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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墨 -【待我有罪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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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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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墨 -【待我有罪時】《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8-8 12:26 PM 編輯
【書名】:
待我有罪時
【作者】:
丁墨
【內容簡介】:
他說:「人人都判定我有罪,你呢?」
她說:「也許吧。」
他笑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說:「尋找證據,要麼給你洗清冤屈。要麼抓你,再等你。」
他說:「好,說定了。」
文案就是來搞氣氛的,不要被誤導。本文極甜。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19 PM
第一卷 迷魂路
第1章
天空灰白,雲層濃厚雜亂,望不見一絲蔚藍的天。這樣的天空下頭,是墨綠色的連綿高山。高山之下,是一片深綠色的樹林。再往近處,就是深黃、淺黃、草綠和各色花朵夾雜的大片草原。
一條灰白的公路,就在眼前。
天空飄著一點小雨,風開始大了。路旁有幾隻綿羊,不顧風雨嚼著草,抬頭望向尤明許。
尤明許沒想到六月的藏地還會這麼冷,她只穿了條防水褲,T恤外是件衝鋒衣。長髮束成馬尾罩在頭盔裡。儘管身上冷,她的越野自行車還是保持均勻穩定的速度。
前後左右一個人都沒有。
她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再低頭看錶,今天就這樣,也許該找個地方休息了。
但這片地區本就偏僻,居民稀少,只有一些驢友會走。她又騎了一陣,已是下午四點多,天更暗了,山邊陰沉沉一片。雨滴在變大。
尤明許累了,也有些餓,就把自行車停在路邊,從背包裡拿出巧克力和香腸,慢慢吃著。
她停了十幾分鐘,只有一輛車經過。本地牌照,很舊。開車的是位中年大叔。尤明許朝他揮手想要搭車,他跟沒看到似地飛馳而去。
尤明許也不在意,靠在路旁樹下,繼續吃著冷冰冰的香腸。
又過了一會兒,遠遠駛來一輛摩托,摩托上坐著個長髮年輕人。尤明許看著他不動,年輕人皮膚黝黑,穿著牛仔夾克,面相看著就有點雞賊,那雙眼更是繞著尤明許打轉。
他在她車旁停下,盯了她兩眼,問:「去哪裡啊?」
尤明許這時聽到汽車的聲音,往後瞟了眼,又有輛汽車駛了過來。雨濛蒙的,車燈亮著,一時間她看不清駕駛座上的人。
她往前方揚了揚下巴,示意摩托青年自己的方向。
摩托青年又問:「一個人啊?」
尤明許笑笑,答:「不,還有幾個同伴,他們在後面,我騎得快。」
青年目光有點深,不吭聲了,手按在摩托把手上,也不動。這時那輛後面來的車,從他們身旁經過,速度平穩不快。尤明許越過摩托青年,隔了綴著水滴的車窗,看到個年輕男人。皮膚挺白,輪廓也不像本地人。寸頭,五官分明。他也穿著衝鋒衣,黑色的,微微豎起的衣領裡,露出一小片脖子和喉結。挺帥,而且是那種帶著堅硬男人味的帥。
摩托青年也回頭,打量了開車的男子幾眼,臉上沒什麼表情。
尤明許把自行車頭一抓,飛快跳上去就想走。哪知道摩托青年大概也是放羊打獵之類出身,又或者類似的事幹過很多,反應也很快,身體偏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車頭,另一隻手就抓向她背後的包。
竟是個打劫的。
尤明許狠狠瞪他一眼,咬牙想要掙脫。兩人立刻撕扯在一起。而前頭那輛車已開出百餘米遠,只怕難以注意到身後的狀況。尤明許把心一橫,抱著背包,大喊道:「放手!你放手!救命啊……搶劫!救命……」
摩托青年凶相畢露,一拳朝尤明許的臉打過來,惡狠狠地罵道:「想死!閉嘴別喊了!」尤明許反應比較快,極為狼狽地躲開這一拳。青年順勢擒住了她的手腕,倒是愣了一下,觸手只覺得柔軟滑膩異常,再仔細看她的樣貌,心尖就顫了一下。
腦子裡有點氣血上湧,青年想再幹點別的了。他索性丟開摩托車,也不搶包了,雙手抓著她的肩膀,就往那幾棵樹後推,臉上似笑非笑地說:「你躲什麼躲?我不搶了不搶了,這種天氣,一個女孩子走這條路多不安全,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輕浮,又開始動手動腳,尤明許哪裡有不明白的,心中厭惡鄙夷無比。可當下的情形確實危急得很,她一面拼命掙扎抵抗,一面用盡全力再次大喊:「車牌號川AXXXXX的大哥,救命!求你救救我!有人搶劫強~姦!救命啊——」
摩托青年有點惱火,忍不住轉頭看了看,這才發現那輛車居然真的沒走,停在前面了。他猶豫這一下,尤明許趁機掙脫就跑。青年低低罵了句,剛想追上去,卻見那輛車居然掉了個頭,「叭——」尖銳的汽車喇叭聲突然響起,車筆直朝他們開來。
尤明許踉蹌跑了幾步,一抬頭,就看到黑色轎車離自己只有十幾米遠了。駕駛座上那人緊盯著她,目光警覺而堅定。而他的手一直壓在方向盤上,車喇叭聲始終在持續,穿過雨簾貫穿公路,幾乎響徹整片原野。
尤明許的心頭就這麼一熱,莫名的安全感湧了上來。她似乎看到那人朝她點了點頭,一個加速,車轉眼就要到眼前。
尤明許回頭,就見青年跳上摩托,一腳油門跑了。
尤明許像根木頭似的,抱著背包,呆呆站著。
雨不知何時下得更大了,劈裡啪啦落在地上,還有他的車上。他一個急剎,人從車裡出來。儘管天色灰暗雨水重疊,在兩人周圍乃至遠方,蔓延成一片灰濛蒙的模糊世界。尤明許還是看得更清,他約莫一米八高,一身衝鋒衣褲,身材結實,面容溫和乾淨。
他看一眼尤明許,又往摩托車遠去的方向望了幾眼,露出幾分兇狠神色,但立刻收斂了,轉頭又望向她,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尤明許搖搖頭:「我沒事。謝謝你……謝謝你掉頭回來。要不是你,我真的就完了。」
他很溫和地笑笑。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偶爾出手搭救的女孩,會長得這麼明艷動人。在這麼糟糕的背景裡,那張臉也會叫人眼前一亮。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停,即刻移走,問:「你有沒有其他同伴,要不要聯繫他們?」
尤明許答:「我現在就一個人。本來有個朋友一塊兒,昨天她家裡臨時有事,先回去了。我想把剩下的路走完。」
男人沒說話,手搭在車門上,隨意地敲了敲。尤明許就看到有水滴沿著他削瘦分明的手背,無聲滑落。
他問:「那接下來,你一個人能繼續騎嗎?需不需要打電話叫員警過來?」
尤明許微微低下頭,看著他的靴子。衝鋒褲腿紮進靴子裡,線條帥氣俐落。她答:「我能不能搭你的車,到前面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我實在騎不動,也不想騎了。」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
尤明許抬頭,看到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那神色居然是有點勉強的。但他的眉頭很快舒展開,說:「好。」
尤明許對他一笑:「謝謝!今天真的太感謝你了!」
雨水紛紛從天而落,混一片迷濛顏色,而纖瘦的女人身處其中。他看著她兩顆眼睛珠清澈動人,鼻子很秀氣,一笑那飽滿的紅唇,竟有幾分天生的性感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看了兩眼,心裡竟有一絲莫名的焦躁。當她望過來時,他已移開屬於男人的無禮目光。
他開的是輛普通轎車,說:「後備箱裝滿了行李。」就幫尤明許把自行車繫在了車頂上。
狂風驟雨來臨了。
黑壓壓的雲,壓向山頂。天地間暈沉沉一片,車外只有轟隆的雨聲,之前顏色豐美的藏地景色,彷彿轉眼間褪去色澤。只餘一團好像能吞噬掉一切的陰暗,能見度變得很低。
他的車開得不快,偶爾也會有別的車經過。車裡有暖氣,尤明許脫掉外套,只穿緊身長袖,坐了一會兒,就感覺身體回暖。
她偷偷望去,他似乎很專注在開車。剛才淋了雨,他把外套也脫了,裡頭是件深灰色長袖,很襯他。
過了一會兒,他問:「介意我抽根煙嗎?有點累。」
尤明許答:「不介意。能不能給我一根?」
他這才有些訝異地看她一眼,眸中帶了點笑。他伸手在中控臺上抓了抓,摸出半包煙。尤明許向來知情識趣,直接拿起來,抽出一根先遞給他。
他接過,說:「謝謝。」
尤明許自己含了根,他又摸出打火機,給自己點上,然後遞給她。尤明許動作熟練地夾著煙,慢慢抽著。明明兩個人依然話不多,感覺卻比之前剛上車時要親近熟悉了些。
他說:「顧天成。我叫顧天成。」
「尤明許。」她又掃了眼車外的雨,「要不是遇上你,我現在不知道淋成什麼鬼樣子了。」
他唇角一勾:「小事。」
尤明許問:「你是幹什麼的?」
顧天成答:「IT。你呢?」
尤明許:「服裝,我做服裝設計。」
顧天成笑了笑,輕聲說:「難怪這麼好看。」
尤明許聽清了,不說話。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好看。他也安靜著,就跟自己剛才什麼都沒說似的。兩人各自抽完煙,雨已小了些,她看了眼黑下來的天色,問:「還有多久能找到休息的地方?」
他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記得前年來,再開個吧小時,應該能看到藏民的家。」
尤明許說:「好。」抱緊雙臂,靠在車椅裡,過了一會兒,伸手擦了一下臉,然後按著額頭。
顧天成察覺了,問:「怎麼了?沒事吧?」
然後就聽到她把臉埋在胳膊裡,悶悶的聲音傳來:「沒事。就是想起剛才的事,還是有點怕。」
她的嗓音很平靜,平靜中帶著一點自嘲的笑意,還有半點難以掩飾的委屈。之前顧天成就覺得這個女人非常膽大鎮定。上車後也沒有任何哭鬧失態,神色如常地和他一起抽煙聊天。沒想到過去這麼一會兒了,她才後知後怕,終於也露出了幾分屬於女人的柔弱無助。
側眸望去,女人的長髮已經散開,微微帶著波浪捲,烏黑濃密。小臉躲在手臂後,下面是纖細的腰身和修長雙腿。胸口的線條更是玲瓏飽滿。她從手臂後露出眼睛,那裡頭清亮流光,倔強生動。
顧天成的心口就像被什麼輕輕紮了一下。他抬頭望著前方,這裡是川藏交界處的荒原,天為幕,地為席。沒有別人,遠離城市。遠離一切平凡、擁擠、勾心鬥角和偽裝。他卻和這個女人,如浮萍般相遇,在同一輛車裡,躲避風雨,溫暖前行。
尤明許和他目光交匯。他的神色還是淡淡,嗓音卻柔和了幾分:「別怕。我一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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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7 10:34 PM
第2章
天不知何時就黑了,雨也漸漸停了。原本廣闊美麗的風景,此時變成個黑沉沉的無邊無際的世界。這一片天空又是晴的,還有殘雲,零散幾顆星子掛著。循著車燈,尤明許才分辨出,這是一片昏黃的土地,遍佈著起起伏伏的岩石和土丘,有點雅丹地貌的意思。還有些湖泊,錯落其中。湖面在夜色中,泛著點點幽藍靜謐的光。
開了這麼久,顧天成依舊專注而平靜。尤明許想,這樣一個夜晚,和這樣一個男人,開車旅行在望不到盡頭的荒原公路上,原來並不是一件感覺糟糕的事。
「冷嗎?」顧天成問。
天一黑,溫度降得更快。尤明許抱緊雙臂。他單手握著方向盤,轉身從後座拿了件外套,放在她懷裡。那是件深灰色男士衝鋒衣,乾淨,微涼。尤明許懶得脫安全帶了,把兩個胳膊伸進去,衣服蓋在身上,下擺都到膝蓋了,於是只露出個腦袋在外頭。
顧天成笑了,說:「像個小孩子。」
尤明許說:「我都二十五了。」
他說:「那比我小兩歲。」
尤明許不說話,臉隨意一動,就擦到了外套衣領上,有點硬的面料,帶著股她沒想到的男士香水味。尤明許微微抬眸,掃了眼顧天成。
「還有多久能到藏民家?」她問。
顧天成答:「我也不確定,兩年前這附近就有。我們繼續開,試試運氣。」
見她不說話,顧天成略一沉思,問:「要不要聽歌?」
尤明許說:「好啊。」
以為他要打開廣播,或者連接手機藍牙,卻沒料到他清了清嗓子,一隻手放在大腿上,開始打拍子。然後開始哼歌。男人並不唱歌詞,只是用低沉清亮的嗓音,抑揚頓挫地哼著。那是首很出名的民謠,唱的是走出城市,走向遠方。
聽他一本正經哼了好一會兒,尤明許忍不住笑了。顧天成斜眸看她,略帶懶散的表情,那眼睛裡卻是神采飛揚、碎碎流光,顯出幾分孩子氣。
「怎麼?不好聽?」他質問。
尤明許挑釁地搖搖頭:「你怎麼不說你是歌唱冠軍啊?」
顧天成也笑了,嗓音低低的:「那你來。」
尤明許答:「我不。我從來都不會唱歌。所以才不獻醜。」
他嘴角笑意更深,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整個人也更放鬆散漫的模樣。尤明許不由得注意到他在夜色裡暗暗的側臉,從額頭到鼻樑,再到下巴的線條,非常清晰明確。她想起曾在書上看過,這樣長相的人,意志大多堅韌,也固執吧。
他說:「既然你不肯唱,又看不上我唱的,那就只能聽廣播了。」他調了幾個按鈕,短暫微弱的電流聲後,就到了音樂電台,正在播放一段悠揚悅耳的音樂。
兩人都靜靜聽著。
周遭的夜色似乎更深了,路兩旁的景色完全看不清了。車彷彿一頭紮進更深更遠的世界。
「累就睡會兒。」顧天成說。
尤明許答:「不想睡。」
「有我在,安心。」他輕聲說。
尤明許沉默片刻,嘴角泛起一絲微苦的笑,說:「顧天成,我認識你才兩個小時。」
他說:「所以呢?」
尤明許說:「你是好人嗎?我可以信賴你嗎?」
顧天成神色靜默,說:「自己判斷。」
過了一會兒,聽到她輕聲說:「你是好人。」
不過,被風雨耽擱在這個夜晚這條路上的,不止他們兩個。
遠遠的看到路旁有個騎車的人,在朝他們拼命揮手。從身形看,是個高個男人。不僅揮手,還蹦了幾下。
顧天成的車緩緩減速。尤明許注意到他神色平靜,微蹙眉盯著那人,似在觀察打量。尤明許說:「你其實不想搭人對不對?」
顧天成眉頭舒展,看她一眼。
尤明許嘴唇微翹:「之前我想搭車,你也有點為難的樣子。差點見死不救了吧?」
顧天成笑了,說:「不是見死不救。這一路要讓人搭車,實在搭不過來。我這趟出來,本來就是想休假放鬆,本來想一個人慢慢開,開到哪兒算哪兒。睡車上或者帳篷都行。」
尤明許很是理解,又說了一遍:「謝謝啊。」
顧天成目視前方:「我樂意讓你搭車。」
尤明許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麼」,生生忍住了。潛意識裡,不想問。
車已停在那人身邊。
那人摘下頭盔,是個很年輕的男孩,二十出頭的樣子。頭髮有點長,幾乎遮住眼睛。皮膚白皙,鼻樑挺拔,唇厚。他往車窗上一趴,露出個兀自燦爛的笑:「哥們兒,搭個車行嗎?這大晚上的,我實在騎不動了,又累又餓,帶我一段路,行不? 」
說完看一眼尤明許。尤明許也看到長瀏海後那雙帶著些氤氳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樣子。
顧天成問:「你要去哪裡?」
男孩說了個地名,尤明許還沒在腦子裡想清楚那地名在哪條線路上,顧天成已經搖頭:「我們不同路。前面不遠應該就有藏民的家,你騎一會兒自己就能到。」
男孩說:「別啊,我真的一點也騎不動了。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XX大學的學生。而且我保證不會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把我隨便帶到一個藏民家投宿就好!再騎下去,我的腿真的要斷了。算我求你們了,別把我丟在這兒,萬一我被什麼路上流竄的連環殺手幹掉了,多可憐啊……」
顧天成微微蹙眉:「什麼亂七八糟的?」
忽然間感覺有人握住了自己的胳膊,是尤明許,望著他,居然被車外的小子逗笑了,輕聲說:「讓他搭車吧。」
顧天成還沒說話,車外的小子已聽到了,說:「哇,聽到你女朋友說的沒?真男人當然得聽女人的話啦。」
這下連顧天成眼裡都泛起笑了,尤明許說:「我不是他女朋友。」又對顧天成輕輕點了點頭。
顧天成忽然就覺得,車外的小子,也沒有那麼呱燥礙眼了。他想,她剛才說得沒錯。兩人才認識兩個多小時。但彼此的相處裡,似乎已有了某種細微的默契了。
「行了,別拽我了,聽你的。」他低聲對她說,轉頭對車外說,「上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37 PM
第3章
「噢耶。」男孩連走著幾步路,身子都有點晃,帶著點張狂的流氣。顧天成下了車,幫他把自行車折疊好,也放在車頂上。
男孩一屁股坐進後座,舒服地長嘆口氣。車繼續往黑暗的前方開。
剛開始一會兒,也沒人說話。男孩「啪啪啪」在手機上打著字,發語音。尤明許聽到他跟好幾個人說,自己終於搭上車了,還是帥哥美女云云。完全不避諱本尊們就坐在前面。
過了一會兒,男孩往前面一趴,自報家門:「我叫明韜,今年大四,馬上畢業。所以來西藏走一趟圓夢之旅。我已經走三天了。」
「尤明許。」
「顧天成。」
明韜又看看他倆,笑了,說:「果然不是男女朋友,你倆相處看起來不像噯。」
沒想到顧天成這回答話了,問:「男女朋友……看起來應該是怎麼樣?」
明韜答:「親密一點咯,我和我女朋友出來,她幾乎都掛我身上的。很黏。不過這位姐姐看起來,性格可能要酷一點。但也不該是這樣,你看她雖然坐在你邊上,身體是微微往外側偏的,和你保持著距離。你們倆這一陣的眼神交流也不太多,講過幾句話彼此也很客氣,有問有答一板一眼。所以,你們肯定不是男女朋友。不會是砲友吧?」
顧天成:「……」
尤明許:「……」
明韜似乎覺得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並且笑得頗為誇張。然後突然剎住,恢復吊兒郎當表情。
尤明許想,這個人,還真喜歡演。
她說:「這麼看來,你的觀察力還挺強的?」
明韜嘿嘿一笑說:「豈止是強。實話告訴你們,我對心理學和行為分析也是小有建樹。行為分析你們懂不懂?就是犯罪心理裡的一種方法,美劇《犯罪心理》看過沒?就是呢,通過你們的行為,去推導出結論。我研究過好幾部劇,還看過好多國外的連環殺手案例。我經常分析身邊的人,還有路上遇到的人,我覺得很有意思。」
尤明許微笑不語。
顧天成卻淡淡地說:「你說那個犯罪什麼心理,我確實不懂。美劇我也不愛看。不過,我看也沒你說的那麼神。你一開始猜我們是男女朋友,後來又猜……」他頓了頓:「我們是那種關係,還分析一大堆。其實你剛才只要看到,車頂上只有一輛自行車,再看底座高度,就知道那是女生騎的。如果我們是男女朋友或提前認識約好的朋友,一塊出遊,又怎麼會只帶一輛自行車?」
明韜瞪大眼。
尤明許也看一眼顧天成,輕聲說:「可以啊……跟福爾摩斯似的。」
顧天成淡笑:「有那麼誇張嗎?正常推斷而已。」
明韜的身子卻往前一擠,雙手作揖:「大神,受我一拜!」
這下連顧天成都被他逗笑了,從後視鏡裡看這活潑搞笑的男生一眼。明韜又對尤明許說:「原來你也是搭車的,同是天涯淪落人,握個手。」他伸出手,尤明許不想和他握手,一轉頭,又看到他瀏海後的眼睛,似笑非笑閃著光。她把他的手一拍,說:「不必客套,好好坐著。」
明韜笑,又打量了幾眼她的樣貌身材,往後靠著,雙腿也輕輕抖著,很愜意的樣子。
前方,還是沒有看到人煙。有那麼一兩座小房子,但是黑燈瞎火,老舊破敗,應當是廢棄的民居。
車一直向前。
三人都靜了一會兒,於是廣播電台的音樂聲,就格外有存在感。
明韜忽然說:「聽這個幹什麼,聽聽新聞啊。最近有個連環殺手,一直在公路上流竄,見一個殺一個,你們聽說沒有?」
車廂內靜了一會兒。
尤明許的語氣有點緊張:「什麼連環殺手,我沒聽說過,怎麼回事?」
顧天成也說:「沒聽說,說說看。」
明韜居然有點得意地笑了,說:「這你們都不知道?幸好你們遇到了我吧。也是,新聞裡只報過一點消息,很低調。但情況我是一清二楚——」他的語氣驟然低沉幾分,慢慢地在他們耳邊說:「那個殺手,在湖南湘城殺了兩個人,警方沒有抓到,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厲害吧?他又逃到了西藏,沿著公路,連殺兩個。你們可能要問,怎麼知道都是他殺的呢?
因為這種連環殺手,都是有標記行為的。警方也一定是通過他的某些相同行為,判斷是同一人所為,併案調查了。他殺的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像尤小姐這樣。」
卻見尤明許沒有露出什麼害怕神色,倒是顧天成,說:「別嚇她。」
明韜掃一眼他倆,嘀咕道:「還挺曖昧的啊?不過,你們想想,是不是挺帶感的?我們在這條路上旅行,那個連環殺手,說不定也在同一個方向。搞不好你們路上還遇到過。喂,尤小姐,怕不怕?」
這下連尤明許都覺得這人有點討嫌了,她不答反問:「你怕不怕?」
明韜淡淡一笑:「我當然不怕。我還盼著能遇到連環殺手呢,反正他殺的是年輕女孩,不會殺我。可惜這一路走來,一個像他的人,都沒有遇到過。」
顧天成問:「你知道他長什麼樣?」
明韜答:「我當然不知道。但是我瞭解連環殺手。我遇上了,一定能認出來。我會用他的行為證據進行分析。」
顧天成笑了,轉頭說:「那你看我像不像?」
明韜一愣,還沒答話,尤明許也轉過來,嘴角的笑淡淡的:「不是說不知是男是女嗎?明韜,還有我,像不像?」
兩張好看的臉,同樣似笑非笑看著明韜,眼神都有點看不透。明韜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擊掌大笑起來,說:「有趣、有趣!一輛車,三個陌生人,既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連環殺手,也不知道連環殺手是不是在我們當中。喂,我也一樣哦。我說了那麼多連環殺手的消息,你們看我,像不像他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41 PM
第4章
「我說了那麼多連環殺手的消息,你們看我,像不像他呢?」明韜說這話時,嗓音有點低,有點冷,瀏海後的雙眼,當真露出幾分詭異的光。
車廂裡陷入一片寂靜。
片刻後,顧天成先笑了,那笑意擋都擋不住,轉頭繼續開車。尤明許也笑了,是和他有點心有靈犀的笑,順帶還翹起了二郎腿。顧天成輕聲說:「Give me five.」尤明許猶豫了一下,不知怎的,不太想和他更親近,沒有伸出手,只低聲含笑說:「別鬧。」
顧天成看她一眼,眼裡還藏著笑,不說話。
倒是明韜,知道被他倆耍了,臉上原本誇張的笑,無人欣賞地慢慢收起。不過他坐了一會兒,又不安分了,指揮尤明許:「換個頻道,聽聽新聞啊。說不定真的有連環殺手報導。」
尤明許依言調了台,本地新聞台卻正在播今日下了大雨,部分公路塌方和泥石流的消息。大批警力被抽調去抗洪救災。明韜咂咂嘴:「這樣一來,殺手更難抓了。不過這種天氣,他也不好殺人了,唉……」
尤明許輕輕「呵」了一聲,顧天成也沒理他。
「那邊有房子!」明韜忽然驚喜地喊道。
尤明許抬起頭,果然看到前方很遠的山腳下,影影綽綽有幾間房,還有橘色燈光。只是離公路有點遠。但這不重要了。
尤明許說:「過去看看?」
顧天成說:「好。」
車開到近處,在車燈的照射下,那幾間房也清楚了,是很低的黃土泥房,舊得不能再舊了,有間屋只有半邊。有兩個人,從兩個房間的窗戶望出來,是兩個女孩。
顧天成三人下車。那兩個女孩並沒有出來,都穿著衝鋒衣,看樣子是驢友。看到他們三個的樣貌打扮,女孩們的神色倒是放鬆了些。
尤明許看了看周圍,房子邊上停著兩輛自行車,這兩人也是騎行過來的。忽然間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是顧天成在她身邊說:「去打個招呼。」約莫是覺得都是女孩子開口比較容易。
「知道。」尤明許輕聲說,有點嗔怪的味道。
顧天成笑了,雙手插褲兜,站在她身後等。明韜則左晃晃,右晃晃,一副一切盡在老子掌控的灑脫模樣。最後晃了一會兒,大概也沒什麼可掌控的,就和顧天成並肩站在一起。
兩人一起看著尤明許站在小屋子外,微笑和那兩個女孩說話。即使穿著寬大的衝鋒衣和運動褲,也顯得腰肢娉婷,腿很長。
顧天成望了一會兒,靠在車上,低頭點煙。明韜感嘆道:「三個年輕女孩,要是連環殺手在這兒,就是一頓大餐了吧。」
顧天成冷冷說:「再胡說八道,我把你丟出去。」
明韜輕哼一聲,卻也不說話了。
兩個女孩,都跟尤明許差不多年齡,是都市白領。玩戶外也好幾年了,西藏線走過兩次,所以並不怵兩個女孩結伴出行。一個叫宋蘭,一個叫鄒芙瑢。宋蘭長得高高的,面目清瘦中帶著倔強,單眼皮,很清秀。一看就是很幹練,有想法那種。鄒芙瑢人如其名,長了張鵝蛋臉,甜甜的,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破房子裡,衝鋒衣下居然還穿了條紅裙子,化著淡妝。她趴在一個窗臺上,一邊和尤明許聊著,一邊打量著她身後的兩個男人。頗有那種我美我的,不管是否有人欣賞的態度。
既然彼此認識了,兩個女孩很快走出房間,兩個男人也走過來,彼此認識了一下。
宋蘭說:「來這條路上的人很少,我們是想明天一早去山後面的一個湖看日出,所以歇在這裡。你們怎麼來了?」
明韜率先舉手:「我迷路了,也騎不動了,就搭了他們的車過來。」
尤明許說:「我也是想看這邊的風景。」
顧天成說:「我隨意開過來的,沒有什麼目的地。」他生得高大俊朗,講話又低沉溫和,宋蘭「哦」了一聲,笑了。
鄒芙瑢輕輕柔柔地說:「所以你們三個也是剛認識的?」
顧天成答:「是的。」
宋蘭說:「這裡應該曾經是某個小營地,現在廢棄了。我們也是偶然發現的。就是房間裡非常小,並且沒有臥具,我們在房間裡也是搭帳篷睡,你們看看。」
三人跟著宋蘭到兩個房間門口都看了眼,空間確實非常窄逼,宋蘭的帳篷撐開,幾乎就把地方佔滿了。鄒芙瑢睡的那間房也是一樣。
宋蘭看著尤明許:「你要和我一起睡嗎?就是會比較擠。」
尤明許說:「不用了,我們都帶了帳篷,睡外面,大家今晚做個伴就好。」
明韜這個人身上,總算出現了個閃光點。他整理帳篷又快又好,反倒是尤明許和顧天成,顯得笨手笨腳一些,基本就是給他打下手。
很快,三頂單人帳篷立了起來。明韜拍拍手,無比譏諷地說:「你們倆是玩戶外的嗎?搭個最簡易的帳篷都慢得要死。」
尤明許沉默了一會兒,對顧天成說:「我是從來都幹不好這些事,心不靈手不巧。你怎麼不行?」
顧天成答:「我帶著帳篷只是備用,基本都是住酒店或者民宿。以後再認真學學。」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明韜嘲諷完,一回頭,卻看到幽幽的光線裡,一對俊男美女,站在帳篷間,相視而笑。不知怎的,明韜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無趣和落寞了。靜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虛情假意,真沒意思,難怪他喜歡殺人。」
這個黑暗的世界,廣闊無邊。天是黑的,山是黑的,大地也是黑的。有風不斷吹過,獵獵作響,用那空洞的聲音,提醒你身處一個離現代社會多麼遙遠的無人知曉的角落。
不過,因為有了五個陌生人的相聚,這一片小小的廢棄營地,瞬間變得熱鬧溫暖起來。
明韜鑽進睡袋,坐在帳篷裡,和屋裡的兩個女孩相距兩米,吹著牛逼。聽得宋蘭笑而不語,鄒芙瑢似笑非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44 PM
第5章
尤明許把睡袋整理好,又從包裡拿出些巧克力和零食,去與女孩們分享。她們都收下了,回贈她一些零食和水。女孩們相處得客氣而愉快。
鄒芙瑢還說:「喂,你那個朋友好酷啊,他是幹什麼的?」完全是一副女孩對於陌生帥哥的八卦姿態。宋蘭說:「夠了啊你,收斂點。」鄒芙瑢哈哈笑,尤明許答:「他說是幹IT的。」
鄒芙瑢:「他哪兒人啊?」
尤明許:「沒問。」
鄒芙瑢說:「那我回頭問問。」宋蘭白她一眼,鄒芙瑢說:「我靠,帥哥欣賞一下不行嗎?真以為我想幹嘛啊?旅途無聊,這就叫艷遇了懂不懂?至少他養眼啊好不好?」
這下尤明許都笑了,腦海中浮現顧天成這一路沉默開車的樣子,他的側臉他的肩膀他的手。心想,的確是挺養眼的。那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有點勾人的氣質。
旁邊的明韜插嘴道:「你們對陌生男人,怎麼一點防備心理都沒有?小心遇到連環殺手。」
剛才他就跟兩位女士安利過那位「公路連環殺手」,不過她倆也只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並不太在意。鄒芙瑢說:「就算有連環殺手,西藏這麼大,哪有那麼巧會遇到。」李蘭也說:「是啊,我們其實戒心很強的,你們有三個人,看起來也都不像壞人啊。」
所以此刻聽到明韜又在鼓吹殺手危險論,兩人只是一笑,繼續和尤明許聊別的。明韜得不到女士的關注,發了一會兒呆,低頭折騰手機僅剩的那點電量去了。
尤明許剛打算回自己帳篷,就看到那個得到幾個女孩青眼的身影,從房子背後走出來。畢竟在戶外,尤明許不難猜出,他剛才幹啥去了。
他走近了,望著她,也笑了:「看著我幹什麼?」
尤明許答:「在想……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顧天成一怔,在自己帳篷裡坐下。兩人的帳篷本就相鄰,尤明許看著這青年衝鋒衣半披肩頭,露出好看的肩線。他低頭點了支煙,臉在光影裡明暗隱約,答:「我從來出來,要到去處去。」說完自己先笑了,又說:「不開玩笑,我從江城過來的,還得回江城去。你呢?從哪裡來?」
這大抵是極為靜好溫柔的一個瞬間吧。天空已大晴,墨藍通透,星光紛紛冒頭。高山草地間,風從夜色裡吹過。燈火隱約,兩個人,都盤腿坐在帳篷裡的地上,隨意聊著天。
尤明許避開他的直視,答:「我是湘城的。和明韜的連環殺手偶像,來自同一個地方。」說完她就笑了,顧天成也笑,說:「很近。」
「是啊,一江之隔。」
他問:「來一支嗎?」
「好。」她接過煙和打火機,「和天下」牌香煙,還剩下不到半包。
「湖南的這個煙不錯。」他說。
她笑了,含一根在嘴裡,說:「我平時都抽不起,謝了。」
顧天成低低笑了,說:「以後你要是來江城,我管夠。」說完頓了頓,尤明許也沒接話,只是手指夾著煙,微微笑著。
她的長髮披落著,衝鋒衣也是披在身上的,露出裡頭黑色緊身T恤。那張臉咋一看,鳳眼朱唇,神色淡漠,天生就帶著幾分媚色。可仔細一看,她的眼睛十分清澈明亮,眉宇間有股堅定的氣息,人就顯得沉穩乾淨。
顧天成很少對女人上心,此時和這麼個人兒相對而坐,竟有了幾分意動的感覺。這一路行來,孤單又沉默,都叫他有點想念城市的繁華和商場上的廝殺了。卻不期遇到了這麼個女人,美麗、倔強、神秘、聰穎,讓人捉摸不定。
「你的工作有趣嗎?」尤明許問。
顧天成淡淡答:「還好吧。平時太忙了,總是到處飛,應酬也多。我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待著。」
尤明許薄唇輕啟,吐了個漂亮的煙圈,說:「你不是做IT技術的嗎?怎麼還要出差應酬?」
顧天成笑了笑,說:「我管技術。」
尤明許:「哦。」心想搞半天原來還是個總裁之類的人物。又問:「那你來西藏是為了什麼?尋夢?避世?心靈解脫?」
顧天成靜了靜,目光盯著空氣,然後笑了,說:「你相信人來西藏一趟,就能得到心靈解脫嗎?」
尤明許直接搖頭:「我當然是不信的。我只信人要自救。」
顧天成看著她,點頭:「你說得對。所以我來西藏,純玩而已。那些不切實際的期待,我從來不熱衷。你呢,來西藏是為了什麼?」
尤明許抽完最後一口煙,輕輕在泥土上戳熄,頭也不抬地答:「一段完全未知的旅程,不是挺有意思的嗎?你完全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譬如說,我今天遇到了搶劫的,可也遇到了你。現在,和四個陌生人,在荒原上搭帳篷過夜,還抽到了平時買不起的和天下。」
顧天成雙臂撐在身側,那張臉微微揚起,眼裡泛起濃濃笑意,輕聲說了兩個字:「知己。」
這大概是在車上哼歌之後,這個外表剛硬內斂的男人,第二次露出神采飛揚的模樣。然而尤明許既不十分高興,也不緊張臉紅,她只是學他的樣子,雙臂舒展撐在地上,乾脆把雙腿也伸直,那雙漂亮的長腿,動了幾下,又問:「你有女朋友嗎?或者說結婚沒有?別告訴我你這麼個男人,還是單身啊。」
顧天成原本輕鬆的臉色,淡下來幾分,又抽出支煙,低頭用手摀著火點了,慢慢抽了兩口,然後臉上露出挺溫柔挺平靜的笑容,答:「有過。」
尤明許探尋地望著他。
他說:「那時候工作實在太忙太苦了,陪她的時間又太少。她等不到我有所成就,就離開了。」
尤明許靜默。很普通的話語,很常見的故事。可他這樣一個男人說出來,實在有幾分動人的味道。
她說:「人要朝前看。」
「嗯。」他說,「我早就忘了她。不值得。人生還有很多事,值得我去追求。」
尤明許微笑贊同,又問:「那現在呢?」
顧天成凝望著她,嗓音裡也含了笑:「什麼?」
「一直沒交女朋友嗎?」
他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玩味,可瞳仁清清亮亮:「沒有。我一直等著某個人的出現。問我半天了,那你呢?別告訴我你這麼個女人,沒有男朋友。」
他把她的話原番奉還,尤明許噙著笑說:「謝謝啊。我……」她抬頭看了看天,彷彿要從浩瀚深空中看到什麼,顧天成聽到她輕聲說:「我也一直在等著某個人的出現。」
顧天成隨著她一起望向天空。那裡的顏色深得像一片永遠醒不來的迷夢,星光卻在其上溫柔閃爍。顧天成想,原來真的是這樣。有的人相處了幾年,愛了幾年,你卻依然不知道她是誰。有的人只相處了幾個小時,卻真的會讓你感覺到,人生中會有白色閃電在某個瞬間無聲炸裂,而你恍恍惚惚就要看到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48 PM
第6章
「我也一直在等著某個人的出現。」
當尤明許說完這句話後,顧天成盯著她粉嫩的臉上,那朵嫣紅的唇。忽然間心生某種略帶惡劣的衝動,想要親那張嘴。不,不是親,是狠狠的吻,還有撫摸,夾雜著男人慾望那種。在這樣一個夜晚,無人的荒原,對一個陌生女人,不管不顧。這念頭令顧天成越發焦躁,又吸了口煙,覺得喉嚨更乾。
他也學她,把煙戳熄在腳下泥土裡,就像把什麼給埋了起來似的。他的手往兩個帳篷中間窄小的空地一撐,身體便到了她面前,問:「你剛才說在等誰?」
他的嗓音變得很低,有點心不在焉的味道,眼皮也微微垂著,盯著她臉上某處。這樣的他,居然有了點輕佻的侵略感。
尤明許的臉,就在離他不到20公分的位置。陰暗光線中,他比她高,略帶俯視。她卻像是想要看到他眼睛深處去,盯著那漆黑晶亮的瞳仁,看了好一會兒。
「我說……」她的嘴角翹起很小一個弧度,眼睛裡也閃過一絲壞笑,「該睡覺了。」顧天成反應過來,伸手想留人,卻沒趕上。尤明許一把扯下帳篷的簾子,「刷」一聲拉上了拉鍊。
帳篷整個是暗的,顧天成隻看到她在裡頭動了幾下,約莫是在脫衣躺下。他自知性子向來野,有過衝動,想要隔著帳篷的皮,去抓著她的胳膊或者腰身。彼此都是成熟通透的男女,一切才剛剛起了個頭,她怎麼就跑了。到底忍住了,不願讓她覺得自己太冒失。
顧天成也躺下,又看一眼另一頂帳篷,還有兩間屋子,都靜下來,應當是睡了。顧天成又看一眼自己的車,無聲無息停在不遠處,穩穩噹噹的。這裡人跡罕至,應當安全無虞。他的面色沉靜下來,也關上帳篷的門,合眼睡了。
沒多久,這一片營地上空,響起明韜響亮悠長的呼嚕聲。宋蘭原本是有些警醒的,畢竟幾乎相當於睡在野地裡。無奈白天騎行實在體力透支,沒多久她就雙眼打架,徹底睡沉了。
鄒芙瑢從來嬌憨耿直,她覺得今天遇到的幾個人都很順眼,很可靠。而且自己還睡在屋子裡,安全得不能再安全。所以很快也睡去了。
顧天成和尤明許的帳篷,也始終靜悄悄的。
原本留在地上的一盞營地燈,顧天成也關掉了。夜色越來越深,原野裡一丁點聲音都沒有了。這一小片營地,彷彿也完全融進了黑暗世界裡。
尤明許始終提著顆心,只是淺淺瞇著,幾乎沒多久,就會睜眼看一下帳篷頂,耳朵裡聽著周遭動靜。安靜無事,她又闔眼睡一會兒。
如此斷斷續續,在某個瞬間,她突然睜開眼,整個人剎那清醒無比。說不清是被什麼給驚醒的,她慢慢平復了心跳,聽著風輕輕吹動帳篷的聲音。四周依然漆黑一片。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緩慢的腳步聲,踩在草地上,「嚓——嚓——嚓——」然後,又很細碎的翻動什麼的聲音,還有咀嚼聲,有人在吃東西。
她以手撐地,很慢地從地上坐起來,脫掉睡袋,剛要拉開帳篷門的拉鍊。可夜色實在太靜,這一丁點聲響,依然清晰可聞。那個人吃東西的聲音一下子停住了。
說時遲那時快,尤明許一把掀開帳篷門,就爬了出去。卻只看到一道黑影,飛快地竄進了小屋後的林子裡,瞬間不見蹤跡。尤明許大喝一聲:「誰!」
幾乎是同一時間,顧天成也從帳篷裡跳出來,目光警覺地看她一眼,又掃視一圈,急問:「怎麼了?」
這動靜讓明韜,還有屋裡的宋蘭、鄒芙瑢,都開了燈跑出來,大家神色都有些驚疑緊張。
尤明許抿唇望著林子深處,把所見所聞都說了,眾人面面相覷。明韜最先出聲:「臥槽,不會是野人吧?」不等眾人反應,他又自己推翻,聲音竟有些興奮:「不、不,西藏倒從沒聽說過野人,不會是那個連環殺手,走投無路,跑來我們這裡了吧?我靠啊!」他立刻跑到帳篷周圍查看。宋蘭、鄒芙瑢緊挨在一起。
顧天成與尤明許對視一眼,說:「檢查一下,什麼東西被動過。」尤明許點頭。
「我靠,我的鞋和衣服沒了!」明韜大喊著,那語調說不清是激動還是震驚。眾人朝他指的望去,果然見他原來放在帳篷外的靴子,不見了。
「還有外套。」明韜比劃著,「有點濕了,我本來掛在帳篷外面吹風,沒影了,臥槽好冷……」他抱著雙臂,憤憤地說。
尤明許眼尖,看到自己帳篷外的地上,有撕破的香腸包裝,和一些餅乾碎屑,她也感覺到頭皮發麻。跑過去一看,果然看到自己原本靠放在帳篷外的背包,被人打開,翻得亂七八糟。
顧天成走過來,問:「怎麼了?」
她把包拎起來給他看。明韜三人也聞聲走過來。
顧天成的眉頭沉著,思索片刻,忽然臉色一變,轉身朝自己的車跑去。尤明許的眼睛也睜大,跟他跑過去。眾人不明所以,紛紛跟著。
後備箱是開著的,顧天成率先衝過去,眉頭緊鎖,彎腰在後備箱一陣翻動。尤明許跑到時,他抬頭看向她,嗓音倒還是鎮定:「我的兩個箱子被提走了。」
尤明許匆匆一看,果然後備箱裡只剩一個小箱子,還有幾個袋子,胡亂扔裡頭。此外角落裡還有些雜物,一雙髒鞋、帽子、半截繩頭之類的。
還沒等尤明許細看,顧天成已沉著臉,一把關上後備箱,沿著車體繼續檢查。
「糟了。」他踢了一腳左後輪,又蹲下仔細查看,臉色難看。尤明許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跑到右後輪,果然,輪胎也被人紮破,癟了一圈。她緩緩站起來,兩人隔著車,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裡的凝重。
明韜三人見了,也大吃一驚。鄒芙瑢說:「怎……怎麼會這樣?被人紮破了?」
宋蘭抬眸看向尤明許,不知為什麼,她倆的氣場感覺還挺合的。宋蘭問:「是不是……被剛才那個黑影紮的?」話一出口,自己心中都感覺一抖。
尤明許緩緩點了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52 PM
第7章
幾個人一時間都沒說話。此時是凌晨一點左右,高原上的溫度降到了最冷,哪怕穿著外套,也能感覺到浸骨的寒意,在往身體裡鑽。除了他們手裡的營地燈和手電,整個世界都漆黑安靜著。不遠處,那人逃竄的那片林子,寂靜一片,聽不到半點動靜。
明韜猛地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知是想躲避眾人,躲避那車,還是躲避黑暗,他的表情分明在笑,嗓音卻顫抖著:「孤島啊,這幾乎就是個孤島好嗎?大半夜,沒有車會來,與外界隔絕。剛剛一到這裡我就發現手機沒信號,電話也打不出去。現在輪胎也被紮了!走也走不了!那個公路連環殺手來了,他真的來了!」
話音未落,他的領子被人一把提起,然後整個人被扣在車上。顧天成冷冷看著他,低吼道:「我說過你再提連環殺手嚇她們,我就會把你丟出去!」
明韜瞪大眼看著他,抬拳就想反抗,無奈顧天成比他強韌有力很多,穩穩把他扣那兒,吼道:「還不閉嘴!」
明韜臉色漲紅,忽然間眼珠子一鼓,喊道:「我、我、我知道了!你,顧天成,你就是那個連環殺手!故意把我們引到這裡來,這條路是你開來的!現在我一說,你就惱羞成怒了,我戳破了你的孤島封閉殺人計劃對不對?我們會一個個被殺死,對不對?」
尤明許簡直聽不下去了,吼道:「閉嘴!」
宋蘭也說:「明韜你冷靜一下!別再胡說八道嚇人了!東西是那個黑影偷的,尤明許都看到了,輪胎肯定也是他紮破的,跟顧天成有什麼關係?他的箱子不是也被偷了?輪胎被紮還是他發現的。否則我們現在都還沒注意到呢。」
鄒芙瑢雖然心驚膽戰,也附和道:「是啊,你就知道嚇人,一點幫助都沒有。顧天成怎麼可能是那個殺手?說不定……說不定我們只是遇到小偷了,你不要再說那些嚇人了。 」
尤明許說:「她們說得沒錯。不管那是個小偷還是個什麼,我們有五個人,他只有一個人。等到天亮,就會有車經過。只有幾個小時了,我們不需要那麼害怕。」
這話很有說服力,眾人神色都稍緩。顧天成和明韜又對視了片刻,顧天成撤了手。明韜輕輕哼了聲,緊繃的身體一鬆,連喘幾口氣。
顧天成說:「車暫時沒用了。我們先回營地去,再試試打求助電話,等天亮。」
眾人沒有異議。
明韜嘟囔道:「就算打通了,最近的州縣開車過來救我們,也得幾個小時。」顧天成冷冷看他一眼,他扭頭不說話了。
眾人各懷心事,走回營地。原本在他們眼中,空曠、靜謐、很酷的夜晚,如今卻透著陰冷、寂靜。
到了帳篷邊,顧天成低聲說:「你睏就睡一會兒,我會值夜,不會再睡。」
尤明許說:「我沒事。」
「如果害怕,想要聊天,就叫我。」他又說。
尤明許背對著他,動作一頓,問:「喂,你對剛認識的女孩,都這麼體貼嗎?」
他靜了一下,答:「不是。」
尤明許耳根忽然有些發熱,一彎腰進了帳篷,嗓音悠悠傳來:「我不用你守夜,你照顧好自己就好了。」
然後,隔著帳篷,聽到他含笑「嗯」了一聲。
尤明許腦子裡還想著剛才發生的種種,心裡也莫名有點糟亂不安,心不在焉地拉開睡袋,腿剛伸進去,突然全身一僵。
然後,汗毛,從脖子後面開始豎立。整個身體如墜冰窟。
她因睡相不好,所以買的睡袋挺大挺舒適。剛才出去的時候,睡袋凌亂,她也沒太在意。此時猛地低下頭,才瞧見睡袋裡鼓起了一個大包,而她的腳,碰到的……冰涼的,柔軟的,還有一點毛髮,還有一點呼出的熱氣的,是什麼… …
哪怕尤明許從小膽大包天,此時腦子裡也一片爆炸般的空白,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肌膚都僵硬如鐵。她聽到自己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猛地全身彷彿回血了,她立刻往睡袋外拔腿。可躲睡袋裡那玩意兒比她更快,一把抱住了她的兩隻小腿。
是人!是人的雙手,冰涼,很大,還微微有點濕。可是很有力,很固執地抱著。她的腳一下子就踩到了一個胸膛裡。
尤明許猛地抬腿想踢,可那人依然比她更快,幾乎是用身體壓住了她想要踹人的腿,尤明許甚至還聽到了「他」輕哼了一聲,很悶的聲音。緊接著那人的手飛快往上一摸,沿著她的臀滑到了腰間,一把按住。今天的情形實在太驚悚,尤明許措手不及,又被那人按在了地上。
而她也驚呆了。
因為一個人,從睡袋裡鑽了出來,露出了頭。
一個男人,緊緊環抱著她的腰,壓著她的腿。他身上還有一點香味,尤明許腦子裡只是一劃而過,一時沒細想在哪裡聞到過。他的頭髮蓬亂,臉上還有泥。
可尤明許看到了一雙非常明亮、非常清澈的眼睛。因為隔得近,尤明許甚至看清他的睫毛黑茸茸的。可為什麼,尤明許在這雙陌生的眼睛裡,在這個突然出現的可怕的人眼裡,看到了滿滿的委屈和恐懼?
不等她伸手推開這個人,這個看起來至少二十好幾的男人。他忽然眨了眨眼,嘴巴一扁,抽泣了一聲,眼淚就掉了下來。
尤明許整個人都懵掉了。
當顧天成等人聞聲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荒誕且香豔的一幕——
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和尤明許身體纏在睡袋裡。兩人的身體幾乎是緊緊交疊著,男人乍一看雖然髒兮兮的,可是難掩樣貌俊秀,身材修長結實。睡袋纏在兩人腰間,完全可以看到兩人下半身緊緊覆蓋著的輪廓,而男人的雙手則牢牢摟著尤明許的腰身,臉還埋在她的胸口。那白皙的、棱角分明的臉,哪怕在尤明許的豔色之下,也毫不遜色。
而尤明許居然沒有或者沒能把他推開,只是愣愣地望著男人的臉。
於是宋蘭等人也注意到了這強烈視覺衝擊畫面的唯一不和諧處了……
男人在哭,很小聲,很哽咽地哭著。整齊的牙齒咬在下唇上,眼睛裡全是淚在打轉。彷彿受了極大地委屈,可神色又很倔強,嘴扁得很厲害。怎麼看,都透著種……不太正常的感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56 PM
第8章
尤明許這時反應過來,吼道:「起開!」一把推向男人的胸膛。可他很高大,力氣也大,剛推開又撲過來,一把抱住,那雙大手似乎就黏在尤明許的細腰上,不肯動了。
「別趕我走……」很低的,但是悅耳磁性的聲音傳來,「我聽話……」
尤明許:「……」
她看著那雙眼睛,那眼實在太乾淨清澈,這樣對她一個陌生女人撒嬌,居然天經地義,滿腹委屈。他抱著她的手,也帶著幾分固執和任性,卻沒讓她感覺到半點屬於成熟男人的情慾。
尤明許有點頭大,也有點明白過來這人只怕不是個正常人……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
她還沒來得及做別的反應,顧天成已冷著臉,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領,一拳就要朝他的頭招呼過去。
尤明許:「等一下!」
那男子儘管言語神態遲鈍幼稚,身體動作卻快得很,頭一偏,居然精準避過那一拳,雙手一撐就從睡袋裡跳出來,拔腿就要往外跑。
帳篷裡本就狹窄,顧天成是伸手進來捉人的,見狀就要抓他。尤明許一個翻身從地上起來,伸手就抓住了那男子的後襟。只是人已到了帳篷外,身子被迫一頓,顧天成已逼到他面前。
尤明許也鑽出來,明韜他們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男子看一眼顧天成,竟嚇得渾身一抖,低頭就往尤明許身後鑽,反手抓住她的手,臉死死貼著她的後背,身體也拼命縮著,彷彿這樣大家就看不到至少一米八幾的他,躲在了比他矮大半個頭的而且纖細很多的尤明許後頭。
眾人又是:「……」
尤明許很難得的,感覺到茫然。
起初這個人躲在她的睡袋裡,幾乎把她嚇個半死。可此後種種神態行為,分明神智不全,一點都不會讓她害怕。甚至他此刻躲在她身後,緊緊握著她的手,手心浸過來全是熱汗,似乎真的非常害怕。他還把頭貼在她的背上,這得彎多大個腰,才能貼上來,還輕輕地一下下蹭著,跟個小動物似的,蹭得她有點癢。彷彿這樣就不會被顧天成抓住,被大家看到,完全的掩耳盜鈴。
然後他嘴裡還極其快速的念著什麼,非常快,完全聽不清,只聽到一段段含糊慌亂的哼哼。
如果這人真是裝的,那就裝得太像了。
明韜失聲喊道:「他穿著我的衣服和鞋子!」尤明許不得不承認,剛才在他嘴裡,也聞到一點殘留的香腸味。
剛才的失竊案,似乎已經水落石出了。
鄒芙瑢謹慎地站得離這人最遠,宋蘭則說:「所以剛才的事,都是因為我們遇到了這個瘋子?全都是他做的?」
大家都盯著那人,他卻似乎更加緊張了,縮得更厲害,本來人高馬大,卻佝僂得跟個小老頭似的。
尤明許慢慢回過頭去,那人察覺了,也抬起頭,怯生生的回望向她。
於是尤明許的心裡又「噔」地一下。
因為他又哭了!只是這一次,沒有哽咽,眼淚無聲的流著,嘴巴咬得很緊,臉色因為恐懼而發白,可眼神還透著濃濃的倔強。
這人小時候,一定是個很好看很彆扭的小孩——尤明許腦海裡忽然滑過這不著調的念頭。
不知怎的,她的心中忽然就釋然了,放鬆了。也不去想這人是不是偽裝,只是平靜地盯著他。而他愣愣地望了她一會兒,似乎感覺到了她眼神裡的安撫,那張蒼白的、沾著泥蹟的臉上,慢慢地、慢慢地綻開了個很淺的笑。
他皮膚生得白,嘴唇上方還有一點刮乾淨鬍子後的淡青色,眉目烏黑明亮,鼻樑高挺,頭髮也是漆黑的。這一笑,便顯得很單純、乾淨、好看。
尤明許愣了愣,心中疑惑更深。這到底是個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時間地點,難道真的是……
她忽然察覺到旁邊有一道極其銳利的視線,盯著自己,轉頭望去,就撞上顧天成那黑漆漆的眼睛。他的目光有點沉,和之前的深邃都不同。暗暗的瞳仁,嘴緊抿著,竟是有點不高興的樣子,目光就落在她被那個人緊抓的手上。
兩人視線一對,尤明許竟感覺到心臟滾燙地跳了跳。轉念又一想:這人一舉一動都帶著股勁兒,真的很能撩得女人心猿意馬。
她避開顧天成灼灼的目光,卻已聽到他冷冷喝道:「你,過來。別縮在女人後面。」
尤明許其實並沒有就此輕信這個來歷不明的傻子的意思,只不過想要仔細觀察,一探究竟。聽到顧天成發話了,她也就掙脫那男子的手,往後退了兩步。男子的反應似乎有些茫然,原地踟躕了一陣,抬頭看著尤明許,有點想再次上前依賴的樣子,可是又不敢。
其他人見狀也往後退開,男子身邊空出大片地方。幾個人手裡的營地燈、手電都開著,映得每個人的臉都幽幽的。氣氛好像突然又緊張起來。
「我跟你們說……」明韜的嗓音壓得低低的,但在場每個人都聽得見,「別覺得這個怪人好像是個低能兒,沒有危險。食物是他吃的,衣服也是他偷的。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拿走了。他還知道破壞輪胎。你們知不知道,有種連環殺手叫做無組織能力的,就是他這種,腦子不太好的精神病,一衝動就隨便殺人……我們不能就這麼放他走。」
「不讓他走?」鄒芙瑢難以置信地說,「難道還把他抓起來嗎?」
「對,把他抓起來。」這次回答的是顧天成,嗓音淡淡的,「不管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們只管把他交給員警,萬無一失。」
他講話有分量,大家都不吭聲了。
尤明許心裡也贊同,又看一眼那個孤立正中的年輕男人,他此時大概也察覺出眾人沒有善意,嘴緊抿著,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背依然縮著,整個人很慫很窩囊的樣子。
突然間,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還是對剛才大家的話,起了反應。他慢慢站直了,剎那間看起來又有點像個正常人了。然後他伸手摸了一下鼻子,說:「殺人……呵……殺人……殺了很多……殺了七個……」
所有人都感覺到心頭彷彿有一陣寒風吹過。四處何其安靜,眼前腦子有病的俊俏男人,忽然就令人感到細思極恐。
尤明許腦子裡也晃了晃,之前明韜明明說四個,他說七個?
「當心!」顧天成吼道,只見那人竟突然發了狠,臉色極為執拗,轉身朝鄒芙瑢撲去。剛才尤明許和他身體貼近過,知道這人八成練過散打之類,而且經常健身,雖算不上一流高手,但是敏捷又有力。這一撲只嚇得鄒芙瑢魂飛魄散,「啊」一聲尖叫。尤明許和顧天成已一左一右衝過去。
那人的手剛抓住鄒芙瑢的胳膊,要把她往懷裡抱,顧天成已揪住他的後背。顧天成也是個狠角色,一拳就重重打在他腰上。那人吃痛,悶哼一聲,手鬆開了。尤明許連忙將鄒芙瑢拉過去,護在身後。宋蘭跑過來,拉著驚慌失措的鄒芙瑢又往後退了幾步。
「去你媽的!」明韜大喊一聲,只聽「哐」一聲巨響,他手裡的一塊石頭,已重重砸在那人後頸。尤明許眼皮一跳,下意識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那人晃了晃,倒地前,恰好與尤明許的眼睛對上。他的眼神變得茫然,伸手摀住自己的頭,很痛的樣子,緊蹙著眉。
「為什麼……打我?」他低喃道,倒地,昏迷過去。尤明許注意到,他腦後烏黑的髮間,已經有血滲出來。
剩下的眾人,氣喘籲籲,面面相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7 10:59 PM
第9章
尤明許盯著地上的人,只感覺到心怦怦跳,指尖還有些發涼。
「沒事吧?」
她循聲望去,是顧天成在問鄒芙瑢。鄒芙瑢的臉都是白的,緊緊抱著宋蘭,勉強對他笑了笑:「沒事。剛才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就落到這個連環殺手手裡了!」
顧天成說:「說什麼話,難道我眼看著你們有人遭毒手?」鄒芙瑢和宋蘭全都是一臉信任感激的望著他,他卻已不再多說什麼,轉身朝尤明許走來。
兩人目光一對,似乎就透著幾分旁人察覺不到的含義。
他走到她身旁,兩人一起看著地上那人。明韜正在狂拍照、錄視頻,嘴裡還不停念叨著:「我靠,這是我打暈的……我抓住的!他剛剛好像說,不止殺了四個,殺了七個,是不是?他要不是殺手,怎麼會知道人數?比員警還多?」
沒人搭理明韜。
顧天成問:「怕不怕?」
尤明許搖搖頭。
顧天成臉上帶了絲笑意,說:「你是很勇敢,剛才還保護別人。」
尤明許慢悠悠地答:「說什麼話,難道我眼看著有人遭毒手?」
這態度不知為何逗樂了顧天成,他眼裡泛起濃濃的笑意,嘴裡卻在教訓她:「知道不能親信人了吧?這人身上處處有問題,沒想到真讓我們撞見了連環殺手。你剛才還……敢和他靠那麼近。」
尤明許嘆了口氣說:「下回我會長記性。一開始他真的表現得很無害。」
「真的會長記性?」他又問,有點輕懶的語氣。
尤明許嗤了一聲,卻不理他的逗弄了。
這時明韜蹲在地上,抬起頭,表情還有些不可置信:「我們真的……抓住了那個公路連環殺手?他真的是個無組織能力的狂暴殺手?居然能一路逃脫湘城警方和川藏警方的瘋狂追捕,也是厲害了!」
顧天成說:「是不是殺手,明天天一亮交給員警就知道了。」
尤明許也點頭。
明韜望著身旁的昏迷者,說:「那現在怎麼辦?」
顧天成答:「趁他沒醒,我車上有備用繩,把他捆起來。」明韜打了個響指:「太棒了。」
顧天成車上有捆戶外繩索,剛才綁尤明許和明韜的自行車,並沒有用完。他拿了過來,和明韜俐落地把那人綁得緊緊實實。
「接下來怎麼辦?」明韜問。
顧天成看了看周圍,說:「找個地方關起來,免得他醒了再鬧。」又問:「誰有膠帶?」明韜舉手:「我有。」他飛快從包裡拿來,顧天成把那人的嘴也給封住了。
尤明許在邊上看著,問:「明韜你隨身帶著強力膠帶幹什麼?」
明韜滿不在意地答:「以備不時之需啊,你看現在不是用上了?現在把他關在哪兒?」
尤明許也抬頭望去,只見鄒芙瑢已經躲回自己的小屋裡去,宋蘭在邊上陪著她,兩人還關切地望著這邊的進展。
尤明許說:「關進另一間屋子?」
顧天成搖頭:「不行,我之前看過,兩間屋子鎖都壞了。他跑了怎麼辦?」
明韜:「給他綁樹上?」
顧天成說:「那只怕還會鬧騰。」尤明許也說:「萬一他醒了,就得時時刻刻看他掙扎,我不想看。」她和顧天成對視一眼,他的視線又落到不遠處的車上,猶豫了一下說:「要不……鎖後備箱裡。反正我的車現在是廢了的,也用不了。」
尤明許和明韜都沉默著,沒有出言反對。
顧天成便和明韜抬著那人,丟進了後備箱裡。尤明許在後面跟著。後備箱裡除了點雜物,幾乎是空的。那人雖然人高腿長,剛好塞下。
看著顧天成把後車蓋合上,又鎖上車。尤明許想起了什麼,說:「也不知道他把你的兩個大箱子偷了,扔哪兒去了。」
顧天成答:「是啊。不過都是些衣物,不值錢的東西,回頭再說。」
荒野裡重新寂靜下來,尤明許低頭看了看錶,接近半夜三點。距離天亮至少還有三個小時。
她問:「要不要先想辦法通知警方?」
顧天成想了想,說:「這樣,我待會兒試試打110,看能不能打通,把情況跟他們說。不過,說到底,他只是偷了我們東西,還是個瘋子。並沒有什麼證據,證明他一定是殺手。所以,警方會不會引起重視,我也不知道。再說這裡這樣偏僻,就算警方肯出警,到這裡也天亮了。我看不管員警來不來,我們都還是好好休息一下,養好精神,明天一早,尋求救援,也把這個禍害給交出去。」
明韜也說:「是啊,反正我們已經抓到人了,怕什麼啊?明天一早,我們親自把他押到派出所去。我再錄個視頻,上傳到抖音,我靠,那得多高的點擊量了,肯定爆!」
顧天成嘴角一勾,明顯諷刺地笑笑。尤明許則懶得理這小子。
三人走回帳篷,宋蘭對他們說:「我們晚上不睡了,我陪著芙瑢,等天亮。」鄒芙瑢神色已鎮定許多,對他們點點頭,又望向顧天成,雙眼盈盈。
顧天成卻似乎沒看到,只是說:「沒關係,我守夜,不睡了。你們再休息一會兒。」
明韜呵呵笑笑,說:「行,你繼續當英雄。我反正是要睡會兒,明天養足精神。」鑽進帳篷。
尤明許望向顧天成:「那我也去睡一小會兒。有事叫我。」
顧天成在自己帳篷裡坐下來,說:「不會再有事了,放心睡。」他講這話時,神色有些疲憊,也有些溫柔。棱角分明的臉上,目光深深。
尤明許看了他一眼,彎腰進了帳篷。
看到自己帳篷裡亂糟糟的一團,尤明許倒是一愣。立刻想起剛才那個人不知怎麼獨獨鑽進自己帳篷,還跟隻大型幼齡動物似的,抱著她不放手。其實有關那人的一切,尤明許的思路也很亂。但毫無疑問,他跟連環兇案一定有關係,當時才會有那麼詭異的反應。
可尤明許的腦海裡,再次出現了那雙眼睛。很清亮,黑白分明,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就那麼傻乎乎地望著她,眼睛裡含著一絲討好、一絲委屈,還有哀傷和倔強。
無組織能力、精神分裂的……連環殺手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8 12:41 PM
第10章
曠野裡,響起低低的吟唱聲。
尤明許望著帳篷頂,聽著這寂寞孤獨的聲音。這一次,顧天成哼的是首英文歌,並且吐詞清晰。不得不說,深夜裡這樣低沉的男聲,本身就很是動人。聽得人的心也跟著沉靜下來。
一曲終了,他終於沉默。周遭一切聲音,彷彿也隨著黑暗沉沒了。
尤明許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天亮後,也許真的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問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期待什麼,煩惱什麼。也許,路途上遇到的這個男人,真的可以期待。
尤明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打盹的。事實上在這之前,她已經風餐露宿了三天,又睏又累。今天她深知必須緊繃著,撐到天亮。但之前折騰了半夜,她確實有點強弩之末。她發誓自己只瞇著了一小會兒,在那昏黑的天色與顧天成的歌聲回蕩裡。
帳篷的門猛地被人撩開,光照進來。尤明許抬手擋住眼睛,眼前是顧天成緊繃的容顏,他的大手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快起來!出事了!」
尤明許心頭一沉,從地上彈起:「怎麼回事?」
顧天成的臉色有些不可思議:「我剛剛去林子裡方便了一下,醒來就發現兩個女孩都不見了!」
尤明許臉色驟變,跟著他跑出帳篷,明韜也被驚醒,從帳篷裡爬出來:「怎麼了怎麼了?別跟我說又出什麼夭蛾子了?」
兩人沒理他,尤明許一個箭步跑到小屋門口,只見門虛掩著,屋內東西都在,沒有打鬥痕跡。兩個女孩的鞋和外套都不在了。
尤明許身子一頓,脫口而出:「是不是她們自己出去了?」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可能,鄒芙瑢已經嚇成那樣,就算兩人有什麼事要離開小屋,也絕對會通知其他人。
她抬起頭,望見顧天成同樣疑惑而凝重的臉。尤明許心裡咯噔一下,轉身望向打著哈欠慢吞吞跟過來的明韜。只見他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也凌亂,一臉茫然和不耐煩,直至看到空空的小屋,才愣住了。
顧天成忽然臉色一變,喃喃道:「車!」三人同時回頭望去,停在不遠處的車在黑暗裡,影影綽綽安安靜靜看不清晰。顧天成掏出手電,直射過去,三人清楚看到,後備箱的蓋子高高開著。
他們跑過去,果然看到裡頭空空如也。
「臥……槽啊!」明韜大喊一聲,「這傢伙是個什麼鬼?都綁成那樣了,還能跑掉?顧天成車鑰匙呢,你的車鑰匙呢?他怎麼跑出來的,是不是你放的?」
顧天成厲喝道:「我放他幹什麼?!」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攤在掌心。
「他有萬能鑰匙。」尤明許說道,「剛才我們已經鎖了車,或者他想辦法掙脫了繩索,從後備箱爬到前座,想辦法打開了車門。那不是辦不到。」
顧天成轉身就走:「我去找她們。答應過要保證她們安全,是我疏忽了。你們留在這裡別動,等我回來。」
「等一下。」尤明許喊道。
明韜也說:「不行!你走了,萬一那個殺手再回來怎麼辦?我和尤明許兩個,怎麼是他的對手?他發起瘋來,我們怎麼抵擋得了?」
「那怎麼辦!」顧天成猛地轉身吼道,臉上已是陰沉一片,「難道我們就坐在這裡,誰知道那兩個女孩會不會遭罪?如果他真的是連環殺手,那可是兩條人命!」
「我們一起去!」尤明許說,「三個人有個照應,也避免落單。」
顧天成沒有反對,一時間大家都靜下來,氣氛卻依然無形地焦灼著。
明韜低下頭,那瀏海又擋住了眼睛,嘴角卻勾起笑了,慢慢地說:「對不起,我不去。剛才我們五個人,都制不住這個連環殺手。我不玩了,保命要緊。我現在就走,不待在這個個鬼地方了。你們愛咋的咋的,跟我都沒關係。」說完就轉身走向自己停在帳篷外的自行車,從帳篷裡提起背包。
尤明許和顧天成對視一眼。顧天成低罵了一句:「孬種。我們走。」
尤明許卻站著沒動,望著明韜的背影。顧天成察覺了,轉頭望著她。
尤明許說:「其實我們並不確定,宋蘭和鄒芙瑢一定是那個人帶走的。也可能是他。從他上你的車起,就一直可疑。現在他又要一個人走。」
顧天成猛地抬眉,靜默片刻,卻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對。我們不能讓他就這麼走。」
明韜剛踏上自行車,正要卯足勁往公路方向騎,一腳踏下去,身體沒動。後背一股堅定的力量傳來,他的心情壞透了,轉頭剛想罵。顧天成已經一把將他從車上扯下來。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明韜拼命阻擋,而顧天成和尤明許一句廢話都沒有,在明韜的掙扎下,硬是將他摁在地上,用繩子捆了個結實。
明韜簡直要崩潰了:「你們瘋了!捆我幹什麼?」忽然間心頭一抖,喊道:「你們……是你們倆,你們倆是連環殺手?雌雄大盜?」
尤明許低罵了一句:「白癡。」顧天成則把他從地上提起來,說:「別掙扎,好好在這兒待著。只要那兩個女孩能夠平安回來,我們就放開你。」
尤明許抬頭看顧天成一眼。只見他神色堅毅冷酷,彷彿已認定了營救的目的,義無反顧。尤明許的心裡忽然生起一絲夾雜著茫然的煩躁,心裡也有些衝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他轉頭看著她:「怎麼了?」
她鬆開手:「沒事。我們……要注意安全。」
他點點頭,也許是到了如今這個境地,他的心中也不平靜,那雙眼深深地望著她,竟然破天荒伸手,按住她的後腦,按向自己。然後他的臉貼上去,與她的臉輕輕一碰就走。
尤明許一動不動,任由他靠近,任由他離去。
「我說過,別怕。」顧天成說,「不管其他人會怎麼樣,能不能把她們救回來。我一定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尤明許說:「好。我信你。」
他淺淺一笑。依然是英俊、高大、沉默、壓抑的男子模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9 10:07 PM
第11章
兩人把明韜關在了車裡,只是沒有放在後備箱。既不讓他離開,鎖了車,也能保證他的安全。
隔著車窗,在明韜憤怒猙獰的面孔,和隱約不斷地叫駡聲中,兩人簡單帶了點東西:手電筒、指南針、顧天成的匕首、尤明許的登山杖——後兩樣權做防身用,就往林子裡出發了。
這時是凌晨四點多,距離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整座荒原、整片樹林,依然黑得像個大布袋子。他們迎著冷風,往裡鑽。
「打通了嗎?」尤明許問。
顧天成放下手機,從林子邊緣走進來,面露喜色:「通了!他們說派車過來,附近有巡警,一個小時就能到!」
尤明許也神色一鬆:「太好了!只不過……一個小時,也可能發生很多事。」
顧天成的手臂垂落,握了握她的幾根指尖,說:「事在人為。」他的手溫熱有汗,彷彿總帶著不變的力量和溫度。
尤明許點頭:「嗯,我聽你的。」
顧天成怔了怔。他發覺自從兩個女孩失蹤後,這個倔強堅強的妹子,似乎也柔軟了很多。或許是真的嚇到了。在幽暗的樹林裡,他望著身邊人低垂的美麗面孔,一切都太靜了,其他人彷彿都沒存在過。只有窸窣的風聲,還有腳踩在樹葉上,發出清脆微弱的聲響。那道溫和的因她而起的白光,彷彿又在他的腦子裡,安靜照耀。
很有衝動,在這樣的瀕臨危急時,在這恍酷似天荒地老的孤獨時分,把這個不經意間邂逅的女孩,緊緊擁在懷裡,吻她,用力吻她,不管不顧。撫摸她,讓她喜悅,讓她痛。這樣,彷彿才能發洩孤身在旅途中的男人,此刻心中也會有的緊張、焦急、空洞無助與深深的憐惜。
但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自嘲地笑笑。笑容沒有讓她瞧見。兩人是否算是一見如故,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處,卻似乎已有了無形的默契。這是個很好的開始。他不想嚇著她,察覺他其實也是個心中藏著野性和不羈的男人。遠遠還沒到讓她感受自己不羈的時候。
也許會有那一天的。如果他們真的走近彼此,如果她真的是他一直等待的那個人。
距離兩個女孩失蹤已經有二十多分鐘,兩人又在林子裡走了十多分鐘。然後四處都是黑茫茫一片,遠遠地都能望見黑暗的山腳了,卻一點收穫都沒有。
尤明許低低喘著氣,顧天成始終在她身側,不離一米遠,細心保護,舉止果斷。
「要休息嗎?」顧天成問,腳步卻未停。
尤明許搖搖頭。他說:「我不放心把你丟下,否則我一個人去找就行了。」尤明許說:「我知道。」
「要不我們聊聊天,聊天就不累了。」他說。
尤明許抿嘴一笑:「行啊。」
他大步不停,神色自若地問:「你有過男朋友沒有?」
尤明許看他一眼,又走了幾步,才答:「有過。」
「幾個?」
「一個。」
「刻骨銘心?」
「談不上。」她很隨意地語氣,「大學時看對眼了,畢業時又不順眼了,就分了。覺得他雖然高大威猛,還是少了點擔當,少了點意思。」
顧天成笑了,說:「那你看我有擔當嗎?會不會是個好男朋友?」
尤明許看著前方,無數的筆直的樹木站立著,微微有星光映進來,林子裡似有似無的薄霧,彷彿牽引著她和他,走向更加未知的前方。
「我不知道。」她語氣平和,「相處久了,才知道。我認識你才剛剛半天。」
他靜了一會兒,說:「哦。」
一時間兩人無話,尤明許又大喊了幾句宋蘭和鄒芙瑢的名字,顧天成也加起來,用力大喊。他的嗓音比她洪亮很多,兩人連喊一陣後,周圍又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顧天成望著她,說:「我們沒聽到汽車的聲音,他們走不遠。肯定聽到我們的聲音,只是兩個女孩,只怕是發不出聲音。」
尤明許捏緊登山杖,說:「恐怕是。」
「這邊都找過了,往那邊去看看。」他指了方向,尤明許跟著他。
又走了一小段,顧天成說:「其實我挺愛以前的女朋友。」
尤明許沉默不語,聽他繼續說道:「她和你一樣,性格也很要強,有想法,一點也不俗氣。和鄒芙瑢那種女孩不一樣。她也喜歡有擔當的男人。」
尤明許笑笑:「所以她就跟著你了?」
顧天成也笑了,淡淡的,溫和而平靜:「是啊。跟了我五年,最好的年齡都給了我。後來,人沒了。」
尤明許輕聲說:「節哀,人死不能複生。」
他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抽支煙提提神。」他停下,以手掌擋風,低頭點煙,嘴角就含了絲笑意:「不來一支?」
尤明許想了想,說:「來吧,今天最後一支了。」
他說:「是啊,最後一支。」
她從他掌心煙盒裡抽出一支,含在嘴裡,他的頭已微微偏過來,跳躍的火光,映著男人英俊深沉的面容。尤明許腦子裡忽然就想起他最初驅車經過的樣子,隔著車窗上的水霧,年輕的男人轉頭望向她,目光幽幽如同這藏地永遠漂浮的雲。
她把臉湊過去,就著他的手,把煙點燃。他的雙眸,在很近的地方盯著她,那裡頭有溫柔的情緒和深藏的過去。尤明許吸了口煙,笑了,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兩人在原地只停了半分鐘不到。
顧天成突然將煙丟在地上,一腳踩熄,吼道:「站住!」人就已衝了出去。尤明許霍然抬頭,真的看到前方林子裡,一道黑影一閃而過。隱約只見高大身形,酷似那個男人。
顧天成此刻肯定是顧不上她了,尤明許拔腿就追。眼見顧天成如同頭黑豹般奔了出去,而她的長腿踩踏在落葉之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兩人一前一後激烈奔走的聲音。
「啊……」突然間,尤明許耳朵裡聽到一絲極其隱約的呼救,隔得很遠,方向在身後。與那人逃離的方向剛好相反。尤明許一愣,急忙剎住,再仔細聽,卻只有細碎的風聲。
可直覺告訴她,沒有聽錯。
她抬起頭,喊道:「顧天成!顧天成!」無奈就耽誤這一會兒的功夫,顧天成已經跑得遠了,也不知是聽到了顧不上,還是沒聽見,只見他身形一閃,已沒入前方黑暗裡。
尤明許原地站定,只思考了幾秒鐘,毅然轉身,朝隱約傳來女人呼救聲的方向跑去。
四周黑茫茫一片,只有她手裡一支手電筒,細細一道光柱,被濃黑包圍著。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只覺得周圍越發空曠。她能聽到的,唯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宋蘭!宋蘭——鄒芙瑢——」她大聲喊道。
「嗚嗚……」她真的再次聽到聲音了,女人的嗚咽聲,像是喉嚨被什麼堵住,拼命發出的。尤明許只覺得整個身體裡的血都熱了,頭皮也是細細麻麻一層戰慄感。她提起登山杖,橫在身前,另一隻手架著手電筒,緊咬牙關,亦步亦趨,往前探去。
手電筒的光柱橫向掠過前方視野,照亮一排樹木、草叢、人臉……尤明許腦子裡「嗡」了一聲,掌心滲出冷汗,急速將手電筒轉回來,回到剛才照亮的那塊地方。
那裡有個人。
不,是兩個。
竟然真的是他。
那個眼神懵懂純潔如孩童的年輕男人,出現了。他就站在一棵大樹旁,背後背著宋蘭。後者雙目緊閉,一頭血污,趴在他背上,不知死活,也不知是否遭受過什麼折磨。
尤明許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四目相對,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睛,卻像蒙上了一層灰霧。你根本看不透裡面到底有什麼。而他盯著她,嘴角慢慢的、慢慢的勾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尤明許這才發覺,原來那麼俊秀的一張臉,轉眼間,也可以變得如此邪惡冷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19 10:16 PM
第12章
四周極靜,靜得尤明許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片刻的凝滯後,他直接鬆開雙手,令昏迷的宋蘭跌倒在地,然後再次一笑,很傻很純淨的樣子,衝了過來!
尤明許轉身就跑,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逼近,恨恨地想:難道是在他看來,自己是更好的獵物?所以棄宋蘭朝她來了?
「別跑!」男人的嗓音傳來,出乎意料的悅耳好聽,只是此刻只會讓尤明許覺得,又傻又壞。
她根本不理他,全力飛奔,同時飛快觀察周圍環境,尋求逃脫甚至反擊的機會。
他追得很近,根本甩不掉,跑這麼快,氣息居然勻稱有力,毫不急亂。以前經常跑步是吧?
「姐姐……漂亮姐姐……跟我走,背你……」
尤明許簡直聽得頭髮發麻,姐你妹!他看起來明明比她還大幾歲!氣急吼道:「做夢!」一扭頭,正看到他有些受傷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輕咬著。尤明許心裡罵了聲娘,然後就見到他忽然偷偷一笑。尤明許心底一沉,暗叫不好,果不其然一腳踏空,踩到了地面一個小坑裡。
她站立不穩,眼看跌倒。一隻有力的手,從背後伸過來,攔腰抱住。她落入那個寬闊、溫熱,卻有點臭,還散發著血腥味的懷抱裡。尤明許簡直要瘋,抬腿就往後踢。但她身體到底失去平衡,他雖然傻,身體反應卻很快,一閃避開,在她耳邊再次低低碎碎說著:「姐姐……不乖……打我……要打屁屁……」
說完,長臂一翻,竟然就地抱著她坐下,將她面朝下壓在了大腿上。尤明許何曾受過這樣的恥辱,「啊」一聲大叫,手肘一抬,就朝他胸口擊去。這下他被打了個正著,滿胸吃痛,哼了一聲,然後也跟負氣似的,大掌一下子拍下,重重落在尤明許的臀部上。
「還……兇不兇了?」他澀澀地問。
尤明許強迫自己冷靜,深吸了好幾口氣,放軟語氣:「不兇了,你放開我。」
他卻想了想,說:「不行。姐姐打我,那個壞人也打我。姐姐不聽話,綁起來,就聽話了。」
尤明許聞言就往外一翻,動作不可謂不敏捷。可他竟像早料到了,一把抓住,也不知道他哪兒翻出了一根束口帶,捉住她的手,就繫起來。尤明許雙手被束在背後,目瞪口呆。他做這事兒熟練極了,抬手將她兩隻腳踝一扣,她連掙幾下,沒掙脫,他又給她兩隻腳踝繫上一根。
只是觸摸到她的腳踝時,他愣了愣,因為女人的腳踝很細,也很白,一點毛都沒有,和他不一樣。
「姐姐好香……」他垂下頭,「我也想香香的……我現在……太臭了!」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水汪汪的,看起來一言不發就會又哭了!
尤明許突然說不出話來。
人綁好了,他好像也心滿意足了,任由她狼狽地坐起來,只是雙手雙腳都動不了。而他單手托著下巴,望著她,眼睛裡都是笑。
尤明許瞟一眼他身後,平靜了一下情緒,說:「行了,現在姐姐打不了你,放心了吧?」
他很用力地點頭。
尤明許又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然而這問題卻讓男人愣住了,那紅紅的飽滿的唇,微微張著,眼睛裡剎那茫然。他慢慢地低語道:「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過了幾秒鐘,他抬頭看著她:「我也想知道。」
尤明許盯了他一眼,轉而又問:「那還有個姐姐在哪裡?」
他的嘴立馬嘟起來,牙齒還咬著下唇,一板一眼地答:「第三個姐姐,在樹林裡。我最不喜歡她。剛才的姐姐,第二不喜歡。」飛快看一眼尤明許,小聲說:「你第三不喜歡。」
尤明許:「哦?第三不喜歡,那就是最喜歡了。跟姐姐說,是不是你打傷了她們?」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她們……她們醒了,說是我打的,可我……可我不記得打了……」他的表情變得困惑而焦急,烏黑的睫毛顫巍巍的,尤明許眼角餘光注意著他身後慢慢靠近那道影子,依然盯著他的臉,終於,他又掉淚了。
尤明許靜默瞬間,說:「我口袋裡有紙巾,你來拿,擦擦眼淚。」
他嚅喏了聲,怯生生地抬頭看她,目光中有些依賴,有些希翼。尤明許只當什麼都沒看到,身子一側,把褲子口袋朝向他。他伸出手,慢慢摸過來。兩人隔得有點近,近得尤明許可以看清他的眼睛裡,清澈得什麼都沒有。
她愣了愣。
就在這時。
埋伏已久的顧天成撲過來,手肘從背後狠狠勒住那人的脖子。於是尤明許得以清晰看到這傻子瞬間蒼白凝固的神色,嗓子裡憋出幾個字:「姐姐……跑!」
尤明許只看著他們,似乎完全沒聽進去。
顧天成在那人身後忍了這麼久,求的就是一擊即中。好在尤明許聰穎,令那人放鬆警惕,給他提供了一個絕好的偷襲機會。在那人呼吸艱難掙扎時,顧天成掏出匕首,直接插進他的身體。
尤明許猛地瞪大眼,眼見他抽出染血的刀又要捅那人第二下,尤明許失聲道:「不要!顧天成不要犯罪!」
顧天成動作一頓,扭頭看了她一眼。那平素沉斂的眼眸裡,此時染著血性的光。
他到底沒再繼續,咬了一下牙,把那人推倒在地,說道:「看看他都對你做了什麼!」
尤明許喊道:「他還沒有傷害我!夠了,顧天成!你冷靜一下。」
顧天成看她一眼,丟掉匕首,抬頭望瞭望天,深呼吸幾口氣,然後蹲下。那人被插了一刀,此時躺在地上,痛苦蜷縮著,也不反抗,低低呻吟著。顧天成冷哼一聲,從那人口袋裡再掏出兩根束口帶,依葫蘆畫瓢,把他的雙手雙腳也束起來。
然後顧天成轉過身,神色已平靜。深深的夜色在他背後,蔓延成同樣沉默無邊的背景。尤明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已成為這個夜晚,唯一自由的、沒有任何束縛的、最後剩下的一個人。
她望著他,也沒有說話。
顧天成走過來,在她跟前蹲下,伸手就把她抱進懷裡。尤明許的心裡忽然有些難受,也有些自嘲,一動不動,只是感覺後頸僵硬一片。她聞著他身上的氣息,那和傻子如出一轍的血腥味,還有很清淡的香水味,汗味。而他整個人似乎也在這一刻倦怠下來,伸手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問她:「怕嗎?」
尤明許說:「不怕。你不是承諾過,會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下,答:「是的,我記得呢。」他慢慢鬆開了她,起身。
尤明許緩緩抬頭,一瞬不瞬望著他的容顏。那是一種非常非常微妙的感覺,僅僅只是簡單的起身,拍了拍雙手,在旁邊地上橫著的一根斷木坐下的動作,你卻覺得,他身上有哪裡改變了。氣質改變了,亦或是他的神態。
顧天成坐下來,雙臂搭在大腿上,十指交握,望著她。那目光氤氳,彷彿隔著一層煙霧,不再像之前,清亮直接。然後他慢慢笑了,說:「明許,你看,終於都清靜了。我們可以好好說話了。」
尤明許的腦子裡,彷彿也有一團白白的煙霧,在緩緩蔓延。那煙霧將她的腦海淹沒,也快要脹進她的眼睛裡。她定了定神,語氣平和不變,像是什麼都沒察覺,問:「顧天成,你怎麼不放開我?先替我解開手腳。」
顧天成坐著不動,動作很隨意地從口袋裡掏出煙,再次抽上一支。煙霧裡,微弱的紅光裡,他微微瞇著眼,看著她。只這一個瞬間,他已像另一個人。輕蔑的、惡意的,高高在上的。
「不用了。」他說,「我喜歡你這個樣子。你不是個多聽話的女人,可是我喜歡。你是我這一路,最好的收穫,是老天爺的賞賜。我不會放你,直至我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0 09:53 PM
第13章
夜色深沉,就像是永遠化不開的黑色深潭。這一路相遇的六個人,有的倒在林子裡,有的被鎖在車上,還有倒在尤明許腳下的。在顧天成的身前身後,統統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尤明許又望了他一眼,依舊是那麼英俊的臉,寬肩窄腰,渾身上下冷硬的男人味。可是她明白,他再也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了。
「你不怕我?」顧天成突然問。
尤明許不像再看他那雙已不再清澈幽深的眼睛,看向另一側,笑笑,說:「你不是喜歡我嗎?還捨不得再放走我,我為什麼要害怕?」
他倏地笑了,又吸了口煙,說:「你其實讓我有點看不透。」
尤明許淡道:「這世上看不透的人和事有很多,太執著就不好了,傷人傷己。」她似乎意有所指,顧天成抽著煙,盯著她,不搭腔。
「你是明韜說的那個連環殺手嗎?湖南的兩個人,西藏公路沿線的兩個人,都是你殺的?」尤明許問。
他低頭笑了笑,說:「是六個。」瞥一眼躺在地上,還在哼哼唧唧流著血的傻子,說:「員警只把其中四個聯繫在一起。傻子還說多了一個。」
尤明許也看向傻子,問:「他是什麼人?」
顧天成答:「我還真不清楚。昨天我想得換輛車,不然逃不過搜索網。正好遇到這傻子,停車在路邊休息。我就趁他不注意開車撞了他,搶了他的車。」
尤明許心頭一震,立刻有了猜測。這人所說的受害者人數,與顧天成承認的只差一個,顯然知道些內情。難道他也是警方內部的人?他之前還能獨立開車,莫非那時候還是正常的,被撞成這樣?
尤明許心口有點堵,竟然是員警。好好一個員警,被害成這樣。她又看向地上那人,他醒著,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張臉因為痛苦皺著,發出低低的呻吟。即使這麼扭曲的表情,他依然不難看,只是委委屈屈的顯得可憐。
「怎麼,心疼了?」察覺到她的視線,顧天成戲謔地問。
尤明許知道傻子沒有傷到要害,一時半會不會有事,就飛快遞給傻子一個安撫的眼神,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而後問:「所以,他被撞之後,就一直被你關在後備箱裡。那兩個大箱子並不存在。你這樣一個男人出來旅行,也不可能帶那麼多行李。他第一次逃出來,在你意料之外?」
顧天成抬眉,黑眸盯著她,嘴角扯起笑:「你很聰明。」
尤明許接著說:「輪胎是你紮破的,為了讓大家困在這裡,發現他跑了之後,順水推舟推在他身上。我猜是你紮破輪胎時,開過車鎖,又忘了關,他才爬出來的吧?」
顧天成抬起手掌,輕擊兩下:「我也是這麼猜測的。」
甚至連地上的傻子,一直抬著頭,好像特別認真地聽著,臉都不皺了,恢復了英俊樣子。他也用力朝尤明許點點頭,露出開心的笑,然後飛快看一眼顧天成,嘀咕道:「壞人……把我關起來的壞人……」
尤明許心想:他倒沒有傻到底。
於是接下來的事,也都順理成章了。
尤明許問:「你用什麼方法,把宋蘭和鄒芙瑢騙出房間帶走的?」
顧天成很冷淡地笑笑,又點了支煙,輕呷一口,說:「鄒芙瑢本來就是個不安分的女人,你沒瞧見她看我的眼神,多淫蕩。宋蘭雖然難搞一點,但是不像你,沒什麼腦子。大家睡下沒多久,鄒芙瑢就說要去洗手間,我陪她去了林子裡。處理好她後,我再折返回來,跟宋蘭說鄒芙瑢有點不舒服,讓她過去看看,我不方便。不過,就算她們當時自己不出來,我也有辦法讓她們出來。」
尤明許靜默片刻,說:「這樣把人玩弄於掌心,有意思嗎?」
顧天成想了想,答:「還好。一開始很有意思,漸漸地,也就只是那麼回事了。」
「那他第二次逃跑呢?」尤明許看了眼地上的人,「是你故意放出來嫁禍的,還是他又自己跑出來了?」
顧天成眼睛裡笑意深了:「我放的,不然你怎麼肯跟我單獨到林子裡來。他們其實都不重要,只是輔助道具。和你攤牌,才是我最期待的。我挺興奮的。」
說這話時,他的眸光變得有些深沉,甚至肆無忌憚地沿著尤明許的身體輪廓打量。很平靜,彷彿打量已經到手的獵物。
尤明許咬了咬牙,腦子裡驟然閃過不久前,他坐在帳篷外守著,自己閉上眼許願小憩的畫面。隱隱有一絲痛恨閃過。她定了定神,告訴自己要是被他影響了情緒,那可就是傻逼了。她又說:「你搶了他的車,穿了他的衣服,因為你們身上有相同的男士香水味,那是他的外套上的。你還沒來得及處理他,就遇到了我。只不過沒想到,他三番兩次壞你的事。你應該把他和鄒芙瑢她們丟在了一起,結果他卻逃脫了,背著宋蘭跑了出來,被我遇到。他其實是想救人。卻差點讓我誤以為,他真的是那個連環殺手。」
顧天成有些鄙夷地說:「這小子已經是個傻子了,你把他當成我,那是抬舉他了。」
「我……我不是!」地上的男人突然吼了句,嗓音發顫,滿是委屈。顧天成「噗嗤」一聲笑了,尤明許靜默不語,只是再次向他投去堅定溫柔的眼神。他這回大概是看懂了,愣了愣,努力扁著嘴,不叫了。
「別在我面前眉來眼去!」顧天成冷冷地說。
尤明許與他對視著,透過那層僵硬的偽裝,彷彿依然能看清那雙眼裡的沉默和傷痛。她心想,真是奇怪,都到這個份上了,居然仍有某些瞬間,一個眼神彼此就心領神會的感覺。
「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尤明許緩緩地問,「或者說,你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
顧天成淡淡地答:「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和你說的每句話,沒有假的。」
「你是一個管理技術的高層。」尤明許說,「可即使女朋友過世,也不至於走上這條路吧?」
顧天成靜了一會兒,尤明許察覺他的臉色有些僵,是那種有點擰著的倔強。他的目光避開她,看向一側,然後說:「她不該離開我的。」
尤明許靜了靜,問:「能給支煙嗎?」
顧天成笑了,起身走過來,但並沒有靠得很近,點了支煙,遞到她唇邊,她張嘴咬住。顧天成的手指順勢在她臉蛋上輕輕一勾。很沉默的小動作,她沒有什麼反應,他也沒說話。
地上的傻子被顧天成擋著,什麼也沒看清,只能看看尤明許,又用力瞪顧天成兩眼。
顧天成坐了回去,自個兒笑了:「不知道為什麼,願意和你說這些。或許……」他眸光一抬看著她:「你真的就是我的終點了。」
尤明許忽然間福至心靈,又想起他剛才說不會放了她,直至他死。她問:「你生病了?」
他臉色靜漠,竟是默認了。
「什麼病?」
他答:「癌。」語氣平淡得很,彷彿事不關己。
「那她是在那之前,還是之後離開你的?」尤明許問。
顧天成臉上浮現個譏諷的笑:「之前。如果是之後,那我或許還能夠理解。」
尤明許雙手被縛在身後,只能咬著煙,慢慢吸了口,感覺到煙草的味道,逐漸蔓延整個喉嚨胸腔,就如同這夜色,無聲無息充滿迷惑。約莫是她的姿勢有點狼狽滑稽,顧天成居然輕輕笑了,說:「你也可以爬過來,抽我手裡這支。包管自在。」
尤明許只當沒聽懂他的暗示,地上的人也忙搖頭:「不要不要……」顧天成看他一眼,說:「果然是沒捅到要害,當員警的身體底子也好,這麼快就開始活蹦亂跳了。」
尤明許立刻開口,只求分散他的注意力:「她為什麼離開你?你這樣一個男人,事業有成,長得又好,也有魅力。除非她瞎了眼。」
這話大概取悅了顧天成,他微笑輕歎著:「是啊,除非她瞎了眼。」似乎陷入了回憶,他的面容有片刻的沉寂,眼中也閃現一絲迷惑和難過,說:「你大概沒有和人愛過很久吧,再多的好,相處久了,人家也不見得珍惜了。我厭倦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厭倦了給人打工看人臉色。我出來創業,也是為了給我們更好的將來。他媽的經濟環境不好,不是我能力不夠,她根本不理解一個男人在社會上扛著的是什麼壓力。看我賠得一乾二淨,就要和我分手。還是跟我以前上班時的上司跑了。那個只會搞人際關係、專業一竅不通,還嫉妒我才華的矮子。你說,她膚不膚淺、蠢不蠢?」
尤明許想了想,點頭:「確實膚淺。男人沒錢是不行的,我也絕對不會和一窮二白的男人在一起。但你是潛力股就不一樣,她至少應該再給你一次機會。」
顧天成笑笑,說:「你倒是現實。」
尤明許:「沒錯。」
他吸了口煙,透過寥寥白煙看著她:「你這樣的現實,我並不討厭。」
尤明許不接話,又問:「你殺了她?」
顧天成靜默片刻,答:「是失手。但我那時候還不打算放棄人生,也不打算坐牢。我還想努力一把,證明自己能夠做到。後來我就只能把她肢解,想辦法燒了。警方沒有證據,現在在他們的檔案裡,她還是失蹤。」
「所以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尤明許問。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顧天成卻聽懂了,一笑點頭:「是的。一開始做,整個腦子都是空的。後來漸漸發現,其實那感覺很爽。就像徹底釋放了自己。看到她燒成灰,我感覺從來沒有那麼輕鬆過。後來我每天吃一點,吃掉了她的骨灰。心裡感覺很踏實。」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她在這裡,在我身體裡。」
尤明許努力克制住心尖那淡淡的噁心和驚悚感,說:「是啊,其實人總說什麼感同身受,都是不可能的。每個人感覺圓滿的方式,別人並不能體會。」
顧天成幽幽沉沉地望著她,又是一個親昵寵溺的笑:「你很會討我歡心。其實從遇到你開始,你就表現得有點像我的同類。」
尤明許只是笑笑,說:「那後來呢?你不是打算繼續努力嗎?為什麼後來放棄了?」
顧天成的眉目淡淡的,又是那副對世間一切都冷漠的表情:「後來我去另一家公司求職,我願意暫時忍受寄人籬下和看人臉色。那幾個月我把部門業績做到了新的高峰,結果功勞被別人頂了。到了年底,公司經營不盡如人意,我在裁員名單裡。哈,他們居然裁掉我。你說究竟是我出了問題,還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不等尤明許回答,他已目光沉斂,自己答道:「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是我的錯。否則後來我怎麼就檢查出了癌症?」
「後來呢?」
「後來……」他笑了笑,「挺奇怪了,人要死了,反而想要對自己瞭解多一點。我開始懷念殺人時的感覺。我也看了很多犯罪心理學的書,決定成為連環殺手。犯罪心理專家們制定了標準,需要殺死四個人。於是,我決定殺死五個,或者更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0 10:15 PM
第14章
顧天成說這些話時,神色很平靜,彷彿只是在說今天決定吃一個漢堡。夜色陪伴在他身後,是一片安靜寂寥的顏色。於是尤明許忽然明白,大抵這世間所有驚心動魄喪盡天良的決定,都源自人長期沉默沉默再沉默之後的一句自語罷了。
明明彼此只有十幾秒的寂靜,卻恍如隔世。
尤明許不去管掌心浸出的那層細汗,低頭笑笑,說:「難怪……一開始我真的沒有懷疑你,你表現得不太大情願讓我上車,還有明韜。明明我很接近你最鍾愛的獵物類型。原來你是故意的,欲擒故縱。你要答應得太乾脆,我反而會起疑心。」
顧天成望著她,那雙眼比初遇時還要深邃,一時間眼睛裡彷彿閃過千言萬語,有點興奮,有點疼痛,有點警覺,有點迷戀。最終,歸於背後山海般的沉寂。
尤明許也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但她並不很在意,也半點不慌亂。兩人對視了一瞬,她慢慢往後挪了挪,讓自己的身體更舒服地靠在背後的樹幹上。這時地上的傻子也不知不覺挪到了她的腳邊,臉色有點白,血流了不少。傻子和她一樣,手腳都被束口帶綁住。尤明許知道他受的傷並不致命,也不至於令他就這麼喪失行動能力。但他現在神智如同兒童,只怕心理的恐懼遠大於身體的傷痛,所以才萎靡成這個樣子。這時傻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乾脆把頭往尤明許小腿上一靠,整個超過一米八的身體也蜷縮起來,完全依偎在她腳邊,跟隻巨嬰似的。尤明許現在也沒空搭理他,任由他靠著。
顧天成的注意力全在尤明許身上,也沒看地上的窩囊廢。見尤明許還是那清淡的神色,鳳眸彷彿天生帶著幾分清澈疏離,菱唇自抿,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一路波瀾不驚的女人,其實比他原以為的還要強韌鎮定。
「那你是怎麼發現不對勁的?」顧天成淡笑著問,「就因為那兩個大箱子?怪我考慮不周,沒想到這傻瓜半死不活的,還能逃出來,被你看到空蕩蕩的後備箱。之前放自行車時,我已經說過後備箱是滿的,只好隨口說還有兩個大箱子。」
尤明許說:「那個不算什麼。帶兩個大箱子出門的男人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我當時也只是覺得有點奇怪,開始留意你而已。後來……」她頓了頓,直視他的眼睛:「古怪的事一件件發生,你表現得過於關心大家的安危,和之前的行為有些不一致。讓我感覺到你有點在『演』。」
顧天成完全不生氣,反而饒有興味的樣子。
「不過……」尤明許話鋒一轉,「表演型人格,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明韜比你還嚴重。所以這也不算什麼重大發現,只是令你身上的嫌疑又多了一分。真正讓我覺得,你跟宋蘭和鄒芙瑢的失蹤脫不了干係的,是你說的某句話。」
「什麼話?」顧天成幾乎是立刻問。
「『那兩個女孩』。」尤明許說。
顧天成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尤明許一笑,說:「在宋蘭和鄒芙瑢失蹤後,我們提到了她們好幾次。每次,你都說『那兩個女孩』、『那兩個女孩』,或者頂多說『她們』。你一次也沒有說出她們的名字。只有說謊的人,才會這樣。總是回避說出受害者的名字,習慣用代詞來指代。怎麼,你看了那麼多犯罪心理學的書,沒學會這一點嗎?」
顧天成的臉色變得有些陰鷙,沉默片刻,反而笑了:「竟然真的是這樣,不用說出她們的名字,會讓我感覺更輕鬆。我記住了,下次不會再犯。」
尤明許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顧天成看得分明,不怒反笑:「你笑得什麼意思?」
尤明許不說話,神色平淡就跟沒聽到似的,頗有些無賴裝死的意思。顧天成將煙頭丟在地上踩熄,笑了笑,起身。
這時尤明許心中終於有了一絲緊張,隨著他不聲不響的靠近。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事到如今,竟然還能被這頭禽獸的氣場影響到。她覺得一切實在太可笑了。
顧天成在她身旁蹲下,手搭在膝蓋上,身上還是那淡淡的好聞的香水味。雖然這香水味,都是從地上的傻子員警那裡掠奪來的。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平和,還很像剛開始認識的那個男人。
尤明許恍若未覺,任由他盯著,自己注視地面。比較令她無語的是,地上的傻子……居然睡著了。抑或是暈了過去?只見他雙目緊閉,還保持蜷縮姿勢,枕在她小腿上,傳來均勻悠長的呼吸聲,還有點打鼾……
「是不是女員警,都像你這樣難搞?」顧天成輕聲在她耳邊問。
尤明許只覺得心口一股梗硬的熱氣,翻滾了幾下。她反而翹唇笑了:「哦,你打算怎麼搞?」
「很簡單。」顧天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她幾乎是立刻偏頭避開,他也不以為意,眼睛裡反而泛起格外興奮的笑,「你現在人在我手上,一時半會兒我看你的外援也不會到。那還不是我想怎麼搞,就怎麼搞?」
尤明許的神色變得很冷淡,鳳眼平垂,這個樣子的她,看誰都有點蔑視的味道。她說:「說點實在的吧。你放了其他人,包括傻子。我跟你走。你也說了,我人已經在你手裡,咱們今後的路還長,誰死誰活還不一定。我早知道你沒有報警,所以已經通知了我的兄弟們。你的時間不多了,何必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早點帶我走才是正經。」
顧天成卻用那雙黑色彌漫的眼睛,深深望著她。只盯得向來粗狂的尤明許,心中都升起一絲可惡的焦躁。
「你是真心的……」他問,「想要藉被綁架的機會跟我走?還是只是在哄我,想要救了人質之後,再想辦法抓我?」
尤明許靜默片刻,那黑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你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1 09:54 PM
第15章
兩人沉默相對了一會兒,顧天成說:「行,我待會兒去放了鄒芙瑢。她傷得不輕,被我藏在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如果我不去,只怕等你們找到時,她已經血流乾死了。不過,在去之前,我要收點定金。」
尤明許聽他這麼一說,心頭大大一鬆。太好了,鄒芙瑢也沒死!正慶幸著,忽然間腰間一緊,竟已被顧天成拖了過去,按在地上。她的頭皮一陣發麻,低吼道:「什麼定金?」
「慌什麼……」顧天成人在她背後,淡淡的說,「只要你陪我安靜待一會兒。我不會傻到在員警來之前就在這裡把你變成我的女人,人命兩空。你也不願意我這麼傻吧?」
尤明許愣了愣,一時便沒動。腦子裡想的是,他說的也許是真的,鄒芙瑢命懸一線,又被藏了起來。這塊地方本來就很有可能是他的大本營,故意開車把她們引了過來,所以他才這麼熟悉。而鄒芙瑢宋蘭則是點兒背,自己跑到了魔窟裡。他現在對她說的話,說不定有幾分真心假意。還是暫時不要違逆惹惱他,誘他帶著找到鄒芙瑢比較好。
這時尤明許感覺到他輕輕帶了自己一下,兩人就側靠在了一棵樹上。他的手還是按在她肩上,身上的氣息隱約傳來,令她動彈不得。
黎明前的夜色,或許是最厚重的。無邊的夜色,彷彿要將一切浸沒。兩人身旁什麼都沒有,只有輕輕的風,和夾雜著灰土樹葉的原野氣味。
他說:「不管愛還是不愛,不管我此刻的感覺是否真實。也不管你我會死在什麼時候、死在誰手裡。其實我覺得這一刻自己好像並沒有變態過。我會永遠記住這幾分鐘,希望你將來也不要忘了。」
尤明許沉默了一會兒,說:「也許吧。」
他說:「待在我跟前,不要動。」
然而,尤明許儘管向來行事彪悍,也交往過男朋友。但男友是警校的大好青年。所以她對男女之事,抑或說是對男人的口不對心,還是缺乏了些瞭解。這樣的沉默、冰冷的相擁,令她也有剎那的恍惚。
是在某個瞬間,她感覺到身後的男人在動,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還沒反應過來,想要轉頭,猛地僵住。然後,感覺到他的另一隻手,滑到了她的脖子上,鎖得死死的。
「別動……」他的聲音有點壓抑,也有點喘,惡狠狠的。然後尤明許聽到他大約是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低喘也越來越明顯。
尤明許的第一反應是瞪大了眼,簡直想要罵娘。所謂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她到底還是大意了,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狼狽的時刻。她全身都僵了,幾乎是咬牙切齒:「顧天成你給我住手!」
可是在這方面,顧天成顯然比她老道多了,輕呵一聲說:「住手?我握著我自己,你憑什麼叫我放手!」
尤明許這回耳根都紅了,可是他早已不動聲色掐著她的脖子,她雙手雙腳還被綁著,動彈不得。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到他手指收緊,呼吸有些困難。她全身都僵硬得如同石頭了,他還在耳邊輕輕威脅:「再鬧?再鬧我一刀割了地上傻子的喉嚨,再去殺另外三個。說了先收點定金,莫非你不想跟我走,哄我的?我甚至還沒碰你!」
尤明許的雙腿緊緊併攏,雙手也在身後緊握成拳。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如果再這個他不太「冷靜」的檔口惹怒他,他真的可以反手就割了傻子員警的喉嚨,而她再敏捷,只怕也來不及救。她生生咬著牙關,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頭低下去,恨恨道:「畜生!」
顧天成輕笑出聲,然後很快沒笑了。他的身體和呼吸都越來越緊繃。
尤明許陰沉著臉,看著前方的樹林,和被夜色吞沒的滿地落葉。
顧天成鬆開了她,人還是靠在了樹幹上。尤明許耳邊只有他的呼吸聲,可卻聞得見空氣裡飄來的屬於男子的麝香氣味。她只覺得噁心,忍了忍。可那味道她身上似乎也被染上了。她告訴自己冷靜,再忍一會兒。只要找到顧天成藏鄒芙瑢的地方,就無需再忍。
顧天成平復了一會兒呼吸,拉好拉鍊,又用紙巾擦乾淨了手,說:「在這裡等我。不要跑,如果跑了,我殺了他們全部。你也跑不掉。」
尤明許緊抿著唇不說話。
他滿意地笑了,伸手又摟了一下她的腰,拾起地上的匕首,走進林子裡。
這一小片地方,重新安靜下來。尤明許凝神靜氣,聽得分明,顧天成確實走遠了。她也相信在員警來之前,他需要結束一切。
她臉上的紅已漸漸褪去,此時儘管沒有別人瞧見,她的臉也是冷若冰霜,一雙眼陰沉沉的。再想到剛才顧天成的行為,她想殺人。她要親手抓住他,然後把他的頭摁在警局門口的地上,讓他舔泥巴水。
這麼充滿惡意的想了一小會兒,她定了定神,剛想行動,突然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她慢慢轉過頭去。
地上的傻子,就躺在她腳邊,睜大眼也正看著她。這傢伙不知道何時醒了,依舊是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蒼白的一張俊臉,那雙眼就跟黑葡萄似的,一眨一眨盯著她。
尤明許心裡咯噔一下,冷冷地問:「你看什麼?你什麼時候醒的?」
傻子臉上忽然浮現很憤怒很憋屈的神色,伸手一指她的褲子——他的手指白皙修長,皮膚也保養得很好,倒不像吃過什麼苦頭的刑警——然後他咬牙道:「他……為什麼要在姐姐褲子上尿尿?大壞蛋!他尿在姐姐身上了!尿尿了!」
尤明許整個僵硬了有幾秒鐘,心想要不是他剛才拿你的命威脅,老子會受這種恥辱?她幾乎是無法抑制地吼道:「你給我閉嘴!」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抖袖子,早就貼在袖口裡一把極小極鋒利的刀片滑下,刀鋒微微割疼了尤明許的掌心,她也渾不在意,握著刀片,手腕一翻,那讓尋常人奈何不了的束口帶,已被輕輕劃斷。她低頭就是在自己腳踝間一劃,動作輕快無比。她本是坐在草地上的,只見她單手在地上飛快一撐,整個身體已敏捷彈起,然而她的左膝蓋順勢往他面前一跪,人已到了他跟前。右手一揚,兩聲微不可聞的輕響,他手腳間的束縛也已解開。所有這一連串動作,自救、起身、移動、救人……她大約是在一秒多鐘裡就完成了。傻子整個人看得愣住了。等他反應過來時,女人已是單膝跪地,俯視著他。
儘管傻子傻了,各種感官清晰尚在。此時濃暗的天色似乎在變淡,從墨藍變成了暗藍色。那是天空將曉的徵兆。可是空氣更冷了。女人穿著衝鋒衣,長髮飄散在空中,左手撐地右手握刀片,眼神清澈深邃。看著……很兇很兇,可也讓他覺得,真的好有安全感。
「你給我記住……」尤明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尿尿的事……不許跟任何人說,包括待會兒會見到的員警叔叔們。如果說了,我就用這個,割你的手!」
傻子怔怔片刻,用力點頭。
尤明許看他懵懂模樣,又有點後悔威脅太嚇人了,稍微放緩了語氣說:「這是我們倆個人的秘密,懂嗎?」
他聽懂了,咧嘴笑了:「嗯!」牙齒很白,嘴唇形狀也好看。多帥的男人,笑得跟個二百五似的。
尤明許嘴角也冒出一絲笑,站起來,說:「我走了,你找個地方躲起來,直到我回來找你。」
他慌了,用力捂著肩上的傷,踉蹌爬起來,問:「你,去哪裡?」
尤明許看了他一眼,脫掉衝鋒衣丟給他,說:「自己止一下血,按著傷口,或者纏起來。我看你健壯得很,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我去抓他。他不是去放人的,是去殺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1 09:57 PM
第16章
尤明許說完這話,內心激蕩起一陣冰冷的血性,那是屬於一名刑警的本能反應。儘管她這位刑警,之前分明還在西藏休假,得到連環案發生、兇手逃亡藏地的消息後,都還來不及歸隊,就開始注意沿途的嫌疑人等。
哪裡知道她身形剛一動,袖子就被人拉住了。她回頭看著傻子,皺眉:「鬆手,別耽誤時間。」順勢一掙,原以為十拿九穩能掙脫,哪裡曉得他固執得很,死死用幾根指頭攥著她的T恤,瞪大眼望著她。
尤明許忍了忍,笑了,問:「怎麼了?」
他低下頭:「姐姐去哪裡,我去哪裡。」
尤明許:「……」
她幾乎是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是姐姐要去抓壞人,你跟著會礙事,還會拖姐姐後腿。乖,找個沒人的地方待著,姐姐一定回來接你。」
那緊緊拽著她的T恤的手指,偷偷又加了點力氣。
片刻後,尤明許決定放棄,不跟他浪費時間,她說:「好,我帶你去,但是我走得很快,你自己要跟上。如果落下了,就自己加把勁兒,來追我,好不好?」
這話本來就是敷衍他,哪知他也不知道被那句話戳中了神經,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嘴巴慢慢咧開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好,我來追姐姐!」
尤明許:「……」
「如果追到,有什麼獎勵?」他又問。
尤明許不耐煩地說:「隨便吧。」既然決定要帶這個拖油瓶走,尤明許便將之前丟給他的自己的外套拿起,說:「別動。」他立刻雙手垂下,挺起了胸,站定。尤明許又覺好笑,心中嘆了口氣,彎腰靠近,替他把衣服牢牢綁在右肩的傷口上。當她的臉靠近他的胸口,又聞到了與顧天成如出一轍的香水味,想到眼前這人才是香水味的正主,尤明許忽然閃過個念頭:員警會噴香水嗎?反正她的局裡沒有。
而傻子雖然肩上的傷還很痛,痛感很清晰,但他強忍著。他偷偷低頭,就看到尤明許的一頭黑髮,柔軟光滑。而她那雙纖細的手,正在他胸口擺弄著。那讓傻子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因為就在幾分鐘前,這個女人還讓他感覺到很強、很快、很高大,如同一座冷峻的山令自己仰視,現在卻給他一種很柔軟很體貼的感覺。
察覺到她抬頭,他立刻轉頭望向一旁。
「走吧。」
說是追蹤顧天成,尤明許也不可能撒開腿就狂奔,而是沿著記憶裡顧天成消失的方向,再結合地上的痕跡腳印,一段一段推進。她時快時慢,偶爾停步等一下傻子。而傻子勉強也能跟上。只是在她尋蹤識跡時,傻子就站在邊上,既沒有好奇神色,也不多問,倒顯得對這些已司空見慣。
「你怎麼會被顧天成開車撞了的?」尤明許問。
他眨巴眨巴眼,望著她,一臉茫然。
好吧。尤明許想了想,又問:「你第一次、第二次,都是怎麼從顧天成手裡逃出來的?」
這回他聽懂了,微微一笑說:「醒了,就逃跑啊!」
尤明許看他一眼,決定懶得白費力氣。其實她心裡也有大致猜測,傻子被撞後,就被顧天成關在後備箱,一路昏迷,估計也被綁住手腳封住嘴。第一次他半夜跑出來,把大家嚇得半死,要麼是這傢伙身上還有別的車鑰匙;要麼極有可能,是顧天成半夜去紮輪胎時,打開過車鎖,忘記關了,被這傢伙逃脫。
第二次,顧天成把他和兩個女孩帶到了樹林裡,說不定傻子作為員警的本能還在,想了別的辦法逃出來。對了,還帶上了宋蘭。
「你當時背著宋蘭,是要救她?」尤明許順口問。
他果然點頭。
尤明許又問:「那你怎麼不救鄒芙瑢呢?」
他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著她:「我怎麼背兩個人?」
尤明許心想,呦,腦子比剛遇上時靈光多了呢,都開始反問我了。講話也不怎麼結巴了。
「那你看到我,為什麼丟掉宋蘭,過來抓我?」她問。
他看她一眼,有點羞澀地低下頭,說:「說了我第三不喜歡姐姐,遇上姐姐,當然要先救你,不管別人了。」
尤明許:「哦。」
說話間,兩人已走進密林深處,只是這裡堆積的樹葉太多,地上也沒有痕跡,根本難以判斷。尤明許神色凝重地四處眺望,在腦海裡回憶方位,盡最大可能推測顧天成的去向。
「姐姐……」他喊道。
尤明許看都沒看他一眼:「別吵。」
他立刻安靜下來。
過了一小會兒,正當尤明許準備挑一個方向試試運氣,袖子再次被人拉住。她不太耐煩地說:「又怎麼了?」
傻子小心翼翼地說:「其實姐姐不用急,他會回來的。他不會無聲無息殺掉那幾個人,因為每次殺人,對他來說都是一次滿足掌控慾和自卑心態的極致享受。這一次,他能夠殺掉包括我在內四個人,對他而言是犯罪生涯的巔峰和完結,是一場浩大的值得紀念的盛宴。沒有觀眾太可惜了。我們都會是他的觀眾,姐姐更會是。因為他喜歡姐姐,他也想要摧毀姐姐。這種畫面、這種誘惑,想想都會讓他熱血沸騰,抵擋不了。所以,他一定會帶著他們所有人回來找你的。在姐姐面前,一個一個殺掉。他已經不在乎會被員警抓到了。」
尤明許頓住,轉頭望著他。
他眼神清澈認真,略帶一點急切的討好。
「你……」尤明許緩緩問,「究竟是什麼人?」
他那雪白整齊好看的牙齒輕咬下唇,露出倔強神色,然後慢慢低下頭。這麼高大的男人,此時委屈得像個孩子:「我不知道……」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遠處響起雜亂零碎的腳步聲。尤明許猛地抬頭,看到依稀幾個人影,她立刻喝道:「趴下!」找了處茂密的草叢,把傻子拉了進去,一起低伏著。
傻子還在嘟囔:「你看,我說會回來吧……」尤明許蹙眉,一把捂住他的嘴,滿臉嫌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1 10:23 PM
第17章
他卻呆了呆。
女人的手掌,和他以前接觸過的,似乎不同。溫熱有力許多,沒有那麼細膩光滑,也不香,帶著點泥土和樹葉的味道。
他更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後在她的掌心蹭了蹭鼻子。好舒服啊。
尤明許瞪大眼睛,手一抽,再一伸,就給了他一個巴掌。那些人隔得還遠,她心中有分寸,也不擔心被聽到。傻子立刻捂住自己的臉,嘴嘟得老高,眉頭擰在一起。尤明許是個很有審美的人,她實在看不下去一張比顧天成還英俊的臉,歪眉斜眼成這鬼樣子,乾脆扭頭,懶得理他。
不過,也不知道是職業習慣還是被打乖了,眼看著那行人漸漸走近,傻子一動不動,半點聲音也不發出,和她一樣。
眼前的一幕是讓人內心怒火燃燒的。
顧天成走在最前頭,雙手插褲兜裡,一臉淡漠,手裡還牽著根繩子。繩子後面依次綁著明韜、宋蘭和鄒芙瑢三人的雙手。每人和前一人大概隔了一米距離。明韜鼻青臉腫、嘴角有血,顯然被狠揍過。宋蘭和鄒芙瑢也是傷痕纍纍、身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腳步踉蹌。三人都顯得畏畏縮縮,眼含驚懼。
尤明許看了兩眼,低頭,指了指他們三人,又指指自己。再指指前頭的顧天成,指指傻子。儘管沒有言語交流,直覺告訴她,傻子能聽懂。事實上他看起來也聽懂了,因為他又怕又厭惡地望一眼顧天成,很掙扎的樣子。
尤明許笑了,摸摸他的頭,用嘴型無聲說:「聽話。」
他在她的手掌下,把嘴巴裡鼓了幾口氣,臉皮都撐圓了,俊臉變成了一個球,勉勉強強點頭。
尤明許盯著他們,靜氣凝神。若是被顧天成發現,以人質威脅,她就會陷入被動。機會就是現在,攻其不備,讓傻子纏住顧天成,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她撲出去,解救出那三人。然後她就可以轉身好好收拾顧天成了。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是一恨。此時顧天成正從她面前不遠處經過,到底是心事太重,又或者有了錯誤的預期和自欺,他始終盯著前方,沒有看到他們。那張俊朗硬氣的容顏,此時竟有些恍恍惚惚的。只是眼神依舊冷酷。
尤明許屏住呼吸,雙手緊扣地面,後腳稍稍抬起,如獸即將撲出。傻子似乎也被她感染馴服,儘管用很呆板的姿勢,雙腿蹲在地上,那雙大手也握成了拳頭,舉起在臉的兩旁。不知為什麼,這模樣讓尤明許想到了憋足了勁兒的小雞,或者小鴨子……
就在這時。
走在顧天成身後一米多遠處,一直垂著頭的明韜,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跳了跳,若有所覺地轉頭,朝他們的藏身處,茫然望瞭望。
六目相對。毫無遮掩地對上了。
尤明許立刻豎了根手指在唇邊,示意他噤聲。哪知明韜睜大眼,目光閃了閃,那氤氳的眼眸,竟讓尤明許心中一震,無法置信。然後明韜整個人彷彿觸電一樣,激動起來,大喊道:「他們在那裡!在草叢裡!把他們也抓起來,別讓他們跑了!」
顧天成腳步急剎,霍然回頭。隔著夜色和草葉,尤明許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也看清了她的。
尤明許把傻子的手一握,撲了出去,直衝顧天成和明韜之間的那段繩索,要把三個人質搶過來。
然而,晚了。
顧天成能在兩地殺六人,還逃了這麼久,決斷力和反應力早已融進已經冰冷的血液裡。幾乎是她撲出去的同時,他急速轉身拔出匕首,眨眼就架在明韜脖子上。
尤明許的腳步生生一剎,胸膛劇烈起伏,盯著她。
他手裡的刀鋒已在明韜的脖子上劃出細細的血印子,嚇得後者腿都軟了,想跪不敢跪,想躲躲不開。顧天成的手很穩,眼睛卻望著尤明許。
兩人都靜默了一瞬,他笑了,說:「撲?撲錯人了吧?」指指自己胸口:「往這兒撲。」
明韜三人大氣也不敢出。宋蘭擔憂又含著一絲希望望著尤明許,鄒芙瑢則明顯被嚇怕了,又驚又疑看著對話的兩人。
尤明許卻忽然變了臉,又變成了那散漫慵懶的笑容,說:「說什麼呢?我是怕明韜對你不利,他剛才在做小動作。」
明韜顫巍巍地,眼睛還盯著匕首,喊道:「你……你才做小動作!躲草叢裡幹什麼?」
尤明許冷冷橫他一眼,顧天成說:「是啊,咱們不是說好,你在原地等我。怎麼跑出來了,還躲著,想幹什麼呀?」最後一句含著溫柔的笑意。
這下,明韜三人看尤明許的眼神,都變了。難以置信,面如死灰。
明韜:「你、你、你竟然跟他是一夥兒的?雌雄大盜!再帶個無組織能力的弱智殺手,天哪……」
「明韜。」尤明許看都不看他,「有的人就是死於話多。」
立刻安靜了。
「你不是也答應我,放了他們,跟我走?現在是要做什麼?」尤明許問。
顧天成神態非常懶散地把架在明韜脖子上的匕首,換了個方向,輕輕一拉,於是又出現一道細血痕,明韜流下了眼淚。
「可我怎麼覺得,你是來抓我的?現在我要是已經把他們放了,你是不是和這傻子員警一起,埋伏起來暗算我了?」
尤明許看一眼身後跟出來的傻子,他滿臉憤怒,眼神痛恨,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滿滿的敵意。
尤明許笑笑:「你亂腦補什麼呢?我總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
顧天成只是望著她,片刻後,低頭笑了,輕聲說:「明許,你真的不要騙我。如果你騙我,利用我,離開我,我真的會很傷心,很傷心。」
尤明許說:「我不會,真的不會。也許曾經有人讓你傷心過,但那個人永遠不會是我。」
顧天成說:「那好,你讓傻子員警過來,把他也綁起來。我就相信你。不然我現在就割穿明韜的喉嚨。你知道我很喜歡這樣,並且會割得很快很俐落。血,會噴得很好看。」
明韜:「快!快!快把他綁起來!」
尤明許沒動,卻聽到身後的傻子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姐姐……我不想去……」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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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09:51 PM
第18章
尤明許面無表情,也不轉頭。
顧天成已收了溫柔的笑,此刻的臉色冰冷得完全不負連環殺手的身份,他說:「我數五個數,5、4……」
尤明許這才微笑著對傻子說:「弟弟,我們一起玩個遊戲好不好?你看,你和他們一樣,把手綁起來,排成一排,然後姐姐……來追你們。快過去,快去!不要被姐姐抓到。」
傻子此刻的眼睛依然是清澈的,意外還有些空,空得就像天空,也像大海。因為有尤明許擋著,顧天成看不到他的臉。傻子垂下頭,說了句話,聲音輕極了:
「你要是不管我,不然我就把尿尿的事說給好多人聽。」
尤明許神色極其平靜,也是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傻子慢慢走向鄒芙瑢,其實總共不過五六步距離,中間他又回頭,望了尤明許一眼。
顧天城嗤笑出聲:「還挺捨不得的?」
尤明許知道他心裡一直厭惡傻子,不想再激起他的情緒,快步走過去,三兩下把繩子繫在傻子手腕上。傻子一直低頭看著,不說話。繫好後,她飛快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手腕之下亦很修長結實,是成熟男子的身體。
傻子只是怔怔望著他,那墨黑的眼眸深處,似乎飄過了一絲傻傻的笑意,但或者,什麼都沒有。
「手舉起來我看看。」顧天成命令道。
傻子不動。
尤明許站到一旁,說:「舉吧。」
他舉起來。那個結打得不錯,顧天成知道尤明許沒有在這方面耍詐,笑了笑,說:「你過來。」
尤明許越過四人,走到了離他半米遠處,站定。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放下了手裡的匕首,下一秒,明韜就半軟在地上。顧天成單手還是牽著那根綁著四個人的繩索,另一隻手玩著匕首,又抬頭看了看周圍,說:「就這兒吧。」
尤明許眸光定定。心想傻子真的說中了,他真的要這麼做。
顧天成說:「坐。」
尤明許說:「你還要幹什麼?很快就要天亮了,就把他們扔這兒吧,會有人來救的。我們走。」
顧天成說:「不慌。既然不想坐,過來,讓我抱一會兒。」
尤明許望著她,他眼神深幽。過了幾秒鐘,她走向前,他抬起握著匕首那隻手,將她抱住。尤明許感覺到硬硬的匕首,就貼在自己後背上,紋絲不動。
那三人都靜默著,哪敢打擾。最後的傻子則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顧天成把臉往她脖子上靠了靠,感覺到那跳動的脈搏,也令他的心微微興奮。他說:「想做我的女人,就要聽話。你有沒有殺過人?即使是員警,也沒有殺過吧?你連我殺人都沒見過,咱麼今後怎麼好好過日子?」
說完,尤明許就感覺到他的唇碰了碰自己的頭髮。
然後。
顧天成頭也不回,反手握匕首,抬臂就往剛剛勉強在站起的明韜脖間猛地劃去。尤明許全身本就緊繃如弦,幾乎是和他同時動了,一把抓向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摸上他的腰。但終究是被動了,身手施展不開,儘管她的手如同靈蛇般抓住了他,直接改變去勢,令他的匕首偏了,劃了個空,可她的人也全落進他懷裡。他另一隻手鬆開繩索,抓住她腦後的長髮,尤明許心中暗叫不妙,頭皮瞬間劇痛,他已陰沉著臉,頭猛地撞上來。
以頭撞頭,尤明許個子比他小多了,身體更沒有他強壯,連頭都沒有男人那麼堅硬那麼大,被撞得巨痛,一時間頭暈目眩。他毫不留情,直接連揍兩拳,把她揍翻在地上。
尤明許痛的氣都喘不過來了,掙扎著抬眼望去,就看到傻子雙手染血,但繩索早已被割開,他居然很機靈,把還嚇傻在原地的三人繩索一扯,那三人才回神,開始往旁邊躲。他又高一腳低一腳跑著,撿起顧天成剛才掉落的匕首,轉身就刷刷刷割斷了三人手上的繩索。
都不用他提醒,那三人轉身跌跌撞撞就跑。甚至連宋蘭,都只是回頭看了地上的尤明許一眼,露出痛苦表情,含淚跑遠。
尤明許卻勾起唇角,笑了。
顧天成一腳踩在她後背上,只踩得她想要嘔血,他冷冷的聲音在頭頂:「你終究還是沒有選擇我。那就去死吧。真以為你能抓住我?我已經殺了一個員警,又撞廢了一個。你真的不算什麼。現在,我就給你最快樂最難忘的經歷。」
尤明許卻沒理會他,抬頭看見傻子放完人,手裡還拿著她從草叢撲出來之前,偷偷塞給他的刀片,轉過身來,滿手滿袖的血,眼睛都瞪紅了,氣喘吁吁。彷彿一頭受傷的小獸,下一秒就要不顧性命衝上來。
「弟弟你不要動。」尤明許說,「這是我和他的事。」
顧天成眼皮都沒抬一下:「別操心他,下一個是你。他們算什麼,你才是我要的。我要把你切成一塊一塊,我要把你也吃了。你離不開我,這輩子都別想逃。」
尤明許說:「你還挺會做夢的。我之前還想要相信過你簡直瞎了眼。真以為自己偷襲得手了一招,就能幹掉我了?去你媽的打架我從來沒輸過誰!」
顧天成到底是愣了愣,因她脫口而出的髒話,和隱隱改變的全身兇狠氣質。他覺得自己有點不認識這個女人了。
就是在這個瞬間。
顧天成甚至都沒看清她是怎麼動作的,只看到她單手推在了地面上。她的動作實在太快,等他反應過來,人竟然已從他踩得死死的腳底,側滑出去。不是他踩得不夠狠,實在是太快。只這樣簡單一個動作,顧天成心頭一震。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遇到高手了,她這一路裝柔弱裝得倒是乾脆!
顧天成抬腿就朝她的腰腹再次踢去。那裡剛才已被他踢傷,他毫不介意讓她徹底被踢壞掉!然而就在這時,尤明許抬頭,不躲不避,竟伸手朝他的腿抓來。顧天成心中冷冷一笑,她怕是不要命了。
哪裡知道下一秒,就感覺到一雙手非常輕巧地抱在了自己的腿上,怎麼回事?顧天成甚至不清楚她是怎麼卸力的,腿就落在了她手裡。然後,他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那隻腿傳來,關鍵不在於力量大得多麼驚人,而是用力的方向太要命,令他失去平衡,「嘭」一聲往後摔倒在地。
顧天成終於知道自己遇到了個什麼高手。
這女人玩柔道的!
顧天成並不因此驚恐,反而感覺到一陣陌生的興奮。他雙手撐地想要彈起,卻聽到女人很輕的一聲笑,居然放了手,任他起身。她也爬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往後退了一步。顧天成雙手握拳,擺出搏擊姿勢,眉目冷酷無比。尤明許則依然娉婷站立,雙手微微垂落,一雙鳳眸似笑非笑望著他。
顧天成如同猛獸般撲了過去,一拳狠狠朝著尤明許面門揮出。尤明許仰頭就倒,身體完成半弧,人卻還立著,順勢抱住顧天成的胸,顧天成心知不妙,大吼一聲,雙掌往她背心垂落。然而晚了。
女人的動作如流水行雲一氣呵成,在他的拳頭落下前,人已經再次失去平衡。她直接將他放翻在地,然後她整個人騰挪如同猴子似的,跳到他頭部上方,顧天成剛想起身,正中她下懷,她反手一把用手肘扣住他的脖子,然後整個人騎坐上去,將他死死壓在地上,再也動彈不了。
顧天成的俊臉漲得通紅,奮力掙扎了幾次,可尤明許就跟壁虎死的,穩穩貼他背上。如此反覆,顧天成終於放棄,趴在地上,不動了。
他把臉埋在泥土和落葉裡,卻笑了,說:「明許,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看在咱倆那點情分上,別把我抓回去,給我把刀,或者直接給我一刀。反正我回去也是死刑,死在這裡痛快。」
卻聽到女人淡淡地在上方說:「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和我談感情?媽的,還敢一路撩我。我腦子進水了才會讓你如意,就等著回去面對那些受害者家庭,接受法律的懲罰吧!現在你那顆變態的心裡,能多半點人而不是畜生的覺悟嗎?沒人能侵犯別人的生命,你我都不能。不過,在那之前……」
顧天成還在呵呵笑,俊臉上已滿是泥,突然間頭皮劇痛,腦袋已被女人提起,他笑得更大聲了,尤明許的臉上已沒有半點表情,她提起他的腦袋,一把重重撞在地面上,他悶哼一聲,鼻骨大概被撞斷,血流了出來。
連撞七八下後,顧天成滿臉是血,眼睛半睜半合。尤明許這才滿意,低下頭,靠近他耳邊,輕聲說:「是不是比剛才更爽?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2 10:13 PM
第19章
顧天成被撞暈了過去。
尤明許手下有分寸,知道頂多給他撞個輕微腦震盪而已。她依然用單手扣著他,手摸到他的口袋裡,掏出煙,含了一支,點上,長長嘆了口氣,微瞇著眼,抬頭。
傻子就站在距離他倆幾米遠的位置,一手捏著匕首,另一隻手不知從哪裡撿了塊石頭,一副看情形不對就要撲上來的樣子。兩人目光對上,他雖蓬頭垢面,身上染血,眼淚汪汪,卻咧開嘴,大大地笑了。
尤明許輕笑著說:「傻子。」
這句他是能聽懂的,愣了愣,轉而看向地面,又飛快看了看她,再看地面,居然一副生了氣不理她的樣子。
尤明許說:「喂,給兩根帶子,就你之前拿來綁我那種。說你傻你還不承認,明明想救我,為什麼還要把我綁起來。差點以為你是另一個無腦罪犯了。」
他磨磨蹭蹭從口袋裡抓出幾根束口帶,走過來遞給她。尤明許一邊綁顧天成,一邊問:「你隨身帶著這個幹什麼?」
「我不知道呀。」他答,「就在我口袋裡。」
「可你一看就會用?」尤明許飛快地說。
他茫然地望著她,然後點頭。尤明許心想,不對啊,員警扣人都隨身帶手銬,在車上、顧天成身上還有傻子身上,都沒看到手銬。倒帶著這種簡單方便、罪犯常用的工具。
「要不我給你要綁上兩根?」尤明許柔聲問,「這樣你就可以跟著我,不會亂跑。」
這下他卻聰明瞭,瞪她一眼,搖了搖頭,嘴巴嘟得老高。
尤明許又笑,也不急。管他是龍是蟲,現在都在她手心裡,又跑不掉。
正在這時,林子遠處終於響起了警笛聲,還有閃爍的警燈。一聽起碼來了四五輛車。
尤明許看一眼傻子,他沒啥表情,看來沒有下意識地懼怕員警。
她打開手電筒,朝他們的方向晃,很快就有了動靜,看到一群人打著手電筒趕過來,隱隱還有哭泣聲、說話聲、呼喊聲。尤明許知道,那大概是剛才跑掉的三個人質,被警方發現了。他們被恐懼折磨了一個晚上,現在也終於可以安心痛哭了吧。
「你的樣子看起來好奇怪。」傻子忽然在旁邊說。
「怎麼?」
一抬頭,就見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特別專註地望著自己。
他卻說:「你明明在笑,可我怎麼覺得,你看起來有點傷心?」
尤明許怔了怔,淡道:「瞎說什麼,大人的事你不懂。」
他不說話了,可黑葡萄似的眼睛,還是滴溜溜盯著她。尤明許竟心生一絲莫名的狼狽,被這懵懂傻子盯的,乾脆露出個甜笑說:「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傻子不疑有他,彎腰靠近。尤明許一把拉住他的衣領,兩人的臉一下子靠的很近,她一大口煙,就朝他噴去。傻子毫不防備,嘴巴吸了一大口,瞪大眼,整張臉又難看地皺了起來,往後倒退一步,捂著嘴咳了起來,眼淚汪汪。
尤明許哈哈大笑,踩熄煙頭,站起來。
人來了。
這一下起碼來了十多個人,打頭的兩個她不認識,應當是本地員警,但後面的就是自己人了。尤明許喊道:「丁隊。」
來人正是湘城岳山區刑警支隊隊長丁雄偉,尤明許的頂頭上司。丁雄偉約莫四十多歲,中等身材,還有點啤酒肚,看起來貌不驚人。兩道濃眉下,是一雙沉靜冷肅的眼。他看了眼尤明許腳邊昏迷的顧天成,問:「就是他?」
尤明許點頭:「沒錯。他已經跟我坦白了,不止殺了四個,是六個。而且他剛才也準備殺另外三名人質。我想他極有可能就是那名連環殺手。」
丁雄偉又看向她身後:「他是誰?」
尤明許答:「嫌疑人就是搶劫了他的車,還把他這裡撞傷。」她指了指腦袋,「身份不明。」
丁雄偉盯了傻子幾眼,尤明許加了句:「要看看是不是西藏這邊的自己人,他出事前駕車在這條公路上,並且似乎知道一些案情。嫌疑人認為他是員警。」
丁雄偉身邊那兩個陌生員警說:「我們沒有見過他,馬上核實。」
幾個人都盯著傻子。
尤明許心想不好,果不其然,馬上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輕輕一拉。她轉過頭,傻子整張臉已經拉下來,低著頭,牙齒咬著下唇,又拉了一下她的手。
「怎麼了?」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我們走好不好?」他問,聲音很低很弱。
尤明許說:「你聽著,我們不走。這些不是壞人,都是員警,是好人,是來幫你的。我也是員警,他們都是我的兄弟。待會兒會有人問你問題,你全部都照實回答。我們幫你找到你的家人朋友……你的爸爸媽媽,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他想了想:「好。」但還是低著頭,兩根手指抓著她的尾指不放。尤明許掙了掙,掙不脫:「……」
好吧,先不管他了,正事要緊。結果尤明許抬起頭,就看到丁雄偉那老狐狸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戲謔的笑。尤明許瞪老大一眼,眼神示意:他腦子壞掉了!
丁雄偉一揮手,兩名員警走上來,將地上的顧天成抓起,戴上手銬。顧天成還昏迷著,被他們架走。丁雄偉又問:「他還有沒有別的同夥?」
尤明許說:「暫時還沒發現。」
「他的情況你現在掌握多少?」
「他自稱叫顧天成,28歲,湘城人。曾經是IT行業創業者,創業失敗,身懷絕症。另外據他所說,他失蹤的女朋友,也是被他殺的。」
丁雄偉點點頭,打量了她一下,說:「所以你昨天出了無人區,收到消息後,立刻結束休假,往這個方向走,是想跟我們匯合,結果撞上了嫌疑人?」
「沒錯。」
丁雄偉嘴角終於露出絲笑,伸手用力一拍她的腦袋:「運氣夠好的你!我們正在收包圍網,被你一頭給撞上了。」
尤明許也淡淡一笑,丁雄偉拍完後,就看到她身後那身份不明的小子,瞪著自己。
丁雄偉朝他說:「你瞪什麼瞪?」
傻子不說話,大概也感覺出來眼前這人不好惹,然後他輕哼了一聲,盯著尤明許頭頂,抬起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又拍了拍,像是要把什麼拍掉。拍完後也不看丁雄偉,抬頭看天。
丁雄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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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2-23 10:32 PM
第20章
尤明許當沒看到,問:「頭兒,帶醫生沒有?」丁雄偉看一眼傻子,到底不和他們一般計較,點頭,揚聲喊道:「許夢山!」就帶著手下們四散開去控制現場了。
然後尤明許就感覺到那兩根勾著自己尾指的手指,加重了些。傻子不發一言,很固執。尤明許心裡哭笑不得,說:「你小狗啊你。」他只是抬眼看著她,定定的。尤明許收了笑,說:「鬆手,我是員警,我會保護你。但不能再黏著我了。」
他低下頭,手指忽然一動,原本兩根手指,換做整個手掌將她那根細細的尾指握得很緊。尤明許愣了愣,他的手大而削瘦,就是涼得很。他輕聲說:「明許,別丟下我。我誰也不認識,什麼也記不得了。我會很乖的。」
尤明許心想你什麼時候記得我的名字了?她不說話,但也沒有強行甩開他。兩人這麼靜了一會兒,直至身旁有人說:「我看他再流幾分鐘血也死不了,你們談完叫我。」
尤明許的手指幾乎是飛一般從傻子手心抽出來,因為實在出其不意,加上旁邊有人說話讓腦子軸軸的他分神了,居然真的讓她成功逃脫。傻子呆了呆,抿著嘴,已是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瞪向來人。
來人是個穿著警服戴著警帽的年輕男人,正是和尤明許一個隊的許夢山。他身後還跟著個白大卦醫生。見兩人分開了,他也不廢話,對傻子說:「這邊坐下,醫生給你緊急處理一下。」
傻子不動,只是望著尤明許。尤明許有點頭疼,隱隱也猜出為什麼——他被撞傻後醒來,誤打誤撞跑進她帳篷裡,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吧?這是產生雛鳥情節了,把她當成媽了?
她說:「聽話,坐下。」
傻子這才走到醫生身邊,在一根斷木坐下。醫生立刻查看傷勢。
尤明許問:「你們什麼時候到西藏的?」
許夢山答:「兩天前。」
「隊裡還有誰來了?」
「能調動的都來了。樊佳也來了,在後頭,這會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樊佳是隊裡和兩人比較交好的另一名女警。
「怎麼才到?」尤明許笑著說,「老子差點被嫌疑人給陰了。」
許夢山長得高高瘦瘦的,眉眼平平,不苟言笑。此刻卻笑了,說:「得了吧,你能被陰?以為我剛才沒看到嫌疑人被揍成的熊樣?大雨塌方,很多警力被調走了,這條路根本不通,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能這麼快趕來。你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尤明許輕哼一聲說:「難怪嫌疑人能在路上逃幾天,是他命大。」
兩人又說了幾句,傻子任由醫生處理傷口,一直看著他們。他儘管不明白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又一個男人,跟尤明許是什麼關係。但他感覺得出來,她此時跟之前每一刻都不一樣,換了個樣子,講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她很放鬆,整個人都很鬆弛。她唇畔那一點漂亮的微笑,是發自心底的。
那人是她很信任很熟悉的人,是她的同伴。
這麼想著,傻子忽然有一點點傷懷。
尤明許也察覺到他的視線了,但是不太想理。和許夢山說話時,就能感覺到他一直傻乎乎的盯著。後來她就笑了,剛想轉頭看看這人到底有多執拗,卻聽醫生「啊」了一聲喊道:「哎,你沒事吧?」
尤明許和許夢山豁然轉頭,就見傻子已從斷木上摔下去,直挺挺倒在地上,雙眼緊閉,面色蒼白。他倆連忙跑過去,幫著醫生合力將傻子慢慢扶起。醫生探了探傻子的鼻息脈搏,對他的傷勢心裡也有了分寸,說:「可能是體力透支太大,失血又過多,暈過去了。擔架!擔架!是條漢子,撐了挺長時間吧,現在才暈。你們員警同志就是硬啊。」
尤明許和許夢山對視一眼,這時擔架來了,幾個人把傻子放上去,有人抬到救護車上。尤明許和許夢山跟在後頭,許夢山問:「他哪頭的?我剛才還以為是個想要揩你油的受害者,竟然是自己人?」
尤明許說:「還不確定。」又把傻子的來歷和案件的大致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他要麼原來是個不太聽指揮、可能還有點怪裡怪氣的員警……」說到這裡她笑笑,「要麼,就是個犯罪刑偵狂熱份子,來湊熱鬧的。要麼……他身上就還有另一段我們不知道的故事了。」
許夢山:「有點意思。」
看著救護車就要關上門,尤明許又看一眼躺著那人。那麼大一隻,此時昏迷了終於像個正常的年輕男人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尤明許就注意到,他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好像還想握住什麼東西。其實他此時看起來真的是邋遢又潦倒,滿身的血污,可尤明許居然看出了一種柔弱可憐的帥氣。她看了一會兒,轉頭望向一旁。
哪裡曉得就在這時,有人趕來了。是他們的同事樊佳,身後跟著兩個人。樊佳看見尤明許,露出驚喜神色,和兩人打了招呼,就對身後兩人說:「這裡是最後一個人,你們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
尤明許和許夢山都愣了一下。按說這裡還是犯罪現場,那一男一女,衣冠楚楚,一看就是不是警方的人,不該來的。樊佳遞給他們個眼色,小聲說:「頭兒讓我帶來的,上頭的意思。」
三人便不做聲,站在一旁。尤明許首先看的是那個女的,三十出頭模樣,相貌很清秀美麗,穿著黑色羊絨大衣,很有些知性氣質。男的年輕些,只有二十四五模樣,戴副眼鏡,穿著戶外衝鋒衣,但也透出股斯文氣。兩人神色都很凝重,隱隱還透出些焦急和憔悴。他倆還不失禮節地,匆匆跟尤明許和許夢山打了個招呼,走向救護車。
尤明許忽然有種預感——
傻子,就是他們找的人。
果然,兩人看清擔架上的人,全都神色大變,男的趴在擔架旁,大喊道:「殷老師!殷老師!」連忙問旁邊的醫生:「他沒事吧?他出了什麼事?」
女的則怔怔望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喊道:「殷逢!殷逢!」
尤明許三人皆是沉默。好在那男的看起來理智幹練,喜憂參半地對女的說:「先去醫院。」女的點頭。
醫護人員剛要把門關上,尤明許忽然說:「夢山你跟車。」許夢山連緣由都不問一句,徑直也跳上車。
救護車很快走了。
尤明許望了一會兒,又看向周圍:明韜等人也都先後上了救護車,和她離得比較遠,只隱約看到人影。旁邊還停著幾輛警車,顧天成必然被扣押在其中一輛車裡。其他員警們四散開,在正片林子裡勘探。天邊已經亮了,還不斷有警車從公路趕過來。
這時樊佳笑著說:「我的小姐姐,你一出手就是牛逼,休個假,都能把連環殺手給逮著了!」
尤明許只是笑笑,說:「他運氣不好。那個……殷逢,什麼人?」
樊佳說:「殷逢啊,你沒聽說過?那麼有名!咱們警局好多他的粉絲好嗎?連局長都是!上個月剛上映的犯罪電影《捕心者》,看了沒?」
尤明許斜她一眼:「看了。」
「好看不?」
「好看。」
樊佳點頭:「他就是原著作家。著名犯罪小說家,好像還是大學教授,心理學研究員什麼的,很紅很紅。就是不知道怎麼跑這兒來了。那兩個是他的助理和家裡人,據說都在西藏找幾天了,託了很多關係,連省裡都驚動了。沒想到……這麼個大名人,落到咱們尤姐手裡了。」樊佳把尤明許的肩一勾,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看殷作家還受傷了。你們不會是一塊兒把嫌疑人抓住的吧?哇,那就牛逼了……」
她唧唧呱呱的,尤明許似笑非笑的,心裡卻想:作家,居然是個作家。
還是寫他們這一行的,難怪他會對案情和嫌疑人有所瞭解。只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為了積累寫作素材?結果運氣這麼背被嫌疑人給逮住了?
尤明許以極為優異的成績從警校畢業後,就進了刑警隊,和一幫兄弟混在一起,一幹好幾年。作家這種耍文弄墨的行當,離她來說很遙遠。那傢伙還是個知名作家,大名人?想到他小鹿似的一雙眼,總是不安緊攥的拳頭,還有明顯已經被撞壞掉的腦子,尤明許心中有些唏噓。命運大概就是喜歡這樣突兀的轉折吧,讓你措手不及,甚至無知無覺。她又想:他的助理和家人都找來了,說不定會對他腦子恢復有幫助。等他醒了,大概就不會像之前那麼驚懼委屈,那麼沒有安全感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4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2-28 06:50 PM 編輯
第二卷 陽關道
第21章
湘城的天氣比西藏熱乎多了。正值六月間,太陽熱而不熾。霧霾也在這個季節縮了頭,藍天白雲,湘江碧透,是難得的好天氣。
尤明許只穿件短袖,和同事們下了飛機,隨機押解的還有顧天成。這兩天一直在路上,尤明許只和他遠遠打過照面,沒有說過話。這人一路都很沉默,但也很平靜,沒有半點被抓後的慌亂落魄。他這樣一個人,大概早已守在自己的世界裡,放棄了外面的所有。
一幫員警坐上來接的警車,呼嘯著趕回警局。西藏的幾名員警也同行,將會一起審訊這名嫌疑人。
這一系列案件發生時間短,作案手段殘忍隱蔽,儘管才過去不到幾周時間,但是在湘城、西藏乃至全國,都產生巨大影響。好在破案也很快。此時員警們坐在車上,說說笑笑,氣氛輕鬆,還有說要讓尤明許請客的,因為這回搞不好還能立功。
尤明許淡笑著說:「行啊,要是給我記功了,允許你們宰一頓。」
兄弟們哈哈大笑。樊佳說:「尤姐尤姐,我要吃小龍蝦。」
尤明許:「沒問題。」
對於嶽山警局的這支局花吧,刑警隊的兄弟們,心情都比較複雜。一方面,尤明許確實美,清而不艷,瘦而不癟,婀娜玲瓏,簡直比那些女明星都不差好嗎?另一方面,這支花啊,太兇悍了。平時裡傲氣得很,時不時懟你一句就不說了。還總拿那丹鳳眼斜斜瞅你,瞅得你心裡毛毛的。她還在全省公安比武中拿過比賽的冠軍,據說練了十多年柔道。換句話說,她是整個警局幹架最厲害的。所以你想追她嗎?先掂量掂量,壓得住嗎?配得上嗎?
當然也不是沒有別隊的人蠢蠢欲動,結果對於那些含蓄的,尤明許只乾脆俐落一句:「我對你沒意思。」對於糾纏不休的,她則吐出一個字:「滾。」
漸漸的吧,男人心裡都有點怵了。再漸漸的,大家並肩作戰越來越多,尤明許能打能忍又凶又狠,於是同一隊裡的,也不把她當女人了。隊外的,對這朵高嶺之花,也只敢遠望不敢褻玩。
不過,大家也都會想過同一個問題:最後會是誰,把這朵刺人的花帶走呢?反正得是個讓人服氣的人物,否則整個警局都不幹的。
嶽山分局位於嶽麓山之下,幾棟白色肅穆的房子,沉靜威嚴。幾輛警車停下,尤明許跳下車,隊裡幾個兄弟跟在她身後。一行人才走幾步,有人跑過來,對她耳語:「尤姐,顧天成說要先和你談,才肯配合訊問。」
尤明許抬頭望去,院子裡的大樹下,那人已換了身乾淨T恤休閒褲,被兩名員警押著,戴著手銬,似乎正望著這邊。
尤明許說:「好。」
後面一名弟兄問:「尤姐,沒事吧?」
「沒事。你們先進去。」
審訊室裡燈光熾亮,隱約有微微的電流聲,於是封閉的房間更顯寂靜空曠。顧天成獨坐在桌後,被銬住的雙手放在桌面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很安靜。
門打開,尤明許一個人走進來,她已換了警服,頭髮束成馬尾。顧天成一直盯著她,竟察覺出內心的幾分貪婪和興奮,他兀自低低笑了。
尤明許恍若未覺,拉開椅子坐下,又從口袋裡掏出盒煙,點上一支,遞給他。他笑著接過:「謝了。」
「想和我聊什麼?」她問。
「也沒什麼,就想看看你。」
她說:「好好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過你這種情況,也沒什麼迴旋餘地。就當是給外頭那些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給自己積點陰德。」
他吐出口煙氣,說:「他們我不在乎。」
尤明許笑笑:「你在乎過什麼?」
他說:「你是我旅途的終點,我很惋惜沒能殺了你。但是被你抓住,好像又挺甘心的。我其實挺珍視你的,也許比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更加瞭解你、珍視你,你信不信?今天叫你來,是想叮囑你幾句話:人生其實挺不值得的。尤其是你這樣的女人,把一些東西看得太重,守得太忠心。將來如果被人背叛,被人冤屈,你就完蛋了。你看著精明,其實沒幾個心眼。別傻了,人性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守護的那些人,他們都不值得。只有你自己值得。明韜當時怎麼拖你下水,還有鄒芙瑢、宋蘭最後還是丟下你跑了,你都忘了嗎?記住我的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別再犯傻下去了。我可是真心疼你。咱倆的情,我死都不會忘。也希望你別忘了,永遠記得我留給你的這幾句話。」
尤明許靜默片刻,笑了,答:「你確確實實是沒救了。你看你都二十八了,結果對世界和人的認知,還跟孩子一樣幼稚狹隘。人生重要的本來就不是別人怎麼看我、待我,而是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並且每一天都活得像自己,哪怕只剩最後一天。你以為自己活得很超脫,不把別人當回事。實際上你剛剛說的這些話,正表明了,從始至終,你都活在別人的看法裡,計較別人怎麼對你。就是這些,深陷於這些,才把你一步步逼瘋的吧?行,我也明白了。你其實就是個被人傷害了,再也站不起來的孩子。拚命任性殺人,證明自己,也讓別人看到自己。顧天成,你的人生,才挺不值得的。你沒有過好它。」
顧天成不說話,臉部線條終於有些僵硬。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笑笑。尤明許看到他眼眶發紅,那眼睛裡似乎有水光閃過。但他這樣一個人,不會掉眼淚的。他只是把嘴抿得很緊。很快,那張臉又鬆弛了,神色如常死水微瀾。
尤明許站起來,說:「還有,我可沒你說的那麼慘。身邊每個兄弟,我都可以把命交給他們,哪怕為他們其中一個而死,為像明韜這樣的陌生人而死,那也是我身為員警的職責,有什麼問題?還有,別張口閉口情啊愛的,我臥個底你還當真了?那不好意思,姐甩過的男人,只怕比你碰過的女人多多了。你不過是其中中等……偏下的一個。真別惦記我,死了也別惦記,我可是從來不負責的。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交代。顧天成,死之前,做回一次你自己。」
尤明許走出審訊室,身後始終一片安靜。她帶上門,自有兩名員警走過來接替。已是太陽偏西時分,樓道裡映著陽光長長的影子,明亮寂靜。她走到視窗,站著抽了會兒煙,又有些懊惱自己的煙癮。把剩下的半截煙丟掉,往辦公室走去。
卻在大廳,看到一群人。大多數上了年紀的夫妻,個個眼中含淚、情緒激動。她知道這些正是公路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家屬們。她靜靜望了他們幾眼,轉身走遠。
這天,大夥兒忙到深夜,才下班。尤明許亦是一身疲憊,他們是今早到湘城的,她現在只想早點回自己的窩待著,睡個天昏地暗,忘卻一切。
臨走時,樊佳捧著一懷的卷宗走過來。尤明許像是隨口問:「顧天成交代了嗎?」
樊佳點頭:「交代了。態度還算配合,就是話不多,我覺得他總有點走神的樣子。」
尤明許沉默片刻,笑笑:「走了。」
初夏的夜晚,涼爽通透,滿天的星子。警局大樓此時還亮著許多燈,尤明許覺得,它們看起來像是鋼鐵巨人,就這麼沉默地盤踞著。此時積壓多日的疲憊如潮水般快要把她吞沒,她走出警局,等計程車。
出於員警的直覺,她很快注意到,路旁停著輛車,黑色寶馬,打著雙閃,車上沒人。她又往旁邊看,結果看到三個人影。
都有點眼熟。
他們遠遠地站在警局高牆牆角,一個蹲著,兩個站著。蹲著那人雙手抱著膝蓋,跟個孩子似的,低著頭。站著的一男一女,都低頭似乎在勸說什麼,還不時抬頭往這邊看。
尤明許一個激靈,暗叫不妙,轉身就想往街的另一頭走。
然而晚了。
只見蹲著那人猛地抬頭,站了起來。旁邊兩人趕緊扶住他,可他一把甩開,人已經朝尤明許衝來:「姐姐——姐姐——我在這裡——」
尤明許:「……」臥槽!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跑近。其實他跑得不快,大概是因為傷口痛,一隻手還捂著身上紗布,步子蹣跚,跟隻跛腿蛤蟆似的一蹦一蹦。但尤明許也沒有迎上去,只是靜靜望著。
這位據說很出名的殷逢先生,到了她跟前,蒼白的臉有些紅,眼裡裝滿了閃閃發光的喜悅。
跟過來的那兩位,女人一臉擔憂,還有點傷心,說道:「殷逢,你不能跑,傷還重著呢。」說完看一眼尤明許。
那個年輕的男人倒是很鎮定的樣子,只是雙手垂落站在殷逢身後,不說話。應該是殷逢的助理。
尤明許打量了一下殷逢,他換上了病號服,臉也擦乾淨了,臉上、手上都貼著膠布,身上纏著紗布。但他是光著腳的,一雙白皙的大腳上全是泥,還有些紅紅的擦傷。此外額頭上、手掌上明顯有幾處新添的小傷口。
尤明許問:「你怎麼搞成這樣?」
殷逢想了想,答:「我也覺得這個衣服不好看。」
尤明許只感覺到額頭神經跳了跳,轉而看向他身後的男子,男子挺機靈的,立刻會意,飛快解釋道:「殷老師醒了之後就吵著要來找你。電視裡播了你們分局抓住嫌疑人的新聞,他看到了你。後來就趁護士不注意,偷跑出醫院。身上的新傷都是路上摔的。尤警官,請你勸勸殷老師,回醫院吧。他傷得不輕,不好好治療會出事的。」
尤明許又看一眼男子文氣柔和的輪廓,心想殷逢這個……助手,還真挺拿得住事兒。轉而又想,也不知道正主腦子沒壞時,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尤明許對殷逢說:「聽到他說的話了?不好好治療會死的,快回醫院吧。」
女子也拉著殷逢手臂勸到:「是啊,快回醫院吧,你別再這樣我求你了。」
尤明許看女子一眼。
殷逢一下子揮掉女人的手,露出厭惡又有些畏縮的神色,說:「關你什麼事?我又不認識你。別再碰我,否則我打你。」又看向尤明許,神色卻變得怯生生、軟糯糯的:「明許,我那天一醒來,就沒看到你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見尤明許不吭聲,殷逢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慌亂,立馬又咬唇,脖子挺得直直的:「反正我找到你了,別人就不能把我帶走了!」
他身旁的女子,露出神色複雜的苦笑,看著尤明許。助手則神色平平,保持沉默。
尤明許靜了片刻,說:「殷逢先生,你搞錯了吧?我不是你姐姐,對你沒有義務。已經結案,咱倆也沒關係了。我為什麼要管你?」
殷逢怔怔望著她,眼眶慢慢紅了。
尤明許冷道:「不準哭!」轉身就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5 10:08 PM
第22章
尤明許轉身就走,聽得身後空空落落的,那三個人似乎都沒動。她又走了幾步,路上來了輛空的士,她招手等著。這時就聽到身後又急又跛的腳步聲。
車停穩,她回頭看著。殷逢立刻止了步,站在一兩米遠處。那麼大個人了,雙手握拳垂落身側,身體綳得像棵樹,簡直腦門上就寫著個「傻」字。尤明許輕嗤一聲,拉開的士車門。剛坐進去,後座被拉開,殷逢鑽進來,飛快關門,雙手夾在雙腿間,低頭不動。
尤明許終於有點頭疼了,她是坐在副駕的,瞄一眼後視鏡,那兩個人已追上來。
尤明許也不能真的揍他一頓,踢他下去,只想他早點老實回醫院待著。她真的快累死了,現在坐計程車上都能一頭昏睡過去。
她靜了幾秒鐘,司機問:「去哪兒啊?」
尤明許降下車窗,手在窗外招了招。那助手果然機敏,快步湊過來。
尤明許:「地址。」
助手立刻說:「湘慧醫院國際部。」
尤明許:「跟著。」
「好。」
計程車發動。天色已暗,茫茫城市景色,宛如一片咫尺之遙的繁華世界,包裹著小小車廂。尤明許望著窗玻璃上流瀉的光,拚命撐著不讓自己睡著。當她垂眸,就從後視鏡裡,看到後座的人,睜著雙又黑又深的眼睛,看著自己。
「為什麼非要跟著我?」她問。
殷逢說:「我……不相信別人。」
尤明許:「那為什麼相信我?」
「你和別人不一樣。」他說,「你真的,很好,很強大。」
尤明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
到了醫院,住院部樓下。助手和那女人的車先到了,兩人等在門口,助手走過來,替他們倆拉開車門。殷逢下了車,就杵那兒不動。助手抽一張鈔票遞給司機,賠笑:「尤小姐?」
尤明許面無表情下車。殷逢這才跟在她屁股後頭。
助手在前面帶路,女人頻頻回頭,顯然很關切殷逢的狀況,但又不敢貿然搭話。尤明許雙手插褲兜裡,殷逢幾乎就挨著她。她掃他一眼,他一副想笑又拚命忍住的樣子。
尤明許突然覺得好挫敗,任由他跟塊狗皮膏藥似的黏著,懶得管了。
湘慧醫院國際部,其實就是高檔私人醫療區。殷逢住的是單人VIP病房,一進樓道裡,早有護士迎上來,驚喜關切:「殷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殷逢往尤明許身後躲了躲,尤明許問:「哪間?」助手忙指路,一行人進了病房。
尤明許掃一眼室內,好傢伙,好大的房間,寬大潔凈的病床,電視機,書桌,沙發,獨立衛生間。
她說:「躺床上去。」
殷逢「哦」了一聲,爬上床,乖乖躺好,蓋好被子,眼睛卻看著她。尤明許走到沙發前,徑直躺下,眼皮都沉得有三斤重。她什麼也不想管了,闔上眼,又將一隻手掌搭在額頭上擋著光,說:「天塌下來都別喊我,等我睡醒。」
殷逢幾乎是立刻說:「嗯,好。」
兩人說話間,助手已飛快指揮護士們動起來,給殷逢處理傷口的處理傷口,輸液的輸液,擦拭腳底的擦拭腳底。而那個一直跟著的女人只是默默站在邊上看著,過了一會兒,扭頭走了。
他們忙碌著,殷逢還睜著眼,望著幾米遠外的尤明許。
他又說:「你別走。」
尤明許低低「嗯」了一聲。很快,呼吸變得低沉均勻,那隻原本搭額頭上的手,也漸漸滑落掉下來。她在睡夢中似乎受驚般抖了一下,身體蜷起,不動了。
殷逢也不知為什麼,就想一直盯著她,這樣好像就能安心了。
他覺得她看起來和在西藏時不同了。那時候她讓人感覺溫暖又安靜,像一汪香碰碰乾乾淨淨的水。抓壞人的時候,又能變身女超人。他當時就好想抱著她的大腿掛著,她走哪兒,能把他帶去哪兒。
但剛剛找到她,她卻像換了個人,很兇,也很冷。她眼睛裡好像有一種可以封住一切的東西,浮了上來。把他也給擋住了。這讓殷逢感覺胸口一痛。
好在,此刻,她又回來了。其實她睡著的樣子,還是很像西藏那個姐姐,軟軟的,安安靜靜,又漂亮。殷逢覺得,她之前說的,肯定不是心裡話。她怎麼會不管他、不要他呢?
又不知過了多久,燈調暗了,人也都一個個出去,那個自稱他助手的人,低聲在他耳邊說:「殷老師,我就在隔壁,有什麼事你摁床頭的鈴,我們會馬上過來。」
「嗯。」
助手也走了,室內徹底陷入寂靜昏暗。殷逢其實很想跑到沙發上,和尤明許擠在一起睡,但又怕擠著她,也有點不敢。終究也太累,很快,他也陷入沉睡。
其實,自殷逢在那輛車的後備廂醒來開始,周遭的一切於他而言,就是一個茫茫的陌生世界。他渾身又痛,又冷,又餓,腦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當時聽到外頭隱隱有人說話,不知為何,那個低沉隱約的男聲,令他感到很危險。於是他縮成一團,不敢動,也不敢發出聲音。倒是有個女人說話,輕輕柔柔的,帶著特有的低沉,讓人聽著心生好感。
等什麼聲音都沒了,他推了推後備箱的蓋子,居然沒有關牢。他心想一定是關他的人,大意了。事實上,也是如此。顧天成曾經來戳破輪胎,又打開車蓋查看過他,關上的時候太過小心翼翼,結果沒關嚴。
殷逢偷偷從車裡爬出來,急切地想要找到禦寒的衣物和食物。
後來他看到一頂帳篷,就鑽了進去,一眼看到地上的睡袋,看起來好暖和。他便鑽進去,心想這樣可以躲起來,別人發現不了。
其實他也隱隱感覺,這樣做好像有哪裡不對。可腦子裡總像被什麼,重重壓著,他一想弄清楚,就疼,就煩躁。就好像有道坎兒,深深的坎兒,攔住了他,過不去。
後來他就躲在睡袋裡,一動不動,心想:不要發現我,你不要發現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6 10:56 PM
第23章
一段柔軟熱乎的肢體,進了睡袋裡。他又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聲音,然後也聽到了她的尖叫。他連忙從睡袋裡鑽出來,看到了一雙眼睛。
這個女人的眼睛,好亮啊,他想。就像高原上的雲,坦坦蕩蕩,一塵不染。
後面再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她這樣一雙眼,沒她那麼香軟好抱的身體,不像她在那麼多人敵對的視線裡,依然肯認真打量著他,露出安撫的眼神,還讓他拉著她的手。
那個自稱助手的人,跟他說了很多。說他叫什麼,今年多大了,是多麼知名的作家,把自己的事業版圖經營得多麼成功。可他覺得,那一切,甚至包括「殷逢」這個姓名,對他而言,都很遙遠。
於是那種感覺又來了,周圍的世界茫茫的,像一片冰涼的海,要把他淹沒。他立刻想到了尤明許,想到她什麼都知道,想到她可以戰勝一切。甚至連那個抓了他、搶了他的壞人,都被尤明許給打敗了——儘管顧天成尿在她褲子上這事好好笑。所以現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必須和她在一起。他從那個完全被自己遺忘的世界,被扔進這個陌生的可怕世界。尤明許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法寶,能夠掃除一切妖魔鬼怪,那樣沒人可以笑話他欺負他了。
——
尤明許可不知道,這傻子懵懵懂懂的,腦子裡還能想這麼多。她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三魂六魄歸位。等她被陽光刺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房間的窗簾已拉開,兩個護士在無聲忙碌。
床上那人……
尤明許看了眼,笑了。殷逢睡得四岔八開,雙手雙腿都大攤著,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尾,肚子上大概又被護士蓋了床毯子。他睡得呼呼地,隔得幾米遠,尤明許都能看到枕頭上的口水漬。
那身材,其實是高大挺拔的。那張臉,也英俊得像天使。眉毛濃黑,唇還紅,連脖子上的喉結,都有幾分男人味。
但整個人的氣質姿態,實在不堪入目。
尤明許轉頭看了眼坐在窗邊的助手,他今天襯衫西褲,也很筆挺,還戴了副金絲眼鏡,抬頭對她笑笑。
尤明許跟護士要了一次性牙刷毛巾,去洗手間洗漱了,走出來。護士們已經迴避了,殷逢還在憨憨睡著。尤明許走到助手面前坐下:「怎麼稱呼?」
助手說:「我叫陳楓,尤小姐你叫我小陳就好。」
尤明許說:「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陳楓看了眼床上人,目光平靜堅定,說:「我曾經是殷老師的忠實讀者,後來得他賞識,成為了他的助手。我們已經一起工作了3年。誰也沒想到他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現在很依賴你,可能言行也變得很任性和荒唐,還請你不要介意。」
尤明許擺擺手,問:「他到底是怎麼出事的?」
陳楓露出個苦澀的笑,說:「之前顧天成連續作案,殷老師很關注這個事,並且還做出了罪犯的心理畫像。他向來我行我素,連我都不讓跟,自己跑去了西藏,大概是想得到第一手素材。我知道他之前是沿著警方的搜索線路前進的,哪裡想到就遇上了。」
「醫生怎麼說?」
陳楓答:「身上的傷,問題不大。麻煩的是腦子。醫生已經給他做過測試了,智力沒變,還是很高。但是情商和心理年齡,大概就相當於七、八歲的孩子。將來也許能恢復,也許不能。」
尤明許問:「他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楓拿起桌上的一個檔夾,取出兩張照片遞給她。尤明許接過,怔了怔。
陳楓說:「殷老師畢業於北大心理系,現在還擔任著研究員,同時寫書。實話實說,殷老師以前個性很強勢,對一切的掌控慾都很強。脾氣不太好,人很精明,始終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應該怎麼做。恕我直言,在他的寫作帝國裡,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事實上,他也做到了。不僅書寫得極其暢銷,商業發展也很強勢。他是我的偶像。」
也就說,曾經的這個男人,不僅智商高,情商也高,且才華橫溢,是個非常強悍成熟的男人。尤明許望著手裡的照片,確實,分明看到的是另一個男人。
照片是男人剛從車上下來時拍的,他只穿著簡單的灰T恤,露出結實精瘦的臂膀。他戴了副墨鏡,頭髮打理得很有型,嘴巴和下巴還有一圈鬍渣,宛如雜誌走出的冷酷男模。
尤明許看了幾秒鐘,轉頭看向床上人。殷逢不知何時,翻身趴著睡了,雙手雙腿張開,像青蛙似的,臉也貼在枕頭上,嘴角掛著一絲口水。
陳楓也看著自己老闆。
兩人都靜默片刻,尤明許把照片還給他:「怎麼沒看到他的家人?」
陳楓答:「殷老師早年間已經跟家裡斷絕來往。」
尤明許說:「我該走了。他待會兒醒了,你們應該能留住他吧?別讓他再偷跑出來了。」
陳楓忙說:「等一下尤小姐,殷老師性格固執這一點,跟以前半點沒變。只怕醒來沒看到你,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去找你。他那麼聰明,把幾個小護士玩弄在掌心,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他面色認真,講話的聲音卻明顯大了,尤明許惱火地瞪他一眼,這傢伙,太鬼了!果然,床上的殷逢皺眉咂了咂嘴,又蹬了兩下腿,迷迷瞪瞪睜開眼睛。
陳楓小聲說:「你們聊,只要能搞定他,你隨時可以走。」
尤明許:「滾。」
陳楓笑笑,揮手讓護士也出去,還體貼地帶上了門。
殷逢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和尤明許大眼瞪小眼。尤明許看著他亂蓬蓬的頭髮,無辜清澈的雙眼,實在是難以和照片上的男子聯繫到一起。
還沒等她開口說什麼,殷逢已咧開嘴,大大的、大大的笑了。雪白的牙齒露出來,眼睛裡全是燦爛的光。
「你沒走!」他說,「我一睜開眼就看到尤明許了,一睜開眼就看到了!」
尤明許愣了愣,避開他亮晶晶的目光,心裡感覺有點怪怪的,暗想:傻樂什麼,老娘馬上就走。
可殷逢盤腿坐在床上,仰頭看她。他皮膚太白,眼睛又漂亮,這麼笑著,整個人實在是甜得沒頭沒腦沒邊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7 10:07 PM
第24章
時間其實還早,陽光柔和清透。
「尤明許你過來。」殷逢說。
尤明許心想,這會兒又不叫姐姐了?倒也不在意,走過去,問:「什麼事?」
他抬頭:「今天我們幹什麼?」
尤明許:「……」
她又說:「先去洗漱,刷牙洗臉會吧?眼屎口水弄乾凈。」
「嗯!」殷逢乖乖下床,進了洗手間。尤明許在床邊坐下,再次想到照片上那個男人,忽然覺得很可笑,很不真實。
沒多久他就出來了,倒是洗得乾淨整齊,尤明許說:「你還有傷,躺下說話。」
他爬上床。尤明許發現他醒著的時候,躺著的姿勢倒是霸氣得很,兩條大長腿岔開,雙手枕在腦後,跟大爺似的。
「殷逢,我是個員警,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前幾天我們抓到的那個壞人顧天成,還有很多後續工作。而你呢,傷還沒好,腦子也沒治好。如果腦子治好了,你就會更聰明對不對?所以現在呢,我要去上班了。你呢,在這裡好好養傷。咱們倆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然後……然後咱們再見面,再一起玩,好不好?」
這要是熟悉尤明許的人,聽到她這麼親切耐心地說話,只怕要驚掉下巴。因為平日裡,對於纏著自己的男人,她是多麼冷酷殘暴啊。
只是因為尤明許明白,殷逢現在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是個傻白甜。偏偏認定的事還很倔,一根筋。她是多麼倒楣在他一醒來就被撲懷裡,完整佔據了他的雛鳥情結。但是沒關係,她是個老奸巨猾的刑警,要不也不能陪顧天成一路演戲扮柔弱。先把殷逢哄住,搪塞住,時間久了,她管他死活。
大概是她說得太合情合理無法反駁,殷逢低下了頭。尤明許就看著他那段白皙的、肌理分明的脖子。純潔中居然還帶著一種屬於男人的生機。
「一定要去上班嗎?」他問。
「對,否則我就會丟了工作和收入。」她說,「而且也不能幫助到其他人了。」
殷逢的唇緊抿著,不知為何。那漆黑透亮的眼珠,竟看得尤明許有些心虛。她又心想,難道人的腦子被撞得天真了,原本世故的雙眼,也會變得純凈嗎?
他的雙手從腦後放下,說:「好。你去上班吧,我也會努力養傷。可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尤明許說:「過幾天就來。」
這麼輕易就從小雛鳥的病房脫身,尤明許簡直不要太佩服自己。陳楓就守在門口,看到她,那一瞬間也有些驚訝。
「搞定了。」尤明許經過他時,丟了一句。
「多謝。」陳楓飛快地說,望了眼屋內,壓低聲音說,「尤小姐,還希望……你能經常來看看殷老師,拜託了。」
尤明許看他一眼,沒答話。
好在警局有換洗的衣服,尤明許到了後,先去洗了個澡,就投入緊張的工作中。
一天的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因顧天成這個大案,大夥兒餓著肚子忙完走出警局,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大家去吃宵夜。
坐在相熟的飯店裡,這一桌子員警看起來,與旁人也沒有太大差別。除了講話聲音宏亮一點,個個看起來都挺精神,有煞氣。
尤明許拿了瓶啤酒在喝,聽著他們說一樁又一樁趣事、倒楣事,瞧不上的或是讓他們興奮的事,有時候插幾句,一起痛罵、諷刺或者哈哈大笑。
正酒香興濃時,許夢山湊她耳邊說:「你讓我留意殷逢和他的助手,我留意了。」
尤明許也壓低聲音:「怎麼說?」
許夢山:「今天早上我去踩點,看到你從他病房出來,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神清氣爽,面色滋潤。」
尤明許:「滾!」
燈光下,搭檔眸光含笑望著她,平日裡大家覺得沉默寡言的許刑警,此時暗笑得像隻狐狸。
樊佳聽到了隻言片語,也湊過來:「怎麼了?尤姐怎麼又暴躁了?」
尤明許恨恨地看許夢山一眼,後者已掀了掀單眼皮,語速極快極輕地說:「她昨晚去殷逢病房過夜了。」
樊佳瞪大眼,那八卦的猥瑣的笑意就快從眼裡跳出來。好在兩個傢伙有分寸,聲音小,別的刑警都沒注意他們仨竊竊私語。尤明許說:「放屁。他現在就跟個幾歲孩子一樣,我昨天才去探望安撫一下。許夢山你一隻單身狗找不到女朋友,腦補這些事倒是積極,許大媽!」
許大媽全不在意,拿起一把烤串咬著吃,又拍拍樊佳的腦袋,說:「想不到我們心狠手辣的尤姐,喜歡的是這個類型。難怪以前那些前僕後繼的男人們沒戲。尤姐喜歡嫩的。」
樊佳:「是啊是啊,不過禦姐喜歡小奶狗,好像也對唉。」
尤明許喝了一大口啤酒,只吐出兩個字:「想死。」
那兩個碰了一下酒瓶。
尤明許也失笑,懶得理他們。腦子裡浮現今早殷逢「稚嫩可愛」的模樣,更覺可笑。
樊佳這時說:「也不知道殷作家的腦子能不能恢復。這要能恢復,其實也是個鑽石王老五好嗎?又高又帥還有才,聽說光靠寫書拍電影開文化公司,年收入都過億了!上過作家富豪榜。唉我說尤姐,你看你們倆這麼有緣,他現在又喜歡你黏著你,你要不要趁機他腦子壞了把他拿下,生米煮成熟飯。將來等他醒了,已經是你的人了,那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任你為所欲為……」
尤明許都被這妮子逗笑了,懶得理會,許夢山卻說:「得了,真把那傢伙當香饃饃了,開開玩笑而已。別說他現在腦子不正常,就算正常了,配得上尤姐?我昨天查過,他沒出事前,公開交往過的就有兩個女朋友,還都是網紅嫩模。這種男人,有什麼好要的?」
樊佳愣了愣沒說話。尤明許神色淡淡的,嗤笑:「關我什麼事。」
吃完後,一群人從飯店走出,分別打車回家。尤明許、許夢山和樊佳坐一輛車。到了尤明許家小區門口,他們把她擱下。尤明許打了個酒嗝兒,單肩挎著背包,結果沒走幾步,就看到一輛車停路邊,車旁靠著個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7 10:39 PM
第25章
車是高檔車,人也是衣冠楚楚透著種高級感。尤明許就跟沒看到他似的,從旁邊走過。
那人也是厚臉皮,像完全沒察覺到她的淡漠,含笑開口:「明許。」
尤明許站定,深吸口氣平息暴躁,說:「羅羽,別這麼喊我,我們沒那麼熟。」
羅羽笑笑,說:「才回來?我從7點等到現在,11點。」
尤明許:「那是因為你腦子有病。」剛想徑直往前走,他身形一動,攔住去路。這傢伙也是一米八幾的個頭,人高馬大,又是愛健身的精英,心又黑,還是個律師。尤明許如果隨意把他在小區裡放倒,只怕又中了計,更被他糾纏不清。於是尤明許忍了忍,說:「讓路。」
基於他長達數月的糾纏,現在尤明許一句話都不想和他多說,只想把他一腳踹開。
他在路燈下盯著她,那雙長長的眼睛有些暗光閃動,說:「你不打聲招呼就去西藏度假,離開了半個月。想過我心裡的感受嗎?我想你了。每天睡覺前,就想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尤明許的心中一陣惡寒,那感覺就像是被又臭又酸隔夜菜給熏了一回。她心中亦萬分悔恨,當初為什麼要聽信鄰居大媽的話,去和這個貨相親。
尤明許獨居於此,鄰居大媽時常看顧,做了什麼好吃的也嘗嘗分她一口。因此她很是感激,也把大媽當成半個親人。去年大媽大概是看她獨身,突然腦子一抽,很熱心地要給她介紹男朋友。她畢業工作幾年了,警局裡她又沒有看上的,確實有點心癢,就同意了。
初見羅羽,他生得人模人樣,談吐又不凡,儼然一高知紳士。行事間也頗為直爽,不缺男子氣概。尤明許對他印象很不錯,也生了繼續處下去的念頭。
羅羽是一間知名律師事務所的頭牌,不到三十,經濟實力也雄厚。他似乎也驚艷於這朵警花的美麗和練達,大家都是目的明確思路清晰的成年人,兩人漸漸很聊得來,雖然尤明許暫時對他更多是好朋友的感覺,但兩人的感情確實逐步升溫。並且,羅律師明顯陷得更深一點,早晚接送,一天報到幾回。幾乎拿出所有空餘時間,追在尤明許身後,噓寒問暖,細緻用心。那尤明許其實也挺享受這種被人用心對待的感覺,漸漸地也把他當男朋友對待。
那時候,在職場上八面玲瓏的羅羽,對尤明許說過一句話:「你這種女人,確實只有我這樣成熟的男人,才會真正懂得欣賞。那種感覺對我來說是會上癮的,咱們好好處,我已經不想放棄這段感情了。行嗎?」
講真,尤明許當時還挺感動的,甚至在一次出差回來後,差點一時衝動留他過夜了。到底心裡感覺兩人相處時間還短,心裡總有某個地方不踏實,感覺也沒到位,還是把那夜情意滿滿的他給推走了。
尤明許一開始和他談戀愛,是瞞著同事們的,只是大致瞭解了一下他的背景。就在兩人認識半年,剛談了兩個月之後,她也把這事告訴了許夢山他們。
結果幾天後,許夢山就把一份詳細的背景調查資料丟到她面前。
羅羽,表面看起來的確是一名光鮮律師,年輕有為,確實也辦過幾起有影響力的案子,前途不可限量。但仔細一查,這人辦過的很多案子,都有待商榷。
換句話說,這人很擅長利用法律擦邊手段,在灰色地帶,替金主牟利,認錢不認人,沒有什麼道德觀。尤其是本地一家著名企業凱陽集團,業務涉及房地產、環保、廢物回收……尤明許聽聞,凱陽集團的很多業務不是那麼清楚透明的,羅羽就是凱陽集團的法律代言人。警局上頭,已經開始留意凱陽了。
當晚,尤明許把羅羽叫到了家裡,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替凱陽集團做事?」
當時羅羽愣了愣,神色立刻恢復如常,心平氣和地說:「明許,你聽我說,我只是幫他們處理一些法律上的疑難問題。外界對於凱陽的一些傳聞都是造謠,我是個律師,所做的事都是在法律允許範圍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和我替其他公司打官司,沒什麼差別。」
尤明許又問:「你不知道我是個員警?眼睛裡揉不進沙子?」
他當時就想坐過來,摟她的肩膀:「明許,有話慢慢說……」
他來之前,尤明許已經把他的背景瞭解得一清二楚,也想得很清楚,躲開他的胳膊,語氣平淡地說:「出去。咱倆沒可能了,過去這段就當是個誤會,羅律師,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有,將來萬一有什麼事,別落在我手上。我從不念舊情。」
那天晚上,羅羽給她發簡訊:「你其實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吧?」
尤明許沒理他,直接拉黑。
不管羅羽當初接近她,有沒有抱別的目的。是真的一見鍾情,還是抱了想要找個保護傘的心思。尤明許手起刀落,斬斷孽緣,毫不猶豫。
哪裡知道,這背景發黑的律師,才真正暴露出本性和手段,開始了極富耐心的無恥糾纏呢?
還是三天兩頭,在尤明許身邊徘徊,也暴露出本性裡的狂妄,依然想要把尤明許當成是他的女人。時常送禮物,價值不菲。一開始尤明許還退回他的律師事務所,結果他加倍的送。幾次之後,尤明許火了,乾脆直接丟樓下垃圾桶。
他現在也不掩飾自己了。偶爾他會陪當事人去警局,當然當事人也不是什麼好人。尤明許有時候路過或者在場時,他就一直盯著她,似笑非笑的樣子,彷彿在說:看,我就是這麼個人。我就他媽想得到你這個刑警。
尤明許不是沒想過把他痛揍一頓,抑或是把他抓警局去,教訓一頓。但稍微一想,就沒有貿然行事。因為他是個律師,還是個狡猾的黑心律師。他必然已準備好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現在她身旁,譬如公務之類。打一頓則只怕更中他下懷,緋聞傳出去,她刑警都不好做。
所以,尤明許這麼彪悍的、在警局和罪犯面前橫行無忌的一個人,在這事兒上,居然只能忍。她還沒想到什麼好的法子,擺脫羅羽。前段時間去休假,也存著避他的心思。
結果今天一回來,這隻大尾巴狼又守這兒了。
尤明許身形飛快一閃,他沒攔住,眼中閃過幾絲興味,跟在她身後。
尤明許頭也不回,一直走到樓下,刷卡開了單元門,說:「羅羽,你再跟上來,就是擅闖民居,試試看?」
羅羽站定,這女人語氣平靜低沉,但他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只要他踏進她的領域一步,她真的會動手。
羅羽笑了,說:「我不是來惹你生氣的。上去吧,我看著你平安到家就好。」
尤明許「嘭」一聲摔上單元門,昂頭就走。結果沒走幾步,聽到他平靜地在身後說:「尤明許,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這事兒沒法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8 10:40 PM
第26章
「有病!」尤明許在心裡罵道,都懶得理他,上樓。
她家的房子其實挺老了,好在是最早一批商品房,修得還算規整,質量頑固。她進了家門,開燈,這套方方正正的二居室,也像她這個人一樣,簡潔、空曠、素淡,沒有什麼溫馨的感覺,只有稍顯凌亂隨意的生氣。
客廳正中的牆上,懸掛著一副黑白遺照。尤明許進屋後總會看一眼她,有時候莫名地衝她笑笑,感覺心裡會暖和一點。
畫面上的母親只有三十來歲,她長得可比尤明許文靜,文靜間不失英氣。一雙水潤的大眼睛,擁有尤明許所不具備的甜美。那一身警服警帽,都掩不住她的生動。尤明許從小是在江城跟著外祖父母長大的,大學才來湘城。他們從來不跟她提父親的事。只有一次,舅舅隨口說過:「明許這長相,肯定隨父親多一點。」當時沒人答話。
尤明許隨母姓,她也沒興趣去深究父親是誰,現在是死是活,是好是壞。
她去洗了個澡,躺回床上看劇,什麼美劇肥皂劇雷劇,都看。這樣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腦子裡也不想事,舒服。
正看著男主角抱著女主角在櫻花樹下轉圈圈呢,反派站在兩米外一臉扭曲恨不得把「我很惡毒」寫在臉上,手機滴一聲響。她的眼睛沒離開平板電腦,摸到手機,這才飛快瞟一眼。
一條發自陌生號碼的簡訊:「明許,我是殷逢啊。」
尤明許本來不想回,想了想,又回:「知道了。」
一句話終結交談,就是她的目的。
結果顯然是不奏效的,那人腦子裡現在本來就有很多根筋罷工,怎麼可能看得明白她的敷衍。
他立刻又問:「你在幹什麼?」
尤明許忍了忍,暫停爽劇,回復:「看電視。」
「看什麼電視?」
「《絕世傾情》。」
「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我睏了,要睡覺。」
「那你加我微信,給我通過。就是那個綠色的小蝌蚪app。」
綠色小蝌蚪……
尤明許頭一次聽人用如此清新脫俗的方式稱呼微信,給他通過了,點開看他的頭像大圖。那是張男人的側臉,黑白的,光影用得很好,像是隱隱水波映在男人稜角分明的側臉上。男人唇角帶著一點笑,眉眼微微垂著。身上穿的,是最普通不過的黑T恤,卻偏偏顯得很有格調。
同時,從這張圖也可以看出,曾經的殷逢有點自戀,也有點自負,絕對的自持美貌,才把這樣封面模特似的照片,當成頭像。
心念一動,點開他的朋友圈,卻發現他只對朋友展示三天內的朋友圈,什麼都沒有。
他發了段語音過來。
尤明許點開。
「我今天按醫生的話吃了藥,還打了針。晚上陳楓帶我活動了一會兒。我還看了一會兒電視,可是很沒意思。中午吃了肉、胡蘿蔔、洋蔥和青菜。晚上喝了湯,又吃了肉,還有雞湯、蝦仁和青菜。醫生說傷口還不能沾水,我用毛巾擦了澡。現在我只有一點點臭。我現在也要睡覺了。晚安尤明許。」
他的聲音在電話裡,意外的低沉好聽,因為語氣太乖巧,又透著某種軟糯的感覺。尤明許聽完後,靜默片刻,語音回復:「晚安殷逢。」
三天後。
陽光非常慷慨地灑滿整間病房,剛洗完澡的殷逢,如同隻大貓似的,裹著浴巾,坐在床上。傷口已經拆線,他覺得實在太舒服了,雖然還很疼,但是不管了。頭髮剛下護士也給他吹過了,現在蓬蓬鬆鬆軟軟地趴滿了頭。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的大男孩,白嫩乾淨。
陳楓舉著兩件衣服,站他面前,說:「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牌子和款式,本季最新款。」
一件是深灰色立領夾克,另一件是黑色大衣。大牌的剪裁做工就是這樣,咋一看非常簡潔,質地其實非常考究,並且很有設計感。旁邊的兩個小護士看著都噤聲了,很想看看床上的帥哥穿上這兩件衣服的樣子。
殷逢盯了一會兒,露出有點輕蔑的笑:「好難看。」
陳楓臉色不變,又從提袋裡拿出休閒款,運動款,都是頂級潮牌。
殷逢的眉頭舒展了點:「還可以,看得過去。」
陳楓有點想笑,老師還是和以前一樣眼光挑剔啊,只不過挑剔的方向好像完全反了……想當年某國際一線男裝品牌還想請老師去做亞洲區代言人呢。
最後,陳楓從提袋裡掏出來的,是一件綠色T恤,胸口印了個大大的生動活潑的阿童木。褲子同款。
殷逢坐著不動,眼睛緊盯著。他有感覺到旁邊的護士在低頭忍笑,這讓他臉莫名發燙,還有點說不出的生氣。心想這要是明許在這裡,肯定不會笑,只會語氣很稀鬆平常地說:「嗯,你穿這個好看。」想到這裡,他心情又好起來,面容卻故意嚴肅著,說:「嗯,既然沒有別的好看的,那就這套吧。」
陳楓:「好。」
「我懶得再選,再買幾套一樣的。」
陳楓:「好。同樣牌子不同款式圖案,可以嗎?」
「嗯。」
殷逢換上新衣服,走到鏡子前,照了一會兒,笑了,自言自語說:「今天穿去給明許看。」
陳楓說:「子懿來了,我讓她現在隔壁等。你要見她嗎?」
殷逢的眉頭立刻皺起來,說:「她是誰啊,為什麼總要來找我?」
陳楓:「我前兩天跟你說過,她是你十多年前死去的哥哥殷塵的青梅竹馬,你從小也叫她姐的。她來,我想也是關心你。」
殷逢說:「我知道。不過她是我那個哥哥的人,不是我的。既然殷塵早死了,那她和我是不是沒關係了?」
陳楓:「理論上是。但這幾年,她一直在你身邊,你也沒有反對。」
殷逢的臉色忽然變得很緊張:「她……是我女朋友?」
陳楓想了想說:「不算是。」
殷逢不明白了:「那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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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2-28 10:43 PM
第27章
陳楓心想,你問我什麼意思,我怎麼知道。蘇子懿明顯鍾情於你,但你這些年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吊著人家。誰知道你這種腹黑男,打的什麼主意呢?
不過,陳楓笑笑,說:「就是很親近的朋友的意思。」
殷逢:「哦……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想和她當好朋友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就挺煩的。我覺得自己以前其實應該挺討厭她的。我現在的好朋友只有明許。你讓她走,我不想見。」
陳楓猶豫了一下:「可是……她肯定不願意,你失蹤那段時間,她也很擔心,和我一起一路找過去的……」
殷逢穿好床邊的一雙新小白鞋,思考了一下其中的邏輯和彼此的人物關係,問:「陳楓,我是你的老闆,還是她是你的老闆?」
陳楓:「當然是你。」
殷逢盯著他:「你會對我忠心嗎?」
陳楓靜了幾秒鐘。不知道為什麼,殷逢明明傻了,可此時他穿著一身可笑的衣服,認認真真問陳楓這個問題,陳楓居然依然能從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感覺到一絲熟悉的壓力。
突然間,陳楓的心裡有點警醒,也有熱流在淌過。他答:「我的老闆當然是你。也許你已經忘了,我原來過得很糟糕,打算自殺。自殺前沒有報任何希望,給你寫了信傾訴。你看了信,約我見面,說單憑一封信進行分析,就認定我有才華和潛力,讓我先別急著死,還高薪聘了我五年當助手。我早就不想死了,我現在過得很充實很好。你出事前就對我說過:無論你今後成什麼樣子,做出什麼事,都要我不分黑白不問緣由站在你身後。我向你承諾過會做到。所以現在,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會讓蘇子懿再打擾到你。」
陳楓說完後,眼淚都快出來了。然後他就看到殷逢嘴裡鼓起滿滿的空氣,把整張俊臉鼓成了包子,再一下子吐掉。
陳楓神色不變。
殷逢說:「我知道了。看來我以前還挺有遠見的,剛才我看以前的朋友圈,還覺得自己看起來好蠢。」
陳楓微笑說:「你以前不蠢,現在也不蠢。」
這話明顯溫暖了殷作家的脆弱幼小的心窩,他露出個很燦爛的笑,春風明月似的,恍惚間陳楓好像看到了少年時的殷作家,不由得也笑了。
殷逢說:「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找明許了。」
陳楓說:「好。那是在她家附近的酒店住下嗎?」
殷逢目光閃了閃,說:「你覺得她會讓我住她家裡嗎?」
陳楓說:「恐怕不能。」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陳楓說:「我有辦法,對她施壓,也許能讓她答應。要做嗎?」
然後就看到那乾淨得彷彿初生的大男孩,移開目光,想了一會兒,臉上沒什麼表情,說:「嗯,做吧。」
陳楓心想:就算心理年齡小了二十歲,本性根本沒變好嗎?真是……太好了。
於是這天尤明許下班回家,剛走到樓梯轉角,就看到一個人抱膝坐在她家門口的地上,腳邊還放了個手提行李袋。
她停下腳步。
殷逢也抬頭望著她。
兩人靜對片刻,她繼續上樓梯,他還坐著不動。
她走到他面前,心裡嘆了口氣,蹲下說:「你為什麼在這裡?」
殷逢笑了,特別燦爛:「我拆線了,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了。」
尤明許忍著額頭青筋的隱隱跳動,繼續不動聲色地問:「那你家在哪裡?」
他立刻低頭,避開她的目光,雙手在膝蓋上緊緊交握,說:「我不想去那裡,那裡我一點都不記得了。你說過,等我好了,就可以來找你。別看我長得高,其實我不用占很多地方,睡沙發,或者地上,都可以。」
尤明許簡直哭笑不得。她向來吃軟不吃硬,殷逢的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和隱藏的熱切,她都能感覺到。但這齣荒謬的鬧劇,居然還沒結束,他出院了還找到她家來了!
她頗有種拳頭打不出去的無力感,定了定神,看著眼前的男人。也許是因為蓬軟的髮型和衣著,原本很有稜角的熟男五官,此時居然顯得軟萌可笑。尤其他還穿了一身綠,一個一八幾的男人居然穿了一身綠!也不知道誰給他挑的衣服,活脫脫一條大青蟲。
尤明許到底笑了出來,拍了一下他的頭,說:「殷逢,我不能收留你,不是因為不把你當朋友,而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孤男寡女,是不可以住到一起的,很不方便。明白嗎?」
殷逢不吭聲,只是默默望著她,目光懇切。尤明許被這傻子的目光盯得有點不是滋味,站起來說:「我回去了,你也趕緊回家。讓陳楓來接你。」
「明許……」他輕輕喊了句,語含哀求。
尤明許沒說話,也沒回頭,開門進去,關上。
然後她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晚上9點多了。
尤明許先去洗了個澡,換了家居服,路過客廳時,臉上沒有表情,走到門邊,腳步不自覺放輕,靠近貓眼往外看。
那人還坐在原地,低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在發傻的樣子。
尤明許離開門口。
看了一集電視劇,暫時把什麼都忘記了。看完後,她嘴角還帶著笑,卻幾乎是立刻又想起了門口那人,心想應該走了吧?
她下床上了個廁所,雙腳卻像不聽使喚,又走到門口,往外一看。得了,他好歹換了個姿勢,變成了盤腿而坐,單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在玩行李袋的提帶。
尤明許看他這麼重複而機械地玩了三分鐘,心裡忽然有點煩,轉身回房。
她關掉平板,躺下,看了眼床頭鬧鐘,已經夜裡十二點半了。她向來是個自律的員警,閉上眼睡覺。
這麼躺了有半個小時,她猛地從床上坐起,拖鞋都不穿,赤腳走到門口。
一把拉開門,就見那人不知何時已躺下了,頭枕著行李袋,大概因為夜間有點涼,真的蜷成了一隻大青蟲。聽到動靜,他轉過頭,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裡,彷彿沒有任何雜質,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映著燈光和她這個人影。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
尤明許語氣不太好:「滾進來,睡沙發,明天一早就給我走。」
他不吭聲,一咕嚕爬起來,提起行李袋。尤明許徑直走進臥室,關上門。看都沒看他一眼。
殷逢一個人拎著行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動作麻利地脫鞋,換拖鞋,坐到沙發上,再飛快取出睡衣換上。沙發上還放了條折得很整齊的薄被,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馬上把它抖開,躺平,把自己緊緊裹進去。他又看了眼尤明許的房門,想到她就在離自己十米不到的位置,心裡感覺甜蜜極了。閉上眼,很快就陷入沉香的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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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2-28 10:45 PM
第28章
尤明許半夢半醒間,感覺臉上癢癢的,好像有風在吹,還帶著點熟悉的薄荷牙膏味。
她一個激靈,睜開眼,就看到碩大無比一張俊臉,湊在自己跟前。
尤明許整個人都要發作了!
殷逢,這個一米八幾、29歲的男人,居然搬了張小小的板凳,坐在她床頭,滿臉樂不可支的笑,眨著大眼睛,嘴巴還嘟成一團,正在對她臉上吹氣。
尤明許臉色非常陰沉地看了眼他身後,臥室的門敞開著。毫無疑問他又開了鎖。這個曾經的知名作家似乎擅長開一切鎖。他到底是個什麼奇奇怪怪的人啊?
「滾出去!」
門「哐」一聲砸上,殷逢站門口,摸了摸鼻子,手裡還提著小板凳。他不明白尤明許為什麼不喜歡他叫起床,想了想,他明白了,低頭失笑。
小懶豬。他在心裡喊道。
馳騁江湖多年的禦姐尤明許,完全不知道門外人,已經給自己下了這樣可愛的結論。她暴躁著一張臉,警服穿戴整齊,拉開門跨出來,直衝廁所。
等她眉目乾淨、臉色稍緩地從廁所出來,看到桌上的早餐,再看旁邊老老實實坐著那人,她也走過去坐下,問:「哪兒來的早餐?」
殷逢答:「陳楓送來的。」
尤明許也不客氣,端起豆漿喝了口,咬著油條問:「他人呢?」
殷逢的表情居然有一絲不自然,看向桌面:「門口等著。」
尤明許看出來了,也不吭聲,三下五除二把早餐吃完。殷逢用餐居然很斯文,不急不緩。尤明許想起在西藏時,他叼著根香腸狼吞虎嚥的樣子,心想他到底還是會更像過去的自己。
「你該走了吧?」尤明許問。
殷逢的臉色頓時變了,低頭喝豆漿。
尤明許又說:「正好陳楓也來了,吃完我們一起出門。」
他站起來,臉居然有點紅,望著陽台,一臉的故作鎮定:「我覺得那裡風景不錯,我決定去觀賞一下。」
尤明許望著他拉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尤明許住的房子老,周圍全是一棟棟高樓擋著,也不知他在鋼筋混泥土裡鑽研什麼風景。尤明許又不瞎,還能看到他偷偷摸出手機,在打字。
果不其然,幾秒鐘後,門鈴聲彬彬有禮的響起。
尤明許面無表情地拉開門,陳楓身為助手,卻依然是那副精英人士斯文敗類的打扮,西裝沒打領帶,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框眼鏡,含笑說:「尤小姐,早安。早餐的味道好嗎?殷老師沒有打擾到你的休息吧?我可以進來嗎?」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尤明許向來不爭口舌之利,放他進屋。
陳楓在桌前坐下,也看到了如木樁般標標直直,杵陽臺上的殷逢。這個男人的神色依舊平穩無波,彷彿完全沒看到自家老闆清早犯傻,態度和藹地說:「尤小姐,殷老師這個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夠收留他一段時間。等他康復,自然會走,並且以他的心胸和智慧,將來一定會非常感激你這段時間的照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2-28 10:47 PM
第29章
尤明許輕嗤一聲,剛要說話,陳楓又說:「我已經把您家隔壁的房子租下來了,我和保姆、廚子、司機都會住在裡面,隨叫隨到。你和殷老師的每日三餐,都會有人做好送來。廚子是一家米其林餐廳的掌勺。房子每天會有人在你外出時打掃,所有家務都會做好。絕對不會給你的日常生活帶來一絲累贅。」
尤明許愣了愣,沒說話。
別的就不說了,每天有人打掃房子還整理好家務,外加米其林的廚子……
陳楓繼續說道:「殷老師現在心智確實不成熟,又離不開您,為了答謝您的辛苦,我們每月會提供3萬元的勞務費,直接打您卡裡。如果您陪殷老師過節,每次還有5000元的過節費。」
這下尤明許笑出了聲:「拿錢買我的時間?對不起,不賣。」被這話一激,她的頭腦也徹底清晰了,心想這算個什麼事?真帶著這腦子有病的人生活,今後只怕還有數不清的麻煩。更何況殷逢現在就很依賴她,一起生活下去,變得更依賴,怎麼辦?
將來,那個成熟渣男,如果清醒過來,又怎麼辦?
潛意識裡,她有點抗拒那樣的局面。
「說完了嗎?」尤明許說,「說完就領他走吧。」
陳楓也有點後悔,意識到談錢這步棋沒走好。這個女警和他以前接觸過的,那些喜歡追著殷逢的女人不一樣。其中也有清高的,但談到錢,女人們的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變化。眼前這個,卻是眼神清澈坦蕩,還透著點冷冰冰的鄙夷。
她越鄙夷,陳楓越覺得,把殷逢交給她,是沒問題的。
陳楓笑著說:「你別生氣,是我說錯話了,我們不提錢。你在西藏救殷老師,還有那麼多人,也不是圖什麼。你是個好員警,真的光明磊落那種,是我俗了。對不起!」
這話說得還算順耳,尤明許沒吭氣。
陳楓察言觀色,又悄悄往前推進:「可是你看,殷老師現在很依賴你,我又不能關著他,也關不住。就算我今天把他帶回去,明天,或許不要明天,今晚他就會跑出來找你。難道又讓他睡樓道裡?殷老師以前就是個很一意孤行的人,就算現在腦子不清楚,我敢打賭,他能天天這麼幹。這樣反而騷擾你,影響你的生活,對不對?你這套房子反正是兩居室,一間還空著。不如分一間給他,就當合租了。順著他的心意,這樣他病說不定康復得更快,豈不是皆大歡喜?」
尤明許看他一眼,目光似笑非笑的。陳楓知道她長得美艷,作風又冷酷,此刻被她這麼一瞅,也有點不自在,下意識轉頭,望向陽台。
尤明許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個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下來,背對著他們。這樣陽台圍欄其實已經把他的視線都擋住了。他低著頭,可也沒有回頭,坐著一動不動。
尤明許想:他其實是知道,自己的助手,正在跟她談判,決定他的去留吧。
她移開目光,那感覺就像是那裡有一個小太陽,在她的視線角落裡努力發著光,可她不想看到。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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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8 11:10 PM
第30章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一看號碼,尤明許整個人都定住。
局長。
她立刻拿著手機戰起,陳楓低下頭,從桌上拿起瓶礦泉水擰開喝。尤明許看他一眼,走進臥室,接起。
「局長。」
警察局裡,那是一頭老狐狸賽老狐狸,一頭狼賽一頭狼。局長年近半百,平時也和和氣氣的,講話不多。但是局裡大多數年輕人都怕他。尤明許不怕,但是發自內心的尊敬這老頭,畢竟人家辦公室裡一牆的勳章、功勞簿不是蓋的。他這一輩子抓過的罪犯,只怕比尤明許等年輕刑警見過的嫌疑人還多。
局長先是對尤明許的西藏之行所立功勞,表達了慰問和讚許。尤明許站得筆直,單手還背在身後,非常專註地聽著。
然後,局長話鋒一轉,說:「聽說你還救了大作家殷逢?」
尤明許答:「是。救他的時候不知道身份。」
局長親切地說:「我見過他,非常不錯的小夥子,大才子。我也是他的書迷,家裡有他整套書,還是有簽名的。你大概不知道,省裡的段廳長,是他北大的師兄,也非常欣賞他。有個事我們只在這裡說:去年轟動全國的辰縣惡性殺人案,還請他做出了犯罪心理畫像,為案件偵破提供了重要參考價值。而且,他所寫的書,對警務系統,一直起到很好的宣傳和標杆作用,傳遞了很多正能量。這個人,對我們員警的工作,是有幫助、有貢獻的。當然,他也是段廳長私人很好的朋友。」
尤明許沒想到還有這一齣,靜默不語。她轉頭,看了眼客廳,陳楓原本一直等著這邊,立馬轉過頭去,假裝不在意。尤明許心想:不是吧……
果然,局長說道:「殷作家出了事,我們心裡都不太好受。前兩天,段廳長還親自去看望過他。他的助手,也跟我們說明瞭情況。沒想到他現在對你這位救命恩人,依賴心理很重,這也合情合理。這就叫創傷後應激障礙吧。長話短說,於公於私,我都希望你能幫的,盡量多幫一下殷作家。當然,要以不影響你的工作和生活為前提。段廳長也托我對你說一聲感謝。」
掛了電話,尤明許默站了一會兒,走回客廳。
那一主一僕都各自待在原處,一個是真乖,另一個是心懷鬼胎。尤明許和陳楓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尤明許諷刺地說:「都找上局長廳長了,你倒是忠心護主。他腦子不清楚,你就原樣照辦?」
陳楓說:「他腦子清不清楚,是他的事。我為他執行,是我的事。」
尤明許說:「不可以佔用我的任何工作時間,不可以有別的人住進我家。如果他有任何過激或者不受控制的行為,我會立刻趕他出去。」
陳楓猶豫了一下,說:「好。」
尤明許便不再說話,看這陽台,手指在桌上懶懶敲著。陳楓拉開門走出去,湊到殷逢耳邊低語。然後尤明許就看到殷逢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轉頭望向她。
那雙眼,彷彿藏著天空飄零的雲,明亮又氤氳。
尤明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和他安靜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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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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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1 10:43 PM
第31章
然後就看到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轉過臉去,低頭自己開心地笑了,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陳楓也在旁邊笑,看向尤明許,朝她感激地點了點頭。
尤明許心想,這對主僕,還真是,一個傻,一個瘋。但虧得也有陳楓這麼個助手,否則殷逢現在不知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又想,過去的殷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這麼會收買人心。一個助手,都是個長袖善舞不動聲色的。
既然已經決定和殷逢「同居」,尤明許心裡也沒什麼顧忌。她本就孑然一身、身無旁物,房子裡也沒什麼不能被人瞧見的。只說一聲:「去上班了。」就往外走。剩下的,由得他們自己折騰。
陳楓依然文質彬彬頷首:「路上小心,工作順利。」
殷逢幾乎是立刻跑到門口。尤明許已走到拐角處,抬頭看他。他就這麼望著,也不說話,身體貼著門,跟隻哈巴狗似的,身後只差條尾巴了。
尤明許到底抬起手揮了揮,說:「聽話。」頓了頓又說:「等我下班回來。」
他點點頭,又笑了,甜得不行,純得不行。
尤明許轉過臉去,到底也笑了。
——
家長終於走了,主僕兩人沒來由都暗暗鬆了口氣。
陳楓說:「我叫人進來。」殷逢點頭。
陳楓打了幾個電話,屋門大開。進來幾個搬運工,把尤明許那間閒置房間裡的雜物,都原封不動搬到隔壁的空房間裡去。又進來清潔工打掃衛生,整理家務。
再把昨天就買好的全球最頂級品牌的兒童床、青少年衣櫃,以及殷逢的衣物都搬進來。在陳楓的指揮下,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
殷逢望了一會兒,覺得無聊。陳楓打開電視讓他看的兒童節目,他今天居然也不是很想看。他就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每一處有尤明許成長和生活痕跡的地方,他都興緻勃勃,仔細觀察。
單身獨居,喪母,單親家庭長大。性格外剛內柔,看著倔強老練,其實很單純。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不知怎的,這些話就冒進他的腦子來。
他也懶得細想,在客廳玩了一會兒,又摸進尤明許的臥室去。這裡清早他就來過,可才吹了一分鐘氣,就被她發現,惱羞成怒趕出去了。想到這裡,殷逢微微一笑,又看向依然折得整齊方正的床鋪,心中一動。
他靜默片刻,掩上房門,然後輕手輕腳躺在了床上,心中居然有某種朝聖的感覺。床上真的還有女人殘留下的氣息,清淡,馨香,隱約。他閉著眼躺了一會兒,腦海裡又浮現她今天好幾次兇巴巴,但最後總是會笑,還有對他揮手告別的樣子。忽然間胸口哪裡好像被人輕輕拉扯了一下。
現在,他其實明白,自己生病了,沒有以前聰明能幹了,是個大麻煩。也知道自己和她非親非故,想要留在她家,是個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每一次,她最後總會遷就他。
她真的……太好太好了。強大,又可靠,會心軟,還超級可愛。
殷逢簡直就想抱起她的枕頭打滾,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滾了好幾圈後,他把她的枕頭緊緊抱在懷裡,四肢纏住,閉上眼,腦袋也貼上去,沉浸在這莫名甜美激昂的感覺裡,半天都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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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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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 10:56 PM
第32章
快到中午了,陳楓指揮廚子,端上一桌子殷逢以前喜歡的菜。
殷逢今天整顆心都沉浸在滿足的喜悅裡,笑著坐邊上看著。屁股下是在尤明許臥室發現的一個舊舊的小木板凳。他覺得這板凳一定是陪伴尤明許長大的,愛不釋手,走哪兒拎到哪兒。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他抬頭看了看鐘,問:「明許怎麼還沒回來?」
陳楓答:「她中午不回來,在單位吃飯。」見殷逢不說話,忙補充道:「她這樣上班的人,午休時間太短,都沒辦法回家吃午飯。」
殷逢摸了摸馬紮的皮,已經舊得被磨光滑了。他微垂著頭,問:「那她中午吃什麼?」
陳楓想了想,答:「應該是吃食堂吧,警局有食堂。你以前去警局採風時,還去吃過。回來吐槽說都敗壞了你寫作的興緻。」
殷逢沉默了一會兒,手指在馬紮上再畫兩個圓圈圈,說:「我現在和以前那個人又不一樣。以前覺得難吃,說不定是沒品位,現在就覺得好吃了呢?你看看他以前穿的那些衣服。」
陳楓平靜地說:「我這裡還有上次他們給的通行卡,幾個分局你都可以隨便進。」
殷逢抬起臉,笑了:「小楓子你真的太有用了,這一桌菜,都獎勵給你吃。」
陳楓唇角一扯:「謝謝殷老師。」
————
一到中午下班,員警們就成群結隊的進食堂,有的人也會出去吃。尤明許今天懶得動,和許夢山、樊佳幾個人,走進人潮熙攘的食堂。
也不知為什麼,今日尤明許的心情感覺不錯,胃口也不錯,便去窗口買了個單人小火鍋。這在食堂算是「吃大餐」了,許夢山、樊佳各自端著飯菜,樊佳說:「哇,尤姐今天胃口不錯哦,我也要吃兩口。」許夢山說:「我也要。上個月工資花完了,吃不起火鍋。」
尤明許掀掀眼皮,對打菜的阿姨說:「加半斤羊肉謝謝。」
樊佳:「老大就是老大。」
許夢山:「激動。」
三人說笑著,端著餐盤,到一張空桌坐下。尤明許把火鍋推中間,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天。
沒多久,旁邊一桌人走了,他們也沒在意。
幾乎是幾秒種後,有人端著餐盤衝過來,一屁股坐下。動作有點急促,引得他們三人都抬頭。
然後三人動作都頓住。
身穿綠色阿童木T恤、同款綠色長褲、小白鞋的男人,臉還有點紅,頭微垂著,拿起筷子。似乎察覺到他們驚訝的目光,他緩緩抬頭,完全忽略那兩個人,停在尤明許臉上,見她沒有笑容,殷逢心裡咯噔一下,有些惴惴地又低下頭去。
許夢山看了眼尤明許,露出戲謔的笑,低頭繼續吃羊肉。
樊佳也眨巴眨巴眼,忍著笑,又看一眼貌似石化的尤明許,繼續和許夢山聊別的去了。
儘管如此,兩人的耳朵分明豎的尖尖的,等著聽尤明許和這位失憶大作家的始亂終棄、愛恨糾葛。
尤明許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他的桌旁,坐到他對面,壓低聲音問:「你怎麼來了?」
殷逢說:「陳楓說,我批評過你們的食堂不好吃。那我覺得以前的自己總是不靠譜,想要親自來試一試。」他的目光遊移得不要太明顯。
尤明許靜默瞬間,說:「殷逢,這裡是我上班的地方,不是家裡,也不是好玩的地方。你不能在我上班時還跟著我。」
殷逢用筷子戳著盤子,垂著頭,又不說話了。
尤明許真是討厭死他這個樣子了,令她那火爆的脾氣,都發不出來。
那頭,許樊二人,聽得一清二楚,還在竊笑。尤明許冷冷剜他們一眼,再想起昨天半夜殷逢躺在樓道裡,抬頭看她的神情。她暗嘆了口氣,索性把自己的火鍋給端過來,放在和殷逢中間。
許樊二人筷子落空,都開始喊:「哎、哎、哎……」
尤明許懶得理他們,低頭繼續吃菜。見殷逢還垂頭不動,淡道:「不是想嘗味道嗎?快吃。」
殷逢抬頭,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好!」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尤明許問:「現在覺得好吃還是難吃?」
殷逢猶豫了一下,答:「還可以。我可以吃下去的。」
尤明許到底是笑了,慢條斯理地說:「不管好吃難吃,都要吃完,明白嗎?要愛惜食物。我們員警經常出任務,這種東西根本都吃不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埋頭大口吃著。
尤明許想:老子為什麼要教育他這個?真把自己當他媽了,靠。
結果沒多久,有兩個高高大大的員警跑過來,笑著,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和尤明許打招呼:「尤姐。」「尤姐。」
尤明許:「嗯。」
倒不是尤明許比他們年紀大,她霸名遠播,尤姐就像是個外號叫開了,有時候連局長都脫口而出。一個員警問:「這是殷作家嗎?我是他的忠實書迷!」另一個說:「我也是!」
這次殷逢出事,警局內部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說了。
尤明許不置可否。殷逢看了眼他們,低頭繼續吃東西。
一個員警難掩激動:「是的!長得和網上的照片一模一樣。殷作家,你,可不可以給我簽個名?」
「我也想要簽名,可以嗎?殷作家?」
兩人掏出隨身帶的辦案小本本,把筆也遞了過來。
殷逢倒是沒什麼表情,也不知是以前司空見慣這場面,習慣使然;還是根本就沒理解他們在說什麼。他只是又看了眼他們,然後看向尤明許,似乎正在等家長發話。
尤明許忽然也覺得,這局面,挺新鮮的。
於是她隨意點了點頭。
殷逢便放下筷子,接過本子,握筆的那一瞬間,人明顯怔了一下,然後下筆如飛、一蹴而就,「殷逢」二字,躍然紙上。
尤明許儘管自己字寫的醜,也看得出那個簽名筆力蒼勁、又狂又霸,非常好看。
簽好兩個名,他把東西遞迴去,繼續吃飯。兩名員警看了看簽名,又看看人,喜不自勝,一個小心翼翼地問:「殷作家,我們可不可以……跟你合個影?」
這回不用請示尤明許,殷逢的眉已輕輕一皺。
尤明許開口:「得了,人家還得吃東西。得到簽名還不滿足?滾了。」
兩人嘿嘿笑著,倒是不願勉強,又道了幾聲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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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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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3 11:03 PM
第33章
「我也要簽名。」樊佳在旁邊桌嘟噥。
許夢山:「嗯,我也要。」
尤明許不理他們,還是和殷逢安靜對坐而食。她心中的感覺,依然有點新奇,有點古怪。眼前這麼個人,剛遇上時窩囊廢似的,現在還死乞白賴住到她家去,雛鳥般圍繞著她身旁打轉。可他居然是個名人,別人還以拿到他的簽名為榮。
「回去給我簽一個。」尤明許淡淡地說。
殷逢立刻笑了,用力點頭:「嗯!明許你看。」吐出舌頭,給她看自己的舌頭可以打捲,中間還捲了一根豆芽菜。
「好好吃東西!」尤明許說。
他低下頭,然後舌頭又飛快吐了一下,再捲回去。
尤明許失笑。
身為一名優秀刑警,尤明許對於周遭環境,還有人群動向,是擁有敏銳感知和直覺的。譬如此刻。
她吃了幾口,忽然感覺到周圍氣氛不太對勁。微抬眸,就見遠遠近近,不少員警都低語著望著這邊。1點半方向、3點方向,9點、11點方向,都有人從懷裡掏出小本本和筆,神色躍躍欲試。還有好幾個人,在往這邊走來。
這一桌,儼然已成為食堂裡隱隱的風暴中心。
而對面那人,還在邊吃邊玩,絲毫未覺。
尤明許覺得,殷逢應該不願意被圍困在這裡,那麼多人的簇擁,甚至會令他無所適從。主意一定,她拍拍他的手,起身:「跟我走。」
殷逢立刻站起來。於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搶著在人潮蓄勢待發圍攏之前,跑了。
尤明許一口氣帶著殷逢,走回自己辦公室。她是在一個大間,和隊裡的人一起辦公。此時屋裡只有一兩個人趴著睡覺。她把他領回來了,才覺得是燙手山芋,現在往哪兒扔?
殷逢還站跟前,巴巴地望著她,嘴上還沾著油。
她抽了張餐巾紙遞給他:「擦擦。」
他眸光居然閃了閃,不接,不動。
「什麼意思,要我給你擦?」她問。
「我不知道哪裡髒。」他說,「我覺得不髒啊。」
尤明許心裡愁著呢,隨口說:「過來點。」下意識就抬手,往他嘴角擦去。
他立刻把嘴嘟起,方便她擦拭。尤明許一邊在手機裡翻陳楓的號碼讓他過來接人,一邊手上擦著。觸手很柔軟,男人下巴的線條乾凈,輪廓清晰,唇形飽滿。還有輕輕的熱氣和一點濕潤的感覺,擦過她的手指。尤明許擦了幾下,頓住,丟掉紙,頭也不抬地說:「好了。」
殷逢摸摸自己的嘴角,像是自言自語般說:「明許擦得就是乾淨。我的嘴巴現在就像新的一樣。」
這是什麼鬼比喻?看著他認真明亮的眼神,尤明許轉過臉去,再次失笑。
打了三遍,陳楓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尤明許抬頭看著殷逢,猶豫了一下,問:「你自己能找回家裡去嗎?」
她提到「家」這個字,不知怎的,讓殷逢心口熱了熱。但他還是低頭,避開她的直視,慢吞吞地答:「我……找不到。」
尤明許按了按太陽穴:「我叫個車,告訴司機地址,把你送回去。」
他又靜了幾秒鐘,小聲說:「我不想一個人坐車,也不想坐陌生人的車。明許你還有多久下班,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
尤明許埋頭工作了好一陣子,不經意間抬頭,就看到會議室裡那人,跟條無骨蟲似的,深陷在椅子裡。兩條腿還抬起來,架在會議桌上。鞋是脫掉的,露出印著奧特曼的襪子。看得出他很無聊,可還是不肯走,非要等她。
剛才殷逢提出等她下班的要求,她沒有立刻拒絕。當然不是準備答應,而是身為一名員警,他那句「不想坐陌生人的車」,觸動了她的神經——她想起在西藏,殷逢的遭遇。他心中若對此有恐懼,亦是人之常情。
可她手頭還有工作,放不開。只能暫時把他丟在無人會議室。好在他手裡有很高級別的通行證,也不算違背規定。
結果她這一忙,就忙到夕陽西下。
期間,殷逢不是沒趴在玻璃上,巴巴地望著她。還望了好些次。但尤明許都沒工夫搭理。樊佳和許夢山看到他倆的狀態,都很興奮。許夢山說:「尤姐,明天別帶孩子來上班了。看著怪可憐的。」樊佳搖頭嘆氣:「可憐啊,堂堂一個大作家,為博冷面女警歡心,甘願為籠中鳥、掌中物……」
尤明許:「你們沒有工作要忙了嗎?滾。」
等到落日餘暉遍灑走廊,辦公室裡的人走了一大半,尤明許這才伸了個懶腰,忽然一愣,轉頭望去。
殷逢不知何時,蜷縮在椅子裡睡著了。
黑色皮椅雖然寬大,但對於他一米八幾的個頭來說,還是顯得窄逼。但他硬生生全身蜷了進去,把椅子塞得滿滿當當。長腿蜷縮著,雙手抱膝蓋,頭靠在膝蓋上。一張俊臉陷在黑色裡,更顯白皙。嘴角還淌著一條口水漬。
這麼睡,怎麼會舒服?尤明許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她快速把東西收拾好,此時辦公室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走進會議室,到了他跟前,又看了幾秒鐘,才輕拍他的頭:「殷逢、殷逢……」
他睜開眼,孩子似茫然又無助的眼神,望瞭望周圍,最後停在她臉上。
然後,朝她伸出雙手。
尤明許一愣之後,額頭神經跳了跳,說:「手放下。我不會抱你。」
他不出聲,慢慢放下手。
尤明許:「穿鞋。」
他彎腰把鞋穿好。
尤明許看到他腳上那雙漂亮的小白鞋,心又軟了一下,放軟語氣說:「好了,我們回家了。」
「嗯。」殷逢用力點頭,又開心地笑了。
「明許,這個嫌疑人也許在說謊。」
尤明許一愣,循著他的視線望去。會議室的牆上貼滿案件資料和照片,其中一角,是別人經辦的一起入室強姦案。因為是晚上,受害人又慌亂,所以沒有提供什麼有關罪犯的有效資訊。
尤明許匆匆掃了眼資料,問:「什麼意思?」
殷逢盯著牆,說:「案發是昨天晚上10點多,天氣預報下雨。嫌疑人就住在受害人樓下。員警趕到時,他的鞋和外套是濕的,還有泥水汙漬。他說自己整個案發時間段都外出散步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照片上玄關收拾得非常整齊乾淨、一塵不染。鞋和外套一眼就能看到。
可他家其他地方的照片,包括衣帽間、客廳、臥室,都很邋遢凌亂,一看就很久沒收拾。可見他平時的起居習慣。人們總是想要把偽裝的證據,更加清晰完美的呈現給別人。卻往往會忽略微小的行為邏輯和習慣。我認為一個平時就很邋遢的人,在深夜裡,不知道會有人來拜訪的前提下,突發奇想單獨把玄關這一個地方整理得乾淨整潔的行為可能性,是非常小的、不合常理。儘管你們還沒有找到實物證據,這卻是一條非常明顯的行為證據。」
倒豆子般一口氣說完後,殷逢自己呆了呆。
尤明許看了他幾秒鐘,掏出手機,轉頭和負責這起案件的員警,通了個簡短的電話。掛斷後,就見殷逢手撓著後腦勺,不知道在想什麼。
尤明許心中忽然有一絲唏噓。
「走了,回家。」她說。
他似乎已經將剛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歡歡喜喜雙手插褲兜裡,緊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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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3-4 10:30 PM
第34章
當尤明許踏進家門那一刻,愣了愣。
客廳還是那個客廳,也沒改變什麼陳設,可看起來就是亮堂了很多,總有種微微發光的感覺。她再仔細一看,原來地面、牆面、桌面、沙發扶手,甚至掛在牆上的母親的遺像框,全都被擦得一塵不染。所以才會有滿室隱隱發亮的感覺。
殷逢的人,是把這老破房子,當成五星級酒店在打掃嗎?
除此之外,屋裡還多了些小擺設和佈置。譬如說博物架上,多了幾隻小豬、小兔玩偶。原木色餐桌上,鋪上了顏色溫暖的卡通桌布。布藝沙發上搭了紅色的布料……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生孩子了。尤明許默默在心中想。
陳楓還是那副斯文敗類模樣,襯衫筆挺坐在餐桌前,放下手裡的文件夾,說:「我正在看殷老師名下產業這個月的投資收益情況,都還不錯。你們回來就可以開飯了。」說完就走到門口去吩咐隔壁的廚子保姆了。
「阿許你去看我的房間。」殷逢說。
尤明許看他一眼,他一臉無辜的理所當然。尤明許懶得跟他計較稱呼,也想看看他的房間成啥樣了。
殷逢推開房門,尤明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張兩層的藍色城堡滑滑梯床。是傢俱市場常見的兒童床樣式,但毫無疑問更加精緻輝煌。藍色的木「城牆」守護著一樓的床,旁邊是樓梯,可以上至城堡二樓。頂上的城牆還描著金邊,中間豎立著一頂象徵著國王,哦不,應該是王子的王冠。
而和樓梯相對的一側,就是一具做工考究、結實輕巧的滑滑梯。
尤明許靜默著。
殷逢的神色也很沉穩,看她一眼,脫鞋,上樓梯。因為房間層高限制,二樓城堡空間顯得有點侷促,一米八幾的他幾乎彎下半個身體,才得以在高處巡視自己的領土。他走到滑滑梯旁,坐下。他雖高大,好在肩寬腰窄臀還緊,居然也能輕鬆坐進滑滑梯。
他望著尤明許,眼中閃過一抹笑。然後,雙手鬆開。
嗖——
他一屁股撞到了地上,長腿還踢到了對面的牆。但他毫不在意,馬上爬起來,走到尤明許面前,語氣淡淡:「這個還挺好玩的。我不準任何人上去,除了你。」
說完就側身讓開了路,眼睛卻一直看著她,隱隱發亮。
尤明許轉身就走:「謝了,不玩。」不用回頭都能知道他會有多驚訝失落,果然過了幾秒鐘,他才跟上來。尤明許走著走著就笑了,但等他追到身旁時,又立刻板起臉。
「為什麼?!」他追著問。
「不告訴你。」尤明許在餐桌前坐下,殷逢立刻拉開她身旁的椅子,還用屁股挪了幾下,緊挨著她。
尤明許:「靠這麼近幹什麼?」
殷逢單手托著下巴假裝看一旁風景。
晚餐非常豐盛。尤明許竟意識到,自己已很久沒有吃到這麼舒服的家常晚餐了。平日裡她要麼在外面吃,要麼叫外賣,偶爾心血來潮自己下廚,那味道也只能說果腹。可今天的菜,不僅清淡可口,沒有外頭的油煙味,還很下飯。湯亦是醇香撲鼻,一嘗就是沒有加任何味精調料,燉了很久,很入味。
尤明許吃東西速度向來不慢,等她放下空空的碗時,才發覺對面的殷逢和陳楓才吃了一半。他倆也抬頭看著她。
尤明許居然有一絲尷尬,淡道:「你們慢慢吃,我們員警吃東西都比較快。」這是實話。
殷逢說:「阿許你吃太少了,才一碗飯,我都要吃兩碗。」
尤明許正想說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就聽他又說:「我還記得在西藏第一次抱你的時候,腰上一點肉都沒有,大腿我一隻手都快能握住。胸部發育得還可以,有肉,但也沒有我手大。我的手好大!總之就是太瘦了。你要多吃點,將來才能長得和我一樣強壯。」
尤明許惱怒地先看一眼陳楓,他低著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是陰險的嘴角強忍著笑。再看殷逢,他嘴裡正含著個肉丸子,腮幫子鼓鼓的,衝她微笑,眼睛清亮單純無比。
尤明許咽下這口氣,一言不發起身回房,摔上房門。
等尤明許再從房間出來時,陳楓等人已收拾好一切,離開了。就剩殷逢在客廳看動畫片。
她說要去散步,殷逢關掉電視也要跟著,她也不在意,帶著他出門。
出了小區,走不遠就是江邊綠道,芳草依依、綠樹成蔭。還有一片斜草坡,很多家長帶著孩子在玩耍。
尤明許走了一段,就發現身後跟著的人有點慢,還頻頻往坡上張望,似乎完全被那些玩耍的兒童吸引了注意力。
「走快點,不然怎麼消食。」她說。
「哦。」他跟上來,兩人並肩而走。尤明許本就不矮,但他還是比她高了快一個頭。此時兩人安靜走著,尤明許望著江面上暗暗的水光,不由得想起在西藏時與他的初遇,這人從睡袋裡冒出來,跟隻野人似的。到現在,他居然已經住到了她家裡。想想就覺得世事無常,不可思議。
而殷逢此時在想什麼呢?
江邊的風很溫柔地吹在臉上,天上的星子零落照耀。雖然說光走路這個活動,他覺得有點無聊。可是是尤明許領著他,而且她此刻看起來顯得安靜溫柔,一點也不兇。殷逢的感覺就跟吃了糖似的,那顆糖就含在喉嚨下,淡淡的,很舒服。他很有點衝動想要幹點什麼,對她幹,和她一起幹。腦子裡那混沌的潛意識,似乎也躍躍欲試。可他完全搞不清楚。
他只覺得,尤明許,像一道孤獨漂泊很久的光,那麼巧就飄到了他的頭頂上。這個世界於他而言,依然是一片茫茫大霧,只依稀露出個輪廓。那麼他就想要這道光,一直照耀在自己頭頂上。不要去照耀別人。
尤明許又看了眼身旁人。儘管他還穿著可笑的綠色阿童木套裝,無奈身材好,人長得好,鬍子刮得乾乾淨淨頭髮鬆鬆軟軟又減了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5 09:53 PM
第35章
這人明明比她還大三、四歲——這麼走在路上,居然也沒有人嘲笑。估計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很潮很任性的年輕人吧。
尤明許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早已脫掉警服,換了件白色簡單T恤,下頭九分褲露出腳踝。此時長髮披落肩頭,身上還帶著點女刑警特有的汗味兒,混著她身上的氣息,隨風飄進殷逢的鼻子裡。她平時總是很冷酷的樣子,現在一笑,那原本的清艷顏色彷彿才肆意綻放。鳳眼修長,紅唇微張。整張臉彷彿都閃著靈動柔媚的光。
殷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觀察得這麼仔細。其實一切都挺安靜的,然後他就感覺到一股熱血在往自己心臟部位沖。他甚至感覺到心跳「怦怦怦」加快。似乎從見第一面起,尤明許這個人,就一直令他產生這樣心裡躁動的感覺,可那感覺偏偏又是安寧的,特別的。
他甚至不好意思一直盯著她的臉看,感覺到臉有點發燒,好像自己做了什麼羞羞的事。於是他扭頭看著斜坡上,一群孩子正在追打嬉鬧。
殷逢心中忽然就升起某種熱烈的、清晰的渴望。這渴望,令他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因為他之前想對她幹點什麼的邪惡衝動,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
尤明許可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這麼曲折豐富,她以為他就是在發呆。這時聽到殷逢說:「阿許,你來追我好不好?」
尤明許抬頭看著他,沉默。
然後就看到綠衣綠褲的英俊青年,臉上露出非常燦爛非常明亮的笑。簡直就像一個皎潔純凈的發光體,在夜色星光下熠熠生輝。
「來追我啊。」他的嗓音低沉磁性,轉身飛快就跑。
尤明許閉了閉眼,過了幾秒鐘睜開,吼道:「你給老子站住!不、許、跑!」
——
兩人已經折返往家走了。
尤明許臉色懶淡走前面,殷逢隔了一個人的距離,默默跟在後面。尤明許知道他在賭氣——他居然學會賭氣了——就因為她不肯陪他玩「追我啊追我啊」的遊戲。
隨他去。
哪知走了一會兒,他又磨蹭起來。尤明許沒好氣地回頭:「又怎麼了?」
他停下了,很專註地看著綠道旁的空地——有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在踢球。尤明許就看到他的腦袋,隨著球轉來轉去。
跟貓盯著毛線團似的。
尤明許啞然失笑,問:「想玩?」
「嗯。」殷逢已朝那幾個孩子走去。尤明許望著他比他們高大很多的背影,怔了怔,想要開口阻止,但最終沉默。
那幾個孩子都看見了他,繼續踢自己的。他似乎也不知道如何開口交「同齡朋友」,就雙手插褲兜裡,站在一邊。
沒多久,球滾到了他的腳邊。尤明許看到他淺淺一笑,抬腿踢了出去。踢得不錯,力道、角度都很穩健,一個孩子叫了聲「我擦」,追了好遠才把球追上。這時殷逢已經把手從褲兜抽出來,神色也鬆動了,隱隱得意的樣子,等著繼續踢。
然而那幾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齡最大那個又看了看這個怪叔叔,露出挺冷淡不屑的表情,說:「走!」
幾個孩子抱著球跑遠了,邊跑還邊回頭警惕地看著殷逢。
殷逢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站在原地不動。尤明許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他一聲不吭地跟上來。
尤明許望著路燈下,他長長的影子,就在自己腳下,竟比平時還要顯得孤單倔強。她忽然就意識到一件事。
意識到無論這個男人曾經多麼輝煌得意,當他宛如孩童般醒來後,這個世界於他而言,卻已是完全未知、陌生的,甚至是格格不入的。成年人不會正常看待他,孩子也是。
他也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所以……對她這麼依賴嗎?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
尤明許不太喜歡看到他這樣子,讓人心裡不那麼舒服。
「喂。」她開口,「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踢得很爛。」
殷逢不吭聲。
尤明許站定,稍微踮起腳,摸摸他的頭:「好了我們回家。」
「嗯。」他雖然這麼應著,卻轉頭望向一邊,避開她的視線。於是尤明許發現他的耳朵似乎紅紅的。還氣著呢?覺得沒面子?
尤明許失笑,也不知怎的,脫口而出:「明天我去給你買個足球。」
他轉過臉來,眼睛裡已有了光:「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一個球而已。」尤明許說。
話音未落,猛然一雙大手就從背後握住了她的腰身,尤明許全身一僵,人居然被他凌空高高舉起。迎面走來的路人,全露出又驚又笑表情。
「耶……」殷逢低聲歡呼。
尤明許:「……你他媽放老子下來!」
就這麼一路磨磨蹭蹭,兩人回到家已經九點多。
結果剛踏進家門,尤明許手機就響了,她一看是丁雄偉打來的,神色一正,站在玄關就接起:「丁隊。」
「望月山小區發生兇殺案,初步報告死了三個,馬上叫你的人都滾回來!」
尤明許:「是!」
掛了電話,就見殷逢看著自己,目光關切。尤明許一把推開他,衝進屋裡,很快就穿戴好拿齊東西折返出來。見他還杵在原地,依依不捨地看著她。簡直就跟孩子看著要去連夜加班的媽似的。
尤明許摸摸他的腦袋:「自己睡,有事找陳楓,別找我。」出門下樓。
殷逢原地站了會兒,又坐下想了會兒,抬頭看著寂靜的屋子。他掏出手機。
陳楓:「殷老師,有什麼吩咐?」
殷逢:「阿許去辦案了,給我準備一輛車,我要跟著她去。」
陳楓:「這可能……有點不妥……」
殷逢打斷他:「這麼晚了,我聽到電話裡說還是兇殺案,怕她有危險。而且我覺得自己……查案好像還挺厲害的。別說了,按我說的做,備車。」
陳楓:「是。」
——
望月山小區地處鬧市,毗鄰學校。即使到了夜間,也是車流人流不斷。尤明許等人趕到案發地點樓下時,只見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全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路燈明亮,警燈閃爍。尤明許帶著人,撥開人群、挑起警戒線,走了進去。很多視線都落過來,尤明許熟視無睹。只是每當這時候,她內心總有一種莫名寂靜的感覺。就好像跟周圍興奮的人群,站在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小區已有些年頭,因為是學區房,外來人口很多。死者一家,就是租戶。沿著斑駁的樓梯往上,樊佳在後面嘀咕:「靠,還有小孩子。」許夢山和尤明許靜默不語。
301室到了。
尤明許看一眼隔壁的302,無論門楣還是地上的鞋墊,都比301精緻講究很多。此刻302屋門緊閉,應當是沒人在家。
尤明許踏進301。
迎面而來的,就是濃鬱的血腥氣。尤明許戴好腳套手套等,慢慢呼吸著,讓自己適應,同時掃一眼戶門,用手指彈了一下壞掉的門鎖。
許夢山已經和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民警,簡單通過氣了,見狀說道:「是樓上鄰居看到門口有血流出來,敲門打電話都沒人應,就報了警。來的時候門鎖是完好的,強行破開了。」
這是一套不大的二居室,一眼就能望到底。只是此刻,一片鮮血淋漓的狼藉。地上到處都是血跡,血腳印,牆上還有些血手印。椅子倒了兩把,茶几和桌子都是歪的。
最醒目的,莫過於廚房門口地上,幾道粗粗的拖拽痕跡。
一名員警走過來說:「在廚房。」
尤明許率先走過去。
一走到廚房門口,她就看到他們了。
靠牆有張木桌,他們就堆在木桌下。
最下面是個小男孩,看身長最多不超過5歲。他是臉朝下趴著的,從尤明許他們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屁股和雙腿。
一個8、9歲的女孩,交疊在男孩身上。身上還穿著校服,全都被血浸透。尤明許可以看到她的側臉,色澤慘淡無比。
最上面,是個女人,40來歲模樣,趴在兩個孩子身上,膝蓋半彎著。她一隻手臂壓在身體下,另一隻手臂自然下垂,沒有做出擁抱孩子的姿態。女人身上好幾處深深的傷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5 10:11 PM
第36章
靠牆有張木桌,他們就堆在木桌下。
最下面是個小男孩,看身長最多不超過5歲。他是臉朝下趴著的,從尤明許他們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屁股和雙腿。
一個8、9歲的女孩,交疊在男孩身上。身上還穿著校服,全都被血浸透。尤明許可以看到她的側臉,色澤慘淡無比。
最上面,是個女人,40來歲模樣,趴在兩個孩子身上,膝蓋半彎著。她一隻手臂壓在身體下,另一隻手臂自然下垂,沒有做出擁抱孩子的姿態。女人身上好幾處深深的傷口。
「他們是死後被兇手堆到這裡的。」尤明許說。
許夢山點頭,樊佳說:「否則媽媽不會不抱著孩子,屍體姿態也不自然。」許夢山說:「廚房地上也沒有掙扎的痕跡。」
三人都靜了一會兒。剛才那名員警繼續說道:「根據鄰居指認,還有現場發現的身份證件,可以確定母親名叫謝惠芳,41歲,她是附近一家小貿易公司的會計。女兒曾子楠,9歲,附近小學的學生。兒子曾子軒,4歲半,在附近讀幼兒園。
按照幾位鄰居的說法,謝惠芳為了省錢和休息,每天中午都步行回家吃飯。兩個孩子都在學校,一般不回來。不過今天中午,一名鄰居見到謝惠芳接了兒子回來,說是感冒了帶回來照顧。」
「那裡。」許夢山說。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客廳電視櫃上,放著兩盒打開的兒童感冒藥。
「女兒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樊佳說。
「也是中午。」許夢山答道,他觀察力敏銳,對法醫學也有所掌握,在屍體旁蹲下,盯著他們說道:「他們死了大概6-8個小時。」
「女兒為什麼要回來?」樊佳問。
「應該是為了這個。」尤明許拿起廚房櫃子上的一張紙,那是一張小學夏令營活動通知,還寫了繳費要求,落款日期正是今天。
「唉……」那名片警嘆了口氣,「造孽。」
「現場有遺失了什麼東西嗎?」尤明許問。
片警點頭,答道:「主臥梳妝臺上有個首飾盒,打開著,裡面是空的。此外地上還掉了個女式錢包,謝慧芳的證件都還在,但是錢和卡都不見了。此外我們也沒有發現死者的手機。」
「難不成是為了劫財?」樊佳性子急,脫口而出,「就為這,殺了三個人?」
尤明許說:「不要這麼快下結論!」
樊佳頓時噤了聲。
三人跟著片警,走向主臥,經過客廳時,尤明許抬頭看了看,客廳窗簾是拉開的,樓間距不大,可以一眼看到對面樓住戶家裡的情形。此事有好幾戶人家,都在探頭探腦往這裡看。尤明許甚至能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許夢山把空的首飾盒和女士錢包,都裝進證物袋裡。
他們三人是最早趕到現場的刑警,老丁帶著法醫,還在來的路上。三人分散開,四處勘察。尤明許走進次臥,愣了愣。
房間的風格,一如這個家,簡樸,廉價,沒有什麼特色。不過房間裡有張半舊的書桌,上面放著初三課本、練習冊。筆啊本子,亂糟糟的。旁邊還有架飛機模型。牆上掛著個足球。
尤明許把片警叫來:「這套房子裡,還住著個初中男生?」
片警立刻去問了,果不其然,一名鄰居證實了,謝惠芳的外甥,李必冉,15歲,在附近的初中就讀。平時寄宿,週末有時候會過來。今天是週一,所以他人沒有出現。
「立刻通知。」尤明許說。
目前,尤明許還只窺見了這起案子的表相。彷彿隔雲望海,一切都還藏在暮靄中。可她心裡有種直覺,這起案子,絕不是入室劫財殺人這麼簡單。
她在次臥那張又舊又土的雙人床旁蹲下,凝神想了一會兒。想得太入神,以至於旁邊有人輕輕軟軟喚了句「阿許」時,只驚得她毛骨悚然。
她回頭,望著眼前的那張俊臉。殷逢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蹲在她身旁。
尤明許一下子彈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眼他身後的客廳、民警,還有門口的警戒線。
殷逢也立刻站起來,就跟被家長抓到的小孩似的,有點蔫兒,還有點臉紅,那修長的脖子,就這麼低垂著。然後衝她舉了舉胸口掛的證件牌,小聲說:「我級別高。」
尤明許看著他那張省廳特簽的、幾乎可以通行全省公安機關的證件,感覺太陽穴跳了跳。
「那你也不可以跟過來。」尤明許耐著性子說,「會干擾我辦案,馬上回去!」
於是,殷大作家又那副模樣了,低著頭,不說話,一副雷打不動的倔強小媳婦樣子。尤明許往喉嚨裡咽了兩口氣,感覺稍微沒那麼堵了。她今天心裡本來就不好受,這人還來添亂。她低吼道:「我說最後一次,回去。不然以後別住我家了。」
「阿許。」他輕聲說,「我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來面對這些。」
尤明許愣了愣,沒想到他這句話說得還挺清醒的,他已垂頭,轉身,往門口慢慢地小步小步挪去。這姿態讓尤明許頓時哭笑不得,也有那麼一點點歉疚,遲疑道:「你……」
話還沒說出什麼,就聽到門口一陣腳步聲,隱隱還有丁雄偉的聲音。尤明許心中暗叫不好,丁隊這個人,最煩不相干的人,干擾辦案,會發很大的火。更何況還是這麼嚴重的一個案子。
她伸手把殷逢一拉,又拽回屋裡。殷逢一呆之後,剛要眉開眼笑:「阿許……」尤明許已板著臉,壓低聲音說:「你待在這兒,不要讓丁隊看到。我不叫你,不許出來,聽到了嗎?」
殷逢不說話,那雙眼炯炯有神盯著她,似乎是聽明白了。這時丁隊等人已走進客廳,尤明許把殷逢甩開,走了出去。
樊佳和許夢山之前在屋子其他地方勘探,所以居然沒注意到殷逢進來——畢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越過有人把守的警戒線進案發現場的。此時許夢山從廚房走出來,看一眼尤明許,立刻就注意到她身後屋裡還有個人影,投去詢問的目光。尤明許面不改色,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問。結果許夢山已經認出殷逢了,又看看尤明許,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怪異。尤明許心口又堵了一下,假裝沒察覺。
法醫立刻展開工作,眾人也把手頭掌握的情況,悉數向丁雄偉彙報。法醫很快也有了初步結果,證實了許夢山對於死亡時間的推斷——死者是在中午1點至2點間遇害,兇器是一把市面常見的西瓜刀。現場除了三名死者的腳印外,還有一個39碼腳印。但是套了鞋套,牆上的血手印也屬於兇手,戴著手套。兇手很可能碰過那個女式錢包和梳妝盒,因為上面沾染了一點血跡。
此外,樊佳彙報:「謝惠芳的丈夫叫曾強,在東北打工,已經聯繫上了。他最快要明天上午才能趕到。謝惠芳的妹妹、妹夫也已經通知,也是明天趕到。我們已經派人去中學,接謝惠芳的外甥了。」
聽完所有人彙報後,丁雄偉稍作思索,就確定了偵查方向:「夏冬,你負責重點排查小區周圍監控;洛平,你帶A組,從失物這條線排查,重點查一下區域裡的盜竊慣犯,以及最近半年的刑滿釋放人員。」
「是!」
「是!」
丁雄偉看向尤明許,眸光幽深:「尤明許,你帶B組,對受害人和她的生平關係,進行深入瞭解,看看有沒有發現。」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6 10:05 PM
第37章
丁雄偉又說:「這起案件非常嚴重,受害人什麼情形,你們都看到,我也不多說了。暫停所有休假,集中全部力量,給我火速破案!」
眾人答:「是!」
每個員警臉上,都是風霜籠罩般的顏色。丁雄偉更是面沉如寒冰,眾人剛要分頭行動,就聽到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說道:「重點查阿許那一條線就行了,其他人都是白費力氣。」
尤明許平生第一次,有眼前一黑的感覺。她猛地抬頭,望向眾人驚訝的神色,尤其是丁雄偉那張冷肅無比的臉。他們都望向了她身後出現的那個人。
尤明許慢慢轉身,看到殷逢雙手插褲兜裡,幾乎緊挨著自己站著,胸口的振臂奧特曼圖案尤其搶眼。他低頭看她一眼,眼睛裡含著很自信的笑,繼續說道:「來的路上我看過了,小區人流車流量很大,監控攝像頭卻很少,樓下附近更是沒有。兇手只需要換身衣服,就足以掩飾身上的血跡,混進人群中。
他心思縝密,有計劃性,連手套腳套都帶了。如果是偷竊慣犯,怎麼會不知道中午家裡有人,況且中午樓宇人來人往也不方便。他完全可以其他時間來闖空門。而且隔壁鄰居明顯比這家有錢,白天還沒人,他卻沒去偷。種種跡象表明,他並非為了求財。拿走那些財物要麼是為了掩飾,要麼只是順手。
這裡樓宇間距小,聲音也傳得出去。可是他從進屋開始,就牢牢控制住局面,周圍鄰居沒有聽到受害者發出任何明顯的呼救聲。每位受害者都身中五刀以上,並且他還以這樣的方式堆積屍體,洩露出非常強烈的情緒。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宗仇殺案,兇手有備而來,就是為了殺死謝惠芳。因為兩個孩子是偶然回家的,並非他的目標。否則他完全可以挑選晚上都在家的時候來。
所以,集中所有精力,查我家阿許這一條線,更快,更準,更有效。」
滿屋員警,一片寂靜。
由於他說得太快太流利,那磁性的嗓音裡,甚至還隱隱帶著某種權威不容人侵犯的感覺,所以等大家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一股腦說完,然後就一直瞅著身邊的尤明許,一副翹首以盼表揚的樣子。
眾刑警:「……」
尤明許沒理殷逢,抬了抬眼皮,偷看丁雄偉的臉色。果不其然,這頭老狼靜默一瞬後,臉徹底沉下來,冷冷地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刑警們都聽說了殷逢的身份,還有他在公路連環殺手裡,似乎跟尤明許牽扯不清。這時大家都不說話。丁雄偉的目光落在尤明許身上。
尤明許哪裡是肯背鍋的人,淡淡地說:「我想大概是他身上有段廳長發的專家證,外頭的人攔不了。他找來這兒,是出於以前的職業習慣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哪裡知道話音剛落,殷逢搖搖頭,又扯扯她的衣角,說:「不是的阿許,我真的是來找你的。幫你們破案只是順手。」
旁邊許夢山沒忍住笑出了聲。
尤明許面無表情。
丁雄偉哪有耐心還聽他們扯,當即吼道:「馬上把他給我弄走!尤明許,再有下次,不相干的人帶到案發現場來,你就滾去給老子守大門!」
丁雄偉揮袖而去。其他人都立刻散了,轉頭去做自己的事。只因為尤明許在刑警隊,畢竟還是很有面子的人,又兇橫,哪個敢觸她的黴頭。
殷逢也隱隱明白了,他家阿許似乎是挨領導批評了。此時站在原地不動,那張白皙得跟玉一樣的臉,此時泛起了絲絲紅暈。殷逢覺得,她臉紅的樣子,還真好看,似乎很少看到這樣呢。他忍不住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發紅的耳朵,然後飛快把手收回來。
她轉過臉來。
殷逢剛想衝她笑,就見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鳳眼沒有半點平時看他時的柔和溫度,她說:「沒聽到丁隊的話嗎?滾,別再在我眼前礙事。」
——
尤明許離開案發現場,是在半小時後。許夢山打來電話,說已經安排好詢問謝惠芳的公司同事和幾個朋友。
此時已是夜裡十點多,沒有員警願意耽誤哪怕一分鐘。尤明許心裡也清楚,今天肯定是個通宵了。
她剛走出屋門,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陳楓打來的,直接摁掉。
結果剛下了幾級樓梯,陳楓發了條微信過來:「尤小姐,剛剛殷老師給我發了條簡訊,電話就打不通了,人也聯繫不上。我現在就在案發地點附近,人進不來。真的不好意思,他一定又幹了什麼傻事,惹你生氣了。只是醫生說了,殷老師現在情緒和神智都不穩定,不能再受刺激了。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多多包涵,勸他回來,跟我回家去。殷老師沒出事前,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拜託了!」
下面附了截圖,殷逢發給陳楓的消息,只有一句話:
「我做錯事,把她惹生氣了。」
尤明許原地站了幾秒鐘,手機揣兜裡,徑直下樓。結果剛到二樓,就看到拐角處地上,赫然坐著的,不是殷逢是誰。他雙手抱著膝蓋,低著頭,臉也藏在陰暗裡。
原來受了委屈被她罵走,就跑到了幾步遠的門外坐著。尤明許心想。
不用說,別的刑警也知道,他是她的人。身上又有通行證,所以才都經過沒管他吧。
尤明許在他身後站定,說:「你待在這裡幹什麼?」
他身體動了一下,啞聲答:「我就在這裡吹吹風不行嗎?又沒在犯罪現場裡頭。」
還跟她倔上了?
尤明許抬頭看了眼周圍髒兮兮的牆壁,蜘蛛網和灰塵倒是不缺,吹哪門子的髒風。她說:「聽話,回家去。我也要走了。」
殷逢還是不動,低頭看著地面,來了句:「阿許,我很礙事嗎?」
尤明許靜默片刻,轉頭看著兩人身後,老樓的格子鏤空窗,外頭夜色深得跟潭水似的,足以淹沒黑夜裡的一切。
她答:「沒有,我剛才是氣話。」
他靜了幾秒鐘,又問:「那你和我在一起,高興嗎?」
尤明許那種胸口被人生生堵住的感覺,又來了。她慢慢無聲吐了口氣,說:「高興,我當然高興。」
殷逢身子還是不動,只是忽然朝她伸出一隻手。尤明許忍了忍,把手遞過去,讓他緊握著。他握人的手,真的就跟孩子似的,沒有什麼十指交纏,也不是男人的撫摸,只是緊緊捏著,就像捏著自己今生全部的希望。
他說:「那你讓我跟著你破案。」
尤明許:「不行!」
他的手立刻又縮了回去。
奇異的是,他此時的死纏爛打,並不像之前,令她那麼上火。也許是陳楓發來的簡訊,讓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到底是個病人。自己不該跟他計較。又或者是為自己之前的惡劣態度,她到底有點訕訕。靜默片刻,她索性繞了個圈,走到比他矮幾步的樓梯上,這樣就和他面對面站著。
他把臉埋在雙臂間,只露出那雙眼,晶亮地望著她。尤明許腦海裡閃過陳楓的話:吃軟不吃硬。她是肯定不能帶著他查案的,還得讓他聽話滾回家去。
尤明許伸出雙手,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擠出個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說:「殷逢,聽話,回家去等我。這樣我就會很開心,也很放心。否則,我真的還會生氣。那我明天就不理你了,也不陪你吃飯散步了,足球也不買了。」
猛然間她的腰身被人一摟,心只來得及失重了一下。她的雙手還在他肩上,整個身體幾乎都倒在他的懷裡。他的手抱得很緊,臉和她的臉緊貼著,細細的熱氣就噴在她臉上。尤明許身子一顫,因為他另一隻手還搭了上來,正好搭在她臀上,將半個渾圓的臀瓣,握了個滿手。
她的身體已失去平衡,幾乎整個被迫貼緊。大腿外側貼著他的兩條大腿內側,那裡帶著一點讓人茫然的溫度。
他本來就生得很高大,根本就是把她整個從低幾級的台階上抱了起來,抱進了懷裡。
尤明許愣了好幾秒鐘,陡然間氣血上湧,剛要發火,就聽到他低聲說:「對不起。」
尤明許一怔,他抬眸,在很近的距離,看著她的眼睛:「我自作主張跑來這裡,害你挨罵了。」
尤明許原本發飆的話,突然有點說不出來了。
「你先放開我。」她伸手推,可居然推不開,她也不能在樓梯上就把他給摔了,再摔個腦震盪?殷逢還是眼露固執地望著她:「我答應你,馬上就回家。我已經知道了,剛才那樣打擾你工作不好。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一下子又消失很多天。你能不能……每天都回來,讓我看一下下,好不好?」
這輩子,尤明許還沒有被人如此需要過。任何人,都沒有。
她沉默片刻,從他懷裡掙脫,站起來說:「行,答應你。每天我都會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6 10:23 PM
第38章
到了黎明破曉時分,尤明許帶著人,已把謝惠芳身邊的人,都篩過了一遍。有單位同事,有鄰居,也有她在湘城的朋友、老鄉、同學。
總的來說,大家眼中的謝惠芳,是一致的:要強、勤勞、顧家。說不上多善良,但絕不是個壞人,就是個性子潑辣點的普通人。也因為性格,得罪過單位的一兩個同事,但都是口角之爭,不是多大的事。而且那兩個人案發時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此外,她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有她上班,還有老公在外地開店的收入,經濟條件還是不錯的。否則也不可能撫養兩個兒女外,還讓妹妹的兒子長期跟著他們。謝惠芳這邊,是沒有什麼經濟糾紛的。她每天早出晚歸、單位家庭兩頭跑,也沒有任何情感糾紛的跡象。
也就是說,目前看來,謝惠芳這頭,沒有什麼人,有明顯尋仇的動機。
尤明許單手搭在辦公室窗臺上,望著外頭靄靄晨色,點了根煙,靜靜抽了一會兒,轉身走到桌前,拿筆在「老公:曾強」這幾個字上,畫了個重重的圈。
這時樊佳走過來,說:「尤姐,有個情況:謝惠芳的外甥李必冉,案發前一天晚上就沒有回學校。因為他經常曠課,屢教不改,所以學校也沒太當回事。昨晚許夢山去接人,才發現不見了。許夢山帶了幾個人,找遍了李必冉常去的網吧、同學家,都沒有發現!」
尤明許眉頭輕蹙,與樊佳不約而同望向牆上貼著的本案所有相關人員的照片。之前大家都沒太注意這個外甥,15歲的男孩,個兒高,清瘦,眉目秀氣,目光有些拘謹,臉上微微帶著笑,挺帥氣的。
樊佳說:「所以現在我們不確定,案發時李必冉是否也在家裡!現場那個39碼的血腳印不屬於他。不確定他是否被兇手帶走,或者……也遇害了。丁隊剛才下了死命令,必須馬上找到這個男孩!」
一聲令下,幾乎所有刑警放下手頭工作,全力尋找這名失蹤少年。樊佳甚至腦補了一齣變態大戲,神秘兮兮對尤明許和許夢山說:「你們說,謝惠芳沒有任何仇家,家人都死了,只有這個好看的男孩子不見了。會不會,兇手就是衝他來的……」
誰知道呢?尤許二人不置可否。但無疑每個員警心中那跟弦都綳了起來。因為現在每分每秒時間的流逝,那名少年的性命,或許就危險了一分。
員警們首先排查李必冉日常活動範圍內的所有監控,甚至組織大批警力開始了挨家挨戶的搜尋。可是幾個小時過去了,依舊一無所獲。
臨近案發次日中午,尤明許已經超過30個小時沒睡覺,又驅車或者步行跑了很多個地方,只感覺到太陽穴痛痛的跳,人也有點透支。丁雄偉大概也知道手下們這一下撲得極狠,大手一揮,讓大家分批次輪流休息,每人休息2個小時!
許夢山、樊佳他們飯都顧不得吃,直接倒警車上呼呼大睡。尤明許頭也痛得很,把自己那輛車引擎一關,剛想往後靠,腦子裡偏偏閃過一雙眼。
一雙可憐兮兮又充滿期待的眼睛。他說:明許,你每天一定要回來看我一下下。
尤明許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坐直了,重新發動車子。
好在離家不遠,開到樓下時,才過去半個小時。她還剩一個半小時。人懶得動了,她給殷逢發簡訊:「我在樓下,下來看一眼就走。」
此時,殷逢正在家裡,很無聊很無聊地看一些據說「自己以前很愛看的犯罪案例」。儘管不想承認,但自己多像以前那個人一點,說不定對尤明許來說,就會有用一點。
不知不覺,就看得十分入神。手機響起,他摸過來一看,立馬丟掉書,跑下樓。
他身上穿著居家的T恤短褲,腳上還是雙涼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那輛警車前。陳楓不放心,跟在身後。
兩人都沉默站立著。
隔著車窗,尤明許的睡顏看起來很疲憊,也有幾分難得的柔弱。頭就這麼歪在椅子裡,嘴巴微微張著,胸口輕輕起伏。平時總是洗得很乾凈的長髮,此時有些燥亂地貼著臉。不過殷逢依然覺得很好看。
他突然就想起昨天晚上,在樓梯上抱著她的那種感覺。當時沒在意,現在對著她的身體回味,突然就感覺到身體深處有什麼地方顫了一下。
陳楓「嘖」了一聲,說:「他們這樣的基層刑警,可苦了,看樣子又沒好好吃好好睡。要不我讓人去給她準備點吃的,你待會兒送給她?」
殷逢:「還不去?」
尤明許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可心中總是記掛著什麼。某個瞬間,驚醒了。
睜開眼,看到車窗外明亮的天光,依稀是自己家樓下。她稍微想了想,想起自己為什麼在這兒。
一轉頭,被嚇了一跳。
殷逢不知何時已坐在副駕駛位上,也不知今天又發什麼瘋,背微微弓著,似在發呆。看她醒了,他衝她笑了,笑得特別甜。
尤明許瞟一眼完好的車鎖,也不記得自己睡著前有沒有鎖車,還是這傢伙又開了鎖。反正這位大作家以前就似乎古古怪怪不務正業,不僅自己駕車跑去找連環殺手,還是個開鎖高手,隨身還帶著罪犯尤其喜愛的綁人手腳的束口帶。
想到這裡,尤明許忍不住笑了。剛想對他說話,察覺到喉嚨裡乾悶得很。她一言不發推門下車。旁邊就有店鋪,店門牆角有水龍頭,她蹲下洗了把臉,又漱口,感覺沒啥氣味了,才轉身。
殷逢也下車了,就站那兒看著她。他心想她好像一隻貓,這麼愛乾淨。才睡了一小會兒,就要漱口洗臉。怕他聞到臭味嗎?不知怎的,這猜想讓殷逢心裡甜滋滋的。
尤明許一轉頭,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陽光下,笑得很開心。似乎每一天,他都這麼無憂無慮,這麼開心——只要她不拋棄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7 09:55 PM
第39章
尤明許一轉頭,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陽光下,笑得很開心。似乎每一天,他都這麼無憂無慮,這麼開心——只要她不拋棄他。
本來天差地別,一輩子都湊不到一起的兩個人。
尤明許走到他面前,抬手就給他額頭上一個爆栗:「又在瞎想什麼?」
殷逢飛快說:「沒什麼。」這才從懷裡掏出那飯盒,遞到她面前。
尤明許愣了愣。所以這傢伙,一直佝僂著背,是把飯盒藏在懷裡保溫?她還以為他又在修鍊什麼奧特曼新姿勢。
她接過,打開一看,是自己愛吃的兩個菜,加半盒米飯。還熱乎乎的。
「謝了。」她說。
他又咧開嘴,笑得春暖花開:「阿許不要跟我客氣!」
尤明許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頭,可他真是見杆子就爬,跟隻小狗似的,偏頭就蹭了幾下她的手心。尤明許改摸為拍,打了一下他的頭,從店鋪門口拖了把塑膠凳子坐下,又用腳勾了一把到他身後。
店主早認得員警尤明許,見狀只是笑笑。兩人並肩坐著,尤明許埋頭就吃,完全就像個男人,大口扒飯。殷逢雙手放在膝蓋上,安安靜靜坐著。微風吹過,陽光燦爛。尤明許是吃得急,來不及說話。奇怪的是,殷逢忽然也不想說話,覺得這樣,就很好很好了。
幾分鐘尤明許就吃完了,又去洗了把臉,儘管沒睡夠,感覺精神還是一振。一抬頭,看到殷逢還坐在原地,飯盒被他裝進塑膠袋裡,勾在手指上,一晃一晃。這傢伙明明人高馬大,可坐姿分明像個孩子,兩條長腿不放在地上,非要踩在椅子下面的橫條上。
尤明許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他的後腦,他的頭髮烏黑又柔軟,手感真不錯。她說:「我走了。」
「阿許。」他說,「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過的生活?」
尤明許看著他若有所思的側臉,答:「是啊。」
「那是不是……」殷逢說,「一直就這樣,沒人心疼你。餓了沒人給你送飯,睏了沒人陪著你睡覺,像我剛才那樣?」
尤明許忽然覺得有點沒面子,掃他一眼,不想理。
他抬起長臂,儘管坐著,還是輕而易舉摸到她的頭,眼睛裡淺淺笑著,說:「以後就不一樣了,以後你有我了。」
那澄澈的笑意,跟尤明許幼年所見鄉間溪水似的,一看就能看透。
尤明許靜了幾秒鐘,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就好像你的心一直是一片荒漠,現在卻跑來棵小樹苗,告訴你今後我就要在這裡茁壯成長啦。
可是她又不需要這棵弱小的樹苗來替她擋光。
她笑笑,拍掉他的手,說:「沒大沒小。」
「切……」他說,「小楓子說了,我比你大四歲呢。他說我現在腦子沒好,才會稍微……單純一點。」
尤明許笑了,到底又手癢,摁了一下他的頭。
他忽然又說:「要不你別做員警了好不好?我好像有很多錢,就算以後我們兩個都不工作,那些錢一輩子也花不完。我可以養你。」
這話卻只讓尤明許覺得可笑。她答:「你養我,那我以後每天幹什麼?就陪著你?」
他那白皙的臉居然泛起一絲紅暈,頭沒有轉過來,輕輕「嗯」了一聲。
尤明許更覺好笑,慢悠悠地問:「要真那樣,我算是你的寵物嗎?還是說,你是我的寵物?」話一出口,又覺得哪裡怪怪的,懶得管。
殷逢卻有種感覺,模模糊糊的,感覺自己某種隱約的不夠光明正大的心思,被她一下子看穿了。他連耳朵都紅了,低下頭去,說:「我當你的寵物好了。」
尤明許終於笑出了聲,也不知怎的,就覺得原本因案情壓抑的心情,因這小傢伙變得好極了。放肆地笑了好一會兒,只笑得他的嘴都不高興地嘟起來了,她才慢慢吐了口氣,說:「殷逢,你看到過藍天上的鷹嗎?我尤明許,就是其中一隻。你曾經也是。所以我們都要拚命地飛,貪戀什麼陸地?只要能一直飛,哪怕將來把翅膀折在高空,我也樂意。」
殷逢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什麼,用力點了點頭:「好!」
尤明許笑笑,這時手機響了,她接起,是同事打來的:「尤姐!發現李必冉的蹤跡了,他案發當天上午出現在一條商業街上,離你現在的位置很近!其他人也會馬上趕過去。」
掛了電話,尤明許拉開車門:「走了。」哪裡知道人剛坐進去,殷逢也飛快坐進副駕,「啪嗒」一聲安全帶都繫好了。尤明許面目嚴肅:「下車,我們不是說好了?」
殷逢不動。
尤明許伸手就摁開他的安全帶,也懶得廢話,把他往外推。他雙手抓住車門不肯,那個高大挺拔個人,此時跟條巨型蟲似的,蜷躲在角落裡,他說:「阿許你講話不算話!」
尤明許:「我哪裡講話不算話了!?」
他望著她,目光清澈固執:「你剛才明明說,以後要帶我一起飛。現在查案為什麼不帶著我?」
尤明許又開始有胸口發堵的熟悉感:「……老子什麼時候說要帶你一起飛了?!」
他咬了一下唇,潔白整齊的牙齒,男人飽滿的唇。然後他眼神居然閃了閃,動作飛快又把安全帶給自己繫上,而且那雙手曾經拿筆的手,靈巧得跟什麼似的,居然把安全帶麻花似的在腰上纏了好幾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尤明許看得愣愣的。
他纏好了,尤明許甚至都懷疑能不能再完好解開。他大約也是覺得有了抵抗的保障,見她一直盯著自己,心裡又有點發慌,垂下頭去,靈機一動,輕聲說:「還有,我今天早上剛把《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這個專業分支複習完,你現在要去找人,我會很好用。」
尤明許沉默了幾秒鐘,又看了眼手錶,已經浪費掉幾分鐘了。她坐直了,淡淡地說:「坐好,把你身上的麻花繩給老子原樣解開。到了那裡一切聽我指揮,不乖我就一腳把你踹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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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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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7 10:24 PM
第40章
尤明許開了一會兒車,沒想到副駕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哼起歌來:「……天生麗質難自棄,可惜吃啥都不膩……卡路里我的天敵,燃燒我的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
尤明許知道這歌滿大街都在放,可聽殷逢這麼嘀嘀咕咕反覆哼著這幾句,就跟魔咒似的,搞得她腦子裡也在不斷跟著他打拍子。
「閉嘴!」尤明許從旁邊抽出疊資料,丟他懷裡,「不是說懂什麼地理學嗎?這是李必冉的資料,好好看!」
殷逢立刻低頭看。
車裡瞬間安靜。過了一會兒,尤明許瞄他一眼,怔了怔。
此刻的他,完全不像那個腦子有毛病的人。和剛才反覆哼唱卡路里的中二少年也判若兩人。他一隻手臂隨意搭在車門上,另一隻手拿著資料,低著頭,眉眼平靜認真。若是忽略他的紅色T恤上印著的天線寶寶,只看脖子以上,真的像是以前那個成熟有才華的男人。
尤明許又看了幾眼,然後目視前方。
——
照片上的少年,高瘦清秀。嘴角掛著點似有似無的笑,可殷逢還是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點鬱氣。
李必冉,15歲,湘潭人。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因此把他託付給大姨謝惠芳照顧。父母雖然無暇陪在他身邊,但對於他的教育卻很在意。家裡經濟條件還行,但不是大富之家。去年他超常發揮考上了一所很好的私立高中,儘管學費很貴,父母還是咬咬牙,把他送去讀了。
許夢山是負責這條線的,他做事周全細緻,儘管沒接到人,還是安排人手,對李必冉的老師同學都做了一圈詢問。瞭解下來,李必冉在這所「高級」的學校,過得似乎並不如意。
「李必冉。我不瞭解,他平時都不怎麼跟同學說話的,活動也不怎麼參加。」
「我沒和他玩過,他自己有圈子,有幾個朋友。我們和他們……呵,玩不到一起去。」
「總覺得他好像有心事,陰陰沉沉的,也不怎麼講話。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就跟那幾個家裡窮的玩得好咯。」
「李必冉這個學生,其實讓我們當老師的也挺無奈的。本來入學考試成績還可以,也擦著線考上了我們學校。但是他的攀比心理比較重,我們算是一所貴族學校,確實家境好、父母比較有影響力的孩子,非常多。李必冉的心思不花在學習上,和同學們也融入不進去。還經常曠課,學習越搞越差。」
「好在有他的大姨,管得倒挺嚴厲的。上次請家長來,謝慧芳在我辦公室裡,就把他狠狠罵了一頓。他還是有點怕大姨的,後來曠課的情況又好些了。」
「必冉人其實挺仗義的,他和他大姨關係不好。他其實挺想爸媽的,說想去找他們。」
「他們不跟我們玩,我們也不跟他們玩囉。誰將就誰啊?就是李必冉,總有點不甘心,想和他們混到一起去,別個又不理他。反正我現在也有點看不上他了。」
「他肯定去網吧泡著了吧。不然能去哪裡?」
……
尤明許把車停在路邊,眼前是一條人潮熙攘的商業街。沿街都是店鋪,光是網吧,一眼望去就有四、五家。更別說附近幾條街上的。
殷逢放下資料,說:「這裡離李必冉爺爺奶奶家不遠。他小學和他們一起生活。」
尤明許沒說話,電話打給同事通氣。之前就是有巡邏員警看到疑似李必冉的人影,但是這條街上人實在太多了,沒跟上。
「先從網吧找起。」尤明許說。
兩人下車,她便要走向左手邊第一家網吧,手臂卻被人拉住。殷逢微嘟著嘴,眼睛黑溜溜的,搖了搖頭。
尤明許:「怎麼?」
殷逢指了指這家外頭很舊,裡頭很黑的網吧,說:「太破了,李必冉看不上的。」
尤明許嗤笑一聲,說:「查案靠猜?」沒搭理他,抬腿就往裡走。
殷逢咬著唇,固執地站原地不動。尤明許也沒等他。
幾分鐘後,尤明許走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下一家。」殷逢快步跟上去,說:「我不是猜,你怎麼能說我是猜?李必冉性格虛榮,過得孤獨,渴望身份的認可。他被學校那個環境困住有一段時間了,回家還要面對強勢的謝惠芳。泡網吧是他逃離現實的唯一管道,他怎麼會想在網吧做回『窮人家的孩子』,和那些去不了貴網吧的孩子們在一起?所以這幾家,根本不用找。他看都不會看一眼,待不下去。」
尤明許止住腳步,說:「那你說,他會在哪裡?」
殷逢指了遠處兩家網吧,說:「環境和服務最好的。淺薄的少年,坐下來都會覺得很有面子。」
尤明許心想,你現在不也是少年心性?她沒吭聲,一是殷逢說得頭頭道道的,似乎是有點道理。二是反正每家網吧都要查,其他同事正在趕過來,其他幾家也不會漏掉。三是這人曾經不是還為重大案件提供過諮詢嗎?儘管現在被撞傻了,她也想看看他本事在不在,料得準不準。
她走向他說的其中一家,殷逢咧嘴笑笑,緊跟著。
尤明許向網吧老闆出示了證件和李必冉的照片,老闆想了想,眼珠一轉,說:「這個……我沒什麼印象啊。」
尤明許還沒說話,殷逢已開口:「他沒說實話。」
老闆一愣,尤明許已經將警官證「啪」一聲拍在吧臺上:「今天不是來管未成年人上網這種小屁事的,回頭自然有片警查。重大案件!不說實話跟我回局裡!」
老闆連忙賠笑臉,說:「別生氣別生氣,我想起來了!見過的,來這裡玩過幾次。就是這兩天好像沒看到。要不您自己找一圈,有什麼需要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幾分鐘後,尤明許和殷逢從這家網吧出來,又進了第二家。
這家雖然沒有剛才那家大,但裝修還要更好。老闆是個40多歲男人,瘦瘦的,帶著副眼鏡,坐在吧台後。
尤明許簡單說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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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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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8 09:47 PM
第41章
老闆剛沉思了一下,尤明許立刻把他也「威脅」了一遍。果不其然,老闆立刻笑道:「您別急,一定配合。這個男孩,是經常來我們網吧,昨天還和朋友一塊上機。現在還在不在,我倒沒太注意。要不我現在帶您找一圈?員警同志,這孩子犯了什麼事?跟我網吧沒關係吧?」
尤明許不答,擺擺手,示意自己來。帶著殷逢,開始一排一排機子找。
網吧裡燈光明亮,一把把寬大的沙發椅裡,男孩們對著螢幕上的激烈對戰畫面,時而笑,時而罵。殷逢有點被那些遊戲畫面吸引了,一直盯著看。冷不丁尤明許喝道:「看那些幹什麼?你不准玩遊戲。」
殷逢低下頭:「哦。」
很快到了盡頭,十台機子,尤明許一台台看過去,都不是。其中有一台機子空著。在這排機子後,靠著牆,還放著幾張沙發和休閒桌椅。一個人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件外套,臉朝裡睡著。身材瘦瘦的,個子挺高。
尤明許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他一臉迷糊地轉過來,那白凈清秀的臉,不是李必冉是誰?
尤明許心裡就這麼重重地鬆了口氣,也談不上是慶幸還是惱怒。多少警力現在在找他,連搜捕兇手的工作都不得不往後放了。就怕這個少年也遭了毒手,員警們幾乎要把全市翻個底朝天,想要爭分奪秒挽救他的生命。
他卻窩在網吧裡睡大覺?
尤明許:「起來。」
李必冉面露不滿:「你誰啊?」
尤明許把警官證往他面前一亮,報了自己的警號,然後說:「你大姨家出事了,現在跟我走。」
李必冉愣了愣,站起來,聲音有點顫:「出什麼事了?」
「跟我走就知道了。」
李必冉抓起衣服跟上去,忽然間從旁邊竄出來個男人,長得還挺帥,插到他和這漂亮女警中間。李必冉以為他也是員警,卻沒料到這帥哥回頭,用力瞪了他一眼。
李必冉:「……?」
殷逢卻覺得這種幼稚少年實在太討厭了,不管他在這起案件裡扮演了什麼角色,怎麼可以窩在網吧裡睡懶覺?害得他的阿許整日整夜找,沒飯吃沒睡覺!
三人出了網吧,尤明許把李必冉安排在車上,就走到一旁,和同事電話通氣。聽到少年安然無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尤明許又吩咐人來網吧調查取證,自己則先把李必冉送去警局,看他要不要見一下死去的親人。而且他的父母和大姨夫,應該也快到了。
坐上車,尤明許掃了眼後視鏡,李必冉坐在後排,似乎對於警車頗為新奇,左看看,又看看,還伸手摸。殷逢則望著窗外,眼神愣愣的,不知又在神遊哪裡的太虛了。
開了一會兒,李必冉的新鮮勁兒大概過了,感到無聊了,湊上前說:「你真是員警啊?這麼漂亮。」
尤明許不搭理他。
副駕的殷逢轉過臉來,和李必冉對視著,嗓音又冷又硬:「她漂亮和你有什麼關係!」
尤明許唇角一勾。
李必冉聳聳肩,到底還是個孩子,唇舌之爭並不擅長,他往後一靠,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自顧自譏諷地一笑。
尤明許眸色一垂,感覺到李必冉一直在後排,晃著雙腿,一直晃一直晃。
過了一會兒,李必冉拿出手機開始打遊戲,還開了外放聲音,配合他自己的大呼小叫:「哎呦臥槽!懟他懟他!上啊我去……」
尤明許靜靜開車,車裡只有李必冉一個人的聲音。殷逢轉過頭來,伸長脖子,想看李必冉的手機螢幕。李必冉察覺了,故意偏過身體,嘴角帶著笑,不給他看。
尤明許:「殷逢,坐好。」
殷逢慢吞吞把脖子縮回來。
尤明許說:「不是說過,你不准玩遊戲。不要看了。」
殷逢伸出手指,摳了摳儲物格:「為什麼?」
尤明許一時竟然答不上來,其實殷逢要是沉迷遊戲不是挺好的嗎,又能打發這混沌的時間,還不會纏著她。
但是,打遊戲就是不學好。
她冷冷道:「不准就是不准,我不喜歡。」
「哦。」殷逢說,「那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說完還用手捂住眼睛,一動不動。
尤明許把他的手拉下來:「不用捂,好好坐著就行。」
後排打著遊戲的李必冉,忽然笑出了聲,嘴巴裡自言自語:「哎呦呦,原來,原來啊嘖嘖……」一副窺知了什麼秘密的模樣。
尤明許從後視鏡裡掃他一眼。心想半大的孩子,都這麼討嫌嗎?
回警局順路,到了尤明許家樓下。她停了車,看向殷逢,壓低聲音說:「今天帶著你半天了,夠了吧?回去,睡個午覺。」
殷逢慢吞吞解了安全帶,慢吞吞推開車門,慢吞吞把腿抬起。
尤明許:「快點!」
他立在車旁,又把頭低下來:「那你今晚還回家不?」
「不回。」
「明天呢?」
「盡量。」
「開車慢一點,按時吃飯睡覺,不然我會很擔心,覺都睡不好。」
「……知道了。」
尤明許發動車子離開,那感覺,就跟甩掉了一隻鼻涕蟲似的,終於重獲自由了。只不過從後視鏡裡,望見殷逢還站在原處。
她只是去上個班,為什麼每天都要和他依依惜別?
尤明許扭頭懶得看,李必冉放下手機,也轉頭看了看,說:「員警姐姐,他是你什麼人啊?不會是老公吧?他這兒……」李必冉指指腦袋,「有毛病吧?他是低能兒!」
尤明許冷冷說:「關你什麼事?坐好!」
從尤明許家開往警局的路上,李必冉倒是變得很安靜,也沒有打遊戲,只是望著窗外。少年白皙的臉彷彿終於裝滿凝重心事。有那麼一兩次,尤明許在後視鏡裡與他目光相對,他似乎想問什麼,嘴唇動了動,還是沒開口。
尤明許想:他到底是緊張的。一路的故作鎮定和刻意聒噪,隨著離警局越來越近,似乎也即將土崩瓦解。
進了警局,少年似乎也被肅穆緊張的氣氛所感,緊跟在尤明許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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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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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8 10:22 PM
第42章
樊佳、許夢山等人已經等候多時,和尤明許交換個眼神,尤明許點點頭,示意直接讓少年進去。
推開停屍房的門,三張床上覆蓋著白布,可以看出大人小孩的人體輪廓。眾人都望著李必冉。他愣愣的,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什麼狀況。樊佳把他引到謝惠芳的屍體前,低聲說:「你的大姨、表妹和表弟,昨天中午在家遇害了。節哀。你……想要看看她們嗎?」
李必冉的臉漲得通紅,眼睛裡有淚光閃動,嘴唇也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樊佳輕輕掀開白布。
李必冉還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直勾勾盯著謝惠芳,盯了好一會兒,神色恍惚地看看周圍的員警。
樊佳不想再讓他看兩個孩子了,站住不動。
李必冉轉身就往外衝。尤明許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都留下,自己追上去。剛在走廊裡追出幾步,就看到前面的少年,低頭在抹眼淚。尤明許快步走到他身旁,只見他滿臉都是淚,雙眼通紅哽咽抽泣,此時完完全全就是一頭悲慟崩潰的小獸。
尤明許跟著他,一直跟到警局的院子裡。少年止了步,站在棵大樹下,也不看尤明許,小聲抽泣著。
尤明許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轉身點了支煙,靜靜抽了一會兒。
記憶中,尤明許像李必冉這麼大的時候,已是無父無母,跟著外公外婆生活。
再往前一點,還是兒童的時候,關於母親的記憶就很多很鮮活了。母親把她抱在懷裡,親昵地蹭她的臉;母親帶她出去放風箏,去遊樂場玩;她闖了禍,母親嚴厲地命令她站軍姿思過;後來母親為了工作和她聚少離多,可只要有時間就會給她打電話、回來看她,給她帶小禮物……
別的孩子曾經所擁有的母愛、溫暖,她也都有。
至於父親?那是個什麼玩意兒?
所以後來,十歲時,在母親因公殉職的追悼會上,尤明許比眼前的少年哭得還厲害,氣都喘不過來,尖叫著廝打著世界昏天暗地。
追悼會之後,她就很少哭過了。
……
尤明許遞給少年一張紙巾,和一瓶水。他已經沒哭了,只是眼眶紅著,人看著木木的。
「你昨天去哪裡了?」
少年低著頭:「一直在網吧。」
「最近,覺得周圍有什麼不對勁的人或事嗎?或者你大姨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沒有,我不知道。」
「你大姨和大姨父關係怎麼樣?」
「挺好的吧……」
沒多久,李必冉的父母,還有謝惠芳的丈夫曾強,都趕到了。
曾強是個四十多歲、相貌普通的男人。有些木訥,穿得也很樸素。進來時眼眶紅紅的浮腫著,等他看到三具屍體,那麼大個男人,軟倒在地,嚎啕大哭,甚至發出一聲聲變調的、不像是人類倒像動物的嚎叫。
這樣的嚎叫聲,尤明許他們聽到過幾次,都是失去親人或者愛人,悲痛至極的受害人家屬發出的。一眾員警站在旁邊沉默,到後來曾強眼前一黑,暈倒過去。手還死死拽著兩個兒女的手,員警們費了半天勁才把他的手掰開。
死者謝惠芳的妹妹、妹夫,也就是李必冉的父母,在停屍房裡也哭得很傷心,尤其李母,看著親姐和一對外甥,更是哭得呼天搶地。後來她就抱著李必冉哭,說:「我的兒啊,差點以為你也出了事……你大姨這是遭了什麼孽啊……哪個畜生做的哦……」
李必冉這時已不哭了,任由母親抱著,跟個木頭人似的。李父說:「你沒看到孩子都嚇壞了?先帶他回去,別讓他看了!」
——
然而接下來的兩天,案件調查的路子,卻越走越窄了。
首先,之前排查過的,平時和謝惠芳有過衝突的人際關係,經過進一步確認,確實都沒有充足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時間。初步排除仇殺可能。
對於謝惠芳和丈夫曾強的夫妻關係,未發現有任何不和睦之處,也沒發現感情糾紛。謝惠芳遇害時,曾強人在外地,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更何況他看到屍體後的反應,也令員警們覺得他沒有嫌疑。
甚至連李父李母,警方都調查過他們的不在場證明。他們確實也在外地,很多人可以作證,並且也沒有動機。
至於李必冉,儘管他在學校過得很不如意,也被那些權貴子弟瞧不上。但沒人和他有什麼大仇。而且事發當天中午,學生們都住校。
李必冉在校外也混不開,不認識什麼社會上的朋友,所以也不會是衝著他來的。有鄰居聽到,案發前一晚,李必冉和謝惠芳大吵一架。從那晚,直到員警找到他,他就一直鎖在那家網吧裡,只早上出去買過速食。網吧裡調來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們一家人,都沒有嫌疑。
案件調查,徹底陷入僵局。
案發第三天,丁雄偉召集所有人開會。因此案件性質極為惡劣、上級極為重視,丁雄偉臉上亦是烏雲密佈。他下達指令,調整了新的偵破方向:重點排查入室盜竊慣犯和近期刑滿釋放的犯人。仇殺這條線,算是中斷了。
宣佈這條指令時,尤明許覺得丁雄偉還瞥了自己一眼。有點幽深的樣子。尤明許心想:當時斬釘截鐵說是仇殺的人,又不是老子,是殷逢。瞪我幹什麼!
鐵打的人,也得喘口氣。這晚,丁雄偉放所有人回家洗個澡,睡一覺。明天一早到警局報到。
這幾天,尤明許根本就顧不上殷逢。倒是陳楓乖覺,每天趁著午飯晚飯時間,讓殷逢拎著飯菜水果之類,送到警局外。尤明許在警局的話,就出來接了。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頂多摸摸殷逢的腦袋,或者說一句:「謝了。」殷逢大概也被陳楓教育過,沒有糾纏,就是乖巧站在警局外,目送她好久。
想到這一點,走下公交車的尤明許笑了笑。此時天色已黑了,她抬起頭,就看到公交站有個熟悉的人影。
他今天又穿了最愛的那件綠色阿童木,下身是牛仔褲。雙手插褲兜裡,隔著五六米的距離,望著她。
幾天沒看到他,尤明許怎麼有種他長大了一點,看著好像懂事成熟了一點的感覺?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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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10 10:26 PM
第43章
然後殷逢就衝她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眼睛裡全是光。
尤明許挎著背包,走到他面前去,問:「等多久了?」
「一個小時。」
「下次不許等了。」
他不說話,也不說好。
兩人並肩往家走,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殷逢說:「阿許,我的影子比你長。」尤明許笑笑。他伸手放在她頭頂,然後比到自己肩膀,低聲笑了,然後接過她的背包。尤明許說:「我自己來。」
「我來吧,不然你更加長不高了。」他說。
尤明許:「喂,我166。」
「我有186呢。」
快走到小區門口時,尤明許停下腳步。殷逢循著她的視線望去,路旁停著輛商務車。一個高大斯文、穿著西裝的男人,靠在車旁。身後還站著四、五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西裝男盯著尤明許,似笑非笑,順帶還瞟了眼殷逢。殷逢很不喜歡他看尤明許的眼神,臉上立刻沒了笑,嘴也抿起來。
尤明許就跟沒看到羅羽似的,領著殷逢往小區大門走。這時羅羽開口:「明許,幾天沒見,我出個差,你身邊就有人了?」
殷逢一下子頓住腳步,尤明許卻根本不想理這個瘋子,輕喝道:「不要理他,走。」
「聽說還是個傻子,真沒想到,你好這一口。還是說看他臉蛋長得好,就行。尤明許你當我是死的?養個男人在家裡?」
尤明許深吸一口氣。自從羅羽在她跟前露了黑底,行事就越來越乖戾。儼然以她的男人自居?社會敗類的腦子都這麼有坑?
突然就覺得忍不下去了。
她轉過身,剛要爆發,突然就被人往後一扯,殷逢那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尤明許一怔,望著他烏黑的後腦勺,居然覺得頗新鮮,被他保護了?
殷逢說:「阿許養我,管你什麼事?」
尤明許:「……」
饒是羅羽,也被殷逢這反應弄得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身後的嘍囉們也笑得前仰後合。從尤明許的角度,能看到殷逢的耳朵根紅了,垂落的手緊握成拳。
「夠了。」尤明許說。
羅羽不笑了,那雙眼幽幽沉沉,給手下們遞了個眼色,他們立刻把殷逢包圍住。
「明許,站一邊去。」羅羽淡淡地說。
「殷逢,站一邊去。」尤明許也語氣平淡地說。
羅羽臉上閃過幾分惱意,眼睛盯著尤明許,抬了一下手。
「知道嗎?」尤明許忽然說,「羅羽,我到現在也沒看透,你可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喜歡我。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羅羽沒說話。
一個嘍囉率先出手,揮拳朝殷逢打去。殷逢以前也是健身達人,還練過一段時間散打,一身修韌的肌肉,要不之前也不能和尤明許交上手。他緊抿著唇,正要撲上去和人對打。冷不丁尤明許從旁邊擋上來,不躲不閃,「嘭」一聲,那一拳正正打在尤明許的臉上。
這下,打拳那個嘍囉傻了,旁邊的打手們也一片肅靜。羅羽抬起陰晴不定的眼睛,看著尤明許的一側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
殷逢只感覺到腦子裡「嗡」的一聲,那一聲肉響,彷彿打在他耳朵邊。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尤明許居然被人打了,在他眼裡,她從來都是所向無敵的。他的腦子裡忽然什麼都不剩下了,他只想和他們拚命!他剛要爆喝一聲撲上去,衣領卻被人輕輕一拎,推到了一旁。
「啊,襲警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彷彿還帶著破碎的血腥味。殷逢抬起頭,卻看到女人腫著臉蛋,嘴角卻勾起個輕蔑的笑。然後她出手了。
動若脫兔,翩若蛟龍。莫過於她。
只見她一步上前,雙手抓住襲擊她那人尚未收回的胳膊,一個轉身,那人「啊」一聲驚惶地叫,人已被狠狠砸倒在地。「哢嚓」一聲響,那人發出更加淒厲的慘叫「疼疼……」關節已經被尤明許崴斷。
旁邊幾人面面相覷,一擁而上。殷逢如同頭小黑豹似的,突然撞向其中看著最高大兇悍那人,兩人廝打在一起。那人本來見殷逢一小白臉,腦子又好像有問題,沒有放在心上,只想早點把他解決,去替老大抓女人。哪裡曉得這小子拳腳兇狠得很,就算被揍了也繼續撲上來,簡直不要命似的。那人心裡竟有些怵了,這一怵,殷逢就感覺出來了,打得更凶。到最後這大漢竟被他壓著打,最後摔倒在地,殷逢直接騎上去,狠狠幾拳落下,打得那人昏昏沉沉,哀嚎求饒。
這邊,與他們二人的拳拳肉搏不同,尤明許的身影輕靈無比,身子一閃就出了包圍圈,先從背後攔腰抱住,那人打架時哪裡被人這麼有技巧地抱過,整個人一愣。尤明許已往後退了兩步,退出包圍圈,一個快如旋風的側身摔,就把這人狠狠摔在路面上。那人同樣嚎叫不已。尤明許原地彈起,避過兩人的拳頭,往前直衝,直接將一人撞倒在地,膝蓋往他胸腹一壓,只疼的那人「哎呦呦」叫喚。尤明許身體都沒起來,一個側肘擊在另一人肚子上,這是搏擊術。那人吃痛,還想還擊,尤明許就地一個滾身,就避開襲擊,到了他身後,站起來,嗤笑一聲。那人瞬間心頭一涼,都沒來及轉身,就感覺到身體騰空而起,彷彿被一股極柔極韌的力量牽引,失去平衡,雙腳都不知道怎麼離地的,臉朝下重重砸在地上,聽到兩聲輕響,牙齒被磕掉了兩顆,滿嘴的血。
就這麼一兩分鐘功夫,羅羽帶來的五個人,全部被放倒了。就算是羅羽,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追尤明許之前,就聽過她的名頭,知道她是很厲害的女警,但從沒見過她出手。所以今天帶足了人。哪裡想到,她拍拍手就解決了,根本都不夠上她的手。
羅羽又看向正從地上爬起來的殷逢,地上躺著一個手下,被他放倒了。羅羽的臉色更陰霾。之前不管他怎麼使手段,尤明許都不理不睬,更不會著他的道兒,怎麼惹都不會衝動冒失。現在好了,為了這個傻子,她不惜生生挨了一拳,只為一個「襲警」的名頭,然後順理成章把他的人全揍了一通!這個女人,狡猾也就罷了,難不成對個傻子動真格的了?
羅羽冷冷笑著。尤明許就站在原地,兩人對視一眼。殷逢跑到她身邊,看著兩人對視神情,那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又上來了。
羅羽:「走!」幾個嘍囉踉蹌著爬上車,車子飛馳而去。
尤明許心裡清楚,這下只怕徹底把這瘋子惹毛了,還會有後患。但打都打了,她都忍很久了,也覺得解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後小心點就是了。
全身筋骨都鬆了鬆,她舒服地又活動了兩下,就是臉還火辣辣的疼。剛想伸手捂住,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小心翼翼捧著她的臉。
尤明許抬眼看他。
殷逢那白皙的面皮因為搏鬥,還染著潮紅。嘴唇緊抿盯著她。
「以後不許你再挨打。哪怕是為了我也不行。」他說,「可以讓我挨打,你照樣有理由出手,對不對?」
尤明許想,他居然能看明白,她是故意挨那一下的,有長進。不過,這是什麼語氣?「不許」?小屁孩還想管老大了?
尤明許笑笑,說:「你管得了我?」
她往前走了幾步,他才跟上來,嗓音悶悶的:「我管你,就管你。管定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0 10:48 PM
第44章
殷逢的「你管我就管你」的賭氣腔調,尤明許根本沒當回事。不過當她推開家門的一剎那,卻愣了愣。
客廳天花板垂落下來很多條細細的燈帶,一閃一閃。餐桌放在正中,上面鋪滿蠟燭,擺成笑臉形狀。兩份餐巾餐具各放一端。餐桌周圍呢,還插著很多束鮮花。整個空間,都洋溢著一種光影朦朧、浪漫溫馨之美。
尤明許還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場合,瞟了殷逢一眼。可這傢伙精心佈置了這麼多,現在還在生氣,一言不發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坐下,臉趴到手臂裡,不理她了。
尤明許失笑。
這時陳楓端著幾道前菜,從廚房走出來,含笑致意:「尤小姐,這是為了慶祝你連續加班四天回家,殷老師專門設計安排的。一會兒飯後還有蛋糕。」
尤明許感覺太陽穴跳動了那麼幾下。現在她不僅覺得殷逢不正常,陳楓也有點……脫線。她活這麼久,頭一次看到有人為加四天班大張旗鼓搞慶祝活動的。
陳楓很快又龜縮進廚房裡了,不愧是中國好助手。殷逢還趴著不動。尤明許走過去,戳戳他的腦袋,他還是一動不動。
尤明許說:「你不是要替我慶祝嗎?」嗓音比剛才稍微溫柔了一點,這傢伙終於慢吞吞直起身子,一眼看到她還腫著的臉,立刻站起來,說:「先送你去醫院!」
尤明許忍了忍,說:「這點小傷,去什麼醫院。我去洗把臉上點藥。」說完先去了洗手間,把臉小心翼翼洗乾淨,對著鏡子看了看,是腫起來了,樣子醜極了。
尤明許把毛巾一丟,走回臥室,就看到殷逢已經坐裡頭了,手裡拿著個冰袋。尤明許接過,輕輕按在臉上,又爽又痛地「嘶」了一聲。殷逢的唇角飛快扯起一絲笑意,但立馬又綳起氣鼓鼓的俊臉。
尤明許忍著笑,不搭理他。他又從旁邊桌上拿起棉簽和碘酒,說:「拿開,我給你上藥。」
尤明許伸手:「我自己來。」
他的嘴又抿起來:「不要。」
尤明許懶得和他計較,放下冰袋,把腫臉對著他。他很仔細輕盈地塗著碘酒,搞得尤明許的臉有點癢,有點涼。她一轉眸,瞥見他嚴肅認真的表情。和之前在車上看案件資料的男人,一模一樣。
藥上好了,終於可以去吃飯了。
尤明許看著擺滿桌面的精緻菜肴,還有廚子、傭人川流不息送菜。以及始終站在一旁掌控全域的陳楓。她只是埋頭大吃。吃完後,放下刀叉,她說:「喂,這次謝謝你,以後不要搞這麼誇張了。我三天兩頭加班,回家只想正常吃飯睡覺。」
他低著頭:「知道了。」
尤明許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孩子心智好像有點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是什麼心思都擺在臉上,也不是什麼話都聽了。
不,不對,其實從兩人相遇一開始,他儘管傻,卻一直有自己的心思想法。
吃完飯,又洗了澡,尤明許就坐在客廳外的陽臺上,拿冰袋敷臉。此時天已經全黑,星星爬上來幾顆,各自閃耀。尤明許懶懶散散靠在椅子裡,腦子一片鬆懈。
殷逢推門走出來,拖了把椅子坐在她邊上。他手裡捧著杯可樂,小口小口喝著。尤明許彷彿能感受到可樂灌進喉嚨裡又涼又甜的感覺,咽了點口水,說:「給我拿一瓶。」
殷逢馬上把可樂護起來:「家裡最後一瓶了。」
尤明許輕哼了一聲。
他馬上說:「我讓人去給你買。」
尤明許其實不習慣差使別人,說:「不用了,你的給我喝一口。」她一個刑警,有時候值班蹲守時又累又渴,一瓶水和幾個兄弟分是常事,粗糙慣了,哪裡會在乎這個。
殷逢卻愣了一下,因為他從來不和別人分吃東西。感覺到心臟「撲騰」了一下,他慢慢把杯子遞過去。
尤明許一把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遞還給他。
殷逢接過來,看著她喝過的杯沿口,好像正好是自己喝過的地方。殷逢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有點緊張,有點竊喜,明明是她用他用過的,他卻有了種做壞事的感覺。
「你的推斷,也許錯了。」尤明許說。
殷逢抬起頭。
尤明許目視遠方,把這幾天的查案進度簡單說了遍,然後說:「謝惠芳身邊沒發現任何有明確殺人動機或者時間的嫌疑人,你之前一口咬定的仇殺動機,只怕不成立。現在我們的調查方向,已調整為入室盜竊殺人了。」
說完她就轉頭盯著他,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窘迫表情,卻只看到他神色沉靜,唯有眉頭輕蹙。
尤明許笑笑,把他手裡的可樂搶過去,又喝了一口。
「我沒有錯。」殷逢說,「每名死者都身中數刀,細心謹慎的兇手專門挑在謝惠芳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動手。還有堆積屍體的行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只有心理暗示。這些都傳遞了強烈的情緒和動機。是仇殺,你們一定查漏了什麼事或者人。」
尤明許和他對視了幾秒鐘,沒說話。其實這個案子,看著很簡單,可她也覺得怪怪的。
殷逢趁機從她手裡拿回可樂,下嘴的時候,只有他自己知道遲疑了一秒鐘,然後對準某個地方,一口咕嚕嚕把剩下的都喝光,心也沉默地突突突跳得很用力。
然後他把空杯子握在掌心裡,來來回回握了好一會兒,很燦爛地笑了,說:「你們沿著盜竊的方向查,一定是白費功夫,阿許你在幹蠢事呢。」
儘管尤明許對調查方向也存在懷疑,可聽他這麼一說,又不樂意了,有種和兄弟們一起被他打臉的感覺。她輕哼了一聲,說:「管那麼多你?怎麼查,我們說了算。」
殷逢也不知怎麼的,腦子裡好像忽然被頭頂的天空給開了一道光,那是一種福至心靈一個激靈的感覺。他脫口而出:「要不我們打賭吧。」
尤明許抬了抬眼皮。
殷逢說:「就賭這起案件,是仇殺,還是謀財。如果你們沿著盜竊這條線,什麼都查不出來,那就算我贏。我要的賭注是……今後你查案都帶著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1 09:53 PM
第45章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尤明許嗤笑一聲,剛要開口,殷逢心裡還惴惴的,腦子卻轉得很快,連忙又說:「你是不是怕輸?阿許你可是很厲害的員警,要勇敢一點!」
這下尤明許被逗笑了,心想乖乖,他都開始有小心眼了,會用激將法了。她拍了兩下椅子扶手,說:「行,我和你賭。如果我贏了,這起案子最後證明不是仇殺,你今後查案都不許跟著我,什麼都得聽我的。叫你往東別給我往西,讓你睡覺就不許再看電視。聽明白了嗎?」
殷逢猶豫了一下,咬唇點頭,又飛快看她一眼,說:「你說了兩個條件,那我也要加一個。」
「什麼?」
他垂眸,慢吞吞地說:「今天那個人,你以後不要和他講話。」
他提起羅羽,尤明許倒是怔了怔,心想那人確實跟癩皮狗似的,又壞又討厭。她答道:「我本來就不想理他。你今後出門都讓陳楓跟著,萬一遇上了,別正面衝突,先保證自身安全。他不是個好東西。」
殷逢眨了眨眼,唇角又飛快勾了一下,答:「嗯。」然後他站起來就走。
尤明許:「你去幹嘛?」
他說:「我去收拾行李,很快就要跟著你查案了。我還沒加過班,是不是要帶夠乾糧和水?」
尤明許突然好想抬腿在他那翹翹的屁股上踢一腳,抬手按了按額角,忍住了。
沒多久,殷逢又回來了。英俊的臉上帶著笑,身後還背著個包,重新在尤明許身邊坐下。
尤明許到底有些好奇,問:「都帶了些什麼?」
他等的就是這一句,立刻把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尤明許一看,東西準備得倒挺靠譜:換洗衣物、錄音筆、手套、鞋套、相機、筆記本、麵包、巧克力豆、水……甚至還有一支用以防身的便攜甩棍。
尤明許看著他撥弄那些東西,說:「其實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我查案呢?你以前不是作家嗎?聽陳楓說,你還給自己裝修了一個很大很好的寫作間。你去那兒寫寫書,編編故事,不好嗎?多舒服,而且是你喜歡幹的事。」
殷逢答:「我不想去。」
「為什麼?」
這時有人敲了敲陽台的門,陳楓端著盤切好的水果走出來。
殷逢答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小楓子也提議過我繼續寫作,也許能更快恢復記憶。可我一想到要回寫作間,去過以前那個殷逢生活,就覺得很不舒服。我不想去,阿許我不去。」
尤明許一愣。他以前……不是很成功嗎?
一旁的陳楓,看著殷逢,靜默不語。
尤明許看了眼陳楓,問:「殷逢,那你記不記得,是什麼事,或者什麼人,讓你覺得這麼不舒服?以至於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殷逢搖了搖頭。
尤明許:「是陳楓嗎?」
陳楓的臉色微變。
殷逢抬頭看了看陳楓,說:「小楓子很聽話,雖然不可愛,但我不討厭他。」
陳楓這才笑笑。
尤明許又問:「那是不是上次那個女人,叫……」她看一眼陳楓,陳楓答道:「蘇子懿。」
殷逢卻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他們說的是誰,搖搖頭說:「她是有點討厭,但跟我沒什麼關係,我才不要在意她。讓我感到渾身不舒服的人,不是她。」
尤明許不動聲色地問:「那是誰?」
陳楓臉色沉靜無波。
殷逢的眉頭皺得深深的,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那是誰。可我每次想要努力回憶過去,就覺得很不舒服。總覺得那裡有個人,一直看著我,盯著我,威脅我。我記不起來他是誰了,但我知道他就在那裡!在我過去的生活裡,就跟團烏雲似的,一直追著我。我一點都不想要回到過去,不要見到他!」
他的情緒明顯變得激動,臉色很差,嘴唇緊咬著,反而有點像最初尤明許在藏地碰到的那個驚懼倔強的模樣了。
尤明許和陳楓都沉默著。
殷逢卻陷入了一些模糊、斷續的記憶畫面裡。其實這些天,他也有遵醫囑,試圖回憶過去。他也沒和尤明許說,腦子裡已模糊有些畫面,他也知道自己的記憶,大概正在慢慢開始恢復:譬如說曾經的自己埋頭在一個非常大的房間裡寫作;自己端著酒杯,和一群人聊得很開心的樣子;甚至還有那個蘇子懿,跟在他身邊,兩人都沒說話。
也有自己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裡,蹲在地上,雙手抓住頭髮。他不記得那時自己在幹什麼了,只覺得那時一定非常痛苦。所以酒杯才砸了滿地,他看到自己笑得非常古怪……
至於「那個人」的存在,是一種感覺。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個人,窺探著過去的自己的生活。令過去的那個殷逢,感到棋逢對手,也感到孤獨、恐懼和沉默壓抑的歇斯底里。
……
回憶了這麼幾次,殷逢就覺得有點煩了。他覺得過去的自己太複雜了,還做作,心裡裝著不少麻煩。所以他就不太願意想了。既是不願意再去探尋「那個人」的存在,有點逃避的意思。也是和過去的「自己」相比,殷逢覺得現在的生活,明顯快活自在多了。
殷逢漸漸進入神遊狀態,尤明許只看到他靠在椅子裡,雙目望著夜空,半陣都不動一下。這也是尤明許習慣的「半傻」狀態,好歹他的情緒平靜下來了,她沒打擾他,而是轉頭看著陳楓,輕聲說:「看來他過去的事,我們有必要找個時間,好好聊一聊了。」
她這麼說,陳楓的感覺有那麼一點點受傷。因為他才是跟隨了殷逢很多年,站在殷老師一邊的人。此刻尤明許的語氣,卻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然而陳楓很快調整了情緒,尤明許這麼護著殷逢,和他立場一致,自然是好事。
不過……
陳楓說:「能說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有些事,只有過去的殷老師,一個人知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1 09:58 PM
第46章
盛夏的時光,就這麼一天天轉眼間過去。
曾經發生了恐怖兇殺案的望月山小區,第二天就恢復了熱鬧嘈雜。人們忙著上班、接送孩子、做生意……案發樓下圍著的警戒線,起初還有人駐足張望。後來乾脆就沒人搭理了。到了第三天,警戒線就被人扯掉了,因為擋路。
住在這棟樓的一些住戶,最近倒是不敢回來住。畢竟,太「凶」了。還是不時會有記者,跑到樓下拍照報道。301室的燈,從此始終熄滅著。
案發後,員警還去探訪過受害者家屬幾次。死者謝惠芳的妹妹謝惠芬,和丈夫住在朋友家裡。他們等待著抓到兇手,但再過幾天還抓不到,他們就等不了了,要回外地上班了。畢竟生活總要繼續。
他們的兒子李必冉在家待了幾天,就回學校上課了。起初會有一些同學過來安慰、詢問。在李必冉一五一十回答時,幾乎全班同學都豎著耳朵聽,低聲驚嘆。李必冉在學校裡,走到哪兒,都有人注視他。不過這關注也就維持了幾天,幾天後,他身邊又沒什麼人了。他沉默的上課、吃飯、睡覺。老師關心過他有沒有事,他說沒事,我挺好的。
又過了兩天,也就是案發後第五天。
所有的刑警幾乎不眠不休,把本地區內所有的盜竊慣犯、刑滿釋放人員,都挨個排查一遍。同時更加深入地瞭解謝惠芳的人際關係。然而依然一無所獲。
找不到嫌疑人。她的身邊,沒有人有動機和條件作案。潛在犯罪分子裡,也沒人符合作案條件。
兇手心思縝密,有計劃性,反應速度快,具有一定的反刑偵意識。作案手段兇殘,沒有人性。穿39碼鞋,作案當天背包(換下血衣),兇器為市面常見西瓜刀,目前還未找到。
因為案發小區人流車流量大、監控設施落後,無法找到別的線索。但最讓警方頭疼的是,大部分案件,嫌疑人和受害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線索聯繫。這個案件,迄今為止,卻沒找到兇手和受害者的半點關聯。
……
這天丁雄偉去市局開會,被領導狠狠訓了一頓。他回分局裡,立馬把隊裡的人也訓了一通。可大家心裡也覺得憋屈啊,個個都累成狗了。樊佳蔫蔫巴巴問:「丁隊啊,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啊?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上次排除了,慣犯作案,現在啥也沒查出來。那接下來往什麼方向查啊?」
丁雄偉沉思片刻,說:「今天都回去歇一歇,想想該怎麼弄。明天一早開會。」
散場的時候,許夢山忽然來了句:「難道真的是陌生人隨機作案?」
樊佳瞪大眼:「變態殺手?」
尤明許卻嗤笑說:「哪有那麼多變態殺手?你以為人人都是顧天成?」
話雖這麼說,尤明許收拾好東西,抬頭望著窗外。暮色已經降臨,城市燈火初上,看起來十分寂靜、安寧、遙遠。兇手也許就安坐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裡,成功切斷了自己和案件的一切關聯。尤明許總感覺,這案件還有很大的隱情,逃過了他們的視線,也許就在眼皮子底下呢。可這茫茫暮色,暫時將一切都籠罩,令追尋真相的人,心中焦灼又憤懣。
尤明許回到家已是夜裡九點多。
客廳沒開燈,只有一個人影坐在沙發上,電視的光線明明暗暗。尤明許打開燈,就見殷逢立刻站起來。尤明許不看他,徑直往臥室走。
結果剛走到沙發旁,聽到他說:「阿許賭輸了。」
尤明許橫他一眼。今天他穿的是黃嫩嫩的T恤,大褲衩。更襯得皮膚白皙透亮。眼睛彎彎含著笑。尤明許覺得,這樣的他看著簡直嫩得要滴出水了。
尤明許:「誰說的?」
殷逢答:「我這兩天都在關注案件,沒有任何取得進展的消息。而且你剛走進來的臉色說明瞭一切。」
尤明許瞟了瞟他,走到沙發坐下。殷逢也立刻挨著她坐下,那熱熱的小腿幾乎都貼在她的牛仔褲上。尤明許沒好氣地說:「坐過去點。」
他慢吞吞往旁邊移開一點點。
尤明許心裡嘆了口氣,說:「確實像你說的,謀財這條線,我們什麼也沒查出來。現在案子就跟大晚上掉進冰窟窿似的,兩眼一抹黑。」
殷逢的腦子也不知道是怎麼運作的,想了想,說:「阿許你有沒有掉進過冰窟窿過,我沒掉過。是不是很冷,很刺激?」
尤明許:「……」
她摸出煙,點上一根,慢慢抽著。
記憶中,殷逢還是在西藏時,看到過她抽煙。現在已經很久沒看過了。她是又發愁了嗎?
柔和的燈光下,女人綁著簡單馬尾,可那張臉依然顯得清媚冷傲。她指間夾著那支煙,慢慢吐出白色煙氣,更顯得雙眸清亮如星。
殷逢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尤明許察覺了,忽的一笑,一口煙吐在他臉上。煙草味撲鼻而來,殷逢原本有點嗆,透過煙,看著她臉上的笑,忽然間傻傻的也笑了。
於是他乾脆雙手摁著屁股下的板凳,閉上眼,仰起臉,輕輕地嗅著煙氣味兒,她吐出多少,他就用力吸多少。
尤明許覺得這傢伙的模樣實在太像小狗了,戳熄煙頭,一摁他的頭,教訓道:「抽什麼二手煙,不學好!」
殷逢瞪大眼,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尤明許斜瞥他一眼:「呦,還會說成語了。」其實這句話是自動冒進殷逢腦子裡的,說來奇怪,話一出口,他似乎就憶起了這句話的意思,於是他微微一笑:「看來我又聰明瞭一點。」
尤明許失笑,靜靜看著他眸色清澈的樣子,說:「你說的沒錯,我認輸。也許你真的……我們出去走走吧,聊聊案子。」
夜色已深,兩人又走到了江堤上。此時沒什麼人了,燈光稀疏,車流不息。江面映著斑駁的光。
尤明許心裡想著事情,沉默了許久。殷逢則自個兒玩著踩影子的遊戲,踩中了尤明許的頭,會偷偷笑。要是踩中腰或者胸,會飛快抬頭看她一眼,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過了一會兒,尤明許開口:「謀財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但你所認定的仇殺,基本也可以排除。那麼,你認為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變態殺手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福爾摩斯不是這樣說的嗎?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結果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事件的真相。
殷逢想了想,說:「其實從目前看來,他的種種行為,並不符合精神病態的典型性。他顯然是具備組織能力的,可是從屍體看,他對受害者沒有折磨過程,也沒有明顯標記行為。幾乎就是亂砍一通。這等於說精心挑選、仔細籌謀後,隨意殺掉。如果真的是變態殺手作案,那這個殺手也太沒有追求了。那他到底要什麼?他通過這個殺戮過程,沒有達成明顯的快感和儀式感。
當然,我這樣說,不是說必須要有儀式感,才是連環殺手。只是你看,顧天成這麼個半路出家、自我催化成熟的變態殺手,都會和受害者交談、戀愛、折磨放血……所以我認為,還沒有明確的行為證據,讓我們可以斷定,是精神病態殺手隨機作案。」
他的嗓音清澈無比,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明明在說殺人和屍體,卻好像在說明許我要吃這個不吃那個。
這些話是他身體裡那個老男人說的。尤明許心想。
「可是……」她說,「既然不是謀財、情殺,又找不到仇殺動機。除了陌生人作案,還有什麼可能?」
殷逢用手指按在嘴唇上,望著天空想了一會兒,露出個得意的笑,說:「他有一個行為,還是洩露了點東西,很強烈的,阿許想到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1 10:22 PM
第47章
殷逢問:「阿許想到了嗎?」
這語氣,令尤明許斜瞥他一眼,有種自己一直踩在腳下的小弟,膽敢平起平坐的感覺。
她語氣急躁地反問:「什麼?」
殷逢的眸光,破天荒變得有些深邃,說:「殺人之後,他把他們都拖到廚房,胡亂堆在一起,然後用桌子蓋住。他沒有掩飾受害者身份的必要,所以我認為這個行為代表的是兇手事後的恐懼和愧疚。」
尤明許沒說話。這是一種有點奇怪的感覺,殷逢的這一點推理,是有一定道理的。而正因為窺知了兇手的這一點心理,原本一片模糊的兇手形象,似乎變得有些具體了。
「所以,兇手和謝惠芳認識的可能性更大。」殷逢說,「他就在你們調查過的人當中,你們一定遺漏了什麼。」
尤明許蹙眉不語。
殷逢忽然燦爛一笑,說:「當然,還有很小的一種可能性,非常小——就像阿許說的,他確實是陌生人。儘管完全算不上一個有組織能力的殺手,也還沒有摸清自己的終極訴求是什麼,他依然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
謝惠芳是他精心挑選後的目標。他在謝惠芳身上帶入了自己的仇恨、恐懼和愧疚種種情緒。換句話說——他把她當成另一個人復仇殺掉了。謝惠芳起到了替身的作用。在現實生活裡,他也許無法反抗自己真正憎恨的那個人。」
尤明許的思緒彷彿也陷進殷逢所描述的那個模糊形象裡,一張陰暗、猙獰、驚恐、壓抑的臉,似乎就在眼前。
而當她抬起頭,卻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也許是講得太興奮,明明還是那蓬鬆的頭髮,明峻的五官,殷逢的嘴角含著點笑,眼裡有興奮、洞悉、老成的光。
尤明許怔住。
她知道自己在這一剎那,看到那個人了。
可尤明許此時複雜的目光,卻令殷逢的腦子迅速從案情中抽離出來,他怎麼覺得阿許現在看他的樣子,怪怪的。於是他伸手,拉住她一邊臉頰,輕輕一扯。
「疼。」尤明許下意識說。
他就這麼直勾勾看著她。尤明許忽然回過神,一把拍掉他的手。他低頭一笑,問:「你要不要扯我的臉?」然後伸頭過來。
「不要!」
看著他那副熟悉的二百五模樣,尤明許心頭沒來由一鬆。可莫名的,也有一絲煩躁的情緒,在滋生。也許是想擺脫這情緒,她又說:「如果像你所說,還是熟人作案可能性更大。但是所有相關人,我們都調查過了。沒有人有明顯動機。」
殷逢搖搖頭,說:「每個人的成長背景和心理狀況都是不同的,你們覺得是很小的事,不構成動機,或許對於心理長期壓抑的人來說,那件事卻會被無限放大,足以令他罔顧一切殺個痛快。」
尤明許又低頭沉思。
殷逢目不轉睛看了她一會兒,又把頭伸過來,說:「看來我真的是挺聰明的啊,你覺得呢?」
尤明許客觀地答:「還不錯。」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後直起腰,繼續往前走,腳踢著地面的石子,眉眼微微含著點笑。
「那現在的我,對你而言,是不是挺有用的?」他說,「你並不是白養我?」
尤明許沒想到他還記著這個茬兒呢,那天他當著那麼多人說她養自己,不是還挺理直氣壯的?
她也笑了,故意逗他:「有沒有用,還得再用用,才能下結論。」
他不出聲了。
尤明許伸手摸摸他的頭,說:「逗你玩的,你很有用,你說的很多,我都不懂。而且我沒有養你,你花的都是自己的錢。你不是知道自己很有錢嗎?」
殷逢站住了。
尤明許也停下腳步。
他忽然拿起她一隻手,把頭低下去,在她的掌心裡,閉著眼,用臉輕輕蹭。
尤明許一愣,面前的男人太英俊乾淨,在她面前彎腰低頭的姿態天經地義。掌心不斷傳來酥酥癢癢的感覺,漸漸的,那細細密密的感覺彷彿一根著火的細線,從掌心一下子竄到了心口,像是有什麼無聲炸開。尤明許一把抽出手,吼道:「你幹什麼?」
殷逢抬頭,愣愣的模樣:「你……不想摸摸我嗎?剛才你都那麼誇我了。」
尤明許靜默片刻,也不說什麼,神色如常地繼續往前走。殷逢立刻追上來,他這麼快又忘了剛下的一茬,高興起來,邁著大長腿,在她邊上一跳一跨。有時候故意扯一下她的馬尾辮,然後跑遠。見她不理,又跑回來。有時候故意落後很多,等她不耐煩地回頭看,他才綻出個大大的笑,做出短跑運動員的起跑姿勢,一口氣追上來。
尤明許本來走得好好的,目不斜視大步流星,被他這麼搞來搞去,都快不會走路了。
恍惚間,她感覺就像回到了被隔壁班臭小子騷擾的時光……
等快到家時,殷逢終於歇菜了,安靜走在她身邊。過了一會兒他說:「阿許,那我們說好了,以後我都跟著你查案。」
尤明許抬眸看著周圍的高樓林立,燈光錯落,笑了笑說:「你不會一直跟著我的。」
他咬唇:「為什麼?!」
尤明許說:「因為你終有一天會醒的,會恢復記憶。等你想起一切,病也完全好了,呵呵,你肯定掉頭就走。你到時候才不想見我這個,見過你所有糗樣的小員警。」說完她就低聲笑了。
殷逢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望了她好一會兒,說:「阿許我不會那樣。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那樣。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將來做不到,我就從樓上跳下去給你看。」
尤明許心想,我要你從樓上跳下去幹什麼,我又要你一直跟著我幹什麼?知他現在根本不理解將來,索性笑笑,往樓棟門走去。
他默默跟在後頭,走了一會兒,又開口,語氣硬邦邦的:「我剛才做了個決定。」
尤明許:「什麼決定?」
他緊跟上來,手抓著她身邊的樓梯扶手,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攆著她:「我要換個名字,不叫殷逢了。我和以前那個人不一樣,免得你總覺得我會變成他那個討厭的樣子。」
尤明許失笑,問:「那你想叫什麼名字?」
他看著她的神色,說:「我這兩天想了個名字,『英俊』。我就叫『尤英俊』怎麼樣?和你一個姓。」
尤明許靜默一瞬,用手按住嘴,到底還是笑出了聲,最後索性哈哈笑了起來。殷逢見她笑得開懷,不由得也跟著笑了。
尤明許很久沒這麼大笑過了,等走到家門口,嘴巴都笑酸了,拍拍他的肩膀說:「行,以後我就叫你英俊,尤英俊。」
殷逢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點了點頭。
尤明許含笑脫鞋進屋,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局裡打來的,立刻接起。
「麓山工廠附近剛剛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2 10:04 PM
第48章
已是子夜了。燈光都在很遠的地方,這裡不過是一條偏僻、陰暗的小路。旁邊就是嶽麓山脈。路的周圍雜草叢生,都快有一人高。此時,草葉上濺滿血跡。
隔得老遠,尤明許就聞到了血腥味,讓人心裡發悶。跟在她身旁的殷逢,倒是一臉恬靜如路邊一朵大野花。
尤明許忽的想,他現在這樣也挺好的,無知無畏,哪怕面臨鮮血,世界一派天真爛漫。他那麼肯定的說以前的自己過得不好,現在的他也許真的更快樂呢?保持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於是尤明許招招手:「跟緊我。」案發現場,可容不得他亂跑。
他飛快點頭,上前一步,幾乎貼在她後背上,簡直跟個人體大掛件似的:「這樣……夠緊嗎?」
尤明許額角跳了跳,之前憐香惜玉的心情蕩然無存:「退後!不是讓你黏我身上!」
屍體是抄近路去上夜班的一名工人發現的,此時那人還驚魂未定地在做筆錄。許夢山和樊佳早到了,看到尤明許領著殷逢出現,都愣了愣。然而尤明許根本不打算解釋,戴好手套徑直走向屍體。
殷逢倒是衝許夢山等人笑了笑。眾員警看著他那嫩黃色超人T恤胸口掛著的,明晃晃的省廳專家證,都沒吭聲。事實上,也沒空理他這個閒人。
死者趴在地面,背部中了數刀。從身量體貌看,是個年輕男人。鮮血滿地,那些刀傷雜亂無章,因而看起來更加破爛慘烈。他幾乎成了個模糊的血人。
更殘忍的,是死者的臉,也被剁了數刀,看著不像是個人了,像是一團爛泥。
尤明許蹲在屍體前,打量了好一會兒,壓下心頭那噁心窒塞的感覺。她說:「兇手是從背後偷襲的,第一刀就砍得很深,瞬間令死者喪失行動能力。然後兇手又連砍數刀,死者甚至連轉身都沒能夠,正面沒有傷口,直接撲倒在地。」
她目光一掃,落在屍體旁那個男式錢包上,半舊,染著血,蹩腳的仿大牌人工皮,打開一看,裡頭是空的,也沾了一點血跡。
「兇手拿走了錢包裡的所有東西。」尤明許說,「現場沒有發現手機,應該也被拿走了。他還在死者臉上砍了好幾刀,令其毀容。而後逃走。」
自言自語般說完後,她看向蹲在屍體另一旁的殷逢。心想老子在幹什麼,居然下意識和他交流心得。還真把他當成搭檔了?許夢山死哪兒去了。
殷逢聽得卻很認真,點了點頭,就在血肉模糊的屍體旁粲然一笑:「阿許把我腦袋裡想的話都說出來了。」
尤明許扭頭,懶得和他心心相印。
結果他又說:「不過,我比你還多一句。」
「什麼?」
「毀壞死者容貌,要麼,是為了拖延確認死者身份。要麼,就是想要掠奪死者的身份和人格。我猜,是後者。」
尤明許又看了眼死者的臉,沒說話。
死者的身份,果然很快得到確認。
因為他的上衣口袋裡,還揣了張工作證。警方根據工作證上的資訊,請來工廠的相關人辨認,幾乎可以確認,死者是該工廠的一名技工。準確的DNA和指紋鑒定結果,幾個小時後也能拿到。
按照工作證上的資訊,他叫徐嘉元,25歲,湖南省沅陵縣人,來這家工廠打工已有兩年多。根據工廠方面反饋的消息,他今晚不上夜班,有人看到他和幾個工友在一間宿舍裡打牌。他不住在廠裡,而是和幾個工人租住在附近的鎮上,因為生活比較方便。這條小路,能從工廠通到他租住的農居,是近路。
許夢山負責和工廠方面聯絡,很快傳來確認消息:今晚徐嘉元和那五名牌友,打到了10點多,因為輸了幾百塊,他也沒了興緻,離開工廠回家。這和法醫初步推斷的死亡時間也對得上,也就是說,確認他是在抄近路回家的途中遇害。
尤明許是這組人的頭兒,聽完這些情況匯總後,她說:「兇手極有可能熟知死者的行為習慣,並且知道他今晚在廠裡打牌,跟蹤死者或者蹲守在此,預謀殺害。」
眾人都點頭。都幹了些年頭了,這種關鍵判斷,一聽就明白。他們感覺這個案件,就像經手的許多案子一樣,戳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兇手就在眼皮子底下呢。
於是大夥兒的思路都很清楚,立刻兵分兩路,一路去查和死者打牌的那些人;另一路去調查與死者合租的三名室友。
尤明許帶著殷逢,先去跟牌友那一組。因為他們是最後見過死者的人。
發生了命案,廠裡也非常緊張,積極配合,連夜提供了詢問室,把那幾個牌友也全叫過來。只不過當旁人看到殷逢這位專家衣服上的卡通圖案時,都多看了一兩眼。
尤明許於是心想,明天就得剝了他心愛的T恤,讓他換上件普通衣服。以後他既然跟著她了,就不能再讓他丟人了。
殷逢其實挺敏銳的,也注意到別人都在看自己。他微微一笑,挺了挺胸膛。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長得很帥,大家都喜歡看。不過他才不稀罕別人。
尤明許和許夢山問話時,殷逢就安靜地坐在一旁,全程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不瞬盯著每個人。尤明許工作得很專註,偶爾停下喝口水時,才注意到他的沉默。感覺他即便傻了,也挺上道的,很懂規矩。
等到中間,許夢山出去溝通安排,屋子裡就剩他們兩個。尤明許翻了兩下筆記本,說:「今天挺乖。」
殷逢答:「我一直很乖。」
尤明許笑了,說:「最近是誰動不動就發脾氣不說話,低頭生悶氣,要人哄的?」
他的臉慢慢紅了,分辯道:「可阿許每次一哄我,我不就聽話就範了?」
尤明許看他兩眼,低頭繼續看筆錄。
許夢山很快又帶人進來了。
這一晚參與打牌的,一共五個人。他們的口供也都一致:徐嘉元打牌到10點多,輸了八百多塊,身上只剩一百多,本是接下來幾天的生活費。他有些不高興,就先走了。當時還有個人贏了一千多,一個贏了300,其他三個多多少少都輸了。剩下的人一直打到剛才。
雖然他們打牌的那間宿舍沒有攝像頭,但是樓層和進出口都有,也有不少目擊證人。他們說的話,很快就可以取證確認。
等許夢山領著這些人出去,尤明許正在整理筆錄,就感覺到一個熱乎乎的人湊到臉旁邊。她眉都沒抬一下,繼續幹自己的事。殷逢開口:「本英俊認為……」
尤明許差點沒被自己的呼吸給噎住。
而他說著如此可笑的話,神色卻清明篤定:「本英俊認為,他們說的都是真話。因為我觀察了他們的微表情和行為邏輯,都是真實合理的。而且幾個人說的細節,相互都對得上。」
尤明許不搭腔。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很快許夢山就拿來了工廠保安室新鮮出爐的監控視頻,印證了他們的口供。
這五人,暫時排除了直接嫌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2 10:32 PM
第49章
步出工廠時,已是凌晨三點。
本就是偏僻郊區,夜靜得很空曠。尤明許抬頭看了看天空稀疏的星子,心情有些莫名的寂寥。也許是因為,最近這幾天壓在心頭的東西太多。謝惠芳一家的案子,還陷在迷局裡。今天又出了一樁案子。
不過,以尤明許的經驗判斷,這起案子,應該很快就能破。不會有謝惠芳案那麼棘手。
附近的警力已經調集,在案發現場附近大規模搜查,說不定很快就能發現嫌疑人的蹤跡。這麼想著,尤明許的心情輕鬆不少,轉頭望去,就見殷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眼淚汪汪地望著她,那模樣頗有點呆。
尤明許笑了,說:「睏就回去睡。你不必非得跟我熬一整個晚上。」
他大概是睏極了,眼眶也發紅,揉了揉眼睛,說:「阿許上班原來這麼累,我不陪你,你就更可憐了。我要陪。」
尤明許說:「呵,我可憐?」
他點點頭。她倚在車邊,抽支煙提神,他就在邊上等著。尤明許其實也有些犯睏,本就連著忙了這麼多天,她手夾著煙,閉著眼,揉了揉眉心。
忽然間就感覺到兩根柔軟的手指,落在自己太陽穴上。她沒有睜眼,任由他服侍著。殷逢的力道很適中,一下下揉著。尤明許心想,也許這傢夥,以前是渣男時,經常逛洗浴按摩?豬肉吃多了,都學會豬跑了?
這麼想著,尤明許輕輕笑了。任由他揉著,手裡的煙放下。在兩人都看不見的指端,煙灰一點點自己掉落。
殷逢也一邊揉,一邊看她。這樣子好乖啊,整張臉都任由他弄。殷逢的心頭有了些許熾熱的感覺,心想,要是能夠一直給她這麼揉下去就好了。這輩子別的他都不幹,就給她按摩,讓她放鬆,讓她不累,也不睏,眉頭再也不要深深皺著。
尤明許睜開眼,目光已恢復清亮,說:「好了,謝謝。」
殷逢放下手,杵著不動。
尤明許摁滅煙頭:「怎麼了?」
他嘴角飛快閃過一絲笑,然後閉眼,抬頭,把自己的臉湊過來。
尤明許:「……」
「按重一點。」他說,「本英俊的骨頭比你硬,而且腦袋睏得有點痛。」
尤明許抬手就在他太陽穴重重摁了兩下,他一縮,尤明許哈地笑了,說:「按完了,上車!趕時間。」
鎮上距離工廠不過幾分鐘車程,走路不會超過20分鐘。
尤明許和殷逢面前,是一幢三層農家自建小樓。周圍大多是這樣的房屋。此時樓下停著幾輛警車,還有一些村民在張望。
死者徐嘉元和廠裡另外三名工人,一起租在三樓。一樓、二樓都租給了別的住戶。所以這一棟樓裡,住了很多人。樊佳正帶人勘探現場,並對三人做初步筆錄。
尤明許帶著殷逢上樓時,看到玄關旁,一名員警正在給一個人做筆錄。看到那人,尤明許停下腳步,問:「他是?」
員警懂她在疑惑什麼,答:「他叫劉若煜,是徐嘉元的室友,包裝車間的工人。」壓低聲音說:「自稱18歲,還沒有拿出身份證。我看最多不超過16。」
尤明許又盯著劉若煜,他正好也抬頭看過來。他個子倒不低,身材也結實,相貌普通,皮膚有點粗黑,一看就是幹慣了體力活的。但仔細一看,的確是張稚氣未脫的臉。尤明許同意同事的判斷,看樣貌氣質也就十五六歲,竟然和大人們一起上班了。
劉若煜的表情明顯有些緊繃,臉色發白。他的嘴緊抿著,透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陰鬱沉默。
那名員警又說:「快把身份證拿出來,你才多大點,居然跑到工廠上班。這事兒肯定要讓工廠擔責任處理的,你這孩子,就別強著了……」
劉若煜低下頭,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來了。
三樓一共兩間房,死者徐嘉元和劉若煜住一間,另外兩名城鎮青年住一間。尤明許和殷逢先到了死者房間裡,只見靠窗朝陽的那張床,凌亂一些。還丟著幾件衣物,一看就屬於年齡更大、身材更高大的徐嘉元。屋內只有一張書桌,就在徐嘉元床邊,上面放著台電腦,還貼著幾張明星美女海報。還有幾本五花八門的書,什麼《100天訓練成千萬富翁》、《厚黑學-洞識人心》、《苗疆鬼事》、《香港娛樂圈秘聞》……但即便是這些書,看起來都很新,幾乎沒翻過的樣子。
「這是誰的桌子?」殷逢問。
一名員警回答:「徐嘉元的。」
殷逢「哦」了一聲。
房間另一側,劉若煜的床,則顯得單調很多,床也小一些。看起來最普通廉價的那種床單,疊得倒是整整齊齊。床下塞著兩個箱子和編織袋。別無他物。垃圾桶就在他的床腳。
就好像他整個人的空間,都縮在這個房間的一角裡。
另外兩名室友,一個叫劉平,一個叫蔣明軒。從他們身上,其實可以大致看出徐嘉元生前相似的模樣——二十幾歲的城鎮青年,穿著稍顯土氣,樣貌和經濟條件皆普通。幹著一份乏味的工廠工作,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打牌、吃喝、混日子。
聽到徐嘉元出事的消息,他們倆也很震驚,半陣說不出話。他們和劉若煜的口供完全一致:案發這個晚上,三人在宿舍叫了外賣,之後就打遊戲的打遊戲、刷劇的刷劇,沒有外出。他們都知道徐嘉元今晚有牌局,所以即使超過12點他沒回來,也沒人在意。
至於他們三人有沒有說謊,只要調集路口監控和詢問附近住戶,就能很快確認。
這個顯而易見的調查結果,令尤明許微微一愣。
因為起初,在看到屍體之後,她認為和死者一起打牌的牌友,或者這三名室友,嫌疑是最大的。因為只有他們最熟悉死者的行為習慣和今晚行蹤。但現在,所有人都有非常明顯、確切的不在場證明。而且經驗告訴她,他們都沒有撒謊,也撒不了謊。
那就是說,還有別人?
她立刻讓同事們,詢問了這八個人,同一個問題:
「死者最近有沒有和什麼人結仇?或者經濟糾紛、感情糾紛?」
那五名牌友很快給出近乎一致的答覆:「不清楚。」「應該沒有吧。」「小徐在廠裡混得還蠻開的。」「徐嘉元雖然平時愛開玩笑了一點,脾氣還有點燥,但他人夠圓滑,幾乎不得罪什麼人的。」「誰能和他有這麼大的仇,把人給殺了啊?」
又問三名室友。
劉若煜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十幾歲的少年低著頭,說:「我不知道,他好像沒什麼仇人。他死了,我們都很難過。」
那名叫劉平的室友說:「他能有什麼仇人?我們就是普通上班的,平時也就自己幾個人玩。真想不通到底是誰要殺他。他是不是遇上搶劫殺人犯了?」
員警答:「這個你不用問,我們會查。你最近,他有跟誰有過口角、矛盾衝突嗎?」
劉平一怔,說:「大家平時都是開開玩笑,吵吵鬧鬧,又不是真的鬧矛盾。」
蔣明軒也想不出,死者最近和誰有仇。
員警問:「他有沒有跟誰借錢,或者網路貸款,和人有經濟糾紛之類?」
蔣明軒想了想,答:「沒有啊,我看他最近不像缺錢的樣子,也沒買什麼東西。他們打牌輸輸贏贏也就幾百塊,前幾天我還跟他借了三百塊買衣服呢。不過我一發工資就還給他了啊。」
「他最近和誰有過口角、矛盾衝突嗎?」
蔣明軒也不知道想到什麼,頓了頓。員警的嗓音嚴厲了幾分:「有一說一,猶豫什麼?這是命案!」
蔣明軒立刻說:「沒有警官……只是平時在宿舍裡,徐嘉元和劉若煜相處得不太好。他有時候會嘲笑劉若煜土氣,有時候……有時候也使喚劉若煜跑腿做事。劉若煜心裡可能不太舒服吧,但還是聽徐嘉元的。
前幾天,他們倆還杠上過一次。徐嘉元讓劉若煜去買煙,劉若煜在看小說,不肯去。徐嘉元就罵劉若煜,還說……不去跑腿就去揭發他是童工,讓他上不了班回山窩裡去。劉若煜當時很憤怒,說……說……」
「他說什麼?」
「他說……老子總有一天要砍死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3 09:40 PM
第50章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幾個員警都抬起頭。尤明許立刻問:「那徐嘉元說什麼?」
蔣明軒的聲音小下去:「徐嘉元說……他也要砍死劉若煜。」
見員警們都不說話,蔣明軒說:「這個……都是氣話吧,大家都是隨口說說,哪能真的砍人。而且那之後,過了幾天,他們倆又沒事了,還一塊坐車到市裡玩,打遊戲吃飯呢。而且今天晚上,劉若煜一直跟我們在一塊,哪兒都沒去。」
員警們個個皺著眉。
沉默了很久的殷逢,忽然開口:「平時徐嘉元欺負劉若煜的時候,你和劉平做了什麼?」
所有員警立刻看向這位傳聞中的大人物。不過,見到人家的正主尤明許眉都沒抬一下,似乎默認了他的發問,於是都安靜聆聽著。
蔣明軒低下頭:「我們……沒做什麼。」
殷逢嘟著嘴,神色很難得的嚴肅著:「你們是沒阻止,還是沒有參與欺凌?」
蔣明軒一下子慌了,說:「那……那能算欺凌啊,都是開玩笑,開玩笑,他小嘛,逗他玩的……」
殷逢搖了搖頭,目光冷冷的:「他年紀小,你們就可以隨意嘲笑、使喚、威脅?為什麼成年人在欺凌孩子時,能夠那麼輕易就原諒自己?只是因為,唯有在孩子身上,你們這樣的成年人,才能感到自己是強勢有力的嗎?」
沒有人說話,蔣明軒也無言以對。尤明許看向殷逢,他顯然是生氣的,臉有點紅,眼神卻銳利逼人。咋一看,都不是特別傻了。
——
東方已露出魚肚白。
尤明許走下這棟鄉鎮民居,透透氣。半夜看熱鬧的村民們也散了,大概都回家補眠去了。小鎮的街道顯得很安靜。那些嘈雜的、伴隨著城市化和外來人口湧入的魚龍混雜,還未在新的一天登場。長長的街道,終於恢復了幾分寧靜鄉村的味道。
她心裡沒什麼聲響,可就是堵得慌。他們這片轄區,接連幾天,死了四個人,還有兩個孩子。本來兩個案子,看著都很普通,偵查方向特別明確,可一查下來,居然都沒頭緒。
謝惠芳一家的案子,現在僵在那兒了。找不到明顯的仇殺動機和嫌疑人,謀財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她認可殷逢的推理:要麼,是他們漏掉了什麼,兇手就在已經調查過的那些人裡;要麼,是個心理不太正常的陌生人,殺死謝惠芳,發洩怒火。
而眼下這個案子,本想速戰速決,任何有經驗的偵查員,都能判斷,兇手八成是熟人。但現在第一輪調查下來,和死者最熟的這些人,全都有不在場證明。剛剛,監控和鄰居供詞已經獲得了,有個探頭正好拍到樓門口。整晚三名室友都沒有外出過,鄰居也能證明。而徐嘉元被殺地點就是塊荒地,附近都沒有監控,也還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證據。
警方現在只能進一步擴大搜索和懷疑範圍,去尋找嫌疑人。
尤明許重重吐了口氣,又走回案發那棟樓。
天已漸亮,一行人下了樓,三名室友還會被帶回局裡,做詳細調查。尤明許一個個看過去,三人的神色如出一轍:低落、沉默、緊繃。看不出什麼異樣。她的目光又落在劉若煜身上,出了這事,他的「童工」肯定打不了了,同事已經聯繫了他家裡,但似乎還沒有親屬表示要從老家趕過來接人。
殷逢走在眾人最後,他一下樓就看到了尤明許,馬上跑過來,說:「你跑到哪裡去了?找你半天。」
「下來透透氣。」
「為什麼不帶我?」
「你不是忙得正歡嗎?」
殷逢撓撓頭,想起自己剛才確實幹得很帶勁,連她什麼時候下樓都沒察覺。這令他心頭一沉。
「我不是故意忽略你!」他立刻說,緊追著她的步伐,就跟蜜蜂追花似的,「剛才只是一下子想事情入迷了,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尤明許心想:我巴不得你這樣。不過嘴上是不能說的,說了某英俊又要負氣。她淡淡笑了,說:「查案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殷逢嘴巴一咧:「還不錯。」
她忽然來了句:「我看你應該挺快能恢復記憶的,恭喜。」
殷逢腳步一滯,咬著唇,看著她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的身影,心裡莫名就有點受傷。他追上去,故作冷漠地說:「呵呵……可惜我連今天早上吃了什麼,都忘了!怎麼可能恢復記憶呢?」
然而,他丟出這樣擲地有聲的話語,尤明許只是淡淡笑著,不說信,也不說不信。殷逢突然就有種,自己的想法總是被她輕易洞穿的感覺。想要反抗可是又沒有辦法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他嘟起嘴想:阿許她太壞了!跟頭大灰狼似的,總是……總是玩弄他的一片真心!
因為這事生了氣,回警局後,殷逢都沒怎麼理尤明許。不過尤明許根本也沒空搭理他,一群刑警累得半死,將這個案件的初步案情簡單匯總後,再讓其他同事先繼續往下查,就紛紛趴桌上睡著了。
能補一個小時睡眠,是一個小時睡眠。誰也不是鐵打的。
尤明許在辦公室裡丟了張摺疊椅,平時塞牆角,這時便拿出來,直接橫地上,倒頭就睡。殷逢是不會參加剛才他們那些案頭工作的,就待在上次那間會議室裡休息。此時他隔著窗,望著尤明許躺在地上的模樣。她睡覺的樣子,其實最乖了,身體總是蜷得緊緊的,長髮垂落,像個小女孩。衣袖外還露出幾根細白的手指,殷逢盯著那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就覺得不因她剛才的玩弄生氣了。內心還覺得自己真的很棒,尤明許不到歉,他自己就可以把生氣給消化掉。
然後他眼珠一轉,在椅子裡側轉身體,擺出和尤明許一模一樣的姿勢,閉上眼睛。
大夥兒醒來時已過了中午飯點,個個餓得飢腸轆轆,下午又有緊張的案情等著他們。尤明許索性一揮手:「去外邊吃頓好的,AA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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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3-13 09:45 PM
第51章
「好吶!」大家都答道。越是緊張黑暗的時刻,越要自個兒給自己打氣不是?老虎都要吃飽吃好才能抓財狼虎豹呢。
大夥兒都往外走,尤明許落後幾步,等著殷逢從會議室裡走出來。
她睡醒了心情不錯,笑問:「睡得怎麼樣?你這麼高,椅子小了吧?其實你可以回家休息。」
殷逢愣了一下,硬邦邦地說:「我長得再高,也不回家。」
尤明許:「……」實在沒有辦法應答他的邏輯。
她轉而問:「我們打算出去吃,你看你……」她本來是想說讓陳楓來接,畢竟和一幫刑警一起吃,他和大家都不熟。而且他不是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嗎?
哪裡知道他說:「哦,我要坐你的車,不坐他們的車。」
尤明許:「……那是當然。」
一幫刑警,帶著個省廳掛了名的專家,就在附近一條街上吃串串,又快又火辣。尤明許當仁不讓坐了主位,殷逢立馬在她身邊坐下。最會吃的樊佳和最會省錢的許夢山,一起點菜。幾個刑警看到殷逢在桌上,還有點拘謹。他們也都知道殷逢腦子出了點問題,所以講話也會注意。
一個刑警清清嗓子,說:「殷老師,上午跟著我們一起查案,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我們做得不夠好,批評指正一下。」說完就笑了。
其他人也都看著殷逢。
尤明許端著茶杯,事不關己慢慢喝著。
小飯館是那種圓凳子,沒有靠背的。殷逢的坐姿是雙腿張開,雙手便按在凳子上,腿晃了晃,眼望天花板想了想,答:「感覺挺好的,你們思路很清晰,問題也都問在了點上。換別人也不能比你們做得更好。」
眾人都笑了,只不過看他一個大男人這樣的坐姿,都有點不忍直視。
這時尤明許說:「想吃什麼,讓他們給你點。」
殷逢衝她一笑:「阿許吃什麼,我就吃什麼。」說完忍不住環顧一圈,露出幾分得意洋洋的表情。
一名刑警笑了聲:「哎呦。」
其他人也只是笑,儘管覺得老大帶著殷逢來上班,還形影不離,頗有些貓膩。但到底礙於尤明許的積威和殷逢的名氣,還不敢亂開玩笑。
不過,自然有敢的。
許夢山點完菜,放下菜單,他可不懼什麼全國著名的大作家,這傢伙以前不是個真善美傻白甜,許夢山心裡門兒清。他面帶微笑說:「殷老師,我們尤姐對你凶不凶?你怕不怕她?」
尤明許抬了抬眸,那意思就是在警告了。
許夢山當沒看到。
殷逢想了想,露出個甜蜜的笑:「她是裝作很兇,其實心裡很溫柔,有時候很可愛。」
眾人都是一靜,然後「哎呦」、「哎呦」好幾聲,怪腔怪調的。連本來對殷逢印象不好的許夢山,都被他逗樂了,說:「溫柔?可愛?臥槽,上星期我不過嘲笑了某人的外套不好看,就被摁在地上連摔三回,難道是老子的錯覺……」
許夢山本就坐在尤明許左手邊,話沒說完,她已一巴掌扇向他頭頂。許夢山本就是隊內第二好手,一個俯頭避過,抬肘就擊向她的胸。
殷逢本來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們怎麼突然打起來了,馬上就看到許夢山那小麥色的結實胳膊,正朝著尤明許胸口的渾圓撞去。殷逢眼睛都瞪直了,猛地站起來。
可尤明許哪那麼容易被人得手?他們搭檔之間打鬥,本來也根本沒有什麼男女之別的意識。她抬手就握住許夢山的胳膊,順勢一壓,許夢山「哎呦」誇張的一聲,就被她給連肘帶人按在了桌面上。尤明許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另一隻胳膊,直接就壓在他背上,這幾乎是一名柔道絕頂高手的身體自然反應。
許夢山失笑,臉憋紅了,想使勁起來,卻起不來。尤明許連扣帶擒,壓在他背上,優哉遊哉地說:「看來是上回你沒被摔夠,敢笑老子,嗯?」
樊佳帶頭,全都鼓掌哈哈大笑。
許夢山還在掙扎,尤明許剛想再加把勁兒,把他的臉給壓到桌面上摩擦,突然間就看到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她一愣,那人已把她的手從許夢山的肩膀扯開。然後,她的腰竟然被人一摟,整個人被他抱開了。
大夥兒全都愣愣看著。許夢山驟然被放,還有點意外,抓抓頭直起腰。
連尤明許都愣住了,轉頭看著殷逢。
殷逢這才鬆開她的腰身,雙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轉了個頭,眉頭輕蹙,居然透著幾分嚴肅認真,說:「阿許,不要胡鬧,坐在我身邊好好吃飯。」
尤明許還有點懵,坐下來後,他又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菜。尤明許這才反應過來,臉皮火辣辣的,抬起頭,夥計們全都似笑非笑看著她和殷逢。
他媽的……尤明許想,老子的臉呢?而且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許夢山慢條斯理地說:「之前看著尤姐領著殷作家來,還感覺跟領著個小媳婦似的。現在才知道,殷作家才是把咱們尤姐,當小媳婦管著呢。我不由得想起一句從小耳熟能詳的成語:初生之犢不畏虎。」
其他人終於哈哈大笑,極其囂張。小媳婦那句,殷逢也聽明白了,心口莫名有些甜,於是他也笑了。
尤明許惱羞成怒,冷冷對許夢山說:「媽的明天單挑。」許夢山才不理她,和樊佳趕緊抓鍋裡的肉吃。尤明許又瞪向身旁的始作俑者,結果殷逢的腦子已經進入另一個階段了,他舉著一隻蝦,正用手撥弄著細細的蝦腳,模樣極為好奇專心。
尤明許:「……」
胸口又脹氣了,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的熟悉感。她冷著臉趁眾人不注意,抓起最貴的一大把牛肉,丟進自己碗裡。
——
輕鬆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接下來又是馬不停蹄的查案。這天下午,殷逢倒是主動提出要回家去。尤明許求之不得,都沒問緣由,頭也不抬,揮手讓他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3 10:16 PM
第52章
殷逢呢,陪了她好幾天,時時刻刻看到她,這令他感到異常滿足。就跟小孩子想吃糖,一口氣吃了一大罐似的,也就沒那麼黏糊了,歇歇再用力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己身上太臭了!跟一群刑警同吃同睡,幾天沒洗澡,看他們個個沒事兒一樣,連尤明許似乎都習以為常。
殷逢可以盡量不嫌她臭,但不可以忍受自己臭,那樣尤明許會嫌他啊!他必須一直在她面前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所以他今天就屁顛屁顛告退了,讓陳楓準備滿滿一大浴缸牛奶花瓣浴,務必在尤明許回家前,把自己洗乾淨。另外,還要在她回家時,給她也準備一盆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同進同出一樣香。
而尤明許接下來的時間,一頭紮進案子裡。
徐嘉元案的現場偵查結果很快出來了:證實他的遇害時間就在那天夜裡11點左右,兇器又是一把西瓜刀,但尺寸和謝惠芳案不同。現場除了徐嘉元的腳印,還留下一個38碼的腳印。這與死者的牌友、室友都不符合。
——
尤明許一直忙到次日晚上,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裡。
推開門的一剎那,以為又會看到某人坐在沙發裡傻等。但當她看到一室黑暗,半點聲響都沒有,兩個臥室的門都洞開著,還是怔了一下。
野到哪裡去了?
尤明許有些不高興地想。她也懶得找,回屋洗了澡,換好睡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那傢伙居然還沒回家。
她坐起來,給他打電話。鈴聲響起,就在隔壁房間。
沒帶手機,那就是沒走遠。尤明許蹙眉想了想,忽然想起剛才上樓時,隔壁的燈似乎還亮著。
隔壁的房子,不是老早就被陳楓租下來了?這邊家裡還備著鑰匙。
拿起鑰匙,站在兩戶間黑暗的樓梯間時,尤明許沒來由地想: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和那小跟屁蟲一起生活,並且儼然適應了媽這個角色?
她先敲了敲門,沒應,掏出鑰匙開門,客廳的燈沒開,前頭的一間房間,燈光從門口照出來。尤明許還沒來過這套房子,隨意看了看,感覺這裡也明顯裝修過了,精緻簡潔,傢俱很少,大概是方便陳楓帶著一幫人伺候老闆。
到了房間門口,門是開著的,尤明許剛想敲敲門,整個人就定住了。
不是她經不起事,實在是眼前這一幕,有點震撼。
這幾乎是一個空的房間,除了四面牆上,都掛著巨大的黑板。此時每一面黑板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殷逢背對著她,坐在一張高腳凳上。還是那樣的坐姿,雙腿張開,雙手摁在腿中間的凳子上,宛如孤獨少年。
尤明許沒有先和他打招呼,而是先看向迎面那黑板上的字。
第一排,就是個大大的問句:如果我是兇手?
那字,如她曾經見過的他的簽名,飛揚跋扈,骨峻姿美。乍一望去,滿滿一版,簡直跟印上去的字帖似的。尤明許實在難以把眼前的這個玩意兒,和寫著這樣一手字的人,聯繫在一起。
忽然間腦海裡又浮現曾經看過的那張照片:男人穿著灰色T恤,戴著墨鏡,唇邊還有一圈鬍子,臉色冷峻地從車上走下來。
但尤明許對案情的興趣,無疑比殷逢的精分表現更大。她立刻往下看。下面列出的,是謝惠芳案兇手的作案流程:
1、準備工具;
2、跟蹤觀察;
3、敲門進入;
4、控制孩子;
5、威脅母親;
6、殺死母親;
7、殺死孩子;
8、堆積屍體;
9、換掉血衣;
10、離開現場;
*註:表面看來,我與死者無直接關聯,無仇恨。
所以,大作家是在倒推?先把自己當成兇手,再往後推自己應該要做那些事?
此外,又列明瞭很多本案的細節和線索,譬如「39碼鞋」、「腳套手套」;「死者性格要強,曾與同事起爭執」;「管教孩子嚴格」;「夏令營繳費通知書」;「兒童感冒藥」;「每天回家午休」;「前夜與外甥大吵一架」等等。
甚至還畫出了死者生前每天的活動路線、小區地圖;外甥李必冉常去的網吧分佈圖……
密密麻麻一整版。其實這些資訊,尤明許他們也整理過,但基本是分工合作,每個人負責一條線。不像這人,幾乎把所有的資訊都堆在一起,而且前後沒什麼邏輯,似乎是想到什麼,就往上寫。
這時殷逢回過頭來,看到了她。他原本眼眸還空空冷冷的,像在發呆,一下子就好像被點亮了,從凳子跳下來,笑著說:「你回來了!」
尤明許也不客氣,直接在他空出的凳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抄手,又看了看其他三面黑板,幾乎囊括了兩起案件所有案情、人員、口供等資訊。
尤明許心裡忽然有那麼一絲觸動。畢竟殷逢不是員警,受害者們和他也沒關係。可他卻這樣認真努力。
她招招手,示意他彎腰,方便自己揉了揉他的腦袋,說:「辛苦了。」
殷逢微微一笑,說:「本英俊不怕苦。」
尤明許也笑了,問:「尤英俊,弄了這麼大陣仗,有什麼發現嗎?」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又癟住,然後目光游向一旁,慢吞吞地說:「要是有發現,阿許給我什麼獎勵?」
尤明許:「你想要什麼獎勵?」
他顯得很隨意的樣子,說:「那就隨便要一個吧:案子破了,你帶我出去玩一天。」
尤明許盯了他兩眼,失笑,爽快地說:「行,你挑地方。」
殷逢的臉上頓時綻開喜不自勝的笑容,眉梢眼角都在嗖嗖嗖放光,他說:「我把謝惠芳案嫌疑人的犯罪側寫畫像做出來啦!」
尤明許眉頭輕斂:「說說。」
殷逢側過身,面向另一黑板,尤明許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那裡果然寫著幾排結論,他說道:「第一,謝惠芳案的兇手,年齡在15-20周歲間,男性。至少中等身材,並不瘦弱,經常從事一些體力活兒或者鍛煉。
第二,他來自一個非常糟糕的家庭,缺少父母和長輩的疼愛,他對此毫無感受;
第三,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第四,他經常閱讀一些刑偵或暴力小說、電視劇,對此很感興趣。
第五,他心思縝密,善於忍耐,心態扭曲。因此他的心理應激程度很低,也就說,他很容易受刺激,引起情緒強烈震動,進而殺人。」
嗓音清清爽爽地說完這些,殷逢扭頭看著尤明許,說:「其實我幾天前就猜出答案了。但是我們搞心理學的,也要講究證據。罪犯在犯罪現場的種種行為就是關鍵證據,指向了上面這則畫像。而畫像,又為我們指明了嫌疑人。現在,阿許知道要去抓誰了嗎?最近出現的人中,有一個,是完全符合這個畫像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4 09:49 PM
第53章
殷逢的這些話,令尤明許的感覺不是那麼舒坦。因為他直奔結果,奔得太快。而她是個刑警,凡事講求證據,對犯罪心理學也只有不多的瞭解。
不過,她的臉上,是不會露出什麼端倪的。
她只是將腿換了個方向搭著,語氣倨傲:「說說為什麼。」
殷逢卻有點走神了。因為他的目光,被那兩條細長白皙的腿給帶走了。本來他沒太注意,因為尤明許每天都很美啊。但現在隨著她的一個小動作,他才注意到,她穿的是睡衣。
所謂睡衣,其實也就是件非常寬大的棉T恤,下面一條短褲。可殷逢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知道了),她懶沒有穿內衣。那T恤的曲線,晃晃悠悠的,時而覆蓋出一些輪廓形狀。短褲是外穿的,就是條熱褲,長度到了大腿根。她的腿在燈光下,呈現出瑩白的色澤,一看皮膚就很細膩。和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不一樣,她儘管苗條,腿部卻呈現鍛煉後勻稱有力的線條。殷逢覺得,這樣的線條,最美。
殷逢在腦子裡評價了半天,猛地腦袋上就挨了個爆栗,他抬起頭,看到尤明許兇巴巴的表情:「你在看哪裡?問你話呢!」
殷逢這才回神,摸摸腦袋,有些訕訕,又有些不為人知的歡喜。
尤明許不瞎,剛才這小子盯著她的腿,眼神直勾勾的。
哼,眼光倒是不錯。不過,他懂什麼叫女人?頂多會想,她的腿像甜甜的棉花糖吧?看了也白看!
殷逢看著自己寫的那板推論,腦子倒是又轉了回來,然而當他做出推理時,腦子裡就像是有許多條河流,一起奔騰,涇渭分明,清晰明澈。這種感覺真的很好,一掃平時那種腦子裡總是混混沌沌壓著什麼的感覺。
「無論謝惠芳是否是他的特定目標,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從作案過程可以看出他心思縝密,計劃性很強,所以他隨意就找個人找個時間上門殺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事前,他必然做過多次跟蹤、踩點,掌握謝惠芳的行動規律,最後選在中午她一個人在家時殺人。只是沒料到這天,孩子們也回來了。
目前沒有任何保安、小區人員提出,看到可疑的人。也就說,他的偽裝性很好,哪怕是多次踩點,殺人後背著裝著血衣的包離開小區,也不會引人注意。這個小區中午進出小區最多的,就是學生和家長。他混在他們當中了。
從作案過程看,小區樓間距很近,如果謝惠芳發出呼救,一定能有人聽到。但是她卻沒有。這只有一種可能:兇手進入屋內,先控制了孩子。說不定就是一個孩子,給他開了門。而最不令人起疑、讓人沒有戒心的拜訪者,就是未成年人。
他控制孩子後,威脅謝惠芳,使她不敢呼救,進而控制謝惠芳,並且殺害了她。能夠在兩個孩子面前殺死母親,繼續殺死兩個孩子的人,是非常非常少的。所以我推斷他本身缺乏家庭和倫理觀念,也就說,從小幾乎很少感受到父母和長輩的關愛。所以,他才不具備對母子之愛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在殺人後,做了個非常無意義的舉動——把屍體都拖到廚房,堆到桌子下面。這樣的行為,不過是欲蓋彌彰。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單純的掩飾心態,一個成年人是不會這麼做的,哪怕他內心充滿恐懼和愧疚。因為他知道這沒有任何意義。只有對社會還缺乏完整認知、非常自我的孩子,才會做出這樣形式主義的舉動。
此外,儘管他展現出處變不驚的能力和果斷,但現場凌亂的血跡、腳印,還有掩飾屍體的行為,都讓人相信,他是第一次作案。
上次我們已經推理過,如果熟人裡確實沒有人擁有作案條件,那麼兇手有可能是陌生人。一個陌生人,作案過程中展現出強烈的仇恨,下手毫不留情,把謝惠芳當成自己真正的仇人替身殺害,加上家庭原因令他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那麼他必然是個情緒極易波動、心裡扭曲的人。」
尤明許望著眼前侃侃而談的男人,感覺到熟悉又陌生。而他的這些結論,馬上在她腦子裡翻滾,她竟然覺得挺有道理。
而殷逢說完後,照例也發了一會兒懵,因為他也有點不太適應這樣的自己。那些思維和推理,是不受控制的,像是他曾經經歷過許多訓練和打磨的大腦,自個兒完成的。他感受著這種分裂,也感受著自己與其的熟悉和磨合。
尤明許說:「徐嘉元的案子,所有熟人都排除嫌疑了,我們也在往陌生人這個方向查。同一個時期,同一個地區,出現兩起陌生人殺人案的概率,有多大?」
殷逢的眸光忽然震了一下,竟顯出幾分激動神色,說:「有的,你聽過美國的曼昆集團嗎?一個叫曼昆的首領,近乎邪教了,控制了一大批青少年,隨意犯罪、殺人。還有國內,幾年前也有過,曾令你們員警談之色變的七人團,與曼昆集團類似,他們也是受同一首領控制。十多年前他們剛成型時,年齡也不大,好幾個核心殺手,都是青少年……」
尤明許的耳朵裡彷彿也有根線綳了一下,重複他說的那個詞:「……青少年?」
兩起案子,兩個問題青少年。是巧合嗎?
殷逢卻彷彿完全進入了自己的世界:「青少年的心理是最混亂的,他們對性、工作、宗教、人際都充滿了好奇與身份的渴望。所以,他們也是最容易被塑造和控制的,她們是最典型的烏合之眾!哇,這個故事設定很帶感——一個陌生人,控制著一些長期處於壓力下的青少年,讓他們為一點屁大的事,就去獵殺陌生人。他們都是他的影子,他是他們的教父……」
尤明許起初還聽得十分專註,漸漸地感覺出古怪,一抬頭,看到殷逢眼露興奮,似已進入自己的世界。
故事設定?他當自己寫小說呢?
尤明許一巴掌拍向他的頭:「回來!說正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4 09:52 PM
第54章
殷逢被打斷有點不高興,對著她,嘴巴裡又鼓滿氣,成了個圓圓的包子,然後「噗」一下吐掉。
尤明許心裡才舒服點,這樣的殷逢看著才順眼。
他這才接著說道:「這兩起案子,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但仔細想想,有不少相同點。」
尤明許眉頭一挑,被他的話,也勾起了興趣,她抄手想了想,率先說道:「第一,兩起案子,都沒有嫌疑人。」
殷逢微瞇起眼笑了,跟頭甜甜的大奶貓似的。只是搭配高大結實的身材和俊朗立體的五官,令人再一次感覺到無處不在的精分。
他答:「是啊,有動機的沒時間,有時間的沒動機。」
尤明許在心裡琢磨了一下他這句話,感覺到心臟輕輕震了一下,說不出的詭異感覺。
「接著說。」殷逢說。
尤明許點點頭,剛想繼續,忽然反應過來,他這是什麼語氣,老大似的。看著他一臉坦然模樣,尤明許輕哼一聲,一抬腿就踢在他腰上。他一呆,扶著腰滿眼委屈望著她:「阿許你踢我幹什麼?」
「想踢就踢,你管得著嗎?」
他瞪大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只好往旁邊躲開了一步。
尤明許頓時舒爽了,眉眼一揚,波光橫飛,接著說結論:「第二,兇手都熟悉受害者的生活習慣和規律,熟悉周邊環境;第三,都偽裝成拙劣的謀財害命;第四,兇手都是直奔殺人目的,手段兇殘,充滿仇恨。」
殷逢小聲說:「第四點不就是我一直強調堅持的?」
尤明許看他一眼,他馬上又往旁邊一縮。不過尤明許欺負人一向得到滿足就好,似笑非笑又用腳尖輕踢了他一下,說:「姐姐說完了,英俊有什麼高見?」
殷逢又不是真的傻,感覺得出來她這一踢的溫柔意味,這讓他腦子裡忽然有點懵,像是觸碰到了一點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他搖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一旁的尤明許看著卻只以為他又在犯傻。
然後就聽到他說:「還有兩個共同點,第一,受害者雖然性別不同、職業不同,可他們都在一個局部微型人際關係圈裡,佔據強勢和統治地位;第二,每個案件,都有一個青少年,進入一個全新環境,面臨全面壓力,得不到身份認同,並且生活在受害者的強勢影響之下。我想他們的心理狀態一定非常相似:迷茫、痛苦、煎熬、孤獨,以及強烈的……怨恨。」
殷逢的話,讓尤明許心裡有些不痛快,她冷冷地說:「那是他親大姨,還有表弟表妹!」
殷逢只是看著她,目光清亮。
尤明許說:「一切不過是你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們是合謀。他們還是孩子!」
殷逢說:「有證據啊。謝惠芳案案發現場的腳印是39碼,徐嘉元案的血腳印是38碼。兩個孩子的腳分別是什麼尺碼?」
尤明許不吭聲。
每個案件相關人的腳碼,他們都登記過。但兩個案子沒有併案調查,誰也不會往這方面想。眼前這人是怎麼想到,把兩個案子聯繫到一起的?而且,如果她沒記錯,李必冉的腳是38碼,劉若煜是39碼。
「徐嘉元案的兇手,沒有謝惠芳案謹慎,他沒有戴腳套。只要把現場血腳印,和李必冉的鞋印花紋對比一下,就知道了。小孩子不一定洗得乾淨,說不定還能發現點別的,譬如血跡和現場泥土。」
「腳印我會查的。」尤明許說,「可還是太牽強了。不能因為兩個案子青少年所處的環境有相似之處,就斷定他們是兇手。我寧願他們不是兇手。」
殷逢聽了,居然微微一笑,說:「阿許就是心軟。可如果仔細想想,就不覺得牽強了。兩位少年並不只是所處環境相似而已。是兩起案子太相似了。明明是仇殺,兇手對受害者十分熟悉,最後的調查結果卻都指向陌生人。
而這個時候,恰恰兩起案子裡,與受害者剛剛起過劇烈衝突的兩個人,腳印都和對方案件裡的嫌疑人一致,那麼巧,兩人的腳碼都是同齡人中偏小的。而且很重要的一點,他們都基本符合對方案件裡的犯罪畫像。這要是湊巧,就太湊巧了。」
尤明許再也坐不住了,掉下椅子往外走:「我現在就去查。」殷逢立刻跟著,到門口時,他說:「你不要穿睡衣出門!」
他不說這個,尤明許還真忘了自己穿著睡衣,衝進家裡臥室,迅速換了套衣服出來,說:「走吧。」
尤明許一邊走,一邊問:「你是怎麼想到,把兩個案子聯繫到一起的?」
殷逢答:「徐嘉元室友說的一句話:他說案發前幾天,劉若煜還和徐嘉元一起,去市裡網吧玩了。工廠附近鎮上,網吧是不缺的,為什麼專程跑到市裡去?而且我在腦子裡計算過,從工廠出發,最方便最近到達的商業區,就是李必冉泡網吧的那條商業街。如果劉若煜讓李必冉來工廠認人,就會留下目擊證人和證據。但是把徐嘉元帶去網吧,讓李必冉看個夠,都沒人會注意到吧。我覺得劉若煜一定看了很多刑偵小說,很機靈了。不過,這種交叉殺人的特點就是,如果沒有識破,你就怎麼也找不到線索;一旦看穿,那證據就是一把一把的。」
尤明許腦子轉得飛快,殷逢的這番推理,依然是假設遠多於實證。但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去捋,兩個案子都豁然開朗!而且之前困擾員警的情況,全說得通了。為什麼他們的刑偵經驗和現場作案風格,都指向熟人作案。可是有嫌疑的熟人,都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據?因為他們交換殺人了。
她掏出電話:
「樊佳,立刻查一下謝惠芳案發那天晚上,劉若煜的行蹤。」
樊佳:「噯?」
「許夢山,我記得那個網吧老闆說過一句,謝惠芳案發之前一天的晚上,李必冉是和一個朋友一起來的。查監控,我要知道那個朋友是誰。」
許夢山:「好!」
夜色已深,兩人打了個車,尤明許說:「去三中。」
三中正是李必冉就讀的學校。殷逢聽到後,讚許地點頭:「阿許和我想的一樣,柿子先挑軟的捏。」
尤明許倒不想否認這一點。靜了一會兒,又說:「我倒希望,這兩個案子,不是這樣。」
他們都沒注意到,一輛原本停在尤明許家小區門口的黑色轎車,也在黑夜裡啟動,遠遠跟了上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4 10:15 PM
第55章
已經是夜裡十點左右,正是中學下晚自習的時間,遠遠望去,偌大的校園,還很熱鬧明亮。尤明許與校方的聯絡人說明來意:只是再有幾個問題要諮詢李必冉。
她和殷逢,站在學校裡一個比較偏僻安靜的角落等著。頭頂一盞路燈照射下來,光線濛濛的。
遠遠的,看到老師領著個人,走了過來。
那人雙手插褲兜裡,走路時還帶著少年特有的搖擺。那略顯桀驁的姿態,似乎把他和老師,也隔得很遠。
走近了,尤明許看清他膚色白凈,雙眸明亮,氣色看著很不錯。
但其實只要一眼,尤明許就能感覺出,這個少年身上的氣質,和一兩周前看到,有了非常明顯的變化。
印象中,李必冉還是那個窩在網吧蒙頭大睡的迷濛少年。哪怕後來上了車,他也是一直在晃腿,講話天一口地一口,膚淺而急於自我表現。等到看到親人的屍體後,他整個人還是嚇蒙了,情緒崩潰大哭,話也不願意多說。
可現在,他眼中明顯多了自信和冷漠交織的東西。即使走到了員警面前,依然保持很隨意散漫的姿態,有種冷冷的氣息散發出來。十五歲的少年,彷彿已多了一層冰冷外殼。
尤明許不確定,這是因為什麼。
「尤警官,還有什麼事?」李必冉說,臉還轉過去,看著一旁,很是我行我素的樣子。
尤明許盯著李必冉的臉,問:「認識劉若煜嗎?」
然後就看到李必冉的瞳仁猛地一縮,整個人也有剎那的凝滯,然後他說:「他、他是誰啊?不認識!」嗓音有點抖。
尤明許的心裡,彷彿有一片江水,在慢慢淹沒著什麼。她說:「四天前,星期三,晚上10點到12點,你在哪裡?」那正是徐嘉元遇害的時間。
李必冉的臉慢慢漲紅了,說:「我那天睡不著,就在家附近路上瞎逛。不記得都逛去哪兒了。」
尤明許笑了,說:「我看你記得倒很清楚,答得很快。」
李必冉望著她,目光閃爍,不吭聲。
「你的腳多少碼?」尤明許又問。
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李必冉的腳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答:「38、39吧。」
尤明許盯著他的腳:「穿的是運動鞋吧,抬起來我看看鞋底花紋。不穿鞋套的話,這種鞋底踩在血跡上,會留下很清晰的花紋。即使是同一款鞋,每個人的行走習慣、鞋的磨損程度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左腳磨得厲害,有的人鞋跟磨得厲害。就好像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你一共有多少雙鞋?都放在哪裡了?我看你穿的是名牌,應該捨不得扔吧。」
李必冉嘴唇動了好幾下,卻說不出話來。尤明許也無法真切體會,這孩子此刻到底會有多麼緊張。因為他已面如死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李必冉非常嘶啞地低吼出來。
尤明許看著少年清秀扭曲的面目,腦海中浮現謝惠芳一家三口被堆積的屍體模樣,只感覺到心中的冷意如同大雪落下般不斷堆積。她說:「你的大姨,管你管得很嚴,還會經常罵你。她生性勤儉,自然也不會滿足你的過度物質需求。你恨她嗎?」
李必冉的眼淚奪眶而出,脫口而出:「我恨她又怎麼樣?我就是想她死。她還是個人嗎?」
「她對你幹了什麼?」
李必冉的臉色青白一片,眼珠子也暗暗的,跟一頭小強牛似的,他說:「她根本不把我當人!我考試沒考好,她答應替我保密,轉頭就告訴我爸媽。我爸回來,又是一頓打。他媽的去開家長會,她當著所有同學的面,打我,罵我,聲音大得整個學校都能聽見。她這是把我當人嗎?她還跟蹤我,不讓我去網吧,讓網吧老闆難堪。她對她自己的孩子,怎麼不這樣?她就是個最陰險的小人,就想整我。我早就想一刀捅死她了。她死了我去坐幾年牢就是了,反正會從輕判決!」
尤明許聽完了,卻只覺得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茫然。她問:「你就是因為這些,夥同劉若煜,殺死了謝惠芳?還有她的兩個孩子?」
李必冉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恐慌和懊惱,嘴唇蠕動了好一會兒。而這時,尤明許的支援也快到了,校園外響起警鈴的聲音。李必冉整個人彷彿跟塊木頭似的,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說:「本來沒打算殺他們倆的,劉哥都計劃好了,但是沒想到那天他們倆也在家。他們兩個雖然也討厭,經常跟姓謝的打小報告,但是還不至於死。」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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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15 10:38 PM
第56章
夜裡十點,正是網吧生意好的時候。尤明許的指令沒頭沒腦,所以許夢山也低調行事,趁沒人時,走到吧台,讓服務員叫來老闆。
老闆還是上次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姓向,看著挺穩重老實的。許夢山向他亮了警官證,然後說:「我想要謝惠芳案發前幾天晚上,整個網吧的全部監控。」
謝惠芳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老闆又配合過調查,自然知道。
老闆立刻應了好,叫來服務員去調監控。
許夢山便倚在吧台旁等,許老闆給他倒了杯水,他道了謝,一邊打量著網吧裡情形,一邊慢慢喝著。
許老闆關心了幾句案件調查進展,都被許夢山簡短幾個字打發了。
很快服務員把監控拷進了U盤裡,許老闆遞給許夢山,又說:「是不是案情調查有什麼變化?所以又來看監控?」
許夢山不答,說:「謝了。」
許老闆說:「剛剛還有人也跑來要監控呢,不過我沒給。」
許夢山抬抬眼皮:「誰啊?」
許老闆答:「也是個孩子,好像姓劉還是姓陳,總和李必冉一塊來上網,前腳剛走。哦,他說是李必冉想要看監控,讓他來拿,說是要回憶一下案情,幫助早點抓住兇手。但這不是胡鬧嗎,我哪能給他們,又不是員警。」
許夢山一愣,拿著監控走出網吧。只見外頭燈光霓虹、車水馬龍,卻並未看到什麼可疑的身影。
儘管尤明許還沒對他說明緣由,但他總感覺這事不對勁,於是掏出手機,打給尤明許。
學校安靜無人的側門,尤明許正將李必冉送進一輛警車,聽許夢山電話裡說明情況後,她眉一皺:「壞了!這小子太機靈了,他要跑!」
——
數輛警車,風馳電掣地往工廠駛去。
在越來越寂靜的夜色裡,許多的線索和證據,卻隨著李必冉這個口子的突破,紛紛湧出——
警方在李必冉的家裡,搜出那雙符合徐嘉元死亡現場的鞋,並且果然在鞋底找到了一點未洗凈的血跡。李必冉的父母看到這一幕,滿心茫然、目瞪口呆,甚至完全無法理解,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沿著從李必冉家出發,抵達徐嘉元案發現場的動線地圖,警方終於在一個路口的監控裡,看到李必冉於案發後10分鐘左右出現,將一個染血的背包,丟進了河裡。目前正在打撈這個背包。
謝惠芳死亡時間段,那天劉若煜沒有上班,沒有不在場證明。小區裡的監控拍到,劉若煜恰恰在案發前後,進出了小區,如殷逢所做的犯罪畫像般,背著包,並且換了一身衣物。
目前,警方開始劉若煜的活動範圍裡,搜尋藏匿的兇器、血衣等物。
……
只是當尤明許和殷逢趕到劉若煜住的地方時,已是撲了個空。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不見蹤跡。
——————
已經是子夜了,工廠內外,燈火通明。淡淡的霧氣,瀰漫在嶽麓山脈,倒像是頭沉默的巨獸矗立著。依稀的光亮,分佈在山腳。警方已經開始探明劉若煜的逃竄方向,開始往山上搜尋。
嶽麓山脈不高,面積不算太大。這並不是一個絕佳的藏身所。
尤明許和殷逢也在其中。尤明許面沉如水,步子飛快,披荊斬棘不在話下。殷逢雖然人高馬大,居然有點跟不上,連忙說:「阿許你慢點。」
尤明許哪裡肯,說:「你留這兒等我。」
殷逢自然不幹,一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二是他怎麼能承認自己會拖後腿呢?他咬咬牙,就往那些荊棘草刺踩去,忍著那清晰微痛的感覺。稍稍喘著氣,到底還是跟上了他的大英雄。
尤明許察覺到他硬扛,呼哧呼哧地跟著,有點想笑。心想到底還是養尊處優的大作家,瞧那一身精心鍛煉耐心保養的模特身材。這下跟著她也要變糙了。
不過,男人不是糙點好嗎?
只是眼前,深夜茫茫,不見蹤跡。
「你覺得他會躲在哪裡?逃到哪裡去?」尤明許問。
提起那小子,殷逢就生氣。要不是他,自己現在早和尤明許手拉著手回家了。於是他氣鼓鼓地答:「他再機靈,看再多刑偵小說電視劇,畢竟有限,而且是個孩子。現在事情敗露,他倉促上山,哪裡來得及策劃籌謀?一切遵循人的逃生本能,拚命往遠方,往黑的地方跑。那樣才有安全感。你就隨便找找就是了。」
尤明許一拍他的頭:「胡說八道,怎麼能隨便找。」不過他的話,倒令她信心大振。他們本就是最早趕到現場的一批員警,尤明許身手又敏捷,追蹤能力強,殷逢勉強也沒拖後腿,又翻了一座山後,兩人不知不覺,已追到了最前線。
厚厚的植被,覆蓋著山麓。夜裡幽幽,一點燈光也沒有。四周寂靜,地上也沒有路了。舉目望去,一切樹木、山石、土坡,都只剩下黑色輪廓,彷彿都只是些黑色的形狀和線條,映在了幽暗的夜晚背景裡。風窸窸吹著,人走在這裡,就像陷入了妖氣縈繞的境地。
尤明許帶著殷逢,沿著山坡繼續往上爬。她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那孩子,那個殺人兇手,現在獨行在同樣的環境裡。他的心中,是否會感到很害怕?
身邊的殷逢,忽然倒抽一口氣。尤明許立刻停下問:「怎麼了?」
周圍黑得很,一米八多的高大個兒,雙手扶著腿,聲音都快低到泥巴裡了:「剛才踩到個很尖的石頭,腳板好痛……」
尤明許:「沒事,動兩下。」
他乖乖地踢了幾下腿。
「好點沒?」
他點點頭。
「接著走。」尤明許動作再次飛快。殷逢腳底還是麻的,殘餘著剛才那要命的尖銳痛感,心裡有點委屈,也有點依賴感生起。他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努力跟著,又在匆匆的視線裡,看著她冷冽的側臉,輕聲說:「那你回家給我揉揉腳底板,免得我受傷。」
尤明許很無語,怒道:「你見過誰被石頭硌一下,就能落下傷的?好好走路。」
殷逢只好走得更快,軟糯糯地又說:「就揉一下,我回去把腳洗乾淨。」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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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15 11:01 PM
第57章
他立刻想到那副畫面:自己靠在沙發上,腳肯定要架在尤明許的大腿上吧。她會用那細細軟軟的手指,輕輕揉他的腳板心。她在笑,他只怕會舒服極了。
猛然間,他感覺到一條酥酥麻麻的電流,從腳地板直接竄起,竄至大腿,一下子撞到小腹。他感覺到了漲漲的感覺,很奇怪,讓人興奮,又有點焦躁,還有點無所適從。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裡明白,這種感覺,絕對不能讓尤明許知道。於是他微微憋紅著一張臉,繼續東張西望找人。
兩人翻過了這座山,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山谷,谷底綠樹叢叢,還有一片湖泊,在月色下倒映著盈盈波光。
尤明許全身衣服都被汗濕透,微微喘著氣,站在山坡上,看著此情此景,心中也有剎那的寂靜。而殷逢望著眼前的一幕,覺得這地方,好像還挺好玩的。那湖泊面積不小,裡頭還長著很多水草,可是尤明許現在肯定不准他去玩水的……他有點喪氣地想。
目光巡遊在湖水周圍,他忽然愣了愣,指著一棵大樹旁的一道黑影:「阿許,那是不是一個人?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尤明許本就集中精力在搜尋,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道影子,隔得有點遠,但依然能看到那黑影動了動。尤明許心頭一緊,立刻朝殷逢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慢慢下山逼近。
哪裡知道那人像根木樁似的,站了好一會兒,似乎還低頭擦了一下眼淚。眼看尤明許他們就要潛到湖邊了,那人「撲通」一聲,跳進湖裡。
尤明許一下子從草叢裡衝出來,同時喊道:「殷逢求援!」三兩步跑到湖邊,也跳了進去。殷逢都還沒反應過來,兩個人影都沒了,他整個人突然就不好了,也沒有聽她的話馬上求援,直接跑到湖邊,伸著脖子看。
湖裡影影綽綽,黑乎乎的。尤明許竟已一頭紮了進去,潛進水裡撈人,水面上只剩幾個泡泡。
殷逢有些茫然,下意識也想跳,可一個念頭,卻自己冒出來:他不會游泳。
他媽的他居然不會游泳!以前的自己怎麼這麼沒用!穿衣服難看挑女人沒眼光,現在連游泳這種簡單的技能,都沒有學會!
然後他腦子裡自己跑出些畫面:肢體修長肌肉勻稱,僅穿一條泳褲戴著泳鏡的男人,在水裡撲騰浮沉了幾下,嗆了很多口水。最後艱難冒出頭,硬是靠著手長,抓住了泳池邊緣,旁邊的陳楓遞來毛巾,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男人——那模樣分明是他自己,賤賤的笑著,擺擺手,跳出水面,還從旁邊拿了杯紅酒,晃走了,不學了!
殷逢氣鼓鼓的,煩死了。可又覺得憋屈,怪來怪去還是在怪自己!
就在這時,水面有動靜了,殷逢睜大眼,卻只看到尤明許露了一下臉,她的長髮濕淋淋緊貼著臉,臉色在夜色裡也顯得青白。她也看到了他,兩人對視一瞬,她大口換了氣,什麼話也沒說,又一頭紮了進去,不見人影。
殷逢怔怔站在原地。尤明許剛才的樣子,就在他眼前晃。他心裡忽然湧起了一些難受的情緒,他還想起了在西藏的時候,當時尤明許被顧天成打翻在地,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而他用她偷偷塞的刀片,放走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只顧自己跑了,當時尤明許躺在地上,看著他們離開時,就是這樣冷靜得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
他決定跳進去!
殷逢原地蹲了蹲,前後擺動雙臂,做了個立定跳遠的準備姿勢。可儘管下定了決心,看著明晃晃的水面,心裡莫名還是發怵。他閉上眼,咬著牙,正打算放手一搏,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援兵來了?
這大半夜的,荒山野嶺不可能是別人。他睜開眼,興沖沖地回頭。
幾道黑影,從草叢裡躥了出來。
——
劉若煜已經昏迷了。尤明許從背後將他箍在懷裡,奮力拖出水面。這小子剛才在水裡拚命掙扎,差點沒把她拖下去。尤明許現在精疲力盡,單手拚命往岸邊遊去。
可當她抬起頭,看到岸邊的一幕,整個人都定住了。
岸邊,月光下,站著五個戴黑色面罩的男人。其中兩人強行將殷逢按跪倒在地上,還有一人,手持鐵棍,站在殷逢身後。殷逢掙扎了一下,後面那人一棍就打在他腿上。殷逢發出低低的彷彿小獸般的悶哼,跪著沒動了。
他抬起頭,隔著七八米的距離,和尤明許目光相對。尤明許看到他眼中的憤怒和痛楚,還有隱隱含著的淚。分明是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尤明許心裡就跟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有剎那的空白。
然而她只在水面停了幾秒鐘,面無表情帶著劉若煜,繼續遊近岸邊。
還有兩個男人,站在一側。尤明許靠在岸邊,剛把劉若煜往上推,他倆已伸手接過,將劉若煜拉出水面。
尤明許自己爬出來,趴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當她抬起頭時,那根鐵棍,已比在她脖子上。殷逢死死盯著她,說:「阿許你快跑。」
尤明許沒吭聲,又轉頭望去。昏迷的劉若煜已被那兩個男人扣住了,一把匕首比在他脖子上。
尤明許問:「你們想怎麼樣?」
持鐵棍那人說:「不怎麼樣,其實也希望小姐你不要插手最好,和你沒關係。這個小白臉,偷了我們老闆家的東西。今天我們是來討債的。」
殷逢瞪大眼說:「你胡說八道,我根本沒有偷過東西!我不認識你們!」
那人笑笑說:「我說偷了,就是偷了。可是我們老闆最心愛的東西,你小子也敢下手。」說完還看一眼尤明許,「看來不來點教訓,你們是記不住的。」
尤明許感覺到全身的肌肉慢慢緊繃,身體裡有股強烈的衝動,下一秒也許就把持不住會衝出去。可頭頂的鐵棍,還有劉若煜脖子上的匕首,赫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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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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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16 10:58 PM
第58章
她整個人都僵硬著。哪裡想到,那人的話,殷逢居然聽懂了。他抬起頭,還看著尤明許,臉色卻忽然變得倔強:「我知道你們是誰了!你們是羅羽的人。阿許……阿許不是他的!她不是他的!」
尤明許咬牙吼道:「殷逢你住嘴!」這傻小子,好漢不吃眼前虧不知道嗎?
果然,那幾個男人嘻嘻笑著,一個說:「欠債還錢,偷人沉塘,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來啊,還等什麼?」
兩人扭著殷逢,一人按住他的後腦。殷逢整張臉都繃緊了,拚命掙扎。那兩人直接一頓拳打腳踢,尤明許只聽到殷逢悶哼幾聲,感覺整個人都要炸了。可那冰涼的鐵棍,就貼在她脖子上。而旁邊,匕首還對著劉若煜。
「住手!你們衝我來!」尤明許吼道。
他們跟沒聽到似的,將殷逢的上半身直接按進水裡。尤明許看得分明,他的嘴緊緊抿著,鐵青著臉,閉上眼睛。人被按進去後,過了一會兒,他明顯在水下呼吸喘急,不斷吐泡,頭也不斷搖著。可兩個流氓用刺著紋身的胳膊,死死按著他。
尤明許忽然就發不出聲音了。水面下的那個人,看起來模模糊糊的。等他的掙扎漸漸放緩,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這才把他提起來。殷逢平日裡英俊的臉,已扭曲青白得不像樣子了。眼神呆滯,嘴唇哆嗦著,像是瀕死的魚驟然遇到氧氣,大口大口粗重地喘著氣。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尤明許。那幾近崩潰的面容,才忽然恢復了一絲神智。他看著她,在兩人相遇以來最無助最狼狽的這一刻,那清澈的眼睛裡,漸漸蓄滿淚水。
尤明許只感覺到心臟急劇一縮,沒半點聲音的,卻縮得讓人銳利的一痛。有個聲音在她腦子裡說:別哭啊,殷逢,你別哭。也不要怕,我在呢。
他卻已緩緩閉上眼睛。
然後他們再一次把他按進水裡。再一次的呼吸急迫,再一次的徒勞掙扎,再一次的瀕臨死亡。然後他們開恩把他提起來,讓他喘幾口氣。
再一次按進去。
殷逢不再看她了。他拚命呼吸著,容顏更加扭曲,氣息更加微弱,也不再做徒勞的反抗,任由他們如同人偶般擺布折磨。
尤明許的雙手緩緩握成拳,摁在地面。她感覺到眼眶一陣陣的疼,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然後她感覺到臉上涼涼的,她伸手擦了一下,是濕的。她咬著牙,不發出任何聲音。殷逢那兒發出的聲音,她漸漸聽不到了。人在最要命的關頭,心卻彷彿能逐漸寂靜無比。她的耳朵微動,最先聽到山頂上傳來動靜。
很快,那幾個人也察覺了,紛紛停下手裡動作,抬頭望去。尤明許其實很清楚援兵下山趕來起碼還得十來分鐘,但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她雙手在地面一拍,這幾分鐘的停頓,已令她原本耗盡的體力得到恢復。她原地彈起,人還沒起身,一腳已踢在拿匕首威脅劉若煜那人手臂上。那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匕首墜地。尤明許一把抓起匕首,連地一滾,就滾向抓著殷逢那兩人。匕首毫不留情在兩人小腿一劃,起碼劃進寸許深,那兩人吃痛驚呼。
就在這時,鐵棍直接砸在尤明許背上。
握鐵棍那人,也是驚慌下手,鐵棍一落下,就猛然記起老大的吩咐:萬不可傷害這女人。儘管他手裡趕緊減了幾分力道,可鐵棍還是結結實實砸中了尤明許。
尤明許被砸得身子一縮,動作也變了形,悶哼一聲,人直接撞在殷逢身上。那兩人剛才丟下了殷逢,他就躺在地上,喉嚨裡嘶啞地咳著,人卻不動。
山頂上的人發現了異樣,數道手電筒照射下來。那幾人見勢不妙,撒腿跑了。尤明許也追不動了,她從地上坐起來,只感覺到後背一陣劇烈的鈍痛,她動作一頓,喘了口氣,不吭一聲,繼續伸出手臂,一把將殷逢從地上拉起來。他的臉色蒼白無比,人還哆嗦著,眼珠定定地有點呆滯地望著她。尤明許強忍著淚,將他緊緊抱進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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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3-16 11:02 PM
第59章
群山匍匐。寂靜的山腳,警車和救護車的燈光,交錯閃爍。
昏迷的劉若煜已被抬上救護車,生命無憂。另一輛救護車在旁邊等著。許夢山和樊佳幾個,都不吱聲在邊上,想幫忙也幫不上。
殷逢那麼大的個兒,從被眾人發現開始,就一直依偎在尤明許懷裡,低著頭,誰也不看不理。尤明許全身還是濕的,披著塊毯子,單手抱著他。
他們兩個聲音,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
「我們上救護車?」
殷逢用力搖搖頭,說:「我不上救護車,不去!不去醫院,去了又看不到你。我要回家,回家!馬上回家!」
他明顯已強足了勁兒,抱著尤明許的腰,往她的警車方向拖。尤明許脫不了身,抬頭望去,同事們面面相覷。
她吼道:「都看我們幹什麼?忙你們自己的去。行了,殷作家這裡我會負責。」
大家立刻四散開走遠,樊佳關切地問:「殷作家真的沒事?」許夢山嘀咕道:「還是去醫院保險。」
尤明許低頭,這傢伙還弓著腰,雙手摟著她,跟隻被燙到的大蝦似的。只是頭髮被水浸濕,全貼在額頭上,愈發顯得臉色蒼白,目光呆滯。更像個孩子了。
她摸了摸他的頭,說:「好了,你既然沒事,我們就回家。那你放開,我去開車。」
他低著頭不吭聲,手卻抱得更緊。尤明許抓著他的手想分開,他卻死死抱著,吐出兩個字:「不行。」
隱隱的,還有點哽咽。
尤明許心想,他真的是被嚇壞了。他都多久沒哭過了,除了剛在西藏遇見,他茫然無措的時候。而且他雖然失智,性子依然驕傲得很。剛才的折磨,何嘗不是一種極端的羞辱。他心裡還是個孩子,這樣的羞辱,根本就不把他當人看。
想到這裡,尤明許心裡就騰起一股熾烈的怒火,咬著後槽牙,強行壓抑下去。
對於他此時的依賴糾纏,心又軟了幾分。
她叫住正打算離開的許夢山:「你開車,送我們回去。」
警車在夜色裡沉默奔馳。許夢山就跟個隱形人一樣,不發一言,將車開得又穩又快。
尤明許還抱著殷逢,他的頭靠在她肩上,就跟死去似的,一動不動。
可尤明許知道,必須得安撫他,必須得讓他過了這一關。回想起來,在西藏初遇時,他猶如初生嬰兒般,戰戰兢兢,一開始話都說不連貫。後來漸漸眉清目明,開始在她面前耍賴,笑,跑,賭氣,甚至開始推理破案……她一閉上眼,面前浮現的,便是他一身綠衣綠褲,站在她跟前,笑得雪融花開的乾淨模樣。
幾乎是下意識的,尤明許用手指很輕地撓了撓他的臉,說:「剛才……是不是很害怕?」
他不說話,也不動。他不理她。可溫熱的呼吸,依然噴在她的前襟。
尤明許靜了一下,直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來,讓他看著自己。可這一看,卻是一怔。他的眼球因為過度充血,爬滿了通紅血絲。他的神色看起來特別安靜,安靜得有點空洞。
尤明許的心驟然一痛,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是下意識低下頭,輕輕蹭著他的臉。兩個人的臉都是冰冰的,呼吸卻是微熱的。她就這麼挨著他,心裡糊塗一片。
「對不起。」她說小聲。他遭這一番罪,是被她連累的。
這麼蹭了幾下之後,他動了。
和從前一樣,他也用臉,輕輕蹭著她,一下一下,很慢,跟隻小動物沒有任何差別。他不吭一聲,只是這麼和她親昵糾纏著。奇怪的是此時尤明許的腦子裡居然一片空白,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也沒什麼可想的。
他的臉軟軟的,鼻樑、眉骨、嘴唇的邊緣線條都很分明,即使尤明許閉著眼,也能感覺到。她沒來由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他也有點急。那是一種非常茫然,非常細微,非常陌生和危險,卻讓人停不下來的感覺。
然後她感覺到他嘴唇的一點濕意,滑到了她的臉頰上。尤明許竟然明顯感覺到心臟顫抖了一下,然後那嘴唇就很慢很慢地滑了過來,那麼自然地,覆蓋在她的唇上。
冰涼的,乾涸的,卻飽滿的。她以前摸過他的唇,其實非常性感,曾經屬於一個成熟冷酷的男人。那一點點屬於殷逢的氣息,開始往她嘴裡鑽,清淡乾淨。他是無師自通的,又或者以前就擅長此道,他的唇分明微微顫抖著,舔了幾下她的嘴唇之後,就靈巧地撬進來。
尤明許微微張開眼睛,男人模糊英俊的輪廓就在眼前,此刻已看不出他和正常男人的差別。在他背後,是一閃而過的路燈。淡淡的光芒,像霧一樣籠罩著尤明許的視野。她慢慢又閉上眼睛。這一刻唯一的感覺竟然是不想停止。
他的舌頭一個勁兒的往裡鑽,原本死氣沉沉摟著她的雙手,似乎也開始有勁了,十指存在感很強地握著她的腰。他甚至還調整了一下坐姿,方便自己更好地「吃」她的嘴。
極其狹窄的後座上,兩人幾乎是全身貼在一起,手臂、身軀和雙腿都很緩慢地扭動著。只有舌頭,在彼此嘴裡,非常激烈地纏鬥著。
這麼親了有好一會兒,車子一個拐彎,令兩人的嘴不由得分開了。殷逢睜開眼,看著尤明許。此刻他的眼裡半點呆滯頹唐都沒有了,亮亮的,有點茫然,更多的是濃烈的慾求未滿的渴望。
尤明許的唇被他親得水光亮澤,睜開睫毛彎彎的鳳眸,看著他,不說話。
兩人望了彼此一會兒,殷逢說:「阿許,英俊還要。」
他的臉離得太近,她看得清他眼中那個黑色的小人。他的手也抱得太用力,可他到底懂不懂得,今晚,他是用一雙男人的手,而不是孩子的手,擁抱著她?
尤明許聽到自己的嗓音很低,還有點啞:「好啊。」
不等他眼中的狂喜徹底綻放開,又或者是她不太想看他那雙純潔無垢的眼睛,她抬手擋住他的雙眼,另一隻手將他肩膀一按,就按在了靠背裡,欺身過去,直接吻下。
殷逢起初全身還有點僵直,因為不太習慣被人這麼壓著……親。可她的氣息實在太溫軟、甜蜜和性感。他立刻就忘了壓回去,伸手摟著她的腰,任由她親個夠。他也要……親個夠,他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似乎已經明白,又似乎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但他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只想像這樣把尤明許禁錮在懷裡,一直親一直親。
許夢山又掃了眼後視鏡,尤明許還把趴在殷作家身上親。哪怕是許夢山這張萬年不變的面癱臉,也不由得爬上一絲紅暈。心想:媽呀,尤姐這回真的沒人性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6 11:26 PM
第60章
第二天,警方立刻對兩名少年嫌疑人,展開審訊。
儘管前一晚回家睡下已經是凌晨4點,尤明許還是按時到了警局。一路上,不少人關切地問:「尤姐,昨天殷作家還好嗎?」「殷作家沒事吧?」
尤明許答:「沒事,他到家就睡下了。今天醫生會再給他做檢查。」
等進了辦公室,許夢山和樊佳都抬頭看著她。尤明許面不改色坐下,整理文檔。樊佳的椅子「嗖」地滑過來,湊近小聲問:「尤姐,聽說你昨天把殷作家給辦了?」
尤明許手一頓,還沒答,另一邊,許夢山也「嗖」地滑過來,明明一臉討打相,話卻是對樊佳說的:「也說不定,說不定是殷作家把尤姐給辦了。昨天他在車上……也頗生猛。」
尤明許:「沒有的事。」
「哎呦?」「哎呦?」
就在這時,門口有同事喊:「開會了!」尤明許得救了,立馬站起,面沉如水往外走。許夢山微微一笑,跟在後頭。樊佳搶上前幾步,耳語:「你真跟殷作家接吻啦?這是唱的哪一齣啊?」
姐們兒的臉上,不僅有好奇和興奮,也有關切和疑慮。尤明許一看就明白,那疑慮和關心是為了什麼。這讓她心裡莫名有點不痛快。
她的腦海裡,也浮現出今早離開時,輕輕推開殷逢的房門,看到這傢伙還是習慣性像青蛙一樣,四肢張開趴在床上,嘴角掛著口水,睡得呼哧呼哧。
她不由得揉了揉眉心,看樊佳還眨巴眨巴著眼睛等著,反而笑笑說:「別當真。我和他都不會當回事的。就跟親了隻小貓小狗,沒什麼差別。」
話雖這麼說,開完碰頭會,尤明許帶著許夢山,手拿筆記本,走在去審訊室的路上,手機一響,進了簡訊。
她低頭一看,殷逢發來的:「我起床了!」
她放下,關機。再抬頭看著走廊裡,薄薄的日光,通透明亮,腦海裡卻浮現出昨晚的情形。
她昨天……腦子是抽搐了吧?
一想到這個,尤明許連嘴角都快要抽搐,心情也落到了極低點。
分明是豬油蒙了心。
昨天後半車程,兩人沒親了,只是摟在一起,臉貼著臉,他抱著她的腰,她靠在他懷裡。然後他也不知怎的,眼睛亮亮的,一直跟她說些無意義的話。
「阿許我明天早上想吃包子。」「嗯……」
「我明天要穿那件黃色的奧特曼衣服。」「嗯……」
「阿許你現在餓不餓,我有點餓。」「我不餓。」
「阿許你還冷嗎?我不冷了。」「我也不冷了。」
……
是不是像他這樣的孩子心性,一旦高興了振奮了,就會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想到這裡,尤明許唇角一勾,呵……
等一下!她現在為什麼還在樂?
尤明許幾乎是立刻把自個兒臉給拉了下來,再想到昨晚自己比他還主動,眉頭皺得更深。
當時……是什麼感覺呢?就是整個人腦子好像都是糊的,完全不願意想這意味著什麼。只是不想抗拒。
靠。她真的好想給自己一拳。
後來到了家,許夢山那小子還裝得很淡定,一本正經說:「尤姐,殷老師,早點休息。」想到這裡,尤明許橫了身旁的搭檔一眼。許夢山眼裡始終帶著點薄笑,狐狸似的。
尤明許又想起,昨天就是在許夢山的目送裡,殷逢牽著她的手上樓。而當時,她心裡的感覺踏實極了,依然是被屎糊過的腦子,沒有抗拒……
一到家,殷逢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她也一頭栽在自己床上,這一覺睡得極其香甜,腦子裡什麼也不願意想……
站在審訊室門口,尤明許伸指彈了自己的腦門幾下,有點用力,生生地疼。彈完後,她面不改色帶著許夢山走進去。
————
這其實是個很常見,卻又讓人完全無法想像的故事。
從小,李必冉就活在還算優越的環境裡。父母在外做小生意,不說大富之家,小康是沒問題的。所以從小,他也是個驕傲的男孩。
驕傲而孤獨。
父母只有逢年過節才回來。
每當這時候,父母是興奮的,充滿成就感,自我滿足的。畢竟辛苦幹了一年,也攢下了些錢。孩子雖然不在身邊,可現在的一切奮鬥,不都是為了孩子嘛?而且他以前跟著爺爺奶奶,現在跟著大姨姨父,不也長得不錯嗎?眼看著,就要長成小夥子了。
短暫的十來天春節假期,父母帶著李必冉,走親訪友,匆匆又熱鬧,然後回程的日子,就一點點逼近了。
身為父母,心裡到底還是會有些不舒服。既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的犧牲和辛勞。所以在錢上面,他們從來就沒短過李必冉。在他上高中前,比起同齡孩子,手頭絕對是充裕的。
而李必冉的性格,大概也是在這樣的諸多因素中,塑造起來。
與周圍的孩子比,他一定是有優越感的。錢多,自由自在,爺爺奶奶又慣,而且越來越管不著他。儘管父母不在身邊,有時候讓他感覺挺操蛋的,覺得他們根本沒為自己付出什麼。但他記得,小學的時候,有時候想起來還會哭,會打電話要媽媽。漸漸地,覺得也沒什麼了。父母嘛,就那麼回事。養大他,是他們的義務。反正錢上面別少他就行了。他們一回來就管東管西的,他還不自在呢。
至於謝惠芳,真的就是李必冉最厭惡的人了。一開始剛跟著他們住時,她還客客氣氣的,雖然也喜歡說教,但到底不敢太過分。可日子長了,這老妖婆就露出真面目。開始什麼都管,管他幾點上課,幾點回來,放學了都去哪兒,和什麼朋友玩,有沒有泡網吧……
她當自己是誰啊?要不是他媽媽每月給她1000塊,她真的會願意讓他住在家裡?會在意他?
李必冉最煩的,就是謝惠芳總喜歡拿出來念,說他父母,她的妹妹妹夫,在外面打工多不容易;說自己帶兩個娃,還要看著他,根本不是為了那1000塊,完全是因為親人;說李必冉學習不努力,自己的女兒兒子多麼懂事,讓他要有當哥哥的樣子……關鍵這時候,她女兒還在旁邊狐假虎威,一旦發現他抽煙,或者去玩遊戲,馬上報告給謝惠芳。靠。
李必冉越來越煩他們這個家。這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可他卻跟一頭困獸似的,被困在這裡。
少年每每想到這一點,都有種歷經滄桑的、深深受傷卻無人知曉的感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7 10:34 PM
第61章
李必冉其實是聰明的,腦子也靈活,原本在初中也算混得開。初中的學習雖算不上完全儘力,但還是有上心的。結果初中會考時,發揮超常,分數上了這家非常好的私立高中。又被人們稱為貴族學校。
學費和生活費也很貴。他爸媽雖然在外地打工,一咬牙:上。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嘛。現在既然孩子爭氣,考上了這麼好的高中,哪怕要拿出一大部分積蓄,也要讓他上。
然而直至在新高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李必冉才知道,什麼叫做打腫臉充胖子。
他原來在區裡的高中,雖然算不上風雲人物,但也是個角色。等到了這兒,還算得上什麼呢?
他們大多數人,非富即貴。家裡不是官員,就是從商。那些人,他們幾千塊一雙的潮鞋,眼都不眨就買下。蘋果出一個新款就換一個。有時候李必冉坐在座位裡,聽同桌和人聊天:
「IponeXS你買了沒有?」
「我買了兩台,一台自己用,一台給我妹妹。」
「不過我還想試試華為p20,那個好看。」
「好啊好啊,那我也買一台玩一下。不好用就給我家阿姨。」
……
李必冉忽然覺得,口袋裡那台還是八成新的蘋果8,有點燙手。
當天回家,他就給父母打電話:「媽,我想換個手機。」
母親愣了一下,問:「去年不是剛換嗎?」
李必冉說:「我們同學都用新的了!蘋果XS,每個人都有一部。你怎麼就不給我買了?」
母親小聲問:「那要多少錢啊?」
「一萬吧。」
「……」
母親後來當然沒有給他買新手機,而且父親得知後,還在電話裡把他痛罵一頓:「為了讓你上這個高中,我們幾年賺的錢,都丟進去了。你不想著好好讀書,又要換手機。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太不懂事了!」
掛了電話,李必冉心裡簡直堵著一團火,窩囊極了。他覺得很憤怒,這憤怒當然是衝在他看來冷漠的父母,可隱隱的,好像也是衝自己,衝身邊的一切。謝惠芳,那個根本不是他的家的家。還有學校,那些陌生的,好像總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同學們。
更別說入學後第一次摸底考,李必冉考在了全班倒數十名裡。他之前還想那些富貴子弟,肯定都是酒囊飯袋,考試前還偷偷複習了一陣,想要一鳴驚人,結果狠狠打了他的臉。連帶著,他覺得老師看自己的眼神,都比看那些成績好家境好的,要冷漠很多……
呵……別他媽瞧不起人。
李必冉越來越不喜歡上學了。他和那些人,完全處不到一起去。高一都快結束了,他和同學們卻彷彿越來越陌生。那陌生感,是一種掉進泥潭裡,很緩慢的,越陷越深的感覺。你看著它發生,卻無能為力,你只能逐漸變得僵硬、麻木。
隨著他成績的下滑,越來越多的曠課違紀,父母的責罵和失望也越來越多。而謝惠芳,李必冉覺得,她越來越喜歡發號施令,越來越不把他當人。管東管西,事事都要盯著,簡直就像個興奮的中年女特務,每天似乎就盼著找到新的「這個孩子果然不聽話、無可救藥」的證據。
李必冉越來越喜歡泡網吧。無論上學還是回那個所謂的「家」,給他的感覺,都像坐牢一樣。
「靠,我弄死你。」
「想死啊。」
「老子好想殺人。」
……
這些話語,網吧那些少年,甚至成年人,常掛在嘴邊說。連學校那些權富之子,很隨便也能說出口。李必冉有時候在網吧打遊戲時,也會說。這樣的話語,說出口時,感覺其實很爽。
而很多時候,少年的腦子渾渾噩噩充滿戾氣的時候,總有很混亂的說不清的衝動,想要幹點什麼,想要破除這操蛋的少年人生。
——
劉若煜從小就很喜歡看書,連環畫、報紙、課本,甚至字典,他捧起來都能安靜看一下午。最喜歡看的是偵探小說,裡面的主人公聰明、狡猾、有正義感,總是能掌控全域。
那是距離他非常非常遙遠的一種生活。
他從小就住在一個伯伯家,沒有爸爸媽媽。他們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聽說是在外面打工死的。記憶中他和爺爺住過兩三年,後來爺爺也死了。就和伯伯住在一起。
伯伯伯母在鄉裡搞了個小養殖場,但總是沒別人家的弄得好,賺得不多,甚至有的年頭還賠錢。倆口子經常打牌,一賭有時候輸幾千塊,連自己的一對兒女都打。劉若煜這時候總不做聲站在角落裡,但還是會挨打。
他們的兒女年齡大些,都在縣裡念高中,寄宿。劉若煜還在鎮上讀初中,和他們住一塊。有時候伯母忙著打牌,沒空搭理,就往家裡買10包麵條。沒有肉哨,只有油鹽醬醋,有幾個月,劉若煜每天放學回家自己下麵條吃。
衣服是校服,一年四季穿著。自己洗,倒是乾淨齊整。沒錢買書,只能跟同學借,後來聽說可以看電子書。他自己去撿了半年破爛,買了個最便宜的手機。
伯伯看到手機:「哪裡來的?」
他答:「賣礦泉水瓶掙的。」
伯伯睜大了眼,把手機拿過去,說:「可以啊,長大了,能掙錢了。」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揣兜裡:「好好學習,這個……我先沒收啊,小孩子不要玩手機。」
劉若煜原地站了一會兒,走回自己房間。
農村裡房子是不缺的,他一個人住一間很狹小還陰暗的房間,沒怎麼裝修過,灰牆、水泥地面。他在床上默坐了一會兒,緊握的拳頭,才慢慢鬆開。
結果過了幾個月,等他初中畢業的時候,有一天伯伯伯母做了一桌還算豐盛的菜,伯伯還給他倒了杯米酒。
伯母一如既往假笑著,如同一朵庸俗至極的花,說:「我們家若煜都長這麼大了,都能自己掙錢買手機了,真能幹。」
伯父和他碰了個杯,顯得很豪爽:「乾了!」
劉若煜握著小酒杯,一飲而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8 10:15 PM
第62章
伯父說:「若煜,你看你爸媽去世得早,其實當時打工出事故,也沒得多少賠償金,早幾年就花完了。那我們這樣的家庭,確實沒有能力供你再上高中,大學。我們沒本事。但是也不能耽誤你。其實現在讀書也沒什麼用,大學生賺得還沒有工人多呢,好多失業的,找不到工作。還是學一門技術,比較保險。我們肯定都是為你好。鎮上有不少人,在湘城的一家工廠打工。聽說是我們縣的老鄉開的。你下一個月就和他們一起去吧。聽說一個月有三、四千。到時候掙了錢,記得往家裡寄,不要亂用!我們都替你存著。」
劉若煜沉默著。
伯父伯母交換個眼色,伯母說:「你這個孩子,就是一點都不念親情,平時也不和我們親熱。我不和你媽媽一樣嗎?你是我們養大的呢!難道還會害你。這個機會錯過了,以後可沒有了!必須去啊,在那裡好好幹。掙一份前途出來。」
劉若煜的臉已經紅了:「可是我只有十五歲!」
伯父說:「那沒關係,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到時候年齡說大一點就行了,都是熟人,混得過去。就是錢可能會比別人少幾百塊。那也不錯啦。我們把你養這麼大,你也該賺錢報答我們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記得感恩,不感恩,他就是財狼虎豹,沒良心!」
「去就去!」劉若煜「砰」一聲放下杯子,起身走進自己房間,摔上了門。
伯父伯母看著,罵罵咧咧說了幾句,也不理了。
幾天後,劉若煜帶著個背包,跟著鎮上的幾名青年離開。離開時,伯父不知道去了哪,伯母在鄰居家打牌。劉若煜去和她打了個招呼,她在牌桌上喜笑顏開:「哎呀我們家若煜也要出去掙錢了,一路順風啊。」人沒有起身。
旁邊的婆婆媽媽們也都在笑。劉若煜覺得她們看著自己的目光,假笑著,卻都透著憐憫和譏諷,彷彿在說:這麼大的孩子,也送出去打工。心狠哦,孩子也可憐了。
劉若煜轉頭離開。
他的初中畢業會考成績,進了全縣前二十名,鎮上第一名。
起初,劉若煜對於工廠新生活,是心存憧憬的。無論如何,他離開了那個村鎮,離開了冰涼的屋子。而且可以自己掙錢了,看很多書。被困的少年對於長大成人,都有些急切。他也不例外。
但沒幾天後,佔地極廣的廠房車間,帶給他的新鮮感,就消失殆盡了。他意識到自己生活的環境,和以前其實沒什麼差別。偏僻的城鄉結合部,住在鄉鎮上。周圍除了工人就是村民。他原本嚮往的是湘城,湖南省會,聽說那裡有很好的學校,醫院,有很多明星,惟楚有才,嚮往已久。
於是在發第一個月工資後,他先給自己買了個手機,然後就坐公交去了市裡,逛了一整天,才回來。即使一個人逛,沒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黝黑的鄉村少年也很開心。
打給伯父伯母第一個月的錢,就少了這筆手機費用。他們在電話裡不太高興,劉若煜沒說幾句,就託詞要去上班,掛了電話。
下個月他也不打算如他們所願,把工資全打過去。這錢只會越來越少。他算過自己這些年花掉的他們的生活費。他打算還夠了,就再也不給他們打錢了。
他終於自由了。
可少年漸漸才明白,人生啊,就像爬山。你費盡力氣爬到了頂峰,扛過了黑暗,也扛過風雨。卻看到還有另一個山頭,等著你呢。
你永遠也到不了平路。
起初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和那些成年工人,有多大差別。工廠裡偶爾是會有那麼幾個工人看著面向很小,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會管閒事。他走進宿舍的第一天,那三人看到他,都愣了一下。也許不光是年齡吧,還有他身上極不合身的、伯伯穿舊的中年人風格的T恤,以及他手裡的編織袋。徐嘉元笑了笑說:「這是哪個山裡跑出來的小娃娃,走錯了吧?」
旁邊兩人哈哈大笑,劉若煜從來都不是善辯的、靈活的人,他只是默默將編織袋放到床邊,臉色發紅。
也許就是這初次交鋒,奠定了他和室友之間,尤其是他和徐嘉元之間,不公平的地位。
漸漸的,大家都發現這個少年,話不多,也不曉得申辯爭取,只是默默做事:打掃寢室、給大家取快遞,讓幫忙跑腿也不吭一聲就去。這種順從吧,讓徐嘉元得意;可依然有種這小子未必真的馴服的感覺。再說了,劉若煜才多大個人,大人把孩子呼來喝去怎麼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就跟慣性似的,大家也享受那種高人一等的感覺,對劉若煜的態度也越來越隨意惡劣。
「喂,去幫我把衣服洗一下。」
「去給我買包煙。」
「明天我有事,去給我替一下班。」
「臥槽才十點,你拉開窗簾看什麼書,老子不要睡覺啊,關了!」
「你怎麼十八歲不到,就出來打工了?我看家裡人對你也不怎麼的,要不就是你小子犯什麼事了,不好好讀書,被送來打工了?大多數都是這樣。就是鄉下人能惹什麼事?你能惹什麼事?嗯?」
……
劉若煜不是沒想過拒絕。可有些事一旦開始,人人好像上了癮,就不准他拒絕了。他們有三個人,都比他人高馬大,在廠裡資歷也深。他們懂得也多,朋友也多。他稍微說出點不願意的意思,他們就用眼神,用譏笑,甚至用肢體語言,去告訴他,他不配拒絕。
「聽話點好嗎,反正你也沒什麼事,為什麼不幫忙?」
「鄉裡來的就是蠢,你都還沒成年,除了我們,誰搭理你啊?」
徐嘉元是最冷酷那個,看他一眼,說:「去。真要等老子揭發你是童工,被趕出廠子啊。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
有時候也會動手。
徐嘉元有時候動手動腳的,拍他的腦袋,推他一下,踢他一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19 09:51 PM
第63章
起初劉若煜還忍著,有時候實在氣急了忍不住,也推徐嘉元,兩人推攘在一起。劉若煜雖然人小,可力氣大,性子虎,徐嘉元居然占不到什麼便宜,兩人臉上都掛了彩。這下把徐嘉元惹火了。那兩人趕緊過來勸架,說是勸架,卻是把劉若煜一個人給摁著。徐嘉元照著他的臉,就狠狠給了一巴掌,說:「我看你真是想死,這要不是他們攔著,老子現在就砍死你。行,我現在就去人事部揭發你這個毛都沒長全的童工。讓你滾蛋!」
那兩人作勢勸道:「小劉,你還不道歉啊,是你先動手的。」
「真想被送回去啊?」
劉若煜眼睛都瞪紅了,說不出話來。
徐嘉元轉身就往門外走。
劉若煜心裡就跟千把刀在磨似的,咬牙喊道:「別去!不要去!」
徐嘉元站了一會兒,走回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去也可以,你跪下,認錯。」
……
每到輪休日,劉若煜越來越喜歡往市區跑。那裡有更寬的馬路,更高的樓,無數的車,漂亮的商場。連網吧都比廠子所在的鎮上,輝煌大氣。他以前只玩過幾次網吧,因為沒錢,其實也沒太多興趣。現在到了市區,商場、飯店,他都不太敢進去,網吧就成了理所當然的選擇。
第一次遇到李必冉時,兩人碰巧組了個隊,贏了一把。
同樣的陰鬱少年,同樣的孤身一人,在贏得遊戲後,笑得誇張又放肆。
李必冉叫他「煜哥」。煜哥則叫他「必冉」。
李必冉問:「煜哥你在哪裡上學,明天還約不?」
劉若煜頓了一下,答:「我上班了,看不出來吧,我都18了。我要下個星期才能來。」
在李必冉眼裡,劉若煜這個少年,卻是完全不同的。他沉默,穩重,遊戲打得酷,手裡也有錢,請他吃一頓飯,幾百塊眼睛也不眨一下。兩人沒差幾歲,他卻上班了,自食其力了。多自由啊。
兩人關係越來越好,幾乎每週都混在一起。而且聊得更深入後,兩人發現,李必冉小時候跟著外公外婆,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正好和劉若煜是一個地方。時間也對得上,說不定兩人小時候還一塊兒玩過。於是關係更加親近。
而於劉若煜而言,這種感覺也是新鮮的。一直以來,他都被別人控制著。現在,卻有了個小弟,有了個哥們兒。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劉若煜非常珍視這份來之不易的友誼。他也隱隱感覺,自己的生活,不該是那樣的。他其實可以幹出大事,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總有一天,他要幹掉徐嘉元,神不知鬼不覺的。只要他想,其實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殺掉徐嘉元。他們根本不知道。
……
有一天,李必冉和謝惠芳又大吵一架,跑到工廠附近來找劉若煜。劉若煜怕他看到自己在廠裡的孬樣,從不讓他進廠裡。兩人只是在鎮上的網吧碰面。
李必冉說:「靠,真的被那個女人氣死了。她居然當著所有同學的面罵我,她根本不是人。」
劉若煜根本不用問,就能在心中想像出一個和自己伯母相同的形象。他說:「又不是親媽,當然不把你當人。」
李必冉沉著臉說:「總有一天,老子要搞死她。」
劉若煜看他一眼,忽然間,心中那始終如薄冰覆蓋,不敢輕易踏足的地方,好像突然裂開了一條縫,看到了一條奇異的光。
「你很想她死嗎?」劉若煜問。
李必冉沉默了片刻,點頭。
劉若煜的嗓音都有點抖了,抽了口煙說:「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交換殺人。」
——
完成對兩位少年的初步審訊,已是傍晚時分。他們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劉若煜因為熟讀偵探小說,策劃了兩起作案過程,所有的工具都是他準備的,時間手段也都是他定的。而他生性謹慎,頭腦聰明,謝惠芳案做得幾乎沒有漏洞。並且殘忍地連兩個孩子都殺害了。
李必冉性子毛躁些,所以徐嘉元的死亡現場一片混亂,還沒有帶鞋套,留下了自己的血腳印。但他也幹了出乎意料的殘忍的事——剁爛了徐嘉元的臉。
尤明許想,按照殷逢的說法,此舉是為了掠奪死者的容貌或身份。是否在殺人那一刻,少年把不相干的徐嘉元,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所以才毀去容貌。他再也不想看到自己所憎恨的那張臉了。
尤明許其實經歷過,比這次更加窮凶極惡,喪盡天良的案子。兩名少年的殺人手段,也很原始簡單。可現在水落石出,尤明許心中,卻只有一種非常寂靜的感覺。
寂靜得叫人心裡發悶。而兩位當事人,即使在今天審訊時,也沒有表露出多少懺悔的樣子。頂多只是害怕、慌亂。可在他們心裡,在他們已經接近成形的人生觀裡,那兩個人,依然該死。他們對於未來,也是一片茫然。似乎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想過受害者家屬,還有自己父母親人今後的人生……
墜落的人生,總是不斷下墜。牛鬼蛇神,滴水穿石。
而他還是個孩子,懵懵懂懂,已在深淵。
——
尤明許打了個車,到了家門口。此時暮色已經低垂,寂靜又幽暗。她停下腳步,望著高樓燈火,想起那兩個少年,心裡還有點堵。一切塵埃落定,能努力的已經努力,不能挽救的終究不能挽救。
索性不進小區,靠在牆邊,點了支煙,抽了一會兒。心情到底慢慢沉靜下來,如同之前破了每一起案件,極度的緊張興奮後,極度的空。
一支煙很快抽完了,她又抬頭看看,小區裡,遠遠可以望見自家視窗,燈光明晃晃的亮著。案件帶來的心頭陰雲終將遠去,可她還是不太想上去。
想起昨晚,她親殷逢時,他那虔誠癡迷的表情和動作,她的心簡直就跟被火給燎了一下似的,要糊了……
默默地又點了一根。
這回抽慢點,她想。
——
尤明許並不知道,隔得很遠的街角,道路的陰暗處,無聲無息停著輛車。
車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人,放下望遠鏡,眼睛還盯著尤明許的方向,說:「看來員警已經結案了。」
另一人笑了笑,說:「理應如此。員警只能做到這一步。」
第一個人也笑了,說:「他們真以為,那兩個孩子就是最後的真兇,交換殺人而已,哈哈!」
另外那人也瞇著眼,看著尤明許方向,轉而抬頭,看向高處,問:「你還想得到她嗎?」
那人靜默片刻,答:「不,我已經不在乎了。你呢,想得到他嗎?」
另一人手指在車窗上敲了幾下,答:「想。做夢都在想。」
——第二卷《陽關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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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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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19 10:44 PM
第三卷 夢還鄉
第64章
尤明許低頭走進家門,幾乎是立刻聽到某人房間裡傳出腳步聲。她看都沒看一眼,徑直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水喝。剛剛連抽了幾支煙,現在喉嚨乾得很。
殷逢跑到她身後,一直看著她。尤明許自言自語:「今天上班累死了。我去休息一會兒,別吵。」
手臂被抓住。
尤明許心頭一跳,再次懊惱不已。她不動聲色抬頭,殷逢穿著T恤大褲衩,高高的個頭,大概是一天沒出門,從頭到腳都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眸光閃閃,一副拚命壓抑著歡喜的模樣。
尤明許心頭的大石,無聲又加了一塊。
她笑笑:「幹嘛?」裝傻的功夫,她自是一流。
殷逢卻沒聽出她話語裡的漫不經心,咧開嘴,非常開心地笑了:「你回來了。」
尤明許的太陽穴又跳了一下。
「嗯。」她淡淡道,「我回房了。」
饒是殷逢如今情商遲鈍,也感覺出她和昨晚那個又香又軟又兇猛的女人,判若兩人。他愣了愣,在她走進房門前,又把她攔住,說:「我……我們……」
尤明許抬起頭,一臉坦然自若地問:「我們?怎麼了?」
「你吻我了。」殷逢眉頭輕蹙,眼眸亮晶晶的,「我也吻你了。吻了很多次。以後……阿許就是我的人了。」說完,俊臉浮起紅暈。
尤明許心道:可是老子不想認賬。然而被這純情的小傢伙帶的,她的臉也有點掛不住。她神色自然地笑著說:「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瞎說什麼!」
殷逢一怔,尤明許已走向沙發坐下,拍拍身邊:「過來,我和你解釋一下。」
殷逢走過來坐下,雙臂擱在膝蓋上,十指交握,臉上的笑意也沒了。尤明許知道他這是有點不高興了。但她也沒辦法,現在就得摁著他的頭,把昨晚的事兒給翻篇了。
尤明許說:「殷逢……」
他打斷她:「叫我英俊。」語氣有一點點衝,有點冷。居然是個有脾氣的男人模樣了。
尤明許一頓,說:「好,英俊。我問你,咱們倆是不是好朋友?」
他點了一下頭。
「你心裡是不是一直把我當姐姐?」
他又點頭,可馬上面露猶豫,又搖了搖頭,抿住了唇。
尤明許置之不理,微笑著說:「你失去了記憶,又撞傷了腦袋,還沒完全好,有些事,你還不懂,想當然了。男女之間,有時候親一下,並不代表是談戀愛結婚的關係,只是因為他們關係好而已。我問你,咱們倆,關係不好嗎?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話說到這裡,尤明許自己都感覺到了無恥。
他還是抿著唇,看著一旁,沒看她。過了一會兒,才很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尤明許心想,麻蛋,老子明明是和他撇清關係,可怎麼有種逼良為娼的感覺?
她接著說道:「所以,你不要因為親了一下,就以為我們是談戀愛的,這樣我很為難的。我昨天親你,只是因為……因為要獎勵你,感謝你。那只是個獎勵。」
殷逢疑惑道:「獎勵?」
尤明許點頭:「因為你幫我破案,抓住了兩個兇手。」
殷逢悶了一會兒,轉頭看著她,目光清亮又疑惑:「阿許,你真的……是這樣嗎?」
這一剎那,尤明許居然有點心虛,被這半個傻子,瞧得心虛了。但她向來善於防備,語氣也淡下來:「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嘛?不然我為什麼要親你?沒別的理由對不對?」
他那兩道烏黑的眉,輕輕地擰在一起。他說:「哦,原來是這樣。」尤明許卻覺得,那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然而她不可能心軟。
她拍拍他的肩,剛想起身走,又聽他問道:「那你對許夢山,還有警局那些兄弟,如果你高興,要獎勵他們,也會親嗎?」
尤明許心裡哐當一下,一個惡寒的念頭衝進腦子裡——他們,老子哪裡下得去口!!但她面不改色毫不要臉地答:「會、親。」
殷逢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過了幾秒鐘,突然一拳重重捶在了茶几上,嘴巴抿得很緊,看著一旁,就是不看她。
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僵硬。尤明許都感覺到一點隱隱發悶的氣息。莫名的,她心裡也有點不痛快了,反正就是不想和他待一塊兒了。她站起身,正想回房,他也站了起來,說:「那今天有獎勵嗎?」
尤明許愣了愣,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他的氣息已從背後靠近她的耳朵旁。同樣清澈的,還帶著點委屈的聲音說道:「我今天表現得也很好,沒有外出,沒有去打擾你工作,也不再因為昨晚的事難受,讓你擔心。我一直在等你,你還沒有獎勵我。還有,你今天有沒有獎勵過別人?」
尤明許只感覺到心也跟著他一氣呵成的控訴,顫了幾顫。
「當然沒有。我……」她剛想說哪有那麼容易得到獎勵,藉此把他糊弄過去。卻看到他近在咫尺那張臉,瞬間綻放明朗的笑容。
「沒有別人就好。」他低喃道,俯頭就親了下來。
該死……
又是那清新的、溫柔的、性感的氣息,一下子就把她的唇給奪走了。尤明許想推開來著,可是他媽的內心深處居然有些留戀不捨。這一猶豫,人已經被殷逢給扣在了牆上。尤明許的唇邊禁不住溢出了一聲輕嘆,於是他的眼眸閉得更緊。就像昨晚一樣,就像還剩了半瓶沒喝完的佳釀,他開始放肆暢飲。尤明許每每想要抗拒,他就帶來一波更激烈的攻擊。昨晚那渾渾噩噩的感覺,再一次襲擊了尤明許的大腦。她隱隱又生出了放縱的衝動。
而他的雙手,起初是摟著她的腰,漸漸地,無師自通,亦或是身體本能,開始沿著她的腰線,往上撫摸,摸到了兩處峰巒,覆蓋上去。尤明許聽到了他也發出一聲喟嘆,然後他的雙手開始揉捏玩弄……
許久以後,兩人是滑坐在地上的。她坐在他大腿上,兩人的衣服都皺皺巴巴,她長髮散亂,媚眼如絲,而他的臉和眼睛都是紅的。他微微蹙著眉,還有點痛苦未得到紓解的表情。
而他的手,已經伸到她的衣服裡去了。她的胸衣是鬆開的,有些小地方都被擰疼了。在她後來恢復理智的阻止後,他的手總算沒有再去攀登高峰了。只是停在她細膩光滑無比的腰間皮膚上,握得緊緊的。
尤明許從他懷裡掙脫,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一言不發進房去了。殷逢在原地呆坐了好一會兒,往後倒地,躺著,閉上眼,笑了。就這麼一個人躺著笑了很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0 09:58 PM
第65章
「所以說,這次的簽售會,因為規模很大,主辦方很有影響力,違約金也很高。如果您可以的話,我希望您最好去參加。」陳楓有條不紊地說,「而且主治醫生也說了,多做點和以前相關的事,能夠幫助您恢復記憶。」
他說這話時,殷逢正躺在沙發上,含著大大泡泡糖,「啪」吹出個小泡泡就破。而他光著雙腳,抵在那一頭,尤明許的腰間。
尤明許低頭在看手機,沒搭理他。
陳楓微笑看著他們。最近殷老師和他的心頭肉尤小姐的關係,似乎更親近了。
儘管要是換以前的殷老師,多半瞧不上尤明許。但既然是現在的殷老師,陳楓也希望他如願以償,他想要的女人,就能到手。
輕咳一聲,陳楓打斷殷逢的玩鬧,說:「希望你去參加後天的簽售會。很多支持你的讀者,盼望很久了。」
殷逢嚼了嚼泡泡糖,說:「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陳楓:「一切我都會安排好,你只要露面、照做就行了。尤小姐,你想去看殷老師的簽售會嗎?我可以給您留前排的票。」
殷逢立刻看向尤明許。尤明許從來還沒參加過這種活動,有點好奇,又看著殷逢小狗般巴巴張望的眼神,心想對他的康復有好處呢。微笑點頭:「可以啊。」
陳楓頓時露出滿意的笑:這事兒成了。果不其然,殷逢立刻湊到尤明許身邊,臉都快貼人臉上了。陳楓眼多尖的人,看到尤明許不動聲色往後躲了躲殷作家,卻無知無覺,還湊在那兒。陳楓心裡輕輕嘆息一聲。
殷逢說:「阿許,簽售會那天,你能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嗎?」
「不行。」
「那恐怕不合適。」
見他倆都反對,殷逢氣鼓鼓地吐了口氣,有點喪氣。手慢吞吞地伸到尤明許背後,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補償自己。尤明許眉都沒抬一下,就跟被小蟲子撓了一下癢似的。
陳楓視若不見,微笑道:「對了,每次簽售會的保留節目,是會向粉絲們表演一項才藝。雖說現在失憶了,但技巧應該都還在。您是想表演鋼琴,還是薩克斯?」
這倒讓尤明許看了殷逢一眼。他居然會這麼多。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大才子。
殷逢的目光卻一片茫然,皺眉想了一會兒,說:「那些我現在都沒興趣了。我能不能表演別的才藝?」
陳楓:「譬如?」
殷逢眉頭舒展:「我可以表演模仿動物。」說完扭頭看向尤明許,嘴角露出甜笑:「汪!汪汪——」
尤明許和陳楓都靜了幾秒鐘。
尤明許:「彈鋼琴!」
陳楓:「明白!」
——
次日一早,天沒亮,殷逢還沒起床,尤明許就出門了。
經過他房門口時,她抬頭看了看。他果然又像隻青蛙似的,四肢張開趴著,半邊被子掉在床下,俊臉胡亂壓在枕頭上,睡得特別香甜。
那兩次激烈糾纏的吻,在尤明許腦海裡一閃而過。以及,他最近時不時偷偷摸摸揩油的小動作。
在尤明許意識到之前,她的嘴角已經彎起。
然後她一愣,笑容消失,無聲離開。
她打了個車,直奔目的地。到了那條巷口時,天色還是黑的。許夢山已帶了兩個兄弟,等在那兒了。
尤明許點頭示意:「這次欠你們一個人情。」
許夢山笑咪咪的,那兩人忙說:「哪裡的話,尤姐平時多罩著我們呀。」
尤明許微微一笑,問許夢山:「出來沒?」
許夢山答:「估計快了。」抬頭看了眼巷口的監控,尤明許也望過去。
監控的那頭,樊佳抱著個抱枕,坐在電腦螢幕前,拿起手機發了條語音過去:「放心,過幾分鐘我就關掉。」
天微微亮的時候,有三個人,從巷子裡一幢房子走出來。尤明許雙手抱胸,背靠在牆壁上,望著他們走近。
羅羽是連夜趕到一個當事人家裡,做一起案件的準備工作。熬了一晚上,他也疲憊得很,一抬頭,看到那個人影,吃了一驚。
而後羅羽笑了,懶懶的模樣:「怎麼捨得來見我了?」
尤明許徑直走過來,與此同時,她身後走出兩個人,對羅羽的手下出示了證件:「我們正在周圍執行任務,過來配合一下。」
兩名手下都不幹:「什麼呀?員警就亂抓人嗎?」
「沒抓你們,抓小偷呢,過來問幾句,怎麼,不配合啊?」
羅羽說:「沒事,你們過去,全力配合警官。我和我老婆單獨聊兩句。」
尤明許面無表情。
其他人這才走乾淨,羅羽盯著她。他最近忙,有好些天沒去看過她了。得到的都不是好消息。她又破了個案子,在正義的路上越走越遠。她和那個傻子同進同出,關係親密……
其實羅羽挺熟悉,這個看似冷酷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是什麼樣子。她的烏黑長髮會隨意散落,她會似笑非笑逗得你心癢,你的一切真心假意她都看得很清。然而她的心其實是溫柔的,否則當初不會在他竭盡全力的追求下,允許他慢慢靠近。她甚至會用那嫣紅的唇,輕吻你的額頭,那細膩的手指,帶著點煙味的散漫女人味,能叫你心中恍惚。
她要是晚點知道他的底細,真的把一切都交給他,真的進入他編織的那隻情網裡,是否一切就不一樣了?哪怕後頭她不肯和他在一起了,也是愛他的吧?那樣,他不也就能夠控制住這個女人了嗎?讓這隻桀驁的鷹,只能飛翔在自己的股掌之上了。
羅羽心中很是懊惱,面上卻不露分毫,嗓音也放得很低:「想和我談什麼?那個傻子怎麼樣?聽說嚇哭了?手下的人,辦事不知道輕重。不過,再讓我瞧見他在你身邊,就不是讓他玩玩水,這麼簡單了。」
尤明許抬起頭,目光如沉淵不驚:「嗯?看來你也知道,我是為他來的了。」
羅羽哈哈笑了,笑得放浪又狂妄,彷彿她說的是一個多大的笑話。等他笑完了,尤明許還是一臉平淡的表情。羅羽說:「怎麼,你是來為他報仇的?你一個小員警,我是知名律師,你能把我怎麼辦?哈哈哈……」
尤明許也微微一笑:「揍你啊。」
羅羽眼裡含著笑,微怔。
十分鐘後。
尤明許單手纏著橡皮筋,把散落的長髮重新綁成馬尾,再揉了揉有點發紅的拳頭,轉頭看了眼身後倒在地上那人,輕笑一聲,朝巷口的許夢山等人比了個手勢。他們立刻放了接受「詢問」的兩名手下,一行人乘車離去。
羅羽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兩名手下看到,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扶。他鐵青著臉,一把甩開。然後又立刻收手,捂住還在淌血的鼻子。手下們看著他鼻青臉腫的樣子,都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儘管從頭到腳痛得都要裂開了,羅羽踉蹌了幾步,卻「呵呵」笑了。
就在這時,來了電話,還是視頻。羅羽看了一眼,直接掛斷。結果對方又打,他直接接起。
螢幕上那人盯著羅羽看了兩眼,笑了:「稀奇,誰能把你給揍了?」
羅羽:「有屁快放。」
那人身子往前一傾,靠近螢幕:「聽說,你一直追不到尤明許,任務也完不成。不如換我上,早點得手。」
羅羽陰沉沉地說:「我只說一次:你別碰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0 10:23 PM
第66章
這一天,尤明許的心情始終不錯,有種徹底釋放後的快感。她想:這其實是件有意思的事,到底是我身體裡本身就湧動著邪惡的基因,所以才熱愛懲惡;還是因為經常懲惡,令我也變得有些邪惡任性?
羅羽是個聰明人,自始至終也沒有來找茬。
到了下班的點兒,尤明許的手機準時響起。現如今每次接到殷逢的電話,尤明許都要停頓那麼一下。
「喂?」
「下班了嗎?」
「嗯,快了。」
「我派了車在門口接你。」殷逢說,「我在我家等你。阿許,這裡很好玩,你快點來,我給你看很多東西。」
掛了電話,尤明許不由得笑了。靜坐了一會兒,拿起包下班。
警局門口停了輛賓利,哪怕再安靜,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明許皺了皺眉,飛快上車,心想這傢伙以前可真夠奢侈張揚的。
昨天就說好,今天陳楓帶他回自己家裡,熟悉一些簽售流程,也練一下鋼琴。尤明許答應也過去看看。
前座的司機是個高大敦實的胖子,還穿了黑色司機制服,全程不苟言笑,不發一言。就跟車上只有尤明許一個人似的。只是當路上遇到有人搶道,別了他們一下。這司機一腳油門,沉默地追了上去。氣性大得很。
尤明許抬頭看了一眼,說:「慢點,安全第一。」
然後就看到司機的雙手緊抓了一下方向盤,速度這才緩緩降下來。
尤明許之前聽陳楓說過,自己也上網看過,殷逢早就成立了公司,擁有個不小的商業帝國。身邊的人都是跟著他好些年的。尤明許忽然有些好奇,能把這麼一個衝動易怒木訥僵硬的司機放在身邊,負責他的行車安全。曾經的殷逢,有點意思。
車開了半個多小時,快到郊區了。只見周圍山林環繞,綠樹連綿。又拐進一條修葺得規整幽靜的小路,逐漸駛入一片園林。原來這是一片低調龐大的別墅區。且每一戶的牆都很高,望不見裡面,佔地也都很廣。
到了最深處,遠遠就看到兩扇宮廷式的大門敞開著,一條白色大理石車道通進去。
尤明許只消看上這麼一眼,就想:殷逢和她,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又有個念頭飛快閃過:他以前怎麼不是個窮困潦倒的小作家呢?或者沒有去建立什麼文化商業帝國,安安分分當個作家,不也挺好。
司機把車停在離門口不遠的車庫,又為她拉開車門,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自個兒走進去。尤明許衝他笑笑:「謝了。」
司機那肉厚皮硬的臉,到底擠出一絲笑。尤明許見過的人太多了,一眼就覺得他雖笑得僵硬,不善言辭,但笑得還挺真誠的。
過去的殷逢,也清楚這一點吧。
一條白色小路,橫穿院子裡的花園。此時夕陽斜沉,整個院子都沐浴在一片柔光裡。有一位園丁,站在花叢間修建。他穿著深藍色工作服,戴著圍兜手套和太陽帽,手拿一把巨大的剪子。察覺到腳步聲,他抬頭,與尤明許對視。
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臉很瘦,有些倦容,長得倒是很清秀文氣。
尤明許向他點頭示意。
他低下頭去,繼續修剪花枝。
尤明許也不在意,繼續往前走,習慣性地環顧周圍。她忽然發現,這遼闊的花園,或者稱之為花田,整個看起來怪怪的。印象中,這種花田應該都修剪得整齊、有規律,甚至是對稱的。可眼前整片花田的顏色,卻是東一塊深,西一塊淺。黃色、深藍色、淺藍色、深紫色的花草,毫無規律地錯落分佈著。
她停下腳步,又看了一會兒,終於有點覺出味兒來:像一幅畫。如果大地是油紙,那一團團、一片片的花草,就是畫家落筆的色彩。別說,藝術感還真挺強的。
尤明許又看了眼那沉默懨懨的園丁的背影,心想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還是說這園丁也隨了房子的主人,都有點恃才放曠的藝術家調調。
穿過花田,到了那幢四層大宅前。尤明許也只能看出,這房子設計得很有藝術感,通體潔白,線條圓潤,且高低上下都是不對稱的,卻出乎意料得渾然一體,很像個博物館。
房子周圍種了很多果樹,其中幾棵桃子樹上,現在已果實累累,煞是誘人。側面還有一片魚塘,周圍花草木石,錯落有致。一個頭髮花白的老漢,蹲在魚池旁,正在清理著什麼工具。他戴了頂草帽,穿著背心短褲,抬起頭,看到尤明許,立刻站起,黝黑的臉上,露出謙卑無比的笑。
尤明許卻微微一怔。
對於某一類人,員警是非常熟悉的。他們站立的姿勢、下意識的肢體緊繃,即使離開監獄很多年,都無法徹底磨滅。眼前這五十出頭的老漢,就有著類似的氣質。
尤明許打量了他兩眼,他似乎也感覺到什麼,低下頭去,後頸綳得筆直。尤明許不動聲色走進那棟房子,心想:就不知道曾經的殷逢,知不知道這是個刑滿釋放人員。轉念又釋然:有陳楓那狐狸在呢,想必是一清二楚的。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走到一樓大廳,尤明許倒是感到意外。因為客廳正中還立著塊牌子:「殷逢工作室」。抬頭望去,一樓有七八個房間,門口都掛著牌子:「美工」、「策劃」、「編審」、「商業推廣」……也就是說,曾經的殷逢,把工作室都搬到家裡了?只不過此刻,大多數房間的門都關著,或者開著門,裡頭沒人。
「你好,你也是來探望殷老師的?」一個聲音在身後問。
尤明許回頭,看到個高高瘦瘦的白淨青年,戴著副細黑框眼鏡,眉清目秀的模樣。那雙眼非常亮,非常乾淨,於是你一眼就會注意到。
青年約莫二十四五歲,背了個畫板,手裡還抱著大大一籃水果,頗為好奇地看著尤明許。
尤明許:「嗯。」
青年抬頭望著樓上,說:「他出事,公司的人都擔心死了。現在他回來了,能開簽售會,真是太好了。我們部門的人,非要我作為代表,送個果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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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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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1 10:08 PM
第67章
尤明許也同他一起,望著樓上。這時門開了,陳楓走出來,看到尤明許,立刻笑了:「尤小姐,你來了,殷老師等半天了。」然後朝她身後的青年,點了點頭。
兩人上了樓,陳楓對青年說:「你先等一會兒,殷老師先見她。」青年連忙點頭,說:「沒事沒事,殷老師先忙。我在這裡等著就好。」又衝尤明許笑笑,人看著還挺靦腆羞澀。
尤明許也懶得跟他客氣,屋裡還有個大寶貝在等她。她隨陳楓走進去,關上門。
這竟是個非常非常大的房間,莫不有兩百多坪,整個二樓都打通了。迎面就是一長排落地窗,從四米多的天花板直墜下來,映著窗外無邊的湖光景色。關鍵是這麼大的空間,除了一側的書桌、書架還有些人體模型,剩餘大半都是空蕩蕩的。地上鋪著原木地板,擦出溫潤光澤,那超大書桌足有三米長兩米寬,書櫃佔了滿滿一面牆,直抵天花板。牆壁上覆蓋著柔軟潔白的牆布,掛了幾幅畫。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尤明許站在這裡,有點發愣。只覺得這樣一個書房,給人的感覺卻挺舒服。明明那麼空曠誇張,卻給人一種安靜溫暖的感覺?
曾經的殷逢,就是一個人在這個書房裡,伏案寫作?抬頭時可見窗外青山連綿,低頭所見都是純凈沉默的顏色?
「呦吼——」一聲長長的清亮的歡呼聲,打斷了尤明許的思緒。她的眼皮幾乎同時一跳,就看到殷逢雙腿蜷縮坐在一把帶輪子的辦公椅裡,整個人像一陣風似的,從她面前滑過。
尤明許也不知道他這麼玩多久了,因為他的臉色都有點紅了,眼睛亮晶晶的,從她面前「飛馳」而過時,全是燦爛光芒。
陳楓低眉垂首,見怪不怪。
尤明許看著他在快要撞到牆上時,雙腳急急忙忙踩地剎車,然後用屁股把椅子一拖,轉向,跟隻大鴨子似的,一雙大腳「啪啪啪」在地上盤行,又往起點挪過去。
「阿許,你也來玩。」他說,「我推你。」
「自己玩。」尤明許緩步走向書桌旁,看了看桌面,又看旁邊高聳的書架。不少書都翻得舊了,可見曾經的主人,多麼博學。
殷逢見沒能吸引到她的注意,興緻也就沒那麼高了,丟掉椅子,走到她身後去。
陳楓眉頭微微一揚:終於結束了。尤明許一來,萬事果然能得救。
書桌旁的空地上,放著五、六個一人高的木偶。猛地一望,還以為是真人。尤明許湊近仔細看了看,發覺人偶的身體輪廓、肢體結構,甚至面部表情,都雕刻得特別細緻逼真,每一具竟然近乎珍品。而且關節看起來是可以轉動的。
「我能碰嗎?」她問。
殷逢看了眼,說:「你喜歡的話,全部送給你。」
尤明許失笑:「我家可放不下。」拿起一隻女人偶的手,果然可以轉動,擺出不同姿勢。
她在研究人偶,殷逢沒什麼興趣,剛才玩「輪滑」遊戲也有點累了,雙手托腮,就地蹲下,抬頭一瞬不瞬看著她。
於是尤明許無意間一低頭,就看到腳邊的人。
尤明許也奇怪,他頂著張渣帥渣帥的臉,怎麼就能每天活得像朵小向日葵?
尤明許踢他一腳,說:「起來,你是狗嗎?」
他慢吞吞站起來,尤明許繼續擺弄人偶。突然間他就伸手,從背後抱住了她。
尤明許渾身一僵,抬頭望去,陳楓已轉向一邊,裝模作樣在看手機。殷逢倒沒有進一步造次,只是摟著她,把臉靠在她的後腦勺上,用整張臉蹭了蹭她的頭髮。
尤明許低喝:「鬆開!」
他慢慢放手,輕輕笑了聲,聾子都聽得出他心中就快藏不住的快樂。然後他立刻做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也拿起一具人偶,低頭研究。
尤明許眼角餘光瞟了他幾下,低頭繼續看玩偶。可臉居然不受控制的燙了起來。這令她內心深處升起一團沮喪惱怒。又狠狠瞪他一眼,他卻無知無覺。
尤明許平復了一下心情,問陳楓:「這些人偶有什麼用?」
陳楓答:「本身他們就是藝術品,是殷老師結識的一位民間藝術家,手工做的。殷老師還資助了他。而且殷老師說,寫作經常會有動作描寫,有這些人偶,可以令他寫得更加生動準確。」
尤明許大致明白了,敢情這些人偶,是殷逢寫作的模特呢。還真講究。她三兩下就把一個人偶擺成搏擊準備姿勢,然後自己站在對面,低眉沉肩斂胸,雙拳舉起:「像這樣?」
陳楓含笑點頭。
殷逢卻只覺得,這女人只擺個簡單的姿勢,那一身桀驁不馴的氣質,就自然散發出來。這令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有點甜軟,也有點疼。
喜歡她這樣。
可又希望她不要總是這樣。希望她很多時候都是軟軟的,不需要去保護別人,而是讓他來……愛護。
尤明許瞟他一眼:「你發什麼呆?」
「我要獎勵。」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固執,「晚上我要一次獎勵。」
尤明許神色淡然地轉身背對著他:「沒門兒。」
——
接下來,殷逢和陳楓又見了門口等著的畫畫青年。尤明許不想打擾他們,也沒什麼興趣,就去旁邊的健身房參觀了。
殷逢得了陳楓囑咐,端坐在老闆椅裡,臉上不露聲色。
青年看到他,露出欣喜目光,先說了些話,表達了公司同事們對他的掛念。殷逢微笑點頭,看起來很得體。
青年又解下背上的花板,給殷逢看最新的人物設定圖。殷逢一下子拿起畫板,看得目不轉睛。青年看了眼陳楓,陳楓微不可見搖了搖頭。
青年只是溫和一笑,問:「您覺得這些人設怎麼樣?有什麼意見,我可以繼續修改。」
即使殷逢喪失了記憶,也能看出來手裡的每幅畫,精美細緻,栩栩如生。而且畫雖然是平面的,每個人物,卻都帶著特定的氣質,你從畫面就能感覺到內在的衝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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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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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1 10:14 PM
第68章
殷逢組織了一下措辭,點頭道:「嗯,非常好,很符合我的期待。」
青年燦然笑了。
殷逢想了想,覺得以前的自己大概沒那麼好說話,又指著其中一幅畫說:「就是顏色都暗了點,譬如這幅畫,加點紅色啊,鵝黃色,還有我最喜歡的綠色,就更好了。」
陳楓和青年都沉默了幾秒鐘。
青年依然露出微笑:「好,我回去就加上。」
陳楓面色沉靜。
殷逢以為可以送客了,馬上就可以去找尤明許了,忍不住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卻見那青年突然單膝跪地,神色鄭重,眼眶微紅:「殷老師,我們真的很高興,您安然無恙。希望您快點好起來,否則看到您現在這樣子,我們,都很難受。」
陳楓目光動了動,到底還是靜默不語。
殷逢一愣,抿唇不語。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
來都來了,晚餐的時候,陳楓提出在別墅住一晚上。尤明許看出,殷逢其實已經動心了,只是還巴巴地望著她。畢竟,他覺得別墅很新鮮好玩。
尤明許也覺得並無不可,就點了頭。
「阿許晚上來我房間玩。」殷逢眸光閃閃,「我的房間很大,很舒服。」
尤明許太陽穴微微一跳,能聽不出某人拙劣的司馬昭之心?她說:「我今天很累,你自己玩。」
殷逢不做聲。
過了一會兒,趁陳楓不注意,他湊近,只是用那雙漆黑漆黑的眼盯著她,然後手指輕輕一揚,點了一下自己的唇。
尤明許:「……」
她的心居然顫了一下,繼而生出惱羞成怒的感覺。他到底是從哪兒學的,還是以前就精於此道?居然敢撩她?
尤明許:「坐好!手放下!」
他慢吞吞直起身,忽然來了句:「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尤明許:「……」
他仰起頭,笑了。
夜色深了。
陳楓把尤明許的房間,就安排在殷逢隔壁。殷逢倒是想跟進去,尤明許直接當著他的面關上門。
「阿許?」
「許許?」
「小懶豬?」
他在門口輕輕喊了好幾聲,尤明許不搭理。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才慢吞吞拖遠了。
她走到窗前,暗藍色的天空上,一輪明月高掛。院牆內外,都是黑黢黢的影子。分外寂靜。
她心裡有點煩,其實這煩困擾好幾天了。可又不太願意面對。她從包裡摸出一支煙,對著那一幕黑暗,靜靜抽完。
那是什麼?她問自己。有個聲音說: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憐惜心軟罷了。難道真的和他這麼亂來下去?
她碾滅煙頭,索性去洗澡睡覺。
只是躺到床上後,房間昏黑一片,她睡得迷迷糊糊,時夢時醒,很不安穩。
某個瞬間,她驟然醒來。
天花板上映著外頭非常淺淡的光,房間裡的一切都只剩模糊輪廓。
「嗯……」
「啊……」
很微弱的,男人和女人的喘息聲。她一下子坐起來,又聽到女人的一聲呻吟。這令她的頭髮猛地發麻,轉過頭,望著洞開的窗戶。
夏夜,她習慣開窗睡覺。剛才的聲音,就是從窗外傳來的。
隔壁。
這一剎那尤明許的感覺很奇怪,腦子裡空空的,所有的感覺,好像都遲了那麼一下。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跳下床。跑到門口時,她停了那麼一瞬,然後一把拉開門。
兩步就到殷逢門口。裡頭隱約有些響動,但因隔著扇門,聽得反而不如剛才明顯。
尤明許一推門,反鎖了。她心頭火起,倒退兩步,一腳踹上去。
柔道冠軍的一踹,還是比較兇殘的。門被踹開,果然如殷逢所說,房間很大,正中那張床也很大,開著柔和的燈光。
眼前的一幕簡直令尤明許血管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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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3-21 10:18 PM
第69章
殷逢四肢攤開,躺在床上,面色緋紅,眼神迷離,額頭還有痛苦和愉悅交織的細汗。他身上只穿了件T恤和內褲,尤明許一眼就看到,內褲裡撐起很大很大一團。
他的T恤被撩到了腰上,露出窄瘦的腰身和平坦緊實的小腹。
一個女人,跪在床上,正想要脫他衣服。而他閉著眼,皺著眉,手在空中亂揮,像是想要推開她,但是動作顯得很無力。
聽到這一聲巨響,女人驚訝抬頭。
尤明許大踏步走過去,一把擰起這衣衫不整的女人,丟下了床。
女人在地上連撞幾下,「哎呦」痛呼,尤明許根本不管,咬牙看著床上的男人。可殷逢的眼睛還是半開半闔的,看到她,居然傻傻笑了:「阿許……阿許你來了……我剛才到處找都找不到你……阿許……」說完還伸手來抓她。
尤明許一怔,反抓住他的手,摁在床上,又一探他的身體,熱乎乎的,全是汗。再瞥一眼褲襠,確實脹得不像樣子。
殷逢被她抓住了手,幾乎是出於本能,身體蜷縮著湊過去,將她的手抱住,開始瘋狂地親。尤明許眉都沒皺一下,飛快抽出手,然後「啪」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即便這樣,他還是無知無覺,又開始往她身邊黏。尤明許乾脆扯起旁邊的被子,三兩下就把他纏起來,一時動彈不得。
尤明許剛才丟那一下,丟得那女人太疼,一時不敢上前,還坐在地上,衣衫半褪媚眼如絲,嘴唇上還有水光,盯著尤明許說:「你……你是什麼人?」
尤明許心裡都快冷得跟冰窖似的,乾脆一屁股坐在被子上,壓著殷逢動彈不得,而後雙手耷拉在膝蓋上,盯著女人:「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女人咬咬唇,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反而笑了,說:「我是殷老師的女朋友。他出事之前,我跟他半年了。」說完撩了撩頭髮,露出手指上的閃亮鑽戒。又看了眼尤明許,遲疑了一下說:「你是新來的保鏢?呵……難怪不認識我,你還不出去?」
尤明許盯了她幾秒鐘,笑了:「女朋友?真是女朋友用得著對他下藥?你不知道他現在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就對他用這種髒藥?」
女人一僵,嘴唇動了動,兩個女人靜靜對視片刻,她嘴唇一彎:「這我哪兒知道。以前殷老師也喜歡用點東西,增加情趣。」
尤明許沉默了一會兒,身下的那個男人還在難耐地蠕動。她身子一沉,驟然加了幾成力氣,他被壓痛了,悶哼一聲。尤明許說:「滾出去。」同時揚聲喊道:「陳楓,給我滾進來!」
女人氣急:「你……」可眼前的尤明許氣場實在太強大霸道,她又不敢上前。過了一會兒,陳楓就出現了,只穿了襯衣西褲,顯然也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一看屋內的情況,他一愣,先是飛快看一眼鎮壓全場的尤明許,然後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女人,說:「你是……舒雪?你怎麼在這裡?怎麼進來的!胡鬧!」不用尤明許再說什麼,他抓起女人就往外拖。
女人嘴唇顫了顫,說:「殷逢出事了,我來關心他安慰他怎麼了?這女人是誰?你為什麼聽她的?就讓我陪殷逢一個晚上不行嗎?說不定等他醒了……」
陳楓臉色一冷,不顧女人的掙扎,連推帶扭,弄了出去。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尤明許跳下床,轉頭看著,殷逢頭上的汗更多了,輕輕呻吟著,面色如同塗了胭脂,眼皮一張一合,意識似乎都模糊了。
尤明許咬牙看了他一會兒,到底在床邊坐下,僵硬如口鐘。
沒多久陳楓就回來了,一臉死沉,說:「抱歉尤小姐,舒雪是殷老師以前的朋友,普通朋友而已。今天她不知道從哪兒聽到消息,知道殷老師回來,也不知道怎麼溜進來了,還膽大包天給殷老師下了藥。只不過她本身是個小明星,殷老師也是名人,這事不好聲張。我會警告她,然後把她打發走。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
「既然真的是他的朋友,那也沒必要趕走。」尤明許慢慢地說,「讓她回來。殷逢願意睡,就讓他睡。說不定做點以前喜歡做的事,他能更快恢復記憶。」
陳楓又想笑,又頭疼,低頭說:「你真會開玩笑。殷老師現在絕不想看別的女人一眼的。」
尤明許輕「哼」一聲。
陳楓說:「我去處理。已經打電話叫醫生了,你幫我看著他點。」說完也不等尤明許答應,就走出去,帶上了門。
周遭重新寂靜下來,尤明許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坐著也不動。這樣一坐就好一陣子。
直至一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從背後抱住了她。
尤明許偏頭看向他。緋紅的一張俊臉,短髮都被汗浸濕了。那雙清澈的眼此刻寫滿迷失。他的全身也都是屬於成年男人的汗味,因為從被子裡掙脫了,他的雙腿立刻纏上來,那結實、肌肉勻稱、長著汗毛的長腿,直接勾住了她的腰。
尤明許一動不動。
他沉默靠近了,低下頭,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喘著粗氣,焦急又欣喜地喚道:「阿許……尤明許……尤明許……」
尤明許靜默片刻,反而笑了:「想幹什麼?」
他喘了口氣,用那幽沉渾濁的眼眸盯著她,說:「我不知道……感覺很壞,又很好……阿許我快受不了了……好難受……我、我、我想撒尿!尿在你身上!我要像顧天成那樣,尿在你身上!把你給……把你給……」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話,他的手臂驟然收得更緊,於是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是寸寸緊貼纏繞在一起。
尤明許望著他茫然的、近乎瘋狂的樣子,她被他抱得很熱,心卻漸漸沉下去。甚至隱隱的,感到一絲悲涼可笑。
她伸手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問:「想上我?」
儘管對「上」的意思似懂非懂,本能驅使著殷逢點了點頭。
然後就看到這個臉色冰冷的女人,輕輕一笑。他還恍恍惚惚地,人已被她輕而易舉掀翻在床上。然後她的身影壓下來,直接扣住了他的肩。
他傻傻地笑了,伸手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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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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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1 10:39 PM
第70章
尤明許看著他的樣子,更加覺得諷刺。她低下頭,看著他漂亮深邃眼眸裡,映著的那個自己,輕聲說:「也許我現在說的話,你明天藥醒了,就記不住……可是殷逢,別再癡心妄想了,這幾天我也就是玩玩而已,怎麼可能真的愛你?」
殷逢有點發愣。
尤明許跳下床,拉開門,陳楓帶著醫生,已等在門外了。她一言不發,走回房間,換好衣服拿了東西。下樓,出了這棟房子。於深深寂靜的夜色裡,穿過花園,到了大門處,那個坐過牢的老人趕來給她開門。她一個人走進了夜色裡。
——
殷逢已經煎熬了有一會兒了,所以醫生一針下去,他就徹底睡死過去。陳楓送走醫生,來到車庫。
兩個手下扣著舒雪,陳楓直接走到她面前,給了個巴掌。舒雪被打得「啊」一聲,差點摔倒在地。
陳楓很不耐煩地擦了擦手,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斜瞥著她說:「我已經知道,是我這裡的人辦了蠢事,幫你溜進來。想要替殷老師紓解紓解,其實這也沒錯。可第一,你辦砸了。第二,誰讓你在那位面前胡說八道,說殷老師以前和你服藥助興的?你不過跟著殷老師出去過幾次,什麼時候成殷老師正牌女友了?」
舒雪捂著臉,嗚咽著,說:「我是真的愛他……崇拜他……我也想他早點好起來……」
陳楓抬了抬手,說:「立刻滾,再也不要出現在殷老師面前。還有,殷老師的情況你也知道了,以及今晚的事。如果你往外說半個字,我弄死你。」
——
第二天。
陳楓推開虛掩的房門,就見殷逢坐在床上,望著窗外,一動不動。
陳楓微笑說:「殷老師,您該起床了,待會兒要去簽售會。」
殷逢轉頭看著他,嘴是嘟著的,目光悲傷懊悔。陳楓心想:完了,他居然記得?
主僕兩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兒,殷逢低聲說:「小楓子,我生無可戀。」
陳楓嘴角抽了抽,問:「為什麼?」
殷逢抬頭,望了一會兒天花板,輕聲說:「她想怎麼玩我都可以。可是我和她……怎麼就不可能了?」
——
尤明許看著手機螢幕上,「殷逢」的名字不斷跳動。她再次掛斷,然後開了靜音。
樊佳抱著一疊資料,走過來說:「兩個事。一個,是交換殺人案兩個少年犯,都如實交代了,後面會走司法流程。唉,劉若煜家裡,倒現在都沒有人來,推推搡搡的,把我噁心壞了。至於李必冉,他父母都快瘋了,現在正擱前廳鬧呢,說員警冤枉了兒子,還要上訪,我去……」
尤明許靜默不語,每個家庭的苦難都有原罪。
犯罪的是孩子。
可真兇是誰?
「還有個事。」樊佳說,「幾天前,顧天成在押送途中,出了車禍,衝下懸崖,屍體還沒打撈到。肇事司機逃逸,目前正在抓捕。」
尤明許一怔。
那個決定了要成為連環殺手,並且殺人如麻的冷酷男人,居然以這樣突然、冤屈的方式,結束了一生。
那麼顧天成在臨死前,是否會覺得,這也是老爺天給予他的終極答案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2 10:07 PM
第71章
初秋的夜晚,清涼宜人。本市圖書大廈門口,人潮洶湧。他們男女各半,絕大多數手裡拿著本書,有的還舉著應援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憧憬的神色。
連走過的路人,都能察覺出,今天的圖書大廈,肯定有什麼重要活動,來了某個重要的人,才能讓人群如此興奮。
而且那些粉絲當中,不光有年輕人,還有些看著是知識分子的中年人,甚至還有頭髮花白戴著眼鏡的老人。他們手裡的書上,印著同一個人的名字。
尤明許站在大廈外,感覺有點熱,但是可以忍耐。天氣還沒有冷,很多人還是穿著短袖,頂多長袖。唯有她穿了件風衣,遮住全身,領子豎起來,還戴了頂鴨舌帽和口罩。惹得旁人多看她兩眼。
尤明許立於人潮中,不動如山。
等到人都進得差不多了,大廈裡也傳來了主持人說話的聲音,尤明許這才走到櫃檯,買了本殷逢的書,憑小票得以進場。
圖書大廈有四層,尤明許一進去,幾乎寸步難行。每一層都站滿了人,一樓的活動中庭,更是被圍得水洩不通。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正中有塊巨大的背景板,上頭印著一堆書,還有某人戴著細框眼鏡,穿著襯衣的畫像。尤明許看著他,就好像看著個陌生男人:知性、書卷氣、沉穩、睿智。
毫無疑問,這是以前的照片。
她想伸頭看,卻被前面的人群擋得嚴嚴實實。不過這阻止不了一個刑警。她迅速觀察了一下周圍地形和人群分佈,就選定了二樓一個位置,朝那裡走去。
這裡人群果然要鬆快些,她很輕鬆巧妙地穿到前排,趴在欄杆上,懶洋洋看著下頭。
看到了眾星捧月的那個中心。
殷逢穿著和海報上一樣的衣服,大概是為了增加成熟氣質,頭髮還輸了個大翻,戴了副眼鏡。可尤明許一看,就覺得他和海報上的人氣質截然不同。因為他正衝台下甜甜地笑著,雙眼明亮,分明帶著幾分孩子氣。
尤明許身邊有兩個女孩在說話:「哇,殷逢笑得好可愛啊!」
「我跟你講,我可是老粉了。殷逢一直很硬漢的,他還是個健身達人呢,在微博上還曬過八塊腹肌照片!那肌肉,哇……不過我也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你不覺得他今天也很有少年感嗎?完了,迷死他了!」
尤明許不由得笑了。
心想腹肌,好像確實有。她驀然想起昨晚在床上,殷逢穿著幾塊布料,T恤推到腰間以上,露出結實勻稱小腹的模樣。還有他紅著眼,抱著她壓著她,滿嘴癡狂的胡言亂語……
尤明許臉上沒了笑,喉嚨裡乾乾的有點堵,居高臨下,繼續盯著下面。
這時主持人說:「大家從四面八方,甚至很多讀者是從外地趕來的,就為了見殷老師一面。我們殷老師,最心疼讀者了,怎麼可以沒有福利呢?大家猜一猜,下一個環節是什麼?」
「鋼琴、鋼琴、鋼琴——」台下所有人,幾乎齊聲喊道。
舞臺一側,早放了架黑色鋼琴。
尤明許看著殷逢,在她眼裡,他看起來就是個清秀青年,有點害羞地笑著,眼睛裡波光流轉。約莫是不太習慣襯衣領,他微紅著臉,扯了扯領口,扯開一顆扣子。
台下發出一陣興奮至極的尖叫。
他卻怔了怔,似乎不明白為何。然後他抬頭,緩緩環顧四周,不知在看什麼。尤明許一愣,條件反射垂下頭,把臉擋進衣領裡。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見他已坐到了鋼琴前,側臉沉靜。尤明許單手托著下巴,也靜靜地看著。
他坐得筆直。即使尤明許對此一竅不通,也感覺得出他舉手投足間的大家風範。他的雙手落下,一串輕揚悅耳的音符,如夜色中的流光,傾瀉四射。
整棟大廈剎那間響起熱烈的掌聲,很快歸於平靜,大家都肅靜著,聽著這位享譽全國的大才子隨性演奏。
漆黑的鋼琴表面,映著模糊光影。穿著白襯衣的男人,摘掉了眼鏡,非常認真專註地彈奏著。此刻他既不像平日裡纏著尤明許那個二百五,也不像照片上那個城府強勢的男人。又或者,兩個人,在他所擅長的技藝裡,融於一體。急促的音符在他指下蔓延,他從頭到腳都沉澱著某種堅定、溫潤的氣質。看著比尤英俊成熟,卻又比曾經的殷逢要乾淨很多。
尤明許就這麼一直盯著他的臉。
這時他彈到一處高潮,台下響起一片的驚嘆聲。他似乎也有點得意,露齒一笑。
尤明許沒來由,也笑了。
這個洋洋得意的傻瓜。
一切非常安靜,非常自然,也非常莫名的發生。他笑完以後,表情有剎那的呆滯。然後他緩緩抬起頭,看向二樓。
異常準確,沒有任何預兆地,就看向了尤明許站立的那個角落。
尤明許全身微微一僵。
躲閃已經來不及,儘管戴著口罩和鴨舌帽,只有一雙眼露在外頭,連身體曲線都被風衣遮住。可隔著這麼多人,尤明許還是能清晰感覺到,他的視線,單單與她對視上了。
那喉嚨發乾的感覺,又湧了上來。這一剎那,尤明許的思緒也變得遲滯,默默和他對視著。
然後就看到他衝她笑了。宛如雪後霽晴,春暖花開。彷彿有一道光,照在他乾淨的容顏,雪白的牙齒上。他的雙手甚至停止彈琴,放下垂在雙腿間,只是抬頭望她,就如同在家裡時,那麼乖巧。
會場的人全都不明所以,紛紛抬頭看向他望的方向,尤明許立刻後退了兩步,退出人群。原本站在她周圍的女孩們受寵若驚,紛紛捂臉,左顧右盼,想看殷逢到底是在對誰笑。
尤明許卻破天荒感覺到耳根都在發燒,穿過人群下樓,一口氣走出了圖書大廈。心想:麻蛋,這傢伙真的是狗嗎?這樣都能把她找出來?!
——
夜色漸深。
殷逢輕手輕腳推開門,客廳裡一室陰暗。尤明許的房門關著,門縫裡透出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2 10:31 PM
第72章
他在玄關換鞋,故意把響動弄得很大。又瞅了眼她的房門,穿著拖鞋,「啪啪啪——」走過去。
「阿許。」
「什麼事?」
「我想進來。」
「我要睡了,有什麼事站門口說。」
「不好。」
屋裡的人不出聲了。殷逢摸了一會兒她門上的紋路,摸得手指都有點發熱了,然後說:「我就進來一下。」說完從口袋裡掏出根細長鐵絲,只戳了兩下,門鎖「哢嚓」一聲。
尤明許正倚在床頭玩手機,沒抬頭。大作家雞鳴狗盜的本領,始終一流。
眼角餘光瞥見他慢慢走過來,在床尾,她的腳邊坐下。
「我早上醒的時候,你都走了。」他說,「怎麼不叫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那兒。」
尤明許緩緩抬頭。
他略微嘟著嘴,頭耷拉著,露出後頸一截修韌俐落的線條。
尤明許明白了。所以,昨晚的事,他什麼都不記得了?畢竟他當時被下了藥,意識迷亂。
看著昨晚狂野的小白花,此刻又無辜綻放在自己腳邊,尤明許的心就跟瓶中水,無聲晃了晃。一時竟不知該輕鬆,還是惱火。
看了他兩眼,她垂眸,繼續看手機:「哦,局裡有事,先走了。」
然後,又瞥見小白花屁股往她這邊挪動了幾下,努力攻佔到她膝蓋旁的位置,就停下。他說:「阿許我看到你去簽售會了。可是,你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去簽售會,卻不想讓我知道呢?難道你要躲我?」
尤明許耳朵裡就像有根弦,被人輕輕揪起彈了一下,心想,這小子這時候腦子轉得快了?然而他嗓音清亮,眸色寧靜,似乎只是感到疑惑。
尤明許淡淡道:「順路去的。之前在跟蹤嫌疑人,做了偽裝。後來去簽售會時,懶得換了。我到得遲了,也就懶得跟你們打招呼了。」
眼角餘光,又瞟見他端坐不動。
「哦,原來如此啊……」他說。
尤明許心裡莫名升起一絲煩躁,隱約總感覺空氣中有一絲詭異的感覺。可一抬頭,就看到殷逢坐那兒,手指玩著自己褲衩上的腰帶。她又覺得是自己過於敏感了。
「行了,我要休息了,你沒事就出去。」她說。
他靜了幾秒鐘,轉頭看著她。
與白天那個明星人物完全不同,此刻他依舊穿著T恤褲衩,蓬鬆的短髮耷拉在額頭上,腳下是一雙大拖鞋,腿毛露在外頭。
一聲不吭,目光深沉透亮。這一剎那,他看起來哪裡幼稚了?那分明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現在的他,不經意間,就露出來了。
尤明許無端端覺得很煩躁,定了定神,不看他,直接切斷一切可能性:「殷逢,你如果總是要獎勵,沒幹什麼事就這樣,那我以後只能取消獎勵,今天就取消。聽明白了嗎?又不是我欠你的。」
殷逢盯著她,還是不說話。
尤明許心頭火氣,從床上起來,冷著臉往門外走。結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許,你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亂要獎勵了,不會每天要了!除非你願意給我。求求你別把以後都取消,行嗎?萬一我以後表現很好很好呢?」
尤明許心想這他媽到底叫什麼事?低頭看去,他的五指牢牢扣在她手臂上,修長有力。她卻不想抬頭,看他的眼睛。
可原本更加冰冷無情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他都卑微成了這樣子,似懂,還是非懂?卻把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胸膛裡。
他的手握得更緊,一時間又讓尤明許想起自己從西藏把他撿回來時的情形。
「……以後看你的表現。」她聽到自己說。
身邊的人如釋重負般應了聲「好」。
尤明許的心裡忽然悶極了,她想去抽煙了,抽回手,拿起旁邊的煙盒,走向了陽台。
她懶得去管他。直到抽完了半支煙,才意識到自己穿了件睡衣就出來,有點冷。
剛想幾口把剩下的煙抽完回去,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她站著不動。
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然後是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頭。他的雙手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按。因為離得近,只是很短的一瞬間,她也感覺到他的胸口貼近,幾乎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可是一觸就走。
「阿許不要著涼了。」他說,任誰都聽得出話語中的小心翼翼和情緒低落。
「嗯。」
然後就聽到他慢吞吞又走回了屋子裡。
奇怪的是,他這麼跑來一下,尤明許原本煩悶、僵硬的心情,居然輕鬆了幾分。她想,也許在同一屋簷下,和他相安無事下去,並不是件多困難的事。她只要強硬一點,他不就服服帖帖了嗎?
再過些天,他的注意力和喜好被別的東西吸引,他們倆的那點事,他大概根本就不會記得。
又或者,等他恢復了記憶和神智,這點事,於他而言,又能算什麼?
————
秋高氣爽。
這是個週末,尤明許起床後吃了早飯,就窩在沙發裡看電視。陽光安靜地從陽台灑進來,她照例刷著一部雷劇爽劇。看完一集,她看了眼那扇緊閉的房門。那傢伙又睡懶覺,沒點成年男人的樣子!
等她又看了半集,門終於開了。她看他一眼。殷逢頭髮如雞窩,T恤也睡得皺皺巴巴的,鞋不穿,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
然後他直接走到她身邊,繼續窩進沙發裡,還抱著雙腿,一動不動。
尤明許說:「先去刷牙洗臉,把鞋穿上。廚房有他們送來的早飯,吃完再回來。」
「我想休息一下……」他低聲說。
尤明許怒道:「剛睡醒你要休息什麼?去!」
他這才站起,耷拉著頭,走向了廁所。
聽著廁所裡傳來的水聲,整個屋子不再寧靜。尤明許的心情就變得很不錯,舒展身體攤在沙發裡,電視也看得有滋有味起來。
自從上次,兩人約法三章後,殷逢大概是真的怕了,再也沒提過「獎勵」的事,也沒有再似懂非懂地揩油。兩人似乎又恢復了最開始的「主人與小狗」的關係。
尤明許覺得這樣最好。他到底沒開竅,被她把男女情慾扼殺在萌芽狀態,也懵懂不知。不然照之前那麼乾柴烈火搞下去,兩人哪天真的睡了,她是真的沒臉見局長廳長還有滿警局的小弟。
殷逢仔仔細細刷完牙,把臉也洗得乾淨透亮,聽到客廳裡沒動靜,他抬起頭,看到的就是一副生動的美人圖。
尤明許的雙腿架在茶几上,光著又瘦又白的腳丫,人歪在沙發裡,要多懶散有多懶散。還顯出幾分平時沒有的孩子氣。她大概看到什麼好笑的,盯著電視,嘴角彎著。
想上,真的好想上。殷逢有點垂頭喪氣地想。
這些天,也不知中了什麼魔,想很多次了。自從那天晚上,她跟他說了「上」這個字,那他又去網上查了資料……
可別說上了,哪怕是心裡對她的喜歡,他都不敢讓她知道。否則她一言不合就會翻臉,說不定把他趕出去。
他只能繼續當她的乖寶寶。等著她的石頭心,開花的那一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3 10:37 PM
第73章
那天晚上,雨很大,就跟盆子往下倒似的。「啪啪啪——」的聲音撞在窗玻璃上,令這偌大的房間,跟外頭雨濛濛一切,像是兩個世界。
她站在鏡頭下,光著身體,感到非常羞恥。旁邊站著幾個男人,還有女人。他們的表情看似很平靜,可眼珠子都盯在她身上。
拍完以後,有人把衣服丟給她,也有人柔聲細語安慰。她的腦子裡糊塗一片,完全沒有辦法判斷他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也許,是真的吧,否則,她要怎麼辦呢。
後來有人拉著她喝酒,大家一起喝,親熱得好像之前脅迫她的,不是他們。事情是什麼時候失控的,她也記不清了。她好像看到有人目光閃爍,她也不記得自己喝下了什麼。起初她好像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快樂世界,很多隻手在她身上摸。她雖然已不是處女,還是感覺到了疼痛。她不斷被擺弄成不同的姿勢,換著法子地讓她瘋狂讓她痛……
她的意識好像進入了一條長長的昏暗河流裡。她嘴裡分明說著「別這樣」、「求求你們放過我」……可是沒人聽。隱藏的獠牙終於暴露,他們開始變回一群吃人的獸。
再後來,有人撒錢,把很多很多錢,撒在她身上。那些紛紛點點的紅色,就像血一樣映在她眼睛裡。錢啊,那是錢啊,她想,自己不是一直想要錢嗎?她突然傻傻地笑了出來,有錢,她就什麼也不用怕了,不用退縮,可以過任何她想要的生活。
再後來,她連意識都漸漸不清了,只感覺自己躺在冰涼的地面。他們似乎也玩累了,一具具肉體如同蛇般,盤踞在周圍的沙發上。而她不知道,自己雪白而年輕的身體,躺在那堆鈔票裡,就像是沼澤裡盛開出的百合,令所有人眼眶微痛。
只是某個瞬間,她感覺到有人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臉,輕聲說:「他們玩夠了,起來回家吧。別再來了。」
她卻沒有動,慢慢閉上眼,想:我回不了家了。我已經被重重繩索,纏在這裡。這輩子都完了。
——
一入深秋,湖南的雨水更多了。出了長沙,往湘西方向去。山巒綿延,整日都是雨霧濛濛,時有江水在一片霧澤中,緩緩流動。江邊是公路或是水田,偶爾有幾隻水牛靜靜矗在田裡。這正是沈從文先生筆下清秀曼麗的湘西小景。
下了高速公路,駛入國道,再換省道、縣道,路就不那麼好走了。再加上剛下過雨,路況更糟,這輛被調用的中巴車,時而上下顛簸,時而以極慢極慢的速度和對向車並道,開得車上每個人都昏昏欲睡。
尤明許原本還想在車上看一眼案件資料,只好作罷,看著窗外一片濕淋淋的鬱蔥景色。
殷逢摸出保溫杯,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喝掉,看她一眼,又倒一杯遞過去:「阿許喝熱水。」
尤明許接過喝了,他把保溫杯收回背包裡,又摸出兩個蘋果:「阿許你今天還沒吃過水果。」
坐在他們前排的樊佳噗嗤笑了,好在許夢山還在仰頭酣睡。別的同事也都在打盹兒。尤明許沒理樊佳,輕聲說:「我不餓。」
殷逢點點頭,把水果收回去,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出一把牛肉乾顆粒,遞給她。這下尤明許被逗樂了,拿了一顆吃,說:「你是小叮噹嗎?」
這高大的傢伙,一身運動衣褲,小白鞋,胸前掛著張專家證,抱著一個好大的運動背包,他當自己來秋遊的嗎?
自從殷逢幫他們破了上個案子,加之本來就有專家證,陳楓不知何時還替他走了內部流程,於是他現在也算在系統裡掛職,可以名正言順協助破案了。
殷逢卻只微微一笑:「你累了可以靠著我睡。」然後把背包放在地上,閉上眼,做出很認真睡覺的樣子。只不過朝著她那邊的肩膀,明顯有點傾,等著人靠。
尤明許笑笑,閉眼往窗戶上一靠。他們天沒亮就出發了,很快她就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間,感覺車過了個坑,騰起了一下。她沒睜眼,皺了皺眉,剛要繼續睡,就感覺到什麼東西重重地壓過來,還有點熱熱的。
她睜開眼,就看到一顆烏黑的腦袋,壓在自己肩窩裡。某人完全睡成了平常的姿勢,長手長腳全部攤開,一隻胳膊還搭在了她大腿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過來,睡得呼哧呼哧的。
還說要讓她靠,結果自己都成了沒骨頭的。
他的頭髮很柔軟,腦袋帶著溫熱的重量,尤明許發現這麼靠著還挺舒服的。
過了一會兒,她閉上眼睛。
殷逢其實感覺到她動了一下,知道她醒了。但他把眼睛閉得緊緊的,故意搭在她大腿上的那隻手,微微出汗。
她沒有推開他。
又過了一陣,殷逢緩緩睜眼,感覺到她的頭靠在了自己頭頂,呼吸綿長,應當是睡著了。這樣依偎的感覺,實在太好。殷逢忍不住就笑了。
結果嘴巴剛咧開,就看到前座的許夢山竟不知何時醒了,扭頭看著他。那目光極為玩味。像是剛才殷逢的舉動,他都看到了。
殷逢的反應是……閉上眼,還發出了兩聲夢裡砸吧嘴的聲音,轉了轉腦袋,把臉往尤明許懷裡埋了埋,繼續睡。
饒是從來笑看山河的許夢山,看到這小子的騷操作,也忍不住瞪大眼。再看看「懷抱」著他的尤明許,分明睡得毫無戒備。許夢山突然覺得,尤女王這回,可真是養了頭披著羊皮的小狼啊。
載滿省裡精英刑警的中巴車,在縣道旁停下。這裡已是湘西腹地,屬於懷城範圍。
縣道旁是片土坡,土坡下有片河灘,長滿雜草,枯黃枯黃,伴著碧色江水,遠遠望去,如同江上荒原。
他們下了車,撥開草叢,越過那片河灘,面前出現一個小灣,水面約莫有三十餘米闊,對面是個小島。
這次的案件,是懷城報到省裡,成立專案組支援。專案組領頭的,是位姓譚的老刑警,尤明許是帶隊幹活的副手。可巧不巧,殷逢兩年前,曾為採訪過老譚破過的一起重案。約莫殷逢現在,也看不出太明顯的腦殘。所以尤明許帶他來,老譚沒意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3 11:03 PM
第74章
懷城警方調了艘小船過來,眾人渡到小島上去。只見河岸邊,還停了艘破舊的小船,滿是剝落的船皮,儘管船身完好,儼然已棄用很久。幾名員警正在小船上勘驗,期望找到任何屬於死者或者兇手的痕跡。
據說這小島一漲水,就被淹去大半,加上位置又偏,人跡罕至。若不是今日清晨,有漁家回鄉下,從這裡抄近路,看到了島上那個東西,屍體不知何時才能被發現。
說是小島,不過幾百平方的小土丘,雜草叢生、碎石嶙峋。行至島心處,有片低窪地,裡頭放著個黑色箱子。
箱子是20寸的,又舊又髒,此時箱蓋是打開的,裡頭折了個人。
說「折」,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折」。因為20寸的小箱子,本來是放不下個成年人的,哪怕是苗條的女人。死者全裸,膚色白皙。肢體表面看來完好,仔細一看,就有點古怪。
「樊大頭,你不是個瑜伽達人嗎?」許夢山對樊佳說,「能把自己身體折成這樣塞進這個箱子不?」
樊佳白他一眼。
尤明許拿起死者的小腿,果然,裡頭是斷的。只怕是全身幾個主要關節都被打斷,否則怎麼能把身體折得這麼平整方正?
殷逢在她身旁蹲下,盯著屍體,蹙眉沉思。
尤明許問:「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樊佳說:「不久前確認了。死者名叫劉伊莎,23歲,懷城理工大學學生,今年剛畢業,辰溪縣人,目前一個人生活在懷城,沒有工作。父母都在老家。所以到今天,都還沒有人發現她失蹤。」
「法醫怎麼說?」
許夢山答:「初步判定死亡時間在2天前,致命傷是頭部的一處鈍器傷,目前還無法確定兇器。死者身上還有其他多處軟組織挫傷,但都不致命。她的身體被清理得非常乾淨,暫時沒有發現任何指紋和DNA。死前曾經遭受性侵,陰道嚴重撕裂。多處關節遭遇鈍器擊打斷裂,是在死後造成的。」
大家一時都不出聲。
冷不丁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所以,兇手反覆強姦她很多次,然後殺害,又把她從裡到外洗得乾乾淨淨,然後一節節敲碎關節,整齊折進箱子裡?」
尤明許心想,小說家就是小說家,同樣的情形換到他口裡一說,立馬毛骨悚然。
尤明許看了眼周圍環境,說:「這裡車流量雖然不大,但一直有車經過,山上也有幾戶人家。
兇手必須用車,才能把屍體運到這裡。我想他不會選擇白天棄屍,因為還要提著沉重的箱子,穿過草地、渡到小島上去,一定會被人看到。
查一下昨天和前天晚上,主要是後半夜,有沒有經過的司機,看到可疑車輛或者可疑的人,停留在附近。」
「是!」
等現場勘驗得差不多了,尤明許一抬頭,看到殷逢換成坐在屍體旁,雙手撐在地面,擺出個眺望遠方的姿勢。
尤明許走過去,踢他一腳:「走了。」
他不動,抬頭望著她:「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尤明許反應了一秒鐘,答:「殘忍、暴力、變態、細心。」
殷逢點頭:「從看待受害者的角度,強姦犯分三種。一種把受害者當『人』,會和受害者交談,企圖建立關係,甚至假裝談戀愛。這種罪犯最缺乏自信。第二種,把受害者當『物品』,他把自己視為專業罪犯,也許會偽裝身份,也許會準備很多工具折磨受害者,從而達成目的。
第三種……把受害者視為『工具』,兇手是暴力罪犯,具備很強的侵略性,會侮辱受害者,並且強迫受害者參與各種性行為。他們的主要目的,是釋放自己的憤怒。」
尤明許現在已經非常習慣,他不定時閃現的心理學學霸技能了,點頭:「第三種。」
殷逢說:「是啊,他真的非常憤怒,對女人,對自己的人生。」
尤明許靜默不語。
殷逢又說:「他身上既有市井粗獷的一面,又具備手工匠人的特質。」
尤明許一擰眉:「啥意思?」
「我問過法醫了。普通人根本沒有辦法,做到那麼精準地把骨骼和關節擊碎,幾乎沒有造成別的外傷。而且他把屍體折得乾淨又整齊,很有點強迫症。但他不是醫生,因為醫生沒有那麼髒和窮。他用的是最便宜劣質的箱子,儘管箱子上沒有留下什麼東西,但是有不少成年污垢和使用痕跡,也就是說,箱子是他常用的。如果是醫生,首先不太可能用這種箱子。而且箱子裡頭都弄乾凈了,外頭一定也會習慣性弄乾凈。他和醫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職業和人生。」
尤明許聽著就覺得有點扯,於是嘴角也一扯:「你的意思……兇手是個屠夫?」否則怎麼能又粗俗,又有擺布屍體的手藝呢?
殷逢卻搖搖頭,說:「阿許你的腦子有時候不要那麼直線反射。那只是其中一種可能。如果這樣就斷定兇手是個屠夫,那不是胡鬧嗎?他也可以是個獸醫、木匠、鐵匠、管道修理工。我只是認為,他極有可能是個出身市井、文化層次不高、手藝精湛的工匠。你們可以在死者的居住地點附近範圍找一找。」
尤明許聽了一會兒,卻並不打算把他說的話作為一個偵查方向。太過天馬行空。她當然要按照傳統刑偵的路子,基於物證和事理邏輯,順藤摸瓜,展開全面調查。
尤明許賞了他腦門上一個暴栗:「老子的腦袋要是直線反射,你就是糊狀反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4 10:25 PM
第75章
這起案件發生後,懷城警方之所以第一時間報告省裡,是因為去年夏天,發生過一起幾乎一模一樣的案件。
懷城大學應屆畢業生趙菲兒,23歲,湖南省會銅縣人。父母都在老家,家境清苦。趙菲兒相貌普通、性格開朗,畢業後一直沒找到正式工作,就在一家奶茶店兼職打工。
和劉伊莎一樣,趙菲兒也租住在學校附近的那片「貧民窟」裡。兩人住所的直線距離,不超過2公里。
趙菲兒失蹤的那個夏夜,她從奶茶店下夜班回家。由於上班地點很遠,下公交車時已夜裡一點多。她需要步行1.5公里左右,才能到家。
第二天,趙菲兒沒有去上班。奶茶店聯繫不上她。
第三天,她依然沒來上班。奶茶店同事報警。
又過了三天,她的屍體,在鄉下偏僻的一處山腰上,被村民發現。趙菲兒被裝在一個同樣的20寸黑箱子裡,全裸,關節破碎,她被摺疊成同樣整齊畸形的模樣。
致命傷一致,都是頭部鈍器傷,造成顱骨破裂。嚴重性侵情況一致。屍體的清理手法一致,非常乾淨徹底,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和DNA。
但是一年前的兇手,似乎更大意一點。鑒證人員在箱子提手內側,提取到一枚有效指紋。
然而在警方掌握的指紋庫裡,沒有找到匹配對象。
警方相信就是在那段僅僅1.5公里的路上,趙菲兒被兇手帶走。他們甚至還掌握了一枚珍貴的指紋。可怎麼也找不到兇手。而趙菲兒的手機最終定位地點,是在鬧市區的一個垃圾桶找到的,所以根本沒辦法確定她確切的失蹤地點和時間。
懷城警方一度非常緊張,因為基本已排除仇殺情殺等各種可能,他們有理由相信,兇手是陌生人,並且手段如此殘忍變態。警方擔心會出現第二具屍體。
然而時間漸漸流逝,兇手銷聲匿跡,並無新的遇害者出現。
直至,一年後的今天。
——
與許多三四線城市一樣,懷城的市中心,有著光鮮積極的面皮,商品房四處起,布滿綠植充斥著廣場舞的中心花園也不缺,街上到處可見「發展旅遊」、「創建文明」的宣傳語。
掀開這層面皮,再往裡走,逐漸逼近兩名受害者租住的區域。房子開始變得矮了,舊了,髒了。密密麻麻一座座擠著,高低層次不齊,建築風格多單調僵化,反映了那一個時代的貧乏和急切。
道路也是凌亂的,有的寬,有的窄,錯亂交織,但都很髒。各色商店:小賣部、花店、奶茶店、水果店……還有菜市場、住宅區、街道辦事處、小學……沒什麼章法地混雜在一起。還有一片片棚戶區,散落其中。
這裡是一個城市人口密度最大、生活最亂的區域,也是最原始、最鮮活的地方。
尤明許和許夢山,驅車到了劉伊莎家樓下。半個自己人殷逢,自然是跟著的。
這是一座5層小樓,曾經是某個單位的集體宿舍,現在成了出租屋。每一層樓,密密地排著窗和門,樓道裡全是雜物和晾曬的衣物。尤明許皺了皺眉:這要消防過來,絕對不合格。但這卻是城市的「蟻層」僅有的生存辦法。
不安全的活著,遠勝於無處可活。
三人從一側的迴旋樓梯上去。尤明許站在樓梯上回望,周圍太多擁擠的樓,太多的窗。若說這其中,曾有一雙眼睛偷窺過劉伊莎,根本無從尋找。
老樓的樓梯很窄小,台階上還有不少破損,殷逢東張西望,冷不丁就踩在一處樓梯缺口上,身子一歪。尤明許在他身後,眼明手快將他的腰一摟。可這傢伙太沉了,兩人就一起撞在了欄杆上。欄杆也是破破爛爛的,驚出尤明許一身冷汗。殷逢也是條件反射,感覺到身體失去平衡,反而一把將尤明許拉進懷裡護住。
等兩人撞在欄杆上後,她摟著他的腰,他把她抱了個滿懷。兩人都靜了一瞬,尤明許聞到他懷裡的沐浴液香味,男人高大身軀帶來的熟悉感覺,令她一下子想起數日前,兩人瘋狂擁吻的畫面。
「阿許要不要緊?」他輕聲問。
「沒事。」尤明許從他懷裡掙脫,臉色平淡繼續往上走。結果就聽到他在背後自言自語般說:「英俊也不要緊。」
尤明許面無表情。心裡莫名有那麼點不太痛快。
他們到了劉伊莎家門口。
這是五樓邊戶,應該是最便宜的一戶了。門口貼著封條,一名員警在值班。三人進去一看,就是間帶廁所不超過15平米的屋子。白牆水泥地,一張小床、桌子,衣櫃、兩把椅子。
儘管屋裡的一切都簡陋廉價,收拾得倒乾淨整潔。衣物整齊疊在櫃子裡,牙刷牙膏毛巾都擺好。桌上有幾本書,除了兩本言情小說外,還有《電商入門》、《超級大v教你開網店》、《淘寶年入百萬的秘訣》。
尤明許拿起書翻了翻,和許夢山對視一眼,放下。
經過初步調查,他們對劉伊莎也有了基本瞭解。與第一名死者趙菲兒相比,劉伊莎的容貌相對出色一些,也更內向和柔弱一些。據老師和同學們反映,劉伊莎成績和能力皆不出眾,也沒有什麼上進心。但也是個老實人。家境非常貧寒,所以她的日子一直過得比較艱難清苦。
她曾經交過一個高一級的男友,但因為男友畢業後去了外地,這份校園戀情也不了了之。畢業之後,劉伊莎和同學們的聯繫就更少了,幾乎沒人清楚她的近況。
當然,她也有一兩個閨蜜。她們說,劉伊莎有提過,想要開網店賣服裝。不過啟動資金,一直是個問題。所以也沒見什麼動作。
小小的屋子,就像劉伊莎短暫的人生,幾眼就能看完。尤明許跑到樓外欄杆旁抽煙,她在想一個問題:劉伊莎,是怎麼失蹤的?
據一名閨蜜說,劉伊莎最後一次和她通電話,是在5天前。而一名鄰居最後一次看到劉伊莎,是在4天前的傍晚。她的死亡時間,已經確定為2天前夜裡2點至3點。也就是說,她是在4天前——7號的傍晚,至9號之間,失蹤並遇害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4 10:47 PM
第76章
她的手機暫時還沒找到。
劉伊莎的家很整潔,沒有打鬥痕跡,況且周圍住滿了人,從這兒把一個大活人帶走,幾乎不可能。
失蹤地點不是家裡。
從她家裡的狀況看,她自己也沒有出遠門的打算。
所以,7號或8號,她外出了。去了哪裡?遇見了誰?
然而可能性實在太多。第一名受害者趙菲兒是在下夜班回家路上被人帶走的。她們住在同一片區域,劉伊莎出門吃個早飯、買個水果,都有可能遇見兇手。
尤明許抓了抓頭髮,煩的。她已經有預感,這會是一起非常棘手的連環案。否則懷城警方不會一年了還在抓瞎。她又扭頭,看了眼雙手插褲兜裡,站得筆直那傢伙。這是他擅長的領域吧。
又想起殷逢說的「市井匠人」推斷,她抬頭看了看下方,密密麻麻的街道、店鋪和人流,扯了扯嘴角笑,這塊區域,市井匠人沒有一千,也有五百吧。說了等於沒說。
「英俊。」她還是把他叫過來。
殷逢這回出差,被她要求,不准穿黃的綠色的卡通衣物,讓他穿了毛衣夾克和皮鞋,都是陳楓送來的大牌貨。此時他走出來,衣冠楚楚,眉清目秀,高挑挺拔,只要不說話,非常的冷酷有型,人模人樣。
不過他人往她身旁欄杆上一趴,雙腳立馬踩上下面的橫杠,雙臂拉直,把身體往後一甩,一貼,又一甩,原形畢露。
尤明許今生真的從未見過有男人如此反覆作踐自己的姿色,他媽的剛才上樓時抱著她的,那個肉體性感有點惹人憐惜的男人,完全是她的錯覺。
尤明許:「下來!」
他這才慢吞吞爬下來。
尤明許問:「你有什麼發現?」
他說:「從受害人的選擇來看,有不少共同點:都是剛畢業的大學女生、失業、交際圈都很窄;住在同一片區域、獨居;都有比較迫切的經濟需求。她們的日常生活圈,基本就在1、2公里範圍內。當然也有不同點:一個相貌普通,一個算得上好看。一個應當是處女,一個不是。可見兇手並不在乎這兩點。」
尤明許沉思片刻,說:「還有,她們死亡前,應該都和兇手待了2-3天時間。」
「那兩天一定非常難熬。」
尤明許心中嘆了口氣,又問:「以你的經驗……兇手是怎麼選中她們的?」
殷逢搖搖頭:「我不知道,現在的可能性還太多。說不定他就跟她們住在同一棟樓裡。也說不定,他就在一兩公里外,拿望遠鏡在尋找下一個目標呢。」
——
傍晚時分,所有警力回到市局開碰頭會。省裡的老譚和懷城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主持會議。
偌大的會議室,黑壓壓坐滿了人。香煙味兒、咖啡味兒、汗臭、盒飯味兒,甚至保溫杯裡的枸杞味兒,都混雜在一起。
尤明許坐在老譚身旁,殷逢坐在她身後。坐下時她回頭看了眼,這小子每當正事,倒是都很安靜聽話,不用她操心。
老譚經驗老道,先問了一個問題:「去年的趙菲兒案,案情有沒有對外公佈過?」
懷城負責本案的刑警隊長叫韓烽,答道:「我們只出過簡單的案情通報,具體內容沒有對公眾透露。但是……趙菲兒屍體是村民發現的,我們趕到時,現場已經有不少人,還有人拍照發到網上。我們立刻進行了處理,刪掉那些帖子,避免影響案情偵查。但要百分百保密,已經不可能了。」
老譚抽了口煙,沒吭氣。
尤明許在心裡想,這也就是說,不能百分百排除有人模仿去年案件作案的嫌疑。畢竟兇手都沉寂一年了。不過,尤明許也看了第一起案子的照片,她傾向於是同一人作案。因為屍體的摺疊手法、帶給人的那種衝擊感,實在太相似。
「肯定是同一人作案。」韓烽說。
有不少員警點頭。
尤明許這時說:「車查得怎麼樣?」
許夢山說:「有結果了。我們找到兩名司機,昨天半夜2點到2點半間,他們開車經過劉伊莎被棄屍的地點,都看到一輛金杯車,停在縣道旁。但是都沒注意車牌,也沒看到車上有人。」
現場的刑警們一陣低聲議論。
前方的投影螢幕上,出現一張照片,圖元很模糊,分辨得出是輛舊金杯,車尾沒有掛車牌號,依稀能看見駕駛座上有個人。
許夢山:「在距離棄屍點3公里的縣道上,攝像頭拍到了這輛車。按照死亡時間和司機們描述的時間,他們看到的應該就是這輛車。」
有人說:「太好了,去年棄屍地點附近的監控條件不好,我們沒有找到嫌疑車輛。現在終於有了頭緒。」
也有人說:「可是這款車,在本地區範圍內都很暢銷,還有很多二手車都被賣進來,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老譚和副局長商量了一下,定下了接下來的偵查方針:
韓烽帶隊,針對本案重要物證——這輛金杯車,還有第一起案件留下的指紋,做更深入、大規模的排查。
尤明許帶隊,從兩名受害者身上入手,深入調查她們的人際關係、失蹤前的行蹤,看是否能找到兇手的線索。
按理說該散會了,分頭幹活兒去。老譚輕咳一聲,看向尤明許身後:「殷老師,你有什麼意見?」
大夥兒頓時都看向殷逢。一開始大家都注意到這個氣質不凡相貌英俊的男人,後來見他一聲不吭,雙掌合十,一直低頭在玩手指,就以為是個小跟班。
殷逢抬起頭,眼神清澈得像是從警校剛畢業的小夥子,他甚至還像學生一樣舉了一下手,說:「我想問一下,校園貸是什麼?」
韓烽立刻明白他是要問什麼,但這位三十多歲的刑警隊長想,殷逢看起來也是省裡的一號人物,怎麼可能不知道校園貸是啥?那還問,就是故意的了。是對他們過去的偵查工作,有意見了?韓烽的臉皮立刻有點燥,去年的案子沒破,一直像塊石頭壓在他心頭,嘴唇動了動剛想說話,老譚又加了句:「哦,這是省裡的犯罪心理顧問,北大心理系的殷逢老師。」老譚沒提大作家的身份,太招搖,也不合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5 10:08 PM
第77章
韓烽憋了口氣,剛想解釋,尤明許又平平淡淡開口:「校園貸就是一些不法商人,哄騙大學生貸款,其實就是向他們放高利貸。之後再利用各種不法手段催賬,譬如威脅、騷擾、甚至人身囚禁等。兩年前國家已經出臺多項政策,取締校園貸。但還是有些漏網之魚,在繼續幹這個。其他的,自己上網查。」
殷逢立刻點了點頭:「明白了。」
韓烽突然又覺得,人家剛才不像是在冷嘲熱諷,難道是真不知道?而且,這個顧問……感覺怎麼跟尤明許的小弟似的。一點顧問專家的高級感都沒有?
韓烽還是解釋道:「去年趙菲兒案發後,校園貸這個方面我們重點查過:因為趙菲兒生前三個多月的時間,陸續從3家貸款公司,借了十餘萬元。但是我們最後還是排除了跟貸款公司和人員相關的可能性。一是其中兩家公司,趙菲兒都是通過網路平臺貸款,和兩家公司的人都沒見過,貸款數額也不大。我們挨個查實了相關人員的不在場證明,排除作案嫌疑。還有一家公司叫『分金寶』,趙菲兒從這家貸款的數額最多,有將近9萬。在她死前兩天,還剛借了一筆2萬。但這家公司也可以排除嫌疑,因為趙菲兒失蹤到死亡那幾天,該公司恰好去泰國開年會。況且從動機說也不合適,趙菲兒死了,這筆賬就還不上了。那麼每個經手人就要吃虧。」
大家都點了點頭。尤明許也認為合理,因為校園貸公司只是求財,幾乎沒有願意沾染人命的。
然後韓烽就看到省裡的那位顧問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說:「哦,那劉伊莎有沒有從這些校園貸公司借錢?她正打算開網店,需要一筆啟動資金。她應該沒有別的資金來源了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
老譚看了眼眾人,問:「劉伊莎的手機還沒找到?」
「沒有。」
老譚:「手機通訊內容復原和銀行流水呢?」
樊佳是負責技術的,答道:「再過一會兒就能全部拿到。」
老譚點頭:「拿到後立刻核實這個情況。」
——
省專案組就下榻在懷城警局旁邊的招待所裡。夜裡,尤明許回到招待所,才知道本來她和樊佳是住一個雙人間,但陳楓早給她定了單人間,殷逢隔壁。樊佳捂嘴笑,自己佔一個房間當然願意。尤明許也不在意,直接去了新房間。
房間應該是整個招待所最大的了,還放了張老氣橫秋的茶几和沙發。尤明許坐下後都感覺身上洋溢著中年老幹部的氣質。她住的是一樓,窗外,是滿滿的夜色和一條幽靜的街道。時而有行人走過。
這時丁雄偉來了電話:「小尤,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們傳回來的案件資料,正好我的警校同學范淑華教授和我通話,就拿給她看了。范淑華是國內著名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公安部顧問。她對這起案件很感興趣,說晚一點把初步犯罪心理畫像給我們。我讓她直接聯繫你。」
尤明許一聽就很高興,同時心想:犯罪心理專家,我這裡也有一隻。不過范教授的資歷和經驗,哪是那小子可比的。她笑道:「行啊老丁,你居然能和公安部專家搭上線。」
平時嚴肅內斂的丁雄偉,居然少見地輕輕一笑,說:「老同學,自然要賣我這個面子。」
尤明許突然就想起丁雄偉喪偶十餘年,平時所有精力都抓在工作上,人稱「滅絕師公」,猛然間她福至心靈,問:「范教授是單身啊?」
丁雄偉頓了頓,淡道:「鬼機靈。她正在美國出差,你等電話。」
尤明許掛了電話還在笑,心想,明明冬天就要到了,可連丁雄偉都開始犯桃花了。
想到這裡,她的腦子裡自動就冒出殷逢今天的模樣,夾克西褲,高大英挺。不傻笑的時候,樣貌俊朗逼人,氣質出眾。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心想食色性也,一定要透過他完美的皮相,看清底下的腦殘本質。
就在這時。
她猛地抬頭,看到窗外大樹下,一雙眼一閃而過。那是雙冰冷而陌生的眼睛,令她驟然間想到了吐信兒的蛇。緊接著一道黑影一閃而逝。尤明許從沙發彈起,直奔窗戶,一腳跨上,跳了出去。
然而長街寂靜,路燈沉默,統共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驚訝望著這個突然跳出來的女人。尤明許一擰眉,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可一口氣追了百餘米,鬼影子都沒見一個。又或者那人早就佯裝成路人,與她擦身而過了。
尤明許從警數年,還是頭回遇到這樣的事。沉著臉往回走,所以有人在偷窺她?
偶遇的偷窺狂?
因以前辦案懷恨在心的報復者?
她的心忽然劃過一絲更加冰涼的感覺,因為還想到兩種可能——
與她正在辦的這起連環殺人案有關?
抑或說,和殷逢有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5 10:26 PM
第78章
尤明許忽然就想起殷逢某次說過的話:
總覺得那裡有個人,一直看著我,盯著我,威脅我……
就跟團烏雲似的,一直追著我……
她走回招待所門口,在垃圾桶蓋上戳熄煙頭,臉上只有冷笑。
怎麼,現在衝她來了?
就怕不來。不來她怎麼把殷逢身邊的妖魔鬼怪給揪出來?
她打定主意,等手頭的案子了結,好好把殷逢過去的事翻出來查一查。
真有骯髒,她替他掃得乾乾淨淨。
尤明許走到殷逢房間門口,剛敲了兩下,門就拉開。
尤明許眉頭微微一跳。
房間裡開著空調,殷逢只穿了件黑色打底T恤,黑色長褲。忽略臉,脖子往下,一寸線條是一寸線條。肩很寬,胸肌結實而不失勻稱,窄瘦的腰,收攏向她已看慣的結實翹臀。拖鞋裡是光著的腳掌,都透著成熟男人味。
尤明許的目光又轉回他臉上,果不其然滿臉燦爛的笑,小白兔一般。尤明許瞬間倒了胃口,目不斜視走進去。
陳楓和他們家的大廚也在。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拖來張長條桌,擺滿了一桌菜。那廚子是個中年俊朗男人,還像模像樣戴著白色高帽、穿了白色制服,彷彿哪家米其林的行政總廚蒞臨破破爛爛的招待所。
浮誇,太浮誇。尤明許想,找機會得把陳楓和過去的殷逢遺留下來的作風給扭一扭,不能帶壞了殷逢。
見她進來,陳楓立刻帶著廚子撤退。殷逢拉著尤明許的手,往床邊走:「給你看個東西。」
尤明許卻抬頭看了眼窗外,空蕩蕩的,問:「剛才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跡象?」
殷逢一愣,也學她的樣子,望著窗外。
兩人這麼安靜望了好一會兒,尤明許奇道:「你又在看什麼?」
他答:「不知道。」
尤明許額頭的筋又跳了跳,不知為何,她發現自己最近對著殷逢,情緒總是容易有些小波動,容易暴躁。
她平靜了一下,換個話題:「剛才要給我看什麼?」
他指了指。
床邊放了個新的20寸黑色行李箱,裡頭——塞了隻他的木人偶。人偶的關節是可以靈活轉動的,他放進去這隻,身材也與死者類似。但到底是木頭做的,僵硬一些,勉強塞進去,卻有一小半體積在外頭。
尤明許問:「你弄這個幹什麼?」
殷逢蹲下,屁股微撅,望著箱子,頗為深沉地說:「模仿他的行為,揣摩他的心理。」
尤明許心頭被他惹得又燥起來。剛要站起,手被他拉住。他說:「阿許,幫個忙。」
「幹什麼?」
「你躺進去試試。」
尤明許靜默片刻,抬了抬下巴示意,殷逢當她馬仔這麼多天了,也機靈多了,立刻把木偶搬出來,尤明許爬到箱子裡去,只覺得侷促極了,回憶死者照片,模仿那姿勢躺下。她柔韌性好,但個子不低,縮了半天,一對小腿還是在外頭。
「我就能做到這樣。」她說。
女人以束手就擒的姿態,蜷縮在小小的箱子裡,抬頭仰望著他,眸光清亮,嗓音柔和。
殷逢原本手托下巴,端詳她的肢體形態,看久了,不知不覺就分了心,目光停在她線條姣好的下巴上,還有胸、腰、腿。莫名的,喉嚨就有點澀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幹什麼,只是身體已動了,雙手按在了箱子邊緣,低頭看著她。
尤明許也看著他。
殷逢背著光,那極富線條張力的男人軀體,就這麼覆蓋過來,輕而易舉就將她困在臂彎之內。他也沒有笑,此時看起來一點也不傻,那雙眼,清澈專註得就像在看什麼極其緊要的事物。
「阿許……」他低聲說,「你這樣看起來,好小。」
尤明許喉嚨也有點發乾,有那麼一瞬間,心頭竟湧起似曾相識的衝動。是的,如他所說,她從沒在他面前,這麼低,這麼小,受困在他的雙臂之間……
老子到底在想什麼?
幾乎是同一瞬間,她的眼角餘光瞟到,殷逢抓在箱子邊緣的五指,更緊了一些。
尤明許抬腿,一腳就踩在他那張俊臉上。他明明眼睛鼻子都被踩了,嘴巴卻笑了出來。也不知在笑什麼。
尤明許那心浮氣躁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乾脆又是一腳,將他踹到了旁邊,從箱子裡爬出來。
卻聽他在身後問:「我做錯了什麼,你要踢我?」嗓音不急不緩的。
尤明許冷道:「想踢就踢,還需要理由嗎?」
他默了一會兒,「哦。」
她轉頭一看,就見他在揉鼻子和肩膀,兩隻手還忙不過來,低著頭,有點委屈的模樣。尤明許心裡卻舒服了,想,對,這才是他該有的樣子。剛剛居然讓她感覺到幾分男人的侵略性,反了天了。必須打回原形。
這時尤明許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打來的視頻電話。尤明許一看是美國,連忙整理了頭髮和衣著,接起。
一位五十餘歲、頭髮花白的女性,出現在螢幕裡。這應該就是丁雄偉的「老同學」、著名犯罪心理學家范淑華。范教授長得慈眉善目,但眼神氣質又不乏英朗,一看就叫尤明許心生好感。
「你好,小尤。我是你們丁隊的同學,范淑華。」
「你好范教授!」
范教授似乎隔著螢幕,端詳了她一會兒,然後露出讚許的笑,說:「一看就是個能幹的孩子。你們現在在查的案子,也是我多管閒事了。因為雄偉給我看了資料,還挺感興趣的。所以提出些想法,僅供你們參考。」
尤明許說:「范教授您太謙虛,能得到您的指點,是我運氣好。」
范教授笑意更深,點點頭,說道:「從目前掌握的資料看,可以做出兇手的初步犯罪心理畫像:
他的年齡在25至40周歲間,本地人,就居住在兩名受害者5公里範圍內。他出身市井、文化層次不高,經濟條件並不優越。並且從事的是一份需要手工技藝的匠人工作。譬如說:獸醫、屠戶、木匠、鐵匠、醫院護工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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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3-26 09:50 PM
第79章
他擁有一輛不起眼的車,很容易混跡進市井中。那裡是他天然的藏身所。
他對女人是懷有仇恨心理的,這源於在兒童和青少年時期,他並未得到家中年長女性的關愛,得到的很可能是虐待和侮辱。這才造成他成年之後,沒辦法與異性建立正常關係。
這中間有一年時間,他沒有作案,那意味著入獄、患病,或者有了一段男女關係,令他停止犯罪。但終究他還是無法滿足,再次作案。
不排除他有同夥。但同夥一定比他弱小,處於從屬地位。
他就是市井中我們最常見的一類人,即使深夜走在街頭,大家也不會覺得異樣。所以他的犯罪技巧不見得多高超。
他有強迫症,如果你到他的店鋪或者上班場所,會發現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就像機器碼出來似的。他不善言辭,情緒非常容易激動,有強烈的暴力傾向。
我目前能推測出的,就是這麼多。希望能對你們的查案有所幫助。」
尤明許聽完後,下意識目光往旁邊的人瞟了瞟,剛想和范教授再討論幾句案情,哪曉得那顆腦袋就直接伸了過來,放大的英俊傻臉,一下子佔據半張螢幕。
殷逢說:「噫?阿姨,你和我推理的一樣。」
尤明許一頭黑線,剛想把他推走,鏡頭裡的范淑華卻瞪大眼:「殷逢?!」
殷逢乾脆把手機從尤明許手中拿起,奇道:「你認識我?」
范淑華的目光變得複雜,盯了他好一會兒,又看看尤明許,嘆了口氣說:「才一年不見,連老師都不認得了。你的犯罪心理學還是我教的,沒有半點印象嗎?」
尤明許吃了一驚,竟然是師徒。殷逢想了想,又把手機湊眼前仔細端詳,微微一笑點頭:「你是有點眼熟。」
范淑華的表情變得更難以形容,沉默了好幾秒鐘,說:「我今年一直在國外,前一段才聽說他出了事。一直是這樣嗎?」這話是問尤明許,她答:「是的。不過,我覺得他現在比剛出事那會兒好多了。」
殷逢立刻看了她一眼,而後咬了一下唇,偷偷的笑。尤明許順手摸摸他的頭,意思是誇了你就老實點。
范淑華將他們倆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身為知名權威專家,卻有了再次瞪圓眼的衝動。
天知道她這個得意門生,出事前,是個多麼成熟老練有魄力的男人。他的私生活作風也讓范淑華不太滿意,倒不是說人品有問題,而是交往的幾任女友,似乎都沒有長久的,總是匆匆在一起又驟然結束。讓范淑華來看,她會覺得這位高徒並不好女色,反而是對女人缺乏信任感,沒有辦法拿出真心。
可現在,殷逢完全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那清純蕩漾的眼波,看得范淑華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過,弟子的私生活,說到底她是管不著的,也不是什麼關鍵。范淑華沉吟道:「殷逢,老師有些話,想問問你。」
尤明許明白了,說:「范教授那你們聊,我回房間喝口水。」
殷逢不幹了:「我房間有水,阿許我去給你倒。」說完就要丟了手機,尤明許將他的手一摁,低聲說:「聽不懂話啊,待著別動。」轉身走了。
殷逢也不是真傻,明白過來,舉起手機,直勾勾望著范淑華。
范淑華望著他酷似大眼青蛙的模樣,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心疼。末了,她還是溫和地笑了,試探地問:「殷逢,以前的事,你全不記得了?」
殷逢腦子裡於是又閃過那些模糊凌亂的畫面。他沒好氣地答:「是啊,都不記得了。」
范淑華靜默片刻,問:「那個人呢?你以前和我說過的,總覺得有個人在暗中窺探你、跟蹤你,他非常瞭解你,並且犯罪手段極為高明。」
殷逢和范淑華對視了幾秒鐘,問:「他是誰?」
范淑華搖搖頭,一雙睿智的眼,也藏著些許憂慮和困惑:「我所知的,也是你告訴我的情況——起初,對於他的存在,你追了一個多月,卻一無所獲。因為這事,你當時的情緒也非常焦慮,認為他不僅僅是狂熱粉絲或者報復者這麼簡單,你認為有一場龐大的陰謀,在針對自己展開。你也希望藉助我的力量,去幫你分析。但連我,也什麼都沒分析出來。
後來我出國了,你還給我來過電話,說有了眉目,要找個機會和我面談。結果沒等我們見面,你就……」
殷逢說:「老師,那個人沒有再出現過。我不想再找,也不想查了。我現在過得很好,比以前好多了。」
——
尤明許坐在自個兒床上,也不知道殷逢會和恩師聊些什麼,傻小子可別把老師給惹生氣了。想到這裡,她就笑了。
然後立馬又沉下臉。她為什麼要替他傻樂,這也會傳染?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許夢山打來的。
「尤姐,查出來了,劉伊莎真的從分金寶公司借過校園貸!前前後後本金加起來就有10來萬,利息有30多萬!這筆錢她無論如何都是還不上的!」
——
結合技術復原的劉伊莎手機通訊記錄、簡訊、微信等,以及銀行賬戶,她與分金寶公司的借貸關係,也基本清晰了。
自今年2月起,劉伊莎就從該公司借錢,3000、5000都有。後來還借過3萬這樣大額的。警方查清資金流向,早期這幾萬塊,劉伊莎除了留下日常生活所需,都寄回了家裡——她在農村的父親,今年修葺屋頂時摔了下來,腿摔斷了,急需醫藥費。
負債的劉伊莎,臨近畢業,工作沒有找落,經濟情況更加捉襟見肘。她打了些零工,但都收入很低。於是總也2000、3000的借著。到畢業時,租房子需要一筆錢,家裡父親治病還在不斷要錢,她又再度舉債……
到她失蹤前3天,還有她和分金寶的聯繫人——蘋果哥的聊天記錄:她提出想要借1萬。蘋果哥表示很為難,說見面談。就沒有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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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3-26 10:10 PM
第80章
樊佳嘀咕了一句:「她什麼也沒有,沒什麼可以抵押。這家公司倒心大,一直肯借給她錢。」
韓烽對這些三四線城市的校園貸公司,更瞭解一些,說道:「多半有裸貸視頻在對方手上。有這個在手,他們根本不怕她賴賬,只想讓她多借點,等收網的時候,這網能吸附她半輩子的血。30萬利息?滾到100萬你信不信?只要她有一點不聽話,裸貸視頻立刻發到同學、朋友,最過分的是發到父母那裡。就這一招,能把人逼死。」
許夢山說:「毒蛇一樣。」
這時殷逢問了句:「裸貸視頻是什麼?」
這玩意兒一線刑警多少都知道,是校園貸公司,讓女生裸體手持身份證,錄製聲明借款的視頻後,發給校園貸公司作為證據,然後放款。
韓烽簡單解釋了一下,然後說:「我們以前查處的非法校園貸公司的電腦裡,這種東西大把大把的。」
殷逢蹙眉想想:「我能看看嗎?」
韓烽剛要答好,尤明許拍了下桌子,說:「我們時間很充裕嗎?別扯了,趕緊商量接下來怎麼辦。」
大家點頭稱是,只有許夢山笑笑。
樊佳說:「你們說,劉伊莎失蹤那天出門,會不會是和分金寶公司的人碰頭,去拿她申請的那筆1萬的貸款?那個蘋果哥還說了『見面談』。」
這其實也是大家心裡懷疑的。
尤明許手指敲了敲桌面:「這是現在唯一的線索了。而且一年前的趙菲兒,也從這家公司借過很多錢。」
韓烽看著她:「怎麼查,是來明的,還是來暗的?」
此時在場幾位刑警骨幹的內心都有些激動,哪怕分金寶公司眾人都擁有一年前趙菲兒案確切的不在場證據。他們依然感覺到,在這家看似唯利是圖的公司背後,有更深更神秘的內情,在等著他們。
尤明許答:「暗著來,我的意見是先找個人,試探蘋果哥和這家公司。避免打草驚蛇。畢竟現在咱們根本不知道,兇手和這家公司,有沒有關係,是什麼關係。他可能是這家公司裡的任何一個人,也可能只是相關的人,還沒有半點頭緒。」
韓烽點頭:「那就得找個女警了。」話音一落,大家都看向尤明許,她抄手往椅子裡一靠,笑笑:「我去,沒問題啊。」這種事她早已駕輕就熟。
韓烽卻沒吭氣,許夢山和其他幾個也打量著她。雖說尤明許在全省女警中武力值拔尖,長得也足夠吸引任何罪犯……
「阿許你太漂亮了,氣質也不像學生,他們會起疑。」角落裡的殷逢誠懇地說。
尤明許淡淡看他一眼,嘴角飛快揚了揚,說:「要不……我做點偽裝?」
許夢山搖搖頭:「不行,你那一身的王霸之氣,擋都擋不住,尤姐你能在蘋果哥面前瑟瑟發抖我見猶憐嗎?多違和啊!你一說話就把犯罪分子嚇哭怎麼辦?」
尤明許:「你、想、死!」
眾刑警哄堂大笑,殷逢也笑,結果就看到尤明許的目光一下子瞪過來,那麼多人笑,她就瞪他一個人。沒來由的,殷逢心口居然甜了一下,還有點癢,乾脆低下頭再笑。
尤明許:「……」
反了!
這時樊佳站起來:「我去吧。」
大夥兒都看過去,眼睛一亮。雖說樊佳此時還穿著警服,但她身量比尤明許嬌小些,臉有點圓,相貌甜美,一笑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別說還真有幾分清秀可人的味道。
許夢山忽然開口:「你不行,身手太差。坐下。」
樊佳:「許狐狸你閉嘴。我是去當誘餌,又不是去火拚。再說我身手比你和尤姐是差點,放倒幾個犯罪分子可是沒問題的。尤姐,韓隊,就我去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7 09:53 PM
第81章
這是個再尋找不過的早晨,天光大亮,街上車流如梭。因為時間還早,並未臨街的這排店鋪,大多還沒開張。偶爾有路人經過。
樊佳長髮披肩,穿了件米色小外套,下面是條秋裙,還裹了條圍巾,站在街角,有些茫然地張望,不時搓搓手。
怎麼看,都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學生模樣。
在這個路口,至少有三個點,埋伏著員警,從望遠鏡和通訊器裡,關注著樊佳這裡的進展。
尤明許和殷逢待在一間未裝修二樓商鋪裡,隔著玻璃眺望。偶爾會看到樊佳抬起頭,衝他們似有似無地一笑。這才依稀有平日那活潑幹練女警的影子。
等了約莫有半個小時,有個男人從街那頭出現,朝樊佳走來。樊佳適當做出略略緊張和期待的樣子,手緊握帆布挎包,雙腳微微掂起。
即便那男人與她擦身而過,似乎不是她等的人時,她依然顯得焦慮且失望,繼續顧盼。
許夢山在大家都能聽到的通訊器裡嘀咕:「演技滿分。」
樊佳的嘴角飛快往上一勾,隨即又耷拉下來,似乎等得累了,低頭踢著路邊的垃圾,情緒看起來低落至極。
「你就是樊玲玲?」那男人居然又走了回來,臉上帶著笑。
樊佳連忙抬起頭:「是,我是!你是……蘋果哥?」
男人笑著點頭,在近距離看清樊佳容貌的一剎那,眼中明顯閃過亮色。
樊佳也打量著他。
江湖人稱「蘋果哥」,是因為很多大學生找他借貸,都是為了買蘋果手機。樊佳也想像過,大約這一類人,必然尖嘴猴腮、面相陰險。卻沒想到,是個看起來清秀靦腆的男人。蘋果哥接近1米8的個頭,但是比較瘦,白淨一張臉,眼睛彎彎的帶著笑意,還戴了副眼鏡。身上是樣式普通的羽絨服,牛仔褲,活脫脫涉世未深的大學學長的模樣。
而按照警方掌握的資料,這位「蘋果哥」,從懷城大學畢業確實不過三年而已。
「你也是懷城大學學生?」蘋果哥好奇地問,「以前怎麼沒看到過你?」
樊佳露出侷促模樣:「我是中文系的,平時比較宅……」
蘋果哥露出理解的笑,像是怕對方不相信自己,樊佳掏出學生證遞給他。蘋果哥看了一眼,點頭,還給她,說:「不是不相信你。是因為小偉介紹,我才願意借錢給你。都是熟人嘛,小偉又是我老弟。現在外面借錢很難的,大家資金都緊張。因為熟人關係,小偉又跟我說了半天,才幫你一把。所以看看學生證,我才放心。」
樊佳在心裡罵人,臉上卻一副感激表情,連忙點頭:「謝謝蘋果哥,謝謝!」
「我的車停在那邊,坐我的車過去吧。」他說。
樊佳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路旁停著輛白色別克,很不起眼。兩人上車,樊佳坐得筆直,身體也很僵硬。蘋果哥似乎看出她的緊張,說:「你別怕,我這裡都是正規借貸,而且利息很低。我也不靠這個掙多少錢,純粹是幫幫想要創業的學弟學妹們。喝口水。」
他把一瓶礦泉水遞給她,樊佳一看心花怒放,心裡默念:裡頭有東西有東西!擰開連喝幾大口。結果車都開出十多分鐘了,她還屁事兒都沒有。顯然這只是一瓶普通礦泉水。
「你借錢是為了什麼?」蘋果哥問。
樊佳小聲地、非常底氣不足地答:「創業。」
蘋果哥笑笑,說:「學妹加油。」
要不是熟知這些校園貸毒蠍子們的老底,樊佳真有一種眼前人相當溫柔善良的感覺。再想想那些真的大學生,被他這麼一路親切相待,口口聲聲創業、正規、人情,只怕早喝下了這碗迷魂湯,輕易相信了這番鬼話。
尤其是那些經濟窘迫,壓力很大的女大學生。這位「學長」,很容易讓她們心有好感放下戒備吧。
嘖嘖,只聽說過美女毒蛇。他日這位溫柔學長卸下面具,吐出蛇信子,想必也非常精彩。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車駛到一個裝修家居城附近。樊佳露出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問的神色。蘋果哥把車停好,又非常紳士地給她拉開車門,說:「借錢給我們那位大哥,有很多產業,這家居城有一半的門面都是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他日常辦公也在這邊,方便照看。」
樊佳:「哦……」
他們去的卻不是家居城裡,而是旁邊的一條門面街。樊佳看了眼,因為位置偏,大半都沒看門,生意極冷清的樣子。但她假裝什麼也不懂,跟著他走到一個門面前。
白色卷閘門關閉著,連門牌號都沒有,也沒有招牌。蘋果哥小聲說:「這是李大哥的一處放貨庫房,他生意很忙,時間也緊張,就在這裡順道見見我們,借錢給你。你機靈點,展現一下自己的口才和社交能力,要是李大哥對你印象好,說不定將來還把你招到他的公司去。」
樊佳如夢方醒,傻乎乎地點了幾下頭。
蘋果哥還是那副溫柔練達模樣,掏出鑰匙,打開捲閘門。迎面果然堆滿了紙箱子,也不知道裡頭裝著什麼。蘋果哥帶著她,上了條狹窄陰暗的樓梯,四面白牆、水泥地。樊佳一邊跟著他,一邊想:「對我起歹意、起歹意!」她知道警局兄弟們,都跟來了,或近或遠地在暗處盯著呢。包括這位「皮條客」說的每一句屁話,都只會惹得刑警們恥笑。
二樓居然還像模像樣,擺了幾張辦公桌。一個頭髮稀少接近光頭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張桌子前,聽到動靜,只比較矜貴地抬了一下頭,繼續翻資料。手邊,放著個煙灰缸,半支沒抽完的雪茄。
蘋果哥領著樊佳走過去,說:「李哥,這是我一個小師妹,最近手頭周轉不靈,想要創業,想和公司借筆錢。她的創業項目挺不錯……」蘋果哥看了樊佳一眼,眼中是親近和理解的情緒,「李哥我知道她的項目額度很少,你現在也很少審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一下?」
樊佳也立刻乖覺地賠笑:「李哥好,麻煩你了!」
李哥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放下手裡文件,夾起雪茄:「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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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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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7 10:17 PM
第82章
桌子對面也就兩張辦公椅,蘋果哥和樊佳坐下,李哥抽了口煙,笑著對蘋果哥說:「你這小子,就是心軟,尤其對女孩子。知道我現在瞧不上這種小項目,還往我這兒帶,是不是看人家長得漂亮啊?」
蘋果哥臉都紅了,連忙擺手:「哪能啊,李哥你別拿我開玩笑,這是小師妹,我純粹是挺欣賞她的。幫幫忙,行嗎?」又轉向樊佳:「你是想借多少?」
樊佳怯怯地說:「一萬。」
李哥說:「你這借得不少啊,他可能和你說過,我這個人,願意幫助有志向的大學生。但你也得有什麼可以抵押的,不然我的錢打了水漂怎麼辦?」
樊佳急了,看看蘋果哥,他露出鼓勵表情,樊佳鼓足勇氣,聲音略有些發顫地說:「李哥,我、我會很努力的,就是家裡條件太差,現在生活比較困難。我想和同學合夥,開個網店,就是需要錢進貨。網店怎麼做,我都想好了,一定可以賺錢的,也一定能還上你的錢。我的畢業證和身份證都帶了。」
蘋果哥接過,遞到李哥面前。這時李哥也說了句:「中文系還有這麼漂亮的系花剛畢業啊,我之前都不知道。謝子漪你認識不?也是我的客戶。」
樊佳賠笑道:「認得,她是1班的,我是2班的。」
李哥點了點頭,把兩個證件放在自己面前,大約是感覺火候差不多了,從抽屜裡拿出疊合同,放到樊佳面前:「你看看沒問題,就在這裡簽字。」
樊佳低頭垂首,接過合同開始看。李哥和蘋果哥對視一眼,蘋果哥微笑說:「都是些制式合同,很簡單的,因為是熟人,肯定給你最低的利率,放心。」
樊佳感激地點點頭,只瞟了眼利率和滯納金計算公式,問:「那我到時候要還多少利息?」
李哥對蘋果哥說:「這是不信任我?我待會兒還要去公司開會,忙得很,能簽就簽,不能簽沒關係,你把人帶走,別耽誤我正事。」
蘋果哥慌忙說:「哪裡哪裡,李哥對咱們幫助多大啊,怎麼能不信任?又對樊佳說:「沒問題就趕緊簽吧,這樣不好,每週只需要付很低的利息,一百來塊錢,輕輕鬆鬆就能還得上。」
樊佳面色一鬆,一咬牙,拿起筆,剛要翻到最後一頁簽名,又愣住,猶豫道:「這個手續費……」
合同上寫著,借款還需要20%手續費。
蘋果哥抬起頭問:「李哥,這裡能不能……優惠一點?這個條款是對普通人的,但樊玲玲她才剛畢業,創業也需要時間。」
李哥笑笑,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看來你是真照顧這個學妹的。小樊,不瞞你說,這20%的手續費,一是我這邊公司運營,也要費用不?總不能李哥我幫你,結果把自己公司拖垮了吧?二是有一部分給蘋果的,他這麼幫你,跑這一趟,油費和上下關係打點,也得花錢。他這意思,是自己這部分不想要的,這是要自己往裡給你貼錢呢。我就問你,你能不能幹出這事兒?你才剛踏上社會,對於幫助自己的人,咱們能這麼幹嘛?
其次,蘋果,就算你不要,我也不能同意。因為這是行規,蘋果啊,你也太年輕了。破壞了行規,你自己願意吃虧。可是以前靠你借錢的那些學弟學妹們,知道了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你這個學長,一碗水不端平,到時候找你麻煩怎麼辦?去年那個借錢還不上,淨去打遊戲吃喝玩樂的學弟,最後你還給他墊錢,勸他上進,結果人家還把你狠狠打一頓,這麼快就忘了?」
樊佳面色緋紅,十分動容且衝動地望了蘋果哥一眼,說:「李哥你別說了,我現在就簽。」提筆寫下樊玲玲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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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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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8 09:54 PM
第83章
這是一間空曠、整潔的倉庫,距離殷逢住的招待所也不遠。殷逢也不知道,陳楓是從哪兒找到這種地方的。事實上,和陳楓相處越多,殷逢越感覺出自己這名助手的神通。不僅把他伺候得細緻貼心、舒舒服服,警局、出版社、影視公司各種高層關係,他都能替自己應付;而且陳楓似乎也有一些諱莫如深的手段,總是能給他想要的結果,卻不太提及其中緣由。
而且,陳楓還忠心耿耿,殷逢偶爾暗中翻了翻自己公司的帳,發現沒有任何問題。陳楓清清白白,一心為他。
而現在,陳楓和他就坐在倉庫裡的貨箱上,面前站著五名陳楓給他找來的人手。
殷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嫌棄的語氣不要太明顯:「就他們啊?」
陳楓永遠是一副精英模樣,比主子還要清貴知性,扶了扶眼鏡,說:「殷老師,他們都是跟你很多年的,很可靠。」
殷逢靜默不語。
都是些熟人,而且是在他「重生」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
司機,永遠沉默但不失彪悍的模樣,體格高大健壯,僅從面相看,殷逢就能感覺出,他的自我控制能力並不強,卻偏偏能安分守己,替他當一個司機;
園丁,殷逢只見過兩三次。但是當他第一次看到園中那副以花草組成的梵古的畫作,再看到園丁削瘦陰鬱的容顏,就知道他心裡藏著很多故事。
還有家裡的老僕,肢體語言和細枝末節,都透著抹不掉的牢獄痕跡。但外人看來,他就是個成日笑嘻嘻,一心伺候花草的樸實老人;
甚至還有畫手,和他最喜歡的廚子。他倆都是容顏好看的溫和青年。只是現在,和其他人站一塊,立刻就沾染上了某種群體氣質。
殷逢轉頭對陳楓說:「難道我以前,就專門收留心理有疾病的傢伙?塞得到處都是。」
大約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那五個人都看向陳楓。陳楓卻只是笑笑,說:「不是的,他們都是受過你救命恩惠的人,所以才對你死心塌地。我不也是嗎?我還嘗試過十多種死法呢,現在可有玩忽職守的情況?以前,你有很多事,想做而不方便做,就是讓他們去做的。以後也可以吩咐他們。」
那五人都只是微笑,空氣很安靜。殷逢的心頭突然有些發脹,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有些煩躁,可又似乎有什麼在誘惑著他,某種似曾相識的放縱自我的感覺。而他並不討厭。
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我要找一個人,我有他的犯罪心理畫像。如果你們能把他找到,我就相信你們是可靠並且有用的。」
尤明許他們一頭紮進案子裡,按照傳統思路在查。殷逢和范淑華給出的犯罪心理畫像,只被當成參考。所謂參考,也就是參考一下,煞有其事,然後丟到一旁。
刑警們又分不出別的人手查這一頭,所以殷逢就想自己查。現在「隊伍」總算是拉起來了。
殷逢走出倉庫時,手機響了。他一下子站定,身後的六個手下也跟著停步。殷逢馬上回頭比了個噤聲手勢,這才接起:「喂,阿許。」
「吃飯沒?」尤明許似乎在嘈雜的環境裡,殷逢幾乎都能聞到她身邊的煙火氣。
他立刻說:「還沒有。」
她嗓音裡帶上了笑:「過來,我把地址發給你,剛發現了個好吃的地方。」
殷逢掛了電話,大踏步走到車前,鑽了進去,司機也趕緊上車。陳楓領著其他幾人站在原地,目送他遠去。
園丁抬了抬眼皮,說:「還熱乎著呢?」
畫手微笑道:「是啊,居然是個女員警。」
老僕說:「他到底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居然瘋成這個樣子了。」
陳楓淡淡地說:「好好辦殷老師交代的事。還有,上次送女人到他床上的事,再也不要搞了。至少現在,他和尤明許是來真的。你們再瞎搞,殷老師什麼時候才能如願以償?」
——
懷城呈現出非常典型的小城風貌,你只要在這個城市稍微深入一點,看到的滿滿都是煙火氣。殷逢的賓利車拐進條小街,到處都是店鋪,還有川流的人。到了尤明許說的那家店門口,殷逢抬眼一看「周記臘豬腳火鍋」。他也不清楚這是個什麼吃食,反正尤明許選的,一定是好的。雖然店鋪門口看起來有點髒破。
司機說:「殷老師,這裡不好停車,我去找個……」
殷逢擺手:「不用了,你走吧,快去找我要的人。吃完飯我要和阿許散步回去。」
不苟言笑的司機,聞言也笑了一下,聽命離去。
這小破飯館,走進去,居然有三層。殷逢爬上幾層簡陋的、看起來不太衛生的樓梯,上頭都是包廂。他找到尤明許發來那間,推門進去,就見她坐在窗前抽著煙,白牆瓷磚包房裡,一張老木桌,罩著一次性塑膠桌布,上頭擺著個熱騰騰的火鍋,一股特別的香味。
尤明許只瞟他一眼,鳳眸微瞇,繼續吞雲吐霧。
這是個能坐四人的小圓桌,殷逢走到她身邊坐下,跟隻敏捷的小狗似的,一下子把煙奪了,丟進煙灰缸裡。
尤明許橫他一眼。
他說:「案子沒破,你也不能抽個沒完。小心變成大黃牙。」
尤明許惡寒了一下,到底抽不下去了,問:「上午去哪兒野了,一大早上房間就沒人。」
殷逢答得理直氣壯:「我去查案了啊。」
尤明許看著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殷老師,跟她混了數次小飯館後,已經非常熟悉地提起茶壺給兩人沖洗一次性餐具,又把一次性筷子拿出來,磨了磨毛邊,再燙過,放在她面前。
她任由他伺候著,很快菜全上來了,她說:「韓烽推薦的館子,早就想來吃了。咱們試試怎麼樣。不過他一向靠譜。」
殷逢低頭,夾了一筷子,沒說話。
尤明許問:「你那條線查得如何?」
殷逢答:「那片區域人口密度太大,流動人口更多,暫時還沒有收穫。」
尤明許點頭,理應如此。所以她總覺得,犯罪心理這玩意兒,說起來容易,執行落地很難。
一嘗味道,果然濃香撲鼻,酥軟適中。在這樣漸寒的天氣,吃著熱騰騰的臘味,更覺心窩子都熱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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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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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8 10:09 PM
第84章
冷不丁聽到尤英俊問:「阿許,你和韓烽很熟啊?」
尤明許答道:「嗯,以前一塊學習過,還一起辦過案,老熟人。」
殷逢用筷子剁了剁碗裡的豬腳:「那你覺得……覺得……他怎麼樣?」
尤明許抬眸看他一眼,又夾了塊熱乎乎的萵筍片吃了,說:「挺好的。」
殷逢不吭聲了,你甚至能感覺到他整個人像把漂亮的弓,氣場微微繃緊。
尤明許聽著鍋裡汩汩的聲音,還有彼此筷子碰到盤中的輕響,說:「他家孩子才三歲,總在外面跑案子,嫂子也挺不容易的。」
一隻又大又軟的豬腳,被夾到她盤子裡。尤明許抬眸,就看到他閃閃發光的笑臉:「阿許查案也不容易,多吃點,長胖點。」
尤明許不由得笑了,可笑完又心生懊惱。心想我剛才到底在解釋什麼?正要惡聲惡語兩句,找回心理平衡,結果就看到殷逢用筷子把幾根骨頭,擺成了個……什麼形狀?
見她注視,他獻寶似的推到她跟前:阿許,你看,這像不像一個豬頭?」
尤明許:「……」
像,真像。
「樊佳那裡進展得挺順利的。」尤明許邊吃邊說,「過去五天了,她以家中急用錢為名,通過蘋果哥又借了2萬。這麼算下來,她所欠的利息和滯納金,正在翻倍增長。她假裝不知道,蘋果哥也沒發動。兩人相處得挺好的,蘋果哥對她表現得挺曖昧關心的,樊佳順水推舟,讓對方以為她盲目地越陷越深。」
殷逢思索了一下,問:「蘋果哥對樊佳?」
尤明許微微一笑:「無論有幾分真,幾分假,我認為蘋果哥對樊佳,是有興趣的。」
殷逢眼中也閃過笑意:「哦,很好。」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如果能抓到性犯罪的蛛絲馬跡,與劉伊莎之死的關係就更近一步。
他們對視了一瞬,火鍋的白色煙氣寥寥在彼此眼前升騰,看懂了彼此的心思。
殷逢的嘴巴彎起,他最喜歡和阿許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尤明許一愣,草,為什麼又和他心有靈犀了!
殷逢還想再說點什麼,進一步討她歡心,猛然間他感覺到腦袋裡有什麼「轟」地一震,就跟雷擊似的,他眼前一黑,人從椅子滑落下來,摔在地上。
只聽到尤明許大聲喊道:「殷逢你怎麼了?殷逢!」可他眼前什麼也看不清,腦子裡很多破碎的畫面在撞擊:許許多多的鮮血,斷裂的肢體……一輛車急速飛馳,撞了過來……還有人在笑,非常冷靜無聲地笑。
殷逢抱著頭,開始呻吟,身體也蜷縮在地上。尤明許已撲過來,將他抱在懷裡,急切地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頭不舒服?」同時摸出手機叫救護車。
「轟」又是一震,彷彿塵封已久的冰面,開始有了裂痕。殷逢全身都在顫抖,篩糠似的,他又看到了一些畫面:一隻手,握著筆,在一張張罪犯記錄表上打叉,有個十分十分熟悉的聲音,在說:「他們都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包括你,殷逢。因為你們都是……你們都是……」
他嚎叫一聲,眼淚掉下來,恍惚間卻看到一雙眼睛,很熟悉,卻想不起來的眼。那雙眼很悲涼,也很平靜,充滿憐惜。那是一雙男人的眼睛,只是這樣深深地望著他。而殷逢的心中,突然湧起巨大的悲傷、不甘甚至桀驁不馴。
「哥哥、哥哥……」他呢喃出這個詞。
尤明許眼眸瞪大,哥哥?殷逢的資料她知道了個七七八八,親生哥哥殷塵,比他大十二歲,但是十多年前就死了。
可看著他恍恍惚惚、淚流滿面,額頭青筋鼓起的猙獰模樣,尤明許只覺得心肝俱裂,抱緊他,看著懷中那張痛苦的臉,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臉貼近,和他的貼在一起。
「殷逢、殷逢……尤英俊、尤英俊,冷靜,冷靜一點,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救護車的呼叫聲在樓下逐漸逼近,懷中人卻漸漸不掙扎了。尤明許低頭一看,卻見他雙目緊閉,眉頭緊皺,呼吸短促,儼然暈了過去。
——
做戲做全套,樊佳就租住在距離兩名死者不遠的樓房裡。這天夜裡,她窩在小床上打遊戲,許夢山就坐在旁邊沙發上。這兩天他貼身保護她,以防萬一。
樊佳打了一會兒,頭也不抬地說:「你怎麼主動要求保護我?不是總嫌這樣的工作單調嗎?」
許夢山還在翻卷宗,答:「尤姐要縱覽全域,除了她,誰是武力值第二?」
樊佳說:「韓隊手下不也有幾個人挺牛的?」
許夢山淡道:「他有那個閒工夫管你?再說你和他們熟啊?」
樊佳不出聲了,過了一會兒自個兒笑了,抬頭看看一本正經那人,心想:長得秀氣,嘴太賤。不過關鍵時刻倒是挺可靠的。有他在,就不緊張了。
正巧許夢山抬頭,也看向了她。
兩人對視幾秒鐘,他開口:「你再把大腿抬高點,我就看到你內褲了。想清楚,我是不會負責的。另外,腿略粗。」
樊佳:「……滾!」
兩人正鬥著嘴,她手機響了,進來條簡訊。
樊佳拿起一看,往床頭靠著,笑著念道:「樊玲玲(身份證號:XXXXX)你好,你在我公司借款3萬元,本期應還利息及滯納金1922元,請於本週三前還款!逾期應負法律責任!嘖,3萬塊,兩星期不到就2000塊利息了,後面還會翻倍滾,真不要臉。」
她把這條簡訊轉到專案小組群裡,一切都按照計劃在推進。
許夢山說:「還不找你的蘋果哥,一哭二鬧三上吊?」
樊佳說:「自然是要找的,現在除了他,還有誰能救我於水火?等我醞釀一下情緒。哎你說,他會不會對我來真的,為我改邪歸正?那案子就沒法往下查了,都怪我魅力太大。」
許夢山冷笑:「做夢。」
樊佳也不知怎的,在他陰惻惻的笑容裡,感覺扳回一程,醞釀了一下情緒,給蘋果哥打了過去。
現在已經查清,蘋果哥大名陳昭辭,很像模像樣的名字,他也告訴了樊佳真名。三年前從懷城大學畢業後,起初幹了份普通公司工作,很快就辭了,投身入校園貸事業。也不知道他拉了多少大學生下水。據警方初步調查,當年陳昭辭大學就讀期間,正是校園貸泛濫,他也有過借貸行為。畢業後,他成了加害者中的佼佼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9 10:02 PM
第85章
開始蘋果哥沒接。樊佳鍥而不捨地接著打,響了二三十聲,陳昭辭才終於接起,嗓音壓低,語氣溫和:「玲玲,什麼事?」
樊佳開的是免提,許夢山同時錄音。聽到這稱呼,許夢山眉頭嘲諷地抖了抖。此時樊佳已經全情投入了,慌道:「蘋果哥,我剛收到條簡訊,說我欠的利息和滯納金,已經有快2000了!怎麼回事?不是說一個星期才100多的利息嗎?怎麼會這麼多,我怎麼還得上?!」
那頭的陳昭辭靜默片刻,說:「100多是1萬塊的利息,你前幾天又借了2萬。」
樊佳帶著哭腔:「那也應該只有3、4百啊!」
陳昭辭嘆了口氣說:「上周的利息,你就沒交,所以產生了滯納金。加起來就有這麼多了。」
「……滯納金?可怎麼會有這麼多?」
陳昭辭耐心地解釋:「因為在我們公司借款,不需要任何抵押,只是那身份證和學生證,做個證明。這個前提,就是我們公司是為了支持大學生創業,所以對學生的信任度很高。我們也冒了很大風險。你不懂金融,那從金融學的角度,我們給與了你們這麼大的信任,冒了這麼大的風險,相應法律上需要規定的滯納金就很高。我這麼解釋你聽明白了嗎?」
樊佳一副似懂非懂的慌張語氣:「那……那怎麼辦?一個星期2000!我根本還不上!」
陳昭辭居然還真的替她出謀劃策:「你前兩天不是剛借了2萬,從那裡頭拿,先把利息還上。」
這頭,樊佳翻了個白眼,哭道:「可那是給我家裡急用的,我爸還在住院……都轉給他們了,我現在真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蘋果哥,我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要是這個星期利息還不上,會……會怎麼樣啊?」
陳昭辭語氣一沉:「那會比較麻煩,利息肯定是越來越多的。而且咱們有協議,你拖著不還,對你的個人信用也會有很大影響,將來你買房貸款、甚至乘坐火車飛機,都會進黑名單!而且是違法的啊!」
「那我該怎麼辦?我真的沒錢了!蘋果哥,你能不能……方不方便,借錢給我?」
陳昭辭嘆了口氣,答:「我畢業也沒幾年,還在還房貸。不瞞你說,前兩年我也幫過幾個學弟,結果……錢打了水漂,那天你也聽到李哥說了。所以我手頭也比較緊。」
樊佳:「你真的沒辦法幫我了嗎?或者……或者公司能不能再借我一筆錢周轉?我已經進貨了!只要網店開起來,很快就能把錢還上!再借我一筆吧!」
陳昭辭深深嘆了口氣,說:「我本來不該同意的。一是再借,我怕你今後壓力太大。但確實利息要還,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還上利息比較重要,因為一個人的信用度如果有了汙點,那就是一輩子的事!二是你沒有任何東西作抵押,本來,已經借不到錢了。你出去找找,看沒有任何抵押,誰願意把3萬塊借給你,現在你還想借更多!只是……只是按照公司規定,這次你要抵押點東西了。」
樊佳:「我能抵押什麼東西啊?我什麼都沒有。」
陳昭辭靜了幾秒鐘,慢慢地說:「其實也很簡單,你錄個視頻,說一下借款的事,發過來就行了。」
樊佳:「真的?那我馬上就錄。」
「等一下。」陳昭辭說,「光是視頻,對我們公司來說,確實起不到什麼保障所用。你放心,這個視頻,我看不到,公司其他人也看不到,只有財務部的大姐會看到,也絕對不會傳播出去。」
樊佳:「什……什麼意思?」
陳昭辭說:「其實你的很多女同學,都這麼幹過,沒什麼的。需要你把衣服都脫了,什麼也不穿,拿著身份證,錄個視頻。只要有這個,第二天就放款給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9 10:23 PM
第86章
樊佳下意識就反駁:「不行!」
陳昭辭靜了幾秒鐘,居然笑了:「害怕?」
樊佳:「嗯……不行的,那實在是太……」一時語塞。
陳昭辭說:「那你考慮考慮,再告訴我決定。其實沒什麼,一個憑證而已。」
樊佳輕聲說:「你真的要我拍那種東西,發給你們公司?蘋果哥,我……」
一旁的許夢山,掀了掀單眼皮,心想老子真要吐了。
那頭的陳昭辭卻似乎有點被女人的欲語還休依賴委屈給打動了,喊道:「玲玲!我不會害你。我也保證,別人看不到。我也不會看。」
掛了電話,樊佳意猶未盡地渾身一個戰慄,嘆道:「渣男。」
許夢山說:「你說,劉伊莎和趙菲兒,有沒有拍裸貸視頻發給他?」
樊佳答:「她倆的借款金額比我高,也沒有還債的能力。按他們這個流程,肯定拍了。」
兩人對視一眼,許夢山說:「我把情況給組裡彙報一下。裸貸視頻呢,肯定是不用你拍的。真要拍了,只怕別人一看,不肯借錢了。咱們看看接下來,怎麼和他們周旋。」
樊佳抓起個枕頭砸過去,許夢山輕鬆單手接了,往腰後一塞靠著,打電話跟尤明許彙報。
——
市立醫院VIP病房。
殷逢靠坐著,手上還在輸液。醒來後,他的腦袋是陣陣劇痛後的疲憊和空洞,因此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
頭部是最麻煩的,陳楓坐在床邊,手握醫生的各項檢查報告,也查不出任何問題。
殷逢說:「把我那位哥哥的所有資料,都拿給我看。」
陳楓一怔,答:「沒問題。你是想起什麼事了嗎?」
殷逢看他一眼:「我應該想起什麼事呢?」
陳楓露出些許憐惜的表情,說:「殷老師,你以前……很崇拜和喜歡哥哥殷塵,所以他英年早逝,一直是你的一塊心病。你一直給蘇子懿留面子,允許她留在身邊,我想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殷逢摸著下巴想了想,說:「他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陳楓答:「十三年前,車禍。」
殷逢又問:「遺體呢?」
陳楓:「火化了。」
殷逢有點失望:「那就沒辦法判斷,死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了。」見陳楓露出欲言又止表情,殷逢:「說話。」
陳楓的表情有點奇怪:「你幾年前就有了這個疑問,後來親自做了一系列偵查檢測,最後確定了當時的死者,就是殷塵。你的哥哥,確確實實已經過世了。」
殷逢靜默片刻,自言自語:「不是他,又是誰?能和我這麼……」
陳楓:「有什麼事嗎?」
殷逢和他對視一眼,搖了搖頭,頗為深沉地說了句:「我想,這不是你能解決的問題。」
接到許夢山的電話時,尤明許剛下計程車,抵達醫院。手頭工作太忙,她中午將殷逢送到醫院,沒待多久就離開了。現在天黑了,才抽出功夫趕來。聽陳楓說,殷逢已經醒了。
尤明許的想法和許夢山一致,先晾著蘋果哥,看看他們接下來有什麼舉動,再伺機深入,尋找線索。怎麼可能真的讓樊佳錄裸貸視頻。
一路說著電話,就到了殷逢的病房前。門是掩著的,尤明許掛了電話,剛要推門進去,自個兒愣住。
突然就想起殷逢昏迷前痛苦、掙扎的表情,還有他滿嘴的胡話。
恢復記憶。
這四個字出現在腦海裡,尤明許竟感覺到一陣暴躁。那感覺就像是一片茫茫的水面,無聲無息朝她湧來。隱隱透著涼意,讓她摸不到邊際。
她推開門。
門內兩人,都抬頭。
尤明許的目光只停在床上男人身上,他穿著病號服,臉色蒼白,頭髮照例亂糟糟的,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她。
尤明許的心就這麼「砰」一聲放下,走到床邊,陳楓見狀立刻退了出去。
「怎麼樣?」尤明許問。
他慢慢朝她伸出雙臂。
平時令她嫌棄得不行的求抱抱,此時卻令她笑了,說:「放下,說了不會抱你。」
殷逢說:「可是我的頭之前真的很痛,痛得要炸了。」
尤明許心跳了跳,卻不露聲色,問:「那你……想起什麼沒有?」
殷逢立刻答:「沒有,我什麼都沒想起來。」
尤明許感到意外,可莫名又鬆了口氣。這說不清的複雜感覺,令她有點煩躁,但是不露聲色。她拉了把椅子在床邊神色肅然地坐下。
殷逢拉拉她的手:「醫生說我待會兒就可以出院了。」
「這麼快?」
殷逢輕鬆地答:「反正他們也治不好,我好不了啦!」
尤明許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無奈,說:「治不好,你就一點也不急?」
殷逢卻說:「你希望我早點治好嗎?不過,我如果治好了,就會變得聰明又成熟。我感覺以前的自己,和顧天成、羅羽是一種人——當然要比他們正直優秀一百倍。但是……我感覺阿許你一直喜歡的就是那個類型。」最後一句話聲音偷偷低下來。
尤明許萬沒料到他會冒出這麼一段話,這下臉有點掛不住了,冷哼道:「你懂什麼,胡說八道。我是遇到過幾個渣男,但絕不會喜歡上渣男的。」
殷逢:「哦……」
尤明許說:「你有什麼臉說我?以前的你,渣男中的戰鬥機。聽說最喜歡網紅嫩模小明星,大胸長腿錐子臉。等哪天恢復記憶了,是不是要去重操舊業了?嗯?」
殷逢臉紅了,說:「阿許你說這些幹什麼。我保證不會再渣,也絕不會理她們。我發誓!」
尤明許淡道:「隨便,不關我的事。」
——
第二天,樊佳接到了另一通電話。
是一位語氣相當溫和體面的女士打來的,自稱是蘋果哥的同事,財務部負責人張薇。樊佳再次扮演沒見過什麼世面、戰戰兢兢的女學生。
張薇說:「聽小陳說,你有進一步貸款的需求?」
樊佳:「是的,是的。但是……」
張薇特別和藹可親地打斷她:「小陳和我說了,你有顧慮。他是個正直的男孩子,和你解說公司的這項制度,也有點抹不開面子。所以特別拜託我來說明,讓你放心。你看,財務部是我負責的,每天經手的金額有幾百萬。你的借款金額不過是九牛一毛。大家都是女人,我特別理解你的顧慮。但你放心,你拍了視頻,真的只是用作借款憑證,有了這個,你在我們公司就有了信用,以後還能再借。這個視頻,只有我能看到,連公司老總都沒許可權。所以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們也希望你能夠早點度過難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30 11:48 PM
第87章
掛了電話,樊佳說:「嘖嘖,這一波體貼攻勢,說得我都快相信了。難怪那些姑娘會發裸貸視頻給他們。這樣的空頭承諾,卻恰恰如同救命稻草,也給女孩們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這樣容易就上了當。今後還不任他們擺布。」
許夢山在旁精闢總結:「所以說,最毒婦人心。」
換來樊佳一個例行白眼。
警方按兵不動。
果不其然,兩天過後,樊佳的應還利息和滯納金逾期,這天清早,她的手機開始收到一大堆騷擾簡訊:
「你在我公司所借30000元,本期應還利息和滯納金已逾期!已逾期!請儘快償還利息,避免不必要的糾紛發生!」這是客氣的。
「樊玲玲,還錢!還錢!還錢!怎麼這麼不要臉呢?欠錢不還,天打雷劈!」這是謾罵的。
「樊玲玲,你的身份證號、畢業證我們都知道。按時還錢,不然叫你好看!」
「臭婊子,讓你還錢知不知道?你住在XXX小區X號樓503室,手機號是XXXXXXX,不還錢,等著被潑油漆!」
這些是侮辱威脅的。
樊佳立刻「驚慌失措」給陳昭辭打電話,但這回,沒人接了,發簡訊也沒人回。只是任由騷擾簡訊,鋪天蓋地朝她而來。
這讓樊佳還頗有些訕訕,心想老娘就一點魅力沒有,他就這麼開始無情收割了?過分!
尤明許和韓烽等人,卻覺得勢頭正好。就得讓蘋果哥把樊玲玲逼上絕路,和前兩名死者一樣的困境,才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麼。
「樊玲玲」會不會成為第三個,誰也不知道。分金寶公司和連環兇殺案有沒有關係,暫時也無從知曉。
但是韓烽那邊,對全市嫌疑車輛,還有那枚指紋,都進行了新一輪深入排查,一無所獲。刑警們最害怕的情況,正在漸漸逼近——那就是這種全無頭緒,從一開始就從兇案現場斷了線的案子。你都是有預感的,預感這種案子,就像不小心摸到的一顆雷,在你手中無聲爆開。從此經年累月,你都被它吊著,彷彿一塊冰涼的沉重的石頭壓在心頭,你卻連兇手的影子,都沒指望摸到。
所以分金寶公司,成為了專案組唯一的線索,還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的線索。你抓嗎?得抓緊啊,刑警,開弓沒有回頭箭啊。
又過了一天,對方的手段火速升級,刑警們樂見其成。
這時,樊佳當初在協議裡留下的親友聯繫方式——母親(尤明許)、父親(韓烽)、同學(許夢山等等人)……全都接到了來意不善的電話:
「喂,許夢山是吧?樊玲玲在我們公司借了3萬,利息都沒還。讓她趕緊還錢!別這麼不要臉!」
「你女兒在我們公司借了3萬,現在利息就滾到了6000,什麼時候還錢!不然讓你們全家好看!」
蘋果哥依然不接樊佳電話,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
大夥兒在警局開碰頭會。
尤明許問:「陳昭辭現在人在哪兒?」
一名員警答:「我們的人24小時盯著他,10分鐘前報告過位置,他又去了上次和樊佳碰頭的地方,應該是又有『業務』。」
尤明許淡笑著對樊佳說:「你魅力不行啊,這才兩個星期,人家也沒心軟,手起刀落就要逼你上絕路。」
樊佳做了個悲憤表情,許夢山說:「就她那樣,瞎子心軟。」
兩人眼看要打起來,殷逢的聲音卻插進來:「正因為魅力大,對方才心急,半個月就收網。否則再拖上一兩個月,欠的利息更多,對方收益更大。這其中,說不定有人,對樊佳感興趣了。」
樊佳一臉喜色,得意洋洋。
許夢山輕哼一聲,卻也有點笑意。
大夥兒精神一振,尤明許看殷逢一眼,有種感覺,這傢伙似乎總能特別精妙地抓住罪犯的心理。
「接下來,怎麼做?」韓烽說,「怎麼引『那個人』上鉤?」
尤明許想了想,說:「樊佳再去當面找陳昭辭一次,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好,色誘也成,別真吃虧就行。現在就看,誰比誰心急了。樊佳你就死纏著陳昭辭不放,看看他們接下來會怎麼走。」
——
暮色降臨。
經濟不景氣,偌大一條街,也沒多少人氣。陳昭辭夾了根煙,站在街頭抽著。等待著又一隻肥羊上鉤。
沒多久,那年輕的大三男生就來了,呆頭呆腦的庸碌樣子,談到借錢時,眼中卻有貪婪的光。這種人,陳昭辭實在見得太多。
當男生走近時,陳昭辭已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學長面孔,笑得比對方還要靦腆,依然是輕描淡寫介紹了貸款條件,彷彿這不過是熟人間幫了個小忙。他很清楚,這些孩子,只會一屆比一屆幼稚盲目,很輕易就會咬勾。
沒多久功夫,他就帶男生到「李大哥」處,簽好了合同,領了錢。看著男生歡天喜地揣著錢走了,他把自己那份也揣兜裡,李大哥完全跟換了張臉似的,點頭哈腰送他走。陳昭辭拍拍他的肩,下樓。
結果剛下樓,就看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陳昭辭是沒想到,樊琳琳居然還有勇氣找到這裡。他把手裡殘餘的煙頭丟進垃圾桶,趁著街頭的光,看著這位明顯憔悴柔弱了很多的少女。
依然是很漂亮可愛的,烏黑的青春的長髮,白嫩的臉,唇畔的兩個小酒窩,努力對他擠出可憐兮兮的笑。還有那苗條卻不乾瘦,富有活力的軀體。能看得任何男人喉嚨發緊。
陳昭辭經手的女客戶已經太多,幾乎都可以在腦子裡,描畫出她不穿衣服的樣子,白花花一團,乳房和私處纖毫畢現,拿著身份證,對著鏡頭念出生硬的借款詞……
這些女孩,她們都太貪婪,太墮落。
陳昭辭走向她,神色已變得凝重複雜:「玲玲,你怎麼來了?」
樊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昭辭哥,幫幫我,我被逼得沒路走了!」
陳昭辭的目光從她纖細的手指,上滑到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說道:「別急,慢慢說,我一定會幫你的。」
樊佳哭哭啼啼,把這幾天的遭遇,痛訴而出。陳昭辭拉她在路邊花壇坐下,也不吭聲,只遞紙巾給她。樊佳抬起頭,看到他一臉深深的自責:「一開始我就不該幫你的,借了錢,當時你說網店一做起來就還上,沒想到你現在連利息都……」
樊佳哭道:「我真的沒辦法了,昭辭哥,我該怎麼辦?萬一他們找到我家去,連累我爸媽怎麼辦,我爸還在住院……」
陳昭辭說:「當務之急,是把利息和滯納金還上,我看過帳,你已經欠6000了。你拍個視頻,不就什麼都解決了?都這時候了,你應該當機立斷了,命運和未來,是掌握在自己手裡,不是別人的嘴裡。優柔寡斷是最沒有用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30 11:57 PM
第88章
樊佳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拚命搖頭:「不行……我真的不行……絕對不行……」
陳昭辭大概也沒想到她如此堅決,不咬這個更毒的鉤。只要裸貸視頻到了手,今後這女的不是任他們宰割擺弄。他的臉色慢慢沉下來,將她的手撥開,說:「路是你自己選的,玲玲,我已經儘力了。我是希望你能度過這個難關,但你自己猶猶豫豫的是不是還疑神疑鬼,懷疑我們公司有別的企圖?說實在的我們的客戶全國有幾十萬,其實根本沒有太多精力去圖謀你什麼。你想清楚吧。」
樊佳一聽他語氣漸冷,一把又將他胳膊抱住,他作勢要掙,她淚眼朦朧抱得緊緊的,把心一橫,腦袋靠在了他的肩上:「昭辭哥,我真的不能……我、我、我對你……有沒有別的辦法,能不能讓我做別的事,來還貸款?除了這個,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那我……都是願意的。」
陳昭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緊抿著唇,俊臉竟也露出尷尬神色。
樊佳在心中默念:狐狸尾巴露出來,從了我從了我,看我打包裝箱多合適!
哪裡想到他慌忙站起,一把推開她,說:「你這丫頭,想什麼呢!就算我對你……視頻是公司規定,我絕對不會趁你有難,對你做什麼!我走了!你……你想清楚!要是欠再多,視頻都不管用了!」
樊佳又想撲上去抓,陳昭辭幾乎是連滾帶爬,跑遠了。樊佳淚眼汪汪站在風中,望著他的車開遠,罵了句髒話,對著通訊器說:「報告:色誘獻身失敗,難道他們真的只是想要錢?對人沒興趣?和劉伊莎的死也沒關係?」
——
目前的專案組,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境地。
已經兩周過去了,可那名開著金杯車還留下了一枚指紋的兇手,就跟水滴入了大海,無跡可尋。兩名受害者除了身份、年齡、居住地的相似點外,只有生前都欠了分金寶公司鉅款,這一個不同尋常的共同點。但從動機說,這家公司是完全不希望兩人死去的。除非在這家公司裡,實際還藏著一名性犯罪者和連環殺手。
以身形相貌頗似兩名受害者、甚至更勝一籌的樊佳為餌,迄今為止,已借款3萬多元,卻依然只接觸到蘋果哥這條外線。雖說他們的催款速度似乎比慣例提前了很多,像是對樊佳有所圖謀。但他們依然表現得像個稱職本分的高利貸公司,只是不停催債、辱罵、威脅,並且索要裸貸視頻。即使樊佳送上去色誘蘋果哥,人家也不為所動。
面對疑難案件,刑警選擇偵查方向,是有風險的。萬一查到最後,兩名受害者都欠債,只是巧合,這公司完全和連環殺手沒關係,那就意味著警力資源的浪費、時間的耽擱,尋找真兇的難度也會加大。
所以此時,在懷城市局的會議室裡,氣壓有點低。
韓烽是傾向於分金寶公司與殺人案無關的。因為他去年就暗中查過他們,最重要的,第一名受害者趙菲兒失蹤至死亡時間內,該公司去了國外年會,有著確鑿的不在場證明。
「我們正在一個個排查金杯車主。」韓烽說,「工作量比較大,但只要有希望,我們就不會放棄。我建議,可以把人手都調到這邊來了。」
尤明許往旁邊看了眼,卻見殷逢低頭在玩手指頭,似乎根本沒聽。
她說道:「不行。這麼明顯的可疑線索,不能中途放棄。之前殷逢已經說過,對方提前催債,很可能就是對樊佳抱了別的企圖。而且裸貸如果是他們的慣常手段,面對衣服和尊嚴都扒光的女大學生,有人走向性犯罪也不足為奇。如果局面實在僵持不下,我建議可以把陳昭辭暗中帶回警局,進行調查。」
老譚和懷城副局長是案件負責人,兩人簡短商量後拍板:「已經兩周,上頭給的壓力很大,不能再等。以韓烽意見為主,其餘警力全部調去支援,排查車輛和指紋。尤明許負責,立刻把陳昭辭帶回警局調查。如無明顯嫌疑,放人,這條線暫時擱置,交由經偵部門處理分金寶公司的違法行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31 10:23 PM
第89章
散會後,大家走出會議室。尤明許這組人,多少都有些懊惱。
尤明許走得很快,殷逢跟著,很快和眾人拉開距離。到了樓梯拐角,她一下子轉過身,說:「剛才老譚要停掉分金寶這條線,你為什麼不說話?」一扯他胸口的專家證:「你有這玩意兒,講話說不定比我管用!」
殷逢說:「阿許,我作為顧問,不能干涉你們的偵查方向。」
尤明許一怔,心想老子在幹什麼,怎麼跟個任性小姑娘似的,衝他撒火。她摸摸鼻子,也不道歉,掉頭就走。
殷逢緊跟著,嗓音裡有了笑意:「阿許摸鼻子,心虛了。」
尤明許不想理他。
結果又聽他說:「你別急,會抓到兇手的。」
她沒好氣地說:「怎麼抓?」
他說:「我會找到完全符合犯罪心理畫像那個人,帶回來給你。」
尤明許站定,回頭,看到的是一雙清澈篤定的眼睛。這於她而言,是一種完全陌生的體驗。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不依賴任何人。這是第一次,有人輕描淡寫地說要接過所有擔子,替她扛起。關鍵這個男人,還是被她一手「養大」的殷逢……
彆扭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尤明許不置可否,繼續往前走。殷逢默默跟著。
過了一會兒,卻聽到她開口:「分金寶公司這條線,我不會放棄。直覺告訴我,他們有問題。天下沒有那麼巧的事,與他們的關係,是兩名受害者唯一的不同尋常之處。你找畫像,他們找車輛和指紋。雖然我這條路,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依然相信,這是條正確的路。」
殷逢剛要「嗯」一下,忽然意識到,她是在對自己傾訴。抬頭望去,只見她的臉色倔強依舊,可剛剛的語氣裡,分明也透露出不為人知的彷徨和無助。
她是尤明許,無所不能,從不示弱的尤明許。此時卻輕輕對他說了心事,只對他一個人。
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份精神上的親密。
可是殷逢,忽然就明白了。他們的心,也許比她以為的,還要近。
一隻手按在牆邊,擋住了尤明許的去路。
她轉頭,看到一雙沉靜真摯的眼,很難得的一點傻氣都沒有。
而他微微笑了,春暖花開似的:「阿許,我們再打個賭吧。」
尤明許揚了揚下巴。
殷逢笑盈盈的:「看誰先抓到兇手。如果你先抓到,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一個要求——只要以我的能力和財產可以辦到。」
尤明許覺得他真的夠無聊的,問:「那要是你贏了呢,有什麼條件?」
上你。這兩個字幾乎是自動跳進殷逢的腦袋裡,帶著某種隱秘滾燙的觸感。可他低下頭,只讓她看到白淨微紅的耳朵:「隨你,你給什麼獎勵,我都要。」
尤明許見他又一副良家小媳婦模樣,剛想逗兩句,冷不丁聽到「獎勵」兩字。她的心竟跟被什麼給捏了一下似的,一時也不知道殷逢是有意還是無意,此獎勵是否彼獎勵。
她扭過頭去:「再說。」
——
說幹就幹。
尤明許和許夢山換了警服,驅車直奔陳昭辭家樓下。此時原本盯梢陳昭辭的警員也已撤走,只剩下他們和陳昭辭,約莫是最後一次交鋒了。
陳昭辭家也在懷城大學附近。他們停好車,正值傍晚,周邊行人不少。兩人決定直接上樓,剛走出幾步,卻見樓門口走出個熟悉的人影,不是陳昭辭是誰?
尤明許和許夢山交換了個眼神,現在沒有什麼好斟酌的了,以調查兇殺案的名義,直接請他回去協助調查。
這時陳昭辭也沒急著上車,而是點了支煙,站在路邊抽著,同時抬頭看了看周圍。他與兩名員警的視線,就這麼相遇了。
他微微一怔,看了他們兩眼,轉過頭去。
「耗子似的。」許夢山沒好氣地低聲說。
尤明許:「你對他很有意見?」
許夢山看向一旁:「沒有。」
說話間,兩人往陳昭辭走去,越走越近。陳昭辭臉朝著另一側,抽了幾口煙,餘光又往這邊瞟了一眼,手一頓,面不改色繼續抽。
眼看就要走到跟前了,瞎子都看得出陳昭辭身體的略略僵硬,尤明許有些好笑,對這種看似老實的毒蛇,厭惡到了極點,剛想嚇他一嚇,手機突然急促響起。
兩人在距離陳昭辭五、六米外停步,尤明許一看,是樊佳打來的,便繼續往前走,同時接聽:「什麼事?」
樊佳說:「你們抓人沒有?我剛看到陳昭辭發來的簡訊,約我明天去公司談,說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尤明許:「知道了。」看許夢山一眼,收起手機,兩人直接和陳昭辭擦身而過。
眼見著兩名員警說說笑笑,走進了旁邊的小賣部,陳昭辭鬆了口氣,看一眼周圍環境,上車。只不過開出一小段後,他又回頭,看了眼小賣部,再拿起自己手機,看了眼樊玲玲剛發來的願意見面的回復,微微皺眉,面無表情地將車開遠了。
——
夜晚,同一家臘豬腳火鍋店,尤明許、樊佳、許夢山、殷逢四人圍坐。
樊佳說:「讓我去吧。現在整個偵查方向已經調整了,即使把這個情況跟上頭說明,估計還是讓我們把陳昭辭帶回來,那能問出什麼啊?那樣之前兩個星期的努力都白費了。讓我去探探,這次能去分金寶公司的老巢,指不定能發現什麼呢!」
尤明許問:「夢山?」
許夢山一放啤酒杯,說:「上報老譚,領導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樊佳拍了他一下:「許狐狸你最近怎麼回事,這麼窩囊?以前那個敢想敢做的許夢山去哪兒了?上報老譚,中止行動,那我這兩個星期不就白臥底了?」
許夢山任她弄著,不動如山。
尤明許和許夢山對視一眼,後者若無其事低頭喝啤酒。她又問:「殷逢,你說呢?」
結果一回頭,就看到頭頂流溢的燈光下,穿著黑毛衣,露出修長脖子的男人,側臉線條如畫,幽深的眼盯著手裡的啤酒杯,伸出舌頭飛快舔了一下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31 10:58 PM
第90章
尤明許定定地望著他:「只准喝一杯。」
殷逢立刻露出與那誘人皮相完全不符的小白兔神色,雙手緊握酒杯,充滿惋惜:「哦。」
樊佳:「嘖嘖,霸道總裁小嬌妻。」
許夢山:「女老大背後的男人。」
尤明許懶得理這對抬頭吵架,低頭又沆瀣一氣的狐朋狗友,又問殷逢:「你怎麼看?明天要不要讓樊佳去?」
殷逢答:「如果是我,會去。之前陳昭辭堅持要裸貸視頻,大有從此翻臉不認人的趨勢。這樣也才符合公司的利益和通常路數。現在突然變卦,讓樊佳去公司,還表示有得談。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變故。並且我認為變故不是出在陳昭辭身上,而是他上頭的人改了主意。狐狸也許就要露出尾巴了,當然要一把抓住。」
其餘三人都是一靜。
尤明許一口乾了杯酒,對樊佳說:「去吧。但是絕對不能輕舉妄動,有任何危險,立刻退出。我們也會在外圍時刻盯緊保護你。」
——
陳昭辭和樊佳約定的時間,是在次日傍晚。
這家低調的,卻或許與本市數千大學生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公司,就地處懷城大學附近,那片老城區的一隅。
暮色籠罩著狹窄的街道,附近都是些庫房和門面,位置又偏,到了夜裡,冷冷清清,人影都沒見著幾個。
樊佳跟著陳昭辭下了車,看著眼前不起眼的三層灰色舊樓,說:「公司就在這裡啊?」
陳昭辭說:「你想什麼呢,公司總部在深圳,市中心的摩天大樓,就佔了3層。這裡是懷城的辦事處,全國有100多個分公司。懷城的寫字樓老闆去看過,覺得特別不好,索性租了這裡,寬敞,安靜,離學校還近。這裡也不比市中心便宜。」
樊佳心中想,老娘信你就有鬼了。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一樓進去,居然還有個前臺。這時已下班了,前臺沒人。陳昭辭領著樊佳,一路往裡走。她打量周圍,七八張辦公桌,都沒人了,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到了二樓,有幾間辦公室亮著燈,陳昭辭和幾個人打了招呼。他們就跟沒看到樊佳似的,匆匆走過。陳昭辭解釋道:「你這樣的大學生,說實在的大家都見得多了。」樊佳:「哦,那我今天主要是來幹什麼的?」
暮色瀰漫,樓道裡沒開燈,只有旁邊的屋子透出燈光來。陳昭辭轉頭看著她,微笑說:「放心,是好事。你待會兒什麼都不用多說,聽他們說。」
「他們?」
陳昭辭點了一下頭,說:「公司老闆和幾個高層。他們對你這樣充滿理想又正直的大學生,是很關愛的。你的難處,他們也都知道了。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看你自己了。」
樊佳懵懵懂懂點了頭。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你們公司業務那麼大,客戶那麼多,他們怎麼……知道我的?」言語間還有些欣喜和害羞。
陳昭辭看著前方,笑了笑,說:「當然是我和他們提的,你不是走投無路了嗎?而且你上次跑到我的辦公地點堵我,老闆他正好開車經過,看到你了。」
樊佳:「哦……那我真是太幸運了。」
又到了一間辦公室外,陳昭辭敲了敲門,出來個年輕女孩,他說:「帶進去安檢一下。」
女孩點頭,樊佳一把抓住陳昭辭的衣袖,面露不解:「為什麼……」
陳昭辭微微一笑,低聲解釋:「公司規定,進來的人都要檢查。怕有記者,有些記者專門想寫博眼球的東西,歪曲事實,轉頭再找我們敲竹槓。只是簡單檢查一下,沒事的。另外,手機要先關機留下。完事兒了再還給你。」
樊佳只好跟著那女孩,進了辦公室。女孩先像模像樣摸了她全身,感覺沒藏什麼東西,又當著她的面,把她手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首先拿走了手機。
樊佳垂眸,一直盯著她的手。又低頭,掩上的屋門外,那道影子沒動。陳昭辭就等在門外。
從樊佳上了陳昭辭車的那一刻起,兩人所有對話過程,尤明許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就待在分金寶公司對面的一間庫房裡,窗簾拉著,只留一條縫隙盯著大門。目前所知,這棟樓也只有這一個出入口。
樊佳的包裡,攝像頭是沒有的,就怕遇到這種情況。監聽器和追蹤器卻是有的。
尤明許和許夢山盯著眼前的顯示屏,上頭顯示的是附近地圖,代表樊佳的光點,一直閃爍在對面那棟樓裡。
殷逢坐在他倆身後。
只聽監聽器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叮呤咣啷被倒出來的聲音。尤明許和許夢山不由得屏住呼吸。
「這是什麼?」
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突然間無比清晰、音量也非常大地響起。
——
樊佳看著包裡的各種小東西在桌面上滾落,又看著女孩拿起那支鋼筆,而另一支眉筆滾落到桌面下,落到了女孩的腳邊。
樊佳一臉無辜:「鋼筆啊。」
女孩看著比大學生樊玲玲大幾歲,卻半點沒有她的稚氣,看她一眼,面無表情旋開筆蓋和墨水膽,仔細查看,沒發現異樣,這才把筆放下。
而後又仔細檢查了樊佳帶的粉餅、錢包、口紅、充電寶,最後幫她把東西都裝回去,說:「行了,你走吧。」
樊佳拎著包出門,沒往地上那支眉筆再看一眼。門口的陳昭辭和女孩交換個眼神,對她露出溫柔的笑,說:「見領導之前,有個人想先見你。」
——
尤明許等人,聽著監聽器裡的聲響漸遠,而後是關門的聲音,最後歸於沉寂。
許夢山說:「這傻丫頭,八成把監聽器弄丟了。尤姐,怎麼辦?」
尤明許盯著螢幕,光點還在緩慢移動,說:「樊佳是個有分寸的人,她身上還有另一個報警跟蹤器,還在移動,應該沒被發現。如果遇到危險,她會叫我們的。再看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4-1 10:07 PM
第91章
陳昭辭把樊佳帶到了一間更大的辦公室裡,裡頭居然佈置得頗為雅緻時尚,一個三十餘歲的漂亮女人,笑著在辦公桌後站起。她穿著職業裝,看著十分幹練明麗。
陳昭辭介紹道:「這是公司財務總監張薇,你叫她薇姐就好。」
樊佳頓時明白,這就是上次打來電話勸她拍裸貸視頻的人,樊佳露出侷促神色:「薇姐好。」
張薇非常大大咧咧地擺擺手,說:「你去去,我和玲玲妹妹聊會兒。」
陳昭辭對樊佳說:「薇姐一直想見你,那你們女孩子聊會兒,我去和老闆報告一下,你也準備準備,待會兒見老闆。」
樊佳:「哦……好的。」
陳昭辭走了,張薇拉著樊佳在沙發坐下,說:「好姑娘,你長得可真好看,有沒有男朋友啊?」
樊佳低下頭:「沒有。」
張薇說:「沒有也沒關係,將來找個年輕有為的,就找昭辭這種,對不對?喜歡他的女孩子可多了。」
樊佳更不說話了,雙手放在大腿上,緊握拳頭。她的反應,張薇盡收眼底,拿起茶几上的茶具,一邊泡功夫茶,一邊說:「我聽昭辭說了,你現在還款有困難,但又不願意拍視頻,本來這種情況,公司是絕對不會再放款給你的。但是一方面,陳昭辭說你是他最看重的學妹,另一方面,聽說你也很能幹,資質很好,所以公司呢,也是研究了很久,替你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樊佳抬起頭,眼神企盼:「什麼辦法?」
張薇放了杯茶在她面前,說:「像昭辭一樣,加入我們公司。」
剛泡好的茶,徐徐冒著煙氣,張薇說:「試試,上好的正山小種。」樊佳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張薇笑道:「傻孩子,不識貨,這茶平常人來我都不給喝呢。」樊佳哪裡懂什麼茶,只感覺味道微澀略苦,只好又喝了一口。
張薇替她滿上,說:「公司對員工的要求很高,普通人想進都進不了。你看昭辭以前也欠了公司十幾萬,這幾年通過做業務,不僅還上了債,房子都買了,車也買了,這不走上人生巔峰了?當然了,因為我們是待遇很好的精英公司,所以也有嚴格公司,進了公司,就必須對上級的命令嚴格服從,一切行動聽指揮。尤其公司員工之間,親如一家人,互相理解支持。這些,你能做到嗎?」
樊佳立刻說:「能!我能!」說完之後,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問:「我真能進公司?」
此時樊佳的心裡,是有喜有憂的。喜的是,他們居然是想讓她進公司,若是能進一步接觸公司的人和業務,說不定就能查出兩名女孩的死,是否與他們有關。憂的是這樣還是太慢,他們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把她緊緊綁在公司裡?可查案,不一定等得起。
可是無論如何,樊佳都決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張薇笑著說:「當然能,你形象氣質這麼好,又是懷城大學畢業,我和你聊這麼久,感覺你的談吐思路都不錯,是個有潛力的年輕人。目前呢,公司有兩個職位可以給你,但是都得通過面試,因為競爭者也很多。一個,是和陳昭辭一樣,從業務員做起,這種比較辛苦,收入一開始也不穩定;還有一個,是做我們周老闆的助理,這個機會很難得,因為上一任助理正好離職了,恰恰你就來了。不過呢,這個工作也很辛苦,幾乎需要24小時聽命,照顧周老闆的一切需求,既要替他處理工作的事,一些飯局應酬出差也得跟他去。但是有穩定收入,一個月5000,而且領導的助理嘛,跟著他幹了幾年之後,眼界也開了,就能到一個部門去當負責人,那時候收入就更高了。我也做過幾年周總的助理,你看我現在,過得哪裡不好了?」
樊佳說:「薇姐,我、我想試試周老闆助理的職務。」
張薇端起茶杯,艷麗的指甲在燈下微微閃著光,她笑了,說:「行,我和你聊得特別投緣,我這裡的面試,你算是通過了。接下來能不能給周老闆留個好印象,就看你了。只要是周老闆看得上的人,他對人可好呢,還給人送衣服首飾什麼的。對我們來說是天價奢侈品,對他而言就是九牛一毛。妹妹,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就看你了。」
樊佳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張薇和她一碰杯:「乾了。」樊佳推辭不過,又喝了兩杯,張薇和她聊了一陣,只至陳昭辭來接人,才放她走。
陳昭辭看了看她,說:「周總在等你。」
樊佳輕拉他的衣袖:「我去面試周總助理好不好?」
陳昭辭露出個非常玩味的笑容,看得樊佳微微一怔。但那神色一閃而逝,他恢復沉靜老實的樣子,答:「挺好的,加油,希望你能面試上。」
樊佳眼珠一轉,又輕聲問:「你……不想讓我去?」
他看著前方,笑了笑,說:「哪兒的話,你要往高處走,我能攔得住?」
樊佳再接再厲,繼續試探,站住不動,面色倔強,蚊子般的聲音:「你要是不想讓我去,我就不去了。我聽薇姐暗示……好像助理跟周總的關係,會很親近……我,我不知道……昭辭哥,我該去嗎?」
陳昭辭轉頭看著她,隔著眼鏡片,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幽深。
半晌,他笑笑,揉揉她的頭髮:「去吧,事在人為,是大好前程還是下賤人生,全看你自己的選擇。再說,你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樊佳跟著陳昭辭,走到三樓盡頭的辦公室。一進門,是個很大的房間,裝飾得古香古色,黑色皮沙發、大書櫃、牆上的字畫,典型的老闆辦公室。
陳昭辭說:「周總,樊玲玲到了。」
「進來。」
一個男人從書桌後走出來,乍一看,竟十分儒雅體面。他約莫四十來歲,中等身量,穿了身黑色唐裝,戴了副黑框眼鏡,頗有些知識分子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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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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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1 10:28 PM
第92章
只不過他連笑容都是寡淡的,看一眼樊玲玲,也沒什麼特別神色,走到沙發旁坐下。
陳昭辭恭敬地說:「周總,那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周總點了點頭,等到陳昭辭帶上門出去,這才把目光全部落在樊佳身上,露出一點微笑:「多大了?」
樊佳答:「剛滿23。」
周總說:「你欠了公司快4萬,每個月還會翻倍。」
樊佳低垂著頭:「周總,我不知道利息和滯納金會這麼……」
周總擺了擺手:「沒事,你要是通過我這兒的面試,加入公司,我手上的人,欠債自然好說。難道財務部還敢追到我的助理頭上來,哈哈。」
樊佳一愣,不由得也露出笑容。
周總說:「說說你在大學的成績,還有社會實踐經歷吧。」
樊佳心想,這還真面試上了?於是就按照之前警方給安排的履歷,一一道來。周總安靜聽著,也泡了功夫茶,倒給她。樊佳只嘴巴皮沾了沾,幾乎不動。
她說完時,周總已點了支煙,靠在沙發裡,微瞇著眼。那目光多少讓人有點不舒服,樊佳怯怯地說:「周總,你看我行嗎?」
他問:「是處女嗎?」
樊佳愣了愣:「我……」
他身上那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更加明顯了,嘴角微勾,撣了撣煙灰,說:「亂來的女孩子,怎麼能待在我身邊?」
樊佳低下頭:「是。」
「是不是,我總會知道的。」他淡淡地說。
樊佳的十指緊緊握著,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周總,我是來面試您的助理的。」
他的身體慢慢前傾,樊佳下意識往後退,靠在沙發裡已無處可退。他摸了一下她的臉,說:「你人都到這裡了,還裝什麼清純?好好想想,走出這扇門,你欠了債,犯了法,再沒有前途。你的家人朋友也要跟著受罪。我看你資質還可以,跟著公司,跟著我,呵呵,就不用操心以後了。」
樊佳全身僵得跟木頭似的,眼淚汪汪,他似乎很滿意她怯懦的反應,也不急著下手,坐了回去,淡道:「你反正沒有男朋友,跟誰不是跟?過個一年半載,債還清了,說不定還能掙筆錢,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事?待會兒就別回去了,跟我去吃晚飯,帶你去買衣服。」
樊佳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含淚拚命搖頭,抽泣著。
周總反而笑了,罵道:「不開竅。聽著,我就給你這一次機會,免了你的債。你要是今天走出這扇門,回頭就算跪在地上舔我的老二,也免不了。」
樊佳捂著臉,嚶嚶地哭。這時周總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嗯……那好,我過來看一下。」掛了電話對她說:「給你十分鐘時間,小姑娘,好好想清楚。我也不想看到你哭,看到你的爸爸媽媽親戚朋友,都跟著一起哭。」
他出門去了,樊佳立刻抬頭,看了眼房間周圍,並未安裝攝像頭。她竄到門邊,一推,發現門從外頭鎖住了。她乾脆又打了個反鎖,而後跑到書桌旁,先快速翻了遍抽屜,都是一大疊借款合同、欠賬人資料,沒看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她看向電腦,從自己包裡翻出那個充電寶,用線連接到電腦。
樊佳本就是以技術見長,這充電寶從外表看來沒有異常,剛才那女孩也沒檢查出來。其實裝了個微型解碼器。
開機後,只花了一分多鐘,就解開了密碼,樊佳想了想,直接搜索「劉伊莎」和「趙菲兒」的名字,果然出現兩個文件夾。
她先拷貝出來,再打開一看,貸款合同、往來流水、各種證件,還有個視頻文件。
樊佳一點開,就看到白花花的肉體,女孩麻木平靜的表情,手舉身份證,開始口述:「我是劉伊莎,身份證號:XXXXX,今從分金寶公司借款2萬元……」
樊佳心裡憋了口氣,關掉後,繼續在電腦裡尋找別的。但大多是同類資料,粗略一看,錄製了裸貸視頻提供給分金寶公司的女生,就超過千人。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樊佳估摸著,周總也快回來了。她暫時還不想驚動同事暴露身份,因為還沒找到有價值的線索。但也得想個辦法,從這裡脫身。
她手速極快,眼看整台電腦的硬碟都要搜完了,她打開一個不起眼小檔,一愣——裡頭都是些加密文檔。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全都拷貝走,而後對其中一個,開始解碼。
這時,外頭響起腳步聲。樊佳抬頭看了一眼,突然間感覺頭有點疼,她下意識扶了一下桌子,這時文檔解密完成了,她點開一看……
她的眼眸慢慢睜大,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縱她是經歷過不少案件的刑警,看著那些畫面,心頭那壓抑地,喘不過氣的感覺,依然湧了上來。她的眼眶都有點熱了,她想,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那些人,每一個,都在視頻裡,他們逃不掉了。
樊佳拔掉「充電寶」,直接塞進褲兜裡,同時關電腦整理桌面。門外已傳來鑰匙的響動,有人在打開反鎖的房門。這裡是三樓,跳窗不可能,樊佳瞬間定了主意:目前已拿到關鍵證據,但手段並不光明正大。能不驚動,最好不驚動。她先假意動搖屈從,等周總帶她出去吃飯買衣服,趁機脫身就是。
於是她跑回沙發坐下,又是一副逢低做小的模樣。
門開了,周總走了進來,看她還老實坐在原處,心中有些滿意。他徑直走到她身邊坐下,身體挨著身體,大腿擦著大腿,一隻胳膊也放在她身後沙發上,問:「鎖門幹什麼,怕我進來?在我的地盤,還敢鎖門?我看你膽子大得很,確實欠收拾。」
樊佳剛要說話,猛然間一陣眩暈感襲來,她人晃了晃,就感覺周總的手已搭在她肩上,問:「怎麼了?不舒服?」
樊佳心中警鈴大作,壞了,張薇的茶!周總的茶她沒碰,卻沒躲過最開頭的。而且仗著兄弟們在外頭,她膽子確實也大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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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4-2 10:13 PM
第93章
她眼前的人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想要摸脖子上掛著的吊墜,也是報警器加跟蹤器,手卻在半路被人抓住,有人在問她:「你這是什麼樣子?要不,先去睡會兒?」
樊佳用力咬了一下唇,勉力笑道:「不用,周總,你不是要帶我去吃飯嗎?讓我再想想,我們先去吃飯……」人卻已落進個懷抱裡,有人在摸她的臉,輕聲罵道:「小丫頭,想走?沒門,就是你了,咱們慢慢來,好玩的還多著呢。」
樊佳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推開他,往門口跑去。可跑了兩步,就被他追上,他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臉上,然後抱著她的腰就往沙發上拖。樊佳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儘管人跌跌撞撞,一肘就擊打在他胸口,再抬一拳,正中面門。周總哪裡想到這半昏的柔弱女學生,還有這一手,一時鼻血長流,又氣又急,捂著往後退了一步。
樊佳血性已起,儘管頭昏沉得厲害,可解決個中年人渣還是不在話下,她操起茶几上的大玻璃煙灰缸,朝周總的頭就狠狠砸去。第一下他狼狽躲開,沒砸中,剛要叫人:「快來……」樊佳反手又是一下,正中他腦袋,就見他晃了一下,人栽在地上。
樊佳跑出門外,結果一抬頭,就見到遠處就有幾道人影在往這邊走。好在兩側都有樓梯,她帶上房門,一轉頭,就跑了下去。剛跑到二樓,人差點跪倒在地,她知道自己就快不行了,伸手一摸脖子,整個人都涼了。不在,報警和追蹤吊墜不在,一定是剛才和周總廝打時,被扯掉了。
二樓還沒被驚動,安安靜靜樓道無人。可樓上的腳步聲已經近了,儘管她掩上了門,但是能遮掩多長時間?萬一他們發現血泊中的周總,就會追過來。而樊佳的腦袋陣陣發昏,四肢也在脫力,她艱難地、靠著點僅存的意識,打開身邊最近的一扇門,閃身進去。
房間裡很陰暗,也很安靜,似乎是個儲物間。樊佳摸著架子,一步步往窗戶挪。看著窗外透進來那點模糊的光影,她想,這裡是二樓,依她的身手,跳下去頂多骨折,尤明許他們必然能看到,證據也能帶出去。太好了。那兩個女孩的沉冤和屈死,終於可以昭雪了。
她到底「爬」到了視窗,眼前陣陣發黑,幾乎就要暈死過去,耳朵裡也只能聽到自個兒急促的呼吸聲。她用力咬了一下唇,血腥味瀰漫,而後她伸手抓住了窗檯。剛要往外翻,身後傳來響動。一隻冰涼的手從背後伸出來,抱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樊佳的眼睛瞪得很大,眼淚一下子湧上來。然而她已沒有任何力氣反抗,那人把她慢慢抱回黑暗裡。樊佳模模糊糊聽著門外的腳步聲跑過,不甘心地想要回頭看一眼,可她被那人死死按住了。兩人糾纏間,還撞倒了旁邊的置物架,東西嘩啦掉了一地。但那人的手始終緊捂著她的嘴,將她箍得死死的。樊佳終於眼前一黑,軟在了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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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4-2 10:25 PM
第94章
對於等待的人來說,一分一秒,都是寂靜而緊張的。許夢山盯著監視器,看著代表樊佳的遊標走走停停,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玩著打火機。尤明許雙臂枕在腦後,也沒有絲毫鬆懈。
殷逢坐在她斜後方的椅子裡,手撐著下巴,看了一會兒螢幕,目光就自然而然飄到尤明許身上。
為避免引起對方懷疑,這屋子的窗簾是拉著的,只留一道不起眼的縫隙。屋子裡開著盞暗暗的燈,跟晚上似的。殷逢就看著那柔和的光線,把尤明許的輪廓鍍了一圈。
其實仔細看,她這個人的線條,既冷硬,又不缺少柔和。因為表情嚴肅,五官都透著幾分凌厲。可唇形是飽滿嫣紅的,還有下巴,雖然小,也有點肉。修長白皙的脖子下,便是逐漸渾圓鼓起的曲線。曲線往腰上收,那裡的線條,又細又韌又嫩。
所有這些地方,殷逢都曾經摸過,雖然只有兩次。一想到這,他心中就湧起一股柔軟而悵然的情緒。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句名人名言就這麼蹦進他腦子裡。
可現在,他感覺得出來,尤明許還是有意無意地,封鎖著他的路。而且她整日沉浸在案子裡,幾乎不分半點心給他。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越過去呢?
尤明許盯螢幕久了,眼睛有點疼,閉眼揉了揉,就聞到一股咖啡香,睜眼一看,一個圓圓的保溫杯蓋放在自己面前,裡頭是咖啡。
她抬頭,就見高大的身體擋住光,殷逢就站在背後,一隻手按在她的椅子扶手上:「阿許累了嗎,喝杯咖啡提提神。」
別說,他這咖啡來得真及時。尤明許笑了:「謝了。」
旁邊的許夢山見了,也嘴饞,問:「殷老師,給我也來一杯不?」
殷逢答:「我就帶了一個杯子,難道你要和我們一起用?」
許夢山「嘖嘖」兩聲,繼續盯螢幕。
這些天,案子忙得暈頭轉向,幾乎是殷逢餵什麼,尤明許就吃什麼喝什麼;有時候只有一瓶礦泉水兩個人分,她都沒在意。可此時殷逢這麼一說,她又感覺有點訕訕的。心想不知不覺,又和他舉止太親密了,於是放下杯子。
殷逢看到了,問:「不好喝嗎?」
她答:「好喝,我沒那麼渴。」
「哦。」
他站著沒動,過了一會兒,尤明許就感覺到他的手臂,還有胸口的衣衫,挨著自己。斜眼一看,他還保持手按著她的座椅扶手姿勢,盯著監控螢幕,炯炯有神。
於是那點屬於成年男人身體的熱量,透過衣物,似有似無的傳來。
尤明許默坐了一會兒,才說:「回你自己位子,別老杵這兒。」
他又是:「哦。」這才坐了回去。
又等了一陣子。
許夢山開口:「她停留在這個地方的時間,有點長了。快半小時了。」
尤明許蹙眉。身為這個小組的頭兒,現在她做任何決定,都意味著一種後果和風險。衝進去?說不定樊佳那頭正進行到關鍵,一進去前功盡棄。不去,萬一樊佳遇到危險怎麼辦?
然而直覺告訴她,不能再等。
她瞬間有了決斷,正要下令,就聽原本寂靜了許久的竊聽器裡,忽然有了聲響,三人頓時屏氣凝神,聽到似乎是有人開了門,來到這個房間。腳步聲凌亂,人聲來回,有人在喊:「在這兒嗎?」「不在這兒!」「仔細找,必須把她抓住,不能讓她跑了!」
許夢山一下子撞開椅子站起來,看向尤明許。尤明許也彈起來:「叫支援!不等了,馬上行動!」
三人直衝分金寶公司,門衛見了要攔,許夢山掏出警官證:「滾!抓逃犯!」門衛一縮,他們便衝了進去。
結果剛跑幾步,正面就撞見一夥兒人,正四處搜尋。兩兩相遇,都是一愣。不等對方開口,尤明許就冷聲道:「有女孩報警非法禁錮和傷害,人呢?」
他們全不做聲。尤明許見狀心頭一沉,吼道:「滾開!」
這時有機靈的人站出來:「你說你們是員警,證件呢?」
「啪」「啪」「啪」兩本警官證一本專家證遞到他們面前,殷逢插嘴說:「我是省廳專家,級別比他們高。一本可以頂兩本。」
「就算是員警,也不能硬闖進來吧?要有那個什麼搜查證、逮捕令……你們有嗎?」
尤明許冷笑道:「報警的女孩都有生命危險了,事出從權,要什麼搜查令?閃開,牆角待著等問話,要不一個個抓回局裡去!」
尤明許橫起來,那是真的橫,柳眉豎起,寒氣逼人,嗓門也是被那些老刑警鍛鍊出來的,河東獅吼似的,手持警棍站在最前,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一群男人都被她吼得抖了兩抖。唯獨殷逢,看著她霸氣四射的模樣,既喜歡得不行,又有些熟悉的心疼感。既希望看著她一直這麼牛逼哄哄大殺四方,又渴望把這樣的一個她藏起來,只有自己看到。他想,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真是矛盾啊。
然而對方一個小子說:「我們也不是被嚇大的,員警就可以私闖民宅了?我們要去投訴,我們要去上訪!」這話一說,所有人都附和:「出去!」「滾出去!」「員警就可以亂闖了?」
許夢山已經快要憋不住了,飛快對尤明許說:「對不住了頭兒,所有後果我承擔。」他話音未落,尤明許已一腳把帶頭起鬨那人給踢了出去:「我還真是一路把人嚇大的。殷逢殿後。」
打成一團。
沒多久功夫,對方就倒了一地,哎呦呦痛呼不已。尤明許雖然打得痛快,心裡卻焦慮萬分,看樣子對方也在找樊佳,可至今她還沒有音信。只期望,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這動靜太大,又有幾個人趕過來,但都是普通辦公室員工模樣,不像剛才這一群,像是高利貸公司豢養的打手混混。看到這陣仗,那幾個人都沒敢上前。
三人直衝樓上。
樊佳的定位顯示,一直在三樓盡頭的辦公室。三人剛跑上三樓,就看到那間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一個聲音傳來:「那個臭女人……抓回來我一定整死她!下面在幹什麼,鬧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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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9-4-3 09:56 PM
第95章
另一個人說:「不清楚,我已經叫人去看了。小塗,電腦弄好了嗎?那個女人很可能是員警或者記者。」
那小塗答:「馬上就弄好了。」
一個女聲說:「周總,您沒事吧,真的不用去醫院?流了好多血。」
最早那個聲音答:「去什麼醫院?還嫌事情不夠大,你們給我找的什麼人?蘋果呢?媽的看樣子就是個員警,要不下手能這麼毒?」
尤明許一把推開門,屋內人全都一愣。
裡頭有五個人,一個穿著唐裝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額頭上包著紗布,身上還沾著些血跡。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正在給他包紮清理。旁邊還站著兩個男人,都是三四十歲樣子,一個戴眼鏡清瘦,一個胖胖的,然而容顏都透著股相似的戾氣。
還有個年輕人坐在老闆桌後的電腦前,看到她闖進來,一呆,手在鍵盤上跳動得更快,幾乎是慌亂了。
許夢山掃一眼地上撲著的煙灰缸,周圍還有些血跡。又一眼瞧見沙發上還丟著個女包,不是樊佳的是誰的?約莫是復仇情緒太過強烈,他一雙眼就跟開掛似的,又一眼瞥見茶几正下方一個小東西微微反光,飛快彎腰摸出來一看,眼睛更紅了:正是原本掛在樊佳脖子上的定位報警器?鏈子都被扯斷了。難怪定位一直在這個位置不動。
周總臉色陰霾地看著他們,一旁那清瘦眼鏡開口:「你們是什麼人?誰讓你們闖進來的?」
尤明許已一個箭步衝到電腦後,一腳就把那年輕人踹倒在地,再看螢幕,已密碼鎖上了,什麼都看不到。
張薇和那胖子也喊起來:「你們幹什麼?幹什麼!」
尤明許走回來,一把拽起周總的衣領,旁邊幾人想要阻攔,許夢山已亮出警官證,抵在他們眼前,惡狠狠地擋著。
尤明許咬牙切齒盯著周總:「人呢?她人呢?」
周總臉色鐵青,靜默幾秒,反而笑了出來:「原來是員警同志釣魚執法啊。那我要投訴了,那位身份不明的女士,說自己有經濟困難,我好心借錢給她,結果她非要色誘我,我拒絕,起了爭執,她色誘不成,打傷我跑了。現在我也正在找她呢,員警就能幹這種事兒?」
許夢山一下子暴起:「你他媽要不要臉?」
尤明許連忙用身體擋住搭檔,吼道:「殷逢!」殷逢一把把許夢山拖到後頭去,尤明許盯著周總,看了幾秒鐘,丟開他的衣領,說:「她要是有一丁點事,我不會放過你們!」
她轉頭走出這間辦公室,迎面跑來幾個員警,是支援到了。尤明許吼道:「全都帶回局裡。剩下的人,趕緊和我一起救人!」
然而,隨著他們一個個房間找過去,沒漏過任何角落,只要有可能藏人的地點,都被經驗豐富的警方們一一翻找了。卻沒有半點樊佳的蹤跡。
中途還和蘋果哥碰上了,他帶著幾個人,也在找樊佳。他們一併被帶回局裡。
隨著可以搜索的面積越來越小,尤明許和許夢山的眉頭也越皺越深。這公司只有一個大門,期間他們並沒有看到有人出去過。原本他們以為樊佳和周總撕破臉,被人追趕,所以第一時間衝進來營救。而且當時周總等人的反應可以看出,他們也還沒逮到樊佳。可現在,樊佳竟憑空消失了?
——
暮色降臨,懷城市局內。
「你你你——」老譚的臉漲得通紅,實在氣不過,手上的一疊資料扔過來,正打中尤明許的臉。他手勁大,文件夾又重,眼看著尤明許的臉就紅起來。
尤明許剛畢業那會兒是跟著丁雄偉老譚幾個混的,儘管她現在屢屢建功,老譚教訓她,那還是隨手就來的。
尤明許低著頭,不吭聲,也不認錯。
老譚氣死了,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大口,吼道:「誰他媽讓你私自行動的!不是說了暫時放下分金寶公司這條線嗎?上級的話你當是耳邊風?現在樊佳找不到了!她是你的戰友,一路跟著你的丫頭,找不到了!媽的還給我抓幾十個人回來,屁大點有用的證據都沒有,你這是要把老子氣死!」
尤明許整個身體裡彷彿也憋著氣,被老譚這麼一說,眼眶都有點濕,說:「我會把樊佳找回來,我一定把她找回來。中途沒有別的人進出過公司,她失蹤必然是分金寶公司的人幹的!說不定就是那個連環殺手。老譚,讓我去審他們,石頭我都要給掰出縫來。」
老譚看她一副倔強得要死的模樣,眼眶卻分明紅了,他重重放下保溫杯,說:「抓緊時間審,目前沒有掌握他們實際違法證據,過會兒就得轉經偵,沒多久肯定要放人。」他壓低聲音:「想辦法拿到他們的指紋,和嫌疑人指紋作對比。」
尤明許:「是!」
——
尤明許從老譚辦公室出來,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抬頭看著鏡中,眼睛的紅還有點明顯,更明顯的,是臉上被文件打出的幾道紅痕,一時半會兒消不了。
她面無表情走出去,迎面就見一個人守在女廁所門口。但她現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低頭就走。
手被他拉住了。
殷逢也沒想到,才轉了個身,她就成這樣子了,手摸上她的臉,語氣沉下來:「你臉上怎麼了?」
尤明許語氣很不好,把手抽回來:「不小心弄的,沒事!」
殷逢用身體直接擋住路,說:「剛才進去的時候還沒有……難道是你的上級打的?他怎麼能夠打人!你待著別動,我必須去找他理論!」
尤明許一肚子的火氣,一下子就沖了出來,吼道:「你給我站住!關你什麼事,我眼瞎撞牆上關你屁事?樊佳現在找不到了,這事兒我的責任,你還管我臉上的幾道口子?理論?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替我理論?殷逢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成熟一點?滾,滾遠點。我現在沒空帶孩子,聽明白了嗎?」
殷逢望著她不吭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4-3 10:18 PM
第96章
尤明許話一出口,自己心裡也憋悶難受得厲害,低下頭,猛地一把推開他。可他竟然不依不饒的,又抓著她的手。尤明許甩了他又抓,兩人糾纏了一會兒,她火了,手上用了力,一把將他扣在牆上,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你他媽聽不聽得懂人話?現在別給我犯傻賣萌裝可憐……」
話音未落,殷逢頭一伸,重重親在她嘴上。尤明許一呆,整個身子都顫了一下,他竟然順勢摟著她的腰,埋頭親得更用勁,跟頭小狼似的。那熟悉的氣息一下子遍佈整個唇舌間,而尤明許卻只感覺到內心壓抑了很久很久的許多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就炸開了。委屈、痛苦、甘願、燥亂、極致的甜蜜和刺激……什麼都混在一起。
可理智還是殘存著,她一把推開他的臉,他撞在牆上,和她同樣氣喘吁吁,卻依然定定地看著她,說:「阿許,我不是孩子,雖然還有點傻,可你在想什麼,我全都明白。不要難過,也不要自責,那不是你的錯。查案本來就會有很多風險和不確定因素,你是人,不是神,不可能預料到一切。
而且,有我陪著你呢!不管你接下來要和誰拚命,多難多苦,尤英俊都會一直陪著你。」說完還衝她露出個傻傻的燦爛無比的笑。
尤明許心裡難受死了,原本那股混亂的找不到出口的情緒,一下子敗散下去。既覺得意興蕭索,又感到無地自容。她想我到底在幹什麼?因為他傻一些,事事將就我,我就可以衝他發火嗎?他又亂親個什麼勁兒,還嫌不夠亂嗎?
她鬆開他的衣領,轉身走了。
他隔著幾步跟著。
等走到審訊室門口時,尤明許已經冷靜下來,先是說:「你也一起進去,幫著判斷。」
殷逢:「嗯。」
她握住門把手,轉頭看了他一眼,他那黑黝黝的眼睛,也正盯著她。不知怎的,尤明許的心,突然就安寧下來。天塌下來,自己似乎也敢扛住了。
「剛才是氣話,別放心上。」她低聲說,「對不起。」
然後就看到那黑眼珠裡綻放亮光:「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生你的氣。」
尤明許想對他笑一下,可又笑不出來,扭頭推開了門。
周榮峰還是送去醫院診療了,她第一個要審的就是蘋果哥陳昭辭,這個把「樊玲玲」帶進坑的人。
許夢山已經在裡頭了,兩個男人對坐著,氣氛很不對。尤明許在許夢山身邊坐下,殷逢在一側待著。
尤明許遞給許夢山一個眼色,示意他一切行動聽指揮。這小子這才收起那渾身惡狼似的氣場,低頭,面無表情看著筆記本。
尤明許:「姓名?」
「陳昭辭。」
「年齡?」
「27。」
「籍貫?」
……
「樊玲玲你認識吧?」
「……認識。」
「今天她到你們公司幹什麼?」
陳昭辭看起來既無任何侵略性,也沒有慌亂神色,完全就是個老實木訥的青年,一五一十答道:「她想要再借款,我帶她到公司談談。員警同志,她也是員警,對不對?」
尤明許答:「不該問的事別問。她到公司後,都發生了什麼?一件一件,仔細說。」
陳昭辭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說:「她到公司後,我先帶她……先做了個安檢,畢竟萬一遇到不懷好意的人呢?然後我帶她去見了薇姐……」
「薇姐?」
「就是財務總監,張薇。她們倆很聊得來,說了一會兒話。」
「什麼話?」
「我沒聽,走了,估計是女孩子間的話。」
「呵……」尤明許笑笑,「然後呢?」
「然後……」陳昭辭答,「我帶她去見周總了。」
「她一個普通女孩,借款金額也只有幾萬,需要你們總經理周榮峰親自見?」
「領導的想法,我不清楚。」陳昭辭答,「但他偶爾見一見普通客戶,也是有的。」
「他們見面後,都聊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陳昭辭說:「我不清楚。把她帶到周總辦公室後,我就回自己辦公室了。後來就聽人說,她不知道為什麼打傷了周總,那我也想要找到她,問清楚怎麼回事,就一直在公司裡挨個房間找她。後來就遇到員警同志,把我帶回來了。」
尤明許直視著他:「所以,在和樊玲玲分別後,你先是一個人待在辦公室,後來就一直在找她,沒有離開過公司?」
「是的。」
「你認為樊玲玲為什麼會打傷周榮峰?」
「這我哪兒知道啊。」
許夢山虎著臉一拍桌子:「你想清楚再答,現在一個女孩在你們公司失蹤了,還是你帶去的,你認為自己能撇清責任?」
陳昭辭苦笑道:「員警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們周總,對於客戶,還有大學生,一直很尊重和關心,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說不定樊玲玲……她真的是叫樊玲玲嗎……說不定她已經回家了呢?我真的也想要找到她,畢竟是我的客戶。」
——
審訊間隙,許夢山蹲在樓道裡,抽一支悶煙。
尤明許推門出來,在他身旁蹲下,借了個火,一塊陪著抽。
「什麼時候開始的?」尤明許忽然問。
許夢山卻聽懂了,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的牆,答:「我不知道。反正就覺著,她很可愛,比全域的女人都可愛,也比你可愛多了。」
尤明許苦澀地笑笑,答:「是啊,我也這麼覺得。那你怎麼一直不說?」
許夢山抓了抓頭髮,答:「我家條件不太好,她是獨生女,我又比她大幾歲。想著等我警銜再升一級,再和她說。還想著……」他也苦笑:「人反正在我眼皮子底下,誰敢動啊。」
尤明許臉上的笑,不知何時就沒了,又抽了幾口。
許夢山忽然低聲說:「你說她現在是不是很害怕?」
尤明許眼淚汪出來,啞著嗓子說:「不知道啊。」
許夢山不說話了。
殷逢正要從審訊時裡出來,隔著玻璃,看著尤明許和搭檔這副模樣,頓住腳步。
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威風無比、叱吒四方的。無論是顧天成案,還是青少年交換殺人案,她最後都是腳踩罪犯,點一支香煙,彷彿世間就沒有對她而言難的事。
殷逢卻是第一次,看到她和搭檔,兩個出類拔萃的刑警,這麼寂寞,這麼窩囊的一面。深夜,無人知曉的角落,她像個男人似的,累得蹲在地上,眉頭緊鎖,和搭檔靠在一起,抽著無法消愁的悶煙。她是那樣的倔強,那樣的可憐。
而尤明許不經意間抬頭,就看到了殷逢。
兩人在這孤寂的深夜,隔著扇玻璃門,一米多的距離,靜靜對望著。
然後,尤明許就看到殷逢閉眼,低頭,臉靠近玻璃,嘴唇在玻璃上,輕輕印上一個吻。
熱煙灰落在尤明許的手指上,燙得她一抖。而她的心,彷彿也跟著抖了一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4-4 10:28 PM
第97章
當時在周榮峰的辦公室裡,還有兩個男人。清瘦戴眼鏡的叫何奇,胖的叫謝棠茂。兩人都是公司副總。
警方分別與兩人進行了談話。
許夢山:「你在分金寶公司是副總經理?」
何奇顯得很平靜。似乎從事這種灰色行業的人,身上都自帶著晦澀不明的氣質,絕不會輕易叫你看透。
何奇答:「是的。」
許夢山:「具體負責什麼?」
何奇:「應收賬款。」
許夢山:「催債的?」
何奇:「也可以這麼說。」
許夢山:「你們具體怎麼開展工作的?」
何奇臉上依然不起半點波瀾:「就是一些通常的手段,簡訊,電話,溝通。也會找他的親戚朋友,盡量讓他早點還款。」
許夢山笑笑,說得還真委婉。眼前的男人擺明是個老油條,對於警方提問,問什麼答什麼,絕不多說一個字。
「你認識樊玲玲嗎?」
許夢山神色坦然:「不認識。」
「你不是負責催款的嗎?她上周已經開始收到各種騷擾和威脅簡訊了,不就是你們做的?你還不認識她?」
何奇微微一笑,說:「員警同志,我們公司的客戶有幾千人,我是做管理的,哪能個個都認識?」
許夢山停頓都不帶一下,直視何奇的眼睛:「可是陳昭辭說,那天公司老闆看到樊玲玲了,是上級授意,才把她帶到公司。是誰授意?難道不是你?」
何奇嘴唇動了動,說:「我不清楚。如果真是陳昭辭說的,你要去問他。」
許夢山冷冷盯了他幾眼,才繼續發問:「今天你在公司幹什麼?」
何奇:「處理工作。」
「什麼工作?」
「就是一些應收賬款,工作安排,都在辦公室,你們可以去看。」
「晚上6點半至8點,你在哪裡?」
「一開始在辦公室,後來聽說出了事,就趕去了周總辦公室。」
「有誰可以證明?」
「公司員工吧,我和幾個人交代過工作。」
「到周榮峰辦公室後,你看到了什麼?」
何奇:「看到周總躺在地上,流了不少血。是我打電話叫來了公司裡懂醫護的人員,給他包紮。」
許夢山:「你進去多久後,他醒了?」
何奇:「大概十來分鐘吧。」
「所以去追樊玲玲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何奇:「……是。」
「你說你不認識樊玲玲,為什麼發現周榮峰受傷後,第一時間糾集人手去抓她?」
何奇明顯停頓了幾秒鐘,才說:「我不是抓她,我不知道是誰。但周總那個樣子,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我是讓他們去找兇手。」
「可我問過他們了,你當時跟他們說,去抓一個年輕女孩!還說你不認識樊玲玲?」
何奇面無表情,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我身為上級,知道陳昭辭今天要帶個女客戶來公司談業務,但這和我不認識樊玲玲,並不矛盾。」
許夢山冷笑:「可你的老闆受傷昏迷了,雖然你叫來了公司的醫務人員,卻自作主張沒有叫救護車和報警,你說他昏迷了十分鐘才醒!為什麼?為什麼不叫,只是私下處理?」
何奇的臉終於有點紅了,端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大口,這才說:「我們公司的醫務人員,也不差,平時有什麼事大家都找,也能處理比較嚴重的傷口。我本來打算,如果周總過會兒還不醒,就叫救護車的。」
許夢山一巴掌拍在桌上:「滿嘴謊話連篇,說出這些牽強的理由,你自己信嗎?啊?樊玲玲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為什麼不敢叫員警和救護車,你們要掩飾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不給我老實交代!」
……
尤明許和殷逢站在一層單向玻璃牆後。
尤明許說:「你不是擅長行為分析嗎?還有那個什麼微表情。看出來沒有,他哪些是謊話,哪些是真的?」
殷逢:「呃……」
尤明許看他一眼。
他說:「阿許,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我又不是神仙。微表情要是萬能的,那都不用你們員警查案了。微表情專家看一眼,就能抓住兇手。」
尤明許鼻子裡哼了聲,看著審訊室裡的人,說:「許夢山問得很漂亮,但哪怕何奇的口供再牽強,我們現在沒證據。」她一拳重重打在牆上。
旁邊伸來另一個拳頭,和她緊挨著,並排抵著牆。她一轉頭,就看到殷逢眼裡溫軟包容的笑。尤明許原本一腔悲憤,忽然就好像被這笑容給包裹住了。
接下來審的,是分金寶公司另一名副總經理謝棠茂,尤明許和殷逢上場。
從面相看,謝棠茂是個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人,中等身材,臉蛋白凈,未語先笑,而且是那種帶著點善意和氣的笑。坐下時還點頭哈腰,客氣十足。
尤明許問:「你在分金寶公司負責什麼?」
謝棠茂答:「員警同志,我主要負責人事、行政,還有業務點拓展,就是開店。總之雜事都是我管,但具體業務我管得少。我手裡的工作記錄、收支情況,全都是清清楚楚,可以查的。我做事,真的沒問題的。」
尤明許笑笑,又問:「認識樊玲玲嗎?」
謝棠茂搖了搖頭:「本來不認識,今天聽說這姑娘在我們公司打傷了周總,然後跑不見了,就知道這個人了。哎,不管姑娘做錯了什麼事,現在找不到了,她的家人、朋友該多心疼啊。我這人最見不得家庭遭受什麼苦難了。人是在我們公司失蹤的,回頭等這裡完事了,我一定盡一份力,去幫忙找這個姑娘……」
他侃侃而談,神色動容,甚至頗有些慷慨激昂的調調。尤明許一直盯著他,他似乎也只顧說自己的,不斷地表達著自己的公正、善良和熱心。
尤明許又問:「今天晚上6點半到8點間,你在哪裡?幹什麼?」
謝棠茂微笑:「哦,我在辦公室,加班。最近公司業務量大,相應我的工作也很多。那我作為後勤一把手,必須把配套服務跟上,對不對。外面發生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關著門,實在沒注意啊。要是早注意到出事,我一定第一時間衝出來,勸解樊玲玲和周總,那不就不會打傷人了嗎?樊玲玲估計也就不會跑了。」
「你是什麼時候到周總辦公室的,看到了什麼?」
謝棠茂答:「可能7點半,不到8點吧,進去就看到他們都在,周總靠在沙發上,昏迷著,地上有血,太嚇人了。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動手打人幹什麼,這不是害人害己嗎?幸好周總沒事,不然這姑娘也得坐牢吧?」
「為什麼不報警、不叫救護車?為什麼派人追樊玲玲?」
謝棠茂愣了愣,說:「那我不清楚,是何奇說不報警的,那我怎麼辦,他是公司二把手,我想叫也越不過他去啊。至於追樊玲玲,我不清楚,也要問何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4-4 10:40 PM
第98章
看著謝棠茂被帶離訊問室,尤明許抄手靠在椅子裡,仰頭閉眼。
「這人看著唯唯諾諾的,膽子很小,急於撇清關係。」她低喃道,「反正是一問三不知。」
「這也許是他慣於表現出的一面。」殷逢說,「你看他說了很多,每句話都是冠冕堂皇言之無物,絕不涉及任何實質。說不定他很聰明,只是認為這樣的一副姿態,能夠讓他操控所有人。」
尤明許看他一眼,又掃了眼牆上的時鐘。樊佳已經失蹤3小時了。
她握緊拳頭。
在這次被帶回來的分金寶公司管理人員中,財務總監張薇無疑是特別的。本身就極美,且有風情。然而面對警方的提問,她也是態度最強硬的。
無論警方問什麼,軟硬兼施,她都保持沉默。偶爾喝口水,捋捋頭髮,漠不關心地望著一旁。
等警方沒轍了,她才笑笑,嗓音溫婉得很:「請問我們公司的律師到了嗎?警方釣魚執法,無緣無故把我們帶回來,還是刑偵大隊。即便我們公司有什麼不妥,也應該是經偵來管吧?你們這麼做是符合規定的?公民還有沒有人權了?什麼時候放人?不然我們只能上網發帖申訴了。」
……
其餘被帶回來的一眾人等,要麼是公司員工,要麼是打手混混,有的一問三不知,有的只知道當時讓抓個女孩回來,也不清楚內情。
沒多久,當時尤明許從周榮峰辦公室搶下來那台電腦,技術人員的分析結果也出來了。硬碟被毀,且是徹底利用病毒程式毀掉,短時間內沒有技術可以恢復。
與此同時,警方臨時從連環兇殺專案組抽調大批警力,在分金寶公司附近,搜尋樊佳的下落。然而那片區域人口極為密集,房屋混亂,暫時沒有找到任何她的蹤跡。
天漸漸亮了。
老譚下令:「催!繼續催!讓省廳快點把指紋結果給出來!一定要趕在放人之前!媽的,你們不催不哭,他們案子那麼多,怎麼會重視?尤明許,打電話給老丁,他不是你大師父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快去哭訴!」
時間一點點推移,分金寶公司的那些人,被扣在警局,卻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尤明許許夢山等人,已投入大部隊,地毯搜索尋找樊佳。
日頭斜沉。
離必須放人的時間,就要到了。
許夢山早跑得沒影,不知道鑽到哪個街角去找人了。尤明許帶著殷逢,從一家店鋪走出來,一無所獲。
心急如焚,焦頭爛額,莫過如是。
算起來,兩人已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尤明許餓過了,現在只覺得胃裡泛酸,也不覺得餓了。正要繼續往前衝,殷逢一把拉住她的手。
路旁,是小吃店,坐了一兩桌客人,陣陣香味傳來。殷逢說:「阿許,我真的很餓。」
尤明許這才注意到,從來神清氣爽乾乾淨淨的尤英俊,此時也有了黑眼圈,有點憔悴。
「吃吧。」她跟著他坐下。兩人隨意點了些吃的,東西一端上來,尤明許才感覺飢腸轆轆,埋頭就扒。
沒多久,一瓶水放在她跟前,是殷逢買來的。她說:「謝謝。」這也才覺得渴極,擰開喝了一大口。
殷逢看著她一臉冷倔,疲憊中還帶著幾分麻木,心中就跟被人打了一記悶棍似的難受。
很快尤明許就吃完了,殷逢到底是個男人,跟著她練了這麼久,速度也出來了,快速扒完,一口氣灌了半瓶水。尤明許看著他的模樣,倒是笑了。
殷逢瞧見了,問:「你笑什麼?」
尤明許說:「笑你現在和我們刑警一樣粗糙皮實了。」
他低頭笑笑,到恢復了幾分小白花的單純模樣,又問她:「那是更好了嗎?」
她靜了一瞬,「嗯」。
他抬起頭,在暮色中,望著她的眼睛。尤明許陡然就想起之前的那個吻,面對失控的他,他就跟頭小豹似的,衝上來就強吻。吻疼了她的心,也驚醒了她的理智。她靜默片刻,起身說:「走吧。」
他也跟著她站起來,兩人走了幾步,他忽然伸手,很輕地放在她肩上,臉也靠近,輕聲問:「累嗎阿許?」
尤明許感覺到整個後背都輕顫了一下,尤其是他放著手的那邊肩膀,忽然沉了很多。她看著前方,說:「不累。」
他說:「那就好。」男人的氣息,就在她臉頰旁。兩人這麼走了一會兒,他的手無聲無息放下去。
天終於黑了。
這也意味著,警局已經放人了。
尤明許和殷逢,依然一無所獲。其他小組也沒有好消息傳來。
站在寂靜漆黑的巷子裡,不遠處還有行人車輛經過,尤明許的心卻徹底陷入更深的暗夜裡。她同時也發現,自己想要和身邊這人,交流案情想法,尋求他的意見的衝動,越來越多。
於是她說:「你覺得會是誰?人是在他們公司裡不見的,前後不過半個多小時。肯定和他們這夥人脫不了關係。」
她一有召喚,殷逢自然使盡全身解數,答道:「周榮峰還在醫院,但他在辦公室裡就一口咬定是樊佳打傷了自己,然後跑掉。一個心狠果斷,一個縝密狡猾,一個故意示弱,還有兩個,滴水不漏。理論上誰都有可能,在樊佳落單後,把她藏起來,或者帶走。甚至包括受傷的周榮峰。」
「那你覺得,當時周榮峰想對樊佳做的事,其他人知不知情?」尤明許又問。
殷逢眸光清亮:「我覺得……他們都知道。」
「可是樊佳的失蹤,卻不是合謀。因為我們突然闖進去時,那些人還在大張旗鼓找她。也就是說,有一個人,瞞著其他人……」
殷逢接話道:「……獨佔了樊佳。」
尤明許心頭陣陣涼意竄起,雖然不願,還是諮詢這犯罪心理學專家:「你覺得……樊佳會有事嗎?」
殷逢看著她的眼睛,到了嘴邊那句乾脆的「凶多吉少」,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伸手,按住了她的後腦。這樣她半個人其實都在他臂彎裡。這也是他第一次對她做這樣的舉動,尤明許沒動,他認真地說:「群狼中藏著一條劇毒的蛇。可是天空飛翔的兩隻鷹,一定會把它們抓出來,不死不休。」
尤明許沉默片刻,失笑。見她笑,他也笑。只是他的五指,無師自通地在她長髮裡,輕輕揉捏著。尤明許只感覺到他的手指帶著隱約力道,揉得微癢,揉得她從腦袋到脖子,都微微發顫。心想他竟然真的可以,一個少年般的男人,真的可以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對待她。
這一刻的寂靜,兩人竟都覺得沒有辦法中止或者打破。直至尤明許的手機響起,她偏頭離開他的手,接起。
韓烽在那頭沉聲說:「小尤,第一批指紋對比結果出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4-5 09:53 PM
第99章
「周榮峰、陳昭辭、何奇、謝棠茂、張薇……」韓烽說,「他們的指紋全都不符合。我們已經放人了。」
掛了電話,尤明許的手都要捏出汗來。她反而笑了,自言自語般道:「他媽的天網恢恢,天網恢恢。」
殷逢看著她這樣就難受,想了想,認真地說說:「阿許,其實這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們並不符合兇手畫像。案情比我們想像的更複雜。你等等,我的人,就快把那片區域裡符合畫像的嫌疑人名單,找出來了。」
尤明許卻說:「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我想再去分金寶公司看看,既然前方已經沒有了路,那就回到犯罪現場。」
天已全黑,這裡位置偏僻,此時一個行人車輛都沒有。因為白天出了事,現在分金寶公司門口拉了警戒線,所有員工也都被帶去警局扣著了。尤明許掏出白天扣留的門卡,刷開門,悄無聲息帶著殷逢潛了進去。
這是那種老式的辦公樓,一條走廊,兩側是辦公室。
他們首先找到二樓那個房間,樊佳就是在這裡接受搜身,同時弄丟了監聽器,手機被收走。事後,他們在這個房間,找到了監聽器。
這是個挺小的房間,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沒什麼東西。尤明許看了一圈,說:「按照他們的說法,搜身和繳去手機,是為了防記者。可一個普通女大學生,這樣等於和外界失聯了。」
殷逢點頭:「可以假設,趙菲兒、劉伊莎,當她們完全無力償還貸款,只能以貸養貸,來到分金寶公司,都會經歷這一步。」
尤明許眸光一閃:「你記得嗎?趙菲兒之所以不能確定失蹤時間和地點,因為她的手機,是在鬧市的垃圾桶找到的。有人刻意切斷了線索,具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
兩人走出這間房間,尤明許看了眼手機上的追蹤記錄:「然後樊佳被帶往了……這個房間。」
房間門口掛著「財務總監張薇」的牌子。兩人推門進去,環顧一圈。
「帶樊佳來見張薇幹什麼?」尤明許說,「她在這裡逗留了20分鐘。」
殷逢說:「這個張薇,平時根本不管具體業務,自恃美貌,主要工作就是維持公司對外各種人脈關係,財務總監只是掛個名。特意把樊佳一個大學生帶來見她,的確很奇怪。」
尤明許轉頭瞅著他。
殷逢也炯炯有神和她對望。
尤明許只得放棄了眼色示意,說:「張薇的情況,你怎麼知道?」雖然警方訊問過這個人,但緊接著就忙著找樊佳,張薇的日常工作和關係,根本沒時間詳查。
殷逢一指辦公桌,說:「除了電腦,別的什麼辦公用品都沒有,連筆都沒有一支。這間辦公室裡,也幾乎沒有什麼文件資料。沒有一個財務總監的辦公室,會是這樣的。所以她不管具體業務。」
他又指了指桌面一角,上面是個不小的名片盒,都塞滿了,快蓋不上,說:「那她管什麼呢?一個校園貸公司,面臨的主要客戶是大學生,沒名片。而作為一個財務總監,她收到的名片顯然太多了。而且名片容易丟,她卻不放在抽屜裡,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任誰走近,第一眼都會看到。她自己的人脈交際關係為榮,並且樂於炫耀。」
殷逢又拿起辦公桌上,還有旁邊書架上的幾個相框,尤明許也嗤笑一聲,他微笑道:「作為一個管理人員,她不放團隊照片,不放家人,全都放著自己搔首弄姿的照片。當然很自戀。一個自恃美貌、不安於日常工作、熱愛交際並且以此為資本的女人,安排她見一面樊佳,是為了什麼?」
尤明許眸色幽沉:「她曾經給樊佳打過電話,勸她拍攝裸貸視頻。大概女人勸說女人,總是更容易些。可陳昭辭透露了,事情有了轉機,不用拍攝裸貸視頻。那麼,她還特意見樊佳一面,聊了那麼久,是為了什麼?」
「張薇能言善辯,從外表看又是個遠高於普通大學生的成功女性。」殷逢說,「趙菲兒、劉伊莎,當她們走到這裡,因為欠債、引誘和脅迫,心理已十分脆弱無助。她會對她們施加什麼影響,而後送去見周榮峰這樣的公司高層?」
尤明許看他一眼,說:「大作家,我們查案不能做這種假設,完全是誘導性的,沒有任何證據。只能心裡想想。」
殷逢卻搖搖頭,說:「誰說我沒有證據,行為就是證據。校園貸公司的套路非常成熟,每一步都抱著明確目的,從心理或經濟上控制受害者。他們會不抱任何目的地和你閒聊家常?不會。所以我可以認定,張薇的登場,也是目的明確的套路之一。而張薇給予受害者在『女性角色』、『人生發展』和『體諒』方面的典範引導,幾乎是顯而易見的。由她來拋給受害者目前困境的『解決辦法』,最合適不過。
只不過別的校園貸公司,大概只是把受害者在經濟上套路得更深。而鑒於之後在周榮峰辦公室發生的衝突,我相信張薇的這一輪勸說,還帶著性犯罪的色彩。當然,她一定會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給受害者洗腦,譬如人生選擇、老闆對少女的欣賞和好感,甚至等價交換、職業發展之類的。」
尤明許思索了一會兒,點頭:「行,心服口服。」
殷逢聞言也笑,畢竟聽到尤明許說一次服氣不容易,他說:「我夠聰明瞭嗎?」
尤明許心想,什麼夠不夠的,淡道:「嗯,是聰明瞭,連『性』都知道了。」
逗了他這麼一下,她轉頭繼續觀察。過了幾秒鐘,聽到殷逢慢吞吞地說:「剛才那些話是自從從我腦子裡冒出來的,『性』什麼的,本英俊什麼不懂。」
尤明許輕聲罵道:「胡扯。」
然後就聽到他輕輕笑了,說:「真不懂,一點都不懂的。」
尤明許不理他了。
她盯著沙發和茶几,眉頭微皺:「覺不覺得這裡怪怪的?茶几拿走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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