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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鼎 - 【六跡之大荒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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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ticky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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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37 AM
標題:
蕭鼎 - 【六跡之大荒祭】
本帖最後由 stickyplus 於 2018-9-5 10:51 AM 編輯
【書名】:
六跡之大荒祭
【作者】:
蕭鼎
【內容簡介】:
蕭鼎
中短篇出品,六跡系列第一部,
大荒祭
!
神山矗立,聖輝籠罩,人族跋涉,向往其中。
一處青玉所突然被襲,使得人族境況突變。
殷河從青玉所死裏逃生,回歸聖城時,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被卷入到事關人族存亡的一場紛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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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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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8-9-5 10:38 AM
序章
天地初開時,便有神山屹立於大陸,雄奇高峻,遼闊無邊,主峰直入雲霄,高不可攀,難以測度。
在曆代人族神話傳說中,那開天辟地的古老神祗便墜亡在神山之巔,這莽莽雄峰大山,傳言便是神軀遺骸。
而在現實中,神山中自古以來便彌漫著異常強大的力量,恐怖而難以抵抗,哪怕是世間最強大的生物,無論是人族的聖者、荒族的狂將,又或是那些天生強橫無比的上古魔獸,都無法承受那股神山的力量壓製。
所以長久以來,這世間從未有任何生物能踏足到神山之上,由始至終,傳說歸傳說,從來都沒有人知道那高聳的山峰上到底有什麼。至於那傳說中葬身於此的神靈,自然更加是從未有人目睹過了。
而在神山腳下那片遼闊的“內環之地”,有著各種各樣的奇妙地形,從神山深處奔流而下的大河,洶湧流淌過這片土地,也將那股強大的力量帶到了這裏,孕育出了無數異常強大的魔獸,也成為了這世間最凶險的地域之一。
某天深夜,夜幕深沉,隻有幾顆星辰遠遠地掛在天穹之上,散發著淡淡微光,照亮著這黑暗的世界。
在內環之地著名的那片黑森林裏,忽然有了一陣低沉喘息之聲從黑暗深處傳來,聲音似利刃抵觸,攝人心魄。
片刻之後,黑暗中忽然有一個巨大的影子高高站起,那身軀幾乎到了這片異常高大的森林的頂端,顯示著這隻黑暗中的巨獸是何等的強大和恐怖。
它似乎在黑暗中尋找著什麼,過了片刻後,它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所吸引,又像是發現了什麼,向那片黑森林南方的邊緣走了過去。
沉重的腳步聲踩踏在大地上,大地都在微微顫抖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這隻黑暗中的巨獸走到了黑森林的邊緣地帶,在大概離林子外還有二三十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用它異常高大的身軀越過樹梢枝頭,向林外看去。
林子外邊遠處,大概隔了數百丈距離的地方,有一處看起來很奇怪的“房子”,在這片黑暗的夜色中,那裏卻微微散發著幽綠色的光芒,同時,一股若有若無的神秘氣息,從那個地方不停地飄了過來。
黑暗中的巨獸忽然向後縮了一下,倒不是害怕,就是對從那散發幽綠光芒的“房子”中飄過來的氣息,有種十分厭惡的感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這隻黑暗巨獸的頭上傳了過來,語氣中同樣有著類似的厭惡口氣,道:“那是人族的‘青玉所’。”
在巨獸的頭頂慢慢現出了另一個影子,黑暗中同樣看不清他的麵容和身形,聽聲音好像是一個男子的口音。
巨獸的脖子轉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含義不明的低吼聲。
那站在它頭上的身影“哼”了一聲,道:“就是人族麻煩,整天把這些惡心的東西都搬到內環中來。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料他們也不敢靠近黑森林,我們走吧,看看今晚你的運氣好不好,能不能找到你最喜歡的金血魔獸。”
那隻巨獸低吼一聲,聽起來似乎一下子興奮高興了起來,然後轉過身,踏著同樣沉重的步伐,慢慢走進了黑森林的深處地方。
夜色深沉,一切似乎又都恢複了原狀,那處被黑影人叫做“青玉所”的地方,也仍然在黑暗中散發著幽綠色的光芒。
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圍似乎無邊無際的黑暗裏,突然間有一點一點的微光亮起,然後出現了各種各樣、模樣奇特的影子,在黑暗夜色中若隱若現,似鬼魂在跳舞,出現在那青色的房子周圍,隱隱將那屋子包圍住了。
又過了一會兒,那些影子突然紛紛沉寂下去,重新融入到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紅色的眼眸從黑暗中出現。
那是一雙嗜血的眼瞳,緊盯著黑夜中青玉所的那片光芒,奇異的光芒閃爍著,隱約可以看到那紅眼背後龐大的身影。
但在黑夜中,這一不知名的可怕生物,卻仍然與那青玉所保持著一段距離,好像在忌憚著什麼。
夜色深沉,黑暗仍然是這般悄悄彌漫著,仿佛在孕育著什麼,等待著天色亮起的那一刻。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8-9-5 10:39 AM
第一章 青玉所(上)
世間天地造化向來奇妙異常,神山上雖然被一股神秘而恐怖的力量所籠罩,讓人無法涉足,但到了神山之下,這股力量漸漸開始變弱後,卻又產生了神奇變化。
以神山為中心,向外延伸千裏的巨大圓環之地,孕育出了這片古老大陸上最生機勃勃但也最凶險可怕的一片原野森林的同時,無數遠比大陸其他角落更強大的魔獸都棲息於此。
十八條從神山深處發源的大河,從這片被叫做“神山內環”的遼闊土地上流過,一直流到更加廣闊的外環之地,也就是大荒原上。
在那裏,擁有聖城的人族,與曾經強大一時的眾多荒族部落一起生活在這片大陸上。
對於人族來說,神山內環裏那股神秘的力量,始終都是一種可怕的威脅,但又格外的令人向往,從某種程度來看,這股強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說是人族有史以來所有夢想的最高目標。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人族始祖,那位傳說中的聖者在去世之前,留下了一本寫了十道預言的奇書,據說在那本名叫《凡人卷》的書卷中,十道預言的第一道,就直接寫明了在神山之巔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人族如果能夠得到的話,將統治整個大陸並獲得永生。
這世間,再沒有什麼比無上的權力再加上永恒不死的生命有更大的誘惑了。
於是千百年來,日益強盛的人族始終覬覦著那座神山,希望能夠踏入其中,去得到那位聖人所說的珍寶秘密。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神山之上那股恐怖而強大的力量,對世間絕大部分生靈來說都是毀滅性的,別說是普通人族,就算是修煉了人族祖傳下來最強大巫術的人,也同樣不能在神山上支撐太久,否則很快就會被那股力量摧毀身軀然後悲慘地死去。
甚至於,不止神山,就是在神山下的那片內環之地——那股神秘力量減弱了很多的地方,依據人族現階段的能力仍然很難適應。
修煉巫術的人族,通常被稱為“巫師”。實際上,大部分巫師進入內環後,便會引起靈力反噬,進而逐漸陷入痛苦,最後就會被自身的巫術力量活活燒死。
反而是一些沒有資格修煉巫術的人族,隻要身軀足夠強壯的話,還能在內環之地中多停留一段時間,但也僅僅如此而已了,時間久了,所有人仍然還是死路一條。
這種神秘的力量似乎是人族的天敵,它始終冰冷而嚴酷地拒絕著人族向往神山的期盼,並將人族擋在神山之外。
所以多年以來,強大而興盛的人族建立了巍峨雄偉的聖城,打敗了昔日強大的荒族,統治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卻仍然無法靠近神山一步。
那個自古以來傳承至今的最大夢想,仍然與人族相距遙遠。
這令人痛苦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了七十年前。
一個偶然的機會,人族裏的某個人,突然在那十八條從神山中流出來的大河中,發現了一種奇異的石料,因為這種石料色澤偏青,石質如玉,所以被起名為青玉。
青玉的特別之處,或者說是神奇之處在於,它能夠近乎完美地隔絕神山上的那股恐怖力量。換句話說,隻要用青玉修蓋一座房屋,所有的材質包括地板都用青玉所製,那麼,人族就能夠躲避開神山上的那股神秘力量。
這個發現震動了整個人族,然後毫不意外的,那個多年來已經顯得飄渺虛幻的夢想,突然在所有人眼前陡然清晰了起來。
權力和長生!這世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呢?
一個宏大而瘋狂的計劃,在人族權勢者中迅速製定出來!
為了那個夢想,他們要修建一條通往神山的奇跡之路。而計劃其實也很簡單,進入內環之地,每隔五裏就修建一座闊大的青玉房子,就和跳板一樣,讓人族可以一級一級地走向夢想中的神山。
在人族中,他們把在內環之地裏所修建的青玉房子,叫做“青玉所”。
※※※
這是一座中等規模的青玉所,為了隔絕外麵那股詭異的力量,到了晚上,青玉所就會將所有的門窗徹底封閉,直到天亮。
殷河在黑暗中醒了過來,然後覺得有些氣悶。
一絲涼意從後背處的地下傳了過來,讓他覺得不太舒服,伸手抓了一下身上的毛毯裹緊了,這才感覺好了些。隻是那股涼意始終揮之不去,就像一根若隱若現的細針,令人心煩意亂。
殷河知道,那是從青玉上散發出來的寒氣,每一塊青玉石,都是在十八條神河中淬煉磨礪了無數歲月才形成的,它們天生就帶有這種陰寒之氣,對此,人族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默默的忍受。
而,這些令人不舒服的、帶著針刺般寒意的青玉,就是殷河還有其他近百人在內環之地中唯一的安全倚靠。
雖然眼前仍然還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殷河知道現在外麵應該已經是清晨時分,晨光剛剛灑落在神山內環的大地上,萬物正在從夜晚的沉寂中蘇醒,當然,同時醒來的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凶險。
至於醒來後,為什麼氣悶,殷河也漸漸明白了其中原因,因為和他一起待在這黑暗的青玉所裏過夜的人,還有九十七個。
又冷又悶又黑!待在這青玉所裏的感覺當然是算不上好,但是殷河對此並無抱怨之意,因為就在昨天,在這座青玉所裏的人應該還有一百人的。
可,有兩個人在昨天卻死掉了。
死去的兩人中,一個在搬運青玉石料時失足掉落到路邊一片草叢中,被一條黑色藤蔓上的尖刺刮破了手臂,半個時辰之後全身僵硬而死;另一個人則是在白天幹活時,就在距離殷河五六丈遠的地方,突然被從最近的那片樹林裏竄出來的一隻身軀龐大的狼形魔獸,一口攔腰咬成了兩截。
那個人臨死前悲慘的嚎叫,還有鮮血噴灑到半空中的恐怖情景,都被殷河清楚無比地看在眼裏,直到現在,他似乎都還能聞到那一股血腥氣。
他在黑暗中安靜地躺著,一言不發,忍受著那些可以忍受的不適,等待著新的一天開始。
然後,這一天終於開始了。
黑暗中有一道火光忽然亮起,那是一個火把被人點燃,隨即,一個高大且帶著一絲凶悍的身影出現在火光後,大步走向躺在地上還在熟睡的人群,大聲怒吼著,用腳大力踢去,將那些還在沉睡的人從睡夢中驚醒。
“起來,起來,準備幹活!”那個手執火把的男人大聲吼叫著,打破了這青玉所裏的平靜。
有人因為疼痛而哼叫出聲,但沒有人反抗或是辱罵,大多數的人都默默站起,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後,就拿出包裹裏挾帶的糧食吃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一陣沉重的聲音從青玉所一處牆壁上傳來,黑暗中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隻聽隆隆之聲如雷霆滾動,片刻之後,一道明亮的光,照進了黑暗。
天亮了,那個隊長打開了門,在內環之地這個凶險無比的地方,為了整個人族的夢想而修建的天路呈現在眾人眼前,新的一天,開始了……
殷河吞下了手中最後一塊幹硬的大餅,在心中默默期盼自己能平安度過這一天,然後隨著人群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座唯一能庇護他們安全的青玉所。
※※※
這一天天氣不錯,藍天白雲,清風送爽,內環之地中林木繁盛,生機勃勃,草木之間常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
置身在這裏,似乎和世間普通的山野也沒什麼區別,一派愜意舒適的景象。
但是這一群人走在這裏,一個個卻如臨大敵,始終謹慎小心地做著自己的事,不時還仔細打量著周圍那些安靜的叢林。
修建這條通往神山的天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實上,這相當艱難,能夠進入內環之地修路的人,都不會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巫師,他們沒有修煉巫術的資質,但卻擁有強壯的體魄,然後被挑選過來幹這異常危險的活。
至今為止,人族在內環之中的這條天路上,已經修成了十五個青玉所,但是隨著日益深入內環之地,修建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除了遇到的各種危險和險況,魔獸也越來越多,許多意外傷亡不時發生,這使得運送青玉石也成為了一種極大的負擔。
人們必須將采集來的青玉石,一個青玉所一個青玉所地往前搬運。因為內環之地中那股詭異力量的限製,在一天中,人幹活的時間最多也不能超過六個時辰,這也是拖慢修路速度的重要原因。
殷河所在的青玉所,按照編號是第十三個青玉所,算是十分深入內環之地了。
而除了最深處的第十五青玉所裏的戰士,他們這些在其他青玉所的人,唯一的使命就是盡快將後方運來的青玉石送到前麵一個青玉所,然後返回再度搬運,一次一次,永不停歇,就像是螞蟻一樣。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8-9-5 10:39 AM
第二章 青玉所(下)
九十八個人族戰士,背著九十八塊青玉石,在那個凶悍高大的隊長帶領下,向著前方的第十四處青玉所走去。
雖然兩個青玉所之間的距離隻有五裏,但是對他們來說,稍有不慎,這就是走在生死之間的道路。
陽光之下,這個隊伍緩慢但安靜地前行著,沒有人大聲說話。
殷河走在人群中,忽然感覺到身邊有腳步聲響起,有人往前緊趕兩步來到了他的身旁,低聲叫了一聲,道:“殷大哥。”
殷河回頭看了一眼,見身邊是一個圓臉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道:“怎麼了,小武?”
小武看起來比殷河年輕幾歲,估摸著還不到二十,不過能來內環之地幹活的,身子自然都很健壯,所以看上去倒也壯碩。
和殷河一樣,他也背著一塊青玉石,不過此刻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緊張,走路的時候,一直不停地張望著道路兩旁,走到殷河身邊後,他壓低了聲音,道:“大哥,咱們這段路上沒什麼危險吧?”
殷河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怎麼,害怕了?”
小武遲疑了一下,喃喃道:“昨天大頭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明明不久前還好好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死了。”
大頭就是昨天被黑色毒藤蔓刮破肌膚,然後瞬間毒發身亡的那個人,殷河自然也知道。
事實上,在這一隊人中,他進入內環之地三年時間,除了那個隊長外,已經再沒有人比他的資曆更老、經驗更豐富了。
“是第一次走這條路嗎?”殷河問小武道。
小武點點頭,道:“嗯,我才進來一個月,而且之前一直都在一號和二號青玉所那邊幹活……這裏十三、十四號青玉所,深入這麼遠的路,我還是第一次走。”
話說到後頭,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起來,似乎心中很是不安。
殷河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向這個年輕人多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不過還是很快露出笑容,對他微笑道:“這裏當然會比一二號青玉所那邊凶險不少,畢竟深入內環之地了嘛。不過,你也不要擔心,隻要跟著隊伍,至少在這條路上是不會出事的。”
頓了片刻後,殷河又說道:“昨天大頭出意外,就是他不小心摔倒,離開了這條路徑,掉到旁邊沒人清理過的一個深坑裏,所以才倒黴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些,別犯錯就是了。”
小武若有所思,隨後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殷大哥。”
殷河笑著搖搖頭,剛想說話,隻聽後頭有人忽然吼了一聲,喝道:“喂,小鬼頭,好好走路,哪來那麼多廢話,想死嗎?”
這聲音凶惡且帶著滿滿的凶悍之意,正是管著眾人的那位隊長。
小武頓時嚇得低下頭,噤若寒蟬般快步走開,一句都不敢多說了。
殷河看著他的背影,原來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過了片刻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背後走了過來,來到他身邊,與他並排行走,正是那個聲音凶惡麵容也同樣猙獰凶惡的隊長。
周圍的人顯然對這位隊長十分敬畏,看到他過來,都下意識地離遠了些,包括前頭的小武也加快了腳步,離他們這裏更遠了。
隊長的後背上也背著一塊青玉石,不過對他來說,似乎這塊石頭毫無阻礙,並沒有感覺到重量一般,可見身上是有神力的。
他也沒看殷河,眼睛望著前方,但過了片刻後,口中卻是放低了聲音,用隻有殷河聽得見的低沉聲音問道:“他跟你說什麼了?”
殷河臉色平靜,同樣放低了聲音,道:“沒說什麼,就是昨天看到大頭死得慘烈,心裏害怕了,過來問問我這邊會不會有危險。”
隊長“哼”了一聲,看起來似有幾分不屑和鄙視,但臉色明顯緩和了下來。
殷河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後忽然道:“小武的身份還有家世,你知道嗎?”
隊長眉頭一皺,道:“不曉得,這裏一天到晚這麼多事,我哪管得了他從哪兒來的?”
殷河再次向前方那個年輕人的背影看了一眼,道:“我想,他應該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隊長道:“怎麼說?”
殷河道:“他才進來一個月,差不多什麼都不懂,本來就應該放在一二號青玉所那邊慢慢磨礪著,結果現在直接到了我們這裏。”
說到這裏的時候,殷河歎了口氣,又道:“三年前過來的那批人,現在還活著的,大概就隻剩我們兩個了吧。”
隊長凶悍的臉上肌肉扭曲了一下,忽地冷笑一聲,道:“那也是他活該,關我屁事。在這裏是死是活,全靠自己。”
殷河聳了聳肩,看起來對隊長的這番話也並無什麼異議。
陽光灑落,這隊運送青玉石的人馬繼續緩慢前行著,在他們的前方,漸漸出現了一片樹林,而他們腳下的路,則是從那片林中穿過。
隊長那有些暴躁和凶悍的聲音,在這時再一次響起,讓全部人都聽到了,就像是咆哮怒吼一般:“都給老子把眼睛擦亮了,進林子以後,別走錯路,別碰花木野果,更不許招惹鳥獸,不然死了也沒人給你們收屍!”
許多人同時抬起頭,看向那片顯得有些幽深的樹林,臉上逐漸浮起一絲懼意,但隊伍並沒有停下腳步,在隊長的催促下,慢慢地向那片樹林靠近。
殷河走在人群之中,看起來隻是平凡而普通的一員,而前方那片樹林,他也隻是隨意地看了一眼,似乎並沒有太在意的樣子。
※※※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修建的速度越來越慢了?”當他們隨著隊伍走進這片林子的時候,殷河突然向身邊的隊長問了一句。
隊長沒說話,但是點了點頭。
“都已經一個月了,前頭的第十五號青玉所還沒蓋好。”殷河說道,“莫非前方遇到了什麼太過艱難的凶險,沒法解決麼?”
隊長沉默片刻,道:“應該不是這個問題,我倒是覺得,最近這一兩個月,不,應該是最近三四月裏麵,外頭進來的青玉石,好像在慢慢變少。”
殷河怔了一下,道:“還有這事?”
隊長道:“嗯,你沒關注這個,不知道不奇怪,我管著這一百個人運送貨物,自然會察覺,外麵進來的青玉石確實在變少。”
殷河道:“不是說青玉石都是神河裏形成的,而且數量無窮,取之不盡嗎?”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或許是開采了七八十年,容易搞來的青玉石都挖完了,剩下的在神河深處,不好挖了吧。”隊長這樣猜測道。
殷河笑了起來,隊長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笑個屁!青玉石再少,也有你搬的……額,我說今天這林子怎麼好像特別靜啊?”
殷河怔了一下,隨即轉頭向四周看了一眼。
腳下的路,是幾年前人族衛隊修建的,雖然粗糙但還算平坦,穿過這片林子時,還能看到周圍的枝葉草木鬱鬱蔥蔥,顯得生機勃勃。
但無論隊長還是殷河,都是老資曆的人了,他們是這隊人馬中走過這片樹林最多的人,所以也是他們首先察覺到,林中與往常相比似乎有些異樣。
這片樹林太安靜了。
以前,他們走過這裏的時候,四周總是危機四伏,鳥鳴聲和獸吼聲時不時便會從林子深處傳來,但是在今天,他們走了很遠,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整片樹林就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活物般,隻剩下那些樹木聳立在原地。
隊長麵上的肌肉繃緊了,低聲道:“有些不對勁!”
殷河看他似乎想往前跑去,同時開口吼叫,連忙一把抓住了他,壓低聲音道:“別亂來!這裏有不少人經驗不夠,被你吼叫警告幾聲,隻怕先亂的是他們,會出事的。”
隊長咬了咬牙,道:“那你說怎麼辦?”
殷河猶豫了一下,道:“現在暫時還沒事,那就先走一段路看看。”
隊長猶豫了片刻,道:“好。”
這場對話隻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周圍隊伍中再無人聽到這番話,所以,大部分人還是很平靜地行走在林中,隊伍在慢慢地前行。
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至少,現在沒有。
一切都很安靜,大家都很平安。
隊長的目光,始終不停地在周圍林間掃視著,同時口中忽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你還記得這片林子裏原有的怪物嗎?”
殷河想了一下,道:“血狼?”
隊長點了點頭,道:“嗯,血狼。當年這裏有一個狼群,著實凶悍得緊,不過後來被我們圍剿殺光,這裏也就太平了。”
殷河笑了笑,道:“怎麼,你還想回衛隊去麼?”
隊長“呸”了一聲,道:“那種拎著腦袋生活,天天生死一線,都不知明天死活的日子,我是受不了了。你行麼?那你回去。”
殷河歎了口氣,道:“我也不行的,當年看了太多人死掉了啊……”
隊長沉默下來,似乎也被他這一番話勾起了回憶。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8-9-5 10:40 AM
第三章 獸襲(上)
整支隊伍就這般安靜地走著,不知不覺中,居然真的就這樣安全地走出了樹林。
當頭頂的陽光再一次溫暖地灑落下來,隊長臉上的神情明顯輕鬆了不少,道:“還好,還好。”
說著,他往前望了一眼,然後回頭對著隊伍吼道:“都加把勁,還剩一半的路程就到了!”
※※※
殷河所在的這個隊伍,目的地是第十四青玉所,因為第十五青玉所正在修建,所以事實上,十四青玉所就是人族在內環之地中最前方的庇護所了。
所有修建的工人,包括保衛安全開辟道路,同時也是人族在內環之地中武力最強悍的衛隊,在夜幕降臨之前都要回到這裏休息。
而殷河他們將運送的青玉石送到這裏後,還要轉回到十三青玉所那裏,因為這邊地方有限,容不下這麼多人。
與昨天死掉了兩個人相比,今天大家的運氣似乎都不錯,至少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所以,當前方十四青玉所那熟悉的青色光輝閃爍著出現在人們視線中時,很多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就在眼看著目的地即將到達的時候,隊伍之中,殷河和隊長兩人忽地同時停下腳步,臉上掠過一絲驚容,然後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隻一眼,兩人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神色,明白對方心裏跟自己是一樣的想法。
片刻之後,隊長澀聲道:“出事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前方隊伍的最前頭,忽然也有人大聲驚叫起來,聲音驚駭欲絕,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無比的事情。
有風從遠處吹了過來,帶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息。
“慌什麼,不許亂!都給老子站在原地,亂跑的就是死路一條!”隊長大聲怒吼著,同時衝到了隊伍最前方。
在這過程中,他就像是一隻狂暴的獅子,遇到有不順眼的膽怯心慌的想逃跑的,都是上去一腳踹翻在地。
而對方哪怕再健壯,居然也沒一個人能夠躲開,都是一下子被踹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在隊長的強力彈壓下,這支騷動的隊伍終於暫時恢複了平靜,而殷河也隨著隊長來到了隊伍前方,看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也就是眼前十四青玉所現在的模樣。
剎那,眾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好像見了鬼一般,而身後的隊伍更是一片死寂沉默,片刻之後,忽然有人大聲幹嘔起來。
殷河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就是那個年輕的小武,此刻,他趴在地上全身發抖,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對著地下拚命嘔吐著。
殷河默默地轉回頭,嘴角抽搐了幾下後,再一次看向前方。
十四青玉所就在那裏,大門洞開著。門裏門外,一片血腥,無數人倒在地上,身軀殘破,鮮血橫流,殘肢斷頭隨處可見,甚至就連青玉所的外牆上,都濺滿了鮮紅的血液。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個恐怖無比的修羅地獄,冷峻且殘酷地展現在他們這隊九十八人的眼前,也震懾住了所有人。
陽光此刻灑落在身上,卻讓人感覺不到太多的溫暖,一陣陣透骨的寒意籠罩在這裏所有人的心裏和身體上。
站在隊伍最前麵的是殷河和隊長,他們同樣也被這可怕的一幕所震懾住了,而在他們身後的那剩餘九十六人,看起來甚至比他們兩人更加糟糕。
當下,很多人的身軀都在微微發抖,除了小武之外,已經又有幾個人忍耐不住,捧胸嘔吐了出來。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之濃,仿佛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步。
隊長突然將身上背著的那塊青玉石丟了下來,重重砸在地上,然後回身大聲吼道:“所有人,把身上的石頭都丟在地上,然後過來聚在一起,結圓環陣!”
所謂的圓環陣,其實就是一種簡單的防禦陣法,一般是人族在野外遇到強大敵人的時候,彼此結陣守護,共同抵禦強敵的方法。
這種陣法並不複雜,卻也並不具備強大的防禦功能,真要是遇到什麼異常恐怖強大的魔獸,其實也沒有太大效果就是了,不過在內環之地中危機四伏,所以人人還是都練過這東西的。
一片混亂中,最怕的就是沒有領袖指揮,隊長這麼一吼,雖然態度凶惡脾氣暴躁,但眾人還是立刻都聚了過來。
還真別說,人緊密聚在一起的時候,情況好像就變得好了一些,讓眾人覺得大概大家都在一起,似乎總有一點安心了。
殷河向後麵看了一眼,臉色稍緩,然後對隊長點了點頭,表示嘉許。
隊長臉色卻並不好看,三言兩語、凶神惡煞地命令其他人都聚在一起,等待大家不得亂跑後,他大步走到了殷河身邊,沉聲道:“現在怎麼辦?”
殷河猶豫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不管怎樣,總要過去看看吧?”
隊長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望向前方,隻見那一片屍山血海中,近在眼前的十四青玉所似乎都變作了紅色,而在大門打開的地方,似乎屍體比其他地方要更多幾分,而在屍骸背後,那個青玉所裏又是另一番陰暗,看不清楚裏麵到底是什麼?
“別過去!我們立刻帶著他們回十三青玉所,然後上報警告給長老會。”隊長斬釘截鐵地道。
殷河這個時候卻不聽他的了,立刻搖頭道:“不行,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誰都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什麼怪物、魔獸之類的強敵潛伏在周圍?你這樣貿然回轉,很容易就發生意外了!”
隊長陰沉著臉,看著殷河道:“那你什麼意思?”
殷河用手往前一指,卻是指向那片屍山血海深處,沉聲道:“眼下當務之急,是我們全部人都要立刻去那青玉所裏麵。”
隊長臉色大變,怒道:“你瘋了嗎,還是你眼瞎了?那裏死人死成什麼樣了,你看不到?”
殷河卻咬著牙,神態堅決,毫無退讓之色,斬釘截鐵道:“數十年來,內環之地中所有的魔獸妖物都對青玉石忌憚退避,青玉所就是我們人族唯一可靠的避難所!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死在這裏,但是我隻知道,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裏。”
隊長提高聲音,怒吼道:“難道死了這麼多人,都不能讓你明白過來或許是發生了意外?你就敢肯定,不是突然出現了某個可以不怕青玉石的怪物?”
聞言,殷河明顯地窒了一下,但隨即搖了搖頭,道:“如果真有這種恐怖怪物,那你們回頭走那麼遠的路,同樣也逃不掉!”
“胡說!”隊長明顯生氣了,瞪大了眼睛對殷河怒道,“眼下暫時沒事,我們先離開這裏,明明沒有驚動怪物,就是最安全的法子。”
他們兩個人突然在這裏發生了爭執,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吵得越來越是激烈,已經顧不上避諱其他人了。
那些結成圓環陣的人們當然注意到了眼下的環境和處境,一個個也是麵上露出驚訝茫然之色,看起來也都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在這裏爭執不下,到了最後,隊長忽然發了狠,大聲道:“這裏我是隊長,我說了算,你給我閉嘴!”
殷河怔了一下,目光微冷,看起來並沒有因此有任何退縮畏懼之意,就那樣看著隊長;而對方也是同樣咄咄逼人地盯著殷河,看起來氣勢嚇人。
過了片刻後,殷河微微放低了目光,沉默思索了一下後,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但是咱們兩人都是當年從衛隊裏出來的,你也應該了解我。這樣,反正都要走,你不妨多等一時半會,我現在獨自一人去那青玉所中查看一下,如果有危險,你們立刻就走,如果沒危險,你就讓人在這裏安頓下來。”
隊長向那座血淋淋如地獄般的青玉所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後,點頭道:“好!”
殷河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就向前方那一片屍山血海中走去,周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懷抱著各種複雜的情緒和目光,看著他的背影。
而就在此時,隊長忽然喊了一聲,道:“喂,殷河。”
殷河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去,道:“怎麼了?”
隊長臉色依然很臭很難看,聲音也放低了些,語氣稍有緩和地道:“小心點,莫逞強!”
殷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
腳步踩過泥土,殷河便發現往日裏本是堅硬厚實的土壤,今天卻變得有些鬆軟了,甚至在他腳印踏下後,一股血水就從腳下微微滲了出來。
天知道這裏曾經流過多少鮮血,又被血液浸染到了什麼地步。
看著那些腥臭可怖的鮮血,殷河的臉色也微微變了一下,但是在咬了咬牙之後,他還是繼續向前走去。
眼前開始出現了更多令人頭皮發麻的東西,慘不忍睹的畫麵在眼睛裏更加清晰地展現了出來:那些被撕裂的肉身,扯斷的肢體,乃至於死不瞑目的頭顱滾落在血色的泥土血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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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1 AM
第四章 獸襲(下)
映入眼簾的是修羅地獄一般的景象,無時無刻不讓人有一種無法呼吸的壓迫感。
隻是殷河一路行至,雖然看上去臉色蒼白,但他的神經卻似乎堅韌得出乎意料之外,那些可怕的東西並沒有阻止他前行的腳步。
所有圍觀的眾人就這樣眾目睽睽地看著他一個人,在屍山血海中慢慢走了過去。
因為離得近了,殷河很快發現了一些剛才沒有注意到或是看到的細節,那些地上的死人大部分是搬運青玉石的工人,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從服飾上看,是負責防衛的衛隊的人。
相比之下,那些工人死得很慘,而衛隊的那些人則似乎做出了抵抗的樣子,有些人的手中甚至臨死前都還緊握著武器。
但是目前現場看起來,這些都沒什麼用,因為所有人都死掉了。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臭,血腥氣越來越濃,殷河看了看四周,隻覺得自己仿佛正置身於地獄之中。
他屏住呼吸,在心中鼓了鼓勁,然後跨過地上的屍首和殘肢血水,向不遠處的青玉所大門走去。
這裏是第十四青玉所,如今在外牆上很多地方都濺滿了鮮血,不用說,那些鮮血的來源如今多半都躺在這裏的地上。但是殷河還是發現了一件事情——哪怕那青玉所牆上鮮血不少,但是距離青玉所大門越近,倒斃的屍體和殘缺的斷肢,似乎還是在緩慢減少了。
遠遠看去,雖然那大門邊的地上還躺著幾具屍體,雖然也有血水和死人殘肢,但那邊似乎還是比外麵更好一些?
殷河精神一振,雖然眼前場景還是慘不忍睹,但這似乎還是隱隱驗證了他剛才的猜測判斷——這個青玉所並沒有失去效果,它仍然還散發出令內環之地所有魔獸都厭惡恐懼的氣息,同時,它也或許仍然還是在場所有人最近最安全的庇護所!
一念及此,他大步向前走去,很快便接近了青玉所的大門。
站在屍山血海之外的隊長,還有結成圓環陣的另外九十六個人,都目睹著殷河一個人在那片令人恐懼的地方獨自前行,有的人瞪大了眼睛,有的人則嚇得甚至不敢再看。
而站在人群最前頭的隊長麵色最是複雜,但也最為關心一切異狀,特別是當他看到殷河馬上就要接近第十四青玉所的大門時候,他的一顆心似乎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從他這裏看去,青玉所內一片黑暗幽深,實在是深不可測,就像是隨時都會衝出來一些可怕的恐怖怪物一般,直接將殷河撕得粉碎,又或是一口吞掉。
這並不是他的臆想,事實上在好些年前,他和殷河都曾經親眼目睹過類似的事情,隻不過死掉的倒黴的人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戰友。
內環之地是這片古老大陸上最可怕最恐怖的地方,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就在他考慮著是不是要開口大聲叫殷河一聲,讓他不要再進去冒險的時候,突然,一片陰影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地從背後將他,以及剩下的那九十六人全部籠罩住。
隊長全身大震,霍然轉身,在他的眼瞳深處,瞬間被一片無法形容的巨大的黑暗所淹沒。
“啊!”
淒厲的慘叫聲瞬間響徹森林。
※※※
剛剛走到青玉所大門外的殷河,正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那些倒斃的屍體和四濺的鮮血痕跡,一點一點地往青玉所裏麵移動,同時探出頭往內看去,試圖去觀察裏麵到底有沒有某種不可思議的怪物藏身於此。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猛然聽到了從身後傳來了一陣他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慘厲的呼喊聲,那是深入到心坎中的恐懼與絕望,以及對死亡即將到來的顫抖。
他猛地轉過身子,看到了在人群的那一邊,隔著屍山血海的那一邊,人群的上方,突然多了一隻全身玄黑、身軀高達數十丈,同時背生雙翅,有若鬼怪般的恐怖怪物。
隻見那怪物麵貌異常醜陋猙獰,血盆大口,生有四肢,前段兩隻有一半都是骨刃,堅硬鋒利。
此刻,撲到人群中的它口中發出尖銳刺耳的恐怖叫聲,隨即一雙前肢橫掃出去,瞬間隻聽一片慘叫哭嚎聲,鮮血四濺,人仰馬翻,至少有七八個人在同一時刻被腰斬成兩段,然後重重跌倒在血泊裏。
殘餘的人有一半嚇得呆了,另一半則是瑟瑟發抖,僅有的幾個還勉強清醒的人則是猛地吼叫出聲,大聲叫道:“結陣,結陣,跟它拚了!”
遠處青玉所門口的殷河,還有剛剛也被嚇呆了的剛回神過來的隊長,同時破口大罵,然後怒吼出聲:“別站著,快跑!快跑!散開快跑!”
這隻不知名的恐怖怪獸,無論是殷河,還是隊長他們之前都從未見過也沒有聽說過類似的東西,顯然,這又是內環之地中隱藏的不為人知的恐怖生物之一,隻是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它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並對人族發動了如此殘忍的攻擊。
但是魔獸的可怕與殘暴向來都是出了名的,根本沒有道理可講,而這隻魔獸顯然與普通的怪物還有很大區別,它的身軀更加龐大,力量更是凶猛,戰力更是遠遠超過普通魔獸,甚至於離青玉所這般近的距離,都不能讓它退卻。
那個所謂的圓環陣,在如此恐怖的巨大魔獸麵前,根本形同擺設,毫無作用!
然而,在那一片慌亂中,殷河和隊長的吼聲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反而是剩下的人因為彼此靠得太近,很快聽到了那些人錯誤的叫嚷聲,然後下意識地遵從了這個命令,大多數人都靠在了一起。
那隻巨大魔獸的一雙眼睛中,瞬間散發出了難以言喻的猩紅血色,它仰天發出一聲尖銳無匹的長嘯聲,如魔音灌耳,令人驚心動魄,緊接著,伴隨著半空中裂帛般的慘烈風聲,它巨大的鐮刀般的前肢,狠狠地從兩個方向同時劈了下來。
“轟!”
塵土……不,這裏已經不再有塵土了,飛上半空的是無數的鮮血以及和身軀分離的殘肢,那可怕的場景令人刻骨銘心,足以讓人夜半驚醒。
隊長全身顫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這可怕的一擊在瞬間至少殺了三十多人,鮮血橫流如河,而這隻怪物還在人群中瘋狂地踩踏殺戮著。
站立著逃跑的人根本無法逃脫它的魔掌,紛紛被殘殺而死。
遠處,突然傳來了殷河的喊叫聲,喝道:“鐵鉤,跑,跑!快跑我這裏來!”
隊長全身一震,似乎這才從夢魘般的噩夢中驚醒,那眼前無數的血色稍微褪去一些,原有的堅定和求生欲望再度浮起。
他一躍而起,轉身大步跑去,直衝向殷河那邊。
而殷河就站在青玉所的門口,對他拚命揮手,眼下不管如何,那個青玉所裏不知道還有沒有危險,都已經是他們最後的避難所了!
但就在他跑了一半的時候,隊長,或者說是鐵鉤猛然發現,殷河的臉色一下子又變了,隱隱的還帶了一絲恐懼,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身後。
與此同時,伴隨著一聲淒厲可怕的長嘯聲,大地都震動了一下,後頭的腳步聲重重傳來。
鐵鉤回頭一看,赫然隻見原來自己的身後都已經再沒有一個還站著的人,而那隻怪物震動著雙翅,竟是向他這裏直衝來。
不過奇怪的是,這隻怪物雖然生有雙翅,卻一直都用肢體在地上奔跑。當然了,它奔跑速度也是不慢,力量更是大得可怕,但速度上還是慢了一些,沒有立刻追上鐵鉤。
然而,二者之間的距離,正在迅速接近。
而這隻怪物,麵對著前方那聳立的青玉所,竟然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半點忌憚之意,就這麼迅速靠近了過來。
站在青玉所門口的殷河和鐵鉤都變了臉色,眼中泛起了一絲絕望,如果連青玉所都無法製衡抵抗這隻怪物的話,他們兩個人就根本無法在這怪物麵前逃生了。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殷河忽然對奔跑中的鐵鉤怒吼一聲,道:“快,衝過來,快!”
說著,他卻是回身直接跳入了青玉所中,片刻之後,隻聽隆隆之聲忽然響起,這青玉所的大門竟然開始緩緩合上了。
鐵鉤一眼就看明白了殷河想幹什麼,現在也隻有這樣才能勉強擋一擋這隻怪物了,但自己此刻離那青玉所還有十多丈遠的距離,生死關頭,鐵鉤猛地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背後是狂叫著的可怕的魔獸怪物,前方則是慢慢合攏的青玉大門,稍有不慎,鐵鉤不是死在怪物爪下,就是要被那大門活活夾死。
而那怪物顯然也注意到了青玉所大門開始關閉的情形,憤怒地大聲叫了起來,速度陡然又快了幾分。
鐵鉤一路飛奔,十多丈距離轉眼即逝,眼看就衝到了門口,這時,離青玉所大門完全合上也僅有三四尺距離了。
鐵鉤大叫一聲,淩空飛起,向那道縫隙中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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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1 AM
第五章 劫餘(上)
生機就是眼前!
站在門內的殷河麵露喜色,伸手去接鐵鉤伸過來的手臂,準備助他一臂之力,將他扯進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半空中一聲銳嘯,一隻可怕的利爪從天而降,瞬間出現在鐵鉤的背後。
那堅硬的硬肢上猶如鋼鐵,黑色的光芒似恐怖的火焰,熊熊燃燒在他們兩個人的眼中。
似地獄的烈焰,瘋狂地燃燒!
“咄!”
一聲悶響,那隻利爪從背後直接刺進了鐵鉤的胸膛,勢如破竹般穿胸而出,將他原本飛撲而出的身軀硬生生整個壓了下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鐵鉤慘烈的嚎叫聲中,將他釘在了距離門外僅僅一尺的地麵上。
鐵鉤絕望地嘶嚎著,雙手拚命地向前伸出,在他眼簾中倒映出不遠處,就是青玉所那正在緩緩合攏的大門,而門檻之後就是滿臉震驚和麵容扭曲的殷河。
那沾染著鮮血的雙手,舉在半空中,一直都沒有放下,殷河下意識地想去拉他的手,但是還沒等到他的手伸出大門,下一刻,隆隆之聲忽然大作,隻聽一聲轟鳴,眼前瞬間黑了下來。
厚重無比的青玉所大門就在他的眼前重重合攏,關上了。
就像是一道可怕的巨牆,將他和鐵鉤兩個人,隔開了兩個世界。
整個世界好像突然間陷入了死寂。
青玉所中瞬間一片黑暗,四麵八方如潮水般湧來的陰影,將殷河的身影完全吞沒了進去。
※※※
青玉所之所以修建的初衷,就是為了幫助人族、特別是人族中那些最強大的巫師們來躲避內環之地中無所不在的那股神秘力量。那些產自神河之中的青玉石天生擁有奇異的能夠隔絕這種神秘力量的能力,而為了能夠做到絕對的躲避神山神秘力量對人族巫師造成傷害這一點,整個青玉所建造時是完全密閉的。
青玉所因為密閉性,太多人居住在裏麵的話,晚上過夜時就很容易窒息了。這也是為什麼青玉所修建的規模十分高大寬敞,但平常安頓在裏麵的人卻不能很多的原因。
所以,當大門關上之後,這裏麵就和外麵是完全隔絕的兩個世界了。此時此刻,青玉所大門關閉上,雖然外頭還是白天,但已經沒有任何光亮可以進入到這第十四青玉所中。
殷河的雙手緊緊按在那大門之上,身子卻慢慢地滑了下去,直到他的雙腿跪在地麵上。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和容貌,也沒有聽到有什麼奇怪的聲音,隻有偶爾傳來的清晰的咯咯聲,顯示出這個男人此刻激動的心情,因為,那是他正在緊咬牙關。
那沉重的石門外,就隻隔了短短尺許距離,是他曾經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的屍體。
隻是他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慢慢地轉過身來,靠著這石門坐下。枯坐在這黑暗中,默默地低垂著頭。
就這樣,也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殷河好像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讓自己不再沉溺於之前親眼目睹的那些慘絕人寰的屠殺景象,開始觀察四周,並仔細思索現在的局麵。
外麵那隻似鳥非鳥、似獸非獸的怪物,顯然是一種隱匿在這廣闊的內環之地中從未被人發現過的可怕生物,強大而凶殘,實力恐怖,但最可怕的一點卻是這種怪物似乎對青玉石並沒有其他魔獸那樣的厭惡和害怕,它甚至會逼到青玉所的門口殺人。
雖然剛才那隻怪物最後並沒有衝擊石門,但殷河覺得如果之前自己沒有關上石門的話,看那情勢,很可能那怪物會真的衝進來。
一種從未見過的,似乎並不害怕青玉石的恐怖魔獸?
這讓陸塵的心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也讓他在短時間內就想明白了一件事,現在自己所要做的最要緊的事,就是保住性命。
必須要活著回到聖城,去麵見長老會諸位元老們,將這件事稟告給他們。
有這樣一種恐怖怪物的存在,對人族修建通往神山的“天路”,就是一個絕大的阻礙,甚至可以說威脅到了這個計劃的根本。
※※※
黑暗中一切都很安靜,甚至可以說是靜得有些可怕,因為在這黑暗的青玉所中,此刻並非除了寂靜一無所有,殷河在清醒過來之後,很快地就聞到了這裏其實也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他回想了一下,記起之前自己在走到青玉所門口向內張望的時候,看到了在青玉所裏麵似乎也躺著一些屍首,地上也有不少血跡。比起青玉所外的屍山血海當然少了很多,但裏麵的死人應該也有一些。
這是不是意味著,在自己這群人來到這裏之前,那怪物曾經直接衝進來殺戮過?又或者,隻是外頭的屍體在無意中被掃了進來?
殷河在黑暗中仔細聽了一陣,感覺這一片寂靜的黑暗中確實並沒有其他的聲息了,除了那令人厭惡的血腥氣外,並沒有任何活物的呼吸聲。
也許這算是暫時安全了吧,但殷河心中並沒有什麼高興之情,因為這同樣意味著在這場屠殺中,這青玉所裏麵也沒有活人幸存下來了。
在青玉所中平日裏都有儲備一些物資,藏放在某個固定的地方,殷河也算是在內環之地中做事多年的老人了,所以在他恢複了鎮定後,首先便是扶著牆摸索開去,最後找到了火把和火石,打著並點燃了。
火光在黑暗的青玉所中燃燒起來,散發出的光芒開始照亮周圍的地方,也照亮了殷河那張蒼白的臉龐。
按照過往的規矩,在青玉所中是輕易不能點燃火把的,最多隻有在早起開門之前能點燃一次,因為很快就開門了,也就無所謂了。不過現在,這偌大的青玉所中就殷河一個人,當然也沒人管他了。
隨著火光散開,之前那血腥的一幕又重新在他眼前顯露出來。
殷河看向四周,粗略估算了一下,在這青玉所中的屍體,能大概看出是完整屍身的,大概也就十來個人。
那些人散落在青玉石所建的地板上,或仰或趴,身軀上幾乎都有巨大傷口,鮮血淋淋灑在地上,濺得到處都是。
殷河手執火把,慢慢地走在走了過去,牙關緊咬著看著周圍。
這裏的人,殷河大部分都沒見過,但大多數人臉上臨死前的表情都差不多,充滿了絕望、痛苦和害怕。
走著走著,中間在走過其中某具屍首邊的時候,突然,殷河的身子頓了一下,他的眼角餘光好像掃到了什麼,身子立刻站住了。
過了片刻後,他慢慢轉過了過來,看著腳邊不遠處外的那具屍體。
那看起來是個精壯的男子,身材高大,平日裏大概也是一把幹活的好手,不過現在已經呼吸全無了。此刻看去,在他的臉上也彌漫著那股恐懼絕望的模樣,整張臉都是扭曲的,殷河的目光隻在他的臉上略微停留了片刻後,就移開了。
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在這個死人的胸腹間有一道慘烈而可怕的巨大傷口,幾乎將他的腹部整個撕裂,血液此刻早已幹涸,但是在手邊的那根火把照耀下,殷河卻似乎看到了在那死人肌膚下隱隱有什麼東西倒映出一陣細微光芒,微微閃爍了幾下。
殷河皺起了眉頭,才要湊前想看仔細些,一隻手也伸了出去,但很快的,他就頓住了,沉吟片刻後,他站起身向周圍看了一眼,發現在附近另一具屍首邊丟著一把短劍,便過去拿了過來,然後用短劍插進了死人皮膚下。
火把燃燒著,照亮了黑暗。
一顆慘綠色的、大概有嬰兒頭顱般大小的卵,正吸附在死人的腹腔血肉中,就這樣令人頭皮發麻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殷河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但或許是他這一天中見過了更慘烈的畫麵,又或是他的神經早已是堅韌異常,所以他隻是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但並沒有退縮和露出恐懼之色。
他冷冷地看著這詭異的蟲卵般的東西,眉頭緊皺著,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手腕一翻,卻是直接將那東西從死人腹腔中挑了出來。
那蟲卵似乎並沒有絲毫抵抗之力,被他一挑,就直接滾了出來,“啪”的一聲,落在旁邊的地上,還顫動了幾下。
殷河眉頭一挑,很快發現了異常之處。
這蟲卵雖然詭異可怕,但看起來卻似乎情況並不太好,因為至少有一半的蟲卵表麵都幹癟了下去,而這種情況還在明顯蔓延著。估計要不了多久,整顆蟲卵大概就要徹底失去活力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這又是什麼東西,殷河還是不知道。他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拿起手中短劍,試探著往那蟲卵上刺了一下。
誰知,那蟲卵雖然看著可怕,但實際上竟是脆弱不堪,短劍劍身隻是輕輕一探,竟然就直接刺破了表皮,插了進去。
“噗”的一聲輕響,一股綠色的汁液噴了出來,同時,帶著一股腥臭氣味撲麵而入殷河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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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2 AM
第六章 劫餘(下)
殷河向後退了一步,但就在這時,徒然間,他猛地聽到一個詭異的叫聲,尖銳刺耳,從那蟲卵中竟是猛地衝出了一個東西,直接撲到了他拿著火把的手上,瞬間纏住他的手腕,然後便是一股劇烈的疼痛從手臂上傳了過來。
殷河大叫一聲,定睛看去,瞬間隻覺得毛骨悚然,隻見是一隻小孩半隻手腕般大小的蟲子纏在了他的手腕上,正張口咬破他的手腕,同時似乎正想往他血肉中鑽去。
那一刻,殷河隻覺得遍體發涼,發自本能地怒吼一聲,奮力一甩腕,然後手中的短劍直接劈了下去。
隻聽“嗡”的一聲響,那隻蟲子應聲而落,掉在了地上。
殷河又是連退兩步,看著那地上蟲子卷縮在一起,無力地扭曲著,似乎並沒有什麼更大的危險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同時向自己左手手腕看去。
這一看,他頓時悚然一驚,隻見在手腕上卻是有一個指頭大小的傷口,一片慘綠顏色正從傷口上散開,向著手腕其他部位彌漫而去,沒過多久,就在他手腕和手肘之間形成了一大塊綠斑。
這些變化都是在極快的時間裏完成的,殷河甚至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反應。
當然了,他對這種蟲子和這種詭異的綠斑其實也是一無所知,一時間也不會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就是了。
隻是手腕上突然多了這麼一大塊綠色斑紋,看上去實在有些瘮人,說不像是中毒都沒人信,殷河在那一刻心中也是直沉到底。
不過,在過了一會後,殷河卻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毒發身亡的跡象,而那塊看起來十分可怕的綠斑,好像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副作用。
這一下攻擊,至少目前來看,除了那個指頭大的傷口還會傳來些痛楚外,也就是皮膚變了顏色,暫時沒有其他的反應了。
殷河心中也是驚訝異常,想不通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既然情況暫時沒有惡化,他也就鬆了一口氣。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後,他走上前去,讓自己離得遠遠的,用那短劍又撥弄了一下地下的蟲子。
在火把火光的照耀下,這一次他總算清楚地看到了這蟲子的全貌,除了那令人厭惡的嘴臉外,殷河突然發現在這蟲子的背後還有一雙翅膀,而胸腹部上則沒有大多數蟲子那樣的六到八隻腿腳,而是隻有四肢。
就像是剛才自己在外麵所見到的那可怕的怪物一樣。
殷河的臉沉了下去,在這一刻,他迅速地想通了一些事,這眼前的蟲卵似乎很可能就是之前那隻神秘怪物的後代,至少二者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而是不是因為要產卵,所以那未知的詭異怪物才會突然出現並攻擊青玉所這裏的人呢?
但不管怎麼說,殷河對此都充滿了厭惡,但是他很快又發現,那隻剛剛攻擊過他的蟲子幼體,似乎在地上一直都在痛苦地掙紮著,扭曲著身子,仿佛正經受著難以忍受的酷刑,同時逐漸瀕臨死亡。
但是,周圍並沒有什麼東西在攻擊它啊。
殷河慢慢地站起身,環顧四周,忽然間他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然後抬起頭,望向高處穹頂。
青玉石,這座由青玉所建造的、完全封閉的青玉所!
就算那成年的怪物再如何強大,但是青玉仍然是對著這內環之地中所有的魔獸擁有強烈克製的禁物。這蟲子幼體身處這青玉所中,顯然遭到了強烈的青玉之力的侵襲,直接導致了它垂死的狀態,也間接解釋了剛才那蟲卵為何會顯示幹癟的樣子了。
在那一刻,殷河心中突然有種解恨的感覺,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蟲子,忽地冷笑一聲,直接將手中的火把按了上去!
片刻之間,隻聽“吱吱吱”的淒厲的叫聲響起,過了一會後,那聲音沉寂了下去。當火把移開後,地上隻剩下了一團焦炭。
隨後,殷河開始在這青玉所中所有的屍首身上開始搜查起來,最後一共找到了五個類似的蟲卵,他毫不留情地一一殺死了這些危險的生物,燃燒的火焰淨化了所有的妖孽。
在反複查找了數遍,確認再也沒有危險後,殷河才略帶疲倦地走到了青玉所的深處,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熄滅了火把,整個人在黑暗中安靜地坐了下去。
他冷冷地看著眼前這片黑暗,也不知過了多久後,才在難以言喻的疲倦中沉沉睡去。
……
人在疲倦之極或是心緒極度不寧中,往往都會做噩夢,殷河也不例外。
他做了噩夢,而且不止一個,是好幾個。那些夢境太過恐怖,以至於他在驚醒後甚至都不願意去回想。
當黑暗簇擁在他身邊時,當他重新感覺到自己正在呼吸的時候,那一刻,他似乎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左手的手腕,那裏的感覺似乎和平常並沒有兩樣,除了多了一個傷口。隻是黑暗中他雖然看不到,但是他覺得也許那塊綠斑仍然還在那裏。
直到現在,他仍然沒有毒發身亡的任何跡象,手腕上也沒有麻癢腐爛的感覺,那一次可怕的攻擊所造成的後果,似乎就隻是在他手上改變了一塊皮膚的顏色而已。
殷河總覺得那種可怕的生物似乎不應該如此脆弱,但至少現在這樣子總比真的中毒要好。
往好的方麵去想一想的話,或許是這神奇的青玉所中彌漫的無所不在的青玉之力,壓製了那種恐怖蟲子,才讓它的毒性無法生效。
為自己的傷勢暫時找了這麼一個借口後,殷河神經緊繃之餘算是臨時鬆了一口氣,不過很快,他就開始思考自己眼下的處境。
他的境遇很糟糕,目前看,似乎是被困在了這青玉所中,外麵已經被那隻不知名的恐怖怪物殺得是屍山血海,而更令人絕望的是,因為青玉所密閉,他此時完全不知道外麵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那隻怪物是不是已經走掉了,還是正守在門外?
殷河並不想貿然出去,但是他看著這片黑暗,心底卻是有些慘然,因為在這個青玉所中,他就算能賴久一點,卻終究不能始終留在這裏。
因為時間久了,他會憋死在這裏。
※※※
內環之地外的聖城裏,大概什麼時候會得到這裏的消息,殷河對此並沒有什麼把握,因為在之前的事情發生時,他感覺大部分的人都死掉了。而就算僥幸有人活了下來,在現在的內環之地,或者說是這條天路附近,顯然是比過往要危險得多的一個狀態。
那隻怪物不知道是什麼來曆,但是它顯然很可能會對其他青玉所發動同樣的攻擊,隻要它能夠發現另外的青玉所所在的地方。
而就算是聖城中至高無上的長老會知道了這個消息,又有多大的可能立刻派出最強大的援軍,冒著極大的風險深入內環之地與這隻怪物決戰,來救出被困在第十四青玉所的殷河呢?
更不用說,或許聖城長老會那邊根本就不知道十四青玉所中現在還有著一個活人。
在這種時候,如果聖城那邊有人說上一句“從長計議”的話……
後麵的事,殷河已經不願再想下去了。
和在內環之地中幹活的大多數人不同,雖然從來沒有對人說過,但是殷河的身份並不是一個普通人,他來自於聖城中一個強大的家族,雖然他自己本人並不是家族中最受青睞最被看好的接班人,但是從小耳聞目染的見識,還是讓他能夠想到一些聖城長老會可能的反應。
所以,在反複思索之後,殷河有些悲涼地發現,在經曆了這麼多痛苦絕望之後,自己很可能還是沒有辦法等來援軍,想要活下去的話,仍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至少外麵的這道大門,大概還是要打開的……
雖然未來看起來有些絕望且悲涼,但殷河心裏細細思量過種種可能,或許有活下去的一線生機呢。
況且,多年來在內環之地的磨礪早已讓殷河的心性變得剛強起來,更不用說他早就看過了太多的死亡,其中就包括剛剛發生過的那一場慘烈的大屠殺。
他在黑暗中振作了一下精神,也不再點燃火把,憑借著記憶,他在青玉所中摸索著找到了一間庫房,然後在裏麵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點清水和食物,便安靜地吃了起來。
外麵的血腥氣仍然很濃烈,但是在這裏呆得久了,殷河好像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味道,不再有任何反應了。
就這樣,他在這完全黑暗且封閉的地方住了下來,餓了吃,困了睡,也不知道外麵的時間究竟流逝了多少,自己在這裏呆了多久。
有人說過,完全的黑暗封閉空間,會讓一個人發瘋,又或是陷入可怕的臆想中。
殷河以前也曾經聽人這麼說過,但這個時候自己親身經曆這樣的事情後,才知道那種可怕的感覺。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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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3 AM
第七章 綠卵(上)
從驚慌地逃入第十四青玉所,到了後來,黑暗中度過了無法計數的天數中,殷河偶爾會感覺無時無刻周圍都是一片死寂的,沒有任何聲音,但黑暗中卻總有一種似乎突然會有回響的詭異音波傳來,但是當他仔細聽去的時候,又同樣是毫無蹤跡。
在如此現象出現了數次之後,殷河猛地警惕起來,感覺自己的情況似乎已經有些不對勁了,那種情形很像是傳說中的一種幻聽。
在反複斟酌思索過後,殷河終於是下了決心,不能再如此等待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的話,也許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就真的瘋了。
而且,與此同時,他也逐漸感覺到了自己呼吸時有一些艱難,一種微帶痛苦的灼熱感,在他每一次的呼吸中似乎開始燒灼著他的喉嚨。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可怕的、他之前暫時沒有想到過的危險,也發生了。
是的!殷河感覺到了空氣中多了一種腐臭的氣息……那些死去的人的屍體,開始腐爛了。
不能再等了。
殷河在那一天,終於下定了決心,而他心中盼望的最後一絲希望,那些聖城的援軍,終究還是沒有過來。
時隔許久之後,殷河終於再一次點燃了火把,火光再次照亮了這黑暗的避難所,但是展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令人愉快的場景。
殷河強忍住心中翻滾欲吐的感覺,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武器,又從庫房中帶上了一些清水、幹糧放在身上……一切準備妥當後,他走到了那扇青玉所的大門前。
石門的機關在牆壁後方,殷河在伸手過去準備打開之前,忽然又頓了一下,然後將手中的火把丟在地上踩滅了,隨後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用力扳動了機關。
“轟……”
隆隆之聲在時隔許久之後,突然在黑暗中再次回響起來。
沉重的聲音從地下傳出,厚實的石門開始緩緩移動,當石門與牆壁分開縫隙的時候,一股微風從外頭吹了進來,而一束光,也從外麵照射進來。
殷河站在黑暗中,凝視著那一束光。
那是陽光。
外頭好像正是一個白天,天氣似乎還不錯啊。
藍天白雲,森林蒼翠,徐徐清風吹過的時候,樹葉枝頭搖曳晃動,發出輕細的沙沙聲,並不喧囂,反而是為這裏增添了幾分幽靜。
看起來好像應該是下午的時候,本該是個寧靜的午後,但殷河的眼前看到的隻是一片殘酷的血色。這裏沒有幽靜,隻有死亡,這裏不是仙境,而是地獄。
重重疊疊的死屍倒在地麵上,有許多甚至都是死無全屍、肢體殘碎,而在過了這麼多天以後,流的血已經幹涸發黑,屍體本身也有許多開始腐爛發臭。
殷河往外踏出了第一步,然後就看到了自己那位曾經的好友。
隊長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曾經高大魁梧和強壯的身軀現在變作了一具屍體,趴在地麵上,兩隻眼睛依舊圓睜,麵容扭曲猙獰,有恐懼和絕望。他的嘴也張著,仿佛在臨死前仍然還在吶喊和吼叫。
在他的後背處,有一個巨大的圓洞傷口貫穿了他的整個身軀,並最後奪走了他的生命。
殷河默默地看著他,眼角抽搐了一下,過了片刻後,他沉默地繞開這位朋友的屍體,向前走去。
前方,是更多更血腥更可怕的屍骸。
各種各樣詭異的罕見的飛蠅蛆蟲,出現在這片夢魘般的可怕地麵上,當殷河慢慢地從青玉所中走出來,他的腳步踩在被鮮血浸泡發黑的土地上,他所看到的眼前一切,哪怕他曾經見慣生死,心誌被磨煉到異常堅韌的地步,但此時此刻,竟然還是有一種心頭煩悶,隱隱想要作嘔的感覺。
所幸的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失去理智,咬緊牙關、強壓下心頭的不適,握緊了手中兵刃,緩慢且小心地向前走去。
他的眼前和腳下都沒有路,或許原先有過,但現在也已經被無所不在的可怕屍體們所淹沒。大多數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地方落腳,不得不跳過跨過,乃至於踩過一些屍體才能前進。
這是一種十分痛苦且折磨人的過程,那些麵容猙獰扭曲如同惡鬼般的死人,雖然僵硬幹枯,但那可怕的表情卻還是讓人覺得他們似乎隨時都會跳起來,化身惡鬼將活物生靈都再次與他們自己一起拖入地獄中。
殷河的手掌心中有微微的冷汗。
但是,幸好這可怕的一幕並沒有出現。
死人就是死人,並不會再度複活。
殷河繼續向前走著,在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腳下附近的同時,他也仔細觀望著周圍更遠的地方,因為現在他最擔心的當然就是那隻可怕又神秘的怪獸還隱藏在附近。
不過,看起來他的運氣似乎不錯,從青玉所中走出來兩三丈遠之後,附近仍然沒有任何動靜,看起來那隻凶殘可怕的怪獸已經離開了這裏。
這讓殷河鬆了一口氣,腳下也輕鬆了些,但就在這個時候,當他無意中跨過附近一具屍首的時候,因為剛好有三四具屍體都堆疊在這個地方讓他無處落腳,不得已,他隻能躍了過去,在這中間碰到了其中一具屍體,那個死人的身體在地上滾動了半圈,從原本趴著的狀態變成仰麵朝天。
殷河原本要繼續往前邁步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然後停住了腳步,站在了原地。
他回頭看了一眼,麵色冷峻,看上去甚至有些鐵青之色。
午後的陽光下,那具屍體的麵孔扭曲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可怕模樣,但是殷河並沒有去看他的臉,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這個死人的胸腹之間。
那裏有一道可怕的傷口,從胸口到下腹被撕裂開,然後血肉之間透出了一抹詭異的綠色。
殷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收回了原本邁出的腳,回到那具屍體身旁,用手中的劍刃插進了死人的腹部,挑動幾下後,將那一抹綠色翻拱了出來。
他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但是事實就在他的麵前,告訴他所有的猜想都是對的。
那是一個綠色的蟲卵。
※※※
與殷河之前在青玉所中的死屍身上發現的蟲卵相比,他眼下所發現的蟲卵明顯和之前的是同一種東西。但二者之間也有不同,青玉所中的蟲卵幹癟受損,生機脆弱,看上去就像是天生發育不良一般,而此刻他所看到的蟲卵,綠光幽然,翠綠欲滴,整體異常飽滿,可以說是生機勃勃。
甚至,在發育上,現在這顆蟲卵都比之前在第十四青玉所的要好不少,殷河甚至發現這顆蟲卵上已經長出了一些細小的觸手,它們抓著屍體的血肉,大概是要吸食這肉身的養分精華的。
這也能解釋為何這些蟲卵會在屍體上。
殷河麵沉如水,盯著這隻蟲卵看了一會,目光冰冷,猛地,他提起手中劍刃,就向那蟲卵狠狠刺了下去。
但,就在劍尖快要接觸到蟲卵表麵時,他忽然停住了動作,在那個瞬間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從鐵青猛然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他慢慢地抬起頭,舉目四望,在他周圍到處都是屍體,遠的,近的,完整的,破裂的,在如同地獄一般的情景中,在午後灑落的陽光下,一縷一縷的綠色幽光,在這片修羅場一般的地麵上開始不停地亮起。
在那些屍體的身上,在那些血肉的中間,甚至是在一些不完整的血泊肉泥中,綠光的數目難以計數。
有那麼一瞬間,殷河甚至覺得這周圍就是一片綠色蟲卵的海洋,而自己有一種即將被淹沒的可怕幻覺,艱難到難以呼吸。
這裏的蟲卵數目,是他在青玉所中所看到的十倍,甚至百倍還多!
他的臉色變得慘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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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4 AM
第八章 綠卵(下)
風過樹梢,森林發出低沉的呼吸聲,又好像就是這片始終沉默又剛剛經曆了一場血腥殺戮的大地所發出的聲音。
殷河並沒有落荒而逃,他還沒有被嚇破膽,在這個可怕的地方,他此時此刻難得的顯示出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堅韌不拔的心誌。
自己,決定不能就這樣走掉。
在這裏死去的人們中,有些是他認識的朋友,大部分於他是陌生的,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所以,他要做些什麼。
他開始沉默地行動,先是走到外圍林邊連撿帶砍地搞來了大堆枯葉樹枝,然後在這片血腥之地的最中心,屍體最多的地方堆疊在一起,又重新回到了青玉所中,在庫房中找到了原本儲存在這裏為了開山破石修路而準備的大桶火油。
他麵無表情地在這些生前是他同行人的屍體上潑灑著有刺鼻異味的油料,在那個木堆中灑了最多,同時,每一個角落他都盡量不放過,有些被拋落到遠處的屍體他幹脆直接拖了回來,一起扔進了這片屍山血海中。
這一忙就是好久,整個過程都是在一種奇異的寂靜沉默中進行的,天地之間一片安靜,仿佛天與地,森林與風,還有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地注視著這個渺小但堅忍的人的一舉一動。
那裏堆出了一個屍體的小山,並且越來越高,越來越厚,與此同時,還有一種詭異的氣息從這屍山上透了出來,那是越來越多的綠色光芒聚集到了一起,在屍體縫隙中連成一片,閃爍著幽暗的光芒。
快到黃昏的時候,殷河終於做完了所有的準備。
這時候,絕大部分的屍首、肢體、血肉,都被丟進了最中間的那個位置,盡管過了這麼多天,但是腥臭的氣息仍然幾乎令人窒息。而被傾倒完畢的油桶就倒在地上,殘餘的火油慢慢滴出來,與那些幹涸變黑的土地混在一起。
夕陽之下,麵帶倦色的殷河打著了火石,點燃了手中的火把。
火苗在他手中火把上狂亂地燃燒著,他慢慢轉過身,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嘴巴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到了最後,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他隻是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度睜眼,奮力地將手中火把丟了過去。
火焰在空中燃燒著,劃過一道明亮的弧線,在落日之下,落到了那座屍山之上。
“轟!”
伴隨著一聲呼嘯聲音,火焰瞬間從小變大,從一處火把爬滿了整座屍山,將所有的屍體變作了一座祭壇,熊熊燃燒起來。
灼熱而可怕的火焰映紅了周圍的空氣和土壤,一切都在高溫中卷曲起來,然後在火焰深處,突然傳來了各種各樣可怕的尖叫聲。
一縷一縷的綠光轟然炸開,劈裏啪啦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個氣泡炸裂,尖銳的慘叫聲持續不斷,為這一片可怖的場景又增添了更多的淒厲。
殷河對此麵無表情,他的目光冷峻如冰,從頭到尾都是冷冷地看著。
天色不知不覺間,已經黑了下來。
※※※
夜幕降臨,神山之下廣闊的內環之地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是在這片大地上的某個地方,衝天而起的火光在這一片夜色中便顯得格外醒目。
烈火熊熊燃燒,看著那些屍首在烈焰中逐漸化為灰燼,看著那些可怕而詭異的蟲卵在瘋狂扭動中爆裂然後消失,殷河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他轉過身,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這個地方並不適合久留,特別是在這個夜晚中。眼下殷河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迅速離開這裏,並前往第十三青玉所那裏過上一夜,然後再盡快離開這片危險的大地回到人族聖城,去尋找長老會,將這裏的情況稟告上去。
夜晚的森林看起來有些幽深難測,在走進去之前,殷河也有一點猶豫遲疑,不過很快,他還是下了決心向樹林中那條通道走去。無論如何,這片被焚燒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再呆了。
但就在他剛剛走進樹林中的時候,仿佛是從夜空的高處,又像是大地的遠方,突然傳來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尖嘯聲。
那聲音刺破了這片夜色裏所有的平靜,殷河身子一震,回頭望去。
隻見幽深的夜色裏,一抹巨大而黑暗的陰影從遠處飛馳而來,那股氣息、那股可怕而凶悍的姿態,幾乎讓殷河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殺害所有人的凶手。
正是之前殺光了殷河九十七名同伴的那隻可怕且凶殘的怪獸!
殷河轉頭就跑,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沿著森林中的那條通道向前跑去,無論如何,離開這裏,離這裏越遠越好!
恐怖的厲嘯聲正在迅速地由小變大,腳下的大地甚至開始傳來明顯的顫抖,這來源當然無需多說,而那隻怪獸的速度也極為驚人,沒過多久,就衝到了青玉所外的那片土地上。
留給它所看到的,隻有一片熊熊燃燒的烈焰,衝天而起的火焰毀滅了一切,屍體和蟲卵,無一幸免。
那隻怪獸怔在了原地,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瞪著那團火焰看了好一會,突然之間,它猛地抬頭,對著黑暗的天穹仰天長嘯。
風雲變色,大地震顫!
撕心裂肺一般。
狂奔逃命中的殷河也聽到了這一聲驚天動地又淒厲慘烈的哀鳴長嘯聲,他沒有回頭,喘息中亡命奔跑,但是在他的臉上,他的嘴邊,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笑容有些冰冷,切齒之間卻也帶著幾分快意。
※※※
黑暗中,他奮力奔跑,用盡全力想要離那個地方更遠一些,而那一聲淒厲的長嘯聲落下後,有好一陣子沒有動靜,似乎那隻巨獸已經沉浸在悲傷之中了。
殷河心中有一種竊喜的感覺,而且前方逐漸透進一些微光,眼看著就要跑出這片樹林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從他身後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便是大地猛烈震動了一下,如巨人的腳步踏上土地。
殷河一個踉蹌,心中猛地一驚,回頭望去,透過枝葉茂密的叢林,隱隱約約地竟是看到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用一種狂暴的氣勢瘋狂追來,所過之處,勢如破竹,就連茂密的樹林都擋不住它,被這隻巨獸硬生生地撞開了一條道路來。
殷河大駭,一時間全身冰冷,隔了這麼遠,他完全不知道為何那隻可怕的怪獸竟然能夠如此準確地找到自己這個“仇人”,並凶惡無比地追來。
但眼下顯然並不是仔細追究這件事的時候,以那隻怪獸的速度,並不需要多久,就能追上他了。
他拚命向前跑去,轉眼間就已經衝到了樹林邊緣。前方就是那條通往第十三青玉所的道路,在白天的時候,他和那些現在已經是死人的同伴們就是從這裏走向十四青玉所的。
在這個黑夜中,在這片內環大地上,在經過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後,殷河唯一能肯定的一點就是,青玉所似乎仍然是這片土地上絕對的可以躲避這隻怪獸的地方。
盡管在事情發生的那天,這隻怪獸看起來並不像大多數內環之地中的獸類那樣害怕畏懼青玉石,但是當殷河躲進青玉所並關閉大門後,他仍然獲得了安全,那隻怪獸也沒有真的對青玉所瘋狂進攻,而是在最後離開了。
再聯想到那些在青玉所中發育不良並明顯被青玉之力壓製和損害生命力的蟲卵,顯然,青玉石中所蘊含的神秘力量也許對這種怪獸仍然有著一定的壓製作用。
隻是,在他和第十三座青玉所之間,此刻卻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
平靜的夜晚此刻已然被狂暴所打破沉寂,陷入瘋狂的怪獸正在後頭瘋狂追來,而前方那條漫長的道路此刻看上去似乎沒有盡頭。
殷河衝了出去,但是在跑出了五六步後,他又猛地停下腳步,麵上肌肉扭曲,似乎在那個瞬間,他心中掙紮不已,麵臨了一個極度艱難的抉擇。
片刻之後,他猛地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吶喊,然後像是將一切都豁出去了那樣,猛地回頭,竟是再度衝回了那座密林中。
夜幕蒼穹之下,茫茫夜色之中,那隻怪獸正狂暴地怒吼著,在茂密森林中如劈波斬浪般衝來,而殷河竟然也迎頭跑回了同一個森林中。
黑夜森森,夜幕低垂,隻有遙遠的森林盡頭遠方,最深邃的黑暗中,似乎突然有一雙眼睛睜開,向這裏遙望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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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4 AM
第九章 獸化(上)
殷河做出了一個驚人而匪夷所思的決定,麵對身後那隻幾乎是人力完全難以匹敵的恐怖怪獸的追擊,他非但沒有選擇繼續逃走,而是返身向著那隻怪獸衝來的方向重新跑回了森林。
不過,殷河當然不會是真的發了瘋,又或是在那股沉重壓力下迷惑了心智,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在那個電光火石般的瞬間,在林子的邊緣站在那條道路上時,殷河已經痛苦但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沿著這條路再繼續逃跑,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這條路離前麵的十三青玉所太遠,而身後追來的怪獸速度又太快,再往前逃命的話,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必死無疑。
所以,他不得不回頭重新衝回了林子中,但是顯然,他也不可能真的是要去和那隻怪獸拚個你死我活。
以雙方力量的懸殊差別,那隻是送死而已。
在回到林子之中後,殷河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而是直接拐了個彎,將白天所有人都三令五申、千叮呤萬囑咐切切不可離開大路,不可妄入林中道路兩側的戒條拋之腦後,他跳進了林中道路一旁的密林,然後在一片黑暗深邃的叢林中不顧一切地狂奔而去。
那隻怪獸衝了過來,其勢頭如狂潮一般勢不可擋,但是就在它堪堪要衝出這片森林的時候,卻猛地腳上利爪發力,一下子抓住地麵,同時發出一聲震天怒吼,龐大的身軀竟是硬生生地扭轉了過來。
隻聽一陣嘩啦啦巨響,撞倒了一大圈樹木,令地麵都不停地顫抖起來。
緊接著,這隻巨獸嘶吼一聲,竟是如有神助一般,直接瞄準了黑暗中如同一隻螻蟻般微小的存在——在林中拚命逃竄奔跑的殷河,再度追了上去。
衝進這片林子深處,其實就已經是冒著極大的危險了。黑暗的森林中危機四伏,隱藏著不知多少可能致人死命的危險,但,最大最可怕的危機,顯然還是身後那隻正陷入狂暴瘋狂狀態的怪獸。
殷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何那隻可怕的怪獸竟然能夠像是鎖定了自己一樣,毫無差錯地追蹤而來?
或許,自己身上竟是有什麼東西能夠讓那隻怪物察覺到麼,盡管隔了這麼遠,也絲毫不肯放棄。
耳聽著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風聲越來越急,殷河的心跳也越來越快,隻覺得死亡的腳步似乎已經越逼越近。
不過,或許也是因為那隻恐怖怪獸的原因,這片森林裏原本應該隱藏在黑暗中的不少危險,都突然消失了,或是猛然安靜了下來,殷河跑了這麼久,除了一些荊棘尖刺刮扯外,居然沒有遇到任何真正的威脅,但身後死亡的危機從未遠去,並且還越來越近。
在某一個逃亡的瞬間,殷河在氣喘如牛中揮舞手臂撥開前方一根藤條的時候,袖子滑落下來,露出了他手腕上的那塊綠色斑痕。
在這黑暗的夜色裏,這塊斑痕竟然是在微微發光,仿佛將要活過來一樣。
殷河突然明白了過來,在那一刻,他甚至有種想抽刀直接砍下自己這隻手臂的衝動!
但是,在這樣一個地方,自損身軀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而殷河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餘力再承受如此重傷。
不得已中,他隻得怒吼一聲,還是要咬牙繼續狂奔——為了那看起來越來越渺茫的活下去的機會去掙紮著。
※※※
數不清的樹木被龐大的身軀撞開,黑暗中雷鳴般的轟塌聲,怪獸在迅速地接近,而殷河此刻也不再直接逃跑,而是開始仗著身軀矮小、靈活,在森林中各種急轉彎地變換著方向。
在茂密樹木的掩護下,在危機接近之前,他在一點一滴的勉強與那隻怪獸拉開距離。
但,真的是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是太過巨大了,這樣的伎倆隻能讓殷河勉強維持了一陣子,怪獸仍然還是越追越近,終於是在某一刻,在震天一般的嘶吼聲中,那隻怪獸追到了殷河身後。
夜色之下,那隻怪獸的巨大眼睛裏早已經是血紅一片,它發出了一聲咆哮,一隻堅硬如鋼的黑色前肢挾帶著狂暴的風聲,從半空中劈了下來!
風聲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瞬間斬破,無論是樹木,還是更堅硬的石頭,都完全無法抵擋這恐怖的一擊。
殷河用盡了全身力量,拚命地向前飛撲而去,於間不容發的瞬間避開了這可怕的一斬。
那恐怖一擊打到地麵,瞬間在地上挖出了一個大坑,掀起了一麵土牆,猶如浪潮一般,夾帶著殷河身不由己地向前飛了出去。
這一擊沒有殺死那隻可惡的螻蟻般的仇人,似乎讓這隻怪獸越發的憤怒,情緒也陷入了更深,乃至於癲狂一般的狀態中。
繼而,它的眼中現在隻有那個殺害了它無數孩子的仇敵,那個膽大包天的螻蟻!
無論如何,它都要殺死他!
怪獸撲了上去,碾碎了無數樹木岩石,瘋狂地橫掃樹林,一切都在崩塌碎裂。
殷河踉踉蹌蹌地拚命掙紮著,但是漸漸的已經身不由己。森林中的樹木屏障帶給他的一點點騰挪空間,在那絕對的力量麵前正不停地崩潰,而不要多久,他就將完全徹底地、沒有任何保護地現身在這隻瘋狂的怪獸麵前。
死亡,仿佛已經完全包圍了他,在這個淒厲的夜晚,整個天地之間,似乎也隻剩下了他孤獨的一個人。
“轟!”
最後的一聲巨響,殷河唯一可以依靠的幾棵大樹也被打倒,他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餘力帶到,便身不由己地向一旁撲倒在地。
他還不認命,他還想掙紮,當他竭力想要爬起來繼續逃命時,忽然隻覺得喉嚨一甜,卻是張口直接噴出了一口鮮血出來。
他往前踉踉蹌蹌地跑著,但一雙眼睛中卻已是金星亂閃,腳步酸軟無力,才衝出幾步,就摔倒了在地上。
他兀自掙紮著,卻隻能在地上不停扭動,如一條垂死的魚。
地麵震動了一下,一片龐大的黑影從半空中橫移過來,籠罩住他的身子。
那隻巨獸一腳踏在了他的身前,冰冷血紅的目光緊盯著這個人,很意外地,它並沒有立刻殺死或是吃掉殷河,也許是它想仔細看清這個仇敵的樣子。
但,那雙血紅的眼睛中的恨意,並沒有絲毫減退。
片刻之後,那怪獸發出一聲厲嘯,黑色的前肢如巨大的利劍,高高舉起,然後劈了下來。
看那情形,是要將殷河斬碎後碾為肉泥,方能解它心頭之恨。
殷河歎息一聲,終於還是無力地躺下,等待著死亡降臨。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這片森林中,在那片黑暗裏,傳來了一聲如雷鳴般的低吼聲。
這種聲音既不像這隻怪獸那樣淒厲殘忍,也沒有狂暴的氣息,但是在如沉雷滾滾的轟鳴聲裏,卻自有一股威嚴,仿佛是隻屬於王者的氣勢,睥睨世間,俯望生靈。
那隻怪獸明顯地嚇了一跳,甚至都顧不上去殺死殷河,劈到一半的前肢骨刃一下子收了回去。它的用力是如此之大,甚至將它自己的身軀都帶著向前踉蹌了一兩步。
這隻怪獸現在好像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忌憚,又或者說,是畏懼的情緒,它急切地想要回頭去看清身後發生了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更高大、更魁梧、更恐怖的身軀黑影,霍然出現了。
連這片森林都無法遮擋那個新出現的可怕的影子,光是站著,它好像就比這片森林都要高出半截,而在黑暗的夜色裏,這隻新出現的巨獸動作竟然敏捷得驚人,一下子就撲到了那隻怪獸身後。
不待它轉身,隻聽一聲巨吼,一個血盆大口就咬到了那隻怪獸的後頸上。
不久之前還如天神惡魔一般將殷河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怪獸,此刻突然遭到了這樣的重擊,它發出淒厲慘烈的嘶吼聲,然後拚命掙紮起來。
附近剛剛平靜一點的大地,陡然間又陷入了一片混亂,在擁有無可匹敵力量的巨獸麵前,任何生靈看起來都脆弱如紙。
殷河和周圍無數的土壤、岩石、樹木等一起,被兩隻激鬥中的巨獸所迸發出的距離餘波波及,先是高高拋起,隨後又跌落下來,摔得七葷八素、不知南北。
也就是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殷河突然間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哢嚓!”
那聲音有點低沉,卻又讓人覺得帶了幾分清脆,就好像是什麼東西突然之間折斷了一樣。
然後,四周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殷河喘息未定,抬頭看去,隻見兩個異常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或許隻要其中任何一隻巨獸隨意地移開腳步,就會在不經意間將自己踩成肉泥。
但是殷河並沒有注意這個危險,他隻是看著半空中交錯在一起的龐大的身影:後頭出現的那隻巨獸,用它的血盆大口咬住了前一隻怪獸的脖頸,竟然直到此刻都還沒有鬆開。而剛才那一聲清脆的聲音,似乎也是從那張可怕口中的齒縫間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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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5 AM
第十章 獸化(下)
曾經凶殘屠戮殺害了眾多人類的怪獸,此刻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脖子無力地垂落下來。
又過了片刻,殷河忽然覺得臉上一熱,卻是有一團熱乎乎的液體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很快發現,那是一團熱血。
不是鮮紅的血色,這一團熱血的顏色竟然是金色的!
擁有金色血液的恐怖怪獸,殷河在過去這麼多年中,包括他來到內環之地裏的幾年間,都從來沒有聽說過,更不用說見過了。
難怪這種怪獸從未有人見過和談起,實力又是如此的強大。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就在他的眼前,這隻能夠輕而易舉屠殺一兩百名人類戰士的怪獸,好像剛剛才被另一隻巨獸殺死。而且看起來,它好像是那隻巨獸的獵物。
那麼,這隻新出現的、在黑暗中他甚至都還看不清外貌的巨獸,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殷河覺得這個晚上,自己的腦袋有一種快要爆炸的感覺。
而沒過多久以後,殷河覺得自己的這個身體,從頭到腳,好像真的就快要爆炸了。
那是一股突如其來的劇烈的熱量,從他身子裏的骨骼深處狂暴地噴射出來,猶如火焰一般將他整個人都吞沒,然後燃燒起來。
他的理智在這種體內突然產生的烈焰麵前隻勉強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在昏迷過去之前,殷河隻是勉強看了看前方那個黑暗的身影,發現那隻新出現的恐怖巨獸正鬆開了嘴,那隻被它咬斷脖頸的怪獸便天塌地陷般地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倒在地麵上,在發出一聲響亮的聲音後,隨即便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土坑。
隨後,那隻新出現的恐怖巨獸就俯下身子,張開血盆大口,開始大嚼血肉,自顧自的進食起來。
大自然的冷酷,在此刻又如此冷漠地展現了出來。
金色的血液從死去的怪獸身體中流淌出來,漫過土壤,流到了不遠處的殷河身旁,慢慢將他淹沒。
這就是殷河在徹底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然後,他的意識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已經被兩隻巨獸破壞得差不多的這片林子,在夜色中看起來格外淒慘,不過最後的勝利者顯然對此毫不在意,依舊在快活且興奮地吃著最喜歡的金血魔獸的血肉。
與此同時,一個看起來比殷河略高大一些的身影,卻是從那隻巨獸的腦袋上出現,不過,那隻黑暗中的巨獸此刻似乎隻剩下吃這個本能的欲望,對這個人影毫不在意。
這個人影也不在乎,在看了看周圍局勢後,他忽然“咦”了一聲,然後身形一展,卻是從半空中跳了下來,落在了金色血泊邊,然後伸手直接將殷河的身子從金色血液裏拉了出來。
“一個人?”那個聲音顯得有些低沉,又有幾分驚訝,他回頭看了那隻已經死掉的怪獸一眼,自言自語地道:“這麼小的一個人,怎麼會讓‘黑魔螳’這等金血魔獸如此狂暴,他到底做了什麼?”
大概是一時間想不出殷河這樣普通的人族能夠對黑魔螳這麼龐大強大的魔獸造成什麼傷害,並如何激怒了它,這個人影陷入了一時的沉默。
不過片刻之後,在黑暗中,他目光忽然一閃,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一把掀開殷河手臂上的衣袖,頓時就看到附著在殷河手腕上的那一塊奇異綠色斑痕,此刻兀自還散發著淡淡幽綠光芒。
那人影怔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地道:“原來你毀了蟲卵,難怪黑魔螳要跟你不死不休了。這小子看著沒什麼本事,想不到居然還有不錯的膽氣啊。”
聽起來他似乎對殷河頗有幾分欣賞之意,所以在沉吟片刻後,他點了點頭,淡淡地“哼”了一聲,道:“這蟲卵綠毒本來要讓你生不如死的,不過看在你為‘龍王’引出了那隻金血魔獸的份上,我就救你一次吧。”
說完,他仿佛吸了一口氣,忽然間並指如刀,在殷河手腕上劃了一下,瞬間皮開肉綻,現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正好是在那片綠色的斑痕中。
詭異的是,雖然傷口很大,但是傷口中竟然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來。
那神秘人影卻沒有什麼驚訝的模樣,似乎早已料到會是如此這般,當下抓住殷河手臂,猛地向下按去,卻是直接按在了黑魔螳流淌出來的金**血中。
與此同時,他口中似乎在低聲誦念著某種奇異發音的咒文,高低不平,錯落不定,但自有一股奇異的氣息開始在周圍出現,而附近的金色血液也紛紛地向銀河手腕上的那道傷口中流淌進去。
隨著金色血液的流入,殷河手腕上的綠色斑痕竟然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著,在過了一陣子後,就已經淡化得幾乎看不到原有的痕跡了。
殷河的手臂又恢複了原狀,就連那道被剛剛割開的傷口看起來都快要愈合如初了。
對此,那個神秘的人影帶著幾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丟下了殷河的手臂,自言自語道:“嗯,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有沒有命活下去了。”
說完這句聽起來十分不負責任的話後,他就轉身離開,向那隻還在進食的巨獸走去。
但,就在他走出了丈許開外的地方後,突然,從他身後猛地傳來了一聲如同野獸般嘶吼的聲音。
那個身影怔了一下,轉過身來看去,隻見剛剛還昏迷不醒的殷河仍然雙眼緊閉,但是不知為何,他的那隻受傷的右臂,突然間變大變粗了數倍,而且肌膚血肉上出現了詭異的斑紋毛皮,看上去幾乎和一隻野獸沒什麼兩樣。
“獸化!”
黑暗中的那個身影突然身軀震動了一下,帶著幾分愕然與不可思議,怔怔地看著前頭昏迷不醒的殷河,像是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
“這不是已經失傳千年,而且隻有荒族中的‘狂將’才能擁有的能力嗎?”
“一個人族,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天賦?”
※※※
殷河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無法自拔和連綿不斷的夢境中。
他夢到很多很多東西,看到了很多的情景,一切逼真得就像是真的一樣。
很多時候,他經曆的都是噩夢,而且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那感覺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沉入水中,拚命掙紮著,卻始終無法得救,哪怕他覺得這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卻始終不能從夢中醒來。
他夢到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死人和鮮血,然後很快的,那些死去的人們的麵孔盡管已經都痛苦扭曲,卻還是紛紛變成了他認識的那些人。
他們一個個在他眼前慘叫著死去,鮮血橫飛,死無全屍。
一個黑色的恐怖惡魔殺掉了所有的人,隻剩下他一個人獨自幸存下來。但是很快的,那個惡魔就開始追殺他,而他拚命奔跑,想要逃命,但是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他被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綠色的蟲子纏住了手腳,眼看就要慘死。
他的身上隨即升起了火焰,瘋狂燃燒的火焰吞沒了一切,燒掉了所有的蟲子,卻對那個黑色惡魔毫無作用。
於是,他還是不得不拚命逃亡,這一場噩夢讓他筋疲力盡,他想要醒來,卻無能為力。
隨即他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火竟然一直沒有熄滅,一直就那樣熊熊燃燒著,而焚燒的正是他的軀殼血肉!
那痛苦令他快要發瘋,而在他身後的黑色惡魔則發出了狂暴的笑聲與怒吼。
他還在逃跑,他覺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應該就要死了,但是他突然又發現,所有的火焰和所有的痛苦不知什麼時候,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黑色的惡魔衝了過來,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然後,它的腦袋突然掉了下來,猖狂與恐怖戛然而止,令人震撼和……
突然之間,結果又令人難以抑製的好笑。
再接下來,他的眼中看到了金色的血液,漫天流淌過來,他看著金色的鮮血全部彙聚到他的右臂,然後在炫目的奇異光芒中,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右臂粗大了數倍,長出毛發,肌肉虯結,如同巨獸。
光輝深處還有兩個影子,一大一小,大的極巨大,小的好像跟自己差不多,但無論殷河如何觀察,卻總是看不清那影子的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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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0 PM
第十一章 反轉(上)
噩夢是如此的連綿不斷,殷河竭力想要擺脫卻始終無可奈何,於是他終於放棄了努力,聽天由命。
可是,當一切光芒突然消失,黑暗驟然降臨,他仿佛聽到了遠方某個遙遠的地方忽然傳來奇異的聲音,似呼喚,呼吶喊,又像是有人對著天地誦讀著什麼文字。
那是什麼地方,他隱隱有些感覺,卻始終抓不住、想不起,他想睜眼去看,眼前卻一片黑暗。
時光好像停滯了下來,一切都安靜了。
他好像真的入睡了,好像這一場噩夢真的結束了。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陣失重,仿佛從高空墜落,然後就真的重重砸在地上,還發出了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大響,讓他真實地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砸碎了一樣。
然後,就是一陣慌亂的驚呼叫喊聲,紛亂的腳步從四麵八方衝了過來,他慢慢地、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有溫熱的鮮血從自己臉上流過,遮住了其中一隻眼睛。
而在他周圍,正有許多人滿麵驚容地快步跑來,許多人在大喊著,而他的身子也迅速地被人抬起,七嘴八舌的聲音全部向他耳朵中鑽了進來,但是那些聲音卻好像都變成了沒有意義的雜音。
他的意識又開始沉了下去,但是在再次昏迷過去之前,殷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用僅有的力氣向著某個方向遠遠望去。
那個神秘的地方,那個在他噩夢中突然出現的呼喚他的聲音來源,虛無縹緲卻又仿佛曾是那樣的清晰。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夢到的那個地方。
那是神山。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再次昏迷了過去。
※※※
接下來的日子裏,殷河在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在昏迷中沒什麼意識,偶爾中間會短暫地清醒過來幾次,都感覺自己似乎正被人抬著十分急切地趕路。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一些雜亂的從他身邊經過的一些人的低聲議論話語。
“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沒死……”
“到底是什麼傷了他?”
“十四青玉所那邊好慘……”
“是誰要把他抬回去的?”
“他會怎麼樣?”
“誰知道……看長老他們的心情吧……”
……
“鐺……”
清脆的鐵鏈撞擊聲回響在這間屋子裏,提醒著殷河回到了現實之中。他有些吃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頭向自己雙手上的那一副鐐銬看了看。
此刻,醒過來的殷河的處境有些奇怪,他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人妥善處置包紮過,衣服也換了一套新的,但是,在他的雙手手腕上卻被戴上了一副精鐵鐐銬,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囚犯。
隻是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卻又明顯不是囚牢,看著窗明幾淨,雖然擺設簡樸,但也是一個正常人起居居住的地方。唯一與眾不同的大概就是大門半開著,門外卻站著兩個強悍雄壯的戰士,像是門神一樣看守著他。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不知道是重傷之後的乏力,還是心情疲憊。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從遠及近地走了過來,門口原本有些放鬆的兩個守衛戰士頓時都站直了身子,挺胸仰頭,看起來威武無比。
片刻之後,幾個人影走到了門口,隨即魚貫而入。
一共三個人,走在最前麵的是個白麵男子,鷹眼薄唇,目光冷冽;走在第二的是個頭發有些發白的老頭,看上去約莫有五十多歲了;最後一個走進來的卻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約莫才十七八歲,長發披肩,明眸閃亮,正是青春美麗的年紀。
與前兩個板著臉的男子不同,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一進到這間屋子裏,頓時就好像讓這裏明亮了起來,讓人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殷河的目光在看著第一個男子和第二個老頭的時候都很平靜,唯獨是在看到那第三位少女時,突然怔了一下,目光也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的,他就麵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在這三個人走進這間屋子後,隨後又進來一個仆人打扮的少年,他搬來了三把椅子,就放在距離殷河所躺著的那張床五六尺外的地上,一字並排,隨後就退了出去。
而那三個人則是就這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三道視線一起落在了殷河身上。
“殷河。”坐在中間的那個白麵男子首先沉聲開口道。
殷河轉過身來,麵對他們三人坐著,但並沒有起身,因為在他手腕上的鐐銬上還有一道鐵鏈就連接在旁邊的牆壁上,他被死死鎖住了。
他並沒有去多看坐在左右兩邊的老頭和女子,隻是麵色平靜地對坐在中間的白麵男子點頭道:“江強大人。”
被他叫做江強大人的白麵男子麵無表情地道:“我與莫鐵書、季紅蓮三人,奉長老會之令前來向你問話,你須如實回答,不可有半點虛言。”
殷河歎了口氣,舉了一下雙手,隨即發現鐐銬聲響,隻得又放了下來,道:“上一次我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啊,江大人。”
江強好像沒聽到殷河說的這句話一樣,淡淡地道:“你把當日發生的事,再仔仔細細說一遍。”
殷河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無奈,眼角餘光掃過那邊,隻見江強和白發老頭莫鐵書都是麵無表情,反倒是那個一直麵帶微笑的美麗女子季紅蓮眼神裏有些微妙的情緒,似乎有些很深的不一樣的笑意隱藏在目光深處。
殷河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來,沉默片刻後,還是開始講述起來。
從那一天運送青玉石開始,一直到在十四青玉所外發生的可怕異變,那隻叫做黑魔螳的恐怖怪物殺死了所有人的慘劇,以及之後發生的一切……他甚至連在那片林子中突然出現的兩個影子都說了,哪怕他當時神智已經有些模糊,都看不清他們的臉容。
不過,在所有的事情裏,殷河最後還是偷偷隱藏了一點東西。
那些好像都不像是真實的東西,好像都是自己夢裏才出現的臆想而已。
夢中的神山他沒說。
夢中那隻變異得可怕的右臂,他也沒說。
在他說完這些所有的事情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在這中間,對麵的三個人全部都是安靜地坐在那邊聽著,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打斷他,也沒有人提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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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1 PM
第十二章 反轉(下)
直到殷河停下了好一會後,對麵的江強才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根據現在從內環裏傳出來的消息,你所在的那隊九十八人,再加上在第十四青玉所的一百三十五人,如今唯一活下來的,隻有你一個了。”
殷河沉默了片刻,道:“我運氣不錯。”
“何止是運氣不錯,你現在能坐在這裏,隻說機緣的話,都算得上是可以逆天了吧。”一直沒說話的老頭莫鐵書突然在旁邊插了一句道。
殷河麵無表情,好像並沒有聽懂莫鐵書話語間那一絲其實挺明顯的嘲諷之意。
江強對此並沒有什麼表示,而是在頓了頓後,又對殷河說道:“現在有幾件事,長老會上幾位長老都覺得有些不妥,讓你仔細回答。”
殷河皺眉道:“江大人,其實我真的可以直接在各位尊敬的長老麵前直接回答的,就不用麻煩你們幾位一直跑過來……”
“讓你說你就說,別這麼多廢話了。諸位長老平日裏有多少大事要忙,我們也是為他們稍微分擔一些而已。”
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卻是那個叫季紅蓮的少女開口說道。雖然話語聽起來有些不客氣,但她說話時卻還是麵帶微笑,讓人很難對她生氣起來。
殷河看起來也確實沒怎麼生氣,隻是看了她一眼後,點了點頭。
江強道:“第一,十四青玉所外那麼多人慘死當場,但事後卻找不到許多人的屍骸,何解?”
殷河沉默了一下,道:“當日事情發生的時候,黑魔螳太過殘暴強大,直接撕裂扯碎了許多人的肉身;此外,我之前也說過了,因為看到了那隻怪物產卵在眾多兄弟們的遺體上,為了不讓他們的遺體再受荼毒,也為了報仇和絕後患,我將大多數屍體堆在一起,放火燒了。”
這時,莫鐵書在一旁忽然搖了搖頭,道:“我們人族探索內環之地數百年來,可是從來都沒聽說過黑魔螳這種怪物。”
殷河苦笑了一下,道:“我以前也沒聽說過,但這種怪獸確實存在,還殺了我們那麼多人,大概是以前隱匿在內環之地深處吧。”
莫鐵書緩緩搖頭,雖然並沒有再反駁殷河的話,但看他神情,殷河剛才的回答應該是並沒有說服他。
江強道:“你的回答我隨後會如實轉達給諸位長老。第二個問題,我們派人去查看過了,那座森林中確實有樹木倒塌和激烈打鬥的痕跡,但是你所說的那具黑魔螳的肉身屍體,卻並不在那裏。”他看著殷河,道:“你能告訴我,黑魔螳的屍身去哪裏了嗎?”
殷河愕然,道:“我記得很清楚啊,黑魔螳就死在那片林子中,不可能不在的。”
江強搖了搖頭,道:“不在了,沒人找到那東西。我現在就問你,你能告訴我黑魔螳的屍身在哪裏嗎?”
殷河一陣茫然,過了一會後,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江強點了點頭,看起來已經確定了他要的答案,就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向殷河又提出了第三件事。
一件聽起來十分突兀、又十分奇怪的事情。
“你認識一個叫做小武的人嗎?”
江強看著殷河問道,同時,他的身子微微前傾,麵上神色間竟是隱隱透出了一絲緊張,看起來對這個問題,他竟是比之前所問的那些話都更加關心,也更加看重。
※※※
“小武……”
前麵幾個問到的東西其實都是在前幾次詢問中已經過來向殷河問過的,所以他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並不驚訝也不緊張,但是今天這最後一個問題,卻是他第一次聽到,同時也在那一刻猛地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愕然地重複了一句。
江強看著他,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隨後好像又怕自己說得不夠詳細,居然向殷河仔仔細細又形容了一番他所說的那個小武的外貌特征。
與此同時,殷河意外地發現其他兩個人,莫鐵書和季紅蓮似乎也對這個小武有些不同尋常的關注,臉色變得認真了起來。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殷河在吃驚之餘第一反應是想到了那天在自己隊伍中的那個新人小武,並且還有些沒把握不能肯定的話,隨後江強所形容的外貌特征,比如年輕歲月、比如圓臉,比如衣物身材等等,很快就讓殷河確定了,這位在人族聖城中地位不低、能夠在最高權勢的長老會前行走的江強大人,所問的就是那個看起來年輕好奇沒經驗的小武。
他低頭想了一會,然後道:“我好像記得在隊伍中有這麼一個人。”
江強身子微微一震,麵上露出一絲喜色,連忙追問道:“那他現在如何了,你後來又看到他的遭遇了麼?”
殷河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一天,種種場景又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掠過,隻是那一場驚天異變實在是太過令人震撼,各種各樣的慘烈畫麵占據了他絕大多數記憶的畫麵,卻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那個並不算特別起眼的小武最後的下場了。
他死了嗎?好像並沒有親眼看到他死在那隻黑魔螳怪獸的骨刃之下。
他還活著嗎?可是他似乎清楚地記得,那天他並沒有看到任何的活口殘留下來。
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後,殷河卻又發現,自己好像也不能肯定,那天自己搬運屍體並焚燒的時候,在自己手上有搬動過那個叫做小武的人的屍體。
那麼,他到底是死是活?
殷河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在他身前的那位江強大人顯然對這個問題格外的關注,見殷河思索半晌後還是眉頭緊皺,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忍不住就又追問了一次。
殷河反複思索回憶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個我還是不能肯定。”說著,他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在場的三個人,包括任何他能想起的細節,最後說道,“我確實想不起來有親眼看到小武死掉的情景,所以不能肯定他死掉了。但是在那個時候,我覺得沒人能夠逃掉性命,如果硬要說有機會的話,我想大概也隻有在我躲進青玉所的那段時間裏,小武躺到地上裝死,等怪物離開後他跑掉了。”
他的這番話說完,對麵的三個人麵色看起來似乎都有些不太好看。
雖然殷河的話說得算是比較委婉,但實際上他的意思大家都聽得出來,就是在殷河看來,他是覺得小武隻怕是難逃一死。至於說裝死逃過一劫的話,真的隻能聽聽而已,且不說當時慘烈的場麵未必能瞞過那隻恐怖的怪物,就算裝死成功了,但後頭還有一道綠色蟲卵的關口,說實話,很難躲過去的。
再退一千步來說,這個叫小武的年輕人運氣好到不行,居然連著闖過了這幾道關頭,真的從那地獄般的地方逃走了。那麼,這麼多天了,為什麼他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要知道,在內環之地中,人族的道路從來都隻有一條,絕不可能會迷路的。
江強沉默了很久,然後站了起來,對殷河點點頭,道:“好了,今天就這些事,我會如實轉述給長老會。至於後麵對你如何處置,就看長老們的意思了。”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離開了這間屋子。
莫鐵書緊跟在他的身後,季紅蓮走在最後麵。不過在即將離開屋子的時候,她卻忽然又回頭向殷河看了一眼。
殷河對她笑了一下。
季紅蓮嘴角微微扯動,微笑著也頷首點頭,還突然間有些俏皮地向殷河吐了吐舌頭,隨即臉色一正,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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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2 PM
第十三章 驚聞(上)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屋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不過這一次出現在門外的隻有一個人,正是之前來過一次的那個美麗女子季紅蓮。
隻見她手上提著一籃東西,用綢布蓋著看不到裏麵的情景,站在門口也不知她對那兩個守衛說了些什麼,那兩個守衛看起來顯得有些驚訝和猶豫,低聲回複了幾句。
季紅蓮搖搖頭,麵帶微笑,但神色很堅決。
兩個守衛對視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退開,不過,他們並沒有真的離開這裏,而是走到了距離大門一兩丈開外的地方,遠遠地還是看著這邊。
然後,季紅蓮便走了進來,拖過一張椅子,大大方方地直接放到了殷河的床邊,然後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餓了嗎?”
“餓死了!”殷河翻身坐起,禁錮在他手腕上的鐐銬一陣叮當作響。
季紅蓮把手中的籃子往前一放,殷河接過掀開蓋在麵上的布,隻見籃子裏裝著一隻燒雞還有兩壺酒,頓時喜笑顏開,伸手過去一把撕下一隻雞腿,狠狠咬了一口,又提起一隻酒壺,咕嚕嚕大口喝著。
殷河一口氣就直接喝了半壺下去,這才停住,長出了一口氣,發出了一聲無比滿足的感歎聲。
季紅蓮搖搖頭,看起來帶了幾分嫌棄的樣子,笑罵道:“你至於這樣麼,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殷河嘴裏嚼著肉,對季紅蓮翻了個白眼,道:“廢話!你這人命好,天天呆在這聖城中吃香的喝辣的,哪裏知道我的苦處?我進入內環之地三年,就整整三年沒嚐過酒味了。”
季紅蓮點點頭,身子前傾,抬起腳踩在一旁,用手指在腿上托著下頜看著殷河,稍有正色地道:“這規矩我倒是以前聽說過的,不過沒想到你們那邊居然真的執行得如此嚴格啊。”
殷河道:“那是自然。內環之地不比聖城這邊,那裏危機四伏,責任又大,稍有不慎,就可能會有人丟掉性命,以酒誤事更是決不可容忍的。至少在我知道的所有人中,這三年來半點酒都沒運進過內環之地。”
季紅蓮歎了口氣,道:“看來,你這幾年裏是吃了不少苦頭了啊,剛剛見到你的時候,我都差點沒認出你了。這皮糙肉厚、一身疤痕的漢子,還有你這……這狼吞虎咽的吃相,真的是當年縱馬聖城放浪不羈,讓多少貴族世家少女為之傾心的殷家玉公子嗎?”
“噗!”殷河吐出了嘴裏的一根雞腿骨頭,滿嘴油光,看起來格外粗魯,又拎起酒壺咕嚕嚕喝了一大口,隨後大大咧咧地用袖子一抹嘴巴,笑道:“什麼玉公子不玉公子的,以後千萬別提了,聽起來就跟女人似的,不男不女,讓人覺得惡心,嗯,像個人妖!”
季紅蓮對他翻了個白眼,顯然對這個男人的話語並不十分讚同,嗔道:“粗俗!你這家夥在內環三年不出來,怎麼變這樣了!”
殷河笑著看了她一眼,道:“三年前我離開的時候,你也不是如今這樣子啊。哎,我還記得當初你應該還是個小姑娘啊,那時候聽說我離開,還眼淚汪汪地,後來是不是哭了?”
“哭你個頭!”季紅蓮立刻澄清般地罵道,“你走了以後,本姑娘不知道多開心,再也沒人捉弄我、笑話我,高興得本姑娘立刻大辦了三天三夜的宴席酒會,全聖城的人都知道!”
殷河大笑,連連點頭,對季紅蓮豎起了大拇指,道:“算你厲害!”
季紅蓮白了他一眼,身子往後邊的椅背上靠了一下,漸漸的,眼神卻溫柔了下來,輕聲道:“剛才聽你說的那般凶險,生死隻在一線之間,真是……真是受苦了。”
殷河看著身前裝著食物美酒的籃子,發了一會兒呆,隨即搖了搖頭,道:“內環那邊的日子確實比聖城這裏不好過,但那麼多人都死了,唯獨我活了下來,所以這點磨難不算苦,根本不算什麼了。”
季紅蓮深深看了他一眼,隨手從籃子裏的角落取出了一隻酒杯,遞給殷河,道:“給你備了酒杯了,別老是抓著酒壺拚命灌,斯文點。”
殷河咧嘴一笑,然後抓起酒壺又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季紅蓮瞪了這個桀驁不馴的男人一眼,一時間似乎也有些無可奈何,苦笑了一下後把酒杯放了回去,沉默片刻後,道:“這次你險死逃生回來,卻被軟禁在這裏,心裏有沒有想到什麼原因?”
殷河默然片刻,道:“人死得太多了,而活著的隻有我一個,事情就有些說不清楚了。”
季紅蓮點頭道:“確實如此,此次事情鬧得很大,因為損失確實慘重。本來內環之地中的人手就十分緊張,一下子就死了這麼多人,長老會的幾位長老都被驚動了。而且十四青玉所是最深入內環之地的青玉所之一,那裏的人幾乎全是精銳之士,這個損失太大了。”
“我知道。”殷河點了點頭,道,“他們應該是想要有個交待。”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從頭到尾聽下來,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我還是相信你的。內環之地與神山本就是世間最神秘莫測的地方,種種惡魔妖獸屢見不鮮,這次隻是運氣不好碰上了一隻格外凶殘的怪獸罷了,我覺得是怪不到你頭上的。”
殷河笑道:“這話你說了不算,要不,你回去勸勸你爹,讓他老人家出來在長老會上把這番話說一遍,那就好了。”
“去去去。”季紅蓮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殷河笑著攤了攤手,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沉吟片刻後,忽然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把我軟禁在這裏,隻怕也不隻是為了查證那隻黑魔螳怪獸的事吧?”
季紅蓮沉默了一會,道:“你猜對了,確實如此。除了這件事外,其實是有人還想知道另一件事。”她抬頭向他看了一眼,平靜地說道:“那個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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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2 PM
第十四章 驚聞(下)
“那個小武到底是什麼人?為何你們如此看重他?”殷河忍不住對季紅蓮問道。
季紅蓮道:“你在內環之地中和他在一起時,難道就沒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殷河想了想,在腦海中回憶了那個叫做“小武”的年輕人的所有還記得住的細節,最後道:“我就記得他是個圓臉的年輕人,其他的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不過要說有些怪異的地方麼,倒也不是沒有……”
季紅蓮眼前一亮,連忙追問道:“是什麼?”
殷河道:“他太年輕了,而且很明顯的,他才進入內環之地不久。那天早上的時候,我還特地問過他一次,他說自己才進內環這邊一兩個月。”
季紅蓮皺了皺眉,道:“這中間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殷河對她解釋道:“內環之地凶險眾多,但按照凶險的大小程度,是從外往內逐漸增加的,所以一般剛來的新人,都會被安排在第一第二青玉所這等外圍邊緣地帶先適應一段時日,隨後再看情況慢慢向內環深處派發。而那天出事的時候,是十三十四青雲所的地界,那邊已然是最深入內環之地的地方了,可以說,是極度凶險。”
說到這裏,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對季紅蓮道:“正常來說,小武明顯還是個新人,不可能會安排到和我一樣的隊伍中去的。”
季紅蓮看起來明顯地有些緊張起來,低聲問道:“你說的這些事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殷河說道,“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小武到底是什麼身份了吧?”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又向後看了一眼,見大門口處沒有人,原先的那兩個守衛還站在門外遠處。她這才回過頭來,把頭靠近了殷河,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殷河才能聽到的微小聲音,輕聲說道:“他是夏侯長老的兒子。”
“什麼?”
饒是殷河素來冷靜,心誌堅定,這一次陡然聽到這句話時,也是忍不住麵色大變。
※※※
聖城是人族的聚居地,聖城中的長老會就是所有人族中最高權勢的象征。長老會掌握著人族的最高權力,決定著人族的一切。
長老會的成員並不多,一共隻有三個人,現在的三位長老分別是季、龍和夏侯三人,這三位長老在人族中德高望重,自身道行、法力強大無比,在許多平民百姓的眼中幾乎等同於神仙一般。
“但是……”在最初的驚詫過後,殷河忽然皺起了眉頭,思索了片刻後對季紅蓮道,“為什麼我好像記得,那位夏侯元長老,好像並無子嗣啊?”
季紅蓮淡淡地道:“私生子。最近幾年才在聖城世家貴族圈子裏傳開的消息,外頭的人都還不知道呢。”
殷河怔了一下,隨即緩緩點頭,道:“那就難怪了,不過這樣一來,豈不就是……”
他後麵的話並沒有說下去,臉色卻忽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季紅蓮卻是個聰明的女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殷河話語中的未盡之意,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你想的沒錯,那位小武實際上就是夏侯長老如今唯一的子嗣了。”
殷河怔了半晌,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卻是搖頭苦笑道:“這又是何必呢,像他們這種身份的……好吧,我知道,按規矩,就算是長老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但以夏侯長老的權勢,何必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內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啊。”
季紅蓮“哼”了一聲,道:“這事本來就不應該出問題的,你自己也知道,青玉所最外邊的地方有多安全,小武去了那邊,本來就應該一直呆在那裏,根本不會出事。然後隻要呆上半年一年的,自然就可以召回聖城,如此豈非就是一段足可炫耀的資曆?”
殷河緩緩點頭,忽然間麵露訝色地看著季紅蓮,道:“咦,你這丫頭三年不見,怎麼腦子變得這麼聰明了?”
季紅蓮瞪了他一眼,嗔道:“胡說八道,搞得我當年很傻似的。”
殷河笑而不語,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這個意思。
季紅蓮懶得跟這個男人計較,又自顧自說了下去,道:“所以,現在把你軟禁在這裏,大概也是想追問一下有關小武的事吧,至少我覺得你之前說的關於黑魔螳的話沒什麼問題。不管怎樣,夏侯長老都是長老會成員,大家總要給他幾分麵子的。”
殷河歎了口氣,道:“真是倒黴啊,希望夏侯長老不要被喪子之痛衝昏了腦袋,拿我這個無辜之人出氣啊。”
季紅蓮道:“那應該不會,這件事連我都能看出幾分疑點來,何況他們幾位長老?這事的關鍵,肯定還在當初是誰暗中將小武從安全地帶調到了前線危險地方,可惜,平時內環之地與聖城這裏的訊息是不許連通的,現在查起來還有點麻煩。”
殷河目光微閃,拿起了麵前酒壺喝了一口,道:“如果真的有這個人的話,敢對一個在位長老的子嗣下手,這膽量和手段,不得了啊……”
季紅蓮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所以昨天我爹跟我說起這事的時候,也說,隻怕聖城中又要有風雨波瀾了。”
殷河怔怔地想了一會,忽地一擺手,道:“算了,那些東西都跟我無關,反正你們也知道我是無辜的,還把我困在這裏豈不冤枉?這樣吧,你快去通知我家裏,好歹他們也算是一個聖城名門吧,讓他們派人過來接人,就算一次不行,多催幾次,我也就出去了。”
季紅蓮的臉色忽然變了一下,似乎隱隱有一抹蒼白掠過,低聲道:“這樣啊,那你想讓我過去通知誰來接你?”
“我家老頭吧。”殷河隨口說道,但隨即眉頭一皺,卻又搖頭道,“別,還是不要他了。三年前我走的時候,他跟那狐媚妖姬正打得火熱,還生了個兒子,我為此罵了幾句,那狐狸精恨我恨得要死,現在過去找他,被那女人知道了,不免又要生事端。”
說著,他沉吟片刻,對季紅蓮道:“這樣吧,你幫我過去殷家一趟,把這事跟老頭子說一聲,但找人過來的時候,你還是去找我那位大哥吧。”他笑了起來,道:“雖然我那位大哥從小就覺得我沒出息,丟了家裏的臉麵,老是逼我讀書練功,但真要說起來,在我娘親過世後,也隻有他一個人還對我好了,畢竟是嫡親的兄弟嘛。他不罩著我這唯一的弟弟,還能去照顧誰,哈哈。就是他了……咦,你怎麼了?”
殷河麵上露出錯愕之色,驚訝地看著麵前忽然間麵色變得蒼白的季紅蓮,看著她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中突然好像失去了光澤,同時麵上露出了一抹難以置信的驚訝之色。
“怎麼……你,你竟然不知道?”季紅蓮怔怔地看著他,似乎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幹澀起來。
殷河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加快,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不妙,連呼吸都有些緊張起來。
他幹笑了一聲,盯著季紅蓮,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得幹澀嘶啞,幾乎不像是自己的口音,連吐字都覺得有些艱難起來:“喂,小紅蓮你別亂演戲啊,會嚇死人的知道嗎……”
季紅蓮嘴唇微微顫抖,過了片刻後,她低下了頭,輕聲道:“殷大哥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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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3 PM
第十五章 世家(上)
“哐當當當……”
鐐銬鐵鏈一陣亂響,殷河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臉色蒼白,雙眼死死地盯著季紅蓮,澀聲道:“你、你再說一遍。”
季紅蓮雪白的貝齒輕輕咬了一下下唇,用手在臉上擦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是‘荒盜’下的手。你進內環之地的這三年,外頭的荒盜不知為何,突然強大起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不但侵襲臣服於我們聖城的荒族部落,有時候甚至還會攻擊我們人族落單的人馬,為禍甚烈,人心不安,已經到了不整治不行的地步了。”
“正是因為如此,長老會也下令聖城‘四象軍’追蹤消滅這股越來越猖狂的荒盜。當時殷大哥他就是四象軍中玄武衛的副衛長,一次得到了外頭傳來的密報消息,說是發現了荒盜的蹤跡,他便帶領部下追了過去,誰知在激戰中……他受了重傷,還沒回到聖城這裏時,就已經不行了。”
殷河慢慢地坐了回去,神色木然,嘴唇微微顫抖著,過了一會後,他雙手插入頭發中,把頭埋在胸口。
季紅蓮從旁看去,隻見殷河雙手指節發白,正是激動用力的跡象。她心中也是難過,眼睛又紅了起來。
因為各自世家長輩的關係,她從小和殷家這兄弟二人便玩在一起,不過因為她的年紀比他們二人小了五六歲,所以確切地說,是她一直喜歡跟在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哥倆身後。
在她那段美好而單純的少女時代裏,他們兩個人一直都是她心中最好的朋友,曾經幾度她都天真的以為,他們幾個人注定要這樣瀟灑、快活、哪怕是浪蕩不羈地度過美好的歲月。然而,隻是短短數年時間,好像突然間一切就都改變了。
“你別太難過了。”季紅蓮柔聲安慰著殷河,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為何也有些顫抖。
殷河還是沒有抬頭,看起來就像是整個人縮了起來一般,把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雙手中,過了片刻後,隻聽他苦澀的聲音低沉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季紅蓮道:“約莫是在半年前。”說著她頓了一下,麵上忽然掠過一絲憤怒之色,咬牙道:“這麼大的事,你家裏竟然沒告訴你嗎?”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人跟我說過。”
季紅蓮氣得臉色慘白,卻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一時間也是無話可說。
※※※
房屋中壓抑的氣氛顯得僵冷無比,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以後,殷河才抬起頭來,一言不發地將季紅蓮帶來的那個籃子拉過來,看著籃中那吃了一半的燒雞和喝剩下的殘酒,他也是慘笑了一下。
他拿起酒杯,倒了兩杯酒,雙手拿著輕輕碰了碰,然後歎了口氣,低聲道:“大哥,是我這個做弟弟的糊塗,也沒什麼好東西了,就這麼將就一下,不過想來你也不會在意的吧。”
說完之後,他先將一杯酒緩緩倒在地上,然後將手中另一杯酒一飲而盡。
隨後,他的神色間都是茫然之色,目光似乎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道到底看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後,他輕聲說道:“一路走好吧。”
季紅蓮在一旁看到他這般模樣,用手輕輕掩口,麵上有悲戚之色。
反而是殷河在最初的悲痛過後,雖然神情依然蕭索,但並沒有真的失去清醒崩潰大哭的樣子。
在沉默無言一陣子後,他忽然對季紅蓮說道:“你幫我一個忙。”
“嗯,你說。”季紅蓮伸手擦了一下眼角。
“還是幫我去一趟家裏吧。”殷河聲音低沉地說道,“大哥既然已經過世了,你就隻能去找我爹了。不管他現在如何,但我畢竟是他兒子,事關家族臉麵,他也不會不管我的。至少,我也要先從這裏出去再說。”
“好!”季紅蓮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隨即站起,道,“你不要著急,我這就幫你去知會家裏人,內環裏麵那件事本來就不能怪你,再加上,如果你爹親自出麵要人,就算是長老會應該也會給幾分麵子的。所以你應該很快就會出去,稍安勿躁。”
說著,她便急匆匆地走了,看起來雖然叫別人不要著急,但她自己倒是十分心急的樣子。
隨著季紅蓮離開這裏,那兩個站在遠處的守衛很快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並順手將大門的門扉關了起來。
殷河也不在意他們,隻是怔怔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好久,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忽然伸出手,卻是從籃子裏抓起了剩下的半隻燒雞,用手撕下了一塊雞肉,慢慢地塞到嘴裏,然而看上去似乎味同嚼蠟一般地動著嘴,同時隻聽他低聲緩緩地自言自語道:“大哥,你放心吧,我沒事。你那份,我就替你一起吃了……”
※※※
季紅蓮是在一天後回來的,和之前一樣,她到了軟禁殷河的房間後就支開了在門口的守衛,這樣的舉動其實已經有些過分,但那兩個守衛都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無言地退到了遠處。
“殷河,我已經去過你家了,見了你爹,把這邊的事都跟他說了,還有你的意思我也已經很清楚地轉告他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殷河看上去氣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不少,聞言點了點頭,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道:“殷伯伯他說他知道了,待他了解了事情原委後,就會盡快來接你回去。”
殷河沉默了一下,道:“好吧。”
季紅蓮咬了咬牙,忽然帶了幾分抱怨的口氣,道:“要我說,殷伯伯他怎麼的也該立刻過來先看看你才對,幾年不見的兒子了,居然都不過來看一眼的。”
殷河臉色不變,似乎對這件事沒什麼反應,隻是淡淡地道:“或許我爹他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吧。”
“能有什麼事比自己兒子更重要!”季紅蓮猛地提高了聲音,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在那邊咬牙咕噥了好一會,又道,“我過去跟殷伯伯說這事的時候,他那個小老婆胡姬就在旁邊,看著臉色還不大痛快的樣子,說不定就是她在中間使壞的。”
殷河默然不語,似乎沒聽到季紅蓮這番話一樣。季紅蓮看了他一眼,頓了一下後,道:“還有,我也幫你向殷伯伯問了,為什麼殷大哥過世這麼大的消息,你們家裏居然都沒有告訴你。”
這一次,殷河總算有了一點反應,抬起頭來,道:“他怎麼說?”
“他沒說話。”季紅蓮看起來有些沒好氣地說道,“你那個老爹坐在那兒,好一會都一聲不吭,結果倒是旁邊那個胡姬走了過來,一臉虛偽地笑著對我說,這是你們殷家的家務事,等你回到家後,殷伯伯自然會與你深談,現在就不用多談這個了。”
殷河的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道:“好啊,等我回家再聽他怎麼說吧。”
季紅蓮歎了口氣,有些擔心地看著殷河,道:“你沒事吧?”
殷河抬起頭看了這個美麗的少女一眼,點頭道:“沒事。”
季紅蓮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其實還有個事,我也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對你說……”
“說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殷河平靜地道。
季紅蓮遲疑了一下,道:“昨天我回來之後,越想越不對勁,就去找人私下打聽了一下有關你家的事。嗯,你知道的,我家裏麵,還有我那個老爹,隻要找對人,其實能打聽到許多事……”
殷河點了點頭,雖然季紅蓮沒說得太直白,但殷河顯然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知道,對季長老在聖城中的威望與手段,我從小就是十分佩服的。”
季紅蓮歎了口氣,似乎還是有些難以啟齒,但在看了殷河一眼後,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我去問了以後,有人對我說,當初你大哥不幸過世後,其實殷伯伯是想過告訴你,並將你從內環之地中調回來的。因為這些年來,殷家一直是把殷大哥當作家主繼承人栽培的。現在他不幸過世了,那下一個自然就該輪到你。”
殷河麵無表情,道:“但是,最後的結果是並沒有人來告訴我這件事。”
季紅蓮道:“正是如此,據說原因是……胡姬攔阻了你爹。”
殷河雙眼閉上了一會,又緩緩睜開,道:“為什麼?”
季紅蓮道:“據說那時候胡姬是這樣對殷伯伯說的,殷大哥不幸夭亡,家中失了支柱,宜從速再立繼承人。次子殷河已在內環之地三年,受神山詭力侵襲身體,此生在巫術上已無前途。而幼子殷海,生來聰慧,天資過人,又有卜巫曾摸骨看相,言明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所以……當立幼子殷海承繼日後家主之位。”
在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季紅蓮麵上的神情看上去又是憤怒又是擔心,目光一直看著殷河,卻發現殷河從頭到尾麵上神情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或許唯一有變化的,隻有他的一雙眼眸中,目光忽明忽暗。
“等我出去再說吧。”殷河低聲道,“還有這次多謝你了,紅蓮。”
季紅蓮麵上露出難過的神色,輕輕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她才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準備離開這裏。
不過,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又停了下來,轉頭向殷河看了一眼,忽然道:“大概是在兩年前吧,有一次我遇到了殷大哥,那天他喝多了,周圍也沒什麼人,他就拉著我說了很多話。他說……他很難過,他說他很對不起你。”
“他說,本來這一切都應該是你的。”
“他還說,一想到你現在在內環之地受苦,他就難受得夜不能寐,可是又實在沒法子去做更多的事……”
“殷河,”季紅蓮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道,“你對我說實話,當年你突然不顧危險,拋棄前途,自己硬是要進入內環之地,是不是為了把殷家家主之位,包括日後進‘聖殿’修煉巫術的資格,都讓給你大哥?”
殷河麵色淡漠地看著季紅蓮,麵無表情,許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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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4 PM
第十六章 世家(下)
事情正如季紅蓮所說的那樣發展,殷河對青玉所事件的說辭開始被長老會漸漸接受,而且在第三天的時候,從內環之地中傳來消息,有人在距離那片林子五六裏外的地方發現了一隻從未見過的怪獸屍骸,從外表看,與殷河所說的黑魔螳極為相似,隻不過,不知為何這隻怪獸已經慘死,而且看起來全身血液都被吸幹了,身上血肉也被吃了一些。
這具怪獸屍體的出現再一次證明了殷河說的話,而與此同時,一直隱秘不發的關於那個小武的事,似乎夏侯元長老也放過了追究殷河,應該是他也知道確實不關殷河的事吧。
於是,在被軟禁了五天後,殷河終於從那座房子裏出來了。
當他孑然一身地走到這棟宅子的大門口時,就看到了有一輛馬車停在外麵,然後坐在車上的一個身材異常魁梧、虎背熊腰的大漢,麵上有數道暗紅斑紋在兩側臉頰上,看上去猶如野人一般。
實際上,這並不是真正的人族,這是一個荒族人。
在很早很早以前,身軀強悍、孔武有力的荒族人曾是這片大地的主宰,但是後來人族出現了並打敗了他們。有的荒族部落滅亡了,有的荒族部落臣服了,還有些不甘心的荒族又無法抵抗人族大軍的攻勢,便隱匿起來成為了以搶掠為生、甚至令許多荒族部落都十分厭惡的荒盜。
有一些臣服於聖城的荒族部落,他們中的一些人會因為各種原因成為聖城中一些強大貴族或世家的仆人,殷家算得上是聖城名門,所以,他們也有一個這樣的荒族仆人,或者說是車夫。
看到殷河走了出來,那個荒族車夫頓時高興起來,從馬車上一下子跳了下來,然後幾步跨到殷河的身前,嘴巴裏先是嘀嘀咕咕一大堆難懂的話,然後抱了殷河身子一下後,這才用有些別扭的人族語言叫了一聲,道:“少……爺!”
這麼多天裏,殷河的神情始終都是僵冷凝固的,隻有到了這個時候,在看到這個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看上去甚至有些嚇人的荒族車夫後,他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迎了上去,伸出雙手,也重重抱了一下,然後道:“好久不見,赤熊。”
聽到殷河的這聲呼喚,這個叫做赤熊的荒族人明顯更高興了,他口中呵呵笑著,用力拍了拍殷河的肩膀,然後回身指了一下馬車,口中說道:“回……家。”
殷河笑著點頭,不過並沒有進入那寬敞的馬車車廂,而是直接跳上了馬車前頭,坐在了赤熊原本的位置邊,然後對赤熊招了招手。
赤熊開懷大笑,也大步走了過來。
赤熊是殷河家的老人了,但實際上他的歲數並不算很大。這個荒族人是在很小的時候被遺棄在聖城外的一條神河邊,本來奄奄一息已經快要死了,結果被當年路過那裏還年輕的殷河母親看見,發了善心救了回來,從此就收留在家了。
在那之後,赤熊就一直跟著殷河母親,陪嫁到殷家,從小跟殷河兄弟二人玩耍,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的。特別是在殷河母親過世之後,赤熊的眼中就隻有殷河和他大哥兩個主人了。
馬車車輪在堅硬的青石板路上行進著,發出“哐哐”的響聲,殷河坐在赤熊的身邊,看著這繁華的街道,以及那一眼看不到邊的巨大城池。
這就是聖城!
這就是人族最高權勢的所在,也是人族最強大力量的象征。
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沒有人來接他,除了這個最後的頭腦簡單的赤熊。殷河麵色淡淡地看著前方,看著那條離家越來越近的路。
那個家,真的還歡迎他回來嗎?
不過,無所謂了。
殷河心裏這般想道,想到母親,想到大哥,想到這些日子所見所聞,他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寒冷起來。
※※※
聖城是彙聚人族所有菁華的巨大城池,在這裏聚集著幾乎所有的人族,蘊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還有在繁華背後無數的黑暗、野心、欲望和信仰。
在聖城的最中心位置,一座遠遠高過周圍建築的巨大金字塔巍然屹立,這就是人族最神聖的聖殿所在。眾所周知,人族權勢最大的長老會就在這裏,而掌握了巫術秘密的天神教大殿,也在這金字塔的最高處,是聖城中離天神最近的地方。
而聖城中為數眾多的名門望族,多半都以把住宅建在這座大金字塔附近為榮,季氏一族就是其中的一員。
如今的季氏是聖城中字炙手可熱的名門望族之一,原因很簡單,他們的家主季候便是如今長老會中的三大長老之一,權傾聖城,季氏一族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季候正值盛年,威望素重,許多人都對這位長老十分敬畏,不過也有很多人都知道,季候雖然有眾多兒女,但最疼愛的是那個最小的叫做季紅蓮的女兒。
傳言,季候不但親自教導她,哪怕平日裏再忙,有了空閑後也會抽空和這個女兒說說話,聊聊天,這可是其他兒女都享受不到的好事,讓人羨慕得緊。
在殷河終於離開的那一天,季紅蓮也在季氏大宅中季候的書房裏,見到了自己這位被許多人敬重畏懼的父親。
季候正在讀書,在聽到季紅蓮走進來的時候,他也沒起身,還是那樣坐著,隻是下巴微微一擺,示意自己這個女兒在一旁坐下。
與大多數兄弟姐妹到了父親跟前都會戰戰兢兢相比,季紅蓮在這裏就顯得十分自然隨意,她甚至還上前掀開了桌上茶杯的蓋子,看了看裏麵的茶水是否冷掉。在確認之後,她直接走到一旁倒了冷茶,又去茶壺中倒了一杯熱茶過來,放在父親季候的麵前。
季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書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這個女兒的眼神裏透著疼愛,隨後開口問道:“今天那個殷家的小子回去了嗎?”
季紅蓮道:“就是今日放出來的,算算時間,現在差不多就快到家了吧。”
“嗯。”季候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季紅蓮想了想,對季候道:“爹,殷河托我對您道謝,說如果沒有您從中斡旋,他也沒法這麼快脫身。等回家安頓好了之後,他就登門求見,那時候再當麵謝謝你。”
季候微笑著看了這個女兒一眼,道:“好啊,雖然我平時也不是什麼人都見的,不過看在乖女兒的麵子上,我就破例見他一下好了。”
季紅蓮頓時高興了起來,連連點頭,隨後臉色一正,道:“對了,爹,上次我跟你說的事,你到底想好了沒有啊?”
“什麼事?”季候問道。
“就是殷家那邊的事啊,殷河他爹還有那個狐狸精一樣的女人,聯合起來陷害殷河,還要剝奪他繼承家主的資格,太可惡了,你一定要管管啊!”
季候搖了搖頭,道:“你別想了,這件事我不會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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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4 PM
第十七章 隱憂(上)
“爹!”季紅蓮叫了一聲,臉上有氣惱急切之色。
季候看了女兒一眼,平日素來寵愛季紅蓮的他此刻卻沒有再像平日那樣去好言相勸哄上幾句,而是目光微冷,臉色沉了下來,道:“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不管怎麼說,季候畢竟是當今聖城三大長老之一,權柄顯赫,威勢極重,這一下稍微作色,哪怕季紅蓮向來得他歡心,也是被嚇了一下,不敢再做聲了。
隻是她雖然低頭不語,但臉上仍然還是有傷心神情,顯然,心裏還是不怎麼服氣,同時也很擔心殷河那邊的情況的。
季候見狀在心裏歎了口氣,對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女兒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隨後說道:“你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覺得爹當上了這個長老,就可以為所欲為,做什麼事都肆無忌憚了?”
季紅蓮想了一下,道:“不是嗎?”
季候窒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看到女兒那清亮的目光,忍不住也是苦笑,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歎息道:“別跟我麵前裝傻了,你也不小了,能不知道這裏頭的規矩?是,如今以咱們季氏的權勢,在聖城中確實可以算是鼎盛,但是凡事還是有規矩的。你要以權勢壓人的話,今天壓這個,明天壓那家,到了最後隻能是犯了眾怒,那我們季氏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季紅蓮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道:“那咱們其他的人都不管,就隻幫殷河一次,行嗎?”
“不行!”季候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道,“聖城貴族世家的傳承,從來都是在自己家中決定,除非是有罪大滔天的惡行,又或是悖逆人倫的重罪,長老會便一概不會過問。”
“這是傳承千年的規矩,也是聖城所有世家貴族共有的共識,誰要是貿然越界,便等同是對所有世家的挑釁與冒犯。”季候看著女兒,淡淡地道,“你覺得殷河區區一個年輕人,有什麼值得我為他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季紅蓮無言以對,不禁有些賭氣,帶了幾分氣惱地道:“那按您這麼說的話,外人從來不能幹涉世家傳承,聖城這麼多的貴族世家,難道就沒有什麼惡事壞事嗎?難道就沒有好人被無辜陷害,壞人反而登上家主權位的事嗎?”
“有啊,多的是。”季候道。
季紅蓮這一下真的是吃了一驚,瞪著父親,好一會才愕然道:“你說什麼?”
季候淡淡地笑了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走到這書房窗邊。
他這個書房在一座高樓之上,算是整座季氏大宅中最高處之一了,原因麼,就是季候自己向來很喜歡站在高處俯覽聖城。
此刻,他從窗口望去,隻見下方屋宇、街道一一映入眼簾,雖然不能與在大金字塔之巔俯望眾生的那種感覺相比,但也隱隱有種超然的滋味。大片大片的屋宅連成一片,除了季氏大宅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屋子,雕欄畫棟、華美奢侈皆有,因為這裏就是聖城中貴族世家宅邸最集中的地方。
望著這一眼看不到邊的,象征著權勢權力的屋宇樓閣,季候道:“自從有了這座聖城,也就有了諸多世家,我們世世代代在這裏生活了千百年,這麼多人,這麼多世家,什麼事沒發生過。”
他說著冷笑了一下,嘴角帶著幾分譏誚之意,指著窗外某處,道:“那是宋家,他們上一代的家主殘忍好殺,跟個瘋子一樣,曾經在家裏一次殺死了二十七個奴仆,血腥氣連我們這裏都聞得到。”
“那是夏侯家,你別看他們現在風光無限,聲勢與咱們家不相上下,但是往上五代,他們家還是姓米的,你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改名嗎?”
“還有咱們隔壁的孫家,看起來人丁興旺啊,但是最近三十年裏,他們家裏生出了二十多個癡傻兒,十幾個天生殘廢,你以為隻是運氣不好嗎?那一整個宅子,我都覺得臭,連帶著在他們隔壁我都覺得把自家房子都熏臭了!”
季紅蓮目瞪口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麵色漸漸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季候緩緩從窗外將目光收了回來,重新走回了書桌邊坐下,沉默片刻後,放緩了聲音,對季紅蓮說道:“小蓮,你要知道,神山之下,大荒原上,聖城裏千百年來,早已經沒有什麼新鮮事了。殷家和殷河的事,你看起來很過分,為那個叫做殷河的年輕人覺得不值,但是跟過去比起來,這聖城眾多世家裏發生過更多更可怕的事情,遠勝過他如今所遇到的。”
“世家家主的位置,天生便有名望權力、榮華富貴,一旦坐上去,便能高人一等,便是人上之人。這樣的好處,當然大家都要去搶,都要去爭。誰能搶到了,爭到手了,便是他的,有能者居之嘛,我們其他旁觀的世家也認的。”
季紅蓮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後,道:“可是據我所知,也有一些世家裏的人,因為家主寵愛某個子嗣,不顧非議硬是要排擠有能子女,這又怎麼說?”
季候笑了起來,道:“這個我們也認啊,這是好事啊。如果哪一家不開眼,選定了一個廢物做家主,不管日後是倒行逆施,還是碌碌無為,這個世家就必定頹敗。到了那個時候,你知道有多少強盛世家虎視眈眈要搶奪他們的基業嗎?你知道有多少下位者挖空心思要往上爬,要幹掉上麵這些廢物世家,好讓自己躋身於聖城高位嗎?”
“大家都巴不得有這種事發生呢。”
季紅蓮茫然無語,緩緩垂下頭來,季候卻又伸出手去,輕輕抬起她白嫩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平靜地說道:“所以說,殷家的事我不會管,殷河有本事就自己搶回那家主之位,沒本事,那就自認倒黴,死在哪兒也無人在乎。你是我們季氏的女兒,這些事要明白,不要再這樣天真了。”
季紅蓮輕輕咬了咬牙,然後默默地、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隨即站了起來,向書房門口走去。
季候看著自己這個女兒的背影,感覺她在這一瞬間似乎突然長大成熟了些,便滿意地點點頭,重新拿起了那本放在桌上的書卷。
隻是,當季紅蓮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停下腳步,對季候說道:“我怎麼覺得,咱們聖城世家,就跟大荒原上的狼群一樣呢?窮凶極惡,圍捕獵物,但一旦狼群裏哪一隻狼受傷流血了,所有的狼群聞到血腥味就一下子掉轉目標群起攻之,將自己的同伴撕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最後連皮帶骨的全部吃掉!”
季候笑了一下,舉了舉手中書卷對季紅蓮示意,然後微笑地道:“你說的對。”
季紅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終究還是無言以對,轉過身沉默地走出了這間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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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5 PM
第十八章 隱憂(下)
聖城殷家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家族,在很早以前,這個世家裏甚至是出過一任長老的,曆史夠久又有底蘊,所以說是名門望族也不算過分。也正是因為如此,殷河打小才能與如今聖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季家女孩兒玩到一起。
不過,如今時過境遷,殷家的情況早已不複昔日鼎盛時代的風光,家族的名望、聲勢都弱了很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代的家主殷明陽還有點能力,雖然不是像季氏、龍氏、夏侯氏等家主的天縱之才,但好歹也守住了家業,讓本家在為數眾多的聖城世家中保持了一個中等水平,也算是不錯了。
車輪滾滾,馬蹄聲聲,坐在赤熊驅趕的馬車上,殷河終於見到了自己闊別三年的家門。
殷家府邸是老宅子了,很是有些年頭歲月,門前的石階和大門,兩側的高牆和柱子,都能看到一些久經風霜的斑駁痕跡。
也許有人看到這些會覺得是破敗氣息,但是在殷河看來,卻是有一股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從小到大,他就在這座宅子裏出生、長大、玩耍和生活,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熟悉,那些從古至今傳下來的斑駁痕跡,每一處都好像刻在他的心底。
馬車在大門前停了下來,殷河一躍而下,“啪”的一聲,站在了大門口前。
旁邊早有門房奴仆看到這裏的動靜,連忙走了過來,個個麵上帶笑,但不知為何,那些人的笑容裏似乎有些牽強,客氣中多了一點疏離。
“二少爺,你回來啦。”
殷河看了看在一旁開口叫喚的人,認出了是個名叫陳七的下人,在殷家做事也有十來年了,算是家裏的一個老人。
他對陳七點了點頭,隨即往裏麵走去,在他身後,赤熊則是自顧自地將馬車趕到一旁,並沒有跟著殷河從大門進去。
陳七緊跟在殷河身邊落後一步的位置,陪著笑臉說道:“二少爺,家主在前堂那邊等著見你呢。”
殷河應了一聲,往前走著,然後像是隨口問了一句,道:“就我爹一人嗎?”
陳七明顯窒了一下,猶豫片刻後還是說道:“夫人和小少爺也在那裏。”
說著,他偷偷抬眼向殷河臉上看去,隻見殷河的神色間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也沒有什麼憤怒生氣的樣子,不由得在心中悄悄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殷河猛地又問了一句話,道:“陳七,我大哥呢,他怎麼沒來見我?”
陳七身子頓時一震,連腳步都險些一個踉蹌摔倒了,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但臉上神情已然難看之極,嘴巴裏支支吾吾好一陣子,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殷河停下腳步,向他看了一眼,道:“怎麼了,你啞巴了嗎?還是,話都說不清楚了?”
陳七尷尬無比,說又不是,不說也不是,一時間,臉色脹紅地站在那兒。
殷河轉過身來,隻見前頭一座廳堂出現在眼前,正是他們家裏平常用來招待外客的前堂。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然後也不再理會陳七,邁開腳步便向前堂裏走了過去。
※※※
殷家前堂是個寬敞明亮的廳堂,擺放了常見的家具桌椅,此刻在廳堂中的主座上,當今家主殷明陽正坐在那裏,在他下手的位置則是坐著一個美麗嬌媚的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確切地說,是繼室胡姬。
殷明陽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雖然如今已經鬢生白發,眼角多了一絲皺紋,但從他臉上的輪廓仍然可以看出他在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美男子。
事實上,他的兒子們也確實繼承了他的這個優點,殷河當年還沒進入內環之地磨煉的時候,與他大哥兩人在聖城中的世家貴族圈子裏也曾經風流浪蕩了一陣時光,甚至還贏得了一個“玉公子”的雅號,可見他當年也是個俊俏男子。
而此刻在他們兩個人前方地上玩耍的那個七八歲小孩,就是殷明陽和胡姬所生的殷家第三個男孩兒,名叫殷海。雖然年紀還小,但殷海的臉型也是有幾分肖像殷明陽。
此刻,殷海蹲在地上玩的是一種透明的琉璃珠遊戲,好些個漂亮無比的琉璃珠子在地上滾來滾去,互相撞擊發出清脆聲音,還不時閃爍著炫目奇幻一般的光彩,讓殷海不時發出快活的笑聲。
除了這一家三口外,周圍還站著幾個仆人,另外還有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仆人也蹲在地上,正陪著殷海玩耍,時不時笑著在地上將那琉璃珠子彈出來和殷海手邊的珠子相撞,惹得殷海哈哈大笑。
胡姬看著兒子殷海,眼中滿是寵溺之色,似乎一顆心完全都係在了這個孩兒身上,過了一會,她回頭向殷明陽看了一眼,卻隻見殷明陽麵色有些肅然,目光深邃,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麼。
胡姬心中便有幾分不快,但並未表露出來,站起身款款走到丈夫身旁,為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柔聲問道:“想什麼呢?”
殷明陽看了她一眼,道:“今天我應該親自過去走一趟,把殷河接回來的。一路上也有機會跟他好好聊聊,或許能把事情跟他解釋清楚,現在聽了你的話,在這裏等他回來,隻怕待會見麵時不免有些尷尬,若是他心中有些隔閡的話,就不好了。”
胡姬搖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半年前殷洋過世,夫君你大病一場,一直到最近才康複過來,但身子還是虛的,實在不宜外出見風。再說了,你身為一家之主,身份貴重,肩頭擔子多少,豈可因小失大?”
說到這裏,胡姬向殷明陽麵上看了一眼,見他微微頷首,麵色似乎緩和了些,便又含笑說道:“還有啊,你畢竟是殷河的父親,讓孩兒過來見你也是天經地義的吧。若隻是為此,殷河便心生嫌隙的話,我倒是要看不起他了。”
殷明陽目光微閃,看了胡姬一眼,胡姬微笑不語,過了一會後,殷明陽緩緩點頭。
前邊地上,小孩兒殷海與那個身邊玩伴正玩得興高采烈,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胡姬聽了轉過身來,先是對殷海說道:“小海,聲音小一些,你爹爹還在這兒呢。”
說著,又對旁邊那少年仆人說道:“小石,你別跟他玩得那麼瘋。”
那個叫小石的少年仆人連忙答應一聲,麵上露出幾分賠笑之色。
剛好就在這個時候,殷海一用力,彈出了一個琉璃珠子過來,小石正和胡姬說話,沒注意到,一下子從他腳邊滑過,卻是骨碌碌一路滾到了大門口那邊,“啪”的一聲,撞到了門檻上。
殷海跳了起來,先是叫了一聲,有些不滿意地瞪了小石一眼,然後向門口跑去。
小石嚇了一跳,也是連聲道歉,然後也追了過去,幫這位小少爺去撿那顆溜走的小珠子。
屋外的陽光照了進來,明晃晃亮閃閃的光芒在琉璃珠子上閃爍著,竟似有一道彩虹般絢麗多姿。殷海追到門口,看著那珠子停在了門檻邊,頓時咧嘴笑了,便快步走去蹲下身子要去撿起那珠子。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片陰影猛然出現在陽光中,讓周圍一黑,遮住了殷海的同時,一隻腳從門外踏了進來,剛好一腳踩在了那琉璃珠子的上麵。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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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6 PM
第十九章 先機(上)
廳堂裏突然一下子靜了下來,寂靜無聲,似乎那一刻就是掉了根針在地上都會被人聽見。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門口看去,看著那個背對著陽光,臉麵都在陰影中的男子。
殷明陽忽然站了起來,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開口說話,但最後卻不知為何沒有聲音出來。
這個廳堂裏的大多數人,除了那個陪殷海玩耍的小石是兩年前才來到殷家的,其他人都知道此刻站在門口的那個年輕人的身份。
不知為何,大家也突然間噤若寒蟬,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片刻之後,突然間,一個帶著幾分生氣的聲音響起,是趕到了殷海身後的小石,他瞪著站在門口的殷河,大聲喝道:“喂,你是何人,怎地如此無禮?還有你的腳,踩到我家少爺的琉璃珠了!”
殷河原本要走進廳堂的身子頓住了,那一刻,他的姿勢似乎有些奇怪,還有一點隱約的尷尬,他的一隻腳在門檻外,另一隻腳伸了進來,卻踩在了琉璃珠子上。
殷河站在原地,並沒有什麼動作,也沒有開口說些什麼,他的臉上神情看上去很平靜,在低頭凝視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錯愕的殷海後,他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在一旁氣惱責問的小石。
廳堂裏還是一片異樣的安靜,沒有人說話,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出來解釋,沒有人出來解圍,當然,也更沒有人出來歡迎他的到來。
陽光照在身上,卻仿佛有一點涼意。
殷河的目光越過了麵前的兩個人,看向遠處。他看到了正在主座那邊的親生父親殷明陽,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微妙;他看到了那個站在他身邊嬌媚但目光冷淡的女子;還有更遠一些地方,那些熟悉的麵孔,那些曾經在這個府邸中陪他一起長大的仆人們,此刻看起來都陌生得如冰塊一般。
在殷河掃視眾人的時候,這前堂中的所有人也在看著這個三年後重新出現的殷家公子,昔年在聖城浮華奢靡的傳說中,他曾有過玉公子的雅號,也曾是多少世家貴女們心中的俊俏男兒。然而現在看去,三年之後的他臉上早已沒有了當年那白嫩完美的肌膚,雖然五官輪廓還在,卻多了好幾道大大小小的疤痕,在額頭、臉腮,甚至脖子上都隱約可見,由此也能想象一二這三年中他大約經曆了什麼。
就在這異樣的沉默中,在責問叱喝卻被無視的小石,在看到自家的小主人殷海怔怔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無措,目光不時看向被人踩在腳底下的那顆琉璃珠子後,頓時氣往上衝,這正是天上掉下來的當著家主夫婦的麵討好小少爺的天賜良機啊。
而且,這人如果是尊貴客人的話,家主和夫人豈非早就應該過來招呼了?一想到這裏,小石的膽氣頓時大漲,麵上露出憤怒凶狠之色,瞪著殷河再次吼道:“我說你聽到了沒有,耳朵聾了嗎?你踩到我家少爺的珠子了,快收腳!”
陽光從背後灑落下來,隱約看到那片陰影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眾人便看到站在門口的殷河身子向後輕輕縮了一下,那隻腳也緩緩抬起。
殷明陽目光柔和了一些,站在他身邊的胡姬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嘴角掛上一絲微笑。而在他們後麵的那些仆人們,則是在互相對望凝視後,目光神情裏都有各自難以言喻的複雜的情緒。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一切,似乎都要變得平靜和諧。
直到殷河的身子突然頓住,抬到半空的腳掌猛然停下,然後在那靜默而眾人神情從舒緩陡然變得僵硬的那個瞬間,他冷漠著重重的再一次的踩了下去!
“啪!”
一聲脆響,那顆琉璃珠子在他的腳下瞬間碎裂,所有的奇幻美麗光澤一起熄滅消失,變成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發出刺耳的尖利的令人心中發冷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廳堂裏。
※※※
這個廳堂裏的所有人都呆住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一幕,以至於大家在那一刻都沒反應過來。
最先從驚愕中清醒過來的反而是那個最小的小孩殷海,他看著那個破碎的珠子碎片,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無比的表情,幾乎是“哇”的一聲哭喊出來,大聲叫道:“你、你踩碎了我的珠子……”
這一聲叫喊頓時也叫醒了在他身邊同樣驚呆了的小石,此刻小石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憤怒與羞辱的情緒在他心頭如火焰一般騰起,他一步竄到殷海身前,對著殷河怒吼道:“混蛋,你幹什麼……”
“噗!”
怒吼的話才喊到一半,小石的聲音便突然消失了,一記沉悶的聲音突然從他身上響起,赫然是殷河猛地一個抬膝,毫不客氣甚至是帶著幾分凶狠野蠻的氣息,重重地撞在了小石的腹部。
“啊……”幾聲驚呼,頓時從廳堂裏其他幾個地方傳了過來,旁邊的人似乎有些對這事情突然失控的變化接受不了。
而在門口處,突然受到了這下重創的小石一瞬間從前頭囂張怒喝的樣子,猛然間全身就像一隻河蝦般蜷縮起來,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嘴巴張得大大的,甚至可以看到他口中的口水都失控地流了下來。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在眾人驚駭而莫名的目光中,在旁邊那些仆人丫鬟的驚叫聲裏,殷河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跨過門檻,終於是完全走進了這個廳堂。
三年後,他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家中。
他的目光冷酷得就像是那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他孤獨地置身在那恐怖無比的修羅地獄,有無數的屍體環繞在他的周圍,鮮血沒頂,屍橫遍野,還有他在熊熊火光中,燒死了那些可怕的蟲子。
那目光冷得似乎沒有半點生氣,甚至有些不像人。
他一把抓住了被重創後全身顫抖幹嘔不已的小石,然後一肘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隻聽“啪”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折斷了,然後鮮紅的血液頓時濺灑出來,四處飛濺。
小石踉踉蹌蹌地倒退,似乎在這片刻工夫裏已經神智不清,但是在他身前的那個人猶如惡魔,一拳再度擊倒了他,然後凶惡無比地騎到他的身上。
在這個廳堂裏,當著所有人的麵,在那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他像是一個狂暴的瘋子一樣,舉起自己的雙拳,向著那個少年仆人的臉,重重打了下去。
一拳,一拳,又一拳!
打破了皮,打爛了肉,打出了血,打到了一個鮮血淋淋。
一拳,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拳拳見血!
鮮血橫飛,染紅了他的拳頭和衣襟,那鮮血的氣息,就像是那個內環之地中可怕的夜晚一樣。
原來每個人的鮮血的味道,都是一樣的。
對惡魔來說。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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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5 10:46 PM
第二十章 先機(下)
屋子裏的所有人都被嚇呆了,這可怕殘暴而血腥的一幕,凶狠且野蠻地直接撞入了他們的眼睛和腦海裏,讓從未見過這種可怕景象的大多數人的腦海一片空白,很長時間裏都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那位殷家家主殷明陽終於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勃然大怒地吼道:“住手!你在幹什麼?”
揮舞在半空中沾滿了紅色鮮血的拳頭停住了。
然後,慢慢放下。
這個猶如惡魔般的年輕男子沉默地站起身,他的臉上有血點,他的衣服染血漬,看起來他就像是剛從一個屠宰場裏走出來的瘋子。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的父親,嘴角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個微笑,在他似乎想向前走去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小孩。
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胡姬猛地尖叫出聲,道:“小海,過來!”
原本被剛才那一幕驚呆了的殷海身子動了一下,但是下一刻,殷河的那張臉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殷海瞬間整個身子僵住了,他好像連呼吸都不敢,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殷河看著這個孩子,眼神平靜,他甚至還伸出了一隻手,放到了殷海身上輕輕拍了拍,然後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殷海並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殷河拍在他脖子上的手是濕漉漉的,一股溫熱的液體正緩緩順著他的皮膚流下。殷海的全身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關開始打戰,發出咯咯聲音。
胡姬大驚失色,邁步衝了出去,同時口中怒道:“你瘋了,你要幹嘛……”
話音未落,她的身子猛地一頓,卻是被她身邊的殷明陽一把扯住。
胡姬大怒,回頭對殷明陽喝道:“你抓我做什麼,你沒看到那邊……”
殷明陽並沒有看她,隻是麵色凝重,目光冷峻,眼角似乎還微微抽搐了幾下,但仍然緊緊地抓住胡姬的手,如鐵鑄一般抓著她不讓她過去,而自己則是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兩個站在一起的兒子。
胡姬似乎也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頭向那邊看去,片刻之後,她的聲音似乎突然啞了,身子也隨即頓住,眼中露出了一絲驚恐之色。
在門口那邊,殷河與殷海麵對麵站著,殷河並沒有對殷海做出任何帶有傷害性的動作,他甚至還看起來有些溫和地用一隻手輕輕撫摸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好像在安慰他一樣。
雖然,殷海的身子一直顫抖個不停。
雖然,他那隻滿是鮮血的令人恐懼的手掌,一直停留在殷海的脖頸上。隻要輕輕一扭的話,也許就會讓那裏脆弱的骨頭折斷。
偌大的廳堂裏,又靜了下來。
沒有人敢開口說話,甚至連大口喘息都不敢。
※※※
那一會的時光異常地折磨人,讓人覺得就像是渡過了漫長的一年,終於,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殷河在凝視了殷海良久之後,鬆開了手,然後轉身向主座這邊走來。
殷海兀自傻傻地站在原地,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恢複過來,而另一側的胡姬千忍萬忍,終於等到了殷河走得離殷海遠了一些,立刻發了瘋似地衝了過去,一把將殷海摟抱在懷中,雙眼裏閃著淚光,同時臉上露出憎恨之色,回頭就要破口大罵。
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眼角餘光掃過懷中兒子的後頸,在那裏,印著一個清晰無比的血手印,還有幾滴鮮血,正緩緩從掌印中滴落流淌下來。
胡姬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有的憤怒和厭惡不知為何竟是罵不出口,她隻是恨恨地看了已經快走到殷明陽身邊的殷河,然後一把抱起殷海,大步衝出了這個已經充滿血腥味的廳堂。
後頭好幾個平日裏服侍她的下人丫鬟也驚醒過來,連忙紛紛跟上。
在前堂門口的地上,那個叫做小石的少年還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上,但是無論是胡姬,還是跟著跑過來的其他人,誰都沒有對地上的那個少年多看一眼,就這樣跑了過去。
殷明陽麵色鐵青,一雙眼睛裏像是要噴火一般,死死地盯著這個剛剛走到自己身前的兒子。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直到現在也還是仍然壓住了心中火氣,看著殷河就好像沒事人一般走了過來,然後也沒有對他見禮,甚至都沒有對他叫上一聲,就自顧自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了。
殷明陽轉過身子,麵對殷河,沉聲道:“你至於如此麼?”
殷河抬頭看著他,忽然提高了聲音,道:“倒茶!”
廳堂裏還站在一旁的幾個仆人都被這一聲叫喊聲嚇了一跳,過了片刻後,一位看著約莫有三十多歲的女仆走了過來。她的神情明顯的十分害怕,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殷河一眼,隻是低著頭走到茶幾邊,然後伸手去拿茶壺為殷河倒茶。
隨後,殷河才看了一眼殷明陽,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啊,爹?”
殷明陽臉上掠過一絲怒氣,但隨即再一次強壓了下來,臉色難看地沉聲道:“你去了內環之地三年,一回來就突然發瘋,打打殺殺的,搞得到處是血,我還要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殷河還沒有說話,但是父子兩人在這個時候同時聽到了一陣古怪的“哢哢哢”聲音,他們低頭看去,隻見卻是過來倒茶的那個女仆在斟茶的時候,不知為何手抖得厲害,搞得茶杯一直作響。
她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竭力想控製住自己,但是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用處,那個古怪而尷尬的顫抖聲一直響著。
直到旁邊伸過來一隻帶血的手,將茶杯接了過去。
殷河打開杯蓋,輕輕喝了一口清茶,然後忽然開口對那個女仆說道:“紅嫂,你是家裏的老人了,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你不用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那個叫紅嫂的女仆聽了殷河的話,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眼神中露出複雜神色,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對殷河行了一禮。隻是當她正要退開的時候,卻看見殷河隨意地將茶杯放在旁邊案幾上,原本白藍相間的幹淨茶杯外,此刻卻赫然多了幾隻鮮紅而刺眼的指印。
紅嫂身子一顫,似乎如冷水澆頭,一時間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字,匆匆對殷河行了一禮後,便向後退開了去。
殷河抬起頭,看著依然站在前頭不遠處的那個父親,他的臉上終於也是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莫名而難以描述的神情。
過了一會,隻聽他對殷明陽輕聲道:“坐吧,爹。”
殷明陽“哼”了一聲,但臉色稍緩,回身在主座上坐了下去。
隻是片刻之後,他就聽到了殷河的聲音在他身前響起,淡淡地道:“爹,跟我說說大哥的事吧。”
殷明陽剛剛才放鬆一些的臉,突然間猛地再度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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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icky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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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7:58 AM
本帖最後由 stickyplus 於 2018-9-6 07:58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密談(上)
聖城季氏大宅,高樓書房中。
季候走到窗前,推開窗扉,一股清風便從外頭吹進書房,清清爽爽,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他活動了一下身子手臂,又轉了轉頭,看起來有些疲倦的樣子。
因為,他已經一個晚上沒合眼了。
從昨晚到現在日上三竿,他始終呆在這裏,偌大一個季氏家族,嫡親、旁支、下屬、仆從無數產業,每日裏都有眾多事情,更不用提他還兼任著聖城長老的高位。這座巍巍巨城是神山之下大荒原上所有人族的家園,站在整個人族權勢最高峰的他,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
如果換了是一個能力不行的人來,大概已經累死了吧。不過幸好,季候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雄才大略,他不但自己能力強,而且知人善任,發現提拔了眾多極出色的人才,將諸多事宜都委任他們,多年來不但遊刃有餘,還讓自己和季氏的勢力蒸蒸日上,遠勝先祖,甚至可以說,季氏是在他手中才達到了如今這般最鼎盛的時代。
事實上,以季候的能力、勢力以及現如今的局麵,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需要他再通宵處理了。但是昨晚顯然就是一個例外。
這個處於聖城權力巔峰的男子,望著窗外那一片連綿起伏的豪宅世家,目光微閃,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是清脆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家主,文雲求見。”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
“進來吧。”季候並沒有回身,看起來似乎對這個人的到來早已心中有數。
門被推開,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先是看了一眼書桌上整根幾乎燒盡的紅燭,又看了看站在窗邊背對自己的季候,躬身行了一禮,道:“家主。”
“文雲來了啊,坐。”季候轉過身來,對他笑了一下,然後重新走到書桌邊坐下。
這個叫文雲的男子微笑道:“您這是一晚沒睡?”
季候揮揮手,不以為意地道:“還不是要給四象軍那些人善後擦屁股。”
文雲皺了皺眉,道:“四象軍這幾年間確實也有些太過跋扈了,時不時的就會鬧出些事情來,偏偏其他兩位長老都不想沾惹這種麻煩,也就是您還能鎮得住那些軍頭了。”
季候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不過這事麼……”他頓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卻是岔開了話題,看起來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談,道:“你手上那兩件事辦好了嗎?”
文雲看起來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聞言便點頭道:“做好了,今天就是特地過來跟您稟告的。季氏一族祭祖之事已經安排好了,下月初七為主祭日,前後三天宴請全族,因為您之前交代過,這次就不邀請外族賓客了。這裏是召集全族的名單,您過目一下。”
說著,他遞過來一張長長條陳,上麵寫滿了名字。
季候拿過來隨意看了一眼,也是搖頭苦笑,歎了口氣道:“想想我還小的時候,那時祭祖連帶著下人奴仆,也就幾十個人,在祠堂那邊隨便聚聚吃一頓飯也就過了,哪有現在這麼麻煩?現在還有這麼多姓季的,嘖嘖……”
文雲微笑不語,這事也不是他能多說的,不過看起來季候對此似乎也並不是太在意,自顧自嘀咕了兩聲,便隨手就將這東西丟還給了他,道:“你安排吧,我信得過你。”
文雲接過收好,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隨即又說了下去,道:“聖城外大荒原上,近來又有兩個部落暗中派人過來,有意投靠臣服我們季氏,一家是‘野風穀’的鐵風部落,一家是‘西三神河’邊的白馬部落。不知您意下如何?”
季候沉吟片刻,便微微點頭道:“這自然是好事。不過大荒原上荒族部落太多,這兩個部落中我有印象的也就是白馬,記得他們應該算是個大部落吧,鐵風部落情況如何?”
文雲道:“野風穀土地貧瘠,地勢凶險,不比在西三神河邊的草原土地肥沃,所以財力上鐵風部落是遠不如白馬的。不過也正因為野風穀環境險峻,鐵風部落中的戰士幾乎個個都是凶猛善戰的猛士,戰力卻又要勝過白馬部落了。”
季候笑了起來,道:“這倒是挺好,一文一武啊。”
文雲道:“確實如此,不過在這件事上,屬下來之前,想到了兩個或需考慮的地方,請家主定奪一下。”
季候頷首道:“嗯,你說。”
文雲正色道:“第一,如今聖城中諸多世家大族裏,在城外得到最多部落投靠的是龍氏一族,一共有八個部落。若我們此番同意那兩個部落投靠,便要超過了他們,躍升為聖城第一了。不知家主對此可有什麼想法麼?”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皺起了眉頭,顯然這個看起來似乎很簡單的問題在他心裏卻並不那麼輕鬆。不過在思索了一陣子後,他還是搖搖頭,語氣堅定地道:“不用管龍家了,若是他們有什麼不服氣的、看不順眼的,又或是想用什麼手段的,隨他們的便,我們隻管接住就是了。”
文雲點了點頭,道:“好。還有第二個需要斟酌的地方,是我在收到這兩個部落的投靠密信後,便派人去細細查探了一番,結果發現了一件事。”
他看了一眼季候,卻是將自己聲音放低了些,道:“鐵風部落地處偏僻,又是窮窘慣了的,倒是沒什麼問題。但白馬部落那邊,好像是聽說前一陣子他們與城中榮家有些來往,還特意是掩蓋了不讓人發現。”
在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文雲的神情一直都比較平靜,包括那種聽起來其實十分隱秘陰私的秘密,他似乎也是一副自己理所當然就應該知道的樣子。
而季候看起來對文雲的這種模樣也早已習慣,在聽了文雲這番話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間忽然便變得有些嚴肅起來,皺眉道:“榮家……這一家應該是跟著夏侯氏的吧?”
文雲點了點頭,道:“是,而且是心腹死黨。”
季候看了文雲一眼,目光深邃,道:“你覺得這其中有詐?或者,幹脆就是一個圈套?”
文雲沉默了一會,道:“此事我還不能馬上下定論,眼下隻是發現了榮家與白馬有來往,但也不能據此就判定他們有私下勾結。而且白馬部落是大荒原上最富庶的部落之一,若能收服他們,於我們家在錢財上助益極大,實在是棄之可惜,還需慎重行事。”
季候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後,他回到書桌旁用手輕輕一拍桌麵,道:“先收下他們,不管這個部落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還是別有用心,咱們暗中小心戒備就是了。我倒是不信了,這麼區區一個荒族部落,也就多些財貨而已,還能動搖我季氏根本了嗎?”
這番話說得是異常自信,言語間還有幾分霸氣,文雲也是笑了起來,點頭答應了。
隨後兩人又閑聊一陣,不外乎是家中城裏一些小事,說了一陣後,文雲便起身打算告辭。但在離開之前,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對季候說道:“對了,還有個事,是前些日子紅蓮小姐找我打聽的,就是殷家那邊有些紛亂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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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7:59 AM
第二十二章 密談(下)
季候略感意外,隨即搖頭道:“這小丫頭,真是被我慣壞了,什麼事都敢去找你。”
文雲笑道:“家主莫要多心,紅蓮小姐也沒叫我去做什麼事,隻是讓我留心打聽一番殷家的事,回來好告訴她而已。再說了,我本來也就管著這一攤子,不過是順手之勞而已,並不怎麼費事。不過在回複小姐之前,我想,還是過來先跟您說一聲,看看您有什麼交待沒有?”
季候歎了口氣,道:“殷家剛回去的那個老二殷河,小時候跟紅蓮一起玩過一陣子,算是她一個朋友吧。哎,其實小時候結交的朋友,能有什麼,歲數大了,不就都淡了麼,偏偏就這傻姑娘一直念念不忘的。那殷河回去後沒什麼事吧?”
文雲搖搖頭,道:“您還別說,那邊還真出事了。”說著,他臉上也浮起一絲有些微妙的異樣神色,對季候說了起來。
在他的言詞之中,居然是將殷河回到殷家那天發生在前堂裏的事,幾乎是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包括一些細節居然也說得十分詳細,可謂是麵麵俱到。
在說到殷河忽然暴起,如瘋子一般粗暴捶打下人,搞得一片血腥狼藉,讓殷家上下一片震驚的時候,文雲特意留心了一下季候的臉色,隻見這位季氏家主正默默聽著,臉上卻並沒有表露出什麼異樣情緒出來。
在說完當日事情後,文雲也是搖了搖頭,對季候說道:“現在這件事已經開始在城中世家圈子裏慢慢傳開了,有許多人都知道當日發生的事,都說當年風流倜儻的殷家二公子不知怎麼迷了心誌一般,大概是在內環之地中被妖力侵襲,還是受了什麼刺激,所作所為簡直與禽獸無異……”
“傳出這些消息的人是誰?”季候忽然插口問道。
文雲道:“現在還不知道。”
季候笑了笑,一隻手放在書桌上,手指輕輕敲打桌麵,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對文雲問了一句,道:“你覺得那個叫殷河的年輕人如何?”
文雲笑了一下,道:“是個聰明人。”
季候失笑,用手指了一下文雲,搖搖頭,但過了一會之後又頷首微笑道:“這小夥子確實聰明,而且看起來他雖然年紀輕輕,居然是很清楚咱們這聖城貴族世家圈裏那些說不出口的、藏在黑影地下的規矩嘛。”
文雲攤了攤手,沒有說話。
季候則是緩緩走到了窗前,望向樓外那一片世家宅院,雙手負在身後,淡淡地道:“在咱們這些豪門世族中,禽獸算什麼,流血算什麼,人命又算什麼?那些表麵光鮮的話,都是說給淺薄廢物、無知之人聽的,隻要真有本事,隻要真有實力,誰會在乎你到底是不是禽獸?”
“那個叫殷河的年輕人,離家三年回去,兄長過世,父親不慈,後母又欲另立異母弟弟為繼承人,在內孤立無助,在外又無強援,這等情況下,若是再老老實實去哭拜父子情深,隻怕三兩下就被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反倒是他一上來,就以此駭人聽聞的雷霆血腥手段,一舉震懾家中,雖有惡名,卻令人不敢再隨意欺辱,做得很不錯了。”
文雲看起來也有些感慨,道:“家主說的極是,所以我先前也說了這年輕人確實是個聰明人。可惜的是,他畢竟還是孤身一人,眼下雖暫時穩住局麵,但後頭局勢依舊險惡,很難翻身啊。”
季候淡淡地道:“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殷家自己的事,不管他們在家裏自己人鬥得如何頭破血流,也輪不到我們去多管閑事。”
話到此處,便差不多是對這件事最後的處置了。
文雲站了起來,臉上略微有些許細小遺憾之色,大概也是有些可惜殷河吧,不過他並不會真的為這個並不相識的年輕人去做什麼,隻是很平靜地對季候答應了一聲,然後收拾東西,轉身向門口走去,準備離開了這裏。
※※※
隻是,就在他堪堪走到門口,正要伸手開門的時候,突然,從他背後傳來了季候的聲音,叫了一句,道:“等等。”
文雲身子一頓,轉身向後望去,同時口中道:“家主,還有什麼事麼?”
隻見此刻季候已經坐回到他那張書桌後的大椅上,麵上若有所思,似乎正在仔細回憶著什麼。過了片刻後,他忽然開口對文雲問道:“殷家那個家主是叫……殷明陽對吧?”
文雲點頭道:“正是,此人發妻早喪,生有三子,分別是長子殷洋、次子殷河,以及與繼室胡姬所生的三子殷海。”
季候雙眸之中隱隱有光芒閃動,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關於殷明陽的那個繼室胡姬,你幾年前曾對我稟告過一次。”
文雲吃了一驚,正要開口說話,卻隻聽季候說道:“她應該是出身於榮家一個旁支的女子,從小也是在榮家長大的吧?”
文雲站在原地仔細回想,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忽然身子一震,麵上隨即露出驚佩之色,看著季候由衷地道:“家主真乃神人也,博聞強記竟到了這等地步,屬下萬分欽佩。”
這番話文雲說得當真是發自內心而且是心服口服,要知道,連他這種主管雜事監探的人,剛才一時間都沒想起來這點細微小節,而季候以長老之尊,平日裏多少大事,這等事情甚至都算不上台麵,最多也就是聽聽而已罷了。
想不到數年之後,他竟然還能在瞬間將這一點小事記憶起來,這份能力當真是驚世駭俗,也難怪他能掌控今時今日這領袖群倫的局麵了。
被屬下用這種敬服欽佩的目光看著,季候也是失笑,對文雲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大驚小怪,隨後沉吟了一下,道:“殷家雖是名門,但如今也是家道中落,勉強維持罷了。所以當年留意了一下那胡姬的來曆,也是看看榮家是否有侵吞之意,本也無意去插手的。”
“不過現在嘛……”季候手敲桌子,一時沉吟不語。
文雲走了回來,等了一會兒,見家主仍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試探著道:“榮家在白馬部落上還不知道有沒有動手腳,要不我們……”
他話才說了一半,季候便已經搖頭道:“白馬部落那邊不宜輕動,畢竟人家明麵上是過來投靠臣服於我們季氏。沒證據就亂搞,很容易就寒了其他部落的心,還是要慎重一點。不過殷家這邊的事麼……”
他又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道:“算了,反正紅蓮那小丫頭求過我,一直想讓我幫幫她的朋友。她長這麼大,其實也真的沒幾個她真正看重的朋友,再加上榮家……”說到這裏,他臉色變冷了些,冷哼了一聲,道:“這一家人大概是死心塌地要幫夏侯那邊吧,最近看著真是有點煩。”
文雲點點頭,已經完全明白了家主的意思,微笑道:“屬下明白了,要不就讓屬下去安排一下,至少讓紅蓮小姐那位朋友日子好過一點?”
季候卻還是搖頭,道:“不必了,我們還是不要明麵上出手,這世上總是有些其他的法子可以幫我們做到相同的事。”
文雲有些不解,道:“您是指……”
季候淡淡地道:“殷河他不是有個大哥麼,我記得他半年前才死在四象軍玄武衛上的吧?”
文雲點頭道:“沒錯。”
季候感歎了一句,道:“好好的年輕人,大好前途,結果說死就死了……殷洋那麼年輕就做到了玄武衛副衛長的位置,想必是深得那隻老烏龜的賞識吧?”
文雲臉色頓時變了一下,似乎對季候口中所說的“那隻老烏龜”隱隱有些忌憚,低聲道:“難道您是想……”
季候拍了拍手,微笑著道:“你隻管把殷河現在的處境傳一個消息到玄武衛那邊,其他的,就什麼都不用做了。至於後頭會怎麼發展麼,我們就在一旁靜觀其變就好。”
文雲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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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7:59 AM
第二十三章 酒錢(上)
殷河回到了自己在聖城的家裏,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但是,他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都是冰冷的,人人對他都畏如蛇蠍,哪怕是在這府邸中仍然還有不少老人是看著他在這裏長大的,但也同樣無人敢接近他,除了那個頭腦最簡單、大概還不通人情世故的荒人奴仆赤熊。
造成這種局麵的最大原因當然是殷河在回家那一天裏令人發指的所作所為,那血淋淋、殘暴的一幕讓絕大多數的殷家人都嚇到了,沒有人再敢去接近這個看起來像瘋子一樣的二少爺,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同樣,也沒有人敢公開去欺負他了。
隻是現如今,人人都知道殷家兩位主人的意思,特別是主母胡姬,一定是鐵了心要把自己的親兒子殷海推上下一任家主的寶座。而在這個目標實現以前,最大的阻礙當然就是殷家的二少爺,目前甚至可以說是長子的殷河了。
那一天的最後,殷河就在那血腥氣四溢的廳堂裏,向父親問起了大哥的事,而他得到的回答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大哥殷洋在率領屬下士兵出城追捕荒盜中,被荒盜伏擊重傷而死,同行的士兵也幾乎全部戰死,情況慘烈。
在那之後,家中眾人商議,因為殷河在內環之地多年,神山妖力必然已經侵襲肉身,於巫術一道難有成就,而老三殷海看起來天賦上佳,不如就立他為嗣,同時為了避免麻煩,就沒有再通知在內環之地的殷河……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殷明陽趕走了所有在場的下人奴仆,大概也是自己這個做法終究還是有些不太光彩的吧,而在麵對自己這個兒子的時候,他似乎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太自然。
那一天,在父子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裏,在所有話都說完的時候,殷河也沒有再發怒發狂,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哭泣,他甚至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從頭到尾,他隻是沉默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這位父親。
再後來,當天黑下來的時候,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那裏,隻留下殷明陽一個人獨自坐在越來越暗的廳堂中,被陰影所遮蓋。
而,殷河回到了自己的家,卻發現這裏已經與以前不再一樣,甚至不再歡迎他回來。每一天,他醒來行走在這個家裏的時候,感覺到的都是冰冷的敵意。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感覺,哪怕是曾在內環之地中經曆了很多的殷河。
這一天,他終於有些忍耐不住,去叫了赤熊,兩個人一起走出了殷家,準備去聖城中那些繁華無比的街道上閑逛行走。
※※※
數年之前的時候,殷河還是這座城池中眾人皆知的翩翩少年,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擁有一大群與他同樣是貴族身份的世家子弟朋友們,整天在一起胡天胡地,過著紙醉金迷、酒池肉林般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驟然驚醒然後離開,前往了那本不該是貴族子弟該去的內環,一去三年,從不出現。
而到了現在這個時候,繁華喧囂的聖城街頭依舊熱鬧,很多地方的景物包括商鋪、酒樓,甚至青樓都好像跟三年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唯一變的人,好像隻有他自己。
他站在街頭認真地想了想,發現在當年號稱半城兄弟的自己果然並沒有如今還能信賴的朋友。殷河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然後突然很想喝酒。
他察覺自己從內環之地回來後,似乎特別喜歡喝酒了,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不過管它呢,也不是什麼大事。
殷河招呼了跟在身後看起來有些憨厚呆傻的赤熊,準備去找一家有名的酒館喝酒。在過去的日子裏,他整天幹的就是這種吃喝玩樂的勾當,對聖城中的這些場合真是爛熟於胸。
不過很快的,殷河就發現了一個有些尷尬的問題。
他發現,自己身上沒錢。
在內環之地中幹活當然是有報酬的,畢竟在那裏做事不但十分危險,還有無所不在的神山妖力會侵襲人的肉身,雖然隻要沒修習過巫術就不用害怕反噬焚身的可怕後果,但隻要時間呆得久了,總還是有害的。
殷河在內環之地的三年裏,先是在經常與魔獸和各種凶險搏殺廝鬥的衛隊裏幹過,後來受了傷退了下來,就在運送青玉石的隊伍中又做了一陣,然後就遇到了黑魔螳。
內環之地裏並沒有類似錢莊的這種商鋪,所以殷河所得的錢財都是貼身藏放的。但是在那件事情發生以後,他在昏迷中被救出,一路送到了聖城,一路上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最後又被當作嫌疑人扣留軟禁了一陣子,在這中間,他的全身衣物都被人換過了。
其實不換也不行,那一身衣服早就被鮮血浸透發臭了,隻能扔掉。但問題是,在這中間他身上所有的財物,也同樣不翼而飛了。悲劇的是,他還根本無法去追討回來,因為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太多,經手的人也太多,完全沒辦法查到那些錢財的下落。
在回到殷家以後,以他的身份,其實是可以向家裏要錢的,但是在這幾天裏,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人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就連送飯的都是戰戰兢兢放下就走,生怕多留一刻說不定就會被這位看起來走火入魔的瘋子少爺打成一個血人。
後來,殷河了解到了,如今在殷家裏掌管銀錢的是胡姬。
所以現在的殷河,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
這個問題很要命啊,讓人十分頭疼,就眼下來說,就有一個特別大的坎過不去,沒錢買酒喝啊。
殷河在束手無策尋思一陣子後,目光落到了身邊的赤熊身上,然後,他把這個大個子拉到一旁,笑呵呵對赤熊道:“赤熊,身上有錢麼,拿出來我們一起去買酒喝?”
赤熊看著殷河,瞪大了他那兩隻比常人大很多的巨眼,然後慢吞吞地道:“不……能……喝!”
“我知道,我知道,”殷河幹咳幾聲,道,“以前我娘在世的時候,呃,還有我大哥在的時候,都說不讓你喝酒的,這個我知道。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啊,如今隻有我一個人……了。”
不知為何,原本還笑著說話的殷河在說到這裏時,突然聲音頓了一下,默然片刻後才歎了口氣,又伸手拍了拍赤熊的肩膀,道:“反正以後你就聽我的吧,我跟他們不一樣,我讓你喝。”
赤熊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然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好……”
殷河笑了一下,道:“不過要買酒就要有錢啊,我現在手頭緊沒錢,你在家裏幹了這麼多年,一定存了不少錢吧?拿一點出來,我們買酒喝嘛。”
赤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道:“沒……錢……”
殷河怔了一下,若不是他從小跟赤熊在一起許多年了,對他了解極深,知道他不會說謊,不然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他這句話。所以,他有些奇怪地對赤熊問道:“不應該吧你,在家裏幹了這麼多年,你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總該存下一點吧?”
赤熊攤開手,還是那種緩慢的聲調:“沒……給……”
殷河臉色忽然冷了下來,拉住赤熊追問了好一會,在赤熊那古怪且緩慢的說話方式中,他連蒙帶猜的總算是大概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離開家進入內環之地後不久,父親殷明陽就將家中的錢財大權交給了胡姬掌管,胡姬從此在殷家得勢。當然了,那時候的她也隻敢對下人們頤指氣使,對殷家長子的殷洋還是不敢怎麼樣的。
不過這樣一來,身為殷家下人之一的赤熊日子便不好過了,他是殷河過世的娘親帶過來的人,又是個有些癡傻的荒人,胡姬包括殷家的許多下人都看他不順眼,從此便有了許多刁難,其中便包括想方設法地不發例錢了。
其實從剛才與赤熊的對話裏,殷河還能隱隱猜到一些更過分的事情,赤熊身材魁梧猶如巨人,雖有些癡傻卻力大無窮,飯量同樣也是數倍於常人。胡姬對此非常不滿,不但扣下他的例錢,還常常克扣飯食。
昔日,大哥殷洋還在家中的時候,對赤熊還多有照顧,那時候胡姬也不敢太過放肆,但半年前殷洋出了意外過世後,赤熊在家裏便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了,這日子確實過得有些難受。
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了解了這些年的經過,殷河安靜地站在這陽光明媚的街頭,良久沒有言語。
身邊不遠處就是人來人往熱鬧的街,但是他卻覺得有些透入骨髓般的寒意。
他抬頭看了看天,隻見晴空萬裏,像是一顆清澈的藍色寶石,幹幹淨淨,似乎沒有半點瑕疵汙點。
就像此刻他身邊的這座繁華巨城。
他的手慢慢握緊,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過了一會,他忽然啐了一口,然後罵道:“媽.的!裝什麼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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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0 AM
第二十四章 酒錢(下)
沒有朋友,沒有錢財,有家能回但還不如不回,殷河隻有帶著赤熊漫無目的地走在這街頭,然後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兩個人看起來有些淒涼悲慘啊。
然後,他就聽到長街那頭有馬嘶聲鳴,人群隨即紛紛避讓,一輛富貴豪華的馬車飛馳而來,衝過街頭。
殷河看著有幾分眼熟,倒不是認出了那輛馬車,而是想起了好幾年前自己在這聖城中胡鬧時,似乎也是這般派頭的。
想到此處,他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莫名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大概是想到了那些年輕時候的歲月,雖然糊塗雖然驕縱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傻,但當時的心情卻還是很美好和快活的吧。
那輛馬車快速跑了過去,衝過了半條街然後卻徒然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一個紅色的人影提著裙擺跑了過來,老遠就對著殷河揮手笑道:“殷河,殷河!”
殷河正眼一看,正是季家的那位寶貝女兒季紅蓮。
隻見她也不顧周圍人驚詫的目光,一路小跑到殷河跟前,先是瞄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赤熊,然後笑著打量了一下殷河,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殷河笑道:“在家裏呆得悶了,和赤熊一起出來走走。”
季紅蓮微微頷了一下首,小意地問了一句:“你最近還好嗎?”
殷河道:“好得很,家裏父慈子孝,仆人見我如見親人,親熱尊敬,日子好過得不行。”
季紅蓮有些惱了,瞪了他一眼,道:“胡扯了是吧,我告訴你,你回家那天幹的那些事,現如今半個聖城都已經知道了。”
殷河笑了起來,道:“那就是了啊,你明明知道了,還問什麼?”
“哎……”季紅蓮歎了口氣,似乎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最後還是低聲道,“你別著急,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殷河看著她那張有些擔憂的臉,笑道:“這話你自己信麼?”
季紅蓮窒了一下,突然間有些生氣,怒道:“我說你這人怎麼搞的,說話老是帶刺啊,我就是擔心你,關心你一下,怎麼了?”
殷河抿住嘴,看了她一會,然後點點頭,道:“嗯,是我不對,給你賠不是了。我心裏煩,大概也跟其他人說的那樣,現在就是個混球吧,你別理我了,回去吧。”
說著,他轉身便向前走去。
“喂,你……”被殷河這麼一說,季紅蓮反而一下子就心軟了,在原地跺了跺腳,卻是又追了上來,走在殷河身邊,哼了一聲,道:“我說你一個大男人,好歹對我這麼個美女心胸開闊點啊,至少多說幾句好話,讓我也開心一下好不好。”
殷河點點頭,道:“美女早上好。”
季紅蓮繃緊了臉,但很快就破了功失聲笑了出來,啐了一口後,道:“哎,你說你這嘴吧,還是跟三年前一樣,要麼尖酸刻薄,要麼最會撩人,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算了,不跟你廢話了,總之,我看你現在也沒什麼朋友可以幫忙了吧,有什麼難處的話,你就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忙的。”
殷河的腳步微微一頓,臉上有莫名情緒一閃而過,再看向季紅蓮時,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搖了搖頭,道:“我能有什麼事,你別擔心了,不要緊的。”
季紅蓮“哦”了一聲,又道:“對了,你現在缺錢嗎?要不要我……”
殷河麵色一沉,道:“你看我像是那種吃女人軟飯拿女人錢的人嗎?”
季紅蓮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那當然不是了,呵呵,是我錯了,沒注意說錯了話,你別在意啊。”
說著,她把本來伸手從懷裏摸出來的一個金絲包邊繡著漂亮紅蓮的錢袋子,又裝了回去。
殷河看到了。
殷河停住了腳步。
殷河想了想,然後露出很嚴肅的表情,叫了季紅蓮一聲,然後示意她靠近些。
季紅蓮有些驚訝,連忙靠了過來,低聲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麼?”
殷河道:“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從來不拿女人錢,不屑於去吃女人軟飯的。”
季紅蓮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啊,從小到大,你從來不讓我請客,雖然我家比你家有錢一百倍還不止。”
“喂……”殷河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道,“你要誇我可以,但是那最後一句其實可以不用說的啊。”
“嗯,那你想跟我說什麼呢?”季紅蓮問道。
殷河正色道:“我現在有個難處,手頭太緊,沒錢了。所以需要你幫我一下,不過不是給我錢花,而是我向你借點錢應急。”
季紅蓮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
殷河咳嗽了一聲,裝作沒事人一樣,道:“這錢以後我會還的,而且我還算你利息……”
“你要借多少?”季紅蓮直截了當地問道。
殷河想了想,道:“要不,先借五十錢吧。”
聖城人族中的錢財貨幣通用的是一種大錢,一般而言,五十錢對普通人家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若是節省的話,活上半個月大概是沒問題的。
季紅蓮伸手到懷裏再次抓出了那個漂亮的錢袋,然後丟了過來,殷河一把接住,隻聽錢袋中嘩啦啦一陣聲響,正是錢幣撞擊的聲音,讓人聽起來精神一振。
季紅蓮淡淡地道:“先借你三百錢,不夠再來找我。”
說完,她施施然瀟灑轉身,邁步走去了,陽光灑在街頭,落在這美麗少女的身上,似乎讓她全身都在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嬌豔美麗得讓人不可逼視。
殷河手握錢袋,感覺著裏麵錢幣那熟悉的觸感,又看著那耀眼的慢慢走遠的少女背影,不由得感歎了一聲,道:“該死的,這三年裏季家大概又富了幾倍啊……”
季紅蓮走了,殷河有錢了。
這真是天降貴人,一件極好的事啊,所以,他決定帶著赤熊還是先去好好吃喝一頓,以示慶祝。
三百錢對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大筆錢了,不過錢多錢少這種事情,其實還是要看怎麼個花法,至少殷河自己就知道上百種一晚上花掉幾千錢的法子,如果光是吃飯喝酒的話,他也知道在這座聖城裏不下二十幾個地方一頓飯就能吃掉一千錢。
以前那些奢靡墮落的日子啊,現在想想都讓人覺得有些羞愧和……想念。
那種奢侈死貴的地方,如今自然是不能再去了,殷河叫了赤熊一起向前走去,繞過這條熱鬧長街,走出了百十來丈,隨後找到了一家名叫“大骨頭”的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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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1 AM
第二十五章 招攬(上)
這家飯館看起來又小又破,名字也俗氣,不過在附近這塊地盤上倒是小有名氣,出了名的好吃實惠油水足,價格也還公道,深受周圍普通民眾的喜歡。作為當年的聖城“地頭蛇”之一,殷河也知道這個地方,不過之前並沒有來這裏吃過。
一次也沒來過。
那時候過來這裏,大概是要被人恥笑的吧。
不過現在就沒這種顧慮了,他帶著赤熊徑直走到這家飯館門口的時候,因為還沒有到吃飯的點,所以平時飯點十分熱鬧的館子裏居然沒什麼人。殷河笑了起來,便跟赤熊兩個人走了進去。
飯館正如他記憶中那樣,不算寬敞,但總的來說擺設桌椅什麼的都還算幹淨,至少不會令人反感。
旁邊原本有些無聊的店小二看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人進來,也是吃了一驚,連忙迎了上來招待他們二人。
殷河也不客氣,坐下後就直截了當地點了一大盆這裏的招牌菜大肉骨頭,然後一大盆飯,又點了其他幾個好菜,再要了兩壺酒,這就齊了。
那邊報到廚房,頓時裏麵便開動起來,不多時便有濃烈香氣飄出,讓人口中生津。
殷河向赤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這個大個子正呆呆地看著廚房那邊,然後不停地咽口水。
殷河哈哈一笑,也不管他,隻是透過旁邊的窗子看著外頭街道上人來人往。
過了一會,點的菜便陸陸續續上桌了。這家飯館經營多年還有名聲,確實是有些真材實料的,那些飯菜香氣四溢,一看就有食欲。
殷河與赤熊對望一眼,都是呵呵一笑,然後也不客氣,兩個人便撒開膀子大吃起來,一時間,隻聽喀嚓嗤嗤咀嚼聲音不絕於耳。
在吃了兩碗飯,啃掉了三個大骨頭,還吃了其他一些好菜後,殷河就覺得肚子發脹,實在吃不下了。而抬眼一看桌子對麵,不由得又笑了起來,赤熊的吃相可是比他難看多了,那是一個滿臉油光,桌上已經堆了四五根被啃完的肉骨頭,三個空碗,但這個魁梧的荒人顯然還一副剛剛開始的樣子,正在開懷大吃。
殷河笑著搖搖頭,對他說了聲別急慢慢吃,然後自顧自拎過酒壺,拿了酒杯,自斟自飲地慢慢喝了起來。
一時之間,飯桌上就隻剩下了赤熊吭哧吭哧大嚼的聲音,回蕩在這酒館裏。
如此又過了好一會,殷河回頭向桌上看了一眼,隻見那一大盆米飯見底,一大盆肉骨頭也隻剩下了一兩根,其他的盤菜基本也被吃光了,赤熊仍然還抓著一根肉骨頭啃著,似乎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殷河敲了一下桌麵,對赤熊問道:“吃飽了嗎?”
赤熊抬起頭來,似乎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後說道:
“半……飽……”
殷河大笑,忽地一拍桌子,回頭對廚房那邊已經有些目瞪口呆的飯館老板和店小二喊道:“老板,肉骨頭再給我上一盆!”
“哦……”
※※※
飯館裏肉香四溢,桌子上肉骨頭堆成小山,讓人看了有一種驚悚的感覺。而身材魁梧如巨人一般的赤熊仍然還在吃著,一手抓著一根肉骨頭,啃得不亦樂乎。
殷河在一旁微笑著看著他,問道:“我說赤熊,你這是有多久沒吃飽飯啊,怎麼這麼個饞樣?”
赤熊津津有味地吃著,然後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半……年……”
殷河失笑,搖頭不語,隻是他笑著笑著,慢慢的,目光卻冷了下來,笑意也逐漸從臉上散去,到了後來,他默默抬起酒杯時,在酒水中看到自己那張臉的倒影時候,已經似乎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了。
他喝下了那杯酒,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不再想繼續喝了,也不知為何,他突然不願再去看赤熊那歡喜高興地大吃特吃的樣子,便轉頭向外頭看去。
街道上已然有不少人走動,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殷河突然看到從街道一頭走過來了幾個人。都是男子,都在壯年,高矮胖瘦皆有,但身上都是相同款式的玄黑衣服,甚至連腰間所掛的刀看起來也是一樣的。
第一眼看過去,這些人走的好像也很隨意,並沒有那股凶神惡煞般的感覺,但不知為何卻還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殺氣,讓周圍人都下意識地讓開了,而殷河也因此能夠看清楚他們。
這些黑衣人一路走了過來,街上人人退避,直到他們走到這家大骨頭飯館外頭時,這些人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頭看了過來。
殷河皺了皺眉。
片刻之後,那些黑衣人竟然轉了方向,一起向這間館子裏走了過來,隻聽門口那邊腳步聲聲,不消一會後,第一個黑衣人的身影便出現在這飯館中了。
老板的店小二忙不迭地上去招待,親切熱情無比,看起來比剛才殷河過來時的態度要殷勤多了。
那些黑衣人倒並沒有什麼趾高氣揚或是頤指氣使的樣子,隻是看了看周圍,此刻在飯館中正在吃喝的隻有殷河和赤熊這一桌,特別是拜赤熊那強悍無比的吃食能力,桌麵上堆滿了高高的肉骨頭,讓那些剛進來的黑衣人也是吃了一驚,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之色。
不過那黑衣人也就看了幾眼,就回頭去跟老板說話,先是要了張大桌子,然後又點了幾個菜。
殷河在一旁聽著,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過了一會後,那些黑衣人紛紛走了過來,原來他們的桌子就在距離殷河和赤熊桌子不遠的地方。
這時大概能看清黑衣人一共有六個人了,他們一一走了過來,站到那張大桌子邊,不過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入座坐下,反而都是站在桌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殷河看著也是有些奇怪,正詫異處,忽然隻聽身後腳步聲響起,轉眼一看,卻是從那門口處又走進來了一個人。
那也是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不過歲數看起來不小了,約莫有著五十多歲甚至六十的模樣,頭發斑白,皺紋橫生,臉上還有一道刀疤從眼角劃到嘴邊,異常醒目,顯示著當年受到這記險些將頭劈成兩半的創傷時是多麼的可怕。
這個老頭身上的黑衣和前麵那六個年輕黑衣人的樣式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胸前多了個金色圓形符紋,同時在他的腰間也沒有佩戴武器。他的個子比較矮小,看起來隻到那些人的肩膀處,走過來的時候速度也挺慢的,一瘸一拐,好像腿腳有些不太方便。他甚至還有些駝背,走路的時候就顯得有些吃力,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看起來就好像一個背負著人生重擔,已然風燭殘年的老頭。
或是,一隻年老而蹣跚的老龜。
隻是這個飯館裏,此刻寂靜無聲,唯一的聲音大概就是一直專心啃肉不知外事的赤熊,吭哧吭哧還在嚼個不停。
這個黑衣老者慢慢走了過來,中間向殷河和赤熊這座看了一眼,似乎對桌子上放了那麼多的肉骨頭也有一點意外,多看了赤熊一眼後,便又走到了那張大桌子邊。
六個先到的黑衣人全部站著,麵色恭敬,微微低頭,讓開了一條道路,這老頭走到了上首位置,坐了下來。
其他黑衣人這才紛紛落座,在這期間,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安靜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緊張。
殷河將這一幕都看在眼中,又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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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1 AM
第二十六章 招攬(下)
過了一會,大桌那邊叫的飯菜也做好端了上來,一盤盤一盆盆香噴噴的,都擺放到了桌子上。那些黑衣人紛紛大吃起來,吃相也是粗魯直接,不過沒人喝酒。
相比起身邊那些年輕人的大快朵頤,最上首的那個黑衣老頭卻沒怎麼動筷子,大概是人年紀大了,胃口也就不太好了吧。他隻是隨便夾了幾口菜吃了,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身前,慢慢抿著,中間目光掃過對麵,卻是和殷河的視線碰觸了一下。
殷河移開了目光,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對麵那張大桌上,那個黑衣老頭突然開口叫了一聲,道:“喂,年輕人,你過來一下。”
飯館裏突然安靜下來,那些正在吃東西的黑衣人幾乎是同一時刻停下動作,然後一起轉頭看來。
殷河有些驚訝,看著那頭,在自己腦海中迅速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的確沒見過此人,這才皺著眉頭站起來道:“這位老伯,你是叫我嗎?我不記得以前跟你認識啊。”
那老頭笑了一下,但笑的時候他臉上肌肉顫動,那條凶惡可怕的刀疤也扭曲起來,頓時讓他的笑容變得凶惡無比,好像凶神惡煞一般。隻聽他說道:“你麵前的是酒吧,帶過來。”
他說的話像是在命令殷河,但是那口氣卻異常平靜從容,似乎他向來就是如此說話一般,再平常不過。
這時,赤熊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再啃吃肉骨頭,而是抬起頭來看著殷河。
殷河沉默了片刻,對他搖了搖頭,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居然真的拎起酒壺酒杯,向那張大桌子走了過去。
赤熊看了殷河的背影一眼,又低頭開始啃吃起來。
幾個黑衣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身材魁梧同時飯量驚人的赤熊,眼裏露出幾分驚訝和欣賞之色。
看到殷河走了過來,那老頭笑了笑,然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桌子邊緣,道:“坐。”
原本坐在他身邊的一個年輕黑衣人主動站了起來,然後一聲不吭地拿著自己的碗筷走到了桌子的末尾那邊,重新坐下一言不發地繼續吃東西。
殷河猶豫了一下,在剛才那位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屁股還沒坐熱,一隻茶杯便放到了他眼前桌上,正是那黑衣老頭放過來的。
殷河頓了頓,然後提起酒壺在那茶杯中倒了一杯酒,黑衣老頭接回去,先是用鼻子聞了一下,然後口中嘖嘖兩聲,便一仰頭,直接一杯酒就倒進了喉嚨裏。
咕嚕咕嚕兩聲,酒入腸胃,那老頭眯著眼睛,似乎正在感受著什麼,片刻後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點頭感慨道:“好酒啊。”
殷河笑了一下,提起酒壺準備再給他倒上一杯。
“啪。”卻是那老頭突然手掌拍了下來,一下子捂住茶杯杯口。
殷河嚇了一跳,連忙頓住手勢,隻是雖然最後勉強收住了,但酒壺口上還是濺出了幾滴酒水,落在了那老頭有些幹枯的掌背上。
大桌子上,其他六個黑衣人同時抬起頭向這邊看來。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指責,更沒有人發怒,但是僅僅是六個人沉默銳利的眼神,卻讓殷河突然間背後一陣發冷。
他拎著酒壺在半空,眼神中帶了一絲疑惑,向這黑衣老頭看去。
黑衣老頭也正在看著他,神色間淡淡的,目光也十分平靜,道:“你想做什麼?”
殷河道:“為老伯你倒酒。”
黑衣老頭道:“我叫你倒酒了嗎?”
殷河慢慢地將酒壺放了下來,沉默片刻後,道:“沒有。”
黑衣老頭冷笑道:“你覺得自己很聰明?隨隨便便就能猜到別人心思?”
殷河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後,他開口說道:“是我錯了。”
黑衣老頭“哼”了一聲,但目光還是略微緩和了些,在慢慢收回手掌並且很不雅觀地直接在身上黑衣上擦了幾下後,他對殷河又問道:“你剛才這麼聽話,又上來就巴結我,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猜了一下,但不是很有把握。”
黑衣老頭盯著他,道:“說來聽聽,你覺得我是誰?”
殷河看著他,道:“請問您可是四象軍玄武衛的衛長歸未遲歸老先生?”
黑衣老頭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一拍桌子,呵呵笑道:“沒錯,沒錯,我就是聖城中許多人叫的那隻老烏龜。你果然不愧是殷家的種,跟你大哥一樣的聰明啊。”
隨著他這一陣笑聲,旁邊的其他幾個黑衣人臉色也都放緩下來,同時看著殷河的臉色也都有改變,原有的敵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欣賞與隱隱關懷。
殷河慢慢站了起來,然後麵色肅然地向黑衣老頭,也就是如今聖城中四象軍內舉足輕重的老軍頭,深深行了一禮。
歸未遲擺擺手,道:“你又不是玄武衛的人,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殷河依言坐下。
歸未遲打量了他一陣,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來找你嗎?”
殷河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想必還是與我那位過世的大哥有關係吧。”
歸未遲點了點頭,麵上第一次掠過一抹苦澀傷懷的神色,歎了口氣,道:“你有一個很出色的大哥,我很喜歡他,當初甚至還想過栽培他做我的接班人,可惜……他命不好啊。”
殷河沉默了一會,道:“我也要多謝前輩這些年來對我大哥的照顧。”
歸未遲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以前那個在自己麾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過來半晌後,他搖了搖頭,道:“你大哥是我最看重的手下,這幾年裏他也曾好幾次對我說到過你,還曾經跟我開玩笑一般說過,讓我將來有機會的話,也照顧照顧你。”
殷河咬了咬牙,低聲道:“我大哥對我是很好的。”
歸未遲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我當年也曾經答應過,所以我可以幫你一次。”
殷河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歸未遲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一時間腦海中各種念頭急速劇動,卻是沒辦法在瞬間理出一個結果來。
歸未遲看他久久沒有言語,隨後又道:“你也不必隱瞞,你的事我也打聽過了,回家之後,好像情況不太好?”
殷河頓了頓,隨即笑了一下,道:“讓前輩您見笑了,我最近剛從內環之地回來,確實事情有些多,境遇有點困頓,不過不要緊的,我會想法子應付過去。”
歸未遲看他一陣,忽然笑了一下,隨即淡淡地道:“我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或是想什麼法子,我隻跟你說一遍。我手下玄武衛中有個空缺,你要不要吧?想要,就過來跟我幹,老夫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殺人放火一句話的事,不得搪塞;不想要的,就直接說句話,今天就當我沒來過了。”
殷河一時愕然,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歸未遲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地坐在原位喝茶,過了一會後,他慢慢地又站了起來,道:“走了。”
旁邊幾個黑衣人也紛紛站起,但是好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在殷河身上。
殷河也隨著站了起來,眉頭緊鎖,歸未遲走過他身邊時,淡淡地道:“可有決定了?到底要不要這一個位置?”
殷河眼中目光急閃,片刻後開口朗聲道:“不要。”
此言一出,歸未遲雙眼微眯,旁邊幾個黑衣人也是麵有失望之色,誰知殷河說了這句話後也沒有立刻離開,還是攔在歸未遲老頭的身前,道:“我不要一個,我要兩個位置。”
“嗯?”歸未遲目光一閃,卻是第一次有些好奇起來,嘖嘖兩聲,道,“你居然敢跟我討價還價,行啊,你說說看,為何要兩個?”
殷河手往旁邊一指,眾人轉頭看去,赫然隻見那個不知不覺已經啃完了所有肉骨頭,正在打飽嗝然後有些迷糊地看著這邊的赤熊。
殷河對歸未遲道:“他是我過世的娘親和大哥留給我唯一的夥伴,我要兩個位置,我要和他共進退!”
歸未遲凝視他片刻,忽然笑了一聲,負手向前走去,然後口中道“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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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2 AM
第二十七章 街管(上)
殷河的大哥殷洋生前確實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加入四象軍玄武衛後很快就展露才華,得到了有“黑龜”綽號的玄武衛首領歸未遲的欣賞和看重,很快就被提拔為玄武衛四個副衛長之一,並且還是玄武衛中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衛長。
在那個時候,聖城中的貴族世家圈子裏幾乎都公認他前途無限,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人物之一。再加上殷洋和殷河一樣繼承了他們父親俊朗的外貌,文武雙全,玉樹臨風,不知得到了聖城多少貴女的芳心,據說那個時候上殷家提親的人都快踏破了門檻。
也正是因為有如此聲勢,所以就算在殷家裏胡姬這幾年已經當家,但懾於殷洋聲勢,也不敢太過囂張,包括家主殷明陽也對自己這個兒子十分看重,凡事都有商有量。
在許多人眼中,殷家在沉寂多年以後,終於迎來了一個難得的人才,日後繼承家主之位,必定會讓殷家再度中興。
這樣的看法觀點,在聖城中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連時間都不算太遠,就在半年之前而已。有時候想想,似乎就跟昨天一樣,但現實卻是在這半年後的聖城中,似乎已經沒什麼人還記得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被人寄予無限希望的年輕人了。
他死於一場意外,於是他的人生也就像是一滴意外落入水麵的水滴,除了微小與很快消失的漣漪外,就再也沒人會記得了。
這座人族的聖城,曆史悠久並目睹過無數人的人生,特別是在眾生之上的貴族世家裏,這麼多年來人們不知目睹過多少英雄豪傑、天才人物的起起伏伏。英才俊傑多有,而成功者罕見。
未曾兌現天賦,不曾建立功業乃至於早夭的天才,是無法在這座城池中留下自己深刻的名字的。
殷河回家找到了父親殷明陽,然後把自己這個決定告訴了他。
是告訴,是通知,而不是請求同意。
殷明陽並不是很高興,他最心愛的長子就是在玄武衛中意外死掉的,現在次子卻告訴自己說也要去這支軍隊裏。
當然了,在殷河從內環之地回來後,因為家中種種原因,同樣也因為殷河在剛回來那天突然瘋狂血腥的做法,他這個做父親的明顯地與這個兒子疏遠了。
但是無論如何,他們畢竟是血親,是嫡親的父子。
殷明陽想要阻止殷河去玄武衛,但殷河對他的阻攔置之不理,殷明陽很快發現自己無計可施。他們之間的父子情處於一種很尷尬的境地,之前胡姬擺明了要立三子殷海為下代家主,殷明陽也同意並支持,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幫忙瞞著那時還在內環裏的殷河,而現在殷河對他視若仇敵冷漠以對,殷明陽也沒有辦法。
若是更早一些時候,他或許還能靠著父親尊嚴,強行逼兒子就範,但如今的殷河卻已經不再是當年弱小無依的少年了。一想到那天灑滿了整個廳堂的鮮血,想著那個兒子雙手沾滿血腥,如惡魔一般走到自己麵前的模樣,殷明陽就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陣發冷。
在殷家中,他依然是威嚴的家主,高高在上,眾人敬畏,他可以隨時發號施令頤指氣使,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殷明陽卻知道,自己怕了。
自己竟然真的害怕了。
看著那天全身沾染鮮血冷冷地走過來,雙眼目光冷若冰霜帶著刺骨殺氣的兒子,殷明陽心裏就明白,自己不敢真的跟他翻臉了。
他過了太久的安穩日子,有多久沒有看過這血淋淋的場麵,這個兒子看起來跟瘋狗一樣,如果真的把他逼急了,他會不會……會不會……
聖城貴族世家中,那些在傳說中忤逆弒父,從而一舉登上家主寶座的故事,真的是有很多。
所以到了最後,殷明陽還是選擇了不再過問,隻當做視而不見吧。
在殷河離開以後,殷明陽獨自坐著默然思索時,心裏也曾經突然掠過了那樣一個幽深而令人惶恐的念頭:在那支危險的軍伍中,他……會不會有可能遇到像他哥哥那樣的危險?
※※※
殷河帶著赤熊,加入了玄武衛。
因為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般的黑龜老衛長叫來的人,所以各種手續異常順利,基本沒什麼人會難為他們,很快的,他們就領到了玄武衛那獨特而專有的黑衣衛服。
殷河的大哥生前在玄武衛中最高做到了這裏的副衛長,甚至有很多在玄武衛中的人都認為,當初歸老衛長那樣看重他,很可能是想將這個年輕人栽培為自己的接班人,將日後自己退役後的玄武衛交給他。
隻是事到如今,這個念想無論真假當然早就沒什麼意義了,而在接下來的安置時候,老衛長歸未遲的決定也再一次讓許多人為之愕然。
他似乎真的隻是單純為了彌補昔日對自己那個得力手下的一句承諾而已,對於剛剛召入玄武衛的殷河,他既沒有像大多人所想的那樣安排在自己身邊做親近的衛兵,也沒有放下去到精銳部隊裏去磨煉捶打。
他甚至連第二次召見殷河都沒有,直接就讓人將他領走了,並安排在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職位上。
街管。
四象軍在聖城中,是除了大金字塔天神守衛外最重要的一股軍事力量了,對外開疆拓土,對內維持秩序,防衛聖城,責任十分重大。在平日無事的情況下,四象軍中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衛,分別守衛聖城東、西、北、南四個大門,並順帶維持著城門附近一片城區的安全秩序。
街管,就是玄武衛中負責維持自己勢力範圍內這一片街道城區秩序和安全的職位。
這個職位很差很爛,沒人願意去幹,說是玄武衛中地位最低的位置也不過分。
大好男兒進入玄武衛中,要的是建功立業,要的是馳騁戰場,開疆拓土以功業換富貴,熱血殺敵豈不快哉!而街管呢,則是每日裏不管風吹日曬都要在走不完的街道上巡邏,維持秩序,處理糾紛,永無止境的雞毛小事,時不時就會出現,並且讓人無法理喻。
街管薪俸最少,名聲最差,每天每日拚命做事幹活,累得像狗一般,然後還沒人看得起。更有甚者,在街頭日日巡邏,還不一定能保證安全。
這偌大的聖城,多少豪門貴族,多少驕橫狂傲、目中無人的世家子弟,萬一觸怒並惹到了他們,輕則痛打一頓,重則直接打死,都沒地方說理去。
還有,就算躲過了這些大人物,這聖城中多少人,芸芸眾生中出幾個瘋子很正常吧?時不時的就有街管隊員在巡邏街頭或處理糾紛時,無緣無故或是冤枉透頂地被人砍死……
死得輕於鴻毛,死得毫無價值,死得窩囊透頂!
沒有人願意去幹這種活,但上頭劃下來的事總要有人完成,於是多年以來,街管就成了玄武衛中最大的“廢物”集中地。
沒背景沒門路的,沒能力沒手段的,戰場上受傷殘廢的,軍隊中刺頭不服管的,沒顏色得罪了長官的,陷害人折磨人冷落人的……全部都扔到了這裏。
所以,當那一天殷河被帶到玄武衛街管大宅的門口時,他就覺得,四周所有的人看著自己還有赤熊的眼神中,大概就都明晃晃地寫著“廢物”兩個字。
※※※
街管雖差,但總歸還是在玄武衛中正式登錄在冊的位置,換句話說,是有編製的。所以,在街管這個部門中,也同樣有幾層隊長官員,其中職位最高的還是一位玄武衛副衛長。
鐵紅楓是玄武衛四位副衛長之一,在他的職責範圍中有一項兼管街管。與絕大多數人一樣,鐵紅楓看不起街管這個職位,也看不起在他看來幾乎全是在混日子的廢物一般的街管。但是既然歸他管轄,他自然還是要略盡人事,做好一些基本的分內事。
比如,每十天過來街管大宅一次,處理一下積壓的事情,不過實際上一般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了,所以,在這一天裏,他往往會有點空閑時間,也就是趁著這個機會,鐵紅楓見到了剛剛過來報到的殷河和赤熊。
鐵紅楓身材壯碩,濃眉大眼,麵上神色似乎永遠都是肅穆冷峻帶有殺氣一般,街管大宅中的所有人都很畏懼他。
他的話也不算太多,平常接收新人往往都是隨便瞄一眼便叫人領走,但是這一天裏,他卻在殷河和赤熊上來拜見後,打量了殷河很久。
這讓在一旁看著的街管隊長朱九石感覺有些奇怪,不過他向來也敬畏這個頂頭上司,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束手站在一旁等待。
過了好一會後,朱九石聽到坐在上頭大桌子後的鐵紅楓副衛長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朱九石不敢怠慢,連忙站出來拱手道:“屬下在,大人有何吩咐?”
鐵紅楓麵無表情,淡淡地道:“讓這兩個人去南後街。”
朱九石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到鐵紅楓站了起來,直接就這樣出堂走掉了。
這就是一言決斷不容更改的意思了,朱九石在心裏歎了口氣,然後回身招呼了一下這兩個新人,帶著他們向著外頭走去。
除了鐵紅楓這個兼管的副衛長外,朱九石這個隊長基本上就是街管大宅這裏最大的官了,鐵紅楓極少在這裏出現,事實上說,街管這一塊由朱九石做主,也不算太過分的事情。
接下來的事情波瀾不驚,朱九石雖然並沒有對殷河有特殊照顧的意思,但也沒有如何刁難,總之,一切順順利利的。接收了這兩個新人,給他們布置了任務,說明了一下平日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後也就走了。
就這樣,從內環之地中回來的世家名門子弟殷河,有些莫名其妙地成為了玄武衛中街管的一員。
嗯,一名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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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2 AM
第二十八章 街管(下)
身為一個廢物……哦,一名光榮的玄武衛街管隊員的日子,在波瀾不驚中開始了。
按照鐵紅楓副衛長的指示,朱九石將殷河與赤熊兩個人安排到了屬於玄武衛管轄範圍中的南後街。
從位置上來說,玄武衛戍守的是聖城南大門,所轄城區中一共有二十條大小街道,當然,這一片內的居民房宅各種七七八八的商鋪酒樓等等也都歸他們管轄。其中南後街算是一條最重要也最熱鬧的長街,在這裏做街管最累,因為每天要走的路最長,要幹的活最多,因為這裏的人也是最多的。
對於殷河來說,出身於聖城世家貴族名門的他,在聖城中從小長大,當然知道有街管這麼個東西,但是基本上對其詳細情況也是一無所知,他也從來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為了街管的一員。
每一天裏,他和赤熊還有其他分在這裏的街管,一般分成三班,每班數人,然後日夜巡邏,處理雜事,維持秩序。正如傳說中所說的那樣,街管這種事又累又苦,還整天被人罵。
而就算是在街管同行中,其實這時也有不少人從各種渠道的消息中得知了殷河的來曆,一時間,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當然,大多數人更喜歡看到的是一個原本高高在上的名門貴族弟子,怎麼會落到了這種連普通人都嫌棄的地步。
很多人等著看他的笑話,想看他抱怨,想看他吃苦,想看他在街頭風吹雨淋被人罵,想看他受不了然後各種的醜態,再回頭去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吹牛譏諷的笑話。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殷河和赤熊兩個人也在這裏安頓了下來,隻是出乎大多數人意料之外的是,這個世家子弟看起來竟然很能吃苦,居然在這個令人厭惡嫌棄的位置上堅持了下來,並且沒有對外人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這一天是七月初二日,天氣晴朗,時值盛夏,烈日高懸,街頭一片火熱。
身穿黑衣的殷河與赤熊走在南後街的街上,隻覺得全身燥熱,汗流滿麵,向左右看了看,發現前頭街邊有一棵大樹,連忙拉了赤熊走過去,在樹蔭底下站了會,總算有點陰涼感覺,讓人好不容易鬆了口氣。
殷河長出了一口氣,伸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放到眼前一看,隻見滿手都是汗水。再回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赤熊,這個異常魁梧的荒人,雖然也是身著黑衣,也是跟他一樣走在烈日下暴曬了好一會,偏偏卻是神情自若,麵上連半點汗漬都看不到,跟個沒事人似的。
殷河搖頭苦笑,嘴裏抱怨了一句,道:“真不知道你們荒人這肉身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就比我們人族強這麼多了?”
赤熊呵呵憨笑,也不知道聽沒聽懂殷河的話。
不過殷河的話也是其來有自,事實上,在這個大荒原上,神山之下的廣闊土地中,荒人和人族共存多年,但荒人在肉身上幾乎占據了絕對優勢,正常來說,一個最強悍的荒人戰士甚至可以對付三個人族戰士而不落下風。
所以在早期的時代,荒人一直對人族有壓倒性優勢,直到人族的聖人領悟了巫術的力量,這才逆轉了局勢。
時至今日,人族基本上已經是整個大荒原的主宰了,並且由於多年富庶和長遠目光,人族發現並造出了更為強大的裝備,例如鋒利無比的兵器和堅硬厚實的鋼甲,並為自己的軍隊裝備上,所以現在就算不動用那些強大的人族巫師,荒人也很難與人族的軍隊相抗衡了。
如今聖城外為數眾多的荒人部落,大部分都臣服於人族聖城,紛紛找到人族中權勢最大的豪門世家做靠山。而這麼多年以來,曾經桀驁不馴的荒人似乎也漸漸接受了現實,變得老實馴服起來。
除了那些還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荒盜!
想到荒盜,殷河就想到了大哥殷洋,據說當初殷洋就是接到密報,一股惡名昭彰的荒盜將要襲擊搶掠某個已經向聖城臣服的部落,這才率領一部玄武衛軍士出城去剿滅這夥惡賊。
誰知道,後來竟然出了意外,那股荒盜的實力似乎格外強大,一場苦戰過後,殷洋所率領的一隊人馬全軍覆沒,隻有他勉強脫逃,但也受了重傷,還沒趕回聖城的時候,就不幸去世了。
殷河記得很清楚,那股荒盜的名字叫做“青狼”。
他把這個名字在心裏又默默地讀了一遍,然後藏在心裏。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他聽到了從前方街頭上的某個地方,猛地傳來了一陣喧鬧。
正兀自思考問題的殷河抬頭向前方看去,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在街頭猛地停下,然後有兩三個年輕人從車上跳了下來,衝進了路邊一處看起來不起眼的商鋪。
過了一會後,他們揪出了其中商鋪中的一個看起來像是鋪子老板的人,然後當著街頭所有人的麵,一腳踹翻了正不停哀求告饒的老板,接著幾個人圍了上去,拳打腳踢地痛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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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3 AM
第二十九章 名號(上)
雖然這時候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雖然大太陽當空照讓人都不想在外頭走路,但在這條熱鬧的南後街上,還是有不少人的。
而且除了過往的行人外,在兩側連排為數眾多的各種商鋪中,也有不少人躲在裏麵,一邊躲避烈日,一邊購買東西。所以當大街上突然鬧出了這麼大一個風波後,隻過了一小會工夫,就呼啦啦突然鑽出了一大堆人,遠遠的圍了一個大圈看起了熱鬧。
人群中怒罵聲、哀求聲、呻吟聲還是在此起彼伏,而且隔了老遠都能聽到那種痛打的聲音,顯然那邊的人下的是重手,是真的發狠要痛揍一頓甚至打死的樣子。
殷河皺了皺眉,叫了赤熊一聲,就往那邊跑去。
街管最重要的一項職責就是在這些街道上維持安全秩序,這若是大白天如此多人圍觀的情況下,當街出了人命什麼的,這條街上的街管肯定吃不了兜著走,甚至連頂頭上司朱九石也很可能會吃掛落。
轉眼間就跑到近處,但這時圍觀的人已經圍成了圈,一時間竟是擠不進去。殷河後退了一步,也不猶豫,直接就把赤熊叫了過來,然後往人群裏麵一指,喝道:“衝進去!”
赤熊一聲怒吼,就往前頭衝去,他那魁梧身板本就如同巨人一般,本身又是荒人,力量遠勝常人,所以速度剛一起來,頓時就將擋在前麵的圍觀人群撞得東倒西歪,一時間,驚呼、大叫聲不絕於耳,人人變色。
有人回頭剛要喝罵的時候,卻看到赤熊那張凶神惡煞般的臉,頓時連聲音都咽了回去。
不消一會工夫,殷河麵前便出現了一條通道,從外頭直接通往裏麵。
殷河輕輕鬆鬆地跟在赤熊背後穿過了人群,便看到了那邊路上果然有三個年輕人正在毆打一個中年男子,拳打腳踢,下手重狠,同時口中還在罵罵咧咧嚷個不停。
至於被打的那個人,看起來是剛才那間商鋪的老板,現在已經被打得滿臉是血、毫無還手之力地趴在地上,甚至連口中的求饒哀告聲都已經漸漸低落下去了。
殷河一看就知道那中年男子隻怕快不行了,再沒人阻止的話,看那三個人的手段隻怕真要出人命,連忙衝了過去,同時口中大喊一聲道:“住手!”
他這一聲呼喊聲音極大,響徹街頭,倒是把那三個年輕人嚇了一跳,手上停了一下,紛紛回頭看來。
而殷河趁著這個機會,趕忙跑上去將那已經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拖了出來,離那三人遠一些。
在這中間,那三人還不願罷手,叱罵了一句,又要圍上來繼續動手,但這個時候,赤熊猛地踏上一步,攔在殷河身前,瞪著那三個人,雖未說話,喉嚨裏卻發出了如野獸一般的低吼聲,讓人有些心寒。
那三個年輕人腳步一滯,似乎對赤熊這個巨人般的荒人一時間也有些畏懼。
隨後,看起來站在中間為首的那個年輕人對殷河打量了一下,喝道:“想多管閑事,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殷河放下那傷者,隨即皺了皺眉,隻不過才這麼幾下拖拉,他身上就沾染了不少血漬,也幸好身上穿的是黑衣衛服,看起來還不算特別顯眼。
聽到了那年輕人的喝罵聲,殷河走了過來,站在赤熊的身邊打量了一下那三個人,同時眼角餘光也掃過了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突然間他目光一凝,似乎看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
見殷河走過來沒有開口回答,同時神色間有些僵硬似乎還是有些畏懼害怕的樣子,那三個年輕人對視一眼,臉上都是頓時露出了果然如此一般的表情,倨傲之色再度出現。其中一人趾高氣揚地往前走了一步,指著殷河道:“你們兩個區區街管,有眼無珠,也不看看我們是誰?明白了告訴你們,這是聖城長老季家的事,識相的,就給老子滾!”
這番話才說出口,周圍圍觀的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人人臉上露出驚訝敬畏之色,甚至就連圍觀的圈子都一下子向後退了數尺。
聖城長老指的當然就是人族中權勢最大的長老會,一共也隻有三人,而他們又說的季家,那不用多想了,自然就是如今正是如日中天權勢煊赫之極的季氏一族了。
這可是當今第一等的豪門大族,權勢之大,無可匹敵,除了其他兩位長老家族外,幾乎人人都要仰視的存在。這樣豪門的事,誰敢多管?
這種豪門的權勢,誰能不怕?
殷河站在原地,一時間沒有說話,隻是皺起了眉頭。
至於赤熊,他一向頭腦簡單,不會去多想那麼多事,反正公子爺就在身邊,一切都聽他的就好了。
見殷河與赤熊都沒回口,也沒抗爭,那邊三人彼此看了一下,其中有兩個人麵有怒色,但那個為首的年輕人似乎還是見識多了一點,攔住了其他兩個想要動手的同伴,對著殷河冷冷地道:“雖然你隻是一個街管,但身上穿的還是玄武衛的衣服。不怕跟你說一句,你們那位老衛長黑龜,與我們季氏家主交情還是不錯的,所以我們今日就當是給那位黑龜一個麵子,你趁早躲開,我們就當沒看到你。不然的話,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殷河目光閃動,似乎正在想著什麼,片刻後,他忽然又抬眼往那輛馬車上看了一眼,似乎在那輛馬車上有什麼令他困惑的事,一直沒搞明白。
在猶豫了片刻後,他搖了搖頭,卻還是沒有走開或退縮的意思,而是指了一下那個被打的中年男子,對那三個打人的年輕人道:“你們是什麼糾紛,為何要把人打成這樣?”
他這句話問了出來,周圍的人群頓時又是一陣嘩然,驚詫之聲此起彼伏。
要知道,殷河這個態度,幾乎等於是明說自己不給季氏麵子了,這件事他就要管了。
那三個年輕男子勃然大怒,紛紛變色,他們本就是驕橫慣了的,平日裏又從來看不起這種隻能在街頭處理雞毛蒜皮小事的街管,哪裏受得了這個,一聲怒喝,便衝上前來揮舞拳頭要對殷河大打出手。
看他們幾個憤怒的樣子,此刻對素昧平生的殷河卻好像有了刻骨仇恨,大抵是被覺得被頂撞了麵子下不來台,就幹脆把這人打死算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碩大的拳頭突然從旁邊飛了過來,然後毫無花俏地重重打在了衝在最前頭那個年輕男子的臉上。
隻聽“砰”的一聲悶響,似乎中間還伴隨著幾聲骨裂的聲音,在周圍眾人驚駭的目光中,那個年輕人原本氣勢洶洶衝來的身子陡然間倒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後直接撞到了那輛馬車車廂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然後骨碌碌又滾到了地上,趴在那裏半晌都沒動靜了。
周圍一片寂靜,人人目瞪口呆,然後紛紛轉頭看去,隻見站在殷河身邊的那個高大魁梧的荒人,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拳頭,然後對殷河憨憨地笑了一下。
殷河對他點點頭,道:“打得不錯。”頓了一下後,又道:“把這兩個家夥也收拾了。”
剛剛被之前那可怕的一幕嚇到的另外兩個年輕人,此刻臉上的驕橫早已被驚愕和害怕所取代,當他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時臉都白了,一起向後退去,同時口中大聲喊道:“你、你不要亂來,我告訴你,我是季家的人!你敢動我,就是公然挑釁季氏一族,小心有滅門之禍……”
“住口!”殷河忽然大喝一聲,打斷了那年輕人的話,然後陰沉著臉走了過去,站在了那年輕人的麵前,目光銳利地盯著他的雙眼。
那年輕男子氣勢被殷河震住,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道:“你、你想幹什麼?”
“廢物!”突然間,殷河好像低聲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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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08:03 AM
第三十章 名號(下)
那年輕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說什麼?你敢罵我?”
“啪!”清脆的一聲,殷河直接甩了一記耳光過去,打得那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他大怒之下才要反擊,忽地眼前一花,卻是那個身材巨碩的荒人又出現在了眼前。
幾聲驚叫和周圍人群裏的驚呼聲後,兩個人影也飛了起來,和剛才第一個人一樣,都撞到了那馬車上,然後摔在了差不多同一個地方,看樣子也都是一時半會起不來了。
殷河冷笑一聲,忽地環顧四周,大聲說道:“混賬東西!你是哪裏來的騙子,竟敢冒名季長老的名聲?諸位父老鄉親,”他環顧四周,朗聲說道:“大家請聽我說,這三人實際上就是騙子,假冒季氏,到處招搖撞騙,作威作福的!”
周圍人群一陣騷動,有人驚呼出聲,也有人帶著疑問道:“不可能吧,他們竟有這麼大膽?”
殷河走到那輛馬車旁邊,伸手去車廂前方門楣上鑲的一塊花瓣狀木塊指了一下,道:“大家看這裏,季氏一族的家紋圖式乃是六瓣金菊,但這塊上頭卻隻有五瓣,而且花朵大小還不一致,這不是假的是什麼?”
人群一陣嘩然,再看向那三人的視線目光便與之前不太一樣了。
而殷河在這個時候又是搖頭對眾人說道:“大家也知道,季候大人身為當今長老之一,季氏雖然顯赫,但向來名聲極好,門下子弟都是英傑人才,從來不可能做這等胡作非為的破事,否則的話,豈非是給季候長老臉上抹黑?”
看著周圍人群裏有不少人在點頭,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有的人看起來還是半信半疑的模樣,有的人則似乎已經有些信了。殷河微笑著對眾人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也不怕告訴大家。再過幾天,便是季氏世家裏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祖之日,眾所周知,我等聖城民眾自古以來,最敬仰的就是先祖,像季氏這樣的大族,更是規矩森嚴、嚴謹自律,不能有一點錯事疏漏。試問,如果真是季家的人,又怎麼敢在這關頭如此膽大妄為呢?”
“所以,這三個人實乃騙子,而且其居心之險惡,真是令人發指。今日他們還當街行凶,毆打良民,我身為玄武衛街管,就將他們拿下了,押回去好好審問一番,大家也正好為我做個見證!若有結果出來,一定告示大家,也好為我們德高望重的季候長老伸張一個清白!”
圍觀人群裏一陣沉默,片刻之後,忽然有人鼓掌,忽然有人大笑,然後還有人叫道:“好樣的,好樣的!”
殷河笑容滿麵,對四周人群抱拳行禮,然後與赤熊二人拖著那三個倒黴蛋,就這麼直接拖了回去。
而剛才那個受傷的商鋪老板,死裏逃生後這下也才緩了過來,對殷河是百般感謝,叫過人來看著鋪子,自己也踉踉蹌蹌地跟著去了。
※※※
南後街上恢複了平靜,圍觀人群漸漸散去,但還有不少人三兩成群地議論著剛才發生的一幕,多數都很興奮激動,畢竟這種牽涉到豪門、打架、血腥、欺騙、街管乃至於突然翻轉的事,確實太少見了。
而在人群遠處,某個街頭角落裏,也有兩個人目睹了剛才的一幕,看他們的身上服飾似乎也隻是普通路人,不過此刻他們兩人臉上神情一片愕然,看起來就好像剛剛生吞了個雞蛋一樣。
望著那邊逐漸走遠的眾人,這兩個人麵麵相覷,彼此對視了半天,都是無言以對,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半晌之後,右邊那個個頭高一些的男子才有些尷尬地問道:“這怎麼辦?”
左邊那矮個子似乎也很是苦惱,用手抓了抓頭,一臉的無奈表情,苦笑道:“這、這……這我也不知道啊。”
高個子向街道遠處殷河等那些人的背影看了一眼,特別是看了一下被他們毫不客氣地拖在地下走的那三個年輕人,有些急了,低聲道:“宏少爺他們被抓走了啊,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回去就沒法交代了!”
矮個子男人“哼”了一聲,道:“什麼沒法交代,文先生派我們過來,隻說了要暗中看著,可沒說這幾個小祖宗會當街行凶打人,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高個子怒道:“暗中看著不就是暗中保護的意思嗎?”
矮個子瞄了他一眼,忽然皺眉道:“你這麼急做什麼,莫非是收了季宏他們的錢財?”
高個子怔了一下,隨即立刻搖頭,斷然否認道:“沒有,絕無此事!”
矮個子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再追問下去,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後道:“這件事情現在已經鬧大,南後街上這麼多人看著,壓是壓不下去了。現在也不用想別的,我們還是趕回去快點稟告給文先生,具體如何處置,到底是息事寧人,還是去玄武衛那邊施壓放任,都由他來做主。”
高個子看起來有些不甘,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隻得恨恨地往街頭那邊看了一眼,氣呼呼地道:“那兩個街管是新來的吧,怎麼這樣沒有眼力,以前其他街管根本不敢這樣多管閑事的。”
那矮個子冷笑了一聲,道:“得了吧,說白了,季宏他們幾個也不過隻是隔了兩三層的季氏遠親罷了,仗著季候家主的威勢,在這裏作威作福欺壓百姓,連季家嫡係的子弟都沒他們這麼囂張。我早就跟你說過,這樣下去,他們遲早肯定是要出事的,那時候你還不信。今天隻不過正好他們倒黴,遇上了幾個硬茬子而已,結果就出事了。不過,嗯,那兩個街管好像以前的確沒見過啊,莫非真的是新來的?”
高個子苦笑了一下,道:“走吧。”
矮個子點點頭,與他一起往回走去,隻是走了兩步之後,矮個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向那輛馬車看了一眼,忽然拉了一下同伴高個子的袖子,待他轉過來之後,便低聲問道:“我說,那輛馬車他們是從哪裏找來的,上麵的家紋當真是錯的嗎?”
那高個子聞言也是呆了一下,愕然道:“這我真不知道,沒注意啊,平日裏我是有看到那個家紋,但最多就看幾眼而已,隻要是金菊圖樣的就覺得都一樣,誰會真的去細細看啊……而且還有人會去數有多少花瓣,去認真看那花的大小模樣的嗎?”
“剛才那街管就這樣了。”矮個子翻了個白眼,隨後沉吟片刻,皺眉道:“剛才那個年輕人我看他是脫口而出,十分熟稔的樣子,不似作偽,一般人也不可能會有這種見識的。說難聽些,就算你我這樣的,估計也認得不太清楚,真正能對家紋這種東西了如指掌的,大概也隻有……”
他忽然住口不言,向那高個子看去。
高個子臉色也是微變,像是想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後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人也是個世家貴族子弟?”
矮個子默然片刻,道:“多半是了,隻有真正的世家子弟才會從小就被教導辨識這些家紋,而且搞不好,還是那種頗有曆史的名門世家。”
他們兩個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裏的驚訝和一絲擔憂,片刻後,他們忽然異口同聲地道:“這事情有古怪!”
“快走,別再拖了。”矮個子當機立斷,道,“我們趕緊回去稟告文先生,說不定他還要把此事上報給季候家主,到時候自然由他們大人物來做決斷。”
高個子也是點頭,但是走了兩步後忽然腳步一頓,臉上卻是露出一點愕然之色,對矮個子問道:“剛才那兩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著?萬一咱們回去,文先生問我們這個怎麼辦?”
“呃……”矮個子也是呆住了,這剛才從頭到尾看戲看完了,卻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記住那兩個人的名字。
想到那位相貌俊朗的文先生或許會生氣的樣子,矮個子與高個子兩個人突然間都是身子抖了一下,麵上露出幾分畏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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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8 06:03 AM
第三十一章 禍端(上)
“我查過了,動手的那兩個玄武衛街管,就是殷河和他帶在身邊的那個荒人奴仆,叫做赤熊。”
季氏大宅高樓書房中,文雲對著正站在窗戶邊上眺望遠處的季候,用一種十分平靜的口氣述說著這件事,隨後又道:“至於季宏、季功、季正三人,是去那家名叫‘百香堂’的香鋪中準備購買香料、火燭等雜物,為的是祭祖典禮時用的。”
季候並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道:“誰派他們去的?”
文雲微微欠身,道:“是我。”
季候收回遠眺的目光,轉過身來看了文雲一眼,隨後走向書桌的同時問道:“為什麼?”
文雲道:“季宏跑來找我,說了幾次一定要拿這個差事,我回絕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他找來了二公子幫襯說話,我就許了他了。”說著,他肅容道:“這件事是我的不對,請家主責罰。”
季候皺了皺眉,道:“你確實有錯,季宏那幾個家夥,驕橫貪婪,天天就想著靠著我們季氏的名聲撈取好處,在外頭招搖撞騙,你何必答應他們?”
文雲垂首不語,並無辯解之詞。
季候看了看他,淡淡地道:“我是了解你的,以你的精明,在這件事上不該會有此過失,所以這裏麵的根由,大概還是在老二的身上吧?讓我猜猜,想必是他私下找到你,將你堵在屋內,然後對你大聲呵斥,說一些難聽誅心的言語,比如,說什麼這都是我季家的產業,什麼你不給就是意圖貪腐黑錢,或者不給的話你就是不給他這個季氏嫡子麵子,大概是要造反的雲雲。所以逼得你不得不將這差事交給季宏他們,對不對?”
文雲身子一震,愕然抬頭向季候看去,眼中露出驚訝而難以置信的神色,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隨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季候將他的神色都看在眼中,麵色越發難看了,冷笑了一聲,道:“這小畜生,平日裏仗著他娘親寵溺就胡作非為,被我訓斥了幾次才老實了一點後,現在又跟那些旁支惡棍廝混在一起,看來無論如何是學不好了!”
文雲歎了口氣,道:“家主,二公子畢竟還年輕,經世不深,或許是有人故意蠱惑的話,難免會犯錯……”
季候一擺手,打斷了文雲的話,臉色冷峻地道:“不要再提那個不長進的東西了。”
文雲立刻閉上了嘴。
季候沉吟思索了一會,麵上怒色逐漸褪去,又恢複了冷靜神情,道:“季宏等人執意要從你這裏討去購買香料的差事,甚至不惜把老二拉來做說客對你施壓,自然不會是對季家忠心回報,多半還是看著這裏麵的油水吧。嗯,拉來老二那個不成器的家夥做說客,多半也是許了諾,最後得利了也要分他一部分收獲錢財。”
文雲苦笑了一下,心知眼前這位家主才智過人、精明能幹,又是自己一路打拚上位的,對人情世故洞若觀火,這些小伎倆幾乎不可能瞞過他,於是也沒有了為底下人遮掩的興趣,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表態自己其實也是同意這位家主的看法。
季候冷笑道:“我季氏家大業大,結果他們這些人就隻盯著這點微不足道的油水,真是鼠目寸光的廢物。而且更糟糕的是,就算想貪錢,這些廢物居然還貪出了一堆破事,被人當街打了,還扣了下來,簡直是丟盡了我季氏的臉麵。這件事頭尾到底怎麼回事,你查清楚了嗎?”
文雲清了清喉嚨,麵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但還是說了下去,道:“事情應該是季宏他們分開去幾個香料鋪子詢價,並想跟鋪子老板商量壓低價格從中漁利。幾家鋪子中百香堂是家老店,東西最好,價格也算適中,季宏就找到了這家老板,上來就叫人家減價七成,同時還要店家全部打包,再雇人包送到季氏大宅裏來。”
季候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文雲偷偷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這條件太過那個……苛刻,百香堂老板不願意,兩邊就吵了起來。在這中間,季宏擺明了身份說是給季家買的,你不賣就是看不起季候季長老。”
季候的臉色頓時黑了一下。
文雲又道:“百香堂老板不肯答應,說就是季長老親自過來,這生意也沒有這個做法,然後兩邊吵得厲害了,季宏就想動手,結果手腳糾纏的時候,大概是被那老板推了一下,在地上摔了一跤。”
“廢物!”季候罵了一句。
文雲隻當沒聽見了,繼續說道:“季宏就跑了出來,回頭去叫上了季功、季正,三個人一起衝到了百香堂鋪子裏,然後將那老板抓出來當街欺辱,拳打腳踢,事情就此鬧大,再後來,就遇上了正在巡街的殷河他們,然後就被打倒扣下了。”
季候臉色難看之極,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圈,回頭對文雲怒道:“這些廢物,連欺壓良民都做得不倫不類,頂著我季氏之名張牙舞爪,結果被人當街打臉,有個什麼用!我季氏一族下麵,現在全是這種人了嗎?”
文雲勸道:“家主莫怒,這些不過隻是一二小廝罷了,上不了台麵,也壞不了大局。”
季候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說到這個,你倒是跟我說說,你覺得我季氏年輕一代中,嫡係的、旁係的加起來,有哪個是特別出眾、日後可以繼承我季氏家業並發揚光大的?”
文雲吃了一驚,道:“這、這事屬下豈敢妄言?”
季候“哼”了一聲,道:“此處隻有你我二人,你盡管隨便說。”
文雲皺眉尋思,目光閃動,結果半晌還是沒有說話,末了,幹笑了一聲,道:“那個……紅蓮小姐自幼便得神教大祭司青眼有加,說是在巫術一道上天賦過人,小姐自己更是聰明智慧,日後必成大器。”
季候負手歎息,搖頭苦笑道:“除了紅蓮以外,果然連你也說不出第二個可堪造就的人才了麼?”
文雲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麵上露出誠懇之色,對季候抱拳道:“家主,請恕文雲直言。我們季氏能有今日煊赫基業,幾乎都是您一手打下的江山,如此成就,非過人大才者不能為之。說實話,您自己就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旁人比不上您,真的也不算奇怪。至於您剛才所說的還要將基業發揚光大的要求,確實太難了,就是能維持現在局麵的守成之才,也是極難的啊。”
季候默然良久,隨後長歎一聲,神色間有些蕭索,道:“可惜紅蓮不是男兒之身啊,不然我何必煩惱這些東西。”
文雲不敢接話,過了一會後,季候擺了擺手,道:“算了,這些事說多了都是自尋煩惱,走一步看一步吧。後麵的事你再跟我說說。”
文雲振作了一下精神,便對季候將後來殷河赤熊趕到,兩邊發生衝突,最後因為赤熊過於強悍,季宏等人幾乎沒什麼還手之力便被打倒的過程說了一遍。
季候對這中間發生的事看起來並不太感興趣,反而是在最後忽然問道:“殷河他居然記得我們季家的祭祖日子?”
文雲點了點頭,道:“他是當眾說的。”
季候緩緩點頭,若有所思,隨後又問道:“那輛馬車上的家紋是怎麼回事?”
文雲道:“這個卻是那殷河說錯了,這輛馬車是家裏出去的,家紋上的圖案也沒有錯。”
季候忽然笑了一下,道:“這是那小家夥故意說錯的吧,他是給我們季家留個麵子?”
文雲想了想,也笑了起來,道:“總歸是如今我們季氏正在鼎盛時候,他大概也不想真的跟我們撕破臉吧。”
季候沉吟片刻,道:“這樣吧,你拿我的名帖,去見一下玄武衛的黑龜,把這事跟他說一下,然後將那三個廢物要回來,別在那邊一直給我丟人了。”
文雲答應一聲,隨後又看了這位家主一眼,輕聲問道:“那這件事我們是否還要追究?”
季候麵色沉了下來,冷聲道:“祭祖大典在即,家裏卻有人在外頭搞出這種破事,還揪著不放,是想讓全聖城的人都看我季候的笑話嗎?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
“是。”
“還有,把人要回來之後,傳我之命,不許這三人參加祭祖。”季候冷著臉道,“還有老二,也給我圈起來,禁足半年。”
文雲點了點頭,一並答應了下來。
隻是季候的話並沒有就此完結,他抬頭看了一眼文雲後,道:“在祭祖大典過後,你找個機會,安排我過去見一下這個殷河。”
文雲大吃一驚,愕然道:“家主,您這是……”
季候淡淡地道:“不管怎麼說,那幾個人終究也還是姓季的,就算他看起來像是維護季氏名聲,但日後該知道這件事的人,總歸是會知道,我的麵子說到底,也還是被掃了。”
“那幾個廢物沒用,自然該罰,但這個叫殷河的人有這個膽子橫插一手,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本事?”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季候的臉上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沒有絲毫喜怒之色,看起來平靜如水,隻有一雙眼眸之中的目光微微閃爍,似乎像是深不可測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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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8 06:04 AM
第三十二章 禍端(下)
玄武衛街管大宅中,最近這幾天裏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詭異起來,大部分人進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有些人還看到那位隊長朱九石坐在堂上的時候,常常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樣子,不管見誰都沒有個好臉色,還動不動就罵人。
這其中的原因麼,很快就傳開了,事實上,在這座街管大宅裏從來就沒什麼秘密,那兩個新來的人被分到了南後街上,麻煩就是他們惹的,抓了三個當街行凶打人的家夥回來,扣在了這大宅牢房裏。
是非對錯大家心裏都有數的,都是在這裏幹活做事多少年的人了,什麼事情沒見過?聖城裏那麼多豪門世族、大家貴人的,欺淩百姓、欺壓良民不說是司空見慣吧,經常發生見怪不怪那都是常事。
隻是大家從來沒想到,居然會真的有這樣的二愣子,直接挺身而出,不但把那些惹事的貴人們給打了,還抓了回來扣在了這裏。
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這不是腦子壞了嗎?
這萬一真的觸怒了背後那位大貴人的話,大家說不定就一起完蛋了啊!
玄武衛的街管們都很惱火,也很憤怒,這本來就是又苦又累的活了,平日裏走街串巷的欺負欺負良民,勒索幾戶小商鋪拿錢貼補一下生活,也就是苦中作樂了。結果來了這麼一個傻子,豈不是害了大家?
所以,這幾天裏街管大宅中“民怨”沸騰,誰都不想跟殷河和赤熊說話。
隻是別人不說,但朱九石不能不說的,這人還扣在這裏,別人萬一要是算賬的話,他這個隊長也是跑不掉。
真是飛來橫禍啊。
一想到那三人背後那尊巍峨高大的靠山,朱九石就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他早年也是玄武衛中的軍人,但本領也就一般,在戰場上也沒立什麼大功,但拜自己妹妹是某位副衛長的愛妾,這才從軍中退下後拿到了這麼個位置,算是養老了吧。
不過這街管確實不好當,朱九石這些年來做的是戰戰兢兢,天天小心謹慎,就怕出什麼意外,饒是如此,這幾年來他還是吃了不少掛落,被人整了好幾次。
而以前那些意外惹到的貴人,加起來好像也沒這一次的那位厲害!
這可怎麼辦啊?
朱九石也很絕望啊。
沒奈何處,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亡羊補牢,先是著人趕緊將這件事上報。
那季候季長老如今權傾朝野,真要發怒起來,別說這小小街管了,就算是玄武衛的老衛長黑龜歸未遲隻怕都接不住。因為如今的四象軍,其實就是被那位季長老管著的啊……
上報之後,他又命人將牢房那邊收拾妥當了,萬不敢怠慢那三個季家人,先好酒好菜供著,不過放人也是不行的,畢竟事情已經鬧大了,肯定上頭也知道了這事。朱九石不知道衛長大人他們的意思前,斷然是不敢胡亂行事的。
至於剩下的,朱九石一身鬱悶,滿腹怒氣,以及對未來可能要發生的恐懼驚慌,都要找人好好發泄一下。
人選也是現成的,就是那兩個製造麻煩的元凶!
那一天,朱九石陰沉個臉,派人將殷河與赤熊喊到了堂上,然後就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街管大宅中的其他人都盯著這裏,頓時一個個都摸了過來,紛紛遠遠觀望竊竊私語,猜測著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
廳堂之上,朱九石坐在那天副衛長鐵紅楓所坐的座位上,瞪著站在下方的殷河與那個高大魁梧麵色憨厚的赤熊,壓著心中怒氣,對殷河說道:“殷河,你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有沒有要跟我說的……”
“有啊,大人。”殷河往前走了一步。
朱九石反而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現在後悔,已經是遲了,全怪你自己沒眼力自找苦吃,可恨還連累了我,現在更別想我去幫你了,便冷著臉道:“說吧。”
殷河對他拱了拱手,然後開口說道:“隊長,我發現咱們街管大隊裏有奸細啊。”
“嗯……啊?”朱九石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猛然身子一震,心想,這不是我想聽到的話啊?還有,這“奸細”什麼的從何說起?
腦子裏一大堆疑惑古怪,朱九石皺眉問道:“胡說什麼,哪來的什麼奸細?”
殷河道:“我前幾天抓回來三個當街行凶打人的惡徒,扣在屋後的牢房裏,結果今天過去一看,有人居然將他們當祖宗一般供了起來,住的吃的比我們街管自己還好,這不是奸細是什麼?我們得趕緊將這人揪出來!”
朱九石大怒,拍案而起,喝道:“那是老子安排的!”
殷河吃了一驚,道:“竟然是您……那,嗯,那就算了,不管怎麼說,您也是隊長,應該不會是奸細的。”
朱九石氣得臉都歪了,吼道:“你這廝是豬嗎?老子那麼做還不都是為了替你擦屁股,你當時腦子傻了,去惹季家人的時候,到底想過怎麼善後了嗎?”
殷河看著他,似乎有些奇怪,道:“隊長,咱們不用去善後啊。”
朱九石麵色鐵青,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上頭,伸手一捋袖子,直接就從桌子後頭跳了出來,大步往殷河衝來,同時口中怒喝道:“媽.的!老子打死你算了!”
在大堂外麵遠遠觀望的眾多街管隊員頓時一陣騷動,同時大家也都興奮起來,紛紛伸長脖子往大堂上看去,準備迎接一場隊長痛打傻瓜的好戲,也正好為大家出一口悶氣。
隻是,這世上的許多事都並不那麼天遂人願,大家期待中的令人激動的情景並沒有出現,因為在殷河身後那個龐大魁梧的身影忽然跨前一步,攔在了殷河麵前。
那是荒人赤熊,隻見他猛地伸出一隻手掌,速度快得驚人,至少大部分人都沒看清,隻是眼前一花,便看到赤熊的手掌穿過朱九石的手臂,一把抓住了朱九石的脖子,然後往上一抬,就硬生生地將這位“位高權重”的街管隊長像拎小雞一般抓了起來。
身子被提到半空,雙腳離地同時咽喉要害被人抓住的朱九石,瞬間臉色就憋紅了,雙腳亂蹬,同時雙手拚命地去掰赤熊的那隻手臂。
隻是眼前這個荒人確實可怕,那一隻手看起來幾乎抵得上朱九石的雙臂,任憑朱九石如何用力,那隻巨靈神一般的手掌也跟鑄鐵一般牢固,紋絲不動。
沒過片刻,朱九石眼看就要翻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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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8 06:05 AM
第三十三章 治罪(上)
大堂外麵的眾多街管大驚失色,紛紛叫嚷起來,仗著人多勢眾大吼大叫地在大堂外頭圍成了一圈,一個個對殷河破口大罵,又或是疾言厲色地威脅,稍微有些頭腦機靈些的還對他好言相勸說你趕快放了隊長不然的話待會玄武衛大軍趕到就誰都救不了你,你年紀輕輕的搞不好還要被亂刀分屍不值得,要不就放了隊長吧,大家好好說話還是好朋友,就當今天說過的話沒說過,做過的事沒做過,豈不是皆大歡喜?
能在街管這個位置上做事的人,幾乎個個都是老油子事兒精,不然平日裏那麼多麻煩事情也沒法處理清楚,所以一個個此番開口起來,真的是天花亂墜、聲情並茂。
不過說了半天,當殷河回頭看去的時候,卻發現所有的人都很有默契地站在大堂門口的門檻外頭,一字排開,人多勢眾,但是沒有一個人往裏麵多走一步。
太精於世事人情,太油滑了,自然也就沒了膽氣,遇事便往後縮。大堂上那個看起來跟怪物也似的一個巨人站在那兒,誰會傻的第一個進去找死?
反正站在門口人這麼多,罵幾句也不太可能出什麼問題,真要為那個隊長去拚命就不值得了。
半空中掙紮的朱九石自然也看到了這詭異而尷尬的一幕,他脹紅的臉上掠過一絲憤怒之色,蹬腿、掰手之餘還似乎想對那些憤憤不平的人群大罵幾句,無奈喉嚨被赤熊握住,說話聲音也發不出來或者說不清楚,隻有一陣“咕嚕嚕”的含糊聲音。
“閉嘴!”
大堂上忽然傳來一聲大喝,卻是殷河聽得煩了,對外頭人群吼了一聲。
街管們猛地安靜了一下,似乎吃了一驚,但隨後勃然色變,又是一陣如潮水般的言辭叱罵、口沫橫飛,看起來準備用口水淹死這兩個家夥。
殷河翻了個白眼,伸手對後頭做了個手勢,赤熊看到了便手上一鬆,朱九石頓時從半空中摔了下來,砰的一聲,落在地上,隨即雙手捂住脖子,大聲咳嗽起來,還不停地大口喘息著,看來是剛才憋得狠了。
大堂外麵的罵聲頓了一下,隨即又洶湧起來,大家紛紛指出殷河算你識相,現在迷途知返還算不晚,趕快把朱九石隊長送出來然後自己認錯認罰,最好再自己跑到後頭牢房裏把自己鎖在裏頭大家就會放過你了雲雲。
殷河搖了搖頭,似乎對外頭那一群人也是有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對赤熊說了一句,然後就向朱九石走去。
赤熊悶哼一聲,邁開大步幾下走到了大堂門口,頓時隻聽一片驚呼聲,原本氣勢洶洶鬥誌高昂的一大群街管們嘩啦啦向後退開了兩丈多遠。
過了片刻後,一群人遠遠地指著大堂又是破口大罵,說殷河你小子老是靠著這個沒腦子的荒人算什麼本事,有種你自己出來老子跟你單挑;旁邊有人接口說,單挑算什麼老子讓你一隻手;又有人喊道,你敢出來嗎老子讓你雙手雙腳也照樣把你打得滿地找牙滿臉是血,讓你找不著路回家隻能哭爹喊娘哈哈哈哈……
眾人正噴口水噴得起勁,突然間有人看到在那大堂上遠遠地看到殷河走到朱九石身邊,卻是在他身旁頓了下去,然後低聲對他說了一些什麼話。
朱九石猛地抬頭,麵上露出無比驚訝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樣子,還對殷河反問了一句,似乎是想確認什麼。
殷河笑著對他點點頭,然後幹脆把手往朱九石肩頭一搭,就這樣摟著他的肩膀對他說了起來,說了很久,說了很多話。
朱九石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反而是皺著眉頭一直聽著,同時神色越來越凝重嚴肅,似乎被殷河所說的話語震住了一般。
大堂之外,所有圍觀的街管們都發現了這個奇怪的現象,漸漸的,原本高漲的熱情的喝罵聲開始低落下來,大家都睜大了眼睛望著大堂上,同時用盡了所有氣力想去偷聽每一點從大堂上傳出來的微小的聲音,看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沒有人能聽到隻言片語。
大堂的門口處,赤熊像是一座小山般聳立在那裏,威武霸氣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前。隔了這麼遠,那邊的殷河又故意壓低了聲音,自然是沒人能聽到了。
到了後來,朱九石聽著聽著,臉上凝重之色居然也慢慢減退,取而代之的竟然有一點欣喜之意,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容出來。當他再轉頭看向殷河的時候,目光居然開始變得和善了。
這突如其來的形勢逆轉,出乎了這座街管大宅裏所有人的預料之外,大家都是麵麵相覷,心想,殷河這人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一張嘴能說死活人說活死人的神怪?惹了這麼大的麻煩,招來了那麼可怕的貴人對頭,現在一番話就能讓朱九石隊長迷迷糊糊不追究了?
這也太厲害了吧!
大堂之上,這段被人猜測不已的私密談話已經進入了尾聲,朱九石看起來又驚又喜又是擔憂,壓低了聲音對殷河說道:“這、這樣做真的不會出事嗎?”
殷河“哼”了一聲,道:“你不信我的話?”
朱九石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信,隻是……”看他臉上神色猶豫,雖然口中否認,但顯然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殷河“嗯”了一聲,道:“好吧,茲事體大,光憑我一張嘴說了這麼多,也確實讓人不能完全盡信,你有這種反應也是應該的。”
朱九石被他這麼一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尷尬一笑,道:“沒有沒有,這個……哎,小殷啊,你知道我朱九石其實也就是掛虛名的隊長,跟季家比起來,那就跟螻蟻一樣啊,他們伸出一隻手指就將我碾碎了。你別怪我啊……”
殷河對他微微一笑,道:“我不怪你,我證明給你看。”
朱九石露出欣慰的笑容,點頭道:“你不怪我就好了,咱們從長計議……呃,你剛才說什麼,什麼證明來著?”
殷河笑了笑,也沒回答他的話,轉身帶著赤熊就走了。
這一番動靜和神色,與外頭眾人的預想完全不符,而朱九石從頭到尾也再沒有喝令眾人圍攻,大家一時之間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隻得眼睜睜看著這兩個人離開。
再轉頭看向朱九石那邊時,隻見這位隊長重新坐回了那張座位上,麵上似喜似憂,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隻是偶爾會用手摸摸脖子,大概那邊還是疼的,因為有好幾道紅印還印在脖頸肌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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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8 06:06 AM
第三十四章 治罪(下)
殷河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他對朱九石所說的證明在當天下午就過來了。
當消息傳來的時候,朱九石正一個人坐在大堂上苦苦思索,在心中暗自盤算著,隨後聽到有人稟告門口有人進來的時候,他心裏便是咯噔一下,連忙迎了出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氣質無雙麵若冰霜,偏偏又是一身紅衣如熱情紅炎般的季紅蓮大步走了過來。
殷河與赤熊二人跟在這位聖城中最出名之一的年輕貴女的身後,笑著對朱九石遠遠打了個招呼。
朱九石隻覺得自己雙腿有點打抖,一路小跑過來,對季紅蓮陪笑著還沒開口說話,便聽季紅蓮沉著臉說道:“你就是這裏的隊長朱九石?”
“是,是,就是在下。”朱九石陪笑答應道。
季紅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叫季紅蓮,是季候的女兒,你可認得我嗎?”
朱九石立刻點頭,道:“認得,認得,季小姐年前在大金字塔上的大祭司祝福典禮的時候,全聖城的人都看到了。”
季紅蓮“哼”了一聲,似乎對周圍人的諂媚目光不以為然,又或是早已習慣了,一副驕橫目中無人的樣子,道:“帶我去見那三個冒充我季氏族人的家夥。”
朱九石怔了一下,隨後下意識地向後頭看了一眼,便隻見殷河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又使了個眼色。
朱九石一咬牙,心裏發了狠,同時也停滯了胸膛,朗聲道:“好,那請季小姐隨我來。”
說著,他便前頭帶路,領著季紅蓮往屋後的牢房那邊走去。
殷河與赤熊當然跟著,而聽到消息天生就愛看熱鬧的大群街管,也紛紛跟了上來。
不過,這些街管的運氣就沒有那麼好了,朱九石走了一段路便發現後頭莫名其妙地跟了一大群人,頓時臉色一沉,往後大步走了幾步越過了殷河赤熊,然後指著後頭那些街管隊員們大罵道:“都給老子滾遠點,看什麼看,這位乃是當世貴女,豈是你們這些土鱉能靠近的,都滾遠點,滾,滾!”
仗著隊長之威,疾言厲色連聲喝罵後,眾多街管無可奈何地向後退去,不敢再跟上來,朱九石這才又跑回到季紅蓮前頭,然後諂媚陪笑著在前頭帶路,就這樣一路走進了牢房。
※※※
街管大宅是從屬於四象軍玄武衛的,所以,這裏的牢房修得也和軍中樣式一模一樣,都是很簡單的石屋鐵門。在牢房裏並沒有關押著太多犯人,看起來平常這些街管雖然喜歡欺負一下小攤小販,但對抓捕人進來坐牢還是沒什麼興趣的。
大家都是混飯吃的,壓榨勒索一下,得點橫財那沒什麼,商人攤販最多是敢怒不敢言罷了,這要是出重手抓人坐牢,就很容易激起嚴重反抗,一不小心事情激化後,被人拿刀子捅死了的街管,這些人可是沒少聽說的。
所以,大家慢慢都學會了做人和怎麼做事。
牢房的環境當然不是很好,空氣中還有些臭氣,讓季紅蓮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朱九石有些惶恐,生怕這位大小姐脾氣發作,在前頭快步走著,很快地就將季紅蓮帶到了牢房最裏麵的一間屋子外。
季紅蓮與殷河、赤熊走過來一看,都是怔了一下,隻見這間牢房與外頭昏暗肮髒的屋子截然不同,首先,它有窗戶,光線明亮充足,其次,這裏幹淨異常,擺設上甚至還有幹淨桌椅,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間客棧的房間,哪裏像是牢房了。
而被殷河抓來扣下的季氏三兄弟,此刻就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在這間屋子中,彼此閑聊著,伸伸懶腰,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季紅蓮皺了皺眉,手指向前指了一下,朱九石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掏出鑰匙去開門。
這時,牢房裏的季宏、季功、季正三個人都注意到門口的動靜,片刻後,他們同時看到了那位光彩奪目的季紅蓮,頓時一陣激靈,立刻激動地跳了起來,紛紛撲到牢門口對季紅蓮喊道:“紅蓮妹妹,紅蓮妹妹,你是來救我們了嗎?”
“紅蓮妹妹,是家主派你過來的嗎,這些街管實在可惡,你一定要替我們出氣啊!”
“正是正是,這些不長眼的狗東西,居然敢打我們,不知道我們也姓季嗎?你們打我們,就等於是打季候季長老的臉,今天就讓你們知道我們季家的厲……”
最後一個“害”字還沒說出口來,牢門已經打開,季紅蓮走了進來,看了那個正在咋咋呼呼叫嚷不停的人一眼,忽地手臂揮起,一巴掌就甩在了那人的臉上。
“啪!”
清脆的一記耳光,直接將那人打得轉了個圈。
旁邊兩個人包括朱九石頓時都看呆了,隻有殷河在外頭帶著笑意地倚靠在牆上,仿佛事不關己一般看著裏麵的好戲。
季紅蓮看起來很生氣,很惱火,也很氣憤,她微微漲紅了臉,指著這三個人罵道:“你們三個蠢貨,自己幹了什麼蠢事都不明白,還敢在這裏叫喊什麼季家?季家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運攤上了你們幾個蠢材。”
“祭祖是什麼日子,你們知不知道?馬上就要祭祖的時候你們在外麵當街鬧出這麼一件事,這是幹什麼,這是讓全聖城的世家要看我爹、我季紅蓮還有整個季氏的笑話吧?”
“你們是故意要這樣惡毒,要讓我們父女成為全聖城貴族裏的笑柄對不對?”
季宏三個人嚇傻了,一個勁的搖頭。
季紅蓮越說越氣,忽地過去飛起一腳將季宏踹翻在地,然後又隨手扯過一根棍子開始狠狠抽打這幾個人。
季宏等人根本不敢反抗,隻能高聲求饒。
在一旁的朱九石看得眼睛發直,隨即向牢房外的殷河看了一眼,殷河對他笑了一下,朱九石長出了一口氣,險些笑出聲來。
牢房之中,季紅蓮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這三個家夥,打得他們躲在角落裏不敢出聲,又嚴厲訓斥了他們無法無天驕橫惡行,並聲明如此道德敗壞的人,季氏絕不會姑息,說罷氣呼呼地轉身,大步離開了這裏。
殷河帶著赤熊連忙跟上,在離開前對朱九石使了個眼色。
朱九石會意,再看向那三個倒黴蛋的時候,臉色便有不同,冷笑一聲,忽然大聲對外頭喊道:“來人,將這幾個欺壓良民無惡不作的惡人,給我押到前麵的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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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4 AM
第三十五章 側探(上)
“喂,多謝了啊。”
走出街管大宅回到大街上,一路將季紅蓮送出來的殷河笑著對這個漂亮的女孩道謝。
季紅蓮看起來卻沒怎麼放在心上,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道:“小事而已,無足掛齒。”
殷河猶豫了一下,又道:“我本來隻是想讓你過來幫我隨便站個場撐撐腰的,沒想到你居然做得這麼……好。”
季紅蓮略帶得意地笑道:“我做得不錯吧,現在他們沒人敢惹你了吧?”
“那是當然。”殷河立刻肯定地點頭,笑了笑之後,又有些擔心地問道,“不過你剛才動手打了他們三個,萬一這事被你爹知道了,會不會有麻煩啊?”
季紅蓮一擺手,道:“沒事,我出來前已經跟我爹打過招呼了,他自己都跟我說,這三個人素來驕橫,仗著我們季氏的名聲做了很多惡事,是該好好教訓一下了。”
殷河聽了之後頓時怔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思,道:“你爹他都知道了啊?”
季紅蓮道:“是啊。”
“哦,那我就放心了。”殷河笑著對季紅蓮道,“我待會還要和赤熊一起去巡街,就不送你回去了啊。”
季紅蓮“嗯”了一聲,隨即皺了皺眉,壓低聲音對殷河說道:“你怎麼會願意在這裏做這種街管,又苦又累,不會有前途的啊。”
殷河沉默了一下,道:“先這樣混著吧,總比整天在家裏被人翻白眼的好。”
季紅蓮當然是了解殷河家裏的情況,隻是對此,哪怕她貴為季候最疼愛的女兒也是無計可施,隻得歎了口氣,與殷河又說了一會話後,就離開了。
這天下午遲一點的時候,本來不到十日就不會過來的副衛長鐵紅楓突然來到了街管大宅這裏。
大家都很驚訝,然後下意識地就猜測大概是那件事情發作了,在聖城中財雄勢大的季氏世家果然發力,這是施壓下來了啊。
原本已經十分淡定的朱九石在看到鐵紅楓來了之後,不由得又有些緊張起來,趕忙上前拜見過後,將自己這位頂頭上司迎進了大堂,正想好好打聽一下這位的來意時候,鐵紅楓卻直截了當地跟他說:“去把那個叫殷河的新人叫過來。”
朱九石心裏咯噔一下,越發的緊張了,說實話,他其實也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並沒有什麼過人的膽略才幹,目光、見識也就那樣,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也不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是有個妹妹的枕頭風而已。
所以,在看到鐵紅楓那不怒而威的冷峻臉龐後,朱九石額頭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一邊連忙對外麵喊人去把殷河叫過來後,一邊又回過頭來帶著幾分諂媚之色,對鐵紅楓道:“大人,您這是……對這件事有什麼處置想法嗎?”
鐵紅楓看了他一眼,道:“我沒想法,就是過來看看。嗯,朱九石你現在厲害了,這件事處置得很好啊。”
朱九石好懸就當堂跪了下來,滿腦門子的汗,連後背衣服都濕了。心中原本因為季紅蓮的到來而建立起的信心一下子就不翼而飛,同時心裏對自己剛才把季宏等三人換監的決定痛悔萬分,心中哀歎這下真是被殷河那王八蛋害死了。
正焦慮間,門外響起腳步聲,是殷河與赤熊走了進來。看到鐵紅楓坐在上首主座上時,殷河也是有些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對他行了禮。
鐵紅楓徑直站了起來,走到了殷河身前站住,皺著眉頭打量了他一番。
這個男人一身黑色軍服,腰配長刀,目光銳利冷峻,隱隱散發出一股殺氣來,一看就知道是隨著玄武衛經常在戰場上廝殺的,手裏也不知有多少人命了,也難怪朱九石會被他的氣勢所攝。
隻是不知為何,在他麵前的殷河卻好像並沒有什麼異樣,仿佛從頭到尾他都沒感覺到這位副衛長那強烈的氣勢一般,依舊微微帶著一絲笑意站在原地,看著鐵紅楓。
過了片刻,鐵紅楓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你隨我來。”
說著,他便越過眾人往大堂外走去,中間甚至都沒跟站在一旁有些錯愕的朱九石打一聲招呼。
殷河也有些意外,看起來也猜不到鐵紅楓這是什麼意思,不過再怎麼說這位畢竟也是玄武衛的副衛長,還主管著這裏的街管,所以他還是帶著赤熊跟了上去。
在大堂門口的時候,鐵紅楓回頭看了一眼,皺眉道:“你一個人去就好了。”
殷河猶豫了一下,麵色恭謹如常,對鐵紅楓拱了拱手,道:“大人,赤熊他是從小就跟著我的一個荒人,頭腦簡單,連話都說不清楚,也絕不會泄露什麼機密的。他從小就愛跟著我,極少分開,就請讓他跟著吧。”
鐵紅楓眉頭一挑,但在看了一眼赤熊那既有特色的身材和臉龐後,似乎又感覺殷河說的好像並沒有什麼錯的地方,所以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當作是默認了。
殷河拉了赤熊一下,跟了上去。而在他們後麵此刻卻莫名其妙地孤零零一個人被落在大堂上的朱九石,一時間也是呆了,左右張望一陣,在確定那三個人已經走掉以後,朱九石忽然對外頭大喊一聲,道:“來人啊。”
這一聲十分響亮,沒過多久,就有人跑了過來,道:“大人,大人,怎麼了?”
朱九石道:“快去牢房那邊,傳我的命令,將那三個季氏的族人放出來,再關到原來最好的那間房裏去。”
“啊?”那邊跑來的幾個屬下都怔住了,但很快大家臉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明白了的神秘表情,這還用說麼,隻是光看就懂了,肯定是季氏那邊生了氣,發了怒,對玄武衛這裏施壓。
要知道,那季候可是當今長老啊,那權勢之大,就連玄武衛的老衛長黑龜都無法抗衡,更何況其他人了?
鐵紅楓鐵副衛長今天突然過來這裏,顯然就是為了這事;而朱九石的命令,隻能是印證了大家的猜想。
這一下,眾人都是又驚又喜起來,連忙答應一聲,便紛紛向後頭牢房那邊跑去了,而且速度飛快。
要知道,平日裏那些貴族世家子弟一個個眼光朝天,連正眼都懶得看普通人一眼,大家就是想巴結都沒什麼機會,今天這可是難得的時機,可以巴結討好季氏的族人哦!
一想到這裏,所有的街管都熱血沸騰了,恨不得自己有四條腿一般往牢房那邊衝去,力爭要做到第一個打開門將那三個少爺放出來的先鋒。
下達了命令之後就有些無力癱軟在旁邊椅子上的朱九石,並沒有去湊這個熱鬧,坐在大堂上抹著冷汗尋思著。
隻是想著向著,他忽然臉色一僵,好像突然間又想到了什麼,然後自言自語地道:“咦,好像不太對啊……如果真是季氏那邊施壓頂不住的話,鐵副衛長下來應該直接問那三個人的情況,或者幹脆叫我放人啊。怎麼從頭到尾,他對這三個人的事提都不提?”
朱九石畢竟還是當過小官的,腦子也不是特別糊塗,自己在那邊想了半天,在別人眼中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對於小人物來說,也許就是足以影響他們人生的大事,必須要細細斟酌思索。
好半晌之後,朱九石忽然坐直了身子,麵上有疑惑之色,道:“見鬼了,該不會是我又做錯了,不該讓人去放了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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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5 AM
第三十六章 側探(下)
街管大宅外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在路邊等著,出來後鐵紅楓直接進了車廂,殷河猶豫片刻後也跟了上去,然後赤熊也擠了上來。
馬車的車廂不算窄,應該說本來還是比較寬敞舒坦的,哪怕這裏坐了鐵紅楓和殷河兩個大男人。但是這個時候又多了一個身軀龐大的赤熊,頓時就顯得擁擠無比。
殷河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間有些尷尬,對鐵紅楓幹笑了一聲,道:“對不住了副衛長,我們兩個下去走路吧。”
鐵紅楓雖然看起來麵色有些不快,但卻並沒有發作,還搖了搖頭將他們攔下了,然後用手拍了拍車廂木板,啪啪幾聲後,前頭的車夫一聲呼哨,響鞭揮動,馬車便開始向前骨碌碌前行而去了。
一路之上,鐵紅楓都沒有跟他們說話,殷河中間嚐試了一次與他聊天,但鐵紅楓愛理不理的,殷河也就不再嚐試,隻是在心裏有些驚疑不定,不曉得這位副衛長要將自己帶到哪裏去。
如此走了好一會,這輛馬車離開了熱鬧的街道,左拐右拐卻是進了一處僻靜的巷子,然後在一處隱藏在小巷深處的門口停了下來。
在鐵紅楓的示意下,三人從車上下來,隨後那輛馬車就自顧自走了,看起來並沒有在這裏等他們的意思。
鐵紅楓整理了一下衣服,一直冷峻的臉上神色居然緩和了不少,隨後走到那門邊敲了幾下門,過了片刻,裏麵有人走過來打開了門扉。
殷河一眼就認出,那是一個年輕精悍、穿著黑衣的玄武衛戰士。
他看著覺得有些眼熟,然後很快就想起來,自己果然是見過這個人的,就是在前幾天遇到黑龜老衛長的那家大骨頭飯館中。
那年輕人對鐵紅楓點頭示意,然後讓開了路,鐵紅楓顯然對這個年輕人並沒有真的因為自己是副衛長的高官就對他有所輕視,他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容,也對這個年輕人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低聲道:“大人他在嗎?”
這個黑衣年輕人道:“在後麵的花園中等你們呢。”
“好,多謝。”
謝過了這個年輕人,鐵紅楓回身對殷河招了招手,隨即向宅子裏麵走去。
殷河與赤熊自然跟了上去,繞過一處回廊,進了一道拱門,殷河便看到自己眼前出現了一片花園。
這裏似乎是一處極幽靜的屋宅,周圍遍植花草樹木,同時也不知從哪裏引來了一股活水,在這片花園中彎彎曲曲繞了過去,就像是一條小河,為這片寧靜增添了幾分生氣。
小徑幽深,通道花園深處,那裏一處亭子中有一張石桌,幾張凳子,還有一扇屏風擺在後頭,上麵有一幅圖畫,是在聖城中很常見的《聖人狩獵圖》。
亭子裏麵,玄武衛的老衛長、綽號叫做黑龜的歸未遲正和另一個麵容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起坐在石桌邊,桌上有茶,正有淡淡香氣飄起。
看到鐵紅楓、殷河等三人從前方走了過來,歸未遲首先笑了一下,對他們招手道:“過來,過來。”
鐵紅楓走到亭子前,先向那黑龜歸未遲見禮道:“大人,我回來了。”
歸未遲點了點頭,鐵紅楓又轉向那男子,道:“文先生幸會。”
那被他叫做文先生的男子容貌正是季氏世家那位季候長老的親信文雲,隻不知他此刻為何與黑龜歸未遲坐在一起,不過看他臉上神色,卻是十分溫和,沒有半點倨傲,甚至還欠身站起,笑道:“鐵副衛長多禮了,來來來,快請坐吧。”
鐵紅楓卻是搖了搖頭,先是對文雲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隨即轉頭對歸未遲道:“大人,我要先回去一趟,還有些公務事情沒處理清楚。”
歸未遲點了點頭,道:“去吧。”
鐵紅楓答應一聲,轉身就走了,留下殷河與赤熊二人站在亭子外麵,看起來有些茫然。
歸未遲對他們也招了招手,道:“你們進來坐。”
殷河猶豫了一下,拉過赤熊對他附耳說了幾句,然後就自己一個人走進了亭子,欠身對歸未遲見禮道:“大人,是你要見我的嗎?”
“嗯,我叫你過來,就是因為你扣下了季氏那三名族人的事,現在已經鬧大了,所以想聽聽你有沒有什麼要解釋的?”
殷河欲言又止,看了看一直溫和微笑坐在旁邊的文雲,猶豫了一下後道:“請問這位先生是……”
文雲微笑道:“在下名叫文雲,是在季氏族中和季候長老身邊做事的一個無名小卒。”
說著他頓了一下,特意留心了一下殷河的表情變化,隨即又說道:“我今天來到這裏,其實也是因為被你扣下的那三個人。經查之後,確實是我們季氏的族人,但他們被你們玄武衛街管當街毆打,最後又扣了下來,這事季候長老已經知道了,也有些生氣。不過他事情繁忙,就讓我過來跟你聊一下,看這件事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咱們也好妥善處置。”
他這邊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歸未遲卻是一聲不吭,似乎對此毫無反應。
殷河點了點頭,道:“好,那你想問我什麼?”
文雲道:“那天你為何要出手毆打他們啊?”
這第一個問題就提得異常刁鑽,殷河皺起了眉頭,過了一會後回答道:“第一,那天這三個人當街毆打百香堂老板,是他們先動手的,還打得那位百香堂老板吐血昏迷,我路過那邊,看著那位老板實在可憐,心裏過不去,隻好仗義出手了。”
“嗯?街管現在都是替天行道,看到不平事就仗義出手了嗎?”那個文雲失聲笑道,不過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輕蔑之色,反而依然是很溫和的表情,看起來顯得很親切。
殷河還沒回答,忽然隻聽旁邊本來一直坐著的黑龜歸未遲突然開口,悶聲悶氣地道:“我們玄武衛多年以來,不管是戰士還是街管,隻要是我們的人,從來都會記得有替天行道這個道理,遇到壞事也會仗義出手的。”
他這麼一說,文雲臉上的笑容便頓時一降,這位老衛長的地位當然不能和殷河同日而語,他也不好反駁,最後隻得尷尬地笑了一下,將這事抹了過去,又對殷河道:“你繼續說。”
殷河才要繼續開口,忽然間心中一動,卻是看到在前方那扇寬大屏風後麵,隱隱約約地竟似乎還有個人影站在那邊。
隔了一道屏風,他什麼都看不清楚,隻能隱約望見那人的身材輪廓,似乎是個成年男子的模樣。
殷河怔了怔,然後雙眼忽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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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5 AM
第三十七章 問責(上)
“出事那天在南後街上,你在打倒那三個人後,對周圍民眾解釋說那三人都是冒充我季氏族人的騙子,所以才擒下他們。”文雲麵上神色變得冷淡了,看著殷河說道,“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那三人名叫季宏、季功、季正,雖然並非是季候長老嫡出的子嗣,但確確實實是季氏旁支的族人。”
“也就是說,其實你是故意汙蔑了他們三人,然後當街痛打,拖行而走,猶如賤民一般。那麼,我就想問你一句,你究竟是何用意?莫非是心中對季氏心懷不滿,所以要借此故意羞辱季氏一族嗎?”
說到最後的時候,文雲看起來神色也很平靜,並沒有什麼疾言厲色、聲色俱厲的叱罵,隻是他看著殷河的目光卻是十分幽深,仿佛想要將眼前這個年輕人看透一樣。
坐在他身旁喝茶的歸未遲眉頭皺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殷河,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後,最後還是一言不發,拿起一杯茶喝了下去。
殷河並沒有立刻回答,所以亭子中突然安靜了下來,文雲也不催他,包括那個站在屏風後隱隱約約的身影也並沒有什麼動靜。
亭子外頭,身高馬大、虎背熊腰的赤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從坐著的台階上轉頭看來,身子微動,似乎想要過來,但這個時候殷河忽然對他那邊把手掌往下壓了壓,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赤熊便又坐了回去,然後自顧自地看著外頭的花花草草去了。
殷河清了清嗓子,然後看著文雲,道:“我對季候長老,還有季家向來都十分敬重,絕無半點羞辱之意。”
文雲點了點頭,道:“那你怎麼解釋當天做法?”
殷河道:“羞辱糟踐季氏名聲的,其實就是那三個季氏旁支族人,我那樣做是為了季家好,也是維護季候長老的名望。”
文雲笑了起來,似乎有些不屑,道:“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啊,你既當眾羞辱毆打了季氏族人,然後又說這種做法是為了季長老好,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問道:“季氏族人現在有多少人?”
文雲怔了一下,還沒開口說話,殷河已經又說了下去,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如此為數眾多的族人,若是其中有少數害群之馬,應該也不奇怪吧?”
文雲皺了皺眉,沉默不語。
殷河繼續說道:“季氏能有今日之顯赫,季候長老自然是居功至偉,同樣,也有如文先生您這般英傑人物輔助相成,而如此豐功偉績,蔭及族人子孫也是理所當然。隻是若有些人,非但對季氏功業沒有尺寸之功,卻整天隻靠著自己天生一個季姓,就趾高氣揚,欺行霸市,甚至為非作歹、欺淩百姓,難道先生也要維護他們嗎?”
文雲默然片刻,“哼”了一聲,道:“這不過隻是你一麵之詞罷了。”
殷河笑了起來,道:“我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實在場諸位心底也是有數。季氏有如今之局麵,勢力深遠,這聖城中又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季候長老?”
說到這裏,殷河頓了一下,目光微微閃動,眼角餘光往屏風那邊掃了一眼,隨即坦然道:“恕我直言,季候長老雄才偉略,也是一生辛苦才打拚來如此局麵,其中艱辛困苦,外人豈能得知?而似季宏等人所為,雖有季氏之姓,行的卻是損害季氏聲名,且肆無忌憚,毫無顧惜,所為何來?”
“不過就是因為他們乃是旁支族人,這份家業日後最大的好處,他們根本沒資格繼承而已。所以心有不甘,心無顧忌,現成的好處跟著享受,惹出了禍端,敗了家業,也跟他們沒什麼太大幹係,反正以後也不會是他們的。”
“就這種人,猶如蛀蟲內鬼,專挖自家牆角,豈非可惡?莫非季候長老和文先生你,還要包庇姑息他們麼?”
一席話說完,座下俱靜。
文雲目光炯炯地看著殷河,一言不發,眼角餘光卻有意無意地往屏風那邊望去;而在他身邊的老黑龜歸未遲,在剛才聽得也是津津有味,此刻臉上則是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但還是一言不發地喝著茶,麵上神情則是鬆緩了下來。
徐徐清風吹進亭子,那座屏風上所畫的聖人英姿勃發,栩栩如生,而在那畫麵背後的人影,依然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文雲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你這是故作驚人之語吧,你又不是季宏等人,怎麼能如此指證於他?”
殷河道:“我不是他們,但外人不曉得這其中的曲折,我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文雲道:“為何?”
“我自己就是世家嫡脈子弟啊。”殷河說道。
※※※
“聖城世家貴族中的嫡脈子弟,本就有一個自己的圈子,像季宏這些旁支遠親族人們是進不來的。雖然在這圈子裏同樣也是良莠不齊,但像我們這樣的人,花天酒地可以,胡鬧發瘋可以,再怎麼癲狂鬧騰都隨意,就是沒有人會去做這種自損家族根基的事。”
“沒人是傻子,這些家族的名望、勢力、利益等東西,是我們這些人的倚靠,日後更是會傳給我們,那誰會舍得去打破自己的東西?不會的,真正的世家子弟根本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隻有像季宏這種人,才會做出這種事。”
“我與季家的紅蓮小姐相識多年,她也曾幫過我很多,這種毀她根基、挖她牆角的事,我看不過去,我要幫她出氣,就這樣。”
殷河用最後簡單的三個字結束了自己所有的解釋,然後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座上文雲向歸未遲望了一眼,歸未遲卻似乎沒感覺到一樣,都不看他,隻是自顧自地喝茶。
文雲心裏暗罵了一聲“老烏龜”,又偷偷向屏風那邊看了一眼,見那裏始終沒有動靜,當下沉吟片刻後,便開口對殷河道:“行了,你說的我都聽了,至於這件事如何處置,我還要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吧。”
殷河目光轉向歸未遲,這個身著黑衣的老人笑了笑,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殷河這才行禮退出亭子,然後叫上赤熊,一起離開了這裏。
亭子中有了片刻安靜,待那兩個人完全從這花園中消失後,屏風後頭的身影動了一下,隨即緩緩走出來一個人,赫然正是季氏的家主季候。
歸未遲與文雲都站了起來,季候則是很隨意地道:“不用多禮了,坐吧。”說著,自己也坐到了這張石桌邊。
歸未遲向他看了一眼,然後取了一隻新茶杯為他斟了一杯茶,隨後帶著一絲笑意問道:“如何?”
季候端起茶杯略微沉吟片刻,道:“倒是個牙尖嘴利的小家夥。”
歸未遲哈哈一笑,沒有接口說話。
旁邊的文雲則道:“此人是聰明的,隻是想法未免有些偏激。”
季候淡淡一笑,道:“他說的也沒什麼錯的地方,我打下的江山,創立的基業,當然是要留給自己的孩子,其他姓季的人過來靠著牆乘涼可以,但是如果還想著挖牆腳損公肥私,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文雲臉色微變,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隻是事到如今,該說的該問的話,還是要說出來。他苦笑了一下,道:“季宏、季功、季正他們三個人還被扣在街管大宅那邊,如何處置?”
季候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先把人帶回來,免得在外頭丟人現眼。回去後每人打斷一條腿,不許參加祭祖大典,圈禁一年,不得外出。”
文雲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這懲罰力度可是比那天在高樓書房中與他說話時更重了一倍,前後不過數日而已,顯然是剛才殷河的那番話多多少少還是刺激到了這位季長老。
他站起身領命下來,隨即快步離開了這裏,季候既然下了命令,剩下的就是他該做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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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6 AM
第三十八章 問責(下)
花園亭子裏,便隻剩下了季候與歸未遲二人。
歸未遲看著這位位高權重的長老,笑道:“本以為你是要祭祖以後才過來的,怎麼現在這麼心急,幾天就忍不住了嗎?”
看他說話隨意,顯然,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情非同一般。
季候也是歎了口氣,道:“還不是紅蓮那丫頭突然嚷著要跑過來,大概也是要幫那個殷河吧。我今天正好閑著,就幹脆提前過來看看了。”
歸未遲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季候則是皺了皺眉,道:“我看這殷河資質不錯,又是世家出身,更不用說還是殷洋的弟弟。你怎麼會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個街管的位置?要不是我認識你時日久,隻怕也會覺得你是在故意侮辱他了。”
歸未遲向他看了一眼,道:“你讓人知會我殷河回來時,可沒說過要我如何安排他吧。”
季候微笑道:“確實如此,這玄武衛是你的,你要如何安排,我自然不會過問。隻是以他的家世背景,你這般安置確實讓我不解啊。”
歸未遲沉默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笑意慢慢收起,道:“他大哥殷洋天資出眾,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年輕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假以時日,我確實曾想過將玄武衛交給他。”
“可惜他死了。”季候點了點頭,替這位老友說出了結果。
歸未遲苦笑了一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了卻沒有喝,隻是輕輕轉動著杯子,過了一會後,道:“他死得有些蹊蹺。”
“嗯?”季候眉頭一揚,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凝視歸未遲許久,隨即緩緩道,“怎麼說?”
“半年前,白馬部落傳信過來說荒盜將要偷襲馬場,我本要領軍前往,但殷洋年輕氣盛挺身而出,隻說殺雞不必牛刀,他自己去便可。我當時真是愛惜他人才啊,也希望他能夠建立功績,就許了他率領二百精兵前去圍剿。按理說,大荒原上的荒盜少有能過五十人數目的,四倍於此的軍馬已是足夠,但事情最後卻是全軍覆沒,殷洋重傷而死。”
季候點了點頭,道:“這事我記得,當初在長老會上,老龍和夏侯對你還頗多非議,甚至說過要把你這衛長之位給擼了,是我攔下來的。”
歸未遲歎了口氣,對他頷首表示謝意,隨後說道:“當日我聽說兵敗之後,立刻率軍出城救援,在城外接到了全身浴血、重傷返回的殷洋,可惜已經回天無力。在他垂死之際,我抱著他的身子,他卻緊緊抓著我的手,然後拚盡全力說了最後兩個字。”
季候微微動容,沉聲道:“他說了什麼?”
“內鬼。”
※※※
亭子中一片寂靜,兩個人都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之後,季候才長出了一口氣,道:“這年輕人死得可惜了。”
歸未遲淡淡地道:“那一天本該是老夫過去的,結果卻是他替我死了。”
季候搖搖頭,道:“這事你怎麼沒早對我說?”
歸未遲道:“查無實證,能說什麼?隻是這事其實是對我來的,我將殷河收了過來,先放到街管那邊,也是怕他和他哥哥一般年輕氣盛、性子驕傲,想要磨礪一番。”
季候道:“哦,那現在看這殷河如何?”
歸未遲略作遲疑,道:“如果單說天分資質,看起來似乎並無他哥哥那般光彩奪目,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內環之地裏曆練過的,所以性子沉穩堅忍,這一點上,卻是殷洋不如他了。”
季候沉思片刻,對歸未遲道:“行了,既然這年輕人也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你也別磨礪他了,將他提起來磨礪一番,看看能不能成才吧。”
歸未遲有些意外,道:“老夫之前倒是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你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剛剛才掃了你家的麵子麼,你不追究就算了,居然還要我栽培他麼?”
季候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幾個廢物家夥,就算殷河不打他們,我也不會放過,你別說得好像這小家夥跟我有仇似的,我像是心眼那麼小的人嗎?”
歸未遲點頭道:“是的,以前跟你為敵的人,你都一個不留的都踩下去了,這心眼不小,誰小?”
“喂!”季候有點惱羞成怒,罵道,“就你話多,早知道就讓老龍和夏侯把你趕走算了。”
歸未遲呵呵一笑,也不在意。
季候明顯也是開玩笑的話,說過之後又沉思片刻,然後露出一絲無奈之色,對歸未遲歎道:“我那邊的情況你應該也是略知一二的,家中子女裏盡是庸碌之輩,唯一能看上眼的也就紅蓮一個人了。”
歸未遲想了想,道:“紅蓮小姐確實很好。”
季候冷哼一聲,道:“但是她一個人也撐不起這片基業,我總是要幫她未雨綢繆,至少多找些可靠幫手,也算是打好一個基礎。”
歸未遲眼睛一亮,道:“怎麼,你看上這殷河了?”
季候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這年輕人確實頗有潛質,但還是要磨礪錘煉一番,看看能否成才吧。不過他確實和紅蓮有些交情,今日紅蓮還特地跑來幫他撐腰,若是真有才幹的話,或許會是她可以信賴的親信人選。”
歸未遲道:“這個自然,成不成器就看他自己了,不過能入你的法眼,也是他的造化。哎,不管怎麼說,殷洋為我而死,隻要他弟弟能出息了,我也算是略微對得起他了。”
說著頓了一下,歸未遲又道:“我稍後就將他調出街管,先安排到……算了,就到我身邊當一陣子侍衛,然後上戰場再經曆……”
“不。”季候打斷了他的話,臉色沉靜,目光卻似乎有些冷淡,道:“讓他去巡邏小隊,在城外巡視的那種,而且不要去其他地方,就負責白馬部落那一塊。”
歸未遲身子陡然坐直,臉色微變,道:“你這是做什麼?你到底是要栽培他,還是要害死他?”
季候冷笑一聲,道:“若真是人才,自然能曆經磨礪活下來,那麼容易死了的,隻能怪他命不好。”
歸未遲默然不語,良久之後歎道:“大荒原上危機四伏,荒盜橫行,他一個年輕人太難了。”
季候冷冷地道:“當年我打下這片基業的時候,比他還難十倍。”
歸未遲搖搖頭,沒說話。
季候沉吟片刻,又放低了聲音,道:“除此之外,你再私下找他一次,可以將我今日之意圖跟他透露一些,同時再告訴他,白馬部落裏有不少奇怪之處,既可能與荒盜勾結殺害他的哥哥,也可能勾結聖城中的其他勢力,明麵投靠臣服,實則暗中謀算害我有關。你讓他留心細查,如果真能查到真相元凶,我季候便保他個一世榮華富貴,飛黃騰達!”
歸未遲點點頭,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原來你心意是在這裏啊。”
季候斜眼看他,道:“如何,你還願意讓你麾下這小家夥賭這一把麼?”
“賭!”歸未遲毫不猶豫地道,“先前不過是怕他白白死了,如今有這麼大好處,如何不賭?他不去,老夫都押著他去!”
季候笑了起來。
歸未遲想到什麼,又追問了他一句,道:“對了,殷家那邊似乎還有些麻煩,那家裏大概是想廢長立幼,讓個小孩繼承家業……”
季候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你隻管告訴他,好好做事,真有本領做出一番功業來,誰還能搶得過他麼?”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看向歸未遲,道:“我這份基業拿來的時候,也是帶了幾分血的,你總不會忘了吧。”
歸未遲點點頭,微微垂首,看著自己放在茶桌上的那隻已經蒼老枯槁的手掌,過了一會,隻聽他低聲說道:“是啊,當年我這隻手上,也曾沾過你們姓季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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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7 AM
第三十九章 神諭(上)
巍巍聖城中,最高大也最神聖的建築,自然就是在城池中央的巨大金字塔了。這裏是整座聖城的中心,不但象征著世俗最高權力的長老會殿堂在這裏,代表著最高神權的天神教殿堂也在這座金字塔中。
雄偉的金字塔中,比外界其實要陰冷許多,很多地方都沒有窗戶和光線,要倚靠點燃的燭火照明。在金字塔的最上方就是天神教的所在,在神話傳說裏,神明就在天上,那麼這裏就是距離神明最近的地方。
季紅蓮走在閃爍著點點燭火的寬闊通道中,身前身後都沒有人,看上去,她好像就是一個行走在陰影中的魅影一般。與平日不同,她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素淡的長袍,寬衣大袖,將她姣好的身材都掩蓋起來。
她一直走到了金字塔的最高處,然後順著石階走了上去。
強勁的大風迎麵吹來,刮著她全身衣服獵獵飛舞,在她眼前的是一處平坦的祭壇,是天神教中最神聖的祭祀地方。
在這裏,比她更早到的還有另一個人影,背對著她,正眺望遠方。季紅蓮走到他的身後向他眺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神山的方向。
季紅蓮低聲叫了一句,道:“師父,我來了。”
她的師父就是天神教中地位最高的大祭司,也是整座聖城和人族中神權的最高代表。但是在這一刻,站在她麵前的也隻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而已。
大祭司應該是十分喜愛季紅蓮的,看到她以後,眼中露出欣賞疼愛的眼神,對她笑了一下,道:“你怎麼來了?”
季紅蓮有些無奈地拉了一下大祭司的袖子,道:“師父,你剛剛大病一場,身子還沒大好呢,到這‘神台’上來被這淩厲大風吹著,萬一風邪入體,再病倒了那可怎麼辦啊?”
大祭司笑了起來,道:“是洪雅她們對找你了?”
季紅蓮嘟起了嘴,有些氣惱地道:“師父!她們誰都不敢上來勸你了,你再這麼下去,身子能受得了嗎?”
大祭司呵呵一笑,雙手籠在大袖之中,再度轉身看著遙遠的神山方向,道:“沒什麼關係,我心裏明白,應該也是時日無多了。”
季紅蓮身子一震,隨即大驚失色,驚道:“師父,你說什麼?”
大祭司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指著遠方若隱若現巍峨高聳的神山,悠然道:“你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的關於神山的故事?”
季紅蓮心裏歎了口氣,知道一時半會是沒辦法將自己這個性子倔強的師父勸回去了,隻好應道:“記得,您說過,神山之上有神明。”
“是的。”大祭司自言自語地道,“我敬仰供奉了神明一輩子,不知不覺從年輕到老朽,可是直到今天,我卻仍然沒有見過祂,或是聽過神明的一點聲音。”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感慨,也有幾分遺憾,還有幾分不甘,對著季紅蓮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弟子說道:“紅蓮,你說,是我對神明的心還不誠嗎,還是我有什麼地方仍然做得不對?”
季紅蓮立刻搖頭,道:“師父,你不要這麼說,任誰都知道,整座聖城整個人族中,隻有您對神明最是虔誠,也最是遵守神教戒律,完美無瑕,世人對您都隻有仰慕。我在下方俗世中行走時,曾經多次聽到過百姓敬稱您為神徒,說您是神祗的化身,是最像神明的人。”
大祭司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若真是如此的話,為什麼神明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神跡?”
季紅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在人族曆史上,傳說神明曾在初代聖人時降下神跡,開蒙人族,並使人族興盛起來。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識過神跡的降臨。
事實上,就連初代聖人的神跡其實也是沒人見過的,是聖人在某天獨處時突然看見,隨即頓悟,一躍成聖,就此建立功業,打下無可匹敵的豐功偉績。
大祭司眺望遠方,沉默了很久,忽然對季紅蓮招了招手,季紅蓮走到他的身旁,道:“師父,怎麼了?”
大祭司道:“神山上有神明,至少是有神明遺骸,對不對?”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道:“這是聖人說的,雖然從來沒人能靠近神山,但……應該是真的吧。”
大祭司緩緩點頭,眼中卻是亮起幾分狂熱的向往和期望,道:“我這一生將所有一切都奉獻給了神明,甚至在三十歲時為神明發大宏願,就此五十年未出神廟。如今垂垂老矣,回想這輩子,似乎就如一場夢般,空空如也。所以不管怎樣,在我這輩子臨死前,我也要去見識一下神明。”
季紅蓮吃了一驚,心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低聲道:“師父,您是想做什麼?”
大祭司道:“內環之地中的通天神路,最近聽說修建速度又慢下來了?”
季紅蓮點頭道:“是的,因為上次黑魔螳侵襲青玉所的事,死傷頗重,人手緊張,工程慢了許多。”
大祭司沉默了很久,隨後淡淡地道:“你去替我傳話,請三位長老到神廟大殿中,我有要事商談。”
季紅蓮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當她離開這座神台,準備走下石階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大祭司還是背對著她,就像她剛剛走上來的時候姿勢一模一樣,仿佛從未變過,仍然還是癡癡呆呆般地眺望著遠方那座高聳入雲又虛無縹緲的神山。
※※※
說是神廟,其實就是聖城大金字塔的上半部分,下麵一半是給長老會以及下屬那些世俗衙門的,按照當年那位聖人的說法,這便是侍奉神明的人始終要站在高處,要遠離俗世紛擾。
人族的三位大長老走進了神廟大殿,與其他地方不同,這座大殿裏開了一扇與外界相同的大窗,所以光線十分明亮,古香古色的殿堂中簡樸肅穆,象征著神權的祭壇上有常年不滅的火焰在燃燒著。
大祭司還在前方祭壇前靜坐冥想,季候、龍泉和夏侯元三位長老在大殿中央的地上坐了下來,整座大殿中,除了他們四個人外,隻有季紅蓮一個人留在這裏,端茶遞水,同時也象征彰顯著她與眾不同的身份。
季候看著自己這個女兒,對她微微點頭,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旁邊的龍泉和夏侯元看著都有些眼熱,夏侯元開口道:“哎,還是老季有福氣啊,生了這麼一個好女兒。”
龍泉點頭道:“誰說不是呢,看看紅蓮侄女,再想到我家那幾個廢物兒子,簡直要把我氣死。”
季候笑了起來,道:“又吹上了啊,我跟你們兩個講,趁早死心了吧,我才不會讓紅蓮給你們做媳婦。”
“喂!”龍泉和夏侯元同時笑罵了一句,在這座大殿裏,沒有外人的地方,這三個掌握了聖城最高權力的男人,在這一刻卻似乎也像是最普通的凡人父親一般,彼此調笑著各自的孩子,為了下一代的婚姻大事而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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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7 AM
第四十章 神諭(下)
直到大祭司終於結束了冥想,起身走過來後,這三位大長老才結束了那些關於兒女終身大事的議論。在這中間,雖然被反複提到和誇獎,但季紅蓮並沒有像普通女孩那樣窘迫和臉紅,她看起來對這種事情似乎早已習慣了,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的反應,神色平靜無比。
大祭司坐下後,看著這三個大長老,忽然感歎了一聲,道:“上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來著,怎麼覺得你們幾個好像又老了一點。”
季候笑道:“是兩年前神教的大祭上,您忘記了麼?”
大祭司“哦”了一聲,看起來有些感慨,道:“轉眼就兩年了嗎,時間過得真快。”
坐在季候旁邊的龍泉笑道:“主要是您平日多在靜修,不然便是侍奉神明,沒有理會我們這些俗人。不過看您的氣色,倒是跟以前沒什麼變化,想必身子一定是十分安康的,說不定比我們幾個還更好些吧。”
說著,他便笑了起來,旁邊的季候和夏侯元也是微笑點頭。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嘴角也是露出一抹笑意;隻有坐在一旁的季紅蓮微微皺了皺眉頭,目光有些擔憂地看著大祭司。
大祭司等待了一會,對坐在自己身前的這三位長老說道:“你們三個人都是大忙人,俗世裏事務繁多,我就直接說事了吧。今天喚你們三人前來,其實隻是為了一件事。”
聽到大祭司這般說來,季候等三人都是收起笑容,肅容道:“您請說。”
大祭司道:“自古以來,聖城內外俗事權勢皆歸長老會,神教全不幹預,而內環之地修建通天神路,主持便歸於神教,又因為牽涉太多,一並委托你們幫忙修建,是這樣吧?”
季候等三人對視一眼,頷首道:“正是如此。不知大祭司對此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通天神路修建速度太慢了!”大祭司不再拐彎抹角,對著三人直截了當地說道,“數十年裏隻修了區區幾十裏地,這樣修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修到神山腳下?我們又什麼時候才能登上神山,去找到聖人所說的那個秘密?”
三位長老麵麵相覷。
過了一會後,龍泉長老咳嗽一聲,低聲道:“大祭司暫且息怒,這件事實在是事出有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從外界十八條神河中尋覓挖掘青玉石開始變難了,產量減少;第二,是在內環之地中發生了一起十分嚴重的魔獸殺人事件,我們派遣進去的工人戰士傷亡慘重,所以工期才不得不拖了下來。”
大祭司神色淡然,似乎並不因為龍泉長老的解釋而釋懷,隻是淡淡地道:“這些事我都知道了,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讓通天神路的進度就此停滯下來。”
季候苦笑了一下,道:“您的心情我們了解,不過這件事確實嚇壞了底下不少人,原本人手就不夠的,現在還有許多人紛紛想要離開,人心惶惶,還需安撫,懇請您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去解決。”
大祭司雙眼之中一道幽暗深邃的光芒悄然掠過,片刻後,隻聽他沉聲說道:“我近日喚你們前來,就是為了此事。”
三位長老吃了一驚,正不解處,隻見大祭司緩緩起身,雙手舉起,向天拜了三拜,隨後正色對他們說道:“我日前在侍奉神明時靜坐禱告,忽然天降神跡,有天籟之音回響於我耳中,隻說了一事。”
季候等人頓時臉色大變,一起站了起來,人人露出敬畏之色。要知道,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從未有神跡降世,想不到今日竟然得知這個消息,實在令人喜出望外。
季候為人心細,狂喜之中眼角餘光不忘掃過坐在一旁的女兒季紅蓮,但忽然間卻是一怔,隻見女兒正是滿臉訝色,似乎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大祭司,好像也是被這個神跡的消息所震撼震驚了。
季候心中微微一動,但隨即收回了目光,與旁邊另外兩人一樣,麵帶恭謹地對大祭司行了一個大禮,然後齊聲說道:“恭喜大祭司。”
大祭司擺了擺手,麵色冷漠,似乎對得到這三位俗世最高權力者的恭維絲毫不以為意,隻是開口說道:“我得神明啟示,轉告諸位,神明旨意主要有二:第一,通天神路必須加快修建,不得耽擱拖延。”
“是!”季候等三人異口同聲答應道。
“第二,”大祭司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緊緊盯著三位長老,說道,“神明清楚表示,雖然如今我們人族人手不足,但在修建天路時,我們可以驅使荒族人進入內環之地幹活做事!”
“什麼?”季候等三位長老都是再度大吃一驚,看起來似乎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一時間都是愕然無言。
過了一會後,夏侯元似乎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對大祭司道:“大祭司,可是這幾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荒族人會進入內環之地啊,無論大荒原上的哪個荒人部落,他們從來都對神山敬畏有加,根本不敢靠近那裏。”
大祭司麵色冷淡,隻是冷冷地道:“此事我原也知曉,隻是神諭在此,我也隻是如實轉告罷了。”
“這……”季候等三人麵麵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一會後,季候試著用比較婉轉的話對大祭司勸道:“是這樣的,大祭司,托天上神明和我族聖人的福,如今我人族鼎盛,周遭大部分荒族部落都投靠臣服於我們,但他們說到底,也隻是進貢買平安而已,我們也不可能真的一一發兵去剿滅他們。畢竟荒族強悍,人數有十倍於我們,真要死拚起來,還是我們人族吃虧。”
旁邊龍泉接口道:“季長老所言極是,大祭司,若是按你之前所說的那種修路法,一點點的荒族人甚至也不夠用,必須要大量人甚至可能是幾千個荒族人全部進入內環之地修路,才能在數年間有可能修到神山腳下,而且這還是中間不出意外的條件下。”
“但是哪來的那麼多荒族人?”旁邊的夏侯元苦笑了一下,道,“大的部落或許會有接近千人,小一點的部落也就幾十上百人。真要找到那麼多荒人押進內環之地做工幹活,隻怕大荒原上的荒族部落都要炸了。”
“這樣太難了啊,大祭司。”這是掌管聖城世俗權力最大的三位長老,難得一致地對大祭司諫言道。
※※※
大祭司看著他們,目光閃爍,麵色陰沉不定。
過了片刻後,隻聽他淡淡地道:“此乃神諭,無所謂你們願不願意,無所謂難或不難,都要去做。”
他站起身,揮灑袖袍,轉身走去,同時聽到他的聲音飄了過來,如打入神廟青石的釘子,一字字,毫無變通餘地,如斬釘截鐵一般:“去找一千個荒族人,趕入內環之地,不管死活。”
“去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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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8 AM
第四十一章 委賢(上)
殷河接到了上頭的命令,在身邊那些街管驚訝和羨慕的眼神中,離開了街管大宅,進入了玄武衛的兵營。按照黑龜老衛長的安排,他成為了玄武衛巡邏小隊的一員。
巡邏隊是以查看情況為主的,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探子,並不注重和敵人拚殺。一般情況下,如果在聖城外遇到荒盜或者其他類似的強敵時,巡邏隊一般都允許自行退走,最重要的是將情報傳回聖城軍中,而不是他們少數幾個人就衝上去送死。
不過雖然巡邏隊的任務如此,但該有的裝備還是有的,於是,殷河在兵營中領到了人族特有的靈活堅固兼具的鎧甲,一匹健壯的戰馬,以及鋒利得可以輕而易舉砍掉血肉之軀的長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軍伍中殷河仍然還算是一個新人,玄武衛中的老兵們看著他的眼神都有幾分輕蔑,特別是同為巡邏隊的那些身手敏捷的前輩。
帶領殷河過來的巡邏隊的首領劉海,相比起底下那些人,劉海卻是被上頭更大來頭的人關照過了的,知道殷河的身份有些與眾不同,不過到底什麼來曆,他心中其實也知道得不多。
劉海對此也沒表露出什麼,反正上頭對他說的也隻是順其自然,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帶領殷河一路過來都很公正,也沒有為難他,甚至在為殷河挑選一個向導的時候,還找了個好的。
嗯,至少他自己說是很好的。
所謂的向導,其實就是熟悉附近地理情況的老兵。
像殷河這樣的新兵,人生地不熟的,貿然出去巡邏,隻怕光是找地方就要找個半死,萬一迷路的話,再加上大荒原上聖城之外的那些危險,遇上了,就很難活著回來了。
這個老兵是一個名叫何秋林的人,看起來幹幹瘦瘦的,似乎有了三四十歲的樣子,被劉海叫過來後看了殷河一眼,隻對他點點頭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些日子裏經常和殷河呆在一起,甚至連在做街管時都在一起的荒人赤熊,這一次卻沒有跟來。明麵上的原因是,兵營這裏沒有適合赤熊那麼巨大的鎧甲兵器,但殷河不是傻瓜,他知道在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後真正的顧忌。
人族的盔甲、武器這些東西,從來都嚴禁任何荒族人接觸,在作戰部隊中也從來禁止荒人加入。
這是軍令,是昔日聖人還在的時候就立下來的死規矩,多少年來,從來沒有被打破過。
殷河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就算是最近落魄的貴族世家子弟,自然也不會去跟這種軍中鐵律對著幹,所以赤熊被他暫時遣回了家,他自己則獨身一人踏上了這條凶險莫測的道路。
※※※
富貴功名險中求。
這是一句在四象軍中十分流行的話,包括軍官首領們都知道,也有意無意地去助推一把。
對於大多數士兵來說,他們的人生如果出身平凡,那麼,在戰場上建立功業然後往上爬,就是一條擺在眼前的明路。雖然這條路曲折艱險,還很容易死人。
殷河騎馬從聖城南門而出,衝入了廣袤無邊的大荒原上時,看著四野茫茫的壯闊景象,心裏也掠過了這樣的話。
其實身為世家子弟,如果不是家道中落的話,來當兵的真的很少很少,再怎麼說,聖城中總會有人照顧著,輕輕鬆鬆地過一輩子又不是難事,何必來冒這種風險?
隻是聽說如今占據高位、權勢煊赫的那位季候季長老,以前年輕時獨自打拚,也曾經在軍伍中廝混了很久,出生入死,建立了眾多功績,以功升遷,這才慢慢發家,進而中興季氏,打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基業江山,可以說是當今聖城中的一個傳奇了。
何秋林帶著殷河一路南行,經過半日之後,抵達了一條寬闊的河邊。
他指著這條河對殷河說道:“這條就是十八神河中的一條,按方位來說,是西邊第三條河,所以又俗稱‘西三河’。”
說著,他又指了一下這條西三河旁那片廣袤肥沃的土地,補充道:“從這裏開始,周圍五十至一百裏範圍左右,差不多就是白馬部落的地盤。以後你的任務就是在這一帶巡邏監視,有什麼異樣情況,就回城稟告給隊長。”
他口中的隊長就是當日的劉海,殷河聞言,點頭答應下來。
接下來,何秋林又開始帶著殷河沿著白馬部落的地盤邊緣開始巡邏,這是第一次,他需要帶領殷河走一圈,以後的日子裏,如果沒發生意外的話,就是殷河獨自一人了。
“繞行這個部落的地盤大概需要兩天時間,不過你負責的地盤應該還要再向外擴大不少,總之,將來你就自己走著看吧。我在這裏說再多,也比不上你自己走一回。以後以五日一班,你在這裏巡邏五天,回去換班,休息五日,然後再來接班,明白了嗎?”
殷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兩人便策馬向前繼續走去。
看著何秋林在走路的時候目光依舊敏銳,時不時地看著周圍,顯得十分小心謹慎的樣子,殷河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何大哥,聽說這裏也有不少危險,你能否給我說一下?”
何秋林“哼”了一聲,道:“這一塊地方我也來得少,知道的也不多……”
話音未落,他忽然看到殷河在馬上丟過來一個錢袋,他伸手接住又抓了一下,感覺到了裏麵沉甸甸的重量,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同時又道:“你這是做什麼?”
殷河笑道:“何大哥這次帶我出來辛苦了,小弟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什麼規矩,就隻好準備一點心意,請何大哥回聖城後隨便買點酒水喝吧。”
何秋林笑了一下,隨手將那錢袋塞入懷中,然後伸手指向前方荒原,道:“這片荒原上有許多危險的東西,你聽我跟你慢慢說……”
※※※
大荒原是古老的大地,除了人族的聖城外,大多數地方都帶著一種原始而蒼莽的氣息,包括很多的荒人部落也是如此。在荒原上走了一天多後,殷河就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在心中將大荒原與人族聖城對比了一下後,不由得心裏會產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人族和荒族之間,似乎有著天壤之別,卻又奇異地共同存在於這片大荒原上,實在讓人有些驚訝。
何秋林看起來確實是一個熟悉大荒原上情況的老手,巡邏隊的首領劉海並沒有誇獎錯他,在這一天多的時間裏,他很仔細地對殷河說了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讓殷河受益匪淺。
到了第二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們兩人堪堪繞了一圈回來,接下來的日子就由殷河獨自巡邏,何秋林就此回去聖城。
軍伍之中,沒有太多的軟弱可言,就算你是一個新人,也是同樣的待遇,能不能活,就看自己的本事,還有老天給的一點運氣吧。
這樣的話,何秋林已經很平靜地對殷河說過了,殷河也接受了這個觀點。不過在離別之前,他還是叫住何秋林,帶了一絲疑惑地問道:“何大哥,這幾天你跟我說了這麼多,為何從來沒提起‘荒盜’?”
何秋林搖了搖頭,道:“那些瘋子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是發現了縱馬搶掠的荒盜,什麼都不用幹,直接快速跑走,然後回城稟告我們首領就是了。”
殷河猶豫了一下,道:“打不過?”
何秋林道:“打不過,特別是我們巡邏人少,根本沒法打。那些荒盜幾乎都是荒人中力量最強的壯漢,非常難對付,而且生性凶殘,對我們人族更是異常敵視,你千萬不要靠近他們。”
說到這裏的時候,何秋林頓了一下,看了殷河一眼,道:“如果將來你萬一不幸落到了他們手裏,你聽我一句話,在他們抓住你之前,自己先自殺了吧。”
殷河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
何秋林掉轉馬頭,就要離開這裏,不過就在這時,忽然從他們身後遠處傳來一陣悠揚聲響,緊接著,一支長長的馬隊從白馬部落的土地深處走了出來,彩旗飄揚,威風凜凜。
何秋林向那邊看了一眼,隨即道:“那是白馬部落的族長,他帶了不少隨從,又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看起來是要去聖城那邊辦事了吧。”
“嗯……”殷河點了點頭,隨即兩人揮手道別,就此分開。
沒過多久,何秋林的身影就消失在遠方,而殷河也駕馭著馬匹,再一次向白馬部族的這片土地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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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8 AM
第四十二章 委賢(下)
人族的聖城擁有高聳雄偉和堅固無比的城牆,從外麵看去,這座龐然大城就像是一隻從未有過的恐怖的巨獸,趴在大荒原的大地上,冷冷地俯望著四周原野。
這座聖城本身,就仿佛帶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可以震懾人心。
從古至今,荒族人哪怕在強大的時代裏,也從未有過這樣一座城池,因為絕大多數的荒族部落都沒有城池這個概念,他們喜歡在蒼茫的天穹大地上住著,他們喜歡縱橫馳騁,不喜歡被圈禁在某個地方,除了他們的部落。
這或許就是人族和荒族之間最大的區別吧。
這一天,季候帶著文雲來到了聖城南門附近的高牆之上,憑牆遠眺,看著莽莽荒野,似乎有些出神。
一般情況下,普通人是不能來到高牆上的,這裏是屬於四象軍的戍守地盤,而南門這裏的守備軍隊則是玄武衛。托那位黑龜老衛長平日嚴格要求和訓練的福,這裏戒備森嚴,常人根本上不來。
不過季候並不是普通人,他不但權勢顯赫,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玄武衛和歸未遲的背後靠山,所以他自然可以來到高牆之上,然後還能把附近守衛的士兵都趕到了遠處。
能做到這一點的自然是神通廣大,不過季候的方法其實很簡單,把黑龜歸未遲叫上來,自然一切都解決了。
此刻,附近這一大段高牆上,便隻是剩下了他們三人站著。
文雲與歸未遲站在季候的身後,都能看到他臉上那一抹罕見的苦思神色,似乎有某件事在他心裏一直猶豫不決。
在站了一會後,他忽然開口問道:“文雲,白馬部落族長是今天到聖城這裏嗎?”
文雲馬上點了點頭,道:“是的,他們送信過來的人還說,願意送上厚禮,答應年年納貢,隻是希望臣服拜倒在家主你的麾下。”
季候頷首道:“那自然是好的,而且我為表誠意,不是還自己過來了麼?”
文雲笑道:“能得您這樣一位長老親自迎接,白馬族長一定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了,日後對我們季氏的忠心也是可期。”
季候笑了一下,道:“白馬部落盛產馬匹,特別是他們的戰馬在荒原上更是首屈一指,曆來都被四象軍四衛紛紛購買。如此助力,我過來禮賢下士,也是應該的。”
說著,他的目光從讚歎的文雲身上移開,看了麵無表情的歸未遲一眼,道:“怎麼了,老龜,看你好像有些不高興啊?”
歸未遲“哼”了一聲,道:“我不喜歡這些荒人,從來都不喜歡。”
季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淡淡地歎息一聲,道:“你跟他們打交道這麼久了,還是要心放寬一些。”
歸未遲沒有說話。
城牆上陷入了一片暫時的沉寂,片刻後,文雲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指著遠方的大地邊緣道:“來了,來了,白馬部落來了。”
季候舉目眺望而去,果然看到大地邊緣處慢慢走來了一支長長隊伍。隻是待他們看清了那裏麵彩旗飄揚,眾多荒人身上衣衫華麗,連款式都更像人族聖城裏的人們所穿的那樣後,頓時怔住了。
“這些荒人怎麼回事?”季候有些驚訝地問道,“我以前也見過不少荒人部落,但像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
歸未遲皺了皺眉,道:“大概是這個白馬部落十分富庶,所以想跟咱們人族一樣,過得舒坦一些吧。”
季候“哦”了一聲,點點頭,看他神情還是有些好笑的樣子,不過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卻慢慢繃緊了,連眉頭也皺了起來,好像是想到了什麼憂心的事。
類似的情緒今天已經在這位季長老的身上出現了好幾次了,無論是文雲,還是歸未遲都清晰地感覺到了。
他們二人對視了一眼,過了一會後,隻聽歸未遲咳嗽一聲,站到季候的身邊,道:“季候長老,你今天是有什麼煩心事麼,我很久都沒看到你這樣了。”
季候怔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略作猶豫,便幹脆地道:“確實有件事情很難做,你們聽了也要守口如瓶,順便也幫我想想究竟如何處置。”
歸未遲也嚴肅了起來,道:“你說。”
“我需要三百五十個健壯荒人,活的。”季候開口說道。
“啊?”站在一旁的文雲一時愕然,張大了嘴。
而歸未遲也是眉頭緊鎖,顯然也沒想到季候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季候也就不瞞他們這兩個自己最親信的人了,當下將那日在大金字塔神廟中大祭司所說的話對他們兩人複述了一遍,隨後苦笑道:“這事情不好辦啊,我們三人本來想一起勸勸大祭司的,但他直接來了一句神諭,我們三人就無話可說,隻好接下了這任務。”
“驅趕荒人進入內環之地修路?”文雲喃喃說了一聲,半晌說不出話來,“很難啊。”
季候點頭道:“我知道,荒人祖宗世代流傳下來的規矩,就是不讓他們靠近神山。以荒人對祖宗的敬仰,確實很難的。”
歸未遲忽然開口道:“大祭司給你們下的命令是一千人?”
季候咳嗽一聲,隨即正色道:“不是大祭司,是神明,是神明降下的神跡說的,大祭司隻是轉達而已。”
歸未遲默然片刻,忽然道:“這事不難,很好辦。”
季候與文雲同時吃了一驚,看著歸未遲道:“此話怎講?”
歸未遲一隻手搭在城牆上,一邊看著那隊漸漸走近的白馬部落隊伍,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看著這個白馬部落的人時,是不是有一種他們很像我們的感覺?”
季候微微點頭。
歸未遲道:“不奇怪,因為他們是故意學我們的。”
“故意學的?”季候與文雲異口同聲地驚歎道。
歸未遲歎了口氣,道:“你們兩個平日裏幾乎都在聖城中,少有機會與這些荒人部落接觸,但我的玄武衛就在這裏,平日裏時不時的還會派人出去巡邏,知道的東西自然會比你們多一些。”
他指了一下那支白馬部落的隊伍,臉色忽然多了一絲嘲諷之色,道:“荒人是我們人族的大敵,從古至今就是,直到最近百餘年才沉寂下來。在荒人的身上,有許多桀驁不馴的東西,但是隨著他們與我們接觸了解,部落中不同的貧富差距越拉越大,自然就有了不一樣的情況。”
“這些部落族長的心裏,早就沒有了當年縱橫大荒原的那種誌氣和傲氣,他們得到了太多錢財,就享受到了遠比以前更多的東西,所以他們的骨頭就軟了,久而久之,他們的全身都軟了。”
歸未遲看著季候,臉色似乎有些譏諷和嘲笑,道:“你覺得前麵搞幾百個荒人奴隸很難?不會的,你隻要準備好足夠多的錢財,拿出足夠好的享受與消遣玩意兒,交給這些紙醉金迷的族長。隻要他們喜歡,你就可以向他們買了。”
文雲在一旁忍不住問道:“買什麼?”
“買人。”歸未遲淡淡地道,“這些族長雖然身居高位,但實際上就是我們人族腐化墮落的內鬼,隻要你付出足夠的錢財,他們就能幫你搞來你所有想要的,包括人。”
季候忽然笑了一下,道:“他們連自己人都會抓起來,當牲口一樣賣嗎?”
歸未遲點點頭,道:“是的。所有的事,你都不必參與,保存一個好名聲,隻要偷偷付錢即可。然後,有膽量的荒人貴族會打碎自己的良心,千方百計地找借口抓起自己的同族,送過來讓你為所欲為。”
這個蒼老的老頭笑了一下,笑容卻似乎看起來有些冷酷,道:“你看,有的時候看他們的無恥和殘忍,其實跟咱們人族也差不多吧?”
文雲不敢說話。
但季候卻笑了起來,然後點頭道:“說得對。”
說著,他看向城外遠處的隊伍,神色第一次輕鬆起來,道:“還是有錢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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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2:59 AM
第四十三章 抽絲(上)
在離開聖城前,殷河已經被告知了許多有關自己巡邏分內事的介紹,而在出城之後與那位老前輩何秋林一同行走的兩天裏,托季紅蓮送給他的那包大錢的福,何秋林也告訴了殷河許多在聖城中不會知道的事情。
大荒原上的種種危險,這塊土地上的地理山勢、河流分布,哪裏可以休息,哪裏可以躲藏,哪裏絕對不能靠近,以及看到什麼拔腿就跑,頭也不要回一下,保命為上。
殷河所負責的這一片地方,核心地帶就是荒族中的白馬部落。
這個部落在荒族中屬於大部落,人口眾多,實力強大。不過,在人族更加強大的實力麵前,白馬部落已經臣服了。
白馬部落相當富裕,這與大荒原上絕大多數十分原始、野蠻和窮困的部落有很大差別。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白馬部落所占據的地盤就在西三神河邊上,土地異常肥沃,並且在這裏還有整個大荒原上最出名的馬場。
白馬部落出產的戰馬,是整個大荒原上最好的,是所有士兵的最愛,而在人族收服這個部落後,白馬部落養殖的所有戰馬,便幾乎都賣給了聖城。
人族的強盛和富庶,光從聖城和那座大金字塔就能看得出來,他們支付給了白馬部落不計其數的錢財,讓這個部落在大荒原中成為了富得流油的暴發戶。
殷河在巡邏中並沒有規定一定的路線,事實上,大荒原上很多地方都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真要跑起來處處都是路,不過這樣也很容易迷路。
以前的前輩們其實早就總結出了十分成熟且有效的巡邏路徑,何秋林也已經教給了殷河,並實際帶著他走了一遍。
正如他當初所說的,基本上也就是沿著白馬部落的地盤邊緣繞一圈就是了。在白馬部落的附近,也在殷河負責地域之內的其實還有四五個部落,不過都很小,遠不如白馬部落,又窮又弱。
但是,何秋林在臨走時卻很鄭重地告訴殷河,寧可靠近白馬部落,也不要去接近那些小的荒族部落。
又窮又弱的小部落,同樣也原始而野蠻,盡管因為他們太小太不起眼,人族甚至都沒有派兵去剿滅他們,但是這些部落對人族的敵意,卻反而比被人族攻打過的白馬部落更強十倍。
殷河曾經為此特意問過何秋林,何秋林當時隻是笑了笑,道:“越窮越凶,沒什麼奇怪的。反過來你看白馬部落,當年打戰的時候,被我們人族大軍殺過來死了好些人,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臣服日子久了,又靠賣馬給我們發大財後,他們自己的族人都喜歡咱們人族這一套,天天樂此不疲地買那些奢華卻沒有價值的東西,吹噓炫耀,得意洋洋,卻是早忘了早年的血海深仇啊。”
在腦海中一一回想過這些話語,殷河獨自一人騎著馬走在這片荒原上,遠方的地平線無窮無盡,似乎可以延伸到這個世界的盡頭。有那麼一刻,當萬道金光從空中灑落並讓天上雲霞染上金光時,也會讓縱馬奔馳的男兒心中生出一抹豪情。
小時候,曾經借著家族名聲站到了聖城高牆上向外眺望大荒原的殷河,在心裏曾有過這樣的夢想。
想這樣一直跑向遠方,想就這樣跑到世界的盡頭,想去看一看,廣袤無邊的大荒原外,是不是還有更大更奇妙的世界?
有史以來,無論是人族還是荒族,都從來沒有走出過這片荒原世界。
※※※
夢想終究隻是夢想,是小時候的向往期盼,是長大後的心血來潮,是偶然想起時的美好,是眼前現實中的無奈然後拋之腦後。
殷河收回遠眺的目光,看著身前的路繼續前行。
身為一個巡邏兵,孤身一人行走在冷漠且危險的大荒原上,沒有聖城巍峨城牆的保護,沒有同伴人族的支援,就變成是一件異常危險的事情。
他所走的路線是最安全的,既避開了強大白馬部落的地盤,也遊走在幾個小部落的縫隙間,避免和他們發生衝突。不過在這片荒原上,還是有很多其他的危險,除了形形色色危險的物種猛獸,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荒盜。
荒盜現在看起來已經像是整個大荒原上的毒瘤了,不止是人族,就連像白馬部落這樣的強大富庶部落都十分討厭這些人。
荒盜無惡不作,暴虐成性,以搶掠為生。在最早的時候,荒盜其實是那些被人族擊敗的荒人所組成的組織,他們結合在一起,向大荒原和祖先發誓,對人族要以血還血,要血腥報複,然後集結成隊重新出發,和人類死戰到底。
這樣做的結果是,荒盜他們確實殺害了不少人,同時也觸怒了人族高層,在天神教巫師的幫助下,人族派出軍隊碾壓了他們,殺死了很多很多人。
隻是,在大荒原上最不值錢的永遠都是荒人的性命,他們就像是野草,一波接著一波,熱血被砍出,濺灑在原野,又養育了下一代的種子。
漸漸的,荒盜日子很難過了;漸漸的,他們發現自己並非英雄,甚至還有部落討厭他們;漸漸的,荒盜將搶掠的對象轉移到了同族人的身上,然後他們發現荒族的人比人族更好搶!
這真是一個悲傷、尷尬而又無可奈何的發現。
荒盜為禍甚烈,荼毒荒原,大荒原上大大小小的荒族部落都深受其害,有許多部落在權衡利弊後都紛紛向人族這裏求援求助,甚至還有一部分部落原本不願投降臣服人族的,結果被喪心病狂的荒盜折騰得沒辦法,不得不向人族聖城投降以換取庇護的例子。
作為這片荒原上最凶殘也最可怕的一股力量,荒盜極度地仇視人族,所以每年在荒原上的巡邏兵總會有一些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是巡邏兵最可怕的夢魘。
在與何秋林分開的時候,殷河海曾經半開玩笑地問過他一個問題:“我以前在聖城裏的時候,曾經聽說過那些荒盜野蠻到了極點,甚至有些還吃人肉,這件事是真的嗎?”
那句話他是笑著問的,但是何秋林則是盯著他的眼睛,一直看到殷河的笑容沒了之後,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真的。”
※※※
像白馬這樣的荒族部落,其實已經從原來的荒族人中蛻變了,再沒有先祖那種凶悍、熱血、狂野的性格,變得溫和起來。當然,這種變化是好是壞無從說起,也許從另一方麵來說,他們變得更加享受生活,更加富裕文明,更好打交道了,至少人族是喜歡這樣的部落的。
殷河同時也知道,在人族中其實也有一部分人,確切地說,就是他以前呆的那個世家貴族子弟圈子裏的人。很多年來,像他這樣的貴族子弟早已不事工作,不動刀兵,或許作威作福鞭打刀砍一些平民奴仆時他們很擅長,但大多數這樣的世家子弟,從來都沒有出過聖城。
他們對聖城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隻要離開了聖城那堵高牆,離開了家族對他們的庇護,他們就必死無疑。
殷河有時候會想,曾經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的這些人,大概和白馬部落也有些像吧。
他一個人走了兩天,天黑了,還剩最後一段路。
隻要明天走完就可以回到聖城,完成自己第一次的任務,然後得到五天的休息時間。
太陽落山的時候,殷河找到了上次過來時,何秋林指給他看的足夠安全的休息地方,取下掛在戰馬身上的毛毯,將馬匹綁好在身邊樹幹上又喂好清水糧食後,就這樣以地為席以天為被,沉沉睡去。
半夜的時候,殷河是被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驚醒的。
他猛地從地上坐起,覺得臉上有些濕漉漉的,伸手一摸,感覺大概是露水,而不遠處的馬匹也站了起來,打了響鼻,不停踱步,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安。
殷河立刻站起來走到馬匹身邊,用手輕拂它的肩背,讓它先安靜下來,隨即目光如電,向四周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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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0 AM
第四十四章 抽絲(下)
大荒原上的夜黑暗且冷清,四下一片黑暗茫茫,隻有夜空中幾點高懸天際的星光,為人間帶來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星光。
夜有些冷,風吹過,寒意刺骨。
剛剛那一聲慘叫聲早已不知所蹤,看著這沉寂的荒郊野外,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幽影重重,在黑暗中浮動著,讓人有些恍惚、畏懼。
殷河皺了皺眉,站在原地思索並等待了片刻,隨即蹲下身子,輕輕將一側耳朵貼到地麵上。
在內環之地中那個遠比這裏更為現代的地方,為了活命,和對抗那些從不在外界出現的恐怖魔獸,人們都需要學會更多的本領才能活下來。
大地很安靜,似乎沒有什麼聲息,但是大地同樣也很誠實,在殷河仔細並異常耐心地聆聽後,終於有一點異樣的聲音,細微地從某個方向傳了過來。
似乎是呻吟聲,帶著幾分慘烈,又夾雜著幾分可怕而野蠻的笑聲。
殷河慢慢地站了起來,盯著前方黑暗的深處,過了片刻後,他輕輕拔出了身邊鋒利的長刀,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朝前麵聲源處走去。
※※※
夜深了,與那片沉浸在一望無際黑暗中的大荒原不同,人族的聖城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的存在,高牆上他們點燃了許多火把,在城池中許多街道上也是燈火明亮。
在這個大多數人安然入睡的時候,還有一些沉默無聲的人們仍然醒著,堅持著自己的職責,將黑暗擋在光明的外頭。包括其中一部分戰士,甚至投身於那片浩瀚的黑暗中,孤獨地獨行著。
聖城裏季氏大宅中,高樓書房的門被推開,一臉倦容的季候走了進來,他搖晃著腦袋,活動著手臂,看起來就像是剛剛打完了一場身心俱疲的大戰。
走到書桌邊,倒了一杯水發現是冷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喝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他轉身走到了那扇窗戶邊,推開窗扉向外看去。
黑夜裏燈火明亮的大宅門口,一行身材高大的荒族人正走出門,而他的心腹文雲則是滿麵笑容地跟他們走在一起,一直將他們送上了停在門口的那幾輛異常奢華的、哪怕在聖城人族世家中都十分罕見的黃金馬車上。
遠遠的,還能夠聽到一點那些荒族人特有的大嗓門所說的話語聲,他們的聲音低沉沙啞,說的人族話磕磕絆絆,但這一切都絲毫不能掩蓋他們的喜悅之情。
這些荒人正是白馬部落的首領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就是部落中的貴族世家,他們頭戴傳統習俗中的白色頭巾,一身白衣是白馬部落的傳統服飾,但除此之外,他們身上就再也沒有任何一點與荒族人有關的東西了。
他們一身奢華,巨大的金鏈纏繞在他們的脖子上,每隻手腕上佩戴了七八個金光閃耀的金鐲,腰上也鑲滿了珍奇寶石的金腰帶,甚至就連他們的靴子都是金光閃閃的。
如此多的黃金掛在軀體上,換做是普通的人族大概都吃不消這份重量,但是對天生體質強壯的荒族人來說,卻是可以輕易地承受下來。於是他們肆無忌憚地炫耀著他們的財富,張揚得無法無天。
這份豪奢,哪怕如季候這樣的人族頂尖人物都很少看到過。
他站在窗邊,看著那些在黑夜中賣弄著奢侈的白馬部落的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下邊,文雲好不容易總算送走了這些位“金光閃閃”的大爺,在他轉身的時候,哪怕隔了這麼遠,季候都能看到自己這位心腹手下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一張臉好像突然就這麼垮了下來,一副生無可戀般的疲倦樣子。
不知怎麼,季候突然心情好了起來,哈哈笑出聲,然後把身子伸出窗口,在黑夜中對著文雲揮了揮手,笑容滿麵。
文雲也看到了這一幕,翻了個白眼,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走了進來。
約莫一盞茶時間後,文雲敲響了書房的門,然後走了進來。
已經坐回到書桌後的季候,笑呵呵地倒了一杯水,笑道:“來來來,夜深連水都是涼的,但還是喝一點續口氣。”
文雲也不客氣,接過來一口飲盡,然後苦笑了一聲,道:“我這輩子真的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荒人。”
“誰說不是啊!”季候感慨地道,“我年輕的時候殺荒人,年紀大了勸荒人,跟荒人打了一輩子交道,還從未見過這樣財迷的家夥,偏偏又打不得罵不得,哄著他們做事,比什麼都累。”
文雲勸道:“大人你想開些,這些隻是一時疲累,日後這些人能幫我們做的事,遠比我們今天的疲累要多得多。”
“那是。”季候冷笑了一聲,道:“一千斤金子,就足以收買三百條荒人壯漢的性命,真是好買賣啊。現在想想,老子以前年輕時,對著聖城發下重誓,然後出城死戰,出生入死、刀山火海裏折騰過來,每殺一個荒人脫一層皮,鬼門關裏走一遭的情形,真的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
文雲看了他一眼,麵上露出幾分關心之色,輕聲道:“大人……”
季候擺擺手,道:“我沒事,不過是有感而發幾句牢騷罷了。現在這些白馬部落的荒人,才是我們最喜歡的,盡管惡心死老子了,但還是要笑臉相對的。這些事,我知道。”
文雲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後微笑道:“不管怎麼說,送壯丁人口的事他們居然答應得這麼痛快,果然,黑龜大人法眼無差。”
“那老家夥早就成精了。”季候笑了笑,誇了那位老烏龜大人一下,然後又對文雲道,“今天你辛苦了,待會可以先去休息一下。不過明天一早,你還得早起,然後幫我去約請老龍和夏侯兩個人過來,我有事跟他們談。”
文雲站了起來,道:“知道了,不過您請他們過來是有什麼事麼,有沒有需要我去安排的?”
季候冷笑一聲,道:“不必了,我叫他們過來,也是為了幫他們一把啊。”
文雲吃了一驚,道:“什麼?”
季候“哼”了一聲,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道:“那兩個老家夥現在大概正為大祭司的那個命令頭痛萬分吧,那就讓我來幫他們解決好了,五千金子三百個荒人,你看如何?”
文雲目瞪口呆,好半晌後才道:“好、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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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1 AM
第四十五章 反奪(上)
漆黑的夜裏,寂靜的荒原上,亮起了一簇火光,從岸邊吹過來的冷風中夾帶著那些細微而詭異的聲音。殷河握緊了手中兵刃,小心翼翼地向那邊走去。
黑夜掩蓋了他的身影,風聲遮住了他的腳步,所以這一路安然無事地靠近了那火光亮起的地方,殷河在一叢灌木背後趴了下來,然後探出頭向前看去。
火堆就在他前方七八丈遠的地方,火苗在木柴上狂野地扭動著,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就像是兩團明亮的燈火,也同時映出了另外幾道人影。
那邊是三個荒族人,身形高大,雖然比不上天生巨碩的赤熊,但也比普通的人族男子要魁梧許多了。
這三個荒族人基本上都是皮毛短襖,裸露出身上不少肌膚,在火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不少刀疤傷痕,顯然是經常廝殺的,與此同時,殷河仔細看了一遍,也沒有看到在他們身上有任何比較明顯的部落標誌。
在這個寂靜的黑夜,呆在這個荒涼的原野上,他們圍在那火堆邊取暖,同時火上還燒烤著一大塊肉塊,殷河心裏幾乎是瞬間就浮起了“荒盜”二字。
荒原的夜裏露宿野外,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霜冷露重,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野獸蟲子,若沒有完全準備,很容易就會發生意外並丟掉性命,所以就算是荒族人,隻要能夠進入部落領地,一般都不會在外頭過夜。
周圍有一個地盤頗大的白馬部落,還有四五個小一點的荒族部落,都是可供休息的地方,但這幾個人卻寧願呆在這裏,顯然,身份是有古怪的。
在來巡邏隊之前,玄武衛的黑龜老衛長已經找到殷河,對他仔細說了這次讓他過來的用意,其中最重要的,當然就是白馬部落隱約與他大哥殷洋的死似乎有著某種聯係。這也是殷河雖然知道巡邏危險,但最後還是一口答應下來的原因。
但是如果說是罪魁禍首,當然還是荒盜。殷洋可以說是直接死在荒盜手裏的,所以當殷河看到這三個人時,目光也就冷了下來。
不過,他還是有著足夠的冷靜,眼前這三個荒盜看起來明顯是慣於廝殺的老手,若是一對一單挑,人族的戰士幾乎都很難戰勝他們,不過,如果加上人族那些堅硬的盔甲和鋒利無比的刀刃,結果就難說了。
但如果是一對三的話,幾乎根本沒有希望獲勝,可以說是九死一生。殷河很快就判明了這個形勢,冷冷地看了一眼這三個不明目的突然在黑夜中出現的荒盜後,身子便開始緩緩後退,打算離開這裏。
風中送來了幾聲嘰裏咕嚕的怪異的話語聲,似乎是那三個荒盜正在聊天說話,殷河隻勉強聽懂一半這些荒人奇怪的發音,但具體什麼意思也沒聽明白,於是也沒停下腳步,仍然開始悄然後退。
就在這時,突然從那火堆後頭傳來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呻吟聲,讓殷河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火堆旁的三個荒人似乎都笑了起來,笑聲凶惡,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後,其中一個人站了起來,大大咧咧地走到一邊,在火光外的一片陰影中,他獰笑一聲,忽地俯下身子往那草叢中一抓,頓時擰起了一個人來。
草叢後的殷河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雖然火光被那個荒人的高大身影所遮住,看不清那人的臉龐,但是從體型上來看,那似乎應該是個人族的男子。
這個荒人口中罵了一句,忽地伸出手掌就狠狠地扇了過去,來來回回打了五六個耳光,那個人族男人似乎已經受到了重創,看起來神智不清,就那樣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鮮血還飛濺出來。
火堆邊,另外兩個荒人高聲笑了起來,沒有半分阻止的意思,反而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那個打人的荒人大概是受到了同伴笑聲的鼓勵,越發猖狂起來,回頭對兩個同夥哈哈大笑,回身又是一個巴掌重重扇了上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那個看起來已經昏迷不醒的人族男子猛地睜開雙眼,那仇恨的目光似乎是黑夜中的一道灼熱光芒,如刀子一般盯著這個荒人。
荒人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手下一頓,隨即反應過來,一時間有些羞惱,剛要再打下去時,忽地隻覺得胸口一涼,竟似有刀刃入體。
荒人大吃一驚,狂吼一聲,將那人影摔了出去,同時踉蹌後退,隻見一陣血光乍現,他胸口已經多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液不停地流淌出來。
旁邊兩個荒人同時站起,麵露怒容,哇哇大叫著衝了過去,一拳將那已是強弩之末、亡命一搏的人族男子打倒在地,然後拳打腳踢。
那男子被打在地上,連反抗的動作都沒有,似乎因為傷勢太重,已然昏了過去。
這時候,那個受傷的荒人也反應了過來,怒吼咆哮一聲,猛地從旁邊抽出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大刀,狂吼著衝了過來。
那兩個荒盜回頭看了他一眼,其中一個似乎還想說話,但那個已經陷入狂怒的荒人根本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轉眼間衝到近前,一把推開兩個同伴,然後手起刀落。
刀光如雪,倒映出那火紅的光芒,片刻之後,隻聽一聲悶響,血光如泉,噴上半空,他竟是一刀斬斷了那人族男子的頭。
黑暗而淒冷的荒原之夜,頓時平添了幾分血腥殘忍。那一刀的力量是如此之強,連帶著那個人族男子的頭顱飛上了半空,越過了熊熊燃燒的火堆,然後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又骨碌碌地滾了一段距離,掉進了一片草叢中。
※※※
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滾到了殷河的腳邊,然後顫抖了兩下後,停了下來。
殷河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遠處的光火灑了些許光亮過來,在草叢的縫隙間穿過,落在他腳邊的地上。
殷河的身子忽然僵住,呼吸也在瞬間停頓,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下子變作了石頭一般。
微弱而不停搖動的火光下,那個滾在他腳邊的人頭臉麵向上,血跡斑斑,卻是有幾分熟悉的輪廓。
那是何秋林。
那個前兩天還在帶著殷河騎行在這荒野上的前輩軍人。
光影交錯間,這個死人的臉上肌肉扭曲,似乎有極度痛苦,又好像有無限憤怒,他的雙眼始終沒有合攏,怒目而視,就好像此刻正盯著殷河一樣。
遠處,那三個野蠻的荒盜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好像有一些爭執,似乎是旁邊有個人對殺人的那個荒盜罵了幾句,大概是對他突然殺掉這個人族有些不滿。
但那殺人的荒盜怒吼了幾聲,旁邊的人也就不吭聲了。
片刻後,那邊人影晃動,幾個人重新回到了火堆旁。其中那個殺人的荒盜嘴裏一直罵著,提著那把染血的大刀向草叢這裏走了過來,似乎還是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
陰影之中,殷河看著那個頭顱,看著他不肯合上的眼睛,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地說了一句,道:“你是在天有靈,故意到我這裏來的麼?”
片刻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了草叢前,巨大的陰影遮蔽過來,那個帶著血腥和猙獰的荒人站在了前麵,然後一腳踏進了這個草叢中。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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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1 AM
第四十六章 反奪(下)
夜色越發淒冷,荒原上的寒風呼嘯吹過,惹得那堆篝火狂亂舞動起來,濺起點點火星,慢慢地飛上天空。
坐在火堆邊的那兩個荒人伸手從篝火上撕了一大塊肉下來啃食著,同時對著走到一旁尋找頭顱的同伴叫了一聲。
那個殺人的荒盜並沒有理會,甚至連頭都沒回,就那樣直愣愣地站在草叢裏,好像在仔細尋找著什麼。
但是片刻之後,突然一聲慘烈無比的帶著絕望的叫喊聲,驟然回響在這淒厲的夜色裏,那個殺人荒盜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出來,然後慢慢轉身,向著自己的兩個同伴。
火堆邊的兩個荒盜霍然站起,臉色大變,隻見在那熊熊火光中,這個殺人荒盜的身上,從喉嚨到腹部赫然出現了一道令人驚懼的巨大傷口,片刻後傷口突然迸裂,露出了裏麵那森然白骨和鮮紅內髒,鮮血泉噴,狂湧而出……
這個荒盜大喊一聲,仰麵倒下,一陣抽搐後就此不動。
剩下的兩個荒盜同時拔刀,然後哇哇怪叫著衝了過來。
殷河從草叢中跳了出來,臉色冷峻,滿麵殺氣,揮舞著鋒利刀刃,衝上去與他們戰成一團。
在這遠離聖城的遙遠郊野上,在淒厲的冷風與黑暗的夜色中,他獨自一人奮力地搏殺著,刀光劍影中,熱血染紅了刀刃,去爭取最後一點活命的機會。
那是毫無花巧的野蠻的廝殺,沒有半點的憐憫,雙方的眼裏都帶著刻骨的仇恨。
論力量和戰力,毫無疑問,那兩個荒盜占據了絕對的上風,但殷河仗著自身堅固的盔甲和手中更加鋒利的刀刃,雖然落於下風,但還能勉強支撐著。
隻是這兩個荒盜的實力,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更強悍不少,一番激烈廝殺後,殷河被逼得連連後退,眼看就要不敵。
其中一個荒盜看準他一個破綻,嘶吼一聲撲了上來,一刀就往殷河側麵砍去!
這時,殷河正被另一個荒盜逼退,一下子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中腰部,就要落得個一刀兩斷的下場。
那個荒盜的臉上甚至都已經露出了勝利的獰笑,哪怕是殷河在絕望中反手用手臂去抓那柄大刀,他也並不在意。
那一刀力量之大,絕對可以砍下這個人族的手臂後再砍進他的身軀。
“鐺!”
一聲尖銳又短促的響聲蕩起,這個荒人身子一頓,眼中露出驚愕之色。殷河的那隻手臂劇烈震顫著,但是並沒有斷。
原來,在殷河手臂上所穿戴的護甲——人族以堅固異常聞名的護甲,再一次顯露出了其強大之處,雖然鐵片翻卷,但仍然竟是硬生生抵住了這恐怖的一刀。
電光火石之間,得到了稍微喘息之機的殷河沒有絲毫猶豫,身子一翻,直接越過這荒人手臂,貼近他的身子。
荒人大驚,怒吼著向後退去,然而血光陡然散出,殷河手中鋒利無比的刀刃已經刺進了他的腹部,隨即又像是一個瘋子一般,他抱住那荒人魁梧的身軀,右手抓著鮮血淋淋的刀刃,瘋狂且反複地刺去、攪動,像是要毀滅所有的生機一般。
那個荒人最初還憤怒地想要推開這個人族,但轉眼之間力量好像突然離他而去,他的身子和手都僵硬地停在半空,然後看向自己的肚子。
另一邊,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另一個高大的身體撞了過來,隻聽“轟”的一聲悶響,殷河整個人被撞飛了出去,最後一個荒人追了過來。
還沒等殷河反應過來,他已經再度衝到近前,一腳踹上了殷河的肚子。
殷河慘叫一聲,仰天倒在地上,口中吐出鮮血來。
那個荒人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自己那個同伴的肚子雖然沒有如第一個殺人荒盜那樣開膛破肚,但腹部那邊已然被捅成了一團漿糊般血肉模糊,五髒六腑混在一起,也是活不了了。
連死了兩個人,這個僅剩的荒盜陷入了狂怒之中,怒吼一聲,衝到倒在地上的殷河邊,一刀就向殷河的腦袋劈了下去。
已經精疲力竭的殷河勉強用手中刀刃擋了一下,但隻聽一聲銳響後,手腕劇震,他手中的那把刀刃被直接打得離手飛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呼呼作響地落在遠處地上。
那荒盜獰笑一聲,更不遲疑,一刀又向他喉嚨斬了下來,這也是他剛才看到了殷河身上盔甲的堅韌強固,就瞅著脖子上沒有護甲的地方,要將這個萬惡的人族也斬首下來以祭同伴。
“鐺!”
又是一聲悶響,已經陷入絕境手無寸鐵的殷河鼓起最後的力氣,用雙手護在身前,刀鋒劈下,那兩隻手腕上的護甲在劇烈震顫中再一次抵住了刀刃,但有的地方終於破裂,而鋒利的刀鋒不停地往下壓去,直向他的脖頸靠近。
殷河臉色慘白,拚命地抵擋,隻是他身子此刻近乎力竭,而那荒盜的力量大得驚人,不停怒吼著往下壓,他竟是再也支撐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冰冷的帶血的刀刃,一點點靠近了自己的脖子。
鋒利的刃尖,刺破了他的肌膚。
鮮血從他脖子上流了出來,順著皮膚流下,滴落到旁邊地麵上。
殷河的眼前開始模糊起來,他的雙手劇烈顫抖著,眼看著最後的力量也即將離他而去,而死亡越來越近。
那個荒人猙獰的麵孔就在眼前,他甚至還能看到那可怕的尖牙和上頭帶血的痕跡。一切,似乎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一滴鮮血,滴落在他的臉上。
在那生死之際,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混亂,恍惚中似乎突然有一種充滿了殺戮、野蠻、原始的氣息,從他腦海中驟然升騰而起。
他的雙眼突然一片血紅!
那個荒族人看到了他的眼睛,身子忽地震動了一下,好像大吃一驚。
然後,一個沉悶而詭異的聲音,突然從兩個人之間傳了出來。
荒盜低頭看去,卻發現那聲音是從這個人族的右手上傳出來的。
隻見,殷河手臂上戴的盔甲,突然爆裂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又是一道,又是一道,片刻後突然一聲大響,他整條手臂上的精鐵盔甲和他原本穿的衣服袖子,盡數爆裂,轟然散開。
混亂之中,荒盜麵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那在自己眼前出現的匪夷所思的一幕。
殷河的右手突然變粗變大,同時,手臂上肌肉虯結,充滿了一種爆炸般的力量,上麵更有如魔獸一般的皮毛,中間夾雜著許多詭異的色彩,碧綠鮮紅皆有,構成了一幅奇異的圖案。
整個漆黑的夜色,那原本充斥著殺戮爭鬥和混亂的原野,在這一刻,突然安靜了下來。
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就連附近草叢中,那些原本在低鳴的蟲子,也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就好像是,有一隻亙古沉睡的恐怖魔獸,突然間再次蘇醒,睜開它的眼睛,掃視過這片人間荒原。
荒盜忽然覺得有一股沛不可擋的力量衝撞而來,然後,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飛上了半空,甚至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又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拳頭,挾帶著漫天狂風呼嘯而來,然後重重地、凶狠無比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從天空到地麵!
“轟”的一聲,塵土飛揚,那個最後的荒盜被打落地麵,他的頭,被硬生生地打進了地下土中。
血腥氣息四溢,火焰狂亂飛舞,映照著那個突然膨脹的身軀,猶如一個惡魔一般,帶著嗜血的氣息,向著周圍冷冷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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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2 AM
第四十七章 鉛雲(上)
落日殘陽,古道大城。
黃昏下的聖城巍然屹立在大荒原上,就像是一隻安靜下來的巨獸,沉默地沐浴著夕陽最後的光輝。高聳的城牆在地麵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站在南門上,黑龜歸未遲眉頭緊鎖著,看著聖城外一望無際的荒原和那條空空蕩蕩的大道,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獨自出去巡邏的殷河,按理說應該是今天中午時分就應該回到聖城了,但是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出現。而前些日子帶著殷河出去,算是向導的何秋林,本該更早兩天回來,但直到今天也同樣沒有出現。
夕陽下的大荒原冷漠且殘酷,似乎天地之間都是一片肅殺之意,在那片荒原上,死亡仿佛是永恒不散、揮之不去的主題。
歸未遲抬起頭望了望天空即將落山的夕陽,蒼老的麵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向城下階梯走去。
像他這般的歲數,又一輩子都在軍伍之中,早就不知看過了多少生離死別,看過了多少殺戮血腥,如今縱然再有不幸,也不過隻是在那些染血的書頁上再冷漠地加上一個名字罷了。
年輕是很好的,人才是很好的,但是沒有活下的人,就什麼都不是了。
大荒原幾千幾萬年來,不管是對野獸還是對人,都是這樣的公正冷酷的法則。
走出了一段路,眼看要走下階梯,突然間,歸未遲聽到後頭城牆邊上猛地傳來了一陣騷動,那邊有幾個士兵似乎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叫喊了幾句,紛紛指著高牆之外的荒原。
而更多的人似乎被他們驚到,紛紛跑了過去,向外麵眺望著。
歸未遲伸出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片刻後,他轉頭向城牆那邊看了一眼,臉色忽然變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希望與驚訝並存的複雜眼神,隨即突然轉身,以和他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敏捷和速度一下子跑到了高大的城牆邊,推開身前的幾個士兵,趴在牆上向外看去。
夕陽之下,古道之上,一匹馬孤零零地走來,馬背上一個孤獨而疲倦的騎士。
一身風塵,滿身血跡,他似乎已經筋疲力盡,連身軀都無法再挺直,隻能無力地趴在馬背上。在他的身前,用一根繩索緊緊地綁著一具無頭屍體固定在身前,還有一顆已經合上了雙眼的頭顱。
除此之外,馬匹的側麵,綁著三顆荒人的人頭,血跡斑斑,令人震怖。
殘陽的餘暉中,這個孤獨的騎士仿佛是從死亡的地獄中走出來一樣,帶著殘酷又血腥的氣息,慢慢地向著那座巨城走去。夕陽輝映在他的身子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光芒。
偌大的城池,高聳的城牆,城上城下無數的士兵,似乎都一時間被這驚人的一幕所震懾,沒有人開口說話,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走近了聖城。
殷河疲倦而吃力地抬起了頭,望著那高聳卻熟悉的城池,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了一絲幹渴而由衷的笑容。
然後,他一頭從馬背上栽倒下來,重重地摔在了聖城高聳的城牆邊上。
片刻之後,突然從城牆上方傳來一聲怒吼聲,道:“快,快將他救回來!”
※※※
殷河覺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個夢,還是噩夢,和當初從內環之地中被救出來的時候差不多的噩夢:那些刀光劍影、血腥殘酷的畫麵,始終纏繞著他,讓他覺得無法呼吸,讓他覺得身陷地獄,讓他絕望,讓他痛苦萬分,讓他突然有個瘋狂的念頭,想要破壞一切,想要殺戮一切,讓所有的一切都毀滅,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重生,才能獲得安靜……
然後,這個夢便醒了。
好像比上一個噩夢要醒得快許多。
殷河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白色,然後在恍惚到逐漸清晰的過程中,他分辨出那是白色的牆,而他自己則是躺在一間臥房裏。
腳步聲響起,有人似乎察覺到了他醒來的動靜,走到了他的床邊。
殷河轉頭看去,便看到兩個人影站在他的床邊,一個是歸未遲,另一個卻是季候。
殷河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想要起來行禮,但很快就被歸未遲按了下去。
這個身穿黑衣的老頭笑了一下,道:“你重傷未愈,先躺著說話吧。”
季候對他也點了點頭,然後從旁邊隨手也拉了一張凳子過來,坐在了床邊。
歸未遲伸手在殷河手腕上把脈聽了片刻,又凝神看了看殷河的眼睛,隨即微微頷首,道:“你現在覺得怎樣,能說話麼?”
殷河遲疑了一下,道:“能。”
歸未遲轉頭看了季候一眼,季候道:“本來你身受重傷,應該讓你好好休息的,隻是現在有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必須要問問你,隻好讓你辛苦一下了。”
殷河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季長老,老衛長,你們想問我什麼就問吧。”
歸未遲沉吟片刻,道:“你那天回來的時候,除了自己身負重傷,馬匹上還有何秋林的斷頭屍體,另外還掛著三個荒人的頭顱。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先跟我們說一下。”
殷河點點頭,道:“事情是這樣的……”
他並沒有做什麼隱瞞,將自己從那天晚上休息後聽到怪聲,然後循聲而去發現火堆,進而看到的殘酷景象、激烈搏殺等等事情,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除了一點沒有提,就是在那場廝殺的最後,他的身軀突然發生異樣變化的情形。
在他麵帶倦容地說完之後,歸未遲與季候對視了一眼,片刻後,季候微微點頭,但歸未遲卻是在沉默片刻後,忽然又開口問了一句,道:“你之前說因為對麵那三個荒盜實力強悍,本來打算先行退避走了,但為何突然又暴起廝殺,跟他們不死不休地打了這一場九死一生的戰鬥?”
殷河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看到了何秋林的頭落在了我的腳邊。”
歸未遲道:“你是受了他臨死前的刺激嗎?隻是,就算這樣,這樣的行為也……”
殷河突然抬起頭來,麵上肌肉扭曲了一下,臉色聲音都變得有些怪異起來,澀聲道:“何秋林的屍身上,少了一條大腿!”
歸未遲突然不說話了,他盯著殷河,麵色冷峻中漸漸變得鐵青,然後轉頭看向季候。
季候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過了一會後,他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畜生!”
歸未遲回過頭來,看著殷河,目光漸漸變得溫和起來,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頓了一下後,他又道:“何秋林也是好樣的,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厚葬他,同時,他的名字將會刻在英烈碑上,被我們聖城人族後代子民世世代代供奉敬仰。”
殷河笑了一下,頭躺在枕頭上,默然無語。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季候輕輕咳嗽一聲,然後從懷裏拿出了一封書信。信封的封口是拆開的,與此同時,信封上暗紅斑痕遍布,似乎是在之前沾染了眾多血漬。
“這封信,哪來的?”
季候問道:“這是老衛長在救了你以後,為你身上換衣時掉出來的,你是從哪兒找到的這封信?”
殷河看了一眼那封信,沒有任何的猶豫,道:“是我殺了那三個荒盜後,從他們的屍身上搜出來的。我想他們行為古怪,半夜潛行,不知有什麼用意,就將這封信也帶了回來。隻是那上麵寫的都是古怪的荒族文字,我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我已經找城裏懂荒族文的人看過了。”季候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將那封信輕輕放在床沿邊上,道,“裏麵隻說了很簡單的一件事。”
殷河咽了一口口水,道:“什麼事?”
季候麵上忽然掠過一絲冷笑之意,道:“信中說了,前來聖城臣服投靠的白馬部落眾首領,已經辦好了所有事情,然後定下了從聖城回他們部落領地的時間,還有將要走的是哪一條路線。”
殷河怔了一下,目光閃爍,似乎在思索,過了一會後,他眉頭忽然皺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
而一直看著他的歸未遲眼中有一絲欣慰之色,轉頭對季候道:“他們回去是什麼時候?”
季候道:“明日下午。”
歸未遲點了點頭,然後忽然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道:“做不做?”
季候“哼”了一聲,道:“做!”
“好。”歸未遲答應了一聲。
殷河抬起頭,道:“兩位大人,可這封信落在了我們手裏……”
歸未遲搖了搖頭,道:“不會隻有這封信的。”
季候負手站起,麵容冷漠,道:“放心吧,明天自然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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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3 AM
第四十八章 鉛雲(下)
翌日。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在人族聖城中受到了熱情款待,並如願以償地接受了許多錢財寶物,當然,還有更多的關於未來賞賜的承諾後,白馬部落的首領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聖城。
他們奢侈炫富的風格絲毫沒有改變,錦旗飄揚,聲勢浩大,同時隊伍中多了許多馬車牛車,上麵裝著為數眾多的箱子,光是裝飾就金碧輝煌,一看就知道裏麵肯定是得到的巨量錢財寶物,簡直令人目眩神迷。
這支隊伍就那般浩浩蕩蕩地從聖城中離開,一路鼓樂齊鳴地向自家西三神河邊的領地走去。
從城牆上看過去的時候,會忍不住地讓人覺得這支隊伍根本不像其他的荒族人,或是大部分的荒族部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似乎都已經是人族的一部分了。
還是特別墮落、奢靡、放蕩的那一部分。
聖城高牆上的許多士兵都是帶著複雜的眼神看著這支隊伍離去、走遠,然後歸未遲和季候出現在了城牆上,眺望著遠去的那支隊伍,片刻後,一個腳步還有些輕浮的身影也出現在他們的身旁。
季候看了殷河一眼,道:“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內傷和傷口,但你剛剛險死還生,也是鬼門關上走了一回,真的不要再多休息一下嗎?”
殷河扶著城牆,向遠處那支隊伍看了一眼,低聲道:“不用了,我想跟二位大人過去,親眼看一看。”
歸未遲在一旁並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一笑。
季候看著殷河,片刻後忽然哈哈一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麵上露出一絲讚賞之色,隨即淡淡地道:“好!我輩男兒,正該有此剛硬氣魄,很好!待會隨我們一起來吧。”
殷河露出一絲笑容,道:“是。”
※※※
白馬部落的隊伍一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地走著,氣場煊赫,仿佛自己正是這片荒原之主。
大約是在下午的時候,他們已經遠離了聖城,同時接近了自己白馬部落的地盤。
仿佛是想告訴遠處的族人自己隊伍已經回來了,這支隊伍裏的鼓樂聲突然響亮了起來,其中更有一個聲音突然尖利拔高,猶如一記口哨嘯音,一下子直衝上天,回響在這片廣闊的原野上。
沒過多久,突然從遠處的荒野之上,在隊伍的兩側方向,開始出現了一些黑點。
沉悶的聲音隨風從遠處傳來,白馬部落的隊伍突然有些混亂,鼓樂聲一下子停了下來,人們四處張望,麵上有了驚慌之色。
遠處的黑點迅速變多變大,很快的,人們就看到,那是為數眾多的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荒人騎士,數量上更是不可思議的多,幾近千人。這是從未在荒原上出現過的巨大團體,也許整個大荒原上的盜賊們都集中到了這裏。
他們手中揮舞的利刃,大聲呼喊,一個個臉上滿是瘋狂殺戮之色,催動著馬匹,向著這支奢華的隊伍衝來。
如餓狼衝向綿羊,如猛虎撲向獵物。
“荒盜!”
白馬部落的隊伍中,也不知是誰突然高聲尖叫了一聲,聲音中滿是恐懼之意,片刻之後,隻聽“轟”的一聲,所有的白馬部落荒人都亂做一團,抱頭鼠竄,拚命喊叫……有的甚至都鑽到了馬車底下,瑟瑟發抖,不能自已。
在這些人的身上,早已經沒有了半點荒人那熱血狂野的氣息,隻剩下被財富和奢靡舒適生活所侵蝕的空殼。
從遠處看到了這一切,那些數量眾多的荒盜更是猖狂大笑,麵上浮起猙獰神色。
而當怒馬奔馳到了近處時候,看著那些令人咋舌的金光閃閃的寶箱,所有的荒盜眼睛都紅了,貪婪如火,熊熊燃燒在每個人的心中。
“哇呀呀呀……”
熱血像是要沸騰燃燒起來一般,狂飆突進的荒盜大吼著衝進了隊伍,然後瘋狂砍殺起來。
一時間,血光如泉,噴灑到半空中,白馬部落的人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其中有十來個為首的荒盜,卻並不追殺那些脆弱可憐的下人,直盯著隊伍中最是高大奢華的那輛大車,哈哈大笑著催馬跑了過來。不用說,這輛正是白馬部落首領的寶座。
為首的荒盜口中罵了一句,伸出手中刀刃,一刀砍下了那帶著濃烈人族風格的奢華珠簾,隻聽索索一陣亂響,珍貴的珠子隨處亂蹦,珠簾也被砍了下來,露出了裏麵真麵目。
空無一人!
周圍荒盜的臉上神色頓時就是一僵,與此同時,在這一片混亂中,突然,從遠方傳來了一陣雄渾悠揚的號聲。
馬蹄聲聲,如沉雷滾滾,從天邊,從遠方,從大地的那一頭傳來了過來。一道帶著宏大氣勢的黑線,如洶湧怒濤一般,從遠方衝了過來,未到近處,便已然像是要吞沒一切。
“四象軍!”
“人族騎兵!”
淒厲的叫喊聲瞬間響了起來,荒盜個個目瞪口呆,前方突然出現的人族軍隊數量極多,裝備精良,正是人族聖城軍伍中最精銳最可怕的四象軍。
就是靠著這支軍隊,人族碾壓了大荒原上所有的荒族部落,打得所有荒人俯首稱臣。再沒有任何的力量,可以在正麵與這支恐怖的、裝備精良的軍隊抗衡,更不用說,這些更像是烏合之眾的荒盜。
“跑……”淒厲的叫喊聲響了起來。
然而異變再生,就在這些荒盜的身邊,在這支隊伍之中,那些金光燦燦的箱子突然同時翻開,無數身披甲胄、全副武裝的人族士兵從箱子中跳了出來,然後怒吼著揮刀向身邊被嚇呆的荒盜們砍去。
利刃砍入血肉,頭顱飛上半空。
瞬間,不知有多少猝不及防的荒盜被砍死,倒在了地上,而剩下的人則被這些戰力強橫的人族士兵死死拖住,完全無法逃脫。
冷風呼嘯,淒厲震耳。
鮮血彌漫,血腥的氣味漸漸淹沒了這片荒野。
而更遠處,數不清的人族精銳騎兵蜂擁而至,像一場更加瘋狂而可怕的洪水,徹底吞沒了這些荒盜。
太陽之下,荒原之上,一場可怕而赤裸裸的屠殺,在所有人的麵前展開,慘叫聲回蕩在這片原野上,讓這裏仿佛變作了一個真正的地獄。
人群背後,殷河有些吃力地騎在一匹馬上,看著前方那一場宏大而可怕的屠殺情景,眼角抽搐了幾下,卻依然沉默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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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5 AM
第四十九章 亂起(上)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爭,盡管能夠成為荒盜的荒人幾乎都是凶猛野蠻個人實力彪悍的,盡管大荒原上的荒盜幾乎從未組成過如此人數眾多的一次突襲,然而在成建製的人族四象軍麵前,在裝備精良且戰力同樣強大的人族戰士麵前,在不但被偷襲而且敵軍人數還遠多於自己的情況下,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輸,那麼荒盜的敗局就已經早早注定了。
甚至可以說,這其實不是一場戰爭或是戰鬥,這隻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人族在大荒原上壓倒了人數更多的荒族,占據了統治地位,靠的可不是那些錢財寶物,而是鐵血的刀兵。
青天白日之下,這場戰鬥開始沒多久後就差不多結束了,荒盜們的抵抗在人族強大的騎兵衝擊下,以及他們背後那些人族步兵的纏鬥中,迅速地就崩潰了,剩下的就是一麵倒的屠殺,以及去捕捉四散而逃的荒盜。
人族的士兵們在戰鬥中擁有著鐵血般的意誌和冷酷的心腸,他們大都是見過血的精銳,所以下手起來毫不手軟,很快的,這片草原就被鮮血所染紅。
在一片淒厲悲慘的嘶喊聲求饒聲吼叫聲中,人族陣營的後方,季候和歸未遲還有其他幾個將領勒馬在原地,看著遠處的那一場屠殺。
而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大概是因為報信有功,殷河得到了這幾位大佬的信任,也跟親兵一樣站在他們的附近。
除此之外,距離這些人更後麵一點,被許多重甲精兵包圍的地方,則是站著一排身穿白袍服飾、奢華耀眼的荒人。不用說,這些人就是之前從那些豪華馬車中消失的白馬部落的首領們。
此刻,這些過慣了舒服日子,奢侈豪富更勝人族貴族的荒人首領們,一個個看起來麵上帶了驚恐之色,同時也有憤恨惱怒,似乎既對人族強大無比的軍力感到畏懼,但是更氣憤更憎恨的,卻似乎反而是他們的同族人。
畢竟,人族這裏隻是令人驚懼,並沒有傷害他們,還跟他們做生意,給了他們諸多錢財;反而是那些同為荒人的荒盜,不但覬覦他們的財富,還要他們的命,是想要搶走他們的一切!
“殺!殺!殺!”
“都殺死,這群卑賤的畜生!”
“對,全部殺光,全部殺光,一個人都不能留!”
……
類似的詛咒和帶著恨意的話語在白馬部落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大家站在安全無礙的地方,盡情地抒發著自己的憤怒和後怕,以及對這些肮髒卑賤的泥腿子竟然敢窺視自己富裕舒適生活的鄙視與厭憎。
與此同時,這些白馬部落的首領們並沒有放低自己的聲音,他們的話語聲輕而易舉地飄到了前方,落在了季候等將領的耳中。
大家都沒有回頭,隻是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一點笑容,有的隻是好笑,有的帶點不可思議,有的有些無奈,有的還有鄙視。隻是那些首領們故意如此說話,或許也有幾分擺明心意的意思吧。
殷河也聽到了這些話語,與前麵那些大人們不同,他回頭看了一眼,便看到了那些荒人首領們臉上真真切切的恨意,那種切齒痛恨的怒火,大抵是裝不出來的。
所以,什麼才是一個人心中最憎恨最厭惡的東西呢?
那真的是很難說。
※※※
戰場上所有的戰鬥結束是在大約一個時辰後了,當士兵們離開戰場,露出的是一片狼藉和血腥的場麵。大部分的荒盜都被當場斬殺了,死無全屍的比比皆是,鮮血彙聚成一道道小河,在原本青綠的草園上肆無忌憚地流淌著。
還活著的荒盜隻有不到二百人,其中有一部分是身份比較重要的荒盜頭領,剩下的除了四散逃命時被抓回來的,就是被嚇破了膽,跪地求饒投降的。
是的,就算野蠻凶狠,似乎全身都充滿了熱血,在荒族人中一向自視為繼承了最多先祖榮耀的荒盜,同樣也有人怕死。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審訊。
人族強大無比的軍隊在季候、歸未遲等將領的帶領下,直接開拔進入了白馬部落的地盤,緊挨著白馬部落營地駐紮下來。
兵鋒劍甲,如山雨欲來一般,沉重地壓在白馬部落所有荒人的心上。
整個白馬部落幾乎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
那些荒盜的俘虜很快被提上來審訊拷問,在種種毫不容情的酷烈刑罰下,關於這次事情的真相被一點一點地扒開,展露在大家的麵前。
事情其實也不算特別複雜,果然是有內鬼奸細通風報信,至於內鬼是誰,人族士兵們直接衝進了白馬部落的營地帳篷,從裏麵揪出了五六個人,其中有一個居然還是白馬部落首領們中的一員,而且地位很高,大概是在排位第三左右的大頭目。
白馬部落的首領和副首領又驚又怒,氣得差點吐血,在人族軍營中指著這個內鬼破口大罵,同時質問他為何這麼幹,得到的答案就是這麼多錢財寶物都被你們兩個老鬼享受了,我才分了一點點,心不甘情不願,我也要做老大,我也要更多更好的錢財。
說完這些話以後,這位排行老三的荒人內鬼首領轉頭就對另一邊的季候、歸未遲等人族將領跪下了,然後痛哭流涕,痛陳心意,說我比這兩個沒用的老頭更有用,從頭到尾,我也不敢傷及任何人族和諸位大人的利益。隻要諸位大人肯扶我上位,我保證死心塌地跟著人族混,大人們說什麼我就做什麼,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就算是最重要的戰馬,我也可以做主直接降價一半賣給聖城!
隻要殺了這兩個老頭,讓我做白馬部落之主!
這一番話說出來,滿座皆驚,寂靜無聲,人族這邊皆是麵麵相覷;而白馬部落那裏的人暴跳如雷,同時心中震恐,早已多年不執刀兵享受生活的兩位大首領,竟是不約而同地跳了起來,拔出利刃,吼叫著衝向那人揮刀砍下,恨不得將此人碎屍萬段。
隻是就在這個時候,從旁邊傳來了一個有些冷峻的聲音,來自季候:“攔下了!”
“當當當……”
幾聲清脆聲音,數個人族兵士擋在了那個麵無人色的內鬼之前,攔住了那兩個看起來怒不可遏的白馬部落首領,與此同時,在一旁的其他白馬部落荒人同時站了起來。
氣氛瞬間像是要凝固一樣,僵冷無比。
大首領是個身軀肥胖的老頭,看起來此刻麵色慘白、氣急敗壞,隔著那些兵士對季候那邊喊道:“季長老,你這是什麼意思?”
季候緩緩站起,隨即在他身後的一大群人族將領甲兵嘩啦啦響的同時站了起來,一股攝人心魄的銳利氣勢,似乎瞬間籠罩過來,讓幾個白馬部落的首領身子顫抖了一下,連著向後退了幾步。
季候走上前來,看了一眼麵色有些灰敗的大首領,那大首領似乎心中畏懼,轉開視線竟是不敢與他對視。
季候淡淡一笑,眼中有一抹嘲諷之意,隨即說道:“這事沒有這麼簡單,此人也還需仔細審問,不能這麼早就殺死。”說罷,他回頭道:“押下去,稍後帶回聖城,再仔細審訊。”
幾個士兵走上來拖住那內鬼就走,那人卻是長鬆了一口氣,似乎為自己暫時保住了性命而高興,同時在離開這裏的時候,兀自惡狠狠地瞪了剩下的那些白馬部落首領一眼,那眼中恨意真是無窮無盡,相比之下,反而對人族,他似乎並無太大惡意。
剩下的白馬部落的荒人們如坐針氈,看起來坐立不安,過了片刻後,眼看季候等人就準備離開這裏了,白馬部落的大首領忽然跑了過來,大聲道:“季長老,季長老,我有話想跟你說。”
季候停下腳步,麵色平靜,不顯喜怒,道:“請說。”
大首領一咬牙,好像是剛剛從自己身上挖了一大塊肉般痛苦不堪,忽地伏地喊道:“我等也對聖城中心耿耿,絕無背叛之意,為表忠誠之心,我們願意將賣給聖城的馬匹價格,減價一半!”
人族眾將都笑了起來,季候也是露出一絲微笑,俯身將這老荒人扶了起來,麵上露出親切笑容,手撫其肩,溫和笑道:“大首領忠心慷慨,實在令我等敬佩,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以後誰敢反對閣下,那便是與季氏和我們聖城人族為敵,我絕不容他!”
大首領連連點頭,淚眼婆娑,老淚縱橫,看起來是嚇得狠了。
季候又親切安慰了他一陣,這才將白馬部落的其他人勸走,帶那些人離開這裏,帳篷中頓時爆發出一陣狂笑聲,眾人搖頭嗤笑,笑容暢快。
哪怕是久經人世的季候與歸未遲,此刻也是相對莞爾。
而在旁邊的角落裏,目睹了這一切的殷河也是感慨地搖了搖頭,又像是若有所思,沉默不語。而在人群中的季候則是漫不經心向他這邊掃過了一眼,將他的神情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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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3:06 AM
第五十章 亂起(下)
事情基本搞清楚了,那麼再接下來的就到了最殘酷也最無情的懲罰階段。大部分的荒盜在戰場上被直接殺死了,剩下的荒盜也不好過,為了表示懲戒,同時實際上是在更加憤怒的白馬部落的要求下,他們對這些荒盜的恨意比人族還要來得更深,這些殘存的荒盜幾乎都被處死了。
為了宣泄白馬部落首領們的恨意,這些荒盜被砍去了四肢,斬首示眾,他們的頭顱被插在木棍上,插滿了白馬部落地盤的外圍荒原上,其中的幾個荒盜首領,還受到了特別對待,遭受了更加嚴酷的折磨。
動手的人都是白馬部落的荒人,有的時候看起來,會覺得荒族人殺起自己人來,似乎比對抗外族都更加起勁,更加殘忍。
從那往後的幾個月裏,血腥氣縈繞在西三神河邊終日不散,食腐的禿鷲黑鴉整日盤旋在草原上空,享受著人肉大餐,就好像死神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始終徘徊不去。
人族大軍在諸事底定後,也開拔離開了這裏返回聖城,殷河也跟隨在其中。
隨著時間過去,殷河的身體也一天天逐漸好了起來,並且在回到聖城後,他被調離了巡邏隊,在黑龜老衛長身邊當了一名親衛。
大約是在回到聖城的十天後,季候長老又一次來到了玄武衛軍營裏,隻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大張旗鼓,而是輕衣簡從地從側門悄悄走了進來,然後在過來接應他的人帶領下,走到了老衛長歸未遲的營帳。
這過來接他的人,正是殷河。
路上一行人都是沉默不語,隻是在遠遠看到那大帳的時候,季候忽然將殷河叫到身邊,然後問了他一句,道:“那件事你知道了嗎?”
他並沒有說是什麼事,隻是這樣無頭無腦地問了一下,但殷河卻並沒有露出意外驚訝之色,似乎心中早已有數,隻是在他臉上的神情還是露出了幾分複雜難明的神色,過了片刻後,隻聽殷河低聲說道:“知道了。”
“嗯。”季候腳步並未停下,繼續向那大帳走去,同時道:“你聽到這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殷河默然片刻,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覺得這世上真是沒什麼天理可講的。”
季候“哼”了一聲,道:“天理自然還是有的,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隻不過總有些人要逆天而行罷了。”說著頓了一下,忽然抬眼向殷河看了一眼,道:“待會你來做那事吧。”
殷河腳步滯了一下,道:“為何要我做?”
季候淡淡地道:“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做好,怎麼,有問題麼?”說著,他轉頭凝視著殷河,目光平靜卻深邃。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我來吧。”
“好!”季候笑了笑,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
一行人走入大帳之中,卻見這裏早已站著數人,上首是黑龜歸未遲,下邊是玄武衛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衛長鐵紅楓,周圍還站著三四個親衛。
這時,他們兩人此刻正站在一處沙盤邊,對著沙盤裏的山勢地理指指點點,似乎正在推算著什麼。
聽到腳步聲,兩人都是轉頭看來,見是季候便衣而來,鐵紅楓臉色頓時一變,而歸未遲卻似乎早已料到如此,微微一笑後,便迎了過來,將季候等人請到座位上,笑道:“季長老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啊?”
旁邊鐵紅楓也是走了過來,麵上帶著幾分疑惑,但還是陪笑著在一旁坐了下來。
季候則是笑道:“大家不必多禮,我過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前些日子審訊當日抓到的幾個荒盜俘虜,哦,還有那個白馬部落的老三,記得麼?”
歸未遲與鐵紅楓都是點點頭。
歸未遲笑道:“這才過去多久,我們自然記得,怎麼了?”
“嗯。”季候歎了口氣,道,“本來這事不太想跟你們說的,在押回那荒人後,我們本想再仔細審問,從他身上挖出更多東西,誰知才回來一兩天的時候,突然就有人潛入大牢,將那人毒殺了。”
“什麼!”歸未遲與鐵紅楓同時臉上變色,“唰”的一聲站了起來,麵上都是驚怒之色,“什麼人如此大膽?”
季候擺擺手,對他們說道:“這事自然是有蹊蹺,不用說,自然是此人也許還知道什麼秘密,隻是有人不想讓他說出來罷了。”
歸未遲緊皺眉頭,道:“能找到是誰幹的麼?”
季候搖搖頭,歎了口氣,麵上帶了幾分遺憾之色,卻是轉頭看向鐵紅楓,冷然指著他道:“是你!”
滿座皆驚,鐵紅楓大驚失色,向後退了一步,喊道:“季長老,你說什麼,我、我不是……”
歸未遲也是一臉震驚之色,但隨即當機立斷,喝道:“來人,先將此獠拿下了!”
話音方落,旁邊他的親衛已經撲了上去,與鐵紅楓以及他的親衛戰在一起。
鐵紅楓當然不肯束手就擒,憤然拔刀,一邊抵抗一邊大喊道:“我不是,我不是……”
歸未遲喝道:“不管怎樣,季長老在此,你先丟下兵刃再說……”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突然啞了,身子也搖晃了幾下。片刻後,他低頭看了一眼,隻見自己的胸膛處露出了一截鋒利刀刃,從背後穿胸而出。
大帳中的那些激烈打鬥聲,突然間似乎都遠去了,消失了,停頓了,他隻看到了那一截帶血的刀刃。這個蒼老的老人有些艱難地回頭看去,隻見殷河正貼在他的背後,手握刀柄,麵色漠然地看著他。
然後,他“唰”的一聲,拔出了刀,鮮血泉噴而出。
歸未遲踉蹌幾步,顫巍巍勉強支撐住身子,手捂胸口,看著殷河,澀聲道:“我這般看重你,提攜你,這是為什麼?”
殷河看著這個身著黑衣的老人,看著鮮血從他胸口流出,將他的衣襟染成了暗紅色,不知為何,臉上似乎也露出了幾分複雜神色,片刻後,他平靜地道:“你不該害死我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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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2 AM
第五十一章 變故(上)
季候將那個白馬部落的內鬼老三保下來並帶回聖城審訊,自然是有其深遠意義的,能不能挖出更多的秘密且不說,光是此人活著,其實就有很大的價值。
因為隻要掌握住了這個人,季候就有可能隨時在白馬部落中改朝換代,以他來取代其他首領,而這也是當日白馬部落的那些首領們臣服的原因之一,甚至不惜讓出一半的戰馬買賣利益。
這就像是一把刀,懸在那些荒人部落頭上的刀。
如此重要的人質俘虜,當然是要嚴加看守的,但在回城後僅僅一兩天後,這個內鬼老三就遭到了暗殺,用的是一種極罕見也十分劇烈的毒。
本來這個人是必死無疑的,但幸運的是危急關頭季候找到了天神教的大祭司,而他居然有辦法解開這種毒素,將這個一條腿已經在鬼門關的人又拉了回來。
隨後展開的追查中,漸漸摸索到了玄武衛的一名親衛身上,而那個在昏迷了多日的老三內鬼醒來後,也吐露了一個以前沒說的秘密: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同時也是為了爭奪部落首領的寶座,他曾經與聖城人族這裏的一個大人物有過秘密交易,將一隊人馬的下落透露給荒盜,希望荒盜殺害人族士兵後,能讓白馬部落與人族發生糾紛爭鬥,而自己卻能趁機掌權。
這個事情的後續就是後來殷洋帶兵被荒盜伏擊幾乎全軍覆沒的事。而根據這位內鬼老三的指認和回憶,此事的線索又指向了四象軍玄武衛中的一位親衛。到了最後,終於是所有線索都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黑龜歸未遲。
證據確鑿,鐵證如山,已經不需要什麼更多的東西了,包括以前一直讓人疑惑的地方,現在似乎也都已經有了答案。
大帳中的其他人都驚呆了,隨即一隊人馬衝了進來,將歸未遲的親衛全部羈押,除了殷河一人。他臉色複雜地站在歸未遲的身前,輕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將我大哥當作兒子一般看待的,這到底是為什麼?”
看起來有些疲倦的歸未遲苦笑了一下,似乎也在慢慢放棄抵抗,向地上坐去,同時說道:“你大哥很好,我以前真的很喜歡他。可是他野心太大了,才幹又太好,才幾年工夫,就成了玄武衛中所有人欽佩的頭領,甚至已經有人在旁敲側擊地讓我下台,將這位子讓給他了。”
他轉過頭看著季候,澀聲道:“是吧,季長老?”
季候點了點頭,道:“沒錯,我是說過你不如退下來,將玄武衛讓給年輕人去做事,但那也是為你好。你年紀這麼大,不如趁早回家享福才是真的。”
歸未遲搖了搖頭,喃喃地道:“我不老,我還能幹,這玄武衛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為什麼要讓我給年輕人讓路!”
事已至此,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歸未遲身邊的親衛除了殷河外幾乎全部被抓,而他本人也被抬了出去,圈禁起來。
在離開的時候,季候在他擔架邊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拍了拍這個老頭的肩膀,低聲道:“知道為什麼我一定要搞掉你嗎?”
歸未遲澀聲道:“季長老,我對你忠心耿耿幾十年……”
季候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之所以對你下手,是因為你不僅賴在這個位置上不肯走,還妄圖在暗地裏算計我,等著兩年之後換屆之際,想謀算我這個長老之位,對麼?”
歸未遲不說話了,他滿眼震驚之色地看著季候,季候冷冷一笑,擺了擺手,讓人將他抬走了。
※※※
這件出人意料的事情震動了整個玄武衛乃至四象軍,但是在異常強勢的季候壓製下,確切地說,他甚至已經跟其他兩位大長老都溝通過了,等於是整個長老會壓了下來。
開玩笑,長老是何等權位,大家坐上來自然是想坐久一點了,誰都想算計這位置?這種膽大包天的家夥不打壓下去,大家怎麼睡得著覺!
玄武衛中從上到下被清洗了一遍,不少黑龜當年的親信都被抓了起來,然後換上了新人。
至於最重要的衛長一職,則是由從頭到尾一臉懵逼的鐵紅楓坐了上去,而他也在第一時間對季候長老表示了絕對忠誠。
據說在那間高樓書房中,在說話說到急切激動處,這位鐵副衛長甚至舉刀切膚濺血當堂,指天發誓,死心塌地絕無二心。
隨後,鐵副衛長就變成了鐵衛長,登上了人生新的高峰。
至於殷河,在這一片驚濤駭浪中沉默地退了出來,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玄武衛的係統。
那一天在玄武衛大帳中他的作為,不知道是季候下令保密還是其他人故意隱瞞,一點風聲都沒有泄露出來,而他看起來也就像是在玄武衛中短暫地呆了一陣,從街管到巡邏隊再到老衛長的親衛,然後退役,有些莫名其妙,又有點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
聖城大金字塔附近有一座大殿,裏麵供奉著一座高大的英烈碑,上麵篆刻著許多為人族為聖城立下過功業的名字,以供人族子孫世代祭祀紀念。
這一天,殷河與季紅蓮一起來到了這英烈殿裏,他們手中帶著貢品和香燭,在雄偉的英烈碑上一個角落中,找到了那塊刻著“殷洋”二字的磚塊。
燭火燃燒起來,青煙嫋嫋升起,季紅蓮眼眶微紅,雙手合什,閉著眼睛對著那名字嘴唇微動,好像在祈禱著什麼;而殷河則是默默地看著那兩個字,似乎有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了一聲歎息。
從大殿中出來,季紅蓮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看了殷河一眼後道:“你現在從玄武衛中都退出來了,以後可有什麼打算嗎?”
殷河搖了搖頭,道:“暫時還沒有,不過此番能夠查清真相,幫大哥報了這個仇,足夠了。”
季紅蓮有些擔心地問道:“你現在沒了軍職,回家之後萬一又被那狐媚女人欺負怎麼辦?”
殷河笑了笑,道:“沒事的,你放心吧。”
季紅蓮“哦”了一聲,道:“對了,今天我出門前,碰到我爹,他聽說我是要和你過來祭奠殷大哥後,便讓我轉告你,有空了去見他一麵,他有些話要跟你說。”
殷河微怔,道:“季長老有說是什麼事嗎?”
季紅蓮搖搖頭,道:“這倒沒說,就隻是喊你過去一趟。”不過說著說著,她自己倒是有些期望地道:“或許你被我爹看上了,想重用你了呢,要不,今天就過去吧?”
殷河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了想後道:“也行,反正現在左右無事,就過去吧。”
季紅蓮一拍手掌,笑嘻嘻的似乎格外高興。兩人一路行去,走過街頭,來到了大金字塔邊那一片世家貴族的聚居地,很快到了季氏大宅前。
也許是湊巧,季候長老的心腹文雲居然就正好站在大門口上,看到殷河與季紅蓮兩人走了過來,他也是露出笑容,微笑著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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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2 AM
第五十二章 變故(下)
兩邊見禮後,文雲便笑著問殷河來此有何貴幹,季紅蓮怕殷河尷尬,便搶著說是我請他來的,我爹說了要見他。文雲聞言頷首點頭,笑著道這倒是真的,我也曾聽長老說過此事,要不然幹脆我帶你上去吧,長老他現在正好在高樓書房中。
殷河答應下來,對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子,他從來都不敢小看也不願得罪,不過在臨走的時候,季紅蓮卻是過來將他拉到一旁,然後小聲地對他說道:“殷河啊,如果待會我爹想幫你,或者啟用你的話,你別耍性子,一定要答應下來啊。我以後可能沒什麼太多機會過來見你了,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了。”
殷河怔了一下,道:“你這是怎麼了?是要出遠門,還是要去哪兒嗎?”
季紅蓮搖搖頭,道:“這倒不是,你知道我師父是大祭司吧,最近神教中事情突然多了起來,師父他老人家身體又不是特別好,所以以後可能會有很多事逐漸交接到我手上,比如祭祀天神、主持儀式這些比較重大的事情,我都需要很多時間去準備完成,所以以後大概會很忙吧。”
殷河肅然起敬,道:“這都是大事啊,而且按你這般說法,也許大祭司很可能是想將神教衣缽傳給你的,將來你就是下一任大祭司了嗎?”
“喂,別亂說!”季紅蓮瞪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更多分辯什麼,隻是歎了口氣,道,“其實我心裏對做大祭司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向往吧,不過師父他老人家對我師恩深重,我爹呢,他也對我寄望甚深。而且聽他們說,天神在我小的時候也有過征兆,覺得我有資格去侍奉神明,所以才會看上我的吧。”
殷河本來是十分替季紅蓮高興的,要知道,大祭司一職在聖城中崇高無比,象征著距離神明最近的人,是整座聖城的精神領袖。甚至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大祭司比權勢滔天的長老會都更強大一些。
不過在看到季紅蓮的態度之後,殷河很快就想到了另一方麵的事,頓時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侍奉神明自然是需要全心全意,要做大祭司,便要終生禁欲,更不用說嫁娶之類的事了,這一生就要全部奉獻給神明,而且如果沒有重大事情發生的話,大祭司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走出大金字塔上方的神廟。
換句話說,那也許會是一個外表光鮮無比,地位崇高為萬民敬仰崇拜的終生囚徒。
想到這裏,殷河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眼前的季紅蓮甚至還不到二十歲,正是如鮮花怒放般的青春歲月,如此美麗的少女,難道就要進入那冰冷的大殿終生在青燈古佛前枯坐,就這樣度過一生?
殷河有些茫然,不知該如何去勸慰她。在所有聖城子民的心中,大祭司是無上光榮的一個職位,但是對於一個花季少女來說,卻又帶著另一番嚴酷氣息。
到了最後,他也隻能澀聲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話,或許可以問問你爹,說不定他……”
季紅蓮道:“他是很想讓我去的。他說我天分極高,又有神靈眷顧,不去太可惜了。”
殷河默然無語。
季紅蓮凝視著他,半晌後輕聲問道:“殷河,我問你,你想不想我去呢?”
“我?”殷河欲言又止,臉色複雜,似乎有什麼話剛剛差點脫口而出,但最後還是苦笑道,“大祭司是何等崇高地位,像我這樣的人甚至都沒有機會去拜見。你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不知道,嗯,不過,我覺得,呃,也許不應該放棄吧。”
季紅蓮微微低頭,眼神中似有一絲黯然掠過,不過很快地,她又重新露出笑容,對他點了點頭,微笑道:“好的,我知道啦。不過我師父道行高深,一定會長命百歲,所以這件事也不可能這麼快的,哈哈。行了,你先去見我爹吧。”
“嗯,好的。”殷河答應一聲,對她點點頭,走回到文雲身邊,兩人便向高樓書房那邊走去了。
一路上,文雲並沒有說話,隻是似乎不經意地看了身後仍然站在原地沒有走開的少女身影一眼,又瞄了一眼走在身邊的殷河,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但終究也還是沒說什麼。
他抬起頭,那座高樓巍巍聳立,一個人影站在窗口,他的千秋功業麵前,什麼都不能擋路。
※※※
敲門聲砰砰作響,裏麵傳來“進來”的聲音,文雲推門而入,帶著殷河走了進去。
名震聖城的季候長老最近看過去身上氣勢更盛了幾分,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柄即將離匣而出的利劍般,隱隱有幾分撲麵的銳氣湧來,讓人下意識地要避其鋒銳,不然就會有種刺痛受傷的感覺。
不過,殷河與文雲行禮過後,站在窗邊正負手遠眺的季候長老轉過身來,展露笑容對他們打了一個招呼後,那和藹笑容頓時讓他身上的氣勢溫和了下來,沒有了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反而看起來更像是禮賢下士的王者。
他招呼著殷河坐下,然後自己也回到書桌後的座位上,笑著問道:“最近過得怎麼樣?前些日子你不聲不響的自己就從玄武衛中退了出來,我本來還想讓人挽留你一下的,結果後來聽說是你自己態度堅決地要退走,我想了想,就不要做這個惡人了。”
殷河微微垂首,道:“確實是如此,前一陣子發生了許多事,我也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在玄武衛中呆著了,所以就擅做決定退出軍職,若是有什麼不妥之處,請季長老責罰。”
“哎,哪裏哪裏,好好的說什麼責罰。”季候笑著道,“你立下了不少功勞,無論是在內環之地,還是回來以後,所作所為,可圈可點,我是很喜歡也很看重的。”
殷河心中微微一動,但臉上並無異色,站起來抱拳道:“多謝長老。”
“嗯,嗯,坐下說話。”季候含笑著說道,“今天叫你過來,其實也是有一件大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你人才難得,過去這段日子又證明了是忠心之人,再加上這件事和你也有幾分關係,所以想問問你,能不能過來幫我?”
殷河怔了一下,道:“請問季長老,是什麼大事?”
季候不答反問,道:“你是從內環之地中回來的,之前在那邊做了幾年?”
殷河道:“三年。”
季候點了點頭,道:“那想來你對內環之地裏的情況,基本是十分熟悉了?”
殷河猶豫了一下,隨即還是點頭道:“不敢欺瞞長老,在目前所探明的道路範圍,從第一青玉所一直到十四青玉所這裏,我可以說基本都有把握的。不過再往裏走的話,內環之地中多有詭異事物,我也不敢對長老你做出什麼保證。”
季候“嗯”了一聲,道:“確實如此,前些日子你遇到的黑魔螳就是一個意外吧,死了很多人。”
殷河麵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道:“是啊。”
季候看他神色,沉吟片刻後,道:“現在我這裏有一件秘密大事,需要一個主持之人,想來想去後,我覺得你或許才是最合適的。”
殷河吃了一驚,道:“什麼事?”
季候緩緩站了起來,手扶桌麵,身子前傾,看著殷河緩緩說道:“我要將一千個荒人帶進內環之地,然後讓這些身子強健之人,為我們人族去修建通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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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3 AM
第五十三章 籠絡(上)
“讓荒人進內環之地為我們修路?”殷河吃了一驚,道,“這不太可能吧,大荒原上所有荒族部落都對那座神山敬畏無比,沒有任何一個荒人願意靠近內環之地那邊。”
季候淡淡地道:“這由不得他們。”
殷河愕然,這個時候文雲恰到好處地走了過來,道:“事情是這樣的:荒人畏懼神山不肯靠近那邊,這是大荒原上的常識我們也是知道的,但前些日子大祭司將長老會的三位長老召集商談,嚴詞訓斥了我們在內環之地中修路進度太慢……”
殷河站了起來,皺眉道:“這樣說有些不妥啊,我是從內環之地那裏出來的,在裏麵呆了三年,深知在那其中修路的艱苦,無所不在的神山怪力可以侵蝕肉身就不說了,那邊還有種種聞所未聞、防不勝防的凶險,無論是樹木、野獸、地裂等等都有可能致人死命,甚至在完全預料不到的情況下還會出現從未見過的巨大魔獸屠殺我們。在如此情況下,修建速度如何快得起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提高了不少,看起來確實是有些氣憤了。
季候走過來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將他按回了座位上,歎了口氣後道:“莫要生氣,聽文雲把話說完。”
文雲點點頭,又繼續說道:“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懂,但或許大祭司久居神廟之中,知道的不多,不過他老人家地位崇高,又一心侍奉神明。對了,這次最重要的就是,大祭司對三位長老明言了,加快通天之路修建的指示正是神明對他降下了神諭旨意。”
“神諭?”殷河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在偌大的聖城中,雖然長老會權勢極大,但所有人族共同信仰的源頭,當然還是在神廟中的神明。大祭司如此說了,確實幾位長老也無計可施,隻能依言行事。
文雲似乎對此也有幾分無奈,點點頭道:“是啊,就是神諭,所以你知道季長老的難處了吧,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大祭司說了既然我們人族修建通天之路有種種難處,那就讓荒人來修路,他們身子強健,而且、而且……”
他看了季候一眼,口中似乎有些遲疑,季候擺擺手,道:“既然要托付大事,對殷河就沒什麼好隱瞞的。”
殷河心中一跳,看著文雲,隻見他猶豫片刻後,道:“雖然沒有明言,但當日那場商談中,大祭司的意思其實很清楚明了,荒人的命是不值錢的,不用顧惜,不要有任何顧忌,一切以修路為重,就算犧牲他們……也不要緊。”
殷河臉色為之一變,轉頭看向季候。
季候搖了搖頭,歎息一聲,背負雙手走回書桌旁,道:“我當日在神廟中,看大祭司的意思,應該是這一批荒人就算死光了,他也要我們再去抓來其他的荒人,甚至數量更多的,不停地填補進去,一直到修好這條路。”
殷河沉默無語,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季候看著他,道:“你覺得此事如何?”
殷河遲疑了一下,抬頭看了這位季長老一眼,緩緩地道:“這事真要去做的話,死的人會很多。”
季候點了點頭,但並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殷河,似乎還在等待著他後麵的話。
殷河咬了咬牙,又道:“我知道內環之地裏麵的凶險,若是不顧一切強行加速的話,這一千人就算全死了都不夠,說不定還要更多數倍的人命去填。”
季候的臉色仍然沒有什麼變化,甚至看起來還冷漠了幾分,道:“然後呢?有沒有可能修成?”
殷河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後慢慢低下頭來,過了一會後說道:“隻要不出現完全無法力敵的恐怖魔獸,應該是可以修成的。”
“好。”季候點了點頭,坐回了椅子上。
※※※
“這麼多荒人,這麼多條人命,如果真的都填到這條路上去,太傷天和了,就算是聖城裏我們人族大眾知道了,隻怕也會一片嘩然。”殷河看著季候說道。
“對。”季候道,“所以我們別讓他們知道了。”
殷河苦笑了一下,道:“您一定是要做的嗎?”
季候一直平靜淡定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煩躁,用手一拍桌子,略帶憤怒地道:“我當然不想幹,這種破事誰會願意做?可是我有什麼辦法,這是神諭,這是神明通過大祭司下的旨意,你覺得我能夠違抗神明的意誌嗎?”
殷河無言以對。
季候深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隨後看向殷河,道:“怎樣?你現在也知道了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可願意幫我做這事?”
殷河默然片刻,搖搖頭剛要說話,卻忽然被季候搖手攔住,道:“這件事很難,也很危險,我當然也不會讓你白幹。隻要你肯幫我,我便答應全力助你奪回殷家,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父親殷明陽現在已經完全放棄了你,要將家業傳給你那個異母弟弟?”
殷河怔住了,一時沒有說話。
季候又道:“你也是打小在我們世家圈子裏長大的,這種情況我相信你也看過不少。若是自己當不上家主,掌管家業的人,家主是自己嫡親兄弟的還好,若是旁支別係的,你會有多倒黴就不用我說了吧?”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目光銳利,似乎可以穿透人心,道:“說得不客氣一點,就算你自己想清高一些,不在乎這些家業,但以後如果你有後代子孫呢?他們本可以過人上人的日子,莫非你是要他們也像你之前一樣去街道上風吹日曬地當個街管,還是為了前途冒著生命危險加入軍伍中去廝殺巡邏?”
殷河臉色變了變,雙手緩緩握緊,過了一會後,他忽然開口問道:“季長老,你為什麼要選我?”
季候點點頭,伸出兩個手指,道:“第一,這段日子以來你做的很好,行事果斷,沉穩堅忍,是塊好材料,我覺得你是可造之材;第二,你最後站在了我這邊,我相信你。這麼大的事,我一定要交給自己信得過的人去做,但我身邊能用之人裏麵,除了你以外,沒人去過內環之地。”
殷河苦笑了一下,道:“應該是所有的世家子弟大概都不會願意去那種地方吧。”
季候淡淡地道:“除了這兩個理由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是紅蓮相信你。”
殷河一怔,隻聽季候說道:“我膝下眾兒女中,如今看來也隻有紅蓮天資出眾,將來可成大器。但現在看來,她深受大祭司看重,隻怕日後是要接掌大祭司之位的。到了那時,她應該會需要一些在俗世中為她做事的幫手,這樣的人也必須能得到她的信任方可。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殷河之前便聽季紅蓮說過進入神廟以後可能很少有時間出來了,此刻聽季候如此一說,頓時隱隱有幾分明白了過來,心頭莫名痛了一下,有幾分惘然,隨後搖頭道:“多謝長老抬愛,可是我……我覺得自己能力有限,如果紅蓮她真的成為大祭司的話,我實在是沒什麼辦法能幫上她的啊。”
季候“哼”了一聲,麵上露出幾分毅然之色,道:“我其他兒女皆不成器,若你當真能做出一番功業來,那麼我就算全力扶助你,讓你日後坐到我這個位置來,又有何難?”
殷河身子大震,站了起來,看著季候驚道:“季長老……”
季候神色肅然,目光凝重,並無玩笑之意,就那樣深深凝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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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3 AM
第五十四章 籠絡(下)
陽光從窗口照了進來,落在地上,倒映出窗口的那個人影。文雲推門走了進來,輕輕走到季候的身後,道:“家主,殷河他走了。”
季候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文雲猶豫了一下,道:“剛才一直到出門的時候,他也沒有答應我這件事。”
季候淡淡地道:“此事凶險艱難,名聲又極不好,殷河他又不是窮途末路的搏命之人,有所猶豫也是在所難免的。”
文雲歎了口氣,道:“可是您已經把條件說得那麼好了,他居然還沒動心。”
季候搖搖頭,道:“他如果沒動心的話,剛才就直接回絕我了,最後說了一句回去仔細考慮一下,分明就是動了心,隻是眼下大概還過不去心裏那一關而已。”
文雲想了想,忽然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也對,雖然平日裏我對那些荒人也不怎麼看得起,但如果要我真的去做,也許要斷送四五千條性命……這種事情,隻怕我也是很難做得出來啊。”
季候負手看著門外遠處,半晌後忽然道:“他會回來找我的。”
文雲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位家主竟對殷河有如此強大的信心,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道:“家主,萬一那年輕人做到你說的那些事,莫非你就真的要幫他上位,在未來接掌你的長老之位嗎?”
季候麵色不變,淡淡地道:“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呢?先等他做到再說吧。”
文雲看了一眼季候那沉默如冰的臉色,心中忽然一寒。
這個時候,腳步聲突然響起,兩人轉頭看去,隻見嬌俏的季紅蓮走了進來,對季候道:“爹,你找我?”
季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對著季紅蓮招了招手,示意她走過來,同時口中道:“是啊,來,過來吧。”說著,他同時對文雲使了個眼色。
文雲會意,向季候行了一禮後向外走去,離開的時候還順手帶上了書房的房門。
季紅蓮走到季候的身邊,道:“爹,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季候伸手摸了摸這個女兒的頭發,臉上露出幾分慈愛之色,道:“你前頭不是跟我說了,這次再去神廟後,很可能以後就不能再像現在這般頻繁出來見麵了嗎?咱們父女二人平時見麵就不多,以後像這樣的機會就更少了,我心裏有些難受,就想跟你多說說話啊。”
說到最後,這個手握大權的男子似乎也有些動情,麵上露出幾分黯然之色,還歎息了一聲。
季紅蓮麵上也有了難過之色,眼眶微紅,但還是強忍下來,輕輕拉住季候的手臂,柔聲道:“爹,你別擔心,以後一有機會,我就會出來看你的。”
季候有些欣慰地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季紅蓮白皙的手背,隨後拉著她走到一旁桌邊坐下,問道:“對了,我一直沒仔細問你,為何這次回去神廟,你會覺得以後可能出來的機會不多了?”
季紅蓮看起來猶豫了一下,道:“我在巫術上的修煉還算不錯,師父他老人家是想讓我多侍奉神明,對各種儀式更熟悉一些,也算是為日後接掌大祭司做準備吧。”
季候目光微閃,道:“但是我記得上次看到大祭司時,他似乎身體還算康健啊,如此施展巫法和神明溝通的事,應該還是由他來做,你還年輕,不必如此辛苦吧。”
季紅蓮秀氣的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季候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沉吟片刻後,道:“大祭司對你十分看重,這一點為父真是萬分感激,早就想要回報他一二,可惜大祭司深居神廟之中,輕易不能見麵,也是有心無力啊。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就告訴我,為父一定會為你做好的。”
季紅蓮答應了一聲,看起來還是有些遲疑,季候便輕聲道:“怎麼了,看你心神不定的樣子,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跟我說說。”
季紅蓮眉頭緊鎖,麵上似有一絲憂慮,過了一會後才道:“爹,我覺得師父他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太好,或許是得了重病了。”
季候悚然一驚,藏在袖子中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但麵上在最初的驚訝過後迅速又恢複了平靜,反而還安慰季紅蓮道:“怎麼會,大祭司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他巫法精深,又有神明庇護,應該會長命百歲的,也不該會得什麼重病吧?”
季紅蓮搖搖頭,往左右看了一眼,見這書房中始終隻有父親和自己兩人,便壓低了聲音道:“按理說是這樣的,平日裏師父他就算得了什麼小病,也很快就會好起來。但最近這些日子,他……”
季候盯著季紅蓮的眼睛,見她似乎有些猶豫,便追問道:“他怎麼了?”
季紅蓮沉默片刻,道:“師父他最近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獨處,不過在慣例以‘通神術’與神明溝通時,他……他現在常常會叫我過去一起施法。”
季候目光慢慢亮了起來,似乎有一道鋒銳的刀在眼中掠過,如雪般明亮。他輕聲問道:“他有對此跟你說什麼嗎?”
季紅蓮輕輕咬了咬唇,道:“師父說,這也是為了我好,是讓我提早熟悉通神術,多加練習,日後等我真正接掌大祭司之位時,就能與神明順暢輕鬆地溝通了。”
季候皺眉道:“兩個人同時施展通神術沒問題嗎?”
季紅蓮對他解釋道:“神教中有一件聖人先祖傳下來的神器,名字就叫‘神杖’,隻有用通神術將巫力彙聚在神杖上,才能接觸到神明意誌。所以說,隻要有神杖的話,其實多一個人施法並不算什麼,反而會因為增強了靈力而更好與神明聯係。”
季候看著她,忽然間卻是笑了笑,道:“但是過往數十年間,大祭司他都是一個人施展通神術的,對嗎?”
季紅蓮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季候目光閃爍,過了一會後點點頭,對女兒微笑著說道:“好了,這件事其實也不算什麼,大概是大祭司他真的想栽培你呢?如果他真的身上生了重病,隻要他自己不說,那我們也不好做什麼,就隨他去吧。”
頓了一下後,他又說道:“我覺得大祭司他自己應該心裏有數的。”
季紅蓮點點頭,應了一聲,隨後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想走了,隻是在走出兩步後,她忽然又停下腳步,麵上露出幾分掙紮之色。
季候走了過去,輕聲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事,給爹說說,我自然會幫你。”
季紅蓮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開口道:“爹,我施展通神術好幾次了,但是……從來沒有感應到神靈的意誌。”
季候一怔,臉色微變,道:“一次都沒有?”
季紅蓮苦笑了一下,搖頭道:“一次都沒有,我是不是很笨,還是我根本就不適合修煉通神術啊?要不……要不就是神明不喜歡我。”
季候目光急速閃爍了幾下,忽然間身子猛地震動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大變。
但很快的,他又迅速鎮定下來,對季紅蓮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柔聲道:“傻女兒,你想太多了。如果你真的一無是處、沒用的話,你覺得大祭司還會真的一直栽培你,並讓你做他的繼承人麼?”
季紅蓮臉色變幻,道:“是這樣嗎?”
季候笑道:“肯定是啊。你啊,就是想太多,怎麼不想想你今年才幾歲,修煉通神術才多久,有些失誤也是太正常不過,大祭司都沒怪你,你自己有什麼好怕的?沒事沒事,多修煉幾次,自然就好了。”
“哦。”被和藹可靠的父親這麼勸慰了一下,季紅蓮明顯心安了不少,當下笑著對季候行了一禮,便向門口走去。
不過,在她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季候好像是有意無意地向她問了一句,道:“紅蓮,上次大祭司召我們長老會三人商談修建通天之路的時候,在那之前,你已經聽從他的命令,和大祭司一起施展過通神術了嗎?”
“是啊。”季紅蓮點點頭回答道。
季候笑著道:“哦,那可真早啊。好了,你去吧,記得有空就回來看看爹啊。”
季紅蓮笑著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爹!”
看著季紅蓮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季候臉上的笑容逐漸收起,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冷笑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冷峻之色,低聲道:“這是找不到神靈,所以狗急跳牆了嗎?”
“那個所謂的神諭……”
“嘖嘖嘖嘖,大祭司啊大祭司,論起膽子來,想不到你比這聖城中所有的人都大得多啊!連神明你都敢假借名義麼!”
他慢慢地轉過身子,走到那扇窗戶旁邊,向著遙遠的地方眺望而去:“看來那座神山上,確實有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啊。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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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4 AM
第五十五章 遷軍(上)
殷河是在三天後,再次來到了季氏大宅的高樓書房裏。
那一天下著雨,天色陰沉沉的,空中飄著雨絲,陰雲低垂,讓人看起來覺得心裏有些壓抑的感覺。
季候遣開了所有人,專門留了一段時間給這個年輕人。當書房中隻有他和殷河兩個人時,這個聖城中權勢、地位舉足輕重的長老看起來異常的耐心和平靜,對殷河問道:“怎麼樣,那件事想過了嗎?”
殷河肅容,鄭重地道:“想過了,我願意為長老效命。”
季候臉上露出笑容,眼中也有欣慰之色,頷首微笑道:“好,好。”
殷河又道:“隻是關於這件事,我這裏還有幾點需要向您仔細了解一下。”
季候點頭道:“這是自然,你說。”
殷河道:“進入內環之地修路的荒人從何而來,人數究竟有多少?”
季候毫不遲疑地道:“最早一批是一千人,若是後續還需要補充人力,隻要你傳出消息來,我便會幫你補上,上不封頂,不必擔心。”
殷河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遍這“上不封頂”的話,麵上神情又凝重了幾分,隨後又道:“眾所周知,荒人從不進入內環之地範圍,您打算如何讓他們進入內環之地幹活?”
季候道:“強迫趕進去,以性命威脅,由不得他們不做事。”
殷河沉吟片刻,道:“以武力壓製這些荒人當然是必須的,不過在此事上我這幾日也仔細想過,偶得一策,不知長老您可願聽一下?”
季候笑道:“咱們現在也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客套,來,說來聽聽。”
殷河道:“雖不知神山和內環之地中的那股詭異靈力對荒人有什麼影響,但他們長期以來敬畏神山不肯進入內環是事實,若是強逼他們進入,隻怕也有許多麻煩。不如將這些人先蒙麵遮眼,隻說是遷到某個偏僻處做苦工修路,如此一來,或許反彈便減輕許多。”
季候聞言略一思索,便緩緩點頭,道:“好,此法甚好,就按你說的辦。”
殷河點點頭,隨即又道:“之前在內環之地中修路的人傷亡極重,如今再讓他們修路,那速度也是慢得出奇,並無太大效果了。不如將人族全部撤出來,隻留一支精銳衛隊監控壓製荒人幹活,這樣也免得有人幹活時走漏風聲,您覺得呢?”
“把人族的人都撤出來?”季候的眉頭皺了起來,站起身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後道,“這樣會不會反而拖慢了修路速度?”
殷河道:“兩堆人在一起幹活,荒人又是那種火爆性子,就算有我們衛隊打壓,但多半還是會發生衝突。另外我覺得,如果隻用荒人幹活,說不定反而修得更快。”
季候默然片刻,隨即點點頭道:“你是在裏麵做過事的,我相信你,那就這樣定了。還有麼?”
“修路的材料,主要是那種青玉石的數量……”
“這個你放心,”季候直接道,“我會加派人手,再發動荒人部落那邊幫忙,總之,絕不會再短缺了你。”
“好。”這一次殷河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心中斟酌言辭,過了好一會後,他才站起身,走到季候麵前,道:“我想問一下,大祭司令我們加快修路,但是他可曾說過,到底要有多快嗎?”
季候怔了一下,皺眉思索了一會,隨即緩緩搖頭道:“這……好像倒是沒有說清楚,當日在神廟中說起這事時,大祭司言辭嚴厲,神色不快,斥責了我們修路速度太慢,但確實沒跟我們提要修得多快才行。”
他看了一眼殷河,道:“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殷河苦笑了一下,道:“我這不也是心中沒底麼,就怕我到時候盡力做事了,結果還是做不到大祭司的要求的話,那我也就不必去了。”
季候“嗯”了一聲,道:“這確實也是,要不你先等等,稍後我去神廟求見一下大祭司,在這上頭再仔細向他詢問一下。”
殷河卻攔住了他,道:“季長老,且慢。”
季候道:“怎麼?”
殷河看起來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說道:“我是這樣想的,這事您還是暫且先不對大祭司那邊提。隻要之前我們所說的那些事能做到,您再給我三……五百精銳軍士,一千個荒人幹活的話,我覺得修路速度至少能比之前提高一倍。”
他抬眼看向季候,道:“等到時過了一月兩月左右,您再以此稟告大祭司,看看這般速度他是否滿意。”說著,他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他老人家還不滿意的話,那我也沒法做了,您就另請高明吧。”
季候沉吟片刻,點頭道:“可以,不過你這麼做,是不是還有其他緣由?”
殷河點點頭,聲音放低緩了些,道:“如此或許不會對那些荒人奴隸逼迫太過,當然,還會有人死掉,但一千人的隊伍,應該可以撐得更久一些。不然,若是不顧一切強推的話,一個月內這批荒人大概就會死得幹幹淨淨。”
季候怔了一下,隨即深深看了殷河一眼,片刻後他點點頭,道:“這樣很好,雖然我有辦法繼續搞來荒人,但仍然還是麻煩得緊,你那邊能做到這樣是最好的。”
※※※
不知道有多少大事在發生前是無聲無息,絲毫不為人所知的,至少如今在聖城這座龐大的城池中,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就少之又少。哪怕是長老會上另外兩家權勢很大的龍氏與夏侯氏,他們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其實也是敬而遠之。
當季候向那兩位長老提出他們出錢自己幫他們搞來荒人奴隸時,夏侯與龍氏兩家幾乎都沒有太多的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錢財麼,這等豪門世家堆積如山多的是。當然了,季候要的數目也是驚人,很是讓這兩大豪門肉痛了一陣,不過比起來要去抓三百多個荒人回來這種艱難且麻煩透頂的事,那就不算什麼了。
反正從頭到尾,修路這件事都是大祭司在一意孤行、一力推動,內環之地艱險麻煩又是出了名的,季候能將這件事情攬過去,大家都是再高興不過了。
所以,這件大事在聖城高層中意外的暢通,季候也調動自己手頭所有的力量做著各項準備,同時派人催促著白馬部落那邊盡快搞來荒人奴隸,並傳話出去讓荒人去更多更深更危險的神河中挖取青玉石,隻要能拿來就有獎賞等等。
一切都在聖城人們的視線之外,無聲無息中悄然進行著。
大約一個月後,準備事項基本都完成了,而最重要的荒人奴隸,白馬部落也悄悄送了過來,總共一千人,基本都是成年男子,其中很多人身上都有拷打過的傷痕,精、氣、神也算不上太好。
殷河對此當然不太滿意,不過也沒辦法,事實上這樣的情況也是難以避免的。為了掩人耳目,他幹脆就沒讓這些荒人奴隸進入聖城,直接在城外遠處一個軍營中將這些荒人關了起來,將養休息了三四天。
在這中間,他讓手下的軍士在呼斥打罵這些荒人的時候,說了要讓他們去聖城東方,某個凶險但有金礦的地方為人族修路,隻要道路修成,就放他們自由回家雲雲。
五天後,季候派來了大批車馬,殷河指揮精銳的戰士將這些荒人一個個五花大綁、頭戴黑套地趕上馬車,能擠多少人就擠多少人。
刀兵之下,荒人奴隸敢怒不敢言,就這樣都糊裏糊塗地在眼前一片黑暗中坐到了擁擠不堪的馬車上。
馬車動了,然後走了很遠很遠、很久很久的路,而實際上是殷河讓他們直接在軍營外頭繞圈子先走了十幾圈,隨即開始前往內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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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4 AM
第五十六章 遷軍(下)
這樣的大事,季候當然不可能置之不理,在這一天,他帶著心腹文雲也來到了軍營之外,遠遠地眺望這邊,同時不時有傳遞密報的探子從旁邊遞上字條,告訴他此刻軍營裏發生的事情。
當那長長的一隊馬車終於離開軍營,開始向遠方走去的時候,季候與文雲兩人的臉色各異。
過了一會後,季候問文雲道:“文雲,你覺得殷河此人如何?”
文雲點點頭,道:“做事井井有條,思慮周密沉穩,確實是個人才。看來家主慧眼如炬,又有一個得力臂助了啊。”
季候笑了笑,道:“再看看吧,到了內環之地後才是真正的考驗。”
說罷,他便轉身走去。
文雲跟在他的身後,猶豫了一下後又道:“家主,這件事真的不要和紅蓮小姐說嗎?”
季候擺擺手,道:“先不跟她提了,如今她也是肩負重任,輔佐大祭司侍奉神明,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文雲點點頭,感歎道:“是啊,小姐能得到大祭司看重,也是福氣。能跟神明溝通的人,放眼咱們整個聖城整個人族,也隻有大祭司一個人了吧!”
季候並不言語,隻是向前走去,隻是在他嘴角邊,忽然掠過了一絲略帶嘲諷的冷峻笑意。
※※※
一切都早已按殷河與季候的計劃安排好了,包括已經堆放在內環之地中的大量青玉石,也包括已經全部撤走了的人族,留下的隻有空空蕩蕩的土地。
這一行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就這樣進入了內環之地。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殷河也並沒有讓人立刻取掉這些荒人奴隸頭上的黑色布套,同時,他也在仔細地觀察著這些荒人奴隸,想看看這些人的身上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偷偷拉了四個強健的荒人,像今天這樣蒙麵遮眼地偷偷送進內環之地,並且不是隻在邊緣逗留,而是一直帶到了十分深遠的地方,為的就是看看荒人對內環之地中那些無所不在的神山靈力有什麼特別反應。
畢竟千百年來,荒人對神山異常敬畏,始終無人膽敢靠近這裏,除了神話傳說的約束外,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原因。
幸運的是,這四個對外界一無所知的荒人奴隸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情況,除了有一個人有幾分胸悶咳嗽的症狀外,其他三人幾乎都沒有任何異樣。
這個發現讓殷河長出了一口氣。
隻是今天,一千個荒人奴隸同時進入內環之地,與上次試驗帶了四個人還是不太一樣的,這麼多人有強有弱,不知道會不會又冒出一點意外出來。上次那唯一會胸悶咳嗽的荒人奴隸,顯然還是多少受到了這裏詭異力量的影響。
車輪滾滾,馬車不停向前行走,大約是進入二百丈左右的地方後,所有的荒人奴隸都被趕下了馬車,因為這個距離,就是牛馬這種牲畜進入內環之地的極限了。
再往深處走,牛馬基本就撐不住,會很快死去的,這都是過往許多年來,人族用血一般的教訓得來的經驗。
所有的荒人奴隸都不被允許摘下頭套,人族的士兵將他們用長繩子係成一隊隊,然後在黑暗中慢慢地向前走著,繼續往內環之地深處走去。
早前人族在這裏修建的青玉所是五裏一處,所以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五裏之外的第一個青玉所。
殷河一路上仍是仔細地觀察著這些荒人,情況還算好,在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誤入了荒族千年禁令的內環禁地的情況下,這些荒族人的情緒都還算平穩,大概隻是眼睛一直看不見有些焦躁不安,不過在周圍人族士兵的打壓下,他們也不敢發作什麼,就這樣慢慢地走著。
直到大概走了二裏地的時候。
隊伍中的一個荒人奴隸,突然倒在了地上,他用手狠狠地扼住自己的喉嚨,雙腳在地上亂蹬著,口中發出含義不明的嘶喊聲,拚命掙紮起來。
這個意外讓周圍的荒人一陣騷動,但很快更多的人族士兵衝了過來,將那個荒人奴隸單獨拉了出來,同時又打又罵,將剩下的那些荒人奴隸壓製住。
沒過多久,殷河也迅速趕了過來,隻是當他來到那荒人奴隸的麵前,將兀自戴在他頭上的黑色布套取掉時,在他眼前出現的已經是一張死人的臉。
這個荒人奴隸的雙眼鼓脹而出,舌頭也伸了出來,顏色青紫,整張臉看起來也變成了黑灰之色,很像是被吊死的那樣。同時,他的雙手始終放在喉嚨上,至死也沒鬆開,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始終在扼住他的脖頸,最終讓他窒息而死。
殷河沉默地看著這個死人,過了一會後站了起來,喚過旁邊士兵,將他的屍體丟到了路邊稍遠的地方。
在這片危險、野蠻的土地上,會有東西在隨後的日子中將這具屍體處理掉,讓他歸於大地,消散在人世間。
隊伍並沒有就此停頓下來,在殷河的命令下,仍然在繼續前行。
而人數眾多的荒人奴隸,在這一場沉默又詭異的行軍過程中,在逐漸深入這片危險而未知的土地上,大部分人特別是身子強健的荒人,都沒有出現異常情況。
但死人的情形,仍然還是在繼續出現著。
兩裏地的時候,死了三個人。
三裏地的時候,死了八個人。
一開始看著這麼多的荒人突然開始倒下、扭曲、抽搐,然後死去,不明原因,饒是人族的士兵中多是看過生死的精銳,那種氣氛也開始變得極度壓抑起來。
人人臉上神色鐵青,許多人都時不時向周圍觀望,與那些荒人奴隸不同,他們是知道這個地方是哪裏,也深知這裏在古老傳說中的那些可怕的傳言。
這種氣氛在走到三裏地的時候達到了最高潮,不止是在黑暗中聽到死亡倒地聲變得十分恐懼和害怕的荒人,就是人族士兵也開始有些不穩起來。
但是幸好,在繼續前行之後,好像是死神已經收割了足夠的性命,已經滿足並悄然離開了這裏,從四裏地開始,這支隊伍中居然再也沒有死人。
直到黃昏時候,他們抵達了夕陽光輝中,那個巍然聳立的第一座青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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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5 AM
第五十七章 潛流(上)
黑夜中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在內環之地中廣闊的原野上行走著,它的步伐並不快,但每走一步就跨越了十來丈遠的距離,踏足大地,可以令周圍附近的土地都為之顫抖。
天上陰雲密布,無月有星,淡淡星光灑落下,依稀能看到這隻匪夷所思的巨獸身上仿佛披著一層鋼鐵鎧甲般長著倒刺的堅韌皮膚。低沉而沉重的呼吸聲,如雷鳴一般滾過這片荒野,回蕩在天地之間。
而在這個巨大黑影的千百丈外的地方,一座山峰突兀而起,直上雲霄,正是大荒原上無數人敬仰、崇拜又聞之色變,為之驚恐、畏懼的神山。
夜風徐徐吹來,伴隨著那隻巨獸低沉猶如怒吼的呼吸聲,周圍好像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空氣中似乎總有一種微微扭曲和閃爍的光芒,那是從神山上飄來的氣息,如此濃烈,如此可怕,甚至可以在無形中令這一方土地都發生奇異的變化。
神山之高,無法看清,隻能望見雲層上烏雲集聚到山峰周圍,滾滾翻騰如潮水一般,終日不停歇,又像是驚濤拍岸,一波波一浪浪拍打著雄偉的山峰,仿佛在孕育著什麼,又像是在守護著什麼。
細長明亮的閃電,不時出現在厚厚的雲層中,似一條條劇烈翻滾的銀蛇,撕裂著天空並放射出耀眼奪目的光芒,照亮了這黑暗的世界,但很快又歸於黑暗,等待著下一次光輝燦爛的瞬間。
而在更遙遠的天際蒼穹上,一排排一道道奇異的虹光閃爍在天空,不停地扭動著,偶爾有一道流星劃過天穹,就仿佛是天地初開時的絢麗。
荒野上的巨獸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望著那座神山,仰著頭怔怔看著,許久也沒有動彈一下。
過了一會後,在它的頭頂之上,一片陰影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個似乎與普通人差不多大小的身影,帶著幾分蒼老的聲音,似乎輕輕歎了口氣,道:“神石越來越不安穩了,若是它鎮壓不住幽冥之門,隻怕咱們就要大禍臨頭了啊。”
那隻巨獸抬了抬腦袋,過了片刻後,它忽然伸出一隻巨爪,在黑暗中緩緩向神山的方向指了一下,口中發出一聲低沉吼叫。
那蒼老的身影好像怔了一下,隨即似有幾分感慨,輕輕用手拍了拍這隻巨獸的頭,道:“你倒是,倒是……有氣魄啊。可是幽冥之門若是重開,從那邊過來的眾多魔獸都是厲害之極,你隻有一個啊,能打得過它們麼?”
“吼……”黑暗中的巨獸仰望著神山,似乎在答應著什麼。
那人影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道:“嗯,我知道的,龍王。我知道。你們世世代代都守護著這片大地,你父母,你爺爺奶奶,還有更多的祖先,都是這樣。”
“可是……”他的聲音似乎突然間變得有些嘶啞,仿佛是因為憤怒,又像是無比的厭惡,冷冷地道,“值得嗎?”
巨獸在半空中微微轉過身子,向前走去。那個蒼老的身影坐在它的頭上,他的聲音回蕩在這裏,像是一個死去多年的鬼魂仍然在憤怒地述說著自己的詛咒,回憶著多少年前的往事。
“是那個卑鄙的人類偷走了神杖,讓神石失去了支撐,進而神力混亂溢出,讓這裏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也是那個家夥,為了逃命,甚至毀掉了另一個龍蛋,那是你們龍族世世代代唯一的雙生伴侶啊。”
“傳承了萬年的龍族,到了你這一代,就不得不滅亡了啊!”
“轟!”
天空中驀地響起一聲驚雷,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一道恢弘的閃電劃天而過,像一柄利劍將天穹劈成兩半,整個世界仿佛都為之震顫。
那片刻的光輝下,那片黑暗之中突然閃過的光亮,照亮了巨獸,那恐怖而可怕的頭顱,巨大的犄角,似蛇一般詭異的眼瞳,掃過這人世間,睥睨萬物,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充滿了不可一世的力量與威嚴。
仿佛萬物天生就要匍匐在這隻恐怖的巨獸腳下,連天地都為它助威。
片刻之後,閃電悄然而退,驚雷緩緩而散。
巨龍重新隱入了黑暗,低沉如雷的呼吸聲緩緩響起,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隻巨獸又轉向神山,緩緩伸手指去。
那個蒼老的身影默默眺望著那個方向,然後歎了口氣,道:“好吧,就這樣了。”
※※※
住在聖城或是聖城外大荒原上的人們,不管是人族還是荒族,都很難想象天地之間會有如此劇烈可怕的電閃雷鳴,那雷鳴聲與閃電的樣子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象之外,很容易讓人想到是神明的力量、又或是某種末日惡魔的可怕。
這當然是一種臆想,至少從來沒人證明過,不過那一天晚上內環之地中的雷電轟鳴還是讓許多人都沒睡好。不過還好,到了第二天天亮後,殷河將所有人從青玉所中趕出來時,天空已經放晴了。
這個時候,所有的荒人奴隸都已經取掉了黑色頭套,他們的眼睛第一次開始好奇又帶著畏懼地觀察這裏周圍的情況。
不過第一眼看過去,入眼處的東西,天空大地、原野道路、樹木草叢,都沒有什麼太過異樣的情況,好像就是大荒原上的某處地方而已。
唯一有些奇怪的東西,大概就是昨晚他們睡覺的這座青玉所了吧。整個用青玉石堆砌建造的房子,巨大且雄偉,但與周圍的環境比起來,這座房子顯得異常別扭和生硬,就像是硬插進這片天地裏的異物一樣。
殷河並沒有給更多時間讓這些荒人奴隸去休養生息到處張望,在他的命令下,精銳強悍的人族士兵將那些荒人奴隸重新趕到一起,編成隊伍,然後繼續向內環之地的深處前行。
也許是在第一天進入這裏的時候,已經在無形中以死亡的形式無情地淘汰了一部分人,所以在這之後的行路過程中,並沒有荒人奴隸再次以那種像是窒息一樣的詭異方式死去。
不過,雖然殷河三令五申多次強調,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因為走錯路,不小心接觸毒蟲毒物,又或是無意中被這裏詭異的怪物野獸傷到的荒人,還是時不時地會出現一兩個,遇到這種情況時,幾乎都救不回來。
對於死掉的人,殷河沒空、也不會去傷懷哀悼,他的心腸似乎在衝進回到這片土地後就突然再次變得冷酷起來。
他帶著這支身負使命的隊伍,繼續向前行進,越過了艱難路途,在數日之後,抵達了人族在內環之地中所能抵達的最深處。
第十五座青玉所。
那個曾經變成血腥地獄的地方。
而殷河,就是唯一一個從那個地獄中逃出來的人。
站在那座青玉所前,所有人似乎都沉默了下來,那座高大的青玉所依然矗立在那裏,但是青玉所之前的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黑暗灰紅的泥土,燒焦的痕跡到處都是,雖然沒有了更加可怕的斷肢殘骸,但森然的骨骸和那些可怕的血跡,仍然隨處可見。
甚至,就連青玉所的外牆上,也能看到幾個明顯的巨大爪痕。
那要是何等巨大的怪物,才能造成這樣的印跡!
一時間,人人變色,不能呼吸。
殷河獨自一人慢慢走到了青玉所的大門前,空氣中早已沒有了當初那種可怕的氣味,當微風吹過來的時候,空氣好像格外清新香甜。但是殷河卻仿佛在眨眼的瞬間突然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時候,又看到了在大門內外,咫尺之遙,自己的那個好朋友滿身鮮血地爬過來,然後可怕的蟲刃突然揮舞劈下,將他釘死在了門口。
他忽然猛力地晃了晃頭,將那些詭異的記憶都從腦海中甩了出去,然後向後頭招了招手,麵無表情地第一個走進了這曾經被血海淹沒的青玉所。
後頭的人們麵麵相覷,隨後隊伍騷動了一下後,也開始慢慢向前走去,跟隨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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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5 AM
第五十八章 潛流(下)
殷河在這裏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再次跟那些荒人奴隸們說了一遍這裏的種種危險,告訴他們想要活下去就老老實實地聽話幹活,誰不聽從命令就是死路一條,如果想要妄自逃跑,那麼周圍同樣也是更加可怕的死亡區域,跑得稍遠一點,就會有無數足以致命的東西讓人後悔。
第二天,他們開始了修路。
人族士兵是拿著兵刃監視的,不幹活,隻看人;近千人的荒人奴隸取代了當年的人族,向著神山的方向,按照殷河的吩咐開始一點點往前探索、壓平、修路,並把一塊塊青玉石往前運送。
一開始的時候情況還有些混亂,但是當荒人奴隸們在人族戰士的逼迫下幹活時間久了以後,熟悉了這裏的工作,效率便陡然變高了起來。
因為人族和荒族肉身力量的差距,真的是天生的。
在戰爭中,人族戰士可以仰仗堅固戰甲、鋒利兵刃這些強悍的裝備與荒人作戰並不落於下風,再加上優秀的指揮,以及神秘莫測的巫術,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強悍的荒族人。但是在眼前,這種幾乎是赤裸裸隻靠本身力量的幹活中,荒人強壯的身體天賦迅速地展現了出來。
以往,人族千辛萬苦修路的景象,在這些荒人奴隸的手下不複存在,盡管他們並不是心甘情願地修路,但無論如何,這些荒人奴隸修路的速度比人族要快了很多很多。
道路開始快速地向前延伸起來,大約半個月後,在殷河的眼前,一座新的深入內環之地的青玉所,也是第十六座青玉所出現了。
這個速度超過了過往所有人族修建青玉所的速度,哪怕是殷河心中早已有所預料,此刻也是忍不住為之咋舌。
與此同時,他隱隱約約也察覺到另一件有些微妙的事情。
人族在內環之地中並不好受,不但修煉了巫術的人決不能入內,就算沒有巫術的人進入了這片地域,時間久了,身體也會受到損害。
但,這些荒人奴隸則不同,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情況比較嚇人,死了一些人,讓這些荒人奴隸十分害怕,但是隨著時間過去,直到現在,這種情況再也沒有發生不說,殷河甚至隱隱感覺這些荒人奴隸的身體,似乎比以前更加強壯了一些。
這是一種很微妙也很難用言語形容的感覺,也許隻是莫名的幻覺,殷河也沒有證據,但是他心裏卻始終有這麼一種危機感縈繞不去。
他提筆給聖城中的季候寫信,告訴他這裏的事,從頭到尾,都不隱瞞,並很高興地告訴他這裏修路的進度一切順利,請他也轉告大祭司,看這樣的速度行不行,如果可以的話,或許大祭司期盼的那條通天之路真的有希望在這些荒人奴隸的手中修成。
在信件的最後,他本想寫上自己那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但最後猶豫再三,還是忍了下來。沒有證據的話,隻怕反而隻是添亂而已。
路還在繼續修著,幸運的是,他們這一次很少遇見那種恐怖的魔獸過來找茬,所以,一切都十分順利。而這份信,也迅速地送出了內環之地,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季氏大宅中的高樓書房中。
※※※
聖城大金字塔巍峨屹立,雄偉異常,是整座聖城整個人族向往崇拜的中心所在。人們相信並敬仰神靈,而作為整個人族最聰慧最傑出也是最聖潔的大祭司,就是人族中唯一能夠和神靈溝通的使者。
他受到萬民敬仰。
他地位崇高,無人可及。
他擁有無邊無際的權勢財富,隻要他想要的話,但是他卻棄若敝履,一心將自己獻給神明,幽居神廟數十年,從不踏出大金字塔一步。
這也讓人們更加敬仰他,崇拜他,將他視為唯一的精神領袖,視他的話就如神的旨意,哪怕連俗世中權勢滔天的長老會都不敢違逆他的意誌。
他就是天神教的大祭司。
他聲名赫赫了數十年。
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
權勢、財富、珍寶,甚至女人,在他的眼中早已變得毫無意義,大祭司常常眺望神山的眼睛中,唯一剩下的隻有對生命的眷念與渴望。
他雖已老去,卻仍不願死。
他走進了神廟大殿裏,看了一眼那扇大窗照進來的光亮,心裏忽然有些厭惡。他不願意走到那個光明的地方,因為光亮會把他的臉照得格外清楚,也會讓人將他臉上日益幹枯深邃的皺紋,那一塊一塊無法遮掩的老人斑都看清楚。
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老了,他更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要活著!活著!永遠活下去!
他在心裏這般怒吼著,最近他時常這樣怒吼著,然而臉上還是保持著幾十年來那一貫的溫和神情。
大殿中此時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季候,一個是他的女兒,但如今更重要的身份是大祭司的傳人弟子,季紅蓮。
大祭司率先坐了下來,季候麵帶恭謹地向他拜了一下,大祭司微笑著讓他坐起,然後季紅蓮從旁邊為他們兩人端上茶水。
在這中間,大祭司去接過那隻茶杯的時候,無意中目光掃過季紅蓮的手,忽然怔了一下。
那隻白皙的嬌嫩的柔軟的手掌,充滿了生命的氣息,洋溢著無法壓製的活力,與近在咫尺的他那幹枯的手掌,驟然間形成了異常鮮明的對比。
就好像……一個是活人,一個是死人。
大祭司茫然若失,心中一陣絞痛失落。
“……大祭司?”
一陣輕聲呼喚,將他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大祭司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去,隻見季候正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
大祭司口中“哦”了一聲,微笑道:“怎麼了?”
季候心中有些奇怪,多看了他一眼,不過隨即還是笑著道:“大祭司,我這次過來,是專門為了在內環之地中修建通天之路的情況來向您稟報的。”
大祭司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連忙道:“情況如何,快說……”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季候的眼神中略有訝色,大祭司立刻察覺自己似乎有些失態,輕輕咳嗽一聲後,神色間便又恢複了從容不迫,環顧周圍,對季紅蓮與季候微笑著說道,“不管怎樣,此事畢竟是神明對我降下神諭所交代的事,實在是至關重要啊。”
季紅蓮點了點頭,看起來對神明神諭也是十分看重,目光轉向季候。
季候在心裏冷笑了一聲,但麵色不變,隨後就開始將殷河帶領人馬進入內環之地至今的情況向大祭司一一做了說明,包括在內環之地中還有種種危險也提了一下。
最後,他看著大祭司,言辭懇切地道:“大祭司,神諭果然無比英明,我們用荒人奴隸修路,確實比之前自己修路要快了許多。”
大祭司含笑點頭,十分欣慰。
季候又道:“如今按照這個進度算來,通天之路修建的速度至少比原先快了一倍,真是可喜可賀。不知道您覺得這樣還滿意麼?”
大祭司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後眼睛微閉,似乎在思索計算著什麼,過了一會後,不知為何,他的神色忽然重新嚴肅起來,再次睜開眼睛後,他看著季候,卻是正色說道:“不行,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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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6 AM
第五十九章 衝突(上)
季候臉上神情一僵,露出愕然之色,張開口好像要說什麼,但看著大祭司那張肅穆的臉龐,卻是欲言又止,沉默了下去。
大殿中一時間突然陷入了沉默,氣氛變得僵冷起來。
大祭司與季候都沒有說話,而站在他們中間的季紅蓮左看看右看看,麵上也是浮起一抹擔憂急切之情,卻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過了許久之後,季候才緩緩開口道:“大祭司既然如此說,季候就不得不請教一下,不知您覺得究竟要多快才行,我也好回去對正在內環之地中幹活的人交代一下。”
他這番話,說得平靜緩和,仿佛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但在那波瀾不驚的背後,卻似乎隱隱有一股深不可測的漩渦在慢慢卷動。
季紅蓮是他的女兒,從小就得季候寵愛,是在他身邊長大的,一聽到這個語氣,便知道自己這位爹爹隻怕心中已經是動了怒,隻是礙於大祭司身份特殊,實在不能翻臉,所以強壓著怒火這般說話。
她心中越發擔憂了,看著季候下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手都握緊了,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反觀大祭司,對此便似乎毫無察覺,又或者是並不在乎的樣子,對季候話中隱隱帶刺的口氣也毫不在意,平靜地道:“讓他們再加快一倍速度,盡快修好通天神路。”
季候眼角抽搐了一下,眉頭緊鎖,隨後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正在平靜心情。
大祭司淡淡地看著他,道:“怎麼,能做到嗎?”
季候沉默了片刻,道:“這事我稍後回去就聯係內環之地中的主事人,究竟能不能做到,要看他如何說法,一有消息,我就回來向您稟告。隻是……”
他頓了一下,緩緩站起,道:“大祭司,我以為此番在內環之地中做事之人應該是已經做得極好了,當然,這其中的主要功勞也要歸功於您當初力主讓荒人進入內環修路。隻是內環之地中確實十分凶險,修路也十分艱難,懇請大祭司能體恤那些做事的人一二。”
大祭司容色不變,神情平靜,似乎對季候剛才這一番話並沒有什麼感覺,他隻是微微頷首,道:“季長老這番話,我都聽明白了,你的顧慮我也知道。不過……”
繼而,他那雙蒼老的眼睛裏忽然亮起幾分淩厲目光,道:“莫非季長老心裏是覺得,我是那種殘暴不仁、視人命如草芥的惡人嗎?”
“啊!”一聲驚呼,卻是從旁邊的季紅蓮口中傳出來的,隻見她麵色蒼白,幾步跑到大祭司麵前跪下,麵上露出哀求之色,道:“師父,師父,我爹他絕不是這個意思的,您誤會了。”
與此同時,季候的身子也是微微一震,隨後低下頭來,隻是當他眼角餘光掃過季紅蓮跪在大祭司身前,帶著一臉無助、驚恐哀求表情的時候,他眼底深處忽然掠過了一抹隱藏得極深的憤怒,但在片刻之後,一切情緒都被他隱藏了起來。
這位人族聖城的長老低下頭去,深深行了一禮,道:“季候不敢!大祭司言重了。”
大祭司並不理會跪在自己身邊的季紅蓮,雙眼直視季候,目光深邃,看著他彎腰行禮的樣子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道:“我登上大祭司之位至今已有數十年了,隻一心侍奉神明,從不幹預俗世權勢,更不爭名奪利,也從未親手害過一條人命。”
大殿中的氣氛隨著這位老人的話越發緊張起來,季候躬身一動不動,沉默地聽著;而季紅蓮也是咬著嘴唇,手指微微顫抖。
“這都是神明的旨意!”大祭司突然提高了聲音,似乎帶了幾分怒意,大聲地說道,“修建那通天神路於我有何好處,我為何要一力推行?我告訴你,我一生都奉獻給了神明,這個旨意既然是神明降下的神諭,那麼,我就一定要說出來。”
他冷冷地看著季候,道:“怎麼,你能做得到嗎?如果做不到的話,我可以去請其他的人過來做。”
季紅蓮身子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臉色蒼白,轉頭望向季候。
季候卻並沒有猶豫太久,很快地行了一禮後,站直身子,直視大祭司,平靜地道:“大祭司所說的神諭,我自然是堅信不疑的,也絕無其他意思。既是如此,我這就去找內環之地中的主事人,將您的……神諭的要求,清楚明白地告訴他,讓他無論如何再加快一倍的速度,盡快修路。”
大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此甚好,那你去吧。”
季候向大祭司行了一禮,隨即又看了一眼好像如釋重負的女兒一眼,眉頭皺了一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座大殿。
※※※
隨著腳步聲遠去,神廟大殿中恢複了安靜,大祭司原本嚴肅甚至是顯得有些嚴厲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若是有人此刻仔細凝視他的眼眸的話,也許還能發現他目光中隱隱閃過的一絲痛苦掙紮。
不過,此刻唯一在場的季紅蓮正在用手輕輕擦拭眼角,並沒有注意到大祭司的少許異樣。
大祭司的目光轉過來,看著還跪在自己身邊地上的少女一眼,目光又柔和了幾分,隨後輕輕歎了口氣,卻是伸手將季紅蓮拉了起來。
“好好的,你哭什麼?”大祭司柔聲勸道。
季紅蓮抽了抽鼻子,又用手抹了一下眼角,低聲道:“師父,我、我覺得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我以前,從來沒見你這樣生氣過。”
大祭司默然片刻,微微搖頭,伸手到懷中摸出一塊絲巾,上前為季紅蓮擦去了眼角的一點淚痕,隨後溫和地道:“小蓮,我知道季長老是你爹爹,你與他父女情深,剛才是嚇到你了麼?你不會因此在心裏責怪師父吧?”
季紅蓮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不會不會,師父,我絕沒有半點這個意思。我、我隻是擔心你們兩個……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我隻盼望著你們都好,絕不敢有怪您的意思。”
大祭司點點頭,麵上露出幾分悵然之色,背負著雙手在大殿中向前走了幾步,口中緩緩地道:“其實就算你心裏怨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師父……”季紅蓮急得臉都紅了,但隨即被大祭司伸起一隻手截住了她的話頭。
隻見大祭司回過身來,看著季紅蓮,平靜地道:“小蓮,在這件事情上,師父我問心無愧,一切都是神明降下的旨意。我是將所有都奉獻給神明,侍奉神明的最虔誠的奴仆,隻要是神明的話,我就一定要做到,你明白嗎?”
季紅蓮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師父,我知道的。”
大祭司慢慢走到她的身前,凝視著這個美麗少女的眼睛,隨後語氣凝重、神情肅然地說道:“將來我死之後,這個大祭司的位置便是傳於你了,到了那個時候,你也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敬奉神明,不能有半點虛情假意,不能有半點分心,如此才能得到神靈眷顧,也才能與神明的意誌真正溝通聯係起來,進而庇護我們整個人族的命運,知道了嗎?”
季紅蓮臉上掠過一絲紅暈,似乎有些激動,又像是無限向往,重重地點頭,道:“是,師父,我知道了。”
大祭司微笑了一下,神情緩和下來,對季紅蓮點點頭,又來回走了幾步後,忽然轉頭對季紅蓮道:“你隨我來,我們再修煉一下通神術。”
季紅蓮怔了一下,隨後答應一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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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7 AM
第六十章 衝突(下)
大祭司與季紅蓮走出神廟大殿,在那些昏暗的燭火微微閃亮的神廟通道中向前走去。
光影閃爍不定,他們的身影時而昏暗,時而明亮,偶爾有幾個教徒從旁邊岔路上過來,看到他們兩個人時,都是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施禮等待。
大祭司似乎又恢複了平日裏溫和的樣子,對路過的每一個人都微笑點頭示意,周圍的那些光暈打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就好像隱隱有一層光環掛在他的背後,讓他的身影看過去更加高大,甚至是多了幾分聖潔的氣息,令人心生敬仰崇拜,隻想跪地參拜。
一路走著,大祭司和季紅蓮走上了神廟最高處的一層,來到了一間僻靜無人的靜室。
門扉關閉著,季紅蓮看起來已經來過這裏,對跟隨大祭司來到這裏的事情也十分熟悉了,就搶先一步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看起來昏暗且空空蕩蕩的靜室,屋子裏十分幹淨,幹淨到好像連一點灰塵都沒有。至於其他的家具擺設,也全都看不見,隻是一座四四方方的空房子。
唯一與眾不同有些異樣的地方,是這間屋子的上方屋頂處,有一處半個拳頭大小的圓形孔洞,外界的光就從這裏透了進來,化作一束細長的光柱,落在平整光滑的地板上。
大祭司走了進來,神色淡漠地坐在了那道光束的一邊。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後,將靜室的房門關上,然後也走了過來,坐在了光束的另一邊。
一片寂靜,靜室中一點聲音都沒有。
而大祭司的手上,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多了一件東西——一件看起來似乎通體黑色的權杖。
大祭司緩緩地將手中的權杖放到了那束光亮之中,頓時,那道光芒就將這根權杖照亮,可以看到,在那杖身上的黑色紋理中,似乎有著天然生成一般的符紋條理,組成了奇異而複雜的圖案,在光芒中折射出幾道幽暗的細光來。
一股古老而滄桑的氣息,隱隱約約地從這根權杖上透了出來,仿佛是什麼古老生命的目光,在某處緩緩睜開眼睛,掃視過這人間。
大祭司用一隻手握住了這柄權杖,看了季紅蓮一眼。
季紅蓮點點頭,看上去似乎有些緊張,在深深呼吸了兩次後,她也一樣伸出了她一隻白皙的手掌,握住了權杖的另一部分,就在大祭司手掌的下方。
然後,他們二人同時閉上了眼睛。
巫法·通神術!
安靜的靜室中,突然似有一陣波瀾湧動,周圍的空氣不安地扭動起來,他們二人的衣襟無風自動。
而在光輝中央的那根權杖,杖身上的那些奇異圖紋突然開始慢慢明亮起來,一點一點,猶如天穹的繁星,開始閃爍並發射出亮眼的光輝。
那道從天而降的光柱也隨即發生了變化,看起來這道原本是垂直落下的光束,突然間竟似乎有些扭曲起來,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變化,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光芒大盛,那光亮驟然變得恢弘明亮,一下子照亮了整個靜室。
與此同時,冥冥中似乎有一種恢弘磅礡的氣息,從天空降落下來,橫掃一切,卻又虛無縹緲,穿過了屋宇牆壁的阻擋,落在了那光芒中心的黑色權杖上。
大祭司一直平靜的臉上,在此刻突然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絲極大的痛苦。
然後,他的眼皮微動,卻是雙眼慢慢睜開了一條縫,眼中精光四射,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季紅蓮。
此刻的靜室中光芒耀眼,古老的氣息似乎無所不在,而季紅蓮卻好像對這些身外的事物完全沒有感覺,她的神情異常平靜,雙眼緊閉著,似乎正在全心全意地感知著什麼,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安靜睡著的孩子。
大祭司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了異常複雜的情緒,他就那樣望著季紅蓮,目光時而明亮,時而昏暗,似乎在那短短的一段時間裏,風雨雷電星辰日月鬥轉星移,都在他眼瞳深處潮起潮落了一遍。
風聲卷動,光芒閃爍,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那道光柱忽然平緩下來,緊接著,所有的光亮突然如長鯨吸水一般褪去,轉眼間便隻剩下了原先最早的那一束光柱,落在這安靜的房間裏。
季紅蓮的身子顫抖了一下,身軀一震,睜開眼來。
此刻,她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疲倦,不過在看到坐在她對麵的大祭司時,卻發現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神色平和,雙眼緊閉,似乎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季紅蓮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敬畏崇拜之色。
沒過多久,大祭司也睜開了眼睛,看了季紅蓮一眼後,先是微微一笑,將那黑色權杖收起,隨即對季紅蓮微笑著問道:“怎樣了?”
季紅蓮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還有點沮喪,歎了一口氣後,道:“師父,我真沒用,還是沒感覺到神明的意誌啊,一定是我在通神術上的修煉還不夠,請師父責罰。”
大祭司並沒有責怪她,相反的,他還微笑了一下,道:“不必著急,當年我也是在修煉通神術十年之後,才第一次感受到了神明意誌。你還年輕,天資又是極好的,隻要假以時日,一定能夠感知神明,到那時,便是你真正成為大祭司的時候了。”
季紅蓮重重點頭,道:“是,多謝師父。”隨後又有些好奇地道:“師父,您剛才感知到了神明了嗎?”
大祭司笑了笑,道:“當然感覺到了,神明是無所不在的,隻要我們足夠虔誠,心思純澈,就一定能通過神明和聖人留下來的神杖,感知到它的存在。”
季紅蓮眼中滿是羨慕和向往期盼之色,道:“真好啊,希望我也能做到這樣,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
大祭司微笑著點點頭,道:“當然會來的。好了,我想在這裏再靜坐冥想一會兒,你先出去休息吧。”
季紅蓮答應一聲,恭恭敬敬地對眼前這位雖是凡人,卻能夠與神明溝通的、近乎半神一般的恩師行了大禮,這才起身走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上。
靜室中變得安靜起來,那束光就落在大祭司的身前。他的臉上漸漸沒有了溫和的笑意,他慢慢地重新拿出了那一根黑色的神杖。
耳邊,屋外那位天真的少女的腳步聲,正在慢慢遠去,終於消失在遠處,而在靜室之中,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了他孤獨一人。
孤獨的老人。
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
坐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陰晴不定的人。
他凝視著手中的神杖,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扭曲起來,他的嘴慢慢張開,他的臉變得扭曲,帶了幾分猙獰,又好像滿含痛苦,無法擺脫的那種深入骨髓般的苦痛。
他似乎想要歇斯底裏地吶喊和狂呼,可是聲音到了嘴邊,卻終究變成了極度壓抑的低鳴與顫音。他就像是一個脆弱的可悲的無助的瘋子,在這個黑暗的角落中哭泣著。
他忽然抱緊了那神杖,然後顫抖著無聲地哀嚎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到一個扭曲的嘶啞的聲音,滿含著痛苦折磨,低聲地說道:“神……神……啊,你、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你為什麼、為什麼舍棄了我!”
“為什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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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38 AM
第六十一章 聖骨(上)
在內環之地中修建通天之路的工程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拜身軀強壯勝過人族的荒人奴隸的努力,建設的速度遠勝從前。
一千人的荒人奴隸當然不可能全部都堆在最前頭修路,會分出一部分在這條路上的各個部分運送材料和做著其他雜事,而人族的士兵也是分散布置在整條路上,監視著這些孔武有力和野蠻的荒人奴隸。
殷河收到消息後,來到了內環之地與外界的邊緣地帶,和等待在這裏的季候等人見了麵。
季候也沒有怎麼廢話,見麵之後便遣開眾人,在兩人獨處時將自己前往神廟拜見大祭司,以及大祭司對如今修路的要求都說了一遍。
當聽到大祭司竟然要求將現如今的修路速度再提高一倍時,殷河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看了季候一眼後,默然不語。
季候“哼”了一聲,道:“你也不要這樣看我,這話就是大祭司說的,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改過一個字。”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很難辦,我怕做不到。”
季候有些煩躁地道:“當日我也是這樣對他說過了,當時大祭司他卻拿了神明旨意來說我,隻說這是神諭,不可更改,一定要做。你讓我怎麼辦?”
殷河搖搖頭,轉過身子就走,同時口中道:“我應該是做不到了,你換個人來做吧。”
“喂!”季候吃了一驚,一把抓住殷河,瞪了他一眼,有些惱火地道,“你這小子,年紀輕輕的脾氣這麼大,話還沒說完呢,你作甚搞得要掀桌一般?”
殷河苦笑了一下,搖頭說道:“季長老,不是我不想幫你,這事我實在是盡力了。可是大長老坐在那聖城神廟中,隔了老遠輕輕鬆鬆地說了這種話,讓我們這些在前頭累死累活的人沒法做事了啊。”
季候皺了皺眉,低聲喝道:“慎言!”說著看了看周圍,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道:“不管怎麼想抱怨,都藏在心裏,不得在口頭上對大祭司不敬。”
大祭司在人族中地位尊崇,幾乎近於半神,雖然並不插手人族俗事,但若是真的開口了,那基本就是一言九鼎的態勢。
殷河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當下輕輕歎了口氣,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季候沉吟了一會,隨後對殷河道:“這樣吧,大祭司既然已經開口了,又說是神明旨意,那我們當然不能違逆。你在內環之地中還是盡力修路,不管怎樣,還是要盡力快點修好,也不必太過體恤那些荒人奴隸了,該用就用,該……死就死。”
殷河默然,臉色有些難看,但過了一會後低聲道:“修路至今,荒人奴隸已死五十六人。但若是真要不顧一切拚命向前推進的話,一是,深入內環之地會有不可測的凶險,二是,太過激進,傷亡必定大幅上升,我怕這死亡人數大概要增加十倍。”
季候悚然一驚,愕然道:“居然會這麼多?”
殷河點點頭,道:“雖然是我的估算,但我覺得差不多會如此。如今我也是謹慎小心,盡量照顧這些荒人奴隸的性命,但就算這樣,意外還是不能避免,幾乎天天都會死人。而如果深入內環之地後,前頭必定更加危險,到了那時……”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默然片刻後,道:“你再繼續去找這樣的荒人奴隸過來吧。”
季候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覺得多少足夠?”
殷河想了想,道:“再來三千人吧。”
季候臉色大變,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怎麼會要這麼多人?”
殷河道:“前途艱難,凶險莫測,我也是為了確保萬一。”
季候臉色也難看起來,沉默半天後忽然“哼”了一聲,嘴巴裏好像還罵了一句,道:“這都是什麼破事啊?”
殷河沒有應他,隻是站在一旁。
過了一會後,季候點了點頭,對他說道:“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會安排,至於到底能不能抓來那麼多的荒人奴隸,”他苦笑著搖搖頭,道:“看運氣吧。總之,你現在就在那裏麵好好修路,盡量修得再快一些,也免得我這邊不好向大祭司交代。”
殷河點點頭,道:“好。”
說完之後,他便轉身離開了這裏,看起來是重新走回到那片神秘莫測、危機四伏的內環之地中去了。
季候站在他的身後,看著殷河的背影,搖了搖頭,麵上有幾分無奈之意,皺眉沉思了一會後,也轉身離開了這裏。
※※※
通往神山的這條道路在每一天不停地向前延伸著,在荒人奴隸揮灑的汗水中,在周圍那些殺氣騰騰的人族士兵監視下、催促中、打罵斥責裏,這條路往前伸展的速度開始慢慢快了起來。
但與此同時,在這條道路上倒下的死人,也開始漸漸多了起來。
雖然還說不上是累累屍骨、白骨遍野,但丟棄在道路兩旁然後被這片詭異的大地所吞沒消失的屍骸,仍然為這條路增添了幾分陰冷森然之氣。
殷河在大多數的時間裏,一直都是麵無表情的樣子帶領著這支隊伍,那些死去的人命似乎從不能打動他的心靈,也沒有讓他稍微軟弱過。他隻是盡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盡可能地讓這些荒人奴隸不用枉死,但就算是這樣,這支隊伍中的荒人奴隸的數目在修路時間進入第三個月後,還是減少到了隻有七百五十人。
一路之上,這條通天神路穿越過了眾多地形,包括之前從未經曆過的河流、深溝、沙海、丘陵和峽穀,也出現了許許多多大家都未曾遇到過的危險,不過唯一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再次遇到像黑魔螳那樣的金血恐怖魔獸,所以一路行來,傷亡人數其實還是比殷河心中所預想的要更好一些。
然後,在三月的某一天,殷河所帶領的這支修路隊伍,突然遇到了一片巨大的沙坑橫亙在他們的麵前。
這個沙坑占地極大,中間都是黃沙,如果要繞開,就要拐上一個極大的圈子,隻怕沒有一個月都修不出來那道路。所以,沒有選擇的殷河隻能帶著眾人進入了這片像是被禁錮在一個大坑中的沙漠一般的地方。
進入這座巨大沙坑後,一開始並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凶險出現,但麻煩的是,這裏的沙子十分鬆軟,腳踩上去很容易陷下去,更不用說在這裏修路橫穿過去了,真是難上加難。
殷河與其他幾個手下軍官商量了很久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好辦法,其實說是笨辦法更貼切些,就是仗著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從後頭的森林裏砍下眾多樹木枝幹,堆疊到這塊沙坑中,先打好地基,然後再修路,如此才解決了問題,讓這條通往神山的道路開始繼續向前延伸。
隻是道路到了巨大沙坑中間位置的時候,某一天突然吹來了一陣狂風,頓時黃沙漫天,鋪天蓋地,遮天蔽日,讓人無法視物。
好不容易忍到風沙過去,從那厚厚黃沙中鑽出來喘息的人們突然都呆住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周圍。
狂暴風沙卷走了許多沙子,讓他們周圍的黃沙流動流失,進而露出了一些被埋在黃沙之下的東西。
最開始,他們看到的是離他們最近的一具巨大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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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40 AM
第六十二章 聖骨(下)
白色森然的骨頭刺向蒼天,每一段骨頭都特別巨大,看起來還不像是類人的生物,而是另一種奇怪而詭異的東西。光是頭部的骨頭看起來就接近人們修建的最大的青玉所大小,更不用提那些還有不少部分被埋在黃沙之下的身軀了,宏大中空的肋骨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空洞,在無意中居然正好接續上了這條通天之路往前延伸的方向。
所有的人,無論是人族還是荒族的人,都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這世上竟然會有如此恐怖的龐然大物,也就是殷河在看到這具白骨時突然想到了當初自己所遇到的魔獸黑魔螳,以及在那個漆黑深夜中突然出現並殺死黑魔螳的更加可怕的怪獸。
幸好的是,巨獸雖然可怕,但死掉的東西就是死掉了,白骨再大也不能傷害活人,所以現在還活著的人們穿過那隻巨大白骨,有一段路甚至還幹脆借助了這具骨骸的肋骨前行,向著前方繼續前進。
然後隨著他們的深入,發現了更多的累累白骨。
從外表上看,幾乎所有的骨骸都是差不多的,最多就是彼此之間的大小差距罷了。
行走在這巨大沙坑裏,殷河總覺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處墓穴中,這裏掩埋的都是同一種動物的屍骸,它們巨大、恐怖,也不知是在過往滅絕還是殘留至今。但是它們顯然是有聰明靈智的,每一具巨大的骸骨都沒有堆疊在一起,它們各自分開,彼此都相距了一段距離。
以至於,這裏看起來甚至就像是這種未知而恐怖的巨大生物,為自己死後準備的一處埋葬軀體的墳塋。
人走在這裏,總會有一種下意識的敬畏,不管是人族還是荒人,幾乎所有人都屏息靜氣,慢慢地走過這座沙坑。在中間一些地方不得已要修路通過的時候,他們也盡量不會去接觸這些巨大骸骨,就好像是生怕驚動了這些已經死去的史前巨獸一樣。
當殷河帶領著這支隊伍沉默艱難地在沙坑中修路前行時,這座占地極其廣大的沙坑遠處,被風沙所遮蔽的一角邊緣,慢慢現出了一個巨大的身影。
那仿佛是一隻巨大的龍類,以及坐在它頭頂一個蒼老的身影。
他們都在向遠處沙坑中央的地方望去,漫漫黃沙似乎都不能阻擋他們的視線,過了一會後,那個蒼老的身影低下頭,看了這隻巨獸一眼,道:“看起來他們好像並沒有侮辱聖骨的意思,就是通過這裏。你怎麼說?”
沉重的呼吸聲從風沙中傳來,如沉雷緩緩滾過,一雙巨大的眼睛在風沙中若隱若現,過了一會後,那個巨大的身影忽然轉過了身子,然後邁步向遠處走去。每走一步,這大地仿佛都要震顫一下。
在它頭頂上的那個蒼老身影似乎咕噥了一句,最後道:“也罷,就讓他們過去吧。看他們的意思,是要修一條路前往神山了,還真是不知死活……不過話說回來,當年丟掉的神杖好像就是被一個人族偷走的,如果想要得到神石的力量,破解神山的秘密,就非得那神杖不可。”
他忽然低聲笑了一下,用手輕輕拍了拍身下巨獸的頭顱,道:“你說,那些人族會不會自己把神杖送回來呢?”
“吼……”巨獸以嘶吼聲回應著,然後並不回頭,一直走向遠方內環之地的更深處。
而,那座神秘巍峨的神山,在這個距離間,也開始逐漸顯露出了真正的麵目。
※※※
雖然這段埋葬了眾多可怕無比的巨大骸骨的沙坑,讓人看上去膽戰心驚,但實際上眾人通過這裏並所修建的道路,從頭到尾反而沒有遇到任何的危險,甚至可以說是從修建通天之路以來最安全的一段路程了。
過往在修路過程中會遇到的所有困難凶險,這裏全部沒有,也許是當年這些史前巨獸們選擇了這裏作為埋骨之處時,就已經將這個地方清理得幹幹淨淨,不讓任何雜物在日後來打擾自己的安寧。
殷河心裏隱隱的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不過他並沒有在這上頭花費太多心思,他帶領著這支隊伍要幹的就是修路修到神山腳下,在經過這座沙坑的時候,老實說,他比任何人都緊張。
他很擔心,時至今日,這種巨獸會不會還有一隻後代還活在世上,然後突然從旁邊裏衝出來。
經曆過當初黑魔螳大屠殺的事情後,殷河對任何恐懼惡魔的危險都有幾分神經過敏。
不過幸好,這種危險一直都沒有發生,然後他們修路穿過了這座沙坑。
當所有人都離開這座沙坑到達另一邊的時候,老實說,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不管是人族士兵,還是那些荒人,在麵對這種未知卻又強大無比的生物時,那種本能的敬畏幾乎都是一樣的。
隻是,這難得的一段平靜時間轉瞬即逝,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那些荒人奴隸中突然掀起了一陣騷亂,然後情形迅速惡化:大多數的荒人開始大喊大叫,神情恐懼,有些甚至跪倒在了地上拚命磕頭,有些則神情激動地甚至開始對人族士兵咒罵起來。
這是一大群人同時陷入了暴躁憤怒的情緒,這是進入內環之地後這些荒人奴隸中的第一次,所有的人族士兵如臨大敵,長刀出鞘,森然盯著,一旦有人敢越軌一步,立刻就要血濺五步。
殷河迅速地趕了過來,先是讓人打壓了幾個帶頭的神情癲狂的人,拖到一旁先痛打一頓,然後又指揮士兵鎮壓,總算是將這股騷亂壓了下去,隨即立刻開始追索亂起的原因。
原因其實並不複雜,隻過了一會,他們就知道了。
從他們站著的這個地方,向前方眺望的時候,當天氣晴好、風沙也弱的時候,就能看到神山的輪廓模樣了。
人族看到了,荒人奴隸們也看到了。
他們認出了這座山。
他們知道了自己在哪裏。
千百年來,每一個荒族人從小到大聽到的記在心裏的都是對這座神山的敬畏,禁止接近的祖訓是流傳千百年的信條,於是,所有的荒人奴隸都一下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頓時躁動了起來。
荒人奴隸們很憤怒,很沮喪,像是有一團烈火灼燒著心靈,哇哇大叫著,恨不得要摧毀身邊這些萬惡的人族,才能一泄心頭之恨。
他們想要殺人!
他們想要逃離這裏!
這一切都怪人族!
在有人吶喊有人鼓動身體裏的熱血又開始沸騰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人族士兵冰冷無情的刀鋒兵器。
終日忙於修路,辛苦勞作的荒人奴隸們,哪裏會是裝備精良又經驗豐富同時體力充沛的人族士兵的對手?
這次自不量力的反抗就算充滿著不甘與憤怒,但仍然迅速地被打敗,血腥氣開始彌漫在這片土地上,沒過多久,荒人奴隸就被逼迫著全部跪在地上,再也無力反抗。
在他們的周圍,多了幾十具被利刃砍死的屍體;而人族士兵那邊,都是久經戰陣的精銳,在人數上如今也接近這些俘虜,所以一場戰鬥下來,甚至都找不到幾個受傷的人。
如此巨大且懸殊的力量差別,讓這些荒人奴隸們絕望了。
人絕望就會麻木,就會放棄希望。
當一切平靜下來後,殷河帶著一點厭惡的神情從外麵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踏過了那些流淌的鮮血,留下了一行血腥的足印。
他站到了那些還活著的、神情絕望又崩潰的荒人奴隸身前。
“那是神山。”他指著那座山峰,對著眾人大聲地說道。
那些跪在地上的荒人奴隸們一陣騷動,似乎再次從這個人族頭領的口中得到證明又刺激了他們一下。
旁邊早已嚴陣以待的那些人族士兵一陣打罵,揮舞兵器,總算是又將這一陣喧囂壓了下去。
殷河麵色冷峻,冷冷說道:“你們荒族人千百年裏總是傳說,靠近這神山會如何如何,現在真的靠近了,你們又怎樣了?”
荒人奴隸們忽然安靜了下來。
“是一個個倒地暴斃了,還是缺手斷腳、口吐鮮血了?”殷河冷漠地掃視過這一大群人,道,“什麼都沒有發生,對不對?”
他皺著眉頭,看起來帶了幾分殺氣,大聲地道:“路,繼續修過去。修好了,我在這裏對天發誓,隻要那時還活著的人,我就帶你們離開這裏,施放你們回歸家園;若是不想修路要造反的,那些死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他環顧四周,寒聲說道:“現在,有誰不想修路的,站出來!”
荒野上的風吹過,帶著幾分前頭血腥的氣息,那一大群被包圍的荒人奴隸跪在地下,安靜得可怕。
半晌之後,仍然是沒有任何一個荒人站出來,他們都跪在地下,一動不動。
殷河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眼底深處有一絲複雜神色流過,隨後他轉過了身子,向前走去,同時口中傳來一句聲音,回蕩在這片人群中:“繼續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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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43 AM
第六十三章 所欲(上)
內環之地的道路在不停地深入著,同時遇到的困難也漸漸增多,越是到了內環之地的深處,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就會層出不窮地湧現出來,而且其中有不少還是足以致命的東西。
到了這個時候,不止是荒人奴隸在幹活中會有危險,就是人族的士兵在平時的監控巡邏中,也時不時地會發生什麼意外。雖然真正出事喪命的人數並不是很多,但確實也打擊了士氣。
隊伍的人數在緩慢而不停地減少著,死亡近在咫尺,一種壓抑和恐慌夾雜在一起的氣氛籠罩在這支修路的隊伍中,讓人始終喘不過氣來。更不用說眼下深入內環的腹心之地,那股從神山上散發出來的奇異力量氣息已經十分濃烈,雖然還不至於置人於死地,但無論荒人奴隸還是人族戰士都開始漸漸受到了這股力量的影響,身體有變得虛弱起來的趨勢。
殷河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盡力維持著局麵,不讓這支隊伍在恐怖的重壓下崩潰。
他不得不縮短了每日裏荒人奴隸修路幹活的時間,甚至采取了幹一兩個時辰就回去休息同樣的時間,然後再繼續出來幹活的方法,讓所有人都更多地呆在青玉所中得到喘息之機。但是這樣一來,修路的速度終於還是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神山遙遙在望,但眼下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越來越糟糕,並且在可預見的將來還要不斷地惡化下去。
幸好在這個時候,殷河盼望很久的支援終於到了。
聖城那邊,季候再次送來了一千五百人的荒人奴隸,以及另外五百人的人族精銳士兵。
其實這份支援的到來還是要感謝大祭司的壓力,在察覺到內環之地中修路進度突然變慢下來後,大祭司立刻將季候召去詢問,在得知殷河他們此刻所麵臨的困難和窘境後,大祭司沒有表示同情,沒有憐憫,也沒有什麼感慨,隻是冷漠又直接地對季候這位聖城長老發出了最後通牒。
必須、一定、不顧一切地也要保證修路的速度,哪怕是用人命去填。否則的話,他就找另外的人來做這件事情。
這個命令毫無疑問是冷血而殘酷的,說實話,季候若不是親耳聽見都不敢相信是過往數十年間溫和平靜的大祭司說的話。隻是事情就在眼前,容不得他再有絲毫轉圜餘地。
大祭司雖然幾乎不插手俗世瑣務,但因為有天神加持,身為神明與人族之間唯一的聯係人物,他天生就像是一個半神一般的存在,為所有人族敬仰。一旦他公開對季候發出質疑,這種影響力甚至足以動搖季候長老會成員的位置。
權勢與生存麵前,季候再無退路,所以他立刻毫不客氣毫不容情地將這種壓力直接轉化到了荒族身上。
除了嚴厲壓迫與他親近的荒人部落,如白馬部落等立刻獻上各種荒人俘虜或其他人口外,他甚至直接動用了聖城人族的軍隊,開始向外擄掠。
大荒原上那些不肯降服聖城的荒人部落,有不少在人族強悍軍隊的鐵蹄下被直接消滅了,搶掠來的荒人和被同胞欺騙送來的荒人一起被當做奴隸送進了內環之地,成為了為人族野心犧牲的祭品。
這種做法當然也引起了荒族的反抗,戰事接二連三,傷亡隨之而來。
這場幾乎沒有太大利益的戰爭引起了聖城中另外一些人的不滿,但所有人在知道大祭司那堅決的態度後都沉默了。
這一年的大荒原上,充滿著血腥、殺戮和令人壓抑的氣息,無論是人族還是荒族,都好像進入了一個空前緊張的時代。
身在內環之地的殷河並不知道這些,或者說,他能夠想到這些東西但此刻的他已經無暇去為那些事情擔心了,他的肩頭有著異常沉重的壓力,就是在他前方的那座巍峨高聳的神山。
人員的補充總歸還是緩解了這支修路隊伍那捉襟見肘的壓力,雖然在剛剛抵達這裏的時候,新來的那些荒人奴隸們也很是鬧騰了一陣,有的人禁受不住神山詭異氣息的壓力而死去,更多的人也是在發現自己進入了神山範圍後,像之前那些荒族奴隸一樣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開始癲狂吵鬧起來。
氣氛一度十分緊張,局勢一度十分危險,在這個過程中,舊有的那一批荒人奴隸大都沒有摻和進來,然後果不其然的,殷河下達了鎮壓的命令。
刀斧劍刃之下,憤怒變得毫無意義,鮮血死亡麵前,人們跪下了雙膝,匍匐在地上。
神話與傳說,尊嚴與熱血,那些美好的希望仿佛都隨風而去,像一張脆弱的薄紙被戳破了。
整頓這種混亂的局麵花了好幾天,在失去一百多條人命後,一切終於又穩定了下來。殷河下令重新開始了修路的工作。
這一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為了著力應付神山那日益強烈的壓迫,他將重新充沛起來的人手分成了三班,每班人做活兩個時辰就換下一班人。人休息,修路不停。
如此一來,果然,事情重新上了正軌,修路速度開始重新快了起來。
※※※
“吼!”
一記石破天驚的巨響轟然而鳴,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穿過狂舞的風沙衝了過來,那隻巨掌狠狠地打在了另一隻外貌恐怖猙獰,體型也十分龐大的怪獸頭上,頓時隻聽一陣慘叫,那隻不知名的怪獸踉蹌而退,金色的血液從傷口處噴湧而出,濺灑到半空之中。
隻是,這隻怪物顯然也不是等閑之輩,在受傷之後不但沒有逃走,反而看起來還激發了凶悍之氣,對著前方從風沙中走出來的“龍王”大聲吼叫起來,然後揮舞著利爪撲了過去。
“轟!”
兩隻巨獸再度撞在一塊,然後瘋狂撕咬搏鬥起來,直打得沙飛石走、大地震顫,甚至就連近在咫尺的那座高大無比的山峰,似乎也微微震動了一下。
神山腳下,如此恐怖的兩隻巨獸就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殊死搏殺著。
激鬥之中,龍王頭頂那個蒼老的身影地方,忽然找了個機會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瞬間命中了那隻怪獸的眼睛要害。
隨即,隻聽怪獸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異常慘烈的慘叫聲,踉蹌向後退去。
龍王一躍而上,毫不容情地直接咬住這隻怪獸的咽喉,巨掌擒身,隻聽“喀嚓”一聲,好像骨頭被硬生生折斷的聲音。
那隻怪獸再次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哀鳴聲,然後如同一座小山般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席卷而過的狂風緩緩平靜了下來,周圍的塵土也慢慢落下,龍王低頭看了看自己龐大的身軀,那上麵有許多傷口血跡。顯然,眼前的這隻怪獸實力也是異常強悍,哪怕是它也受了不輕的傷。
在它頭頂的老頭輕輕拍了拍它的頭,好像在安慰著它。
龍王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聲,抬頭先是看了一眼旁邊的神山,隨即轉頭望向了另一個方向。
雖然他們就站在神山腳下,但如此近的距離,神山那異常恐怖與強烈的奇異力量,卻好像並沒有對他們兩個造成什麼傷害和壓力。
在龍王頭頂的老頭也向著遠處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我們差不多已經把神山周圍的金血魔獸都殺光了吧,如果這樣,那些人還不能把路修到神山這裏,那就太沒用了。”
龍王低沉地吼叫了一聲,然後俯低身子,探爪抓住了那隻死去的怪獸的一隻腿,隨即轉過身,就這樣拖著這隻金血魔獸的屍體,踩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遠處走去,沒過多久,就消失在神山某個拐角的地方,隻留下身後那一片空白之地,還有被金色血液染過的土壤。
太陽光灑落下來,照在這一片土地上,金血一陣光芒閃動,卻是慢慢倒映出那一座高大的山峰,以及就在附近的山腳下,竟然有一道仿佛是天然生成的三尺寬的山路,從山腳向上延伸,一路彎彎曲曲蜿蜒而行,靜靜地通向那座神秘未知而又異常恐怖的神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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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43 AM
第六十四章 所欲(下)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去,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這日子緩慢得像是凝固了一樣,每一天都是異乎尋常的相同狀態——痛苦、掙紮、幹活、死亡與那無所不在的壓力。
殷河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不會遊泳的孩子,跌入了無盡的汪洋中,然後不停地向著無盡的海底墜落下去。
每一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殷河都有一種麻木的感覺,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來到這個地方多久了,他隻是看著這許多人不停地像一群螻蟻般,幹著活,修著路,還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般規律的人來人往。
不對,隻有從外麵進來的人,並沒有人從這裏離開出去,離開的也許隻有死人?
聖城和季候那邊,前前後後又送了幾批荒人奴隸進來,其中伴隨著大祭司的催促命令。
通往神山的道路還在緩緩地向前延伸修建著,越靠近神山,那股可怕的、詭異的力量就越濃烈越強大,死去的人開始越來越多,甚至連人族戰士都有些承受不住,不停地發生死亡現象。
相比起來,殷河有的時候甚至覺得奇怪,因為他發現自己到了如此危險的地方後,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什麼不妥的危險的情況。
他就像那些荒人奴隸中最強壯最強大的荒人一樣,似乎對神山的那種詭異力量有一種天生的抵禦能力,在神山的威壓麵前,往往比大多數人都輕鬆許多。
隻是每一天看著這種殘酷慘烈的修路模樣,而他還要再催促著,在一開始的時候,讓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受不了了。後來,時間久了之後,他的情緒上也開始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變化,好像對一切都變得麻木了起來,對死亡也不再在意,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有些渾渾噩噩地做著事情,憑借著記憶中的本能繼續推動著修路這件事。
偶爾深夜驚醒時,殷河會突然發現自己那可怕的變化,然後毛骨悚然,全身冒冷汗。
但在新的一天開始以後,在他走出那青玉所時,他的心靈好像就會自動封閉起來,讓他重新變得冷漠和麻木。
也許若非如此,他就不可能繼續在這地獄般的地方活下去。
事實上,類似的變化就像是一種可怕的疾病,傳染席卷了這支隊伍中的每一個人,不管是荒人奴隸,還是人族戰士。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麻木不仁,變得渾渾噩噩,對死亡和危險這些最大的刺激都無動於衷。每個人似乎都隻記得自己最初該幹的事,然後麻木地像提線木偶一般去繼續幹活。
神山,越來越近了……
死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很早以前大祭司所說的話,那“不顧一切哪怕用人命去填也要修建這通天之路”的言語,如今就在這青天白日裏,在這遠離聖城、遠離人族、遠離文明的地方,冷漠而悲涼地實現了。
人們變得越來越沉默,大多數的人都已經不再說話,有時候甚至一整天白天在外頭幹活的人,無論是荒人奴隸還是人族的戰士,都不會開口說上一句話。
哪怕遇到某個意外,突然有一個同伴在身邊倒下並死去時,那個人往往也隻是木然冷漠地看上一眼,然後繼續幹活,或是麵無表情地走過。
殷河已經想不起來如此恐怖和可怕的情景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也許最初的時候並不明顯,也許是慢慢才變成這樣,但是那種絕望的感覺此刻是如此的明顯,日日夜夜都縈繞在他的心頭,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他,也無時無刻在提醒他,生命毫無意義,死亡才是歸宿。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那青玉所中忽然驚醒時,他環顧四周,那些黑暗中的身影和勉強能看見的一些盡是麻木冷漠的臉,殷河突然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是這裏唯一還殘留著幾分清醒意誌的人了。
這突如其來的清醒是如此的可怕,讓他差點發瘋。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下意識地想要放棄這種清醒,想要讓自己沉淪下去,就此麻木不再醒來,用這樣來逃避恐懼。
但最後,他終於還是強忍了下來,控製住了自己。那一晚他始終不敢再合眼,坐在那青玉所中直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時分,他打開了青玉所的大門,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這是第幾個青玉所了?
修了那麼久的路,蓋了多少座青玉所,眼下這個是三十?三十五?第四十座?
還是第五十座?
又或者,僅僅隻是第二十座?
進來這片土地,究竟又過去了多少時間……
他茫然走了出去,在他身後還有更多的人跟了出來,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半點聲音,一切都在寂靜無聲中,安靜得可怕!
天亮了,一縷陽光灑落下來,照在殷河的臉上。
殷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覺到胸膛裏緩慢的跳動,那是生命的頑強的活力吧。
他忽然發現,這一天自己居然並沒有再度陷入那種恐怖的麻木情緒中,隻是大腦似乎仍然有些不太清醒。明明周圍的世界都十分清晰,但是在他看去,一切又似乎模糊朦朧。
他有些困難地轉過身子,向著道路的最強方走去,在他身後,大群的人們像往日一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來到了屬於他們的位置,開始做事幹活。
殷河慢慢地走著,走著,他的手一直沒有離開自己的胸膛,他要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也許某個時候,他會再也感覺不到這種心跳了。
他走到了道路的盡頭,一片陰影如山,當頭照下。他有些艱難地抬起頭,向前方望去,然後看著,看著,看著……
忽然間,他有些黯淡的眼睛瞳孔裏,忽然有一抹光亮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座近在咫尺的高大雄偉的山峰,還有前方那條安靜的從山腳向上的山路,蜿蜒往前,直到神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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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44 AM
第六十五章 路成(上)
這條通天之路,終於是修到了神山腳下。
殷河怔怔地看著神山,看著那條似乎平凡無奇的山路,隻覺得自己全身好像在不停地顫抖,然而實際上,他的身軀僵硬得就像是一塊石頭,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胸口還殘留著幾分溫暖,他的心跳聲還在緩緩傳來,一股溫暖從他捂在胸膛上的右手掌裏傳來,悄然護衛著心髒,也保存著一點最後的神誌。
殷河慢慢地、異常艱難地轉過身,想要大聲呼喊,想要告訴所有人,這條路終於修好了!
距離神山隻是咫尺之遙,剩下的一點距離走過去就好了,不用再修了,可以了!
然而,他隻是張了張嘴,卻沒有半點聲音從口中傳出來,就好像他突然啞了一樣。
而在他的周圍,同樣的沒有任何聲音,盡管在他的視線裏,還有為數眾多的人——荒人奴隸,人族士兵,他們都在走動著,但是其他所有的人,幾乎全部都是一個樣子。
他們目光呆滯,兩眼無神,行動異常緩慢,每一個人都在各行其是,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呼喊,沒有絲毫的生氣,一切就那樣詭異地在安靜中發生著,讓人頭皮發麻心底發涼。
放眼看去,殷河突然有一種自己正置身於無數屍體中的幻覺。
那些人明明還活著,明明還在走動,還在幹活,可是殷河卻總覺得,他們好像已經死了。
是神山那詭異而強大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毀掉了所有人嗎?
殷河覺得自己也快要發瘋了,他捂緊了胸口,右手掌和手臂裏,隱隱再度傳出了一股溫和的力量,護住了他的心脈,讓他的感覺稍好一些,沒有那麼的冷。
他邁開腳步,卻發現自己的速度也慢得可憐,不過他還是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在這一大群沉寂無聲的可怕人群中,開始遠離神山。
在他背後,吹起了風,是從神山上吹下來的,拂動他的衣襟發梢,有些微涼,就好像有一隻冰涼的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脖子。
殷河沒有回頭看,一直吃力而緩慢地向前走著,在他身邊不停地有其他人走過,但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對殷河視若無睹,他們的目光僵直而木然,空空洞洞,好像沒有剩下任何還屬於人性中的東西。
漸漸的,風好像小了、停了,那種冰涼的感覺離開了身子,而與此同時,殷河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臂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蘇醒了過來一樣,在緩緩搏動著。
他有些吃力地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開始正在變粗變大,並生出皮毛肌肉虯結,變成如同一隻魔獸般的手臂。
也正是這詭異的變化所產生的力量,在不停地幫助他維持著最後一點生機和清醒,支撐著他慢慢向前走去。
腳下的路,是他親自帶人修的,但此刻看起來卻好像無止境一般的遙遠,殷河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著。
在他的眼前,似乎一切又重新模糊起來,天黑了,天又亮了,日月輪轉,日升月落,就這樣一直走著,走著……
那些失去了生氣的可怕的人群,不知何時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不知去向,他順著這條路一直走著,記憶中走過了一座座青玉所,中間走過了那個巨獸埋骨的巨大沙坑,走過了更遠的路,好像還走過了一座黑暗的森林。
一路之上,他從未進入青玉所休息,白天黑夜,他都始終這般艱難而吃力地走著,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那裏,離開那座神山。
天與地始終靜默無言,人世間仿佛隻剩他一個人,在廣袤的大地上孤獨行走,一直走著……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又看到了人!
也看到了這條道路的盡頭。
有一小群人站在道路的盡頭,似乎無奈又焦急,他們竊竊私語,他們來回踱步,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突然間,所有人都僵住了,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影從內環之地的風沙中走了出來。
孤獨、沉默而吃力地,緩慢地走著。
瞬間,人群大嘩,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激動之色,有數人衝了過來,一把扶住了虛弱無比卻又一臉茫然的殷河。
還有人在旁邊大聲吼叫,那聲音聽起來似乎也變得格外遙遠,隱隱約約地回蕩著:“快!快,快去稟告大祭司和季長老……”
殷河隻覺得自己疲倦欲死,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暈死過去,隻是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被人七手八腳地抱到什麼地方躺下。有人給他擦臉,有人給他療傷,有人給他服藥,他都完全沒有反應,但偏偏腦海中還是清醒著,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吃力地維持著一點點僅有的光明。
那股一直纏繞不休的詭異氣息,這時已經如潮水般退走了,他終於離開了內環之地的土地,在他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中,隱約還記得在快要走出內環之地前,因為那股可怕力量的衰弱,他獸化的右手終於也緩緩恢複了正常。
此刻,在周圍的一片混亂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外頭好像有一陣喧嘩聲,然後有人大聲呵斥,有人大步走了過來,聲勢如雷,一把推開攔在殷河床前的人,搶到了他的麵前。
那好像是一張熟悉的臉啊,好像是季候季長老的臉。
“殷河!殷河!”
一迭聲激動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雙肩臂膀被季候緊緊抓住的殷河,吃力地轉過頭來,木然看著他。
不知怎麼,被他那灰暗的眼神看了之後,季候的心裏沒來由地涼了一下,但他隨即便清醒過來,大聲對殷河道:“殷河,內環裏麵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時間,你都沒聯係我們了!路修得如何了,你們是遇到什麼……”
他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麵上的焦急之色兀自沒有褪去,卻又多了一抹不可思議的驚愕之色。他看著殷河的身子,目光落在殷河突然伸出的右手上。
那隻手蒼白而虛弱,他一把握住了這隻手,道:“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殷河盯著他的眼睛,隻覺得一股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即將把自己完全淹沒。
在那最後僅有的清醒時候,他緊緊地抓著季候的手,然後低聲地、吃力地,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說出了幾個字:“路修好了……”
話音未落,他的頭向旁邊一擺,已然昏死過去,徹底失去了所有意識,也陷入了深邃無邊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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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44 AM
第六十六章 路成(下)
巍峨的大金字塔上,神廟大殿中,大祭司端坐在地上,神色平靜,隻是看他的臉色似乎皺紋多了不少,像是在這段時間裏老了很多。
季紅蓮坐在大祭司的身邊,而在下方則是另外坐著一人,正是季候。
過了一會後,大祭司歎了口氣,開口道:“殷河他現在何處?”
季候道:“已經帶回來了,就安置在下麵一處靜室中。隻是他身體異常虛弱,從回來後就始終昏迷不醒,無論城中醫者如何救治,他也沒有醒來。”
季紅蓮麵上掠過一絲擔憂之色,悄悄握緊了手掌。
大祭司則是皺了皺眉,問道:“他昏過去之前,就隻說了那句話?”
“是。”季候十分肯定地道,“殷河他隻說‘路修好了’這四個字,然後便暈厥了過去,直到現在為止。從頭到尾我都始終跟在他身旁,絕無第二句話,中間也沒有醒來過。”
大祭司沉吟片刻,道:“將他帶上來我看看吧。”
季候怔了一下,隨即點點頭,答應一聲後快步走了出去。
季紅蓮在一旁眼睛一亮,隨即站起走到大祭司身邊,麵帶期望之色,道:“師父,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大祭司苦笑了一下,道:“我先看看他再說吧,現在人都沒見到,怎麼說得清楚。”
“哦,好啊,好啊。”季紅蓮有些緊張地說道,又在大祭司身邊坐了下來。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後,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即在季候的指揮下,兩個仆從提著一個擔架將身上蓋著被褥、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的殷河抬了進來,就放在大殿中央的地板上,然後向大祭司行了一禮後,又退了出去。
大祭司隨即站起,緩步走到了還陷入昏迷的殷河身旁。
季候退開,站在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大祭司。
而季紅蓮則是更早一步跑過來,跪坐在殷河的身旁,看著這個顯得異常憔悴和脆弱的男子,心中一酸,眼睛都有些紅了。
大祭司先是仔細查看了一下殷河的麵色,看起來似有幾分猶豫,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對季候就問道:“他回來時身上可有其他傷處?”
季候想了想,搖頭道:“好像並無其他大的傷口,最多也就一點刮擦破皮的地方,應該不礙事的。”說著,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走上前掀開殷河身上的被子,露出殷河的身軀指給大祭司看。
季紅蓮嚇了一跳,又不敢阻止,不由得有些幽怨地看了父親一眼。
大祭司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
季候這才放下被子,季紅蓮趕忙搶了過來,細心地為殷河蓋好,同時悄悄在被子底下握住殷河的一隻手掌,觸手處,她下意識地全身一顫,竟是好像摸到了一個冰塊一般,冰冷刺骨。
季紅蓮眼中掠過了一絲黯然之色,並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悄悄地、慢慢地握緊了殷河的這隻手。
※※※
“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季紅蓮跪坐在地上,對著大祭司帶著哀求之色說道。
大祭司默然半晌,隨後緩緩道:“他這應該是被神……神山靈力侵體,傷了肉軀生機。如此嚴重的程度,按理說,一般人都撐不下來的……”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看著大祭司眼中似有幾分微妙變化,而季紅蓮卻是露出一絲希望欣喜,道:“您知道原因了,那能救他嗎?”
大祭司遲疑了一下,道:“我試試吧。”
說罷,他讓季紅蓮退到一邊,自己則是在殷河身旁盤膝坐下,同時從懷中取出了一根法杖,正是當日在靜室中施展通神術的那根黑色神杖。
隻見大祭司低眉閉眼,口中低低念咒,不多時,那黑色神杖上的奇異符紋忽然亮了起來,片刻後,竟是從大祭司的手中緩緩飛起,一直飛到了殷河的頭部上方,然後虛空懸浮在那兒,其中它的杖柄末端距離殷河的眉心處大概隻有三寸左右的距離。
站在一旁的季候眼睛一亮,眼前的這一幕不用說,正是人族中最神秘的巫術。
大祭司兩隻手十根指頭緩緩伸曲扭動,結成一個個古怪的法印,同時口中的咒語也沒有停歇下來……
漸漸的,一道奇異的光芒從神杖上散發出來,片刻之後,大祭司突然睜眼,輕喝一聲,雙手結出一個奇異印記,霍然往上一抬。
一道光芒驟然出現,灰暗幹澀,卻是從殷河的眉心中升騰而起,然後被吸入到那黑色神杖中。
神廟大殿裏,一片靜默,季候與季紅蓮大氣都不敢出,隻是靜靜地看著那詭異的一幕。
半空中懸浮的神杖,好像正在不停地從殷河身體裏抽取著什麼,但隨著時間過去,殷河原本看起來幾乎和死人差不多的臉色,竟然開始好轉,那種晦暗的死氣漸漸消失不見,甚至在臉頰上還隱隱多了一絲紅**色出來。
季紅蓮欣喜萬分,若不是怕驚擾到了大祭司施法,隻怕早就歡呼雀躍了,但眼下隻能強忍著,不過一雙眼睛中已經滿是歡喜之意。
反倒是站在女兒身後的季候,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目光在殷河臉上打轉一陣後,更多的卻是落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眼中微光閃爍,也不知心裏在想著些什麼。
如此過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從殷河眉心處被吸出的那股古怪氣體越來越淡,終於到了最後化作透明之色,消散於無形。
大祭司放下手中印記,隨手一招,那神杖便飛回到他的手中。
杖身上光芒消退,又恢複了原狀,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哪怕剛才吸出了許多那種奇異的死氣。
殷河的身子顫動了一下,麵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季紅蓮吃了一驚,剛想叫喚他,大祭司已然說道:“他應該沒事了,但還需靜養多日,你先將他在神廟裏找一間客房安頓下來,等今日晚些時候,我再過去看看他。”
季紅蓮連連點頭,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連忙跑出去叫了兩個天神教徒過來,然後就將殷河從這裏帶走了。
大殿中於是便隻剩下了大祭司和季候二人。
季候慢慢走了過來,在大祭司身邊坐下,輕聲道:“您沒事吧?”
大祭司看了他一眼,道:“還好。”
季候點點頭,隨即沉默片刻後,道:“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說著,他手往某個方向指了一下,正是神山那邊內環之地的方向。
大祭司默然良久,道:“這個年輕人說路修好了,你相信他嗎?”
季候猶豫了一下,道:“我派他去就是做這個事情的,而且看他回來之後,什麼都不說卻隻記得這件事,我覺得多半可信。”
大祭司既不點頭肯定,也不搖頭疑問,隻是坐在那兒似乎想著心思。
季候又道:“不過這事還是有些蹊蹺,跟隨殷河進入內環之地的人可著實不少,為什麼會隻有他一個人回來呢?那些還在內環之地裏的人呢,總不會全死了吧?”
大祭司目光微微一閃,還是沒說話。
季候有些困惑,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您可有什麼交待嗎?或者幹脆這樣,我再派幾個人進入內環之地去查看一下?”
大祭司聽到這裏,卻是突然搖了搖頭,道:“進去也是枉死,不用了。”
季候吃了一驚,愕然道:“進去就必死嗎?”
大祭司雙眼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突然間他身子一顫,卻是劇烈咳嗽了起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咳嗽,把季候都嚇了一跳,他連忙站起想要上前,卻被大祭司一伸手攔住,隻得後退了一步,急道:“您沒事吧,要不我去找……”
“不……必!”大祭司咳嗽中強說出了兩個字,隨手從懷中摸出一塊絲巾捂住嘴巴,過了好一會後,他的咳嗽聲才慢慢平息下來,隨後長出了一口氣。
季候著急的臉色這才放鬆下來,趕忙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放在大祭司的身旁,道:“您喝水。”
大祭司點點頭,用絲巾擦了擦嘴巴,隨即放下手閉眼思索了片刻,再度睜開眼睛時,卻是正色對季候說道:“你回去之後,立刻布置安排一下,我要進神山。”
“什麼?”季候大驚失色,甚至一下子站了起來。
大祭司卻並不給他更多說話的機會,隻冷冷地道:“去吧,按我說的去做,明天我們就走。”
季候半張著嘴愕然無言,但看著大祭司異常嚴峻且堅決的臉色,最後隻得點頭答應下來,隨即快步走出了這座神廟大殿。
大祭司孤獨地坐在這座宏大的神殿中,默然沉思了良久後,慢慢低頭向自己的手中看去。
此刻,他幹枯的手指慢慢攤開,露出了緊抓在手掌心裏的絲巾,那上麵全是變作了暗紅顏色的鮮血,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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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6:45 AM
第六十七章 探路(上)
從神山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奇異而可怕的力量,對人族來說一直都十分可怕,特別是對修煉過人族如今賴以強大起來的巫術的人來說,更是畏如蛇蠍。
任何一個膽敢進入內環之地的巫師,都會被那種無形無色卻又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所壓製,並刺激到體內的巫術靈力反噬自身,最後落得一個自焚身死的下場。
所以多年以來,人族天神教的巫師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踏進內環之地半步,這也是當日季候聽到大巫師突然決定要前往神山時異常驚訝的原因。
事實上,當年在決定動工修建這條通往神山的道路時,就有人曾經出來質疑了,因為昔日力主推進這個計劃的,就是上一代天神教的大祭司。
天神教是人族精英彙聚的組織,裏麵有眾多修煉巫術的高手,大祭司一般更是其中天賦最高最強的人物,但修建這樣一條道路,以大祭司為首的巫師們根本無法進去,那麼,修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疑問在當年人族高層和許多世家貴族的傑出人物心中都有想過,也曾經向上一代大祭司說過這個事,不過後來大祭司以神山上有神靈寶藏,同時還有昔日聖人的遺囑來說事,一個永生,一個權勢財富,終於還是壓下了所有反對意見,開始了這漫長時間的修建。
至今已經忽忽近百年過去,通天之路的修建難度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之外,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人族摸爬滾打地在那個凶險的內環之地中修建道路,進度一直緩慢,一直到最近,當代大祭司突然痛下決心,不顧一切,哪怕用荒族奴隸的人命去填也要修好通往神山這條路,這才讓修路進度迅速加快。
也正因為有這麼一個曆史悠久卻又始終無解的死結,季候才無法猜測到大祭司居然是要親身赴險,隻是他親耳聽見的決定是如此的堅定清晰,讓他也無路可退。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聖城中的人們還未醒來,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一隊精銳的將士悄然來到了大金字塔前,在隊伍中還有一輛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馬車,最後停在大金字塔的前麵。
五十年來從未踏出大金字塔一步的那個老人,那位被聖城無數人族敬仰的大祭司,就在這晨光中走了出來。
當他離開大金字塔的台階時,明顯有一個停頓和猶豫,跟在他身後的季紅蓮臉上則滿是擔憂之色,默默地看著大祭司的背影。
過了片刻後,大祭司還是邁出了步伐,走下了石階,在周圍充滿敬畏的那些士兵目光裏,他進入了那輛馬車車廂中。
季候就站在一旁,一臉凝重肅穆之色,走過來揮揮手,這支沉默的軍隊便再度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離去,隻留下季紅蓮一個人站在巍峨宏偉的大金字塔前,怔怔地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
不知為何,這場景讓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就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畢竟,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那麼凶險的所在。
※※※
這支神秘的隊伍很快地就出了聖城,一路上,各種關卡崗哨都是暢通無阻,這其中自然是季候的功勞。
而大祭司自從進入了馬車車廂後,就再也沒有任何聲息,若不是窗口垂下的薄簾隱隱能看到一個安坐的影子,或許人們會以為這車上其實根本沒有人。
在行路之中,季候騎馬跟隨在隊伍中,時不時地,他會用一種複雜而陰晦的目光掃過那個車廂,看著倒影在車窗上的人影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疑惑的樣子。
出城之後,這支隊伍行進的速度變快了一些,但也沒有快太多,大抵還是為了照顧在馬車上年事已高的大祭司,不想讓馬匹車廂顛簸,所以走得都還算平穩。
如此走了很久,他們才抵達了內環之地的邊緣地帶,同時也是那條通天之路開始的地方。
這支隊伍在這裏停了下來,準備過夜。也就是在這個晚上,季候與大祭司商議了許久,經過反複考量之後,最後決定帶五十人的精銳士兵護衛大祭司前往神山,同時季候也親自前往。
對於季候也隨著隊伍跟來的這件事,大祭司一開始是有異議的,但季候則是態度十分堅決地表示自己也要跟著進去,一來,是衷心敬仰大祭司,內環之地中危機四伏,他一定要保護好大祭司的安全;第二麼,就是季候實際上也是對通天之路修建過程十分了解的人,而其他士兵包括大祭司對此也是大部分一無所知。若是在內環之地中遇到什麼突發的意外情況的話,季候跟在一旁,或許還能夠處置一下。
這兩個理由最後說服了大祭司終於點頭答應下來,不過在最後,他還是有些不無遺憾地道:“要是殷河那小夥子在就好了。”
季候笑了笑,點頭稱是,卻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
殷河當然是這種情況下最適合的人選,他不但進過內環之地,而且在裏麵生活了三年,特別是在前一段日子裏,他還作為修路的主事人帶領大批人馬進入其中,直到最後將這條神秘莫測的通天之路修好。
單從內環之地的實際情況了解來說,整個聖城乃至整個人族,如今都不會有比殷河更適合的人選了。
隻是如今的殷河,卻一直昏迷不醒地躺在聖城大金字塔中,宏偉神廟裏的某間靜室裏,季紅蓮在大多數的時候都在這裏陪著他。
此刻的殷河躺在床上,臉色憔悴蒼白,但神情卻是安詳多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過痛苦的樣子,似乎在內環之地中所受到的傷害在這些日子的靜養中,正在逐漸減退。
季紅蓮輕輕拉起被子的一邊,為殷河蓋到了脖頸上,蓋得更緊密了些,然後輕輕歎了口氣,道:“殷河啊,你什麼時候才能醒呀?”
殷河沉默不語,眼睛仍是閉著,躺著一動不動,似乎對外界的一切聲音都充耳不聞。
季紅蓮沉默下來,目光望向別處怔怔出神,過了一會後輕聲道:“我爹爹和師父,他們兩個人都要進入內環之地了,那裏麵聽說是世上最凶險的地方,我、我很擔心他們……”
“哎,要是你醒著就好了。除了他們兩個人,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而你又是我們聖城裏最了解那個地方的,如果是你帶著他們兩人進去,我就放心了啊。”
說到這裏,季紅蓮似乎有些傷感,麵容中也有幾分揮之不去的擔憂,不過片刻後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目光轉過來看了殷河一眼,卻是一時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哎,我在胡說些什麼啊。你如今都這副樣子了,在內環之地中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我怎麼還能叫你再為我冒險去那個地方……”
她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但臉上的憂慮之色卻是越來越重,眉頭間的愁緒好像解不開一樣。
“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在裏麵遇到了什麼天大的危險,那麼,我爹和師父也是走的相同的那條路,會不會也……也會有危險呢?”
美麗的少女憂心忡忡,輕聲歎息著,過了一會後,她雙手合什,一臉虔誠地望著天上,低聲祈願道:“願神明保佑他們,一切順順利利,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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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7:57 AM
第六十八章 探路(下)
天上的神明有沒有聽到季紅蓮的祈禱沒有人知道,但世間的事看起來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又或是任何誠心的祈願而發生改變,萬物生長,生死輪轉,都是如此。
所以,那天上被萬民敬畏崇拜的神明,到底是否存在呢?
這個問題也許有人曾偷偷想過,但從沒有人敢真的問出來。而且自古以來,人族先祖的那位聖人就傳下了神秘的書卷,告訴後人在那座神山上藏著凡人無法想象的寶藏。
或許,還有那傳說中更加神秘的神明軀體,以及永生不死的秘密?
季候帶領著五十名精銳的士兵,護衛著那輛馬車,踏進了內環之地中的通天之路上。
道路修得很好,平坦寬敞,馬車在上麵走得十分平穩,看起來幾乎與外界沒什麼區別。
但季候和周圍的士兵們始終小心翼翼並緊張地關注著那輛馬車車廂裏的情況。按照多年來的傳說,任何一個修煉過巫術的人族巫師,都不能進入神山的力量範圍裏,一旦違反這個戒律,則必然巫力反噬、自焚而死。
那輛馬車的車廂十分安靜,沒有任何的聲息和動靜,大祭司坐在裏麵的身影看起來也十分安寧,預想中那可怕的自焚一幕竟然沒有發生。
這個事實讓周圍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包括季候在內,隻不過他很快又皺起了眉頭,眼中露出思索異樣之色。
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大祭司進入了這內環之地,但他並沒有像曆代祖先留下的訓示般遭到那股力量的壓製並自焚,顯然原因不外乎隻有兩個,一是大祭司有了一個辦法,將這種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抵擋在身體之外,另一個就是……除非大祭司根本沒有巫術的力量,那麼神山那股力量對他的傷害就沒有那麼大了。
季候的心裏很快地就想到了這一點,但哪怕是思慮周祥,多疑如他,也是很快就將這個念頭拋開,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大祭司是天神教之首,最重要的責任就是與天上那神秘飄渺的神明溝通,其中必定會用到傳說中的通神術。
而通神術,正是人族巫術的巔峰之作,非在巫術一道上有驚世駭俗的絕頂天資才能學會,同時對巫法的力量掌握也必定十分精深。
大祭司不會巫術?這個可能根本是不存在的。
在內環之地的外圍,神山的那股神秘力量還十分薄弱,所以這支隊伍前行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他們穿過了一兩座修好的青玉所,然後在馬匹能夠抵達最深的地方停了下來。
從這裏開始,所有人都不能再繼續騎馬了,接下來的道路,必須依靠大家自己走過去。
在眾人的目光中,大祭司也從那輛馬車上走了下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季候看到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答案。
大祭司的雙手環抱在身前,一根黑色的神杖被他緊緊抱在胸口。神杖上那些奇異的符紋此刻都在微微閃亮著,透露出一股古老蒼茫的氣息,悄然盤旋在大祭司的身體周圍。
大祭司往前走了幾步,隨即腳下微微一頓,好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向季候看了一眼。
季候露出一絲笑容,眼中有敬仰欣慰之色,看起來好像十分欣喜於大祭司安然無恙。
大祭司凝視他片刻,隨後微微點頭,便轉身向不遠處的那座青玉所走去。
※※※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就一直這樣行走著,白晝出發,夜晚休息,一路沿著道路往神山走去。
大祭司雖然有神杖護體,仗著那股奇異的力量護住身軀不懼那些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但他畢竟年齡大了,身體不好,同時內環之地中的那股力量似乎隱隱約約多多少少還是對他有一些影響。不至於法力反噬自焚身軀,但對他這蒼老的身體造成了更大的負擔看起來也是有的。
所以每一天裏,大祭司走路都走得有些辛苦,大家的速度也變慢了下來。
季候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他讓人去做了個座椅擔架,然後讓這些精壯的士兵輪流抬著大祭司走。
大祭司或許真的是覺得有些吃力吧,所以在稍微猶豫後就同意了這個做法,坐上了擔架。
如此一來,眾人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沿著這條道路繼續往前走去,一路上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危險大部分都已經被這裏修路的人所除掉,所以他們幾乎都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就這樣安全地行走著。
很多天後,他們走到了一座闊大的沙坑邊緣。
到了這個地方,神山的力量已經逐漸強大起來,對這些精壯的人族士兵也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背負擔架也成為了一個很難支撐的負擔。大祭司也就舍棄了擔架,再度自行行走。
當大祭司和季候站在這個巨大沙坑邊上,看到裏麵漫漫黃沙已經隱約可見的那些巨大骸骨時,都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而一條道路就從這沙坑中穿行而過,有些地方更是從白骨中間穿過,看著這一幕,季候忍不住也是歎息一聲,對大祭司道:“殷河他們修路的人,確實了不起啊。”
大祭司看著前方延伸而去的道路,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後雙手緊了緊,手中拿著的那根黑色神杖,繼續向前走去。
季候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又好像是一點奇怪的笑意,片刻後,他對後頭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跟上,然後自己也跳下沙坑,跟在大祭司後頭向前走去。
黃沙漫漫,白骨森森,走在這沙坑中就好像是走在一座巨大的墳塋中,讓人下意識地覺得有些膽戰心驚。
特別是那些巨大的骸骨,在靠近之後才能更直觀直接地感受到它們的恐怖龐大,也更加難以想象,這些死去的生物在生前還活著的時候,究竟是如何恐怖的樣子。
區區如此弱小的人族,在這樣可怕的生物麵前,豈非就如同螻蟻一般的渺小?
黃沙卷過,風聲呼嘯,人人靜默不言,好像都害怕驚擾了這裏安眠的史前巨獸們。
隻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那風沙背後,在那黃沙深處,猛然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轟鳴聲,聲若驚雷,滾滾而過。
大地似乎突然顫抖了一下,風沙陡然變大變急,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好像一股怒濤般湧了過來,似鋪天蓋地一般讓人無法喘息。
大祭司與季候等人霍然變色,轉身望去,便隻見在那沙坑遠處,無邊風沙背後,突然有一道巨大無比的身影,看上去猶如一座山峰一般,緩緩在風沙中出現。
片刻之後,一隻巨大無比的腳掌,從風沙中踏了出來,踩在了眾人前方的沙坑裏,一瞬間,天地變色,似乎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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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7:57 AM
第六十九章 天罰(上)
大祭司、季候以及其他的護衛在這一刻都驚呆了,望著那風沙背後若隱若現的巨大身影,一個個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在那個巨大的身影之下,所有人看起來都像是渺小的螻蟻,也沒有人會想到,這世間竟然會存在著如此恐怖龐大的生物。
神山腳下,果然是世間最危險的地方。
狂風吹過,鼓蕩的風沙上方,緩緩透出了兩隻巨大的眼睛,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們。
在那目光注視之下,眾人隻覺得似乎有一股沛不可擋的寒氣從頭澆灌到腳底,全身瞬間冰涼,都站在原地不敢做出任何反應,一動都不敢動。
在這隻神秘的巨獸麵前,似乎沒有人會生出反抗之心。
過了片刻之後,那隻巨獸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咆哮怒吼衝上來展開一場屠殺,而是在冷冷注視了他們一會後,頭顱後縮,雙眼從那風沙中向後退去並逐漸消失,隨後就是那隻巨大的腳掌。
眾人耳邊聽著那些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好像是那隻恐怖的巨獸離開了這裏,消失在漫天的風沙中。
過了好一會之後,大祭司等人才能確定那隻聞所未聞的巨大怪獸確實已經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同時眾人麵麵相覷,一個個看去都是驚魂未定的樣子。
在眾人中,大祭司和季候算是還比較鎮定的兩個人,也是最早恢複冷靜的,他們兩人對視一眼後,季候低聲對大祭司道:“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大祭司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
季候點了點頭,遲疑片刻後,道:“難道是上古遺留下來的洪荒異種,在這裏還殘存著?”
大祭司默然片刻,道:“不好說,確實也有這種可能。”
季候往前方神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道:“大祭司,越是靠近神山那邊,像這樣的古怪東西或許就會越多,您還打算繼續走嗎?”
大祭司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直接點頭道:“繼續走。”
說罷,他也不管其他人,第一個轉身就向前方走去。
季候在他背後深深地看了大祭司的背影一眼,隨即一擺手,剩下的那些人族衛士便紛紛重新拿起了兵刃,跟隨在大祭司的身後繼續向前走去。
※※※
一路有驚無險地過了這個大沙坑,將那些埋葬著巨大骸骨的黃沙拋在身後,這一行人又再度向前方繼續走去。
季候能夠感覺到,周圍土地上雖然看起來依然是草木蒼翠,和外界沒有什麼兩樣,但那種奇異而無形的神山力量氣息,卻是驟然濃烈了很多。
他還在行走中注意到了另一個不太起眼的變化,那就是腳下的路,似乎和之前走過的地方有些不太一樣了。
季候記得很清楚,從外界剛剛走進內環之地時,這地上所修建的通天之路一直都十分良好,方正、平坦、結實,除了一些必須要拐彎或是繞路的地方,通天之路幾乎都是筆直向前,路上也不會有坑坑窪窪的地方,這在這片原始野蠻的內環之地中是相當難得的。
不過情況是在越過那個巨大沙坑後開始發生了變化,隨著繼續向神山繼續深入走去,季候發現腳下的這條路漸漸變得有些不再規整,路麵上開始有些大小不一的空洞,道路邊緣地方則出現了參差不齊的現象。並且,這些現象並不隻是一處地方,而是隨著他們行走得越發深入後,出現得就越發頻繁。
到了最後,那些空洞和鋸齒一般的缺陷幾乎已經成了隨處可見的狀態,季候對此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憤怒,心想著,這必須要嚴查處置,以儆效尤!
要嚴查和處置誰呢?
季候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想這個問題,然後在某一個時刻,他突然身子大震,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或是哪個地方如撕裂一般劇痛了一下,讓他在那片刻間,恢複了一點清醒。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有一抹黑光掠過,定睛一看時,便看到了大祭司那張蒼老的臉。
他腦海中泛起的第一個念頭,有些奇怪,有些莫名其妙,他並沒有想到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又或是去追憶自己之前好像做夢一般苦苦思索的事,他在那一刻隻是突然有些驚訝地感覺:大祭司好像老了很多啊。
大祭司確實老了很多,他的頭發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掉光了,隻剩下了一個光頭,在他的臉上皺紋橫生,紋理深刻得就像是刀子劃在臉上血肉中一樣,還有他的一雙眼睛裏,除了黑色的瞳孔外,整個眼眶中好像都是一種詭異的暗紅色,似乎充血得厲害。除此之外,他還緊緊抱著那根黑色的法杖。
法杖!
季候身子微微一震,隨即想到了自己之前所感覺到的那一抹黑色影子,現在想起來,大概就是這柄黑色法杖奇異的功效吧。
然後,他的目光忽然就停在了大祭司那雙抱著黑色神杖的手掌上,那雙手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曾經飽滿的血肉全部幹涸了,看過去就隻剩下了一層枯槁的皮依附在骨骼上,上麵青筋暴露,猶如骷髏僵屍,顯得異常的恐怖。
季候吞了口口水,想要開口去詢問一下,但是忽然間卻發現,自己的口舌變得異常僵硬,半天都好像說不出話來,就仿佛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最後隻發出幾聲令人心底發寒的低沉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
季候恍惚中有一種身陷噩夢的感覺,然後,他好像聽到了身後有一陣腳步聲傳來,聲音不大,很細,也很慢。
季候猶豫了一下,便有些吃力地轉身看去。
入眼處,他看到了一個跟隨他進入內環之地這裏的護衛手下,這個人正在走著路,但是走得異常緩慢,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年輕人,倒似乎是垂垂老矣即將死去的老人一般。
與此同時,這個護衛的臉上一片冷漠木然,一雙眼睛中瞳孔放大了數倍,眼神空洞洞的,毫無光澤,毫無情緒,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活死人一般。
季候心中悚然一驚,但麵上卻依然毫無表情,這並不是他異常冷靜,而是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被什麼力量所壓製,看著什麼都毫無意義一樣。
在那個像是活死人一樣的護衛身邊,他又看到了另一個護衛,情況也是一樣。然後一個、一個、又一個,隨著季候目光的轉動,他看到了更多的護衛戰士,他們都在他身後的這條道路上緩慢而漫無目的地走著,每個人都眼神空洞毫無情緒,每個人都如同行屍走肉,失去了所有神智。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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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7:58 AM
第七十章 天罰(下)
一聲低沉而略帶顫抖無力的聲音,從他的身旁傳來,是大祭司的聲音。季候轉身想要看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太受控製一樣,動作異常緩慢,好一會才轉了過去,麵對著大祭司。
大祭司那衰弱又幹癟的神情上,似乎有一股灰暗之氣,但無論如何,抱著黑色神杖的他和季候,現在就是這一片土地上僅有的還有些生氣的人了。
“隻剩你還有點生機了……”大祭司看起來顯得十分的虛弱,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但是不知為何,他始終還是強撐著,並且在那雙變得十分奇怪的眼眸中,還散發著越來越強烈的光芒。
那是希望,是渴望,是向往,是夢想,還有更多更多的是貪婪。
“過來,我走不了了,你背著我上去。”大祭司抓緊了黑色權杖,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然後對季候吩咐道。
季候的腦海裏有一陣空白,並沒有反應過來,大概是還陷在之前那種遲鈍的感覺中。不過此刻他站在大祭司的身前,隱隱能感覺到一絲溫暖,卻是從他手中的那柄黑色神杖上傳來的,這讓他感覺舒服了很多。
他喜歡那種感覺,喜歡那根黑色神杖。他沉默無語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大祭司的身前,然後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在這等待的中間,季候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又暖和了一點,黑色神杖離他的身體越來越近,時間久了之後,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像是石化一般的可怕遲鈍感覺,就開始逐漸消退。
但是這種情況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季候完全沒有印象,哪怕仔細回憶也想不起來,不過他隨即又暗自驚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頭腦似乎果然也在恢複,居然開始思索過去的那些事了。
一個並不沉重但令人厭惡的身體,從後麵趴到了他的背上,大祭司的雙手依然緊緊抱著那根黑色神杖,然後對季候說道:“上山!”
季候往前方看了一眼,發現他和大祭司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座巍峨高聳又神秘莫測的神山腳下,同時也是那條通天之路的盡頭。
就在他的麵前,神山的土地上,一條仿佛是天然生成的山路,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一直通向神山深處,就這樣展現在他的眼前。
季候深吸了一口氣,木然地看著這條道路,然後抬腿走了上去。
※※※
神山險峻多奇石,草木稀少,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走入山脈就好像是走進了另一個原始荒蠻的世界,並且很快的,周圍就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聲息甚至包括微風吹過的聲音,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山路曲曲折折,一路向上,季候背著大祭司,慢慢地向上走去。他的速度很慢,同時覺得自己身體周圍好像充斥著一股粘稠又令人窒息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的,卻好像讓人寸步難行。
手腳、四肢都很難受,但唯一的溫暖是從他和大祭司之間的那根神杖上傳來的,那種溫暖的氣息護住了他的身體,並且隨著不停往神山深處走去,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季候也因此神誌越來越清楚,想起了更多的事,眼神中的那種晦暗空洞的氣息慢慢消退了,時不時的,他的眼珠開始移動,閃爍著某種光芒。
而趴在他背上的大祭司看起來情況就有些奇怪,一方麵,他身體看起來越發的虛弱,老化之象簡直無法形容,現在已經不止是雙手掌了,連他的手臂腿腳,甚至是脖子以下的身軀,看起來都已經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榨幹生命血氣一般,化作與骷髏相似的模樣;唯獨隻有他的頭部,雖然同樣虛弱枯槁,但是他的一雙眼睛裏,卻露出越來越狂熱的目光。
“就在那裏,快,快,就在那裏……”
低沉如囈語一般的聲音,不停地從季候耳邊傳來,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抗,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背著大祭司,沿著山路一步步走去。
突然,在周圍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從神山深處猛然傳來一聲震天巨響,仿佛平地驚雷,連他們腳下的山峰都猛烈震動了一下。
大祭司與季候同時抬頭望去,隻見在那高聳入雲的神山山脈上,一個萬丈峭壁堅硬岩麵中,突然山崩地裂,巨石滾落,然後在塵土飛揚中,一個紫色的巨大光門,突然出現在那上麵。
光門中電芒亂閃,黑暗翻湧,同時夾雜著血海光澤以及無數尖利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厲嘯聲。片刻之後,突然隻見那一片紫光扭曲閃動,一隻巨大的爪子猛地從光門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外麵世界的岩石,然後隨著一聲巨吼聲,一隻難以描述的巨大怪物,就像是傳說中地下黃泉冥府的惡魔,從其中探出頭了,伸出了半個巨大身子。
它看著這座神山,看著這個嶄新的世界,臉上露出狂喜之色,雪白尖長的獠牙對著蒼穹,然後仰天長嘯,似乎在宣示著自己的到來。
那一刻,天地晦暗,烏雲翻滾,整座神山似乎都暗了下來,一股寒氣鋪天蓋地洶湧而來,讓人瑟瑟發抖。
但就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從神山之後猛地又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聲,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霍然從高高的山峰上躍下,猶如一座巨大山峰倒塌一般,轟然砸在那剛剛還不可一世的異域怪物頭上。
“轟!”
那詭異的異域怪物在轟然巨響聲裏,一下子被重重砸在堅硬的大地上。
塵土飛揚中,一隻身軀巨大、通體玄黑的巨龍從天而降,伸出同樣恐怖的龍爪,一把抓住那隻怪物的手臂,同時張開血盆大口,吼的一聲咬住了那隻怪物的脖子。
“吼……”
血雨紛飛中夾雜著無法描述的淒厲慘叫聲,那隻異域怪物被這隻黑龍直接撕成了兩片,於是,金色的血液噴灑到半空中,化作異常淒厲的血雨。
異域怪物慘叫著倒下,半邊身子被丟到地上,剩下的一半身軀甚至都沒能鑽出那紫色的光門,就這樣頹然倒地。
片刻之後,似乎失去了力量支撐的紫色光門開始收縮,逐漸變小,然後將那隻怪物的殘軀毫不容情地擠成了一團肉泥,最後消失在半空中。
一切慢慢又安靜了下來,那隻高大如山峰般的巨獸,冷冷地向季候和大祭司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轉過了頭,慢慢又走進了神山深處。
這一戰,短促卻慘烈無比,轉眼分出生死,令人觸目驚心。
大祭司似乎被嚇到了,有好一會沒有說話,而季候則是抬頭看了看天,覺得臉上微涼,片刻後,那一場血雨落了下來。
血水落在他的臉上,化作血珠慢慢滾下,將他全身染濕,與此同時,在他耳邊傳來了大祭司有些生澀的聲音,道:“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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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7:58 AM
第七十一章 交鋒(上)
金色的血水落在神山荒蕪而幹燥的土地上,很快就被吸進了土壤,看不到任何殘留的痕跡,甚至連一點濕潤的殘痕都沒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這些金血就像是這座神秘山峰的食物,毫不客氣地吞了下去。
神山上的地勢十分險峻陡峭,但有了那條山路後卻變得好走了很多,往往在一些看似幾乎不可逾越的凶險絕地上,這條山路都能找到最合適的地方通過。
季候一度以為這條山路是人力修出來的,甚至猜測會不會殷河的本事遠大過自己的想象,一路將這條通天之路修到了神山之上。但是這個猜測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因為就在不久以前,他親眼看到了來到神山腳下後,在那股強烈無比的神秘力量壓製下,普通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若非大祭司手中那根來曆不明的黑色神杖,季候都覺得自己也許一輩子也醒不過來了。
山腳尚且如此,更何況神山之上呢?
不過眼下走在神山上並不斷走向山脈深處,季候反而感覺周圍的那股神秘氣息的力量雖然依舊存在,但反而並沒有像山腳下的時候那般驚人和恐怖。
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此刻大祭司就在他的背上,連帶著那根黑色神杖的威力也將他籠罩了進去。
隻是這神杖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何竟有如此驚人的功效,甚至可以抵擋神山的力量?
季候心中有無數個疑問,但麵上始終保持著一副木然的表情,看起來就好像他仍然和山下的那些行屍走肉差不多,沒有多少清醒神智,隻能是本能地聽從大祭司的命令而已。
在俗世中掙紮拚搏多少年力爭上遊,一路傾軋勾心鬥角,看盡了人情冷暖黑白兩麵,季候做出了自己從本能出發的自我保護的模樣。
他從不相信自己背後那個在聖城中被萬民景仰的大人物,哪怕他表麵上也做出了這個樣子。普通的凡人們隻看到了光輝燦爛,但是他已經爬到了最靠近太陽的地方,所以在沉默的這些年裏,除了耀眼光芒外,他也看到了陰影和黑暗。
這根神杖,到底是什麼來曆呢?
大祭司看起來,似乎對神山這裏的情況有些了解?
但是千百年來,從未有一個人能夠靠近神山,這是確鑿無疑的事情。
大祭司的一隻手臂,有些無力地從他肩頭垂了下來,看起來他非常、非常的虛弱,哪怕是有黑色神杖的保護,哪怕他讓季候背著自己行走,但在神山這裏的壓力下,他看起來仍然有些接近油盡燈枯的樣子。
季候略有幾分猶豫,腳步微微慢了一下,但大祭司似乎一下子就感覺到了,他的那隻手抬了抬,卻是指著前方,那幹澀的虛弱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人臨死前淒厲而憤怒的詛咒,帶著不甘,又似乎懷抱著全部的希望,以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堅定,嘶聲道:“走!”
季候望著前方遠處那條通向深山裏的山路,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然後大踏步走去。
※※※
這條山路十分漫長,不知不覺,季候和大祭司已經到了深山腹地,連季候都覺得有些詫異,自己居然能走過這麼長的路程。別說這時是在這神秘莫測且凶險無比的神山上了,就算是在外界地方,他背著一個老人走了這麼遠的路,不累是不可能的。
但是偏偏在這看起來異常艱辛的路程裏,季候卻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越走越輕鬆了,體力正在慢慢恢複,精神越來越好,好像另外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自己。
對此,他在略微思索後,很快就鎖定了目標,事實上現在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選項,隻有那根神杖。
從神杖上傳來的溫暖氣息正越來越濃,此刻非但護住了他的心脈,更隨著他逐漸深入山脈後不停擴展,已經擴散到了他的全身,甚至連手指腳掌上都感覺到了那股暖意,完全恢複了過來。
季候甚至可以異常清晰地感覺到,那根黑色神杖也像是正在蘇醒的某種生物一般,隨著距離神山中心越來越近而逐漸清醒過來,其本身的力量正在不斷增長變強,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
隻是當季候無意中低頭,眼角餘光掃過那隻有些無力地垂在自己肩頭的大祭司手臂時,眉頭便是微微皺了一下。
那隻手,仍然枯槁如骷髏,看起來毫無變化,仍然是那種虛弱至極的狀態。
這又是為什麼?季候心中念頭急轉,麵上在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去,此刻置身在這神山腹地,可謂是步步驚心、危機四伏,決不能走錯一步,有任何異常之事,他都要盡力去搞清楚。
可是,大家分明都是一模一樣的人啊?有什麼不同?
大祭司太老了?本來就快死了?所以不能完全接受那種神杖的力量庇護?
這個念頭一泛起,就被季候自己拋開了,一定是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那麼,自己和大祭司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呢?
神山寂寂,道路蜿蜒,他們又走過了一個小山頭。在這中間,季候和大祭司又受到了一次驚嚇,倒不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事實上在進入神山後,除了那股奇異的力量威脅外,神山上就沒有任何其他的威脅出現,大概是這股力量太過強大,將那些吃人的魔獸也都擋在了神山之外吧。
他們所受的驚嚇,其實就是之前他們看到過一次的那種紫色光門。
一切好像都是前次的重演,本來安靜無事的某座山峰上,突然空間一陣扭曲,然後便出現了另一個龐大的紫色光門,隨後也是相同的過程,在黑暗與扭動的陰影中,另一隻身軀龐大的異域怪物出現並想要通過那個光門進入這個世界,而且看起來,這一隻怪物比之前那隻身軀更大也更加強大一些。
然後,伴隨著嘶吼咆哮聲,那隻巨龍再一次從神山深處出現,如天降神兵一般落到了這扇光門邊,與那隻異域怪物搏鬥起來。
巨龍的強大超越了想象,它再一次殺掉了這隻異域怪物,但也付出了代價。
季候親眼看到那隻巨龍的一條手臂幾乎被拍爛了,但它似乎並不在乎,隻是在再次回眸看了一眼遠處山路上那兩個如螻蟻一般的小人後,又轉身走進了神山深處。
季候忽然有一種感覺,那隻巨龍它看的並不是自己和大祭司,它看的隻是在他背後,被大祭司拿在手上的那根神杖罷了。
紫色的光門再一次顫抖著從虛空中消失了,神山又恢複了平靜,除了天空中紛紛揚揚落下的金色血水,一切似乎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隻是季候心跳卻是慢慢加快,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這一次,他甚至不需要大祭司出言催促,就繼續大步向前走去。
神山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一般,他能感覺到,在他背後的那根神杖上的光芒此刻起伏閃亮,正如同呼吸一般,應和著那古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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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7:59 AM
第七十二章 交鋒(下)
越過那座山頭時,季候突然停下腳步,原本裝出來的一臉木然冷漠,終於是忍不住為之動容,麵上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容。
一片開闊的穀地霍然展現在他的眼前,群山環繞之中,穀地中央似有一座平地而起的高大祭壇,高逾百丈,最上方的平台上好像供奉著什麼,但這麼遠卻是看不清楚。
隻見,一道道古老斑駁的石階,從地麵一直通往高高的祭壇頂部,而在祭壇的下方,遍布在祭壇周圍的穀地上的,竟然是無數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荒族,也有人族;
有活人,還有死人。
季候一眼就認出了其中許多人正是自己之前派給殷河進入內環之地修路的那些荒人奴隸和人族戰士,但是此刻他們無一不是麵容呆滯木然,眼神空洞,毫無生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站在這祭壇的周圍空地上。
季候甚至還在他們的身前看到了更多的人影,那些人影都站著,但其中有些身影甚至連身上的血肉都已消失不見,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髏。隻是每一個人,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他們似乎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都麵對著那座祭壇的方向。
他們正在朝拜!
他們跪下、俯首,匍匐在大地之上,向那祭壇五體投地,高舉雙手獻上這生死不明的崇拜,仿佛在獻祭自己的生命。
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但是,就算是這些詭異無比的情景,卻仍然還不是這座山穀中最令人驚悚的東西。
就在祭壇背後的空中,一座巨大無比的紫色光門虛影,正在高空中劇烈地扭動著,似乎想要現身出來。
從季候這裏看去,這一扇紫色光門之大,乃是之前他上山過程中所見的那兩次光門的十倍以上,但所不同的是,那被龍王所消滅的紫色光門都是一次現身,然後怪物出現。而在這座祭壇背後的空中,那巨大十倍的紫色光門卻好像始終受到了什麼強大力量的壓製,一直處於半真半實虛幻的狀態,無法真的具現於這座山穀裏。
黑色的風盤旋呼嘯在這座山穀周圍,外界卻一點都無法感覺到,同時,不時的還有銀色的電芒在山穀中閃爍扭動,在那祭壇周圍最多,仿佛利刃一般,不停地抽打著圍攻著那座高高在上的東西。
半空之中,巨大光門的虛影中,黑暗如怒濤般湧動著,似乎正有無數的惡魔嘶吼怒喊,對著這個世界咆哮。
季候隻覺得全身發冷,在這可怕的情景麵前,他甚至有一種轉身就跑的衝動,隨即他心裏有些發苦地想到,在這神山之外的世界,大荒原上,所有的人們包括人族和荒族,此刻看起來都像是那樣的無知和渺小。
這個世界的命運就在人們的目光視線之外,在這個悄無聲息的神山深處,正在劇烈地爭奪著。
那麼,人們又算什麼呢?
就在這個時候,季候突然聽到了從自己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原本也被山穀中的場景所震驚的大祭司似乎也有些意外,拍了拍季候的肩膀,兩人同時轉頭看去。
然後,他們同時啞然無語。
身後的來時路上,一群人影慢慢走了過來。他們都是熟悉的麵孔,陌生的表情,正是這一路上護衛他們的那五十個戰士。
隻是此刻,他們臉上的神情已經和山穀中的那些行屍走肉一般無二,甚至當他們靠近季候和大祭司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向著兩個平日裏他們最尊崇的人多看上一眼。
這些死氣沉沉的人,慢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塊灰暗的石頭,順著山路走下了穀地,然後無聲無息地加入到那一片活死人的人群中。
跪下、磕頭、匍匐,變成了他們中的一部分。
※※※
大祭司看著那些戰士的背影,沉默了好久,不知道是在思索,還是他自己的腦子被神山的力量壓製太久,也有些不太清楚了,想一點事情都需要很久的時間。
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用自己枯槁的手再一次指向那座祭壇。
“去那裏!”大祭司說道。
季候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祭壇,在這一刻,他幾乎可以肯定,天神教從當年那位人族聖人開始,所流傳下來的那些關於神山的傳說,那些寶藏,那些神明的傳說,甚至於那個關於“永生不死”的秘密,就在那祭壇之上了。
所有一切的根源,都在那裏。
他看了看虛空中那扇扭曲顫動的巨大光門虛影,也許下一刻它就要真的現身出來,將這個世界毀滅。
那裏仿佛就是死亡的入口。
但是下一刻,季候邁開了腳步,目光炯炯,向著那座祭壇走去。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從少年到將老,從一無所有到大權在握,都是他一手打拚出來,流血流汗拚來的。當年的熱血與激動早已平靜,但在這一天,他心底忽然又有沸騰的感覺。
那種激動的戰栗感傳遍他的全身,似一團火焰點燃他的身軀,死生之前,他也要看一眼,那祭壇上,這世間裏,最神秘的根源!
他大步走去,渾然忘記了再去假裝;而在他背後的大祭司,此刻已形如骷髏,但是在他的眼中,閃爍的光芒竟也和季候一模一樣。
那是向往、希望、貪婪,與不顧一切也要去看上一眼的……
好奇!
道路延伸向前,沒過多久,他們兩人就走到了那些活死人中,每一個人都在無聲地朝拜,隻有他們兩人不停地向前走去。
這情景看起來很是古怪,但沒有人在乎,沒有人有所反應。雖然十分恐怖,但他們走得很快,約莫一盞茶時間之後,季候就背著大祭司走到了那座高大的祭壇之前。
從地上抬頭看上去,這座祭壇看起來越發的高大,仿佛是一根直插天際的巨柱,狂風吹來,電芒瘋狂扭動著,閃爍在這座祭壇的旁邊,無數的陰雲翻滾,聚集在祭壇頂部的天空中,仿佛觸手可及。
季候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踏上台階。
斑駁但堅實的石階在他第一隻腳踩踏上去後,忽然那一層上出現了數道奇異的符紋,亮了起來。季候發現了這個,有些猶豫,隨即又往上踏出了一步,同樣的,第二層石階也亮起了符紋。
就這樣,隨著季候和大祭司往祭壇上方走去時,他腳下那些古老而斑駁的、不知經曆過多少歲月風霜的石階,一層層的亮起,猶如一曲古老的讚歌,在虛空中緩緩響起。
狂風電芒,烏雲翻湧,都在回應著這古老的聲音,一抹璀璨奇異的光輝,從他們身上亮了起來。
黑色的神杖,放射出萬丈光輝,將他們簇擁在光芒之中,一步一步,向著那最高峰走去。
半空中那扇巨大的紫色光門虛影,突然扭動得更加劇烈了,仿佛感知到了什麼,那虛空中無數惡魔的怒吼,震動天地,似乎要撕裂這裏的所有,毀滅一切。
一道詭異的紫色光芒,突然從半空中那道光門中照射出來,向祭壇上方衝去,但在距離抵達祭壇頂部約莫還有四五丈的地方後,突然一個半圓形的白色透明光罩出現,護住了祭壇,也頂住了那道洶湧而來的紫光。
片刻之後,紫光轟然而散,折射出十幾道更細小的光芒向四麵八方激射而去,紛紛落到了山穀周圍的那些山峰上。
地動山搖,天地昏暗,那些紫光盡頭,突然空間扭曲,緊接著化作了十幾個更小一點的紫色光門,出現在那些山頭上,光影浮動間,厲嘯震天,十幾隻身材龐大、凶惡詭異的惡魔掙紮著、咆哮著,從那光門中衝了出來。
就在此刻,神山深處一聲怒吼,龐大的身影現身出來,那隻巨龍再次出現。
占據了那些山峰山頂的惡魔怪獸們紛紛轉頭,對著這隻巨龍咆哮著,然後紛紛爬下山峰,帶著令人恐懼讓天地變色的威勢,猶如千軍萬馬橫掃天地般,衝向那隻巨龍。
巨龍站在那裏,並沒有後退,更沒有逃跑,隻是遠遠看去。天地之間,在那一刻,似乎隻剩下了它唯一一個孤獨的身影。
異常強大,卻又孤獨。
然後,它仰天長嘯,迎著那些瘋狂衝來的巨魔咆哮起來,憤然衝上。
它一轉眼衝進了惡魔群中,一掌拍翻了最近的一隻異域怪獸,連帶著旁邊半座山峰都被打碎,將那惡魔整個頭顱打爛在山岩上。
血雨紛飛中,可怕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瞬間就有三五隻更加可怕的異域怪獸衝到了它的麵前,從前麵撲來,從背後偷襲,一下子掛在了巨龍的身上,兩邊頓時陷入了一場血戰。
巨龍怒吼著,搏殺著,山搖地動,血雨紛飛,一個個異域惡魔死在它的爪下,但它的身軀也在迅速崩壞,皮開肉綻,肢體殘斷,那是原始而赤裸裸的殺戮,就仿佛是遠古時代那些野蠻歲月中,用血肉換取的血肉。
這隻孤獨而強大的巨龍拚命地阻擋著外域的怪物,它的強大在這一刻暴露無遺,哪怕是神山,此刻也似乎在這些巨獸的腳下不停震顫著,直到最後一隻異域怪獸也被殺死,發出淒厲的長鳴聲重重摔倒在地上。而在半空中,那些紫色光門已經緩緩合上。
群山安靜了下來,隻有風聲。
巨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軀,卻看不到任何完好的地方,堅硬的皮甲已經完全碎裂,血肉一片狼藉,胸膛裏、身軀上……破損到慘不忍睹的樣子,鮮血如噴泉一般,從它龐大的身軀中噴湧出來,像是一道源遠流長的大河。
血河!
“轟!”
一聲巨響,巨龍從山峰之巔倒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懸崖峭壁上,又摔進了深穀,一路滾動,直到最後停了下來。它的頭顱上少了一大塊血肉,血肉模糊中就連眼睛也隻剩了一隻,被噴湧而出的鮮血所淹沒。
它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在它頭頂的那個蒼老的身影慢慢滾了下來,在陽光下,那是一個渾身傷痕的將死的老荒人。臨死前,他有些吃力地輕輕拍了拍巨龍的頭顱,然後低聲說道:“好了,足夠了!”
“你已經對得起龍族世世代代的承諾,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去吧,回到你們龍族的墳塋,在你父母和曆代先祖的身旁,安息沉睡吧……”
話音低落,這老人閉上眼睛死去。
巨龍的喉間發出了一聲哀鳴,它怔怔地看著那個老人,然後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山穀之間,光影燦爛與黑暗兩種顏色激烈到了極點的祭壇,就好像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一切都激烈到即將爆發一樣。
夠了啊……
巨龍抬起頭,轉向神山之外的地方,它想向祖先的方向走去,但是卻無力站起。隻是這世上的每一隻巨龍,必定要回到那古老的墓穴才會死去。
這是龍族世代相傳的誓言!
巨龍慢慢抬起了身子,用染血的身軀在地上劃過一道道觸目驚心血色的痕跡,拖著殘軀,開始向遠方慢慢地爬去。
一步一步,遠離了這電閃雷鳴的山穀,遠離了那座祭壇,爬向巨龍的故鄉。
那座被黃沙掩蓋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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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icky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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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8:03 AM
第七十三章 新局(上)
季候背著大祭司,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每跨出一步,他腳下的石階便亮了起來,整座祭壇就在他的步伐中次第點亮,像是沉眠已久的野獸,緩緩蘇醒過來。
黑色神杖上的光芒已經越來越是耀眼,簇擁著他們走上那高聳的祭壇頂部。
當季候走上最後一層石階時,他剛好看到了那一層白色透明光罩突然亮起,然後擋住了從天空中射下的那道巨大紫色光芒,又折射出去,化作十幾座紫色光門。
在那隻巨龍與異域怪獸殊死搏鬥的時候,季候與大祭司已經收回了目光,那一層白色透明的光罩仍然還存在著,像是在護衛著這個祭壇。
但沒有任何東西,對著兩個渺小的人做出反應和攻擊。
有風吹過,季候和大祭司的衣襟獵獵飛舞,他們屏住了呼吸,看著祭壇前方。
在祭壇的正中央一處石頭祭台上,一顆約莫拳頭大小的圓形怪石停放在上麵,它通體散發著奇異的光輝,異光閃爍,無數道光點縈繞在這塊石頭的周圍,化作一道道瑰麗彩虹,又或是無數奇形怪狀的光點異物。
而在這塊神石的上方三尺虛空處,懸浮著一個奇異的物體,乍一看,它仿佛像是一隻橢圓的龜殼,但在光芒照耀下,卻可以看到這物體周身竟有千百觸須,且每一條觸須上都有一隻緊閉的眼睛。它好像是在沉睡,但千百根觸手卻隨風舞動,仿佛在感知著這天地中的一切。
季候背上的大祭司突然掙紮起來,他好像異常的激動,奮力推開了季候,自己站到了地上。
形容枯槁的大祭司,望著那半空中奇異的東西,忽然間淚流滿麵,嘶聲道:“千手千眼,神、神啊!”
“這就是神軀!”他大聲尖叫著,仿佛這一世的夙願終於達成,而在他手上的黑色神杖更是光芒璀璨,仿佛呼應著他的吶喊。
被大祭司推開到一邊的季候身子一震,隻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瞬間降臨到他的身上,幾乎讓他直接噴出一口血來。
季候大驚失色,連忙往前一步,站到了大祭司的身後,果然,一靠近那根黑色神杖,頓時,外界的那股詭異壓力就不翼而飛。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眉頭緊皺,再看向大祭司時,卻發現他似乎已經完全忘卻了身邊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半空中那個所謂的“神明”身上,甚至連季候靠近他都沒注意到。
大祭司嘶啞地吼叫了兩聲,然後手持神杖,慢慢跪了下來。他虛弱的身體,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倒下死去,但是也不知他是從何而來的氣力,竟然始終堅持著,並且一雙眼眸中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興奮光彩。
隻見,他高舉神杖,對著那半空中的“神軀”,開始念誦一種奇異的咒文。
季候緊跟在他的身後,不敢有須臾遠離,此刻看到大祭司如此,他仔細聽了那咒文片刻,忽然臉色又是一變。
身為掌握聖城最高權勢、地位也是最高者之一的長老會長老,季候知道人族中的幾乎所有秘密,而此刻大祭司所念誦的咒文,正是每逢節日大典時必有的至高巫術,也就是那傳說中可以溝通神明的——“通神術”。
隨著那古老而奇異的咒文回蕩在這高高的祭壇之巔,黑色神杖光芒流轉,幾許光芒灑落到了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神軀上。一開始並沒有什麼變化,但隨著光芒的增強明亮,突然,半空中有一根觸手猛地跳動了一下,然後,那根觸手上的眼睛,就這樣睜開了。
那一刻,天地寂靜!
那一刻,群山無聲!
那一刻,雷靜電消!
隻剩下那一道冷漠而毫無情緒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
大祭司全身顫抖,仰望著天空中那一根觸手上的眼睛,麵上露出沉醉、歡喜、渴望,乃至於癲狂的神色,低聲道:“神啊,神啊,我終於親眼見到你了……”
“汝……是……何……人……”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這祭壇之上,回響在季候和大祭司的耳邊。
那聲音帶著古老的氣息,仿佛是從久遠的遠古時代傳來,令人驚心動魄。
大祭司匍匐在地,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喊道:“神明在上,請賜我永生不死吧!”
那根睜開眼睛的觸手在半空中擺動了一下,似乎掃視過下方的兩個人,片刻後,那古意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道:“獻……上……神……杖……”
大祭司連聲答應,膝行向前,踉踉蹌蹌地往前湊去,用雙手捧著神杖,就要獻給那位神明。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在大祭司才走出三四步的時候,從旁門猛地伸出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托在手上的那根黑色神杖。
半空中,那根舞動的睜開眼睛的觸手,突然僵硬了一下。
大祭司身子一震,抬頭看去,卻隻見是季候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前,攔住了自己的去路,同時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那根神杖的杖身。
大祭司臉上露出愕然之色,似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道:“你、你做什麼?”
季候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欣喜,又有些感慨,然後隻見他看著大祭司,道:“從山腳走到這邊,一路上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為什麼我隻有在靠近你的時候才能安然無恙,而你明明修煉了巫術也沒有被神山力量反噬……”
他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就在剛才,我看你施展通神術的時候,才突然明白了過來。”他低下頭,盯著大祭司那忽然有些慌亂的眼神,道:“神杖,一切都是因為這神杖!”
他的手猛然用力,直接將黑色的神杖搶了過來,然後一腳將大祭司踹開。
大祭司慘叫一聲,向後跌倒翻了出去,與此同時,他的臉上猛地露出了驚恐之色。
當大祭司的身軀踉踉蹌蹌跌出距離季候三尺,確切地說,是離開季候手中那根神杖三尺之外的地方後,他那枯槁的身軀陡然一僵,似乎一下子被什麼奇異的力量震懾,不能有絲毫動彈,片刻之後,從季候的身後那塊奇異的神石處,一股詭異的怪風吹了過來。
風吹過了季候的身子,吹過了他手中光芒流轉的神杖,然後又吹過了前方大祭司的身體。
大祭司的身子突然間散了。
他化作了無數細微的塵埃,在風中粉碎飄揚,瞬間就無聲無息地消散在這個世界上,就此消失不見。
祭壇之上,忽地陷入了一片沉默。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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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1 08:04 AM
第七十四章 新局(下){大結局}
季候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後將那柄黑色神杖緊緊地抱在懷中,再轉過身來,麵對著那塊神石,也麵對著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個“神軀”。
“神”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季候也盯著它看,過了一會後,他忽然開口道:“你是神明?”
神軀觸手上的眼睛陡然射出一道嚴厲的目光,似睥睨世間的巨人,輕蔑地看到了一隻渺小的蟲子,那古意滄桑的聲音冷漠地響了起來,道:“獻上神杖,賜你永生!”
不知為何,好像這一次神明的話語說得快了一些,也流暢了不少。
季候握緊手中的神杖,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指了一下天空上的那扇紫色光門的虛影,道:“你會不會覺得,那扇門後的影子,和你很像啊?”
天空中似有一道驚雷忽然炸響,那扇扭曲的光門之後,光影一陣搖曳狂舞。
季候抬頭看去,遠遠望著那扇光門,看著那背後無邊無際的黑暗以及如群魔亂舞般的巨大觸手,然後咧嘴笑了一下。
“永生?”
那古意滄桑的聲音依舊冷漠而沒有情緒,道:“獻上神杖,我賜你永生,讓你永世為王!”
這一次,它的聲音大了很多,仿佛震動天地,回響在這群山之巔。
季候嗤笑一聲,道:“騙鬼去吧!”然後,他忽地舉起神杖,卻是對準了神軀下方的那塊始終靜默的神石,幾步衝到了跟前,將神杖放到了神石之上。
“不!”
一聲憤怒的吼叫聲,突然從天空中傳來,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阻止季候的動作,神杖碰到了神石。
隻聽“啪”的一聲輕響,神杖上所有的符紋全部亮起,急速旋轉,隨即在神杖頂部伸出了一個圓環,光芒四射,那塊圓形神石漂浮到半空,向這根神杖飛了過來,片刻之後,這塊神石嚴絲合縫地直接嵌入了神杖圓環中。
神杖與神石,完全融為一體。
天地之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隨後在那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一道難以形容的、耀眼奪目的光芒,從那神石上激發而出,衝天而起,化作一道直刺天空的光柱。
它像是一柄天地所鑄的利劍,一下子刺穿了半空中那紫色光門的虛影,然後直射如天空陰雲之中,又更入雲霄,刺破蒼穹。
那一扇紫色的光門瞬間僵硬在半空裏,從那黑暗深處爆發出無比可怕的嘶吼聲,但一切都無可挽回,所有的黑暗如長鯨吸水般倒卷回去,光門劇烈地顫抖著,卷裹著風雲,帶走了雷鳴閃電,最後在虛空中轟然大響,化為烏有,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
雲開霧散,清風徐來。
一股環形的氣浪,從那根神杖從這座祭壇上散開,衝向這座山穀的四麵八方,所過之處,塵土飛揚。
而在祭壇之下的地方,所有的活死人被這陣氣浪風煙掠過時,都是僵在原地,然後一一盡數化作微塵,如風化般消失在原地,被大風帶往遠方天地之間。
一切生命,盡數消散;一切鬼魅,悄然而去。
隻剩下這山穀中,那最後的一個人,站在祭壇高處,手舉神杖,俯望人間,睥睨天下,然後仰天大笑。
神杖光芒萬丈,籠罩著他的身軀,仿佛在那一刻,他已成為這世間新的神明。
他大笑著,從暢快變為癲狂,從興奮化作高傲,那股力量在他手心,終於再沒有任何阻礙。
手持神杖,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一般。
他微微搖了搖頭,似乎覺得腦子有些混亂,在那祭壇絕高處,他仔細想了一會,然後終於想起了自己剛才聽到的一句印象深刻的話語。
“永世為王!”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遍,麵上露出激動、迷醉、自負而狂妄的神色,他看著這人世間,微微眯起眼睛,然後大笑出聲,怒吼道:“永世為王!”
※※※
人族聖城中,神廟靜室裏,原本安靜地躺在床上的殷河忽然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季紅蓮剛開始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隻是俯身幫他去蓋被子,但在下一刻,她突然看到殷河睜開的眼眸時,頓時呆住了,隨即一躍而起,大喜過望地道:“殷河,你醒了!”
殷河看著她似乎有些困惑,又轉頭看了看周圍,然後吃力地想撐起身子,同時道:“我、我這是在哪兒……”
季紅蓮連忙將他按住,道:“你別急,傷還沒好呢,你先躺著,我跟你好好說。”當下一五一十地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告訴了殷河。
殷河聽了之後也是有些錯愕,帶著一份驚訝道:“什麼,大祭司和季長老他們進內環之地了?”
季紅蓮歎了一口氣,道:“是啊,當日是我師父堅持要去的,我爹爹也沒辦法,隻好挑了最好的五十名護衛跟了過去。不管怎樣,總不能讓我師父孤身前往啊。”
殷河看起來有些焦急,道:“可是內環之地裏麵十分危險啊。”
季紅蓮麵上也有擔憂之色,聞言苦笑道:“那又有什麼辦法呢?總之,他們進去很久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快回來了吧。我現在天天在神明之前為他們祈願平安,隻盼望著他們一起平安歸來。”
殷河默然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說完頓了一下,他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看季紅蓮,道:“這些日子我昏迷不醒,都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嗎……”
季紅蓮臉腮微紅,點了點頭,輕聲道:“你重傷歸來,身子太弱,我不放心其他人的。”
殷河看她神色略顯憔悴,心中便知,這些日子來怕是這位少女有多次殷勤照顧日夜不休了,一時間心中生暖,低聲道:“多謝你了。”
季紅蓮笑了笑,道:“你跟我說什麼謝嘛。”
殷河看她笑容綻放,便如春花嬌媚,竟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忍不住便是怦然心動。他們兩人對視良久,不知不覺間便靠近幾分,氣氛溫暖間,目光如水波般溫柔。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遠處猛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連他們所在的這座大金字塔都猛烈震動了一下。
殷河身子一震,險些滾下床來;季紅蓮在驚詫中連忙將他扶住,過了好一會之後,震動才緩緩平靜下來。
兩個人互相扶持,麵麵相覷,過了半晌後,季紅蓮才愕然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扶我出去看看。”
季紅蓮還有些猶豫,但在殷河堅定目光的注視下,還是點了點頭。當下給他換過了衣衫,便扶著殷河一路從大金字塔中走了出來。
才到大金字塔外,兩個人便呆住了,隻見這闊大聖城中,到處火起,亂成一片。
四象軍將士麵帶殺氣,全副武裝地縱橫馳騁,衝入了一家家原本高高在上的貴族世家中,將其中的人們拖了出來,當街斬殺。
血流成河,火燒滿城,在大金字塔前的空地上,高高的桅杆上高懸著兩具屍體,正是長老會的龍氏和夏侯兩位大長老。
一陣狂笑聲從他們頭頂高處傳來,回蕩在這整座陷入火海的聖城中,回蕩在天地之間,回蕩在茫茫的大荒原上。
“從今日起,再沒有長老會,再無世家貴族!”
“所有人族,隻有一個王,一個皇帝!”
“開天辟地,古往今來,唯有我永世為王!”
“永世為王!”
“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而帶著癲狂的笑聲,響徹天地,殷河與季紅蓮麵帶震駭驚容,向著那大金字塔之巔望去,便隻見那裏光芒萬丈,季候披頭散發,手持一柄神杖,站在那耀眼光芒之中,猶如神祗一般。
季紅蓮茫然不知所措,用手捂住嘴巴,良久說不出話來。
殷河則是怔怔地看著塔尖上光芒深處的人影,忽然覺得那身影竟是有些異樣的熟悉,一時看得呆了。與此同時,他垂在身側的右手臂,忽然悄無聲息地自己動了一下。
那手腕微微翻轉,手掌打開。在那掌心之中的肌肉,忽地微微顫動了一下,片刻之後,赫然竟是突然裂開一條縫隙。
一個神秘而詭異的眼睛,出現在那掌心裏。
那眼睛慢慢睜開,望向了那高處神杖中的人影,有那麼一瞬間,那詭異的眼瞳深處,竟是掠過了一絲隱隱譏誚又深含仇恨的目光,隨後它再度閉上,血肉移動,恢複了原狀,再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天地之間,此刻隻留下了那一聲聲猖狂的笑聲。
※※※
那一年,那一天。
季氏屠滅貴族,滅盡世家,廢棄長老,自立為帝。
以“夏”為國號。
是為大夏王朝,為神州浩土時代之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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