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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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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41 PM
標題: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8-9-11 12:32 AM 編輯
【書名】: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作者】:
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男主:廚藝最好的十八線小藝人到著名演員(八塊腹肌、顏值爆表、演技一流這些詞據說多說說比較吸引眼球)
女主:高冷金牌經紀人到娛樂圈大佬
故事:自己看
小說原名《浮華作繭》,完結了改回去
閱讀警示:女主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等你們終於習慣了之後……男主也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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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42 PM
第1章 楔子
「阿Sun姐,肖景深今天下午已經和我們公司正式解約了,我估計就憑他,未來也簽不到什麼經紀公司了,您看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就算解決了?」
戴著藍牙耳機的女人低頭看著手裡的文件,面無表情地說:
「被狗仔隊拍到的照片確定不能銷毀麼?」
「這個,我們真是有心無力。阿Sun姐,這次確實是我們出了紕漏,您放心,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我們公司到時候公開澄清肖景深他只是去參加了一次同學會。」電話裡人聲急切又慇勤,彷彿生怕有一丁點惹怒這個女人的可能。
沐浴在夕陽中,女人的唇角輕輕勾了一下。
「澄清什麼?」
「澄清您和我們之前的旗下藝人肖景深沒有任何關係啊,您放一百個心,他現在十八線都算不上,要是想不開惦記著跟您炒緋聞,都不用您出手,我分分鐘就把他掐死了。」
「那倒不用了。」
在最後一張紙上簽了字,女人長出了一口。
緩緩站起身,她環顧著著被鍍上金光的辦公室。
「什麼不用了?您、您放心,他連跟您炒的機會都沒有,只要您一句話,我保證他一個禮拜之內就徹底消失在圈子裡。」
「不……我是說……你們不用想辦法怎麼對付我男朋友了,過去幾年,承蒙照顧。」
從脖子上扯下自己的工作掛牌,那最後四個字,女人似乎不僅僅是對電話裡的人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43 PM
第2章 打折
傍晚,難得一見的斜陽穿過層層樓宇,也穿過了整齊地散亂在人們頭頂的電線,它從一側三層老樓那邊照下來,剛剛好,只給這個巷子的一邊牆上輕描淡寫地鑲了一個連溫暖都打了折扣的金邊。
在這個地界兒上被「打折」的,又何止於陽光呢?
這道巷子像是一道灰色的影子,倒映著功成名就的浮華喧囂,明明屬於這個城市,在大多數人的腦海中卻也不屬於這個城市。
在這樣的巷子中前進,有人已經習以為常,彷彿他生來就屬於這裡。
晃晃悠悠,一盒辣白菜晃進了這個陽光打折的巷子,偶爾撞一下拎著自己的那人的腿,偶爾險險地避過灰色的牆壁或者堆在牆角的雜物。
拎著辣白菜的男人有一雙很長的腿,和一雙即使不在陽光下看都讓人覺得修長乾淨的手,其實那手上沾著一點灰土,和他褲子上的痕跡一樣。
沒有辣白菜在晃悠的那隻手上平托著一塊裹著塑料袋的豬肉,在手指掛著的一個塑料袋裡裝了六個白胖胖的饅頭。
小孩子們都放學了,從小巷子裡三三兩兩地跑過去,遇到他們,男人都要側身讓開,既要顧著一邊的辣白菜,也得顧著另一邊的五花肉和饅頭,讓它們別碰了那些冒失的小孩子。
「大部隊」呼嘯而過,又一個小孩子舉著一把塑料水槍嘴裡「嘟嘟嘟嘟」地衝過去,男人一下就笑了。
他此刻的笑容竟然很好看,好看到讓兩個對面走來的女中學生忍不住捂了一下胸口。
晃晃悠悠,辣白菜終於一路晃過了小巷子,晃進了灰暗的樓道,男人頭頂上苟延殘喘的聲控燈意思意思閃了兩下,沒亮起來,倒是瞬間讓這個帶有上世紀氣息的老樓道裡有了點上世紀鬼片的感覺。
那盒辣白菜晃悠的節奏倒是絲毫不亂,上行,轉彎,再上行……一直到了頂層才停了下來。
房子的門開著,一個頭髮亂糟糟的年輕男人踩著拖鞋站在廚房門口有些煩躁地往房子的深處張望,看見男人抬腳進來了,他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一樣兩眼發亮。
「深哥。」年輕人對著房子裡面努了努嘴,小聲說,「房東又帶人來看房了。」
此刻右手五花肉饅頭左手辣白菜的男人名字叫肖景深,就是這個年輕人嘴裡的「深哥」,這個大概始建於半個世紀之前的老房子除了窄窄的一條廚房和一個只有兩平米的廁所兼浴室之外,只有兩個臥室,一個輔臥屬於這個年輕人,另一個,也就是房東帶人來看的主臥,就屬於他。
肖景深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先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了廚房用瓷磚貼出來的檯子上,又洗了洗手,才轉身走到了自己房間的門口。
房間裡,房東正對著房客顯擺著牆上的液晶電視,看見身材高大的肖景深進來,她把自己的手從電視上拿了下來,一個手印子被留在了電視的屏幕上。
「趙姐,小雨放學了麼?」
小雨就是這位房東的女兒。
肖景深依著門框一站,臉上帶著笑,最近剛結束的一部戲裡他扮演的角色是個唯唯諾諾的客店掌櫃,出於角色的需要,此時他的臉上長著胡茬,頭髮略有些長蓋了大半的額頭。
這樣形象的人即使笑成小天使在身高優勢下也會讓人感覺到不好惹。
整個房間收拾的很乾淨,讓人很難把它與這個有點落拓的男人聯繫在一起,只是現在,整個房間因為有人突然闖入在細節上就不再完美了。
灰色的格子床單原本是很平整的,因為看房者剛剛坐在了上面,現在已經起了褶皺,床邊靠窗的夾角位置擺了一張桌子,上面原本有個竹雕的筆筒,現在裡面的筆也被人拿了出來,筆筒正在看房者的手裡。
到了此時站在房間裡這兩人才意識到自己是入侵了別人的私人空間。姓趙的房東女士挑著眼睛地笑了一下,用不甚悅耳的聲音說:
「這位先生還趕著去看別的房子,我就先領他上來看看,小肖你這房間收拾的挺乾淨啊,哎呀,你說小雨我想起來了我還得給她做飯去呢……」
肖景深依然面帶微笑:「沒事兒,您隨便看。」
「小肖,這位先生是做房地產銷售的,一個月能賺一兩萬呢,我跟你說啊,男人啊還是要有志氣一點,不然人到了三十多歲了還什麼都沒有……」
拉里拉雜的話裡帶了針、帶了刺,可惜了,她想扎的那個人彷彿完全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一樣,還認同地點了點頭。
「您說的對,男人是該有志氣一點,住大房,開好車。」
靠小破房賺錢的房東:「……」
兩邊又站了一會兒,那位看房者覺得自己越來越尷尬了,只說沒看好房子。
心不甘情不願的房東只能加了一句「小肖今天你回來的還真是挺早,是不是工作又不順了?」才帶著人迅速走了。
穿著拖鞋的年輕人關上了房子的大門,臉上頗有幾分憤慨。
「每次都偷偷摸摸帶人來看房子,深哥你不是還有一個半月才退租麼?」
「她這邊的房子不好往外租,著急點兒是可以理解的。」
肖景深換了自己放在臥室門口的拖鞋,又從門口的掛鉤上取下了一件棉衫換掉了身上的長袖T恤。
「深哥,你也太好說話了,剛剛她還跟那人顯擺電視,明明電視是你買的,你還沒說怎麼處理呢,房東這就當是她的東西了?臉皮也太厚了!」
走到廚房門口,他把掛在牆上的黑色圍裙扯下來套在身上,才對著那個年輕人說:「我還沒怎麼樣呢,你倒是替我先把氣給生了。」
名叫李可的年輕人看了眼肖景深的背影,依舊是難掩的憤憤,住在這裡兩年多了,肖景深不僅沒有拖欠過房租,每逢房東家有點事兒他也都是盡量幫忙,這個老房子裡裡外外出了毛病肖景深更是從來沒麻煩過房東一家。
窗外的伸縮式晾衣桿是肖景深架的,房頂漏水是肖景深解決的,就連那個原本破破爛爛的廚房也是肖景深趁著不工作的時候買了瓷磚片回來自己收拾的,現在他剛說要走房東就迫不及待帶人來看房子,還是趁著別人不在的時候非要進去,作為鄰居兼租客的李可是怎麼想都覺得氣悶。
「別計較了,事事都生氣你氣得過來麼?今天你深哥做兩個菜,咱哥倆一人喝瓶啤酒。」
「好咧!」年輕人一下就高興了起來,迅速把那點兒透著青春氣兒的義憤填膺拋到了腦後。
吃飯嘛,皇帝大,一個惹人討厭的房東算什麼。
去了皮的五花肉在木頭案板上被切成三四毫米厚的大片兒。
肖景深拈起一片肉看了一下,一舉一動頗有那麼點兒學者研究的意思,然後他找出了一個不銹鋼碗把一半肉片和澱粉、料酒、生抽在一起拌勻了。拌肉的時候他用的不是筷子而是自己的手,拿捏揉搓,看見肉片上色均勻了,他甩了一下手滿意地點點頭。
肉且得等著入味兒,肖景深從冰箱裡掏出來了一瓶辣椒炒酸豆角,擰開聞了一下,這本來是他昨天炒了之後特意存起來想著下飯或者拌面吃的,故意調的又鹹又辣,現在這股濃烈的香辣味衝進了他鼻子裡,讓他差點兒打了個大噴嚏。
剩下的一半五花肉就用這些酸豆角一起燒,酸豆角要先回鍋炒出味道,加熱水燒開再下改刀後的肉丁,看著肉丁在小鐵鍋裡跟著酸豆角一起翻滾著,肖景深放下了用來撇沫子的大勺,走到廚房外把前廳那邊的窗子打開了。
熱鍋烹出來的酸辣氣霎時間一散而去。
這個廚房很小,又是整棟樓房頂的邊角位置,立爐灶那側的牆壁是斜著的,根本安不了油煙機,肖景深想過整一個換氣扇,房東不願意在外牆上開口子,他也就只能算了。
住在這樣的地方,「菜色相聞」是常態,肖景深剛打開窗子沒多久就聽見隔壁一個小女孩兒大聲說:「媽媽我想吃酸豆角。」
伴著樓道裡帶著煙火氣的聲音,還有鍋灶上漸起的菜香氣,男人低下頭點了一支市面上最便宜的煙,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了一個煙圈兒,然後垂著眼睛,慢慢笑了。
煙抽了幾口就被掐滅重新放回了煙盒,肖景深吸了吸鼻子,覺得菜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做好了一道酸豆角燜肉末,高瘦的男人又把醃好的五花肉配著大蔥和那盒已經切成塊的辣白菜一起炒了。
一盤綠裡帶紅,一盤紅中帶白,鍋裡燎一點熱油把他帶回來的六個饅頭煎了再夾出來兩塊臭豆腐乳,這些就是肖景深準備的下酒菜和飯了。
幫不上忙的年輕人從自己的房間裡搬出來了一把高凳子和一個折疊的棋盤,棋盤打開放在高凳子上,勉強和前廳原本有的兩個馬扎湊出了一套餐桌椅。
看見那幾樣菜,年輕人的眼都亮了,他顧不上別的先抓起一塊煎饅頭掰開架上臭豆腐乳,滿滿塞進嘴裡的那一瞬間,他舒爽地歎了一口氣。
肖景深抬眼看了看他,低下頭用木頭筷子把兩瓶啤酒給起開了。
「說好了喝酒的,你先吃了饅頭還能喝幾口酒啊?」
「我先墊個底兒!深哥,不是我故意捧你,您這手藝真是絕了,回去開飯店一準兒火!」在這個城市裡飄蕩幾年,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帶上屬於這個城市的腔調,就像這個年輕人不倫不類的兒化音。
一個煎饅頭而已,還能看得出手藝?明明就是李可在說奉承話罷了。
男人沒有應聲,過長的頭髮遮了臉,淡淡的笑意也不甚明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45 PM
第3章 等我
嚥下了饅頭,李可迫不及待地吃起了菜,辣白菜炒五花肉炒的恰到好處,五花肉有嚼勁兒又不乾澀,口感豐厚又不油膩,一口就吃上了癮。
肖景深啜了一口啤酒,放下酒瓶子,學著年輕人的樣子掰開了饅頭,不過他夾的不是臭豆腐乳,而是酸豆角肉末。
肉末沒用油炒,在酸湯裡被燉到了入口即化,酸豆角被湯汁消解了濃重的口味,下飯得恰到好處。
香軟的饅頭包裹著這樣的酸、辣、香,確實讓人格外地滿足。
「真的嘿,哥,你什麼時候開了飯店,我到時候京城混不下去了就去給你當跑堂的,發財不指望了,我指定發福!」
「我開飯店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
「怎麼沒一撇,就深哥你這手藝,那一撇就有了。」
「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不過承你吉言了兄弟。」
真切地笑了笑,肖景深仰頭喝了一口啤酒。
他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被撩了起來,露出了他清晰的眉目。
眉型鋒利,雙目清透,如果說他是劍眉星目,似乎劍就帶了仙氣,星星又被遮了一層淡雲薄霧。
這樣的眉眼長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配上薄薄的嘴唇,總有一種讓人覺得出塵的味道。
過去的這些年裡肖景深也就是靠著這樣的長相混跡在娛樂圈裡的。
在那些他出演的影視劇裡,他是仙君,是文士,是大臣,是各種各樣文質彬彬飄然出塵的角色,身上的這股特殊「仙氣」也著實曾經吸引過不少觀眾的目光,可惜,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這種飄逸的角色一共才有多少,在現在這樣轟轟烈烈的造星時代,吸引人眼球的人設總是被演員們爭搶的。
搶角色肖景深自然是搶不過的,早幾年還好一點,他年輕又有更早時候攢下的一點知名度,原來的經濟公司還願意為他投入那麼一點點精力——為了讓他有更好的價碼去站台或者接三無代言。
這種消耗大於積累的方式只是不斷消耗肖景深的資本,等他又被人轉手之後,年紀更大了,待遇也更差了,他一個人又實在沒辦法擺脫外形的桎梏,接到的角色就漸漸從一線衛視電視劇的男三男四,到了現在地播劇的不知道幾號角色。
作為一件被不斷用來「抵債」的商品,他的價值在不停地打折,終於,就像他身處的巷子一樣陰暗蕭索,陽光再也不肯眷顧。
曾經頗具個人特點的氣質和長相因為限制了接戲而成了被嫌棄的存在,為了能接更多的角色賺錢,他自己下決心自己動手打磨掉了自己的特質,終於看起來就和娛樂圈裡最普通的演員們一樣可以充當毫無存在感的背景板,只是比一般的演員更繁忙和容易膽怯。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娛樂圈的整體收入水平是在上升的,「平庸」的肖景深可以咬著牙一年進二三十個劇組,積少成多賺足他需要的錢。
這樣幾乎是一把血一把淚地往前走,走到了現在,不知道究竟賺了多少錢,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終於換來了這樣的一個下午,他可以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和自己的室友一起坐在這裡喝點小酒,談談不需要再演戲的將來。
因為他今天已經正式和他所在的經濟公司解約了,他終於賺夠了自己要賺到的那些錢,換回了自己的自由和未來。
說起來,今天還是他三十二歲的生日。從二十二歲到三十二歲,這十餘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沒什麼痕跡,也沒有什麼聲響,只有重重的坎坷被揉成了細碎的沙子沉在了肖景深那雙眼睛的後面。沒什麼人能看清,他也不需要別人看懂。
「深哥啊,我跟你說,樹挪死,人挪活,雖然我年紀不大吧,可我見識也不少,就您這樣的人肯定有出頭的一天,東邊不亮西邊亮,演戲紅不了說不定就是老天爺覺得你天生就是當大飯店老闆的材料呢。」
顯然,美味的食物讓李可的口齒變得利落了許多,他半是安慰半是吹捧,吃口菜,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其實天底下哪裡都一樣,我這些年過得也不錯,就是演戲演累了就換個行當,家裡也催著我回去了。」
肖景深說得很輕巧,他從來不把自己的艱難和愁苦展示給別人看,這樣的性格,在一個成功者的身上那是值得讚美的性格和氣質,但是放在他身上,只能說是矯情……或者說窮酸。
就像那道午後的斜陽,照在繁華處,是絢麗美景,照在這個垃圾場一般的小巷子裡,不過勾勒了一下庸碌與淒清罷了。
一口酒,一口菜,一口饅頭,兩個大男人邊吃邊聊,不談過去,不談現在,就只能說說還沒有發生的將來,希望將來能再好一點,不要比現在更糟,不過,怕是也很難比現在更糟了吧。
菜很快就見了底,饅頭也吃乾淨了,第二次開的啤酒還都剩了小半瓶兒,肖景深的室友意猶未盡地抹抹嘴,跑回房間裡又淘騰出兩包五香花生米,就著花生米,兩個人繼續且喝且聊。
殘陽褪去,萬家燈火。
就在這個時候,肖景深的電話突然響了。
另一隻手還拿著酒瓶子的肖景深看了這個陌生的號碼一眼,摁下了接聽。
「喂,您好,我是肖……」
「我的車十五分鐘之後到斜陽路和希望路的交叉口,你就在那等我。」
電話裡傳來的聲音有些陌生,也有點熟悉,肖景深又看了一眼手機號,對方已經掛掉了電話。
「誰啊深哥?我看你……你這是怎麼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肖景深根本顧不上回答室友的問題,當他那個被酒精沖洗過的腦子終於明白過來打電話給他的人是誰之後,他立刻「騰」地一下從馬扎上站了起來。
「我有點事兒要趕緊出去一下。」
「啊?這都九點多了。」
李可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現在什麼時間重要麼?
「你記得把東西都收拾了,要不等我回來收拾也行。」
肖景深三步變作兩步躥進了衛生間,扶著洗手池,揉揉眼睛看看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那個男人臉上帶著明顯酒意,髮型凌亂,表情頹唐,滿臉寫著又老又窮。
只看了這一眼,他自己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
接下來,他先拿起了發膠搖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先剃鬍子,翻出了刮鬍刀又覺得自己應該先洗臉。
作為室友,李可一直認為肖景深是個穩重的大哥,他這樣手忙腳亂倒騰的樣子,這兩年來真是還是頭一回見。
深深聞了聞身上的酒氣,肖景深抬頭看了一眼沒插電的熱水器,心下一橫,乾脆脫了衣服站在噴頭下面用冷水把自己從上到下徹底刷洗了一遍。
冰冷的水沖淋在他的身上,讓他終於恢復了清明,卻依然難以冷靜。
那個人,為什麼突然會聯繫自己呢?她是遇到什麼困難了麼?
十三分鐘之後,洗了澡剃了鬍子收拾了頭髮還試了兩身衣服最終穿上了黑色襯衣的肖景深站在了斜陽路和希望路的路口。
低頭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裝扮,肖景深對自己腳上黑色的襪子真的不是很滿意,但是那雙鐵灰色的他昨天沒洗,要換上一雙已經穿過還沒洗的襪子實在是突破了他能夠承受的心理底線。
站在街頭,夜風拂面,沒有吹乾的頭皮感受到了一點晚春的涼意,懷著對襪子的不滿,身材挺拔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冷靜了下來。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呢?我又在緊張什麼呢?
路燈橘色的光打在男人揚起的臉上,照亮了那抹苦笑。
她怎麼可能會需要自己的幫助?現在這樣的自己,又能為她做的了什麼呢?
她為什麼要在今天再次出現呢?
那個……十年來年裡偶爾會在他夢中出現的人。
一輛紅色的汽車近乎無聲地滑到肖景深的面前,車窗落下,傳來一個女人不帶溫度的聲音。
「別發呆,上車了。」
肖景深打開了後車門,看見裡面擺了一個大大的紙箱子佔了大半的空間,只能打開副駕駛的位置坐了進去。
駕駛座上的女人沒說話,男人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放在腿上的雙手輕輕動了一下,到底沒有先開口。
沉默中,車門關上,汽車疾馳而去,很快融進了金河般流淌的車流之中。
車子最終停在了CBD一處高檔Soho的地下停車場,肖景深主動搬著那個大紙箱子跟在年輕女人的身後上了樓。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女人特有的節奏,肖景深低頭看著那雙紅色鞋底的黑鞋子,心裡一下子就愉悅了起來,
上了電梯,到了十九層,女人開了房間的門,兩個人進了一個類似辦公室的地方。
「那邊有喝的,我要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女人頭也不回地說一句話,把鑰匙扔在一邊的櫃子上,伸了個懶腰走向落地窗前的辦公桌。
肖景深站在她後面,先把紙箱放好,又把那串鑰匙放在了櫃子上的雜物盒裡。
對方指的方向是一個小吧檯,肖景深的視線在那些香檳紅酒上掃過一圈兒,然後走過去先煮上咖啡,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
「你今天已經和眾和那邊解約了?」
咖啡煮好了,用手指尖兒輕觸了一下杯沿兒,深吸一口咖啡濃郁的焦香氣,這個似乎完全不知道什麼是客氣的女人坐在落地窗前寬大老闆椅上,一語道破了肖景深今天的經歷。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46 PM
第4章 半生
在幾個小時之前的下午兩點半,肖景深和眾和娛樂正式結束了長達三年半的經濟合約,女人給他打電話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五十,知道這個消息的時間肯定更早,也就是說,短短不到七個小時的時間裡,肖景深的行蹤已經掌握在了她的手裡。
「是宋潛告訴你的。」
肖景深很篤定。
「誰?」女人勾起一邊唇角,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我也沒興趣在這兒隱瞞什麼,是你『前任』經紀人剛剛打電話告訴我的,原來他叫送錢啊,好名字,符合他的氣質。」
宋潛在幾個小時之前榮升肖景深的「前」任經紀人。按照娛樂圈這個小圈子裡不計其數的「潛規則」來說,曾經的合作方解約,只要不是因為利益關係撕破臉鬧得不可開交,大家也都會好聚好散,畢竟圈子太小,很難說彼此間以後會不會有合作。與肖景深解約的時候,這位名字諧音獨特的經紀人卻並沒有遵守這樣不成文的規定,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彷彿是送衰神出門一樣。
算算時間,他大概前腳跟自己正式解約,後腳就來找眼前這人了。
「上次見面之後你有過問我的事?」肖景深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差不多吧,畢竟是老朋友,我隨便問問,就總有人把你的消息往我耳邊送,我也就隨便聽聽,不得不說……你這些年,真是乏善可陳。」
女人的脊背倚靠在椅背上,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肖景深,過了足足一分鐘才接著說話:
「解約之後你想好怎麼辦了麼?衛英華這幾年弄了一個華津娛樂,她那邊跟幾個製作公司都是老關係了,資源不錯,你先去那邊怎麼樣。」
沒等肖景深給個反應,她手指撐著下巴,嘴皮子很利落地又給了肖景深另一個選擇。
「要不你就去屏光先掛靠著,最近屏光和C娛樂那邊的合作挺多的,C娛樂明年年初有個大項目。」
先靠屏光入了C娛樂的眼,剩下的事情就得看天時地利人和了,在娛樂圈裡打拼了十幾年的肖景深自然不會不懂這人的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是大名鼎鼎的老牌人衛英華,還是各種老大腕兒掛靠的老牌經紀公司屏光,對於現在的肖景深來說都是跳起來都夠不著的好去處,對方能隨口就讓他選,儼然覺得這些都是尋常事罷了。
別人許諾這樣的「前程」,人們都會覺得牛皮被吹破了,可是這個女人說這樣的話,極少有人不相信,因為她在業內有個響噹噹的綽號:「阿Sun姐」。
這樣一個綽號的後面跟著是一串串金光閃閃的履歷:業內響噹噹的金牌經紀人,一手打造國內最紅男子組合「The King」,華光天下娛樂傳媒的藝人部門總經理兼任公司副總經理……
與那個頗有港氣又帶點霸氣的「江湖稱號」相比,她的本名「桑杉」似乎更適合她自己的年紀和外貌,因為她今年只有二十九歲。
小麥色的皮膚,修長的眉目,格外深黑的髮色,還有即使是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半袖筒裙也遮掩不住的好身材……這些素材拼在一起,構成了一個並不符合東方傳統審美面色冷峭氣勢驚人的女人。
在很多人的想像中,「阿Sun」姐似乎應該是另一幅樣子,可是見到她本人,他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人雖然年輕,可她取得這樣的成就有這樣的稱呼,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這樣的一個女人笑著說要對一個落魄的中年演員伸出援手,幾乎沒有人想要拒絕。
肖景深卻是那個例外。
「我……打算轉行了。」
男人的嘴唇動了一下,才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口。
在此之前,他可以很自然地跟任何人說出他的打算。
轉行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此處不行,另尋他處,他才三十多一點兒,機會仍然有大把……這些話掛在他的嘴邊,也掛在別人的舌頭上,彷彿他退圈兒就是脫離了泥潭,從此風雲際會一朝成龍。就像他的室友李可和他喝酒時候說的那些話一樣。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言辭都不過是虛妄的泡沫罷了,說的人只是善良地藏起了同情,用流水線一般的謊言保全著肖景深這個失敗者的顏面罷了。
在五光十色、光輝與塵埃共存的娛樂圈裡,他其實就是個失敗者。
十一年了,二十多歲第一次演戲的肖景深是什麼樣子,沒有人還記得,十一年後混成了一個老油條的肖景深是個什麼樣子,也並沒有人會在意。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長相還行,戲路狹窄,瘋狂軋戲,同一天可以混在不同劇組的配角演員,就連解約都沒有被原來的公司挽留一下,像是一個用久了的廉價筆記本,被人隨手就扔了。
這樣的十一年,他可以將之釀成回味一生的苦酒,也不想就這樣在桑杉的面前展開,讓他看見其中的頹然不堪。
「轉行?轉行做什麼?」
桑杉彷彿並沒有對肖景深的決定感到意外,她的手裡把玩著一支鋼筆,問得漫不經心。
「大概開個飯店吧。」
「在京城?」
「不,回老家去。」
「哦……秀城,這幾年經濟發展的還不錯。」
房間裡隨即陷入靜默。
肖景深低下頭去,聽見桑杉用她那讓陌生也熟悉的嗓音說:
「我們來算一筆賬吧,假設你現在手裡有五十萬塊錢開餐館。即使是在秀城,也只能開個規模不超過二百平的中小餐館,畢竟現在店面的租金很貴。這樣規模的餐廳,你一年能賺到手多少錢?十萬?二十萬?一開始肯定不會很多,畢竟對於這個行業來說你也是個新手。就算是有了二十萬的純利潤,你都拿去做規模擴張,累積下來大概四年後你才能賺到一百萬,也就是說到了第五年你會有一個一百五十萬投資規模的餐廳,那年,你就三十七歲了吧?」
桑杉算的很認真,那雙明亮的雙眼一直看著肖景深,或者他面前的水杯。
如果目前國內娛樂圈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錢不是錢」了,一個電視劇動輒投資上億,一個一線演員的片酬往往以千萬計,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十七歲的肖景深擁有一百五十萬,雖然在普通人眼裡已經足夠可觀了,但是對於見慣了錢來錢往的娛樂圈來說,真的什麼都不是。
對於曾經的肖景深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上心的數字,可是現在,區區一百五十萬,在桑杉的口中就是他半生的積累。
半生……就是一半人生的意思,就是你在睡前為自己的第二天提出了無數的設想,睜開眼睛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在計劃中的在太陽升起前的晨跑,對著朝陽吶喊,勤勤懇懇一上午完成自己半天的工作,心滿意足地吃一頓午餐……這些就只屬於你那顆驟然疲憊的心,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這樣睡一天,便荒廢半天,睡一輩子,就剛好荒廢了半生。在桑杉的嘴裡,回去開餐館的肖景深,就是已然失去了自己這一生中所有的清晨、上午、和正午。
「當然,你要是投資的錢多那就好說了,畢竟投資這方面是資金為王麼。」
女人的聲音裡一派「我就隨便做個估算題」的輕鬆。
肖景深卻很難輕鬆下來,他的手裡只有不到二十萬,回到秀城之後他打算開個小小的餐館,靠做精緻一點的外賣賺錢,怎麼可能會有更多的投資呢?
「我聽說秀城的房價也到了一萬多一平了,不過還好,奮鬥到三十八歲的時候,你就可以交首付貸款買個房子了,貸款十五年,還清房貸是五十三歲。五十三歲的你……會有一家餐廳和一套房子……」
桑杉站起來,緩步走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她的手指上塗著橘紅色的指甲油,輕輕擦過了肖景深的頭頂。
「我記得你十四歲的時候說過,你想將來退休之後就買一艘很大的船,周遊世界……這樣算下來,你買船周遊世界是難了,倒是可以報個老年旅遊團,花幾萬塊錢這兒去一下,那兒去一下,接下來,你就徹底老了。」
十四歲的男孩子正是愛做夢的時候,別說周遊世界,哪怕和太陽並肩都有可能說出口,那時候的話怎麼能作數呢?男人想好了辯解的話,卻並沒有機會說出口。
居高臨下,桑杉微微低頭俯視著肖景深,手指往下,蹭過男人的額頭和臉頰,然後……狠狠地擰住了他的耳朵。
「嘶,別,別揪!癢啊。」
男人皺著眉頭,因為突來的疼痛眨了眨眼睛,儘管很多年沒有做了,這個表情他依然是熟練無比的。
耳朵是肖景深的敏感點,一直就是「碰不得」的地方,不過對於和他一起長大的桑杉來說,肖景深的身上不存在「禁區」這個限制,只有她想碰不想碰。
看著那張有些陌生的臉上露出了和少年時一樣委屈的表情,桑杉的眸光微動。
「真該給你個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真的是肖景深麼?」
男人看見了她的眼神裡的疑問,十分之真誠的疑問。
從見面到現在,剛才是桑杉的嘴裡第一次說出了肖景深的名字,不只是這次見面,上次在某個飯店門口的匆匆作別,他們也沒有叫對方的名字。
這一刻,彷彿有什麼魔法發生了,讓肖景深腦海中被關在鐵櫃裡的記憶一下就衝破了枷鎖,翻滾而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47 PM
第5章 自尊
肖景深今年32,桑杉29歲,他們兩個認識的那一年,肖景深才14,桑杉也才11歲。
「外公家隔壁搬來的鄰居」正是肖景深對桑杉的第一個印象。
十一歲的桑杉身材矮小乾瘦,皮膚黑黃,頭髮也發黃,是一個特別不起眼的「黃毛丫頭」。
十四歲的肖景深是整個學校都驚艷的俊美少年,挎著書包穿著校服騎著自行車路過,迤邐著地上的塵土,還有女同學們砰砰直跳的少女心。
從外公打發肖景深去給新來的鄰居送水果的那個中午到現在他們兩個人坐在這個陌生城市的辦公室裡,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八年。
「肖景深,你不准叫我小黃毛!」
「嘿,肖景深?我明年也要去你們學校上學了。」
「肖景深,你又被教導主任抓住了?」
「等等我呀肖景深,你要是先跑了我就跟景爺爺說你跟女同學約會啦!」
「肖景深,小精神!你要是再叫我小黃毛,我就叫你小精神,叫的你全班都知道!」
「你真的肖景深麼?」
穿過記憶的迷障回到現實,肖景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
黃毛丫頭長大了,像是被時光細細雕琢過,從其貌不揚黯淡原石變成了令人驚艷的珠寶,而昔日驕傲的少年,卻除了自己咬緊的牙關之外什麼都沒有剩下。
在桑杉的期待裡長大的肖景深應該是個什麼樣子?曾經,在窮極無聊極度絕望的夜晚,男人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他應該名校畢業,年少成名,在演藝圈裡青雲直上,成為最好的演員,最耀眼的明星……就像他自己曾經展望過的那樣。
可是年少時光裡美好的暢想金貴也廉價,如果夢想輕易就能實現,那夢想也不可能稱之為夢想。
舊日那個飛揚少年早就被所有人拋諸於腦後,十幾年後的現在,他想離開這個圈子,回老家開個餐館,守著年邁的外公好好過日子。那些應該忘記的東西,似乎不應該在這個夜晚再被人提起。那些光彩奪目的東西,即使是一點點碎屑也會讓現在的肖景深不知所措,會讓他想逃避,可是這種軟弱是他完全不想展現給眼前這人看的。
因為桑杉不止是他的發小,不止是一個幼年的鄰居,也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
俗稱初戀。
過去與現在的短暫相接,讓那少年般的神態如一層淺薄的霧氣,剎那間從男人的身上徹底消彌了。
桑杉顯然沒有肖景深那麼多的思念和懷想,她擰著自己這個發小兼初戀的耳朵端詳了一下突然就鬆手了,轉過身拍拍手掌,接著直接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上。
「剛剛我估算的那個收入可能會比你真正賺到的少,但是我也完全沒有考慮你創業失敗的風險,說起來,你有研究過最近的經濟大數據麼?不同資金規模的創業失敗率大概是多少你知道嗎?」
肖景深當然沒有研究過,畢竟現在準備退圈回老家的他更像是一條夾好了尾巴隨時準備落荒而逃的狗,毫無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能安心的虛幻的「目標」。
氣場似乎正在整個房間裡肆意瀰散的女人並不是真正需要他的回答,扭頭從身後端起咖啡,她捧在手裡很公式化地笑了一下:
「哦,我忘了,你最討厭數學了。那你還要多一個人來替你管賬,不然你恐怕很難保證收支平衡,這又是一筆支出……創業初期就缺乏足夠的數據管理能力,也沒有做過市場調查,更沒有詳細的創業計劃,你到了退休的時候真的能報的上老年國際旅行團麼?或者說,你根本沒想過那麼遠,你現在能看見的未來只是你坐上了回秀城的高鐵。」
如果語言可以化成實際的刀子,肖景深的心口現在應該已經被戳爛了。
偏偏他無力反駁。
「你的數學,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這是他從自己此刻雜亂的思維裡唯一擠出來的一句話。
「你覺得我是一如既往,我對你只有『難以置信』四個字可以形容。肖景深,當年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會變成這樣——真是糟糕透了。」
一根細小的針冷不丁射進了肖景深的心裡,頃刻間把他的一顆心變成了冰,然後辟里啪啦碎裂開來,連疼都讓他來不及感覺,就瞬間把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冷酷蒼白。
「我一直相信你能過得很好,現在你也真的過得很好。」
肖景深語氣艱澀到了極點,他茫然地晃了一下頭,意識中還是想把話題拉回到桑杉身上。
「嗯,應該的。」
桑杉從來就有直接把天聊死的能力,這一點還真是「一如既往」了。
房間裡一時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勸我繼續留在圈兒裡演戲。」男人的手掌在他自己的膝蓋上下意識地摩挲著,「可是我現在能演的角色就那些……去年年初演戲的時候又傷了腰,真的不想在這一行裡再做下去了,我也……在這一行裡做不出什麼門道了。」
到了此時,桑杉終於收起了她臉上那種收放自如的笑容,她走到肖景深搬進來的箱子面前,彎下腰在裡面翻找了一下,然後拿出了一摞文件。
「過去的十一年裡,你一共演了三百四十多部戲,刨除沒上映的二百六十多部,你在觀眾面前出場了八十次,累計時間是四千三百分鐘,合計72個小時。做到這一步了你現在還連個臉兒熟都沒混上,你這輩子的演藝事業也就比你開餐館好那麼一點點吧。」
顯然,桑杉並不滿足於捅刀,她更喜歡乾淨利落地腰斬。
肖景深徹底坐不住了,他逃避著桑杉的目光,看向了房間的大門。
他想離開這裡。
「平庸的事業,平庸的生活,甚至還有現在這樣平庸到可笑的性格,我用這樣過分的語言來羞辱你,你連一句反駁都沒有麼?肖景深,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隻蛆蟲想要爬回廁所裡一樣。」
女人手上一頁一頁翻著肖景深過去十年的履歷,眼睛看著的卻還是那個男人,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曾經最熟悉的那個人。
「所以呢?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告訴我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無論是演戲還是幹別的都注定庸庸碌碌一無是處?這些……我都知道,可我……」
肖景深低下頭極力不讓自己的態度變得激動起來,因為他面前的人是桑杉,不是別人。可他還是生氣的,隱隱的一點怒火並不是針對對方,而是自己,這個被桑杉看破了所有難堪的自己。
他就是這樣的糟糕,過去這些年的生活告訴他,每當他認為生活不可能更糟糕,也就到了他再次被人推下深淵的時候,現在他靠著自己終於爬出了泥潭,覺得已經費勁了今生所有的氣力。
「我已經盡力了。」他很想把這幾個字告訴桑杉,因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可是他說不出口。
對著這個女人,他心裡還有什麼東西死死撐著一個點,讓他不要徹底墮落和絕望。
牆壁上的秒針滴滴答答走了幾下,肖景深的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
「整體來說,你現在就是一團圈子裡隨處可見的垃圾,如果沒有我的話。」
桑杉把文件放在了肖景深的面前,雙手抱胸站立。
「你什麼意思?」肖景深抬起頭看著桑杉,這是他今晚上第一次主動去看這個女孩兒。
與追求清瘦臉小的娛樂圈女演員們相比,她不夠瘦,臉部輪廓也不夠柔和,更重要的是氣質上幾乎找不到讓人喜歡的地方——這一點真是和她當年一模一樣。
「原本我只是想給你介紹更好一點的工作,但是看見你已經廢物到了這樣的地步,我現在反而很想當你的經紀人,因為我覺得那份工作會很有挑戰性。」
這個夜晚,從肖景深坐上了桑杉的車開始,他就只能作為乘客任由桑杉這個司機來把握方向,不僅僅是現實中的車,更是兩個人聊天時的全部邏輯方向。
現在桑杉突然成了車神來了一個秋名山九連發卡彎,肖景深只覺得自己被晃到頭暈目眩。
「你……我?」
「有什麼疑問麼?我,來當你的經紀人。」桑杉用手指點了點自己,「你應該是瞭解我的,我一直認為把六十分的人帶到一百分沒什麼了不起,能把十分的人帶到一百分,才能看出一個經紀人的真本事。」
肖景深依稀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你現在戲路窄,認可度低,知名度可以算是沒有,以前在電影學院裡的東西也都丟的差不多了,就臉還勉強能看,年紀卻大了,最近的一部戲裡你演的是個中年掌櫃對吧?你這樣的人娛樂圈裡多的是,事業毫無前途,勉強混口飯吃,隨便在哪個影視城的旮旯裡掃一掃都能掃出一堆,但是比起別人你好歹有一項優點……」
桑杉細長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輕快地跳了幾下。
「這些年……你爛泥潭一樣的經歷好歹消磨掉了你大部分無謂的自尊心,比我找個人從頭打磨要好一些。」
因為沒有自尊心而被誇獎?!
肖景深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覺得暈眩的症狀並沒有得到緩解,剛剛還在發熱的頭腦現在依然處於血管膨脹的狀態。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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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2 09:47 PM
第6章 忽悠
「其實我這也算是在幫你實現你以前的夢想。拍拍胸脯問問自己,你不想紅麼?你以前不是說了一堆豪言壯語要當最紅的明星麼?
我記得你是專業影視學校畢業的吧,哦,對了,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在參加同學聚會,你的同學們看起來都混得人模狗樣,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自卑麼?他們曾經應該都比不過你吧,現在呢?以後呢?
……我說要帶你,就是給你一個機會,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畢竟,這樣的機會你可能下半輩子都再也碰不到了。」
這樣在神態裡帶著功名利祿、語氣中帶著權錢富貴的桑杉,肖景深是極其陌生的,其實仔細想想,分別了十幾年,桑杉早成了他心裡的一道剪影,又如何去分辨現在她身上到底有什麼是固有的,有什麼,是在他們天涯相隔的日子裡這個女孩兒一點點往自己身上添加的呢?
當然,這些並不是肖景深考慮的重點,在桑杉甩出了想要跟他合作的想法之後,肖景深忍不住真的開始考慮了這其中的可行性。
桑杉的手腕兒自然是不必說的,即使他瞭解的不多,想想同學會上那群人偶遇桑杉之後表現出的熱絡甚至於諂媚,他就可以想見桑杉在娛樂圈裡有多大的能量。
這樣的機會……他能不能,敢不敢去抓住呢?
他還有沒有可能,在度過了人生漫長的雨季之後洗乾淨身上的泥濘,繼續做他曾經想做的事,成為他曾經想要成為的人——和桑杉一起。
桑杉在最後捅了那麼深到見骨的一刀之後就再也沒說話。她轉身打開了播放器,悠悠一支江南小調就從音響裡飄了出來。
最後斜斜地看了對方一眼,桑杉仰躺在了老闆椅上閉目休息。
所謂:「有問不可遲答,無言切勿先聲。」說得正是桑杉此時的策略,前面的連消帶打已經足夠,男人的神經已經繃在了弦兒上,如果逼緊了是會反彈的。
過了一會兒,女人懶懶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時間,看到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又在吳儂軟語中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十幾分鐘後,肖景深終於開口了。
「我和你合作,你能給我提供什麼?」
女人迅速睜開眼睛,一點流光轉瞬即逝,溪水般流淌的樂聲中,她的聲音透著一些不出所料的漫不經心。
「我能力範圍內最好的資源,能在短時間內最快捧紅你的話題,一個完整的、可持續的發展規劃。別人有的,你都有,別人想要卻沒有的,只要你想要,都能有。這樣的保證夠麼?我甚至可以把它寫進合約裡,我甚至可以保證你一年至少能賺多少錢,也可以寫進合約,你賺不夠我自己賠給你。」
肖景深站了起來。
桑杉在他的面前擺下了一塊讓人不可能不食指大動的大餅,如果這個餅對別人來說是「美味的誘惑」,對他這個已經飢腸轆轆到了忘了飢餓是怎樣的人來說,就是可以重新點燃他人生的火把。
明亮又炙熱,想擁抱,又畏懼危險。
是面前這個女人讓他到了這個境地的,用輕描淡寫的過程和他自己在這個夜晚裡突然重生的慾望。
「你的條件優厚到讓我……」肖景深攤了一下手,「我很懷疑我值得你這樣去付出麼?」
「把這種我隨手就能拿出來的條件看成了付出,肖景深你這些年到底是混在了多低能的圈子裡。」
桑杉冷笑。
肖景深感覺自己腦海中的一根弦兒被人撥弄了一下。
他認識的桑杉永遠都能做到她承諾的,無論是成為全班第一,全校第一,還是跳級,還是取得獎學金,還是……他高中畢業他們兩個人就分手的約定。
「這麼晚了,我有點餓了。」此時此刻,一切都盡在掌握本該乘勝追擊的女人突然扯開了話題,肖景深看著她走到了酒櫃旁邊,打開冰箱拿出了一個小紙盒。
拆開紙盒,裡面放了幾塊切好的蛋糕。
「這家布朗尼還蠻好吃的。」
晚上11點55分,一塊灑著核桃碎的巧克力色布朗尼蛋糕被桑杉擺在了肖景深的面前。
「先吃口甜的補充體力,省的你大腦容量不夠想東西想多了還缺氧,明天反悔了就說我坑你。」
肖景深吃了一小口,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桑杉已經背對著他在看材料了。
巧克力蛋糕甜美中帶一點巧克力特有的苦澀,柔滑的口感在唇齒間翻轉,還有朗姆酒的香氣,在鼻尖,在舌尖……
輕輕地,男人瞇了一下他的眼睛。
「我在國外的時候認識了一個人,她很喜歡做吃的,偶爾也會講故事,有一次在一家甜品店,她告訴布朗尼蛋糕是個黑人老太太做傳統巧克力蛋糕失敗的產物,她忘了打發奶油,所以有了這樣的一個失敗品。可是失敗造就了一種新式蛋糕的出現。所以,我們有時候很難去定義失敗……」
桑杉低著頭,燈光從她的身後灑下,沒人能看清她此時的表情,只有男人覺得,這大概是這次見面以來,對方最柔軟的姿態。
「也許失敗了也可以試試,也許去回味一下失敗的人生,能得出其實自己不那麼糟糕的結論,也許有些收穫是在過程裡,我們不能只看著一個讓人失望的結果。
這些其實都是她給我灌的雞湯,雖然我出了名的功利又刻薄,可是還覺得裡面有些話是有道理的,特別適合用來給你這種人洗腦,說不定運氣好一點、你咬著牙再走一點就撐過來了呢。話說回來,誰又沒失敗過,失敗了一天和失敗了十年本質上也沒什麼區別,反正還活著。」
女人扯著嘴角輕輕笑了一下,最後總結道:「只要還活著,就該試試能不能翻盤,不然直接跳樓更痛快。」
隨著桑杉說的話,肖景深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的聲響越來越劇烈。可他還是怕將來會失望,不是自己會失望,是這個女孩兒,肖景深特別恐懼自己有一天從她的身上看到對自己失望的神情,與那種恐懼相比,他更希望十幾年前的自己在她的心中是個代表快樂的符號,而現在的自己於她只是個不得一提的陌生人——一個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的陌生人。
比他的人生更空虛的,莫過於一顆心。
何曾沒有熱血,涼透也已十年。
男人面帶微笑地低頭說,語氣就像是在安撫一個小女孩兒:「我可以跟著你幹,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做,我也不圖什麼大紅大紫……你別為我費那麼多心力了,我不值得。」舌頭上還帶著蛋糕的甜,在一瞬間,蔓延成了苦澀。
「你要是不能大紅大紫,我要你有何用?再說了,就算我有資源給你,你也得能拿在手裡啊,沒有話題,沒有熱度,沒有代表作,你在那些大導演面前光著屁股跳孔雀舞他們都不會搭理你。
肖景深,要麼,你就一往無前地做,要麼你就收拾包袱滾蛋回秀城,別在我這弄出一副老幹部攢退休金的樣子,真叫我驚歎你的小市民思維。」
桑杉猛地轉過身瞪著肖景深:
「我只要你的回答,你到底幹不幹!」
「干。」
兩人交鋒到此時此刻,肖景深終於被桑杉逼出了內心裡最真實的那一面。
「那好,未來五年,你全部事業和生活安排都要聽我的,任何規定與準則與我的要求相悖,以我的要求為準,我也保證做到合約上的一切,要是目標完不成,我十倍違約金賠你。
……你放心,我不會吃虧的,我和你簽約的額外條件是除了代理佣金之外未來五年你的收入我和你五五分。」
桑杉坐回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
肖景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下定了決心到了這一步了,他就必須得拿出正經談合作的態度了:
「七三分,我七你三。」
桑杉挑了一下眉頭掃了對方一眼:「四六分,我六。」
肖景深只能妥協:「好,五五分。」
「那就七三吧,我七。」桑杉立刻提高了自己的價碼,五五分?那是半分鐘之前的事情了。
男人苦笑:「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麼斤斤計較的人?」
桑杉理直氣壯:「斤斤兩兩我當然從不計較,可我們現在談的是錢啊,我怎麼可能不計較?!話說回來,我記得你以前也不是一個喜歡討價還價的人。」
「好歹也算是我的賣身契。」
「賣身?我是在讓你升值。」
桑杉一邊糾正著對方的說法,一邊迅速敲打著鍵盤。
討價還價對上斤斤計較,肖景深自然敵不過舌燦蓮花的桑杉,收入分成最終定在了三七開,肖景深拿三。
「放心,收了你的錢我當然會給你把事情都做好,在事業發展上你的要求我都會滿足你,既然簽合同了你必須要明白,我是你的經紀人,是你的利益共同體,沒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好,知道麼。」
已經「賣身」男人輕輕點頭。
剛剛的氤氳在空氣中與情感些微相關的東西,現在已經無影無蹤了。
合同打印了出來,肖景深粗粗掃了一眼就簽了自己的名字。
桑杉也簽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
「不需要加蓋華光天下的公章麼?你現在可以獨立簽人了?」
看著一式兩份簽好的合同,肖景深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不用。」把合同鎖進保險櫃,與剛剛的氣勢奪人相比,桑杉此刻的笑容可以稱得上親切可愛,「我已經和華光解約了,現在你是我手下唯一的藝人。」
男人幫忙抱上來的那個紙箱子,剛好就是桑杉從華光被掃地出門的時候帶出來的。
肖景深:「……」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在瞬間凝固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50 PM
第7章 吃麵
「怎麼?能讓你交付信任的不是我?而是一個華光天下副總經理的頭銜兒麼?」
桑杉臉上完全沒有事業失敗的窘迫,她淡定自若,倒是反襯著瞬間失語的肖景深有些大驚小怪了。
「我不僅離開了華光賣了他們家的股份,還放棄了『The King』。」
似乎覺得對肖景深的刺激還不夠大,桑杉笑著把她現在到底有多麼「一窮二白」都數了個清楚。
說到最後,「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有把握能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帶你。」
似乎有哪裡不太對?
或者說,今晚上的一切都有點不太對。
為什麼桑杉失業反而有利於肖景深自己的前途呢?難道不是她失去了她曾有的職位之後很多資源就很難獲得了麼?
「你應該明白,你交付信任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職位或者我曾經的榮譽……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能力,現在撕毀合同還來得及。」
話是這麼說,被忽悠了半晚上的肖景深怎麼可能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收手呢?有些無奈地點點頭,他對桑杉笑著說:「我只能選擇信你。」
「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只要你這些年智商下滑的程度在我的容忍範圍內……這是另一份合同,你看看沒問題也簽了。」
說著話,桑杉又從打印機裡抽出來兩張薄薄的紙。
「以工作需要為基礎的情侶契約合同?」
男人眼前一陣恍惚,眼前這些字單挑出來他每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他只覺得自己是看到了外星人,就連給他合同的桑杉,現在在他眼裡似乎也成了外星人。
……
早上七點,肖景深逆著洶湧人流從地鐵站裡出來。看著晨光滿佈人聲漸密的街道,他就像是一個被妖精抓走經年後放出來的碌碌凡人一樣,天似乎還是那個天,又似乎不是了,街景還是那個街景,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都陌生著,也許是因為他大夢太久。
與桑杉待在一起一整晚,他好像就是做了一場夢,夢裡有過去,有未來,唯獨少了點兒現在。
穿著黑襯衣、牛仔褲和運動鞋的男人站在街頭看了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轉身往地鐵站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裡走去。
小巷子往裡走三十米有一家羊肉麵館,店面只有三十平米不到,梁低門窄,生意卻是相當紅火。
肖景深走進去點了一碗十三塊的羊肉面加一個鹵蛋,挑著角落裡的位置坐了。
「你要紅,就要有話題,沒什麼話題比炒緋聞更快出位,只要找好了合適的對象和時機。」說話的人語氣是那麼篤定。
「十三年戀愛長跑,至始至終的相濡以沫,這樣的感情才有足夠的吸引力讓別人關注,不是麼?」言語中彷彿自帶了蠱惑。
「炒作的時機還要等等,現在我有半年的競業禁止,未來的三個月你的主要任務是減肥、健身,我希望時機到來的時候你能展現出來的是個跟現在這個落魄龍套完全不一樣的你。」……所有的一切讓人心裡隱隱生出了奢望,又覺得有未知的危險。
想著昨晚,或者說短短幾個小時之前桑杉對她說過的話,肖景深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洗了冷水澡又吹了風,昨晚又通宵沒睡,他現在覺得自己的頭又沉又疼。那些話像是隔著一層棉布,在他的腦海裡悶聲悶氣地迴盪著。
男人扶著頭慢慢笑了一下。
羊肉面用的手擀麵,麵片稍寬,入口的感覺順暢滑軟,是這老店的特色,羊肉是羊腹肉,薄薄的幾片有肥有瘦,香得很有味道。
帶著蔥花香菜把面送進嘴裡,再喝一大口故意多放了胡椒粉的麵湯,肖景深覺得自己終於又恢復了一點元氣。
坐在肖景深對面的是一對年紀不大的情侶,男孩兒把女孩兒碗裡的蔥花都揀了出來,女孩兒噘著嘴對自己的男朋友嬌聲說了兩句什麼,又把幾塊肉夾到了對方的碗裡。
然後相視一笑。
看衣著打扮,這兩個人應該也收入平平,可是簡簡單單的兩碗麵,就是讓他們兩個人吃出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味道。
肖景深想到的是自己將來也得跟桑杉「秀恩愛」。
「秀恩愛這件事兒主要由你負責,一方面是因為我畢竟是個經紀人,主要負責幕後工作,另一方面……我的時間精力不想花費在這麼無聊的事情上,如果你需要我配合秀恩愛,每次要支付我至少七萬的出場費,這一點合同裡也已經寫明了。」
秀一次恩愛就七萬塊,桑杉給自己定的身價顯然比現在圈內最有名的女明星還要高。
再吃一口羊肉面,男人突然喃喃自語:「我忘了問問她為什麼離開以前那家公司了,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接著,他又在心裡反問自己:「問了又能怎樣呢?」
不能怎樣,所以繼續吃麵吧,十三塊錢一碗羊肉麵,他以前要一個禮拜甚至半個月才捨得自己掏錢吃一次,每次想要吃之前都要給自己一個值得吃一頓好的來慶賀的理由。與那些從他貧瘠人生裡被好不容易挖出來的「好事」相比,再次看見桑杉,讓肖景深愉快到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來吃麵了。
「這份假扮情侶的合同在三種情況下會自動終止,你或者我找到了真正的戀愛對象,我們的經濟代理合同終止,以及……我不想玩兒了。」
步行回家的路上,男人還想著桑杉說的字字句句,那些話在他的腦子裡環繞著、回放著,最終,變成了一個問題:「你還是肖景深麼?」
長大的女孩兒這樣問長大的他,肖景深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十九歲的自己是什麼樣子?身體有些不適的男人用手撩開額前的頭髮,對著早高峰來往的車流,臉上露出了一個屬於少年的笑容,笑容轉瞬即逝,化成了一聲歎息。
肖景深拖著自己的兩條腿走了將近半小時才到家,他所住的房子房租之所以如此便宜,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距離地鐵站夠遠。
同住的李可是個靠在網上接活兒混日子的宅男,現在九成九還沒睡醒,肖景深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昨晚他們張羅那些吃的已經被李可收拾了,只是擺著的凳子馬扎還原封不動,男人一樣一樣地收拾好,拿掃帚清理了一下才回自己的房間裡趴到了床上。
「一會兒醒了得記得吃點感冒藥。」
這是肖景深意識消失之前最後的一點想法了。
這天傍晚,睡得人事不知的肖景深是被手機吵醒的。
裝在屁股後面的手機孜孜不倦地發出聲響,男人艱難地把它掏出來,摁下了接聽。
「老肖啊,上次說的那個戲主角檔期改了,明天就得拍你的戲了,你能來麼?」
皺著眉頭,肖景深沒有及時給出回答。
「明天上午八點,京郊影視城曲水園這邊我帶你見導演,沒問題下午就開拍了。我跟你說,你現在沒有經紀公司了,這價我就先替你談了,前頭先有大半個月的戲,後面再配合主演大概半個月,有大夜,你拿四萬五,雖然說是比以前姓李的給你談的少了點,但是現在這錢好歹都是你的,你也不用跟別人分了。」
狠狠地捏了一下額頭,靠著外來的痛感找回了自己的意識,肖景深終於反應過來給自己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老陳,混在各個劇組裡干場務的片場老油子,也是肖景深拍戲的時候認識的朋友。他跟眾合解約的事兒早兩個月就不是什麼秘密了,老陳當時二胎生了個閨女,辦滿月酒的時候肖景深剛好在京郊拍戲,就去隨了個份子,當時提了一嘴。
上個禮拜老陳就打電話來說一部現代戲裡有這麼個角色大概得拍差不多一個月,正好開機的時候肖景深也解約了,不管解約以後幹什麼,這一波趕巧了,先賺著總是不虧的。
肖景深記得當時自己是答應了的,雖然老陳事先說了說不用簽合同,但是口頭答應了的工作也得去做,也就是因為這個戲,他才定下了自己一個半月之後再離開京城。
男人「嗯」了一聲,手機一扔又昏睡了過去。
感覺自己剛睡了沒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肖景深拿起手機一看,依然是老陳。
這才早上六點多,老陳已經在外面等著接他了。
所謂的「讓導演看看」,對於他們這些老油條來說基本上就算是打個招呼「人來了」。
老陳和劇組這邊早有默契,肖景深走了個過場兒就進了化妝間。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看見自己這部戲的劇本。
這部戲的名字叫《老爸不嫌多》,其實是一部家長裡短的家庭劇,講的是一個女孩兒小時候父母失散,長大後她又去找自己親生爸爸媽媽的故事。這麼簡單的一個劇情,裡面充斥著大量的狗血元素,早戀、婆媳、出軌、浪子回頭、你爸不是你爸、你媽也不是你媽……還有現在正值話題風口上的「二胎」以及女性因為被逼生二胎導致的失業以及產育風險提高,要注意的是,這樣一部大雜燴的劇,是一部「民國爆笑勵志劇」。
在這麼一部長達七十五集的電視劇裡,肖景深扮演的是女主繼父的弟弟,也就是女主母親的小叔子——一個婚內出軌後來又洗心革面的浪蕩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51 PM
第8章 細雨
午飯的時候肖景深單獨叫了外賣,這樣的「奢侈」讓老陳都有些驚訝了,畢竟雖然看起來還算體面,但是跟肖景深相處久了都知道他是個在生活上很「摳門」的男人,劇組提供了盒飯他還叫外賣這種情況,讓老陳一度以為自己這個老朋友是中了彩票了。
肖景深也是沒辦法,即便吃了藥他的頭疼也只是稍有緩解,今天又添了嗓子疼的症狀,早飯沒吃撐到現在,看著那些油膩膩的蓋澆飯他實在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改天趁著沒戲了還得回家一趟,早上收拾東西只拿了毯子忘了拿一次性床單。」
這個劇組提供住宿酒店是肖景深很熟悉的福運大酒店兩人標間,肖景深住過幾次,很是懷疑他們這裡更換床單的頻率和質量,吃了幾次身上起疙瘩的虧之後,他習慣性帶一包一次性床單來解決自己的睡眠問題。
一碗西紅柿雞蛋打滷麵勉強吃了半碗,那杯用來紓解嗓子疼痛的冰糖雪梨實在太甜還沒有梨味,肖景深強灌了自己一大口就放下了。
看著劇本上下午自己的戲份——出軌被老婆看到,挨了一個耳光——不敢吃感冒藥怕下午打瞌睡的肖景深最終還是抵不過病魔的侵擾,意識暈沉了過去。
等到被工作人員叫醒走出集體休息室,男人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下起了雨。
春雨連綿不絕地飄灑著,涼風一掃,只穿了一件襯衣外面套了個棕色馬甲的肖景深打了個冷戰。
「你摟著她往前走的是,注意這個機位,這個機位是主要用來拍你特寫的,你得注意走位知道麼。」
穿著雨披的副導演草草講了講戲,又指了指兩個年輕的女演員跟肖景深說:「她們兩個都沒什麼經驗,你多帶帶。」
肖景深撐著一個笑點了點頭。
被委託「照顧」的兩個女演員可不這麼想,尤其是演跟肖景深飾演的那個角色有「jian情」的那位。
在她看來,跟她合作的這個男演員雖然長相不錯,但是在娛樂圈裡混了這麼多年還不出頭,顯然是有問題的,至於是什麼問題?還用問麼,沒紅就是最大的問題。戲沒有演過多少,自以為知道很多所謂「黑暗面」的女演員立刻對他提高了警惕。
勉強對了兩邊台詞走了兩次位,肖景深就感覺到了兩個合作者對自己的牴觸,他輕輕咳了一聲,強打著精神站在了攝影機前面。
「等一下再拍,這個場景怎麼沒有贊助商的牌子?不是說了要掛上廣告麼?」
恰好在場的製片人在即將開拍的時候突然叫停了整個劇組。
某個牙膏的贊助商給這個劇組花了錢,所以,在這個民國風情的小路上,就生生出現了一個「XX潔牙」的木頭招牌,一會兒這場「捉姦」戲就發生在這個招牌的下面。
等場的時候,裹著大衣喝著熱水取暖的肖景深接到了一個電話。
「半小時後我接你去見形體教練。」
「我……咳,我現在不在家。」
「哦?你在哪?」
男人遲疑了一下才說:「我之前答應了串一部戲,現在在片場準備拍了……本來想提前跟你說的,現在因為主角檔期調整,我們這些配角就提前開始了。」
電話的那一頭沉默了一瞬,肖景深感到自己頭皮一陣發麻。
「沒事兒。」終於,女人慢慢悠悠地開口了,「我明天能見到你麼?」
「明天下午我應該是沒事兒,晚上之前能趕回劇組就行。」
「哦……那你先忙吧。」
桑杉掛了電話,肖景深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打電話的時候他覺得非常心虛,大概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
另一邊,桑杉方向盤一打,把車停在了一邊的輔路上。
低頭翻找了一下手機電話簿,她迅速撥出了一個電話。
「喂,小宋,我是桑杉……幫個忙,給我查查你們京郊(影視城)那邊現在有幾個劇組。」
「四個?你知不知道哪個劇組現在主要拍配角的戲,明天還安排了夜場?」
「好,你先幫我弄一張你們那的車輛通行證,我一個半小時之後到,麻煩你了。」
勾起的唇角掛在桑杉的臉上,是今年最流行的口紅顏色,這個被各位美妝博主誇讚「溫柔知性」的豆沙色,此時顯得有些犀利甚至是凶殘。
黑色的轎車在駛到某個十字路口之後直接轉向開上了通往城外的高架。
又等了二十多分鐘,肖景深終於等到了工作人員再次叫他。
簌簌春雨裡,他滿臉笑容地輕攬住自己身邊女演員的腰。
「哎呀,你要保持距離啊。」
女演員很不客氣地把他的掰得離自己遠了一點。
「好的,我會注意的。」
肖景深點點頭,細細的雨絲拍在他有些發熱的臉上,讓他的精神好了不少,聽見對方的稱得上無理的話他也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示,手臂重新放好,虛虛地懸在女孩子的腰邊,帶了一點病色的臉上依舊是一臉演戲所需的笑容。
對方態度太好,女演員反而有些不自在了,抬頭看一眼眉眼間不是很有精神的合作夥伴,她終究沒再說什麼。
這應該是很簡單的一場戲,男人擁著自己現在的心上人從某個店裡出來,還用手掌貼心地為對方遮雨,路對面的女人看見這一幕終於忍無可忍,衝上去給了男人一耳光。
既然說了「應該」,很顯然,那就必然會出「意外」。
第一次NG是因為肖景深的那個女伴笑得太僵硬。副導演直接目視肖景深,顯然已經把這個「新人」的戲不好歸咎到了肖景深這個「前輩」的身上。
「我會跟她再說說的。」
「行吧。」副導演拍了一下他的上臂,「身體不好也不能拖累大家進度,你早點兒拍完了也能早點休息。」
趁著導演調整機位的時候,感覺到熱潮再次湧上頭的肖景深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對合作的女演員說:
「這場戲裡面你不用表現出多麼喜歡我,你只要想著這個手鐲就好了,它很漂亮,很昂貴……如果你不喜歡這個鐲子,你就想想雜誌上那些名牌,我……」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臉接著說:「你看我的時候,我的臉上都是那些名牌兒,正好呢,你又是個很拜金、很愛錢的角色。不用去揣摩怎麼表現喜歡我,你只要對我表現愛錢就夠了。」
愛錢?
女演員想像著自己是個面對著金主的小情兒,現在眼前放了一大堆的金銀珠寶。她試著笑了幾下,一開始還有點兒矜持,在肖景深鼓勵的目光下,笑容笑得越來越自然,勉強算是有了一點兒感覺。
第二遍拍的時候他們這邊二人組沒問題了,倒是那個跑來「捉姦」的穿著高跟鞋腳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身上倒是不見傷,那個演員只是喊疼,足足緩了半個多小時似乎都不見絲毫的緩解。
導演都快發火了,副導演見勢不妙特意去跟她說了幾句,那位依然一瘸一拐的女演員才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拍戲。
跑的動作太僵硬,重來。
打耳光的動作不對,不對,重來……
後來實在沒辦法,臨時找了個替身替那位受傷的女演員把跑過去的背影戲拍了才算是解決了一半的問題,剩下要拍攝的戲份,就是這位女演員痛打肖景深這個「渣男」了。
「借位抽你懂麼?你軟綿綿的幹什麼?讓你對空擺個動作你都不會?」
「導演,我是新人,不太懂什麼是借位唉。」年輕女演員揉著自己的手臂甜甜地說道。
「你能演就演,不能演就滾,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劇組花錢請你來是幹嘛的?」
導演很生氣,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了過去了,這麼簡單的一齣戲都沒拍完,這樣的低效讓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女演員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這時候倒不讓人覺得她的演技有她真正演戲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那麼糟了。
製片人看看她,又看看副導演,那位副導演立刻心領神會把導演拉到了一邊,製片人也慢吞吞走過去,背著雙手,低著頭小聲地跟導演說話。
「我還以為她是副導演的關係戶呢,沒想到是和製片人……」
另一個女演員小聲嘀咕了一句,才想起來自己邊上還站著別人。
那個「別人」自然是得了感冒還在這樣的濕冷天氣裡堅持拍戲的肖景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只喝了兩次熱水,現在他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那些順著他的頭髮留下來的雨水滴進他的衣領裡,讓他一會兒覺得氣悶不堪,一會兒又覺得雨水成了冰塊在從他發燙的肌膚上劃過。
「唉?你還好麼?」
女演員覺得肖景深的狀態不太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還好。」
男人勉強笑了一下,趕緊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明天桑杉要帶他去見什麼形體教練,看見他這個樣子一定會生氣吧?晚上找個地方打一針明天就能好了。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汽車駛進了京郊影視城的門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51 PM
第9章 可憐
「這段戲咱們就真打吧,反正女孩子們,手勁兒也不大,拍完了咱們晚上一塊出去搓一頓怎麼樣?」
副導演在那邊哄完了導演,又過來哄肖景深這個「小配角」。
暈的迷迷糊糊的男人點了點頭。
無論在鏡頭之外是多麼的昏沉,一聽見打板的聲音,肖景深立刻精神了起來,這是他在從業十幾年間練成的職業素養,畢竟作為一個「還債機器」,別說像是眼下這樣發燒了,身上打著石膏還要演戲的情況都出現過不止一次,大冬天跳冷河,烈日地裡連續拍上幾個小時也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了。
「能熬過去的,就像過去的每次一樣。」這樣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肖景深迎來了第一個真正甩到他臉上的耳光。
他下意識有技巧的閃避讓這個耳光看起來凶狠但是並沒有什麼殺傷力。
這場戲應該過了吧,垂著頭的他卻並沒有等來導演說好的聲音。
因為站在他對面的女演員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抱歉啊導演,人家是第一次打人啦,我找找手感,下次肯定就過了!」
笑場的人一邊笑一邊道歉,聲音落在離她最近的肖景深耳朵裡聒噪又刺耳。
「你都不會生氣啊?」退回到一開始站位的位置,肖景深身邊的女演員裹著助理送來的外套小聲問他。
「沒事。」
肖景深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
生氣?一個欠債幾千萬的人有生氣的資格麼?他要賺錢,跟公司的合約上他每年都要賺到足夠的錢來抵償債務,微笑和善能換來金錢,爭執與憤怒會讓他有接不到下部戲的可能。
他不能爭吵、不能抱怨,更不能離開拍攝現場。
這些有任何威脅性的行為都做不到,生氣,不過是當了個讓人恥笑的小丑罷了。
再次開拍,肖景深看見女孩兒揮過來的手,想要閃避卻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聽話了。
一個耳光重重地落在他的臉上,肖景深感覺不到疼痛,只有耳朵一陣轟鳴,讓他覺得天旋地轉。
依然沒有喊停,沒有人說「OK」。
此時,劇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開進拍攝現場的車子給吸引了。
「砰!」車門打開又關上,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逕直越過來驅趕她的劇組工作人員,走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你還真是把自輕自賤四個字發揚到了極致啊。」
雙手撐著自己的腿讓自己勉強站立,肖景深抬頭,看見身穿白色衣服撐著一支紅傘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桑杉……」
他動了動嘴唇,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走,跟我回去。」
桑杉直接去抓肖景深的手臂,抓住之後突然一頓。
旁邊的人看見這個莫名開車闖進來的女人抬手,動作輕柔地撫摸了一下男人的額頭。
「除了自輕自賤之外你還得加一條還愚不可及。」
嘴裡是這樣說著的,桑杉還是解下自己身上白色的羊絨披肩裹在了肖景深的肩膀上。
「他在發燒。」站在一邊的女演員說,「我感覺他越來越嚴重了」
「知道他的休息室在哪麼?麻煩你把他的東西都拿過來。」
纖細的手臂穿過男人的腋下,桑杉扶著肖景深,直接對那個年輕女演員下了指示。
「好!」
女演員毫不猶豫地轉頭就往他們休息的地方跑,顯然忘了自己應該是站在哪兒一邊兒的。
工作人員們終於緩過神兒來要攔住這個女人帶走他們劇組的演員,桑杉沒理會他們,雖然還挺吃力地支撐著一個大男人的身體,她的氣勢依然足以震懾別人,冷冷的目光環視一周,最終她轉頭直接看向劇組的導演:
「林導,您好,上次咱們在張建新先生那見過。」
張建新是現今影視圈兒裡一個有名的投資人,他沒有什麼固定的合作公司,只要是感興趣的項目都喜歡摻一腳,很受一些沒什麼名氣的製片導演的追捧,如果能和他搭上線,別的不說,下一部他自己想拍的電影至少不用再苦哈哈地一家一家求投資了。
聽見張建新的名字,剛剛臉色還極其難看的林導演一下子就溫和了下來:
「您是?」
「我叫桑杉,前一陣兒張先生給李許默導演的電影投資就是我牽的線。」
如今這個圈子,桑杉這個名字已經足夠的響亮,這個年輕的女人出了名的人脈廣手腕高,跟幾個赫赫有名的投資人都能搭上線。
李許默今年才三十多歲,作為一個導演他非常年輕,之前只拍過廣告和只能在視頻網站播出的電影,這樣的人能從張先生那拿到錢讓圈兒內人驚詫了許久。雖然自從周荇戲劇性地一夜成名之後很多投資方都開始青睞年輕導演,但是以李許默的資歷,那怎麼也輪不到他的。
現在,他們的疑問有了解答。
林導演的氣勢徹底和緩了下來,顯然已經開始在「保持導演威嚴」和「結交桑杉」之間搖擺不定。
「桑小姐,您從我們劇組裡直接把我們的演員帶走,這不管怎麼說都不太合適吧?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你們說我男朋友是你們的演員?他什麼時候簽約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給他開了多少片酬就能讓他這樣發著燒還淋雨拍戲?林導演,我一直聽聞您工作認真,對合作的演員也關愛有加,在圈子裡有不錯的口碑,今日一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桑杉的話讓林導演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這位……先生簽的合同呢?趕緊拿來給桑小姐看看。」
合同?當然還沒簽,這其中頗有貓膩,主管演員事物的副導演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
「啊,簽約那個事兒,我們還得等晚上才能弄,這戲都開拍了,您直接帶人走,也太不給我們劇組面子了。」一段話分兩節,前一半是對著導演解釋的,後一半就是用來嗆桑杉的。
桑杉看著林導演皺了一下眉頭,瞟了一眼那個主動跳出來當炮灰的副導演,臉上瞬間浮現了一個譏嘲的冷笑:
「面子?誰的面子?我給了面子你們要的起麼?我男朋友才來半天已經被你們折騰成這樣了,你們居然連合同都還沒簽?!醫藥費、調養費的單據我後續都會寄給你們劇組,如果出了其他問題,我們說不定還要走其他途徑解決……還有,你剛剛打了他一耳光是吧?」
細長的眉目輕轉,桑杉結結實實地盯了那個甩肖景深耳光的女演員一眼。
「我男朋友長得不錯吧?皮膚很好吧?抽起來很爽吧?我最喜歡他的那張臉,所以給他的臉投了價值幾百萬的保險,你這種戲都不會拍的人抽得起麼?我男朋友的臉受傷了,你們的整個劇組負責得起麼?我建議你以後換個名字出道,或者整整容,不然我哪天覺得我家男人的臉手感不對了,我是會想起來找你的。」
眸光如刀,又利又冷,看得那個女演員腳下一歪,差點摔到地上去。
「林導演,您也得多想想您現在用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這幾年國內爛片兒太多了,張先生他們那些投資人可都謹慎了不少,您一直找這樣除了傻逼能本色出演之外就幹啥啥不成的來演戲,能拿出讓人滿意的作品麼?指望他們您還能忽悠到多少投資?」
桑杉的幾句話敲在了林導演的心口,他的神色一動,顯然注意力已經不在桑杉帶人走這件事兒上了。
「你罵誰傻逼?」覺得自己被人身攻擊了的女演員尖叫了一聲。
「傻逼才問這麼傻逼的問題。」
意識不太清楚的肖景深聽著桑杉為他這樣單挑全場,輕輕地,毫無知覺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桑杉懶得理她這種小角色了,扶著肖景深繼續往她車子的方向走,那個被她指使著去拿東西的女演員已經抱著肖景深的大衣和包兒跟了過來。
別人還要攔下桑杉,林導演卻發話讓他們離開,他和那個一直不怎麼說話的製片人還想走過來跟桑杉客氣幾句,桑杉懶得理他們,只甩出了一道尾氣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裡。
「那個演員叫什麼來著?」人都走了,戲當然都拍不成了,林導演在心裡盤算著先把哪場戲拎出來拍,再去找演員來頂上。
副導演想了一下:「好像是叫肖什麼?林導,他這樣開拍了還走人,真是夠不要臉的。」
「要面兒能吃軟飯麼?看人也不怎樣,運氣倒好,攀上了個厲害的女人。」
「運氣那是挺好。」副導演想起了桑杉解開披肩後展露的身材,搓了一下鼻子,嘿嘿地笑了起來。
……
肖景深躺在車後座上,身上還裹著桑杉的披肩,他的行李和大衣都帶著濕氣,被桑杉扔在了副駕駛座上。
車行出大約半個小時,桑杉聽見副駕駛座上那摞東西裡傳來了來電鈴聲。
桑杉趁著等紅燈的時候接起了電話。
「老肖啊,我怎麼聽導演說你病了?怎麼樣,還好麼?明天還能拍戲麼?」
「是啊,病了,感冒,發燒,肺炎,最慘的是得了腦癌,才跟你這樣專門坑朋友的傢伙混到一塊兒去了。」
盯著紅綠燈,女人的目光比外面的雨水還要冷冽。
「你誰啊,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呢?」
「你叫陳啟是吧?是你介紹了他這份坑人的工作?想來也是,不然你也不會當時不出現事後跑來打電話描補了。肖景深拍半個月的電視劇應該拿多少片酬?你談的是多少,又貪了多少?劇組為什麼沒跟他簽約?誰在裡頭兩邊通吃?罵你兩句你還覺得自己天大的委屈了,你給劇組捅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窟窿,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去補。」
老舊的電話上還有紅色的掛斷按鈕,用手指摁一下,然後關機,桑杉透過後視鏡看了面色潮紅的肖景深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每次見面,你都能可憐得推陳出新,這也是本事了。」
要不是他實在可憐,什麼時候那些人還值得自己親自開口了?女人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次自己算是秀了一次恩愛了,得記賬。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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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2 09:52 PM
第10章 入住
桑杉直接帶肖景深去了一家私立醫院檢查,確定只是感冒引起的發燒和炎症之後她下意識長出了一口氣,陪著男人打了針又吃了藥,此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肖景深還是有些昏沉,好在意識逐漸清醒,能夠很正常地說話了。
能說,卻不敢說,車裡的氣氛十分壓抑,桑杉面無表情地開車,他坐在後面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倒是顯得十分乖巧。
一生病就很乖這一點,還真是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這樣想著的桑杉打算開車直接把他送到家門口,在肖景深的指點下拐了兩個彎兒,就看見了一條黑黢黢的巷子。
男人想要下車,桑杉卻沒打開車門上的安全鎖。
「這是養病的地方麼?這就是個狗窩!」
一踩油門,桑杉又把車開回到了大路上。
「嗯?」肖景深的腦袋隨著車轉向晃了一下,鼻子裡哼出了一個表示疑問的音節。
「去我那吧,正好也方便我天天帶你去打針。」
桑杉並不是給那個病懨懨軟塌塌的男人選擇權,只是像往常一樣通知了對方自己的決定。
「放心,我家裡有沒開封的牙刷、拖鞋、梳子和全新的枕頭。」
「嗯。」
「你睡覺記得得自己換衣服啊。」
「嗯。」
靜默了許久,後座上只傳來男人漸漸輕緩的呼吸聲,安靜的車廂裡,桑杉突然聽見坐在後座的人嘴裡念叨了兩聲。
「你說什麼?」
「小黃毛,不氣啊,哥在呢。」
車頂,路燈次第而過,握著的女人似乎眨了眨眼睛,冷淡的眸光輕輕跳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一夜深眠的肖景深在睡夢中感覺到了胸口一陣重壓。
他奮力把手從被子裡掏出來往胸前一抹,摸到了溫熱柔軟的一手毛,熱乎乎的貓團兒還突然發出了一陣「咕嚕嚕」的聲響。
猛地睜開眼睛,那雙圓滾滾的金色眼睛就在眼前,一下子就把肖景深嚇清醒了。
「什麼情況?」
「咪嗷~」
呆愣了好一陣兒,肖景深才明白過來自己現在是在桑杉家裡,顯然,眼前這只胖乎乎的「黑貓警長」就是桑杉養的了。
「你好。」隨手捏了一下貓胖乎乎的肉墊兒,肖景深在貓的重壓下強行坐了起來。
那只黑白兩色的貓從男人的胸口跳開,在床上弓了一下身子。
離開桑杉特意為他翻出來的新枕頭(粉色的),踩上新拖鞋(粉色的),這些讓他想起了昨晚睡前用的牙刷(當然也是粉色的)。光著膀子只穿了自己一條睡褲的肖景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幾乎是同步的,那只除了肚皮四爪兒脖子和嘴巴之外都是黑色的喵星人也趴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真胖。」
試圖再摸摸貓毛茸茸的後背,卻被毫不客氣地揮了爪子,套上一件睡衣,肖景深走出了臥室。
房間的主人此時並不在家。
桑杉所居住的公寓大概有一百多平的樣子,整個裝修的風格以白色和灰色為主,透著一股現代社會的幹練冷肅氣質,沒有茶几,也沒有電視,應該是客廳的地方擺了七八個書架,上面擺滿了書本,陽台和客廳打通了,兩隻看起來就很舒服的籐椅擺在那裡,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圓幾。
無聲地跟在陌生的男人身後,那只警長貓警惕地盯著他。
肖景深走到陽台,看見籐椅的靠墊上放了一本插著書籤的《孫子兵法》,顯然是最近桑杉正在看的。
翻到插著書籤那裡,入目是《虛實》一篇的內容:「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嗯,雖然從小也受過古文熏陶,但是學生時代一直努力當學渣的肖景深表示自己一看見這些古文還是一如既往的頭疼。
放下書,他伸手挑逗了一下陽台上擺著的綠色植物。
粉白色的小花兒一團一團地開著,胖乎乎的多肉植物像是長了很多嬌嫩的小爪爪。
窗外是寸土寸金的繁華地界兒,以男人目前的情況,不吃不喝兩輩子大概也不夠買下桑杉的這個房子。
除了沒有客廳之外,桑杉這個房子的餐廳也被縮小了範圍,只是在廚房往外打通的牆上做了一個吧檯擺了兩把高腳椅,大概就是用來替代餐桌的了,在多出來的空間裡擺了幾件健身器材。
那個吧檯式的餐桌上,肖景深看見了桑杉留下來的字條。
「餓了定外賣,下午三點我送你去打針,貓糧在廚房門口白色櫃子下層,記得喂W先生,別給罐頭。」
「W先生?」
肖景深低頭看一眼蹲在幾米外用那雙圓眼睛盯著自己的貓。
「你好啊,W先生,我是你主人的……朋友。」
男人走過去試圖跟貓先生打個招呼,比如摸摸頭順順毛什麼的,但是W先生十分高冷,並不理會他的示好,轉身跳上了牆邊固定著的白色橫隔上。
看看它在牆上那些一塊一塊一層一層的木板上自由來去,肖景深這才明白,原來這些讓他當做裝飾性的設計都是讓貓用來攀爬的貓爬架。
再看看每個房門下面為了讓W先生自由通行的小門,男人已經很清楚地意識到這個房間有一個主人和一隻主貓,主人暫且不說,這個主貓對自己絕對稱不上友好啊。
「喵!」蹲在自己的領地上,W先生警告這個陌生的、比較大只的兩腳獸不要輕舉妄動。
示好不成的男人默默收回手,走到了放貓糧的櫃子旁邊。
「要吃飯麼?你對我友好一點,我考慮給你好吃的,怎麼樣?」
「喵~」不怎麼樣!
一小把乾糧倒進了不剩什麼的貓碗裡,十分高冷的W先生踩著小碎步走過來,低下頭哼哧哼哧吃了起來。
「你這給了吃的還不給好臉兒的性格怎麼這麼眼熟呢?」肖景深伸手去摸那個圓滾滾黑乎乎的腦袋,W先生躲了兩下,胖乎乎的貓臉在飯碗裡蹭來蹭去,因為不肯放棄吃的,它自然是實在躲不過,糾結許久就只能任摸了。
真的是很像它主人啊。
一隻手摸著貓頭,頭髮還亂著的男人瞇著眼睛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頭髮發黃的小女孩兒。
夏秋之交的時候,桑杉家已經搬來半個多月了,肖景深沒和他們打過什麼交道,倒是他外公景老爺子對桑杉一家的評價還不錯。
那天,他騎著自己那輛全校獨一無二的高檔自行車路過一家小賣鋪的門口,看見幾個人正圍著一個「小黃毛兒」。
如果不是桑杉那頭毛兒確實黃的很有特點,肖景深大概就直接路過了。
乾瘦的女孩兒抿著嘴站在那,小小的眼睛裡是滿滿的不馴。
肖景深在附近幾個區的中學都是很有名的,幾句話就驅散了那些才十歲出頭的毛孩子們。
「你還記得我麼?我外公就住在你家對門兒。」
昂著頭跟個小鬥雞一樣的丫頭防備地看著他,肖景深沒忍住伸手想揉她的頭毛兒,女孩兒梗著脖子躲了一下,又躲了一下,還是被揉到了。
「幹嘛啊,我剛剛可是幫你把他們都趕走了,摸摸頭髮嘛。」
女孩兒抿著的嘴,隨著肖景深的話語和動作,變成了撅著的樣子。
那個下午的夕陽應該很美好,因為桑杉的頭髮被映成了燦爛的金黃,在那之後很長的時間裡,肖景深都叫桑杉「小黃毛兒」。
「轉頭。」
「幹嘛?」
「這邊頭髮揉完了,我要揉那邊。」
「你這個人怎麼?嘿呀,頭髮都亂了!」
「我不叫你這個人,我叫肖景深,小黃毛兒上車,我送你回家。」
當初剛到秀城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桑杉真是可愛啊。
揉貓想著貓主人的肖景深手上被吃飽喝足的W先生撓了一下,兩道白花花的痕跡就成了它給他的見面禮。
桑杉開門進來的時候,看見自己家裡的那位臨時住客跟房間的另一位主人相處得還算愉快。
「你回來了?鍋裡有粥,放了點芹菜肉末,你要不要嘗嘗?我還拌了一點黃瓜。」
「沒叫外賣麼?」
一看就桑杉回來了,剛剛還一臉高貴冷艷的W先生立刻衝過去繞著她的腿蹭來蹭去,桑杉彎下腰先輕輕拍了一下它的後背。
「下午好呀,W先生。」
「喵~嗷~」
「新來的住客你還滿意麼?嗯?」
小麥色修長的手指撓了一下雪白的下巴,胖乎乎的喵星人就迅速仰倒在了地上,嘴裡軟綿綿地地叫著,任由桑杉□□自己白色的肚皮和粉嫩嫩的爪墊兒,與面對另一個兩腳獸時高冷的畫風截然相反。
真是撒嬌到了讓人不忍直視的地步。
女人的表情在面對貓的時候也變得極其柔和,嘴和眼都流露了滿滿的親暱,素來的冷硬強勢一下子就不見了。
肖景深站在一邊圍觀,一聲輕笑從他的嗓子裡冒了出來。
「這……W先生你養的不錯。」
「養人比養貓省心,貓是種不會輕易吃虧的動物。」
作為「輕易就能吃虧的動物」,男人輕輕咳了一聲,很顯然,他昨天的行為惹惱了桑杉,對方這是要算賬了。
「我沒想到會一下子就生病了,如果不是突然下雨,那場戲我是能應付的。」
「我不喜歡聽到如果這種假設,在已經發生的事情的基礎上改變某一固定條件來更改結果進而推卸責任是很愚蠢的行為。」
「愚蠢」的肖景深決定閉嘴聽桑杉的訓斥。
女人卻揉著貓,沒有再說什麼。
昨天一場雨下到今天還沒停,桑杉在外面奔波了半天,鞋子都濕了,如果肖景深不在,她倒是可以把腳下的襪子脫下來,可是現在……桑杉打算找一雙別的拖鞋先穿著進房間裡去。
「我去給你盛粥。」
男人放下了手裡的逗貓棒,背對著桑杉走進了廚房。
桑杉見他確實看不見自己了,立刻利落地脫掉了自己的褲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53 PM
第11章 斥責
回房間換好了家居服的桑杉坐在高腳凳上端詳著碗裡的粥,從賣相上來看,那粥真是活色生香的白玉盤上綴著綠翠紅翡。
後腿站在桑杉的腿上,前爪搭著吧檯,W先生粉色的小鼻子抽啊抽,顯然是嗅到了粥的香氣並對之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可是它的爪子剛探過去就被桑杉捏起來放回原位,如是再三……W先生似乎終於知道粥不是給它的,立刻從桑杉的膝頭跳了下去,蹭蹭蹭地爬到了房子的高處,只用胖乎乎的屁股對著那兩隻冷酷無情的兩腳獸,長長地尾巴垂下來,讓它看起來像是個胖乎乎的掛鐘。
「看來你是好得差不多了,還能給自己張羅吃的。」
站在廚房裡的男人切開兩個皮蛋,在上面撒了一點姜絲:「我一向好得快,那點兒小毛病扛一下就過去了。」
「嗯,病的也乾脆,把自己的身體當玩意兒似的,說糟踐就糟踐。更是比不上腦抽得更乾脆,傻乎乎地就去了那麼個劇組,還被騙。」
無論多香濃可口的粥,大概都堵不上桑杉這張長滿了刀子的嘴。
肖景深輕輕笑了一下,把姜絲皮蛋擺在她面前。
「也算不上是騙,要是沒有老陳我也連那點兒錢都賺不到。」
從一般角度來說,像肖景深這樣在圈子裡混了十餘年的藝人是肯定會有自己的接戲途徑的,但是凡事總有例外,別的演員與經紀公司都是合作關係,演員紅了,經濟公司就能多賺抽成,肖景深與經紀公司之間卻只有冷冰冰的債權關係。
這其中牽涉了複雜的連環債務,他被人像貨物一樣在幾個公司之間轉手,並沒有人把他當做是個可持續發展的合作夥伴。在那些人眼裡,肖景深只是一個必須每年上繳多少錢的「還債機器」,投入人力物力捧紅他也不會有多少額外收益。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每個帶他的經紀人都對肖景深的圈內關係把控嚴格,他所有拍的戲和角色都是公司定下的,就連酬勞也是公司拿到手之後再給他一筆最基礎的生活費。他在脫離了公司之後想要接戲,只能任由老陳這樣的人先剝去一份厚厚的「抽成」再分給他一點油水,這也是為什麼肖景深在和眾和解約之後就打算退圈了,因為他在這個圈子裡根本已經沒有了出路。
如果沒有桑杉突然出現的話。
哦,對了,桑杉說她不喜歡「如果」。
「整整十萬的片酬,他只給你四萬五,你還覺得他是好人?」
要不是面前的飯菜確實好吃,桑杉真的很想把這些東西都糊到肖景深那張臉上。
「也就是在這一行裡大家都習慣了漫天要價,要是換個行業工作半個月就能拿上四萬五……」
桑杉的家裡連個圍裙都沒有,整理好廚房的肖景深一邊說話一邊仔細檢查自己的衣服有沒有弄髒。
「是,幫所謂朋友這麼點兒小事兒就敢一次收幾萬的回扣,這人不管幹哪個行當都是遲早進局子的命。」
嚥下嘴裡的粥,桑杉突然很愉快地笑了,「今天晚上就會有人舉報那個劇組有人違法勞動法私下不簽合約就招工,京郊的演員工會那邊已經收到消息了。他和那個副導演不至於進局子了,吃虧是一定的。」
隸屬於各個影視城的演員工會都有著維護登記演員權益的職能和義務,這樣的消息爆出來,不談法律層面會出現的種種麻煩,那個劇組就算頂著非議繼續拍攝,也很難在京郊影視城招到群演了,現在輕則他們停工十天半個月,重嘛……整個電視劇都泡湯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那兩個讓整個劇組這麼倒霉的罪魁禍首,桑杉很期待他們的下場。
「你……」
肖景深心情複雜地看著桑杉,到了此時此刻,經過了這樣的親身經歷,他才終於明白「長大」這個詞兒與他腦海中那個黃毛丫頭碰撞在一起之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那個言辭犀利的女孩子已經從「敢想敢說」,成長到了「能說能做」,不僅能解決事情,還能給別人製造事情。
事情過去了不是就該算了嘛?這種一言不合就搞事情的作風她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貪婪就是要付出代價,非抓著你這一隻蠢羊薅羊毛,不就是以為你好欺負麼?你要是敢替他說一句話……」
桑杉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措辭,她覺得自己的威脅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
「你要不要再來一碗粥?」男人歪著頭問她。
保持著一臉霸氣的年輕女人:「……加一勺吧。」
那之後兩個人一個安靜地吃飯,一個安靜地收拾廚房,關於在劇組鬧出來的事情,還在相互試探的兩個人似乎已經就此翻篇兒了。
「對了,我昨天出手撈你的時候說你是我男朋友,這算是秀恩愛了,我會在賬上扣掉你七萬塊錢。」
全部目前積蓄都不夠扣三回的肖景深一臉震驚地看著桑杉。
「我出手秀恩愛就是七萬一次,你沒忘了吧?」
男人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沒有。」
「昨天那個劇組給你定金了麼?」
「直接給了我四萬五。」
桑杉輕輕彈了一下手指說:「記得轉三萬一千五百給我。」
肖景深:「……」
「知道你數學不好,我直接給你算好了,一共是十萬零一千五百。」
名叫W先生的貓從牆上跳了下來,喵了一聲走過被懟成了石像的男人。
去醫院的路上,肖景深提出自己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可以滾回自己的狗窩了,被桑杉一個冷眼給堵了回來。
「你那個豬圈一樣的地方藏著寶貝麼?還讓你念念不忘?未來幾個月你就先住我這,正好我過幾天要出去一段時間,你還可以幫我照顧W先生。」
「這樣不太好吧?」和桑杉「同居」,肖景深覺得壓力有點大。
「你覺得和我住在一起不太好?你以前睡我家沙發、半夜爬我窗台的時候怎麼不說?」
男人想說的各種拒絕都被桑杉拿舊事給堵了回來。
這就是發小不好的地方,只要對方願意,一開口都是你的黑歷史,比她嘴裡的牙還多。
打完針回到家裡,桑杉把一個東西甩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正是肖景深失蹤了一天的手機。
「今天白天我考慮了很久,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擅自接戲,完全無視我前一天和你簽好的合約……」
桑杉看著肖景深把手機拿起來開機,極輕微地挑了一下眉毛。
開機後,老舊的手機很快就響了起來。
看見來電顯示上的「朋友陳啟」,肖景深沒接,也沒掛掉,微微皺著眉頭,他目光複雜。
在不遠的地方,桑杉抬眼直直地望著他。
電話響了一陣兒之後偃旗息鼓,過了瞬息,又鍥而不捨地奏起了急促的音樂。
「肖景深。」在幾乎無間斷的噪音攻擊中,桑杉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此時,她眸光沉沉,肖景深似乎能從裡面看見自己的身影被一個黑洞給吸走了。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他忘記了身旁的聒噪,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接戲這件事是我錯了,後續處理我完全聽你的。」男人認認真真地說。
「我想跟你說的不只是這一件事,你現在有什麼資格不聽我的麼?對你的前期投資現在都是由我個人承擔的,包括即將開始的健身、形體、造型……想要打造出一個明星,這些錢都是無底洞。肖景深,你覺得你要在其中得投入些什麼呢?不是你的精力,也不是你的演技,不是你狹隘的善良,更不是你白癡一樣的自以為是。
你現在沒有足夠準確的判斷力,也沒有讓自己活得更好的社會生存能力,因為哪怕有一樣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所以你必須聽我的,這跟某個具體的事情沒關係,如果你想紅,想達成你的目標,就要把以前的你完全扔掉。
哪怕你真的已經習慣了毫無尊嚴的生活,我麻煩你把這份賤勁兒全部都留給我。」
刺耳的電話鈴聲,完全遮擋不住桑杉此時的尖銳和冷厲,她的下巴收緊,哪怕只穿著灰色的家居拖鞋和同色系的家居服,哪怕身高依然沒比當初高多少,卻真切地顯露出讓肖景深甚至有幾分畏懼的氣勢。
她在生氣,或許是比生氣更複雜的情緒。
「從今以後,我希望你在面對別人的時候能學著去當一個最驕傲的人,理直氣壯地生氣,理直氣壯的拒絕,理直氣壯地去爭取自己應有的東西。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我會隨時考慮結束我們的合作。」
桑杉偏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架,又回來直視著自己面前的男人,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態度中的激烈淡薄了下去,卻變得更像是一個凜然面對逃兵的將軍。
過去的那些年,有人且戰且逃,最終丟盔卸甲,也有人愈戰愈勇,踩著纍纍屍骨功成名就……此消彼長,他們變得過分不一樣。
「我大概知道你因為經濟糾紛而不得不將自己的生存標準壓到最低……」少見的,此時桑杉的聲音有點澀然,不過依舊氣勢奪人,「我也能理解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你為了達成自己的生活目標而學會了許多頗有智慧的底層生存哲學,毫無尊嚴地活著這件事情並不可恥。可是丟了的東西如果你自己不想辦法拿回來,那一丟,就是一輩子了。」
女人不再說話,她低下頭,放下牛奶杯,抱著黑貓進了一個房間。手機鈴聲剛好告一段落,只有那重重的關門聲,驚落了一室的乍起的蕭瑟夜涼。
修長的手指摁下手機的關機鍵,男人一個人站在空下來的房間裡,許久再沒有動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54 PM
第12章 星空
這一天晚上,肖景深失眠了,他的睡眠質量一貫很高,這樣的輾轉反側是極其罕見的。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只能在夜深人靜中聽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動。
桑杉剛剛說的那些話,幾乎揭開了他所有自以為是的畫皮,既然想要成功,那就要拋棄那個失敗的自己……這樣的話語居然會讓他輾轉難眠?更難聽的貶斥與奚落他又何曾少聽過?
只是這次說這些話的人是桑杉麼?
還是因為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支張狂的火把,一定要把他心裡枯黃的荒野變成燎燎火源?
肖景深很難清楚地去分辨,他只是突然發現,他是多麼憎惡過去的自己。
那個渾渾噩噩自我放棄的自己,像是一隻在公共廁所裡遊蕩的蒼蠅,在臭氣熏天的環境裡打轉兒,還自得其樂地以為自己還剩下點兒不錯的積蓄——明明都是臭的。
翻身,再翻身。
男人赤裸著肩膀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坐在了飄窗的檯子上。
外面那場讓他不得不打針退燒的雨終於停了,夜幕如洗,分外乾淨。
十幾年前的天空是能看見很多星星的,那個時候,小小的秀城樓不怎麼高,人也不怎麼多,可那時的他以為自己擁有這個世界。
坐在桑杉家窗外的大樹上抱著吉他唱歌,是他在夜風涼爽的夜晚最喜歡做的事情。
那個黃毛女孩兒就站在她自己家的窗台上,一邊在燈光下做作業,一邊伴著漫天星辰聽他的獨唱。
後來他離開了那片星空,那個窗子,那個女孩兒,還以為「失去」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沒有想到那只是不曾體會過「絕望」而已。
絕望太久了,死心太久了。
空蕩蕩的心房裡,被桑杉蠻橫地吹起余灰,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有那麼一點點的野心,想把他當初失去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找回來。
事業、財富、夢想……擁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像桑杉那樣,活出他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肖景深」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他真的很想、很想把他找回來。
如是深夜,桑杉也還沒睡,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的睡眠時間的不確定性,作為一個六年來真正休息日只有不到七十天的工作狂來說,這樣寂靜的時間最適合她獨立思考、整理思路。
到目前為止,所有事情的發展都還在她的計劃之中,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演戲,和別人一起演戲,和更多的人一起演一出大戲,在大戲之中,她甚少粉墨登場,卻會擺佈其他人,就像是一個高明的編劇或者導演。
手機突然的震動驚擾了桑杉的思緒,她拿起手機,看見是一個沒見過的固定電話號碼,臉上反而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笑意。
「好久沒聯繫了,我好想你啊,你想我麼?」
電話那一頭傳來了大男孩兒悅耳的聲音,幾乎實質化的愉悅透過無形的電波跨越千里萬里傳達了給了桑杉。
桑杉輕輕地嗯了一聲,問到:「演唱會籌備得順利麼?」
「還好吧,你不在我總覺得做什麼都沒有精神。」
「當著阿聰和Alex的面兒你可別這個樣子啊,他們會被你影響的。」
「好的~……我好不容易跑出來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你,為什麼你總是要提起別人呢?」
「因為你是最棒的啊,我對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我不是把他們四個都交給你了麼?你和阿聰他們是一個整體,不要總是動不動就摳著字眼兒吃醋。」
對面的男孩兒氣苦,哼唧了兩聲,桑杉都能想像到他像小狗狗一樣求撫摸的小眼神兒,那樣的他哪裡像是全國最紅的男團主唱呢?哪裡像是俘獲了萬千少女的當紅偶像呢?可他偏偏就是——是被她親手打造出來捧上神壇的天之驕子。
「你走了之後,華光盯我們盯的特別緊,真是受不了。」
「等過幾天我出國了你們那壓力就會小很多,好好工作不用理會他們。」
「我更擔心華光會怎麼對付你,我現在覺得姓馬的手段很髒。」
華光天下就是桑杉供職六年又剛剛離開的公司,姓馬的就是華光找來接替桑杉職位的經紀人,電話那頭的大男孩兒就是「The King」樂隊的主唱文子禹。
聽著自己多年的合作夥伴說著關切的話,桑杉眉目溫存:
「你放心,我這邊已經有準備了……阿聰他們年紀小,你多照顧他們一些,別讓他們跟馬陽東起衝突,容易吃虧。」
「好的。」
說了幾分鐘,文子禹知道自己再逗留下去就會惹人懷疑了,最後一點時間,他急切地對桑杉說:
「下個周我回京城,能見你麼?」
「不行。」女人態度果斷拒絕了了他,接下來語氣變得更加柔和,「我們說好的,未來一年多都先不見面了。」
文子禹的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我們現在保持距離,是為了將來更順利地在一起,這一點你沒忘吧。」
「將來」,「在一起」,想想就知道,這些詞彙一定能再次點亮那個大男孩兒的眼睛。
因為那是他的渴望。
當然,也是桑杉的。
畢竟這個男孩兒是她目前最滿意的作品,她太瞭解他,比對自己的瞭解還更加真切透徹。
她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也知道他的價值在哪裡。
「好,我好好工作,也……好好等你。」
夜深人靜,桑杉從椅子上站起身看著窗外,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了,露出了久違的星空。
大城市裡是難見到滿天繁星的,即使已經凌晨一兩點,外面的俗世燈火依舊沒有徹底熄滅,渺遠的天幕上只見一點零星。
可是在桑杉的眼裡,此時的天空中繁星遍佈,爭相閃耀。
而她自己,要成為的,就是那個撥弄星辰的人。
同樣的夜晚,在一片屋頂之下,桑杉和肖景深看向窗外不同方向的夜空,彷彿他們想要的東西是相同的。
第二天一早,桑杉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肖景深穿著白色的家居服紮著圍裙站在廚房裡。
「你養的這個W先生早上六點多就來叫我,我給它弄了點你說的乾糧,咱倆吃蛋炒飯好麼?你冰箱裡連包搾菜都沒有,我再用鹽和香油拌個西芹當小菜。」
從貓飯到人飯,在肖景深的話裡,它們過渡的非常流暢。
雞蛋已經在白色的細瓷碗裡打散,嫩生生的蔥花攤在了一直作為裝飾品的菜案上。
臉上貼著面膜的桑杉頭髮還有點亂,看看滿臉笑容的肖景深,再看看料理台,呆了兩秒鐘才點了點頭,然後,她轉身回房間了。
過了幾分鐘再出來的桑杉雖然臉上還貼著面膜,頭髮卻已經梳好了,肖景深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抬起原本顛鍋的左手揉了揉鼻子。
「昨天晚上有發燒麼?」
從冰箱裡揀出來四五個蘋果,桑杉很認真地把它們都洗乾淨了。肖景深剛好把炒飯關了火,拉開櫃子拿盤子之前先把一個不銹鋼盆放在了桑杉手邊。
「沒有,早說過了,我身體好得快,再打一天吊瓶,估計什麼毛病都沒了……你這個蘋果打算怎麼吃?」
「搾果汁。」
肖景深這才知道料理台一角那個看起來唯一有使用痕跡並且造型十分高大上的東西居然是個搾汁機。
桑杉看了他一眼,笑著把裝好了蘋果的盆子遞還給他:「喏,蘋果切小塊兒。」
飯菜都在餐桌上擺好,肖景深轉身又任勞任怨地去切蘋果搾果汁,桑杉坐在餐桌前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似乎……只要脫離了工作、事業這些東西,這個男人就會表現得很自在、很游刃有餘,尤其,是在廚房裡的時候。
「你會給貓做飯麼?」
W先生跳上了桑杉的膝蓋表示自己不甘被遺忘,蛋炒飯的香氣再次撩撥它,但是顯然,揉著他臉的傢伙並不打算跟它分享自己的食物。
「貓?我記得小時候別人家養貓都是人吃什麼貓吃什麼。你那時候還買火腿腸喂貓來著,怎麼現在貓的飯都得單獨做了?」
回頭看一眼小心翼翼把雪白貓爪兒從餐桌上摁下去的桑杉,肖景深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接著說:「學唄,人飯都會做了,還怕被貓給砸盤子?」
果然……他如果更自信一點,就會更有魅力一點。
W先生軟軟的白手套蹭過臉龐,桑杉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摘掉面膜。
早飯過後,女人扔了一張銀行卡給肖景深。
「密碼是我生日,記得多買點肉啊魚的。」
「我在你家借住怎麼還能要你的錢。」
「這是生活費。」
「我不能要。」
「不是給你的……」
捧著肖景深用紅茶包和牛奶煮的奶茶,桑杉用手摸了摸趴在她膝蓋上的貓。
「過幾天我出國,這是給W先生的生活費。」
肖景深:「……」
「家裡冰箱太小了,明天我找人換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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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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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過往
休養了足足五天,肖景深的身體終於徹底恢復了健康,桑杉依然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終於有一天上午她沒出門,卻帶著肖景深先做了體檢,然後來到了一處高檔健身中心。
「Cliff!」
看著桑杉和一位肌肉發達的外國男士擁抱,肖景深輕輕轉開了目光。
「你好!我有個中文名字叫剋夫,我和Sunshine是老朋友了。」
自稱叫剋夫的男人有棕色的棕紅色的頭髮和眼睛,與他的體魄相比,他的姿態絕對稱得上優雅且紳士。
「Cliff現在是很有名的健身教練,他會給你制訂健身計劃,並且在未來三個月裡幫助你一起完成。」
壯男先帶著肖景深做了一些測試,然後讓一個健身教練先帶著肖景深去熱身。
轉過身,他對桑杉有些無奈地做了個鬼臉:「Sun,你想讓他擁有25歲的體態,這需要他付出很大的努力。」
「沒關係。」桑杉是在笑的,說話的時候能看見她雪白的牙齒,「他再不折騰就老了。」
「不,他才32歲。Sun,你應該明白男人的魅力並不僅僅是年輕。」
顯然,這位給自己取名叫剋夫的外國友人雖然中文說的還不錯,但是對於其中博大精深的含義還不夠瞭解。
「可他多出來的年齡並沒有帶給他應有的魅力……無論如何,我希望三個月之後他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二十五歲。」
抱著手臂,桑杉的目光從不遠處肖景深的身上一點點掃過去。
「腰臀、肩膀、手臂、腿部、胸部……所有這些位置都要減掉多餘的脂肪並且構建年輕漂亮的線條。」
「好吧,我盡力,我們的主要工作是降低他的體脂率增加肌肉,他目前的體脂率是17%,主要問題是肌肉太少了,當然,健身的同時還需要專業的營養和藥物配合。」Cliff聳了一下肩膀,這種綜合性專業健身也是非常燒錢的
「我知道的,錢不是問題。」
「我會給你折扣的。」用大手拍拍桑杉的肩膀,Cliff笑呵呵地說。
眼不眨地花了十八萬為肖景深購買了一個循環的全套專業健身服務,桑杉對自己收錢就開心的老朋友說:
「那我就把我的男朋友拜託給你了Cliff。」
隨口,桑杉就扔下了一個炸彈。
「男朋友?男朋友!Boyfriend?!My God!Sun!」被桑杉襯托得愈發高壯的男人一下子原地跳了起來,他回過身去看看那個在做平板支撐的東方男人,母語都被逼出來了。
「是的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Cliff你不要激動。」
「不,Sun,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說法,我應該算是你的閨蜜,你有男朋友居然都不告訴我?」
「等下,閨蜜這個詞兒不是這麼用的。」
「天哪!你什麼時候找的他?你們怎麼認識的?!我以為你會找一個g更強壯的、更強大的……」
「一直都是他。」桑杉打斷了Cliff暴露本性的滔滔不絕。
「What?」
女人臉上帶著輕笑,眼神無比認真地說:
「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就只有他。」
對一個普通的學員和自己「閨蜜」的「男人」,剋夫所給予的關注度是完全不同的,在桑杉離開之後,他接手了肖景深的訓練課程,把第一天上課的肖景深「操練」得「欲生欲死」。
幾小時後桑杉來接肖景深的時候,他幾乎是用爬的才坐在了汽車後座上。
桑杉被Cliff叫下車聊了幾句才笑著回到了車上。
車子轉向之後,肖景深透過後視鏡看見桑杉臉上的笑容立刻如霧氣蒸發一般地消失了。
「Cliff是我在國外留學時候認識的朋友,我已經跟他說了你是我的男朋友,剛剛他叫我下車說你在聊天的時候似乎不願意提起我,我跟他說是因為你這個人是個傳統的東方人,對不太熟的人很難表現熱情。」
抓著自己的外套,肖景深聽著桑杉繼續往下說。
「既然我們在一個禮拜之前已經簽了合同,那麼到現在為止,你已經當了我一個禮拜的男朋友了。與Cliff在一起的整整三個小時的時間你都沒有表現出這一點,說實話,我很失望。」
肖景深小心地揉著自己的腿,盡量讓自己不要因為腰部的動作而呻吟:「……那個剋夫,我們在他面前也要裝麼?」
「當然,這個健身俱樂部很多明星都會來,讓他相信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會無形中讓我們的『愛情故事』更有說服力。」
「我懂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這場戲既然已經開演了,你就要有演員站在舞台上的覺悟,沒有我喊Cut,你就要隨時隨地都在表演,根本不需要別人提醒。」
桑杉的聲音很冷淡,肖景深能從中感受到她濃濃的不滿。
「現在的環境還稍微好一點,並且你還只是個小蝦米,將來你成名之後隨時會有人拍你,可能是狗仔的相機,也可能是路人的手機,你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人記下來逐字逐句進行分析,在這個過程中,你的一個疏忽或者一個下意識的反應都會暴露我們是在炒作的真相。你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提高警惕。」
「嗯。」
「嗯什麼嗯,明白了就說你明白了,不明白就說你還不明白,我和你說了這麼多話不是讓你用鼻音作為回應的。」
「好的,我明白了……親愛的。」
鬼使神差地,肖景深在最後加上了三個字兒。
桑杉頓了一下,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就沒再說話了。
回到桑杉家的地下停車場,肖景深搶先下車替桑杉打開了車門。
「應該是這樣麼?」
男人所問的當然是自己現在的表現是否符合桑杉的要求。
「一次兩次的小聰明並不能體現出你真把我的話記進了腦子。」關上車門,桑杉照例走在肖景深的前面。
「我會繼續努力的。」
面對著桑杉的背影,肖景深的臉上帶著笑。
這天晚上,桑杉沒有像往常一樣鑽進自己的房間忙東忙西,或者捧著一本書坐在陽台的籐椅上。
筆記本電腦放在中間,她和肖景深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吧檯上。
「我們要做什麼?」
「既然得演戲,我們當然要寫一個劇本出來。」
桑杉的雙手已經在鍵盤上敲了起來。
「在寫劇本之前,我們先要對彼此的履歷有足夠瞭解。
我十一歲那年認識你,到我十七歲你上大學這一段兒沒什麼好說的了,重點是是後面這些……我十八歲的時候去了國外上大學,讀的是經濟學專業,後來專門學了投資管理,二十三歲回國參與組建了樂隊『The King』,二十五歲以經紀人的身份和TK一起加入了華光天下,二十七歲成了華光的藝人部門經理兼任華光副總經理,其間一直是這個樂隊的經紀人。」
桑杉嘴上說得利索,手上也不慢,很快就用最簡單的語言把自己過去十餘年的經歷概括了出來。
肖景深看看她,輕輕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為什麼突然想起來當經紀人?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電影裡裡那些操縱經濟的金融巨頭。」
他一直記得桑杉是會把摩根家族史、巴菲特傳記放在枕頭邊睡覺的。
如鎮紙一樣蜷在貓窩裡打盹兒的W先生似乎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跳上了吧檯,白白的小爪子踩過桑杉的電腦鍵盤,然後用自己肥肥的屁股擋在肖景深的前面。
肖景深沒忍住輕輕揉了一下它的屁股,差點被它回身撓到手背。
「國內的娛樂行業剛剛起步、潛力巨大,更適合資本的原始積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賺到更多的錢,而不是糾結於到底做什麼行業。」
桑杉的目標永遠直白明確——錢,更多的錢,在商業社會,錢意味著更多的社會資源,意味著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意味著她渴望的一切。
手指捏著W先生十分嚴肅的胖臉,她抬頭看著肖景深:
「該你了。」
「……上大學,學的就是表演,大二下學期陪我室友去面試,結果被導演選中演了電影《錦城花開》,還拿了幾個電影新人獎……」
肖景深二十二歲之前的人生順遂到讓人忍不住羨慕甚至嫉妒,他四五歲的時候父母一起辭去了公職南下打拼,把他留給了外公,到他上小學的時候,他父親回家已經開上了四個圈兒的氣派大車。
別的孩子手裡只有五毛一塊的時候,肖景深每個月收到的零花錢是兩千,別的孩子背個一二百塊西瓜太郎書包就能挺胸抬頭的時候,肖景深穿的衣服已經全都是他媽媽從國外買回來的洋牌子。
他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錢對他來說從來只是個數字而已。如果不是外公正直嚴謹,他也許會染上很多壞毛病,成為一個因為心中沒有畏懼感而肆意妄為的人。
肖景深的外公景老先生年輕的時候是個京劇演員,後來成了省裡藝術院校和戲團的京劇老師,這位老爺子對肖景深的影響是巨大的,讓這個本該紈褲的少年不僅有了還算善良的秉性,還有了一個有關表演的夢想。
一個企業家的兒子想要去當演員,肖景深的想法沒有受到父母的阻攔,他們支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開心就好。
他在表演上也確實表現出了天分和努力,大學裡的老師也都對他讚許有嘉。這樣的肖景深活脫脫就是偶像劇中的天之驕子活在了現實中。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寬鬆美好一帆風順,所以當災難降臨的時候,他感受到的落差就格外巨大和慘痛。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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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拒絕
二十二歲那年,冬天才剛剛抵達京城,一個噩耗就和冬風一起在肖景深的耳邊呼嘯了起來。
他那位為他提供了優沃生活的父親涉嫌非法集資,捲了別人的錢跑了。
在用了所有資產抵債之後,肖家身上還有一千六百萬的欠款,其中大部分屬於因為被肖景深父親所蠱惑所以砸上了自己半生身家的普通人。
那些人從遙遠的南方來到京城,跪在這個養尊處優的年輕人面前求他還錢。
剛剛拿了電影新人獎的肖景深正是被圈兒內看好的「未來之星」,他就把自己的未來賣了一千六百萬。
用演藝公司的錢還上了所有欠款之後,他開始參加各種各樣的站台,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要站台四十多次,期間還要拍攝廣告。
按照市場價,那時天真的肖景深還以為自己這個月還了上百萬百萬欠款,卻被公司告知他站台一次只相當於還了五千塊,一次廣告也不過兩萬的收入……
過了兩年,被這樣虛耗名聲的肖景深名聲不再,那家演藝公司立刻以債款轉嫁的名義把他的「賣身契」轉給了另一家。
那之後他就像個浮萍一樣飄蕩在了這個浮華紛亂的娛樂圈裡,像頭驢一樣地賺錢,像條狗一樣地生活,像一茬韭菜一樣努力生長,為了讓別人割起來更爽。
直到……他重新遇到了桑杉。
曾經的桑杉,是他偶像劇一般的人生中那個唯一的無比驕傲的闖入者,讓他無可奈何只能聽之任之,她說交往交往,她說分手就分手,她打磨了肖景深好多年,讓他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上有得到自然就有失去。
現在的桑杉,是把他從垃圾堆裡撿出來的人,拍打他、清洗他、告訴他要理直氣壯地活著。
「……畢業後我的那些工作經歷,你應該調查的很清楚了。」
男人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放下的時候差點壓到粗黑的貓尾巴。
「……就不用我再說了吧。」
在飽滿的額頭下面,肖景深那雙乾淨的眼睛看著桑杉,想要移開,又不想,似看非看,似躲非躲,淺淺的紅色勾勒了它們的輪廓,些微的水光映著客廳裡瑩白的燈光。
重逢以來第一次,桑杉先挪開了眼睛,不再看面前的雙眸。
「我說過,我希望你學會理直氣壯地拒絕別人。」
肖景深沉默片刻,眨了一下眼睛,鄭重地說:「今天我不想提。」
「那就不說。」
嘴角掛著一抹微笑,桑杉答應了他,接著,她說道:
「現在我們開始說一下感情經歷吧。」
「噗!」剛剛鬆了一口氣的男人差點把臉埋到貓屁股上。
「你的感情經歷我是真不知道,出於工作的考慮你不能拒絕我了。」
要跟初戀坦誠分手之後的感情經歷,這、這……
肖景深深吸一口氣,左手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兩、兩個。」
「哦,挺多。」桑杉在電腦屏幕上迅速拉出了兩列表格。
「一個是大學同學,大二上學期談的,大三分手了,談了一年,因為我中間出去拍電影,所以我們都只是在短信聊天多,沒什麼人知道。」
敲下「手機」、「大學同學」幾個關鍵字,桑杉緊接著問道:「進展到了哪一步?」
肖景深:「……」
桑杉:「看來不能用哪一步來概括了,得問一共幾次是吧,還記得麼?」
肖景深:「這、這屬於個人隱私。」
「作為一個未來的明星,你跟你的經紀人談個人隱私?」女人挑了一下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男人。
肖景深:「你說過你希望我學會拒絕,那我拒絕這個問題。」
「如果你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我的下一個問題就是她有沒有可能突然給你帶個十多歲的孩子過來了。」
肖景深:「……不會。」
桑杉不再看他,對著電腦屏幕涼涼地笑了笑:「哦……希望不會。」接著,她又出言提醒:「想一想,你們這段兒有沒有留下照片和文字記錄。」
「照片我不記得了,文字……」
肖景深把雙手乖巧地放在腿上,很認真地去回想,也極力讓自己忘記自己剛剛被桑杉「哦~~~」出來的不適感。
「我那個時候……好像喜歡寫博客。」
「博客?」桑杉對這個詞感到很陌生。
「在微博流行之前,大家都玩兒博客,寫文章發圖片什麼的,還有一個校內網,後來還改了名字,我很多同學在上面玩兒一些偷菜搶車位的小遊戲。校內我嫌亂沒怎麼玩兒,就偷偷弄了一個博客。」
「賬號密碼還記得麼?」
「我只記得註冊的郵箱。」
「好,先把郵箱什麼的都找出來。」
郵箱肖景深一直都在用,用它找回了博客的賬號密碼,登錄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把跟前前任的戀愛隱私展示給自己的初戀看。
還真是很奇妙的一種經歷啊……呵呵——急於甩開桑杉重重逼問的肖景深,並沒有真正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
「『……昨天晚上劇組的盒飯有麻婆豆腐,想起來是她愛吃的……上次在學校門口的小餐館裡我看著她把蔥花一點點挑出來,安安靜靜的樣子特別可愛,被她挑出來的蔥花也很可愛,沒有了蔥花的豆腐也很可愛……』嘖,年輕人談戀愛真有意思,滿腦子粉紅泡泡,眼前一花就看見什麼都可愛了。」桑杉一篇一篇地看著、讀著、點評著。
一字一句聲聲入耳,肖景深的耳朵越來越紅,表情越來越糾結,現在,他特別希望自己眼前一黑然後暈過去。
文筆這種東西,從來和青春的情感一樣,當初覺得激情澎湃千好萬好,等到激情過去,留下的就只有三個字——「黑!歷!史!」
「早知道你有寫情書的本事,當年我就讓你多給我寫點兒了,還能順便鍛煉一下你的文筆,說不定高考的時候語文還能多兩分。」
不,如果我當初也給你寫了情書,說不定我在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羞愧到從六樓窗口跳下去了。
為什麼我當初要寫這種東西?
為什麼我要找回這個賬號?
為什麼我要坦誠什麼戀愛經歷?
十萬個為什麼從男人的心裡浩浩蕩蕩奔湧而過,把他的心踩踏成了渣渣。
「唔,這篇的題目叫『今天的月亮真圓』,很有小學生作文的感覺啊。『……正月十五還要拍戲,演戲這行真辛苦……她今天發短信說吃了黑芝麻的湯圓,我沒有湯圓吃,我還要個烏龜一樣吊威亞……在半空中看導演的腦袋真像個湯圓啊……』不好意思……我……」
桑杉猛地抬手摀住自己的嘴,然後止不住的笑聲都傳進了肖景深的耳朵裡。
黑白臉的W先生桑杉異乎尋常的笑聲驚動了,動動耳朵之後換了個方向繼續蹲成一坨鎮紙。
「哈哈哈哈哈哈,烏龜,哈哈哈,湯圓……哈哈哈哈……」
向來沉穩的桑杉居然一直笑得脫力,乾脆從吧檯滑下去蹲在了地上。
肖景深摀住自己的眼睛,拒絕承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肖景深,你寫的這些東西你沒給你那個女朋友看吧?」
「沒有。」張開的手掌之下,男人木著臉說道。
他現在特希望時間倒流,自己不要乖乖交出這個博客。
……
尷尬這種東西,也是能讓人習慣的。
在桑杉讀了三篇之後,肖景深似乎終於突破了自己的恥度底線,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和桑杉一起看著自己當初的少年心事。
「『我想給她買個生日禮物,卻不知道她需要什麼,距離隔得太遠,也許她收到的時候生日都已經過去了……可是我想用禮物告訴她,我想她,想在樹下吻她,想擁抱她。』……真感人,吻她是什麼感覺你還記得麼?」
多少花前月下,最終都是流光逝水,花開花謝世事更替,月圓月缺人事皆非。
肖景深曾經在樹下吻過的女孩兒此時十分平淡地問著這個男人與另一個人的情感經歷。
男人似乎同樣的平靜,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如同被時間之海吞噬的珠寶,掙扎著想要顯露自己的光亮。
「我不記得了。」
他這樣回答。
柔軟的嘴唇輕輕觸碰過來,一個像桑杉這樣冷硬堅定的女人,竟然有這樣溫暖又軟到不可思議的嘴唇,這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了。
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降臨的一瞬間,肖景深只來得及閉上自己的眼睛。
「記住這種感覺吧。」
女人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假裝你已經吻了十幾年。」
男人吞下了自己眼中驟然的濕熱感,才睜開眼睛,看見桑杉還是面對著電腦,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好。」
他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笑了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09:59 PM
第15章 簡單
「希望當別人問你為什麼想在樹下吻我的時候,你會回答的自然一點。」
彷彿自己剛剛做的事情只是他們「演戲所需」的一部分,一邊嘴裡說著,桑杉按照自己記憶的內容直接刪掉了幾篇博客,剩下的的微博則原封不動放在那兒。
「這些微博以後就是寫給我的了。」
難道這些東西將來還要給別人看麼?
男人用極度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桑杉。
「你寫的挺不錯,真實自然,相信我,營銷號轉載的時候會有人笑趴在地上的。」
就像你剛才一樣麼?
「如果你早點兒有這個愛好,作文成績真的不止二十幾分。」
學霸桑杉還沒忘了用黑歷史攻擊一下肖景深的學渣屬性。
「好了,別露出這麼愚蠢的樣子,現在,可以說一下你的另一個女朋友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了。」
桑杉眼角微微翹了一下,繼續展開她的「合作對像戀愛經歷探查之旅。」
肖景深交另一個女朋友是在四五年前,那時候他在一家新開的影視公司名下,因為有了幾年的演戲經歷,除了拍戲之外還要幫公司給一些零基礎的新人演員上一些基礎表演課程。
那些新人演員裡有個特別有天分的特別努力的小姑娘,她先對肖景深表示出了好感,表示自己願意跟他同甘共苦,肖景深拒絕了幾次,內心深處卻已經被打動了。
後來表演課程結束,他們兩個人就私下交往了起來。
演員這一行從來是天南海北到處飛,聚少離多,那個很快就嶄露頭角的女孩兒覺得和肖景深之間的感情成了她事業的拖累。
在察覺到對方不耐的時候,肖景深自己主動提出了分手,恰好他又被那家經濟公司轉手給了別家,兩個人就這麼斷了。
「這個倒像是個有手段有魄力能幹大事的人啊。」
桑杉對自己前男友的這位「前任」評價頗高。
肖景深點頭:「她後來確實一直幹得不錯,去年就主演了一部電視劇,成績很好。」
女人對於娛樂圈裡的信息把握精密如電腦,她綜合了一下信息之後說:「出道三四年左右,去年主演了電視劇,成績不錯……你的前女友是付曉雪?」
被猜中的肖景深能怎麼辦呢?
他只能點頭啊!
「你也算是有了一個優點——挑女朋友的眼光不錯。」桑杉十分愉快,「付曉雪確實是很有潛力,再有兩三部戲就能在電視圈裡的徹底站穩了。頭腦清醒,前途遠大,她現在上升勢頭這麼好,肯定不希望自己跟有女朋友的男人扯上關係,有空我會聯繫一下她的經紀人,雙方通通氣就行了。」
又想了一下,她再次點頭:「付曉雪確實好解決,你剛剛的那個前個女朋友現在做什麼的?」
肖景深下意識地想摸一下自己的嘴唇,還是忍住了:「她大學剛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嫁的不錯,現在孩子也大了——那個孩子絕對不是我的,是她現在丈夫的——應該也不會對我們的計劃有影響。」
「我要的是名字,不是她可能或者應該會怎樣。」
「她叫莫雨薇,丈夫是馭勝電子的現任老闆。」
「這個我去查一下再決定怎麼做,大概我還得親自找她談談……」
看著肖景深欲言又止的神色,桑杉似笑非笑:
「我相信她也不希望自己過去的感情會影響現在的生活,我覺得我們有義務和責任告訴她如果你們曾經的感情曝光了會對她有什麼影響。畢竟一不留神,她們兩個就『被小三』了。」
她永遠這麼理直氣壯,彷彿想出這個主意欺騙所有人還要拖局外人下水的人並不是她:「這對她們很不公平,但是相比較戀情曝光的結果,我認為她們會更喜歡這種「不公平」。」
被「小三」對於圈裡圈外的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對名譽的毀滅性打擊,無論是嫁入高門的莫雨薇還是身在是非圈裡的付曉雪,她們都絕對不會願意這樣的事情落在自己的頭上。
肖景深心裡很清楚這一點,心中卻五味陳雜,過去,她們都是他想要保護或者照顧的人,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要做的事情會有可能傷害她們。
「我不希望把她們扯進來。」
「她們只要保持沉默,這個事情就和她們沒有關係了。」
「這件事就不該跟她們扯上關係。」
桑杉面無表情看向肖景深:「……你是說你後悔當初和她們談戀愛麼?」
肖景深:「……」
「還是你後悔想紅?」
肖景深:「……」
「現在的局面是這兩個因素共同導向的結果,一個不可逆轉,一個隨時可以終止,趁著還來得及。」
……男人無話可說。
「莫雨薇,付曉雪……又是雨又是雪的,一聽就知道是溫柔可愛的女孩兒。看來你經歷了我這麼一個又臭又硬的傢伙之後,急需另一種類型來撫慰你。」
像很多年前一樣,女人在佔盡優勢或者難得興起一點兒淘氣的時候,隨手摸了一下肖景深的耳朵。
動作快的像是蜻蜓點水,卻讓一顆心在這樣的夜晚心跳失序。
男人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冰箱跟前,耳廓泛紅地問她:
「你要不要喝點牛奶?」
W先生「喵」了一聲,提醒這兩個人夜已經深了。
第二天。桑杉送肖景深去健身房。
臨下車的時候肖景深突然問了桑杉一個問題:「一會兒你要走的時候我可以和你擁抱一下麼?」
桑杉輕輕佻了一下眉頭:「你沒忘吧,秀恩愛的時候帶上我是要花錢的,一次出場費七萬。」
肖景深默不作聲地下車,對著正好站在健身房門口等他的剋夫打了聲招呼。
然後,他轉過身,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嘴唇上點了一下:「再見,寶貝兒!」
站在他身後的剋夫突然覺得有點冷。
換衣服的時候肖景深收到了桑杉發來的短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三個字:
「太浮誇。」
浮誇麼?
摸摸鼻子,男人決定繼續利用那個洋教練找「戲感」。
「深,你今天的狀態看起來不錯,回去有按照我說的按摩肌肉麼?」
在跑步機上慢跑的男人一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一邊很輕描淡寫地說:
「是杉杉幫我幫我按的。」
說完還沒忘記再附贈一個微笑。
「杉杉?哦,Sunshine!她居然會給你按摩?不,絕對不可能。」
剋夫表示自己拒絕相信。
「以她的性格,找的男人是會回家為她做飯,把她當成女王捧在手心裡,怎麼可能會給你按摩?」
肖景深的臉色一僵。
四肢很發達但是頭腦並沒有那麼簡單的剋夫聳聳肩又搖搖頭。
出師未捷身先死,恩愛不成淚滿襟。
即使演戲,也講究一個真實自然,肖景深很清楚,要是自己現在再上趕著解釋,這個「剋夫」也不會相信了。
只能再等機會。
在桑杉來接他的時候,肖景深坐車後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你表演失敗了?」
「我跟他說你幫我做了肌肉按摩,他完全不相信。」
桑杉輕笑了一下:「想要騙過所有人假扮男女朋友肯定沒那麼簡單。」
男人有點懊喪:「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
「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個職場新人。在失敗之後迅速找了一個主觀理由,缺乏客觀邏輯和理性總結。
你之所以失敗,其一因為你缺乏對Cliff的瞭解就貿然行動。其二是你缺乏對整個事情的整體設計,還沒有做好萬全準備就採取了隨機表演的策略。其三是你沒有考慮細節,比如你剛剛上車應該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而不是後面,因為我……」
桑杉指了指自己,「是你想要親近的女朋友。」
與圈子裡那些隨時隨地能表演、每分每秒都不肯懈怠的明星們來說,在做戲方面肖景深實在是缺乏了職業性。
「好在還有點兒時間。未來的三個月,你的任務就是,塑形成功、學會發微博微信以及……讓整個健身中心的工作人員都相信你和我是長達十三年真愛。
哦,對了,我要提醒你一下,這三條有任何一條沒做到,我們就解除合同,看在我們以往交情的份上到時候你要支付我的所有先期收入就行了——目前大概是三十五萬,其中包括你已經給我的十萬零一千五百。」
現在全身上下只有幾萬存款的肖景深立刻感覺到了經濟危機的降臨:「我都會做到的。」
唇角一勾,桑杉把車駛入了某個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希望你說到做到。」
車子停好,坐在後座的男人立刻下車,這次他不僅為桑杉打開了車門,還主動替她拿著包和外套。
挑了一下精緻的眉毛,女人說:「咱們只是在超市買點東西,外套就不用了拿了吧?」
「生鮮區的溫度低,萬一你著涼了呢?一件衣服又不重。」男人笑得很溫存。
極其不好伺候的年輕女人抬眼看著面前的男人,終於,重逢到現在,她第一次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間,肖景深突然有了一種自己學生時代被教導主任抓住逃課之後又被放了一馬的輕鬆感。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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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2 09:59 PM
第16章 如果
為了減肥增肌,男人的食譜裡增加了大量的優質蛋白,減少了糖類的攝取比例,一日三餐又改成了一日四餐,桑杉大手筆地為他儲備了一些牛肉、魚肉和禽蛋食物,幾種食材的價格都讓肖景深咋舌。
「我離開之後你不要在吃上吝嗇,要是手上錢不夠,也可以蹭點兒貓糧……希望你不會因小失大。」
「我知道。」
在未來桑杉出國不在的兩個月裡,肖景深這個正在被重新打造的男人要獨自照顧好自己和W先生的生活,還要達成桑杉給他定下的各種目標。
「體檢結果還不錯,肝膽脾胃腎沒有出問題我真是謝天謝地了,幸好你只是生活在垃圾堆裡,還沒有讓自己真的變成一團廢物……腰部的傷恢復的也很好,我該慶幸你至少有很強的照顧自己身體的能力。」
桑杉一邊看體檢報告一邊在男人的身上拍拍打打,像是一位在買馬的商人。
肖•待售馬•景深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腰。
……
「祝你好運,說實話,如果到最後我是從你手裡拿回了先期投入而不是從你身上撈取了大筆分成,我會很過意不去的。」
這個女人的臨別贈言實在算不上祝福,倒有幾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刻薄。
已經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的肖景深只能假裝很淡定地表示自己正在制定「秀恩愛計劃」,以保證行動的萬無一失。
事實上,送走了桑杉之後,肖景深自己寫了好幾頁紙的計劃,卻覺得每個字都毫無用處。
每當他覺得秀恩愛這個工作很難的時候,他就會發現自己發現的「難」只是冰山一角。
因為他真正要做的事情,是編織一個謊言,說服所有人。
應該如何說服別人?每一個表演的新人都知道答案——首先,要說服自己。
不得不說,此時桑杉的離開讓肖景深長出了一口氣,她的存在常常讓男人的思緒陷入到過去與更久遠的過去之中,十幾年積累的記憶早被風乾成了粉末,桑杉於他如清水,滋潤了他乾涸太久的大腦,也讓所有的記憶都成了混亂的一團,記憶難以梳理,心,自然也難以平靜。
靜下心來當一個演員,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畢竟,這在過去也是他可望而不可得的。
「不要著急,慢慢來……」他對自己說,
……
坐在桑杉慣常用來看書的籐椅上,被胡亂寫了好幾頁的筆記本被攤放於長腿之上,剛剛洗完澡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和一條棉質睡褲的肖景深皺著眉頭苦苦思索。
雖然心裡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可是庸人的無能之處就在於此,你知道股票要漲,但是你手裡沒錢,你知道房子要貴,但是你手裡依然沒錢,你知道你喜歡的人很好很好,但是配不上他,你知道整個世界在日新月異,但是你只會往後踏步看著別人前行……無數的機會如明月,庸人只能做盯著池塘的猴子。
肖景深自認當了太久的猴子,哪怕桑杉已經告訴了他如何搭建靠近月亮的梯子,他也對著那些材料茫然無措,不知如何下手。
「秀恩愛說到底就是演戲……演戲需要什麼?」在雜亂的糾結中,肖景深一直抓住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個點,雖然他沒演出什麼名堂,可是他好歹也當了這麼多年演員了。
演戲需要的是情境,情境能讓演員進入到自己所需要的角色中,是需要演員在其中既能深切感受又要自我控制的生命之海,給予他們表演的力量和能力。
那麼此時,他所需要的情境是:
如果談戀愛,他和桑杉之間會是怎樣的相處模式呢?
如果是相愛的,他會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桑杉呢?
把這個問題再細緻一下,如果……自己上大學那年他們沒有分手,那麼之後的十幾年,他和桑杉又是怎樣度過的呢?
坐在籐椅上撐著頭想著想著,肖景深就漸漸地……就入了迷。
就在肖景深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即將上高二的桑杉想要去上什麼奧林匹克班,再順便繼續學什麼托福雅思的,他自己一個人是外面瘋了幾天覺得悶了,就每天守在桑杉上課的地方,和她一起上學放學。
「小精神,你不是挺精神的麼?怎麼不出去玩兒?」
那時候的桑杉膚色比小時候白了不少,頭髮也褪去了枯黃,一米六多點兒的個子堪堪到肖景深的下巴。
「你在用功學習,我怎麼可能撇下你?」
在脖子上掛著桑杉的書包,腳下踩著滑板的大男孩兒兩隻手上各拿著一個冰淇淋:「你今天是想要草莓的?還是香芋的?」
女孩兒可能會一本正經地說「我更想吃橘子的」。
他這個討人厭的傢伙就會張大嘴賤兮兮地說:「那我一口氣把這兩個都吃了,不然拿不過來。」
接下來,17歲的桑杉會皺著眉頭,嘴角撅成一個似乎有點委屈的弧度。
「小黃毛你看這是什麼?」到了這個時候,肖景深就可以得意洋洋地從指縫間把他藏著的木質冰淇淋勺子露出來了。
「你兩個都嘗嘗,要是還想吃橘子味兒的我再給你買。」
女孩兒瞪了他足足兩秒,還是乖乖地用勺子挖了冰淇淋,草莓味兒的是她喜歡的,香芋味兒的也是她喜歡的,吃到喜歡的香甜味道,她會閉上眼睛,非常享受的樣子。
「哎呀,我家的小黃毛真饞啊,我要養不起了呢。」
「不准叫我小黃毛,不對,誰饞了,也不對,誰要你養了?」
肖景深腳下一蹬,滑板出去了好幾米,回過身對著身後的女孩兒做鬼臉。
氣鼓鼓地吃著冰淇淋,桑杉還不忘了跟肖景深打著嘴皮官司,一路往回走,路過湖邊的公園就進去轉轉,熱了就跑去商場裡玩兒抓娃娃機,肖景深抓娃娃的水平相當不錯,運氣好能給桑杉弄三五個小貓小狗小兔子什麼的,桑杉會留下最喜歡的那個,把其餘的送給圍在旁邊給肖景深加油的小孩子們。
等到天色將晚,兩個人才手拉著手回到他們家門口。作為對門兒的鄰居,桑杉的家門口,自然也是肖景深的家門口。
「晚上我還給你唱歌吧?」
「不行,我還得做三張卷子。」
「那你親我一下,不然我晚上就爬樹上唱搖滾。」
「就你還唱搖滾?你自己從樹上滾下來還差不多。」
「好,你要是不親我,我就爬樹上再滾下來。」
「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賴皮?」
「你親不親親不親?」男孩兒一臉無賴,把白嫩的臉蛋往桑杉臉上湊。
正巧這個時候肖景深背後的門開了,隔著有紗網的鐵門,他家老爺子冷颼颼地說:「肖景深,我看你是糖吃多了不想吃飯了吧?」
桑杉猛地抬手拍開肖景深的腦袋,笑瞇瞇地跟老爺子打招呼:「景爺爺!」
「小桑,爺爺做了蟹黃豆腐還有臘肉豆角啊,要不要進來一起吃晚飯?」一臉嚴肅的景爺爺面對桑杉的態度瞬間把肖景深襯成了他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野孩子。
一起吃飯這事兒,桑杉可能會答應,也可能不會,如果她答應了,就會回家放下書包再跟照顧她生活的姑姑打聲招呼,然後出門和等在外面的肖景深一起去他家吃飯。吃飯的時候肖景深會總想動桑杉一下,用手指戳戳她腿,或者從她筷子裡搶吃的,再或者把桑杉喜歡的臘肉放在她的碗裡……然後被他家老爺子用筷子敲腦袋,他再一臉委屈地看著那兩個一老一少聊什麼「生旦淨末丑」、「盜御馬沙家濱」之類的,聊得眉飛色舞。
如果桑杉不答應去他家吃飯,回到家後,肖景深自己就會像打仗一樣火速扒拉幾口飯到自己的嘴裡,然後衝出去爬桑杉家門口的樹上喊她的名字……
暑假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桑杉高中開學比大學早,肖景深戀戀不捨地把她送進學校,接著又美其名曰「回顧高中時光」蹲在他以前老師的辦公室裡,一邊插科打諢拜託老師們多照顧桑杉一點兒,一邊等桑杉一起吃午飯,下午放學的時候再和她一起回家。
等到了大學開學的時候,肖景深會磨著桑杉送他到京城,熱愛學習的小丫頭自然是不會答應的,他假哭耍賴都沒用,只能心塞地獨自登上飛機。
多少人多少年心心唸唸的大學,第一個週末,他會坐週六凌晨的飛機回到秀城,然後在凌晨五點爬桑杉家的陽台。
「你神經病啊?!」被吵醒的小姑娘打開窗子讓他爬來,頭髮亂糟糟地瞪著眼像看傻子一樣地看他。
「我想你了。」一夜沒睡大男孩兒好委屈,抽抽搭搭地依偎在女孩兒的身邊。
「傻!蠢!沒腦子!」嘴裡辟里啪啦說著,桑杉還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睡過去了,身體就像兩個雙胞胎的小嬰兒,雖然沒有什麼意識,卻因為知道對方的存在而徹底放鬆了下來。
後來,桑杉準備出國,為了簽證問題多次往返於秀城和京城之間,每次肖景深都樂顛顛兒地全程陪同,暫時忘記即將到來的、長久的分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1 PM
第17章 因
桑杉去國外大學報到的時候,肖景深請了假陪她一起去,可是他的外語不好,面對老外的時候除了傻笑就是指手畫腳,經常要桑杉幫他解決問題。
「感覺自己很沒用。」大男孩兒又委屈了。
頭髮漸長身材窈窕,開始顯露出自己特有美好的女孩兒看著自己的課表隨口說:「沒事兒,我習慣了。」
要回國的時候,肖景深積攢許久的離愁別緒徹底爆發了。
「你送我回去吧,我一個人坐飛機害怕!」
「不要蹲在地上,你這樣好丟人的。」
「我不管,我要你陪我回國。」他眼淚汪汪,在機場抱著桑杉的大腿。
桑杉一臉無奈:「我回國,然後呢?」
「然後我再送你回來!」想到那個場景,肖景深眼前一亮。
女孩兒的回答是用隨身背著的包糊了他一臉。
「你暑假來看我,或者我回去,乖啊。」摸摸頭,捏捏臉,揍醒了自己男朋友的女孩兒沒忘了許下甜美的承諾。
那之後,他們一直有來有往,即使不能相守的日子,也通過網絡彼此聯繫,肖景深買了個相機天天拍照,拍自己的衣食住行,然後發到大洋彼岸,生怕桑杉會忘了他的一絲一毫。桑杉的課業非常忙碌,雖然總是說肖景深很煩,但是那些照片,肖景深知道,她一定一張一張地都看了。
再後來,父親的經濟案東窗事發,面對那些債主,肖景深選擇了自己承擔所有債務,曾經悠閒的時光自然一點都沒有了,囂張且快樂的大男孩兒陡然要面對的,是人生的負重。
為了還債,各種名牌衣服鞋子,價值不菲的電腦、相機、吉他,摯愛的簽名滑板都被他賣了,能換錢的東西都讓他換了錢,除了……他的感情。
但是還固守驕傲的他不想讓桑杉知道自己的落魄困窘,更不希望把她也拖入泥潭。
於是假稱自己是拍戲繁忙,他漸漸減少了和桑杉之間的聯繫。
「這樣下去,就有理由分手了」——趕場站台的途中,肖景深捏著桑杉送給他的禮物這樣想著。
「也許過兩年還清了債務,他還可以把她追回來。」——天真的曾經的公子哥兒那時還以為自己的困境只是暫時的,以為自己還有「以後」和「未來」。
某一天,他像條死狗一樣癱倒在那家公司給他準備的小隔間裡,等著下一場耍猴兒一樣的站台,卻接到了桑杉的電話。
「肖景深,你現在在哪兒呢?」
再不需要謊言的遮掩,認識了這麼多年,他能聽出來桑杉的焦慮和憤怒。
再見面的時候,桑杉甩下自己身上的旅行包狠狠地砸在肖景深的身上。
「你是不是傻?」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你以為自己是奧特曼附身英勇無敵還能打死小怪獸了怎麼著?」
「你以為你是超人能自個兒扛起一塊隕石拯救地球麼?」
肖景深手足無措地想解釋,被桑杉一腳踹在了小腿上,他疼的要死,還是努力抱住了憤怒如暴龍的他的女孩兒。
「不就是欠錢麼?你欠了別人的命咱們倆都能一人還一半兒,你告訴我真話是能英年早逝還是怎麼著?」
簡陋的房間裡,肖景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抱著桑杉嬌小的身板兒嚎啕大哭,像是個找到了歸路的孩子。
無論那之後怎樣的艱難,無論再遇到怎樣的逼迫和欺詐,有桑杉在精神上的支持,面對任何困境,肖景深都覺得覺得自己比一個人的時候更加強大和有力。
桑杉為了幫他還錢,結束了在國外的本科學習就直接回了國內,終於還清債務的那一天,他和那個已經變得幹練也更加強大的女孩兒相擁在一起。
「小黃毛兒,我還完了欠別人的錢,還得還欠你的,可我特別壞、特別懶、特別不要臉,我不想還,我一分錢都沒有,我只能用我的一輩子來抵債。」
「哼~傻話。」
發出了一個傲嬌的鼻音,桑杉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她的嘴唇柔軟的像是在夢裡一樣……
金烏西沉,夜幕降臨,等男人回過神的時候,整個房間已經陷入了黑暗。
那一瞬間,他很茫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瞬息之前與此時此刻究竟孰為幻夢。
男人站了起來,腿上的本子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卻有一滴水突然滴在了本子上。
……
「喂……我想問一下,當年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分手。」
「嗯?你打了一個國際長途過來,就是為了問我這樣一個問題麼?」
「是。」
「……當初我們說好了,只談一年戀愛,你畢業就分手,既然說好了,就應該做到。」對面那人的聲音很冷靜,彷彿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情。
「只有這一個原因麼?你當初明明很喜歡我,怎麼可能只因為一個約定就分手?」然後說走就走,毫不留戀。
「我想想啊。」桑杉沉吟了一下才接著說道:「那時候,我確實很喜歡你,可是我們第二次接吻的時候……」
「怎麼了?」
「那個時候……」桑杉的語氣竟然是難得的躊躇不定,語氣都有些飄忽了,「你的鼻尖兒有點出油……我看著你的鼻尖兒帶著油湊過來,一下子就失去了喜歡你的感覺。」
「……」肖景深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還有別的問題麼?怎麼會突然想起那麼久的事情?我給你安排的事情你都做好了麼?」
「我……咳,我在寫秀恩愛需要用到的一些東西,你要不要看看?」
「整理好了發我郵箱,這個東西不用著急,想得仔細點兒最重要。」
「好。」
桑杉掛掉了電話,肖景深保持著打電話的動作不變,右手抬起來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居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呵……」輕輕地,男人笑了一聲。「好了,人物小傳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怎麼樣演了。」
趴在貓抓板上睡了一覺的W先生伸了個懶腰,跳到地上,歪著頭看著那個巨大的兩腳獸。
在忘了開燈的靜謐黑暗中,它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見了,那個兩腳獸啊,他的一隻前爪,從捂鼻子,變成了摀住眼睛。
大洋彼岸,掛掉電話後又低頭工作了一個小時,桑杉突然轉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機……
第二天,剋夫還在檢查器械,肖景深已經拎著包到了健身房。
「深?你這麼早就來了?」
男人揉了一下眼睛,難掩疲憊地笑了笑:「一個人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情。」
「噢~」剋夫多看了兩眼他的臉,「昨天沒睡好麼?」
「還好。」
作為教練,剋夫很負責地提醒肖景深:「健身也是需要合理的休息時間做保證的。睡眠節奏被破壞會影響生長激素分泌。」
脫下外套,換上相對比較保守的白色背心,肖景深的手臂經過這幾天的初步鍛煉已經和之前有了明顯的不同。
半長的頭髮一直沒有打理,肖景深扯了一下自己額前的頭髮,覺得頭髮再長下去就可以跟某個健身教練一樣紮起小辮兒來了,但是他的造型得桑杉說了算,她沒發話,自己就有斷髮如斷頭的危險。
用一條髮帶固定了額發,他開始了今天的熱身。
皮膚白皙的男人在這個充滿荷爾蒙的健身房裡和別人的畫風都有些不太一樣,剋夫順著別人若有似無的目光看向他,也覺得他今天不太對勁兒。
似乎……讓人熱血澎湃的健身運動並沒有讓他從裡到外地熱起來。
「深?我們晚上會一起出去玩兒,你要不要一起?」
在運動的間隙,剋夫向肖景深發出了邀請。
「不用了。」
男人興致缺缺,坐在了鍛煉上臂的器械上。
……這一天的鍛煉結束,剋夫看著肖景深獨自離開的背影,從自己包裡掏出手機。
「Sun,他今天情緒果然很低落,你們吵架了麼?」
情緒低落?
聽著語音的女人轉了一下自己指尖的筆,語氣輕快地說:「沒有啊。」
剋夫聳肩:「對啊,誰會跟你吵架呢?簡直是跟死神拚命。」
被自己朋友比作死神的桑杉:「……」
「你們男人的心事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我只是出國幾個月,這才幾天,他居然變得有事情也不肯對我說。」
剋夫十分贊同桑杉的話:「對啊,男人的心思都是很難猜的。」
桑杉:「……」
「Cliff,麻煩你幫我多關注他一下,你知道的,他剛剛離開他曾經的一段生活,過去的我太注重事業了,在很多地方,也許我們都要重新開始。」電話裡,桑杉聲調平平,卻有一種Cliff從來沒有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溫柔。
是的,溫柔,桑杉的溫柔,溫柔得像一個平常女人的桑杉。
昨天夜裡為了男友聯繫他的桑杉已經讓他覺得有些奇怪,此時的桑杉更是直接衝擊了幾年來在他心中已經塑造成型的形象。
「上帝啊,要是一個月前有人告訴我你會這樣關心一個男人,我會以為他瘋了。」
「Cliff,要是一個月前有人告訴我你對我的感情生活這麼關注,我也會以為他瘋了。」
大洋彼岸,穿著睡衣的桑杉喝了一口沒有糖也沒有奶的濃咖啡,外面晨光未起,她的一日的奔波已經拉開了序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2 PM
第18章 進行
經過幾天的相處,肖景深可以確定,如果貓們真的都在一個喵星上生活的話,那麼W先生大概是住在上面的某位手握大公司的喵總裁——十分難以討好,又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想要和它好好相處,就必須討好她。
對,是她,肖景深觀察了幾天,終於在W先生某次睡姿放飛的時候確認了它的性別為母。
男人不理解桑杉是出於什麼心態給一隻母貓起了這麼個名字,更不理解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貓。
W先生是一隻看起來很正常只是有點傲嬌的貓,可是在桑杉消失了三天後,它似乎突然明白現在自己才是這個房子真正的主人了,不僅在肖景深吃飯的時候驕傲地爬上餐桌,晚上在男人的被子上磨爪子,還無師自通了撓門技巧,經常在夜半時分製造噪音。
如果只是淘氣也就算了,肖景深發現,自己被一隻貓給徹底排斥了。
桑杉顯然對W先生極好,雖然她經常不在家,但是為了貓能舒服地生活,也是付出了很多心血的。
房子的走廊裡有一個會定時開啟的激光逗貓棒,客廳擺著一根細細的柱子,也是一個只要啟動就可以工作的電動貓玩具。W先生對這些玩具都談不上特別喜歡,它更喜歡叼著一個會發出鈴聲的籐編老鼠玩具自娛自樂——也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鼠玩具,昨天,肖景深曾經在它玩兒得正開心地時候拿起來看了兩眼,在放回去之後直到現在他都再沒有看到W先生叼著它跑來跑去的樣子。
如果這只是巧合,那麼肖景深每次試圖去撫摸它都會被躲開或者乾脆賞爪子,這絕對是W先生對他表示不滿的有力體現了。從這樣的情緒出發去看W先生的小動作,那就是——
「不准你吃飯喵!」
「不准你躺在這裡喵!」
「不准你睡覺喵喵!」
作為住客,肖景深覺得認為自己應該和房子的主貓搞好關係,更何況自己的手裡還有它好幾萬的「生活費」……好歹這位也是個壕貓啊。
可是土豪從來難討好,無論是人還是貓,肖景深變著花樣兒用貓罐頭、貓零食、貓玩具逗它,都只收穫了W先生鄙視的目光。
他只能出大招兒了。
從健身房回家,提前兩站從地鐵出來,男人走了一百米就有一個大型菜市場,食材的品種很周全,價格也比桑杉家周圍的高檔超市親民很多。
買一點牛腿肉,一塊上好的排酸牛排,一斤雞蛋,兩把青菜,然後再來半斤可以用作刺身的三文魚……
拎著這些東西走到最近的公共自行車點騎十五分鐘自行車回桑杉家裡,聽見開門聲,W先生蹲在房門口的地墊兒上,看見進來的是那個高個子兩腳獸,它動了動三角耳朵溜溜躂達地走到了客廳一把椅子的下面。
「桑杉回來的時候你又打滾兒又翻肚皮,我回來你就這麼不給面子啊?這樣不太好吧?」
男人一邊抖著手上裝著三文魚的塑料盒一邊說道。
W先生彷彿聞到了什麼感興趣的氣味,整隻貓還在椅子下面,倒是白白嘴、粉嫩的小鼻子已經探了出來,那個被它防備的兩腳獸卻沒再理會它。
把食材放在料理台上,洗了手和臉,回房間換上一身灰色短袖的家居服……忙完了這一套,肖景深才站在廚房裡給自己扎上了黑色的圍裙。
「W小妮兒,你要吃魚麼?今天三文魚不錯,肯定又甜又鮮,」
男人利落地把三文魚拿出來切丁,打算留一小半用來拌沙拉作為肖下午的加餐,大部分用來充當W先生的午餐。
肖景深給自己設想的午餐是一點白水煮好的牛肉搭配蔬菜麵條,還有一小把腰果。
至於那塊排酸牛排則是要等到晚上六點,到時候他會拿一半切成小片用黃油稍稍煎一下給喵主子當晚飯,剩下的用一點海鹽、胡椒、橄欖油漬過後烤到七分熟搭配一點主食、蔬菜和乾果就成了他自己的「增肌晚餐」。
之前每次這個男人在做飯的時候,W先生都試圖用自己的不屑來掩飾自己的急切。
可是它直勾勾盯著爐灶的小眼神兒總是會出賣它。
「嘿!吃麼?」
手指尖兒戳著一小塊兒三文魚,肖景深那張帶著仙氣兒的臉上掛著一臉壞笑,還輕輕地用肉點了點喵星人小巧的鼻尖兒。
W先生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鼻尖兒,漂亮的眼珠兒隨著肖景深手的動作移動。
「你說,你還無視我麼?嗯?」
「喵!」給我吃我就理你!
「等一會兒才能吃。」
「喵。」朕不著急!真的不著急!
「今天吃三文魚,明天我們吃蝦好不好?」
「喵!」先給朕把今天的端上來!!
喵咪的叫聲被肖景深自動進行了腦補翻譯,他趁機摸了一下貓頭,才把已經做好的三文魚貓飯端到了W先生的面前。
「W小妮兒啊,你的生活費可是有好幾萬,你說咱倆商量下唄,這幾萬怎麼花?你是天天吃海參呢?還是天天吃鮑魚呢?」
貓自然不理會這個現在笑得賤兮兮的年輕男人,它呼嚕呼嚕吃得香,耳朵抖了抖,勉強容忍了男人的「玩弄」。
午餐有了W先生這個小傲嬌做調劑,肖景深的心情也獲得了難得的放鬆,
吃完了飯,肖景深還要在桑杉家裡繼續進行一點兒鍛煉,然後看一些表演方面的書籍,或者看一些在表演上具有啟發意義的好電影。
當然,在那之前,他要先對著鏡子繼續演練自己的表情,把一個「心情不好」的男人表現到極致。
這幾天的表演實驗是有效的,那個剋夫果然因為自己的神態對自己有了更多的關注,而關注,就是一切表演的目的,讓那個老外主動來問自己,會無形中增加自己這個「人物」言行的可信度。
演戲,演戲……每時每刻都把這個世界當成是鏡頭之前,演一個與桑杉相愛的男人來欺騙所有人,看著鏡子裡已經和之前有了很大不同的自己,肖景深抬手理了一下頭髮,笑了。
那年夏天,沒有必須履行的「分手約定」,沒有「鼻子上的油」,也許多了一個不捨的擁抱,也許多了一個痛快說出「咱們繼續在一起」的自己。
所以他們繼續相愛,直到現在。
從高聳如雲的AS大廈裡走出來,年輕的東方女人與她身旁的幾位企業高管談笑風生。
在十幾分鐘之前,通過在互聯網上的多方視頻洽談,AS公司終於決定和另外兩家同行一起注資華夏官方組織的「全民健身推廣計劃」中。
身為全球頂尖的運動品牌,AS對待華夏這個財富奔湧的龐大市場一直保持著一點高冷的態度,正是因為如此,它在華夏的產品系列推廣就做不到它競爭對手那樣的全價位高滲透。
這次它之所以放下架子跟同行合作還牽手官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於這個被簇擁的年輕女人。
她有個很奇怪的發音的名字,彷彿從來就是從東方來到這裡的一縷陽光。
她是桑杉。
「非常感謝你為了這個項目往來奔波,也希望你帶回我對李先生真誠的問候,希望未來我們能夠華夏的體育事業推廣上進行更多的合作。」
「Sharp先生客氣了,AS一直都致力於讓更多的人從運動中獲得健康和快樂,這一點與李先生和創意團隊的宗旨都是一致的。作為我個人很榮幸參與到這次活動中,雖然只是一個局外人的身份。」
「局外人?不,你讓我們見識到了卓絕的溝通能力和讓人歎服的智慧,Sunshine小姐,希望未來有一天我們能夠有另一種機會進行合作。」
「這也是我期待的。」
女人伸出勁瘦的手,與AS的高層握手告別。
「桑小姐,這事兒真的就算是做成了?」
跟在桑杉身後從另一邊上車的男人還是很難相信這個在一個月前還是天方夜譚的計劃,如今居然真的即將實現了。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這個女人,她通過不知名的途徑得知了他們的策劃案,告訴他們這個策劃案並不可行,卻又打造了新的更完備的東西,並且用這份更加瘋狂的設計說服了所有人。
在出國前,男人看著她說服了有關部門的領導,拿到了初步的意向。在出國後,男人也看著她馬不停蹄地奔波於幾大品牌商之間,終於將整個計劃從縹緲的雲端扯到了地面上。
「前期準備的進度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只要我們再敲定最後一點,你就可以回國去繼續走流程了。」
剩下的是什麼呢?
男人仔細想了想卻依然不得頭緒,在他看來這個曾經瘋狂到不可能的計劃到現在只剩幾個印章了,完全想不出來還需要什麼額外的流程。
桑杉沒有說什麼,對於自己的計劃,她討厭做不必要的說明,反正人們只要跟著她的步伐走,就能達到勝利的終點,至於過程——大多不過是給庸人在看到結果之後用來回溯和猜測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2 PM
第19章 交易
陽光、沙灘、被紫外線舔舐後的健美肌肉還有海灘上五顏六色的陽傘。這個著名的海濱度假城市正在迎來自己一年中最好的時候,捧著果汁坐在沙灘上賞天賞海賞美人,是很多人期待已久的樂趣。
如斯場合,穿著露背長裙、頭髮粗粗紮成麻花辮的桑杉也是美人中的一員。她有窈窕美好的身材,還有小麥色的肌膚,走在異國開放熱情的海灘,一路收穫了無數的口哨聲。
躲在白色太陽傘下面的那人似乎有所感應,懶懶地抬起頭,就看見桑杉摘下墨鏡後露出的笑容。
真是笑得讓人心癢癢的……有點想揍她。
「雖然消息還沒公開,但是你離開華天的事兒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聽說C娛樂那邊到處找你,一門心思想讓你當藝人部總監,你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你要是想來我們這裡的話也行啊,單獨給你弄一組人,你挑小鮮肉的眼光那是沒的說的,我們這正好陰盛陽衰。」
跟旁邊端著飲料兜售的光背帥哥要了一杯果汁,年輕女人嘴角帶著笑,抬頭看看遠處的蔚藍大海:
「我今年才多大啊,風華正茂,前途遠大,沒興趣跟你們這些老阿姨一樣只抱著藝人的大腿過日子。」
老阿姨三個字兒像是一道利劍,戳痛了對方的心口。
「等你能捧出一個我家那誰那樣的,你再跟我說什麼前途遠大吧。」
在整個娛樂圈,經紀人的身份地位基本是隨著他帶的藝人水平浮動的,就像一個叫路楠的老牌經紀人,她早年帶的那位相當於圈內一姐,她自己自然也被稱為是王牌經紀人,後來麼,一姐垮了,她重新帶新人,又花了幾年的時間才讓圈裡人再次對她另眼相待。
躺著的女人這話說得極有底氣,她的手裡有傳奇一樣世界級女演員,有在國內屹立不倒的男明星,她作為合夥人的公司裡現在也不缺嶄露頭角的新人……如今的娛樂圈裡要說地位,哪個經紀人也不敢跟她正面抗衡。
「明明是你瞎貓碰到了死耗子,現在跟在她的屁股後面狐假虎威,沒了TK,我能帶出第二個第三個TK,沒了她,你能帶出第二個她麼?」
兩個人碰到一起,鬥嘴已經是尋常事了,桑杉這樣戳人,女人反而笑了:
「她這樣的人百年難遇,我遇到了是我的本事,你水平再高也帶不出來,拿個賣皮相的小組合來堵我,也不覺得虧心?……看來你是打算自己獨立干了?怎麼,又找了一個有前途的小鮮肉?」
「沒有,我只是撿了一塊讓人絕望的老臘肉回來。太絕望了,所以要找你幫忙。」
聽到幫忙兩個字,對方立即一臉冷漠地閉上眼睛說:「我在休假,拒談公事。」
「好吧,不是幫忙,是合作。」
「等我結束休假再談。」
「我聽說……她在籌備話劇。」
「塞角色不可能,拉投資也不可能,廣告植入更是想都別想。費勁排這個話劇她也就賺個門票錢,想起來我就難受。」短髮女人痛苦地□□了一聲,彷彿看見鈔票像是流水一樣從自己眼前流淌過去,可話是這麼說,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她口中的那個人是絕對不允許別人對自己的作品指手畫腳的,哪怕是已經同甘共苦□□年經紀人也一樣。
桑杉笑容不變,喝了口飲料慢悠悠地說:「明天我會和Lieber•Leander見面,你說,他會對參與打造一個全新形式的話劇抱有多大的興趣呢?」
熟悉的名字讓陽傘下的短髮女人有點激動,她坐了起來,再次看見桑杉的那張臉,她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瓢冷水一樣,差點兒又躺了回去。
「什麼樣的老臘肉能讓你這麼勞心勞力,連自己的人脈都動用了?」
她不去問桑杉是怎麼知道她們正需要這樣一個頂級舞檯燈光設計師的,因為問了也沒用,這個傢伙的信息收集能力強大到可怕,可怕到讓她們這些前輩時時感到心驚膽戰。
桑杉擠坐在女人的躺椅上,手攀上對方的肩膀:「不管是什麼肉,我都得用心把他弄得好吃一點兒,至少得給我賺到錢。」
踢掉腳上的拖鞋,腳趾甲被塗成了淡紫色的腳,輕輕搖了搖又搖了搖,對方的表情越來越嚴肅,年輕的女人卻笑得越來越甜,主動權已經到了自己的手裡:
「說嘛,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換一下?如果你真的沒興趣,我也可以給別的劇團牽線,到時候收一筆佣金,也虧不了什麼,但是我不保證下次Lieber•Leander有興趣再接一份工作會是什麼時候。」
甜到發膩的笑容,以及志在必得的眼神……這些讓和她在商談的人陡然間失去了對整個對話節奏的把握。
「桑杉真的應該來搞表演,她至少會一百零八種笑法,每種不同的笑容都被控制的很好能準確傳達她的情緒,然後深刻地感染到別人。」曾經有人這樣評價桑杉,作為前輩的短髮女人當時還不以為意,現在親身經歷這麼一次,她不得不相信了。
總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如果評級,桑杉至少是專業十級水平,只不過與這個技能相比,她滿嘴跑馬的本事大概已經是博士生導師級別了。
認命般地長出一口氣,被桑杉的邏輯像籐蘿繞樹一樣攀附纏繞的可憐女人無奈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說吧,什麼條件。」
年輕女人的兩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兩個劇本,一個我發在你的郵箱了,是個廣告,拍攝時間很短,待遇非常優厚,完全規避了她海外合同的限制。至於另一個劇本……」
桑杉突然收斂了笑容:
「我想跟她面談。」
……
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桑杉搖曳生姿地離開了海灘,隨著腳步的行進,她臉上有些輕佻的笑容消彌無蹤,那張被墨鏡遮掩的平靜的臉龐上並沒有計劃成功的得意。
彷彿她根本不需要為這種小事而歡喜,哪怕她現在明明已經扯了很多人下水,陪她去「盡情表演」。
倒是那個被打擾了休假的女人,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背影,才重新躺回到了白色的躺椅上。
現在國內的娛樂圈熱錢滾湧、魚龍駁雜,什麼臭魚爛蝦都以為自己能搞風搞雨。前幾年桑杉手裡只有一個「The King」,所需要競爭的資源不多,她卻已經在這個圈子的裡裡外外拉起一個細密的關係網。現在就看她如今手上的人到底是個什麼資質了,如果還是個可堪造就的,那麼……
「肯定有人更著急,還輪不到我去擔心。」
短髮女人冷笑一下,戴上墨鏡繼續曬太陽。
接下來的幾天,意料之中的,出於對肖景深低沉情緒的關注,剋夫主動找他說話的情況越來越多。
這讓肖景深很快就初步掌握了這個大塊頭洋教練的性格——與他外貌反差極大的是,他很細心,性格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柔,既有著男人的豪爽,又比大部分男人更加謹慎和小心。
心情低落了幾天之後,肖景深的心情似乎開始表現出了某種觸底反彈。
察覺到這一點,剋夫再次對他發出了邀請:「晚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肖景深答應了。
於是,這天晚上,秉持著「幫閨蜜看著她男朋友」理念的知名健身教練就看見肖景深的臉色被桑杉一個電話點亮了。
「我在和剋夫在外面……我喝的當然是水了,絕對不喝酒。」
此刻,男人眼中的愉悅十分耀眼。
桑杉看不見,聽到男人愉快的語氣,她淡淡地說:「那你們好好玩兒,別忘了早點兒回去餵W先生。」
「你在外面怎麼樣,工作還順利麼?」
「勉強算順利吧。」被肖景深問到工作,桑杉的回答頗有些意味深長。
肖景深並沒有察覺到其中的異常,他按照自己設定的台詞繼續自己的表演:「你什麼時候能回來?我……」
剋夫看見對面那個男人不自然地看了周圍眼然後在所有人取笑的目光裡輕聲又溫柔地說:「想你了。」
「嗯,這句話的腔調拿捏的很好,看來你的台詞還是有功底的。」
在國外搞定了一份「工作」打算休息兩天的桑杉穿著寬大的襯衣躺在木椅上,隔著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曬「日光浴」。
「貓我都餵了,她現在和我關係也挺好,就是也想你,每天對著你的枕頭叫。」
「W先生下個周有個體檢,會有人送它去,一會兒我把聯繫方式給你。」
「不是早就說過了,我現在每天都嚴格按照食譜吃,肯定能把肌肉練到你滿意為止。」滿意兩個字,男人說的無比曖昧。
「注意磨煉演技,別真把自己當成健美先生。」
「好,你說什麼都好。」
「我覺得在每天都通電話的情況下,情侶之間說這麼多也差不多了。」
「親我一下。」
「……有必要這麼肉麻麼?別又演過頭,那就浮誇了。」
桑杉聽見自己手機裡傳來了輕柔親吻的聲音,直接掛上了電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3 PM
第20章 逗弄
遙遠大洋彼岸,肖景深被一群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雙目明亮、面帶笑容,神態中有一種成年男人特有的羞澀,不是在於姿態的扭捏,而是一種深沉的迸發,讓人很清楚地知道,他剛剛是和他愛的人通了電話。
這種狀態很短暫,等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喝了一口水,肖景深的臉上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和剋夫一起來聚會的男人們明知故問:「剛剛那是你女朋友?」
「咳,她養了隻貓,天天為了貓給我打電話。」
「膩,真膩,你女朋友養貓養的真膩!哈哈哈……」
「不提她,我們接著聊,來,再干一個?」肖景深給自己的杯子裡滿上了檸檬水。
一群人舉起了手中的杯子,多少戲謔、調侃、和觀察都沉在了爽朗的笑聲和清脆的碰杯聲中。
晚上回到桑杉家裡,倚在門上,肖景深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與演戲比起來,健身真是簡單又機械的勞動,不用察言觀色,也不用拿捏情緒,更不用在桑杉毫無情感回饋的情況下唱獨角戲。
這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他必須得適應,然後走下去。
「喵!」
雖然因為有自動喂貓機的存在,W先生並沒有餓著,但是顯然,它依然對這個大型兩腳獸的晚歸滿懷怨念。
「W小妮兒?餓了麼?」
貓主子的回答是用圓滾滾的黑屁股對著他。
「真好。」
男人蹲下身。
「對著你我是不用演戲的。」
「喵!」
又一次偷襲貓尾巴,失敗。
早晚看書學習,白天努力健身,每天認真投喂貓主子,有一點閒暇時間,肖景深還要達成桑杉賦予他的另一個重要任務——學著用手機上網。
說到上網,桑杉臨走之前給肖景深換了一個手機,陪了他足足十年的諾X亞翻蓋手機終於退出了歷史舞台。
qq還好,肖景深早些年好歹還在電腦上玩兒過,電腦端換到手機端主要是一個適應性的問題,微博和微信對於他這個沒有機會上網的人來說就是真正的新生事物了,尤其是是微博。
桑杉把肖景深原來公司以他名義認證的微博賬號要了過來讓他自己打理。
肖景深每天坐地鐵往返的時候就低頭研究著微博,他的賬號:「演員肖景深」總共有五萬多粉絲,發了二百多條微博,仔細看看,那些微博基本沒有原創全是轉發,內容要麼是原本公司的影視劇開機信息,要麼就是轉發當紅小花小生的微博湊熱鬧。
比如最近的一條微博,就是轉發了一個年輕女演員電視劇殺青的消息,這條轉發下面還有那個女演員粉絲們表達感謝的評論。
「謝謝你照顧我家寶寶,合作愉快!」
嗯……他家寶寶?那個女演員演個戲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多的「爹媽」麼?
不得不說,被智能機時代遠遠甩在身後的肖景深,某種程度已經跟這個社會脫節了。
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這位女演員發在微博上那些尖臉大眼陶瓷皮膚還嘟著嘴的照片,肖景深用了一分鐘的時間才認出來她就是自己上部戲的女主角。
她真人不長這樣啊?
好像也30多歲了,叫寶寶合適麼?
只聽別人叫她X小姐,真是連名字都沒記住,不過沒關係,那位女主角也不可能記住自己這個小配角的名字。
畢竟雖然劇本裡有七八場對手戲,但是自己真正和她拍的,也不過一次而已……那位X小姐的文替女孩兒給他留下的印象反而更深刻。
發微博這事兒,肖景深有點兒麻爪兒,對他來說那五萬個粉絲都是陌生人,他不知道該對這些陌生人說點兒什麼。
難不成也嘟嘴弄張照片?
對於他的躊躇,桑杉嗤之以鼻:「你想多了,那五萬粉絲九成九都是你以前的公司買的,全是殭屍粉,你就算發□□也沒什麼人理你。」
肖景深:「……」
「作為一個網絡平台,微博現在成了一個提高知名度的好地方,也能讓別人更全面地認識肖景深這個人,你現在要用它學著去如何面對大眾,去試探著找自己的定位和賣點……」
定位和賣點?不就是一個愛秀恩愛的落魄男演員麼?
桑杉還推薦了幾個微博賬號讓肖景深去觀摩,大部分都是明星的名字,點進去一看,要麼是發一堆自拍照配上自己的心情或者工作狀態,要麼是宣傳自己的新作品……只有一個賬號很是特別,ID叫「不吃雞蛋在休假」,發的內容更讓肖景深差點認為是桑杉給錯了賬號。
大部分照片都是吃的,有大餐,也有小吃,更多的是各種煮雞蛋,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除此之外出鏡比較多的還有一條看起來傻乎乎的哈士奇。
這個有幾千萬粉絲的微博賬號裡沒有主人的一張自拍,下面的評論反而比肖景深看的其他微博都要有意思,點贊和轉發的數量都很高。
觀察了幾天之後,肖景深決定自己的第一條微博也發點兒吃的。
雞小胸肉細細地剁成泥,蝦仁切成小丁,加入雞蛋和數量約為賣萌的胡蘿蔔丁兒,一直攪拌到徹底徹底融合為一體,然後平鋪在淺盤裡,再嵌入一部分蝦仁兒和數量極少的芹菜丁兒,上鍋蒸熟。
為了顏色更好看,出鍋後肖景深在蒸好的雞肉蝦仁兒肉餅上點了一點橄欖油。
「聞起來還不錯啊。」
男人把肉餅放在餐桌上,那只早就蠢蠢欲動的貓立刻就蹲在了餐桌對面的椅子上。
先是圓滾滾的腦袋湊過去,鼻子嗅啊嗅,被男人推了回去。
「你等等!我先拍個照片!」
「咪!」
粉色的濕漉漉鼻子尖兒動了動,平時看起來很犀利很驕傲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盤子,然後……一隻白白的喵爪又伸了過去。
剛好找到了角度的肖景深一下子就拍到了喵爪pia在了蝦仁上的一幕。
男人:「……挺好看的。」
@演員肖景深:今天給它做的肉餅,看來它很喜歡。
微博下面附了一張照片,白色小爪子黑色小胖腿剛好壓在看起來就色香味俱佳的肉餅上。
發完了人生第一條微博,男人開始收拾廚房,肉餅切成小塊放涼之後給了已經迫不及待的W先生。
「她說你要去體檢,多吃點兒,上稱的時候別給我丟臉。」
高冷傲嬌警長喵的回答是用爪子拍開男人揉它肚子的手。
肖景深笑了一下。
這些天,他不斷翻檢著自己的記憶,從中攫取和桑杉在一起時的甜蜜。
與那短短一年的戀人關係相比,他們在那之前也是感情不錯的朋友——也許只是肖景深單方面認為的感情不錯。
十五歲的時候,肖景深沉迷學樂器,無論是吉他還是薩克斯,都成了他新的心頭好,那個夏天,他熱衷於背著自己的樂器到處亂竄,找一個人跡罕至的牆頭,坐上去引吭高歌一首就以為自己是個超級大明星了。
有一個週末,他的一顆巨星之心還沒來得及從雲端之上飛旋而下,就被人用小石子打了腦袋。
「太難聽了。」
他身後傳來女孩兒的聲音,像是一陣涼風,捲走了盛夏的暑氣,也沖刷了他熱血上頭的大腦。
「小黃毛兒?」
大男孩兒轉頭,看見他家那個乾瘦的小鄰居插著腰站在牆邊瞪著他,她沒穿校服,細瘦的四肢暴露在藍色無袖上衣和白色熱褲外面。
黑成這樣倒是不怕曬了。
這樣的念頭在肖景深的腦子裡一閃而過。
「你唱歌太難聽了,貓都躲起來了!」女孩兒氣鼓鼓地揮手,手裡還舉著什麼東西。
肖景深把吉他背在身後,翻身一躍而下,嚇得女孩兒後退了好幾步。
「你說什麼貓?」
當然是又軟又小的貓了。
樹蔭下面傳來細弱的咪嗚聲,一隻橘黃色的小貓怯怯地從暗處走出來,頭上還頂著些微草屑。另一邊牆角也有一隻差不多大的小貓,黃白花相間,探頭看著肖景深——腳下。
「你把我餵它們的飯踩了!」
桑杉冷冷地說道。
肖景深這才看清楚,她手裡拿著的是幾根魚肉香腸,顯然,她正在喂貓。
先是把來吃飯的小貓都嚇跑了,又踩了貓飯,桑杉對這個冒冒失失的傢伙意見很大,並不想再跟他說一個字兒,直接蹲下繼續用手裡的魚肉香腸逗引著小貓。
肖景深蹲在旁邊,伸手揉了一下湊過來吃肉的小貓。
「貓是怕生才躲起來,不是因為我歌兒難聽。」十幾歲的少年人是最愛面子的了,絕對能容忍對方攻擊自己的「巨星范兒」。
可惜,小姑娘沒理他,熱騰騰的空氣悶在人的身上,女孩兒的額頭和鼻尖兒都在冒汗,肖景深從側面看,能發現她略帶黑黃的臉上泛著光。
「這麼熱的天你就大老遠跑來喂貓?」
女孩兒逗貓,男孩兒開始逗女孩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4 PM
第21章 脫胎
「你說實話,我剛剛唱歌到底怎麼樣?」
「小黃毛兒你吃飯了麼?我請你吃冰淇淋吧!」
「丁點兒大的貓能吃火腿腸麼?它們媽媽呢?怎麼也不管?」
最後一句話讓桑杉清瘦的手抖了一下。
「小可憐,你們媽媽不要你了。」黃白相間的小貓吃完了火腿腸想要退走,被大男孩兒一把抓了起來,揉著小胸脯舉到了眼前。
「喵!」
小貓緊張地伸直了四肢,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哎喲,小可憐兒還不讓人說。」
女孩兒突然歪過頭去,只用自己的背對著肖景深。
大男孩兒舉著奶貓看她,看見她瘦到蝴蝶骨都支稜著的後背在輕輕抽動著。
「小黃毛兒,你怎麼了?」
沒人回答他,一滴眼淚落在了被太陽曬到滾燙的地上,接著又一滴,又一滴……
急急地放下小貓,男孩兒的手搭在桑杉的背上,被她揮開了。
——那一天,桑杉淚流滿面的樣子肖景深到底還是沒有看見,小小的貓兒蹭著女孩兒的腳,毛茸茸的後背也沾上了剔透的淚水。
「你比以前那些貓幸福多了。」點了點W先生的耳朵,男人笑著說,「它們只有火腿腸,你呢?有我給你當廚子。」
男人坐在桑杉慣常坐著的地方,看著窗外,眼睛裡卻彷彿又看見了十七年前那個瘦削的背影,那是他記憶裡唯一一次看見桑杉哭,卻彷彿被陽光鐫刻在了腦海中,至今沒有抹去。
……
「老肖,你都會送你媳婦兒什麼禮物?我這些年送給那些妞兒的禮物她們沒有一個喜歡的。」
自從上次一起「喝酒」之後,健身房的很多人都一下子跟肖景深熟了起來,比如現在這個坐在他旁邊練大腿外側肌群的土豪富二代,總是隔三差五就找肖景深聊幾句「男女間的那點事兒」。
「當然是挑她喜歡的買,她要是不喜歡,買了也沒用。」
趴在羅馬椅上剛剛做完一組挺身的男人輕輕喘著氣,比在場其他人都要白皙的脊背上覆著一層薄汗。
「那你媳婦兒都喜歡啥呀?我都不知道那些妞兒都喜歡什麼。」
「她喜歡的,你那些女朋友都未必喜歡。」肖景深搖了搖頭,雙手搭在異側肩膀上。
那人乾脆從器械上下來,蹲在了肖景深的旁邊:「你就說說唄,我也參考一下。」
「她喜歡小動物,還有花。」淺淺的笑容爬上了男人的唇角,「從小就喜歡貓,什麼貓都喜歡。花是得養著的,她不喜歡剪下來插花瓶的那種。」
「哎喲?你媳婦兒這愛好真省錢。」
男人羨慕地咂咂嘴:「我上個妞兒就愛買包兒,還說什麼包治百病,這次這個天天玩兒小清新,舉著一個樹葉子嘟著嘴能自拍半小時……你說說,她們怎麼就這麼難懂呢?」
肖景深笑了一下:「這有什麼難懂的?」
腰部使力,上身下傾到與腿垂直再慢慢起來,標準地完成了一組動作,他接著說:
「我覺得,不管女朋友喜歡什麼,做男朋友的都該支持。」
肖景深放下手臂態度變得認真:「可能以前那個女孩兒不是喜歡包,只是喜歡你為他買東西、為她操心。你現在的女朋友也可能不是真喜歡自拍那麼久,就只是想把更漂亮的自己留在照片上,畢竟照片拍下的她身邊還有個你。」
聽見這樣的話,男人竟然久久不能成語,他愣愣地看著肖景深,表情十分之複雜。
「行啊兄弟,就憑著幾句話,你媳婦兒倒貼錢養你我都信了,哎呀我擦,你這樣的人哪用給別人買禮物啊,隨便來兩句好聽的那妞兒都得上天啊!」
真的被桑杉倒貼錢養著的肖景深心口中了一箭,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哎,剛剛你最後那句話再說一遍,我學了回去哄我家妞兒開心。」
肖景深抬頭看他一眼,默不作聲地繼續自己的健身動作。
這天肖景深走了之後,剋夫聽見他們健身房的常客閒聊的時候說起了肖景深。
「老肖這人,你說他沒脾氣,我是不信的,以前還覺得是個老白臉兒,現在我覺得他也算是個真爺們兒。
你們不知道啊他那話一說,我的心都軟了……哎呀,這我要是個姑娘,我也分分鐘喜歡上他了。」
「就看他前幾天跟他媳婦兒打電話那樣兒,也知道他跟你不一樣。」有人吐槽富二代這個圈內有名的花心大蘿蔔。
「老克?你知道老肖的媳婦兒啥樣不?我估計八成是個天仙,不然憑老肖也不能看上。」富二代出聲問剋夫。
得到的回答是對方極為複雜的微笑。
桑杉和天仙之間的距離,大概就像撒旦與上帝那麼遙遠吧。
肖景深走在街頭,初夏的太陽已經開始帶著讓人不耐的溫度,今天早上W先生被一個叫於竹的女孩子接走去醫院體檢了,估計要傍晚才能回來。
不用給貓做飯,也不用逗貓,肖景深覺得自己要做的事兒一下子少了很多。
今天的角色塑造他很滿意,這些天裡他為自己打造好了一個適合自己的人設,其中對桑杉的「愛與包容」是重要的一部分,畢竟他要表演的角色是和桑杉相愛的肖景深,而不僅僅是一份「愛情」。
情感是一種從來根植於人物,只有人物自己有了可信度,他們之間的種種關係才會具有被人相信的真實感。
所謂秀恩愛,秀的不是愛,是兩個相互深愛的人的心。
「真實,是很多演員一生所追求的全部,而超越真實,才能成就真正的經典。」記憶中,有人鏗鏘有力地對他這樣說過。可是那個人,連帶著那段時光,都被他隨手拋下了。
輕輕一笑,站在地鐵裡的肖景深抬頭,發現地鐵剛好在一個換乘站停下了。他徑直走出地鐵,才想起來這是他回以前那個出租房要經過的換乘點兒。
看起來桑杉說的是對的,有些習慣真的難以更改,在她那處高檔公寓裡住了大半個月,現在的他依然下意識往舊居走。
既然已經走出來了,肖景深也沒打算再回頭,他的那間出租房也應該收拾一下退掉了。
重新走在落魄的巷子裡,前幾天下過雨,陰暗的牆角都生出了綠色的青苔,堆在牆角的雜物因為受潮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有蒼蠅嗡嗡飛過,在一團不明物上盤旋。
頂層閣樓透著一股悶熱感,躲在房間裡吹著風扇的李可聽見敲門聲還以為是房東又帶人來看房子了,沒想到屋外竟然站了一個清爽乾淨彷彿大明星的男人。
窄腰長腿、五官俊美,挺直的腰板和寬闊的肩膀被一件剪裁得體的灰色半袖T恤包裹著,黑色的運動褲包裹的腿,似乎千金難買。
愣了足足五秒,李可突然驚叫了一聲:「深哥?!」
門外的那人自然是肖景深,他一手拎著自己的健身包,另一隻手拎了幾斤紅彤彤的大櫻桃。
「嗯,是你深哥。」男人笑著走進來。
李可目瞪口呆地看著肖景深,怎麼也不能把他跟之前那個帶點暮氣的中年男人想到一起。
仔細看看這人,好像就是頭髮長了點兒,人瘦了點兒,身體看起來挺拔了點兒……怎麼感覺就裡裡外外哪裡都不一樣了呢?
「深哥,你這是出國整容了?」
「瞎話,我都多大了,還整容?」
男人長腿一邁坐在了凳子上,和他以前一樣的動作,卻怎麼都讓人覺得比以前好看了太多了。
李可持續蒙圈兒中,跟在肖景深身後不知道該說啥了。
「大櫻桃要吃就自己去洗。」
「中午吃飯了麼?」
「上次電費你交了多少錢,我補給你我那份兒……」
還是一樣的家常話,卻有了不同的氣氛。
「這個月電都是我用的,哪能讓深哥你交錢?哎呀,不是,深哥……哎呀深哥我……?」
李可手腳亂動了幾下,乾脆一屁股坐在了肖景深對面。
按說聽到肖景深要退房,趙姐應該很著急才對,沒想到足足等了快一個小時,她才姍姍來遲。來了之後也不急著看房子,而是先跟肖景深閒聊了起來,她還捧了一碗小西紅柿來給兩個租客們分著吃。
李可拿著小西紅柿十分有重回房間查查世界線的衝動,現在他強烈懷疑自己要麼是熱暈了在做夢,要麼就是在給肖景深開門的一瞬間穿越了,不然為什麼中年老好人深哥變成了帥氣男神,鐵公雞還雞婆的房東居然還能分水果給他吃?
「小肖啊,一看你現在這樣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出息了,我跟你說啊,你當初來租房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飛黃騰達,我這個房子旺著呢,誰住這兒都一準兒陞官發財……」
趙姐跟李可不一樣,年紀輕輕的大男孩兒只知道看別人的氣質變了就覺得很了不起,趙姐可是市井打滾多年,一看肖景深的樣子就知道他現在是用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好氣質好氣色。
「沒有,我就是搬去跟我女朋友一起住,正式開始吃軟飯了。」
男人面帶微笑地說。
趙姐不以為意:「能有個有錢女朋友那也是本事,多少女孩子年紀輕輕不想著好好工作只想嫁個大款兒,是不是?那你女朋友是做什麼的呀?」
「趙姐,我的行李沒多少了,您先把房子收了吧。」
過了一會兒,肖景深就明白為什麼趙姐不著急收房子了,或者說,在趙姐東拉西扯拖時間的時候,他就隱約猜到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4 PM
第22章 換骨
「老肖,你說,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你那個女朋友把劇組告了,現在都還沒開工,就算開工了也不用我了,我給你介紹工作還介紹出錯了?」
不請自來的人是陳啟,當初給肖景深介紹工作的那位「朋友」。自從生病發燒之後肖景深就沒有再跟他聯繫,後來更是換掉了手機號碼,聯繫不上他,陳啟就走了別的路子。
趙姐從陳啟手裡接過幾張紅票子,悄悄退到了一邊。
「不簽合同,暗地裡吃回扣,這種事情做多了不太好。」男人從凳子上站起來,臉上帶著如常的溫和笑容。
陳啟冷哼了一聲:「現在這個圈兒裡多少人想要戲拍都找不著,要不是看你可憐,能輪得到你?老肖,咱們倆也好幾年的交情了,你說,我老陳哪裡對不起你?我收回扣的事兒你不知道?要是不簽合同你不願意你早說呀!?我找別人行不行?啊?!」
最後一聲話音未落,他隨手拿起一個碗狠狠地摜在了地上,瓷碗頓時粉身碎骨,碎屑最遠都彈到了房子大門口。
「這事兒跟你沒關係,你先回屋。」肖景深對李可說道。
「深哥!」
李可印象中的那個老好人表情似乎沒什麼變化,卻讓人覺得他身上有了一種不容抗拒的氣勢。
「回屋去。」他重複了一遍。
李可麻溜兒閃人了。
「你不就是靠抱著那個叫桑杉的大腿往上爬麼?我可打聽過了,華天早就把她踢了,她現在根本不是The King的經紀人了,你以為她還能罩著你幾天?」陳啟的話裡充滿了惡意,看向肖景深的目光裡充滿了惡毒的鄙視。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輕輕勾了一下唇角:「你花錢買通房東當眼線,就是為了來不疼不癢地罵我幾句?那你慢慢罵,我和房東去收房子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僵硬了起來。
是呀,還能怎麼樣呢?陳啟其實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一直急著找肖景深要個說法,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他極力去找肖景深還是希望他能讓桑杉撤銷掉在演員工會的舉報,那時候他擠在副導演、劇組和演員工會的調查組之間,像是個可憐的蛆蟲一樣苟且求存,生怕其中一方耐心用完就直接把他給掐死了。
現在這一段兒已經過去了,他在圈子裡的事業已經被掐死了,副導演自身難保的時候把他拱出去頂缸,劇組趁勢把他開除了,演員工會發了通告,以後他很難在京城周圍的劇組裡找到工作,圈子就這麼大,就算是在外地建組的劇組,裡面也不乏耳聰目明的能人,換言之,他在影視圈裡已經混不下去了。
到了今時今日,他找到肖景深也沒什麼用了,可他就是不服氣,憑什麼當初肖景深混得連他都不如,來參加他閨女滿月都得坐角落的貨色,現在居然攀上了一個動動手指就讓他一無所有的經紀人?
憑什麼?
憑什麼?!
現在陳啟自己新找到的工作只是在影樓裡當個打雜的,工資自然難以跟在劇組裡相提並論,想想自己的房貸,想想自己的兩個孩子,還有天天在家裡跟他鬧騰的老婆……
火苗兒在他的心裡竄了又竄,在看見現在人模狗樣跟起先判若兩人的肖景深之後,終於在他心裡燎成了一片。
什麼都做不了麼?毀了這張小白臉總不難吧?
惡向膽邊生,就真的難以抑制了。
陳啟一口濃痰吐在了肖景深的鞋面上:「你個抱著biao子腿往上爬的【嗶——】」一邊罵著,他揮起了拳頭。
卻有一個拳頭比他更快,重重地砸在他臉上,讓他腦袋帶脖子都扭向了一邊。
第二個拳頭帶著風聲緊接著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說什麼?」
陳啟的回擊被男人避開了,他臉上的同一位置又挨了重重的一下。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邊?!」
趙姐尖叫著縮在角落裡,擔心深哥吃虧的李可趴著門縫往外看,卻差點被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嚇到。
那個出拳又凶又狠的男人此時此刻就像是一隻凶狠的野獸,連眼睛似乎都是赤紅色的,別人踢到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恨不能把自己的敵人撕咬成碎片。
他勇猛又矯健,反應速度奇快,對面明明也是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卻完全從他身上佔不到便宜。
他真的是肖景深麼?
過去的兩年多時光裡,李可見過他被房東譏笑,被鄰居欺負;見過他唾面自乾,與人賠笑;見過他細緻地經營自己窘迫的生活;見過他小心翼翼地路過人群,彷彿自己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塵埃。
那才是他印象中的肖景深,再無骨頭,再無血性,剩下的一點點骨氣都只能用來撐著一副灰敗皮囊。
「我整個人都是空的。」那個對談的夜晚,肖景深是這樣對桑杉說的,可是今天,今天……
他被憤怒填滿了。
一拳又一拳的揮出,就像是打開了身體的某個封印,也許他想要打倒的並不僅僅是出言侮辱桑杉的陳啟,更是那個無用的自己。
短短五分鐘不到,肖景深已經把對方徹底打倒在地了,陳啟形容狼狽到了極點,眼眶、唇角、鼻子都在冒血,身上的痛感更是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總之,李可能衝出來抱著肖景深的腰把他往後拖,對陳啟來說幾乎可以是救命之恩了。
「深哥!深哥!咱冷靜,咱不值當為他擔了人命啊,深哥!」
肖景深死死地盯著陳啟,彷彿隨時會撲過去咬斷他的喉管。
陳啟在地上掙扎著、哀嚎著,手掌在地上摸索著。
李可這樣一個死宅弱雞想要控制住突然爆發的肖景深幾乎是用盡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在他以為事情終於要結束的時候,對面已經被打掉了半條命的陳啟突然從地上跳起來,手裡白光閃過,直直地衝向肖景深的腦袋。
肖景深用手臂一擋,一道血痕頓時出現在了他的身上,陳啟看見一擊得手,被打腫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下一秒,他手裡的瓷片就向肖景深的臉劃了過去。
情勢危急,肖景深藉著著李可摟著他腰的動作猛地雙腳抬起,踢到了陳啟的腰間,中年男人被踹到後退了幾步,想要再上前卻沒有了機會。
猛地掙開了了李可的束縛,肖景深上前一腳把陳啟踹翻在地,下一瞬,他的腳就踩在了陳啟握著瓷片的手腕上。
滴答、滴答……紅色的血沿著他的手臂緩緩地流下來,濺在了白色的瓷片上。
房間裡沒有一個人敢說話,趙姐被自己那個老實的租客嚇到想喊救命,對方一個眼神看過來,她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鸚鵡。
男人死死地盯著陳啟的眼睛,慢慢地說:
「有些事你以前做,我不計較,但是有些話你敢說,我就跟你槓到底。」
陳啟幾乎是屁滾尿流地離開了這個出租屋,房東想跟他一起離開,卻被男人叫住了。
「趙姐,你還得驗房呢。」
肖景深從衛生間裡抽了點兒衛生紙,工工整整地疊好,壓在了自己手臂的傷口上,找了透明膠隨便固定一下,他拿起掃帚把地上的碎瓷都擦了個乾淨。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整個房間裡都是死一樣的寂靜。
「您看看,我房間裡有沒有缺東西。」男人微笑著對房東說。
「不、不用看,肯定不缺。」
趙姐軟著腳走進肖景深租的房間裡,整個房間一如既往的乾淨整潔,她以前進來之後總是隨意摸隨意坐,現在卻覺得毛骨悚然。
房間交付,押金退還,肖景深面帶微笑:「那我就把我的東西都處理了。」
說著,他猛地抬手把櫃子上擺著的電視機舉了起來然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三十二寸的液晶電視,這是他給自己買的最奢侈的一樣東西,在這個乾淨且安靜的房間裡靜靜地看電影,是他過往生活中最放鬆的時光,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可是今天,他的心告訴他,他錯了。
刺耳的碎裂聲響徹屋宇,他在窘境中的自得其樂、自欺欺人、自我嘲解似乎都跟著一併毀掉了。
拎著小小的包,肖景深轉身離開了他住了兩年的地方。
「這就是個狗窩。」
是誰這樣評價過這裡麼?
肩膀上隨意地掛著包,男人走在夕陽不肯斜照進的小巷子裡,手臂還在流血,滲透了層層疊疊的紙,他看了一眼,沒去管它。
至於他身後的一切,他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狗窩?不對,這裡分明是無底深淵。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5 PM
第23章 碎屑
「打架還受傷了,退個房還把自己的電視機砸了。你這麼厲害乾脆去國外研究導彈吧,保證該國航空事業前途黑暗永無寧日。」
在醫院包紮好傷口,肖景深的微信就成了另一個戰場,桑杉以口舌為炮彈對他進行了地毯式襲擊,以讓肖景深體無完膚為階段性目標,終極目的就是讓肖景深再也做不出這麼「愚蠢又無效」的事情了。
男人只能一條一條地聽下去,嘴角翹起來,怎麼也平不下去。
「我保證以後不會這麼莽撞了。」
「請不要侮辱莽撞這個詞,你就是愚蠢。姓陳的那種人連走到我面前的可能都沒有,身為我的合作人你居然和他打架還受傷,簡直是把價值幾百萬的瓷器擺在了泥石流高發地帶,你覺得智商正常的人能幹出這種事情麼?」
「你今天唯一正確的事情就是通知我你闖禍了,不,我居然被你拉低了評價事物的標準,發生事情後通知經紀人是每個智商在三十以上的藝人都會做到的事情,根本算不上正確。」
「拉低了你的標準是我的錯。」男人很溫和地說,「我真的希望你以後用更加嚴格的標準來要求我,畢竟我們想要的……是站到所有人都傷害不到的地方。」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猛地亮了起來。
如果人的心是一片原野,那麼肖景深的心上土地早已乾涸又冰冷,只剩下了脆弱的枯枝和乾草。也許過去的這些天裡,桑杉的言行已經成了在他呼嘯而過的冷風,他以為那風不過讓荒蕪的心添了一份寒冷,少了一點空寂,卻沒想到,他心上無數的乾柴枯草都被風吹聚在了一起。
只要一點點火星,就讓他熊熊燃燒,把過去的一切都變成了隨風散去的灰燼,留下滾燙的心田,等待著一場新的開始。
「更高的標準?希望你真能受得了。」桑杉冷冷地說,「這次意外事故造成的所有額外花銷,都記在你的賬上。」
……
幾分鐘後,手機裡終於不再傳來桑杉對肖景深的猛烈抨擊,電波裡,一段簡短的語音帶來了一個簡單的問題:
「你今天到底為什麼跟人打架?」
為什麼呢?
肖景深眨了眨眼睛,哪怕知道手機對面的人看不見,他也是笑著的:「男人打架哪需要什麼理由,熱血上頭說幹就幹。」
大洋彼岸還是黎明前沉寂的黑暗,穿著睡衣坐在床上的桑杉放下手機站了起來。
「男人打架哪需要什麼理由,熱血上頭了,說干就得干啊!」
很多很多年前,她聽見過一樣的話。
那是一段她太久沒有回想過的過去。
桑杉,從小就是個不用人操心的孩子。這句評語來自認識桑杉的所有成年人,在那些人眼裡,她課業出眾,文雅安靜,滿分的成績和沉默端坐的身影是她的印記。
十一歲的時候,因為父親工作的調動,桑杉家從臨省的縣級市搬到了秀城市中心的一個小區,她家的新鄰居是一位高瘦的老爺爺,老爺爺還有一個比桑杉大三歲的外孫。
那個男孩兒就是肖景深。
桑杉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騎著自行車呼嘯而過的樣子,不喜歡他抱著吉他瘋瘋癲癲地唱歌,也不喜歡他張揚的笑容。
尤其是在他叫了自己小黃毛之後。
出於智商上的優越,也可能是惱怒於對方總是抓亂自己的頭髮,年紀小小的桑杉已經曾經斷定,不學無術數學尤其糟糕的肖景深,將來一定會栽一個大跟頭,失去他現在的一切。這種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桑杉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時的好孩子們都是按照思想道德課本來約束自己言行的,這樣「惡毒」的念頭讓桑杉覺得自己的未來向著監獄前進了一大步。
十二歲那年,桑杉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談話,他們兩個人已經做好了決定,在桑杉考上高中之後就離婚。
「杉杉從小就懂事,她會理解我們的。」桑杉的媽媽是這樣說的。
她從小就懂事的女兒站在兩米外,隔著門板簌簌地掉著眼淚。
我不理解,我為什麼要理解?憑什麼我就要理解?十二歲的女孩兒內心充滿了無人能解答的疑問,懷抱著這些疑問,她遊蕩在秀城這個她並不熟悉的城市裡,然後她遇到了兩隻躲在牆角的小貓。
它們和自己一樣,被爸爸媽媽拋棄了吧。
桑杉經常帶食物去看它們,看著兩只可憐兮兮的小貓,她的心裡越發地惶惑不安,沒有了爸爸媽媽的小貓都這麼可憐,爸爸媽媽離婚之後的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那一天,陽光特別曬,桑杉看見肖景深坐在樹下的牆上唱歌,陽光溫柔地斑駁在他的身上。
大男孩兒那副無憂無慮的樣子真是讓人氣惱,尤其是他的吉他聲讓小貓都不能安心吃飯了。
桑杉氣鼓鼓地撿起了一塊石子,沒想到卻為兩隻小貓找來了另一個飼養者。
夏天一天天過去,小貓也一天天長大,它們有了名字叫黃球球和白胖胖,桑杉的家裡一如往常,彷彿她的父母並沒有決定離婚,彷彿桑杉自己並沒有聽到過那一天的私語。
一個午後,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被爸媽反鎖在家裡做作業的桑杉正在擔心兩隻小貓,突然聽見屋外傳來了爭吵聲。對門那位向來言語和氣的景老爺爺重重地關上門,讓他的外孫站在門外「好好反省反省」。
桑杉挺想拜託肖景深去看看黃球球和白胖胖的,卻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正在躊躇的時候,她家的鐵門傳來了一陣怪異的撓門聲。
「小黃毛兒!你在家麼?」大男孩兒趴在她家門縫上小聲喊著。
桑杉打開門,看見了肖景深濕漉漉的頭髮和青青紫紫的臉。
「你怎麼了?打架了?」
「兩隻貓讓我送同學家了,他家院子裡有遮雨棚,你不用擔心了。」肖景深趴在桑杉家門上小聲跟她說。
對面的門猛地打開,景老爺子中氣十足地斥道:「我讓你面壁反省!你在幹什麼?」
肖景深對桑杉做了個鬼臉,迅速貼著牆站好。
「景、景爺爺好!」
隔著兩扇老式防盜門,桑杉跟景老爺子打招呼。一直以來作為「別人家的孩子」桑杉都是極討老人喜歡的,精研京戲多年的景老爺子一看見瘦瘦小小的桑杉,立刻無師自通了川劇的變臉神術,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那天,肖景深被他外公罰站了足足兩個小時,大雨裹來了透骨涼風在樓道裡穿梭迴盪,桑杉坐在房間裡寫作業都忍不住多套了一件外套,肖景深站到最後,臉上都透了青白色,完全是冷的。
事後,桑杉問肖景深為什麼會打架,得到的回答就是那句話。
男孩兒的臉上是毫不在意的燦爛笑容,雖然嘴角烏青,也俊美得讓人目眩。
可是後來,桑杉知道了為什麼——大雨中,黃球球和白胖胖躲在了一戶人家的窗台下避雨,被一旁同樣躲雨的兩個混混抓住了捏在手裡玩兒,如果不是肖景深,兩隻小貓大概就會死在某個潮濕的角落裡而無人知曉。
「這個人啊……」沒有開燈,桑杉站在窗邊看向晨光熹微的陌生城市,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讓人面目全非,又留下過往記憶,明明瑣碎又無用,偏偏就讓人忘不掉。所以有些話就在歲月裡氤氳成了老歌,令人聽到了就神思飄搖,又醞釀成了老酒,帶著濃郁的香氣,還不曾入口就浸軟了冷硬的人心。
「早點兒回去休息,別生病了。」
……
後續的處理,肖景深再沒有得到消息,他繼續著養貓、減肥、秀恩愛的日子,過了十幾天,他手臂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這時,桑杉給他佈置了新的任務。
「練滑板?」
男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兩個月後有個項目,需要一個會滑滑板的男演員,在我的計劃裡,那是你演藝事業重新開始的起點。」
「滑滑板的角色……怎麼也是個現代劇裡的年輕人吧?我這樣的怎麼演?」
手機裡傳來桑杉的輕笑:「怎麼?還一無所有呢,已經開始挑角色了?我覺得你能演,你就一定能演,現在你要做的事情是把滑板重新練起來,等你能把滑板玩兒轉了再來跟我討價還價也不遲。」
當天晚上,肖景深就收到了桑杉讓人送來的滑板,還附贈了一張紙條——「希望你拿出打架的氣勢去練滑板。」
所以自己打架的事兒,桑杉還是生氣的對吧?
滑板是某個國際知名品牌的全套高配整板,對於新手來說是很高端的配置了,當然,肖景深並不算是新人。
好歹十幾年以前他玩兒滑板的身影還是秀城街頭乃至B影校園的一道靚麗風景——今年三十二歲「高齡」的肖景深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W先生趾高氣揚翹著尾巴路過,黑黑的尾巴在滑板的外包裝盒上輕輕拍打了一下。
「喵!」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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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2 10:06 PM
第24章 滑板
丟了十幾年的某項技能想要撿起來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好吧,在肖景深的想像裡這事兒也絕對不簡單。
上下板和依靠慣性的平地滑這些最基本的動作還好,那些曾經讓人眼花繚亂的花樣兒現在已經都成了他難以逾越的障礙。
至於曾經引起無數女孩兒驚叫的什麼跳到牆面上側滑、什麼空中旋轉障礙滑……男人捏捏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兒,默默地歎口氣,繼續練習如何在平地進行360°的滑板旋轉。
青春一去不回頭,他丟了的東西太多,滑板與其他的相比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
夏天似來未來的京城,中午時分的陽光已經曬到讓人睜不開眼睛,姑娘們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裙子,在早晚稍有涼意的清風中花枝招展。這樣蠢蠢欲動的急切並不局限於年齡和性別,在短暫的春天過後,人們似乎重新睜開了眼睛一樣地發現了這個世界已經變得溫暖又躁動。
此時運動場上比其他時節都要要熱鬧許多,早上有人打羽毛球或者晨跑,晚上有人跳廣場舞,其餘的時候總有些年輕小伙子在那盡情地揮灑汗水,要麼打籃球,要麼踢足球,要麼……練習唱歌跳舞。
想當年他這麼大的時候想練個唱歌跳舞都是要躲著人的,現在這些孩子倒是比他那個時候大方多了。
溜著滑板從運動場邊上路過的男人哀歎了一聲自己曾經的青春,心裡這麼想著。
有句話叫做「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肖景深在練滑板之餘看著十六七歲的男孩女孩兒們練舞蹈,那些孩子們也悄悄地用眼神偷瞄這個用著高配滑板聯繫的叔叔或者哥哥。
幾天下來,雙方彼此間都混了個臉熟。
從地鐵站口出來,肖景深拎著包,盤算著中午應該吃點什麼,他的飯好說,無油烹飪一塊雞肉或者一塊牛排,搭配水煮西藍花、番茄或者加一點土豆……讓他犯愁的是W先生的飯,作為一隻挑(mo)嘴(ren)的貓,W先生可以兩天都吃一樣的乾糧,卻不能接受兩天都吃一樣的貓飯。
「用蝦仁、鱈魚和鴨肉給她烤個貓蛋糕?」
男人很認真地想著,心裡已經開始把蝦仁和鱈魚打成泥了。給貓主子做好了飯,他還要去練滑板,昨天的板上旋轉他成功率太低了,今天還得練,要是這個練熟了,也許今天可以試試旋轉跳?
想起了昨天的練習,肖景深就覺得膝蓋有點疼,從滑板上摔下來足足四次,如果不是有護膝,他大概今天走路都困難。
「表哥!表哥,我可算等著你了,走,我跟姑姑約好了去你家吃飯。」
一個大男孩兒猛地撞進肖景深的懷裡,抱著他的手臂大聲說道。
表哥?
肖景深皺眉,看著身高剛好到自己眉頭的男孩兒。
似乎有點眼熟。
男孩兒顯然很緊張,手指緊緊地抓著肖景深的手臂,生怕他甩開自己。
「哦——」男人的聲音裡帶著恍然。「我說我媽今天怎麼包了餃子,原來是你要來。」
肖景深不動聲色地往周圍一瞟,瞧見不遠處的樹下兩個流里流氣的年輕男人後退了幾步,他徑直攬過男孩子的肩膀,彷彿他們上輩子就是兄弟一樣。
「正好,哥跟你商量點兒事兒。」展一下手臂,露出前幾天被人劃傷的那道痕跡,男人揉了揉男孩兒生栗子仁兒色的頭髮,笑嘻嘻地說,「我前幾天跟人打架,那群孫子耍陰的跟我胳膊上來了一下,我媽你姑特生氣,你幫我多說說好話唄?」
只用了一個笑容,這個對男孩兒來說還是個陌生人的「大叔」就從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不怕事兒的痞子。男孩兒眨眨眼睛,有點傻地看著男人:「我、我說什麼呀?」
「你說什麼她都聽,要不是我比你大這麼多,我還真能以為咱倆家裡當年是換了孩子,你才是我媽親兒子,我就是醫院後院兒垃圾桶裡撿回來的!」
摟著男孩兒往外走了三百米,肖景深抬手攔下了一輛正好路過的出租車,兩個人直接上車走人了。
一到車上,十七八歲的男孩兒頓時閃出了半米遠,嘴裡還說著:「謝、謝謝了,大、大叔。」語氣十分不好意思,又帶著點兒矜持,就彷彿一隻孔雀被烏鴉救了一樣。
好吧,就剛剛肖景深表現出來的痞子勁兒,這個男孩兒誤會了什麼也正常。
不過男人在意的並不是這個點,而是——
大叔,明明剛剛還叫表哥的。
三十多歲、年紀正處於尷尬期的肖景深忍不住對於大叔這個稱呼心生怨念。
當然,他對這個男孩道謝的態度確實說不上滿意,不過他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深知這個時候的孩子恨不能天老大地老二他就是天下第三、文明之光、智慧化身、英雄血脈的繼承人。
哦,這種想法,在現在俗稱中二。
在這樣彆扭的道謝之後,車裡就陷入了一片寂靜,肖景深沒有問為什麼這個年輕人會被人跟著,當然,他估計自己問了對方也不會說。
這位看起來有點像個流氓的大叔沒有對自己的道謝有什麼表示,男孩似乎得了尷尬症一樣,偷偷瞄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自我介紹一下。
「那個,大叔,我跟你就在運動場那兒見過,我們團在那兒練舞,我經常看見你在那玩滑板。」
肖景深客氣笑了一下:「我有印象,你們的舞都跳得挺不錯。」
男孩兒沉默了兩秒鐘才說:「我實在是說不出來您的滑板也玩的不錯。」
從這一刻起,肖景深正式決定討厭這個男孩子。
對方一直不自在,男人乾脆半道下了車,讓這個男孩自己坐著出租車徑直回家,今天的這點兒事兒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插曲,除了激勵他繼續好好玩滑板之外,似乎再沒有什麼影響了。
那天之後,在運動場再遇到那群跳舞的孩子,肖先生還是會偶爾停下來看的。那個中二氣息十足的男孩兒似乎是這個小團體的隊長,經常指導別人練舞,有時候還會主動跟肖景深打一聲招呼,不過這種事出現的概率全憑他的心情。
桑杉給她佈置的秀恩愛的工作,肖景深感覺自己越來越駕輕就熟了,他所扮演的角色被他一點點完善——一個性格溫和內斂,看起來沒什麼脾氣,但是很愛桑杉的、習慣於沉默甚至可以說是悶騷的男人。
和這樣的人相處久了,人們總是很容易放下戒心。比如剋夫現在會非常自然地跟她談起桑杉,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是想跟肖景深吐槽一下桑杉那「糟糕透頂的性格」(剋夫原話)。
「她就像是一個機器,永遠都要達到最正確的那一點,容不得有半點偏差。」
剋夫用這樣非人的說法來形容桑杉的人生態度。
「即使是面對朋友的時候,你也能從她身上感覺到強烈的距離感,說實話,一開始我非常討厭這樣的人,因為當她看著我的時候,我似乎就只是一件商品在被他評估價格……當然,如果你有專業方面的事情需要她,她就是世上最棒的合作夥伴。
……Sunshine,她屬於成功,不屬於生活。」
剋夫這樣總結他對自己這個朋友的的感覺,肖景深對照著現在的桑杉,覺得心有慼慼焉。
只是這樣的一個年輕女人,跟他記憶中的桑杉並不相符。桑杉怎麼可能不屬於生活呢?她喜歡貓,喜歡花,喜歡朝陽也喜歡夕陽,喜歡聽著她的外公唱京劇,喜歡聽著他爬在樹上為她唱歌,這些並不影響她的優秀,就像是精美的花邊,鑲嵌在她平靜又簡單的生活中。
曾經的桑杉,可以說是一個極為享受生活的人,她會一邊做作業一邊挑剔冰淇淋的口味,還喜歡一個人在秀城的護城河邊看水鳥乍起乍落。那時候的肖景深總是會被她嫌棄,嫌棄他髒,嫌棄他亂,嫌棄他有一雙又臭又難看的球鞋。
離開桑杉之後的肖景深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不會再被桑杉嫌棄的人,也許也是因為他自己的人生變得越來越污濁,所以他執著於讓自己變得乾淨整潔、變得會在困境中享受生活……學會了在黑暗中一個人自娛自樂。
可是這樣的他卻還是不見了曾經的女孩兒,即使重逢,女孩兒也彷彿已經成了另一個人。
說到底,和他一樣,十幾年的生活經歷,無形中就改變了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那個人。
養貓,健身,練滑板……在習慣了表演之後,肖景深的這段生活就像是一輛吱吱悠悠往前走的老舊自行車,節奏緩慢又單調,每一點前進都吱嘎作響,倒不會令人心生厭倦和疲憊。
如果說這段單調的時光裡有什麼插曲的話,被星探搭訕可以算是讓肖景深哭笑不得的一段經歷了。
不過是在地鐵裡排隊等著上車,居然有個中年女人跑過來給他塞名片說自己是某家公司的星探?!
在那之前肖景深一直以為很多明星說自己走在馬路上被人問「你想當明星麼?」都是一種變相炫耀自己與眾不同的炒作,萬萬沒想到居然真的會落在自己身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7 PM
第25章 麻煩&煎餃&還行
給一個看起來絕對不是小鮮肉的男人塞名片, 對這位自稱是某影視公司經紀人的女人來說大概也是特別的體驗, 她的態度有一兩分的彆扭和十分的誠懇。
肖景深只能微笑著婉拒對方:「您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你相信我, 只要你簽了我們公司, 我保證讓你大紅大紫,你不用有什麼顧慮, 真的, 現在小姑娘就喜歡你這款的,你看, 封爍都三十七了還那麼紅, 你要是進了演藝圈兒肯定不比他差。」
對方跟著肖景深上了地鐵, 似乎還打算跟著他回家, 頗有幾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兒。
男人無奈之下只能坦白說自己其實已經是個演員了,並且在圈子裡也打拼了很多年。
「不可能!就你長這樣、還有這麼一張臉,要是在圈兒裡混我不可能不認識!」
逼得肖景深搜了自己以前的劇照給她看,還得了一個對方「這絕對不是一個人」的評語。
那時候我也就比現在胖點兒啊。站在衛生間裡對著鏡子看了半天,男人沒覺得自己發生了多大的變化。當然, 他的內心戲並不影響他在晚上通電話的時候把這件事兒當成了趣事講給桑杉聽。
「藝成娛樂?他們家挺會挖掘新人的,就是留不住……簡直就是個青訓營, 往整個娛樂圈輸送優質後備人才。能被他們的人看上, 我倒是挺好奇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
桑杉語帶笑意, 涼涼的語氣像是一陣從海邊跋涉而來的晚風, 吹到了肖景深的耳畔。
「要不要我拍一張自拍給你看?」
「行啊,拍一張露胸肌露腹肌的,最好再擺個健美先生的造型。」身在國外的女人似乎還很期待的樣子。
肖景深:「……我要去清理貓廁所了。」
「不是說要曬自拍麼?」
「你回來之後自己看吧。」
「那你記得把要給我看的地方洗乾淨。」
男人這下真的是落荒而逃了。
在肖景深冒著三十度高溫開始練習著把幾種滑板技巧結合在一起, 做出一串令人驚訝的動作時,桑杉告訴他自己就要回來了。
那一天肖景深練滑板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格外有勁兒,
天氣越來越熱,那個中二少年的什麼團來練舞的人越來越少,今天包括那個風雨無阻的團長之外就只來了三個人。
中二團長似乎有些不高興,勉強喊著節奏跳了幾下就發起了脾氣,肖景深路過他們旁邊的時候剛好聽見他惱怒地說:「這樣我們怎麼可能過甄選?!」
甄選?
肖景深蹬著著滑板往前走,兩隻腳左前右後,右腳使力左腳微抬,配合著整個身體重心的調整,腳下的滑板毫無阻礙地越過了台階。
看來這些孩子們還很有想法啊,大概是要去參加比賽,或者是簽經紀公司吧?
男人的心裡對這些比他小差不多一半兒的年輕孩子們油然而生了一種敬佩之情,像當年他十七八歲的時候還傻乎乎的想著自己要按部就班的考大學,讀了表演專業之後再去真正考慮自己的職業規劃。
哪像現在的這些孩子呀,小小年紀不僅有了明星夢,還已經開始有計劃地走向自己的星途。
再次滑到那一群孩子身邊的時候,肖景深發現這幾個孩子似乎發生了一場爭吵,原本四個人只剩了三個,有一個已經拎著包走遠了,那個很中二的團長坐在樹蔭底下,離著另外兩個人遠遠的,似乎也在生氣的樣子。
滑板練的有些累了,肖景深坐在一個樹蔭下休息,從包裡拿出自己泡的杭白菊水喝一口,勉強能夠舒解一下烈日炎炎帶來的暑氣。
沒過一會兒,從那群孩子跳舞的地方又傳來了爭吵聲,肖景深起初不以為意,直到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叫。
他迅速站起來轉身去看,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邊來了三四個成年人
「我都說了,錢我一定會還,你們這樣是非法的,我要報警了。」
幾天前肖景深決定討厭的那個團長現在被兩個人抓住了肩膀,另有一個人正恐嚇他旁邊的兩個團員。
至於剩下的那個帶頭的,在跟那個中二少年「講道理」。
「就算進了警察局,也沒有欠債不還的道理,6萬塊你拖了三個月,連一分錢都沒有還我,你找警察?我找誰說理去?」
說話那人光著頭,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襯衣,一看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樣子,說出口的話似乎句句在理。
肖景深卻注意到了他扳著男孩兒下巴的手。
看來,這是一群放高利貸的,這種人,肖景深最熟悉不過了。
男孩兒奮力掙扎了幾下,還是沒有逃開幾個人的桎梏,只能無助地大聲說:「錢我一定還。」
「你六萬塊借了三個月,五天一厘的利息,利滾利,連本帶息,你知道你要還我多少麼?」
這樣一個才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能還得起嗎?肖景深表示懷疑,顯然,持懷疑態度的不止是他。
那個黑襯衫也對男孩發出了一聲嘲諷的譏笑:「你要是能還錢,能拖到現在?反正按照合同,你要是還不成,就得給我們的酒吧打工還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咱們可都是依法行事,又不是讓你缺胳膊斷腿兒去乞討,還完了錢就走人,什麼都不耽誤。」
放高利貸的人最懂什麼叫依法行事了,明明心狠手辣無惡不作,偏偏知道怎麼打法律的擦邊球,為了逼債他們往往無所不用其極,偏偏每樣拿出來都卡在犯罪的邊緣,充其量不過是在局子裡蹲十天半個月,出來了繼續為非作歹。
「不去!我不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簽的都是賣身契,進了你們那兒,根本就出不來。」
「喲,這個小孩倒是比你聰明,估計數學成績應該不錯。」
肖景深的耳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男人轉過頭,看見了桑杉那張細眉長目、提神醒腦的臉。細眉長目說的是五官,提神醒腦說的是她冷淡的神情。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個小時之前到了京城,真是沒想到,我剛下飛機沒多久,就看見你在這蠢蠢欲動想要當好人了。」
兩個月不見,桑杉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如果說唯一有變化的,大概是此刻她看著肖景深的眼神比過去多了一絲玩味。
「確實好了不少,很有幾分你當年的風采。」
桑杉所評價的自然是肖景深的外貌。
不知道為什麼,肖景深突然想起了桑杉跟他說的話,什麼「把要給我看的地方洗乾淨」,男人頓時老臉一紅,忘了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
桑杉並不在意他此時些微的扭捏,又把注意力投回到了不遠處。
那個男孩要是就這樣被人帶走,迎接他的,將是一張被強行簽下的合同,以及未來很長時間內他要為了別人腰包奉獻自己青春的生活。
同樣看過去肖景深臉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還債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年輕人們總喜歡說不喜歡這個物質化的社會,其實他們往往不知道被徹底物質化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
概括來說倒也簡單,就是「不是人」三個字而已。
「想要救他也不難,我估計十五萬塊之內就能搞定。現在他這樣的男孩子不少,對方不至於為了他下多大的本錢。
可是你救下他之後呢?他能記住這次的教訓麼?我看他身上穿的也都不是便宜貨,怎麼就能背著家裡,簽下這麼一份合同呢?」
男人長歎了一口氣:「不管這個孩子到底有什麼樣的打算?或者有什麼小心思,我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的看著他走上那條路。」
哪條路?當然就是肖景深曾經走過的那條路,埋葬夢想與希望,還有,自以為光明的未來。
桑杉看著他,神情瞭然,她慢慢的點了點頭:「所以,你有十五萬嗎?」
自從簽了桑杉這個經紀人之後就越發貧窮的肖景深默默無語。
「欠人錢到了這個份上,他都不給自己的家裡人打電話,也是有趣……有趣的人我也都有興趣聊聊,三萬塊友情價,我跟他聊聊看看,說不定能幫他把這事兒解決了。」
快要接近一貧如洗的肖景深立刻用發現年末超市大清倉的渴望目光看著桑杉。
「好,三萬我給你。」
今天的桑杉穿了一件印滿了向日葵的裙子,滿滿的休閒風卻擋不住他依舊凌人的氣勢。
年輕女人徑直走到那群人跟前,把手裡的車鑰匙扔到了地上。
「那邊有輛黑色的A4,六成新,折價也能有十來萬,我用它做抵押,跟這個小伙子聊兩句行不行。」
瘦削的女人毫無懼色,這樣對著那些人說道。
被桑杉大步拽到一旁的男孩兒似乎趁機想跑,可是旁邊有人圍著,他的打算不可能實現。
穿著黑襯衣的光頭從懷裡掏出一包玉溪,遞給了肖景深,被他婉拒了。
「您和那個小孩兒是?」若說處事圓滑,估計誰都比不上他們這群遊走在黑色邊緣討生活的人了,看著肖景深儀表堂堂,桑杉更是帶著一股懾人的勁兒,他們的態度直接就軟了下來。
「他是我表弟……。」
「瞧著不像啊。」
「我媽是他媽的隔房表姐。唉,說到底還就是個孩子,孩子犯了天大的錯兒,都得大人給兜回來不是?」鎮定自若的肖景深痞笑著對男人說道,「也沒必要非跟孩子較勁啊,現在十萬八萬,也就這些沒見過錢的小孩兒還當回事兒了,嚇嚇他們以後少犯熊也就行了。」
對方笑了一下:「我們這也是為難,人家花錢請我們不就是怕有人當老賴麼?當然,看你們表兄弟這架勢,他也不會真不還。體面人,總有體面人的做法,他要是脾氣不這麼橫,我們也不會跟他這麼大的孩子較勁不是。」
這時,那個金毛男孩兒看見了肖景深。發現人家不僅沒有想辦法救他,反而跟來壓迫他的壞人站在了一起,男孩兒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種被背叛的憤怒,於是他用極度憤恨的目光看著那個男人,幾秒鐘後,他因為這個眼神被桑杉隨手甩了一個耳光。
肖景深站在幾米開外,無聲地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光頭彎腰把車鑰匙撿起來,送到肖景深手裡。
「那是你……」
「女朋友。」
「辛苦了。」
「還行。」
桑杉說話的語速很快,站在周圍的人都沒聽清楚她到底跟男孩兒說了些什麼,只看見那個被她打了的男孩子頭越來越低,臉上倔強的神色漸漸消褪不見。
幾分鐘之後,男孩接過桑杉的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又過了二十多分鐘,一個中年男人開著一輛寶馬衝到了運動場的邊上。
錢人兩訖。
收了錢,那群混混自然不會再糾纏,男孩兒的父親拽著男孩兒上車走人,肖景深還沒忘了笑瞇瞇地囑咐一句:「回家好好聽姨夫話啊,表弟。」
剛剛還熱鬧的角落現在安靜了,只剩下桑杉和肖景深。
「你跟剛剛那個男孩說了什麼,居然能勸服他。我還以為你打了他一下之後,他就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沒說什麼,這麼大的孩子麼也就是倔了點兒,跟家裡有了矛盾就說什麼也不想用他父母的錢來解決問題。我只不過是給他講了一個感人的故事,就讓他知道趕緊還完債才是最重要的。」
肖景深忍不住好奇地問:「你講了個什麼故事?」
幾秒鐘之後,他就深深地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了後悔。
「從前,有一個男人因為欠了錢就把自己抵了出去,結果給毀成了一團再落魄不過的廢物,人生荒廢,老無所依,十分淒慘。」
女人表情冷淡,似乎只是在講一個遙遠的寓言,那個「十分淒慘」的男人也並沒有在走在他身邊,沒有下意識用他挺拔的身軀為她遮擋暑意不消的午後斜陽。
肖景深沉默了,桑杉卻似乎並不想放過他。兩個人一邊往他們的車那裡走去,一邊繼續他們所習慣的那種桑杉對肖景深進行單方面碾壓的對話。
「學好數學可能是一件會改變人生的事情。」臨上車的時候,女人突然發出了這樣的一聲感歎。
肖景深有些不解,他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繫上安全帶,還幫桑杉也扣上安全帶的扣子,然後默默的看著對方,雖然很想接話發問,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句話後面跟著的一定依然是對他的深深傷害。
「凡是數學成績超過五十分的人,都不會想到要去碰高利貸這種東西,無論任何形式,都不會。」
不出所料,高中時數學四十多分、花了十幾年才還完了自己所欠債務的肖景深心口被插了今天的第N箭。
「不過這幾個月你還是長進了不少,畢竟你現在已經能用三萬塊錢去救別人的一條命了。但是話說回來,你給了的我這三萬塊錢,不過是買我去給別人講一下你的故事,你自己講不也一樣麼?有前輩的現身說法,更有利於那個男孩兒自我代入,加速他頭腦清醒的速度……可見你還是數學不好,虧本的生意一筆接一筆地做。」
桑杉損人的技能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賦技能滿點,肖景深要下車的時候,覺得自己腿都軟了。
「如果你是我,當時你會怎麼做?」肖景深突然這樣問桑杉。
「怎麼做?欠款的不是我,就算被人告上法院,進監獄的人也不是我,哪怕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也是不會把自己的未來交給更邪惡的人手上的。
站在你當時的位置上,怎麼也算是前途光明,豁出臉皮去,給那些債主跪下,去哭去賣慘,說自己一定會好好還錢的,以後認真拍戲,努力賺錢,定一個時間,三年五年十年,總能把債還清。
歸根到底,他們要的是錢,只要能看見你有還債的決心、還債的可能,他們也就不會做什麼過度極端的事情,畢竟他們還是正常人,有基本的道德修養。你自己也可以利用他們的守序來獲得喘息的空間。總之,哪怕對這些人使盡手段總好過把你自己的未來交給另一群人——有本事靠壓迫欠款人牟取暴利的人,當然不會遵循什麼公序良俗,跟他們玩兒,讓他們支配你的人生,那是找死。」
率先從電梯裡出來,桑杉對給她拎著行李箱的肖景深做(tong)總(zui)結(hou)發(yi)言(dao)。
「我討厭你問題中的這種假設,因為我不會讓自己的人生落到你的這種境地,更不願意去給一個已經過去很久的愚蠢的決定去找它不合理的地方。」
肖景深悶悶地笑了一下:「看來我的錯誤在你的眼裡是不可原諒的。」
「想想你的數學成績,我就覺得你做任何讓我驚訝的選擇都可以理解了。」
兩個人回到家裡,肖景深才想起來還有一隻等著投喂晚飯的w先生。
看見桑杉走進家門,W先生立刻發出一聲特別甜膩的叫聲,然後他噠噠地踩著小碎步從幾米開外快速走了過來,整只喵的身體都貼著桑杉的小腿蹭來蹭去。
「w先生,好久不見,這些天和我們的新住客相處還算愉快嗎。」
女人露出發自真心的微笑。
「咪嗷!」
「你是不是胖了點兒?」瘦削的手指插在貓柔軟的皮毛中,輕輕抓一下滿手都是軟乎乎的胖肉。
w先生立刻用自己的腦袋去蹭桑杉的手腕,無所不用其極地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
從未見過w先生如此情態的專屬貓大廚肖景深先生,頓時感覺到自己過去這些天的努力所獲得的,其實只不過是這隻貓給自己的點滴施捨。
相比較而言,它對自己的態度真的更像是一個傲嬌的大小姐對待一個還算稱職的廚子啊。
縱然滿心怨念,肖景深還是得幹好自己廚子的工作。
「在國外那麼多天都吃的什麼?」
黑色的圍裙扎上已經線條明晰的腰,男人打開冰箱挑選食材。
「牛排?沙拉?要是趕時間就吃塊三明治。」
桑杉的夏款家居服就是一條吊帶裙,她在外面穿了一件寬鬆的白色襯衣,更顯得整個人清瘦嬌小——不到一米六五的個子跟身高超過一八五的肖景深相比是十足嬌小了。
轉頭看一眼從小瘦到大的桑杉,再聽著桑杉嘴裡簡單的食譜,肖景深的心裡一陣心疼。
嗯,他禮節性地忽略了桑杉並沒有從小瘦到大並且令人欣羨的部位。
昨天燉的大骨湯過濾掉殘渣之後被肖景深冷凍了起來,現在拿出來放在鍋裡煮開,等著開鍋之後再放進幾種蘑菇和蔬菜。
等著鍋開的時候,男人開始和麵團,小小的一堆面在他的大手裡翻來覆去,變成了光滑的小圓團。
上好的牛肉剁成餡兒,加點兒水和油,再拌入芹菜和洋蔥碎。
「這是要吃餃子麼?」
坐在吧檯旁邊,桑杉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鍋裡的湯已經沸騰了,滿滿的葷香味道真是讓人陶醉。
「做點兒煎餃,這個快。」
說話的功夫,肖景深手上已經擀出了五六個餃子皮,很快,細長的餃子在案板上依次排好,過一會兒它們就要進到熱燙的平底鍋裡,熱油是它們的愛人,讓它們的底部呈現驚人的香與脆,那是它們不為人知的美妙,而鍋裡的蒸汽則是生活,無聲無息地改變它們,讓它們柔軟也美味。
一碟十二個蒸餃,一面香酥,其餘的部分則滑軟適口,咬一口能感受到牛肉餡兒裡流出的汁水。
「我記得以前……」嚥下嘴裡的煎餃,桑杉舉著筷子說,「高中學校門口有家賣韭菜雞蛋餡兒煎餃子的,那時候好多住校的同學都在那排隊來著……」
桑杉和肖景深家離他們學校不遠,每天回家都有好吃好喝的在等,似乎並不需要去惦記學校門口的那些路邊攤。
可是肖景深記得,記得桑杉是惦記的。
熱熱的鐵鍋裡煎餃滋滋作響,蓋子打開,利落的女老闆直接把餃子倒進籐編的笸籮裡,好多學生簇擁在旁邊舉著零錢吵吵嚷嚷地問:「老闆老闆,這一鍋兒裡面有我的麼?」
肖景深注意到,桑杉會轉頭去看,看著那些人為了點兒煎餃子就變得熱鬧又喧囂。
「小黃毛兒,你想吃麼?」踩著滑板的男孩兒彷彿是腳下踩著觔斗雲的孫大聖,只要這位姓桑的女唐僧點點頭,他就會噌地一下飛出十萬八千里,給她化緣來最好吃的餃子。
「不用了,回家吧。」
桑杉總是拒絕他,家人為她準備了熱騰騰的晚餐,她並不想因為在外面吃了東西就辜負了別人的心意。
……
「那次吃了你給我買的煎餃,我拉了好幾天肚子。」
再吃一枚牛肉煎餃,桑杉咬著筷子尖兒說。
肖景深給桑杉送餃子來的時候,她正在上體育課,那時候秀城一中的體育課根本就是應付了事,老師先看著同學們圍著操場跑十圈兒然後就什麼都不管了。
天冷,風也大,教室鎖了門,一會兒下課的時候老師還會清點人數,無處可去的學生們一個個像是凍僵的小麻雀一樣縮著脖子繞著操場遛彎兒。
桑杉一個人慢慢地走,剛剛跑那十圈兒的時候她跑的很認真,現在身上還在發熱,只是有點凍手,她把手藏在袖子裡,隔著衣服捏著單詞本看單詞。
肖景深跟在她的後面,學著她慢條斯理地踱步,旁邊的同學看見了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桑杉卻毫無所覺,依然在默念著單詞。
「左右左,左右左,煎餃子,有韭菜,有雞蛋,小黃毛,吃不吃……」
發現自己沒有引起女孩兒的注意,肖景深嘟著嘴按照桑杉踱步的節奏唸唸有詞。
女孩兒猛地回過頭,不到肖景深手掌長的小辮子剛好掃過他的脖子。
「學校門口的煎餃?當下午茶好不好?」
「肖景深,你又逃課啊!」
「這不重要!來來來,吃煎餃子!」
「你上次數學才考了三十五!」
「哎呀哎呀,餃子要涼了!快吃快吃,我蹲了半節課才等來那個煎餃子的姐姐。」
天氣很冷,餃子卻很熱,那應該是一個萬物都等著春風來將它們吻醒的二月末,距離他們分手,還有四個月的時間。
……
「我怎麼不記得你那之後拉肚子了?」
取出兩塊雞胸肉,先用刀背把肉質纖維拍松,然後切成指甲大小的丁兒。肖景深皺著眉,他只記得自己蹲在校門外等餃子的時候確實很冷,又得躲著可能進出校門的老師,還有偶爾會出校門去買煙的保安。
「反正都過去了,記得不記得也無所謂。」桑杉連著吃了兩個餃子,嘴角因為美好的味道而翹了起來,「你這個餃子做的不錯,我覺得比那家煎餃子好吃多了。」
能從桑杉的嘴裡聽到誇獎實在是一件殊為不易的事情,男人愉快地笑了一下,繼續低頭做菜。
一半雞胸肉用料酒、白胡椒粉、橄欖油、鹽漬過之後拌上一點澱粉,起油鍋,把花生米炸香,再單獨炸一點花椒油出來。接著起炒鍋把雞肉丁清炒一下控油,再配著放了蔥段兒、蒜瓣兒、干辣椒的香熱鍋料一起下翻炒,然後斟花椒油進去,等到滿鍋香味四溢,就倒入用香醋、醬油、白糖等等一眾材料調好的宮保汁,最後是炸好的花生米。
另一半雞胸肉用無鹽黃油煎香,和炒好的雞蛋、中午煮的牛肉一起切碎,加一片芝士一起上鍋蒸到芝士融化然後徹底攪拌在一起。
「今天你要給我吃雞肉大餐麼?」
桑杉皺眉看著宮保雞丁,以及肖景深正在做的奇妙……肉碎?
「宮保雞丁是給你的,這份兒是給W……先生的。」一不小心差點把自己起的歪稱叫出來,肖景深抬手抓了一下下巴。
他隨後把這份十分引動人食慾的雜拌貓飯放到W先生的小食盆裡,看見那只一直跟在桑杉周圍膩歪的貓顛顛兒跑去吃了,肖景深頓時覺得十分得意。
看吧,你還是會接受誘惑的。
看吧,它到底是貓,讓人拿吃的一勾就從你身邊走了。
嗯,所以肖先生,你到底是在吃誰的醋呢?
「W先生這些天的伙食看起來真不錯啊。」桑杉看著肖景深拿出手機給吃飯的貓卡嚓卡嚓拍照,算是弄清楚W先生脖子上多出來的那一圈兒肥油是怎麼喂出來的。
貓吃著雜拌飯,桑杉吃著宮保雞丁喝著山菌湯,肖景深自己吃的依然是他的減肥增肌套餐。
各吃其食物,貓吃得最香。
第二天早上,肖景深早早就起床了,他還以為桑杉會和自己一起去健身房,好檢驗自己這些天以來秀恩愛的成果。
卻沒想到直到他要走的時候桑杉都沒有起床
男人這才想到桑杉估計還要倒時差,在她的房間門口輕手輕腳地路過了兩回,就去廚房給她洗好了水果放在搾汁機旁邊,本來想做個三明治到時候放在烤箱桑杉打五分鐘就能吃,又想到桑杉吃了很久的西餐肯定吃夠了。
肖景深乾脆用黃瓜、胡蘿蔔打成絲攤了幾張雞蛋餅放在設定為保溫的電飯鍋裡。
「早飯在電飯鍋裡,冰箱旁邊的櫃子裡有常溫牛奶。我下午一點半回來。」
男人走了,吃飽喝足的W先生跳上餐桌,一屁股坐在了字條上面。
早餐桑杉到底沒吃,等她起床的時候肖景深已經回來了,還去市場買了點海鮮,給她煮了一碗海鮮烏冬面。
用雞蛋餅捲著搾菜連著吃了兩張,再灌下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麵,睡到昏天黑地的桑杉這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肖景深要去運動場練滑板,女人穿了一條白色的襯衣裙戴上遮陽帽和墨鏡表示要陪著他一起去。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我練滑板到底是為了個什麼項目。」
在這件事情上,桑杉依然持保密的態度:「以你現在的狀況來說,不管是什麼項目,你都得全力以赴。」
走向運動場的路上,桑杉和肖景深進行著幾乎例行的懟和被懟。
令人意外的是,昨天那個剛剛從大麻煩中被解救出來的倔強男孩今天又出現在了運動場上,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跳舞,身邊也沒有那群一直環繞著他的小夥伴。在石凳子上孤零零坐著、有些蔫沓沓的男孩看起來倒也比平時順眼了幾分。
「哦,你花了三萬塊請我講故事救的那個……表弟。」
桑杉笑著對肖景深說。自從被桑杉嘲笑了足足半個小時數學不好的問題,離開校園很多年的肖景深每次聽見桑杉嘴裡冒出來的數字都覺得心裡一緊。
「你,你來啦?」男孩的聲音十分之靦腆,讓肖景深非常不習慣,他還是覺得跟他一起坐在出租車裡還不會說好話的男孩兒更有趣一點兒。
下一秒,他的那種違和感,變成了另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
因為男孩並不是對他說話,並不是對著這個先是救了他一次,後來又花了三萬塊錢找別人來救他的真正救命恩人說話,而是徑直走過他,對著他身後的桑杉……
肖景深:「……」
桑杉:「……你是在跟我說話?」
「是、是啊,昨天要不是你,我大概就真的犯蠢了。」男孩兒燦爛的髮色下面是羞澀也燦爛的笑容。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還沒發現這個事情變得有些不對,肖景深就白活了這麼大年紀了。
有什麼比救人救了個白眼狼更讓人心塞呢?嗯,就是你辛辛苦苦救了一個人,然後這個人,開始在你的面前勾搭你的初戀兼經紀人兼共謀者兼……隨便別的什麼。
我是真的數學不好,真的!賠本買賣做多了,男人還真是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對自己智商的懷疑。
「呵,不客氣。」桑杉敷衍地笑了一下,轉頭看向肖景深,「你先熱身,然後用你目前最好的水平滑一遍我看看。」
肖景深對著桑杉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你要不要坐在那邊樹底下?這裡太曬了。」
桑杉笑著看了肖景深一眼,轉身走到了不遠處的樹蔭下。
男孩顛顛兒地想要跟著過去,卻被肖景深叫住了。
「我說表弟啊啊,你那幫一塊跳舞的小朋友呢?」
男孩沒有回答肖景深的問題,大而圓的眼睛還一直瞟著樹底下那一抹清瘦身影。
「大叔,你跟那邊那個姐姐認識呀?」
叫桑杉就叫姐姐叫肖景深就叫大叔,再看現在這個表情……男孩兒的心思可以說是司馬昭再世了。
男人抽著嘴角笑了一下,也看向了樹下。
「那是我女朋友,知道嗎?我當了你的表哥,那就是你表嫂。」
「女朋友?那就是還沒結婚呀?」男孩兒一拍大腿,俊俏有型的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肖景深:……
昨天我就不該救你,真的。
被他們談論著的桑杉抬眼望過來,肖景深立刻對她笑了一下,不再理會這個毛兒都沒長齊的男孩子,開始了自己的滑板表演。
小樣兒,你在桑杉眼裡也就是個數學不超過五十分的傻子,你以為桑杉能看上你?
桑杉雙手環抱,依著樹幹站著,白楊樹樹皮的紋理透過單薄的布料印在她的身上。
從前的肖景深真的有錢又有閒,興趣愛好的涉獵範圍遠勝同齡人。
會彈吉他,會滑滑板,會唱歌,會跳舞,甚至會表演、會唱戲,他家老爺子屋裡陳列的那些古典樂器,每一樣他也都能拿起來玩兩下——真正校園王子式的人物,除了學習成績不好之外,最挑剔的人在他身上也絕難找出更多的缺點。
那樣的肖景深是桑杉曾經熟悉的男孩兒,把這個世上最燦爛的陽光帶給了她。
現在的這個男人,他動作敏捷的滑行在桑杉面前,滑板彷彿被賦予了生命,像是一片彩色的雲朵被人從天上拽到了地下。
空中旋轉、旋轉過障礙……在兩個相對初級的技巧之後,男人陡然騰空,滑板也被他兩腳一前一後下踩又離開的動作帶了起來。也不知道男人的腳上到底做了多麼精妙的動作,滑板在他的腳下翻轉了三百六十度,然後再次落地,乖順地被他踩著繼續滑行。
接下來有是一個類似的動作,不過這次男人不是等滑板落地後再回踩上去,而是彎下身用手在空中把翻滾的滑板擺正,然後踩在上面,一人一板宛若騰雲駕霧一般地在空中成為整體然後落地。
旁邊一直漫不經心看著的男孩兒忍不住低呼了一聲,雖然不玩滑板他也確實覺得這個動作實在是帥氣異常。
「姐姐,您喜歡看這個?」
趁著那個大叔管不著,男孩蹭到了桑杉的跟前。
二十九歲的桑杉無疑是美的,脖頸修長,四肢舒展,皮膚細膩光滑,膚色透著都市女性少見的健康和舒展,她不像這個男孩兒平時見到的那些女人,或者過於青澀,或者臉上有著精緻的妝容……她像是一棵樹,自由生長,從藍天和土地中吸取了養分,不靠任何人,所以自信又昂揚。
看著她隨意靠在樹上的姿勢,男孩兒都覺得心曠神怡,不自覺地就傻笑了。
「你是在跟我說話?」
桑杉勾了一下唇角,摘下墨鏡,微微上挑的細長的眼睛衝著男孩兒看過去。
男孩兒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
「不是……」女人把視線轉回到不遠處的那個男人身上,「我只喜歡看他玩兒滑板。」
很多年後,陳澄都記得這句話,因為這句話是他一段戀情的開始,也已經意味著結束。
今天超水平發揮的肖景深滑的很盡興,有幾個動作他才練了幾天,沒想到今天都能特別順利地表現出來,是在是讓他自己都驚喜了。
「桑杉,我表現得怎麼樣?」
女人懶懶地說:「還行。」
旁邊的男孩兒彷彿渾身都在往外冒著小心心:「姐姐,你叫桑杉,這個名字真好聽。唉,姐姐,我叫陳澄,陳是東邊有耳朵的陳,澄是水裡走出來的澄,你喜歡聽歌麼?我會唱歌,我還會跳舞,看大叔玩兒滑板沒意思的,我給你唱歌聽吧!」
肖景深很想把這個像蒼蠅一樣聒噪煩人的男孩兒頭朝下埋在地裡。
「比我想像中好不少,但是還要接著練習,你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得抓緊。」看著男人等著誇獎的笑臉,桑杉把墨鏡重新戴了回去。
肖景深很自信地笑著說:「你放心,肯定比現在好更多。」
「那跟別人比呢?別跟自己比,想想跟他這麼大的男孩兒,你得比得過他們,咱們才能搶到角色。」桑杉指了一下一頭暗金色頭髮的陳澄。
肖景深頓了一下,笑容暗了下去。
如果是跟同齡人比,他自然是不怕的,自己現在滑板玩兒得溜,演技不能說沒有,盡力而為還是能爭取到一個好結果的。
但是如果讓他跟年輕的男孩子們一起比賽,他就沒辦法了。
畢竟,他已經老了。
人老了,就害怕跟年輕人去比較,更何況他的年長並沒有讓他有什麼資本去跟那些充滿幹勁的年輕人競爭,反而讓他曾經擁有的東西,都失去了。練滑板的這些天裡,這個男人不斷地戰勝自己,像是爬上了一座高塔……卻還差點兒東西,讓他不能盡情享受身在雲端的暢快和愉悅——因為他還不知道,這座塔到底有多高。
墨鏡遮住了桑杉的眼神,她保持著依靠著樹的動作不變,指了指不遠處的運動場:「要是覺得不行就趕緊去練,不要浪費時間。」
「我去練,你呢?」
「你練你的,我在這裡看著。」
男人只能乖乖地去練習了。
練習吧,一點點地進步,一點點地找感覺,一點點地……就會因為自己的進步,而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自信和自卑一樣並非天生,都是被培植長大的樹,有根,有花,能生長,也能被摧毀。」
看著肖景深一不小心打了個趔趄,桑杉直起身輕聲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8 PM
第26章 紅的
「姐姐, 你說什麼?」
剛剛因為插不進話急的抓耳撓腮的少年出聲, 打斷了的桑杉的思緒。
讓他驚喜地是, 桑杉突然轉過頭來, 很認真地看著他。
「你去借高利貸,是想搞樂團?」女人冷淡的聲音落在陳澄的耳朵裡猶如天籟。
被她這樣的看著的男孩兒激動地臉都有些發紅, 到了這個時候, 他剛剛死纏爛打的勁兒反而淡了下來,扭捏了兩下才說:
「有個經濟公司要招人, 說是想弄個比The King還棒的組合, 我特別想自己弄一個組合, 然後跟那個經濟公司簽約, 就想當初The King一樣。您知道The King吧?國內最好的男子組合,特別特別紅,他們過幾天要開一場演唱會,我們學校的女生全都瘋了……」
也許,當時瘋了的不只是他的同學, 也包括他自己。陳澄的眼睛裡就像是有星星,烈日暖風帶來的熱度遠遠比不上他此時的狂熱。
這樣的目光, 桑杉再熟悉不過了。
「……結果我跟家裡要錢還跟我爸吵了一架, 就去借了高利貸……要搞樂團得花錢啊, 就是沒想到我那幫兄弟愛錢不愛音樂, 聽說我現在沒錢了還欠了高利貸……都不理我了。」男孩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要不是姐姐你告訴我如果我真簽了賣身合同會有多慘,說不定我還在犯傻呢。」
「你喜歡TK。」桑杉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她看了肖景深一眼,接著說,「那你知道我是誰麼?」
肖景深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地練習滑板,不去想自己剛剛在桑杉面前那剎那的露怯。
當他專注的時候,就能忘記很多東西,比如他事業無成的現狀,比如他不知在何處的前途,比如……比如桑杉,還有他已經見底的銀行存款。
一遍又一遍地去重複和嘗試,去完成那些難度一個比一個高的動作,終於讓男人的臉上露出了暢快的表情。正當他長出了一口氣想要休息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尖叫,正是從桑杉那裡發出來的。
男人一著急,腳下用力一踩,雙腿一勾,連人帶滑板直接越過兩處障礙,在一個石墩上磕了一下接力,又衝出去了幾米遠,幾乎轉瞬之間就到了桑杉的身邊。
「出什麼事兒了?」
「沒事。」令肖景深意外地是,桑杉居然滿臉笑意,她甚至拍了拍那個男孩兒的肩膀,「我和…陳澄聊得很愉快,打算下個週一起去看演唱會,你要一起去麼?」
看看淡定自若的桑杉,再看看激動到似乎要窒息的那個「小白眼兒狼」,肖景深的後槽牙一陣兒發癢,最後生生擠出了一個笑容說自己當然也要去。
暮色四合,桑杉和肖景深兩個人往家走,桑杉走在前面,肖景深背著滑板慢慢地跟在她後面。
斜陽灑在他們的身上,桑杉突然停下腳步,摘掉帽子看著太陽。
「我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的?」
她這樣問肖景深。
濃黑的頭髮垂到蝴蝶骨的位置,像是一截美麗的黑色瀑布,被餘暉映成了金紅色。
男人動了動嘴唇,輕聲說:「紅的,很紅。」
女人轉頭看向他,嘴唇輕輕勾了一下。
「家裡還有什麼青菜?我有點想吃炒青菜了。」
「有油麥菜,我給你用豆豉炒一下?」
「行吧……」
站在原地不動的陳澄戀戀不捨地看著桑杉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了才突然尖嘯了一聲:「我認識了阿Sun姐!!!!她要帶我去看The King的演唱會!!哈哈哈哈!!我的天哪!!哈哈哈哈!!」
晚歸的鳥雀被驚到,伴著叫聲,往夕陽的方向飛去。
深夜,桑杉坐在窗前看書,一本孫子兵法她帶出國又帶了回來,此刻又被她捧在了手裡。
「……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毀城屠國之術,古已有之,建城立國之本,亦見諸於史……我想要扶起來的只是一個人,卻覺得比攻城略地更難。」
人的心,比世間萬物都柔軟,也比最堅實的城牆還要冷硬,捧著會糾結於它的脆弱,扔掉又擔心它會粉碎,拿捏在手裡總覺得不安……大概是因為這顆心她曾經太過熟悉了。
「這就是用熟人的壞處啊。」
一紙書頁被瘦硬的手指捏著,足足十幾分鐘都沒有翻過去。
桑杉的行動力是十分驚人的,她說了要帶著陳澄和肖景深去看演唱會,就真的帶著他們去了。
看著體育館外面的人山人海,還有那些排著長長的隊等著進場的粉絲,陳澄跟在桑杉的後面從另一條通道進了體育場內部。
這個全國著名的體育館今天要容納整整兩萬六千名觀眾,即使是這樣,這場演唱會也是一票難求,到了此時此刻,外面還有哭求著問有沒有轉票的The King粉絲,偶爾有人喊著六千一張普通座一萬一張池座,也有人迅速圍了過去。
之前傾其所有還借了高利貸的陳澄還扼腕過自己不能來看這次演唱會,沒想到生活處處有驚喜,現在不但能來看了,待遇還這麼高。
他的座位距離舞台只有十五排的距離!四捨五入那就是跟文子禹臉對臉了啊!
「咱們手裡拿著的是媒體票,待遇自然不一樣。」
似乎是實在看不過去陳澄的傻樣子,戴著口罩的桑杉低聲對他說。
男孩兒張著嘴,傻乎乎地看著她,然後繼續傻乎乎地像個鴕鳥一樣東張西望。
與陳澄的過分亢奮相比,剛剛才知道這場演唱會屬於The King的肖景深一直顯得過分沉默,他看著桑杉的表情,想不出來桑杉到底是用怎樣的一種心態來看這場演唱會。
「我確實是第一次站在這種視角來看他們的表演。」
似乎猜到了肖景深在想什麼,桑杉低聲慢慢地對他說。
整個演唱會的現場漸漸坐滿,距離演唱會開始還有短短十分鐘的時間。
有人開口喊著「The King」,迅速帶動了全場的氣氛,人們大聲地喊著樂隊的名字,就連媒體區的人都被她們的聲勢所感染。
時間到了,現場所有的燈都滅了,人們神奇地安靜了下來,悠悠一縷琴聲在靜默中響起,突然,一束燈光照在了舞台上。
黑色的晚禮服,潔白到剔透的臉龐,低頭彈琴的年輕男人成為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
「曾經離開的地方,長廊依然那麼長,想用腳步去丈量,覺得自己記錯了數量……」
一段慢歌結束,舞台一角又亮了,有人拉著小提琴緩步登場……
文子禹、金聰、Alex、木宇、洛登,他們五個人組成的The King自從五年前橫空出世熱度就一直都沒有消退過,這次演唱會的開場曲就是他們當年的成名作。
隨著這一首歌,所有粉絲的心都彷彿回到了當初剛剛認識他們的時候,時光抹不掉他們曾經帶給這個世界的青春與美好,也抹不掉所有人對他們的熱愛。
一首歌還沒唱到一半,台下有粉絲已經淚流滿面。
接著又唱了一首快歌,五個人去換了一身衣服,在前奏響起來之前,The King的隊長文子禹拿著話筒說:「第一首歌獻給過去,第二首歌獻給夢想,第三首歌,照例獻給愛著我們和我們愛著的人……不管她在哪裡。」
最後一句話,讓肖景深忍不住握住了旁邊桑杉的手臂。
也許這個男孩兒說的是桑杉,也許不是,但是在過去很多年,站在台上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這些年輕人,他們有著和桑杉共同奮鬥的經歷與記憶。
成就了他們,又無聲無息地離開,桑杉的心裡到底有過怎樣的歷程?
屬於青春的愛情,纏綿、熱烈……讓人可以忘乎所以地沉迷其中,The King的歌聲就有著這樣的魔力,隨著他們的聲音,就連肖景深自己都忍不住沉迷其中,為愛的萌發欣喜,也為愛的挫折而心酸。
夜晚風涼,桑杉披著一件黑色的薄外套,頭上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在這個情愫湧動的演唱會現場,她就像是一抹冰冷的影子,格格不入。
一曲終了,文子禹帶頭下場換衣服。
小助理站在下台口,手裡捧著一杯溫水,文子禹接過來抿了一口,笑著說:「我剛剛唱得怎麼樣?」
「好聽!」
「子禹今天表現得真好!」
「快點換衣服,下一場倒計時兩分鐘!」
保持著舉著水杯的姿勢,年輕的男人看看周圍,臉上的表情黯淡了下來。
沒有,現在,沒有那個人站在這裡,給他一杯水,一個擁抱,一句冷淡但是真誠的「還不錯」。
嘈雜忙碌的後台,有人推著他往前奏去改妝換衣服,他身後全團年紀最小但是最沉穩的木宇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外面還有近三萬掏了鈔票的人在等著他們,無論怎樣的私念,都不屬於現在。
離開的那個人說過,每個藝人所有驕傲的來源,就是他們從不曾對不起他們的粉絲。
演唱會進行過半,陳澄的嗓子都喊啞了,一直不停地在歡呼、鼓掌、嚎叫……就和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完全一樣。
「The King!!你們太棒啦!!」
坐在他旁邊的桑杉默默揉了揉耳朵。
……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09 PM
第27章 勇敢
演唱會結束, 粉絲們的狂歡卻還沒終結, 陳澄只來得及跟桑杉他們喊一句「你們先走別管我!」就混在了媒體團中往演唱會的後台衝了過去。這個大男孩兒並不想放過近距離接觸The King的任何機會。
肖景深拉著桑杉穿過一群又一群不願意退場的粉絲離開了演唱會的現場。
「很棒的演唱會。」肖景深這樣對桑杉說。
「還有呢?」
「他們的表現很出色……我本來沒有多激動, 想想現在他們的所有榮耀和成就都有你付出的努力, 我就忍不住激動了。」
肖景深能感覺自己的心臟還沒有恢復到平穩跳動的狀態中來,到了這裡, 他終於明白過去這些年桑杉取得了怎樣的成就, 那些像星星一樣的男孩兒,每一個身上都有桑杉傾注的心血, 這讓他感覺與有榮焉。
桑杉笑了笑沒說話。
「你呢?」男人忍不住問這個今天全副武裝來看自己以前合作夥伴演唱會的女人, 「站在台下看著他們的表現, 你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會場外有黃牛, 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見現在華天公司在自己走了之後搞了不少小動作。
演唱會的歌曲略多,休息的時間太短,Alex情緒不到位,跳舞的動作有點生硬, 大概是舞蹈老師被換掉了吧。最喜歡的老師不在,最依賴的經紀人也不再聯繫他, 這個神經纖細的男孩兒狀態下滑得很明顯。
還有木宇, 他的眼睛不太好, 以前在調整燈光和站位的時候都會避免他的眼睛被舞檯燈光直接照到, 現在這一點顯然是被人遺忘了。
我能說看著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了,現在感覺很糟糕麼?
當然不能。
「你知道麼?我剛認識這幾個孩子的時候,他們最大的十九歲, 最小的才十六歲……本來我要去一家剛創辦沒多久但是資金雄厚的娛樂公司當助理,慢慢熬資歷,以我的能力,大概一年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可是我遇到了他們,在簡陋的舞台上特別放得開地唱歌,彷彿每個人都是未來的天皇巨星……」
「你就被他們征服了?」
「不,我想到了你。」
整個沸反盈天的夜晚,一顆劇烈跳動的心臟,因為一句話,瞬間停滯了。
「我想到了你以前唱歌的樣子,坐在牆上,趴在樹上,唱著、笑著、看著我的樣子。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在哪,也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是我希望你會堅持自己曾經的樣子,『付出一切努力去達成自己的目標』——就像很久之前,你鼓勵我的時候說的那樣。」
曾經的桑杉驕傲麼?很驕傲。
曾經的桑杉聰明麼?也很聰明。
可是聰明驕傲如桑杉,卻有著埋藏在內心的巨大恐慌,後來恐慌成了絕望,讓她的過分年輕的人生頃刻間搖搖欲墜。
是肖景深這個她看不上卻默默羨慕,踹不開也偷偷觀察的男孩兒告訴她,人生應該有爭取的東西,每個人都要發現它、找到它、得到它。
桑杉發現了、找到了、現在也飛奔在得到它的路上,她沒忘記現在這樣的一個「桑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蛻變的,時光荏苒至今,她的一部分正是以當初那個果敢無畏的肖景深為原型打造的。
一個人,是永遠不會忘記改變自己的那個人的。
「所以我看見了很像你的他們,就忍不住想讓他們走得更遠更好……現在想想當初的我真的很傻。
坦白來說,後來我對他們的付出自然不會基於這麼簡單的移情,如果說我把他們當成了你的複製品這對不起我的付出,也對不起他們對我的信賴,但是你……肖景深,你是我一開始對他們動心的原因。」
男人怔忪在當場,那顆忘記跳動的心臟再次用有力的拓張來彰顯自己的存在,越來越快,越來越澎湃。
「我今天帶你來看這場演唱會,是想告訴你,因為你,有了The King,那群男孩兒勇敢又堅定,他們也因此獲得了無數人的喜歡和崇拜。這一切的開端,是很多年前,那個不知道畏懼為何物的你。」
體育場外,人們依然在歡呼著,雀躍著。
桑杉展開手臂指著依舊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廣場,對肖景深說:「現在的這份燦爛,屬於他們,屬於我……也屬於你。」
與遠處的歡快比,這個角落寂靜黯淡,唯有桑杉的一雙眼睛彷彿是有星星碎入其中。
內心越是激昂,男人越是沉默。
女人不再看他,低下頭,快步走在通往停車場的路上。
「當初的我之所以看起來很勇敢,是因為有你在。」
昔年那個驕傲如琉璃塔一般的女孩兒,才是他所有勇氣的源泉。
可是這句話,肖景深只敢在心裡默念。
在標準偶像劇裡,為了那個堅強明亮的女孩兒,男孩兒變得勇敢擔當,從被保護者變成了真正的保護者,穿上鎧甲,拿起刀槍,把自己的心放進了女孩兒的胸膛,將女孩兒變成了自己的寶藏。
可是沒人知道,在沒有結果的偶像劇,那個男孩兒會變成什麼樣子,鎧甲腐朽,刀槍崩壞,空蕩蕩的胸膛裡只有一支萎敗的玫瑰。
對肖景深來說,他幸運也不幸的地方,就是生命迅速把他捲入到了另一種激流之中,讓他沒有時間去感懷自己的初戀和青春,那份情感像是一粒來不及逃走的小蟲,被滴下的松脂包裹在其中變成了琥珀,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益發價值連城。
因為足夠美好,所以會在若干年後,成了重燃他人生的一點星火。
這一天的深夜,肖景深找出了一支煙,翻來覆去地拈在手裡把玩,最終還是沒有點燃。他煙癮不重,說實話,就以前的生活條件,他連抽煙上癮的機會都沒有,畢竟窮。過去只能在確實疲憊和需要整理思緒的時候弄一根來過癮,價格還得是低於五塊錢一包的。
自從桑杉開始了這場對他進行重新的打造,肖景深就打算把煙徹底戒了。這個夜晚,肖景深就光著膀子拿著這根兒煙,在窗台坐了一個多小時,才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地扒掉睡褲去睡覺。
在演唱會之後的幾天裡,肖景深滑板的進步速度比過去更快,快到讓幾乎全程關注過他滑板練習的陳澄都感到異常驚訝。
當然,這個似乎上輩子就跟肖景深不對付的大男孩兒並不是來加入震驚部的,他是為了找桑杉。
回國後的桑杉依然十分忙碌,很少再來運動場看肖景深練習,事實上到現在為止,剋夫都不知道桑杉已經回國的事情,因為在這個女人的日程表上,去檢驗肖景深秀恩愛成果這件事,正因為其他更多更重要的事情不斷的往後順延。
在肖景深最後一天練滑板的時候,陳澄終於等到了桑杉。
「我聽說姐姐你現在已經離開了The King。」一場演唱會點燃的不止是這個男孩兒的熱情,還有些別的什麼。
隔著墨鏡桑杉看到了陳澄的眼睛。
這種眼神,她實在是太熟悉了,過去每年、每個月、有一段時間甚至是每天,她都會遇到這樣的人,他們用這樣的眼神眼神注視著她,彷彿是看到了自己光輝燦爛的未來。
「你消息還蠻靈通啊。」對桑杉來說,她這已經算是很坦率地承認了。
「你為什麼離開呀?不會捨不得嗎?前幾天我碰見了一群The King的資深粉才知道你離開了TK,他們現在開的演唱會應該也有你籌備的份兒吧?這樣還能分著錢麼?」陳澄從來都不是一個性格體貼的人,哪怕此時他面對的是他心儀的女性,心裡想的只有自己的問題,完全不去在乎對方是不是會尷尬,會不會戳痛對方心裡的傷疤。
「經營理念不合,覺得The King未來的發展空間不夠,找好了更有前途的下家,和華天的老闆有私人矛盾……」
桑杉隨口就把業內對她離職的種種猜測都說了出來,然後冷冷地說:「這些裡面大概有一個或者幾個是准的吧。」
她這種絲毫不會滿足別人好奇心的回答並沒有引起陳澄的不快,畢竟,這個心有盤算的男孩兒等在這裡這麼多天,真正目的並不是想要單純找桑杉八卦些什麼。
「那姐姐想不想重新組建一個男團?比TK更厲害!再找幾個,年輕的歌手,會唱歌會跳舞,長得也帥,憑你的本事,新團一定很快就能把The King給比下去……可以起名叫Mars!戰神!戰無不勝!」男孩兒越說越興奮。
「年輕歌手?比如你?」
「您看我不行嗎?姐我跟你說,我唱歌的水平肯定不比文子禹差,不信我現在就給您來一段,《流浪長廊》怎麼樣?」
這個年紀的男孩兒真好,天然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野心,認為自己有無所不能的力量,不會沮喪,不會掩飾自己的攻擊性,會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慾望……雖然看起來實在是傻透了。
桑杉看了這個熱切的男孩兒一眼,搖了一下頭:「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我現在在競業禁止協議期,根本不可以簽新人。」
男孩根本就不懂這些,只他覺得桑杉沒有直接拒絕自己,他就還是有機會的。
「沒關係啊,我可以等你,那個,一年?兩年?三年都可以,只要您說一聲要我,不管幾年我都等。」
「你以為你的等待能換來什麼?像tk那麼紅麼?帶人這種事變數太多,失敗率極高,如果你等了三年發現自己要坐兩年冷板凳才上位,你還能忍麼?」
「你看他。」女人指了指在不遠處練習滑板的那個男人,現在的肖景深,動作如行雲流水,彷彿做任何難度的動作都不費吹灰之力,而且與只顧得耍帥的小青年不同,一樣的滑板動作由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做出來,總讓人能感覺到一種特別的魅力
「你知道,他現在這個練習是為了什麼嗎?為了一個二十五分之一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他等了足足十一年。就連我自己的男人都這麼慘,我沒有辦法保證別人會比tk還要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10 PM
第28章 空的
男孩兒的表情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他話語中那句「我自己的男人」, 還是因為桑杉說出了與他這個業內傳奇經紀人名號不符的話。
「你不是阿Sun姐麼?你不是……你不是特別厲害, 一手創建了The King麼?!」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無所不能, 英雄會變成懦夫,美人會到遲暮之年, 金牌經紀人會被人趕出公司, 再有天分的明星都有可能永遠被埋沒。如果你連失敗的打算都沒有做好,就不要來找我。你還沒有資格讓我替你承擔超出標準的風險, 我也受夠了給別人當精神保姆的日子。」
桑杉沒有再施捨陳澄一個眼神, 似乎前幾天突然笑著問他想不想去看演唱會、給了這個男孩兒無限驚喜和遐想的女人是另一個人。
「如果你還想要一個更直接的回答, 那我只能告訴你, 以你的條件,根本不值得我去付出。」
她是冷漠的,嘴唇自然地抿著,就讓人感覺到了深深的距離感。
陳澄似乎聽見了自己的胸口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地裂開,然後辟里啪啦地碎成了一地。
「既然這麼看不起我, 你為什麼還要帶我去看演唱會?」
桑杉懶得回答他的問題,他就鍥而不捨地盯著桑杉, 只想要對方的一個答案。
「哦……」陳澄等了很久, 終於等到了回應。
女人懶懶地說, 「看你的態度, 我都忘了,是我、帶你、去看演唱會呢。」
看起來是在專心致志地練滑板,肖景深其實一直默默關注著桑杉那邊, 看見桑杉不知道對陳澄說了什麼,讓那個男孩兒氣鼓鼓地離開了,他的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嗯,跟這麼大的小傢伙「爭風吃醋」,肖景深一點也不覺得丟人。
看見桑杉居然願意跟陳澄說話,還帶他去看演唱會,他就忍不住想起來,當初他跟桑杉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麼大。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一直隱隱覺得覺得桑杉對這麼大的男孩兒格外青睞。
唉,說到底,她為什麼要帶他去看演唱會呢?只帶自己不就好了嘛!
男人莫名的好心情直接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五點半爬起來健身、喂貓、六點半開始做早餐,他的那份兒依然是高蛋白的增肌餐,桑杉的早飯是蝦仁炒飯配番茄牛骨湯,還有一杯鮮搾果汁。
做好了早餐叫醒桑杉,然後去洗個澡出來。這時披著一件黑色針織外套的女人已經安靜地坐在餐桌旁,那只傲嬌的W先生盤踞在她的大腿上,鍥而不捨地試圖染爪她的早餐。
這所有的一切都在延續著肖景深的心中的輕快和愉悅,現在的他對即將到來的選人充滿了信心,甚至恍惚有一種新的大門正在打開,命運轉機正在眼前的感覺。
幾個小時後,當他在目的地下車,被桑杉提醒說如果這次選角失敗他們的合同就到此為止的時候,他也並沒有覺得自己的好心情受到了影響。
「看來你現在感覺很良好。」作為一個競業禁止期的人,桑杉不便在這種場合出現,她也不認為自己有出現的必要。
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滑板說:「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但是如果只針對滑板和表演,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那我就放心了,祝你成功選上廣告演員。」關上車窗,隔絕了外面熱辣的空氣還有男人頓時僵硬的臉,桑杉直接驅車離開了
那一刻肖景深極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很想把手上的滑板扔到地上。
廣告?
只是一個廣告?
在男人右手的手腕兒上還有昨天練習時留下的擦傷,那時他完美地完成了一套動作,滑板卻在落地時磕到了一顆石子。幾分鐘之前,他還覺得這個擦傷是一個勳章,現在看來分明是一個笑話。
為了個廣告,只是為了個廣告……他這些天的所有努力,只是為了一個廣告……
男人走進了面試點,報上了姓名,上交了桑杉替他準備好的報名表。
「肖景深……32歲……」視線在年紀這一欄頓了下,工作人員忍不住抬頭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明白對方在想什麼——他可真老。
雖然隱瞞了太多的東西,但是桑杉有一條說的對,跟肖景深競爭的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們穿著青春洋溢的運動服,盡情展露著活力四射的身材。
跟這些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比,穿著長款黑色運動套裝的肖景深——真的很像他們的教練。
這個高挑清瘦背著滑板的成年男人所走過的地方佈滿了別人揣測懷疑的目光,大概因為他跟別人都確實不一樣。
「9號。」肖景深看了眼自己手裡的號碼,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坐下的時候,男人看見了自己的鞋子,突然輕輕笑了一下。
為了一個廣告奮鬥兩個月,又怎麼樣?不說身上價值不菲的滑板了,光是這雙鞋,這身衣服……哪一樣不是桑杉對自己的投資?
果然,是最近日子好過了,他的脾氣都養起來了。以前兩三個月等一部戲結果角色臨時被撬走的情況的不也很多麼?朋友介紹給自己的角色被公司安排給了別人的,不也是發生過的麼?怎麼那個時候自己都可以無動於衷,現在卻覺得生氣了?
有什麼好氣的?
這樣想著,男人又攥了一下手裡的背包帶子。
十餘年的摸爬滾打,造就了他強大的自我排解負面情緒的能力,按說在這樣的一段的自我暗示之後他應該已經能心平氣和地面對接下來的試鏡。可是並沒有,他覺得自己的情緒依然在自己能控制的界限之外。
過去這些天,他就是個氣球,越來越圓滿充實,一天比一天更覺得自己能夠輕盈地飛上天空。可是在放飛他之前,桑杉把氣球給戳破了。
「砰!」的一下,什麼都沒有了。
試鏡現場是在某個影視培訓機構的空置教室裡,房間裡沒有評審,只有七八台攝影機。
樓上的某個房間裡,有人在調試著屏幕的畫質。
「雖然是個廣告,我還是希望跟我合作的人能讓我感覺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年輕的女人斜坐在沙發上,單手支著下巴,她臉上的微笑溫文親切,似乎跟坐在旁邊的導演關係不錯的樣子。
可是事實上,那位年輕的、在國際國內已經拿過幾次獎的廣告導演,現在手都是抖的——激動得。
按照序號,參與試鏡的人拎著滑板一個接著一個地走進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換下一個。
沒有人誰傻到告訴別人自己是怎樣試鏡的,頂多與自己的助理或者經紀人咬兩下耳朵。所以大廳裡偶爾有蚊子飛過似的聲音,仔細一聽,又什麼都沒有了。
肖景深靜靜地坐著,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裡面越來越空。
空點兒好,心裡空了,腦子就清楚,明白自己是個要付出千百分努力去爭奪空間的小演員,而不是馳騁在滑板上自我陶醉的熱血青年。他不是氣球……氣球……太脆弱了。
「9號!」
肖景深拎著滑板走到那扇門前,拉開它,然後走了進去。
我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可以依賴的,不管是為了誰,想要再也不被人看不起,那就只能靠自己。
想要飛,得自己長出一對翅膀。
……
「辛辛苦苦弄來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不趕緊讓你的那塊老臘肉感恩戴德,居然還要繞一圈兒再給他……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他是你在追的小可愛呢。」
坐在副駕駛上的短髮女人嚼著泡泡糖,一陣兒吹出來一個泡泡再嚼回去。
用這樣不太正經的造型低頭看著合同,她還得說著酸溜溜的損話。
桑杉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說:「是啊,我和我家男人玩兒情趣怎麼了?」
「啪!」泡泡一下子被吹破了,糊在了女人的臉和鼻子上。
以高冷、犀利、愛財如命聞名業內的著名經紀人竇寶佳形容狼狽地盯著桑杉。
「你?你男人?」
吐掉沾著口水的泡泡糖,她用紙巾擦著臉,用上下打量著桑杉,過了幾秒鐘才搖頭說:
「我不信,你這種人要是真喜歡了一個人,那絕對要把他狠狠地攥在手心裡,你讓他往東,他腦子裡的西南北就全得忘了。你才不會給你的男人這麼謀劃呢。」
桑杉勾了一下唇角:「怎麼不能?他是我喜歡的男人,我當然希望他一切都順順當當的,我在後面出多少力無所謂,他過得好就行。」
竇寶佳翻了個白眼:「你再說下去,我昨晚上的宵夜都要吐出來了。」
「上了年紀就別吃宵夜了,不然得了三高,賺的錢只能用來買墓地了。」
年輕些的女人貌似很好心地勸道,再次得了對方的一個冷笑和一雙白眼。
「所以那塊老臘肉不是真跟你有一腿對吧?認識你也不少年了,我實在想像不出你談戀愛的樣子。」
「真巧,我也想不出來。」
眨眨眼睛,彷彿很認真地想像了一下自己愛一個人的場景,桑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此時,試鏡的肖景深剛剛完成了評審要求的一連串滑板動作,他全程面無表情,做出來的動作流暢又乾脆,沒有一絲一毫年輕人炫技的浮誇。
你說你讓我拿出打架的拼勁兒去練滑板,至少我是真做到了。
男人下意識撩了一下劉海,然後笑了。
「剛剛這個笑有點意思。」擴音器裡換成了一個女聲,「你再笑一個我看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11 PM
第29章 撒謊
男人閉上眼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情緒狀態, 再次笑了一下。
「唔……」
擴音器裡安靜了下來, 肖景深在靜默中等了足足一分鐘才聽到有人說:「好了, 你可以出去了。」
試鏡還在繼續, 當第十五個人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大廳門口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突然走進大廳告訴所有人試鏡已經結束了。
全場嘩然。
有還沒試鏡的年輕人試圖跟工作人員「要個說法」,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肖景深拎著自己的滑板離開了大廳。
此時他的心裡還是空的,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彷彿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跟自己關係不大, 甚至於, 這次試鏡失敗桑杉會怎樣他都不願意去想了。
「肖先生。」
有人出聲叫住了他。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可以打電話給您的經紀人來跟我們簽合同了。」
「我麼?」
「如果您是9號肖景深先生,那我們這次廣告拍攝的人選就是您了。」
身材清瘦戴著棒球帽的工作人員面帶微笑。
接到肖景深電話的時候,桑杉對竇寶佳特別真情實感地笑了一下:「事情成了,你們辛苦了。」
「嗯,一切為了可愛的小錢錢。」竇寶佳懶懶地哼了一聲, 等桑杉把車開到距離試鏡點不遠的地方,她慢悠悠下了車, 還伸了個懶腰「你呀, 當經紀人真是屈才了……行了, 好好折磨你那塊老臘肉去吧。」
「我被選上了。」
明明電話裡說了一遍了, 肖景深還要再當面跟桑杉說一遍,在說的時候,他仔細地觀察著桑杉的表情,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出點兒什麼。
「很好。」桑杉的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沒問題的。」
幾米開外,那個工作人員抱著手臂,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兩個。
「你在生氣麼?」回家的路上,桑杉這樣問肖景深。
肖景深下意識想反駁,桑杉接著說:「其實你生氣是對的,作為一個經紀人我有義務知會我的藝人他的工作流程。但是……作為一個藝人,你應該對自己的工作有所掌握,我不說是不對的,你沒有態度堅決地追問也是不對的。
站在合作夥伴的角度考慮,我希望你能有清楚的頭腦去保護自己的利益,其中當然包括對自己工作的知情權。」
男人看看桑杉,有低下頭想了想。
為什麼……明明是我被隱瞞了工作的類型,今天又經歷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但是似乎還是我的錯誤比較大呢?
「我以為我們之間合作的基礎是我們對彼此的信任。我很信任你為我選項目的能力,哪怕是個廣告,只要是你選的,我就能很努力地去做好,你為什麼要一直隱瞞我直到我去試鏡了才告訴我?」肖景深對桑杉說。
「除了總能蠢到讓我毫不意外之外,你還有什麼值得我去信任的。」
肖景深:「……」
「任何一份合同的簽署,都根植於利益,你相信我能讓你功成名就,我也相信我能通過你賺更多的錢。人品、德行……在經濟契約面前,這些都是虛的。你信任我,是要信任我的能力,不是我的品德,明白麼?」
「你一定要把一件事牢牢地記在心上,那就是——我跟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沒什麼兩樣。我們追逐利益的最大化,並且期待你能貢獻一切讓我剝削。」
肖景深轉頭,看著桑杉的側臉,很認真地去理解她說的每一個字。
「所以,你一開始不告訴我是要試鏡廣告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想讓我知道我不能依賴你的善良?……下一個路口左拐一下去市場吧,貓愛吃的三文魚已經吃完了。」男人突然想起來家裡那只胖貓的午飯還沒著落。
「嗯,理解能力有提升。一會兒你自己從超市回家吧,我約了別人一起吃午飯。」
「晚上想吃點什麼?杭椒牛柳、蝦仁炒飯配一個蔬菜湯?」等紅綠燈的是,肖景深開始籌劃晚上的菜單。
「可以啊……加個涼菜吧,天氣太熱了。」
「那我加個拌藕片。」
……
「每次到了國外我就覺得自己是上了刑場,吃不香又睡不好。回來之後誰再想請我出去吃什麼西餐,那真是難如登天。」
桑杉跟人「約飯」的地方並不是某處高級的餐廳或者會所,而是對方的家裡。
開放的錯層式佈局,下面一層除了廚房之外讓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寬大的會客廳,有舒適的沙發和高端的影音放映設備,仔細想想,與其說這裡是個客廳,不如說是個高級放映廳。
桑杉沒有坐在「放映廳」裡像個等著吃飯的客人一樣傻坐著,而是跑到了餐廳,和這個房子的主人「閒聊」。
「誰敢讓你吃不香睡不好,你把他炒了,以後你在國外的行程都由我來安排。」
桑杉笑得很親切,身體卻繃在了一個緊張的姿態上。
她面前的這個人是圈內出了名的好脾氣,不過,在任何行業爬到了某個高度,只要這個人不是反社會人格,基本都會被誇作和藹可親。
「吃蔥花麼?」
把麵條挑進冷水盆裡,廚房裡看起來比桑杉還年輕的女人回過頭來問道。
「蔥花香菜都可以。」
「做番茄打滷麵,最重要的就是兩道蔥,一道蔥在爆鍋的時候炸香味,一道蔥在出鍋的時候提鮮。」
穿著一件背心的年輕女子摘掉身上的圍裙,把兩碗麵端到了餐桌上,「這個跟京城老派的炸醬麵很像,二道蒜的炸醬麵,有些人吃的時候還得來個紫頭兒蒜。」
桑杉走到餐桌旁接過自己的那碗麵,安靜地聽她說話。
「你剛剛說你來給我負責國外的行程,那可真是屈才了。前一陣聽寶佳說見過你,我還以為你有興趣跟小水窪兒合作,沒想到你現在是打算自己做工作室……倒也不錯。」
夾一筷子面放進嘴裡,年輕女人揮揮手,催桑杉趕緊吃飯。
麵是用麵條機壓出來的、煮好之後過了冷河的過水手擀面,清爽新鮮之餘還帶著小麥的香氣,番茄雞蛋做的澆頭因為味道調的恰到好處,鮮、鹹、酸融為一體,十分開胃去燥,雞蛋的打在湯裡的順滑口感更是讓人覺得這碗麵吃起來完全不用咀嚼,只要往嘴裡暢快淋漓地倒下去就夠了。
吃完了這一碗麵,桑杉主動去洗碗,剛剛身上若有若無的拘束感已經淡到快沒有了。
——這正是這個年輕女人的魔力,只要她願意,任何人與她相處的時候都會覺得異常舒服和愉悅,不因為她的身份,不因為她的地位,也不因為她身上無數的光環。
「對了,還要感謝你牽線讓我認識了Lieber•Leander先生,我回國之前去見了他,聊得很愉快。」
明明是一場交易,在她的嘴裡彷彿是朋友間的互相照顧,這份本事,桑杉自認還沒有修煉出來。
桑杉微笑著說:「自從聽說了你想弄個話劇,我就一直想著能做點兒什麼幫上忙,知道你們現在彼此感覺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嗯……要不要喝點兒什麼?自從拍完了上部戲,我就迷戀上了奶茶,你要不要嘗嘗?」
奶茶的香氣瀰散著,桑杉突然軟軟地笑了一下:「我家那個煮的奶茶也很好喝。」
「你家的那個?」年輕女人對這個說法顯然產生了興趣,這正是桑杉想要的,「肖景深?那個9號?」
「是,他是我剛簽下的藝人。」桑杉的脊背輕輕挺了一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過一段時間,你會聽說我和他是一對情侶。」
喝一口奶茶,穿著背心短褲的女人長腿一撩,換了個談正事的姿勢。
「原因是什麼?」
「我……受夠了在工作的時候總有人用我的私生活說事兒了。」桑杉低頭苦笑了一下。
「在華天的時候,我經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如果我不提前做好準備,很快,等我競業禁止結束打算回到圈子裡繼續工作的時候,華天那邊就會放出風聲,說我離開華光天下的原因是我插足了林方瑞的婚姻,被他老婆捉姦在床。」
雖然對國內娛樂圈的林林總總並不是很瞭解,端著奶茶的年輕女人至少還知道,桑杉所說林方瑞就是華光天下的董事長。
「這些事情說出來,我真怕髒了你的耳朵,但是如果不是因為我確實處境困難,我也不會讓我的老朋友來幫我這個忙,趟進這個是非圈裡……」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肖景深要跟你假扮男女朋友,是為了幫你?你……為了感謝他,所以安排了這麼一出,讓他跟我合作廣告,還要我在試鏡的時候選中他?唔……」
女人甩了一下半長的馬尾辮,思考著其中的邏輯關係,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
「這麼多年,你也也算是鞠躬盡瘁了吧?為什麼林方瑞要這麼對付你呢?」
這個問題彷彿一下子戳中了桑杉的要害,她抬手揉了揉額頭,彷彿不知道該做何表情:「林方瑞有個兒子,今年十六歲,他給我寫情書……嗯,被他爸知道了。」
年輕女人呆愣無語的樣子,桑杉也是第一回見。
「你是瞭解我的,我對感情這方面沒有任何想法。」她攤手表示自己對那個男孩兒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真的就是對方荷爾蒙分泌過分旺盛,只見了幾面就給她寫情書了。
年輕的女人有些感同身受地揉著額頭,莫名其妙被別人喜歡上這種事情,她也算是經歷豐富了。
「所以你就打算先下手為強?現在這個方法倒是一點攻擊性都沒有,不太像你的風格。」
「華光天下財大氣粗,我現在就是一個無業遊民,根本不敢跟他們正面對抗。先把最急迫的事情解決了,剩下的矛盾以後再說。」
以後……
對坐的兩個女人都心知肚明,等桑杉重新在圈子裡紮下根去有了自己的勢力,她因為這種原因被掃地出門的事兒肯定會有一個真正的「結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2 10:13 PM
第30章 激動
「說到你選的那個人, 我覺得你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他很特別——神經敏感、內心豐富、感受力強, 不經意間就能表現出一種『故事感』, 作為一個演員來說,他不應該在圈子裡籍籍無名。」
年輕女人站在一個演員的角度說出了自己對肖景深的評價。
桑杉面帶微笑地聽完, 然後說:「我現在特別想把你這段話抄下來, 然後找個書法大師寫下來,再裱起來掛在牆上。」
「嗯?你倒給我開了一條新財路, 等我將來不演戲了, 就可以坐在影視城裡, 像個算命先生一樣舉著一個幡, 上書『鐵口直斷』四個大字,專門給人看前程。」
一條大哈士奇從樓上蹦蹦跳跳下來,看著兩個女人都在笑,它頂著一張特別不高興的臉,歪了歪頭。
夜深人靜的時候, 桑杉坐在桌子前面想事情。
胖乎乎的W先生趴在桌子上打著呼嚕,白生生的爪子和下巴都搭在了鍵盤上。
因為鍵盤被喵星人霸道地佔領了, 女人只好揣著手在心裡默念著自己的進度。
外形重塑, 進展百分之九十。
性格打磨, 進展百分之五十……或者四十?這個浮動性太大了, 這個傢伙的性格簡直就是一塊橡皮,戳不動,拉不開, 擠不扁。
拓展人脈,進展百分十。
還算不錯的表演評價,再加上一個友善仗義的性格……讓池遲對肖景深留下這樣的一個初始印象,明年她籌拍新電影的時候,肖景深被選中參演的可能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三十。
「後天去演廣告的時候,是不是該給他帶點速效救心丸?」
和目前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影后搭戲,哪怕是個廣告,大概也夠那個男人激動的了。
桑杉特別惡趣味地笑了一下,捏了捏W先生的尾巴尖兒,黑色的貓尾巴懶懶地甩了兩下,又捲回去蓋在了W先生的後腿上。
和肖景深之前所想的滑板廣告,或者其他的商業廣告不同,直到拍攝那天,肖景深才弄明白,自己要拍的廣告是一個公益廣告。不僅是一個很長的公益廣告,還要求他穿古裝。
是的,穿古裝,在這個有劇情的公益廣告中,肖景深和另外一男一女三個人共同扮演的都是穿越時空的角色,其中肖景深要扮演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教書先生——玩兒滑板的教書先生。
現在這些做策劃的人真是越來越敢想了
在心裡面碎碎念著,肖景深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屬於書生的笑容。
這次的廣告現在投入的成本頗高,就連肖景深身上的這一身衣服,看起來都做工精良,比他以前呆過的絕大多數劇組都要強不少。
白色的文士袍還配有玉珮,和一頂同色的書生帽,
男人被化妝師剃掉了鬢角,戴上了假髮。沒有了那一點兒劉海的遮掩,肖景深還真是第一次發現過去三個月的健身減肥對他的顏值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幾年以前很多人對肖景深外貌的評價都是五官端正、仙氣十足,看人的眼神總有那麼一點無辜。為了能接更多的戲演更多的龍套和配角,肖景深把這一點無辜徹底扔掉了,那之後他看人的眼神……嗯,按照幫他調整眼神的那個朋友的說法,他在表演的時候,看人的眼神似乎總是別有深意。
現在,這樣別有深意的眼神,與他因為健身而變得稜角更加分明的臉龐結合在一起,肖景深自己都恍惚覺得自己不再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了。
也難怪那次李可說他是去整容了。
換裝出來的肖景深,意料之中地受到了大家的好評。眉目深深,氣質卓然,他現在真的頗有幾分古時白衣秀士的味道。
這位姓肖的教書先生在劇情中是這樣的:
首先,他要表現出作為一個古代私塾先生應有的文化素養,搖頭晃腦地教孩子們朗讀詩文。在孩子們休息的時候,他就站在竹舍屋簷下看著他們嬉笑打鬧,臉上要有親切溫文的微笑。
接著,意外突生,一個孩子帶來學堂玩耍的木頭小車突然失控了,坐在上面的小孩驚叫著不知所措,而作為教書先生的肖景深就要在這個時候表現出救下了小孩兒,卻因為四體不勤的緣故,自己站在木板上往山下滑去。
然後,他就穿越到了現代,依然穿著那一身白色的文士袍,在大街小巷中穿行,酷炫無比地玩著滑板。
說簡單也簡單,畢竟劇情並不複雜,說難也難,光是穿著白色長袍玩滑板這一項,肖景深就要去大概六個地方實地拍攝。光是他的部分想要拍完,需要的時間大概是一個禮拜。
別人都在誇獎肖景深氣質好和這個角色貼臉,男人自己想的卻是穿著這樣的一件袍子,還要在公路上玩滑板,恐怕自己鼻青臉腫是少不了的。摔了別的地方還好一點,要是摔了臉,桑杉能懟死他。
導演姓鄭,今年三十歲,是個在業內頗為有名的廣告導演。他對肖景深的表現非常滿意,雖然這個演員比他預期的年紀是大了點,但是不比較的話,光看臉也會讓人覺得他有著二十五歲男人的朝氣。另一方面,正是因為年紀大,所以她顯得格外穩重,話少,不多事兒,拍戲的時候認真敬業,拍完了戲,也沒有讓人討厭的地方。
大概就是出於對肖景深林林總總的滿意,拍攝到第四天臨走的時候,他拍拍那個男人的肩膀說:「嘿,明天記得早點來。」
三個主演的不同戲份拍攝是分開的,肖景深只見過那位扮演武士卻莫名打起籃球的演員。那是一位頗有知名度的動作明星,去年演了一部警匪題材的片子,票房成績不錯。雖然說在表演的時候彼此合作過,但是私下他和那個演員並沒有什麼交流,那位演員身邊一共有六個助理,還有一個永遠戴著黑色口罩的經紀人,他們永遠氣派十足地來去匆匆,又怎麼會搭理肖景深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呢。
到了拍攝的第五天,他終於見到了第三位廣告演員。年輕高挑的女孩兒背著一個書包,身邊跟著一個助理,從擺出的排場來看,好像只比孤身一人的肖景深強一點,比那位功夫明星可差多了。
可是看見她正臉的時候,肖景深陡然覺得一陣腿軟。
「肖先生您好,您好。」
「池,池小姐您好。」
這個年輕的女人名叫池遲,今年才27歲,卻已經是整個國內甚至國際娛樂圈裡舉足輕重的人物,十七歲成名作就拿了影后這事兒放在別人身上都是傳奇了,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事業的起點而已,這十年裡她主演的電影票房過兩百億,拿獎拿到手軟,什麼世界名導、國際巨星……想跟她合作的人能手拉手繞著赤道站一圈兒……
已經換好一身書生袍的男人在握手的時候差點沒拿穩自己手裡的道具扇子。
「你面試的時候就對你印象深刻,果然,扮上這一身裝扮就立刻顯示出了不一樣的一面。」
男人感覺自己嘴裡舌頭正在跟牙打架:「我面試的時候您……」
「何止在現場,就是池小姐選中了你,讓你來出演這個角色的。」親自出來迎接池遲的導演笑著說。
肖景深的心率頓時朝著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飆升而去,他甚至喪失了語言和行動能力,如果不是一群人簇擁著池遲也順便簇擁了他,他怕是能在劇組的門口站成化石。
池遲的到來讓肖景深見識到了整個劇組更加嚴謹高效的一面。無論多麼難的動作,池遲都可以保證一遍就過,無論多麼複雜的要求,池遲能做到的永遠比別人要求她的更好。曾經演過無數戲、進過無數劇組的肖景深,很少能夠在一個劇組的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專業感,因為他們在拍攝的那一個人一絲不苟,所以所有人都在無形中提高了對自己的要求。
池遲扮演的角色是個逃家的公主,穿著綾羅綢緞,身上還帶著珠玉寶石,與肖景深他們還需要別人來烘托場景和氣氛不同,池遲的這段表演更像是只屬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深夜皇宮的廊道裡,笨手笨腳躡手躡腳企圖離開的公主一個人的表演已經足夠豐富和精彩。當然,笨蛋逃家公主成了現代街頭的跑酷少女……這裡面的反差也夠大的。
在看見池遲的表演之前,肖景深還想過,真是難為了池遲這個一米七多、一看就英姿颯爽的年輕女人要去扮演這麼一個傻白甜的角色。但是當這個女人站在鏡頭前面的時候,那雙明眸一轉,一個淘氣的公主頓時就從人們的想像中走到了現實。
她對表情的控制力,還有超凡脫俗的表現力,瞬間就折服了科班出身的肖景深。
要知道,在這個男人心裡,池遲的形象還一直停留在一個名叫「陳鳳廚」的女扮男裝廚藝高手身上。那個角色叫一個氣象萬千堅定勇敢,跟現在的金枝玉葉絕對是截然不同的兩人。
池遲與肖景深的對戲只有短短一瞬,華服美飾的跑酷少女與長袍衣冠的滑板高手在一個喧鬧的街頭偶遇,然後拍掌,接著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的時候,公主對書生眨了眨眼睛,這是劇本要求之外的細節。
那文氣縱橫的書生粲然一笑,彷彿自己並不是身在鬧市街頭,而是面對著一片綠海竹林。
導演對這個鏡頭表示出了十分滿意,還特意讓池遲和肖景深拍了幾張在擊掌的時候相視而笑的海報。
結束了一天的拍攝,跟著劇組的大巴回到城裡,肖景深在下車之後特別想原地跳幾下,來發洩自己這一天的的激動和感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19 AM
第31章 天使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天, 肖景深覺得自己已經從池遲的身上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專注, 認真, 精益求精, 除此之外呢,還有一種「我喜歡演戲, 所以我一定會把戲演好」的熱情, 這種很簡單的東西,肖景深突然發現, 自己已經忘了它很久很久了。
「我是被池遲選中來演這個廣告的……」那點失落和傷感剛剛湧上心頭, 就被這個念頭給壓了下去。能在那些人裡被她選中, 是不是, 也意味著我的表演確實還能夠比我想像中做的更好?
男人又想起了他們擊掌時候他恰到好處的微笑,那一刻他根本是福至心靈的,突然就笑了。
笑了,所以對了。
回家路上是笑著的,買菜的時候是笑著的, 進電梯的時候是笑著的,他有滿心的喜悅, 像是懷揣了璀璨的寶石, 想分享給一個人看, 想分享給——那個人看。
「我今天看見了池遲你知道嗎?原來這個廣告是要跟池遲合作的!試鏡的時候她也在, 是她選中我去演這個廣告的!」
「是嗎?我還真不知道。」
桑杉一反常態沒有外出,而是在家裡等著肖景深回來。聽見男人的話,她面色平靜, 只有語氣中透著一點點的驚異。
「不對,」男人燦爛得像是一個大男孩兒,他猛地撲過去抱住瘦削的年輕女人,「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所以你讓我苦練兩個月,就是為了讓我去爭取這個跟池遲同台的機會。我明白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這是一個廣告了!只說廣告的話,我不會好好努力,告訴我有池遲的話我又容易想多!」
擁抱著女人的那一瞬間,肖景深的手自動自發的跑到了對方的腦袋上,然後用力的揉了起來。
「小黃毛兒!你簡直是個天使你知道麼!」
「我說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會是池遲來拍廣告,我只知道這個公益廣告的成本投入和宣傳力度都很大,參演的明星都比較有名氣。作為你來說,會是個還不錯的重新開始的起點。池遲……居然回來拍廣告?你的運還在試鏡的時候選中了你?看來你的運氣不錯。」
推開肖景深,抬手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桑杉神色平靜地說道,最後的一句話,她臉上浮現了驚喜的淡笑。
「你拍這條廣告的全部收入是十二萬,因為我還在競業禁止期,不能拿經紀人分成。十二萬中的百分之七十歸我,我拿走了八萬四千塊錢,剩下的三萬六千塊錢已經打到你的卡裡。」
「哦。」
桑杉冷靜的態度漸漸冷卻了肖景深發熱的頭腦,他心裡升起的一個又一個泡泡終於都破掉了,只是臉上還是笑著的。
「對了,以後不要稱呼我是什麼天使,我說過了,我們所有的合作都基於在能給互相帶來利益的經濟關係上,而不是,基於我或者你的道德,我不喜歡被別人捧上道德的神壇,那會讓我很不自在。」
「我明白了,」這下,男人是頓了一下才回答的。
「等你拍完這條廣告,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健身房了。」
去健身房幹什麼呢?
當然是檢驗肖景深這段時間秀恩愛的成果了。
就像是學校裡有一場不斷被延期的考試,明天就要放長假了,老師卻突然說:「好了,我們下節課考。」當時的學生們是什麼心情,現在的肖景深就是什麼樣的心情。
激動?狂喜?那是什麼?能用來秀恩愛麼?能幫著他在桑杉的考察中過關麼?
「桑杉?」走去廚房做飯的男人突然回過頭,叫了一聲那個坐在陽台上的女人,「既然我和你是合夥人,我就應該和你一起承擔壓力,以後項目到底怎麼樣你不用瞞著我了,比起這種大起大落的心理狀態,我更希望得到你專業的參考意見。」
「……好。」
躺椅上的女人沒有回頭,只是貌似很隨意地應了一下。
肖景深已經很滿意了,路過趴在牆上的W先生,他笑瞇瞇地抬手摸了摸它胖胖的屁股。
過了一會兒,桑杉放下手裡的表格,無聲地對著窗外夜色說:「性格打磨,進展百分之七十。」
這個傢伙啊,得意起來跟一條撒歡的大金毛似的,真跟小時候一個樣子。
「小黃毛,你真是個天使!」這句話讓當初的自己替他做了多少作業?
很多年沒幹過虧本買賣的女人回想起了自己的「黑歷史」,搖了搖頭,繼續看數據報表。
數學、物理、化學……還有英語……如果當初她沒有被他的笑容驚艷到,會不會就能立場堅定地拒絕他?讓他的成績稍微好那麼一點點,好歹數學分數能超過五十呢?
桑杉從來說到做到,肖景深結束廣告拍攝的第二天,她開著車和他一起去了健身房。
正在保養器械的剋夫先看見的就是他已經四天沒露面的朋友。
「老肖!你的肌肉還好麼?」他愉快地走過來,重重地拍了一下肖景深的大腿,「唔,看來你最近維持的不錯!」
平日裡溫文含蓄的男人笑容滿面地說:「為了保住我的腹肌,還要繼續努力。」
剋夫又拍了拍肖景深的肚子,雖然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手掌的觸感很明顯地告訴他,眼前這個清瘦的男人腹部已經有了線條明顯的六塊腹肌。
「Sunshine回來一定會很滿意的。」洋教練對著肖景深眨了眨眼睛,話裡的意思顯然是個男人都懂。
小麥色皮膚的女人從大門走進來,笑著問道:「對什麼很滿意?」
剋夫立刻拿開了自己那只不規矩的手。
看見桑杉,肖景深立刻拋下自己的教練湊到了她跟前。
剋夫搖了搖頭,顯然是看不慣他的「重色輕友」。
「歡迎回來,Sunshine,我的天啊,你不在的時候,他簡直是個被拋棄的……哦,我是說,我每天都能看見一個為情所困的羅密歐。」
桑杉一臉冷漠地看了肖景深一眼,對方回報以一個溫存的笑容。
得知肖景深傳說中的的女朋友出現了,不少人都專門跑出來看。本以為會看見一個溫文爾雅的氣質美女或者一個甜美可愛的溫柔女孩兒,萬萬沒想到……會是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那啥,御姐?
看不出來啊,平時老肖清心寡慾跟神仙似的,居然口味這麼重,找了這個一看就很……
男人看女人,看腿看胸,下看一眼,上看一眼,一群男人看肖景深的眼神都變了。
丫的,禽獸!
肖景深感覺到了那群人的目光,側過身,遮擋住了那些人「不規矩」的視線。
「羅密歐?」女人輕笑了一下,隨手拍了一下肖景深的腰,「他還真幹過爬窗台的事兒。」
「Ohhh!」剋夫瞪大眼睛怪叫了一聲,「我可真看不出來老肖居然這麼浪漫!」
男人略有些羞赧的樣子,耳朵都微微泛紅,他輕輕攬住身旁的女人,對剋夫解釋說:「當年誰還沒幹過一兩件傻事呢?」
轉過頭,他說:「你下次能不能換個事兒糗我?」
兩個人四目相對,又有人發出了單身狗的哀嚎聲。在現場歡樂的氣氛裡,肖景深心裡明白,自己這場「月考」,大概是合格了。
「嗯……比我想像中要好一點。」離開健身房的時候,桑杉神態輕鬆地對正襟危坐的男人說道。
男人沒急著高興,被桑杉懟了這麼久,他已經明白了桑杉「給個棗就一定得打你一棒子」的作風,基本上棗兒越甜,打到身上的棒子就越狠。
「希望你這種表現能一直持續下去,畢竟我們要騙過的可不只是這幾個人。」果然,桑杉話鋒一轉,讓肖景深立刻感受到了某種緊迫感。
他還記得桑杉說過他們要欺騙所有人,可是桑杉到底要做什麼才能讓他這樣一個人曝光在所有人的視野裡呢?
肖景深問自己的經紀人,得到的答案是「我還沒想好這個應該具體怎麼運作,到時候還是要借勢而為。但是你放心……我給你提供的表演舞台絕對很大。」
聽桑杉話裡的的意思,肖景深覺得這事兒還遠著呢。
很久之後,這個當時坐在副駕駛座上開始考慮他們兩人一喵午餐的人,再次回過頭來仔細端詳,依然沒有徹底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那個口口聲聲說自己要『順勢而為』的女人,似乎從來都不是一片隨波逐流的落葉,而是一塊巨大的岩石,改變了河流原本的走向。
而他自己,才是一葉飄萍,被這塊石頭庇護著,漸漸紮下根,生出枝幹,成了一棵樹。他從石頭裡汲取營養,所能回饋的,不過是幫她遮擋一點點陽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22 AM
第32章 回
夏天大概是太陽先生的工程截止日, 為了按時完工, 它努力加班加點, 把地球上一切都烘烤得炙熱炙熱, 無論是柏油馬路還是停在上面的汽車,都幾乎成了讓人難耐的囚牢, 行走或者坐在其中的人, 內心也控制不住地跟著煩躁起來。
這種由內而外的燥熱,空調吹不走, 冰鎮綠豆湯也解不掉。
煩躁的人們怠惰工作, 無心學習, 只想要找點什麼東西來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 比如在網上看點兒熱鬧、
微博上幾張看起來模糊的照片,很快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大半夜的被貓咬了,車又壞了,只能去附近24小時營業的私立醫院包紮。遇到的這兩個小帥哥真的好像文子禹和木宇啊。」[圖片][圖片]
在照片中,兩個身材瘦削高大的男孩都戴著口罩和墨鏡, 明明炎熱的盛夏季節,兩個人都穿著包裹住全身的衣服, 頭上還戴了一頂棒球帽。也正是其中一個男孩頭上戴著頂帽子, 讓人們確定了他們就是目前最紅的組合The King裡面的隊長文子禹和成員木宇。
那頂款式特別的限量款棒球帽, 正是他的粉絲們在某一次應援的時候送的, 相近的身材,讓人忘不掉的氣質,再加上那一頂國內絕少的帽子……
「哪怕他們學了易容術我都能認出來!」粉絲們中似乎有人覺得他們這樣遮掩就想避人耳目, 實在是太可愛了。
當然,表白歸表白,沒人忘了他們是出現在哪裡的。
「當紅偶像深夜出現在醫院」的娛樂新聞迅速上了微博熱搜
有人拿到了醫院的就診記錄,發現那一天是木宇去看眼睛。
木宇的眼睛有問題是The King所有粉絲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早幾年剛出道的時候,他也毫不避諱地說過,自己出來參加樂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給自己的攢錢治眼睛,四年前,他就把手術給做了,為此還休養了半年,但是現在……
「三個多月開七場演唱會,鐵打的人都受不了好嗎?更何況我們家木木,華天個辣雞公司,為了開演唱會圈錢,完全不顧隊員們的身體情況!」
「嗚嗚,我們家木木實在太可憐了」
「木魚的眼睛到底怎麼樣了」
「前一陣兒,部分木粉傳的視頻你們也都看見了,演唱會上那燈光都是直衝木木的眼睛就去了,不是還有人帶節奏說那種光線根本就對木木的眼睛不會造成損傷的嗎?現在這是什麼情況??當初帶節奏的人呢?出來!」
「樓上別找了,那些人現在肯定不會出來找罵的。大家集中火力去懟華天。以前為了照顧木木的眼睛,連燭光演唱會都搞過,現在為了圈錢,就完全不顧團員的身體了是吧。」
「樓上的你可別往華天的臉上貼金了,當年燭光演唱會可是你們一直看不上的阿Sun姐搞的,她以前在的時候你們可都說她只偏心小蚊子,現在就想起她的好來了?」
「對啊,以前你們木粉不是也經常說阿Sun偏心麼?」
「阿Sun姐走的時候,你們不是還有人搞什麼轉發抽獎,普天同慶嗎?」
一群人聊事情,話題總是會跑偏,現在就倒向了「阿Sun姐到底對The King除了文子禹之外的好不好」這一方面,直到有人提醒,大家才想起來,現在討論的是木宇的事兒,至於那位曾經被粉絲們黑過罵過甚至寫小黃文噁心過的經紀人,並不是她們今天的重點。
「說起來以前沒感覺,自從阿Sun走了之後,感覺TK的事情變得好多啊,演唱會上有人賣黃牛票,還有什麼內部人員跟大粉勾結搞團票,這些事兒,發生在粉絲身上也算了,現在小木魚自己去醫院是怎麼回事兒?」
「前一陣到底是誰帶節奏說新來的經紀人要有一個適應工作的過程讓大家要有耐心,現在你們有耐心了,你們自己家的小木魚都進醫院了!」
……
討論來討論去,粉絲們堅定地認為華光天下和TK新任經紀人馬向東的鍋絕對甩不掉。
The King粉絲行動力在粉絲圈內都是數一數二的,戰鬥力極強。
平常因為這群粉絲們有自己的偏好,可能還會有內部撕扯的情況,但是這次的性質完全不一樣,華光天下接連開演唱會,不照顧隊員身體,讓隊員自己去了醫院……林林總總徹底觸及了這些粉絲們的底線。
哪怕其中有些人並不喜歡木宇,但是只要想到他是和自己的偶像在一個團體中的,今天木宇出了事情她們不發聲,那麼來日事情發生在她們自己的偶像身上,又有誰能幫她們說話呢?
於是粉絲們有志一同地聯合了起來,控訴華光天下苛刻藝人的話題立刻成了成了微博熱門,即使被華天的宣傳撤掉了,又很快會有相似內容的話題再次刷到榜上,而且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粉絲們對於華光天下的不滿,就在這樣的炎炎夏日裡不斷發酵著。
這個時候,肖景深正在打包行李。
昨天他跟桑杉提出自己可以接戲演點兒什麼了,總好過這樣每日游手好閒,只能健身、看書、學習、做飯、喂貓、被懟……和被懟。
桑杉說有兩個還不錯的劇組最近在籌備,選角大概還要一個禮拜開始。「……一旦開始接戲,你就真忙了,再加上廣告的投放,視野可見範圍內,你的閒散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既然這樣,不如趁著這個時間回秀城看看。」
桑杉一說肖景深才想起來,今年就是他家老爺子的八十大壽了,如果現在回去呆一個禮拜,正好能趕上給他過壽。
他上次回去,還是四年之前。
男人決定回去,收拾東西的卻不只是他自己。
「你不要忙工作嗎?」
「身為我手下唯一的藝人,你是空窗期,我當然也差不多,景爺爺當年那麼照顧我,他過壽我是應該回去看看的,順便還跟他說一聲我現在是你的女朋友」
肖景深:……
「不然到時候什麼相愛十三年鬧得沸沸揚揚,結果狗仔回秀城一打聽,發現連你外公都不知道這事兒,呵呵。」
女人冷笑了一下,打電話在一家高級禮品店訂了一些價值不菲的保健品。
做戲當然是要做全套的,肖景深已經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糾結於有沒有把別人拖下水這個問題了。
走到這一步,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已經在深淵深處了,只有他自己全身而退,被他拖下水的所有人才會安然無恙。
「我家老爺子從當年開始就一直很喜歡你,要是聽說你跟我在一起了,他肯定會非常高興。」
「我記著景老爺子說過,最讓他高興的事情就是有一天去做親子鑒定,發現我才是他的外孫女。」
肖景深:……
看著桑杉連W先生都打包了,男人突然有了一種全家返鄉探親的感覺。
W先生在布籠子裡喵喵直叫,他饒有興趣地湊過去戳了它幾下。
「我家老爺子好像不喜歡貓。」
如果老爺子喜歡貓,當年的黃球球和白胖胖就不會讓他送到同學家裡養著了。
「你跟我回家了可得乖乖的啊,知道麼?多賣萌多撒嬌,嘴甜點兒,別跟對我似的,聽到沒有。」
W先生的回答是伸出爪子尖兒捅一下男人的手指。
從京城出發驅車前往秀城,要是全程走高速大約要六個小時
早上6點出發,剛過中午桑杉跟肖景深就已經到了秀城地界兒。
京字頭牌照的黑色汽車穿過了秀城的高速安檢口,肖景深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些什麼。
和這個國家的很多事情城市一樣,秀城在這十幾年間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過去,小小的縣級市裡最高的樓也不過十二層,現在,四十多層的寫字樓就屹立在城市中心,站在老城區都能遙遙地看見。
桑杉開啟了導航,幾經周折才終於把她的車子停在了肖景深家樓下。
是的,肖景深家樓下,在桑杉考上了國外大學出去讀書的那一年,桑家賣掉了這一處舊宅,那個黃毛女孩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就在一場房產交易中,徹底從肖景深的身邊抹除了。
又過了兩年,他曾經爬上去唱歌給那個女孩聽的那棵大樹,也因為小區裡對停車位數量日益增長的需求而被伐掉了。
這棟樓,曾經是兩個人年少時的半個世界,如今,不過是他們從浩大世界中,努力尋找到的一個點,微小著、落魄著。
「你有打電話回家,跟老爺子說我們回來了嗎。」換掉開車的鞋子下車,桑杉舒展了一下身體。
「沒有。」肖景深苦笑,上次回來的時候,他和老爺子兩個人不歡而散,那之後他打十個電話裡面,對方也不過接一兩個,這次他決定乾脆先斬後奏,也少了一頓在電話裡挨的罵。
「我外公的脾氣和早年不太一樣,如果說錯什麼話,或者……」
年輕的女人沒有理他,手裡拎著貓籠子,登登登登的跑了上去。
聽著熟悉的樓道裡熟悉的腳步聲,男人恍惚覺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25 AM
第33章 茄子
鐵門嚴嚴實實地關著, 桑杉敲了好幾下門, 有貼在門上聽了一下, 確認了裡面確實沒有人。
對面的房子倒是有人打開了門, 從桑杉曾經住過的房子裡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婦人,原本她的臉色是極難看的, 似乎被吵醒了午睡, 但是看看桑杉腳下的鞋,又看看她手上鑲著鑽石的手錶。
女人不聲不響地又把門關上了。
景老先生不在家, 又能去哪兒呢?
肖景深拎著W先生在院子裡走了一圈, 都沒找到自己的外公。
當一個地方老了, 曾經住在那裡的很多人就會離開, 就像這樣的一個小區,即使還有殘留的幾棵合歡樹,那些坐在樹下乘涼的人中,卻不再有熟悉的面龐。
「會不會是去買菜了?」
這樣想著,男人就走出了小區, 往曾經菜市場的方向走去
在小區裡左右轉悠了幾圈兒後,桑杉果斷攔住了一位大媽問她附近有沒有老年活動室之類的地方。
幾分鐘後, 她走進了一家棋牌室。
開著空調的房間裡有幾張桌子, 有人在上面打牌, 有人在上面壘長城, 有兩個下棋的老人似乎是沒有搶到桌子,只在地上鋪了一張棋盤,旁邊倒是圍了不少的人在看。
「請問, 景松文老先生在這裡嗎?」
聽見有些陌生的女聲,正在下棋的一位老人抬起了頭,中氣十足地說:「我就是啊。」
年輕的女人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黑色的頭髮紮了一個側馬尾,早上踩了一雙當季流行的橙色穆勒鞋。
這樣時髦的女孩兒,景老爺子平時可不多見,可是看著她的表情,他立刻就知道了眼前這個女孩到底是誰。
「小桑桑!」
提著貓溜溜躂達走到了老菜市場才發現這邊早就拆遷成了一個大超市,肖景深剛站了一會兒,突然接到了桑杉的電話。
——老人已經找到了,既然他走出去那麼遠,就乾脆把晚上要吃的菜買回來算了。
景老爺子拄著手杖一步一步的往回挪。當年中風之後,他的整個右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能恢復成現在這樣生活自理、拄拐行走,按照醫生的說法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可是看著他現在的樣子,誰有能想到呢?十幾年前,他還能在自己家裡隨隨便便耍兩套腿上功夫,哪怕是雙腿加官(前空翻)或者滑岔(緩慢劈叉)那也是手到擒來,只要不怕被外孫子罵就可以了。
嗯,後來會說他的人還多了一個桑桑,現在桑杉還在說他:「既然腿腳不好就不要坐這麼矮的馬扎兒,還在地上下棋,時間長了對腿和腰血液循環不好。」
「這次回來能呆幾天呀?」老人笑瞇瞇地岔開了話題,目光慈愛無比,在他眼裡桑杉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除了變漂亮一點兒之外依然是個孩子。
「您再有幾天過壽,怎麼著都得等您過完了大壽我再走啊。」
「行啊,多待幾天,這幾年你也很辛苦。我跟你說,這幾天啊你景爺爺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那什麼,咱們一會兒去買菜,你想吃魚麼?我記得你愛吃魚,爺爺給你做蔥油鯉魚。」
桑杉手裡提著老人的馬扎兒笑著說:「我已經讓肖景深去買菜了,也不用您做飯,讓他做就行了。」
「怎麼?他也回來了?」
聽見自己外孫的名字,和藹的老人頓時把臉拉得很長。
「嗯,是我和他一起回來的。」
老人很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歎了口氣,初初看見桑杉時的喜悅,似乎已經淡了幾分。
「你自己回來就算了,怎麼還要帶一個他呢?」
「我當然要帶著他呀。」桑杉低頭微笑,彷彿有些不好意思,「景爺爺,我跟他在一起了。」
老人頓住了,轉回身來看著桑杉。
十幾年前,就在他們家的樓下,女孩兒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她說:「爺爺,我跟肖景深在一起了,我保證我們不會影響對方的學習,肖景深肯定能上他想去的大學,我也一直會是年級第一的。」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來著?自然是滿心歡喜地同意了,還要鼓勵女孩兒兩個共同進步,畢竟他們一個是自己怎麼看都不順眼的外孫,另一個呢,是自己從小看到大、喜歡到不行的晚輩。
年輕人嘛,談談感情,那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誰都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景老爺子一把年紀了,也還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一邊練功一邊盯著戲班裡另一個女孩頭上插著的桃花出神的樣子。
只要兩個孩子別越界,談了也就談了。
可是後來呢?
「唉,當年,要不是我多嘴,你跟他……」老人搖搖頭,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抬頭看看頭上的合歡樹,他提了一口氣慢慢地對桑杉說:
「桑桑啊,過去的事情爺爺也就不提了。可是現在,我的外孫我比誰都清楚,他心裡一點點精氣神兒都沒了,就剩一個還能看的花架子,有什麼用呢?
這十來年,他把錢還完了也把自己整個人掏乾淨了。桑桑你是個好孩子,你現在還能跟他在一塊,按照我們老話兒說的,你是仗義,是念舊。可是,可是景深他配不上你了。」
「配不配得上,我也比別人都清楚。景爺爺,您放心,我很多年沒做過虧本的買賣了。」
年輕的女人乖巧地低眉輕笑,老人看著她,反對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多好的孩子啊,為什麼總有人去傷她呢?拿刀捅嫌不夠,就拿著矬子去傷她的心。那些人啊,一個兩個都這麼做,也就自己的傻外孫什麼都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個開心的傻子,離開她了又成了個不知道什麼是開心的傻子。
「行吧,桑桑,你……要是肖景深他將來欺負你了,你跟以前一樣,還來找景爺爺,景爺爺替你教訓他,你自己千萬別生氣,知道麼?」
「爺爺,您放心,他會好好的,我也會。」
同樣的合歡樹下,年輕的女人個子高了、頭髮長了、膚色白了、目光變得深沉,自身的氣場即使收斂也依然遠勝別人。
她變了,可是老人又覺得,有些東西,她彷彿一直沒有變。
……
肖景深左手一大兜菜右手拎著W先生的籠子,本以為回家之後能看見還是老爺子的那一張冷臉,沒想到居然比自己預想的情況好一點。
冷臉是沒有的,他家的老爺子不過是瞟了他一眼,又不理他罷了。
「外公,我回來了。」
「哼。」
「外公,我買了條鱸魚,咱們一會兒做一條清蒸鱸魚吧。」
「哼。」
「外公,您今天是打算用鼻子替嘴說話了是吧。」
「沒大沒小的小兔崽子。」景老爺子錘了自己外孫子一下,看著自己外孫故意呲牙咧嘴的樣子,倒是終於笑了。
勉強算是哄好了自己的外公,肖景深左右看了一下都沒找到桑杉。
「你是在找小桑桑吧?在裡面呢……」
老爺子表情居然有點尷尬,他指了指裡面的房間,然後拄著枴杖走到陽台上去看他養的八哥兒了。
景老爺子家裡是標準的三室兩廳,一個臥室歸老爺子,一個臥室歸肖景深,剩下朝北的房間是書房兼著客房。
肖景深推門進去的時候,桑杉就坐在書房的床上抿著嘴看著相冊。
「你把我家老爺子怎麼了?怎麼一提起你他臉都僵了,你是不是拿話刺他了?」
「你以為我是你啊?這麼多年才回來看過幾次?景爺爺身體不好,又要擔心你,日子過得怎麼樣你知道麼?」
「啪」地一聲合上相冊,桑杉抬眼看著肖景深。
男人後退了一步,表情變得嚴肅來了起來。
「外公,什麼茄子?」
不爭氣的外孫居然也來質問自己了,景松文老人無奈地抹了一下臉。
「就是幾個茄子,怎麼還沒完沒了?我就是牙口不好就想吃軟茄子不行麼?」
「所謂的軟茄子就是在用塑料袋裝一大堆三級殘廢的茄子一吃幾個禮拜放到軟?那是軟茄子麼?那是茄子成精變橡皮了吧?我要扔你還從我手裡搶走了,行啊,您厲害,多少年練的老功夫用來藏茄子了,跟你外孫半斤八兩啊,一身本事全用來給『窮困潦倒』四個字兒推陳出新了。」
不大的客廳,肖景深站在中間,一邊是他外公,一邊是桑杉。
練了一輩子的京劇,景老爺子的嗓子那是絕對沒話說的,但是嗓門大的人未必占理,一旦覺得理虧了,那嗓門再高,說話也底氣不足。
跟桑杉講理的人都能被她拐著彎兒懟得去排隊領智障證,更何況理虧的。
「我知道,您心疼你外孫大腦發育不健全,想多攢點錢讓他別活得那麼辛苦,可是攢錢是這麼攢的麼?讓他知道你弄了一堆可以直接扔垃圾桶的茄子回家吃完上頓吃下頓,你覺得他會怎麼想?你的外孫你自己是知道的,要啥啥沒有,就是心眼兒還算好。就他那沒事兒還要瞎捉摸的性子,你在家裡啃老茄子,他在外面吃口面醬都能羞愧的想哭,到頭來你們兩個人都把日子過得苦唧唧的還都覺得是為了對方付出了,你就滿意了是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26 AM
第34章 煙火
在桑杉說這番話之前, 肖景深還非常生氣甚至傷心的, 可是現在……桑杉到底是在說他外公, 還是在說他呢?
總之, 祖孫兩代人在桑杉的嘴炮攻勢之下都低下了頭,彷彿一白一黑的兩隻呆鵪鶉。
「你, 去做飯。」桑杉看著肖景深, 指了指廚房。
黑鵪鶉一聲不吭地走了。
「你,去把藏起來的茄子交出來, 。」桑杉挑眉看著景老爺子。
白鵪鶉左右看看, 不甘不願地「嗯」了一聲。
「你不去, 我們未來這幾天就一起吃那些老茄子, 蒸著吃,煮著吃,不加油不加肉,怎麼噁心怎麼來。」
一分鐘之後,桑杉挺胸抬頭拎著她的戰利品從樓上下來, 走到距離垃圾桶五米的地方掄直了手臂把茄子扔了進去。
臉上得意的表情還沒有褪去,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桑杉接起電話, 聽著電話對面向自己匯報進度, 全程一聲不吭。
現在第一波造勢已經開始了, 對現在的華天越是不滿, The King的粉絲們就越是會懷念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前任老闆會做出什麼樣的應對呢?
走上樓梯的女人臉上依然是笑著的, 卻跟剛剛扔茄子的時候那種輕鬆得意截然不同。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的估測是錯的,那些她熟悉的人手段沒有那麼齷齪,但是身在娛樂圈裡這麼多年,她的敵人們永遠都只會前仆後繼地告訴她——為了更多的利益,他們只會做出更愚蠢更不要臉的行為。
從無例外。
「吃什麼油麥菜啊,你不是愛吃爛茄子麼,我就給你做個蒜泥茄子你吃去吧。」肖景深家的門沒關,男人說話的聲音飄了出來。
老茄子,啊不,老人家的此刻的嗓門很高,完全沒有在桑杉面前的氣短模樣:
「你這小子,小桑桑說我也就算了,她不在你以為你能管的了我?我告訴你,要不是桑桑在,你今天都進不了家門!你今天給我說清楚,我當初給你托關係接的話劇角色,你為什麼不去演?劇團那邊跟我說他們連你經紀公司都說服了,結果你自己就是不去,啊,你居然說你沒時間,你還是我景松文的孫子麼?」
肖景深似乎走遠了一些,聲音有點模糊:「我本來就是你外孫,紅星劇院那事兒我是真沒時間。」
「一周才有兩次排練,怎麼就沒時間了?正好你接戲都在京城周圍,也就是來回多跑幾趟的事兒,那可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明秋幻夜》,如果不是因為記得你喜歡這個戲,我會去豁出這個老臉麼?」
景老爺子痛心疾首,從那件事之後,他才驚覺,他一手養大的孩子是真的變了,不是還債的事兒壓垮了他的身體,而是他精神裡的那一根骨頭沒有了。
人沒了骨頭,可不就變成了一灘泥,任人揉搓拿捏、肆意踐踏?
可他景松文的外孫子,從小驕傲到沒邊兒的那個孩子,怎麼就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過去是我不好,外公,你別生氣了,我以後會好好拍戲,我自己想要的,我也會自己拿回來……哪怕是為了配得上她,我也得把自己重新收拾起來……你說一把年紀了,為了口油麥菜還翻舊賬。」
老人似乎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行吧,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是,我告訴你啊,好好對桑桑,不准欺負她,知道麼?你要是欺負她讓我知道了,我坐火車去打斷你的腿!」
「行了,知道那是你親生的孫女,我這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外孫給你做飯呢,還得擔心自己的腿,我真虧啊。」
光是聽著聲音,就能想到肖景深此刻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笑著的,很輕鬆地笑著的,微微低頭看著自己在做的菜,偶爾看向老人的目光裡是滿滿的溫暖。
門外,桑杉頭靠在牆上,聽著屋子裡響起了油煙機的聲音,還有老人拖著腳步的碎碎念。
「桑桑養的貓看著都不一樣,半黑半白真精神。」
「爺爺,這貓可是盯著你家大巧兒呢,你小心它半夜把大巧兒當宵夜。」
大巧是景老爺子那只八哥兒的名字。
所謂「身處浮華,心向煙火」,大概就是這一刻,桑杉瞬間柔軟的表情裡所訴說的一切了。
「身處浮華,心向煙火,你是我黑暗中的溫暖靜河……」安靜的房間裡,年輕的男人盤腿坐著,吉他抱在懷裡,本子放在腿上,耳朵上還夾著一隻鉛筆。
唱一句,用吉他彈一遍節奏,再斟酌一遍歌詞,要是有了新的想法就立刻開錄音設備把那一節兒錄下來。
夏天天黑的晚,晚霞猶自掛在天邊,像是一個嬌怯的姑娘。
閉眼彈奏著心裡的音樂,文子禹的眼前卻是一條黑黑的甬道,明明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嘈雜,這個甬道裡卻意外的安靜。
安靜,是因為那個女人站在那裡。黑暗包裹著她,和她手上明滅的紅色煙光。
藉著那點光,走到近前的文子禹看清了她低垂的眉目,冷冷的,像是掛了一層秋霜。
於是四下更安靜了,安靜到男孩兒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們快要候場了。」
女人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了一縷灰色的煙氣。
「一會兒結束了去吃小龍蝦?兩大份麻辣的,兩大份十三香的,要是你們得了獎就允許你們喝點酒。但是不能耽誤明天的訓練。」
她垂著眼皮笑著,語氣輕鬆至極。
我緊張,我怕輸,我怕上台之後所有人都尖叫著轟我們下去,我怕你和我們這麼長時間的付出都只是個笑話?可能這個比賽裡充滿了黑幕,可能冠軍早就預定了……在這個圈子裡,也許「滿懷音樂夢想的一群年輕人」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
他想把這些話像是傾倒垃圾一樣地說出來,說給面前這個女人聽,在還有十幾分鐘就要上場的時候。
可是他現在說不出來了。
「輸了……」聲音在耳邊響起,震動了他極度敏感的神經,「又怎麼樣呢?少喝幾杯酒而已。」
不是啊,不是吃什麼的問題,我們已經到了背水一戰的時候了!男孩兒很清楚地知道,現在他們租用專業練歌房的錢都是這個女人自己掏的,她還能養他們五個人多久呢?也許這次失敗了,他們所有人就要放棄了……他腦子裡亂哄哄地想著,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從哪句話說起。
就在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一個冷冷的擁抱。
是的,冷的。
那天天氣很熱,女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無袖上衣配著牛仔短褲,汗液的蒸發似乎帶走了她身體僅剩的熱度,讓那個擁抱帶著讓他銘記的清冷和柔軟,還有淡淡的香氣。
「那些多餘的事情是我這個經紀人該操心的,你好好唱歌,乖。」
這不是文子禹從桑杉這裡得到的第一個擁抱,卻是唯一一個僅給他的擁抱,不是平常給團隊裡的每個人的那種飽含鼓勵的擁抱,是只屬於他的,和那個黑夜裡寂靜一樣。
那天的比賽,他們成了冠軍,真正的一舉成名,說好的小龍蝦吃了,說好的酒也喝到了,滴酒不沾的女人並沒有破戒,表情冷靜地就像是早就預知了一切那樣。
之後,他們像是一群懵懂的山中人,真正縱身跳入了十丈紅塵。人們喜歡他們、崇拜他們,他們所到的地方永遠伴隨著尖叫和聲浪。
桑杉一直在旁邊守著他們,冷卻他們發熱的年輕頭腦,認真規劃著他們的未來,像是一位最冷靜的導航者,引導著他們走向最光明的地方
那支煙,那條黑色靜默的通道,那個擁抱,還有女人低垂的眼角與微笑,都成了文子禹內心深處埋藏的秘密。
藏了好多年,終於釀成了一首歌,他想寫出來,將來唱給那個人聽。
「蚊子哥,姓馬的又找事兒了。」金聰突然打開房間的門對文子禹說道。
整個The King樂隊三年前從公寓搬到了這棟別墅,別墅配備了很棒的練歌房、遊戲室,院子有一個泳池,車庫裡還停著兩輛豪車——這幾年京城房價飛漲,這棟別墅自身的價值已經超過了三年前華天娛樂的固定資產總值。
馬向東坐在一樓的沙發上,笑呵呵地看著面前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木宇啊,你眼睛不好你應該早點跟公司打招呼麼,不要偷偷摸摸出去找醫生。現在的醫院啊,騙人的太多了……」
清瘦白皙的男孩兒沒說話,抬頭看向了樓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場演唱會的時候我就跟公司提過木宇眼睛的事情了,第二場好了一點,後來又忘了……他眼睛發炎我在京城演唱會之前就提過了,結果你們只讓助理買了一點潤眼睛的藥水回來。馬哥,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去醫院的,您要是覺得我們去的醫院不好,下次早點帶我們去好點的醫院不就行了麼?」
從樓上緩步走下的年輕人彷彿生來就是讓人崇拜的,驕傲、矜貴,彷彿帶著露水的一支白芍葯。
看見他,馬向東的態度頓時變得謹慎了許多。
和寡言少語的木宇不同,身為The King隊長的文子禹並不是一個好招惹的角色,接掌The King的經濟事務幾個月來,馬向東就沒從他的手上討到什麼便宜。
「沒事兒,我就是來打聲招呼,那個……大家剛剛結束了巡迴演唱會,還可以多休息幾天,要是想出國度假也沒問題,跟公司說一下,公司就安排了。」
「這種小事,沒必要讓我們的經紀人單獨跑一趟。」
在The King隊長審視的目光裡,The King的現任經紀人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屁股。
「既然你們都休息了,公司的意思是你們的社交媒體賬號可以先交給公司的專業部門接管,也省得那些瑣事打擾了你們休假的心情。」
文子禹還沒說什麼,一頭金髮的Alex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小木魚的事情本來就是公司有問題,現在被網上那些人討論的是公司、是你這個經紀人,跟我們這些只會唱歌的歌手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管制我們的社交賬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29 AM
第35章 冷飲
「馬哥, 公司在這種時候的這種做法,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公司也開始防著我們了?」文子禹是一群人中表情最冷靜的那一個, 卻把問題直接捅向了更嚴重的方向。
馬向東連忙擺手說:「不是不是, 公司怎麼可能……」心裡卻知道,這次自己的目的是不可能達成了。
幾分鐘後, 馬向東走了, Alex憤憤地踢了一腳沙發。
「公司越來越過分了!蚊子,我們什麼時候……」金髮男孩兒的話還沒說完, 就挨了金聰一腳。
旁邊木宇悶悶地接口道:「我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蚊子哥, 續約的時候, 我們應該把條件要得更高一點。」
文子禹摁著木宇的後腦勺揉了揉他半長的黑髮,在面對桑杉的時候,他是個撒嬌的大男孩兒,可是面對他的這些兄弟們,他就得有個當大哥的樣子。
想要跟華天解約投奔桑杉, 是他們這五個人共同的理想,但是現在, 哪怕只有他們五個人在場的時候, 這話也不能說出口。
「先忍忍, 都會好的。」
五個平均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年輕男人, 此時看起來竟然像是一群留守的兒童,孤單地守著他們的舊地,等待著那個舊人, 在未來的某一天給他們新的開始。
肖家的清晨照例是吵吵鬧鬧的。
早起的肖老爺子拄著拐棍兒出門去遛鳥順便買了豆漿油條,肖景深嫌棄外面買的豆漿不好,說要給老爺子配個豆漿機。
「我喝碗豆漿你就給我配個豆漿機,你怎麼不去給我包兩畝田種豆子呢?」一大清早,老爺子就開始跟自己的外孫練起了調門。
肖景深氣笑了:「我說豆漿摻水,你就跟我說種豆子,我看你真是越老越不講理了。」
「我跟你用得著講理麼?我就愛喝這家豆漿,我就愛買豆漿喝,你愛喝不喝,你攔不著我喝!」
W先生翹著尾巴路過這一老一小長得還有些相似的兩腳獸,趴在了那個還緊閉的房間門口。
昨晚上想到桑杉開了大半天的車太累了,肖景深主動邀請W先生和他一起睡在了客房。
一夜沒見桑杉,顯然W先生是十分之想念了。
看著貓,肖景深停下了和他外公的爭論,大手從貓頭直接擼到貓尾,然後敏捷地躲過喵星人伸過來的利爪。
「咱們可不喝什麼破豆漿啊,小妮兒,你想吃德國進口的罐頭?還是美國進口的罐頭?」
頓時覺得自己人不如貓的老爺子氣哼哼地灌了一口豆漿,沒忍住,用手杖戳了一下肖景深的屁股:「就知道惹我生氣!」
蹲得不太穩的男人往前一撲,恰巧門又開了,開門的女人今天穿了一條豎紋半裙……裙角剛好成了肖景深視線的焦點。
「嘖,一大早就給我行跪拜禮?行了小深子,跟我說說今天早膳有什麼?」
結結實實地受了肖景深一拜,桑杉裙角一轉,從他邊上邁了過去。
「早安啊景爺爺,早安啊W先生。」
桑杉似乎心情極好,揉了揉W先生的肚子才去衛生間洗臉刷牙。
景老爺子哈哈大笑,肖景深站起來之後,他還湊過去拍著他的肩膀繼續笑。
「老話不是說麼,聽老婆話的都發財。你這麼跪了桑桑一下,說不定你馬上就要轉運了呢?」
橫了自己不著調的外公一眼,肖景深去了廚房。
「搾菜肉絲麵有人吃?」
「我買了豆漿油條,誰吃你的什麼麵啊!」
「放蝦仁炒蛋的搾菜肉絲麵有人吃麼?」
愛吃蝦仁炒蛋的景外公:……
最終,那天的早飯景老爺子吃了一大碗的搾菜肉絲麵,麵上面還放了不少蝦仁炒蛋,剩下的豆漿肖景深配著白水煮蛋自己全喝了,桑杉用油條蘸了搾菜肉絲麵的麵湯吃了兩根,還吃了幾筷子蝦仁。
哦,W先生吃的是進口的魚肉罐頭,從早餐價格上來說,秒殺了三個兩腳獸。
吃過早飯,桑杉陪著景老爺子去下棋,肖景深穿上圍裙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
老年人的身上總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他們穿的衣服即使洗乾淨好好放著,似乎也帶著一股朽敗氣息,肖景深打開他外公的衣櫃本想著找個舊背心之類的撕了當抹布,先讓那種難以言說的氣味傷害了一下。
男人乾脆把老人的衣服都掏了出來分顏色放好,打算通通再洗一遍。
衣櫃的最裡面有個扁扁的包袱,男人伸手拽出來,包袱直接散開落了一堆東西在床上。
各種證件、各種證書、各種補助認證的證明、房產證、戶口本……還有一個黃色的存折。
打開存折看了一眼,瞬間,男人的表情凝滯了。
過了足足一分鐘,肖景深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默默地把包袱裡的東西全部都重新收好。
中午男人包了餃子,茭瓜雞蛋和芹菜牛肉兩種餡兒的。
景老爺子回來的時候氣鼓鼓的,坐在餐桌旁邊等著吃飯呢,嘴裡還念叨著桑杉浪費錢,被桑杉瞪了一眼,他不念叨了,改成了生悶氣。
「怎麼了?」
肖景深問桑杉。
搗蒜泥的女人用很無語地眼神看了一眼景老爺子,才開口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景老爺子差不多天天都要去老年活動中心下棋,活動中心有規定,誰要用中心的那三張桌子,一桌一天就得湊十塊錢給中心,每天三十塊錢的收入就是用來開空調、燒熱水、維持老年活動中心運作的。
景老爺子捨不得掏錢,每天都拎著他的矮馬扎去趴在地上下象棋。今天桑杉弄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兒之後乾脆打電話訂了一套下棋的桌椅讓人送到了中心,還按照一天十塊錢的標準給老爺子出足了兩年的場地使用費。
「一天十塊,一年三千六百五十,兩年應該是七千三,活動中心只收了我五千,五千塊錢換他跟他棋友兩年都能舒舒服服下個棋喝個茶,他居然還生氣。」
肖景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此時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種自己是婆媳劇男主角的感覺。
只能乾巴巴地跟桑杉說:「老爺子他就是心疼錢。」
「我知道,可我心疼他呀。」
肖景深:……
豎著耳朵聽兩個晚輩說話的景老爺子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有點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耳朵。
不對,可能,我是言情劇裡被人餵狗糧的配角。
肖景深沉默地轉身,把分給老爺子的那盤餃子裡芹菜牛肉餡兒的挑出來兩個,換成了茭瓜雞蛋的。
下午,景老爺子心裡美滋滋地去享受他的棋盤,隨手還把一對年輕人趕出了家門。
「你們也該多出去看看,秀城是你們長大的地方,你們長大了,它也不一樣了,看看它變成了什麼樣子,也省的你們將來找不著回來的路了。」
拄著拐棍的老人似乎畫風突變,卻真正是桑杉熟悉的樣子,在她的記憶裡,景松文老人就是高瘦、雅致、端正、言辭有力的。哪怕中風奪走了他的健康,過分簡樸的生活讓他的格調不再那麼外露,但是他這樣說出來的話,總是讓別人難以拒絕。
警長貓W先生甩著尾巴慢悠悠地在窗台上坐下,肉呼呼的屁股貼著紫茉莉的花盆,窗外的風景對它而言無比的陌生,卻有它熟悉的兩腳獸相攜而過。
「咪~嗷~」
「桑桑……真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蒼老的大手捋過W先生黑色的脊背,它瞇了瞇眼睛,沒有掙扎。
桑杉和肖景深想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們應該去哪裡看看,十幾年的時光似乎已經讓這座城市變得十分陌生了,這份陌生卻沒有讓他們感覺到新奇。
回到這裡,就像是遇見了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你可以給他一個久違的擁抱,也可以給它一個充滿懷念的微笑,但實際上你對他這些年的經歷毫無興趣。分別就是分別,是一段那之後就完全屬於自己的旋律,不是下一次重逢的序曲。
肖景深擺弄著手機,想找一個能打發時間的地方:「離這裡一點五公里有這裡評價最好的咖啡廳,要不要去那裡坐坐?」
桑杉不置可否。
男人又低下頭繼續找,突然眼前一亮,對桑杉提議說:「原來咱們學校門口的冰淇淋店還開著,要不要去那吃冰淇淋?」
「還是你請客麼?」
肖景深笑著回答:「當然是我請!」
看著他的笑臉,女人輕輕佻了一下眉頭,趁著紅綠燈的時候在導航裡輸入了「秀城一中」。
作為整個秀城最好的學校,位於老城區的秀城一中在很多人眼裡就是文星吉盛之地,很多人在這周圍開店不僅是因為這裡學生和家長的錢比較好賺,也是因為喜歡這周圍的文化氛圍。
比如這家冰淇淋店的老闆,一家小小的冰淇淋店一開十幾年,即使規模擴大了三倍,名氣也遠勝從前,他也沒想過離開這裡,把店開到更繁華的地方去,倒是把店舖弄得更加溫馨可愛,極適合學生們在放學之後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地在這裡享受一段悠閒時光。
冰淇淋在嘴裡微微地融化,熟悉的橘子味道瀰散於口腔,桑杉微微瞇了一下眼睛,神情徹底放鬆了下來。
「難怪生意越做越大,味道一直跟以前一樣,沒把牌子做砸了。」肖景深點的冰淇淋是香芋口味的,從過去到現在,他對甜品都沒有多大的興趣,來這裡最大的享受大概就是看著桑杉吃冰淇淋的樣子——柔軟地像是曬太陽的W先生。
桑杉又挖了一勺冰淇淋,唇角有一個輕輕的弧度:「品控是不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往裡面加葡萄乾。」
想起幾分鐘前自己制止店員往裡面加料的情景,桑杉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鼻子。
「畢竟三塊錢現在賣十二了,不加點東西怎麼多要錢呢?」肖景深笑著看著自己面前的女人。
桑杉咬著塑料勺兒看著窗外的車來車往,懶懶地笑了一下:「嗯,連冰淇淋都漲價的時代,越活越回去的人就是連口吃的都不如了。」
肖景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31 AM
第36章 初吻
午後天氣轉陰, 太陽不像之前那麼曬了, 肖景深拽著桑杉走出冰淇淋店, 趁著保安不注意溜進了他們以前的高中。
「學校變化還真大, 運動場這是升級了啊……這棟樓是老宿舍樓拆了重建的吧?唉,你看那邊那個廁所也是新的。」
隔著鬱鬱蔥蔥的樹影, 肖景深跳起來, 對著球籃遙遙地做了個投籃的姿勢。
桑杉捧著沒吃完的冰淇淋,完全無視他的傻樣子。
上高中的時候能在圖書館裡度過自習時間, 絕對是她這種好學生才能享有的優待。與教學樓相比圖書館更靠近籃球場, 只要坐在二樓的窗邊就能清楚地看清這個傢伙打球的英姿。
唔……姑且算是英姿吧。
肖景深回過頭, 桑杉已經往前走出了幾米遠, 腳步慢慢的,彷彿心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變成絲線,牽扯了她的步伐。
和她從前一樣。
「我沒想過……」從回憶中出來,桑杉聽見看身後傳來的話語,「我沒想過有一天我們還能在這裡再走一遍。」
「為什麼要想這麼無聊的事情?」
男人大步走到桑杉的身邊回答道:「大概因為這麼無聊的事情也是我的奢望。」
「你奢望的時候, 身邊一定沒有你的那兩個女朋友。」
肖景深:……
「人啊,在飽的時候是不會饞的, 只有飢餓才能把他心裡的味道變成無上美味。」
垂著眼睛, 桑杉輕輕吃下一口冰淇淋。
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場景, 還有熟悉的笑容,這些東西在某一段時間裡,也是她跌跌撞撞往前走的支撐。也只有在走過那一段之後她才明白, 人對情感的需求和渴望有多麼可怕,在徹底戒斷之後又能把自己變成怎樣的一副模樣。
「不對,人間美味這種東西,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會念念不忘。」
肖景深輕輕拍了拍桑杉的肩膀,兩根髮絲被清風拂動,糾纏著他的指尖,他用手指輕輕勾了一下。
「桑桑,當年能和你一起長大,我一直都覺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無論和誰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想法都沒有變過。」
男人的耳朵有點微微泛紅。
轉過身,桑杉抬頭看向他。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籃球場和圖書館之間,繁茂的法國梧桐籠罩著他們。
鳴蟬在寂靜的校園裡寂寞地喧囂著。
一片樹葉輕飄轉著落下。
天上烏雲被風吹動,太陽出現在天空,一片碎光穿越了梧桐葉之間的縫隙,恰好照入了桑杉的眼眸。
「她是我的心上人,明月在她的一隻眼裡,繁星在她的另一隻眼裡,風是她的發,……除了擁抱她,我找不到觸碰這個世界別的辦法。」
這是《明秋幻夜》中的台詞,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肖景深就在幻想,該是怎樣的心動,才能把一個人看成世間一切美麗的凝聚。
此刻,他似乎懂了。
在他的世界裡,有一人就是永恆的太陽,她出現,則光明降臨,她離開,就是黑暗永夜。
「你記得麼?」女人瞇著眼睛說。
「什麼?」
「當初我們第一次在這裡接吻,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一隻手輕輕抬起來,帶著冰淇淋殘留的濕涼,從男人的臉龐一點點伸到了他的耳朵上。
男人下意識抖了一下,耳朵一瞬間紅透了。
女人湊過來的時候,肖景深再次閉上了眼睛,可是他的手臂牢牢地攬住了懷裡那個纖細的人,另一隻手漸漸往上,扶住了她單薄的蝴蝶骨。
很涼,接吻的感覺很涼,嘴唇是涼的,身體是涼的,他的太陽是涼的。
也很甜。
……
「如果將來有人問你初吻的感覺是什麼樣,你會回答了麼?」
男人用手遮掩了一下自己微紅的臉頰,臉上是無奈的微笑:「我就知道是這樣,你下次幫我找感覺之前能不能先打聲招呼?」
輕輕佻一下眉頭,桑杉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你以前親我的時候有打過招呼麼?」
肖景深把手插到褲子兜,輕輕攥了一下。
「可以這麼比?」
「不然呢?」
女人腳步輕快地走到垃圾桶旁邊,把冰淇淋的包裝盒扔了進去。
男人看著她的背影,笑得無比溫柔。
「小黃毛兒,看那兒!」
「不看。」
「小黃毛兒,你閉上眼睛。」
「不要,哎呀……」
舊時光是一隻蝴蝶,在眼前翩躚而過,男人在心裡問自己,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我想吻我的女孩兒,只因為她比世界上的一切都可愛。」
離開秀城一中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是大搖大擺出去的,門衛大爺和別人在閒聊:「現在些年輕人正事兒不幹,就知道舉著照相機到處轉悠,你說一個學校有什麼好拍的?」
「秀城現在有晚高峰麼?早點兒回去吧,省得堵在路上。」桑杉扭頭對肖景深說。
「晚高峰怎麼也得四點半以後吧?咱們先去老食街買呂記鹽焗雞?」
女人有點驚奇地說:「那家店也還開著?老闆今年得八十多歲了吧?」
「說不定是他兒子接手了?」
兩個人說話間就把承載了記憶又創造了記憶的秀城一中留在身後,開了二十分鐘的車到了老食街。
這裡以前是秀城夜市一條街,後來就規劃成了專門的美食街,呂記鹽焗雞原本只是一個游攤,在肖景深上高二那年老闆租下了一個固定的舖位,好歹不會再因為排隊買鹽焗雞的人太多而擋路了。
大概是時間還早的緣故,老食街的人不多,桑杉把肖景深放在了街口,自己開車去停車場。
打開車門,從車子的另一側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桑桑」。
接著,一個十三四的男孩兒從桑杉的車前跑了過去。那邊打扮文雅得體的中年女人攬著他的肩膀,又掏出紙巾擦掉了男孩兒頭上的汗水。
這對外貌相像的母子親親熱熱地背對著桑杉的車子往前走,男孩兒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媽媽突然就笑了,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貼了一下自己兒子的臉頰表示親暱。
很快他們就轉進了一家還算有名的餐館裡。
桑杉坐在車裡,整個人的背都貼在了椅背上。
肖景深拎著鹽焗雞找到桑杉的時候,車裡的涼氣已經都散光了。
女人似乎在車裡坐了很久,車門打開的時候她頓了一下才抬起頭,然後,淡笑著說:「不好意思,剛剛接了一個電話。」
「就算忙著打電話也應該開著空調啊,你看都出汗了。」
把買來的東西放在後座上,男人抽了一張紙巾讓桑杉擦掉臉上的薄汗。
捏著紙巾,桑杉插上鑰匙重新啟動車子,涼風從空調裡湧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剎,踩下了油門。
車流之上,又一個黃昏即將來臨。
網絡世界,就在The King粉絲們群情激奮要求華天娛樂開除馬向東召回阿Sun姐的時候,有幾個在微博上頗有點影響力的「娛樂圈業內」斷斷續續地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
「一個小三兒怎麼還有臉回去?」
「當初可是被原配抓破臉走的,我朋友都親眼看見了。」
「日,被日,被誰日?【哈士奇】」
在我們所熟悉的社會裡,有的傳聞是每個人都恨不能去發表見解去影響別人的,有的傳聞則是每個人都恨不能告訴別人「雖然我說我不知道,但是我什麼都知道」。
前者可以讓人寫出慷慨激昂的檄文無論對錯,後者則是傳遞於眉目流轉之間,似有非有,似說非說,似聽非聽,彷彿所有人都沒有沾過,但是早就舉世皆知。
男女私情恰是後一種裡最典型的代表。
阿Sun和她以前的老闆林方瑞有一腿,這事兒在業內已經隱隱約約傳了好幾年,當初她是華天副總,手裡又握著現今娛樂圈裡風頭最盛的搖錢樹,多少人看她不順眼,卻不敢真把下流話當她的面說出來。
「什麼阿Sun姐?不就是日姐?靠著被日,一個小姑娘就成了姐了!」曾有人在酒後說了這樣的話,不知道怎麼竟然傳到了阿Sun的眼裡,幾天之內,那個酒後失言的音樂頻道工作人員就被開除了,圈內再沒他的消息。
當初的阿Sun無人敢惹,是因為她有The King,現在呢?不知道多少人現在都在觀望,要是沒有人追究這越來越洶湧的流言,說不定他們也都可以下場攪攪渾水。
「最好,她識相點兒早早退圈兒,年紀也不是小姑娘了,嫁人結婚才是正經事。」
「現在的輿論環境可不像以前,她坐實了『小三兒』以後可未必有人敢用她。」
有微博小號兒在The King的粉絲微博下面留言:「你們怎麼不想想,既然她這麼好,為什麼她走了你們的愛豆都沒有表示呢?」
一時間「The King前經紀人小三上位」的流言在各個娛樂相關的圈子裡愈演愈烈。
自然,有人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桑杉。
站在肖景深家樓下,出門前被噴了一身花露水的女人穿著亞麻色的棉裙子站在路燈下面。
一步,又一步……三步繞路燈一圈兒,女人蹲下來,撥通了手機。
「林總,咱們可真是好久不見。」
帶著磁性的聲音裡有著某種奪人聲勢的力量,這個即使現在穿著睡裙、噴著花露水、蹲在路燈底下的女人在一瞬間宛若身在股東大會現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35 AM
第37章 收網
「阿Sun?真是好久沒聽到你的消息了, 最近還好麼?」
「還好, 忙了這麼多年, 我也給自己放了個假。」
電話兩頭的人現在都是笑著的, 彷彿他們此時此刻並沒有以輿論為武器廝殺得你死我活。
簡單的客套之後,桑杉很隨意地說:「最近蚊子他們還好麼?」
「他們好不好你自己打電話問呀, 你自己帶出來的孩子, 來問我那不是繞路了麼?」
中年男人爽朗地笑了,光聽他的語氣, 彷彿是正在給兩個鬧了矛盾的晚輩做調解。
桑杉輕哼了一聲說:「我哪有脾氣那麼大的孩子。他們這些年輕人啊, 當初一起吃泡麵, 你跟他們說可以帶他們吃燒雞, 他們立刻把你當恩人。現在他們吃上龍蝦了,立刻一副『我天生是吃龍蝦』的樣子,以前說過的話全都忘光了。林總,您也小心點兒,他們年紀還不大, 胃口可是已經大的嚇人了。」
The King在桑杉離職之前和桑杉有過糾紛,林方瑞是知道的, 讓他沒想到的是, TK和桑杉之間的矛盾居然這麼深, 能讓跟他有仇的桑杉出言提醒去防備他們。
「蚊子他們還一直沒跟公司談續約的事兒吧?」
女人輕飄飄的一句話, 徹底吸引了林方瑞的注意。
「前兩天我跟幾個港城來的朋友聊天,他們說天合想要簽The King,還問我願不願意做個中間人……林總, 天合那邊的人做事一向髒得很,先黑一把華天,再黑一把我。最好讓TK的粉絲們以為他們的偶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自然就會支持他們換公司了。」
……
「林總,The King這棵搖錢樹,以前有我替您守著,以後,怕是您自己守著才能安心了。畢竟現在的這些人跟我可不一樣,他們是不講情分的,為了錢,什麼事兒都做的出來……」
夜色裡,女人仰頭看著路燈,星星點點的飛蛾和小蟲聚集在光源的周圍,前赴後繼地撞上去,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重來。
在人的眼裡,這些蛾蟲都是在莽撞找死,因為人類對光明並沒有如此熱切又無腦的渴望。
但是人類面對所渴望的東西時,絕對比它們更加瘋狂。
「桑桑,外公叫你。」
男人拎著一件外套從樓道裡走出來,影子被路燈照到了他的身後。
「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很多桑桑,但是這樣的桑杉,大概只有我一個。」女人輕笑著低聲說道,她背光而立,讓人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
肖景深的腳步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一刻,桑杉離他無比遙遠。
與此同時,把玩著手機思考良久,林方瑞重重地長出了一口氣。
他大意了。
趁著這個機會抹黑膽敢勾引他兒子的桑杉固然解氣,卻忘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把桑杉踩死,而是要把The King留下。
無論之前那群小粉絲吵吵公司不好的事兒裡面有沒有桑杉那個傢伙在推波助瀾,也無論今天這個電話桑杉到底有什麼目的,她至少提醒了自己,現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華天和桑杉兩敗俱傷只會讓別的公司趁虛而入。
「向東啊,明天起你多去看看TK那邊,他們有什麼要求,公司這邊都會盡量滿足的。對,阿Sun那邊的事兒先停一下,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先顧著你的藝人,才是你作為經紀人的本分。」
掛上電話,林方瑞忍了又忍,還是歎了口氣。
無論見識、手段、智商,桑杉在他眼裡都是年輕人中頂尖兒的,就連馬向東這個號稱老資格的經紀人,幾個捆在一起都比不上她。
怎麼偏偏,偏偏她就是個女人,還是個極有魅力的女人呢?
想到自己那個要死要活最後被他強行送出國的兒子,林方瑞重重地錘了一下桌子。
桑杉這種禍害,以後有機會,還是踩死最好,
林方瑞認識到了自己決策的錯誤就立刻改正,事情卻並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回歸正途。
第二天,桑杉和他的緋聞已經傳到了別的股東耳朵裡,他多年的合作夥伴甚至為此打電話給他:
「阿Sun那麼能幹,你就應該讓她死心塌地給咱們公司出力,既然睡了就好好睡,怎麼能把人睡走了呢?弟妹的氣量也太小了,不是我說你啊林老弟,你治家的手段還是不行啊……」
林方瑞:……
「你現在把人都給睡走了,她手下的人你就得管住啊。今天我女兒都問我The King是不是要走了,我們這些股東也想問問你,The King到底走不走?你年初計劃裡面的那些東西到底能不能做到?如果他們走了,還是因為你把阿Sun睡了才走的,你怎麼給股東們交代?……我知道你被阿Sun甩了心裡不高興,但是不管你們之間怎麼樣,不能鬧到影響咱們公司利益,」
幾分鐘後,林方瑞把馬向東叫到面前,要求他趕緊把說桑杉和他有不正當關係的那些言論都撤了。
又過了一天,華光天下前副總因為感情問題離職的新聞已經登上了報紙的財經版塊。新聞最後還附了一段財經訪談,一位業內人士很專業地分析了一下現在這種情況華光天下到底還是不是一個值得投資的合作夥伴。
離開了The King的華天還是現在的華天麼?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是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林方瑞不得不相信桑杉說的才是對的,確實有人在其中渾水摸魚,同時抹黑華天和桑杉。
此時,網上要求The King離開華天爛泥潭的呼聲已經愈演愈烈。
一想到捅到自己身上的刀子還是自己遞出去的,林方瑞頓時覺得噁心到不行。
因為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幾個有名的娛樂媒體甚至財經媒體都跟進了阿Sun、華光天下、The King三方之間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包括The King的粉絲在內的絕大多數人才知道阿Sun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國外名校畢業,23歲回國考取經紀人資格,同年挖掘了The King,獨自陪伴著這個全新的組合走過了最艱難的成長階段,在她的運作下,這個組合一舉成名,從此勢不可擋,成為國內最具有知名度的偶像團體。三年前為了擴展The King的發展空間,她帶著這個組合併入了上升期的華光天下,年僅26歲就成為華天副總。四個月前離職後不知去向。
可以說沒有桑杉就沒有The King,這樣的「功臣」卻在幾乎最輝煌的時候悄然離去。不知道為什麼,知道桑杉履歷的人對她私生活的愛好淡了下去,轉而開始對於華光天下到底出了多麼齷齪的手段才「霸佔了孩子又把孩子的親媽攆走」充滿了興趣。
「現在這個局面……你和我都摘不乾淨。」電話裡,林方瑞的聲音沒了一貫的氣派。
今天公司樓下來了上百The King的粉絲,她們舉著「The King離開垃圾公司」的牌子,用仇視的目光看著華天的大門,整個大廈的正常工作都難以進行,大樓的所有者天池集團已經對他們表示了不滿。
暗地裡往桑杉身上潑髒水本意是轉移粉絲怒火順便發洩私憤,沒想到事情卻走向了一個失控的方向,事到如今,要是再不想辦法,文子禹他們有極大可能出於自身聲譽考慮拒絕和華天續約。
「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只有我乾淨了,華天才是乾淨的,The King……也才是安穩的。」
拎著八哥兒的女人面帶微笑,在距離她十幾米的地方,一大清早起來吊嗓門的景老爺子還在唱著《華容道》:
「你雖然待我的恩高義好,我亦曾答報了你的功勞:斬顏良誅文丑立功報效,將印信懸高梁封金辭曹……」
「……你說吧,這次的事情到底怎麼才能解決?要不你回來接著干,我對外就說你放了個長假,你放心,只要你回來了,一切待遇我都給你加兩成。」
「林總,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老而彌堅的聲音在公園裡迴盪,「非是我忘卻了雲陽答報,因為你這奸曹罪惡難饒……」桑杉跟著唱詞輕輕地哼了兩聲。
「說起來,我最近最喜歡的一折武戲就是《華容道》了,林總,您聽過麼?」
曹操曾對關羽有恩,赤壁之戰後敗逃華容道以恩相挾哀求關羽放過自己,雖然沒怎麼聽過京劇,林方瑞對這個家喻戶曉的故事當然是熟悉的。
「關雲長對人的一個『義』字,真是值得我們這些後人學習啊,他要是出手殺了曹操,嘖,什麼魏國,什麼西晉。」女人似乎是對這段戲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歎。
因為兒子喜歡了一個比自己大十三歲的女人於是恨不能把自己合作夥伴趕盡殺絕的林方瑞:……
「其實,對我這麼一個人來說,聲譽又算得了什麼呢?哪有錢重要呢?不過林總現在處境……我們畢竟合作了這麼多年,這點義氣我還是有的。」
對面的中年男人難掩急切地說:「你放心,只要問題能解決,該有的報酬少不了你的。」
桑杉笑了笑,看著老爺子眉目飛揚一人分飾兩角地唱戲,時而是關羽慷慨端義,時而是曹操奸猾落魄。老人這些年裡腿腳不便不能再來一段兒打戲了,可是唱腔並沒有放下,字字句句都鏗鏘激昂。
林方瑞等了很久,才聽到她說:「那我就學學關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39 AM
第38章 盛讚
當天中午, 華光天下娛樂在他們的微博官方賬號和官網掛出了兩份聲明, 一份聲明是官方的, 表明目前有人一直通過抹黑造謠的方式詆毀華光天下的形象, 手段卑劣,已經觸及了行業競爭的道德底線, 華光天下將通過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企業形象。聲明後面還附了一張律師函, 給了造謠說桑杉和林方瑞有一腿的一眾社交平台賬號和娛樂媒體。
另一份聲明,則是來自於華光天下的前任副總經理、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桑杉。
「本想無聲無息地離開, 因為很多道別的話說不出口, 感謝大家這些年來對我工作的支持和幫助, 能夠和The King有六年美好的回憶, 對我從業生涯來說是一件幸事,我也收穫了此生最珍貴的友誼。
剛進這一行的時候,有前輩跟我說:『女性在職場中往往更加艱難,因為有些人認為我們所獲得的成就是別人遞給我們的。』……過去幾年在華光諸位同仁的幫助和保護下,我沒有受到這些有色眼鏡的影響, 林方瑞先生也給予了長輩般的關愛,借此機會表達一直以來的謝意。
……離開華光天下, 是因為我要去赴一個約定, 我和一個人相戀十三年, 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 我無能為力,現在他開啟了人生新的篇章,我希望能跟他一起從頭開始……
前路漫漫, 我將和我的愛人攜手並肩,流言蜚語,希望大家能勘破真偽。」
這一天下午,華光天下的總經理兼董事長林方瑞先生接受了採訪,談及桑杉的時候,他笑容慈祥又和藹。
「桑杉是個我極其欣賞的後輩,能力卓越,為人赤誠……她和肖景深先生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啊,對,桑杉的男朋友叫肖景深,也是從事演藝事業的,他的經歷比較坎坷,現在桑杉終於能和他在一起,我也很欣慰。」
「肖先生這個人……也很不錯,不然桑杉這麼好的女孩子能喜歡他十幾年麼?我們去年還一起吃過飯,嗯,確實是很好的人……」
坐在汽車副駕駛的座位上,捧著手機看娛樂新聞的竇寶佳已經快要笑癱了。
「有這麼好笑麼?」
後座上,池遲原本戴著眼罩在休息,聽見自己經紀人抽風一樣的笑聲,她無奈地摘掉了眼罩。
「我看見黃鼠狼被逼著給雞蓋了個鐵皮雞窩,你說好笑不好笑?」
池遲揉了揉額頭,昨天在國外參加完電影節活動,今天凌晨下的飛機,她的腦袋裡似乎有什麼在嗡嗡作響。
「說人話。」
「The King的粉絲抗議華天欺負藝人,還說要他們把桑杉找回來。林方瑞那個老東西就趁機說桑杉和他有一腿,想把桑杉搞臭。結果事情鬧大了,弄得所有人都以為The King是真的要走了,他就只能再把自己往桑杉身上潑的【嗶——】自己一口一口舔回去,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幾天下來看了這麼一場大戲,結果又是這麼有趣,竇寶佳覺得自己在國外也開著流量「追更新」的「追劇熱情」得到了充分的回饋。
池遲歪著頭,眼皮耷拉著彷彿沒睡醒的樣子,這樣呆呆坐了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說:「桑杉對自己真狠。」
「你的意思是說,後來把她和林方瑞有一腿這事兒鬧大的人是她自己?」
「謠言的起點一定是華天,但是後期……可能不止一波人想要搞臭華天和她,但是那些搞事的人裡面一定有她。」池遲垂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這種男女情事,一向是人們私下流傳的,讓人連辯解都難。桑杉這也是不破不立,不管她和華天的這份聲明別人信不信,至少以後圈子裡沒人再在明面上說這種話了。」
再打一個哈欠。
竇寶佳掐著手指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可是一個女人沾上這種事情,名聲也就那樣了,總有人會拿著去津津樂道的。」
「只要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她就是這次事情最大的受益者,華天很長時間不會再針對她,林方瑞那麼恨她,這次之後也得謝她。她一手帶出最紅組合的事情連不關心娛樂圈的人都知道了……可以說她一下子就成了最紅的經紀人,這也是她的收益。還有肖景深,這下也開始有存在感了,畢竟是最紅的經紀人帶著的藝人。」
聽著池遲抽絲剝繭地講完,竇寶佳歎了口氣:
「從幕後走到台前,桑杉她玩兒的夠大,對啊,我為什麼要擔心她的名聲?以後不是還有她那個『男朋友』麼?你趕緊睡覺。」
「哦。你別再瘋笑了啊。」
竇寶佳:「……好了我錯了,爸爸你好好休息!」
池遲重新戴上了眼罩,過了幾分鐘,竇寶佳都以為她已經睡了,年輕的影后卻突然沉聲說:「如果葉芽兒真的不想來小水窪,可以考慮讓她去跟著桑杉。」
林方瑞幾乎是親手把被自己指使去造謠桑杉的賬號給推出去擋槍了,接著又在訪談裡盛讚了自己年度最討厭的人物排行榜第一……不,經歷了這次的事情之後,桑杉這個名字他幾十年怕是都忘不掉了,這個人已經離開了林先生內心的年度評選,榮獲了終生成就獎。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再沒猜到這次的事情裡有桑杉的手筆,林方瑞就可以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可是猜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業內影影綽綽的流言與面向大眾的企業形象是完全不同的範疇,他以為自己搞得是前者,結果影響的是後者……如今他們想要乾淨,就得按照桑杉所說的去做。
「如果小桐真有那個本事降服了她,讓她當林家的兒媳婦也不是不行。」夜深人靜的時候,林方瑞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那樣把華天交出去,我也放心了……」
桑杉這個女人能把自己忽悠成這樣,絕對是幹大事的人才。
「算了。」
翻個身,感覺自己渾身一痛的林先生又否定了自己剛剛的想法。
「這麼厲害一女人,想整死小桐還不跟玩兒似的。」
公司跟兒子比,還是兒子重要。
……
從國內有「娛樂圈」這個概念之後,大概還沒有什麼經紀人達到了桑杉這樣的受關注程度,就因為關注,所以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
比如她說自己要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了,人們就討論著桑杉這話是真是假,這個時候,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這事情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當時有狗仔拍到了一個五線小生和一線小花共進晚餐的視頻,放出來之後圈兒裡很是炒了一頓是這個五線男演員真的抱得美人歸,還是他綁著當紅女明星炒作,是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是這個男演員故意找了狗仔來跟拍。
那次的事情以男方發了長長的通稿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告一段落。女方在全網關注的時候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事情過去一個月之後,她才突然在媒體面前說:「有些人請人吃飯只捨得掏六百塊錢,請記者跟拍倒是捨得花好幾萬。」
五線男演員從此被釘死在了「六百塊」的恥辱柱上,不再有多少人相信他和那個女演員是真正的情侶關係,都認為他是花了六百塊就想倒貼別人炒作的Low貨,人送綽號「鄧六百」。
總而言之,如果沒有什麼後續的話,這個事兒總結起來還是直接套用那句老話——在娛樂圈裡,不紅就是原罪。
是什麼讓當初跟拍的娛樂記者在時隔半年之後又把這段兒視頻拿來出呢?
@娛樂圈裡我最懂:
「半年前我們拍到的這處視頻有一個細節,就在視頻的第16秒,大家仔細看!」下面附了幾張視頻截圖。
這個視頻的前一半是在一家飯店長廊裡拍攝的,原本人們的注意力是放在走進包廂的兩個演員,現在在距離鏡頭更遠的地方,一個醒目的紅圈兒圈住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正是最近鬧得風風雨雨的桑杉,另一個男人身材高大,經過辨認之後就是肖景深。
「一個視頻抓到了兩對JQ,小懂當時就覺得自己棒棒噠!其實那時我們就注意到了這一對,後來我們又有了別的收穫……大家明天九點見!」
時隔半年之後「鄧六百狗仔」再次登上微博熱搜,可惜了,明明他當初的事情推動了這次事件熱度的提升,卻沒有人同情他是被別人蹭了熱度。
……
「把大巧兒放我手邊,哎呀,別放地上,搬個凳子過來……」家裡客廳收拾得整潔到發光,兩盆洋牡丹擺在茶几上,頓時讓整個房間有了一種過年的氣氛。
桑杉繃著臉看著景老爺子把肖景深支使得滿屋亂竄,什麼八哥兒,什麼茉莉得都得擺在老爺子的跟前,哦,對了,還有一把花槍。
今天是老人的八十大壽,桑杉一早起來陪著老人吃完了壽麵,問老人過生日想要點兒什麼。
老爺子先是說了好幾句自己什麼都不缺,後來又改了主意。
「咱們張羅一下,在家裡拍兩張全家福吧。」
「全家福。」聽見這個詞兒的時候,桑杉下意識去看肖景深,那個背對著他們洗碗的男人手上似乎頓了一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43 AM
第39章 唱戲
桑杉很快就發現景老爺子對這張「全家福」的熱情比她想像中要強烈的多。
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老人在家裡來來回回轉悠了兩圈兒, 終於把拍照位置的位置選在了客廳, 他還打發自己的外孫出去買了兩盆花擺在茶几上當背景。大夏天被折騰出一身汗的肖景深一邊吐槽自己的外公審美水平還停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 一邊挑了兩盆開得極好的洋牡丹。
第一張照片是老爺子和肖景深祖孫兩個的合影,老爺子坐在自家孫子好不容易搬來的太師椅上, 從鏡頭裡能看見他斜後方有一叢紅色的花。
肖景深站在他的背後, 而他的手邊就是那些看起來亂七八糟,但是已經陪著這位孤單老人很久的東西。
不怎麼聒噪的八哥、被磨到光滑的手杖、嬌嬌軟軟的紫茉莉……都圍在他身邊。
「別看他們是物件兒, 物件兒啊, 有時候真的比人強。哪怕是沒有心、沒有腦子, 也好過存了壞心、干了壞事、還有腦子把擔子往別人身上甩。」
坐在太師椅上的老人是這麼說的。
舉著相機準備拍照的桑杉放下手裡的相機, 跑到一邊拎了一小串葡萄開吃。
「唉?你這丫頭怎麼不幹活了?」
「我這不是在吃水果等著你講回憶錄麼?好好地拍照片呢,你突然冒出來的是些什麼話?沒有腦子沒有心是吧,一會兒咱們就去吃火鍋啊,給你煮個豬腦子,晚上再去吃燒烤, 給你烤十串兒大雞心。」
「這、這哪跟哪兒啊。」
老爺子拍了一下大腿。
「我還想問你呢。吃著糖的時候想苦瓜,傻!」
景老爺子剛想傷春悲秋一下就被懟老實了。
其實此時的桑杉心裡十分清楚, 女婿欠債出逃, 女兒不知所蹤, 外孫大好年華背上沉沉債務, 縱然景老爺子光風霽月、為人磊落,心裡終究還是有恨的。
他恨人心。
因為恨,所以更珍惜那些別人眼中的無腦畜生、冰冷死物。
可是, 恨能讓人把日子過好嗎?這個世界上怕是不會有人比桑杉更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她自己就曾經長久地活在一種莫名的仇恨中,無人可訴說,更沒有人可幫她排解。
恨,是讓人前行的強大動力,卻不會讓人快樂。無論如何,桑杉希望老爺子在人生餘下時光中得到的是快樂。
「桑桑,人的一輩子啊,可以窮,但不可以窮困;可以傲,但不可以傲氣;可以無知,但是不可以甘於無知;可以對不起自己,但是不可以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一直是這麼教景深的,所以他這半輩子下來,唯一對不起的人也就是自己了。
你想和他在一起,爺爺不攔著,爺爺只是拜託你一件事兒,你可以嫌棄他笨他傻,但是……但是啊,嫌棄歸嫌棄,他走得慢了你等等他,給他一個追上你的機會,至少,他的心是真的。」
肖景深在自己親外公的嘴裡照舊是一無是處,可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去反嗆老爺子,而是低下頭,等著眼眶裡泛起熱度褪去。
「爺爺,我明白。」
年輕的女人站在老人的身邊,拉住那雙蒼老乾瘦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一老一少兩個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去消解對方的痛苦,他們理解對方,又覺得對方比自己更脆弱。
給桑杉和老爺子拍合影的自然是肖景深,看見面帶微笑的女人親暱地站在自己外公身邊,他忍不住又一次碎碎念道:「唉,你們兩個果然才是親生的。」
得到的回答是兩雙白眼兒。
合影弄的是定時拍攝,老人的腿上擺著自己老伴兒的遺像,身後是自己外孫,身邊是桑杉。
拍照的時候,老人抓過兩個年輕人的手,笑著將它們放到了一起。
W先生翹著尾巴路過,黑黑的尾巴尖兒剛好入鏡,景老爺子覺得這樣很好。
吃過午飯,老爺子又張羅著讓他外孫給他唱戲。
「不是有個詞兒叫綵衣娛親麼?」
肖景深:……
桑杉輕輕揉了一下鼻子。
她和肖景深兩個人都有點兒京劇底子,都是小時候跟著景老爺子學的。戲曲四功唱念做打,她只學了幾段文戲,肖景深倒是什麼都學了,可惜性子懶散貪玩兒,後來更是又愛上了流行音樂和現代話劇,縱然早先童子功紮實,後來在京劇方面也是「樣樣稀鬆」的。
當然,唱戲本身並不是讓肖景深最無語的地方。
景老爺子的惡趣味在培養他們戲曲素養的時候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桑杉學的是坤生,他學的是乾旦。
換言之,若是唱《西廂》肖景深就是崔鶯鶯,桑杉唱的才是張生;若是唱《春秋配》,肖景深唱的是姜秋蓮,桑杉唱的是李春發。
「前幾年老呂說他兒孫都對京劇沒興趣,乾脆把他攢的那些行頭都捐了,我呀,也跟著他捐了點兒老披掛,他還給了我點兒絹花什麼的。景深啊,你扮上給我唱一段兒?」
肖景深用眼角餘光生生看著桑杉往旁邊退了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老爺子,我都十幾年沒唱了……」
景老爺子嘴一撇:「我又不指望你唱得多好,我要想聽個好的去公園裡頭坐著聽人吊嗓子都比你唱得好。」
胸口被人捅成篩子的肖景深,現在深刻懷疑自己的外公是被某人帶壞了。看看那個假裝自己是路人的某人,肖景深垂死掙扎:「要不讓桑杉和我一起唱戲?」
「我說的是綵衣娛親,啥叫親?桑桑還沒嫁給你呢!我一把年紀了讓自己外孫子給自己盡盡孝心怎麼就這麼難?!」
你確定你是要自己的外孫來綵衣娛親,而不是要折騰自己剛上門的未來孫女婿?儘管內心戲十足,肖景深還是在自己外公的眼神逼視下屈服了。
「讓我唱什麼啊?」
景外公樂呵呵地說:「《朱樓》」
桑杉看見男人的臉上一瞬間浮現了想死的表情。
《朱樓》是《鎖麟囊》裡的一折,唱的是,當年嬌俏善良的富戶之女薛湘靈因為水災與家人離散,淪落到一戶人家做保姆,少爺玩耍時將繡球扔到了朱樓上,她尋找繡球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當年出嫁時贈給別人的鎖麟囊。
薛湘靈是京劇裡有名的大青衣角色,她的幾段戲說簡單,初學者們都拿來入門,說難,真正想要唱得好,無一不是大家。
幾分垂死掙扎未果,男人只能拖著步子一走一蹭地去化妝換衣服。
雖然老爺子似乎躍躍欲試,想看著自己外孫插上滿頭的珠翠,桑杉還是很有人道主義精神地勸他改變了想法。
當年肖景深第一次勒頭的時候吐到昏天黑地,十幾年沒玩兒過這個了,要是再弄出點兒什麼毛病,她和老人可擺弄不了他這麼一個一米八五的大男人。
桑杉突然想起來自己當年第一次看見肖景深唱戲的時候,他好像才十六,一身紅衣嬌嬌俏俏的小紅娘突然出現,把十三歲的自己嚇了一跳。
那時候的少年身高雖然已經很可觀,身量卻還沒有長成,肩窄腰細,扮成紅娘還頗有幾分可愛味道。
也就是從那天起,不知道為什麼,她也開始跟著老爺子學戲了。肖景深唱紅娘,她唱張生,肖景深唱崔鶯鶯,她還唱張生。景老爺子並沒有讓自己的晚輩傳承衣缽的想法,教唱戲完全是退休後打發自己閒散時光,對他們的要求也並不嚴格。
但是肖景深確實唱得好,按照老人的說法是「有神」的,唱花旦的時候俏麗可愛,唱青衣的時候眼波流轉,很是動人。
上好了妝的男人手握水袖走出來的時候,桑杉腦海裡的回憶一下子被打破了。
十六歲的少年和三十二歲的中年男人在化妝之後的視覺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差異度可直追翠鳥與麻雀。
肖景深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呆頭呆腦的麻雀。
「咳!我找一下調兒。」
大概也知道自己現在有些不倫不類,男人小心迴避著別人的眼神,沉默地站在那兒,慢慢抬起手,用折袖遮住了自己的臉。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
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鑄定,
又誰知禍福事頃刻分明。」
一段二黃慢板徐徐拉開,那手腕兒一落,一張略帶輕愁的美人面出現在了桑杉眼前。
隨著水袖的輕輕甩動,人們的情思也跟著動了起來。
鐵富貴耐不過禍福事,好比一面富麗堂皇的鏡子,縱使珠寶加身也是鏡子,說碎了就是碎了。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到今朝只落得舊衣破裙。」
從撒嬌使性到舊衣破裙,說得是薛湘靈,還是他肖景深?
身形一轉,長長的水袖從肩頭垂下,描畫精美的眉目裡有回憶的喜悅,也有對人生無奈的哀與痛。
那眸裡的一點微光輕輕閃動,是淚、是冰、是歲月打磨出的水晶。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生、早悟蘭因……」
「薛湘靈」唇角輕勾,自我開解之餘,笑容裡帶著微微的苦澀。
若能不信命,誰又肯認命?
聽見此段台詞,桑杉忍不住去看景老爺子。
這就是他想要的麼?
讓自己的外孫苦海回生,早悟蘭因?
老人笑瞇瞇地說:「桑桑,你最喜歡哪折戲?一會兒讓他再唱一段兒?」
「我喜歡的戲,現在的他可唱不了。」
女人給老人倒了一杯茶。
她現在最喜歡的戲名叫《草船借箭》,演了好些天了,接下來還要再接一出瞞天過海的《空城計》。
清越哀婉的唱詞還在繼續。「到如今囊贈人娘又喪命,親娘喪命,我的娘啊!」
「行了!!這幾句太差了,聽得我渾身不舒服。你呀,唱得連十四五的時候都不如……」
「你不是說不在乎我唱得是好是壞麼?」
頂著一張芙蓉面,男人的反擊都帶著嬌嗔氣息。
又到了老人例行對外孫開嘲諷的時間,桑杉看看這對爺孫,眼睛輕輕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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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蘭因這個詞有幾重意思
一是蘭花一樣美好的前因,春秋時一個妹子蘭花入夢,第二天就佩戴蘭花,果然得到了夫主恩寵,後來生下了公子蘭,也就是後來的鄭穆公。有一個典故「燕姞夢蘭」說的就是這個。
二是蘭因絮果,美好的結合,離散的結局,可見《虞初新志.小青傳》:「蘭因絮果,現業誰深。」,還有龔自珍的《丑奴兒令》詞:「蘭因絮果從頭問,吟也淒迷,掐也淒迷,夢向樓心燈火歸。」
三是被佛教拿去把這個詞化用了,早悟蘭因,就是早日明白凡事必有因果的意思,與佛家因果報應的思想是一致的。
嗯,這三個意思是我糾結了很久總結出來的,網上的解釋比較混亂。
《鎖麟囊》這場戲是我人生中第一場完整看完的京劇,很有趣,薛湘靈的善良幫助了窮困的趙守貞,後來薛湘靈遭遇洪水與家人離散生活落魄,輾轉到了趙守貞家裡當保姆,認出鎖麟囊,在趙守貞的幫助下一家團聚,又依靠被換回來的鎖麟囊重新過上了好日子。
開頭兩折,兩個妹子的真萌啊,捧大臉。
因為文裡用了一百多字的戲文,下面給你們補個小劇場:
桑杉敲門的時候只是想跟景爺爺借兩根黃瓜的,沒想到景爺爺家門一打開,她就看見了新世界。
「紅、紅裙子?」
「什麼紅裙子!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誰穿裙子了!!!小黃毛兒,這叫戲服!戲服懂麼?」
穿著戲服開門的肖景深臉一下子就紅了。
「……」矮個子的女孩兒眨眨眼睛,「肖姐姐,你真好看!」
「啊!」大男孩兒突然暴走,衝進了房間裡。
景爺爺從屋裡踱步出來,笑瞇瞇地說:「小桑桑,要不要跟爺爺學唱戲啊?可以調戲你『肖姐姐』哦。」
上面是渣作者說的。
在她給我做了心臟復甦之後,我好歹還活著。
可喜可賀!
————by劫後餘生的存稿箱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43 AM
第40章 好奇
上午拍全家福, 下午看孫子唱戲, 到了晚上吃過飯, 景老爺子看著肖景深主動收拾碗筷趕著桑杉去洗澡了, 坐在沙發上嘿嘿一笑。
「折騰一天了,我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了, 我先睡了啊, 你們也早點兒休息。」
說完,老人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拄著枴杖進了房間。
站在房間門口, 他擠眉弄眼地把肖景深招了過來。
「桑桑忙了這麼多天了, 你今天晚上陪她好好坐坐, 我就不當那個……那個棒打鴛鴦的崔老太太了。」景老爺子咬著自己外孫的耳朵說道。
忙了這麼多天的人可不只桑杉一個啊,肖景深皮笑肉不笑地對自己家親外公說:「您這胳膊肘可是已經拐出五十里地去了啊。」
「哼!」用拐棍輕輕戳了一下自己外孫的腰,老人小聲說,「就你當年幹的事兒,我就該一輩子不見你!當著桑桑的面我不揭你的短你又來勁了是不是?」
「總是翻舊賬人老得快啊!」
「老得快那是被你氣的!」
桑桑在浴室裡洗澡, W先生就在外面的墊子上蹲成了一塊鎮紙。
貓突然叫了一聲,嚇得祖孫二人立刻閉嘴一起往浴室看。見等了幾秒鐘都再沒有什麼動靜, 老爺子頭一揚, 甩了一對白眼兒給肖景深, 轉身關上了房門。
差點被打到鼻子的男人對著門笑了一下, 繼續去幹家務。
碗洗完了,地面要掃一遍再擦出來,桌子、凳子擺好……桑杉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 肖景深正在整理陽台的地面,澆花的時候總是有水漬洇在地上,時間長了很是影響美觀,男人糾結了很久,考慮把陽台上重新鋪一層瓷磚。
「老爺子去睡了?」
女人穿著拖鞋噠噠噠從浴室走到了自己臥室門口。
「嗯,說是有點累。」想想外公自以為給自己創造機會的樣子,肖景深苦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我盡量。」
桑杉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有點敷衍地點了點頭。
肖景深給W先生清理完貓砂盆,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幾天沒有發微博了,回家的感覺太好,固有的生活節奏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打破了。
好在健身已經成了習慣,每天照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最大的資本就是自己的身材……還有臉。
拿著手機,肖景深走到客廳,看見剛剛說「盡量早睡」的年輕女人正披著沒有乾透的頭髮在工作。
「這幾天真是謝謝你,如果不是有你在,老爺子的生日肯定不會過的這麼痛快。」
聲音輕輕的,似乎太輕了,不遠處那個人沒有聽見。
不過這樣淺薄的道謝,肖景深在說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
不知不覺,他欠下桑杉的已經太多了,刨除掉事業上的步步支撐,桑杉能讓他重新振奮起來,已經值得千次百次的致謝了。在老人過生日的事情上突然矯情起來,肖景深覺得一定是這些天桑杉對他太溫柔的緣故,他才又犯了蠢。
看來桑杉天天懟他,確實能讓他的頭腦更清醒。
「你知道我給你投出去的簡歷收到了幾份試鏡通知麼?」
穿著棉裙坐在沙發上專注處理工作郵件的桑杉突然開口道。
男人有些莫名,在桑杉旁邊的位置上坐下,輕聲問道:「幾份?」
「六份,只是今天一天的。」
女人勾著唇角笑了一下,把電腦屏幕轉向了男人的方向。
「兩個網劇,兩個電視劇,兩個電影,倒是挺平均的。」
這個數字真的有點嚇到了肖景深。
「你的簡歷我投的不多,不然數字還會更誇張一些。」
這幾個角色大部分是男三男四,倒有一個網劇給的角色是男二,因為前幾天他們的一個投資人跑路了。
肖景深:「這是發生了什麼?」
「恭喜你,你開始有點名氣了,不過這點名氣還只能說是借來的,接下來就得看你能不能做到你應該做到的。」
借來的?
肖景深一臉茫然,手上一抖,把他原本想發的微博發了出去。
一張圖是今天晚上的晚飯,肖景深使出渾身解數給他家老爺子做了一頓既隆重又合口味的壽宴。
一張圖是今天晚上的貓飯,蝦肉魚肉雞肉分別烹飪之後撕成小塊,加一點煮好的胡蘿蔔碎,還有一根凍干兔肉條作為餐後零食給貓磨牙。
最後一張圖,肖景深選用的是背景虛化模式,前景清晰的是黑色圓滾滾的貓頭扒在飯碗裡吃的香甜,模糊的背景裡能看見一個老人拄著拐棍彎下腰打量餐桌上的佳餚。
@演員肖景深:「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桑杉的手機響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笑著說:「你可以先在微博上感受一下被人關注的感覺……別回復任何人。」
說完,女人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左手拿著電腦右手把趴在她身邊睡覺的W先生扛在肩上。
「晚安,真正開啟了事業新篇章的肖先生,未來的日子你得好好努力了。」
桑杉走了,留下肖景深獨自坐在燈下。
演員肖景深這個微博賬號原本有五萬粉絲,經過這幾個月他不懈的經營,粉絲數量已經達到了五萬五千。
單條微博的閱讀量從原本可憐的三百上升到了三千,當然,在這喜人的進步之下,也有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地方,身為一個演員賬號這下面的評論居然大多都是跟貓有關的。
「前排!日常吸貓!」
「終於又吸到了警長貓的粉爪墊兒!人生圓滿了!」
「馬克一記貓食譜,博主你試過在雞肉餅裡放魚肝油麼?」
「博主你這個演員是演寵物美食家麼?」
諸如此類的評論經常讓肖景深懷疑自己這條路是不是走偏了,桑杉對他提出的什麼自我定位,他是不是定錯了?脫網十年的老男人早就失去了對網絡流行的把控能力,目前這種能力正在緩慢恢復中。
因為一直監控他動向的桑杉並沒有對他的這種做法提出任何異議,肖景深又覺得這樣發微博的方式讓他十分舒服,乾脆就一直堅持了下來,隔三差五發一點貓與貓飯的纏綿生活,不提及自己,也不把自己當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安心曬貓(飯)之餘,他偶爾還會回復評論,跟大家探討一下怎麼給貓做飯更好吃的問題,還有因為這樣他還獲得了很多新的貓食譜。
今天他發的這條微博下面的評論數量呈現出了一種肉眼可見的暴增趨勢。
「滴,綠帽卡!」
「滴,微博觀光團打卡。」
「你真是阿Sun姐的男朋友麼?」
「阿Sun花了多少錢讓你給她當接盤俠?」
「那麼多人跟她睡過,你也不嫌髒!?」
「請轉告阿Sun姐姐,我們一直支持她!祝你們幸福!」
「我討厭你,我萌的木日CP因為你be了!」
「能抓住這麼一個厲害女人,老哥你很穩啊!」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評論數量從幾十迅速跳到幾百,還在往四位數進發。
肖景深不再看自己的評論,轉而去搜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關掉了燈的房間裡,桑杉並沒有真正睡過去,前天她給景老爺子家裡把空調全換成了最新的款式,現在涼涼的風在整個房間裡蔓延,阻擋著外面的暑熱。
關掉了燈,站在窗邊隔著淡米色的窗簾看著外面,能看見樓下停靠的汽車。天氣真熱啊,離了空調就不能活,汽車裡想要開著空調,就不能熄火……黑暗裡,桑杉似乎能汽車發動機運作的聲音,當然,那只是似乎。
隨著明星們防範意識的增強,狗仔們的業務水平也顯著提高了,他們絕不會輕易讓樓上的人覺察到端倪,哪怕……樓上他們正偷拍的人就是花錢找了他們的人。
明天的第二彈爆料應該就是他們這幾天工作的成果了。
女人輕輕彈了一下手指,垂著眼睛想著。
營銷號們會繼續跟進,這時候會有人再「爆料」一點文子禹和她之間的「曖昧關係」,接下來,就是引導The King的粉絲們了。
要讓他們認為是有人想要The King跟華光天下解約,才無所不用其極地抹黑她和華天,現在看著她要洗白了,又想著「得不到乾脆毀掉」把謠言引到了The King的身上。
被「造謠」的偶像總是有最雞血的粉絲,只要稍加煽動她們就會行動起來的,這樣,有了龐大粉絲群體的幫助,自己靠輿論洗白的速度就可以放慢下來了……畢竟營銷還是要考慮成本的。
順便幫The King虐粉,正好他們的演唱會專輯快出了,
慢慢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桑杉十指相扣,指尖在自己的手背上輕點著。
如果手邊有一支煙就好了,能讓她更快地找到最合理的思維節奏。
上次抽煙是什麼時候呢?
女人低下頭笑了一下,居然已經久遠到她想不起來了。
想要從華光天下手裡把The King奪回來,她現在就不能再跟他們有一點牽扯,藉著「緋聞」逐漸疏遠只是開始而已。
桑杉自己親手帶出來的組合,就像是她自己不省心的孩子一樣,每次都能帶歪桑杉的思路。
揉一下額頭,女人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後續的營銷炒作上。
勒龐說:「影響大眾想像力的,並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它擴散和傳播方式。」*
所以她自己一開始就藉著華光天下以一個極其吸引眼球的「方式」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人們的思維才會跟著那種令人震驚的「蕩婦」形象一起反轉和演變。
從那以後,任何關於自己的「緋聞」人們都會先「質疑」再「思考」,殊不知,他們早就成了一場戲劇的觀眾。即使有人不相信她和肖景深的感情也無所謂,無論對「阿Sun」這個人到底有怎樣的印象,只要他們有一點好奇,就已經進入了她張開的陷阱。
想到好奇兩個字,桑杉扭頭看向房門的方向。
這個時候的肖景深在想什麼呢?
看著那些屬於「阿Sun」的黑料,還有因此帶給他的「熱度」,那個男人現在是欣喜還是困惑,甚至憤怒?
她也有點好奇。
在床上蜷成一團的W先生懶懶地甩了一下黑粗的尾巴。
客廳裡,肖景深放下手機,把桑杉洗完澡之後走過的地方用拖把又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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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崔老夫人是《西廂記》裡面崔鶯鶯的媽,王母娘娘屬性的人物。
*引用自法國 古斯塔夫•勒龐的《烏合之眾》,在講如何引導大眾心理的時候,他認為最有的方法是「戲劇」,即越是駭人聽聞,越是在視覺、聽覺等方面造成了極大衝擊,越能夠達到引導者所需要的效果。仔細想想確實是這樣的,有視頻的謠言傳播速度是比空口白話快多了。
以上是渣作者說的,渣作者最近有往學術黨發展的趨勢啊,很好,碼字速度越來越慢了!
——by苟延殘喘又一天的存稿箱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1:47 AM
第41章 孩子
景老爺子的壽辰過完之後, 桑杉和肖景深也要踏上歸途了。
說歸途似乎不太合適?或是, 我們該說是他們的去路。畢竟可以休息的地方才是家, 充滿未知的地方應該被稱作遠方, 哪怕在遠方呆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家卻不曾到那裡去。
「知道你們忙, 以後清閒了就回來看看。我有手有腳什麼都能幹, 你們不用時時惦記著,我還怕半夜睡不著直打噴嚏呢。」
老人是個爽闊性子, 平生最討厭別離時候人們都哭喪著臉的樣子, 早上吃完了早餐就提著鳥籠子一起往棋牌室去了, 顯然連一聲告別都不想聽。
他家桑桑花了五千塊錢給他包出來的棋桌, 他嘴上一直是嫌棄的,這幾天下棋的樣子卻是別人都能看出來的美滋滋。心情好了,棋運似乎也就上去了,連著當了幾天的常勝將軍,老爺子的臉上似乎都在發光, 嗯,他也把棋桌差不多擦到發光了。
兩個孩子走的那天上午, 他卻是連著輸了七把, 到了最後他把棋桌一推, 跟旁邊一個看棋的說:
「你來下吧, 我先回去了。」
拄著拐,拎著他家大巧兒,老爺子先在樓下慢悠悠地溜躂了兩圈兒, 發現確實找不著桑杉開的車了,他在樓道口呆站了一會兒,才往樓上走去。
只是短短幾步路,他的腰板就垮了下來。
打開房門進去,那只趾高氣昂的小貓子沒有了,那個脾氣很差其實特別心軟的女孩兒沒有了,那個讓他總是生氣卻也一直放不下的外孫也沒有了。
冰箱、電視、洗衣機、空調、油煙機、收音機……甚至紗窗都是桑桑掏錢給他換了新的。地板上趴著的圓滾滾的小東西,據說是什麼掃地機器人,還有廚房裡那個剛買的方盒子,也是個洗碗的機器。
怕他生活辛苦,桑杉那個丫頭恨不能給他在家裡放滿了能替人幹活兒的物件兒。
可是冷冰冰的機器有什麼用呢?長長地歎口氣,老人一步一蹭走去把八哥掛回到了陽台上。
還沒等他把心裡的蕭索打掃乾淨,他兜裡揣著的電話就響了。
「外公,餐桌上有竹蓀湯和牛肉炒飯,電飯鍋裡有銀耳粥,我就給你留了一點兒,剩下的我都放冰箱了,你想喝就熱熱。」電話那頭,肖景深事無鉅細地囑咐著自家老爺子。
「怎麼?你是覺得我一把老骨頭飯都張羅不來了?」
「我哪兒敢啊?就是隨便做做,你也就隨便吃吃,要是不想吃你倒了也行!」
「油嘴滑舌的臭小子,就該讓桑桑好好治治你。」
老人嘴裡罵著,嘴角抽了一下,眼睛裡已經有了笑的模樣。
「別操那麼多心了,我們這些年輕人吃苦那都是自找的,您啊,好好頤養天年,就是給我的福氣了。我這輩子福氣不多……」
男人的聲音啞了片刻,才接著說道:「您占一半。」
輕輕的四個字兒,落在耳朵裡,落在心窩裡,差點給年過八旬的景松文老人生生燙出了淚。
「爺爺,臨走的時候我看肖景深跑你房間裡不知道幹什麼了,您可小心點兒,他別又是把蒼耳球藏到您被窩裡了。」似乎是受不了這祖孫兩人膩膩歪歪的氣氛,趁著等紅燈的時候,桑杉奪過了肖景深的電話趁機「告狀」。
景老爺子手腕兒蹭了一下眼睛,笑呵呵地說:「行啊,要是他又在我屋裡作妖兒,你就替我罵他。」
午飯,老人是自己笑著吃的,跟往常一樣聽著收音機裡的戲,一口一口慢慢吃,彷彿兩個孩子還在他身邊。
銀耳湯裡沒放糖,放了幾塊水果幾顆大棗,他喝了兩口咂咂嘴,打開冰箱想找個糖塊放進去,卻怎麼都找不著了。
冰箱裡放著水果、牛奶,還有一包切片的雜糧麵包,就是沒有糖。
「這個臭小子!」
隨手再打開冷凍室,老爺子被滿滿的餃子餛飩嚇到了。
「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包的?這是要把我撐死麼?」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就在老人一聲聲的「臭小子」裡過去了,晚上睡覺之前,他想起了桑杉跟他說的話。
肖景深小時候經常淘氣,尤其是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說要當大明星之後就經常模仿電視裡演員們的表演,那真是,「有夢想我很了不起」這幾個字就差寫在他臉上了。
在戲台上站了一輩子的景老爺子縱使不反對外孫學表演,也忍不住覺得自家外孫咋咋呼呼開口演戲閉口夢想的樣子十分礙眼。一來二去,兩個人時常發生摩擦。
外公不准外孫在牆上貼明星海報,外孫就摘了好幾個蒼耳藏進了外公的被窩裡,當然,免不了第二天又被人用長槍教訓了一頓。
想到往事,老人嘿嘿一笑,打開衣櫃翻出了自己的存折本子。
突然,一張薄薄的卡從黃色的存折裡掉了到了床上,又有一張輕飄飄的紙片也飛了出來。
「外公,卡裡有五萬塊錢,密碼是您生日,別再替我操心了。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桑杉,我一定會活出個人樣兒來。」
看看銀行卡,再看看自己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四十多萬,呆坐半晌,老人笑了。
「這些孩子啊。」
衣櫃裡有件一直壓箱底的老棉襖,那裡面裹著一個小皮夾子,皮夾子裡也有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泛黃的紙。
「學費說好了是借,那就一定要還。」
都是好孩子,也都是傻孩子。
牽著手在商場裡買家電,有說有笑地逛市場,坐在冷飲店裡吃冰淇淋……狗仔放出來的視頻儼然是一對情侶的恩愛日常,尤其是在校園裡接吻的那一幕,讓整段跟拍的糖度指數直接爆表。
「萬萬沒想到,老夫有一天看八卦會看出少女心。」
「這麼甜的狗糧?簡直不科學啊!」
「我get到了肖景深的蘇點!他是演員麼?以前拍過什麼劇?張著嘴想吃安利嗷嗷嗷!」
「我也想找一個跟我有這麼個身高差的男朋友!他把阿Sun姐摟緊懷裡那一下簡直比偶像劇還甜!」
「所以阿Sun到底是不是別人的小三?」
「講道理,如果你是阿Sun,年紀輕輕還不缺錢,你是會選長得帥、身材好、一看就是好男人的肖景深,還是會選華天老闆那個糟老頭子?」
「_()我選器大活兒好的那個!」
「樓上你在說什麼,人家還是個寶寶!」
「污污污污!小火車一言不合開起來啦!」
「選誰牽扯到擇偶觀念的問題,單從邏輯考慮,我不覺得桑杉會給別人當小三,她一看就是個特別驕傲的人。」
評論裡圍繞女性擇偶觀的問題討論完了一波兒,大部分人,尤其是妹子們主要還是記住了視頻和照片裡的那個男人。
明明眉目間有幾分不食煙火的味道,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暖男,而且非常非常帥!
後來又有人傳出桑杉和文子禹的緋聞,儘管有文子禹的粉絲兢兢業業恨不能7*24地掛在網上闢謠,很多人還是不自覺地把不知道多少線的小演員肖景深和頂級人氣偶像TheKing隊長文子禹放在一起比較了起來。
通過這種比較,肖景深藉著文子禹的人氣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所知。
套用粉絲圈兒的「行話」,這種手段叫「捆綁」,叫「拉踩」,縱然為人所不齒,卻是切實有效的。
在這個時候,一直只出現在狗仔鏡頭前面的桑杉把她的事後第一次亮相選在了C娛樂總部的門口。
「我是來當評委的。」
半長的黑色頭髮在腦後鬆鬆地紮了起來,一縷劉海垂到臉頰邊,踩著夾腳高跟涼拖的桑杉看起來輕鬆且悠閒,和人們印象中那個高冷強勢的經紀人判若兩人、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輕快又簡單,似乎完全不在乎別人聽了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有些人的反應也真是超乎尋常的大。
大部分人之所以知道阿Sun,是因為接連不斷的緋聞和TheKing組合,在娛樂圈裡混的人叫她阿Sun姐,可不只是因為她手下的藝人。早在一年前,圈子裡曾經有一群人專門討論過,桑杉對小鮮肉的鑒賞力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
六年前TheKing還不叫這個聽起來霸氣十足的名字,他們只是五個看起來有點小帥氣的男孩兒,週末在幾個小酒吧裡駐場,也參加過各家經紀公司的甄選。
那個時候整個演藝行業都處於熱錢湧動的後期,從一擁而上到逐漸分化,有人被淘汰出局,有人苟延殘喘,也有人蒸蒸日上。這裡所謂的有人不止是說那些懷著淘金夢進場的投資者,也包括了一些演員。這一個熱錢湧動期以所謂的「IP」和「小鮮肉」概念的崛起為起點,自然也已他們的黯然退場為終點。
所謂「IP」其實不過是很多新興行業都有的概念炒作而已,信息爆炸的時代人們對於文化產品有了更加多元的需求,原本的編劇劇本套路甚至原本的影視劇形式都難以滿足人們的需求了,一些製作方就把視線投向了網絡小說,幾次成功的改編之後,影視業內的投機者們就吹捧起了「IP」,投機者們自然是重視熱錢而不在意作品的本身,所以幾年的功夫,「IP」概念就被「炒糊了」。小說改編影視劇並的路上依然有很多人在走,只是那些人變得更加理性和重視內容。
「小鮮肉」概念也沒有逃過這樣的命運,在殘酷的競爭之後,被各個大大小小經紀公司捧出來的各種小鮮肉組合、小鮮肉團體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任何一個公司都不願意再花費大量的資源和人力去投資這幾個前途未卜的新人。
那時的桑杉剛回國沒多久,拒絕了包括C娛樂在內的幾家大公司招攬,毅然和這幾個不被看好的年輕人組成了一個草台班子,繼而一舉成名。
三年前,和華光天下達成初步合作意向,桑杉為此再次拒絕了國內最土豪、影視製作體系最完備的C娛樂,當時C娛樂的宋總經理叫了他們公司即將推出的幾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藝人過來,跟桑杉說:
「你要是能說准了他們將來能有多紅,我就勉強原諒你拒絕了我一次又一次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03 PM
第42章 斷言
任誰聽出來這話是玩笑話, 當時才二十六歲的桑杉卻認認真真地把幾個人都看了一遍, 所謂認認真真地看, 就是用她那雙在不笑的時候極有攻擊力的眼睛從上到下把人打量一遍。
然後, 她轉身跟宋總經理說:
「中間這個大概是你們認為最有潛力,可我估計將來最好的時候也比不上現在的藺曉, 左邊的這個普普通通, 將來發展也普普通通,要是走不一樣的戲路, 說不定會有不同的收穫。右邊這個麼……很有前途。」
藺曉是比較有人氣的一個男演員, 那時剛主演過兩部都市偶像劇, 吸了一些粉絲, 在當年看來屬於勢頭不錯卻沒什麼根基的人。
桑杉說未來比不上他的那個男孩兒叫宋非凡,當時二十一歲,正在影視學院讀大三,是C娛樂準備力捧的好苗子。好苗子被人說還比不上那個沒什麼人捧的藺曉,宋總經理心情大概不是很好。
不過玩笑麼, 誰都沒辦法當真,直到幾年後……人們才發現玩笑並不只是玩笑那麼簡單。
得到了桑杉的評語之後, 宋非凡這個明明當初看起來氣質上佳潛力無限的年輕演員, 兜兜轉轉三四年卻只能演一些二線衛視男三男四的角色, 即使C娛樂把他塞進了大製作的影視劇裡, 他的表現也總是差強人意。
「就連裝帥都缺乏靈氣。」合作過的一位知名導演是這樣評價他的。
那位被桑杉說「很有前途」的人名叫岳唯,原本是個名校畢業的理科男,卻陰錯陽差進了娛樂圈。
桑杉剛預言了他的前途沒多久, 他在一部網劇中出演了一個男二,因為演技自然舒展,還有一種女孩子們喜歡的禁慾氣質,他很快就擁有了一批粉絲。那之後,他就開始了自己的坦蕩星路,雖然出道時間不長,但是主角劇一部接一部地拍個不停,人氣越來越高漲。
至於被評價為「普普通通」的樸雲在兩年前拋棄小生形象改當型男去拍武打電影,居然真的開始被大眾所認可。
岳唯走紅,人們可以說他是運氣好。宋非凡後續不繼,似乎也是娛樂圈的平常現象。那麼樸雲轉型後有了讓人驚喜的飛躍,這就不得不讓人由衷想對桑杉說一句話:
「老子信了你的邪。」
這種神奇,並不只發生了那一次。
桑杉是身上似乎有什麼特殊的探查器官,被她讚過的年輕男演員總是發展的更好、更吸引粉絲……當然,秉持著不能隨便得罪人的原則,她極少說自己不看好誰。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來給C娛樂的新人甄選當評委,很多人的心裡頓時冒出了同樣的想法——阿Sun姐是真的跟華天還有TK崩了?不然怎麼會這麼明目張膽地幫競爭對手挑選TheKing的潛在敵人呢?
當然,好不容易遇到了桑杉,記者們最關心的還是她的感情問題,和林老闆的謠言,和當紅偶像的緋聞,還有她那個「男朋友」。
多年經紀人生涯的磨煉,讓女人面對媒體的時候展現出了比很多明星更加淡定自若的態度。腳下不停步,表情不變化,嘴上不接話,三不原則貫徹了個徹底,很快,她就在C娛樂保安的幫助下突破了記者們的圍堵。
記者們自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佩服桑杉這個女人雖然年輕也已經是娛樂圈裡不折不扣的老油條了。在油鍋裡滾過的次數多了,自然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該沉默積累,什麼時候自己又該炸出一片天。
好在回去之後還有的寫,「加入C娛樂?阿Sun疑要挑選新人和老東家打擂台」、「經紀人跳槽,The King將迎來強大對手!」這些題目看起來都還不錯。
「看外面的陣仗我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突然來了呢?阿Sun你越玩兒越大了,現在都可以準備出道了。」上到大廈的六層,桑杉被久候在那裡的人攔住了。
那人是C娛樂現任藝人部經理姓陳,叫陳方,從外表看是個四十多歲看起來沉穩幹練的女人。跟桑杉以前在華光天下的時候一樣,作為經紀人頭子她也兼任了C娛樂的副總經理,不過幾個月前他們公司的宋總經理突發腦溢血住進了醫院,現在由她代理總經理職務。
坊間傳聞她和同公司的主管影視項目的林副總經理為了競爭總經理的職位已經要打破頭了,桑杉卻知道C娛樂所隸屬的總公司天池集團並沒有意向讓她繼任總經理。
原因很簡單,C娛樂成立十年來一直走的是銳意創新的路線,陳方這個人守成有餘開拓不足,不急不躁的適合用來把控演員成長方向,卻不適合一個在娛樂圈裡打滾的公司。
距離陳方空降到C娛樂也不過三年多的時間,桑杉認為天池高層讓她代理職務正是為了考察其餘幾個真正候選人的表現。
陳方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沒有高昇的可能,雖然拿著公司的大印卻一直沒有什麼作為,差不多凡事都按照前任的老規矩來,頗得幾分蕭規曹隨的精髓。
今天桑杉來評委的這個甄選也並沒有什麼新意。
從去年開始,C娛樂就推出了一整套完備的造星計劃,一個零起點的新人只要加入到這個計劃就可以有機會被培養成為歌手或者演員,每年選二十個人,一年後留下最優秀的五個,這個五個演員可以獲得C娛樂未來三年的資源傾斜,幫助他們在娛樂圈裡站穩腳跟,這樣優厚的條件自然讓不少有著明星夢的年輕人趨之若鶩。
去年選拔的時候,C娛樂跟網絡平台合作,把選拔的過程做成了一個網播節目,點擊率還不錯,於是今年也一樣。
被陳方拉進化妝間的時候桑杉輕輕佻了一下眉毛:「不是吧?還要化妝這麼麻煩?」
「是要上鏡的,當然要更好看一點。」陳方笑容溫和,讓人感覺十分親切。
認真說起來,她和桑杉兩個人也是舊相識了。十年前陳方成為了池遲的第一任助理,陪著當時嶄露頭角的池遲走過了不少的風風雨雨。六年多前,她要離職的時候桑杉剛好被人推薦到了池遲的身邊,如果不是桑杉這個女孩兒性子執拗突然說不幹了,說不定她就可以接任陳方的崗位,成為池遲身邊的第二位工作助理了。
娛樂圈總是比人們想像中還要小的多,幾年下來,她和桑杉在不同的地方合作過,也競爭過。誰又知道下次相見的時候會是什麼關係呢?索性假裝如今是摯友,省得破壞了未來可能的親暱。
桑杉笑得則比陳方更親切,如果她願意,她就是能讓人如沐春風的。
補妝,調整一下髮型,桑杉和陳方並肩往甄選舉行的大廳走去。
「老林手上的幾個項目我估計你也都知道,池遲的《錦路》又在國外拿了獎,國內的票房收益比也很不錯,現在很多投資方都對女性現實題材的電影感興趣,這樣的片子不是說不好,但是想要捧一個男人,難。」
陳方輕輕搖搖頭,接著說:「至於說小水窪那邊新開的戲……周導演的戲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去試試。」
桑杉輕輕彈了一下手指,大腦在高速地權衡著。
周導演名叫周荇,最擅長拍低成本喜劇電影,不喜歡用特別大腕兒的演員,偏偏每次票房成績也都不錯,使得他在很多不知名演員的眼中成了一根金手指。想從這位導演的手裡獲得一個角色,雖然基本不用擔心被更紅的演員截胡,卻也要經過更加慘烈的競爭。
「我知道陳姐你的眼光高,找項目想的都是對人提升最有幫助的影視資源,目前我們不用考慮那麼多,班底靠譜一點的偶像劇就行。」桑杉的眼睛裡帶著一點笑,彷彿對陳方的話有著真摯的無限感激。
無論是周荇的電影還是C娛樂林副總手上的重點項目,都不是現在的肖景深能吃得下的,如果可以,她不希望肖景深在早期欠下別人太多的人情。很多演員的中期發展不濟,拍了很多觀眾眼中的爛片兒,正是因為他們發展的時候遇到了太多的「貴人」。貴人的人情債本質上都是一種長線投資,既然是投資,那自然要有回報。
「偶像劇?」
工作人員打開大門,陳方側身讓了一下桑杉。
「那得有個人設討巧的角色了,時裝劇古裝劇都可以是麼?我會幫你留意的。」
桑杉抬手撩了一下頭髮,對陳方點頭微笑:「麻煩你了。」
「客氣什麼,你這個最當紅的經紀人今天來幫我這麼大的忙,我還沒謝你呢。」
兩個人相視而笑,似乎剛剛談論一切都不帶任何的金錢氣息。
坐在攝像機前,桑杉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整個人變得寡言冷峭了起來——這也符合業內大多數人對她的印象。
一位高冷到似乎帶著鋒芒的經紀人。
今天足足有兩百個懷揣星夢的年輕人來參加C娛樂的甄選,他們坐在平時C娛樂召開大會的大廳裡,五個一組等著評委們的考察。
看見桑杉出現,年輕人們騷動了一下。有人立刻想起了關於她「說誰紅誰會紅」的傳說,也有人想起了別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05 PM
第43章 選人
「嘿, 那個坐在上面當評委的是The King的以前的那個經紀人, 不是說她被以前公司趕出來了麼?怎麼還來給咱們當評委?」
坐在後排的一個年輕男孩兒小聲地嘀咕道。
「對啊, 你們都看網上扒的料了麼?據說她是和文子禹有一腿。」
「說話怎麼那麼難聽啊, 都澄清過了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好麼?」
「這個圈兒這麼亂,有男朋友不代表不亂搞啊。」
趁著鏡頭沒有拍到(他們以為的), 幾個年輕人在後面小聲打起了口水官司, 並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人已經開始悄悄地遠著他們了。參加評選的時候說評委的八卦,這種人離得近了還真讓人擔心會被傳染上弱智。
「再髒再亂的圈子你們不是也想擠進去麼?再看不起的人, 人家現在也是你們的評委。覺得自己乾淨後面就是門, 跟蒼蠅似的瞎叨叨什麼呀。」
從前面突然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孩兒的聲音。
這個角落霎時安靜了下來。
坐在評審席上看著那些年輕人, 桑杉覺得自己彷彿是看著一片被薄雲遮蔽的夜空, 只要一陣風把雲吹散,星星就會發亮。
星星,往往是驕傲又自矜的,看不起雲也看不起風,殊不知, 能讓自己的光芒突破所有陰霾的,只有太陽而已。
面對著第一組走上台的「小星星」, 桑杉一言不發, 聽他們回答問題、表達才藝, 她全程保持著一種漠不關心的冷淡, 目光從幾個人身上掃一下就過去了。
陳方坐在她的左邊,評委還有兩位專業方面的老師,以及這次甄選的項目負責人。
第一組結束的時候, 她們一起看向桑杉,又幾乎同時轉回了頭。
「我覺得二號可以進入下一輪選拔。」
「五號的嗓子確實是專業級別的。」
「三號也可以吧?」
旁邊的人討論的很熱鬧,桑杉叫來了旁邊的工作人員。
「麻煩給我換成純淨水就好。」
「嗯?不喜歡喝咖啡了?」
即使是在認真展開討論,陳方也還是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桑杉的身上,聽見她要換喝的,陳方有些詫異。
「藍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可都快成你的身份證了。怎麼,現在改口味了?」
桑杉從工作人員的手裡接過水杯,對著陳方挑眉一笑:「我家那位不喜歡咖啡的苦味。」
陳方轉回頭去繼續參與討論了。
第二組也用完了他們的展示時間,桑杉依舊不予置評。
第三組是全男生陣容,其中有一個大男孩兒一直在表情熱切地看著桑杉,卻並沒有等到桑杉對他的點評,他最後離開舞台時的表情可以說是失魂落魄了。
不自覺看向桑杉的人越來越多了。
到了第四組,桑杉幾乎可以說是在萬眾期待之下終於開口了。
「四號還行,不過得加強肢體訓練。」
她是對陳方說的,語氣很是平淡,另一邊負責記錄的人立刻把四組的四號圈了一下。
「恭喜四組四號。」他已經成為了全場兩百個年輕人裡面第一個被當場定下的人。
此時,場上的所有人都看著那個四號,他們都知道,因為桑杉的這句話,這個看起來並不比他們更好的年輕人,似乎一下子就有了比他們更光明和清晰的前途。
只要一句話。
什麼是金牌經紀人,什麼是阿Sun姐,她為什麼能以一個經紀人的身份在娛樂版塊搞風搞雨,因為她的份量在這裡,她的眼光在這裡,從她說出來的話,哪怕是圈裡呼風喚雨的C娛樂總經理也聽、也信。
陳方面帶微笑,終於有人能入了桑杉的眼,她已經覺得很滿意了。
「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你為什麼看小鮮肉看得這麼準。」
中間休息的時候,陳方這樣問桑杉。
在娛樂圈裡起起伏伏將近二十年,陳方第一次遇到像桑杉這樣的人,她對於某一種類型的人具有極高的審美能力和判斷力,對於一個經紀人來說簡直是上帝賜予的金手指。
這某一種類型自然就是年輕的男人,不,應該說是男孩兒。
「吃過炸醬麵麼?」
低著頭的女人反問了陳方一個問題。
「當然吃過。」帶著一貫溫和的笑容,陳經理的語氣裡有些不明所以。
桑杉垂眸一笑,和池遲在一起呆久了的人,似乎都會被池遲所影響,金錢至上的竇寶佳變得有點寬和,踏實務實的陳方學會了不動聲色的手段。
「吃過最頂級的炸醬麵麼?醬的外面彷彿包裹著一層金色,和麵條攪拌在一起的瞬間就能融合出美妙的香味,菜碼都新鮮爽口,不會被醬料帶走水分。當然,最重要的是口感,麵條清爽彈牙帶著新鮮的麥香氣,醬裡面的肉粒很香很提味又不會讓人有吃鹽巴的感覺……」
陳方對著桑杉擺擺手說道:「你再說下去,晚上我就不請你吃懷石料理了,咱們直接去炸醬麵館子。」
「多吃幾次頂級的炸醬麵,就明白了最棒的麵是什麼樣子的,那之後,再遇到了讓人覺得醬料有它神韻的,覺得麵條有點它的清爽勁兒的,覺得菜碼和它有幾分神似的……雖然不能說那些是最好吃的麵,但是可以評定為好吃,就不難了。」
桑杉這麼一說,陳方恍然大悟。
「你這說白了就是揣著正品找贗品啊。」
「嗯……正品……可以這麼理解吧,當然這建立在我對市場需求的精準把握上,並不真的像是吃麵那麼容易。」
過了一會兒,休息時間結束了,桑杉和陳方再次往大廳走去。
這時,陳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說的那個正品,是文子禹麼?」
貴氣天成的頂級偶像,就像是這個女人手裡肆意綻放的金色芍葯花,只要站在舞台上就能讓無數人目眩神迷。把文子禹跟那些等著被挑選的小土豆比較一下,陳方在心裡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嗯?」
桑杉的腳步頓了一下。
此時,她距離那個大門只有短短兩米的距離。
在她繼續前行之前,她停住了足足兩秒的時間。
「不是。」她微微低頭、臉上帶著微笑、如此說道。
下午甄選的時候,桑杉遇到了一個熟人,說熟人似乎不太恰當,應該說,是個她還有印象的人。
似乎是姓陳,叫陳什麼來著?
桑杉對他最大的印象就是他數學不好,居然跑去借高利貸。
「十二組……二號,磨一磨應該還不錯。」
女人的目光從一排年輕人的身上掃過去,沒有絲毫地停留。
聽見桑杉說出自己的號碼,陳澄的手狠狠地握了一下又鬆開了,在發現桑杉居然是評委的時候,他很想轉身離開這裡。他受不了桑杉這麼一個曾經嫌棄他拒絕他的女人對他評頭論足,只要看見她,男孩兒就會想起自己滿腔熱情地去毛遂自薦,卻遭遇到了從未有過的羞辱。
「以你的條件,根本不值得我付出。」
呵呵,她又知道些什麼呢?還不是被以前的公司趕出來?陳澄曾經試圖靠著這種貶低桑杉的方式來重獲自信,卻失敗了。就連之後網上那些傳聞也並沒有讓桑杉在他心裡的形象變得更加不堪。
這讓他感到絕望。
更絕望的是,當全場所有人都看著桑杉等著她說話的時候,陳澄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劇烈。冷淡的、低頭微笑的、和旁邊人說話的……他看不厭似的緊緊地盯著,連參加選拔的緊張都忘了。
陳澄啊陳澄,你完犢子了!男孩兒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道。
加上陳澄在內,桑杉已經選出了三個人,陳方笑容滿面地示意工作人員再叫下一組。
「評委老師好,我是十三組三號,我叫葉早,今年二十三歲。」黑色T恤配著牛仔短褲,女孩兒的長相不是精緻那一款的,臉部線條稍硬,皮膚不夠白皙,嘴有點大,鼻子和眉目都有點過於英挺。即使在所有這些候選人中,這個女孩兒的長相也絕對稱不上出眾。
倒是氣質很乾淨,也有幾分氣場。
如果演技磨煉出來了,說不定會很適合大螢幕。
桑杉之所以注意到了這個叫葉早的女孩兒,是因為她敏銳地發現到陳方的表情有些不對。
她狀似隨意地低頭,掃了一眼這個女孩兒的資料。
自考大專學歷,電影表演專業,才二十三歲已經給十幾部影視劇做過龍套……一份看起來很正常、有點點勵志的農村女孩兒闖蕩演藝圈兒的履歷。
雖然看起來似乎有點心酸的味道,但是實際上那些在影視城蹲活兒的群演們幹上幾年每個人都能拿出差不多的東西。
「我在才藝表演之前,能先問幾個問題麼?」
女孩兒落落大方地說道。
「你問吧。」
桑杉能聽出來陳方的語氣裡有點無奈。
哎喲,這事兒還真挺有趣。
興致勃勃打算看戲的桑杉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孩兒發問的對象居然是自己。
「桑姐姐,你是要在C娛樂當經紀人了麼?」
桑姐姐……是什麼鬼?「未來會有合作。」
「那你是會自己做工作室麼?」
這個女孩兒其實是混進來的娛樂記者麼?「也許吧,我還在休假階段,以後的事情不好說。」
「桑姐姐,帶了那麼多年可愛的男孩子,你有沒有興趣帶年輕的女演員?」
可愛的男孩子?「經紀人的工作跟興趣的關係不大,有好苗子什麼樣的藝人都可以嘗試。」
「那你看我是好苗子麼?」
桑杉雙手交握在桌上,抬頭看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兒。
「我記得今天是C娛樂的新人計劃選拔活動。」
叫葉早的女孩兒咧嘴一笑,露出了兩顆潔白的小虎牙。
「謝謝桑姐姐,我問完了。不好意思我沒有什麼才藝,接下來的選拔我就不參加了。」
女孩兒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拎起了包。
「我覺得比起C娛樂,我更喜歡桑姐姐。」
揮手,轉身,離開。
女孩兒像是一隻不夠漂亮卻足夠快樂的小鳥,撲拉一下飛走了。
桑杉挑眉看了陳方一眼,對方回了她一個無奈的苦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06 PM
第44章 前任
二百個人, 平均每個人一分半鐘的展示時間, 整個選拔進行下來也用了將近六個小時的時間。
回到休息室, 桑杉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辛苦了!走吧, 說好的懷石,我私人請你。」陳方拍了拍桑杉的肩膀, 笑著說。
娛樂圈裡的各個公司都極喜歡舉辦一些各種名目的聚會, 要麼是慶功宴,要麼是什麼什麼年會, 更或者沒有什麼由頭, 直接套上一個XX晚宴的名字就夠了。
曾有人不無辛辣地說:「一個人只要給自己掛上一個某某製作人的職位, 胡謅幾部根本不存在的作品, 穿著另類一點兒,手上再加串珠子,就可以在各種五光十色的會場裡混吃混喝,還全年無休。」
C娛樂所隸屬的天池集團是靠房地產起家的傳統行業巨頭,一向以務實踏實著稱。有著這樣的企業文化根基, 哪怕是身處這樣喧鬧的娛樂圈,C娛樂這個公司的作風還是秉持了整個集團的傳統特點——低調且穩重。
桑杉就曾經有過不止一次在C娛樂被人招待吃工作餐的經歷, 哪怕他們那天剛剛搞定了一個聯合活動, 幾方都大撈了一筆, 每個人都很開心, 不好意思,在C娛樂沒有公費開慶功宴這一說,餓了就只有員工食堂標準的三菜一湯。
沒有各種鋪張浪費的活動, C娛樂對他們的員工倒是很大方,前年八月十五之前桑杉來這邊約談一個合作,中午吃飯的時候吃到了他們公司發給員工的過節月餅。北方傳統月餅餡料香甜紮實,蘇式月餅鮮香可口,廣式流沙月餅也讓人驚艷。
讓高冷如桑杉也念念不忘。
「不用了,我還是回家吧,家裡還有人等著呢。」桑杉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晚上六點……今天還是不能回去太晚。
陳方搖了搖頭:「以前都不知道你居然男朋友,現在看看你這幅樣子,我還真挺好奇的,這得是什麼樣的神仙才能把你給降住了?本來說好一起吃飯的,你這麼走了,我還怎麼謝你今天的幫忙。」
「吃一頓外國菜算什麼謝啊,你要是真過意不去,今年中秋節你們公司發的月餅送我一箱吧。」
「別說一箱了,我自己掏錢送你一車都行。」
見桑杉確實不想去吃飯,陳方也不再糾纏她,一輪選拔之後一共有五個人直接進入了新人培訓計劃,另有四十個人待定,如何從那四十個人裡面挑選出最好的十五個,C娛樂的管理層還要繼續觀察、討論、研究。
陳方帶著人浩浩蕩蕩去加班了,桑杉坐在休息室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然後,她從包裡掏出了一個算不上小巧的設備,摁了兩下之後又放了回去。
「桑小姐,您好。」
休息室的門突然打開,一個帶著口罩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
「一定要約在您公司裡見面,真是給我增加了不少的負擔。」一分鐘前還對陳方露出了一臉疲色的女人透過化妝鏡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那人,笑容禮貌又克制,「不過我也因此知道了您是個足夠謹慎和精明的人,這讓我對我們的談話結果很放心。」
轉身站起來,桑杉伸出右手,對著面前的女孩兒說:
「您好,付曉雪小姐。」
您好,肖景深的前任。我主導的這場大戲裡,一個不甚和諧的音符。
兩隻手握在一起,一個如雪如玉,一個瘦硬有力。
「您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執意要見您。沒辦法,我曾經好奇了很久您應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像我這種人好奇心這種東西已經很稀少了,能滿足一點就是一點。」
摘掉口罩,付曉雪露出了那張精緻白皙的臉龐。
她今天化了很清新淡雅的妝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俏麗可愛的氣息。跟她比,桑杉年紀更大,不夠精緻漂亮,更是因為一天的忙碌而多了一點點的凌亂。
可是看著對方那雙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睛,付曉雪就知道自己今天輸了。
縱然她年輕貌美,縱然她有上千萬的粉絲,縱然她身家優渥前呼後擁,在這個女人面前,她討厭自己不夠成熟、不夠理智、不夠淡定。
「希望我已經滿足了你的好奇心,這樣有助於我們談話的進行。」
女人淡淡地說。
……
十幾分鐘之後,房間裡只剩下了付曉雪一個人,剛才短短的時間裡,她無數次地後悔自己沒有叫著自己能言善道的經紀人來跟這個女人談判。全程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糟透了,更何況,還是她……還是她!
拿出手機,她那雙讓她引以為豪的手輕輕抖了兩下,才摁對了開機的密碼。
「老師,我今天見到她了,跟我想像中不一樣。」
編好這條短信,付曉雪愣了一下,又刪掉了後面的內容,只留下了開頭「老師」這兩個字。
「老師,桑小姐是個很好的人,祝你們幸福。」
再次刪掉了。
人氣正在上升期的女明星一屁股坐在桑杉剛剛坐著的椅子上,右手抬起來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尖兒。
彷彿這樣就能把眼睛裡的水霧給逼回去。
付曉雪知道自己內心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老師,我見到了你念念不忘的那個人,我以為她比我更漂亮,更可愛,更能讓你快樂,可是沒有。她不是我想像中無比美好的那個樣子,您說過我像她,真正面對她的時候,我根本想像不出來我和她有什麼地方相像。明明是那麼一個冷靜、犀利甚至可以說是冷血的人,我卻很難去討厭她,因為老師你是那麼小心地愛著她。我很後悔,我不該跟她見面的,我早就知道我應該假裝從來沒有見過你,可是當她這麼對我說的時候我想哭。
可是這些話,根本就不能跟那個人說了。
後悔,是一種附著在骨髓上的情緒,一旦蔓延,就會讓人全身都瑟瑟發抖。下意識咬著自己的手指,付曉雪又想起了四年多年的那個冬天。
天很冷,公司用來給她們上課的地方連個暖氣都沒有。可是那個人笑著走進來的時候,她覺得整個春天都來了。
「大家好,我叫肖景深,是騰飛的一名簽約演員……」
一見鍾情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明明還是個陌生人,可是他帶來了你這一生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又彷彿帶走了你所有的憂愁和寒冷,於是世界裡只剩下了一個溫暖的他,讓你渴望去靠近,去擁抱。
在上了半個月課之後,付曉雪終於以還書的名義約肖景深單獨見面,然後她猛地撲進了對方的懷裡。
「老師,我喜歡你,你做我男朋友吧。」
猝不及防的男人幾乎是把她從自己的身上生生撕了下來,然後笑著搖搖頭:「抱歉。」
那一瞬間,付曉雪的心就涼了。
肖景深的臉上沒有驚喜、心動、或者羞澀,他是那麼平靜,似乎面對得並不是一顆真心、一份告白。
他是真的不喜歡她呀。
那年才二十出頭的女孩兒學會了沮喪,卻沒有學會認輸,她熱情地追求著她的表演課老師,從課上追到課下,甚至還擠出時間去了對方拍戲的現場。
「老師,你沒有女朋友啊,先給我當男朋友唄?」從小就因為美貌而被人追捧的小女孩兒甚至用上了撒嬌耍賴的招數。
得到的回答卻依然是「對不起」,語氣柔和又堅定。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某一天他們公司的人去參加飯局的時候,付曉雪被一個富家公子哥糾纏著著喝酒,其他的人幾乎都是冷眼旁觀。
付曉雪逃到了衛生間裡稀里嘩啦地哭了一通,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在抽煙的肖景深。
「老師!老師你救救我吧!」酒精上頭的女孩兒拽著男人的袖子抽噎著。
那天剩下的事情,付曉雪只有模糊的印象,卻一直牢牢地記在心裡。
比如男人把她護在身後說:「我們公司這個小後輩不懂事兒,我給大家賠罪了。」
比如男人一瓶一瓶地喝著賠罪酒,在別人的哄鬧聲裡也站得穩穩的。
比如男人的羽絨服披在她的身上,讓她從頭到腳都燥熱了起來。
比如……男人用他的大手在她的頭上抓了兩把,還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愉快語氣說:「別害怕了,你還真像小黃毛兒。」
小黃毛兒是誰?後來的某一天,付曉雪問肖景深。
「她是我女朋友,跟你似的,又瘦又小,哭起來哼哼唧唧。」
女孩兒看見她面前的男人臉上剎那間就燦爛了起來。
「沒事兒。」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不就是個把前任麼,我才不怕呢!」
如果這是一部偶像言情劇,那之後上演的就應該是元氣少女攻略溫柔大哥的浪漫情事。可惜,他們是生活在現實裡的兩個人,浪漫淺薄如秋霜,生活卻深沉似看不見盡頭的冬天。
騰飛對付曉雪對肖景深的親近很不滿,這種不滿主要被發洩在了肖景深的身上,畢竟,在騰飛的眼裡,肖景深是一個還債者,而付曉雪是他們的重點培養對象。
一個多月之後,肖景深的被騰飛轉手到了另一家公司,付曉雪這才知道這個男人簽下的經紀合約根本就是賣身契。
「怎麼辦啊老師?我能不能讓他們把我也一起轉手?我找公司解約行不行?」
「別傻了。」男人收拾著為數不多的行李,表情很平靜,看向付曉雪的時候,他甚至是面帶微笑的,「你前途光明,沒必要為我這個爛泥潭裡的人賠上自己。好好工作,好好演戲,別總是哭了。以後你就會發現,我這個人根本算不上什麼的。」
肖景深走了,似乎把付曉雪的心也帶走了,她失魂落魄、形銷骨立……恰逢其會地全身心表演了一個被拋棄的女配,然後她就小小地有了名氣。C娛樂的經紀人接觸了她,沒過多久她就跟騰飛解約加入了這個娛樂圈裡發展勢頭最猛的公司。
所謂情場失意,商場得意,當一個人經歷了命運賜予的「好運」之後,才會知道自己曾經的平淡幸福都是年華虛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08 PM
第45章 可愛
「紅」對一個演員來說所帶來的改變是巨大的, 被人追捧和喜愛能夠讓人脫胎換骨, 也很容易讓人飄飄然。等付曉雪從生活的極速彎道中冷靜下來, 距離那場讓她哭泣的分別已經過去了兩年, 曾經飛蛾撲火一般的喜歡淡去了,只剩了一點惆悵。輾轉打聽一下, 知道肖景深已經從配角表淪落到了龍套, 她的那點惆悵也就淺淡了。
確實,那個男人根本算不上什麼。
這樣想著, 付曉雪就轉身投入了娛樂圈的萬丈繁華之中。
又過了一年, 她在一次酒會上絞盡腦汁跟最紅的男演員搭上了話, 對方聽到她的名字之後隨口說道:「哦, 你就是景深關照過的那個女孩兒啊。」
付曉雪這才知道,自己能被C娛樂看上,是肖景深拜託了眼前的這個人。
「這麼多年第一次聽他拜託我做什麼,我幫不了他,幫你還是足夠的。」
那人的話歷歷在耳, 付曉雪從深夜坐到了黎明,手裡死死地捏著電話卻終究沒有撥出去。
直到幾個月前, 肖景深竟然主動聯繫了她。接起電話衝口而出的「老師」兩個字, 讓付曉雪恍然明白了, 有些事情到底是回不去的。
可她還是難過, 還是不服氣,還是想要看看讓老師捨不得、忘不掉、就連念一句都小心翼翼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見到了,也更氣了。
「唉?付姐您在啊?」
一個小助理猛地打開休息室的門, 看見付曉雪之後立刻恭恭敬敬地打了聲招呼。
「哦……我在等我經紀人。」
女人抬起頭,帶著牙印的手自然地滑到了身後,眼角的微紅也在瞬間褪去。
所有的傷懷放在一起,對她來說都比不過現在,她是付曉雪,是個明星,是個事業蒸蒸日上的演員。
前途光明,不敢回頭看錯過的風景。
桑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家裡的燈亮著,餐桌上還擺了一套碗筷。
穿著背心短褲的肖景深從冰箱裡把拌好的涼菜拿出來,又從鍋裡盛了一碗溫熱的粥。「綠豆百合蓮子……知道你晚上不吃甜的就沒放糖,我有個朋友每年都會做點糖桂花,今年秋天我跟他要一點兒來。」
W先生顛顛兒跑過來例行賣萌,桑杉彎下腰撓了它後腿兩下,它直接把屁股都撅了起來,前面的兩隻小白爪子搭在一起,彷彿是個在做瑜伽的健身喵。
「W先生,你是不是又胖了?」
肖景深照顧人很專業,照顧貓似乎更專業,W先生的小臉兒本來就圓鼓鼓的,現在更是連脖子都沒有了。
「喵!」W先生胖乎乎的腦袋在桑杉的手心上蹭了蹭。
不知道從哪裡又拿出了一碟小蒸餃的男人搖著頭說:「這貓啊天天只有吃東西的時候才理我,就只知道粘著你。」
「有個詞兒叫人嫌狗憎,我這沒狗,只有貓,你就將就一下吧。」
被懟了習慣的肖景深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給桑杉調好了蒸餃的蘸料之後,他猛地一拍頭。
「你是說你也嫌棄我!」
「你居然能聽出來,還真是長進了。」換好家居服,桑杉晃著腦袋從房間裡慢慢走出來,用眼角的餘光掃過那個居家風極重的男人。
肖景深把跳上餐桌聞味兒的貓抓下去,笑著看向桑杉:「我怎麼覺得你這句話還是在懟我?」
蒸餃裡面是玉米蝦仁還有芹菜粒,吃起來很清爽。涼菜是用果醋調味的焯水西芹,還有一碟香油小蔥豆芽拌的豆腐皮。
桑杉唇角帶笑,也不再回答他,每樣小菜都嘗過一遍之後低下頭喝了一口粥。
突然,她感覺脖子後面傳來一陣熱燙感,冰涼的肌膚乍然遇到這種熱度,甚至產生了痛感。還沒等桑杉做出反應,她身後已經傳來了肖景深的聲音。
「把頸椎熱敷一下,你今天很累了吧?」
女人沒說話,剛剛瞬間繃緊的肌肉一下子鬆緩了下來,兩隻手軟軟地搭在粥碗旁邊,就連平時筆直的後背都有了一點舒緩的弧度。
「呼~」她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看看徹底鬆弛下來的桑杉,再看看在一邊努力把自己的身體彎出一道圓弧去舔自己後腿的貓,肖景深的眼睛眼睛輕輕彎了一下。
「你總是自己開車跑來跑去的實在太累了。」
在一開始的不適之後,頸椎部分的血液像是被熱度喚醒了一樣,另類的酥麻感覺在整個肩頸部位擴散,讓人舒服得想要睡覺。在這樣的愜意中聽見肖景深的話,桑杉隨便地嗯了一聲。
「下個月你進組拍戲,我籌備工作室,招人什麼的也該開始進行了,你可以先考慮下要個什麼樣的助理。」
「隨便找個聽話老實的就行,我也不是那種需要人跟前跟後的。」
脖子上搭著熱毛巾,桑杉繼續吃她遲來的晚飯,清爽的涼菜和解暑的粥品好像一下子就驅散了這一天的奔波燥熱。
「老實這一點很重要,我不想我身邊也出來一個和你一起騙我的人。」
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就連夾菜的筷子都沒有停頓,桑杉很平常地揭破了肖景深的謊言,讓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僵住了。
「以你和我現在假扮的情侶是八十分為標準,那付小姐的表現連及格都做不到。找這樣的一個人來擔任你的前任,肖先生你是不是對我的智商有什麼誤解?」
「也不算假扮,如果當時我沒有離開騰飛的話,估計我們也就在一起了。」男人縮了一下肩膀說道。
「我說過,我們的對話中不應該存在如果這種毫無意義的假設,事實就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你說了幾句謊言,就給我增加了額外的工作負擔。」
桑杉還在很淡定地吃晚餐,肖景深卻越來越感覺到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女人舉起粥碗的動作都讓他懷疑下一秒這碗頗受青睞的綠豆百合蓮子粥會直接潑到他的臉上來。
事實上他很清楚桑杉並不是一個喜歡動手解決問題的人。
……大概吧。
「原因。」
「好面子,你也可以說我是大男子主義……用這麼一種特別丟臉的樣子表現了出來。」
「讓曾經喜歡你的女孩兒來假扮你的前女友,這種行為可以叫作無恥了你知道麼?」放下碗筷,桑杉一推餐桌,轉過來看著肖景深。「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跟別人聯合起來騙我的原因,不用裝的這麼膽怯,我知道你心裡根本是有恃無恐。」
真要是這麼害怕,又怎麼能將謊言付諸行動呢?居然還能跟別人串詞兒?!
胖乎乎的W先生在貓抓柱上磨了磨自己的爪子,晃到了桑杉的腳邊蹲成了一隻德州扒雞的樣子。
男人的嘴唇動了一下,慢慢地說:「我一開始沒想那麼多,當初跟她之間的情況也確實被誤會過,那天頭腦一昏,就說有兩段感情經歷了。」
右手抱著左臂,桑杉垂著眼睛淡淡一笑:「你有長達幾個月的時間告訴我實話。」
「我說不出口。」
「狹隘的心態直接導向了卑劣的行為。」
「我做錯了,很抱歉。」
「這句道歉你在今天之前告訴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顯得廉價了。」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就連貓都閉上了眼睛打瞌睡。
肖景深站在距離桑杉兩米遠的地方,視線只從她的拖鞋邊緣劃來劃去。
「你的另一個前任是真的麼?」
似乎很長,其實很短暫的靜默之後,桑杉這樣問肖景深。
「是真的。」男人用最大的真誠回答道。
「希望吧……」桑杉從椅子上下來,彎腰撈起胖貓。「付小姐並不知道她穿幫了,看著她在我面前辛辛苦苦地演戲……肖景深,我不明白你是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殘忍的。」殘忍地去利用一顆別人喜歡著你的心。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桑杉極少叫肖景深的名字。
僅有的幾次,男人都從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三個字裡聽到了濃濃的失望。
這次,她是什麼失望了呢?
夜深人靜,寬敞的陽台、擺滿了書籍的客廳都在昏暗中被鍍上了一層涼意。
獨自收拾著廚房的肖景深,唇角輕輕地有了一個弧度。
「……我不喜歡被人捧上道德的神壇,那會讓我很不自在。」桑杉曾經是這樣說的,她總是態度平靜到近乎冷漠,拒絕別人對她的讚美和稱頌。但是她是一個很好的老師,不僅教會了肖景深如何欺騙世界上的左右人包括自己,還有更多其它的東西。
比如,用這種自我抹黑的方式來遮掩那些更加污濁難堪的事情。
剛剛小黃毛兒是生氣了吧,最後看自己,眼睛裡像是有兩團火苗一樣。津津有味地回想著,肖景深臉色的苦意慢慢就褪掉了。
至於付曉雪,在這次的事情之後,應該就能把自己徹底忘了吧。相濡以濕,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於江湖。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臥室裡,桑杉並沒有像肖景深以為的那樣已經帶著怒氣去休息了。
十六開的大本子打開,一張複雜的人物關係圖已經展現在她的眼前。
中心的位置寫著肖景深的名字,旁邊都是跟他有關的人。
付曉雪、莫雨薇……這些人構成了肖景深過去十幾年的歷史,桑杉曾經以為關係會很簡單,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四年前,騰飛娛樂……」
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呢?
「我和肖景深的事情早就過去了,我希望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扯……當年能看上他,是我瞎了眼。」無意中有想起付曉雪對自己說的話,桑杉緩緩抬起眼睛。
指間的鉛筆輕輕轉了一下。
肖景深的喜歡能把一個人的世界都完全填滿,又怎麼會讓你在提起他的時候露出苦澀的神情呢?付曉雪在桑杉的眼裡就像是沒有吃過鮑魚的人用扇貝的口感去代入了一樣。
「真是又可憐,又可愛啊。」
女人笑著歎了一口氣。
被自己這麼罵了一通,明天第一次訪談,他應該會更謹慎乖巧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09 PM
第46章 喜歡
「所以景深你和阿Sun是小時候的鄰居?青梅竹馬後來變戀人, 想想就覺得特別美好。」
年輕的女主持人一臉的神往, 肖景深轉頭看了桑杉一眼, 淡淡地笑了一下。
導演立刻讓鏡頭給了那個笑容一個大大的特寫。
一開始上面跟他們說加這麼一個訪談的時候他們還不太樂意, 娛樂圈裡的新聞從來是層出不窮的,擱三四天之前桑杉這個事兒熱度還挺高, 可是昨天一個二線女歌手爆出來隱婚, 立刻就把人們的眼球都吸引過去了。如果要做訪談節目,還不如給這個女歌手做個隱婚的心路歷程呢, 就算請不到這個女歌手, 也可以找一些阿貓阿狗來談談什麼隱私保護之類的事情, 正好現在「明星們的隱私權」和「明星們的禮服秀」一樣成為了很多人關注的點, 做起來又討巧又蹭熱度。
可是沒辦法,公司直接指派了任務,他們就只能來找這個「過氣」經紀人和她男朋友來聊聊。
這一聊,就在不經意間撩到了導演的心跳。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 本來以為桑杉那個男朋友也就是個吃軟飯的,怎麼這麼有戲感, 還會撩人呢?
所謂戲感, 在這裡並不是說一個人演戲的感覺, 而是在做節目的時候表現出來的讓人可以代入、或者有說服力的地方。面對同樣的問題, 有點人就表現得僵硬木訥,手裡拿著一樣的答案,有些人說起來就讓人覺得難以信服, 很大程度上就上就是缺乏某一方面的素質,這些素質被統稱戲感。
這樣不讓人覺得乏味的人之前居然一直不紅?娛樂圈裡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透過鏡頭看著展現自己特殊氣質的男人,導演咂了咂嘴,他有預感,這個傢伙是個寶。在看看鏡頭裡的坐在他旁邊的桑杉,導演覺得自己似乎也不用擔心這個男人以後會一直不紅了。
「在一起十三年,認識了大概有十八年了,我們倆這輩子大半的時光都是陪著對方度過的。」
「中間桑杉留學還有你們工作的時候是不是都聚少離多啊?不覺得感情會淡下來,對方或者自己會變心麼?」
「不會。」肖景深這個人似乎並不是一個熱熱鬧鬧的人,面對主持人略有冒犯的問題,他有點靦腆甚至深沉,可是他總是笑得恰到好處,能抵得上所有的答案,也能抵禦所有的質疑。
這樣讓人忍不住放鬆下來的微笑,還有看著桑杉的時候那雙眼睛裡簡直有蜜糖……排除掉這些讓人著迷的神態之外之外,他還寬肩窄腰,薄薄的襯衣不經意間能讓人看到他身上肌肉群的輪廓,無一處不恰到好處引人遐思。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的長相,在露出額頭之後顯得眉目乾淨又不失男人氣概,像是冬天覆了一層薄雪的竹子在炎炎夏日裡讓人心旌動搖。
做為一個筆直筆直的男人,導演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傷害。
「你們是什麼時候正式在一起的?誰先告白的?」
男人眼波微動,彷彿在回想什麼:「我十九,她十六……她說在一起的,但是是我先告白的。」
是的,是桑杉先提出交往的。在這一點上,肖景深沒有編造虛假的浪漫。
那天天氣很陰……似乎下了雨,又似乎沒有。
秀城一中專為中考成績全校前五十名的准高中生開了免費的暑期補習班,桑杉作為全校第一自然是要參加的。
天氣太糟了,男孩兒籃球都沒法打了,他想趁著雨還沒有下之前回家,突然想到了快要下課的桑杉。頂著風跑進學校,他看見小黃毛兒上課的教室裡只剩了兩個人在打掃衛生,可是小黃毛的書包還在她的座位上。
「桑杉往樓上去了。」
才幾天的時間,桑杉的同學們都認識了這個經常來找她的校草。
因為是假期,學校的長廊很安靜,除了腳步聲之外,只能聽到呼嘯而過風聲,那風,似乎帶著一種愈發強大的氣魄,能帶走世間任何的東西。
層復一層往上走,一直走到天台,肖景深才終於看見了桑杉。
為了發生意外,教學樓的天台周圍有一米多高的水泥護欄,桑杉就站在護欄邊上,風把她的頭髮和長裙都吹得像是旗幟一樣。
從十一歲到十六歲,肖景深看著桑杉像是一棵籐蘿一樣地長大,長長、抽條、生葉、開花……依然清瘦著,有著一副看起來並不柔軟的骨架,可是青春期少女的氣質就像是花與葉,將她裝點得與曾經完全不同。
「小黃毛兒,回家了。」
大男孩兒這樣對女孩兒說到。
風聲太大了,女孩兒似乎沒聽見,她抬頭看著遠處,翻滾而來的烏雲如同鐵幕從風吹來的方向逐漸逼近。
這樣的她落在身後男孩兒的眼裡,就像是她要被天上襲來的怪獸帶走了一樣。
肖景深走到桑杉的身後,惡作劇地把手扣到她的耳朵上,只留了一條縫,他的嘴就對著指間的縫隙說:
「小黃毛!回家了!」
每當他這樣淘氣了,桑杉總是會用她那雙長長的、冷冷的眼睛看他,目光裡寫滿了對他的鄙視,肖景深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這樣的眼神再次出現。
卻並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肖景深一直記著那時候桑杉臉上的表情,每次回想的時候,那一張沒有表情只有眼眶微微泛紅的臉都會浮現在眼前。
女孩兒問他:「你被人喜歡過麼?」
「說,你是不是上課的時候偷看了言情小說?」肖景深摸了摸鼻子,其實他更想摸摸小黃毛的腦袋,看看她是不是發燒了在說胡話。
桑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在問完話之後直直地看著肖景深,過了幾秒鐘,她低下了頭,手臂一點點地抬起來,兩根纖細的手指捏住了肖景深球服的下擺。
「你當我男朋友吧。」
長風灌耳,墨雲翻騰,從天而降一道閃電,把肖景深劈成了大傻子。
他傻傻地看著桑杉,女孩兒卻只給他看自己頭頂的發旋兒。
「就當一年,你上大學之前就分手。」
悶悶的聲音傳進了大男孩兒的耳朵裡,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樣的表情。
於是他僵著臉,像是生銹了一樣笨拙地揉了揉桑杉的一頭黃髮。
「行吧,咱們趕緊回家吧,要下雨咯!」
一把握住桑杉細細的肩膀,肖景深帶著她往樓下走去。
離開天台時候,風從他們的身後吹來,笑呵呵的男孩兒回頭,看見最後一點天光在陰雲中奮力掙扎。
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覺得有些心悸。
低著頭縮在他臂膀裡的小黃毛這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了。
男孩兒又開心了起來。
「她說要當你女朋友,你什麼反應?」主持人滿臉期待地看著肖景深。
桑杉在旁邊一直笑著沉默著,如非必要很少開口。
肖景深很清楚為什麼她會表現得如此「靦腆」,因為要是她開口多說幾句,自己的錢包怕就是得就得出血。
「開心呀。」
男人攬過身旁那人的肩膀,寬大的手掌下面是細細涼涼的纖薄骨肉。
手感一如當年。
整個訪談的時間只有短短二十五分鐘,主持人問了十幾個早就被桑杉審查過的問題,幾乎全程都是在展示肖景深對桑杉的感情,讓人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聲名赫赫的阿Sun似乎是個溫柔體貼的小女人。
拍攝結束之後,桑杉立刻站起來向在場的工作人員握手致謝。
「辛苦了。」她笑著對導演和主持人這麼說道,「改天請婁總出面約你們吃飯。」
婁總就是這個節目的攝制組的老闆,她也是個在娛樂圈裡打拼了很多年的老人了,早先幹過經紀人、也幹過宣傳,前幾年說自己年紀大了要退休,轉頭就弄起了一家專門做娛樂圈資訊的公司,生意蒸蒸日上,在圈子裡也頗有影響力了。
「阿Sun姐太客氣了,您放心,片子一剪好我就給您發過去,有什麼意見您儘管提,我保證晚上不睡覺也能都給您弄好。」現在的導演可是一點都看不出接項目時的不情願。
「謝導演太客氣了……」
站在桑杉的身後,肖景深偶爾言語溫文地和工作人員們客套幾句,更多的時候,他把目光投向那個彷彿在發光的、他的經紀人。
不遠處一台沒有關掉的攝像機把這一幕也錄了下來。
「今天表現得不錯,以後如非必要,肢體動作還是少一點比較好。」
桑杉先是肯定了肖景深今天的「表演」,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你還在為付曉雪的事情生氣麼?」肖景深轉頭看著開車的女人。
「我不會為了外人對自己手下的藝人生氣。昨天我提出的問題重點在於你的愚蠢和狹隘影響到了我們的工作進度和工作效果。」
目光盯著前方,桑杉面無表情地說。
明明昨天說我利用了喜歡自己的女孩兒是殘忍的,今天就把生氣的理由歸結到了工作麼?
肖景深努力運轉著自己最近變得越來越靈光的腦子,認真思考桑杉剛剛的話中的真真假假。
「今天上午有人發了一份邀請,我覺的還不錯,明天下午三點你去試鏡,是一部古裝歷史劇,你算是特別出演……如果過了的話,你後天就進組,戲份一個周就能拍完。」
「什麼角色?」桑杉的選戲把關之嚴格讓肖景深簡直歎為觀止,迄今為止他收到了三十多個不同的劇組邀約,電影、電視、網劇一應俱全,角色也可謂花樣百出,但是真正讓桑杉看在眼裡的,數量為零。
對肖景深來說,那些邀約裡面有一些早就是他跳起來都夠不著的了,現在能到他的手裡,他應該好好選選才對,沒想到卻都被自己的經紀人扔進了垃圾桶。
今天是什麼角色讓桑杉立即就拍板讓他試鏡了呢?
「江左風流聽過麼?」
肖學渣一臉茫然。
「東山再起呢?」
繼續一臉茫然。
恰好紅燈,桑學神轉頭,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合夥人兼初戀。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名臣雅士,謝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10 PM
第47章 戒斷
桑杉給肖景深接的這部電視劇名為《書聖》, 改編自同名網絡小說, 講的是歷史上最有名的書法大師王羲之的傳記, 說的是國家分裂百姓離亂的故事, 歎的是人心難測世事紛爭的無奈。
當然,作為經紀人而不是項目策劃人, 桑杉對這部小說的內容並不是很瞭解。她在網上隨便搜了一下, 發現這篇文的熱度熱度不是很高但是討論度很高,基本可以確定是一本不是很大眾向但是又比較吸引人的故事。
一部電視劇最重要的東西並不是它的原著熱度, 也不是它在開播前擁有多少的粉絲, 而是它的製作班底是否有誠意、有決心去做一部好劇。
這部電視劇的製作方蘭月影視是業內一家頗有口碑的影視公司, 不僅有很好的製作團隊, 在優質演員的資源上也佔有很大的優勢。
作為一個專業的經紀人,桑杉對蘭月這家公司還是很有瞭解的,這種瞭解不僅局限於他們的作品和外界對他們的評價,而是深入到了一家公司的內部結構和主導思想。
在桑杉看來,蘭月的影視劇製作團隊有摳細節和劇情還原的兩大特色, 這些特色在拍攝改編劇、職業劇方面有天然讓人放心的地方。至於演員資源,依靠傳統中老年向題材電視劇起家的蘭月影視, 在摸索出自己的獨特道路之前跟一群同題材的影視劇演員都有了良好的合作基礎, 當這家公司轉型拍各種年齡覆蓋面年輕化的影視劇、並且獲得了成功時, 參演的演員們就會出現在年輕觀眾的面前, 完成一種「跨界」。
在這個數據為王的時代,掌握了年輕觀眾,就意味著掌握了市場的走向, 對影視公司來說是這樣,對演員們來說也是這樣。蘭月既然能幫助這些演員擁有更好的數據和更好的熱度,自然是他們爭相結交的對象。
在桑杉的眼裡,總是說自己是好人的人八成是傻,同樣,總是說自己拍良心劇的影視公司也是傻的。
好人做了一次壞事就像是白紙沾了墨,變成了「廢紙」,好的影視公司拍了一次爛劇,他們給自己設計的種種標籤就會搖搖欲墜,說不定還會反過來砸在他們的頭上,關注度是可以營銷出來的,品質還是要一點一滴地經營。
去年,蘭月就經歷了一次「口碑滑鐵盧」,在他們拍攝的電視劇中為了表現人物的性格而對考古工作進行了不恰當的描述,被很多專業人士痛批甚至聲討,那之後名聲就不復以往光鮮。為了重塑自己的品牌形象,蘭月對《書聖》的影視劇製作極為上心,不僅讓新生代裡頗為被看好的導演伍銘執導,還請出了前年退休的著名電視劇導演米子明充當電視劇監製,為了更好地還原歷史和人物,蘭月甚至重金請了幾位專門研究魏晉歷史的教授來擔任顧問。
當然,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演員陣容團隊是少不了的,為了打造「魏晉風流」的群像,蘭月找來了他們「御用」的演員袁成、秦頌、曹熙、傅明樓,又重金請來了外援來出演角色,可以說,光是憑著這熠熠星輝,就足夠讓這部劇未播先火,在網上成為大家討論的對象。
能讓肖景深在這部戲裡出演一個雖然戲份不多但是足夠有存在感的角色,桑杉付出的努力和代價肖景深是看不見的。
他能看見的是各種各樣的歷史資料,關於戰火頻仍的兩晉,還有那些在亂世中格外光彩奪目的人物——這些都是一個演員應該做的先期工作,並不需要他那位經紀人做額外的吩咐。
「從容淡定……」努力地啃了一遍《晉書•謝安傳》的譯文,肖景深先寫下了謝安的一個主要性格特徵。
桑杉坐在一邊,先是查了一些工作需要的資料,後來就端著一本書坐在一邊看著肖景深做功課。
功課足足做了兩個多小時,肖景深看看自己寫出來的四五百字的東西,很是輕鬆地笑了一下:「要是我當年上學的時候也有能這麼用功,估計我也能成個學霸。」
認認真真看兩個小時枯燥的歷史書,在以前的肖景深看來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你以前看書是為了自己能得個及格的分數好考上B影,現在看書是為了得到角色能夠餬口,目的完全不一樣,得到的結果自然也不一樣。」女人聲音冷冷的,從一本厚重的書後面傳來。
男人依舊笑著,伸了個懶腰。
「如果我當年知道我後來會這麼落魄,我讀書的時候說不定會用功一點,就像你常說的,數學好一點兒,也不會被人算計著吃虧。」
「學東西這事兒從來不晚,只要有心就行。」桑杉慢悠悠地說著,手上輕輕轉了一下筆又在本子上記了些什麼。
肖景深推開了自己面前的電腦,起身走到陽台上眺望著遠方,對身後的女孩兒說:「我這些年也是學了不少東西的,不過不是從書裡。」
「比如做飯?」
「對啊!至少能讓我餓不死。」
「唔……」似乎查到了什麼緊要的地方,桑杉奮筆疾書了起來,肖景深沒有等到應答,轉身看看桑杉,輕輕笑了笑。
從冰箱裡昨天買的幾個獼猴桃,去皮之後切成小塊搾成汁,倒進白色的陶瓷杯子裡。
趁著桑杉再次從書裡把腦袋拔出來的時候,肖景深趕緊把果汁遞到了她的面前。
「晚飯吃過水麵怎麼樣?冰箱裡有芸豆和茄子,你要是想吃茄子打滷麵,我就做個蒜炒芸豆絲,你要是想吃芸豆打滷麵,我就做個蒜泥茄子。」
一手捧著果汁杯,另一隻手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桑杉隨口說道:「我選A套餐。」
肖景深立刻挺胸抬頭,笑容矜持禮貌又標準,儼然一個稱職的服務人員:「好的這位女士,今天的A套餐只要加一個微笑就可以換購一份水果沙拉。」
桑杉終於抬起眼睛看他,用的……好吧,還是男人很熟悉的那種「我看你還能怎麼傻下去」的眼神兒。
「那B套餐呢?」
「加兩個笑容可以換購一隻活貓哦女士。」
十分入戲的肖景深還敬業地試圖把趴在桑杉腳邊打盹兒的W先生給抱起來,結果又被W先生抬爪兒拍了一下。
「算了,一個笑容您就可以帶走它了女士。」男人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種淡淡的嫌棄。
桑杉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友情提示,看書太久了對身體不好,您放鬆一下,我去做A套餐哦女士。」看來肖景深的戲癮還沒過夠。
女人看著他的背影,身體往椅背上一靠,伴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這一招真的是很久沒有經歷過了,她竟然覺得有些新奇。
很多年以前,肖景深就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讓她的眼睛暫時離開書本。
她做數學作業的時候,他會假扮警察對她說「你因為涉嫌做假賬被逮捕了,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作為呈堂證供。」還會器宇軒昂正氣凜然地收繳她的作業本當證據。
她寫化學實驗報告,他可能就突然跳起來說:「醫生,我求你救救她醫生!她是我的命啊!」還有「用我腎!把我是腎給她!」再或者「要是治不好他,朕就讓你給她陪葬!」嗯,最後一種堪稱是醫鬧鼻祖了。
就連她寫英語作文的時候,那個淘氣的大男孩兒也會來一場即興表演,莎士比亞的戲劇台詞他記得滾瓜爛熟,能背過這些東西作文卻還那麼差勁,桑杉也是很服氣的。
所以,後來的某一天,當她為了趕報告一口氣學到兩點的時候,一個念頭猛地出現在她的腦海——小精神那個傢伙今天挺安靜啊。
然後,她就愣住了。
這裡不是有著合歡樹和梧桐樹的秀城,而是在大海的另一邊。
此時也不再是一起讀書的青蔥歲月,身在異國,種種之前沒有想到的麻煩接踵而來,她迅速地成長、快速地遺忘,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個像太陽一樣的男孩兒了。
此時,她像是突然驚醒一般地意識到,現在她的身邊,並沒有那個一直陪伴她的人,那個為她的開心而開心,為她掃平所有難過,讓她忘記所有不幸的人,也被她扔在了大海的另一邊、記憶的另一邊、時間的另一邊。
寫完了報告,收拾好書桌,桑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直到這一刻她還正常得跟過去每一天,下一秒,淚水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在那個夜晚,無聲無息地沾濕了她的頭髮和枕頭。
難以抑制的哭泣讓桑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肖景深對她的影響遠遠比她以為的要大。她原本以為自己不過是丟失了一個喜歡的蘋果,現在卻明白自己失去的一雙翅膀,儘管她對美景不感興趣,因為那些景色並不屬於她,儘管她並不想飛起來,因為她早就決定要靠著自己的雙腳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那雙翅膀能讓她不去承受行走在刀尖上的苦楚,對她來說,已經是天下最美好的寶貝。
那之後的一段漫長經歷,桑杉將它稱呼為戒斷。
她戒斷了自己的情感,也順便,戒斷了一個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12 PM
第48章 補償
芸豆去筋之後斜切成絲, 蒜瓣兒拍開切碎, 兩個燃氣灶上都燒著火, 一邊兒煮的是麵條, 另一邊是用五花肉、臀尖兒肉、茄子、蔥姜蒜末和幾味調料先炒後燉的鹵子,滾沸的湯裡肉丁兒茄子丁兒此起彼伏地打著滾兒, 慢慢地把香味兒滾了出來。
「東山再起這個成語的意思, 你現在明白了麼?」
桑杉問他的時候,肖景深正在給香菜切末。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考我。東山就是謝安隱居的地方麼, 他年輕的是做過官, 後來就跑東山上隱居了, 四十多歲再出來當官, 就是東山再起。另一方面,當時謝家厲害的人物沒剩幾個了,他出來之後謝家重新振作了起來,也叫東山再起。」男人回答問題就像他的刀工一樣利落。
「這是一個很好的詞。」走到廚房門口站好,桑杉語氣淡淡地說。
「當然是個好詞兒, 《文天祥》*裡頭江萬里不是還有句念白麼,『如今文大人東山再起, 老夫可以無慮』。」
那句念白肖景深還是拿著腔調說出來的。
「文天祥就算了……」桑杉被這個突然出現在談話內容裡的悲劇角色弄得糾結了一瞬, 「我希望你能借了謝安的這個好綵頭, 明天去試鏡也能旗開得勝, 然後東山再起。」
「我覺得我沒問題的。」把鍋裡煮好的麵條裝進冷水盆裡,男人很輕鬆地說。
桑杉神色莫名地看看他的背影,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男孩子。
「你以前……好像也說過你的數學考過六十分是沒問題的。」
肖景深:……
吃過晚飯, 桑杉把自己找了一個下午的筆記拿了遞給了肖景深。
「這是一些人對謝安的評價,我幫你摘抄翻譯了一下,你看看,說不定有助於你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清俊有力的行書寫了整整齊齊的五六頁紙,這些內容都是從四五本書和網上找下來的。
肖景深接過來的時候手指都有點兒僵。
「我一定沒問題。」
他對自己的經濟人這樣保證道。
「相比較你的保證,我更希望看到一個好的結果。」女人面無表情,再次扼殺了他心中某種微妙的溫暖悸動。
「對了,你記得一會兒把我的筆記拍照發微博。」
肖景深:……
「我難得配合你秀恩愛還不要錢,你怎麼一副自己很虧的樣子?上次我叫了狗仔擺拍接吻的事情算是扯平了。」
肖景深又沉默了一下,才說:「那個事情我完全理解,你不用覺得虧欠我的。」
「我並沒有覺得虧欠你。」桑杉依然理直氣壯,「為了達到最好的結果採取特殊手段沒有問題,我說的扯平,是因為從工作流程來說我應該通知你。工作目標和工作程序相悖的時候,我選擇更好地完成目標,筆記算是事後補償。」
看見肖景深的耳朵又紅了,桑杉眨了一下眼睛,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居然能戳到這個傢伙的少女心。
晚上,桑杉已經睡了,肖景深站在關了燈的臥室裡依靠自己以往經驗在演練試鏡的現場。
謝安。一個兩次拯救東晉於危難之際的傳奇人物,退可隱東山、進可治天下,讓無數文人墨客心馳神往的絕世風流人物。
他該是如何走路,該是如何說話,該有如何的動作……
肖景深揣摩了一遍,又一遍。
外面亮著的燈越來越少了。
蹲在床上的W先生一開始還晃著腦袋看著這個兩腳獸走走停停,後來似乎也看膩了,它懶懶地打了個打哈欠,抬起左前爪兒蓋在了右前爪兒上面,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
無盡的夜色裡,男人的神情越來越篤定自然,像是漸漸進入到了某種新的情境中,那裡有他,還有另一個人。
桑杉臨時有事,蘭月的面試肖景深還是一個人去的,戴上口罩坐著地鐵,加上中間的換乘,他上午十一點半出發,下午一點半才趕到了面試的現場。
這一天來試鏡的人很多,畢竟《書聖》是一部由三百萬字小說改編成的八十集電視劇,光是裡面出現的有名有姓的歷史人物就多達四十餘人。試鏡地點是在一家演藝培訓學校裡,一道窄窄的走廊,兩邊是關著門的教室,走到頭看見一扇門,上面貼著一張紙寫著「《書聖》劇組試鏡點」。
人多,走廊狹小,很多人就只能站在教學樓外面,或者坐在往上走的樓梯上。走廊裡還好一點,稍有點陰涼意味,外面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火辣辣地烤著,蟬鳴一陣陣響起,讓人從內到外地都煩躁了起來。
肖景深穿了一條藍灰色的長褲,上身是一件純白色的T恤,略長的劉海有些遮住了額頭,他隨手理了一下,慶幸自己今天沒戴著帽子出來。天這麼熱,就算地鐵裡有空調,他在太陽底下走的這幾步也出汗了,再讓帽子一壓,那髮型可就完了。
戴著棒球帽的謝安?
頭髮粘在一起的謝安?
嘖,那個畫面真是太美了,讓桑杉知道了肯定會笑死,笑死之前還得先把他損死。
男人甩著一雙大長腿從人群中走過,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別人眼裡的風景。
膚白貌美氣質佳……雖然似乎又哪裡不太對,但是每個詞語用來形容這個男人似乎都沒有問題,很多年輕的男演員偷偷拿眼睛斜覷他,揣測著他是不是要跟自己競爭同一個角色。
摘掉了口罩和墨鏡,肖景深終於找到了工作人員交上自己的簡歷。
「肖景深,試鏡的是謝安的角色?」工作人員拿著男人的簡歷看了一眼,又遞了回來,「你直接進去試鏡就行。」
那些看向肖景深的目光越發複雜了起來。
穿過走廊,男人推門走了進去。
面試房間裡坐著老中青三個人,肖景深認識其中的兩個。
「老師們好,我是來面試謝安這個角色的,我姓肖。」男人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哎喲,小肖,你還跟我客氣上了?」坐在正中的老人呵呵一笑,對著肖景深招招手,「老伍、小魏,這就是肖景深,我們七年前合作過《大晉商》,他在裡面演的是王秀啟,我當時就特別看好他,拍《英雄血》的時候還想約他,結果不湊巧,就這麼錯過了。」
《英雄血》正是當初蘭月的試水之作,收到了很不錯的市場反響,幾位主演的演員也都憑借那部作品在娛樂圈裡佔了一席之地。
「我就是個小演員,不值得米導這麼誇我。」
「你好,我是伍銘,我對王秀啟這個角色印象深刻,演得有筋有骨,魏易,那時候肖先生可比你現在還年輕,你得多跟他學習知道麼?」中年男人接過話茬,話裡話外也對都是肖景深的盛讚。
叫魏易的年輕人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但是聽伍銘的意思,肖景深覺得他大概也得有二十五六歲了。
「伍導演,我是看過您執導的《紅狐行動》,特別好看,心裡一直渴望著能跟你合作。」
面對這些讚許,兩個導演都能感覺到肖景深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更低了。
魏易自然也是滿臉笑容,滿口「我一定會向前輩們多多學習。」
一時間這個用來面試的教室竟然有了一種其樂融融的氣氛,彷彿大家只是好朋友,閒著無聊就互相吹捧一下。
過了一會兒,肖景深笑著說:「米導,您要不要看看我這些年的演技有沒有長進?」
既然是來試鏡的,哪怕對方對自己再客氣,也不能幹說兩句就走人,還以為自己把角色拿到手了。在演藝圈兒裡混了這麼多年,雖然說在桑杉把他拎起來之前,肖景深的前進趨勢一直是螺旋下降的,但是哪怕不長腦子,他也長了見識。別看這圈子不太大,裡面的糟爛事兒可多,開拍前劇方不聲不響換了角色演員這種事情都是稀鬆平常的,有的劇組跟演員說提前殺青,結果找了更便宜的演員重拍一遍,更有甚者演員簽了合同接了戲,到了拍攝現場一看,根本就是另外一部戲,那也得硬著頭皮演下去。
所以,肖景深這麼多年混下來,深知什麼東西才能保護自己——順著正常規則和流程辦事,不貪便宜,更不愛面子,這樣至少能少吃一點虧。
聽見肖景深說自己要試戲,伍銘抬手想要說什麼,被米子明導演攔了下來。
「行,咱們先干正經事兒。」
……
看著年輕男人離開的背影,伍銘導演聽見旁邊自己的恩師長長歎了一聲。
「小魏,看見了麼。為什麼我一開始就說肖景深比你更適合演謝安,這回你該明白了吧。」
褪去模式化的假笑,年輕人不服氣地撇了撇嘴。
「行了,不是舅舅我不幫你,我早就說了,謝安這個角色你演不出他這種味道。司馬遷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套句時髦點兒的話,這叫悲憤出詩人。肖景深這些年起起伏伏,看著不聲不響老好人的樣子,其實那些積累下來的東西,早就在他的戲裡了。你啊,蜜罐子裡長大,是比不過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13 PM
第49章 著急
魏易是米子明妹妹的孩子, 這幾年在娛樂圈裡打拼, 藉著米導演的聲望也接了不少的戲, 只是戲路不寬, 人又不夠勤勉,所以一直不上不下, 這次聽說自己的舅舅出山給《書聖》當監製, 他立刻求著要演謝安的角色,米子明本想豁出這張老臉去幫自己的外甥這一把, 畢竟這些年他對蘭月的功勞苦勞都不少, 可是一聽說有人推薦了肖景深來演這個角色, 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外甥還不服氣, 讓他妹妹去他家裡又哭又鬧,他乾脆今天就帶著自己的外甥來看看肖景深這個人。
是看人,不是看戲。
說實話,他對肖景深的印象並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麼深刻。
王秀啟這個角色在《大晉商》裡只是個戲份不多的配角,《大晉商》這部戲米子明雖然自己很喜歡, 但是收視成績並沒有達到預期,自然, 沒有了成績的加持, 這部戲整體留給米子明這位名導的感覺也就漸漸淡了。
登場的時候, 王秀啟是個溫文爾雅又不事生產的秀才, 把主角的女兒迷得神魂顛倒,兩個人甚至相約私奔,被主角的兒子知道之後設計敗了他的家業, 他逃到外地成了一個大反派的幕僚,靠著娶了反派的女兒而平步青雲,頂著一張白面書生的面皮天天與主角一家子作對,還想弄垮大反派藉機上位,結果反被引著吸上了芙蓉膏,最終死在了煙館裡。
王秀啟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多,可是很複雜,七年前的肖景深才二十五歲,米子明並不看好他來詮釋這個角色。可是當他在試鏡的時候表現出對一個人三分愛慕七分算計的時候,米子明覺得這個角色他已經立住了一半兒。
長得太年輕漂亮了又怎麼樣?男狐狸精那就得漂亮啊。米子明用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一下子說服了自己,拍板定下了由他來演王秀啟這個角色。
在整個拍攝的過程中,他能感受到肖景深的進步——他努力地想要讓自己表現出角色更多的一面,而不再被自己那張精緻年輕的臉所局限。
米子明是個喜歡提攜年輕人的導演,尤其是努力的年輕人,於是戲裡戲外地提點了他不少,也收穫了驚喜——王秀啟最後到了人生落幕時候的那種癲狂、絕望和不甘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
後來拍《英雄血》的時候,米子明點名要了肖景深,沒想到他所在的公司卻獅子大開口,要求再塞兩個新人進來。時值蘭月創業的緊要關頭,所有人都忙到四腳朝天,怎麼可能願意在這種事情上跟一個不知名的小經紀公司扯皮,乾脆就連肖景深都放棄了。
憑借自己多年的經驗,米子明當時就猜測那個曾經驚艷過他的男演員怕是不會再有什麼前途了,他的未來沒有在自己手裡,這是他最可悲之處。果然,那之後米大導演就極少再聽說肖景深這個名字了。
多年之後,肖景深能夠居然能夠再次進入他的視野,昔日努力的年輕人在這中間經歷了怎樣的過程。
米子明想像不出來,可他知道一件事,跌下去又爬起來一步一步往上走的人,都比平常人更能夠把握機會。
嗯,他又猜對了。
離開試鏡點,肖景深看看手機,時間還不到兩點,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很認真地考慮自己接下來該幹嘛,過了一會兒,他開始把手機放回褲兜又掏出來,再放回去再掏出來。
肩寬腿長腰細從背影看就讓人覺得荷爾蒙沸騰的男人,大夏天裡戴著墨鏡口罩站在路邊,內心頗為糾結。
到底該用什麼姿勢告訴小黃毛兒我試鏡通過了呢?是不是應該很平淡很穩重才對……
可是太平淡了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她幫我接戲的辛苦?
不自覺地想到昨天桑杉說的「事後補償」四個字,肖景深感覺自己的耳朵又在發熱。
小黃毛兒第一次主動親他,是在某天晚上放學之後。
桑杉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都是個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聰明、聽話、懂事,所有獎狀上的評語用來誇獎她似乎總不會是錯的。可是自從當了小黃毛兒的男朋友,肖景深就覺得做出這些評價的人真是很傻很天真了。
他們一定沒見過每天都被老師叫進辦公室挨訓的桑杉。
「劉老師,真是太謝謝您了,回去我肯定讓叔叔阿姨好好說桑杉一頓,您放心……是是是,我知道您是為桑杉好,劉老師您真是太好了……這麼晚了您也早點回去吧,您兒子肯定等你一起吃飯呢。」
那天,肖景深再次把桑杉從老師的辦公室裡領了出來,點頭哈腰、笑容滿面地跟桑杉的數學老師告別。
瘦削的女孩兒一聲不吭地跟在他身後,還是大男孩兒拽著她的胳膊,才讓她給老師鞠躬道別。就在一個多小時之前,她在課堂上指出劉老師講錯了一道題,按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兒,可是接下來,這個素來寡言的女孩兒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數學老師說:
「老師,您覺得你這種漏洞百出的水平夠給我們講課麼?」
「老師,你這種一看就是從教輔答案逆推出來的繁瑣步驟太考驗人的智商底線了。」
「老師,誤人子弟的事兒是不是一直貫穿您的從業生涯?」
「這次又是數學老師……」
天已經徹底黑了,無論是梧桐樹下還是操場上都沒有人,只有教學樓燈火輝煌,住校的同學們已經在教室開始了晚自習。
肖景深揉著頭髮,無奈地笑了一下,看著走在他旁邊的女孩兒,他什麼重話都說不出來。
作為一個「不學無術」、「藐視紀律」的「差生」,他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頻繁造訪高一教研組,不僅幫著老師們打熱水、送作業,偶爾還幫他們買飯。從學校裡的刺頭兒變成了一個「好小伙兒」,這樣的轉變不僅讓狐朋狗友們目瞪口呆,讓老師們以為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讓肖景深自己也很是心累。
可是沒辦法,桑杉天天在課堂上懟老師,老師一生氣就要叫家長,一旦老師說了「叫家長」這句話,桑杉的態度就會變得更加尖銳,作為桑杉的「鄰居」,肖景深自動自發地成為了這個丫頭和老師之間的「磨合劑」,天天幫老師們多做點事兒,只為了老師們在跟桑杉生氣的時候能看在他的份兒不要把事態擴大化。
「小黃毛兒,你覺得我長得帥不帥?」男孩兒突然問了桑杉這麼一個問題。
冷著臉彷彿做錯事是別人的丫頭斜看了他一眼,過了兩秒鐘才說:「還行吧。」
「你眼光這麼高,說我還行,那說明我一定是帥死了。」肖景深嘿嘿笑著,又揉了一把自己小女友的頭髮。
桑杉躲閃不及又被揉了個正著,臉上終於有了個嫌棄的小表情。
「可是吧,好東西咱們得用在正地方,對吧,就像你聰明的腦子,就像我這張臉。」摸一摸自己的臉,肖景深繼續問道:「不然,你說我這麼帥,為什麼不靠當小白臉賺錢呢?」
「當明星……不就是個給一群人當小白臉兒麼?」桑杉抬起頭,很認真地說。
大男孩兒又撓撓自己的頭髮說:「好像有點道理……不對,我是要當演員,將來演好看的電視電影,這叫服務大眾,跟我家老爺子似的。要是聽你這麼說,他一準兒得打我。」
沒錯,桑杉犯錯打肖景深,這是景老爺子的傳統了。
女孩兒又沉默了下來,兩個人走到校門口,肖景深抬手要招一輛出租車,現在已經放學一個小時了,再走半個小時回家,他爺爺和她姑姑都是要著急的。
「有什麼用呢?長個聰明的腦袋,卻什麼都做不了。」
路燈照在桑杉的臉上,睫毛投下的影子像是一對在休憩的黑色蝴蝶。
肖景深放棄了打車,拽著桑杉的手臂往家的方向走去。
桑杉任由他引領著,從一個路燈下走到另一個路燈下。
「我也很著急啊。」走了幾分鐘,男孩兒突然停下來,從書包裡掏出了一條灰色的圍巾,胡亂給桑杉圍上,「我長得這麼帥,又會演戲,還要在學校裡唸書,不能出去當演員。你聰明是一輩子的事兒,我帥卻不知道還能帥多久,我比你更著急啊。」
寬寬的圍巾包住了桑杉的腦袋,也弄亂了她的頭髮,一撮亂髮支稜在女孩兒的額前,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隻被風吹傻了的小麻雀。
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男孩兒笑著對她說:
「可是我們得長大啊。」
一棵幼苗憧憬著花果滿枝頭,一隻幼鳥嚮往著翱翔於天空,一朵花在等待著開放,一個遊樂場剛剛打下地基……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嚮往著能夠強大又美好,裝點這個他們還不熟悉的世界。首先,他們都要長大。
「長大了就什麼都有了麼?」
「不知道啊,先長長看吧,反正,我相信以後會比現在更好的。」肖景深看了桑杉一眼,回過頭去看著紅燈數秒。
「我長大了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女孩兒吸了一下鼻子,夜風很冷,如果沒有這個圍巾,她怕是已經打哆嗦了。
綠燈亮了,肖景深攬過她的肩膀往前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15 PM
第50章 潑婦
「你只是現在不知道該幹什麼, 將來多走走多看看, 肯定就知道了。要是實在不行, 你就給哥來當經紀人算了, 天天跟我一塊兒賺錢,我負責賺, 你負責數……你不是腦子好用麼?」
「不要, 聽起來好蠢。」肖景深不用看,光聽就能聽出來, 他的小黃毛兒終於笑了。
「小黃毛兒, 我是在幫你想辦法, 你居然還嫌棄我……」
走過一個拐角, 就是他們所住的小區了。在路燈照不到的死角,桑杉突然扯了一下肖景深的袖子。
他回頭,一個淺淺的吻印在了他的臉頰上。
「我最近總是給你惹麻煩,這是事後補償。」
女孩兒輕輕地對他說。
小小的臉隱藏在灰色的圍巾裡,額前的一縷亂髮彷彿害羞了似的, 在風裡輕輕顫抖著。
那應該是晚秋時節,因為地上有很多的落葉, 踩在上面會有沙沙的聲音, 伴著他怦然而起的心跳聲, 總是偷偷迴盪在他的回憶裡。
第二天一早, 肖景深紅著臉抱著一堆東西進了衛生間,給這段記憶留下了一個粉紅色的尾音。
突然響起的電話讓男人從回憶中驚醒,他還沒想好怎麼報喜, 桑杉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我已經收到消息了,恭喜你拿到了謝安這個角色。」
女人聽起來很冷靜,肖景深的臉上還沒來得及展露笑容,就被她接下來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你先回家吧,我要去處理一點事……」
肖景深聽見桑杉摁下了汽車喇叭。
「什麼事?很著急麼?」即使是堵車的時候,也極少見到桑杉這麼急躁的行為。
是的,鳴笛這事兒,對現在的桑杉來說已經是很難得的情緒外洩了。
女人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說:「我有個……嗯……認識的人,現在在醫院,我得去給她交錢。我現在在二環路的高架上。」想要棄車下橋都不行。
「那個人在哪個醫院?我替你去送錢吧。」
桑杉愣了一下,顯然是在斟酌這個事情的可行性。
「你相信我,我肯定能把事情辦好的。」男人沉沉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桑杉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點了幾下,還是把那個人的信息給了肖景深。
那家醫院離男人現在所在的地方並不遠,肖景深坐了七站地鐵,中間換乘了一次,又走了不到一公里就到了。
各項費用加起來比肖景深想得要少,遠遠少於桑杉用手機轉給他的數額。
拿著幾張單據到了科室,肖景深突然聽見一聲大喊:
「滾犢子!老娘沒自殺!」
顯然,隨著社會多樣化的發展,醫院裡病人的多樣性也遠超普通人的預期。
男人找到了護士出示了自己的繳費單,還沒忘了問一句:「廖雲卿女士是哪一位?」
順著護士的指引,肖景深看著一個穿著病號服掛著點滴臉上還有隔夜濃妝的女人。
「我保持安靜?我保持什麼安靜?這孫子到處說我自殺!說我為了他自殺!我【嗶】他家祖宗十八代。」
看來桑杉的交友圈複雜程度,似乎也遠超肖景深的預期。
「飲酒過量導致胃出血,我們已經進行了初步的檢查和治療,情況還是比較輕微的,可是如果廖女士一直持續這種亢奮的狀態,考慮到她的身體和精神情況,我們可能要對她進行鎮靜治療。」醫生對肖景深說明了一下廖雲卿這個人的情況。
「哦,好,我會努力配合你們工作的。」
廖雲卿惡狠狠地扣上了自己的手機,抬頭,看見一個容貌俊逸的男人站在了自己的床邊。
「你誰呀?」
「你好,我是桑杉的男朋友,我叫肖景深。」男人禮貌地笑了一下。
廖雲卿上下打量了一通,冷哼了一聲:「我知道,你是那個傢伙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弄出來捧的野男人,我還以為她好小狼狗那一口呢,原來真正喜歡的是老薩摩。」
肖景深:……
「怎麼?她是來看我笑話,順便還得遛狗?我告訴你,我廖雲卿這輩子就算窮到要飯,我也不能讓她看我的笑話!」
「聽說你身體不適,她就讓我來替你把醫院裡的錢交了。」
廖雲卿盯著那張人鬼不分的臉瞪著肖景深:「她替我交錢?嘎?那她不得把我整個兒賣了好還債?!」
肖景深禮貌而不尷尬地笑了笑,基於他對桑杉的瞭解,廖雲卿所說的情況不是不可能發生的。顯然,廖雲卿並不是他之前以為的桑杉的朋友,關係甚至比陌生人差一些……好吧,是差很多了。
「別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問過醫生了,你這幾天要禁食,不然我也可以給你買點水果什麼的,你現在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哎喲,還真是條聽話的薩摩,這可比那些小狼狗好多了,他們啊光知道被人照顧,從人兜裡掏錢,可從不會照顧別人。」
女人咂了咂嘴,打了個嗝,肖景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穢氣。
「不過麼,不管怎麼說,都比白眼兒狼要強。用得著的時候對人甜言蜜語,用不著了就掃地出門……」廖雲卿呵呵笑了兩聲,表情似乎是在看著一個大傻子的笑話。
「工作四年,結婚四年……加起來我們在一起足足八年,有什麼用?他賺了錢就跟那些小明星眉來眼去的,我呢?在他眼裡還不如一條狗,狗搖搖尾巴有肉吃,我TM把骨頭搖爛了,在他眼裡也就是個垃圾。」
廖雲卿又冷笑了一下,她抬起手看看自己手上插著的針頭,又看向肖景深:「我不能吃飯,能喝酒麼?」
被她叫做「老薩摩耶」的男人笑瞇瞇地說:「不能。」
「不能喝酒,不能吃飯,那我還能做什麼?等死麼?」
「死之前,您恐怕得先把桑杉墊的醫藥費清了,不然,你剛剛不是說她能把你賣了麼?你要是死了,她為了要債估計也能鬧得你不得安寧。」
「我【嗶】!你不是她包的麼?還敢在背後這麼說她?」廖雲卿又爆了一句粗口,神情倒是沒有剛剛那麼喪氣了。
肖景深依然笑瞇瞇地,過去這麼多年,他一直是這麼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似乎不會被冒犯,更不會生氣。
然後,他說:
「我家桑杉要是把你剁碎了還債,我就幫她拖屍體。
別以為自己躺在病床上就能所有人都讓著你,我家桑桑現在還堵在高架上,晚飯還沒得吃呢。要不是給你拿錢治病,大熱天的誰願意東跑西顛這麼累。不管你以前和她有什麼過節,桑杉是在幫你,是在救你,你可以不領情,但是不能把被拋棄的怨氣撒在她的身上。
被甩很了不起麼?當誰沒被人甩過?」
差不多是被亂箭射死的廖雲卿:……
「我聽說你被黃武德甩了?」桑杉來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在廖雲卿的心口上又插了一把刀。
「滾犢子!你們倆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甩了?你聽好了,是我甩了他,我甩了他!」女人憤憤地揮動了一下拳頭,竭力想讓自己表現出自己的聲勢。
抱胸站在病床前的女人神色淡淡:「垃圾在被扔掉之前也會說自己是奔向自由。」
廖雲卿:「……我就知道,你TM是迫不及待來看我的笑話的,怎麼樣,開心了麼?看著當初到處跟你作對的人現在躺在病床上……」
她一開始是瞪著桑杉的,可是說著說著,她就情不自禁地移開了眼睛。
「我毫不意外。」冷冷的聲音像是細小的刺,深深扎進了廖雲卿的心裡。
「我毫不意外你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黃武德心胸狹隘為人刻薄,當初在華天跟我鬥的時候手段齷齪到了極點,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個人不值得交付信任,你卻一門心思地跟著他,還幫他來對付我。如果說跟著他有利可圖也就算了,可是你面對工作的時候也是一副戀愛腦的架勢,到了後期根本不在乎公司效益和個人利益,只是因為黃武德和我存在競爭就毫不顧忌自己前途地來對付我……思維模式單一又腦筋不好使,如果我是黃武德我也會把你當墊腳石用完就扔掉。」
第一次站在旁觀的角度看著桑杉懟別人人,肖景深的心裡竟然覺得一陣暗爽。
廖雲卿目瞪口呆地看著桑杉,她知道桑杉這個人心狠手辣,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落魄成這樣了,她居然還要把自己活活氣死。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對於自己被拋棄這件事毫無自省,覺得責任都在黃武德的身上,這就是你單線程思維的重要表現。說實話看見你這麼多年都毫無長進,我不僅不開心,還有點失望。畢竟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的工作能力是遠在黃武德之上的,如果腦子清醒一點怎麼也該是你甩他而不是他甩你。」
「我說了是我……算了。」身上已經被亂刀插遍,廖雲卿突然覺得自己跟桑杉爭辯到底是誰甩了誰一點意思都沒有。
「把我氣死了你是能繼承遺產還是怎麼地?我告訴你,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看出來了,為了不值得的男人弄得自己沒腦子、沒錢、沒朋友……你知道你進醫院的事兒光京城圈子裡有多少人知道了麼?你知道他們都是怎麼說你的麼?教科書級別的Loser。」
「你說完了麼?說完了你就可以走了。」無力地指了指門,女人偏著頭看向窗外,她罵天罵地,跟誰都能斗上兩句,到了現在,終於顯出了幾分病人的憔悴姿態。
「還有一句話。」
躺在病床上,廖雲卿看見桑杉突然彎下腰看著自己,狹長的眼睛裡是她現在連自己都覺得噁心的模樣。
「你想要報復他麼?」
說完這句話,桑杉迅速後退了一步,然後拽著肖景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病房。
過了幾秒鐘,肖景深聽見身後又傳來一聲暴喝:「桑杉!我【嗶】你媽!」
「看來她身體素質還不錯。」
看著桑杉面帶微笑輕輕點頭,終於回過神來的肖景深在心裡為廖雲卿點了成排的蠟。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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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4 12:15 PM
第51章 合作
回家路上, 桑杉簡單地跟肖景深解釋了一下自己跟廖雲卿和黃武德兩個人的關係。
廖雲卿以前是華光天下的公關, 黃武德是華光天下的藝人主管, 兩個人都算是華光天下的元老級員工。
後來桑杉帶著The King加入了華光天下, 迅速上位幹掉了黃武德,他辭職走人, 廖雲卿跟著。
「就這麼簡單麼?」
肖景深是很認真地想要聽一下桑杉和廖雲卿的愛恨情仇的, 萬萬沒想到,桑杉只用了兩句話就講完了。
「我的大腦空間有限, 沒興趣去給失敗者拍紀錄片。」
肖景深:「……可是你有時間去給她送醫藥費。」
桑杉:「所以呢?」
男人笑了, 眼睛都成了一條美好的弧線。
「今天你太帥了。」
肖景深可以確定, 要不是桑杉是個在開車的時候很穩妥謹慎的人, 說不定她剛剛已經飛自己一對白眼兒了。
不過就算她斜眼自己一百次又怎麼樣呢?
嘴裡說著別人是失敗者,卻所有人都冷眼看八卦的時候去幫助以前的對手。這樣的桑杉真是太可愛了。
「晚上我們吃魚吧?你想吃鹹的還是辣的?要是吃辣的咱們得去菜市場買一條活魚,要是吃鹹的,冰箱裡凍著一條老闆魚。」
「我還想請你出去吃飯,算是慶祝你今天順利拿到角色。」桑杉的唇角勾了一下。
「我的食譜限制太多, 還是自己做比較方便。」肖景深還一直保持著對自己身材的高強度控制。
紅燈,停車。
桑杉轉過頭看著肖景深:「本來想今天帶你去破戒一次。」
「這可不是一個經紀人會說的話。」
「唔, 有道理, 那我吃酸菜魚吧。」
綠燈, 車繼續往回家的方向駛去。
汽車後座上桑杉慣用的小包裡, 一條短信彈了出來,像是一簇等待燃燒的火苗。
「你會幫我麼?」
足足過了兩天,桑杉才又出現在了廖雲卿的病房裡。
這次, 坐在病床上喜歡滿□□粗的女人終於把臉洗乾淨了,她長相其實很是清秀,眉毛有點淡,嘴唇稍薄,眼角長了一顆痣,不開口的時候,很有幾分賢妻良母的味道。
與桑杉印象中那個敢想敢做的幹練女人相比,現在的廖雲卿臉頰凹陷,雙目無神,眼袋深重,額頭黯淡……倒也與她棄婦的身份匹配。
「還拿著花來看我,你是笑話還沒看夠麼?」
也許是在醫院的治療生活讓她的精神平穩了下來,廖雲卿看見桑杉的時候表現出了難得的平靜。
「好笑的才叫笑話,不好笑的是鬧劇。」
頭髮紮成一個馬尾,身上穿著亞麻質地的高腰長裙,桑杉今天看起來也比平時柔和了許多。她拿了一束嫩黃色的洋桔梗,柔軟的花瓣枕在她清瘦的手臂上,是廖雲卿從沒有在她身上見過的楚楚可憐。
廖雲卿咧著嘴笑了一下:「看來你的那隻老薩摩耶還真是挺有手段的,讓你這只餓狼都學會披上兔子皮了。你可得把他看好了,不然……」
「用你的智商和見識去套用在別人身上,真是懶惰又狹隘的做法。跟你現在的身份很配。」
「砰!」
桑杉往旁邊挪了一步,一個墨鏡盒砸在了她的腳邊。
「前事不可提,如今不能說,將來不敢想……你對著我生氣有用麼?就算把你床頭的東西都砸爛了,黃武德也還是活的好好的。」
女人沉默了片刻,才說開口用略有瘖啞的嗓子說:「給你發了短信之後,我忍不住在想,你一直鼓動我報復黃武德,根本不是要幫我,只是想看我跟黃武德鬥起來。」
廖雲卿自認為自己是很瞭解桑杉的,畢竟她們當了足足一年多的敵人。說來好笑,當初華光天下看中了The King組合,多番接觸之後發現那五個小伙子都堅決跟他們那個年輕的經紀人共進退。在局面僵持的時候,是廖雲卿提出來可以先把桑杉也弄進華天,再圖以後,這個方案,當時黃武德也是大力支持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小看了那個似乎不怎麼愛說話的年輕經紀人,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這個叫桑杉的經紀人看起來衝勁兒有餘、也很有想法,只是為人處世還稚嫩,看起來很好對付。
他們就這樣引狼入室,並沾沾自喜。
加入了華天的The King就像是一塊滑不留手的冰,除了桑杉之外沒有人能握在手裡。無論黃武德如何絞盡腦汁地想消減掉她對那五個男孩兒的影響,他都會被桑杉借力打力地繞過去。
是的,借力打力。
事後回想一個除了一個團體之外一無所有的女人是如何在華光天下站穩腳跟又一步步把黃武德逼走的,廖雲卿只想到了她遊走在華光內部的不同派系之間,將他們不同的力量交換聚合,最終達成了她的目的。
什麼稚嫩與年輕都是表象,她的身體有一隻狡詐到了極點的孤狼,永遠盯著它的敵人,隨時等著給對方致命一擊。
可是黃武德不這麼認為,無論在當時還是之後廖雲卿如何提醒他,他都把桑杉簡單地歸類為一個靠著潛規則上位的女人,那雙眼睛永遠看著自己敵人的胸口而不是腦子,如今想來,也難怪他會被乾淨利落地掃地出門了。
黃武德是狂妄自大,廖雲卿自己也一樣。他們都太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所以一條路走到黑,在終點摔了個頭破血流。
現在,桑杉主動問她要不要報復,廖雲卿當然心動不已,她知道如果桑杉出手,黃武德一定會下場難看。可是,桑杉幫她的目的,她想不出來。
因為瞭解桑杉,所以她即使已經落到了這個境地,即使恨不得生啖了黃武德的血與肉,心中依然有著隱隱的畏懼。
「那個【嗶——】搞得我現在要什麼沒什麼,就只剩一輛車還停在酒吧外面,付不起你幫我的佣金。」
聽著廖雲卿的話,年輕的女人從手提包裡拿出了一紙盒,裡面有一個細長口的玻璃花瓶,還有一把小剪刀。
「洋桔梗,得把花枝的末端剪成斜四十五度,還要摘掉葉子……」
「你在幹嘛?」
桑杉擺弄著花,動作仔細又利落,彷彿並不是身在病房,而是某個花房。
也許在別人的眼裡這一幕頗為賞心悅目,可是問題得不到回答的廖雲卿卻覺得桑杉的心裡一定正在咕嘟咕嘟地冒壞水兒。
「你入行九年多了吧。」
用手指輕輕調弄著花的形狀,桑杉淡淡地說。
「算上實習的話快十年了。」
「從一入行就干公關是麼?」
「以前也叫外聯,反正這一行名字都是越叫越洋氣,事兒幹得越來越不是人事兒。」
廖雲卿突然靈光一閃:「你是要我替你做什麼?」
「星華影視、百玉傳媒、騰飛娛樂、金湖娛樂……我想查清楚這些公司的人事變動情況,你這個入行快十年的老公關應該能做到吧。」
這些名字落在廖雲卿的耳朵裡都熟悉也陌生。金湖娛樂現在還苟延殘喘,騰飛娛樂早就在兩年前宣佈破產解散,徹底消失在娛樂圈的浪潮中,百玉傳媒五年前被另一家公司兼併……至於星華影視……
廖雲卿覺得這個名字自己絕對聽過,可是卻沒有多少印象了。
「你把這些公司查清楚了,我就幫你能讓黃武德的工作室大出血一次,要是資料讓我滿意,我一高興還能附贈點什麼。」
洋桔梗明明是沒有什麼香氣的,年輕的女人輕嗅了一下,臉上卻露出了十分甜美的笑容。
彷彿這朵花無比芬芳,帶著讓人迷醉的氣息。
緩緩睜開眼睛,桑杉的眼睛裡仍然帶著笑意,廖雲卿在這雙眼睛裡再次看見了自己。
「你知道的,雖然……我經常說一些別人不相信的話,但是我要做到的事情從來不會做不到的。」
「就這麼簡單?只要我幫你查一些老資料,我就能看著黃武德倒霉?。」
廖雲卿靠坐在床頭上調整了一下坐姿,桑杉對她提出了交易,她倒反而安心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哪裡有無緣無故的示好,有交易和談判,才是讓她放心的
合作模式。
把花一枝一枝地插進花瓶裡,桑杉的臉上是難得的愉悅:「是的,你出手,我在後面幫忙,讓他倒霉一次。你要是覺得這樣就滿足了,自然可以收手不幹,我們的交易就算結束了。」
那之後呢?仇恨會消解麼?渣男會身敗名裂麼?被拋棄的人會就此收手麼?
滿足兩個字,有那麼容易麼?
女人輕輕佻了一下眉毛,彷彿在眼前層層疊疊的花瓣裡已經看見了答案。
廖雲卿答應了,她想不出自己有不答應的理由。
「那現在你先好好當個養病的、被拋棄的黃臉婆,好了之後就先離開京城吧。」
目送著桑杉步履輕快地離開病房,廖雲卿轉頭看看嬌軟的桔梗花,又掏出了手機。
「黃武德你【嗶——】」
「你瘋夠了沒有!廖雲卿,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要是再胡鬧,我就讓你再也見不到兒子!」
「你是人麼你?你騙了我的錢,騙了我半輩子,現在拿孩子來威脅我,我告訴你黃武德,我手上可有你出軌的證據,法院不會把孩子判給你的!」
電話另一頭男人在冷笑:「法院會把孩子判給三年都沒有正式工作的廢物?你說我出軌,我還說你酗酒和賭博呢!要麼你老老實實回來,我當一切沒發生,要麼你就滾得遠遠的,什麼都別想要!」
……
惡狠狠地掛掉電話,廖雲卿癱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這個電話,她打的時候多少有做戲的成分,讓黃武德聽到她的憤怒,自然也聽到了她的無助。只有無能為力的人,才會通過嚎叫的方式來宣洩痛苦。可是越說,她感受到的痛苦就越發真切,對黃武德的憤怒也越來越膨脹。
「為了不值得的男人弄得自己沒腦子、沒錢、沒朋友……」桑杉刻薄的話在她耳邊迴響,她尖叫了一聲,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
旁邊病床的病人做完了治療回來,看見自己的「病友」又在發瘋,對扶著自己的親屬搖搖頭。
這是個可憐人。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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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4 12:16 PM
第52章 對飲
把繁瑣的工作扔給了廖雲卿, 桑杉心情很好, 提前回到家, 她看見一束淡綠色的重瓣桔梗插在花瓶裡, 造型非常……奔放。
「這是你讓花店送來的花吧?我回來的時候剛好碰上了。」
男人似乎也剛從健身房回來洗了個澡,身上穿著白色的背心和寬鬆的灰色短褲, 水滴從他的頭上一點點往下, 劃過光潔的額頭、整齊的鬢角,然後順著精緻的下頜線流過脖子, 穿過鎖骨, 最終隱沒在胸肌邊緣, 成了白背心的一道鑲邊。
桑杉扶著下巴靜靜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看得肖景深十分不自在。
「怎麼了?」
「廖雲卿說你是老薩摩耶,我突然覺得她說得還挺有道理,好皮相、愛笑、特別白……」
不知道是不是洗完澡之後血液流速加快的,肖景深用毛巾擦了一下自己發熱的耳朵。
「最重要的是……」女人走到花瓶旁邊,用手粘著一朵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洋桔梗, 「這花讓狗啃,都比你弄得強。」
肖景深:……
W先生剛好打了個哈欠, 彷彿是一個大大的嘲笑。
「好吧, 既然被你看穿了我就承認了。我原是峨嵋山一薩摩耶修成了仙仙, 都只為思凡把山下*, 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能做飯能擦地……鬼故事裡的狐狸精好像都沒有我這個薩摩耶能幹啊。」
桑杉輕輕佻了一下眉毛,用淡綠色的洋桔梗輕輕擦過自己的唇邊:
「嗯?你很能幹麼?我還真不太清楚。」
從耳朵上挪去擦頭髮的那塊毛巾悄悄回來再次摀住了耳朵。
桑杉抬眸看著肖景深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拿起了一邊的剪子重新修剪花瓶裡的花枝。
葉子倒是去得很乾淨,女人彷彿能想到肖景深像是擇芹菜葉子一樣地清理花葉,薄薄的唇角淺淺勾了一下。
晚飯肖景深本來想給桑杉做冬瓜排骨湯,再炒一個青菜,桑杉卻突然說今天想喝點酒。
男人站在冰箱旁邊思考了一下,把今天晚餐的冬瓜排骨湯換成了炸排骨,冬瓜用來炒蝦仁,再拌一個果仁菠菜,至於他自己,早上煮好的雞胸肉拿出來加煮雞蛋拌個沙拉就夠了。
排骨買的是極好的肋排,肖景深動作利落地把整條肋排洗淨擦乾,放在了案板上。
自從他來到了桑杉家,原本空蕩蕩的廚房是越來越滿了,光是菜刀就多了好幾把。現在肖景深用來切肉的老鋼刀還是他陪他外公逛夜市的時候從地攤上買來的,雖說樣子不如那些動輒幾百上千的進口貨好看,似乎也跟桑杉這個現代化的裝修風格的廚房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肖景深握著它厚實的木柄就覺著這把刀格外趁手。
手起刀落,肋排從長條變成了整整齊齊的麻將塊兒,骨頭剛好都在中間的位置,兩邊各是差不多厚實的白膜貼紅肉。蔥薑片、鹽、料酒、醬油依次倒進裝排骨的碗裡,沿著一個方向拌勻上色,然後放在一邊。
冬瓜買的是超市裡那種切成了厚片賣的大冬瓜,拿在手裡有點像個輪子。把「輪子」剁了一半兒下來去芯去皮,然後切成半厘米厚的片兒,為了裝盤好看,肖景深把冬瓜片都切成了規整的菱形。蝦仁兒其實是可以說是從貓嘴裡挪過來的,肖景深本想用這些蝦做成零食給W先生吃,現在有桑杉插隊了,他自然見人忘貓。去頭去殼去蝦線,青色的大蝦變成了碗裡剔透可愛的蝦仁。
W先生蹲在桑杉的身邊看著那個在忙碌的兩腳獸,悠閒地甩了一下尾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口糧正在被「中飽私囊」。
再把菠菜洗好,排骨也就醃漬得差不多了。熱鍋冷油下蔥薑花椒八角,等到出了香味兒再用沒沾水的漏勺把她們撈出來,然後轉小火,倒進排骨,熱鍋頓時起了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辟里啪啦歡迎著排骨的加入。
很快,一股香氣就從鍋裡冒了出來。
油與肉,有時候就像是一對妖艷的美人兒,她們各有其美,又各自襯托著對方,在共舞的時候讓人神魂顛倒,多少仁人志士都很清楚她們的危害——胖,對很多人來說,更甚於讓一個國家滅亡的罪惡。可是極少人能意志堅定地拒絕這對美人的獻媚,即使拒絕了一次,也未必能拒絕下一次。
有什麼關係呢?她們的結合是如此絕妙,讓人欲罷不能的香氣,讓人驚歎不已的口感,讓人飄飄如仙的味道——減肥,那是什麼?
肉與油歡悅共舞,變幻容顏,從食材變成美味,之間只經過了一雙手的距離。
坐在客廳裡,桑杉也聞到了廚房裡傳來的香氣,把書放在膝頭,她回過頭去,看見男人正拿著漏勺往外裝排骨,圍裙掛在他窄窄的腰上,雙臂隆起的肌肉線條似乎也是帶著肉香氣的。
W先生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廚房,蹲坐在一邊,圓滾滾的眼睛盯著肖景深。
為了讓排骨真正地外酥裡嫩,肖景深把排骨撈出來之後又復炸了一邊,讓粉嫩的肉質徹底變成了漂亮的金黃色,出鍋的時候有薄薄的油泡泡貼在肉上,在空氣中輕輕爆開,都是香的。
排骨炸好之後撒上一點烤熟的白芝麻,又在白瓷盤子的邊上綴了一撮椒鹽面兒,男人把肉端上餐桌,轉身又去做冬瓜蝦仁。
油鍋加熱,把蝦頭蝦殼連著姜絲放進去,等到油爆出了香味兒,把油過濾一遍,再炒蝦仁,放冬瓜,最後放點兒鹽,出鍋點一點兒碎蔥末。冬瓜和蝦仁兒都是吃味兒的東西,要想往複雜了做還有很多加料的方法,肖景深專門少放調料,就是為了讓它清淡解燥,防止桑杉吃了炸排骨會上火。
等最後的果仁兒菠菜也端上桌的時候,肖景深看見桑杉拎著一瓶紅酒盯著餐桌發呆,竟然與高踞餐桌上審視這些菜餚的W先生神似。
「怎麼了?」
「炸排骨和紅酒……」女人斟酌了一下,搖搖頭,低頭把酒放回到了酒櫃上。
等肖景深把W先生的蛋蒸牛肉餅切成小塊,桑杉已經坐在了餐桌旁,面前擺著她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一瓶二鍋頭和兩個小酒盅。
「你做的菜這麼接地氣兒,喝紅酒覺得怪怪的。」
「那也不用喝這麼高度的白酒吧?」肖景深拿起酒瓶看了一眼,好麼,52°。
「小酌一杯,無所謂的。」女人接回酒瓶,淺笑著斟滿了兩個小盅。
肖景深不置可否,解開圍裙,坐在了桑杉對面。「聽你說話的口氣,倒是很有酒鬼的氣勢。」
「酒鬼?你是說廖雲卿那種吧,喝酒喝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不知道遠在京城另一邊的某人有沒有突然打噴嚏。
「為什麼突然想要喝酒?」
同居了快半年,肖景深還真是第一次看見桑杉喝酒。
她的骨子裡對理智和冷靜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熱愛,能讓大腦昏沉的東西,如非必要,她應該是絕對不會碰的。
「突然想喝了。」吃一口炸排骨,牙齒咬破酥脆的外層,能感覺到豐沛的肉汁流到了舌底,女人輕輕瞇了一下眼睛,是享受的表情。
肖景深吃了一口蝦仁兒一口果仁兒菠菜,低下頭去跟自己的綜合沙拉奮鬥。
「我上次主動想要喝酒,大概是在大學畢業那天。」女人端起酒盅啜了一口,從表情到動作都很熟練。
肖景深突然想起了他們重逢的那天晚上,那個冬天的夜裡,她打開門走出來,手裡端著的是一杯清水。那時候他還以為桑杉是滴酒不沾的,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大學畢業……那也好多年了,難為你還記得。」
「是啊,好多年了。」
距離上一次主動喝酒好多年了,距離那些借酒入眠的日子,也就更加久遠了,有些人是附骨之毒,想起來就摧肝斷腸,她曾經幼稚地以為放縱能夠讓自己解毒,後來才明白能夠讓自己解脫的唯有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標。
唯有狂熱能解情熱,唯有野心能治癡心。
肖景深也跟著喝了一口酒:「我還從來沒問過,你大學的時候過得好麼?」
「還可以。雖然很辛苦,可是收穫也多,能有收穫,苦就不算苦了。」桑杉把一塊冬瓜放進嘴裡,蔬菜的清甜味道被保留的很好,她又吃了一塊兒。
肖景深眼睛微垂,用叉子從沙拉盤裡挑起來一塊煮雞蛋。
所以,還是苦吧?那麼小的丫頭,還不到十八歲,一個人身在國外。嚴冬酷暑要自己走,風吹雨打得自己扛……男人的心裡泛起了一點細碎的酸澀,剛剛重逢的時候他似乎理所應當地認為桑杉這些年過的很好,其實何嘗不是自己對自己的欺騙?看桑杉現在的辛勞程度,就能想到她當初白手起家的時候比現在怕是還要忙碌十倍不止。
失敗中的人總是把別人的成功當成理所當然的,他自己也一樣……桑杉當初罵他的話還真是罵對了。
女人沒有再說什麼,一仰頭,酒入喉。
「今天排骨炸的不錯,冬瓜蝦仁兒也不錯。」舉著筷子,桑杉輕笑著說,「明天你拍的廣告海報就全線投放了,接著是你的訪談上線,五天後進組《書聖》……以後你能自己做菜的時候怕是要越來越少了。」
桑杉還沒說陳方那邊又遞過來了幾個偶像劇的本子,有古代仙俠的,也有現代霸道總裁的。此外,當然還有她已經在謀劃的新一步炒作計劃了。
男人的臉上沒有得意和高興,也沒有憧憬……他很平靜,平靜地跟自己面前的女人打趣:「不是說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麼?我要是想做飯給你和W小……W先生吃,肯定是有辦法的。」
「當著你經紀人的面表現出這種想要敷衍工作的態度合適麼?」
肖景深看著桑杉的表情裡慢慢地都是笑意,那種笑容比平時多了些什麼:
「不合適,所以我更得多做飯賄賂一下啊。」
慣常明亮的燈光照在女人的眉目間,似乎有幾分不甚分明:「油嘴滑舌並不能讓你顯得比平時高明。」
「我覺得,咱們兩個人中間有一個高明就夠了。」
「某種程度上說,傻白甜的藝人是會讓經紀人看起來更有話語權,但是我並不認為你自以為是的退讓會讓我們更快地達成目標。我從不怕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多起來,尤其是我的合作夥伴。」
「你是不是喝多了,還是我喝多了,我聽到你居然鼓勵我反對你?」
「我記得我很早就說過,你隨時可以對我說『不』。我告訴你的東西,你不喜歡就可以拒絕。」潛台詞是,我不告訴你的,你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肖景深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來其中潛藏的含義,他頓了一下,然後對桑杉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他說:「好吧,其實我是不想說,我覺得你做的都對。」
「謝謝對我工作的支持。」
「應該的,我的經紀人。」
兩隻白色的酒盅輕輕碰了一下。
美酒佳餚,且聊且酌,瓶中酒下去了三分之一,兩個人也都飽了。
等肖景深清理完了餐桌和廚房,他發現桑杉已經躺在陽台的躺椅上,雙眼是閉著的。
「喂,別躺在這兒睡覺,會感冒的。」
陽台的窗是開著的,夜風偷偷潛進來,拂動著窗邊人的髮絲。
桑杉沒有回應。
肖景深站在原地,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秒鐘在動,分針在懂,髮絲在動,貓的尾巴在動。
他的心在動。
他的手也動了。
無聲無息地抬起,輕輕顫抖著,手指不安地輕動著。
慢慢地,腰也彎了下來,像是一隻想要休憩于歸處的白鳥。
眼睛閉上了。
在黑暗中,他終於撫上了桑杉的發頂。
如同家破人亡後又顛沛流離的國王,走過毫無人煙的荒原,命運的烈陽幾乎炙烤乾淨了他的血肉,他低頭,重新觸摸他往昔的王冠。
他的那顆心,從重逢起就假裝他們一直相愛,直到現在。
只要小黃毛兒給他一點點的親暱和溫柔,他就能在自己的世界裡拼湊出一幅愛情的長軸,存在於並不存在的時光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31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8-9-4 12:54 PM 編輯
第53章 刺激
看見自己的照片一夜之間出現在大街小巷是一種什麼感覺, 坐在桑杉開的車裡, 肖景深的想法只有三兩個字:
“真榮幸。”
宣傳海報其實大都是以池遲為主的,一身釵環的公主奔跑在都市的街頭, 一舉一動都同時具有歷史感和現代美, 除此之外就是肖景深這個踩著滑板的書生和那位打籃球的將軍。
大體算一下不同畫面海報出現的頻率, 他發現自己和池遲相視一笑的海報在雙人海報中出現的概率是最高的。
這更加深了他此刻某種膨脹式的榮譽感,與廣告本身無關, 只因為他和池遲出現在了同一個畫面中。
上次池遲拍攝出街廣告, 大概還是她剛成名沒多久的時候, 自從五年前池遲跟宮行書導演合作完《大燎寨》之後,她就去國外出演了以她為主角的異能系列電影,接著又馬不停蹄地跟中東導演合作拍了一部反戰電影。國外的風生水起意味著在國內鮮有蹤跡。不要說拍攝廣告了,就連回國一次都能迅速登上娛樂新聞頭條……
當然, 這些讓人雙眼發紅的榮耀與熱度並不是讓肖景深敬佩她的地方。他之所以對這個小他五歲的人有著隱約的粉絲情緒,是因為他在合作中對池遲的敬業、專注有了深刻的體會。
她用行為告訴別人如何尊重自己的作品,自然值得別人對她更加尊重。
哪怕是個廣告,哪怕幾張海報,因為想到是和池遲一起完成的, 他就覺得自己獲得了某種肯定。更不用說, 還是池遲在一群人中選中他的。
“我現在真的覺得我拍這個廣告是獲益匪淺。”肖景深對桑杉說,“前幾天面對米導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緊張, 我覺得池遲能選中我,別人也會……這種想法是不是有點傻?但是真的能讓我很快就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專心去演戲。就像是被池遲傳染了一樣。”
一條廣告像是一道鴻溝, 把現在的他與過去做了割裂,那些曾經的鬱鬱和落魄,他有了一堵牆將它們擋在自己的心房之外。
聽著男人有些亢奮地分享著自己的心情,桑杉淡淡笑了笑。
請池遲拍攝廣告,她請出了全球最有名的舞臺燈光設計師。請池遲按照她的劇本演一場戲,她又交出了一個音樂製作人的聯繫方式,還附帶著幫竇寶佳看了足足四十頁的海外合同。
當然,出於對自己藝人身心健康發展的考慮,這些事情他永遠不會知道。
“看一眼你的微博,看看廣告投/放之後別人的評價都怎麼樣。”
肖景深當“寵物美食博主”的時候,正常情況下每條微博的評論都是一百條左右,偶爾照片品質特別高被寵物行銷號轉發了,評論數會有很大的提升。
在桑杉前面連番的炒作之後,肖景深現在的每條微博評論數量都是七百多,這些評論的人,有一些是原本的雲擼貓黨,W先生的小爪墊兒是他們不能放棄的寶藏。有一些是The King的粉絲,經常留言說The King現在在華光天下有多可憐,求阿Sun姐快點拯救他們。有一些是影視劇的觀眾,他們發現自己看過肖景深演過他們喜歡的角色,留言中頗有一點兜兜轉轉都是緣分的意思,這一部分人的數量還在緩慢地增長中。
還有一些是肖景深的顏粉,她們在娛樂圈行銷號、爆料號那裡看到了肖景深的臉,就沉迷美色耿直地入坑了,這些人的留言總是很熱情,讓而立已過的男人常常覺得難以招架,這種粉絲和“桑葚”是留言中最活躍的一群人了。
“桑葚”是桑杉和肖景深CP粉的昵稱,她們看桑杉和肖景深各種被偷拍的視頻被甜到不行不行的,每天都哭著喊著讓肖景深發一張他和桑杉的合照。
“如果是你微博使用,七萬一張。”桑杉給出了報價,肖景深只能無視掉這些要求。
在廣告投/放之後,借著池遲的驚人熱度以及廣告的公益性質,行銷號和官媒微博都大肆轉發,#讓運動超越時間#的公益話題迅速登頂微博熱門。這就是跟頂級明星合作的好處,如果沒有池遲,肖景深自己的廣告哪怕也是發得鋪天蓋地,也不會有什麼話題度,現在“那個和池遲同框的”,已經為他帶來了關注。至少“顏粉”的數量已經開始顯著增加了。
“今天等車的時候在月臺看見了一個帥氣的小哥哥!仔細一看發現居然是姐夫!”
“姐夫你好帥!!!”
“姐夫你這個顏值很驚人了!去演個仙君吧!我保證你紅!”
“看這條微博下面的評論我確認了那個滑板超帥的帥哥是肖景深!深哥你居然會玩兒滑板!深哥你還會給貓做飯!深哥你家裡缺貓麼?吃完飯會刷碗的那種!”
雖然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很帥,但是畢竟十幾年都沒有接受過這麼多讚美了,肖景深看著微博評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摸一下,再摸一下。
握著方向盤,桑杉慢慢地說:“後天上午十點,整個運動推廣活動正式開始,你先關注一下‘全民運動季’的帳號,到時候記得轉發一下他們發的完整版廣告宣傳一下自己。”
“好的。”
男人放下手機,道旁又有一張他的照片向後飛馳而過,他的目光掃過去,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只要還活著……”
“什麼?”女人輕輕偏了一下頭,疑惑的目光投到了肖景深的身上。
“我想起你以前說的話,‘只要還活著,就該試試能不能翻盤,不然直接跳樓更痛快’。半年前我絕對想不到會有今天。”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開始,已經讓男人感覺到了自己血管中有什麼東西在重新流淌。
“看來你確實心情不錯,還能跟我追憶過去了。”桑杉勾唇淺笑。“日復一日比過去更好的人,是絕對不會想到去死的。既然有時間,你可以想想以後,想要什麼樣的助理,什麼樣的司機,什麼樣的劇本,跟什麼樣的演員合作。”
我想要一個一直有你在的未來。
看著桑杉的側臉,肖景深在自己的心裡無聲默念著。
幾天後,完整版的公益廣告視頻如約而至,肖景深轉發微博,還配了一句話:“鋼筋水泥的城市,比山坡上的竹林更精彩。”
轉發視頻之後,肖景深就把手機放到了一邊接著去看《書聖》劇本。說來也許會讓人覺得好笑,作為一個配角,他此刻在研究的是“主角王羲之是個怎樣的人”。
身為一個可能同時軋戲三四部劇的配角演員,為了讓自己不要演串了角色,肖景深總結了特殊的演配角的方法。
這個方法總結來說,就是先搞明白主角是怎樣的。
比如說一部霸道總裁的言情劇劇,主角自然是酷帥狂霸拽,那麼先弄清楚了主角的性格特徵,再聯繫當時的劇情,肖景深就能弄明白自己這個配角存在的意義和目的是什麼。他如果是男主角的朋友,要麼情深義重當情感推手,要麼花心風流襯托男主的一往情深,要麼就乾脆是個隱藏的反派,只等著捅男主一刀。當然,最後這種角色一般戲份比較多,大多是男二到男四,肖景深就沒怎麼演過。
記住了角色的綜合定位,知道自己在這部戲裡的作用是什麼,哪怕沒有記住自己這個角色的名字,肖景深也能很快地去表現出一個導演需要的角色出來。
演的戲多了,角色的類型多了,肖景深甚至有了套用的模式,是個什麼樣的定位就拿出什麼樣的模式去表演,雖然這種演戲常為表演者們所詬病,可是勝在省心省力,能讓他在大量接戲之餘還有一點喘息的空間。
當然,這次肖景深並不想進行這樣的表演,他認真地分析王羲之,是為了讓自己的角色更加有特點。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同樣作為魏晉風流的代表,謝安和王羲之之間必然有一種氣質上的共同點,他們也同樣不想做官,同樣寄情山水,也同樣是書法家……
“如果把謝安演成了個王羲之第二,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書聖》的劇本表現出的並不只是王羲之風流瀟灑的人生,也包含了他的痛苦和無奈。家族內部的互相傾軋,家族外部的重重威脅,面對這些的時候,他的態度是隱忍沉默的。與他相比,謝安應該更放縱一些……聯繫到謝安這個角色在這部戲中的作用,他的存在像是王羲之晚年的一面鏡子,在這部劇的劇本裡,謝安甚至是因為王羲之辭官甚至病逝之後才有了出仕兼濟天下的想法*。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是個王羲之想法的繼承者。
男人從陽臺走到房間裡,抓了兩下W先生的後背。他的大腦在認真地思考,在試鏡的時候他表現出了一個他心目中的謝安,現在他要結合劇本把這個謝安變得更加有筋有骨。當然,這種思考並不耽誤他調戲貓。
警長貓趴在貓窩裡睡得正香,被人摸了兩下,它輕輕揮了一下爪子,爪子揮到一半就停住了,現在睡夢中的喵子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爪爪。
肖景深看著W先生翹起來的小白爪,笑著用大手握住,然揉了揉粉粉的肉墊兒。似乎是為了抽回自己的爪子,W先生把另一隻爪子也翹了起來,也被男人握住了。
“W小妮兒,別睡了,快起來跟我一起想,謝安應該怎麼演?”
不得安眠的貓終於被折騰醒了,它眯著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大臉,要不是肖景深閃得快,今天說不定就要被貓抓破相了。
“我突然有想法了!”
男人快速走回陽臺拿起手機想要搜一下資料來豐富自己的想法,打開螢幕他面對的是自己的微博……看著自己的微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演員肖景深:鋼筋水泥的城市,比山坡上的竹林更精彩。
這條微博四十分鐘前發出的微博現在已經被轉發了兩萬六千多次,最熱門的轉發是:
@蛋生何時了:熙熙攘攘的街頭,比紅牆中的宮殿更刺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55 PM
第54章 進組
一條短短的轉發, 讓肖景深十萬粉的微博賬號一下子怒漲了上萬的粉絲, 他原來那條微博下面的評論已經炸了。
「啊啊啊啊啊!姐夫你被吃吃關注了!」
「你是誰!你為什麼會被我家吃吃關注??」
「翻了一下目測是個有主的, 吃風黨安全警報解除。」
「博主你紅了!」
「我來看看我吃主動勾搭的人長啥樣。」
「博主你好帥!博主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讓吃吃轉發你的廣告博的?」
……
肖景深、肖景深他已經懵了。
就在他發懵的時候, 他的微博轉發數已經破了四萬,數字增長得還越來越快。
小水窪工作室官方微博, 以及其旗下以人氣花旦蔣星兒、當紅電影演員塗周周為首的一群年輕演員都轉發了「蛋生何時了」的微博, 自然也是轉發了他的微博。
除此以外還有一群知名一線二線演員,甚至導演, 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似乎大半個娛樂圈的人都覺得讓這個「蛋生何時了」發一條廣告微博實在太讓人驚奇了, 於是他們紛紛轉發順便圍觀,當然,也少不了一眾官博和營銷號來湊熱鬧。
@方棲桐:終於想起來右邊不是個美食博主。
@秦頌:上次我兒子週歲她都沒轉發我的微博慶祝一下,我還能說什麼呢?
@電影無戰之城:我滴個製作人啊,你還記得九月十七日國內上映的小城城麼?#大哭 #大哭
@毒蛇系列電影資訊:大明湖畔的夏雨蛇給公益廣告發來賀電, 好想哭,可是還要努力保持圍笑。
@電影人物週刊:十年來池遲半公開的微博賬號終於轉發了一條她拍的廣告, 池遲你這條微博的廣告費是多少錢!請你發這條微博的人是不是把月亮從天上摘下來送給你了?
@渣浪娛樂:開通十年來, 池遲微博賬號的第一條廣告, 值得紀念!
……
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看著自己的微博轉發數量快速破了六萬,肖景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開了@蛋生何時了的微博, 點了一下關注,兩個賬號的關係頓時顯示為互相關注。
原來這個賬號是池遲的麼?
哎呀池遲關注我了!
!!!小黃毛兒!我腦子不夠用了!你說我現在應該說什麼!我能不能先用滑板走一趟兩萬五千里!
「桑桑桑!池遲為什麼突然關注我的微博了!怎麼辦,我是不是應該發條微博表示一下?」
接到肖景深的電話,桑杉居然罕見地露出了頭疼的表情,她抬手揉揉自己的額角,語氣淡淡地說:「她只是關注你的微博,又沒有邀請你去當她的男主角。」
「我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麼這麼激動啊!?」
「繼續去背劇本吧,剩下的事情我去處理。」
「我、我怕我冷靜不下來。」
桑杉拿著手機站起身,冷冷地說:「我的出場費是七萬,以池遲的身價,她的出場費至少是我的一百倍,你連她的出場費都賺不出來就要先當一把心臟病人住院麼?她轉發你的微博,關注你,就是你欠了她幾百萬的的人情,你還得起麼?你拿什麼還?用你現在恨不能一蹦三丈高的傻勁兒麼?還是你空蕩蕩的銀行賬戶。」
男人狂跳的心臟剛平穩了一些,還掙扎想說點兒什麼,就聽桑杉突然調輕了聲聲音慢慢地說:「那天晚上我是自己從陽台回臥室的麼?」
什、什麼晚上?什、什麼臥室?什麼……呃……
想起桑杉安靜躺在自己懷裡的感覺,肖景深的耳朵頓時紅透了,池遲也好、微博也好,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啊?你在說什麼?」他試圖裝傻。
「現在冷靜了麼?」
「冷、冷靜了。」
「去看劇本。」
「好。」
掛掉了肖景深的電話,桑杉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半個小時之前,竇寶佳樂呵呵地跟她說,池遲覺得她桑杉現在是個潛力股,讓她多欠點兒人情沒壞處,才給肖景深那個傢伙帶來了這麼一波兒流量。
桑杉一點都不覺得驚喜,她討厭欠人情,尤其是欠池遲的人情,在道德上幾乎無懈可擊的人總是會給人格外的壓力,池遲就是這種人。這樣的一條轉發,也許以後她得付出絕大的努力去償還。
「這種擅自加戲的戲霸,真是……」勁瘦的手指在玻璃窗上重重地彈了兩下。
異國此時正是夜晚,還不知道在被人討厭的池遲笑瞇瞇地對自己的助理說:
「她那個傢伙呀一向心思重,你跟她說是友情轉發,她說不定毛兒都炸了。還不如說是先期投入,也省得她多想。」
「你發微博的目的不是想讓她接手葉芽兒麼?」池遲的助理是個身材結實容貌平常氣質很沉穩的女人,看著池遲得意的樣子,她忍不住出聲提醒。
「嗯?是麼?」
貼著牆角玩倒立的年輕女人笑著眨眨眼睛,一臉的無辜。
趕在肖景深進組的前幾天,桑杉為他找來了一個看起來很兇惡的助理。
「他叫羅正,今年二十八,是個退役軍人,干助理的工作經驗也挺豐富的,趁著這次進組,你們兩個磨合一下。」
這張臉,怎麼也跟敦厚老實掛不上邊兒吧?
「你好,我叫肖景深,虛長你幾歲,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喊我一聲深哥。」
「深哥!」與長相完全不同,羅正一開口就讓人聽出了溫厚和老實的味道。
肖景深看看他,再看看桑杉,趁著羅正整理東西的時候,他小聲對桑杉說:「看起來挺凶的,結果是個老實人,你找來的這個助理這個內外反差也夠大了。」
桑杉:「跟他那個看起來賣相不錯其實是個智障的僱主挺配的。」
肖景深:……
懷著淡淡的怨念,肖景深打包行李,準備奔赴江浙影視城進組《書聖》。
原本說好了「謝安」這個角色是一個周的拍攝時間,可是米子明建議主要演員多拿出一個周的時間提前學習儀態動作,這些「主要演員」裡他特別提到了飾演謝安的肖景深。
肖景深自然不會拒絕這位大導演的好意,他的經紀人也沒意見。
「演員的本分是絕對不能丟的。正好你提前進組學習,我可以炒一波兒你是個敬業的好演員,池遲帶來的影響力可不能浪費。」
畢竟人情已經欠下了。
好演員是炒出來的?
好吧,連真愛都能炒出來,還有什麼不能炒呢?
肖景深默默低頭看劇本。
江浙影視城位於一個群山環繞的小城中,因為山地地形的影響,它雖然地處東部沿海地區,夏天卻氣候乾燥,雨水不豐,防曬當然少不了的。
「70塊錢一隻的防曬霜?」
穿著白色上衣黑色闊腳褲的經紀人蹲在地上,從肖景深的包裡把一支還掛著價標的化妝品抽出來扔到了地上。
「這個挺好用的,性價比高,還送一支曬後修復呢。」把防曬霜撿起來拿在手裡,肖演員看著桑杉的臉色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以為你是要參加大學生軍訓麼?棉背心?四條?黑褲衩?四條?塑料人字拖……我說錯了,你這是去海邊打魚?」
「這麼熱的天訓練啊、演戲肯定得穿得舒服一點兒。」
「你圖舒服我沒意見,可你不能只帶這些穿的,開機儀式你就穿著背心褲衩參加?」
「我身上不是穿了一身,到時候換上就夠了。」
在桑杉的注視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有一點你已經不是小透明演員的自覺好麼?藝人的對外形象是經紀人的責任,你這種算是刻奇的服裝準備簡直是在告訴別人我的審美有問題。」
肖景深:「不是有句話說,重要的是顏值麼?我可以用我的臉來證明你的審美沒問題。」
他得到的回應是自己經紀人的一對白眼兒。
最終,肖景深的行李箱裡被桑杉塞了五套得體的衣服進去,他那支七十塊錢還買一贈一的防曬霜被某人扔進了垃圾箱,他偷偷撿了出來,糾結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送人確實太便宜,自己用會被桑杉打,半分鐘後,肖景深只能閉著眼睛把那支防曬霜又扔了一遍。
幸好她沒翻我書包。
抱著自己用心整理的「進組專用套裝」,肖景深劫後餘生地歎了口氣。
肖景深到達劇組的時間是約定的那天上午,可以說是一群演員中最早的一個,當然這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因為這也間接說明他是所有說得出名的演員裡最閒的一個。
蘭月給演員的待遇一向都不錯,酒店是江浙影視城周圍幾家裡面條件比較好的一家,肖景深被分配住在了一間大床房裡,設施齊全,拉開窗簾能看見影視城的一角。
「深哥,我就住樓下317,您中午想吃點兒什麼?我出去給您買回來。」
「不用了,你也回去收拾一下,咱們倆出去吃吧。」
肖景深自己把自己帶來的毛巾掛在衛生間,衣服放進衣櫃,雜物放進床頭櫃……被桑杉嫌棄的那雙人字拖他到底還是帶來了,放在鞋架上跟酒店準備的一次性拖鞋在一起。
在江浙影視城,有一家在演員中很有名的飯店,早先是叫如意餐館,後來換了老闆改了名字,前幾年又被人買下來,重新裝修之後掛上了如意餐館的牌子。混在影視城裡的很多群演都喜歡在開戲之前去吃一頓,漸漸地,這種習慣從群演擴散到了劇組工作人員和演員們。
肖景深以前認識的幾個小演員只要是來這兒拍戲幾乎也都會先來這兒,圈兒裡給他們這種做法還起了個稱呼,說是「開光」。
「說是在這兒吃了飯拍戲的時候會更順當,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菜味兒還不錯。」剛走進飯店大門,肖景深就聽見門邊一桌的兩人小聲討論著關於這個小飯店的傳說。
他帶著羅正挑著一處還算涼快的位置坐下,點了這家的一道杭椒牛柳、一盤白切雞、一道炒青菜,主食他們要的是饅頭。
「他們家的杭椒牛柳做的不錯,正子你多吃點兒。」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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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4 12:55 PM
第55章 犯傻
羅正低著頭, 一口饅頭兩口菜地吃得很香。
肖景深吃了兩塊白切雞, 看看這個餐館跟自己上次來時別無二致的佈局, 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傳說這種東西, 向來是人們舌尖兒一轉就能扭個一百八十度的,這幾年有人說這家餐館風水好, 在這吃飯拍戲時候不會出意外, 也有人說這家餐館常有大公司的經紀人來吃飯,撞個大運說不定能往上走走……越穿越邪乎, 要不是建國後不能成精, 指不定那些人能把有人在這兒白日飛昇都編出來。
在圈子裡一混十來年, 肖景深當然知道這家餐館能「開光」的原因。十多年前, 有個女孩兒在這家餐館打工送外賣順便在各個劇組跑龍套,後來第一次主演的電影就拿了獎,從此青雲直上,成了個演藝圈兒裡的傳奇人物。那個女孩兒就是池遲。
很多人都絕不肯跟人說自己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館子吃飯是為了蹭蹭池遲的喜氣,七轉八拐就有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傳聞。仔細想想, 都不知道該說傳話的人是腦洞夠大,還是臉皮夠薄。
「深哥, 我以前就聽說這兒了, 有人說在這家店吃飯能發財。」羅正吃完了一個滿頭, 擦了擦嘴對肖景深說。
肖景深笑了笑:「好好工作才能發財, 光指望一頓飯肯定不行。」
「我也覺得,這家店的老闆也沒真發財啊,這麼多年還是這麼一家小飯館。」
「這話你可說錯了, 這家店的老闆是真賺錢了。」
就在肖景深跟羅正邊吃邊說閒話的是,從他身後,有人詫異地叫了他一聲。
「老肖?」
肖景深回頭,看見一個男人直直衝著他走了過來。
「宋哥?」
「我站那想了半天到底是不是你,聽你說話的聲音才敢認,老肖你、你現在這真是男人三十一枝花啊。」
兩個人很熱情地握了握手,肖景深往後一讓,這位「宋哥」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他身邊的位置上。
「你這傢伙藏得夠深,認識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居然還有個那麼厲害的女朋友。」姓宋的男人叫來飯店的服務員,加了兩個菜一盤蛋炒飯一瓶冰鎮啤酒,又掏了兩張紅票子直接遞過去把肖景深他們的飯錢也一併結了。
「宋哥,你這太客氣了。」
「眼看著老肖你苦盡甘來,老哥我請你吃頓飯不是應該的。」
拍拍肖景深的肩膀,中年男人笑容滿面。
肖景深笑了笑,舉著水杯跟宋福金裝了啤酒的玻璃杯碰了一下。
「宋哥前幾年一直照顧我,我該正經謝謝您才對。」
「得了,咱倆說什麼客氣話。前年我媽住院的時候你幫我湊了錢,這個情分哥可忘不了。」
宋福金在江浙影視城一帶頗有點名氣的群演頭子,這幾年還給一些劇組幹起了統籌的營生。所謂統籌,就是劇組裡籌劃戲份分配、安排演員工作時間段的工作人員,更早的時候是叫副導演來著,統籌這個說法還是從港城那邊傳過來的,在電影工業化程度更高的港城,曾經有過「要當導演先做統籌」的說法,可見其工作的重要性。宋福金能從一個群演混成這樣,在這影視城裡也可以說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
不過肖景深認識宋福金的時候,他還只是個群頭兒,手裡捏著十幾個常駐群演的聯繫方式,跑斷了兩條腿在江浙影視城裡找能鑽進去找活兒的劇組。肖景深雖然落魄,好歹是個有經紀公司的,跟他本不該有什麼交集。偏偏三四年前,肖景深有那麼一段被公司「雪藏」的時光,拍完了一部戲之後直接被公司扔在了影視城裡,連張回京城的火車票都買不起。
前面說過江浙影視城所在的地方屬於山地氣候,冬天的風乾燥又凜冽,男人穿著一件老羽絨服蜷縮在群演等活兒的地方,等了足足兩天都沒等到能讓自己吃頓飽飯的工作。要不是宋福金看他可憐,把他送到了自己朋友那裡,肖景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捱多久。
「以前的事兒咱都不提了,老肖,昨天我聽我閨女說你在網上都紅了,一群大腕兒跟你那轉微博。你現在這麼高調,沒事兒麼?」
宋福金面帶憂色地看著自己的老朋友,肖景深看了低頭吃飯的羅正一眼,笑著搖搖頭。
「當初我是被人綁了嚼子上了籠頭,只有忍著別人打我的份兒。現在可不一樣了……」
喝一口酒仔細端詳著肖景深的神色,宋福金長出了一口氣:「行,老弟你既然敢這麼說,老哥就信你現在有了那個底氣,以後有需要幫忙的,跟以前一樣,和老哥打聲招呼。」
「宋哥,你這酒下得夠快的,不怕回去了嫂子說您啊。」
「我在滬市整了套房子,把你侄女送那兒讀書了去了,你嫂子也跟著過去照顧她。」
接著又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宋福金拍了一下自己裝滿了酒菜的肚子:「你嫂子現在不在了,我也不能招呼你回家吃餃子,有空跟你林阿姨那打聲招呼,半年多沒消息她還以為你真回家開飯館了呢。」
「好,有空就去看她。」
慢慢走回到酒店,肖景深看了看外表凶神惡煞內心頗為傻白甜的羅正,兩度欲言又止。
「深哥,您放心,桑姐說了,我跟了您,工資是歸您掏,您的私人交情和隱私我不過問,也不用跟她那打小報告。」
肖景深:「……哦。」
進了酒店電梯,他又問羅正:「那你桑姐還說了什麼呀?」
「桑姐說深哥您心裡一有事兒就話多,讓我撿著重要的聽。還得攔著你別犯傻。」
肖景深:……
下午肖景深找著酒店的健身房繼續自己的鍛煉,四點多的時候,伍銘導演和擔任監製的米子明都到了酒店,為期一個周的集中訓練就在距離酒店不遠的一家小學的音樂教室裡開始了。
儀態的訓練一向是機械又枯燥的,第一批參與訓練的男演員年輕些的都在四十歲上下,大部分是五十歲左右,最年長的年近七旬的傅明樓傅老師。四十歲以下下的演員只有三個人:三十二歲的肖景深,三十六歲的秦頌,和二十多歲的魏易。
秦頌扮演的角色就是這次電視劇裡最重要的人物——一代書聖王羲之。魏易飾演的角色是王羲之兒子王獻之,這個角色會在電視劇的後期出場,按說魏易應該和那批年輕的演員一樣再過半個月集中開始訓練,可是他作為米子明的外甥想要多學一些東西,蘭月方面自然也不會多說些什麼。
現在還是暑假時間,小學裡空蕩蕩的,每天只有他們這些參加訓練的演員們來來去去,讓人很有些重回校園的感覺。
除了是所有人中最白的這一點之外,肖景深充分展示出了一個小透明配角演員的專業素養——低調沉默、聽話懂事。這並不是說別的演員就會耍大牌弄出什麼麼蛾子,畢竟就算伍銘鎮不住場子,還有一個米子明大導演餘威猶在,再說了,他們這些人頭上還有一個年紀最大的傅明樓。
因為訓練辛苦,米子明曾經專門提出來說讓傅明樓不要參加了,或者乾脆一天就訓練半天,可是老爺子都不同意。
「我是演員,為了表演出力是我應盡的本分。」
為了這本分二字,他跟一群年輕人一起,從早站到晚,一遍復一遍地端著手挺胸抬頭地走在木地板上,腰板兒甚至比年輕人都直。看著老人的樣子,肖景深的心裡是止不住的敬佩,一直混跡於整個娛樂圈的中下層,他看到過很多人的隨波逐流、自我放縱,可是一直有著傅明樓這樣堪稱脊樑的人存在著,就讓人覺得這個圈子還是在往前走的,這樣的人並不固定存在於某種紅或者不紅的人群中,卻同樣存在鼓勵著別人的力量。
心裡誇著別人,肖景深自己當然也認真的很,所有人都像魚一樣在教室裡一排一排地游過去,他是臉最白的那一條,沒多少人注意到,他也是其中神情最認真的。
下課回到酒店,肖景深依然是毫無存在感的。相熟的演員們會互相串個門兒聊聊天,肖景深還有每天要完成的健身計劃,又沉迷於自己的角色鑽研,那些成名已久的演員們自然不會輕易自降身價來找肖景深這個小「網紅」,他門前冷落,樂得清靜。
人們注意到他,還是因為訓練開始第三天的一場意外。
那天,這座小城迎來了他們久違的一場雨。
學校的保安不同意汽車開進學校,一群演員加教練只能從車上下來,穿過操場走去教室。
就這麼短短的幾步路,在劇中飾演王導的演員卻曹熙突然摔了一跤,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肖景深已經竄上前兩步,扶住了曹熙的手臂。
「動一下腳腕兒試試疼不疼?」
年輕的男人迅速控制了局面,一手撐著傘,和衝上來的助理一起把曹熙扶進了教學樓。萬幸曹熙的腳沒有扭傷,腳踝上卻被石頭劃了一道三四厘米長的口子。他的助理是個年輕的男人,看見他腳上的傷口頭上的汗都急出來了。
肖景深瞥了尾巴著火的助理一眼,從自己的書包裡拎出了一個小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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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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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4 12:56 PM
第56章 交友
紗布、藥水、棉簽、消炎藥……甚至還有鑷子。
用純淨水沖洗乾淨曹熙的腳, 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毫不在意地捧著另一個男人的腳小心地處理著他的傷口。
「唉、唉……那個!不用, 我可以自己來。」一時半刻之間, 曹熙實在想不起來眼前這個小透明演員的名字了。
「正好傷在腳踝上, 你自己抱著腿也看不清傷口,嘿, 別亂動啊。剛剛那片水倒是沒什麼泥, 要是不放心可以打一針破傷風。傷口也不深,我估計不會留疤, 」
這人是來演戲的, 還是來當衛生員的?米子明想來看看曹熙的情況, 看著肖景深專業的架勢只能先站在門口撮牙花子。
這還沒完, 用紗布十分專業地包紮好了曹熙的傷口,肖景深又從包裡拿出了一雙嶄新的純棉襪子和一卷保鮮膜。
「你要是再出去,就穿上這雙襪子,然後用保鮮膜把腳腕兒包起來,防止沾水, 也別自己走了,我……」
肖景深看了眼曹熙的身板兒, 淡定轉頭看向羅正。
「我助理勁兒夠大, 讓他背著你出去。」
曹熙:……
有話好好說, 能不能先把我的腳放下?
感激和尷尬之情在這位著名演員的內心如同兩陣風攪和在了一起, 旋轉上升,把他正常的思維能力都帶走了。
輕傷不下火線,曹熙翹著那只被肖景深包紮妥帖的腳堅決要求繼續上課。
上課間隙的時候, 好幾個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從肖景深一直背著的書包上掃過。
這包裡夠神奇的啊。
米子明反而看著肖景深,不知道為什麼,剛才,他竟然覺得這個年輕演員有些眼熟,不是外貌,而是某種氣質。
下午下課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曹熙是絕不肯被人背出學校的,劇組也怕曹熙被人背著的樣子被媒體拍到再發散出來一些有的沒的。這時肖景深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輛自行車,讓曹熙從教學樓騎到停車的地方。
「我看過您演得《鳳廚》,那裡面你是騎過自行車的。」
那是曹熙八九年前拍的一部電影了,他出演了一位處在時代變革期的維新派舉人關錦程,在電影的前一小段兒裡,他和十幾歲的女主角濃情蜜意,按照網上時髦的話來說,是「玩兒起了養成」。其中關錦程教文心騎自行車一段兒真是又甜又美,讓人印象深刻。
騎自行車,腳沾不到水,雖說會稍疼一點兒,可是比走路快多了。
聽見自己的「成名作」,曹熙不由重新打量了肖景深一下,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笑容終於自然了一些,抬腿騎上了自行車,終於算是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校門口停著的汽車上。
「老肖,你那自行車不是從包裡掏出來的吧?」
肖景深轉頭,看見是這次電視劇的男主角秦頌在跟自己說話。
「秦哥!自行車是我跟保安借的。」眉目清朗的男人笑著說,彷彿跟秦頌很熟似的。
「哈哈哈!等下次我也受傷了,你是不是還能搞來一副擔架?」
「擔架簡單啊,找兩個桌子一綁就行了,不過秦哥,受傷這話您可別亂說……」
男人的友誼建立起來就是這麼快,和秦頌一路走出學校,肖景深已經和他約好了明天天好了他們下午下課之後一塊兒打籃球。
第二天,雨果然停了,只是蚊子似乎比平時多了。秦頌一貫討厭花露水,練習的時候腿上就多了幾個大包。
「老肖!我讓蚊子咬啦!」
主演先生坐在地板上大喊道。
肖景深果然從包裡拿出了一支無極膏,還附贈了防蚊手環。
「你這東西還真夠全的!」
中招了的人可不只秦頌一個,肖景深笑著滿場送藥,一支無極膏差點被這群身價不菲的大明星們誇成仙丹。
曹熙看著肖景深,覺得自己的腳踝又開始疼了。
米子明端著水杯坐在曹熙的身邊,樂呵呵地說:「小秦自從娶了小方,真是越活越年輕了哈。」
說起來,秦頌算是曹熙的師弟,兩個人都是Y戲正經科班出身的演員,先後進了同一家話劇院,後來也都跟蘭月關係匪淺,這麼多年下來,交情很是深厚。年輕時那會兒秦頌是什麼樣子,曹熙還記得一清二楚,雖然長了一張花花公子的臉,其實是個文氣十足的矯情人,因為更年輕的演員比自己紅他就不願意主動跟人家說話,不是因為嫉妒,只是覺得心裡彆扭……也不知道這麼一個性子的傢伙,是怎麼看上了他現在那個媳婦兒的。
「一個木頭做的花花枕頭看上了一顆蹦豆兒,也學會蹦躂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傅明樓也坐在了曹熙的旁邊,嘴裡吐槽的是秦頌夫妻兩個。
米子明和曹熙倆人都因為他這個戲謔的比喻笑了起來。
「有些人啊,是越活越輕鬆,有些人是越活越累。」傅明樓看著曹熙,「一個大老爺們兒,別人幫你包個傷口,你還不自在了?昨晚上是不是還躲被窩裡想想自己是怎麼受傷的,有沒有人推你啊?」
「不會不會。」在傅明樓審視的目光下,曹熙連連擺手,「我就是不好意思。」
「你就是偶像包袱太重!四十多歲的人了,別總玩兒年輕人那一套,小姑娘們天天追著你跑你還越來越得意啊!」
傅明樓挽了兩下袖子,蒼老的聲音裡情緒很淡,卻很直接。面對看好的晚輩,老者們總是有一份惜才之心的,看著曹熙越來越注重自己的形象,他真怕他會失了演員的本分。
曹熙一時沉默了下來。這些年國內的粉絲群體越發壯大,粉絲文化甚至滲透到了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粉絲代表了錢,錢代表了則帶來了全社會的追捧。去年曹熙過生日的時候,他的經濟公司給他弄了一個見面會,光是企業贊助就有價值幾百萬,更不用說還有一千多個粉絲的門票錢和禮物了。
一千多人都看著自己,為自己歡呼,像是看著地上神明。
「當明星可比當演員舒服多了。」哪怕年過四十,混跡在演藝圈裡將近二十年,已經是個很成熟的演員,那片刻間乍起的想法也在曹熙的心裡盤旋不去。
功、名、利、祿,世人所逐。
不禁想著,若是更年輕一些,若是當初成名再早一些,若是……種種的假設不過代表了的對現實隱約的不滿,他希望自己更「紅」,也就越發背上了一套沉重的架子。
時髦如傅老爺子,也叫那架子是「偶像包袱」。
米子明聽著傅明樓說曹熙,樂呵呵地不吱聲。曹熙是個聰明人,老傅點撥之後他能想通了,也就算了。
自從大家都知道肖景深那個不起眼的書包是個「百寶箱」,「有事兒找老肖」幾乎成了這些人的口頭禪,頭疼腦熱或者身上磕了碰了的,找醫生嫌麻煩,生捱著又難受,從肖景深那裡要一貼藥或者聽來一個偏方就能緩解症狀。
就連米子明都去湊熱鬧,樂呵呵地從肖景深那裡要了兩顆薄荷糖號稱要解暑,後來肖景深才知道米導演的血糖一直偏高,所有人都嚴防死守不讓他吃糖。
那之後米子明再說自己不能吃冷飲真可憐,肖景深就直接給老人不加糖的薄荷水。
「米導,您跟我這瞪眼我也不會給您糖的,我外公三高,我從小跟他打攻防戰,對著他親外孫他什麼招兒沒使過呀。」
米子明還能說什麼?涼白開泡薄荷水,他悶悶地喝了一口。
甜的?!
仔細品品,是有那麼點兒水果的味道。
嘿,這個小子。
從當初試鏡到現在,肖景深跟米子明總共說了不到十句話,在這個老人的眼裡,他已經從一個「困境中爬出來值得重視的演員」變成了「這小子」。
不知不覺間,肖景深在劇組裡收穫了越來越多的好感,晚飯經常被人叫著一塊兒吃,健身的時候還有秦頌來跟他做伴兒。男人們之間的話題無非是那些,健身、足球、籃球、乒乓球、風雲舊事、家國天下……再熟悉一些,話題就一下子從宏觀變成了微觀。
「你看,我家二丫,是不是特結實?」
到了這個時候,秦頌終於暴露出了他的隱藏屬性——終極兒控和妻奴。秦頌的兒子取名叫秦爾雅,在他老爹的嘴裡就成了二丫,弄的肖景深一開始還以為秦頌生的是個女兒。據秦頌說這個名字是他那個玩兒筆桿子的媳婦兒起的,說到媳婦……
肖景深能看見秦頌的臉一下子就亮了,眼裡的光能閃瞎別人的眼睛。
「媳婦兒,想我了沒?臭二丫折騰你了沒?媳婦兒我可想你了我跟你講!」
這種無腦無內涵無創意的三無對話對在一旁的肖景深來說簡直是魔音灌耳,他現在有點兒後悔自己叫著秦頌一起來健身了。
跟老婆你儂我儂了二十多分鐘,秦頌顛兒顛兒舉著手機給肖景深看自己的兒子、
視頻裡通話中的小男孩兒還不到三歲,長得虎頭虎腦的,秦頌喊他「親爸爸一口」,他立刻就會捧著手機屏幕舔舔舔,然後被他媽媽從手機屏幕上撕下來。
小孩子頭發毛茸茸的,讓肖景深想起了W小妮兒。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小黃毛兒有沒有讓小貓子吃飽了,自己好不容易把她養成了一個大肉坨子,可千萬別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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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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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4 12:56 PM
第57章 相思
「阿Sun姐, 衛生已經都清理好了, 冰箱裡的東西我沒讓保潔動, 這兩天W先生的胃口不太好, 我按照你之前說的用冰箱裡的自製糧餵它,它吃的不是很多。」
隨手把車鑰匙放在一邊, 桑杉聽著於竹說著她不在這幾天家裡的情況。簡單來說一切如常, 安靜、平穩、有序,是一種她喜歡的狀態。
「W先生的問題……你這幾天幫我留意一下有沒有專做寵物飯的店, 要是好的話, 可以每隔幾天請他們做一次, 給W先生當做輔食。」
「好的阿Sun姐。」
「這幾天辛苦你了, 早點回去休息吧。」
「您的晚飯?」
「我自己叫外賣就好了。」
於竹離開後,房子裡只剩了一人和一貓。
W先生從桑杉的腳邊蹭過去,軟塌塌地臥成了一團。
桑杉揉一揉它軟乎乎的肚子,笑著說:「怎麼還學會了食慾不振啊?」
「喵~」白色的貓爪圓滾滾的,輕輕搭在桑杉的手背上。
桑杉在W先生粉嫩嫩的鼻頭上點了點:「你是覺得飯不夠新鮮?那我讓於竹天天給你煮蝦吃好不好?」
房間牆上的鐘錶滴答滴答在走, 手下毛茸茸的毛糰子一起一伏地打呼嚕。年輕的女人淺淺地笑了笑說:「有些人來了,還是得走的, 你得習慣才行啊。」
這話是對誰說的呢?
桑杉嘴角的柔軟弧度轉成了冷硬的自嘲。
這個世界上,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段歡悅的和弦, 一下子就讓人身與心都輕飄飄地, 彷彿曾經的沉重和痛苦都不復存在。可是和弦永遠只是主旋律的陪襯,注定無可改變的東西永遠流淌於人的生命中,歡悅與輕鬆, 不過是一段又一段,命運用來迷惑世人的甜蜜深淵。
她經歷過一次之後,是絕不允許自己經歷第二次的。
「喵!」
W先生用爪子蓋著臉,只露出一隻圓滾滾的眼睛看著桑杉。
還沒等桑杉找到玩具和撒嬌賣萌的W先生玩兒一會兒,她的電話又響了。
「這點兒資料還真不好查,老娘東跑西顛這麼多天,才剛有點兒眉目,我說你是不是閒的,這些韭菜一樣一割一茬的野雞小公司有什麼好查的?」
光聽那句「老娘」,桑杉就知道這個電話是廖雲卿打過來的。
「這些抱怨,也是你查到的資料麼?」
廖雲卿一噎:「真是欠了你的,我跟你說啊,星華、百玉、騰飛、金湖四家,我查到了一點騰飛和金湖的東西,騰飛是閻小俊當的幕後老闆,在前面掛名的是他情婦,前幾年不是金融投資熱麼,騰飛把自己的錢都扔股票市場裡了,結果股災一來,完犢子了,閻小俊自己也虧了個大的,資金周轉不靈,乾脆就把公司給關了。」
閻小俊。
這個名字在桑杉的腦子裡過了一下,立刻出現了一連串兒的資料。準確來說,這個傢伙算是個有點小理想的富二代,家裡之前是開工廠的,後來轉型投資。閻小俊是家裡的次子,手裡有點閒錢,在京城投資了幾家會所,偶爾也會投資劇組,捧捧小演員。去年他父親和爺爺相繼去世,他大哥當了家,他也就收斂了很多。
這樣的人跟肖景深會有什麼過節呢?
「閻小俊的那個情婦還能查到現在在哪裡麼?」
「早就出國了,不知道是讓閻小俊送她出去了,還是她離開閻小俊出國了。當時騰飛娛樂的總經理是閻小俊聘的經理人,管理公司的正常運作,副經理是他情婦的弟弟。我又找以前在騰飛幹過的人問了一下,管小事兒的基本是那個經理人,大事兒的就是閻小俊自己。」
桑杉的左手輕輕彈了一下指甲,慢慢地說:「當時在騰飛供職過的經紀人,你能查到幾個?」
「得看年份。騰飛剛成立那會兒弄了四五個演員組,六七個經紀人,干到後來逐年遞減,你也知道的,經紀人這一行的人很多都跟跳蚤似的,看公司看藝人沒前途,那是能跳多高跳多高,能跳多遠跳多遠。」
「我要……騰飛中後期的資料,差不多是從五年前開始的那些。」
「成吧,我再尋麼一下。金湖娛樂那邊兒我找了認識的人聊了聊,他們公司現在就四個藝人了,外面還欠著一堆債,不過這個公司一直窮兮兮的,能活到現在也是不容易。」
桑杉覺得自己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卻沒有抓住,她歪著頭想了一下,依然不得頭緒。
「你繼續查,什麼時候查到我滿意了,我就幫你折騰黃武德。」
「滾犢子吧你,還你滿意,你能滿意了,那太陽都能從西邊出來了。我告訴你,老娘盡全力去查,查出來的東西你滿意不滿意老娘不管,你要是敢涮我,我就找人P你家老薩摩耶和我的床照到處發!」
廖雲卿聲色俱厲地喊了一句口號,只換來了桑杉的一聲輕笑。
「那正好黃武德就有足夠的理由把你趕出家門了,然後讓別的女人,光明正大地花你的錢,打你的娃。」
廖雲卿:……
幾天沒有懟人,把廖雲卿堵到差點斷氣,桑杉竟然覺得有些神清氣爽。掛了電話之後,她找出W先生最喜歡的小玩具跟貓玩兒了起來。
被自己一向尊敬的傅老師說了一通,曹熙很認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這些年是不是因為被人捧著就飄飄然了,經紀公司再打電話來要為他安排商業站台或者是活動,都被他推了。
當明星很容易,擺出一副所有人都喜歡的樣子就可以了。但是一個演員,是不可能永遠都讓人喜歡的。
腳踝的傷好了,曹熙覺得自己至少該請肖景深吃頓飯表示感謝,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沒有肖景深的聯繫方式,而且,顯然,同劇組別的演員都已經跟肖景深稱兄道弟了。在對方的房間門口站了一會兒,中年男人可以確定肖景深現在不在房間裡,剛想走人就聽見電梯的門打開了。
「曹哥?我這兒有些水蜜桃,你要不要嘗嘗?」
這個莫名其妙在劇組裡有了存在感,也莫名其妙在娛樂圈裡有了存在感的年輕男演員似乎總是一副老好人的表情,曹熙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來意,手裡已經被塞了兩個碗口大小的水蜜桃。
「曹哥你進來坐會兒?我這兒還有點兒醃黃瓜,是別人自己家裡醃的,你嘗嘗要是愛吃就帶點兒回去,酸甜口兒的絕對開胃。」
曹熙:……
一分鐘後,曹熙坐在肖景深房間裡的沙發上,面前擺著一杯菊花茶、還有幾塊糯米炸糕。
「我只是來想說請你吃飯的,怎麼在你這裡又吃又喝了?」中年男人說著,拿起了一塊糯米炸糕。
糯米糕應該是手工做的,糯米蒸熟之後壓成糕狀,切成半厘米厚的薄片下鍋小火半煎半炸,炸好了再灑一層黃豆粉和葡萄乾碎,外面很香脆,內裡又香又軟糯。
「這個跟紅糖糍粑有點兒像。」坐在別人的房間裡總不能不說話,曹熙好歹找到了一個話題。
「這是我在這兒附近的一個阿姨做的,她是川地人,最擅長做紅糖糍粑,我跟她說我現在控制體形不能吃糖,她就把紅糖換成了葡萄乾。」
「味道真不錯。」
「你要是喜歡我明天再去拿點兒,這點東西做起來還是挺簡單的,咱們這是住在酒店裡不方便,要是能給我個廚房,我自己就能給你做了。曹哥你愛吃點心的話要不要試試手工月餅?」
終於定下了第二天晚上請肖景深吃飯,再叫了秦頌他們一塊兒權當聚會。拎著幾個桃子離開肖景深房間,走進電梯,直到電梯門關上,曹熙輕輕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以後如果沒事兒還是不要找肖景深比較好,不然一定會胖得很快的。
玻璃杯裡的水倒進馬桶,摁下衝水閥,那朵零落的菊花被拎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站在衛生間的洗手池邊,肖景深低著頭慢慢地用手洗著手裡的玻璃杯。
修長的手指動作輕柔又緩慢,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
今天,他去看了林阿姨。
林阿姨是一個小小的川菜館的老闆,幾年前,是她收留了窮困潦倒的自己。那個冬天裡,林阿姨手把手地教他做菜。
「手藝好,日子才能過得好。不能演戲就跟著阿姨開館子,好好的小伙兒,就得好好地過活。」
學會了做菜,肖景深也從林阿姨的身上學到了一張和氣溫柔的笑臉,那之後,就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他能在一瞬間變成一個再溫順不過的老好人。
今天去看她,阿姨比冬天的時候蒼老了一些,依舊維持著那家餐館,仍然是未語先笑的爽快模樣。
醃菜、炸糕、水果、月餅……阿姨依舊像是對待兒子一樣地給自己張羅東西,肖景深跟她說自己現在終於跟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了,兩個人會好好過日子,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阿姨的眼眶紅了,是開心的。
那一刻,肖景深很想告訴桑杉,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和外公之外,還有人會為了他的幸福而真心實意的開心。
可是桑杉不在身邊。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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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4 12:57 PM
第58章 籃球
現在他身邊的這些人, 肖景深都可以坦然相對、平淡相交, 無論他們多紅, 無論他們拿過怎樣的獎項, 也無論他們擁有有多少萬的粉絲。因為他知道這些東西是怎樣來到他身邊的。
他心裡很清楚,心中的女孩兒像是一道美好的門, 過去幫他珍藏了青春的美好, 現在又讓他看見了一個新的世界。他在門前躊躇,他對著那扇門微笑, 他渴望給那扇門一個擁抱, 這些都屬於那扇門, 而不是那個門後的世界。
洗好杯子, 男人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又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他想給桑杉看,卻只能悄悄藏起來的笑容。
坐在沙發上,他拿起手機給桑杉發了一條微信。
「我想你了。」
遙遠的京城,桑杉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襯衣坐在陽台上, 膝頭擺著那個大大的本子。
鉛筆在「騰飛」和「金湖」之間畫了個大大的圈兒,女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快窮瘋的金湖, 怎麼可能讓騰飛拖欠三百萬的債務?就算真的是欠了那麼多錢, 他們急於周轉, 怎麼可能同意用肖景深身上背著的欠款去抵債呢?退一萬步講, 真的讓肖景深抵債,又怎麼會讓他足足半年沒有拍戲呢?」
幾頁A4紙散在一旁的矮几上,密密麻麻印著的, 是肖景深過去十年裡的拍戲行程表。桑杉做了一個圖表,上面詳細地展示了過去這些年肖景深的工作軌跡。
「也許,我想知道的那件事,騰飛是因……金湖是果?」
酒店旁邊的籃球場是建在一個山坡下面的,山坡上面是一處拍攝基地的偏門,一條小道通下來可以直達這家酒店。
現在,那個偏門的旁邊蹲著幾個拿著長槍短炮的年輕女孩子。
「聽說昨天頌頌在這裡打球來著,今天他還會來麼?」
「不知道,昨天那幾個人就拿著手機,拍的可糊了。」
「我就怕他打球把自己曬黑了。」
「天天那麼辛苦訓練,還出來打籃球,我家頌頌身體真好。」
「醒醒,頌頌是大家的,不是你家的。」
這幫小姑娘有不同的口音,來自不同的家庭,可是她們有一個共同的稱呼——「松子兒」,也就是秦頌的粉絲。
「你們多久沒看見頌頌了?」
「感覺真的好久了,要不是頌頌的顏值還在,我都要脫粉了。都怪那誰懷孕了,不讓頌頌出來工作。」一個舉著單反的「松子兒」咬牙切齒地說。
她提到了「那誰」,這些剛剛還興奮又激動的小粉絲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幾個穿著背心短褲的男人走到了籃球場上。
「老秦,你這身衣服怎麼跟老肖的一模一樣?」
昨天是秦頌叫了肖景深再加了一個人玩兒三人鬥牛,今天陰天,風不那麼熱了,他直接喊了一群漢子出來打球,曹熙就是被自己的學弟半拖半拽出來的。
「我就帶了兩套運動服,昨天回去忘了洗了,就從老肖那拿了一套,你摸摸,純棉的,真舒服。」
秦頌笑呵呵地拽著自己的衣角給曹熙看,手臂還沒忘了攬住肖景深的肩膀。那沒心沒肺的模樣,讓曹熙很想打他。
肖景深的背心穿在秦頌的身上倒是不大,只是下面稍微長出來一點兒。秦頌看看自己的肚子,再戳一下肖景深勁瘦的腰,歎了口氣:
「我得抓緊時間健身了,不然我老婆一看就老肖這樣的,非把我扔了不可。」
「行啊,跟我一塊兒吃高蛋白,天天健身,我估計你一個月就能練出塊兒了。」身上白得彷彿會發光的男人笑著說。
三十多歲的男人身材還能保持得像秦頌這樣肌理勻稱已經是很難得了,只是肚子上有輕度的脂肪堆積,加強鍛煉就能迅速改善。
「唉,我就是跟我媳婦兒學的,天天蹲家裡吃零食看劇追小說,好好一個大帥哥,現在都有小肚子了。」
秦頌哭喪著臉,卻也沒有什麼人同情他。男人們隨便分了下隊,就在籃球場上拉開了陣勢。
「那個穿白背心黑短褲的是頌頌啊!」
「兩個穿著白背心的,那個不太白的是頌頌。」一個女孩舉著望遠鏡的女孩兒很怨念地說道,彷彿自己的偶像不如別人白就是一件不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小白臉兒。」
「頌頌要是不天天往外跑肯定也很白。」
「頌頌都開打了,你們還惦記著別人。」
球場上,秦頌把球傳給了肖景深,男人轉身帶球衝刺,到了籃筐下拔地而起,直直地來了個大灌籃。
「哇!棒!」
成功得分的肖景深和秦頌擊掌,開始防守對方的進攻。
「得分了!」山坡上的女孩兒們激動地小聲尖叫。
尖叫之後,她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兩秒鐘,有人補了一句:「頌頌傳得真棒!特別專業!」
「對啊對啊!頌頌真厲害!」
一群人彷彿終於擺脫了某種尷尬,又興高采烈地看起了球。
又和秦頌聯手的了一分,肖景深感覺自己的頭上臉上都是滿滿的汗水,忍不住掀起背心的下擺擦了一下臉和脖子。
陽光下,男人整齊漂亮的八塊腹肌帶著一層薄汗,像是被水洗過的漢白玉雕像。
山坡上那個拿著望遠鏡說肖景深是「小白臉」的女孩兒又發出了一聲尖叫。
「怎麼了?」
「沒……沒什麼,頌頌好帥!」
女孩兒把望遠鏡牢牢地罩在眼睛上,滿臉通紅地說。
這天晚上,她回到酒店裡,跟以前一樣先發了幾張偷拍到的秦頌照片。然後,她在某個娛樂論壇上註冊了一個小號。
「今天看見了這麼一個帥哥,貌似也是演員,打球敲帥,感覺自己要戀愛!求問名字!」
「哇塞!好白!」
「哇!皮膚真好,身材真棒!」
「樓主你是來自炒的吧?不過雖然圖很糊,但是感覺這個人五官也很好啊!」
「這是肖景深吧?TK以前經紀人的男朋友,樓主你在哪兒拍的?」
「看看這個身材和臉,我很想說一句心裡話——阿Sun姐你個禽獸!」
「樓上+1」
……下面全是各種排樓和花癡的,女孩兒關了網頁,轉而去搜肖景深的名字和作品。
肖景深並不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一個(或者幾個)肉體粉,洗過澡之後,他光著上半身趴在床上,給桑杉發微信。
「明天開機儀式我穿那身藍的還是黑的?」
藍的是長款運動套裝裡面配一件白色的T恤,黑色的是折袖配短褲的改良黑色西服小套裝,裡面也要搭配一件T恤。
過了一會兒,桑杉回復了他的消息。
「你覺得呢?」
「藍色的看起來比較休閒,可是顏色太騷包,黑色的顏色很好,但是造型有點浮誇。」
「穿藍的。」
「好,聽你的。你吃晚飯了麼?貓最近吃飯怎麼樣?我留下的東西它吃完了麼。」
「還好。」
「一定沒吃晚飯吧?冰箱下面有冷凍的餃子,是黃瓜雞蛋蝦仁兒的,你煮煮就成。」
等了十幾分鐘,肖景深都沒有等到桑杉回復自己的微信,他在床上翻過身,把手機放在胸前重重地歎了口氣。
已經這麼瘦了還不肯吃晚飯,小黃毛兒真讓人不得不操心啊。
又過了十幾分鐘,手機跳出了信息提示,正在做功課的肖景深隨手打開看了一眼。
桑杉:餃子很好吃,謝謝。
男人一下子就開心了起來,厚厚的劇本在他手裡打了個轉兒,輕盈地像是一隻快樂的小鳥。
第二天的開機儀式上,肖景深明白了桑杉為什麼讓自己穿藍色的衣服。因為秦頌穿了一件大紅色的T恤,上面還印了一個虎頭。
跟主角的誇張畫風相比,穿了一身亮藍色運動裝的肖景深根本就是個小清新。
「我這是任務需要!」
燒了香拜了神,劇組工作人員搬走了那個頂著紅花的大豬頭,剩下的就是一群人的合影時間。
秦頌拽著肖景深一起拍了張照片,還不忘了跟他咬耳朵。
「小肖,一起來拍照啦!」另一邊的曹熙招呼肖景深過去合影。
「今天別跟老秦站一塊兒,他那是眾人矚目的地方,不知道得被人卡嚓多少張照片兒呢。」曹熙的語氣裡也不缺幸災樂禍的成分。
年輕些的男人轉身又看了被眾人包圍的秦頌一眼,轉回來對曹熙說:「他跟我說這是任務需要。」
「嗯,他八成又穿的是親子裝。」
曹熙十分清楚秦頌一家人的惡趣味,父子同款,爹是參加開機儀式,兒子……八成就是站在床上學著他爸的樣子來個迷你款,到時候就成了大秦和小秦的對比照。
雖然這段時間一直熱度不斷,現實中認識肖景深的人依然是少數,在群星閃耀的劇組裡他也絕對稱不上「紅」。除了被幾個熟人叫去合影之外,並沒有多少人找他,他乾脆早早退場,躲進了攝影棚裡。
此時的攝影棚已經開始為下午和晚上的拍攝做準備了,他看著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乾脆回酒店脫掉了自己的運動服,穿著T恤短褲幫著場工一起搬器械。
剛好今天訂做的戲服都到了,服裝師找肖景深試衣服,從演員堆裡喊了三回都沒找到人,還是曹熙打了肖景深的電話,才把他從棚裡給召了出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57 PM
第59章 雨薇
蘭月影視拍攝電視劇一向喜歡在細節上做文章, 尤其是當年有一部描寫初唐的電視劇《平陽公主》紅了之後, 他們幾乎把這一點刻進了自己的骨子裡。這次《書聖》的衣服也是一再修改才定下了整體的風格, 衣料精細考究, 樣式也參照了大量的歷史書籍。
肖景深頭上頂著一堆小卡子,任由化妝師在他的臉上擦深色的粉底。電視劇裡謝安這個角色第一次出場是在二十多歲婉拒了朝堂征辟之後, 那時的謝家還人才濟濟, 謝安可以安心隱居去當一個出塵仙人。
可是再怎麼出塵,也不能比別人都白兩個色號啊。
按照造型師的話來說:「謝安畢竟是字安石, 不是字太白。」
太過白皙的東方臉型往往會缺乏臉部表現力, 這一點肖景深自己很清楚, 他把甚至主動提出自己的脖子也手也得處理得更到位一些。
月白色的長袍廣袖, 簡潔的黑色束帶,當肖景深長髮飄飄地穿上戲服,雙肩一振,雙手放在腹部靜靜地站好,一種從容內斂的感覺就立刻出現在他身上了。
「在下陳郡謝氏子, 前方可是王右軍。」
那人形容淡淡,眉目舒朗, 唇角帶了一點笑, 那一點, 便是疊雲重霧中透出了一點桃花林的春粉色, 讓人陡然驚覺所處之地仍是人間,所見之人不是雲中仙。
秦頌轉過頭,就被這樣的肖景深或者說「謝安」驚了一下。
「兄弟, 擱我老婆的話來說,你這是人間絕色啊!」
男人的表情一僵,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可奈何的老好人笑容,剛剛卓然如仙的氣質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桑杉打算把那個位於CBD的辦公室作為新工作室在京城的辦公地點,正在跟設計師討論如何更加合理地把這裡變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聽見消息推送的聲音她愣了一下,看見肖景深的名字才突然想起來今天是他新戲開機的日子。
「這一面的牆上我想做一些吊線,掛一些照片。」
低頭看了手機幾秒,高冷無比的經紀人小姐對她面前的設計師說道。
既然有這樣好的一張皮相,當然要充分展示才對。
今年的中秋節來得似乎特別早,八月還沒有見底,月餅已經擺滿了商場的櫃檯。巨大的食品海報掛在商場的外面,桑杉停車等紅燈的時候剛好看見了。
從商場對著的紅綠燈右轉,再過一個路口,街道的氣氛頓時清淨了下來。
在道旁找到車位把車停好,桑杉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巧的設備摁了兩下,重新塞回包裡。
小巧的咖啡店坐落在一棵老楊樹的下面,繁茂的枝葉為它遮蔽了夏天的烈陽,古香古色的木門木窗上面鑲嵌著玻璃,咖啡廳外的牆角是用舊瓦片護衛著的幾叢繁花。
穿著白色襯衣黑色短裙的年輕女人踩著高跟鞋從水泥台階上輕輕走過,推開咖啡廳門的剎那間,似乎把一縷被遺忘的陽光也帶了進來。
坐在角落的短髮女人低下頭,啜飲了一點咖啡。
「莫女士你好,我是桑杉。」
「莫女士這個稱呼……真是很久沒有人叫了,我已經習慣了別人叫我劉太太。」
「不好意思,身在職場的人基本都默認對方是獨立個體。莫女士要不要再吃點兒什麼?」
摘掉墨鏡,桑杉輕輕坐在了短髮女人的對面,狹長的眼睛裡似乎有著無比真誠的笑意。
「人生都是分成很多階段的,之前的階段我叫莫雨薇,現在和以後,我更喜歡別人叫我劉太太。」
「這家店老闆最拿手的是愛爾蘭咖啡,來自也門的咖啡豆煮成熱咖啡,搭配來自愛爾蘭的Jamson的威士忌,特質的咖啡杯上有一道金色的線,用酒精爐烤過之後倒入威士忌、糖、咖啡……最後是鮮奶油。經常有人爭論愛爾蘭咖啡到底是咖啡,還是一種調酒,這家店的老闆說不管是什麼,最終要的是讓來的客人都說好。莫女士上學的時候就聰慧能幹,畢業之後又和劉先生終成眷屬,我認識的凡是認識您的,無不對您讚譽有加,並不在乎您到底是莫女士,還是劉太太。」
「照你這麼說,我糾結別人對我自己的稱謂,反倒俗氣了?」
「自己對自己的定位和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其實是兩回事。」
莫雨薇深吸一口氣,看著自己面前表情平靜的女人:
「以後我和他的關係曝光,我成了被人謾罵的插足者也無所謂,反正我知道自己是個正正經經談戀愛,只是在很多年後被前任拖下水的可憐人,你是這個意思麼?」
「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不能建立在一個虛假的前提上。沒有曝光,沒有波折,才是我們見面的目的。」
「桑小姐……我可以這麼稱呼你麼?」
「您隨意。」
「今天見面之前,我也對桑小姐做了一定的瞭解,年輕有為、風華正茂……和我這樣早早嫁人被人養著的平庸女人不同。我尊重您事業上的野心,也請您尊重一下我的生活,您現在的做法為我的家庭和婚姻都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以我對肖景深的理解,他是一個有擔當也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好人,應該不會贊成您的這種行為。」
靜靜聽著莫雨薇對肖景深的評價,還有其中明裡暗裡的指責,桑杉神色平靜:
「有擔當也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和有機會就一定要抓住,有時候是衝突的。作為肖景深過去和現在的女朋友,我當然希望他選擇對他自己好的那一條路。我們不能總是要求一個『有擔當也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人永遠堅持著別人已經放棄的道德,然後在道德的墳墓上活活餓死。」
莫雨薇的臉色隨著桑杉的話而變得難看起來。
雖然桑杉似乎只是在不停地說一些大道理,她卻能感覺到對方在無形中影射自己。影射那個在困境降臨的時候拋棄了肖景深的自己。
抬手整理了一下劉海兒,莫雨薇垂下眼睛,慢慢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桑小姐,我覺得你說話太具有攻擊性了。如果你不希望跟我好好談談,大可以不接受我約會的邀請,我只是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讓我理解我的處境。」
女人的語氣比剛剛柔和了很多,齊耳的短髮下面,鑽石耳環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莫雨薇,肖景深大學時交往過的女朋友,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優雅精明高度自我的女人,她的身上有一種成熟女人特有的狡獪,在面對同性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要佔據上風。
桑杉靜靜審視著莫雨薇,一杯不加糖的拿鐵在她的手邊,瘦瘦的手腕兒戴了一條細細的黃金手鏈,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裝飾。
「您的處境,就是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配合我們一起埋葬一段兒歷史。否則,您的身份、形象、家庭……都會受到影響。莫女士,我並不是來聽您指責的,您既然想要當好劉太太,就得努力不讓莫雨薇的過去影響到您現在的生活。」
噹啷!
鋼製的小勺從指間滑落,掉到了杯子裡。
「你是在恐嚇我麼?」
零星的咖啡濺了斜紋桌布上,迅速被吸收,成了褐色的斑點。
「不。」
桑杉垂眸,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你大概是好日子過久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詞叫威脅……」
莫雨薇猛地站了起來,想到了什麼,又緩緩地坐了下去,她的臉上一直竭力保持某種淡定,在這一刻變得難以支撐。
「這些年,他還好麼?」
「5G信號都出來了,莫女士用這樣民國時期的台詞,是不是太過懷舊了?」
「我又能怎樣?我當年也才二十多歲,我父母辛辛苦苦供我上學不是為了讓我去替別人還債的。我和他的情分也遠不到那個份上。」
「那是他福氣不夠。」桑杉喝了一口咖啡,一直沒有多少熱度的目光從莫雨薇的下巴上劃過,輕描淡寫之間,就給莫雨薇和肖景深的過往寫下了註腳,「莫女士不用把過去的事情放在心上,事實上您都忘了,對我們大家都好。」
忘了?
談何容易?
莫雨薇低頭,臉上是淺淺的苦笑。
大學報道的那天,莫雨薇就注意到了肖景深,在帥哥美女雲集的B影,他也光彩奪目到無人可以掩蓋。更何況他家境優渥,才華橫溢,雖然有時有點孩子氣,但是那也是他可愛的地方。
起初,肖景深並不喜歡她,或者說,他下意識地跟班裡的女生都保持距離。莫雨薇懷疑過他是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托了同伴的男同學多番打聽,知道沒有,心裡才安穩了下來。
她喜歡肖景深,班裡同學稍加留心就都知道了,唯有那個大男孩兒自己還迷糊著,對她和別的同學沒什麼兩樣。
大一上學期期末考試結束,班裡同學聚餐,她假裝喝醉了往肖景深懷裡倒,旁邊還有跟她關係不錯的同學在起哄,那個人卻還是平靜的,甚至在那以後更加的冷淡。
多少人勸她算了,莫雨薇還是不肯放棄。
她纏著肖景深,哪怕覺得自己已經到了自己都唾棄的地步,她還是不肯鬆手。越得不到的東西,就越讓人心馳神往,思之欲狂。
「我有喜歡的人了。」
被自己堵在了天台上,那個清俊非常的男孩兒是這樣說的,他低著頭,臉上有微笑,卻是能讓人感覺到苦的。一瞬間,莫雨薇感覺到自己的心裡泛起了層層的酸澀,誰能忍心讓這樣的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呢,她心中的堅韌的執著頓時變得柔軟了起來。
原本三分的喜歡變成了更多更多的喜歡,她想讓這個笑起來能點亮全世界,難過的時候讓所有人心痛的大男孩兒被她愛著,被她保護著。
「錯過你是她的損失。你當我男朋友吧,好不好?」
「不好。」
肖景深的眼睛裡像是有水光在流轉,他此時看著莫雨薇的目光,讓她的心像是海邊矗立的沙雕,本以為能守著日出日落到天長地久,沒想到海浪一個拍打就讓它轟然坍塌。
一生難忘。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4 12:58 PM
第60章 閘門
「我喜歡別人, 不能當你的男朋友。」
「我喜歡你就夠了。」
肖景深笑了笑, 輕輕地搖頭, 他把兩隻手插在褲兜裡, 繞開莫雨薇,逕直走下了樓。
心中大半是功利的人, 乍一接觸真情, 便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被帶上了夢幻的濾鏡,莫雨薇看肖景深, 越看越美好, 越來越喜歡。她追求他, 有女孩兒恰到好處的矜持, 也有愛慕者無處不在的包圍,男人的不為所動完全不能讓她的心涼下來。
有一天,也許是個夏天,因為那天肖景深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襯衫,莫雨薇看著他一大早就往校門的方向跑, 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肖景深上了車,她咬咬牙, 直接擠進了對方的車裡。
「你跟來幹什麼?」
「我聽說你要去機場, 我正好得去機場接人, 蹭你個車唄。」事後, 莫雨薇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那時候為什麼那麼機智。
首都機場很大,每天有飛往不同國家不同城市的航班,莫雨薇跟在肖景深的後面, 看著他一個登機口找過去,在不同的航站樓之間往返奔波。他要找的人會在今天飛往合眾國,他卻似乎並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個航班。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點一點地找,像個沒頭沒腦的大傻子。
從早上到了深夜,直到那天最後一班飛向合眾國的飛機離港,肖景深都沒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男人跪坐在地上,像個被抽乾了靈魂後一無所有的空皮囊,那雙輕易就能讓人怦然心動的眼睛裡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
「你怎麼哭了。」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莫雨薇終於聽到了肖景深說話的聲音。
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哭了。
「我是在心疼你。」
「我們回去吧。」
「肖景深,你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我肯定比所有人都喜歡你,我肯定不會扔下你走掉。」
「我們回去吧。」
那天,肖景深沒有在機場送行他喜歡的那個人,莫雨薇卻覺得自己成功地接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學校已經到了門禁時間,肖景深掏錢在學校門口的酒店訂了兩個房間,第二天一早上,莫雨薇和肖景深一起回學校上課。
走進校門的時候,她忍不住親了走在他身邊的大男孩兒一下。
「謝謝你,這是謝禮。」
她甚至不敢抬起頭看對方的表情,笑著衝進了校園。
沒過多久就是期末考試,莫雨薇聽說肖景深暑假留校,她也留了下來。就在那個暑假,她成了肖景深的女朋友。
也是在那個暑假,肖景深參加了兩次試鏡,被選中參演了電影,成了他們那一屆裡面最早真正踏進影視圈兒的人。
莫雨薇越發低調了起來,她有當一個賢內助的覺悟,絕不會在肖景深的起步階段給他惹來麻煩。
如她所想的那樣,拍電影、拿獎……才二十一歲肖景深就在電影圈兒裡嶄露頭角,雖然聚少離多,但是莫雨薇不擔心自己和肖景深之間的感情,這個男孩兒的心裡有些東西太透徹又堅硬,既然承認了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他就不會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情。
越和肖景深相處,她越覺得這個男孩兒像鑽石一樣珍貴而美好,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莫雨薇都覺得自己也在變得比以前更好。
如果沒有那些突然出現在學校裡的傳單、橫幅……還有那些在學校外哭嚎的人,就好了。
天之驕子一瞬間變成了罪犯的兒子,富二代身背千萬欠款連窮光蛋都不如。莫雨薇還沒來得及糾結愛情與金錢到底孰重孰輕,肖景深已經跟她說了分手。
她還記得分手那天,肖景深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整個人像是套在了一個沉鬱的罩子裡,再不復曾經的光彩奪目。
「我不能連累你,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是你在付出,現在的我已經不值得了。」
莫雨薇想出言挽留那個轉身離開的男人,最終一切的言語都被她的嘴牢牢地鎖在心裡。
她承諾過自己不會丟下肖景深走掉,可是當初的她她不知道在對方主動離開的時候,她沒辦法背負著千萬斤的壓力再給他一個擁抱了。
那之後,肖景深極少出現在校園,他要還債,大概也是為了躲避學校裡的那些流言蜚語。見得少了,心思也慢慢就淡了,莫雨薇漸漸慶幸當初沒有什麼人知道她和肖景深之間的事情。
大三的時候,她也開始跑劇組演戲,人情冷暖嘗了些,味道當然是不好的。沒多久,她認識了港城來的一個富二代,兩個人在一起之後,她才知道對方在港城有老婆。
放手?想想自己兩年來的苦心經營,她當然不願意。於是使出了電視劇裡都演不出的百般心思,在莫雨薇畢業的第二年,她就成了劉太太。
那個只用一個眼神就讓她淪陷的大男孩兒,就成了她心裡一塊半酸半甜的糖果,偶爾吃起來是甜的,讓她深夜裡也能微笑,偶爾吃起來是酸的,酸到讓人想落淚。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那糖的味道都淡了,可是依然存在於她的心裡。
「他要重新開始了是麼?我聽說你工作能力很強,他的專業基礎是我們那一屆最好的……」
「他跟我簽了七三開的協議,我當然會讓他盡量地多賺點錢回來。」
莫雨薇抬眼看著桑杉,足足看了幾秒鐘才說:「那也比他過去好……祝你們一切順利……」
桑杉看見她對面的女人頓了一下,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
「以前我是劉太太,以後我也是劉太太,誰讓我的日子過得不舒服了,誰就是我的敵人。」
桑杉笑著端起咖啡杯,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
「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年輕的女人來去如風,莫雨薇坐在座位上,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這時,她的電話響了。
「媽媽,你在哪裡呀?」
「寶貝,放學了麼?媽媽晚上就回家,明天早上給你做烤蔥香曲奇哦。」
她見到了那個當初讓肖景深難過的人,就像是解開了心裡一個結。
十年了,再讓人念念不忘的糖,也該過了保質期了。
車開過兩個路口,桑杉直接右拐進了一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看見了莫雨薇的那張臉,居然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有多久遠呢?久遠到已經可以當做一個童話故事講給別人聽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兒,她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得到了一件金光燦燦的鎧甲,後來,她知道如果自己想要真的變成一個戰士,就得脫下鎧甲孤身向前。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脫了下來,看著鎧甲落地之後變成了一個微笑著也哭泣著的青年。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忘不了那個青年離開他時的表情。
所以,當她即將奔赴另一片戰場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訂了晚一天的機票,沒有告訴任何人。青年所在的地方很大,大到讓她忍不住心慌,她在那個大大的院子裡走了一天,都沒有找到那個她想再見一面的年輕人。
第二天一早,距離她登機只差幾個小時。她站在校門口,想要最後碰碰運氣。
她本是從不信運氣的。
然後呢?
然後,運氣很好地,她看見那個青年和一個年輕高挑的女孩兒從學校門口的酒店裡出來,相攜的背影如同兩根針,刺進了她的眼睛裡,讓她差一點就流出了眼淚。
青年不會知道,只要他轉身,就能看見那個無情拋棄他的女孩兒,那一刻她的表情是那麼的可憐。
他得到了身旁人的親吻,也得到了身後那人的轉身離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這是她早就知道的道理,女孩兒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為自己的認知加深而難過。
好在她沒有哭,好在,她沒有哭。
停車場裡很安靜,桑杉從包裡掏出反竊聽反錄音的設備,關掉。
也隨手關掉了她記憶的閘門。
《書聖》的拍攝比想像中要糾結一些,米子明和伍銘雖然有師徒之誼,像這樣的合作卻是第一次。米子明是一位個人風格很明顯的導演,他的對畫面質量有極高的要求,喜歡犀利冷硬的鏡頭語言,哪怕是兩個角色在談情說愛,他也喜歡在這種情節中點出一點命運的無常和無奈。可是伍銘不一樣,他在讀書的時候最崇拜的國內導演是宮行書,宮行書的鏡頭感覺更趨於歐美電影的質感,乾淨利落,敘事感更強。
簡而言之,米子明拍攝歷史劇,想讓人感覺到自己是站在時光的此端看著過去的事情如何發生又如何結束。伍銘則是希望人們會把他拍攝的電視劇當成「現在」,同喜同悲,身臨其境。
這兩種不同的目的是分不出對錯的,卻足夠兩個人在細節上糾纏。一個是勢頭正猛的年輕導演,一個是德高望重的圈內泰斗,他們的這種「爭鬥」沒有任何的私心,在爭論結束之後還能有說有笑地去吃飯,蘭月方面自然不會過多干涉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卻苦了這些演員們,在拍攝的初期為了不同的感覺,他們要在導演的要求下一遍又一遍地去打磨同樣的情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0 AM
第61章 鞋墊
肖景深可以說是這些演員中比較慘的一個。當他翩然若仙地出現在兩個導演面前時, 導演們就對他的外形大為讚歎, 當然對他的表演也有更多的要求和想法。
原定是「謝安」的戲份只拍攝一個周, 如果有需要補拍的部分, 他在臨近殺青的時候再來進行集中補拍。
可是現在兩天過去了,這兩個導演連謝安如何出場都還沒爭論出個結果。
「大遠景轉遠景, 切換到王羲之的視野, 讓人有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感覺,然後鏡頭定住不動, 長鏡頭, 謝安從山坡的亭子上走下來。」米子明嘩啦嘩啦翻著自己的分鏡本子。
伍銘搖頭表示反對「這種出現方式儀式感太強了, 我不認為您把一個人物的真實歷史意義加諸在他的影視劇形象上是個很好的做法, 我們現在拍謝安是這樣的,那以後王導怎麼拍?王敦怎麼拍?我的想法是遠景切換,然後長鏡頭給王羲之,他往山上走,接著再轉謝安, 站在石階上,特寫。這就夠了。」
穿著戲服蹲在電風扇邊上的男人靜靜地聽著兩個導演的討論, 在大咖雲集的劇組, 沒有人因為他的戲份少或者知名度不高而在工作的時候為難他, 已經讓他覺得心滿意足了, 這種專業上的糾結讓他感到的是對一個演員尊重。
這時,坐另一邊兒候場的秦頌扔了兩個花生過來,砸在他後腦勺上, 他撿起來去掉殼兒扔進了嘴裡。
「老肖,你怎麼看這段戲?」
伍銘拍了一下肖景深的後背。
「導演心裡肯定比我有數。我就會拍點兒戲,實在是說不出來哪種好。要不我兩種都試一遍?」
恩,也行。
伍銘杵著眼鏡,米子明抱著胳膊,看著肖景深穿著戲服艱辛無比地往山上爬。
長鏡頭下從山上緩緩走下來的謝安宛若山中仙人。
近鏡頭特寫的謝安彷彿與碧水青山融為一體。
兩種感覺都很好。
伍銘繼續杵著眼鏡,米子明繼續抱著胳膊。到了下午三點這場戲就拍不成了,他們於是轉戰棚內,繼續拍別的戲份。
晚上,秦頌捏著鼻子泡腳。
戲服雖然一層一層的,好歹有風扇可以吹,他們腳上的鞋子可是實打實的古裝靴子,穿上沒五分鐘就要出汗,每天把腳從裡面拔出來再扒掉腳上的襪子,頓時會讓人覺得自己腳踝下面連著的是一對泡爛了的豬蹄,那個酸爽勁兒就別提了。這種鞋子又遠比平常的鞋子難穿,腳上出汗之後很容易就打滑,就算穿了棉線襪子也收效不大,尤其是秦頌這種汗腳。
「兒子啊,你爹要是演了個摔大馬趴的王羲之,你說你的面子可往哪兒擱喲!」
換一盆洗腳水,秦頌聞了聞,終於沒有那股惡臭味兒了,才有心情跟自己的親親老婆和親親兒砸聊視頻。
「給你買的鞋墊兒也不行麼?」視頻那頭兒同時傳來他老婆的說話聲和機械鍵盤的敲擊聲。
「太熱了!老婆!老婆你親親我,安慰安慰你老公麼!」
「忙著跟人拼文呢,你別搗亂。」
「哦。」
「算了,親一口,麼!老公辛苦了,加油啊!」
「老婆!」
以打字聲為背景音,兩個人又來回麼麼噠了好幾次。
「要不你去問問你哥們兒?你不是天天說有事兒找老肖麼?」方十一給她老公提出了一個建議。
「行咧!還是我媳婦兒聰明!」
給秦頌開門之前,肖景深剛洗完澡,還往身上擦了一層痱子粉。套上背心短褲打開門,他就看見自己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有些扭捏地站在那兒。
秦頌驚歎道:「老肖,你怎麼香得跟我兒子似的。」
「誰跟你兒子似的??有話快說,要不要吃冰棍兒?我助理給我買了一兜兒我都凍起來了。」
吃著冰棍兒,秦頌坐在肖景深房間的床上左右看看。
「老肖啊,你這要是個女的,光是乾淨勁兒就把我媳婦兒給比下去了。」
先是兒子又是媳婦兒,難道秦頌今晚上過來就是嘴上犯欠了?
肖景深歪頭看著他,等著他還能整什麼麼蛾子出來。明明剛見面的時候還是個挺正經的人,怎麼現在就覺得他賊兮兮的呢?
「那個,老肖,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我腳底下別那麼潮了?咱們演戲穿的那靴子都快被我的汗給漬透了,我今天拖鞋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把鞋還給道具組了,你說那幾個小姑娘被我的鞋子給熏暈了怎麼辦?」
真難為他吃著冰棍兒還能把這麼噁心的話說出口,肖景深抬手蹭了蹭鼻子,目光從秦頌只穿了雙拖鞋的腳上溜了過去。
秦頌還抖了抖大腳趾頭,似乎是特意跟肖景深打招呼。
「你就是想吸汗,去味兒是吧?我有辦法。」
肖景深打開櫃子,拿出自己的那個被劇組稱為「無所不能百寶箱」的黑書包。跟在他身後的秦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止汗劑,晚上洗乾淨腳,擦乾淨,抹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可以再抹一遍,乾透了再穿鞋。」
秦頌接過小小的一個白瓶兒,還在使勁兒往肖景深的包裡張望著。
「我的腳特別能出汗,跑幾步都能水漫金山!你這個止汗劑不一定管用啊,爽足粉我都用著呢,效果一般。其實單出汗有味兒還好說,就是拍戲的時候走路覺得打滑,唉。」
個人問題總能忍耐和克服的,秦頌最擔心的是影響自己的工作。
肖景深看看秦頌,轉頭又從包裡掏出了一個小塑料包,遞到他手裡。
「要說防滑防潮,這個效果最好。」
看著手裡四四方方的小東西,秦頌的眼角抖了一下。
「你確定?」
肖景深很認真地點點頭。
「兄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就當是為了工作。」
「我現在覺得是你讓我有心裡負擔,你包裡怎麼還有這個?」嘴裡吐槽著,秦頌把肖景深手裡的小東西給拽了過來。
第二天拍戲,依然是糾結的一天,好在兩位導演昨晚終於討論出了謝安出場的畫面,今天肖景深很輕鬆地就完成了上午的拍攝。
中午吃飯的時候,肖景深穿著他的白背心黑褲衩坐在馬扎兒上,土豆燒牛肉和兩個雞蛋一個蘋果就是他的午飯了。
秦頌穿著肖景深同款的背心短褲捧著自己的那份兒飯飛奔到了肖景深跟前,肖景深差點被他熱切的目光給嚇噎著。
「老肖!你太牛了!汗少了!腳下不打滑了!老肖你簡直救苦救難救我於汗腳啊!」
「注意形象!」
肖景深表情嚴肅地從秦頌的飯盒裡叨出來了一塊牛肉放進自己嘴裡。
「哈哈哈!老肖,你知道麼!不用一步一滑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就是稍微小了點兒,我看了一下尺寸是二十四的,你說我要是換個二十八的是不是更好點兒?」
「你多大的腳?」
「我老婆都給我買42的鞋。」
肖景深又從秦頌的碗裡夾了一塊西藍花:「42的腳是26厘米長,28厘米的稍微有點兒大,我知道有個牌子吸收很好,日用加長款是27厘米,你可以試試。」
「老肖你懂的真多!」
秦頌一臉的驚歎。
肖景深一點兒都沒覺得被秦頌這麼誇獎有什麼好得意,他只希望秦頌不要到處顯擺弄得人盡皆知就好了。
昨晚還覺得看見秦頌糾結的臉很有意思,今天看他的得瑟勁兒,肖景深不得不生出一種危險的預感。
預感這種東西,基本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過了不到兩天,肖景深就被穿著朝服的曹熙很親切地拍肩膀道謝。
「老肖啊,你這招真不錯!我今天在外景走那麼遠的路都沒打滑,真是謝謝了!」
「曹、曹哥你客氣了。」
「我聽說他們都叫這是老肖牌鞋墊兒?用起來是真沒話說,景深你真了不得。」
因為一副特殊的鞋墊兒,曹熙已經開始管他叫「景深」了。
演郗堅也就是王羲之他老丈人的傅明樓穿著褐色的廣袖長袍,看見肖景深,也對他抬起腳指了指自己的鞋底。
「我一把老骨頭了,汗不怎麼出,就是湊個熱鬧。」
用衛生巾當鞋墊這事兒有什麼好湊熱鬧的?看著一群彪炳史冊的風流人物衣袂飄飄的樣子,肖景深只能想到他們腳下都踩著衛生巾,一個個還覺得很稀罕有趣、心裡美滋滋。
十分心累。
短短的一段兒路,肖景深再次接受了幾個人的謝意,現在很有點想用頭撞牆,雖然能幫到別人確實高興,但是怎麼解釋自己帶著衛生巾的情況呢?這個事情發展到現在怎麼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呢?其實只是肖景深準備衛生巾只是為了防止有人需要而已以及它的吸水性很實用而已。
為什麼劇組裡會有這麼多「汗腳」?難道這個還有追流行的麼?越想越覺得心裡太累了,男人決定找小黃毛兒「解壓」一下。
「我已經跟劇方談好了,檔期可以隨著拍攝進度調整,片酬適度增加,你在劇組好好表現。」
「我知道。」想到自己在劇組裡「表現」的「成果」,肖景深忍不住又是一陣心塞,要是讓桑杉知道了,她會不會先打死他,再笑死自己啊?
「這樣的話,你中秋節就要在劇組過了,記得給景爺爺打電話,我會安排給他送點禮物回去,你有什麼特殊要求麼?」
「別給他送點心和月餅,老爺子嘴饞又捨不得東西,扔了捨不得,都吃了還對他身體不好。」
「這個我會注意的。」
「你節日打算怎麼過?」
「放心,我是不會被人拍到我跟別的男人約會的。」
「哦。」
「既然你在蘭月這邊的時間表發生了改變,我這邊給你選劇本的時候進組時間也會順延。你對你的下一個角色有什麼想法麼?」
肖景深撓了一下腦袋,他其實還不太適應自己去選擇什麼:「我沒什麼想法。」
「那我會把目前幾個備選做個優劣對比表格,你記得接收一下。」
電話對面的女人似乎永遠公事公辦,永遠目的性十足。肖景深卻依然聽著她的聲音就覺得開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0 AM
第62章 月餅
「老肖, 跟你女朋友打電話呢?」
下戲之後回酒店的路上, 秦頌又摸到了肖景深跟前坐著。
其實劇組裡的主要演員大都有自己的保姆車, 在別的劇組, 他們現在坐的這種大巴是配角甚至龍套演員專用的。可是誰讓這幫人彼此之間都熟了呢?劇組也不會因為某個演員特別大牌兒就搞特殊化,所以他們就乾脆同進同出, 時間上也更好調配一些。
舉著手機, 肖景深對秦頌點點頭。
「你看!這就是年輕人了,打個電話, 臉上都要開花兒了!」秦頌跟旁邊的人吐槽肖景深。
坐在前面的曹熙轉過身來嘲諷秦頌:「你跟你老婆打電話的時候也沒比老肖好多少。」
「能一樣麼?我那是媳婦兒。」
肖景深跟桑杉打著電話, 也能聽見秦頌的胡言亂語。
「看來你最近在劇組的表現得不錯啊。」
桑杉在電話另一邊似乎也聽見了。
肖景深嘿嘿一笑, 秦頌在旁邊立刻就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
「既然你的檔期延長了, 那應該能趕上媒體探班,別忘了你的工作。」
所謂的工作,當然就是假扮情侶的事情。
肖景深眼睛一轉笑著說:「雖然還挺熱的,到底也是已經立秋了,少吃涼的東西。」
「上次你說你的劇本隨便我挑, 我還真有一個格外喜歡的,已經把你的簡歷投過去了, 估計等你拍完了這部戲就可以試鏡了, 注意保持你的狀態, 做好準備。」
「恩, 好,你準備的東西我都很喜歡。」
掛掉電話,肖景深一轉頭就瞅見秦頌傻笑著看著自己。
「原來是你女朋友替你準備的啊。」
什麼?男人俊逸的面龐是一臉的莫名。
「我就說麼, 正常男人哪能想得出用衛生巾當鞋墊兒。你女朋友心可真細,什麼都給你想到了,我媳婦兒……我媳婦兒也挺好的。」秦頌眨眨眼,心中千言萬語如同脫肛野狗一樣飛馳而過,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了對自己老婆的誇獎。
肖景深揉了一下鼻子,腦子裡在飛速地思考。
把鞋墊兒的事兒甩給桑杉,符合她秀恩愛的要求,又能把自己的名字跟衛生巾鞋墊兒拉開距離。這鍋套在桑杉的頭上不會讓她顯得奇怪,反而能表現出來她對我很好。
一秒鐘後,肖景深打趣秦頌:「從你嘴裡就聽不到你媳婦兒的一句不好。」算是默認了桑杉才是那個想出來用衛生巾充當鞋墊兒的人。
反正,桑杉也不會知道……吧?
身在花城的桑杉並不知道有一口鍋正千里迢迢地往自己身上飛來,她掛掉電話之後回到座位上,微笑看著自己對面的年輕女人。
「家裡都安排好了麼?這次跟我走了,我不保證你春節還能回來吃蘿蔔糕。」
「沒問題啦,只要阿Sun姐新年給我派利是就好啦。」坐在桑杉對面的女人臉盤圓潤,笑的時候臉上有小酒窩,說話也是甜甜軟軟的。
先用粵普拖腔拿調地說了一句,她又轉回了普通話。
「阿Sun姐,我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你盼來了,在家裡呆了半年,我天天被我媽逼著相親,跟那些她老同學老同事的兒子一起喝早茶,喝下午茶,吃宵夜……」
往事不堪回首,糯米糍一樣香甜的聲音裡都是說話者的無奈。
「到了你父母的這個年紀,他們能管你的事情已經不多了,當然要刷一下存在感。於竹跟我說你為了躲逼婚,差點就拉著她說要『出櫃』了。」
「哎呀,真的很煩吶,完全沒有跟一個男人一起生活的準備嘛!」
年輕女人抱怨完了,突然表情一僵。微微抬起頭,她看見桑杉還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彷彿不覺得跟她說這種家長裡短的閒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她一下次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阿Sun姐,對不起,我不是不故意。」果然是在家裡呆的太久了,跟爸媽說話沒大沒小慣了,現在跟阿Sun姐也這麼說話,真是活夠了。
桑杉粘著奶茶的吸管輕輕搖了兩下:「怎麼了?」
「沒!沒怎麼!」
縮著脖子坐回到椅子上,想起對面那人最不喜歡看見的就是屬下無能的樣子,她又趕緊抬起頭,職業性地撐起了一個微笑。
「阿Sun姐,咱們新接手的藝人目前只有肖先生一個是麼?那我們的工作方向是不是要往影視方面更側重一些?」
「不用。」桑杉聲音淡淡,「大概七八個月之後,你們的主要工作還是為那五個孩子負責,」
「您真的有辦法把蚊子他們幾個弄出來麼?」
「目的很容易達到,重點是通過什麼樣的手段,華天上市承諾書裡的漏子太多,就算我們不出手,也會有人想要趁機佔便宜。原本我是想他們的資金鏈上做一下手腳,現在還有了更好的助力。」
童喻蘭神情無比認真地看著桑杉,半年不見,阿Sun姐微微垂著眼睛就把別人都算計翻了的樣子依然是那麼帥氣。
「廖雲卿和黃武德離婚了,我打算把廖雲卿拉來工作室以後承擔公關和宣傳的執行工作,順便還能用她挑得黃武德和林方瑞鬥起來。」
幫助廖雲卿報復她丈夫,當然沒有問題,前提是桑杉自己要從中獲得足夠的好處。
「廖雲卿。」聽見這個名字,童喻蘭臉上露出了一絲嫌惡。
作為當初和桑杉一起進到華天的舊人,她很清楚廖雲卿這個人幫著黃武德對桑杉做過多麼過分的事情。
「不要把過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回憶不能耽誤賺錢。」
桑杉說得功利又通透。
童喻蘭只能甜甜地笑了一下,共事五年,她都沒有摸清楚桑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睚眥必報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貫徹的徹底,可是在需要的時候,她又能展現出遠超常人的開闊心胸。
說她是個好人或者壞人,都覺得這樣的評價太單薄,童喻蘭曾經想了好久,卻都沒辦法得到一個精準的評價。
「我會多盯著她的。」
「辛苦你了。」明明剛剛還說了要拉人入伙,桑杉也並不反對童喻蘭防備廖雲卿的做法。
「如果我們的工作重心都在TK的身上,那肖先生那邊……」
「我給他找了一個保鏢兼助理,回京城之後你和於蘭先把工作室的人手補一下,找一個穩妥的司機配給他,也就差不多了。」
「那他的工作事務都是您親手打理麼?」
「目前是這樣,如果我忙不過來,還有於竹協助我。」
童喻蘭沒有多說什麼,從她目前瞭解的情況看,肖景深只是個入行十幾年沒有混出什麼名堂的男演員,目前能在網上有點知名度幾乎全靠著桑杉的全力支撐,如果對方不是桑杉的男朋友,她早就勸桑杉及早放手了,以桑杉的能力,她在馬路上挑個小鮮肉捧起來都比肖景深要省心的多。
偏偏那個捧不起來的傢伙和桑杉在感情上有如此密切的關係,桑杉說了自己帶他,也就是說只用她自己的資源、消耗她自己的積累,於私於公,童喻蘭無話可說。
「阿Sun姐,除了TK和肖先生之外,您不打算再簽別的藝人了麼?前一陣的炒作非常成功,我在花城也收到了一些人的自薦,包括現在的在校大學生,當然最多的是年輕的男孩子。」
「人手有限當然要集中力量,我們在藝人的選擇上必須更精準,缺乏目的撒網並不適合我們的規劃。」
隨著娛樂圈的膨脹式發展,越來越多的經紀人和藝人脫離大公司開啟了工作室或者公司。他們中的很多人走的是其他行業發展的老路——迅速擴大規模,積累資源,然後學著講故事,講一個花團錦簇的故事,給人看光彩奪目的家底,接著……融資、融資、再融資。
顯然,桑杉並不打算走這條路,雖然身在掘金場一樣的娛樂圈裡,她本質上卻更像是一個穩紮穩打的實幹家,The King這麼多年能屹立不倒,就是她當初打下了牢牢的根基,讓主流大眾認識到即使脫離了年輕的樣貌,那幾個男孩子也依然有讓人喜歡和期待的歌喉。
年輕的女人沒有再說什麼,過去那些年,桑杉用實際證明了她的正確,她也相信,自己追隨的這個人會繼續地正確下去。
「我明白怎麼做了,阿Sun姐……」
桑杉攪弄奶茶的手突然頓了一下,童喻蘭立刻停止講話。
「以後,你可以換個稱呼了。」
「好的……」
童喻蘭嚥了一下口水,笑容燦爛地說:
「老闆。」
桑杉在花城不能久留,童喻蘭還要收拾一下行囊,晚幾天再奔赴京城。
臨上飛機之前,桑杉看到了童喻蘭送給她的當地特產。
「月餅?」
「我們這裡特別有名的一家店,提前祝老闆中秋節快樂。」
桑杉接過那幾盒月餅,對童喻蘭輕輕一笑。
「謝謝,你有心了。」
目送著桑杉進了登機口,外表軟萌的年輕女子抬手摀住了胸口。
她的感覺沒錯,阿Sun……啊不,老闆,確實比以前有人味兒了很多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1 AM
第63章 感覺
《書聖》電視劇的拍攝沒等順暢兩天, 就又陷入了困局。
江浙影視城的仿古城頭上, 肖景深和秦頌兩個人穿著戲服站在炎炎烈日下面, 看著下面兩個導演在爭論著什麼。
據《晉書》中記載, 王羲之和謝安曾經登上冶城的城頭談古論今,王羲之當時說出了一個觀點, 為後世的史學家們爭相引用——清談誤國。
電視劇的編劇依據這一段史實寫了一段兩個人的對手戲, 站在城牆上,王謝二人不僅討論了「清談」, 還討論了「死生」。
魏晉時期的電視劇, 如果想要挖掘其中的文化內核再具現成影視作品, 其難度是很大的, 因為那個時代的人很多思想是後人極為難以揣摩的。
現在,兩個導演、兩個演員再加上跟組的編劇,對著這個劇本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明明昨天晚上他們排演到半夜,似乎已經把這段戲裡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已經摸透了,可是今天兩個演員站上城牆, 他們又覺得不對。
不是表情不對,不是動作不對, 更不是台詞不對。
而是一切都不對。
王羲之身在病中仍能為國憂思, 謝安身為尚書僕射掌管禮部, 卻依然堅持自己年輕時候的思想, 認為天下萬物都隨著自然之理而變幻,生死也是尋常。
這些想法難以單純用高尚評價,因為當一些人不以高尚為高尚的時候, 他們精神中的那些發光的東西才會如煌煌日月,照亮歷史的長河。若是旁觀者,自然可以驚歎,可是創作者,卻必須逼問自己。
他們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們怎麼就會這麼想呢?!
伍導演和米監製最終決定先把這段戲跳過去,秦頌和肖景深大汗淋漓地從城頭上下來,臉上做的老人裝都快糊掉了。
「你們兩個之間也多研究一下。」米子明揉揉眼睛,這樣勞心勞力的工作讓本就退休的他感覺疲憊,可是片刻之後,他又亢奮地拍打著劇本,「其實你們剛剛的表演都很到位,從技術層面來說沒什麼可挑剔的,但是,我們都很難用這段表演去說服自己,告訴我們自己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王羲之和謝安。我們當然可以欺騙觀眾,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一個影視創作者如果學會了自欺欺人,那他的藝術大門就已經被關上了。」
兩個年輕演員默默點頭,汗水從他們的後背蜿蜒而下。
「老肖,你說怎麼辦?」
吃晚飯的時候,秦頌皺著眉頭看著肖景深。從看這段劇本到現在,他們已經對了無數次戲,可是感覺不對就是不對。
肖景深用牙從叉子上把牛肉扯下來,雙眼放空,顯然是在思考。
「我女朋友……」
「這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想女朋友,我還想我老婆呢,我說過麼?明天就要過中秋節了,我媳婦兒也不知道能不能來看我,早知道就應該過完年之後就接戲,清明啊端午啊不在一塊兒過也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愛吃粽子,可是中秋節不一樣啊,我喜歡吃月餅,我老婆也喜歡吃月餅,這麼好的日子不在一塊兒,唉~」一說起自己的老婆,秦頌的嘴就得吧得個沒完沒了。
「不是,我是說,我女朋友以前用過一招兒。」
作為一個學渣,肖景深在剛進入高三的時候交了桑杉這麼一個高一的學神當女朋友,自然會享受到「學神的關懷」。
當年,高中文理還是分科的,肖景深想要考表演專業,自然選了文科。然而他非常討厭背東西,當然,更討厭數學。
於情於理於智商,桑杉不會放任即將高考的肖景深就捧著這麼一個破爛的成績去考大學。所以在他們每週都有三天晚上,會在肖景深家給他補課。
數學基本無可救藥,英語基本是小學水平,現代語文的成績還好,古文閱讀一塌糊塗……政治和地理算是肖景深學得最好的兩門課了,他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還是願意付出那麼一點時間的。在歷史這一門課上,肖景深的這個特點更是展露無遺,歷史上他喜歡的部分,無論怎麼考他都能答得出來,不喜歡的部分就一個字都不往腦子裡記。
桑杉就想了一個辦法幫肖景深提高歷史和語文的成績——角色扮演。
將課本當作劇本,將自敘變成台詞,將總結化成旁白,將舊事寫成故事。肖景深一下子就玩得開心了起來,那些角色中也會有特別難以理解的時候。這時,桑杉就會運用她強大的記憶力和分析能力去告訴肖景深這篇文章的作者到底經歷過什麼,又是從什麼切入點出發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所謂感同身受,大抵便是如此了。
當過岳飛,背得下滿江紅,當過李白,長吟過將進酒,當過李清照,才知道為什麼淒淒慘慘慼慼,當過李後主,才知道國沒了家沒了家裡媳婦被人睡了是怎樣一種感覺……咳,最後那句是肖景深聽桑杉讀野史的時候記下來的。
印象最深是柳三變的一支蝶戀花,肖景深三四天都沒有背過。於是某天放學之後,桑杉領著他爬到了公園裡湖心島塔上。
「高麼?倚在欄杆上,看著夕陽。你要告訴自己,你不在秀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你一個人,聯繫不上所有人。這個時候你看見的風是什麼樣的?天空是什麼樣的?你看看遠處的草地……所有的景色都在這兒,可是沒有人能跟你分享。」
女孩兒摘掉書包,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小瓶子。
「這是什麼?」男孩兒一臉驚奇。
「酒。」
女孩兒神色平靜,男孩兒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你是個酒客,開心會喝酒,悲傷會喝酒,也會唱歌,你寫了無數人追捧的歌詞。可是你現在喝酒沒人陪,唱歌沒人聽,你喜歡的人再也見不到。這就是柳永的蝶戀花,你感受下。」
桑杉像是個導演,把台詞敲開揉碎講給肖景深聽,肖景深就是個演員,他低下眼睛的一瞬間,已經感覺到了鋪天蓋地而來的寂寞。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真的喝了兩口酒的大男孩兒抓著圍欄,看著站在他身後的女孩兒,想著週身的寂寥是因為身邊沒有那個一直在的人,他突然就懂了柳永的無限愁思。
……
「走,跟我去我屋裡。」
「幹嘛?」
「咱們找感覺找得不徹底,得重新來。」
「找感覺為什麼還得去你房間啊?」
蠟燭、白酒、酒盅……醬牛肉?椒鹽花生米?酸甜小黃瓜?蔥絲拌豬耳朵?
看著這些標準的吃吃喝喝聊天打屁的配置,秦頌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看著肖景深說:「你這是找拍戲的感覺?」
不是吃宵夜?
「對啊。」男人把茶几和沙發從靠牆的位置拖出來,弄成兩個沙發相對的樣子。
圓茶几上擺著他讓羅正買回來的酒和下酒菜。肖景深繞著房間轉了兩圈兒,把窗簾拉上了,又把蠟燭點燃。
「咱倆大老爺們兒,吃這個燭光晚餐,能找著什麼靈感?」斷背背的感覺麼?
秦頌覺得自己的臉有點僵,雖然他們圈子裡確實亂事兒不少,雖然肖景深確實長得很那啥,但是他絕對是一顆紅心向著他老婆的,越界的事情絕對不能做!
肖景深絕對想不到秦頌的思緒現在已經歪到了南極,他直起身,看了看全身穿著跟自己同款背心短褲人字拖的主角先生,又繞到房間門邊的衣櫃裡拿出了酒店提供的兩件浴袍。
站在牆邊的秦頌默默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領子。
「披上。」
「幹嘛?」
「找感覺啊!」
秦頌吞了一下口水:「你能不能說得明白點兒?」
肖景深把睡袍一甩,套在自己身上,轉身一邊繫著腰帶一邊對自己的演戲搭檔說:「王羲之那幫人總是清談,清談是什麼?」
秦頌:「清談嘛,不就是喝喝酒,說說話。」
「對啊,那我們就在這喝喝酒,說說話,找找古時候那些人清談的感覺。」
秦頌拎著睡袍抖了抖:「那這又是幹嘛?」
「你穿著背心短褲露著大腿,哪裡像是王羲之了?」
「穿著睡袍就像了麼?」
「我可以假裝你是剛洗完澡的王羲之。」
秦頌:……
行吧,他也可以把肖景深當剛洗完澡的謝安。
不管怎麼樣,兩個人終於面對面坐下,中間有小酒小菜,還有晃晃悠悠燃著的小蠟燭。
「怎麼是香薰蠟燭?」秦頌揉了揉鼻子。
肖景深給秦頌把酒杯滿上:「條件艱苦,重要的是找感覺。」
「說吧,怎麼找?」
「我叫謝安,我出生的時候,西晉已經完犢子了,我家出過很多很多牛人……」
肖景深喝了一口酒,開始複述自己還記著的謝安的資料。
「這招兒我明白了,我也來!」秦頌吃了口豬耳朵,「我是王羲之,我出生的時候,西晉還沒完犢子,我小時候就是跟著家裡人從北邊兒跑到南邊兒的……我喜歡寫字……」
「我堂哥49歲就死了,我弟41歲就死了。」吃一粒花生米,肖景深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我爹死的也挺早。」
「你爹好歹是死了,我爹我都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小時候家裡窮,我一直被人欺負,十三歲的時候才機緣巧合被人看重。」喝口酒,秦頌隨口把王羲之的生平娓娓道來,顯然在演這個角色之前他也做了大量的功課,比之肖景深也不遑多讓。
秦頌又反問肖景深:「你不是說好要隱居麼?怎麼又回去當官兒了?已經當了大官兒,為什麼有讓人覺得你隨時會回去隱居?」
肖景深笑看秦頌,也問他:「你不也是總跟和別人不一樣麼。別人清談,你非說是清談誤國,你伯父那麼厲害,你卻去投靠他的政敵,你說你腦子裡面什麼呢?」
先是複述自己的「人設」,然後提出問題,兩個穿著睡袍的男人邊吃邊喝,很快就醺醺然了。
……
第二天早上,肖景深是被人用42號大腳踹醒的。
「謝安,去開門!」
「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3 AM
第64章 堵門
男人迷迷糊糊從床上起來, 往房間門口走的時候還被枕頭絆了一下。
可能昨天空調氣溫有點兒低, 他睡覺的姿勢又很奇葩, 總之現在肖景深的腦袋裡就是在熬漿糊, 還有一根棍子在他的腦袋裡搗啊搗。心裡估計著應該是羅正叫他準備去化妝了,還模模糊糊惦記著著早飯不吃了直接拿幾個雞蛋上車, 最好熱一點兒, 要是頭太疼了還能熱敷一下。
真不該讓王羲之拐著和那麼多酒的!
打開門。
穿著黑色連衣裙的桑杉站在外面。
肖景深的腦袋裡頓時一片空白。
王羲之?謝安?那是誰?
隨著房門打開,一股異味從肖景深的房間裡逸散開來, 有脂粉香氣、有酒味兒, 似乎還有菜放久了的壞味兒。
看著穿著睡袍身上亂糟糟的肖景深, 桑杉揉了一下鼻子。一歪頭, 她看見肖景深的床上還有一個人躺著。
「噢!」被桑杉用高跟鞋一腳踹在小腿上,肖景深一下子就疼清醒了。
狠狠地踹了肖景深一腳,桑杉用力把他推進了房間裡,隨手關上了房門。
「開門之前至少應該讓人躲起來,如果外面站著的是狗仔, 你現在已經可以收拾包袱回老家了。床是輿論敏感詞,我希望以後打開門你房間的床上只有你, 哪怕你房間裡有一百個人。」
肖景深彎腰揉著腿, 一瘸一拐地跟在桑杉後面:「你說什麼?」
「沒什麼。」走近之後看清楚了床上躺著的是當紅男演員秦頌, 桑杉轉身把自己手裡的盒子遞給了肖景深, 語氣和剛剛截然不同,「你就是用這樣的場面來歡迎你的女朋友來陪你過中秋節的?」
「昨天晚上……」肖景深揉了一下額頭努力回想,「我和老秦在這兒對戲來著, 為了找氣氛還喝了點兒酒,後來太晚了就睡了。」
看見桑杉的視線落在了杯盤狼藉的茶几上,肖景深幾乎是立刻撲過去把上面收拾乾淨。
秦頌醒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個氣場強大的女人坐在沙發上,他的好基友老肖顛顛兒地忙著收拾房間。
「老肖?」
揉揉自己亂糟糟的腦袋,秦頌打了個打哈欠。
「秦先生您好,我是桑杉,肖景深的經紀人兼女朋友,我們家老肖這些天多謝您照顧了。」黑色連衣裙上一條紅色的絲巾是這個女人身上唯一的亮色,她此時面帶微笑,卻還是讓秦頌瞬間有一種她非常不好惹的感覺。
「老肖,給秦先生倒杯茶。秦先生,您休息一下。」
看見桑杉低下頭玩兒手機,秦頌頓時鬆了一口氣。水還燒著呢,秦頌坐在床上讓肖景深給他從冰箱裡拿了一瓶果汁,他咕嘟咕嘟喝下去,覺得自己的腦子清醒了。
「老肖,咱就照著咱找著的那個感覺來!一會兒到了片場給伍導和米老商量下。那個……我就先走了。」
秦頌有那個眼力勁兒,才不會給人家小別勝新婚的情侶當電燈泡呢。
「秦先生?你這樣出去沒事兒麼?」
桑杉看著秦頌身上穿著的酒店浴袍。
「沒事兒沒事兒,你們慢慢聊,老肖你別耽誤拍戲啊!」
房門打開,秦頌忍不住驚叫:「老婆!」
「秦小頌,你能不能解釋下,現在早上六點四十分,你為什麼會從另一個男人的房間裡出來?還穿著浴袍?!」
「不是,老婆你聽我解釋!」
在秦頌身後,肖景深默默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別怪他不講義氣,他屋裡還有個更難對付的呢。
轉過身,他看見桑杉已經歪坐在了沙發上,下巴一抬,扔了兩個字兒出來:
「解釋。」
「我們真的是為了拍戲找靈感。」
「下次給你接一個賭徒的戲我是不是就只能去監獄看我手下的藝人了?」
肖景深:……
「為演戲付出,我作為經紀人不干涉,可是凡事有度,通宵喝酒,留宿別人,還有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和剛剛的生活環境……不論什麼職業,這都不是一種健康的狀態。」
其實我健康了好多天了,就一天不健康,就被你逮著了。
一米八多的男子覺得有點委屈,內心深處跟W先生似的蹲成了一團兒。
上下仔細打量著肖景深的樣子,桑杉話鋒一轉:「你最近體型維持的不錯,精神狀態也還可以,羅正跟我說你跟劇組裡的人關係很融洽,這一點很好。」
打一棒子再給一甜棗的手段還有誰比桑杉玩兒得更溜麼?反正現在肖景深看著桑杉垂眼微笑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心裡那只蹲成一團的貓現在被人捋得很舒爽,呼呼嚕嚕個不停。
「你怎麼這麼早趕過來?是凌晨的飛機麼?」
「蘭月這邊會拍攝紀錄片用來宣傳電視劇,你們今天也會被要求拍幾個慶祝中秋的祝福視頻用來提升電視劇的熱度。既然有機會就不能浪費,我來給你探班是個不錯的點。」
所謂機會,當然是指秀恩愛的機會了。肖景深點點頭,進了衛生間拿出一條溫熱的濕毛巾給桑杉。
「先擦擦手,我把羅正留下讓他給你買點早飯吃?」
「不用了,你安心拍戲,我休息一下就好。」
清瘦的女人側身伸了一下懶腰,肖景深下意識地也轉身,眼睛盯著地板。
「那我就先去片場了,有什麼事情直接找我。」
等男人洗漱完畢從衛生間出來,桑杉已經安靜地躺在了他的床上,長髮散在他的枕頭上。
肖景深調整了一下空調的溫度才離開房間。關上房門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在臉上擦東西。
算了。
男人雙手插在褲兜裡,微微一笑,大步往電梯口走去。
這一天上午天氣預報有雷陣雨,昨晚上劇組統籌發的通告單上把王羲之和謝安的那場外景戲調成了下午看天氣隨機拍攝,上午他們得進棚拍別的戲份。
化好妝到了片場,肖景深又看見了秦頌的妻子,一個戴著眼鏡很文氣很有活力的年輕女人。
對方看見他年輕版謝安的扮相,眼前一亮。
秦頌站在她身後哼唧了兩聲,才沒精打采地對肖景深說:「老肖,這是我媳婦兒,媳婦兒,這是我新認識的兄弟。」
肖景深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過了一會兒對戲的時候,秦頌仔細看著肖景深,看得他都不自在了。
「怎麼了?」
「你女朋友沒揍你?」
肖景深頓時恍然大悟:「你愛人把你揍了?」
秦頌語塞:「不是,媳婦兒那叫打是親罵是愛!哎?不對,誰挨揍了?」
比他稍高那麼點兒的男人轉頭看向別處,臉上明顯是帶著笑的,秦頌突然看向自己老婆,她老婆果然笑呵呵地看著他。
想想剛剛老婆看清肖景深的臉之後美滋滋地說:「這波兒不虧。」秦頌頓時覺得心塞塞的。
「你那個女朋友啊,我跟你講,你肯定被她吃的死死的!她跟我媳婦兒一班飛機來的,就是她告訴我媳婦兒我在你房間的!」
看著老肖依然笑呵呵的樣子,秦頌覺得他這人基本算是廢了。
肖景深拿起劇本和秦頌對詞,心裡綿綿不絕的喜悅才漸漸平息了下去,老秦根本不知道,光是「你那個女朋友」這六個字,就足夠讓他忘記世上的諸多煩惱。
上午的拍攝很順利,到了下午一點半,原定的拍攝計劃就結束了。大家直接趕往外景拍攝的地方,飯是在車上解決的,肖景深和秦頌的妝也是在車上化的。
趁著那個功夫,他們還跟伍銘和米子明深聊了一下。
「你們昨晚上的出來的結論就是他們的命太短了?」伍銘挑著眉頭,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那是老肖說的,老肖說當時哪怕是世家子弟,也是一茬一茬地死了,前面有衣冠南渡,再前面是三國之亂,他找的一本資料裡說整個國家都沒有從戰後創傷中平復過來……是這樣吧老肖?」
沒打算說什麼的肖景深看著秦頌,昨晚上討論的結果對方明明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現在卻把露臉的機會給了自己。
他略顯溫吞地笑了笑,在兩個導演的注視下接上了秦頌的話茬兒:「秦哥其實已經說的很具體了,之前為了研究謝安這個人物,我看了一點亂七八糟的資料,就記住了一句話——『宗教的產生都是因為人類對死亡的恐懼』……」
王羲之和謝安怕不怕死,怕,可是他們也生活在一個隨時可能死去的動盪年代中。人如果認為自己的生命很快就會結束,他們就會少很多的權衡,說造反就造反,說隱退就隱退,有了自己的政治想法就立刻去實現,有了想要說的話就立刻去說。
不然死了怎麼辦呢?
蘭亭集會時,隱居東山的謝安說死生是一體的,長壽短命沒有什麼區別,王羲之卻持反對態度。幾年後王羲之病之將死,謝安成為權臣,他們兩個人重逢之後,聊的還是生死。
為什麼在城牆上兩個人縱橫捭闔直抒胸臆都讓人覺得矯情,肖景深覺得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聊天給別人看的,而是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恐懼和無奈。
「那你們打算怎麼表現,你們說的這種感覺?」
秦頌攬著肖景深的肩膀,美滋滋地說:「喝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4 AM
第65章 提詞
桑杉出現在拍攝現場的時候, 肖景深還在和秦頌他們研究走位。
這場戲裡面, 謝安穿的是一身灰白色的長袍, 依舊是廣袖飄飄, 只是腰上的束帶比他當初隱居的時候要精緻了不少,頭上戴了鑲有玉石的小冠。這些著裝的改變也體現了他身份的變化。
此時的王羲之已經年近六十, 謝安卻才將四十歲, 為了體現兩個角色之間的年齡差異,也為了體現導演所要求的兩個角色之間的一種傳承性, 化妝師只是對肖景深的臉略作了修飾, 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更成熟一些。
這樣的翩翩秀士站在桑杉的面前, 她對他展顏一笑:「這個扮相不錯。」
肖景深抬手揉了揉耳朵, 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很快,他又看回向桑杉。
「我忘了帶能配運動鞋的裙子。」注意到了肖景深的目光,桑杉展了一下手臂,
她此刻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襯衣, 下面搭了一條牛仔短褲和淡藍色的運動鞋,襯衣很肥大, 風吹過的時候, 淺淺地勾勒著她細瘦的腰肢, 袖子也略長, 被女人挽在了手腕兒上,衣領似乎也有點寬大,能讓人看見桑杉半截精緻的鎖骨……
看著自己的襯衣被桑杉這麼穿著, 男人清了清嗓子,腦子裡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飛過去,他若無其事地開口說:「很好看。」
女人輕輕彎了一下眼睛。
這段戲的拍攝要大改,燈光佈景又是一番折騰,等到一切就緒,已經時近黃昏。
「走一遍看看效果。」
肖景深拎起新增加的道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酒液沾在他淡色的嘴唇上。
「逸少兄,慢些。」
廣袖長袍,羽扇綸巾,王羲之扶著城牆的牆壁,卻和往日截然不同,他有些醉了。
抬起手去扶王羲之的手臂,另一隻手還舉著酒壺,此時謝安白衣飄然,彷彿將天上的雲朵穿在了身上。
「夫差當日築此城,冶鐵造劍,為抗楚,勾踐奪之。吳郡孫氏四代據此地,曹魏奪之,司馬氏又奪之。青山莽莽,江水滔滔,此城於此,可謂……」
用手拍打著城牆,王羲之醉眼朦朧地斜覷著謝安。
「可謂古今一體,萬物如一。」
謝安臉上帶著淺笑,讓王羲之先自己半步,他在身後扶著對方。
「安石啊,我老矣。」
費勁地走了幾步,王羲之扶著城牆長歎。
謝安沒有說話,平淡無波的眸光中閃過一絲憂色。
「我若死了,你可會難過?」蹲坐在在城牆最後的台階上,王羲之笑問謝安。
「自然是會的。」
「那安石可就輸了!」王羲之大笑出聲,手拍打著謝安的肩膀。
謝安躬身將他扶起來,兩個人一起走到冶城的城頭,往遠處眺望。
「當年你說死生一體,我駁你,你可還記得?」
將目光從叢林遠山和滾滾江水中收回,謝安垂眸一笑:「蘭亭一會,逸少兄寫就《蘭亭集序》,怕是千百年後此冶城不復存在,蘭亭猶在此序中。」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著肖景深和秦頌的對戲,方十一嘖嘖稱奇。
自家人知自家事,雖然秦頌當年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張花花公子的臉,適合演很多有層次性的角色,但是他為了演戲付出多少,沒人比方十一更清楚了。
光是這段台詞,她就看見自己的老公一字一句斟酌過,還打了電話請教了別人。
可是「謝安」的台詞比他並不差,秦頌表現為了王羲之胸懷蒼生的廣博,發聲如同江水,看似平靜,卻在蓄積著力量,肖景深的聲音卻像是風,風可以春風拂面,也同樣可以無形中改變一切。
沒忍住,方十一又轉頭看向桑杉,剛剛這個女人給現場所有人都叫了一份切好的水果和一瓶冰鎮飲料,分發的時候卻帶上了她一起,弄得人們都以為是她們兩個一起搞的。
按照寫小說的一般套路,方十一忍不住開了個「水果下毒她拉自己下水是為了甩鍋」的腦洞,實際上她知道對方只是真的太會做人了而已。秦頌在劇組跟肖景深關係好,她就賣自己一份人情。
——真是個不佔別人便宜的好人呀。
好吧,某種程度上來說,方十一能和秦頌在一起,可見某些方面是一樣的心大和單純了。
「小十一,你家老秦真是表現越來越好了。」這些年來,方十一算是跟蘭月團隊合作最多的女性小說作者了,很多工作人員都對她熟悉得很,看見秦頌的表現,都過來恭喜她。
「老肖也演得有勁兒,他們倆才能都好。」頗有名氣的原創作者、獨立編劇、著名演員的妻子、自認還算有鑒賞力的影視從業者方十一看看肖景深,心裡已經開始在想他適合自己筆下的哪個角色了。
桑杉沒有在看肖景深演戲,她在看夕陽。
早上下過雨,天空很乾淨。
淺淺的幾道雲,現在都被霞光映成了令人炫目的金紅色。
「小黃毛兒,你要不要看我給你演一段兒《哈姆雷特》?」
大男孩兒從陽台的欄杆之間探出腦袋,自從演過羅密歐之後,他就沉迷爬涼台,桑杉樓下的阿姨都已經習慣在自家臥室的窗上看見兩條腿掛在那裡了。
「不要,我要做作業,小精神你別總是爬我家窗台好不好!」
「不好!」男孩兒搖頭,用兩條手臂撐著他的上半身,很輕鬆地就爬到了桑杉家的陽台上。
「我藉著愛的輕翼飛過園牆,因為磚石的牆垣是不能把愛情阻隔的……*」
桑杉頭也不抬地說:「我記得你上次英語只考了二十六分。」
「唉,為什麼羅密歐就不用學英語呢?」
「因為他自己說的就是英語啊!」到底還是年紀小,定力不夠,十四歲的桑杉賞了肖景深一個看智障的眼神。
這個沒皮沒臉的傢伙卻一下子開心了起來,走進房間裡坐在桑杉的床上開始了他的表演。
沒有劍,可以用桑杉的雨傘代替,他還把女孩兒疊的整整齊齊的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充當披風。
「……誰願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大男孩兒平時的聲音清亮乾淨,說起台詞的時候卻低沉且有力,手裡舉著劍,他彷彿將迎戰一切不幸的王子,其實他面對的只有一個沉迷做作業的小黃毛兒。
過了一會兒,他又變成了深愛王子的痛苦少女,手裡的雨傘立刻變成了失去價值的精緻禮物。
不知道什麼時候,桑杉突然停下了自己寫寫畫畫的手,她用很專注的目光看著肖景深。
男孩兒發現之後更加得意了,具體表現就是他隨手一甩「披風」,讓那條薄薄的毛毯遮蔽了外面的晚霞。
「我是不是演得特別帥?」
「小精神,你背剛剛背的一段兒……『決心的zhi熱的光彩』,裡面的『zhi』怎麼寫的?」
女孩兒收著下巴一本正經地坐著,肖景深楞了一下,乖乖過來,咬著筆尖兒想了想,寫下了一個「熾」字。
「這個字讀chi!」
「哦!」
糾正完了錯誤的讀音,女孩兒繼續去寫作業了,留下大男孩兒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表演。
「我剛才演到哪兒了來著?」他搖搖頭,隨手甩動著桑杉的笛子。
「我曾經從他音樂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現在卻眼看著他的高貴無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銀鈴失去了諧和的音調,無比的青春美貌,在瘋狂中凋謝……」
哀傷悲痛的台詞,從桑杉的嘴裡出來,全是像背課文一樣地機械和平淡,但是,讓肖景深驚奇的是,小黃毛兒居然一個字都沒錯。
「厲害呀小黃毛兒!你這是行走的提詞器啊!」
桑杉不再理會他了。
男孩兒又開始繼續自己的表演,時而是王子,時而是貴族少女,時而是國王。
夕陽的餘暉照進房間裡,給房中的兩個人染上了同樣的色彩。
就如此刻,灼紅的光芒,照在那個「謝安」的眼中。
「桑小姐,你家老肖演得真好啊。」
就在桑杉看著遠處風景的時候,她也成了方十一眼中的風景,瘦削的女人有一雙不大卻明亮的眼睛,在鋪天蓋地的斑斕的光輝中,彷彿正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桑杉點點頭,對著方十一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叫我桑杉就好。」
「你也叫我十一吧。」
城頭上的兩個人面對夕陽,談論著人生之死生大事,談論著他們風雨飄搖的國家,舉止風流倜儻,內心如癲若狂,不同的信仰和堅持在碰撞著,迸濺出驚艷了歷史長河的火花。
當他們這一幕戲真的做到了一條過,全場的工作人員都在為他們鼓掌。
桑杉倚在樹上,神情淡淡。
「老公,你好棒!」方十一給了秦頌一個熱情的擁抱。
肖景深順著方十一跑過來的方向看向桑杉。
他只得到了一個平靜的側臉。
終於把一個一直糾結的場景解決了,導演們都有種久痔得愈的暢快感。
整個劇組的氣氛也一下子歡悅了起來,畢竟今天是中秋節,大家可以早早收工吃點好的,而不用繼續苦哈哈地趕棚戲。
「走吧,咱們劇組訂了川味兒王的桌子,晚上一塊兒過個節!」
米子明招招手說道,劇組裡的一干人都歡呼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卸妝的肖景深跟桑杉站在一起,看見她突然對著自己勾了勾手指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5 AM
第66章 掏錢
「怎麼了?」男人微微低頭湊近對方, 看見自己白色的長袍和桑杉的襯衣下擺被風吹得接連在了一起。
「你身後, 有攝像機在錄像。」桑杉輕輕地笑了一下。
肖景深小小地往前挪了一步:「是在拍紀錄片麼?」
「應該是的。」穿著平跟的運動鞋, 桑杉的視線落在平行點上, 剛好是男人的鎖骨。
層層白衣之下掩蓋的是一副怎樣的軀體,想必當這個電視劇開播之後, 會有很多人好奇。
可他們都不會有機會像桑杉一樣站得這麼近, 能嗅到一點汗味和酒香。
男人單手支著桑杉背後的樹幹,輕笑著說:「為了效果, 我能攬一下你的肩膀麼?」
「七萬。」
肖景深:「……我拉你的手臂能有個折扣麼?」
「其實今天我這裡來就應該跟你要錢的。」
肖景深:……
女人輕輕地笑了一聲, 肖景深有片刻錯覺, 彷彿那笑聲是從他的胸腔裡發出來的。
「好在你在劇組表現得不錯, 這一筆費用當獎金給你省掉了。」
斜陽裡的樹蔭下,身著白色古裝長袍的高大男人把女人襯得越發嬌小。
清風吹過,長袍的下擺已經撩到了女人光潔的小腿。
「謝安,別在這兒調戲民女啊,趕緊去卸妝!」
肖景深手臂脫力似的, 附身趴在桑杉的耳邊說了一句:
「那我還是接著省錢吧。」才轉身往大巴車上走去。
再看下去,他八成就要做出被桑杉搜刮到傾家蕩產的事情了。
不遠處的攝像機把那看似溫存又甜蜜的一段兒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抵達預定的飯店,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七點, 肖景深和秦頌這一波兒跟著導演和監製進來了, 看見其它幾桌早就坐滿了人, 守著面前的幾盤涼菜眼巴巴地等著他們。
「老肖,跟我這邊兒坐!」秦頌拽著肖景深,把他和桑杉拖到了自己旁邊。
等到大家都排好位置, 肖景深對面坐著的是曹熙,左邊是秦頌,右邊是桑杉,和他們同桌的還有米子明導演。
通常在這樣的場合,帶著家屬來的年輕人往往是被打趣的對象。方十一跟這些人常來常往習慣了,不那麼好「玩」兒了,於是肖景深和桑杉成了眾人圍攻的對象。
娛樂圈裡的人負責娛樂別人,當然,因為圈子相對閉塞,他們這些人自己的八卦程度也都是極高的。肖景深和桑杉前一陣兒熱度頗高,很多人對他們也是很好奇的,平時忙著工作不好問,今天大家都坐在一張飯桌上,那就天然比平時熟了三分。
「老肖,你和你女朋友是怎麼認識的?」
「一看你就不看八卦,老肖和他女朋友那是青梅竹馬,知道麼?十幾歲就在一塊兒了。」
「那也十幾年了吧?哎呀,真難得,來來來,老肖咱這得敬你們一個。」
肖景深趕緊站起來跟那位前輩演員碰杯,臉上帶著笑:「李哥,我家桑杉不能喝酒,您走一個,我跟兩個。」
說完,杯子一碰,肖景深連著喝了兩杯酒下肚。
桑杉坐在旁邊安穩賠笑,偶爾還跟從後面探過頭來的方十一說兩句話。
年輕男人竭力護住自己女朋友的樣子,讓其他人得到了看熱鬧的滿足,於是氣氛更加熱烈了。
「你們家這位這麼喝,你就不擔心?」方十一問桑杉。
女人面帶微笑:「在座的都是前輩,又怎麼會看著我家老肖真的喝多了影響別人工作呢。」
很有磁性的悅耳聲音響起來,自然是會被別人聽到的。
「按道理拍戲的時候都是有禁酒令的,今天過節才解禁,小酌怡情就夠了啊。」
米子明導演發話了,其他人當然得聽著,肖景深也終於得以從酒陣中解脫了出來。
男人轉身用感激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女朋友」,那雙眼睛啊,彷彿能從裡面擠出蜜來。旁邊的圍觀者們看見了,也都覺得心裡重重地跳了一下。
「小桑,你和老肖在一塊兒這麼多年了,你最喜歡他哪一點?」
桑杉沒有回答,而是歪著頭看著肖景深。
我幫你解了圍不喝酒,現在別人來問我了,你說怎麼辦吧。
肖景深讀懂了桑杉的眼神,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寫了兩個大字——要錢。
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男人提了口氣說:「我家桑杉啊,我身上哪一點兒她都喜歡。」
「老肖我都沒發現,你夠不要臉的。」那人哈哈大笑,接著話鋒一轉,「我問的是你女朋友,你可不能把你女朋友護得這麼嚴啊!」
她要是一開口,那就是七萬啊,想想自己拮據的賬戶,肖景深咬了咬後槽牙。
「其實,桑杉,我也有個問題。」此時,坐在肖景深對面的曹熙突然開口了,他先看了看肖景深,又看向桑杉。
冥冥之中有所預感,肖景深身上的危險探測器一下子就打開了。
「曹哥,吃著飯呢,咱聊點兒有營養的行不行?」
「老肖,你猜著我要問什麼了?」
桑杉看看肖景深,再看看曹熙,笑著說:「曹哥,您有問題儘管問。」
他要是問了為什麼你會想到給我衛生巾充當鞋墊兒,明年八月十五就是我的忌日了!
何謂天人交戰,何謂左右為難,何謂命與錢不可兼得,在這短短一瞬,從肖景深的心頭奔湧而過。
「桑桑,其實我也挺好奇的。」男人轉頭,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身邊的年輕女人,「這麼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你最喜歡我哪一點。」
「你真的想知道麼?」桑杉垂眼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她的言下之意是「你真的想要花這七萬塊錢麼。」
肖景深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個急於從絞刑架下脫身的囚犯:「想,真想!」
桑杉還穿著肖景深的襯衣,頭頂明亮的燈光照在她的鎖骨上,留下了一道醉人的風景。她的唇角有一絲甜美的笑容,沒有肖景深的目光如膠如迷,卻因為更加悠遠理性而讓人沉迷。
「我最喜歡你……」
桑杉思考了一下,抬起手,用手指輕輕點了點額頭。
「這是分階段的吧。我小時候喜歡你,是因為你像個小太陽一樣,對我特別好。」
一群戲骨環繞,桑杉毫不露怯地表現著自己虛假的愛意,在場所有人中只有肖景深知道,她雙眸中跳躍的喜悅,與其說是來因為情感,不如說是來因為即將到手的七萬元外快。
「後來,是因為跟你在一起能忘記很多煩惱,人會變得快樂起來。」
「這一點我作證!老肖人超好!」坐在肖景深另一邊的秦頌舉手表示贊成桑杉的看法。接著挨了他媳婦兒一下,一個話嘮就此被鎮壓了。
「現在……很難把你身上的某個部分拿出來說喜歡還是不喜歡了,十幾年裡面,感情這種東西有付出,也有收穫,你來我往的,哪一點都見過了,什麼都經歷過了,我只能是喜歡你的全部了。」
原本是側著頭看著桑杉的,到了此時,肖景深已經徹底轉身看著她。
四目相對,流年似水。
女人的眼睛像一灣深潭:「怎麼辦啊老肖,缺點也好,優點也好,只要是在你身上的我都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如果這一刻是真的該多好。
男人的內心發出了一聲艱難的喟歎。
他根本控制不住伸向桑杉的手,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擁進自己的身體裡,恨不能將她變成他的血,他的骨,他的靈魂。
「這倆小年輕太甜了,真是太甜了,不過甜才對麼!」米子明開口,打破了餐桌上短暫的寂靜,「現在的年輕人啊,凡事都喜歡遮遮掩掩,去考慮自己的得失,可是有些事情,它是考慮不出來的!煙對身體不好,常說這話的人基本都是不抽煙的,糖對身體不好,說這種話的人八成也不愛吃甜的。
說愛情都是虛假的,這些人啊,都沒被真正地愛過。要是年輕人光去聽了這些看起來很有道理的話,有什麼用呢?一輩子走完了,一點兒有意思的事情都沒有。像這兩個孩子一樣,談感情就美滋滋地談,不把別人甜死不算完,活著才有意思麼!」
得到了米子明的祝福還不算,桌上的人還為了桑杉這段話舉杯,一番溫情的剖析就像是窗外的明月一樣,裝點了他們這些人的這個夜晚。
桑杉笑著小口啜飲著杯子裡的果汁,彷彿完全察覺不到身邊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頓飯吃到了晚上十點半,秦頌連著兩天喝酒,雖然量不多,也有點暈乎了。好在有他老婆在,能拉著他拽著他踢著他打著他。
「哎!我忘了,我得跟桑杉道謝!」
臨上車的時候,秦頌突然停下腳步,精準地轉向了桑杉的方向。
「桑杉啊,你對老肖太好了,連能當鞋墊兒用的衛生巾都替他準備著,他沒用,都便宜了我這雙大汗腳了!」
說著,他倚在自己老婆身上,還抬起一隻腳給桑杉看。
老秦啊老秦,你媳婦兒怎麼不直接給你把嘴縫上呢?
七萬塊的努力,就這麼白費了。
「你太客氣了,一點東西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老肖也是,這種事情還到處說。」桑杉很自然地接下了秦頌的感激。
站在她身後的肖景深,卻覺得每一個字都變成針往他的後背上戳了又戳。
坐上車,回到酒店,上樓,打開房門……在關掉房門的那一刻,桑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解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6 AM
第67章 同寢
「是秦頌他那天找我出主意, 說他的腳穿著演戲的鞋子總是出汗, 大家都是一個劇組的, 難得他名氣大又好相處, 能幫我就幫了。但是呢,……我也沒想到啊, 他居然把這個法子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劇組總有人問我為什麼會帶著衛生巾,我沒辦法了……」
「我像是會給自己男朋友裝衛生巾的人麼?」
「不、不像。」
「如果要準備吸汗的東西, 我不會給你買兩打高級的鞋墊麼?強行給我加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溫柔體貼的人設, 你有問過我的想法麼?如果今天來感激我的人不是喝醉酒還粗心大意的秦頌, 而是別人, 他好奇地問我為什麼會想到用衛生巾當鞋墊,你說,我該怎麼回答?我們的計劃很可能就出現極大的破綻,這些你都想過麼?」
肖景深:……
「在你自己親手擬定的劇本裡,你並沒有給你的愛人增加溫柔體貼的屬性, 我也不可能隨時因為你的要求來進行表演。除非你隨時都付得起我的出場費,你能承擔麼?」
肖景深低下了頭。
「不計成本的加戲是一部劇崩盤的前奏, 我是不是應該把去年注水大戲的數據調研給你看看, 幫你清醒一下頭腦?還是說我高估了你的智商水平, 把掌控表演節奏的事情交給一個不會計算成本、不知道掌控整體流程的數學學渣本身就是個錯誤?」
如果現在牆上有個縫兒, 肖景深大概已經鑽進去了。至少他心裡的那隻小貓現在已經鑽進了箱子裡,還用一隻胖爪蓋上了箱蓋。
「能力缺乏是可以通過經驗的積累來彌補的,未來你還要把這場戲演很久, 我希望在你足夠紅之前,你已經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不會再出紕漏。同時,我也希望你記住,秀恩愛的目的是讓你更紅,而不是讓用來掩飾自己欺騙別人的工具,作為教訓……你一共跟幾個人說過衛生巾是我給你的。」
「只有秦頌一個。」
「七萬。」
肖景深:……
「今天曹熙問我的問題被你打斷,是不是也是為了這件事兒?」
「是」
「再加七萬。」
唉,還有誰?拍了一部戲,不僅沒賺到錢,資產還成了負數。
「我是你的經紀人,是利益共同體,任何涉及到我們共同利益的事情,你都沒用立場隱瞞我,這是原則問題,對我耍心眼兒,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知道了。」
肖景深點點頭,表示自己徹底接受了桑杉的處置結果。
鞋墊兒的事兒算是翻篇兒了,肖景深要面對的下一個問題就是他今天晚上睡哪裡。
畢竟女朋友千里迢迢來陪著過節,良辰美景,月圓人圓,肖景深要是跑出去跟酒店說再開一個房間,明天他的午飯就是烤牛鞭了。
男人低頭考慮在地板上找一個能睡的角落。
「你睡在床上就行了。」
捧著一疊要換的衣服,桑杉進了衛生間,沒過一會兒,衛生間裡就傳來了淋浴噴頭灑水的聲音。
睡在床上?
我和桑杉一起睡在床上?
她睡一半兒我睡一半兒?
左一半兒右一半兒?
浴室裡傳來的聲音像是一首撩動人心的背景樂,本事再尋常不過的哩哩啦啦,卻讓男人坐立不安。
耳朵越來越熱,像是要著火似的,肖景深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了兩瓶冷飲捂在了耳朵上。打了一個冷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終於冷靜了下來。
冷靜,冷靜,想想自己接下來還得幹什麼?哦,對,一會兒桑杉出來,自己也得去洗澡。
男人把飲料放回冰箱,打開衣櫃找自己的睡衣。
其實平常他睡覺至多穿一條睡褲,但是桑杉和他躺在一張床上,只穿一條睡褲肯定不合適了。
夏秋季節比較潮濕,肖景深剛來的時候就在衣櫃裡扔了兩個樟腦丸兒,現在他的那件睡衣上都是一股樟腦丸兒的味道。男人嗅了嗅,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了一小瓶香水,輕輕地噴了兩下。
睡衣找好了,肖景深又看著自己的幾條內褲。
白色的太明顯了,黑色的好像更明顯,花色的好騷包,肉色的……她會不會以為我耍流氓沒穿內褲?
最終肖景深選中了一條灰色的新內褲,有一道黑色的包邊兒看起來莊重不輕佻,灰色又比較有氣質。左看右看覺得很滿意,男人隨手往上面也噴了一點香水。
「你的三件套還要每天做香薰處理麼?」
不知道什麼是浴室裡的水聲已經停了,桑杉穿著一條淺藍色的睡袍站在衛生間門口,頭髮用毛巾包了起來。
「我忘了拿護髮精油了。」
她從肖景深身邊走過去,帶著一股濕熱的水汽。
男人的耳朵又開始發熱了。
「好了,你繼續。」桑杉關上衛生間的門,很快,裡面又傳來了吹風機工作的聲音。
肖景深放好自己要換洗的衣服,繞著床轉了兩圈兒,光是枕頭就整理了不下六次。
桑杉很快又再次出來了,男人抱著自己的衣服走進去,還能聞到衛生間裡和桑杉頭髮一樣的香氣。
脫衣服的時候,肖景深彎下腰,突然想明白了「三件套」指的是什麼,「轟」地一下,他那對今天已經為了降溫而備受摧殘的耳朵再次創造了高溫新紀錄。
洗澡洗了足足半個小時,肖景深從衛生間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粉的。
桑杉正坐在茶几旁盯著筆記本電腦,男人瞄了好幾眼,發現她確實是在專注於工作,心底突然一鬆。
等等,那你剛剛在緊張什麼?
一米八的大床上,被子占一半兒,毯子占一半兒,男人主動鑽進毯子裡,打開床頭燈看劇本。時間到了接近十二點的時候,肖景深打了個哈欠,合上劇本準備休息,桑杉卻還在忙工作。
「還不睡麼?」
「再等等。」
女人頭也不抬,手指輕快地敲打著鍵盤。
肖景深想了想,又坐了起來。
「要不要喝點牛奶?」
「我已經刷過牙了。」
男人又下床,拎著劇本坐到了茶几的另一邊。
「你怎麼還不休息?」
「我有點餓。」兩個小時前剛吃完晚飯的男人給自己找了個說出口就後悔的理由。
桑杉抬起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忙工作,嘴裡卻說:「我帶了月餅,你要不要吃一塊兒?」
「啊,好。」肖景深放下劇本起身,拿了月餅又坐了回來。
一般售賣的廣式月餅個頭都不大,和肖景深記憶裡小時候那種又大又圓又硬的月餅完全不一樣,當然,吃法也不一樣,他那時候吃月餅都是用手掰開,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濃郁的香甜,現在這個月餅又小又軟不說,包裝裡還配了小刀子小叉子。
男人修長的手指捏著塑料刀小心地把月餅像蛋糕一樣切成了小塊,然後長臂越過電腦屏幕,把用小叉子紮著的月餅送到了桑杉的眼前。
眼前的文件被擋住,桑杉抬眼看著肖景深。
「今天好歹過節,吃一塊意思一下。」
本就小巧精緻的月餅被切成了恰好適宜入口的小塊兒,桑杉看了它兩秒,張開了嘴。
看著對方潔白的牙齒咬住月餅,肖景深的視線又飄了一下。
「味道還不錯,你趕緊吃完好睡覺,明天別耽誤了拍戲。」女人披著頭髮繼續工作。
肖景深眼角帶笑地用叉子吃著月餅,嘴裡說著:「好。」
這個月餅真甜。
晚上一點半,桑杉終於看完了所有明天需要答覆的投資報告,順便又看了六七個劇組的邀請放鬆大腦。
此時,房間裡只剩她頭上的燈還亮著了,女人站起來伸個懶腰,看見床上肖景深已經以一種等待瞻仰的規矩姿勢睡著了。
茶几上月餅已經收起來了,唯一被用過的小叉子放在月餅盒上。
桑杉用兩根手指把它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
第二天一早,肖景深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是面對著桑杉側躺的,一雙腿還很不老實地搭入侵到了對方的那半邊兒床上。老臉一紅,他起床的過程堪比演了一部默片電影。
一整個上午,他的心情都很好。中午的時候他問給他領餐的羅正桑杉起了沒有,他那個老實巴交的助理笑了笑說:
「桑姐今天就得回京城了,她說她晚上跟合作方約了見面,現在估計已經快要上飛機。」
男人的目光一滯,剛剛彷彿在發光的一張臉霎時暗了下來。
「你不問,她就不讓說,怕擔心影響你工作的心情。深哥,桑姐對你可真好!」
羅正的欣羨並沒有安慰到肖景深,他低下頭打開自己的午餐。
也許是覺得沒必要說吧,反正她來的真正目的已經達成了,不需要留在這裡了。
這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
「還有四到六天你這部戲就拍完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一些讓人懷疑你操守的怪異行為。昨天的事故,你在殺青之後要寫一千字的檢討。與劇組同仁拉近關係的方法新穎有效但是不可持久,應該嘗試在劇組裡建立一個更有存在感的定位。」
放下手機,男人低下頭吃了口牛肉,又開心了起來。
「我目前沒有接新人的打算。」桑杉往後一靠,後背倚在了沙發上。
四天時間,三個城市,哪怕是鐵打的人都會覺得疲憊,如果不是在肖景深那的時候好好睡了兩覺,她現在的精神狀況只會更糟。
「我認為你一直都是那種萬事皆可談的性子,不要拒絕的這麼果斷麼!」竇寶佳新做了一個利落的髮型,劉海挑染成了淺淺的栗子色,絕大多數和她同樣年紀的女人孩子都已經上高中了,她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只是在金錢和事業的滋養下,讓自己看起來比同齡人小十多歲而已。
對面的桑杉瞇著眼,表情有些慵懶:「萬事可談,也得看什麼時候。要是早知道你要跟我談的合作是往我這個剛建起來的小廟裡塞人,我就不急著回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6 AM
第68章 麻雀
「麻雀雖小, 五臟俱全, 你身邊的幾個人我也都知道。於竹就是你的大管家, 童喻蘭那個丫頭長了一張孩子臉, 其實一肚子壞水兒,你以前在華天的團隊就沒幾個人留下, 全都跟著你跑了……光這些也就算了, 宋律師跟我說你最近還在物色法務人員……這麼一個規整的工作室現在只有你們家肖景深那一個藝人,你不覺得你手下那些人都屈才了麼?」
年輕的女人微微一笑:「他們跟著我, 自然是相信我能讓他們充分發揮能力, 屈才不屈才的, 您可說得不算。」
「喲, 果然是有了底子了,現在說話都比半年前有底氣了。」
「其實我更好奇,為什麼你一定要把人送到我這裡呢?我這兒現在連個小麻雀都算不上,您一肩挑著小水窪和封爍工作室兩個聚寶盆,這兩個哪個都比我這裡要強百倍。我怎麼都想不明白, 會有人棄大佛而就小廟。」
手機響了一下,桑杉看了一眼, 是肖景深下戲後提醒她要吃晚餐, 於她是叫來Waiter, 點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果汁。
「佛……就是因為佛太大了。」
竇寶佳歎了口氣, 慣常精明過人的她給自己鋪排了一臉的無奈:「小水窪到底有多好,不用我說,圈里長眼不長眼的都知道, 不說池遲這個老闆,光看下面的這些演員,哪個都很能拿得出手了呀。這幾年投拍的電影也沒都怎麼虧過。別說多少人擠破頭都想要進來了,那些捧著錢來求給小水窪注資的老闆,從這兒能排到門外地鐵站。」
成立了不到十年的小水窪是竇寶佳的驕傲,與幾乎只為封爍一個人服務的封爍工作室不同,小水窪的綜合性發展是讓業內都為之驚歎的,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從作品和演員影響力來說,這個小小的工作室完全不遜色於圈內有名的一些公司。
更不用說還有一個叫池遲的金字招牌,拍了十年的戲,從演員一路到兼任製作人,這個女人就沒讓投資方虧過。現在是國內國際的大導演都排隊跟她合作,她進組的時候隨便安排兩個人進組,都能讓年輕演員少奮鬥五六年。
池遲這樣一個在圈內Bug一樣的存在,當然有無數人崇拜。因為崇拜,很多人追隨她踏進了演藝圈兒。
可也因為崇拜,有些人就在跟池遲待在一個房間裡都會緊張到窒息。
這樣的人待在小水窪,她痛苦,別人也難過。
「原來竇大經紀人這些年錢賺多了已經開始搞起慈善了。」桑杉的神情一派輕鬆,說的話卻相當刻薄,幾乎是明示竇寶佳既然這個人不適合待在小水窪就應該及時止損,讓對方走人就好了。
這種想法竇寶佳不是沒有想過,葉芽兒,不對,應該叫她葉早,雖然說有點演技偶爾還能爆發得讓人驚艷,但是小水窪工作室不缺有演技的演員。她作為一個演員的心理素質太差,才會導致她現在連聽見池遲的名字都緊張過度,而且這種情況還在愈演愈烈。
可是,池遲不肯。
「當初是我讓她以為她能靠演戲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是我親手把她從她家裡領出來的,因為這樣的理由放棄她,不可能的。」
年紀輕輕已經可以被稱為是影壇大拿的女人拒絕了自己合夥人的建議,別人也就沒有了再多說什麼的餘地。於是幫葉早找另一個靠譜的經紀人或者經紀公司就成了當務之急。
在桑杉之前,竇寶佳物色了她朋友的經濟公司,葉早去了兩三個月之後直接被人送到了醫院。竇寶佳那個朋友手下也有十幾個藝人,葉早空降而去,竇寶佳的朋友也很不錯,該給的資源都沒有少。
可是她手下那些人肯定要四處打聽葉早的來歷,打聽出來她是竇寶佳介紹來的以前在小水窪呆過,對她的態度立刻就變了。
風言風語在公司裡傳了起來,有人說葉早是不自量力自稱「小池遲」被小水窪趕走了,也有人別有目的地接近葉早。葉早不是個長在溫室裡的小花兒,性格看起來通達爽朗,可是她就是受不了別人拿她和池遲比較,這次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她因為精神壓力過大患上了胃潰瘍,原本只有九十幾斤的體重差點兒跌破八十。
那個時候,池遲就想讓桑杉接手葉早,可人家忙著秀恩愛開工作室呢,只能先賣個人情給人家,為了以後好說話。
竇寶佳卻並不希望池遲的這份人情用在葉早的身上。對肖景深瞭解的不多,可她通過這些年打交道已經大概知道桑杉是個怎樣的人了,這種抓緊一切機會往上爬的人心裡卻永遠冷靜的人,能夠讓她欠人情的機會是很少的,這次用掉了,下次想有可不容易。
「葉早的個人條件是很不錯的,18歲就開始在片場跑龍套,到現在也有四年了,演了幾個不錯的配角,刨除各種情感上的權衡,她是個可造之材,你帶她絕對不會虧。」
竇寶佳從包裡掏出一份資料遞給桑杉。
年輕的女人接過資料並沒有看,單手把它壓在了桌子上。「如果我對這種可造之材感興趣,各大院校轉一轉,一個月不到就能找來十個。」有「小鮮肉金手指」之稱的金牌經紀人,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可他們都沒受過池遲的『調•教』。」
「把別人教成了心理障礙麼?這算是池遲為數不多的黑歷史了吧?」
竇寶佳忍了又忍,才沒被桑杉撩得怒火上頭:「算了,你開你的條件,我考慮看看能不能答應。」
桑杉輕輕一笑,正巧她的三明治加果汁來了,推開咖啡杯,她吃了一口自己的晚餐。
「周荇導演的新電影人選定下了麼?」
如果只是帶一個人就能給肖景深換來一個主演周荇喜劇電影的機會,桑杉覺得自己還是挺賺的。
「還沒有,可是周荇下一部片子要的是糙大叔,就肖……那啥小白臉的樣子,他肯定看不上。」
「有你推薦,至少老肖就多了個機會。」三口兩口吃掉了一塊三明治,桑杉喝了一口果汁,又擦了擦嘴。
對面的短髮女人神色中流露出警惕:「只要我推薦麼?那簡單了。」
「那只是第一個條件,第二個條件是明年池遲的電影,主題曲找我的人做。」桑杉隨便擦了擦手,輕描淡寫地說道。
竇寶佳聽了她的要求,差點兒直接跳到椅子上。
「是你瘋了,還是我幻聽了?你手下的人?誰?那個……肖……肖景深?」
「也有可能是別人。」
「不管是誰,我告訴你,不可能!你知道我爸……我家吃吃上部戲的主題曲拿了好幾個大獎麼?現在國內最好的音樂人都不敢說給她的電影做主題曲。還、還用你手下的人,我告訴你,這個絕對不可能,不用問池遲,我就不答應。」
「不答應就不答應麼,何必激動呢。」
桑杉又拿起了第二塊兒三明治,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買菜一樣。
「不過既然不答應,那我們就沒得談了。」
餘暉傾灑,桌邊只剩了桑杉獨自坐在桌旁,果汁還剩一點兒,三明治已經吃完了。
她拿起桌上的文件夾,涼涼地笑了笑,隨手放進了包裡。
和池遲在一起就有心理障礙?現在的年輕人為了刷存在感可真會玩兒。
……
肖景深殺青那天,他要拍的是舉世聞名的蘭亭集會。那場發生在暮春之初的盛宴是在棚內綠幕下拍攝完成的,估計這場戲光整體後期製作就要上千萬,再加上動用的演員數量和質量,可以說是整個電視劇裡成本最高的一部分了。
這場戲也極為耗時,拍了整整三天,到了最後肖景深已經卸完妝換掉了衣服,秦頌那邊還在打磨王羲之揮毫潑墨寫下《蘭亭集序》的特寫。
讓肖景深感動的是,今天沒有戲份的傅明樓老先生特意到了片場來給他送行。
「小伙子好好幹,咱們這一行跟別的行當也沒什麼兩樣,好好幹,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收穫。」
這並不是傅老爺子第一次對肖景深說這樣的話,前幾天晚上正好肖景深沒戲,還被老爺子叫到了酒店的茶座去聊天。也許是從米子明或者別人那裡知道了肖景深的情況,老爺子說話的時候比平時親切了很多。勸慰肖景深不要放棄的話簡直是不要錢一樣地往外倒。
一開始肖景深還有點詫異,後來跟桑杉打電話的時候,他那位似乎是無所不知的經紀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傅明樓老師早先並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年輕的時候是個工廠的工人,後來機緣巧合當了演員,一當就是四十多年。說起來他比你慘多了,那個年代他連個上夜校學演戲的機會都沒有,據說是在電影場一邊當小工一邊偷師的。就這樣,一輩子也沒演過什麼主角,三十多歲的時候離婚,四十多歲的時候查出來腫瘤……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地演戲那真是靠著意志力拼出來的。大概是同病相憐,看你蹉跎了十年不容易,生怕你會放棄了,人家就給你當一下人生導師……」
肖景深一時沉默。
其實,如果沒有桑杉,他大概也就真的放棄了,連聽到傅老師教誨的機會都沒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7 AM
第69章 相擁
那天之後, 肖景深對傅老爺子更加地尊敬, 對方看他也有了更多如子如侄般的親切。
「傅老師, 您放心, 只要能痛痛快快地演戲,我就什麼都不著急。」
告別時, 年輕的男人拎著自己那個聞名全劇組的黑書包對著老人點頭微笑。
拍完戲的秦頌來不及卸妝, 也跑來送肖景深。
「元旦之前我估計都得蹲劇組了,等我回京城咱們約飯啊!我跟你講, 我老婆可會吃了, 那麼大個京城就沒有她不知道的好飯店, 到時候讓她帶路, 咱們去吃個痛快。」
「嫂子說不定還真有一家飯店不知道。」
「什麼?」
看著秦頌的滿臉好奇,肖景深指了指自己。
「我這個肖大廚做的菜嫂子肯定沒吃過。」
「那行,等我回京城啊!我拖家帶口去你那混吃混喝!」
肖景深離開劇組前往機場,路上,他刷微博, 看見了電影官博發了條微博慶祝他殺青。
電視劇書聖:@演員肖景深安石兄,山高水遠, 來日再敘。
微博的一張配圖是謝安的定妝照, 年輕的謝安穿著月白色的廣袖長袍, 倚躺在綠水青山間的巨石上, 單手支著腦袋,另一隻手拿著羽扇,俊逸的臉龐上是歡暢的笑容, 彷彿正在跟友人說著什麼有趣的事情,於是開懷大笑了起來。
另一張配圖是肖景深穿著戲裝手捧鮮花,站在米子明和伍銘的中間。
肖景深還沒來得及轉發這條微博,一刷新,已經有他熟悉的名字轉發了。
@秦頌:無所不能的老肖,你可還欠我一頓飯啊!等我回去約起來!【大笑】
秦頌的畫風一如既往的如此「本我」。
@小十一愛加班:恭喜恭喜【鮮花】,我家那個傻子真是拜託老肖這些天照顧了。
方十一女士……嗯,果然和秦頌是夫妻。
@曹熙:肖老弟,和你演戲真痛快,期待下次合作。
其實曹熙的這條轉發,肖景深是有些意外的,除了當初他腳受傷那陣兒之外,他們倆的交集其實是很少的,畢竟扮演的是連對手戲都沒有的兩個角色。
@魏易:深哥再見!
這位,自己好像跟他都沒說過幾句話吧?
當慣了老好人的肖景深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把無極膏借給對方,某天沒事兒的時候還幫著他對了台詞。
@劇組修道具的老傅:小肖童鞋繼續努力!
童?鞋?
肖景深捏了捏自己的鼻樑,萬萬沒想到,一到網上畫風變化最大的居然是傅老爺子。
斟酌再三,他轉發微博那條殺青微博的時候說:謝謝官博,謝謝同事和朋友們在拍戲時候對我的幫助,不勝感激,下次請你們吃我做的飯。
自從進組之後肖景深就不刷微博了,上次發的微博還是轉發了《書聖》劇組的中秋慶賀視頻。
他的粉絲們一個多月沒見到他,居然也沒跑多少,看見他發微博了都跑來慶祝他電視劇殺青,不僅如此,這些可愛的粉絲們還自發跑到幫他轉發微博的那些明星下面表示感謝,對方的粉絲們當然報以善意的回應,於是整個微博都散發著一種和諧美好的氣息,彷彿一群人在真情實感地進行交際活動一樣。
肖景深覺得很有意思,著實圍觀了一會兒。
「姐夫,你要繼續加油啊!劇照超讚的!」
「光看劇照就知道你演的一定很好!繼續加油!」
「昨天被你的劇組探班視頻圈粉了,找了你以前演的《大晉商》來看,王秀啟這個角色真的讓你演活了,超棒!」
放下手機,男人抬頭看向窗外。
上次被很多人轉發微博,是因為他的微博被池遲給轉發了,所以他的內省毫無波動。可是這次不太一樣……真的不太一樣。
晚上八點的飛機,回到京城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來接肖景深的人姓劉,叫劉達,是桑杉給肖景深配備的司機。至於劉達開著的車,則是一輛全新的中檔車,不起眼,但是舒適度不錯。
回到桑杉家裡,燈還是亮著的,穿著家居服的女人像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看書,聽見門響的聲音才抬起頭。
「今天的微博熱度不錯,你在人際交往上的表現比我預期要好。」
「是運氣好,劇組裡沒有難相處的人。」
「在達到某一個頂點之前,人的社會收入越高,就越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在乎自己的行為是否合乎社會規範。換言之,你認識的人比你以前認識的那些要更愛護羽毛,奇葩的概率會降低。所以,你在劇組裡沒有遇到什麼麻煩,是因為你接觸的人層次更高,跟你的運氣關係不大。」
剛進家門就挨了一頓教訓,奔波了一夜的男人還是笑著的。
「休息一天,明天晚上你會收到新角色的劇本,試鏡時間是一個周之後,希望你在新劇組比這次表現得更好。」
男人點頭說道:「我會的。」
「廚房有我叫的外賣,你要是餓了就去吃。應該還沒涼。」
合上書本,桑杉站起身,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後,男人走上前兩步,長臂一撈就把她牢牢地鎖進了自己的懷裡。
「謝謝你。」
溫熱的胸膛傳遞著心跳,結實的肌肉包裹著男人的骨,也在試圖包裹著桑杉瘦削的身軀。
「我沒有給別人充當情緒宣洩道具的愛好。」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淺淡的花香從髮絲中傳來,和桑杉在枕頭上留下的一樣,男人閉上眼睛,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太難了,這些年能夠走過來,實在是太難了。今天看見那些人的鼓勵,肖景深才終於明白,如今能看見有多少光明,也就意味著他的曾經是有多麼深不可測的黑暗。
如果沒有桑杉……不,他拒絕這個如果。
躺在新墊子上酣睡的W先生醒了過來,繞著兩個人走了一圈兒,然後把爪子搭在了肖景深的拖鞋上,伸了個懶腰。
桑杉一動不動,直到肖景深放開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滴眼淚消失在她的發頂。
「如果你再有一次類似的情緒失控,我會給你找人做心理疏導。」
年輕的女人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房間,就好像剛剛不是被人抱住,而是被人叫住了一樣。
肖景深站在原地,抬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們的步子可以考慮邁得再大一點。」
小小的會議室裡只有五六把椅子和一塊白板,其中三把椅子上坐了人,依次是桑杉、於竹和童喻蘭。
「我收到消息,C娛樂那邊打算把四個新人以組合的形式推出,這個消息我估計華天那邊也知道了。」
把玩著手裡的筆,桑杉看著她的兩個老搭檔:「你們說,華天下一步會怎麼做?」
目前國內最紅的組合依然還是The King,半年來他們在結束了巡迴演唱會之後也沒有閒著,接了兩個新代言,出了一本新寫真,各種商業活動和演出基本就沒有停過。
跟桑杉在的時候相比,他們的工作壓力大了不是一點半點,林方瑞能選馬東陽當接替桑杉當他們的經紀人,說明馬東陽的身上確實有他看重的優點。確實,馬東陽這個人雖然陰損,但是與電視台和很多企業的關係都不錯,利用這些關係網,他能更好地搾取The King身上的價值,同時藉著The King,他又能跟更多的知名企業搭上關係。
這半年裡,光是給各個品牌的推廣活動,The King以團體或者個人的形式就參加了十幾次,從華光天下披露的第二季度業績報表上來看,他們收穫頗豐。
「C娛樂要推的新人只有兩個人是要走音樂方向的,另外兩個都是影視專業的在校生,對The King應該不構成什麼威脅才對。」
童喻蘭對The King在歌唱方面的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才訓練了半年多就想對他們造成威脅是很難的。
「那是你的思考模式並不是林方瑞的思考模式,作為一個商人,他並不具備從藝人實際水平出發去判斷他們商業價值的思維基礎。他能看見的是C娛樂擁有的大量資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C娛樂比他們有錢。」
桑杉面帶微笑:「而且我們都知道,他是一個很迷信的人。」
她旁邊兩個年輕的女人都笑了。
華光天下公司一進去面對的就是一幅據說開過光的關公像,業界很多人都知道,私下也不是沒有人笑話過林方瑞的品味。不過這樣的公司也不止林方瑞一家,大陸影視圈兒受港台影響頗深,拜關公也好,開機前上香拜神也好,還有選演員的時候按照屬相選人的,基本都是從他們那邊傳過來的。
林方瑞之所以在桑杉走了之後還試圖壓死她,除了私人原因之外,也是因為他的迷信。他信桑杉是個能旺演員的人,信她選出來的年輕男藝人就一定能紅。
不巧的是,C娛樂要推出來的組合四個人,剛好都是桑杉選出來的。既然迷信桑杉,他自然對The King的對手們如臨大敵。
於竹突然想到了什麼,笑著說:「老闆讓我從C娛樂陳經理那裡拿他們的特製月餅送給華天那邊的老同事們,也是為了讓林方瑞更害怕把?」
「有麼?我明明只是分享很好吃的月餅而已。」桑杉的語氣涼涼的,極罕見地眨了眨眼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8 AM
第70章 歎氣
共事多年, 桑杉把她前老闆的性格摸得很透徹, 林方瑞一直不滿足於華光天下將The King作為支柱的局面, 貪大求全是他和國內很多企業者同樣的問題。現在給了他這樣一種「The King」可能要被比下去的假設, 他要做的必然是加速推進華天在影視製作投資方面的力度,可是在這一領域, 華天過去不行, 現在不行,將來……以林方瑞的格局心胸, 也很難有所成就。
「這個消息找合適的時機透露給黃武德。」
當年離開華天, 黃武德固然恨桑杉, 更恨的當然是一點情面不講的林方瑞, 這兩年他賺錢的方向就是帶演員,同時也試圖涉足到影視投資領域,桑杉不信,他不會趁著這個時機去咬華光天下一口。
鷸蚌相爭,才能漁翁得利, 想要把TK撈出來,華光天下就得更忙一點兒才行。
「我只怕到時候, 為了積累資金, 華天會把蚊子他們壓的更狠。」於竹略有些憂心, 作為團隊的後勤大管家, 性格更加溫柔和順的她與幾個男孩兒的關係都不錯。
桑杉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文子禹他們在外有粉絲可以輿論支援,在內還有與林方瑞不和的股東會爭取他們, 即使經歷一點困境,終歸也不會傷筋動骨。
「壓得狠了,他們要走,不就更理直氣壯了麼?」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的商業價值不可能完好無損。」童喻蘭說出了自己在商業的顧慮。
桑杉對整個運作過程中可能造成的損失已經有所準備,她轉了一下手中的筆,淡淡地說:「只要把人弄到了咱們這兒,補回元氣的機會多得是。」
只要把他們從華天撈出來,憑借他們,憑借她……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
殺青的第二天,肖景深難得的起晚了,如果不是W先生又跑到他身上來了個燒雞蹲,說不定他能一口氣睡到下午。
拍戲畢竟是辛苦活兒,熬了一個多月,一旦鬆懈下來,疲憊是不可避免的。
「W小妮兒!想不想我呀?」
仰面躺在床上和胖貓四目相對……好吧,貓小姐並沒有看他,它蹲在他的胸膛上瞇著眼睛,粉粉的小鼻子頭兒隨著它呼吸的節奏輕動著。
「我說,W小妮兒,我怎麼覺得你瘦了?」
抬起手捏捏貓脖子上的肥肉圈兒,肖景深又笑著點了點對方的小鼻子。
W先生不理他,嚴肅認真地打著瞌睡。
貓不動,肖景深也不急著起來,兩隻手架在後腦勺底下,他看著天花板,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又又又在桑杉面前做了蠢事,除了蠢到無可救藥之外,還能怎麼評價自己呢?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苦笑。
「喵~」
似乎是不滿自己「墊子」的震動,W先生打了個哈欠,把爪子伸到肖景深臉色伸了個懶腰。
要是不是肖景深微微側了下頭,那兩隻貓爪子說不定會直接捅到他鼻子裡。
「算了,咱倆都別睡了,起來吧,我給你做點好吃的。」
套上家居服走出房間,肖景深站在陽台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風景優美可也算窮鄉僻壤一樣的影視城裡呆夠了,翻了一下冰箱,找到了一點黑虎蝦和一塊龍利魚,還有一塊牛肉,肖景深仔細想了想自己離開前冰箱裡的存貨,基本確定了桑杉自從他去拍戲之後就沒在家裡再開過火了。大概只把他包的六十個凍餃子給解決了。
「哎呀,小妮兒啊,你這段時間日子不好過啊。」肖景深非常同情天天只能吃進口貓糧進口罐頭進口貓零食的W先生,完全忘了自己在劇組吃的盒飯單從伙食費來說還未必比得上一隻貓。
龍利魚解凍後蒸熟剁碎,拌上用油煎的蝦仁兒丁,對肖景深來說算是他做得最簡單的一頓貓飯了,W先生非常賞臉,胖頭擠在貓碗裡,哼哧哼哧就沒抬起來過。
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嘴裡還叼著一塊粗糧餅乾,肖景深歪著頭用手機給貓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靠在牆上選出了最滿意的一張,發了微博。
@演員肖景深:回家,喂貓。
過了沒一會兒,這條微博下面就變成了雲擼貓黨的狂歡。
真是不懂現在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對著一張貓的照片都這麼開心,摸不著、喂不到,連貓粑粑都沒得鏟,激動個啥?
收起手機,肖景深想了半天都沒想好自己該給自己弄點兒什麼吃,五臟廟這段時間香火稀落,似乎應該好好打點一下,卻實在不知道應該吃點兒什麼。這種狀態他在拍完戲之後經常會出現,好像演完了一個角色之後,就把他心裡的一塊兒給挖走了。
不過還好,他年輕的時候這種問題更嚴重一些,後來軋戲久了,對於這種角色的脫離,或者說埋葬,他已經習慣了一切從簡。
懷著這種沉沉的心情在廚房糾結了半天,男人乾脆煮了一點細麵,從冰箱裡找出自己之前熬的蔥油,做了一碗蔥油拌面。
當然了,麵只有小小一點兒,算是用來解饞的,早餐的主力依然是白水煮雞蛋。
吃完了早餐,男人突然想起來自己其實是給貓買了小禮物的。
一條金色的繩子,末端綁了一個金屬小球,球裡還有個小鈴鐺。這個其實不是正經給貓的玩具,秦頌買了一個說要給兒子掛在小床上哄他玩兒,肖景深覺得這個玩具哄得了人,大概也哄得了貓。
果然哄得了!
起初W先生對兩腳獸拿出來的新東西還不屑一顧,在沒有飯的時候,它對肖景深一直抱以高冷的態度。可是等到小球在地上被拖著動了兩下,丁零作響,它立刻就激動了起來,舉著尾巴跟在小球後面到處跑。
其實討一隻貓的喜歡也沒那麼難。
男人一邊逗貓一邊想。
至少都比討桑杉喜歡容易多了。
再次聯繫桑杉,廖雲卿的語氣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得意。
「我告訴你,桑杉,你也就是找到了我,換了別人,這事兒肯定辦不下來。全中國有上千家影視從業公司,每年不知道多少公司倒閉,多少公司借殼重開,多少公司是為了避稅弄得空心兒包子……你說說你給我這幾家公司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我查起來跟大海裡撈根兒針也沒區別了。
上個禮拜我查到了一些星華娛樂的料,我就說這家公司的名字為什麼耳熟,八年前有個案子,只在圈兒內傳了一下,說是一家公司涉黑被人給辦了,明面上說的是非法融資,其實暗地裡的齷齪事兒多了去了。據說是使用不法手段控制演員。那幾個演員也是慘,公司出了這茬子事兒,別人就算同情他們,也得想想他們身上有沒有什麼齷齪。」
桑杉挑了一下眉頭:「當初的那些演員都有誰,你查到了嗎?」
「現在基本都退圈兒了,也都不是什麼特有名的演員,我知道最清楚的是一個叫宋玉冰的女的,現在在杭城開了家茶館,地址電話都有,你要是不跟我要,我還想自己有空去趟杭城再挖點兒消息出來呢。」
廖雲卿咂咂嘴,其實她不太想把宋玉冰的資歷直接交給桑杉,桑杉讓她查的東西串在一起來看,根本就是一溜兒的黑心作坊,從裡面走出來的演員想要清清白白的基本不可能。
據她猜測,桑杉應該是與什麼演員有了牽扯,現在想著給那個演員洗掉黑底子。
要是能找到什麼關鍵的料捏在自己手裡,廖雲卿其實挺想看看是桑杉那張永遠不可一世的臉上會露出什麼表情的。
可是她慫,到了現在這一步要是還不明白桑杉根本是個不能惹的,她過去三十多年可就白活了。
「你把那個人的資料給我就行了……星華這家公司,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行吧,你說的算。」廖雲卿笑了笑,也不再想別的了。
「對了,百玉和星華之間有過什麼經濟往來麼?」
「沒查到,不是我說,你要我查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刁鑽了啊。」
「黃武德最近新交的女朋友是個大學生,她在學校裡有個男朋友……」
廖雲卿:「……我告訴你啊,一個人這麼會算計可是活不長的!」
「活得久有什麼意思?夠痛快就行。」舉著手機,桑杉勾唇一笑。
在聽到這句話某個瞬間,廖雲卿覺得自己其實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桑杉。
掛掉電話,桑杉把手機扔在了一邊。
接電話之前,於竹帶著人去採購新的辦公用品了,童喻蘭也去繼續聯繫工作室的法務和財務人員。
現在,整個工作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可以讓她做一些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比如……搬起一摞文件,惡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居然跟一個涉黑的公司簽過賣身契,肖景深何止是數學不好,他當初根本就是個腦殘!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個男人直到十年之後還只會用笨拙的方式來維持自己的「體面」,是不是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桑杉低著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打開進度表,肖景深性格塑造的進展在之前已經被標注為85%,因為對肖景深歷史的深度發掘,桑杉對著表格斟酌許久,才將進度調回到了50%。
傍晚,桑杉打開家門,看見她手下的簽約藝人兼同居者正圍著W先生打轉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29 AM
第71章 雙傻
「我錯了好不好!我道歉行不行?你一個貓怎麼脾氣這麼大?」
專注於道歉的男人甚至沒聽見桑杉走進來的聲音。
「又怎麼了?」
看著架子上的那一坨貓團兒, 桑杉出聲發問。
聽見她的聲音, W先生從架子上跳下來, 顛顛兒跑到了她的身邊, 今天它沒有像往常一樣蹭來蹭去地撒嬌,而是兩隻前爪搭在桑杉的腿上, 嘴裡喵喵直叫。
簡直就是個在告狀的小孩子。
「咳……」
轉身看見桑杉, 肖景深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才說道:「那什麼, 你幫我跟它解釋一下啊, 那個……我就是跟它玩兒!」
我家什麼時候成了幼兒園了?
彎下腰抱起W先生, 桑杉坐在椅子上看著肖景深。
「說吧。」
男人看看被抱著的貓, 再看看站在原地的自己,笑著說:「我是不是應該先喊一聲『青天大老爺,你要為小民做主啊』。」
短短十幾個字兒的台詞,肖景深真是恨不能從裡面喊出六月飛雪的氣勢。
事情其實挺簡單的,肖景深拿著他買的玩具逗貓, 把鈴鐺拖在地上,貓就跟著跑, 來回跑了幾趟之後, 男人的壞心眼兒就開始上線了。
作為一隻占家為王的貓, W先生是從來不會主動出門的, 肖景深試過用食物把W先生引誘到門口,把門打開,把貓食盆放在外面, W先生直勾勾地看著食物,也絕對不會走到門外去。
打開門,有了新玩具的肖景深並沒有直接拖著小鈴鐺衝出去,而是繼續在家裡轉圈兒。W先生一直試圖用爪子摁住鈴鐺,兩隻前胖爪不停地往前拍打,肉墊拍在地板上噗噗作響,伴著鈴鐺清脆的響聲,讓男人忍不住滿臉笑容。
終於,感覺這小貓對鈴鐺已經有了「這輩子非你不可」的熱愛,肖景深拖著鈴鐺就出了門。
W先生毫不猶豫地跟著衝了出去。
距離家門幾米遠的地方,男人把鈴鐺的繩子扔下,小貓用爪子摁住繩子,愉快地用鼻子去頂那個鈴鐺。
而那個男人呢,他無聲又快速地衝回到家門口,手抓住大門,隨時準備關上。
原地玩兒了一會兒鈴鐺,W先生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轉頭看見肖景深站在門口,它試圖叼起鈴鐺跑回去,叼鈴鐺,失敗,叼繩子,依然失敗。那個壞笑著的兩腳獸正在關門,W先生鈴鐺也不管了,撒開四肢往回跑。
「砰!」門關上了。眨眼睛,剛剛還玩兒的開心的貓,就成了一隻有家回不去的小可憐。
「咪~嗷!」朕要回宮!
「喵!」鏟屎官你大膽!
聽見外面的貓叫聲和急促刨門的聲音,肖景深哈哈大笑。
可惜樂極生悲,等他兩分鐘後終於打開了門鎖,W先生奪門而入之後,他就只能面對一個胖乎乎的貓屁股了。
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都沒有用,一隻發脾氣的貓連尾巴都不屑於對他甩一下。
聽完事情經過,桑杉沉默了很久。一向口才過人的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發表自己的意見。
一對小智障這種說法是不是顯得有點簡單粗暴,彷彿自己也和他們兩個一樣了?
結果,她一言不發,把貓放在自己腿上,從包裡拿出了幾頁紙。
「什麼?」
「給你接的新電影,因為有米子明導演的推薦,對方又看了點兒你以前的作品,現在已經確定是你了,不需要試鏡,這是整個電影的項目介紹,劇本在郵箱裡。」
肖景深低下頭,看見了《秦歌》幾個字,旁邊還有個備註——原名《阿房風雲》。
「《秦歌》,又叫a fang 風雲?」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從劇組裡出來的肖景深智商低了很多。
「……是e pang」
「哦。」
很認真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男人繼續看資料。
「導演是李許默,今年三十,之前拍了兩部電影,成績都不錯,這次有蓋亞娛樂牽頭注資,陣勢比以前要大很多。目前定下來陸叢偉演成年嬴政,羅錦添演李斯……」
陸叢偉是個在圈子裡很有影響力的男演員,雖然對很多觀眾來說他名氣不高,但是他的作品質量和數量都不錯,屬於觀眾看見會覺得眼熟,想起他很多角色的那種正規演員。
羅錦添是港城三十到四十歲一代的領軍人物,這些年大陸經濟崛起,帶動了文化產業的富集,港台的大量人才流入內地,除了讓他們更好賺錢之外,也導致了港台本身的影視產業處於整體下滑的狀態。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錦添身後的資源自然不能跟當年的巨星時代相比,不然,他也不會在一個年輕導演的電影裡演男二了。
至於導演……
桑杉看向肖景深:「李許默導演的《千城》你可以看一下,他算是一位個人風格很強烈的導演。」
肖景深點點頭,問出了自己的問題:「我的角色是哪個?公子扶蘇麼?還是這個太子丹?」
肖景深依照自己的外貌條件和知名度,把自己的角色範圍定在了這幾個戲份不多的「刷臉角色」上。
「都不是。」
桑杉搖了搖頭,抓了抓W先生的後背。
「你演趙高。」
「沒見過你這麼處心積慮讓自己男朋友當太監的」——想起來當初自己跟李許默要角色時對方說的話,女人的唇角輕輕一勾。
「趙高?那個改變了秦朝歷史的太監?」
肖景深抬眼看著桑杉。
「你居然知道他?」深知男人學渣程度的桑杉語氣裡有那麼一絲絲的驚異。
「當年你壓著我演《鴻門宴》的時候,我可是把那段歷史都仔細看過了!」
那你還能把阿房宮念錯了?——這話到了桑杉的舌尖兒上,她並沒有說出口。肖景深作為一個演員,只是私下說錯了一個詞而已,沒什麼好計較的。又不是在公開的舞台上鬧了文盲似的笑話。
他畢竟不再是那個聰明卻憊懶於學業的少年。
可是……
「趙高到底是不是太監,其實一直是有爭論的。」學神桑杉還是沒忍住給肖景深科普了一下歷史知識。
「也就是說我在這個電影裡演得不是太監麼?」
畢竟是個男人,每次說起太監這個詞兒,肖景深就下意識覺得自己人中一緊,如果演得不是這個特殊職業,他大概就不會有這種尷尬了。
看見男人眼中的期盼,桑杉頓了一下才說:「當然……你演的就是個太監。」
肖景深:……
桑杉我跟你講你變壞了你知道麼?你這樣很容易沒朋友啊!給了別人希望又打碎的感覺真是……
「一個禮拜之後試戲,你最好不要演一個跟謝安一樣的趙高出來。」
男人恢復了滿面笑容,很自信地說:「這就是我的專業範疇了。」同時記住不同角色的戲,可是他賴以謀生的重要手段。
定定地看了一秒肖景深的笑臉,女人說了一句:「那你加油。」
桑杉低下頭,肖景深知道她又要開始忙工作了,就拿著新戲的材料繼續回去看。
在他身後,女人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憤怒只是一瞬的,當它支配人的頭腦,人的感情會變得純粹,行為會變得激昂。可是當理智回籠,桑杉不得不問自己一個問題——肖景深難道就真的像她以為得那麼乾淨麼?
一開始制定整個計劃的時候,桑杉以為自己不過是隨手從垃圾箱裡拿出一個不該是垃圾的東西,擦擦乾淨,讓他恢復應有的價值,也算是自己利用他的回報。可是現在,她發現這個東西身上有層層的銹斑,比她想像中要深,比她想像中更加難以去除,它們可能已經侵蝕到了核心的位置,讓這個垃圾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垃圾」。
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呢?出於一個商人的本能,她開始思考自己成本與收入的比值。甚至在回來的路上,她也考慮要不要給肖景深換一條路,拒絕掉這個劇本,改掉即將實施或者籌謀中的一些計劃,讓他做個普普通的三四線演員從此衣食無憂也就夠了。
紅燈,紅燈,紅燈……一個接一個的紅燈,桑杉一次又一次停車思考。
「星河娛樂涉黑,用不正當手段控制藝人拍戲。」
「所謂手段也不過那幾種……說出來都覺得髒嘴。」
「從那裡面出來的演員雖然可憐,但是髒了也是真髒了。」
如果一個人已經真正地墮落了,如果這個人是肖景深……
現在,桑杉輕柔地撫摸著「呼嚕呼嚕」的W先生,手底的貓毛柔軟而溫暖,就像是肖景深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一樣。
十幾年的時光,連她都能變成現在的這幅樣子,又有什麼不能改變呢?
可是同樣十幾年的時光,就能徹底改變這個曾被太陽祝福過的男孩兒麼?
重逢到現在,桑杉都對肖景深有一種對別人沒有的信任,這種信任來自於她久遠的記憶。廖雲卿對星華的調查卻讓她意識到這種信任是會影響她判斷的。
對於一個崇尚理智和冷靜的人來說,她應該徹底掃除會影響她判斷的非正常因素。
但是,回到家裡,她還是把劇本給了肖景深,還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明天我會去杭城一趟,你記得好好準備材料,如果我一周後我趕不回來,會讓你的新司機送你去試戲。」
認真看秦朝歷史的男人隨意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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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29 AM
第72章 深陷
晚飯, 肖景深煮了一點兒他白天包好的小餛飩, 皮兒是買的, 肉餡兒是肖景深自己手切的, 上好的後肘肉和五花肉七三開,肉切成米粒兒大小, 配蝦仁兒和韭苔調出鮮味。餛飩湯用的是菌湯, 把瘦肉和鮮香菇、平菇、杏鮑菇、茶樹菇、姬松茸在一起小火燉三個小時,味道鮮美又不會上火。
餛飩端上桌之前, 肖景深又往碗裡放了一把焯過水的小白菜, 點了點香油和花椒粉。
肉餡兒粒粒都帶著肉香, 薄薄的餛飩皮裡包裹著湯汁, 在入嘴之後會帶著鮮香的味道流進人的嗓子眼兒裡。一頓飯桑杉吃了兩碗小餛飩,還額外喝了半碗菌菇的底湯。
肖景深的晚飯卻依然是塑身營養餐。
「作為趙高,我是不是有點太壯了?」男人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影視劇裡看到的太監形象,捏了捏自己的粗壯的手臂。
在演謝安的時候,肖景深就有點兒尷尬, 他比演王安石的秦頌高出了一截兒,蘭亭宴那場戲, 為了整體的視覺效果, 他在很多鏡頭裡都是叉開腿或者微微沉著膝蓋的。幸好魏晉時期的衣服夠寬大, 人們才不會想到仙氣飄飄的謝安身上有八塊腹肌。
「不會啊。陸叢偉一米八八, 你要是個子矮了,和他搭戲會很奇怪。」
畢竟在《秦歌》這部戲裡,趙高可以說是個大反派了, 作為一個有頭有臉有影響力的反派,表現出一種能夠與主角對抗的強大,才會讓人覺得這個文藝作品有意思。哪怕是只軀體上的,也會達到這種「對峙」效果。
「那我這幾天繼續去健身了。」
「按照你該有的計劃來,如果你的角色對你的體形提出了特殊要求,我會提早幫你安排的。」
這個夜晚,一切都很正常。
第二天天還沒涼,桑杉已經到了機場即將飛赴杭城,起床後做飯逗貓看劇本的肖景深並不知道,桑杉的這次遠行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他的人生走向。
《秦歌》的劇本實在是很有趣,肖景深把劇本整個劇本細細參讀了一遍之後忍不住找出紙筆為這部電影的一些畫面做了結構分析。在這些畫面裡,他如同尋寶一樣地找到了很多完整的三角結構。
這種結構是建立在每一場戲的人物關係之上的。
比如嬴政第一次看見趙高的時候,嬴政25歲,趙高17歲,前者是殺嫪毐、幽趙姬、廢呂相之後權勢漸盛的未來始皇帝,趙高呢,只是個剛通過考試的史學童,從情節設計的目的上來看,他們的初遇想要表現嬴政的意氣風發、對趙高這個年輕人的賞識以及趙高對權勢隱約的渴望。很多的戲中,這樣的類似場景都只要有兩個主要人物就夠了,《秦歌》的編劇卻在這場戲裡增加了一個角色——少年蒙毅。
青年國君在政績上的卓越表現從他的嘴裡說出來並不讓人覺得突兀,他是那麼崇拜他的君主,無論怎樣的台詞都因為他的年少而顯露出了真誠。他崇拜的人對另一個年輕人和顏悅色,自然會讓他不忿,所以說出來難聽的話也理所應當。在這樣的外因推動下,表面不動聲色的趙高除了心中仍然有對國君的崇拜和敬仰之外,滋生野心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樣的場景關係設計多到不可勝數,這段「初遇」只是其中最好解析的一個,肖景深寫了足足七頁紙才找到了其中的大部分三角關係,想要深度解構,還需要大亮量的時間和經歷。
「誰寫的劇本啊,這人是有強迫症吧?」
嘴裡吐槽著,男人的心裡是樂呵的,《書聖》的劇本固然也很規整,可是一來謝安的角色戲份太少,二來整部戲為了突出王羲之淡化了其他角色的厚度,雖然規整,卻不夠精彩。《秦歌》則不同,一招一式都為了匯聚成河流讓所有人往命運的終點湧動,主角光彩照人,配角也淡妝濃抹總相宜,各種不同的三角結構鑲嵌在劇情中,平衡了角色的質感。
看到興起,肖景深往褲兜裡一摸卻什麼都沒有摸到,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徹底戒煙了。
「唉,W小妮兒,你別小心眼兒了行不行?我給你烤點兒牛肉條兒吃吧?」過了一天了,脾氣很大的W先生依然不肯搭理肖景深,他摸摸貓頭都會得到對方「咪嗷」的警告聲。
肖景深起先還有點兒著急,後來發現W先生不管怎麼生氣都不耽誤它吃好吃的,也就淡定了。
只要貓繼續胖,就是飼養者的勝利。
「有鹽的牛肉條我吃,沒有鹽的給你吃。」不能抽煙就一邊磨牙一邊看劇本,想想也是美滋滋的。
過了中秋節,北方的空氣中已經能聞到秋天將要到來的氣息,南方還依然是熱的,哪怕花鳥滿城的杭城也不例外。
宋玉冰從家裡趕到店裡,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一進門先喝兩口水,她才店員:「來找我的人呢?」
順著店員指的方向,她看見了一個梳著馬尾辮,身上穿著湖藍色衣服的女人,那個女人背對著她,一隻細瘦的手臂搭在她能看見的地方,手腕兒上有一條精緻的手鏈。
體態圓潤的女人又找了一張紙巾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彷彿上面有根本感覺不到的汗水。
「老闆,老闆?」
「啊?什麼?」
「她沒要你送的茶,點了一壺碧螺春,錢已經付了。」
「好,我知道了。你……你去弄兩盤好的點心送過來,錢從櫃檯拿。」
拍一下自己的胸口,女人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厚實的脂肪在輕顫。她低頭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神情漸漸冷靜了下來。
「桑杉小姐是麼?您好,我是宋玉冰。」
在看見宋玉冰本人之前,桑杉腦海中對她的印象來自於一張照片,上面年輕的女孩兒笑容甜美,有一雙雖然不夠驚艷但是足夠乾淨的大眼睛,雖然不是全身照,也能看出她身材窈窕。
可是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個體態圓潤,氣質市儈,眉目間帶著侷促的女人。
「宋女士,您好,我是桑杉,不好意思,冒昧造訪。」
「沒、沒有。那個,你先……喝茶……」
桑杉露出了一個讓人心情放鬆的微笑:「茶很好喝,能讓人感覺到您經營這家店很用心。」
「那是,畢竟是得靠這兒吃飯麼。」被人誇獎了,宋玉冰不太自在地笑了一下。
桑杉端杯喝茶,不著痕跡打量著宋玉冰,宋玉冰也悄悄看著桑杉。
「其實……」在短暫的安靜之後,還是宋玉冰先開了口,「我不太想談以前的事兒了,真的,如果你不提你是為了肖景深來的話,我肯定是不會來見你的。」
面對傷痛,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迴避,這種行為在很多人看來很可恥,但是,它像嗎啡一樣,能鎮痛。人生有多長,痛苦有多少,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能力和勇氣去直面一個又一個的苦難,萬一直面到一半死了呢?那這人的豈不是抱著痛苦活了一輩子?
現在的宋玉冰就是一個會這樣想的人。
「我可以保證,我對您本身的經歷毫不感興趣,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生,您現在當一個茶館老闆輕鬆自在,與鳥語花香為伴,足夠世界上大部分人羨慕了。」
「呵。」宋玉冰輕輕笑了一聲,蘿蔔苗兒似的手指突然張開,彷彿在揉搓著什麼似的輕動著。
桑杉眸光閃動,從心理學上來說,宋玉冰下意識的動作顯示出了她超乎尋常的緊張。可見,她將要說的事情,對她來說,實在不堪。
「我認識肖景深的時候,他才22,我已經26了。沒想到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十年前,有一家影視公司叫星華,
也是十年前,有個不想繼續當文替的女演員叫宋玉冰。
準確來說,宋玉冰甚至並不能被人精準地定位為一個演員,她身材不錯,長相也不錯,演技卻很一般,文替這個工作雖然不能露臉,但是對於她來說也比坐在寫字樓裡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好多了。宋玉冰的媽媽早年也有過明星夢,所以在宋玉冰進了演藝圈兒之後,她就成了自己女兒的經紀人。
後來,宋玉冰下定決心當個真正的演員,連著兩部戲裡面,她演了些小丫鬟小宮女之類的角色,雖然很辛苦,可是她覺得比以前當文替的時候有意思多了。
宋玉冰的媽媽卻並不這麼想,給有名演員當替身有個好處,就是能接觸到龍套們很難接觸到的好導演,比起一個劇組裡動輒幾十上百的普通演員,當替身出頭的機會反而大一些。說到底,她媽媽還是捨不得女兒真的在演藝圈裡摸爬滾打。
當了這麼多年的乖乖女,宋玉冰第一次真正想要自己去做什麼事情,倔勁兒上來了,他自己不僅跑到京城報名了影視培訓學校,還想找一家正規的經紀公司來帶自己。
參加了幾次大公司的甄選,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宋玉冰有些沮喪。就在這個時候,她在京城認識的一個阿姨介紹給她了一家據說想要大幹一場的娛樂公司。
那家公司叫「星華」。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宋玉冰去了。這家公司給她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人雖然不多,但是氣氛很好,而且給出的條件也十分優厚。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和氣,除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他很凶,看著她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打她。
「嘿,我跟你說,你趕緊走,千萬別在這干。」
上洗手間的時候,宋玉冰坐在廁所隔間裡,卻突然聽到了旁邊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她尖叫了一聲,引來了這個公司裡的其他人。
「我們公司的一個小演員,一直覺得自己沒紅是公司不重視,其實是他這個人吧……」星華的人事部門負責人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宋玉冰秒懂,她一臉驚訝地說:「這樣的人你們還留在公司啊?」
「沒辦法,誰讓我們厚道呢。」
簽約之後過了三個月,宋玉冰才再次看見那個大男孩兒,他的名字叫肖景深。
而那時,她自己也已經泥足深陷。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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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30 AM
第73章 微紅
那夥人拖人下水的方式很簡單, 簡單到最後宋玉冰想起來都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天真得可笑。
先是和「新同事們」打牌, 打一把三塊五塊, 輸輸贏贏都再正常不過了。過了幾天, 晚上大家一起吃過飯之後,有人提議說通宵打牌, 籌碼從五塊十塊, 變成了一百兩百,到了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三百五百。
先是贏, 贏得人心裡都飄起來了, 然後是輸, 這樣不到一個月, 宋玉冰就把她手上的的積蓄都轉給了她的「新同事們」。不僅如此,她還欠了一屁股的賭債,正好公司一時半刻給他接不來合適的角色,急於還債的宋玉冰就在她同事的指點下接了「私活」——去酒吧賣酒。
一個人墮落起來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在墮落之前她自己是永遠都想不到的, 就像從沒想過,墜下深淵的時候是絕不會中途停歇的。
即使因為「外快」她的欠債並沒有繼續增多, 人的內心卻會在環境的影響下, 一天一天地產生變化。
宋玉冰起先是想還清賭債, 後來就覺得這種賺錢方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陪著喝一瓶酒就能多賣十瓶, 喝還是不喝呢?當然喝了。陪著坐一坐就能多賣幾瓶酒,那做還是不做呢,當然坐了。生意好了, 她一個禮拜就能掙出來自己曾經演一部戲的錢。而且,她也見識到了更賺錢的方法。
那些她曾經碰也不敢碰一下的奇怪瓶子,她也敢碰了,那些從她入行開始父母、朋友都跟她說過好多次不能吃的小藥丸兒,她看著別人都吃,心裡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了。
心在這樣的從眾心態下,自然越來越野,胃口也越來越大。當然,宋玉冰在賭桌上也就更加大手大腳了起來。有一天,一下子輸了幾萬塊,她心一橫,第二天晚上就跟一個熟客滾在了酒店的床上。
隔一天去公司,一段視頻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拿回視頻?可以。解約?當然也可以。
只要她一年內給公司賺一百萬。
一百萬看起來不是很多,卻像一個根本沒有辦法解脫的泥潭。
面對這樣的困境,宋玉冰低下了頭,不敢再聯繫家人,不敢再告訴朋友。再次看見肖景深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這個男孩當初對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一切都晚了,一旦一個人開始覺著躺著賺錢很舒服,她就很難再站起來了。
見她聽話,「公司」給她安排的工作就越來越露骨,她也慢慢知道,公司這樣控制的演員有十幾個,而她自己可以說是其中墮落相對比較快的一個。
和她相比,肖景深是公司的搖錢樹,也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公司跟她要的不過區區一百萬,雖然有年限,但是也是能看見頭的。肖景深欠公司的卻是足足一千六百萬,加上利息他要還整整兩千萬。宋玉冰並不知道肖景深每個月能還多少錢,但是她知道,自己偶爾看見這個年輕男人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是寫滿了疲憊。
「他要是肯下海,估計債早就還清了。」有人這麼向宋玉冰描述肖景深,彷彿他是一個不識時務的傻瓜。
某一天,公司讓他們去招待投資方,肖景深也去了。
燈影斑斕杯盞交錯中,宋玉冰注意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的表情,冷冷的,彷彿他們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塵埃和垃圾。
有人拉著肖景深喝酒,他不肯,酒水灑到了對方的衣服上。公司派來照顧(監視)他們的人出來打圓場,讓年輕的男人去唱首歌再喝杯酒賠罪。
肖景深拿著話筒走到點唱機邊上,那時,宋玉冰陪著的所謂「客人」剛好把臉埋進了女孩的胸口。
「砰!」
一個酒瓶子突然砸在了宋玉冰的眼前,埋在她胸口的腦袋被砸成了爛西瓜,悶悶地往下沉。
全場混亂,宋玉冰尖叫著跳起來,看見一群人衝上來試圖圍毆那個舉著破酒瓶的男孩兒。
「來啊,不怕死你們就來,我是不怕了。
你們以為你們是一群什麼東西,你們以為老我怕你們的是吧。告訴你們,我現在就剩了爛命一條!你們有本事整死我,不然老子就是不幹了。你們可真會玩兒,酒裡水裡給我下藥,恨不能用眼睛把我扒光了往別人床上扔。以前忍了你們!現在小爺不幹了!來啊!捅啊!捅死了小爺算你們他媽賺了!」
青年人所爆發出來的氣勢震懾了房間裡的所有人。
宋玉冰在那些後漫長的歲月裡都忘不了那一幕,有人說久在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可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臭的。
從裡到外,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
那天,最終以年輕人捅傷兩個人之後被制伏而收尾。平時公司懲戒不聽話的演員是從來不會打臉的,那天,那些毆打他的人甚至都忘了這條規矩。
宋玉冰被人強拽著上了回公司的麵包車,看見一些人拖著肖景深上了另一輛車。
一頭一臉的血,都遮不住他明亮的眼睛。
「他有兩次都想救我的。」宋玉冰對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低聲說道,「是我實在太蠢,我還欠他一聲謝謝和對不起。」
「不好意思,如果您是希望我替您轉達歉意,我實在是做不到,其實我來,主要是希望您能解答我的疑惑。」
「有什麼問題?是關於肖景深的麼?」
「是的,毫不客氣地說,您的回答,幾乎決定了他的未來。」
桑杉給宋玉冰倒了一杯茶。
女人低下頭雙手托著茶碗底部接過來,彷彿低進了塵埃裡。
「您、您問吧。」
看起來很幹練的女人卻沒有立刻發問,宋玉冰等了幾秒鐘,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桑杉。
她看見了輕輕皺起來的眉頭。
桑杉在躊躇,她的目光稍有飄忽,因為她正在進行著艱難的思考。
「您知不知道……抱歉,我失陪一下。」
提問突然中斷,宋玉冰抬頭看見桑杉站起來,轉身快步走出了茶社。
茶社就在一條馬路旁,周圍都是民居,門前有兩棵樹,在春天的時候它們應該是開過花的,因為現在它們的枝頭掛著小小的果子。
冷靜……
冷靜……
杭城的秋天還沒有來臨,帶著熱意的風吹在臉上,桑杉站在樹下閉著眼睛,逼著自己的心跳平穩,大腦清醒,神智冷靜。
「賭」,要查找證據然後銷毀。「毒」,肖景深的體檢一直很正常,從日常中看不出痕跡,如果以前磕了丸子,那也要查清楚有沒有知情的人。「色」,決不能留下照片或者視頻在別人手裡。
對,是這樣的,作為一個經紀人決不能讓這些危害到自己藝人職業生涯的東西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慢慢睜開雙眼,她才察覺到自己正咬著右手食指的第二指節。看著自己的右手,用拇指輕輕地擦過齒痕,桑杉的目光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
然後,就找機會和肖景深解除合同吧。
「宋女士,您的印象中,肖景深是個怎樣的人。」
坐回到桌前的女人神色如常,左手自然地交疊在手上。
她的問題清淺且平淡,宋玉冰愣了兩秒,才明白桑杉真正想問的到底是什麼。
肖景深是個怎樣的人?
在宋玉冰的回憶裡,印象最深的就是掙扎於鮮血,每當想起這個名字,那些畫面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其實在那次鬧開之後,她就再在公司見過那個年輕的男人,有人說他太過桀驁不馴,公司怕鬧出事情干脆就把他轉手到了另一家公司。
又過了一年,宋玉冰在一個劇組裡見到了肖景深,他幾乎瘦得不成樣子,眼睛冷冷的,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還得體,看起來卻有點空蕩蕩的。
那時候,宋玉冰已經接觸了更多的不堪和污濁,可她衣履光鮮,妝容精美。
越過人群,四目相對,彷彿衣食無憂的女人迅速移開了眼睛。她已經成了地下甬道裡的一灘爛泥,再也不敢觸碰一點點的光明。
又過了一段時間,京城整治不法酒吧,牽扯出了星華的藝人,警方順籐摸瓜,把宋玉冰這些人都「解救」了出來。到了這個時候,宋玉冰的家人才知道她的身上都發生了什麼。
宋玉冰那個好強了一輩子的母親一夜白髮,她先是被接回到了家裡,後來因為親戚鄰里之間風言風語,又搬來了杭城。用幾年的時間一點點拔掉了自己身上那些「惡魔的觸角」,靠的是父母的精神支持,和宋玉冰在他們淚水中逐漸復甦的溫情。
星華,像是一場終於醒來的噩夢。
只是噩夢過後,她也再沒有別的夢了。
這樣的她,該如何評價肖景深呢?
「在我最、最痛苦難熬的歲月,我會想起他,想起當時,如果我……如果我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堅強、勇敢、不肯屈服,我或許,還是原來的那個我。」胖胖的女人雙手張開,似乎想要摀住自己的臉哭泣,又慢慢地把手放下了。
宋玉冰有些遲疑地看著桑杉,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對方是否滿意。
然後,她看見那個清瘦女人緩緩笑了一下,雙目明亮,漸起微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0 AM
第74章 雞肝
「肖?好久不見!」
看見肖景深再次出現在健身房裡, 剋夫很驚喜地跟他打招呼。
「剋夫!」
依然很白的男人招招手, 笑著從櫃檯上拿回自己的登記卡。
「你知道麼?我現在已經從你身上聞到了一種特殊的氣味。恩, 你這些天身體狀況保持的很好。」
健壯的外教拍拍肖景深的肩膀, 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什麼氣味?」
「明星,大明星, 超級大明星!廣告、訪談, 我每天回家路上都要看見幾十次你這張帥臉!」
「廣告並不代表什麼,我坐地鐵過來的時候也沒遇到什麼人要我簽名合影啊。」
學著剋夫的習慣的動作聳了一下肩, 肖景深走到了更衣室。
脫掉簡單的白色T恤換成了黑色的背心, 男人線條分明的手臂在拍戲的時候似乎被戲服捂得更白了。
「天啊, 你居然還坐地鐵?如果我和你一樣把臉貼滿全城, 我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打扮成蜘蛛俠的樣子。肖,你真是太瘋狂了!」
肖景深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對那些看見我的人來說,我只是個廣告演員。」
「最帥的廣告演員!身材最好的廣告演員!」剋夫忙不迭地給肖景深的身上扣定語。「Sun居然同意你這麼做?」
「呃……她出差了。」
「好吧,肖,你這種做法就像女朋友不在家你就去逛夜店一樣。」
肖景深被剋夫不是很恰當的類比囧了一下。
「你至少應該坐車過來, 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沒事兒,一個人打七八個人我也沒怵過。」站在跑步機上, 肖景深繼續安慰自己熱心的健身教練。
「對了, 有件事情應該告訴你。」陪著肖景深一起熱身, 剋夫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
「以前桑杉經常陪著一起來的小國王前幾天來了俱樂部, 他問了很多你的事情,我們可什麼都沒說。」
剋夫自認是個非常有職業操守的人。
小國王?
The King?
肖景深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慢跑。
「於竹, 幫我查一下肖景深過去的就診紀錄,從十一年前開始查。」
坐在候機大廳,桑杉對著電話裡說道。
「這個會比較難。」於竹斟酌了一下,才這樣回答自己的老闆。
病歷屬於個人隱私,醫院不會輕易就讓人查詢的。
瘦硬的手指敲打在座位扶手上,女人面無表情地說:「那就從他的醫保報銷記錄裡面開始查,從最早的時間開始,一次報銷超過五百以上的都記下來。」
「好的。」
「然後……算了,等我回京城再說。」
「老闆,昨天晚上劉達打電話給我說肖先生今天沒有要車。」
「他不是今天去健身房嗎?」
「應該是坐地鐵去的。」
「跟劉達說今天晚上不用打電話了,明天中午一點半把車停在我家樓下再打電話給肖景深。」
「好的老闆。」
「老闆,HD電視台在計劃一個新的明星真人秀,製作人是錢小凡小姐,她上午打電話過來問您對這個節目是否感興趣。」
HD電視台是國內比較早一批做真人秀節目的衛視台,節目常常推陳出新,收視率都還不錯。
在項目設計階段就聯繫藝人,基本上就是有意讓這個藝人當常駐了,桑杉想了想,反問於竹:
「肖景深今年的項目規劃裡面並沒有提到有常駐綜藝節目這一項?之前的兩個邀請不是都推掉了麼?」
「不是的。」從聲音裡就能聽出來於竹似乎是在笑,「錢小姐問的是您有沒有興趣,這是個明星情侶的旅遊節目。」
桑杉沉默了一秒鐘,說:「這個我回去之後會看看情況,跟錢小姐那邊打個招呼,說我後天回京城,大後天可以約她面談。」
「後天?老闆您今天不回來了麼?」
「我回秀城一趟,有什麼事情再聯繫我。」
掛掉電話,桑杉捏著手機看著窗外的停機坪。
原以為他是走過荒野才一身疲憊,沒想到卻是經歷了刀山和火海。本以為他只是在風雨中勉力支持,卻從沒想過他是否也曾經像是一道閃電,想要劈開漫天的陰霾。
重逢在十多年後,支持著桑杉去扶持肖景深的,一直是十九歲的他自己。離別之後那些年裡肖景深的經歷,她本不想去關注,每個人都有注定自己走完的泥濘,她把自己的痛苦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自然也會對別人如此「尊重」。
可是肖景深的過去十年像是一口冷宮裡深井,當她搬開了上面的石塊兒,才知道裡面埋葬了多少骸骨,如果不將裡面清理個明白,她又怎麼會知道那些屍骨中,竟然能夠拼湊出那個她曾懷念的少年呢?
她以為他只是離開,終會回來。
卻沒想過他可能已經筋疲力盡地死去,卻無人知曉。
「不過是招魂。」
女人輕聲呢喃著,在登機提示聲裡走向了通道。
……
肖景深本以為桑杉在他試戲之前都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才過了兩天,他就看見自己的經紀人穿著白色的亞麻家居服坐在家裡陽台上。
壞了,我只買了一塊牛肉!
拎著晚飯食材,男人的腦袋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不用做飯了,晚上一起出去吃,我順便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
「哦。」
肖景深想了想,把牛肉放進了冰箱裡,又拿出雞肝和三文魚開始給W先生做晚餐。
「W先生今天晚上晚上吃什麼?」
「煮雞肝和煎三文魚。」
「聽起來不錯。」
肖景深覺得桑杉說話的聲音有點近,停下切魚肉的刀回頭一看,發現桑杉也站在廚房裡。
「你要喝果汁?」
「不是,我看你給做貓飯。」
「做飯有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是動畫片主角,一開鍋還會biubiubiu發光。」
「如果你打開鍋蓋裡面是發光的,那我只能報警,說有神經病把燈也放進鍋裡煮了。」
桑杉接梗接得一本正經,反而把肖景深給逗笑了。
「退後一點,一會兒起油鍋小心濺到。」
年輕的女人退後了一步,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在切的是雞肝麼?」
「是啊,生雞肝,一切滿手都是血,穿著白衣服呢你小心點兒。」
囑咐著桑杉小心,肖景深的動作卻是利落而篤定的,腰身筆直,寬寬的圍裙帶子鬆鬆地掛在上面,越發顯得他腰細。
「切雞肝是什麼感覺?」
「就是切雞肝的感覺啊。」肖景深覺得桑杉今天的問題都有一點兒奇怪。
「我也試試。」
「你等等我把圍裙摘下來給你。」
「不用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桑杉又站在了肖景深的身後,這次她比上次要近得多。
她的兩隻手穿過男人窄腰兩側。
「你幫我擋著就行了。」
男人的手不知道何時已經鬆開了刀柄,桑杉視線受阻,摸索了一下才握準了刀,另一隻手摸到了涼涼的生雞肝。
「原來雞肝生的時候是這種手感啊,有點軟,還有點滑。」
站在桑杉的懷抱裡,肖景深一動也不敢動。
女人的聲音彷彿緊貼著他的後背傳來,沿著他的脊椎、骨髓、血管……傳到了他的腦海。
他的後背也許突然間生出了千百億個神經元,若有似無的柔軟在召喚著它們,也在召喚著他的靈魂。
是什麼,有點軟,還有點滑?
「雞肝需要切多大的塊兒?」
細瘦的手拿著刀比劃了一下,肖景深趕緊用兩根手指捏住了刀背。
「切斷連接的地方就行了,這樣煮起來更嫩。」
小心翼翼地提著刀,眼睛盯著那只握著刀的手,肖景深幫著桑杉切了兩刀雞肝。
「這樣就行了麼?」
切完雞肝,那雙手並沒有立刻離開,似乎料理台上還有什麼東西引起了身後那個女人的好奇。
淺淺的呼吸就在男人的脖子下面,他的耳朵早就像打招呼似的紅透了,現在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在跳舞。
「行了。」
「還有什麼需要切的麼?」
「沒、沒有了。」
那雙手終於要收回去了,肖景深看著它們經過他的腰際,輕輕抹了一下他的圍裙。
一條淺淺的痕跡出現在他左側腰上。
「果然有血。」
桑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柔軟的髮絲劃過男人的肩胛骨,他的身體又是一僵。
「還挺有趣的。」
聽見女人離開的腳步聲,肖景深足足五秒鐘之後才開始繼續自己的烹飪。
他要做什麼來著?
回到自己套房,桑杉走進洗手間一點點地洗乾淨自己的雙手。
鏡子裡的她依舊是表情冷淡的,冷淡到讓人覺得她自己剛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九年前的三月,肖景深有刷校園醫保卡就診的紀錄。
九年前的三月,景松文老人得知女婿犯罪之後孫子把自己前途賣了還錢,怒急之下中風,一度生命垂危,而肖景深直到一個多月後才回到秀城呆了半個月,後來又匆匆離開,那時他已經被星華轉手到了百玉。
宋玉冰說她曾見過肖景深豁出命去對抗那些要把他拖入深淵的人,說自己已經一無所又只剩賤命一條了。時間,應該也是在那個三月吧。
因為覺得世上再無所牽掛,所以終於做了想做的事情——和那些要讓他墮落到底的東西以命相抗,終究慘勝。
從她把這個時間點的事情串起來那一刻起,她就特別想給肖景深一個擁抱,希望能穿越時空,給那個九年前不過二十三歲的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2 AM
第75章 叔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肖景深覺得最近桑杉比以前好相處了很多。當然, 這並不沒有說桑杉之前不好相處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桑杉回到家之後的給人的感覺比以前溫和、鬆弛了許多。
想想那天自己見到的桑杉的團隊, 肖景深認為桑杉可能是最近很多事情推進的很順利吧,工作順利, 人就會開心。
雖然桑杉總是開心的不是很明顯。
也是直到那天聽別人隨口說起, 肖景深才知道原來桑杉也在《秦歌》的電影項目裡投了錢,還知道了李許默導演和桑杉關係很好, 這麼一算, 自己在那個劇組也可以說是關係戶了。察覺到桑杉團隊中有人對他稍顯冷淡, 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從現在的狀態來說,基本上是桑杉燃燒了自己的關係網來向他輸送資源,被她多年的同事看不順眼,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被人看不起這種事兒他要是放在心上,能不能活著重新見到桑杉都不一定呢。
這次見面也讓肖景深知道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並不是像別的經紀人那樣圍著藝人去打轉, 而是在為工作室的資金原始積累努力工作著。
什麼過橋資金、融資租賃、什麼貼現……桑杉還笑著對他解釋說:「經紀人從來不是一個圍著人打轉的工作,而是圍著錢。協調資源獲得財富, 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不管在哪個圈子裡都一樣。」
其實沒有很聽得懂, 不過這不重要, 桑杉能跟他說說她自己的工作,肖景深已經很開心了。
還有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就是W先生那只矯情貓終於不再用屁股對著他了。
「來!你的下午茶!」桑杉難得下午的時候在家, 肖景深用料理機給她打了一杯木瓜牛奶,讓她搭配自己做的香蕉煎餅一起吃。
「謝謝。」女人抬起頭把材料放到一邊,低頭對飲料和點心做了個禮讓的動作。
「給!你的下午茶!」只加了一點油的鱈魚肉鬆放在小碗裡,是給W先生準備的。
「喵!」W先生本來好端端睡著呢,聽見肖景深走近之後立刻醒了過來,圓滾滾的眼睛先是盯著兩腳獸,很快就被他手裡的貓碗吸引了注意力。
桑杉先喝了小半杯的木瓜牛奶,又吃了一片香蕉煎餅,接著繼續看資料。
W先生的小腦袋就一直沒從碗裡拔出來過,直到它把鱈魚肉鬆徹底吃乾淨。
一人一貓兩張嘴都沒閒著,肖景深也吃完了自己的加餐,繼續背劇本。
天開始涼了,太陽落山也一天比一天早,肖景深抬頭,看看桑杉坐在斜灑的光下,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時,W先生伸了個懶腰,蹭到了桑杉的腿邊。
「想要玩兒?給你打開電老鼠好不好?我還在忙。」把W先生抱在膝頭揉了揉耳朵和臉,桑杉好聲好氣地跟它商量。
「喵~」
新買的電老鼠不到一個周已經讓W先生玩兒膩了。
「行了,貓給我,你繼續忙你的。」
一雙大手從桑杉頭頂把貓給提了起來。
「要玩兒找我,知道麼?」
「喵!」喵子盡力蹬動自己的後腿兒,抗拒自己被兩腳獸控制的現狀,可惜還是喵小體弱,掙扎了半天還是被迫離開了陽台。
桑杉看著W先生可憐兮兮的樣子,笑了笑繼續自己的工作。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桑杉抬頭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自從肖景深把W先生帶走之後貓就一直沒回來,她站起身走進房間裡,看見肖景深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看書,W先生就在男人的腳邊兩條後腿兒站著。
走近了一看,她才發現肖景深是翹著二郎腿坐著的,腳趾頭上綁了兩隻長長的彩色雞毛,他的腳趾一動,雞毛也跟著動,W先生之所以前爪兒離地,就是在努力地去夠那幾根雞毛。
「看起來你們玩兒得不錯。」
看見桑杉進來了,肖景深趕緊收回自己的腳丫子,幾根雞毛還頂在腳趾上,劃出了一道斑斕可笑的弧線。
「晚上想吃點什麼?」
「彩毛雞,最好是用腳趾頭就會跳舞的那種。」
肖景深:……
桑杉繞過一人一貓回了徑直回了臥室。
剩下W先生抱著自己終於到爪的雞毛在咬,也變相拽住了男人的腳趾,弄得他連路都走不了。
「唉,她肯定覺得我把你都傳染笨了。」
搖搖頭,男人又動了動腳趾頭,讓那幾根他從逗貓棒上拔下來的雞毛掃過了W先生的小胖臉。
「咪嗚~」警長貓一臉無辜地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肚皮。
……
算算時間快要進組了,肖景深決定適當延長一下自己在健身房的時間,提升一下體能,也算是為高強度的工作積累物質基礎。
之前肖景深去健身房除了桑杉順道接送之外都是自己坐地鐵去的,要是想買菜就提前一兩站出地鐵,去市場買了菜之後騎著路邊的共享自行車回家。可是現在他有了那麼一點兒知名度,他的那個新來的司機就堅持每天提前來接他去健身房,然後等著他健身完了再送他回家。
「桑姐安排的,您有意見就跟她說一聲唄。」
劉達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兒,名字普通,長相也普通,圓臉短髮,瞅著是個挺和氣的年輕人,可是做事兒很執拗,跟看起來兇惡其實憨厚老實的羅正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肖景深這麼慫,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跟桑杉爭辯,於是成了個有專車接送的「白雪王子」——這個噁心巴拉的詞兒當然是剋夫隨口給他起的新外號。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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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32 AM
第76章 肌肉
「其實你來健身就不該戴口罩, 太影響呼吸了。」男人仍是一副前輩樣子看著文子禹, 「就算想要增加無氧多練幾塊肌肉出來, 你也不用這麼激進。」
他的視線劃過文子禹的手臂和腿, 輕輕搖了搖頭。
肖景深已經三十歲了,原本的體態雖然說不上胖, 但是也絕對稱不上讓人驚艷, 幸好半年多的堅持健身讓他現在的肌肉狀態極好,已經可以完美詮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八個字。
此刻他穿著一件白背心, 不僅露出了結實漂亮的手臂線條, 還隱約透出了胸肌的輪廓。
而文子禹呢?雖然他是樂隊裡年紀最大的那一個, 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 出道六年以來一直走的都是「花美男」路線,有漂亮的身體卻決不讓人覺得健壯,他穿著藍色的短袖T恤,露出來的手臂像是天鵝翅膀一樣美好。
在健身房這種充滿了肌肉崇拜的地方卻讓顯得遜色了。
「健身都得慢慢來。」
這個傢伙就差把「你是個弱雞」寫在臉上了哈?文子禹心裡想著,臉上又露出了一個假假的微笑, 只不過戴著口罩,沒人看見。
可是還沒等他再說什麼, 他身後的木宇已經走了過來,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也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叔叔, 您好,我叫木宇,阿Sun姐姐最近還好麼?」
比文子禹還小一截的木宇從年齡來說叫肖景深叔叔就沒那麼突兀了。
被人直接挑破大家都是認識的, 肖景深也就不能繼續裝傻充愣倚老賣老,只能笑著跟小孩兒握握手說:
「哦,原來你們是我家桑杉以前的同事啊,早說不就好了麼,不用叫我叔叔了,叫大哥、叫姐夫都行。」
呸!
兩個男孩兒都想呸眼前這個不要臉的老男人一臉。
「桑杉最近還好麼?」既然身份說開了,文子禹也不假客氣了,摘下口罩,露出了他那張華麗又年輕到可怕的臉龐。
肖景深坐在器械上開始健身,一副老好人有問必答的樣子:「挺好的,最近又胖了一點兒。」
文子禹:……
木宇:「叔叔,謝謝你一直照顧我們阿Sun姐姐。」
誰是「你們」姐姐啊?肖景深笑著看了木宇一眼,他已經可以確定,大點兒的這個有點驕傲過頭,小的這個平時不聲不響,一開口就是咬人的。
在木宇的帶動下,文子禹也摸到了和肖景深打交道的技巧,開口仍然叫叔叔,也只管桑杉叫姐姐。
桑杉沒跟肖景深說過對The King有什麼打算,可是肖景深靠猜也知道桑杉還是很捨不得這幾個男孩兒的。桑杉的人,他刺兩句也就算了,真得罪那也是不會的。
「小木魚,要不要姐夫教你健身啊?」肖景深笑瞇瞇。
「叔叔您跟我們聊天就行,我們不敢耽誤您鍛煉。」木宇也笑瞇瞇。
「那小蚊子你呢?要不要姐夫幫你練練?」上一個聰明的不上套兒,再試試這一個?
誰TM是小蚊子!?小蚊子是你能叫的麼?你是誰姐夫啊?!
看著肖景深這張臉,文子禹總覺得自己心裡的火氣快要壓不住了,四下看了看,他笑了。
「叔叔……」文子禹扯住了木宇試圖阻攔他的手,「您想幫我練什麼?」
「嗯?你對自己身體哪裡不滿意?」
「聽您的意思是您對自己哪裡都很滿意了。」
肖景深微笑著從器械上下來,站在文子禹面前。
「我滿意不滿意不重要,反正桑杉對我哪裡都滿意。」
啪。
文子禹把T恤領子上別著的墨鏡抽出來,扔在了健身墊上。
……
「木頭,你說我剛剛是不是有點傻?」趴在器械上大口喘氣,文子禹看著自己好兄弟。
木宇:「……」拉都拉不住的傻。
「你說這個人真是桑杉找來假扮情侶的麼?」
木宇:「……你最好去找個按摩師,不然明天手臂會腫。」
「早知道我就讓Alex也來了,他那個健身狂人,肯定能把這個傢伙累趴下!」
文子禹還在做戰後總結。
木宇:「你猜如果這個事情讓桑杉知道了,她會怎麼說你?」
年輕俊美的主唱立刻啞了。
「她會說:『正常人都不會在自己明明知道是處於劣勢的情況下,還去挑戰對方強項的』。」
「行了,木頭你別說了。」
「哦。」
「木頭你說,這個人會不會有可能真的是桑杉的男朋友啊。」
木宇:……
一會兒讓我別說了,一會兒又不讓我說,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發情的公孔雀。
文子禹那張精緻到讓人尖叫的臉上滿是運動過度的潮紅,他有氣無力地抬起一隻胳膊,心裡想的是剛剛肖景深離開的時候跟他說的話。
「你就算打敗我一百次有什麼用呢?桑杉需要的又不是健美先生。」
他一定看出來什麼了!
那個傢伙,真是太討厭了!
……
「你今天很開心?」瞅一眼面前的四菜一湯,桑杉抬眼問正在解圍裙的肖景深。
男人嘿嘿一笑說:「是高興啊,在健身房跟兩個小孩兒玩兒得很愉快!」
我拼舉重把文子禹那個愣小子給累趴了!這事兒只要一想起來,肖景深就爽得想要高歌一曲。
那個年輕的男人眼睛裡寫著什麼,肖景深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為知道他的企圖,所以面對挑釁,他一步都不想退讓。再紅再帥又怎麼樣,敢覬覦桑杉就必須打敗自己,無論他是什麼樂隊主唱也好,什麼當紅明星也好,又不能把他怎麼樣。
「《秦歌》的電影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你放心,我感覺自己腦子越來越靈了,肯定是被你帶聰明了。現在我已經抓住了劇本裡的幾個點,進組前再磨一下,試戲的結果會更好。來來來,吃番茄牛腩,我用砂鍋燉了兩個小時,一點西紅柿的皮兒都沒有。」
桑杉神色淡淡地看了肖景深一眼,沒有拒絕他給自己的小碗裡裝了一大勺番茄牛腩。
「你在健身房跟小孩兒玩兒什麼了?」
「就是比賽一下舉重,現在的年輕人啊,不知道天高地厚,胳膊還沒西紅柿粗。跟我比……嘖……」
肖景深用叉子戳了一下自己沙拉盤子裡的一塊番茄,又向桑杉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
那副炫耀的小樣子喲,讓桑杉懷疑如果肖景深真的長了個尾巴,現在那個尾巴已經甩成螺旋槳帶他上天了。
「那個年輕人,不會姓文吧?」涼涼的聲在餐桌上響起,肖景深手裡舉著的叉子頓時從將軍的旗幟變成了尷尬的犯罪證據,結實的胳膊舉在半空,突然覺得涼颼颼的。
「說人家手臂還沒西紅柿粗?那麼年輕的男孩兒你都下得手去欺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沒欺負他,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說要跟我試試的。」
把番茄放進嘴裡,肖景深低著頭,剛剛的得意自滿全都變成蝴蝶長著翅膀飛走了。
「他傻啊,你什麼都沒做,他靠身上的二兩肉來跟你比力氣?」
肖景深:……
平時不知道,碰上情敵可就難說了。
這話肖景深不敢說出口,於是沉默、又沉默。
吃過晚飯,桑杉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了華光天下的老闆林方瑞。
「林總,不管我跟The King之前有什麼恩怨,我男朋友難道是大熊貓麼?還堵到別人健身的地方去看了,你手下的藝人你還能不能管了?如果馬東陽不行你跟我說啊,我找別人去華天幫你忙。」
電話那頭,林方瑞一頭霧水,半天才弄明白,是文子禹帶著人去圍觀了肖景深,聽著桑杉的語氣,可能他們之間還發生了什麼衝突。
「阿Sun,有話好好說,你雖然不在華天了,我也一直把你當女兒一樣嘛。你放心,The King的幾個孩子最近脾氣大了,我親自去跟他們說,保證不會再給你們小兩口添麻煩。」
桑杉長長地歎一口氣,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交什麼樣的男朋友,關他們什麼事兒?我當經紀人他們不聽我的反而干涉我私事,你說,誰能受得了?我是個人,是個女人,不是必須一天二十四小時圍著他們轉的保姆!我還以為我離開華天這事兒就算完了……」
想到桑杉在離職之前和The King鬧過不愉快,林方瑞現在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一年能賺那麼多錢的一個組合,想讓經紀人全心全意只為他們考慮其實無可厚非,偏偏這個經紀人是桑杉,The King的脾氣大,她的脾氣更大。
難怪她離開半年多了,都不跟那幾個男孩兒聯繫,也難怪上次聯手炒作的時候,她會讓自己小心The King的那幾個人。
瞇了一下眼睛,林方瑞笑呵呵地向桑杉保證以後The King再也不會打擾她的生活。
坐在客廳看著依著牆打電話的女人,肖景深眼睛都笑彎了。
明明說出口的話都快稱得上是「字字血淚」了,沒想到桑杉的臉上居然一點表情都沒有,平靜得好像跟人談生意。
這樣的功力,不知道多少演員都練不出來呢。
「短時間內,蚊子他們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肖景深有點好奇:「為什麼說是短時間?」
桑杉微笑地看著他:
「因為明年他們會變成你同一個工作室下屬的藝人。」
肖景深張了張嘴才說:「你剛剛那個電話是降低他們公司老闆的警惕心?」
「你猜。」
「我、我還是看劇本去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3 AM
第77章 關門
「你跟他們老闆告狀, 幾個小孩兒不會被為難麼?」
後來, 肖景深才「好心」地想起了文子禹他們會不會被為難這件事兒, 找桑杉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儼然一副「爸爸」找「媽媽」商量怎麼管教「熊孩子」的語氣。
連看都不用看, 桑杉已經明白了肖景深的小心思,她喝了一口他早上給自己準備的綜合果汁一邊反問說:
「你現在才問, 是不是有點晚?」
肖景深傻笑以對。
「你放心, 我越是告狀,華天那邊對他們就會越好。」
女人神色平, 唇角露出了一個譏誚的冷笑, 不趁著自己和The King關係惡化的時候賣好, 華天那幫人才真是傻透了。
男人想了想, 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天肖景深走進健身房的時候,剋夫遠遠地看見他轉身就走,被肖景深追上來扳住了手臂。
「你居然跟我女朋友通風報信?你說,我們朋友還做不做了?」
高大健壯的洋教練臉上是非常誇張的無奈表情:「夥計,我和你是朋友這點沒錯, 可是我和她做朋友的時間比和你更長……更何況我收錢都是從她的卡裡收的。」
第一個理由還好說,第二個理由, 肖景深無言以對。
人窮志短也就算了, 人窮……連脾氣都得比別人短一截, 想想自己現在已經快要負資產的賬戶, 男人弱弱地歎了一口氣,放開了剋夫去換衣服。
「肖,你不害怕麼?」
肖景深鍛煉胸肌的時候, 剋夫突然趴在器械架子上小聲問他。
「害怕什麼?」
「得了,兄弟,我不信你沒看出來,那個小國王熱愛追逐太陽~。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可是你想想,小國王更年輕,更漂亮,更有名氣,甚至更有錢……肖,你要小心啊!」
肖景深長出一口氣,把蝴蝶機合攏到了一起,接著呼氣……
「他們當了六年同事,桑杉如果對他有意思早就把我踹了,還用等到他像昨天那樣過來讓我欺負?」
「唔,你說的有道理。」
相比較那個性格高傲的小國王,剋夫當然更喜歡這個能和他稱兄道弟的肖景深。而且,他私下裡也覺得,只有肖這種萬年都不會生氣的人才適合跟桑杉在一起。
「肖,繼續加強一下腰腹,讓阿Sun離不開你,她就不會被小國王挖走了!」剋夫還是給肖景深提供了一個非常「實用」的「防狼辦法」。
打發走了聒噪的教練,肖景深繼續做器械,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在想一個剛剛無意中被提醒的問題。
桑杉知道不知道文子禹喜歡她呢?
她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是知道的。
可是就算知道,她也沒有什麼表示。
就像她當年明明知道自己那麼喜歡她,喜歡的心都會疼了,她還是跟自己說了分手,當初甚至連個理由都沒有。
「唉。」男人輕輕地歎氣,「可憐的小蚊子。」
還有當年那個可憐的自己。
時間轉瞬即逝,還有一天,肖景深就要進組《秦歌》了,揉著貓頭,他戀戀不捨地說:「我走了你可別想我啊,乾糧罐頭妙鮮包什麼的,其實也跟我做的飯差不多,你閉上眼吃就行了。」
W先生在男人的手掌間奮力掙扎,依然逃不過耳朵都被揉扁了的命運。
「你和她在家乖乖的啊,等我回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看看桑杉再看看喵子,肖景深自己都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你只是去拍一個多月的戲,別弄得這麼生離死別好不好?」
桑杉遏制住翻白眼的衝動,懟了今天看起來格外亢奮的肖景深一句。
「唉,一走一兩個月,萬一冷酷無情的小東西把我忘記了怎麼辦?」
揉著貓看著坐在陽台的女人,肖景深在心裡默默地標號:
桑杉,冷酷無情1號
W小妮兒,冷酷無情2號。
明天就要進組,今天必須多刷一下存在感。
桑杉抬頭看了肖景深一眼,無視在掙扎的W先生,接著就轉身用背朝著那一人一貓。
看記桑杉主動退讓了(?),肖景深得寸進尺地把貓摟在懷裡用力地揉,小爪爪小肉墊兒小尾巴。即使手上被抓了好幾道印子他也毫不畏懼。
他一邊玩貓一邊還要小心觀察著桑杉,見桑杉一直無動於衷地寫寫畫畫,肖景深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他很快就找出來了那根繫著鈴鐺的繩子,沒錯,就是讓W先生跟他冷戰了好幾天的那根。
男人拽著繩子在地上拖來拖去,好不容易擺脫了兩腳獸的W先生完全沒辦法抗拒誘惑,顛顛兒地跟在他後面滿屋跑。
跑啊跑,惡劣的男人故技重施,又把家門打開了。
第一次把貓引到門口的時候,W先生顯然很有戒心,距離門口一米遠的地方就堅決停下不肯往前走了,肖景深就拖著繩子繼續在房間裡轉圈兒。
第二次、第三次……
到了第五次的時候,W先生好不容一爪摁住了鈴鐺,眼看著鈴鐺又被拽走,它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終於被肖景深引到了門外。
男人剛想扔繩子往回跑,卻發現W先生往回躥的速度比他還快,默默鼻子,他只能繼續「遛貓」。
引出來,跑回去,引出來,跑回去,一人一貓似乎在進行某種互相欺詐的比賽,就看誰能把對方留在門外。
「砰!」
滿臉笑容的男人和叼著鈴鐺美滋滋的貓同時往回跑,卻一下子都被關在了門外。
門關上之前,他們都看見了桑杉面無表情的臉龐在門後一閃而過。
W先生瞪大了眼睛看著門,無助地刨了兩下門縫,轉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男人。
無奈地聳肩,肖景深苦著臉說:「咱倆太鬧了,被關在門外了。」
「喵嗷~」W先生繼續奮力地刨門,間或投向肖景深的眼睛裡充滿了控訴。
人家好好一隻安靜的美喵,被你這個愚蠢的兩腳獸給勾引成了瘋貓!現在我被關在外面了!你說怎麼辦?你說!
唔,肖景深在心裡為這個可憐的喵星人腦補了幾百字的血淚控訴。
「得了,別叫了,你叫也沒用,走,我領你出去玩兒。」
拎著貓後頸把它抱在懷裡,肖景深帶著它走進了電梯。
W先生一臉驚恐,奮力地扭著小腦袋,看向家的方向。
「行了,出去玩兒半個小時,回來她就能放咱們進去了。」
作為一隻死宅貓,W先生只要一出門就表現出它很慫的特點,可是它適應環境的速度也很快,那對因為害怕而撲在腦袋瓜上的耳朵很快就因為鳥叫聲豎了起來,趴在兩腳獸的懷裡,它小心翼翼地看著陌生又有點有趣的環境。
「草叢裡面有小蟲子,你要不要跟他們玩兒啊?」
「喵~」
「我覺得吧,你應該加強鍛煉,吃完飯之後出來散步什麼的,別總蹲在那一畝三分地兒,琢磨著怎麼跟我搶人,對不對?」
「喵~」
把貓放在地上,用小鈴鐺繼續逗他,肖景深心裡冒著喜悅的小泡泡,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於又體會到被小黃毛關在門外的感覺了!
當年背著吉他爬樹爬陽台的男孩兒像是個不安分的跳蚤,總是去騷擾彷彿隨時隨地都在認真學習的小姑娘。
前面幾年,桑杉和她爸媽住在一起,肖景深還知道收斂,總是趁著她爸媽還沒回家,或者已經上班之後才去盯著別人的冷漠臉唱唱跳跳,或者即興來一段兒表演。
桑杉十五歲那年,她爸媽搬到了新房子裡,找了桑杉的姑媽來照顧她,桑阿姨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也非常喜歡這樣陽光爽朗的大男孩兒。
從來喜歡打蛇隨棍上的男孩兒自然更加鬧騰了起來,於是桑杉把他推到陽台或者房間外關上門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現在想想,當初的自己可真是夠惹人煩的。
可是,為什麼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肖景深終於想起來問自己一個問題。
「為什麼桑杉,不是別人?為什麼從她十幾歲的時候開始,自己就總是跳到她的面前惹人討厭呢?」
因為我想讓她快樂起來。
大手揉著貓頭貓耳朵,肖景深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淡又溫柔的笑容。
答案是這麼的簡單,也是這麼的真心。
那些年,無論桑杉表現出了怎樣討厭他,他都希望能從桑杉的臉上看見更多的笑容,越來越出格的行為背後,是他能感覺到桑杉正在變得越來越不快樂。
過去也好,現在也罷,他希望他的女孩兒能有更多的笑容。
「摸貓摸成哲學家了?」
黑色的鞋尖兒出現在肖景深的視野裡,他把視線往上抬,還沒等看清那個人的臉,來者已經蹲下身,把W先生抱在了懷裡。
是桑杉啊。
男人笑了。
貓也在軟聲軟氣地撒嬌。
被趕出家門的一人一貓立刻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變得乖順又甜美。
「膽子挺大,還敢把貓帶出來,它跑了你怎麼辦?」
「肯定跑不了的。」
「你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是很討厭的。」
「你對貓這麼好,它才捨不得跑。」
「呵。」女人輕笑,語氣涼涼地說:「你知道的還挺多。」
我當然知道。
就像我知道,不管多少次我被你關在外面,到了後來,你都會打開門,冷著臉對我說……
「走吧,回家。」抱著貓的女人走在前面。
看不見後面那個傢伙大大的笑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4 AM
第78章 趙高
《秦歌》是個怎樣的劇組, 進組三天了, 肖景深都依然覺得自己難以評價。
雖然演了十幾年戲, 但是爛片居多, 真正讓肖景深有「交流感」的導演,兩隻手都數得過來。不談以前那些導演, 光說剛接觸的米子明和伍銘導演, 他們的身上都能看到正統、傳統、專業這些主流優秀導演的特質。
「電影藝術是能看到根和枝幹的,無論開出什麼樣的花, 結了什麼樣的果子, 你都能找到傳承的印記。」
曾經有人這樣對肖景深說過, 這種說法讓他極為贊同, 跟著搞京劇的外公長大,他聽了很多很多京劇行當裡的傳奇和典故,外公也說過:「唱念做打都是師父傳徒弟,像是把一棵老樹上的種子種在了地裡,就算長出了一棵新的樹, 人們也都知道它最初是哪一棵樹上的種子。」
米子明導演的老師是國內的第一代電影人,他們做故事的時候極為講究章法, 要有起承轉合, 要有生旦淨末, 要有節奏性的矛盾遞進, 就像是傳統的詩人寫文章一樣,字字推敲,自見風骨。
伍銘導演雖然叫米子明是老師, 但是他受西方形式主義電影和先鋒電影的影響頗深,喜歡把人物精神面、心理的東西轉變為現實的存在而表現,哪怕是在拍攝歷史劇——這是標準的現實主義題材,他也希望在其中表現出一些不同的東西,米子明導演就曾經堅決反對他把王羲之政治生涯破滅的那一段表現為冬天,因為上一個場景還是夏天。
「可是他的人生已經進了隆冬,我是想要表現一下他突然衰老的心理狀態。」伍銘認真地說著自己的理由,依然被米子明駁回了。
「我們在拍攝的是電視劇,電視劇所面對的主流觀眾群體是不會明白為什麼因為王羲之被奪官了,大夏天的就下雪了,他們只會認為是我們拍戲不講究,一個後期製作的下雪鏡頭還要花那麼多錢,我們就買回來一個『不講究』的評價,你覺得值得麼?」
那天,肖景深真正明白了為什麼蘭月明明請了伍銘來當導演,還要把米子明重新請出山。
把視線轉回到《秦歌》劇組,他覺得李許默導演也需要找個大佛來鎮一下,不然他可能翻個跟頭就上天了。
「對,彎腰,抬起來,就是這樣,好好拍,拍好了叔叔給你棒棒糖吃。」
身上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舉著攝像機躺在地上,一邊指導小演員做動作,一邊露出猥瑣叔叔的笑容,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說,誰會相信他是個導演呢?
小演員就按照他的要求一遍一遍地彎腰,直到人的影子都短了一大截,導演才說他的這個鏡頭算是過了。
一個小小的鏡頭就要拍兩個半小時,其他候場的演員全體揣著手臂歎為觀止。
可是也沒有人去抱怨什麼,畢竟扶著機器躺在地上幾個小時的人是他們劇組的導演。
劇組和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樣,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整個劇組裡真正大牌的演員只有以敬業出名的陸叢偉,他昨天被折騰成那樣都一句話不說,剩下的演員也就知道在這個劇組裡沒有人帶頭,絕對不能去挑戰這個導演的權威。
摘掉帽子,用毛巾擦一下自己帽子和脖子上的土,李許默果然從褲兜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遞給了那個小演員。
「導演,下一場拍大嬴政的戲還是小嬴政的戲?」
剛剛那個小演員就是童年嬴政的扮演者,按照原本的拍攝計劃,他今天得拍兩場戲,但是一個彎腰的動作就拍了兩個小時,現在看著那個小孩兒扒了戲服癱在他媽媽旁邊木著臉喝水,副導演都覺得很捨不得。
「以那個小孩兒的悟性,他一天能拍完一條就不錯了,下一場戲咱換個人折騰,啊不對,換個人拍。」
導演,你已經把實話說出來了,你知道麼?
本來今天沒戲但是被要求來跟場的演員們都聽見了,一群人抬頭看著理直氣壯的導演,又紛紛低下了頭。
三天了,怎麼過得跟三年似的?
「那就演大嬴政那場戲?」
陸叢偉抬頭看一眼中天之日,十分滄桑地歎了口氣。
肖景深轉頭看了他一眼,心裡十分同情。
桑杉說李許默是一位個人風格強烈的導演,這句話後面蘊含的意思,真到了合作的時候讓肖景深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有人說電影是屬於導演的藝術,演員不過是導演的素材。在李許默這裡,這句話幾乎被展現到了某種極致。
他很少告訴演員們他每一場戲的拍攝目的是什麼,開拍三天了,一共磨出了十幾個零散的鏡頭,卻沒有一句台詞。總是讓演員們做一個他要求的動作,一遍不行十遍,十遍不行二十遍,卻不告訴演員們這個動作要表達什麼。就像剛剛那個小孩兒,他要求人家「撿東西」,可是為什麼要撿卻一直不說明白。翻遍了劇本,演員們都不知道這個小孩兒演得到底是哪一齣戲。
「嗯……」
李許默那雙外眼角下垂的眼睛從演員們身上掃過,最後看向肖景深。
「今天我們讓趙高演一段兒吧。」
這話聽在肖景深的耳朵裡,根本就是:「來,今天來玩兒你吧!」
穿著T恤和長褲的男人走出人群看著導演,面帶微笑地說:「導演,演哪一場?」
「換一號衣服。」
一號衣服,也是肖景深在這場電影裡穿得最多的一套衣服,灰綠色的長袍外面有一層黑色繡紋,裡面的衣服是黑色的,頭上戴著冠帽,這也是趙高出任中車府令後的官服。
假髮的發套一直貼在頭上,純化妝和換衣服加起來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肖景深從化妝間走出來的時候,依然是個白面無鬚俊逸非凡的……
「真有點像太監。」李許默這樣評價肖景深的扮相。
男人沒生氣,也沒反駁,微微低頭,抬著眼看人,肩膀縮著,雙腿併攏,從上到下都顯出了一種自然而然的謙卑。
李許默咬著手指頭看著面前的男人,想了半分鐘,才說:「你走兩步,然後回頭。」
得了,這下不知道該走多少遍了,回多少次頭。
旁觀的演員們看看頭頂的太陽,心裡都為肖景深發出了一聲憐憫的歎息,尤其是逃出一劫的主演陸叢偉,他跟肖景深早年就認識,這次進組三天,倒是還有一天晚上他們一塊兒吃的晚飯,其實就是昨天,他穿著禮服袍子在大殿裡被導演折騰了一下午,白天腿都站木了,晚上一看,腳被演戲穿的那雙平底鞋磨了倆大包,還是肖景深拿酒精針替他挑破了之後抹了藥,今天又貼了創可貼,哦,還蹭了肖景深一雙除菌襪子。
現在看見肖景深要被折騰慘了,他是由衷地同情。
進入演戲狀態的肖景深可沒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的大腦在以平時不可能達到的速度思考著,飛快轉動的滾輪,讓他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表演形象中。
走,那是趙高在走。
回頭,那是趙高在回頭。
「導演,請問我回頭的原因是身後有人在叫我,還是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如果是有人叫我,那人是什麼身份?如果是我想起了什麼,這個事情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語氣略有低沉,彷彿夾了一絲金屬的音色。男人此刻說話的樣子,只讓人想到了兩個字兒——恭順。
肖景深問得仔細,李許默隨意地擺擺手說:「都行,你先來吧。」
男人也不再追問,他站在指定的地方,等著一群人調整好打光。
「開始!」
一步,又一步。秦國相較於中原,可以算是邊陲,很多周朝舊禮到了這裡,細節已經不甚講究。哪怕它是個即將統一六國的強大國家,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趙高,是這宮廷中的異類。
在電影的設定中,他起先並不是一個太監,而是一個精通習字和公文的史學童,後來成為一名小吏,二十二歲那年他遇到一次擢升的機會,卻因為祖上是趙國貴族*而被摒棄,趙高索性自宮,在第二年參加考試成為了尚書卒史,進入了秦宮,從此備受嬴政信任,很快升為中車府令,成為秦宮內的實權人物。
肖景深通讀了幾遍劇本之後,認為趙高的身上應該帶有一點中原貴族的遺風,和燕太子丹、韓非一樣,在如天刀一般鋒利冷峭又不可戰勝的秦始皇面前,他們像是一種符號,代表著那些已經衰落腐朽但是長久存在過的東西。
在電影中,太子丹上演了一出讓人悲歎的螳臂當車,韓非則是被歷史的車輪碾壓,以自己華美的生命為一統六國的戰歌奏響前奏。趙高並沒有什麼高尚的品德,在他看來所有的陳舊堅持都應該已經隨著舊王朝的破滅而逝去,他像是一隻蜉蝣,歷史如奔湧流水,他以最快的速度附著在秦國這塊岩石上,並為這塊石頭的不可撼動而歡呼不已。
行走於秦宮之中,趙高像是一條無聲遊走的蛇,這時,有人叫他。
緩緩轉身,目光從下而上劃過來,直到對方胸口的位置,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謙卑的笑容,彷彿世上任何人都比他高貴,但是這個笑容也讓人相信,任何事情只要吩咐了他,他就能做好。
這樣的笑容面前,一個乞丐都能感覺到自己是個君主,一個廢物都能意識到面前這個人可以達成他的任何願望——因為他是趙高。
一套動作結束,李許默站在原地拍著自己的大腿,似乎是藉著拍擊的節奏在思考。
「你拍戲之前是不是都想的特別多?」
他問那個男人。
「男人」輕輕頜首:「不敢說想得多,基礎的功課是該做的。」
「行行行!你先把你這個勁勁兒來收了,來,我告訴你啊,這場戲是扶蘇問你胡亥學律法的進展,蒙毅跟他一起來的,叫住你的人是蒙毅,明白了麼?」
這場戲劇本上有,肖景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三天了你才讓我們知道你拍戲還是按照劇本來的,李導演啊,你熊的!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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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34 AM
第79章 跪拜
演扶蘇的演員今年才十六歲, 叫冉曉, 父母都是影視行業的從業者, 他小時候是個童星, 可以說是在劇組裡長大的。肖景深覺得單看臉,找他演扶蘇很合適, 因為這個男孩兒就是照著中正純良的模子長得。
當然真相處起來, 這個小孩兒還挺活潑的。
扶蘇的人設在肖景深看來是整部電影中比較單薄的一個,這部秦始皇的一生為主線脈絡的電影並沒有著力描寫嬴政與公子扶蘇之間的父子之情。從秦王到秦始皇, 嬴政太忙, 即使扶蘇一直是他最看重的繼承人,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溫情太少, 衝突也爆發的太早。即使是為了描寫嬴政中後期的冷酷,可以著墨的點也太多了,扶蘇自然被淡化。
演蒙毅的演員叫林余海,跟肖景深年紀差不多,區別在於肖景深的角色一直面白無鬚, 而這位演員卻早早就貼上了鬍子,看起來很像是四十多歲的大叔。
如果說這部電影中第一次相遇的情節, 蒙毅有激發趙高野心的作用, 那麼這場三人戲, 蒙毅的表現可以說進一步奠定了他未來被趙高囚禁誅殺的基礎。
「導演!我們倆要不要化妝準備?」冉曉支稜著一條手臂看著李許默。
「不用, 先拍他個人的轉身鏡頭看看。」
哦,原來就算告訴了演哪兒段兒,您還是得繼續瞎折騰啊。
冉曉和林余海都長出了一口氣, 尤其是林余海,他在這場戲裡穿的衣服是重達十二斤的鎧甲,這樣的天穿著去跟李導演導演這樣的仔(shen)細(jing)人(bing)磨戲,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
自以為逃過一劫的兩人轉頭,看見肖景深拎著一雙演戲的鞋子正笑呵呵地看著他們。
「幹嘛?」
怎麼感覺這個演員也被導演傳染傻了?
「你們穿上鞋子,我估算一下對視的高度。」
身高一八五的肖景深其實差不多是主要演員裡身高最高的了,林余海換上鞋子之後比他矮大概三四厘米的樣子。
「你這趙高,還真高啊。」瞪著肖景深的鼻樑,他打趣道。
「演戲這事兒,誰高誰低不都是演員說的算麼?」
剛剛還深沉內斂的一代「奸宦」曲了一下膝蓋,在長袍的遮掩下別人都難以察覺。然後他撩起袍子,用不知道在哪裡摸出來的紙筆把自己腿窩那的弧度給描摹了下來。
「我這叫標準化操作。」
男人這麼解釋給圍觀他的演員們,哦,還有一個興致勃勃湊過來的導演。
繼續拍攝。
緩步徐行,停下……到這裡,肖景深的表現和之前差不多。
轉身,看向身後叫他的人。
其中一個是身材高大的蒙毅將軍,另一個是才十幾歲和他身高相近的太子扶蘇。
李許默給趙高的一雙眼睛拉了特寫,他在轉身的整個過程中都是無懈可擊的微笑,唯有那雙眼睛,在掠過蒙毅的時候,眼波跳了一下,這一份與他整個恭順謙卑節奏裡的不同,彰顯了這個人心中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無害。
視線掃過不同高度人的臉龐,趙高隱在袖中的雙手向外一展一抬一收,手舉過額頭,彎腰九十度,行了一個無比恭敬的稽首禮,把他雙眸中的一切,都用袍服袖子遮擋住了。整個動作的過程中,他一直保持著一種漂亮的節奏,這個節奏屬於趙高。
堪稱精準的表演。
李許默反覆回放趙高的眼部特寫鏡頭,手指頭又塞進了嘴裡。
肖景深擠過來也來看自己的表演,眼角掃到李許默手指上的黑灰,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
這手啃起來肯定又鹹又嗆。
「好了,還是你的單人表演,就是蒙毅讓你跪下那裡。」
「好的。」肖景深拎著袍子角快步走回了自己剛剛演戲的地方。
這場戲裡的背景,是嬴政和扶蘇在執政理念上已經產生了分歧,在蒙氏兄弟眼裡,扶蘇一直這個廣闊國家的繼承人,他們兩個人也試圖調和一下這對至尊父子間的矛盾。
當然,作為嬴政的發小、臣屬和死忠粉,蒙毅是不可能說他壞話的。所以規勸的台詞裡肯定少不了「都怪那些佞幸小人」的意思。
正說著來氣,就看見了「佞幸代言人」、「小人引導者」——趙高。
「聽聞中車府令精通儀禮、熟知律法,陛下才命你教授公子胡亥。為何今日見扶蘇公子卻不跪?難道你對胡亥公子也是如此無禮麼?」
此言一出,趙高自然是要跪的。
「蒙陛下賞識,僕才能以卑弱之軀侍奉近前,從不敢有一絲懈怠,更不敢怠慢諸位公子。」
眉目溫和,言辭誠懇,說完,趙高行了一個拜禮。
何為拜禮?是所有禮儀中規格最高的一種。
先行稽首禮,然後直起身子,雙手齊眉,雙膝緩緩下跪,彎腰下拜,手掌著地,頭壓在自己的手背上。
「中車府令大人,您這拜禮行得甚是好看,可否再做一次?」
自然……是可以的。
手維持在眉毛的位置不動,緩緩起身,他又從稽首開始行了一次拜禮。
然後,又一次。
「公子,您要仔細看清,天下間能跪得如此好看的,是越來越少了。」
在行禮至第三遍的時候,蒙毅這樣對一臉不忍的公子扶蘇說道。
扶蘇兩次想要去扶起趙高,都被蒙毅阻攔了,與趙高相比,自然是蒙毅與他的情分更重。為了區區趙高折損蒙毅的顏面,扶蘇做不到,也許,也不屑於去做。
成功羞辱了趙高,一洩心中的憤懣之氣,蒙毅和扶蘇離開,留下跪在地上的那人緩緩抬頭,看向他們的背影。
「Cut!」
端著攝像機親自操刀肖景深這段兒特寫的李許默現在就蹲在肖景深的跟前。一聲「Cut」在耳邊炸了,把肖景深嚇了一跳。
「再來一遍。」導演用手擦了一下臉,一道灰痕抹在了那張已經髒兮兮的臉上了,他毫不在意地又揉了一下鼻子,笑著說,「我也覺得你跪得挺好看的。」
所以你是覺得我跪得好看才讓多跪幾次,還是覺得我跪得不夠好看,所以讓我多跪幾次呢?
肖景深起先還在琢磨著導演的意圖,到了第四十遍的時候,他已經什麼都不會想了。
這四十遍,他要鞠躬四次,下跪三次,好在並不是在青條石上拍這場戲,不然肖景深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已經是個死人了。
等到李許默說「過」的時候,他已經雙目呆滯,耳朵裡只有風聲和自己膝蓋骨與大地接觸的聲音。
「很好!」
李許默心滿意足,在下午四點的時候開始吃自己的午飯。
羅正和幾個工作人員一起把肖景深拖到了一旁,還記得把自己頭上的帽子小心取下來,臉色蒼白的男人拒絕彎曲自己的膝蓋坐在椅子上,就隨地一坐,小心地扳直了自己的腿。
羅正幫他把演戲的褲子扒下來,就看見他的膝蓋上已經是紫色的了。
「這樣得趕緊熱敷啊!」
有演員湊過來看,白晃晃的腿上一片皮下出血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地觸目驚心。
「不對,是冷敷,現在就趕緊弄。」陸叢偉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你這樣肯定早就疼的要命了,怎麼還接著演?」
「光想演戲就沒感覺了。」男人笑了笑,讓羅正把他的黑書包拿過來,這時,一個工作人員用一條毛巾包了一瓶礦泉水過來。
「一個小時之前導演就讓我去小賣鋪找冰,我讓她們幫忙凍了一瓶礦泉水。」
涼絲絲的東西貼在了已經充血的皮肉上,脆弱的皮膚把痛覺傳給了大腦,肖景深打了個冷戰,臉上依然是微笑的。
「辛苦你了。」
到底誰更辛苦啊?
陸叢偉看看肖景深,慢慢搖搖頭。
這個傢伙呀,一直是這麼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晚上八點,桑杉還在辦公室工作,C娛樂最近想要請兩位外國演員來華客串電影,請了桑杉作為中間人進行協調。
對方經紀公司的要求不少,桑杉的工作量自然也就很大。現在的情況已經比前些年好多,以前要找個外國明星,那就是擺明了讓對方來圈錢加旅遊的。池遲在國外發展得風生水起,也無形中讓國際從業者能夠以更加端正的態度來面對國內市場。
說起來這兩個演員都跟池遲有過合作,找小水窪作為中間方應該更方便才對,可是無論是跟池遲一起工作過的陳方,還是C娛樂的其他人,似乎比起掏錢給桑杉這個雁過拔毛的傢伙,她們更不願意驚動正在進組拍攝電影的池遲。
好在桑杉接了活兒就能做好,比其他坑錢不辦事的人強太多了。
突然,電話響了,桑杉隨手接了起來。
「你男朋友非常有韌性,承受能力遠超過我預期。」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懶懶的,跟在片場時不太一樣。
「如果你不要總惦記著他是我的男朋友,你會從他身上發現更多的優點。」桑杉淡淡地說著,眼睛還盯著密密麻麻的外文合同。
男人哈哈一笑:「在我眼裡,能受得了你,絕對是人類所有美德中最大的優點。」
偶爾桑杉也會自省一下,為什麼自己總是跟這些嘴皮子上長針的人關係不錯,當然,她是絕對不會承認什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
「不過太有韌性也未必是好事,他把真實的自我埋得太深了,演戲的時候只做加法不做減法,想得太多,反而不夠動人。」
男人犀利地指出了肖景深表演中存在的問題。
「表演要打動別人,首先要打動自己,在這一點上,他明明有很強的感受力,卻讓人覺得感覺上還隔一層。」
「我聽你的意思,你是對他的表演不滿意咯?」
「不,我很滿意,把多餘的東西磨掉,多好玩兒啊!」
饒是冷酷無情若桑杉,都覺得李許默說話時的輕快愉悅讓她脊背發涼。
掛掉電話,她放下筆,想了想,又打電話給肖景深。
「今天怎麼樣?」
「挺好的!」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一如往常。
很好,活該被李許默虐死。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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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35 AM
第80章 壓搾
第二天, 肖景深差點連路都走不了, 紅花油不要錢一樣地往腿上腰上揉, 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這一天, 劇組的受虐……不,應該說導演主要拍攝的對象是公子扶蘇和嬴政的對手戲。
冉曉喊「父王」兩個字足足喊了一個多小時, 導演才對他的表演表示了滿意。
就算從小在劇組裡混, 冉曉也沒吃過多大的苦,這次嘶聲裂肺喊到嗓子都要爆炸, 絕對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小孩兒還挺倔強, 他拍完戲之後沒事兒人似的漱漱口, 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都紅得跟個小兔子似的。
肖景深從包裡找出潤喉糖和防止嗓子發炎的糖漿, 斟酌了一下之後乾脆都塞給了他。
兔子眼可憐兮兮地看著肖景深,啞著嗓子的小孩兒只能對他點頭表示感謝了。
「趕緊吃藥吧,還跟我客套。」
看見肖景深還有力氣跟人得瑟,李許默把他叫了過來。
「這場秦始皇跟公子扶蘇的爭吵,趙高是在現場的, 不光在現場,他還冷眼旁觀。」
肖景深點頭表示明白, 這些他看劇本的時候都有發現。
「既然這樣, 你就扛一台攝像機吧。」
哈?
肖景深用目光詢問李許默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導演笑著轉頭對工作人員說:「開個機器給老肖。」
高大的男人接過攝像機摸了摸, 聽見李許默這個奇葩導演又問自己:「你會拍攝麼?」
「會。」肖景深點點頭,他這些年學的東西比別人想像中要多一些。
李許默看了看,轉身去給陸叢偉說戲:「在大殿裡站著往外看。」
說戲結束。
陸叢偉沉默以對。
開拍, 李許默自己端著一個攝像機,另一邊是肖景深。
兩個人端著攝像機走位,都既要穩定地拍攝好演員,也要讓自己不要出現在對方攝像機裡成為另一個「演員」。
拍攝結束之後,李許默叫了陸叢偉和肖景深兩個人一起看拍攝出來的鏡頭。
「威嚴……你喜歡強調這種威嚴的感覺,跟兒子剛剛爭吵完也是這種有壓迫力的威嚴感,裝X夠用,作為表演卻不夠,你得自己想,你要通過你的表演告訴我你理解的秦始皇是什麼樣子的,而不是大眾視野中的秦始皇是什麼樣子的。你現在的表現讓我覺得你連劇本都沒看透,想得太少了。」
在李許默拍攝出的畫面上,陸叢偉身材高大,氣勢磅礡,確實非常符合人們對嬴政的想像,但是很顯然,李許默對這種符合十分不滿意。
陸叢偉點點頭,接受了導演對自己的指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希望我們去表現自己理解中的角色給你看。」
李許默用一種「廢話,這種事情還用說麼?」的眼神看著他的男主角。
兩個演員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或許是兩個演員的表情太奇怪,李大導演乾巴巴地說:「有什麼問題麼?」
肖景深深吸了一口氣:「導演,您如果跟演員們提前說是想看他們自己的理解,可能一些人就能少重來幾遍了。」
「我沒跟你說,你不也表現得不錯。」李許默切了一下屏幕,開始看肖景深拍攝出來的陸叢偉。
陸叢偉忍不住看了肖景深一眼,如果表現得不錯意味著要跪一百多次,那是不是不開竅比較幸福吧?
「你看你拍攝的嬴政跟我拍的完全不同,說明你和我關注的地方不一樣。」
對比兩段視頻中的自己,陸叢偉摸著下巴開始思考。
肖景深想到的,當然比他更多。
在李許默拍攝的鏡頭裡,他採用了仰視和遠景拉近的方式來表現了嬴政的高大威武,又巧妙地利用大殿裡和外面空間的明暗偏差來展示了一個帝王的深沉和無奈。
肖景深的鏡頭是旋轉的,他更加注重嬴政身上的細節,比如輕輕動了兩下的手指,還有微微下垂的目光,甚至隨著呼吸而微有起伏的胸膛,在他的鏡頭下面,嬴政更多了許多作為「人」的元素,似乎也會掙扎和彷徨。
「作為一個演員你表演的時候非常注意細節,所以你拍下的鏡頭裡也是細節更多,尤其是眼睛。」李許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下,然後他轉向陸叢偉接著說,「你認為我們兩個人的拍攝,誰更接近你想要的嬴政。」
陸叢偉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我一直認為電影是所有人都參與其中才能讓人快樂的藝術,不同的思想會碰撞出不同的東西,所以我希望演員們在表演的時候能更加真實地去表達自己,然後我們溝通交流……」
「導演。」肖景深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這些話您應該在給演員們開會的時候說。」
「對啊。」李許默點點頭,「後天我就給演員們開會。」
肖景深沉默地扶住了差點跌倒的陸叢偉。
對視一眼,兩個大男人的心中同時奔湧著憐憫對方也憐憫自己的情緒。攤上了這麼一個導演,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陸叢偉的問題在於表演的時候想得太少,作為一個專業且敬業的演員,他當晚回去之後就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第二天,就捧著自己的劇本觀摩筆記來找導演溝通了。
那之後,嬴政的表演順暢了很多,一個鏡頭從重複幾十遍到十幾遍,後來幾遍就好,有一次他甚至一條過,在場所有人都為他歡呼了起來。
接著,所有人又懷著深切的同情去看著肖景深的表演。
是的,沒錯,在很多演員明白了導演對他們的要求之後,他們通過自我調節都跟上了電影拍攝的步伐,唯獨肖景深……還身處在無限重來的悲劇之中。
「趙高低頭看胡亥,再來一遍。」
「趙高跪坐著給胡亥講課,再來一遍。」
「趙高你準備一下,剛剛那段兒還不行。」
「趙高……啊不,老肖,你來抗一個機器。」
「老肖,來幫我調整一下打光。」
「老肖,明天的工作計劃表你做吧。」
如果說有什麼比不停地重演一段戲更慘的,那就是導演在沒有你戲份的時候就忘了你只是個演員而已。
短短一個多星期,除了訂盒飯以外,整個劇組的工作肖景深幾乎都跟了個遍。
陸叢偉甚至開玩笑叫肖景深「肖副導演」。
偏偏劇組裡的這些工作人員都是李許默的老班底,他們看著肖景深被李許默折騰得滿場跑,都是笑呵呵的樣子,誰也不覺得自己的工作被搶了是一種冒犯。
就這樣,進組十多天,肖景深的身上已經有了深深的疲憊感。
可他演起趙高,依然是那個精準又特別的樣子,無論重複多少遍都能牢記自己的專業素養,這一點,他想想還挺驕傲的。
「你說他怎麼就這麼能撐著?啊?我都快把他當超人使喚了,居然還是會想得這麼多,不把他累成死狗他總是給自己身上套無數的皮。」
在肖景深看不見的地方,李許默快要炸毛了,電話裡,他把自己心中的不甘心都傾瀉了個乾淨。
「扒皮不順利?你以為他是那些活兒做不了多少,廢話卻一堆的年輕人麼?」
桑杉優哉游哉地靠著床頭坐著,W先生趴在她的懷裡等著她順毛。
李許默壓著嗓子,單手叉腰:「桑杉,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是你男朋友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兩個人一樣可怕。」
一樣可怕麼?
桑杉無聲地勾了一下唇角,手指在W先生的耳朵根兒上劃來劃去:「我給你出個主意,如果好用的話,你得幫我做一件事兒。」
「你給我出主意換我替你做事?別是坑我吧,我提前跟你說清楚,你家男朋友這些天可是累到走路都恨不能躺下就睡。現在我坦白從寬了,你可別過幾天又來找我算賬。」想起從前的種種血淚經歷,李許默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桑杉面無表情:「你跟誰學得這麼多廢話?交易到底做不做了?」
「我得想想。」
「唉,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願意跟我做這種交易的熟人越來越少了。明明只談感情不談錢,還能互惠共贏不是麼?」
李許默笑了一下,歎氣說:「比起來跟你談感情,桑杉學妹,我真心希望你跟我談錢,真的。」
……
幾分鐘之後掛掉電話,李許默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
沒抗住桑杉的忽悠,這下自己得做好被扒皮的準備了。
「要不我先從她男朋友身上找補點兒回來?反正以後都會很慘了。」
無良的導演露出了一個狼外婆似的笑容。
晚上九點半,肖景深趴在床上,今天他實在不想給桑杉打電話了,嗓子有點兒啞,肩膀手臂都是酸的,動一下都想慘叫,打電話的時候很可能露餡兒。
可是不打電話,又實在想她。
「老肖,走,出去吃宵夜。」
酒店房門外響起了那個惡魔導演的聲音。
「李、李導,我……我那什麼……我今天……」
趴在床上,男人搜腸刮肚地想著拒絕的理由,工作之外再陪吃陪喝,他被累死的概率會陡升啊!
「老肖,你猜桑杉是用什麼手段讓你進了我劇組的?」
倚在門框上,李許默掐著手指,還沒數到十,門一下子打開了,露出了那張帶著標準笑容的俊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6 AM
第81章 無雙
以後再有人問自己上輩子是怎麼死的。
肖景深可以很堅定地回答:「蠢死的。」
想要知道自己怎麼進組的可以自己去問桑杉啊, 雖然被會被懟一頓, 但是也只是被懟一頓而已, 李許默這個傢伙可不一樣了, 他心裡不一定有什麼坑人的主意呢。
走在去往小飯館兒的路上,肖景深覺得自己本質上還是有點想念桑杉了, 所以別人用她的名字一勾, 自己就像是史上第一笨魚一樣被吊走了。
《秦歌》劇組位於西北的一個影視拍攝中心,配套設施的開發當然不能跟江浙影視城相比, 更不用說京郊了, 想要吃點小吃, 麻辣小龍蝦之類的都怕不太新鮮, 在周圍幾條街上逛了一遍,李許默選了一家烤串店。
「一斤半羊肉、十個羊腰,把外面那層油烤得脆一點兒啊。有雞心也來十個,再來六個烤大蒜……老肖,你看看再添點兒什麼?」
天長地久地和羊打交道, 西北很多烤肉的師父手上都有一套絕活兒,就像這家的紅柳枝烤羊肉, 師傅往上面撒一層料, 那羊肉的香而不膻的氣味兒就直往人的鼻子裡鑽。
肖景深搖搖頭:「李導, 您想吃什麼點什麼, 我這個點兒就不吃東西了。」
「哦……」李許默看看肖景深的腰腿,點了點頭,「想要當好演員, 都得管住自己的嘴。」
轉頭對烤肉師傅說羊肉串先烤半斤,剩下的一斤走之前打包,他又推肖景深說:「離了劇組就別叫我李導了,我比你大,你要是願意,就喊我一聲李哥。」
到時候夫唱婦隨啥的,讓桑杉也喊我一聲哥唄。
李導演的心裡美滋滋地想。
肖景深笑著點點頭,沒接話。
李許默要了一瓶當地特產的高粱酒,自斟自酌喝了一盅兒。
「其實吧,跟著桑杉你也該喊我哥,畢竟當年在P大我也是她的學長。」
P大就是桑杉出國去念的學校,肖景深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看見對面的人整張臉都亮起來了,李許默嘿嘿一笑,一看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把桑杉放在心上的,桑杉那個傢伙倒霉那麼久,沒想到運氣都用在這兒了。
「不過說學長也不太合適,我沒從P大畢業,專業課成績不達標,畢業論文都沒寫,回國的時候手裡什麼都沒有。」
李許默人生的前二十年,可以用「標準」兩個字進行高度地概括——一個標準的上升家庭中被寄予厚望的標準優等生。
二十一歲的時候從國內大學畢業,他考取了P大的研究生,所有人都認為他出國之後會帶一個金融方面的碩士學位回來,然後繼續他標準的上升型人生。
人在國外,除了想家之外,還會感覺到一種濃濃的不安,離鄉背井這個詞所蘊含的不確定性是遠超人們預料的,於是同鄉會這種東西出現並壯大,除了讓人們在一起懷念一下家鄉之外,還能讓人們抱團取暖、抵禦已知或者未知的傷害。
走進P大這所高等學府,意味著你身邊的人未來成功的概率遠高於常人,拓寬人脈,可以說也是很多人的必修課,作為一個從小被灌輸了各種「精英思想」的優等生,李許默自然在同鄉會裡混得如魚得水。
又到了一年新生入學的時候,李許默早早就聯繫上了新拿到P大Offer的學弟和學妹,他們大部分人都如他所想的表現出了憧憬和對他的尊敬。
除了一個名字很奇怪的女孩兒。
她沒有回復他的郵件,也沒有關注他的ins或者facebook。
新生報到的時候,李許默鬼使神差地站在留學生報到處等了兩天,看見一個瘦削嬌小的女孩兒背著一個書包就來報到了。
看見她的第一眼,甚至不用確定她的國籍,李許默就知道她叫桑杉。
彷彿名字裡就自帶陽光的……冷面少女。
後來,李許默發現「冷面少女」的形容是錯誤的,因為這個女孩兒並不是刻意做出一副與人隔離的樣子,她是天性中有太多的冷靜和冷淡,讓她看起來特別不好接觸。
「學妹,需要我幫你提行李麼?學妹。」
「你好,我是桑杉。」
這個女孩兒真是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是知道他名字的。
「桑學妹。」
「姓氏加非官方的稱謂,會讓我以為你在叫別人,叫我桑杉就好,李許默先生。」
她不僅猜出了自己認識她,甚至知道自己是誰。
是什麼讓一個初初踏出國門的女孩兒有了這樣的篤定和自信?李許默動了動手指,這個女孩兒讓他有一種想要拍視頻錄下來的衝動。
國外的種種考試和論文會給學生造成很強的緊迫感,李許默沒有多少心思去關注一個他並不想把她變成自己女朋友的女孩兒,哪怕她激起了自己的創作欲。
在一個標準優等生的模子之外,李許默小心地保有著自己的個人愛好——拍小視頻,剪小視頻,然後發到網上做微電影,看著別人的評價,哪怕是糟糕的評論,都能讓他覺得開心,這是無數的優等評價和獎學金所不能代替的滿足。
桑杉這個名字再次在他耳邊響起的時候,標準優等生李許默先生都忍不住腦袋一懵。
因為她幹了件大事。
他衝到桑杉所住的校內宿舍時,戰鬥已經結束,相關人員被校方帶走,只剩下一群人站在宿舍門口張望著裡面的滿地狼藉。
李許默只能解開兩枚襯衣的扣子,深吸一口氣,邁開長腿再衝向院長辦公室。
「Sunshine小姐,我真誠地希望你能說服我,你不是具有暴力傾向,而是真的如Lin小姐所說的,是幫她對抗不公正的待遇。事實上你們在一起住了四個月,按照Lin小姐的說法,她已經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三個多月了,為什麼過去三個月中你沒有幫助她,而是選擇在今天呢?」
一個宿舍的四個女孩兒裡,最瘦小的那個站得最直,她直視著院長的雙眼,理所當然地說:
「因為過去她沒有想過反抗。」
李許默看見站在她身後掉眼淚的那個東方女孩兒抽了一下鼻子,然後噎住了。
辛辛苦苦幫別人打了一架,一句話就把別人心裡的感激和感動給打跑了,這個桑杉啊,真是……
「我沒有理由幫助不想反抗的人,因為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樂在其中,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是多元且豐富的。但是,當一個人面對不公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我可以試著讓她的聲音變得更強大。」
「你把自己說得彷彿一個勇士。」院長面帶微笑。
「不是,她是勇士。」桑杉把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孩兒拖到了自己身邊,「被欺負了三個月還沒有被打成精神病或者打掉心中的勇氣,我認為她比我勇敢很多。如果您要定義我今天所謂的勇氣,我只能誠實地回答說我一點都沒有,只是從她身上借了一點兒。」
這個女孩兒似乎過於直率,可她的話語裡有種煽動性,讓人不期然就注意到了那個一直在啜泣的Lin,繼而想到她的反抗是因為遇到了校園暴力。
不用去說她的悲慘,反而頌揚她的勇氣,這樣的話術,李許默琢磨了一下,覺得桑杉簡直是個天生的演說家。
「我覺得學校應該鼓勵這種勇氣,它不是產生於無知者身上的無畏,而是在深知自己體力、精神狀態等等幾乎所有方面都不如對方的情況下進行的絕地反擊。」
事情最終以兩個進行了校園霸凌的學生受到了嚴重警告,並且搬走而告終。
事後,李許默才知道桑杉輕描淡寫的「隨手相幫」到底是什麼——她把鹽水潑到了那兩個人的身上,然後通了電。想像一下那個畫面,他默默地抖了一下。
桑杉一戰成名,李許默對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種興趣甚至可以抵消他寫論文的壓力。
「我經常拍微電影,你有沒有興趣來給我當演員,有報酬的那種?」
李許默已經知道桑杉的手頭頗為拮據,為了賺錢,她會寫詳盡的課堂筆記,然後出賣複印件,也做過收費押題,據說成功率不低。
停下腳步,女孩兒轉過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沒有興趣。」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
「興趣也可以被消滅。」
一瞬間,李許默的心裡一疼。
幾天後,他拽著桑杉看他發在網上的那些微電影,興致勃勃地跟她說裡面採取了什麼樣的技巧和方法才拍到了現在這樣的難得的效果。
女孩兒看著他,冷淡地說:「一台DV,一些毫無專業意識的演員,一個蹩腳的剪輯……你今年是二十二歲吧?為什麼我感覺你對你自己興趣的態度就像小孩兒玩兒泥巴一樣敷衍?很抱歉,我沒興趣陪你玩泥巴。」
「現在我是個學生,當然不會有多少成本能夠投入進電影拍攝裡。」
李許默說出了他一直以來用來安慰自己的理由。
「好的,你加油,再過兩年你畢業了,記得把這個借口更新換代。」
「你女朋友的嘴裡有刀子,我跟你說,這不算什麼,她心裡有毒你知道麼?」坐在西北的小館子裡吃著烤肉串兒,李許默瞪著肖景深,「她能一下子就切到一個人最痛的位置上,她跟我說了那句話之後,我連著半個月都睡不著,一閉眼不停地問自己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後來我就有了一個毛病,不端著我的DV到處跑,我就心慌。結果……」
手裡握著木頭簽子,李許默攤手,臉上似苦似甜。
「碩士學位沒拿到,家裡斷了我的錢,我只能回國,靠著拍廣告和微電影自己養活自己……我拍了整整六年,頭兩年就住在京城的地下室裡,五百塊錢一個月的房租我還是跟人分攤的。你說桑杉這個人是不是有毒?」
喝一口涼白開,肖景深臉上的笑怎麼都止不住。
「還笑!」
「我女朋友一直都是這樣。」跟她接觸過,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特別。
李許默瞪眼:「一直都這樣壞?」
「是好,舉世無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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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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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36 AM
第82章 好壞
一塊烤羊肉嚼在嘴裡, 李許默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噁心, 可能是桑杉這個名字和「好」放在一起產生了讓他接受不能的化學反應, 也有可能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實在是太膩歪了。
跟他平時那種樂呵呵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卻十分真實。
嗯, 真實。
嗯?真實?
跟店老闆要了一份涼拌豆腐皮去掉嘴裡的油膩味道,李許默繼續說道:「我在京城再次看見桑杉的時候, 那一瞬間, 我恨不能跟她同歸於盡。」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 自己完全可以過上自己規劃過無數次的人生, 回國, 進證券公司或者投資銀行, 初始年薪幾十萬,以後年年陡增,三十歲之前在京城買房,三十五歲之前娶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做妻子,生一兩個孩子, 再把從小就培養他們,讓他們再去接觸更高的社會層次——就像他父輩做的那樣。
可是因為她的一句話, 自己瘋了, 丟掉了學位, 成了個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北漂, 過著他曾經最害怕的生活——落魄著、窮酸著,把過去的自己完全丟掉,遭受著別人的白眼和譏嘲。
哪怕他當時已經在圈子裡翻滾了五年, 除了收入增長之外還自費進修了導演課程,他心裡的那一簇火苗還是燃燒著的。
那時的The King已經成了國內人氣最高的組合之一,換言之,桑杉可以說是已經嶄露頭角,在娛樂圈裡的能量遠遠大於他這個不入流的小導演。更讓他覺得可笑的是,一別經年,她是The King新MV挑選導演的考官,而李許默自己呢,是懷著渺茫希望參加選拔,甚至在兩天之前還因為進入第二輪而欣喜不已。
「李許默先生?」
桑杉還是這麼叫他這個曾經的學長。
聽得李許默一陣苦笑。
別人都叫這個年輕的女人阿Sun姐,可他叫不出口,於是盡量挺直脊背站著。
「您的個人風格很突出,可是不適合這次The King的歌曲風格,希望以後有合作的機會。」她神色平淡,彷彿兩個人從來就不認識。
走出大樓的時候,李許默甚至不知今夕何夕,過去的種種因為故人重逢而翩躚於眼前,他一點都不覺得驚喜,那種莫名的憤恨也不見了,什麼都沒了,可他還得面對自己的未來……不對,連未來也說不上,他還要抱著自己的樣片兒考慮自己的下一份活兒,是接個廣告,還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找幾個便宜的小演員拍個小電影,再托關係掛到視頻網站上……
「你告訴我,她壞不壞?」
肖景深不說話,笑著搖搖頭,仰頭喝了半杯涼白開。
李許默說到興起,忘了肖景深喝的是水不是酒,跟著他的動作也仰頭來了一口。
「你覺得她好,絕對是因為愛情使人盲目啊,老肖。你知道她多壞麼?她居然一聲招呼都不打,把我的樣片給了一個叫張建新的投資人,我還在那兒找活兒呢,一下子就有錢了,就能拍自己的電影了。」
「噗!」肖景深差點嗆到。
苦心為自己的老學長拉來了投資,這都不叫好人的話,還有什麼能被稱之為好呢?
「桑杉絕對是故意的,你知道麼?她知道怎麼讓人舒舒服服,也知道怎麼像一根刺一樣扎得人心裡發疼。做那麼一點兒好事兒,都要用對方最討厭的方式去做,轉過頭來,她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是好人,你連抱怨都說不出口,還得在心裡謝她。」
李許默也許是喝多了,話越來越多,邏輯也變得鬆散,肖景深聽著,臉上的笑容怎麼也停不下來。
是驕傲,是高興,是理解……
他分不清楚自己此時的快樂可以被分成幾塊兒,可是他知道,每一絲甜蜜上面,都有桑杉的名字。
導演醉眼朦朧地看著肖景深的笑臉,心中不禁後悔,如果早知道跟他聊桑杉就能看見他毫無防備的樣子,那只要在片場不停地罵桑杉就好了嘛,又何必跟那個討厭的傢伙做交易。
晚上十一點,小餐館的老闆笑呵呵地看著他們店裡唯二的客人,肖景深看著外面的路上行人寥寥,結賬之後扶著李許默離開了餐館兒。
打包的一斤羊肉串塞給了副導演,喝多了的李導演交給他的助理,高大的男人伸了個懶腰,回房間睡覺。
用房卡開門的時候,他偷偷笑了一下,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一個孩子打開了魔盒的一條縫,為其中透出的絢爛光彩而驚喜不已。
第二天拍攝的是嬴政和扶蘇對峙的戲份,在這一場戲之後,扶蘇就被一紙詔書遣去邊疆,修建長城,抵禦外族,再也沒見過他敬之愛之的父皇。
整場戲分成了六節拍攝,肖景深所飾演的趙高作為一個背景板,在前兩節的時候要站在扶蘇身後,最後一節的時候,他還要當一個長鏡頭的背景板。
李許默揉了揉額角,昨天喝酒喝狠了,今天有點兒不舒服,身體上的不舒服可以克服,心裡的……卻在愈演愈烈。
沒錯,肖景深那個傢伙,他又開始了他精準的、模式化的、彷彿把他這個電影當成流水線一樣拍攝的虛假表演。
在心裡默默運氣,李許默決定還是按照桑杉給他出的主意來,他指了指一台攝像機。
「老肖,拍三四五節,你也端一台機器。」
肖景深在人們同情的目光裡脫下了趙高的外袍,端起了攝像機。
「扶蘇,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三皇不如寡人,五帝亦不如寡人多矣,何謂皇帝,寡人便是這世上第一個皇帝,前人不曾做到之事,寡人做到了。來日寡人之功業,亦是前人所不能想。區區幾卷竹簡,就想教寡人如何治理天下?」
一步,又一步,嬴政走下王座,站在他兒子的面前,眼神平淡無波,語氣卻像是一座山,沉沉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扶蘇沒有退後,他恭謹地保持著自己的姿勢:「父皇有千秋未有之功業,也該有千秋未有之心胸,天下初定,黎民只求休養生息,嚴法苛政非長久之策……」
「扶蘇,你是我的兒子,我曾以你為榮。」
肖景深的手抖了一下。
陸叢偉把這段話說得太溫和了,彷彿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父子,在短暫爭吵過後,父親表達了自己的失望。
這樣的溫和,讓肖景深的心頭沒來由地一痛。
「父皇,我一直將您視為自己的榮耀,無論昨日今日,抑或明日。」
可是你的父親還是把你趕走了,你的驕傲與孺慕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的父親養大了一個又一個的野心家,他們像狼一樣,尋找機會就要咬死你。好在,那個時候你的父親已經死了。
端著攝像機,男人有一瞬間的怔忪。
第三節和第四節在重來了三四次之後就拍攝完畢,李許默叫著肖景深一起來討論他們拍攝的片段。
「導演,您這個鏡頭用的太大膽了。」
肖景深發現在第三四節,李許默有一台機器用的是廣角鏡頭,整個大殿被他拍的更加廣闊,在陰暗的氣氛中像是一隻隨時可能吞噬掉扶蘇的怪獸。而嬴政站在這樣的陰暗中,卻依然像是個絕對的掌控者。
「這樣對峙感更強烈,放心,我這段還是為內容服務的,不是『為美而美的構圖』*。」
說著,李許默讓屏幕轉到了肖景深拍攝的鏡頭上。
仗著自己年紀小就趴在前面看效果的冉曉看見那些畫面,不由地愣了一下。
「取景範圍很小,顯得畫面很壓抑。在兩個人都是側臉對著屏幕的時候,父親的壓迫感被刻意強調了……哇,這段兒更明顯。」
畫面中,扶蘇面對著鏡頭,而嬴政是背對著鏡頭的。
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有壓抑的痛苦和無奈,嬴政的背影也顯得更加冷酷和強大。
「從電影的景框選取角度來說,在大部分情況下,完全面對觀眾的角色會更讓人產生更親密的交流和情感代入,背對的人則完全相反……老肖,為什麼就連秦始皇說話的時候,你都沒有給他一個正臉?他是主角,我們不提露眼原則*,你好歹讓人們看見他說話時候的樣子吧?還有側面拍攝的時候,老肖你的空間對比太極端,給人太大的壓迫感了,這段戲是父子爭吵啊,為什麼你拍的好像父親隨時要捅死扶蘇一樣。」
肖景深靜靜地聽著導演點評完畢,抬頭笑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試試這種父子感更強的對比方式,有點激進了,您覺得我的實驗效果怎麼樣。」
如果不是桑杉有話在前,李許默覺得自己一定就被肖景深這麼忽悠過去了。現在他很好奇,肖景深之所以沒有給嬴政正面鏡頭,是不想,是不願,還是不敢。
「用鏡頭表現,你不如用語言表現。」
李大導演重重拍了一下腦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老肖啊,這樣吧,你當一個旁白,給我講一下,你在拍這段戲的時候,內心台詞是什麼樣的。」
肖景深:……
「父親無意中將孩子置於死地這種事兒是他精神上的七寸,你捏準了打,會有不錯的收穫。」
那天晚上,桑杉是這麼對李許默說的。
肖景深站在所謂的秦宮大殿之後,彷彿聽見了外面有樹葉泛著黃被風吹落在地,一個秋天來了。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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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38 AM
第83章 拷問
「我能查到的所有資料都在這裡了。」
把U盤扔到桑杉面前的桌子上, 廖雲卿屁股一撅, 自顧自地在對面坐下了。
桑杉的眼睛看了U盤一眼, 又轉向廖雲卿, 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親切的微笑。
「辛苦了。」
廖雲卿被桑杉笑得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有話說話啊, 你別對我亂笑, 嚇死我了!」
盯了廖雲卿一眼,桑杉收斂笑容問道:
「都查清楚了?」
「我要是還嫌不清楚, 你就得另請高明了, 趕緊看看行不行, 然後跟我說說怎麼還能整了黃武德, 前幾天這個臭傻逼包的那個小姑娘男朋友把他給套麻袋揍了一頓,哎呀,爽!快說,你還有什麼法子?」
桑杉搖搖頭:「說,你的文檔字兒太多了, 不想看。」
廖雲卿張嘴就想糊桑杉一臉的髒字兒,如果不是她面對桑杉就是下意識犯慫的話。
「你直接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轉了一下手中的筆放在一邊, 桑杉直起身, 雙手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
「金湖娛樂和騰飛的幕後老闆閻小俊是什麼關係?」
廖雲卿翻了個白眼兒:「金湖的老闆是閻小俊的發小兒, 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二代, 前幾年家裡生意賠了,他給閻小俊當了幾年的跟班兒,結果閻小俊自己也就是個紙老虎, 家裡的錢動不了多少,時間長了,兩個人的關係又淡了。」
「閻小俊投資的影視項目裡,最大的是哪個?」
「三年前上的《天際戰士》,項目最大,賠得也大,這個項目之後沒多久,騰飛就破產了。」
說出哪個電影的名字,廖雲卿差點笑出聲來,拍攝投資三個億票房總收入三千萬,可以說是國內聞所未聞的賠錢片兒了,別說騰飛娛樂這個小公司,就連幾個參股的中型娛樂公司都傷筋動骨。
桑杉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拿起筆,在本子上記錄了點兒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
抬起頭,桑杉看著對面坐著的女人,有了活兒乾果然讓她精神了不少,不僅病氣全消,顯然連酗酒的毛病也已經改掉了。不說話的時候,廖雲卿就是個文雅可愛的女人,可她一張嘴,最先讓人感覺到的是她烈火燃燒塑料袋一樣的氣質,燙人還冒著黑煙。
「有沒有興趣來我這當PR(公關)?」
!!!
廖雲卿瞪大了眼睛看著桑杉,張口說道:「你是不是腦殼壞掉了?」
在確定了桑杉腦子沒壞之後,廖雲卿反而陷入了一種糾結中,在甩下一句:「我考慮一下」之後就拎著包走了,連跟桑杉商量怎麼折騰黃武德這事兒都忘了。
……
桑杉坐在辦公室裡,翻動著自己整理的筆記,大腦在高速地轉動。
《天際戰士》這種一看就是騙投資的片子閻小俊都能摻一腳,顯然他在娛樂圈裡並沒有觸及到多麼高級的人脈關係網,哪怕認識一個有點兒門道的投資人,他也不至於被人坑的這麼慘。肖景深被轉手到了百玉,可以說是星華見實在把握不住他之後的一種妥協,算一下,其實當時肖景深已經給星華賺取了遠超他欠款的財富,把他轉手之後,星華又抵消了一千萬的債務。
在百玉期間,肖景深的站台少了,拍戲多了,那段時間是他拍戲最頻繁的時候,出演的兩個配角在當時很有存在感,按說他的事業應該有所發展,可是……這時他又被轉手到了騰飛娛樂。頻繁站台、商演、演戲頻次陡升,角色質量卻下降得飛快,進入騰飛之前他還能演個男三男四甚至男二,進入騰飛之後,對方就差在他臉上寫「龍套」兩個字了。後來到了金湖,他甚至一度被雪藏和封殺……
「閻小俊。」
嘴唇輕動,桑杉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兒,毫無起伏的音調裡,隱隱帶著刀兵氣息。
……
肖景深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在冒汗,聲音變得艱澀瘖啞,他看著自己拍攝出來的鏡頭,費勁了全身力氣都沒辦法把自己當時的想法說出來。
「說一下啊老肖。」李許默導演還在催促他。
說什麼?
男人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空茫無助,好像有無數落葉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地想起。、
不對,那不是落葉,那是腳步聲,是人們跪下的聲音,就在他的學校門口,人們跪在地上,喊著他的父親是詐騙犯,騙走了他們身上的所有積蓄。
「我爸爸怎麼會騙錢?他已經夠有錢了。」
一開始肖景深甚至以為這是個玩笑,他打電話給他爸爸,卻再也打不通了,打給媽媽也是一樣。
後來警察找到他,告訴他,他爸爸跑了,他媽媽說自己沒錢,還出示了一張離婚證書。
年輕的男人很想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可他說不出口。
他的心中一下子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卻根本沒有人能夠回答。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讓這場山崩地裂似的噩夢到他為止,不要再牽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外公。沒人會想到,一個噩夢之後是接連不斷的噩夢,一個接著一個,命運成了一條河,裹挾著他跌跌撞撞地向更低窪深邃的地方奔馳,不肯給他一點喘息的時機。
「扶蘇到死的時候……」
肖景深抬起雙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有。
「不再相信,嬴政把還他當成兒子。」
所以他死了。
「可他還把自己當嬴政的兒子。」
所以他死了。
生而為人,被賦予了生命,被撫養長大,被提供了遠比常人優渥的生活,所以肖景深覺得自己有義務擔下父親做出的孽,就像扶蘇覺得他父親讓他去死,他就應該去死了一樣。
那我,還相信我爸爸,還把我當成兒子麼?
嗯……該如何形容肖景深此時的表情呢?
李許默扶著下巴,試圖從自己豐富的詞彙庫裡找到合適的描寫,卻找不到。
人們說憤怒出詩人,其實同樣,苦難造就演員,縱觀歷史,人們可以發現那些驚艷了時光的演員往往都被巨大的痛苦折磨著,有的痛苦來自於生活經歷,有的痛苦來自於他們的內心。與痛苦抗爭,能讓一個人的精神變得更加尖銳鮮明,在表演上更富有感染力。
就像他的女神柳亭心,作為一代傳奇影后,她塑造了那麼多的角色,每一個都鋒利也繁麗,他最喜歡的卻是她客串的一個角色,黑衣女人,蒼白面孔,已經死在了郊外的倉庫裡,卻有靈魂指引著別人為她復仇,那一段表演他反覆看了上百遍,看見了生的渴望,也看見了死的可怖,更看見了生死之後人的超脫……而柳亭心,也就在那一場表演之後沒多久就死於癌症,她和死神相搏良久,才能給世人這樣一段表演。
初見肖景深,他覺得對方應該一身的故事,可他演戲的時候卻總是被局限在一個框子裡,這個框子裡的演員並不是不敬業,他們演什麼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好,可是距離「極好」卻有一個脫胎換骨的距離。
李許默認為肖景深能夠做到更好,顯然桑杉也是這麼認為的,才會用幫他跟小水窪的扶持基金牽線為條件把他塞進來演趙高,甚至直接跳過了選角的這一步。
「老肖啊,在你眼裡父親是危險的,那你覺得這種危險,是因為孩子出生長大就背負了對父母的原罪呢?還是因為父母的……品德?」
彷彿有一把刀□□了肖景深的心裡,瞬間就有黑色的血液沿著傷口噴出。
這些年,筋疲力盡的時候太多,能胡思亂想的時候太少,所以他慶幸於自己的忙碌,可以讓他把種種拷問深埋,永遠不用去面對。
究竟是誰錯了?
是我生而有錯麼?
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知不知道我在經歷著什麼?在他們的眼裡這是不是都是我活該承受的?
到底是誰做錯了事情?才讓我活得像是一條狗?
肖景深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犀利,在他的眼眸之下,有無數灰暗的東西在翻滾流淌,那是這些年被他強行壓制的痛苦與……憤怒。
「導演,我身體有點不太舒服,今天能請假休息一下麼?」
捂著自己的雙眼,他低頭,弓著腰,語氣虛弱地向李許默請假。
「不行。」導演堅決拒絕了他,「你現在就去準備演第六節。」
「我演不了。」
「你經紀人向我推薦你的時候,可是說你吃苦耐勞絕不請假,要不要你現在打電話自己跟她說一聲,讓她找我替你請假?」
看著肖景深彷彿十分難受的樣子,在一旁看著的冉曉都覺得不忍心了,他想讓導演別這麼嚴厲,卻被陸叢偉拉住了。
「噓。」男人對男孩兒搖了搖頭。
在最初的折騰之後,他發現李許默其實是個還算善於溝通和交流的人,後續跟劇組演員們的討論也是很順暢的,除了老肖。前幾天他忍不住私下跟李導演說不要總折騰肖景深這個老實人,得到的回答是「溝通是建立在瞭解基礎之上的。」
到了今天,他終於明白了,李許默導演是認為肖景深把自己的真實情緒藏得太深了。
「導演,我現在真的演不了。」
「你又不是真的生病要死了,怎麼可能演不了。」
太疼了,心裡真的太疼了,指間能感覺到從眼中沁出的濕熱,肖景深恍惚覺得那不是淚水而是血,從他心裡流出來的血。
「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專業的麼?說不能演戲就不能演了?」
李許默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過了頭,可是他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手,他把自己的下一部戲都賠給桑杉了,這個時候鬆手了,他就虧大了。
他甚至不肯給肖景深平復心情的機會,讓化妝師迅速給肖景深整裝,燈光師也開始準備,然後他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半分鐘之後,鐵石心腸的李導演有些不忍地對那個看起來痛到了極點的男人說:
「桑杉讓我轉告你——
『要麼演,要麼滾』。」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8 AM
第84章 牛奶
即使有專業的打光, 拍戲的大殿依然很黑, 高高的台階上面像是蹲著一隻巨大的野獸。
站在光暗交界處, 冉曉忍不住回頭看站在他身後幾米外的肖景深。
一會兒他們要拍的戲非常簡單, 嬴政看著扶蘇指著大門說:「從今以後,寡人沒有你這個兒子。」
扶蘇行禮, 然後轉身走出大殿, 路過趙高。這時,攝像機鏡頭拉近將焦點轉移到趙高的身上, 給他一個眼部特寫。
冉曉看見那個「趙高」正站在他的位置上, 雙手端在身前, 表情嚴肅, 讓人完全想像不出來,就在十幾分鐘之前,他還蜷縮在地上像是一個失去了家的男孩兒。
導演跟他說「要麼演,要麼滾」的時候,冉曉真的以為他說不定會轉身離開, 可是沒想到,他只過了一會兒就站起身去補妝, 儘管能看出來他是咬著牙在堅持的。
那一刻, 冉曉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肖大哥的經紀人對他真狠啊!」他小聲跟陸叢偉這麼說道, 兩個人的對手戲比較多, 他跟陸叢偉這個老大哥的關係迅速好了起來,冉曉覺得在整個劇組裡,陸叢偉算得上是脾氣第二好的人了, 第一好當然是肖景深。
「經紀人這時不狠還能怎麼辦?哄著他說不拍了?讓導演直接換人?那怎麼可能?演員沒那麼好當,整個劇組一天多少錢燒著,一個人不演了,那就是把整個劇組都得罪完了。咱們這些人拿了片酬,就得做自己該做的事兒。」
陸叢偉戴上皇帝的毓冕,隨手拍了拍年輕後輩的肩膀。
「知道什麼是演員麼?真正的演員就是你媽死了,你演戲要笑就還得笑。別以為當演員就是漂漂亮亮演戲開開心心拍照,沒事兒給人簽個名兒,你要當了演員,你就得對整個劇組負責。」
這是冉曉父母在他決定當演員的時候對他說的,那時候他還沒放在心上,現在卻依稀明白了。
演員沒那麼好當,娛樂圈沒那麼好混,絢麗浮華的背後,是近乎於將靈與肉割裂的以身相擔。
「A!」
第一遍拍攝的時候,冉曉走神了。第二遍拍攝的時候,他行禮轉身的節奏不對。
在重新準備拍攝的間隙,他又偷偷轉過身去看著肖景深。
向來是個老好人的男人,現在的臉上像是被人糊了一層漿糊,將一個表情固定在那裡,儀態和手的擺放都十分到位,彷彿一個紋絲不動的假人。
第三次,冉曉又出現了失誤。
導演忍不住了:「扶蘇,你這麼喜歡去看趙高,就讓他給你當父親好不好?」
大男孩兒羞愧地低下了頭,卻忍不住又偷瞄了肖景深一眼。
他依然像是一尊雕像,靜靜地屹立在那裡。
「趙高,別忘了你一會兒的眼部特寫,別扶蘇不暗戀太監了,你又變成木頭人了。」
肖景深依然不說話。
李許默搖搖頭,讓燈光準備,再次開拍。
嬴政憤怒的目光中隱隱含著失望,他征服了整個天下,他是創下前所未有之基業的帝王,可他作為一個父親,卻與自己的兒子漸行漸遠。
看著自己的兒子被儒生簇擁,聽著他用一種過分恭敬的語氣說著反對自己的話,嬴政感覺到了一種讓人無力的痛苦。
「從今以後,寡人沒有你這個兒子。」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陷入了徹底的寂靜,跪在地上的扶蘇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皇,眼睛裡彷彿有水光閃過。
雙手舉高,停於眉前,已經可以被稱為男人的男孩兒彎下腰去,給自己的父親行了一個拜禮。
「扶蘇,告退。」
保持著雙手齊眉的動作站起身,緩緩後退,走到幾米外的地方,他轉身,黑色的袍角劃出了一個讓人心痛的弧度。
站在高處的帝王已經背過身軀不再看他,父子相背,漸行漸遠,他們懷著不同的政治理想,此時還想著未來有一天可以說服對方,竟無人知道這竟然是永訣。
扶蘇即將走過趙高的身前,也在一直暗中觀察肖景深表現的李許默居然覺得有些緊張,他搓了一下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攝像機。
當年輕儒雅的公子扶蘇走過的時候,趙高微微垂了一下眼睛,他彷彿和平時一樣態度恭順,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睛又冷冷地抬了起來,總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唇角勾起了一個譏誚意味的弧度。
還沒等人想明白他到底在譏笑什麼,他的眼睛已經變得異常明亮——那是野心之火被點燃的光。
因為在這一刻,他已經看見了扶植自己學生胡亥上位的可能。
真實的嘲諷,真實的野心和慾望,難以收斂自己情緒的肖景深在這一刻的表現讓李許默驚艷不已,他完全相信,「趙高」眼裡的那一團火就是秦朝破滅的起點,他注定用野心讓一個廣袤王朝為他陪葬。
「很好!過了!」
把攝像機扔給自己的助理,李許默笑容滿面地快步走向肖景深。
「你這次演得超棒啊!我跟你說,你根本不用拿一層層掩飾性的情緒來偽裝自己,你自己的真實情緒已經非常非常有感染力了你知道麼?真實的才是動人的,你明白麼?」
慢慢抬眼看了看李許默,肖景深習慣性地想笑一下,卻終究沒有笑出來。
原本以為要磨幾十遍的鏡頭居然四遍就過了,李許默幹勁十足,又壓著肖景深連拍了幾條趙高的戲份。
看著肖景深蒼白的臉色和李許默因為亢奮而發紅的雙眼,整個劇組的人有志一同地保持了高度的沉默和配合。
一直拍到晚上十點半,肖景深幾乎做完了趙高的全部表情,頗有一種一天把本就不多的戲份解決一半兒的感覺。
回房間之後洗了個澡,男人想打電話給桑杉,想了想,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他不想說話,也不想動了,躺在床上之前他還擔心自己會胡思亂想睡不著,沒想到腦袋剛沾著枕頭,他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肖景深和往常一樣不到五點半就起床,健身、洗澡、吃早飯……今天按說是沒有他戲份的,但是按照李許默一貫的做法,他八成還得在片場當「螺絲刀」,隨便被導演釘在哪裡就要盡職盡責地發光發熱。
頂著一頭半濕的頭髮到了餐廳,肖景深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早安,剛剛在前台的時候有服務人員說你出去跑步了,我就先來吃早餐了。」
女人面前擺著幾塊吐司、一個煎蛋、一根香腸、還有一小盤蔬菜沙拉。當天的報紙被她拿在手裡,幾秒鐘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這個報紙的財經版塊上。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一個半小時之前下了飛機,十分鐘之前到了這裡。」
肖景深已經注意到了桑杉眼睛下方的青色。
「你怎麼突然來了?」
「李許默導演打算委託我幫他籌備他下一部電影的資金,後天我要去港城,在那裡大概要待五天,事情宜早不宜晚,我就先來把他的委託合同做好。」
桑杉很詳細地跟肖景深說了一下她像個超人一樣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顯然她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精神狀態還是很好的。
肖景深輕輕歎了口氣說:「你這樣也太累了。」
「正好也順便跟你敲定一下參加綜藝節目的事情,跑一趟能做完兩件事,效率已經很高了。」輕輕笑了一下,桑杉指了指不遠處的自助餐檯說:「去拿點兒東西一起吃早餐吧。」
「好。」男人一下子就開心了起來。「他們這裡的烤餅和牙籤羊肉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女人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的笑容就更燦爛了。
端了三四個烤餅、半盤牙籤肉、七個雞蛋和三塊粗糧吐司回到桑杉桌前,肖景深正好看見了餐廳服務人員要給桑杉倒咖啡。
「早上喝咖啡對身體不好,你又一晚上沒睡了,喝點牛奶吧,這邊的牛奶都是特別實在的鮮牛奶。」
女人愣了一下,從善如流地拒絕了咖啡,換了一杯奶香濃郁的牛奶。
牙籤羊肉確實像男人推薦的那樣好吃,烤餅抹了一層牛油,很是香酥可口,桑杉也勉強吃了一個。
吃完了這兩樣東西,桑杉語氣淡淡地發問道:「昨天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李許默導演打電話跟我說你情緒不太好想要罷演?」
罷演?
肖景深搖搖頭,李許默這個傢伙說話真是不靠譜。
昨天那麼刻骨銘心的疼痛,今天睡了一覺醒來竟然已經毫無感覺了。
他一直想要逼著自己忘記被父母徹底拋下的現實,卻忘了「想要忘記」本身就是「忘不掉」,其實念念不忘又怎麼樣呢?他在自己過去從沒想過的痛苦中完成了自己的二次成長,在這個過程中他孤身一人,不是把什麼難關都熬過來了嗎?
那些陳年的傷疤他緊緊地捂著,只捂出了一堆臭不可聞的破膿爛肉,像昨天那麼發洩出來之後,他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
李許默說他過去演戲不夠真實,是否就因為他在表演的時候完全不敢真正代入屬於自己的感情呢?
「我沒有要罷演,昨天就是……就是演戲的時候動用了太多感情,緩緩就好了。」
男人的語氣輕描淡寫,女人更是一副只是隨口一提的態度:「你們專業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希望你作為一個專業的演員,以後不會再出現導演打電話跟我說你罷演的情況,他們來告狀了我也不能一味護著你得罪他們……」
「你放心,昨天是意外,以後不會了,你別擔心。」
說完,他笑著把一個去了殼兒的雞蛋整個兒塞進了嘴裡。
桑杉低頭輕笑,喝了一口牛奶。
「我聽李許默說他以前是你學長,還看見過你打架?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你跟人打架的樣子。」
「打架?沒有。」
桑杉矢口否認自己曾經做過那麼野蠻的事情。
「我也覺得是他大驚小怪,你要整人什麼時候需要動手了。」
桑杉:……
幾天不見,她怎麼覺得肖景深這傢伙變得話裡有話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39 AM
第85章 黑鳥
吃過早餐, 肖景深把房卡留給桑杉, 自己帶著來找他的羅正一起上了前往片場的劇組大巴。
薄薄的房卡在手裡轉了一圈兒, 桑杉決定臨時改變計劃, 先去肖景深的房裡睡一覺再去找李許默談合作。
不出肖景深所料,今天雖然沒有他的戲份, 李許默還是沒有放過他, 嬴政、李斯和韓非三個人之間的治國之辯需要有人在旁邊對詞,今天肖景深被導演抓了壯丁, 要幹的就是這個工作。
「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一定要記下來, 無論是台詞的咬字還是停頓。」李大導演囑咐完了肖景深之後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接著說道, 「你精神恢復的很快啊。」
快麼?明明是太慢了,所以才讓桑杉放心不下,坐了一晚上的飛機來自己。
肖景深笑了笑,這個世界上沒有理所應當的在乎,也沒有理所應當的忽略, 桑杉的突然到來提醒了他,他在為那些不在乎自己的人忽略了真正幫助自己的人。
「昨天, 多謝了。」
如果不是李許默逼著自己往下演戲, 說不定自己又會自我催眠縮回到殼子裡去, 可見他對自己還是不夠狠。
「客氣客氣。」李許默點點頭, 拍了拍手,示意各部門準備開始拍攝。
陸叢偉的台詞功力果然名不虛傳,肖景深站在一邊對照著台詞本, 心裡在為他演技的進步速度讚歎不已。
幾年前第一次跟他合作的時候,陸叢偉還沒什麼名氣,擱現在年輕人的話說就是個十八線小演員,可是那個時候他拍戲就已經非常認真了,那時候,就已經有人斷言,陸叢偉絕對有一飛沖天的那一天。
肖景深還記得那部電視劇殺青之後他們之後一起吃飯,陸叢偉喝得有點多,拍著自己的胸脯說:「我就當同價位演員裡面演技最好的那一個,就算有關係戶往裡面插,劇組也不可能放一堆關係戶吧?」
當時的肖景深看著他,心裡是無盡的羨慕和苦澀。
現在,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陸叢偉成了一線明星,從電視劇配角到電影的主角,他自己的事業卻才剛剛開始,似乎沒比當年好多少,可他不羨慕對方,也不會覺得自己的未來只剩絕望。
因為他有桑杉,也有一個正在變好的自己。
「這個地方李斯的台詞是『韓非的心只會他的韓國變得熾熱』,這個字是chi不是zhi。」第四節第一遍試演結束,肖景深抱著台詞本找到了扮演李斯的演員去矯正台詞。
李許默看著他精神抖擻的樣子,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大家加把勁兒啊,爭取一條過,咱們準時吃午飯。」
這時,他身後有一個女聲傳來,「導演,要喝可樂麼?」
「天都冷了喝什麼可樂?」
轉頭,李許默突然覺得自己腰疼。
「桑杉?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簽合同。」
李許默:「你不覺得你來得有點兒太快了?」
桑杉:「後天我要去港城,回來之後的日程也很滿,早點簽了合同,也省得你反悔。」
「反悔,我是那種人麼?」
「誰知道呢?我從來對別人的道德期望很低,還是及早落在紙面上比較安全。」
拍拍自己的胸口,李許默一臉的悲天憫人:「現代社會的最可悲之處,就是人們往往更相信一個廉價的簽名,而不相信一顆珍貴的心。」
「因為你無力證明你內心的珍貴。」
李許默:……
我究竟是倒了什麼楣,才認識了這個傢伙?
被幾個演員抓著重新聽他們對了一遍台詞,肖景深才看見站在李許默身邊的桑杉。
「你休息好了麼?」
快步走到對方面前,男人仔細打量著女人的神色,看見她確實不那麼疲憊,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看看肖景深,再看看桑杉,哪怕早就聽他們稱呼對方不知道多少次什麼「男朋友」「女朋友」「我家老肖」「我家桑杉」的,到了這一刻,李許默才終於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
「哦,你們是男女朋友來著。」
這個事情需要用這麼恍然大悟似的語氣去說麼?
肖景深現在可顧不上搭理李許默這個陰陽怪氣的導演。
「你睡醒了有沒有吃點東西?」
「還沒有。」
「你想吃什麼我讓羅正替你去買。」
「不用了,午飯我等你一起吃。」
「好,正好今天沒有我的戲份,我們中午出去吃好了。」
在旁邊被糊了一臉恩愛的李許默:……我怎麼覺得自己長了一張狗臉?
「咳!」
「你的衣服有點薄,要不要用我的外套擋一下風?」
「咳咳!」
「這邊空氣特別幹,你要多喝水,防止嗓子難受。」
「咳咳咳!」
震耳欲聾的咳嗽聲到了難以被忽略的地步,肖景深轉向一旁的導演:「李導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是被你們齁得!有沒有聽到單身狗發自內心的嚎叫?
想起來自己是這個劇組的導演,李許默突然假惺惺地笑了一下,對肖景深說:「你今天晚上有夜場戲啊,別忘了。」
夜場戲?
肖景深翻出昨天晚上統籌發的通告單,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所謂的夜場戲。
「我決定了,白天拍完了韓非下獄的戲,晚上順便把你被打進大牢的戲也拍了。」
肖景深:……
桑杉在旁邊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肖景深用眼神對李許默進行無聲的反抗。
「看什麼看,我是導演,我說的算!」單身狗導演也是導演!別以為我會讓你們有機會再卿卿我我閃瞎我的狗眼!
悄悄在一旁圍觀的工作人員早就笑成了一團,肖景深被李許默趕著去工作,旁邊演蒙毅的演員還湊上來拍拍他的肩膀。
「老肖!多謝了啊!拍完這場戲,就剩一場大戲我就能離組了!」早點結束一份工作,意味著自己能有更多的休息和準備下一部戲的時間,這位演員顯然非常驚喜。
某一個瞬間,肖景深體會到了趙高為什麼堅決要把蒙毅給處死。
「真沒想到你這種人居然會找男朋友,我還以為你會捧著自己那顆又黑又冷的心過一輩子。」看著肖景深沉重的背影,李許默輕聲對桑杉說道。
年輕些的女人把李許默身後的椅子抽過來坐下,神色淡淡地說:「從你的人生軌跡來看,你就是生活在『沒想到』裡的。」
李許默:……桑杉這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以給人添堵為己任的。
「肖景深知道麼?我跟你的那份合同,是你教我怎麼捅他刀子才換來的。」
剛剛還把肖景深欺負了一通的李大導演等了幾秒鐘都沒有等到桑杉的回答,他自覺終於佔了上風,歪頭看向桑杉的時候他還有點兒沾沾自喜。
女人正用那雙沒什麼感情的眼睛靜靜地盯著他,把他嚇得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他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重要,我記得你以前自認是我學長的時候都不敢用威脅的語氣跟我說話。」
「對不起,我錯了!」
鑒於過去的種種血淚經歷和桑杉曾經的「豐功偉績」,李許默飛速認慫。
「其實讓別人往自己男朋友心口上捅刀子又怎麼樣,是吧?你這種人啊,說不定幫人減肥的時候都會直接下毒,因為這樣的比較快。」
認慫不代表不能繼續過嘴癮,李許默又調侃了桑杉一句,才走向拍攝點,幫著燈光師調整打光的角度。
桑杉坐著不動,腦子裡在很認真地在考慮一個問題:「下毒真的能讓人快速減肥麼?」
……
本以為今天沒有戲演,至少能和桑杉好好吃兩頓飯,萬萬沒想到導演腦子抽筋兒,非讓他晚上加戲,肖景深把這一天中大部分的空閒時間都放在了揣摩劇本上。
於囚牢之中被蒙毅審訊,是趙高在整個電影中台詞最多的一幕戲,他今天幫著陸叢偉對台詞,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經驗,正好可以在晚上的那場戲裡印證一下。
很多影視劇裡,人們穿著中衣被打下牢獄,身處髒亂差還有老鼠的牢房裡,他們的衣服都是乾淨又整齊的。
李許默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電影裡出現這麼可笑的畫面,下午韓非被嚴刑拷打的戲份裡,韓非穿著的衣服已經成了灰黑色,上面還有口子和淺淺的血痕,李斯私下對韓非嚴刑拷打,在別人審訊之前又會給他換上乾淨的衣服,這樣鮮明的前後對比是李許默想要的一種效果。
到了肖景深扮演的趙高這裡,他的惡趣味開始發作了。
在電影裡,趙高的中衣是黑色的,不管怎麼塗抹,都不會有那種白衣染塵的落魄感。
「沒事兒啊,他的衣服不夠白,可他夠白啊!」
導演大手一揮,讓服裝師找人把肖景深那件黑色中衣的領子給扯爛了。
穿上道具服,男人低頭看著自己露出的白花花胸膛,默默揉了揉鼻子。
「往他身上抹灰和血,頭髮也打亂!」
掐著下巴看著幾個化妝師越來越興奮地地給肖景深的身上「增光添彩」,李許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嘿嘿一笑。
「桑杉,老肖這樣是不是特別秀色可餐。」
捧著一杯熱牛奶穿著肖景深外套的女人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李許默更加猥瑣地笑了笑,看來桑杉也不是什麼方面都很精通啊,和老肖雖然膩歪,但是情趣實在太少了。
「A!」
噗通!
如玉臉龐上帶著刺目血痕,一身凌亂的男人神色冷漠地跪在了地上。
一角月光斜照下,他宛若是被打斷了翅膀的黑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40 AM
第86章 上藥
昔日高高在上的中車府令成了階下囚, 蒙毅走進木質的牢門, 眼睛掃過趙高不肯再恭順低下的頭。
「陛下有旨, 命我等按律行事。依大秦律中車府令趙高以宮中甲士行私事, 奪官斬首。」
奪官斬首,血淋淋的四個字從男人的心上劃過去, 他唇角輕勾, 帶著鐐銬的雙手努力並在一起,向往常一樣, 行了一個拜禮。
「有勞上卿大人了。」
這樣的行禮, 他再熟悉不過了, 可是這次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他人之將死?還是因為他的心裡有什麼東西產生了變化,使他看起來不像是秦宮內那個影子似的男人?
蒙毅哼了一聲,他向來把趙高當做一個媚上小人,這次終於找到機會將之除掉,他的臉上即使極力掩飾, 也有屬於勝利者的表情。
一個有身份和胸懷的勝利者,是不會在意自己的敵人用什麼樣的姿態去迎接死亡的。
「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為你備了一些酒肉, 吃過之後睡一覺, 明日就上路吧。」
跟在蒙毅身後的獄卒小心端來了一隻雞、一壺薄酒, 躬身放在了趙高的面前。
長髮散亂的男人保持跪坐的姿勢,臉上淡淡一笑:
「多謝上卿大人,還顧念僕這將死之人。」
蒙毅轉身要走, 卻被趙高叫住了。
「僕親族單薄,只有一個九歲的女兒,明日怕是也無人可來收屍,上卿大人,可否陪此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的人喝上兩杯?」
哪怕衣著破爛、形容狼狽,趙高依然氣定神閒,他對蒙毅發出了共飲的邀請,彷彿對方是他的一個老朋友,而非你死我活的敵人。
蒙毅本不想理會他,卻又聽到他淡淡地說:「蒙氏諸位平日裡何等威風赫赫,今日竟是怕了不成?」
收回跨出牢門的腳,蒙毅居高臨下地看著跪著的趙高:「我蒙家兒郎出生入死,何曾怕過。」
「那上卿大人為何不敢落座,可是嫌此間簡陋?」
「你為臣欺下媚上,為人殺遍親族。我不與此等不忠不義之人飲酒。」
「不忠?不義?」
酒液緩緩地倒入陶碗中,拿著酒壺的那隻手沾滿了灰塵和血污,卻像是一塊蒙塵的玉,讓人深信它被人擦乾淨之後會有讓人驚艷的溫潤白皙。
「雖為族親,卻借中車府令之名任意妄為,僕以卑賤之身為陛下近臣,近臣妄為則人皆說陛下失察,此等敗壞陛下聲名之人,我殺之,談何不義?若說不忠……僕與上卿大人政見相左罷了。」
「政見?爾等佞幸之流,也敢談政見?」雖然已轉為文臣,蒙毅的身上依然帶著武將世家的鋒芒,他拔出佩劍,直指著趙高,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憎惡。
他被眼前這人激怒了,他們滿朝文武為了大秦出生入死,如今一個閹人也敢跟他們說政見?
「為修長城、通道路,陛下征發六國舊人以百萬計,滿朝文武皆憂心四海不穩,你卻只顧逢迎上意,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分明慶父伯嚭之流,還敢妄言忠義?!」
眼角輕佻,趙高舉起粗陶酒碗在劍上輕敲了一下,仿若舉著金銀酒樽與人把臂同飲。接著他垂下眼角,仰起脖子,酒液一飲而盡,白皙的頸項距離蒙毅的劍尖兒極近。
放下酒碗,他又笑了。
「上卿大人,那長城可修了?馳道、直道又可建了?長城將御外敵千百年,縱橫大秦之道路亦將讓我大秦軍士任意往來於南北,上卿大人竟將此不世偉業歸功於僕,僕實在愧不敢受。」
「你!」
「陛下乃千古未有之君主,自然行千古未有之大事,我等卑弱凡人既無陛下之謀略,亦無陛下之胸襟,跟隨其後尚且戰戰兢兢,安敢置喙其中對錯?」
若非顧及此處乃是牢獄之中,蒙毅恨不能一劍捅死趙高這個巧舌小人,最後還是拂袖而去,留下這個一身狼藉的男人獨坐在囚牢之中。
「呵,蒙氏,蒙毅……」
從地上站起來,趙高背對著囚牢之外,長髮垂下,遮住了他半邊臉龐,細細髮絲之間,趙高的目光陡然變得陰沉可怖。
那一點似乎是來安慰他的月光,在這一刻,更像是一道渴望嗜血冰冷刀光。
用來做道具的枷鎖雖然不算重,但是兩三個小時戴下來,也足以讓人吃不消了。
取下道具,肖景深活動著手腕兒讓羅正替他從書包裡找來了藥,他的脖子被道具磨破了皮,現在被汗水一浸,產生了細碎的痛感。
「深哥,紅得挺厲害的,我替你抹後脖子吧?」
「不用了。」
肖景深擺擺手,卻眼睜睜看著一隻小麥色的手拿走了藥膏。
「你還沒回去休息?」
那人沒說話,男人轉過頭去想看她,被一根勁瘦的手指不客氣地戳了一下臉。
「別亂動。」
很快,涼涼的的藥膏就沾在了火辣辣的傷口上,不止藥膏是涼的,女人的手也是涼的,像是外面漸起的秋風,肖景深感覺有點冷,心裡想做的卻並不是瑟瑟發抖,而是發出一聲愉悅的輕歎。
女人還是沉默的,肖景深聽見她懶懶地打了一個小哈欠。
「很睏了吧?」
「還好。」聲音卻比平時軟了幾分。
小小的呼吸聲就在身後,肖景深忍不住挺直了身體,想到對方的身高,才又軟下了膝蓋。
彷彿不帶人體溫度的手指在男人的後頸上一點一點地畫著小圈圈,沉默中,肖景深覺得自己的耳朵又開始泛紅。
幸好他的發套還沒摘下,披散的亂髮遮住了他的耳朵。
手指輕佻起他的「長髮」,男人能想像到女人那雙平時毫無感情的眼睛在他的身上一點點梭巡著傷口,他的耳朵更紅了。
悄無聲息地,那手從後往前,像是一條蛇嚓嚓越過他的鎖骨,帶著一點藥味和奶香氣,男人半裸的胸膛上有一點血痕,是化妝師塗抹上去的,站在他身後的女人彷彿誤以為那也是傷口,輕輕地撫了上去,依然打著細碎的小圈兒。
不遠處,李許默正看著工作人員收拾著片場,無意中撇過站在角落裡的兩人,他不由地愣住了。
穿著灰白色長裙的女人腳上是一雙亮紅色的鞋子,現在那雙鞋的鞋跟離地,因為女人踮起腳,腦袋軟軟地趴在男人寬闊的脊背上,一隻手還輕放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神情慵懶又迷離,與他印象中那個高傲又冷漠的女孩兒判若兩人。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神奇的東西,能讓百煉鋼變成繞指柔。
那個男人的神情被頭髮遮蓋著,讓人難以窺見,可是李許默看見他抬起雙手,無比輕柔地、彷彿在捕捉一隻蝴蝶似的,扶上了放在他胸膛的那只遠不如他白皙的手上。
一瞬間,那兩個人好像有一種奇妙的張力突然出現,李許默很想把這一幕拍下來,不用放在電影裡,這一幕已經成了一場電影,它可以有無數名字,卻又有一個永恆的主題。
桑杉是困極了。
感覺到她的腦袋蹭上了自己的脊背,肖景深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小心翼翼地碰那只停在他胸前的手,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反應,他呆立了很久,才輕輕轉身,扶住了桑杉細瘦的肩膀。
晚上回酒店的時候,肖景深背著桑杉走了一路,那雙紅色的鞋子被他拎在手裡,像是一對細巧的精美玩具。直到羅正幫他打開房門,他把桑杉帶進了房間,才終於把年輕的女人安放在了床上。
嗯……如果一直叫不醒桑杉,那就讓她今晚穿著裙子睡覺麼?
男人紅著耳朵胡思亂想,從桑杉的身下把自己用來給她遮腿的外套先抽了出來。
「深哥,那我先出去了!明天桑姐是中午的飛機,您早上記得提醒她。」
「好。」
把羅正送出房間,肖景深長出了一口氣,回過身,他看見剛剛還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經坐了起來。
「我的包裡有一本綜藝節目的意向書,你拿過來我們談談。」
肖景深:……
「這個綜藝節目有一個環節是採訪圈內好友,讓他們說一下我們之間相處的細節,今天之前有秦頌和曹熙可以充當這個角色,今天又加上了李許默,如果我沒算錯的話,這個片段拍攝的時候《秦歌》還沒有殺青,陸叢偉和你關係不錯,你可以也叫上他跟李許默一起接受採訪。」
桑杉的思維邏輯極為清晰,雙眼之中毫無睡意。
肖景深:……
「還有什麼疑問麼?」歪頭,桑杉看著自己的「合夥人」。
「我有點累。」男人站在衛生間門口乾巴巴地說。
「能背我上車下車走兩三百米,我覺得你的體能是可以堅持到我們討論完這個綜藝節目細節的。」
不是,是心累。
「你剛剛那是在演戲?」
「李許默畢竟以前是我的大學校友,以他的智商,要糊弄起來可不容易。」
默默做了兩三下深呼吸,男人才走到桑杉的行李那裡,掏出了一本意向書。
「一季十二期,我們參加前三期,如果觀眾反響不錯,可能追加一期到兩期,每期拍攝三天……這個綜藝節目的內容是情侶旅行……」
被桑杉認真的樣子感染,肖景深也漸漸開始提出自己的問題,投入到了這場討論之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41 AM
第87章 導演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 桑杉就去了機場, 她剛走, 肖景深就掐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時間, 距離他出組還有半個月。
時間好像也不是很長。
可是他有點想貓了。
昨天李許默大概是被桑杉在合同上佔了不少的便宜,導致他第二天看著肖景深的臉色都極其沉重。
「老肖, 你說你是不是……」瞎?才找了桑杉這麼一個毫無人性的傢伙?
肖景深抬起頭看他, 讓李許默頓時想起了他眼睛亮亮地說桑杉是「舉世無雙的好」。
算了,就算是出於對肖景深和自己的個人安全考慮, 自己也不該試圖從外部拆散他們, 不然到時候肖景深會被分成多少份餵狗他猜不出來, 他會死的多麼淒慘那是可以預想的。
「冉曉, 我考考你,有個佛還是菩薩來著,說什麼入不入地獄的,你知道是誰麼?」
冉曉這個年紀正是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開始有本事的時候,李導演一提, 他立刻一本正經地想了想才說:「是不是地藏王菩薩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對對對, 就是這句。」
他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 語重心長地說:「桑杉這個十八層地獄啊, 你這個菩薩就在裡面好好蹲著吧。」
肖景深:……
他抬起手, 糊了這個不正經導演一臉的場務筆記。
自從那一天的煎熬之後,肖景深拍戲的狀態就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按照李許默的說法, 就是他的表演少了匠氣,不再追求什麼演技的精準,而是真正地放到了角色的表達上。
肖景深倒是沒覺得自己的表演什麼有太大的不同,只認為導演是在為他那天不近人情的行為描補著。
隨著電影拍攝的推進,他發現李許默導演在拍戲上十分「摳門」,不是那種剋扣式的吝嗇刻薄,而是嚴格控制著劇組不必要的開支,比如他自己從不吃小灶,比如他對群演的重複使用力度比較高,再比如他對劇組裡人員的調配都進行了精心計算。
在電話裡問了桑杉,他才知道《秦歌》劇組的投資規模比他想像中還小,李許默前期磨合演員用的時間是承擔了很大成本風險的。
「畢竟電影的題材不那麼值錢,導演太年輕,演員也沒有真正能帶流量的……投資方會非常謹慎。」電話裡桑杉聲音冷淡,彷彿不覺得這種情況有什麼不對。
秦朝的故事,或者再包括它之前的春秋戰國,作為影視題材來說,雖然有點冷門,但是也絕非無人問津的。也許正是因為年代過於久遠,黑色的袍服裡有太多讓人臆想的浪漫,國內的幾個大導演都曾經用電影講述過自己心裡那個朝代的故事。
比如杜安導演十五年前的作品《迭關》,講的是一個遊俠兒目睹了秦朝一統六國的歷史,見到了流離失所的平民,見到了一些國家的腐朽、一些失國之人的堅持,為了朋友之誼,他決心刺殺嬴政,最終卻自斷一臂從此浪跡天涯。
又比如方士與三年前拍的《雞鳴狗盜》,描繪了孟嘗君手下門客們的機敏和忠勇。
從投資規模上來說,《迭關》雖然看起來場景宏大,但事實上即使是在當年,也絕不能被稱得上是「大製作」,杜安擅長以小見大,與浩大的人工佈景相比,他更喜歡自己的人物在自然風光中展現天然的性格。《雞鳴狗盜》則相反,看似人物不多的故事,方士與卻重金為它打造了一座全新的影視城,秦王宮內從道具到服飾無一不精美絕倫,使整個電影的造價達到了一個讓人咋舌的程度。
十五年前,國內電影市場冷淡蕭條,《迭關》的電影票房才區區六千萬,可是加上各種發行,最終不僅沒有賠錢,從投資成本上來說還有比例不錯的盈餘。《雞鳴狗盜》僅拍攝投資就有兩億六千萬,預計票房十二億,最終卻只有一億九千萬,堪稱當年最撲街的電影,方士與導演事前與投資方達成了協議,本意是為了多分點錢,卻怎麼也沒想到,一張薄紙就成了賣身契,三年來,這位從前頗為高冷的導演拍了四部電影,其中已經上映的三部評價都與他大導演身份不符,票房也都顯得慘兮兮。
這些都是某天吃午飯的時候,李許默告訴肖景深的。
今天拿著記事本幹起了片場統籌工作的男人聽完之後很認真地想了想,才說出了自己的感想:「方士與導演的數學成績估計不太好。」
拍電影拍到把自己賣身,跟數學成績有什麼關係?
李許默搓了搓下巴,接著往下說:「問題是方士與都撲街了,弄得後來的影視方們碰都不敢碰什麼戰國啊、秦朝啊,好幾個項目都上馬了,結果又被砍了……這些人,看見別人賺錢了,就跟泥鰍似的閉著眼往裡鑽,看見別人賠錢了,也是跑得比誰都快。我之前拿出來《秦歌》這個本子,從張建新那拿到了三千萬的投資,你猜他當時跟我說什麼?」
肖景深不說話,只看著他。
「如果我拍的不是秦歌,是什麼漢歌、唐歌……他至少給我投資五千萬,我要是願意拍清朝的,他投資一億都沒問題,如果在裡面加點兒美食的畫面,他能給我一億兩千萬。」
今年春天,一部叫《紫禁廚娘》的新人電影上映,取得了超乎預期的票房成績,顯然,張建新是有些眼熱了。
重新拿起飯盒扒拉了兩口飯,嚥下去之後李許默突然笑了。
「現在這些人,到底是怎麼看待電影的?」
肖景深從他的話裡聽到了苦澀和嘲諷。
「至少你的電影還能拍,我以前進過一個劇組,開機的前一天,投資方讓改本子,導演不肯,項目立刻黃了。」
李許默:……
「劇組請了一個女演員來當女主角,對外宣傳的時候也是她,可是電視劇播出的時候,她的戲份只有兩集,後面的情節直接換人了,因為她得罪了投資方,所以她殺青之後,投資方導演加了個女主毀容整容的情節,又找人把後面的部分重新拍一遍。」
李許默:……
「還有一個劇組,導演籌備了六年的一個劇,請了大牌演員加盟,演員自帶編劇進組,導演不同意,後來就被換掉了。」男人拍了拍李許默的肩膀,「是導演被換掉了。」
李導演的筷子尖兒抖了一下。
「咱們這一行,要真說奇葩事兒,真的是每天都在發生。有錢的是大爺,那為了錢,人們多奇葩的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拋開有些莫名其妙的私人交情不談,肖景深覺得李許默是個難得的好導演,不僅是因為他的電影好看,也是因為他對待演員的有超乎尋常的耐心和細心。
從業十幾年,肖景深很清楚地知道整個娛樂行業對於演員的態度是怎樣的——逢迎著,也鄙夷著。導演專業畢業的科班導演們在一開始都對演員的工作模式知之甚少,他們甚至對演員懷有一種偏見,認為這個職業並不需要多麼高的技術含量——只要能走路能說話的人就能幹好演員。編劇轉職的導演彷彿心裡都已經對自己的電影畫面和聲音有了完整的想像,當演員的表現不盡如人意,他們往往會變得刻薄又焦躁。
這些問題,李許默身上都沒有,他彷彿把演員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合夥人,用不同的手段去瞭解然後找到最優模式彼此配合,最後共同完成一件作品,他不會另眼相看什麼明星大牌,也不會忽視客串的演員,能被他特殊對待的,都是「麻煩的合作者」。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處事方法總讓肖景深想到桑杉。
面對不同的人,桑杉都是採取不同的態度,也許就是因為她太聰明,能夠很快地去瞭解一個人,然後直接進入到合作的模式中去。
當然,跟在商場中搏殺出來的桑杉比,李許默的身上有更多軟弱和天真的部分——這是藝術者們的通病,也是他們的感受力所在。不需要祛除,只要及時開解就夠了。
「所以還是得往好了混,小心謹慎,別昏頭。」長歎一口氣,在導演這個行業來說還十分年輕的李許默搖了搖頭。
肖景深輕輕笑了笑,繼續吃自己的鐵板牛柳和粗糧麵包:「這種沒滋沒味的話,還用得著想麼?」
「燉點雞湯給自己喝,補氣。」李許默吃完了自己的飯,站起身對肖景深嘿嘿一笑,「你要不要試試當導演什麼感覺?」
……
肖景深不是沒有教過人演戲,卻第一次站在導演的角度對別人提出要求。
站在他面前的是五六個群眾演員,他們穿著秦朝時的大臣服飾,用一種「我很努力很認真,導演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樣子看著肖景深。
「這段戲是荊軻刺秦王,你們對這段歷史都瞭解吧?」
「知道。」
「瞭解……」
觀察著群演們的神色,男人深吸一口氣,換了一種更為篤定沉穩的態度:「我們這段戲拍的就是有人在刺殺皇上,你們的身份是大臣,而且,都是忠臣。」
看見有人已經擺出了「海瑞抬棺」似的表情,肖景深繼續調整自己的引導方向。
偷偷蹲在一邊看熱鬧的李許默用手捂著嘴,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桑杉折騰他,他就折騰肖景深,又解氣又省心。
聽說這個傢伙以前有個綽號叫「百寶箱」?
李許默已經決定要把肖景深訓練成一個真正的「萬金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42 AM
第88章 報復
「不要試圖告訴演員們他們的角色是個怎樣性格的角色, 你要去引導他們讓他們下一刻的表演富有邏輯。」
白天死命壓搾還不算, 李許默晚上還叫著肖景深開小灶, 肖景深叫了陸叢偉, 陸叢偉又拎來了冉曉,三個演員眼巴巴地看著導演講課。
李許默手裡揮舞著羊肉串的簽子。
「導演其實是個需要用大氣力去投入於溝通的職業, 如果在溝通中簡單粗暴, 你的作品就會跟你的預期產生特別大的差距……因為演員特別容易對自己的角色產生認同感。比如你演的趙高,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極力強調趙高的陰險狠毒, 那你心裡對自己的角色定義就容易模式化, 演出來的形象就會變得很平……一個有立體感的角色, 需要演員和導演一起動腦子。」
「好的演員應該在拍戲的時候對這段戲有了一個帶著情感痕跡的印象, 導演也應該幫助演員來建立這種印象,不能單獨地灌輸情緒或者解釋劇本。比如老陸那場目送蒙武出征的戲,我跟他說一百遍你現在要很自豪、又要有些忐忑,又要威武豪邁……還不如讓他多看幾遍閱兵式,假裝自己站在城門樓子上揮手呢。」
忍了再忍, 還是沒忍住,冉曉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哈欠這個東西會傳染的, 坐在他旁邊的陸叢偉還是很顧及自己形象的, 使勁兒揉著鼻子, 堅決要把哈欠消泯於無形中。
三個人裡面, 一個犯困,一個走神,唯有肖景深在很認真地聽講。
他演過的戲比旁邊坐著的兩個人加起來都多, 合作過很棒的好導演,也經歷過更多爛導演的指導,隨著李許默的講解,他心裡不斷地把自己從前的經歷拿出來對照,就像是用一個小刷子擦乾淨那些他演過的角色,從最基礎的角度去審視他們。
獲益匪淺。
晚上從小飯館兒回酒店的路上,陸叢偉拍了一下肖景深的肩膀:
「老肖,我知道李導演總是找你開小灶你心裡過意不去。你陸哥我不是個小氣的人,你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心裡不舒服!我跟你說啊,我特舒服,我一點不舒服都沒有,你別總拉著我了!你陸哥我休息時間更喜歡躺在房間裡玩兒手機遊戲,李導今天說的都對,可是對我來說,用處真的不大,圈內像他這樣的導演才有幾個,等我進了下個劇組,學得這些東西又得都忘了才行。」
肖景深轉頭看著陸叢偉,只看見了這個長相英武的男人半低著頭。
是的,在國內演藝圈裡,有幾個真正有耐心的導演呢?絕大多數的導演都可以作為今天李許默講述中的反面案例來使用。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該如何當一個好導演,如何當一個好演員,可是控制著娛樂圈的整個資本業,並不在乎能不能做出好電影。
「好,陸哥,我知道了。」
兩個大男人無言地互相拍拍對方肩膀,是鼓勵,也是安慰。
……
全世界的娛樂行業為所有人製造著八卦,身在其中的人,也都熱愛著八卦。有一些八卦,是狗仔隊們用來賣錢的,比如某某明星和某某明星有一腿之類的,也有一些八卦是圈外人不感興趣的,卻讓圈內的人激動到要跳起來。
當然,大部分八卦都是非常考慮受眾面的,不僅讓圈外的人能看到熱鬧,圈內的人也會自以為看清了門道。
比如,傳聞某個著名經紀人在給老東家下套,摻和了對方投資的影視項目裡,還擠走了原本的製作人。
結合最近娛樂圈裡的風雲變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謂的著名經紀人就是黃武德,那個倒霉的老東家就是華光天下。
目前黃武德手裡有七八個演員,其中最拿得出手的是去年才跟他確立合作關係的女演員宋悅。去年宋悅被人造謠插足別人的婚姻,她的經紀人隔了整整一天,消息差不多都已經搞得人盡皆知的時候才採取行動闢謠,這樣蹩腳的危機公關當時在娛樂圈裡已經頗為受人詬病了。
所以,同甘共苦這麼多年終於站穩腳跟了,宋悅卻踢了跟她合作多年的經紀人,圈內很多人都覺得她這樣做雖然不近人情,但是也可以理解。
但是誰都沒想到,宋悅會跟聲名狼藉的黃武德合作。
藉著宋悅的牽線搭橋,黃武德把他手下的小演員們都塞進了一些不錯的劇組,積少成多,現在也漸漸有了點聲勢。
前一陣兒桑杉炒作什麼「最強鮮肉經紀人」,給了業內很多經紀人啟發,他們也開始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來推銷自己,黃武德就跟一家二線電視台合作弄了個真人秀節目,不僅把手下的小透明都塞了進去,自己還掛名當了個製作人。
為了給自己增加熱度,他還發通稿說當初是自己一手發掘了The King團隊,甚至包括桑杉,都是他慧眼識英雄。
他這樣的炒作引起了華光天下管理層的警惕,The King到現在還沒有續約,他們一直防備的桑杉現在似乎熱衷於跟男朋友秀恩愛,倒是這個黃武德這個時候跳出來,不得不讓他們多想。後來黃武德插手他們投資的影視項目,除了讓他們氣悶之外,也讓他們有了一種「不出所料」的感覺。
黃武德敢拆華天的台,華天自然也得找回場子,很快,黃武德手下的一個藝人爆出來在藝校讀書的時候對同學施加校園暴力,那個事業剛剛才有點起色的年輕男演員很快就被他所在的劇組退了貨。
這種兩方誰都不肯撕破臉卻恨不能對方去死的撕扯,是很多人最喜歡看的戲碼了,一時間無數人捧著瓜子坐著板凳兒,在微信上竊竊私語,等著黃武德再次出招反擊華天。
「這場戲好看麼?」
剛從港城回來,桑杉就見到了來找她的廖雲卿。
廖雲卿長髮盤起,身上穿了一件漆黑的連衣裙,不說話的時候像是個小寡婦。
「你不說,我也猜不到是你幹的。」
「我做什麼都被你猜到,當初被趕出華天的就是我了。」
心裡有著淡淡感激之情的廖雲卿:……
「上次說來跟我幹的事情,考慮的怎麼樣?」桑杉並不需要廖雲卿的感激,這本就是一場交易,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本就該付給對方報酬。
「我要是跟你幹,你能把黃武德整死麼?」
這個問題讓這個小麥膚色的年輕女人沉默了片刻,她的手指輕輕彈動了兩下,抬起頭問對方: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你的薪水麼?」
這下,說不出話的人換成了廖雲卿。
「當然不是。」她瞪著桑杉,「想讓老娘給你幹白工?滾犢子吧你!」
「那你提出來要我整死黃武德,算什麼條件呢?你為我工作,我付你薪水,做得好了有年終獎,如果將來合作關係再親密一些說不定還有分紅,這些才是你給我工作換來的。」
廖雲卿冷笑了一下:「如果我不能把那個王八犢子neng死,我為什麼要跟你幹?」
「因為更好的工作前景,更大的發展前途,未來更多的利益收穫,從職業角度考慮,這些才是你選擇就職的時候所需要的。」
桑杉說的很誠懇,誠懇到廖雲卿恨不能深吸一口氣,再噴到她的臉上。
「這些我跟別人合作也能得到,我願意跟你幹,是因為你能弄垮那個【嗶——】。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年輕的女人勾著唇角,臉上的表情勉強算是一個微笑,之所以說勉強,因為她的眼睛冷冷的,不僅冷,還帶著針,彷彿下一刻就能刺到人的心裡去。
就這樣盯著廖雲卿看了幾秒鐘,她才慢慢吞吞地說:
「所以,你是為了黃武德才工作的?」
黑衣女人拍案而起,眼中瞬間燃起了怒火,如果她面前的人不是桑杉,如果她的心裡不是還存著對桑杉的懼怕,此刻她一定已經撲上去掐著對方的脖子了。
「或者,我說錯了。」
年輕女人不慌不忙,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才站起來,繼續直視著廖雲卿。
「為了報復他,你不僅可以選擇自己的工作,還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如果整容能夠讓你達成目的,你八成也會去做。
……所以,你的工作,你的生活,甚至你自己,都是為了黃武德——一個拋棄了你的男人。」
恨,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迷醉的力量,它能讓人忘記一切只想去毀滅,不計成本,燃燒未來。被恨意所支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人們沉迷於愛河,還能清晰地知道「愛情使人變傻」,沉溺於仇恨之中的時候,卻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消失了。
就像廖雲卿,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她仍舊念念不忘,滿腔黑泥,甚至不能對自己的行為邏輯做出評估。
看著呆立在那兒的女人,桑杉重新坐下,隨手打開了音響,舒緩的音樂輕輕地流淌了出來。
樂聲中,桑杉彷彿永遠冷靜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
「要找心理醫生,樓上有一家最近在做活動。要想報仇,你可以找別人合作。要是你打算用心工作,真正地重新開始,我們就接著往下談。」
廖雲卿很想轉身而去,此時她恨透了這個一刀捅在自己心口上的女人,可是她做不到。
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比桑杉式的冷靜或者說冷漠更令人討厭?
唯有已經察覺到這種冷靜或者冷漠才是正確的,那個自己。
十分鐘之後,廖雲卿從桑杉桌前抽了十幾張紙巾胡亂地擦乾淨自己的臉,那個女人已經低下頭去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了,彷彿這個房間裡並沒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
嫻靜溫柔、雙目赤紅、手還在顫抖的女人問桑杉:
「我還得養孩子,你說你一個月給我多少錢?」
夕陽的餘暉裡,桑杉抬起頭淡淡地說:
「你雖然有兩年空窗期,但是試用期還表現不錯,你自己的定價是多少?」
廖雲卿的回答是抽出紙巾又重重地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然後笑了。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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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6 12:42 AM
第89章 未歸
「我記得一開始是你讓我去報復那個【嗶——】的。」
「沒錯。」女人神色淡淡地輕啜一口咖啡, 點了一下頭, 「哪怕是一團垃圾, 當時對你來說, 也是速效救心丸吧。」
「滾犢子!那個【嗶——】還成我的藥了?!」
「由此可見你口味到底有多重。」
廖雲卿:……
這段讓廖雲卿暴跳如雷的對話發生在幾天之後,那時候她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賊窩, 不過已經晚了。
眼下這個剛剛成為初曜工作室公關的女人所要做的, 是把桑杉給她的資料看完。
「所以你是打算把The King從華天挖出來單干?這個工作室將來的主要工作還是圍著那幾個小孩兒團團轉?」
看著初曜工作室的未來規劃,廖雲卿忍不住問:「你已經把那個老薩摩耶踹了?」
「他?我順手帶著就夠了, 初期階段不會佔用工作室多少資源。」
「得了吧, 整個巴掌大工作室最寶貴的資源就是你了。」
桑杉輕輕笑了一下:「這麼快就開始恭維起了你的新老闆麼?」
廖雲卿白了那個一邊忙碌一邊還懟她的女人, 要不是這個傢伙現在成了她老闆了, 她一定……算了,她慫,她認。
「那我是不是就要準備好為The King解約之後的輿論做公關?盡量保護那五個小孩兒的商業價值,別讓華天給黑沒了?我用不用先給你家老薩摩耶弄幾個代言啊?世林家居和子木元盛的保健品都在找性價比合適的代言人,我估計他的外形挺合適的, 又演了蘭月的新劇,在網上的熱度指數也一直維持在前二十五名……」
「這個先不用著急, 如果你覺得自己會很閒, 那你看一下這個。」
從保險櫃裡抽出來一份計劃書, 桑杉把她放在了廖雲卿的面前。
打開第一頁, 廖雲卿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這樣反炒,難度也太高了。」
「機會合適當然要做。」
勾著唇角,桑杉起身雙手往後撐著辦公桌, 略略彎腰看著眉頭緊鎖的那個女人。
「難度不高,我為什麼要請你來呢?」
廖雲卿:……
……
「一會兒航拍機會從你們頭頂上過去,所以任何小動作都不能有,也不用很緊繃,按照你們練習的來就沒有問題。」
穿著墨綠色長袍的男人蹲在地上,他身後站著化妝師為他調整頭套,他保持著腦袋不動的狀態,雙手比劃著跟下面一群出演官吏和士兵的群演們交流。
天氣即將進入十二月,西北的風已經凜冽又乾澀,男人說著話,嘴裡呵出了一團又一團的白氣。
那些演員們都用信服的眼光看著他,在過去這些天,這位看起來年輕但是表演經驗豐富的演員以一個「導演」的身份幫助他們去理解角色,他耐心又敏銳,不僅幫助他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也讓其中的一部分人獲益良多。
「深哥,你拍完這場戲就得殺青了是吧?」
「算離組,等電影收尾的時候有需要補拍的,那我還得回來。」肖景深笑著回答道。
「那時候也就見不到您了呀!」
「深哥你下部片兒去哪拍?要是去江浙影視城,說不定我明年開春也過去了。」
很多群演其實也是全國幾個地方到處跑的,《秦歌》劇組招的人多,用工時間也長,還真有幾個家在西北的群演千里迢迢從江浙或者京郊影視城趕回來,為的是跟完了這一組正好手裡有點錢可以回家歇幾天。
「經紀人在談,我也不知道,不是都有微信麼,大家可以多聯繫。」
群演們笑了笑,把肖景深的話當成了客套。
趙高這個角色的最後一場戲,是他站在嬴政的身邊,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封禪泰山。
他需要提供的是一個恭順且忠心的太監形象,還沒有那麼強烈的野心,如同一隻披著兔子皮的鬣狗,懼怕著、敬畏著那只如日中天的獅子,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獅子會衰老、會倒下,而他可以去食其血肉,佔其巢穴。
這場戲,李許默沒有跟攝像機,而是坐在導演位上調度著十幾個鏡頭。
其中一個鏡頭專門用來捕捉趙高的眼神特寫,監視器裡,那個男人的表情不再是「按照導演所要求的那樣精準」,而是鬆弛又自然的。
幾個主要演員的這一場戲其實都拍的十分辛苦,畢竟已經是冬天了,即使是在攝影棚子裡,人一說話還是有白氣的,為了不要讓這些白氣干擾到特寫拍攝,他們的嘴裡都含著冰,身上的衣服也不足以御寒。在這麼冷的天裡,他們一場戲下來,得喝半暖瓶的熱水才能緩過來。
讓人想想就覺得自然而然,行雲流水,既合乎想像,又忠於邏輯。
這些東西本來就藏在肖景深的骨頭裡,對於自己能把他們挖出來,李許默十分得意。
磨了六七個小時,這一場既有大場面又有局部特寫的戲終於徹底拍完了,就像其他的主要演員一樣,肖景深收到了工作人員送他的一束鬱金香和一瓶香檳作為殺青的慶祝。
拿著這兩樣贈禮,肖景深不由覺得李許默導演這個人雖然已經成為了一個他自己曾經十分討厭又嚮往多年的不拘小節的導演,但是骨子裡的一些東西還是沒變的。
每個人都一樣,靈魂深處有時光打磨出來的寶藏,不該被拋棄和遺忘。
和很多群演一樣目送著肖景深坐上了離開劇組的汽車,李許默心裡美滋滋地想著,他雖然被桑杉刮走了下一部電影的投資主導權,可是他發掘了一個很不錯的演員,不僅聽話懂事性格好、聰明靈巧演技好、還能幹劇組裡其他的工作,這麼想想,也挺值得的。
等一下。
李許默猛地拍了一下腦門兒。
肖景深好像是桑杉手下的藝人兼男朋友,也就是說,自己幫著桑杉調教了她的人,結果還賠出去了自己的下一部電影?!
這麼虧本的一樁買賣,他到底是怎麼答應的?
前•金融系高材生忍不住咬起了手指,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來肖景深說方士與數學不好的樣子。
「我的數學挺好的呀?……不會是當導演真的降智商吧?」
肖景深心情愉快地回到了桑杉家,家裡卻只有一隻貓在等著他……好吧,至少這只喵星人是一直守在家裡的,雖然總是對男人愛答不理,可是比起不見蹤影的桑杉,說它在「等」,大概可以安慰一下男人的心。
桑杉提前就告訴了肖景深自己第二天會回來。
第二天一早,肖景深起床之後想了想,決定先去菜市場買了東西,剩下的時間他就給貓做飯,順便逗著貓玩兒。
先要打電話給司機,告訴他今天自己不去健身房他不用來接了,男人把家裡的地先掃了一遍,然後擦乾淨。
那根金色的繩子依然是撩動W先生的好工具,只要拖著它在地上走,警長貓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撲上來的衝動。
肖景深覺得這根繩子比他走的時候舊了一點,可是想像一下桑杉面無表情「遛貓」的樣子,他堅定地認為是這根繩子的質量不好,放一放就舊了。
京城的天也冷了下來,走在外面的人行道上,能聽見枯黃樹葉被自己踩碎的沙沙聲。
戴著口罩的肖景深在兩個大媽瞪視中挑走了最好的一塊羊肋排,天氣冷,適合給桑杉做一份烤羊排,或者燉羊排。
心裡籌劃著桑杉回來的時候吃什麼,肖景深各種食材都買了不少,最後東西太多,他不方便騎共享單車了,男人咬著牙想了想,沒捨得打車,拎著大包小包坐了兩站地鐵回了公寓。
洋蔥、孜然、胡椒、鹽、一點醋和水一起調成濕料抹在處理乾淨的羊排上,再把羊排放在冰箱裡,男人發了個信息問桑杉什麼時候的飛機。
W先生中午吃的是兔子肝和雞胸肉做的貓飯,還有烤好的鱈魚條當加餐小零食。
肖景深自己吃的也是雞胸肉,不過沒有兔子肝,也沒有鱈魚,只有一盆沙拉和兩片粗糧麵包,仔細一想,人不如貓四個字可以蓋章了。
桑杉一個小時都沒回短信,肖景深以為她是工作太忙了。
三個小時沒有回短信,男人坐在沙發上逗著貓,壓抑著隱隱的擔心,猜測桑杉是不是一直在飛機上。
到了晚上十點,沒有心情吃晚飯的肖景深拿著電話,考慮自己是不是該問問桑杉那個叫於竹的助理。
這時,桑杉給他打來了電話。
「我有點事情要忙,這幾天W先生就拜託你了。」
只有短短的一句話,還沒等肖景深說什麼桑杉已經把電話扣掉了。
「喵!」
W先生扒著肖景深腳上繫著的金色繩子,小聲叫著。
男人苦笑了一下,走到廚房,把他準備用來做四菜一湯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滬市,桑杉輕輕揉著自己的額角,她旁邊坐著一個神情焦慮的女人。
心臟外科手術室門前的長廊很安靜,時間一分一分地走,手術進行中的燈一直亮著。
「桑小姐,你就讓我弟弟回來吧,萬一……他連我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啦!」
想到了最壞的可能,那個女人雙眼泛紅地抓著抓著桑杉的一隻手,臉上的表情一陣扭曲。
兩個小時前從滬市機場匆匆趕來醫院的年輕女人閉了一下眼睛抿了一下嘴唇,彷彿才終於有了說話的力氣:「醫生說了,阿姨的手術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那也有可能失敗啊!」
「文女士,在這種時候我們最好是希望手術成功,而不是用各種猜測嚇自己。」
「那不是你媽,你當然可以說漂亮話了。」
「我要是只想說漂亮話,就不會在這裡了。」
「好,你能言善道的,我不跟你講大道理,你打電話讓子禹回來,他替你掙了那麼多錢了,你不能讓他見不到他媽最後一面啊!。」
女人的語氣平靜又堅決:「不可能。」
「啪!」一個巴掌抽打在了桑杉的手臂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6 12:48 AM
第90章 打架
「文女士, 醫院裡到處都是監控, 我想你一定不希望明天在社會版看到你自己的照片。」
因為阻擋及時, 對方揮來的那隻手沒有打在她的臉上, 桑杉放下手臂,看也不看自己被打的位置, 她轉過頭, 眼睛盯著文子禹的姐姐文子蘭。
既然到底沒有忍住,抬手打人的女人也不忍了, 目光不自覺地瞟過桑杉做工考究的大衣還有她手上的寶石手鏈。
「桑杉, 我實話告訴你, 我已經忍你夠久了, 不管我跟我弟弟有什麼恩怨,他是我媽的兒子!憑什麼你就能攔著他不讓他來見媽。這些年你靠著我弟弟賺了多少錢?他在京城當大明星,管過我們這些人麼?」
桑杉沒有說話,她站起身,離開了手術室門口的走廊, 轉了兩個彎兒到了病人家屬休息室,剛剛她就是在這裡給肖景深打了一個簡短的電話。
她明顯表示出不想跟人爭吵的樣子, 可是文子蘭卻一直跟在她的後面, 絮絮叨叨, 猶如一道不肯散去的陰魂。
確定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離手術室夠遠, 桑杉轉頭:
「有些話,今天晚上劉阿姨躺在手術室,我本不想說, 可你的言行越界了,我也就不得不說了。文子蘭女士,首先,全中國任何一條法律裡面,都沒有說弟弟有錢之後一定要給姐姐多少錢,不用說弟弟了,億萬富豪只要把自己的孩子供養到大學畢業,就沒有人能指摘他們,同樣,做兒女的能保證老人吃飽喝好有錢治病有房子住,也就盡了自己贍養的義務。每個人的私有財產都受到法律的保護,只要文子禹還活著,他的錢就跟你沒有關係。
其次,作為有血緣關係的親生姐姐,你的弟弟卻禁止別人告訴你他的聯繫方式,可見在他的眼裡,你的品行根本不值得信任。這樣的一個姐姐有什麼權利要求別人替你去聯繫你弟弟?
再次,劉阿姨一直都和文子禹有聯繫,她也沒有把他的聯繫方式給你,說明你的親生母親也不認為你有正常人一樣處理事情的能力。
您與其把怒火發洩在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如安心坐下來,希望劉阿姨早日康復吧。」
看著文子蘭驚怒的神色,桑杉的心裡越來越冷。
幾年沒見,她還以為生活能把這個女人磋磨得聰明一點,沒想到居然全是偷雞摸狗的小聰明。
親情,這就是親情。
它極少生活在這些人的心裡,卻永遠是人們身後的一面旗幟,那把旗幟上面綁著鎖鏈,鎖鏈又連接著一隻普羅米修斯的鷹,只要揮動旗幟,那些鷹就會去叨弄別人的心與眼。心在痛眼也在痛的人會跪地哭嚎,她們卻覺得自己只是隨手搖動了旗幟而已,何等純潔與無辜。
如果這個世間每個人都像他們口中說得那樣去愛著自己的親人,那這個世界的歷史書上還會剩下幾張紙?那其中可還有謀殺和欺騙?
「您要是覺得對我有意見,我可以立刻就離開,沒必要在醫院裡鬧得這麼難看。」
文子蘭咬著牙看著桑杉,眼睛裡像是淬了毒一樣:「難看?我一個小老百姓有什麼難看的?你們是大明星,大經紀人,隨手做的都是幾百萬的生意,我呢?如果不是你,子禹怎麼會不認我這個姐姐?桑杉,算我求你了,你把子禹叫來,讓他看看他媽,他媽要死了!」
「裡面的醫生正在為您母親的生命做努力,您在外面還是小心別犯了口業。」
若是平時,桑杉絕對不會跟文子蘭說這麼多的廢話,她這個人講究效率,對那些無藥可救的人根本不想多說什麼。可她今天有點累,在港城改換航班又遇到了延誤,只能在機場找人安排專家給文子禹的母親做了手術,趕到這裡之後,又忙著跟醫生瞭解情況。
要是她想起來計算一下時間,就會知道自己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裡只吃了飛機配餐的小麵包和一杯咖啡。
桑杉轉過頭去不再看自己的動作讓文子蘭心裡的滔滔怒火更加洶湧,從一開始,她就對這個女人充滿了憎惡和反感。
出生在一個小城裡是文子蘭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在上學的時候她一直想著自己要出人頭地,考上好大學,去大城市工作,可是談何容易……文家家境不算清貧,卻也說不上富裕,要供養兩個孩子,文家父母日子都是精打細算地過。
偏偏文子禹從小就更比文子蘭討人喜歡,明明是一樣的父母生的,他就長得像是個王子,把相貌清秀的文子蘭襯成了一個大丫鬟。並沒有人當著文子蘭的面這麼說過,可她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是這麼想的,因為就連她自己都這麼想。
可是文子蘭覺得自己比弟弟聰明多了,她考試總是班級前十名,文子禹則一直不上不下地混著,她乖巧懂事,文子禹經常惹是生非,她是人人都誇獎的好學生,文子禹只是能唱會跳愛出風頭。
高考失利,文子蘭拒絕復讀,上了本省的一所大學,畢業之後考了一個本市的事業編,她工作那年,他弟弟十八歲,考上了京城的一所音樂學院。
那時候,文子蘭第一次察覺到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麼的不公平。
過了半年多,文子禹大學裡的老師打電話找到家裡,說文子禹天天出去跟人搞樂隊不肯好好上課,文子蘭聽著父母的歎息,竟然覺得很想笑。
突然有一天,學校又打電話來說文子禹辦了休學,他們的父親跑去了京城一趟,回來垂著肩膀說兒子大了管不了了。
那時候,文子蘭正忙著籌備自己的婚禮,她為自己選的另一半是個縣城裡小有名氣的建材供應商,一出手就是三十萬的彩禮,婚車開的是奔馳,比她大學同學的那輛奧迪車好多了。
兒子出生那年,她老公的事業開始走了下坡路,也就在那一年,文子蘭那個「不務正業」跑到京城鬼混的弟弟漸漸成了別人嘴裡的大明星,那天她回娘家,看見一個清瘦的女人坐在她母親身邊,那個女人就是桑杉——她弟弟的經紀人。
據她說,文子禹現在唱歌有人聽,表演有人看,開演唱會出唱片都能賺到錢了,桑杉替文子禹帶回來給媽媽的禮物裡有各種各樣文子蘭聽都沒聽過的營養品、國際名牌的羊絨外套、雕著很多花紋的大粗金鐲子,還有錢。
而文子蘭自己,只收到了一個據說是名牌的包,和一條鑲著鑽石的項鏈。
鑽石很美,比他老公送她的結婚戒指漂亮多了,文子蘭卻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亮了起來——她想給他弟弟當經紀人。
為了這個想法,她甚至帶著孩子跑到京城去打著看弟弟的旗號去看桑杉每天都幹什麼,她覺得這個女人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完全可以替代她的工作。
沒想到,這話剛跟弟弟一提,就引來了弟弟的勃然大怒,姐弟兩個鬧過一場,她被送回了縣城,那之後爸爸重病,文子禹回來了一趟,她舊事重提……爸爸去世之後媽媽被接去了滬市的高檔養老院,她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可以聯繫到自己弟弟的全部途徑。
回想起最後看見桑杉的樣子,文子蘭怎麼想都覺得是她知道了自己要頂替她,所以鼓動自己弟弟跟自己斷了來往。
這些年,和婆家人吵架,他們隨口就說:「你弟弟是大明星,你這麼嫌棄我家,就讓他接你走啊!」就連兒子都問為什麼自己有個當大明星的舅舅卻從來沒見過。
其實見過的,就是那時候你外公身體不好,你舅舅沒空跟咱們照全家福。
安慰自己兒子的話,文子蘭自己說出口的時候都想笑,其實她更想說「你舅舅身邊有個狐狸精,她把你舅舅給迷暈乎了,根本不管這些血脈親人了。」
如果不是幾個月前文子禹的新經紀人聯繫了她,文子蘭都不知道這個狐狸精已經被趕走了。這次母親出事,她打電話告訴那個馬經紀人,對方卻不接電話,趕來滬市的路上,文子蘭已經想好了,她要先見到自己弟弟,畢竟是親人,哭求一下,說不定自己也能跟著去京城,如果不行,留在滬市照顧母親也是好的。
萬萬沒想到,文子禹根本沒來,來的還是桑杉這個女人,她還拒絕幫忙聯繫自己弟弟。
對啊,她已經被趕走了,憑什麼還要她來管?
文子蘭腦子裡靈光一閃:「你都已經被我弟弟趕走了,還賴在這裡幹什麼?」
有一個護士從手術室方向走出來,桑杉立刻站起身迎向對方,這時,她身後一股大力推了過來,把桑杉眼前一晃,整個人都撞在到了牆上。
「你不就是個被趕走的狐狸精麼!我不怕你了!」
頭和肩膀都有點疼,瘦弱的女人緩了好一會兒才在趕過來的兩個護士的幫助下重新站了起來。
剛好在這個時候,文子蘭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了一眼,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認識馬經紀人,他現在管著我弟弟呢,你說的不算!」說著,她接起了電話,「喂,馬經紀人麼,是這樣的,我是文子蘭,文子禹的姐姐,我們媽媽現在……」
從被推開之後就默不作聲的瘦削女人低著頭,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兒,她閉了一下眼睛,突然像一隻發怒的母獅子一樣撲了上去。
「你還敢打我!你算個什麼東西!」
一手抓著文子蘭的頭髮,把她往牆上拽,女人聲音裡的惱怒已經到了要爆炸的程度。
電話那頭,馬東陽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只聽見了桑杉的低吼聲,接著是叫罵、短促的尖叫和撞擊的聲音,然後是有人過來拉架。
辟里啪啦,文子蘭的手機也掉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馬東陽覺得電話似乎被人從地上撿了起來。
幾聲短促的喘息之後,那邊傳來的依然是桑杉的聲音:
「馬東陽,你替我告訴文子禹,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他家的破爛事兒再往我身上沾一點兒,我怎麼捧起他來的,我就能怎麼把他給弄玩兒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27 PM
第91章 要賬
早上六點半。
桑杉坐在從滬市飛往京城的航班上, 看著醫生發來「手術成功」的信息, 不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The King正在國外做新專輯, 文子禹根本就回不來, 就算打了電話又有什麼用呢?哪怕現在自己暫時不是他們的經紀人,卻還是不自覺地站在了經紀人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 這種職業慣性也是自己差點露出破綻的一個原因。
在華天那些人眼裡, 自己早就和文子禹他們決裂了,不通電話、不聯繫, 採訪的時候拒絕回答與對方有關的問題……這些明明都做得很好。
可是養老院那裡的緊急聯繫方式卻還是自己的號碼, 她曾經想過要改掉, 卻又不忍心讓劉阿姨知道他們已經分開的事情。
果然, 不忍,換來的就是麻煩。
自嘲地笑了一下,桑杉卻並沒有後悔,幸好聯繫了她,阿姨的手術才沒有被耽誤。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 重要的就是解決,現在已經用自己和文子蘭的事情轉移華天視線, 接下來就要揪住這個點不放才行, 有醫院的護士和監控視頻作證, 手術費用的收據也是重要的物證……在心裡把整個事情前前後後捋了好幾遍, 確定沒有什麼紕漏,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養精蓄銳,真正的戰場在京城,
中午十二點。
W先生以恨不得把自己整只喵都埋進飯碗裡的架勢吃著牛肉和蝦仁,肖景深拍了兩張照片發在微博上,很快就有粉絲衝了上來。
「前排吸貓!」
「心疼地抱住自己,今天又是人不如貓系列!」
「姐夫,新戲殺青了要好好養我們的貓主子呀!」
「深深!你發張自己的自拍出來吧!」
「深深你什麼時候出寫真集?」
評論依然是那些,有人吸貓,有人喊他姐夫,有人誇他帥帥帥,神隱了一個多月,粉絲們的熱情彷彿比之前還高漲了。
這時,肖景深隨手點開微博的轉發,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偷偷舔原博胸肌!跐溜!」
「偷偷舔原博腹肌!呲溜呲溜!」
……這是什麼?
點進去看看這個叫「沉迷肉體不可自拔」的微博賬號,肖景深覺得自己身上一陣發涼。
賬號裡面只有十幾條微博,可是每一條都是肖景深的照片,配著的文字內容都是對他身材的讚美。
這人是怎麼從他穿著毛衣的照片裡看出自己有八塊腹肌的?
放下手機,肖景深開始張羅自己的午飯,這時,家門突然打開了。
穿著黑色大衣的女人拎著簡單的行李箱從外面走進來,突然,她腳下一個趔趄,嚇得肖景深趕緊衝過去扶住她的手臂。
「怎麼回事?要不要去醫院?」
桑杉閉著眼睛,輕輕擺了擺手:「事情太多,有點累。」
這是有點兒累麼?這是要累瘋了吧?
男人心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著女人還在掙扎著要脫下大衣,肖景深幫她把衣服從身上拉下來掛在門口,然後腰一沉,手一抬,把她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靠在肖景深的肩膀上,桑杉輕輕喘了一聲:「我休息兩個小時,你替我把劉達叫來,下午送我去華天。」
去華天?你這是要忙著升天的節奏!
男人只覺得懷中人輕得像一片落葉,還帶著秋天疲憊的涼意。
「華天那邊有什麼事要急著處理麼?」
眼睛沒有睜開,腦袋輕輕蹭了一下,桑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我打了一架,得跟對方要醫藥費。」
肖景深:……
把桑杉抱進臥室,幫她脫掉了鞋子和襪子,再用被子把他嬌小的女孩兒包起來,男人發出了一聲歎息,轉身去了廚房。
應該給桑杉做點好吃的,羊排是辣的就先算了,用黃芪和瘦肉一起燉個湯怎麼樣?清淡又補身體……
腦袋裡面想著各種菜譜,男人低頭站在廚房裡,突然抄起刀,重重地剁在了案板上。
打架,桑杉怎麼會打架?她一定是被人欺負了!
心裡的火苗像是剛剛見了風一樣,從被壓抑的零星幾點瞬間成了燎原一片,燒的肖景深的腦袋裡嗡嗡作響。
這時,玄關處突然響起了電話鈴聲,這聲音提醒了肖景深,桑杉的包現在還在門口。
男人也終於感受到自己的左手還一直拿著東西,低頭一看,他一直拎著桑杉脫下來的那雙鞋在廚房裡走來走去。
放好鞋子、掏出電話,肖景深看著「廖雲卿」的名字,劃開了手機屏幕。
「我說老闆,你要不要這麼勇猛?四處皮下出血,頭髮都被薅出來好幾把,你這是奧特曼附身啊!」
「誰皮下出血?」
電話那頭傳來的男聲,讓廖雲卿頓了一下。
「老薩摩耶?」
「是我,桑杉已經休息了……她昨天打架是怎麼回事?」
男人聲音低沉,沉到廖雲卿無端地心裡發虛,她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之後,突然反應了過來:「老薩,你問這麼仔細做什麼?」
肖景深沒有回答,他靠在鞋櫃邊坐下,突然有了個問題:
「你說,我替桑杉去華天要賬怎麼樣?」
廖雲卿:……
「我女朋友被欺負了,我去討公道,合情合理合法。」
誰欺負誰啊?那個被桑杉揍完了的姐們兒現在還蹲醫院那兒哭呢,怎麼桑杉臉不紅氣不喘還能想著坑人的就成了被欺負的了?
廖雲卿隱約覺得桑杉和肖景深這倆貨能在一起,八成是因為在「如何更加不要臉」這個話題上很談得來。
肖景深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行,他對廖雲卿說:「男人看女人打架,從來都是當笑話,桑杉跟華天關係那麼複雜,她為了跟人打架的事情再去華天,有點兒……不太符合她的身份。可是我去就不一樣了,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出面在,這個事兒就是私事兒,跟任何公事都扯不上關係。」
努力轉動著自己的大腦,肖景深試圖說服廖雲卿。
「老薩摩耶,咱倆也算有點交情,真不是我不幫你,你說,你上崗多久了我是不知道,我才剛入職幾天,萬一你捅了簍子,我得跟你一起擔著。你血厚啊,床單上滾一滾蹭一蹭是吧,耳朵邊兒拱一拱說幾句好話就沒事兒了。我呢?孤家寡人,內心筆直,想靠睡老闆上位都不行,到時候鍋都讓我背了,我找誰說理去?」
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滾啊蹭……不期然間想到了桑杉剛剛在自己胸口蹭了一下的樣子,男人的耳朵一下子又紅了起來。
「你去吧。」
淡淡的、比平時略顯沙啞慵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肖景深轉頭,看見已經換好了家居服的桑杉赤著腳站在他身邊。
「我來找我的拖鞋。」
女人垂著眼睛看他,有些無辜的樣子。
男人這才想起來自己把鞋櫃擋住了,趕緊站起身,讓到了一邊。
「你去確實比我去要好,但是你要啊注意幾點,不要回答別人不相干的問題,也別做什麼過激的事情,好好講道理,你講不贏還有我呢。」
穿上軟底拖鞋,桑杉抬手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軟軟地打了個哈欠。
「有什麼細節不懂的問廖雲卿,早點回來。」
叮!蓄能完畢!
……
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林方瑞覺得自己一陣牙疼。其實他和這個男人完全是第一次見面,誰讓他是桑杉是男朋友呢?
自從上次自己前腳掏了公關費去給桑杉打了一個「最強小鮮肉經紀人」的招牌,她後腳就跑去C娛樂幫忙選人之後,「桑杉」這兩個字對林方瑞來說那就是壞了的牙,爛了的肉,一碰就疼!
「肖先生,藝人的姐姐跟我們經紀人公司也沒簽過合同,她跟人打架,我們也管不著啊。」
勉強擺出一個笑臉,林方瑞心裡已經開始罵娘,藝人不省心、經紀人不省心,現在連藝人的家屬都天天整麼蛾子。蛾子還非要往有毒的地方鑽,弄得他們現在全部都很被動。
聽了林方瑞的話,肖景深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他接著說:「那就要麻煩林總替我找貴公司的文子禹來問問了。」
林方瑞:……
裝模作樣地打了個電話,這位林大老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是太忙了,居然忘了The King他們幾個孩子現在都在國外做新歌呢,你要是想要找文子禹,還是得等他下個周從國外回來。」
肖景深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改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那我就坐在這兒等他回來好了,反正我新戲剛殺青,現在正閒著。」
林方瑞:……
怎麼這一對兒男的女的都這麼難纏。
「我就坐在您公司前面,我看見你們路對面的公交車站就有我和池遲的宣傳海報。到時候我這個真人就在那坐著,別人來跟我說話,我就告訴他們文子禹的姐姐打了我的女朋友,我想討個說法。」
「肖先生,話不是這麼說的,明明是桑杉……」
陪著TK在國外的馬東陽可是說桑杉把文子禹的姐姐揍得可慘了,林方瑞起先覺得就桑杉那樣的還會打人,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很快他又覺得桑杉那個傢伙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來,並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醫院有監控,現場有護士,林老闆,您就算編出一本書,也是文子禹的姐姐先打了我女朋友,哦,對了我女朋友還是他的前任經紀人……您說這消息要是告訴了媒體,是不是我女朋友的醫藥費就有了?」
林方瑞等著眼睛,看著那個長相俊逸出塵,說話間卻依稀讓人有些眼熟的男人。
「桑小姐需要多少醫藥費?」
「我來又不是為了談錢的,我只想跟貴公司的藝人要個說法。是不是他紅了,就可以什麼沒底線的事兒都干,連他姐姐打人都可以不擔責任?」
「二十萬……」
「要是我隨便出去說兩句,媒體會給我多少錢?」
「五十萬……」
「唉,我家桑杉還是太善良了,要我說那個老太婆就不該管,都生了些什麼東西,一個忘恩負義,一個狼心狗肺。」
林方瑞:……吸氣,呼氣。
「醫院一開口就是十幾萬治療費,我家桑杉眼不眨地交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兒……結果她還被打,對了,收據還在我們手裡呢,您說我們拿著這個東西找別人說理,能說得通麼?」
林方瑞輕輕拍了一下桌子,笑容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肖老師,您覺得這事兒咱該怎麼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27 PM
第92章 魷魚
「居然又讓林方瑞那個老東西出錢出力給你們的綜藝節目做背書, 他自己還得當被採訪的嘉賓, 你說他是不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哈哈哈!」電話那頭, 廖雲卿笑得難以自制,
坐在床上, 手邊放著熱燙的奶茶和剛烤好的餅乾, 任由濃郁的香氣在房間裡瀰散著,桑杉垂著眼睛慢慢地說:
「他上輩子欠了我的, 這輩子總是要還, 那你上輩子呢?」
想到林方瑞雖然被坑, 好歹不用喊這個傢伙老闆, 廖雲卿的嘻嘻嘻哈哈頓時一噎。
「現在他是沒有時間精力跟我們死磕,所以我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自己想要的,等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明白現在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虧。」
「那時候咱們怎麼辦?」
「不怎麼辦,強大到他們報復不了我們就行了。」
這種漂亮話說了和不說有區別麼?廖雲卿呸了一口,轉而跟桑杉討論起了另一個問題。
「你們家老薩摩也挺能啊, 居然真是按著你開的價碼拿回來了好處,我還以為他就是個繡花枕頭, 沒想到也被你調教得沒皮沒臉, 撒潑打混全掛本事……」
正聽著「繡花枕頭」四個字呢, 桑杉就看見肖景深那張「繡了花」的臉從門縫裡探進來, 發現正好和她四目相對,男人的臉上「花」全開了,跟春天突然來了似的。
「鱸魚吃清蒸的怎麼樣?」
他用桑杉能聽到又不會打攪她打電話的聲音問。
桑杉點了點頭。
得到了答案, 男人還扒著門不肯走:「牛肉粥裡放芹菜還是放香菇?」
坐在床上的女人想了一下,舉起了一根手指。
男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放芹菜,頭收回去,輕輕關上了門。
「其實……」桑杉轉而對廖雲卿說,「沒皮沒臉這項技能不是我教他的。」
是他教給我的。
曾經那個女孩兒,是個矜持遠大於主動的人,她習慣了被人分配和給予,從來不知道應該去爭取。
十四歲那年,桑杉學校評選優秀學生,選出來之後,市裡還要再選一輪,如果成為了市級優秀學生,中考是有加分的。
別的班都只有一個推薦名額,桑杉的班裡卻有兩個,多出來的那個名額是因為桑杉參加全國中學生英語大獎賽拿了銀質獎章。
這是桑杉的英語老師告訴她的。
可是幾天後,校級優秀學生的名單公示,上面卻並沒有桑杉的名字。
他們班送上去的兩個候選人,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校另一個老師的孩子,老師給她們的評語都是品學兼優、樂於助人,桑杉站在名單前面想了很久,覺得自己學習成績比他們兩個人都好,樂於助人這一項,從這次的評選來看她也是真正做到了。
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還是酸澀的,想想那個總是誇獎她的班主任、經常和她討論問題的班長,還有總是用羨慕的表情說「桑杉你太聰明了」的她同桌,沒錯,那個老師的孩子還是她的同桌,小女孩兒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著頭,風把她的頭髮都吹亂了,卻還比不上她腦子裡的亂。
「就、就五分而已。」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只要繼續好好學習,她有把握甩下這些人一個、兩個……更多的五分。
轉身,她背著書包往校門外走去,剛好遇到了一道呼嘯而來的陽光。
「小黃毛兒!怎麼才放學啊?」
默默瞪了肖景深一眼,桑杉不想跟他吵嘴,也不想跟他說話。
於是頭一轉,軟軟的頭毛兒在空中飄了一下,一隻手就抓了過來,然後揉啊揉。
「你怎麼了?不開心啊?」
女孩兒不說話,低頭往家走。
肖景深踩著滑板跟在她的身後,嘰嘰喳喳,聒噪得像是她家窗外的喜鵲。
走啊,走啊,路過了一個紅綠燈,又轉過了一條巷子,桑杉突然發現那個踩著滑板跟在他身後的傢伙不見了。
她站在原地,突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東西,明明篤定了是屬於自己的,但是當真相揭開,卻發現自己的感覺一直是錯誤的。
比如愛,比如這次的推選,比如……比如跟在身後的這個人,它們像是長了翅膀的糖果,從自己的嘴邊輕輕擦過,留下她,陷入從不曾預料的苦澀。
「炸魷魚串兒,要不要來一根兒?」
不知道從哪裡又突然冒出來的傢伙手裡拎著一個紙袋子,裡面散發著濃濃的炸物與醬汁的香氣。
自己嘴邊還沾著醬料的大男孩兒笑嘻嘻地說:「這家炸串兒平時放學的時候人都可多了,今天咱們出來的晚,正好不用排隊。」
終於抬起頭的女孩兒看看紙袋子,又看看肖景深,用小爪子似的細手接了過來。她從來不吃這種路邊做的食物,這一天卻破例了。
魷魚身子炸過之後變得小了很多,正反兩面都抹了一層醬料,桑杉小心地從裡面抽出來一串,費了好大力氣才用牙從上面撕下來了一塊兒,細細的竹籤被她拽的反往外一甩,星星點點的醬料就飛到了旁邊的牆上。
「炸魷魚不是這麼吃的,你咬住下面這裡,直接從下往上,一甩頭……」
肖景深為桑杉表演「擼串兒標準姿勢」,把一整條魷魚都填進了自己嘴裡,留下了半臉的醬料。
桑杉看看他,又看看魷魚,咬住,然後閉上了眼睛……
後來往上有一個流行詞叫黑歷史,第一次看見這個詞,桑杉就想到了自己那些脆弱又懵懂的時光,樁樁件件都冒著傻氣,卻也是十分有趣的。
那天,學會了吃炸魷魚的女孩兒不知道自己鼻子頭下面還沾著一點醬料,魷魚塞滿了她的嘴,又彈又韌的口感讓人滿足,濃香的醬料讓人享受,她的心彷彿也被什麼東西充填著,不再像剛剛那麼空落。
「我們班有兩個優秀學生名額,比別的班多一個。」
女孩兒眼睛看著斜上方,嘴裡小聲說著,
「英語老師說多一個名額,是因為我之前拿了獎。」
滑板上的大男孩兒發出了一陣歡呼:「哇,小黃毛兒你厲害啊!」
扯了一下唇角,想笑的,卻笑不出來,桑杉又轉眼看著另一邊的斜上方:
「兩個名額裡面沒有我。」
她說得很平淡,和平常的語氣毫無不同,此刻她只想找個人說說話,讓她心裡那一團亂麻有一個能被理順的線頭。
肖景深的反應卻比她想像中大多了:「你找老師了麼?」
「沒有。我覺得還好,最多也就是市優秀學生中考加五分,才五分,我全國比賽也能加五分,只比考試成績她們都不如我。」
「明天中午我和你一起去找教務主任,要是還不行,我們就去找校長。」
「我不去。」
桑杉停下了腳步,低著頭。
「必須去,是你的東西,你就一定得拿回來,不能這麼就被人欺負了,知道麼?」
女孩兒不再理他,肖景深就在她耳朵邊說啊說啊,最後到了他們兩家共同的單元門口,桑杉忍無可忍地小跑回去,重重地關上了門。
好吧,沒什麼用,肖景深就算被關在門外了,還會爬窗呢,他就像是自己應有的榮譽被人奪走了一樣氣憤,跟桑杉說不管怎樣都不能吃了這個虧。
搞得小姑娘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夢見了一隻喋喋不休的魷魚,蹲在油鍋裡,身上都紅透了可以抹醬料了,它的那些長鬚卻還緊緊地抓著什麼東西,張著的一張大嘴還在說:「該是咱們的東西就得牢牢地抓著不放手!這個虧咱可不能吃!」
真是煩死了。
第二天到了學校,桑杉被同學叫到了校長室。
在那裡,她看見了不該出現的肖景深。
「校長,我以前在咱們學校呆了幾年,和您彼此之間也都算是瞭解,桑杉這個小姑娘就是我家鄰居,她家晚上幾點關燈我都知道,天天學到很晚,特別用功,人又特別聰明,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您說這麼用功又聰明的學生,多給咱學校爭臉啊,咱學校肯定得多照顧對吧……」
聽著肖景深簡直是死皮賴臉一樣地跟校長講好話,桑杉的臉都紅透了,她不明白這種做法有什麼用,簡直是一種對她的羞辱。
看見名單上沒有她的時候,桑杉沒有感覺到到如此的尷尬和羞憤,像是一棵菜或者一塊肉,在被拚命地推銷著。
可是,肖景深成功了。
幾天後公佈的校級優秀學生名單裡,桑杉的名字排在第一個。
她的班長和她的同桌,都沒有出現。
肖景深擼著炸魷魚美滋滋地跟她說:「我跟校長說了,要是他不能公正處理,我就花錢在報紙上打廣告,告訴所有秀城人這個學校就知道欺負老實孩子。到時候,看還有誰敢把好學生往你們學校送。」
小心擦著臉上醬料的桑杉:……
那之後直到畢業,從前和氣的班長再沒有跟她討論過什麼問題,桑杉的同桌也很快換成了別人,女孩兒心裡很清楚地知道她們想要孤立自己,「她們」中甚至包括她的班主任,可她都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手段稚嫩卻無所不用其極的肖景深為她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大門。
她永遠都忘不了在名單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中無比的暢快。
去爭,去搶,去搏殺,然後獲取勝利,這種事情帶來的成就感是會上癮的,多年後,桑杉已經徹底沉迷其中。
「你知道怎麼做炸魷魚麼?」
餐桌上,桑杉問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油炸的東西,你現在能吃麼?先把身體養好吧。」戳著沙拉的男人愣了一下,微笑著對她說道。
只是突然想吃而已,不能吃,就算了。
女人笑著低下頭,喝了一口加了芹菜碎的牛肉粥,挺香的。
眼前的這個人,終究不再是那條特別煩人的魷魚。
幾天後的夜裡,桑杉的電話突然響了。
「我就在你樓下,現在。」電話裡,文子禹疲憊的聲音裡充斥著焦慮和憤怒,也有些隱隱的委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28 PM
第93章 章魚
他想見的是她。
桑杉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同時, 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 文子禹剛回國就來見自己, 只會給自己和他帶來更大的麻煩。
「你應該去看看他,不管怎麼說, 他是在關心你。呃……這樣說是不是會顯得我是個好人?」
看著桑杉蹙著眉頭坐在那兒, 男人把一杯熱牛奶放在了她的手邊。
抬眼看看肖景深,桑杉的眉頭並沒有鬆緩下來。
男人很清楚地察覺到, 此時她正在進行著各種選擇的權衡和方案的制定, 希望能從裡面找到一個周全的解決辦法。可是世界上並不是什麼事都能周全起來的, 作為一個經歷過漫長失敗的人, 肖景深對「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句話深有體會。
文子禹今天不該來,他自己不明白這個道理麼?當然明白,可是他還是來了,因為有的時候人追求的不是正確,而是心。
「你不出去, 是怕他們外面有狗仔跟著麼?」
「國內兩個最有名的狗仔團隊已經跟了他們整整四年,尤其是他, 出國都不放過。」
紅到了這個份兒上, 想想還挺可怕的。為了省錢現在還偷偷摸摸坐地鐵肖景深清了一下嗓子。
「而且你也不能確定, 他的車裡有沒有監聽設備……以前有『粉絲』送給他們玩偶, 我們從裡面拆出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
肖景深:……
「監聽、監視、偷拍、甚至有無人機往窗口飛……」
肖景深依然:……
過了幾秒鐘,他說:
「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歪法子,你要不要聽?」
……
坐在車裡, 文子禹直直地盯著方向盤,神情是說不出的沮喪。
昨天他去滬市看了媽媽,她已經睜眼認人了,看起來恢復的不錯,看著自己的媽媽,文子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跟她說,就在她做手術的時候,他姐姐在手術室外面打人,她需要休息的時候,他姐姐在醫院裡鬧著要報警,她要醒了,他姐姐卻還在跟他哭訴自己的淒慘。
可是他覺得世上沒人比他更慘了,他父親去世的時候,雖然姐姐讓他心冷,但是他還有媽媽和桑杉,現在呢?
媽媽需要他照顧,桑杉又很久很久沒有跟他聯繫過了。這個驕傲、帥氣、矜貴的大男孩兒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
她會下來麼?
在心裡自己問自己,文子禹苦笑了一下。
其實他應該知道答案,認識這麼多年,桑杉絕對不會做增加無謂麻煩的事情。
「咚咚咚。」
車外,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敲了敲副駕駛位置的車窗。
雖然夜色很黑,但是文子禹還是辨認出了這個男人是誰——肖景深,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當了桑杉「男朋友」的傢伙。
解鎖了車門,文子禹把腦袋轉向一邊,不去看這個笑呵呵坐進來的男人。
「我還以為你是走進來的呢,繞著樓找了你一圈兒。這個小區不是藍牙識別麼?你是怎麼開車進來的?」
肖景深一副已經跟文子禹很熟的樣子,進來之後一句客套話都沒有,霹靂啪啦地甩了一臉問題。
文子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我想見不是你,我也不想跟你說話。」
「我今天去菜市場買魷魚,賣海鮮那哥們兒跟我說沒有魷魚,但是有特別好的章魚,新鮮、活的、怎麼做都好吃,而且還特價,你說我買不買?」
誰管你買不買。
誰要跟你說話?!
文子禹不理自己,肖景深就玩起了自問自答:「要是什麼都不買,晚上可就沒飯吃了,所以我肯定得買啊,便宜又好,不買才傻。」
大男孩兒保持著拒絕的姿態,聽見男人在他腦袋後面說:
「桑杉是魷魚,我是特價小章魚,你來是買東西回去做飯的,總不能餓著肚子,對吧?咱不傻是吧?」
文子禹:……
他發現自己又一次掉進了肖景深這個傢伙的陷阱裡,咦?為什麼要說「又」呢?
「要不要吃章魚小丸子?我自己做的。」
男人突然拉開自己的衣服外套,從裡面掏出來了一個用毛巾包起來的小飯盒。
包裹嚴實的時候沒有感覺,現在小飯盒打開,文子禹立刻聞到了一股香氣。
「本來應該放點兒木魚花啊海苔啊,結果我沒經驗,都沒買,只能放香菜了,桑杉說你挺喜歡香菜的。」
桑杉兩個字,讓文子禹立刻轉過了頭。
「桑杉沒跟你說我不能吃油炸食品麼?」為了保護嗓子和身材,桑杉這些年一直讓他們執行嚴格的食譜控制,油炸食物從來不會出現在他們的餐桌上。
文子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眼前這個男人用這麼蹩腳的方式提起桑杉,是為了向他示威麼?
肖景深完全沒被對方的氣勢影響到,他從小飯盒裡小心地揀出幾根牙籤:「她說了呀,不過她也說,你心情不好,要是吃點東西能好一點,那就無所謂了。」
文子禹愣了一下,他慢慢低下頭,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從男人手裡接過了那一盒小零食。
生平第一次,肖景深看見自己做的東西被人珍而重之地對待,這個年輕人,會因為桑杉的一句話就收起全身的刺,他是真的,很喜歡她吧?
可是這樣的喜歡,卻因為不被需要,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隱藏著。
「謝謝。」用牙籤叉一塊章魚小丸子放進嘴裡,感覺到麵糊被油炸後產生的濃香,以及章魚的鮮美柔韌,男孩兒把章魚丸子嚥下去之後,垂著眼睛道謝。
「哦,本來就是給我女朋友做多了,她晚飯喜歡清淡的,我的食譜也被控制得很嚴格,你幫我解決了,我該謝你才對。」
文子禹突然覺得美味的小丸子有點噎得慌。
「別總是想那些不開心的,日子就會過得輕鬆一些,阿姨手術成功,你應該高興才對。」
男孩兒捧著章魚小丸子,一隻手用力握著方向盤,手指都發白了。
這樣安慰的話,這些天裡他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他,他們可以輕描淡寫地滿臉喜氣,他卻做不到。
「反正不是自己親媽躺在醫院裡,所以怎麼說都無所謂是吧?」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點也不生氣,他很平靜地說:「我倒想知道我媽在哪兒呢……當年我爸欠了債,她就沒再出現過。」
文子禹:……
若是真要比賣慘,肖景深自覺從不輸人。當然,他從前也從來沒賣過,因為沒有用。今晚用來對付文子禹這樣年輕的大男孩兒,他覺得已經夠了。
「你至少有錢,能讓你媽媽接受最好的治療,對於一個病人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我當年,爹跑路,娘不見,自己背著還不完的債,幹了一堆蠢事兒……後來我外公病倒了,我連給他治病的錢都沒有……他是中風導致了偏癱,治療要花錢,後續恢復也要花大錢,等我湊到錢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到現在腿都是瘸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文子禹已經抬起頭看著肖景深,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一句對不起,又不知道自己的道歉從何而來。
「在這件事上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比我強多了。」
微微低著頭,肖景深的臉上是一派深沉。
其實,他正覺得自己的心裡架了個灶兒,支了個鍋,鍋裡燉著一隻老母雞,那雞湯跟不要錢一樣地往外潑。
不知道什麼時候,文子禹的態度已經軟了下來,至少他的手不再緊繃。
「你……你現在也挺厲害的了,廣告拍得不錯,我在國外都見過。」驕傲矜持如文子禹,此時覺得自己安慰人都是乾巴巴的。
肖景深抬眼,輕笑。
「你還真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就應該有獎勵。
肖景深繼續扒自己的外套,從裡面套出了一個黑色的儀器,他對著文子禹,用手指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一句話也不要說。」
文子禹看著他關掉了那個發出細微滴滴聲的東西,然後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機。
男孩兒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蚊子。」
電話那頭傳來了桑杉的聲音,舉著手機的大男孩兒猛地咬住自己下嘴唇。
肖景深打開車門,站在了車前面,點燃了一根香煙做出要抽的樣子,其實眼睛一直在周圍打轉兒。
過了兩分鐘,他又坐回了車裡。
看見掛掉手機的男孩兒雙眼發亮,他暗搓搓地想,燉雞湯這事兒自己能做,但是打雞血,還得桑杉來。
「以後,別半夜來找別人女朋友,知道麼,小偶像。」
男人一副油滑腔調,手上利落地收起了那一堆東西,往自己寬大的外套裡一塞。
文子禹心裡的感激之情立刻煙消雲散。
「以前的事兒我不管,以後,桑杉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再這麼糾纏不放,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魯提轄怒打鎮關西』。」
視線從文子禹的肩膀上溜過去,肖景深的眼睛裡滿是輕蔑之情。
「這種事情做多了,早晚天上落東西砸你。」
說完,男人一抽身,從車裡出來,「砰」地關上了車門。
上樓,回家,關上家門,他對桑杉說:
「我跟他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外面飛著無人機呢,一定是被你嚇的。」
桑杉看著書頭也不抬,牛奶杯子已經空了。
肖景深嘿嘿一笑,所以他也嚇了那個小孩兒人,讓他也以為有無人機在跟著。
嚇多了,他就不會再來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28 PM
第94章 火苗
「一直聽說綜藝節目也都是演戲, 沒想到本子居然這麼厚。」
肖景深一手接過桑杉給他的東西, 一手用玩具撩著貓, 嘴裡還振振有詞。
桑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發現這次演完戲的休息期,肖景深比以前放飛了很多。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可是對於要談工作的經紀人, 卻未必了。
「這裡面是活動流程設計和一些細節安排,現在這些綜藝節目的人設並不是一開始就給的, 先拍一期, 導演剪一下找找感覺, 再看看試看時候的反饋, 後期再隨著觀眾的反響來逐漸修正人設。開頭就立出來的人設,那是等著崩的。」
「聽起來真麻煩,難怪被人說是真人秀,就是一群人不管真的假的,秀起來就對了。」嘖嘖嘴, 男人低下頭很認真地去看,「……票選最動人的吻?這是什麼?」
「就是情侶們秀恩愛, 由工作人員打分, 分數最高的有優先選房權。」
「那我親你的話……」
「七萬。」桑杉的聲音裡毫無波瀾起伏。
肖景深:……
「你目前所有片酬收入只剩了九萬, 《書聖》殺青的時候你還是負資產。」
數學不好的男人至少還知道九萬也就夠桑杉配合他一次, 要是有第二次,自己就又欠債了。
「這次的綜藝節目,你單集出場費用稅後是二十萬, 扣掉給我的百分之七十,剩六萬,三集是十八萬。」
稍微有點熱度的藝人很多都會選擇上綜藝,除了能刷臉讓更多人認識自己之外,也是因為綜藝時間短價格高,比拍影視劇省心多了。
掰著手指頭,男人發現一個問題:
「你要是一集配合我一次,我上個綜藝節目不僅沒賺錢還得倒貼錢了?」
桑杉輕輕笑了一下:「你這麼理解也沒錯。」
轟!一道天雷劈在了肖景深的頭上。
彷彿嫌給肖景深的打擊還不夠似的,桑杉又遞給肖景深一張寫滿了數據的表格。
「這是什麼?」
「最近一個月國內藝人們的網絡熱度大數據統計表。」
桑杉往其中一個位置上一點,肖景深看了一下,剛好是自己的名字,排名第二十四位。
「你和池遲的廣告現在還在推廣,前一段時間我找人做了個短視頻營銷了一下你的『龍套生涯』。目前在播出的幾個電視劇收視率都一般,對演員的數據帶動也不大,所以你的數據指數排名看起來還不錯,但是,也只是還不錯而已。」
桑杉的手指滑過表格,肖景深的目光跟著那勁瘦的手指一直往上,停在了第六名的位置上。
「《牽手去天涯》節目播出時間定了在一月,我希望這個節目播出之後,你的熱度能到這裡上。」
看看第六名和自己之間的數據差,肖景深停下了自己撩貓的手。
「第六名,相當於一個一線衛視在播電視劇的主角,還得是收視率破一。」桑杉用一種更直觀的方法告訴了肖景深這個位置代表著什麼。
男人也用一種更加直觀的方式告訴了桑杉他覺得這個任務有多麼艱巨。
「你直接說要是我做不到你怎麼辦吧,罰錢還是賣身我都認了,現在就寫字據。」
被桑杉扔坑裡埋了這麼多次,肖景深覺得自己就算再蠢也摸清楚其中的套路了。
「明年二月,康延導演的新電影,男二號。」
剛剛還可憐兮兮的男人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經紀人,左眼寫著「難以」,右眼寫著「置信」。
「你真的不是在騙我麼?」
「一個九萬身家的你有什麼值得我騙的?」
呼氣,吸氣,肖景深讓自己鎮靜下來,然後,他無比專注地看著桑杉給他的這張表格。
「到第六名就可以是麼?」
「你這個說話的語氣讓我以為你能輕輕鬆鬆就拿第一。」
在肖景深眼前,那些能讓一個學渣頭腦發暈的密密麻麻的數字已經全部從紙上消失了,此時上面只有康延兩個大字,讓男人心潮澎湃。
說起來,康延導演在國內並沒有多高的知名度,或者說,在現在這些年輕人的心裡,他並沒有留下多麼深刻的痕跡。因為他跟國內演員合作的電影只有兩部,一部是拍攝於十三年前的《天涯行者》,那時他在給杜安導演當副導演,另一部,則是《鳳廚》,一部集美食、飲食文化、個人奮鬥和時代動盪於一體的勵志電影,那部電影是當年國內票房的第二名。
其實,當年票房第一名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這部電影現在還作為代表作,被人們珍而重之地放在池遲的作品欄裡。
從幾個月前第一次看見這個電影開始,肖景深就非常非常喜歡這部電影,光是拉片就做了不下十遍,雖然這個電影的主角是個女孩兒,但是他認為其中的精神和表現力是超越了性別的,康延導演的個人特色在這部電影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不論是自始至終壓在人心弦如同交響樂一般的敘事節奏,還是濃墨重彩又舉重若輕的畫面風格,都讓這個男人沉迷不已。
很多人都把這部電影的精彩歸結為了食物的精美、演員表現自然,當然,還有當時被國內最年輕的三大影后池遲的忘我出演。肖景深卻覺得這一切都建立在導演對節奏的把握上。一部好電影的出現,常常被人認為是偶然的,因為作為一個多人協作項目,某個細節出了問題都可能毀掉一部佳作,但是肖景深並不在那些人的行列中,他堅定地認為《鳳廚》的成功是必然的,對的劇本,對的導演,對的演員,還有整個電影中表現出來的對的精神,這些都對了,那就沒什麼可稱之為「偶然」了。
可惜,即使收穫了大把的票房,瞬間躋身當時最有名的導演行列,引得無數投資方都捧著錢找上門,康延卻並沒流連國內的花花世界,他拍拍屁股回了他熟悉的國外影視圈兒,繼續拍著他那些大概率會叫好不叫座的文藝電影,還留下了一句名言在國內的圈兒裡流傳:
「賺這一筆,又能給我的愛好續命好幾年了。」
可謂是來去如風,透著無比的瀟灑。
「我想不出來以我目前的樣子,怎麼可能出演他的電影。」
「那是我的工作範疇,只要你能讓你一月和二月的熱度維持在這裡,我就能讓你去給他的電影當男二號,我承諾的事情,還沒有做不到的。」
呼!肖景深眼中彷彿有一簇小火苗,一下子燃了起來。
桑杉垂下頭,眼睛輕輕彎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打斷了男人興沖沖做「秀恩愛」計劃的狀態,問道:
「是什麼讓你產生了這種『努力工作是為了讓桑杉不要整死我』的心態?什麼叫『罰錢還是賣身我都認了』?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
不,沒什麼!不,我沒有!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W先生歪著頭,看著那個高大的兩腳獸像個小媳婦一樣地站起來,溜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喵?」
「他心虛。」
女人把貓抱起來,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兩天後,《牽手去天涯》的劇組總導演帶著桑杉和肖景深的跟組導演到了京城。
「肖先生,您說您的的特長是逆來順受?」
跟組導演姓盧,是個看起來很認真的年輕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看人的眼光很專注。
「是啊。」肖景深笑瞇瞇地確認了那個特長是自己寫的。
盧導演頓了一下,又轉頭看著桑杉。
「桑女士,您的特長是計算能力?還有其他的麼?」
「沒有了。」
桑杉面帶微笑。
「事實上,在節目過程中,更詳細的特長有助於我們為你們更好地找點。」導演還在做最後的搶救。
誰料,對面的兩個傢伙異口同聲地說:「謝謝,不需要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兩個人現在之間的距離有足足一尺,盧導演卻覺得自己被秀了一次恩愛。
錄製前的溝通結束之後的第三天清晨,《牽手去天涯》的節目錄製就正式開始了。
「這是桑杉養的貓,W先生。」肖景深對著鏡頭指了指那只警長,「我們家,它的地位排第二。」
「那誰的地位拍第一呢?」跟組導演立刻提出了問題。
剛剛晨跑完的男人笑著指了指臥室的房門。
這時,房門打開了,已經穿好衣服化好妝只剩換鞋的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記得你們說好的拍攝開始時間是六點,現在的時間是六點半。」她的聲音冷冷的,像是有些不悅。
「不好意思,我們找這裡的時候有點繞。」盧導演連忙道歉,立刻失去了話題的主動權。
桑杉的表現一點都不像是個要上綜藝節目的人,即使面對著鏡頭,她也絲毫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因為對方來晚了,所以她立刻和盧導演重新確定行程,來保證他們接下來的時間不會被耽誤。其他工作人員所預想中的刁難和指責度沒有發生,她的表情和語氣一直都沒什麼變化,討論的事情也完全不帶個人感情因素。。
「真是個專業的經紀人啊。」被桑杉放過的工作人員忍不住說道,看向肖景深的目光裡都有一點同情。
這樣的性格參加綜藝節目,她的合作方就算累死,怕是也表現不出來觀眾所需要的那種溫馨和甜蜜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29 PM
第95章 比賽
一男一女兩個人的生活就像是一場相聲, 想要好看起來, 有的人就要打起精神做逗哏, 有的人就得學會退讓與調和當個捧哏。
在大多數的相處模式, 好像女人是那個逗哏,而男人充當著捧哏的角色, 女人嘰嘰喳喳, 男人隨口迎合,又在女人的「強勢」中妥協。
其實不是的, 誰擁有大方向上的真正決定權, 才是那個生活中的「逗哏」。
根據事先安排, 肖景深和桑杉在攝制組來了之後才開始收拾行李。
「要不要吃點早餐?」
「你不是煮了雞蛋麼?我吃雞蛋三明治好了。」
站在工作人員的角度, 他們看見桑杉已經開始收拾行李了,肖景深卻還在她身邊圍著打轉兒,這種情況其實很正常,收拾東西這種事情,還是女的來做比較多。
嗯, 至少這個男演員還知道給自己加戲做個早飯。
一台攝像機跟著肖景深去了廚房,看見他熟門熟路地熱牛奶、做三明治。另一台攝像機還跟著桑杉, 看著她把一本書、一個旅行化妝包、一個內衣袋子、一件睡衣、還有兩件衣服裝進了小箱子裡。
裝衣服之前, 她還拿出手機查了一下目的地的天氣情況, 於是又往行李箱裡裝了一雙夏天穿的塑料涼鞋。
合上箱子, 扣上安全鎖,女人徑直站起身走出去吃早餐。
攝像機給了那個帶著單身狗氣息的小箱子一個特寫鏡頭。
看著桑杉吃完了早餐,肖景深回了自己的房間, 從這一刻開始,劇組工作人員的猜測開始被推翻了。
「這是什麼?」
「防凍傷效果的護手霜,咱們要去的地方熱,這個東西用不著。」
看著肖景深從一個黑色書包裡往外拿東西,劇組的工作人員忍不住露出了歎為觀止的表情。
吃完早飯跟沒事兒人一樣的桑杉坐在客廳裡開始看書,跟在她身後晃悠的鏡頭總是試圖拍到她看的書是什麼,讓桑杉的心情不是很美好,她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看著攝像機:
「你們劇組有醫務人員麼?」
跟組導演:「……沒有,不過我們都跟當地報備過,活動地點最近的醫院我們也都有調查。」
「哦。」
突然進來了很多人,W先生顯然有些緊張,在房間裡轉了兩圈兒之後,躲到了桑杉的懷裡。
擼著貓,看著書,年輕女人毫不熱絡,跟忙進忙出的肖景深相比,她更像是一個傳統家庭裡甩手掌櫃似的家主。
肖景深從臥室裡出來,抬起頭跟他說:「劇組裡沒有跟組的醫生。」
「那我會帶一點藥。」
桑杉沒有再理會肖景深,低下頭繼續看書。
過了一會兒,肖景深背著一個書包,兩隻手一隻手拖了一個箱子走出來,那個黑色的大箱子當然是他的,另一個小箱子是桑杉的。
看著這一幕,盧導演突然想明白了為什麼肖景深會說自己的特長是逆來順受。
一行人坐飛機從京城出發,前往祖國南方那個四季溫暖的島嶼。
第一期節目一共有四對情侶。
一對是圈裡知名的明星夫妻檔,男方是演員,女方是歌手,當年可謂是郎才女貌,讓人欣羨。沒錯,是當年,因為這一對夫妻都已經年過四十了,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整個華語娛樂圈的重心轉移,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新的作品進入大眾視野了。
一對是剛結婚兩年的一位男演員和他的妻子,這位男演員的知名度不低,今年也才37歲,兩年前結婚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人知道,半年前被狗仔隊拍到之後很是丟掉了一批女粉絲,這次上節目,大概也有消除負面影響,順便讓自己事業回春的企圖。
還有一對跟桑杉和肖景深一樣,是一對還沒有結婚的情侶,女方是模特兒,男方是退役運動員,這兩個人都是他們自己行業裡的佼佼者,擁有不俗的人氣,天天被他們的粉絲喊著「男帥女美都有大長腿」。他們也是節目組放出消息之後,引起了最大反響的一對。
跟他們相比,肖景深個人的人氣不夠,反而需要桑杉和他的CP熱度反哺,是最大的短板。
「沒事兒,秀恩愛,我排練的時間比他們久。」肖景深內心的老母雞湯鍋又開了,這次它是給肖景深自己燉的。
桑杉拍了拍他的手臂,算是對自己合作夥伴的鼓勵。
那鍋老雞湯下面加了一把大火,一下氣就冒翻了蓋子。
飛機落地之後稍作休息,節目在下午五點開始了正式錄製。
「第一期節目,大家彼此都還比較陌生,所以我們進行一個海上足球比賽吧,根據得分的排名,決定我們四對情侶晚上的菜譜是什麼!」
節目的主持人是HD電視台的當家主持,很會調動現場的氣氛,他單手一指海中那片被圍起來的場地,八位嘉賓中頓時有人發出了哀嚎。
「老公,我不敢下水,怎麼辦?」
明星百科備註年齡41歲的女歌手一下子撲到了自己44歲老公的懷裡,像個小女孩兒一樣。
她老公立刻十分配合地抱住了她,手撫拍著她的後背,嘴裡還說著:「沒事老婆,你在岸上看著我,我就能一個打三個!」
老夫老妻式的甜膩頓時席捲全場。
表演開始的真早。桑杉垂著眼睛想著。
海上足球比賽的規則其實很簡單,四個男人被綁住了手站在場地一頭,每人一條跑道一個氣球,他們要把氣球往自己對應的球門裡去踢,誰先進球誰就是第一名,與此同時,女人們站在沙灘上玩兒智力搶答,答對一題,她愛人所對的那一個球門就會往前移動一米。
弄清楚了比賽規則,男演員摟住了他那個第一次上節目有些緊張的妻子:「我老婆是老師。」
六個字裡是無盡的驕傲和得意。
比賽之前當然要拍一下情侶間的互相打氣,在一片甜蜜蜜的粉紅泡泡裡,桑杉神色淡淡地對肖景深說:「海鮮大餐或者牛排。」
「好!」男人笑容滿面,眼裡是無邊無際的寵溺。
站在齊腰的海水裡,手裡拿著輕飄飄的氣球,穿著背心短褲的男人看看左右劍拔弩張的樣子,又轉頭看向桑杉,她坐在沙灘上,跟旁邊喊著加油的人似乎是兩個世界的。
肖景深知道,只要花七萬塊錢,就能讓桑杉也加入「平凡人的行列」,可是……
就算花錢也要花在刀刃兒,不就是幾聲加油麼,他不稀罕!
一聲哨響,比賽開始。
深達一米二的海水裡,想要抬腿去踢球,每一下都異常的艱難,輕飄飄的氣球極難控制,有時候踢一下還會往回跑。
這時,肖景深看見自己面對的球門離著自己進了一米。
接著,又進了一米。
然後,又進了一米。
其他三個人都忍不住轉頭去看他,這一會兒,球門距離他已經近了五米。
肖景深的視線越過層層水花,看向連搶對五題也依然彷彿沒事兒人似的桑杉。
「嘿嘿嘿!我家桑杉是不是特別帥?」
男人笑著跟他旁邊的人顯擺,得到的回答是他那位前世界冠軍的「鄰居」撩起水花一下子把他的球給推歪了。
桑杉這麼給力,自己也不能輸。
大喊了一聲「海鮮牛排」,肖景深抬腳去蹬水,漂在水面上的氣球一下子飄出了好遠。
這時,他的球門又往前挪了一米。
十道題包含了天文地理、時政熱點、古代詩詞和數學計算,桑杉一共搶答對了七道題,之所以沒有全包,是她答完了第六道題之後有一個工作人員匆匆跑過來說球門最多只能移動七米。
整條跑道一共才三十米長,要是讓桑杉他們這一隊把題都搶完了,那他們這一隊就是穩贏了,出於對比賽整體觀賞性的考慮,導演組臨時修改了規則。
其實他們更希望每個人最多只能搶答六道題,又怕桑杉覺得自己被針對了,才變成了七道。
撲通。
站在肖景深左手邊那位四十多歲的老演員一下子摔進了水裡,手臂被綁住他掙扎了半天都沒從水裡站起來,事出突然,幾個工作人員還沒來得及跑過來幫忙,肖景深已經跑到了他旁邊,彎腰低頭,用牙咬著對方的後衣領,幫他站了起來。
姿勢不怎麼雅觀,卻非常有用,就是好不容易站起來的那位著名男演員臉色有些不好看,道謝的樣子雖然很真誠,但是攝像機鏡頭移開之後,他的「真誠」立刻打折了不少。
肖景深沒在意,笑了笑又繼續去踢自己的球,這時,他發現自己的球比之前距離球門更近了,他右邊那個世界冠軍現在已經衝到了他的前面,回過頭對他呲牙一笑。
聳了聳肩,肖景深回了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繼續著這場水花四濺的比賽。
站在岸上結束了所有搶答的女人們都在給自己的老公或者男朋友歡呼加油,看見剛剛驚險的一幕,被肖景深「叼」起來的那位演員的歌手妻子跑過來抱著桑杉表示感謝。
被不認識的女人這麼熱情擁抱的感覺很不好,桑杉垂眸輕笑,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沒什麼好道謝的,我家老肖為人就這樣,讓他假裝看不見,可比讓他輸比賽還難。」
一起趁勢沉浸在「感動」中給自己加戲的其他人:……
又一聲哨聲響起,肖景深第一個將球送進了球門,第二名是那個前任世界冠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30 PM
第96章 大餐
比賽的前兩名與後面幾位的時間差距有點大, 直到肖景深和那位前任世界冠軍像英雄一般地走回到了沙灘上, 第三名還沒有把他的球踢進球門。
身材高挑還穿著短褲的超模衝上去抱住了她男朋友:「牧大明你太棒了!謝謝你!你女朋友這麼笨你還是給她弄到了好吃的牛排!」
一個強健帥氣, 一個高挑陽光, 兩個大長腿擁抱在一起的視覺效果是十分美好的,叫樊玥的模特兒也用這麼可愛自嘲的歡呼讓在場的許多人都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牧大明和樊玥還在夕陽下擁抱、轉圈兒。
肖景深已經拉著桑杉去看第一名的獎品都有什麼了。
「大龍蝦、大生蠔、大皮皮蝦、三文魚、石斑魚……看起來還都很不錯。」
肖景深對桑杉笑著說道, 眼睛裡亮亮的, 有點像個可愛的孩子。
「你知道你現在這樣讓我想起了什麼?」
桑杉突然笑了一下。
「什麼?」
「我想到了網上挺有名的一句話『你看,這就是朕給你打下的一片江山。』」
「咳咳。」男人清了清嗓子, 抓著桑杉的手臂挺胸抬頭地站好, 然後用京劇念白的腔調說說, 「你看, 這就是朕給你打下的~一片~江~山!」
面對男人的當眾耍寶,桑杉一本正經地回答說:
「很好,煮了吧。」
全場頓時爆笑,有個攝像師沒忍住,蹲下來在捂著嘴抖成了一團。
偏偏兩個製造了如此「笑果」的傢伙居然完全不覺得怎樣, 別人都快笑瘋了,他們兩個還真的在討論龍蝦怎麼做, 三文魚怎麼吃。
「一會兒我們有專業的大廚在海邊為你們烹飪食物, 他們都是我們酒店最好的廚師, 絕對可以讓你們品嚐到最美味的海鮮大餐。」這片海灘屬於當地一家六星級酒店, 服務人員也是這家酒店的工作人員。
旁邊,樊玥他們也在看他們的晚餐——幾塊牛排。
牧大明投向肖景深他們這邊的目光真是充滿了羨慕和嫉妒,肖景深轉頭不小心看見了, 回以了一個毫無攻擊性的笑容。
這時,拿到了第三名的演員和他那位當老師的妻子也走了過來,他們的晚餐是半隻雞和一些蔬菜,那位演員很誇張地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自己老婆的肩膀笑著說:「還可以吃雞排和沙拉,也很不錯啊!」
最後一名的那對大齡情侶看起來就淒慘多了,他們只有豆腐。
「減肥厚!老公!」
「豆腐美容養顏啊老婆!」
呃,至少從表面看來,所有人都對自己的晚餐安排很滿意。
四位大廚在海灘上架起鍋灶為四對情侶製作他們的晚餐,桑杉拿著他們食材堆裡的那一瓶白蘭地走到了鄰桌。
「兩杯白蘭地,可以換一塊牛排麼?」
與此同時,肖景深也端著兩條魚和一些生蠔扇貝走到了另外兩桌跟前。
「一條石斑魚能不能換一塊豆腐?」
「我需要生薑、蘑菇、番茄、青菜……你看看這些海鮮你想要什麼?」
顯然,這一對剛一露面就展現出了不俗實力的「冠軍情侶」都深諳交易的精髓,無論是用白蘭地換牛排還是用海鮮換蔬菜豆腐,他們都做的一點都不讓人討厭。
不過這兩個人還是有不同的,桑杉把得到的牛肉直接給了廚師,而肖景深卻是自己佔了一個灶位,小心地開始煮他換來的那些食材。
幾分鐘之後正式開餐,除了琳琅滿目的海鮮之外,肖景深的面前多了一塊五分熟的牛排,桑杉的面前則多了一碗加了生薑的蔬菜蘑菇豆腐湯。
「作為你的經紀人,出於對你的事業考慮,我有義務監督你維持你的健身食譜。」單手支著下巴,桑杉對肖景深說道,
「作為你的男朋友,出於對你的健康考慮,我有義務讓你在吃海鮮的時候多喝一碗加了姜的蔬菜湯。」
海灘上已經亮起了斑斕的燈光,那些燈光加在一起,大概都不如男人的一雙眼睛明亮。
白蘭地酒杯輕輕一碰,兩個人相視一笑。
攝像機旁邊站著的盧導演表示自己在這一瞬間被甜到要爆炸了。
晚飯後,每個人都有五分鐘的單獨採訪時間,他們依次走進採訪間回答問題,桑杉和肖景深是第三組,先進去的是桑杉。
「為什麼突然想到交換呢?你不覺得別人都吃到了你們賺來的海鮮,那種得到冠軍的享受感就輕了很多麼?」
這個問題並不難以回答,無論是說功利一點的「各取所需」,還是說得萬金油似的「分享是一種美」都可以輕易過關。
穿著亞麻裙子外面還披著自己男朋友外套的年輕女人坐姿很放鬆,八個人裡面,除了那位老師之外,她是面對鏡頭最少的人,可是從她的表現上,人們很難想到這一點。跟樊玥比,她不夠明艷,跟那位老師比,她也不夠溫柔,跟大說大笑總是熱情滿滿的歌手前輩比,她今天更是全程表現了自己本性中的冷漠和疏離。
可是人們總能輕易地注意到她,她自己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卻表現得毫不在意。
坐在她對面並不會出現在鏡頭前的採訪者是這期節目的製作人錢小凡,她看著桑杉,臉上是笑著的。
說實話,桑杉和肖景深雖然之前頗有一點熱度,但是HD做綜藝,要考慮的並不是藝人們原本的熱度,他們是有信心也有能力把沒有熱度的藝人捧紅的。所以對於她極力邀請桑杉的決定,很多人都不理解。當然,他們更不理解的還是有邀請這一對所需要的花費——肖景深的出場費單集只有二十萬,桑杉一集就是五十萬。
今天這一天,這兩個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表現,已經讓他們重新審視錢小凡的決定了。
坐在那兒,桑杉輕輕一笑:
「我是個商人,交易是我的本能,用多餘的酒換取更豐富的食物,是一種很原始的商業行為。」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行為裡面不包含任何情感因素,只是為了交易而交易麼?」
情感因素四個字範圍極廣,如果刻意引導,甚至可以讓人認為是桑杉自己單純以交易為樂,並不是為了肖景深才去換牛肉的。
桑杉對著錢小凡輕輕佻了一下眉頭:
「真是為了我自己的樂趣,我更喜歡用半瓶酒換走其他三組人手裡的全部食材,而不只是一塊牛肉。如果要在我的這個行為裡討論情感,我已經為他克制住了自己攫取最大利益的本能。
為了感情傾其所有,其實很容易。為了感情克制自己,很難。」
錢小凡看著桑杉,似乎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自己有一種被冷血動物的眼淚所打動的錯覺。
「那你怎麼看待你男朋友今天為你去換蔬菜回來做湯這件事呢?」
「沒什麼,習慣了。」
這得是多麼的寵溺和甜蜜,才能讓桑杉這麼一個人如此自然而然,毫不得意也毫不矜持?
一旁的攝影師油然而生了一種衝動,他也想找一個人,天天跟自己膩歪在一起,互相對對方好到不行,然後有一天有人問自己同樣的問題,自己也能像這個女人一樣輕描淡寫地說這三個字。
——「習慣了。」
桑杉離開採訪間,錢小凡下意識打開了一瓶礦泉水,狠狠地喝了一口,像她這麼做的工作人員並不在少數。
下一個進來的人是肖景深。
把外套給了桑杉之後,他只穿了一件純色的T恤,下面配了一條牛仔褲,肩平腰細大長腿,又清新得像是個少年人。
桑杉那個傢伙,真是個禽獸啊。
對著如此美色,錢小凡問出了和剛剛一樣的問題:
「為什麼要交換?因為桑杉不能光吃海鮮啊。她經常熬夜,胃腸的健康必須要很小心才行,而且她晚上更喜歡吃清淡的東西,今天晚上的蒜蓉扇貝她只吃了兩個,烤生蠔的蘸料不錯,她吃了三個,皮皮蝦是椒鹽口味的,她也吃的不錯,那個龍蝦肉不錯,我記了一下做法,回去還可以給她做了吃……」
還沒來得及吃飯的攝制組成員都有點兒餓了。
「所以你去跟他們交換東西,都是為了桑杉是麼?」
「如果只有我自己,沒有桑杉的話,我大概不會想到交換的,他們喜歡吃什麼自己拿就好了,我只有一個人,怎麼也吃不完。」
這麼心大的人,居然找了一個「以交易為本能」的傢伙,人類世界的物種多樣性還真豐富哈。
在心裡默默吐槽著,錢小凡又給出了一個桑杉曾經回答過的問題:
「那你怎麼看待你女朋友今天為你去換牛排回來這件事呢?」
「今天拿了冠軍,她很高興。」
這個答案讓錢小凡立刻打起了精神,她連忙追問為什麼肖景深會有這樣的感覺。
「第三名有雞蛋,第四名有豆腐,這些也都是高蛋白的東西,但是她給我換的只有我最喜歡吃的牛肉。」
「可是桑杉自己並沒這麼說,你拿了冠軍她也沒有誇獎你。」
「她誇獎我了。」
男人笑得一臉甜蜜,言語真切到讓錢小凡誤認為是跟錄的時候漏掉了重要的情節。
「什麼時候?」
男人輕輕歪了一下頭,眼睛裡像是有兩滴蜂蜜:
「她對我笑了,還給我換了牛排。」
堂堂HD電視台的金牌製作人手抖了一下。
誰有降糖藥?誰有測血糖的東西?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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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7 03:30 PM
第97章 謀算
雖然所有人在休息之前都擺出了一副對明天的活動期待又忐忑的樣子, 但事實上, 他們都知道明天的主要遊戲環節叫做「寶藏與吻」。
四組嘉賓會被車帶到市區, 在那裡, 劇組一共藏了二十個「寶藏」,他們所對應的二十條線索, 有的是謎題, 有的路上遇到的「怪人」,找到的寶藏數量將決定每對情侶為公益項目爭取到的捐獻資金是多少。
至於那個接吻, 要盡可能的美、盡可能的動人, 劇組會對他們的表現打分, 這個打分直接決定了下一期節目他們分配房間的順序。
「如果我們不真親, 只是借位的話,你能不能少收我一點兒?」
過了晚上十一點,是劇組承諾的「安全時間」,桑杉穿著睡衣坐在酒店的沙發上看郵件,肖景深剛洗完澡, 穿著一條睡褲坐在床上。
女人聲音穩中帶涼:「在十個以上機位拍攝的情況下,你跟我說借位, 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男人把毛巾從脖子上拿下來, 還在做垂死掙扎「也許可以試試呢?萬一我做成了呢?」
「康延導演和七萬塊錢, 哪個更值得你用心?」
肖景深:……
「其實我知道我這次是肯定要花錢的, 但是你看,我為了花錢的事情和你多說幾句話,我就覺得自己享受了一個九折待遇。」
兩人涇渭分明地躺在床上, 男人突然轉過頭對著桑杉這樣說道。
女人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我應該不是沉默寡言的人。」
「不一樣的。」男人輕輕笑了一下,把頭擺正,以一種等待瞻仰的姿勢準備入睡了。
討價還價的我們,是一種更接近以前的狀態。
那個很久很久之前的「以前」。
第二天早上,肖景深是被桑杉坐起來接電話的動作吵醒的。
他睜開眼睛,看著猶自睡意朦朧的年輕女人一邊接電話,一邊揉臉。
「宮齊和葛成軒已經達成了攻守同盟,今天你們可得小心了。」電話裡傳來了錢小凡的聲音。
宮齊就是那個昨天下午被肖景深用嘴從水裡「叼」出來的「前輩演員」,葛成軒就是那位隱婚曝光之後為了挽回人氣而帶著老婆上綜藝的男藝人。
此時,桑杉的目光已經恢復了平時的銳利,她隨手整理了一下頭髮,輕輕笑了一下:
「動作挺快啊,我們昨天的表現就這麼嚇人麼?」
「你們能文能武絕殺全場,當然會讓那些人緊張了,跟你說過,最好早期先中庸一些,等著中期再發力,你看,你這樣獅子追羚羊似的來了一通,他們被都嚇壞了。」
「讓獅子改吃素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行吧,我就是給你通風報信一下,他們兩個人的結盟是在鏡頭前進行的,估計是鐵了心要壓住你們的氣焰,順便給自己加戲了。」
掛掉電話,桑杉轉頭看著也坐起來的肖景深:
「為什麼總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證明自己是配角?」
「什麼?」
桑杉起床的時候睡衣的領子滑向了一邊,肖景深看見之後默默把視線移到了另一個方向。
「今天有人自願給你秀恩愛的戲碼當配角,你記得好好表演啊。」
隨意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桑杉打了個哈欠又躺了回去,留下坐起來之後耳朵泛紅的男人縮在毛毯下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把整個房間都看了個遍,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長出了一口氣似的鬆懈下來。
看了一眼時間,肖景深沒有躺下補覺,而是悄無聲息地換了衣服,出門去了酒店的健身房。
在健身房呆了大概半個小時,他遇到了同樣有鍛煉習慣的牧大明。
「你這個塊兒練得不錯啊。」
沒有了那些鏡頭一直跟著,這位前世界冠軍明顯鬆弛了很多,至少他對著肖景深不再是那麼一副「我要端著、我在拍戲」的木頭臉了。
視線順著對方的手落在自己的肱二頭肌上,男人笑了笑說:「也就勉強是個花架子,無論是力氣還是協調性,跟你們這些專業運動員絕對沒得比。」
牧大明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對小虎牙。
肖景深頓時覺得這個人比自己印象中可愛太多了。
「我看過你幾場比賽,其實不太懂,光知道你打的特別好,一個球接一個球,對方根本攔不住你。」
聽著肖景深的話,牧大明又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你是我的球迷,昨天那兩位可都是這麼說的。」
話說到最後,牧大明的語氣中不無譏諷,如果不是為了樊玥,他絕對不會來參加這個節目,樊玥總希望他退役之後能進個這圈兒那圈兒的,靠著世界冠軍的頭銜兒和她的幫助再創事業的更高峰,但是事實上,牧大明自己更希望能開一個網球學校,從小教孩子們打球,將來能為國家的網球事業再提供新鮮的血液。
他不喜歡樊玥在裡面進退自如的這個圈子,因為裡面絕大多數的人都像宮齊和葛成軒一樣虛偽,每次他出現,人們就圍著他說是球迷,可事實上,自己只是他們的談資和提高自己身價的工具而已。
昨天他之所以一開始就肖景深印象不錯,除了他是個會救人的好人之外,也因為他並沒有湊上來假兮兮地跟自己要簽名或者合影,再高喊一聲是自己的球迷。
「網球確實很多人在學,你的球迷也確實很多啊,全世界都有。」肖景深似乎並沒有聽出牧大明話裡隱藏的意思,還一本正經地誇對方知名度高。
兩個大男人在空蕩蕩的健身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完全看不出幾個小時之後他們兩個還會為一個小盒子而針鋒相對。
「牧大明這個人不錯。」
吃早飯的時候,肖景深說了一下自己的感覺。
「是不錯,身價不菲還投資謹慎,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找了個愛出風頭的女朋友,完全可以關上門當自己的富家翁。」
桑杉用勺子從小碗裡舀出來一顆魚丸,放進了嘴裡。
「我和他的投資經理人關係不錯,能讓經理人背後都不說他壞話,可見他的腦子還是比大部分清楚的。」
「以後有機會可以跟他們結盟吧?」今天宮齊和葛成軒結盟的事兒對肖景深還是有影響的,他一邊剝著雞蛋皮,一邊考慮著以後跟別人結盟的事兒。
桑杉搖了搖頭,吃掉了碗裡肖景深給她拿來的青菜:「不行。」
「為什麼?」
抽出一張紙巾把嘴擦乾淨,桑杉站起身彎下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
「因為你女朋友的脾氣太糟糕。」
肖景深:……
早飯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宮齊和他的歌手妻子石蕙因為一點小事吵架了,有人勸架,有人安慰,但是事實上,現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宮齊和石蕙已經為他們今天的表演拉開了序幕,也定下了主題——吵架後又和好的甜美老夫妻。
樊玥生氣地捏了一下牧大明的肩膀:「我讓你跟我吵架你不聽,你看,他們就吵了!」
牧大明默不作聲地繼續吃飯,一抬眼,看見肖景深剛好路過去餐檯拿吃的,牧大明搖了搖手裡的叉子,算是跟對方打招呼了。
「你跟這個那個肖景深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早上在健身房碰見了。」
「我昨天聽說宮齊和葛成軒已經結盟了要對付他們,咱們正好可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牧大明保持著沉默。
「你要是跟肖景深關係再好一點兒,就可以幫我問問桑杉還收不收人了,我弟弟哭著鬧著要當明星……」
C娛樂新推出的一個綜合性的小鮮肉組合,現在勢頭很猛,光靠C娛樂放出來的那些練歌、練功的視頻就吸引了很多粉絲……在圈子裡只要稍微消息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那幾個年輕人都是桑杉幫C娛樂選的。
桑杉造就了The King,又選出了新的組合,在那些有星夢的男孩子心裡,早就被封神了,其中就包括樊玥的弟弟。
前世界冠軍沉默地吃完了早餐,假裝自己身邊並沒有那只有時候很煩人、有時候又讓他喜歡得不得了的黃鸝鳥。
葛成軒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環顧整個餐廳,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他壓低聲音對自己的妻子說:「昨天你已經很丟臉了。」
女人手裡的筷子抖了一下,本就沒有抬起來的頭埋得更低了。
吃過早飯,裝模作樣地聽完了遊戲規則,桑杉他們在被沒收了手機和錢包的情況下被扔到了繁華的鬧市區,當然,這個「被扔」其實只是給觀眾看得而已,事實上他們每個人身後都跟了十幾個人,還有兩三台攝像機,甚至航拍的無人機。
桑杉和肖景深在活動開始後的第一件事是掏自己的衣兜,總共找出了九十塊錢的人民幣。
「中午可以吃碗麵。」
搓搓手,男人很慶幸自己不是把錢都放在了錢包裡。
「午飯?我還是希望能回酒店吃。」
換言之,中午之前,他們就要結束這次的任務,看著坐在花壇邊緣的男人,桑杉對肖景深提出了自己的特殊要求。
男人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好!」
桑杉先拿出十塊錢,找了最近的報刊亭買了一份城市旅遊地圖,還有一支筆。
「先去這裡、再去這裡,然後這裡……」
對照著劇組提供的謎題,結合著地名,桑杉很快就在地圖上找到了好幾個「寶藏」的大概埋藏點。
「離我們最近的是藍湖大廈,但是寶藏最集中的位置是在月牙灣。」
肖景深注意到,桑杉一邊說著,一邊地圖別的地方畫了幾個圈。
這還不算完,瘦削有力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點了幾下,她笑著問肖景深:
「你剛剛有沒有注意到其他人都被送去了什麼地方?」
男人記別的不行,記路的本事是很不錯的,看著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路口,他很快就找到了宮齊和牧大明下車的位置。
「距離月牙灣距離最近的是宮齊啊。」
肖景深看見桑杉彎了一下眼睛。
他們兩個人先坐了一站公交車去了藍湖大廈,在藍湖大廈的七層找到了他們的第一個寶藏盒子,寶藏盒子只要被找到之後就不會被搶走,作為目前找到數量為一的證明,桑杉的手腕上繫了一條綢帶。
「現在我們去月牙灣。」
藍湖大廈距離月牙灣大概有三公里,桑杉看了一眼馬路上擁堵的車流,把視線轉向了路邊停靠的共享單車。
轉身看著扛著機器辛苦跟著他們的攝制組人員,桑杉解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鏈。
「K家去年的鑽石款,用它抵押換兩部手機的共享單車使用,行不行?」
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盧導演開通訊儀請示製作人。
「她說,如果不行,她就把手鏈送典當行,估計能換一輛車先開著……」
萬萬沒想到桑杉一出手就這麼能作妖的盧導演覺得自己心很累,他甚至瞪了肖景深一眼。
你媳婦兒這麼能(ke)干(pa),你為什麼不早說?
男人完全無視盧導演的目光,他不僅不覺得桑杉這樣不好,他甚至美滋滋地看著她去欺負攝制組。
幾分鐘後,兩個人騎上了自行車,往月牙灣的方向進發。
風裡帶著一點海的氣味,肖景深看見路邊有紮著花的草帽,還停下來花了二十五塊錢給桑杉買了一頂。
總控室裡,錢小凡叉著腰,恨恨地說:
「把真心話大冒險車開到月牙灣的邊上。」
既然這麼能折騰人,肯定得再給你們加戲了。
與此同時,宮齊和石蕙這對夫妻,還在一邊鬧著彆扭一邊找寶藏,全然不知一場大戲就要在他們頭上開鑼了。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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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7 03:31 PM
第98章 滋潤
在抵達月亮灣之前, 桑杉和肖景深先發現了一輛印有節目組Logo的汽車。
「一個真心話, 另一個大冒險, 完成之後可以獲得接吻環節的額外加分。」
這一對騎著自行車的情侶相視而笑, 桑杉轉頭對工作人員說:「我覺得我們不用額外加分也能贏。」
誰把這麼狂的人帶進節目裡的?誰?!
「不過遊戲麼,遇到了就玩兒唄。」加戲的機會, 誰都不會錯過。
桑杉說話的技術堪比秋名山車神, 轉得人暈頭轉向。
攝制組們被她給「欺負得」都沒了脾氣,看著被她生生轉愣了的遊戲環節工作人員, 臉上都露出了「大家慘才是真的慘」的欣慰表情。
根據抽籤, 桑杉參加的是真心話, 肖景深要挑戰大冒險。
「告訴你愛人一件你隱瞞的事情, 對方露出驚訝的表情算過關。」
「不管你愛人告訴了你什麼事,你都要直接開始背繞口令,否則失敗。」
桑杉和肖景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讓一對嘉賓之間玩起了心眼兒,這個劇組很會玩兒啊。
兩個人相對而立, 肖景深笑著看桑杉:「不用擔心,不管你說什麼, 我都會開始被繞口令, 我現在就假裝我是個天生只會背繞口令的。」
女人笑了一下:「聽你的意思, 好像我說什麼你都不會覺得驚訝了?」
「好吧, 我努力驚訝一下。」
在面對外人的時候,肖景深總是非常尊重桑杉的言行,可謂把「婦唱夫隨」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但是當他們兩個隱隱地站在了對立面,人們才驚訝地發現,這個膚白貌美身材一流的男人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樣毫無脾氣。
他會挑釁,會表現出帶著親暱的對抗感。
桑杉看著肖景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頓時,這兩個人之間那種「摯愛為敵」的氣息就瀰漫開來,旁邊拍攝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
「那個布朗尼蛋糕是我親手做的。」被刻意壓低帶著磁性的女聲彷彿每個音節裡都有一個鉤子,它們跟舒緩的語調合作無間,把人的精神拐帶離開。
哪個?什麼布朗尼?什麼親手做的?
攝像機裡,男人的瞳孔在女人說出布朗尼三個字的時候猛然放大了,顯然,他陷入到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別光顧著震驚啊!開口爆料出來啊!
肖景深的嘴微微張著,他看著桑杉,眼眶都紅了,所有人都緊緊地盯著他的嘴,等著他開口說話。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嘴巴張了又張,肖景深說出來的,到底還是繞口令。
順利拿到了五分,兩個人繼續往月亮灣的方向走,攝制組跟在兩個人身後,明知道他們的身上都別著小話筒,還是恨不能拿個大型收聲設備舉在兩個人中間,聽聽那個布朗尼到底有什麼故事。
可是這兩個人什麼都不說,肖景深緊緊拉著桑杉的手,就像是拽著一片美夢一樣不肯鬆開。
桑杉在肖景深的手臂上畫了一個「7」,男人的手臂頓了一下,還是不肯鬆手。
行啊,覺得反正花了錢了,乾脆一次握個夠是吧?
女人笑了一下,這個笑容被攝像機捕捉到了。
那個女人垂著眼睛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笑容是無奈的也是寵溺的,下一秒,她反手也握住了肖景深的手。
一白一黃,一大一小,像是一對交頸纏綿的天鵝。
在月亮灣,兩個人很快就找到了宮齊和石蕙的蹤跡,當然對方也看見了他們,畢竟身後都有浩浩蕩蕩的攝像團隊,想要假裝看不見對方實在是太假了。
從爭吵到復合的整個流程,宮齊和石蕙兩個人還處於「開始自我反省卻還拉不下臉向對方道歉」的中後期階段,看見桑杉和肖景深,宮齊笑得很開心,石蕙的臉色卻依然臭臭的。
「阿深,你們兩個怎麼到這裡來了?」
肖景深笑著想要說什麼,桑杉卻拽了一下他的手臂。
「齊哥,我們只是來隨便看看。」
桑杉的臉上是看不出什麼的,肖景深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宮齊看著兩個年輕人,笑容依然熱切。
打了個招呼,兩組人繼續向不同的方向前進,走出了幾十米,石蕙突然開口說:
「喂。你沒注意到桑杉的手腕上有一條綢帶麼?他們已經找到寶藏了吧?」
順理成章地,這一對老夫老妻開始進行別彆扭扭的「和好」過程,中間還摻雜著他們對桑杉和肖景深那一組人行為的種種猜測。
宮齊甚至還在自己老婆充滿愛意和關心的目光中,單獨去跟蹤了那兩個人一下,卻發現那兩個人不慌不忙地看著景色,似乎是想把接吻的任務先做了。
「他們不在這裡找,是不是因為這裡的寶藏已經被他們拿走了?」石蕙還是非常在意桑杉手腕上的那條綢帶。
那邊兩位在努力轉動他們的大腦,這邊的桑杉和肖景深也在飆演技,他們現在「應當」不知道宮齊他們已經開始針對自己,所以他們一邊走一邊閒聊,偶爾打開地圖找找附近風景好的地方。
是的,現在他們真的決定先把接吻的任務完成了再說。
時間已經到了上午十點多,肖景深給桑杉整了一下草帽,還關心她現在有沒有覺得累或者餓。
「我如果不舒服肯定會告訴你的。」
說著說著,桑杉在一個巨型海報下面停住了腳步。
「他們又要開演唱會了啊。」看見海報上那幾張熟悉的面孔,桑杉面無表情,肖景深的臉上反而露出了慈父一般的笑容。
「我們就在這兒接吻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們是在上綜藝節目,跟他們沒關係。」
「沒關係」這三個字兒,放在此時的語境下實在有太多可以解讀的意思了,可是……
盧導演搖了搖頭,華光天下和他們HD電視台的關係一向平平,要是在正片兒裡面給華光的人平白增加熱度,怕是連台裡的粗剪審查都過不去。
背對著海報,桑杉把視線對準了廣場中間的噴泉。
男人走到他的身邊,又感覺到一根手指在他的手臂上畫「7」。
「怎麼了?」大手握住了那隻小手,很堅決,也很……心疼。
今天的第二個七萬到手,桑杉轉頭看著自己身邊的肖景深。
「你記不記得,當年你的第一部電影。」
桑杉目光迷濛,像是有兩片沾了水的琉璃,鑲在她那雙眼睛裡。
女人平時的高冷和強硬一下子就褪去了不少,展露了她些許柔軟又感性的一面。
那是……一段在當時感覺很惆悵又糾結的時光,21歲的時候出演《錦城花開》,在裡面扮演那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少爺哥兒,後來,山河破碎,家國支離,他曾經為之生為之死的愛情,也成了一城晚開的繁花。那時,桑杉走得毅然決然,在人生中第一次嘗到了失去的痛苦,肖景深迷茫也彷徨,他感受著這種痛楚,下意識地將之與自己的螢幕形象結合在了一起。
「我記得有一場戲是你在國外讀書,變著法兒地追那個女孩兒……」
肖景深不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
「在噴泉邊上,你要親吻她的時候,突然有人告訴你,國內打仗了。」
桑杉非常準確地概括出了《錦城花開》中那場不曾實現的吻戲的情節。
那場戲,也是整個電影節奏變換的轉折點,從此春花秋月不復,只剩「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如果沒有父親突然出事,那部電影,本也該是肖景深人生的轉折點,他憑借這個影片拿了國內頗有影響力的電影新人獎,作為B影當屆專業課最優秀的學生,作為當時表演學院院長馮步宇教授的得意門生,他理所應當地,應該又一條坦蕩的星路。
可是沒有,一切的美好一如那個被打斷的吻,本以為觸手可及,其實一生錯過。
肖景深的神情裡,展露出了死死的落寞,他看著那個噴泉,眼中翻騰的情緒一如飛濺的水花。
拉起他的手臂,桑杉拽著他往噴泉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手臂上又開始被書寫一個「7」字,肖景深看著桑杉。
「一次不代表永遠。」女人的聲音冷靜沉著。
是的,付了一次「秀恩愛」的錢,不能指望連吻戲也包了。
肖景深低頭笑了一下,噴泉恰好是間歇期,他拉著桑杉站在水邊。
「還有20秒,噴泉就要出水了,做好準備。」
男人低笑:「你真是什麼都算。」
「我的特長就是計算呀。」
耳鬢廝磨間,肖景深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大力的推搡,他猛地轉身,自己墊在下面,和桑杉兩個人一起往水裡倒去。
「不怕。」他只來得及這樣說,就已經跌進了水裡。
旁邊有人在尖叫。
水池裡的水深不足半米,肖景深從水裡抬起頭,一邊打量著懷裡抱著的桑杉,一邊小心地撐起自己上半身。
還沒等肖景深站起來,伏在他懷裡的那個女人,已經送上了她的嘴唇。
二十秒時間到了,噴泉裡飛出了高高的水花,像是一場洗脫一切的大雨,淋漓在兩個人的身上。
「你像一場陽光下突來的雨,滋潤了我乾涸至今的生命。」——電影《錦城花開》台詞。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8-9-7 03:31 PM
第99章 落地
休息半分鐘, 工作兩分鐘, 噴泉中央有可愛的人魚雕像, 我們姑且稱之圍噴泉女士好了。
噴泉女士和往常一樣地工作著, 十分規律地噴水和休息,這次, 她休息之後, 很多人都看見一個年輕的女人從裡面爬起來,手把水濕的頭髮隨意地捋到一邊, 還真有幾分像是一條矯健的人魚。
涼涼的噴泉水幫著肖景深的耳朵降了溫, 或者說, 兵荒馬亂之中桑杉吻得實在太突然又巧妙, 讓他的耳朵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有一雙眼睛,因為羞赧而閉上了。
看見桑杉起來的動作,他上臂一伸,又把她給攬了回來。
「你的衣服都濕了, 還是先讓工作人員幫忙拿衣服過來吧。」
年輕的女人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動作就像是趴在肖景深的懷裡一樣。
「咱們要是再不出去, 一會兒又要噴水了。」
說著, 她抬手解開了自己的身上濕透了的輕薄襯衣, 露出來了裡面的黑色半截背心。
男人意識到桑杉沒有走光之虞, 才從水裡站起來,手扶著桑杉的腰走出了噴泉池的範圍。
這個過程中,桑杉的臉上一直掛著莫名愉悅的笑容, 肖景深上下左右地看了看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除了身上濕透了之外,還有什麼引人發笑的地方。
從工作人員的手裡接過兩條乾毛巾,一條給自己用來擦頭髮,另一條,桑杉塞進了肖景深的懷裡:
「擋擋你的小櫻桃。」
肖景深:……
同樣穿著輕薄透氣的襯衣,男人裡面可沒有多穿一件兒。
盧導演帶著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走過來對著肖景深和桑杉鞠躬致歉。
「對不起,我們本來是設置了阻礙親吻的環節,沒想到他居然沖得太厲害,把你們給推到水裡去了。」
雖然頭髮上搭著一條毛巾,桑杉的表情也十足地具有壓迫性:「每組人都會經歷這個麼?」
「是的。因為規則上你們每個人只有當天第一次的接吻會作為打分的依據……」
「所以我們精心策劃的場面就變成了兩隻落湯雞。」桑杉顯然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差點讓嘉賓受傷顯然不是劇組的本意,為了減輕他們的不滿,盧導演只能讓他們看攝像機裡他們接吻的畫面。
姐姐!這麼美的畫面拍偶像劇都綽綽有餘,不知道演員導演得重來多少次、拼多少人品才能弄出來差不多質量的東西啊!
看在美的份上,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好嘛?
「算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
濕透的上衣當然沒法兒再穿,肖景深索性光著上半身,襯衣被他擰成了一團,隨意地搭在肩上,見桑杉在和攝制組進行交涉,他當然要走過來表示自己和桑杉同一立場。現在強硬的女友因為畫面質量確實不錯而態度軟化,他立刻就搭了一把梯子,小心地把她從上面扶下來。
大手拿起桑杉頭上的毛巾,幫著她小心地擦乾頭髮,年輕的女人好像真的一下子被安撫住了,低下頭開始處理自己身上濕噠噠的衣服——襯衣扣子全部解開,下擺擰乾之後把襯衣兩角在腰間打一個結。
剛剛才「死裡逃生」的盧導演看看兩位嘉賓此刻的造型,很想讓已經被打發去買替換衣服的同事晚點兒回來。
肖景深居然有八塊腹肌啊!看那個肱二頭肌!平肩窄腰我的天哪!
其實,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桑杉,沒想到那麼一副高冷外表下,她的身材居然也這麼好?大胸細腰,雖然個子不太高,但是身材也勻稱好看呀!
讓這倆人穿衣服不是暴殄天物麼?攝像師你趕緊多拍點兒!就算做福利發在網絡平台,也足夠讓一群人嗷嗷叫了!
二十多分鐘之後,這場混亂的插曲終於結束。穿著劇組找來的乾衣服,桑杉和肖景深開始商量下一步應該幹什麼。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少了什麼?」
「沒有啊。」
肖景深從兜裡掏出用塑料袋裝著的錢——它們也沒有倖免於難,全體泡水了。
「幸好兜裡沒有手機,不然今天就太刺激了。」
桑杉垂著眼睛笑了一下。
這個畫面被攝像機鏡頭給捕捉到了。
走了一二百米,桑杉和肖景深看見宮齊和石蕙正在打車,見到他們兩個人,對方並沒有像平時那麼客套幾句,而是急急忙忙地上車走人了。
「他們怎麼走了?」
「因為拿到了藏寶圖,要去找寶藏啊。」
宮齊一直有悄悄跟著他們,當然會注意到他們拿著的那張地圖,剛剛場面那麼混亂,他不渾水摸魚似乎都有些說不過去。
「好了,他們走了,我們開始掃蕩月亮灣吧。」
桑杉走在前面,逕直進了一家大廈,幾分鐘,他們拿到了第二件「寶藏」。
不到五分鐘,他們又拿到了第三件……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在月亮灣拿到了七件「寶藏」,而在之前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宮齊和石蕙兩個人只拿到了一件藏起來的「寶藏」,還有一件「奇遇寶藏」。
「八件了,還去拿麼?」根據桑杉的推測,宮齊和石蕙應該也拿到了一兩件,這樣,剩下的寶藏數量就在十件左右,以葛成軒和牧大明兩組人的智商和行動力來看,他們每個人都有較大可能拿到四五件「寶藏」。
換言之,桑杉他們組已經可以說是提前鎖定勝局了。
「我喜歡九。」
左手手臂上纏滿了綢帶的女人真像是個指揮若定的大將軍。
如果不是已經花掉了二十多萬,肖景深此刻還真想傾家蕩產地去擁抱她一下。
「那我們趕緊去拿到第九件,然後回酒店吃飯!」早就為桑大將軍獻上忠誠的男人雄赳赳氣昂昂,臉上毫無疲態。
桑杉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位於匣子口市場,距離月亮灣將近兩公里。
天氣越來越熱,肖景深掏錢給桑杉買了一個冰淇淋,那頂草帽在他們準備接吻之前已經被桑杉摘了下來,反而是他們唯一沒有被泡水的裝備。
戴著草帽,吃著冰淇淋,看著自己身邊的女人悠閒得彷彿是在度假,肖景深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這種愉快,一直持續到他們抵達匣子口市場,看見了正在用椰子投籃的牧大明。
「匣裡珍珠不算白,辟里啪啦落下來……原來是扔椰子啊。」桑杉微微歪了一下頭,看著牧大明費力投球的樣子,她問肖景深:
「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男人已經彎下腰開始看遊戲規則了,擺擺手,毫不在意地說:
「不用啊!打籃球這事兒我擅長。這上面說一分鐘內投中八十個椰子,可以拿到一個寶藏……」
結束了一輪挑戰的牧大明轉過身,喘著氣看著肖景深,目光挑釁:「說得真輕鬆,這個難度可比投籃機大多了。」
「是麼?」男人笑了笑,看著工作人員統計出來的數據。
牧大明一分鐘投中了六十一個,再次挑戰失敗。
「那我也試試,這個快,我家桑杉還得回酒店吃午飯呢。」
前任網球世界冠軍笑了笑,轉身讓開了特製「椰子投籃機」前的位置。肖景深走過去,先用手掂了掂椰子,點點頭說:
「是挺難。」
下一秒,椰子空心入籃。
牧大明:……
樊玥:……
桑杉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著肖景深。
第一輪,肖景深投中了76個,距離拿到寶藏似乎只有一步之遙。
牧大明活動了一下手腕兒接著上場,在樊玥的信心滿滿的加油聲中,投中了74個。
第二輪,肖景深投中了74個,他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兒,轉頭看著桑杉。
「你都不給我加油啊。」
桑杉輕輕搖了搖頭,語氣淡淡地說:「不給你加油,你都帥的要上天了,給你加油,我是不是就得目送你去火星?」
帥的要上天!
男人只聽見了這五個字。
「你說,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打籃球特別帥!」
桑杉又露出了那種關愛智障的眼神。
這一輪,牧大明拿了79分。
樊玥信心滿滿,她堅信下一輪自己的男朋友能直接拿到八十分以上,她甚至提出說讓牧大明先投籃。
「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輕輕轉動一下手腕,牧大明在肖景深和桑杉來之前已經投了足足五輪,他的手部關節一直不是很好,這樣的運動強度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
第三輪,彷彿被打了雞血的肖景深直接拿下了83分,順利取走了這裡的「寶藏」。
「打得不錯!」
牧大明和他握了握手,臉上是很友好的笑容,雖然沒有拿到想要的東西,但是作為一個運動員,牧大明更喜歡這種跟人比賽然後交替上升的感覺。
第二天,《牽手去旅行》第一期節目拍攝結束,飛回京城的飛機上,肖景深忍不住問桑杉:
「那個,你跟我談合作那天的那個布朗尼蛋糕真的是你親手做的麼?」
原本在閉目養神的女人微微睜開眼,看向她身邊那個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忐忑的男人。
「是什麼給了你,我會遵守遊戲規則的錯覺?」
心,一下子落了下去,男人呼吸平緩,面帶微笑:
「我還在想,你那麼忙,怎麼會把精力花在做點心上面。」
說完,男人轉頭看向了窗外。
飛機外白雲朵朵,藍天如幻。
可是他們終究生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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