「決不能讓席向晚拿捏到把柄!」

  席卿姿微微一愣,飛快地點頭,聽見席老夫人身旁丫鬟喊她的聲音,咬咬牙轉身先一步回了內屋裡,見到自己的大丫鬟已經走到了梳粧檯邊上打開那小金庫找到了皇后賜下的金紅頭面,頓時一驚,居然張口不假思索地喊道,「別碰那套!」

  席向晚:「……」見過蠢的,但這麼蠢的也實在是少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3:15 PM

第九章

  有席卿姿這麼不過頭腦的一喊,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

  原本已經伸手要去取那套頭面的大丫鬟被席卿姿喝得一怔,這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席老夫人冷斥道,「拿來我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席卿姿的大丫鬟還在左右為難,席老夫人身旁伺候的丫鬟則是一點顧忌也沒有,上前就越過她取了放在最打眼處的那套頭面出來放到席老夫人面前,「老夫人。」

  以席老夫人的眼力,幾乎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是宮中之物,甚至,她都能猜得到這是哪位能工巧匠親手製作完成的。

  更不要提,頭冠上整整齊齊墜著的那八顆飽滿圓潤、微微泛著金色光芒的珍珠了。

  這由皇后之名賜給席向晚的東西,居然不聲不響地就到了平湖院裡。

  席老夫人威嚴的視線依次從三房眾人的臉上掃了過去。

  包氏裝得挺像那麼回事,畢竟是有年紀的人;可席卿姿這裝相的功夫就一點也不到位了,剛才那一聲情急之下的阻止更是捅破了窗戶紙。

  席老夫人冷笑一聲,「卿姿,你剛才說你已經試過這套頭面了?」

  席卿姿愣了愣,轉頭看看包氏的表情,低著頭小聲改口道,「我方才說錯了,試的是另外一套新打的,這套還沒仔細看過呢,想著金貴,就先好好放起來了。」

  「是嗎?」席老夫人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那你剛才喊那一聲是什麼意思?」

  「我……」席卿姿想了又想,「那是御賜之物,我怕她們粗手粗腳地給打碎弄壞就不好了,還想著我親手拿來給您看。」

  席老夫人不領情地冷哼一聲,「丫頭婆子的手腳比金貴主子們穩多了!」

  席卿姿被說得啞口無言,咬著嘴唇委屈地不說話了。

  席向晚在旁打量這套席卿姿死活想要的頭面,心裡覺得儘管好看是挺好看的,但也沒好看到那個地步。她想了想,邊輕撫著席老夫人的後背邊輕聲道,「祖母,下人弄錯一點事情,您何必這麼生氣?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讓人再把送錯的調換回來就是,您看妹妹都嚇哭了。」

  席卿姿下意識擦了把眼淚,才發覺自己根本沒哭,立刻抬瞪了席向晚一眼。

  席向晚無知無覺地繼續道,「我看妹妹也喜歡得很,不若就將這套留給她吧,我戴什麼都是一樣的。」

  席卿姿越聽越氣:雖然大家是同一個祖父,席卿姿覺得自己也算得上是清秀美人,可無論是她還是府中另外一位妹妹,放在席向晚面前都是黯然失色。

  ——她當然戴什麼都是一樣的了!她什麼都不戴也好看!

  「我不要你假好心!」席卿姿脫口而出。

  席向晚微微一愣,解釋道,「我不是——」

  「你不過就是看這套頭面最好看,所以想要占為己有罷了!我永遠都只能撿你剩下的邊角料,憑什麼?!」席卿姿尖叫道,「這東西、這東西我就算砸了也不給你!」

  她說著,怒氣上頭,果然上前一步就抄起盤子高高一舉往地上擲去,嚇得一屋子女眷都尖叫起來,以為她得了失心瘋。

  包氏嚇得面色慘白,下意識地伸了一下手,想要去接住那託盤,可實在是隔得太遠,愛莫能助,只能眼睜睜看著盤子和上邊的頭冠首飾等等丁零噹啷地摔了一地。

  女子首飾這等最精細的東西,打造的時候都是極盡能巧之事,當然也脆弱得很,這用力一摔哪裡還能撐得住,上頭點綴的一顆珍珠骨碌碌地一路滾去了席向晚的腳邊。

  席向晚根本沒時間彎腰去撿,她擔心地扶住了席老夫人,「祖母,您別生氣,等詩會的時候,讓妹妹戴著我院子裡那套頭面去就是,不礙事的。」

  席老夫人氣得臉都漲紅了,她按著自己的胸口急急喘了兩口氣,指著包氏和席卿姿罵道,「好,好!你們一個個的都出息了,整個三房眼裡都沒有我這個老太婆了!」

  「祖母!」席向晚接過丫頭倒好的茶水,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席老夫人嘴邊,「您別氣,沒了您,席府的半邊天都要倒了。」

  席老夫人勉強喝了口水,臉色仍然陰沉得很,「晚丫頭,扶我起來。」

  席向晚將杯子放到一旁,應了一聲就將席老夫人從椅子上扶了起來。

  席卿姿幾乎是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嚇得一張臉都花容失色。

  ——她居然將皇后御賜下來的東西給打碎了!

  這修不修得好還另說,事情本身就已經是代表了對皇室的大不敬,要是消息傳到宮中……包氏也跟著打了個冷戰,她不由得小小往後退了一步,腦中短暫地一片混沌,什麼也想不出來。

  「母親……」席卿姿小聲地喚包氏,「這怎麼辦啊……」

  席老夫人不悅地喝道,「還不跪下!」

  席卿姿嚇了一跳,幾乎是被呵斥得小腿一軟就直接跪了下去,硌在一顆珍珠上面,頓時五官扭曲起來,哎呀地喊了一聲。

  「還敢頂嘴。」席老夫人上前兩步,老當益壯地抬手抽了席卿姿一個響亮的耳光,始料不及的席向晚都沒來得及跟上。

  席卿姿什麼時候受過這般委屈,被席老夫人的手勁甩得直接摔倒在地,捂著臉頰萬分委屈地哭了起來,「祖母,我不是故意將這東西摔碎的,是因為席向晚她——」

  「你強佔本該是晚丫頭的東西,見得不了手就心生嫉恨將其直接毀去,這行徑和山中匪徒何異!」席老夫人擲地有聲,「你母親既然教不好你,自此以後我就換人來教教你!」

  包氏面色一白,「母親,此事是卿姿失了分寸,兒媳此後一定嚴加管教,絕不會發生第二次!」

  她知道席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往家裡請嚴格的女夫子,這包氏是不願意的。

  若要跟著夫子學知識規矩,每日都要晨昏定省,對夫子也要恭恭敬敬。她的女兒,哪裡吃得了那種起早貪黑的苦!

  「閉嘴!」席老夫人揮動拐杖,狠狠一下砸在了包氏的身上,「今日之事,我不會替你瞞下,若是老爺決定通報宮中,該受的罰席府絕對不會躲!——晚丫頭,扶我出去。」

  席向晚的目光掃過難以置信的包氏和席卿姿,垂著眼睛穩穩地將席老夫人扶出了平湖院。

  平湖院中的包氏母女兩人愣了好一會兒,席卿姿才剛剛反應過來似的伏地大哭起來,「母親,我竟然一時生氣將那頭面給砸了!如果這事情真讓皇后娘娘知道,我豈不是名聲盡毀,再也見不了人了!」

  「……你別急。」包氏反倒冷靜了不少,她哆哆嗦嗦地在秦媽媽的攙扶之下坐穩在椅子上,才道,「這事情瞞下有瞞下的好處,不瞞也有不瞞的好處。」

  若是瞞下之後消息再走漏,就是欺君之罪,倒不如自請罪罰,還更可能來得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一些。

  包氏吩咐小丫頭們將地上散落的珠子釵子都收了起來,才下定決心道,「我去姨娘院裡走一趟,等三爺回來了,讓他去找父親。」

  席卿姿通紅著眼眶抬頭,「可若是……」

  「沒有若是。」包氏背上給席老夫人拐杖結結實實打的那一下還疼得抽心。她冷著臉道,「三房怎麼可能就毀在區區一頂髮冠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3:20 PM

第十章

  將席老夫人送回去之後,席向晚才緩緩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之事可謂比她想像的還要更順利一些,這都是因為席卿姿突如其來的犯蠢,否則只包氏一人盤旋的話,最後落幕就不會那般難看。

  不過三房只要倒黴,席向晚就高興得很。

  砸了頭面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具體會怎麼樣,還得看三房和席府內部如何周旋。

  席向晚自然沒有指望就靠這件事將三房一脈拔除,不過這至少能讓他們心痛肉痛幾天,焦頭爛額別來找大房的事情。

  「姑娘回來了。」李媽媽一見到席向晚就笑得合不攏嘴,「包氏那頭發生的事情,可是全府都聽說了。」

  席向晚想想當時動靜鬧得那麼大,也不意外,笑了笑就道,「咱們院子裡聽聽就好。」

  「我曉得的,他們會落井下石、背後嚼人口舌,咱們可不會。」李媽媽舒展著眉眼,「可三房暗中欺壓咱們這麼多年,揚眉吐氣總是不過分的。」

  房裡的丫鬟們也一個個喜氣洋洋。

  別說是包氏院子裡的人,哪怕是席卿姿一個庶子的女兒,都隱隱站在席向晚的頭上頤指氣使,她院子裡的丫鬟一個個被縱得比小姐還小姐,不光是大房的下人,二房四房的都受過她們不少氣。

  席向晚聞言笑了,她坦言道,「我也覺得挺高興的。」

  「就是姑娘的頭面不知該怎麼辦……」李媽媽歎了口氣,擔憂道,「聽說國公府的詩會就在這幾天了,緊著能不能修好也是另說。」

  「大不了就不去了。」席向晚倒是很無所謂,「我又不擅對著花草吟詩作對。」

  上輩子的國公府賞花詩會她就因為纏綿病榻而沒有去成,事後似乎也沒聽說出過什麼大事,不去也罷,頂著個「汴京第一美人」的稱號,席向晚總是多多少少要被別的姑娘暗中擠兌。

  更何況,如今的席向晚可沒這閒工夫,她招招手道,「整好還有一下午的時間,用過午膳,我出門去看看母親的鋪子。」

  席向晚的母親王氏嫁的是席府唯一的嫡子,她娘家背景又雄厚,帶來的嫁妝自然也十分豐厚,光是良田就有百來畝,汴京裡最炙手可熱兩條街道上的商鋪也有八家。

  大房這些年的被包氏暗中克扣的錢,都是因為有這些收入才能填上窟窿的。

  「姑娘怎的想去巡鋪子了?」李媽媽聞言笑道,「那我令人準備好轎子。」

  慶國的民風開放,別說姑娘上街巡個鋪子,女眷單獨立戶拋頭露面做生意的都不在少數。因此李媽媽也沒多想,就出門去了。

  席向晚在自己院子裡用過膳,聽李媽媽說常來席府看診的某位民間神醫已經看診過席老夫人的身體,並無大礙,才放心地出了門。

  席府地處鬧市附近,離朱雀大道並不遠,席向晚若是不那麼身嬌體弱,倒是能自己徒步走過去,只是她那點子體力也在上午的走走停停中消耗了個乾淨,只好坐轎子到了朱雀步道的一端,才從轎裡下來。

  李媽媽留在府中,跟著席向晚出來的是碧蘭和金蓮兩個大丫鬟,她們小心地將席向晚攙扶站穩,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後。

  席向晚翻了翻自己的記憶,按照離地位置走向了王氏名下最近的一家商鋪,朝夥計出示了席府的印記。

  掌櫃片刻就來了,正好就是名女戶,她一眼就認出了席向晚,「大姑娘。」

  「我閑來無事,就來看看。」席向晚朝她微微頷首示意。

  「我姓李,大姑娘喚我李掌櫃便好。」李掌櫃跟在席向晚身旁,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兩眼,歎道這容貌也難怪在汴京裡人人都熱衷於談論一番,甚至沒見過她的年輕學子們都爭相作詞歎其容顏,就連她自己是女人都挪不開目光。

  「李掌櫃?」席向晚看了看她,「和李媽媽是——?」

  「是我姑母。」李掌櫃彎起眼睛一笑,「我和離之後,是姑母向大夫人為我討了這份工作,幸不辱命,將鋪子打點得還過得去。」

  「謙虛了。」席向晚看過帳簿,這位李掌櫃經商的天賦可非同一般,一家中規中矩的鬧市店鋪在她手中綻放了新的光華,那業績是蒸蒸日上,巾幗不讓鬚眉。

  李掌櫃哈哈笑了。

  席向晚在鋪子裡轉了一圈,對李掌櫃的經營心思十分滿意,「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隨時讓人知會我或者我母親。」

  「有大姑娘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李掌櫃滿足道,「大姑娘和大夫人儘管放心,這鋪子在我手裡一天,我都不會讓它式微的!」

  這式微一詞用得實在古怪,席向晚不由得抿唇笑了起來。

  兩人這時已走到了靠近街道的門邊,她一笑之下,似乎連朱雀步道上的空氣也凝結了那麼短短的一息時間。

  李掌櫃不自覺地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臉肉,輕輕嘶了一聲,嘟囔道,「說書先生老講美人一笑生花,原來是這個意思……傳神,傳神!」

  席向晚並未察覺自己做了什麼,微微側臉看向李掌櫃,「什麼?」

  「我自己和自己說著玩兒呢!」李掌櫃連連擺手,「您滿意就好,我李穎經營的譜子,不會有問——」

  她的話剛剛說到一半,掃過步道上的兩人時,突然臉色微微一僵。

  正注視著她的席向晚自然注意到了這變化,她轉頭循著李掌櫃的視線看去,見到了手牽手站在不遠處的一男一女,了然地挑了挑眉毛。

  那男人長身玉立,風度翩翩,面若冠玉,貴氣逼人;小鳥依人似的站在他身邊的少女則是含羞帶怯,臉上只抹了一點點的胭脂,襯得她像水蜜桃似的可人。

  而這兩人,都直直地盯著席向晚看。

  席向晚和他們對上目光,在心底玩味地笑了一下。

  雖然三房是她最想算帳的對象,但席府的四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席明德共有四個兒子,只有大兒子是嫡子,後面的三個兒子分別出自不同的妾室,三房的那位是他最寵愛的,不過四房那位也不差。

  只是四房整體的手段心機比不上三房,因而最吃香的還是三房一脈。

  縱然比不上三房那麼風光,四房仗著席明德的偏心,在暗中也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就比如眼前這個少女,就是席府現在三位姑娘中除了席向晚和席卿姿之外剩下的最後一位。

  她的名字叫席青容,長得比席卿姿還要嬌俏兩三分,和席卿姿性格完全不同,是個動不動就會掉眼淚的小哭包,仗著這能耐小時候讓席向晚吃了不知道多少次虧。

  席青容身邊的那個男人,就是席青容的未婚夫,平崇王的世子,也是獨子。

  這事說來好笑,平崇王世子易啟嶽身份尊貴,平崇王妃原本看中的是席向晚而不是席青容,原先雙方都到了合八字這一步,不知道怎麼的,易啟嶽非鬧著要娶席青容,最後無奈只能臨時換了八字,好在兩人正好是天作之合,婚約就這麼定下了。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當時席向晚並不想嫁,因而即使聽了一耳朵席青容如何如何和易啟嶽私合的事,都只當是傳言。

  後來席向晚才明白過來——這八成是真的。否則,原本平崇王府許諾保密的過程,怎麼會傳得滿汴京都是,人人還都暗中在說她其實奇醜無比,易啟嶽才轉而娶了席青容?

  比起席卿姿來,席青容的頭腦好用得多。席家幾近被滿門抄斬氏她正好懷了孕,憑藉著肚子的天家血脈,硬是挺過了那一次風波,後來過得並不比在嶺南打拼的席向晚差到哪裡去。

  只看這個小姑娘動不動就眼淚汪汪沒出息的樣子,誰也猜不到她的心思縝密到了什麼程度。

  恐怕連包氏都沒看出來。

  「晚姐姐……我、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你。」席青容小聲喚著,怯生生地鬆開了易啟嶽的手,帶著兩分令人憐愛的無措。

  她身旁的男人冷哼了一聲,「你有什麼好怕她的?有我在這裡,沒人能欺負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4:52 PM

第十一章

  席向晚瞧了這兩人一會兒,跟在看戲似的,隨口敷衍道,「見過世子。是巧得很,不過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站住!」易啟嶽喝道,「你就是這麼對你妹妹的?」

  席向晚側臉看看他,有些好笑,「世子教教我,我一個嫡女,還要對比我小了一歲的庶妹三叩九拜行大禮嗎?」

  「你果真囂張跋扈得很。」易啟嶽皺眉厭惡道,「偌大個席府,怎麼教姑娘都能教出天差地別來!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能說出這種話,可見你平時在府中對待姐妹或下人是何等霸道猖狂!」

  這些形容,席向晚平日裡可不常聽見。她之前不喜歡拋頭露面,就連第一美人的稱呼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不過囂張跋扈、欺辱幼妹的罪名還是第一次冠到她頭上。

  可席向晚與易啟嶽就只見過兩面,說過一次話,他從什麼地方聽來這麼多她的傳言?

  席向晚有趣地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席青容,才慢條斯理地將自己鬢邊碎髮往耳後夾了一下,「我雖然只是個小丫頭,也知道朝堂上下、御史參本,都是要羅列證據的,世子這麼說,一定是已經親眼見過我如何囂張跋扈、欺壓下人了?」

  「這還用我寫本摺子?」易啟嶽冷笑,「方才我親眼所見的,難道不算事實?」

  「若是世子能寫本摺子真遞上去給聖上看看就最好不過了。」席向晚不急不忙地道。

  世子只是個頭銜,易啟嶽是平崇王的老來子,寵得無法無天,快弱冠了還沒掛職,哪來給皇帝遞摺子的權限?

  席向晚一本正經的話聽在易啟嶽耳中無異於對他的侮辱,他氣得摔手,「瞧瞧你這潑婦的牙尖嘴利樣,真是砸了席府的名聲!」

  「世子想知道什麼是砸了席府的名聲?」席向晚笑了笑,她往臺階下走了一步,又一步,剛剛到鞋面上方的馬面裙一晃一晃,白色裙門上的織金閃閃發光,「那大約是我席府還未及笄的姑娘,就已經在大街鬧事上親親熱熱地和世子您抱在一起吧?雖說你們已經定了親,可大庭廣眾之下,還是發乎情止於禮來得好,別讓人見了,說席家的姑娘都不知禮節,傳出去,讓我家另一位妹妹還怎麼見人?」

  「血口噴人!」易啟嶽怒道,「方才是青容沒有站穩險些摔倒,本世子才伸手扶了一把,怎的在你眼裡就這樣齷齪?」

  席向晚無辜地眨眨眼睛,「可世子,您的下頜邊上,還沾著一點兒我妹妹嘴上的胭脂呢。」

  易啟嶽頓時抬手去擦,「不可能!方才明明不是親在這裡——」

  他的話戛然而止,周圍圍觀的人裡也不知道是誰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下連鎖反應,周圍一圈人哄然大笑起來,笑得易啟嶽的俊臉通紅。

  「席向晚!」

  「小女在。」席向晚朝他行了個便禮,明豔的臉上笑意突然一收,眼神也同鷹隼一般銳利,「世子雖身份尊貴,但無官銜在身,無權對我呼來喝去,更何況還是天子腳下、當街之上、眾人面前,對我出口第一句便是『站住』,難道是將我堂堂左宗人的嫡親孫女當成了王府中的下人來對待了不成?」

  易啟嶽被她一番嚴厲的喝止噎住了詞,原先想再罵的話都堵在了喉嚨眼裡,不知為何有種老鼠見了貓的感覺,比在王府裡被親爹迎頭痛駡時還來得心虛腿軟。

  「我席府的姑娘,再怎麼教得不好,自然有席家的人自己來管,何須別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言辭侮辱!」席向晚冷冷地盯著易啟嶽,知道他就是個吃軟怕硬、耳根子極軟又識人不清的貨,並未太過嚴厲,「若今日站在這裡的不是我,是哪個心性柔弱聽不得指責的姑娘,回去尋了短見,世子認為自己擔得起這責任?」

  「你哪裡柔弱了!」易啟嶽終於找到反擊的機會,「誰會和你說的一樣蠢,被罵兩句就想不開尋短見了?」

  席向晚突地氣勢一收,又輕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易啟嶽的話說到一半,突然驚恐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起來了,當朝皇帝的生母身份低微,就是在一次被當時的貴妃當著後宮的面責駡之後,想不開跳井自殺的。

  皇帝對生母感情深厚,登基之後追封了生母太后的名分,這事兒易啟嶽明明也知道,可被席向晚帶著帶著就不由自主說出了剛才那番話——他豈不是剛剛指桑駡槐了皇帝生母愚不可及!

  思及此,易啟嶽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寒。

  這些宮廷秘史可以在私底下說,但是萬萬不能在有這麼多人的地方拿到檯面上來說的。

  知道自己是栽在了席向晚的語言陷阱裡,易啟嶽咬咬牙,不言不語地黑著臉甩袖就走,把席青容給留在了原地。

  「世子……」席青容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抓,可易啟嶽走得太快,她連對方的衣袖都沒抓住。

  她萬萬沒想到,易啟嶽會將她的存在忘記了。

  明明她還眼底都是淚水、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居然將她忘記了!

  席青容咬緊了自己的嘴唇,頓了兩秒鐘才緩緩鬆開,淚眼朦朧地看向對面,「晚姐姐……」

  可對面哪裡還有人?

  席青容的演技都打了水漂,她抽抽噎噎地接過身旁丫鬟遞來的手帕將眼淚擦乾淨,堅強地在周圍百姓的注視下離開步道,忙不迭地上路回席府。

  轎簾一落下,席青容的眼淚就收住了。

  她的大丫鬟擔憂道,「姑娘,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麼回事,世子怎麼突然就這麼走了?」

  席青容也不知道易啟嶽為什麼露出好像被席向晚拿捏住了把柄的表情後就猝然離開,但這不妨礙她將今日的不利都歸結到席向晚的頭上,「等明日,你去一趟平崇王府,偷偷找世子的小廝或者侍衛,就說我生病了,知道麼?」

  「是,姑娘。」丫鬟了然地說,「我就說,姑娘今日回府後在院子裡哭了一天,晚上心思重沒睡好著涼發熱,起不了身了。世子必定會擔心姑娘,前來探望的。」

  席青容緩緩點了點頭,令丫鬟拿過鏡子,仔細地照了照自己的模樣,一張白淨瓜子臉上是哭得微微紅腫的雙眼,我見猶憐得很。

  就憑這張天生小可憐的面孔,她就不相信憐香惜玉的易啟嶽能翻得出她的手掌心去。

  等她風風光光嫁進平崇王府,只要安心等著就能一步登天成為下一位平崇王妃,等到了那時候,席青容倒想看看席向晚拿什麼再來和她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4:56 PM

第十二章

  易啟嶽前腳剛走,席向晚後腳就在人群的後端看見了個熟悉的人影,頓時眼睛一亮追了過去。

  她頭上戴了一支步搖,提起裙擺跑的時候唰啦一聲響,耀得面前的人紛紛給她讓出了路來。

  「寧端!」席向晚邊跑邊喊了那人的名字。

  前方仍然穿著紅色衣服的身影頓了頓,最終還是回過了頭來,狹長黑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席向晚快步跑過來,面上笑容像是冬日晌午的日頭,暖得寧端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融化。

  「你叫寧端,對不對?」席向晚停在他面前,笑著道,「昨天我聽見……他喊你名字了。」

  「……是。」寧端言簡意賅。

  寧端今日換了一身衣服,若不是席向晚對紋樣敏感,還真辨別不出來。不過這人傳聞中除了朝服以外都著紅色曳撒,也不知道家中衣櫃是個什麼模樣。

  「昨日多謝你了。」席向晚笑彎了眼睛,「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見到你,我還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向你道聲謝。」

  「不必。」

  席向晚理直氣壯道,「道謝是應該的,謝禮也是應該的。可我出門時沒帶什麼貴重的東西……」她擰了擰眉,急中生智,將方才從李掌櫃鋪子裡取來的一支桃花木簪取出來遞給了寧端。

  寧端垂眼打量這簪子,雖然用料並不精貴,但勝在巧奪天工:簪子一頭上綴著五朵桃花,用木片刨出又著色的花瓣居然栩栩如生,薄如蟬翼,如果不仔細看,和真的桃花一模一樣。

  可姑娘家居然送人簪子……她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你別誤會,這不是我的簪子。」席向晚一本正經道,「這是我家鋪子掌櫃搗騰出來的貨物,我見漂亮便取了一支,還沒有戴過呢——送給你,若是你有中意的姑娘,可以送給她戴。」

  寧端的視線從簪子移到了席向晚的臉上,她和昨日面色蒼白的樣子不太一樣,生機勃勃,頰邊的肌膚吹彈可破,比簪子上的桃花還要好看。

  常人和他一對上視線就會不由自主地躲開,可席向晚仍舊笑吟吟的,似乎一點也不怕他。

  寧端在席向晚期待的目光沉吟片刻,抬手接過簪子,兩根如玉的手指捏在最靠下的桃花旁邊。

  席向晚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歎:儘管很快就人人見了寧端就嚇得尿褲子,可說實話,寧端這人從頭到腳都俊美得令人驚歎。

  易啟嶽算是美男子了,站在寧端旁邊也會被襯得灰頭土臉。

  席向晚正想著天馬行空的事情,只見寧端的手已經朝她伸了過來,扶著她的髮髻鬆鬆地將桃花木簪插了上去。

  「我沒有中意的姑娘,」他的聲音很輕,「送給你吧。」

  說完,寧端沒等席向晚的回應,就轉身離開了。

  席向晚看著這人的背影不由得愕然起來:見面兩次,這人兩次都這麼會說話,前世為什麼會淪落到死前還是孤家寡人?

  *

  巡完幾間鋪子再回到席府的時候,已經是晚膳的時分了。

  席府太大,家裡人也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吃飯,平日裡席向晚也就自己一個人在院子裡從廚房取些過來用了。

  「母親派人來過嗎?」她詢問李媽媽。

  「姑娘回來了。」李媽媽笑著起身迎接席向晚,「夫人沒叫人來過,姑娘出去這大半天的餓了吧?」

  「嗯,讓金蓮去廚房吧。」席向晚邊走邊道,「我見著李掌櫃了,為人大方,做生意也有頭腦,很不錯。」

  李媽媽點點頭,「我這侄女從小心就野,脾氣也大,在婆家受了欺負就跑回家裡和對方鬧了和離,自己立戶了。好在夫人心善,給了她份差事。」

  她說著,回頭差了金蓮去取飯菜。

  「那間首飾鋪子交給她,母親也能放心了。」席向晚進屋坐下,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小腿,突地道,「席青容回府了嗎?」

  「比姑娘早兩個時辰就回來了,聽說下轎一路哭到了院子裡。」李媽媽答道,「姑娘今日在外邊見到她了?」

  「可不,還是老樣子。」席向晚搖了搖頭。眼淚固然是一種武器,但若是時時刻刻都用,作用也就沒有那麼大了。

  畢竟如今的席青容,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罷了,再多的心機城府,也是需要時間來培養的。

  「四房一系都那樣,真跟戲文裡說的似的,水做的,也不怕眼睛給哭壞了。」李媽媽不屑地說道。

  「也就是有人吃那套,才會有她們這些人的。」席向晚不氣不惱地喝了口茶水潤嗓。

  例如她的祖父席明德,就是很吃這一套的人,席青容一掉眼淚,他就心疼得跟寶貝疙瘩摔了似的,在席明德這位祖父面前,連席卿姿都比不上席青容的受寵程度。

  不過若是真要排個序,席府三位姑娘裡面,最後一位當然是席向晚她自己。

  李媽媽和席向晚說了會兒話,突地皺了皺眉,道,「金蓮怎的去這麼久,不怕把姑娘給餓著了。碧蘭,你去看看。」

  原本替席向晚捏著小腿的碧蘭起身應了一聲,轉頭出了院門,沒過多久,又一個人回來了,「姑娘,廚房說金蓮早就去過回了,可我在回來的路上也沒見著她。」

  席向晚沉吟片刻,看向李媽媽,「夫家相看好了嗎?」

  李媽媽自然知道席向晚說的是將金蓮嫁出去的事情,她俐落地點頭道,「是府中席遠管家的大兒子,人品不差,長相端正,以後要接席遠位置,繼續給席府辦事的。」

  在席府中,能被賜席這個姓氏的下人都是備受主子們看重的,比如席遠,和席向晚的父親是一同長大的,在席府待了三十年的功夫,對席家忠心耿耿,一家人都住在下人院裡,知根知底,家底也殷實,配席向晚的大丫鬟是門當戶對。

  「李媽媽看中的人,我放心。」席向晚轉了轉手中茶盞,輕輕將其放下,「一會兒金蓮來了,我就告訴她這件事吧。」

  李媽媽皺了皺眉,「不如,還是我去告訴她?」

  金蓮心悅大房三少爺席元坤的事情算是個不公開的秘密,雖然金蓮從沒承認過,也沒人問過她,但這大門大戶裡的,誰還不是個人精,平日裡多注意兩眼就看出來了。

  李媽媽擔心席向晚親自找金蓮說這話,會被金蓮在心中埋怨,才自告奮勇當這惡人。

  「不必了,她又不傻,總知道這決定是我下的。」席向晚搖搖頭,「再派兩個婆子出去找找,這丫頭帶著我晚膳跑什麼地方去了?」

  李媽媽應聲正要站起來,金蓮帶著慌張的聲音從外邊傳了進來,「姑娘,我回來了!」

  碧蘭趕緊過去掀了簾子,金蓮端著託盤小心翼翼跨進門檻裡,身後還跟著三個眼生的小丫頭。

  「怪我,路上被耽擱了一會兒,要是真餓著姑娘,把我賣了都賠不起。」金蓮說著,小步將託盤放到了桌上,支使後面三個也捧著吃食的小丫頭將碗碟布好。

  「身體不適?」席向晚問道,「不舒服的話,讓碧蘭頂一會兒,你去歇息。」

  「我這粗皮厚肉的,哪裡那麼精細。」金蓮笑了笑,臉上卻有些心不在焉,「姑娘快趁熱吃吧!」

  「我今日沒什麼胃口,大家一起用吧。」席向晚指指桌邊的幾張凳子,「李媽媽,碧蘭,金蓮,來,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7:47 PM

第十三章

  席向晚原先也做過這事兒,因而幾人告一聲罪也就圍著桌子坐下了,金蓮俐落地將其他三人的餐具也布好,等席向晚動了筷子,眾人才一道用了餐。

  席向晚覺得做人再小心也是不為過的,才喊表現有些異常的金蓮一道用餐。

  金蓮的表情十分正常,將桌上的菜都嘗了個遍。席向晚看過她的動作,將心底的懷疑暫且按了下去。

  餐後,碧蘭摸著自己鼓起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著道,「姑娘對我們真好!」

  金蓮卻低著頭沒說話。

  「我什麼時候對你們不好過了?」席向晚用手指點點碧蘭的鼻子,假意斥道,「那天我在望玉池掉進水裡的時候,你們倆都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婉玉姐姐和思沅兩個人險些拉不住我,看我回來罰你們沒有?」

  碧蘭立刻驚慌起來,她張嘴就辯解道,「姑娘,不是!我走時不是和您說了嗎?金蓮說望玉池旁有家糕點廳很有名,姑娘的錢在我身上,我就跑去買了,沒想到人那麼多……」

  「姑娘我,可沒吃到你買回來的糕點。」席向晚埋怨道,「哪家糕點這麼有名?」

  「叫……叫什麼來著。」碧蘭並不識字,苦惱地咬咬嘴唇,輕扯身旁金蓮的袖子,「不是你告訴我的嗎?叫什麼呀!」

  金蓮垂著腦袋,小聲道,「我……我也忘了,只是聽別的院裡人那麼一說,聽見姑娘掉到水裡,嚇得魂都沒了,哪裡還記得這點小事?」

  碧蘭崛起了嘴,「糕點廳門口那麼多人排隊,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思沅來找我的時候,還害我又找了你好久,才在後——」

  「我也找了你好久呢!」金蓮突地抬頭打斷了碧蘭的話,「我以為你不見了,怕姑娘擔心,又在街上找了一圈,才沒來得及回望玉池裡的。」

  「好了好了,這有什麼好吵吵的。」席向晚溫和地阻止了她們的爭吵。

  她若真想再細問什麼,等這兩個丫頭分開的時候再單獨問好了,碧蘭沒什麼心眼,只怕當面都能被金蓮牽著鼻子走。

  「金蓮,你跟我來,我有話告訴你。」席向晚朝金蓮招了招手。

  李媽媽會意,帶著碧蘭走出去守在了門口,豎著兩隻耳朵聽房裡的動靜。

  什麼大動靜也沒有,只過了一小會兒,金蓮就失魂落魄地從門裡走了出來。

  碧蘭見到她,眼睛一亮,「金蓮,我想起來了,那家店的名字裡,是不是有個悅字?」

  金蓮和沒聽見似的,搖搖晃晃走了兩步。

  碧蘭一愣,去拽金蓮的袖子,「金蓮,你怎麼了?」

  金蓮像是被燙到似的抖了抖,瞪大眼睛看向碧蘭,杏眼裡逐漸充滿嫉恨和惱怒,最後用力地甩開碧蘭的手,抹著眼淚跑走了。

  「李媽媽,金蓮是不是被姑娘責駡了?」碧蘭茫然地捧著自己被打紅的手背,問道,「就因為剛才說的事兒?不行,那我也要向姑娘認錯!」

  李媽媽哭笑不得地抓住這個實心眼的丫頭,「沒你的事,是金蓮要嫁人了,她捨不得走,才會哭的。」

  碧蘭睜圓了眼睛,「原來是這樣!那……那姑娘會不會也將我許配給別人啊?」

  「你若是想嫁人,我就讓李媽媽給你找一家。」席向晚帶笑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碧蘭嚇了一跳,立刻回身忙不迭地擺手,「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在姑娘身邊就很開心了!」

  席向晚拍拍碧蘭的腦袋,口中淡淡道,「李媽媽,派個人去。」

  李媽媽面色平靜,「姑娘放心。」

  金蓮和碧蘭方才那一番對話裡就能看得出來,金蓮平日裡的貓膩不少,乃至於席向晚那天跌落水中可能也和她脫不了干係。

  這丫頭野心太大,不會甘心嫁給席府的一個下人,席向晚覺得還是派人盯著她才能放心一些。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有時候反而越能令人栽跟頭,這點席向晚再清楚不過了。

  金蓮沒想到席向晚揮退她人,對她要說的話居然是要將她嫁出去!

  她心悅的人是三少爺,只見他一眼心都砰砰跳,她從來沒想過要當三少爺的妻子,但哪怕只是個通房或者姨娘,她也都甘之如飴!

  每次三少爺來看席向晚,金蓮總是準備得格外周全,只是希望自己能得那人的一句誇獎。席向晚原先一直放縱金蓮的行為,令她漸漸覺得席向晚也是支持自己成為三少爺妾室的,久而久之,金蓮已經認定自己以後會是去三少爺院子裡的人了。

  但這個夢想,就在剛剛被席向晚給親手打破了。

  她才不願意嫁給一個下人,當一輩子的下人給席家賣命!

  即便只當個姨娘,那也是半個主子;再說,那席遠的兒子和三少爺怎麼能相提並論?

  金蓮越想越委屈憤懣,淚眼模糊得連路也看不清楚,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麼地方,迎面撞上一個人,差點倒仰摔在地上。

  「這不是金蓮嗎?」對方驚訝道,「晚姑娘的大丫鬟能受什麼委屈,能讓你哭成這樣?」

  「秦媽媽。」金蓮擦了擦眼淚,看清了面前的人,訥訥喊她,卻沒說更多。

  她雖然平日裡有些小心思,但也知道大房和三房的不對付,秦媽媽是三房包氏的心腹,金蓮自然不敢和她多說什麼。

  「美人兒即便哭起來也這麼我見猶憐。」秦媽媽不以為意地嘖嘖稱讚道,「好了,快將眼淚擦擦,仔細明日眼睛腫了,三少爺又去晚姑娘院裡,你可怎麼見人喲。」

  金蓮羞紅了臉,低垂下臉去,沒有說話。

  秦媽媽見她春心萌動的模樣,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這丫頭心比天高,大房再怎麼說也是席府現在唯一的嫡系,這丫頭居然就想勾引院子裡的嫡少爺,真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這等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人,三房才能找到利用她們的方法。

  秦媽媽咧開嘴,邊笑邊誇道,「金蓮你呀,就是運氣不好,投錯了胎。否則憑你這幅長相,哪怕只生在普通的讀書人家裡,也合該是嫁到大戶人家當貴夫人的路,只可惜……」

  金蓮想到自家一窮二白的境遇,心裡一揪。

  「正妻之位是不好說,不過這通房姨娘,本也就不談家世背景的,只要主人家喜歡就好。」秦媽媽口風一轉,笑眯眯牽過金蓮的手,動作隱蔽地往她手中塞了張紙條,「有我們夫人一句話和老太爺下令,往三少爺房裡填個通房能是多大的事兒?」

  秦媽媽意味深長地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金蓮愣愣地長著嘴兒站在原地,許久才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紙條,硌得手心生疼也沒放開,做賊心虛地左右看了看,快步往回走去,回了自己的小房間裡,才小心地展開紙條看了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8:07 PM

第十四章

  和碧蘭不同,金蓮是識字的。

  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個坤字。

  「元坤少爺……」金蓮呆呆地盯著紙條,不由得喚出了聲,而後才嚇得捂緊自己的嘴巴看向房門口。

  在確認沒人聽見自己逾矩的稱呼之後,金蓮才鬆了口氣,用燭火將這紙條給燒了,揣著撲通亂跳的心臟躺到了床上,睜著眼睛到天明才下了定了決心,趁著席向晚用早膳的時間,偷偷摸摸避開耳目從小路去了一趟三房。

  「見上了?」席向晚聽見金蓮去向時並不意外,她用手絹壓了壓嘴角,「先不急著戳穿她,看看那包氏打的什麼主意先。」

  昨天上午那事兒,最後的結果是包氏母女被罰了,可在席明德的干擾下,只讓三人在院子裡禁足一個月這等不痛不癢的懲罰,最遭罪的是張媽媽。

  摔壞御賜頭面的事情被硬是冠到了張媽媽的頭上,她再怎麼哭喊也沒用,席府直接將她發賣給人牙子了。

  如果這次席向晚過早將包氏的計謀戳破,或許又會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結局。

  席向晚倒想看看,她偏心的祖父到底能隻手遮天、視而不見到什麼時候去?

  等三房做的事情都開始危害席府和席明德的官位時夠不夠?

  除去金蓮的事情,席向晚還有另一項迫在眉睫的事情要操心:六皇子的陪讀選拔就在明天,席府推選的二人正是席元坤和席澤成。

  席向晚手中還捏著一份極為有利的情報:她知道前世的這一次陪讀選拔中,出的幾道考題分別是什麼。

  試想,不學無術的席澤成,能抗拒這份誘惑嗎?當然是不能的。

  於是席向晚又出府了一趟,單獨找了李掌櫃,托她派人去找到了一個在酒樓裡唱小曲兒的姑娘。

  這個姑娘說來微妙,正是席澤成的相好,兩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席澤成每幾天就會跑去那酒樓裡和人幽會。

  「找個江湖術士就好,裝成世外高人,就讓那歌女告訴席澤成,只要給足了錢,就能拿到陪讀選拔時的試題,百發百中。」席向晚將做法細細地給李掌櫃說了一遍,「要做得仔細,不能讓那江湖術士漏了和你的關係。至於價格……李掌櫃比我瞭解,往高裡喊就行,包氏不會捨不得。」

  李掌櫃笑哈哈地朝席向晚擠擠眼睛,比了個包辦的手勢,「大姑娘放心,三房那點油水,我定給你好好地撈一壺回來!」

  「那錢裡,你分一成給那江湖術士,將他打發出汴京;兩成你便自己留著;剩下的再給我就好。」

  「這使不得!」李掌櫃嚇了一跳,比了個數,「大姑娘可知道我要從包氏身上切多少數下來?」

  席向晚伸手戴上斗篷的兜帽,朝她輕輕一笑,「這個數,還能再翻個一倍。」

  李掌櫃一介女流在汴京城裡混得風生水起的,三教九流的人自然認識了不少,找個裝世外高人的江湖騙子還不簡單,當天就給擺平了。

  正好那席澤成在陪讀選拔前一日還精蟲上腦心癢難耐地去了一趟酒樓,從歌女那兒得知有位高人夜觀天象,居然提前知道了兩日後陪讀選拔的試題內容,頓時一繫褲腰帶就跑回席府找包氏要錢去了。

  包氏楚聽見這事的時候也並不相信,轉頭找人仔細打聽確認過那高人的身份之後,才放心下來,悄悄帶著人親自去見了「高人」。

  高人長得仙風道骨,只看了包氏一眼就將她的姓名、族人、今日吃了什麼、最近近況不太順遂,有小人作祟等等一口氣說了出來,一分不差。

  包氏這才真的信了。可緊接著她又為那高昂的價格皺起了眉,「我信道長確實有此大造化,只是這八千兩……」

  包氏不是拿不出這筆錢,可這個數字實在不小,她一方面擔心對方在騙她,另一方面又不想將手頭能挪用的錢都花完。

  她的現錢只有五千多兩,剩餘的如果要一口氣拿出來,就只能從席府的公庫裡挪出來,風險有些太大了,萬一被人發現總歸不好。

  高人眼睛也不抬,「錢財只是世間俗物,至多不過體現你的誠意,若席三夫人不想買,想要的人多得是。」

  包氏咬咬牙,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退步,「道長,八千兩實在是太多了,五千兩的話,我今天黃昏前就能讓人送來。」

  高人終於抬了抬頭,他淡然地看著包氏道,「席三夫人,機遇之事,一旦錯過就沒有回頭路,也許那好運就會掉到你最不願意見到發達的人手裡了。」

  包氏一震,想起了自家兒子明天的競爭對手是大房的席元坤。

  當下她就咬緊了牙關應了下來,「好,八千兩!但這考題我就此買斷,道長不得再賣給其他任何人!」

  「自然只贈有緣人。」高人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一揮手中拂塵,「席三夫人,盛惠。」

  包氏令人去取了自己私庫裡的五千八百兩銀子,又從席府的賬上支了兩千二出來,湊足了一疊一百一張的銀票,「道長,八千兩在此,考題呢?」

  高人身後的童子上前遞給了包氏三張紙。

  包氏打開匆匆看了一眼,才肉疼地將一整疊銀票交給了高人,見他看都不看一眼就轉手讓小童捧著,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

  視金錢為糞土,理當是真的高人沒錯。

  待包氏帶著東西急匆匆回府、找人連夜解答出答案令席澤成背下來的功夫,李掌櫃已經麻利地將錢分成三份,八百兩給了那道士,還找了鏢局的人特地將他帶去汴京送回了老家;八百兩,李掌櫃自己留下了,除去鏢局的費用,她將剩下的都悄悄送到席府交給了席向晚。

  碧蘭捧著盒子送到席向晚手中的時候,好奇道,「李掌櫃說是鋪子裡新作的絹花,好看得很,所以特地給姑娘送來一份。可上次姑娘去巡鋪子的時候,不是已經見過那些絹花了嗎?」

  席向晚笑了笑,直接伸手將盒子的頂板抽了出來。

  見到裡面滿滿當當的銀票,碧蘭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雙手捂住了嘴,甕甕道,「姑娘,李掌櫃怎麼會給您送來這麼多錢?」

  席向晚點過數目,就知道李掌櫃沒拿她說的二成,笑笑將盒子蓋上了,「碧蘭,拿去我妝奩裡放好,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碧蘭再度捧起這盒子時,只覺得盒子比千鈞還重,她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多錢,捧著都怕給砸了,小心翼翼地藏好之後看了半晌,確認看不出異常之後才舒了口氣。

  雖然席向晚和自家三哥說好不打算在明天的陪讀選拔上獲勝,但包氏可不知道這些,她為了讓兒子能壓過大房出人頭地,這幾千兩的支出咬咬牙還是掏得起的。

  只是這六千多兩對席向晚來說完全就是白賺的了。她正好有個很快就能再度賺錢的法子,只差點本錢,包氏小金庫豐厚,是最適合的目標。

  想想這會兒一定疼得心眼子都在抽痛的包氏,和正在連夜背誦考題正確答案的席澤成,席向晚就彎起了愉快的微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8:1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1-20 08:12 PM 編輯

第十五章

  說到這陪讀選拔,其實最原先席明德是想強令席元坤稱病不去參加的,這樣席澤成便可確鑿地脫穎而出、不必擔心被席元坤壓上一頭,可被席存林嚴詞拒絕,心中懊惱不已,只道這大兒子一點也不會討他歡心。

  於是當三兒子來添油加醋說了一番御賜頭面被摔碎云云的事情之後,席明德大手一揮,將錯都栽在了張媽媽頭上,輕輕帶過,將席老夫人也氣得不輕。

  席向晚第二天去給席老夫人請安的時候,才聽她身邊服侍的嬤嬤提了一嘴這事兒。

  「祖父一向偏愛三房,您又不是才知道。」席向晚扶著老夫人的背脊,溫聲勸道,「這麼些年也都過來了,咱們一家人不是都還好好的?三位哥哥都這麼出息,他們羨慕也羨慕不來。」

  席老夫人長歎一聲,「是,好在你們四個都爭氣,我這老身子骨看著你們,都覺得能多活個幾年。」

  「祖母還要等著曾孫滿堂呢,幾年可不夠。」席向晚笑吟吟道,「我呀,昨日裡做了個夢,神仙托夢給我說,今日有二喜臨門。」

  席老夫人給逗笑了,「丫頭你連上香都不曾去過,哪路神仙這麼好心給你托夢?」

  「是個白衣服的女神仙。」席向晚一本正經地說,「要是今日實現了,她讓我去觀音廟裡還願呢。」

  「哦,那你說說,神仙說了是哪二喜沒有?」

  席向晚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才說,「她說了,第一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第二件,是紫氣東來,喜得麟兒!」

  席老夫人樂得抬手輕輕拍了她一下,「胡說八道個什麼?姑娘家家的就喜得麟兒,被別人聽見還不笑死?」

  席向晚抱著腦袋,撒嬌似的往席老夫人懷裡拱了拱,「許是父親母親還要再生個弟弟妹妹也說不定。」她說完,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父親母親雖然恩愛,但這年紀若是再要一個孩子,也實在有點困難危險了。

  而這喜得麟兒,卻也不是席向晚隨口胡謅的。她記得大嫂驗出滑脈就在這幾日,左右三五天的時間,剛剛好。

  祖孫兩人笑成一團,其樂融融的時候,通傳丫頭進來道,「老夫人,三少爺來了。」

  「三哥從宮中回來了!」席向晚立時眼睛一亮,坐正身體,扶了扶自己的髮簪,「快讓三哥進來!」

  席元坤很快跨入門內,見到席向晚又膩在席老夫人身邊,會心一笑,「孫兒給祖母請安。」

  「元坤回來了。」席老夫人點點頭,慈祥道,「坐吧。」

  席老夫人心中仍然想著剛才席向晚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八個字,神佛之物寧可信其有,令她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定起來。

  難道那陪讀之位真被三房半路截走了?

  可看到席元坤臉上並無失落之情,席老夫人也平靜了幾分,「今日去宮中,一切還順利?」

  「回祖母的話,孫兒差強人意,沒能當選那六皇子的陪讀。」席元坤笑著和席向晚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不過去了趟宮中,方才覺得自己眼界窄得很,確實是還不夠擔任陪讀一職的資格。」

  聽自家三哥這段自謙,席向晚掩嘴笑了起來,「那席澤成呢?是不是滔滔不絕侃侃而談?」

  「你又知道了。」席元坤無奈又寵溺道。

  他早決定這次低調行事,可席澤成卻是截然相反,好像恨不得將自己的書袋子抖個乾淨似的,當著幾位皇子親王的面講了足足一刻鐘才被喊停,那架勢,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滿腹詩書才華似的。

  這高調得過分的舉動,果然又和他家⼳妹有關。

  只不過席澤成臉上掛著的那一對淡青色的黑眼圈略損他的威風,讓他看起來好像縱欲過度了似的。

  最後六皇子選中的人果然就是席澤成,三方都很滿意,就是不知道在場的其他人感覺如何了。

  哦……或許不是三方,而是四方。

  席元坤補充道,「給六皇子選陪讀的時候,四皇子也在。」

  一聽見四皇子的名字,席向晚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她停下手中動作看向席元坤,「橫生枝節了?」

  席元坤垂眼淡然道,「借四皇子的兩句美言,當了一回傳奉官。」

  「什麼差事?」席向晚頓覺不妙,前世可沒有發生這事。

  「巡城御史。」

  席向晚揚了揚眉,巡城御史是個微妙的職位,雖說等級不高,但若是被選拔為巡按御史,那日後可就直接聽令於皇帝,都察院都管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都察院是四皇子的根基,一大半都是他的人,由寧端主管、結結實實地握在四皇子一系手中,只是現在尚未顯出端倪來罷了。

  現下的寧端,理應也是在都察院奉職左副都御使。

  也就是說,在巡城御史這個位置上的席元坤,已經被暗中劃為了四皇子派系的一員,而且還是寧端的同僚。

  思及此,席向晚不由得微微繃緊肌肉打了個寒顫。她的哥哥過早地和寧端還有四皇子一系綁在一起,也未必是件好事。

  原先的席家在席明德和三房的影響之下,是孤注一擲地站在了六皇子那邊,可如今情勢轉變,兩位少爺分別被皇帝派給了兩位皇子,這情況頓時就複雜了起來。

  從席老夫人處告退之後,席向晚和席元坤並肩往外走去,她壓低聲音問道,「三哥今日不夠低調?」

  「中庸得和二房一樣。」席元坤笑著打趣。

  席府四房中,只有二房和透明人似的,就連下人也沉默得很,好像把中庸之道四個字都給刻在了腦門上。

  「那四皇子怎麼會……」席向晚皺了皺眉。

  四皇子是個韜光養晦的主,在六皇子逼宮之前,人人都沒把他當成皇位競爭者中靠前的那位,誰知道皇帝病倒之後下旨代為監國的人居然是他。

  而這原本紈絝之名滿布汴京的四皇子,在坐穩儲君之位後,整個人搖身一變,沉穩又威嚴,判若兩人,滿朝文武都被嚇得不輕,可見這人平時偽裝有多入木三分。

  四皇子現在應該不會做出任何會令自己鶴立雞群、成為標靶的事情,又怎麼會在六皇子的陪讀選拔時出言替席元坤討了個差事?

  這事席向晚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旁敲側擊地囑咐了席元坤兩句,帶著隱隱擔憂送他第二日便上任去了。

  剛從正門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李媽媽迎了上來,她笑眯眯地道,「姑娘,魚兒咬鉤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8:15 PM

第十六章

  魚兒說的自然是放了幾天的金蓮。

  這幾日金蓮常藉口各種有事往院子外面跑,席向晚也任由她去,反正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下人的眼裡,她隨時都能聽到彙報。

  金蓮先是去見了一次包氏,後來又秘密和秦媽媽見了兩次,這天回到院子裡的時候,假裝無意地向碧蘭打聽了席向晚這幾日會不會出門。

  席向晚早做好安排,碧蘭不疑有他地道,「姑娘說了,明天一早她要出府親自送三少爺去上任呢,說沒一兩個時辰回不來的。」

  金蓮大喜過望,努力遏制著自己喜悅的心情,她愁眉苦臉地捂著自己的肚子,「我這兩日像是著涼了,肚子難受得緊,怕是不能出門了……」

  「那我跟著姑娘出去便好,你在院子裡好好休息。」碧蘭沒有心機地寬慰她,「正好,姑娘說要曬曬她的書,你先拿一部分出來曬吧。」

  簡直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金蓮還在想怎麼通過李媽媽的眼睛偷偷溜進席向晚的屋子裡,碧蘭就替她找好了理由,「好,你照顧好姑娘,別讓姑娘在外邊受委屈了。」

  碧蘭認真地點點頭,「放心吧金蓮,等你出嫁之後,我還要教導新挑選的大丫鬟呢,一定不會掉鏈子的。」

  嫁人這件事讓金蓮喜悅的心情頓時跌落谷底,她強忍著才沒露出怨毒的神情。

  「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會告訴姑娘你身體不舒服的。」碧蘭體貼地推了推金蓮,「姑娘這麼好,肯定會體諒你。」

  金蓮勉強扯了扯嘴角,低垂著臉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腦中反復想著碧蘭刺耳的話語,還有席向晚那張令所有女人都嫉妒不已的面孔,最後停在了席元坤帶笑的臉上。

  不努力試一試,怎麼知道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呢?

  第二日天剛亮,金蓮就睜開了眼睛。

  她清楚地記得昨日碧蘭說過,席向晚今日一早就要出門,那碧蘭應該這會兒差不多也該起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和金蓮同住一屋的碧蘭打著哈欠醒了過來,下床洗漱了一番又換了衣服,臨出門前才到金蓮床邊小聲喊她,「金蓮?你身子好點沒有?」

  金蓮蒙在被子裡,捏著鼻子悶悶應道,「我多睡一會兒興許就好了,你快去吧,別耽誤了姑娘出門。」

  碧蘭不放心道,「你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用不用,我吃不下。」

  「那……那我先走了啊,中午時候我回來給你帶吃的。」碧蘭不疑有他,再三叮囑過金蓮好好休息之後,就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金蓮豎起耳朵等了一會兒,方才唰地一下掀開了被子,走到門邊悄悄將其拉開了一條縫,向外看去。

  李媽媽也起得早,金蓮能聽見她的聲音了。

  席向晚的院子不算太大,從金蓮和碧蘭住的地方,只要踮起腳尖就能隱隱約約看見席向晚的屋門了。

  昨日裡守夜的小丫頭接了溫水進屋,金蓮又耐心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看見梳好頭髮的席向晚從裡面走了出來,碧蘭就跟在她的身後,另外還帶了幾個小丫頭跟著,就離開了院子。

  金蓮昨天就從包氏那裡得到了消息,知道席元坤要去什麼地方上任,席向晚去了那裡又再回來,少說也得一兩個時辰,這點時間裡,足夠金蓮用曬書的藉口進出席向晚的屋子許多次了。

  金蓮不由得興奮了起來,將門重新掩上後就匆匆洗漱換了衣服,特地將自己的唇色掩蓋去一些,顯得蒼白虛弱了不少,才推門走了出去。

  李媽媽見到金蓮這番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身體要是真不舒服,就去找個郎中看看。」

  「李媽媽別擔心,我今日睡得久了些,已經好多了。」金蓮笑了笑,道,「姑娘說要曬書,正好今天日頭不錯,我先拿一些到院子裡曬著。」

  李媽媽看她一眼,「嗯,你是個有心的。去吧,姑娘的書金貴得很,拿的時候要小心。」

  金蓮用力按捺住目的即將實現的喜悅,細聲細氣地應道,「是。」

  等到進了席向晚的屋裡,金蓮的視線就第一時間掃向了席向晚的妝奩,那裡放著無數價值不菲的首飾頭面,但金蓮今日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錢財。

  李媽媽在門口坐著,見金蓮進進出出搬運了不少書冊出來,都整齊地攤開放在院子裡的石板上曬著,便招呼她,「一日之間也曬不完這些,剩下的改日再說。」

  金蓮擦了把額頭上折騰出的汗,笑笑,「那我去做個記號,別下次給忘了哪些曬過,哪些沒曬過。」

  她這一次進去之後稍微待得久了一些,出來後皺眉捂著自己的肚子,一臉為難道,「李媽媽,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李媽媽皺了皺眉,揮手,「去吧。」

  金蓮漲紅了臉,捂著肚子彎著腰就跑開了。

  「跟著她。」李媽媽看著金蓮的背影冷笑一聲,起身進席向晚屋裡一轉,只一眼看去居然還不知道她究竟動了什麼地方。

  不過這也不礙事,李媽媽回到屋外又坐著繡了一會兒花,一個長相精明的婦人就快步朝她走了過來。

  「找著了?」李媽媽問。

  婦人微微側身將手中握著的東西塞進了李媽媽的手中,動作快得幾乎都看不見,「那丫頭偷拿了這個,包起來藏在自己房裡了。」

  李媽媽略微展開手心一看,那是席向晚往日裡練手時繡的一個荷包,做工精緻,還在一角上繡了「晚」字,在這席府之中的主子裡,名字裡有晚的可就只有席向晚一個。

  這荷包香囊都是貼身之物,若是流落到別人手裡,席向晚就是全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李媽媽冷笑一聲,用手指將荷包邊邊角角上的褶皺撫平,才慢條斯理道,「我知道了,你再原樣給她放回去就成。」

  「就這麼送回去了?」婦人急道,「這可是姑娘的隨身之物!」

  「她東西都偷了,包氏總會打開看看的,就給她個真的又如何?」李媽媽道,「只這院子四周,十二個時辰地給盯仔細了,不能讓不明不白的人偷溜進來!」

  「放心吧。」婦人拍拍胸口,「那小丫頭和包氏想在咱們院子裡動手腳,也太高看自己一眼了。」

  婦人離開後,李媽媽起身拿了個繃子,手中銀針翻飛,繡樣漸漸成形,只看那一角的樣子,居然和方才金蓮拿走的那個一模一樣!

  李媽媽繡到一半,想了想,最先在荷包的右下角留了一個「晚」字的記號,而後才接著繡起其他的部分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08:17 PM

第十七章

  席向晚出門時坐的是馬車,席元坤則是騎馬跟在一旁,兩人速度倒也不算太慢,隔著馬車說話時不那麼方便倒是真的。

  席向晚原先還掀開小窗上的簾子和席元坤說話,可沒多久鼻子就被一大清早的冷風吹紅,席元坤皺著眉就令她不許再冒頭出來了。

  這下席向晚無聊得很,等馬車走了一刻多鐘才終於到了都察院門口。

  席向晚正要下車,被席元坤攔住了,「外邊冷,小心受風。都送我到這兒,也該放心了?」

  「你走進去,我看著才放心。」席向晚朝他眨眨眼睛。

  席元坤翻身下馬,聞言無奈道,「看完趕緊回去,喝碗熱湯,晚上等我一道用晚膳。」

  席向晚這才滿意地笑了,她抱著暖烘烘的手爐道,「那我得回去讓人吩咐廚房準備好三哥最愛吃的松鼠桂魚。」

  兄妹二人簡單地道了別後,席向晚注視著席元坤進入都察院門內,臉上笑容漸漸隱去,輕輕吐出一口氣,正要令碧蘭放下簾子,眼角餘光卻突兀地瞥見了不遠處的紅色身影,下意識地就將目光轉了過去。

  她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卻又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都察院,見到寧端實在是不應該覺得奇怪的,遂又笑了,示意車夫再等一會兒,起身就跳下了馬車。

  「姑娘——!」站在轎外的碧蘭瞪大了眼睛,嚇得不輕。

  馬車那麼高,姑娘落地時要是摔著扭著了可怎麼辦!外邊這麼冷,姑娘都沒穿披風,凍著了又怎麼辦!

  可當碧蘭試圖伸手攔住她家姑娘的時候,席向晚已經跑出好幾步了。

  寧端其實比席向晚先一步看到她,只是那兄妹二人話別時眼裡都看不進他人,也沒發覺他就站在那裡。

  他原以為席向晚會就這麼離開,沒想到她不僅看到了自己,還莽莽撞撞地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看得寧端眉頭一皺。

  聽說席府大姑娘身子孱弱,只看模樣也是嬌嬌軟軟的,怎麼見了兩三次,反倒看起來性子莽得很?

  席向晚小跑到寧端面前,見他就站在那裡看著自己,仰首一笑,「寧大人。」

  寧端這還是第一次聽她這麼喊自己。上一次,她似乎是直呼了他的名字,大約在望玉池時聽見了四皇子這麼喊他。

  「我三哥今日走馬上任,寧大人也在都察院奉職?」席向晚明知故問道。

  寧端微微頷首,臉上沒有表情。

  「那正好,我還擔心三哥在都察院沒有個認識的人,會過得孤單一些,知道寧大人也在這裡,我就放心了。」席向晚笑彎了眼睛,垂眼見到寧端握著馬韁的手指有些紅,愣了一愣,將懷中抱著的手爐遞給了他,「入秋了,寧大人也小心寒氣入體。」

  寧端接住了直接抵到他腰腹上的手爐,垂眼又看向席向晚白得過分的臉上那被凍出一點紅色的鼻子。

  那種要將他熔化的暖意又鋪天蓋地地出現了。

  「不耽誤寧大人的功夫,我先回去了。」席向晚笑著擺擺手,正要往回走,寧端開口喊住了她。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寧端說。

  席向晚疑惑地站住轉到一半的步子。寧端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難道不應該早就知道她是誰了嗎?他這一問,豈不是顯得一直沒自報家門的她十分無禮?

  「我是席家的姑娘。」席向晚說著,見寧端臉上仍然沒有變化,只好報上了自己的大名,「席向晚。方才我說的三哥,是席元坤。」

  寧端這才又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要我照拂你三哥一二?」

  「這倒不必,」席向晚立刻笑了,帶著自豪道,「即便有小人作祟,我三哥也不是那種會被打壓的人。我說先前的話,只是因為知道寧大人是個好人,也許能和我三哥交個朋友,才覺得高興的。」

  ……當然,若是能一鼓作氣和四皇子拉近距離,那也很不錯。

  就算祖父和三房一意孤行死在六皇子那兒,至少大房一系也許能倖免於難。

  寧端沉默半晌,道,「好。」

  席向晚並不知道他這個一個好字是什麼意思,正想著再說些什麼,就被吹過的寒風激得微微一個寒戰,不好意思道,「那我便——」

  「再有,不必稱呼我大人。」寧端說完,向席向晚略一垂眼示意,就錯過她身旁進了都察院。

  席向晚愣了愣,連寒冷都給忘記了,扭頭看了寧端好兩眼才在碧蘭的催促下回了自家的馬車上。

  碧蘭捂著席向晚的手和小臂搓了一會兒,等她四肢都暖和起來,才埋怨道,「姑娘又這麼不顧著自己的身體任性行事了!」

  席向晚年紀大了之後,因為養尊處優,身體反倒比少女時要來得好,一朝重回十幾歲時,也忘了自己那時這麼羸弱,初秋的時候居然就已經畏寒起來。

  她無奈地將雙手貼在一起,往掌心呵了口氣,「你說得對,照顧好自己、不生病才是頭等大事。」

  哪怕只是一點小病,在她身上也得耗個好幾天的功夫,包氏還不得趁她病要她命?

  沒什麼比自己能健康順心地過日子來得更重要了。

  等馬車回了席府,又進了席向晚的院子,碧蘭就匆匆忙忙去給席向晚張羅驅寒的薑湯了。

  席向晚重新抱了手爐,看著鋪了半邊院子的書,和在其中忙碌的金蓮,自言自語似的問道,「她動手了嗎?」

  立在席向晚身旁的李媽媽輕聲答道,「動手了。」

  席向晚一直沒將金蓮和三房偷偷聯絡的事情捅穿,又何嘗不是想再給金蓮一個機會。若她不作妖,那規規矩矩地嫁給席遠的兒子,不幾年就會是席家的管家夫人,衣食住行一輩子總歸是不用擔心了的。

  可偏偏金蓮還是鬼迷心竅聽從了包氏的教唆,對席向晚起了歹心。

  在見到金蓮拿走的是個荷包時,李媽媽就明白了包氏的想法。

  閨房小姐繡了名字的荷包出現在男人手裡,只要對方一口咬死是私相授受,這事就再也說不清了。

  金蓮並不知道包氏和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她在被李媽媽使喚了大半天之後,終於找到一個機會休息,回房拿了藏好的荷包,飛快地跑向了包氏的院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08 PM

第十八章

  包氏打開金蓮裹在外面的手帕,拿出裡面的荷包,翻來覆去看了幾眼,才滿意地笑了,「今天晚上聽到你們姑娘院子裡有動靜,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知道!」金蓮緊張地捏住滿是汗水的掌心,「三夫人,您先前和我說好的事……」

  包氏有些不悅,但想到這丫頭今晚說不定還能派得上用場,才將這怒氣先按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等事情辦成了,我自然會想辦法讓你去你們三少爺院子裡。」

  金蓮眼睛亮了亮,「謝過三夫人!」

  「去吧。」包氏懶懶地擺了擺手。

  待金蓮退下之後,秦媽媽才小步到了包氏身邊,接過了精緻的荷包,低聲道,「我現在就去找人。」

  包氏合著眼點了點頭。

  秦媽媽有個兄弟在外頭做打手,很是認識些三教九流的人,她輕輕鬆鬆就找到了一個流氓模樣的色胚,將這荷包交給了他,外加十兩銀子。

  那地痞一看到銀子眼睛就亮了,一把抓住銀子塞進自己兜裡,笑嘻嘻道,「不就是一個小娘們兒,只要席府的護院找不著我,還不是手到擒來?」

  秦媽媽冷眼看著這姓黃的地痞,叮囑道,「護院不能調開太久,席府南牆靠東六尺處有個狗洞,你從那裡偷偷進去,直接進門口掛著紅色布條的院子。記住,時間是子時三刻,早了不行,遲了也不行。」

  「子時三刻,紅色布條,我曉得了。」黃地痞漫不經心地揚了揚手,喜滋滋地想著這十兩銀子該拿去買酒還是玩姑娘。

  「事成之後,我家夫人再賞你四十兩銀子。」秦媽媽眼裡帶著淡淡的鄙夷,「別把事情搞砸了,到時候席府要你好看!」

  黃地痞嘻嘻哈哈地敷衍著走了,將手伸進兜裡摸摸那十兩沉甸甸的銀子,嘖嘖搖頭。

  這些大戶人家裡面的醃臢事兒也不少!

  不過既然晚上有白白嫩嫩的大戶姑娘玩兒,下午還是只喝個酒助助興好了。

  在酒樓瀟灑了一晚上,眼看著時間差不多,黃地痞才打著飽嗝去了席府南牆,沿著牆走了一段,好不容易找到了草叢裡那個勉強夠一個人鑽進去的狗洞。

  「堂堂席府,居然牆上有個洞都沒人發現……」黃地痞嘟囔著貓下腰去看了看,頓時被那草叢裡的尿騷味道薰得胃裡一陣翻騰,險些將剛吃的酒肉都給吐出來,不由得心生悔意。

  可想到事成之後對方許諾的另外四十兩銀子報酬,他還是咬咬牙直接鑽了進去。

  這狗洞是真小,即便秦媽媽有意找了個身形瘦小的地痞流氓,他耗費了好一會兒工夫也才險險鑽進了腦袋,肩膀卻是進了一邊就卡住了另一邊。

  黃地痞不禁小聲咒駡起來。

  汴京城內是有宵禁的,他這會讓如果是在街上瞎晃蕩被人抓住還好一些,可鑽高門望族的牆角被發現可就攤上大事了。

  想到這裡,黃地痞有些著急地往前面擠了一下,居然成功把另一邊肩膀也給塞了進去,他心中一喜,正準備一鼓作氣整個人爬進去,突然聽見前頭傳來了有人走路的動靜,一愣,下意識想往回縮頭,卻發現自己被卡在參差不齊的石牆裡進退不得,急出了一身汗。

  好在夜黑風高的,這牆角處暗得很,黃地痞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打從心裡祈求滿天神佛讓自己免於被這群人發現。

  來的是幾個粗使婆子,手中似乎扛著什麼重物,喘息聲在夜色中聽得清清楚楚。

  幾人向牆角越走越近,最後領頭那婆子道,「就放靠牆這兒,明日再來收拾。」

  黃地痞一愣,他卡的這位置頭也抬不高,只能看見幾個婆子腳上穿的鞋子。

  下一刻,沉甸甸的幾個袋子直接被砸到了他頭上,幾十來斤的東西險些沒把黃地痞的脖子砸折了。他哎呦一聲痛呼正要出口,又咬牙切齒地自己給咽了回去,咬著舌頭不敢作聲讓這些人發現。

  三個袋子挨個扔下之後,幾個婆子就結伴離開了。

  黃地痞憋了好一會兒才敢幽幽地小聲哼哼唧唧喊起疼來。

  他眼下的位置尷尬得很,要退出去吧,肩膀死死卡著;要往前吧,這大袋大袋石頭磚瓦似的東西他根本推不動,硬生生和甕中之鼈似的被堵在了騷氣熏天的狗洞裡。

  垂死掙扎了許久後,黃地痞聽見了席府裡面從遠處傳來的聲響,像是護院和巡夜的婆子在大喊著什麼似的。

  他瞪大了眼睛,又用力往後撐了撐,狗洞和咬住了人的惡犬似的一動不動。

  黃地痞忍不住恨恨地咒駡起來,「今天老子算是要栽在幾個娘們手裡了!」

  *

  護院們的大聲呼喊傳到席向晚院子裡的時候,她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碧蘭正好著急地在外邊喊道,「姑娘,姑娘?」

  「進吧。」

  碧蘭立刻推門而入,見到席向晚安然無恙,鬆了口氣,抖開抱在懷裡披風裹在了她身上,絮絮叨叨道,「夜間風大,姑娘先披著這個在屋裡等會兒,外邊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眾人大呼小叫的聲音已經離得很近了。

  「府裡進賊了!」

  「往晚姑娘的院子裡走了!」

  「什麼?!還不快追!」

  席向晚側耳聽了一會兒,突地冷笑起來,「來得倒快。」她不慌不忙地坐在床邊,接過碧蘭遞來的手爐,問道,「李媽媽在外邊?」

  「在呢,李媽媽比我還早起些。」碧蘭連連點頭。

  席向晚輕輕頷首,安撫道,「別怕,不是什麼大事兒,先替我梳梳頭髮,一會兒鐵定要出去的。」

  這幾乎傳遍了整個席府的呼喚聲將席府裡大大小小的人都給吵醒了。

  包氏一整夜都睡得很淺,聽見聲響後立刻驚覺地起身,接過秦媽媽遞來的外衣就往門外走,低聲問道,「都安排好了?」

  「夫人放心,紅布條已經繫上,那地痞應該早就在席向晚的雲輝院裡了!」秦媽媽同樣壓低了聲音,「只要快些讓人趕過去將門堵住,誰也跑不掉!」

  「好。」包氏陰冷地道,「讓下人去把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喊起來,最好將老太爺也驚動了。席向晚想要動我頭上的土,我便教教她什麼才叫厲害!」

  秦媽媽立刻吩咐下去。

  席府雖大,這護院和婆子邊跑邊大喊著捉賊,誰還能聽不見?

  聽說是有賊半夜摸進了席向晚的院子裡,席府的主人們也坐不住了。

  王氏連頭髮也沒來得及梳,抓了件外衣披上就匆匆和席存林一道趕去了雲輝院,在院子門口和包氏撞了個正著。

  「大嫂。」包氏神情急切道,「你別急,那賊人雖然進了雲輝院,可護院們已經將這地方圍得嚴嚴實實,賊人插翅也難飛!」

  「你胡說什麼!」王氏又驚又怒。包氏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實則是在告訴所有人窮凶極惡的盜賊已經摸進了席府大姑娘的院子裡,還指不得因為被圍而會狗急跳牆,句句誅心,不懷好意!

  席存林挽住王氏的手,沉聲安撫她,「先進去再說,阿晚還在裡面。」

  包氏也立刻接話道,「是啊大嫂,向晚一個未及笄又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也不知道那些丫頭婆子能不能攔得住賊人,我都擔心死了!」

  王氏恨不得能直接往包氏臉上甩一個耳光,可想到席向晚的安危,她還是咬了咬牙快步進了雲輝院裡。

  見到二房四房也陸續來了人,包氏嘴角微微一勾,心底升起一股解恨的快意,帶著護院和婆子們跟了進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1-20 10:27 PM 編輯

第十九章

  雲輝院裡的下人們已經都驚醒過來,一個個跑到院子裡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席向晚和碧蘭兩個還關在屋裡不見蹤影,金蓮混在人群裡,小心地看了一眼席向晚的屋子,心中閃過一絲愧疚。可在看到席元坤也披著外衣一臉擔憂地來到雲輝院中之後,那一點點的猶豫和後悔頓時就消失無蹤。

  誰讓姑娘想將她嫁出去,而不是送到三少爺的院子裡去呢?

  如果姑娘願意聽聽她的想法……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王氏第一個跑進院子裡,目光掃過眾人,沒有見到席向晚,頓時心裡一沉,厲聲喝道,「你們姑娘呢!」

  「姑娘……姑娘還在屋子裡,一直沒有動靜……」金蓮從人群裡擠出來,小聲答道。

  王氏揚手一巴掌就扇在了金蓮的臉上,「你是阿晚的大丫鬟,怎的連主子都護不好!李媽媽,李媽媽!」

  李媽媽原本站在最後面,就守在席向晚門前,聽見王氏急切的呼喚立刻往前排開人群,扶住王氏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王氏微微一愣,情緒也跟著冷靜了下來,她徵詢地望了李媽媽一眼,見對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提起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緊跟在後的包氏到了院中,驚聲質問,「你們大姑娘怎麼不見了?是不是被那賊人給——」她呀了一聲,方覺失言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雲輝院裡一時只有嗶嗶啵啵的火把燃燒聲,包氏這話太過誅心,沒人敢接話。

  除了席向晚的生父席存林以及胞兄席元坤外,男眷都在院外站住了腳步,包氏掌家多年,自然而然地就主起事來,「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將向晚的房門打開!」

  「三夫人請稍等。」李媽媽立刻出言阻止,「我家姑娘怕是還在更衣……」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這裡又沒有外人!」包氏並不鬆口。

  李媽媽面現猶豫,「這……」

  她的表情看在包氏眼中,就是席向晚已經中了圈套的如山鐵證。如果不是如此,這婆子支支吾吾的想遮掩什麼?

  包氏由衷喜悅起來,好在這是夜裡,她的表情稍稍變化也不易被發現,「來人!趕緊給我將這門打開,別讓那來路不明的賊人逃走了!」

  幾個身材壯實的婆子聽令上前,一把將試圖阻攔的李媽媽推開,就要去強行將席向晚的房門砸了。

  可就在這時,那扇上號的雕花木門就被裡面被人打開,席向晚不慌不忙的聲音傳了出來,「三叔母莫急,這夜半三更,總得留時間給我換件衣服。」

  少女披著一件水墨色的披風從房門裡走了出來,頭髮梳得順順當當,只簡單地挽了一下,可那鎮定的模樣卻讓原本自信滿滿的包氏心裡咯噔了一下。

  她不禁狐疑起來:難道那黃地痞失手了?

  席向晚這院子周圍她特地吩咐過,今晚巡邏的人連一半都沒有,留下的幾個都是偷奸耍滑、能偷懶就絕不幹活的婆子,那地痞難道這點小事也搞不定?

  「阿晚。」見到席向晚安然無恙地出來,王氏才放心了下來,她立刻朝席向晚招手,「你這好一會兒不出來,可把我給嚇著了。」

  「父親,母親,三哥。」席向晚上前幾步搭住母親王氏的手,才笑著道,「我又沒有三叔母那麼神通廣大,隔著大半個席府都能這麼快知曉我這兒的動靜趕來,被叫醒時總得整理儀容。」

  她這話說得巧妙,包氏的院子確實和雲輝院隔了老遠,卻來得如此及時又積極,原先沒注意到這點的人也紛紛朝包氏頭去了意味各異的目光。

  包氏恨得咬牙,面上還要擠出笑容,「父親和母親信任我,將席府內務交給我來掌管,我總是要多上點心的。」她說著,迅速一揮手,喝道,「進屋子裡看看,那賊人是不是躲在什麼地方了!」

  包氏就不信席向晚能躲得過這一劫,因此當著所有人的面就下了這威風凜凜的命令。

  「站住!」席向晚出聲叫住了幾個要往她房裡衝的婆子,她看著包氏的臉,心念一轉,面上就顯出了兩分為難來,「三叔母,我好歹也是席府的嫡姑娘,我的屋子,就讓這幾個下人闖進去一陣搜查,說不過去吧。」

  包氏仔細端詳著席向晚的表情,心中漸漸有了把握:小丫頭心虛得很,那地痞指不定就被她藏在了屋子的哪個角落裡,只等著把所有人都唬走之後再悄悄處理,才唱了一齣空城計!

  王氏也面露不快,「三弟妹,你這就過了。」

  「大嫂,向晚,」包氏假笑著勸道,「下人們都看見那賊人慌不擇路被追到雲輝院裡,遍尋不著,必是他藏了起來,若是這會兒不將他揪出來,等我們都走了,只剩一院子小丫鬟在這兒,豈不是讓他給禍害了!便不是小丫頭,向晚更是金貴,我覺得還是小心為上,讓人找個一圈,也圖個安心,是不是?」

  「可是……」席向晚似是想要爭辯,可又覺得詞窮地垂了眼睛。

  「難道席府還有下人敢硬是進去主子屋子裡搜查的?」王氏嗆聲道,「阿晚說一聲不行,我看誰敢闖進去!」

  王氏娘家顯赫,在家當姑娘時從沒受過什麼委屈,嫁人後才漸漸溫良恭儉起來,可在涉及到子女的時候,她的本性就立時展現出來了。

  幾個婆子雖是包氏的人,可見王氏態度這麼強硬,一時之間也沒膽子真接著硬闖,雙方就這麼僵持住了。

  就在這時,雲輝院外又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老太爺來了!」靠院門近的婆子立刻喊道。

  包氏面色一喜,席明德雖然來晚了些,但反倒正趕的是時候!

  席明德當年娶席老夫人時,是遵的父母之命,對這位身份尊貴的髮妻並無情意,因而在和她有了子嗣之後就立刻納了別的妾室,這多年來包氏能踩在大房頭上,也是因為席明德對於大房的不喜和不聞不問。

  包氏敢打包票,只要她將事情如此如此一說,席明德一定會下令搜查席向晚的屋子。

  這個剛愎自用的席府老太爺,最看重的就是家中人的名聲,絕不會允許作為聯姻棋子的孫女們有被人玷污的可能性。

  席明德是被包氏派去的人喊來的,在路上就聽那下人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發生的事情,腳下步子走得飛快——他雖然不喜歡自己的大兒子一房人,但不可否認,嫡親的孫女不出意外應該是嫁得最好的。

  席明德可不想未來原本能帶來一位盟友的孫女就這麼被不知道哪來的野男人糟蹋了。

  在一院子人都朝席明德低頭行禮時,包氏搶先開口道,「父親,那賊人許是藏在了向晚的屋子裡,我擔心……」

  她的話根本不需要說完,席明德就陰沉著臉下了令,「給我進去搜!」

  席向晚立在母親身邊,冷冷地看著這位她的親生祖父、當朝武晉侯、一品大員,那副正氣凜然高高在上的做派彷彿是從她回憶裡面走出來那般栩栩如生。

  ……也仍然是那般令她作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32 PM

第二十章

  有了席明德的命令,婆子們再沒顧忌,立刻推開擋在門前的碧蘭衝進了席向晚的屋子裡。

  包氏噙著滿意的微笑立在院中,等待著喜訊的傳來。

  可很快婆子們就一個個從屋子裡出來了,滿頭都是急出的汗。

  「三夫人,沒有……」

  「裡面沒有藏著人。」

  「窗戶也都是好好的,床底下都看過了!沒有人……」

  眼看著七八個婆子都空手而歸,包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覺得一院子人火辣辣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頓時難堪起來,咬牙道,「向晚的屋子沒事便好……再去看看別的屋子!」

  這時候突然有個護院從外邊跑了進來,邊跑邊喊道,「賊抓住了!在南牆!」

  王氏聽聞果然有賊,後怕得身子一軟險些倒了下去,好在席向晚及時反應過來,穩穩地扶住了她,交到了父親席存林的手中。

  「還好你沒事,還好……」王氏緊握著席向晚的手喃喃自語,眼中淚光閃爍,「若阿晚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席向晚心中又酸又軟,反握住王氏的手,輕聲道,「母親放心,我去看看,這事兒沒完。」

  一直沒出聲的席元坤這時才含笑問道,「果然都是你這丫頭算計好的?」

  席向晚回頭狡黠地沖三哥擠擠眼睛,「三哥,一塊兒看熱鬧去不?」

  席元坤歎息,見那頭包氏已經開始厲聲質問護院,無奈地搖著頭道,「我不太放心你,便一同去。父親,母親,阿晚有我看護著,你們先回去吧。」

  那頭包氏被護院這一嗓子嚇得不輕,回過頭去便罵道,「怎麼這時候才找到人?」

  南牆?那不是她給那地痞準備好溜進席府的地方?這不學無術的地痞流氓莫不是蠢到記錯了時辰?

  包氏越想臉色越難看,正飛快地轉動著腦子思索要怎麼將這事糊弄過去時,席明德在旁冷聲喝道,「人已經拿住了?還不快帶過來!」

  護院面色遲疑,支吾道,「那人……帶不過來。」

  *

  黃地痞也是慘絕人寰,他原本想著今日這錢不賺也罷,小命要緊,想盡辦法自個兒在狗洞裡手腳並用地扭了一分鐘,什麼姿勢都給用上了,就是被卡得嚴嚴實實進不去出不來。

  脖子上先前被重物的地方越來越疼,身體被卡得久了之後更是逐漸失去了知覺。

  這一來,黃地痞只當自己要半身不遂了,嚇得半死,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偷偷溜進席府的賊人,扯開嗓子就大喊起救命來,正好被護院聽了個正著。

  可四個護院一起上手又踢又拽的也沒能將黃地痞從狗洞裡拔出,一時間南牆根底下一陣鬼哭狼嚎。

  席明德帶著席府眾人趕到時,黃地痞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只求饒道自己以後再也不敢了。

  護院立刻上前道,「老太爺,這賊喊聲太大,將巡夜的官兵們引來了。」

  席府的南牆有兩人多高,這狗洞邊上也沒扇門,席明德正思索著是否要讓官兵們進來拿賊,還是先將賊在府中一番審問再作決定,牆外鎧甲輕微的撞擊聲中傳來呼的一聲勁風,有人輕巧地上了牆頭。

  那人一身紅衣,見到席明德時也只是面色不改地拱了拱手,「見過左宗人。」

  借著月光和火把看見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時,席明德就知道這事難了了。誰都好,偏偏是滿朝堂誰都知道油鹽不進、鐵石心腸的寧端!

  都察院,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硬碰硬的地方。腦袋再鐵,也得頭破血流。

  席明德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寧大人,府中進了賊,勞煩了。」

  寧端縱身落了地,面上神情淡淡地垂眼看向黃地痞,後者殺豬似的喊聲就被噎在了喉嚨裡。

  跟在後頭趕來的席向晚微微一愣,沒想到這麼快就又一次和寧端碰上,這緣分也有些過於頻繁了。

  不過想來夜間巡邏本就有都察院的協同,寧端此人又常為四皇子辦各路差事,出現在夜巡的官兵中也不奇怪。

  席向晚沒有出聲喊寧端,和眾人一道看著他微微彎下腰去,一手捉住黃地痞一邊的肩膀,一提一拽就硬生生地將原先四個護院都拉不動的黃地痞給拽了出來。

  寧端將黃地痞隨手扔在地上時,餘光卻瞥到一點和這人灰撲撲的衣服不太符合的杏黃色布料,下意識地去伸手扯了一下,發現是個精緻的荷包。

  荷包一角上還繡著個「晚」字。

  ……席向晚。

  借著遮掩,寧端手腕一轉,就將荷包捏在了自己手中,手指微微一動就順著箭袖藏了進去,而後起身對席明德道,「席大人受驚,我這便將人押走。」

  「且慢。」席明德不悅地制止了他,「此人不知來我府中是何目的,副都御使將人帶走前,本官想先問這賊子幾句話。」

  寧端的視線掃過席家眾人,果然見到只有席向晚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了笑,其餘人不是一直垂著眼就是移開了目光。

  倒是白日裡見過一面的席元坤也點頭示意。

  這對兄妹真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寧端往後退了兩步,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顯然並不打算避嫌。

  席明德心中更是不滿,但要和寧端作對,他覺得並不划算。更何況這寧端一身氣勢滲人得很,聽說不知道殺過多少人,皇帝又極為看重他,否則也不會將年紀輕輕的寧端直接放到副都御使這樣的位置上了。

  於是,席明德只好當做寧端並不存在,威嚴地清了清嗓子,喝問道,「何人擅闖席府?」

  黃地痞腦子還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若是將受人指使的事情說出來,那幕後之人必定不會讓他好過,於是只好咬咬牙,按照先前的腹稿開口道,「回席大人的話,小人姓黃,今晚……是來見心上人的!」

  眾人頓時譁然。

  這地痞一看就上不了檯面,居然說自己是來見心上人的?席府大大小小的丫頭裡面,哪個這麼不長眼?

  「你的心上人是誰呢?」突然有人問道。

  黃地痞想也不想地報出了秦媽媽告訴他的名字,「席府的大姑娘,席向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37 PM

第二十一章

  碧蘭瞪大了眼睛就要罵他,可席向晚眼疾手快地在她手臂上擰了一下,搶在所有人面前開了口,「那你看,是你的心上人好看,還是我好看呢?」

  黃地痞色眯眯地盯著席向晚,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美人當前,肩膀都不覺得疼了,「那自然還是……大姑娘最好看!小丫頭你也不錯,可汴京第一美人的稱呼,不是誰都能當得了的。」

  噗嗤一聲,也不知道是哪個婆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是嗎?」席向晚抿唇也笑了,「那你猜我是誰?」

  「你?」黃地痞心醉神迷地舔舔嘴唇,正要接話,被一旁的包氏急急打斷,「這賊人嘴裡不乾不淨的污蔑席府的姑娘,還不趕緊堵了他的嘴!」

  包氏斷沒料到在被人污蔑私通外男的時候,席向晚居然能瞬間問出了這麼刁鑽的問題,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包氏只想著捉姦在床,哪裡能想到找來的蠢貨能卡在狗洞裡進退不得,更沒可能想到要提前將席向晚的畫像給這地痞看一眼。

  這地痞連席向晚的臉都認不出來,胡說什麼心上人!

  黃地痞見護院們又向自己湧來,嚇得抱頭驚呼,一口氣把串供的詞兒全說了出來,「是大姑娘喊我今晚來和她幽會的!她說她在院子門口紮了紅布條,讓我從這洞裡溜進來之後,就直接去有紅布條的院子裡見她!」

  席明德恨恨一摔袖子,「胡說八道!我席府的姑娘怎麼看得上你這種流氓地痞!」

  包氏卻在一旁煽風點火道,「父親,雖是這人滿口胡言,可萬一這話傳了出去……總歸毀了姑娘們的清譽,便讓下人們出去看一圈,也好讓人知道我們席府問心無愧。」

  雲輝院口子上的紅布條是秦媽媽天黑前親手繫上去的,包氏倒想看看等那布條被找到,席向晚還能怎麼解釋。

  席明德臉色陰沉得可怕,揮手令人去看時,不由自主地往站在牆邊、悄無聲息的寧端看了一眼。

  事實上,他身形高大又英俊得過分,一身氣勢令人遍體生寒,即便光是站在那兒不說話都令人無法忽視。

  家醜不可外揚……若不是這寧端不長眼睛非要在旁聽著!席明德深吸了口氣,將這帳狠狠地記在了寧端的頭上,只等他哪日馬失前蹄,定要原樣討回。

  席府雖大,使喚腿腳快的下人們去各個院子看一眼,來來回回傳遞的功夫也不過一刻多鐘。

  席向晚做的準備充分,懷中抱著手爐,披風也是厚實的料子,在外邊站了這一會兒倒也不覺得冷,只是小聲和席元坤說了兩句什麼,表情輕鬆得很。

  包氏面上不經意,餘光卻一直注意著席向晚的神情,冷笑不已。

  「找到了!布條找到了!」

  突地,驚慌的喊聲從不遠處傳來,一小隊婆子護院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為首的婆子手中正握著一根紅色布條。

  來了!包氏立刻上前一步,喝道,「是哪裡找到的?」

  「這……」婆子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就是不敢和包氏對上。

  包氏假惺惺安撫道,「你只管說實話,老太爺和寧大人都在這裡,你還怕誰能拿你實話實說的罪?」隨即她臉色一變,「還是這布條是你自己偷偷摸摸掏出來想污蔑主子的?!」

  婆子噗通一聲就嚇得跪了下去,「三夫人饒命!這布條是我等幾人在平湖院外找到的!」

  包氏滿心滿耳朵等待的都是「雲輝院」三個字,結果傳進耳中的居然是她親生女兒席卿姿所住的「平湖院」,頓時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是又一次著了席向晚的道。

  可她怎麼知道是今晚?她怎麼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黃地痞可不知道哪個院子是哪位姑娘住的,他一聽見紅布條被找著,便大喜過望地喊道,「對對,就是那平湖院!大姑娘約我在那裡相見!」

  席卿姿先前得了包氏的通知,晚上聽見動靜時也沒離開自己的院子,便也不能在場為自己辯駁。

  下人們聽了這一耳朵的主子秘聞,一個個低下頭去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立時變成個聽不見看不見的死人。

  席明德聽見平湖院三字時也氣得險些倒仰過去,在管家的攙扶下才站穩了,腦中嗡嗡響個不停,上前對著黃地痞就是一腳,「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黃地痞本就動彈不得,被席明德這一腳踢在心窩子上,差點沒背過氣去。

  秦媽媽用全身力量扶住包氏,見她面色蒼白緊閉著眼睛,急得伸手狠狠掐了包氏兩下,力道之大,將她的手臂都給掐紅了。

  包氏一個哆嗦找回了神智,她甚至來不及剜一眼席向晚,就呵斥道,「平湖院住的是席府的二姑娘,可不是你說的什麼大姑娘!」

  黃地痞如有神助地聽懂了包氏的暗示,他連忙大聲喊道,「我有大姑娘送給我的定情信物!我都帶在身上了!」

  立在一旁的寧端不動聲色地撫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倏地覺得貼著那荷包的皮膚發燙起來。

  席向晚含笑盯著地上的黃地痞,又看了看強弩之末的包氏。

  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定情信物」這招再被拆穿,包氏可就真的要昏過去了吧。

  「給我找!」席明德顫抖著手指向黃地痞,「把他全身上下都給我搜遍了!」

  護院們頓時一哄而上,就差沒把黃地痞的衣服給直接剝了,這還是因為有不少女眷在場才收斂了點。

  黃地痞疼得吱哇亂叫,「腰上!我藏在內袋裡了!你們往哪兒找呢!」

  護院才不管他喊什麼,一通搜尋,老實彙報,「什麼也沒找著。」

  黃地痞難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間,「我的荷包呢?!」

  這下不僅是包氏搖搖欲墜,就連做了完全準備的席向晚也微微一怔。她知道金蓮偷走了自己的荷包,也知道這荷包被三房拿去準備栽贓污蔑,為此她連對策都準備好了……怎的那被偷走的荷包不見了?

  席向晚還沒來得及想通,那頭黔驢技窮的黃地痞就開始撒潑打滾起來,「大姑娘呢?我要見大姑娘!她和我有山盟海誓,不會扔下我不管的!」

  席元坤突然上前了兩步,他打斷了黃地痞的哭嚎,「你證明不了你和大姑娘有私情,等寧大人將你帶走,你知道自己會得個什麼罪名嗎?」

  他不等黃地痞回答,就自顧自地往下道,「你是平民,言辭污蔑官家嫡女清白,是以下犯上,輕則杖二百充軍,重則斬立決。」

  黃地痞愣愣地看了席元坤一會兒,見他的樣子不像在說笑,頓時痛哭流涕地招了,「有人給了我銀子和一個大姑娘的荷包,令我今夜子時三刻從南牆這狗洞進來,見到有紅布條的院子就直接進去,只要能摸到大姑娘的屋子裡,就給我五十兩銀子的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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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端:…………………………定情信物,誰撿到自然就歸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42 PM

第二十二章

  「誰找的你?」席明德怒火中燒。

  「是……是……」黃地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秦媽媽,這也是他在場中唯一一個認識的人。

  包氏見勢不妙,驚呼一聲,整個人翻著白眼往後跌倒了下去,不省人事,幾個婆子合力才將她給扶住了。

  這下席府南牆邊上簡直是炸開了鍋,席明德的腦袋都快炸開了。他揉著自己的額頭,大喝一聲,「都給我住口!還不將她送回院子裡去!」

  秦媽媽連聲稱是,攙扶著包氏就帶人匆匆離開。

  席明德胸口起伏著劇烈喘了好幾口氣,才沒好氣地道,「還都站著這裡幹什麼?回自己的院子去!」

  席向晚原本想過要借黃地痞的口直接將包氏捅出來,可沒想到包氏居然連裝暈這招都用出來了,再有席明德這個真正的席府主人在場,恐怕事情也就鬧成這樣了。

  黃地痞的供詞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在場的人都不傻,今日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一遍,就能知道是包氏做的局。

  席明德最要臉面不過的人,決計不會讓這件事流傳在外的。

  ……包氏雖然動不了,但她的左膀右臂秦媽媽,這次是跑不掉了。

  「阿晚,走了。」席元坤喚回了席向晚的思緒。

  席向晚回過神來,見寧端還站在牆底下,臉上神情淡淡的,好像這世上就沒有能讓他動容的事情似的,不由得莞爾一笑,朝寧端稍稍一福身,就轉身隨著席元坤往回走去。

  等人都走完了,席明德才面色難看地轉向寧端,「寧大人,此番……家醜不得外揚,還請寧大人關照一二。」

  寧端垂眼看看這位已經開始漸漸傴僂起來的左宗人,想起他從頭到尾都不曾試著維護席向晚的清白,反倒現在想著為了席府名聲來和他套近乎。

  他下意識地用大拇指撫了撫自己腰間佩刀,這動作令席明德的眼皮子不安地一跳,立刻道,「寧大人,我明日便去都察院拜——」

  「左宗人安心,人我帶走了。」寧端打斷了他的話,彎下腰去單手將黃地痞一提就拋過了牆頭,比扔塊小石頭還輕鬆。

  「寧——」席明德根本沒能喊住寧端,他身輕如燕地躍上南牆,又悄無聲息地跳了下去。

  很快,黃地痞的呼痛聲和官兵的步聲也都遠去了。

  立在席明德背後的管家席遠小心道,「老爺,我一早便讓人來將這洞給堵上。」

  「堵得上洞,堵得了這麼多人的悠悠眾口嗎!」席明德怒駡一聲,摔了袖子回身走。

  另一頭,剛進到自己的屋裡,包氏就掀開了眼皮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秦媽媽手腳俐落地泡了杯參茶送到包氏手中,惴惴不安道,「那丫頭厲害得緊,好在夫人反應及時,否則也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

  包氏垂眼抿了口茶,久久沒有說話。

  她在席府有二十年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沒什麼辦不成的事情過。

  大房不受席明德重視,二房中庸愚昧,四房雖貪了些卻蠢得可以,只要哄好了席明德,一切都是那麼順利,包氏險些都忘記了這府裡不是人人都服她管教的。

  順風的日子過得太久,居然連一個小丫頭片子都教訓不了了。

  思及此,包氏恨得將手裡的參茶連著杯子一起摔在了地上,嘩啦一聲,濺得到處都是。

  小丫頭們連忙上前拿著簸箕將碎瓷片給清理了,大氣都不敢出。

  包氏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問道,「卿姿呢?驚醒沒有?」

  「剛讓人去看了,睡著呢。」秦媽媽趕緊答道。

  「今日的事情,讓全府的下人嘴都給我把嚴了!」包氏陰冷道,「誰敢把消息傳到府外和卿姿耳朵裡,我發賣了誰全家!」

  「是,夫人。」秦媽媽低下了頭,什麼也沒敢說。

  其實包氏自己心裡也是知道的,這一晚上的事情,數十個人目睹了,牆外頭還有不知道多少官兵聽著,消息怎麼可能封鎖得住?

  風言風語一旦流傳開來,會演變成什麼模樣,誰也預料不到……

  和輾轉難眠一整晚的許多人不同,席向晚神清氣爽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洗漱後去了席老夫人那兒請安。

  席老夫人身體一向不好,昨晚那麼大動靜也沒親自去,只派了身邊的嬤嬤看了全程。她是在後宅裡成了精的人,哪能不知道晚上那出戲究竟是誰想演的、又是誰給砸了的。

  見到席向晚出現,她不由得就笑了起來,「我的晚丫頭,今日真水靈。」

  席向晚笑嘻嘻地進了內屋,道,「祖母也是光彩照人,碰上什麼喜事兒了?」

  祖孫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只是有祖父護著,包氏是傷不了元氣的,左右他偏心三房又不是一兩次的事情。」席向晚想了想,道,「只是包氏不是也被禁足一月麼?昨兒個晚上,那才禁足沒幾日呢就自顧自地出來到我院子裡捉賊,真不拿規矩當回事。」

  「席府上下,規矩本就亂了。」席老夫人不以為然地說道,「你且耐心著,別急,包氏再這麼橫下去,總有一日自取滅亡。」

  席向晚聞言沉默了下來。

  包氏和三房一系確實是自取滅亡了,可是連帶著的,卻是整個席府一同被吞沒在了熊熊烈火中。

  「不過昨夜,你做得很好。」席老夫人歎道,「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沒這般手段呢。」

  席向晚抿唇笑了笑,「是祖母教得好。」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些了。」席老夫人失笑著點點席向晚的額頭,「今日來得正好,再過幾日就是十五,砸壞的那套頭面,我令人給你趕工修好了,錢從三房的賬上支的。」

  她一揚手,就有嬤嬤將先前席向晚只見過一眼的那套完整頭面拿了過來,琳琅滿目的十來件,看著格外莊重。

  席向晚隨手撥了撥那圍髻上的水晶珠子,笑道,「我若真要去國公府賞花聽詩,豈不是又要和三房四房懟上一架?」

  「怎麼,你不高興?」席老夫人笑著打趣道,「我看你這丫頭最近心野得很。」

  席向晚噗嗤一聲笑了,她將頭面中央的雲紋鑲紅寶石掩鬢拈起來看了看,才慢慢道,「這倒是,孫女最近高興得很。」

  包氏越是想找回場子來,她就越是想讓包氏接著吃癟。

  國公府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賞花詩會又極其盛大,再者也沒有席明德替三房張羅打點,要是在那裡鬧了什麼醜事來……整個汴京都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49 PM

第二十三章

  原本昨日席向晚便打算將金蓮收拾了,可沒想到寧端帶著人橫插一腳,席明德死要面子,包氏又裝暈過去,竟是沒能將金蓮的名字給扯出來。

  就連金蓮自己,昨天也是驚魂不定,嚇得回到雲輝院之後一晚上都沒能睡著,第二天青著兩個眼圈起來,連席向晚的屋子都不敢進。

  「金蓮,你怎麼了?」碧蘭被金蓮好似生了場大病的臉嚇了一跳,「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給嚇著了?」

  碧蘭這梯子都遞過來了,金蓮自然忙不迭地點頭,「是、是啊!我想到昨日那賊人差一點誤打誤撞摸進咱們姑娘院子裡,就嚇得兩腿直打哆嗦……」

  好在她只是偷了個荷包,除了包氏和秦媽媽之外,誰也不知道偷走荷包的人是他。

  那地痞雖然被官兵帶走,也不可能供出她來。

  想通了這點之後,手腳冰涼的金蓮方才覺得好受了一些,勉強擠出了個笑,「我去廚房取姑娘的早膳,你去服侍姑娘起身吧。」

  碧蘭不疑有他,朝著席向晚的屋子就去了,輕輕地敲門喊了聲姑娘。

  金蓮深吸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臉蛋,強打起精神出了雲輝院。

  不多久,雲輝院裡來了一群粗使婆子,為首的一個恭恭敬敬問李媽媽,「金蓮那丫頭呢?」

  「去廚房了。」李媽媽抬眼打量眼前這婆子,「什麼事?」

  這婆子早些年受過李媽媽的恩惠,對她十分感激,四下看了看,悄悄湊到李媽媽耳邊道,「大理寺的人來了,說是要拿金蓮回去問話,老太君命我們來帶她去前邊。」

  李媽媽眼皮子跳了跳,立刻想到昨天被帶走的黃地痞。

  怎麼,難道三房的人找流氓時,仔細到連荷包是誰偷的都給交代出去了?

  李媽媽知道席向晚原本就要收拾金蓮,只是錯過了昨晚最好的時機,交給官兵倒不失為省力的辦法之一,「你們在這兒等會,金蓮也該回來了。」她起身又叫了幾個小丫頭的名字,「等金蓮回來,馬上將她手中吃食接過來,別打碎了,曉得麼?」

  「李媽媽放心。」為首那婆子笑道,「怎麼好讓大姑娘餓著。」

  金蓮帶著幾個下人進雲輝院的時候,路上已經想了許多許多,雖然仍有些提心吊膽,但覺得自己應該是躲過了這一劫——除非,包氏和秦媽媽主動找到席向晚告訴她各中內情。

  放下心來的金蓮剛剛跨進雲輝院裡,就見到了院中多了七八張不太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身為席向晚的大丫鬟,自然認識府中上上下下幾乎所有的下人,比如說這幾個,明明都是在老夫人身邊做事的。

  就在金蓮愣怔的功夫,旁邊兩個小丫鬟上來就將她手中的託盤接走了。

  金蓮雙手一空,皺眉道,「這是姑娘的早膳,你們做什麼呢!」

  李媽媽朝身旁婆子點點頭,「帶走吧。」

  婆子應了聲,上前幾乎不廢什麼力氣就將手無縛雞之力的金蓮給制住了,和另一個婆子一道鉗著她離開了雲輝院。

  金蓮驚慌不已,昨晚最恐懼的幻想都成了現實。她張嘴就想大喊,可身旁婆子眼疾手快,從兜裡掏出個布頭就塞進了她的嘴裡。

  「被大理寺傳喚走了?」席向晚用早膳時才聽說了這事兒,婆子們帶人的手腳太快,她竟連動靜也沒聽見,「約莫是地痞說了什麼,又或許秦媽媽說漏了嘴,等兩天便知道了。」

  關於昨夜之事,席向晚最在意的卻不是金蓮,而是她那不翼而飛的荷包。

  「李媽媽,另做的荷包還在嗎?」席向晚問道。

  「在呢。」李媽媽也百思不得其解地將昨晚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掏了出來,「難不成是那地痞將荷包弄丟了?」

  李媽媽在知道金蓮偷走了個荷包之後,立刻就趕製了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出來,也繡了席向晚的名字,只等地痞一拿它出來當定情信物的證據,便反駁說那是仿製來污蔑用的。

  誰知道根本沒用得上。

  主僕三人對著荷包看了會兒,最後席向晚搖搖頭,「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助我一臂之力。」她放下筷子,伸手將李媽媽放在桌上的荷包拿起端詳了一會兒,突地笑道,「那今日,我就帶著這個荷包出門吧,倒像是個平安符了。」

  「姑娘今日又要出門?」李媽媽擰眉問道,「為了何事?去何處?」

  「去買些東西。」席向晚含笑點頭。

  從包氏那兒賺來的六千來兩銀子,席向晚一直還沒能用得上呢。

  她才沒及笄,自己原本手中也只有先前省下的一些月錢。在府中衣食住行都不用出錢,想要什麼和父親母親提一嘴就能拿到,席向晚手頭是真沒有現錢。

  可她知道,很快就有一個將小錢變成大錢的最佳時機,只有未卜先知的人才能抓得住。

  因而,從包氏手裡摳出來的六千多兩銀子就能派得上用場了。

  早膳後,席向晚令碧蘭從先前放錢那匣子裡拿出六千兩的銀票,折疊起來放在荷包中,才出了門。

  碧蘭想著席向晚居然大大咧咧將六千兩銀子直接帶在身上便害怕得直打哆嗦,「姑娘,我們是不是多帶些人出門才好?」

  「天子腳下汴京城,你怕大白天的有人敢來搶席府的馬車?」席向晚好笑道。

  「可……」碧蘭癟癟嘴,壓低了聲音,「那可是六千兩銀子!」

  席向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六千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又不少。若是能買到她要買的東西,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就能翻上百倍千倍了。

  這暴利又不虧欠良心的行當本來是不存在的,不過對於知曉未來二十來年的席向晚來說,就唾手可得了。

  汴京城中,除開皇城之外,所有的地都是可以自由買賣交易的,哪怕王公貴族的府邸也是一樣。

  而席向晚,就是要買汴京城剛剛向外擴入地域的那一片荒山野嶺黃土地。

  汴京城熱鬧非凡,又是首都,人口這些年變得越來越密集,因此在今年三月時,皇帝下旨將汴京城的邊界線往外挪了幾千里,擴大了汴京城的面積,其中剛剛擴入的土地裡,有一片就是貧瘠的山地,緊挨著亂葬崗,荒無人煙,幾乎沒有人往那裡去。

  即便是鼻子靈敏的商人和官員們,也少有人願意去買那裡的土地。

  可席向晚卻知道,當工部派人過去勘測那塊黃土地時,試著開採了一下岩層。這一挖的功夫,挖出了不得了的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0:54 PM

第二十四章

  ——上好的翡翠玉石!

  不僅僅是那一小片地方,整片黃土地之下,埋著無窮無盡的玉石礦脈。

  席向晚不知道前世究竟是誰買下了那些地方,又是如何和皇家商榷的,她只知道,那個人賺的錢一定是個天文數字。

  這暴富之財容易惹禍上身,好在席向晚手中也只有六千兩銀子,買不下全部的黃土地,只購置其中的一小部分便好。

  屆時若是皇家派人來收購,轉手賣了便是。

  席向晚知道自己不是個經商的料。她特地跑去買這土地,也只是想在手頭多攥些錢,以後總歸用得上。

  根據律法,一般的犯人,只要錢出得夠多,是能直接出錢將其從牢中贖走的。

  前世席向晚沒有這個機會,可這輩子她必須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

  「姑娘,我們到了。」碧蘭掀簾看了看,對席向晚道。

  馬車停在了朱雀步道的一端,席向晚下了馬車就直奔李穎掌管的鋪子。

  從上次的事來看,李穎此人又有頭腦手段,心術尤正,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再者她又是李媽媽的親人,席向晚覺得採購土地一事交給她來辦十分適合。

  李穎見到自己前不久剛送去給席向晚的銀票又被給送了回來,驚訝了一下便轉過彎來,「姑娘是要我去買什麼?」

  「就買最北邊亂墳崗旁邊那塊無人之地。」席向晚笑著點頭。

  「那地方?」李穎嚇了一跳,「大姑娘,恕我直言,那地方風水邪門得很,先前不是沒人去看過,真敢下手的可都虧得血本無歸,有的人還夢裡見鬼了!」

  「正是如此。」席向晚笑道,「因此,價格應當非常低廉。」

  李掌櫃頭疼道,「大姑娘,這……」

  「汴京城擴張,這是最好的購置時機了。」席向晚說,「我知那土地應該是屬於原先冀州一個大家族的,他們一直想要脫手卻總是賣不出去,你帶上這些錢,代我去購置。」

  見到李掌櫃還是想要再勸下去,席向晚將銀票往前推了推。

  「你莫在意,是我非要買的,不差這些錢。」

  李穎心中一抽,對她這視金錢為糞土的態度無言以對,「那我便跑一趟替您去看看價錢,左右是賣不出去的荒地,即便已經被劃進了汴京城,價格也高不到哪裡去。」

  席向晚點點頭,起身離開時見到李穎還是有些猶豫,笑了起來,對她道,「你忘了這錢哪來的?」

  李穎頓時醒悟。這些錢畢竟都是從包氏手裡摳出來的,如同天上掉下來一樣,自然花起來沒有自家的錢那麼心疼,連連點頭,「曉得了,我今日將鋪子的事情交代了,明日便去北邊。」

  交代完了李掌櫃這件事後,席向晚就離開了首飾鋪。

  她今日出門只這一件事,上了步道時卻眼尖瞥見有個小販肩上扛著豆花的營生過去了,頓時一笑,「碧蘭,將那小販叫來,說我問他買幾碗甜豆花。」

  碧蘭訝異道,「姑娘,朱雀步道上不讓小販就地設攤的。」

  「所以呀,你去告訴他,和我一道走到那步道外頭,我給他出三倍的價格。」席向晚指了指步道的一端,她們所站的地方距離步道的尾端並不遠。

  等小販被喊來之後,席向晚見他箱中的材料也用得所剩無幾,看看荷包裡的銀子,乾脆一口氣包圓給買下了,好好地用小碗裝著一會兒帶回雲輝院裡給丫頭婆子們喝。

  不過她叫住這豆花小販最大的原因,卻是想要買一碗甜豆花送去都察院送給席元坤。

  豆花這種吃食,汴京城中兩種都賣,有人愛吃甜,有人愛吃鹹,常常在攤子上和店裡直接吵起來。

  席向晚小時候就和就席元坤為這事兒吵過不止一次。

  畢竟……席向晚只吃甜豆花,席元坤只吃鹹豆花。

  「多放些糖。」她還特地對小販這麼吩咐完了,才笑眯眯地親自提了一份豆花上了馬車,吩咐去都察院。

  席向晚今日出門得早,辦完事還不到午飯的時間,正好這碗還能趕得上讓席元坤中午就喝上。

  席元坤到都察院幾日,已熟悉了每日要做的事,也認識了不少平日裡總會有往來的同僚,這日眼看著到了午飯的時候,一位巡街御史提起旁邊有家酒樓味道不錯,正提議今日不去公廚,結伴出去吃午飯時,有人跑來稟報說席元坤的家人來找他了。

  席元坤臉上笑容頓時一收,只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跑,卻見稟報那人憋著笑從背後拿出一碗裝好的豆花,道,「送來的是這個。」

  席元坤:「……」他垂眼看了看那白呼呼的豆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頓時知道是誰這麼有閒心和他開玩笑,「人還在嗎?」

  「走了,說是您回家再去找她。」

  同僚湊過來望了眼,打趣,「喲,家裡人給你送零嘴兒呢?」

  席元坤失笑,「我那幼妹調皮,明知我不愛吃甜的,偏偏只給我送一碗甜的來。」

  「那正好,我有些餓了,不如送我?」

  「不可。」席元坤立刻正色拒絕,「幼妹尚未出閣,送的東西怎麼能讓外男用上,自然是我自己吃了。」

  同僚哈哈笑了起來,「瞧你,一碗豆花都這麼小氣,他日你妹妹出嫁,還不得將你氣死?」

  席元坤微微一笑,光風霽月,「我未來妹夫可不是這麼好挑的。」

  席向晚一到都察院門口,消息就傳到了寧端的耳朵裡。

  都察院自有兩位都御史去上朝和皇帝彙報近況,他每日多出的時間都是在都察院辦公,聽聞席向晚昨日才來過,今日又來了,不由得又碰了碰自己的手腕,才想起那荷包已經被他另外收了起來。

  理應是要還給席向晚的……可若他親自送去,未免太過孟浪;要是托席元坤轉交,更是容易被誤會。

  因而寧端想了又想,最後好好令心腹洗淨後就收在了自己家中。

  「不過那席家姑娘令人將豆花留下後,就立刻驅車走了。」

  寧端頷首,「席府昨夜盜賊入侵的案子大理寺查得如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0 11:17 PM

第二十五章

  黃地痞是個骨頭軟的,一見自己被帶進了大理寺嚇得都要尿褲子了,自然是知無不言,直接就將秦媽媽供了出來。

  這事兒妙就妙在,秦媽媽去找黃地痞時也留了個心眼,說自己的名字叫金蓮,就是擔心以後萬一出個紕漏好圓回來。

  結果紕漏真這麼一出,黃地痞就一口咬定是席府一個叫金蓮的人將荷包和錢一道交給了他,令他半夜時分潛入席府裝作是大姑娘的相好云云。

  因是都察院送來的人,大理寺立刻就傳了金蓮來。

  金蓮家中雖然貧苦,可打小跟著席向晚這麼個心善的主子,哪裡有吃過苦的時候,被扔在冷冰冰的地上時雙腿直打顫,想著說書故事裡面總是講說犯人一不招供就會上刑,嚇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大理寺沒用多久,就派人又去了趟席府提人。

  聽說秦媽媽也被大理寺的人帶走的時候,席向晚正在院子裡和李媽媽碧蘭一道吃著豆花,聽見這消息就笑了,「金蓮招得倒快。」

  「金蓮?」碧蘭奇道,「我都一上午沒見到她人了,這和她有什麼干係?」

  「昨夜的事兒,是金蓮和包氏串通一道做的。」李媽媽言簡意賅道,「昨夜那人說他有定情信物,就是金蓮從姑娘房裡偷的。」

  碧蘭驚得險些摔了勺兒,震驚過後就是義憤填膺,「她怎麼能這麼做呢!枉我還一直以為她和我是一條心的!」

  「人都在大理寺了,你還氣什麼。」席向晚將碗向碧蘭面前推了推,又對李媽媽道,「不過她倒是沒招出包氏來。」

  「即便真招出來,老太爺也會查收的。」李媽媽看得很清楚,「只要三房那位給他吹吹耳旁風便成,家醜不可外揚云云。」

  「包氏果然沒那麼容易倒。」席向晚攪了攪豆花,轉而笑道,「無事,先拔她一根獠牙,看她接下來再怎麼咬人。」

  秦媽媽是包氏的陪嫁丫頭,忠心耿耿,替她暗中辦了許多醃臢事,若是沒了她,包氏可謂是寸步難行,等於斷了一臂。

  而包氏這會兒確實是驚得有些六神無主,席老夫人的人來將秦媽媽帶走時,雙方甚至差點打起來。

  「夫人,夫人啊!」秦媽媽哭喊道,「您就讓我走吧!只有我走,您才能好好照顧少爺姑娘們啊!」

  包氏如遭雷擊。

  是啊,金蓮一定是交出了秦媽媽的名字,若是將她也一起抖出來,就算包氏自恃席明德不會讓她真的進牢裡,也終究是一個污點。

  為人父母的污點,必然會對子女造成影響。

  想到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包氏頹然地坐了下去,沒再阻攔,呆呆地看著秦媽媽被人帶走了。

  坐了良久,她才像是回過了神來似的,揚手將面前的茶壺杯子碟子一道揮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恨得咬牙切齒,「好你個席向晚!」

  秦媽媽和包氏情同手足,又是她的左膀右臂,如今眼看著是要去頂罪了,包氏一絲悔恨之心也沒有,反倒是將更多的怨恨和憤怒記在了席向晚的名字下面。

  倒不是說席向晚就會介意包氏是不是記恨她這事兒了,她也知道,自己和包氏是勢不兩立的態勢,總歸要一方把另一方給真的鬥死了才能平靜下來。

  閑下來之後,席向晚最先關心的是自家大哥那邊的消息。

  席向晚的大哥席元衡早已成了親,但卻是住在席府外頭的,因此席向晚不是日日都能見著他,只心心念念著大嫂懷孕的消息應該快到了,這幾日有空便往席老夫人那邊跑,只怕錯過了消息。

  這日用過豆花後席向晚就又去了席老夫人的福壽園,祖孫二人話到一半,席向晚終於等到了想聽的消息。

  一個嬤嬤滿臉喜色地帶著個婆子進了福壽園,那婆子見到席老夫人便上前磕頭道,「見過席老太君!小的是衡少爺府上的,來給老太君報喜!」

  席向晚心中一動,不禁有些緊張地捏緊手指,期待地看著那婆子。

  「什麼喜事?」

  「少夫人有喜了!」婆子果然樂呵呵道。

  席老夫人一怔,也笑了起來,她輕拍了拍席向晚的腦袋,道,「看來神仙給你托夢,還真說對了。」

  席向晚也鬆了口氣,笑著道,「可不是,我得擇日去給她還願才行呢。」

  因著消息遲遲不來,席向晚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等這時終於親耳聽到傳訊才放下心來。

  席老夫人這是嫡長曾孫,喜得眉開眼笑,給院子裡所有下人都賞了錢,又給那婆子個大紅封,才打發她去王氏的院子接著報喜。

  等那婆子離開,席向晚的驚喜之情稍稍退去,又有些擔憂起來。

  她雖知道大嫂是懷上了這一胎,卻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將胎兒保下。

  很快汴京城裡就要出大事了,就發生在席元衡的住處附近,前世大嫂就是在那時受了驚嚇胎沒養好,最後臨近生產時又在府中受了些衝撞,不小心就小產了。

  只是當時席向晚自己也病得雲裡霧裡出不了府,這些消息都是聽丫頭婆子們說的,也不甚詳細。

  「祖母,不如將大哥大嫂接回來住吧?」席向晚轉頭對席老夫人道,「他們住的地方離席府有些距離,我怕萬一有什麼需要,遠水解不了近渴的。」

  席老夫人微微一怔,歎了口氣,「你也知道你大哥為何搬出府去,那時那般堅決,哪裡是這麼容易就能喊回來的。」

  席向晚靈機一動道,「這不是我要去還願嗎?等去了觀音廟裡,我便在觀音娘娘面前給大嫂求上一簽,拿著簽糊弄大哥回來住不就成了?」

  席老夫人好笑地拍了下席向晚的手,「你當觀音娘娘給的簽是什麼了,還糊弄!」

  「觀音娘娘與人為善,自然也知道我是在做好事,不會怪罪於我的。」席向晚理直氣壯道,「不然,她為何又要托夢告訴我府中會有麟兒之喜呢?」

  「你這歪理是一套一套的。」席老夫人笑呵呵地擺擺手,「我是說不過你。」

  「祖母看何日方便,咱們就去一趟觀音廟吧。」席向晚撒嬌地晃著席老夫人的手道,「早一日把大嫂哄回來,我也早一日放心的。」

  早在想起大嫂這件事情的時候,席向晚就留了個心眼,沒說是佛給自己托夢,只說是個女神仙——大嫂是信觀音菩薩的,這事席向晚記得明明白白。

  大哥席元衡剛成親時,足足三年沒有動靜,最後聽說還是大嫂去拜了生子觀音才懷上的,自那之後就虔誠得很。

  拿著觀音的託夢,即便哄不回大哥,也能將大嫂哄回來。

  回來了一個,可不就等於回來了兩個麼?

  隔了兩日,席向晚信心滿滿地跟著席老夫人一道坐馬車去觀音廟裡上香還願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7:50 AM

第二十六章

  雖說托夢一事是席向晚的胡謅,她也不是不信神佛之人。

  若不是冥冥之中有什麼神仙幫了她,她又怎麼能一夢回到了二十幾年前,還能重新見到自己的家人呢?

  不論是不是觀音幫的忙,席向晚都願意上這一炷香。

  汴京城的觀音廟是個好地方,只有官家夫人和富庶人家才能去得起的地方,又說是為了顯示誠心,馬車轎子都只能停在山腳下,不論是哪家的幾品誥命夫人,都得親自走上去,才能到達半山腰上的廟裡。

  只這一條,就不知道嚇退多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夫人。

  席向晚抬頭見到那望不到頭的臺階時也有些為難,但還是上前將席老夫人從馬車裡扶了出來。

  觀音廟只留女眷,因而也只有總共七八人陪同席向晚和席老夫人慢吞吞爬起了臺階。

  他們趕得巧,山腳下只有寥寥四輛馬車,席向晚走前看了一眼,只認出了兩駕馬車上掛的牌子,都是京中一二品的大員。

  只爬了幾十級臺階,席向晚就覺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身體,腿酸得好像被人狠狠擰了一把似的,再往上爬時,每一步舉起來都跟有千斤重那樣。

  席老夫人忍不住調侃自家孫女,「你看你這天天往外頭跑的,怎麼連臺階也爬不動?」

  席向晚無奈地扶著碧蘭的手,捶了兩下自己的腿,「祖母就別取笑我了,我出門時除非是在步道上,否則哪會去靠自己的步子奔波?」

  席老夫人是事先派人知會過廟中法師的,約好了時辰,不好遲到,囑咐席向晚好好休息之後便先行上去,席向晚不放心,只留了碧蘭和一個婆子,剩下的都讓跟著席老夫人走了。

  席向晚在臺階邊上雕出的石墩上坐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只道自己這身子虛得有些過分,上山比別人練個武還折騰十幾倍的。

  席老夫人是武將家中出來的,反倒是老當益壯,比席向晚精神得多。

  席向晚休息了一小會兒,就又接著往山上去了,速度仍然是慢吞吞的,自己都嫌棄自己爬得慢。

  只是這臺階似乎永遠都走不完,席向晚第四次停下來歇息時,忍不住問身旁的婆子道,「數著我們爬多少臺階了沒?」

  「回姑娘的話,有六百一十三階了。」

  碧蘭在旁給席向晚擦著汗,聞言趕緊道,「姑娘,這石階總共九百九十九級,咱們已經攀爬了一半多啦!」

  席向晚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只當沒聽見。

  剩下那三百來級的臺階,又走走停停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到。

  爬上最後一級臺階時,席向晚滿頭是汗,心道這還願也真是不容易,光心誠不行,還得體力好。她舉目四望,立刻就見到了席老夫人先前帶著的一個婆子,便慢吞吞地挪了過去,問道,「祖母呢?」

  「老夫人和慧印法師說話去了,說姑娘來了便讓我領您過去。」婆子笑著道,「姑娘請隨我往這邊走。」她說完,又對跟在席向晚身邊那婆子道,「老夫人說先前進來時忘記往那泉裡扔銅錢了,讓你先去扔個半貫。」

  兩個婆子相熟,說了這一聲就轉頭引席向晚走了。

  席向晚被碧蘭扶著走了幾步,就從一道小門繞到了後邊,這裡僻靜得很,看著倒是很有道家的清新自然之氣。

  只席向晚越跟著這婆子走,越是皺起了眉,最後不由得用力捏了一下碧蘭的手。

  碧蘭猝不及防被掐了這一下,下意識地呀了一聲。

  「怎麼了碧蘭?」席向晚朝她使了個眼色。

  碧蘭愣了一會兒,結結巴巴道,「我、我好像扭……扭到腳了。」

  席向晚立刻指著一旁道,「去那兒坐會,揉揉腳。」

  前邊的婆子趕緊說道,「晚姑娘,老夫人就在前邊不遠了,慧恩法師通醫理,正好讓她給看看。」

  「我也累得不行。」席向晚疲倦地擺擺手,「實在是那石階長得惱人,我也得坐一會兒才有力氣接著走。」

  她說著,也不管自己婆子面上神情如何,就和碧蘭相互攙扶著往不遠處的石凳石桌走去。

  主僕二人稍稍走出了些,席向晚才小聲道,「碧蘭,一會兒聽見我喊,就立刻跑,知道嗎?我們從前邊那個門出去,你往左,我往右,分頭跑。」

  碧蘭不明所以地跟著將聲音壓低,「姑娘,出什麼事了?」

  「沒多大的事。」席向晚安撫道,「頭也不要回,只管往前跑,知道了嗎?」

  碧蘭咬著嘴唇點點頭。

  眼看那婆子似乎愣在了原地,拿不準該不該阻攔她,席向晚咬牙一推碧蘭,低聲喝道,「跑!」

  主僕二人立刻飛快地掄起已經疲倦到極致的四肢往前奔跑了起來,眼裡只有那道門。

  後頭的婆子立刻哎了一聲追上來。

  席向晚沒回頭張望,卻知道後頭那婆子跟得越來越近,緊張得不行,是出了吃奶的勁兒往前跑,一出了門就向右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跑多久,更不知道包氏是怎麼把手長得伸到老夫人的院子裡去的。

  跟在後頭的婆子只稍一猶豫,就看見席向晚和碧蘭同時跑走,出了門還跟商量好了似的往兩個方向走,恨得咬牙,一跺腳還是往席向晚的方向追了過去。

  席向晚都已經察覺不到將自己的雙腿了,可想到那婆子鬼鬼祟祟的行動和異常鼓起的衣襟,就咬著自己的舌頭強迫自己繼續努力多跑一段,至少多爭取一點時間,祖母找人來救她時也不至於太遲。

  而後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追上她這個身嬌體弱走幾步就喘的千金小姐大概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席向晚飛快地轉著腦子想著解決方法,可實在也是第一次來這觀音廟,不知道為什麼跑了這麼一會兒也沒見到一個人出現,心中不禁有些慌亂起來。

  眼前出現了個拐角,席向晚想也不想地闖進了門裡,卻見到不遠處站著一行人,最前端是個顯眼的紅影子。

  席向晚心中一喜,用盡最後的力氣喚了他的名字,「寧端!」

  那人立刻回過頭來,冠玉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訝然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8:46 AM

第二十七章

  席向晚喊完寧端的名字之後,頓時就和脫了力似的覺得心中一鬆。

  明明這位未來首輔的名聲手段在席向晚的記憶中是那麼嚇人,可是和他打了幾次交道後,她卻始終覺得這人心地不錯,此刻不知為何,就是認定對方會救自己。

  席向晚想到這裡,腳下一軟被地上凸起的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撐到極限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就往前面摔了過去,下意識閉上眼睛,將手擋在了前面。

  可她沒有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而是被人給穩穩地從前邊給接住了。

  席向晚抬起頭來,只就察覺兩隻溫熱的手掌正扶在自己腰側,嚇了一跳,將按在寧端胸前的手給收了回來,漲紅了臉,「多謝寧大人相救。」

  寧端也不說話,就這麼垂眼看著她。

  席向晚不知怎麼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睫顫了顫,才改口道,「寧端。」

  寧端這才輕輕嗯了一聲,將她放開,轉頭看向後頭氣喘吁吁追進來那婆子,「何人?」

  婆子一愣,沒想到這裡還有別人在,轉了轉眼睛便笑著道,「這是我家姑娘,方才和夫人吵了起來,非說要離家出走就跑開了,夫人令我出來追她呢。」

  她說著,笑嘻嘻地上前就想要扯住席向晚的手臂,口中邊道,「姑娘,您就別和夫人慪氣了,夫人說要將您嫁給那張麻子,還不是隨口說說,瞧您氣的,回去給夫人道個歉,不就什麼事情都沒了?」

  席向晚下意識地就往寧端身後一躲,抓著他背後的衣服道,「是麼?那你懷裡藏的是什麼?」

  婆子一愣,捂住了胸口,「不過是怕上山時肚子餓,帶的一個麵餅罷了。」

  「我不信,你拿出來看。」席向晚沉下了臉。

  「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麵餅……」婆子賠笑著想圓過去,又想伸手再抓一次席向晚,這次被寧端給鉗住了,他冷冷道,「拿出來。」

  婆子抖抖索索地又看了寧端一眼,被他身上的殺氣唬得立刻扭開了臉,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我……」

  她眼看著糊弄不過去,突地一伸脖子就像隻王八似的往寧端的手臂上咬去。

  席向晚驚呼了一聲,卻見寧端的動作更快,也不知道是怎麼伸了手,就直接將那婆子打暈了過去。

  他一鬆手,婆子就軟軟摔倒了地上。

  「搜。」

  幾人應聲上前就將那婆子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席向晚回頭看了眼,才見到原先和寧端一道站在遠處的人已經走了過來,而她還躲在寧端背後,又緊緊拽著他的衣服,不由得又窘迫得紅了耳尖,忙不迭地鬆開了手,向寧端福身,「多謝相救。」

  搜身那幾人動作很快,找到了那婆子懷中藏的是一卷結實的麻繩。

  這繩子雖然算不上太粗,但若是用來綁席向晚這樣的嬌小姐是絕對綽綽有餘了。

  寧端不禁垂眼看了看席向晚那細得好像一捏就會碎掉的皓白腕子,「有人要害你?」

  「是。」席向晚直白地點點頭,道,「我和祖母今日來上香,這婆子原是祖母房中的人,也不知怎麼的就想將我騙到無人的地方去……」

  「什麼地方?」寧端問道。

  席向晚一愣,仔細想了想,道,「我第一次來這裡,但看方向,似乎是東北角上。」

  不用寧端說話,他身後的兩個人就直接離去了。

  席向晚看了一眼,知道他們大約是去那個地方查探,想了想又問道,「我還得去找我祖母和丫鬟,今日之事就多謝寧大……你了。」

  「我送你去。」寧端道。

  席向晚抬眼訝異地看他,「這是觀音廟,只許女子進出的。」

  寧端帶著一票大男人出現在這裡,本就很奇怪了,難道還能大大方方地隨意進出觀音廟?

  「無妨。」他只是說。

  席向晚奇怪地往後又看了看,見到其他幾人臉上都沒有異狀,既然寧端這般堅持,她也就點頭同意了,「也好,我一個人回去,心裡總是慌慌的。」

  寧端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佩刀,轉頭對身後人吩咐道,「仔細護衛。」

  「是。」

  走出那門口一會兒,席向晚方才回過味來。

  看來寧端帶人來觀音廟,是來護衛某位顯貴安全的。

  可能讓他親自出動,又能讓觀音廟網開一面放入男眷,怎麼想,對方的身份也只有一種可能。

  天潢貴胄。

  席向晚想到這裡也就明白了多半的事情,將這事給按在了心裡。她知道就好,不必要說出來。

  方才爬了九百九十九級石階,又被追著跑了那麼久,席向晚腿軟得麵條似的,寧端手長腿長,走路的步子也大,席向晚光是跟在他身旁就吃力得很,沒多久就不小心又絆了一下。

  寧端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小心。」

  席向晚咬咬牙,幾十歲的人了,這會兒扭了腳還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委屈,「我腳疼。」

  大約是真給扭到了,原先還能咬牙堅持著小跑跟上寧端,這會兒卻是連地都踩不實了。

  寧端望了她一眼,一掀袍子蹲了下去,「失禮。」

  席向晚呀了一聲,扶著就寧端的肩膀才險險站穩,只覺得他溫熱的手指在自己腳腕上按了幾下,碰到某處時疼痛難忍,不由得低低喊了出來。

  寧端收了手,面無表情道,「扭著了。」

  席向晚抽抽鼻子,仍然按著他的肩膀,「能扶我坐一會兒嗎?」

  「我已令人去通知席老夫人,她在派人來尋你的路上。」寧端看著她道,「我也可直接將你送過去。」

  「你怎麼送?」

  寧端單膝跪在地上,他抬眼望著席向晚,見她鬢邊頭髮都被汗水打濕,也不知道方才跑了多久,鼻尖又是紅彤彤的,看起來活像個小可憐。

  他面不改色,「我抱著你,輕功過去。」

  席向晚看他一本正經的表情,登徒子三個字都噎在喉嚨口,只能乾巴巴道,「不行。」

  寧端哦了一聲,也不見失望,轉而道,「我帶你去那邊。」

  席向晚轉頭看了看,果然見到那不遠處也有一處石頭製作的桌椅,心道想來觀音廟中的尼姑法師們也都知道姑娘夫人們的體力不怎麼樣,走三步喘一步的,嬌弱得很。

  寧端說完就站起了身,他扶住席向晚的手臂,席向晚於是試探著往前踏了一步,頓時腳踝上就傳來鑽心的疼痛。

  她咬著嘴唇不聲不吭地將腳掌落下,又往前邁了一步,接著再是一步。

  寧端在旁慢吞吞地跟著,見席向晚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顯然是疼得狠了,卻悶不作聲地咬牙前行,好像身邊的他就是個死人似的。

  看起來這麼嬌氣,反倒比誰都硬骨頭。

  寧端想著,直接伸出手將席向晚整個抱了起來,他只單手就穩穩地將她抱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大步向前走去,十幾步路的功夫就到了乾淨的石椅子邊上,將席向晚給放在了那上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8:55 AM

第二十八章

  席向晚紅著臉,不知道該謝他還是罵他,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天晚上……」寧端原本想說荷包的事情,可話到嘴邊就跟又自己意識似的給轉了回去,「也是有人想害你?」

  席向晚抬頭看看他,將腳掌小心地落在地上,「我沒事,那些人不會得逞的。」

  「你險些就被捉到了。」

  「我的丫鬟沒有被人追,等她找到祖母或者慧印法師,就能找人來救我了。」席向晚鎮定道,「而且,方才我一路跑,一路留了不少記號,只要人來得及時,總能找到我的。」

  寧端這才發現席向晚頭上耳朵上的飾品都不知去處,大約都是剛才逃跑的時候扔在地上了。

  也不知道丟了多少女兒家的東西在路上,被人撿走麻煩就大了。

  「對了,」席向晚錘著自己已經幾乎沒有了知覺的小腿,「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得再送你些什麼。」

  寧端沒有說話。

  席向晚也不覺得尷尬,她專心致志地揉著自己的小腿肚子,想了半晌才問道,「你府上應當也不缺什麼。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沒有。」

  席向晚問出問題時,原先也沒有打算能聽到寧端能給出個確切答案,遂笑了笑,「也不知道誰是我和你有緣還是怎麼,三番兩次落難時你似乎都在一旁。」

  這緣分也未免太深厚了些。

  她落水,他幫忙遮掩;她在街上遇上易啟嶽和席青容,寧端正好就在一旁;包氏找來玷污她清白的地痞被她設計堵在牆邊,又正好讓寧端帶著官兵捉走……這林林總總放在一起,若席向晚是寧端,也絕不相信這世上能有這麼巧的事情。

  想到這裡,她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對方仍然是那一身紅衣,不過今日著的是飛魚服,比暗紋曳撒多了幾分霸氣。

  他正垂著眼面無表情地打量她敲打自己小腿的動作,目不轉睛的模樣令席向晚有些不自在地住了手。

  她當然知道寧端不可能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這可是寧端!

  ……可即便如此,被對方一直盯著手上的動作,這人還長得這麼好看,席向晚的心尖兒還是顫了顫,「寧端……」

  寧端被這一聲喚得回過了神來,方才發覺自己一直失禮地看著席向晚那白得好像能發光的纖細手指。他抬了抬視線,正好撞上席向晚的眼睛,她的眼睛細細長長,卻又不顯得小氣,眼尾勾勒出來全是少女獨有的嬌俏神色,眼瞳清澈得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寧端就知道,她不怕他。

  ——這個還沒有及笄的小丫頭,究竟為什麼不怕他?

  都察院的差事不好當,雖然寧端名義上是副都御使,實際上卻已經是都察院暗中的一把手,他天生一張冷面,在得了皇帝的命令主管都察院之後威嚴更甚,一身氣勢光是就一抬眼就能將人嚇得尿褲子。

  別說那些閨閣姑娘,哪怕是朝廷裡的命官大臣,在見到他的時候也都是緊咬著牙關才能撐住官威,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都察院的手中,直通刑部大牢。

  唯獨席向晚不同,從第一面起,她就直愣愣地望著他的眼睛。

  那橫衝直撞、毫不畏懼的架勢,把寧端給撞倒了。

  「……寧端。」席向晚見寧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好像要從她面上看出朵花來似的,不由自主地紅了耳尖,再度喊了他一聲。

  寧端頷首,神情毫無異樣,「想報答我?」他見席向晚點了頭,接著道,「我要一碗豆花。」

  席向晚睜大了眼睛看了寧端半晌,見他從臉上到眼底都沒有絲毫笑意,才確定他不是在說笑。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席向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先還殘留著的後怕和緊張一揮而空。她邊笑邊扭開了臉去,「失禮了。只是……一碗豆花?寧大人買不到麼?」

  「你需像上次送給席元坤那樣,親自送到我手裡。」寧端面無表情地接著說道。

  席向晚的笑聲這才收了收,可那雙眼睛望向寧端時仍然是笑盈盈彎起的,「你愛喝甜的豆花,還是鹹的豆花?」

  在席向晚帶笑的注視下,寧端動了動嘴唇,「我……」

  「姑娘!」一聲高昂又驚喜的呼喚打斷了寧端的回答。

  「是我的丫鬟。」席向晚早聽出了碧蘭的聲音,笑著對寧端解釋道,「你看,也用不了多久。」

  寧端沒解釋碧蘭能來這麼快也是有他的人帶路功勞,而是站了起來,朝席向晚伸手,「我扶你起來。」

  席向晚微微一怔,莞爾,「我可沒那麼嬌氣。」

  方才休息了那麼一會兒,又和寧端有說有笑,席向晚已經恢復了一點力氣,按著石桌就順利地站了起來,只是雙腿還酸痛得厲害,只怕後面兩天的日子不太好過。

  不過,後面幾日的事情,也不必非要奔波來去才能辦的。

  席向晚安撫了兩句跑到她身旁的碧蘭,而後抬頭朝跟在後頭快步走來的席老夫人笑了笑,「孫女讓祖母擔心了。」

  席老夫人拄著拐杖走得極快,她身邊的婆子都差點跟不住,「晚丫頭,什麼地方受傷了沒有?」

  「我沒事,」席向晚道,「好在我慌不擇路跑到這裡時正好見到寧大人,那追著我的婆子也已經拿下了,我只是累了些,沒有受傷,祖母且放心吧。」

  席老夫人灰白的眉毛仍然緊皺在一起,「怎有人敢在觀音娘娘面前做出這樣的事情!」

  席向晚才重生回來不久,先前又不往外跑,想來想去,這時候真對她恨得咬牙切齒的,也只有席府自家的人了。

  席青容還沒那麼大的能耐將手伸到席老夫人院子裡去,這八成就是包氏設的局。

  只不過包氏也不蠢,想來那個婆子是不會招出什麼來的。

  就如同前幾天已經先後在大理寺畫了押的秦媽媽和金蓮一樣,兩人將責任全扛了下來,包氏好一個清清白白被身旁惡奴奸僕蒙在鼓裡的當家夫人!

  有席明德護著,包氏的地位仍然很穩,因而她才肆無忌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陷席向晚於不利。拿捏住了席向晚,就等於拿捏住了整個大房一系。

  而席向晚現在能做的,不過是見招拆招。想要將包氏一舉扳倒,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需要徐徐圖之。

  席向晚比包氏還多活了好幾年,自然平靜得很,她若真氣得自亂陣腳,只會反過來地將把柄送到包氏手裡去。

  席老夫人唏噓地握住席向晚的手,怦怦亂跳的心臟才緩和下來。她出了口氣,終於有心思將目光放在了寧端身上,眼中有些驚疑不定。

  她見過許多武將和朝中要員,卻幾乎沒在幾個人身上見到過能和這個年輕人相比拼的氣勢和壓力。

  哪怕席老夫人見多識廣,在和寧端對視一眼後,心臟也忍不住縮緊起來。

  她一眼就看得出來寧端眼裡什麼東西也映不進去。他既然什麼也不在意,自然也就什麼障礙都能剷除,正所謂壁立千仞無欲而剛。

  席老夫人雖然聽說過寧端此人,可親眼見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已經對這個年輕人生出了警戒之心來。

  這寧端不是適合留在她家純真善良的晚丫頭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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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老夫人: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席爹:附議。

  王氏:母親說得是。

  哥哥*3:誰想娶走我家妹妹都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8:58 AM

第二十九章

  「祖母,這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寧端寧大人。」席向晚見席老夫人半晌沒有開口,便打了個圓場,「方才是他救了我。」

  席老夫人略一沉吟,向寧端點頭示意,「老身謝過寧大人。」

  寧端也行了一禮,起身見到席向晚直直看著自己,於是頓了頓,開口道,「舉手之勞。」

  席老夫人沒想到寧端居然還說了話,頓時又多看他一眼,有些狐疑:倒是比她想的要有禮,難不成是她看走眼了?

  這多看了一眼,席老夫人就立刻注意到寧端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席向晚的身上。他神情雖然極淡,可顯然對她家孫女還是有不少在意的。

  這點在意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也就罷了,可如果換成一個對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的寧端,這一點點在意也已經登峰造極了。

  席老夫人頓時警覺起來,她清了清嗓子,試探道,「先前追著我家丫頭那婆子,寧大人準備如何處置?」

  寧端抬眼看向席向晚,見她也笑盈盈望著自己,正想開口令人將那婆子提來,席向晚卻搶先開了口。

  「便是帶回去,也問不出什麼來。」她轉頭對席老夫人道,「咱們在廟裡就不要大動干戈了,這些事交給官府處理便好,咱們還要去還願呢。」

  席老夫人聞言擰眉低頭看向席向晚的腳,搖頭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上香替你還了願。這腳傷成這樣,還怎麼下山?」

  「怎麼好讓祖母代勞……」

  席老夫人用拐杖往地上一捶,擺出了長輩的尊嚴氣勢,「碧蘭,好好照顧你家姑娘。」

  這次,席老夫人特地留了兩個最為信任的婆子在席向晚身側,又板著臉和寧端道了別,轉頭便去了觀音廟的大殿。

  但她臨走時,隱晦地朝其中一個婆子使了個眼色,不動聲色地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寧端。

  晚丫頭過了春便及笄,也是時候相看夫家了,儘管包氏有意打壓,大房一系仍然對席向晚的婚事上心得很。

  他們從沒想過讓席向晚嫁到哪個身不由己的後院裡,絞盡腦汁地討好夫家,想著怎麼當個賢妻良母,而後荒廢一輩子。

  因此這親家需真心愛她、不納妾、不養外室,又得有能力護住她、信任她、攜手共進,這樣的夫家可不是說找到就能找到的。

  這成排的條件裡,哪怕就是第一條,寧端都合格不了,叫席老夫人怎麼放心。

  那樣一個渾身冷冰冰殺氣的年輕人,哪有可能真喜歡上誰家的姑娘?

  席向晚被碧蘭和另一個婆子強行扶著又坐回了剛才的位置上,抿著嘴唇有些尷尬地看向寧端,見他仍然是一臉面無表情,不禁有些忐忑,「你若有事……」

  寧端搖了搖頭。他問,「你來還什麼願?」

  寧端這樣的人,能不騙就不騙,日後他總有辦法知道你是不是對他說了謊。與其以後讓火燒破了紙,還不如一開始就坦誠相待。於是席向晚想了想,就誠實地告訴了他,「我對祖母說我做了個夢,夢裡神仙告訴我兩件事情,如今應驗了,就來還願。」

  至於這夢是不是真的嘛……席向晚就不打算說了。

  「恭喜。」

  席向晚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沒想到寧端還會說客套話。那日半夜在席府,他可是一點多的面子都沒給席明德。

  立在席向晚身後的碧蘭小心地抬頭看了一眼寧端,見他直愣愣地盯著自家姑娘,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若是這位能呼一下跳上席府圍牆的大人突然要對姑娘不軌,也不知道她攔不攔得住?

  席向晚不知道自己大丫鬟心裡想的是什麼,她笑了一會兒才對寧端道,「我大嫂有喜了,明年這時候,我就有小侄女小侄子可以抱了。」

  她說這話時眉眼彎彎,嘴角噙著期待的笑意,看得寧端心口一緊,像是被人隔空攥了一把。他又不自覺地用拇指緩緩蹭過腰間佩刀的刀柄,才要開口說話,席向晚背後的嬤嬤低垂著臉說道,「明年這時候,姑娘也該嫁人了。」

  席向晚不由得一怔。若不是這嬤嬤是祖母身邊的舊人心腹,她都要以為這話是用來諷刺她的了。

  寧端一個外男還站在眼前,怎麼就討論起她的婚事來了?

  慶國雖然民風較為開化,可在未婚少女面前說這些話總歸不好。

  好在席向晚是個活了快四十的人,這時候倒並不覺得害羞,反正是碧蘭在一旁替她唰地一下漲紅了整張臉,「趙嬤嬤!」

  「瞧我這嘴,該打。」趙嬤嬤失笑起來,自罰地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而後不再說話。

  這倒是讓席向晚後知後覺地察覺了些東西出來。她回頭看了看趙嬤嬤不動如山的神情,下意識地歪了歪腦袋,有些好笑。

  ——趙嬤嬤這是替祖母在試探寧端是不是對她有意?

  那怎麼可能呢?這可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寧首輔。

  席向晚若不是活了幾十年死過一次,又覺得自己現在多活一次的每一天都是賺的,也會和其他人一樣,見到寧端就嚇得轉開目光。

  而這還僅僅是尚未鋒芒畢露的年輕寧端呢。

  再有一年……他就會被提拔成新帝的頭號心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了。

  儘管這麼想著,席向晚再回頭看向寧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撲閃了一下睫毛,將視線從他銳利的雙眼稍稍下移到高挺的鼻樑上,乾巴巴道,「……總之,是件喜事。」

  「是。」寧端簡潔地應和,語氣卻很乾脆。

  見他臉上表情並無變化,席向晚才放下心來,些微的尷尬和窘迫也一掃而空,正想問問寧端何時休沐,好挑個時間去給他送豆花,卻見到有個一身輕便甲胄的漢子往這邊跑了過來。

  那漢子一手扶著腰間佩刀,顯然要找的人是寧端,可跑到近前看見席向晚和後邊的延緩嬤嬤時,又有些猶豫地停住了腳步,隔了三五步行禮道,「寧大人。」

  寧端頭也不轉地問道,「找到人了?」

  「是!」漢子響亮有力地應答,「順著東北角去找時,在那裡一舉捉獲三人,帶著麻袋草繩和迷藥,看來早有準備。」

  碧蘭後怕地在席向晚身後喊了一聲「姑娘」。

  寧端一直看著席向晚的眼睛,卻見她眼底清淩淩的,一絲驚恐都沒有。於是他頓了頓,伸手邀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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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晚(輕鬆):反正寧端他又不可能喜歡我的呀。

  寧端:我可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9:02 AM

第三十章

  席向晚有點詫異寧端居然會邀請自己去看綁匪,轉念一想點頭同意,「好。」她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小心地動了動腳踝,覺得已經沒有先前那麼疼了,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姑娘小心。」碧蘭繞到另一邊扶住了她,害怕地輕聲問道,「姑娘,真要去看那幾個人啊?」

  席向晚頷首,又道,「你若害怕,不一同去也可以。」

  碧蘭頓時挺起胸膛,「姑娘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她說得義正言辭,手心裡卻冰涼一片,席向晚無奈一笑,「好,你跟在我身邊,害怕的話莫要抬頭去看就是了。趙嬤嬤便留在此處吧,省得祖母回來找不見我,又擔驚受怕。」

  「是。」趙嬤嬤低聲應了,待寧端轉了身後,她才隱晦地抬頭掃過對方那頎長的背影。

  難怪老夫人如此忌憚,再三試探……莫說寧端孤家寡人,家裡一個長輩親人也沒有,光他這一身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氣勢,就不是任何姑娘家考慮的夫婿首選。

  不過見他對大姑娘的樣子……似乎也有幾分特殊。

  趙嬤嬤在心底歎了口氣,將視線收了回來。

  「觀音廟雖然只許女子入廟,但也留了一條常日不開放的道路以供不時之需。」壯漢在寧端的示意下開口洋洋灑灑解釋道,「東北角不遠處,正好就是那條通道和觀音廟的連接口,我帶人往那處一搜,就發現有兩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叢後面,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擒下。原本是要就這麼將這二人帶回來的,卻見他們神情緊張,不斷地往山下的方向張望,我頓時靈光一閃……」

  壯漢習慣了大步走路,健步如飛,席向晚為了追上他,不得不加快步伐,有碧蘭扶著也稍顯局促,不由得不自覺地微微擰起了細細的眉毛。

  寧端看她一眼,將冰冷視線落在了壯漢的背上。

  壯漢頓時打了個寒顫,疑惑地回頭看向寧端,又看看出了汗的席向晚,頓時恍然大悟,識趣地移開目光的同時將腳步放慢了許多,接著道,「……我靈光一閃!想到這二人也許還有同夥,立刻帶了兩人悄悄沿著通道一路下山,果然在靠山腳處又發現了一輛破馬車和一個在車上等著的人,車上搜到今夜出汴京城的放行文書,如今這三人都捉了回來,等候大人下令如何處置!」

  席向晚細細聽完了壯漢的話,和她先前所想像的也沒有太大的出入,便轉頭問寧端,「你準備如何處置?」

  「先問話。」寧端簡短道。

  若是其他的,他直接送去大理寺便是,可今日的情況卻複雜一些。

  觀音廟裡,現在除了席老夫人外,還坐著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牽涉到那位之後,無論是多麼簡單的陰謀,都變得不能是那麼簡單了。

  再者……

  寧端望了席向晚一眼,面無表情地將目光收回。

  「大人問話時,我能在一旁觀看嗎?」席向晚笑問道。

  壯漢敬佩地看看席向晚,生怕這嬌滴滴的小姑娘轉眼就被寧端的冷言冷語嚇得哭鼻子。

  可緊接著,他就聽見了寧端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帶你來,是讓你問他們話。」

  席向晚訝然,隨即笑了,她已經能聽見不遠處傳來男人悶聲喊痛的動靜,想來那三人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如果今日這三人就這麼被帶走,她雖然知道八成是包氏在暗中找人害她,卻很容易就會丟掉細節。

  畢竟,進了大理寺的普通案子,席明德還是有些能耐擺平的。

  寧端如今網開一面,給席向晚開了道後門,倒是給她節省了很多麻煩。

  「看來給寧大人送一碗豆花是還不上這次恩情的了。」席向晚抿著嘴唇半開玩笑地接了下去,「那就送兩碗吧。」

  壯漢牙疼地嘶了一聲。除了四皇子,他還沒見過誰皮實到能在寧端面前和他開玩笑的——不要命了嗎?

  別說這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就是壯漢他自己,被寧端冷冷瞪上一眼都腿肚子發抖。

  見識過寧端實力手腕的人,都不外如是。這小姑娘大概就叫……初生牛犢不怕虎?

  壯漢豎起了兩隻耳朵,生怕錯過寧端的回應。

  「……好。」半晌,寧端才低低答道。

  壯漢腳下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摔在地上。這真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寧端?莫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腿折了?」寧端毫無波瀾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壯漢頓時穩住下盤,老老實實低頭,「沒有!」

  得,還是平時的寧大人。

  壯漢偷偷擦了把冷汗。

  席向晚第一次來這觀音廟,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麼洞天,跟著寧端的腳步進到裡面,頓時就看見了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三個男人。

  她細細地打量過去,發現兩張都是生面孔,只有其中的一張臉,似乎令她覺得有些面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不是那麼肯定。

  盯著那人看了半晌,席向晚才想了起來。秦媽媽確實是有個親生兄長,叫秦昊天,在街頭替人做打手的營生,生得惡聲惡氣人高馬大,私底下幫包氏幹了不少壞事。

  不過這人的面,席向晚還是第一次見到。秦昊天長得和秦媽媽五六分相似,她才會覺得面熟。

  既然是秦媽媽的兄弟,想來也就和包氏脫不了干係,畢竟秦媽媽如今已經供認不諱、投入牢中,想來秦媽媽的兄弟大約是想要替她報仇?

  席向晚轉了轉眼睛,抬頭對寧端笑了笑,「那我……問他們幾句話?」

  寧端一瞬間的猶豫也沒有,他做了個自便的手勢。

  壯漢對一旁的兄弟們抹脖子瞪眼睛地示意他們收斂臉上過於驚恐的表情——不就是副都御使帶了個又嬌又軟的姑娘來看嫌犯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得了寧端的同意,席向晚笑盈盈地上前兩步,走到了秦昊天面前,「看你的面色,似乎認識我?」

  「這麼漂亮的小娘子,認不認得都要好好看仔細的。」秦昊天生得兇神惡煞,見到席向晚過來,擠出一臉色眯眯的模樣,「多看幾眼,就跟多活幾年一樣,舒坦得很!」

  壯漢這回學了乖,他都沒敢看寧端的表情,一腳就踢在了秦昊天的背上,「嘴巴放乾淨點!」

  秦昊天臉色一變,啐了一口不說話了。

  席向晚卻不以為意,她提了提裙擺蹲到這惡棍面前,笑靨如花,「我知道你是誰找來的,也知道你要對我做什麼,可惜……你沒抓著。」

  無論包氏是讓秦昊天來抓了她之後想要幹什麼的,這陰謀已經夭折。

  而席向晚如今,正好有最好、最方便的將這罪名翻轉過來變得十倍嚴重的辦法。只不過,那得要寧端點頭才行得通。

  於是席向晚掉過頭朝寧端笑,「我可真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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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寫這兩章時腦子裡有個畫面:阿晚笑眯眯地說咱們把這人活埋了吧,寧端在旁默不作聲地接過壯漢遞來的鏟子低頭就地挖起坑來……

  不!寧端他逼格很高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9:18 AM

第三十一章

  寧端凝視席向晚半晌,知道她二度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只管問。」

  這就是許可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席向晚轉回臉來,對秦昊天毫無心機地一笑,「包氏難道沒有告訴你,今日這觀音廟裡面有什麼人在嗎?」

  秦昊天皺了皺眉,唾駡道,「我們兄弟幾個只是上山來想看看這只有娘們能進的觀音廟長什麼樣子,哪曉得只看見一群臭烘烘的男人!」

  席向晚站了起來,淡淡道,「照你剛才這麼說,沒人指使你今日上山,你只是來逛一逛,那為何特地駕了一輛只能坐一人的小馬車,又帶了草繩在身上?」

  「馬車舊了,怕在路上什麼玩意兒掉了,就地用繩子一綁就能接著走了!」秦昊天隨口胡謅道,「那馬兒不也得用韁繩,我帶了卷備用的,怎麼,犯法?」

  「自然不犯法。」席向晚搖了搖頭,不慌不忙地繞著三人轉了一圈,將他們臉上的神情看了個清,除了秦昊天外,另外兩人現在已經嚇得面色如土。

  顯然秦昊天才是此事的主謀,另兩人不過是他手底下的嘍囉罷了。

  若是從那兩人下手,恐怕很快就能令他們供認是受了包氏之令,為了綁她而來……可這家中嫡庶鬥爭時的手段和罪名,席明德是萬萬不會允許傳出去的。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嘛。

  席向晚微微冷笑,繞了一圈後又回到秦昊天面前,「那麻袋呢?是用來裝什麼的?」

  「裝米!」秦昊天哼了一聲,「家裡米吃完了,下了山,我就準備去米鋪扛一袋米回家,成不成?」

  「可我見你……」席向晚打量著他,「也沒有帶錢。」

  「我忘帶了,問米鋪賒帳!」秦昊天又一次將席向晚的話堵了回去,有些不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片子,也想從他嘴裡套出真話來?

  席向晚點點頭,臉上仍然不慌不忙,「哪家米鋪?」

  秦昊天這回答得沒先前那麼快了,他壓根沒想到席向晚會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梁記!」

  「梁記的米貴得很,看來你手頭餘錢不少。」席向晚面無異狀,又接著問,「梁記在汴京城內有三家鋪子,你預備去的是哪一家?」

  秦昊天哪裡真的去過米鋪?他平日裡要麼是到處打秋風,要麼就是靠席府養著——包氏用他用得順手,衣食住行上從不短缺,米都是直接派下人送到秦家,根本用不著秦家人自己去買。

  他語塞了片刻,兇神惡煞地翻臉罵道,「哪家順路就去哪家!問這麼多幹什麼!」

  壯漢生怕秦昊天嚇到席向晚,又在後頭照著他後腦勺重重抽了一巴掌,「肅靜!」

  席向晚卻是一點兒沒被唬住。她在嶺南那些年,吃人不眨眼的人見得多了去了,哪裡會懼怕秦昊天這樣扶不上牆的地痞流氓,「你的馬車上,還放了今夜宵禁時出城的通行文書,是預備買完米之後送到外地去嗎?」

  「是又怎麼……」秦昊天脫口而出了幾個字,突然後悔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他忘了方才隨口扯謊時說的是自家的米不夠用了!

  「送去誰家?」席向晚笑了笑,繼續追問,「我倒想認識一下那家缺米缺得非要今天晚上宵禁出城去送的人家。」

  秦昊天這時已經顯然沒有之前那般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飛快地轉動著銅鈴大的眼睛,舔舔自己發乾的嘴唇,「不,我剛才說錯了,到米鋪買了米後,我直接讓米鋪夥計送到我家,然後再出城去。」

  「你打算去哪裡?」席向晚慢條斯理地順著秦昊天的話往下問。

  人越是說謊,就越是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填充之前的假話。在這樣反復的謊言重疊之中,再疏密的人也會漏出破綻。而從再平常不過的談話中獲得這些一閃而過的破綻和漏洞,正是席向晚最擅長不過的事情。

  秦昊天支吾著不想回答,壯漢沒給他這機會,又是一巴掌呼了過來,「舌頭被嚼了?」

  「我……我去看遠方親戚。」秦昊天實在沒轍,只能扯道,「有個親戚病重……不是!許久未見了,我去探望他。」

  「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寧端在旁突然道。

  席向晚扭頭看他一眼,頓時覺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勢,不由得莞爾。

  秦昊天倒是真的報了個人名和地名出來,一旁自有人記下去對證。

  席向晚知道秦昊天必然是在說謊,但她也並不慌張,而是又心平氣和地問道,「去你說的鹽城,要大半天的路徑,你身上一文錢也沒帶,是預備餓死在半路上?」

  「我連夜趕路,到了親戚家裡就能吃東西了!」

  「去看自家親戚,還帶著兩個兄弟?」

  「對對對!」

  「你駕著馬車,他們兩個大男人擠在馬車裡?」

  「對……呃,不是,李四今日就要回家的!我只帶王麻子一道去看我親戚。」

  「哦……」席向晚含笑看向臉上長滿了麻子那人,「是他說的這樣嗎?」

  王麻子瑟瑟發抖,連舌頭都不聽使喚起來,「不……不是……我今晚沒打算和他一道出城!」

  秦昊天大怒,「你說什麼?!」

  他突然扯這一嗓子,近在咫尺的席向晚耳朵都被他震得嗡嗡起來,趕緊後退了兩步。

  寧端冰冷的目光立刻刺在了秦昊天身上,後者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畏懼地望向寧端,就像見了貓的老鼠似的將身體縮了縮。

  寧端深居簡出,只聽從皇帝的命令,論理秦昊天是不該認識他的,可偏巧他替包氏賣命,便從席家三爺席存學的口中聽了那麼一耳朵都察院和寧端的事情。

  當年寧端剛奉皇命進入都察院才三日,就接連將三名朝中大員彈劾下馬,每個都是證據確鑿,各方勢力再怎麼盤旋也沒把人救回來,皇帝大怒之下令寧端徹查,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裡株連斬了幾百號人,都察院三字自那時候就帶上了血色,文武百官心裡只要有那麼點醃臢,都恨不得繞著都察院走。

  秦昊天也沒想到,綁個小丫頭的事情,居然栽到了都察院的手裡。

  都察院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寧端!

  而且那寧端,居然還對席府的丫頭言聽計從,聽之任之。

  想到這裡,秦昊天的心已經涼了半截,他原先還打算打死不認,現下卻已經轉著腦筋揣摩自己是不是該將錯都推到包氏頭上、好給自己要個輕點的罪名了。

  要不是包氏那婆娘說他妹妹下了大牢都是席向晚害的,攛掇他來抓席向晚報復,他至於落到現在這般境地?

  秦昊天恨恨地磨著牙下了決心:他要是不好過,包氏也別想繼續逍遙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9:39 AM

第三十二章

  席向晚輕揉了兩下自己的耳朵,方才覺得那嗡嗡聲小了一點。

  她垂眼看向坐在地上的秦昊天,見他正咬著牙陷入沉思,目光遊移不定,好似死之前都要從敵人身上撕扯下一塊肉的豺狼一樣。

  席向晚明瞭:看來秦昊天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但她可不準備讓秦昊天就這麼如願,既然一家人都不學好,那就一家人一起去牢裡作伴吧。

  「那迷藥呢?」席向晚開口問道,「你怎麼解釋?」

  秦昊天一驚,抬起頭來時終於咬牙下了決心,「我招了!其實我是收了別人的錢,知道今日……」

  「你知道今日你要綁走的人就會來觀音廟?」席向晚搶白。

  「是。」秦昊天遲疑了一瞬便點頭,「我是受了那包氏的蒙蔽,她想借刀殺人,我就是她的那把刀!」

  「你帶著麻繩,迷藥,馬車,還有兩個幫手,原打算將人綁走之後怎麼做?」席向晚接著問。

  秦昊天雖然有些疑惑席向晚的問話方式,但還是避重就輕地答道,「先打暈綁起來,要是路上醒過來就用些麻藥,用出城文書連夜離開汴京,然後……」

  「然後賣到深山老林的窮人家去給他們當媳婦?」席向晚又一次打斷了秦昊天的話。

  這招供的事情一開頭,後面就很容易了。秦昊天點頭,「對,我們也沒打算真把人怎麼著,殺人是犯法的,這我知道。」

  席向晚抿緊的嘴角邊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細微的笑意,快得像是錯覺。她很快直起了身子,擲地有聲道,「你再說一遍,誰告訴你今天到這裡來就能綁到人的?」

  「席府三夫人包氏……」秦昊天不由自主地回答了席向晚的問題,他甚至沒反應過來席向晚為什麼要問這個多此一舉的問題——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就是包氏要報復的人?難道她還認識別的包氏?

  「三叔母一個婦人家,怎麼會知曉這等機密!」席向晚輕斥,「你定是隱瞞實情,想將罪名栽到我三叔母頭上去!」

  秦昊天每個字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卻不明白了,「明明就是包氏指使我——迷藥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一派胡言!」席向晚氣得漲紅了臉,她往後退了一步,指著秦昊天道,「我三叔母怎會做這等目中無人、欺君犯上的事情!簡直欺人太甚!」

  秦昊天嚇了一大跳,「欺君?!」

  他畢竟是在汴京城裡混過三教九流的人,這時候轉動腦筋一想,終於意識到了一點矛盾:觀音廟,女人才能來的地方,寧端怎麼會帶著大批官兵出現在這裡?

  「寧大人,這賊人的家人在席府當差,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才被投入監牢,此事大理寺已做了判決,此人必定是懷恨在心,想要報復席府,才會將這等莫須有的罪名栽到我三叔母的頭上!」席向晚回頭對寧端就是一頓顛倒黑白,「我三叔母絕無可能對皇……貴人存有歹念!」

  秦昊天背後的兩個同夥還雲裡霧裡的時候,秦昊天終於反應了過來席向晚在說什麼。

  寧端帶官兵守在這裡,必定是因為有需要護衛的女眷上了觀音廟參拜,席向晚一路誘導他招供,硬是要將他掰成膽大包天、敢來綁架皇親國戚的罪名!

  如果這罪名落實,那不管是不是受了指使和蒙蔽,都十成十地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好個心思狠毒的小丫頭,他不過是想綁了她玩玩便賣到瓦肆勾欄,她居然想要他的命?

  秦昊天瞪著眼前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如果不是繩子綁著,他簡直想跳起來狠狠扇她一巴掌。

  見秦昊天好像要用目光將自己撕成碎片,席向晚心底嗤笑一聲,面上卻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到寧端的身旁。

  寧端略微側了半步,就擋住了席向晚的身體,他甚至隱約還有些中意這種將她護在身後的感覺,「將他單獨帶下去問話。」

  「是!」領頭的大漢洪聲應道。

  「等、等一等!」秦昊天立刻使出吃奶的勁掙扎起來,「我沒有!我來這裡不是為了什麼貴人,老子都沒聽說今天有貴人會在這破廟裡!」

  「你還想冤枉我三叔母?」席向晚探出半顆腦袋,氣衝衝道,「你血口噴人!」

  「我是聽了包氏的讒言才來此,」秦昊天生怕寧端真信了這小丫頭的鬼話,連氣都沒喘,一口氣說完,「但我要來綁的人是席府的大姑娘!」

  席向晚聽起來更氣了,她從寧端身後步了出來,「三叔母和我是一家人,她為什麼會找人來綁我?你明明就是——」

  秦昊天見席向晚每每一說話,寧端都會立刻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立刻忙不迭地提高嗓音吼道,「我現在就招供簽字畫押!」

  往前跑了一步的席向晚這時候也順理成章地被寧端給拉住了,她反過來拽住寧端的袖子,「這人在說謊!貴人在此,再怎麼仔細護衛都是不為過的,誰知道這人背後站著的是誰?萬一貴人下山時又碰到危險……萬一他還有同夥呢?」

  秦昊天幾欲吐血,「我沒有!」他急切地認罪,「我想綁走席府大姑娘將她賣到青樓去,這是包氏的指使!我從頭到尾,都只想對她一人出手!」

  在後頭的碧蘭掩嘴驚呼出了聲。

  要是哪家姑娘真被土匪強盜擄了去又賣到那種地方去,那就算沒在青樓失身,等回了家也是自縊以保家族名聲的命!

  席向晚也瞪大眼睛震驚片刻,隨即飛快搖頭,「不可能,三叔母絕不會這樣對我!席府一損俱損的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我不信,一定是你——」

  秦昊天再不敢聽她說下去,提心吊膽就怕冒犯皇室的大刀直接落到自己脖子上,想也不想地身子一歪撞到身旁大漢的腳上,連聲求饒,「我現在就招!我畫押!我今日就是受了包氏指使來綁席大姑娘的,和其他烏七八糟的絕沒有任何關聯!」

  「寧大人?」大漢為難地看向寧端。

  寧端的視線掃過席向晚,他淡淡道,「拿紙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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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晚:演戲?我略知一二。:-d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11:57 AM

第三十三章

  秦昊天哭著喊著主動招了前因後果,連和包氏的對話都努力回憶得清清楚楚,不過一刻多鐘的功夫就簽字畫押齊活了。

  席向晚站在一旁看了全程,臉上憤懣與不敢置信漸漸淡去,餘下只有淺淺的微笑。

  她將視線從秦昊天移到不遠處的寧端身上,他正在看供詞,玉石雕成般的修長手指翻過記載詳盡的紙頁,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將其交回給了大漢。

  席向晚隱隱約約聽見他似乎用冷淡的聲音說了一個「可」字。

  接著,寧端轉頭看向了她。

  承人恩惠的席向晚彎起眼睛朝寧端笑了。

  席向晚雖然不知道寧端護衛著的究竟是誰,但那一定和皇家有關,否則動用不到寧端。因而,就算席向晚想要用「貴人」來嚇得秦昊天魂飛魄散,也得先徵得寧端的同意。

  有了寧端的配合,席向晚才能這麼輕易又迅速地將秦昊天的供詞套出來。

  即便有了秦昊天的供詞,也不能保證包氏能不能傷筋動骨,但席向晚掌握了這一步先機,就能在賞花詩會之前做些不起眼的準備工作了。

  在汴京城中,無論是誰,都格外在意「名聲」這兩個字,包氏就算在席府後院裡呼風喚雨的,出了席府也有的是要看臉色的人。

  只是在寧端身上欠的債是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

  天知道她本來是想讓寧端欠自己恩情的……

  席向晚略微一走神的功夫,寧端已經走到了她面前。青年比她高出一個頭,要低下頭才能看著她的眼睛,「該走了。」

  席向晚恍然抬頭,「我祖母回來了?」

  「嗯。」

  席向晚轉身帶著碧蘭一同往外走去,跟了兩步突然笑了,「我這時候若再說一聲謝謝,你會不會已經聽煩了?」

  「不會。」寧端的回答依然簡短。

  「那你……」席向晚笑著轉頭看寧端,一點也不害怕這人身上的攝人殺意,「還是想問我要豆花?」

  聽到小姑娘帶著調侃的話語,寧端轉頭看了她一眼。

  席向晚生得好看,還不到及笄的年紀就已經看得出國色天香,她高興的時候,笑意就揉成星光碎在她眼底,比真的漫天星辰都來得奪目。

  這樣漂亮的世家姑娘,明明就該被人捧在手掌心裡寵得不知愁滋味,她卻已經學會了如何步步為營護好自己的安全。

  席府的嫡庶之爭……皇帝一時不插手,席明德就丟了分寸。

  寧端心裡想著這些,定定凝視席向晚好一會兒,見小姑娘走路的同時仍然眨巴眼睛等待著他的回答,不由得將手按在了冰冷的刀柄上,才覺得顫抖的心尖跟著一道冷卻下來,「……要鹹的。」

  席向晚噗嗤一聲笑了,「必定親手奉上。」

  跟在兩人後頭的碧蘭左看看右看看,還是不知道自家姑娘究竟為什麼這麼高興。她悄悄地捶了捶自己的腿,又酸又痛,一癟嘴險些掉下眼淚來。

  過了這麼提心吊膽的一天,姑娘怎麼還笑那麼開心?

  有寧端帶著路,席向晚很快回到了先前休憩那處,席老夫人已經在那兒坐著了。

  席向晚眨眨眼睛,想到先前祖母對寧端的考究,停住腳步朝身旁男人福身一禮,「多謝寧大人送我回來,我和祖母這就該下山了。今日之事再三拜謝,不日必將回禮送至都察院。」

  寧端跟著站定,他的視線輕輕掃過席向晚低頭時頭髮滑落露出那一截頸側的皮膚,那處白得好像能反光,照得寧端的思緒也卡住了片刻,「……好。」

  好在他反應過來得極快,席向晚毫無察覺,她重新站直身體,朝寧端點點頭便在碧蘭的攙扶下轉身離開。

  寧端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被他好好存放起來的那個荷包來,他私心裡覺得那已經是席向晚提前給他的謝禮了。

  目送席家主僕離開後,寧端才轉身大步回了觀音廟後頭的院子,他的步伐極快,和剛才遷就席向晚慢吞吞時的走走停停大相徑庭。

  寧端沒直接回到關押秦昊天三人的地方,而是選了個不同的拐角,進了另一處更為僻靜的單獨院落。

  院中坐著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對面是一名穿著緇衣的法師。

  見到寧端進院,那婦人和藹地笑了笑,「回來了。」

  「長公主。」寧端拱手行禮。

  「去這麼久?」長公主對待寧端的態度十分親和,她朝寧端招了招手,「出事了?」

  寧端言簡意賅地把剛才的事情複述一遍,長公主面上的笑意也漸漸退去,她疲憊地搖搖頭,「這席府也是越發扶不上牆了。」

  寧端立在一旁沒說話。

  長公主見他這番模樣,有些歎息,「那席府大姑娘倒是個聰明的,借勢壓人,很能隨機應變。」

  「是我同意的。」寧端道。

  長公主沒想到這話寧端倒是接了,有些驚訝,但旋即反應過來,微笑道,「聽說席府的大姑娘才貌雙絕,是如今汴京城中第一美人,你見了她,覺得這傳言如何?」

  寧端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確實顧盼生姿。」

  若是換個人來說這話,那必定是春心萌動的誇讚,可寧端這麼一說,就一丁點兒情意都看不出來了。

  長公主卻若有所思地看了寧端一會兒,才沉吟道,「你莫擔心,我不會為今日之事怪罪她,她也不過是為了自保。」

  「多謝長公主。」

  「你還是和我這麼生分……」長公主輕歎了一口氣,眉眼之間浮現出倦色來。她轉而語氣柔和地問坐在對面的法師,「慧聞,你覺得如何?」

  她雖然這麼問,卻沒抱太大希望。同樣的問題,她已經問過慧聞法師許多次,每每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答案。

  灰色法衣的尼姑笑著望了一眼寧端,「貴人指引貴人鄉,若是那位席大姑娘,也許正好能解長公主的心頭頑疾。」

  長公主面露喜色,「當真?」

  垂手而立的寧端聞言也微微抬起了頭,那張神情極淡的臉上劃過一絲詫異。

  席向晚,是他的貴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12:01 PM

第三十四章

  下山的路總是比上山容易些。

  饒是如此,再度走完那九百九十九道石階回到山腳下之後,席向晚還是腿軟得有些站不住了。

  席老夫人看得心疼,讓身邊的趙嬤嬤和碧蘭一道將她扶上馬車。

  席向晚踩在小凳子上時,錯過眼又仔細看了看停在旁邊的那幾輛馬車,將馬車前面掛的那牌子給記了下來,才進到車廂裡,坐下時長舒了一口氣。

  席老夫人老當益壯,進了車廂見到席向晚這幅模樣,不由得又好笑起來,「你若真覺得累,還那麼多閒工夫跟寧大人到處亂走?沒個規矩!」

  席向晚眨眨眼睛,將在觀音廟裡發生的事情活靈活現地給席老夫人講了一遍。

  席老夫人一開始臉上還帶著笑意,幾次聽到兇險處時都緊張得握住了席向晚的手,到最後長籲一口氣,「真是要謝謝那寧端了。」

  席老夫人活了幾十年,自然知道今日席向晚不僅安全脫身、還能讓秦昊天將包氏招出,除了她自身反應得快以外,寧端的助力也必不可少。

  只是寧端的名字,席老夫人多多少少也聽過,知道他從來不是個樂於助人的主,卻如此偏幫席向晚,令老人家有些憂心。

  老夫人輕輕撫摸著孫女柔順黑亮的長髮,心想著也該將婚嫁的事提上來了。席向晚是席府的大姑娘,還是唯一的嫡女,總該是第一個定親的。

  席向晚還不知道自家祖母在想些什麼,她在到家之後立刻沐浴更衣,叫小丫頭來捏了好半天的腿腳才覺得舒服了些。

  這日在觀音廟中的驚險,席向晚和席老夫人都沒告訴大房的人,席向晚還特地叮囑碧蘭三緘其口,不希望父母親和哥哥為此擔心。

  但老夫人也不是真打算和席明德一樣死死咬著「家醜不可外揚」這幾個字就這麼放過三房。

  不過小半天的功夫,第二天清晨,府裡的下人們就開始私底下嚼起了秦媽媽的舌根,從秦媽媽說到她的兄長秦昊天,又從秦昊天說到了包氏身上。

  包氏很快就聽聞了這些消息,氣得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說出話來。

  秦昊天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沒能將席向晚這小賤人捉走賣掉也就算了,居然膽大包天地將她的名字也供了出去,難道就不怕得罪席府麼!

  包氏在屋內反復踱了半晌,最終還是咬咬牙起身去找了她夫君席存學的生母、席明德的妾室唐新月。

  唐新月是席明德妾室中最晚進門的一個,最受寵,因而她的子嗣三房一系也連帶著在席府中地位超群,甚至能堂而皇之地將大房踩在腳底下。

  包氏每每見到這個女人時,都為她的駐顏有方感到震驚。唐新月比她大了整整一輩,看起來卻和她年齡相去不遠。若是不認識的人見到唐新月和席明德站在一起,恐怕會錯將他們二人當成是父女。

  「又怎麼了?」唐新月見到包氏時,輕輕笑了一下,「聽見那混人在大理寺招了,你就慌神了?」

  包氏在唐新月的示意下走到了她身邊,討好地提壺替她續茶。

  唐新月含笑看著包氏的舉動,優雅地擺擺手示意丫鬟們都下去,只留了一個心腹嬤嬤在旁站著,「你來借人時,我就告訴過你,徐徐圖之,急不得,但你那時聽不進去。」

  包氏低眉順眼,「母親教訓得是。」

  「有人在的時候,可別這麼喊我。」唐新月說著,拍拍身旁的軟墊,道,「坐下來說話。」

  見到包氏坐下後,她才接著說了下去。

  「席向晚是做了些小手腳,不過一紙證詞也做不了什麼數,大理寺得找到證物、贓物才會來拿你。你都按照我說的去做了嗎?」

  「是,母親吩咐的一切都照做了,沒留下一點痕跡,若有人問起,我那日也沒出府去見秦昊天。」包氏輕聲細語。

  「這就好辦了。」唐新月撫掌而笑。她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笑起來居然還帶著幾分天真爛漫,「我去找老爺說說情,你這幾日就低調些,不要出自己的院子了。」

  包氏先應了是,而後才遲疑道,「只是那賞花詩會,原本我是準備陪著卿姿一道去的……」

  「卿姿也該學些手腕了。」唐新月笑著拍拍包氏的手背,像是安撫,又像是鎮壓,「席青容和那平崇王世子打得火熱,卿姿也該選定日子定下親家,早學些東西,對她只有好沒有壞。」

  包氏沉默片刻,開口稱是。

  在唐新月處待了不多久,包氏就起身告退。直到出了這院子,包氏才鬱鬱地吐出一口濁氣。

  她想在席府裡呼風喚雨,差的只有幾步路,這其中最大的一塊擋路石就是席明德最寵信的唐新月。

  只要席明德這位席府主人一日不死,唐新月就一日在府中能穩坐和席老夫人持平的第二把交椅。

  包氏雖是正經官家女兒,卻是庶出,嫁給席存學是唐新月和席老夫人博弈失敗的結果,因此唐新月一直不怎麼中意包氏這個兒媳婦,雖然看在兒子和孫女的面子上提點她,卻也時不時地變著法兒敲打她。

  包氏想要保住自己現在的地位,就不得不在唐新月面前伏低做小。

  好在這一番忍氣吞聲下來,秦昊天的問題應該是解決了。

  只是作為代價,包氏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裡,無法陪同女兒去參加國公府的賞花詩會,這令她有些擔心自己心思單純的女兒起來。

  而在席府之中有著同樣擔憂的人,並不僅僅只有包氏一人。

  席向晚這日去母親王氏的院子裡用了晚飯,正在回雲輝院的路上時,被突然冒出來的席青容給攔在了半路。

  見到席青容一幅眼淚汪汪的模樣,席向晚善解人意道,「三妹妹,可是身體什麼地方不舒服?怎的都疼哭了?」

  席青容搖搖頭,淚水在眼眶裡倔強地打轉,紙片一樣的身體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

  她蹙著眉看向席向晚,神情哀切,「晚姐姐,我知你向來不喜歡我,可你若對我有怨言,可以隨時責駡我。妹妹只想求你一件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12:34 PM

第三十五章

  「……請姐姐不要將世子從我身邊搶走!」

  聽了席青容的話,席向晚腦海中恍惚閃現過了平崇王世子易啟嶽的面孔。

  上輩子她匆匆遠嫁,根本沒見過幾次易啟嶽,嫁到嶺南之後更是只聞其人不見其面,這次重生回十四歲倒是又見一次,但那次不愉快的見面早就被席向晚拋在腦後。

  她記得更多的反倒是那日將桃花簪子斜斜插入她髮髻的寧端了。

  將寧端淡漠的面容從腦中抹去,席向晚眨眼看著面前泫然欲泣的席青容,訝異道,「我自那日在街上撞見三妹妹和平崇王世子同行後,就再沒見過世子了。可是世子欺負你了?三妹妹莫怕,我陪你一道去見祖母,她定會替你做主的。」

  席青容聽她提到那日街上的事情,不由得神情一僵。

  事實上,這就是她來找席向晚的原因。

  那一日,席向晚當著街上那麼多人的面暗諷她放浪形骸和尚未成親的未婚夫接觸過密,讓她面上無光,她才佯裝委屈扔下易啟嶽哭著回家。

  原先席青容算盤打得很好,自己哭著離開,又「心思過重生病」,再讓丫鬟跑去找易啟嶽報信,按照往常來看,易啟嶽應該很快就會登門來看望她。

  ——可是沒有!

  易啟嶽只派隨身小廝送了些藥品補品小玩意兒到席府給席青容,他本人甚至都沒有出現過一次。

  席青容一開始只當他是忙碌,心中不平也還是等了下去,只道等易啟嶽來見她時再耍小脾氣撒嬌,沒想到隔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易啟嶽居然好像將她忘掉一般,再也沒有來過席府!

  席青容左思右想,終於沒能坐得住,派大丫鬟去平崇王府打聽了一次,丫鬟去了小半天便驚慌地回來告訴她,平崇王世子喊了一群畫師在府中畫美人圖,十幾日了也沒畫出世子滿意的畫像來。

  大丫鬟焦急地將一幅作廢的畫像塞到席青容手裡,她打開看了一眼便覺得天旋地轉。

  畫像上的人,雖然缺了幾分顏色和靈動,可只要是見過席向晚的人,一眼就能認得出來畫的是她!

  易啟嶽只見了席向晚一次,居然對她如此念念不忘!

  席青容跌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咬牙將畫像燒了,又命令丫鬟封口。

  席青容知道自己的父母親都是庸才,兄弟們也都不堪大用,她想為自己拼出個人生,也只能依靠自己的本事。當年她能將平崇王府的親事搶到自己的手裡,就不可能贏不了第二次!

  ……於是,席青容換了身衣服,打聽好了席向晚的動向,就去攔她的人了。

  席青容很快調整好表情,那一瞬間的僵硬彷彿只是錯覺,「晚姐姐,我真的很喜歡世子。雖然當年……」她說到這裡頓了頓,「但世子說他喜歡我,因而平崇王妃才同意選我做世子妃,我和世子是兩情相悅的!」

  席向晚卻是真真對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一無所知,只當是席青容又生了什麼鬼主意出來想栽罪名在她頭上,聞言只是笑了笑,油鹽不進,「我知道了。世子自然是因為對你情深意切才會做不到發乎情止於禮,這也是人之常情。若他此時沒對你情根深種,豈不是變成道貌岸然、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了?」

  席青容聽她又在話裡話外說自己行為浪蕩,只覺得刺耳得很。

  易啟嶽熱血方剛,正是對異性最好奇的時候,有了未婚妻,想要親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席青容自認只是給了易啟嶽少許甜頭吊住他罷了,誰知道那天易啟嶽居然在大街上被席向晚套出了話來,席青容也是羞憤欲死。

  不能再讓席向晚拿住這個話頭了。

  席青容眨了眨眼睛,醞釀已久的淚水撲簌簌順著臉頰流下,「晚姐姐既然也如此認為,那必定也會避嫌不再和世子走得太近的,是嗎?」

  席向晚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去問問平崇王世子,我什麼時候和他走得太近過了?是他在街上被我說得面紅耳赤那一回嗎?」

  她看著席青容的面色一青一白的,還是沒摸透這個妹妹究竟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麼。

  看眼神倒像是嫉妒,可反復提起的卻是易啟嶽……

  ……哦。

  席向晚眉梢微動,終於猜到了席青容的來意。

  雖說聽起來像是大話,但席向晚對自己這張皮相有多大能耐還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易啟嶽大約也是個只看外表的淺眼皮子,見她一面就記在了心裡。

  這點小事也值得席青容來她面前演戲?

  席向晚心中好笑不已,見席青容哭唧唧的模樣就覺得膩歪,她想了想,乾脆上前兩步牽住席青容的手,義憤填膺道,「世子令你有了這樣的誤解,定是有人從中作祟!平崇王府早就和咱們席府定好了親事,怎麼能放任世子和別的女人交往過密?這一定是誤會,姐姐這就帶你去找祖母,托祖母給平崇王府送拜帖,咱們親自上門找王妃說理去!」

  席青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弱不禁風,每日吃食只用常人的一半,那輕飄飄的身子骨比席向晚還來得單薄,在被拽著走了四五步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連連搖頭,淚水流得更多了,「晚姐姐,不是這樣的,你誤會我了!」

  席向晚手上沒放鬆,嘴裡也跟著氣呼呼地道,「也不知什麼人想破壞我席府姑娘家的名聲,一個兩個的,不知懷的都是什麼心思!傷了我倒也罷了,妹妹眼看著就要嫁入王府,豈是那等小人能造謠的!」

  席向晚拉著席青容在前面走得飛快,後面兩人的丫鬟婆子跟了一長串,聲勢浩大,引人注目得很。

  眼看著再這麼下去就真要把事情捅到席老夫人面前去,席青容不由得急了。

  她只是猜想易啟嶽對席向晚念念不忘,想敲打席向晚一番,推說她勾引未來妹夫,卻不想真的將易啟嶽中意席向晚的消息傳出去。

  席青容可沒忘記,平崇王府原先看中的兒媳人選,可就是席向晚!

  想到這裡,席青容狠了狠心,一腳踩住了自己的裙擺,哎呦一聲往前摔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12:38 PM

第三十六章

  席向晚只覺得自己後頭有人拽了一下,險些跟著摔倒,好在碧蘭將她給扶住了。

  席向晚踉蹌站穩,一回頭就看見席青容一腦袋磕在石板路上,撞了個頭破血流。

  席青容眼神淒迷地抬起臉來,「晚姐姐,你……」

  她張嘴才說了四個字,席向晚就立刻揚聲打斷了她,「三妹妹,你走路怎麼將裙子給踩著了?瞧這兒,這麼大個腳印呢。」

  「是晚姐姐方才走得太快……」

  「府中裁縫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給三妹妹的裙子竟連裙長都量不好。」席向晚皺著眉揮手,「快將三妹妹扶起來,著人去請大夫。後日就要去國公府了,萬一三妹妹破了相可怎麼辦?」

  席青容原本還想著再擠兌席向晚兩句,聽了她這話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被指腹上的鮮血嚇了一跳,尖叫起來,「快扶我起來!」

  去不了賞花詩會還是小事,若她真的因為這一摔破相留了疤,還怎麼嫁人?

  這一下摔得弄巧成拙,席青容再沒工夫理會席向晚,帶著人匆匆離開了,來得快,去得更快。

  席向晚目送她跌跌撞撞離開,輕笑一聲,掉頭回了自己的院子。

  席青容那一下摔的位置正巧,刮傷只是在鬢邊,後日好好梳個頭髮,挑兩枚帶流蘇墜子的掩鬢,就能遮得嚴嚴實實。參加賞花詩會倒是沒什麼大礙的。

  只是她這一鬧,讓席向晚想起另一件事情來。

  不知道王侯貴公子們,是不是也都受到了國公府的邀請?

  若是如此,她豈不是真要在國公府碰見易啟嶽?

  ……倒也好,席向晚正想看看易啟嶽幹了什麼,能讓席青容慌張成那樣橫衝直撞地跑來找她潑髒水。

  *

  鎮國公府的賞花詩會是下半年汴京城裡最轟動的事兒了。不論誰家的姑娘公子,都以收到了國公府發出的帖子為榮。

  雖人人提到鎮國公府,都將鎮字省略,簡稱一句國公府,其實大慶並不只封了一位國公,現存於世的,共有六位。

  但這六位國公當中,卻只有鎮國公的爵位是世襲的。地位之超然,當人提起「國公府」三字時,所有人最先想到的,都是鎮國公府。

  席向晚從席老夫人手中接過帖子時,才知道包氏規規矩矩給自己禁起足來的事情。

  「我的孫女不用管長輩這些醃臢事,祖母會替你處理得妥妥帖帖的。」席老夫人邊說著,邊親自將席向晚送上馬車,她笑著道,「今日去那國公府,你不用怕任何人。」

  席老夫人和國公府的老夫人幾十年手帕交的情誼,她相信對方絕不會讓自己的嫡親孫女受委屈。

  「孫女記下了。」席向晚頷首,又和母親道過別,才招呼同樣仔細裝扮過的席卿姿和席青容上了馬車。

  丫鬟侍女婆子們則是坐了另一輛馬車。

  席青容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金沙的大袖衫,整個人看起來仙氣飄飄,好像立刻就要羽化登仙似的,但她的神情卻有些緊張,時不時地伸手扶扶自己額角那枚帶流蘇的掩鬢,生怕它一不小心落下,就會暴露出自己額頭上還沒痊癒的傷口。

  席卿姿穿著杏黃上襦配胭脂紅的褶裙,襯得她面若桃李煞是好看。

  席向晚只掃了席卿姿一眼,便知道她為什麼當時那麼想要那套金紅的頭面——正好和這身衣裙一樣,都是席卿姿最喜歡的、亮眼的顏色。

  只可惜,席卿姿心心念念的那套頭面若硬戴上全套反倒顯得頭重腳輕,因而席向晚今日只撿了其中一半多插在自己頭上。

  不像兩個妹妹的真耐寒和假耐寒,席向晚生怕自己著涼,穿的仍是白色長襖和馬面,只繡了簡單的桃花水母。

  可無論什麼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總是要比在別人身上好看兩三分。

  比她顏色更豔的席卿姿、比她更為仙氣的席青容,兩人再怎麼摸黑起來精心梳妝打扮,往席向晚旁邊一放,仍然被壓得低了一等。

  席向晚對兩位妹妹的目光熟視無睹,她抱緊懷中湯婆子,淺色嘴唇一張一合,輕聲吩咐了車夫出發前往鎮國公府。

  這一場萬眾矚目的賞花詩會,也不知道三房和四房分別給她準備了多少驚喜?

  馬車晃晃悠悠行駛在路上,車廂裡的三人誰也沒有說話,氣氛顯得極為沉悶。

  不過席向晚早習慣了這種靜默,自得其樂地想著一個月後要發生的那件大事,抿著嘴唇思量自己是不是該在其中插上一腳。

  畢竟四皇子一脈……多多少少在其中受到了牽連。

  再者,寧端畢竟也是四皇子一派的,如今就連三哥也……

  「晚姐姐真好看。」席青容突然柔柔弱弱地出聲稱讚道,「我是女兒家都看呆了,也不知一會兒那些公子哥兒怎麼樣。」

  席向晚含笑看向了她,「三妹妹也很美,世子一定會看得挪不開眼吧。」

  兩人的話乍一聽都是褒獎,卻全是綿裡藏針話中帶刺的互相交鋒。

  席卿姿哼了一聲,她從來都是三姐妹裡最跋扈的那個,眼下也不想和她們說話,只是掀開了馬車的帷裳看向了外邊來來往往的人。

  包氏雖縱她這個女兒,卻也操心得緊,不常允許她出府去,即便出府也大多和包氏同行,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離開母親的情況下出門。想著母親的種種吩咐和安排,席卿姿雀躍又緊張,吸了口涼絲絲的空氣才鎮靜稍許。

  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著,突地看見迎面而來一匹身形矯健的白馬,馬背上騎著一個芝蘭玉石、唇紅齒白的年輕人,不由得驚喜地呀了一聲,「好俊的公子!」

  席青容的注意力不由得也被吸引了過去,她隔著軒窗看了幾眼才見到那年輕公子,驚呼一聲掩住了嘴,把讚歎按回了肚子裡。她是定了親的人,不能隨意誇讚夫君以外的其他男子了。

  可席青容也不得不承認,光論氣度長相,這年輕公子已經遠遠超過了易啟嶽。

  席向晚倒是興致缺缺。她看過太多出色的年輕人,知道皮相並不能代表一切,有時反倒弄巧成拙。

  當馬車嘎吱嘎吱和那匹白馬相交而過時,馬背上年輕人的面容從掀開的帷裳後面一閃而過。

  正巧望著那方的席向晚將對方精緻得過分的側臉看得一清二楚,她瞳仁一縮的同時,懷中暖爐脫手乒呤乓啷地砸到了車廂地板上。

  ——不可能!

  她前世的未婚夫,樊子期怎麼可能這個時候出現在汴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3:11 PM

第三十七章

  手爐跌落的聲音實在響亮得很,席卿姿和席青容都嚇了一跳轉回頭來。

  在她們回首之前,席向晚已經彎下腰去,用纖細的手指按住了手爐,同時掩蓋住了自己臉上失態的神色。

  就算面前沒有鏡子,席向晚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就算不是驚惶失措,至少也是一臉白日撞鬼的樣子。席卿姿和席青容再蠢,也能從她的臉上發現些許端倪。

  將手爐撿起來的時候,席向晚已經恢復了一臉淡然。她迎著席卿姿和席青容的視線笑了笑,「沒拿穩。」

  席青容還在半信半疑地打量席向晚,席卿姿已經忙不迭地再度掀開帷裳去看窗外的街道,可這一耽擱的功夫,騎著白馬的英俊少年已經和她們擦肩而過,看不到了。

  席卿姿惆悵地歎了一口氣,「那位公子和我們逆行,大約不是去賞花的。也不知道汴京城裡誰家公子生得這樣風度翩翩?」

  若是能嫁給他,那該有多出風頭啊!

  席向晚淡淡掃過席卿姿面上惆悵嚮往的神情,在心底輕輕地冷笑了一聲。

  嫁給樊子期?那也只是不知道樊子期真正面目的人才會幻想的蠢事了。只要見識過樊子期手段和另一幅面孔的人,就連看他的眼睛都覺得毛骨悚然。

  前世時,席向晚險些就嫁給了樊子期,哪怕過了二十幾年,想起這件陰錯陽差時她還是有些後怕。

  若是真成了樊子期的妻子,她也許甚至都活不到在樊家熬出頭的那一天。

  席卿姿也沒打算得到兩人的回應,她懷著少女的浪漫心思,將剛才俊秀公子的相貌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頓時覺得汴京城裡的公子哥兒沒有幾個是看得入眼的了。

  很快,馬車就到了鎮國公府,在門前停了下來。

  席青容又不安地碰了一下自己額角的掩鬢,怯生生地朝席向晚笑了笑,「晚姐姐,咱們該下車了。」

  席向晚嗯了一聲,待碧蘭過來打起馬車的門簾,就第一個從馬車上走了下去,緊跟在她後面的是席卿姿,最後才是席青容。

  鎮國公府正門足有五丈寬,兩邊停滿了達官貴人家中的馬車,從車上下來的多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偶有些年輕婦人走在其中,環肥燕瘦各有姿色,幾乎成了一道風景。

  饒是如此,席向晚眉眼平淡地從馬車上下來時,原本聚成小團說話的人們還是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臉上。

  「那就是……」

  「汴京第一美人,席家的嫡長女。」

  「……哼,也沒傳聞中那麼好看!」

  席向晚早已習慣將這些風言風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立在馬車旁左右掃了兩眼,立時找到了鄒家的馬車,也是剛剛才到,由另一個方向來的。

  「晚姐姐,我們快進去吧。」席卿姿不耐地在一旁勸道,「門口人稀稀朗朗的,大家應該都在裡面了。」

  要不是請帖在席向晚手裡,她才懶得一直和席向晚在一起!

  「馬上。」席向晚眼也不轉道,「我等婉月姐姐一道進去。」

  鄒婉月小心地下了馬車,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了鶴立雞群的席向晚,開心地朝她招手,稍稍加快步伐跑來,「阿晚!」

  「小心些。」席向晚見她匆匆忙忙的樣子,嘴角抿出一絲笑意,「別摔了。」

  鄒婉月到了席向晚身邊,才喘勻氣道,「我出門晚了些,還生怕錯過你呢。」她說完,看看席向晚身旁的兩名少女,「這是你家的兩位妹妹吧?」

  鄒婉月和席向晚雖然是閨中密友,卻沒見過席卿姿和席青容,見這兩人和席向晚站在一道,便合理猜測如此。

  「這是鄒家的姑娘。」席向晚介紹道,「這是我家二妹妹卿姿和三妹妹青容。」

  鄒婉月友善地和她們問候兩聲,心中卻有些疑惑。

  席青容也就罷了,席卿姿在前些日子傳出了那樣的傳聞以後,居然還有臉面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來鎮國公府?就不怕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嗎?

  四人在鎮國公府門口挨個遞了帖子,因自帶的下人不能進花園,因而都將丫鬟婆子留在了外圍,並排正要跨進門裡的時候,突然聽見後頭傳來了不小的嘈雜聲。

  除了席向晚波瀾不驚以外,包括鄒婉月在內的三人都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是兩名騎著馬齊頭並行而來的少年,一個五官深刻英俊瀟灑,另一個唇紅齒白風度翩翩,二人握著馬韁說說笑笑,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沿街女兒家的芳心。

  席卿姿倒抽了口冷氣,雀躍道,「居然是他!」

  她沒想到,剛才在路上驚鴻一瞥的少年郎,居然真的掉頭回來參加鎮國公府的賞花詩會了!

  席卿姿捏緊了掛在手肘上的金色披帛,深吸了一口氣,決心主動去和那位公子搭話,搶在所有人面前給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鄒婉月也看得癡了,她不自覺地拽住席向晚的手腕,喃喃道,「阿晚,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公子……」

  正要邁進門裡的席向晚不得不放下了腳,她頭也不回地道,「也不過一般英俊罷了。」

  樊子期當然是俊美的,只是那俊美裡多摻了一份陰柔,使他看起來總是有些羸弱,未出閣的小姑娘們常常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席向晚可不會。

  再者,寧端可比樊子期好看多了。

  「今日一過,又不知多少姑娘的心要掉在你身上了。」樊子期身旁的少年笑著揶揄道,「可惜,你只能從中娶一位正妻回嶺南。」

  「二弟說笑了。」樊子期有些靦腆地笑,頰邊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酒窩,「咱們馬騎慢些,別驚了她們。」

  這兩人中,雖然樊子期是兄長,可看起來,他的弟弟反倒更加年長一些。

  這對出挑的兄弟倆一出現,眾人便悄聲交流起他們的身份來。

  汴京城裡的公子哥兒早就都是熟面孔了,若有兩個這麼出色的,早就應該嶄露頭角。

  「是嶺南樊家的嫡長孫和嫡次孫……」有知情人不無炫耀地講解道,「那個騎著白馬的,就是樊家的嫡長孫樊子期,他身旁的,應當是和他同出一房的親弟弟,樊承洲。」

  這人離席向晚四人不遠,她的話被席卿姿也聽了個清清楚楚。

  原先席向晚還沒在意,可聽見後半句的時候,她猛地轉回了頭去,眼神直直錯開樊子期的臉,落在了他身旁騎著棕色駿馬的另一個少年人臉上,心中一時五味陳雜。

  他竟然也來了……

  「喲,我找著來汴京之後見到最好看的姑娘了。」樊承洲正要翻身下馬,剛巧就看見了回過頭來的席向晚,他調侃道,「就是不知道和那新的汴京第一美人比起來如何?」

  樊子期也跟著看了過去,他敏感地察覺到席向晚視線中根本沒有他的存在,反倒對樊承洲在意得很,稍稍擰了眉毛,低聲道,「那就是席家大姑娘。」

  樊承洲恍然哦了一聲,他跳下馬背,動作恣意又瀟灑,「原來就是你要找的人。那豈不是……無巧不成書?」

  「樊大公子,樊二公子。」席卿姿大膽地上前兩步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她揚起了燦爛的微笑,「二位是遙遙從嶺南趕來汴京參加這賞花詩會的嗎?」

  她的搭話其實並不高明,可巧在占了個先機,讓不知道多少剛才立在周圍沒趕上去搭話的姑娘們都恨得牙癢癢。

  樊子期將韁繩交給小廝,他微笑著朝席卿姿點點頭,「難的的盛會,自然是要來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

  「我是汴京席家的姑娘。」席卿姿對著樊子期那張俊秀得過分的面孔,有些忸怩地低了下頭,「若二位不介意的話,便和我們一道進去吧?」

  原本還在冷眼旁觀的席向晚頓時皺了皺眉,她輕扯鄒婉月的手腕,「婉月姐姐,我們……」

  「這……恐怕唐突了席姑娘。」樊子期的表情有些為難。

  他細長的眉一皺,就令人忍不住心疼起來,好像令他困擾就是這世間最大的罪惡似的。

  席卿姿腦子一懵,連連擺手,自覺地給樊子期找到了理由,「是我思慮不周,樊大公子莫怪!」

  倒是周邊的姑娘夫人們瞧出了門道,一個個掩著嘴輕笑起來,嘲笑席卿姿的不自量力。

  嶺南的樊家!那是個什麼角色?在嶺南,他們幾乎就是當地的王族,自成一個國中之國,皇帝倚仗他們家鎮守南疆,常常不得不退讓一二,避其鋒芒。

  這樣一個大家族,多的是能挑選的聯姻對象。席卿姿區區一個才貌都不出挑的庶女,居然臉皮厚得敢湊上前去?

  可不是立刻就被樊大公子給拒絕了麼!

  「……我們進去吧。」席向晚趁著議論聲變大,輕聲將話說完,就想帶著仍舊戀戀不捨的鄒婉月往裡走。

  樊子期的視線落在了席向晚的背上。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也早就習慣了他人的追捧和愛慕。一個陌生姑娘乍見到他居然無動於衷,這還是第一次。

  見到席向晚轉臉就要離開,樊子期揚聲喊住了她,「那位著襖裙的姑娘可否留步?」

  時節還不算太晚,沒什麼人和席向晚一樣畏寒地已經穿起了上襖下裙,門口這些鶯鶯燕燕之中,只有席向晚一人是這樣打扮的。

  席卿姿也知道這一點,她咬著牙轉頭看向了席向晚的背影,恨得咬緊了後槽牙。

  席向晚只不過是仗著那張臉皮,肆無忌憚地勾引任何男人的注意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4:20 PM

第三十八章

  鄒婉月幾乎是在樊子期出聲的同時,就察覺到圈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緊,好似十分緊張似的。

  可緩緩轉過臉去的席向晚面上神情卻十分冷淡,她注視著樊子期,「何事?」

  樊子期這下確認了,這位席府嫡女不僅對他一絲興趣也沒有,甚至還隱隱有些抗拒。

  這似乎和他在來汴京之前聽說的並不相同。

  樊子期微微一笑,他舉步向前,「可否同行?」

  席卿姿的臉一下子就青了。

  樊子期剛剛才拒絕了她一同進鎮國公府的邀請,居然轉頭就向席向晚請求同行?

  這比真有人在她臉上打上響亮的一巴掌還來得無地自容。

  這不就是明晃晃地說她比不上席向晚嗎?

  周圍人的竊笑和輕嘲聲似乎像是有自己意識似的,不依不饒地爬進了席卿姿的耳朵裡,一時間席卿姿只覺得所有人都在不屑地對自己指指點點。

  她氣得渾身發抖,緊緊握住拳頭用力掐著自己的手掌心,發誓今天一定要讓將這屈辱從席向晚身上變本加厲地找回來。

  「姑娘,姑娘。」席卿姿的大丫鬟擔憂地在旁喚她,「這兒人多,還是快進去吧。」

  席卿姿猛然醒悟。

  是啊,她不能在鎮國公府的大門口失了分寸,母親做了周全的安排,就是為了能讓席向晚在今日出醜,丟了名聲臉面。

  只要好好按照母親吩咐的去做……

  席卿姿摸了摸自己的裙頭,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暫且說服自己將怒氣咽下,轉頭正想要厚著臉皮和席向晚走到一起,卻聽見席向晚不緊不慢的聲音響了起來。

  「抱歉,我也是姑娘家,也怕被唐突的。」

  席卿姿臉上勉強的笑頓時又僵住了。

  席向晚居然就這麼直白地拒絕了樊子期,用的還是剛才樊子期自己的說辭!

  她……她怎麼敢!她知道自己拒絕的人是誰嗎?那可是嶺南樊家的嫡長孫、鐵板釘釘要成為下一任樊家家主的人!

  更何況,樊子期還生得這麼好看!

  席卿姿胸口的妒火熊熊燃燒起來,她用力地咬住下唇克制自己,險些將其咬破。

  樊子期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席向晚會將自己剛才敷衍席卿姿的話直接甩了回來。若不是他知道席府的幾房之間關係並不融洽,恐怕還真的要以為席向晚是在給妹妹出氣。

  空氣一片寂靜。

  接著,樊承洲在旁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他拍了拍樊子期的肩膀,「美人是好看,連我大哥都動心了。」

  樊子期輕斥,「不得胡說。」

  「這位姑娘,我替大哥替你道個歉。」樊承洲朝席向晚拱了拱手,大大方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看起來也是個明理之人,應當不會怪罪吧?」

  看起來?

  席向晚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翹了翹,柔和了她冷若冰霜的眉眼,「樊二公子多禮了。」她說完,轉眼看向定定立在後方的席卿姿,「二妹妹,過來吧。」

  她不招呼席卿姿還好,這一招呼,周圍目睹了全程的人就更加覺得席向晚是為了給自家妹妹出口氣才那般冷淡地拒絕了樊子期。

  只有席卿姿知道,席向晚根本不會為自己出頭。她憤怒妒忌到了極致,反倒詭異地冷靜下來,一步步往席向晚走去,沉默地和她一道跨進了鎮國公府。

  席青容一直在旁一言不發,臨轉身的時候,明亮又憂愁的視線從樊子期身上一掃而過。

  樊子期一個收過明裡暗裡多少秋波的人,怎麼能看不出席青容這欲迎還拒的一眼?

  可他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全然被席向晚所吸引了。

  樊子期迫切地想要知道,為什麼席向晚見到他的時候,就和見到路邊一塊石頭沒有任何區別。

  樊承洲倒是在背後拍拍手,事不關己道,「美人跑了,大哥,咱們也進去吧?」

  有了剛才那一齣,其他姑娘們也都沒了上前和樊家兩位公子搭話的意圖,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一個個都進入了國公府之中。

  席向晚和鄒婉月並排進了花園,園子裡面果然比外邊更加熱鬧,先到的姑娘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賞花,公子哥兒們則是涇渭分明地在另外半個園子裡或站或坐地說笑。

  鄒婉月一進暖烘烘的花園裡,就忍不住發出了驚歎聲,「真漂亮!」

  「確實。」席向晚點頭贊同。

  鎮國公府的花園是有名的,老國公夫人是個愛花之人,她嫁進國公府之後,鎮國公為了討她歡心,不知道在花園裡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折騰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甚至有人私底下說,鎮國公府的花園,比皇宮裡的御花園種得還要好看。

  不過席向晚並不懂花,更不知道這些爭奇鬥豔、芳香撲鼻的花卉各自是什麼品種,不過是外行人看個熱鬧罷了。

  一進了花園之中,席卿姿和席青容就都去了別的方向,找自己熟識的貴女們說話去了,席向晚總算落得個清閒,她的閨中密友僅有鄒婉月一人,因此兩人結伴便賞起花來。

  主人家還沒出現,自然是大家閒逛的功夫。

  鄒婉月雖然剛進花園時,被這壯觀的百花齊放震了一下,但回過神來後,滿腦子想的仍然是剛在在鎮國公府門口的事情。她跟在席向晚的身旁,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花園的另一半,「阿晚,樊家那兩位公子……」

  「與我有什麼關係?」席向晚笑道。

  鄒婉月羞紅了臉,但還是悄悄湊到席向晚耳邊道,「你都快及笄了,也該……」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有個嬌慣跋扈的聲音從她們前邊響了起來,帶著理所當然的居高臨下。

  「喂,聽說你剛才在門口給了樊大公子難看?」

  鄒婉月立刻住了嘴,抬頭看向說話的少女,只見她穿著一身做工精緻的淺藍色衣裙,嬰兒肥的臉上還帶著兩三分稚氣,神情卻張狂驕傲得很,頭上步搖隨著她的腦袋一下一下地來回晃著,一看那珠光就知道不是凡品。

  鄒婉月不認得這嬌蠻少女,席向晚卻是認識的。她笑了笑,反問道,「我不過是將樊大公子說的話複述了給他聽,這也算刁難?」

  少女冷哼了一聲,不講道理道,「他和你說話本來已經是看得起你,你好好應下便是,居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諷刺他,席府也真是沒個腦子清楚的人。」

  「席府上下幾百口人,上至朝臣,下至僕人,姑娘一棒子都打死了?」席向晚並不惱怒,她知道這少女正是當今宮中尚未出嫁的三位公主中最小的一位,生母是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貴妃,自從被捧著長大,說話自然目中無人些。

  最重要的是……這位六公主,出嫁之前,曾經屬意樊子期來當她的駙馬。

  可惜,皇貴妃不捨得讓女兒離開汴京,樊子期更不可能離開嶺南,婚事最後不了了之,遠嫁嶺南的人成了席向晚。

  看來這輩子,六公主仍然喜歡的是樊子期,為此不惜自降身份跑來她面前給樊子期找公道。

  只不過樊子期那種人……根本配不上公道二字。

  「你別想著套我的話。」六公主輕哼一聲,她一步步踱到了席向晚面前,繞著圈兒打量她的身段容貌,嘖嘖兩聲,「皮相倒確實是個好的,難怪喜歡賣弄風騷。」

  席向晚看著故作鎮定的六公主,從她眼底找到了極力隱藏的嫉恨,頓時笑了起來。

  樊子期這種爛人,誰想嫁誰就嫁,反正和她席向晚沒關係的事情,卻一個個都要算帳算到她頭上來,簡直好笑。

  鄒婉月見六公主越說越過分,在旁蹙眉道,「這位姑娘,鎮國公府中,請慎言。」

  「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事情,我為什麼不能說?別說在鎮國公府中,就是在皇宮裡,我也照樣敢說!」六公主輕蔑地掃過鄒婉月慍怒的面龐,輕哼道,「席向晚,樊子期他出了名的溫柔脾氣,無論什麼無鹽女,他都會一視同——」

  六公主的話還沒有說話,席向晚已經偏開了視線,她帶著淺淡微笑招呼道,「樊大公子。」

  三人這時正好站在花園正中間,正好是分割姑娘和公子們的分界線附近,一抬眼就能望見的距離。

  樊子期本就在注意六公主和席向晚的對峙,猛地聽見席向晚喚了自己的名字,心下有些詫異。

  她不是對他愛理不理熟視無睹麼?怎麼突然換了張面孔?

  想歸想,樊子期還是回過頭去,含笑點頭,「又見面了。」

  六公主也跟著猛地回過頭去,有些驚惶失措,她竟沒有察覺樊子期是什麼時候入了花園的!剛才她那副刁蠻的模樣,是不是都被樊子期給看到了?

  「我見樊大公子手邊有支花開得正盛,」席向晚笑盈盈看著樊子期,「只可惜我過不去,能否勞煩樊大公子?」

  六公主餘光瞥見席向晚眉眼帶笑的模樣就渾身不舒服,這個女人不過就是長得漂亮了些,難道真以為所有人都會被她的長相迷惑嗎?

  竟然還敢將這一套用到樊子期的身上!樊子期才不會——

  樊子期輕歎一聲,他側身伸出手去,指尖在花莖上輕輕一掐,竟是直接將開得最好的那支花摘了下來。

  原先在旁笑嘻嘻看熱鬧的公子哥兒們也傻眼了。

  這花再好看,那也是鎮國公府裡的花,發帖子讓大家來賞花作詩,可不是為了任人採摘的!

  席向晚先前的話說得模棱兩可,可所有人都默認了她是想請樊子期詳細解說這花的品種品相等等,誰也沒想到樊子期居然直接把那一片開得最盛的花景給破壞了。

  樊子期摘了花,仍然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上前幾步走到了席向晚的面前,將花遞到了她面前,帶笑道,「鮮花贈美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4:54 PM

第三十九章

  六公主嫉妒得快瘋了,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直接劈手將那朵「月宮燭光」從樊子期的手裡搶過來。

  試問誰不想在這樣幾乎聚集了大半個汴京城貴女的場合裡狠狠出一次風頭?哪個少女又沒有幻想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翩翩君子示好、得到眾人豔羨?

  可偏偏這人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人,而是活了近四十載的席向晚。

  她垂眼看看這朵通體雪白、只在花瓣底部染著淺粉色的芍藥,沒伸手,也沒拒絕。

  樊子期不可能不認識六公主,卻願意為了奪得席向晚的好感打六公主的臉,就這麼想要娶她嗎?

  可他就算再怎麼使出渾身解數,席向晚也不會選擇嫁給他。

  「這支芍藥,名叫月宮燭光。」樊子期娓娓道來,「是嶺南去年才培育出的新品種,父親知鎮國公府老夫人愛花,特地叮囑我送來的。」

  眾人恍然:噢,原也是他送到鎮國公府的,難怪摘時那麼爽快。

  「可惜燭火之光,也不敢同日月爭輝。」樊子期接著說道。

  六公主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樊子期,見他一雙帶笑的桃花眼長久地停留在席向晚的身上,頓時心中五味陳雜。

  ——他竟然用日月之輝來比喻席向晚的容貌?

  六公主咬了咬牙,正要打斷兩人的對視,席向晚卻搶先開了口。

  「好好的花,你摘了,便活不了幾日。」她接過了芍藥,意有所指地說道,「何必如此絕情呢?」

  樊子期微微一怔,旋即笑著乾脆認錯,「你說得有理,是我不好。」

  這人越是圓滑和能進能退,席向晚就心中越是忌憚他。她擰眉低頭望著燙手的「月宮燭光」,轉頭看向六公主,牽起了她的手,輕聲細語道,「我瞧姑娘一直看著這花,想必極為喜愛,就不奪人所好了。」

  說完,席向晚將芍藥花枝放入六公主的掌心,牽著鄒婉月就揚長而去,竟是將一地公子哥兒和六公主甩在了身後。

  侯門公子們一個個面色古怪地交頭接耳,極力壓低聲音,「剛才那個就是……?」

  「席向晚啊!」

  「看來樊家……」

  「好看是好看,就是扎手了點吧?要我說,娶親,還是得娶個賢妻……」

  這些議論聲都被席向晚拋在了身後。她今日來是預備給席卿姿和三房一個好看的,若是席青容想要自找苦吃,她也不介意一口氣教訓兩個。

  但樊子期,可不是她今日的目標。

  鄒婉月心有戚戚焉地回頭看看愣在原地的六公主,有些不安,「那個姑娘,是不是喜歡樊大公子?」

  「那我將樊大公子親手摘的花送給她,她不應該更高興嗎?」席向晚隨口道。

  當然,在六公主心目中,樊子期親手摘了送給席向晚的花,席向晚卻轉交到了自己的手中,這完完全全就是一種羞辱。

  ——看啊,你想要得不得了的東西,我勾勾手指就自己到我手裡來了,而且我還棄之敝履地直接送給了你。

  六公主握著月宮燭光在原地站了好半晌,臉一紅一白,最後還是沒捨得將花丟掉,握著花一跺腳,提起裙擺轉身跑走了。

  樊子期略顯涼薄的視線從六公主的背影上一掃而過,他若有所思地將自己剛才沾了花枝液體的手指貼在一起拈了拈,回過身去,靦腆地朝身旁同齡人們笑了笑,「各位見笑了。」

  「樊兄莫灰心,汴京城第一美人,終歸還是傲氣的。」

  「對對對,一會兒作詩時,樊兄一展風采,何愁不能贏得美人心呢!」

  大家立刻極有眼力見地安慰起樊子期來,一個個其實都有些暗爽。

  汴京城裡的公子哥兒們知根知底多年,突然來了個樊子期,樣樣都壓他們一頭,還引得貴女們春心萌動,實在是令人眼紅得很。

  看見天之驕子吃了癟,大家的心理落差頓時被撫平。

  嶺南樊家嫡長孫又怎麼樣?俊美倜儻文采出眾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有打不動的美人?

  席青容雖然隔得有些遠,但還是目睹了方才那一幕。不誇張地說,六公主去找席向晚麻煩的時候,幾乎整個花園裡的人都屏氣凝神地觀賞了全程。

  見到席向晚又一次得到樊子期的青睞卻視若無物,就連身懷婚約的席青容都嫉妒得有些扭曲起來。

  樊子期那樣好似謫仙似的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對一個人示好,本身就是令旁人羨慕得眼紅的事情,更何況席向晚又反復拒絕了他的示好?

  席青容甚至都有些埋怨起樊子期的眼神不好來:汴京城裡那麼多姑娘家,他卻偏偏看上了一個席向晚!

  若是樊子期願意將月宮燭光送到她的手中,情意綿綿地看著她的眼睛,將她比喻成光輝日月,席青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為了嫁給樊子期而拋棄易啟嶽。

  她想到這裡,突地一個激靈回過了神來。

  身旁友人並沒有察覺到席青容的異常,她小聲道,「你家姐姐可真能,不止是樊大公子,那邊不少人的魂都已經被她給勾走了!」

  席青容勉強地笑了笑,「晚姐姐她只是長相招人了些,品性是很好的。」

  友人咋舌,「不說你那大姐姐了,你二姐姐才是丟人丟大了呢,也不知道今日怎麼有臉面來賞花,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情嗎?」

  「做了什麼事情?」席青容疑惑道。

  「全汴京城如今都把她當成笑話,你是席家的人,居然不知道?」友人訝然,隨即掩著嘴小聲道,「就是前幾日,有人深更半夜鑽了狗洞想要闖進你們席府的事情啊!」

  席青容自然知道半夜捉了個賊,後來也聽說府裡有下人被抓走了,卻不知和席卿姿有什麼關聯,「這事怎麼了?」

  「那根本不是沖著你們家錢財去的,而是為了跟你二姐姐私會,沒想到被當賊給抓走啦!」友人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那賊還說了,有她給的定情信物,席卿姿又在自己院子門口做了記號等他進來相會……」

  席青容猛地打了個激靈,意識到那天晚上的興師動眾也許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包氏是絕不會允許席卿姿和不知底細的外男有染的,最大的可能性應當是那天是包氏給席向晚設下的陷阱,結果不知道怎麼的反而害到自己的女兒席卿姿頭上去了!

  「……不過看你也被蒙在鼓裡的樣子,說不定席卿姿自己都不知道這事兒敗露了。」友人幸災樂禍地說道,「她還有膽出現在這花園裡,要我說啊,鎮國公府還讓她進門就已經是最大的恩惠了!」

  席青容還有些驚懼不定,敷衍地點頭嗯了一聲。

  未待她理清思路,花園那頭又一聲怒喝響了起來,「胡說八道!」

  接著是「啪」的一聲脆響,任是誰都能聽得出來,那是一個巴掌落在臉蛋上的聲音。

  席青容跟著眾人一道看過去,正巧見到席卿姿怒氣衝衝地再次揚起了手臂,看起來想要接著扇對方第二個耳光時,被身旁其他人七手八腳地攔住了。

  席卿姿怒不可遏,邊掙扎邊道,「你胡編亂造些什麼?我堂堂席府的姑娘,怎麼會做出那種不知羞恥之事?今日這麼多人看著你血口噴人,我定要讓你給我行禮道歉才肯作罷!」

  她不說話還好,這一嗓子吼完,花園裡的人頓時都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臉色一個個變得古怪了起來。

  實在是席卿姿私會外男被抓包的傳聞已經在汴京城裡回蕩了好幾天,可謂是人人津津樂道。

  嘴長在別人身上,席卿姿再怎麼辯解都是越抹越黑。

  最後,還是有個似乎和席卿姿有交情的貴女上前打圓場道,「好了,卿姿,不過是些傳聞而已,大家相信你是清白的……」

  席卿姿從她這話裡聽出了不對來,她臉色煞白地問,「傳聞?大家?」

  那打圓場的貴女臉色一僵。

  「你們全都聽過這傳聞了?」席卿姿環視一圈,從眾人的臉上得到了答案,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眼前一切都變得漆黑,胸口血氣上湧,險些直接就被氣暈了過去。

  可到底是沒那麼容易暈,席卿姿閉了閉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那日明明母親說好是要算計席向晚的,結果污水都潑到了她身上來,這一定都是席向晚的陰謀!

  席向晚既然如此惡毒,想要毀了她的名聲,那今日稍後的一切,也不過是席向晚自食惡果的報應。

  深吸了幾口氣後,席卿姿伸手推開攔住自己的那些貴女,惡狠狠隔著人群剜了席向晚一眼,飛快地掉頭離開了花園的主院。

  原先被打的貴女被眾人扶起,委屈地哭哭啼啼起來。

  席向晚冷眼旁觀了個全程,倒有些好奇起來:這傳聞和當日情況並不一致,卻又有板有眼的,不知道究竟是誰傳出去的?大房的人可做不出這種抹黑別人名聲的事情來。

  手段且不論,看起來倒像是偏幫著她的……

  席卿姿離開後不多久,鎮國公府的下人們給花園裡的公子姑娘們呈上了精緻的茶水和點心。

  「真好看,都捨不得吃了。」鄒婉月托起一塊三色蓮花酥,愛不釋手道,「鎮國公府的廚子手可真巧。」

  席向晚掃了一眼,失笑,「不過是塊點心罷了,你不送進嘴裡反倒是對它的不尊重。」

  鄒婉月鼓了鼓臉頰,原先稱讚愛憐的心情一掃而空,低頭就將蓮花酥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清甜的餡料被裹在薄薄的酥皮之中,一口咬下去正好落到味蕾上,不油不膩,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她頓時哇了一聲,匆匆咽下後對席向晚連連推薦,「你快嘗嘗!」

  席向晚擺擺手,「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胃小得很。」

  鄒婉月嘿嘿一笑,低頭將碟子拉到了自己面前,「那就都歸我吃了。」

  身旁的鎮國公府侍女上前替二人斟了茶,輕聲漫語地介紹道,「這是府中茶博士特製的花茶,夫人和老夫人特意吩咐今日給各位姑娘們品嘗的。」

  席向晚垂眼看向手中茶盞,清淺的茶水中飄著一整朵淺粉色的花朵,注入熱水之時,花瓣如同火了似的飄動了起來,煞是好看。

  鄒婉月低頭喝了一口,眼前一亮,「這茶和方才的蓮花酥相得益彰,阿晚你吃不下真是太可惜了。」

  侍女輕聲道,「席大姑娘,這花茶工藝複雜,鎮國公府今年也只得了三十餘錢,有價無市,還請姑娘嘗一嘗吧。」

  聽這侍女認得自己,席向晚不由得探究地掃了她一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4:59 PM

第四十章

  侍女面上表情平淡,語笑嫣然,雙手交疊貼在小腹上,看起來和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沒有什麼兩樣。

  「你認得我?」席向晚托起茶杯滴溜溜轉了半圈,笑道,「我可真出名。」

  「席大姑娘今日在這花園中,可是最奪目的一位姑娘了。」侍女抿唇而笑,誇讚道,「自從上次夫人親自去了席府回來,就對您讚不絕口,老夫人可是等了您許多天了。」

  「承蒙老夫人抬舉掛念了。」席向晚失笑,她舉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齒頰留香。

  侍女抿唇一笑,輕輕朝席向晚和鄒婉月一福身,帶著其他四個丫頭去往下一群姑娘們的身邊。

  待那侍女轉身離開後,席向晚才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了。

  侍女看起來是鎮國公府中有頭有臉的人,即便她熱情相勸,也不代表茶水裡就有問題。

  但她那交疊在一起也不自覺微微顫抖的尾指,倒是很有可能代表了什麼。

  鄒婉月吃了足足三塊蓮花酥,才紅著臉停下來,輕出了一口氣,靦腆道,「不能再吃了,一會兒腰粗了可不好看。」

  席向晚垂眼瞧瞧她那盈盈一握的細腰和平坦小腹,搖了搖頭:年輕女孩子,總覺得風一吹就能飄走才好看,老人家可不這麼想。

  花茶與點心送到花園裡之後,眾人的注意力都從花卉和剛才的幾次爭端上轉移了開去,一個個捧著茶盞讚不絕口。

  鄒婉月也挑了幾件府中的趣事兒和席向晚小聲說起來,兩人挽著手臂笑成一團,引起花園另一頭的公子哥兒們一個個心癢難耐地頻頻投來目光。

  不說席向晚的品行如何,也不看她的手段城府,只那張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臉,就已經有了令人神魂顛倒的資格。

  這等頂級的美人,哪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不嚮往呢?

  就在這時,一個鎮國公府的丫鬟匆匆步入花園,直接找到了席向晚,滿面焦急地道,「席大姑娘,您的大丫鬟碧蘭在外頭等著您,說是有急事,現在就要見您。」

  「急事?」席向晚一擰眉,立刻站起了身,「好,我這就過去。」

  鄒婉月不明所以地跟著站起來,有些擔心,「阿晚,我同你一道去。」

  「不必,想來只是小事,那丫頭向來一驚一乍的。」席向晚笑了笑,捏捏鄒婉月的手心,道,「一會兒國公夫人也該過來了,我不在時,你若覺得無聊,可去拜見她說說話,我安撫了碧蘭那丫頭就回來。」

  「那你路上小心些,別著涼了。」鄒婉月不放心地碰碰席向晚的手背,見她臉上仍帶著健康的血色,才鬆口將人放走了。

  席向晚隨著那鎮國公府的丫鬟慢慢沿著步道往外走,與她搭了兩句話,「碧蘭可提起是什麼事?」

  「似乎是姑娘的府中事務。」丫鬟輕聲回答,口風嚴謹。

  「真是耐不住性子,將來怎麼將她嫁出去?」席向晚抱怨似的說著,抬眼往男眷那頭看了一眼,又問道,「賓客都到齊了嗎?平崇王世子呢?」

  「平崇王世子殿下遲了一些,就在外頭了。」丫鬟一板一眼地答道。

  席向晚哦了一聲,掩著嘴笑了笑,「我三妹妹總抱怨說見世子的機會少,我還想著今日總算能讓他們見個面,沒想到世子路上耽擱了。」

  她和丫鬟這一問一答的功夫,正巧從席青容身旁不遠的地方經過。

  原本席向晚和樊子期就是這花園裡最出挑的兩個人,一舉一動都不自覺地落在眾人眼中,席向晚已起身離開,就不少人注意到了她的舉動。

  席青容更是其中之一。她裝著繼續和友人說話,卻是豎起了耳朵聽著席向晚那邊的動靜,眼角餘光更是一直跟隨著席向晚的身影。

  儘管隔了一兩丈的距離,席向晚和丫鬟交談時的隻言片語還是落入了席青容的耳中。

  聽見平崇王世子五個字的時候,席青容就警覺地側過了臉去,結果正好瞧見席向晚掩嘴笑得一臉嬌羞,頓時腦子裡嗡的一聲。

  ——席向晚一定是知道了!她知道易啟嶽被她勾住,要來搶未婚夫了!

  易啟嶽遲遲不出現,是不是早就和席向晚約好了在外頭幽會?

  想到這裡,席青容再也坐不住了,她神情一變,輕輕地哎呦了一聲,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友人一愣,「你怎麼了?」

  「可能是這兒人多了些,我頭疼的老毛病犯了。」席青容嬌弱地蹙起細細的眉毛,「我那丫鬟也沒帶進來,藥在她身上帶著,我都給忘了。」

  友人不以為然,「叫個鎮國公府的下人過來幫你去拿藥不就成了。」

  她自己說完,才一愣,發現花園中幾乎都是公子姑娘,鎮國公府的下人為了不打擾他們賞花,大多站在院外候命。

  也正是因為如此,剛才有下人過來帶席向晚離開時,席青容才會頓生懷疑。

  「下人都在外邊,我也不好高聲叫喚,那多難看啊。」席青容搖搖欲墜地起身道,「我去去就回來。」

  友人點點頭,也沒有要陪著她一道出去的意思,「那我就在這兒等你啊,省得咱倆坐的位置被占了。」

  席青容本來也就打算一人獨自前往,鬆了口氣,略一頷首便快步往花園外面走去,追的正是剛才席向晚離開的路線。

  出了花園的西門,外邊是一條白玉廊,過了長廊再走一段,才是侍衛和下人們待命的地方。

  席青容一出西門,就發現自己已經丟了席向晚和那個丫鬟的蹤影,跺了跺腳,左右張望兩眼,最後隨意地選了左邊追過去。

  右邊似乎是馬廄的方向,幽會總不會去那裡才對。

  走在前邊的席向晚被丫鬟帶到了一處小別院似的位置,也不知這路線是怎麼挑的,一路上並沒有遇見任何人。

  國公府這人來人往的地方,竟也有這樣冷清的一隅?

  「席大姑娘,還請在此處稍等片刻,我這就將您的大丫鬟帶過來。」那鎮國公府的丫鬟朝席向晚一福身,便向外走去。

  席向晚的視線在廂房裡轉了一圈,最終落在了方几上嫋嫋燃燒的香爐上。

  席向晚雖然不通藥理,但這二十幾年的後宅生活下來,這些小手段在她眼裡已經上不了檯面了。

  單單花茶並不會給身體帶來任何不適,但若聞久了這熏香,便會產生別的效果。

  致幻?還是催情?

  看來包氏玩的還是那一套,總想著要毀人名節。

  不過興許這次包氏是想要借機將席卿姿身上的傳聞洗清吧?

  若是真將席向晚和一個男人鬼混的場面捉姦在床,眾目睽睽之下,誰都會相信席家私通外男的人是席向晚而非席卿姿。

  包氏雖然不是個好人,對子女倒算是個盡心盡力的。

  席向晚想著,探頭往廂房外面張望了一眼,見到那丫鬟已經消失,輕手輕腳地提起裙擺離開這間廂房,飛快離開院門,往和來時相反的方向跑了過去。

  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席青容就匆匆跟到了這處幽靜的別院裡。她狐疑地踱進院中,環顧一圈後,先進了門戶大開、燃著香爐的那間房裡,繞到屏風後面看了一眼,被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軟榻上的被褥刺了眼睛。

  這種廂房不過是在賓客發生意外情況,需要更換衣物等等時才會派得上用場的,哪裡會真有人在這裡睡覺?

  除非是有一男一女約好在此處行苟且之事……

  席青容惱怒地咬緊牙關,在軟榻面前反復踱了兩步,焦躁不已,不知道是等易啟嶽來的時候當面戳穿他們二人私情來得好,還是裝作不知情找別人來一起目睹那不堪入目的場景?

  她想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選擇前者。

  沒有旁人在,她固然是少奪取了些同情,但也同時避免了在易啟嶽心中敗壞自己形象的可能。

  就算是偷情,易啟嶽身為平崇王世子,想必也不想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席青容要是引人來圍觀他,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易啟嶽的面子都是丟完了,多少會覺得惱怒。

  想到這裡,席青容深吸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

  只是她才邁出一步,就覺得整個人頭重腳輕,腳下彷彿踩著雲朵一般使不上力氣,哎呀一聲軟綿綿地跌倒在了地上,天旋地轉地失去了方向感。

  怎麼回事?!

  席青容哆哆嗦嗦地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卻連手指也使不上力了。

  更要死不死的是,就在席青容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這個關頭,她聽見了有人靠近這處院落的腳步聲,頓時嚇了一跳。

  來的人是席向晚還是易啟嶽?

  席青容強撐著自己的理智,咬牙抬頭往門口看去,模糊的視線只望見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頓時鬆了一口氣,嬌嬌柔柔地喚道,「世子!」

  進了門的男人聽見席青容情意綿綿的呼喚,頓時一愣,反手將門關上,嘿嘿一笑,「這藥勁可真猛,小娘子把我都給認錯成意中人了?」

  席青容被小腹席捲上來的熱度燒得神志不清,沒聽清楚男人說的話,勉力撐起了身體,朦朧著雙眼朝他一笑,「世子,我渾身都沒有力氣了……」

  男人搓了兩下手,眯著眼睛就朝席青容走了過去,毫不猶豫地朝她伸出了手。

  另一頭的席向晚沒跑得太遠,她知道留給自己逃跑的時間不多,因此沒有直接順著原路回到花園之中,而是另闢蹊徑走了一條不熟悉的道路,等抵達一處像是偏院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思考著自己該用什麼方式脫身,又如何給席卿姿一個教訓。

  直接繞路出去,碰見鎮國公府的下人之後就請對方帶路回到花園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作為不在場的證據又弱了些,證明不了她的清白,若是到時候席卿姿撲了個空又反咬一口,少不了廢許多口舌。

  席向晚正立在花下思考此事,突然頭頂響起個聲音,「席大姑娘。」

  聽見這人熟悉卻又年輕了兩分的聲音,席向晚一怔,抬起頭來,在身後的假山石頂上看見了樊承洲。

  俊朗的少年坐在一人多高的石頭上,盤著條腿,手裡正編著什麼東西,見到席向晚抬頭,他隨意地揚了揚下巴,「你回絕了我大哥,就是為了來這種地方散步?」

  席向晚反問,「那你又為什麼來這裡?」

  「閒逛,花園裡人太多了。」樊承洲聳了聳肩,帶著兩分獨屬於少年的神采飛揚。

  「騙人。」席向晚一口戳穿了他的藉口,她眼帶笑意,「你分明就是有意跟著我過來的。」

  因為她再瞭解樊承洲這個人不過了——他總是瞎操心,時時刻刻都怕她在別人那兒吃了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5:06 PM

第四十一章

  樊承洲聞言哈了一聲,低頭又認真地編起手中的玩意兒來,「我有意跟著你來的?你有什麼證據?哪隻眼睛看見了?」

  「我出花園的時候,你還在樊大公子身旁坐著呢。」席向晚認真和他理論起來,「現在反倒在我前頭守株待兔,你說我哪隻眼睛看見了?」

  「我走的和你又不是同一條路。」樊承洲不以為然,他將最後一節枝條藏好,拍拍屁股站起身,從近一丈高的假山石上直接跳了下來。

  席向晚臉上仍然笑意滿滿,絲毫不擔心樊承洲會因為這縱身一躍而受傷。

  樊承洲的武功,就連大內禁衛都甘拜下風的,怕這一點點高度?

  樊承洲原本想嚇一嚇這位大家閨秀,可直到落到地上也沒見她的表情動過一分,還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看著他,頓時不滿地嘖了一聲,「你對著我大哥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我擇人區別對待。」席向晚輕聲漫語,「不行嗎?」

  這理直氣壯且不打算改的態度將樊承洲噎了一下,他不得不生硬地轉移話題,「所以你還在這裡做什麼?不回去了嗎?」

  「自然是要回去的。」席向晚淡定道,「你聽見那頭的響動了嗎?」

  樊承洲的耳朵比席向晚更好,自然是將遠處傳來的輕微騷動聲聽得一清二楚,他撇了撇嘴往那方看了一眼,「你打算怎麼辦?」

  這騷動來得比席向晚預料中更快,也不知道是席卿姿過於迫不及待,還是原本就是這般打算?

  她想了想,淡然道,「回去是來不及了,倒不如直接過去吧。」

  沒想到席向晚會選擇偏往虎山行,樊承洲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席向晚已經從他身邊走開兩步了,顯然沒有回頭招呼他同行的意思。

  樊承洲輕輕發出個不滿的斷音,垂眼看看手中剛編好的花環,快步追了上去,「我也去。」

  席向晚笑著側臉看看他,「不必。」

  「你無緣無故到了這裡,若是她們不分青紅皂白說那騷動是你製造的,你豈不是連個人證都找不到?」樊承洲略微有些不耐煩,「有我在,正好能給你作證。」

  「不麻煩你,我也自有辦法脫身。」席向晚仍是搖頭。

  樊承洲越發煩躁起來,席向晚不接受他的好意這件事不知為何令他覺得心神不寧,「我偏要去,你又攔不住我!」

  席向晚失笑起來。

  她都忘了,這個人也有過小孩子脾氣的時候。

  「你想來,便來吧。」她說道,「只是和我走在一起,你大哥難免多心。」

  樊子期此時多少將她視為囊中之物,誰也不會讓的。哪怕是樊承洲……不,尤其是樊承洲,在這時候和席向晚走得太近,都勢必引起樊子期的側目。

  「不就是和你順路走了一截罷了,這有什麼的。」樊承洲滿不在乎地用手指翻轉著手中精緻的花環。

  「花環很漂亮,你預備送給哪位姑娘的?」

  樊承洲手上一抖差點將花環給弄掉在了地上。他當然不可能直說自己想著她,手中就自然而然編出了個花環來,還糟蹋了鎮國公府不少花花草草的,輕咳一聲後,他神情嚴肅道,「我自己戴著玩兒。」

  席向晚:「……」她忍了又忍,但最後還是噗一聲笑了出來,原先有些壓抑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許多。

  「笑什麼!」樊承洲跳腳。

  「這花環對你來說,頭圍小了些。」席向晚停下腳步,轉身接過樊承洲手中的花環,踮起腳尖放在了他頭頂,偏頭一笑,「好看倒是真的。」

  樊承洲只覺得腦袋上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碰了碰,但心口卻沒那麼好的待遇,如遭重擊,迅速砰砰狂跳起來。

  明明是想著她編出來的東西,卻戴在了他自己頭上,還女裡女氣的,簡直是……

  樊承洲還沒想出形容詞來,席向晚已經轉頭跨進了院子裡,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好像原本這場鬧劇裡要被暗算的主角不是她似的。

  這時別院裡已經聚集了許多人,他們都只是站在門口附近,卻沒有一個人先去敲門和推門,人人神情各異,好像陷入了什麼難捱的尷尬之中似的。

  就在片刻之前,席卿姿神情慌張地跑進了花園之中,四處詢問有沒有人見到她的姐姐席向晚。

  「方才我丫鬟來報說府中有急事,我便想找晚姐姐一道提前回府,可哪裡都找不到晚姐姐人了!」席卿姿一臉驚惶失措,「我姐姐她身子打小就不好,前些日子剛剛失足跌了湖,這麼久不見到她人,我擔心她會不會出事了……」

  剛剛趕到的易啟嶽在聽見席向晚的名字後立時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轉過臉看向席卿姿,卻又覺得自己這舉動太過顯眼,正要若無其事地轉回來時,卻眼角一抽,發現身旁至少一半的貴公子都做了同樣的動作。

  鄒婉月在聽清席卿姿的問話後迅速站起了身,她擰眉問道,「剛才是鎮國公府的下人來找的阿晚,說的也是同樣的事情,怎的你們卻沒碰上面?」

  席卿姿看了一眼鄒婉月,飛快移開視線,「國公府這麼大,許是走了不同的路,岔開了。」

  這理由雖說牽強,但也確實不是不可能。鄒婉月皺著眉想了想,果斷道,「我這就去求見國公夫人。」

  席卿姿沖著鄒婉月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國公夫人來了也救不了席向晚!她定了定神,繼續向身邊人求助,「在座各位,有誰見過我家姐姐?」

  一開始大家都茫然地四顧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姑娘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我……我方才出去找自家丫鬟的時候,似乎看見席大姑娘往南邊去了,身旁……身旁還跟著一個人。」

  她閃爍其詞的模樣看起來分外可疑。

  席卿姿卻像找到了線索似的,驚喜地追問道,「是不是一個穿著碧色衣裙的丫鬟?那是晚姐姐的大丫鬟!」

  「不是。我也沒看仔細……但、但和席大姑娘走在一道的,應該是個男子。」

  其實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鎮國公府既然同時邀請了姑娘和公子們,又將他們同時安置在同一個花園裡,多少也是有支持雙方交流的意思。

  君不見樊子期已經兩次向席向晚表達好感了麼?

  這個少女的話一出口,眾人頓時就將視線投向了樊子期。

  翩翩公子仍然穩穩地坐在位置上,只是那眉清目朗的面容之中隱隱投射出一絲失落之情,令見者都揪心不已。

  誰會捨得讓這樣的人物露出鬱鬱寡歡的神情?

  「離你見到他們有多久了?」一名公子問道。

  答話的少女頭也不敢抬,怯怯道,「大約有半刻鐘了。」

  就在這時,一聲尖叫的聲音從南邊乍地響起,遙遙傳到了花園之中。

  席卿姿頓時心中一喜,她的大丫鬟早就先一步往那處別院而去,為的就是引起眾人注意,二來也能順便將席向晚牢牢地擋在裡面,入地無門。

  這尖叫聲就是她們事先約好的信號,席向晚一定已經在那間房裡被男人玩弄糟蹋完了!

  想到這裡,席卿姿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她知道自己演技不精,抬頭驚呼一聲「一定是晚姐姐出事了!」,便比誰都快地提起裙擺往尖叫聲傳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大家是跟,還是不跟?

  跟吧,在鎮國公府裡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也不太禮貌;不跟吧,大家又實在好奇那頭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花園裡沒個主事的人,公子姑娘們紛紛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樊子期站了起來。

  俊美得過分的少年微微蹙著眉擔憂道,「事急從權,若是席大姑娘真出了意外就不好了,席二姑娘畢竟只是姑娘家,也許一個人應付不了險境,我們還是跟去看看。」

  「樊大公子說得有理。」

  「是啊,我們還是快追上去吧。」

  大家紛紛應和贊同,很快就有約莫一半的人跟著樊子期一起往南邊而去,易啟嶽也跟在其中;留下的盡是些明哲保身、不想插足麻煩事裡的人。

  等一行人追上席卿姿的時候,已經到了那別院的位置。席卿姿正站在廂房門口斥責自己的丫鬟,「晚姐姐是不是在裡面?你這死丫頭擋在門口做什麼?還不快讓我進去看看晚姐姐是不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不行啊,姑娘!」丫鬟展開雙臂苦苦阻攔著她,「這是鎮國公府裡,若是讓別人看見了……呀!」

  看見院門口湧入了一群姑娘公子,丫鬟似乎被嚇了一大跳,驚呼出聲。

  事實上,一進別院,眾人就大多明瞭發生什麼事情了:若是詩會上真有一男一女看對眼了,那也是絕不會猴急到直接來廂房的——你說,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難道連這點欲望也把持不住?

  可問題就是,還真有。

  席卿姿和自己大丫鬟對峙的時候,眾人紛紛停在了院中。

  就是那麼巧的,空氣安靜下來的短短一瞬間,廂房裡傳出了女子柔婉壓抑的呻吟聲來。

  「世子,饒了我吧……」

  在場的王侯公子是不少,但世子嘛……那還真沒幾個。

  易啟嶽冷著臉受眾人眼神洗禮,清了清嗓子,「房中之人……」未必就是席向晚。

  「晚姐姐!」席卿姿突然抬高的聲音打斷了易啟嶽的話,「晚姐姐一定是遭人脅迫,她最是知書達理,絕不會和人私相授受!讓開,我要進去救她!」

  她嘴上這麼義正言辭地說著,心底卻翻騰起了得意的黑水。

  ——席向晚,你就等著自己在陌生男人身下吟哦婉轉承歡的樣子被汴京城所有貴女公子們都看得一清二楚吧!

  「我?」突地有人笑道,「我好好的,二妹妹要救我什麼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5:28 PM

第四十二章

  席卿姿唰地一下回過頭去,見到席向晚從門口慢悠悠走進來,頓時瞪大了眼睛,「你——」怎麼不在房間裡面?

  她差點就將這話問出了口,好在反應及時,咬著自己的舌尖給咽回了肚子裡。

  「大家都聚在這兒呢?」席向晚裙角微動,走到人群外圍便停了下來,偏頭望著眼前神色各異的眾人,笑道,「我在那頭迷路了半晌,竟不知道大家就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

  席卿姿咬了咬牙,她擠出一臉驚喜的笑容,提起裙擺飛快穿過人群跑到席向晚身邊,「晚姐姐,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又出事了……」

  「又?」席向晚笑了笑,她淡淡問道,「我還出過什麼事?」

  就算這次陷害不成,難道席卿姿還想將上次那黃地痞鑽牆角的事情也賴到她頭上來?

  席卿姿立刻用力搖頭,轉了轉眼睛,試圖轉移話題,「聽鄒家姐姐說,你不是跟著鎮國公府的丫鬟去見碧蘭了嗎?怎麼這好半天都不回來?」

  席向晚平靜道,「我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人,就自己走出去看了看,誰想鎮國公府這麼大,一走竟走丟了,好在遇見了樊二公子,才托他將我帶出來。」

  席卿姿假模假樣地屈膝福身向一旁的樊承洲道了謝。

  樊承洲無所謂地應了聲,上下拋動著剛摘下的花環就離開了席向晚的身旁,他邊向人群走邊問,「大家在這角旮旯的地方看什麼稀奇呢?」

  原先因為席向晚突然到來而有些緩和的氣氛頓時又變得尷尬起來。

  只要是有腦子的人,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席卿姿大鬧一場非說席向晚走丟了,又大動干戈地將所有人都引到了這偏遠裡,而後還一口咬定廂房裡的人就是席向晚,想要破門而入去「救」她。

  講道理,若真是關心自己姐姐被人輕薄,這時候反倒應該一口咬定房間裡的女子是其他人,想法子將眾人遣散之後再去救人,看席卿姿的舉動,反倒像是迫不及待地將房間裡的場景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誰還能看不懂席卿姿究竟在想什麼?

  倒是席向晚說她等了許久沒等見人就自己出去看了看,偏偏就避開了暗算?這究竟是運氣,還是聰明,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房間裡的人若不是晚姐姐,會是誰呢……」席卿姿有意無意地提道,「大家應該都在這兒了,還有誰不見的嗎?」

  「鄒家的姑娘已經去請國公夫人了,這些事,我們身為賓客外人,理應是要回避的。」樊子期終於開了口,他清朗多情的視線仍然停留在席向晚的臉上,「席大姑娘無事已經是令人心安了。」

  「是大哥心安吧。」樊承洲在一旁笑著插科打諢。

  「救美的卻是你。」樊子期含笑道。

  他們二人說著,已經並肩往外走去。後頭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一個個跟上了——活春宮又有什麼好看的,樊子期都這麼說了,再好奇的人也不好意思就這麼衝上去開門。

  就在這事兒眼看著就要了結的時候,廂房裡又傳出了嬌媚的吟哦聲,「……世子,青容真的受不住了……」

  易啟嶽的臉幾乎當場就黑了。第一次聽到那女子的聲音時,他還只是覺得有些熟悉,沒去多想。

  「青容」二字一出,他腦子裡嗡的一聲,終於想起了熟悉之處究竟來源哪裡。

  那明明就是他已經定了親的未婚妻席青容的聲音!

  易啟嶽下意識地環顧一圈,果然沒有在人群裡見到席青容。方才在花園之中,也沒有席青容的身影!

  易啟嶽氣得渾身發抖,他猛地一個掉頭就往廂房跑去,誰也沒來得及追上拉住這人,他抬腿兇狠的一腳就將房門直接給踹開了。

  沒了房門的遮掩,原先若隱若現的呻吟和粗喘聲頓時就清晰了起來,惹得貴女們一個個羞紅了臉往外躲去。

  那柔媚得好像沒有骨頭的嬌喘爬起耳朵的瞬間,樊承洲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他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轉頭望了席向晚一眼,卻見到她面上神情有些嚴峻,像是發生了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似的。

  有些大膽的姑娘混在人群裡面和公子們一起探頭往門裡張望,只見屏風也被易啟嶽一腳踢翻,露出了後面兩具白花花貼在一起的身體來。

  「呀——!」

  「竟敢在鎮國公府裡……不要臉面了嗎?」

  「別說了,看他們這模樣,顯然是被人下過藥了,門被打開都不知道。」

  「……席家這……」說這話的人偷偷往席向晚和席卿姿分別看了眼,把內鬥兩個字咽回了肚子裡。

  易啟嶽看清了貼在男人身上一臉迷蒙的女人果然就是席青容,顧不得思考那麼多,上前就一巴掌打在了席青容臉上,用力地將她揪下了軟榻,「席青容,你給我醒醒!」

  席青容的身子軟成一團,只覺得有什麼慾望溝壑深得怎麼也填不滿,只能憑藉著本能攀上面前男人的身體,嬌聲討好道,「世子,還要……」

  混在人群裡的席卿姿也紅了一張臉,但仍偷偷地從指縫裡向外偷窺著房中情景。

  那爐中的線香是包氏珍藏的秘藥,藥性霸道強橫,席卿姿聽了一耳朵,但也才知道居然是能令席青容連理智神魂都丟到了腦後這樣的功效!

  可席卿姿怎麼也想不通的是,明明這時候在房裡出醜的人應該是席向晚,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席青容呢?

  不過也好,這樣一來,席青容就不可能再嫁進平崇王府了……

  席卿姿用手掌遮住了自己得意彎起的嘴角。

  就在眾人忙不迭地紛紛往外退去避嫌的時候,鄒婉月終於跟著國公夫人一塊到了。

  國公夫人和這一大群少年少女迎面撞上,不由得皺了皺眉。

  有個嬤嬤立刻上前在她耳旁低語了一番,國公夫人越聽面色越沉,目光從席卿姿的身上一掃而過。

  席卿姿頓時感覺自己似乎在那通透的目光之下無所遁形,好像一切鬼魅和見不得人的心思都被國公夫人一眼看穿似的,那感受令她小小打了個寒顫,心虛地低下了頭去,不敢露出自己的表情。

  鄒婉月卻沒想那麼多,她焦急地張望半晌,終於見到了從裡面走出來的席向晚,長舒一口氣迎上前去,「阿晚,還好你沒事。」

  「能有什麼事兒。」席向晚安撫地拍拍鄒婉月的手背,輕聲道,「我們不好繼續待在這處了,回花園去吧。」

  鄒婉月狐疑地往院子裡望了一眼,但還是信任地點了頭,「好。」

  國公夫人聽罷身旁嬤嬤的彙報,也開了口道,「此處可沒有花能賞。」她揚手叫過下人,「帶諸位公子姑娘們回花園吧。」

  她轉向了席向晚,端莊的面孔上帶著淡淡笑容,不帶一字命令的話語卻威嚴得令人無法抵抗。

  「席大姑娘,席二姑娘,且留一步。」

  「夫人……」鄒婉月驚訝地想要阻止。

  席向晚卻搶先應了,「是。」她說完,反手捏捏鄒婉月的手心,「你先回去,不必擔心我。」

  儘管席向晚這麼說了,鄒婉月還是擔心得緊,一步三回頭地才在席向晚的催促下和眾人一道離開。

  樊子期走在人群的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席向晚,見她仍然面色平靜,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風雨欲來,也沒有注意到他這多餘的一望。

  最後留在院子門口的人,除去低頭不語的下人之外,只剩下了國公夫人、席向晚、席卿姿、還有站在國公夫人身旁的一名婦人。

  這名婦人的衣著打扮十分低調,領口和袖口精緻的滾邊和圈金卻是肉眼就能看得出的造價不菲。

  國公夫人沒有要為席向晚和席卿姿引見身旁婦人的意思,她向那婦人點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才跟在婦人身旁落後小半步的距離一道走進了偏院之中。

  ……這人的身份竟比國公夫人要高?

  席向晚微微垂臉,轉身跟在了後頭,腳步聲很輕,就和她此時心中一樣平靜。

  席卿姿心裡卻已掀起了狂風巨浪。國公夫人是要問罪嗎?那會不會將她和母親暗中的計劃暴露了?

  不……不可能,母親說過一切都是天衣無縫的!

  席卿姿握緊自己出了冷汗的手心,深吸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易啟嶽還不知道原先一院子的人都走了,他看著纏到自己身上的席青容,眼裡幾乎要噴出怒火來,揚手又給了她一個耳光,「我的臉都讓你給丟完了!」

  這響亮的一聲「啪」傳到了席卿姿的耳中,她先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而後才反應過來被打的人是席青容,不由得心情愉悅起來。

  席青容在和平崇王府有了婚約之後,也不知道得意洋洋了多久,明裡暗裡就差直接說自己是未來的平崇王妃了,日日到處顯擺,席卿姿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儘管沒算計到席向晚,但能讓席青容跌落枝頭,倒也不算一無所獲!

  「看看藥性能不能解。」國公夫人臨到了門口,淡淡吩咐道。

  一旁一個貌不驚人的下人應了一聲,帶著婆子們上前就將那陌生男子壓到了地上,又將席青容從易啟嶽的身上扯了下來,摸出根又細又長的金針直接朝席青容的虎口刺了下去。

  席青容在欲海之中沉浮得不知今日何年,突地察覺到一絲尖銳的疼痛從手上傳來,喚醒了她的一絲清明,呀地痛叫一聲,迷蒙的雙眼終於有了焦距。

  在看清眼前的場景之後,席青容一聲尖叫,胡亂扯過身旁被褥遮住了自己赤裸的身體,「世子,這些人什麼時候來的?」

  易啟嶽冷笑,「你不如問問,我是什麼時候來的?」

  「世子難道不是……」席青容茫然反問,話說到一半才發現易啟嶽身上衣服完完整整,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和她剛剛耳鬢廝磨過的樣子,頓時像是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

  她一寸一寸地轉過頭去,看見了被按在自己腳邊不遠處、不著寸縷的陌生男人,腦中嗡的一聲,思緒完全空白了一瞬。

  腿間的酸軟作不了假,她剛才一定和是人紅被翻浪過了。可那人,居然不是易啟嶽?

  她被別的男人……碰了?

  這打擊來得實在太大,席青容捏著被褥的手哆嗦了半晌,飄忽的視線偶然掃到立在門外的席向晚,腦中劃過一道靈光,不假思索地大聲喊道,「我是被陷害的!是席向晚設計了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5:33 PM

第四十三章

  立在門口的席卿姿和席向晚同時看向了席青容。

  席卿姿心中一喜,沒想到席青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在這個時候認錯了仇人,這豈不是正好給她解了圍?

  席向晚倒是一臉平靜,她甚至沒開口,可那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眼神卻令席青容微微瑟縮起了身子。她咬了咬嘴唇,眼底迅速彌漫上一層楚楚可憐的水霧,「我……我是跟著晚姐姐來的這處,走著走著,晚姐姐就不見了,我到這廂房前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然後門就給鎖上了。再之後,我就什麼也記不清了!世子,我、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略一垂眼,晶瑩的淚珠就順著長長的睫毛滾落了下來。

  易啟嶽怒氣未消,但抿唇看著席青容這幅梨花帶雨的姿態,也心裡稍稍一軟。看席青容剛才的模樣,顯然是被人下了藥,她一個弱女子,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當然反抗不了男人的霸王硬上弓。

  席卿姿在心底冷笑起來:席青容再怎麼裝,也抵消不了她不明不白地丟了清白身子的事實!平崇王府再怎麼大度,也不可能娶一個已經被玷污的女人,就算易啟嶽戴得起這頂綠帽子,但平崇王府可是要臉面的。

  「先將衣服穿上。」國公夫人在門外說道。她見到眼前這一幕時,神情仍然很鎮定,好似在她當家做主的府邸之中發生這種苟且之事根本算不上什麼。

  隨著國公夫人的吩咐,兩個婆子上前將擋住席青容,硬是給她換了一身乾淨簡單的衣物,將她全身上下的曖昧痕跡都給遮住了。

  席青容換衣服的過程,易啟嶽背過了身去,他緊皺著眉,視線反復往席向晚身上掃了好幾次。

  席向晚自然注意到了易啟嶽的目光,而後選擇了視若無睹。

  等席青容被下人們扶著站穩了之後,她終於整理完了思緒,嬌嬌弱弱地朝國公夫人行了個禮,「見過夫人,我是席府四房的姑娘,方才實在不是我來賞花詩會的本意……讓您見笑了。」

  國公夫人擺了擺手,她仍然站在門外,沒有踏足廂房之內,「身子還爽利嗎?」

  「小女無事。」席青容的聲音虛弱得好像風一吹就散了,她面色蒼白地抬臉笑道,「此事的來龍去脈若是不弄個清楚,我也……沒臉回家見父親母親了。」

  席青容一反應過來,就知道自己方才驚慌之下若口而出的話失了方寸,那樣淺薄的指控肯定是證明不了席向晚害她的。

  還需……步步為營。

  「三妹妹別怕,國公夫人一定會替你做主的。」席卿姿連忙在旁說道,「都怪我,方才以為在這裡出事的人是晚姐姐,火急火燎地喊了大家一起來找人,沒想到……」

  鎮國公夫人將視線投向了席向晚,見她神情不驕不躁,頓了頓才開口道,「席大姑娘,你當時正在附近,可見到什麼其他人經過?」

  「是一個國公府丫鬟模樣的人將我從花園帶到了此處後便離開,若再見到此人,我還能認得出她來。」席向晚不慌不忙道,「這期間,我只見過那丫鬟,既沒見到其他可疑之人,也沒有見到隨我而來的三妹妹,想來是走岔了。」

  席青容輕咬蒼白的嘴唇,「我是追著你的背影而來,姐姐怎會沒有見到我?」

  「妹妹沒喊我,也未主動提出與我同行,我怎麼會見到你?」席向晚訝然,「若是有人作伴,我也能心安些,不至於等不到人便忐忑得自己出去尋人了。」

  「姐姐去了什麼地方?」席卿姿抓準時間插話道,「為什麼我們都從花園到了此處,晚姐姐才姍姍來遲?」

  席向晚望了一眼席卿姿,似笑非笑。

  席青容以為是被她暗算也就罷了,兩人固有舊怨;可席卿姿這個罪魁禍首,也想這麼順水推舟地在計劃失敗之後將髒水潑到她頭上來?

  包氏的虧她席向晚都不吃,席卿姿還是太嫩了些。

  席向晚既然敢隨著那丫鬟離開,又敢悠然回到偏院,自然是有恃無恐,不怕被人指著鼻子栽贓誣陷。

  「我方才從這院門口出去……」席向晚開口正說到一半,關鍵之處還沒有出口,院門口就遙遙傳來個少年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她剛從這院門口出去,我就跟在她後面了。」那少年揚聲道,「我見她沒頭沒腦地走了一段,把自己給走丟了,才出聲和她搭話,將她原路帶了回來。這夠不夠當證據?」

  席卿姿愕然回頭,見到樊承洲在偏院門口站著,頓時想起剛才席向晚回來時,樊承洲確實就跟在她身邊。

  嫉妒像是蛇蟲般地啃咬著席卿姿的心臟。不僅樊大公子頻頻向席向晚示好,就連樊二公子都對她另眼相看?

  憑什麼?

  就憑她比別人多了三分姿色嗎?

  就憑她才是席府的正經嫡女嗎?

  等到祖父將爵位給了父親,席府的三房就成了席府的正經嫡系,大房一系還有什麼可倚靠的?

  想到鎮國公夫人還在身邊,席卿姿將臉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想再一次進入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再感受一次那種被人直視靈魂的窘迫。

  席向晚一回首見到插話替她解圍的居然是樊承洲,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樊承洲不是已經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嗎?他現在所處的情境和四皇子差不多,正是在樊子期面前韜光養晦的時候,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和她搭話的。

  明明知道樊子期這時候一心想要將她娶走的……

  席向晚在心底歎了口氣,開口喚道,「樊二公子。」

  樊承洲不得勁地嘖了一聲,他朝國公夫人行了一禮,複又問道,「國公夫人,我說的話,可能為席大姑娘作證?」

  「自然算數的。」國公夫人微微頷首,「樊二公子為何又離開花園呢?」

  樊承洲表情突然一僵,他伸手不自在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我大哥中意的姑娘,我跟著替他看看。」

  他雖然嘴上這麼說著,耳尖卻微微發紅,看起來好似有些窘迫似的。

  國公夫人了然地笑了笑,將視線轉向了席向晚,笑道,「倒是借了樊二公子的手,沒讓席大姑娘在我國公府中真給走丟了。」

  席向晚抿唇一笑,「我迷路之時,倒也見了不少和花園裡一樣漂亮的風景,當真是不虛此行。只是迷路久了怕朋友擔心,好在樊二公子替我引路。」

  樊承洲撇了撇嘴,見席向晚笑盈盈往自己看來,心裡嘟囔:他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她可千萬別想多了。

  若是沒想多,這個女人在樊子期面前冷若冰霜,怎麼對著他就笑個不停?

  他樊承洲長得就那麼好笑嗎?

  「那究竟是誰……」席青容帶著哭音道,「是誰將我推進了這間房裡,讓我受此屈辱?若是今日不能洗脫冤屈,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說到一半就泣不成聲,掩面嚶嚶哭了起來。

  易啟嶽表情複雜地凝視著席青容,逐漸相信她真是受了別人的暗算,可即便如此,他也……

  「我以為那人是世子,否則我寧死也不會讓他碰我一根手指!」席青容突地又抬起臉來,她伸手怯生生地扯住易啟嶽的袖口,滿懷希冀地問道,「世子,你一定相信我的,對嗎?」

  別的不論,席青容當時口中喊的確實是「世子」二字。

  易啟嶽擰眉看了席青容半晌,最後輕出一口氣,將席青容的手掰了開來。

  席青容的眼神頓時黯淡了下去,「就連世子都……」她咬緊牙關,目光四下一掃,毫不猶豫地就朝著不遠處支撐房梁用的柱子一頭狠狠撞了上去。

  只看那力道,如果真撞上,頭破血流都是輕的。

  「拉住她!」國公夫人立刻喝道。

  幾個粗壯的嬤嬤和婆子頓時上前,七手八腳地將席青容給抓住了,沒讓她真的一頭撞上去。

  「你們放開我!」席青容哭喊掙扎道,「我還不如一死了之,還能保住自己的名節清白,不讓祖父和父親因我而蒙羞!」

  易啟嶽的嘴唇動了動,緊縮的眉宇也稍稍鬆開,他甚至動了一動腳尖,可最終還是沒向席青容走去。

  他不能娶一個被別的男人睡過的女人當正妻,即便對方是被人暗算謀害的也一樣。

  席青容此時的瘋癲淒慘倒也不全是做戲,她知道自己這時候如果不儘快爭取到易啟嶽的一絲同情,以後的一輩子就真的都完了!

  她會被視為席府的恥辱,好一些或許遠嫁給外地的小戶人家,差一點的話,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人想要毀了席向晚……

  席青容想到這裡,突然渾身一個激靈,將一切的關節都想通了。

  是有人要害席向晚,席向晚及時躲了開去,她卻意外一頭掉進了陷阱裡!有什麼人會在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費盡心思想要看席向晚出醜?那當然只有……

  「對了,我聽說,最先發現這裡的人,是二妹妹的大丫鬟?」席向晚漫不經心似的話語正巧就在這個時候傳進了席青容的耳朵裡。

  ——只有包氏和席卿姿!席青容倏地抬起頭來,怨毒的雙眼直直盯住了席卿姿,恨不能將她的臉皮撕下來生啖其肉。

  就是這對惡毒的母女害得她丟了身子,還被易啟嶽親眼見到和男人歡好……她的一輩子眼看著都要毀了,都是因為包氏和席卿姿連算計席向晚失身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席卿姿被席青容好似要殺人似的兇狠眼神嚇得倒退了兩步,險些摔倒在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5:40 PM

第四十四章

  「我……我的大丫鬟是意外才找到這裡。」席卿姿結結巴巴地急切解釋道,「我和她分頭在鎮國公府中找人,她正好先找到了這裡,我是聽見她的尖叫聲才過來的!」

  「哪怕再不懂事的下人,也該知道這種時候是不能宣揚的。」席向晚遺憾地搖搖頭,道,「二妹妹,這個丫頭不堪重用,回家還是讓三叔母替你重新找個機靈的吧。」

  席卿姿心跳得好像要從胸腔裡飛出來,甚至都顧不上生氣,只是下意識點頭道,「謝……謝謝晚姐姐。」

  席向晚往廂房裡望了一眼,見到那香爐裡的線香已經燒得只剩下一節手指都不到的高度。要查是誰下的藥,倒不如先查藥是何處來的。

  「國公夫人,無人的廂房裡也會點著香嗎?」她似不經意地問道。

  國公夫人的視線早也落在在幾乎燃盡的香爐上過,聽見席向晚這麼問,她也只是諱莫如深地笑了笑,「也許,是那個將席大姑娘帶來此處的不懂事下人點上的吧。」

  席向晚歪頭看了看國公夫人面上的平淡笑意,忽地也跟著笑了,「夫人說得是,不懂事的下人總是有那麼一兩個,像我二妹妹那丫鬟似的,真令人頭疼。」

  國公府中今日聚集了這麼多貴賓,難道侍衛們不該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防範賊人進入?

  設身處地地想,席向晚若是要在自家舉辦這樣的聚會,恨不得將每個院子裡都派上十幾個下人,就怕有人作妖鬧出什麼意外來。

  可偏偏,堂堂鎮國公府裡有一塊地方無人看守,任人來去自如,提前燒了催情的香,前後至少半個時辰,鬧了這麼大的醜聞出來,國公夫人居然可能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這豈不是明晃晃表示國公府上下事宜並不全部掌握在國公夫人的手中嗎?

  聽聞鎮國公有一位寵愛的妾室,三番兩次想提成平妻都未能如願,席向晚記得約莫五六年之後,這位妾室就該暴病身亡了。

  這一次,不知道鎮國公的寵妾還能不能再活五六年那麼久?

  「好了,此間的事,鎮國公府必會給出一個交代。」在國公夫人身旁旁觀許久的婦人終於出了聲,她面上帶笑道,「席二姑娘出了這樣的事,還是先回府吧,不必勉強。」

  鎮國公府必會給出交代?比起安撫來,這口氣倒是更像下了個命令。

  席向晚又打量一眼那婦人,突然覺得她似乎有些面善,彷彿在什麼地方曾經驚鴻一瞥過。

  可如果她見過這樣氣質獨特的人,絕不會想不起來。

  婦人注意到席向晚在看自己,朝她和氣地笑了笑,「席大姑娘,今日你受驚了。」

  「夫人言重。」席向晚不知道婦人的身份,國公夫人也沒有要引見的意思,只好福身一禮,輕聲道,「我倒是無礙,只是平白給鎮國公府添了許多的麻煩,作為客人,實在是過意不去。」

  不說這麻煩是因為席府的包氏帶來的,光是今日一事背後隱藏的危機,就足夠讓國公夫人惱火了。

  今日一切,可都是在國公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還因為席卿姿的別有用心,讓參加賞花詩會的眾人都看了個仔細。

  這叫國公夫人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她現下看著席卿姿的眼光都有些不善了。

  席卿姿下意識地縮縮脖子躲開了國公夫人的視線。沒有包氏在身旁撐腰,她一時間連怎麼囂張跋扈好像都給忘了。

  「凡事沒有怪到不該怪的人身上去的道理。」婦人說了句有些繞口的話,她笑著對身旁國公夫人道,「派人送她們回去吧,我留席大姑娘說幾句話。」

  國公夫人微微頷首,招呼易啟嶽、席卿姿、還有哭哭啼啼的席青容一起走遠。

  原本還站在院門口的樊承洲皺皺鼻子,最後看了一眼席向晚,舉步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被單獨留下和婦人面對面站著的席向晚有些疑惑。她雖然看出面前這婦人的地位比國公夫人更高,但找遍了自己的記憶也沒想到對方究竟是誰,又為什麼要留下自己單獨說話。

  要知道,席向晚她現在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貴女罷了。硬要說什麼特殊的,就是簪纓席府嫡女和汴京第一美人這兩個名號罷了。

  有什麼值得貴人關注的地方嗎?

  「你不必想我是誰,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婦人朝席向晚笑了笑,親和的笑容帶著絲不自覺的高高在上,那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會擁有的姿態,「我想告訴你,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夫人過獎了。」

  「想要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就必須要有能震懾他人的手段。」婦人似乎有些感慨,「這是很重要的。我是第一次見你,但不是第一次聽你的名字。那次有人對我提起之後……我就一直很想見你。」

  婦人的話雖然閃爍其詞,但席向晚能察覺出她並沒有惡意,反倒似乎是帶著幾分欣賞。

  「也許……你的這份聰明才智,還能用在更大的地方。」婦人意有所指地說著,目光掃過席向晚精緻得實在有些過分的美豔,歎道,「若你能護得住心愛之人就好了。」

  席向晚有些不明所以,她尚未定親,也沒有意中人。難道對方指的是她的家人?「是,親人對我來說自然是重中之重的。」

  婦人微微一怔,掩嘴笑起來,「我道兩情相悅,原來是一頭熱……」

  席向晚沒能聽清婦人這一下聲音極輕的低語,但她卻也沒有去問,直覺自己似乎會聽到一些令人尷尬的答案。

  「你若能一直保持這份本心,便很好。」婦人最後輕聲道,「可你也要小心,不要讓自己的鋒芒被人利用了。」

  席向晚聞言笑了,「夫人說笑,母親早就教導過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她一個活了幾十年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韜光養晦四個字怎麼寫。

  無論是最終登上了皇位的四皇子,還是最終從樊子期手中奪得了樊家的樊承洲,都將這四個字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裡,席向晚目睹了他們的一生,感觸頗深。

  寧端就是站得太高,跌下來的時候才愈狠,誰也幫不了他,誰都不願意幫他……

  回家的馬車上,席向晚突地眉頭一皺,將自己方才的念頭慢慢地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寧端……寧端!

  方才那個婦人,長得有三分神似寧端!

  席向晚一個沒忍住,在馬車上打了個寒顫。

  她明明記得清清楚楚,寧端父母雙亡,家中沒有兄弟姐妹,是因為能力受了皇帝的賞識,一路提拔到了都察院,只聽令於皇帝一人,幹的是的幾個人的活,少年時期就投了四皇子一脈,在所有人都覺得六皇子要登基稱帝時,六皇子將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被圈禁,四皇子鹹魚翻身成了監國。

  皇帝病逝、四皇子登基之後,寧端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

  短短兩年之後,尚未成家的寧端就突然死了,一個後裔都沒有留下。

  這期間從頭到尾,席向晚也沒有聽說過寧端父母尚且在世這回事!

  那婦人身份尊貴,若是有她在旁相助,也許寧端當時就不必死。

  不過……也許剛才那婦人並不是寧端的母親,也許是母親那一系的親戚也未可知。

  一旦將事情和寧端聯繫起來,再回想婦人方才說過的話,就更加顯得意味深長起來。

  將她的能力用到更大的地方?不要讓鋒芒被人利用?這些提醒,恐怕多多少少都和寧端有關。

  席向晚知道寧端死得蹊蹺,卻不知道這線索居然這麼快就能跑到自己面前來。

  她腦中已經出現了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想。

  寧端為先後兩任皇帝做過的事情,其實多多少少並不那麼乾淨,也用上了許多見不得人的手段。早年皇家為了穩定邊關、抵禦外敵,將許多權力外放給了武將們,但隨著天下棋局逐漸穩定,皇家開始想要將散落在全國各地的權力收回手中。

  這時候就務必要涉及到勾心鬥角的朝堂廝殺,而寧端在其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這些,都是席向晚後來才從樊承洲口中聽說的。

  也許……寧端的死因,正好與他效勞多年的皇家有關,所以方才那位身份尊貴的婦人也救不回他。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席向晚想到這裡,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將這事暫且分門別類存放到腦中,而後淡淡掃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席卿姿和席青容。

  因為鬧出了方才那樣的醜聞,她們三人不便再繼續參加接下來的詩會,只能在國公府馬車的護送下匆匆離開。席向晚沒再回花園,只托國公府的下人給鄒婉月帶了句話說自己先離開了,一切安好無需擔心。

  席卿姿似乎十分不滿,手裡揉捏著她灑了金沙的披帛,沉著一張臉不說話。

  席青容則是緊緊揪著身上新換的衣服,整個人也沒了往常哭哭啼啼的模樣,而是有些陰森得令人不敢直視。

  若是這兩人鬥起來的話,倒是能給席向晚節約不少麻煩。畢竟,如今她已有了其他更需要注意的緊要事項。比如說,提前一月有餘來到了汴京城的樊家兩兄弟。

  馬車吱呀聲中,穿越街道停在了席府的門口。尋常百姓見到那代表席府和國公府的牌子,紛紛主動避讓道路,卻不知道馬車中有一人已經成為了汴京城權貴圈子裡的笑柄。

  席向晚先下了馬車,一眼見到立在門口等待的母親王氏,快步向她走去,低聲道,「我沒事。」

  在幾人提前離開國公府時,就已經派人先到席府傳信,只是語焉不詳,王氏會擔心也是常情。見到席向晚面色紅潤、連馬面上褶子都沒亂一個地從馬車上下來,她才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王氏感慨地撫著席向晚的手臂,一轉眼卻看見從馬車上扶著踉蹌下來的席青容身上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眼神一凝。

  「母親,進去再說。」席向晚捏捏王氏的手心,而後回頭周到地對國公府驅車一路護送而來的管家道了謝,見國公府的馬車掉頭而去,才轉頭進了席府正門。

  從國公府安然脫身還不算全身而退,因為她接下來還有一場仗要打。

  掐指一算,接近午飯時分,她的祖父席明德興許已經退朝回來了,正是他最寵愛的孫女兒席青容能掉著眼淚珠子哭訴自己在國公府受了委屈的時候。

  也正是包氏想盡一切辦法將罪名賴到席向晚身上來的好時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8:00 PM

第四十五章

  席向晚扶著王氏一道走進廳堂裡的時候,席明德中氣十足的怒喝已經從裡面傳了出來,「我的老臉今天都已經被這個賠錢貨丟完了!」

  席青容的身子像是過電似的被嚇得抖了抖,就連一旁席卿姿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席向晚眼皮也沒抬,安安穩穩地扶著王氏進了門檻在父親席存林身邊站好,才抬頭平靜地叫了一聲祖父祖母。

  席老夫人看著席向晚點了點頭,眼裡隱含憂慮。國公府的傳話來得語焉不詳,眾人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想也知道席家三人在詩會尚未結束時就提前打道回府,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席明德退朝一回府中,就聽見了這個消息,頓時大發雷霆,見到席向晚進門,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劈頭一頓怒駡,「你是長姐,難道分不清事情輕重,不知道進退?你這樣,以後誰家敢到席府來上門提親?」

  席向晚心道恐怕很快就會有人來上門提親了,還是席明德根本拒絕不了的嶺南樊家嫡長孫。

  這令人啼笑皆非的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很快被席向晚扔出腦海。

  無論如何,她都是不可能嫁給樊子期的。這輩子,她根本不打算和上輩子一樣離開汴京、遠嫁嶺南。

  「回祖父的話,今日確實是我沒有看好兩位妹妹,在鎮國公府鬧了笑話……」席向晚先不軟不硬地認了個錯,才回頭道,「三妹妹,是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席青容吸了一口氣,她深深地看了席向晚一眼,聽出了席向晚話裡的意思。

  包氏和席卿姿此刻已經是席青容和席向晚共同的敵人。儘管席青容也看不上席向晚,但今日,她們也許可以短暫地坐上同一條船。

  席青容心中最恨的人已經成了包氏,既然席向晚願意幫她一把,那今日,席青容無論如何也要從包氏身上咬一塊肉下來!

  「祖父……」席青容哽咽著喚了一聲席明德,腳下一軟,先泣不成聲地跪在了廳堂的地上,「青容已經無顏再見您和父親母親了。」

  席明德向來在三位孫女中最為寵愛排行最末的席青容,見到她面色慘白地跪倒在地,心疼不已,「受了什麼委屈,你起來說。有祖父給你撐腰,我看誰敢狡辯!」

  席向晚察覺到席明德說這話時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頓時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大房一系在席明德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才會總讓他覺得敗壞席府名聲風評的是大房。

  天知道,除去凡事都一聲不吭的二房之外,大房已經是席府最低調最不惹事的那一支了。

  就連席明德自己,若是真被都察院查了,小辮子都不知道會被拽住多少根。

  席青容弱弱地搖著頭,她將額頭貼在地面上,字字泣血,「我今日受了奸人陷害,在鎮國公府……丟了清白!」

  其實包氏等人在見到席青容進門時穿著和出門時不同的衣裙時就猜到今日的陷阱套錯了獵物,可她卻萬萬沒想到,平時裡總喜歡玩弱不禁風這一套的席青容居然在席明德面前就這樣平白直鋪地將今日發生的一切說了出來!

  席明德驚得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整個人的聲音連著鬍子都抖了起來,「你說什麼?!」

  不光是他,廳堂其他或站或坐的人都面露驚愕,下人們更是深深低下頭裝作自己聾了瞎了。

  席青容抬起臉來,面上兩道淚痕,「我……是二姐姐害了我……」

  席卿姿在旁立刻高聲反駁,「我怎麼害你了?你有證據嗎?」

  「若不是二姐姐帶了那許多人來看熱鬧,我那番醜態又怎麼會被人發現?」席青容哭訴道,「若非如此,只要將那碰了我的賊人殺了,除了席府自己人,有誰知道我丟了清白?如今連世子都……豈不是讓席府平白落人口舌!」

  席卿姿被席青容這番搶白說得瞠目結舌,她有母親包氏撐腰,向來跋扈又蠻橫,和低人一頭的席青容不同,嘴也沒他這麼巧。

  開口反駁的是包氏,她擰著眉善解人意道,「三姑娘,我知道你當下心情激蕩,又委屈憤懣,可如今最重要的是,不是責怪因擔憂你而不小心做錯了事的卿姿,而是找到陷害你的人,為你洗清冤屈。」包氏說著,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席向晚,「大姑娘帶著兩位妹妹前去,理當好好管著她們,怎會發生這種事情?」

  席明德一聽有理,一拍桌子吼道,「你是怎麼當姐姐的?讓這種事情發生在你妹妹的頭上?席府養不起你這樣欺辱幼妹的長姐!」

  「祖父,孫女若是能管,自然是會管的。席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祖父與父親從小教導,孫女牢記於心,從不敢忘。」席向晚垂眼淡淡道,「只是若不是我當時運氣好,僥倖逃脫……只怕今日受害的人便成了我和三妹妹二人了。」

  王氏嚇了一跳,險些將手邊茶盞打翻。

  區區一場賞花詩會,居然險些讓她的女兒遇害!王氏憤恨地抬起頭,瞪了包氏一眼——她只用膝蓋想都知道,一定是包氏在其中做了手腳,本來要害席向晚,不知怎的被席青容給頂了去。

  包氏視若無睹,她低頭抿了一口茶,視線從跪在地上的席青容身上一掃而過。

  還以為這三姑娘是個有腦子的,可既然認不清形式,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左右平崇王府也不可能再將她娶進門去,對席明德來說,席青容已經是顆棄子了。

  「怎麼回事?」席明德頭痛起來,「從頭到尾說清楚!」

  「眾人賞花時,有人打扮成鎮國公府丫頭的模樣,說席府出事,騙走了晚姐姐。」席青容抽抽搭搭地說,「我原是擔心府裡出了大事,就跟在晚姐姐和那丫鬟後面,險些跟丟了。那一路的盡頭有個院子,我進去看了一眼,卻被裡邊早有人備好的迷香給蒙了心神,被人給……」

  席青容說著說著,一度哽咽得失聲,撲在席明德的腳邊痛哭起來。

  「我不過是擔心府中出事跟了一程,誰知道竟有人這樣狠毒要設計害我們席府的姑娘!若不是晚姐姐正巧早走一步,豈不是席府三個清清白白的孫女要被玷污兩個?」

  席青容往日裡動不動就垂淚賣慘佔便宜,除了四房一系之外多多少少都吃過虧,其實眾人心裡都不太看得上她。

  可如今真的見到席青容跌了這麼大一跤的淒慘模樣,大家心中都有些戚戚焉地同情起她來。

  「好在卿姿運氣好,躲過這一劫。」包氏在旁長籲短歎,「可三姑娘也不能因此就信口開河說是卿姿害了你們二人。」

  席青容擦擦眼淚,紅著眼眶道,「二姐姐在賞花詩會開始不久後就不見人影,在晚姐姐被人帶走之後又跑進花園大喊晚姐姐走丟了,嚷嚷著讓諸位公子貴女們幫她尋人——祖父,您說哪有這樣的道理?便是我年紀小,我也知道若是同行的姐姐不見了,便該托人去找國公夫人,請她幫忙,用得著大肆宣揚,好像生怕普天之下誰不知道晚姐姐不見了似的!」

  席卿姿張口就要反駁,包氏在旁搶先道,「卿姿從小便性子直,姐姐不見了,一時慌亂失了分寸,這點冒冒失失的小毛病,我以後自會好好教導她。」

  「我聽國公府的人說,二姐姐的丫鬟最先找到我,不僅不低調行事,還一聲尖叫將所有人都引了過去。」席青容一想到自己今日遭受的一切就怒火中燒,「她明明就是有意設計陷害我,要讓人看我出醜的!」

  包氏也沉下了臉,「空口白牙,污蔑也要個證據的!」

  席明德沉吟著盯住一來一往的包氏和席青容二人,一時沒有說話。

  提到證據二字,席青容也頓了頓。她在回家的馬車上想了許久,背後的詭計暗算只是她的推測,能真用來當作證據的反而少得可憐,國公夫人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席卿姿和包氏自食惡果……

  席向晚突地開口道,「我今日見二妹妹在路上好幾次整理自己的裙頭,是覺得不舒適嗎?」

  席青容聞言抬起頭來,見到席卿姿果然護著自己的胸口往後警戒地小退半步,頓時眼睛一亮,順著席向晚的話就說了下去,「二姐姐應當是將剩下的藥藏在了身上!」

  「你胡說,我沒有!」席卿姿嚇得花容失色。

  母親是讓她帶了一包藥粉在身上,以備不患,當個二手準備,計劃順利的話是根本用不上的。席卿姿藏在了自己的裙頭裡,路上心神不寧時摸了兩下,許是正好被席向晚給看見了。

  包氏眼神陰沉地盯了席向晚一眼。她就知道這個小賤人不會讓三房好過!

  早知如此,在知道自己去不了鎮國公府的時候,就該狠狠心將這次針對席向晚的計劃取消,不過讓她多蹦躂兩天而已。而現在……包氏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將自己的女兒驕縱慣了,根本沒教給席卿姿那些後宅的生存手段。

  思及此,包氏倏地站起身來,揚手一巴掌就打在了席卿姿的臉上,厲聲喝道,「難道你真背著我對自己的姐妹下手了?我包氏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女兒?」

  席卿姿被這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懵了,身子晃了晃就被那大力扇得跌在了地上,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包氏。

  母親居然捨得打她?

  包氏如同瘋了一般,她悲憤交加地撲向席卿姿,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一手作勢還要再扇一個耳光,一手卻不動聲色地將兩根手指探入席卿姿的襦裙裙頭,夾住了藏在裡面小小的紙包。

  只需往外一扯一帶,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其藏到自己的手掌心,抖進寬袍的大袖之中。

  包氏的動作極為熟練,眼看著就要將那要命的紙包取出的時候,席向晚的聲音突然在她咫尺的地方響了起來,「三叔母,二妹妹興許也沒做什麼錯事,何必急著打她呢?你且消消氣。」

  席向晚邊說,邊像是要拉架似的加入了戰局之中,三根手指準確地按在了包氏的手肘上,稍一使勁,包氏就覺得自己手肘到手腕這一節小臂一酸一麻,失了力氣,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紙包從包氏無力鬆開的手指當中滑落,輕輕掉落在席卿姿的腳邊。

  席青容眼尖地第一個瞧見,喊起來,「從二姐姐身上掉下來的那是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8:06 PM

第四十六章

  席青容將話喊出口的同時,席向晚正好剛剛將包氏從席卿姿面前拖開。

  包氏不知自己中了什麼招,竟然渾身無力,硬是被席向晚這麼個小姑娘給硬生生地給拉開了,眼睜睜看著薄薄的紙包從席卿姿身上掉落,連個反咬一口說是席向晚扔到席卿姿腳下的機會都沒有。

  廳堂裡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都死死盯著她們看了個清清楚楚呢!

  席明德拍著桌子怒喝道,「把那東西給我拿來!」

  席遠立刻上前最先撿起了那紙包,掂了掂後小心地打開,呈到了席明德的面前。

  「這是什麼?」席明德皺眉沒有細嗅,抬抬下巴示意席遠拿開。

  「我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席遠請示道。

  「直接送去回春堂相熟的李大夫那兒讓他看看吧。」唐新月突然開了口,她臉上笑意盈盈地站起來,扶了一把席明德,輕聲細語,「先讓大家散了,等李大夫有了說辭,咱們再關起門來慢慢商榷。」

  席明德嗯了一聲,貌美愛妾的安慰讓他的怒火稍退,「就這麼……」

  「不行。」席老夫人沉聲打斷了席明德的話,她這些年來和席明德早就相敬如冰貌合神離,自然也不需要給席明德面子,「去回春堂,付看診的費用,請三個大夫來檢查這藥粉究竟是什麼東西。」

  李大夫?誰不知道回春堂的李大夫是唐新月手底下的人?藥粉別說是準確分辨,就連能不能原原本本地送到回春堂都未可知,也許出了席府大門那一刻已經被人掉包。

  唐新月面上表情不變,朝席老夫人頷首,「姐姐說得有理,是我不夠周密,那便拿我的牌子去請……」

  「拿我的牌子親自去請。」席老夫人再度打斷唐新月,面色冷峻,「武晉侯夫人的名字,總能請得動三個醫術精湛的大夫過府一看。」

  「老爺,回春堂是汴京城中達官貴人們都青睞的醫館,我擔心大動干戈非請三人過來,恐怕會引人非議……」唐新月微微皺著眉,低頭對席明德勸道,「難免有人閒話說到老爺您頭上來,傳到朝堂之上就不好了。」

  席明德鬍子一抖,想起了如今人人避之如虎的都察院,清了清嗓子,正要按照唐新月的意思直接讓席遠去找李大夫過來,突地廳堂外匆匆跑來另一名管家,到了廳堂口,揚聲道,「老爺,鎮國公府的世子帶著管家來了!」

  席明德一驚,站了起來,整整自己身上尚未來得及換下的朝服,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鎮國公府今日被席府的人鬧了一場,許是臉面上過不去,派人來要說法的的?

  鎮國公府的世子,那就是鎮國公的嫡子,國公夫人親自出的,不出意外就是未來襲爵的人選,席明德身為朝中一品大員也不得隨意怠慢。

  他清了清嗓子,「還不快請進來。」

  管家抹了把汗,掉頭去請客人。

  原本席府就算對著王公貴族也不必這般小心翼翼,實在是今日有些理虧,席明德聽見鎮國公三個字都發怵。

  那位健在的老鎮國公,可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聽說先帝和皇帝都被他當面罵過。

  唐新月轉了轉眼睛,附到席明德耳旁輕聲道,「老爺不必緊張,今日之事,說是咱們席府給他們鎮國公府惹事,還不如說是鎮國公府護衛不力,才能讓進了他們府邸的年輕姑娘遭了罪呢。」

  席明德恍然點頭:沒錯,這鎮國公府也不全占著理啊!

  鎮國公世子帶著管家一路進入席府廳堂時,就見到裡面一片肅穆,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家剛碰上了什麼厄運。

  青年了然地笑了笑,對席明德拱手,「左宗人,匆忙到訪,未能提前知會,實在是禮數不周,還望海涵。」

  見鎮國公世子的神態自然親和,席明德心中大定,也忙不迭地回了一禮,「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兩人你來我往地寒暄幾句,鎮國公世子便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次來,是奉了母親的命,將先前在鎮國公府中發生之事來龍去脈告知左宗人。」

  席明德欣喜,「來龍去脈,已經查清楚了?」

  鎮國公世子點頭,「母親擔憂幾位姑娘回來受責罰,特令我緊趕慢來的。可否請左宗人揮退無關人等?」

  席明德立刻揮揮手讓下人都下去了,只剩四房的親屬還留在廳堂裡。

  鎮國公世子沒料到這一揮退完居然還剩這麼多人,頓時有些愕然:這席明德不是出了名的家醜不可外揚嗎?怎麼這時候這麼大方起來?

  席向晚若是知道鎮國公世子在想什麼,必定會笑著告訴他答案:在席明德府中,家醜只要還在席府的圍牆裡轉悠,那就萬事大吉;傳到府外去時,席明德才會慌張失措,覺得丟了自己身為武晉侯的臉面。

  不過既然席明德不介意,鎮國公世子也很快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便揚手讓管家呈上了一隻箱子,打開後裡面擺著的是一隻香爐。

  席青容立刻低低地啊了一聲,道,「這就是那房間裡點著的線香,我是聞了這味兒之後才……」她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但人人都已經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

  「這香有問題?」席老夫人問道。

  鎮國公世子恭敬地朝席老夫人一禮,「非也,只這一根香還不足以造成令人迷失心智的效果,只是若在這之前飲用了特製的花茶,兩者相互作用……」

  當時鎮國公府提供的花茶確實極香,席青容喝完了一杯都覺得意猶未盡,還給自己斟了第二杯,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這花茶……是何處來的?」唐新月在一旁不經意地問道。

  鎮國公世子看了一眼唐新月,朝席老夫人道,「這位是……」

  席明德頓時頭皮一緊,見席老夫人張嘴,就擔心她要說出什麼嚴詞厲語來,連忙打斷,「世子來訪,沒有你說話的份!」

  唐新月低低應了聲是,垂下臉不說話了。

  但她的話還是引起了席明德的注意,他不由得想到了唐新月先前說的話。

  ——果然,鎮國公府自己火燒後院才出了這檔子事,席青容丟了清白,完全是鎮國公府的責任!若是論理的話,鎮國公府理當找個孫子兒子的將席青容娶走了事才算恰當。

  「花茶是府中茶博士特製的。」鎮國公世子鎮定道,「左宗人和老夫人不必擔心,此人已經被押送去了大理寺加急審訊,應當不日就會有消息傳來。」

  席明德有些遺憾,想了想又道,「香也是那茶博士所點?再有,我聽孫女提到,是一名鎮國公府下人打扮模樣的人將她們引到無人院落的,這又是否屬實?」

  「那丫鬟是混入鎮國公府中,假扮成下人的,也一道送去了大理寺,只等招供背後主使是誰,又得了什麼好處。」鎮國公世子笑了笑,「至於這香……祖母拿牌子從太醫院請了史目來,已驗過成分了。」他回頭喚道,「陳史目,請。」

  一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從鎮國公世子背後走了出來,朝席明德和席老夫人一禮,「此香的原料與製作手法,和某種秘藥近似,與特定的花草一同服用,能產生致幻、催情的功效,因藥性太過霸道,已少有人再用了。」

  秘藥二字,多多少少牽扯到皇宮。陳史目的話雖然有些含糊其辭,但席向晚還是聽出了他的話中之音。

  這種香恐怕曾經在後宮中一度流傳過,後來鬧出什麼大事,才被皇帝嚴令廢除了。

  ……包氏從哪裡弄來這樣的的秘藥?

  席向晚的視線只在包氏身上短短停留了一瞬,就轉向了仍然低著頭、安安靜靜一聲不響的唐新月身上。

  前世,當整個席府轟然倒臺的時候,只有唐新月突然下落不明。這之後二十年出頭的時間裡,席向晚再沒聽到過唐新月的消息。

  也許,她太過小看了唐新月這個女人的手段……

  席老夫人出聲道,「可否請陳史目看看這一包藥粉?」她招手示意席遠將紙包拿出來。

  鎮國公世子朝陳史目點了點頭。

  陳史目上前抖開紙包低頭輕輕一嗅,表情淡然地下了定論,「正是那香碾碎的粉。」

  包氏緊閉上了眼睛,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思索如何躲過今日這一劫。

  誰知道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沒有得手?誰能想得到最後遭罪的居然是席青容?誰又能想得到……鎮國公府親自派人來替席向晚洗脫嫌疑?

  她怎麼就這麼好命!!

  其實不光是包氏和唐新月,就連席向晚自己也有些驚訝事情的走向。

  席向晚今日其實做了再三的準備去迎接一場硬仗,沒想到在鎮國公府時被樊承洲幫了一把,現在又被鎮國公府給幫了一把,反倒顯得周密的準備和思慮有些多餘了。

  鐵證如山,加上席青容的指控質問,包氏今日吃不了兜著走了。

  三房要麼選擇犧牲包氏,要麼選擇犧牲席卿姿……總歸,兩個人不可能都毫髮無傷地度過今日了,總要有個人來背下罪名。

  只看,他們到底選擇斷哪條手臂。

  可惜的是,站在包氏背後的唐新月,席向晚暫時還動不了,令她有些遺憾。

  「果然是你害的我!」席青容尖叫起來,原先心底若隱若現的猜測終於得到證實,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要往席卿姿那邊撲去,好歹被自己的母親給拉住了,哭得聲聲淒慘,「平崇王府若是真因此事退了親,我哪裡還有活下去的顏面!」

  鎮國公世子見勢立刻拱手藉口避嫌告辭離開了。

  席明德賴帳不成,不僅白賠了個孫女,還眼見著可能賠上第二個孫女,長籲短歎片刻,見到席向晚立在一旁不聲不吭,頓時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好好的兩個妹妹讓你帶出去,回來時變成了什麼樣子?我席府沒有你這樣不成器、殘害手足的嫡孫女,今日便令你代妹受罰!」

  席向晚抬起眼來,對席明德這一招並不覺得詫異。

  席明德向來不喜大房,更不喜歡席老夫人,在唐新月的吹風下,他心中三房才是自己的嫡系,只可恨髮妻健在,他不能隨意將身份低賤的唐新月抬成續弦。

  今日兩個他喜愛的孫女都出了意外,唯獨不喜歡的那個安然無恙,席明德選擇將席向晚當做出氣筒,也不無道理。

  ……但這,並不代表席向晚就會忍氣吞聲。

  「你服不服?」見席向晚不回應,席明德喝問道。

  席向晚淡淡抬起眼來,不避不讓地和席明德對視,「孫女不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8:11 PM

第四十七章

  席明德大怒,「你不服?說說看,你有什麼不服的?」

  「若不是孫女機警,今日也會是被害的一員。」席向晚淡淡道,「不知祖父指望我如何替兩位妹妹擋去災難?」

  「你……」席明德氣得全身發抖,伸手指著席向晚,怒不可遏,「長者命不可違!你身為長姐,卻照顧不了兩位幼妹,今日發生的一切難道不是你的責任?」

  「祖父不責怪始作俑者,卻怪罪險些被害的我,難道就是因為我年長兩位妹妹一歲?」席向晚反唇相譏,「卻不知道當年祖父的兄長用命換您活下來時,您是否也覺得理所當然?」

  「不肖子孫!」席明德氣得臉紅一青一紅,他猛地站起身來,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厲聲喝道,「長輩的事,豈是你能隨意置喙的!」

  「孫女不敢。」席向晚淡然低頭道,「只不過祖父既然是既得利益者,是不是也該為身為長兄長姐的那一方想一想呢?」

  「你!」席明德快步往前走去,揚起手似乎下一刻就要往席向晚臉上扇一個巴掌。

  席向晚抬眼平靜地直視著席明德,對他憤怒得扭曲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反應,幾乎像是一種另類的嘲諷。

  席明德心中一震。侯爵在大慶朝算不得高貴,和國公不能比,武晉侯一脈當年險些埋沒,全靠席老夫人下嫁於他,才保住了這個賜名。

  正是因為如此,席明德多年來都覺得自己低了席老夫人一頭,即便當年對席老夫人義重情深,隨著時間消磨也逐漸變成了抗拒和厭惡。

  文武百官見到他時,似乎都是看在席老夫人的面子上畢恭畢敬,就連大兒媳王氏,也是因為席老夫人的人脈才結上的親。

  彷彿他席明德作為堂堂武晉侯的一切,都是依附在妻子的名聲家世之上搭建而成,讓自命不凡的席明德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連帶著席老夫人的子嗣一系都被席明德摒棄了。

  可席向晚此時的眼神卻讓席明德想起了髮妻的眼神。她們總是那樣高高在上,好像天生就該被人仰望……憑什麼她們的命能那麼好?

  「住手!」席老夫人厲聲喝道。

  席明德充耳不聞,巴掌落到席向晚臉上的一瞬間,門房管家再次匆匆跑來,揚聲通傳,「老爺,嵩陽長公主府來人了!」

  席向晚稍稍往後退了一步,輕笑一聲,「祖父,請吧。」

  席明德恨恨地收了手,「請!」

  嵩陽長公主,那是現任皇帝的長姐,對皇帝有著養育之恩。皇帝的生母投井身亡之後,就是有長公主照拂,皇帝才能活過童年,有了奪位的能力和立足點。

  皇帝最終能登上皇位,和嵩陽長公主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

  因此,即使後來嵩陽長公主和駙馬分居,皇帝也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講就點頭應了。

  嵩陽長公主的地位,可謂在整個大慶朝都是超然的。

  席向晚原以為嵩陽長公主至多只派了個管家過來,誰知道一抬眼就看見管家帶進來的一行人裡,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身紅衣的寧端,驚愕之下盯著他多看了兩眼,才發覺過來自己的失禮,垂下了眼去。

  寧端踏入廳堂時,別說席向晚驚了一跳,就連席明德也被唬了一下,「寧大人。」

  「左宗人。」寧端略一低頭行禮道,「我代長公主送禮來給貴府的大姑娘壓驚。」

  他說完,抖出手中長得嚇人的禮單,淡定地從頭到尾念了下去。

  別說席明德和包氏等人,席向晚也沒回過神來。這位超然的嵩陽長公主為何突然給她賜物?難道是因為她和鎮國公府有什麼聯繫?可嵩陽長公主……又是如何使喚身為四皇子心腹、皇帝面前紅人的寧端來跑腿?

  席明德有些尷尬地乾笑,「寧大人,是不是記錯了?家中受驚的是臣的另一個孫女……」

  「不,長公主說了,是送給席府大姑娘席向晚的。」寧端停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席明德,「若不是在鎮國公府中有席大姑娘力挽狂瀾,事情不會處理得這麼漂亮,因此這也是代替鎮國公府送給席大姑娘的謝禮。」

  他說罷,似乎也沒了繼續念那些拗口禮品名字的興趣,上前一步就將禮單送到了席明德手中。

  席明德縱然家底不薄,在見到這張極盡奢侈的禮單內容時,還是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天下十顆最有名的寶石,嵩陽長公主居然從皇家私庫裡摳出了兩顆放進禮單之中,前朝傳聞已經失傳的名家作畫、有價無市的珊瑚玉雕、其餘的布匹首飾地契黃金更是不用說,列了令人滿目琳琅的一長串,席明德驚得連一時失了言語。

  嵩陽長公主府這雄厚的實力,也許和皇家比起來都不遜色……這念頭從席明德腦中一閃而過,來不及細想就硬著頭皮接下了禮單。

  包氏雖然眼紅得緊,但也知道長公主這光明正大送來的禮單,還是直接送到席明德手中的,她一分錢也昧不下來,只得咬牙忍了。

  好半晌,席明德才深吸了口氣,「阿晚,來。」

  無論席向晚究竟是不是該為今日之事負責,有嵩陽長公主這高調的一賞,席明德都不可能再去懲罰她。

  那不是明晃晃地跟嵩陽長公主叫板嗎?

  席向晚從母親身旁步出,低頭平靜地謝了恩,才抬頭和寧端對視一眼,仍然沒能從這人淡到極致的臉上找到任何端倪線索。

  ……好像他就真的只是這麼來跑趟腿、代替嵩陽長公主來替她撐腰似的。

  尊貴無匹的嵩陽長公主,又有什麼理由來幫她撐腰?

  寧端的視線在席向晚身上多停留了兩息時間,在席明德發現異常之前便收了回來。

  事實上,寧端並不是嵩陽長公主的送禮人首選,但在席府三位姑娘提前離席賞花詩會、鎮國公府又將兩名下人直接送去大理寺時,消息就直接傳到了他耳中。

  他一急,就策馬去了鎮國公府。

  在都察院督辦的四皇子笑得打跌,「一個詩會,大約也就是守衛不夠妥當才會出了事,自有三法司去處理,要你急成這樣?是不是又發現什麼比那日望玉池裡更好看的花了?更讓你挪不開眼?」

  寧端不理會這位損友,出了都察院直奔鎮國公府,正好趕上也提前離開的嵩陽長公主。

  嵩陽長公主見到寧端,面上立刻帶了笑,朝他招手,「想也知道你會來。放心,你憂心的那個人無事,不用我護著,她也有保護自己的實力。」

  寧端下馬對長公主行了禮,才低聲道,「我知她向來走一步看十步,處處可能不可能的危機都預想過一遍。」

  他也知道自己本不該這麼憂心席向晚,她顯然對後宅之中的勾心鬥角比他要來得熟悉多了。

  否則,他今日就該自請帶人來守衛鎮國公府,那席向晚也不會碰上這許多的波折艱險。

  嵩陽長公主點了點頭,笑道,「你隨我回府吧,正好有件差事能派給你做。」

  寧端垂眼道,「我還要回都察院。」

  嵩陽長公主老神在在,「去席府的。」她說完便施施然上了自己的馬車,吩咐車夫啟程,過了會兒悄悄掀開帷裳往後一看,果然寧端騎馬默不作聲地跟在一旁。

  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隔著軒窗道,「我今日見了你心心念念的席大姑娘,果然是個妙人兒,難怪你朝思暮想,連魂都丟了。」

  「長公主說笑。」寧端仍是一張死人臉,任是誰家姑娘都要被他嚇退十尺。

  「只是這姑娘太出色了,哪怕只出面一次,都有不少人會看中她。」長公主悠悠道,「今日那鎮國公府裡,全是名流貴族,不乏是為了相看意中人來的詩會,你覺得席向晚這一露臉,會有多少公子惦記她?」

  嵩陽長公主一生中見過許多出色的年輕人,可樊子期仍舊給她留下了過於深刻的印象。

  那個放在十萬人群中都能令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少年,要麼是多智近妖,要麼就是個難得一見的濁世清公子;這兩者中無論哪一個都是萬裡挑一的。

  大名鼎鼎的嶺南樊家,居然看中了汴京一個不大不小的席家嫡女,難道只是普通的一見傾心?

  久浸政壇的嵩陽長公主不相信此事有這麼簡單。

  「與我無關。」寧端的聲音從馬車外飄進來。

  長公主笑了笑,她坐在馬車中一臉和善地道,「你說這話之前,先將腰上的荷包給藏好了。」

  寧端眉毛都沒動一下,「我沒戴荷包。」

  嵩陽長公主一下沒把寧端的話給詐出來,眼睛一轉,又道,「嶺南樊家,聽過嗎?」

  寧端終於看向了她。

  「樊家的嫡長孫樊子期來汴京了。」嵩陽長公主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意有所指道,「十六歲出頭的兩個少年結伴趕來汴京,還特地去參加了鎮國公府的詩會,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嶺南要麼投誠要麼不安分的意思。」

  嵩陽長公主歎了一口氣,「樊子期今日三度對席向晚示好……樊家屬意的是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若還是這麼藏著掖著的,遲早被別人搶了先。」

  寧端並不答話,沉默地騎著馬跟在長公主的馬車旁。

  「那姑娘,我也很中意。」過了許久,長公主輕聲道,「無論你喜不喜歡她,都很適合。」

  她說這話時,臉上已經沒了平常總是掛在臉上的笑意。

  半晌,嵩陽長公主都以為寧端不會再回應時,他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不是能讓她一輩子無憂無慮的人。」

  嵩陽長公主搖頭輕笑,「寧端,婚嫁之事,你只要考慮自己便好。待過幾日得了空,我去宮中問皇帝替你要一道賜婚的聖旨——別急,先放著,你未必用得上。」

  良久,寧端的回應傳入了長公主耳中。

  「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9:23 PM

第四十八章

  嵩陽長公主的禮單一出,整個席府的氣氛都有些凝滯。

  四房的人看著包氏的眼神好像都能吃人了,席明德則是敢怒不敢言地立在堂中。

  席向晚笑了笑,「祖父,孫女送寧大人出府。」

  席明德下意識地點點頭應了聲好,反應過來這不合規矩時已經遲了,席向晚早就上前一步將寧端和他背後的人一道請了出去。

  堂堂席府,家主在場,居然讓個還未出閣的孫女去送外男了!

  席明德望著一行人的背影,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是該追上去還是不追。

  就在他還有些猶豫的當口,席青容的父親、席府四爺席存彰突然恨恨出聲道,「竟不知道三嫂對我們恨之入骨!晚姐兒且不說,我可憐的女兒竟……席府上下四房都是父親所出血濃於水的一家人,何至於此!」

  此時席府中大爺席存林、二爺席存博仍在外頭,包氏的夫君席存學更是在金陵任職,她此時孤身一人,要對陣大房和四房的聯手,頓時有些孤立無援。

  王氏也冷笑道,「是啊,何至於此?」她站起身來,噗通一聲跪在席明德身前,「請父親為兒媳和阿晚做主!」

  包氏不甘示弱地也跪了下去,聲淚俱下,「父親,兒媳冤枉啊!」

  「三弟妹許是和上次一樣,被人蒙在鼓裡的也未可知。」王氏立刻用上次黃地痞的事情頂了包氏一句,在席明德和唐新月說話之前搶白道,「可若要說卿姿才十四歲的年紀,就能在鎮國公府中調用二人為己用,還不知從何處弄到了那等秘藥……」

  「大伯母慎言!」席澤成急切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他才剛剛趕回席府,氣喘吁吁,「我母親身為席府的當家夫人,絕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王氏連一個眼神也沒給席澤成,「難道要等鎮國公府送去大理寺的那兩個人招了,父親才要亡羊補牢嗎?!」

  席明德一震。

  是啊,鎮國公府為了撇清關係,已經將涉案的兩人直接送去了大理寺,若是情況嚴重,說不定要聯合三法司一道審案,若真是包氏所為,豈不更加令席府難堪?

  當下,席明德就不再猶豫,他沉聲道,「從今日起,管家的事情,就先交給大房吧。」

  「父親!」包氏難以置信地抬頭,不敢相信席明德居然將她視若性命的掌家之權交給了大房!

  席明德沒有看包氏,「三房的包氏,在這次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不要再出自己的院子了。最近的事情都出在你的院子裡,你若不想自請下堂,就好好反省!」

  自請下堂?!

  這四個字聽在包氏耳中如同驚天響雷,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面對這般危機的一天。從席府這樣的大戶人家自請下堂之後,她就會成為所有人口誅筆伐的對象,誰都會以為是她做了什麼不守婦道的事情!

  她自己也就罷了,她的孩子還沒有成才,尚未找到依靠,如果沒有了母親,他們該怎麼辦?

  包氏如同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冷靜了下來。

  秦媽媽已經為了她犧牲了,秦昊天也進了大理寺。現在鎮國公這一棋又下錯了位置……從頭到尾,她都是敗在了「心急」這兩個字上面。

  如果不這麼急切,她也不會接二連三地掉進席向晚的陷阱裡面!

  現今之計,她須得打碎門牙往肚子裡咽,等到風頭過去了、席向晚也鬆懈了,才是她將今日的一切討要回來最好的時機!

  她包氏好歹是席府三個孩子的母親,席明德不會這麼容易就讓她真的離開席府。

  包氏緊咬著牙關給席明德重重磕了三個頭,「席府正是多事之秋,父親放心,兒媳絕不會做出對席府名聲不利之事。為了避免旁生枝節,今日起,兒媳絕不會再跨出自己的院子一步,直至大理寺還我一個清白!」

  席明德見到包氏這般識趣,心中怒火也平息不少:他是席府的主人,自然是說一不二的。

  「包氏的處罰也罷,」席老夫人在旁冷聲道,「席卿姿!辨不清黑白,居然和你母親同流合污,在鎮國公府裡鬧出了這麼大的笑話來,今日開始便和包氏一同禁足,等你哪日嫁出去,便哪日離開自己的院子!」

  在席卿姿大喊拒絕之前,席青容先哭了出來,「祖母,孫女……孫女才該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一輩子都不能再見別人了!」

  席明德看著席青容,頓時又頭疼了起來。

  席府正門口,將早就料想到的一切混亂拋在了腦後的席向晚笑盈盈將寧端送出了門,「麻煩寧大人特地跑一趟了。」

  「你無事便好。」寧端道。

  「我自然無事……」席向晚說到這裡,突地反應了過來,訝然,「你是為了我而來的?」

  寧端沒說話,他略一垂眼跨過了席府門檻,朝席向晚一拱手,「請留步。」

  席向晚看著一旁寧端的副手將馬兒牽到他面前,而他正要伸手接過韁繩,不知怎麼的心裡一動,上前一步扯住了寧端的袖子,「你等等。」

  寧端副手正是那日在觀音廟裡見過席向晚的壯漢,見席向晚這大膽舉動,他頓時識趣地一縮脖子往後站了站。

  反正寧大人肯定也是會選擇理會這位嬌滴滴的席大姑娘的!

  寧端果然回過頭去,「什麼事?」

  「謝謝你擔心我。」席向晚鬆了手,朝寧端毫無心機地一笑,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睛彎成月牙兒,「我很高興。」

  尚且只是幾面之緣的寧端都會關心她的安危,和她同一個姓氏的席府家裡人倒是層出不窮地想要看她摔跟頭。

  寧端定定看了席向晚兩眼,突然閃過腦中見她的第一面那場景。

  誰家貴女不是被打濕了裙子就嚇得立刻躲進屋子裡換一身衣服的,唯獨她被發現之後還提著裙擺大大方方地準備往外走。

  一步一步那麼小心翼翼,卻又那麼篤定,好像身後一條回頭路都沒有的人,只能往前走。

  寧端從不是口花花的人,他甚至從來沒說過那種輕佻的話,卻在見到席向晚的那一天破例,他借著花贊了她好看。

  也正是因為這一句,四皇子等人才會以為寧端是掐了朵花在開玩笑,信那石頭後邊沒有人。

  唯獨寧端自己知道,他誇的不是花。

  明明在那之前,寧端從未見過聞名汴京的席大姑娘,可在那之後,席向晚出現在他面前的次數越來越多,簡直開始變得不像是巧合了。

  寧端私底下再三查證,偏偏就是無法證明席向晚是有意接近他的。

  即便不見到她面的時候寧端能懷疑一二,看著席向晚眼睛的時候,他一點一滴對這個人不利的想法也冒不出頭來。

  四皇子曾經提到過席向晚,他邊笑邊搖頭,「光憑她的姿色,就已經足夠被席府當做利器來用了。好在席明德沒那麼聰明……」

  寧端那時左耳進右耳出,真見了席向晚,才明白四皇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人的美貌到了極致,比利劍還能傷人的心。

  「只是你見過我的能耐,也該對我放心一些。」席向晚接著道,「我不會平白讓人占了我的便宜去。」

  寧端直直看著她的眼睛,在她說完後才點了一下頭。

  「不耽擱你辦公了。」席向晚這才後退兩步,笑著福身,「我今日……也還有得忙。」

  寧端嗯了一聲便上馬離去,仍是那一身標誌性的紅色曳撒,走到街的那一頭也還烙印在席向晚的眼底。

  他不知道,其實席向晚心中的他比她自己好看多了。

  目送寧端帶人離去,席向晚轉身往席府裡走,打開手中禮單再看了一遍,輕出一口氣:嵩陽長公主,也未免太大方了。

  如此看來,鎮國公府中和鎮國公夫人站在一起的,就是嵩陽長公主無疑。只是寧端代替嵩陽長公主跑這一趟,就有些耐人尋味。

  嵩陽長公主及駙馬,和都察院之間可沒什麼關係。

  再者,賞賜來得也太快了點,若不是席向晚自覺和這位長公主並無交集,都要以為長公主是特地替她在席府撐腰的來了。

  唐新月和包氏原來必然想著要將席向晚也拉下水去,大家都討不得好;席明德更是想拿席向晚來當出氣筒。

  若不是寧端帶著長公主的賞賜來得及時,席向晚早就被席明德壓著跪下認錯了。

  想到這裡,席向晚將禮單重新合起,腳下放慢了步子,在廳堂外下人中央找到了李媽媽,朝她招手。

  廳堂裡的會審顯然還沒散開,幾個院子的下人都在外邊戰戰兢兢地候著,見到席向晚這麼輕輕鬆鬆地送人出去又回來,看她的眼神都起了變化。

  李媽媽只見席向晚的神情就知道沒什麼可擔憂的,上前兩步笑著喊道,「姑娘,什麼事?」

  「李媽媽,派人去趟大哥府裡,給我大哥說說我今天差點遇險的事兒。」席向晚小聲吩咐道,「務必讓大嫂也聽見了。」

  李媽媽心領神會,「姑娘放心,這就去辦。」

  席向晚的同胞大哥席元衡早就搬出了席府去住,即便在夫人有喜之後,也只是派人回來傳了消息,還沒真回席府報喜過一次,只藉口說自己忙。

  席向晚心知肚明這都是因為早些年裡包氏從中作梗,王氏中計後無意中傷了席元衡的心,她這位大哥才頭也不回地搬出了席府,無論大房怎麼勸,席明德怎麼罵,他都兩耳不聞。

  原先分開住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席向晚知道大嫂腹中胎兒命運多舛,思來想去還是找藉口先將大哥一家人勸回家裡來就近照顧來得方便。

  而要騙席元衡回府,其實也不難。

  席向晚險些被三房算計出了大事……這一條就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9:43 PM

第四十九章

  李媽媽辦事很妥帖,消息當天就送到了席元衡夫婦的耳朵裡。

  第二日,席向晚還在家中聽著三四房之間昨日恩怨的時候,她大嫂齊氏就登門拜訪了。

  席向晚原想著大哥大嫂是一起來的,誰知道只聽了大嫂齊氏的名字,立刻就站了起來往外走,「剛懷了身孕的人,怎麼這麼隨隨便便就出門?大哥也真是……」

  她操心地念叨著一出屋子,就看見齊氏和母親王氏二人一起站在院中說話,不由得皺起眉,快步上前,「大嫂,外邊冷,屋裡說話吧。」

  齊氏是席老夫人的娘家姑表侄女,和大房一系自然關係密切,她同席元衡成親幾年來的感情也相當不錯,唯一一次爭端,就是幾年前包氏的挑撥離間。

  見到席向晚擰著眉上來攙扶他,齊氏有些好笑,她才剛剛探出喜脈,尚未顯懷,整個人仍然苗條得很,「我也是武將世家出來的,哪裡就有這麼嬌弱?倒是你,快進屋躲著風吧!」

  席向晚眉毛都不挑一下,「可不是,大嫂得陪我說話,那就得進了屋子裡才行。」

  王氏也跟著笑,「你大哥大嫂的孩子,你比他們倆還操心!」

  「那是。」席向晚皺皺鼻子,小心扶著齊氏進了內屋,才道,「我可是比大夫都早知道大嫂有喜的事情,這還是我第一個小侄子小侄女,自然要上心一些。」

  齊氏還沒聽說這檔子事,好奇道,「怎麼說?」

  於是席向晚又將觀音托夢這番說辭拿出來翻來覆去講了一次,最後憂心忡忡道,「因此,我去還願的時候,替大嫂腹中的孩子求了一籤,卻不是太吉利……」

  一直笑嘻嘻的齊氏果然有些緊張起來,她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什麼籤?」

  「中籤。」席向晚直白道,「看籤詞的意思,是需防範身旁小人,才能安穩度過。」

  王氏和齊氏頓時對視了一眼,想起了如今被放在席元衡府中的那個透明人。

  「我下山時便和祖母商議,不如大哥和大嫂就先搬回府中來住?有我和母親近裡照顧著,大哥不在時也能放心些。」席向晚勸道,「只待到平安生產,想來大哥也不會太介意。」

  齊氏有些意動,但又猶豫道,「我倒是無礙,只是你大哥他……」

  席向晚笑著按住她的手,「擔心什麼,大哥若不來,那你一人來也好,養胎又用不著我大哥。」

  王氏瞪大眼作勢要拍席向晚,「還沒定親的姑娘,嘴裡沒大沒小說什麼呢!」

  席向晚笑著將頭頂遞到王氏手底下,撒嬌道,「咱們都是一家人,在意這些作甚?又沒外人在一旁聽著。」

  王氏到底是沒忍心,輕輕拍了一下就當過去了,「等你大哥晚些時候來了,再同他仔細說說這件事。」

  「昨日傳來的消息可是嚇死我了,」齊氏岔開話題,上下打量席向晚,「好在今日見到阿晚,還是安然無恙的。若是四房那事真發生在阿晚身上,我非把那包氏的滿嘴牙齒都給打下來!」

  齊氏是武將之女,說話自然也直白得很。

  席向晚聞言笑了笑,「四房如今恐怕也恨得想將包氏的牙齒打下來,只是那也挽回不了什麼了。」

  「四房做的虧心事難道還少?」齊氏不以為然,「席青容小小年紀手裡都有了人命,也就祖父願意慣著,報應這不是早晚會來?就讓他們狗咬狗,大房還正好清閒一些。」

  「包氏不足為患。」王氏搖頭輕歎,「昨日鬧了那一場後,包氏已被老夫人關在祠堂日日對著祖宗靈牌反省了,鎮國公府可不會輕易放過她。」

  席明德自然是想將昨日在詩會上發生的事情直接掩埋的——他在官場這麼多年能活下來,又不是真的傻子,難道能看不出昨天究竟是誰暗懷鬼胎先設的局?

  但鎮國公府可不準備就由著別家的人在自己府中為所欲為。

  大理寺最終如何判決,還是要看鎮國公府和席府兩方勢力的角力結果究竟如何。

  ……說實在的,侯爵和國公,沒什麼可比性。

  等大理寺的判案結果出來了,包氏也就能跟著栽了。她如今撐著不倒下,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能儘快將席卿姿嫁出去、不受影響罷了。

  等她倒臺時,若是可能,席向晚也很樂意將秦昊天、秦媽媽、以及金蓮這些名字都拉出來,再給包氏多添一些麻煩。

  可一個包氏倒下了,並不代表三房也跟著完蛋。

  席府的三爺還在金陵當差,三房的妾室唐新月也仍然是席明德心中最可人的那個,三房一脈死不了。

  席向晚轉了轉手中茶杯,笑道,「作惡多端必自斃,三房總有要完蛋的那一天。」

  不僅是三房,四房和二房……若是擋了她的路,她也會毫不猶豫地一併拔出。

  席府已經幾乎爛到了根裡,便是從泥裡挖出來重新種一遍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可蛀蟲往往意識不到自己就是蛀蟲的現實。

  席卿姿不安穩地睡了一晚上,起來之後立刻帶人去了祠堂見包氏。

  祠堂裡條件有限,包氏穿得樸素了不少,見到席卿姿後,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場,好似剛剛生死離別歸來似的。

  席卿姿擦著眼淚道,「母親,席向晚簡直欺人太甚,竟讓您淪落到了祠堂之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別怕,」包氏將席卿姿抱在懷中摸著她的頭髮,「我還撐得住,只是你的親事要緊著些了。若是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得在那之前就定好親事!」

  「若是母親真因為席向晚有了什麼三長兩短,」席卿姿憤恨道,「我嫁人之後必定從她身上十倍百倍地討回來!」

  包氏卻搖起了頭,「她小小年紀手段如此陰險,你不是她的對手。若我不在了,你好好聽月姨娘的話,她不會害你,反而會幫你,知道嗎?」

  席卿姿淚水漣漣地點了點頭,「母親,我已經讓人傳信給父親了,等他回來,一定可以將您救出去的!」

  包氏不忍心告訴她就算是席存學回來了,也無法擰得過鎮國公府這條大腿,「好,等你父親回來。」

  席卿姿在祠堂待了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睛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她雖然有時做事不過腦子,但在身旁包氏心腹的提點之下,也多多少少能想通一些關節。

  除去席向晚這個在她看來的罪魁禍首以外,鎮國公府才是立在包氏和大牢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

  如果她能說服鎮國公府將此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母親就不會有事了。

  席卿姿揪著手帕在自己的院子裡糾結了半晌,最後一咬牙下了決心,將包氏藏好的錢財找出一部分,讓人去打聽了國公夫人的喜好,又小心地用包氏的名義給國公夫人遞了拜帖。

  她原先只是試探一番,沒想到當日晚些時候,鎮國公府就派人將回帖送了來,說是明日便可接待。

  席卿姿喜不自禁,立刻讓人帶上她特地準備好的禮物,換了一身新衣裳,就上馬車前往了鎮國公府。

  國公府仍然是那麼氣派,只是沒有了詩會,在門口停著的馬車也沒有之前那麼多了。

  馬車停下的時候,席卿姿深深地吸了口氣,給自己再三鼓勁,想著母親先前和那些誥命夫人們說笑的樣子,才鼓足勇氣下了馬車。

  席卿姿還以為自己進國公府後見到的仍然會是那位威嚴的國公夫人,可沒想到,接見她的居然是另一名長相清秀的婦人,頓時一愣,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還是她身後的丫鬟機靈,小聲湊過來提醒道,「姑娘,這是國公的妾室,穆氏。」

  丫鬟這麼一說,席卿姿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人人私底下都說,國公府如今有兩位當家夫人。一位是鎮國公明媒正娶的妻子,另一位,在名頭上雖然差了一等,權力待遇上卻是持平的。

  那就是鎮國公幾次三番想要扶成平妻卻一直沒有成功的寵妾穆君華。

  席卿姿沒想到這穆君華不僅在外名聲響亮,就連她遞給國公夫人的拜帖,居然都能被穆君華給截了下來。

  這下席卿姿想到自己特意給國公夫人準備的禮物,頓時覺得有些燙手起來。

  「這就是席府二姑娘吧?」穆君華笑著招手,「不必拘謹,來這邊坐吧。」

  席卿姿如夢初醒地上前幾步行了禮,也把不準該叫穆君華什麼,想了想,含糊其辭道,「見過夫人。」

  穆君華臉上笑意更深了一分,「好孩子,來,坐。你母親呢?」

  「母親她……」席卿姿眼圈一紅,「不瞞夫人,我今日來,為的就是母親的事!」

  「你母親怎麼了?」穆君華明知故問。

  「因前日詩會上出的事,祖父大發雷霆,說母親有失管教,將她送入祠堂中不許出來了。」席卿姿毫無心機地將一切倒給了穆君華,「我今日來,是想請夫人在鎮國公面前替我母親美言一二,好證明她的清白!」

  穆君華輕輕地呀了一聲,「我前日不在府中,竟不知道出了這樣的大事。你坐下好好說說,若你母親真是冤枉的,老爺自然不會傷害無辜之人。」

  席卿姿見穆君華姿態純然又親切,頓時對她好感大增,擦了擦眼淚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只不過在她口中,三房所做的一切都美化了,席向晚變成了那個陰險狡詐逃脫制裁的惡人。

  穆君華從頭聽到尾,嘴角的笑意一直未變,「我倒是有個法子,若是成了,便能夠化干戈為玉帛。只是不知道……席二姑娘敢不敢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09:5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1-21 09:52 PM 編輯

第五十章

  席卿姿眼睛亮了亮,不自覺地往穆君華身邊湊去,「請夫人指教!」

  「我知道,你最近也有些難以開口的難處……」穆君華感歎道,「我這法子也只是這麼靈光一閃,你若不喜歡,就權當我說了兩句胡話。」

  席卿姿握緊了手指,知道穆君華指的是什麼。

  現在半個汴京城恐怕都以為她已經在外面勾搭漢子、月夜私會,有這一條醜聞,她想要短期內找到汴京城裡的大家族裡子弟訂婚,已經是難上加難的事情,更何況她的母親包氏在這個時候被奪取了掌家之權,離開了席府的權力中心?

  沒了母親幫忙相看,父親又遠在金陵,難道她還能指望大房的人,或者是席老夫人來幫她挑夫家?

  穆君華觀察著席卿姿的神色,了然地笑笑,「府中世子……卻只有一位正妻。」

  席卿姿一驚,抬起頭看向穆君華的笑臉,從心底生出一股荒唐之感來,「夫人的意思是,讓我——」

  穆君華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手勢打斷她,「噓。」

  想到自己在鎮國公府中,說的話隨時都可能被別人聽去,席卿姿捂住了自己的嘴,將後面半截話給咽了回去,心中的驚愕卻不減反增。

  穆君華是鎮國公的愛妾,世子和她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她做出這樣的暗示,究竟是處於好的還是壞的目的?

  看到席卿姿惴惴不安的樣子,穆君華笑著安撫她,「我剛才也說了,若你不喜歡,聽過忘了就罷。」

  說罷,她真的不再提這件事,而是轉頭說起了汴京的其他趣事來。

  席卿姿斷斷續續地迎著,腦中仍然不能自已地想著穆君華剛才話中的含義。

  鎮國公世子只有一位正妻,那日她也在席府中見到了世子,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又是未來的鎮國公,哪怕只當他的妾室,以後能有個一子半女的,也足以榮華富貴地過一輩子。

  這夫家比四房已經黃了的平崇王府親事更為顯赫,最重要的是,如果成功結了這門親事,一來她莫須有的汙名可以在汴京中洗清,二來她的母親或許也能借此從祠堂中搬出來了!

  席卿姿越想越覺得可行,最終尋了個穆君華說話的空便開口道,「夫人,您方才說的事情……若我不想聽過便忘呢?」

  穆君華驚訝道,「席二姑娘真要這麼做?」她為難地蹙眉,「老爺那裡倒是好說,只怕姐姐她……」

  穆君華像是有口難言似的,側臉微微撇開了視線。

  席卿姿自個兒就將她的難處給補上了:那日在鎮國公府裡,她將事情鬧得這麼大,鎮國公夫人恐怕多有怨言,並不願意讓她成為自己兒子的妾室。

  想到這裡,席卿姿有點慌張,「那夫人說,我該怎麼做?聽聞夫人是國公最鍾愛的人,您一定有辦法幫我的!」

  席卿姿直白的稱讚讓穆君華失笑起來,她擺了擺手,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母親如今身陷囹圄,只怕無法親自來向姐姐解釋那日之事,但若是世子主動提出要納你,姐姐向來寵著世子,想來是不會反對的。」

  「可我和世子只有一面之緣……」席卿姿紅了臉,低頭忸怩地說,「怎麼能讓世子對我……」

  「這不是正巧你今日來了府中嗎?」穆君華笑道,「世子今日也在,他每日中午都會去姐姐的院子,我稍後帶你過去,讓你們二人再見一見。」

  席卿姿不及細想,感激涕零,「卿姿謝過夫人!」

  「但此事不能過早讓姐姐知道,因而我只能將你帶到姐姐的院子外面,你便裝作是在那裡偶遇世子的模樣,明白嗎?」穆君華諄諄教導。

  「明白了!」席卿姿深吸了一口氣,她無意識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許是冥冥之中有了感應,她今日將包氏留在房中最後剩下了一點的那藥粉帶在了身上,原先想著若是見到了國公夫人,便親自將這些藥粉呈給她,承認錯誤,祈求原諒。

  可現在,倒是或許能有別的用途……

  席卿姿下意識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胸脯,臉上更加紅了。

  穆君華輕抿了一口茶水,看著席卿姿的小女兒姿態,眼底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來。

  唐新月和包氏聰明一世,手中還捏著她穆君華的把柄,可惜,都要敗在席卿姿這個蠢姑娘的身上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閒話,眼看著時間差不多,穆君華便帶著席卿姿往國公夫人的院子走去。

  因著那日詩會的事情,穆君華和國公夫人之間鬧得很不愉快。

  是穆君華將國公府騰出一角空來,令茶博士製作了特定材料的花茶,又任由包氏安插了人進來騙席向晚離開花園,若是包氏的計劃成功便也罷,只可惜偷雞不成蝕把米,國公夫人將涉案之人都直接送去了大理寺。

  鎮國公是決不許穆君華出事的,加之穆君華又將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國公夫人想要算帳都無從算起,只能變著法兒從穆君華身上找開心。

  穆君華雖然得寵,但地位終歸低了一級,國公老夫人又並不向著她,因此這幾日被國公夫人為難也確實過得不太舒心。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席卿姿這個不動腦筋的傻丫頭自己送了上來,那豈不是正好?

  就讓包氏和國公夫人兩方撞破頭去吧。

  穆君華早在和席卿姿說話的過程中給她話裡話外種了不少暗示下去,只看這丫頭的手段能不能用得上。

  為此,她今日都能笑臉去國公夫人的院子裡受一會兒氣。只要想著席卿姿得手之後國公夫人的表情是什麼樣,穆君華就能樂上三天。

  到了國公夫人的院子外後,穆君華囑咐席卿姿和她的大丫鬟留在院門外不遠處,便自己進去了。

  席卿姿在原地等了不一會兒,果然看見一面之緣的鎮國公世子從院子裡面走出來,穿著一身石青色的袍子,身姿頎長,看起來貴氣逼人。

  席卿姿握了握拳頭,輕出一口氣,低著頭往前走去,假裝不經意地在丫鬟的提醒下抬頭「湊巧」看見了迎面而來的鎮國公世子,盈盈下拜,「見過世子。」

  她素來最不齒席青容柔柔弱弱討男人喜歡那一套,但也從母親口中知道許多男人吃的就是這一套,因此咬牙現學現賣起來,在鎮國公世子喊起的時候,她腳下微微一崴,往他的面前倒了過去。

  鎮國公世子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席卿姿,只見少女含羞帶怯地靠在他懷中並沒有立刻起來的意思,頓時一挑眉明白了過來。

  這手段可也太直白了點。

  席卿姿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從袖中將紙包抖開,白色的藥粉胡亂地倒了她一手,指縫和掌心裡黏得到處都是。

  她這時候也管不了是不是被浪費了許多,只記得母親說過這藥粉若是單用也有效果,只是沒那麼霸道,只能讓人產生些許意醉神迷的錯覺,正好是適合她這時候使用的。

  即將要被世子扶著站好的當口,席卿姿的丫頭驚惶失措地走了過來,看著像是要攙住她,實則一個巧勁就將席卿姿往前推了推。

  席卿姿哎呀一聲,不自覺地向前伸出手去,按在了鎮國公世子的胸口上。

  藥粉沾染在那白色的衣緣,不湊近了看根本看不出來。

  「小女冒犯了世子,實在是……」席卿姿站穩後,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實在是羞愧難當!」

  鎮國公世子鬆了手,似乎從席卿姿身上聞到一股輕淡的幽香,那香味勾得他心裡癢癢,令他不自覺地往前湊了湊,「席二姑娘沒傷著便好。那日在席府中見你,似乎不是這麼膽小的性子。」

  席卿姿捏著嗓子,細聲細氣道,「在府中親人身旁,難免放肆些,讓世子見笑了。」

  鎮國公世子皺了皺眉,對這顯得有些矯揉造作的嗓音無感,「席二姑娘今日來國公府,是拜會我母親?」

  「是。」席卿姿道,「是府中……另一位夫人帶我過來的。」

  鎮國公世子想了想,便知道她說的是剛剛才進去的穆君華,頓時皺眉。

  「世子。」席卿姿抬頭觀察著鎮國公世子的表情,見他似乎有些不悅,猜測是藥粉還沒生效,便硬著頭皮道,「是我來得不是時候嗎?現在若不方便拜見夫人,我便改日再遞帖子來。原也只是想替母親向夫人道一聲歉,左右多久都能等的。」

  院子裡這會兒國公夫人和穆君華劍拔弩張明槍暗箭的,當然不適合席卿姿進去了。

  鎮國公世子擺擺手,沒有詳說,「我送席二姑娘出府吧。」

  席卿姿有些失望,她沒有移動步伐,而是咬了咬嘴唇後,孤注一擲地朝鎮國公世子靠近過去,輕聲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離得遠時還好,靠得近了之後,那蝕骨銷魂的幽香似乎更加明顯了。鎮國公世子只覺得自己的理智逐漸遠去,席卿姿原本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的面容,也在視野裡變得美若天仙起來。

  他不自覺地點頭,「好。」

  席卿姿心中一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只覺得自己似乎也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

  那香味像是一支小鉤子,勾呀勾的,就將人心底深處的欲望勾了出來。

  席卿姿帶著世子走了一段距離,還沒完全離開國公夫人的院子,就覺得自己腿腳酸軟,眼前帶霧,不由得輕喘著氣轉頭喚道,「世子,我……」

  話還沒說完,男人的氣息就迎面逼了過來,將她整個人包裹在了裡面。

  席卿姿仰著頭,哆哆嗦嗦地迎接全然陌生的親吻,混沌的大腦這一刻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該後悔還是該竊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10:08 PM

第五十一章

  席卿姿那日去了鎮國公府的事情,席向晚是知道的。

  因而到了黃昏時分,聽聞席卿姿還沒有回來、包氏在祠堂大鬧起來的時候,席向晚也有些訝然,帶人趕去了祠堂。

  包氏只在祠堂裡面被關了幾日,似乎就已經有些瘋魔了。

  席向晚趕到的時候,包氏正指著王氏的鼻子陰陽怪氣,「我的女兒絕不會做出讓我擔心的事情,一定是你趁我失勢算計了她!若今日我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包氏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

  席向晚上前兩步,就將母親王氏擋在了身後,她淡淡道,「三叔母是個什麼人,我和母親心中清楚得很。」

  包氏乍見到席向晚出現,冷笑一聲,「興許是你這小丫頭在背後興風作浪也說不定,也不知道你暗中嫉妒卿姿究竟有多久,這人一嫉妒起來,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席向晚充耳不聞,吩咐身旁婆子們攔住勢單力薄的包氏,就攙著王氏往外走去,輕聲道,「二妹妹自己跑去鎮國公府,定然是得了鎮國公府的回帖,還能在國公府裡被人吃了不成,母親不必多慮,讓下人們去一趟國公府,自己在院子裡等著便是,何必上趕著來受這人的氣。」

  包氏氣惱的喊聲在她們身後逐漸遠去。

  王氏搖頭苦笑,「我也是有女兒的人,知道她雖然平日可惡,但對自己的女兒卻是沒得說的。今日這般模樣,也是真擔心她女兒出事。」

  席向晚聞言只是笑,「若是真出了事,也怪不了誰的。」

  她說這話時是無心,可誰知一語成讖。

  席府派去國公府問話的下人在府外瞧見了主人家的馬車,一問才知道席卿姿帶著丫鬟進了國公府之後居然小半天了就沒出來過,嚇得趕緊回府回報現在負責掌家的王氏。

  王氏也被唬了一跳,正要派人去通知席老夫人時,被席向晚伸手攔住了。

  「母親,還未確定的事,又不是咱們這兒的,先不要驚動祖母了。」席向晚笑著道,「女兒以為先拿母親的帖子去國公府問問吧,總不至於二妹妹能在他們的府裡出事。」

  王氏這才冷靜下來,輕出一口氣,吩咐人照著席向晚的意思去辦了。

  不多久,派去國公府的人一臉菜色地回來了,請王氏和席向晚一道去了前廳,說是國公府親自差人把席卿姿給送了回來。

  席向晚聽到這兒,才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她輕聲安慰著王氏去了前廳,結果見到已經在那兒等著的卻是國公夫人和鎮國公世子,兩人面上的表情均十分複雜,見到王氏和席向晚進來,二人紛紛正了臉色。

  雙方只簡單地問了好,王氏便開口道,「二姑娘可是身子不適?」

  聽到王氏這麼問,國公夫人似乎是深吸了口氣,而坐在她一旁的鎮國公世子則是輕輕皺起了眉毛。

  席向晚立在母親身邊,只觀察著兩人的神情就猜到了不少東西。

  顯然,席卿姿在國公府出了事,而且這事不小,讓國公夫人覺得需要親自登門解釋,更是牽扯到了本不該對這些後宅之事有所交集的鎮國公世子。

  席卿姿和鎮國公世子之間能有什麼聯繫?

  除了男女私情以外……還能有什麼?

  「席二姑娘的身子倒是並無大礙,只是這會兒睡沉了,人還在外頭的馬車上。」國公夫人沉聲說道,「今日之事,多有蹊蹺,可事情終歸是發生了,我還是該帶著逆子來道個歉。」

  王氏的目光往垂著臉的鎮國公世子身上撇了一下,內心浮出一個不可能的猜想來。

  「我也不和夫人就繞彎子了。」國公夫人面上毫無笑意,「我這逆子,頭腦發熱,將登門拜訪的席二姑娘……占了。」

  席向晚一直看著鎮國公世子,見他這時候臉上露出兩分陰狠和不以為然來,心中笑了笑。

  包氏手中有那勾情的秘藥,說不定就殘留了些。可席卿姿居然會蠢到直接到別人家拜訪的時候就將這藥用上?

  鎮國公世子雖說不是汴京城中最出名的公子,但也是明晃晃的好夫家,誰家名門望族都想著要攀個親的。

  不說別的,只他那位正妻,就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得了皇帝賜婚聖旨之後辦的婚禮,十里紅妝,汴京人津津樂道了許久。

  只憑「鎮國公世子」這五個字,他要什麼樣的女人,多多少少都能得到手,沒理由青天白日就登徒子地急吼吼把席卿姿要了。

  有腦子的人稍稍一想,就猜得到鎮國公世子是著了道。

  至於是著了誰的道……這還不好說。

  席向晚能想到這點,國公夫人自然也想得到,可她還是一開口就將責任攬在了國公府的身上,這樣席府如果再怪罪下去,就是蹬鼻子上臉了。

  王氏也明白這個道理,邊派人去知會了席老夫人,又讓人去將席卿姿送回平湖院裡,一切動作雖然小心得緊,又是在夜裡,消息多少還是被傳了出去。

  包氏是從唐新月派來的人那裡聽說了事情的梗概,先是勃然大怒一番,而後突地又冷靜了下來。

  既然國公夫人親自帶著世子上門將席卿姿送回來,息事寧人的態度可以說十分明確。

  畢竟算計不算計的,若是席卿姿真的脖子一擰要尋死,鎮國公府也討不到什麼好處,還不如捏著鼻子……把人娶回家。

  包氏想到這裡,頓時神清氣爽:自此以後,她女兒就是國公府的人,這歸宿可不比席青容好得多?就連未來的席向晚,也未必能找到這麼好的親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席卿姿被國公府送回來的時候早已塵埃落定,席老夫人第二日叫了女醫過來給席卿姿檢查,果然已經不是處子之身。

  巧的是,女醫又說了,昨日是席卿姿第一次承歡,這又順便澄清了席卿姿和外男私相授受的傳聞。

  席卿姿伏在床上,想著昨日回憶裡模糊不清、卻仍然令人面紅耳赤的種種,掀起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害羞地捂住了臉。

  國公夫人親自來看望了她,還承諾一定會給她個交代,這可不就是明晃晃地保證了她肯定能嫁進國公府去?

  鎮國公府!那簡直是汴京城中頂尖的好地方了,更何況,她的未來夫君,可是以後的鎮國公……

  席卿姿想著穆君華的架勢氣度,不由得也幻想起了自己以後作為寵妾,倆所當然地壓過正妻一頭的場景來。

  鎮國公世子卻鬱鬱寡歡,「她不過中人之姿,兒子便是再荒唐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是中了穆君華的計。」國公夫人坐在馬車之中,神情冷凝,「不早不晚,偏偏讓她給撞見你們倆完事,一切都是她算好了的。你知你父親向來偏聽偏信,若在這事上留下把柄,說不定怎麼責駡你,小心為上。」

  「可也不能就讓我收她當妾室!」鎮國公世子怒道,「別人還以為我是什麼急色之徒了?再說,她這般歹毒心性的女人,納來作甚!」

  「我見過她了,沒什麼城府的小姑娘。」國公夫人安撫地拍拍兒子的手臂,意有所指道,「進了深宅大院,你不見她,又有正妻壓著,她能掀起什麼浪來?」

  席卿姿的親事定得潦潦草草,先前一點預兆也沒有,突然就在及笄之前被一頂轎子從鎮國公府的側門送了出去,讓不少長眼睛的人白白看了笑話。

  席卿姿剛進鎮國公府的時候,滿心都是美好的未來,可誰知險些連門都進不去。

  世子妃藉口她還不到及笄,不是大慶的準嫁年紀,讓下人們將轎子在門口硬是堵了半個時辰,引來眾人圍觀許久後才勉強放行了。

  席卿姿什麼時候受過這般屈辱,氣得哆嗦,一進屋子便嚷嚷著要喝水,國公府的下人默不作聲地給她倒了茶水,手指微微一翹就將一指甲蓋的白色藥粉倒了進去。

  席卿姿想也不想地仰頭喝了下去,皺眉將杯子摔了,「這什麼茶,這麼難喝!」

  「奴婢去再沏一壺。」下人低眉順眼地答完,出了院子便去見了世子妃。

  「喝下了?」世子妃笑了笑,讓身邊嬤嬤給了這人賞銀打發走後,才對嬤嬤道,「也真是蠢得可以,絕孕的藥,就這麼想也不想地喝下去了。」

  她已經為鎮國公世子生了嫡長子,國公夫人和老夫人又待她親厚,世子妃將世子拿捏得正好,這後院裡,本不該多一個妾室出來,偏偏席卿姿和穆君華串通一氣讓她們吃了這樣的大虧,世子妃怎肯罷休?

  嬤嬤恭敬地鞠了鞠身子,「您不用氣,只要沒了那穆氏幫忙,這席二姑娘翻不了跟頭。等風頭過去了,誰還能想得起她是不是還安好著呢。」

  世子妃抿了口茶,微微冷笑,「想算計我夫君和世子的位置,手也伸得忒長了些!穆氏暫且動不了,一個席卿姿還想唱大戲?」

  席卿姿走時耀武揚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要去鎮國公府當正妻的架勢了。

  席向晚知道世子妃和世子必定容不下席卿姿,心中不以為意,席青容卻氣得跑到雲輝院裡實打實地哭了一場。

  「雖然大理寺還沒出定論,但誰都知道那日詩會上二姐姐就是故意的!」席青容邊哭邊拽著席向晚的袖子,「就連大姐姐你也險些……可她如今要嫁進鎮國公府裡,那過去的事情,恐怕鎮國公府也就不會再追究了,可誰能來替我要個公道呢?」

  席青容白淨的面龐上,一雙杏眼已經哭得通紅,淚痕楚楚可憐地掛在腮邊,若是男人見了,多半忍不住想要好好護在懷中呵護一番。

  只不過在她面前的人是席向晚。

  席向晚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袖子救了回來,讓碧蘭往席青容面前遞了杯茶,淡淡道,「大理寺判案的事情,又怎麼會因為一樁還沒成的婚事就有偏頗呢?三妹妹這話在我院子裡說說也罷,若是傳到外面,少不了有人說閒話。」

  席青容抽抽噎噎道,「多謝大姐姐提點。只是我實在是……意難平!如今平崇王府雖然還沒登門,可世子定然已經是不想要我,否則也不會這麼多些天都不來見我,也不回我的信……」

  席向晚聞言掀起眼皮看了看席青容,猜到了她的來意。

  前日在詩會上的時候,她原本是想著有空便看看易啟嶽和席青容之間究竟是有了什麼間隙,但樊子期的出現打亂了她幾乎所有的計劃,最後也忘了看一眼易啟嶽。

  不過席家三位姑娘,這一而再地失身,怕是外面的人會說閒話。

  這樣也好,她的婚事一時半會兒是定不下來了,除非樊子期願意在這風尖浪口上席家提親。

  席青容偷眼瞧了瞧含笑不語的席向晚,見她沒有主動接話的意思,只好繼續往下說道,「只是我這些日子也不敢隨意去外邊拋頭露面,若是大姐姐方便,能不能替我去一趟平崇王府,問問世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席向晚回過神來,看了眼席青容,莞爾,「既是三妹妹的囑託,便準備好信件吧,我出府巡鋪子時,順路去一趟平崇王府。」

  席青容心中一喜,連聲道謝,擦乾眼淚之後便早有準備地掏出一封薄薄的信,羞怯道,「勞煩大姐姐了。」

  席向晚也沒打算拖著席青容,第二日,她便換上新製的秋衣出了席府,上了馬車後,吩咐車夫道,「去小甜水巷。」

  碧蘭好奇道,「姑娘去小甜水巷要做什麼?」

  席向晚懶懶一笑,「買豆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1 10:35 PM

第五十二章

  席元坤休沐歸來,總覺得身上冷颼颼的,好像有人在盯著自己看。

  每每他抬頭四處觀察,就會發現也沒什麼人瞪著雙眼直直看他,唯獨每次都能在附近看到寧端那令人根本無法忽視的身影。

  可寧端那張冷臉,哪裡能看得出有什麼情緒?

  別說席元坤了,都察院的其他同僚見到寧端走近也是兩股戰戰下意識地給他讓出道路,生怕不知道怎麼的就觸了黴頭。

  席元坤有些納悶地將筆放下,正要和相熟的御史一道去公廚,就聽見外邊又跑進來了個人,直直跑向了寧端,低聲道,「副都御使,有人在門口等您。」

  廳中眾人頓時都豎起了耳朵。寧端孤家寡人,無父無母,唯獨朋友也就是四皇子那一掛的,沒有誰不能直接進入這都察院之中。

  若真是有人要找到寧端說人情走後門的——先別提這有多蠢——至少也不會明晃晃地到都察院門口來找人。

  所以……來找寧端的人是誰?

  寧端眼也沒抬,正要回「不見」時,通傳那人訥訥道,「是個姑娘家。」

  席元坤尚且還能把持得住表情,坐在他身旁的御史們一個個都險些露出了見鬼的表情來。

  有個姑娘家來找寧端了?!

  更為驚悚的是,寧端聞言就站了起來,他的視線掃過好似剛剛被雷劈了的都察院眾人們,面無表情道,「公廚已經開了。」

  御史們一個個恍然地應聲稱是,紛紛站了起來拾掇桌上紙墨筆硯,看著忙碌得很,餘光卻都悄悄地打量著往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寧端。

  掐指一算,寧大人確實也到了這個年紀……

  大慶的民風開化,互相有情意的男女之間在定親前互相接觸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這正常到了寧端身上,就成了十二萬分的不正常。

  席元坤最先將桌上東西收拾好,抬頭看向寧端遠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後叫住方才進來通傳那人,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來找寧大人的是誰?」

  對方笑得有些尷尬。他的視線飄忽許久,才在眾人的催促笑駡之下開了口,「這位姑娘來過一次……正是席大人的家眷。」

  席元坤頓時眉頭一皺,想起了上次特地來給他送甜豆花的席向晚。

  席向晚又一次來都察院也就罷了,怎麼找的人還不是他這個親哥?

  可別是這傻妹妹因為寧端一張皮相就看上了他,寧端此人背後的文章多得很,可不好惹!

  席元坤想到這裡,一撩袍子,沒管同僚在背後哎哎喊他的聲音,直接追著寧端就去了。

  席向晚在都察院口子旁邊等了不一會兒,就看見寧端從裡頭走了出來,穿的還是一身打眼的紅曳撒。她笑彎了眼睛,將手中用盒子袋子裝好的豆花提起給他看,「謝禮。」

  寧端不自覺地微微放鬆了面上冷峻神情,朝席向晚走去的步伐也不僅稍稍加快了兩分。

  嵩陽長公主說話算話,賜婚的聖旨還真從皇宮裡給要了出來,如今就藏在寧端家中最隱秘的地方,他剛拿到手時瞧了一眼,見到自己和席向晚的名字並排放在一起,晃了晃神,才轉手給放好了。

  如若沒有什麼意外……他是不會用上這道賜婚聖旨的。

  席向晚的夫家,席府自然會替她精挑細選,有的是比他寧端更合適的人。

  「我前些日子作弄了我三哥,特地給他送了不愛吃的甜豆花。」席向晚笑盈盈地將熱騰騰的盒子打開給寧端看了一眼,道,「但給你的是謝禮,不能含糊,因此甜鹹辣的醬料我都讓店家給我準備齊全了,你愛吃什麼,就可以加什麼。」

  寧端嗯了一聲,從她那看起來好像春蔥似的指間把布袋子整個提了過來,察覺這袋東西還不算輕,難為她提得動。

  席向晚又道,「袋中有好幾副餐具,我想著你或許能用得上。」

  席向晚知道大人物們都不敢隨意吃外來的食物,她當年尚且要著心腹盯著廚房,寧端這等謹慎之人或許身邊有人專門試毒也說不定,因而多準備了些。

  「費心了。」寧端往袋中望了一眼,紅色的辣椒和翠綠的蔥花放在一起,顯得格外開胃。

  眼看著就要入冬,席向晚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買的豆花,趕到都察院時竟還是熱騰騰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見到寧端的表情似乎比平日柔和兩分,便笑著問他,「今日萬事順心?」

  寧端抬眼看她明眸皓齒眼帶笑意,心尖像是被春日裡的嫩柳枝橫衝直撞地突破血肉防禦隔空撻了一下,又燙又酸。他緘默片刻,才開口道,「意外之喜。」

  席元坤追到都察院門口時,正好聽見的是這一句。他不自覺地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正巧看見自家妹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而寧端就站在她對面,神情極淡地低頭凝視著她。

  深秋暖陽打在寧端的身上,恍惚間似乎將他的棱角鋒銳也磨平了些許。

  席元坤作為兄長的警鈴在腦中大聲敲響。

  席向晚沒發覺席元坤的出現,她只笑了下便自覺逾矩,掩了嘴角笑意才問寧端,「你今日若方便,能隨我去個地方嗎?」

  「好。」寧端點頭直接應下,也不問是要去什麼地方。

  「我還要再去一趟朱雀步道看看自家的鋪子。」席向晚想了想,詢問,「這吃食你也不方便在外面用,等你去過公廚,我再回來尋你,可好?」

  席元坤黑著張臉看寧端又點了頭,自家妹子就心大地坐上馬車直接去了朱雀步道。

  他正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立在門外的寧端卻已經轉頭先一步朝他看了過來。

  席元坤縱然年少早熟,被寧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望這一下,還是忍不住打從腳底板冒出一股寒意來。

  可想到席向晚,他還是定了定神上前行禮道,「都御史,舍妹年幼不懂事,多有叨擾,請您見諒。」

  「不叨擾。」寧端往裡走了兩步,餘光掃過席元坤的臉,突地從心底生出一股有些幼稚的衝動來。

  就好像曾經眼紅別人家裡有的好東西,如今自家也有了,就想要和那戶人家顯擺顯擺似的感覺。

  寧端嫌少生出這種感情,可見席元坤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又強壓在心裡,還是開口順著自己的心意道,「去公廚?」

  席元坤不明所以,低頭稱是,等進了公廚,才明白過來席向晚究竟來這一趟都察院是為了什麼。

  ——就為了給寧端送這一大碗豆花!

  席元坤鐵青著臉坐在寧端對面,見他慢條斯理地從袋中將盒子一個個取出,又親自動手給豆腐腦上澆了碎長生果、香油、辣椒碎、蔥段、豉油,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這太接地氣的食物,和好似山峰皚皚白雪的寧端並不相稱倒是真的。

  寧端顯然沒有分享的意思,一口一口,神情專注地將豆腐腦送進嘴裡,坐在他對面的席元坤吃著公廚剛做好的午餐,竟覺得食不知味。

  ——席向晚都能想到給寧端送豆腐腦時考慮他的口味幾何,怎麼送給他時,就刻意送了他不愛吃的?

  席向晚還不知道自己被親哥抓了個當場,親哥又究竟自己發揮想像力腦補了多少東西。她去朱雀步道上巡鋪子是其一,去見李穎詢問地買得如何了卻是其二。

  李穎一見到席向晚便心領神會地將她帶到後堂,將兩張薄薄的地契和席向晚的私印一道交還給了她,鄭重道,「不負大姑娘所托,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

  席向晚展開兩份地契仔細查看起來,李穎在她身旁低聲解釋道,「原先我也想著一張地契能辦好的事情不需再弄得這麼麻煩,可真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中央一大塊地竟是已經被人買下了,只得從旁拼了兩塊,共計九百一十二畝荒地,姑娘交給我的六千兩,從官府拿到地契之後,還剩下六十三兩。」

  席向晚點點頭,將地契收起,笑了笑,「勞煩李掌櫃替我走這一趟了。另一位買家是什麼人,李掌櫃可有聽說?」

  李穎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我待了這些日子,竟也沒見到過那人,聽說也姑娘類似,也不是買主親自前去的,只派人帶了印章和錢去,開口就要了一大塊地。許是和姑娘想到一塊兒去,覺得這些荒地日後用得上?」

  若是真有人能和席向晚一樣未卜先知,她倒是真要嚇一跳。

  席向晚將這件事情暗暗記在了腦中,尋思日後定要將這個和她一道買地的人找出來,弄明白為什麼那人為什麼要一擲千金買大片無用的荒地。

  從朱雀步道離開後,直到再度回到都察院裡,席向晚都一直在想這件事。

  猜想寧端公務繁忙,應當沒這麼快散值,席向晚在馬車裡靜靜坐了一會兒,卻聽一直往外張望的碧蘭驚訝道,「姑娘,是寧大人出來了!」

  席向晚一怔,也通過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到一襲紅衣已經走了過來,他身旁還有人牽著那匹寧端常騎的棗紅色駿馬。

  將先前考慮的事拋到腦後,席向晚掀開車簾,熟稔地朝寧端招了招手,「原想著你還要遲些,就沒讓人去打擾你。」

  寧端翻身上了馬,輕扯韁繩驅使馬匹到了馬車旁,看過席向晚的面龐手指,見到沒有受凍的微紅,才道,「去哪裡?」

  「平崇王府。」席向晚從馬車一側取出一封薄薄的信件,微微一笑,「替我那相思成疾的妹妹,給平崇王世子送一封信。」

  席青容總不會天真到以為她會就這麼獨自一人去給易啟嶽送信,被人看到落人口實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7:56 AM

第五十三章

  平崇王是有名的清閒王爺,不問政事,在三法司領了個閒職,每月去幾趟宮裡見自己的生母太妃,成日樂呵呵的,汴京人都道他是心寬體胖的閒散王爺。

  大約正是因為當爹的不好好工作,所以作為平崇王世子的易啟嶽到了快成親的年紀也還沒有領職位,只頂著個世子的名頭,看似尊貴,在一幫子玩耍的夥伴中其實相當抬不起頭來。

  而原本平崇王妃是想借助和席府嫡孫姑娘的親事給易啟嶽未來增加些籌碼,卻沒想到易啟嶽還沒見到席向晚,就要死要活地說自己想娶的人是席青容。

  平崇王夫妻倆勸了許久也沒能說動這個獨子,最後還是勉勉強強和席府四房定下了親,原本勢均力敵的聯姻頓時就成了席府四房的高攀。

  本來這也就罷了,只要兒子喜歡,正妻身份稍微低些也沒什麼,雖說是庶出,但也是席府正正經經出來的官家小姐,又是席明德最為寵愛的孫女,平崇王府也並不嫌棄。

  可鎮國公府賞花詩會那一齣醜聞之後,不光是平崇王府,就連易啟嶽都邁不過這道坎了。

  詩會那日不知道多少人在場,都瞧見了偏院裡和野男人苟合的席青容,易啟嶽當時更是氣得熱血沖頭直接踢開了門。若不是如此,事情也許還瞞得下來,如今被幾十個人看見了,怎麼瞞都是瞞不住的。

  詩會結束也有數日了,易啟嶽忽略了席青容縷縷送來的書信和禮物,連出門的勇氣都沒了。

  往街上一站,他就覺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綠帽子,都在對著他竊竊私語。

  易啟嶽從小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了這委屈。

  席府四房已經派人來百般道過歉,又說了席青容是被人設計陷害,可無論如何,她都已經不是清白的身子,想要嫁進平崇王府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平崇王府只等著三法司那頭判案的結果下來,就準備去席府退親。易啟嶽是打定主意在退親之前,再也不跨出自家王府的門一步了。

  原先在府中喊來畫畫的幾個工筆畫師,易啟嶽這會兒也沒了閒心思招待,都讓回家歇息著。

  但他在畫室裡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將手伸向了一束畫卷,動作輕緩地將其展了開來。

  畫中美人杏眼桃腮,風姿綽約,光是這麼隔著畫一看都令人挪不開視線,正是席向晚的眉眼和模樣。

  可易啟嶽看了兩眼就皺起了眉。

  這畫已經極盡相似席向晚了,和她的本人卻還差了那麼些感覺。

  就如同易啟嶽兩次遇見她,她總是自帶三分波瀾不驚,好像山崩於面前也不會變色的沉靜,那是他只有在浸淫官場多年的中年人身上才能見到的氣度。

  那種年齡沉澱下來的矜持與養尊處優的嬌俏模樣既矛盾又相稱,將原本就美極的面容又往上提了一截,整個汴京城中的貴女們,硬是沒有一人能與她相提並論。

  易啟嶽沒有察覺到自己盯著畫卷看了許久,入魔似的想要伸手一碰畫卷上少女的面孔時,小廝輕手輕腳敲響了門,通傳道,「世子,席府的——」

  易啟嶽做賊心虛地手上一抖,險些將畫卷撕破,聽見「席府」二字便厭煩地皺起了眉,「他們四房來什麼人都不見!」

  小廝的聲音頓了頓,才壯著膽子道,「是席府的大姑娘來拜訪世子,在王府門外候著呢。」

  「……席府的大姑娘?」

  「是。」

  易啟嶽心裡一顫,飛快將畫卷重新捲好,抬手扶正自己的髮冠,快步往外走去,拉開門的同時呵斥道,「還不快將人請進來,堵在門外做什麼!」

  小廝有苦難言,「世子,是您說席府的人都……」他話還沒說完,易啟嶽已經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往廳堂走去了,「——哎,世子,席大姑娘說了,她沒送拜帖來,不好進門,因此特意在門口等著,問世子爺方不方便前去一見!」

  易啟嶽的腳步頓了頓,立刻換了個方向,想著將要見到那張比桃李還豔的臉,頓時心臟砰砰跳,出了院子後,不僅沒好轉,反而變本加厲。

  席向晚這個時候來平崇王府做什麼?替席青容道歉?這事輪得到她一個和席青容同輩的姑娘家來出面求情嗎?

  而且,席青容不是一直說,她在席府常常受兩位姐姐明裡暗裡的欺負?

  ……呿,那種女人說的話,十分裡最多也就信個兩三分,是他之前耳根子軟,才會偏聽偏信。

  席向晚怎麼可能是那麼惡毒的人!

  小跑著才跟上易啟嶽步子的小廝在後面喘著氣道,「也不知道席大姑娘來做什麼,還直接說了就要找世子爺。哎,世子,早些年,您要是不鬧那檔子事,現在就和席大姑娘定親,哪來這些麻煩事兒喲!」

  易啟嶽聽他這一句,心中頓時一動。

  對,母親當年屬意和他定親的可是席向晚,而不是席青容,而如今席青容讓平崇王府臉上蒙羞,多少該擺出點誠意來,比如……嫡女代庶女出嫁,不是就很好?

  易啟嶽懷揣著滿腹不知道什麼荒唐心思匆匆到了王府門口,一眼就看見披著斗蓬一身桃粉色衣裙站在外頭的席向晚,他深吸一口氣,擺出了風流倜儻的笑容,不動聲色放慢步伐,「席大姑娘,今日來——」

  他的話才說了七個字,多往前走了三步,視野拉闊之後,站在席向晚身後那個紅色的身影也躍然目中,頓時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寧端怎麼也在這裡?!

  雖然易啟嶽一臉撞了鬼的神情,聞聲轉過臉來的席向晚卻笑盈盈地無視了這明顯的異常。

  寧首輔嘛,人見人怕的,很正常。

  她今日特地跑一遭都察院,大大方方地拜託寧端同行,一方面是防著席青容在背後用什麼「落井下石惦念妹妹未婚夫」做文章,另一方面也是想加深兩分自己和寧端的交情。

  掐指一算,接下來兩件大事一過,六皇子就要憋不住逼宮了。

  從六皇子闖進宮去,到四皇子受命監國,不過是兩個晚上加一個白天的事情。寧端在那之後,就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席向晚想要和寧端打好關係,也是是這八九個月之間的事情,緩不得。

  邀請寧端同行時,席向晚心中原也有幾分的忐忑,卻沒想到寧端這麼乾脆就同意了,反倒是她白擔憂一場。

  看來這交情,目前打得不錯。

  席向晚不緊不慢地上前了兩步,行禮道,「世子,冒昧拜訪,打擾了。」

  易啟嶽哪裡還敢有什麼旖旎心思,他的視線一下看席向晚,一下看寧端,只覺得汗毛倒豎:席向晚這難道是找了寧端來算他那次在朱雀步道上對她出言不遜的帳來了?!

  「實在是我那妹妹……」席向晚蹙眉歎了口氣,像是覺得這話很難說出口似的,語速極慢,「我也不忍見她日日鬱鬱寡歡,她又不願親自出門,生怕壞了家族名聲,因而允諾幫她跑這一趟,給世子爺送心意。」

  易啟嶽咽了口口水,多看席向晚幾眼頓時又有些魂不守舍:這是他本來可以光明正大娶走的女人……

  席向晚見易啟嶽直盯盯地看著自己,就明瞭自己先前的猜測並沒有誤差——易啟嶽,也被她這張好看得過分的面皮給俘虜了。

  她只佯裝不知,接過碧蘭手中書信,雙手交給了易啟嶽,聲音又甜又糯,「這是舍妹親手所寫,托我轉交給世子的信,請世子收下。」

  易啟嶽壓根沒聽這信是什麼東西,輕咳一聲,耳根發熱地將信從席向晚手中抽了出來,「好,我收下了。」

  「若是世子方便,還請給我妹妹回個信。」席向晚又道。

  易啟嶽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手中信,察覺那上面居然寫的是青容二字,頓時什麼念想都魂飛天外了,「這怎麼是席青容的信?」

  席向晚掩嘴一笑,「世子糊塗了,在我席府中,還有誰能私底下給您寫信?」

  易啟嶽正要張口說話,突地覺得身上沒由來地一冷,往旁邊看了眼,是寧端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頓時一個激靈,把到了嘴邊的流氓話給忘了,「是我想岔了,勞煩席大姑娘親自送信。」

  席向晚輕笑,眉梢眼角帶著抹不去的擔憂,「舉手之勞。但……若是世子方便,我還有一件不情之請想拜託您。」

  「你放心,我一定辦到。」易啟嶽想也不想地承諾道。

  「世子可否去看望舍妹?」席向晚懇切道,「那日詩會……回府之後,三妹妹便整日以淚洗面,食不下嚥,我實在擔心得很,怕她想不開,若是好端端的姑娘家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禍從口出四個字從易啟嶽的腦中一閃而過。

  他現在對席青容這個污點是避之不及,哪裡還願意親自去席府看人?

  可看著眼前席向晚微微擰起的眉心,易啟嶽自覺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可能拒絕她的請求,咬了咬牙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頭,「我明日就去。」

  左右也要去席府退親,不如乾脆就讓母親趕緊給席府遞了拜帖,明日將親給退了。

  這樣一來解決了親事,二來也不算食言而肥。

  「多謝世子寬宏大量。」席向晚展顏一笑,目的達成,再不蹉跎地向易啟嶽福身,身姿婷婷宛如春日裡的細楊柳枝,「我還要趕回府去,就此告辭了。」

  而易啟嶽縱然百般不捨,在一旁寧端沒有溫度的視線凝視之下,也只能變成了乾巴巴的兩個字,「慢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04 AM

第五十四章

  上了馬車往席府走了一程,席向晚越想越滑稽,在車廂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把愁眉苦臉的碧蘭給嚇了一跳。

  「姑娘,席青容那婚事黃了便黃了,您還去勸那平崇王世子做什麼呀。」碧蘭忍不住埋怨,「到時候若是事情又峰迴路轉,席青容可不得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來。」

  席向晚好笑道,「連你也直接喊起她名字來了,被別人聽見,可別說我沒護著你。」

  「這不是在姑娘身旁才說的嘛……」碧蘭嘀咕了兩聲,卻見席向晚已經充耳不聞地掀開了一邊的帷裳,想到那外面跟著的是令她兩股戰戰的寧大人,頓時噤若寒蟬。

  「寧端。」席向晚笑吟吟喚他,「多虧你陪我走這一趟,覺得無趣麼?」

  寧端騎馬不緊不慢地跟在馬車旁,聞言垂眼看向席向晚,「吃人嘴短。」

  席向晚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寧端說的是大約是她中午時分送去的豆腐腦,樂不可支,「我可沒聽說過副都御使這麼好收買。」

  不是好收買難收買,寧端就不是會被收買的人。

  「是你就可以。」寧端平靜道。

  席向晚只當他還在開玩笑,靠著軒窗擺擺手,「可別再逗我笑了,借著你的威風,還讓你白跑一趟,實在過意不去。」

  大概是寧端在她危機關頭出現的次數太多,幾次下來,席向晚竟也習慣了在遇到麻煩的時候想起他來,因此今日才借著送豆腐腦的功夫,把寧端從都察院裡拉出來當了一揮大旗。

  回想起易啟嶽那有色心沒色膽的模樣,席向晚就好笑,她懶懶地支著腦袋道,「世子可真怕你。」

  「一面之緣。」寧端說到這裡,顯然也想到了易啟嶽當時盯著席向晚時並未過多掩飾的眼神。

  易啟嶽差點和席向晚定親,後來卻令人瞠目結舌地換了席青容當定親對象的事情,汴京城裡稍大些的家族都聽過,更何況是寧端。

  如今四房出了事,難道易啟嶽就惦念起席府嫡姑娘的好來了?

  寧端低眼不動聲色地掃過笑盈盈的席向晚,心中不悅。易啟嶽那個紈絝公子哥兒,有哪一點配得上席向晚?

  他這一眼大約是看久了些,席向晚抬眼的時候正好和他撞了個正著。

  席向晚倒是不覺得寧端是可疑看自己,她一揚眉道,「才一面之緣,那還不如我和你的交情了。」

  「不如。」寧端肯定她的說法。

  席向晚又不自覺地笑了笑,她端詳著寧端俊美得過分的側臉,歎道,「我以前竟不知你是這樣的人。」

  「你聽過我的傳聞?」寧端又看了看她,這次很快將目光收了回去。他想到了最近在邊境城裡名聲鵲起的樊子期,這位樊家的嫡長孫看來是鐵了心要娶席向晚,已經在找最適合上門說親的人了。

  樊子期或許比易啟嶽好一些……但嶺南地遠,席向晚自小在汴京城裡長大,想來過不慣南邊的日子,也並不適合嫁到樊家。

  「自然聽過的。」前世席向晚雖然遠在嶺南樊家,但在手中握有權力之後,她也能聽到大慶的另一頭傳來的消息。

  雖然關於寧端的那些傳聞……大多是在他死後才甚囂塵上,想來確實可信度不高。

  死了的人,還是不明不白死了的第一號重臣,當然是什麼醜聞奇聞都可能被傳出來,這死人自己又不會跳出來反駁,而寧端又是個孤家寡人,連個為他辯護的家人親眷都沒有。

  「那你怕嗎?」

  「你想過成家嗎?」

  兩人突地同時開口問道。

  馬車輪子的軲轆聲和街道的喧鬧聲中,席向晚竟沒聽清寧端嘴唇微動之間說了什麼,將自己的話咽下,追問,「你說了什麼?」

  寧端卻沒有再重複。他像是被席向晚的話勾起了什麼思緒似的,沉默半晌才搖搖頭,答了她的問題,「我沒想過。」

  藏在家中的那道賜婚聖旨,他也絕不會有用上的一天。

  「我也沒有。」席向晚卻頷首贊同道。

  寧端手上韁繩一緊,轉過了臉去,他訝然的視線在席向晚臉上轉了幾圈,才確認她說這話不是在開玩笑。

  誰家才豆蔻年紀的少女就已經想著以後都不成家了?

  「是誰——」他問了半截,將險些脫口而語的問題咽了回去。

  沒人傷過席向晚的心,她自幼體弱多病,幾乎不怎麼出席府,家中又是父母兄長百般疼愛,除了席府自身亂了些之外,也沒什麼人能令她受委屈。

  汴京城中多少人只聽聞過席向晚汴京第一美人的名聲,削尖了腦袋卻也見不著她的真容,又有哪個男人能搶在所有人之前一親芳澤?

  席向晚這樣的……若是能定親、娶她為妻,有誰會捨得冷落她?誰能被她那雙天真又無辜的剪水秋瞳笑吟吟地望著,還能穩得住一顆鐵石心腸?

  寧大人正過臉看路,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席向晚,又瞥了一下,不太確定地想他大概是能的。

  「對了。」席向晚突地又道,「你還記得那日深夜在席府牆角捉到的地痞嗎?」

  「記得。」

  席向晚不解道,「那地痞被收監後,沒從他身上找到什麼嗎?」

  「些許碎銀,別無他物。」寧端的下頜微微抽緊,猜到了席向晚想問的是什麼。

  ——那個本應該被放在地痞身上、繡著席向晚名諱、而現在正被藏在寧端府中和那道明黃色聖旨放在一起的精緻荷包。

  寧端這麼說,席向晚也就信了,她奇怪地鼓鼓臉頰不再追問。

  那日人都散了之後,她讓李媽媽又去狗洞附近仔細搜尋過,卻仍然沒見到荷包的蹤影。思來想去,大約是那黃地痞在外頭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吧?

  馬車走得雖然不快,但還是很快就回到了席府,席向晚在自家門口下了馬車,仰頭看向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寧端,也不知道自己腦中想了什麼,居然膽大包天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寧端的馬兒頸後鬃毛。

  棗紅色的駿馬睨她一眼,溫順地將頭低下了些許。

  席向晚不由得笑了,兩頰陷下去兩個甜得醉人的酒窩,「寧大人的馬也和傳聞中不一樣。」

  她說完這句,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後知後覺地從腦中紛雜的熙熙攘攘之中將寧端先前問的那句話給剝離了出來。

  寧端問她怕不怕他的傳聞?還是聽說了那些傳聞後怕不怕他?

  她抬眼看了看逆著光的寧端,明暗交雜中不知為何覺得對方也在看著自己,不自覺地就將嘴角笑意放大幾分,「我若是怕你,第二次在朱雀步道上見了你,就不會追上去搭話了。」

  灑了席向晚一身的夕陽餘暉灼了寧端的眼。

  他下意識地朝席向晚伸出了手,可指尖還沒來得及碰到她的臉頰,一旁就有人大喊出聲。

  「妹妹!」席元坤繃著臉站在席府門口,「為什麼這麼遲才回來?不要勞煩都御史,你隨我進來。」

  寧端將手收了回來,他的視線從席元坤臉上一掃而過,而後還是落在席向晚身上。

  他低聲道,「回去吧。」

  如果他是席向晚的家人,他當然也不願意見到席向晚嫁給寧端。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席向晚歪頭看了看他,轉身往席元坤走去。

  寧端就這麼騎在馬上看著她。

  眼看著席向晚已經上了第一級臺階,席元坤的心中微微一鬆。可他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去,就看見自家妹子又突然回過頭去,提著裙擺小跑到了寧端的馬旁。

  「你且低下頭來。」席向晚仰著腦袋,膽大包天地朝寧端招招手。

  寧端依言附身,就瞧見少女輕靈地踮起腳來,湊近了才道,「高處不勝寒,以後怕你的人還會有很多很多,可我偏不怕你。」

  說完,席向晚才笑吟吟地將腳跟落在地上,轉身回了席府大門,朝席元坤狡黠地眨眨眼睛。

  席元坤好氣又好笑,「去母親的院子,大哥和大嫂來了。」

  席向晚聞言笑了,「正好,我也想見他們倆呢。」

  她說完,竟是再也沒回一次頭,帶著丫鬟婆子就進了席府的大門,徒留還站在門外的席元坤忌憚地朝寧端遙遙拱手行了一禮。

  寧端扯動韁繩讓馬兒掉了個頭離開,走了幾步,仍覺得少女的呵氣如蘭還附在他的耳上,不自覺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略有些發熱的耳垂。

  這一頭,席向晚直接去了母親王氏的院子,見到有段時日沒見的大哥席元衡,開心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大哥都把我這個妹妹給忘了呢。」

  「我最寶貝的⼳妹當然不能忘了!」席元衡朗聲大笑起來,他生得人高馬大、魁梧健壯,原也是力拔山兮的漢子,因而今年冬天,就要被調任去邊關軍中赴任了。

  這一赴任,便是席元衡和家人的訣別。

  妻子小產時他沒能趕回來,席府破敗時他沒能趕回來,最後在邊關受人暗算「戰死」,都沒來得及見自己的親生家人一面。

  席向晚想到這些即將發生的過往,嘴角笑意就不由得收斂了三分,忍不住上前兩步握住席元衡的手,「見到大哥大嫂一切順遂,我比什麼都開心。」

  席元衡止了笑聲,他雖然人長得壯實,但心細如髮,看了看席向晚帶著憂愁的表情,登時怒了,「誰惹你不高興了——什麼人敢給我妹妹臉看?」

  打小時候開始,席向晚就是三個哥哥手掌心裡的寶貝疙瘩,席卿姿和席青容還能給她找找麻煩,其他幾房裡的少爺卻是見了席向晚就繞路走。

  原因無他——席向晚的哥哥們,打起人來都忒痛啊!

  席元坤走進門裡,正巧聽見這一句,不由得一哂,「還有什麼人能給咱們小妹臉色看?她和寧端都成好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10 AM

第五十五章

  席元衡常年駐紮京中,對寧端的名字自然也是如雷貫耳,聞言皺眉,一臉不贊同,「阿晚怎麼和寧端扯上關係了?」

  王氏也是一臉莫名,「可是那日捉賊時帶官兵來了的那位寧大人?我瞧著,老爺都對他禮讓三分……是哪家貴族王公?」

  席元坤一掀袍子坐下了,他瞅了一眼席向晚臉上的淺笑,大為頭疼,「母親,您別管那寧端是誰,總之不是阿晚這般的姑娘該接觸的人。」

  「寧端他很好,」席向晚不以為然,伸手給幾人續茶,「只要我處得來,就比什麼都好,咱們府中好些人根本比不上他。」

  席元衡的妻子齊氏想了這一會兒,突然驚呼一聲,「我想起來了,寧端,是不是就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她不待一旁的夫君點頭,便笑嘻嘻地一拍手掌,「我記得,我娘家的姑娘們都悄悄傳聞說汴京城裡他最英俊呢!」

  席向晚瞧著自己大哥臉上和吃了蒼蠅似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英俊自然是英俊的,三哥同寧端是同僚,應當也知道。」

  席元坤垂眼喝茶,老神在在,「皮相算什麼,聽說前些日子賞花詩會上,那嶺南樊家的大公子,不也是天人之姿?」

  一聽見樊子期的名字,席向晚臉上笑容頓時就淡了下來。

  席元坤見她表情變化,暗自好笑,「只可惜,咱家阿晚看不上眼。」

  「嶺南那麼遠,嫁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一次,不去的好。」王氏倒是十分贊同,她珍愛地摸了摸席向晚的頭髮,「我呀,不求阿晚嫁個多麼顯赫的人家,只要你能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就足夠了。」

  「寧端就不是能讓阿晚開開心心過一輩子的人。」席元衡斬釘截鐵道,「朝堂上的事不便細說,但寧端走在風口浪尖,當他的妻子,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席向晚支著下巴聽他們說了這半晌,輕笑,「我也沒說我要嫁人呀。」

  王氏的屋子裡靜悄悄了半晌,齊氏險些將手中茶水給灑了,「你,你——」

  席向晚眼疾手快地接過齊氏的杯子,連聲道,「大嫂別急,你是有身孕的人,仔細著身子,別把這滾燙的茶水潑到身上了。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她這一番殷切問候把齊氏自己都給問懵了,王氏也忙不迭地上前幫忙,都忘了席向晚先前出口那一句驚世之語。

  席向晚笑吟吟站好,見兩位哥哥都用極不贊同的目光看著自己,笑得更甜了些。

  席元衡這一趟回來,正是因為齊氏懷胎一事。

  因著那日席向晚對她說要提防小人作祟的話,齊氏回府好幾天沒睡好,險些動了胎氣,這才擺起架子來使喚席元衡,兩人爭執幾日,到底是齊氏占了上風,兩人帶了少幾個下人就回了席府。

  若還是包氏掌家,那這事還得一波三折,可正巧包氏被罰去了祠堂,王氏手中捏著掌家權,那清一間院子出來給席元衡夫妻倆住就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了。

  大嫂回了府裡,席向晚也總算稍稍放下了心口大石。雖說孩子還沒落地,但總歸親眷放在身旁,席向晚也能安心上一二。

  解決了大哥大嫂這件事,荒地也買好只等工部去人,三房四房如今都夾著尾巴做人,大房總算能揚眉吐一口氣,這日子可謂十分順心。

  席向晚陪著家人用晚飯時,才問了母親一句,「明日平崇王府的人來麼?」

  「來。」王氏點點頭,臉上並無太多波瀾,「想是為了退親而來,拜帖裡能看出一二。」

  對於四房這門幾乎從是大房手裡搶走的親事,雖說王氏並不特別中意易啟嶽,但到底是記在了心裡。如今見到席青容親事黃了,心中有些快慰。

  「你又知道了。」席元坤敏銳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席向晚抿唇一笑,神情尤為無辜,「因為,是我去平崇王府喊易啟嶽來拜訪席青容的。」

  飯桌上又靜了一會兒,都沒人動筷子了。

  席向晚彷彿沒有察覺似的,邊用公筷給大嫂夾菜,邊輕聲細語地說道,「席青容到我面前哭了一通,說她思念易啟嶽成疾,可對方在那事兒之後又不願意搭理她,托我幫個忙去平崇王府送信,我就去了。」

  「簡直荒唐!」席元衡橫眉豎目,「他們的親事還沒解除,若是被人瞧見阿晚去給見易啟嶽,會傳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席元坤淡定地放下了筷子,他已經想明白了今日一切,「所以,你用寧端當了幌子。」

  席向晚看他好似要入定的淡泊眼神,止不住地笑,「是,我用他當了幌子。有寧端在旁,誰也不會覺得我要和自己妹妹的未婚夫私相授受。」

  「……寧端他知道?」

  「他知情嗎?」

  席元衡與席元坤幾乎是同時問出了問題的關鍵。

  多少貪官污吏試圖用金錢美色砸開寧端的家門,全都吃了閉門羹,從他那兒想走個後門就等同於自尋死路——怎麼的,偏偏就對他們家小妹網開一面?

  「他自然知情了。」席向晚奇怪道,「寧端又不蠢,我又不打算瞞他。」

  席元衡像是覺得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轉臉和席元坤交換了個眼神,又挑了挑眉。

  席元坤不為所動:即便如此,寧端也進不了他的妹夫人選!

  寧端是什麼?他是皇帝手中的一顆棋子。都察院不是無懈可擊,而是……想走皇帝的後門,誰給你的膽?

  只要能看穿這一條利益關係,寶貝家中姐妹的就不該想著挑選寧端做女婿。無論他以後能走得多高多遠,只要一日是皇帝手中利刃,就一輩子都脫離不了皇家的控制。

  「去平崇王府的時候,我邀請易啟嶽親自來見一趟席青容,他點了頭。」席向晚不以為意地接著說道,「想必是打算借這個機會退親了。」

  「你一邀請,易啟嶽就點頭了?」席元坤抬頭意味不明道。

  誰都知道,鎮國公府賞花詩會之後,易啟嶽再也沒出過平崇王府的門。花天酒地他都不願意去,親自來席府?想都別想。

  席向晚笑吟吟,「大約是我懇求得情深意切。」

  席元衡輕哼了一聲。

  齊氏在旁樂不可支,「我要是平崇王世子,早就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阿晚可不比席青容美得多,還不作妖,溫溫柔柔的好姑娘,偏他被菟絲花遮了眼,現在再後悔也晚咯。」

  易啟嶽當然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的,但和齊氏所說不同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後悔遲了。

  席向晚還沒有夫家,怎麼知道不行呢?

  第二日一早,王氏就起了個大早,準備迎接平崇王妃的來訪了。

  席青容也想方設法打聽到了今日易啟嶽會來,驚喜地在自己房中花了許久準備衣衫妝容,將自己整得憔悴了五六分,才對著鏡子裡仍然楚楚動人的少女滿意一笑。

  好在易啟嶽不是對她完全無情的,否則也不會因為讀了她的書信就來訪了。

  今日,就是她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次機會。

  最好是能夠挽回易啟嶽的心,令平崇王府打消了退親的打算;如果不行……席青容也給自己準備了第二條退路。

  她屏氣凝神、極有耐心地在屋中坐了許久,終於等來了王氏的傳喚,立刻起身離開自己的院子,前往了後頭的廳堂。

  平崇王妃見到席青容面色蒼白地走進來時,臉色不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這孩子雖然比不上席府大姑娘身份尊貴,但勝在小意可人,平崇王妃本也打算捏著鼻子忍了,可誰知道,在鎮國公府裡出了那一宗!

  現下,席青容是無論如何都娶不得了,只是如何將退親一事辦得差強人意,還需要仔細斟酌一番。

  「見過王妃。」席青容嫋嫋婷婷地一拜,而後又朝坐在一旁易啟嶽垂首,話裡帶了哭音,「見過世子。」

  易啟嶽坐在這一堆女眷中,本就覺得束手束腳,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向平崇王妃投了個求助的眼神。

  王氏見勢,淡淡道,「容姐兒,坐吧,王妃有話想對你說。」

  席青容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原以為今日來登門拜訪的只有易啟嶽一人,在見到平崇王妃時就覺得不妙,聽王氏不冷不熱的這一語,更是心中打起鼓來。

  難道……易啟嶽今日不是因為信中所書,心軟念舊情來見她的?

  她哪裡知道,易啟嶽昨日接了書信回府,又撫了半宿畫卷,連信都忘了拆開。

  席青容坐下後,平崇王府擺出了笑容,她招了招手,讓身後的嬤嬤將一個大盒子放在了席青容身旁,「席三姑娘,這些請你收下吧。」

  席青容忐忑地伸手打開一看,卻見到裡面放著的都是銀票地契,另一半則是各種珠寶首飾,一整盒不知價格幾何,幾乎閃花了她的眼睛。

  若是有這些錢的話,她以後……

  不!這些錢,若大手大腳的,也花不了多久,只有成了尊貴的王妃,才能在日後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席青容像是被燙著了似的收了手,唯唯諾諾道,「謝王妃賞賜,只是青容尚未過門,實在不能受王妃大禮,請您見諒。」

  平崇王妃輕咳了一聲,正要說什麼,卻被身旁的易啟嶽搶了先。

  易啟嶽略帶著兩分不耐煩道,「你難道忘記自己出了什麼事,難道還想嫁進平崇王府裡來?」

  席青容的面色一白,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易啟嶽,「世子,您……您這是什麼意思?您不要青容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17 AM

第五十六章

  聽到席青容的問話,易啟嶽也是一臉震驚,「你難道還覺得自己能成為我的正妻?」

  席青容憤然起身,整個人搖搖欲墜,像個紙片人似的晃了晃,才扶著丫鬟的手站穩了,她稍一眨眼,淚水就順著臉頰斷線地落了下來,「我想著,世子對我情深義重,我又是遭人迫害,待那歹人被抓走、大理寺判了案子之後,平崇王府一定會相信我的清白。」

  易啟嶽和平崇王妃聽她這番暗含指控的話,頓時臉色都變了變。

  大慶儘管民風較為開放,女子在婚前就和別的男人廝混,那也是鐵定不能再要了的。被人下藥?那也怪不到平崇王府頭上去!

  「青容傾慕世子,惟願世子不嫁。」席青容抽抽噎噎地道,「原想著,這次之後,我做世子的正妻是不行了,只要能日日陪在世子身邊,哪怕是個侍妾、姨娘,我也願意嫁!可世子今日竟對我說這樣的話,青容真真沒有想到……」

  易啟嶽聽到這裡,臉上表情終於好了些。

  席青容當他的正妻是不可能的了,但若是一個姨娘,和通房上下差不多的地位,倒也不算太過分。畢竟他對席青容多少還有些舊情,她這之後又可能確實是再也嫁不出去了……畢竟,席青容確實是被人暗算,她甚至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將那個陌生男人當成了是他。

  見到易啟嶽的眼神稍稍柔和,席青容便知道自己這一招是有用的。她擦了擦眼淚,低聲道,「否則,青容也無顏再活在這世上,白白給席府增添笑話,令家中人抬不起頭來。」

  平崇王妃掃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知道他從小耳根子軟,最吃的就是席青容這哭哭啼啼示弱的一套。她雖然能縱容兒子娶這樣一個性格的妻子,卻不能忍受這女子反過來想要拿捏自己兒子的行為。

  於是,在席青容的一番情深意切之後,平崇王妃清了清嗓子,她面上帶著溫和笑意開口道,「你也不用擔心自己未來的婚事。我有個遠方侄兒,不在汴京之中,但家中也十分富庶,不會虧待自家人。你若是願意,我便做主替你牽個線。」

  王氏點點頭,覺得平崇王妃這話在理。

  至於平崇王妃那位遠方侄兒是什麼樣的人,又知不知道席青容發生過什麼事情,王氏並不太過在意。

  席青容眼看著就要軟化的易啟嶽被平崇王妃搶了白,又端起了表情,頓時一噎。

  ——看來平崇王妃是不願意接受她再嫁進王府之中了,易啟嶽除非大鬧一場,否則改變不了他母親的想法。

  可先前易啟嶽願意和家裡鬧,是因為對她動了情,可現在……他不會了。

  席青容暗自咬牙,不死心地準備再試一試。

  她擦乾了眼淚,蒼白著臉直起上半身,朝平崇王妃和王氏各磕了三個頭,而後抬起了臉來,無力地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多謝大伯母和王妃的好意,青容……不能領你們的情意了!」

  她說著站了起來,最後幽怨地看了易啟嶽一眼,掉頭拿出了七八分的力氣就往柱子上撞去。

  易啟嶽一愣,正要站起身來喝止,就看見母親身邊幾個婆子比他的反應速度還要快得多,一個個旋風般地衝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就在席青容的腦袋磕上柱子之前將她給拉住了。

  席青容沒想到平崇王妃早有準備,又可憐巴巴地哭了起來,小聲啜泣著哀求道,「王妃,您便讓我去了吧,我活在這世上,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人人都在暗中笑我,沒人信我是被害的,如今那害我的人還在逍遙法外,我生時不能拿她們怎麼樣,死了定會找她們要個說法!」

  王氏在旁聽得一個激靈,板起了臉輕斥道,「容姐兒懵著了,快扶她坐下!」

  席府的下人們這才上前將席青容拉了回來,正往空著的椅子拽去時,原本哭個不停的席青容突然沒了聲響,整個人軟趴趴地往地上墜去,好似暈倒好似氣絕的模樣嚇了眾人一跳。

  正巧席青容先前說了那句鬼鬼神神的話,王氏和平崇王妃也被唬得不輕,讓大膽的婆子檢查過,才知道是暈了過去,雙雙鬆了口氣。

  「去請府醫過來看看,大約是又氣又急,一時氣血攻心。」王氏擺了擺手。

  就蹲在席青容旁邊那婆子遲疑地抬頭應了一聲是,而後站起來又猶豫半晌,突地重新跪倒在地,「大夫人,我懂一些醫術,方才探了三姑娘的脈,看著像是……」

  王氏尚未反應過來,平崇王妃心裡已經咯噔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將攏在袖中的手指捏緊了。

  這一招,宮中嬪妃常用,難道席青容一個尚未出嫁的小姑娘,也破釜沉舟地用了同樣的招數?

  「……像是喜脈!」婆子深吸了口氣說完,低頭伏在地上不敢動了。

  王氏皺眉呵斥,「胡說八道!容姐兒出事不過這幾天的事情,便是真的……也探不出喜脈來,要你在此胡言亂語?給我拉下去,傳府醫過來!」

  平崇王妃穩穩坐在椅子上,眯眼看著緊閉雙眼的席青容,過了會兒又轉眼看向自家兒子。

  易啟嶽還沒回過神來,他愣愣地看著席青容,想起了刻意被自己忘卻的那些事情來。

  他早前想著,反正遲早是自己的妻子,早些晚些碰她也沒什麼區別,席青容又是欲迎還拒並不認真抵抗,兩人將錯就錯之下,早在半年多前就嘗了禁果。

  在那之後,氣血方剛的易啟嶽又要了席青容許多次。

  若是席青容真的有了身孕,那不可能是鎮國公府那天那個野男人的,而是……他易啟嶽的!

  見到易啟嶽怔忡的神情,平崇王妃就知道了席青容使這一招是早有準備。

  會勾引人的小賤人!平崇王妃忍不住在心中唾駡。

  王氏原以為席青容暈倒之後平崇王妃和易啟嶽必定藉口告辭,卻不想他們仍然坐在原處不聲不響,頓時想起了席向晚今早開玩笑般的一句話來。

  她說的是,「誰知道席青容還有沒有後手呢?」

  王氏沉吟著看向靠在椅背上的席青容,眼神微微一沉。

  四房其他確實沒個人能拿得出手,都是又蠢又毒。她每日只顧著和三房鬥,倒是忘記四房裡還有隻彷彿生錯了窩的小狐狸崽子。

  府醫很快提箱趕到,在王氏的命令下給席青容切了脈,頓時冒出一頭冷汗。

  誰都知道席青容只定了親,尚未出嫁,怎的肚子裡就已經有了?

  府醫反復確認再三,最終還是深吸了口氣,朝王氏一禮,「席三姑娘確實是有喜了,懷胎已有將近二月時間!」

  王氏從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目光掃過了平崇王妃,見她的臉色比自己還難看,便輕咳一下,道,「將她給我叫醒,我有話要問。」

  府醫為難地低頭看了眼席青容。他知道這姑娘是在裝暈,可她不起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想辦法,「那……那我用金針將席三姑娘紮醒吧。」

  他的銀針剛掏出來,席青容便嚶嚀一聲緩緩醒轉,「……我怎麼暈過去了?」

  府醫鬆了口氣,麻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悄悄地挪到門邊,溜了出去。

  王氏先聲奪人,「容姐兒,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肚子裡已經有了孩子,成何體統?」

  席青容愣了愣,接著護住自己的肚子,表情七分驚喜三分憂愁,「我……我有孩子了?」

  易啟嶽心情複雜地望著這個曾經和自己耳鬢廝磨過的柔弱少女,將時間往前一推算,便知道孩子八成就是他的。

  席青容本就生得小巧玲瓏,稍稍一碰便會在身上留印子,易啟嶽要她要得頻繁,她不可能在那段時間裡和人廝混卻不留下痕跡。

  平崇王妃不悅道,「你已經和平崇王府定了親,卻如此不知廉恥,就算沒有鎮國公府那日的事情,也嫁不進我家王府來!」

  席青容的小臉兒頓時一白,膝蓋跪到了地上,「王妃,我的孩子,是世子的啊!」

  「荒唐!」平崇王妃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席青容嚇得縮起了肩膀,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又滑了下來,「我……我沒有說謊……世子,您替我說句話,我心中從來只有您一個人,您明明知道得清清楚楚啊!」

  易啟嶽緊皺著眉,「母親……」

  「多說無益。」平崇王妃冷著臉道,「你既然能在鎮國公府中和男人廝混,也不知道之前曾經和什麼人私相授受過,竟還想誣賴到我兒子頭上來?」

  席青容連連搖頭,「不,不是這樣的!我早就是世子的人了,世子從前就對我說,如果我有了孩子,他會立刻娶我進門而我們的孩子,就會是未來的小世子!我百般祈禱,千等萬等,卻在這樣一個錯誤的時機迎來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易啟嶽被她的話勾起了回憶,那時的甜言蜜語多少也是出自真心,如今見到席青容這般淒慘,他終於也有些過意不去,深吸一口氣道,「母親,這孩子確實是我的。」

  平崇王妃立刻扭頭瞪了不成器的兒子一眼。

  就算席青容肚子裡孩子真是易啟嶽的,那平崇王府也不能認!是要去母留子,還是將人弄進府中?未來易啟嶽的正妻剛過門就要當後母,人家怎麼想?

  「我願意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席青容突然喊道,她面上決絕貞烈,「等孩子出世,王妃自然有辦法檢驗這孩子是不是世子的,若我今日說的有一句謊話,便當場不得好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23 AM

第五十七章

  平崇王妃最終也沒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席青容以死相逼,易啟嶽的胳膊肘又往外拐,即便平崇王妃再不樂意,也只能和席青容各退一步,約定席青容懷胎的消息必須保密,等孩子出世以後,若真是易啟嶽的,便讓席青容入王府。

  但距這孩子落地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平崇王妃有的是時間想辦法收拾她。

  席青容擦著眼淚再三謝恩,將額頭都磕紅了,平崇王妃也沒話說,知道自己今日是被席青容這小姑娘擺了一道,臉色不虞地帶著還有些戀戀不捨的易啟嶽離開了席府。

  見易啟嶽到了門口還一步三回頭的,平崇王妃氣不打一處來,她低聲斥責,「你還惦記著一個不乾不淨的女人?汴京城裡這麼多好姑娘,難道不都比席青容好得很?」

  易啟嶽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搖搖頭,「我對她只是有些舊情,覺得她如今可憐罷了,不惦記什麼。」

  「那你頻頻回望,看的是什麼?」

  易啟嶽不太自在地笑了笑,扶平崇王妃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上去,才問道,「母親原先中意的,不是席府的大姑娘麼?」

  「是。」平崇王府言簡意賅,「但死活非要娶席青容的,可是你自個兒,我勸過你沒有?你聽了沒有?」

  易啟嶽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才又問,「席青容是不能娶了,那現在還能不能……讓席府把嫡姑娘給我做正妻?」

  平崇王妃聞言稀奇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你現在倒是想吃回頭草?晚了!」

  「怎麼晚了?」易啟嶽急了,「席向晚還沒定親呢,若是娘親好好和那大夫人說一說……」

  「席府總共就三位姑娘,」平崇王妃掰著手指,慢條斯理地數給易啟嶽聽,「大姑娘本本分分的且不提,二姑娘在鎮國公府大鬧一場,沒幾日就一個人上趕著去鎮國公府,大晚上才被國公夫人親自帶人送回席府,緊接著就是她成了鎮國公世子的妾室,你覺得這是巧合?」

  易啟嶽皺眉,他向來不懂這些後宅女人彎彎繞繞的心思,直白道,「難道不是國公世子和席二姑娘互相看對眼了?」

  「也就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兒信這套!」平崇王妃好笑道,「你可別忘了,席青容是怎麼中招的!」

  「席二姑娘和國公世子也被人下藥了?」易啟嶽驚悚。

  平崇王妃無奈地搖搖頭,不再和他細說,「再說席青容這三姑娘,半個汴京城如今都知道了她的丟人事,你說,席府現在是不是雪上加霜,面上分外無光?」

  「是。」易啟嶽老老實實地答。

  別說席府,就連他這個被牽扯到的,都覺得面上無光好麼!

  「那席府總共三位姑娘,兩位都出了這壞名節的事情,多少人還敢娶席府的姑娘?」平崇王妃循循善誘,「便是本無辜的大姑娘,這會兒也沒什麼人上趕著去談親事了。」

  易啟嶽差點就脫口而出「這不是正好嗎」,看看母親不悅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平崇王妃思量再三,長長吐了口氣,「兩個小的倒是都動用手段找到了夫家,唯獨清清白白那個大的,平白受了連累……」

  席向晚自己倒是無所謂,如今整個席府的名字放在外面都跟笑料似的,但這也和她沒什麼關係。

  左右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重來一輩子還要嫁人,別人不敢來提親不是正中下懷的事情嗎?

  再者,如果這點風波就能讓樊子期放棄娶她這個念頭的話,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賞花詩會後,汴京城裡接二連三地出事,還大多集中在席府之中,一時之間眾人暗地裡磕嘴皮時談的都是這兩件事。縱然鎮國公府、平崇王府、席府三家都緘口不語,這也阻礙不了大家揣測內情的熱火朝天。

  樊子期倒確實是被波及了一二。

  在鎮國公府那日,他已足夠明顯地表達了對席向晚的好感,可惜對方不屑一顧並無回應。

  樊子期不由得懷疑起是不是自己先前在嶺南時得的情報並不準確,於是詩會後又聯繫各方重新做了一次關於席向晚的調查。

  樊家在嶺南盤踞百年,在汴京城中自然也有著自己的力量,明面上是個商會,名叫碧水江汀,暗中做的主要是搜集情報的工作,汴京的總部便坐落在晉江河邊上,名叫晉江閣。

  可本無往而不利的碧水商會,查區區一個席向晚,消息卻怎麼也送不上來,拖了十日也沒有動靜,樊子期便著人問話了。

  「大公子息怒,不是屬下辦事不力,而是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攔我們。」

  「什麼人?」樊子期皺起眉來,他面容清朗俊美,在人後卻帶著一絲抹不去的陰霾,「汴京城中,有人知道我為什麼想娶她?」

  「這倒未必。」階下人低著頭,「只是對方對席向晚多加回護,想要查她更細的生平和底子都困難得很。」他頓了頓,問道,「如今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要和他們硬碰硬麼?」

  「不必。」樊子期果斷道,「我初來乍到,不宜引起這裡人的過多關注。」

  他這會兒收手,還能將自己的行為解釋成對席向晚感興趣,可如果手段過於強硬,汴京城中難免有人會察覺他來此另有目的。

  想起席向晚那日對著他時格外冷淡的眉眼,樊子期心中一動。

  席向晚自然生得好看,可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反倒更令樊子期心生嚮往。

  他擺了擺手,又是令汴京貴女們臉紅心跳的貴公子模樣,「你下去吧。」

  「是。」

  樊子期伸手撿起面前宣紙,將上頭寫的幾個名字反復審視一遍,最終圈定了一個名字。

  「正是誰也不敢上席府提親的時候,倒是方便了對她一見傾心的我。」他自言自語似的說著,掏出火摺子將這頁紙給燒了。

  席向晚沒幾日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剛剛及笄,被家人百般匆忙地嫁到了嶺南。

  嶺南的風土人情和汴京大有不同,她坐在馬車中悄悄地透過帷裳看著外邊的一切,覺得新奇不已。

  唇紅齒白的年輕人從後頭打馬上來,從軒窗外俯身朝她一笑,眉眼如畫,「見了嶺南,還喜歡麼?」

  「喜歡。」席向晚聽見自己輕聲回答,嗓音嬌嬌弱弱,和好似風一吹就倒的席青容差不多,「只是以後出來的時候,也不會太多……」

  席向晚那時候身體格外羸弱,從汴京去嶺南的路上大大小小的病就沒有斷過。樊子期對她照顧有加,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碰到了最合適的夫婿,可等進了樊家,才知道自己的以為有多荒謬。

  「前面就是樊家了,我帶你從正門進去。」樊子期體貼道,「別擔心,我家人都很和善,不會令你為難的。」

  席向晚輕輕應了一聲,便聽見打前頭來了馬蹄聲。

  她記得那是前來迎接的樊承洲。

  果然,兩人一同望去時,樊承洲已經迎面打馬而來,恣意瀟灑,是和樊子期全然不同的相貌。

  等樊承洲和樊子期說完話後,他帶笑地看了席向晚一眼,便令馬兒掉頭先一步走了。

  席向晚好奇道,「那是你的堂表兄弟?」

  「是我嫡親的同胞弟弟,和我一樣大。」樊子期失笑,「怎麼,因我和他長得不像,你便這般想了?」

  席向晚有些不好意思,「我見他年齡似乎比你大些,便猜……」

  樊子期一直春風拂面的笑容終於僵了僵,彷彿聽見了什麼不喜歡的話。可在席向晚發現之前,他已經熟練地將其掩飾過去,「弟弟自小習武,我卻看書多些,久而久之反倒看起來他才像是哥哥了。」

  席向晚有些茫茫然地應了,卻不知樊子期這一瞬間的變臉代表了什麼。

  等她進入樊家之後,繁瑣的成親流程下來,又是一場大病,不僅沒圓房,連第二日的早茶都沒能去奉。

  好在樊家人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失禮,還接二連三地來看望了她,送上不少貴重禮物藥品。

  那就是樊承洲第一次和席向晚交談的契機。

  其他人都是由女眷代為探訪,唯獨樊承洲是跟著一位尚未出嫁的妹妹來的。

  樊家姑娘問了席向晚的病情後,便尋了個藉口去外間,被留在房中和樊承洲獨處的席向晚有些拘謹尷尬,絞盡腦汁找了個話題,「那日在街上見到叔叔,因著看起來似乎比夫君大上幾歲,我將你錯認成了夫君的堂表兄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樊承洲立在床邊幾步的地方,不遠不近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只是聽到這裡打斷了她,「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在他面前說。」

  樊承洲這幅模樣和席向晚第一次見他時差得太多,她有些不知所措,「這是為何?」

  「如果你還想好好坐在樊家少夫人的位置上,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的事情。」樊承洲的話像是威脅,又像是告誡,「你孤立無援,誰也幫不了你。」

  想到樊子期一路來對自己的照顧,席向晚捉緊了薄被,帶了兩分怒氣,「你怎可如此出口汙——」

  「樊子期是不是一直沒碰過你?」樊承洲漠然道,「你可以等,但他永遠也不會碰你的。」

  「為什麼?」席向晚緊緊盯著他。

  「因為你在他眼中,根本算不上是個人。」

  席向晚正因樊承洲這句話愕然的時候,方才離開的樊家姑娘匆匆從外頭進來,小聲道,「來了。」

  樊承洲面上又和變臉似的重新掛起了笑容,樊家姑娘也關切地又問了一遍席向晚覺得身體如何。

  席向晚還沒來得及回答,樊子期就從外間跨了進來,他輕輕笑道,「好了,你們別打擾她休養,該走了。」

  他看起來仍然是那副片塵不染的模樣,可想到剛才樊承洲的話,席向晚不知為何從背後竄起了一股涼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30 AM

第五十八章

  席向晚歎著氣從夢中醒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乾燥潔淨,沒有一滴被嚇出的冷汗。

  到底是多活了幾十年的人,再想起當年壓抑的經歷,也沒有了以前的害怕。

  誰都知道樊家嫡枝是前後腳出生的雙胞胎,兄長樊子期好文,弟弟樊承洲尚武,兄友弟恭,家風蔚然。

  可其實,樊承洲才是年長的那個,而且,他二人也並非同胞兄弟。

  樊子期,是樊家家主的私生子,算好了日期硬是假稱和樊承洲雙生,近七個月後才秘密抱回府中撫養,算作了樊家的大公子,真正的嫡長子樊承洲卻成了嫡次子。

  樊家夫人生怕自己出事,親生兒子無人照顧,將這個秘密守了十幾年,可最終還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樊承洲在生母死前才得知秘密,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異樣,仍舊和從前一般和樊子期稱兄道弟,暗地裡卻韜光養晦起來。

  此後席府出事,席向晚為了探究遙遠汴京城中究竟發生什麼事,不得不振作堅強起來,聯合樊承洲好不容易才一起將樊子期一脈從樊家連根拔起,取而代之——這個過程,花了五年之久。

  樊承洲成為家主之後,席向晚名義上嫁給了他,撫養了他已故髮妻留下的子嗣,順順當當地成為了樊家的老太君。

  而這一次,席向晚既不準備和樊子期定下婚約,更不準備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樊家扯上任何關係。

  唯一令她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幾乎孤身奮戰的樊承洲。

  但樊承洲和她前世二十來年都是做著夫妻的模樣,比起相濡以沫的夫妻,更像是一同闖過艱難險阻的戰友,上輩子二人成親是不得已而為之,這輩子卻不必再重蹈覆轍。

  上次在鎮國公府中時,若是多少透露給他一些以後用得上的消息就好了……

  席向晚想著這些上輩子的事情,窸窸窣窣地披衣坐起靠在床頭,隔著窗戶紙看了一會兒窗外濛濛亮的天色,算了算日子。

  在汴京城裡打響名頭、人人交口稱讚的樊子期暫且放在一旁不管;另一件她一直在等著的大事,應該很快就要發生了。

  她特地提前購置好的那些荒地,只希望到時候能夠派上用場。

  仍然處在深閨之中的她,如今能做的事情並不多。

  「姑娘,您已經起了?」碧蘭訝異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進來吧。」席向晚輕聲道。

  碧蘭捧著水盆打開門,側身小心翼翼走進屋裡,回身立刻將門關上阻擋寒氣。見到席向晚已經坐在床邊,不施粉黛披散頭髮的模樣看起來也清麗脫俗,不由得道,「姑娘真好看。」

  席向晚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聲道,「這可未必是好事。」

  不過想來,樊子期執意要娶她,上輩子卻又不謀害於她,大約看上的並不是她的容貌……

  可區區席府,還不如半個樊家勢大,樊子期究竟有什麼是非要從她身上得到的?

  關於樊家幾乎的一切她都已經提前知曉,卻仍然有一個問題想了二十年也沒明白:樊子期明明不喜歡她,為什麼兩次都特地跑來汴京城求娶她?

  她身上如果真有什麼能讓樊家嫡長孫都眼巴巴死了那麼想要的東西,為什麼她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整整五年的時間裡,樊子期也沒露出蛛絲馬腳?

  「瞧姑娘說的,那日在鎮國公府裡,我可聽說了,整個汴京城裡來了那麼多貴女,沒有一個能比您好看的!」碧蘭手腳麻利地伺候席向晚洗漱,邊心直口快道,「就連我站在那兒聽著,也覺得面上分外有光呢。」

  聽小丫頭話裡滿是自豪,回過神來的席向晚只是笑。

  這汴京第一美人的名頭,又實在沒什麼珍貴的。她既不想嫁人,也並不想利用自己的姿色去得到什麼,倒不如長得普普通通來得方便,至少出門時少些人注意。

  「對了姑娘,三房的大少爺昨兒個回來了。」碧蘭又說道,「聽說是六皇子身邊的差事辦完了,可以回家休沐兩天,可也沒待在家裡,只去了一趟三夫人的院子,就匆匆騎馬走了,聽說到晚上都沒回來呢。」

  「席澤成?」席向晚怔了怔,「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姑娘過糊塗了,已經十月初七了。」碧蘭偷笑起來,她輕快地給席向晚梳著頭髮,「再過四個多月,就是姑娘的生辰了!」

  「早了些。」席向晚自言自語地說著,往鏡子裡自己豔若桃李的臉看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

  她明明記得,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已經是十月底、近十一月頭上了。正是因為那事突然發生,剛剛懷胎還沒過頭三個月的大嫂受了驚嚇,後頭才會因為別人一點小手段都小產了。

  因而這次,席向晚提早了些將大哥大嫂都暫時帶回了府中,免得悲劇重演。

  難道那事……要比她記得的更早一些發生?

  這份隱隱約約的不安籠罩了席向晚的心思,她沒讓碧蘭去廚房取早飯,而是直接去了母親王氏的院子。

  「你來得忒早。」王氏一見她就笑了,連連招手,「正好你大哥也在,一道用早飯吧。」

  席向晚含笑在席元衡身旁坐下,安安靜靜地用了早餐,在下人撤走碗碟時,開口道,「母親,我想去看望舅舅和外公他們,許久不見了,也挺想念的。」

  「中秋時不是才見過?兩個月不到的功夫,就是許久不見了?」席元衡哈哈大笑,他起身爽朗地一招手,「走,大哥今兒就帶你回母親娘家看看!」

  王氏好氣又好笑地拍他,「哪有說上門就上門的道理,真沒禮數!」

  「去看舅舅有什麼可禮不禮數的。」席元衡一哂,「阿晚,走!」

  「好。」席向晚也站起身來,朝王氏行禮,「母親莫擔心,我去去就回來的,到了晚上,再陪您用晚飯。」

  王氏含笑望著自己一對兒女,點頭,「我就不去了,家中事多得很,路上小心。元衡,好好照顧你妹妹,聽見沒?」

  席元衡連聲迎著,邊帶著席向晚就往外走,出了院子,他哎了一聲,「我將你大嫂也喊上。」

  席向晚仍有些心神不寧,好像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聽見席元衡這麼說,便阻止了他,「大嫂這兩日身子都不太爽利,昨日還害喜得厲害,怕是不適合坐馬車轎子,等過了頭三個月,再讓大嫂出門吧。」

  席元衡想想有理,便作罷了。

  兩人輕裝出門,一個上了馬車,一個騎著自己的馬,十分隨意地去了王府。

  王氏的娘家在大慶也是赫赫有名的,席向晚的外公曾經扶持先帝打出大慶一片江山的鐵血將軍,席向晚的幾個舅舅更都是錚錚男兒、軍中豪傑,唯獨王氏這個姑娘家是在家中嬌生慣養、讀聖賢書長大的。

  要說起來,王氏和席向晚像得很,都是家中的⼳妹,哥哥們護著捧著長大,又一絲武藝不通。

  正是受了王家幾位長輩的影響,席向晚的兩個哥哥也都將抱負放在軍中,紛紛成了武官,只一個席元坤因為身體瘦弱而沒成,可也愛讀兵法策略,和席府其餘幾房格格不入。

  王家大多是武官,家中人直來直往,因此席元衡和席向晚沒有拜帖,就這麼直接策馬去了王家,只提前派了個腿腳快的小廝前去知會一聲。

  等兩人到王家門口的時候,一名壯實如山的大漢已經在門口望眼欲穿地等著了。

  席向晚一掀開車簾便笑了,「二舅舅!」

  大漢眉開眼笑,眼裡全然沒有席元衡這個外甥,「晚丫頭來了!來來來,下馬車仔細著點,你身子骨弱,別磕著撞著了!」

  席向晚在幾人的左右攙扶中下了馬車,舒心地笑起來,「我還在想二舅舅是不是已經離開汴京,回北邊去了呢。」

  「中秋都沒在家裡過上,總得讓老子回來多住幾天吧?」大漢不悅地嘖了一聲,「又不是大哥那麼好命,還能趕上中秋回來!我才是,以為這次見不著我寶貝外甥女了,沒想到你就來了,哈哈!」

  席元衡下了馬,在旁根本插不上話,無奈地抱起手臂,「二舅,這兒還有個大活人呢。」

  「臭小子不用慣著!」大漢對席元衡翻了個白眼,轉頭看向席向晚又是笑眯眯,「聽說你要來,你舅母已經去廚房給你做你最愛吃的茯苓餅了!」

  「這可難為我了,我剛用完早飯,肚子裡滿得很。」席向晚笑著跨過王家的門檻,似有所感地回頭往後看了一眼,總覺得背後似乎吹來一股穿堂的冷風。

  可王家門口人來人往,一切正常,什麼都沒有。

  也不知道她多跑這一趟,是不是杞人憂天……

  王家唯一的一個女兒嫁到席府之後,家中就明顯顯得陽氣過重,除了席向晚的兩位舅母和丫頭婆子之外,竟都是男人。

  大約是受了王家的鐵血影響,席向晚只有舅表兄弟,沒一個舅表姐妹,同輩裡唯獨她一個姑娘家,自然是比掌上明珠還來得萬眾矚目。

  「好在我家幾個小子都不在,否則又跑來偷偷看你。」王長鳴喜上眉梢,「否則又一個個嚷著要去看看席家妹妹怎麼樣了,是不是又漂亮了,煩得很!」

  席元衡在旁拆臺,「還不是你成天在他們面前說阿晚的好,他們才望眼欲穿的?我家妹妹,他們一個個倒看得比我緊了!」

  見到二舅舅神情飛揚,並沒有鬱結之情,席向晚的心稍稍放下了兩三分,「外公呢?我先去給他請個安。」

  「老爺子等半天了,我陪你——」王長鳴的話才說到一半,突然步子一頓,臉上笑容退去,轉身將席向晚攔在身後,看向了身後。

  王家門口遠遠傳來甲胄碰撞的金屬聲,成隊的官兵出現在了王家門口,旁若無人地長驅而入,為首那人席向晚不認得面孔,可緊隨在其後的,卻正巧是一身飛魚服,面色冷淡的寧端。

  「竟不知王家也是誰都能帶人進來的了!」王長鳴冷笑一聲,緊盯著為首的人,「都御史,你最好身上帶著聖旨,否則我明兒就把你家門板給劈了當柴燒!」

  席向晚恍然,為首那是都察院的都御史,身為寧端和皇帝傀儡卻不自知的那位名義上的都察院統領。

  她被哥哥和舅舅保護性地擋在了身後,可仍然隔著十幾步的距離和寧端對上了眼神。

  該來的還是來了。

  提前半個多月,毫無預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51 AM

第五十九章

  寧端是今日一早被急宣入宮,才得知王家出了事。

  王家是席向晚母親的娘家,席向晚和他們也一向親近。

  於情,他似乎應該找席向晚知會一聲;可於理,王家涉嫌通敵叛國,無論如何,都是不應該透露給旁人的。

  若不是都察院要督辦此事,寧端也未必會接到皇帝急召入宮。

  更甚者,寧端根本沒有糾結的機會。他剛出宮門,都御史就已經帶著官兵趕來同他匯合,浩浩蕩蕩直接去了王家。

  而寧端一到王家門口,就看見了席府的馬車。等他走進門裡,果然看見了席向晚的身影。

  迎著她平靜的視線,他不自覺地繃緊了下頜。

  她會不會怪他?她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只那麼靜靜地看著他?

  「聖旨?」都御史洋洋得意道,「聖旨沒有,聖上口諭有一份,王大人聽是不聽?——傳奉聖上口諭,通北參將王長鳴,河西參將王長期,監守自盜,裡通叛國,十惡不赦,天地難容,即刻捉拿投入刑部大牢待審,欽此。」

  他像是有意似的,將聲音拖得老長,念完欽此二字後,捏了捏自己唇上的小鬍子,一笑,「王參將,束手就擒吧?」

  「不可能!」席元衡厲聲道,「王家滿門忠烈,對皇上忠心耿耿,更是開國功臣,怎麼可能通敵叛國,簡直是——」

  「大哥慎言。」席向晚伸手握緊了席元衡的手臂,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在後頭小聲道,「這可是聖上口諭。」

  席元衡閉上了嘴,席向晚似乎都能聽見他兩排牙齒用力咬在一起發出的切齒聲,不得不雙手握了上去,生怕自家大哥一時衝動犯了大事,將自己也先賠了進去。

  雖說來三個席向晚也是拽不住席元衡的,但她的擔憂席元衡還是收到了。他紅著眼眶轉頭看向王長鳴,「二舅。」

  王長鳴的神情倒是比一開始輕鬆不少。他擺擺手,「聖上不會冤枉無辜之人,我便去牢裡轉一圈,總能等到平反。」他說完,任由官兵上來將他拿下,側頭對席向晚笑了笑,「晚丫頭別怕,二舅很快就回來。」

  席向晚鬆開了席元衡的手,點點頭,對王長鳴笑了笑,「您在牢裡也別擔心,一定很快就能回家的。」

  都御史哼了一聲,「通敵叛國,誅九族的罪,王參將,此一去,你恐怕是再沒機會參我一本咯。」

  王長鳴輕蔑地瞥了眼小人得志的都御史,等戴上了鐐銬便自己往前走去,根本不像是剛剛被緝拿的犯人,倒是都御史自己羞惱交加地唉了一聲,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

  寧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像是和其餘官兵一樣的背景板,轉身便落在最後離去。

  眾目睽睽之下,席向晚也沒有貿然出聲叫住他。

  這一趟來訪,算是證實了席向晚心目中的猜測。王家的出事,提前了。

  她拽了拽席元衡的袖子,輕聲道,「大哥,我們還要告訴舅母和外公這些事情呢,等回了府,還有父母親和三哥。」

  席元衡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你說得對。正是這時候才不能自亂陣腳,大舅二舅不會做通敵叛國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奸計想害他們——我去找外祖父,你去見舅母,半個時辰後,我們啟程回席府。」

  「好。」席向晚輕輕應了,又道,「和外公說時,你含糊著些,他年紀大了,我有些擔心。」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席元衡點頭。

  兩人匆匆去見了親人之後,又離開王家趕回了席府。

  原本在院中算著賬、等兒子女兒回來用晚飯的王氏猝不及防地聽了二人傳回的噩耗,險些將手上新作的算盤給砸了。

  她難以置信地扶著桌子,「大哥二哥對錢權都無貪欲,怎麼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聖上怎麼能——!」

  「母親。」席向晚扶著王氏重新坐下,用眼神使喚席元衡去倒茶,邊輕聲漫語道,「您別擔心,王家一家門是什麼樣的人,滿朝文武都知道,這般毫無證據的抵賴,聖上明鑒,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只是這些日子,可能王家難過一些,家中只剩外公和二舅母,也許需要您多幫扶著點。」

  「我知道,我知道……」王氏喃喃自語著坐下,靠在椅背上長出了口氣,淚水盈滿了眼眶,「父親可怎麼受得了……」

  席元衡那邊沏了茶,小心翼翼端到王氏旁邊。

  王氏哆哆嗦嗦地舉起茶杯抿了一口,「二哥他……被帶走時,怎麼樣?」

  「二舅舅比大哥冷靜得多,還反過來安慰我們別擔心,說聖上很快能還他清白。」席向晚語氣帶著兩分輕快,「所以呀,您也別太擔心,可別把自己的身子骨累壞了。」

  在席向晚和席元衡的反復安慰之下,王氏才平靜了下來,打發他們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出了院子後,席元衡和席向晚臉上不約而同地多了一分沉重。

  「事情沒這麼簡單。」席元衡沉聲道,「茲事體大,若不是有了確鑿的證據,聖上不會直接下令將人投入大牢。」

  「總不能讓母親擔心,她心思重,最近又剛開始掌家,太累了,容易生病。」席向晚跟在席元衡身旁,聲音很輕,「別說外頭,席府之中,很快也要有不安分的人冒頭了。」

  「三房,還是四房?」席元衡的眉皺得更緊,「這些家裡長短我也弄不清楚,你和母親千萬小心。」

  「放心,有我在,大嫂也安全的。」席向晚頓了頓,似不經意地側頭用下巴指了個方向,「……府中,我擔心的是那邊。」

  席元衡循著她的目光一看,見到那是席明德居住的方位,登時眼神一凜,「他能做什麼?」

  「……為了保全自身,他什麼事做不出?」席向晚低聲反問。

  「我去元坤的院子裡等他,都察院這麼大的事情,他明明就在都察院裡……!」席元衡說到一半住了嘴,「怪我,他才進去沒多久。那寧端也——」

  「寧端也不會提前知道的。」席向晚搖搖頭,「即便他知道,也不是必須暗中偷偷知會我的。」

  她說著,將雙手合攏在一起,輕輕往手心裡呵了一口熱氣,「大哥,這個冬天,也許會有些難熬……」

  席元衡沒說話,他離家住已經有了不短的時間,不知不覺中麼妹已經亭亭玉立,似乎完全能獨當一面,令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腦中用力轉著安慰的詞匯時,席向晚歪頭朝他笑了笑,露出兩邊可愛的小酒窩。

  「但是,我們一定能熬過去的。」她笑吟吟地說,「一家人一起,一個也不少。」

  *

  這夜整個汴京城都暗流湧動。席向晚早早合衣睡下,知道這還只是一系列事件的開頭。

  從王家兩名參將因通敵叛國的罪名被投入獄中之後,是接二連三的大家族落馬、或多或少地牽扯其中,到最後,小半個朝堂上的面孔都變了,規模之大可想而知。

  正是因為事情還會不斷發酵,如今自知人輕言微的席向晚決不能過早地將自己的籌碼暴露出來。

  她更不能找錯人。

  若真要求助,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人選。

  「姑娘。」碧蘭的聲音在外間響了起來,「三少爺來了,說夫人有事喊您過去。」

  席向晚立刻合衣翻身而起,「替我拿件外衣來。」

  她以為是王氏半夜出了什麼事,沒想到出了院子見到席元坤後,這人卻一路帶著她往席府的一道偏門走去,還一臉不快之色。

  「怎麼了?」席向晚擰眉道,「可是大舅舅二舅舅他們……」

  「你見了就知道。」席元坤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偏門旁,轉頭吩咐碧蘭,「將你家姑娘外衣繫好。」

  碧蘭應了聲,加快腳步上前看了看,一愣:這不是已經繫得很好了嗎?

  下一刻,席元坤將門給拉開了,只灑著夜光的街上站著一個人,和往日不同,他只身著一身暗色的袍子,彷彿要被溶解在夜色之中。

  聽見門的聲響,他側過了臉來,俊美冷淡的面容映入了席向晚的眼中。

  「別說太久,被人發現就不好了。」席元坤輕聲說完,將門虛掩,揮手讓碧蘭和自己一道走遠了些,但也沒讓席向晚真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萬一這人要讓阿晚吃虧呢?

  「寧端。」席向晚訝然笑了,她上前了兩步,抱著懷中暖爐仰著臉兒問道,「什麼時候和我三哥商量好的?」

  「今日都察院中。」寧端的視線直直落在席向晚臉上,見她似乎對白日之事並無芥蒂,頓了頓,道,「我並不是有意……」

  「你事先也不知道吧?」席向晚略顯粗魯地打斷了寧端的話,她歪頭看著這位不日即將位極人臣的未來首輔,卻沒有剛剛重生時那樣忌憚他,「你沒有時間和機會告訴我王家要出事,我不會怨你的。」

  寧端垂眼看著不著紅妝也仍然出水芙蓉般可人的席向晚,想起了前幾日到處打探她消息的樊家人。

  她美得過分,又這般善解人意,不怪狼子野心的樊大公子也對她動心。

  「你深夜前來,找了我三哥替你開後門,」席向晚擠兌他,「就是為了和我說一聲抱歉嗎?」

  寧端看了她一會兒,見那雙清澈天真的眼瞳似乎並未染上陰霾之色,卻更覺得沉重幾分,「我會讓人儘量照顧你的親人,但王家此番想要脫罪恐怕……」

  「寧端。」席向晚淡了笑意,又一次喊了寧端的名字,「你腳下的路,並不比我好走。」

  寧端不說話了。席明德做官到了這把年紀似乎已經老糊塗了,他家中的孫女卻對官場之道如此通透?

  「你能來,我很感激。」席向晚細細端詳著面前的男人,「汴京城中,能比你更清楚接下來會是什麼狂風暴雨的人少之又少……可你不該來的。」

  「沒人會發現。」

  席向晚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可即便是你,或許也會有馬失前蹄的一天。」

  聽說寧端死得悄無聲息,屍體幾乎沒有停靈就被匆匆運走,文武百官竟無一人敢挺身相送,誰都知道他是被新帝除去的,誰也不敢觸新帝的黴頭。

  究竟是不是四皇子、後來的新帝動的手,席向晚無從判定。

  只是……

  「我不願見你受難。」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可寧端聽得清清楚楚。

  「我也不願被你誤解。」他回道。

  席向晚訝然地睜大了眼睛看進寧端幽深的眼底。

  ……這可不是寧首輔能說得出的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56 AM

第六十章

  席元坤在心裡數了一百個數,就上前兩步敲了敲門。

  席向晚帶笑地看了自家三哥一眼,轉臉對寧端道,「一路小心。」

  寧端點了點頭,卻沒移動腳步,他開口道,「事情還沒結束,內憂外患,你……多注意。」

  「我知道。」席向晚笑吟吟和他對望了一會兒,原本還有些急躁的心情慢慢地緩和了下來,「回去吧,宵禁了,別讓人見到。」

  寧端深深看她一眼,又聽見席元坤二度敲門催促,才將夜用的長斗篷兜帽戴上了。

  他正要起步,席向晚突地又打趣道,「第一次見你穿玄色的衣服,也很好看。」

  席元坤從門背後瞧著寧端大步離去的身影,怎麼都覺得那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三哥,走吧。」席向晚緩步進了偏門,對碧蘭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席元坤將門合上,走到等著他的席向晚身邊,心情有些微妙:好像……是寧端被他妹妹吃死,而不是他妹妹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三哥也真是大膽。」席向晚邊走邊道,「別說是這個時間,哪怕還沒入宵禁,被人看到半夜私會也不好。」

  席元坤揶揄,「你現在倒是知道了,剛才和他說話時倒是笑得挺開心——他說了什麼?」

  「就如同你我大哥想的那樣,事情不簡單,也絕不會因為二位舅舅入獄而結束。」席向晚垂著眼道,「都察院領命查辦,先前毫無風聲……三哥,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要麼就是都察院早就在暗中調查許久,證據確鑿才倏地發難;要麼就是,有人直接收集了證據,偷偷到皇帝那兒打了個小報告。

  無論是哪一項,已經首當其衝的王家都已經深陷泥潭,難以脫身了。

  席元坤微微擰起了眉,「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許會去請求祖父幫忙上奏陳情。」

  「可祖父……不會幫的。」席向晚聲音很輕,答得卻很肯定。

  席明德心中,他是席家的家主,主宰席家所有人的生死,明哲保身這四個字做得十足貼切的他,絕不對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

  更何況,席明德向來就不滿席老夫人和她親手挑選的王氏這個兒媳婦。

  只是寵妾滅妻四個字,席明德已經做到了前兩個,他不敢做後兩個字,若真是對席老夫人動手、責駡、放休書等等,那可是犯法的。

  而席老夫人也並不在意席明德的冷淡,她只想將武晉侯這個爵位穩穩地冠到自己的獨子身上,唐新月急得眼睛滴血都沒用。

  唐新月在表面上一直很安分,禮儀功夫做得十足,從來挑不出錯,這也是她能身為寵妾卻一直沒給席明德帶來什麼麻煩的原因之一。

  可這並不代表,在看見機會的時候,她也還會繼續保持一直以來的低調和沉默。

  比如王家二子的突然入獄,唐新月一聽到耳中,就知道天大的好機會來了。

  席明德開始給唐新月說這事兒時語氣還有兩分輕鬆,「我朝罪不及外嫁女,王氏的娘家散了,她之後也能聽話安分些,是件好事。」

  唐新月替席明德疊著明日要換的衣服,若有所思道,「可她全家都入了獄,婦道人家沒了主意,會不會請老爺去聖上面前求情?」

  「求情?」席明德瞪大眼睛連連擺手,「通敵叛國的事情,誰敢求情,一不小心腦袋也要跟著掉了!」

  唐新月幽幽歎了口氣,「為了老爺和席府,這樣的大事是不能碰。只是她一家人都……也太可憐了些。」

  「正好,這一來她又沒工夫掌家了。」席明德伸手將唐新月抱到了床上,不假思索道,「包氏還在祠堂思過,不如這次,你來學學怎麼掌家?」

  唐新月嬌笑起來,仍然如同二八少女般清脆動人,「老爺又拿我說笑了,我哪有掌家的能耐?」

  「那你有什麼能耐?」席明德難耐地將唐新月按倒在床榻上。

  「我只有伺候老爺的能耐……」

  這廂唐新月早早給席明德上好了眼藥,另一頭席存林和王氏商量半宿,第二日還是找到了席明德,懇求他在上朝時為王家出言求情。

  席明德正在讓唐新月伺候換上朝服,聞言不耐煩道,「王家犯了多大的事,你不知道?滿朝文武,有誰趕在這時候去求情?人都直接投入牢中了,板上釘釘的事情,你想將席府拉下水去?」

  「父親,王家是開國功臣,盡出悍將,向來深得聖上信賴,絕不會做出那等害國之事,其中定是有什麼誤解,抑或被人陷害……」

  席存林據理力爭,可更衣完畢的席明德根本不想聽,他擺擺手直接走過了席存林身邊,罵道,「光長年紀,不長腦子!」

  唐新月帶著微笑向席存林一福身,「大爺。」

  席存林皺眉盯了一眼這個似乎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輕兩分的女人,沒回話,一撩袍子轉身追著席明德去了。

  饒是席存林再怎麼費勁口舌,席明德也是不可能同意在早朝時站出來替王家人說話的。

  他本就不喜這家的人,還要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把自己掛到砧板上,席明德可沒這麼傻。

  這時候站出來說話,根本是沒用的,明眼人都知道,王家怕是要完了。

  勸說父親無果,席存林跟著文武百官匆匆進入鎏金大殿時有些頹然,只能想著等早朝之後再尋相識的其他大員通通情,可沒想到,早朝突生異變。

  「今日寅時都察院來報,邊關抓到的奸細已經招了一份和他有往來的名單。」皇帝的面孔緊繃,「名單之上不乏京中高官,其中好些現在就站在朕的面前!」

  整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彷彿有人冷汗滴在地上都能震耳欲聾。

  「老四!」皇帝喚道,「名單拿出來,念。」

  「是,父皇。」四皇子上前一步,抽出一張信箋,還沒開始念,大殿裡噗通一聲,竟是已經有人頂不住壓力當場暈了過去。

  四皇子轉頭一瞧那人,笑了,「正好,名單上排第四,省得我再念了。」他說完,抖了抖紙,口齒清晰、刻意揚聲地將名字一個一個念了下去。

  席存林越聽越心驚,也不知道這名單究竟幾分假、幾分真,若是全真,那滿朝文武,竟是十中一二都已經和敵國有過或深或淺的交流了!

  這是動搖社稷根本的大事!

  難道,王家真的……

  席存林剛剛生出些動搖,卻突然聽見四皇子念了自己的名字,登時一愣。

  「席存林席大人,是您,沒聽錯。」四皇子還是那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樣子,在幾乎已經是烏雲密佈的大殿中,他這番姿態顯得十分違和。

  席存林瞪大眼睛,一時血液凍結,差點說不出話來,跪倒在地後只一個勁地磕頭,「皇上,臣是清白的!」

  可這會兒被點到名字的官員們幾乎都在喊著同一句話,皇帝臉上冷漠威嚴的神情卻從未變過。

  席存林才磕了三個頭,禁衛軍已經衝入大殿將他從百官群中直接提了出來帶走了。

  一連串的禁衛軍壓著身著朝服、往日裡威風凜凜的大官們離開大殿去往大牢,形成了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通路。

  跟著跪倒在地的席明德渾身冷汗,生怕兒子的罪連累到了自己身上,兩股戰戰地等了許久,四皇子才將那張紙收了起來。

  「父皇,兒臣念完了。」

  「好。」皇帝沉沉地應了一個字,看著階下黑壓壓的一片烏紗帽,冷笑,「眾卿好自為之。」

  往日退朝之後,官員們多少還寒暄一番,可今日大太監一喊退朝,絕大多數人都是軟著腿從地上爬起來,一言不發、互相攙扶著離開了正殿,匆匆趕回了家去。

  京官們的權勢交錯糾結,大家同朝為官,多多少少互相之間都有些交情和姻親。

  現在十幾人被抓走,剩下的人都不得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曾經在和被抓走的那些人的交往之間無意間透露過什麼重要信息,是不是險些成了叛國之人,又會不會是下一批在早朝上被直接摘了帽子投入大牢的倒黴蛋?

  席明德比這些人還要再淒慘些:他的嫡長子,居然是叛國之徒,這對席家、對他來說,都是九天神雷晴天霹靂似的打擊。

  席明德回到府中就直接癱軟了,唐新月連忙差人去喊府醫來,又是給席明德解朝服又是餵他喝水,好半天席明德才回過了神來,他哆嗦著嘴唇,連拍自己的大腿,「孽子,孽子啊!」

  在旁的唐新月動作一頓,正要開口說話,府醫就到了,只得開口讓府醫進來看診。

  好一番兵荒馬亂後,席明德令管家將家中所有人都召集起來,由唐新月攙扶著換了一身衣服,便趕了過去。

  席向晚只聽李媽媽說席明德今日退朝回來是被人扶著送去了唐新月的院子,就猜到今日早朝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才會將席明德嚇成那樣。

  李媽媽抬眼看看席向晚的神情,凝重道,「大爺……沒和老爺一道回來。」

  席向晚手上不由得一抖,滾燙的茶水濺上了自己的手背。

  她料到大房最近的這些日子不會好過,卻不知道,這叛亂一案,不僅比上輩子來得更早更快,甚至就連牽連範圍也比她記憶中更大了。

  不僅是二位舅舅,乃至於父親也被牽扯其中……

  「姑娘!」碧蘭趕緊上來查看席向晚被燙紅的手背,心疼得不行,「您怎麼這麼不小心?」

  席向晚卻顧不上自己,她深吸口氣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青瀾院見母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00 AM

第六十一章

  王氏剛剛心神不寧地打碎了一個茶碗,見席向晚進來便笑了,「阿晚,來。」

  席向晚揚起笑容,走到母親身邊,握住了她的手,「母親,您信我嗎?」

  「自然信了。」王氏好笑地一垂眼,正巧瞧見席向晚被燙紅的手背,驚呼一聲,「這是怎麼弄——」

  「母親,若您信我,一會兒無論聽到什麼,都不用怕。」席向晚手上加重幾分力道打斷了王氏的話,「您不用怕,一切都會沒事的。」

  王氏一愣,倏地站了起來,「又出什麼事了?是不是你舅舅他們……他們……」

  「舅舅他們也會沒事的。」席向晚沉靜道,「母親,越是危急的時候,您越不能亂了方寸。外頭不說,席府裡面也是要人吃人的。大哥如今回來了,咱們一房是什麼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您應該清楚。」

  「可是……」王氏咬著嘴唇,一時間慌亂無措,「究竟出什麼事了?!」

  「父親去早朝,沒有回來。」席向晚輕聲道,「在他平安回家之前,大房只有您能頂著了,您千萬不能垮下。」

  王氏如遭雷擊,下意識喃喃自語地反駁,「相公他沒回來?許是被聖上留下議事了……」

  「母親。」席向晚歎了口氣,抱住王氏微微發抖的身體,「別怕,別怕,還有外公,還有大哥三哥,還有我在呢。」

  王氏和曾經的席向晚差不多,自小養在深閨,家人寵著護著的貴女,又嫁給了席存林這樣的好夫婿,再有席老夫人護著,最大的苦頭都是在包氏手裡吃的,四個孩子母親的人了,也仍然有些不諳世事。

  以夫為天的她,何時遇見過這樣天都要塌了的情況?

  而席向晚若不是多了一輩子的經歷,只怕此時已經和王氏一樣六神無主默默垂淚了。她安慰地拍著母親的背脊,像她小時候哄自己時那樣,讓王氏平靜了下來。

  席元坤在都察院供職,聽聞父親席存林在早朝被扣下的消息之後,立刻就趕回了家中,直接去了青瀾院,正好撞見王氏擦眼淚的模樣。

  席向晚抬臉見到一臉凝重的席元坤,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三哥回來了。在這裡等會兒吧,祖父應該很快就會叫我們過去了。」

  「母親,還有我們在。」席元坤步入院中,立在桌前,「父親是被冤枉的,無論如何我也會讓他沉冤昭雪。」

  王氏擦乾眼淚,欣慰地一手一個牽住兒女的手,「剛才一時情急竟丟了方寸,是母親不好。在你們父親回來之前,我得替他守著大房,守著你們,不讓任何以為這是好時機的人在咱們頭上踩一腳!」

  這時,王氏身邊嬤嬤快步走進了院中,「夫人,老爺喊在府中的所有主子都去廳堂。」

  席向晚和席元坤交換了個眼神,將王氏扶了起來,「母親,其他人或會話中帶刺,切莫掉進她們的陷阱裡。」

  王氏拿絹子又擦了擦面龐,堅定地點頭,「放心,我不會衝動。」

  席元坤上前兩步扶住王氏,「阿晚,我陪母親一道,大哥還沒回來,你去陪著祖母。」

  「好。」席向晚也沒猶豫,眼下不是拖泥帶水的時候。

  席老夫人年紀更大,雖說身子骨硬朗,可畢竟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還出了事,這消息傳到她耳中,也不知道會不會令她染恙。

  席向晚步程緊趕慢趕,最後才在廳堂外不遠的地方追上了席老夫人,揚聲喊道,「祖母!」

  步伐匆匆的席老夫人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席向晚時,緊繃嚴肅的面色稍稍柔和了下來,「跑慢些。」她迫不及待地伸著手,直到席向晚跑到她面前,才將手交了出去讓她扶住。

  原本在另一旁扶著席老夫人的趙嬤嬤悄不做聲地往後退了一步。

  「祖母沒什麼需要你擔心的。」席向晚還沒說話,席老夫人便寬慰道,「你母親呢?她怎麼樣?」

  見到席老夫人的表情除了沉重些,確實沒什麼異樣,步子也極穩,席向晚才放心下來,「我方才已經去見過母親了,這會兒三哥陪著她呢,已經好多了。」

  「晚丫頭……」席老夫人踏上廳堂前的第一級臺階,神情冷峻,「你父親不在,但該是你父親的東西,今天沒有誰能從你祖母手裡搶得過去!」

  「是。」席向晚輕聲應著,同席老夫人一起緩步入了廳堂之中。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席明德坐在廳堂高位上,二三四房能到的人都到了,席老夫人和席向晚來後,就只剩下王氏和席元坤沒出現。

  四房的夫人差點就想張口諷刺席向晚兩句,卻被席青容從旁扯了扯袖子才不情不願地閉上嘴。

  席向晚目不斜視,在一室人的矚目中將席老夫人扶到了面色鐵青的席明德旁邊坐好,才給他請了安,「見過祖父。大哥尚未散值,青瀾院離廳堂遠些,母親和三哥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席明德想到席存林今日給他帶來的驚嚇,又見到大房來得最晚又只到了席向晚一人,張嘴就要怒駡她一頓,可剛深吸一口氣的功夫,就被席老夫人沉著地搶了先。

  「晚丫頭,且去你母親的位置旁邊等著,重要的事情自然是等人到齊了再說。」

  「是,祖母。」席向晚坦然走到給王氏準備好的座位旁,目光從堂中各懷鬼胎的眾人臉上一一掃了過去。

  包氏沒在,那位置上坐著唐新月,旁邊站著三房的小兒子席平勝,他才十一歲的年紀,長得虎頭虎腦,平日住在學堂中,大多時候放在唐新月身旁養著,少有機會跟著包氏。

  席向晚見席平勝的次數也不多,只記得他是個鬼精鬼精的孩子,從不讓自己吃虧,比他的兩個哥哥姐姐要像包氏得多,許是多虧了唐新月的教導。

  席府三房夫人的位置,唐新月一個祖父的妾室倒是坐得挺穩。

  席向晚轉開視線,看向了席青容,見她仍然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好像光是坐在這裡就是天大委屈似的,手卻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畢竟那可是她進入平崇王府的最後一枚籌碼。

  席青容的身前,則坐著她的父母——席明德的四兒子席存彰和四媳婦林氏。四房是席府之內都出了名的又蠢又毒,這兩人面上已經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根本沉不住氣,和唐新月比起來……不足為患。

  最後是幾乎透明人一般的二房眾人。

  二房夫人李氏生得木訥,見到席向晚轉臉看她,扯出了一個有些憨厚的微笑。她身後的兩個兒子則是垂著頭一言不發,像是兩個木偶。

  席明德的二兒子和三兒子都在汴京外任職,因此此刻仍然在場的也就基本是席府所有的主子了,只差一個王氏,和席向晚的兩個哥哥。

  席明德怒氣值徘徊在爆炸的邊緣,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鐘,眼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時,王氏和席元坤終於到了。

  「坐下。」席明德壓著怒氣道。

  王氏給席明德和席老夫人請了安,便深吸口氣,不動聲色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席元坤鬆開王氏的手臂,抬眼看看席向晚,站到了她身旁。

  王氏想著自己背後的一雙兒女,掐緊掌心,告訴自己:為母則剛,即便是相公剛剛出事,她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再受任何委屈!

  為此,無論是這些人如何責怪辱駡她,她都絕不會失了方寸。

  席明德見所有能到的人都到了場,席明德環視一周,開口道,「也都該聽說了。老大今天早朝上被皇帝讓人扣下,投入牢中待審,通敵叛國的帽子扣下來,對席家是多大的打擊,你們心裡都清楚。」

  即便眾人多多少少得到了風聲,但在聽見席明德將事情詳細說出來的時候,堂中眾人還是都吃了一驚。

  「和王家的事情有關?」席老夫人問。

  席明德看她一眼,冷哼,「當然是了。否則怎麼我哪個兒子都不出事,只這一個被聖上點名關進牢裡去了?!」

  王氏捏緊了椅子扶手,沒頂嘴。

  王家的案子,還沒審出個結果來,聽席明德的語氣,倒像是已經板上釘釘的罪人,就連席存林和沆瀣一氣似的,這不明不白的髒水潑下來,令王氏氣得手指打顫。

  王家和她也就罷了,席存林可是席明德唯一的嫡子!他居然連為自己的兒子爭辯一番的意圖都沒有,比誰都更快地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定了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

  席向晚雖然先前有了猜測,但在從席明德口中得到證實時,心臟還是微微一沉。她抬眼看向唐新月,卻沒能從這個女人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竊喜,就好像席向晚現在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一樣。

  早知道唐新月不好對付……席向晚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撬走了包氏這塊石頭,只不過讓唐新月從幕後走到了台前,稍稍限制了她的手段罷了。

  如今王家和父親接連出事,大房風雨飄搖,唐新月不可能仍舊按兵不動。席向晚捫心自問,如果是她自己,也必然要趁這個時候給自己謀些利益的。

  「父親,相公是什麼樣的人,您身為他的生父應該瞭解。」王氏壓抑著怒火和委屈站了起來,「他為人和善,心性忠厚,絕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人都關到牢裡了,你說他做不做得出來?」席明德勃然大怒,指著王氏罵道,「差一點連我也跟著進大牢裡了,這個好兒子給席府帶來了多大的麻煩,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看得清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06 AM

第六十二章

  即便早就知道席明德不會關心兒子的生死,而是在意他自己和席府的安危,臨到了這時候,聽見席明德嘴裡吐出的話語,席向晚還是微微冷下了眼神。

  席明德恐怕一分一秒都沒想過要救她的父親,甚至如果可能的話,他現在就想明哲保身地將大房所有人直接掃地出門,免得把他自己也搭進這樁案子裡去。

  「父親,聽說被帶走的人有許多……此事牽扯甚廣,王家恐怕是沒救了,如今大哥也被捅了出來,咱們還是要儘快想想辦法,別損害了一家人的利益。」席存彰開口道,「實在不行的話……」

  席明德聽著四子的話,心中微微一動。

  是啊,如果實在不行,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王家是清白的,我夫君也是。」王氏咬了咬牙,她抬高聲音打斷了席存彰的話,「聖上絕不是顛倒黑白之人,假以時日,案子查清,他們自然就會被放回來。」

  「放回來?」席明德冷笑,連連搖頭,「都察院督辦的事情,翻案是不可能的!王家已經是無可救藥,我卻沒想到老大也——孽子,孽子!早知道有今天,我早就……」

  早就如何,席明德沒有說出口,唐新月卻猜到了他的未竟之詞。

  席明德想要廢了嫡子、讓庶子承爵,這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除非是嫡子自廢、死乾淨了、又或者犯了重大的錯誤,承爵的人都輪不到庶子。

  可大房一直規規矩矩的,唐新月和席明德都抓不到錯處,只能算了。

  唯一的方法就是逼席存林自廢,可有席老夫人鎮著,席存林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同意,僵持了這麼多些年都是不了了之。

  可現在……席明德有了最好的機會和藉口將嫡子廢去。

  一來,能保全席家;二來,又能夠順利地移花接木,簡直是再兩全其美也沒有了。

  想到這裡,席明德陰沉的臉色才放鬆了兩分。

  「自從兒媳過門,父親就一直教導,席府所有人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氏冷靜下來,說道,「如今夫君平白遭難,若是父親和家中叔叔們不全力救助,在旁人眼中,會怎麼看待咱們席府?」

  席明德一噎,臉色難看起來。

  席存彰義不容辭地幫父親找了說辭,「那也得看遭難的人犯的是什麼罪!通敵叛國,掉腦袋的事情,大嫂還想勸父親和席府蹚這趟渾水,不知道是何居心?」

  王氏看都沒看席存彰一眼,她繼續盯著席明德道,「我雖只讀了幾本用不上的書,也見先賢說過,修身齊家平天下。若是連區區自家也護不了,如何為聖上排憂解難?」

  「如今是聖上要辦他!」

  「只是不知道御史們是不是也這麼想了。」席老夫人在旁硬邦邦地頂了回去。

  席明德氣得臉色通紅,可又知道王氏和席老夫人說得並不是全無道理。

  他的嫡子被投入獄中,在他的政敵眼中,這是一個大把柄,可以找各種理由彈劾。可席明德也知道,無論自己這時候怎麼做,那些人都會對他落井下石,還不如乾脆狠狠心,長痛不如短痛,自斷一臂,省了以後的麻煩。

  但這話說出來太過絕情,就算在自家,席明德也不敢說出口,生怕萬一傳了出去,被人唾駡。

  於是,他只好黑著臉說道,「老大的事情,我自然會派人去打聽,多少讓他在牢中少受些苦。接下來的日子,家中所有人儘量不要外出,更不要在外惹是生非,否則別怪我請家法!」

  眾人不論心中腦中想的是什麼主意,都紛紛低聲應了是。

  席明德疲倦地按按額頭,揮手,「都散了,散了。」

  「晚丫頭,來。」席老夫人招手。

  席向晚上前幾步,熟視無睹地路過席明德面前,扶住了席老夫人,同她一起慢慢踱了出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只靜靜地走著,直到進入了席老夫人的屋子裡,趙嬤嬤回身把守在門外,席老夫人才開了口,「昨日,寧端是不是來找你了?」

  席向晚垂眼扶著她坐好,才點了點頭,「是。父親只要在汴京城的牢中,多少能受他一些照顧,祖母安心。」

  席老夫人歎息著握住席向晚的手讓她坐在自己旁邊,「你父親定是清白的,可為何名字會被放在奸細之中,倒是令人生疑。我原以為是有人對王家出手,可今日之事一出……牽扯的實在是太多了。我怕只怕,你父親雖然是無罪之身,也要成了別人的陪葬品。」

  「不會的。」席向晚冷靜地說道,「既然父親極有可能是被連累的,那反倒救出來會更加容易,只要走對了門路,一定會沒事。我更擔心的,反倒是母親的娘家那一頭。」

  「王家是開國功臣,當年和席府也有淵源,只是如今也淡了。」席老夫人搖著頭,「王家帶過大慶八成的兵,是大慶的中流砥柱,是什麼人竟然會對他們下手?」

  席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席向晚似乎感到一道靈光從自己腦中一閃而過,可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飛走不見。

  王家對大慶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上輩子和這輩子,為什麼都會不明不白地成了叛國之人,這究竟能給幕後黑手帶來什麼好處?

  是別國奸細的陰謀詭計嗎?

  可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大慶也並沒有發生任何的戰事,四皇子登基稱帝之後,反倒比先帝在位時更加繁榮昌盛。

  「你們兄妹幾人都是機靈聰明的,我不擔心你們,倒是擔心你們的母親。」席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方才看她後來那模樣,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席向晚笑了笑。

  「晚丫頭,在你看來……」席老夫人說第二句話時有些踟躕,「那寧端如何?」

  「寧端?」席向晚訝然抬眼,「祖母問他作甚?」

  「你的兩個妹妹,雖說並不光彩,但都定下人家了。」席老夫人嫌惡地將三四房的親事一帶而過,「你呢?再幾個月就要及笄了,想過沒有?」

  「孫女沒想過。」席向晚坦白道,「二妹妹和三妹妹接連出事之後,來提親的人也少了許多,我倒樂得清閒。再接下來一段時日,母親應該也沒空分心這些事兒了。」

  至於嫁給寧端,那是席向晚完全沒想過的事情。

  她知道寧端再三年左右的時間就該橫死,剛重生回來時的打算是借他的勢度過席府滅門的危機,而後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救下他,若是不能,在保住家人之後就立刻功成身退、離開汴京,到時候即便寧端出事,也沒人會想到她。

  即便如今和寧端相處得不錯,席向晚也確實比之前更真心誠意地想要阻止寧端的死亡,那也不代表她想過要嫁給寧端。

  萬一……這個人救不下來呢?

  「我知你想救你父親,此案又是都察院督辦,多多少少要和寧端打交道。」席老夫人也不意外,她微微歎息,「我勸不住你,可你要知道,從別人手中拿走許多,是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孫女知道。」席向晚頷首,笑笑,「寧端不會挾恩圖報,可人情債是要還的。」

  如果能救寧端一命,那倒是都可以兩相抵消。若是救不了……席向晚只能再想想別的辦法了。

  「若你不喜歡他,還要因你父親和王家的事與他來往,祖母覺得你太委屈了。」席老夫人仍然唉聲歎氣,她只這一個冰雪聰明的孫女,天天護著怕被不知道哪兒來的狼崽子娶走,沒想到躲過了易啟嶽,可能卻躲不過寧端。

  唯一讓席老夫人有些安慰的是,傳聞中那樣軟硬不吃的寧端,居然深夜悄悄拜訪席向晚,就為了傳一句消息,多多少少還是對她有些在意才會做得出來的。

  「不委屈。」席向晚眨眨眼睛,笑著逗趣道,「祖母,您別看寧端一幅不苟言笑的樣子,其實他這人心地好得很。」

  「這話恐怕也就你說得出口。」席老夫人無奈,「你三哥日日見他,不也還是對他又忌又憚?」

  「三哥從來對寧端心懷戒備,寧端在他眼中自然不好相處。」席向晚不以為然,「我原先也這麼想寧端的,可被他解圍又救過,就知道這人只是面冷心軟。」她說完,吐吐舌頭,「祖母可別告訴別人我是這麼說的。」

  席老夫人瞥她一眼,在這打岔之下,心頭陰霾也散去不少,「我說了,也得有人能信。」

  寧端面冷心軟?除了席向晚她自己,汴京城能有幾個人信?

  這頭席府眾人在聚集後紛紛離開,席府之中從前一日就開始洶湧的暗潮越發詭譎了。

  唐新月帶著席平勝去祠堂看了包氏,將剛才的事情告訴了她。

  包氏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根本掩飾不住自己的喜色,「那大房豈不是都完了?沒了男人,她們還怎麼爭武晉侯的爵位?」

  「我已傳信讓存學回來了。」唐新月道,「有他在,正好當席府的頂樑柱,只要牢裡的人出不來,爵位就不會旁落。」

  包氏在原地打了幾個轉,這喜從天降令她不知如何是好,「那我是不是很快也能出去了?」

  「你先安安靜靜在此處留著。」唐新月看她一眼,語氣平淡,「祠堂裡有吃有穿,又不委屈了你,這些日子,你要更低頭做人,決不能和上次一樣再和那王氏發生爭吵。老爺這會兒最不願聽到就是席府裡頭起火。」

  「是。」包氏憋屈地低了低頭,「可卿姿即將歸寧……」

  「我會讓她來看你的。」唐新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補充道,「她若是來的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24 AM

第六十三章

  席卿姿在鎮國公府的日子過得十分憋屈,還沒處講理。

  實在是鎮國公府的主子從重要到不重要挨個排下來,再數三十個名字,也輪不到她席卿姿。

  鎮國公世子和世子妃二人住得並不算太近,可也就是一刻多鐘的距離,而席卿姿被安排的地方,離他們遠得有些離譜。

  不過席卿姿也根本不知道。究其原因,是她自從被抬進鎮國公府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一次機會離開自己的院子過。

  她在席府之中住的平湖院是最好的院子之一,包氏又是掌家的,幾乎什麼好東西只要席卿姿說了,就必定會到她的院子裡,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心意雕琢擺放的。

  可鎮國公世子妃給她安排的這個院落,又偏又小不說,連東西也少得可憐。

  席卿姿幾次想要離開院子到外頭去晃晃,找找世子在什麼地方,可每次都是剛走到門口就被丫鬟婆子們給聯手攔下了,一步也跨不出去,耍威風更沒用。

  她離開席府的時候急,包氏又在祠堂悔過,連嫁妝也未準備到位,人稀稀拉拉地帶了幾個,前腳才進鎮國公府,後腳就被世子妃找理由一個個分散調走了,理由還都正正當當,讓席卿姿想發作也發不出來。

  席卿姿被鎖在這房院子裡,如同一隻籠中鳥,外邊的消息一概不知,世子也不來見她,彷彿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席卿姿只能怨恨地等過了三天,想接著歸寧的機會回家找母親包氏商討方法,又或者見見唐新月討教如何讓夫君歡心那一套,可好容易等到了歸寧的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準備妥當,正要出門,卻還是被攔在了院子門口,頓時氣得揚手就打。

  「你們不看看我是什麼人?是你們能攔的嗎?我可是席府的嫡——」席卿姿差點說漏了嘴,頓了頓趕緊改口,「我可是席府出來的官家姑娘!你們這些下賤之人,也配攔我的路?」

  可婆子們不但沒有給她讓路,甚至還露出了嘲諷的表情,她們熟練地制住了席卿姿的手腳,將她重新推回了院子之中。

  席卿姿氣得要死,身旁沒有可用之人,打也打不過,跳起腳來,「世子呢?我要見世子!」

  「世子不會見你的。」有人淡淡地說。

  那聲音珠圓玉潤,一聽便令人心曠神怡。

  可席卿姿現在聽不進去,她一轉頭,就看見一個華貴打扮的年輕女子站在自己的不遠處,上下打量一遍她的穿著,遲疑道,「世子妃?」

  哼,也長得不怎麼樣!席卿姿心中不屑。

  世子妃笑了笑,「看來席府沒好好教你規矩。」

  她的話音剛落,席卿姿就覺得腿彎一痛,是被人從後頭狠狠地踢了一腳,哎呦一聲就不由自主地往前面栽了下去,給世子妃來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聽著耳旁的竊笑聲,席卿姿氣得臉色鐵青,「世子妃這是何意?讓個下人給我難堪?」

  「我記得,你父親是席府的庶出三爺,那麼,他的生母唐氏就應該是你祖父的妾室。」世子妃站著一動不動,「你自小在席府長大,難道竟不知道,妾,本來就是個下人嗎?」

  「世子既然娶了我,我就不是什麼下人。」席卿姿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拍著自己新衣上的灰塵,「世子妃對我這般無禮,是在打席府的臉!」

  「席府送到國公府的女兒這般頑劣,早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世子妃說完,原先神情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區區一個妾室,敢說世子『娶』了你?你難道不知,娶之一字,只能用在正妻身上?你一個進國公府當日連正紅衣裳都穿不了、進門三天還沒見過世子的人,還真以為自己是來享福的了?」

  「妾又怎麼了?」席卿姿霸道慣了,仍不服氣地蹬著世子妃,「你們府中的穆氏不也是——」

  世子妃等的就是這一句,她眼神一冷,「掌嘴!」

  席卿姿瞪大了眼睛,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你憑什麼打我?我今日就要歸寧,你敢碰我一下試試,我母親和祖父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她這身體怎麼可能掙扎得過天天幹粗活的婆子們,很快就被左右一邊一個按住了肩膀跪在了地上。

  世子妃身邊的嬤嬤親自站到席卿姿面前,揚手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

  啪啪兩聲脆響,席卿姿的臉頰頓時就紅了起來。她忍著眼淚,仍舊瞪向嫋嫋婷婷站在不遠處的世子妃,「你等著,我總有出頭的一天,等那時候,我也會讓你受一樣的侮辱!」

  她這句話一說完,嬤嬤又連著賞了她四個力大勢沉的巴掌。

  這下席卿姿的嘴角都流出了血,她見到嬤嬤居然還要再抬起手來,而身邊一個想幫她的人都沒有,世子妃的冷眼旁觀更像是要看著她死去一般,終於後知後覺地有些害怕起來,張嘴便想求饒,「我……我錯了……」

  世子妃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你以為你是受委屈的人?在你將國公府的賞花詩會上作亂、又勾引世子的時候,就該想到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了。如今你離家小半個汴京城,便是悄無聲息地死了,消息十天半個月都傳不到席府去,你說,誰會在意你怎麼死的?你母親?哦,她這會兒還在你家的祠堂裡面反省呢,是吧?」

  席卿姿打了個寒顫,她驚恐道,「你……你想殺人!這是犯法的!」

  「你是王府的下人,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合情合理地死去。」世子妃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席卿姿面前,她伸手掐住席卿姿的下巴抬了起來,端詳著這張已經腫了起來的臉,「再敢用剛才那種眼神看我,我就先挖了你的眼睛。」

  世子妃說這話的同時,手已經朝席卿姿的雙眼快準狠地刺了過去,嚇得席卿姿緊緊閉住雙眼掙扎起來,只可惜掙扎不動。

  可眼珠子最後也沒有被戳到,她等來的又是兩記耳光,落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險些將我的指甲弄花了。」世子妃的聲音在她面前道,「今日你歸不了寧,回去歇著吧。若不是看你才剛進來沒幾天就死了會惹人閒話,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席卿姿抖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席府現在也顧不上你,安安穩穩的,別找麻煩,我就讓你多活幾日。」世子妃像是刻意似的又拍了兩下席卿姿的臉蛋,突然笑著對身旁嬤嬤道,「原本就不好看的,被打了這幾下就更入不了眼了,可別汙了世子的眼睛,臉好之前,別讓她出來了。」

  「是。」嬤嬤和婆子們齊聲應道。

  世子妃吹了吹自己的掌心,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席卿姿,轉身帶人揚長而去。

  席卿姿這時才敢睜開眼睛,將眼中怨毒的神色小心翼翼掩下,被人和拖死狗似的拖進了屋子裡,才手軟腳軟地撐著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挪到鏡子旁照了自己的臉。

  她兩邊臉頰都腫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胖了一圈不說,還被留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那是被尖銳指甲劃出來的傷口。

  席卿姿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加起來也沒有這幾天來得多。想到今日是回不了門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母親,她忍不住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

  而包氏,在席府的祠堂中翹首期盼了一天,等到夕陽斜落,也沒等見席卿姿的身影,失望萬分。

  晚飯時分,唐新月才派人過來敷衍地通知了她,說國公府來信,席卿姿病得厲害,出不了門,歸寧只能罷了。

  包氏在祠堂裡也跟著哭了一場,可她振作起來得很快。

  大房很快就要完了,只要唐新月接下來的這一陣枕頭風吹得準,席明德一定會割捨大房,等王氏一倒臺,二房和四房的女人都是蠢貨,自然只能由她來掌家,到時候,她就能從祠堂出去,也就能親自去國公府探望自己的女兒了。

  包氏的算盤暫且不說,被禁足在祠堂裡的她暫時已經不是席向晚的首要目標了。

  躍至台前的唐新月,才是席向晚最關注的的人之一。

  席向晚和唐新月都明確地知道:沒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候了——廢嫡立庶。

  席明德這幾日都心情煩躁,夜夜宿在唐新月院子裡,聽她柔聲安慰自己、說著好聽的話,才會覺得怒氣稍霽。

  他娶過的四個女人裡,兩個已經死了,髮妻是相看兩相厭,只有唐新月自從進門以來,幾十年都是他的心頭好。

  唐新月所生的兒子席存學又是個出息懂分寸的,三兒媳婦又精明,在席明德看來,三房比大房更適合成為繼承爵位的一房。

  只可惜的是,他的嫡子只有大兒子一個,髮妻又身體硬朗,怎麼看近幾年也不會死的模樣。

  雲雨之後,席明德躺在唐新月的腿上,凝視她仍舊顯得十分年輕的面龐,有些愧疚,「我十幾年前就承諾過你的事情,到現在也沒有兌現。」

  「老爺說的是什麼?」唐新月溫柔地笑了笑,眼裡帶著天真,「我怎麼記得,我大大小小無論什麼要求,再過分的,老爺也替我辦成了?」

  「你這般懂事,什麼時候對我提過過分的要求……」席明德重重歎了口氣,「我對你說過,要讓你的兒子繼承武晉侯的爵位,可一直也沒辦到,是我對不住你。」

  「老爺別這麼說。」唐新月連忙按住他的嘴,「家裡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這些話不能讓外人聽到,會說老爺壞話的。」

  席明德捉住她的小手摩挲著,沉思片刻才道,「直接說、直接做都是不行的。但這一次,我正好也許有個辦法能行得通,能將你想要的東西帶給你。」

  「那危險嗎?」唐新月擔憂地問,「我不要榮華富貴,也不想存學去爭什麼,只要老爺和席家能一直安安穩穩地,我也能一直陪在老爺的身旁,就心滿意足了。」

  她越是推辭,席明德越是心中感動地覺得她明事理、情深義重,不由得更加堅定起來,「我已想了兩天,明日再去探探口風,想來問題不大。」

  本就是他的大兒子犯了錯,當老子的,這時候當然是應該大義滅親,才能重新獲得皇帝的信任;席府,也不必跟著被一道拽進泥潭之中。

  就好似已經爛了的肉,總要先刮去,傷口才能重新長好,否則只會越來越惡化。

  席明德下定了決心,第二日退朝之後,便快步追上了一位官員,壓低了聲音向他問候,「陳都御史,別來無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29 AM

第六十四章

  那人正是親自去王家把王長鳴帶走的都察院都御史,姓陳。

  這幾日都察院的威嚴無人能敵,百官紛紛見而避之,陳都御史可謂是出盡了風頭,見到席明德湊過來,高傲地挑挑眉毛,隨意地一禮,「左宗人,敢問何事?」

  陳都御史雖然嘴上這麼一問,但也門兒清,席明德肯定是來問他兒子的事情。這幾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偷偷往他家從價值千金的禮物美人,但他可是一個也沒敢收,生怕自己的腦袋一不小心也掉了。

  席明德回了一禮,悄聲問道,「是我那犬子的事情……」

  「照顧是照顧不得的。」陳都御史沒等席明德說完就一口回絕,「右丞相的侄子都在牢裡挨餓受凍呢,左宗人覺得自己比右丞相還威風?」

  席明德一愣,搖頭擺手,「陳都御史誤會我了。犬子既然犯下大錯,吃苦頭就是應該的,我沒去牢中親自鞭撻教訓他已是無顏面見聖上了啊!」

  陳都御史也跟著一愣,轉頭看看席明德懊惱的表情,一時之間竟不知道他打的是哪張牌。

  說席明德是真這麼想吧,陳都御史覺得這左宗人大概是腦殼被人敲壞了;說席明德是以退為進吧,這目的似乎又更撲朔迷離起來。

  「我想問陳大人的是……」席明德左右一看,靠得更近了些,「我那孽子、還有王家的事,還有沒有回轉的餘地?」

  陳都御史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後者,頓時對席明德高看一眼。他捏了捏自己的小鬍子,故作高深,「這……」

  席明德隨著陳都御史拉長的聲音,連呼吸都給屏了起來。

  「……恐怕是……」陳都御史長長歎了口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神情凝重無比。

  席明德頓時心中亮堂:就如同他預料到的一樣,抓進去的人都沒救了。無論是他的大兒子,還是王家那幾個,都是被砍頭的命,也不知道這一場血流成河中要死多少人。

  席府可決不能也栽了跟頭!

  席明德匆匆朝陳都御史行了一禮,「陳大人,大恩不言謝,日後必有相報!」

  陳都御史拈著小鬍子看席明德遠去,遺憾地搖了搖頭,「操心成這樣,真是位慈父啊……」

  席明德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冠了慈父這一稱號。若是知道,他恐怕也只會躊躇滿志、毫無愧疚地承接下來。

  緊趕慢趕回到席府之後,席明德飛快地進了自己的書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令管家給自己取紙磨墨。

  等待的空檔裡,他面色深沉地坐在椅子上,思索著自己一會兒該如何下筆。

  「老爺。」席遠在一旁喚道,「好了。」

  席明德嗯了一聲,睜開眼睛,「你去守著門口,無論是誰來,只要不是宮裡的,就不准放進來。」

  「是。」席遠應了聲,目不斜視地走出書房將門合上了。

  席明德深吸一口氣,提起筆來蘸飽了墨,在第一張紙上落下了第一撇。

  席明德在家中揮筆狂書時,席家的其他人也沒有閑著。

  席元衡在外頭四處奔波試圖托關係問問事情的進展,又或者能至少進入牢中給父親和二位舅舅帶些東西,親眼看看他們的情況如何。

  席元坤除了休沐之外,仍需要每日去往都察院裡點卯。

  儘管這次案子與他一個低級御史相干不大,但在都察院中,多多少少還是能打聽到一些消息,總比在家中乾等來得好。

  席向晚托人給遠在邊關的二哥寄去一封信告知他汴京的情況,一邊讓他自己多加小心,一邊也是安撫他寬心。除此之外,為了減輕母親王氏的負擔,她還常留在王氏的院子裡幫忙。

  從她的兩位舅舅被抓到現在,也不過三天的功夫,汴京城中卻已經是風聲鶴唳,誰家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生怕在這個節骨眼碰上了不該碰上的麻煩。

  席府不僅被抓了一個兒子,又和王家有關聯,本來已經是汴京城裡最沒有什麼人敢貿然接觸的角色,可就在這最敏感的時候,居然有人找上了席向晚。

  還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

  原本是李穎給席向晚遞了信,說是碧水江汀商會來了人邀請她加入,她只推說自己拿不了主意,問席向晚是否要同意。

  席向晚還能不知道碧水江汀是個什麼玩意?那就是樊家手裡的都察院,樊子期一到京城,碧水江汀便找上了她最常去的鋪子,說是巧合都沒人會信。

  因而,席向晚收到信的第二日便藉口去幫王氏巡鋪子,最後一個才到李穎的鋪中,沒想到一抬眼,居然就見到了站在店裡的樊子期,不由得皺了皺眉,才冷淡道,「樊大公子。」

  正在和樊子期說話的李穎微微一愣,很快猜到了面前這個出落得豐神俊秀的年輕人是什麼身份。

  光看相貌認不出來,可若是這樣出色的模樣聯繫席向晚的「樊大公子」這個稱呼,李穎若還猜不出來這位貴公子是誰,就不可能還在汴京城以女戶之身混得風生水起了。

  先是樊家的商會二把手派人過來邀她加入,接著樊家的大公子居然也親自跑來她這小小店鋪裡面巡查?

  李穎的目光掃過面前相貌同樣出色得天人共憤的二人,心中有了些了然。

  樊子期訝然轉過臉來,眼裡閃爍著驚喜,「席大姑娘,這麼巧?」

  巧?樊子期到了汴京城個把月,難道會不知道這裡是她母親名下的店鋪?難道是純屬看李穎的商業手腕不錯,眼高於天的碧水江汀就會向她遞出邀請?

  席向晚心中冷笑,卻也沒退縮,上前了兩步才直白道,「不巧,你是在等我。敢問有何貴幹?」

  被戳穿了的樊子期也不覺得尷尬,他笑了兩聲,後退兩步,伸手一引,道,「席府最近遇到的風波,我想借大姑娘之口,給貴府傳個訊。」

  「樊大公子真是古道熱腸。」席向晚心中頓覺諷刺,不知道這人上趕著賣好究竟是什麼目的,但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她自己的地方,也不怕樊子期,「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她說完,朝李穎點了點頭。

  李穎的目光在樊子期和席向晚之間轉了轉,見門口也沒什麼人路過,便越過了席向晚身旁將店鋪的入口給把守住了,也沒離得太遠,生怕損了席向晚的清白。

  要知道,席府如今可是污點滿身,大姑娘可不能被人當成是和她兩個妹妹一樣不知羞恥的人!

  樊子期輕咳了一聲,見到席向晚緩步靠近他身旁,眼裡透出了笑意,「原本聽了這幾日的消息,我還憂心大姑娘憂慮過重,見到你安好便放心了。」

  席向晚站定腳步,抬眼時仍是面無表情地無視了樊子期的寒暄與示好,「大公子請講。」

  「不知大姑娘可有收到河西那邊的來信?」樊子期也見好就收,沒有再說廢話。

  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動。河西,那是她大舅舅王長期的駐地,他前幾日應當是被就地帶走,可河西地遠,消息沒有十來天是回不來的,因此確實就尚未收到和王長期有關的消息。

  看來樊子期登門拜訪,果然手裡還是拿捏著點東西的。

  她輕輕搖頭,「河西太遠,想來信件還在路上。」

  樊子期卻神情凝重地說道,「等那封信來了,就來不及了。」

  「大公子知道信中寫了什麼?」

  「我知道。」樊子期正色點頭,「我還知道,大姑娘的家人是被奸人所害,一切確鑿證據都是栽贓,但如同你所說,河西太遠,軍閥勢大,都察院的勢力在那裡也未必像在汴京城中一樣暢通無阻。那封信是你舅舅王長期在被投入牢中之前所寫,由心腹送出,裡面應當有能讓他脫罪的證據!」

  聽到這裡,席向晚也不由得提起了心來,只是面上仍然一派平靜。

  首先,她不知道樊子期這張嘴裡吐出來的話能不能相信;其次,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上輩子王家的覆滅就說明這封信根本沒派上用場。

  最後一點……樊子期怎麼會好心到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她?

  樊子期見席向晚不答話,也不局促,體貼地停頓了會兒才提議道,「嶺南也極遠,可貿易繁榮,培育出了一種專門趕路用的馬兒,腳程極快,從汴京出發,約莫八、九天功夫就能到河西。若是大姑娘需要,我可派人駕這種馬趕去河西,與送信那人半路匯合換馬,只要在樊家名下的驛站休憩,就能得到最好的補給,至少能讓王家早三四日收到信件。」

  這也太上趕著獻殷勤了。

  席向晚作出微微意動的模樣,「可這太勞煩樊家了。席府和王家都正在風尖浪口上,大公子實在不應該……」

  「我並不打算挾恩圖報。」樊子期真誠道,「王家一門忠烈,不相信他們會叛國的人不止我一個,這也只是略微獻一些綿薄之力罷了。」

  席向晚垂下眼睛,思考著該怎麼回復樊子期。

  樊子期說的那種馬兒,她也是知道的,只有在嶺南才有,確實腳程很快。

  可問題是,那信,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真的讓樊子期派人前去,他會不會奪信殺人?

  天高皇帝遠,到時候樊子期再遺憾地來告訴她,送信之人在路上已經橫死,恐怕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她也沒有任何不信的理由。

  ……不,又或者樊子期其實已經這麼幹了,只是在虛情假意騙她對他心懷感激呢?

  席向晚思量半晌,最後抬起頭來,帶著三兩分躊躇道,「我拿不了主意,要回府問過母親和兄長們才能答覆大公子。」

  樊子期一怔,「可這一來一去,又是一天時間。」

  「大公子見諒。」席向晚低著頭向他行了一禮,又猶豫了會兒才開口道,「兩次見面,我對大公子多有失禮,還請見諒。今日之事……感激不盡。」

  說完,席向晚便轉頭招呼了李穎一聲,讓她到內間說事,匆匆往內間走去。

  唯獨李穎見到席向晚一轉臉的同時臉上帶著羞愧和軟弱的神情就在眨眼間消失,她惆悵地望了望似乎被勾走了魂似、直愣愣看著席向晚背影的樊子期,心中長籲短歎:美人猛於虎啊!

  李穎讓夥計看著店面,不卑不亢地將樊子期送了出去,才進到內間,識趣地沒問方才樊子期的事情,而是道,「姑娘以為,是否該接受碧水商會的邀請?」

  「不急,先拖著他們,就說咱們生意小,也沒什麼野心,普普通通的挺好。」席向晚面上神情淡淡的,「我今日來,是有另一件事要和你說。席澤成那個唱小曲的相好,現在如何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34 AM

第六十五章

  上了席府馬車後,席向晚才低頭細細思索起來樊子期剛才說的那些話。

  聯繫她五年中對於樊子期的瞭解,反復推敲之後,她認為信極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而在上輩子,樊家並沒有這麼早就出現在汴京城中,還是如此高調的亮相。席向晚記得清清楚楚,通敵叛國一案前後查了足足兩個月,在這之後,樊子期才突然出現在汴京城中,不顧當時是什麼局面,找人到席府向她提了親。

  正是因為這個時間差,席向晚在九月十五那日見到樊子期時,才會那麼驚訝。

  也就是說,王家從出事,到被處決,這過程中,樊子期並不在汴京城裡。嶺南和河西隔得那麼遠,他們出手攔截那封信的可能性不大。

  可能證明王長期清白的最後一絲希望,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卻仍舊沒有送到都察院、送到皇帝手中、更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席向晚動作十分緩慢地摩挲著自己的指骨,一節一節地按過去,想再聯繫上更多的情報,得出一個更可靠的推論。

  這封信,要麼是沒有送到該送的人手裡,要麼就是,即便送出去了,也根本無濟於事。

  前者也就罷了,是送信之人半路遇難,或者錯信他人;可如果是後者的話……

  席向晚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對了,這就全部都聯繫得上了!——她怎麼會二十幾年都沒有想明白呢?

  大慶有八成的軍隊都曾經受過王家的帶領,即便如今只有兩個兒子在外打拼,留存下的聲望也仍然是勢如中天。

  可這樣龐大的聲望,會不會也顯得……炙手可熱呢?

  第一天王家二位參將被捉走的時候,從朝堂到民間,多的是人不相信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第二日的早朝上,大臣們還沒來得及一個個為王家鳴冤,先被皇帝打了個措手不及,直接抓了一批人投入牢中,這才讓早朝安靜了幾日。

  更不要提,在都察院帶人衝進王家之前的一兩個時辰,就連被急召入宮的寧端都不知道王家出了事!

  席向晚一直以為在王家覆滅的背後隱藏著的或許是敵國,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家族,更可能是軍閥內鬥,可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是皇帝鐵了心要將王家拆散。

  而且,這一輩子,皇帝做得比上輩子還要徹底,連王家的女婿,他都殺雞儆猴地給抓起來了。

  都說都察院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尖刀,席向晚卻忘了,這刀的刀柄,只握在皇帝一個人的手裡。

  當他高高舉刀砍下的時候,誰想要反駁求情,那都是不允許的。

  王家是無辜的,而放縱、甚至可能刻意策劃了這一切的,正是王家一心效忠的皇帝。

  席向晚不由得咬緊牙關微微打了個寒顫,想得太過入神,竟都沒察覺到馬車停下。

  安安靜靜坐在她身旁一路沒說話的碧蘭等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喚道,「姑娘,咱們到了。」

  席向晚慢了半拍地抬起眼來,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才覺得好受了些,「扶我下去吧。」

  她雖然表面恢復了冷靜,心中仍然如同一團沒了頭緒的亂麻。

  原本席向晚手中已經有了巨富,準備用這些錢財向手頭吃緊的四皇子換取二位舅舅和她父親的平安,可如果要對抗的人是九五之尊,這些俗氣的錢財,已經顯得有些不夠看了……

  她的計劃幾乎被全盤打亂,還需靜下來細細思量才能想到新的辦法。

  碧蘭先下了馬車,擺好小凳後,擔心地伸手扶著席向晚下馬車,「姑娘,您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是不是受涼了?還是剛才那……那人令你不高興了?」

  「我沒事。」席向晚輕輕搖頭,站定身子之後,一抬眼正好看見席府門邊走過來一個看起來相貌普通得實在過分的女人。

  這女人幾乎是一看就忘的臉,哪怕盯著她看上好一會兒,再轉開視線,也無法回憶起她的模樣。

  這樣平凡到極致的長相反倒是很難得的,席向晚在樊家就見過他們專門搜集這種模樣的人訓練作各種用處。

  因此,當這個女人迎面走來的時候,她不由得多看了這人幾眼。

  平凡女子走近後,低聲喚道,「姑娘。」

  「你找我家姑娘有什麼事?」碧蘭立刻警覺地擋在了席向晚面前,橫著雙手道,「你又是什麼人?」

  「我受人之托,給席大姑娘帶一件東西。」平凡女子低眉順眼地說著,將掌心攤開,緩緩送到了碧蘭的面前,「勞駕這位妹妹替我轉交了。」

  碧蘭接過那東西看了眼,豎起眉毛,「簪子倒是挺好看的,姑娘好像也有一根一模樣的,誰讓你送——」

  平凡女子沒理會碧蘭的話,見她接了簪子之後,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步程極快,很快便消失在一處暗巷的拐角處。

  「哎,你跑什麼!」碧蘭跺腳,轉頭對席向晚道,「這來路不明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不乾不淨的,萬一姑娘碰了生病了呢?」

  小丫頭見過包氏和席卿姿上次用的那秘藥之後,對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生怕自家姑娘什麼時候一個不小心就給人害了。

  席向晚卻將目光掃過了她手中那支栩栩如生的桃花簪子,不自覺地翹了翹嘴角,「不礙事,是我認識的人送來的,給我吧。」

  碧蘭一聽便放心了,乖乖將桃花簪交到席向晚手中,扶著她往門裡走,「姑娘小心些腳下……」

  席向晚沒去青瀾院,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讓碧蘭在屋外守著,自己坐在屋子的裡間,輕出了一口氣,將簪子捏在手中細細地把玩著。

  四下清淨得緊,她總算能有時間來捋一捋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家人是一定要救的,也沒有比四皇子更好的人選——主要是她來的時間不巧,根本來不及多做什麼準備工作。若是再早來幾年,或許還能想方設法隱藏身份,假裝是個能算到未來的高人去扶持能和皇帝叫板的幾個實權王爺。

  可現在……什麼也來不及了。

  皇帝的位置仍然穩得很,可他還想要將其進一步穩固起來,連著軍權和聲望都收到自己的手中。

  桃花簪的做工極好,雖然只是木製的簪身,卻打磨得十分光滑,席向晚細嫩的指腹摸上去就像是天天被人把玩盤弄的檀木珠串似的。

  席向晚正這麼想著,指尖卻倏地劃過一處不太平滑的地方,頓時打斷了思緒。

  她低頭仔細查看,翻來覆去,才好容易在簪身底部的地方看見了兩個小字。

  ——偏門。

  席向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沉重的心情也跟著輕快了三分。

  她原還想著寧端為什麼無緣無故派人來送了一根和她那時候原本想給他一模一樣的簪子,原來是當信紙用了。

  正是誰都不敢和都察院接觸和衝撞的日子,席向晚也不好光明正大去都察院找寧端,原本是打算托席元坤帶個話兒,卻聽說就算在都察院裡,也天天都見不到寧端的蹤影,只好作罷。

  沒想到,寧端倒是主動來約她見面了。

  席向晚將簪子放下,喝了杯茶才站起身來,心中安定了不少。

  救人,還是照樣地救,四皇子仍然有這個能力,她不需要接受樊子期的幫助。只是要說動四皇子,就變得要比之前困難許多。

  若是那九百多畝的玉礦不夠用,席向晚不過就是再想辦法再多給出些東西來,讓四皇子動心便是。

  她知曉這從今往後二十四年要發生的眾多大事件,四皇子難道不想要未卜先知?

  席向晚想著,拉開房門問道,「碧蘭,那日三哥晚上來喊我,是幾時的事情?」

  「約莫是子時過一刻的樣子?」碧蘭想了想,答得不太確定。

  「李媽媽。」席向晚點過頭,又揚聲喚道。

  李媽媽聞聲走過來,和和氣氣地笑道,「姑娘,什麼事吩咐?」

  「今個晚上過了子時,我要去一趟偏門,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席向晚道。

  李媽媽心領神會,「知道了,姑娘。」

  席府裡每日都有安排來巡夜的婆子和護院等等,若是不先打點好,夜間說不定出什麼亂子。

  碧蘭卻不解道,「姑娘,晚上那麼冷,您要出去做什麼?不如我替你去吧。」

  席向晚笑著點點她的額頭,「你替不了。」

  碧蘭見了寧端每每都嚇得舌頭都捋不直,還能替她問上什麼?再者,寧端已經派人送來了拜帖,她不親自去見,反倒顯得太不禮貌了。

  寧端這時候來訪,為的定然是重要的事,席向晚不想錯過,晚上睡得並不安穩,不待碧蘭喊就坐了起來,子時不到便已經換好了衣服。

  碧蘭睡眼朦朧進屋準備喊席向晚時,卻見她已經坐在床邊等著了,驚醒了大半,趕緊將準備好的手爐遞給席向晚,又帶著李媽媽一道,主僕三人悄悄地前往了席府的偏門。

  偏門那頭果然無人把守,碧蘭悄悄拉開門往外頭看了看,道,「姑娘,外頭什麼也沒有。」

  「將門留著,咱們在這兒多等一會。」席向晚看看空中明月,猜想是自己到得早了些,也沒在意,便立在門邊耐心等著寧端起來。

  也只等了一小會兒,席向晚便有如神助地聽見了門外道上似乎傳來了衣物的摩擦聲。她上前兩步,小心翼翼地將門縫推開了些,偷眼朝外張望了一下,果然見到一襲熟悉的黑色斗篷往這邊而來,眼底露出了笑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39 AM

第六十六章

  寧端正思索著自己早到了片刻,應當不會耽擱席向晚的時間,將事情說完就走,卻沒想到,才剛剛走到席府的偏門外邊,就聽見那門發出了輕輕的吱呀一聲。

  他不由得抬眼看去,一眼便望見了席向晚帶笑的姣好面龐,腳步就那麼稍稍頓了一頓。

  但那只是幾不可見的停滯,寧端很快加快腳步走到門前,伸手摘下了夜行斗篷的兜帽,不贊成道,「不該這麼早出來,若來的人不是我怎麼辦?」

  看清了寧端的面容,碧蘭險些驚呼出聲,好在想起來這是夜深人靜時,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後被李媽媽揪著走遠了些。

  「還有誰膽子這麼大,過了子時還在街上這樣行跡可疑地行走?」席向晚朝他笑道,「我怕我記錯了時辰,還好早來了些,不然就得讓你在這兒多等了。」

  「……我可以等。」寧端借著月光打量席向晚的臉,見她神情之間並無鬱色,稍稍鬆了口氣,「你素來多病,卻等不起。」

  席向晚失笑,「寧端,恐怕沒多少人比我更等得起了。」

  她這個年紀的人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寧端卻將這話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去。他不自覺地繃緊下頜,扯開了話題,「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等不得,也不便在都察院中和你三哥多交談。」

  「好。」席向晚點頭,卻猜到其中一件八成是和白日裡樊子期所說的信件有關的。

  可寧端開口時,說的第一件卻不是信,「席明德已準備好了給你母親的一封休書,還有一份要呈給皇帝、請求大義滅親的摺子;此外,他也在準備著手將你父親一系逐出府中的事情。」

  儘管早就猜想席明德這個膽小如鼠、自私自利的人有可能會這麼做,但席明德的決心下得如此之快,行動也如此迅捷,席向晚聽到時還是呼吸一滯,不自覺地苦笑起來。

  是啊,對席明德來說,救回這個兒子的代價太大,他就連句求情也不肯說了。不僅如此,他還要大義凜然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在皇帝面前裝模作樣,以期望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名聲,這簡直太可笑了。

  寧端沒再說話,他看著月光下顯出幾分脆弱的席向晚,正絞盡腦汁想該怎麼安慰姑娘家時,席向晚就已經抬起了頭來,臉上還帶著淺淺微笑,「我知道了,這我早有預料。」

  若是父親真出了事,那分家本來也就是必走之路,否則只憑王氏和三個哥哥,在席府中的日子不會好過。

  若是父親和王家都不出事,那席向晚絕不會輕易將分家一事揭過。

  從三房,到席明德,都要為他們覬覦不屬於他們的東西而付出代價。

  「你要說的第二件事,可是我大舅舅令人送回汴京的那封信?」

  寧端眼中劃過異色,「這是今日都察院才收到的消息,你如何已經得知?」

  「樊子期。」席向晚毫不猶豫地將樊子期賣了,「他今日假裝偶遇我,告知此事大約是想賣我個恩情,還問我需不需要他的幫助……但我不想承這份恩情。」

  不承樊子期的恩,但可以承我的?

  寧端差點就將這個問題問出口了,但他及時反應過來,「信件不日將送到都察院,我會親自呈給聖上。」

  席向晚看著寧端沉靜如星的眼眸,本不該說的話就這麼自然地說了出來,「但你知道……信即便到了他手裡,也救不了我的親人,不是嗎?」

  寧端的瞳仁幾乎是立刻往裡縮了一下。

  這反應已經足夠證實一切。席向晚搖頭輕笑,「我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你前幾日為何來找我說那些話。我原以為只是事情會牽扯眾多,卻不知道,我的親人再清白,也沒用了。」

  「事情還沒到那般地步……」寧端的語速快了兩分。

  可他還沒說完,席向晚就柔和又堅定地打斷了他。她柔聲詢問道,「寧端,能代我給四皇子傳個口信嗎?就說,我想見他一面,而且承諾一定能給出他想要的東西。」

  寧端微微擰眉,下意識地排斥讓四皇子和席向晚相見的場景,「他——」

  「求你了。」席向晚輕聲說。

  於是寧端的萬般不贊成都化作了流水,他垂眼看了席向晚的面孔半晌,想在前幾日平崇王府外覺得自己能抵擋席向晚魅力的自己腦袋上踢一腳。

  他和易啟嶽根本比不出什麼高低上下,都是一路貨色,不過就是他更能裝,易啟嶽連裝都不會罷了。

  「……好。」

  「時間越快越好。」席向晚如釋重負,再度露出甜美的小酒窩,「不過,你再這麼幫我下去,我就實在不知該如何謝你了。」

  寧端這次學了個聰明。他沒說不需要回報,也沒像上次一樣給了那麼簡單的答案。

  「先欠著。」他說。

  席向晚失笑,又有些愕然,掩嘴笑了會兒才道,「放心,寧大人,我應該還得上。」

  寧端死的那一日日期,她還記得明明白白,若是僅靠自己的力量救不了他,那至少也能提前將這日期告知,讓寧端自己多加小心,這總也能算得上還恩吧?

  兩件事都說完了,寧端卻不想立刻離開。他看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看起來有些瘦削的席向晚,嘴唇微動,正要開口說什麼,突地神色一凜,「府中有動靜。」

  他剛說完,在裡頭放風的碧蘭便驚惶失措地跑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對李媽媽喊道,「有好幾個婆子朝這邊來了,還提著燈!」

  李媽媽轉頭看向已經回過了頭來的席向晚,便知曉她也聽了個清楚,急忙上前道,「姑娘,該走了。」

  明明早已經打點好了,這半個時辰偏門不會來人,卻偏偏有人掐在這個點上過來巡夜,怎麼想,怎麼也是被人給反過來算計了一道。

  席向晚也知道緊急,迅速朝寧端告辭,「那我便……」

  「你跑不快。」寧端卻沒離開的意思,他低頭看著席向晚腳上的鞋子,又掃過她的面龐,「那些人跑起來,你躲不掉。」

  上次在觀音廟裡,她就幾乎要被後頭的人給追上了,如果不是正巧撞見他,必然是被秦昊天帶人綁起來捉走的下場。

  儘管這是事實,被點破的時候,席向晚還是有些沒好氣,「我們三人可以分開跑,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安全了再回院子。」

  誰知道都到了這個時候,席府裡居然還有人想要在大房頭上再落井下石,席向晚一是疏忽,給自己挖了個坑,這時候埋怨也沒用了,只早跑一分是一分。

  「天寒地凍,對身子不好。」寧端淡淡說著,朝席向晚伸出了手,「不如我來幫你。」

  席向晚盯著他的手掌看了眼,眼神好得瞧見了那上頭常年練武後磨出的繭子。她還記得那一日她在觀音廟裡扭了腳,走路歪歪扭扭,寧端也是說他可以幫她。

  ——我帶著你,輕功過去。

  上一次,席向晚沒同意,可這一次,她深吸口氣後,就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寧端的手掌心裡,「好。」

  「姑娘?」李媽媽在後頭喊道。

  「我讓寧端帶我回雲輝院,你們只當是出來尋東西的。」席向晚想了想,隨手將耳朵上仍戴著的一枚耳飾摘了下來,隨手往遠處一扔,「只要我還在自己的院子裡,你們說什麼都行。」

  「姑娘您自己呢?」碧蘭急得要哭,「要是被他們看見您在這兒,指不定要編排些什麼……」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寧大人說他幫我。」

  寧端垂眼道了聲失禮,和上次一樣,輕而易舉地將席向晚抱了起來,點足上了席府的圍牆,如同一隻夜梟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碧蘭瞠目結舌,拽著李媽媽的袖子道,「他……他怎麼帶著姑娘跑了!我要追上去!」

  李媽媽無奈,「姑娘說了她回院子裡,你就別操心了。不過這急哄哄的臉不錯,一會兒就說你把姑娘心愛的耳墜弄丟了又不敢告訴她,半夜出來偷偷找,知道了嗎?」

  席向晚活了兩輩子都不通武藝,但卻見過不少高手,譬如樊承洲。可親身感受飛簷走壁的威力,這還真是頭一遭。

  剛剛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時,席向晚下意識地小小驚呼一聲,隨後便警覺地咽了回去。

  寧端的動作又輕又快,在底下提著燈匆匆往偏門趕去的一行人根本沒有察覺。

  「你的院子在何處?」寧端的聲音被風吹到席向晚的耳邊。

  席向晚眯著眼在夜風中尋了一會兒,從未在這個角度俯瞰過席府的她稍稍覺得有些新鮮,「那頭,院子裡有個小荷塘的就是了。」

  寧端的眼裡好得多,鎖定了院落的位置後便疾馳而去,席向晚柔軟微涼的髮絲不經意地蹭過他的臉頰,比羽毛還輕。

  原先還一派正直的寧端終於覺得有點無法欺騙自己起來。

  他又想起了被藏在自己家裡的賜婚詔書。

  皇帝在寫下那封詔書之前,是不是就早就已經決定要對王家出手了?這樣,詔書來得這麼順利,反倒解答了他之前的疑惑。

  「就在前邊了。」習慣了這騰雲駕霧的感受後,席向晚平靜了不少,還伸手給寧端指路,「你將我放在院子裡便好。」

  講道理,寧端這麼緊緊抱著她,雖說是情急之下,又是怕她掉下去,但到底是不合規矩。不過席向晚仔細想想他也是一番好意,自己又是比寧端多活兩輪的人,頓時比上次在觀音廟中時淡定不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44 AM

第六十七章

  因此,腳掌落地的時候,席向晚自然得很,自個兒鬆了手,笑吟吟對寧端道了聲謝,聲音極輕,生怕驚動了其他人。

  「出去的時候,小心些別讓人看見了。」她壓著聲線囑咐道,「我知道你功夫好,但被追著總歸是個麻煩。」

  寧端嗯了一聲,正要提氣離開時,又頓了頓,想到席向晚先前提出的請求,不由得再次向她尋求確認,「真要見四皇子?」

  席向晚笑了笑,像是安撫,又像是破釜沉舟,「不見不行。」

  「……你這般相信我?」

  席向晚微微一怔,端詳著寧端,見他似乎並不贊同自己的冒進,心中感到些許暖意,遂又補充道,「我既然來拜託你,就有把握。如果寧大人傳訊給四皇子的速度夠快,我應該很快就能從你口中得到好消息了。」

  寧端似乎在夜色中又是嗯了一聲,而後道,「夜寒露重,你進去吧,不用送我。」

  席向晚這些日子其實身體將養得不錯,原來羸弱的身子骨在湯藥的調理和自個的注意下也好了許多,穿了層層疊疊的衣服又抱著湯婆子,並不覺得特別冷。

  但她還是領情地彎著眼睛點點頭,「多謝,不送了。」

  在席向晚的屋門重新關上後,寧端轉頭看向偏門的方位,確認席向晚的院子外頭沒人趕來,才到牆邊縱身而起離開了雲輝院。

  偌大個席府,除了席向晚主僕三人,竟沒人知道寧端這日深夜來訪過。

  既然答應了席向晚的請求,寧端第二日見到四皇子時便尋了個空將這事私底下告訴了他。

  原本還有些焦頭爛額的四皇子一愣,左右一看四周無人,甩手就把手中的筆扔進了洗筆池裡,「什麼意思?你站在她那邊?等等,你和席大姑娘什麼時候關係這麼要好的?」

  「並不要好。」寧端糾正。

  四皇子充耳不聞,他抬著臉喃喃自語道,「沒錯,那日鎮國公府詩會出事時我就該注意到的。我原先以為你是擔心嵩陽皇姑姑,沒想到居然是為了席家的大姑娘?!」

  寧端面無表情地緊盯著他。

  四皇子抱著腦袋嘿嘿笑了兩聲,幾乎和寧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自然不怕寧端的這幅冰塊臉,「你既然來找我,自然是因為你覺得我應該見她?」

  寧端坐了下來,他平淡地說,「不見,你會後悔的。」

  四皇子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身體前傾,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如果可以,我也想救王家。可你別忘了,就算證據經了咱們的手送到父皇手中,也是救不了他們的!」

  也就是這塊地方是四皇子的大本營,守衛的都是他的心腹幹將,否則這樣直白的話,他是斷然不會說出口的。

  「她很聰明,她也知道。」

  四皇子嘖嘖出聲,「寧端啊寧端……皇姑姑知道這事兒嗎?」

  寧端心想賜婚的聖旨都是嵩陽長公主給他弄回來的,你猜她知不知道?

  「我不管,我就等著看好戲了。」四皇子聳了聳肩,坐沒坐樣地往椅背上一癱,想了會兒,突然道,「還記得咱們悄悄跑去買的那些荒地嗎?」

  寧端頷首。

  「原先我也不怎麼信的,只是母后信那道士的話,硬說那下面藏金埋玉,我才挪出了些錢來,手頭可真吃緊……」四皇子感歎了兩句,話鋒一轉,「你猜怎麼的?」

  寧端面無表情地端著茶水,好似根本沒聽見四皇子賣的關子。

  四皇子撇撇嘴,自個兒接著往下說道,「工部派人去勘測開採那塊還得等到明年,可我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咱們只買下了一半不到的地,剩下那些,全被另一個人給買走了。」他壞笑著看看仍舊無動於衷的寧端,神秘地拉長聲音,「或者說,被另一個姑娘家給買走了。」

  寧端終於抬起了眼睛。

  四皇子得意洋洋地將雙腳都架到了桌上,晃著腳尖道,「驚不驚訝?和咱們一樣『未卜先知』了的人,居然就是席家的大姑娘!」

  寧端腦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席向晚哪來那麼多的錢?

  她尚未出嫁,沒有可以自己變賣動用的嫁妝,月錢這點小數目也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那麼聰明,應當不會讓自己陷入麻煩之中……

  「若是你在替她擔心,倒是大可不必。」四皇子派人追查此事已經有段時日,前不久剛有眉目,說起來頭頭是道,將席澤成是怎麼在六皇子的陪讀考校上大放光彩的事情也告訴了寧端,嘿嘿笑道,「如果這件事也是真的,就算她不來找我,我也遲早會主動想辦法和她見上一面的。時間和地方你看著安排,越隱秘越好。」

  「今夜。」寧端道。

  「好,那就明……」四皇子一頓,瞪大眼睛,「今夜?這麼急?」

  「人命關天的事情,不急?」

  四皇子被寧端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察院當了這些年皇帝手裡的尖刀,寧端何時擔心過「人命關天」?

  他心裡百般嘀咕,上下打量著仍舊看起來一派不近人情的寧端,大搖其頭:這幅冷冰冰的樣子,怎麼能討姑娘家歡心?「你見過那樊子期了沒有?這人才來汴京城一個月,便不知道已經迷倒多少貴女了,你得向他學學,多笑,嘴甜!」

  寧端想了想昨夜席向晚談起樊子期的表情,很肯定,「她不喜歡樊子期。」

  「你怎麼知道?」四皇子一拍桌子,「樊家已經找好了人,準備不日就去席府提親了,你以為呢?」

  四皇子這句話一說完,寧端的目光就看了過來,他頓時渾身一冷,強撐著道,「樊子期是一幅一見鍾情的情種模樣,這時候還敢上門提親,席明德可不會拒絕!」

  「那就拖他一拖。」寧端冷冷道,「席府不能再多出事端,令聖上更加忌憚了。」

  「怎麼拖?」四皇子好奇道,「他從嶺南來汴京,可不是無的放矢,前前後後安排了上千人,這又是皇城底下,你手腳可仔細些——」

  「用不著我親自動手。」寧端抿了口茶水,「他找誰去提親,就從誰身上下手。」

  四皇子恍然大悟,給寧端豎了個拇指,「高,實在是高!」

  於是,樊子期原本千挑萬選才找好的名門望族前輩,當天就得了重疾,三個大夫看了都說見不得風需要靜養,自然無法出門,消息傳到樊子期那頭,又是荒廢了他好一番的功夫。

  這大家族之間的提親,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樊子期家中長輩都留在嶺南,總不能找個普通說媒的去席府,因而就得尋找和樊家、席府都有交情和淵源的人,這篩選是需要許多功夫的。

  最好的人選都已經挑好了,卻又突然生病;原先以為一定會動心答應他的席向晚,也只讓下人傳了口信過來說家人不同意冒險;查席向晚的底細一事始終因為被莫名其妙地阻攔而擱淺;乃至於在汴京城最重要的棋子之一,樊子期來了一個多月也沒能和對方聯繫上……

  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樊子期都差點要覺得老天都在幫他的倒忙了。

  好在他年少老成,小小地煩躁一陣子就過去了。

  「樊家的下人還在麼?」

  「人在門外,留住了。」

  樊子期笑了笑,他起身提筆寫了一封簡短的回信,字體清雋風流,內容滿是對席向晚的擔憂和關心,卻又並不顯得唐突,反倒真心誠意滿滿。

  寫完之後,他低頭細細看過文字,吹乾後才將其折起放入信封,又起身隨手折下窗頭開得正好的一支日香桂,連同散發著淡淡墨香的信交給下屬,「讓他帶回去,親手送給席大姑娘。」

  「是。」

  在府中陪著王氏忙活的席向晚乍一聽到有人給自己送來東西,還以為是寧端傳回了消息,讓碧蘭去跑了一趟回來,視線落在那支開得正好的日香桂上時,就不由得皺了皺眉。

  送信必送花,這似乎是樊子期的習慣。

  倒也沒錯,普通姑娘家自然吃這套。

  王氏瞧見碧蘭拿回來的花枝,笑了笑,提起精神打趣道,「誰家公子的禮,竟能這麼順利地送進門裡來?」

  「樊家的嫡長孫。」席向晚心不在焉地答了,將香氣撲鼻的日香桂隨手一放,抽出信紙兩眼掃過,心中輕嗤一聲:倒是文采斐然。

  看來樊子期不會這麼容易就生氣,更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她。

  席向晚抬手將信紙給了碧蘭,道,「燒了吧。」

  王氏正拾起花枝看,聞言一怔,「好好一封傳書,被你弄得和什麼見不得人的密報似的。」

  「若是讓府裡府外什麼人瞧見了,可不就和密報被洩露之後差不多麼?」席向晚撥著算盤,道,「母親,我今明恐怕還得出去一趟,讓李媽媽過來陪著您。」

  「又要出去?」王氏臉上又漫出愁容,「你還是個姑娘家,前些日子的風言風語又多少影響到你,這些天席府不太平,你還是儘量多留在府中吧。你大哥三哥如今幾乎都早出晚歸的,我身邊也沒個人賠著,總是心裡不安得很。」

  「我不會去太久的。」席向晚快速算完一列數,及時安撫王氏道,「況且,即便我是女兒身,也不能日日就在家裡等著外頭消息傳進來……母親,咱們等得起,有些人可已經坐不住了。」

  席明德若真敢把那封休書放到王氏面前,席向晚就能親手狠狠打他的那張老臉,讓他知道偏心偏得沒了良心是要遭報應的。

  席明德準備將席存林逐出家門的速度快,席向晚的動作當然也慢不得。

  她剛剛想到這兒,才出了門去燒信的碧蘭又跑了回來,這次她手中又捧著一個精緻的細長盒子,到了席向晚面前才道,「姑娘,又有人給您送東西來了。」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李媽媽也跟著笑了,「我還以為這些時候,敢打從席府門前過的人都沒有了呢!」

  王氏也跟著看了眼,詫異,「這不是李穎鋪子裡裝首飾用的盒子麼?她送來給你的?」

  席向晚從碧蘭手中接過盒子,還沒打開,就猜到了裡面會是什麼,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王氏眼尖地瞧見自家女兒臉上不自覺的溫柔笑意,似有所悟,「是哪家公子送給你的?」

  不想讓王氏多加擔心,席向晚輕輕搖了搖頭,打開盒子拿出被精心固定在其中的梅花簪子看了眼,手指細細摩挲兩下,卻有些疑惑。

  這一支,怎麼似乎沒有昨天那支摸起來那麼光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0:21 AM

第六十八章

  梅花簪自然又是寧端送來的信,上頭仍然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了「荷塘」二字。

  席向晚看著那兩個小字,有些好笑:寧端可真是不懂得尊重姑娘家的臉皮。

  若收到這簪子的不是她,是別家面皮薄的貴女,被人約見在自家荷塘裡幽會,這簡直就是要讓那貴女哭著罵完登徒子後老死不相往來的後果了。

  不過想來,寧端對她一步步隨意起來,也是她自己縱的,怪不得誰。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席向晚悄悄從裡間走了出去,對早已等在外間的李媽媽點點頭,「碧蘭那丫頭一驚一乍的,今夜就麻煩李媽媽守個夜了。」

  李媽媽笑得一團和氣,打量過席向晚的穿著才舒了口氣,「姑娘要做的事情,我也攔不了。您若信那寧大人,那我自然也是信他的。」

  席向晚笑彎了眼睛,小酒窩幾乎在明亮的月光裡閃閃發亮,「他已經是最可信的人之一了。」

  李媽媽無奈地笑了笑,幾步便推開了屋子的門,「姑娘,夜深了,您在外頭……多注意身子,別累著傷著了。」

  門方一打開,席向晚就見到了站在荷塘邊的頎長身影,下意識地安了心,點頭道,「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

  寧端轉過了身來,見到和昨日穿得全然不同,卻仍然裹得嚴嚴實實的席向晚,朝她伸手道,「失禮。」

  被寧端三番四次抱起來移動過,席向晚越發習慣起來。儘管前世她不論和樊子期和樊承洲都沒有過越界的接觸,可到底是活了那麼些年歲,已經不是少女懷春的心思,只在寧端的臂彎裡悄悄將自己的斗篷裹緊了些。

  寧端常年帶官兵在汴京城中巡夜,對巡邏路線和汴京城的地形一清二楚,輕輕鬆鬆就避開了人煙,帶著席向晚到了一處隱蔽的房屋。

  這處房屋看起來十分普通,和周圍任何一家住房都沒有區別,若不是席向晚特地左右看過記住了位置,恐怕再來一次也找不到門。

  悄無聲息地落到院中後,寧端將席向晚放下,才三度確認道,「必須要見?」

  「不見不行。」席向晚笑著點頭,給了他和昨日一樣的答案,「我知道,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我唯一能走的一步棋。」

  四皇子是最好的人選。六個皇子之中,若要下注,席向晚會選的就是四皇子。

  更重要的是,席向晚知道,四皇子正是日後會登上寶殿的新帝。

  幾步之外的屋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門口走出個人,他輕輕地拍了兩下手,「席大姑娘好膽色。」

  「小女見過四皇子。」席向晚轉過臉去朝那看起來有些紈絝子弟樣貌的年輕人笑了一下,伸手將兜帽摘了下來。

  寧端這才發現,和昨日夜裡見他不同,席向晚今日是梳過頭髮再來的。雖沒像平日一樣配著精巧的頭面,卻也將髮髻束得整整齊齊,簡潔又大方。

  「寧端,你也進來。」四皇子伸手朝寧端招了招,將門拉大了些,「席大姑娘,時間緊急,也沒有更好的地方見面,只能與我們二人共處一室了,見諒。」

  「您多禮了。」席向晚嘴上雖然這麼說著,腳下步子卻並不遲緩,看了寧端一眼後便主動走向了房門,朝四皇子福身一禮。

  「不必行禮了。」四皇子讓席向晚先進了簡陋的屋子裡,又有趣地看了看跟在後頭的寧端,突然冷了聲音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席向晚走到屋子正中,才不慌不忙地轉回身來望著四皇子,眼裡神情極為安寧,「我竟不知您要殺我的緣由是什麼?這對您又有什麼好處呢?」

  寧端默不作聲地跨入門裡,回手就將門合上了。

  這房子簡單得過分,和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遠,自然也沒有燒來取暖的炭和地龍。寧端和四皇子自然不覺得冷,可席向晚的身體未必受得了。

  寧端自覺是自己將席向晚從她暖烘烘的屋子裡帶出來的,自然有義務護著她不受凍,因而直直走過四皇子身邊,提起壺嘴裡還冒著熱氣的茶壺,給席向晚倒了杯水,伸手放在桌上離她最近的地方。

  正要回話再試探一下席向晚的四皇子頓時覺得十分沒有面子,就連氣勢也被人給打斷了。

  「況且,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席向晚笑看一眼那杯熱氣騰騰的白水,伸手一引,十分謙和地道,「也許,您聽完之後,會真想要殺了我也說不定。」

  四皇子眯起眼睛打量席向晚,突地道,「你一點也不怕我。」

  身為一名從來沒見過天潢貴胄、又是深夜獨自外出與兩名外男共處一室的世家貴女,席向晚實在是平靜得有些過分。

  那簡直就好像……她對這些身份尊貴的皇室成員已經司空見慣了似的。

  「我若怕,就不會請寧端待勞邀您一見了。」席向晚仍然伸著手,「四皇子,請坐下細細聽我說完吧。」

  事實上,四皇子猜得不錯。樊家後來一路迎風直上,為了以表重視,席向晚重生前的那一天,眼前這位未來的皇帝,還不得不派出了自己的三兒子遠赴嶺南來恭賀她的嫡長孫滿月酒呢。

  皇家的人,席向晚是真見過不少,到了嶺南的地界,再高傲的頭,也得在她面前垂下來。

  如今的席向晚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皇家的人,可要她裝出唯唯諾諾的樣子來,她也是做不到的。

  四皇子又盯著席向晚看了會兒,見到寧端已經撿了位置坐下,暗恨這人一路拆著他的台,只好也上前幾步坐好了,拽過茶壺給自己也倒了水,就是小心眼地沒給寧端倒上。

  席向晚最後一個跟著落座,她沒浪費時間,將袖中藏著的兩張地契直接抽了出來展開放到桌上,「這是我剛購置的兩片地皮,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地底下就能挖出翡翠礦脈,價值會翻上成千萬倍,我將這作為敲門的禮物,應當不算太過寒磣。」

  儘管早就知道席向晚也是那片荒地的買家,可真聽到她大大方方將這莫須有的未卜先知說出口時,四皇子還是險些被自己口中的白水嗆到。

  就連他的生母皇后,都只從那名神秘高人處得知地下藏著巨富,卻也沒詳細到「翡翠礦脈」的地步!

  「你如何知道地底下藏著什麼?」四皇子放下杯子,裝模作樣看過地契,板起臉問道,「若是我沒記錯,這不過是沒人要的黃土地,上面寸草不生,賣價不過幾兩銀子,你想拿幾百兩銀子來當投名狀?」

  「我共有九百一十二畝地。」席向晚淡淡道,「雖缺了一片地沒有買到,但等到工部派人去勘測過,便會得出結果。四皇子也可隨時從工部抽派人先行出發,來回不過兩天的路程,就能證實我的話。區區兩天,我能等。」

  因為要偷偷培養自己的勢力,表面上還要花天酒地大手大腳,實際上已經缺錢缺得眼睛發綠的四皇子已經在心中將這些未來的礦脈價值估算了一遍,臉上卻十分不屑,「就算你說得是真的,這也只是錢。你區區一個小女子,如果我得到了證實,從你手中直接將這兩份地契搶走不就行了?」

  「若您能只為了錢就做出如此目光短淺的事情,那是決計當不了未來明君的。」席向晚眉毛也沒動一下。

  四皇子哼笑,「我才不想去坐那個至高無上的座位,累得很,瞧我父皇,頭髮都白一半了。」

  席向晚握住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跟著笑,八方不動波瀾不驚,「有機會的時候,沒人會不想坐上那個位置的。」

  閒散王爺,紈絝皇子……九五之尊、支配萬民蒼生的誘惑,哪裡真有人能抵抗得住?平民百姓或許也就罷了,自小生長在那個踩低捧高、血統為尊地方的皇家人,怎麼會對皇位一絲垂涎也沒有?

  除非這人生來就沒有欲望。也許……像寧端那樣?

  四皇子和席向晚對視了一會兒,發現這小妮子是真的一點不怕他,而且氣勢居然還隱隱跟他不相上下,又低頭喝了口水,才道,「你想救你父親和兩位舅舅出來?」

  「是。」席向晚頷首。

  「財可通神。」四皇子慢慢道,「……但這個道理在都察院裡是行不通的。」

  席向晚搖頭,「這錢是給四皇子的,我知道您現在需要大量銀錢。而我方才也說了,這不過是敲門的投名狀。此外,我還想告訴二位一件事情……」

  四皇子想著席向晚提前買地又提前知道了陪讀考校的試題,多少也對她的籌碼有些好奇,垂眼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注意力卻集中在她的話語上。

  「中秋之前,六皇子的陪讀暴病不治身亡,我知道是什麼原因。」席向晚說到這裡,也像是口渴了似的低頭喝了口水。

  四皇子:「……」

  寧端望向席向晚的杯子,提壺又給她續上熱水。

  四皇子:「……」我忍。

  「即便是都察院,那日也沒能進宮去,更沒見到那陪讀的屍身,是不是?」席向晚扭頭又問寧端,見了寧端點頭之後,她才慢悠悠道,「便是宮裡,也沒幾個人知道,六皇子好龍陽,那陪讀是被他玩得奄奄一息,讓聖上撞見,秘密處決了的。」

  她的話音落下瞬間,四皇子的呼吸幾乎都跟著停滯了一息。

  六皇子當年挑了那個陪讀時,就曾經有人質疑過陪讀的資質普普通通,家世又一般,只生得跟女娃娃般漂亮算是個優點。當時一度甚至隱隱傳出了皇帝已經放棄了六皇子的傳聞,好一段日子後才沉靜下去。

  可如果一切都是席向晚說的那樣,就都說得過去了——六皇子挑中那陪讀,本就是因為他生得漂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2:23 PM

第六十九章

  「你是如何得知的?」四皇子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驚駭之色。

  席向晚笑,「這重要嗎?我說的是真是假,您只要小心查證,自然會知道真假。」

  「六弟的新陪讀,不是席府的人麼?」四皇子很快便回過神來,轉著杯子找回了話語權,「席府想要在每個籃子都放上雞蛋?」

  「六皇子?」席向晚失笑搖頭,「恕我直言,我可沒有祖父那樣短見。再者,我祖父現在暗中籌劃著什麼……四皇子會不知道嗎?」

  四皇子自然知道席明德已準備好了和自己的嫡子劃清界限、而後再找辦法讓自己庶子繼承侯爵位子的事情。

  席明德或許還以為自己這番舉動能被人理解成大義滅親,可滿朝文武大半都是人精,他這明哲保身,也明得太過頭了些,少不得被人暗中嘲笑。

  寵妾不是大事,可若是想著「滅妻」「廢嫡」,那是鐵板上釘釘要被人參上十幾本的。

  這席明德也真是越老越蠢了。

  「我現在只想救回父親和二位舅舅。」席向晚挺直脊背注視著四皇子,「這交換,是成,還是不成,請四皇子給我個準話。」

  四皇子慢悠悠地望了她一眼,又看看坐在一旁存在感十足、卻一言不發的寧端,半晌才嗤笑一聲,「王家對大慶忠心耿耿,自然不能受了冤屈。只是如今證據確鑿……」

  「只等河西那封信送到。」席向晚冷靜地接上了四皇子刻意拉長的尾音,「但這信,不能安安穩穩地到都察院手裡,又直接呈給聖上。」

  「你待如何?」四皇子挑了挑眉。

  「讓人截下那封信。」席向晚直截了當道,「總有人想落井下石,既然樊家已經知道這個消息,其他人也能知道。只要信的內容在這過程中被洩露過一次,一切就有了轉機。」

  四皇子哦了一聲,有趣道,「你想讓樊家背個黑鍋?」

  席向晚也笑了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四皇子怎麼知道,這口鍋,不是樊家親手打的?」

  *

  這段夜間密談的時間並不長,席向晚卻已經用了不少手腕,並且這和她原先的計劃也並不一樣。

  在不知道那背後之人就是皇帝的時候,席向晚是打算拿著巨富找上四皇子,懇求他想辦為自己的親人洗脫嫌疑——這對都察院來說,並不是那麼難。

  可既然是「君要臣死」,席向晚就不得不多拿出了些籌碼令四皇子動心。

  她原先還想著,如果四皇子真那麼軟硬不吃,她只能冒險再說幾件以後會發生的事情說動他,卻沒想到一切來得還算容易。

  四皇子登基之後,可謂是開創了相當一段時間的太平盛世,只由未來的二十年出頭的時間來看,席向晚覺得這位下任皇帝應當還是值得信任的。

  ——到目前為止,值得信任。

  席向晚出了那處平凡院子之後,仍然是被寧端送回了席府。

  李媽媽聽見外頭腳步聲,開門看了眼,見到席向晚安然無恙地歸來,才長舒一口氣——姑娘若是在外頭出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夫人可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今日多謝你了。」席向晚站定後,朝寧端點了點頭,笑道,「可算了了我一樁心頭事。」

  「等安排好了,我帶你過去。」寧端看著席向晚略顯蒼白的臉,反倒有些擔憂她這動不動就受風著涼的身體,「你的辦法很好,應該能起效,莫要太過擔心。」

  「我不過是隨口出了個主意,還得托你們去辦。」席向晚輕輕搖頭,「即便生效,也不會那麼快。」

  席向晚知道自己的計謀來得突然,拉上四皇子一道也不過是走在高空懸繩上,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她要救自己的家人,一來要拉樊家下水,二來也是忤逆了皇帝的意思,四皇子和寧端都得步步為營才行,過後少不了被樊子期記恨上。

  這樣算下來,不露面的席向晚反倒是成功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四皇子不說,寧端不說,她自己院子裡的李媽媽和碧蘭不說,有誰會知道是她在背後橫插了這一腳?

  即便知道前路危險重重,席向晚心中也十分平靜——眼前的⼳蛾子越多,她越不想自亂陣腳,免得讓別人尋了空隙。

  「倒是你……」她抬眼對寧端囑咐道,「都察院的掌控權握在皇帝的手裡,你和四皇子都要做出全力追查此案的模樣,千萬莫要引起他的疑心。」

  這話席向晚不能在四皇子面前說,顯得犯上又放肆,可在寧端面前,席向晚卻很容易就說出了口。

  「放心。」寧端只回了兩個字,便朝席向晚略一頷首,於夜色中離開了雲輝院。

  他在不遠的另一座院子牆頭隱蔽處停了下來,回頭見席向晚和李媽媽說了兩句話,沒耽擱便進了屋,才掉頭回到了密談的那處院子裡。

  四皇子仍在等寧端,見他進了門便調侃道,「若是父皇和嵩陽皇姑姑都同意她嫁給你當妻子,還真是很不錯。你需要個夠聰明夠冷靜的女人當妻子。」

  寧端不悅地看他一眼。

  四皇子聳聳肩,「我知道。你不打算娶妻嘛……罷了,說正事。這幾日關於王家的罪證就和餃子似的一個個自己跳到鍋裡,想裝看不見都難,父皇每日盯著,若不是聽說那信在路上,只怕王家早已定了罪。」

  「我讓人想辦法將消息透露給樊子期。」寧端坐下,說道。

  「小心點,那是隻狐狸。」四皇子哼了一聲,「到汴京才幾天,咱們兄弟六人裡,他已經秘密拜訪了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想下注。」

  寧端沒說話。

  四皇子也習慣他的沉默寡言,喝了口水,繼續往下說道,「父皇身子早就不太好了……人人都當他捧著小六,其實父皇中意的還是太子。太子年紀不小……父皇除去王家,是在給他鋪路。」

  皇帝雖然一直以來對皇貴妃所出的六皇子多有縱容和褒獎,讓包括席明德在內的許多人都覺得六皇子未來將要榮登大典,只有極少數的聰明人,才能看得清皇帝心中屬意繼承自己位置的人是誰。

  ——太子的位置,不算太穩,但也輪不到六皇子頭上去。

  四皇子掐指一算,自己在外人看來恐怕排在倒數,便是實打實地算起來實力比拼,也不過勉強排在太子和六皇子後面,算是個第三。

  可席向晚有句話說對了,只要有機會去爭搶那個位置的人,是絕對忍不住要去試一試的。

  四皇子不想見到太子的前路太平坦,席向晚又正好送來了機會和替罪羊,這時候還坐得住,就不叫沉穩,叫畏懼不前了。

  「你要是能娶了她,那王家自然也多少偏向咱們這邊。」四皇子不正經地撞了撞寧端的肩膀,「你看那樊家也一門心思想娶她,就不心急?」

  「我回去了。」寧端站了起來,無視四皇子的嬉皮笑臉,「等樊家有了動靜,我親自帶人去攔。」

  四皇子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看了一眼,也跟著起身,面上笑意淡了些,「萬事小心謹慎,可不止一兩雙眼睛盯著你。」

  寧端明白四皇子的意思。他轉頭看向那巍峨壯麗的皇宮,彷彿望見一頭吃人的怪獸。

  *

  席向晚和四皇子面見談過後,雖失去了一筆巨額財產,但想到若是一切順利,親人必定能安全從牢中離開,第二日起來時,心情也舒暢不少。

  可這好好的心情,非有人要過來破壞一下,還是在那日王家出事之前就匆匆回府後又離開的席澤成。

  席澤成本就是家中待遇最好的少爺之一,先前又有包氏的庇護,日子過得很是驕奢淫逸,不久前成了六皇子的陪讀,更是跟著貴人們開了許多眼界,整個人看起來更是金光閃閃珠光寶氣的,乍一看還以為是誰家的皇親國戚似的。

  席向晚最不樂意看這種繡花枕頭,席澤成是什麼人,她還能不知道?

  儘管上輩子遠嫁之後,席向晚就二十來年沒再見過這個害了席府的罪魁禍首之一,但這人有多心高氣傲卻胸無點墨這點,席向晚還是記得的。

  假若萬中之一的可能性,真讓三房襲了爵位,那再下一位襲爵的,也絕不可能是稻草腦袋的席澤成,而會是他的弟弟席平勝。

  「晚妹妹。」席澤成不懷好意地揚聲喊道,隔了半個園子,好像生怕席向晚跑了似的。

  正要去往母親王氏院中的席向晚抬頭看他一眼,隨意行了個便禮,「堂哥。」

  「正巧,我也想去給大伯母請個安,咱們一道?」席澤成快步迎來,硬是和席向晚走在了一道,眼神直白又無禮地將席向晚從頭到腳掃了兩遍。

  席向晚心中奇道,大家好歹頂著同個姓氏,席澤成這登徒子的眼神,難不成還想兄妹亂倫毀了綱常?

  席澤成卻是忍不住嘖嘖暗贊:雖說席卿姿和席青容都不服,可這汴京第一美人的名號偏偏冠在了席向晚的頭上,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那玲瓏身段和勝雪肌膚襯著淺色的嘴唇,就已是令人挪不開眼的絕色美景,一分刻意的打扮都不需要,男人也能為她癡狂。

  ……如果是這種美色,想必六皇子也一定看得上眼吧?

  席澤成想著想著,嘴邊露出一絲怪異的微笑來,「我母親還在祠堂禁足,卻不能幫晚妹妹商看定親的事情了。」

  跟在席向晚身後的碧蘭瞪大了眼睛:她們姑娘的親事,輪得到包氏來插嘴?要不是席老夫人和王氏壓著,包氏都不知道早就答應了誰家歪瓜裂棗上門來求娶姑娘的親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2:31 PM

第七十章

  席向晚卻沒動怒,她眼也不抬地道,「堂哥轉行當說媒的了?」

  席澤成訕訕一笑,知道自己前句話唐突了,想了想換口風道,「實際是……六皇子要選側妃了,這消息還沒風聲透出來,我想著,就先和大伯母說一聲。」

  六皇子?席向晚都要笑出聲來了。

  六皇子是個斷袖!他的正妃都是拿來當擺設和交差的,還要再娶個側妃?就這麼想掩人耳目?

  「堂哥費心了,席府正是多事之秋,我定不定親哪有整個席府來得重要。」席向晚不冷不熱道,「要是祖父聽見了,該有多傷心難過啊。」

  席澤成微微一愣,乾笑兩聲,「晚妹妹說得有道理,有道理。」

  「對了。」席向晚見席澤成似乎打定主意要黏在自己身邊去見王氏,一轉念便道,「我大哥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八仙樓,和幾個朋友喝酒,似乎聽說堂哥是那裡的常客,還尤其喜歡聽小曲兒?」

  席澤成的臉色頓時一僵。

  八仙樓,正好是他在外那個相好唱小曲賣藝的地方。

  席澤成已經是定了親的,只是姑娘還沒滿十五歲,因此尚未過門。他這個年紀和身份,院子裡有通房是正常的,可正妻還沒過門,就在外頭養了小情兒,還是個見不得人的賣唱女,若是傳了出去,未來妻子那頭是說不過去的。

  席澤成沒想著自己暴露了,支吾了會兒便勉強擠出個笑,乾巴巴地解釋道,「八仙樓的酒,是六皇子愛喝的,我時常是隨六皇子去的,喝酒的時候,聽歌助興罷了。」

  席向晚不軟不硬地應了聲,開口又道,「不過我也聽大哥說了,那賣唱女身世極為坎坷,也是個可憐人,也不知道酒樓裡來往的貴人們有沒有能幫幫她的。」

  席澤成越聽越膽戰心驚,席向晚明明沒說什麼,他卻覺得每一句話都是指向自己,啊嗯了兩聲便沉默下來。

  席向晚走了兩步,突然又想到席澤成也許能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扮演個攪屎棍的角色,走了幾步便措完了辭,先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席澤成立刻上道地轉移話題,「晚妹妹可是在擔心大伯的事情?」他說著,假模假樣地也跟著長籲短歎,「我特地問了六皇子,只怕大伯和王家二位參將是……」

  不知道的人,只看席澤成這幅愁容,還以為出事的人和他多親密呢。

  席向晚點點頭,「三哥從都察院中回來之後,倒是說了或許接下來還有轉機,只是不肯說詳細,也不知這轉機究竟能不能實現……」

  席澤成一愣,追問道,「什麼轉機?此言屬實?」

  「自然了。」席向晚天真無邪地點頭,「三哥說的,還能有假?」

  即便眼看著青瀾院就在前頭了,席澤成的全幅心神還是被席向晚剛剛話中透露出的內容給吸引走了。

  這次大案,皇帝全權交給了四皇子和都察院去辦,六皇子先前全以為這會是他自己練手的機會,沒想到被四皇子搶了去,正在心中氣悶得很。

  要是他能將王家還有喘氣之機的消息轉告給六皇子,而後六皇子捷足先登,比都察院更早一步將事情查明上報給皇帝,豈不是正好能讓六皇子被皇帝高看一眼?

  想到了這裡,席澤成也顧不得六皇子選側妃的事情,立刻匆匆找個藉口和席向晚告了別就轉身離開了。

  看著席澤成急急忙忙地離開,席向晚輕輕冷笑了聲,這才緩步進了青瀾院裡。

  正好還愁寧端此去暴露行蹤,有六皇子和樊家狗咬狗,正好寧端也能安全些,免得被樊家和皇帝發現。

  王氏的精神頭仍然不如王家和席存林連番出事前好,但為了兒女們,也還是勉強撐住了身子,見到席向晚進來,她立刻露出笑容,「阿晚。」

  席向晚有了昨日夜談,心中那原只有兩三的把握已成了七八成,但在寧端得手之前,她也不打算貿然告訴母親,因而只笑盈盈陪著她用了早飯,便不經意地道,「母親,李掌櫃鋪子裡似乎是要修繕了,我拿不好主意。這兩日,母親將手中賬本放一放,陪我一道去看看?」

  「修繕?」王氏擰眉,「問題若不大,就日後再說吧。」

  「影響了生意是小事,若傷了李掌櫃的信譽便不好了。」席向晚勸道,「何況家中的事也忙得差不多,您該離開院子出去透透氣兒了。」

  王氏歎了口氣,「你父親和舅舅們……我如今哪來這個心思?」

  「正是因為如此,您才不能一味勞累自己,累病了多不划算啊。」席向晚湊到王氏身旁,好說歹說了半晌,才讓王氏勉強點了頭。

  等樊家的人終於出動趕往河西的時候,寧端也幾乎是同時帶人離開了汴京,緊跟在了這些人的身後。

  只他跟著跟著,發現居然途中還有第三批人,那是六皇子的人馬,似乎也是為了截獲信件而去。

  隨後四皇子的書信才姍姍來遲地到了寧端手中,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大意是「席大姑娘手眼通天,六皇子也給她騙來了,鍋摔成兩半讓他們搶著背去。再及你所托之事我今日也給你辦妥了,席大姑娘的謝意我且替你收下了……」云云。

  寧端看完信,邊隨手將其燒毀,火光隱隱約約照在他的側臉,反倒顯出三分在席向晚面前已不多見的冷峻與不近人情。

  這不僅僅是為了席向晚,也是為了四皇子,還是為了……他自己。

  同一日早些時候,席向晚帶著王氏出了席府,兩人坐了同一輛馬車後,席向晚掀簾對一直低著頭的車夫道,「出發吧。」

  車夫默不作聲地點點頭,輕輕往馬兒身上抽了一鞭,馬車便動了起來。

  王氏一開始並未注意馬車與平日裡有什麼不同,也知道不經過了什麼地方,只是和席向晚說了好一會兒話後才疑惑起來,「今日去朱雀步道,怎的這麼慢?」

  她說著,掀起帷裳往外頭看了眼,卻壓根沒見著沿途一路能望見的晉江河,反倒有些人煙稀少,不由得一驚,握住了席向晚的手,壓低聲音,「阿晚,這車夫有問題!」

  席向晚正笑著要說什麼,馬車卻穩穩地停了下來,車夫低沉的聲音從外傳來,「大姑娘,到了。」

  席向晚應了聲,從車廂底下拽出兩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暗色斗篷,拿起其中一件給王氏穿上了,「母親,一會兒出去,您跟著我,別出聲,也別將臉露出來,好嗎?等您到了,自然知道我帶您來說是做什麼的。」

  王氏猶豫再三,還是依言將自己嚴嚴實實罩了起來,跟在席向晚身後下了馬車。

  駕車的人正是席向晚先前在觀音廟裡見過,寧端手下那嗓門特響亮的大漢。他穿著一身車夫的粗布衣裳,刻意放輕了生意,「大姑娘,夫人,請跟我來。」

  席向晚碰了碰王氏的手,走在了前面。

  王氏看著眼前的高牆和門,心裡直打鼓,可寶貝女兒都走在前頭了,她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走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腳下跳出陷阱來。

  等大漢拉開那門後,王氏險些驚叫出聲來,好在還記得席向晚先前的囑咐,將自己的嘴捂住了。

  這是什麼黑漆漆的地方,真能住人?

  大漢先等她們進去後,而後回身將門關好,才快步往前和守在那門邊不遠處的人說了幾句話。

  守衛望了席向晚和王氏一眼,而後目視前方,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於是大漢才回頭招手。

  席向晚帶著王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經能聽見前頭傳來有氣無力的求救和痛呼聲,聽到耳中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可王氏卻彷彿終於猜到了什麼,緊緊握住了席向晚的手,用勁得她都覺得有些痛起來了。

  ——當然,席向晚硬要帶著王氏出來並不是為了去看朱雀步道的商鋪,而是在四皇子和寧端的幫助嚇,秘密去大牢中見一見被關押的親人。

  有寧端暗中關照,王長鳴和席存林被關在一間牢房裡,離其他官員有些距離,待遇也好上一些,多少吃得飽穿得暖,這在牢裡也就很不錯了。

  席向晚一路穿過這些牢房之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被藏在斗篷的陰影之中,任周圍投來各種嫉恨懷疑怨毒的眼神都不動如山,直到大漢的腳步停下時,她才微微抬起了頭來,輕喚道,「父親,二舅舅。」

  王氏已是滿臉淚水,她撲到了牢房面前,捂著嘴嗚咽起來,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將這幾日的委屈與害怕都宣洩了個痛快。

  席向晚站在母親身後,看著父親和二舅舅手忙腳亂地安慰母親,終於笑了笑,轉頭對身旁的大漢道,「寧端呢?他已經走了嗎?」

  大漢對眼前這位未來的上司夫人不敢怠慢,「是,前日已經帶人離開汴京。」

  席向晚點點頭。她在樊家的基礎上又把六皇子一脈給扯進了這攤渾水裡,寧端更安全了些,應當不會受到皇帝懷疑。

  「只是我原想著,今日會是他來帶我進大牢的。」席向晚輕聲道,「好在來的人是有一面之緣的你,否則換成別的人,我也要有些害怕了。」

  大漢聞言不由得看了眼席向晚好似幽幽古井似的眼眸,沒敢說話。

  ——這嬌滴滴的席大姑娘在陰森森的天牢裡就跟坐自家院子裡似的那麼自在,哪有一丁點害怕的樣子?

  「對了。」席向晚頓了頓,又輕柔地問道,「寧端有沒有傳信回來?他在外,一切都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2:36 PM

第七十一章

  大漢愣了愣,緊接著卻為自家上司感到十分欣慰,「還沒傳信回來,不過以大人的能耐,定能安全歸來。」

  大人什麼時候離開辦事,還會給他們傳信報平安?

  ……好像從來就沒有過啊!大人又沒有需要報平安的家人。

  大漢心裡嘀咕著,原本想建議席向晚自己寫個信,想想涉及寧端行蹤,還是咽了回去,眼觀鼻鼻觀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了。

  王氏哭了一會兒便反應過來旁邊還有人看著,頓時羞得漲紅了臉,趕緊擦乾眼淚回頭喚席向晚,「阿晚,你也過來。」

  「太魯莽了。」席存林歎息道,「你們在這裡不宜久留,被人發現了不好,趕緊回去吧。」

  王長鳴卻抓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鬍子若有所思道,「後面那小子,不是寧端手下的麼?」

  大漢充耳不聞地盯著腳尖旁邊的地面,好像那裡長出了朵花來似的那麼專注。

  「寧端的人,除了皇帝,只有他自己使喚得動。」王長鳴轉而看向席向晚,沉聲道,「你是不是去求了寧端幫忙?」

  王氏正撫著自己髮鬢,聞言疑惑道,「又是這個叫寧端的?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你們一個個都提起來?」

  眼看王長鳴眼神一利就要發難,席向晚立刻搶先開口打斷了他,「好了二舅舅,我做事有分寸。眼下確認你們安全、讓母親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王氏又哭又笑,斥道,「我不是好得很?被關在牢裡吃也吃不飽的人又不是我。」

  「吃得飽。」席存林趕緊安慰道,「咱們的吃食比別人還要多一些,填肚子夠用了。」

  王長鳴哼了一聲,「我道誰這麼好心,原來根本就不是好意!」

  「二舅舅。」席向晚軟軟喚他,「大舅舅被捉走前,留了一封密信,據說能證明他的清白,已在快馬加鞭送往汴京的路上了。等那信到了汴京,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王長鳴一揚眉毛,「那也得,信真能送到。」

  剛被捉時王長鳴想不明白是誰想害他,可在大牢裡蹲了幾天,又見大批並不搭界的官員和自己的小舅子一個個被扔進了牢裡,他才模模糊糊地有些反應過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王長期那封密信,搞不好就和送信的人一起折在來汴京的路上了。

  「不論遇到什麼,」席向晚笑了笑,篤定道,「一定送得到。」

  看望過席存林和王長鳴後,王氏離開時雖然依依不捨,可顯然已經有精神得多了。馬車在吱呀聲中往席府回轉,王氏脫下斗篷,長出了口氣,突而歎道,「我的阿晚長大了。」

  席向晚詫異,「母親何出此言?」

  「我這幾日和汴京城中不少同樣的夫人往來了書信,」王氏說的是那日在早朝上和席存林一同被捉走的其他官員的夫人們,「沒人有法子救人,更沒人能想辦法進到牢中去探望一眼,你卻將我帶進去了。」

  席向晚笑了,「只要母親能開心振作起來,就比什麼都好。」

  「是那個叫寧端的人幫你的嗎?」王氏輕聲問,眼神關切,「就是上次你大嫂說,生得好看的那個都察院副都御使?」

  「是他。」席向晚並不閃躲,大大方方地點了頭,「母親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王氏邊歎氣便責難自己,「都是我不好,性子軟弱,到了這時候,還得靠著你們。」她輕輕撫著席向晚的頭髮,突地又道,「那這寧端怎麼還不登門來提親?」

  席向晚愣了愣,隨即笑出聲來,「母親,我和寧端,並非兩情相悅,只是意氣相投,因而時而互相幫些對方的忙罷了。」

  王氏哪裡會信,但看著女兒一幅信以為真的模樣,她也就沒接著說下去,只是心裡暗道哪有男人這麼輕輕鬆鬆就幫女人家大忙的?

  要不是因為喜歡你,誰願意費力不討好?

  「費力不討好」的寧端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已經傳到了王家兩位的耳中,他正隔著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悄無聲息地墜在兩隊一前一後的人馬後頭。

  「大人,趁他們打起來的功夫,咱們的人已經將他們圍起來了。」一人匆匆到他身邊稟報道。

  寧端略一點頭,輕扯韁繩,「走。」

  六皇子和樊家雙方人馬原本都在找那從河西而來的送信人,半路上突然發現了彼此的蹤跡,正在互相試探底細的時候,送信人突然騎馬就從斜刺裡跑了出去,顯然一早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撿了個空檔便想要突出重圍。

  這下談是鐵定談不攏了,各憑本事圍追堵截,誰知道那送信之人身手了得,閃展騰挪居然硬是拉鋸了半晌,最後還是六皇子和樊家雙方協作了一次才將人的退路攔了下來,將那送信人捉住了。

  送信人見他們來勢洶洶,原想要直接將信吞進肚子裡去,卻讓樊家的人一箭給射中了手臂,信件飄落在地。

  兩頭的人同時搶上前去爭奪信件,結果嘶啦一聲,一人得了一半。

  雙方正各執一半信件在場中對峙,突地就聽見馬蹄聲從近旁響了起來,竟是四面八方將他們圍著正在縮小包圍的圈子。

  樊家領頭那人臉色一變,低聲道,「糟,中計了!」他將手中的半封信塞給身旁屬下,「帶著信走!」

  那人應了聲,迅速帶著信,輕如無物地攀上身旁一棵樹頂,像是猿猴般靈巧地遠遁而去。

  可剩下的人還來不及離開,就已經被嚴密地包圍在了中央。

  「什麼人!」六皇子那隊的領頭人氣勢十足,「敢攔我們的路?」

  包圍著他們的這一圈人卻無一人應聲,只沉默著將包圍圈封鎖起來,令他們一個人也逃不出去。

  樊家的領頭人卻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眼前顯然訓練有素的不速之客,沒有說話,和身旁屬下交換了個眼神。

  「都察院辦事,閒雜人等不得打擾滋事!」一名穿著盔甲的壯漢騎馬從後頭上來,揚聲喝道,「楊霖何在!」

  「小人楊霖!」被圍在最中間、手臂中了一箭的送信之人忍痛站起身來,錚錚應聲,「事關緊要,請大人出示都察院的令牌一觀。」

  「你是楊霖?」另一人的聲音道,「王長期的信件呢?」

  樊家領頭人抬眼望去,卻見後頭又來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頭騎著一名身穿紅色曳撒的俊美男人,頓時臉色一沉:寧端都親自來了,眼前這群人果然是都察院的!

  沒想到,居然皇帝老兒這麼重視這封信,竟提前派人來接了……

  好在還是搶走了半封,只要送到汴京城大公子手中,再想辦法將另外半封也給毀了,王家沒了脫罪的證據,自然還是砍頭的命!

  「寧大人。」楊霖見到寧端的面容,終於鬆了一口氣,「小人奉王參將之命,將密函一路送往汴京城,途中一路有人圍追堵截,方才這兩方人馬出來奪信,信已在爭奪中被撕成兩半,他們雙方各執一半!」

  寧端的目光落在了六皇子那隊的領頭人身上,那人在寧端出現後已經沒了剛才的囂張,但仍梗著脖子隨意地行了個禮,「副都御使,我乃是……」

  「信,」寧端冷聲打斷他,「交出來。」

  那人咬咬牙,「信在我身上,我可陪同副都御使一道護送此信回汴京城,人手越多,信就越是安全。我乃是五城兵馬……」

  寧端卻沒給他自報家門的機會,「拿下。」

  那人根本沒反抗的機會就連著手下一道被都察院的人摁在地上繳了武器,又驚又怒,「我可是六皇子派來護送信件的!寧端你好大的膽子!」

  壯漢反手就把那人嘴給堵上了,三兩下將半封密函搜了出來,呈到寧端面前。

  寧端看也不看地結接過,而後將淡漠的視線轉向了一直安安靜靜的樊家人。

  「寧大人。」樊家領頭人不得不從馬上下來,恭恭敬敬地對寧端行了一禮,「我等是嶺南樊家的商隊下屬,原要去前頭辦些族中私事,見到這群人圍攻一位小哥,才出手相助,一切皆是誤會。」

  「誤會?你們明明就是沖著信來的!」楊霖立刻大聲反駁道,「就是你在我想毀信的時候射了我一箭,還搶走了半封密函,讓人帶著逃走了!」

  「逃走了?」壯漢轉頭朝寧端請命,「大人,屬下這就去追!」

  「不必。」寧端調轉馬頭,問楊霖道,「信,你看過麼?」

  「密函是參將火漆密封,小人不曾看過。」

  寧端點了點頭,面上仍無動容,只下令道,「這些自稱是樊家商會的人,一併拿下,待回到汴京城審過之後,通知樊家來贖人。」

  樊家其餘人原想反抗,可在領頭人的搖頭示意下,還是一個個低頭當了俘虜。

  寧端帶的人夠多,就算押著這兩方也不難,只是一路上行進慢了些,人還沒回汴京,消息已經早就傳了回去。

  樊子期那半封信倒是也順順利利送了回來,可在看過這半封信的內容,又聽送信之人說了那天發生的事情之後,沉吟半晌,也微微冷笑,「中計了。看來皇帝身體是每況愈下,腦子卻還好使得很。」

  「這……小人送信回來的途中,小心避開了官兵,並未被人察覺。」

  「不過是你以為自己沒被察覺罷了。」樊子期正打算將信燒掉,卻又一轉念將信重新打開看了一眼,轉而溫和地笑了笑,「正好,來而不往非禮也,總要讓算計我的人也吃些苦頭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2:56 PM

第七十二章

  因都察院這一趟離開取信是秘密出行,寧端只向皇帝稟告了一聲便輕裝離開汴京城,他又不需要每日上朝,城裡的大小官員都不知道寧端已不在城中,更不可能知道密函的存在。

  各路的證據都確鑿得如同板上釘釘,王家看起來已經是鐵定翻不了身,皇帝為此震怒,自然有的是人在這關頭落井下石,一時之間,和王家以及牢中其餘人有關的彈劾簡直是如同雪片一樣地飛向了皇帝的案台。

  這幾日朝堂的風向席明德看得清清楚楚,也讓他對自己的決斷更加有了把握。

  這日上朝之前,他特地又詢問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熟人,得知此案下判決就在未來三四日之間,頓時覺得時間到了,當日下朝就把請罪的奏本送去了通政使司,只等批閱過後呈到皇帝面前過了名錄,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將大兒子逐出家門,自族譜上除名。

  做完這事之後,席明德神清氣爽一身輕,回了席府之後和唐新月說了此事,自是得了她一番欣喜的嬌嗔。

  第二日是席明德的休沐,他自不用去上朝,宿在唐新月的院子裡荒唐了半宿,第二日沒能早早地爬起來,便錯過了許多事情。

  比如這一日天濛濛亮時,寧端已經秘密帶著人回到了汴京面聖;又比如這日早朝時,六皇子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聲淚俱下地為王家兩位求情;再比如,樊子期在背後的一點點小動作。

  寧端為了避人耳目,天不亮就回了汴京城,城門自然無人敢攔身懷聖命的都察院眾人,悄悄放行。

  寧端令都察院眾人將樊家和六皇子的雙方人馬都暫時收監,自己卻風塵僕僕地去了朱雀步道,敲開了李掌櫃的鋪子。

  天色實在是太早了些,李穎壓根沒有開門,聽見有人敲門才去應了,見到寧端便笑道,「副都御使,今日還來買簪子?」

  她嘴上這麼問,心裡卻嘟囔起來:也沒聽說寧端有什麼相好的姑娘,怎麼三番兩次來買姑娘家用的簪子,難道是暗中和誰家姑娘有書信往來?

  寧端點點頭,「兩支。」

  生意還是要做的,李穎乾脆就撐開了門,引著寧端往裡走,邊走邊道,「我記得大人買了一支桃花的,一支梅花的,這次可要挑些不一樣的?」她邊說邊盤算著店裡還剩餘的首飾頭面,「正好,工匠趕製了一批絨花工藝的髮簪,也好看得緊,汴京城裡的貴女們都喜歡著呢,我拿給大人看看?」

  寧端只掏了銀子,「一支桃花木簪。另一支……選你這兒最好的,送給你家姑娘。」

  李穎權當自己耳朵不好使聽錯了,賠著笑臉道,「寧大人,你方才說送到哪兒?」

  「送給你家姑娘席向晚。」寧端將只多不少的銀子放在李穎面前,臉上沒有表情,「儘快送到,別讓她等太久。」

  李穎原先一直下意識地躲避著寧端的眼睛,這會兒看了他一眼頓時又嚇得有些哆嗦起來,強撐著笑道,「明白了,寧大人放心,我這就親自去送。兩支……都送給大姑娘?」

  寧端沒說話,他用手指碰了碰被裝在紙盒裡的桃花簪,想了想,還是將其拿了起來,「只送那一支。」

  他吩咐完這些,就轉身離去,一身紅衣好似是血裡染過那般令人膽戰心驚。

  李穎擦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按照寧端留下的錢一估算,便挑了支獨一無二的簪子,將店鋪交給夥計照看,馬不停蹄地親自去了席府。

  正當她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路上也不知為何比往日裡喧囂不少,人人交頭接耳也不知是在交流些什麼,個個臉色看起來都驚疑不定。

  李穎雖然急著去席府送東西,可突然聽見了「王家」二字,才稍稍放慢腳步注意了一耳朵,聽仔細後嚇了一大跳,立刻上前將人拽住,「你們剛才說什麼?!」

  等李穎進了席府時,她險些都忘了手裡的紙盒,進了席向晚的院子便四下一看,壓低聲音對席向晚道,「大姑娘,好事啊!」

  可謂人算不如天算,席明德奏本才遞交出去後的第二日,汴京城裡頭就出了大事。

  只在某一夜之間,城中大街小巷突然都被貼滿了手抄的半封信函內容,上書的都是王長期和王長鳴收人栽贓陷害的證據,物證人證一二三例舉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王家無罪的輿論又在城中響亮了起來。

  對平民來說,保衛了大慶幾十年的王家怎麼可能會是通敵賣國之輩呢?

  再加上原先從邊關獲得的各種和敵國往來信件、奸細的證詞等等都是官府的一面之詞,這封看起來出自王長期之手的信卻看起來條理清晰,難以駁倒,眾人當然是更願意相信被貼出來的信件。

  大街上貼滿的手抄信幾乎一上午就被汴京城中百姓揭了個一乾二淨回家仔細看字去了,但緊接著就有許多乞丐出來,見了人不討錢,反而是塞和牆上一模一樣的手抄信,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汴京城裡幾乎是人人都知道王家是被冤枉的了。

  李穎在路上就找了封白紙黑字的抄寫,遞給了席向晚道,「我來時特意去找了張,還真不好搶,都快被人拿乾淨了!」

  席向晚掃過信件內容,便知道這十有八九就是寧端前去截獲的信,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哦對了!」李穎說到這,才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姑娘認識都察院的那位寧副都御使?」

  席向晚抬眼,「他怎麼了?」

  李穎納悶地將用紙盒裝好的簪子送到席向晚手裡,「天還沒亮呢,寧大人就敲開了鋪子的門,讓我將這根簪子送給您,還囑咐要緊著,別讓您等久了。」

  席向晚接過紙盒,思忖半晌便明白了寧端的意思。

  左右寧端回城自然是第一時間要入宮去面聖,沒有時間來見她,而用簪傳信已是他們二人三番兩次的默契,一聽說是寧端買了送來的,席向晚心中便安定了三分。

  這大致是讓她安心,事情一切順遂的意思。

  想了這些,席向晚才打開盒子看了看那巧奪天工的髮簪,一笑,「這樣式,也是他挑的?」

  「我看寧大人急得很,只來得及留了銀子。」李穎誠實道,「是我自作主張挑了覺得適合姑娘的,姑娘若不喜歡,我再換別的給您?」

  「不必,禮輕情意重。」席向晚含笑把玩了會兒簪子便將其交給了碧蘭收起,「勞煩李掌櫃跑一趟了,我得將這信拿去給母親看看。」

  城中事情鬧得這麼大,也不知道休沐的席明德聽說了沒有?

  王氏看過席向晚送來信件裡的半截內容,又聽說許多百姓和書生已自發去為王長期和王長鳴求情,喜極而泣,反復將信看了兩三遍,才握著席向晚的手連聲道,「總算是有轉機了啊……」

  席向晚笑著頷首,陪王氏說話用過早飯後,將那顯然是前半截的信副本又看了一遍,有些疑惑:這雖然是幫了她,卻並不是她原先設計好的一環,況且,這也有些太直接地將巴掌打在皇帝臉上了,四皇子和寧端為什麼要這麼做?

  或者說,這是四皇子和寧端做的麼?

  她用指尖摩挲著廉價的紙張,正思索此事個中彎彎道道時,席遠突然來通知了聲說席明德又將所有府中的人都召集起來了,似乎想要宣佈什麼大事。

  這日是席明德十中之一的休沐,他難得不用早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洗漱後便直接宣了府中眾人,攜著唐新月一道躊躇滿志地去了廳堂。

  席向晚和王氏一道跨入廳堂的時候,還沒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一看席明德滿面春風的模樣,便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只捏了捏王氏的手,便扶她坐下了。

  席元坤和席元衡都不在,大房只剩下席向晚和王氏母女二人,顯得有些勢力單薄。

  席向晚往席老夫人那頭望了一眼,只見她神情平靜地回望過來,幅度極小地搖了搖下巴,便知道祖母也沒先得知席明德弄這一齣是為了什麼。

  席遠見人都到齊了,低頭對席明德提了一聲,後者才緩緩睜開眼睛,清了清嗓子,故作威嚴道,「今日,我有一事要宣佈。所有人都在場了,聽個清楚明白,引以為戒,以後不該犯的錯,就不要再犯。」

  席向晚聽了個開頭,心中已然亮堂起來,無聲冷笑。席明德這蠢貨,還是被唐新月攛掇著對大房下手了。

  好在今日正好有早上城中這一齣,否則豈不是在大房最風雨飄搖的時候,被三房撿了便宜?

  也真是天公不作美,席明德不論是早一日還是晚一日下這個決定,都有轉圜的餘地,偏偏他選擇了今日,還偏偏又是休沐遲起,天註定他要做的事情做不成。

  不過……也許她反倒能借助席明德這頭腦一熱來做些文章。

  席明德說完,將目光轉向了王氏和席向晚,他捋了捋鬍子,才慢慢道,「席家不孝子席存林,身為朝廷之臣卻與敵國奸細通信,干犯法紀,使家族蒙羞,今日便上告祖宗,不日待族老前來,便在祖宗面前削其族譜除名,不得再以席家子孫自稱!」

  除名!

  廳中各人面上都無法控制地露出了各異的神情,王氏第一個站了起來,「父親,夫君他——」

  她才說了沒幾個字,席明德就揮手將一封信扔到了王氏面前,上頭寫著「休書」二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3:02 PM

第七十三章

  甩出代寫的休書之後,席明德嫌惡道,「若不是我兒當日娶了你,如今他也不會陷入這般田地,便是隨便娶隻不識大字的貓貓狗狗也比你來得好,如今他已被家族除名,你也不再是席家的兒媳婦,速速尋了日子搬出席府!」

  「好啊。」席老夫人在旁冷笑起來,「嫡子是你武晉侯想逐就能逐的?問過我了沒有?」她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一錘,「想要將我的兒子從族譜上削名,先過了我這關!」

  席明德氣得吹鬍子瞪眼,「我是一家之主,做個決定還需要你同意?」

  「趙嬤嬤,將那休書撿來給我。」席老夫人並不理會席明德,對身旁嬤嬤吩咐道。

  趙嬤嬤應了聲,目不斜視地將被扔在王氏腳下的休書拾起,回頭送到了席老夫人手中。

  趁這間隙,席向晚也將王氏扶著重新坐了下來,她輕聲對母親道,「他有信,咱們也有封信呢,母親別急,坐著便好。」

  王氏想到方才鄒家夫人派人送來的那半截信,點點頭,顫抖著出了口氣,撫著自己的心口順氣兒。

  另一頭席老夫人拿到了休書,往桌上一拍,直接道,「這休書,你也不必給別人,若有本事,現在就寫一封給我,再想著去削我兒子的族譜!」

  席明德氣得肝疼,他張口就想應了席老夫人的話,可又知道他是絕對不能直接遞休書給這位髮妻的。

  光和犯了錯的嫡子劃清界限就已經是必須天時人和地利的了,更何況是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寵妾滅妻」這條底線?

  席明德前腳給席老夫人扔了休書,後腳自己八成也得進大牢裡去。

  「我意已決,婦道人家不必多說!」席明德恨恨將目光從那休書上移開,「我已向聖上遞了奏本,不日便能從通政使司遞到聖上面前,那時候便是將孽子除名之日!」

  席老夫人也氣得雙手打顫,「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那是你的嫡長子,你居然如此無情!」

  覺得被女人打了面子的席明德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看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出口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祖父是擔心父親的冤屈洗不乾淨吧。」席向晚是在這時候輕聲漫語開口的。她抽出今早剛收到的信展開,不緊不慢道,「祖父大約是今個休沐起得太晚,連事情有了轉機也沒看見,只忙著救咱們席府這個大家,忘了父親也是席府的一員了呢。席遠管家,勞駕?」

  席遠低著頭上前,接過席向晚手中的信,沒敢多瞥一眼,便送去了席明德面前。

  「這是大舅舅令人送給聖上的陳情密函,等送到聖上手中,調查一番自然水落石出,若在座哪位不信,隨便去城裡問問,不會有不知道這事的人。」席向晚像是擔心大房以外其他人不知道似的,仔仔細細地給他們解釋道。

  席明德快速掃了兩眼,便心驚肉跳,怒斥,「你這是從何得來?胡言亂語,顛三倒四,胡說八道!」

  「滿大街都是,祖父便是多操心父親哪怕那麼一點,也早就該知道了。」席向晚不軟不硬地說道,「如今大半個汴京城都知道二位舅舅是無辜的,父親重獲清白的那一日還會遠嗎?」

  席明德低頭又看了眼那顯然是粗製濫造臨時趕製出來的信,想著自己已經遞去通政使司的奏本,又想想自己從幾名高官要員口中得到的證實,最後再回憶起自己方才信誓旦旦說出的狠話,還是忍不了自己打自己的臉,手上用勁三兩下就將信給撕了,「這等空口無憑的證據也敢滿大街亂放,不知道是誰膽子這麼大,就不怕殺頭嗎!」

  「祖父方才說的話,還算數嗎?」席向晚輕飄飄地問。

  她最知道席明德的性格,大約是人老力衰,他比年輕時更容不得別人忤逆自己,方才在兒孫面前說出口的話,讓他再這麼當場吞進去,會讓席明德比死還難受。

  他是決計不可能服軟的。

  而席向晚……正等著席明德的死鴨子嘴硬呢。

  「算數!」果然,席明德被席向晚那和席老夫人幾乎同出一轍的冷淡眼神激怒,重重拍著桌子怒吼道,「你們今日就收拾東西給我滾出去,不用等族老來、正式削名的那一天了,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謝祖父仁慈。」席向晚彎腰恭恭敬敬道謝,嘴角笑意卻帶著譏誚,「母親,咱們這便回去吧。」

  王氏原氣得想要再爭辯兩句,可見到席向晚的眼神,又將話咽了回去,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少見沒有禮數地連禮都沒向席明德行。

  「拜謝祖母,祖母一切都不必擔心。」席向晚最後盈盈朝席老夫人一禮,也跟在王氏身後走了。

  等席向晚和大房的下人們也都跟著離開後,唐新月才上前輕撫著席明德的背安撫起他來。

  其餘三房的人也在沉默中起身紛紛離開,大起大落一場空歡喜自是令人不悅,不過緊跟著,大夥的心思就都活躍了起來,席府各房的下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悄悄離開了席府往外去辦事打探消息了。

  王氏雖然離開廳堂時極有氣勢,出了門過了拐角卻氣得直抹眼淚,「這都是什麼人!」

  「母親別氣。」席向晚心平氣和勸道,「今日女兒也是順勢而為,祖父下了個再荒謬也沒有的決定,等過幾日,有的是他追悔莫及的時候。」

  「分家歸分家,可這被逐出家門的事情——」王氏低聲道,「我也就罷了,你們兄妹四個以後出了門可怎麼見人,可不得被人背後戳脊樑骨嗎?」

  「不會的。」席向晚笑道,「母親回院子裡只管收拾細軟,咱們出去住幾天,也許用不著跨出這個門,事情就有能轉機了呢?」

  寧端的動作,想來不會那麼慢。

  將王氏勸回青瀾院之後,席向晚一邊派了幾個下人分別去通知兩位哥哥,自己則是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裡,將信的事情給老人家詳細說了一遍,最後只模棱兩可道,「信如今傳得到處都是,自然也能傳到聖上耳中,想來不久便會有消息。」

  「也不知是什麼人做的。」席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轉著手中佛珠,「倒是真的膽子大。」

  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動,終於由席老夫人這話想到了可能的一個人選,那人還真不怎麼在意得罪皇帝,畢竟嶺南……天高皇帝遠,朝廷的手伸不了那麼遠。

  席老夫人聽完前因後果,終於放下心頭大石,輕斥道,「看你那麼硬氣,我就知道你這鬼丫頭心裡又主意,可還是將祖母我嚇得不輕!」

  「所以,孫女這不是急忙趕來和您解釋了嗎?」席向晚甜甜笑道,「今日不管是誰攔著,我都是一定會激祖父說出那些絕情之話來的。等父親安全回來,祖父還得捏著鼻子親自來請我們回席府,豈不是更解氣?」

  「你怎的知道這麼清楚?」席老夫人放心後,喝了口茶便想到了更多細節,她打量一眼席向晚,眼裡帶笑,「只因為那封信,你就急吼吼相信事情有轉機?不那麼容易吧?」

  席向晚失笑,「自然……還有別人給我通風報信了。」

  寧端平日並不上早朝,自有陳都御史代勞,可今日情況特殊,他前腳剛和皇帝說完尋那信發生的事情,後腳幾乎就是早朝開始的時間了。

  皇帝卻並不急於起身,而是思索了片刻,道,「信的後一半在此,前一半被樊家的人奪走後,便不見蹤影?」

  「是。」寧端低頭道,「臣派人一路循著痕跡過去,那信在路上幾度被不同人接手,最終確實是進了汴京城,這般隱藏蹤跡的手段,只有樊家的死士才有。」

  「你可知道……」皇帝看著指間皺巴巴的信紙,緩聲道,「昨日半夜裡,那前半封信已經被人貼得滿城都是了?」

  「臣知道,已派人清理收繳大部分,只是……恐怕消息已經封鎖不住了。」

  「送信的人沒看過信的內容,你趕到的時候樊家已帶著信遠遁。」皇帝輕輕地笑了一聲,「除了親自執筆的王長期和樊家之人,沒人見過信的前半截?」

  「絕無。」寧端斬釘截鐵。

  皇帝若有所思道,「樊家的膽子,這般大麼?明知道朕第一個便會懷疑他們,卻這樣大大方方地任朕懷疑?」

  皇帝的自問自答,寧端自然不需要回復。他耐心極好地站著,等待皇帝的思考完成,而他,只需要一個命令。

  一個……他早就知道會是什麼的命令。

  「但你捉住的那半人在路上就全部服毒自殺,死無對證,朕也不能直接拿嶺南開刀。」皇帝又笑了笑,好似沒有動怒似的,「寧端,你說,王家還該不該辦?」

  寧端心裡想的,嘴上是絕不能說出來的。

  他敢在這時候替王家說一句話,就等於是在已經落進水中的王家頭上扔石頭。

  「聖上想辦,自然能辦。」於是寧端毫不猶豫道,「君要臣死,再開國重臣,王家也得謝恩領死。」

  皇帝抬眼看著他,「可百官百姓心中,自然會覺得這是場冤案,覺得朕不是位明君。」

  「先放再殺便是。」寧端說著血腥氣極重的話,臉上卻沒有表情,「在外行軍打仗的將領本就日日活在危險之中,戰死沙場、重傷不治,也都是會有的事。」

  皇帝又沉吟了半晌,才擺擺手失笑道,「你又這麼想了。老這麼打打殺殺的,皇姐又要擔心你能不能找到姑娘家成親了。先前要朕賜婚的那個姑娘,是不是正好和王家有些關係的?」

  「汴京城中第一美人,臣略有耳聞。」寧端無動於衷。

  「王家既是被冤枉的,她想必也提心吊膽了不少日子。」皇帝幽幽一歎後,也沒說究竟怎麼辦,只是將信紙交給身旁大太監後站了起來,道,「隨朕去早朝吧。」

  寧端沉聲應了是,便讓到了一邊。

  皇帝早年勵精圖治,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年輕時不覺得,年紀大了到底是落下了病根,日日地用藥湯養著也不見好轉,看起來反倒比早些年溫和得多。

  但寧端知道那只是錯覺。

  如果不是那封信的突然出現,王家和席存林,乃至於其他許許多多或許是無辜、或許並不無辜的腦袋就都要哢嚓一聲落地了。

  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鞏固皇室的權力、給下一任皇帝鋪平道路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3:08 PM

第七十四章

  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他早朝遲來一兩刻鐘,等在大殿裡的文武百官也不敢有什麼抱怨,只是精明的就一個個知道:今日又要出事兒了。

  四皇子站在百官前頭,嘴裡還咬著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到的草莖一晃一晃的,身旁有人和他搭話想問些什麼,也都被他斜睨著滑不溜秋地給含糊過去了。

  說實在的,四皇子有點開始佩服席向晚的能耐了。

  計劃的每一步都按照這個幾乎足不出戶的女人的預料進行著,如果不是她是個姑娘,四皇子都想將她籠絡到手下當幕僚。

  不過當不了幕僚,當幕僚之妻也是一樣的。

  就在四皇子琢磨怎麼讓寧端娶了席向晚時,皇帝終於姍姍來遲,他身旁跟的最近的卻不是往日裡的大太監,而是多了張雖然不上朝、卻無人不認得的面孔。

  ——寧端!

  想到王家的案子正是都察院督辦的,而寧端比陳都御史還能代表都察院這三個字,滿朝文武裡膽子小一點的都開始腿打顫又冒冷汗了——上次都察院搞大事的時候,可是當庭直接拽了十幾名大員去牢裡啊!

  四皇子眼疾手快地將草根從齒間揪出來隨手一丟,和其餘人一道行了禮。

  寧端默不作聲地在皇帝的示意下站到了他的側旁不遠處,並未和眾臣站到一起,這顯然的差別待遇更是令人心驚。

  因此,原本就氣氛沉悶嚴肅的早朝,在今日就更是凝重了幾分,原本打算上奏陳情些什麼的人,也都默默地將話給咽了回去。

  ——但還是有人看不懂眼色,比如知道自己的手下被寧端不問青紅皂白全數投入了牢中、還將那半封重要的密函直接奪走了的六皇子。

  且說那日席澤成從席向晚處得知了王長期寫了一封能讓自己洗脫嫌疑的密函送往汴京之後,立刻覺得這是六皇子在皇帝面前扭轉自己負面形象的好時機,匆匆入宮告訴了六皇子。

  六皇子一想,就心動了:送這密函必然是一件送命的活,如果王長期真是無辜的,那定是有人在暗中要他死,那人必定不會讓信順利進入汴京城。而假使他能成功將那封信護下來,親自送到皇帝手裡,免得忠臣蒙冤,自然是大功一件,一定能使父皇對自己回心轉意!

  於是,六皇子匆匆點了自己手中能用的人,也沒告訴自己的母親皇貴妃,就火急火燎地離開了汴京城。

  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誰知道撞見一隊說自己是樊家的人不說,還被都察院在中間截了胡!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搶功嗎?

  因而,一確定寧端今日就能回到汴京,六皇子早早地就準備好了對策:他當然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彈劾都察院,而是要搶在都察院面前將一切都說出來!

  大太監就一喊「有事起奏」,六皇子變當仁不讓地第一個站了出來,拱手低頭道,「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說。」

  四皇子有些詫異地橫了六皇子一眼,不知道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競爭對手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難道是想告他一狀?這可不太容易。都察院去接信,是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路的,可六皇子,卻是不知道怎麼被席向晚騙了,自己偷偷派人去的,這還能倒打一耙?

  他正想到這裡,熟料六皇子直接鏗鏘有力道,「兒臣認為,王家王長期、王長鳴二位參將,對大慶忠心耿耿,保疆衛國十幾年,對朝廷、對父皇絕無可能有異心,請父皇明察!」

  四皇子閉了閉眼,才沒讓眼睛翻到天花板上去。

  他這位蠢得可以的六弟,恐怕到現在也沒看清楚究竟是誰想讓王家死。

  這時候,幫王家說話的人,都是在害王家。

  出生在皇家、本應該能看得懂這些的六皇子,卻連從小養在深閨裡的席向晚也比不上。

  四皇子用眼角餘光瞄了瞄皇帝的臉色,心道恐怕今日一切都要遂了席向晚的願了。

  本來沒有六皇子這突然哭天喊地要為忠臣洗清冤屈這一下,王家也是安全的——至少暫時是安全的,因為那封不能見光的信已經被傳出去了,皇帝無論再怎麼想除去王家給下一任皇帝鋪路,也不能硬是指鹿為馬。

  而六皇子這一齣嘛……就完全撞在了槍口上。

  天下間一切都是瞬息萬變的,席明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只不過是選了這一天休沐,卻是做出了最錯誤的決定。

  席向晚從席老夫人院子裡回來時,碧蘭和李媽媽已經按照她的吩咐將房中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李媽媽道,「大少爺和三少爺處都通知了,大少爺派人回話問姑娘和夫人暫時打算落腳在什麼地方?」

  「自然是先去大哥那裡住了。」席向晚笑道,「正好是現成的。況且……也不必住多久。」

  「我也是這麼想。」李媽媽跟著笑,她手上動作俐落地將東西分門別類排好,「大少爺說了,若是姑娘沒有別的打算,就直接過去,他派人回去通知過了。」

  席向晚的大嫂齊氏就等在王氏的院子裡,見到席向晚帶著人來,略微圓了些的臉上露出怒容,「阿晚莫氣,我和你大哥那院子雖然不大,但住這些人也綽綽有餘了,馬上就走,誰留都不聽!」

  席向晚點頭贊同她的話,「誰留也不聽。」

  一行人帶著細軟行李等往外剛走出青瀾院,就見席遠匆匆忙忙地從外頭跑過來,見著席向晚和王氏,鬆了一大口氣,連連作揖,「大夫人,大姑娘,老爺說了,方才的是氣話,您二位可千萬別當真,這青天大白日的就搬出去,外頭的人可怎麼看啊!」

  「外頭人怎麼看,關我們什麼事?」席向晚不緊不慢道,「席遠管家可擦擦汗吧,席老爺說了,我父親從此以後不是他的兒子,那我們自然不能再接著恬不知恥地住在此處了,還請讓讓。」

  席遠滿頭冷汗,也不敢真上手粗暴地攔人,最後只能看著王氏和席向晚一行人出了席府大門,派了個機靈的跟著她們,自己則是回頭立刻稟報了席明德。

  正在書房裡反復踱步的席明德已經是火燒眉毛了——他怎麼能想得到,自己前腳剛剛說了要將大兒子逐出家門,又當著家中所有人的面代子休妻,剛過沒多久,卻收到了朝中剛來的消息:王家,恐怕是真的要脫罪了!

  想到自己已經遞上去的奏本,席明德嚇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就讓席遠去攔住王氏和席向晚。

  唐新月在一旁擔憂地給席明德打著扇子,「便是王家真的無事,到底是牽扯這麼多人,案子審起來又要拖多久……」

  席明德眼睛一亮,放心下來,「也是,人都被抓進去了,不怪我跟著誤會。空穴來風,做人若是夠潔身自好,又怎麼會被牽扯進這樣的事情裡!」

  他心想著自己得到消息的速度不慢,王氏和席向晚又是兩個女人家,軟軟弱弱肯定拿不了決定,只要他派人這麼一攔,寬宏大量地說不趕她們走了,她們自然會感恩戴德地留下了!

  席遠就在這時匆忙敲門進來,低著頭道,「老爺,人沒留住,大夫人和大姑娘往城東去了,看著像是往王家那邊走。」

  席明德火冒三丈,站起來就將桌上硯臺給摔了,「誰給她們的膽子不聽我的命令!」

  席遠垂著腦袋沒說話。

  席明德也知道自己是遷怒,恨恨在原地走了幾步,才一擺手,「隨她們去!兩個婦道人家,還能頂了天不成!」

  再說席向晚和王氏原本打算是去席元衡在外頭購置的府邸,走到路上正好經過王家,在王家的正門口就給人攔下了,攔人的還是個兩鬢都白了的老人家。

  老人家哎呦一聲就毫不猶豫地摔倒了在了馬車前頭,將車夫嚇得不輕連忙喝住了馬兒。

  王氏也驚了一跳,掀開簾子道,「怎麼了?」

  「哎呦我的腿,好像被馬踩斷了!」老者哀呼個不停。

  席向晚聽著熟悉,從王氏身後探首一看就笑了,「外公,大街上眾目睽睽的,您這是做什麼呢?」

  老者看她一眼,乾脆俐落地起身盤坐在了馬車前頭,「我的女兒嫁出去這麼些年,回家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我的外孫女好上些,前幾天剛來看望了我這老頭子一回;可你們倆今天打從我這門前過,竟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我這身子骨,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哎呦,胸口痛,心痛……」

  王氏扶著李媽媽的手下了馬車,又哭又笑地將精神矍鑠的老者從地上扶起,「爹,我哪裡是不想來看您,我是怕您擔心,又覺得自己不爭氣……」

  席向晚沒急著下去,而是轉頭對齊氏道,「大嫂,我和母親就住這兒吧,我看母親甚是思念外祖父,也正好讓她借這個機會回來住住。大哥那頭,麻煩你替我知會一聲了。」

  「真要這樣?」齊氏有些擔憂,「你母親也就罷了,你……」

  出嫁的女兒偶爾回趟娘家住不算什麼,可如果帶著子女一道,那就是夫家落魄、被趕出家門的意思了。

  「事出有因,算不得什麼。」席向晚並不在意,她下了馬車,讓李媽媽著人去搬東西,又對齊氏道,「大嫂也不必擔心,事情很快就能結束了。」

  如果說席向晚一開始還不太確定,等出門前席遠親自來追,她就能篤定,席明德已經得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因為自私自利過早地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3:13 PM

第七十五章

  王老爺子一揮手,家中的家丁下人早就準備好了似的,一個個上前俐落地將王氏和席向晚的家當一箱箱搬進了門裡。

  「晚丫頭將你照顧得不錯。」他端詳著看起來仍然十分健康、也沒怎麼消瘦的女兒,笑道,「你啊,還不如你的女兒。」

  王氏羞得捂臉,「爹,你別說了,阿晚聽著呢!」

  確實是自從那場大哭開始,王氏就察覺到自己的女兒隱隱約約有了不少的變化,但她並未放在心上,只道是席向晚長大懂事了。

  因為女兒對一家人的關心,她仍然看在眼中,這做不了假。

  席向晚體貼地權當做沒聽見,隔了些距離看下人們從馬車上往王家裡面搬東西,突地見到門裡走出個俊俏少年,笑了,「三表哥。」

  少年眼光四下一掃,見了席向晚便面露喜色,直接向她跑去,「阿晚,你要搬來住了?」

  「被掃地出門,可不是正沒有別的去處麼。」席向晚和少年熟得很,笑盈盈跟他開玩笑,「可別嫌我煩人。」

  「這有什麼!」少年不以為然,「阿晚要住過來,住一輩子都行。」

  少年是席向晚大舅舅王長期的第二個兒子,名叫王騫,小時候和席向晚很是一道玩過一陣,算是兩小無猜,可惜上輩子王家沒落,席向晚遠嫁,後來……只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再見過他一次。

  那時樊子期已死,席向晚是樊家當家夫人,而王騫改了名,成了戰功赫赫的鎮國將軍,僅憑一人之力為王家平了反,而後才恢復了原來的姓名。

  一身血腥硝煙氣息的男人從河西不遠萬里趕到嶺南見了她一面,只像小時候一樣說說笑笑了些物是人非的回憶,便離開了嶺南。

  席向晚記得直到樊承洲的孫子滿月,王騫也仍然孤身一人沒有娶妻。

  倒是和寧端有些相似,不過活得更久一些。

  但要說性格的話,王騫和寧端可就真一點相似也沒有了。

  王騫愛說愛笑,在汴京城裡招惹過的姑娘都是有名多的,也虧得他沒心懷惡意,又身手不錯,才沒被人麻袋套起來打。

  「去去去,」王氏聞言沒好氣道,「你少詛咒我家阿晚,她一輩子住在這,我得頭疼死了。」

  王騫笑嘻嘻地給王氏行禮,「姑媽,你看,姑表不同姓,咱們要是成了一家人,那阿晚不是自然能在王家住一輩子了?」

  他的話一說完,席向晚倒是沒什麼反應,王氏抬手剛剛作勢要打他,王老爺子怒氣衝衝的拐杖就先一步抽過來了,「好你個混小子,已經覬覦起我外孫女兒來了?」

  王騫哎呦一聲,連忙閃躲,邊躲邊道,「爺爺,難道我就不是你親孫子了嗎!」他叫著叫著,一下子瞅了個空直接躲到席向晚身後,「阿晚救我!」

  「你武功高超得很,要我救?」席向晚好笑。

  「你給我出來!」王老爺子更怒了,「要是傷著晚丫頭,我打得你屁股開花!」

  王騫聲音不小地嘟囔,「在阿晚一個姑娘家面前,說什麼屁股不屁股的,太難聽了。」

  王氏被王騫這一齣弄得破涕為笑,看起來人也放鬆了不少,扶著王老爺子就進了門裡,席向晚看著下人將東西都搬好,和齊氏又道了次別,才看向一直等在旁邊的王騫,「方才多謝你了,母親多愁善感,總要有人逗一逗才能樂起來。」

  「小事情。」王騫連連擺手,落後席向晚幾步,正要往裡走,又突然道,「阿晚,你是不是惹上什麼人了?」

  「嗯?」席向晚轉頭看他,「何出此言?」

  王騫笑嘻嘻,面上表情如常,只用眼珠子示意了一下,「喏,有人藏在那後頭一直偷偷留意著你的行蹤呢。」

  席向晚借著看齊氏馬車的動作往王騫說的方向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確實是什麼也沒看見。

  「在那兒等了一會兒,剛剛才走。」王騫又道,「是不是都察院的人連你和姑母都留意上了?」

  王騫是自小習武的人,極有天姿,席向晚自然不會懷疑他騙自己,想了想便道,「既然走了,這幾日也沒打擾我,應當沒什麼惡意,且先不管它。」

  這會兒跟著她的人總不可能是都察院的,事情都快完結了,追著她有什麼意思?

  除了四皇子和寧端以外,又不會有人知道她才是背後出了主意的那個人。

  若是四皇子覺得她未卜先知太過奇異尋人跟著她倒是有可能。再或者……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樊子期了。

  今日在汴京城裡分發得到處都是的那封信,席向晚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樊子期散佈出去的了。她不知道圍繞著那封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在今日之前有機會接觸到密函的人,也不過就是那幾方。

  寧端和四皇子不會選擇這樣直白地讓皇帝難堪,六皇子沒理由這麼做,但樊子期就不好說了。

  況且,席向晚先前耍了樊子期一道,一心想要提親的他遲遲沒有離開汴京城,一來是有事要辦,二來恐怕就是想再找機會投其所好和她拉近關係。

  可惜席向晚不是上輩子那個天真的小姑娘,見樊子期好看又溫柔就直接將他當成是大好人了。

  樊子期想娶她?做夢去吧。

  席向晚正想到這兒,碧蘭湊過來道,「姑娘,這支簪子真好看,我怎麼不記得見過呀?」

  席向晚轉眼一看,笑了,「這是今日李掌櫃剛剛送過來的,你正好不在。」

  「那我替姑娘收起來。」碧蘭道。

  「等等,」席向晚喊住了她,笑著道,「是挺好看的,就替我簪上吧。」

  碧蘭應了聲,將席向晚頭上的一枚簪子摘下換了新的上去,誇道,「姑娘襯得什麼簪子都好看。」

  「誇我也沒糖吃。」席向晚好笑,「要用的東西就都取出來吧,暫時不用的那些便放著不用動。」

  李媽媽在旁道,「姑娘說得是,否則到時候搬出去,又是好一番收拾的功夫。」

  「還要搬出去?」小丫頭吃了一驚,「我還以為咱們姑娘以後就住在這兒了呢。再搬要去哪兒?」

  「那就得看接下來有些人誠不誠心了。」席向晚微微一笑,取過鏡子照著打量寧端出錢新買的簪子,「如果不誠心的話,咱們就買個新院子去住;要是誠心的話……」

  那自然就回到席府去,而且是風風光光被求著回去的。

  說實話,如果不是席向晚對席明德還念那麼兩分恩情,她早就想辦法將席明德在來得及讓庶子上位之前就除去了。

  席明德一死,自然是族譜上的嫡子繼承他的爵位,三房四房再怎麼鬧也翻不出個浪來,只能眼睜睜被趕出席府。

  「我倒是覺得王家挺好的。」碧蘭在旁嘟囔道,「人人都向著姑娘,不像席府,出了大房,所有人說話都帶著刺似的。」

  「不聽話的人,只要吃夠了虧,總是能學乖的。」席向晚意有所指道。

  早幾日,席向晚就聽說她的三叔已經在從金陵趕回來的路上,掐指一算,時間似乎也應該差不多了?

  如今席卿姿嫁了出去,包氏被禁足在祠堂裡,席平勝到底年紀小,席澤成是個不長腦的,三房滿打滿算只剩下唐新月一人,等排行老三的席存學回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席向晚持著鏡子笑了笑。

  即便來得及……她也會硬生生拗成來不及。

  席明德的這一下午光景過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先是派了幾批下人分別往相熟的官員處送信問他們今日早朝情況如何,又想著如何才能將自己的奏本取回來,等來等去,回信沒等到,倒是下人匆匆來報,「三爺回來了!」

  「存學到了?」席明德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讓他直接來找我。」

  「是。」

  席存學剛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探望自己的妻子,而是去了唐新月的院子。

  他的樣貌比起席明德來更肖像唐新月,輪廓帶著些秀氣,整個人的氣勢卻十分沉穩。

  見到唐新月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揚起微笑,「母親。」

  「噓。」唐新月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別讓人聽見了。」

  「您的院子,什麼風聲也傳不出去。」席存學笑著上前道,「見到您,我才覺得是終於到家了——先前信中所說之事,現在已經如何了?」

  唐新月朝兒子招了招手,待他坐到自己身旁,才歎著氣道,「你家那個太衝動了,現在還在祠堂裡關著呢,我求了老爺兩三回,也沒有用,現下你回來了,或許能好上一些。」

  「不用管她,站得太高昏了頭,清醒清醒也好。」席存學的話中帶著兩分涼薄和渾不在意,「您呢?父親這幾日想必心情不好,有沒有為難您?」

  「我沒什麼事。」唐新月笑了笑,她拍拍席存學的手背,「眼下最重要的,卻是你大哥的事情。老爺為了他入獄的事情,頭疼得很,今日剛剛發了大火說要將他從族譜上削了。」

  「這麼快?」席存學面露喜色,又有些疑惑,「這能成嗎?」

  唐新月幽幽歎了口氣,她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能不能成,還得看上面的意思。只怕……這次,我走了步壞棋。」

  她也以為王家是沒救了,才會走了這冒進的一步棋,誰知道冥冥之中有人幫了王家一把,讓他們從這樣的絕境這種也找到了一條生路?

  更重要的是,席向晚那毫不猶豫直接帶人搬出席府的舉動,令煽動了席明德將席存林逐出家門的唐新月感到了兩分不安。

  難道那個小丫頭早就知道王家會沒事?她哪裡來這麼靈通的情報?

  看來,她也是時候去探探這丫頭的底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3:18 PM

第七十六章

  席存學被下人喊到席明德書房中的時候,席明德正好收到兩封同僚的回信,長短不一,語焉不詳,但雙方話中的意思都很明顯了:必死的王家,確確實實是有了轉機。

  「那封信是真的……」席明德喃喃自語,他越想越氣,「這消息怎麼不早傳出來,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是現在!」

  席明德恨不得王家就乾脆這樣定了罪抄斬,這樣他的煩心事就一口氣迎頭而解了。

  可現在,王氏連著她的兒女一起被他趕出了席府,如果大兒子也是無辜的,席明德就得開始頭疼大兒子回來之後,他該怎麼把王氏他們喊回來了。

  眼下,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期盼著大兒子能在這過程中真被查出什麼不軌之處定個罪,那他也不必自打嘴巴。

  左右這個兒子,他從來就沒喜歡過。

  「父親何必急躁。」席存學卻淡定道,「父親是一家之主,您的兒媳婦自然聽從您的命令,屆時就算大哥回來了,派個人去通知她們搬回來,大嫂必然是感恩戴德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今拖兒帶女地回娘家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戳脊樑骨,心中必定焦急得很。」

  席明德想了想,深以為然,「你說得有理,若是老大真能回來,光憑他險些讓席府蒙羞,就足夠罰他一頓。」

  席明德想得很理所當然:他誤會了兒子,那大兒子在知道自己原本要被逐出家門、現在又不必了的時候,自然應該感激涕零、叩首跪謝,絕不可心生怨懟,這才是做兒子的本分。

  而王氏一個女人家,到時候不過是派下人傳句話讓她回來的事,她還敢說不?住在娘家不覺得丟人?

  於是,席明德思來想去,最麻煩的不過是已經遞上去的奏本。

  「至於奏本,父親也不必擔心。」席存林胸有成竹,「父親不過是嚴於律己,聖上見到您願意大義滅親,賞賜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怪罪您?」

  席明德拈了拈鬍子,他和自己的三兒子思路如出一轍,竟然覺得他說的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放心下來,笑道,「我的兒子裡,果然還是你最有出息,最像我!我的爵位,只有你有資格承過去!」

  席存學也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是以父親不必驚惶失措,無論王家是死是活,您做的都沒有錯,自然不會有外人指摘什麼。」

  「好好好!」席明德大悅,「你回來得正好,多留一段日子,看看接下來事情走得順不順!」

  順的話……大兒子回不來,他就終於能讓三兒子順理成章襲爵,也不必自打臉去喊王氏等人回來,更不用再看席老夫人的臉色,更能給心愛的女人一個交代。

  可惜,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

  沒過幾日,席向晚就從王老爺子那兒得知了河西那頭已經抓了一批人起來秘密審訊的消息。

  儘管她已經提前收到過寧端派人悄悄送來的小紙條兒,但見到家人們一個個鬆了口氣的模樣,也跟著笑了,「兩位舅舅應當都會沒事,父親應當也不會再被牽扯進去。」

  席存林純屬無妄之災,上輩子他可沒被牽連進這場叛國冤案裡去。

  事實上,對王長期和王長鳴的調查仍在進行之中時,席存林就已經早一步被釋放了出來,同他一道離開大牢的,還有另外三名一同在那日早朝被摘了烏紗帽的官員。

  王氏親自帶著兒女去接的人,見到一身布衣從大牢裡慢慢走出來的席存林,頓時淚眼滂沱,上前替他披上了大氅,「夫君……」

  席存林看著妻子泣不成聲的模樣,長長地出了口氣,「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他雖然在牢裡被被王長鳴王長期一道關著,可待遇比其他人隱秘地要好上不少,這個中緣由雖然不足為外人道,可至少讓他比別人多了一條獲取外界信息的通道。

  知道自己一家人被席明德趕出家門之後,席存林氣得一整晚都沒睡著。

  他曉得自己不討父親喜歡,可也沒想到在這樣重要的關頭,父親居然為了自己的私心和利益就毫不猶豫地割捨了他,竟真的是一分父子親情都不念。

  他又不是真罪大惡極的叛國賊,什麼樣的父親才會在這種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切斷和兒子之間的聯繫?

  哪怕只是做做樣子,也該為嫡子求一份情吧?

  席存林先是憤怒,而後漸漸冷靜下來,如今終於重見天日,他最想做的,就是回到席府和自己的父親當面對質,問清楚他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

  三十幾年父子親情,難道在席明德眼裡就真的什麼也不是?

  「我帶你們回席府。」席存林和王氏互相攙扶著,對子女們道,「如今我回來了,誰也不敢攔著你們回家!」

  聽席存林這麼說,王氏面上的表情卻不是很情願。

  她一想到那日席明德絕情的嘴臉和那封被扔到她面前的休書,就覺得偌大的席府裡就連空氣都惹她厭惡幹嘔。

  「父親。」席向晚上前笑盈盈道,「您才剛出來,不如先到大哥府中休憩一晚,咱們一家人替您接風洗塵了,明日換了衣裳再去席府,您看如何?」

  席存林聽著有理,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這段時間長出的落魄鬍渣,歎了口氣,「還是阿晚說得對,明日再去吧。」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如果席明德想讓他回去,他一出來,就應該見到席府的馬車在外頭候著,而不是只見到掛著王家牌子的馬車了。

  席明德他根本沒打算向兒子兒媳婦低頭。

  王氏住在王家倒還說得過去,席存林這個女婿要跟著住進去就有些微妙了,因此一行人是去了席元衡的府邸裡頭,由齊氏操辦著,熱熱鬧鬧地給席存林洗了塵。

  雖說老子住在兒子的府裡也有些不合規矩,不過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十分和諧,不準備去在意外頭人說什麼。

  齊氏早讓人花一天時間收拾出了讓席存林和王氏暫住的院子,可席元衡當時賭氣離開席府時買的這宅子並不大,分了一個院子給席元坤,再分一個給席存林後,想再留個的地方給席向晚就有些困難了。

  天色暗下來時齊氏還想勸席向晚就暫時和她住在一起,席向晚婉拒了。

  「我先住在王家,代母親多陪陪外祖父。」席向晚立在門口對家人道,「明日父親母親若是要去席府,便大大方方地去,讓所有人都見到,畢竟咱們又不是做錯了事的人。」

  席元衡十分操心⼳妹,「天快黑了,我騎馬送你去王家。」

  席向晚原想拒絕,想了想又轉念點頭同意,「好。」

  馬車出發後沒多久,席向晚就打起了帷裳,對跟在馬車旁的席元衡道,「大哥,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想也是。」席元衡笑,「否則你怎麼就這麼同意讓我送你走了。」

  「有一件事情,想勞煩大哥走一趟。」席向晚笑道,「我記得大哥有個同窗,姓鄭,現在管著勾欄瓦肆那邊的治安?」

  「是有此人,怎麼?」

  「勾欄瓦肆那邊,有一家八仙樓。」席向晚慢慢地說道,「樓裡有個經常賣唱的歌女。我想……大哥能不能想個辦法,斷了她的營生?倒也不是要真對她做什麼,恐嚇一番嚇嚇她便好。」

  「可以倒是可以。」席元衡一口應下,有些奇怪,「你要作弄一個歌女幹什麼?」

  「那歌女是席澤成的相好。」席向晚笑盈盈解釋道,「接下來的日子裡,總得讓三房有些別的事情做。」

  就在席存林要被削去族譜的關頭了,也不知道三房會不會作妖,已經回來了的三叔席存學又有什麼打算,總之席向晚決心先下手為強。

  就從憐香惜玉、在正妻過門前就養了小情兒的席澤成來打這個頭陣吧。

  若是真不行,席卿姿也是能用得上的。

  席向晚這頭想著辦法給三房下絆子,三房的人也並沒有坐以待斃。

  先說包氏,在聽說夫君席存學回來之後便想離開祠堂,可又被席老夫人的人給死死攔住了,只能伸長了脖子等著夫君來接她,卻等到入夜也沒見到席存學。

  第二日,日上三竿,席存學才姍姍來遲,他看著包氏枯瘦了不少的面容,皺了皺眉,「你受苦了。」

  包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並不在意地搖搖頭,「我不辛苦,只要咱們能越過越好,我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父親怎麼說?大房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那日家中集會的消息倒是沒傳出去。」席存學思忖著道,「只是她們那日離開席府的時候,多多少少應該被人看見了。父親倒是想著按住消息,等他們自己過不下去,自然一招手就喊回來了。」

  包氏咬牙切齒地冷哼一聲,「在牢裡的出不來才最好,你承了爵,咱們的兒子就能成嫡枝嫡長了。」

  席存學高深莫測地點點頭,「可萬事需做兩手準備,萬一大哥安然無恙從牢裡出來了,咱們還得另外想個法子。」

  這話說完了沒幾天,席存林果然就從牢裡被輕描淡寫地放了出來,包氏氣得直摔東西,「什麼好運氣都給他們碰上了!」

  聽說牢裡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死人,怎麼死的就不是席存林呢?

  包氏惡毒地想。

  上次那個不知好歹指證了她的秦昊天,不是沒過多久就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大理寺裡麼?

  畢竟這世上,只有死人,才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威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3:22 PM

第七十七章

  席存林出獄之後第二日便早起,仔細在下人和王氏的服侍下將自己打理乾淨,又換上了特地新作的衣服才出門。

  上馬之前,他特地安撫王氏道,「我先一人去和父親談談,他是長輩,又是一品大員,面皮薄,有其他人在或許攤不開,我和他好好談談,談好了,再回來接你們一道走。」

  王氏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其實並不覺得席存林這一趟去就能改變席明德的主意,但還是溫柔地點頭,「好,我和孩子們都等著你。」

  席存林低低歎了口氣,「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王氏紅了眼圈,低下臉去,「你會入獄,也和王家離不了關係……夫妻之間,說這些做什麼呢?」

  席存林拍拍她的手背,道了聲「放心」便獨自騎馬往席府而去。

  而王家這頭,席向晚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便也低調坐著馬車出了門,同樣去的也是席府,只晚上了半個時辰的光景,在席府附近停了下來,靜靜等候。

  席存林進席府的時候並沒人攔他,他也知道族老還沒從老家趕到汴京,心中雖然對父親極為失望,但也還有兩三分的安定,直接去找了剛剛下朝的席明德。

  而席明德,這時候剛好是一肚子氣——他送了奏本要大義滅親的事情不知道怎麼的就走漏了出去,這幾天同僚和政敵們看他的眼神也都十分詭異,讓敏感易怒的席明德總覺得這些人是在看不起他。

  因著昨日他的大兒子已經從牢裡被放了出來,皇帝今日還特地在早朝上提到要給被冤枉的這些清白官員賞賜安撫,席明德被多年來的宿敵明裡暗裡嘲諷了一頓,回到席府的時候氣得砸了一塊金貴的鎮紙。

  席存林就是在這時候到的,席明德想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屈辱,更是看大兒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於是他只黑著臉道,「回來就好,等院子重新打掃好,就搬回來住。」

  席存林聽到席明德這話,鬆了一口氣,只道席明德是後悔了,斟酌片刻,正要開口說什麼,席明德卻又視而不見地接了下去。

  他說,「我先前說削你族譜,話已經說出口了,族老們也不日就到汴京,你這次令席府險些遭受大難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但未來的武晉侯,你已經不適合當了。」

  席存林的表情頓時一僵,原先的三兩分輕鬆也消失殆盡。他挺直了脊背注視著理所當然的席明德,「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席明德不耐煩地敲敲桌子,「你還是我的兒子,能住在席府,可以後,侯爵的位置是你三弟的,這改不了。」

  「這已經是改了的了。」席存林冷聲道,「敢問父親,可是要亂了妻妾之位?」

  這罪名是席明德最怕的,他登時聲厲內荏地瞪起眼睛,「孽子閉嘴!你也不想想,這些日子因為你,席府遭受了多少責難,這都是你平日不檢點才造成的!若不是你娶了那王家的女兒,王家便是被抄斬了滿門也和席府沒關係!」

  席存林卻不理會他的斥責,冷靜道,「只要我一日是您的嫡子,爵位便一日是我的,除非父親鐵了心要將我逐出家門,那也得需要個滿朝文武都看得出去的理由。」

  席明德擺擺手,漫不經心,「所以,你須得寫一封懺悔書,說你是自願放棄承爵的,自然一切迎刃而解。放心,只要我還是武晉侯,就會讓你們一房繼續住在席府,和之前一樣,不必偷偷摸摸地住到外頭去。」

  席存林心灰意冷,他看著席明德那副好像這就是最合理的處理方法的模樣,好像才第一天認識這個老人一般,「看來父親早都想好了。」

  「你有什麼不滿的?」席明德皺眉,自以為自己已經十分大方寬容,「你自小就比不上老三,才華做人都不行,這次又犯了這麼大的錯,我能讓你和你的家室搬回來住,已經是網開一面——等我百年之後,你還能分得家產,以席府之人自居,別人盼都盼不來這麼大的好處!」

  「父親的意思我明白了。」席存林道。

  席明德這才稍稍有些滿意地點頭,「還算扶得上牆……」

  「父親明知道自己錯了,卻不想承認自己過於苛責我這個嫡子,又落不下臉來打自己的嘴巴,所以另外想了個辦法,讓我打斷自己的腿,好成全您自己的顏面。」

  席明德隱秘的心思被兒子當面毫不留情地說破,頓時老臉一紅惱羞成怒,「你是我兒子,我說什麼,你便該做什麼,還敢頂撞反抗?你今日要是不答應,我是絕不會讓你再這麼堂而皇之地回到家裡來的!」

  「那不回便是。」席存學沉聲說道,「我蒙冤入獄,平日裡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父親不但從未替我求情說話過一次,反倒想著要撇清和我的關係,甚至將我家室都趕出府去,不知旁人此時都在背後如何笑您涼薄無情。」

  「我是你父親!」席明德厲聲喝道。

  他是越老越執拗的性格,根本容不得人忤逆他,原本這次的事情做得不地道,確實想著要先讓大兒子回來度過這陣子風頭再說,可退朝之後政敵的譏誚和大兒子的反抗令他又立刻改變了想法。

  ——我的兒子,我要打死他都是我自己的事,他有什麼資格跟我叫板?

  逐出家門都算是輕的,這個不忠不孝的兒子大不了就此不要了!

  「這也就罷了,如今聖上恩准兒子出獄,說了兒子是清白的,父親居然還要倒打一耙說兒子有錯,是不是要去宮中和聖上爭辯個誰對誰錯?」席存林一口氣說了下去,憤怒像是熊熊燃燒的篝火,「我是不會接受您的條件,自願放棄承爵的,父親若是一意孤行,大可以直接將我的名字從族譜上削了去,這天下總是有公道的!」

  席明德一聽,大兒子這還威脅上他了,氣得手指發抖,「不孝子、不孝子!」

  席存林低頭一禮,竟沒再和席明德糾纏,轉頭就自個兒出門走了,滿心充斥著對父親的失望。

  他原本差點就直接走了,可想起席老夫人,又歎了口氣往另一端走,席明德大約是氣蒙了,竟沒讓人將他趕出去。

  席老夫人在席存林前腳進門的時候就知道了,等了會兒果然見她一臉憤懣低落地過來,便知道席明德那張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笑了笑,道,「不急這一兩日回來。」

  「父親他……」席存林歎息道,「當兒子的本不該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可父親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你且安心在外住著,若是短缺了什麼,儘管派人來告訴我,我從私庫裡替你補貼。」席老夫人的表情卻很平和,「我本想讓你去勸你不要來的,可晚丫頭說得對,你總歸得見見你父親才能死心。」

  席存林訝異地抬起了頭,「阿晚?」

  馬車裡的席向晚在席府門口等了不多久,就聽見車夫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大爺出來了。」

  席向晚立刻道,「將車子趕過去。」

  席存林出了席府大門一張望,果然見到一輛掛著王家牌子的馬車悠悠駛來,他的獨女已經笑盈盈地掀開了車簾一角遙遙看著他,不由得心中一暖。

  就算只是為了四個孩子,他這次也絕不能再退讓了。

  「父親。」席向晚近了後朝他一笑,「咱們回去吧。」

  她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只回去吧這三個字就證明她什麼都猜到了。

  無論是席明德的打算,還是今日會發生的爭吵,乃至於……之後該如何做,他的小女兒都提前想明白了,他這個當爹的卻還雲裡霧裡,想著也許還能跟席明德和解。

  席存林想到這裡,歎了口氣,牽過自己的馬兒,打起精神笑道,「好,咱們回家。」

  馬車走走停停到了王家門口時,席向晚才下車對席存林道,「父親莫急,現在又急又怕的,可不該是咱們一家,而是那頭的人。倒是母親這些日子受驚受累,您多多陪她,外界說什麼,您都無需在意的。」

  席存林想到席老夫人方才對他說的種種,點了點頭,見到小女兒嬌俏的模樣,又忍不住道,「只是這樣一來,你的親事又要耽擱了。」

  再幾個月,席向晚就要及笄。

  大慶律法中,女子及笄便准嫁,及笄時還不嫁人的姑娘雖然有不少,但十之八九也都是已經定了親的,像席向晚這樣連定親的風聲都沒的就幾乎是獨一份了。

  若是過了十五歲的生辰還沒有定下親事,那可是會被人在背地裡說閒話的。

  席向晚卻不甚在意這些。席存林這麼一提反倒讓她不太愉快地想起了還沒離開汴京的樊子期。

  「我的事不急,咱們一家的事更重要。」她淡淡道,「父親快些回去吧,母親一定等急了,您好好安撫她。」

  席存林應了聲,又叮囑了幾句,才策馬朝著席元衡的府邸而去。

  席向晚目送父親離開,卻沒有進入王家,而是回頭望門裡看了看,果然見到王騫在那後頭牽馬藏著,頓時嫣然一笑,招手道,「走,咱們去勾欄瓦肆。」

  王騫樂衝衝地牽著馬一路小跑出來,極為興奮,又有些猶豫,「你去那地方,需不需要喬裝打扮?姑母姑父他們都知道嗎?」

  「不必喬裝打扮,也不必告訴其他人,咱們偷偷地去。」席向晚扶著碧蘭的手上了馬車,笑道,「我大哥在那兒等著我們呢。」

  「那我們去勾欄瓦肆做什麼?」王騫又道。

  席向晚朝他一笑,「喝小酒,聽小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3:38 PM

第七十八章

  勾欄瓦肆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有做著灰色營生的,也有光明正大做正經生意的,從一擲千金的王公貴爵到一貧如洗的平頭百姓都有,算是汴京城裡最難管的一片地方。

  席向晚其實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她讓車夫將馬車停在外頭,便帶著碧蘭和王騫一道走了進去。

  王騫顯然對這地方比席向晚熟悉得多,「這兒有名的酒樓還是不少的,你和席元衡約在什麼地方?」

  「八仙樓。」席向晚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盛景,忍不住輕聲歎道,「真熱鬧。」

  比朱雀步道熱鬧,也比嶺南熱鬧。是她已經久違了的那種熙熙攘攘和人間煙火。

  「你沒來過吧?」王騫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跟緊我,可別走丟了,這兒雖然不亂,但也有壞人。你要是掉了一根頭髮絲,我百死也難辭其咎了。」

  席向晚為他誇張的言辭掩嘴一笑,「咱們快去八仙樓吧,這兒人太多了,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王騫四下一掃,有些無語。

  席向晚這般月宮下凡的容貌直接站在人潮裡,男男女女都忍不住駐足回頭看她,可不是將走道越堵越擠了麼!

  他趕忙想辦法把席向晚周圍護出一片空地,道,「咱們先往前走,八仙樓不遠,就在前面,走一炷香的時間差不多就到了!」

  「好。」席向晚對自己造成的騷亂並沒什麼自覺,一笑便順著王騫的指引往前走去,倒是苦了王騫和碧蘭兩個一左一右護駕的。

  短短一截路走得王騫滿頭是汗,一抬眼看見八仙樓的招牌就在面前,他才稍稍放鬆了神經,「就到了,阿晚,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有個渾身綾羅綢緞的公子正迎面走來,一雙不安分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席向晚,裝作不經意似的就想直接往席向晚身上撞去。

  王騫跟著兄弟們寵了席向晚十幾年,這怎麼忍得了,硬是擠上前一步將席向晚擋在身後和那公子面對面、硬碰硬地撞了一下。

  原本想像中的溫香軟玉突然變成硬邦邦的男人胸膛,公子猝不及防地被王騫這一下撞得往後彈了出去,屁股著地摔倒在了地上。

  原本低著頭小心翼翼走路的席向晚聽見想動,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的騷亂,盈盈目光從那公子面上一掃而過,輕聲問王騫,「怎麼了?」

  「找事兒的。」王騫輕哼了一聲,開始捋袖子,「走路不長眼是嗎?往我表妹身上撞?」

  公子氣得臉都紅了,被身旁小廝從地上扶起來,「我看起來是那種人嗎?這路上這麼多人,碰碰撞撞不是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你這不就被我撞倒了麼。」王騫輕蔑道,「長得人高馬大的,沒想到是隻弱雞。」

  「你!」公子指著他正要破口大駡時,又見到席向晚在一旁靜默不語地拿那雙剪水秋瞳望著他,頓時又整整衣領端起了貴公子的架勢,「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席向晚突地笑著插嘴道,「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閣下應當是臨平錢家的公子。」

  錢公子愣了愣,隨即自得道,「沒錯,這位姑娘認識我?」

  「我不認得錢公子,但我認得錢公子的哥哥。」席向晚甜甜一笑,毫無心機,「我記得……他在都察院辦事,我三哥是他的同僚,我和錢大人有過一二面之緣。」

  錢公子咳嗽兩聲,很是滿意,故作風雅地邀請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就不要拘謹了。這位姑娘要去什麼地方?這附近我熟得很,正好給你做個嚮導。」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這八仙樓。」席向晚彎起眼睛,「錢公子也很熟嗎?」

  「熟,當然熟!」錢公子拍著胸口大肆保證,「從掌櫃到跑腿的,店裡沒有一個人不認識我!」

  席向晚看錢公子的眼神更慈祥了。

  她原先也是沒聽說過這紈絝小卒的,可前些日子去摸席澤成底細的時候,順便讓李穎往八仙樓這邊也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賣唱的歌女雖然和席澤成牽扯不清,但暗中其實還和幾位其他的公子私底下有眉來眼去。

  這位錢公子,就是其中的一人。

  原本席向晚也沒想著要把其他人一道利用了,可誰知道事情就是這麼巧,她一到八仙樓門口,就碰見了這冤大頭,冤大頭飛非得自己送上來當棒槌,席向晚覺得不順手用一用都虧待了這棒槌。

  她回頭給王騫遞了個眼色,巧妙地避開錢公子伸過來的手就進了八仙樓裡。

  錢公子伸手撲了個空,也不覺得生氣,正要緊跟上去,又被王騫從旁邊狠狠地撞了一下肩膀,差點再次摔倒,不由得又瞪他一眼,咬牙切齒。

  一進八仙樓裡,跑堂果然迎了上來,熟門熟路道,「喲,錢公子!貴賓幾位?」

  錢公子矜持地點點頭,道,「三位,我和這位姑娘,還有後頭那個。」

  跑堂掃過席向晚精緻得過分的眉眼,頓時了然地點點頭,「明白了,您樓上雅座請?」

  「挑風光好的位置,要靠窗的。」錢公子叮囑道,

  「您放心。」跑堂笑著帶幾人上樓,表情卻有些怪異,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

  這樣大酒樓的雅座難道會出什麼問題?席向晚注意了幾眼跑堂的神情,緩步上了二樓後,卻發現這二樓的氣息和一層差得遠了,不知為何一下子從煙火氣裡過度到了冷冰冰的高處。

  錢公子尚未察覺,他興致勃勃地邊走邊道,「今日正好趕得人少,姑娘,咱們隨意挑著坐吧。」

  王騫四下一看,頓覺不對勁,「人這麼少?汴京城裡頭大家錢花不出去了?」

  跑堂乾笑著道,「樓下人多熱鬧,大夥兒今日都喜歡往一層跑。」

  他說著,目光卻不自覺地往一角的合圍雅座掃了掃。

  席向晚跟著看了一眼,頓時了然:想必那頭肯定是有什麼大人物坐著,威風凜凜不好惹,認得的人才都偷偷擠到樓下去了。

  可邊境城裡有幾個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被人巴結,卻倒過來要躲著繞著的?

  席向晚想到這兒的時候,似乎就覺得有什麼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就在這時,那合圍的雅座裡頭走出了一個人來,錢公子一抬頭正好見到這人,愕然道,「哥,你怎麼在這兒?」

  席向晚定睛一看,又笑了: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就是她剛才誆錢公子的那位錢大人嗎?

  剛走出來的錢大人抬眼望過來,最先看見的卻不是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席大姑娘?」

  他身後的雅間裡頓時一陣小小的騷動聲。

  「錢大人,別來無恙。」席向晚笑著行禮,她可沒說謊,都察院去了這些日子,多多少少還是認識了幾個人的。

  她卻不知道,自己在都察院裡是個大名人。

  不說那個謙謙公子席元坤是她哥哥,只說她是唯一一個來都察院找過寧端的姑娘,還特地給他送了吃食,就足夠讓都察院同僚們的職業八卦精神被激活了。

  聽見錢大人在外頭冒出來的席大姑娘四個字,席間的大家多少都有些坐不住了。

  ——那個能令寧端另眼相看的席大姑娘就在外頭?汴京城第一美人到底長什麼樣?

  可坐不住歸坐不住……他們也不敢起來探頭就出去張望。

  錢大人有些尷尬,他見過席向晚兩次,如今見到自己的弟弟就跟哈巴狗似的墜在席向晚旁邊,自然知道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心裡唾駡「真是不要命」,臉上硬是擠出了笑容,腦子卻有些不太靈活,開口便問道,「這麼巧,不如一道?」

  雅間裡似乎傳來誰打翻了東西的聲音。

  席向晚往錢大人身後瞧了眼,明白了七八分過來——能讓來這裡尋樂的貴公子們避之不及的,果然是都察院的眾人了。她笑了笑,「不了,這是我表哥,一會兒我大哥也過來,不打擾諸位聚餐。」

  錢大人連忙鬆了口氣,把自己的失口揭了過去,隱晦瞪了錢公子一眼,「你趕緊回家!」

  錢公子立在席向晚身旁,根本捨不得走,「哥,我總得吃飯啊!」

  「回家啃饅頭去!」錢大人恨鐵不成鋼:哥哥我這是在救你小命!

  王騫有趣地瞧了這一會兒,直接拉著席向晚道,「咱們去那邊坐,不知道席元衡什麼時候過來,咱們先要了酒菜再說。不是還要聽小曲兒嗎?」

  席向晚朝錢大人行了一禮,正要跟著王騫轉身而去,卻突地見到雅間的拉門後頭隱隱約約映出一個紅色的身影來,微微一怔。

  「寧端?」她喃喃道。

  王騫耳朵靈光,聽了個真切,立刻回過頭來,「你說寧端?」

  錢大人這下也聽見了,「席大姑娘要尋寧大人?我這就代為轉告。」

  席向晚:「……」其實不是,但她再反駁就顯得生硬了。

  於是席向晚只能看著錢大人轉身風風火火地回了雅座,緊接著,那薄薄的拉門後頭紅色身影站了起來,靠近門口,而後是一隻指節有力手指修長的手按在在拉門之上稍稍一推,寧端湛然若神的側臉現了出來。

  錢公子在旁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險些把自己給噎著了。

  王騫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寧端,回想起剛才錢大人有些異常的舉動,輕輕挑了一下眉毛。

  而席向晚一見到寧端,便不由自主地笑了,一點也不像旁人那樣畏他懼他,「寧端,好巧。」

  寧端站直了,抬起眼睛看向眉眼帶笑容顏如畫的席向晚,想到都察院裡關於她和自己的風言風語,不自覺地繃緊了肌肉,「……是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7:33 PM

第七十九章

  寧端一出來,錢公子都快嚇得尿褲子了,哪裡還敢再多說一句話,是被他哥錢大人拽著領子帶去樓下隨手找了張桌子塞進去的。

  席向晚給寧端和王騫互相做了個引見,就笑道,「難得見你和同僚出來,就不打擾了。」

  王騫多看了寧端兩眼,想到剛才錢大人詭異的舉止,揚眉邀請道,「不如副都御使和我們一桌?我當阿晚的表哥,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認識了副都御使這樣的大人物。」

  席向晚聽王騫話裡帶刺,不由得側眼看看他,在寧端開口之前就替他回絕了,「都察院各位好端端在這裡吃飯,你做什麼非要打擾?大哥估摸著快到了,你下去尋他去。」

  王騫聽出來席向晚這是在趕人,輕嘖了一聲,也沒再糾纏,還真下樓去找席元衡了——他不知道寧端和席向晚有什麼,難道席元衡也會不知道?

  把席向晚一個人留在樓上也不必擔心,都察院一群人鎮著,誰不要命了敢當場鬧事?

  等王騫走了,跑堂也識趣地往都察院的雅座那邊走去,席向晚這邊才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和碧蘭。

  「這兒方便說話嗎?」席向晚輕聲道。

  「你說。」寧端微微頷首。

  席向晚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慢悠悠沿著木欄找起中意的雅座來,「這幾日似乎有人一直跟著我。我思來想去,還是直接問你:是四皇子的人嗎?」

  「不是。」寧端立刻答道。

  「那你和我想的大約一致。」席向晚並不驚慌。

  「樊家。」

  「是。」席向晚笑了笑,「他一日不離開汴京,就說明一日還沒有死心。」

  寧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樊子期想要娶席向晚的意圖,但是他不相信樊子期那一見傾心不可自拔的說辭,只在暗中破壞了樊子期的一次提親。

  眼看著樊子期就要找到第二個最適合的人了,他這次……還應該繼續阻止嗎?

  寧端垂眼看向身旁的席向晚,「你想嫁他?」

  席向晚想了想,才道,「一來他不會放棄;二來,我想知道他的目的。總歸是要接觸一二才行。」

  再者,她也想要尋個機會去見一見樊承洲,看看能不能幫上他的一些什麼忙。

  寧端道,「我知道了。」

  席向晚詫異,正要問他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卻聽見後頭傳來了席元衡的聲音,「阿晚!」

  她回過頭去,見到王騫和席元衡已經從樓梯口上來,朝他們笑著招手,「大哥,來這頭坐吧,正好能看見下邊。」

  席元衡高深莫測地嗯了一聲,朝寧端行了一禮,「副都御使。」

  「席校尉。」寧端也回了一禮。

  這下雅座裡都察院眾人終於有機會出來了——外頭有同僚呢,帶校尉職的,認不認識大家都是皇帝的手下,總得出來打聲招呼不是?

  因此,在席元衡的注視下,雅座裡魚貫而出了一行人,一個個都是都察院裡有頭有臉的官員,挨個熱情地和席元衡互相寒暄起來。

  可他們雖然臉都朝著席元衡,視線卻有一下沒一下隱晦地往席向晚身上瞥。

  這一看不得了,眼睛像會說話,好看得晃眼,神仙也要動心,難怪都察院裡這尊神仙也不能免俗。

  席向晚含笑立在一旁看這群人熟練地互相交換了姓名,才跟著席元衡和王騫一道去了她方才指的雅座裡,離開都察院眾人幾丈遠的位置,正好能看見一樓的大堂。

  寧端凝了席向晚的背影一會兒,見她彎腰的時候輕輕伸手扶了扶頭上一支金釵,似乎是新打的,他先前還從未見她戴過。

  席元衡和王騫回來得太快,寧端沒找到機會出口詢問席向晚最近過得是否順遂。

  不過見她仍然是那副笑面迎人雷打不動的模樣,寧端就知道席明德的犯蠢沒給她帶來太多煩惱,遂在心中放鬆不少。

  見了席元衡與席向晚之後,回到座位上的都察院眾人難免將話題轉到了席府的身上。

  他們可謂是天底下消息最靈通的人,推杯換盞間說的也都是少數人才能知道的秘聞。

  「左宗人可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我剛入仕那會兒,他還挺精明一人呢。」

  「也不知道是偏聽偏信了哪兒的消息,覺得嫡子沒救了,居然一轉頭直接跟聖上說這兒子他不要了——嘿,難道不知道當今聖上最重父慈子孝,缺一不可嗎?」

  「你別說,這把柄落到左宗人對面手裡,他可得摔個大跟頭。我彈劾名目都給他想好了:為父不仁,代子休妻,亂妻妾之位,謀害嫡子,有失官品。」

  「我要是左宗人,現在趕緊給聖上遞自省書,然後再歡天喜地地把兒子接回家裡大肆洗塵去晦氣,讓全汴京城都知道我多有疼愛自己的嫡子,當日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也就這才能將眼前風波帶過去了。」

  「你這方法大可以到左宗人面前說給他,看他到底聽不聽。」

  「他那冥頑不靈不是出了名的?聽說呀,就今天早些時候,他嫡子跑去席府,又和他大吵一架,直接氣呼呼地又回去了呢。」說話的人用嘴努了努席元衡那邊,「這一系倒是聰明的,這時候要是低了頭,以後就真沒好日子過了。」

  「偏你們一個個想多做活……我可不想見到漫天飛舞彈劾左宗人的本子,分門別類我都嫌麻煩。」

  幾人說到這裡,見寧端重新拉開雅間的門,紛紛閉嘴噤聲,沉默了兩秒後,大家重新歡聲笑語,「來來來,給寧大人滿上。」

  「八仙樓有什麼?」寧端邊坐下邊道。

  都察院眾人頓時繃緊了神經,把這當作了上司的考題,七嘴八舌說了一堆,就差把八仙樓老闆的第六房小妾家裡養了幾條狗都給說出來了,突然有人想到隔壁雅座的人,靈機一動,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個歌女,叫青青的,和幾個八仙樓的常客是相好。」

  同僚們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我記得,其中一名入幕之賓就是席府三房的少爺,如今六皇子的伴讀。」

  寧端舉起酒杯少抿一口,終於點了點頭。

  在座的人精們立刻精神一震:對頭!

  席府大房和三房不合併不是什麼秘密,至少在都察院裡絕不是。

  可席明德一直極為小心,沒將唐新月在明面上捧得太高,掌家的包氏又沒在錢財上短著大房,雖然說席明德寵妾滅妻的彈劾有那麼三兩次,但也都沒掀起浪花來。

  如果席府的大房真不蠢,那麼借著這一次的機會,他們也該鬧一場大的,將嫡系的腳跟站穩了才行。

  如同都察院眾人想的那樣,席向晚就是打算鬧一場大的。

  嫡長二字,她的父親席存林都占了,因此就算她三叔是真的「賢」,除非兩上面兩個兄長都死了,也輪不到他去承爵。

  更何況……席存學和賢這一字,也是真不沾邊。

  三房的牆,席向晚已經拆了一面,如今,她就準備接著拆第二面了。

  席元衡和王騫對八仙樓較為瞭解,照顧著席向晚的口味點了幾個菜,又讓跑堂去喊了青青來唱小曲後,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王騫輕咳一聲開口道,「阿晚,你和寧端不止是在都察院門口碰了幾次面這麼簡單吧?」

  席向晚含笑看他一眼,「他救過我一次。」

  「什麼時候?」席元衡立刻繃緊神經,「我為何從沒聽父親母親提起過!」

  於是席向晚便將那日在觀音廟裡面的事情說給他們聽了,輕描淡寫道,「最後也沒出事,當時廟裡又有說不得的人,只我和祖母身邊的人知道,悄悄下了山就沒再聲張。」

  「那包氏當真可惡!」王騫呸了一聲,「可事情到如今也許久了,怎麼還不見大理寺拿著那姓秦的證詞去席府提人問話?」

  席向晚先前一直算日子等著大事,包氏又已經被關了祠堂,她還真將秦昊天拋在了腦後,想了想便道,「祖父一直護著他們,三叔自己又有些手段,一個街上的小混混,大約是花錢讓他翻了供吧?」

  席元衡的面色卻十分嚴肅,「那混混,叫秦昊天?」

  「是。」席向晚頷首,「大哥聽過?」

  「……」席元衡沉吟半晌,才壓低聲音道,「此人在街道上有一幫手下,平日裡還算有些威風,可某日突然消失之後,過了幾日再出現,就是被扔在大街上的一具死屍。」

  王騫「呵」了一聲,瞪大眼睛,「他不是該在牢裡蹲著嗎?」

  席向晚輕輕擰起了眉,「有人讓他永遠閉上了嘴……這不是祖父會做的事情。他雖迂腐頑固,但不會就這麼動手殺人。」

  如果不是席明德的授意,那背後之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揣摩了。

  席向晚想著,慢慢出了口氣,看向窗外的熙熙攘攘,讓內心平復些許。

  包氏可沒這麼大的能耐將被關在大理寺的人悄悄弄死後又全身而退,是唐新月在幫她?

  可唐新月不過一屆深閨婦人……難道是暗中動用了席明德的力量?

  「青青見過幾位爺。」嬌滴滴怯生生的少女嗓音突然響了起來,拉回了席向晚的注意力。

  她正支頤靠在窗頭,聞聲微微側過臉來看了少女一眼,明豔的五官樣貌頓時將青青的小鼻子小嘴巴襯得小氣了七八分。

  青青嬌弱地低頭行了一禮,正弱風扶柳似的抱著琵琶站正,一抬頭就正好見到回首的席向晚,被鎮得險些沒把持住表情。

  ——她在這魚龍混雜的勾欄瓦肆裡待了這麼久,還沒見過比眼前這人更漂亮的姑娘!

  「青青?」席向晚笑道,「你來得比酒還快,在旁坐下,隨意唱幾首你拿手的小曲吧,客人愛聽的那種。」

  ——就連聲音也比她好聽!

  青青垂下臉,抱住琵琶的手微微收緊,細若蚊吟地應了聲是,便在雅間門口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下,輕輕撥了撥琵琶絲弦,才道,「那青青給諸位唱一曲民謠吧。」

  別說,青青除了柔柔弱弱的模樣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以外,本身的唱功也很扎實,歌喉婉轉動聽,難怪在勾欄瓦肆裡吃得開。

  席向晚聽罷兩曲,給面子地拍了兩下手,便不說話低頭夾菜吃了起來。

  青青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地將目光投向了席上的兩位公子。

  王騫揚眉道,「青青姑娘年紀輕輕就要出來賣唱,想必日子過得不容易吧?」

  青青被問這些話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她和往常一般帶著三兩分愁容垂眼,「家父病重,母親走得早,弟弟年幼還要念書,也只有我能出來唱歌賺些銀錢了。」

  即使知道這話半真半假,席向晚也還是配合地在旁露出了一臉唏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09 PM

第八十章

  席向晚雖然特地跑來八仙樓,但她本人並不打算就這麼找青青的麻煩,反倒是對她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好像十分在意她過得好不好似的,又大方地給了不少賞錢,讓青青繼續唱了下去。

  酒席過半,席向晚拜託席元衡找好的人才姍姍來遲地登場。

  他一進八仙樓裡,就一巴掌把跑堂推開,四處張望一番,看到了二樓正在彈唱的青青後,跑上樓一把揪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好啊你個娘們,居然又跑來這外面丟人現眼了!」

  他說著,蒲扇大的巴掌一抬,就要往青青的臉上打去,還是一旁的席元衡起身制止,「有話好好說。」

  壯漢看了人高馬大的席元衡一眼,大力甩開他的手,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道,「這是我家婆娘,她不守婦道,我打她怎麼了?」

  席向晚在旁驚呼一聲,像是害怕似的往王騫身後縮了縮,「你……你看起來這麼大了,青青姑娘才十幾歲,怎麼會是你的婆……妻子?」

  壯漢上下打量席向晚兩眼,見她渾身貴氣容貌精緻,也放軟了語氣,「明媒正娶,我給了她家裡聘禮,好端端成親拜堂過的,怎麼就不是我的人?」

  青青低聲啜泣起來,「我不是……是我爹爹將我賣給你的,我不同意!」

  這裡動靜一大,樓下的人頓時都好奇地將目光跟了過去,只見青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模樣,一個個義憤填膺,還有人抓著身旁八仙樓的跑堂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席公子來救人啊!」

  跑堂一愣,「哪位席公子?」

  「自然是席澤成席公子了!他不是常常見青青姑娘可憐,出手幫助照顧她嗎?」這人說著,急得往跑堂手裡塞了塊銀子,「人命關天,席公子再不來,青青真要被這莽漢帶走了!六皇子府就在這附近,一來一去不過片刻的事情,快去!」

  跑堂捏了捏銀子,立刻點頭哈腰,「小的這就去!」

  等跑堂擠出人群,方才一臉焦急這人才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四下一看沒人注意自己,一彎腰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八仙樓。

  樓上的鬧劇仍在繼續,壯漢並不理會青青的哭喊,見她掙扎得厲害又哭哭啼啼,聽著煩得很,又給了她一巴掌,道,「整天不在家裡好好做事,兒子也生不出一個,就知道在外面水性楊花勾搭男人給我戴綠帽子,老子不打死你還是看在把你買回來花的錢上!」

  啪的一聲,青青被打得歪過臉去倒在了地上,她捂著臉哭得更厲害了,「我、我把錢還給你還不行嗎?」

  「你拿命來還?」壯漢不領情地冷笑,又朝青青踢了一腳。

  在樓下的錢公子看不下去了,他蹭地站了起來跑到樓梯上,仗義執言,「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名弱女子?太不是個男人了!青青姑娘欠了你多少錢,說個數目,我替她出,就當是從你那兒把人給買來了!」

  「別人家的媳婦你也買?」壯漢瞪起眼睛,轉身朝席元衡和王騫行了個禮,道,「幾位爺,這娘們家裡窮得要把她賣去當丫鬟給他爹治病的時候,是我出錢將她買下,又找醫生治好了她爹,給他們一家建了新房、送她弟弟去私塾,若不是我,他們一家人如今都已經曝屍荒野了。如果不是她爹早就將她嫁給了我,我何必給陌生人幫這麼多忙?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青青抬高了哭喊的聲音反駁道,「是我爹爹說,你已經出了買我的錢,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又不想嫁給你!」

  「堂都拜了,你這娘們還想和離不成!」

  「你這沒有禮數的莽漢,我令你趕緊放開青青姑娘!」

  三個人正爭吵起來這功夫,隔壁的雅間似乎也終於又一次坐不住了,拉門再一次被拉開,裡面都察院眾人的身影現了出來,第一個走出來的正是寧端。

  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表情,視線從地上糾纏的二人身上一掃而過,問道,「一切安好?」

  青青抬起眼睛,淚眼模糊間就撲向了那身著紅衣的高大身影——她剛才在樓下聽跑堂說過,二樓另一個雅間裡坐著的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讓她不要過去冒犯貴人。

  可現在,只有貴人才能救她了!

  青青可憐兮兮地撲跪在了寧端腳下,泣不成聲地朝他連連磕頭,「民女不好!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再被這個人帶回去了!我真的不想嫁給他!」

  藏身在王騫身後也裝了一把小可憐的席向晚不由得探出半張臉來瞻仰了一下眼前這幕場景。

  敢抱著寧端腳哭的人,大多都是將死之人,哭得再慘也逃脫不了一死的那種,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哭懵了還是怎麼的,膽子忒大,挑誰不好,偏偏挑了最不會幫她的那個。

  席向晚看了青青兩眼,便聽寧端冷淡道,「我不是問你。」

  席向晚訝然抬起眼,正好和寧端撞上視線,彎起眼睛悄悄朝他笑了一下。

  即便早知道席向晚今日是來給席澤成找麻煩的,聽見騷動時寧端也還是不放心地出來查看了一番,見她雖然藏在王騫身後一幅受到了驚嚇的模樣,笑起來卻和往常一樣,才放下了心。

  慢了兩步從後頭出來的都察院眾人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把青青從寧端腳邊搬開。

  真憐香惜玉假做個樣子也罷,這歌女再不長眼下去,沒被旁邊壯漢一巴掌呼死也要被寧大人抬腳踢開了。

  青青順勢倒在了倒黴的錢大人身上,嚶嚶道,「大人,我真的不願意嫁給他,是我爹爹逼的我!」

  錢大人很無奈,他在同僚的幫助下將一塊狗皮膏藥似的青青從自己身上扒了下來,「只要明媒正娶,大慶律法規定你就是他的妻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沒聽過嗎?」

  「可他又老,又醜……」青青抽泣道,「我想要嫁一位知心的公子,不是他這樣的農家漢。」

  錢大人:「……」他急忙又往後退了兩步,生怕這歌女又黏到自己身上來。這簡直是一心當妾啊!他家裡還住著一隻母老虎呢!

  寧端看過席向晚,確保她沒事,便轉身要回雅間——其實都察院這頓也該散了,只是寧端放心不下,硬是拖到現在,還得繼續拖下去。

  可他才跨出一步,樓下就傳來一聲怒吼,「你們放開她!」

  氣喘吁吁跑到八仙樓門口的,正是匆匆從六皇子府趕來的席澤成。他扶著門框用力地吸了口氣,下意識地吼完這一句,就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錢公子,二話不說指著他破口大駡,「是不是你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你是哪一家的人?」

  突然遭了秧的錢公子一臉茫然:他平日裡雖然喜歡站姑娘家便宜,但也沒到了強搶民女的地步,再說……他這會兒不是仗義執言的那個人嗎?

  席澤成卻不管不顧,大步衝上前去揪住錢公子的領子就一拳頭揍在了對方的臉上。

  錢公子外強中乾,被揍得痛呼一聲摔倒下去,後腦勺直接磕在了臺階上,當場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

  席澤成將面前敗類打倒之後,哼了一聲整理自己的衣襟,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所有人都用一幅摻雜了同情和敬佩的表情望著他。

  席澤成頓覺不妙:難道不是青青被人動手動腳還打了一巴掌,跑堂才去找他搬救兵的?

  他站直身體往樓上看去,第一眼就望見了扎眼的紅色背影,下意識地就打了個寒顫。

  接著,那人回過頭來睨他,冷淡視線仿若在看個死人。

  席澤成原先只是聽說過寧端大名,可在六皇子身邊跟久了,聽過更多秘辛,被六皇子耳提面命,知道寧端是皇帝手下直屬的心腹,惹誰也不能惹他,登時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尤其是在看見寧端身旁還站著一眾都察院官員的時候,席澤成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冒冒失失跑過來的舉動了。

  他單想著在勾欄瓦肆裡偷偷養個相好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不捅到未來妻子的家中人面前知道就行了,卻沒想到撞見了都察院的人。

  ——都察院是什麼?只要皇帝想知道,他們什麼陰私都能給你挖出來送上去。

  如果都察院要找他麻煩,那他的婚事……席澤成的心臟一縮。

  可就在席澤成起了退縮之意的時候,青青已經哭著連滾帶爬地從樓上向他跑來,和方才如出一轍地跪在了席澤成的腳下,「席公子,您救救我,我會被他打死的,我不能跟著他回家!求求您,大發慈悲帶我走吧!」

  席澤成低頭看向和自己魚水之歡無數次的少女,終究還是動了點惻隱之心,他彎腰將青青扶了起來,卻沒敢和她表現得太過親密,刻意地拉開了些距離,才對壯漢道,「這位兄台,有話好好說。」

  壯漢吐了口口水,粗魯道,「我花錢買的婆娘,我帶回去幹什麼是我的事情,你哪家的官管得到這麼大?」

  席澤成瞪大眼睛看向青青,「你嫁了人的?」

  「不是,不是這樣的!」青青急切道,「是他強迫我的,席公子,您不要誤會我!」

  「誤會?」周圍有人陰陽怪氣道,「這綠帽子還不知道究竟是戴在了誰頭上呢。」

  青青氣急,「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是清白的!」

  「嫁過人、和相公睡過、又出來賣唱勾勾搭搭其他人的清清白白?」又有人諷刺道。

  席澤成聽著這些話,感覺一句句都是紮在他身上的利劍長矛,映得他的臉隱隱發綠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8:41 PM

第八十一章

  席向晚等人在二樓的位置十分巧妙,偏開角度才能看見席澤成,可席澤成那頭卻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倒是讓寧端等人打了個頭陣。

  寧端當然是不會抽時間理會這種鬧劇的。但想到這是席向晚策劃的,他還是站定了腳跟,對錢大人道,「你弟弟似乎暈了。」

  錢大人一驚,看向自己不中用的弟弟,果然發現錢公子面色青白地倒在樓梯旁邊,整個人不省人事的模樣,趕緊一路跑過去將席澤成給撞開了,抱起錢公子一陣檢查,發現這人居然叫不醒了。

  席澤成被撞得扶住樓梯才站穩,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就見錢大人已讓小廝將錢公子搬了起來,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發轉頭便走。

  席澤成下意識地追了兩步想辯解什麼,青青已拉住了他的褲腳,「席公子,您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席澤成面色複雜地看著青青,想到自己如今能成為六皇子的陪讀,也少不了她那一分功勞,卻又忍不下被她矇騙玩弄的氣,兩人僵持在了當場。

  還是那壯漢不屑地騰騰幾步上前直接捉小雞似的將青青提了起來,他俯視了席澤成一眼,看出他有些身份,沒出口為難,提著哭喊不已的青青就離開了八仙樓。

  席澤成也沒阻止,他臉色難看地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站了一會兒,上前幾步給寧端和周圍的人行了禮,而後才發現了坐在一旁的席元衡,登時連眼睛一翻跟著昏死過去的心都有了。

  這樣的奇恥大辱,居然讓大房的人親眼給看見了?

  「堂、堂哥。」席澤成咬著牙道。

  席元衡要笑不笑地看著席澤成,「如今不是一家人了,不必再這樣互相稱呼。外邊人多眼雜,席大人還是別和咱們一樣,給席府臉上蒙羞了吧?」

  席澤成面色一黑一紅煞是好看,可當著都察院眾人的面,他也根本不敢多說什麼,只匆匆說了兩句不知所云的話便下樓奪門而出,連藏在一旁的席向晚和碧蘭都沒看見。

  等席澤成一出門,八仙樓裡頓時爆發了一陣整齊的笑聲,圍觀眾人無不拍桌樂不可支,「這頓飯值了!」

  「剛還說道左宗人不分青紅皂白將自己大兒子一家人都趕了出去,加了一長串莫須有的罪名,他寶貝似地留在家裡的那幾個就不甘示弱地跳起來作妖了,真真笑死人了。」

  「樓上還是都察院的,御史們稍稍彈劾他一兩本,就有好戲看咯。」

  「噓,不該說的別說,咱們吃飯,吃飯。」

  「來來來喝酒!」

  鬧劇來得快走得也快,和席向晚早先計劃好的略有出入,不過錢公子和都察院這神來之筆倒也讓計劃順利進行了下去。

  接下來,她只需要稍稍添一把火,三房就能自己塌了,席明德搖搖欲墜的臉面,也再不能撐得住。

  席向晚可是很期待眼高於頂的席明德不情不願、忍辱負重地來求他們一家人回去席府住的。

  而最重要的是,席向晚還準備讓父親和母親無情地拒絕低下頭來的席明德呢。

  席府,不適合再被席明德把持在手裡了。

  見到騷動平息下來,席向晚才若無其事地從王騫背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撫了撫絲毫不亂的鬢髮,「好了,咱們也接著吃,不能浪費了大哥的錢。」

  席元衡看看自家麼妹,又看看到了這時候才緩緩帶人離開八仙樓的寧端,不由得皺起了眉,質問道,「阿晚,你是不是和寧端約好了今日見面?」

  「怎麼會?」席向晚失笑,「那難不成,錢公子也是我有意碰上的?」

  王騫在旁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那草包不足為患,寧端倒要成心頭大患了。」

  席向晚迎著兩位兄長咄咄逼人的視線笑了,「我的心頭大患可是別的東西。」

  和樊子期比起來,唐新月甚至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這日都察院眾人從八仙樓回去,大家暗地裡一琢磨,沒見寧端有啥表態,就想著就算他們不做什麼,那日八仙樓裡看戲似的看了全程的可也遠遠不止他們幾個。

  結果第二日,都察院卻一下子炸開了。

  大大小小的各位御史提交了比往日多出幾倍的奏狀,都和席府有關係,卻旗幟鮮明地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彈劾席明德和席澤成的,這也就罷了;另一派卻彈劾了席存林,說他為子不孝忤逆生父。

  雖說後一種的數量顯然少得多,也足夠都察院眾人嘖嘖稱奇了:到底是消息多不靈通,才會在昨天八仙樓那事兒發生之後今天還遞這種奏狀上來?

  寧端見到被分門別類好的各路奏狀時,隨手翻了幾本,便對將這些送來的錢大人道,「少了。」

  錢大人一愣,不明所以道,「今天送來的,前些日子遲了的,都在這兒了。」

  寧端將手指按在彈劾席明德的那疊奏狀上,淡淡道,「還不夠。」

  錢大人終於心領神會,「屬下這就去。」

  都察院的權力雖然大,但也不是看誰不爽就能彈劾的。大多時候,他們的行動代表的還是皇帝的意願。

  比如,皇帝說王家有問題,行,王家的人直接帶走;皇帝說左宗人年紀大了難免糊塗,那有他的彈劾,都察院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彈劾席明德的奏狀不是沒有,而是……都在都察院堆著,並沒有全部送上去。

  這要找出來嘛,雖然有點麻煩,但寧端都開口了,那肯定是能找出來的,還能找得特別齊全。

  錢大人自詡寧端的首席爪牙,立刻發動同僚們一起行動,不過小半天的功夫就把最早到八年前的舊賬奏狀全都給翻了出來又送到寧端面前。

  這下,彈劾席明德的那一疊奏狀就堆得實在是有點高了,登時把旁邊的兩摞都給比了下去。

  寧端看了一眼,低低嗯了一聲,「不錯。」

  錢大人心裡一片亮堂,「下官職責所在!」

  都察院整理好了奏狀,那自然就是直接送到皇宮裡去的。

  寧端並不擔心這些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皇帝一來需要一個能發洩怒火和鬱悶的對象,二來……既然他下了那道賜婚的聖旨,就一定是在關注著席府動向的。

  如果寧端一直幫扶席府,那皇帝反倒要警惕起來了。

  這整件事裡,恐怕最後倒黴的只有席府——還是除去了席向晚那一系,剩下的其他人。席明德和他寵愛的三房一系首當其衝。

  席明德最近本就過得心驚肉跳,頗有些惶惶不可終日,每天早朝時都謹慎低調,低著頭一句話不多說,退朝時比誰走得都快——可這也救不了他。

  當第一個御史站出來直接點了席明德名字彈劾時,席明德還沒太當回大事,可等第一個御史退下去,第二個御史緊接著又站出來將幾乎同樣的彈劾換了個法兒說出來的時候,席明德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妙。

  這是有人特意沖著他來,想要拿他開刀的意思!

  席明德偷偷瞄了一眼陳都御史,見他一臉諱莫如深,頓時冷汗都要出來了。

  緊接著,站在席明德那方的官員陸陸續續出來了幾個,絞盡腦汁地為席明德辯駁了一番,雖說理由十分站不住腳,但至少也撐了撐場面,沒讓席明德被罵得太難看。

  這爭論途中,席明德一直低著頭沒說話,皇帝也在座上保持著沉默。等眾人同時停下來的那瞬間,席明德毫不猶豫地跪到地上,高呼道,「聖上明鑒,臣有罪。」

  席明德電光火石間打好了腹稿,避重就輕地從御史所數的罪狀中挑了幾條無足輕重的出來替自己辯駁一番,中心思想就是一個:臣糊塗,但是臣太過忠於聖上您才會一時糊塗啊!

  好在皇帝沒有將席明德逼死的意思,聽完席明德的話後,他抬了抬手,平淡道,「眾位愛卿的家事,朕不方便插手,只要處理妥當,不妨礙國事朝政,這便可以了。」

  席明德覺得自己逃過一劫,退朝回府的路上越想越慌張,抹了把冷汗就跑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頤指氣使道,「你出府一趟,把老大一家的人給喊回來。」

  席老夫人抬眼看看席明德,無動於衷,波瀾不驚,「我腿腳這兩日不舒服,走不動道了。」她見席明德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便又不耐煩地補充道,「或許剛到席府大門口,就跌一跤要喊大夫來了。」

  「你——!」席明德頓時惱怒。他剛被彈劾寵妾滅妻,決不能在這時候被人在大街上就看見自己待髮妻不好。

  「人是你趕走的,還是我親兒子一家,想讓我去幫你請回來?」席老夫人冷哼,並不怕席明德,「怎麼不喊唐氏去?她可不是比我有用多了?」

  宅鬥這一套,席老夫人根本不屑於跟席明德和唐新月玩,她就算句句帶刺,這兩個人也不能對她做什麼。

  席明德瞪著席老夫人看了半晌,好似氣得下一秒就會厥過去一般。

  「我一個老太婆住在這兒也挺孤單的,」席老夫人還嫌不夠,她輕飄飄道,「不如,你也威風凜凜地扔給我一封休書,讓我去和長子住到一起,含飴弄孫,正好你也能抬妾成妻,豈不兩全其美?」

  席明德不敢與她再起爭執,只好恨恨地甩手就走,想來想去還是沒能自己落下臉,回書房給作為親家的王老爺子寫了封信,指責王氏煽動相公離府去住,實在不孝,盼親家公速速訓斥教導,令其立刻搬回席府云云。

  王老爺子收到這封信就轉手給席向晚觀賞了一番,祖孫兩人笑了好一會兒,才把信給燒了,一個字的信都沒給席明德回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06 PM

第八十二章

  席明德等了半晌,只等到席遠一臉無奈地跑回來,告訴他王家根本沒有回信的意思,又氣得火冒三丈,「這個王家,都沒落了還這麼冥頑不靈,給臉不要臉的老東西!」

  席遠沒敢說話,等了半晌,只聽席明德喘著粗氣道,「讓老三去給老大認個錯,就說我讓他去的!」

  「是。」席遠趕緊應聲離開,心裡苦道這又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三老爺哪裡會願意去給大老爺認錯道歉?

  不過是席明德自己不想去,就讓席存學代勞罷了。

  果然,聽見此事的席存學臉瞬間就黑了,「要我去請他們一家回來?他們有什麼資格令我低聲下氣?」

  在一旁聽了的唐新月輕輕拍著席存學的肩膀,「既是你父親說的,你便去一趟,左右……」她抿著嘴輕笑,「大爺他們也是不會回來的。」

  唐新月看得清清楚楚,要麼,席存林在出獄之後就該立刻回來,忍氣吞聲不和席明德撕破臉;要麼,就乾脆狠狠心,等達到了最大的目的之後再回來。

  現在正是不上不下的時候,席存林若是選擇被席存學一勸就回席府,那真是天大的傻子。

  席存學的怒氣熄了不少,他狐疑地看著自己的生母,「真要去?」

  唐新月打發了席遠下去,才安撫席存學道,「去了,也不代表你就要對他們低聲下氣。你去時,只管把準言辭,讓人挑不出錯來。若是能巧妙引得你大哥對你發怒訓斥,那如今的風頭也就能順勢轉向了。」

  席存學思忖片刻,道,「母親是讓我想方法激怒大哥,坐實他不孝不忠的事情?」

  「聰明。」唐新月抿著笑誇獎。

  席存學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感慨地握住唐新月的手,「包氏是個不成器的,還好有母親替我教著帶著,否則我遠離汴京,在金陵也安不下心來。」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麼都能替你做。」唐新月輕聲說著,將視線落在席存學身上,眼底笑意明暗交雜不可捉摸,「區區一個席府,又算得了什麼呢?」

  得了唐新月的計策,席存學很快就趕去找了席存林——他先是到了一趟王家,才得知住在王家的只有席向晚,其餘大房的人都在席元衡自己購置的那院落裡頭,只得策馬再跑了一段。

  王家下人一趟通傳,消息就到了席向晚耳朵裡。

  「你看看,這人真把自己的面子當回事。」王老爺子搖頭晃腦地點評,「自己不肯來,派他另個兒子來了。」

  「我去一趟,免得父親又耳根子軟了。」席向晚笑盈盈起身道,「您放心,我呀,還打算在您這兒多住一段日子,直到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回來才走呢。」

  王老爺子警惕道,「你出去的時候,帶上王騫,好歹他也能幫你擋個明槍暗箭。」

  席向晚含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席存學沒帶下人,對席存林低頭對他來說無異於自取其辱,既然非去不可,自然是帶的人越少越好。

  見到席元衡的府邸位置並不在熱鬧地段,門口來往的人也不多,席存學方才覺得好受了些,他在門口下了馬,整整衣衫上前對門房道,「我找你們家大爺。」

  門房詫異地看他一眼,「我們家哪位大爺?」

  「戶部員外郎,席府的大爺,席存林席大人。」席存學按著耐心道,「我是席府的——」

  門房哦了一聲,不得勁道,「老爺病了,這幾日不見客。」

  「你便通報一聲,我是他三弟,他定會來見我的。」被個僕從下了面子,席存學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起來,他堅持道,「親兄弟上門拜訪,他怎會視而不見?」

  門房露出糾結的神情,警惕地上下掃視席存學兩眼,一幅懷疑他身份的樣子。

  過了半晌,他才微微妥協地點點頭,正要張口說什麼事,席存學就聽見背後傳來了馬蹄聲。

  門房探頭看了一眼,笑得十分熱情,「姑娘來了,我這就去告訴夫人!」

  席府大房只有席向晚一個姑娘,自然不用再排輩分,而這兒所說的「夫人」,指的也是席向晚的大嫂齊氏而不是席向晚的母親王氏了。

  席向晚這次沒坐在馬車上,而是和王騫並頭騎著一匹身形矯健的白馬,身後才跟著一輛陌生的馬車。

  她策馬到了近前,像是有些不太會控制馬匹似的從席存學身旁衝撞而過,在王騫的幫助下才將馬兒給勒住了。

  被馬尾巴照臉糊了一巴掌的席存學隱隱怒了,「姑娘家當街策馬橫衝直撞,像什麼樣子?簡直敗壞席府家風!」

  席向晚跳下馬來整整衣冠,歪頭道,「席大人,您說的我聽不懂呢。咱家可沒有女孩子不准騎馬的家規,咱們也不是什麼親戚,敗壞了誰家家風了?」

  席存學將差點脫口而出的斥責咽了回去,擠出個勉勉強強的微笑來,「一家人怎麼好說兩家話?是叔父心急了。其實今日我來,是替父親來請大哥回府去住的。晚姐兒,你看,你們一家這麼多人,擠在這麼個小院子裡,讓父親的臉面往哪裡放?」

  「席大人這話,咱們家擔當不起。」席向晚回身朝他一禮,淡淡道,「如今我父親也病得臥床不起,只盼著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再給別人、給自己添麻煩,就對得起祖宗們在天之靈了。」

  她說完,轉頭對門房道,「我將大夫請來了,快引大夫去看看父親。」

  被堵在門口根本無人問津的席存學:「……」

  他本就心高氣傲的性子,被門房和席向晚接連甩了臉,再不想留下去,上馬就滿腹怨懟地回了席府,將情況添油加醋地給席明德說了一遍,描繪成了自己低聲下氣道歉卻被席向晚趾高氣昂地拒之門外。

  席明德當下就和席存學同氣連枝了,「那便不請!聖上都說了不管臣子家中私事,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撐,還是我能撐!」

  席存林倒是真病了,不過只是小小風寒,大夫主要是注意著齊氏腹中胎兒才來的。

  席向晚讓大夫將家中幾人都問了平安脈後,才放心將人送走,順勢又讓人給席老夫人送信說明情況,讓老人家不必擔憂,而後才回了王家,壓根沒讓席存學來了一趟求見的消息傳到府裡,就輕輕鬆鬆地給打發了。

  只是不知道,席明德這次派了顆不中用的棋子,鎩羽而歸,下一步打算怎麼走?

  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樊子期又一次出現了——雖說,席向晚也一直在等著他不死心地再次出現。

  她身上一定有什麼是樊子期想要得到的,才能令他如此鍥而不捨。

  這一次,替樊子期說親的人終於健康地拜訪了席老夫人,直接向她說了樊子期求娶席向晚的意願。

  其實這時候席府和大房之間的情況微妙,算是分家又不算分家,去哪兒都有些尷尬,本是不該上門提親的,可說媒的人是汴京城中另一位侯夫人,和席老夫人的地位不相上下,她便直接去找了席老夫人。

  「樊家的嫡長孫如今在汴京城裡也是聲名鵲起,人人交口稱讚,想必你也是聽過的。」金陽侯夫人道,「能在這時候來提親,實屬真心誠意,並非貪圖的是和樊家聯姻的利益啊。」

  席老夫人笑道,「嶺南樊家家大業大,有什麼可圖席府這點東西的。」

  席府再早個幾十年或許能和樊家比肩,可如今一個上坡路一個下坡路,早就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早幾日樊大公子就已經尋了陶家老夫人想提親,只是……」金陽侯夫人搖了搖頭,「她病重,來不了,這才花了些時候又找到了我。要我說,如今放眼整個汴京城,也不會有比樊大公子更好的夫婿了,這是你家丫頭的福氣,別家姑娘不知道豔羨成什麼樣呢。」

  席老夫人笑著喝了口茶,不置可否,「樊大公子確實是個有才的,我也聽聞過一二。」

  可晚丫頭不喜歡,她就不會逼著晚丫頭嫁。

  「若是你點了頭,我便直接傳信給樊家,接下來約個時間合……」

  「這恐怕……現在並不方便。」席老夫人微微蹙眉道,「席府現在……這你也不是不知道。晚丫頭回來之前,親事是不方便談的了。我家丫頭心硬得很,她的夫婿,我得問過她的意願才成。」

  金陽侯夫人一愣。她被樊子期說動上門來席府提親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這親事成不了的可能。

  要知道樊子期如今可是汴京城裡大半沒定親的姑娘都心心念念相嫁的如意郎君了!他說自己一見傾心了席向晚,那對席府來說無異於天上掉餡餅的事,席老夫人竟回絕了?

  「你……」金陽侯夫人正了臉色,「是不是早有相中的孫女婿?」

  「尚未。」席老夫人搖搖頭道,「樊大公子自是頂好的對象,這我也知道。可你看如今席府自己亂糟糟的,家醜都外揚了,丫頭的婚事自然也不得不推一推。」

  「可樊大公子的求親,或許只有這一回,拒了,便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金陽侯夫人勸道。

  席老夫人沉吟半晌,還是搖了搖頭,「那便再尋一門親事。說到底……」她幽幽歎了口氣,「我也捨不得晚丫頭遠嫁去嶺南。」

  金陽侯夫人見她已下了決定,遺憾地搖搖頭,「要不是我家孫女兒都已經嫁完了……誰讓樊大公子對你家的丫頭偏偏情根深種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39 PM

第八十三章

  席向晚從席老夫人那兒知道樊子期找了人上門提親的同時,席明德也同一時間得知了一樣的消息。

  「拒了?」席明德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我拒了。」席老夫人淡然道,「晚丫頭一家子人都搬出去了,嫁娶也不該由我點頭的。樊家若有這個心,自然會去找晚丫頭的父母。」

  席明德氣得心肺都一道顫抖起來,「婦人之見!」

  樊家啊!民間都說那是「第二個皇帝」的樊家!要是能跟樊家聯姻,席明德的三個孫女兒一個嫁得比一個好,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也能跟著水漲船高,說不定還能加官進爵——光是一個樊家能帶來的利益,就已經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了!

  席明德想到打了水漂的金錢權勢,心疼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捂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才將氣給喘勻了,不再理會席老夫人,轉身大步就離開了她的院落,匆匆道,「來人!給我備車!」

  「老爺,去哪兒?」席遠跑著跟在一旁問道。

  席明德咬牙切齒,「去找那不孝子!」

  席明德不能眼睜睜讓和樊家結親的機會白白從指縫中溜走,而他也不能恬不知恥地將已經趕出家門、削去族譜的孫女兒再當成自家人去攀親戚。

  所以席明德只有一條路可走——他必須按下自己眼高於頂的自尊心,放下架子,親自去找到大兒子一家,將他勸回來,然後再以大家長的身份將席向晚許給樊子期。

  至於席向晚嫁出去之後,他可以等個幾年,再尋席存林的錯。

  經過前段時間的事情,席明德心中更是確信自己不會將爵位留給大兒子這個忤逆子繼承。

  更可恨的是,他覺得自己做得沒錯,現在卻不得不去找大兒子低頭,這令自視甚高的席明德險些在半路的馬車上就氣得厥了過去。

  不過席明德也是縱橫官場這麼多年的人,雖然如今他沒早年英明了,但冷靜下來時該狠下心的還是能狠的。

  等到了席元衡府邸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臉悲痛悔恨,老眼含淚,行將就木地被席遠扶著下了車,狠狠心一彎膝蓋就跪在了門前,哭嚎道,「兒啊,父親求求你了,你就回家吧!」

  好巧不巧,席元衡雖點卯去了還沒回來,席元坤卻今日休沐,正好家中有他一個能主事的。

  聽見席明德居然跪在門口大哭起來,席元坤合上了手中的書,沉吟半晌,轉頭吩咐道,「派個人去通知阿晚,再到回春堂請大夫過來。」

  「是。」小廝應了聲,拉了個下人很快從側門溜了出去,一個往王家走,一個往回春堂走。

  席向晚聽聞席明德這豁出去的一下子,噗嗤一聲笑了。

  「姑娘要去看看?」李媽媽笑問。

  席向晚點頭,「這麼難得的戲碼,當然要去看看的。」

  席明德向來強調自己只跪天地君親師,大約是從沒想到自己會有被逼到對兒子兒媳婦下跪的這一天吧?

  雖說這一跪是別有用心,可席明德這會兒心中肯定是氣得快要嘔血,席向晚想想就快活。

  樊子期倒是在這件事上起了一點小小的作用。

  席明德在孫子的府邸前長跪不起的場景很快吸引了一群人。門房將門大開著他也不肯進去,護院們來扶人他也不肯起來,就是一門心思非要席存林來見他才肯動彈。

  席元衡的府邸畢竟小,臥病在床的席存林很快便聽見了外頭的騷動,他疑惑道,「外邊什麼聲音,怎麼吵吵嚷嚷的?」

  「我去看看。」席元坤道,「您身子不好,先躺著吧。」

  他說著,起身往外走去,朝門口立著的下人們拋了個眼色。

  說實在的,大房的夫妻倆都是耳根子軟的,四個娃兒倒是心一個比一個黑,席向晚原本是最像母親的那一個,重生回來一趟後也變得比哥哥們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席明德想用這區區一跪,就拿孝道來拿捏大房一系?

  他大約自以為這犧牲已經很大了,可席元坤卻不屑一顧。

  他邊不緊不慢地走向門口,邊問身旁人道,「我還起來還算憔悴麼?」

  「是。」

  「那就好。」席元坤伸手道,「那東西拿來。」

  小廝取出一枚藥丸似的東西遞到席元坤掌心裡,他看也不看地就放進嘴裡嚼了兩下後便咽了下去。

  那藥丸味道極其怪異,又辣又苦又麻,席元坤幾乎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舌頭了,他清秀的面龐微微扭曲,趕緊加快了腳步走到門口,見到席明德還跪在門口,緊走慢走兩步,在門檻裡頭就照著席明德方位對稱地跪了下去,毫不猶豫地磕了個頭。

  席明德一愣,沒見過這麼不按牌理出牌的——這時候,席元坤不是應該立刻過來將他扶起來嗎?

  然後他才能接著演下去啊!

  席元坤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被撞紅之後,才抬頭眼含熱淚道,「不孝子孫給祖……給席大人請安了。」

  他本就身體孱弱,和席向晚如出一轍的蒼白面孔上湧著病態的紅暈,看起來比對面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席明德要可憐多了。

  席明德還沒反應過來,席元坤就接著往下道,「自從被逐出席府後,父親日日訓斥我們不可再犯他當日之錯,孫兒……我謹記在心,永生不敢忘。正如席大人那日所說,是我們一家人令席府受盡嘲笑,理當受到懲罰,因此無顏再見您老人家。」

  席元坤說著,極其難受地皺起了眉,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咳嗽了兩聲。

  身旁小廝立刻極有眼色地上前扶住了席元坤,「三爺,您這幾日憂愁交加,大夫本就說了思慮過重要靜養,您快起來歇著吧!」

  「不,席大人還跪著,我這被逐出家門的人不能再靠近他,至少也要代已經起不來床的父親陪他一道跪在這裡以盡孝道!」席元坤斷然拒絕,「你一旁去,不要再說了!」

  小廝急道,「可您昨日也病得……」

  他這話還沒說完,席元坤突然彎腰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灘鮮血,門外圍觀的人都嚇得叫了起來。

  席元坤吐了一口接一口的鮮血,那黑紅的血泊裡似乎還有破碎的幾片臟器,連同血液沾在他月白色長衫上,顯得驚心動魄。

  小廝扶住往他身上歪倒的席元坤,嚇得大喊起來,「來人啊!三爺又暈過去了!大夫呢?大夫今日怎麼還不來?」

  「安靜些!」少女的聲音自門口響了起來,她輕斥道,「大呼小叫什麼,大夫在這兒呢。」

  席向晚堪堪趕到,她跳下馬車,熟視無睹地從席明德身旁經過,從另一邊扶住了席元坤,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新衣裙被他的血液沾得到處都是,「三哥?」

  席元坤稍稍睜開眼睛,和席向晚交換了個眼神,而後一歪頭就暈了過去。

  回春堂的大夫匆匆忙忙擠開人群,急得滿頭是汗,「快把病人送到裡屋去!不是早就說過他傷心憂愁過度,這幾日要好好靜養著,怎麼讓人跪在這種涼冰冰的地板上,他的身體受得了嗎!」

  小廝連聲應著,跟下人合力將席元坤扶走,原地只剩下了席向晚和地上大灘剛才席元坤嘔出來的血。

  席向晚跟著走了兩步,席明德見她好像根本沒看見自己,忍不住出聲道,「晚丫頭。」

  席向晚這才停下了腳步。

  她扭過頭來時,席明德方才見到少女的臉上也沾了一塊鮮血,更是襯得她膚色白皙似紅梅裝點過的雪景。

  「席大人。」她眼含悲切道,「我父親從被您從席府趕出來的那一日便病倒了,如今日日靠湯藥吊著命,母親好不容易等到父親回來就差點再度失去他,三哥從小身體就不好,這幾日忙裡忙外也大病一場,席大人若覺得這對我們全家的報應還不夠,想跪在此處,那好,我如今是家中最健全的人了,我陪您跪,您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左右大不了府裡再多一個人纏綿病榻罷了!」

  她說著,一提裙擺竟是毫不猶豫地回到門前,照著席元坤那捧血就要跪下去。

  席明德眼皮子一跳,連忙邊爬起來邊阻止道,「愣著幹什麼,快扶住你家姑娘!」

  碧蘭翻了個白眼,心道「要你吩咐?」,手上動作極快地和李媽媽一左一右扶住了席向晚。

  李媽媽抹著眼淚勸道,「姑娘,如今府中只有您一個能拿主意的了,王家也……您可千萬不能也病倒了啊!」

  席明德腦子裡嗡的一聲,心想這怎麼越聽越不對——明明他這屈辱地一跪之後,席存林就該忙不迭地出來將他扶起,認錯,而後同意立刻搬回席府的;怎麼如今反倒是他這一跪,大房眾人如今一派淒淒慘慘都是他給害的了?

  他們真過得有這麼淒慘嗎……?

  這個念頭從席明德腦中一閃而過,可他沒來得及深思,就聽見身旁百姓們竊竊私語起來,眼睛還一個個盯著他,那顯然都不是什麼好話。

  席向晚和席元坤生得一個賽一個地好看,兩個人聯手賣一場慘,有多少人會不買帳呢?

  席明德已經站了起來,席向晚又在門檻那頭一步不讓地和他對峙,好像只要他再跪下去,她也會跟著跪似的架勢,讓席明德腦袋生疼。

  他一時想不出對策,只好擺擺手,虛偽道,「那便罷了,只要你們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

  席向晚只垂眼輕聲道,「恭送席大人。」

  席明德沒達成目的,還白白跪了一場,落敗公雞似的上馬車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45 PM

第八十四章

  席向晚輕聲好氣地和門口的汴京百姓們道了歉後,才讓門房將門關上,臉上憤懣又委屈的神情頓時就斂了起來,她道,「先去三哥那兒看看他吐血吐得怎麼樣了。」

  回春堂有個大夫是席元坤的好友,常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藥丸,席向晚早聽說過有一種能造成人吐血三升的假像,但倒也不怎麼真的傷人根本,想來剛才席元坤還有空和她對眼,應當沒什麼大事。

  果然,席向晚到那兒的時候,席元坤已經換了身衣服神清氣爽地出來了,見了席向晚便笑,「如何?他灰溜溜走了?」

  「灰溜溜走了。」席向晚點點頭,任李媽媽用打濕的手帕將自己臉上的血擦了去,「下次可別這麼張揚了,我也被你嚇一跳。」

  「祖父都將他膝下的黃金扔了,我不想些張揚的怎麼對付他?」席元坤笑得溫和,他走到席向晚身旁,兄妹二人一道往外走去,「他為何今日突然急匆匆跑來?」

  「樊家找人去席府求親了。」席向晚並不打算隱瞞,「樊子期想娶我。」

  席元坤輕輕咦了一聲,很快想通了各種環節,「看來為了能和樊家聯姻,他不惜低頭也想讓父親母親回去。」

  兄妹二人臉上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席向晚輕聲道,「只是武晉侯的爵位,就必須戴在父親的頭上,才能回去。」

  「你想讓祖父讓位?」席元坤想了想,「這可不容易。」

  「不急。」席向晚心平氣和,「祖父比我們急。」

  席明德何止是急,他眉毛都快燒起來了,生怕樊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耐心,去找別家的姑娘提親了。

  什麼一見傾心,席明德根本不信這一套的。

  男人嘛,見哪個姑娘好看就想娶,娶不到那就換個漂亮姑娘再問問嫁不嫁唄。

  不趁著樊子期對席向晚感興趣時就將親事定下來,以後可能就再也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於是席明德想來想去,乾脆找人想方法去晉江商會給樊子期送了請帖,邀他過府一敘。

  樊子期先得了金陽侯夫人的消息說席老夫人拒絕親事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下午卻收到了席明德的請帖,頓時笑了,他邊看著請帖內容邊對身旁屬下道,「若是人人都他這麼好揣摩,倒是能省下很多功夫。」

  「公子要去?」屬下請示道。

  「去。」樊子期淡淡道,「不去,怎麼令他相信我鐵了心要娶他的孫女?」

  樊子期當即寫了回帖就讓屬下帶回了席府,席明德這才算吃了一劑定心藥,他沒再去找席老夫人,而是召來唐新月對她吩咐了明日要招待貴客的事情。

  「不知是哪位高官貴人?」唐新月問道。

  「樊家嫡長孫。」席明德沉聲道,「務必招待好了,你親自監督,不能出一絲紕漏。」

  「妾知道了。」唐新月柔順應是,又問,「樊大公子這樣尊貴的人物來此是為了何事?」

  席明德並不懷疑自己的愛妾,想了想便直接告訴了她,「說是看中了大房的丫頭,想娶她當正妻。」

  唐新月驚呼一聲,掩嘴道,「可大爺一家如今……」

  「是啊。」席明德頭痛道,「得想個辦法讓他們回來。」

  「老爺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唐新月伸手輕輕揉按著席明德的腦袋兩側,柔聲道,「即便大爺一家現在住在外面,可族譜上清清楚楚寫著他們都是席府的人,那自然……是該聽您的命令的。」

  席明德被她按得舒適,半眯著眼睛道,「嗯,是你說的這個理。」

  「那老爺直接將晚丫頭許出去,自然也是理所當然,別人置喙不了什麼的。」

  「嗯……」席明德煩惱的不僅是這件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沒有再做回應。

  第二日,樊子期便在約好的時間直接去了席府登門拜訪,受到了席明德的熱情招待;而另一頭,席元坤演戲演到底,一臉蒼白地去了都察院,將同僚們紛紛嚇了一跳,詢問他身體是否無礙。

  席元坤虛弱無比地個個答了,時不時地捂胸咳嗽兩聲,看起來好不可憐。

  同僚們一一散開之後,席元坤尋了個空兒和理由,就去找寧端了。

  「副都御使。」他敲門道,「席元坤求見。」

  門內傳來寧端淡淡的聲音,「進來。」

  席元坤推門進了裡頭,反手就把門給關上,臉上病弱神情也跟著一同消失。他立在門口上下打量了寧端兩眼,大步走到寧端桌前,鄭重地彎腰一揖,才道,「副都御使,我可要說了。」

  寧端將手中朱筆架好,道,「說。」

  「副都御使身旁戒備森嚴,今日你我相談之事,應當不會流傳出去。」席元坤頓了頓,接著道,「舍妹……」

  他故意地只說了兩個字,將聲調拉長,就見到對面的寧端將眼抬了起來,頓時心中微微一定。

  「樊家上門求娶舍妹了。」席元坤道,「此事發生在昨日,想來副都御使早有耳聞。」

  寧端沒說話。

  「舍妹並不想嫁。」席元坤又說。

  他仍然在觀察寧端的神情變化,可除了開頭那一絲破綻,他再沒發現別的什麼。

  「來都察院之前,我也聽了不少副都御使的傳聞,想當然耳覺得您不是良配。可自那之後三番兩次……副都御使對舍妹的照顧實在有些超乎常理了。」

  「她也幫我良多。」寧端道。

  「席明德一定會想盡方法逼阿晚嫁到樊家。」席元坤直截了當道,「而我想……你可以阻止這件事。」

  他的話說到這裡,連一點多餘的遮掩和敬稱都沒有了,只是單純地問寧端要一個態度。

  「我只問你,對阿晚有沒有意,想不要娶她?」

  「她若不想嫁,樊家便娶不走。」

  席元坤思忖片刻才明白寧端話中的意思:他能讓樊家空手而歸,只要席向晚確實是不想嫁的。但寧端沒回答另外一個問題。

  「你……」席元坤神色更加凝重,「不喜歡我家阿晚?」

  「她很好。」寧端淡淡道,「因此應該嫁給適合的人。若不是樊子期,便由她自己挑選。」

  無論是誰……嫁給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因此即使知道了樊子期又一次尋人去上門提親,寧端也沒有再做舉動。

  一來是席向晚上次說了她會解決,二來是寧端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再插手了。他不能真的讓席向晚和自己染上關係,那是害了她。

  「你——」席元坤皺起眉來,話語戛然而止。他在電光火石間將自己見過席向晚和寧端的往來和相處濾了一遍,又加上了從席元衡那兒聽說的部分,左想右想,都覺得寧端肯定對席向晚是有意的。

  如果不是有意,寧端能為誰做到這個地步?

  況且這還只是席向晚讓他們知道的,或許還有他們都不知道的呢?

  想到這裡,席元坤稍稍冷靜了下來,他輕咳一聲,道,「副都御使,舍妹頑劣,自小便不和家人以外的人親近。除了您以外,我還從未見過她和外男這樣親近過。」

  寧端伸手執起筆,心中竄起一絲煩躁。席元坤想說什麼?

  「副都御使,閨中少女的心思變得很快。等後悔的時候,也許就來不及了。」席元坤意有所指地說。

  寧端充耳不聞,蘸了墨批閱起奏狀來,不再說話,是趕人的意思。

  席元坤也裝作沒看見,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情真意切地歎了口氣,「都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這炭燒得久了,也是要涼的。舍妹開了春便要及笄,無論如何都是要儘快定親的了,既然副都御使這般放心不下舍妹的婚事,若是想到好的夫家人選,還勞煩通知下官一聲,好讓舍妹再做挑選,總得找個適合的夫家才能讓她舒舒坦坦的。」

  寧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席元坤見好就收,恭恭敬敬地告退後推門走了出去。

  他兩隻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寧端重新拾起來的朱筆,在紙上停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寫完好嗎?

  雖說寧端背後也是詭譎疑雲,席元坤只窺探一眼也覺得心神不寧,但若是席向晚對他如此信任依賴,那也許將妹妹嫁給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席元坤是這麼想的,嵩陽長公主也是這麼想的。

  她低調去了寧端府裡,早了兩步,寧端到家時正好見到她翻出了被藏好的賜婚聖旨,將那明黃色的手詔在指間跟玩具似的轉來轉去,歎著氣道,「我好不容易進宮去給你弄來的,怎麼就派不上用場呢?既然用不上,乾脆我替你一個失手燒了可好?」

  寧端沒說話,他只是上前兩步從嵩陽長公主手裡將聖旨拿了回來。

  嵩陽長公主也並不在意,她低頭看了看那藏東西的地方,眼睛一亮,伸手又撈出兩件小玩意,一個是繡工精緻的荷包,另一個則是用盒子裝好的桃花簪子。

  嵩陽長公主興致勃勃地把玩著兩件小物品,手指摩挲著荷包上的「晚」字,明知故問道,「哪家姑娘的?——哎呀,這簪子真好看,你反正也送不出去,我帶走去用吧。」

  寧端垂眼道,「都是有主之物。長公主中意,我差人重新買了送到您府上。」

  嵩陽長公主頓覺無趣,她動作輕柔地將兩樣物品放了回去,低聲道,「我當時替你求了這聖旨,雖沒想著什麼時候、什麼情境能用上,可現在樊家都尋人登門去提親了,你再不用,以後就真的再也用不著了。」

  「……」寧端沉默半晌,才道,「用不著才是最好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52 PM

第八十五章

  樊子期求娶席向晚的消息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雖說沒傳到太多人的耳朵裡,但該知道的人還是都知道了。

  比如席存學從唐新月口中知道這事兒的速度就只晚了小半天。

  「難怪父親上午火急火燎地出門一趟,想來是去找了大哥,卻無功而返。」提起席存林一家人,席存學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仍然記得自己那天被當成了空氣拒之門外的恥辱,「有樊家這一插足,除非樊家放棄,否則恐怕短時間內是分不了家了。」

  「不急這一時,以後還有得是機會。」唐新月道,「樊家畢竟是大門大戶,先將晚姐兒嫁出去,嶺南那麼遠,樊家幫不到大房的。」

  「可就算如此,難道就看著他們這樣趾高氣昂地拿捏咱們席府麼?」席存學仍然心存不滿,「就不能想個辦法,既將晚姐兒嫁出去,又不讓大哥回來?」

  唐新月淡淡道,「你別想著去和你父親強了,此事關係到席府的姻親聯盟,除非樊大公子轉而看上你的閨女,否則沒有什麼轉圜餘地。」

  席存學就一個女兒,還已經被送去了鎮國公府,就算這時候想玩一招偷天換日,也是來不及的。

  「明日樊大公子就來了,我再探探他的口風。」唐新月若有所思地停了會兒,才接著說道,「他也許並不是一定要娶晚姐兒的。」

  席明德既然刻意吩咐唐新月準備招待樊子期的一切,席老夫人也樂得沒插手,唐新月忙上忙下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第二日便迎來了登門拜訪的樊子期。

  席明德還是第一次當面見到樊子期的面容氣度,連連稱讚,「樊大公子真是少年才俊,果然不同凡響。」

  唐新月默不作聲地立在席明德的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樊子期幾眼,又垂下了臉去。

  「實則早就該來左宗人府上拜訪的,但一直未找到適合的媒人,提親之前登門拜訪又過於孟浪,讓左宗人給我下請帖,小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樊子期謙和道。

  兩人你來我往地客氣了一番,席明德便切入了正題,「昨日金陽侯夫人的來意我已瞭解過了,只是如今府中出了些小誤會,晚姐兒暫不在府中住著,內人才魯莽回絕了提親。」

  樊子期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道,「家事為重,小子理解。只不過大姑娘尚未及笄,即便到了年紀,只要席府有所需要,小子也都等得起的。」

  席明德心中一喜,面上卻帶了兩三分的為難,「只是這時間……許要很久了。」

  樊子期誠懇起身一揖,「小子在鎮國公府中對大姑娘一見鍾情。小子也不想強人所難,只要大姑娘願意定親,正式過門之事,便是三五年也能等。」

  席明德摸了摸鬍子,確定了樊子期是真的栽在了席向晚手裡,頓時有些滿意:不成器的大兒子總歸是養了個能嫁到好人家的孫女。

  「小子還會在汴京城逗留數月。」樊子期意有所指道,「無論左宗人什麼時候方便,小子都可請人再上門提親。」

  席明德頷首,感歎道,「這是晚姐兒的運氣,能被大公子一眼相中。大公子放心,你離開汴京之前,此事必會有個令你滿意的決斷。」

  雙方的目的達成一致,在場的人心中都是一片敞亮。

  席明德想著如何才能將席向晚一家人騙回席府來,而樊子期則是謀劃著能否再想個辦法將自己在席向晚心中的形象抬一抬,好讓她能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可樊子期還從來沒有這麼討好過誰,往日裡只要笑著和那些貴女們說兩句吟風弄月的話,對方就會滿臉通紅眼角含春,席向晚卻和她們都不一樣。

  他越是想努力和她打好關係,她卻越是往後退去。

  既然如此,不如換個法子。

  樊子期回到晉江閣中時,已經打好了腹稿,只查吩咐人去安排。

  可匆匆迎上來對的屬下先一步搶了白,「大公子,暗棋六號來信了!」

  樊子期面上笑意一斂,「驗過了?」

  「驗過,貨真價值,絕不可能是冒充。」屬下垂首將一封捲起的密信呈到了樊子期面前。

  樊家在汴京城中安插了數枚棋子,都是根深蒂固潛伏許久的,其中大多都交到了這次來汴京城的樊子期手中。他已根據家族中記載的聯絡方法聯繫上了熟人,最重要的那個代號為「六號」的,卻始終神秘失聯。

  樊子期試了數次,今日才終於第一次得到了對方的回應。

  他接過折起的薄薄信紙,用兩指展開捋平後細細讀了信上內容,只一遍,而後就將信整封點著燒了,臉上露出了些微滿意的笑容,「好,當年這顆棋埋得太妙了。」

  也是埋得太深,對方十分謹慎,也會直到這時候才聯繫他。

  很好,樊家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衝動高調之人。

  樊子期坐在椅子裡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你去挑一隊死士出來……」

  屬下低頭認真聽完了樊子期的命令,一個字的質疑也沒有,沉聲應了聲是。

  「再有,這幾日席向晚的動向,查到的,都拿來我看看。」樊子期沉吟片刻,又補充,「她和寧端,是否還有往來?」

  「寧端的行蹤向來詭譎,有都察院和皇帝作為後盾,暗衛也跟不住他,只監察到的來看,似乎二人並無太多交集,大多是因為席元坤才有了點頭之交。」

  樊子期內心卻直覺地認為事情沒這麼簡單,他想了想,道,「即便他們只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也不能當成巧合,一併記錄下來。」

  屬下頓了頓,才道,「前幾日,他們二人確實意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過。」他將那日勾欄瓦肆八仙樓的事情詳細給樊子期說了一遍,「兩方是偶遇,並非有意在八仙樓約見。」

  樊子期輕抿了一口茶,久久沒有作聲。

  他在想的是,八仙樓裡席向晚顯然很有可能是專門去找那個歌女麻煩的,對準的就是歌女背後的席澤成。看來席府的大房是鐵了心要讓席明德低下頭來認輸。

  可席向晚區區一個姑娘家,是怎麼知道席澤成和那個歌女暗地裡苟合的事情?是席元坤告訴她的,還是寧端?

  樊子期沉思良久,還是決定按照先前想好的去做。他要將席向晚娶走,最保險的方法,就是她仍然還掛在席府的族譜上,是席老夫人的孫女,席府的嫡長女,這才最為妥當。

  至於席明德這塊攔路石,若真到了必要的時候,樊子期也不介意一腳將他直接踢開。

  樊子期提筆寫了封簡短的信,吹乾後交給屬下,「按法子回給六號。剛才我說的事情,讓六號從旁輔助。」

  「明白了,大公子。」

  樊家被百姓在暗地裡偷偷稱為是第二個皇帝並不是憑白無故的。光是樊家秘密籌劃多年想要將皇室取而代之卻一直沒被發現端倪這點不說,他們私底下建立起了龐大的情報體系、並保存活躍到了如今,這又是另外一點驚人之處了。

  雖然打著商會的幌子,又因為在皇城腳下而小心地避開了都察院的勢力,但樊子期想要隱瞞的大部分事情,還是能夠隱瞞得住的。

  比如這次他悄悄調動的一隊死士,就在短時間內瞞過了都察院的眼睛。

  席向晚並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樊子期盯上,她這些日子深居簡出,只來往於王家和席元衡府邸兩個地方,至多再去一趟回春堂,行走活動的範圍並不大。

  包氏雖然仍被關在席府的祠堂中,可在席存學回來之後,她多多少少還是比從前增加了些自由,能偶爾和自己人見上兩面,聽聽外頭發生什麼事情了。

  在聽說樊子期鐵了心求娶席向晚之後,她立刻急了起來,「絕不能讓她嫁出去!有了樊家幫忙,大房豈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又要回來耀武耀威了?不行,不行,眼看著爵位就要落到咱們這兒,不能在這只差一兩步的時候掉了鏈子!」

  席存學聽包氏抬高聲音便覺得頭疼,「沒有什麼能不能的,父親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等晚姐兒嫁出去再考慮別的不遲。」

  「你以為他們一家子為什麼一直不肯搬回來!」包氏氣得瞪了席存學一眼,「他們是要逼著父親將武晉侯的爵位交到他們手裡才能放心地回來!他們回來了,就是咱們被趕出去的那一天!」

  席存學原本已經被唐新月安撫了下來,一聽包氏這說話又有些動搖起來,「父親仍然在世,大哥總不能強行將爵位給承了。」

  包氏口不擇言道,「父親都這個歲數了,萬一——」

  席存學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斥道,「祖宗面前,胡說什麼!」

  包氏委屈地絞了帕子不說話了。

  席存學翻來覆去想了兩遍包氏的話,覺得這婦人之見居然也有幾分道理:至少,居安思危,有備不患。「你有什麼主意?」

  包氏見席存學也動了意,立刻一笑,「樊家大公子不過是被席向晚那一張狐狸精的面皮騙了,若沒了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她還能嫁給誰去?」

  「你要——」席存學睜大眼睛,連連搖頭道,「真是婦人手段。」

  「只要她毀了容,樊家自然不會再提親,父親自然也不會忙著想辦法讓大房回來了,豈不一箭雙雕?」包氏不以為然,壓低聲音催促道,「夫君,再遲就來不及了!」

  席存學沉吟再三,搖頭又歎氣,「罷了,你放手去做吧,小心些,別露了痕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09:59 PM

第八十六章

  包氏得了席存學的支持,立刻喜滋滋地求了唐新月來見她。

  包氏還記得一清二楚,她將秦昊天的事情告訴唐新月之後沒多久,秦昊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裡,這一前一後地要說跟唐新月沒關係她都不信。

  如今既然又要再做一件大事,包氏決心還是請唐新月再幫一次忙——這可是涉及三房一系以後能否成為侯爵府主人的大事!

  唐新月到祠堂聽了包氏的種種計劃和打算,思索片刻問道,「汴京城內守衛森嚴,恐怕是動不了手的。」

  「再過三四日,她必定要出城一趟去上香的。」包氏早就算過日期,胸有成竹道,「王氏齊氏許會跟她一道,但齊氏懷了孕,又是一群婦道人家,就算曾經懂些拳腳功夫,也雙拳難敵四手。」

  唐新月又垂了眼,似乎有些猶豫,「被老爺發現的話,定會大發雷霆。」

  「若是讓婚事成了,夫君就承不了爵了!」包氏急道,「難道您不想看自己的親生兒子代替席存林成為武晉侯嗎?」

  這句話似乎說動了唐新月,她抬起了臉來,微微頷首,「我會尋人去辦妥當的,你只管準備好錢便是。」

  「好!」包氏咬咬牙,「我那裡,幾千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自從不掌家之後,包氏的小金庫眼見著就癟了下去,可如今是生死存亡關頭,她也不敢小氣。

  唐新月道,「我那兒也有些,一併算著,去找身手最好的,容不得失敗。」

  包氏見她神情鎮定沉著,顯然心中早有人選,鬆了口氣,將自己一直隨身攜帶著的私庫鑰匙交給了唐新月,「夫君的事就勞煩您了。」

  唐新月接過鑰匙,淺淺笑道,「放心,定能順利辦好的。」

  離開祠堂後,唐新月摸了摸包氏毫無懷疑直接交出來的私庫鑰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去包氏的院子裡,直接打開了她的私庫,而後卻並不急著拿走銀票,而是將裡頭的東西挨個拿起仔仔細細把玩觀看了一遍,一件也沒有落下。

  她看得極為認真,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但最終除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以外,卻什麼也沒有拿走。

  唐新月拿著這些銀票,便輾轉托關係尋到了一群窮凶極惡之徒,和他們約定了時間路線,又描繪了席向晚的樣貌和身旁的人,便將定金交了出去,只等事成再付另一半。

  *

  包氏說得確實沒錯,席向晚每年在十月廿七的這天,只要沒有病倒,都是必定要出城上一次香的,母親王氏和大嫂齊氏通常也會跟著一道前去,因為祭奠的是齊氏曾經短暫擁有過的第一個子嗣。

  也正是因為失去了那個孩子,席元衡才會怒而搬出府去獨自居住,而齊氏之後又因為傷心過度,再也沒有懷上過孩子,直到最近才有了喜訊。

  「大嫂身子這幾日不安穩,便在家中點一支香吧。」席向晚勸住了原本想和她一起出去的齊氏和王氏,「父親病了,大哥三哥都不在,府裡總得有個人把持,母親也且留著,我一人去便好了。」

  王氏放心不下,「你一個人出門怎麼行!」

  「帶著下人呢。」席向晚笑道,「一早出城,晚飯時分就能回來,母親不必擔心的。」

  她當然不能帶上母親和大嫂了。席向晚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天她在上香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歹徒,險些被人捉走,還是剛到汴京城的樊子期碰巧救了她,將她護送回了城中。

  那時的席向晚不知道,現在的她哪裡還能不明白?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一個想娶你的人,碰巧就在你遇難的時候將你救了下來?

  即使樊子期已經提前請人上門說親,可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他大約還是不會放過的。

  「讓大嫂這第二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受累,那孩子也不會開心的。」席向晚輕聲道,「大嫂便留在府中陪著母親,我會替你們向那孩子轉達掛念之情的。」

  齊氏悄悄紅了眼圈,護住了自己的肚子,「那你一路上走慢些,安全仔細為上。」

  「好。」席向晚溫和地笑著和兩人告了別,才出門上了馬車,一路朝汴京城外駛去。

  她要去上香的廟,卻不是之前那個要爬九百九十九級臺階的觀音廟,而是一座較為普通的小廟,是專門用來悼念早夭孩子的,離得近些,也不用徒步上山。

  因著每年都去,車夫也熟悉得很,揚鞭便驅使馬匹向著孩兒廟的方向而去。

  正如同上一次一樣,去上香的路上一路平安,席向晚上完香出來又上了馬車,才提起了精神等待隨時會半路攔人的匪徒出來。

  她在搖搖晃晃的車廂內讀著一本雜記,耐心等了不一會兒,就聽見車廂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聲,像是某種召集的信號似的,立刻直接抓住了軒窗,對碧蘭道,「抓緊些。」

  碧蘭剛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前頭的馬兒便發出一記長長的噅聲急停下來,連著車廂都往前跳了一跳,若不是早就抓穩,車廂裡的席向晚和碧蘭說不定都掉出去了。

  碧蘭嚇了一大跳,坐直身體後立刻將席向晚護在身後,警惕道,「發生什麼事了?」

  「姑、姑娘,咱們遇上打劫的了。」車夫抖著聲音道,「姑娘,他們人多勢眾,已經將咱們圍起來了,怎麼辦?」

  「快跑啊!」碧蘭急得跳腳,「他們兩條腿還能跑得過咱們四條腿加四個輪子不成!」

  「跑不了了……」車夫的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沒地方跑……」

  碧蘭掀開帷裳看了一眼,一入目便是七八個蒙面的彪形大漢,手裡還都持著亮閃閃的兵器,頓時嚇得手一抖,「姑娘,他們好多人!咱們怎麼辦?」

  「跑不了,只能問問他們要什麼了。」席向晚淡淡說著,直接伸手掀開了車簾,探出上半身,平和道,「敢問各位可否是求財?」

  這群匪徒異常地安靜,席向晚問完話後,只有一人桀桀笑道,「求財,也求色!」

  「……!」碧蘭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她在後頭一個勁地扯著席向晚,「姑娘,您快回來,別讓他們看見您的臉了!」

  「是嗎?」席向晚輕輕一笑,「我就在這裡,不知道各位中誰想最先走上前來?」

  樊子期要英雄救美,那這些匪徒就是樊子期找來的,不會真的碰她——別的好說,席向晚要是真丟了貞節,樊子期再怎麼演一往情深也難將人娶走了。

  席向晚這態度太無所畏懼,蒙面大漢們一時間反倒被她鎮住了似的,一圈人立在原地誰也沒有動彈。

  「都不敢嗎?」席向晚噗嗤笑出了聲,回頭問碧蘭道,「咱們帶出來的錢還剩下多少?」

  碧蘭愣愣地低頭去數錢,而席向晚趁著這個時候悄悄伸出腳在車夫的後背上輕踢了一下,見車夫驚恐地回過頭來,便幾不可見地朝他揚揚下巴指了個方位。

  碧蘭數了清楚,道,「姑娘,還剩七十二兩。」

  「不知道分給各位,夠不夠酬勞?」席向晚又揚聲問。

  這會兒那蒙面的頭子反應過來了,他彷彿聽見了個笑話似的哈哈大笑,「區區幾十兩銀子也想打發我們?便是將你捉去賣給妓院,也遠遠不止這些銀子了!」

  「哦?」席向晚按住碧蘭,輕聲漫語道,「你見到我是什麼樣子了?」

  蒙面頭子上前了幾步,他握著手中的連環大砍刀,「我這就來看看,貴家小姐到底和妓院裡的娘們有什麼區——」

  他說著,大步向馬車走來,伸手就粗魯地掀起了門簾,迎面就見到了坐在靠車門邊上笑意盈盈的席向晚,最後一個字驚得卡在了喉嚨裡。

  她本就是傾國傾城的人,在這般危險情景下仍然沉靜如初,反倒更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豔麗來。

  然而就在蒙面頭子被美色所攝的那一瞬間,席向晚微微欺身上前,藏在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向著對方的脖子刺了過去——那裡是致命的地方,又極為柔軟,只要是人,一定會下意識躲開對脖子的攻擊。

  匕首刺入對方脖頸的那一瞬間,席向晚不顧濺在自己身上的大捧鮮血,拔出匕首的同時輕聲喝道,「走!」

  車夫被她喝令得一抖,下意識一揚韁繩抽在了馬兒身上,馬兒吃痛,揚蹄向前奔去,直直向著包圍圈的縫隙而去,席向晚持著匕首扶住車門,眼底鎮定地望著眼前幾個悍不畏死想要擋住馬車的蒙面人,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思索如何甩開他們。

  她雖為了避免牽扯家人而孤身犯險,但也絕對沒有受樊子期這份恩情的意思!

  隱身在一旁剛剛要找準英雄救美最佳時機出場的樊子期被席向晚出手見血的狠戾勁嚇了一跳,頓時錯失了救人的機會。眼看著席向晚的馬車向前疾馳而去,他咬了咬牙,「走!」

  就算不是最好的時機,只要能將追擊席向晚的人攔下,也總歸是——

  樊子期的念頭還沒在腦中跑完,場中情景就已經飛快地再度轉換。

  席向晚正要揚手將匕首瞄準一個蒙面人的腦袋扔去時,手腕還沒使勁,擋在馬車前方的三名蒙面人背後同時噴濺出鮮血,瞪著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面前一同倒了下去。

  車夫心有餘悸,駕著馬車直接從那三人身上碾了過去,突圍而出,卻察覺身旁不知道什麼時候多站了一個紅色身影,嚇得打了個哆嗦,差點沒從馬車上掉下去。

  那人握著染血佩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停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0:07 PM

第八十七章

  「寧端?」席向晚驚訝地叫出了來人的名字,不消片刻便反應過來,「你知道了?」

  寧端卻沒回應席向晚的話,他只略略半側過臉盯了她一眼,眉眼之間恍惚像極了那位不近人情的未來首輔。

  席向晚有些茫然,但在這緊要關頭還是專注正事,低頭吩咐車夫道,「停下來吧。」

  車夫應了聲是,勒住了馬兒,戰戰兢兢往自己手臂上摸了一把,果然上面已沾了鮮血。

  「停在此處不要動。」寧端低聲吩咐完,縱身跳下馬車。

  席向晚這才發現寧端的坐騎就在不遠處等著,只他一人,立刻跟著探出身子去,「他們人多,你——」

  話音未落,寧端已經翻身上馬,一手持刀,低喝一聲策馬往那群蒙面人的方向衝去。

  席向晚咬咬嘴唇,開始有些暗惱自己堅持獨自出門的舉動了——她若是喊一聲王騫,也不必使得來救她的寧端也一道落入險境!

  寧端只有一個人,樊家埋伏在此的,卻遠遠超出了兩隻手掌的數目。

  席向晚心中一急,握著匕首出了車廂,焦急地往後頭看去,卻見寧端的身影已然衝入了蒙面人的包圍圈中,彷彿殺入敵陣單槍匹馬取敵首級的猛將,以一敵眾不僅不顯得弱勢,反而以精湛的武技占了上風。

  可這些人八成是樊家專門培養的死士,悍不畏死,即便寧端身手再好,也難免受傷;再者,此處的事情鬧這麼大,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寧端這些年的隱忍低調就白費了!

  席向晚的手指緊緊捉住車廂的門框,腦中急急思索著應當如何解圍眼前兩難的局面時,只聽又一聲呼哨,那群蒙面人像是得了什麼命令似的,毫不戀戰,極有秩序地一同退了開去。

  寧端斬了四五人,這些屍體也被蒙面人一同留在了地上。

  寧端沒有去追,席向晚的馬車仍在不遠處,他若是跟著離開,或許會有人對她再次出手。

  思及此,寧端揮動手腕將佩刀上的鮮血甩落,收刀入鞘後,才讓馬兒掉頭回了馬車旁邊,默不作聲地垂眼看向席向晚。

  「你受傷了沒有?」席向晚擔心地將寧端渾身上下看了一遍,他那一身紅色的曳撒上卻極難辨別出是不是濺上了鮮血。

  寧端心中仍有悶氣,但見到席向晚擔憂的神情,還是稍稍放鬆了繃緊的臉,「你呢?」

  「我沒事,我身上的血是別人的。」席向晚搖搖頭,「可你——」

  「那該我說了。」寧端打斷了她的話,伸手道,「上馬。」

  席向晚遲疑片刻,見寧端臉上並無往日笑意,一時也分辨不清是不是被殺意所影響,想了想還是乾脆地將仍然乾淨的那隻手交到了寧端手裡,被他輕輕一拉就帶上了馬,坐在他的前頭。

  「姑娘?」碧蘭不安地跟出來喚道。

  「你們只管往回走。」席向晚輕聲道,「我不會耽擱太久的。」

  剛說完,寧端從她身側伸手握住韁繩,一夾馬腹,馬兒就聽話地向前跑了出去,速度不快不慢,不常騎馬的席向晚也不覺得難受。

  只是寧端今日的言行舉止令她有些在意。

  席向晚想了一會兒,還是挑了最不痛不癢的話開口,「你怎麼趕來了?」

  「剛剛才查到樊子期的打算。」寧端的聲音不冷不熱。

  「麻煩你跑一趟了。」席向晚輕歎。

  可寧端這一來,樊子期肯定看見他了——樊子期絕對就在一旁等著,只是沒來得及出來。

  樊子期注意到寧端,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但身為被救的人,席向晚也不能不知好歹地對寧端說什麼抱怨和警示的話,頓了頓正要再開口說什麼,寧端卻問道,「如果我不來,你預備如何應付?」

  「只跑出去,他們不會追太遠。」席向晚不假思索道,「樊子期設計了這一齣,他不會真的傷我。」

  寧端突然勒了馬。

  駿馬高高揚起前蹄,坐在前面的席向晚猝不及防地驚呼一聲,往後整個倒進了寧端的懷裡。

  「刀劍無眼。」寧端將她從身前摁住,字句裡喜怒難辨,「你不管不顧直接衝出去,萬一他們真的傷到你,怎麼辦?」

  「若真的傷了,正好也是個藉口不嫁過去。」席向晚難得有些尷尬,手都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放,「寧端,謝謝你扶住我,我已經坐穩了……」

  「所以你便孤身犯險,因為受傷也無所謂?」寧端問。

  席向晚這才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寧端的些微怒氣,她想了想才對他解釋道,「我不想嫁給樊子期,總要想個辦法擺脫他。如果受傷就是一勞永逸堵上他念想的方法,我覺得也不是不可行。」

  在席向晚看來,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左右,她根本就沒打算和任何人成親。

  如果殘疾毀容,那是正中她下懷的事情。

  寧端卻不想理解。

  樊家將今日的埋伏和賣恩情一事瞞得極好,等寧端猛地發現時,席向晚早已經出城好一會兒了。

  他幾乎沒有猶豫就騎了馬直奔出城,緊趕慢趕才正好撞見席向晚令車夫往外突圍的那瞬間,從來四平八穩的心臟差點從他的胸口跳出來。

  她哪來這麼大的膽子!萬一——

  「我能幫你。」寧端開口道。

  「你已經幫我良多,此事涉及樊家,都察院也不便干涉他人的嫁娶家事。」席向晚以為寧端說的是要都察院出手,她輕輕搖頭,勸道,「皇帝也不會願意見到的。」

  「你不願嫁給樊子期,那只需要和他人定親便好。」

  「——」席向晚驚訝得失了聲,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她掙開寧端已放鬆了不少的手掌,扭過腦袋去看這人的臉,卻見寧端臉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假定親。」寧端冷靜道,「只要你和我已經定了親,樊子期便不能再插足了。等樊家安靜下來,你尋到中意的夫家,我隨時可以和你解除婚約。」

  席向晚一時間有些動心。

  寧端的地位擺在那裡,如果是他的話,樊子期也不敢硬碰硬。可——

  「賜婚。」寧端像是看穿了席向晚的擔憂似的,他垂眼看著她道,「樊家也不能明目張膽抗旨。」

  席向晚笑出了聲,「賜婚哪裡來得這麼容易?」

  賜婚大多並不是皇帝單方面地亂點鴛鴦譜,而是在兩家人已經有意聯姻之後,皇帝看重雙方,才另外下一道聖旨,表達的多的是讚美鼓勵,代表的是榮耀。

  皇帝真會給寧端賜婚?在這四皇子還沒有成為眾人公認儲君的時候?

  「可以。」寧端認真道,「只要你說一句好。」

  聽出寧端話中的認真,席向晚也逐漸斂了笑意,她偏著頭打量自己身後仍然處於青年和少年模糊界限之間的寧端,想到方才危難之中,他毫不猶豫執刀護到她身邊的模樣,不由得心裡一軟。

  「我不能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了。」她搖了搖頭,「今日樊子期見了你,本已會將他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以為你和我有什麼……」

  「那正好,」寧端又一次打斷她,「就證實他的猜想,讓他儘早放棄。」

  席向晚微微歎息,「寧端,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我若是點了頭,受益的人只是我,你得到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我不能這樣對你。」

  寧端難得有些焦躁,他悄悄將身側的手指握成拳頭,極力放緩音調,「不麻煩,定親也能幫到我。」

  席向晚一怔,「真的?」

  「自然。」寧端面上全然看不出他正在飛快思索一個合理的藉口。「……嵩陽長公主,有意替我牽線定親。」

  聽到這位地位尊崇的長公主名字,席向晚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上一次國公府歸來之後她莫名其妙給自己的賞賜。她笑了笑,這下心中輕鬆不少,「那就是互惠互利了。」

  「是。」寧端有點心虛。

  「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席向晚笑盈盈道,「你剛才為什麼生氣?連話都不和我說?」

  寧端自然不能將真實原因說出口。他抿直了嘴唇,迎著席向晚的笑臉,只覺得耳根一點一點微妙地發熱起來,乾脆一夾馬腹讓馬重新跑了起來。

  席向晚一個分神就將視線轉了開去。

  寧端輕鬆了口氣,這才想到了合適的答案,「樊家能瞞都察院這麼久,勢力不容小覷。」

  「這倒是。」席向晚歎了口氣。她倒是有一些關於如今樊家的隱秘信息能夠提供,可這些信息情報別說是外人,就算是樊家自己人中,知道詳細的也甚少,若是她貿然開口暴露出去,又是另外一番麻煩。

  「你不必擔心這些。」寧端聽她歎息,便說道,「樊子期娶不走你。」

  這說法雖然有些怪異,但席向晚還是跟著點了頭,理智道,「樊子期應當不會和你搶人。」

  寧端沒再說話,他輕而慢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從兩耳旁呼嘯而過的血流聲稍稍平復下來。

  他其實內心有兩份慚愧。

  賜婚的手詔,他原本明明打算好就那麼放一輩子不用的。

  可見到席向晚寧可犯險自傷也不願意嫁給樊子期,他一時嘴比腦子快,居然不假思索地就利用了她的困境。

  即便在定親前面補上了「假」這個字,也掩蓋不了他昭然欲揭的私心。

  寧端緩緩將這一長口氣吐出,前所未有地察覺到一點:他其實,從來沒真正打算將那道賜婚聖旨擱置過。

  他想用得不得了,只是克制著一直沒給自己機會。

  而現在,席向晚自己點了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0:36 PM

第八十八章

  寧端放慢了速度後,車夫很快趕著車從後頭追了上來,碧蘭等到了近前才敢小聲喚席向晚,「姑娘。」

  席向晚扭頭見到馬車已到了近前,便對寧端道,「我先回府,遲了母親要擔驚受怕。」

  寧端低低嗯了一聲,卻沒直接將席向晚放開,而是頓了頓道,「我……這幾日便去拜見你父母親。」

  「好。」席向晚笑著應了,就見寧端翻身下馬,將手遞給了她。

  席向晚踩著馬鐙將整個人的重量都交到寧端身上,被他穩穩地扶下了馬,又道謝道,「今日謝謝你趕來救我。」

  「如今我和你之間,已經不需要言謝了。」寧端鬆了手,淡淡道。

  席向晚原先心中還有兩分不自在,可見寧端表情如常,想到自己也勉強能算是嫁過兩次的人,跟著冷靜了下來,輕輕一福身,「你快些回去吧,不可比樊家更慢了。」

  寧端不言不語地將席向晚送上馬車,視線掃過車夫和碧蘭,才重新上馬,這次全速往汴京城的方向奔去。

  他這一衝動地出城救人,後續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樊家,都察院,皇帝……

  ……可在他腦中一而再再而三跳動著的最大困擾就是,如何提親。

  樊家當初是前後找了兩位侯夫人去的席府,說媒之人身份越高,當然也就代表夫家對這樁親事越重視。寧端自忖,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第一步上面被樊家比了下去。

  而席向晚則是坐在馬車裡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王家中,馬車直接停在門口,身上披風脫了以後倒沒什麼血跡,在碧蘭的遮掩下很容易就進了府邸裡,只把門房給嚇了一大跳。

  她先是換了身衣服重新打扮之後才去了母親那頭,被問起時,也只推說身上衣服半路弄髒才去換了的,王氏和齊氏並未疑心。

  路上發生的事情,席向晚沒有告訴王氏,只安靜地陪王氏用了飯。

  不過即便他不說,這事也不會不了了之。

  寧端雖然當時是單槍匹馬殺到,但他其實應該是有個很好的藉口的——前段時間因為那封傳得滿城都是的信而被皇帝在心中記了一筆的樊家,就是很好的藉口。

  皇帝想辦樊家,但又找不到理由和機會,那麼在汴京城外殺人越貨,豈不就是一個極好的罪名?

  席向晚想著如果自己是寧端,就一定會用這個理由去應付皇帝,從而解釋他為什麼要衝動地離城救人。

  席向晚能想到的事情,樊子期也能想得到。

  因為不想和寧端正面交鋒,他當時下令讓所有人暫時先撤退,片刻後回到原地想要將留下的屍體帶走時,那裡滿地只有血跡,哪裡還有什麼剩下的屍體?

  「都察院的手腳倒快。」樊子期蹲下身去,用手指輕輕抹過地上的新鮮血跡,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們也回城,給六號傳消息,讓她近期找到機會就動手。」

  「是。」

  都察院的人就跟在寧端的身後慢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罷了,寧端走得又急又快,誰也沒追上,只能在後頭跟著,正好沒趕上救美,趕上了收屍。

  一眾蒙面的死士屍體都被都察院就地帶走檢查得仔仔細細。

  這些人雖然偽裝得十分像樣,身上也沒有帶任何和樊家有關的東西作為聯繫,可死士的訓練還是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痕跡。

  「……這些人齒間都藏著毒藥,若是被捉可以立刻服毒身亡,這不是普通盜匪所為。」寧端入宮見皇帝時陳述道,「此外,也已經證實,樊子期確實帶人在同一時間從同一個方向的城門離開了汴京城。臣以為,這些是偽裝成了劫匪的樊家人,埋伏席府姑娘也是樊子期親手安排好的。」

  「我聽說,樊子期想娶那個丫頭,被武晉侯夫人回絕了?」皇帝若有所思道,「看來這姑娘確實不錯,皇姐中意她,樊家也中意她。」

  寧端面無表情,「樊子期為何有此一舉尚未明瞭,但想來他會逗留汴京城,原因之一就是親事。」

  皇帝失笑,「寧端,這你怎麼就看不懂呢?英雄救美,以身相許,自古以來都是佳話,樊子期打的多半就是這自導自演的主意,可惜,風頭好巧不巧地被你給搶了,也許人家的芳心就掉在你身上了呢?」

  「臣在她面前殺了幾人,普通姑娘家見到就該嚇破膽了。」寧端淡淡地說。

  ——只可惜,席向晚不是普通的姑娘家。

  皇帝連連搖頭,「樊家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仗著死無對證就敢肆無忌憚了。這次他是專門沖著女子去,下一次,就能沖著王公貴族去,叫朕如何放心。」

  寧端不以為然,「他二人既然來了汴京城,想辦法留下一個也不難。汴京城不是他的嶺南,能讓他來去自如。」

  「樊家的商會已經滲透了汴京城,這才是朕擔憂的地方。」皇帝微微一歎,見旁邊的寧端面上仍然帶著些微的血腥殺氣,心中一動,「你去救人的時候,席府的姑娘對你道謝了沒有?」

  「臣並未留意,只聽見哭聲了。」寧端道。

  「好好的英雄救美。」皇帝無奈道,「皇姐給你挑好的賜婚對象,硬生生給你嚇哭了都。憐香惜玉四個字,朕看你得好好學學。」

  「是。」寧端垂著眼道。

  「對了。」皇帝想了想,突然又道,「你先前還說,樊家派這些偽裝的人,是因為原本就有人在暗中想要害席府的嫡長孫女?」

  寧端也正是由此才察覺到樊家的動靜。

  找人去攔席向晚卻不是樊子期最開始的打算。是因為有人出錢買席向晚的毀容,樊子期這才正好找到了機會將自己的死士安插進去偷天換日。

  「是。」寧端頓了頓,道,「是左宗人第二個庶子的夫人。」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這老糊塗連家中事拖了這麼久也處理不好,枉費朕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些年。要不是早年在戰場上,他兄長救——」

  皇帝說到這裡,話語戛然而止,像是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不該說的話一般,他轉頭看了一眼仍舊垂著眼不為所動的寧端,歎了口氣,擺擺手,「你回去吧。盯緊了樊家,席府的事情……你看著辦。」

  寧端應了聲是,正要往外退去,皇帝突地又補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要讓樊子期達不成目的,辦法已經在你手裡了。不要辜負朕和皇姐的好意,寧端。」

  寧端臉上仍然是一片冷淡,好似在聽別人的事情,又彷彿聽不出皇帝的暗示與警告,躬身又答了是,靜默片刻,方才緩緩退了出去,扶著佩刀轉身離開御書房。

  樊子期死活要娶席向晚,無論他到底是不是真一見傾心,如今看他不爽的皇帝都不會願意讓他如願。

  那這樣一看,先前嵩陽長公主特地討走的賜婚聖旨就非常有用了。

  ——兩害之間取其輕,帝王最能做權衡了。

  況且,席府本來也就是個小蝦米的角色,如果不是有些淵源,憑席明德這越老越糊塗的脾氣,能安安穩穩一品大員當到現在?

  寧端心中敞亮,離開皇宮便一路疾馳回了自己府邸,取了收藏好的聖旨後,又喬裝打扮從側門進了嵩陽長公主府。

  嵩陽長公主見了他便開心道,「今日怎麼——」

  寧端直接將聖旨放到她面前,面無表情道,「如今用得上了。」

  侯夫人算什麼?他要請長公主上門說親、還是拿著皇帝賜婚的聖旨去的。

  嵩陽有些詫異,她盯著寧端看了好一會兒,還以為他喝高了,半晌才大笑起來,「好,我替你去。但我去是一回,你要準備的許許多多聘禮,那是另外一回事。」

  「好。」寧端乾脆地點頭,「您怎麼說,我怎麼做。」

  嵩陽笑個不停,「想讓我替你登門說親,你得先告訴我,什麼時候動了這份心思的?」

  「……」寧端沉默了半晌,才在嵩陽的沉默拷問中開了口,「是假定親。」

  啪地一聲,嵩陽將聖旨給摔了。

  好在廳中沒有外人,她彎腰慢悠悠地將聖旨撿了起來,拍了拍,整理了會兒思緒,才問道,「是樊家逼得她別無他法了?」

  「……」寧端有些艱難道,「是我提議的。」

  嵩陽:「……」她歎了口氣,將聖旨放到桌上免得再摔了,「我知道,你心裡是中意她的,只是擔心嫁給你於她不利,所以即便樊家先前求娶她,你也沒有出手,是不是?」

  寧端點了點頭,又道,「這次也是假定親,她及笄之後也不會成親,等她需要的時候,我再和她解除——」

  「解什麼除!」嵩陽長公主的聲音一下子抬高了,「寧端,你把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你若真喜歡一個人,哪怕只是短暫地擁有過那個人,之後再想放手都會比先前設想過的難上十倍百倍!」

  「我做得到。」寧端只是答,聲音平淡,語氣十分篤定,「她想走時,我能送她走。」

  「你做不到。」嵩陽長公主微微哂笑,「你只是以為自己做得到罷了。你和我當初想的一模一樣,我也以為我能抽身,等到泥足深陷的時候,連一隻腳都拔不出來!」

  寧端抬了抬眼,他看著嵩陽長公主的眼睛,一雙純黑的眼眸裡毫無波動,「所以,我只會和她定親,不會真正娶她,也不會逾矩碰她。」他頓了頓,在嵩陽似乎極為悲傷的注視中接著道,「我不會讓自己泥足深陷,也不會令她為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0:42 PM

第八十九章

  都察院替皇帝辦一件事情的動作有多快?

  席向晚第二天就知道了答案。

  這日席府原本還算平靜,可天還沒亮,一群官兵便敲開了席府的大門。

  門房開門時見到這麼多人,嚇了一跳,恭恭敬敬行禮,「各位大人,請問是找我們家老爺嗎?」

  席明德正換了朝服要出門上朝,便在門口見了這許多人,他微微一愣認出了為首的官員,一禮道,「大理寺卿,這是為了何事?」

  「左宗人,失禮了。」大理寺卿回禮,對席明德態度不冷不熱,「府中有人犯案,今日就得帶走。聖上口諭,左宗人今日可留在府中處理家事,不必上朝。」

  席明德聽到後半句頓時就緊張起來:皇帝怎麼會為一點小事關心他今日上不上朝,又有誰犯了什麼能捅到皇帝那裡的大事?

  他謹慎地道,「若是嫡子一家,如今已經不住在此處……」

  「並非戶部員外郎席大人。」大理寺卿打斷了席明德話,一抬手,身後官兵便湧入了席府之中,他也不管席明德面色有多難看,嚴肅道,「左宗人的三兒媳在何處,勞煩派人帶個路。」

  包氏?

  聽到不是自己的又一個兒子,席明德稍稍鬆了口氣,讓門房帶著人去祠堂。

  見到官兵整齊離開,席明德思忖片刻便上前和大理寺卿套近乎,「什麼事驚動了聖上?」

  大理寺卿看了席明德一眼,義正言辭,「不止一樁命案,不僅一條人命,等大理寺審完,席大人便會知道了。」

  席明德聽得心驚肉跳,「一屆婦人,哪有能耐做出那麼大的事來?」

  「席大人太小看女子了。」大理寺卿目不斜視道,「席大人,一句忠告:若我是你,我便立刻想盡辦法讓嫡子回來住,否則……下次我來席府,帶走的可未必是你的兒媳。」

  席明德倒抽了口冷氣,等官兵壓著掙扎尖叫的包氏出來又離開都沒反應過來。他愣愣地在原地呆了好一會才匆匆提著朝服往回跑,看見席遠便劈頭蓋臉地罵道,「讓所有人都到廳堂來!把老三給我叫起來!」

  席遠忙不迭地去了,心裡叫苦:怎麼這席府,最近事情就這麼多呢?

  席府的祠堂地處偏遠,可包氏被從裡面押出來時一路都在大喊冤枉,小半個席府早就被她給驚動,只是沒幾個下人有膽子出來看,等席遠這一挨個通知,主子們倒是聚得挺快。

  席明德如坐針氈,根本等不及人到齊,見到席存學匆匆進門,也顧不得思考他明明就住在廳堂旁邊最近的院子,卻為什麼這會兒才衣衫不整地過來,便迎頭開罵,「你娶的好媳婦,做了什麼好事,一大早讓大理寺的人給帶走了?!」

  席存學也是一愣,他邊手忙腳亂地繫著衣服的繫帶,邊道,「我才剛回汴京,我怎麼知道?」

  席明德氣得肝疼,抓起茶盞就往席存學頭上扔去,「真是一個個都娶了惹禍精回來!你可知道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對我說了什麼?『命案不止一樁,人命不僅一條』!這個毒婦暗中做的事,要將我們全府都拉下水了!」

  席存學一愣,這才想起了前日包氏和他提起的事情,頓覺不妙:他沒去打聽席向晚究竟有沒有毀容抑或丟了清白,難道是包氏將這件事情辦砸了?

  「這……」他想了想,一口咬死,「兒子實在不知,許是她自己在暗中做的。」

  「休書,現在就給我寫休書!」席明德跺腳,「這等謀財害命的兒媳婦,我們席府要不起,讓她娘家自己收回去!」

  「父親!」席存學立刻道,「包氏尚且還是兒子三個兒女的母親,澤成和平勝還小,若是沒了嫡母,以後想要娶親就麻煩大了。」

  「是沒有嫡母的好,還是有個殺人犯的嫡母好?」席明德險些倒仰過去,「還有沒有分寸了!」

  唐新月是最後一個到的,席明德吼完這一句,她才匆匆跨過門檻,見席明德已經是一幅要暈厥的樣子,趕緊上前拍著他的背順氣,又對席存學使了個顏色。

  席存學只好低頭應道,「是,兒子這就去寫。」

  席明德這一通火發得沒頭沒腦,二房和四房都沒敢說話,只看著往日裡席明德百般看好的席存學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個個暗爽不已。

  席明德好一會兒子才將氣喘勻,坐在椅子上慢慢道,「族老們今日能到,但老大的名字不能從族譜上削去,我讓族老們去勸他回來,想必是有用的。等老大回來之後,你們三個都注意著些,不要讓他不高興,聽見沒有?」

  廳堂中傳來低低的幾聲是,聽起來都不太情願。

  「不孝子,不孝子啊!」席明德重重地拍了幾下桌子,也不知道罵的是誰,又指桑駡槐地對眾人噴了好一頓之後,才氣呼呼地穿著朝服走了。

  席存學立刻跟著唐新月走了,二房和來時一樣走得悄無聲息,四房卻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青容,如今三房出了殺人犯,是不能好了。二房是個窩囊廢,只要大房來不及回來,侯爵的位置就是咱們的了!」四夫人回了院子,忍不住對席青容道,「你想,要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從此以後,你母親我是侯夫人,而你,就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出嫁到平崇王府,這不是很好嗎?」

  席青容輕蹙著眉,「若是能成自然很好,可祖父明擺著要幫扶大房,這是極難的。」

  席存彰在旁深沉道,「我想過了,族老們不是今日就到嗎?削族譜時,只要有族老在,不必本人也不必家主在場,我們只要說服了幾位族老,想辦法先一步將大哥的名字從族譜中挖去,木已成舟,等他們搬回來時,族譜早就不認他們,自然也就不能承爵了!」

  席青容睜大了眼睛,「……父親打算如何說服幾位族老做這種欺騙祖宗的事情?」

  「來的幾名族老我都打聽過了,錢權酒色總歸是沾一點的,只要投其所好,一定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席存彰洋洋得意道,「再者,父親在位太久,常常不聽族老們的意見,我還可以對他們許諾日後我成了家主的好處,不怕他們不動心。」

  席青容只覺得太過兒戲,「父親,母親,祖父身體健康,還能活上許多年,大房回來也沒什麼,如果三房有了污點不景氣了,咱們只需等等,女兒在平崇王府站穩了腳跟之後,正好也能幫得上忙……」

  「那時候,哪裡還有現在這麼好的機會?」席存彰根本聽不進去席青容的意見,他一揚手便道,「錯過這個村,就不會再有這個店了。咱們這兒還有什麼好東西,和銀子,都先拿給我,我這就去接族老們!」

  四夫人忙不迭地應了,匆匆算著連自己的嫁妝都壓上一半的話能拿出多少錢,險些連早些年給席青容備好的部分嫁妝都動了,氣得席青容又哭了一場,為了避免她動胎氣才罷休。

  這廂四房蠢蠢欲動,三房暗波詭譎,大理寺的動靜不小,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汴京城。

  ——席府又出了⼳蛾子。聽說尖叫求饒的聲音連三條街外的老百姓都聽得到,是席府的三夫人被大理寺人給帶走啦!

  席存林聽聞時還詫異了一會兒,「三弟妹做了什麼事?」

  王氏在旁輕哼,「做了那麼多壞事,遲早會得報應,這不就來了?」

  席向晚笑而不語,拈了塊蜜餞放進口裡,輕輕一抿便在舌尖化開,一路甜到心裡。

  「這對席府都不是好事……」席存林歎道,「也罷,如今咱們和席府也沒什麼關係了。」

  幾人正說著話,席元坤突然大步走了進來,他俊秀的面色微沉,視線直接落在了席向晚的身上,「阿晚,你昨日出去,遇見了強盜?」

  席向晚頓時想明白了今日的一切——看來樊子期早有準備,將鍋往三房頭上一丟,做得仔細些,死無對證的話,倒也沒人能將他們怎麼樣。

  樊家養那麼多死士,是有原因的。

  包氏或許是在其中摻了一腳,又或許沒有……但無論如何,找強盜暗害席向晚的這口鍋,是穩穩地扣在了她的頭上。

  「嗯,見著了。」席向晚遂笑著應道,「不過被人救了,有驚無險,我便沒告訴你們。」

  「被人救了?」席元坤面上笑意極冷,「你說的人,是寧端吧?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自己會遇上意外,可卻對我們誰也沒說?昨日寧端突然從都察院中奪門而出,我就知道不對,今日才知道原是去救你的!」

  「阿晚,你三哥說的是不是真的?」席存林聞言也沉下了臉,「難道你遇見那些強盜不是意外?」

  「包氏今日被帶走,恐怕就是因為這件事。」席向晚輕描淡寫,沒將樊家牽扯進去,「她雇了些人,原來也沒打算殺我,大概是想在我臉上劃個兩刀,這樣樊子期自然不會娶我,祖父也不會急著讓咱們一家回席府了。」

  王氏聽完嚇得不輕,險些又掉了眼淚,還是席存林低聲哄住了。

  席向晚借著機會起身告退,拉著席元坤往外走了一段,才歎道,「你又氣什麼?這些事不必告訴給父親母親知道的,他們二人又不擅長處理這些。」

  「看來你倒是很擅長了。」席元坤皮笑肉不笑,「明知道路上有埋伏,你還特地孤身前去,以為自己是什麼武藝過人的女俠,能一個打十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讓我們一家人如何自處?」

  「三哥……」席向晚歎氣,又不能將樊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說出來,再者她也知道昨日的自己是過於冒險了,因此也沒有辯駁什麼,道,「這不是安然無恙麼?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席元坤吸了口氣,「阿晚,我們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累贅。」

  「你們自然不是。」席向晚詫異道,「你們是我最看重的家人,怎麼會是我的累贅?我只是……不願你們擔憂,總想著,將一切都處理好了,再輕描淡寫地告訴你們。」

  「可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呢?」席元坤並不贊成,「你沒見昨日寧端被你嚇成什麼模樣——我還從來沒見他用跑的從都察院出去過,哪怕聖上急召,他也都是穩穩地走出去,可昨日,都察院大大小小這麼多人,沒一個能追得上他。」他搖了搖頭,有些自嘲,「我那時就該猜到了,一定是你出事了,他才這般焦急。」

  席元坤說的明明是正事,席向晚聽著聽著,心中卻突然生出一絲久違的忸怩來。

  寧端昨日竟那樣擔憂她的安危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0:51 PM

第九十章

  「阿晚。」見到席向晚顯然走神,席元坤不滿道,「想什麼?」

  「我在想……許多人實在是沒必要那麼懼怕寧端。」席向晚抿唇笑道,「只要你真心待他,他自然傾力回報。」

  席元坤聞言看了會兒席向晚,才道,「你真覺得他這麼盡心盡力對你,是因為你『真心待他』?」

  「不然呢?」席向晚疑惑道,「他從我身上又沒有什麼可得的,不過是一片誠摯罷了。」

  席元坤沉默了會兒,突然又溫和地笑了起來,「你這麼想倒也沒錯。」

  ——他家的寶貝⼳妹,可沒這麼容易就被寧端拐跑。哪怕先一步陷進去的是寧端,也不行。席家人總歸是護短的。

  席向晚只當他不再生氣,也跟著放鬆下來,道,「三房東窗事發,包氏能被捉走,一定連帶著祖父也不好過,若是他還有些聰明,就差不多是時候該讓位了。」

  「若不能,便想辦法再添一把火吧。」席元坤淡淡道,「我在都察院裡這些日子,也不是白幹的,多少能幫上些忙。」

  他說得輕描淡寫,字句卻很篤定,席向晚聽著一笑,點頭道,「等我們再回席府的時候,就是時候分家了。」

  席府四房遲遲沒有分家,那是因為當家的大家長、武晉侯仍然是席明德,他的四個兒子不出什麼大事自然用不著分家。

  可等席明德讓爵位給了自己的兒子,那兄弟們自然不能再賴在席府中,也只有席明德還能留著。

  那時什麼三房四房的,全都再和武晉侯府關係不大了,除了能按照族譜每年分些錢之外,再蹭不到現在那麼多好處,統統要搬走。

  「只看三房能不能再翻出水花來了。」席元坤道。

  而事實上,三房這頭正在火燒眉毛地試圖瞭解包氏究竟是怎麼被抓走的、事情又鬧了多大,近些日子沒了生息的四房卻暗中準備玩一局大的。

  且說席存彰拿了銀錢之後就出去大肆購買各種投族老所好的東西,還特地和已經焦頭爛額的席明德提了申請,親自去迎接了幾位族老回到席府。

  大兒子不在,三兒子忙著,二兒子根本不會說話,席明德又自持身份,能出去的也確實只有席存彰一個了。

  席存彰不動聲色地和幾位族老紛紛寒暄,明裡暗裡示好,又悄悄暗示了自己的意思,趕來的四位族老裡,兩位嚴厲地斥責了他,而另外兩位則是有些心動的意思。

  席存彰頓時有了把握,大肆將金錢花在後兩位族老身上,第二日便送了更多的財物過去,更是許下無數未來的空頭許諾,這才讓兩人鬆了口,和席存彰悄悄約定了時間去祠堂悄悄將席存林對的名字削去。

  席明德不知道自己四兒子暗中的小算盤,他仍然一心撲在三兒子的未來和包氏的案子上。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區區一個包氏的案子竟讓三法司共同會審,聲勢浩大,席明德試了幾次居然都不得其門而入。

  這時候他再想起來那日大理寺卿說的話,才又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包氏這次肯定是踢到鐵板了。

  席明德想清楚了來龍去脈,便打算按照那日大理寺卿的說法,趕緊想辦法將大兒子一家人弄回來,免得自己再度遭殃——包氏被捉拿歸案,席澤成在八仙樓惹的事,再加上他早幾日的被彈劾,風風雨雨不僅沒有斷過,反而有變本加厲的意思,讓席明德不由得擔憂起自己的前程來。

  就在席明德開始想東想西,有些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來到了席府。

  「嵩陽長公主?!」席明德聽清楚了這個名字,驚得立刻跳起來,「先將人請進來,把所有人都通知了,我這就過去!」

  他原本想換身朝服更顯尊重,可又不敢讓大慶朝一等一尊貴的長公主等著,最後只好穿著普通的袍子就去了廳堂,帶著家中眾人一點不敢怠慢地行了大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了。」嵩陽長公主笑著道,「我來,卻沒提前派人知會左宗人,是我的不是,快起來吧。」

  嵩陽當仁不讓地坐在廳堂最鄭重象徵地位的地方,席明德也只敢坐在她下首,謹慎地只放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方便隨時起身,「長公主來臣家中,不知是有何要事?」

  「要事,確實有一件。」嵩陽放下茶盞,向自己帶來的下人招招手,臉上笑容平易近人,席明德卻更不敢放鬆。

  這可是皇帝見了都要恭恭敬敬行禮、手中握著先帝遺詔和令箭、唯一一位能干涉朝政的嵩陽長公主!

  嵩陽接過下人遞來的盒子,將其打了開來。席明德一瞥,只見得其中黃澄澄的那色彩十分眼熟,他似乎為官這麼多年,見到的次數還並不少……

  聖旨?!

  「我是來替人說親的。」嵩陽笑了笑,彷彿不知道席府現狀似的,「看中的,是席府的大姑娘,席向晚。」

  席老夫人行禮道,「不知長公主是為了京中哪一家而來?」

  「自然不是樊家。」嵩陽將聖旨展開,道,「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還有聖上的親口賜婚。」

  席明德背上都滲出了冷汗,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大兒子趕出去了,乃至於這時候,就算有人煽動攛掇他,他都得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讓對方閉嘴。

  皇帝賜婚,這是天大的榮耀,一年裡也不過幾樁的數量,偏偏就掉到了席府的頭上。

  嵩陽像是沒看見席明德的臉色似的,雙手提著聖旨各一邊,正要開念,似笑非笑道,「各位,接旨吧。」

  席明德如夢初醒,帶著眾人一道跪在地上將滿是褒獎稱讚的聖旨聽了一遍,確確實實是為寧端和席向晚指婚的,他可沒那個膽子、也並不想拒絕這門鑲了金的親事,遂規規矩矩地低頭稱謝。

  席明德爬起來正要接過聖旨時,嵩陽卻又將聖旨放了回去,她若無其事道,「雖說指婚的聖旨是下了,我也念給左宗人聽了,可大姑娘卻不在府中,這手詔,我是要交給她本人保管的。」

  席明德心虛不已,躬身答道,「臣的大兒子一家——」

  「左宗人家中事務我不想過問。」嵩陽一口截斷了席明德的辯解,她慢條斯理地將盒子蓋上,淡淡道,「若是席大姑娘回不來,這聖旨,我只能去她在的地方再念一遍了。」

  這話中的意思也就是:席向晚到時候,也就不會從席府出嫁了。

  席明德自然是不肯的,他立刻信誓旦旦地承諾道,「承蒙聖上青眼賜婚,臣的家事自然是微不足道,豈能辜負聖上一番美意?請長公主不必擔心,臣不日定會處理妥當!」

  「那就好。」長公主微微一笑,起身道,「那這門親事,就算是說定了?」

  她問這話時,眼睛卻不是看著席明德,而是向著席老夫人的。

  席老夫人沉吟半晌,才福身向嵩陽一禮。

  嵩陽長公主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那等手詔到了席大姑娘手裡,副都御使的聘禮,也就能下了。我這個媒人不好太小氣,等到了時候,就給席大姑娘添些嫁妝當個點綴吧。」

  「多謝長公主!」席明德大喜過望,只覺得自家如此受皇帝看重,皇親國戚也不過是一步之遙,三個孫女如今嫁得一個比一個地好,剩下的就只是看幾個孫子到底能不能尚個公主回來了!

  送嵩陽長公主離開後,席明德難得沒和唐新月竊竊私語,而是一路追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見了她便不由分說道,「跟我走,趕緊去把老大一家人喊回來。」

  前腳剛回院子的席老夫人正拿著一把銀剪子修剪花草,聞言朝他看了眼,「去了也沒用,去什麼?」

  「我就不信我不能給我兒子下命令了!」席明德皺著眉暴躁道,「你把剪子放下,趕緊跟——」

  席明德的話還沒說完,席老夫人就舉著剪子站起身往他走了過來,明晃晃的尖銳剪子讓席明德嘴裡打了個磕巴。

  席老夫人冷笑,「還是上過沙場的人,老了連這點東西也怕。」她將剪子交給趙嬤嬤,又洗了手,才慢條斯理道,「你沒誠意,去了也沒用的。」

  「我怎麼就沒誠意了?!」席明德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心虛似的抬高了嗓音。

  「你想將兒子趕出去就趕出去,說削他族譜就削,換成誰家兒子都會心冷。」席老夫人擦著手道,「我也不和你打誑語,只要將武晉侯的位置直接給了林兒,他們自然會回家裡來住。」

  席明德張嘴就想反駁,可隨即又想起這不是他能再固執己見的時候,遂恨恨咬了牙,「我還沒死呢,他已經在想我的爵位了?」

  「這家中上上下下,誰不想呢?」席老夫人冷嘲熱諷,「若不是因為你是武晉侯,你以為誰會慣著你一個糟老頭子?」

  席明德七竅生煙,「刁婦,你就是這麼和你相公說話的?!」

  「那你大可休了我。」席老夫人眉毛都不抬一下,有恃無恐。

  席明德是真不敢。他磨著後槽牙黑臉站了一會兒,才陰森森道,「好,我可以留一封書信,就說我的爵位只會留給老大,絕不會給別人,但那也要等到我死後才能承過去!」

  席明德自持自己還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等到時候席老夫人早一步熬死,或者更早有什麼其他的變故,他自然可以找到時機和方法再做修改。

  「你先寫,寫了送到禮部去,然後咱們再出去尋林兒一家。」席老夫人壓根不急,「讓宗人府留個檔,別到時候空口無憑,全是放屁。」

  席明德什麼時候聽這位官家出身的髮妻說過粗話,一時間腦子懵了一會兒,才道,「好,拿紙筆來,我這就寫!寫完,咱們立刻就出門去禮部!」

  「好。」席老夫人淡然點頭,吩咐道,「給老爺準備文房四寶。」

  席明德幾乎是在席老夫人的注視下把承諾自己武晉侯的爵位只會傳給大兒子的本子給寫完了,又讓席遠去拿了他的私印官印蓋好,正要喊席老夫人一道出門,卻見她已經先一步將本子收了起來,「我信不過你,另尋人去送,明日再去找林兒。」

  席明德拗不過席老夫人,一甩袖子就走,眼不見心不煩。

  待他走了,席老夫人才展開本子看了兩眼,確認上頭的內容席明德沒耍滑頭,才神情嚴肅地將其交給趙嬤嬤,「讓人做個副本,一份托鎮國公送去禮部,另一份……」她沉吟半晌,道,「送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府中吧,莫要讓人發現了。」

  「是。」趙嬤嬤躬身應是,悄無聲息地從院子裡出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1:31 PM

第九十一章

  「——我都親自去勸過了,這不孝子也不聽,還能怎麼辦?」席明德走後越想越氣,可也只能對著善解人意的唐新月倒苦水,「我這個當父親的都給他跪下了,他居然能狠心一面都不見我,我還要怎麼樣才能將他勸回來住?我還能真以死相逼不成?這兒子真是翅膀硬了,連老子的話也不聽了!」

  唐新月在旁給席明德沏了茶送到他手邊,並不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

  席明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嘶了一聲,接著抱怨道,「也不知道怎麼的,原先誰也不會當面指責我的家裡長短,這幾日卻一個個跳出來,讓聖上都注意到了,真是多事!滿朝文武和一群嘴碎的婆子似的,臉面都不要了!」

  他卻是弄錯了因果關係。滿朝文武和都察院對他家中事視而不見,是因為皇帝不想辦他;現在大家一個個跳出來,也不過是看著皇帝的臉色,棒打落水狗罷了。

  可席明德當局者迷,已經看不出來了。他尤覺得不過癮似的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深吸口氣,道,「我得想想法子,他們再不搬回來,有麻煩的可是養他們這麼多年的席府!」

  說完這句,席明德將杯子重重砸到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唐新月噙著笑將杯子重新倒滿了水,晃著手腕蕩了蕩,就將杯中水全潑到了地上,而後才站起身來,慢悠悠地離開了席明德的書房。

  席明德焦急地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從唐新月的床上爬了起來,匆匆進了早餐喝口水,又順口問唐新月道,「澤成每日跑什麼地方?我怎麼許久不見他了?」

  唐新月聞言笑道,「前幾日在八仙樓出了那意外,他羞愧得很,日日跟在六皇子身邊坐實事,不敢回來見您和三爺。」

  席明德原還想問問席澤成六皇子那頭是什麼動靜,卻一連幾日都沒見到這孫子,抱怨了兩句,也沒多想,便直接朝席老夫人的院子去。

  可他還沒來得及匆匆趕到,半路上突然眼睛一翻身體打抽,眨眼的時間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竟是犯了癲癇的老毛病。

  席遠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和幾個下人一道將席明德從地上扶起來,堵著他的嘴連聲喊著讓人去請大夫來看診。

  席明德老來身體不錯,其實這些年還是很注意保養身體的,癲癇也只是中年時發作過一兩次,後頭調養得仔細並沒有再犯過,席遠只當他是因為這幾日焦躁多慮而引發的毛病,急急讓人搬著席明德就回了院子。

  正是席府險些四分五裂鬧內訌的時候,最大的當家人居然就這麼突然倒下不省人事,席府的氣氛頓時又顯得詭譎起來。

  還是席遠機靈,讓人去給席府在外頭的所有人——包括席存林和大房一系——分別報了信就說席明德急病犯了,喊他們回來探望。

  這幾日一直沒回家、只在勾欄瓦肆和六皇子府來往的席澤成也是得了下人消息的其中一人。

  「武晉侯病了?」六皇子聽聞來報,沉吟了片刻,問,「這是不是你祖父的權宜之計,要騙戶部員外郎回去的?」

  他雖和四皇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整個人看起來卻十分陰柔,嘴唇鮮紅,雖手長腳長卻極顯瘦弱,整個人坐在椅子裡都看不出霸氣,只那雙眼睛像是刀鋒似的,令人一看便心生寒意。

  座下的席澤成聽了這話,也有些拿不準,思索半晌才道,「祖父身體一向不錯,又時不時地診平安脈,照理是不會生病倒下的。只是這些日子他急著家中的事,又處處被人彈劾,年紀大了,生病也不是不可能。」

  因著那日八仙樓裡的鬧事,席澤成打錢公子的那一下,陰差陽錯磕得厲害,錢公子這會兒還在家中躺著神志不清,錢家恨不得把席澤成也給砸成個傻子,也被拿去當了彈劾席明德的把柄。

  這兩日席澤成不僅不敢回席府,甚至連門也不大敢出,就怕自己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又或者受席明德的訓斥,給三房雪上加霜。

  「他若死了,武晉侯的位置誰來坐?」六皇子涼薄地問道。

  席澤成也壓根不在意六皇子這話的問法,「大伯一家已經被趕出門了,族老們又前日剛到,祖父之前親口說過要將大伯逐出家門削去族譜,只要手腳快些,將大伯的名字挖了去,爵位自然沒了他的份。」

  「那你們的動作要再快一點。」六皇子冷冷笑了起來,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像是盯上了獵物的毒蛇,「不然,武晉侯就輪不到你家的人了。等到時候……你們一家也幫不了我太多。」

  「殿下放心,我這就回府去幫忙!」席澤成立刻低頭應承,接著匆匆趕回了席府。

  席遠將消息往外一傳,席府心思各異的眾人都忙不迭地往府裡趕去。還沒來得及在族譜上偷偷做手腳的席存彰也是其中之一,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席明德居然就倒下了。

  快到席府的時候,席存彰突然靈光一閃:現在全家人都聚集在席明德那頭關心他的病情,祠堂那邊豈不是正好沒什麼人,方便他帶著族老們過去偷偷動手腳嗎?

  因此,席存彰鋌而走險,沒有進席府,而是飛快地又掉頭去找了沒有住在席府中的幾位族老,預備以看望席明德的名義將他們帶進席府,偷天換日,找個機會將席存林的名字從族譜上摳去。

  席存林聽聞消息時有些擔心是不是席明德的緩兵之計,因此沒帶家人,勸下王氏之後便自己一人匆匆趕去席府,可才剛剛到了門口,就聽說席明德這次病來得又急又猛,竟是還沒來得及等大夫趕到,就已經一命嗚呼。

  武晉侯、左宗人、席府家主席明德,就這麼突如其來地去世了,死得毫無尊嚴,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身邊一個兒子都沒有趕到。

  席向晚聽聞席明德急病過世的消息時晚了兩步,是席老夫人遞來的信,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許是她活的時間太久,見的手段也多,「暴病而亡」這四個字實在太令人想入非非。高門望族裡的暴病而亡,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是被人弄死的。

  席明德是幾乎除了平安脈之外不用見大夫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在這個關頭死了?

  再者,席府內部四房為了承爵的事情打得不可開交,席明德這一死可謂死得非常不是時候了。

  「我也去席府。」她站起身來道,「父親出去多久了?」

  「老爺出去大約一個半時辰,鐵定是已經到了。」李媽媽在旁答道。

  「讓母親不用出去了,我去便是。」席向晚輕皺著眉道,「等大哥和三哥回來了,也和他們說一聲。」

  她沒換衣裳便上了馬車,閉著眼睛在馬車中沉思起來:若是席明德是被人害死,她需要做什麼?再者,不論席明德是不是真的病死,總歸人是走了,接下來的事情又該怎麼辦?

  該是大房的,她絕不會拱手讓人。

  「姑娘,席府到了。」車夫在外頭道。

  席向晚只聽這車夫的聲音和往日裡的不太一樣,愣了愣便掀開車簾,一抬眼見到的竟還是寧端身邊那個壯漢,上次帶她和王氏去牢中看望父親舅舅的那位,不由得就笑了,「他差你來的?」

  「是。」壯漢將馬車停下,憨憨應道。

  席向晚好笑道,「真是胡鬧。」

  壯漢小心地看她一眼,才確認席向晚確實沒有怪罪寧端的意思,便樂呵呵道,「這是輕鬆差事,也要大人信任才能交付,兄弟們都羨慕我得很。」

  寧端當然是不能就這樣光明正大來護席向晚的,他的長相要變裝也太容易被人認出來,但讓身邊的人喬裝打扮來幫忙保護席向晚就方便得多了。

  席向晚扶著碧蘭的手臂下了馬車,抱著手爐將手收進寬大的披風袖子裡,側臉對壯漢道,「馬車停這兒吧,你隨我一道進去,就當一回我的下人。」

  壯漢乾脆立刻地應了是,下馬車將馬拴好,又有些疑惑道,「姑娘,回席府,我有必要跟著嗎?」

  「有。」席向晚抿著笑看他做完了手頭的事情,便移動步子往席府正門走去,看也不看門房直接跨進了門檻。

  席府門口的兩個門房有些不知所措,一個臉上為難地沒動,另一個則是稍稍猶豫後上前攔住了席向晚的路,「姑娘,這是席府,您……」

  壯漢頓時明瞭了席向晚的意思,大步上前,蒲扇般的手掌一巴掌上去就跟趕小雞仔似的將門房推到了一邊,轉頭狗腿道,「姑娘,您裡邊請,我給您開路。」

  「多謝。」席向晚含笑從那沒眼色的門房門前緩步走過,過了幾步才轉頭問他,「人這會兒都在什麼地方呢?」

  門房捂著臉,恐懼地看了眼人高馬大小山似的壯漢,委屈道,「都在老爺院子裡。」

  席向晚頷首,便直接去了席明德的院子。她走的速度不快,一路上碰見了許多席府的下人,一個個步伐匆匆神情惶恐,好像席府的天下一刻就要塌下來了似的。

  靠近席明德的院子時,已經遙遙能聽見眾人哭嚎的聲音了。

  看來是真死了,否則也沒這麼多人陪席明德做戲做全套。席向晚思索著往前走了兩步,目光掃過候在院門外的一眾下人們,突然心中一跳,轉頭道,「我們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壯漢納悶地看著好不容易走到的院子,「去哪兒?」

  「去祠堂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1:37 PM

第九十二章

  席向晚在席府中這麼多些年,雖不能說將下人的臉認了個全,但最面熟的、各方主子手裡最信任常用的那些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可席明德院子外的那一排裡,滿打滿算,就是少了常跟在她四叔席存彰身旁的兩個下人。

  席明德都死了,人人都到了,哪怕是表面上的功夫也該做到,席存彰一個小官,能有什麼事務纏身到現在還沒趕來?

  席向晚腳下步子加快了些許,她輕聲對身旁壯漢道,「一會兒祠堂裡要是有人,不管是誰,又不管他們怎麼說,你只幫我將他們通通制服就好。」

  「屬下明白了。」壯漢老老實實點頭,一點疑問也沒有。

  倒是讓席向晚多看他了一眼,「你就不問我想幹什麼嗎?」

  壯漢撓撓腦袋,「我知道姑娘和寧大人要定親了。」

  「這算什麼緣由……」席向晚失笑搖頭,卻沒再說什麼,更沒解釋自己和寧端是假定親的事情——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對他們兩人來說就越安全。

  祠堂距離席明德院子並不遠,席向晚又稍稍加快了步伐,不多久便到了祠堂,果然遠遠就見到裡頭有人影晃動。

  席向晚已走得累了,扶著碧蘭的手輕舒了口氣,看身旁的壯漢一幅輕鬆平常的樣子,便和他商量,「你先進去,只要裡頭沒有我父親,你想打誰都可以,我替你頂著。」

  壯漢鏗鏘有力地應了是,便捋起袖子便健步如飛地往祠堂裡跑去,動作那叫一個生龍活虎。

  席向晚並不擔心寧端手下人的能力,乾脆在原地歇了一會兒,等又有了力氣,才接著緩緩往前走。這一耽擱,等她跨進祠堂裡的時候,塵埃早就落定了。

  站著的只餘壯漢一人,地上歪七倒八地躺著五個人,都齜牙咧嘴地捂著自己身體上各自不同的部位大呼小叫。

  其中一人正是席存彰,他猶自聲厲內荏地大喝道,「哪裡來的刁民來席府搗亂,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

  席向晚掃過地上兩個席存彰平日裡的狗腿子,和另外兩名鬢髮花白的老人,立在祠堂門口輕笑出聲打斷了席存彰的話,「四叔,祖父才剛過世,還沒來得及停靈,你就來給他上香了?」

  席存彰猛地一抬眼就看見了笑盈盈的席向晚,驚得險些沒將眼球從眼眶裡瞪出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四叔怎麼會在這裡呢?」席向晚反問道,看見席存彰欲蓋彌彰地將什麼東西往身後藏去,一哂,「四叔,桌上明晃晃放著呢,你以為我眼神是有多不好?」

  她說著,向前走了幾步,壯漢已經機靈地將桌上橫擺著的卷軸呈到了她面前。

  「不——」席存彰伸手想阻止,卻疼得連爬都爬不起來。

  席向晚雙手接過看了一眼上頭的內容,挑了一下眉毛,並不意外,「看來,四叔覺得自己已經有權力將兄長剔出族譜了呢。」

  她手中捧著的,是一封已經幾乎要寫完了的文書,是由族老的口吻記錄的,大致意思就是家主某某人在某某時候親口將不肖子孫某因何原因逐出了家門,此書留存,族老們留兩個名字當是見證和認可,此人從此以後就不再是咱們家的人了……

  席向晚只是一目十行地掃過,就冷笑起來。

  她只想著三房的手段和唐新月如何如何能耐,倒是差點忘記了四房有時候還能一鳴驚人地神來一筆了。

  「這是父親親口說的,難道你還想不承認?」席存彰見席向晚已經看了個清楚,乾脆破罐子破摔,「父親如今撒手人寰,可他當日說過的話,當然還是算數的!」

  席向晚的目光輕飄飄地往席存彰身上掃了一下,又看向另外兩位顯然是族老的老人,低低一笑,「許是各位不太清楚大慶律法,我卻正好略讀過幾遍,便和各位說說,這篡改家譜謀害嫡系,是要砍頭的罪。若是族外之人動的手,又並非有意為之,還可網開一面,可若是家中人有意作亂,罪加一等,不僅死罪免不了,還要貶為奴籍,從此不得翻身。各位,對族譜動手之前,想過這些了嗎?」

  席存彰哪裡想過這麼多,他不學無術,全憑著席這個姓氏才混了個小官做做,聽席向晚這麼一說頓時有些心虛害怕,「誰……說說我想篡改家譜了!你看家譜不是好好的還在那兒嗎?」

  席向晚上前幾步,展開家譜的卷軸看了眼,確實是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修改。

  不過那也是她及時注意到,早來了一步,否則在席明德院子裡再耽擱一會兒,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如果族譜真的被篡改,這之後的事情就是一團糊塗賬,大房想要討回自己的東西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時間。

  想到這裡,席向晚動作輕柔地將家譜捲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席存彰,轉臉問壯漢道,「閣下有官職在身嗎?」

  「有。」壯漢笑出一口白牙,「在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這等禍亂宗族的事情,下官還是能處理一二的。」

  席存彰嚇得臉色發白,「你說謊!」

  「多謝大人了。」席向晚卻沒理會席存彰,只對壯漢淡淡道,「請將這幾人先捆起來吧,我還要請家中諸位都來看看這在祖父去世關頭還念著自己一己私利偷雞摸狗的人呢。」

  「席向晚,你敢!」席存彰怒喝道,「在祖宗面前你就敢殘害長輩,不怕遭報應嗎!」

  「有些人不怕,我就更不怕了。」席向晚垂眼看著席存彰,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天打雷劈,我席向晚也不會是第一個被劈著的。」

  壯漢手腳俐落地就地撕了布條將地上五人五花大綁後,席向晚將家譜和那封除名書收起,便慢悠悠又去了席明德的院子,那裡頭的哭聲並沒有變得更小一些,彷彿人都不會哭累似的。

  席向晚執著家譜走入院中時,卻見到席老夫人鐵青臉坐在椅子上,而唐新月則整個人伏跪在她面前,好像在認錯哭訴似的。

  兩人對峙的場景讓席向晚不由得揪心起來,她快步走入院中,直接開口道,「怎麼了?」

  席老夫人見到席向晚,面上神情才稍稍鬆開,「晚丫頭來了。」

  「祖母,父親。」席向晚將視線移向唐新月,「這是怎麼回事?」

  「晚姐兒,我……我只是想去陪著老爺。」唐新月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嗚嗚哭道,「老爺他一個人走得太寂寞,我想即便他下葬了,我也能在地底下陪著他走黃泉路……」

  席明德才剛死,唐新月就哭著要給他陪葬,這場景令在場的人都腳底泛起一股寒意。

  「大慶律法早就禁止了陪葬,被發現是要判罰的。」席向晚淡淡道,「你是想為一己之私陷席府於不利嗎?」

  「晚姐兒……」唐新月怔怔地看了席向晚一會兒,捂臉痛哭,「我只是……我只是……老爺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席向晚盯著痛哭不已的唐新月,沉吟了一會兒,才轉頭對席老夫人道,「祖母,我方才來的路上見有人往祠堂去,便跟著去看了一趟。」

  「什麼人這時候去祠堂?」席老夫人皺眉,接過了席向晚遞來的卷軸,緩緩展開一看,面色頓時更加難看,「這是誰做的!」

  四夫人的腿都要軟了,她一聽祠堂兩個字,就猜到被席向晚抓包了的人是自家相公,嚇得就快要哭出來了。

  「是四叔。」果然,席向晚輕聲道,「祖父屍骨未寒,四叔就偷偷去祠堂想將父親的名字從族譜上挖去,若不是我到得及時,事情都已經辦妥,就是一品大員家中篡改族譜,要傳到聖上面前的大案了。」

  席老夫人惱怒地將除名書扔在了地上,倏地站起身來,「老四人呢?!」

  四夫人這下是真的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她也跟著唐新月一起嗚嗚哭了起來,好不悲慘,「母親,您便饒了相公吧,他也是受人蠱惑蒙了心智,一時糊塗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絕不是存心的啊!」

  「祖母息怒。」席向晚上前扶著席老夫人道,「人已經綁了留在祠堂呢,我尋思我輩分小,不能對長輩不敬,但祠堂裡的列祖列宗總能替我拿個主意吧?」

  席老夫人用拐杖一捶地面,「去祠堂!」

  席存林幾步扶住了席老夫人,同她一道往祠堂走去,和席向晚擦身而過時,略微皺著眉嚴肅地看了她一眼。

  席向晚沖父親笑了笑,卻沒立刻跟上去,而是在眾人都紛紛離開後,望著地上的唐新月道,「別哭了。」

  唐新月瘦弱的肩膀微微一縮,蓄滿淚水的杏眼向席向晚一望,自有一股看不出年齡的天真風韻,「晚姐兒,我這大半輩子都是在伺候老爺的,如今老爺走了,我一個人實在是……」

  「一個人活著也很有意思的。」席向晚笑了笑,道,「若是你真想死,不必陪葬那麼麻煩,尋個地方自盡就是了。」

  唐新月只是哭,彷彿根本沒聽見席向晚的話似的。

  「或者,分家之後,你可以和三叔一道搬出去住。」席向晚緩步走到唐新月面前,微微彎腰看著這位彷彿超脫了年齡的美人,「包氏恐怕很難回來了,正好……是不是?」

  唐新月聳動的肩膀似乎稍稍地停頓了片刻,而後她才啜泣著應道,「多謝晚姐兒寬宏大量。」

  席向晚眯眼打量著唐新月,又多問一句,「祖父他見到平日寵愛的你這麼傷心,想必也會覺得欣慰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1:44 PM

第九十三章

  唐新月晶瑩剔透如少女的眼眸裡又露出了憂傷的神情,她的睫毛顫了顫,「老爺日日身體康健,怎麼就會突然去了呢……」

  「我倒也很好奇。」席向晚支起了上半身,神情淡定道,「大抵是時間到了,閻羅王總會將人帶走吧?」她意有所指,「無論那人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唐新月只是傷心至極地擦著眼淚,抽噎不止,並沒有接席向晚的話,似乎已經被席明德死帶走了絕大部分的理智和注意力。

  席向晚也不再和她多說什麼,更沒有進屋去看席明德的屍體,轉過頭之後,便慢慢地往院子外走去。

  祠堂那頭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呢。

  席明德這意思,原本還算在暗中進行著的四房爭奪,就不得不放到明面上來了。

  就目前的形式來看,爵位自然由大房繼承,可誰知道其他人會不會也和席存彰一樣暗地裡偷偷動著手腳,還差點成功了呢?

  壯漢在院門口等著,見到席向晚的時候朝她微微點頭,「姑娘,我這便去喊人來,稍後便將席存彰帶走。」

  「好。」席向晚頷了首,突然又問,「方才我父親母親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見著你了?」

  壯漢抓抓後腦勺,點了點頭,「是撞上了,員外郎似乎認出了我。」

  看來父親是更不會相信她和寧端只是普通交集了,不過也好,現在正好。

  席向晚輕歎口氣,「還沒請教尊姓。」

  「我也姓王,大名王虎。」壯漢笑道,「不過和姑娘現在住的王家沒有關係,就是湊了個巧。」

  「多謝王大人。」席向晚行了一禮,頓了頓又道,「請王大人也向寧大人轉達我的謝意。席府正是多事之秋,我怕要花上些許時間,才能和他見面商討……的事了。」

  「是。」王虎鄭重領命,「可姑娘這時候和大人見面,合適麼?」

  席向晚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有什麼不合適的?此前幾次,不是也都見著了?」

  王虎張了張嘴,有些訝異,「可嵩陽長公主不是已替大人上門說親講定了麼?」

  席向晚比他還驚訝,「什麼時候的事情?」

  「聽說是昨日。」王虎想了想,哈哈乾笑兩聲,「興許是我這榆木腦袋記錯了,大姑娘莫怪。」

  席向晚卻知道這種小事,寧端手下的人是不可能記不清的。

  嵩陽長公主代寧端上門說親,這顯然找的不是席向晚的父親母親,而是直接找了席明德。

  倒也有理,這麼一門御賜的親事下來,哪怕有樊家珠玉在前,席明德也難免動心。

  他在朝為官,很清楚寧端的能耐。更何況,賜婚一下,席向晚原本就還沒定親的人,席明德哪有膽子回絕?

  可這說親的人都上門了,怎麼就沒人告知她一聲呢……

  席向晚抿了抿唇,才笑道,「不,是我不住在府中,自然有些消息不通暢。不過也只是說親罷了,我和寧端光天化日見面說話,也並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管他人說什麼,我們問心無愧便好。」

  王虎連連點頭,「是是是。」是不是真問心無愧,他說了也不算這不是。「大姑娘接下來……在府中還安全麼?」

  「安全,你儘管去吧。」

  席明德死了,他的爵位暫時沒這麼快承下去,如今府中最大的人是席老夫人,三房四房又挨個連著出事,沒人能過得了席老夫人這一關。

  目送王虎大步離開後,席向晚才去了祠堂,席府如今趕得回來的大大小小主子都已經在祠堂之中,等她跨進去時,裡頭已經傳來了席存彰鬼哭狼嚎的求饒聲。

  席向晚抬眼一看,席老夫人那根實木拐杖正一下下結結實實地往席存彰的身上砸著呢,而被綁著的席存彰連躲都沒處躲,哭得和殺豬似的,連臉上都被抽到了一記,高高腫起,看起來有兩分可笑。

  而四夫人只敢在旁邊嗚嗚哭個不停,卻因為畏懼拐杖的威勢而根本不敢上前,只敢在旁哭喊著求席老夫人住手。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只站在一旁靜默不語,離得遠遠的沒有摻雜到其中的意思,好像也生怕被那棍子給打到,一時間祠堂裡亂糟糟的。

  見到席向晚進來,席老夫人才輕喘著氣將拐杖收了回來,重重往地上一捶,拄著站穩了,才對席存彰道,「雖說你篡改族譜未遂,可心有惡念,未免日後你還做這樣的錯事,今日我是勢必要將你送官去的。」

  席存彰大驚失色,蠕動著靠近席老夫人腳邊大聲求饒起來,「母親,我是一時糊塗才會犯下這樣的錯,和三嫂可不同,她那才是罪大惡極,不知道手裡拿捏著多少人命,還要大理寺卿親自上門來捉人!」

  席存學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看席存彰被打,一聽他這就想要將髒水潑到自己身上來,頓時不滿地皺眉道,「包氏畢竟是外頭嫁進來的,不姓席,也並未危害到席府一脈,可四弟你這……手足相殘,實在是令母親心涼。」

  他這話說得義正言辭,席存彰氣得不輕,腫得豬頭一般的臉上滿是嫉恨,「你今日對我落井下石,難道以為你做的那些齷齪事都不會有人知道、被人戳穿嗎?我現在就要說出來!你——」

  席存彰的話還沒說完,四夫人突然撲上前來尖叫著打斷了他的話,「夫君,你著相了!三哥平日裡待我們這麼好,你如今已經對大哥做了那種事,難道還想再編排到三哥頭上去嗎!」

  席存彰似乎並不服氣,正在掙扎的時候,四夫人死死地按住他,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席存彰睜大眼睛,粗喘了幾口氣之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頹喪了下去,垂著腦袋不再說話。

  席向晚眯著眼睛看完了這幕,將視線往席存學身上掃去。

  席存學看起來十分平靜,連那雙眼睛裡也沒有過多的動容,可不知道怎麼的,席向晚就是從那張毫無破綻的臉上找到了一絲緊張和後怕。

  於是,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席存彰身上的時候,席向晚緩步走上前去,裝作不經意地將經過的一張長桌上擺著的硯臺帶得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離門最近的席存學幾乎是嚇得原地蹦了起來,轉頭正要怒駡,見到是席向晚,又只得將沖到嘴邊的字眼給咽了回去,勉強笑道,「晚姐兒,小心些,我還以為是祖宗顯靈了。」

  「三叔說得是,許是祖父就在這兒看著,捨不得走呢。」席向晚淡淡道。

  她這句話一說完,席存學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好像剛剛被人照著嘴裡塞進去一隻蒼蠅似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看來,席存彰確實是知道席存學掩藏著的某種秘密的。

  席向晚的視線淡淡掃過抱在一起哭泣的席存彰和四夫人,並未追問,也沒有說破。

  能將沒什麼腦子的四房嚇成這樣,把即將要脫口而出的指控咽了回去的,會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呢?

  這祠堂裡剛剛才亂成一團,門房就戰戰兢兢地來通傳道,「老、老夫人,都察院的僉都御史來了,說是……說是帶四爺走的。」

  聽見都察院三個字,席老夫人頓時就看了席向晚一眼,見她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便立刻聯想到了方才站在院外好似一尊小山的那大漢——那八成,也是都察院……不,寧端手底下的人吧?

  儘管席老夫人始終擔心寧端冷情冷心,不會對誰上心,但他若是能對席向晚用心到將身邊的人派來保護她的安危,那也許這門親事也不是先前所想的那麼糟糕。

  正好,席明德死得正是時候,否則哪怕是遲了一日,或者是剛才席向晚晚發現席存彰一刻,都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思及此,席老夫人臉色一沉,「帶上老四,我親自去門口交人!」

  席存彰愣住了,他被兩個護院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在空中瘋狂地蹬著腿,「我不去,我沒罪!憑什麼抓我走!要抓,應該抓席存學!」

  席老夫人不為所動,朝兩個護院看了眼,斬釘截鐵道,「送去門口!」

  「是!」

  席明德一走,席府暫時群龍無首,下人們也是看人臉色吃飯的,見其餘人都不吭聲,自覺自主地就按照席老夫人的命令,架著席存彰出了祠堂。

  而席老夫人,則是一邊拄著拐杖,一邊扶著王氏的手,當仁不讓地走在了最前面。

  而席存林則是反常地站了一會兒,等席向晚走到他身邊時,才邁動步子,低聲問道,「都察院的人,來這麼快?」

  席向晚想了想,索性笑道,「父親早就猜到為什麼了,何必再問我呢?」

  嵩陽長公主上門說親的消息……她不知道,父親母親應該都不知道。可長公主來的是席府,那麼席府上下的人應該知道得七七八八,看席青容偶爾對她投來的嫉恨眼神就能猜得到了。

  既然是早就和寧端商量好的事情,不如就趁早讓父親母親接受寧端,也免得到時候鬧起不愉快來。

  寧端在別人眼中,大抵和在她自己眼中是不一樣的,席向晚明白這點。

  哪怕只是假定親,席向晚也不希望家人為自己過多憂心。

  「剛才又見到……上次那人,我便想到了。」席存林長歎了口氣,眼神又有些複雜,「可再六個月過去,你就及笄了。」

  席明德死了,他作為嫡子要丁憂請辭,而席向晚作為他的未嫁嫡女,按照大慶律法也要服喪六個月,這六個月間,即便未嫁女,也是不允許定親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1:51 PM

第九十四章

  席府接二連三的出事在汴京城裡頭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如今就算只是街頭一個賣菜的,也能說個一兩嗓子席府今年有多倒黴的事兒了。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今的席府就是最好的寫照——先是兩個孫女前後腳地出事惹人閒話,而後嫡子入獄,親家涉嫌通敵叛國,接著三夫人投進牢裡,再然後家主去世,緊接著同一天,四子也被都察院直接帶走了。

  這一切不由得令人唏噓不已:事實上所有的豪門望族之中,誰還沒那麼點兒齷齪或者不公平的事兒了,可這麼接二連三地被揭露出來,可謂是倒了天大的血黴,說是巧合都沒人信,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對席府圖謀不軌!

  ……

  圖謀不軌的人,是真有,還有著大把。

  樊子期就是其中一人。

  「席存彰被都察院帶走了?」他聽著屬下的彙報,清雋貴氣的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席府裡最扶不起的阿斗而已,不用多理會。禮部那頭怎麼說?席存林承得了爵嗎?」

  「能。」半跪在他前方的人沉聲應道,「正是昨日,席明德親自書寫改章說自己的爵位只會傳給嫡子的文書,已經送到了禮部,只需加急處理幾日,席存林就會是下一任的武晉侯了。」

  「好。」樊子期頷首,滿意道,「接下來,席府就該分家了。他們分家時,還需多盯著些,該是大房的,就別讓其他人拿走。」

  「是。」

  樊子期拈了枝花,低頭嗅了一嗅,突然問道,「承洲呢?有幾日沒見到他了。」

  「二公子說汴京城中美人兒多,借著商會的名義出去巡鋪子逛勾欄瓦肆了。」

  「是嗎?」樊子期笑了笑,他輕輕將象牙色的含笑花按進了墨汁未乾的硯池裡,將花瓣和金色的花蕊都浸染成了黑色,「……兄弟一場,只要他有分寸,便隨他去吧。」

  屬下應了是,又道,「六皇子今晨派人送帖子來,想約公子去嘉木茶莊飲茶。」

  「六皇子?」樊子期轉念一想,笑了,他鬆開花枝,起身到銀盆邊上仔仔細細地將手洗了乾淨,邊擦拭邊道,「可,我明日一早便可赴約,去回了六皇子吧。」

  「是。」

  「六皇子的伴讀,是不是席府三房的少爺?」樊子期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地問道。

  「正是,席澤成是現今席三爺席存學的長子。」

  樊子期若有所思地將乾布放到一旁,端詳著自己修長乾淨的手指,半晌才道,「我記得席澤成此人性情浮躁,是怎麼被選上成為六皇子伴讀的?」

  伴讀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職位,而是象徵著誰家又和哪個皇子走得更近了一些,都是要皇帝點過頭才行的。

  六皇子,再陪一個席澤成,還能成什麼大事?

  不過這一主一僕,性格倒是極為相似,剛愎自用,自作聰明,十分匹配。

  樊子期到汴京城的這些時間裡,除了打理樊家在汴京城的情報網和生意和接觸席向晚以外,還做了許多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接觸了許多汴京城中的大家族,又見過了全部的六位皇子,在心中對這六人有了初步的印象和評判。

  六皇子雖說是六個兄弟裡面據說最得皇帝寵愛的,對此人寄予厚望的樊子期在見了六皇子本人之後,卻有著說不出的失望。

  傳言並不屬實,那許多被冠在六皇子頭上的政績,怕也根本都不是六皇子自己親手做出來的,而是他皇貴妃的母親和舅家想方設法移花接木的。

  不過,不聰明的人,也有專屬於不聰明的人的用法,樊子期從不嫌棄任何一顆未來也許能派得上用場的棋子。

  「在六皇子陪讀選拔時,十二人的世家子弟中,皇帝的問答,席澤成答得最好,行雲流水,字字珠璣,得了皇帝的賞識,是欽點給六皇子的。」

  「字字珠璣……」樊子期輕輕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彷彿四季百花都會跟著盛開,是極致的乾淨清澈,令人挪不開眼俯首稱讚——可一直跪在地上的屬下,卻深深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樊子期的眼睛。

  「皇帝可不是蠢貨。」笑罷,樊子期輕輕歎道,「席澤成想來明日見得到,讓人仔細著席府和席向晚,還有寧——罷了,這時候不要去碰都察院,只看著席府便好。」

  「是,公子。」

  待屬下領命消失,樊子期才又踱到了窗邊。

  娶走席向晚是得到他想要的那東西最簡單的方法。可嵩陽長公主和寧端橫插一腳,甚至皇帝也給了賜婚的詔書,那他就不能硬碰硬了。

  不過,退而求其次,再徐徐圖之,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先讓席向晚的父親席存林成為武晉侯府的主人,讓他們一家人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回到席府之中。

  但「名正言順」四字,有人心中難以苟同。

  那日席存彰暗地裡修改族譜被捉住,席老夫人當場就毫不留情地將他和他的兩名心腹下人送到門口親手交給了王虎和都察院的人,但和席存彰暗地裡同謀的兩名族老卻免於一難。

  ——這當然不是席老夫人寬宏大量到了這個地步,而是從祖宅一共就趕來了四名族老,這是席存林想要繼承家主時最少需要在場作為見證的族老人數。

  如果將這兩人也送官,再另找兩人過來,那又是許長的時間,夜長夢多,席老夫人不願意多等,只嚴厲敲打了那兩名族老。

  那兩人也明白自己是僥倖逃過一劫,連連對席老夫人承諾不會再走錯路做錯事,才被席老夫人放出了院子。

  但如今這四名族老不再住在外頭,而是席老夫人讓下人們從席府裡收拾出了個院子來給他們住,說是接風洗塵,其實就是變相軟禁,不許他們離府私自和任何人接觸。

  席存彰還在都察院裡關著,能摸得到就在眼前晃悠的侯爵位置的,除了席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席存林,就只剩下老二席存博和老三席存學,這兩人嘴上不敢說,心中卻十分在意爵位的歸屬。

  原本眼看著老大已經被逐出家門,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將他除名,誰知道天大的狗屎運掉在大房頭上——靠賣女兒就翻了身!

  「老四也是個不頂用的。」席存學忍不住對唐新月抱怨道,「那日哪怕他手腳再快一點,族譜上就沒有老大這個人,那時候管他是不是嫡子,都不是席府的人,難道還想承爵不成?偏偏被那晚姐兒捉了個正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唐新月聲音柔柔地安撫著他,「如今大房得了勢,老夫人又健在,咱們和他們硬碰硬是討不了好的,不如示弱先躲過這一時,以後再想辦法。」

  「以後?」席存學不由得提高了聲音,「以後我見了他,恐怕都要稱一聲侯爺了!母親,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能不讓那席存林承爵嗎?」

  唐新月輕輕拍著席存學的手背,搖了搖頭,神情我見猶憐,語氣卻不容轉圜,「不能,席存林必須坐上那個位置。正好包氏不在了,你我低調一些,先熬過了分家這陣子再說。」

  見到唐新月的態度如今堅決,席存學只能歎了口氣,「既然母親這樣說,那便這樣做吧。好在包氏不在,否則她又得鬧得我頭疼。」他說著,握住唐新月的手放在自己的額角上,「兒子頭疼得很,母親替兒子揉一揉吧。」

  見到席存學安靜下來,唐新月也不再說話,柔軟微涼的指尖貼在席存學兩邊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摩起來。

  席存學不愧是席明德最寵愛看重的兒子,兩人的性格一模一樣。唐新月垂眼看著席存學的太陽穴,指下稍稍加重了兩分力道,立刻聽到席存學舒適地哼了一聲。

  「如今父親病逝,兒子也要丁憂服喪了。」席存學邊享受著按摩邊低聲道,「等分了家,就將母親接來和我一道住,大房應該沒人會說什麼。」

  「好。」唐新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和我的兒在一起,什麼地方都好。」

  席存學很快枕在唐新月的腿上沉沉睡去,夢裡,他成了名正言順繼承武晉侯之位的人,而席存林則被逐出了席府。

  老二和老四在分家時幾乎沒拿到什麼財產,只每年能得一些族中人人都有的紅利罷了,和先前在席府的日子相比,可謂是窮困潦倒。

  一個再真實不過的美夢。

  睡夢中的席存學悄悄揚起了嘴角。

  端詳著他神情的唐新月輕聲道,「把他扶到床上去。」

  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應了是,就合力將席存學從唐新月身旁搬走了。另一個年輕一些的管事媽媽跪在唐新月腿邊替她捶著腿,小聲請示道,「姨娘有何示下?」

  唐新月抿了口已經涼透的茶,聞言淡淡道,「給我送封信到國公府去吧,小心著些,別讓人見著了。」

  「是。」

  「包氏那頭不用再管,她救不回來了。」唐新月又道,「正好席府要分家,以後不必再多她一個手長的管家夫人。三爺丁憂之後,在金陵那頭的家眷要接回來,令人盯著些他的那個寵妾。」

  「是。」

  「另外……」唐新月想再說些和席向晚有關的,可想起那日席明德剛死的時候,席向晚滿眼通透問她的那些話,又不由得將這些話都咽了回去。

  不知為何,唐新月總覺得自己不應該與席向晚為敵。

  她擺了擺手,「就這些了,去做吧。」

  「是,姨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2 11:58 PM

第九十五章

  嘉木茶莊是汴京城中最有來頭的茶樓之一。

  雖然一般人不知道這茶樓的東家究竟是誰,但只看其中來來往往的王侯貴族也恭恭敬敬少有鬧事就能猜到,主人的背景硬得很。

  事實上,這正是樊家的產業之一。

  六皇子主動邀請樊子期見面商談,又約在了他的地方,可以說極有誠意。

  眼高於頂的六皇子甚至早到了那麼一會會兒,讓侍者引著進了雅座。

  席澤成正穿著一身極為寡淡的白色衣服坐在六皇子身旁,席明德仍在停靈之中,按照律法,席府的人已經開始服喪,即便要出門,也不得穿色彩明豔的衣服,否則少不得被人暗中鄙夷唾駡。

  「殿下,除了樊大公子,咱們還要見別人麼?」席澤成小聲請示道。

  六皇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才道,「若是有了樊家的支持,別的便不用太過在意,樊家是大頭,有了他們的站隊,許多其他家族也會有眼力見地站過來。更何況,樊家本身就有一幫子擁簇,只要抓住樊大公子……」他陰柔的臉上有些走神,「就穩了。」

  席澤成想想樊家的家大業大以及影響力,又思及連皇帝都要讓著他們三分,由衷點了點頭,「殿下說得是,只是要如何說服樊大公子這事並不容易。」

  六皇子聞言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嗤笑起來,「我是父皇最鍾愛的兒子,樊大公子是不長眼睛才會看不出來吧。」

  皇后已崩了多年,皇帝一直沒有立太子,也沒有重新冊封皇后。後宮之中現在地位最高、掌管著三宮六院的人,正是六皇子的生母,地位高貴無匹的皇貴妃。

  更難能可貴的是,皇貴妃還是能將皇帝的心牢牢抓住的那一位。

  正是因為如此,皇帝對六皇子的喜愛溢於言表,許多朝中大臣也一直認為六皇子才是未來儲君的頭號人選。

  ——就連六皇子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支持我登上儲君之位,是最簡單、最省力的法子。」六皇子理所當然地說,「他得是個蠢人,才會和我對著幹,去支持別的兄弟奪嫡。」

  席澤成和六皇子的腦子如出一轍,深以為然,「殿下是眾望所歸的真龍之子,又有皇貴妃娘娘加護,必定能夠榮登大典。」

  「這話可別在外頭說,讓人給聽見了。」六皇子滿意地笑了笑,又問道,「席府如何了?」

  說到席府,席澤成的表情陰沉了兩分,顯然有些不快,「大伯一家人都搬了回來,看樣子是要靠著祖母的蔭蔽和我父親爭奪那武晉侯之位了。」

  六皇子意有所指道,「如果你父親輸了……那可就要分家了。」

  席澤成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外頭侍女輕輕靠近,道,「殿下,大公子到了。」

  六皇子的眼睛立刻一亮,「快請!」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竹簾,看著縫隙後頭有個長身玉立的公子緩緩走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下去。

  緊接著,簾子被侍女打起,樊子期唇紅齒白、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的面容出現在了二人眼前。他微微一笑道,「見過殿下。」

  席澤成是第一次見到樊子期,被這人的好相貌震了一下,有些自慚形愧的同時旋即想起樊子期還曾經請人登門求娶過席向晚的事情,微微垂了眼不說話。

  要是席向晚……或許站在這人身邊,也不會被他的光芒氣度比下去。

  雖然樊子期沒有行大禮,可六皇子並不介意他隨意的態度,而是坐直身體朝他招了招手,「大公子多禮了,快來坐吧。」

  樊子期輕輕笑著進了雅座,落座在六皇子的對面,示意侍女燙洗茶具和沏茶,邊說道,「殿下尋我,定是有要事相商,子期不敢耽擱。」

  「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六皇子擺擺手,視線隱晦地在樊子期渾身上下掃了一圈,邊抬了抬下巴道,「只是聽說了席府的事情,正好我身旁伴讀也是席府的人……」

  席澤成在旁適時低頭一禮,「樊大公子,在下席澤成。」

  「久仰。」樊子期含笑回禮,動作瀟灑倜儻,「原本還能和席兄沾親帶故的,現下卻是不行了,甚是遺憾。」

  席澤成和六皇子都知道他說的是嵩陽長公主在誰也沒能提前預知到的時候突然就帶著賜婚的聖旨上席府說親的事情,面上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六皇子動作不太明顯地撇了撇嘴,似乎對此感到不滿;而席澤成則是垂下了眼睛,將眼底的情緒給掩藏住了。

  ——若不是那道聖旨,或許大房一家子人還沒這麼快能搬回來,祖父當時也不必那麼急著讓他們回來。天知道席向晚哪來那麼大的福氣,能讓皇帝都注意到,還賜婚了?

  「以大公子的容貌家世,想尋一個比席府大姑娘更好的,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情。」六皇子道。

  樊子期卻喟歎,「沒有比她更好的了。」

  六皇子聞言一怔,「難道大公子是真心待她?」

  「自然。」樊子期頷首,「我此來汴京,家中便有過囑咐,不必豪門望族,只要順著我心意挑選中意的姑娘,國公府詩會上我見到席大姑娘便傾心不已,只可惜……」

  六皇子想了想,身體往樊子期那邊傾去,壓低了聲音道,「席府眾人都要服喪,大姑娘少說也得服六個月,這六個月間,可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樊子期的動作頓了頓,含笑看向六皇子,「殿下說的,那得看天意了。」

  「什麼天意不天意的!」六皇子一哂,「我不和大公子打馬虎眼,只和你說一件事——父皇的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樊子期一怔,神情有些憂愁,「聖上當值壯年,怎麼……太醫院也沒法子麼?」

  「太醫院和民間的大夫,有些能耐的都去看過了。」六皇子擺擺手,渾不在意道,「父皇早些年傷了元氣,現在很難補得回來,不過是天材地寶養著罷了。」

  「可聖上還未立下儲君。」樊子期點頭道。

  這正是現在滿朝都不太敢將雞蛋放在哪個籃子裡的原因。皇帝將病情隱藏得很好,誰都以為他還能繼續在位個十幾二十年的,自然不急著下注——萬一這十幾二十年的漫長時間裡,哪個皇子又犯了錯,哪個皇子又突然一鳴驚人了呢?

  像席明德這樣直接就和某位皇子扯上關係的官員,說實在的,並不多。

  六皇子聽樊子期的話,卻有些不以為然,「儲君自然只會在兩個人當中誕生,其一是占了排行便宜的大皇兄,其二便是我了。」

  「殿下神人之姿。」樊子期溫和稱讚道。

  六皇子滿意地點點頭,「樊大公子入京,想必除了尋一門親事之外,想必也有這方面的考量,我想到這些,今日才邀你見面喝茶。」

  樊子期進京,確實是要見見各位皇子,可六皇子,他是打從心底裡看不上眼的。

  不過這話不能當著六皇子的面說。不僅不能說,還得說反話。

  皇帝身體不中用,樊家自然早就知道了。可有都察院擋在皇帝身前,樊家想要真正試探皇帝,卻還需要一枚最合適的馬前卒。

  而現在,馬前卒終於忍耐不住自己送上門來了。

  樊子期噙著笑,只和六皇子打著太極說了些汴京嶺南對的風土人情,就是不接六皇子的各種暗示,眼看著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六皇子心中一急,直截了當地道,「我知樊家是經由許可,養了私兵的,樊大公子這一次入京,是否帶了私兵入境?」

  在一旁垂眼當著背景的席澤成聽到這裡,精神一震:來了,今日真正要談的正事!

  席澤成抬眼看向貴不可言的樊子期,見那翩翩公子輕輕一笑,「自然是……帶了的。」

  席澤成的心臟瘋狂跳動起來,彷彿已經見到了自己站在龍椅旁成為天子重臣的那一刻。

  而這時在席府之中,也正上演著一幕類似的場景。

  「父親親口說過要將大哥逐出家門,只要父親沒再親口說讓大哥回來,那大哥自然就不能承爵的。」席存博一板一眼地說道,「母親這樣做,恐怕落人口實。」

  「我做什麼,用不著小輩來指點。」席老夫人微微冷笑,她看著堂中彎腰拱手的席存博,心中其實是驚訝的。

  席府四個兒子,老三最受席明德看重寵愛,老四平常蠢起來跳得最高,老大是席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又是嫡長子,自然是她自己袒護著。

  這一次席明德猝然去世,席老夫人眼看著三房和四房都接二連三地出了事,還以為這次承爵不會再有什麼風波,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最想不到的人跳了出來大聲表示反對。

  席府老二一家子,府裡府外都知道,成天悶棍也打不出個屁來的一幫子人,居然偏偏在這個時候硬骨頭起來了。

  真不知道是從前韜光養晦,現在終於獠牙暴露,還是在這節骨眼上受了什麼人挑撥。

  「族譜上明明白白寫著老大的名字,你從何而來的權力質疑?」席老夫人咄咄逼人。

  席存博像是聽不懂似的仍然彎著腰恭敬道,「父親確確實實當日說了那樣的話,且當場將大哥的家室都趕出家門,甚至特地將族老們也請來了,只是尚未來得及便……若這也不代表鐵了心將大哥趕走,兒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就閉嘴。」席老夫人冷著臉不去看他,「老爺生前最後兩日還在想盡辦法將老大一家子人喊回來,這都讓你給吃了?」

  「母親說的這些,我沒瞧見。」席存博硬邦邦地將席老夫人的話頂了回去,竟是油鹽不進。

  席老夫人讓他氣得倒仰。

  「二伯沒瞧見,汴京城裡見到的人可不少。」席向晚在旁看了一會兒,這時候才鎮定地開口道,「想必御史們也都留意了,不如二伯便去問問相熟的御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3 12:04 AM

第九十六章

  席存博頭也不抬,他彷彿認著死理似的強調,「母親,您和晚姐兒說的,兒子沒有見到。可父親那日將大嫂和晚姐兒等都趕出去的事情,卻是兒子親眼目睹的。」

  席老夫人輕哼了一聲,視線從堂中眾人面上一一掃過,「還有誰也是這麼想的,一同站出來,幫老二說句話吧?」

  席存學有些意動,但他才剛剛抬起頭來,唐新月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想到唐新月前日對自己說的話,席存學只得又垂下了臉去,默不作聲。

  因著席明德的去世,汴京城附近和席明德沾親帶故的人都借著弔唁的名頭來了席府,停靈了不幾日,人聚集了一堂。

  席向晚站在席存林身後,抬起眼打量著這些或面生或面熟的親戚,腦中思考著今日解決麻煩的手段。

  席明德的突然死亡讓席向晚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祖父上輩子可沒這麼早死,其次,席向晚只想著逼席明德讓出武晉侯的位置,沒想取走他性命,可沒想到,自己的手段還沒有盡出,席明德居然就駕鶴西去了。

  這下鋪墊不足,也難怪父親的兄弟們蠢蠢欲動。如果不是席存彰現在還沒被放回來,恐怕這會兒也要出來喊上幾嗓子。

  在席老夫人問完話之後,一開始還沒什麼人在她威嚴的逼視下走出來,可良久的沉默後,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低著頭的走到了席存博身邊站定,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有了第一個人打頭,後邊上前的人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聚集了將近二十,剩下的人則是一動不動,鴉雀無聲。

  那四名族老,更是坐在座椅上不動如山,顯然是被席老夫人敲打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一個屁也不敢多放。

  席向晚並不驚訝這些人的出現。席存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憋了這麼多年終於要出一次頭,顯然不會是無稽之談,必定已經拉攏了一些人替他說話撐腰,才能有底氣站出來。

  可這點底氣,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席向晚垂了眼,正想著該傳話讓父親出面,還是自己出面的時候,席老夫人冷笑了起來,她直接從左到右點了一遍那些站出來人的名字,不論是與她每年都能見上幾次的,還是上次見面都要追溯到十年前的,居然一個個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稱呼也都喊得一字不誤,讓站在席存博身旁的人都驚了一跳。

  難道……祖母是早有留手,就等著這些心懷不軌的人自己跳出來,再一口氣剷除了?

  席向晚悄悄打量一眼席老夫人的神色,放下了大半的心來。既然祖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就只需要在這裡看著便是了。

  「……還有三堂叔家的席楷。」席老夫人念完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拍了拍手,「好,你們很好,老身全都記住了。」

  「母親,兒子以為這——」席存博一躬身,正要再說什麼,卻被門房高喊的聲音給打斷了。

  「老夫人,國公府世子來了!」

  席老夫人淡淡道,「請進來。」

  鎮國公世子?

  席向晚聞言抬眼,若有所思地往祖母那頭看了一眼,果然見到席老夫人神情稍稍放鬆了兩分。

  「晚丫頭。」席老夫人正好在看著席向晚,朝她伸出一隻手,「扶著我起來。」

  席向晚立刻緩步上前將席老夫人扶著站住了,等鎮國公世子進來,便隨著眾人行了禮。

  「老夫人請坐下吧。」鎮國公世子上前兩步虛扶了一把,面上帶著微笑,「我今日來,是替父親跑腿的,不是什麼大事,諸位莫要緊張。」

  他說著,將手中一封文書拿出,雙手交給了席老夫人,「老夫人,這是武晉侯生前托父親遞交給禮部的文書,如今已經記了冊,有過聖上朱批檢閱了的,遂讓我送還到席府來。」

  席老夫人穩穩地用雙手接過沉甸甸的文書,心中大定,「多謝世子。」

  席明德生前托鎮國公送去禮部的文書?

  立在一旁的席存學心中一跳:席明德是突發疾病,又不是一直病得起不了身,他自己都能隨時去禮部,為什麼偏偏要托鎮國公去轉交?

  席存博則是一臉愕然地看著鎮國公世子,在見到他轉頭朝席存林一禮道了聲恭喜之後,更是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席存林連忙起身回禮又道不敢,講述了對席明德的尊敬懷念云云。

  這場面話不論是真是假,總是要說的。

  鎮國公世子也清楚得很,他實際上也有有意親自來跑這一趟的。

  席府老夫人和老鎮國公的夫人當年是手帕交,因此多年一直有著不錯的往來人情,鎮國公世子就對席府放鬆了那麼一絲戒心,誰知道緊接著就光天化日之下被席卿姿給算計了一把。

  鎮國公世子後來問過自己的小廝,聽小廝說自己當時是一幅燒紅了眼色慾熏心的模樣,猴急地直接將席卿姿抱去了最近的院子行的那事,就覺得顏面掃地。

  所以,在席卿姿進門之後,鎮國公世子一眼都沒去看過她,只聽到這個名字都覺得恥辱無比。

  他自然不能遷怒席府的大房,但目送席府的大爺坐穩武晉侯的位置,再看算計了他的三房傻眼的模樣,多少心中爽快一些。

  鎮國公世子有意無視了其他人,只和席老夫人和席存林說了幾句話後便帶著人離開了。

  席老夫人慢慢將文書打開,看著上頭略顯潦草、十分簡略的一個朱紅色「可」字,終於完全放下了心來。

  還好,還好嵩陽長公主來早了一日,還好,她那日逼著席明德寫下了這封文書,又專門托鎮國公轉交,才沒出任何紕漏。有了皇帝的親筆御批,沒人敢在席存林是不是能繼承武晉侯一事上再多說一個字。

  席老夫人托著打開的文書,又問了一遍,「還有誰想說什麼的,現在繼續站出來吧,老身候著呢。」

  這下別說是之前沒敢動彈的人,之前站出來的那些人更是惶恐地將自己的腦袋往人群裡藏,好像這樣就能將剛才的行為一筆抹消似的。

  「老二啊,」席老夫人見無人應聲,便悠悠看向席存博,「你總是這也沒有親眼見到,那也沒有親眼見到的,我怕你看不仔細——趙嬤嬤,把這文書,送到二爺面前去,讓他湊近了看看,是不是聖上的朱批。」

  趙嬤嬤應聲接過文書遞到了呆立不動的席存博面前,低聲道,「二爺,請過目。」

  席存博僵硬地轉動眼睛,將目光落在了「可」字上面。鎮國公府不會開這種掉腦袋的玩笑,這只能是皇帝的親筆御批。

  席存博深吸了一口氣,屈膝跪在了地上,「恭喜大哥,自此以後,大哥就是武晉侯了,做弟弟的,也以大哥為榮!」

  他這一跪乾脆俐落,誰也沒反應過來,但也算是投誠了。

  席老夫人再度面無表情地掃過眾人噤若寒蟬的臉,這才朝身旁的席向晚點了點頭,祖孫兩人心照不宣:席府承爵的風波,這就該算是過去了。

  有了皇帝的點頭,儘管後頭還有喪事丁憂分家種種的麻煩事,席存林總歸是欽定的下一任武晉侯,讓大房鬆了口氣,也讓其他三房氣得岔了氣。

  等席澤成接到父親的消息匆匆趕回家的時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老夫人早有準備,還好我沒和二哥似的,被人一攛掇就上去當了出頭鳥。」席存學面色凝重,「不過這幾日的功夫,就不得不搬出席府去住了……」

  席澤成笑了笑,胸有成竹,「父親不必眷戀區區席府和侯爵的位置,焉知此後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好處在前頭等著呢?」

  席存學看他一眼,皺眉,「你今日去了什麼地方?怎麼這麼些日子了都不回府,還要我派人去請?」

  「兒子自然是一直跟在六皇子身邊。」席澤成一撩袍子坐到席存學身旁,笑得意氣風發,「父親,今日六皇子殿下帶著我,去見了樊家的大公子。」

  「樊家的?」席存學自然知道樊子期的存在,「此人真有傳聞中那麼厲害?」

  「有。」席澤成讚不絕口地將樊子期垮了一遍,才神秘兮兮地朝席存學靠過去,壓低了聲音道,「父親,六皇子……要辦大事了。」

  「什麼大事?」席存學不以為意。

  席澤成用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席存學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想明白之後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先和我商量!」

  「殿下原是要和祖父說的,可祖父不是走了麼,現在的席府已經不是以前的席府了。」席澤成撇撇嘴,道,「父親,這時候要是咱們及時向六皇子投誠,等到……一個侯爵的位置又算得了什麼,兒子說不定能直接進中書省呢!」

  席存學緊皺著眉,「這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並非兒戲,即便有了樊家的支持,也不那麼容易行事。太草率了,實在太草率了!」

  「父親別忘了。」席澤成低聲地提醒道,「妹妹,已經嫁人了!」

  想到自己跟鎮國公府已經算是親家,席存學的眼睛又亮了一亮,但緊跟著還是擺手,「不成,國公府人人都知道,只忠於皇帝,從來不插手皇子們的爭鬥,他們不會站隊的。」

  「殿下說了,也不是非要鎮國公府走他這條路。」席澤成暗示道,「只要鎮國公府仍舊不插手任何事情……不就行了?」

  席存學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想到幾日後武晉侯和席府都將與自己再無關聯,不由得肉痛起來,和席澤成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決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3 12:10 AM

第九十七章

  六皇子要進宮,比其他皇子容易得多,因為他生母是在皇帝後宮一手遮天的皇貴妃。

  在得到了樊子期的點頭之後,六皇子就直接進宮去見了皇貴妃。

  他就算眼高於頂、又有些剛愎自用,但也知道「逼宮」二字不是看起來這麼容易的。

  坐在龍椅上的人,哪怕身子再弱、年歲再大,那也是九五之尊的天子,高於整個國家,那不是輕易就能撼動的力量。

  因此六皇子需要拉攏盡可能多的幫助,只一次機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就連宮中,也必須要有人暗中幫助、裡應外合才行。

  六皇子面色如常、像往常一樣地進了皇宮,又和皇貴妃談了一個多時辰,才退了出來,正巧碰見了迎面而來、正巧也要拜見皇貴妃的六公主。

  這兩人都是皇貴妃親出的同胞兄妹,正好又都排行第六,年歲相近,少時都在皇貴妃身邊長大,更難得是連脾氣都差不多,關係比平常兄妹親密得多。

  六公主見到六皇子,輕輕咦了一聲,「早聽說六哥進宮,陪母妃說了這麼久的話才走?」

  「和母妃談了些煩心事兒。」六皇子一筆帶過,他看著眼前嬌俏的妹妹,突然道,「我記得……你對樊家的大公子也很是感興趣?」

  六公主當即紅了小臉,「樊大公子一表人才,誰不對他高看兩眼?」

  「我今日早上剛同他飲了茶。」六皇子道,「確實是人中之龍,只可惜先前登門求娶的是席府的姑娘。」

  提到在詩會上讓自己吃了個大虧的席向晚,六公主就沉下了臉,「這門婚事成不了。」

  「自然成不了,席府的姑娘還得先守孝六個月。」

  六公主轉了轉眼睛,湊近了六皇子道,「皇兄與樊大公子相熟?常飲茶麼?」

  「不常。」六皇子哼笑,一揚眉毛,「但偶爾那麼一兩次……還是有的。」

  「那樊大公子,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六公主羞澀地問。

  「你若想知道,為何不親自去問他?」

  「我一個姑娘家,怎麼好親自去問他……再說了,萬一他不想尚主呢?」六公主撅了噘嘴,最後一跺腳,頤指氣使道,「下次你再和樊大公子飲茶,就喊上我一道,我一定求母妃讓我出宮去!」

  六皇子思慮半晌,才點了點頭,「行吧,若我下次再和樊大公子見面,一定讓人告知你。」

  「謝謝皇兄!」六公主大喜,轉頭便進了皇貴妃的宮殿裡頭。

  六皇子看著妹妹的背影,心頭無比期望這個妹妹能將樊子期的心一舉拿下,到時候樊家就算不想跟他綁在一條船上也不行了。

  只是不知道,已經對汴京第一美人席向晚一見傾心的樊子期,還能不能看得上六公主?

  *

  在席明德的風光喪禮上,朝中官員絡繹不絕地前來弔唁,送了不少東西,都進了席府的庫房裡頭,讓二房三房四房的人看著都有些眼熱:這些東西,他們幾乎都是分不著的了。

  武晉侯的爵位傳到了席存林身上,現下他是席府的家主,分家一事的操作空間很大,二三四房一個接著一個地出事,免不了擔心自己在分家時被穿小鞋吃了虧。

  席存林穿著孝衣守在席明德靈前,念起自己極小的時候,席明德還只有他一個兒子,那時候似乎對他還是寵愛過一段時間的。

  只是在那幾個妾室也陸續生了兒子之後,他就再沒多看過席存林一眼。

  那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席存林幾乎記不清了,可看著席明德的棺木,他的心中仍然湧起了一股悲哀之情。

  席明德最寵愛的三兒子,雖然人守在此處,但很顯然心不在焉,面上根本沒什麼悲傷神色,只在有人前來慰問時乾巴巴地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

  「父親,死後會不會覺得有些後悔呢?」席存林輕撫著棺木,用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問道。

  許是念在席府多災多難的份上,皇帝在席明德風光下葬了的第二天,便大筆一揮,終於將王家的兩個兒子放了出來,罪名洗清的同時,兩人先前任職的河西和通北兩處軍機重地,卻也是徹頭徹尾地被換了一場血,變了模樣。

  此外第二點,則是皇帝還特地提了一筆寧端和席向晚的親事,說是席明德逝世不便提親,便讓雙方商議好了席向晚出守孝的時候,再下聘禮不遲。

  聽到兩位舅舅終於從牢中重見天日的時候,席向晚長出了一口氣,面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終於,熬過了這一場災難。

  一來,王家安全了;二來,這又拖了六個月,不必擔心樊子期再心心念念上趕著想要娶她。

  那麼接下來,她只要小心提防著六皇子的逼宮作妖了。

  席向晚還記得六皇子是在除夕那一日趁人多眼雜,帶人闖入宮中想要逼宮的,只不過王家出事的日子提前了,這一次她也不敢如此托大,只得上心了又上心。

  好在大房一系和六皇子幾乎沒有關聯,三房鐵了心要和六皇子綁在一起,只要皇帝到時候不遷怒,大房自然也安全得很。

  「三哥明日便回都察院了吧?」她思索完了,便抬頭問道。

  雖說席明德死後,他的四個兒子都要請辭丁憂守孝,但大慶的律法在服喪這塊上對兒女有嚴格的規定,對孫子孫女一輩卻管得不嚴,尤其是席向晚的二哥,根本沒時間從關外趕回來,而席元衡和席元坤則是很快就要復職了。

  「是。」席元坤聞言看她一眼,帶著了然,「要讓我帶話給寧端?」

  「是。」席向晚噙著笑,也不害羞,直接對席元坤道,「我想約他碰面說件事,三哥替我問問什麼時候方便。」

  席元衡在旁哼了一聲,道,「倒不如直接喊他來家裡吃飯。」

  「不可。」原本在旁聽著的席存林立刻言簡意賅地否定,「聘禮都沒下,怎好直接叫人上門來?」

  「少說也是同僚,父親還在意這些?」席元衡一哂,「早晚就是一家人,我看小妹比我們自然得多。」

  「不行就是不行。」席存林板著臉道,「如今阿晚還在喪氣,便是門都儘量不要出的好,免得又惹了什麼是非……」他說到一半,見席向晚睜大眼睛請求地看著自己,頓了頓話鋒一轉,「……偶爾出去一趟,倒是問題不大,帶夠了人,在外頭別吃虧。」

  「是,女兒知道了。」席向晚含笑應下,朝席元坤抬了抬下巴。

  席元坤瞧著席向晚又帶了兩分神采飛揚的眉眼神情,心中微微一動:前幾個月的阿晚雖然可靠沉穩,可總和先前的不太一樣,似乎壓抑著什麼,現在總算又恢復了幾分原先的性情……還總是在說到寧端的時候。

  寧端就那麼可靠?

  席元坤思索這問題想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便面色蒼白地從床榻上爬了起來,不得不承認:是,寧端確實可靠得很。只要皇帝一日不對他起殺心,恐怕寧端就一日能穩穩地帶著都察院立於不敗之地。

  可伴君如伴虎,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皇位交替……

  席元坤搖了搖頭,換好官服便出了門,才到門口,便看見了席向晚的丫頭碧蘭,登時有些無奈,「阿晚還有什麼要囑咐我的?」

  碧蘭行了個禮,一板一眼道,「回三少爺的話,姑娘說了,勞煩三少爺直接送封信去,寧大人看了便會回信,三少爺將回信帶回來便是。」

  「我知道了。」席元坤接過那封只裝在函中,並沒有封上的信件,無可奈何:席向晚好似根本不在意他會不會打開看似的,就這麼將開口的信交到了他手中,是何等的信任。

  他的阿晚,對家人總是這麼滿腔柔軟全心信賴,這份善良,席元坤不願見其被任何人所傷。

  他捏著信函交到寧端面前時,嚴肅地說道,「寧大人,想娶舍妹的人,能踏破席府的門。」

  寧端的視線落在那封信上,見上頭秀氣工整的寧端二字,便猜到這是席向晚的手筆,「我知道。」

  「舍妹自從被家中人捧在手心裡長大,受不得委屈。席府可不是為了顧及女兒的名節云云就會不允許女兒和離的家族。」

  「……」寧端沒再回答,他伸手將信從席元坤手底下抽了出來,手指在封口處一抹,「你看過了?」

  「自然沒有。」席元坤問心無愧,「但無論我妹妹寫了什麼,寧大人都不可傷她的心。」

  寧端抖開信紙,聞言終於往席元坤面上看了一眼,見他一臉正色,才道,「是我要向她提親,自不會讓她受任何人的委屈。」

  「有寧大人這句話,下官便放心了。」席元坤撫了撫袍子上的褶子,微微鞠躬,「下官就先告退了。」

  寧端垂眼看信,似乎是嗯了一聲,席元坤向後退了兩步,轉身出去關門的那一刻,似乎見到寧端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不由得僵了一瞬,多看了兩眼,又覺得似乎是自己的錯覺,便悄無聲息地將門合上離開了。

  等門哢嗒一聲完全合上,寧端才伸手摸了摸自己刻意拉平的嘴角。

  席向晚信上第一句不過是平常的問候罷了,問他近來可好?

  可他就忍不住笑了。

  逐字逐句地看完信後,寧端用指尖輕輕撫過落在信件最後的「向晚」二字,不敢用大力,怕將墨汁暈開,只描繪了三兩下便將信紙放到一旁,磨墨沉思半晌,方才寫了一封字句精簡的回信給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3 12:16 AM

第九十八章

  席向晚在席元坤散值回到府中之後就收到了寧端的回信,當著席元坤的面就毫不忌諱地拆開看了,看完也是輕輕一笑。

  席元坤在旁看著就知道這門親事皇帝是點對了——他還沒見自家小妹有閒工夫和男人鴻雁傳書津津有味過呢。

  哦,雖然他成了在中間兩頭跑的鴻雁。

  「三哥,這幾日你見過席澤成麼?」席向晚摩挲著信紙問道。

  「沒見過,怎麼?」席元坤也知道那日在八仙樓發生過的事情,「他未來的親家就差當著他的面罵人了,他還有膽子出來?」

  那日八仙樓裡,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席澤成和歌女青青之間的苟且,東窗事發之後自然很快就傳到了席澤成未來岳父的家中,姑娘家氣得哭了一場又上吊又要鬧退親的,六皇子在其中也惹了一身騷。

  席澤成這會兒本該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還能作什麼妖?

  「是嗎?」席向晚若有所思地將寧端的信紙重新折起,想了一會兒,又道,「我也說不好,就是總覺得三房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唐新月先前吵鬧著一心要給席明德陪葬,席老夫人不願在這事上去觸大慶律法的黴頭,便沒有多為難唐新月,只將她打發出府去,由席存學養著,唐新月這才罷休不再鬧了。

  有唐新月在,席向晚就不敢對三房放心。

  她甚至暗中懷疑席明德是不是唐新月害死的,只是問了寧端之後,他答說驗屍並無異狀,席向晚也只能作罷。

  尋不到證據,光懷疑是沒用的。

  「我和大哥都會注意著的,你只管在家陪母親算帳就好。」席元坤道,「偌大一個席府,要母親忙的事情還很多,你這六個月便多陪陪母親,省得以後想見也見不著了。」

  「想見自然是見得著的。」席向晚笑了笑,心道她和寧端是假定親,之後勢必兩人都會心照不宣地解除婚約,只要皇帝已經不是現在的皇帝,賜婚聖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席向晚這話聽在席元坤耳朵裡就是另一番意思了。他搖頭不贊同道,「阿晚,寧端還沒下聘禮,你已經向著他說話了,這樣可不行。」

  「我怎麼就……」席向晚驚訝一瞬,連連擺手,「我不和你爭這個,明日我便出門去——」

  「見寧端?」

  「去巡鋪子!」席向晚佯怒地瞪他一眼。

  原先大房只需要管著自己名下的各路商鋪良田等等,可現在席存林成了武晉侯,更多的生意到了王氏的手裡需要管理,她沒什麼經驗,一時間忙得有些焦頭爛額,好在有掌管樊家多年的席向晚在一旁幫忙才沒亂了套。

  因此,席向晚這日是真出門去看看新接手鋪子的,只不過……她都出了門了,便到都察院走一趟,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於是席向晚一大早陪王氏用完早飯便著一身素色衣裳出了門,渾身上下幾乎沒戴首飾,坐在馬車中隨意挑了幾個鋪子走訪,做生意的都是人精,知道席府如今變了天,自然也跟著見風使舵,沒有一個嘴裡不說好話的。

  只要這些人好好幹手上的活,別出什麼紕漏,席向晚自然也不會管他們在心中想什麼,挨個不鹹不淡地敲打過後,最後還是去了朱雀步道。

  「大姑娘!」李穎見了她便主動迎上前來,「還請節哀順版。」

  「多謝。」席向晚頷首,往鋪子後頭走去,「這幾日,都還順暢嗎?」

  這問的,自然不只是生意的事情。

  「生意是一帆風順的。」李穎四下看看,見無人,便小聲對席向晚道,「不過姑娘讓我留意席澤成的消息,我聽人說,六皇子前日帶著席澤成和樊大公子在嘉木茶莊見了一面。」

  「樊子期?」席向晚心中一跳,頓時有種模糊的預感變得逐漸清晰了起來。

  是了,六皇子雖然受皇帝寵愛,但終歸只是個手中沒有太多實權的皇子,想逼宮,有太多太多的準備要做,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需要去找可靠的助力方能成功。

  而六皇子,居然頭腦不清醒地去找了樊子期?

  席向晚都要笑出來了。

  樊子期要的可不是一個區區重臣之位,也不是能讓樊家掌控的傀儡皇帝。樊家已經不滿足於被稱為「第二個皇帝」,他們想當的,是大慶唯一的皇帝!

  「正是。」李穎道,「……不過嘉木茶莊不是什麼人都混得進去的,因此他們談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不礙事,知道他們見面便很足夠了。」席向晚自然能想得出這兩人密談的內容最可能是什麼。

  或許外人會覺得不過是六皇子青眼樊大公子,兩人飲茶又吟詩作對,席向晚絕不會那麼想。

  「還有一事……」李穎遲疑了會兒,道,「樊二公子也來過一次。」

  這倒是席向晚真沒想到的。

  「樊承洲?」她見李穎點了頭,有些疑惑,「他來做什麼?」

  「樊二公子似乎如今在晉江商會中做些和各家掌櫃交涉的活兒。」李穎說得也不太確定,「先前樊家的商會不是就來過麼?我按照姑娘的說話回絕了之後,他們就沒再來過,沒想到前幾日,樊二公子親自來了,後頭還讓人送來一封信過。」

  「信可還在?」席向晚立刻問道。

  「在。」李穎轉身從一遝書中抽出了信,交給席向晚道,「我不知道怎麼回復,硬是拖了下來,本就想問問姑娘和夫人的意思……」

  席向晚飛快地將那封樊承洲親筆書寫的信看了一遍,確實是誠摯邀請李穎也加入晉江商會成為其中一員的。

  樊承洲怎麼關心起商會的事情來了?

  「回信吧。」席向晚思忖著道,「就說仍有些疑問想與樊二公子詳談,與他約個時間地點,要是隱蔽的地方,不能讓別人瞧見——信務必交給他本人手中。」

  「是。」李穎想了想,道,「便約在嘉木茶莊見可好?」

  「不,不能是樊家的地方。」席向晚想了想,回憶起都察院一群人是在八仙樓聚餐,那裡想必不是樊家眼線能及的地方,便道,「八仙樓的雅座吧,等時間定了,給我送個口信。」

  「明白了。」李穎應了是,見席向晚要走,便將信收好,一路送她出去,邊走邊道,「寧大人這幾日倒是沒再來過。」

  席向晚好笑道,「他一個大男人的,來你這胭脂首飾鋪做什麼?」

  「寧大人來過好幾回了。」李穎驚訝道,「每次來都是買簪子,我那時還以為他是送給什麼人的呢,現在想來,大約都進了東家的妝奩裡了。」

  寧端給她的簪子都是用來傳信的,席向晚也不好多解釋,只笑了笑沒說話。

  「不過奇怪的就是,有一支簪子,就是我最先給姑娘看的那桃花簪,寧大人來買了兩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支不小心給弄丟了?」

  席向晚走到鋪子門口的腳步頓了頓,她扭頭看向李穎,「他買了兩支?」

  「是。」李穎肯定地點點頭,寧端來店裡是大事,她自然是記得一清二楚。

  席向晚想了想,便問道,「都是什麼時候買的?」

  「第一支,大約是在國公府詩會的前幾日。」李穎回憶著,不太確定地道,「第二支,就是寧大人天不亮便敲開鋪子,讓我去給姑娘報信那一日!」

  哪怕不提這兩個時間,光看寧端同根簪子買了兩次就足夠微妙了。席向晚抿著嘴唇思忖片刻,笑道,「這事兒可別告訴其他人了。」

  「姑娘放心。」李穎點頭,「我省得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席向晚和寧端定親的消息,暫時還沒傳出去,左右六個月的時間寧端都不能往席府送聘禮,只要該知道的人知道便好了。

  之後若是一切塵埃落定,兩人的婚約也會解除,席向晚實在沒有再另外向李穎一提的必要。

  只是在離開朱雀步道上了馬車之後,席向晚還是忍不住讓車夫去了一趟小甜水巷。

  「姑娘,您要買的桃花酥。」碧蘭將用油紙仔細包好的糕點送到席向晚手中,還是熱乎乎的,「您讓我問店家多買的盒子也在這兒啦。」

  席向晚將糕點裝進盒子裡,手指輕輕地撫過木盒的棱角,才輕聲道,「去一趟都察院吧。」

  碧蘭掩嘴笑了起來,「姑娘可是要去見寧大人?」

  「我不見。」席向晚笑著搖頭,「馬車到了都察院門口,你代我下去將東西送了便好,然後咱們就回家去。」

  碧蘭頗覺可惜,「姑娘不和寧大人見面說幾句話麼?」

  「話已經說過了。」席向晚道。

  「什麼時候?」碧蘭睜大眼睛,「姑娘什麼時候出的門,我怎麼不知道?」

  「說話,又不是非得見面才行的。」席向晚點點她的額頭,淺笑,「書信自然也能傳達。」

  「哦……」碧蘭有些失望,等馬車吱呀停在了都察院門口,她便拿著裝好的桃花酥下了馬車,往都察院門口走去。

  都察院的護衛自然認得席府的馬車,見到碧蘭下車拿著東西過來也沒冷言惡語,只問她何事。

  「我是席府的丫頭,這是我們姑娘讓送給寧大人的。」

  護衛們互相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立刻就接了下來,其中一人直接跑著進去都察院送禮去了。

  碧蘭見東西送到也不再多留,行了個禮便回到馬車上,「姑娘,送進去了。」

  席向晚點點頭,「回府吧。」

  車夫將馬車掉頭,走了一陣子,突地聽見後頭急促的馬蹄聲追了上來,車夫一轉頭就見到那日被土匪圍追堵截時將他嚇得險些摔下馬車的紅色身影,驚得立刻將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席向晚還以為到席府了,掀簾往外頭看了眼卻不是,正要讓碧蘭去問問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軒窗外頭正好出現了高頭大馬的腦袋。

  席向晚一眼便認出這是寧端的坐騎,稍稍側臉往後一看,果然看見馬上之人蕭疏的面孔,不自覺笑了起來,「怎的追上來了?桃花酥不合你口味?」

  「不是。」寧端略顯局促地勒住馬兒停在馬車旁,見席向晚笑盈盈望著自己,定了定神才低聲問道,「為什麼是桃花?」

  沒想到能見到寧端臉上出現這番表情,席向晚噗嗤笑了出來,而後才掩著嘴道,「天地良心,我可沒暗示什麼。」

  光這句話就已經是足夠的暗示了。

  寧端一想到自己私底下買了和席向晚一模一樣簪子的事情被暴露出來,便覺得有些坐立不安,「你……生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1-23 12:22 AM

第九十九章

  「氣什麼?」席向晚道,「你讓我家的鋪子多賺了些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我唐突了你。」

  「這算什麼唐突。」席向晚好笑,不由得揶揄調侃道,「寧大人和我如今交換信物、互傳書信也沒什麼人能說閒話的關係了,三兩隻簪子算什麼。」

  可那是假的。寧端在心裡反駁道。

  「我只是開個玩笑,你莫要當真了。」席向晚又道,「那點心我聽人說味道很不錯,特地繞路買了想讓你嘗嘗,就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甜食。」

  「你送的,都好。」

  席向晚眉眼彎彎,「你送的也好。」

  寧端輕咳一聲,一時間竟想不到接著該說些什麼,頓了一頓,才道,「我送你回去。」

  席向晚只微微一愣,便點頭同意,「好。」

  碧蘭在一旁替席向晚將帷裳拉起勾住,她便能坐在軒窗邊上和馬車外的寧端一路說話。

  兩匹馬兒的速度都慢慢悠悠的,走了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到席府門口。可寧端卻覺得這段路程快得好像是疾馳過去一樣,他還沒聽席向晚說上幾句話,席府的大門就已經在眼前了。

  車夫將馬車停住,碧蘭正跳下馬車要回身扶席向晚,就見寧端已經翻身下馬,立時領悟,只踮腳替席向晚打起了馬車的門簾。

  席向晚彎腰低頭出來時見到馬車旁邊候著的是寧端,抿唇一笑便借著他的力下來,「不會令人看見生疑嗎?」

  「……」寧端垂眼見她好好站穩在了地上,才鬆手道,「親都定了,我再像之前那樣對你,總歸不好。」

  席向晚轉念一想也是,便頷首向寧端一禮,「多謝寧大人一路護送小女回來,大人回程一路平安。」

  寧端原想目送席向晚進府,聞言和她對視一眼,只得轉身上馬掉頭而去,走出幾丈,寧端鬼使神差地回頭一望,只見席向晚仍然站在原處淺笑望著他,手指不由得一緊。

  這樣的日子,便是只有幾個月,也足夠了。

  *

  李穎很快便使人給席向晚送去口信,定了和樊承洲見面的時間,席向晚這日出門卻刻意低調地從側門而出,還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混在一群下人裡離開了席府。

  輾轉到了朱雀步道後,席向晚便喬裝打扮成李穎鋪子裡打下手的賬房先生,和她一道坐著租來的馬車前往八仙樓。

  只是馬車在路上耽擱了些功夫,等兩人到八仙樓雅座的時候,跑堂道樊二公子已經在裡頭等著了。

  李穎沒讓跑堂帶路,自己上樓去了雅座,拉開門便朝樊承洲行了禮,又等席向晚側身進了雅座後,才將門給拉上了。

  進了封閉的雅座之後,席向晚才輕出一口氣將身上灰撲撲的斗篷兜帽摘了下來。

  坐在對面座位上、原本懶洋洋靠著的樊承洲一下子直起了身體,他下意識地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

  「姑娘,我出去避一避?」李穎道。

  「不,你不能離開,會惹人懷疑。」席向晚阻止了她,才看向樊承洲,笑吟吟道,「樊二公子,久別了。」

  「不過這一兩月的功夫——」樊承洲撐住了三人之間的矮桌,「是你讓李掌櫃約我來此見面的?」

  「是。」席向晚不閃不避地點了頭,「我有話要對你說。原寫封信讓李掌櫃轉交也可,但要當面說,才能讓你真的信我。」

  「什麼事情這麼重要?」樊承洲皺眉,他有些坐不住。

  席向晚這麼喬裝打扮來此,定然也是知道他們二人不該私底下見面——若是讓一心要娶走席向晚的樊子期知道了,這事可沒那麼簡單就能帶過去!

  雖然樊承洲不知道樊子期為什麼非要娶席向晚做正妻,但他知道的是,樊子期絕不會願意將席向晚拱手讓人。

  哪怕親兄弟也不行。

  樊家的爪牙遍地都是,即便魚龍混雜的勾欄瓦肆也未必就安全——

  「不過信……我還是寫好了。」席向晚將一封薄薄的信推到樊承洲面前,「你可以先看過,再問我究竟有何居心。」

  樊承洲狐疑地看她一眼,終歸還是打開來看了,視線剛掃過第一行字就驚得險些跳起來,「你——」

  「噓。」席向晚立刻朝他豎起了手指。

  想到自己雖然在雅座中,卻也是大庭廣眾,樊承洲將聲音壓低下來,盯著席向晚的眼神卻沒有先前那麼平和了。他快速將信逐字逐句地看完,而後隨手將信撕碎扔進一旁的碟子裡,提起茶壺邊倒水邊道,「你怎麼知道的?」

  席向晚看著信紙上的字跡被熱水暈開,不自覺地笑了笑,想起這人曾經也喜歡這麼將信件毀去,頓時有些親切。

  雖然她和樊承洲當年是趕鴨子上架、沒有比互相更好的成親人選所以將就著過了一輩子,兩人之間比起夫妻更像是兄妹,連床都是分開的,但好歹是有過十幾年夫妻名分的人,對彼此自然極為瞭解。

  因此,儘管樊承洲的語氣不善,席向晚也不動怒,她笑著道,「樊家神通廣大,不知道我和誰定了親嗎?」

  李穎在旁一愣:姑娘什麼時候和什麼人定親了?

  樊承洲眯了眯眼,想起樊子期對寧端一直以來的忌憚,倒也解了他的疑惑,「都察院知道這麼多?寧端又准你將這些事情隨處亂說?」

  李穎輕輕地倒抽一口冷氣:姑娘和寧大人定親了?

  「這些樊二公子都不用管。」席向晚只是道,「我在信中寫的那些項項是真,二公子自可選擇聽還是不聽。」

  席向晚自從一朝回到少女時,就再也沒想過遠嫁嶺南去摻和樊家的事情。可她多多少少……總歸還是想幫樊承洲一把,不願他孤軍奮戰過得太難。

  給樊承洲的信是席向晚再三斟酌過才謹慎寫下的,除了前幾句出格地說到了樊家兩兄弟的身世之外,其中明確地提及了一些樊家中其實並不支持樊子期的人可供樊承洲拉攏,再者,也說了一些和樊家情報網和生意的機密之處,外人不得而知,樊承洲這會兒被樊子期防得嚴實,也並未有所涉足。

  樊承洲是個聰明人,只要有了這些信息,他應該能想辦法為自己累積一些力量。

  「我能幫你的,也不過這麼多了。」席向晚輕歎了口氣。

  她還有許許多多能告訴樊承洲的、關於樊子期的弱點,可只說信中的這些都有些駭人聽聞,再多講未來的變動,就連都察院這個藉口都不夠用了。

  「你本來也沒必要幫我。」樊承洲攪了攪在水中慢慢變得看不出原樣的碎紙屑,他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李穎,才道,「今日你來,是你的意思,還是——」

  「是我的意思,他不知道。」席向晚一口截斷了樊承洲的話,頓了頓又道,「你不必想得太多。」

  皇帝當然想弄死樊家,但至少現在……皇帝找不到理由下手。樊子期來到汴京之後幾次和都察院的勢力碰上,他都聰明地選擇了讓路,圓滑得沒有話說。

  就算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就將偌大一個樊家給辦了。上一次王家的事情,即便證據確鑿,也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給王家平反之後,有相當一段時間皇帝都不會再有大動作。

  「上頭的心思,誰知道呢。」樊承洲道。

  說起皇家,席向晚又想起了龍椅之爭。她伸手重新戴上兜帽,稍稍猶豫半晌才道,「我該走了。你……萬事小心,只同往日一樣,他不會懷疑的。」

  換成其他任何席向晚在重生之前認識的人,席向晚都不會這樣輕易地向對方透露過多信息,可這人是樊承洲。

  和她互相之間以命換命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樊承洲。

  「席大姑娘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些。」樊承洲挑眉看席向晚一眼,舉了舉手中的杯子,「越聰明的人死得越快,大姑娘還是和我一樣,時不時裝個傻吧。」

  席向晚從拉得極低的兜帽底下笑著看了他一眼,「多謝關心。」

  這人嘴上不饒人,心裡卻擔心得緊,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掌櫃,我們走吧。」她笑著道,「回去之後,只說和樊二公子談崩了,商會的事兒,咱們的鋪子就不摻和了。」

  「知道了,姑娘。」李穎聰明地垂眼,也跟著將外衣一攏,對樊承洲道了聲別後,起身從雅間離開,席向晚緩步垂首跟在她身後,面目看不清楚,就像是個普普通通的賬房先生。

  樊承洲倚在床邊喝了一大口茶,撲通亂跳的心口才稍稍緩和下來。

  他根本沒想到,樊家極力隱藏了這麼多年、就連許許多多樊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秘聞,居然在汴京裡已經被人窺探到了。

  敢來找上他的席向晚,真不知道該說是膽子大,還是……

  樊承洲微微用力握緊茶杯,哢嚓一聲,杯壁不堪重負碎裂了開來。他恍然鬆手任碎片掉下,垂眼時正好見到李穎和席向晚一前一後地從八仙樓的門口出去,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可樊承洲的目光還是穩穩地追著那道灰色的身影遠去,直至她消失到了視線範圍以外才收了回來。

  席向晚的態度太過坦誠,他生不了疑。

  「好一份不求回報的大恩。」他輕哼了一聲,揚聲道,「小二,拿酒來!」

  席向晚和李穎好容易出了勾欄瓦肆,回到停泊的租賃馬車前,李穎直接上了車,卻見席向晚立在外頭打量那壯實的車夫,便掀簾道,「上車吧,咱們還得回鋪子算帳。」

  席向晚輕笑一聲,將視線從車夫身上移開,上了車才低聲道,「小哥,車子駕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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