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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顧了之 -【你是遲來的歡喜】《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09:19 PM     標題: 顧了之 -【你是遲來的歡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8-12 01:48 PM 編輯

【書名】:你是遲來的歡喜

【作者】:顧了之

【內容簡介】:


所有舊雨重逢的暗戀,都是蓄謀已久的套路。

阮喻發表在晉江的作品《好想和你咬耳朵》被指抄襲。

她發博感慨:天知道這個有關暗戀的故事,是我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

對方作者回頭撥通一個電話:“哥,我好像……找到你暗戀對像了。”

幾天後,被人肉出來的阮喻看著她小說男主角的原型,連連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許淮頌微笑咬牙:耳朵都咬了,現在裝傻晚了吧。

小劇場:

許:戀愛沒談半個,吻戲寫這麼6?

阮: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你,你干嘛?

許:喂你吃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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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09:25 PM

第1章

  《你是遲來的歡喜》

  (曾用名《軟玉溫香》)

  文/顧了之

  三月的杭市忽冷忽熱,春夏秋冬一天一季。

  阮喻挑了個晴天回老家。

  前陣子得到消息,說那兒的老房子快拆遷了。懷舊的人最聽不得這種事,反正閑著,干脆回去看看。

  阮家的老房子建在蘇市的城鄉結合部,周圍一片都是類似的私房,薄荷綠的外壁,三層高,頂上附帶一三角閣樓。

  阮喻高中畢業就從這兒搬走,算來有近八年沒回來了。

  空房子前不久剛做掃除,沒落太多灰,就是有股陳舊的氣息。她開鎖進去,走一圈上了閣樓。

  那裡有她學生時代的一些舊東西。

  通往閣樓的木梯被踩得“吱嘎吱嘎”響,窗簾拉開後,金光揚揚灑灑照進來,空氣裡漂浮起一些細小的塵芥。

  簡單打掃收拾後,阮喻搬出個老式木箱,盤腿席地坐下。剛開箱蓋,手機響了。

  她插上耳機接通,翻箱子的動作沒停。

  耳塞裡傳來個女聲:“阮小姐,接到這個電話,代表截止至三月十九日下午一點,你仍然沒有向你的前任編輯提交新文大綱。而這天,距離你上本書完結已經過去整整十一個月。”

  阮喻失笑:“都前任了,你催債催得還挺狠啊?”

  “請債務人端正態度。”

  她望天花板嘆氣:“沈女士,阮小姐記得她說過,三月底一定給你。”

  “那請問她選定題材了嗎?”

  阮喻頹喪下來,吸吸鼻子答:“沒有。”

  電話那頭的人變得暴躁:“十一個月了阮喻,生個娃都坐完月子了!你是全職寫手,你想徹底過氣嗎?”

  她隨手翻開箱子裡一本日記,有一眼沒一眼看著,敷衍說:“沒靈感的時候,寫書可能真不比生孩子容易。”

  “你天天在家閉門造車,指望誰給你靈感?寫書這事……”

  沈明櫻還在絮叨,這邊阮喻卻突然沒了聲音。她的目光落在日記本上,整個人像是定格了。

  老舊的紙張在陽光下微微泛黃,上面寫了這樣一段話:“五月十一日,天氣晴。今天遇見許淮頌三次。第一次,我抱著英語試卷去辦公室,碰上他和他們班幾個男生在走廊罰站挨訓。教導主任可真凶……”

  “第二次,我路過學校藝術館,發現他蹲在附近草叢裡,給一只流浪貓喂罐頭。原來他也喜歡貓,真好。”

  “第三次,我去上體育課,看見他一個人在操場跑圈。他摘了眼鏡真好看,難怪老有女生給他送水。我也買了水,可我不敢送。要是被我爸知道,我早戀的對像是他班上學生,那許淮頌可能要倒大霉啦!哦,不過他也不一定願意跟我早戀……”

  阮喻太久沒出聲,沈明櫻以為她出了什麼事,問她在哪。

  她答“在老家”,說完後,注視著日記本的眼神一點點變亮:“明櫻,有了。”

  “什麼有了,想到選題了?”

  “對,背景校園,主題暗戀怎麼樣?”

  電話那頭死寂了一瞬,緊接著:“Ball ball you清醒一點!那種無病呻吟的青春傷痛葬愛文學早八百年就糊了,毫無錢途可言!”

  阮喻看了眼日記本:“可是……你還記得許淮頌嗎?”

  沈明櫻忽略了這個奇怪的轉折,問:“誰啊?”

  “咱們高中,十班那個。”

  “哦……就高高瘦瘦話不多,你當年暗戀過的那個啊?你不會在蘇市碰見他了吧?”

  許淮頌確實是蘇市人,外婆家也在附近這片,但據阮喻所知,他比她更早離開這裡,周圍的朋友已經很多年沒有他的音訊。

  她笑著闔上日記本:“哪能啊,你以為是小說呢?”想了想又說,“先不講了,過幾天給你大綱,掛了啊。”

  *

  回到杭市,阮喻當晚就開始琢磨新文,三天敲定大綱,靈感枯竭十一個月以來,第一次思如泉湧。

  把大綱發到沈明櫻郵箱後,她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這不就是你和許淮頌那些事?」

  「算是吧。」

  「你打算挑戰一個女主角單戀男主角的悲情故事?」

  扎心了。

  阮喻撥語音通話過去:“我至於傻到自掘墳墓嗎?又不是紀實欄目,男主角都不喜歡女主角了,還叫言情小說?”

  許淮頌是不喜歡她,可藝術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她把苦兮兮的單戀改編成雙向暗戀不行?

  沈明櫻在那頭樂呵:“懂了,敢情這就是篇作者本人的意淫文。”

  阮喻噎住。這麼說倒也沒毛病。

  “行唄,不過提醒你,許淮頌那種高冷款,現在已經沒那麼吸睛了,加上校園、暗戀這些慢熱元素,我估計這文數據不會太漂亮。”

  阮喻似乎想得挺開,笑說:“試試吧,不行就當自娛自樂,你也說了是意淫文嘛。”

  掛了電話,她拿了杯奶茶到電腦前,開始翻日記本,准備挑幾個梗試寫。太久沒動筆,得先找找手感。

  翻了幾下,她在字數異常多的一頁停了下來。

  紙上密密麻麻一片,字跡龍飛鳳舞,一撇一捺都似彰示著澎湃洶湧。記錄的時間是高三那年的元旦。

  阮喻回憶片刻,想起來了。

  那天是整個高中時代,在那場獨角戲式的暗戀裡,她和許淮頌靠得最近的一次。

  當晚零點跨年煙火,學校大操場擠滿了人,她裝作不經意,悄悄站在他右側,沒想到火樹銀花炸開一瞬,忽然被他牽住了手。

  她驚訝偏頭,卻在明明滅滅的光影裡,看見他臉上抱歉的神情。

  他松開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細邊眼鏡,尷尬地說:“對不起,牽錯了。”

  阮喻把這一段敲進了文檔。

  但她猜讀者看到這裡,一定跟她當初一個想法:既然男主說“牽錯”,總該有個“對”的人吧。看來那個人不是女主。

  沒勁!棄文!

  她撐著頭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在後面補了一段:說完這句話,他心跳如鼓擂,胸口傳來的砰砰響動,比頭頂煙花炸得還猛。

  ——以此暗示所謂“牽錯”是男主的借口。

  寫完後,阮喻抿了一口手邊的奶茶。

  怎麼還真有點自娛自樂的味道。

  *

  同一時刻,百多公裡外的蘇市待拆區,一間私房閣樓裡,穿校服的小姑娘抱著個箱子跑下樓:“媽,這些破銅爛鐵還有用嗎?”

  陶蓉往她手裡看了眼:“都是你哥高中時候的東西,打包收好。”

  許懷詩“哦”了聲,擱下積灰的箱子,隨手拿起裡面一只舊手機:“哥上高中那會兒還用這麼破的老年機啊?真有年代感。”

  “怕影響學習,特意給他買的這種。”陶蓉覷她一眼,又說,“別亂動你哥東西。”

  “不就是個破手機,還沒電開不了……”她正瞎摁著開機鍵嘟囔,沒想到手機屏幕突然亮了,把她嚇一跳。

  那麼多年過去還能用,這是手機還是戰鬥機?

  許懷詩愣了愣,見陶蓉看過來,趕緊把手機一藏,蹲下埋頭整東西,然後背過身偷偷搗鼓起來。

  老式非智能機,開機後沒有密碼,長按星號鍵,再點個“確認”就能解鎖。她胡亂摁幾下就進入了主頁面,再摁兩下看到“電話簿”。

  一個聯系人也沒有。

  返回來到“短信息”界面,也沒見一條來往短信。

  可以,這很“許淮頌”。

  什麼都沒有,她打算關機了,臨退出卻注意到頁面下方,“草稿箱”一欄邊上的數字:327。

  三百二十七條草稿?她哥在這老年機上做數學題呢?

  許懷詩掙扎片刻,點了進去,隨手翻開一條。

  收件人是空的。編輯時間:2010年1月1日0點10分。內容:「騙你的,沒牽錯。新年快樂。」

  許懷詩手一抖,隔著屏幕嗅到了一股早戀的氣息。

  早戀?她哥那種人?

  她捧手機的姿勢突然變得虔誠起來。

  因為這可能不是一部普通的老年機,而是……一片還沒被人發掘的新大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09:30 PM

第2章

  杭市的氣溫入了四月也沒穩定。眼看前幾天持續回溫,到頭來,一個“清明時節雨紛紛”就被打回原形。

  清明假最後一天,阮喻去赴沈明櫻的約,一出公寓就被撲面的冷雨激得哆嗦。她回頭裹了件厚外套才重新下樓,一路到了咖啡館,收傘推門。

  睫毛上沾染的濕氣慢慢收干。

  包廂裡,沈明櫻已經點了咖啡,一見她這棉T混搭呢大衣的裝束就不客氣:“你真是越來越不拘小節了,別仗著臉好看就為所欲為行嗎?”

  “願意為你洗個頭就不錯了,我又不是來走T台的。”

  “單身就要有時刻准備艷遇的自覺。”沈明櫻斜她一眼,把筆記本電腦朝前一推,“得了,U盤拿來,看看你這一意孤行的葬愛流寫手都寫出了什麼。”

  阮喻從包裡掏出個白色U盤遞過去,端起手邊一杯拿鐵喝,一邊刷微博,看到滑稽的就跟她嘮。

  沈明櫻從最開始樂呵呵應她,到後來全神貫注於屏幕,一聲不吭。

  “怎麼了這是?”阮喻擱下手機問。

  她從WPS的世界裡緩緩抬頭:“你這文,好像得火……”

  “你上次不還說……”

  沈明櫻比個手勢打斷她,像發現千裡馬的伯樂,激動得需要平復平復才能開口:“我說的那種,是瑪麗蘇到脫離現實世界的,但你這文貼近大眾身邊的真實校園,很容易引發共鳴。”

  阮喻寫的就是蘇市一中,貼近現實是肯定的了。

  她湊上前去,討糖吃似的問:“還有呢?”

  還有就是,每次阮喻一打開思路,下筆就很有靈氣。入行五年,在筆齡相當的寫手當中,她的成就可說出類拔萃。

  一名作家前輩曾評價她——三言兩語,從浪漫裡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沈明櫻簡單概括為“筆力深厚”,滾了幾下鼠標,感慨:“拿親身經歷寫的就是戳心窩子,可以啊,用情至深的典型代表。”

  “別酸我了你!”

  “當年是誰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許淮頌?”

  她小聲嘟囔:“誰還沒個中二的過去了?”

  “這麼說,”沈明櫻瞅瞅她,“現在是徹底不喜歡了?”

  阮喻點點頭。

  要不是那本日記,其實她都不太記起許淮頌這個人了。就算近幾天為投入創作,把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剩下也就是點淡淡的酸。

  就跟她出於懷舊回老家的心情差不多。

  喜歡?八年不見了,真有人那麼痴情嗎?

  她補一句:“要不是想開了,寫這書不是找虐?”

  “也對。”沈明櫻“嘖”一聲,“那你不怕這書被當事人發現?倒怪尷尬的。”

  她說“不會”,小說多數為女主視角,又經過杜撰改編,那麼多年過去,就憑點模糊印像哪能認出原型?

  更何況她覺得,許淮頌當初根本沒把她名字和長相對上過。而且,那種天外謫仙式的人物,會看言情小說嗎?

  正說到這,阮喻的手機響了。

  沈明櫻聽她把鈴聲換成了一首鋼琴曲,突然記起剛才看到的,女主角躲在學校花叢,偷聽男主角彈琴的一段情節。

  她若有所悟:“是那首《After The Rain》啊。”

  阮喻一邊點頭一邊接通電話:“媽。”簡單應了幾句,最後說,“我就來。”

  “怎麼了?”沈明櫻問。

  “我媽突然來公寓看我了。”

  “那你先回去。”

  她收拾東西起身,臨走說:“估計是來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親的。”

  “那你怎麼打算逃?”

  她皺了皺臉:“冷雨天老人家親自從郊區上門來,這戰術,大概躲不過了。”

  阮喻說完,拎起傘匆匆往外走。

  沈明櫻不嫌事大,幸災樂禍一笑,衝她背影喊:“到時候記得直播相親啊!”

  *

  過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書《好想和你咬耳朵》也開始在晉江連載。

  沈明櫻曾是晉江站內編輯,眼光相當獨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後,“溫香”這個筆名再次打響網文圈。

  四月末旬,小說上架,一夕躍居金榜。

  沒多久,就有一家電影公司找上了網站。

  五月初一個周四晚上,阮喻發布完當天的連載章節,到市中心一家餐廳相親。

  赴約是被逼無奈,但她也理解家裡的意思。爸媽不是著急把她潑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狀態。

  畢業四年了,她一次戀愛沒談,自從入了寫作行業,更連起碼的社交也幾乎杜絕,長此以往,家裡擔心她心理狀態出岔子。

  畢竟這年頭,社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病症了。

  所以說是相親,其實是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對眼,能夠落實終身大事,當然更好。

  阮喻推脫不掉,就當出來采風。

  考慮到初次見面,狹小靜謐的包廂容易加劇尷尬,雙方都選擇了大廳。

  對方姓劉,比阮喻大三歲,眉目干淨,被餐廳金碧輝煌的頂燈一襯,看著柔和又順眼,不過好像也是個沒經驗的,全程拘束,緊張異常。

  上菜前,兩人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開始專注於吃。

  這麼一來,氣氛反倒融洽一些。

  餐廳的風格是“大盤小食”,都是吃起來斯斯文文的精致款。阮喻吃了幾口主食,低頭喝雞茸湯的時候,聽見劉茂問她興趣愛好。

  她擱下勺子抬頭,齊肩的中長發隨這番動作漾出一道弧度,答了幾句,本著有來有往的態度,隨口問及他的職業:“我聽說劉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當得起‘年輕有為’四字。”

  劉茂說起這個來倒放開了,謙虛道:“談不上年輕有為,我們那兒四個合伙人,我只是初級,底下做實事的,有個長年定居國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厲害。”

  阮喻對法律行業不了解,說到這裡已經不知道講什麼,為避免冷場,只好硬著頭皮順他的話問:“定居國外,不做實事,那做什麼?”

  劉茂靦腆一笑:“資金支持嘛。”

  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劉茂的目光掠過她笑盈盈的一雙月牙眼,還有頰邊一對深陷的梨渦,忽然一呆。

  “怎麼了?”她問。

  他忙搖頭示意沒什麼,總不好說是她長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時刻,手機響了,救他一命。

  他說聲“抱歉”,拿起手機出去,穿過半個餐廳,到安靜的角落接通:“淮頌?”

  電話那頭傳來個男聲:“嗯。”

  劉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兒快凌晨四點了吧,有急事?”

  “要份資料,看你沒回。”

  “啊,對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親。我現在找人處理。”

  劉茂正准備掛電話,忽然聽見那頭遲疑道:“……相親?”

  “對,怎麼了?”

  “國內都興這套?”

  他笑起來:“是啊,你在加州清淨吧?”

  對方也笑了一聲:“跟地域沒關系,主要是年紀。”

  “……”

  那頭的人一本正經毒舌完,叫他繼續相親吧,很快掛了電話。

  劉茂抽抽嘴角,打電話給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擱下手機往回走,本想再給阮喻道聲歉,不料她也在接電話,看神情像是出了什麼事。

  看他回來,她打個手勢示歉,壓低聲問電話那頭:“有這種事?”片刻後又說,“我這就回去。”

  等她擱下手機,劉茂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嗎,阮小姐?”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點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沒關系,工作要緊,我送你。”

  阮喻說“不用”,但劉茂堅持,她也就沒再拒絕。

  晚上這個點,市區堵得一發不可收拾,她只得在車後座先一步打開手機,登錄晉江賬號。

  剛才沈明櫻打電話來,火急火燎講了一通,說有人在晉江匿名論壇“碧水江汀”發表了一則帖子,稱《好想和你咬耳朵》與站內另一篇連載中的短篇小說《她眼睛會笑》即視感極強,光目前雙方已發表內容的前半,就統計出了十一處撞梗。

  樓主貼出的調色盤像打翻了顏料,一片觸目驚心。結論是:溫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襲。

  一小時不到,該帖回復量已破兩千。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連環撞梗。更可怕的是,對方的小說發表在她之前。乍一聽,真有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何況這位“樓主”似乎有備而來,發帖前就在網站的舉報中心備了案,並且僅對外張貼一半調色盤,留了後手。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還算鎮定,說相親結束回家看看。

  但沈明櫻卻說:“你最好趕緊處理這事,我剛看了,十一個細節梗撞得結結實實,就連校園背景都如出一轍,不少對話也很相似。”

  “最直觀的區別,你這文是女主視角,而對方……采用了男主視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09:35 PM

第3章

  阮喻聽到這裡,才又疑又急往回趕。

  趁堵車,她點開那篇《她眼睛會笑》看起來。不過隨手挑了幾頁,就發現好幾處雷同。

  比如元旦煙火那段,對方筆下的情節、對話,甚至男主內心戲,都跟她撰寫的完全契合。

  再比如更叫人大跌眼鏡的,對方描寫了一段某次周末,女主捧著盆“小花農罐頭花”離校的場景。

  那是當年蘇市一中流行的一種自種盆栽,一個罐頭長一種植物,菊花西瓜什麼都能種,不過阮喻的有點特別,改造後同時長了向日葵和薰衣草。

  她在日記裡看到這段,為增強年代感就當素材用了,沒想到對方也寫了這茬,也是向日葵和薰衣草。

  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而且短篇節奏快,梗又密集,這些內容都比她更早發表,不過對方是沒什麼曝光度的新人,她之前沒關注到而已。

  見鬼了。

  劉茂從後視鏡觀察到她臉色越來越難看,趁紅燈時間,扭頭問:“阮小姐,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阮喻抬眼,立刻搖頭。

  劉茂大概知道她的職業,但她在這方面一直很低調,連向爸媽都沒透露筆名,當然也不可能隨便講給一個初次見面的相親對像聽。

  更何況,事情也沒到需要律師協助的地步。

  所以她說:“我自己暫時能處理,謝謝。”

  阮喻在公寓樓下下了車,與劉茂再次道謝,然後匆匆上樓。

  就那麼一個多小時車程,繼論壇腥風血雨後,她的書評區,以及二十來萬粉的工作博也接連淪陷。

  謾罵、指責聲迭起,她的讀者在“硬”成這樣的調色盤面前絲毫說不上話,甚至不少也在要求說法。

  倒有個鐵杆粉提出了對她有利的看法:對方作者至今沒現身,說不定那就是溫香的馬甲呢?

  網文圈有個“試梗”操作,開文前先拿小號發表,收效不行就“棄梗”。可阮喻顯然沒有。

  事件持續發酵,所有人都在等她發聲。

  她在漫天流言裡仔細看過一遍對方作品,抓著頭發冷靜片刻,決定先聯系作者。

  對方筆名“寫詩人”,微博@一個寫詩的人,是個新號,只有個位數的僵屍粉,最新一條微博發表於四天前的周日傍晚:又要返校啦,不開心。

  大概是個中學生。

  阮喻發了條消息過去,但遲遲沒有得到回復。

  然後她意識到,今天周四,如果對方住校,現在很可能不方便用手機。

  她身心俱疲,踹了高跟鞋倒頭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雙目失焦,眼前飄過一行行唾沫味十足的字眼——

  「抄襲狗別裝死了,出來表個態?」

  「這種垃圾居然還在金榜?趁早滾出晉江!」

  「這波梗融得妙啊,前幾本也是抄紅的吧?」

  說這些的,不少是與她並無過節的路人,都是看完調色盤後“自由心證”得出的結論。所以比起被潑髒水的惱恨,她更想先弄清楚,兩篇文到底怎麼能撞成這樣?

  *

  周五傍晚放學時間,蘇市一中校門外熙熙攘攘。許懷詩在車站掏出手機,隨手登錄晉江賬號。

  一個多月前,她在一部老年機裡發現個“慘絕人寰”的故事。男主角,也就是她哥,竟然在高中時代暗戀別班一個女生,慫得直到出國也沒表白。

  這事太叫見者傷心聞者流淚了。她忍不住在平時看小說的網站注冊了一個ID,據此寫了個短篇故事。

  倒不是發展課余事業,就是傾訴欲爆棚,又不好跟身邊朋友講,也怕網絡論壇傳播範圍太廣,被她哥發現,所以選了晉江這個“女性文學寶地”。

  但許懷詩很快意識到她錯了。

  因為她火了。她的書評區兩天內暴增上千條評論,爆炸式的信息告訴她,她被一個小有名氣的寫手抄襲了。

  許懷詩傻在原地,半天沒緩過勁來,等回神,迅速找到對方小說翻看,囫圇一遍過後,搜到對方微博,出離憤怒下准備討個說法。

  “溫香”的主頁飄著一條置頂微博——回應:沒有融梗抄襲,關於《好想和你咬耳朵》與《她眼睛會笑》兩篇文的雷同點,已聯系對方作者@一個寫詩的人詢疑,正在等待回復,了解情況後將向大家進一步說明。(天知道這個有關暗戀的故事,是我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笑哭)

  括號內的說辭當然不夠服眾,所以底下還附了則視頻,是她電腦內大綱文檔的最後修改時間,顯示在《她眼睛會笑》發表之前。

  視頻包括文檔時間和進入文檔後可見的內容,呈連續式放映,與證據力不足的截圖相比,算是個較為有力的澄清。

  果然在這條微博下,路人理智不少。

  許懷詩因此一愣,點開了私信。

  “溫香”發來的消息,前兩段是對事件的簡單說明,最後幾行,她說:“《好想》一文確實是我原創構思,主觀上絕對沒有冒犯您的作品,但我無法否認兩篇文之間雷同點的客觀存在,在此向您詢疑,期待您的回復。”

  回想起她主頁那句“親身經歷”,許懷詩將信將疑,回頭重新翻看起溫香的小說,接著發現了不對勁。

  她之前根據短信改編小說時,刪減了其中一部分情節,但這些梗卻有幾個出現在了“溫香”的筆下。

  這意味著什麼?

  初夏的天,她忽然背脊發涼,無端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個男聲打斷了她的深想:“許懷詩你杵這兒干嘛呢,十九路開過三輛了不知道?”

  她抬頭,看見班上趙軼從馬路對頭來了。一顆板寸頭,嘴裡那棒棒糖硬是叼出了煙的架勢,一副地痞流氓樣。

  許懷詩煩著呢,正要敷衍,靈光一現,笑眯眯說:“趙大,巧呀!”

  “喲,”趙軼聽見這稱呼奇了,三兩步到了這頭,“太陽打西邊來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呵呵”笑著,掩嘴小聲問:“你家大業大‘人脈’廣,我跟你打聽打聽,你那兒有沒有什麼黑科技,能在知道對方微博的情況下,查到她的真實信息?違法的不用,要名字就行。”

  趙軼語重心長:“小姑娘,查名字也是違法的。”

  她一噎,嘆口氣,卻見他壓低腦袋湊過來,說:“不過給錢就行。”

  許懷詩掙扎了下,咬咬牙:“多少?”

  他比個“OK”的手勢:“人民幣三萬。”

  “……”

  她轉身要走,被趙軼一把扯住胳膊,回頭就見這人笑得露一口大白牙:“友情價,一杯奶茶。”

  一個小時後,臨街奶茶店,趙軼接起電話,應幾聲,最後說:“謝了啊叔,改天請你吃小龍蝦。”

  擱下手機,他打個響指,隨手扯張菜單,歪歪扭扭寫倆大字,遞給對面。

  “阮喻?”許懷詩咀嚼兩遍,回想片刻後說,“趙大,好人做到底,陪我回趟學校?”

  “干嘛?”

  她一指菜單:“去校史館,看看這人是不是咱們學姐。”

  許懷詩記得,草稿箱裡最後一條短信,時間是她哥出國前一天,內容是:「最後一眼,是校史館裡你的照片。再見。」

  所以她想,如果世上真有這樣近乎奇跡的巧合,如果“溫香”那句“親身經歷”不是說謊,那麼,那裡一定有阮喻的照片。

  兩人謊稱“落了作業”,在落日余暉裡奔向校史館。

  這個點已經閉館,得虧趙軼那股潑皮勁,在門口死纏著管理員,戲本子一段一段演,許懷詩才瞅准時機,一溜煙偷跑進去,直奔二樓。

  館內空空蕩蕩,夕陽透過玻璃窗染亮走道,窗外的樹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片影。她放輕腳步,連呼吸也屏住,彎來繞去,最終到了歷屆優秀畢業生留名牆。

  一中建校近五十年,這座校史館也有二十個年頭的歷史了,如今擠了滿牆的照片。

  她把目光鎖定在07級那欄,伸出食指一排排虛移過去,慢慢地心跳加速。

  緊張,禁忌,還有興奮。

  十七歲的少女,比起抄襲這樣的惡劣事件,潛意識更願意相信一個被歲月掩埋了十年的秘密。

  可是下一瞬,身後樓道卻響起皮鞋的踏踏聲,一名中年男子氣急敗壞道:“哪個班的,放了學不走,來這兒干什麼,啊?”

  許懷詩驚叫一聲,來不及細看照片,扭頭就跑,慌裡慌張從另一邊樓道往下奔。

  身後人一路奪命追來,她跑得趔趄,到了一樓大廳卻見正門口還堵著一個,只得又回頭,走投無路之下,聽女廁所那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來!”

  她飛躥進去,一眼看見窗外趙軼,把肩上書包一把甩給他,然後雙手一撐窗沿,跳了出去。

  趙軼牢牢接住她,把她書包扛上肩頭,扯著她胳膊就往校史館後邊的小樹林跑。

  兩人一下躥沒了影,留下身後管理員罵罵咧咧跳腳。

  眼看甩脫了人,趙軼停下來,扔了她的包仰躺在草地上,邊喘邊說:“許懷詩……校史館有你失散多年的親人,非得這時候偷溜進去?周一打個申請再來,你親人是會跑,是不是啊?”

  許懷詩也喘著,半天才答上話:“不弄清楚這事,我整個周末都會睡不好!”

  她說完跟著倒在草地上,無比懊惱:“就差一點點啊!”

  “那也不陪你玩命了!”

  許懷詩當然曉得打草驚蛇的道理,這時候,校史館是鐵定進不去了。而直接問她哥,被他曉得她偷拿他的私密“情史”發表到網上,簡直比記處分、寫檢討還可怕。

  這麼說,難道真得煎熬一個周末?

  她不甘心,兩條腿死命蹬了兩下,完了突然想起什麼,說:“等等……”

  證明阮喻身份,不一定要從短信切入,還可以從“溫香”的小說找線索。

  她記得剛才在車站看到過這麼一段:小說裡,男主角“賀時遷”會在課余時間到學校藝術館彈琴,而女主角“林希聲”曾在他常用琴房的牆面上,寫下一行英文字母——LXSXHHSQ。

  意為“林希聲喜歡賀時遷”。

  也就是說……

  太陽徹底沒入了地平線,她撐地起來,看一眼遠處隱沒在夜色裡的圓頂藝術館,說:“趙大,咱們藝術館的牆,近幾年有沒有重新刷過漆?”

  趙軼不知她又想到哪出,說:“學校那麼摳門,應該沒有吧。”

  “那我們再玩次命?”

  “……”

  一刻鐘後,藝術館旋梯上,許懷詩貓著腰翻手機,說:“找到了,小說裡寫的是401,鋼琴背後的那面牆!”

  她說完,又推推趙軼,示意他打頭陣,重復道:“401,401!”

  趙軼皺著個眉,壓低聲道:“401是畫室,哪有鋼琴?”

  “欸?”許懷詩愣了愣。

  難道是怕太過寫實,所以杜撰了房間號?那豈不得一間間找過去?

  “趕緊再想想!”趙軼小聲催促。

  再想想,再想想。

  許懷詩抱著頭拼命回想,片刻後腦袋裡火花迸濺,說:“你知不知道,哪間琴房能看到教學樓四樓第二間教室?”

  她記得她哥在短信裡說過,從他所在的琴房望出去,可以看到那個女生趴在教室門前的欄杆邊曬太陽。

  “最靠西的301唄!”趙軼飛快判斷。

  “就是它了,走!”

  兩人矮著身溜到三樓盡頭。

  301的門鎖著,趙軼嘆口氣:“發卡有沒有?細的。”

  許懷詩從頭發上拔下一根,又拿手機給他照明。

  五分鐘後,門“啪嗒”一聲開啟,她欣喜若狂,打著手電衝到鋼琴背後。

  許懷詩身板窄,將將夠擠進去,整束的白光發散開去,照亮眼前那面老舊泛黃的白牆。雖然有好幾片牆面斑駁脫落了,但正中央,那行用塗改液寫成的英文字母還是清晰地映入了眼簾。

  ——RYXHXHS。

  卡在外面進不去的趙軼瞄到這行縮寫,拼湊道:“日,呀,咻,嘿,咻,嘿……射?”

  “……”

  許懷詩回頭瞪他,再轉過眼,幾乎激動得熱淚盈眶。

  她的食指撫上粗糙的牆面,像生怕碰碎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輕聲說:“是……阮,喻,喜,歡,許,淮,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09:53 PM

第4章

  因為阮喻喜歡許淮頌,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

  當他在草稿箱寫下“你那麼小的個子,體育課為什麼也選籃球班”的時候,當他奇怪“你犯什麼錯了,也來看台面壁思過”的時候,只要走到這架鋼琴後面,就能找到答案。

  可是他沒有。

  所以他不知道,所有看似漫不經心的巧合,都是她想方設法的謀劃;所有他輾轉不成眠的時刻,她也在想他。

  許懷詩開了閃光燈,往牆上拍了兩張照,忽然嚎啕大叫:“嗚哇——趙軼這好感人啊——”

  趙軼一個激靈去捂她嘴,卻晚了一步,樓下走廊巡邏的保安聽見動靜,立刻打著強光手電衝上來。

  他橫著眉低聲罵:“我看你智商也挺感人的!”

  許懷詩癟著嘴,垂頭喪氣被保安拎到了德育處。

  德育處主任朱峰以為他們早戀,不管兩人怎樣辯解,非要聯系雙方家長。

  趙軼是老油條了,朱峰指指他,意思晚點收拾他,再看許懷詩:“你先來,家長聯系方式!”說著拿起座機聽筒。

  “朱老師我錯……”

  “不想給?那就問你們班主任。”

  班主任那兒登記的是陶蓉手機號,她一聽急了,趕緊報:“209-***-****!”完了在朱峰挑眉前迅速接上,“就是這個,我家長在美國呢!”

  以為給個洋號就能逃過一劫?朱峰氣哼哼加上“001”撥通了號碼,操著口蹩腳的英文:“哈嘍,挨母……”

  那頭男聲及時掐斷他的發音:“你好。”

  他低咳一聲,自報家門,說明了許懷詩的“惡劣”行徑。

  許懷詩緊張地側耳屏息,辨認聽筒那邊說了什麼。

  她剛才在奶茶店跟媽媽打電話撒謊,說今天晚回家是為了跟閨蜜吃飯,現在這電話絕不能打那兒去,只盼她哥嘴下留情放她一馬。

  然而下一秒,許淮頌無情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我暫時不方便處理她的事,麻煩您撥這個電話,聯系……”

  一聽這是要報陶蓉手機號,她跳上去就要奪聽筒,被朱峰一瞪,只能跺著腳衝電話那頭喊:“哥你太壞了!”

  這種人活該早戀失敗!打死她也不告訴他,阮學姐喜歡他!

  *

  夜裡凌晨一點,阮喻跟沈明櫻躺在一個被窩裡,攥著手機發呆。

  事發超過二十四小時,網上流言漫天,她雖然作了澄清,卻依舊無法杜絕有心人的惡意揣測。沈明櫻怕她一個人在公寓情緒不好,所以來陪她。

  傍晚時候,她們注意到對方作者“已讀”了私信,本以為很快就能得到回復,但直到現在,對話框仍然寂靜無聲。

  而反調色盤正請業內朋友趕制,這會兒還沒完成,該做的都做了,除了等,暫時沒別的辦法。

  實在熬不住了,兩人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次日一早,阮喻睜眼就開始摸索被窩裡的手機,解鎖後意外看見“寫詩人”的私信。

  時間是凌晨兩點。

  一個寫詩的人:「您好,非常抱歉給您造成困擾。《她眼睛會笑》一文不是我本人的原創構思,而是根據朋友從工作室買來的一份大綱寫成。如果它侵犯了您的權益,我願意與公眾解釋說明,向您公開道歉,並刪除文章,消除筆名。以下是我擬好的聲明,請您過目,希望能夠盡力挽回您的損失,再次抱歉。」

  阮喻一下醒神,拍了拍沈明櫻,把手機拿給她看。

  “真是大綱泄露?”沈明櫻看完後,揉揉眼說。

  面對這種情況,兩人開始就聯想到大綱泄露。但問題是,除了沈明櫻,阮喻只把大綱給了一家合作多年的出版社,並且僅僅依據那份資料,根本不可能造成那麼多細節雷同。

  所以她們才遲遲沒下結論。

  阮喻皺著眉頭:“難道是我電腦中過病毒?”

  沈明櫻揉完眼清醒過來,“啊”了一聲,摁著她肩說:“U盤!那天在咖啡館,U盤拿回來了嗎?”

  阮喻眼皮一跳,下床猛一頓翻找,半小時後跪在床上欲哭無淚:“沒有……”

  那天媽媽突然來了,她匆匆回公寓,真不記得有沒有捎上U盤。而沈明櫻在她走後不久結賬離開,只帶走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兩人齊齊扶額。

  普通的大綱泄露真造成不了這種後果,只有那個記錄了阮喻日記本裡大部分細節梗的U盤才行。

  一分鐘後,沈明櫻抬頭:“我去趟咖啡館,你這回可別包子,跟對方作者交涉看看。”

  阮喻點點頭,明白她的意思。

  雖然對方給了目前情況下,最有利於她這邊的解決方案,但工作室盜賣大綱的惡劣事件不能不清不楚就算了。

  她發消息過去:「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您朋友具體是從哪家工作室收購的大綱?」

  屏幕那頭,頂著黑眼圈和雞窩頭的許懷詩撥通了趙軼的電話:“怎麼辦,我回什麼啊?我就說你這餿主意不成……”

  “哦,那你跟她講真話吧。”

  “不行!”

  如果阮喻知道了前因後果,那她哥八成也得曉得她干的好事了。她說:“我哥真的超凶……我會被大義滅親的!”

  “你哥不是律師嗎?還能知法犯法把你打死?”

  “他能斷了我零花錢,這跟把我打死又有什麼區別!”

  “這樣,你就說你朋友出於交易雙方保密需要,不能說明。她要沒點‘灰色關系’,暫時也查不到你身份信息。”

  “可這樣是不是太對不起阮學姐了啊……”

  “你都公開道歉,刪除文章,消除筆名了,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果。真要跟大眾說明這種扯淡一樣的真相,怕還反而沒人信!”

  許懷詩還在猶豫:“你說,萬一我哥還喜歡阮學姐,覺得我做了件好事,不懲反獎呢?”

  “開什麼玩笑,都八年過去了還喜歡呢?你以為你哥就靠一道白月光過日子,不需要性生活的啊?”

  “也對哦……”

  “反正你要說就說,以後別想著吃香喝辣還追星就是了。”

  許懷詩哆嗦了下,還是聽了趙軼的。

  如他所料,她緘口不言,阮喻一時半會兒還真查不到究竟。

  許懷詩不知道她信了多少,但交涉幾個來回後,對話框裡彈出一條消息:「煩請您先發表聲明吧。」

  看這語氣,可能沒打算放棄追查,只是為了盡快平息風波,降低損失,決定先作澄清。

  許懷詩心裡內疚,再三道歉,把經阮喻修改,措辭更嚴謹的聲明發表在了微博。幾分鐘後,她看見“溫香”轉發了這條內容,並附上與自己的部分聊天記錄。

  她卻沒能因此松口氣。

  一時膽怯撒了個謊,於是用了無數個謊去圓說,到現在,雖然從結果上看已經竭力彌補,卻反倒更加不安。

  她嘆著氣,鴕鳥似的拱進被窩。

  轉發微博後的阮喻也沒輕松起來。對方作者的有所隱瞞讓她懷抱疑慮,所以她想看看沈明櫻那邊的進展。

  但沈明櫻回來後說,咖啡館聲稱那天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私人物品。為調取附近監控也報了警,可目標物太小,看錄像根本發現不了可疑人士,能備個案就不錯,事情過去了一個月,多半也查不到結果。

  這樣一來,雖然冤情得到了洗刷,阮喻心裡到底還是梗著根刺。

  不過她很快就沒閑工夫關心這根刺了。

  因為聲明發出後不久,她的微博再次湧入疑似惡意挑事的水軍,炮轟她是塞錢給了“寫詩人”,才得到這樣一份虛假的道歉。

  那些人空口白話,把子虛烏有的故事編得有模有樣,與這邊看到聲明後選擇支持她的人“戰”成一團。

  她的微博下面,一片唾沫飛濺。

  緊接著周日上午,一位與阮喻同站的寫手發表了一條長微博,雖然沒指名道心,但話裡話外就是意指她抄襲之余欺負新人,逼迫“小透明”封筆,實在為原創圈所不恥。

  這條長微博神奇地一呼百應,迅速得到傳播,發酵到傍晚,甚至被送上了熱搜。

  許懷詩也在關注這些,到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事已至此,明眼人早該相信阮喻,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有那麼幾個人存心潑髒水,刻意引導輿論。

  再回頭想想,她一個剛注冊筆名的新人,毫無讀者基礎,文章曝光度也逼近零,事情的起頭,恐怕就是有人一早蓄意的。

  她和趙軼到底把社會上的事想得太簡單了。

  許懷詩有點怕了,來回斟酌用詞,打算再次聯系阮喻。

  但消息還沒發出,就先看見她更新了一條微博:「暫時關閉評論和私信。」

  下面附了一張截圖,是有人發給“溫香”的一條私信,對方的ID和頭像被打上了馬賽克,消息內容是一張包含恐嚇性質的圖片。

  滿屏倒翻的顏料,幾個鮮紅的手印觸目驚心,配上文字:「抄襲去死!」

  許懷詩光看小圖,就嚇得差點摔了手機。

  她的手開始發抖,連刺耳的晚自修鈴聲都聽不見了,一頭扎進教學樓女廁所,慌慌張張奔進隔間,撥通了許淮頌的號碼。

  舊金山已經凌晨三點多,但事出緊急,她等不了。

  電話被接通,她立刻囁嚅著說:“哥……我,我惹事了!”

  許淮頌倒還真沒睡,那邊有雜亂的人聲,嘰裡呱啦說著英文,他似乎一邊在翻資料,回應也就敷衍了點:“什麼事?我這裡五分鐘後緊急會議,不要緊就……”

  “要緊!”許懷詩一口咬定,再出口卻染上一點哭腔,“哥,我把阮學姐害了……”

  電話那頭默了默,半晌後:“誰?”

  她抽抽搭搭說:“阮喻,阮學姐,你不記得了嗎?”

  這回,那頭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許懷詩剛要再講,廁所門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不敢被人發現晚自修偷用手機的事,迅速屏息不說話。

  大約過了十幾個數,聽筒裡雜亂的人聲消失了。

  許淮頌好像走到了安靜的地方,然後說:“哭什麼?說清楚。”

  許懷詩沒法說,來上廁所的女生還沒離開。她只能一聲不吭,光顧著呼吸。

  許淮頌再問:“你在哪?”

  他的語氣已經有了幾分不平靜的味道,許懷詩說不了話,急得掐了電話,趕緊發微信給他:「我躲在學校廁所,來人了,打字跟你講。先給你看張照片。」

  她從相冊翻出琴房那面牆的照片,又補上說明:「前天晚上,我在學校藝術館301琴房發現了這個。」

  屏幕那頭,許淮頌一身筆挺的藏藍西服,站在會議室外敞亮的走廊上,皺眉劃開了對話框。

  一位白人女士踩著細高跟噠噠走來,叫了他一聲:“Hanson”完了把一疊厚計百頁的零散文件遞給他,說這是他要的資料。

  他的目光停留在屏幕,隨手去接,等點開那張圖,看清上面的英文字母,將要觸到文件的指尖卻驀地一松。

  上百張紙嘩啦啦落了一地,雪花片似的散開來,頓時一片狼藉。

  狹長靜謐的走道上,許淮頌聽見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搏動,震耳欲聾。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8-7 10:16 PM 編輯

第5章

  次日清早,沈明櫻又來了阮喻公寓,男友力十足地沒收她的手機,把一夜無眠的她拎進被窩,自己到了客廳,電話聯系法律行業的朋友。

  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現在的輿論矛盾已經跟“寫詩人”關系不大,而在於那個長微博作者“蘇澄”。

  這人早兩年就跟阮喻不對付,這回明顯借機帶頭挑事。昨晚她們商議決定,走司法途徑解決問題。

  阮喻睡了三個鐘頭起來,到廚房做早午餐,意面配蔬菜湯,端盤出來的時候,沈明櫻興衝衝說:“聯系到了,至坤律師事務所,就在杭市,律師的電子名片傳你郵箱了。”

  她說“好”,擺完盤一看,下一秒卻變了臉色:“世界這麼小嗎?”

  還是說,杭市太小了?

  沈明櫻問她怎麼了。

  阮喻晃晃手機,臉都皺在一起:“這人就是我之前的相親對像。”

  就前天,劉茂還在微信上聯系過她一次,問那天的麻煩解決了沒。她沒打算跟他深入交往,也不想麻煩別人,所以謊稱“解決了”。

  沈明櫻咋舌半天,問:“那怎麼辦,情況說明都發過去了。”

  能怎麼辦?走了好幾道人情才聯絡上的律師,說換,豈不叫中間人掛不住臉。

  而且據沈明櫻朋友講,至坤是杭市最出色的律所,劉茂的專業領域又跟阮喻的需求完全契合,總不能因為撒了個謊,就放棄最佳選擇吧。

  阮喻吸吸鼻子:“就這樣吧,我聯系他。”

  劉茂接通電話的時候,顯然也很驚訝。但他似乎挺善體人意,並沒有揭穿她的謊話,自然地帶了過去。

  講了幾句後,他說:“阮小姐什麼時候方便,我們面談吧。”

  不論他是否存了私心,這種事,電話裡確實講不清。阮喻答應了,說她隨時可以。

  劉茂大概在看日程安排,沉默片刻後說:“今天我有個庭審,明天上午十點在事務所行嗎?”

  “沒問題。那我今天能做點什麼嗎?”

  “可以把網絡平台上污蔑、毀謗你的關鍵記錄,拿到公證處進行網絡證據保全,我會遠程協助你進行。另外,暫時別對外透露起訴意願,免得打草驚蛇。其他還沒公布的證據,也同樣按兵不動。既然要打官司,我們就不能太早露了底牌。”

  他談論起工作來毫不怯場,面面俱到的交代一下得到阮喻信賴,尤其最後一句“我們”,讓她切實生出了安全感。

  她說:“我明白了,謝謝你,劉律師。”

  劉茂說“不客氣”,剛好又進來一個電話,就掛了她的,再接通下個:“淮頌?上回給你的資料有什麼問題嗎?”

  *

  次日上午八點,阮喻磨蹭在梳妝台前發愁。

  她幾天沒睡好了,不上妝吧,頂著黑眼圈終歸不合適,可化全妝吧,又怕劉茂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畢竟是相親對像,關系有那麼點敏感,而她這回只想單純公事公辦。

  她躊躇幾分鐘,上了層淡淡的底妝,就拿起一疊劉茂叫她提前備好的文件出了門。

  剛走到玄關,恰好接到他的電話。

  他的聲音聽來有幾分歉意:“阮小姐,不好意思,一會兒我這兒可能還有個朋友。”

  “有個朋友?”阮喻一時沒理解,以為這是要放她鴿子。

  “就是上回跟你提過的,我們事務所的高伙,他人剛好在國內,說對知產這塊很感興趣,想參與到這次的案件中來。”

  阮喻松了口氣。她以為什麼大事呢。

  她說“沒關系”,為打消他的顧慮,又笑說:“兩位合伙人級別的律師一起參與,對我來說是好事啊。”

  “嗯……”劉茂沉吟起來。

  “怎麼了?”

  那頭干笑兩聲:“是這樣,嚴格意義上講,他沒參加過國內司考,在這裡不算律師。”

  哦,阮喻明白他為什麼抱歉了。他是擔心自己帶了個“非專業”的同事,會叫她覺得失禮。

  不過聽來確實奇怪。既然連國內的律師資格證都沒有,那位“金主爸爸”是來看戲的嗎?

  “你要是介意……”

  “沒關系的。”阮喻立刻道。

  這事一看就明白,劉茂是處在比較為難的境地,要能隨便攆走大佬,還用得著跟她來致歉嗎?

  她當然沒想叫他難做。

  “那我們稍後見。”

  “稍後見。”

  說定後,阮喻穿了鞋出去,臨闔上門,回頭瞄到白牆上的日歷:5月11日。

  這日期嚼在嘴邊莫名熟悉,她想了一路才記起是怎麼回事。

  是她的日記本。

  當初在老家閣樓,翻開的那頁日記,開場白就是:“五月十一日,天氣晴。今天遇見許淮頌三次。”

  她人在出租車上,想到這裡嘆了口氣。

  十年前的這天,滿心滿眼都是許淮頌,十年後的這天,又為了個因他而起的官司奔波忙碌。

  她是上輩子做天使,折翼的時候砸著了許淮頌,這會兒才要來還債是不是?

  阮喻感慨著偏頭望向窗外,眼光淡淡的,直到視線裡映入“至坤律師事務所”幾個黑體字。

  事務所是獨棟建築,整體偏近北歐風,也不知是誰的審美,一股“性冷淡”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下了車,到前台報姓名,跟接待人上了三樓。

  領她入內的小伙子看她一路沉默,笑說:“阮小姐是頭一次來吧,咱們事務所沒那麼嚴肅,您不熟悉才覺得拘謹,多來幾次就好了。”

  阮喻低咳一下,小聲說:“我其實不太想多來幾次……”

  “……”也是哦。

  陳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您挺幽默的。”到了樓梯口伸手一引,“直走到底,左邊那間就是了。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我姓陳,您可以叫我小陳。”

  阮喻說“謝謝”,到了洽談室門前,敲三下門以示禮貌。

  裡面傳出一聲“請進”,應該是劉茂的聲音。

  她按下門把進去,見棕皮沙發椅上的劉茂迅速起身,笑著迎上來:“阮小姐。”

  阮喻稱呼他一聲“劉律師”,目光一掠,移向跟前另一張沙發椅。

  那邊還坐了個人。

  那人好像沒有起身的意思,正低頭看資料,背對著她,只露一個後腦勺。

  但這一眼望去,她卻覺得驚心的熟悉,就像看見“5月11日”這個日期時,心間升起的那種奇異感受一樣。

  僅憑一個後腦勺,就叫她生出異樣感的人?

  她愣了愣,不知怎麼,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來。

  劉茂的聲音適時打斷她的思路,見她目光落處,意識到作為“東道主”的失禮,說:“啊,介紹一下……”

  沙發椅上的人似乎猶豫了一秒,接著順勢站起,回過身來。

  阮喻眼光隨之一動,等落上對面人那張臉,合著早已高度預警的心跳,整個人徹底傻在了原地。

  盛夏五月,洽談室開了冷氣,她渾身上下的血液卻在這一剎急速激湧,熱度直線上升,腦袋一陣眩暈。

  像遇上三峽大壩突然開閘泄洪,聽了一耳朵的翻江倒海。

  兩人的目光隔著一層灼意十足的空氣交彙,她跟被什麼燙著了一樣,手一松,懷裡的半透明文件袋劈裡啪啦全數落地。

  薄唇平眉深窩眼,這張臉。

  許淮頌?

  怎麼能是許淮頌?

  劉茂口中的合伙人就是許淮頌?

  直擊心底的“死亡三連問”叫阮喻差點揉起眼睛。幸好劉茂撿文件袋的動作提醒了她,她忙蹲下身,暈暈乎乎說:“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吧。”

  其實劉茂也暈乎著。他介紹詞都沒來得及出口,兩邊怎麼了這是?

  阮喻一邊埋頭撿文件,一邊眼神亂飄,飄到不遠處那雙锃亮的皮鞋,感到對方目光似乎就落在自己頭頂發旋上,覺得頭皮都快燒焦了。

  不該是許淮頌吧?她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認錯人了吧?

  他都消失八年了不是嗎?

  她懷著僥幸抱起一堆文件袋,劉茂也跟著直起身板,疑惑看看兩人,問:“兩位認識?”

  許淮頌的目光從阮喻身上移開,嘴一張還沒開口,卻先聽見她的搶答:“不認識,不認識……”

  她答完好像有點心虛,稍稍垂了些眼,也就因此沒發現,許淮頌微微揚眉的動作。

  一片寂靜裡,她低著頭聽見他的回答:“嗯,不認識。”

  連聲音也很像……

  阮喻快窒息了,一旁劉茂企圖化解這莫名其妙的尷尬氣氛,與她笑說:“那就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律所的合伙人,許淮頌。”

  她緊了緊懷裡的文件袋,抬起眼,向對面人點頭致意:“你好。”

  劉茂再介紹阮喻:“這位就是本案的委托人,阮小姐。”

  許淮頌點點頭,說:“你好。”

  看兩人這奇怪的狀態,大概不適合來個禮節性握手了,劉茂摸不著頭腦,只得招呼他們坐下。

  阮喻走向沙發椅,腳步都是虛浮的。

  實際上,她前幾年還對許淮頌有那麼點余情未了的時候,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和他久別重逢的畫面。——譬如在落英繽紛的街頭,又或在人潮洶湧的游樂場,海天一線的沙灘。

  浪漫,絢麗,充滿一切美好的色彩。

  卻絕不是像現在這樣。

  她,一個二十六歲的“中年少女”,隨意地穿著白T和牛仔褲,抱著一疊寫滿了對他這個人從肉體到心靈全部幻想的資料,並且即將要針對這些幻想,和他本人進行法律層面的深入探討。

  太,太丟人了吧。

  阮喻在即將觸碰到沙發椅的一瞬猛然站直。已經落座的許淮頌和劉茂齊齊抬眼看她。

  她壓下心底忐忑,抱著文件俯視他們,義正辭嚴道:“兩位律師,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許淮頌的眉梢再次揚了起來,那副金絲邊眼鏡後,眼色漸漸變得深濃,卻又很快減淡。

  阮喻硬著頭皮接下去,底氣不足地扯謊:“我的意思是,我突然不想告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0:11 PM

第6章

  她說到最後的時候,看也沒敢看許淮頌,只是死死盯牢了劉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只要他一個眼神肯定,她可以拔腿就跑。

  對面許淮頌卻表現得漠不關心,聽完這話就低下了頭,拿手機發起什麼消息。

  在阮喻看來,大概是“你們聊,我隨意”的意思。

  對於縈繞在周身的壓迫感,劉茂愈發一頭霧水,沒理清楚就被賦予決定權,他一時也迷茫,說了句廢話:“阮小姐考慮清楚了?”

  阮喻還沒答,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劉茂低咳一聲:“不好意思,兩位,接個電話。”說完扭頭匆匆出門。

  他人走就算,還把門帶上了,阮喻更加局促,杵在沙發椅前不尷不尬地“呵呵”一笑:“劉律師品位真好啊。”

  許淮頌默了默,抬頭看她一眼:“嗯。”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就像置身指壓板上,每秒都難熬。她只好繼續沒話找話:“上次見他,倒還不是這個鈴聲。”

  他再抬頭,這回輕輕推了下眼鏡:“上次?”

  阮喻遲疑著點了點頭,卻見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興味,伸手一引示意她坐,然後低頭翻開手邊一沓律所宣傳資料。

  “請坐”這事,通常是無聲勝有聲,她這不爭氣的腿就那麼屈下去了。

  許淮頌一指茶幾,意思她可以把懷裡文件放在上邊,然後就自顧自瀏覽起了資料,沒再看她。

  她這才放心擱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燙手山芋”。

  劉茂遲遲不回,連個活躍氣氛的人也沒,洽談室變得一點也不適合洽談。

  阮喻的眼神四處飄了一會兒,無意識間還是落回了對面人。這時候靜下來,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真的在高中畢業八年後,遇見了許淮頌這個事實。

  然而面前的這人,好像是許淮頌,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差不太多,他其他地方變化還挺大的。個頭拔高幾分,身板結實一些,不像當年那樣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鍍了層歲月過濾、沉澱而來的成熟氣韻。

  對她來說,熟悉又陌生。

  不過歲月對許淮頌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尋常人都是打磨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這裡,她感慨般吸了口氣要嘆,還沒嘆出去,就聽對頭人冷不丁道:“阮小姐對我有意見?”

  阮喻一噎。

  當年做廣播體操轉體運動,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個“小聾瞎”似的,幾年律師生涯卻變得這麼敏銳了。

  不過,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趕緊擺手:“哪裡哪裡,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嘆自己命途坎坷呢。”說著指指茶幾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為案子發愁。

  許淮頌隨她這一指看了過來。

  她立刻意識到危險,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這邊挪了挪。

  許淮頌也就回過了眼,繼續翻資料,接著就從余光裡發現,那只細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見他毫無所動,幾秒後,再小心翼翼移了兩三公分。

  得寸進尺這成語能這麼用麼?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時機,忽然抬頭。

  阮喻顯然嚇了一跳,渾身繃成一只燙熟的蝦子,衝他干干一笑:“怎麼了,許律師?”

  這聲“許律師”,叫的人別扭,聽的人也別扭。

  氣氛直降冰點。

  劉茂恰好在冰點回來,向兩人致歉,說樓下臨時出了點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疊要命的文件,起來說:“劉律師,我考慮清楚了。”

  劉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決定,但我遇到過不少和你一樣臨陣猶豫的委托人,只是她們猶豫過後,最終往往仍會選擇訴訟,你大可再考慮一下。”

  “你說的那種,是離婚案的委托人吧。”許淮頌低著頭,忽然冷不丁又來一句。

  劉茂表情滯住。

  阮喻不解眨眼。這兩人關系不好嗎?怎麼許淮頌拆台拆那麼狠?印像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吧。

  畢竟在她的認知裡,他是那種高冷到凡無必要,就懶得動舌頭的人。

  她清清嗓子打破尷尬的氣氛,跟劉茂說:“謝謝,我會再考慮一下的。”

  劉茂說“不客氣”,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頭:“大熱天,我送你回去吧。”

  阮喻趕緊搖頭:“你忙你的,這時候來回一趟,都錯過飯點了。”

  “沒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館嗎?”

  她反應過來,出於禮貌接上:“那我請你吃個飯,昨天你指導我公證了一堆資料,怪麻煩你的。”

  她話音剛落,那頭許淮頌就站了起來:“西餐?”

  劉茂愣了愣:“那兒是有家西餐。”

  “行。”他拎起搭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拉開門先一步出去。

  劉茂滿頭問號,記憶仿佛斷片。他和阮喻剛才邀請許淮頌一起了嗎?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們已經約好一起吃午飯了?”所以許淮頌才自動捆綁上來?

  劉茂想搖頭,但不知出於什麼隱秘的心情,反而點了點頭,說:“對,要不我們下回再約吧。”

  阮喻指指門外:“可他下去了。”

  劉茂說“沒關系”,下樓後,跟許淮頌解釋不跟阮喻吃飯了,叫他留在事務所等自己回來。

  許淮頌看一眼他身後的阮喻,目光一轉即回:“這裡有床?”

  劉茂一愣,算了算倒時差的時間,覺得不太對,說:“你這時候要睡覺?”

  “嗯,找個酒店。”又補充一句,“我沒駕照。”

  言下之意,讓劉茂給他當司機。

  “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兩後到了停車場。劉茂那輛路虎好像剛打了蠟,锃亮锃亮的。

  他替阮喻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但她卻頓了頓。

  在她眼裡,副駕駛座這個位置非同尋常。一般來講,她寫小說的時候,會把女主是否願意坐男主的副駕駛座,歸因於她是否對他有所心動。

  副駕駛座,表示一種占有與歸屬。

  她不確定劉茂是有意還是無心,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期待,退了一步讓開去,跟後邊許淮頌說:“許律師先請?”

  許淮頌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點僵硬的劉茂,唇角一彎,比個口型:謝謝劉律師。然後迅速恢復冷臉,上了副駕駛座。

  阮喻已經轉頭走向後座,並沒有注意到他這點小動作。

  上帝視角的劉茂蘋果肌一抽。

  車緩緩駛離停車場,阮喻猶豫了下說:“劉律師,我不回公寓,去朋友家可以嗎?”

  這話一出,前座兩人似乎齊齊一窒。她以為自己的要求過分了,忙解釋:“不耽誤你們時間,那兒更近。”

  劉茂趕緊笑說:“沒問題,地址傳我微信。”

  阮喻就把定位發了過去。

  接下來一路,車內三人沉默無言,只有導航裡的溫柔女聲時時響起:“行駛六百米後,左轉進入……”

  路遇紅燈,劉茂握方向盤的手松了松,看一眼右手邊的許淮頌。

  許淮頌察覺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劉茂再次看過去,眉頭一皺,然後看見許淮頌以極小的,後座人不可見的幅度,伸出了拳頭。

  他吸口氣,從後視鏡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並沒有看他們,於是比個口型:石頭、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許淮頌保持拳頭。

  他認輸,低咳一聲,看一眼後視鏡:“冒昧請問,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許淮頌瞥他一眼。——問得挺直接啊。

  他回看他。——那不然怎麼問?

  阮喻沒發現兩人之前那番“博弈”,聞言才偏過頭來。

  許淮頌立刻挺直背脊,側臉溫度降到零下。

  劉茂心裡奇了,這人今天怎麼回事,瞎裝什麼高冷正經?

  沒等他想明白,阮喻的聲音已經響起:“明櫻你認識嗎?是我托她朋友聯系的至坤。”

  “哦,”他回神點頭,“我知道的,是沈小姐。”

  劉茂說完,又看一眼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許淮頌。——好了,問出來了,女性朋友。

  但許淮頌這次沒再跟他眼神交流。他偏頭望著車窗外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沈明櫻。他竟然還記得這個人。

  那是阮喻高中時候最要好的閨蜜。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都過去了,到頭來,卻連她一個朋友的名字都沒忘記。

  直到阮喻下車,車裡再沒人說話。

  她拉開車門跟兩人道謝,上了沈明櫻的公寓,急急摁門鈴。

  沈明櫻以為她出了什麼事,詫異道:“怎麼了,案子沒談成?”

  阮喻裝了一路的雲淡風輕徹底崩塌,哭喪著臉說:“明櫻,你知道我遇見誰了嗎?”

  “劉茂唄,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無淚:“是許淮頌……我遇見三次元的許淮頌了啊!”

  *

  公寓樓下,劉茂重新發動車子,緩緩駛出一段路後,一腳踩下剎車。

  他這一停,許淮頌就知道他終於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扭頭問:“剛才那個電話,你叫人給我打的,故意支開我?”

  許淮頌笑一聲:“你這麼長的反射弧,怎麼當的律師?”

  劉茂一噎,肺裡一抽一抽的疼,驚疑不定半天,問:“前女友?”

  許淮頌聽見這稱呼似乎愣了愣,在腦子裡過濾兩遍“前女友”三個字,撇過頭看向窗外的林蔭道,目光一直投落到盡頭一間紅色電話亭。

  片刻後,他笑了笑,無恥又吊足觀眾胃口,慢悠悠地講:“怎麼說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0:34 PM

第7章

  怎麼說呢?許淮頌一時還真不知道從哪講起,半天吐出四個字:“有點復雜。”

  “這世上還有比前任更復雜的人際關系?”

  “債務人和債權人不復雜嗎?”

  劉茂瞪大眼,一想,還真像那麼回事。

  做律師這行,與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久了,觀察力也日漸敏銳。就今天這個狀況來看,他能夠肯定,阮喻和許淮頌彼此相識。

  他原本想,能把一次“重逢”搞得那麼僵的,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可被這話一提醒,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太過狹隘。

  劉茂恍然大悟,結巴了下說:“她……她欠你錢啊?”

  怪不得阮喻戰戰兢兢,裝不認識許淮頌。而許淮頌呢,也硬是拗出張撲克臉來。

  見他當真,許淮頌笑了聲:“沒有。”

  “……”劉茂有點想犯法。

  “找地方吃飯吧。”見他還要問,許淮頌及時截斷了話頭。

  他只得踩油門,邊打方向盤邊回想昨天。

  昨天許淮頌打電話來,托他調個關系,在蘇杭一帶查一個人的基本信息和聯系方式。他問急不急,因為手頭剛接了個著作權與名譽權糾紛案,趕著做網絡證據保全。

  許淮頌說“急”,但說完卻沒了下文,想到什麼似的,改問這樁案子的委托人是誰。

  他是至坤的合伙人,有權了解事務所接手的案件,劉茂一五一十說明白,結果就被匆匆掛了電話。

  再得到許淮頌的消息是凌晨,他語不驚人死不休,說自己在浦東國際機場。

  這麼前後一聯系,劉茂徹頭徹尾懂了:許淮頌口中要查的人就是阮喻。

  哪有什麼意料之外的重逢?他就是為她回的國。

  只不過千裡迢迢趕來,換來人家一句“不認識”而已。

  哪個男人還不要點面子,劉茂也就沒打破砂鍋問到底,說:“吃什麼,西餐?”

  “太慢了。簡單點吧,趕飛機。”

  “飛舊金山?”他詫異。

  許淮頌點點頭。

  敢情連找酒店也是扯謊。

  “你這不剛來嗎,怎麼就急著走?”

  “距離我委托人的庭審只剩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你說我急不急?”

  劉茂瞠目:“你瘋了啊?”

  花十幾個小時趕回國,匆匆見一面,又花十幾個小時回去辯護?

  許淮頌調低座椅躺下來,疲憊地闔上眼:“可能是吧。”說完又笑著嘆口氣,“換誰誰不瘋。”

  *

  沈明櫻的公寓裡,阮喻蜷在沙發上,腦袋埋進抱枕:“真是要瘋了……”

  聽她從頭講到尾,沈明櫻笑出眼淚:“是誰當初信誓旦旦,說不會被認出來的?”

  “我哪知道真能鬧到本尊那兒去?”她抓著頭發爬起來,“太玄幻了,小說都不敢這麼寫,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知道自己現在像哪時候的樣子嗎?”

  她有氣無力咕噥:“哪時候……”

  “滿十八歲的第一天,被許淮頌牽了手的那個晚上。”

  那天她跟打了雞血一樣一夜沒睡,也一遍遍問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可是當初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想暴走。

  沈明櫻扭頭去廚房做午飯,等回來,就看她攥著手機面如死灰:“怎麼辦,我說這本小說是我親身經歷的那條微博,是連帶澄清大綱創作時間的視頻一起發的……”

  也就是說,她不能刪博,也不能重新編輯內容,因為這樣的舉動,一定會被有心人賦予肮髒的含義。

  “別自戀了,美國精英律師才不會閑得看你微博。而且人家壓根不記得你,就算把你小說翻爛,也不一定發現你在寫他。”沈明櫻給她算著這筆賬,“再說都是過去式了,就當個路人甲唄,最差也不過丟把臉,誰還沒個青春期的幻想啊是不是?”

  阮喻知道這話在理,可是:“一想到他可能會看到小說裡那段‘春夢’,我就過不了心裡這道坎……”

  沈明櫻哈哈大笑:“叫你為了藝術效果添油加醋!”笑完拿手肘撞撞癱成爛泥的人,“說正經的,就為這點破事,不告了?”

  她打起精神來,搖搖頭。

  說不告當然是假的,只是打算放棄至坤,另尋律師。

  確認沈明櫻朋友那邊不會因此難做後,當天她就聯系了杭市另一家律所。

  對方同樣邀請她面談。

  這家律所名叫“鼎正”,接手阮喻案子的樊姓律師雷厲風行,當晚就理出了應對方案。

  所以次日,她來到事務所時,直接拿到了一份計劃書。

  她一邊翻看資料,一邊聽對面的中年男人講:“阮小姐提到,你的案子涉及著作權與名譽權糾紛,但事實上它跟後者關系不大,你的作品原創與否,不需要在法庭上得到認可。”

  她有點驚訝:“那要怎樣扭轉輿論?”

  樊易忠扯扯嘴角:“在網絡證據保全到位的前提下,只要證明大綱失竊,被告的侵權行為就成立了。”

  “在法律層面或許是這樣,可您也看到了,涉案作者已經配合我作出澄清,然而在輿論層面上,作用並不大。”

  “因為那份聲明目前還不具備法律效益。”

  她皺起眉頭:“但如果在證明大綱失竊的基礎上,對作品原創性也作出探討,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失竊成立後,再探討兩篇作品根本毫無意義。難道阮小姐很期待得到‘雙方作品高度相似’的結果?”

  她搖搖頭:“相似只是表像,只要您仔細對比兩篇文章,就會發現……”

  “如果阮小姐堅持己見,”樊易忠打斷她,“我的計劃達不到你的預期,建議你另請高明。但說實話,我不認為有哪位律師會采納你的看法。”

  她沉默片刻,點頭:“我明白了,謝謝您的建議。”

  *

  杭市這幾天急速入夏,阮喻離開鼎正時,太陽已經相當毒辣。

  她頂著烈日打車,原本要回公寓,臨到岔路口卻記起樊易忠最後那句話,隱隱不甘心,改道換了家律所。

  接連進出兩家後,她在大馬路上接到了劉茂的電話。

  劉茂聽見她這邊的鳴笛聲,低低“啊”了聲:“你在外面?那方便的時候再聊吧。”

  她說“稍等”,拐去路邊一家無人報刊亭。

  報刊亭一側列了一排透明的格箱,裡面塞著可供自助購買的報紙和雜志。只是大熱天也沒人有閑情買報。

  阮喻站定在陰涼清淨的亭檐下:“你說吧,劉律師。”

  劉茂開門見山:“公證程序快到位了,你考慮得怎樣?”

  阮喻稍稍一默。

  她當然從頭到尾都沒放棄過訴訟。雖然短短半天在三家律所碰壁,說不喪氣是不可能的,可理智點想,律師們並沒有錯。

  能夠一槍正中紅心,為什麼非要迂回費事?吃力又未必討好的事,誰願意做?

  到底是歷經過社會打磨的人了,知道學會變通有時是生存法則,所以剛剛過馬路的時候,阮喻在想,是不是別鑽牛角尖了。

  然而劉茂打來的這個電話,卻讓她想最後再試一次。

  她不答反問:“劉律師,在你的設想裡,這個案子該怎麼處理?”

  劉茂似乎愣了下,說:“證明大綱失竊是最直接的方法。”

  阮喻認命地“嗯”了一聲。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低落,問:“怎麼了?你要是碰上麻煩,盡管開口,就算我不是你的委托人,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她猶豫著說:“我是在想,假設我有探討作品原創性的訴求,可以在這個案子裡實現嗎?”

  電話那頭沉默得有點久,她大概明白了,笑說:“算啦,我知……”

  “可以。”劉茂打斷她。

  “可以?”

  劉茂沉吟了下,說:“對,可以實現……”

  聽他語氣不對勁,她愣了愣:“如果是出於朋友的幫助,你不用勉強。”

  “不是勉強!”

  這一句拔高的聲音引來回聲,她問:“劉律師,你的座機開了免提嗎?”

  “對。不好意思,請你稍等,我這邊臨時有幾份文件要簽。”

  “那你先忙。”

  阮喻沒掛電話,聽那頭沒了聲音,就拿著手機低頭看起透明格箱內的報紙。

  疊攏的晚報露出小半篇新聞報道,講的是美國S.G公司一名離職高管轉投競爭對手門下,違反競業限制,遭到起訴的事。

  在全美排得上號的計算機軟件開發公司,也難免卷入這種糾紛。

  阮喻歪著腦袋瞟了幾眼,瞥見“舊金山”“明日開庭”“華人律師”幾個字眼,再要細看,電話那頭傳來劉茂的聲音,說他忙完了,問她在聽嗎。

  她抬起頭:“你說。”

  劉茂的言辭比之前流暢許多:“你所說的探討雖然不是必要證據,但作為輔證,也可能對訴訟結果產生有利影響,所以這個訴求可以實現。”

  阮喻有點意外:“你不擔心比對結果不理想嗎?”

  劉茂重新陷入沉默,說:“不好意思,我再簽幾份文件。”

  “……”

  一分鐘後,他再次開口:“擔心與否,說白了就是勝訴率,作為律師,出於職業禁忌,我不能給你答案,但我認為,真正的原創值得一次這樣的嘗試。”

  阮喻呼吸一窒。接連碰壁之後,這樣一句話無疑如同雪中送炭。

  劉茂的形像在她心裡一下拔高成頂天立地的兩米八。

  文人的熱血情結頓時攢滿心頭,幾乎是一瞬間,她拿定了主意:至坤和劉茂才是她正確的選擇。

  但是下一秒,電話那頭的人遲疑著說:“嗯……這些話是從許律師那兒學到的。”

  “……”

  頭腦發熱的阮喻迅速冷靜下來:“劉律師,假如選擇訴訟,我的委托代理人是你吧?”

  “當然。”

  “那許律師?”

  “他不出席庭審,僅僅參與備訴。”

  阮喻扶額,扯謊:“那個,我可能擔負不起兩位律師的委托費……”

  “這個你別擔心,許律師是出於個人學習研究需要參與進來,他那部分費用不用你另行支付。”

  她還想掙扎:“其實我有幾個業內朋友也遭遇過著作權糾紛,我可以介紹他去學習。”

  “嗯……這個,”劉茂的語氣聽上去有點為難,“但我從業多年,確實沒見過比你這個案子還特殊典型的了。”

  阮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電話的。等她回過神,微信對話框已經多了一張名片——「至坤劉茂」向你推薦了「許淮頌」。

  她捧著這部千斤重的手機站在原地,一陣眼黑。

  那頭擱下座機聽筒的劉茂一樣緊張發暈,看了眼電腦屏幕,拿起桌上那部免提已久的手機,怒氣衝衝:“許淮頌,你打字能不能快點,我哪來這麼多文件好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0:38 PM

第8章

  許淮頌拿著手機匆匆走出法院,跟劉茂說:“五筆不太熟練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身後高聳的白色建築裡就追出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特意來向他致謝,稱他在庭辯中的表達非常漂亮,並為自己之前對他的誤解感到抱歉。

  這是S.G那邊的人,昨天許淮頌一聲招呼不打突然回國,他起初誤以為他臨陣脫逃,差點拆了他所在的律所。

  許淮頌拿遠通話中的手機,說不客氣。

  純正又悅耳的美式發音。

  不遠處停著一輛林肯,已經有人為他拉開車門。他向對方點頭致意,坐上後座才重新拿近電話。

  那頭劉茂開始說正事:“幫你把案子拿到手了。”

  許淮頌這回客客氣氣:“辛苦。”

  相對的,劉茂就硬氣起來:“人家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這簡直強買強賣,杭市那麼多律所,為什麼非要她選擇至坤?”

  “因為這個官司,只有我知道怎麼打。”

  “就這麼個民事糾紛,哪個律所接不了?哦,還有,你對她有意思,這沒問題,但在這件事上你首先是個律師,不能當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她有什麼訴求,你眼睛也不眨就說可以實現?”

  許淮頌笑了一聲。

  駕駛座的司機看他心情不錯,衝後視鏡咧嘴一笑。

  他回看對方一眼,友善點頭,再開口時笑意更盛:“我眨過了。還有,我對她什麼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劉茂噎住,驚嘆於他竟然完全跑偏了重點。

  “我在說案子……”

  “我說可以實現,就是站在律師角度作的判斷。”

  “不是,國內的法律體系跟你那兒不一樣,這個案子放在中國,就該從大綱失竊入手。”

  “放在哪個國家都該從大綱失竊入手,”許淮頌更正他,換了一邊耳朵聽電話,“但如果,大綱根本沒有失竊呢?”

  劉茂愣了愣:“你說什麼?”

  許淮頌正要解釋,掌心突然傳來震動。他移開手機,看見一條微信新消息,改說:“把我名片推給她了?”

  “是啊。”

  “那先不說了。”

  那頭劉茂“哎”出一聲企圖阻止,還是被他掐斷了電話。

  但許淮頌點開微信後,看到的卻是許懷詩的消息。

  詩精病:「哥,阮學姐微博這幾天都沒動靜,評論和私信也還關著,你不是叫我別管這事,說都交給你處理嗎?」

  言下之意,怎麼這麼多天還沒處理完。

  他低頭打字:「沒那麼快,你好好讀書。」

  「真的不要我發表新聲明嗎?」

  許淮頌發語音過去:“之前大著膽子撒謊,這下後悔了?任何聲明都是要負責任的,現在是風口浪尖,這個節骨眼徹底推翻重來,你想過輿論會怎樣惡化嗎?你以為,還有人相信你,相信她?”

  詩精病:「我知道錯了……那咱們私底下,該給阮學姐一個交代吧?」

  許淮頌:「沒有“咱們”,私下的解釋是我跟她的事,你閉好嘴。」

  詩精病:「哦……可是哥,我老想著這事,書都讀不進去了,我覺得我可能需要一筆巨款轉移注意力。[可愛]那個……李識燦的演唱會門票快發售了哦!」

  許淮頌沒再回她,轉賬了事,臨要擱下手機,又看一眼消息欄下方的“通訊錄”。

  那裡空空蕩蕩,並沒有出現標注數字的紅圈。

  *

  阮喻躊躇半天,臨近傍晚才放棄掙扎,第一百次點開許淮頌的名片,硬著頭皮摁下“添加到通訊錄”,結果又卡在發送驗證申請的環節。

  說什麼呢?

  許律師你好,我是阮喻?

  許律師,打擾了,麻煩通過一下申請?

  她搖搖頭,刪掉打滿的一行字,捏著手機倒頭陷進沙發。

  這情境像極了高中時代。

  當年剛喜歡上許淮頌那會兒,她其實考慮過表白,靠著她爸是他班主任這層關系,偷偷弄到了他的QQ號碼。可就是沒勇氣發送申請,只能一天天盯著他那點萬年不變的個人資料來回翻。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於是她三年都沒加上他QQ。

  冷靜了會兒,手機忽然一震,她以為是誰發來的消息,拿起一看卻是——許淮頌:「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阮喻整個人瞬間彈起。

  她把消息發出去了?不小心摁到了?那她的驗證內容填的是什麼?

  翻來覆去得不到答案,她急得跳下沙發,踱了幾步又默默爬回去,捋起劉海。

  手機另一頭的許淮頌盯著屏幕,看著那行“略略略略略”的打招呼內容彎起嘴角。

  她在干什麼?

  舊金山已經凌晨,阮喻不知道他一眨眼又回了美國,所以才這時候發來消息。

  他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等她開口,但屏幕上卻遲遲沒有動靜。

  這場沉默就像高中時代持續了三年的“對峙”。他們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背對背演著彼此看不見的戲碼,誤以為所有的深情都是一個人的劇本。

  可是那張幕布,在多年以後揭開了。

  許淮頌看了眼手機屏幕上,已經被他翻爛的晉江小說界面,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著這座城市深夜不熄的璀璨燈火,看金黃的光斑投射在遠處寬闊的水面上,隨風粼粼躍動,在靜謐裡漾出點點灼意。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軟玉:「許律師你好,我是阮喻,我們昨天見過的。」

  看這語氣,還打算繼續裝不認識他。

  他淡淡眨了眨眼,打字配合:「你好。」

  「許律師,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嗯。」

  「那個……我剛才發來的驗證內容是什麼?」

  許淮頌對著屏幕笑起來,好像從這一串省略號裡,讀出她的崩潰掙扎。十秒鐘後,他干脆利落截屏給她。

  軟玉:「……」

  靜止了足足兩分鐘,手機才重新震動。

  軟玉:「對不起,我不小心摁到的……許律師,你現在在美國嗎?」

  許淮頌看了眼截圖上,自己暴露的手機運營商信息,回:「嗯。」

  軟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許淮頌想說沒關系,他本來就睡得晚,打完字又覺得這語氣不妥,於是刪掉。

  就在這片刻沉默裡,阮喻已經接上:「抱歉打擾你休息,等你方便的時候我們再談吧。」

  他回頭看著那杯喝空的咖啡捏捏眉心。

  神都提完了,這意思是,他可以睡覺了?

  阮喻沒再發消息來。他翻到她的朋友圈,盯著空白的界面,以及那行“朋友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看了五分鐘,摁下鎖屏鍵。

  似乎是對她裝傻到底的疏遠態度感到煩躁,許淮頌轉頭走進浴室,重新解了浴袍。

  花灑的水從頭淌到腳,一個澡衝完,他濕漉著頭發出來,看了眼桌上的手機,最終還是拿起了它,回復:「舊金山時間下午五點吧。」

  於是阮喻又得到了一個關鍵訊息,他在舊金山。

  過去這八年,他或許就生活在那個距離她一萬多公裡的地方,與她隔著一整片太平洋。

  當然,以後也一樣。

  她忽然有點慶幸。

  這樣看來,他們不需要面對面交流,隔著屏幕,一切秘密就會變得安全許多。

  所以五分鐘後,當許淮頌附上郵箱地址,叫她把一應資料先傳過去的時候,她也拿定主意顧全大局,沒再躊躇。

  不過這一晚,阮喻還是沒大睡好。因為舊金山時間下午五點是北京時間早八點,這就意味著,她一睜開眼就要跟許淮頌談案子。

  這陣子被網絡暴力包圍,她的生物鐘本就紊亂,又被這個約定施加了壓力,直接失眠大半夜,以至於七點半鬧鐘響的時候,她沒抗住,秒掐了它。

  再醒來已經過了約定時間,手機屏幕顯示“08:27”。阮喻一下醒神,鑽出被窩。

  打開微信沒見消息,她松了口氣。在加州當律師,許淮頌應該不是什麼清閑的人,不會干等她吧。

  不過道歉還是應該的。

  她趕緊發消息過去:「許律師,實在抱歉,我起晚了,你現在有空嗎?」

  那頭遲遲沒有回復。

  阮喻下床洗漱,直到做完早餐,手機還是很安靜。她因此不必狼吞虎咽,得以慢吞吞把肚子填飽。

  剛擱下喝空的牛奶罐頭,手機就震了一下,好像算准她吃完了早飯一樣。她劃開一看,見許淮頌發來一個簡單的“嗯”字。

  阮喻沒有打官司的經驗,不清楚和律師的交流模式,看他這麼高冷,也不主導談話,只好再次打字:「那談談案子?」

  「面談吧。」

  阮喻一愣,他不是在舊金山嗎?

  下一秒。

  許淮頌:「視頻,方便的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0:55 PM

第9章

  阮喻差點沒拿穩手機,猶豫著打字:「冒昧請問,這個案子有必須要視頻面談的部分嗎?」

  「嗯。」

  她心下一涼。昨晚還想著不用面對面真好,今天Flag說倒就倒。

  阮喻低頭看了看身上睡衣睡褲,迅速回:「不好意思,我現在不太方便。」

  「多久?」

  這樣言簡意賅的問話確實具有震懾力,隔著屏幕無法精准判斷語氣,阮喻甚至覺得,他好像不耐煩了。

  想到自己才失約一個鐘頭,又矯情視頻不視頻的,實在說不過去,她只好誇下海口:「十分鐘後。」

  沒見許淮頌說好不好,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默認計時開始了?

  阮喻飛快扔下手機,扒掉睡衣,隨手抓起一件荷葉袖的雪紡衫往頭上套,穿完覺得有點透,又重新脫了添內襯。

  來不及換睡褲了,考慮到視頻可以忽略下半身,她轉頭奔到梳妝台前。

  鏡子裡的人因為連日疲憊憔悴得面如菜色。

  不行。

  都說前男友面前不能輸陣,“前男神”跟“前男友”就差一個字,可不是半斤八兩麼?這麼邋裡邋遢怎麼成。

  阮喻拿出素顏霜往臉上抹,又在眼下蓋了點遮瑕,最後薄塗一層水紅色唇釉,臨要大功告成,看了眼劉海,心中警鈴大響。

  劉海太油了,洗頭來不及,但她拿來救急的蓬蓬粉好像兩個月前就用光了。

  還剩兩分鐘。

  她翻箱倒櫃一陣,只能旋開散粉往頭發上撲。

  最後三十秒,她跑到客廳打開電腦,喘著粗氣平緩呼吸,一邊打字:「許律師,我這邊可以了。」

  那頭靜止了十五秒才發來視頻邀請。

  阮喻一手調整鏡頭角度,一手揉松臉皮,嘗試微笑了一下,然後按下接受鍵。

  許淮頌出現在了屏幕裡。

  他穿了件簡單又體面的白襯衣,紐扣扣滿,連袖口那兩顆都沒落,正低頭翻著一疊資料,整個人透著股緊繃的職場精英味。

  他沒看她,全然處在工作狀態,阮喻松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跟他產生任何對視。

  但好像是聽見了她心底僥幸的聲音,下一秒,許淮頌就抬起了頭。她立刻正襟危坐,跟他打招呼:“許律師好。”

  一聲“許律師好”生生喊出了“首長好”的味道。

  許淮頌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掠,也像首長一樣,朝她頷首致意,然後重新低頭,翻著資料說:“阮小姐的原稿篇幅有點長。”

  阮喻這才發現,他把她昨晚傳過去的資料打印出來了,厚厚兩沓。

  她心裡一緊,嘴上鎮定道:“沒關系,你慢慢看。”

  許淮頌就真的慢悠悠看起了稿件。

  與他的氣定神閑相反,阮喻雙臂交疊,緊張得像小學生聽課,一雙眼盯住屏幕,細細觀察他的神色變化。

  她怕他看到哪一段,突然產生了熟悉感。

  但許淮頌除了翻頁就再沒有多余動作,看上去完全是在讀別人的故事。

  阮喻慢慢放松下來。

  這一放松,就留意到了他周圍的環境。

  那邊看起來像一間書房,陳設簡單,桌椅都是冷色調,後方黑漆漆的書櫃整整齊齊排滿了書,好幾本厚得令人咋舌。

  他的右手邊,隱隱露出一角黑漆漆的落地窗。

  東八區的天已經艷陽高照,西八區卻還沉沒在黑暗中。

  阮喻盯著看了會兒,平時就不太好的頸椎變得僵硬,扭扭脖子准備活動一下,卻被對面迅速捕捉到動作。

  許淮頌抬頭,忽然與她四目相接。

  她猛一頓,扭到一半的脖子,硬是拗出了個歪頭殺的姿勢。

  有沒有殺到許淮頌,阮喻不知道,但她殺到自己了。

  脖子清晰地傳來哢噠一聲響,她因為痛苦閉了下眼,也就沒發現,屏幕那頭的人,原本寡淡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下。

  等她睜開眼,許淮頌已經重新低下頭。

  一刻鐘後,阮喻見他好像看累了,翻攏了稿件,大概打算之後繼續,抬起眼跟她說:“反調色盤的制作,說說你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張嘴卻頓住,垂頭一掃,發現自己根本從頭到尾忘了把相關資料拿來。

  她這是在干什麼,能不能專業點了?

  阮喻這邊頓住,許淮頌似乎就懂了,伸手一引,示意她請便。她說句“稍等”,起身打算去書房拿資料,剛一站定卻渾身一僵,如遭雷劈。

  那什麼……她的小黃人睡褲,好像沒來得及換?

  她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然而這時候已經於事無補,她沒忍心回頭確認鏡頭的角度,抬頭挺胸,左右腳打了一次架,手扶著桌沿慢慢轉身離開。

  那頭許淮頌握拳掩嘴,忍笑。再過兩分鐘,看見她換了一條半身裙,若無其事地回來。

  他也就恢復了冷淡的表情。

  為了掩飾尷尬,阮喻坐下後語速極快,直奔主題:“之前一位業內朋友已經做了一部分反調色盤,我摘了其中幾個比較典型的例子,認為可以作為反擊方向。”

  許淮頌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翻開資料,讓自己集中注意力,說:“第一個方向是細節設置類。比如對方在調色盤提到的罐頭花,雖然那段描寫,我的確發表在對方作者之後,但翻到第七章可以看到……”

  許淮頌跟著翻到相關章節。

  她把礙事的頭發別到耳後,在資料上拿熒光筆打個圈,拿起來對准鏡頭:“這個位置,我做過鋪墊,說女主角喜歡向日葵和薰衣草。而這處鋪墊卻發表在對方作者提及這兩種花之前。也就是說,表像上的先後不一定作數。”

  許淮頌點一下頭,示意這個方向沒問題。

  得到肯定,阮喻繼續:“第二個方向是情節設置類。比如我在第十章寫到的,男主角和幾個配角的對手戲。”

  許淮頌再次翻到對應頁碼。

  阮喻卻頓住了,有點心虛,因為這段完全是真實經歷。

  高一時候學習壓力沒那麼大,十班有幾個痞壞的男生特別鬧騰,嫌學校食堂難吃,三天兩頭翻牆出去買炸雞。

  有一回,她碰見許淮頌跟他們走在一起,其中一個男生勾著他肩,小聲說:“下課弄把梯子來,放後門牆根那兒。”

  她當時很驚訝,想許淮頌這樣清冷優雅,天外謫仙似的人,明明該喝露水長大的,怎麼會跟他們沆瀣一氣,為滿足口腹之欲貪炸雞?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推開對方的手,語氣冷淡:“沒興趣。”

  但對方簡直是惡霸,又把手勾回去:“你不弄?那把你手機交給老阮了啊!”

  “老阮”是阮喻的爸爸。她知道她爸的暴脾氣,一聽急了,想聽聽許淮頌打算怎麼應付,可那群人已經拐進了教室。

  沒法知道後續,為了不讓許淮頌陷入可能的危機,下課後,她憑著爸爸的關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後勤那兒弄來一把梯子,偷偷放到學校後門牆根草叢裡,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阮喻把這段原封不動搬進了小說,怕被認出來。

  看她出了半天神,許淮頌發問:“怎麼?”

  她一秒神魂歸位,繼續說:“這段情節,另一本作品也有,但仔細看,發展後續和著墨意圖完全不一樣。我的版本是女主視角,後續是女主角偷放梯子事件,意在展現她的暗戀心境。”

  “但對方作者的版本是男主視角,後續是一段男主角的心理描寫,說他其實很喜歡吃炸雞,只不過當時曉得女主角在附近,覺得翻牆這事丟臉,才故意表現得不食人間煙火。這邊的著墨意圖,是為了體現男主角的表裡不一。”

  許淮頌聽到最後輕咳了一聲,隨手拿起手邊杯子,喝了口水,然後說:“這個方向也沒問題。”

  看他沒什麼特殊反應,阮喻放心了,點點頭換下一個角度:“第三個方向是人物設置類。雖然兩本書有多處撞梗,但就像上個例子所說,實際上人設有所區別,尤其男主角這個人物,在我的版本裡屬於內向類型,但在對方作者的版本……”

  她一下找不准形容詞,正思索呢,突然聽見“啵”一聲清響,大概是許淮頌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沒理,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但阮喻還沒開口,那頭又響起了一聲提示音。緊接著,消息奪命似的不斷彈出來。

  許淮頌皺了皺眉,不得不點開看。

  詩精病:「哥,我又把阮學姐的小說看了一遍。」

  詩精病:「媽了嚕太好笑了!怎麼在她那兒,你是那種人呢?」

  詩精病:「你以前是不是每天在她面前裝比?」

  詩精病:「哥你真時髦,在那個還沒有“裝比”這詞的年代,就已經學會了裝比!」

  詩精病:「啊,不過這樣看來,阮學姐喜歡那款啊,你小心人設不要崩哦!」

  許淮頌:“……”

  他小心著呢,用她說?

  詩精病:「唉,話說回來,哥,我還挺同情你呢。別說阮學姐現在可能不喜歡你了,就算還喜歡,那她心裡那人也不是真的你啊!」

  許淮頌忍無可忍打字:「作業太少了?」

  阮喻看他似乎咬了咬牙,情緒不太對,小心翼翼問:“你有事要處理的話……”

  “沒。”許淮頌抬頭,立刻恢復到冷漠疏離的狀態,“繼續。”

  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覺得“忠言逆耳”,還是有必要重視許懷詩的提醒,於是一心二用,隨手打開搜索引擎。

  為切合國情,他使用了百度,輸入:「怎樣成為一個高冷的人。」

  點擊“百度一下”之後,第一條就是“百度知道”。

  還真有人跟他提了一樣的問題。

  他正打算點進去看詳情,卻先一眼看到底下露出的第一句回復:「做啥夢吶大兄弟,能問出這種問題,那這輩子是鐵定做不成高冷貴族了啊!」

  “……”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1:04 PM

第10章

  結束這場視頻通話,阮喻闔上筆記本電腦,累得像剛跑完八百米。

  通話的最後,許淮頌讓她就剛才提到的幾個方向,結合原有反調色盤,把雙方作品做初步對比,整理成文檔,問她需要多久。

  她估算後說三天。

  這個估算是打了雞血的速度,得僵著個“老頸椎”全程高強度工作,阮喻已經做足心理准備,但許淮頌好像很忙,說一禮拜後才有工夫跟進她的案子。

  她就放寬了自我要求,甚至在第七天完成工作後,接受了沈明櫻的外出邀約。

  沈明櫻是拉她出來逛街散心的,刻意一路沒提糟心事,倒是問了她一句,有沒有在許淮頌面前穿幫。

  她一臉“人間不值得”的生無可戀:“沒有,可是明天又要視頻了……”

  沈明櫻笑得花枝亂顫。

  兩人逛了一天,胳膊上大包串小包,傍晚臨要打道回府,到了最後一個戰地香水專櫃。

  沈明櫻依然精力充沛,興衝衝進去,隨手指了兩瓶叫阮喻試試,然後去挑自己的款。

  導購上前來,邊講介紹詞,邊把香水噴到試香紙上,晃了兩下遞向阮喻鼻端。

  花果調的香水,前調柑橘和青檬果的氣息沁人心脾,像回憶裡盛夏的味道,澄澈鮮亮,又隱隱醞釀著一絲終將應驗的苦澀。

  初聞還算舒暢,但阮喻低頭的瞬間卻滯了滯。

  不是因為這個香氣,而是她覺得背脊涼涼的,身後好像有人在看她。

  導購看她這一頓,誤以為她不喜歡這個味道,轉而又拿起另一瓶。

  她順勢回頭掃了一眼,沒發現不對勁,再看不遠處的沈明櫻,正試香試得起勁。

  阮喻按捺下疑慮,連續試了幾瓶後,那種毛骨悚然的不適感卻越來越強烈。

  她跟導購擺手示意暫時不需要了,正要往沈明櫻那兒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個驚訝的女聲:“阮學姐,真是你啊!”

  阮喻回過頭,看見個瘦白嬌小的女孩子拎著LV的“便當包”向她招手。

  有點眼熟,但又不是一眼就能認出的程度,她遲疑道:“不好意思,你是?”

  小姑娘好像有一瞬挫敗,但很快提起興致上前來:“我是岑思思啊,學姐,你不記得我啦?”

  岑思思?阮喻大腦急速運轉,愣了會兒才把那點微末記憶拼湊完整。

  哦,好像是小她三屆的直系學妹。開始是在校會認識的,她作為大四“老人”參加新一屆迎新會,碰上同系的就多聊了幾句。但之後除了路上偶遇打個招呼,也沒什麼特別的往來了。

  岑思思笑得露出一對虎牙:“真的好久了,剛才偷瞄你半天,還怕認錯呢!”頓了頓又說,“沒想到你畢業後也留杭市了啊。”

  正說到這兒,沈明櫻挑完香水過來了。她大學時跟阮喻同城不同校,並不認得岑思思。阮喻就介紹了一下雙方。

  三人堵了一截通道,來往行人側身經過,阮喻趕緊避讓。

  岑思思似乎也發現這兒不是說話的地,說:“阮學姐,這麼巧碰上了,咱們上頂樓坐坐?”

  阮喻看了沈明櫻一眼。剛才兩人預計挑完香水就回,沈明櫻已經聯系男朋友來接,這會兒估計快到了。

  “那你們敘舊,我先撤?”她當機立斷,“這大包小包我給你送回公寓去,反正順路。”

  她男朋友開車來,阮喻就沒跟她客氣,轉頭跟岑思思一起上了頂樓一家甜品店。

  其實她沒覺得兩人有什麼“舊”好“敘”,擋不住熱情,就請她吃了幾份甜品,聊聊近況。

  因為自認不算熟,她話不多,被問及職業時含糊答:“算是自由職業。”

  岑思思“哇”了一聲:“難道是作家?”

  這個聯想倒也不算突兀,因為兩人都是中文系出身。

  阮喻說:“算不上,就是普通寫手。”因為不想被刨根究底問筆名,她說完就掌握主動權,轉移話題,“你呢,畢業後找了什麼工作?”

  岑思思咬著吸管,有點不好意思:“我啊,在家裡公司上班呢。”

  阮喻剛想說“也挺好的”,就聽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劉茂來電。

  她怕有要緊事,起身說:“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岑思思目光掠過她屏幕上“劉律師”三個字,點點頭:“客氣什麼呀,你忙。”

  阮喻到店門外接通電話,聽見那頭說:“剛剛得到法院消息,案子進展到追加被告這一環了。”

  劉茂辦事效率高,六天前就向法院提交了起訴狀,又申請了調查令。起訴對像最初是微博,法院受理立案後,要求平台提供侵權人相關信息。運營方不可能代為承擔責任,必然配合調查。

  現在他那兒大概有了寫手“蘇澄”的身份信息。

  “順利就好,辛苦你了。”阮喻說。

  “客氣什麼,我不是來邀功的,是想問你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可能和被告認識。”

  阮喻一愣:“認識?”

  “對,我之前聽阮叔叔說,你是杭大畢業的吧?被告跟你同系,低你三屆,叫岑思思,有印像嗎?”

  阮喻:“……”

  這把狗血真是來得猝不及防。

  她下意識把頭偏向甜品店的落地窗。岑思思正咬著吸管瞅她,見她望來,還衝她笑了笑。

  唇紅齒白,杏眼亮得滴水。

  阮喻回她個笑,在劉茂問“怎麼了”的時候,轉過眼說:“……我跟她吃甜品呢。”

  這下換成劉茂噎住了。

  她冷靜了下,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問:“你的意思是,從網暴潑髒水到今天偶遇,或許不是巧合?”

  說到這裡,劉茂還沒答,她自己就先不寒而栗起來,結結實實起了層雞皮疙瘩。

  “不排除這種可能。”

  “可我不記得在校期間跟她有什麼過節……”

  “那善意地想,也許只是巧合,但就算不是,你也別慌。你先告訴我,她知道你在跟誰通話嗎?”

  阮喻回憶了下:“可能看見我給你的備注了,寫的是‘劉律師’。”

  “那你跟她開誠布公談。”

  阮喻皺了下眉,她這都還沒緩過神來呢,就要掄刀子上了?

  “如果她不知情你的筆名,既然你們有這層關系在,那麼我建議私下調解,爭取一份對你利益最大化的和解方案,比對簿公堂更好。訴訟程序太耗時,相比其他官司,維護名譽權尤其宜早不宜遲。”

  “但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居心不良,那麼‘劉律師’三個字就足夠叫她猜到你在准備什麼。何況她這兩天本就該接到法院通知,不久後你們一樣得敞開天窗,現在已經不存在打草驚蛇的問題……”

  劉茂細細交代著,阮喻掛掉電話後,硬著頭皮推門回了修羅場。

  最近這日子,真是越過越玄幻了。

  她一路回想近年來跟“蘇澄”之間的種種不對付,試圖把那些糾葛跟這個直系學妹對應,還不等理個清楚,就見岑思思回過頭來,目光粘在她臉上,問:“學姐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阮喻干笑一下,坐下後眼一閉心一橫,開門見山:“學妹,你是不是在晉江有個叫蘇澄的筆名?”

  岑思思驚得瞪大眼睛:“學姐你是神仙嗎?”

  她清清嗓子:“我不是神仙,我是溫香。”

  岑思思一下巴磕到玻璃杯沿,齜牙咧嘴拿手揉,疼得一雙眼直冒淚花,半天才緩過勁,說:“學姐,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阮喻默了默,滑開手機,翻到晉江頁面給她看。

  她傻了眼:“世界太小了!”說完大概記起了網絡上的腥風血雨,“那學姐,之前微博上……我,我冷靜下……”

  她說完後拿手掌不停扇風,一張臉憋漲得通紅,過了很久才正襟危坐起來:“學姐,這事誤會大了,早知道溫香就是你,我肯定不會發那條長微博……”

  阮喻按劉茂提醒把控場面,占牢上風,說:“為什麼?”

  “你哪可能做抄襲這種事啊!”她看起來比阮喻的書粉還義憤填膺,只是很快又泄了氣,“學姐,你是不是把我告啦?”

  阮喻聽劉茂的,不避諱,點了點頭。

  她癟了嘴:“嗯,本來就是我對不起你……”

  “我也沒想把事情鬧大,如果你覺得是誤會,我們也可以考慮和解。”阮喻擠出還算個和煦的笑來。

  “真的嗎學姐?”岑思思長吁一口氣,“那就太好了,這事要給我爸知道,還不得罵死我。你願意原諒我的話,我一定向你公開道歉,爭取消除對你的負面影響,以後再不犯蠢了……你就是讓我做牛做馬補償,我都……”

  “多大點事,”阮喻笑著打斷她的豪言壯志,“不過和解程序我不懂,還得請律師跟你談。明天周一,你有時間嗎?”

  岑思思面露難色:“公司一天的會,我可能走不開,要不後天?”

  “行。”

  “那法院那兒……”

  “我可以聯系他們暫緩進程,你放心。”

  岑思思絞著手指點點頭,低著腦袋不敢看她。

  阮喻眼見這麼尷尬著也不是個事,跟她交換了微信和手機號碼,就找借口回家了。

  到公寓,她撥通劉茂電話,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談話經過。

  劉茂在上一通電話裡教她少說話,多觀察,聽完後就問:“在你看來,被告說謊了嗎?”

  阮喻不想覺得她說謊。因為真要是這樣,回頭一看過去幾年,真當細思極恐。

  可是:“說不好……她的一系列反應,給我一種用力過猛的感覺。”

  “我明白了。”劉茂寬慰道,“沒關系,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給我……和許律師就行了。”

  一聽許淮頌的名字,阮喻又記起明早要打的那場“仗”,問:“現在情況有變,許律師那兒的工作,還繼續嗎?”

  劉茂沉吟了下:“我會跟他說明情況,暫時按原計劃來吧。”

  “好吧。”

  阮喻嘆口氣,掛了電話身心俱疲,洗完澡早早睡覺,第二天八點就准時陷入了被許淮頌支配的恐懼。

  因為想著岑思思的事,接通視頻時,她情緒不高,朝鏡頭心不在焉說:“許律師早。”

  許淮頌還在上回那間書房,淡淡看了眼窗外:“不早了。”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干笑一聲。

  許淮頌看看她,拿起手邊資料,語氣不鹹不淡:“文檔我看了。”

  文檔是阮喻昨天出門前發給他的。她問:“你看有什麼問題嗎?”

  許淮頌剛要答,忽然瞥見微信閃了閃,看又是許懷詩,原本沒打算理,目光一掠卻瞟到她前半句話:「哥,那個蘇澄居然……」

  見是正事,他只好跟阮喻說“等等”,點開了消息。

  阮喻百無聊賴地聽著他那兒起起伏伏的消息音,直到一刻鐘後,發現她自己這邊的,跟他響成了一個頻率。

  點開微信一看,見是劉茂把他倆拉進了一個群組。

  他正往群裡發圖,連續三張,看小圖是微博私信界面,後面附了一句:「兩位,看看這個。」

  阮喻打開大圖,一下被氣笑。

  這是出自“寫詩人”的一份聊天記錄截圖,第一張圖顯示一個自稱“蘇澄”的微博小號主動聯系了她,建議她以侵犯著作權為由起訴“溫香”,並羅列了一大堆這樣做的好處。

  “寫詩人”暗示自己不信她是“蘇澄”。“蘇澄”為說服她,只好用大號發了條消息借以證明。

  阮喻一氣之下就沒把持住淑女形像,指著屏幕說:“真是綠茶啊?”

  許淮頌神情明顯一滯。

  她意識到失態,不自然地捋了捋劉海:“不好意思,我激動了。”

  但許淮頌卻只是眨了兩下眼,問:“綠茶是?”

  他大概不太關心國內的網絡流行詞。阮喻輕咳一聲,一本正經說:“就是喝的綠茶,我朋友剛才發了我一個網購鏈接,呵呵……”

  許淮頌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閉上了,然後打開了百度。

  阮喻就繼續點開後面兩張截圖看。

  聊天記錄是“蘇澄”小號和“寫詩人”的深入交涉。最後,後者說,她會聯系律師,真誠考慮這個建議。

  但既然這份聊天記錄到了劉茂手裡,阮喻想,“寫詩人”應該是她的盟友,這句“真誠考慮”估摸著是唬人。

  她問許淮頌:“是劉律師教她這麼說的?”

  許淮頌想說“是他”,但不能,於是點點頭:“可能吧。”

  劉茂作為委托代理人,跟案件關鍵人物“寫詩人”有所往來並不奇怪,阮喻沒多想,又問:“那接下來怎麼辦?”

  “你問劉茂。”他說完就忙著低頭敲字,看都沒看她。

  阮喻也沒大在意,回頭在群裡發消息問劉茂。

  過了足足兩分鐘,他才回:「生氣的話,把岑思思微信拉黑吧。」

  “……”這種小學生鬧脾氣的做法,出不了氣吧?

  她剛想委婉地說,這樣會不會太意氣用事了,就看許淮頌在群裡發了消息:「你小學生?」

  至坤劉茂:「……那你說怎麼辦?」

  許淮頌:「你去協助當事人做網絡證據保全。」

  至坤劉茂:「……好的,然後呢?」

  許淮頌:「沒你事了。」

  阮喻再次感覺到,許淮頌和劉茂的關系好像真的不太好。

  為了緩和群裡劍拔弩張的氣氛,她打字:「麻煩劉律師啦!」

  劉茂連句“不客氣”也不回就沒了聲。

  那邊許淮頌敲敲桌子,拉回她的注意力:“有被告手機號嗎?”

  她點點頭:“有。”

  “錄音取證會嗎?”

  阮喻一愣,迅速領會了他的意思。

  真要像劉茂說的,立馬跟岑思思鬧掰就太傻了,她應該假裝不知情,向她套話,這樣,除了“寫詩人”那份聊天記錄外,她在庭審中就又多一份輔證。

  想通這點,阮喻不禁對許淮頌的聰明才智肅然起敬,想他真是比劉茂靠譜,坐直了說:“不太會,你能教我嗎?”

  “嗯。”

  另一邊的劉茂寂寥地靠著轉椅,看著幾分鐘前,自己跟許淮頌的私聊對話,嘆息了一聲。

  許淮頌:「等會兒她會問你接下來怎麼辦,你就說拉黑被告出氣。」

  至坤劉茂:「為什麼?拿出點律師的專業精神來好嗎?這種時候應該套話取證。」

  許淮頌:「我知道,你按我說的答就行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7 11:30 PM

第11章

  阮喻一臉的虛心求教。

  許淮頌十指交握,腰背筆挺,看著她陳述要領:“一份有效的電話錄音,首先要引導對方確認身份,電話接通的第一時間就必須把握先機。”

  她點點頭問:“然後呢?”

  “遞交給法院的錄音不能剪輯,但庭審時間有限,因此要控制通話長度,在不被對方識破的前提下直奔主題。”

  也就是說,既然高度懷疑岑思思曾惡意雇佣水軍,購買熱搜,就要誘使她說出實情。

  阮喻皺皺眉頭:“真有人會傻到親口承認嗎?”

  “正常情況下不會,所以這才是難點。”許淮頌說著,瞥了眼她空蕩蕩的手。

  阮喻迅速領悟,一把拽過桌上便簽本和筆,專注地盯著他:“許律師請講,請講。”

  *

  半小時後,她的便簽本上已經密密麻麻一片。見許淮頌說完了,她問:“現在就打嗎?”

  他搖搖頭:“北京時間十二點。”

  那個點剛剛結束午餐,腦供血少,對方思考力降低,相對不容易起疑。

  “可是那時候,我自己智商也會變低吧?”

  許淮頌噎了一下,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還有點蠢萌……

  他抬眼說:“你不會提前吃飯?”

  “……”也對。

  阮喻不自然地掩著額,尷尬片刻後想起個事,突然抬頭。

  這一抬頭,就發現許淮頌正盯著屏幕看。

  她一下頓住,張嘴想問他怎麼了,卻發現他右手似乎正在滾鼠標,看上去是在察看什麼文檔。

  而不是她。

  阮喻暗暗發窘,清了清嗓叫他:“許律師。”

  許淮頌點一下頭,估計是懶得說話,示意她有事說事。

  “等會兒電話錄音,不知道會不會出現我沒法處理的突發情況,那個……”她指了一下鏡頭,“你能開著視頻通話嗎?”

  阮喻的心態,不過就像患者對醫生的職業信賴,但這缺他不可的樣子,看在許淮頌眼裡又是另一回事。

  他“嗯”了聲,偏頭抿了一口咖啡,企圖緩解心底那陣異樣的感受。

  阮喻放了心,在心裡默默演練起對話,大半個小時後,聽見許淮頌敲了敲桌子。

  “十點半了。”他說。

  “那我去做點吃的,”她擱下便簽本,指了指屏幕,“把視頻關了?”

  “不用,我也要去吃飯。”

  阮喻稍稍一愣。

  舊金山都晚上七點半了吧,他沒吃飯?剛才還空腹喝咖啡?

  這發愣的間隙,許淮頌已經起身離開座位,阮喻也就不好貿然關掉視頻,扭頭去了廚房,打開冰箱思考做點什麼。

  但可能是緊張,她一點胃口都沒有,拿了杯酸奶,往裡加了幾勺水果麥片就回到了電腦前。

  她想再復習復習對話,反正許淮頌也不在。

  這麼想著,就對上了屏幕裡的一雙眼睛。

  “……”

  “……”

  許淮頌根本沒走,就坐在電腦前吃通心粉。

  阮喻的眼珠子緩慢地轉了一圈。

  說好的要去吃飯呢?怎麼把飯端來電腦前了?難道是想趁她不在,窺探她隱私嗎?

  她這邊一動不動杵在電腦前,許淮頌卻似乎很淡然,頓了一頓後,優優雅雅細嚼慢咽,一邊翻看手邊文件。

  原來是邊吃飯邊忙工作。

  意識到自己再次自作多情了以後,阮喻尷尬地坐下來,一手翻開便簽本,一手慢吞吞攪拌酸奶。

  可等舀起一勺塞進嘴裡的時候,她又頓住了。

  麥片還沒泡軟,嚼起來會有一些比較動感的聲音,好像不太適合這個氛圍。

  畢竟她跟許淮頌高中時期就沒說過幾句話,現在更談不上熟,這麼面對面隔著屏幕吃飯,她還嘎嘣嘎嘣脆的,實在不自在……

  阮喻痛苦地含著這口酸奶,一直含到麥片差不多軟了,才一點點嚼下去,然後輕咳一聲,說:“許律師,你好像挺忙的?”

  許淮頌正好塞了一口通心粉到嘴裡,不方便說話,順勢點了一下頭。

  阮喻一臉高興:“那你先忙,到點了我再聯系你吧!”

  他的通心粉還沒咽下去,又沒理由搖頭,只好繼續點了一下。

  阮喻松了一大口氣,飛快點叉。

  *

  直到北京時間十二點一刻,兩人才再次通了視頻。

  阮喻握著手機,一直深呼吸。

  許淮頌看得出來她很緊張,這麼打過去鐵定露餡。可取證的機會只有一次,失不再來。

  他想了想,不答反問:“做套眼保健操?”

  “啊?”

  他舉起手邊稿件,晃了晃:“看起來有用。”

  哦,他是在說《好想和你咬耳朵》裡,女主角被男主角牽手的那個晚上,激動得怎麼也睡不著,做了十幾遍眼保健操才平復心境,順利入眠的事。

  但這是經過她美化改編的。

  阮喻皮笑肉不笑:“小說都是騙人的。”

  事實是,她在快天亮的時候清醒過來,想既然許淮頌說牽錯,那大概是心有所屬了吧,然後又氣又委屈地罵了他一百遍渣男,才睡成了回籠覺。

  十八歲的女孩子太不講道理了。現在想想,許淮頌不喜歡她又有什麼錯呢?

  還好她沒把這句“渣男”寫進小說。

  許淮頌不知道她心裡這些歪腦筋,聽這一句“小說都是騙人的”,稍稍一默,垂了垂眼。

  倒是阮喻放松不少,捏著手機說:“我打啦?”

  他回過神:“嗯。”

  阮喻開啟錄音軟件,撥了岑思思的電話,開到免提。

  十秒後,電話被接通。

  她搶先道:“你好,我是阮喻,請問是岑思思嗎?”

  對方立刻答:“我是,學姐,我存過你號碼啦!”

  身份確認完成。

  阮喻瞄了眼屏幕裡朝她點頭肯定的許淮頌,繼續說:“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的,你說。”

  “是這樣,和解的事,本來打算明天請律師跟你談,但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該先跟你聊聊。”

  “嗯?”

  “其實前段時間,有家電影制作公司就版權改編事宜聯系過我。”

  岑思思低低“啊”了一聲,似乎預感到事情走向。

  “那邊希望我妥善處理這件醜聞,否則影視改編也會被攪黃。所以這次,我的律師不僅代表我個人利益,他們要求你在道歉聲明中,承認自己除發布具有影射含義的長微博之外,也曾煽動水軍,購買熱搜攻擊我。”

  “我……我沒有啊學姐!”

  對話進行到這兒是個關鍵點,阮喻忐忑的情緒又上來了,攥著手機下意識看許淮頌。

  他不能出聲,僅僅向她點了一下頭,比口形:繼續。

  阮喻抿了一下唇:“這聲明確實為難人,但制作公司的意思是,和解不成就繼續起訴。”

  “可是學姐,我真沒故意攻擊你……”

  “我知道,畢竟你當時不曉得溫香是我。我既然打了這通電話,就是想聽聽你的說法。我倆師出同門,商人不講情面,我還能不講嗎?”

  以白蓮之道還至綠茶之身,這話說得,阮喻自己都有點感動。許淮頌寫的八點檔台詞真是太行雲流水了。

  “你要是顧及情面,制作公司那邊怎麼辦?”

  這一問不在計劃範圍內,阮喻微微一滯,隨即看見屏幕上彈出許淮頌的消息:「嘆氣。」

  她立刻醞釀出一聲嘆息。

  那邊岑思思似乎聽出她的為難,打起感情牌:“學姐,我真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當時我只是雇了一小批水軍想試試,誰知道一發不可收拾,一路躥上熱搜……你一定得幫幫我,讓那邊通融通融,不然我……我就全毀了……”

  許淮頌比個“到此為止”的手勢。

  阮喻瞄他一眼,迅速接:“行,能幫的我一定幫,我會再跟律師談談的。”

  電話被掛斷,她小心翼翼按下結束錄音,湊近鏡頭問:“這樣行了嗎?”

  許淮頌點個頭:“錄音給劉茂。”

  阮喻松了一口氣。

  其實這套話的原理說起來也不難。正如許淮頌所講,法律規定,只有原作者才能指控著作權侵權行為,岑思思本身沒有起訴資格,之所以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只是為了“緩兵”,爭取讓“寫詩人”先一步起訴成功。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假設阮喻對和解產生動搖,她為了穩住她,必然會作出自認無傷大雅的,言語上的退讓。

  現實果然跟許淮頌預料得一分不差。

  緊張過後松懈下來,阮喻通體舒泰。

  這種奸爽奸爽的感覺是怎麼回事?跟律師一起干不犯法的壞事,這麼開心嗎?

  她心情一好就有點忘形,說:“我這演技是不是夠上八點檔了?”

  許淮頌垂眼敲鍵盤,不知在忙什麼,隨口說:“夠糊弄外行。”

  她一噎,那他是這方面的內行嗎?

  正疑慮自己的演技在他面前是不是很不過關,就聽見他的手機響了。

  許淮頌沒關掉電腦視頻,直接接了電話,說的是中文:“在家。”

  阮喻聽不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只能聽見他單方面的零碎回答:“不排除是被告實施的報復行為,S.G的高層應該最清楚,被告有能力對炸彈實施計算機遠程操控。”

  許淮頌的語氣很平靜,但阮喻卻吃了一驚。

  似乎是見她被嚇到,他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機,起身走到窗邊:“這是警察的事……”

  阮喻就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麼了,等他回來,她沒忍住問:“出了什麼事嗎?”

  許淮頌搖頭,示意沒有。

  她“哦”一聲,說:“今天謝謝你啊,許律師。”

  許淮頌抬了抬眼皮。這是利用完人就跑,在說結束語了?

  看他沒反應,阮喻自顧自接下去:“本來要談案子的,不過你那兒太晚了……”

  正說到這,不知哪兒冒出“喵嗚”一聲貓叫。

  她停下來左右看看。

  但當然不是她這兒的貓。

  家裡已經沒有貓了。她剛畢業那會兒倒是養過一只,可惜後來病死了,她難受很久,雖然喜歡,卻不敢再花心思養第二只。

  那麼,就是許淮頌那邊的聲音了?

  她正奇怪,就看屏幕裡的人再次離開了座位,走開幾步,再回來,懷裡多了一只貓。

  一只看起來兩三個月大的,水靈水靈的小橘貓。

  阮喻的目光一下被揪住。

  許淮頌一邊順著貓毛,一邊瞥她:“你剛說什麼?”

  她盯著幼貓掙扎了五秒鐘,血槽漸空,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我說你那兒太晚了……方便繼續談案子嗎?”

  許淮頌點個頭,語氣勉強:“行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08:13 PM

第12章

  他坐下來,把橘貓擱到一旁,抬頭就見阮喻一邊挪來稿件資料,一邊斜著眼往他手邊瞥。

  那只貓正四腳朝天,翻著肚皮扭來扭去。

  毛茸茸的尾巴尖掃得他手背發癢,有那麼點妨礙公務。

  他把它抱遠一點,垂眼翻開文件,說:“幾個問題……”說到這裡又頓住。

  因為阮喻好像沒在聽,一個勁瞅桌角,上半身甚至前傾到了六十度,一副要穿屏而來的架勢。

  可鏡頭就那麼個角度,再湊近也最多看見一只貓耳朵而已。

  許淮頌低咳一聲。

  她這才回神,坐直身板:“啊,許律師,你說。”

  “第十四章,第三段。”

  阮喻翻到對應段落,發現剛好是一段關於貓的描述,講女主角途經藝術館,碰見男主角在草叢裡投喂流浪貓的事。

  為增加“粉紅元素”,她寫這段時,在現實基礎上作了改編,設定男主角其實並不喜歡貓,只是因為女主角喜歡才愛屋及烏。

  “我不喜歡貓,我喜歡你。”這句內心獨白,跟“寫詩人”那邊一字不差。

  針對這處雷同,阮喻苦思冥想,沒找到反駁方向。

  看許淮頌完全公事公辦,絲毫不像記得的模樣,她放心問:“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點一下頭:“兩邊有細微差別。你塑造的人物心理是‘愛屋及烏’,但對方不是。”

  “欸?”

  阮喻一愣,翻開另一沓文稿,把相關情節讀了兩遍,恍然大悟。

  對方筆下的男主角並不是就此喜歡上了貓,而是早早算計到女主角將要路過藝術館,所以刻意演了這一出博好感。

  只是“寫詩人”把這段真相描述得非常隱晦,而阮喻又先入為主地產生了思維定式,所以當局者迷了。

  說起來,雖然大綱是她原創,但客觀上講,“寫詩人”這麼一改編,從人設上來講更有張力了。

  她作好批注,把這點作為反駁依據,然後問:“還有嗎?”

  “第三章,第七段。”

  阮喻翻回去找到對應段落,看到一段女主角拒絕“爛桃花”的情節。

  由於阮爸爸的關系,當年她在許淮頌班上有那麼點知名度,曾經惹來過十班一個男生的追求。

  對方是不學無術的那類人,被女同學封了個“道明寺”式“霸道總裁”的稱號,幼稚的手段層出不窮,有一次在班上單方面大肆揚言,說她是他的。

  阮喻不堪滋擾,聽說後又氣又急,被逼哭了,也做了回大老虎,站在十班教室門外,氣勢洶洶地當眾回絕了他,叫他別再死纏爛打,打擾她學習,最後說:“道明寺了不起啊,我喜歡的是花澤類!”

  男生當場懵成一只陀螺,十班人哄堂大笑。

  這一段看似是支線情節,實則不然。

  因為在阮喻的設定裡,除了本身性格原因外,男主角就是由於這一出插曲,才遲遲沒向女主角告白的。

  喜歡所以不打擾。——這是阮喻替他編造的理由。

  她抬頭問:“這裡怎麼了?”

  她記得這一段不存在撞梗問題,“寫詩人”並沒有寫類似情節,而是在看了她的細綱後另辟蹊徑,由此延伸出——男主角記下了女主角的話,從此以後就把自己往“花澤類”的方向打造。

  許淮頌眨了眨眼:“不符情理。”

  “情理?”

  “這個理由不夠服眾。”

  “那他還能因為什麼不告白?”

  阮喻脫口而出,問完自己卻先噎住了。這是做什麼,她跟一個律師討論起怎麼寫小說來了?而且,他們是不是跑題了?

  許淮頌垂了垂眼,眼底情緒不明,隨手端起一旁的恆溫咖啡要喝。

  但他忘了貓在一旁。拿過杯子的一瞬,小橘貓一爪子搡過來搶食,撞得他手一晃,咖啡灑了它滿屁股。

  貓“嗷嗚”一下高叫,阮喻跟著揚聲一句“哎呀”。

  原先的低氣壓情緒一下消散無蹤,許淮頌被重疊在一起的兩個聲音震得一愣,還沒作出反應,就聽阮喻問:“咖啡燙不燙?快給它擦擦!”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他也被灑到了,她看不見嗎?

  許淮頌瞥她一眼,說“不燙”,扯紙巾抹了下手背,然後抓起“喵嗚喵嗚”叫的貓來擦。

  阮喻趕緊制止他:“用濕紙巾!干的太粗糙了。”

  他看她一眼,只好又轉頭去找濕紙巾。

  可擦完以後,貓屁股還是黏糊糊的。

  眼看它不肯自己舔干淨,阮喻問:“它多大了,能洗澡了嗎?”

  “三個多月了吧。”

  “那你幫它洗洗,案子可以等會兒再說。”

  許淮頌暗暗嘆息一聲,抱起貓朝外走,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怎麼洗?”

  “這不是你的貓?”

  他搖頭。

  那是誰寄養在他這兒的?

  阮喻晃了晃神,聽他又把問題重復了一遍:“怎麼洗?”

  這叫她怎麼說?她想了想:“貓浴液、吸水毛巾、貓刷、吹風機,都有嗎?”

  許淮頌點點頭。

  “哦對了,還有福來恩。”

  “嗯。”

  “那你准備一下,在澡盆或者浴池洗都行,用三十五到四十度的溫水,注意……”

  她話沒說完,就看到許淮頌放下貓,朝電腦走過來:“等等。”然後搬起電腦就往浴室走。

  鏡頭一下子晃起來。

  阮喻在心底“謔”出一聲。

  這突如其來的女友視角算哪門子事?

  許淮頌把筆記本電腦擱在盥洗台,二話沒說轉頭就走,留阮喻在那頭:“哎你……”別走啊!

  鏡頭正對著他大敞的淋浴間,太尷尬了吧。

  等了半天,許淮頌才抱著貓和一堆用具回來。

  狹小的空間,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微妙,好像這層薄薄的屏幕消失了,兩個人一起身處浴室一樣。

  阮喻清了下嗓,說:“你先調水溫。”

  許淮頌把貓放在一邊,摁了幾下淋浴間的調溫鍵,摘下噴頭試水溫。

  “等會兒別用噴頭淋,把水放到澡盆,不要沒過貓脖子。”阮喻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繼續說。

  許淮頌一一照做,但貓滿三個月不久,還不習慣洗澡,一入水就要跳出來,一下濺起一瓢水。

  他的襯衫很快濕了一片。

  “左手拿住它脖子。”阮喻趕緊說,又補充,“下手別太重。”

  “然後呢?”許淮頌提著濕淋淋的右手,回頭問。

  “把它脖子以下的毛發都潤濕,抹上浴液,輕輕揉搓。”

  他繼續照做,上浴液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手滑,左手松了一下。

  結果當然又迎來幼貓的掙扎,水“嘩啦”一下再次濺上他的衣服。

  阮喻幾乎都能透過他濕透的白襯衫,隱隱約約看見他腹肌線條了。

  “……”她趕緊別過眼。

  許淮頌瞥瞥她,又轉回頭,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彎了彎嘴角,專心給貓搓澡,等泡沫被徹底洗干淨,才說:“好了。”

  阮喻回過眼,視線落在他頭頂:“拿吸水毛巾給它擦擦,開吹風機的時候用熱風,先拿遠點,調最低檔的風量,別嚇著它。”

  許淮頌站起來,把貓放上盥洗台,打開吹風機開始忙活。

  因為角度問題,鏡頭沒有收入他的臉,只能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在浴室淡黃色頂燈的映襯下,他輕撫幼貓的畫面像被鍍上了一層柔光,叫人心底軟得一塌糊塗。

  阮喻的思緒漸漸飄遠,恍惚間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藝術館圓頂大樓,在那片雨後青草地,也有這樣一只貓和一雙手。

  這一幕,就像電影大師構造的一組長鏡頭。

  時空的變幻自然而然渲染了觀眾的情緒,時過境遷的感慨與物是人非的遺憾突然被放到很大。

  橘貓被伺候得舒服,低低嗚了幾聲。阮喻回過神來,發現它的毛發干得差不多了。

  貓被抱出去,許淮頌再回來的時候,旁若無人地扯出襯衫,開始解紐扣,從下往上。

  阮喻:“?”

  三顆紐扣之後,她反應過來,大聲制止他:“許,許律師!我還在這兒呢!”

  許淮頌動作一停,望向屏幕,淡定自若:“哦,忘了。”見她一臉窘迫,又說,“我要洗澡。”

  “那你把我搬……不是,把電腦搬出去啊!”

  許淮頌的表情顯得有些費解:“你不會關視頻?”

  “……”

  說的對。阮喻連句“再見”也來不及講,飛快點了掛斷,坐在電腦前喝水壓驚。

  一刻鐘後,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思思:「學姐,方便的話,現在能見個面嗎?」

  她盯著手機屏幕,在許淮頌那邊降空的智商直線回升。

  突然急著見面,岑思思知道自己剛才被錄音了吧?

  許淮頌也說過,這事藏不了多久,對方事後一般都能回過味來,但錄音已經拿到,也無所謂了。

  阮喻疲於跟她再打交道,直截了當說:「不方便,還是之後法庭見吧。」

  發完直接拉黑。

  沒兩分鐘,顯然明白了究竟的岑思思一條短信飆過來:「用這種下作手段,不怕你粉絲知道?那咱們就比比誰更下作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08:46 PM

第13章

  阮喻覺得這個邏輯挺稀奇。真要捅出真相,岑思思不也等於露了老底?

  但也不是沒可能。因為她記起許淮頌剛才那通電話,似乎提到了一樁被告針對原告的報復性事件。

  被告在面臨巨大的敗訴風險時,可能會產生魚死網破的心態。

  想到這裡,出於類比心理,阮喻在網頁裡輸入許淮頌口中的“S.G”搜索起來。

  最新的相關報道停留在前陣子一場庭審上。她沒發現太多被告的信息,反而注意到了另一個名字:Hanson。

  許淮頌的英文名。

  思維跑偏,她改而點進這個關鍵詞,看到一篇訪談性質的英文報道,介紹了他和S.G的淵源。

  文章說,S.G曾在三年前因侵權事件遭到同行起訴,受醜聞波及,股市暴跌,面臨嚴重的資金危機。

  當時在加州律師界頗享名望的許爸爸作為S.G的辯護律師,接手了這個案子,卻在開庭前兩天突發腦梗,搶救過來後被診斷為“腦血管性痴呆”。

  臨陣換軍師太忌諱,如果因此敗訴,S.G將全面崩盤。可延遲開庭也不行。案子一天不解決,股市情況就會持續惡化,公司一樣得完。

  時間只剩兩天,董事會坐不住了,派代表到醫院頻頻詢問醫生,許爸爸在短時間內復健的可能。

  結果當然是不可能。

  最後許淮頌站了出來。——那年剛剛念完LLM,考過CA Bar,入行不久的許淮頌。

  因為他跟在父親手底下學習,相當於從頭到尾接觸了整個案子,S.G最後死馬當活馬醫選擇了他。

  沒人抱有太大希望。

  但結果是,許淮頌在復雜的案件背景下,爭取到了當庭宣判。

  S.G勝訴了,起死回生。

  阮喻緩緩滾動著鼠標,拉到了文章的最後一句話:That's an incredible legend.——那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傳奇。

  也許在說許淮頌,也許在說S.G。

  但阮喻卻只想到,許爸爸後來怎麼樣了?

  *

  次日,時隔十來天,晉江舉報中心針對抄襲事件作了判決,認定《好想和你咬耳朵》與《她眼睛會笑》相似比例不足後者十分之一,不構成借鑒過度。

  阮喻把這個消息發到群裡,告知劉茂與許淮頌。

  劉茂秒回,說有了這個判定後,訴訟勝算會更大,獲賠機會也更多。

  然而有喜必有憂,阮喻打字:「不過論壇和微博大概又開罵了。」

  十五分鐘後。

  至坤劉茂:「還真是。」

  軟玉:「說了什麼?」

  網絡暴力這事傷人元氣,她關心輿論,卻又有點不敢看。

  劉茂發了幾張截圖過來。

  「撞成這樣還不算過度借鑒,怎樣才算?」

  「早猜到這結果了,JJ能把自家搖錢樹砍了嗎?」

  「還真不能,我一影視圈朋友說,寰視看中了這個IP。寰視啊JMS,大電影大制作,吹口氣千萬版權!做人可以不要臉,不能不要錢!」

  「排。黑雞白雞,會下蛋的就是好雞。」

  快要溢出屏幕的諷刺味道,看得人眼眶發疼。

  最後這條大概是劉茂手抖發出來的,意識到不妥,他迅速撤回。

  下一瞬,沉默很久的許淮頌來了消息:「你很閑?」

  有點凶,阮喻沒敢接話。

  至坤劉茂:「還好……」

  許淮頌:「那就去寫律師聲明。」

  接下來,阮喻眼前一花,看到了滿屏的微博號。從許淮頌手裡發出來,就像執刑名單一樣。

  許淮頌:「掛名。」

  雖然是公事,她還是有點感動,打字:「許律師辛苦了!」

  沒得到回復,阮喻關閉了對話框,緊接著聽見了門鈴聲。

  是沈明櫻來了。

  她在辭掉晉江的編輯工作後,和男朋友一起經營網店,跟阮喻一樣不需要嚴格遵循朝九晚五的班制,所以有空過來串門。

  阮喻開門就說:“不用安慰我,可能是習慣了,我覺得心情還可以。”

  “別自作多情了,”沈明櫻徑直往客廳沙發走,“我是來八卦岑思思的。”

  阮喻昨天在電話裡跟她提過這事了。

  畢竟岑思思說起來也是沈明櫻的“死對頭”。

  當初阮喻現言入行,畢業後看沈明櫻沒個合適工作,就推薦她到晉江應聘古言編輯,前兩年寫膩了現言,換路子轉戰古言,剛好分配到她手下。

  結果連載期間,兩人這層現實關系不知怎麼泄露了,被匿名人士曝光在了論壇。那人“嚶嚶嚶”地說編輯排榜不公,把好的推薦位都給了閨蜜。

  幾經查證,沈明櫻發現這人是“蘇澄”,也就是岑思思。

  那事在圈子裡鬧得不小,雖然她真沒假公濟私,但說出來誰信?所以她後來干脆離職了。

  阮喻也遭了很多白眼,又因為害了沈明櫻內疚,心態受影響,把那篇古言草草結尾。

  之後再開新文,不斷有人舊事重提,她強迫自己調整情緒,勉強完成後就陷入了瓶頸期,整整十一個月毫無進展。

  這也是這回,岑思思再次挑事,兩人堅持起訴的原因。

  忍一次還不夠嗎?

  沈明櫻說:“這麼看,她當初就知道你是誰了,你說你大學時候到底哪兒惹了人家,叫她這麼多年還死咬著你不放?”

  阮喻嘆氣:“我要是知道,至於被人陰嗎?”

  “搶她獎學金了?”

  她搖頭。

  “搶她推薦名額了?”

  她再搖頭。

  “那難不成是搶她男人了?”

  這回不需要阮喻搖頭,沈明櫻立刻否定:“不可能,你這母胎單身狗,男人送上門都不要。”

  她記得,阮喻大四那年曾被個大一學弟窮追不舍,鬧得滿系風雨,可就這樣倆人都沒成。

  別說學弟長得不夠優秀。人家後來成了明星,一大票女友粉呢。

  沈明櫻為此不止一次說過阮喻“眼瞎”。

  “說起來,那學弟現在怎麼樣了?”

  “沒關注。”

  沈明櫻的思維從岑思思發散開去,拿出手機搜:“李什麼燦來著?哦,是這個微博吧?”她揚揚手機,“SC李識燦。”

  阮喻遠遠瞟了一眼,點點頭。

  這一眼,腦海裡卻電光石火似的閃過什麼。

  SC?這字母縮寫怎麼好像有點眼熟?

  “喲,剛好在直播呢。”

  沈明櫻戳進李識燦的直播間。一個微帶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行,這盤算我輸,那就大冒險。來,剛才那個‘我愛吃兔兔’,你說。”

  “大明星這麼親民,開直播跟粉絲玩真心話大冒險?”沈明櫻拆了包話梅,津津有味地看著,一邊自言自語。

  阮喻沒搭話,自顧自刷微博,沉浸在網暴的世界裡,氣上頭了,就把幾個博主號復制到小本本,發到群裡:「許律師,我可以追加幾個名單嗎?」

  許淮頌:「隨你。」

  得到肯定,阮喻鬥志昂揚,繼續專心致志地抓人。

  沈明櫻的手機裡,李識燦的聲音再次傳來:“撥通手機通訊錄第七個聯系人的號碼,對TA說出‘後天早上老地方見’八個字?哇,這麼狠……”

  “當明星也不容易啊!”沈明櫻又發出老母親式的感慨,話音落不久,卻聽阮喻的手機響了起來。

  婉轉的鋼琴曲,和直播間一聲又一聲的“嘟——”重合到了一起。

  沈明櫻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直播間也傳出一句“喂,你好”。

  沈明櫻一個激靈跳起來。

  阮喻剛才看手機屏幕上的號碼雖然不認識,但歸屬地是杭市,就接了起來,這下隱隱回過了味,僵硬地扭頭看沈明櫻,無聲比劃:我?

  沈明櫻滿臉震驚,點點頭,趕緊給手機插上耳機。

  阮喻愣了足足五秒鐘,才被聽筒裡的聲音拉回魂:“學姐嗎?我是識燦。”

  她穩了穩心神,說:“是我……”

  他似乎笑了笑:“你別緊張啊,我閑著沒事,來問問你近況。”

  十幾萬人聽著這通電話,阮喻能不緊張嗎?

  她注視著沈明櫻,手心都溢出汗來,接話:“近況啊,我挺好的。”

  “那你還住原來那兒嗎?”

  阮喻剛才也聽了一耳朵直播內容,猜測李識燦這是在引導話題。為了趕緊結束通話,她答:“在。”

  “我想來找你敘敘舊,咱們後天早上老地方見?”

  阮喻稍稍一默,想到這麼多人聽著,還是決定配合一下游戲:“行……”

  “那回頭見啊,拜。”

  “拜拜。”

  電話掛掉,沈明櫻驚聲尖叫:“這什麼情況?當初不是他主動拉黑了你嗎,怎麼還留著你號碼呢?”

  阮喻緩了緩,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沈明櫻繼續低頭看直播間。

  滿屏密密麻麻。

  「嗚哇,怎麼是個聲音這麼好聽的妹子!」

  「燦燦你們不可以老地方見哦!」

  「剛才誰出的題,出來我們一起好好疼你!」

  這些女友粉啊。

  沈明櫻摸了摸一胳膊雞皮疙瘩,接著就看屏幕上的李識燦笑起來:“你們就會給我找事,等會兒直播結束,提醒我去賠個不是,要不回頭放了人家鴿子就過分了。”

  “嘖,真會說話。”

  三兩句就迂回澄清,表示自己並不會去赴約,哄好了十幾萬粉。

  “當初怎麼就沒把你哄到手呢?”沈明櫻跟阮喻感慨一句,轉眼卻看她眉頭深鎖地攥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麼,“怎麼了你?還看人罵你呢,別找虐了行不?”

  阮喻搖搖頭,示意不是在看那個,說:“我在看李識燦主頁。”她說完,眉頭皺得更深,“SC,這個縮寫真的很眼熟啊,在哪兒見過來著?”

  沈明櫻愣愣眨了眨眼:“SC?哎,那不是蘇澄嗎?”

  阮喻驀然抬頭。

  識燦是SC,蘇澄也是SC?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09:00 PM

第14章

  碧水匿名論壇內,為避免直接提及作者筆名,常常會使用縮寫。譬如“SC”就曾被人拿來指代岑思思的筆名——“蘇澄”。

  所以阮喻才會覺得這兩個字母眼熟。

  岑思思的筆名和李識燦的縮寫一樣,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巧合。

  但她已經跟前者撕破臉,也不合適主動聯系後者。這兩人的關系,一時間無從考證。

  沈明櫻倒吸一口冷氣:“這倆人有貓膩?你看,岑思思心眼是髒,可段數卻不高,就憑她,能在微博上鬧出那麼大動靜?而且她不是說,當時自己只雇了一小部分水軍,不知怎麼就上了熱搜嗎?你說,她會不會只是個擋箭牌,其實李識燦才是幕後黑手,因愛生恨報復你呢?”

  “……”

  這腦洞也是大。

  阮喻哭笑不得,正好手心一震接到了消息,就低下頭去。

  是劉茂發了律師聲明來,連同法院受理案件通知書一起。

  她仔細看了一遍,在他的指導下組織好語言,正要把圖版發上微博,手機又是一震。

  群裡,許淮頌:「力度不夠。」

  接著就是一大片紅圈修正。

  阮喻看不太懂專業術語,大致感受了一下,大概就是“這裡改掉,那裡改掉,通通改掉”的意思。

  劉茂可能真是忍不住了,說:「雞蛋裡挑骨頭,我不要面子的嗎?」

  許淮頌:「聲明機會只有一次,不能一針見血,就等於一敗塗地。是當事人的權益重要,還是你的面子重要?」

  阮喻咽了一口口水,默默窺屏。

  至坤劉茂:「你行你來。」

  許淮頌:「自己選。@至坤劉茂」

  許淮頌撤回了一條消息。

  許淮頌:「自己選。@軟玉」

  阮喻:“……”

  都氣到@錯人了嗎?

  惹不起。她打字:「那麻煩許律師把修改後的版本給我。@許淮頌」

  然後轉頭悄悄跟劉茂私聊:「劉律師,我是看他氣大發了,你別在意。」

  發完後,她撇撇嘴,鄙夷了自己一下。

  做一棵兩面三刀,維護世界和平的牆頭草好難啊。

  但說實話,許淮頌這次倒真不是刻意針對劉茂,因為他的筆觸確實更鋒利,也更言之鑿鑿。

  殺雞儆猴的效果達到了,文件一出,面對可能遭到起訴的威脅,幾個被點名的博主當即熄火歇菜,悄悄刪掉了相關言論。

  沒幾個小時,岑思思的其他友軍也齊齊噤若寒蟬。

  阮喻原本以為,這學妹興許還打算破罐破摔,垂死掙扎一下,放波水軍罵她這次起訴是惡人先告狀。

  但奇怪的是,微博上竟然一片和諧。

  那些曾經致力於潑髒水的人,這回跟被毒啞了似的。

  次日一早,一位在原創圈名望挺高的讀物博主,把整個事件按時間線梳理陳述了一遍,發布了一張對阮喻這邊有利的長圖。

  這張圖,像之前岑思思污蔑她的長微博一樣迅速得到傳播。

  大批人開始向阮喻道歉。還有一波網民字字珠璣地指責之前帶節奏的幾個博主。

  支持阮喻的讀者得了喘息,經由這波有紀律的網民帶領,很快占據了輿論的制高點。

  從那張長圖起,全世界都好像同情起了阮喻。

  她的微博粉絲數急速上漲,直逼三十萬大關。

  阮喻傻眼。這律師聲明的效果怎麼這麼厲害?

  到了深夜,事態再現反轉。——岑思思給人扒了,被指是她三次元某學妹,因為現實糾紛才在網絡平台處處針對她。

  網絡上驚呼一片,眾人的視線很快從抄襲事件,轉移到了八卦味十足的所謂“現實糾紛”上。

  「我就說,之前“寫詩人”都澄清明白,也道歉了,“蘇澄”這個第三方怎麼還上躥下跳地潑“溫香”髒水,原來是三次元糾紛。」

  「細思極恐,“蘇澄”也太婊了吧?」

  「她哪個學校的,求深扒!」

  「某些鍵盤俠住海邊的?之前網暴“溫香”,現在人肉“蘇澄”,人家哪個學校關你什麼事?」

  事態的發展超過了阮喻的想像。她越往下翻,眉頭皺得越厲害。

  直到看到一條:「別被當槍使了,從長圖到扒皮,看不出這波操作是專業公關團隊?“溫香”背後有人呢!」

  她一愣,再要細看這條評論內容,一刷新卻發現它不見了。

  繼續往下翻,又看到一條:「風向變得這麼快,沒人覺得有貓膩嗎?」

  她這次眼疾手快點進去了,卻還是看到“該評論已被刪除”的字樣。

  這些不利於她的言論,都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一次可能是巧合,兩次就說不過去了。

  仔細捋捋這次反轉事件,雖然是由她這邊的聲明和受理案件通知書起了個頭,可後續發展怎麼看都像有組織的。

  一開始那位讀物博主的長圖還算公允,之後的網友爆料卻實在過頭了。

  如果阮喻打算走這種歪門邪道打擊岑思思,當初又何必選擇起訴?

  這背後擅作主張的人到底是誰?

  她拿起手機,想跟劉茂打聽打聽,一看時間“00:07”,又退出了撥號界面,改發微信消息:「劉律師,方便時候麻煩給我回個電。」

  阮喻打個哈欠睡下,等被鈴聲驚醒已經是第二天一早。

  她迷迷糊糊抓起手機,一看是劉茂來電,立刻從睡夢裡醒神,接起說:“劉律師,你看微博了嗎?”

  “看了。”

  阮喻還沒徹底清醒,所以說話直了點,想到什麼是什麼:“這事是律所做的嗎?”

  “啊?”劉茂似乎有點驚訝,“不是。”

  “那會是誰?”

  劉茂的語氣聽上去也很困惑:“不清楚,但這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不是我們解決問題的方式。”

  他口中的“我們”是指律師。

  阮喻恢復了思考力,意識到自己的揣測對他的職業不太尊重。

  她歉疚道:“不好意思,我沒睡醒,說話急了點。”

  “沒關系,可以理解。你先休息會兒,我再去了解了解情況。”

  阮喻卻哪裡還睡得回去。

  在被鈴聲叫起之前,她就在做噩夢,夢見岑思思在掐她脖子。

  不可否認,哪怕她沒有主導微博上的動作,卻是這件事實實在在的直接受益者。所以岑思思一定以為是她做的,說不准接下去還要繼續冤冤相報。

  阮喻頭疼地抓了抓頭發,打開微博,發現岑思思的首頁沒有更新,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她起來洗漱,吃早飯,洗衣服,但做什麼都心不在焉,衣服還沒曬出,又摸出了手機,點開了許淮頌的微信對話框。

  她腦補得心悸一陣一陣,可剛在劉茂那兒情急說錯了話,現在也不好意思找他,只能問問許淮頌了。

  嗯,看許淮頌那天處理被告報復性事件時游刃有余的樣子,叫他出出主意吧。

  她猶豫一下,發消息:「許律師,你現在有空嗎?」

  五分鐘沒得到回復。

  阮喻摁了鎖屏鍵,把手機放進衣兜,回頭看一眼待曬的一盆衣服,把它端到了陽台。剛拿起晾衣杆,衣兜裡就連著傳來兩聲震動。

  連著兩聲似乎不像許淮頌的風格?她拿起手機,果然。

  10086:「停機提醒:尊敬的客戶,您好……」

  10086:「繳費提醒:尊敬的客戶,您好……」

  欠費停機了,眼看WIFI通暢,不影響接收微信消息,她暫時沒管,繼續晾衣服,等到晾完,才聽見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這回是許淮頌:「沒空打字。」

  “沒空打字”和“沒空”的區別是什麼?

  就是下一秒,阮喻接到了他的語音通話邀請。

  “……”

  她接起來,還沒“喂”上一句,就先聽見他那頭紛雜的人聲。男男女女此起彼伏,都是英文,聽上去像在激烈討論著什麼。

  她馬上接:“許律師,我沒什麼大事,你忙的話……”

  下一瞬,世界靜止。

  聽筒裡的聲音消失得一干二淨。

  阮喻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信號不好?

  電話那一頭,會議室裡七八個黑人白人張著話說到一半的嘴,看著作出“stop”手勢的許淮頌,眼神裡透露著迷茫。

  許淮頌沒出聲,站起來在身後白板寫下一行:urgent call.——緊急電話。

  眾人紛紛合上了嘴巴。

  “你說。”他不疾不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到了阮喻耳朵裡。

  哦,沒斷啊。

  她手扶著窗台,斟酌了下:“是這樣,許律師,被告之前跟我在商場碰過一次面,我不確定那是偶然還是人為。如果是人為,我擔心我個人信息的泄露程度可能比想像中更嚴重。另外,前兩天電話錄音過後,被告還給我發過一條類似威脅的短信……”

  因為腦補了一圈可怕的事,她的表達不那麼清晰,聽來也沒個重點。

  但這不妨礙許淮頌理解:“你擔心被告威脅你人身安全?”

  “嗯……”

  阮喻干笑一聲,聽他這冷淡的語氣,好像下一句就會質疑——你有被害妄想症嗎?

  於是不等他再說,她就立刻接:“當然,應該是我想……”

  “多”字還沒出口,她忽然頓住,目光定格在公寓樓下的一輛白色面包車上。

  車子被兩棵枝葉茂盛的大樹擋了大半,看不見擋風玻璃和車牌,隱隱可見車身沾了很多泥污,側車窗貼了黑膜。

  這怎麼這麼像電視劇裡綁匪專用的車子……

  阮喻沒了聲音,許淮頌問:“怎麼了?”

  因為沉浸在恐慌裡,她沒發現,許淮頌的語氣聽上去有點緊張。

  她一下矮身蹲下,把自己藏起來,結結巴巴說:“我……我家樓下停了一輛面包車,剛才洗衣服的時候還沒呢……”

  “什麼樣的車?”

  阮喻大腦一片空白:“就……就那種很適合綁人的!”

  “你冷靜點。”許淮頌當然比她要鎮定得多,正想叫她描述得客觀、清楚一些,卻突然聽見一聲“叮咚”。

  與此同時,阮喻吸了口冷氣,聲音聽起來快哭了:“我家門鈴響了,怎麼辦……”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09:29 PM

第15章

  阮喻蘑菇似的蹲在陽台角落,驚魂不定地攥著手機。

  那頭許淮頌說:“這種情況一般不會是你想像的不法分子,就算是也不可能直接硬闖。你現在要做兩件事,第一,把定位和小區物業或保安室電話給我,第二,拿上手機去確認門鏡。”

  他的指令下得迅速而清晰,阮喻慌裡慌張照做,發完消息站起來,聽見門鈴再次響起,這回一連兩次。

  許淮頌也聽見了,說:“不要出聲,如果看見可疑人士,但對方還沒動作,那麼先別反鎖門,退到離門七米左右的位置,打開免提,大聲叫我名字,說你在洗衣服,讓我去開門,明白嗎?”

  他把一連串話刻意拆分成了簡單的短句,以便阮喻在腦子一團漿糊的情況下也聽進去:“如果對話結束,對方依然沒有離開,把門反鎖,立刻報警。”

  阮喻點點頭,也忘了許淮頌看不見,貓著腰輕手輕腳穿過客廳,小心翼翼貼上門鏡,死死憋住了喉嚨底那口冷氣。

  門外站著個高瘦的男人,戴著黑色口罩和鴨舌帽,衣服也是烏鴉鴉的一身,正低頭撥著手機號碼,看起來好像打算喊同伙上來。

  她心髒狂跳,正要屏息退到離門遠點的位置,掌心的手機卻突然猛烈震動起來。

  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跟許淮頌的語音通話被迫中斷。而這一陣震動,很可能也被門外聽了去。

  她暴露了。

  阮喻一瞬大腦缺氧,下一刻卻聽見門口傳來一個男聲:“學姐你在家啊?”

  “……”

  這個聲音是?

  李識燦?

  她怔愣了下,又聽對方笑起來,聲不高,卻因為嗓音特別,格外具有穿透力:“你給我開個門,我怕被拍。”

  阮喻這下徹底確定了他的身份,上前拉開門,訝異道:“你怎麼來了?”

  李識燦眨了兩下眼,有點無辜:“前天不是約了老地方敘舊嗎?我到樓下聯系你,發現你停機了,剛給你充了話費才打通。”

  哦,如果非說兩人之間有個什麼“老地方”,還真就是這間公寓樓下。

  阮喻大四下學期那會兒很少住校,李識燦在學校碰不見她,時不時會來這兒。也不做什麼,就是買杯她喜歡喝的奶茶放進樓下的牛奶箱,不管她收不收,都發一句消息說“老地方拿奶茶”。

  但阮喻還是莫名其妙:“你不是因為直播才打我電話嗎?”

  “你知道我在直播?”

  見李識燦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阮喻一噎。

  她原本就是配合他做個游戲,又聽他在直播間明確表明了自己不會赴約,所以壓根沒把這約定放在心上。

  見她噎住,李識燦扯扯嘴角咕噥:“也是,要不你怎麼答應見我。”

  阮喻一時沒接上話,只好干笑。

  他卻好像一點不尷尬:“那我來都來了,你不請我進去坐坐?”不等她開口,又生怕被拒絕似的接上,“我從海市推了工作來的,找你說岑思思的事。”

  驚訝衝淡了一部分多年不聯絡的生疏,阮喻脫口而出:“你們認識?你怎麼知道這事?”說著讓開一步請他進來。

  李識燦反手關門,邊摘口罩和帽子,邊說:“有冰水嗎?你讓我喝口再說吧學姐。”

  家裡突然進來個大男人,還是個明星,阮喻有點不自在,“哦”了聲,擱下手機,回頭去拿冰水給他。

  李識燦的目光往玄關地板上的拖鞋掃了一圈。

  阮喻從廚房回來,看他杵在那兒一動不動,邊遞上水杯邊說:“不好意思,我這兒沒男式拖鞋,你直接進來吧。”

  “你還沒男朋友呢?”李識燦嘀咕一句。

  聽這熟稔的語氣,好像兩人昨天才見過面一樣。

  阮喻避而不答,請他到客廳,想揮散這問題積攢的奇怪氣氛,開了個話頭:“樓下那輛車是你的?”

  李識燦一口冰水下喉,點點頭:“看著掉價?海市在下雨呢,路上濺髒了。”

  難怪。

  阮喻扶扶額。這一下扶上去,卻突然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事沒做。

  與此同時,她放在茶幾上的電腦響了起來——微信接到了一個視頻通話。

  想起來了,許淮頌。

  她把許淮頌忘記了!

  她臉色一變,沒來得及管李識燦,連忙接通視頻,看到屏幕亮起的一瞬,趕在許淮頌開口前心急慌忙說:“對不起對不起許律師……我忘記跟你報平安了!”

  許淮頌眼底的焦色一剎消散,滔天駭浪急速平息。因為對上了阮喻斜後方,李識燦的眼睛。

  四目相接,隔著屏幕造了場冰天雪地。

  倒是李識燦先緩了臉色,衝屏幕裡的人晃了晃手裡的水杯,點頭致意:“你好。”

  隨這一晃,冰塊敲在玻璃杯壁,發出丁零當啷的響動,原本挺悅耳的聲音,此刻卻顯得異常刺耳。

  許淮頌沒說話,朝他略一點頭,然後瞥向阮喻,接上她的話:“用不著跟我報平安,跟警察報吧。”說完就掛斷了視頻。

  阮喻看著驟然靜默下來的電腦屏幕,愣了愣。

  李識燦也摸不著頭腦,湊上前問:“什麼警察?”

  他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起來。

  阮喻明白過來,小跑過去開門,果然看見兩位身穿制服的民警站在門口,其中一個還配了槍。

  雖然她這小區門口就是警局,但這出警速度也真是絕了。

  配槍的那個當先開口:“請問是阮喻,阮女士嗎?”

  阮喻點點頭:“我是。”

  “我們接到報案……”

  “對不起啊警察同志,”為免被李識燦聽到鬧個尷尬,阮喻匆忙打斷他,“是我讓朋友誤會,叫他報錯了警,我這兒沒事……”

  但瞞是瞞不住的了。

  李識燦恰好在這時候走出來,剛要開口就接到一個電話,那頭傳來個嗚哩哇啦的聲音,是他這次出行的司機:“燦哥,我在樓下被警察抓了!你快下來救我啊!”

  “……”

  *

  阮喻和李識燦被帶去了小區對面的警局。

  原本這事能當場解釋明白,倒也不一定有這一遭,但李識燦的身份證剛好不在身邊,配槍的方姓警官性格四四方方,不接受明星特殊處理,非要把人帶到警局做記錄,還跟報警人電話聯系,確認了情況。

  阮喻頭一遭見識這場面,銷完案出警局身心俱疲,以後大概是再不會瞎腦補那些有的沒的了。

  這時候已經臨近中午,李識燦因為工作安排,原本預計在杭市待兩個小時就回海市,這下時間全耗在了警局,只好匆匆離開。

  不過阮喻剛一回到家,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他開門見山:“學姐,其實我這次主要是來跟你道歉的。岑思思是我爸生意場上一朋友的女兒,當年到杭大讀書,就是衝著跟我一個志願來的。她對我吧,高中開始就有那意思了,怪我沒處理好這事。”

  就這麼短短幾句話,阮喻已經明白了。

  岑思思這是把她當“情敵”嫉恨呢?那麼筆名的縮寫,也就是出於對李識燦的愛慕了了。

  但她還有疑問:“那她怎麼會知道我筆名?還有你。”

  李識燦咳了一聲,語氣有點心虛:“你記不記得,我大一時候幫你修過一次電腦……”

  “哦……”

  電腦裡總歸有蛛絲馬跡的。她那時候剛開始嘗試寫書,也沒太防備什麼。

  李識燦繼續說:“至於她……我有個微博小號,只關注了你的工作博,她當初不知怎麼發現了吧大概,跟偵察機似的。不過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這事,要不早就處理她了。”

  阮喻聽見“處理”兩字,敏感起來:“這兩天微博上那些事,是你公關團隊做的?”

  李識燦沉默片刻,說:“也不全是。”

  “不全是?”

  那還有誰?

  李識燦沒作正面答復,含混了過去:“總之我給你惹的麻煩,我清理干淨。現在謠言已經控制住,你專心打官司,其他的交給我。”

  阮喻吸了口氣剛要講話,他就跟她肚子裡蛔蟲似的,說:“我知道,我有分寸。只要她沒繼續動作,輿論就會到此為止。”

  *

  不管岑思思原本還盤算了什麼,在法院和律所的強壓,以及李識燦的輿論控制下,阮喻沒再遭受負面影響。

  三天後,事件冷卻下來,阮喻基本得以回歸正常生活。微博上有人發出善意的鼓勵,希望她調整好心態,繼續創作,把《好想和你咬耳朵》寫下去。

  早在抄襲事件爆發第二天,她就停止了小說連載,如今雨過天晴,不少讀者都在遺憾這個未完成的故事。

  可阮喻卻躊躇起來。

  得知岑思思針對她的真實原因後,網暴的事,其實她已經看開了。現在的問題在於,她的心態還沒有好到,可以在男主角眼皮子底下高甜度意淫。

  不過說起這個男主角,自打那天烏龍事件過後,他們也沒再聯系過了。准確地說,是她的道歉沒得到回復,微信對話框只有她孤零零的自言自語。

  三條消息,一天一條。

  第一天:「許律師,今天的事真是對不起,叫你白操心了。」

  第二天:「許律師,你現在有空談案子嗎?」

  第三天:「許律師,我把修改好的反調色盤傳你郵箱了,你有時間查收一下。」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

  阮喻嘆口氣,覺得這事也不能怪許淮頌,任誰被這麼白白戲弄一場,也會不高興的。再說他本來就是個大忙人。

  所以這天中午,她堅持不懈地發出了第四條消息:「許律師,你看過文檔了嗎?什麼時候能跟我談談?」

  意料之外地,她得到了他的回復:「十分鐘後。」

  軟玉:「那我去開電腦。」

  許淮頌:「不用,下樓。」

  下樓?他回國了?

  阮喻打出個:「啊?」

  許淮頌:「十分鐘後,你家樓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09:47 PM

第16章

  阮喻瞬間跳起。

  十分鐘,又是十分鐘,怎麼就回回這麼刺激?

  她手忙腳亂奔到衣櫥前,重復一遍應急措施,在第九分鐘抱著一沓文件跑出家門,衝進電梯,扶著膝蓋喘氣。

  邁出公寓樓,原本還想再緩緩,遠遠看見一輛路虎停在路旁,拔腿就小跑起來。

  就為個烏龍事件,精貴的許律師整整三天沒搭理她一個標點符號,她哪敢讓這尊大佛多等一分鐘?

  奔到車前,阮喻的臉頰已經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透過擋風玻璃,她發現司機是上回在律所接待她的小伙子,陳暉。

  許淮頌在後座,摁下車窗後掃了她一眼。

  她站在窗旁,微微彎身,氣息不穩地跟他打招呼:“許律師……”

  許淮頌一努下巴,示意她上車。

  既然他坐在後邊,阮喻當然選擇了副駕駛座。畢竟這回駕駛人不是相親對像,用不著避嫌。

  許淮頌的眼光就那麼冷了下來,淡淡說:“去律所。”

  關上車門,氣氛安靜得詭異,阮喻心底好奇,忍了忍沒憋住,扭頭問:“許律師,你怎麼會剛好過來這兒?”

  “機場到律所,經過。”

  哦,這麼說,他原本沒打算來,是因為接到她的消息才特地拐了一趟。

  阮喻笑一笑:“麻煩你了。”

  話音剛落,陳暉正要發動車子,卻突然接到個電話,沒講幾句,神情就凝重起來。

  他回頭問:“頌哥,張姐在工地處理案子,臨時出了點岔子。”

  許淮頌默了默,點一下頭:“回頭把我行李送到酒店。”說完就開了車門,長腿一伸下了車。

  阮喻還沒反應過來,就看他繞到了副駕駛邊,透過半開的窗子俯視著她問:“你要去工地?”說著拉開了她這邊的車把手。

  阮喻連“哦”兩聲,這才明白陳暉不能送他們了,趕緊下車,一邊暗暗腹誹跟許淮頌溝通好累。

  多解釋一句舌頭會掉嗎?

  車門被關上,陳暉一腳油門就沒了影。

  正當晌午,驕陽似火,杭市這兩天熱得反常,車內外冰火兩重天。阮喻一手抱文件,一手覆在額前擋太陽,仰頭看許淮頌:“那打個車?”

  許淮頌大概也覺得太熱了,懶得來回折騰,皺皺眉說:“不了。”然後看了眼她身後的公寓樓。

  阮喻這次反應快了,迅速領會:“上我家談嗎?”

  許淮頌沒說好不好,只說:“不方便就下次,我回酒……”

  “方便方便!”她立刻打斷他。

  五分鐘後,在前面慢吞吞開著門鎖的阮喻很想刮自己一耳光。

  就因為身後那人生了幾天氣,她都諂媚成什麼樣了?她方便個鬼啊。

  沒記錯的話,她剛才急著拾掇自己,翻箱倒櫃的,現在客廳沙發上應該鋪滿了衣服。而且,可能什麼衣服都有。

  不行。

  門鎖“啪嗒”一下開啟的瞬間,阮喻一個轉身,雙手背在身後摁緊門,仰頭望著許淮頌說:“那個……你能不能在這兒等一下?”

  他垂眼看看她,點點頭。

  阮喻打開一道門縫鑽進去,再把它虛掩上,到客廳一頓狂風掃落葉。

  許淮頌靜靜站著,也沒四處張望,直到三分鐘後,眼前的門再次移開一道縫,一顆腦袋探出來:“……好了。”

  阮喻把人請進來,見他進門後往玄關地板上掃了一圈,跟之前李識燦的反應一模一樣。

  她只得又解釋一遍自己這兒沒男式拖鞋,叫他直接進來。

  兩人到了客廳,一路無話,阮喻覺得這情境比明星突然造訪還讓人緊張,之前在視頻裡跟許淮頌積攢的那種“熟悉感”好像通通消失了,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跟網友面基似的。

  她想在次元壁之間找個切入點緩和氣氛,於是沒話找話地指著客廳一張書桌說:“我之前就在那兒跟你視頻。”

  說完附上個國際友人會晤式尬笑。

  許淮頌卻沒看書桌,目光緩緩移過後面幾組米色沙發,在李識燦坐過的那塊一頓。

  他“嗯”了聲,上前的時候避開了那塊地方,換了另一邊坐下。

  阮喻卻早不記得李識燦上次坐哪兒了,也沒在意這點細節,問他要不要喝水。

  “咖啡。”

  “速溶的行嗎?”

  “嗯。”

  阮喻順手打開客廳裡的立式空調,然後去廚房煮水泡咖啡,回來發現許淮頌摘了眼鏡,正仰靠著沙發閉目養神,看上去很疲憊。

  她把咖啡杯輕輕擱下,看了眼時間。

  北京時間下午一點,也就是舊金山晚上十點。許淮頌剛來,時差還沒倒,又連著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和幾個鐘頭車。

  阮喻扶了扶額。

  剛才只考慮到不能讓這尊大佛白跑一趟,現在一算,她該放他去酒店睡覺才對。

  念頭一轉,她就沒出聲,輕手輕腳把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搬到了茶幾,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看起文檔來。

  讀一會兒文檔,抬頭看一眼他。

  幾次過後,她確認,他呼吸勻稱,微微發沉,真的已經睡著了。

  所以,現在怎麼辦?

  阮喻張了張嘴,“許”字都滑到嘴邊了,硬是咽了回去。

  直到手邊滾燙的咖啡徹底變涼,她也沒能叫醒他。

  電腦突然發出“啵”一聲響,一條微信消息進來了。阮喻趕緊按下靜音鍵,抬頭看許淮頌沒反應,才點開對話框。

  瑤姐:「小溫啊,反調色盤准備好了?」

  這個瑤姐是之前抄襲事件剛爆發時,幫她制作反調色盤的圈內好友,後來工作轉移到許淮頌這兒,她那邊就停了。

  阮喻用最小的力敲鍵盤,慢慢打出:「還差點,謝謝瑤姐關心。」

  瑤姐:「這麼多天了還沒做完?你長點心眼,那律師是不是故意拖你?」

  阮喻抬眼看了看一動不動的許淮頌,立刻答:「不會的。」

  瑤姐:「如果不是故意拖延,那就是專業度不夠,你可找准人了。」

  正主就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阮喻怕許淮頌看見這些話,趕緊回:「他挺專業的,就是比較忙,放心瑤姐。」

  發出這條消息,阮喻發現對面的人稍稍動了一下,改了個抱臂的姿勢。

  她站起來,躡手躡腳走到立式空調前,調整了一下扇葉的角度,確保冷風不再直吹他,剛一回頭,就聽見一陣語音通話的鈴聲。

  是許淮頌的。

  他被吵醒,睜開眼的第一秒,先看了看站在空調邊的她,然後才拿起手機接通:“嗯。”

  “剛才睡著了。”

  “沒吃。”

  “嗯。”

  短短四句話就掛斷了通話。阮喻拼湊了一下這段對話的意思,上前說:“你還沒吃飯嗎?”

  許淮頌理了理皺巴巴的襯衫,坐直身板,點點頭。

  “那要不要先去吃點?”

  “太熱。”許淮頌看了一眼窗外火辣的日頭,搖搖頭。

  “你吃外賣嗎?”

  外賣不一定衛生,她覺得許淮頌真未必吃。

  果然,他又搖了搖頭。

  可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他餓著肚子,還叫他跟自己談案子,可不是泯滅人性?

  阮喻想了想,一指廚房:“我家有吃的,你看看有沒有能湊合的?”

  這回許淮頌點了點頭,但大概是剛睡完一覺沒太清醒,站起來的時候撞到了茶幾上一疊文件。

  文件滑過一段路又碰上咖啡杯,“啪”一聲,杯子落到地上,碎成了幾片。

  咖啡四濺。

  阮喻一愣。

  許淮頌捏捏眉心。

  他趕著處理案子,三天就睡了十個小時,是真暈乎。

  阮喻趕緊擺手:“沒關系的,我等會兒來收拾一下就行。”

  她把他領到廚房,打開冰箱給他看,說:“湊湊食材,能做三明治,或者意面。”

  她特意挑了西式的食物選,但許淮頌的眼光卻落在別處,說:“這個。”指的是一板年糕。

  原來他也不是完全被西化了。

  阮喻問:“要什麼做法?”

  “炸。”

  她點點頭,彎腰把年糕拿出來:“那你去客廳坐會兒。”

  許淮頌走了出去。

  阮喻系上圍裙在廚房忙活起來,臨要切年糕又猶豫了一下。

  這是水磨年糕,其實並不適合拿來炸,但她卻突然明白,許淮頌為什麼想吃炸年糕了。

  因為蘇市特產裡,有一種豬油年糕,通常是拿來炸著吃的。

  他可能是念家了。

  而她這兒剛好有之前媽媽送來的豬油年糕。

  人家困到靠著沙發秒睡著,她怎麼也得招待得妥帖點?這麼想著,她就把水磨年糕換成了豬油年糕。

  阮喻憑著記憶裡媽媽教的方法,做面糊,打雞蛋,熱油鍋,把切好的年糕裹上面糊,用文火煎。

  一塊塊年糕很快成了金黃色。香氣四溢。

  她一個吃過午飯的都有點餓了。

  裝盤的時候,阮喻沒忍住,想偷吃一個,又怕被許淮頌看到,回頭朝客廳望,卻發現他背對著這邊,單膝觸地蹲在那裡,襯衣的袖口卷了起來,不知在干什麼。

  她一愣,剛好看到他起身回頭,手裡是一畚鬥的瓷片。

  阮喻趕緊上前去:“我來就行了。”

  許淮頌把畚鬥放到一邊,言簡意賅:“抹布,膠帶。”

  她“哦”了聲,找來兩樣東西,正要蹲下去自己收拾,手裡的抹布就被許淮頌抽了過去。

  他一聲不吭擦完地,擱下抹布又朝她攤開手。

  阮喻把膠帶遞到他手心,彎著腰說:“這材質應該不會有碎瓷。”

  許淮頌沒搭理她,一點點粘著理應不存在的碎瓷,精細得像在做一台手術。

  阮喻微微一震。

  雖說他是在對自己的失誤負責,但看這畫面,說內心毫無觸動絕對是假的。

  所以,當她回頭端來年糕,看到許淮頌有點驚訝的表情時,說了句情緒正常下不會說的話:“我換了豬油年糕,你應該很多年沒吃了。”

  然後,她就迎來了一個致命拷問。

  許淮頌揚了揚眉:“你怎麼知道,我是蘇市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10:10 PM

第17章

  阮喻一時啞口無言。

  果然,面對面比較容易出事。

  她趕緊接上:“我了解過!網上有篇關於你的報道。”

  這個謊圓得不錯,但問題是,她把自己推入了另一個坑。

  許淮頌似笑非笑地問:“了解我做什麼?”

  阮喻掌心那盤豬油年糕突然變得燙手起來。

  她干巴巴眨了兩下眼:“就是……對代理委托人的基本了解,我也知道劉律師是杭市本地人。”說完遞上那只白瑩瑩的盤子和一雙銀色筷子,“趁熱吃?”

  這話題轉得可真生硬。許淮頌垂眼接過,回了沙發。

  阮喻心虛地摸摸鼻子,坐到他對頭。

  他吃相斯文,夾起一塊年糕細細嚼著,表情紋絲不變,讓人判斷不出這食物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阮喻暗暗琢磨著,下一刻卻見他咽下年糕,抬頭問:“你要吃?”

  是她的目光太渴求,太用力了?她趕緊擺手,收回眼,然後眼睜睜看著十幾塊年糕被吃了個精光。

  雖然吃相斯文,但胃口好像並不斯文啊。

  阮喻咽了口口水,把空盤子拿回廚房,回來就見他翻起了文件。

  看她來,他抬頭說:“我還沒看。”

  “你……”她頓了頓,“這幾天很忙嗎?”

  “嗯,沒開微信。”

  原來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她就想嘛,許淮頌不至於這麼小肚雞腸。

  阮喻這下放松了點:“其實案子不急,畢竟輿論平息得差不多了,開庭又還早,現在做完反調色盤也沒處用,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許淮頌沒說話,低頭繼續看文件。

  客氣過了,她也就沒再多說,但半個小時後,卻看他闔上了資料。

  許淮頌是真撐不住眼皮了。

  可持續發展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來日方長,不能竭澤而漁。

  他閉上眼:“你幫我聯系劉茂來接,我要睡會兒。”

  阮喻說“行”,給劉茂發了個消息,正想問他要不要躺到旁邊的長沙發上,一抬頭卻看他又睡著了。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小聲叫他:“許律師?”

  沒反應。

  律師真是個高耗能職業。

  算了,叫他歪著睡。她去臥室拿了塊新洗干淨的薄毯幫他蓋上,坐回對面的沙發跟著閉目養神,再睜眼,卻發現許淮頌不見了。

  糟糕,她也睡過去了。

  作者果然也是個高耗能職業。

  她正要拿起手機看許淮頌是不是發來過消息,一抬眼卻先瞥見茶幾上一張字條。

  龍飛鳳舞兩個字——走了。

  阮喻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毯,微微有點晃神。

  *

  許淮頌在酒店一覺睡到晚上十一點,習慣性地點開了阮喻的微博。

  她的微博在兩天前就恢復了評論和私信功能,但一直沒更新動態。現在意外地,他看到了一條最新內容,來自一小時前。

  溫香:「上來說聲抱歉,《好想和你咬耳朵》大概不會再更新了,晉江幣到期就會退還。這個決定跟之前的網絡暴力無關,大家晚安。[月亮]」

  許淮頌淡淡眨了眨眼,拉到底下的評論。

  密密麻麻都是感嘆號,一句句哭著喊著,嘔心泣血的“不要啊大大”,還有問“為什麼”的。

  阮喻沒答任何一個人,但最上面一條評論內容顯示“被博主贊過”,似乎是得到了她的認可。

  許淮頌看了一遍那條評論,擱下手機,打開窗吹了會兒風,最後撥通了一個電話:“出來喝酒嗎?”

  *

  凌晨一點,郊區清的散台,劉茂撐著眼皮,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周遭,奪過了許淮頌手裡的酒杯:“我說你出來喝酒不帶聊天的啊?你這樣悶頭喝,考慮過我這個沒時差的人可能很困嗎?”

  手裡沒了杯子,就另換一個。許淮頌的眼底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神志勉強還算清醒。

  他晃晃酒液,瞥他一眼,說:“聊什麼?聊你相親對像?”

  換來劉茂一堵。

  上回許淮頌來杭市的時候,劉茂就交代了自己跟阮喻認識的淵源。結果就是一路被他踩壓。

  可他呢,卻一字一句都沒提過和阮喻的關系。

  劉茂嘆口氣:“不聊拉倒。”

  “我要是說了,你別磕著下巴。”

  他“嗤”一聲:“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啊,還能叫我一快三十歲的人磕下巴?”

  三分鐘後,寂靜的散台發出“砰”一聲響。

  劉茂捂著下巴說:“《情深深雨蒙蒙》都沒演得像你們這樣。”

  許淮頌撇過頭笑,不說話。

  劉茂傻愣半天,問:“就算你那時候不曉得她心意,表個白試試怎麼了,為什麼不說?真要當三好學生?”

  許淮頌默了默,又笑:“我家當時的情況,你不清楚?”

  劉茂一時接不上話,過了會兒才問:“那你現在怎麼想的?”

  “不知道。”

  許淮頌說的是實話。

  太多年過去了。現實不是電視劇,黑底白字一行“八年後”就能夠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事實上,從初知真相的那刻起到眼下,他沒有真正理清楚過。

  回國也好,耍心眼也好,每次都像是被一股什麼力道推著進行。

  而他只是順從地放棄了抵抗而已。

  良久後,他一杯伏特加下去,說了清醒時候絕對不會說的話:“劉茂,這種感覺太難受了。”

  他不怕她沒動過心,就怕她動過心。

  單戀有什麼好怕的?這麼多年早想開了。可怕的是多年以後驀然回首,有人告訴你——你們原本可以在一起。

  可是現在,她給那個小說男主角取了個名字叫“賀時遷”,慶賀時過境遷,她已經能夠把這些東西無關痛癢地寫出來。

  劉茂想了想,問:“你知道‘假性喜歡’嗎?”

  許淮頌瞥了瞥他。

  “我有個朋友,當初大學開學不久跟一姑娘互相看對了眼,但就是誰也沒說破。臨近畢業聽別人講起,他才知道,原來那姑娘之前也喜歡他。情況跟你還挺像的。可是你猜後來怎麼著?”

  沒得到回應,他自顧自說下去:“後來他一頓猛追,硬是跟那姑娘好上了。只是結果呢,”他比個手指,“兩個月就分手。因為實際上,兩人看對眼的時候根本不了解對方,一處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敢情當初全活在自己的想像裡了。”

  許淮頌垂了垂眼,喝得更凶。

  “再之後,那朋友就跟我說,她追那姑娘的時候,其實完全是被執念支配了神經,只想著錯過太可惜。分手後才想明白,那只是‘遺憾’掩蓋下的‘假性喜歡’。可是來不及了,原本挺值得回憶的一段暗戀,彼此也保留了最美好的印像,就這麼生生給……”

  “你什麼意思?”許淮頌“啪”地一下擱下酒杯,“勸退我,你好趁虛而入?”

  劉茂噎住:“天地良心,我……”

  他還沒解釋完,就看許淮頌拎起西裝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他結完賬追出去,外邊早沒了人影。

  許淮頌還沒國內號碼,他只能撥他微信語音,半天才被接通。

  他問:“你在哪兒啊?”

  “出租車上……”

  “回酒店?”

  許淮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混沌,沉默很久才說:“她家。”

  *

  凌晨兩點,阮喻起了個夜,可能是因為白天睡過一覺的緣故,回到床上後突然特別清醒。

  睡不著,她就干脆滑開手機,刷起了朋友圈。

  原本這個點也不指望有什麼新鮮事了,但一刷新,卻看到一條不久前更新的朋友圈。

  至坤劉茂:「深夜清陪人買醉,沒什麼特別的感受,就一個字:豎橫豎橫豎撇捺橫。」

  配圖是一張照片,圖上一排伏特加,露出一角昏黃的散台。

  沒別的了。

  阮喻把這幾個筆劃在床單上畫了一遍,湊出個“困”字來,心想劉茂這人倒是比初見時候看上去要有趣。

  她很快劃過了這條朋友圈,發現沒什麼好看的了,回頭又翻起微博。

  躊躇幾天後,她在幾個鐘頭前作了決定,不再連載《好想和你咬耳朵》。畢竟寫到春夢那章,就已經叫她攢了一堆黑歷史,總不能越攢越多。

  所以她發了一條道歉聲明。

  阮喻點開那條微博,正想瞅瞅讀者都說了些什麼,挑幾個回復一下,忽然一眼看見最上邊一則評論。

  看起來是那種為了吸粉而到處廣撒網的博主的亂入,這個ID名為“愛情裡的好詞好句”的人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沒有什麼過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蒼了個天的,這麼酸的話,她怎麼會點了個贊?什麼時候手殘的?

  她渾身一抖,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趕緊點了取消。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10:38 PM

第18章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阮喻被門鈴吵醒。她在被窩裡掙扎了片刻才抓著頭發爬起來,然後在睡衣外面披了個外套,打著哈欠踱出去,一看門鏡倒是給愣了個清醒。

  竟然是上回那個方警官,方臻。

  她趕緊開了門。

  這位不苟言笑的民警一臉肅穆,明明記得她,非要例行公事一下:“請問是阮喻,阮女士嗎?”

  她點頭配合:“是我,方警官有什麼事嗎?”

  方臻拿起文件和筆作記錄,邊說:“了解一下情況,請問阮女士今天凌晨兩點到三點間是否曾遭到醉漢騷擾?”

  醉漢?騷擾?

  阮喻搖搖頭:“沒有。”

  “也沒有聽到任何異常響動?”

  “沒有。”那個時間她在刷微博。

  “感謝你的配合。”方臻點點頭要走,臨走又補充一句。“最近夜間務必鎖好門窗,注意防盜。”

  “我們這片出了什麼案子嗎?”

  “據多位居民反映,今天凌晨這一片不少住戶都遭到了疑似同一名醉漢的騷擾,並且這些住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阮喻眨眨眼:“什麼特征?”

  方臻拿筆一指她頭頂:“門牌號都是302。”

  這是什麼變態行徑?還是這個數字有什麼特別的魔力?

  他說完就離開了,留下阮喻暗自膽戰心驚。這回可不是她的憑空臆想,而是真真切切出現在身邊的不法分子。

  這個方警官不說還好,這麼一講,她一個獨居女性夜裡還怎麼睡得好覺?

  畢竟,聽說這一片的302住戶全都已經被騷擾過,只剩她了。

  阮喻摸出手機,問沈明櫻今晚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卻得到了“我男朋友在呢,怎麼啦”的回復。

  她不好意思當電燈泡,謊稱“沒事”,到了夜裡,把門窗都鎖好還是不安心,翻來覆去到零點,始終半夢半醒。

  零點一刻,天空一聲驚雷,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阮喻就更睡不著了,無奈又刷起微博,順便更新了一條博文:「夜闌臥聽風吹雨,醉漢切勿來偷襲。[保佑]」

  發完以後,她看了幾個搞笑視頻轉移注意力,正准備鎖屏,卻忽然收到一封新郵件。

  來自許淮頌。

  她點開郵件,發現附件裡有個文檔,內容是針對反調色盤給出的幾條最新意見。

  這個點還在努力工作的人,都是這座城市的精英啊。

  出於對精英的肯定,以及同是深夜未眠人的惺惺相惜,她對許淮頌的抗拒稍稍減輕了幾分,點開微信對話框,道謝:「許律師,我收到郵件了,這個點還在忙我的案子,辛苦了。」

  許淮頌很快回過來:「順便。」

  阮喻仔細揣摩了一下這兩個字的意思。

  哦,如果是在舊金山,現在才早上九點半。他要麼是時差沒倒過來,要麼是在跨洋工作。

  這麼說,這個點對他來講不算打擾。

  於是她說:「那你要是有空的話,我們談談案子?」

  許淮頌:「不方便視頻,語音。」

  這可正合阮喻心意。

  她扭頭打開床頭燈,臥室剛亮堂起來,就收到了他的語音邀請。

  她一邊接通,一邊掀開薄被下床,穿上拖鞋:“等一下,我去拿個資料。”

  許淮頌“嗯”了一聲。

  阮喻打開房門的時候,窗外剛好亮起一道閃電,隱隱照見漆黑的客廳角落,拍恐怖片似的。

  她打個哆嗦,迅速摁亮頂燈,與此同時,企圖通過說話來減輕心底不適:“許律師。”

  “怎麼?”

  “你那兒下雨了嗎?”

  “剛停。”

  “那是烏雲飄我這兒來了……”

  那頭陷入了沉默,可能不知道接什麼話。

  但偏偏文件一時找不見,不知被塞去了哪。

  她只好再開一個話頭,突然變成個話癆:“許律師,你上次教我對付不法分子的辦法,好像挺專業的,我能不能再請教你一個問題?”

  “嗯。”

  “如果半夜有醉漢來騷擾的話,還用類似的對策嗎?”

  “……”

  許淮頌一言不發。外面卻正巧狂風大作,搖得窗門都震響。

  阮喻聽那頭聲音消失,問:“你在聽嗎,許律師?”

  許淮頌輕咳一聲:“信號不好,你再說一遍。”

  她終於翻找到了正確的文件,摁滅頂燈後飛奔回臥室,進了被窩才答他:“哦,沒事了。”說著盤腿坐好,翻開郵件內容對應的頁碼,“我們開始。”

  窗外的雨勢很快小了下去,不多時就徹底恢復了平靜,只剩窗沿的水珠子還在孜孜不倦地淌著。

  這樣大雨初停的畫面,在高中三年的記憶多得數也數不清。

  大操場看台的欄杆,教學樓走廊的窗台,升旗台上的升旗柱,都曾有這樣的水珠懸而不落。

  阮喻不喜歡下雨,卻喜歡看雨剛停的樣子。

  她記得,她的日記本裡有過那麼一句話——你身上干淨耀眼的少年氣,晴朗了我少女時代所有,所有的雨季。

  當年的許淮頌,就是那樣一遍遍走過她眼裡最愛的大雨初停。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可能是說了一堆話,卻發現她沒在聽。

  她回過神,低低“啊”一聲:“我在看……雨停了。”

  “嗯。”

  阮喻沒戴耳機,用的外放。

  臥室內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變得格外清晰。

  許淮頌說:“第三段。”

  她接上:“這一段是背景交代啊?”

  “嗯。”

  “我覺得這個設定沒必要解釋,哪所高中還沒個嚴厲的教導主任?難道你……”

  “我什麼?”

  “我是說……你以前的學校沒有嗎?”

  “不記得了。”

  “哦……”

  水珠子時不時滴答一下打在遮雨棚上,營造出催眠的效果。

  阮喻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困到眼皮打架的,她只知道,當她被清晨的鳥鳴叫醒,看到枕頭邊手機屏幕上,“掛斷”標識上方那行“05:52:00”時,沒忍住驚訝地“啊”了一聲。

  然後,手機那頭就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被子和衣物摩擦的動靜,許淮頌微帶沙啞,不太爽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干嗎?”

  “……”

  阮喻嚇大發了,覺得像是他在自己身邊醒來了一樣。

  她趕緊拿起手機解釋:“我昨晚好像不小心睡著了……”說完心裡一陣奇異,“你為什麼不掛語音?”

  許淮頌嘆了口氣:“那我應該也是那時候睡著的。”

  “……”

  一個案子能談得這麼不走心,也是沒誰了。說好的這座城市的精英呢?

  她“哦”一聲,因為這古怪的氛圍而不自在,正准備“先掛為上”,忽然聽見許淮頌那頭傳來一陣突兀又刺耳的“嘟滴——嘟滴——”。

  她一愣:“什麼聲音?”

  “救護車。”

  “為什麼會有救護車?”

  許淮頌似乎翻了個身:“我在醫院。”

  *

  許淮頌輸完液已經臨近中午。劉茂和陳暉過來醫院病房的時候,他剛被護士拔了針。

  陳暉把手裡的粥盒遞給他,又替他把病床上的筆記本電腦搬開,目光掠過沒關的屏幕時,稍稍一愣:“咦,救護車音樂試聽?頌哥,你查這個干嗎?”

  許淮頌打開粥盒,淡淡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聽歌了。”

  劉茂瞥瞥他這慘淡的臉色,搖了搖頭:“聽救護車音樂找刺激?這人啊,沒本錢就別找刺激了,你說你在美國就養出這麼個胃來?”

  許淮頌不以為意:“職業病而已。”

  劉茂呵呵一笑:“我也是律師,我怎麼沒病?小陳,你也沒病?”他諷刺完又說,“知道胃不行,還一氣吃十幾塊年糕,喝一排伏特加,我要是個姑娘,這種沒分寸不惜命的男人,打死不要。”

  陳暉不知道劉茂意有所指,瞪大了眼說:“茂哥,原來你是這種取向?”

  “一邊去!”劉茂覷他一眼,把他支開了,然後問許淮頌,“昨天警察來過了?”

  許淮頌咽下一口粥,點頭:“我也是有過案底的人了。”

  “以後再也不敢放你一個人出去耍酒瘋了。”劉茂笑得肚子抽痛,“大半夜的,你真敲開了十幾戶302的門?”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敲開了十幾戶302的門,卻完美避開了那一棟正確答案。

  這個酒,未免醉得太有水平。

  劉茂緩了緩說:“可惜了。”

  話音剛落,一名女護士敲了敲房門,說:“許先生,有位阮姓小姐來探望你。”

  劉茂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許淮頌朝護士點點頭,在她轉身離開後,接了他的話:“不可惜。”

  劉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許淮頌在法庭上是怎樣的人?是步步為營,斤斤算計,秉信如果不能一針見血,就等於一敗塗地的人。

  他可以接受失敗,卻不允許任何失誤,所以拒絕一切不合時宜的冒進。

  對他來說,情場如法庭。所有耐心細致的鋪墊與渲染,都是為了最後的一錘定音。

  而現在還不到落錘的時候,所以沒敲開那扇門,反而要慶幸。

  許淮頌把粥盒蓋上,遞給劉茂,叫他幫忙扔進垃圾桶。

  走廊裡,阮喻一手拎著保溫盒,一手懷抱文件,慢慢朝這個方向走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10:48 PM

第19章

  剛一靠近病房門,劉茂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我哪知道你還沒吃午飯?你也沒說一聲。”

  “說了,微信。”許淮頌肯定答。

  阮喻在離門一米左右的位置頓住,低頭看了眼手裡的保溫盒,一陣無語凝噎。

  許淮頌病糊塗了。他是在微信上說了,但卻是跟她說的。

  她就說嘛,為什麼她在掛斷語音後,會收到一條看上去語氣極其熟稔,態度十分理直氣壯的消息:【中午給我帶碗粥。】

  後面還附帶了定位和病房號。

  敢情是把打算給劉茂的消息,誤發到了她這兒?

  可面對這樣的指令型句式,再聯想到許淮頌昨晚在病房輸著液處理她的案子,就算是出於人道主義,她也不可能拒絕啊。

  那現在怎麼辦?進去還是不進去?

  阮喻杵在走廊躊躇,忽然聽見劉茂不低的聲音再次響起:“行,我去給你買。”說完大步流星朝門外走來。

  她來不及躲閃,被他撞個正著,只好干笑一下:“劉律師,”說著提起了手裡的保溫盒,“買粥?”

  阮喻被劉茂領了進去。

  許淮頌正背靠軟枕,在敲電腦鍵盤,看上去像在忙工作,見她進來,眼底閃過一抹訝異。

  阮喻“呃”一聲:“那個,門沒關,我聽到你們講話了……”說著晃了晃手機,“許律師,你的粥。”

  許淮頌似乎愣了愣,然後明白過來什麼,低頭滑開手機看了眼:“哦。”頓了頓補上一句,“麻煩了。”

  阮喻擱下保溫盒和懷裡的文件,說:“那我先走了。這份文件是反調色盤的最終定稿,我順便帶來了,你身體好點再看就行。”

  劉茂“哎”一聲阻止她:“大熱天,這趟算你替我跑的冤枉路,我請你吃個冰。”

  阮喻擺手說“不用”,所以在他退一步,提議“那坐會兒吃點水果再走”的時候,就沒好再次拒絕。

  劉茂招呼她在一旁休息椅坐下,又把保溫盒放到許淮頌面前的桌板上,替他旋開蓋子。

  撲鼻而來一陣馥郁桂花香,雙層的盒子,一層裝了白粥,一層裝了紅豆沙。

  這是什麼稀奇的吃法?

  許淮頌卻好像非常熟悉,拿濕紙巾擦干淨了手,把紅豆沙慢慢澆在了白粥上。

  一種“多余”的孤寂感盈滿了劉茂心頭。他好奇問:“這是你們那兒的特產啊?”

  他的措辭是“你們”,而許淮頌卻很自然地“嗯”了一聲。

  阮喻嚇得不輕:“許律師怎麼知道,我也是蘇市人?”

  “了解過。”他舀起一勺粥,用她當初的話回敬了她,一抬頭看她臉都快白了,稍稍抿了下唇補充,“你的微信資料。”

  哦對,她資料裡,地區一欄寫的是“蘇市”。

  還好。認了老鄉沒關系,不曉得是校友就行。

  阮喻松了口氣,“呵呵”一笑,掩飾似的扯開話題:“糯米不容易消化,我沒用,口感可能差點,你湊合著吃。”

  “嗯。”

  劉茂覺得自己更多余了,正打算遁走,抬頭卻看剛才被支開的陳暉回來了,一見阮喻就驚喜道:“阮小姐,你也來看頌哥啊?”

  阮喻心道這純屬烏龍,但又不好真說自己不是來看許淮頌的,只好點頭說“對”。

  陳暉衝她笑笑,扭頭發現許淮頌面前換了種粥,奇怪地“咦”了一聲。

  “幫我拿下紙巾。”許淮頌及時打斷他即將出口的疑問。

  劉茂離床頭櫃近,把那一整抽都遞給了他,然後拍拍陳暉的肩:“走了,律所還有事呢。”

  陳暉“哦”一聲,臨到門口卻又突然回頭:“哦對了頌哥,你今天凌晨四點那封郵件我看了,晚點就把資料給你。”

  阮喻一愣。

  凌晨三點她肯定“不省人事”了,許淮頌不是說他也睡著了,所以才沒掛斷語音嗎?

  她目光一頓,隨即聽見他的質疑:“凌晨三點?你夢游?”

  劉茂的反應快到脫軌:“小陳記錯了,那是我發的郵件。”

  阮喻:“……”

  這群律師,一個個的連消息對像都弄不清楚,她怎麼這麼替他們的委托人著急呢?

  “是嗎?”陳暉摸著後腦勺,將信將疑出了門,到了停車場一拍大腿,“不對啊茂哥,是頌哥的郵件沒錯呀!”

  劉茂拉開車門:“有點眼力見,你是不想在律所干了?”

  陳暉恍惚明白過來,上車後邊系安全帶,邊說:“這麼說來,頌哥一碰上阮小姐就很奇怪。就說他剛來那天,非要我演個戲,說張姐碰上了麻煩。後來我撥他語音,問什麼時候去接他,結果他莫名其妙回答‘沒吃’……”

  劉茂不曉得還有這種內情,想了想,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你耍心眼有個度,小事也算,反調色盤就別拖了。人家都拿了定稿來,再不敲定說不過去。】

  病房裡,剛喝完粥的許淮頌拿起手機,看完消息默了默,打出:【你以為我想拖?】

  他跟她就像被一刀斬成對半的藕,除了案子,哪還有別的牽連。

  但劉茂說得對,這件事,該告一段落了。

  阮喻見他吃完,主動收拾起餐具,再次說:“許律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許淮頌點點頭翻開文件,等她拎著保溫盒走到門口,又說:“等等。”

  阮喻回頭,目光疑問。

  他說:“你的稿件,一直缺了一個章節。”

  是缺了一個章節。女主角做春夢的那個章節。

  阮喻那顆心猛地一蹦三尺。

  她竭力鎮定下來:“沒有?”

  許淮頌卻根本沒給她蒙混過關的機會:“把第二十三章確認一下。”

  “現在嗎?”

  許淮頌點了一個致命的頭。

  她硬著頭皮走回去:“可我手頭沒有稿件。”

  “網站後台也沒有?”

  他一個律師,為什麼連女性文學網的後台都清楚?

  阮喻慢吞吞打開了手機後台。

  逃不脫了,但至少可以找塊遮羞布。於是她說:“網有點卡,我等會兒回去路上發給你。”

  “這裡有無線,密碼四個六四個八。”

  阮喻暗暗吸了口氣,咬咬牙,三分鐘後,把章節內容復制粘貼,拷到文檔發給他,然後說:“給你了,那我先走了。”

  許淮頌卻對著電腦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她問。

  “太長了,眼睛疼。”

  他好像是因為胃才進來的?

  “那你休息好了再看。”

  “你念。”

  “?”

  阮喻揉了一把耳朵:“你說什麼?”

  許淮頌闔上眼,提了下被子,躺下一半身子:“我大致記得原作,你念一遍,我確認沒問題,就可以結束工作了。”

  “……”

  他沒問題了,她會有問題的。

  阮喻連假笑也憋不出來:“我確認過,這章沒有問題。”

  “二戰時,英美軍方為加強對戰機防護,調查了戰後幸存飛機的彈痕分布情況,決定加強彈痕多的地方。但統計學家指出,應該注意彈痕少的部位,因為當它們受到重創,戰機將很難有機會返航。而這部分數據,卻往往被人忽略。”許淮頌閉著眼睛,把這個故事娓娓道來。

  “……”

  一個反調色盤愣是扯上二戰,她這寫書的都沒這種想像力。

  阮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上來,服氣地拿出了手機。

  行,給他開個戰鬥機。

  不就是一段小黃文,誰還不是個成年人了?

  她關上房門,擱下保溫盒,拿起手機,左手摁在右手腕上,企圖穩住自己,然後清了清嗓,用機械式女聲道出:“第二十三章……”

  “章”字落,房門被人敲響。

  她頓住,許淮頌也睜開了眼。

  站在外面的女護士隔著門說:“許先生,有位陶姓女士自稱是您的母親,正在向咨詢台詢問您的病房號。”

  *

  一分鐘後,來不及遁走的阮喻,跟小黃文男主角的母親和妹妹正面相遇。

  門一打開,三位女性面面相覷了一瞬,陶蓉和阮喻同時向對方點頭致意。

  許懷詩愣愣的,把阮喻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似乎認出了她:“啊呀……”

  “許懷詩。”許淮頌直起身板,沉著臉看她一眼,“今天周五,你逃課來的?”

  她的注意力被拉回,一把挽住陶蓉:“哪能啊?媽批准的!你看你回國了也不回蘇市,還得我們特意過來。”

  陶蓉輕拍一下她的手:“你哥忙。”又看了眼杵在原地的阮喻,“這位是?”

  阮喻這才發現自己還保持著緊握手機的演講姿勢,主動打招呼:“您好,我是許律師的委托人,來這兒跟他談工作。”

  許淮頌默認了這個身份,叫陶蓉和許懷詩坐,邊說:“我說了沒大事,就是水土不服。”

  “這都住院了還……”陶蓉眼眶發了紅,說到這裡卻頓住,大概終歸顧忌到外人在場,沒往下講。

  阮喻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妨礙到了這家人,正打算離開,卻見許淮頌的目光掃了過來:“給我媽洗點水果。”

  她“哦”一聲,轉頭去提他床頭櫃上的水果籃,走到門外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叫她給他媽洗水果?這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

  她正愣神,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個脆生生的聲音:“姐姐,我來幫你一起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10:55 PM

第20章

  阮喻回頭看見了許懷詩。

  許淮頌不是獨生子女,她以前就知道,但這個妹妹具體小他多少,她沒太了解,這下看許懷詩穿了蘇省統一的高中校服才大致清楚。

  應該是十六七歲。

  阮喻心裡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蘇市一中的校史館好像有她的照片。許懷詩該不會剛好在那兒就讀?

  阮喻衝她笑笑:“我來就行了,你不去跟你哥聊天嗎?”

  “跟他有什麼好聊的。”許懷詩嘟囔一句,“簡直太過分了,還叫客人洗水果!”

  阮喻剛才也奇怪,現在倒回過了味。

  許淮頌應該是有話跟家人講,又看她杵著不動,這才故意支開她一會兒。

  可在他眼裡,她居然是這麼沒眼力見的人?她本來就打算走了好。

  許懷詩跟她到了茶水間,把手機擱在一邊,捋起袖子。

  阮喻無意間掠過她的手機屏幕,一眼發現,她鎖屏壁紙竟然是李識燦的照片。瘦高瘦高的人,穿著球服站在三分線上,掌心一顆橘色籃球。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懷詩大方介紹:“我男朋友。”

  阮喻一愣,然後在她笑嘻嘻的神情裡反應過來。哦,李識燦的女友粉。

  許懷詩幫著她一起拆果籃,拿出蘋果李子來洗。

  阮喻看她手法嫻熟,隨口問:“經常做家務嗎?”

  “對啊。”她點點頭,“都是我哥迫害的。”

  她愣了愣:“他不是一直在美國嗎?”

  “那他也有辦法逼我。”許懷詩嘆口氣,壓低聲,“遠程遙控,魔鬼似的。”

  阮喻笑了笑,目光掠過她身上校服時,心中危機感再起,問:“你在哪兒念高中呢?”

  “蘇市一中。”

  許懷詩脫口而出後,心底一聲“哎呀”。這算不算違背了她哥叫她“閉好嘴”的交代?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阮喻,卻發現她的神情比自己更心虛。

  得了,都是被她哥支配的天涯淪落人,又有誰比誰過得好一點呢?

  想到這裡,她對阮喻懷抱的歉意更深一層,說:“姐姐,你委托我哥的案子解決了嗎?”

  “快了,就等開庭。”

  “有碰上什麼困難嗎?”

  “缺了樣原本計劃中的證物,不過沒什麼影響。”

  許懷詩低低“哦”了一聲。

  那樣缺席的證物,就是她原本該向法院提供的,買賣大綱的證據。但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她造不出交易記錄來,許淮頌也嚴令禁止她作偽證。

  所以她只能表示自己不方便提供。

  還好她哥拿到了一份電話錄音作為替代證據。而阮喻也考慮到主要矛盾集中在“蘇澄”那兒,不再過分追究她。

  許懷詩沒法正面致歉,只好說:“你放心,有什麼麻煩都交給我哥,他很厲害的。”

  阮喻點點頭,回去路上又聽她好奇貓似的問:“姐姐,你長得真好看,你有男朋友了嗎?”

  她搖頭:“沒呢。”

  “那你想找什麼樣的男朋友?”

  阮喻沉吟了會兒,半開玩笑地說:“跟你一樣嘴甜的。”

  許懷詩心底“咯噔”一下。

  糟糕,她哥這是直接出局了啊。

  *

  阮喻放下水果就提出離開。

  雖然陶蓉和許懷詩都客客氣氣請她坐會兒,但一家子裡插個外人,誰不別扭,所以她還是走了。

  病房裡只剩了三人。

  許懷詩立刻開始八卦:“哥你這次悄悄回來,是不是因為阮學姐?”

  “胡說八道什麼?”許淮頌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完全不明所以的陶蓉。

  許懷詩衝他作個鬼臉,挽緊陶蓉胳膊:“媽我跟你說,哥在追剛才那個姐姐呢。”

  許淮頌咳嗽一聲,皺緊眉頭。

  陶蓉又驚又奇,眼底很快覆上涔涔水汽:“淮頌……你打算回來了嗎?”

  他垂下眼:“還不知道。”

  “哦……”陶蓉笑了笑,忽然起身,“媽去趟洗手間。”

  許懷詩松開她胳膊,等她出了房門,才小聲說:“哥,我是不是說錯話啦?”

  許淮頌飛她個眼刀子:“知道就行。”

  “可我說的是事實啊,你要是不打算回國,做什麼招惹阮學姐?難道還想誘拐她跟你去美國不成?媽真的特別想你回來,你給她點盼頭也好嘛!”

  “未必能實現的事,為什麼要提前給希望?”

  許懷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你這意思是,追到阮學姐才考慮回國?那你瞧著,這個兒媳婦,咱媽要定了。”

  阮喻並不知道自己在許家已經成了“兒媳婦”候選人。她在慶幸陶蓉母女來得太是時候,叫她逃過了“公開處刑”,並且暗暗發誓,開庭之前堅決不再出現在許淮頌面前。

  三天後,劉茂帶來了好消息,稱被告徹底自我放棄,連答辯狀都交不出來,法院已經確定開庭日期,就在一禮拜後。

  眼見這事也快告一段落了,阮喻放松下來,打算去郊區看看爸媽。

  阮爸爸和阮媽媽是一對退休老教師,年輕時候四處支教,風裡雨裡什麼苦都吃過,因為心向支教事業,很晚才回到蘇市一中任教,安穩下來要了孩子,老了以後終於打算享享清福,在阮喻高中畢業後申請了提前退休,跟她一起到了杭市。

  杭市宜居,郊區尤其,阮喻畢業後原本也想搬過去,正好清淨寫作,結果被她爸趕出了家門,說她跟他們在這裡養老,是不是想遁入空門?

  她只好自己在市區租房子。

  阮喻回家的時候,阮媽媽在廚房忙活,阮爸爸戴著個老花鏡,正在細細修剪院子裡的花草,一看她來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劉處得還好嗎?”說著遞給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擱下包,接過剪刀上前幫忙,邊說:“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剛一亮,又聽見她的下半句:“當朋友不錯。”

  阮成儒臉色暗下來,“哦”一聲,又暗示:“律師這職業好,哪天你碰上麻煩,也能替你出頭。”

  爸媽一個腿腳不好,一個心髒不好,阮喻一直沒肯把筆名告訴他們,怕他們因為網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這話說的,倒叫她有一種,其實老人家什麼都知道的錯覺。

  她打個馬虎眼,含混過去:“您就這麼盼著自己女兒碰上麻煩呢?”

  阮成儒肅著個臉,一剪刀下去,換了話題:“我跟你媽商量著這兩天回趟蘇市。”

  “這都快梅雨季節了,您這風濕又得犯,來來回回勞動什麼?”

  “老房子下個月就拆了,你媽天天看著老照片,我說就那麼幾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媽回去,您在家歇著。”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這些花花草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後轉頭捶著腰進了家門,到廚房小聲跟阮媽媽說:“喻喻說她陪你回蘇市,你看,要不跟小劉打個招呼,叫他趁機表現表現?”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11:18 PM

第21章

  阮喻在開庭之前陪媽媽回了一趟蘇市老家。

  預備出行的前兩天,她接到劉茂電話,說他這幾天剛好要去蘇市走訪一樁案子,問她們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聽就知道這是阮爸爸在點鴛鴦譜,有心拒絕卻不能。

  因為劉茂說了,之所以邀請她,是考慮到阿姨身體不好,擠高鐵怪累的。

  她不為自己著想,得替媽媽著想。

  當天一大早,劉茂就接上了她和曲蘭,一路開車開得專心致志,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沒跟她們多說話。

  下高速進入蘇市後,阮喻把老家定位發給他,聽見他說:“你那兒跟淮頌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沒想到劉茂連許淮頌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阮媽媽。

  曲蘭當初也是蘇市一中的教師,文理科分班前,給許淮頌上過一個學期的語文課。

  還好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看上去大概不記得這個學生了。沒見穿幫,阮喻迅速接上劉茂的話:“是嗎?這麼巧啊。”說完“呵呵”一笑。

  這個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媽媽來回逛了一圈,拍了幾張照片,中午的時候,問她想去哪吃飯。

  曲蘭說既然來了,不如順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緊張起來。

  今天是周二,許懷詩肯定在學校,萬一來個偶遇,被她轉頭講給了許淮頌聽,自己可不是離“掉馬”躍進了一大步?

  那麼,她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媽媽?

  沒有的。

  中午十二點,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蘭來得低調,沒有知會老同事們,也特意避開了教師食堂。但這個點,卻剛好跟學生用餐的高峰時間撞上。

  遠遠望著穿藍白色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三三兩兩打成一片,朝氣蓬勃,阮喻一陣感慨。

  她低頭掃了眼身上的連衣裙,發現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於是跟曲蘭感慨:“年輕真好啊,媽,你看我都老了。”

  曲蘭覷她一眼:“你都老了,媽怎麼辦?”

  “我去借套校服來,您穿上了,還會有人問您‘同學,請問藝術館怎麼走’呢。”

  “嘴貧。”

  阮喻笑盈盈挽著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門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時,聽見一個女生跟另一個女生說:“你這雞腿都沒啃干淨,浪不浪費啊?”

  被質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說:“你懂什麼呀?”

  阮喻忽然有點失神。

  那個女生不懂的事,她覺得,她可能懂。——雞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裡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雞腿,都只有被浪費的命。

  她以前也是這樣。

  年少時的暗戀,就是長著一雙雷達似的眼,無時無刻不在人群中尋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卻又要迅速撇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然後,把自己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樣。

  “雞腿,我所欲也。許淮頌,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雞腿而取許淮頌者也。”——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暗戀真是太簡單純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為他在學校後門放一把用來翻牆的梯子,最熱烈的喜歡,就是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心愛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熱烈,都不需要得到回應,甚至不需要他認得你。

  阮喻失著神進了食堂排隊,輪到她的時候,毫不猶豫指著紅燒雞腿跟食堂大叔說:“三個。”

  她要把那些年沒吃夠的肉都補回來。

  周圍一圈學生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阮喻有點不好意思,跟曲蘭說:“媽,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曲蘭低聲啐她:“就你機靈!”

  母女倆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學生食堂沒裝空調,只有十幾個大電扇嘩啦啦吹著。阮喻拿起筷子,准備好好跟三只雞腿打個照面,卻忽然聽見風把一個男聲傳了過來:“許懷詩,剛才那個,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過頭,看見不遠處一個板寸頭的男生端著餐盤,正跟許懷詩講話。

  還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腦袋保持低調,就聽見許懷詩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麼帥啊?那是我親哥!”

  阮喻一口飯差點嗆出來,下一剎,就見許淮頌端著餐盤上前,在許懷詩對面坐了下來。

  那個板寸頭的男生和許懷詩還說了什麼,她再也沒聽見,因為此時此刻,她滿腦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蘭看她不對勁,問她怎麼了。

  這個聲音惹來了許淮頌的注意。

  她嚇得猛一回頭,在他目光掃過來的一瞬,低頭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臉,一邊跟媽媽搖頭示意沒事。

  長桌那頭,許淮頌似乎沒什麼發現,跟對面人說:“吃快點,吃完送你回家。”

  許懷詩“唔”了一聲。

  阮喻明白過來,過幾天就是高考了,為了騰出考場,高一高二有個小長假,許淮頌估計是來接妹妹回家的。

  那麼,熬過這頓飯,她就安全了。

  她把頭發撥到右側,遮擋住臉,再拿起筷子,就覺得盤子裡三個雞腿索然無味起來,啃不得,戳不得,一頓飯吃得欲哭無淚,還要在曲蘭面前強顏歡笑。

  時隔八年再一次跟許淮頌在這間食堂一起吃飯,卻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結果都是吃不飽。

  等許家兄妹終於端起餐盤離開,阮喻才徹底松了口氣。

  吃過飯,曲蘭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卻怕許淮頌沒走遠,刻意拖著媽媽在學校裡打轉,沒想到這一轉,就在教學樓附近遇見了一中的副校長何崇。

  這個何崇是阮喻當年的英語老師,跟曲蘭和阮成儒夫妻倆關系非常親近。

  他一眼認出阮媽媽,又驚又喜,責怪她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這下是逃不過一頓敘舊了。

  傅崇一路跟曲蘭談天說地,笑得和藹,又說:“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剛才我也碰上了我過去班上一學生,說起來巧,還跟阮喻是同一屆的。”

  阮喻知道他說的十有八九就是許淮頌。因為當年,全年級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許淮頌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師。

  她有意避開重點,笑著說:“何老師桃李滿天下,哪兒有什麼稀奇的。”

  這茬就那麼混了過去。

  母女倆被請到了校長辦公室,正好是午休時間,不一會兒,曲蘭的一群老同事全都聞訊過來,擠得滿滿堂堂。

  阮喻自覺這場面不太適合她這一輩的人,提出去校園裡轉轉,晚點再來。

  校長辦公室距離大操場不遠,出門後走一段蟬鳴鼎沸的樹林路就到。

  今天太陽不大,阮喻一路繞到操場,坐上了看台。綠蔭場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便簽本和筆,坐在上面寫起字來:“六月五日,天氣陰。今天回了蘇市一中……”

  剛寫到這兒,對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小心!”

  她一抬頭,就見一個足球直直射向看台,所幸“咣”一聲撞在了她跟前的欄杆上,落了下去。

  她嚇一跳,心髒後知後覺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飛快朝這向跑來,到了看台下,喘著粗氣仰頭看她:“學姐,你沒事?”

  阮喻一愣。

  這不是剛才在食堂跟許懷詩說話的那個“板寸頭”嗎?

  他怎麼知道她是“學姐”?

  她起身上前,搖頭說“沒事”,又問:“為什麼叫我學姐?”

  對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學妹嗎?”

  現在的小年輕,嘴巴可都真甜啊。看來那句“學姐”,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見她笑笑不答,男生抱著足球繼續問:“學妹你在這兒干嘛呢?”

  因為這個男生跟許淮頌已經隔了兩道關系,阮喻覺得還算安全,也就沒表現得太冷淡,晃了晃手裡的便簽本:“來這兒采風,記錄生活。”

  “采風?你是畫家?還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寫什麼書的?”

  “言情小說。”

  “那你很會談戀愛嗎?”

  阮喻一噎,然後看見他把足球扔給了同學,三兩步爬上看台,來到她身邊:“你教教我怎麼追女孩子唄!”

  她一時失笑:“你念高幾?”

  “高二。”

  “過幾天就是准高三了,還想著談戀愛呢?”

  他覷她一眼:“沒勁,大人都一個樣。”

  阮喻被氣笑:“你剛才還喊我學妹呢?”

  “不說就不是學妹了。”

  他說著就從欄杆縫隙鑽下了看台,把礙事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隨手扔在了操場跑道上。

  阮喻上前兩步喊:“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生頭也不回,背對她隔空揮手:“趙軼,車失軼,不是鐵!”說完又扭頭加入了綠茵場的戰局。

  阮喻在看台上坐了一會兒,在便簽本上寫下:“畢業旅行的時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後撕下這張紙,下了看台,把它塞進了趙軼外套的衣兜裡。

  做完這些,她接到了劉茂的電話,說實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訪的時候遇到幾個重要客戶,得送他們回杭市。

  “啊,這樣。”阮喻想了想說,“沒關系的,我訂兩張高鐵票就……”

  “等等。”劉茂打斷她,“我這兒還有個空位,夠送阿姨了,要不還是叫她坐我的車,舒服點,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這倒也好。

  她“嗯”了聲:“那就麻煩你了。”

  *

  曲蘭跟老同事們敘完舊,離開了學校,阮喻陪她到附近商場等劉茂辦完事,跟他接上頭已經臨近傍晚。

  阮媽媽原本是要跟阮喻一起坐高鐵的,但想到如果是那樣,回了杭市後,女兒還得特意送自己回郊區,也是麻煩,於是就接受了劉茂的好意,臨走叫她注意安全,隨時報平安。

  阮喻說“好”,准備打車去高鐵站,卻看天飄起了雨絲。

  她的傘給了媽媽,想到等會兒還有不少露天的路,只得回頭進到商場再買一把,這麼一來一去耽擱了時間,雨反而下得更大,撐著傘也毫無用處。

  傾盆大雨劈裡啪啦打在傘上,坑坑窪窪的路面很快積起了一灘灘泥水。

  昏黃的天,阮喻站在路邊拿打車軟件打車,過一會兒接到了曲蘭的電話:“喻喻,下大雨了,你打到車了嗎?”

  “媽你放心,我買了傘,也有司機接單了。”

  她話音剛落,一輛跑車飛似的經過,輪胎滾過坑窪的路面,把一灘泥水濺上她的白色裙擺。

  她憋住了那口氣,因為不想叫曲蘭擔心,掛了電話後卻攥著手機發愁。

  這天氣,鬼接她的單啊。

  她把傘夾在肩頭,拿紙巾揩了揩裙擺,不停刷新著接單頁面,正著急可能趕不上高鐵,忽然看見一輛保時捷卡宴朝她所在的路邊駛了過來,速度並不慢。

  有了剛才的遭遇,阮喻當即倒退避讓,沒想到車卻一下子減了速,臨近坑窪時緩緩通過,然後徹底停在了她面前。

  後車窗被搖下,許懷詩的腦袋探出來:“真是你呀阮姐姐!你怎麼在這兒啊?”

  阮喻一愣,看見了駕駛座上的許淮頌。

  她忙答:“我在打車,准備去高鐵站。”

  許懷詩招呼她:“那你上車啊,我們送你去!”

  阮喻正猶豫,就見前車窗也被搖了下來,許淮頌面無表情地說:“這裡不能停車。”

  她一連“哦”兩聲,趕緊收傘過去,走到後座邊,卻看許懷詩擺了擺手:“後面坐不下啦!”

  阮喻只好轉頭上了副駕駛座。

  車是嶄新的,她拉開車門的瞬間就發現了,所以坐下後,更不好把濕淋淋髒兮兮的傘放下來,以至於水珠子全淌在了她的裙子上。

  許淮頌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看她一眼:“隨便扔著。”

  她“嗯”一聲,說“謝謝”,然後不那麼隨便地把傘輕放到了腳下,又聽見他說:“安全帶。”

  後座許懷詩突然湊上前來:“哥,一般小說裡的紳士男主角,這個時候都會幫女主角系安全帶的。”

  許淮頌、阮喻:“……”

  那叫紳士嗎?叫“圖謀不軌”?

  阮喻干笑一聲:“我自己來就行了。”說著拉過了安全帶。

  因為知道許淮頌怎麼會在蘇市,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沒明知故問,片刻後,看見他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打開儲備箱,從裡面拿出一條干淨的白毛巾,遞給了她。

  她愣了愣才接過,又說“謝謝”,然後慢慢擦裙子上的泥漬和水漬。

  許淮頌“嗯”了一聲:“先送懷詩。”

  畢竟是蹭了人家的車,阮喻沒好意思說,如果是這樣,她可能會趕不上高鐵,只盤算著要是來不及就改簽。

  但當許淮頌把許懷詩送回家,卸下她放在後座的大包小包,再回到駕駛座的時候,她卻聽見他說:“不去高鐵站了,直接回杭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8 11:28 PM

第22章

  阮喻多問了一句:“你也剛好回去嗎?”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到了再說。”許淮頌發動車子,默了默又偏頭問,“還是你想現在吃?”

  她搖搖頭:“我在商場吃過下午茶,不餓。”說著拿出手機退了高鐵票。

  天已經徹底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著黃燦燦的光,紅紅綠綠的交通信號燈投射在擋風玻璃上,映得車內一片光影交錯。

  大雨瓢潑,雨刷器來來回回重復著機械動作,把兩人間的氛圍襯托得更加安靜,安靜到困意開始滋長蔓延。

  直到駛離燈紅酒綠的市中心,隱隱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氣,打破了這種平和。

  許淮頌偏頭看她一眼:“怎麼?”

  “你是不是無證駕駛啊?”

  看她緊攥著身前的安全帶,一副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樣子,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現在才想到,晚了。”

  確實晚了。阮喻也是瞥見前面那輛車貼著張“新手上路”的圖標,才記起當初許淮頌因為沒有駕照,叫劉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他:“長途……這樣不好?”

  許淮頌嘆口氣:“我考了。”看她眼神質疑,又解釋,“拿著美國駕照,過一遍科一就行,不需要路考。”

  哦,怪不得這麼快。

  阮喻放下心來,這才意識到,許淮頌剛才是在開她玩笑?高嶺之花的玩笑?

  她從余光裡悄悄瞥他,辨別不清那副金絲邊眼鏡後,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但好像是心情不錯。

  她轉而叮囑他:“那還是別上高速了。”她記得,國內的駕照要在手裡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許淮頌“嗯”一聲,注意到她打了個哈欠,卻還強撐著眼皮緊盯路況,說:“我在美國開了八年車。”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過頭。

  “所以不用覺得現在閉上眼就會沒機會睜開。”

  “……”

  她先干笑了一聲,覺得還不夠笑走空氣裡的尷尬,於是又干笑了一聲。

  被許淮頌懟真是太慘了。這一天天的,劉茂是怎麼忍的呢?

  但阮喻這時候卻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闔上眼皮,可不坐實了她之前對他的懷疑?

  於是她掏出手機緩解困意,想了想,發了一條拍馬屁的朋友圈來彌補過失:「大雨無情,人間有情,向所有樂於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圖是《流星花園》的一張劇照截圖:道明寺在杉菜離開後,可憐巴巴站在大雨裡,活活淋成“泡面頭”的場景。

  底下秒跳一條回復。是李識燦。自打上回烏龍事件過後,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過這陣子也沒主動跟她聯系。

  看著那句“誰又被你發好人卡了”,阮喻喉嚨底一噎。大明星這麼閑的嗎?

  她不知道回復什麼,發了個表情,退出朋友圈後,看到消息欄一條新信息。

  來自影視編輯:「溫香,你真打算放棄這本書?寰視給了新價格,並且願意購買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請專業編劇續寫,後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許淮頌,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賣這個IP。」

  對方很快回復:「你不打算聽一下新價格?」

  軟玉:「多少啊?」

  屏幕上跳出一串數字。

  一串零很多的數字。

  阮喻的下巴差點磕到手機上。

  許淮頌看她一眼,沒說話。

  她轉頭把截圖發給沈明櫻,得到了這樣的回復:「這都不賣,你腦子進水?就算不是為了錢途,也要考慮前途。網文圈能讓你混一輩子嗎?你遲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體,或者轉型為編劇。跑跑片場,深入深入娛樂圈,不比宅家裡有意思?」

  阮喻得承認,她有點心動。

  她也是個俗人,也在乎錢。之前放棄連載,已經損失一大筆收入,並且因為跟出版公司爽約,支付了不少違約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確實不可能當一輩子網文作家。

  掙脫瓶頸的機會已經擺在眼前。

  她攥著手機,看向許淮頌:“許律師,請教你一件事。”

  “嗯。”

  “寰視有意購買我的IP,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許淮頌沉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還不是顧忌他。但仔細想想,直到現在,他都毫無所覺,難道把書拍成電影就會讓他“恢復記憶”?

  何況等電影上映,他們早就成了毫無交集的陌路人,沒關系了。

  阮喻點點頭下了決心:“哦,那就賣。”

  等回完消息,她難得聽見許淮頌主動發問:“如果改編成電影,結局是什麼?”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說:“現在很多改編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決定權。”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來。

  按她原來的構想,故事的最後,兩個文科兄弟班相約畢業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劃了一場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說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組織人偷偷確認“男主角會來”的情況下,他還是失約了。

  就跟現實一模一樣。

  只不過小說裡,男主角的失約將被賦予某種理由,但現實裡,阮喻想,許淮頌不赴約,就是因為對包括她在內的蘇市一中沒有任何留戀。

  她把這個結局講了出來,問:“是不是有點虐?”

  許淮頌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收緊,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嗯”了一聲。

  阮喻卻非常釋懷地笑起來:“但其實是個Happy Ending。”

  “怎麼說?”

  “因為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這個世界上最難治愈的從來不是“失戀”,而是“暗戀”。因為在“暗戀”裡,你沒有努力過,沒有被那個人傷害過,你的所見所聞全都是他美好的樣子,所以你將會永遠作繭自縛。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嘗試,卻被徹底打敗,那麼這場難以好轉的“暗戀”,也就成了能夠治愈的“失戀”。

  世界很大,歲月很長。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許淮頌有那麼十幾秒的時間沒有呼吸。

  車速飆破了一百碼。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見過的,一位作家對阮喻文字的評價:三言兩語,從浪漫裡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膽小,卻在明知他要赴美念書的情況下,並不認為那是什麼無法逾越的障礙。

  看似懷舊,卻沒有真正為過去的一切感到遺憾後悔過。

  “你超速了啊許律師!”阮喻的高聲提醒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聲減了速,良久後說:“制作方不會接受這個結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認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

  *

  阮喻再次睜開眼時,外面的世界已經風平浪靜。杭市沒有下雨,車停在了她家公寓樓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識到自己睡著了,而許淮頌安安靜靜坐在駕駛座,並沒有叫醒她。

  她驚訝問:“我睡了多久?你怎麼不叫醒我?”

  “剛踩下剎車准備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機,發現時間明明已經很晚,遠遠超過了車程所需。

  許淮頌瞥一眼她,解釋:“路上堵車了。”

  哦,原來是這樣。

  她松了安全帶,拉開車門說:“謝謝你啊許律師,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許淮頌卻沒有應聲,頓了頓說:“我餓了。”

  阮喻一腳踩歪,回過頭來,神情詫異。

  這句“我餓了”,她怎麼硬生生聽出一種“我受傷了”的味道?

  她反應過來:“哦,我睡糊塗了,忘記你還沒吃飯……那,那你要上去吃點東西嗎?”

  許淮頌點點頭,跟她下了車。

  快進入公寓大門的時候,路邊經過一群剛跳完廣場舞回來的阿姨,許淮頌突然從她右手邊繞到了左手邊,並且作了個抬手的動作,摁了摁太陽穴。

  阮喻一頭霧水,看了眼那群乘風而去的阿姨,說:“怎麼了?”

  “沒事。”

  他總不能說,他只是在遮臉,為免被人認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漢。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兩回熟,這次,阮喻的拘謹度小了一些,請他進來後甚至非常順手地拉開了鞋櫃,拿出一雙拖鞋給他。

  自打之前李識燦和許淮頌接連來過後,她有次逛超市,就順手買了男式拖鞋有備無患。

  許淮頌的眼底浮現出笑意,在她轉頭進廚房的時候說:“先去換衣服。”

  阮喻一愣,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泥漬的裙擺。

  也對,是不太衛生。

  她“哦”了聲,叫他在客廳坐會兒,扭頭進了臥室。關門的剎那,突然發現自己心有點大。

  這麼個大男人就在一門之隔外,她在這兒無憂無慮地換衣服?

  這麼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連續咳嗽的聲音,然後以噪聲作掩,悄悄把門反鎖上。

  但門外的許淮頌還是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哢噠”。他愣了愣,被氣笑,起身離開沙發。

  等阮喻出來,就見客廳空無一人,而許淮頌正在廚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飯,沒來得及洗的碗。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這樣日月可鑒的正人君子!

  她趕緊上前去:“你洗什麼碗啊。”

  許淮頌擱下幾副干淨的碗碟,擦干手,說:“飯費。”

  就衝他這不吃白食的態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湯面,青菜肉絲蝦仁蛋皮,這色澤搭配,比紅綠燈還有誠意。

  許淮頌吃完以後又要去洗碗,被她攔住:“你這手太精貴了,還是我來。”

  “精貴?”他反問。

  “偶像劇裡不是常說,彈鋼琴的手是不能受傷的嗎?”

  “……”

  許淮頌沒有問她,怎麼知道他會彈鋼琴。不問也知道,網上肯定又有報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廚房,他坐在客廳若有所思,用手機發了個消息給陳暉:「幫我准備一台鋼琴。」

  陳暉:「哇頌哥你還會彈琴?真是多才多藝啊。」

  許淮頌沒有回答,靠著椅背嘆了口氣。

  不會彈了,八年沒碰,連五線譜都不太會認了。考完了駕照,是時候練回“花澤類”的老本行,然後還要一邊學習、刷題,准備參加國內九月份的司法考試。

  她筆下哪個小說男主角,活得像他這麼接地氣?

  看了眼時間,他起身走到廚房,敲敲門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轉頭看了眼他,衝干淨手,說:“哦,好,我送你下樓。”

  “……”

  她還真是根本沒把他列在“男朋友”預備席上,所以客氣成這樣。

  他拒絕了這個貴賓待遇:“不用。”說完默了默,問,“大後天開庭。”

  “嗯,對啊。”

  “那天我在舊金山也有庭審。”

  阮喻覺得他今天話有點多,想了想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意思。

  他是在說,他沒法出席她的庭審了。

  不過這有什麼?就算在,他也沒國內的律師資格證,不可能站上律師席。

  她說:“沒關系啊,有劉律師呢。”

  許淮頌“嗯”了聲,轉頭換鞋出門,下了樓。

  阮喻站在水槽前繼續洗碗,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見那輛卡宴緩緩駛出小區街道,在夜色裡濃縮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她的腦海裡,忽然浮上鄭愁予的一首詩——“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阮喻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碗,後知後覺,許淮頌要回美國了,那麼,這是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她把干淨的碗筷收起來,轉頭窩進沙發躺下,聞見一絲若有似無的男性氣息,迅速爬起來揮揮手,企圖把它驅散。

  好不容易沒了,滑開手機,卻看陰魂不散的許淮頌又贊了她今天的那條朋友圈,有那麼點“我接受了你的馬屁”的意思,時間是一分鐘前。

  一分鐘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發消息:「許律師,你開車不要玩手機啊,現在國內抓這個抓得很嚴的。」

  許淮頌:「知道了。」

  軟玉:「那你怎麼還玩?」

  許淮頌:「你先發的消息。」

  軟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許淮頌就真的沒了回復。

  阮喻抓抓頭發。

  消息得不到回復的感覺,好像也確實不怎麼樣……

  她轉頭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又看了眼手機。

  微信的圖標上有個紅色的“1”。

  點開後,許淮頌:「到酒店了。」

  她把光標點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後只發出一個字:「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08:49 PM

第23章

  兩天後,案子順利開庭。岑思思連答辯狀都沒提交,更不用說出庭,整個庭審不過走了個流程。

  證據齊全,被告又自動放棄,一禮拜後,法院宣判阮喻勝訴。

  她把結果放上微博,徹底了結了這件事。當天晚上,被劉茂約到市中心吃飯。

  這頓飯,劉茂的說辭是“慶功”,她接受的原因,是為了感謝他這陣子的忙前忙後。

  至於許淮頌,她想他大概人在美國,所以在出發前給他發了條消息,告知判決結果,並跟他道謝。

  許淮頌回過來的是語音:“我晚點也……”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為背景裡插入一個女聲:“淮頌,你看……”

  “看”字落,語音斷了。

  三秒後,這條消息被撤回。

  阮喻有點懵。什麼情況?

  她盯著手機靜等幾分鐘,沒得到回復,就裝作沒聽到剛才的語音消息,打字問:「許律師,你撤回了什麼?」

  許淮頌:「沒什麼。」

  然後就沒了下文。

  阮喻不知怎麼哪兒一堵,以至於進到餐廳,都有點心不在焉。

  那個女聲聽起來很年輕,所以不是陶蓉。

  她叫的是“淮頌”,所以應該是中國女人。

  她的語氣很隨意,所以或許跟他很熟。

  那麼,這個人跟他會是什麼關系?

  到得案子塵埃落定,本該結束一切交集的此刻,阮喻才意識到,這一個月以來,她從來沒了解過許淮頌單身與否。

  現在仔細回想,當初跟他視頻時,有次他說要去吃飯,結果走開沒兩分鐘就拿到了一盤通心粉。那麼,這頓晚飯一定不是他自己做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不是一個人在家。

  再說那只橘貓,他說自己不是貓主人。她那會兒想,大概是朋友寄養在他這兒的,可現在想來,也說不定是女主人的呢?

  阮喻細細回憶過去一陣子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當初在膽戰心驚的非正常狀態下,忽視了太多,直到劉茂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她:“怎麼了?”

  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游魂似的在他對面坐了很久。

  點餐的服務員在一旁笑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給意見。

  她低低“啊”一聲,看了眼菜單上一大排鉤子,說:“夠啦,兩個人哪吃得完。”

  劉茂一陣奇異:“兩個人?”

  這回換作阮喻懵了:“不是嗎?”

  “我剛才不是說,淮頌晚點也會來嗎?”

  她竟然完全沒聽見。

  她“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胃口小,忽略不計,你們倆哪吃得完這麼多。”

  服務員拿著菜單下去了。

  她為了掩飾尷尬,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問:“他不是回舊金山了嗎?”

  “昨天忙完那邊的案子又來了。”

  阮喻“哦”了聲,清清嗓子:“挺辛苦的啊,他以前也經常這樣來來回回?”

  劉茂笑了笑:“沒有,一年回來一次。”

  “哦,那他在美國……”

  “成家了嗎”四個字還沒問出口,阮喻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沈明櫻。

  因為不曉得這通電話的來意,怕露個什麼餡,她起身走到餐廳門口才接起電話:“明櫻。”

  話音剛落,就瞥見許淮頌的車停在了門口。

  但她沒來得及管,因為聽筒裡的女聲聽上去很焦灼:“你快看微博!”

  “怎麼了?”

  “岑思思在直播自殺,有人說她是被你逼死的!”

  她驚得膝蓋一軟滑空一級台階,胳膊肘被一雙手適時扶住。

  許淮頌站在她面前:“怎麼了?”

  她愣愣抬起頭,囁嚅說:“岑思思自殺了……”

  在她公布判決書的今天,岑思思自殺了。

  阮喻顫著手翻開微博,發現直播內容已經遭到屏蔽,撥打岑思思的手機號碼,也是無人接聽。

  “誰能聯系上她家人,你仔細想想。”許淮頌的聲音依舊非常鎮定。

  對,有一個人。

  她撥了李識燦的號碼。

  電話秒被接通,李識燦的聲音也很不穩定,喘著粗氣說:“我已經知道了,聯系了她爸爸,順利的話,她應該被送到市一醫院了。”

  阮喻不清楚具體情況,問:“她是怎麼……”

  “割腕吃藥,你別著急,不一定就是絕路。”

  李識燦那邊聽起來也很忙亂,掛斷電話後,阮喻愣愣看著腳下的台階發呆,遲遲沒回過神。

  她手機音量調得不低,許淮頌聽見了李識燦的答話,默了默說:“走。”

  阮喻抬起頭來:“去哪?”

  “市一醫院,第一時間知道結果,比站在這裡干等好?”

  *

  阮喻跟許淮頌上了車。

  市一醫院看上去很平靜,並沒有因為接到一個自殺的急診患者就起驚天駭浪。

  但聞著濃重的消毒藥水味,阮喻的步子卻重得拖不動。

  許淮頌叫她在一旁等,上前詢問咨詢台,還沒問出個結果,就聽醫院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嘈雜聲。

  他和阮喻同時回頭,發現一堆記者舉著攝像機和話筒,正簇擁著一個戴口罩的男人,七嘴八舌地提著問。

  阮喻一眼認出,被圍在當中的那個人是李識燦。

  李識燦也看見了站在亮堂處的她,飛快拿出手機。

  五秒後,阮喻手機一震,收到了他的消息:「別在這裡,走。」

  許淮頌一眼瞥見這條消息,皺了皺眉,在記者如潮水般湧入大廳的瞬間,拉過阮喻就往醫院後門走。

  阮喻被他扯得踉踉蹌蹌,腦子還在飛速旋轉。

  電光石火一剎那,她好像明白過來,在靠近停車場的時候停了步子:“李識燦這是要引導輿論?”

  不管岑思思有沒有被救回來,按照輿論態勢,阮喻這個原本的受害者,多半會被炮轟成加害者。

  所以李識燦打算跟記者公開他和岑思思的糾葛,讓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一個流量明星的吸引力,可比她一個小小的網文作家大多了。

  許淮頌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

  阮喻干巴巴眨了兩下眼,抽走被他牽住的手,轉頭就走。

  他追上去把她拉回來:“做什麼去?”

  “不能讓他自毀前程?”

  對她來說,“溫香”不過就是一個筆名,就算這個筆名毀了,她還是阮喻。

  可是李識燦就是李識燦啊。

  許淮頌吸了口氣,攥著她的手腕說:“他是成年人了,該為,也能為自己的行為和決定負責。”

  兩人無聲僵持了兩分鐘,隱隱聽見李識燦已經在回答記者的問題。

  阮喻嘆了口氣。

  許淮頌松開手,垂下眼:“對不起。”

  阮喻並沒有聽懂這句“對不起”背後的含義,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攥紅的手腕,說:“沒關系。”

  兩人回了車裡等消息。

  小半個鐘頭後,李識燦的微信進來了:「人脫離危險了,記者也都被轟出了醫院。你在哪?我來找你。」

  阮喻看了眼許淮頌:“他要來找我。”

  他“嗯”一聲,發動車子:“報我的車牌號,讓他助理把保姆車先開出去,他自己走安全通道到地下車庫。”

  阮喻明白這個調虎離山的意思。

  車子迂回駛往地下車庫。李識燦一個人來了,還換過一身打扮,上了許淮頌的車後座。

  車門關上一剎,車內氣氛異常凝重。

  阮喻扭過頭,一時竟然不知道開口說什麼。

  還是李識燦樂呵呵地說:“人救回來了,你這副表情干什麼?你以為,真想死的人能這麼大張旗鼓開直播?”

  阮喻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那你怎麼辦?”

  “她蓄謀很久,就是為了把你和我先後拉下水,我本來就沒法獨善其身,倒不如將計就計,不遮不掩,先一步控制輿論。”

  她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麼,卻看李識燦把頭轉向了許淮頌:“這位是許律師?”

  “嗯。”

  “當初扒岑思思那事,原來不是你做的?”

  許淮頌搖頭:“不是。”說著透過後視鏡,對上了他的眼神。

  四目相接,兩人都明白了究竟。

  其實當初李識燦只做了微博長圖及部分輿論控制,並沒有扒出岑思思是“溫香”學妹這件事。

  那天在視頻裡看見許淮頌,他猜這人跟阮喻關系非同一般,又聽她喊他“許律師”,於是聯想到,曝光事件是他的手筆。

  之後被阮喻詢問,李識燦見她不知情,出於一種“不願給他人做嫁裳”的隱秘心情,吞吞吐吐沒說明白。

  而許淮頌呢,也在那天視頻過後,發現李識燦非常眼熟,因此記起許懷詩天天掛嘴邊的那個“偶像”,查證他身份後,當然以為網絡上的一系列動作都是他的意思。

  而他也同樣出於“不願給他人做嫁裳”的理由,沒跟阮喻深入討論這件事。

  結果到頭來,原來是岑思思自己扒了自己,為的就是提早營造出“受害者”形像,做好鋪墊,在判決書下來的這一天大鬧一場。

  許淮頌和李識燦無奈對視一眼,又低下頭同時捏了捏眉心。

  不知內情的阮喻有點迷茫。

  但兩人顯然都沒打算解釋。

  李識燦先開口:“不要緊,小場面,我的團隊會解決這件事,你早點回去休息,這幾天就別看微博了。”

  阮喻點點頭,在他離開後,倒頭仰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

  許淮頌沒說話,把車開出停車場,往她公寓方向駛去。到了她家樓下,卻看一輛寶馬停在那裡。

  阮喻剛拉開車門下去,就聽許淮頌說“等等”。

  她頓住腳步,看見他松了安全帶下車,與此同時,那輛寶馬車的駕駛座也下來個男人。

  對方幾步走到她面前,說:“是阮小姐嗎?”說著指了指寶馬車後座的人,“岑小姐的父親想跟您談談。”

  許淮頌繞到她身前:“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談。”

  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

  “我是她的律師。”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岑榮慎點點頭,從後座下來,拐杖點地,緩緩踱到兩人面前站定,夜色裡,一雙鷹似的眼睛銳利得迫人。

  阮喻下意識往許淮頌身後躲了一小步。

  但下一刻,預料中的對峙並沒有發生,這個年過百半的男人向他們鄭重地鞠下一躬,足足九十度,然後直起身板說:“阮小姐,非常抱歉給你造成困擾,我替思思向你致歉,同時也要作為思思的父親向你致歉。是我平時對她疏於管教和關心,才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阮喻沒想到是這麼個場面,一時沒接上話。

  許淮頌讓開一步,沒再擋在她面前。

  岑榮慎向他點了下頭,似乎是表示感謝,接著說:“我也是今天才得到診斷報告,確認思思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經常有偏執、過激的行為,不止是針對你。當然,和你說這些,並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同情或理解,錯了就是錯了,你有權利追責,岑家也有義務賠償。我只是認為,你應該得到這個交代。”

  阮喻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默了默,點點頭:“謝謝您。”

  岑榮慎笑了笑,估計平時是不怎麼笑的人,所以這麼一擠嘴角,還顯得有點怪異。

  他說:“判決書上的賠償協議我已經了解,此外,我想再支付你一筆精神損失費,或者,你還需要什麼別的補償?”

  阮喻搖搖頭:“我只希望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我,還有李識燦的生活都能盡快恢復如常。”

  “這個不用你開口,是應當的。”岑榮慎這回笑得自然了點,“識燦這小子,也是個倔脾氣……你放心,我會配合他澄清事實真相,必要時也願意公開我女兒的病情。”

  說到這裡,岑榮慎看了眼許淮頌,大概是在征求他作為阮喻律師的意見。

  許淮頌和煦地笑了一下,說:“賠償問題我沒有意見,只是冒昧請問岑先生,您今晚是怎樣找到這裡的?”

  岑榮慎一滯,搖搖頭示意自己糊塗了:“老了,記性不好了,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來這裡,還是為了提醒阮小姐,你的住址是我在思思筆記本上發現的,我不清楚她是否還存在其他偏激行為,這兩天會確認她近來所有對外聯絡記錄,以便排查,安全起見,希望你暫時不要住在這裡,因此造成的費用,我願意全權承擔。”

  阮喻抬頭看了眼公寓樓302室漆黑一片的窗子,克制著膽顫說:“好。”

  岑榮慎跟兩人點頭道別,轉頭上車走了。

  阮喻還沒從他最後的話裡回過神來,就聽許淮頌說:“走,上樓拿點衣服。”

  “嗯?”

  “今晚住我那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08:57 PM

第24章

  阮喻全程處於出神狀態,機械式地聽從了許淮頌的一切安排。

  等拎著包到了酒店,房門被卡刷開,傳來“滴”一聲響,她才從今晚的混亂中徹底緩過勁,震驚地說:“我為什麼不住明櫻那兒?”

  許淮頌一臉“你問我,我問誰”的表情。

  說曹操,曹操到。沈明櫻的電話進來了。

  阮喻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問:“人怎麼樣了?”

  “沒事了。”

  “你回家了嗎?”

  “家裡可能不安全,我沒回去。”

  “那你在哪?你來我這兒啊,我把我男朋友攆出去。”

  “呃……”阮喻沉吟了下,眼睜睜看著手裡的包被許淮頌抽走,提進了門,只好先跟他進去。

  房門被“啪嗒”一下合上,沈明櫻聽見了,敏銳地說:“你開房了啊?”

  “嗯。”准確地說,並不是她開的。

  阮喻掙扎了下,拿遠手機,看向轉頭拿起水壺的許淮頌:“要不我還是去明櫻那兒?”

  他瞥她一眼:“我開一晚上車了。”

  言下之意,累得不想再開了。

  他說完就去煮水,與此同時,沈明櫻的聲音炸出了手機聽筒:“媽呀,男人,阮喻你出息了啊!”

  “……”

  阮喻趕緊捂緊手機出聲孔,小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我希望是我想的那樣。是那個相親對像嗎?你不是跟他去吃飯了嗎?”

  她怕這時候說出“許淮頌”,沈明櫻要把她給炸穿幫,只好說:“我明天跟你解釋。”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四周歸於寂靜,阮喻站在原地,仔細環顧了一圈。

  這是個高級套房,客廳和臥室被隔成兩間,客廳的東側辟出了陽台和廚櫃,陽台上甚至還有一架鋼琴,算得上簡易公寓。

  大概是許淮頌前陣子長期居住的地方。

  阮喻走到廚台邊,說:“我還是去樓下開個標間……”

  許淮頌蹲下來打開冰箱門,一邊答:“我會去。”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哦”一聲:“那房費我來。”

  許淮頌抬眼瞥瞥她,沒接話,反問:“你要吃點什麼?只有速食。”

  阮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吃晚飯,但可能是餓過了頭,毫無食欲,說:“什麼都行。”

  許淮頌拿出一盒速食米飯和速食咖喱,幫她熱好,然後帶走了筆記本電腦和一只貓籃。

  阮喻的目光落在貓籃上,往裡探看一眼,發現有只小橘貓正在睡覺。她壓低嗓門,用氣聲說:“你把貓帶來了啊。”

  許淮頌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回頭交代:“床單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晚上不睡,有事叫我。”

  哦,阮喻想起來了,他昨天剛回國,要倒時差。

  她“嗯”了聲,在他走後胡亂扒了幾口飯就累得洗澡上床,但真要睡了,又陷入了疲憊到極點反而無法入眠的狀態。

  其實她有點認床。

  她摸出手機,避開微博圖標,點開了微信,滑了一圈,不知不覺轉到了許淮頌的對話框。

  光標一閃一閃,她輸入:【許律師,忘記跟你說謝謝了,今天多虧你。】

  許淮頌:【沒事。】

  軟玉:【那我睡了,你夜裡要是需要拿什麼東西,可以叫醒我。】

  許淮頌:【晚安。】

  阮喻愣了愣,許淮頌居然還會跟人道晚安啊?

  本著回禮的道理,她回復:【晚安。】

  下一秒,許淮頌:【睡。】

  咦,這怎麼這麼像她以往小說塑造的那種,絕不讓女方結束對話的三好男主?

  這朵高嶺之花今天中了什麼邪?

  想了會兒,她腦袋漸漸發沉,終於睡了過去,再醒來,卻像被鬼壓床過一樣難受得透不過氣,無法動彈。

  臥室裡還是漆黑一片,她拿起手機看了眼,發現是凌晨兩點。

  掌心和手機的溫差很快讓她意識到,自己發燒了。

  這一個月來的所有壓力,終於在這天晚上的鬧劇刺激下徹底爆發。

  她幾乎沒力氣說話,只覺得渴得發慌。

  阮喻掀開被子下床,費力走到客廳找水,看見礦泉水又怕喝涼的加重病情,於是轉頭再找水壺。

  可是水壺不知道被放去了哪,她頭昏眼花的,愣是半天找不到。

  想起許淮頌說過他不會睡,她拿出手機勉力打字:【許律師,你把水壺放哪了?】

  許淮頌:【應該在廚櫃第二層,沒有?】

  她蹲下去翻水壺,剛拿到,灌了水插上電,房門外響起“叮咚”一聲,與此同時,她再次收到消息:【是我,開門。】

  阮喻腦袋發暈,拖著步子過去拉開房門,啞著嗓說:“我找到了,麻煩你啊。”

  許淮頌卻一眼看出她臉色不對勁,下意識伸手探了下她腦門,然後皺了皺眉,關上門進來:“發燒了怎麼不說?”

  她喉嚨冒煙,說不太上話,擠出一句:“沒大事。”

  許淮頌叫她坐到沙發上,回頭去翻行李箱,拿出耳溫槍在她耳邊摁了一下,看見數字顯示“38.5”,眉頭皺得更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阮喻搖搖頭:“掛急診太折騰了……”

  她現在只想喝水然後倒頭大睡。

  許淮頌嘆口氣,扭頭打電話,大概是給前台的,叫人送什麼東西來。

  阮喻看他沒打完,自己起來去倒水,走到一半被他一胳膊攔住:“坐回去。”

  她就又倒頭癱回了沙發,這時候實在沒力氣跟他客氣,眼看他把調好水溫的水喂到自己嘴邊,來不及顧忌什麼就低頭去喝。

  一杯下肚,她聽見許淮頌問:“還要嗎?”

  她搖搖頭,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許淮頌到臥室給她拿了條毯子,又開門去取退燒藥和退燒貼,但就這麼一來一回的功夫,卻看她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把她扶起來,原本要叫她吃藥,沒想到她出於慣性一倒,就這麼倒進了他懷裡。

  她滾燙的臉頰隔著襯衣貼在他胸膛上,一下把他也燒了個旺。

  許淮頌的心髒跳得太響了,響到他擔心,她可能會被吵醒。

  他深呼吸一次,一手拿著倒好藥水的量杯,一手虛虛攬住她,生平第一次正面叫她的名字:“阮喻。”

  她好像是聽見了,皺了皺眉,但依舊半夢半醒沒睜眼。

  他只好把量杯湊到她嘴邊,說:“把藥喝了。”

  她果然存了點模糊意識,叫她喝藥,就抿抿唇喝了下去。

  許淮頌擱下量杯,想把她放倒回沙發,又像貪戀什麼似的,遲遲沒有動作,最後,他低下頭,下巴擱在她發頂,說:“我想抱你回房,可以嗎?”

  阮喻睡著了,當然沒有答話。

  他的喉結滾了滾,一手托起她小腿肚,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從客廳到臥室一小段路,走得很慢很慢。

  理智告訴他,趁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可腦子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叫他去做小人。

  直到發現阮喻在他懷裡縮成一團,似乎覺得冷,他才加快腳步,把她放回了床,替她蓋好被子。

  再低頭看一眼自己皺巴巴的襯衣——她的臉貼過的位置,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許淮頌拿來退燒貼,貼在她額頭上,然後在床邊坐了下來。

  壓抑了一晚上的心事,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決了堤。

  他想,他能想像李識燦是怎樣喜歡阮喻的。

  那個人就像一名衝鋒陷陣的射手,沒有迂回曲折,沒有彎彎繞繞,一記又一記射出直球,哪怕不得分也樂此不疲。

  可是他不一樣。

  他始終站在場外遠遠觀望,設計著這個環節該運球過人,那個環節該密集防守,模擬著怎樣突破更能萬無一失。

  所以結果是,這麼久了,他還停在原地。

  他不敢輕易嘗試射門,不敢輕易說出那句話,是因為他只給自己一次機會。

  如果被拒之門外,他想,他可能不會有勇氣努力第二次。

  其實他並沒有表面上看來的強勢,步步為營,是由於內心怯懦。

  也許阮喻的讀者,都期待著男主角缺席那場旅行的原因,想像著背後有個多麼令人心酸的誤會或苦衷。

  但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高一下半學期,爸媽鬧離婚鬧得撕破臉皮,爭奪著一兒一女的撫養權,最終協商決定一人一個。

  爸爸要到美國定居。妹妹偷偷哭著跟他說,她不想跟爸爸去。

  那麼他去。

  他知道自己是要離開的人,所以不可能跟阮喻說:“雖然我高中畢業後就要定居美國,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當時的他根本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的生活。所以他說服不了自己,因為一點單薄的喜歡就去影響一個女孩子的未來。

  那場畢業旅行,是他主動放棄的。

  他不喜歡告別,不喜歡充滿儀式感的最後一面,不喜歡嘗一點甜頭,然後在無限沒有她的時光裡,去品味無止境的苦。

  “如果不能全給我,就全都別給我。”——就像張惠妹的歌唱的那樣。許淮頌就是這樣的人。

  整個高中三年,他唯一的失控,只有滿十八歲那天的那場元旦煙火。

  許淮頌靜靜望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忍不住伸出手靠近了她的臉頰。

  但他的手太冰了,阮喻在睡夢中也感到了抗拒,一下偏頭躲開了去。

  他的手僵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房間裡響起一聲嘆息般的低喃:“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09:50 PM

第25章

  阮喻是在震驚中醒來的。

  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見她置身火海,腳下是一道裂縫,裂縫對頭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許淮頌站在那裡,伸手過來摩挲她的臉,問她:“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她腦子裡轟一下,從被窩裡鑽了出來。

  這是什麼比聊齋志異還詭異的夢,她她她……魔怔了啊!

  阮喻呆坐在床上很久,直到斷成兩截的記憶被拼接到一起,她意識到,原本該在沙發的自己到了這裡,而現在,天已經亮了。

  那麼,問題來了。

  她環顧一圈,沒察覺到什麼人氣,換好衣服,躡手躡腳下了床,翻來覆去沒找見拖鞋,只好光腳踩著地毯出去,悄悄移開一道門縫往外探看。

  忽然聽見一聲“喵”。

  她低下頭,看見許淮頌那只橘貓窩在門前,正仰著腦袋眼巴巴望著她。

  好像是餓了。

  阮喻忘了自己出來的目的,條件反射似的蹲下來要揉貓,手伸出去卻頓住:“我剛退燒,還是不摸你了。”說完又念頭一轉,“哦,你是不是聽不懂中文啊?I mean that I’m sick. Emmmmm,where is your……”

  她已經多年不用英語,“your”了半天,沒想起“主人”該怎麼表達,懷疑地接上:“……your daddy?”

  “在這裡。”她的視線裡,忽然撞入一雙鞋。

  阮喻一僵,緩緩站起來,看見許淮頌一手拿著一杯水,一手端著一個盤子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那麼一絲無奈。

  她覺得,他似乎克制著自己,沒有對她發出“你是不是燒傻了”的質疑。

  垂眼看見她光著的腳,許淮頌把水和早飯擱在茶幾上,去沙發邊拿她的拖鞋。

  阮喻的呼吸一下窒住。

  不用問了。不用問她是怎樣回到床上的了。

  拖鞋在沙發邊,那還有什麼別的可能?

  許淮頌彎腰把拖鞋放在她跟前,然後走開去拿耳溫槍,一邊說:“來吃早飯。”

  她套上拖鞋,說:“許律師,昨晚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把我扛進去。”

  作家就是不一樣,用詞精准到位,一個“扛”字就把所有旖旎的可能全都消除干淨。

  許淮頌當然也不至於強調是“抱”,拿耳溫槍在她耳邊摁了一下,看見“37.0”,轉頭用筆在便簽紙上記錄下來。

  阮喻愣了愣,湊上去看,發現紙上密密麻麻一排數字:3:00——38.2,3:30——37.8,4:00——37.5,4:30——37.3……

  她磕磕巴巴說:“這……這是什麼?”

  不是有意明知故問,而是太驚訝了,才這樣脫口而出。

  “退燒藥退燒效用的研究報告,”在她瞠目結舌的表情裡,許淮頌補上一個轉折,盯著她說,“你信嗎?”

  當然不信。

  阮喻干咽了一口口水,避開他的視線,捋捋劉海在沙發上坐下來,低頭拿起盤子裡一只奶黃包塞進嘴裡壓驚。

  她覺得這氣氛莫名有點詭異。有點像她做的那個荒唐的夢。

  沉默裡,小橘貓“喵嗚喵嗚”地過來,要搶她手裡的早飯。

  她正准備掰下一塊給它,就看許淮頌蹲下來一把抱起了它:“你的早飯不在這裡。”說著把它領去了廚台。

  她嚼完一個奶黃包,沒話找話問:“它叫什麼啊?”

  許淮頌正倚著廚台給貓喂食,回頭說:“Tiffany。”

  這是把貓當女朋友養?

  見阮喻噎住,他又解釋:“不是我取的。”

  哦對。她又記起那個沒弄清楚的問題了。

  她想了想問:“你把貓帶來了中國,貓主人不無聊嗎?”

  許淮頌的目光掃了過來,眼底從原先的淡漠到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說:“他還有Judy,Amy, Nalani。”

  “這麼多啊……”阮喻干笑一下,埋頭繼續啃奶黃包,過了會兒,聽見許淮頌手機響了。

  他接通語音通話,說的是英文。

  阮喻英語聽力嚴重退化,“耳睜睜”聽了半天,愣是只聽出幾個破碎的單詞。

  許淮頌發現了她的茫然,掛斷後解釋:“家裡漏水了。”

  “那怎麼辦?”

  “沒事,家裡有人。”

  阮喻默默喝了一口水。

  猜想得到了證實,許淮頌果然不是單身。那她還做了那種違背道德的夢……

  她加快了吃早飯的速度,狼吞虎咽完起身說:“許律師,謝謝你的早餐,打擾你一晚上了,我先走了。”

  許淮頌放下貓:“等我五分鐘,處理完家裡的事送你。”

  “不用不用,”她擺擺手,“我不燒了,自己打車就行。”說完轉頭去臥室拿包,有那麼點落荒而逃的架勢。

  許淮頌沒有阻攔,在外間打開電腦,撥通了一個視頻。

  阮喻一出來,就瞥見他電腦屏幕上跳出一個黑到反光的腦袋,以及一句熱情洋溢的:“Hey!Hanson!”

  一個牙很白的黑人小哥。

  許淮頌回頭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對著鏡頭,一詞一頓地說:“Where is the water leaking fr?”

  這回阮喻聽清楚了。他在問,水是從哪兒漏來的。

  所以,他說的“家裡有人”是?

  許淮頌又回頭說:“我室友。”

  阮喻“呵呵”一笑:“哦……”

  許淮頌對著電腦沒說兩句就掛了視頻,然後拿起桌上一疊資料:“走。”

  “你不睡覺嗎?”阮喻跟在後面問,“疲勞駕駛很危險的。”

  她可真是交通規則意識非常強的三好市民。

  “我休息過了。”許淮頌把手裡那疊資料遞給她,“你翻一翻,感興趣的話,現在順便去看看。”

  阮喻一頭霧水接過:“看什麼?”

  “看房。”

  他說著就拉開了房門。

  阮喻抬起頭,一眼看見門外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只手抬在半空。

  她一愣。

  對方好像也有點錯愕,卻很快恢復自然,垂下手跟許淮頌笑說:“巧了,我剛要敲門。”

  幾乎是一瞬間,阮喻就分辨出了這個聲音。

  此刻一身干淨利落職業裝,站在房門外的,就是那條被撤回的語音消息裡,跟許淮頌說話的女人。

  她說完話後,目光在阮喻身上一落。

  許淮頌順勢側身讓開一步,作個手勢跟她介紹:“阮喻。”再跟阮喻說,“我在美國的同事,呂勝藍,呂小姐。”

  “你好。”

  “你好。”

  兩人互相點了個頭致意,阮喻心裡閃過一絲微妙的奇異感。

  按商務禮儀講,許淮頌這介紹順序,好像把親疏關系弄反了?

  許淮頌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神情無波無瀾地問呂勝藍:“什麼事?”

  她拿起手裡一個醫用紙袋晃了晃:“聽前台說你半夜要了退燒藥。”

  許淮頌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轉頭問:“要帶點藥回去嗎?”

  “不用啦,謝謝。”阮喻擺擺手。

  他就朝呂勝藍點了個頭。

  呂勝藍彎彎眼睛一笑:“那你們忙,我回房間工作。”

  許淮頌再次點頭,關上房門往電梯走,一邊跟阮喻解釋她手裡的資料:“搬家是必要的,我昨晚聯系劉茂,叫他推薦了幾間房,暫時選出這兩套。”

  阮喻有點驚訝,愣了愣趕緊道謝,又聽他說:“離這裡不遠,你不累就去看看。”

  房子確實該盡快換了,她現在身體狀態不錯,又不好辜負兩個律師半夜替她選房的好意,於是答應下來。

  許淮頌的標准相當苛刻,精挑細選剩下的房,基本都到了只需要做最後一步確認的程度。

  第一家是個十一層的小高層,設施、環境都很不錯,房子的性價比在杭市這個地段高得出奇,唯一叫人懷抱疑慮的是,男房東在看見兩人時表現得很冷淡,跟誰欠了他一張黑金卡一樣。

  阮喻倒不在意這個,但許淮頌僅僅禮貌性地轉了一圈,就叫她走了。

  下樓後,她奇怪問:“我倒覺得房子不錯,房東不熱情不是反而叫人安心嗎?”

  許淮頌揚了揚眉:“你沒發現是因為我在?”他把手機滑開給她看,“房東昨晚並不是這個態度。”

  阮喻湊過去看他短信記錄,發現許淮頌全程以她的口吻——一個“獨身女性”的身份在跟房東交涉,而那時候的房東,甚至熱情到發了emoji表情。

  她搗蒜似的點點頭,一臉“你說的對”的表情,下一秒就看他手機屏幕上跳出房東發來的新信息:「小姐,我這房子是租給單身女性的,怕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小情侶玩起來沒分沒寸,你昨晚不還跟我說你符合條件嗎?」

  看得出來,擔心小情侶干柴烈火搞破壞什麼的,只是男房東遮羞的借口。

  許淮頌無聲冷笑,打字:「不好意思,我凌晨剛脫單的。」

  房東:「那你什麼時候單身了再來租,我給你留著。」

  許淮頌:「謝謝,下輩子。」

  阮喻:“……”

  從昨晚到現在,許淮頌怎麼一直這麼奇怪呢?

  話一下子多了,而且突然對她好得出奇。

  她默了默,鄭重仰起頭,盯住了他:“許律師,冒昧請問一句。”

  “什麼?”

  “你……你是不是……”她頓了頓,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可能……”

  許淮頌目光閃爍一瞬,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昨晚才下定決心,開始慢慢學著打直球,今天就要告破心意?

  就在他的心跳到炸裂的臨界點時,阮喻眼一閉心一橫接了下去:“……被人魂穿了?”

  許淮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10:04 PM

第26章

  許淮頌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阮喻趕緊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唐突了。”說完非常羞愧地背過了身。

  許淮頌在她身後無聲吸氣。

  他原本並不知道什麼叫“魂穿”,這個詞是從她其他小說裡學來的。但正因為學來了才更加堵心。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說:“上車,去下一家。”

  阮喻回過身,小心翼翼瞅他一眼,“哦”了一聲。

  許淮頌開車往下一家去。

  這次是一棟二十來層的高層,離阮喻原先的公寓只隔了一條大馬路,從地理位置上博得了她的好感,而且高層的安保也比原先舊小區好很多。

  看房之余,她特意留心觀察了房東夫婦。夫婦倆就住在套房的隔壁,有個上小學的女兒。妻子熱情和善,丈夫冷淡寡言,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許淮頌裡裡外外看了一圈後,希望房東出示房產證。

  女房東倒也沒介意他的謹慎,配合地拿出了證件。

  許淮頌向她道謝,表示考慮一下,再次叫走了阮喻。

  等電梯的時候,她小聲問:“這間好像可以?”

  他點點頭:“可以保留,再打聽打聽別的。”

  阮喻“嗯”了聲,跟他進了電梯。

  裡面還有個從樓上下來的年輕女孩,濃妝艷抹的,電梯門一闔上,一股濃郁的香水味瞬間撲鼻而來。

  因為味道過於刺激,阮喻忍了忍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許淮頌稍稍偏側身體,不動聲色替她擋住了氣味的來源。雖然並沒有太大用處。

  阮喻感激地看他一眼,因為香水味太難熬,一直盯著電梯內跳動的黃色數字。

  11。

  10。

  9。

  8。

  8。

  8。

  “咦?”她剛發出疑問,許淮頌也發現到了不對勁,下意識把手扶上她肩。

  下一刻,電梯晃震一下,頂燈熄滅,狹小的空間陷入一片死寂。

  另一邊的年輕女孩“啊”地驚叫一聲:“什……什麼鬼!”

  阮喻原本也該驚叫的。但她現在叫不出來了。

  攬在她肩頭的那只手,超過了電梯故障帶給她的震撼。她大腦缺氧,呼吸困難,手腳打顫。

  許淮頌以為她是害怕,反而把她護得更緊一點,然後另一只手不慌不忙,憑借緊急指示燈的照明,按下了報警按鈕。

  電梯卻突然往下滑了一截。

  這下,阮喻和那個女孩同時叫出了聲。

  許淮頌剛想說“沒事的”,就聽另一個女孩子開始哭,一邊緊攥扶手一邊嚎:“嗚哇,我的媽呀,我還沒談過戀愛,沒跟男人牽過手打過啵就要死了,到死都是一只電燈泡,嗚哇!”

  阮喻:“……”

  不知道解釋一下她不是電燈泡,這小姑娘會不會好受一點。

  許淮頌耳膜都快被震破,過了會兒,抬手想再摁一遍報警鍵,卻被對面人阻止:“不可以!會墜亡的!”說完衝到門邊,“還是扒門!”

  “這位小姐,”他忍耐著說,“理論上講,電梯墜到底的可能性比一般人買彩票中五百萬稍微大一點,扒門才更容易讓人體對半分離。”

  阮喻抖了一下,清清嗓子:“你別嚇她了……”

  對面的女孩又嗚哩哇哩叫起來。

  擔心許淮頌被魔音穿耳,阮喻趕緊安慰她:“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真的嗎?”她說著看了眼許淮頌護在阮喻肩頭的手,又鬼哭狼嚎起來,“那你好歹還有人追,嗚哇……”

  追?

  阮喻一噎,還沒來得及細究這個字,電梯門緩緩開啟,外界的光亮瞬間湧入,物業人員松了口氣,上前來:“先生,兩位小姐,你們沒事?”

  許淮頌看了眼身後兩腿抖如篩糠的小姑娘:“我們沒事,那位小姐可能有事。”說完帶著阮喻走了出去。

  其實阮喻的腿也是軟的,還好有個比她膽子更小的作了襯托,才沒叫她在許淮頌面前丟大臉。

  走到光亮處,她脫離了他的人工支撐,低著頭,留給他一個頭頂心,說:“謝……謝謝啊。”

  許淮頌沒接話,開始接受物業詢問,向隨後到來的維修工說明情況。

  阮喻正想回頭安慰下剛才那個小姑娘,卻看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一拍手:“哎呀糟了,我還要去寰視試鏡呢!”說著抹了把臉,帶著一手背的睫毛膏拔腿就跑。

  “哎……!”阮喻追出幾步,想提醒她妝花了,沒趕上,只好隨緣了。

  *

  插曲很快過去。回到車上,兩人誰也沒提電梯裡的事。

  許淮頌把阮喻送到了沈明櫻家樓下。

  臨別的時候,阮喻問他:“你有沒有支付寶賬號?”

  “做什麼?”

  “給你房費。”

  許淮頌噎了噎:“先記著我手機號,過後我去申請。”

  “你辦國內手機號了啊?”

  “嗯。”

  阮喻存下他的號碼,備注“許律師”,拉開車門准備下去的時候,突然聽見他問:“你想有嗎?”

  “啊?”她一頭霧水地停住,“有什麼?”

  她不是已經有他手機號了嗎?

  許淮頌默了默,搖頭示意沒什麼:“進門發個消息給我。”

  阮喻低低“哦”了聲,一路神游天外,細細琢磨著那句“你想有嗎”到底是什麼意思,上樓後,等沈明櫻開了門,一把攥住她胳膊就問:“明櫻,你想有嗎?”

  沈明櫻滿頭問號:“我沒打算要孩子呢,怎麼了?”

  “啊!”阮喻短促地驚叫一下,自言自語說,“是這個意思嗎?可是他為什麼問我想不想要孩子呢?”

  沈明櫻眼珠子差點翻出眼眶:“他昨晚在床上問你的?”

  阮喻嚴肅地搖搖頭:“不是,是剛才在車上。”

  “媽呀,都這麼激烈了?”沈明櫻扶著阮喻的肩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沒戴套啊?”

  “……”

  阮喻噎住,還沒來得及解釋,手機忽然響了。

  許律師來電。

  她怎麼又把他給忘記了!

  她趕緊接通,“嘴不停蹄”地說:“我到了我到了!忘記跟你發消息報平安了……”

  “那我走了。”

  他還沒走?

  阮喻一愣,衝進沈明櫻家門,打開陽台窗戶往下趴望,正好對上許淮頌的目光。

  他已經下了車,正仰頭看著上面,看樣子是因為她沒及時報平安,原本打算上來。

  電話裡傳來一句:“別趴太出來。”

  阮喻縮回了頭。

  倒是沈明櫻好奇巴巴又湊出去看,跟許淮頌來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對視。

  阮喻生怕她驚叫出許淮頌的名字,一個字來不及說就掐斷了電話。

  下一瞬,沈明櫻果然“啊”了一聲,呆呆地俯瞰著樓下,直到那輛卡宴消失在視線裡,才回過頭說:“我可以爆句粗口嗎?”

  阮喻知道她怕是壓不住驚了,癟著嘴說:“你爆……”

  “臥槽!跟你開房的是許淮頌啊!”

  *

  在沈明櫻家的沙發上,阮喻完成了一場長達半個小時的坦白從寬。

  聽她事無巨細說完,沈明櫻也陷入了沉思,緩緩說:“高冷男神一夜跌落神壇為哪般?”

  阮喻擁著抱枕湊上前去:“如果自作多情一下的話,會不會……”

  沈明櫻雙手比叉,表示否定:“你說你們高中三年,還有之前那一個多月,半點火花沒擦出,現在這忽然之間,也沒個承上啟下的過渡,人家就喜歡上你了?可能嗎?”

  阮喻眉頭緊鎖:“對,不可能。這要是寫在小說裡,一定被讀者罵感情線過渡不自然。”

  “打住,我看你就是小說寫多,意淫意魔怔了。”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阮喻摸著自己的肩瞎琢磨,“他還攬我了欸……”

  “簡單,聽我給你分析。”沈明櫻清清嗓子,“你看,這十二個小時以內,所有他表現古怪的場合,你是不是都處於相當弱勢的狀態?”

  阮喻點點頭:“對。”不管是岑思思直播自殺事件,發燒事件,還有電梯故障事件,都是。

  “那麼答案來了,一個有能力的男人,在看見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女人遭遇困境,極度脆弱的時候,能不產生點保護欲嗎?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名致力於解人水火的律師。”

  阮喻長長“哦”一聲,又聽她說:“要驗證這一點,就看當你以後不再處於弱勢狀態的時候,他會怎樣表現了。”

  她深以為然,很快把這份自作多情的心思收斂回去,開始專注於找房子,不過接連兩天都沒發現比那套高層更合適的地方。

  她想,電梯故障並不是問題,發生了一次故障,反而說明它會得到物業重視,之後將更安全。

  於是這天下午,阮喻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許律師,我決定搬家了,但還沒收到岑先生答復,你說我現在回公寓打包行李安全嗎?」

  許淮頌:「我明早有空。」

  阮喻把聊天記錄給正在洗衣服的沈明櫻看:“這是什麼意思?”

  “幫你搬家的意思唄。別一驚一乍的,你現在還在遭受被告困擾,就等於沒徹底脫離‘委托人’身份,人家負責嘛。”

  阮喻到底是看上了許淮頌辦事那穩妥勁,怕真發生什麼意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於是決定最後享受一次委托人的待遇:「那又要麻煩你一趟了,你幾點方便?」

  許淮頌:「八點半。」

  *

  次日一早八點半,阮喻下了樓。

  沈明櫻原本打算一起去幫忙,卻被她阻止了。

  她怕沈明櫻沒做好表情管理露了餡,或者許淮頌認出了她是他的校友。

  許淮頌在等待阮喻下樓的過程中,耳邊一直回播著劉茂前兩天的交代:“你回想下,她當初是怎麼委婉疏遠我的?就因為太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故意穿著樸素,故意不坐我副駕駛座,需要維權的時候,也跟我謊稱麻煩已經解決……你要不想成為下一個我,就悠著點,別給她嚇進殼子裡去了。”

  許淮頌當時笑笑就過去了,但真到了要跟阮喻見面的時候,又不自覺把這些話仔細回味了一遍。

  然後他遠遠看見,她今天穿了T恤和牛仔褲,打扮得非常樸素。

  他立刻鎖上後座車門,在她靠近的時候,一指副駕駛座。

  還好,她只是奇怪了下,但並沒有拒絕。

  兩人打過招呼後,就去了她的舊公寓。安全起見,許淮頌陪她上了樓,坐在她家客廳等她打包。

  阮喻給他倒了杯水,轉頭去臥室忙活,打算先從衣物開始。

  因為常年宅,她的衣物並不多,只是冬天的外套比較大件,最好用壓縮袋。

  她把厚衣服從衣櫥裡一溜排摘了下來,擱在床上,正要去外間找壓縮袋,膝蓋一擦床沿,碰掉了一件呢大衣。

  “當啷”一聲脆響,一樣什麼東西從大衣口袋裡掉了出來。

  她低頭一看,忽然滯住。

  那是一個白色U盤。

  是那個,記載了她小說大綱乃至所有細節梗,本該丟失在了咖啡館的白色U盤。

  她愣了愣,彎腰把它撿了起來,攤在手心,目不轉睛地看著。

  她想起來了。

  清明假的最後一天下了雨,杭市正鬧倒春寒,天氣冷得反常,所以她出門時套上了那件呢大衣。

  之後媽媽突然來了,她從咖啡館匆忙離開,很可能順手把U盤放進了大衣口袋。

  再後來,杭市天氣轉暖,這件呢大衣被她塞進衣櫥,再也沒有穿過。

  抄襲事件曝光的時候已經五月,她根本沒想到要去翻冬衣,誤以為U盤丟了。

  也就是說,她的大綱,從頭到尾都沒有失竊。

  阮喻傻站在原地,滿臉震驚,忽然聽見房門被敲響。

  許淮頌在外面問:“怎麼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10:39 PM

第27章

  阮喻回過神,打開房門,攤開手心:“我記錄大綱的U盤沒有丟,這表示什麼?”

  許淮頌低下頭,目光凝滯。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親手揭開自己的面具。

  其實不止是這瞬間。早在之前,明知故問著她怎麼知道他是蘇市人的時候,還有刻意讓她當面念那段“夢”的時候,他都這樣想過。

  他想,如果她終於演不下去,他也可以放棄。

  但她始終掩飾,而他的謊言就像雪球一樣跟著越滾越大,每當他想逼自己一把,卻又想像到,她得知真相後,因為他近乎病態的處心積慮而害怕的模樣。

  在他的沉默裡,阮喻自顧自設想著其他可能。

  她問:“有沒有可能,是什麼計算機高手使用了某種技術不聲不響入侵了我的電腦?”

  “理論上講有可能。”

  “實際上呢?”

  許淮頌不想再編織更多的謊,於是實話實講:“誰會那麼無聊?”

  “岑思思啊。”阮喻卻沒把他的話當作否定的反問,只是想著,岑思思連她的住址都翻了個底朝天,又為了打擊她直播自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許淮頌到嘴邊的坦白就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猜不到真相。

  這麼荒唐的事,誰能輕易聯想到?

  只是這樣一來,他又失去了開口的契機。

  他擱在身側的手捏緊又松開,松了又捏緊,最終轉頭回了客廳。

  阮喻一時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沉浸自己假設的世界裡。

  如果就連大綱也是岑思思偷盜去的,那麼《她眼睛會笑》的作者“寫詩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假使她和岑思思是一伙的,當初又怎麼會主動給劉茂送情報?

  她想不通這個矛盾點,等打包完基礎的行李,送到新公寓,跟許淮頌分別後,聯系了李識燦。

  他昨天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提了公關進展,說直播自殺這件事社會影響太差,事發時就很快遭到屏蔽,波及面不算太大,所以他的善後工作也很順利,目前事情基本都解決了。

  阮喻這次是真心感激他,在電話裡詢問自己能做點什麼。

  李識燦說,做點什麼就不用了,請他吃個飯當報酬。

  她欠下的人情,根本不是一頓飯能還清的,當然沒法拒絕這樣簡單的要求,答應了等他忙過接下來演唱會的事,就請他吃飯。

  只是這飯還沒請,她又得麻煩他一件事了。

  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問:“學弟,你方便給我一下岑思思父親的聯系方式嗎?”

  那天晚上,岑榮慎並沒有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她昨天收到一筆賠償金打款,但彙款賬戶是之前就提供給了被告的,她並沒有跟岑家取得直接聯系。

  李識燦在回答之前,先問:“出什麼事了嗎?”

  “他前兩天說要替我排查危機,我想了解一下進展。”順便確認一下,岑思思當初是不是找人入侵過她的電腦。

  李識燦說:“我大致知道情況,岑叔叔在排查她對外聯絡記錄的過程中沒有發現問題,但他做事比較謹慎,所以還沒給你最後答復,打算請國外的催眠治療師在催眠中針對岑思思的過往行為跟她對話,從而確認事實。只是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好,暫時沒法接受出國治療,所以耽擱了。”

  說到最後,他還是提供了岑榮慎的號碼,但阮喻已經了解情況,也就沒急著聯系他,決定再等等。畢竟站在為人父親的角度,他已經夠焦頭爛額,而站在事件責任人的角度,也已經夠盡力。

  她待在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新公寓整理行李,忙完已經下午兩點多,想起還沒吃飯,就下了樓打算買點外食。

  沒想到出樓的時候,碰見了前幾天跟她和許淮頌一起被困電梯的那個女孩子。

  她今天沒有化濃妝,是干淨的素顏,反而比那天好看很多。

  孫妙含見到她又驚又喜:“是你啊姐姐,你也住這棟樓嗎?”

  阮喻正要說自己是新來的住戶,就被她緊緊握住了雙手,見她一副老鄉見老鄉的模樣,說:“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的福星!”

  她的重音落在最後,所以阮喻在解釋“不是男朋友”之前,先疑惑:“福星?”

  “我那天不是去寰視試鏡嗎?到那兒發現妝哭花了,想卸了重化,結果沒來得及上妝就輪到,只好素顏進去……”

  阮喻猜到了結局:“進了?”

  孫妙含猛點頭:“進了以後才知道,他們最近就在找素顏路線的。”

  阮喻笑著說“恭喜”,又說:“是你命裡有時終須有,跟我和我朋友有什麼關系?”

  “咦?”她眨眨眼,“還只是朋友呢?”

  阮喻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不然呢?”

  “雖然那天你說,你還沒有過男朋友,但我以為那種患難見真情的時刻,他應該跟你表白啦!”

  阮喻笑著想解釋沒那回事,笑到一般卻突然頓住。

  她的耳邊,拼接起了一組對話。

  ——“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你想有嗎?”

  “你想有”和“嗎”中間缺失的部分,難道是“男朋友”?

  那麼“你想有男朋友嗎”的下一句,是“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我給你介紹一個”?

  一瞬間的靈光乍現,叫阮喻愣在原地半天,直到聽見孫妙含的問話:“姐姐,你怎麼啦?”

  她回過神,搖頭:“沒……沒事。”說完游魂似的出了門。

  一刻鐘後,她發現自己又繞回了公寓樓下,而她的手裡,並沒有一點食物。

  *

  許淮頌正在酒店套房的客廳,跟呂勝藍談工作。

  她這次碰到一起境外投資相關的糾紛,因為要到中國實地調查案情,所以跟他一起回了國,現在遭遇了個瓶頸,在向他請教破口關鍵。

  許淮頌聽完以後沒說話,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打字,五分鐘後,他把電腦屏幕轉向她:“聯系這個人,應該能爭取到調查機會。”

  她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

  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疏離又淡漠,但呂勝藍卻隱隱察覺到一絲不正常。看著他不太健康的臉色,她問:“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中午沒吃飯嗎?”

  是沒吃。

  送阮喻到新家以後,是個接近飯點的時間,她說請他吃個飯表示感謝,但他當時心煩意亂,想著U盤的事,所以說了“下次”。

  回到酒店後,也就忘記了吃飯的事。

  現在確實絞痛著。

  不等他答,呂勝藍就站起來:“你藥在哪兒?臥室嗎?我幫你拿。”

  “不用。”許淮頌撐過一陣絞痛,站起來,“你回去辦案子,我自己來。”說著轉頭進了臥室內的浴室,支著洗手台緩勁,淋淋漓漓下了一層冷汗。

  *

  阮喻也餓著肚子,坐在電腦前,把許淮頌的對話框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發給沈明櫻一條消息:「你說,當一個男人問一個女人“你想有男朋友嗎”的時候,他的隱含意思到底是“A、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B、我給你介紹一個”?」

  消息發出,暫時沒得到回復,她心不在焉地右鍵那條內容,點了轉發,打算換個朋友問。

  結果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在開許淮頌的對話框,勾選的時候腦子一卡殼,直接點了處於列表第二位的他。

  摁下“確定”後,她幡然醒悟,手忙腳亂去點撤回,看到“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的瞬間,剛松口氣,卻看見對頭回來了消息:B。

  阮喻愣在了電腦前。

  那頭的呂勝藍,在許淮頌電腦上打出這個“B”字後,匆匆刪掉消息記錄,朝臥室方向說:“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體。”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10:46 PM

第28章

  絞痛來得又急又烈,許淮頌翻出藥吃下後,開門看呂勝藍已經離開,就掀開被子躺上了床。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病態了。

  這床被子,阮喻睡過以後,他就跟酒店打了招呼說不要換。

  想到這裡,他拿出手機來看,下一刻卻忽然頓住。

  微信消息列表第一欄,顯示他發送了一條消息給阮喻。

  但點進去看,她在他的賬號發出這個“B”之前,就已經撤回了消息。

  三秒鐘。他回過神,下床走到客廳,查看電腦。

  電腦版微信裡,跟阮喻的對話框被刪掉,記錄顯示為空白。

  激烈的庭辯要求充分把控時間,這個職業習慣,使他能夠清晰肯定,他絕對沒有放任呂勝藍留在這裡太久,從他撐不住胃絞痛匆匆走進臥室,到確認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僅僅一分鐘。

  再對比手機顯示的,他的賬號發出那條消息的時間,意外就發生在這一分鐘內。

  真相顯而易見。

  呂勝藍從小在美國長大,不了解中國人常用的微信,以為刪掉了電腦版記錄就萬事大吉,卻不知道手機有同步備份。

  而事發時間又太短,她明顯是未經預謀作出了衝動行為,沒工夫了解清楚究竟。

  許淮頌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拿起手機打字:「你撤回什麼?」

  那頭很久沒有回復,在他正要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阮喻說:「我發錯啦所以就撤回了,不好意思啊許律師。」

  他相信她真的發錯了。呂勝藍也一定從她的撤回中明白了這一點,確信她過後不會主動提及,所以才敢這麼做。

  但這就越發說明,這條消息非常關鍵。

  只是現在,阮喻可能把他這句“你撤回什麼”理解成了“你為什麼撤回”,而不是“你撤回了什麼”。

  他失去了咬文嚼字的耐心,撥通她的電話。

  那頭過了很久才接,可能是在斟酌什麼。

  可是他沒有余裕斟酌了。

  他渾身的血液都在看到這個“B”字的一瞬凝固,現在整個人都被一種未知的恐慌攥著,以至於完全感受不到胃疼。

  他開門見山:“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收到你的消息,你撤回了什麼?”

  “啊?”阮喻顯然也很驚訝,“那你怎麼回我了?”

  他咬咬牙:“不是我回的。”再問一遍,“你撤回了什麼?”

  那頭沉默下來,過了會兒說:“那沒關系……反正我本來就是發錯了……”

  許淮頌回頭拿起車鑰匙,轉身就走:“你在新公寓嗎?”

  *

  半個小時後,阮喻聽見了門鈴聲。

  從收到許淮頌的“B”字起,懷疑他在委婉地告訴她不要自作多情,到後來接到他的電話,感受到他無法隱忍的急切和怒意,再到這半個小時,不停揣摩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推翻一種可能,重來,推翻另一種可能,再重來——她像坐了一趟起起落落的過山車。

  到這一刻,她突然有點不敢去開門。

  她走到門前,確認門鏡,然後隔著這層兩人間最後的門板說:“你……你來做什麼?”

  “你開門。”

  許淮頌這時候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似乎已經沒了剛才電話裡那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阮喻這才敢開了門。

  但下一瞬,她整個人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去,落入了一個曾經肖想過無數次的懷抱。

  只是這個懷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溫柔。——許淮頌幾乎是用渾身的力氣在捏碎她。

  極度的缺氧讓阮喻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只能感受到他埋在她肩窩的灼熱呼吸,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一寸寸往她發膚入侵。

  她大腦當機五秒,開始企圖往後縮。

  許淮頌立刻松了手。

  但他的目光仍然凝滯在她臉上。

  阮喻仰起頭回望他,短短一瞬,在他眼裡看見驚濤拍岸,日升月落,看見白瀑懸空飛珠濺玉,看見這世界上的一切浩大與壯闊,最後,看見自己。

  只看見自己。

  有人說,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

  這一剎,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卻好像讀懂了空氣。

  雖然她還摸不著頭腦,為什麼突然之間,許淮頌對她會產生這樣一種仿佛已經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

  震驚過後,她張了幾次嘴,終於有問沒問似的說:“你怎麼了啊……”

  結果,他像個討不到糖吃就不肯放棄的小孩一樣,又重復了一遍:“我想知道你到底撤回了什麼。”

  明明用了“到底”這種詞,可是阮喻覺得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強硬。

  反而像是有點受傷。

  原本發現他沒收到消息,她是打死都不願承認自己到底發了什麼的,可是這一刻,在這樣的刺激和震撼裡,她做了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舉動——把她的手機遞到了他手上。

  屏幕停留在她跟沈明櫻的對話框。

  沈明櫻的最新回復是:「誰問你這個問題了,還是你寫作需要在做調查?我覺得,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A和B是同一個答案。“我給你介紹一個”後面也是“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心懷忐忑地等著許淮頌的反應,然後看見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盯住了她的眼睛:“嗯,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他的反問平靜得出奇。

  阮喻的腦子卻瞬間炸開白光。

  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有時候會產生一種“物極必反”的狀態。比如說現在,阮喻明明已經不知道手和腳在哪裡,卻依然保持著靜止。

  大概足足十個數的時間後,她終於作出了反應,“呵呵”一笑:“咦,我都傻了,怎麼叫你干站了這麼久……”說著招呼他進來,“我剛整完一部分行李,家裡還沒怎麼打掃,你直接穿鞋進來就好。”

  她說完以後回過頭,發現許淮頌還站在門口。

  於是,她又僵了那麼幾個數的時間,再開口:“你不進來嗎?”

  許淮頌終於跨過了那道門檻。

  阮喻把她請到沙發上:“我給你煮個茶啊!”說著轉頭就要去廚房,走開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手裡那只屬於她的手機,“呵呵,瞧我這記性,忘記了手機,還我一下?”

  她三兩步走到廚房,關上門,差點一個腿軟磕地。

  她自顧自拍了拍胸脯壓驚,然後靠著門板,拿出手機顫抖著打字。

  「SOS!SOS!呼叫沈明櫻!」

  「緊急情況,請求組織援助!」

  「這不是演習!」

  「重復一遍,這不是演習!」

  沈明櫻被她的奪命連環CALL震了出來:「咋咋呼呼的干嘛呢,許淮頌要跟你表白啊?」

  軟玉:「恐怕是的!」

  或者說,其實已經表完了?

  沈明櫻:「……」

  沈明櫻:「我就隨口一說,真的?」

  沈明櫻:「你現在需要速效救心丸嗎?」

  阮喻捂了捂脫韁野馬似的心髒:「還撐得住。」

  沈明櫻:「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要是知道,至於躲進廚房嗎?

  沈明櫻:「他是認真提出交往了呢,還是只表露了喜歡的意思?」

  軟玉:「後者。」

  沈明櫻:「那你對他什麼感覺?」

  軟玉:「你這麼突然問我,我也說不上來啊……」

  原本是真的放下了。可從那一晚,他突然變了態度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在揣測他的意圖。

  因為太不可思議,她沒有放任自己去深想,思考自己希望的是哪種意圖。

  但就像硬幣落地那一刻,能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正面還是反面,剛才看見那個“B”字的瞬間,她意識到,她期待的可能是“A”。

  只是這種期待到底是“舊情復燃”還是“慣性使然”,她暫時說不清。

  畢竟許淮頌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並不像她從前認知的那樣,拿過去的感覺衡量現在的他,讓她覺得自己人格分裂。

  沈明櫻發來了消息:「好了,甭管什麼感覺,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你就試試拿下他,大不了不好用再甩了,這樣你也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現在直接逃避或拒絕,我保證,你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軟玉:「拿下他?」

  沈明櫻:「對,拿下他,而不是被他拿下,就是劇烈運動的時候,他下你上的意思。」

  軟玉:「……」

  阮喻跟沈明櫻劈裡啪啦討論了半天,結束後,並沒有著急打開廚房門,而是回頭慢吞吞煮水。

  煮完後,她倒了杯白開水,呼吸吐納,放平心態,然後拉開門。

  沙發上的許淮頌抬頭盯住了她。

  她垂了垂眼,回想沈明櫻的教誨,聲色平靜地問:“誰拿你微信回了我消息啊?”

  許淮頌沒有遮掩:“你見過的那個同事。”

  “呂小姐啊。”她把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就沒了下文。

  在許淮頌以為,她應該會繼續追究、詢問下去的時候,她卻沒按套路出牌,突兀地打住了。

  而他就像揮空了一杆子球,力氣使出去了,低頭發現球挺閑適地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過了會兒,她終於開口,說的卻是:“她看起來業務能力挺強的。”

  “……”

  業務能力是指?

  許淮頌張張嘴又閉上,覺得這話怎麼接都像送命。

  默了半天,他直說:“她是我大學同學兼律所同事,除此之外,我跟她沒有別的關系。這件事,你想怎樣處理都行。”

  “處理什麼?”阮喻反問。

  許淮頌再次揮空了球杆子。

  但他不能再往後退了。

  他問:“你不生氣嗎?”

  “你比較生氣。”阮喻笑了笑,看了眼手機時間,“五點了欸。”

  他抬起眼:“怎麼了?”

  她謹記著占據“主場優勢”的重要性,唬出個架勢來,問:“出去吃個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11:08 PM

第29章

  這是許淮頌揮空的第三杆球。他打算把呂勝藍的事情從頭到尾整理清楚,阮喻卻一回又一回巧妙避開。

  一拳一拳砸在棉花上的落空感,讓他從剛才像脫水一樣難受的狀態裡分離出來。

  到這一刻,再判斷不出她是故意的,他就太愧對自己的職業了。

  她刻意表現得這樣落落大方,是為了以退為進。

  因為站在她的立場,他的感情來得突兀莫名,所以她要先試探他。

  果然這樣一來,她連開口都不用,就叫他沉不住氣交代了老底。

  雖然哪怕她歇斯底裡質問他,或者委委屈屈哭一頓,結果也都一樣。但他好像一個變態,竟然有點享受她這樣的心機。

  許淮頌瞥了一眼廚房。

  其實剛才,他以為她在斟酌怎樣拒絕他。結果她這外柔內韌的性子一次次給他驚喜,連他的胃也在膠囊和她的作用下恢復了平靜。

  許淮頌忍住笑意,喝了一口溫白開。

  阮喻唬出的氣勢矮了一截。

  這人喝個白開水怎麼還喝出了限量版金王馬爹利的優雅質感?剛才還勒得她差點背過氣去,現在這麼淡定不接茬是什麼意思?

  那硬的不接,來軟的?

  她暗暗琢磨了一下語氣,說:“我還沒吃午飯……”

  許淮頌果真頓住了,擱下杯子:“為什麼不吃?”

  阮喻正要答,忽然聽見他接了下一句:“我不吃,你也不吃了麼?”

  她一愣:“你這個胃還……”敢不吃飯?

  對話進行到這裡,兩人同時拿上手機起身。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沒吃了還坐這兒閑得慌?到頭來兩人都餓著肚子,還互裝可憐,這不神經嗎?

  一前一後走出家門,許淮頌忽然問:“會開車嗎?”

  冷不防聽見“開車”這倆字,阮喻職業病一犯脫口而出:“哪個車?”

  許淮頌的目光幽幽掃了過來:“還有哪個?”

  她一噎:“自行車和汽車啊,前面那個會,後面那個……雖然駕齡七年了,但沒敢上過路。”說完又問,“問這個做什麼?”

  “想讓你開我車去,下午剛犯過胃病,怕開車出岔子。”

  “那你來的時候……”

  “來的時候是一個人。”

  這話像一記軟錘,直直撞在阮喻心上,撞得她又酸又麻,一陣眩暈。

  她半天沒說上話,連腳步都浮了起來,最後暈暈乎乎說:“那打車……”

  吃飯的地方是阮喻挑的,許淮頌剛犯過胃病,所以只能找了家砂鍋粥店。

  點菜的時候,他萬事不管一切隨意,她也就沒矯情謙讓,拿筆在菜單上一路虛虛劃下來。

  然後陷入了難題。

  皮蛋瘦肉粥,皮蛋不行,腌的傷胃。

  艇仔粥,海鮮不行,萬一胃裡有炎症呢。

  滑蛋牛肉粥,牛肉不行,太不消化。

  她抬起頭:“你好像只能喝白粥了。”

  “可以,你點你吃的就行。”

  阮喻開始挑自己的。

  排骨粥,排骨不行,啃起來多醜啊。

  膏蟹蝦粥,蝦蟹不行,嘴裡會有味道啊。

  雞絲粥,雞絲不行,萬一塞牙縫了呢。

  她再次抬起頭,嚴肅而決絕地說:“我也想喝白粥。”

  許淮頌眨了兩下眼:“你確定?”

  “我確定。”

  為了顧全大局,她可以,她願意。

  服務員給兩人上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白粥和幾碟贈送的配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阮喻覺得那位服務員看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一股同情的味道。

  仿佛從這一幕,看見不久後的未來,這對男女被生活的重擔壓倒,只能喝著白粥在風雨中飄搖的命運。

  但喝個粥也不清淨。

  吃到一半的時候,許淮頌接到一個電話。

  他沒有避開她,開口就是:“我是,您好何老師。”

  何老師?那不就是蘇市一中的副校長,他倆曾經的英語老師?

  阮喻豎起了耳朵。沒想到這時候,她自己的手機也響了。

  媽媽來電。

  周圍環境很安靜,兩人一起接電話,聲音一定會傳到對頭。阮喻准備起身走遠點,結果被許淮頌虛虛點了一下,那個手勢的意思是叫她坐這兒接,他去外面。

  等他說著話轉頭離開,阮喻才接起了電話。

  曲蘭說:“喻喻,我跟你爸爸剛才接到何老師電話,他這禮拜五十大壽,請我們一起去蘇市參加生日宴。”

  阮喻一滯,立刻聯想到許淮頌接到的電話:“我一定要去嗎?”

  “估計何老師本來也想不起你,可上回在一中不是剛碰過面嗎?怎麼了,你有工作要忙?”

  “也不是……”

  她苦著臉攪碗裡的白粥。

  其實既然考慮跟許淮頌發展關系,那他們是校友這件事,估計也快說開了。但人家才剛開半句口,她要是就暴露了自己暗戀他多年的事,今後還不被吃得死死的。

  曲蘭繼續說:“老師特意邀請了你,這點禮貌還是要有的,沒事就去。”

  許淮頌剛好在這時候接完電話回來,阮喻抬頭跟他對視了眼,匆忙轉移話題:“媽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正跟你爸喝酸梅湯呢,媽說的話你聽進去沒啊?”

  許淮頌已經在她對頭坐了下來。

  她趕緊說:“哦,我也想喝……”

  “怎麼了這是?你跟媽在這兒選擇性耳聾呢?”

  “沒有沒有……”她抬頭又看對面人一眼,然後說,“我想想哦,回頭再跟你說,先掛了啊媽。”說完就掛了電話。

  許淮頌重新拿起粥勺,優雅得像拿起了刀叉准備吃牛排。

  他看她一眼:“想喝什麼?”

  她輕咳一聲:“我媽做的酸梅湯。”然後開始套話,“你還跟以前在國內的老師保持聯絡嗎?”

  “之前沒有,上回在母校碰到,就留了聯系方式。”

  “老師到現在還記得你啊。”阮喻苦思冥想著該怎麼把話題繞到正確的方向,結果越聊越尬。

  還好許淮頌的下句話正中她下懷:“請我去參加生日宴的。”

  她作恍然大悟狀:“那你會去嗎?”

  許淮頌抬頭,看她眼裡星星點點的,一副很期待他說“不去”的樣子。

  他沉吟了下:“看看有沒有工作衝突。”

  阮喻“呵呵”一笑:“忙就不去唄!”

  許淮頌忍笑:“嗯。”

  後半程,阮喻吃得心不在焉,但結束後,她還是不忘大事,記起了約他出來吃飯的最關鍵目的,按計劃說:“你出來這麼久,貓在酒店會餓嗎?四個月的貓是成長期,營養得均衡點,整天吃單調的罐頭不好,要不要給它帶點吃的回去?”

  這人啊,突然聒噪通常是有原因的。

  許淮頌彎了彎嘴角。

  正當阮喻以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貓”的意圖被看穿了的時候,卻聽他說:“那你幫我挑點適合貓吃的,跟我一起回去趟。”

  阮喻就這樣順理成章跟他回了酒店,臨要進電梯,開始了下一步計劃:“哎,忘了呂小姐,她吃過了嗎?”

  “不知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樣忙起工作就不吃飯?要不從樓下帶點吃的給她?”

  許淮頌瞥她:“你要帶的。”言下之意,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阮喻點點頭:“對。”

  許淮頌就轉頭跟她去了大堂點餐。

  她精挑細選了一份叫“盛夏白蓮”的時令套餐,又單點了一杯“濃情綠茶”,打包好進了電梯,詢問過許淮頌後,按下“15”層。

  阮喻暗暗給自己充足底氣,沒想到,到了十五層,電梯門“叮”一聲響移開,恰好就見呂勝藍拿著一只行李箱站在外面。

  兩人目光對上,呂勝藍先笑一下,向她和許淮頌點頭致意,然後拖著行李箱進來,摁下“1”層,接著轉過頭說:“我處理完工作了,回美國。”

  許淮頌“嗯”了一聲,沒有別的話。

  阮喻明白了。

  呂勝藍是以工作為由跟許淮頌一起來中國的,現在,雖然他還沒戳破下午那件事的真相,但她顯然意識到他發現了,知道當面對峙誰也不好看,所以主動退避離開。

  要不是碰巧,她不會跟許淮頌打這個照面。

  阮喻忽然覺得,沒必要送出這份暗示提醒的晚餐了。

  電梯裡誰也沒有再說話,三個人的呼吸都很輕。

  到達一層,阮喻和許淮頌沒有動。

  呂勝藍再次向兩人點頭,當先拎著行李箱走了出去。

  夏天的晚風帶著青草的氣息,像極了八年前,她在學校的白鴿廣場,第一次見到許淮頌的時候。

  對他一見鐘情的瞬間,她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路到今天,就像打了一場長達八年的仗,她把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因為許淮頌太聰明了。

  跟他打交道必須隨時保持一百二十分的警醒。一旦她的行為甚至眼神、語氣有一絲絲企圖越界的嫌疑,他就會用那種看似紳士溫和,實則不留余地的方式拒絕她。

  其實她從來沒有正面開口過,稍加試探就遭遇壁壘,她很清楚結局。

  只是原本她想,他總有一天要成家的,八年了,他身邊沒有過女人,他爸爸在痴呆之前也很中意她,把她視作“准兒媳”,那麼到最後,他真的沒有可能將就地選擇一下她嗎?哪怕他們永遠相敬如賓。

  她覺得她可以等等看這個“最後”。直到一個多月前,他突然回了一趟國。

  起先她以為是他國內的家人出了什麼事,幾經打探,才從他室友,也是他們共同的同事嘴裡套出話——他在中國打了個來回後,常和一個說中文的女人視頻。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原因進行的視頻面談,可是之後不久,卻得知他再次回到了中國,並且叫助理准備了一筆資金買車,甚至帶走了美國駕照。

  那個時候,她真的開始慌了。

  直覺告訴她,許淮頌對那個女人絕對不是一時興起。甚至很可能,所有她一廂情願的時光裡,他也對另一個人這樣用著情。

  當他再次要從舊金山離開的時候,她不露痕跡地以工作為由,跟他坐同一班飛機回了中國。

  她要去確認這個懷疑。

  然後她看見了那個女人。

  酒店房門外,那樣不言而喻的情境。

  許淮頌甚至沒給她一絲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立刻表明立場,先介紹那個女人,直呼“阮喻”,再介紹她,客氣稱“呂小姐”。遠近親疏,身份關系,一目了然。

  許淮頌根本不會在禮節上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他是故意的。

  她覺得自己嫉妒得快瘋了。

  也就是這一天的刺激,讓她克制壓抑了八年的情緒徹底爆發,以至於她在看見那條消息,敏銳地猜測到前因後果時,按下了那個致命的“B”。

  那個讓她在八年裡第一次犯蠢、出錯的“B”。

  那個讓她掉價到三流,徹底出局的“B”。

  走出酒店的一刻,呂勝藍又回了一次頭。

  她記得,剛才進電梯時,面板上沒有亮起的數字。那說明,他們就是往十五層來找她的。

  並且,應該是許淮頌默許、縱容著阮喻來找她的。

  找她做什麼呢?所有身在愛情裡的女人,都知道這個答案。

  呂勝藍苦笑了一下。

  原來要跟許淮頌這樣的人發展親密關系,除了努力比他聰明之外,還有一條捷徑,那就是像阮喻一樣,讓他願意為了你,變得不聰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9 11:34 PM

第30章

  阮喻和許淮頌後腳也出了電梯。

  她來酒店就是為了呂勝藍,目的達成,就以“有點困,就不上去了”為借口提出了回家。

  她沒打算真的進到許淮頌的房間。這次的心態太不一樣了,距離他那場疑似表白不到四個小時,這麼快送上門去,她會慌到心髒跳停。

  許淮頌也沒勉強:“那我先上去放東西。”

  “你車都不在,回去休息,不用送我了。”

  “我的意思是,”他突然起了玩心,似笑非笑地說,“先上去放東西,然後休息。”

  阮喻愣了愣,皮笑肉不笑“呵呵”一聲:“那許律師再見,你的車,我會請代駕開到酒店。”

  這疏遠的稱呼和安排,真是知道怎麼一報還一報。他低咳一聲:“開玩笑的,你在大堂等我五分鐘。”

  阮喻不買賬了:“不了,五分鐘夠我打到車了。”

  “那我不上去了,”他眼底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走。”

  “好,”她好像這才舒服起來,“你還是先去喂貓,我在大堂。”

  許淮頌看她一眼,轉頭摁了電梯,然後又回頭看她一眼,大概在確認她沒有口是心非。

  適當的“作”叫情趣,“作”過頭可是會透支感情的。

  阮喻明白著呢,聽見電梯“叮”一聲,朝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去。

  回想他臨走那兩眼,電梯門闔上的一瞬,她緊抿的唇一點點上揚,最後偷笑著走到休息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金碧輝煌的大堂頂燈照得四面一片敞亮,這個時間來往的人不多,坐了會兒,她看見兩名保潔員推著一車打掃用具從她面前經過。

  其中一個跟另一個交代:“1922房的客人床單還是不換,別弄錯了。”

  阮喻一愣。

  1922,那不是許淮頌的房間號嗎?為什麼不換床單?

  一句話的功夫,兩名保潔員已經從她面前經過,再遠就聽不見下文了。

  她快步上前,跟在她們身後假裝同路,然後順利聽見另一個的回答:“這都三天了……”

  這兩人還說了什麼,阮喻再沒聽到。

  因為她已經停了下來,腦子裡一陣轟隆轟隆。

  三天前,她睡過那床被子啊。

  *

  被許淮頌送回家後,阮喻就一個人納悶上了。

  靜下心來想,連她睡過一晚的床單都舍不得換,先不說這種痴漢行徑是不是許淮頌的作風,從這事看,他應該早就喜歡她了。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酒店那晚之前,他似乎一直沒流露明顯的訊息。

  阮喻洗了個澡,因為白粥不飽腹,就拆開了那份被她帶回家的“盛夏白蓮”當夜宵,一筷子一筷子吃著,邊在手機上刷起朋友圈。

  下滑刷新,看見劉茂一分鐘前的一條內容:「同樣是律師,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底下配了一張圖,是兩個日程表的對比。左邊那個密密麻麻,右邊那個,只在明天和本周六有兩項工作安排,其中周六那列,顯示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一點有個重要的視頻會議。

  阮喻精神起來。周六中午就是何老師的生日宴,右邊這個日程表,該不會剛好是許淮頌的?

  她在下面留言:「一周就兩項工作計劃,哪來的神仙律師呀?」

  至坤劉茂:「我們許律師。」

  阮喻擱下筷子,興衝衝給曲蘭回電:“媽,周六我會去的,你跟爸爸在家裡等我,我們直接坐網約車,大周末就不去高鐵站人擠人了。”

  那頭曲蘭一聲聲應下。

  掛了電話,阮喻哼著歌收拾碗筷,打開電視調到中央五套看世界杯,心情很好地發了一條朋友圈:「綠茶配世界杯,邊熬夜邊養生。[OK]」

  配圖是茶幾上那杯“濃情綠茶”和背景裡的掛壁式電視機。

  許淮頌秒回:「白蓮呢?」

  阮喻看了眼已經被自己吃空的套餐,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吃不下了,在冰箱。」

  許淮頌:「那我明天來吃早飯。」

  “……”她現在去酒店再叫一份“盛夏白蓮”還來得及嗎?

  阮喻艱難地咽了一口綠茶,忽然看見劉茂過來插了一腳,回復許淮頌:「帶我一個?」

  許淮頌:「嗯,睡。」

  言下之意,做夢。

  阮喻差點沒笑出眼淚,抹抹眼睛,轉瞬又看到底下一條評論。

  她高中時候的老班長周俊回了一條:「這是什麼情況?[疑惑]」

  好像是指她和許淮頌的“情況”。

  阮喻後知後覺:難道除了劉茂以外,她和許淮頌還有共同好友?

  也對,當初兩個班一起畢業旅行,作為活動組織者的班長,可能加了大家的微信。

  糟了。

  她眼疾手快刪掉這條朋友圈,暗暗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一松,又發現沒用。

  就算刪掉朋友圈,許淮頌還是會收到周俊回復她的提示通知。

  果然下一秒,許淮頌發來了消息:「你跟周俊認識?」

  說還是不說呢?

  阮喻在房間來回踱步,作了個決定:都到這份上了,就說一半,如果許淮頌追問下去,她就捋袖子“實話實上”。

  她說:「以前在蘇市住同一片。你也跟他認識?我聽劉律師說,你外婆家好像也是南區那塊。」

  許淮頌:「嗯,看完球早點睡。剛才說笑的,明早我有工作安排,不用等我。」

  就這樣?

  阮喻輕“嘶”一口氣,正樂呵,忽然從杯中綠茶品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一個連她睡過的被子都不肯放過的男人,居然對她的男性朋友表現得這麼輕巧?他對劉茂不是挺凶嗎?

  電視屏幕上,球員一腳射門進球。阮喻的腦袋也像被摁下了一個什麼開關,豁然開朗起來。

  她翻開劉茂那條關於日程表的朋友圈,重新看了一遍。

  為什麼剛好在她猶豫去不去參加生日宴的時候,劉茂會“無意間”幫助她做了“去”的決定?

  這也太巧了。

  然而劉茂本身不會故意這麼做,因為他根本不曉得何老師的存在,除非這一切,是唯一的知情人——許淮頌的授意。

  那麼許淮頌又是怎麼了解,她也受到了邀請的?——也就是說,他可能已經知道,她是何老師的學生,是他的校友了。

  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直接跟她挑明,而要用這種迂回的方式,誘使她去參加這個生日宴呢?

  他似乎非常清楚,她不想去,是因為他可能要去,是因為擔心小說的事情被揭穿。

  推測到這裡,答案呼之欲出。

  電視機裡傳來球迷們瘋狂的歡呼,然而在阮喻的世界,所有的尖叫與慶祝都成了渺遠的背景音。

  她驚訝地捂上嘴,半晌後,自言自語出一句:“難道我……早就掉馬了?”

  *

  周六,阮喻還是按原計劃接了爸媽去蘇市。

  這幾天,她對許淮頌這個人翻來覆去作了很多假設,最後發現,所有假設都是無意義的,真正能找到答案的地方,是這場生日宴。

  如果他以“工作計劃臨時有變”為由,出現在了宴席上,那麼她想,世界上不會有這樣多的巧合,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是她小說男主角,這是怕她當縮頭烏龜,故意誘她去。

  但如果他沒有出現,那麼這一切,就只是她的無稽腦洞。

  中午十一半點,網約車到達蘇市。酒店門口,阮喻和爸媽一起下了車,第一時間瞄向附近停車場。

  沒見許淮頌的車。

  阮成儒覷她一眼:“看你心不在焉一路了,一下來就東張西望的,看什麼呢?”

  阮喻“呵呵”一笑:“我這是在偵查敵情,保衛您跟媽的安全。”說著挽過曲蘭的手,“我們上去。”

  一家三口在侍應生的引導下到了何崇訂的宴廳。

  因為從杭市過來,三人到得比較晚,二十幾桌的宴廳已經滿滿當當都是人,還沒開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敘舊聊天。

  很多人圍著何崇說話。

  阮喻的眼睛跟機關槍似的一頓猛掃。

  確認沒有目標。

  她輕吐一口氣。

  看她把許淮頌想成什麼人了。想想他這兩天,一天不落跟她“早安”“午安”“晚安”那勁頭,要真早知道真相,哪會像看猴子一樣,看她上躥下跳地演戲呢?

  人性不會這樣險惡卑劣的。

  阮喻跟著爸媽上前去跟何老師打招呼。

  彼此一個照面過後,阮成儒和曲蘭被何崇拉著跟一群老同事說話去了,而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阮喻?”

  她回過頭,發現老班長周俊站在不遠處,見她望過來,驚喜說:“嗨,還真是!我就猜今天這日子說不定能碰上你!”

  他走上前,又說:“好久不見了啊,你說你去年也不來參加同學聚會,這次倒是肯給何老師賞光,不夠意思啊!”

  阮喻笑著跟他打招呼:“那陣子剛好忙,下回有空一定來。”

  “你現在還待在杭市呢?”

  “對,今天特意過來的。”

  “這麼說……”周俊的語氣裡浮起八卦味,“許淮頌也在杭市?”

  阮喻一噎,點了點頭。

  周俊立刻興奮,壓低聲說:“我代表一零屆九班十班全體同學八卦一下,你倆這是?”

  阮喻“呵呵”一笑。

  她跟許淮頌還沒個定數,而且這種涉及到男女關系的話,怎麼好由女方先下結論宣布呢?

  她捋了一下劉海,笑著撇過頭去,正打算拿個模糊點的說法搪塞一下,目光掠過宴廳大門,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喻的笑容立刻凝固。

  周俊一愣,跟著她看過去:“哎,這不是許淮頌嘛!你倆怎麼不是一起來的啊?”

  這話聲音不低,一下惹來許淮頌的注意力。

  他看過來,跟呆滯的阮喻對上了眼,然後皺了皺眉,似乎感到疑惑不解,上前來問:“你怎麼在這兒?”

  她怎麼在這兒,他心裡真沒點數嗎?

  阮喻緩緩抬眼看他:“我來參加高中老師的生日宴,你怎麼也來了?”

  許淮頌微眯一下眼:“我也是。”

  周俊在旁邊一頭霧水,插嘴:“這是怎麼,搞了半天,你倆不知道你們是校友啊?”

  兩人都沒說話。

  他摸摸後腦勺,一臉稀了奇了的樣子,比個手勢:“來,那我介紹一下啊,一零屆十班許淮頌,九班阮喻。”

  阮喻笑呵呵克制著內心即將噴發的小火山,說:“這也太巧了……!”然後看了眼同樣神情稍顯訝異的許淮頌,作最後一項確認,“哎可是你今天不是有會嗎?”

  他一臉從容的解釋:“工作計劃臨時有變,所以來了。”

  果然是這個“理由”。

  阮喻差點就被他完美無瑕的演技騙過去,但從前一幕幕卻在此刻輪番在眼前浮現。

  許淮頌明知故問著“你怎麼知道我是蘇市人”的樣子;許淮頌“碰巧”來到一中食堂,“碰巧”讓劉茂接走她媽媽,“碰巧”在大雨裡像個英雄一樣救了她的樣子;許淮頌在醫院病房假裝病弱,逼她念小黃文的樣子……

  暗戀多年的高冷男神,居然是這種表裡不一,心機深沉的人?

  為什麼付諸深情那麼多年,她從前一點也沒發現呢?

  阮喻感覺自己快哭了。

  現在眼睛裡將流未流的淚,都是當年趴在教室外的欄杆,花痴一樣偷看他時,腦子裡進的水。

  滿心以為自己愛上了優雅清貴的花澤類,結果芯子裡還是個幼稚的道明寺!

  在她的沉默裡,許淮頌淡淡眨了眨眼,一如既往的氣定神閑:“怎麼了?”

  阮喻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

  還“怎麼了”?她想用這雙七公分的細高跟,一腳踩穿他腳上锃光瓦亮的皮鞋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0 08:43 PM

第31章

  當阮喻在腦海裡模擬起這血腥暴力的一幕時,身後卻傳來了阮成儒的聲音:“喻喻,快過來坐了。”

  許淮頌往她身後看一眼:“你先去,我跟何老師打個招呼。”

  先去?意思是他隨後就到,要跟她坐同一桌?

  呵,了不起,費盡心機制造這場相遇,就是趕著趟來見家長呢?

  身後又傳來一聲“喻喻”,阮喻看了看許淮頌和周俊,說:“那我先過去了。”然後坐到了曲蘭左手邊。

  何崇坐在親戚那邊,這一桌子大多是蘇市一中的退休老教師。

  阮喻坐下後,向幾位認識的老師一一問好,沒過多久,就看許淮頌和周俊肩並肩來了。

  阮成儒右手邊那個位置還空著。

  阮喻斜著眼瞅,果然看見在周俊即將碰到那把椅子的時候,許淮頌一個騷氣走位,靈魂飄移到了她爸爸旁邊。

  阮成儒自然而然抬起頭看。

  阮喻正要瞧好戲,看看許淮頌打算怎麼跟她爸爸打招呼,沒想到下一刻聽見的卻不是他的聲音,而是她爸爸:“哎?這是……淮頌?”

  阮喻:“……”

  爸您“爭氣”點啊,您怎麼能主動先打招呼呢?而且這都八年了,您為什麼還記得這個學生?

  許淮頌稍稍彎腰,低頭說:“阮老師?”晚輩的謙恭表現得淋漓盡致,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確定。

  “快,快坐。”阮成儒眯著眼笑,“好多年不見你啦,我記得你當時畢業後是去了美國?”

  阮成儒這話一說,同桌幾個老教師也隱隱記起他來,一個個笑著說:“淮頌?哎,四十周年校慶晚會,台上彈鋼琴的是不是你?”

  “哎喲,真是越長越俊了!”

  “當年那成績也是好得沒話說,一邊准備出國,還能考文綜第一呢!”

  許淮頌人氣實在太旺,阮喻加周俊都比不上他一個,滿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筷子也不動了。

  他向老師們有禮地點頭致意,一個個答過他們的問題。

  最後是曲蘭:“淮頌現在在做什麼行業啊?”

  他側身朝她點頭:“之前在美國做律師,今年剛有回國發展的打算。”

  阮成儒的眼睛在聽見“律師”兩字時微微一亮。

  阮喻從她爸這個熟悉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異樣,果不其然聽他接了下半句:“小許這麼年輕有為,成家了嗎?”

  雖說老師重逢多年前的學生,一般也就關心事業和家庭這兩方面。但阮喻知道,“小某”是阮家默認的,阮爸爸相看女婿時的標准稱呼。

  許淮頌坐下不到一分鐘,竟然就從“淮頌”升級成了“小許”。

  她扶了扶額。她爸這個樣子,考慮過“小劉”的感受嗎?

  許淮頌注意到她的動作,越過重重阻礙看了她一眼,然後答:“還沒,老師。”

  阮成儒點點頭,接著跟他聊了幾句別的,說到事業問題時,扭頭看了眼阮喻:“喻喻,瞧瞧人家小許,跟你同一屆的,現在發展得多好!”

  其實這也就是家長們對“別人家孩子”的一種客套式誇贊,聽聽過就好,但許淮頌卻在阮喻開口前,謙虛又認真地接上:“沒有,她比我發展得要好。”

  阮喻的目光緩緩滑了過去,跟許淮頌對了一眼。

  一旁周俊也嗅到了濃郁的八卦氣息,停下跟身邊老師的寒暄,側著耳朵來聽。

  阮成儒果然奇怪了下:“你跟我們喻喻認識啊?”

  長輩問話,阮喻不好插嘴,只能由著許淮頌點頭:“對,不過之前不知道是校友,不然今天應該送你們來這裡的。”

  阮成儒跟曲蘭對視一眼。

  阮喻憋著股氣,一氣喝了半杯橙汁。

  演,接著演,使勁演。

  許淮頌又跟阮成儒說:“等這邊結束後,我陪她送您和曲老師回去。”

  這種情況,叫“阮喻”太顯生疏,不夠向兩位老人表達他的意圖,叫“喻喻”又過頭,會叫阮喻感到突然。

  一個含糊不清的“她”字,面面俱到。

  插不上話的阮喻又喝了半杯橙汁,暗暗磨牙。

  曲蘭笑呵呵接上:“那多麻煩,你要是順路,送喻喻就好了,我跟你阮老師住在郊區呢。”

  許淮頌笑著說:“不麻煩,郊區空氣好,順帶兜風。”

  “那你們回去可得晚了,多不安全!”

  “您放心,我送她到家門口。”

  這見機討好可真是夠了。阮喻實在沒忍住,插了一句:“之前怎麼沒見你送啊?”

  許淮頌稍稍側身,看著她認真回想了下:“嗯,前兩天是只送到樓下。”

  曲蘭一愣之下笑出聲,捏捏阮喻袖子,低聲說:“人家小許送你到樓下,你還嫌不夠啊?”

  她小聲頂嘴:“樓下又不是家門口,那上樓過程中也可能遇到危險的呢。”

  “你這孩子,還強詞奪理上了!”

  “沒有,是我應該送上樓的,以後記得了。”許淮頌笑著看她一眼,說完後被一旁周俊拿手肘捅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見他朝自己低低豎了個大拇指,用氣聲說:“兄弟,高啊。”

  許淮頌沒說話,抬頭見阮喻在曲蘭耳邊說了句什麼,忽然起身離席。

  看她一路往洗手間的方向去,他朝周俊點一下頭,示意失陪,也離開座位跟了上去。

  阮喻是喝多了橙汁去上廁所的,當然,也是為了去洗手間冷靜冷靜。

  真是戴上有色眼鏡看人以後,越來越發現那人簡直不是人。她現在根本分不清,許淮頌哪段是真情,哪段是演技。

  瞧瞧這花言巧語一套一套,指不定討好過多少小姑娘和她們可憐的爸媽呢。

  她在隔間做了幾次深呼吸,等出去,卻看許淮頌跟犯罪分子似的站在外間盥洗台邊,一副守株待兔的樣子。

  “哎你……”她望天拍胸脯,“嚇死我了……”

  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躲在裡面罵我?”

  阮喻在心裡暗暗翻個大白眼,搖頭卻搖得很自然:“我干嘛罵你,你做什麼虧心事了嗎?”

  “沒有。等會兒一起去給何老師敬酒?”

  “你不是要開車嗎?”

  “茶代酒。”

  “那好啊,”她笑眯眯地說,“我們一桌就三個小輩,叫上周俊一起。”

  許淮頌噎了噎。

  阮喻眨眨眼,神情無辜:“怎麼了?”

  “沒事。”

  扳回一局,她心裡舒坦點,一邊跟他往回走,一邊說:“你發現沒,我爸可喜歡給我相看對像了。”

  許淮頌點點頭,又聽她說:“之前劉律師也是他介紹我認識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爸喜歡劉律師什麼嗎?”

  許淮頌想了想:“因為他是律師?”

  阮喻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因為他為人忠厚老實,心眼好,花頭少,不浮誇,不會欺負人,行動勝於言語。”

  “……”

  許淮頌輕咳一聲,低頭看了看她,似乎要從她臉上找見什麼蛛絲馬跡。

  但阮喻似乎就只是單純說事,沒有任何指桑罵槐的意思。

  再回到宴席上,許淮頌一改之前的進攻態勢,除了被問到以外,就少有主動開口的時候了。

  倒是阮喻發現,每次侍應生上個什麼菜,但凡她看過兩眼以上,那盤菜就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一次又一次轉到她眼前。

  有一回,她瞅准那盤龍井蝦仁即將到她面前的瞬間,偷偷斜著眼看了看右邊,就發現許淮頌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剛好從轉盤上移開。

  兩人中間的阮爸阮媽彼此對視一眼。

  ——看這樣子,倆孩子剛才是鬧了點不愉快?

  ——是,咱們喻喻看起來好像還沒答應小許呢。

  結束生日宴後,遠道而來的阮成儒和曲蘭被何崇邀請去喝下午茶。

  許淮頌打算趁這時間回家看一趟陶蓉,問阮喻要不要一起。

  轉幾盤菜就想把她哄回家,哪有那麼便宜的買賣呢。阮喻搖頭說“下次”,陪著爸媽一起去喝茶,下午三點半才跟他重新碰上頭,一起回杭市。

  阮成儒和曲蘭還在茶館門口跟何崇難舍難分,阮喻走開幾步,朝許淮頌招招手,示意他過來低下頭。

  他不明所以彎下腰,看見她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遵守交通規則嗎?”

  “為什麼?”

  “都是我爸教育的。”

  於是回去一路,許淮頌全程目視前方,全神貫注開車,一句打岔的話也沒說。

  後座的阮爸阮媽再次對視一眼。

  ——看這樣子,不愉快還沒鬧完呢?

  ——那這次就先不留小許在家吃晚飯了?

  失去了一頓關鍵晚飯的許淮頌還不知道自己被阮喻坑了,送完兩個老人,跟她一起在市區簡單吃了點,就把她送回了公寓。

  已經晚上七點,阮喻穿著七公分的細高跟奔波一天,又累又困,也沒功夫給他下絆子了,掩嘴打個哈欠,迷迷糊糊跟他招手再見,然後拉開車門。

  許淮頌看她一眼,剛要跟著下車,卻被她抬手制止:“我中午開玩笑的,不用送我上樓。”說著關上車門,轉頭往燈火通明的公寓樓走。

  許淮頌默了默,還是下了車,結果剛一走進一樓大廳,就看她一個人傻站在電梯前,歪著腦袋瞧著什麼。

  他走上前問:“怎麼了?”

  阮喻回過頭,指著牆上張貼的一張紙說:“停電了,電梯不能用。”

  許淮頌瞥了眼那張“停電通知”,又看了看另一邊的安全通道:“那走樓梯。”

  “十……十二樓欸。”

  “走不動?”

  阮喻一噎:“哦,走得動。”然後癟著嘴往安全通道那扇門走,沒想到經過許淮頌身邊的時候,卻看他蹲了下來。

  她一愣,聽見他說:“上來,背你。”看她傻著不動,又說,“快點,我還要回去准備視頻會議。”

  怎麼背個人還不忘霸道總裁高冷人設,會不會好好說話了?

  阮喻氣哼哼爬了上去,決定累死他。

  但剛被背起來,她就後悔了這個決定。

  因為胸貼背的姿勢,好像太親密了……

  她微微仰起上半身:“我還是下來……”

  “別亂動。”許淮頌回頭瞥她一眼,“你這麼仰著,我很累的。”

  阮喻又被這語氣堅定了把他累死的心念,在他轉過頭去的時候,悄悄作了個“略略略”的鬼臉。

  沒想到許淮頌竟然敏銳地再次回過頭來,嚇得她一嗓子阻止了他:“老回頭干嘛,你……你看路啊!”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開始穩步上樓,看上去似乎非常輕松。

  阮喻慢慢克服了胸貼背的心理障礙,低下頭在他耳邊說:“這麼熟練,沒少背女孩子啊。”

  許淮頌回頭看她一眼:“背過我爸而已。”

  她本來是開開玩笑,打探打探他情史的,這下倒是噎住了,默了半天才問:“那叔叔現在還好嗎?”

  許淮頌一腳腳上樓,一邊答:“就那樣,在美國靠護工照顧,智力很難恢復了,但只要不再突發腦梗,也沒什麼大問題。”

  阮喻皺皺眉,問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疑問:“我問個問題,你不答也沒關……”

  “離婚了,我爸媽,十年前。”不等她問,許淮頌就已經一氣答完。

  阮喻低低“嗯”了一聲,聽見他說完這句以後喘起了粗氣。

  十樓了。

  她很慢很慢地壓低身子,以極小極小的幅度,一點點圈緊了他的脖子。

  像是一個安慰的動作。

  許淮頌低頭看了眼她的手,彎了彎嘴角,沒有說話。

  終於十二樓。

  兩人從安全通道的門出去,沒想到一眼看見電梯門緩緩移開,從裡面走出了十二層的房東夫婦。

  阮喻一愣,脫口而出:“咦,不是停電了嗎?”

  房東太太也愣了愣,解釋:“停電時間是早上六點半到七點半,晚上這個時候人流量大,不會檢修電路的。”說著又笑了笑,“樓下大廳不是亮著燈嗎?樓道裡也是。”

  “……”對哦。那是她剛才太困,看錯了早晚?

  房東夫婦笑著進了家門。

  阮喻怔在許淮頌背上沒動:“你……你也看錯了嗎?”

  許淮頌回過頭,笑著反問:“你說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0 09:49 PM

第32章

  像是一排多米諾骨牌被人輕輕推下一個開端,緊接著,一長溜蜿蜒的小木塊一個接一個連排翻倒,直到最後。

  這句“你說呢”恰好產生了這樣的效應。

  而阮喻的心就是那最後一張骨牌。

  有時候,不是最濃烈直白的情話才最動人心弦。

  掩藏在十八彎山路盡頭處的風景可能比直道上更加絢爛震撼。

  兩人靜止了很久。

  久到很可能,如果沒人開口,他們會保持這個姿勢直到有一方筋疲力盡。

  然後許淮頌笑了一下。

  阮喻磕磕巴巴問:“怎,怎麼啊?”

  “你知道,你心跳快得像在給人捶背嗎?”

  “……”

  怎麼就非要戳穿呢?阮喻飛快掙下來,拿鑰匙開了門鎖,一頭鼠躥進去,“啪”一聲闔上門後靠著門板欲哭無淚。

  不爭氣啊不爭氣,白天還想著好好磨這老狐狸一陣呢,結果人家隨便一撩,她就倒了。

  不行。

  阮喻吸了口氣,回頭重新開門,果然看許淮頌還站在外面沒走。

  她扒著門沿探出頭去,說:“那你知道,陸地上跑得最快的十種動物裡,竟然有野兔嗎?”

  許淮頌皺了皺眉,似乎對作家們想一出是一出,沒頭沒腦的問句感到相當不解,但還是認真答:“不知道,沒有研究。”

  阮喻接著意味深長地說:“看起來膽子很小,很好欺負的兔子,跑起來時速能達五十英裡,就跟獅子差不多。而在這十種動物裡,狐狸根本沒有上榜。”

  許淮頌又皺了皺眉:“所以呢?”

  “所以晚安啦!”

  她彎彎眼,再次關上門,留許淮頌一個人在這道“思考題”裡凌亂。

  *

  回到家洗過澡,阮喻舒舒服服躺上床,忽然聽見一聲手機震動。

  以為是許淮頌到酒店了來報平安,打開卻看到一封來自寰視的郵件。

  准確地說,是一封邀請函,邀請她下禮拜二去參加《好想和你咬耳朵》的劇本創作會議。

  下禮拜二也就是大後天了。

  阮喻托著腮斟酌起來。

  《好想》的電影改編權早在六月初就簽給了寰視,原本她賣出這個IP,主要是想開辟一條新的事業線,從網文圈走向更寬廣的發展平台,但因為男主角原型就在身邊,她覺得自己很難若無其事投入到後續創作,所以跟寰視表示過,她可能不會參與編劇工作。

  寰視的這個邀請函,大概也就是像征性地問一問,看她有沒有改變主意。

  本來當然是不會改了。但巧就巧在,今天她剛好驗證了一件事,由此想起當初問許淮頌,是否該答應把這個IP交給寰視時,他回答的那句“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在寫他,可他還是願意讓這個故事以這樣的方式,講給更多人聽。

  那她為什麼還要畏首畏尾?

  阮喻下了床,打開電話給寰視回郵件表達感謝,並稱下禮拜二會准時參會。再回到床上躺下,就收到了許淮頌的微信消息。

  他說:「那狐狸就多追一追兔子。」

  她對著屏幕一點點笑起來。

  *
  禮拜二,阮喻准時到達了寰視影業。

  因為開會時間是一大清早,她沒叫許淮頌特意早起給她當司機,自己坐了能夠直達附近的公交車。

  寰視獨棟的辦公大樓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矗得相當晃眼。

  阮喻在一樓前台報上姓名,立刻有一名文秘模樣的人前來接待她,向她簡單介紹了樓層分布,最後帶她到了七樓會議室。

  裡面已經坐了大半參會人員,看桌上紅底黑字的台簽,主位是電影出品人,次位是制作人,接下來一溜排編劇與編審。

  阮喻的台簽在相對靠後的位置,給的頭銜是“劇本顧問”。

  那天她回復郵件後,制作人鄭姍非常高興地給她安排了這個位置。

  會議室裡相當安靜,偶爾才有幾句窸窸窣窣的聲音,阮喻的入座也沒有引起什麼波瀾。

  不久後,剩下幾個陸陸續續到了,最後進來制片人,屋子裡的人起立大半。

  倒是鄭姍看上去很隨和,打打手勢說:“都坐,不好意思各位,魏董有事耽擱了,這次會議我們先開。”

  魏董是指主位那個電影出品人,也是寰視的董事之一。

  一溜排人表示理解,活絡點的,官話隨口就來,職場氣相當濃郁。

  阮喻是後加入劇作團隊的,難免表現得比較安靜。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謹,鄭姍先向眾人介紹了她:“這位是原作者溫香,從今天起將作為劇本顧問加入到我們的劇創團隊。”

  阮喻起身跟眾人點頭致意,身邊傳來幾聲“年輕”的誇贊,很快又回歸安靜。

  鄭姍玩笑說:“一個個都太拘束了!我們的劇創團隊很年輕,平均年齡不到三十,你們這是年輕的樣子?”她說完,打個手勢叫身邊文秘放映PPT,邊說,“既然都這麼悶,先給你們上個料。”

  投影儀將一張高清舞台照投到了幕布上。

  阮喻抬起頭,忽然一愣。

  照片上的人坐在一架三角鋼琴前,穿著白襯衫,戴一副細邊眼鏡,正低著頭演奏鋼琴。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鄭姍先問:“可能不太認識,跟現在挺不一樣的,這是出道前的李識燦,大一時候在校園十佳歌手大賽上的表演,看出來像誰了嗎?”

  “哎喲,”終於有人打破了沉悶的氣氛,“這不是我們男主嘛!”

  阮喻一駭。

  鄭姍笑起來:“看看,還是小鮮肉有吸引力。”

  又有人問:“鄭總,我們男主定了李識燦啊?”

  “噓,”鄭姍比個手勢,“基本敲定了,內部消化消化就夠,好了,開始會議。”

  她話音剛落,阮喻的手機傳來一聲震動,顯示是許淮頌的消息。

  現在不方便回,她把手機放進衣兜,拿著會議手冊陷入了沉思。

  媽呀,男主要定李識燦。

  *

  散會已經十二點,鄭姍似乎很忙,匆匆趕去別的地方談事,沒來得及多招呼眾人,叫秘書給大家安排午餐和休息室。

  但阮喻覺得自己可能不需要這邊的安排了。因為手機裡,許淮頌在一個小時前就發來了一條消息:「我到寰視附近了,散會時候叫我。」

  她謝過了秘書,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然後坐電梯下樓,出電梯的時候,聽見前面兩位會上的編劇正低聲討論著什麼。

  其中一個說:“流量明星是好,可李識燦前陣子不是剛卷入什麼自殺事件的醜聞嘛,我聽圈裡朋友說影響蠻大的,公司不滿他擅作主張自爆,可能暗地裡減少他的活動和代言……”

  “這你就不懂了,那叫……”

  再往下的話,阮喻就沒再聽清了。

  她皺皺眉,拿出手機,翻開李識燦的微博來回看了一圈,除了好一陣沒更博以外,沒發現什麼異樣。而跟他的微信對話框,也停留在他說“都解決了,沒什麼負面影響”的那條消息上。

  許淮頌的消息恰好在這時候回了過來:「來門口。」

  寰視門口不好停車,她只好暫時擱下李識燦的事,匆匆出去。

  等她系上安全帶,許淮頌一腳油門就走,邊說:“這會開得比我平時都久了。”

  阮喻還在思考男主選角的事,隨口“嗯”“啊”了幾下:“聽說劇創會議時不時十個鐘頭打底,今天頭一次算輕松的。”

  許淮頌敏銳地察覺到她有點心不在焉,偏頭看了她一眼。

  阮喻正在暗暗計較,選角結果是內部消息,直接說出來好像不太好,可是不說呢,許淮頌之後知道了會不會氣到進軍演藝圈?

  她清清嗓子,先迂回著說:“你對演員選角有沒有什麼看法?”

  許淮頌一邊把車往附近餐廳開,一邊目視前方答:“我應該有什麼看法?”

  阮喻“呵呵”一笑:“你看過我的小說嘛,可以參考參考你的意見,你覺得目前娛樂圈裡,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可以勝任男女主?”

  許淮頌默了默:“不了解,應該沒有。”

  喲,這是真想自己上啊?

  阮喻嘴角一抽:“總得從娛樂圈挑出人選來啊,又不可能真拉個什麼會計醫生律師的門外漢去演。”

  這語氣在許淮頌聽來有那麼點意有所指的陰陽怪氣,他半腳剎車下去,放慢了車速,看她一眼。

  阮喻挺直背脊:“我說錯了嗎?”

  “沒有。”許淮頌捏著方向盤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什麼。

  阮喻覷他一眼,繼續說:“那要是劇組選了個你不喜歡的男明星來演男主角,你作為……這個小說得以擺脫抄襲糾紛的功臣,會不會有點後悔讓我賣掉IP?”

  許淮頌把車開到路邊,這回徹底剎停了,盯著她說:“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李識燦要演你的男主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0 10:03 PM

第33章

  阮喻撇開頭,眼望著車頂碎碎念叨:“不是我透露的內部消息,不是我透露的內部消息……”

  一臉這事跟她無關,是許淮頌自己猜到的表情。

  許淮頌噎了噎,很快意識到自己剛才反應過激了。

  僅僅作為小說得以擺脫抄襲糾紛的功臣,他並不該對男主角的選角問題產生這種程度的不滿情緒。

  然而阮喻沒有對他的過激表示質疑,看她這表現,甚至也默認了:他有理由生氣。

  所以說,她知道了他的理由。

  就像世界上萬千種動物,她偏偏拿狐狸來比喻他一樣。

  許淮頌的手慢慢從方向盤上松開,轉眼打量起她來,目光裡透著一股探究的意味:那麼,她知道了多少,知道了多久?知道卻裝作不知道,是想以牙還牙?

  阮喻在這樣的探究裡,意識到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縮著脖子緩緩偏過頭,但轉念又挺直了背脊:只許他看破不說破,她不行?

  她一理直氣壯,許淮頌就避開了目光,可能到底是理虧在先。

  他目視前方,眉頭緊皺,過了會兒回到正題:“他一個唱歌的,演什麼戲?”

  阮喻歪著身子托著腮,手肘撐在駕駛座和副駕之間的儲物箱上,狀似不解地說:“幫人打官司的,不也演戲嗎?”

  許淮頌噎了噎,垂下頭,見她把巴掌點大的臉湊在自己眼下,一副得意洋洋,毫無警覺的模樣,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阮喻一愣,意識到這個手勢可能的意思,在他的食指即將抬起她下巴的一瞬飛快後撤。

  安全帶的助力讓她一背脊彈回座椅,撞了個眼冒金星。

  許淮頌失笑:“你干嘛?”

  她捂著自己下巴強裝鎮定:“那你干嘛?”

  許淮頌思索了下:“捏蚊子,你下巴上剛才停了一只蚊子。”

  “我也捏蚊子,”她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我背上剛才也有一只,我,我撞死它……”

  許淮頌忍笑,重新發動車子,開出一段路,又不死心地說:“你沒有一票否決權?”

  阮喻反應了幾個數才明白過來,他還在揪著李識燦不放。

  她覷他一眼:“我能參與劇創工作,都是人家看得起我了,選角這事哪輪得到我?你這不為難人麼?”

  許淮頌沒再多說,換了個話題:“過幾天就是端午了。”

  “端午怎麼?”

  “你不回郊區?”

  “我是自由職業,也不是非得挑節假日回家,一般都把這種日子留給我爸媽以前的學生。逢年過節,老有一幫一中優秀學子上門看望他們,我去了擠不進。”

  許淮頌笑了笑:“那我這樣的,算不算一中優秀學子?”

  阮喻把自己繞進了坑裡,這下怕是想拒絕許淮頌也沒辦法了。

  人家擺明了說,自己就是以學生身份去看望老師的,順帶可以送她一程,那她還能說什麼?

  而且,他是就李識燦被選為電影男主角這事,站在了一個“受到傷害”的制高點。這時候從他嘴裡提出要求,她怎麼也不好漠視得太狠。

  所以周五晚上,許淮頌接她一起去商場買禮物的時候,她就沒能說個“不”字。

  三個鐘頭下來,禮物裝了一後備箱,很多都買了兩份,許淮頌是打算明天去過阮家以後,後天或大後天回蘇市,給媽媽和妹妹也買點東西去。

  阮喻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購物力有時候比女人更強,尤其是這種顯擺自己的時候。

  她回到家就癱在床上一動不動了,一邊思考該怎麼給爸媽打個招呼,以免他們受到驚嚇。

  但轉念一想,她爸爸可能只會驚喜,不會驚嚇的。

  她於是給家裡撥了個電話,只說明天過去,有人送她,沒多講其他。

  掛下電話卻不巧收到了李識燦的消息:「學姐,明天能把欠我的飯還了嗎?」

  她確實還欠著他一頓人情飯,之前一直在等他閑下來通知她,但沒想到左等右等,剛好跟許淮頌的邀約撞上。

  這事就算按先來後到,也得遷就許淮頌。她沒有猶豫地回:「不好意思啊學弟,明天端午,我得去看爸媽,你方不方便改天?」

  李識燦:「剩下兩天端午假,你隨便挑一天都行。也不是光為吃飯,還想跟你聊聊岑思思的事,她已經在德國接受過進一步的心理治療了,診斷結果這兩天就會出來。」

  岑榮慎之前跟阮喻聯系過一次,說基本可以斷定,岑思思並沒有過威脅他人人身安全的行為。

  但她對於大綱失竊的事一直耿耿於懷,所以提出了請求,希望岑家在後續心理治療中能夠幫她確認,岑思思到底有沒有找人入侵過她的電腦。

  催眠治療急不來,阮喻也一直沒催,不過現在看來,這事是要有結果了。

  她打字說:「行,我明天回復你具體時間。」

  *

  第二天一大清早,許淮頌就到了阮喻公寓樓下。

  阮喻臨出門記起他多半沒按時吃早飯,就隨手捎了兩顆熱乎乎的白煮蛋下去。

  許淮頌看她一進到車裡就掏出兩顆蛋來,愣得開車也忘了。

  在這個心照不宣,要去討好家長的日子裡,她給他兩顆白煮蛋是什麼意思?

  這又是一道“狐狸和兔子”的閱讀思考題嗎?

  阮喻看他一眼:“怎麼了?你不吃白煮蛋啊?”

  許淮頌暗暗咀嚼著這句話背後可能包含的深意,一時沒答。

  阮喻以為他挑食:“哎,好多人都不吃白煮蛋,明明很補來著。”

  “補……”他喉結一滾,“補什麼?”

  補什麼?這個阮喻倒也一下說不上來,印像中,爸媽一直告訴她吃白煮蛋會變聰明。

  她的沉默看在許淮頌眼裡,儼然成了“難以啟齒”的意思。他緩緩眨了兩下眼,不太確定地說:“我應該,不用補……”

  “哦。”阮喻點點頭。

  也對,已經夠聰明了,再補可不成精了?

  既然他不吃,她也就沒有勉強,把蛋裝回飯盒裡,說:“那等會兒吃早午飯。”

  許淮頌“嗯”了聲,發動車子,一腳油門出去,開歪一截路,愣了愣趕緊擺正方向盤。

  假期交通擁堵,這也是兩人一大清早出發的原因。錯開了高峰,車很快開出市區,正是順利的時候,許淮頌的手機響了起來。

  阮喻下意識偏頭去看,發現聯系人顯示的是“呂勝藍”。

  許淮頌低頭看了眼:“你幫我接。”

  他有這個態度倒也夠了,阮喻搖搖頭示意不用:“你用藍牙接。”

  許淮頌看一眼她,沒用藍牙,直接開了免提。

  但接通的一刻,揚聲器裡卻傳來一陣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

  幾乎是一瞬間,許淮頌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個急轉把車靠邊。

  與此同時,呂勝藍喘著粗氣的聲音也響起來:“淮頌……叔叔腦梗復發,護工阿姨叫了救護車,我剛接到消息趕過來……”

  他默了兩個數,迅速說:“情況怎麼樣?”

  “現在還不太清楚,我先通知你一聲,必要的話你再回來,有消息我隨時告訴你。”

  阮喻從“通知”“必要”這兩個字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窒在副駕駛座上一動不動。

  揚聲器裡傳來的雜亂腳步聲和她聽不太明白的英文,似乎也印證著這一點。

  呂勝藍轉而跟什麼人說起了英文:“Here!”然後匆匆掛斷了電話。

  車裡氣氛一片凝滯。

  許淮頌皺了皺眉,偏頭說:“我可能得……”

  “你現在把車開回酒店拿護照,”阮喻打斷他,“我幫你買機票。”說著拿起了他的手機。

  做著這樣清晰的決斷,但她拿手機的手還是打了個顫。

  許淮頌“嗯”了聲,把車掉頭往市區開回去,一邊聽見她問:“鎖屏密碼?”

  “你生日。”

  阮喻心裡急,生怕買不到最近的航班,差點連自己生日是幾號都忘了,愣了愣才輸進去,然後找到他常訂飛機的APP,飛快。

  “最近一班是十一點二十分,估計趕不及,下午兩點半可以嗎?”

  “可以。”

  “付款密碼?”

  “309017。”

  此刻報出這串數字的許淮頌,和聽見這串數字的阮喻,誰都沒心思在意它的意思。

  許淮頌一路狂飆。

  幸好這個時候市區車流量依舊不大,一個鐘頭後就回到了酒店。

  一回房,他匆匆進到臥室拿護照,阮喻跟在後面說:“你直接把車開去機場,酒店這邊要是有什麼事,我會幫你處理好。”

  許淮頌拿到護照後起身,站定在她面前:“我可能來不及送你回去了。”

  “我這麼大個人還不會自己回家啊?”

  許淮頌“嗯”了聲,揉揉她頭發:“自己路上小心,我跟劉茂打個招呼,你給他報平安,知道嗎?”

  “知道了。”她把他推出門,“你趕緊。”

  許淮頌出了門。

  阮喻站在房間裡一陣慌神,呆滯半天,也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見一陣門鈴聲。

  以為是許淮頌又回來了,她邊開門邊說:“你放心好了,我自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

  因為門外站著的不是許淮頌,而是拎著大包小包的陶蓉和許懷詩。

  “……”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0 10:09 PM

第34章

  門裡門外的人都是一愣。

  兩邊還沒打上個招呼,許懷詩就驚出極其曖昧的一聲“哇”,把阮喻“哇”得一陣尷尬,原本到嘴邊的一句“阿姨”都咽了回去。

  倒是陶蓉微笑一下,化解了她的不自在,說:“你好,我是淮頌的媽媽,請問淮頌在嗎?”

  阮喻跟著一笑:“我記得您,阿姨。他有點急事回舊金山,可能剛好跟您錯開了。”

  “急事?”陶蓉臉色微變,“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岔子嗎?”

  “不是……”看這麼干站著也不是個事,阮喻讓開一條道說,“您和懷詩先進來坐。”

  她把兩人請到沙發坐下,叫她們把大包小包擱下。

  陶蓉跟她解釋起來:“怕提前說了要來,他不想我們折騰,特意開長途回蘇市,所以沒打個招呼就來了。”

  阮喻發現,陶蓉說這話時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好像身為許淮頌的母親,還不如一個出現在他房裡的女人跟他來得親近。

  到底分開了太多年,母子倆似乎有點隔閡。

  阮喻趕緊替許淮頌解釋:“他原本就想著你們,打算回趟蘇市的,節禮都買好了。”說著一指客廳裡堆高的禮盒,“就是沒定明天還是後天,所以還沒跟你們說。”

  陶蓉遠遠望了一眼,笑笑:“這孩子……”

  阮喻看兩人干坐著,起身說:“我給你們泡杯茶。”

  她說著就去廚台忙活了,過了會兒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見陶蓉不太自然地上前來,壓低聲,遲疑問:“舊金山那邊,是他爸爸出了什麼事嗎?”

  阮喻原本就因為不清楚許淮頌目前的家庭情況,猶豫這事好不好如實說,現在看陶蓉似乎不想被許懷詩曉得,於是小幅度點了點頭,輕聲說:“好像是舊病復發。”

  那邊正在玩手機的許懷詩聽見這點細微動靜,回頭嘟囔:“媽你跟姐姐說什麼悄悄話呢?”

  陶蓉回頭瞋她一眼。

  阮喻笑著轉移話題:“你們這大老遠地來,還是給淮頌打個電話。”

  “不了。”她擺擺手,“他這會兒肯定急著開車,就別跟他說了,我們馬上走的。”說著又低頭看了眼她拆茶葉的手,“你也別忙了。”

  阮喻也就沒堅持,倒了杯白開水給她,看她接過去時魂不守舍的,小聲補了一句:“您別太擔心了。”

  被看穿心思的陶蓉稍稍笑了笑,過了會兒重新打起精神,說:“你跟淮頌處得還好嗎?”

  阮喻一噎,知道今天這個情況,做家長的不誤會都難,正斟酌該怎麼解釋,陶蓉卻似乎誤會了她這番沉默,趕緊說:“你要是覺得他哪兒不好,多擔待點,這孩子以前沒有談過朋友,很多事情可能不懂。”

  阮喻愣了愣,下意識脫口而出:“這麼多年他都沒談過?”

  提到這個,陶蓉之前的拘束稍減,也跟她說開了:“據我所知沒有。華人在美國做律師很不容易,不拿出點能力服眾,很多時候都要被人歧視。尤其他爸爸那樣以後,他凡事都得靠自己,渾身的勁都使在事業上,哪還有心思談朋友呢。”

  阮喻“嗯”了聲。這時候在意的,卻不是她好奇以久的,許淮頌的感情史。

  心裡酸酸澀澀,說不上來的滋味。

  陶蓉卻還在往她心上澆水:“其實,淮頌在性格方面有點缺陷。”她說著好像怕嚇到阮喻,又解釋,“我不是指病理性的缺陷。”

  阮喻偏過頭:“嗯?”

  陶蓉笑著嘆口氣:“我跟他爸爸的事,他跟你說了?”

  她點點頭。

  “我們在他上初中之前就有了分歧,這事對他成長或多或少有影響,所以他性格上難免有畏縮的一面,也許有時候會讓你覺得不夠直接果決,但那往往是他太在意一件事的表現。希望你見諒,這是我和他爸爸做得不好。”

  阮喻輕輕拍了拍陶蓉的手背示意寬慰:“我知道了,您放心。”

  兩人又聊了會兒,阮喻的手機響起來。

  是劉茂的電話,問她是不是還在酒店。

  “在。”

  “那你就在那兒等,小陳很快就到了,淮頌讓他送你回家。”

  阮喻噎了噎:“大過節的,怎麼還麻煩上小陳了,我自己會回去,你叫……”她說到這裡一頓,看了眼陶蓉,拿遠手機問她,“阿姨,你們怎麼過來的?”

  “坐的高鐵。”

  “那回去的時候?”

  “哦對。”陶蓉轉頭跟沙發上的許懷詩說,“懷詩,你快看看能不能把回程的票改簽提前。”

  不用看了,按節假日客流量,這時候是不可能有機會改簽提前的,除非一路站回去。

  阮喻重新拿近電話:“真要麻煩一趟小陳了,你叫他過來。”

  陳暉不久就到了酒店,阮喻跟他打好招呼,連聲道謝,把堅持不在這兒吃飯的陶蓉送了下樓。

  許懷詩欲言又止了一路,臨到車邊,拽住陶蓉胳膊:“媽……我來都來了,能不能在這兒玩兩天啊?”

  “媽留你一個人在杭市能放心嗎?跟我回去,改天你哥在的時候再來。”

  許懷詩鼓著嘴跟她上車,上到一半,回頭可憐巴巴看了阮喻一眼。

  接收到她的求救信號,阮喻默了默,還是上前了一步:“阿姨,如果懷詩想在杭市待兩天,我會照顧她的。”

  *

  許懷詩不曉得爸爸的事,不像陶蓉那樣心事重重,樂得留了下來。

  但當阮喻問她想去哪兒玩的時候,卻看她搖了搖頭:“天太熱啦,節假日景點到處人山人海,我其實就想跟姐姐你聊聊天,我們回樓上或者去你家。”

  想不到也是個宅的。

  阮喻想了想,跟爸媽打了個電話,說臨時有點事,得改天再過去了,然後問:“那是在你哥這兒,還是去我家?”

  “這裡離你家多遠呀?”

  “不堵的話半個小時車程。”

  “肯定堵!算了,我坐車都快坐吐了。”

  兩人最後很沒追求地原路返回了房間。

  許懷詩把肩上書包放下來,拿出一疊白花花的卷子,苦兮兮地說:“姐姐,你不用照顧我,我有作業照顧了,你忙你的。”

  阮喻失笑。

  許懷詩可能也誤以為她跟許淮頌住一塊了,卻不曉得她在這裡根本沒什麼好忙的。

  能做什麼呢?她無所事事杵了一會兒,記起了橘貓,打開臥室門一看,果然看它窩在裡面。

  她把貓抱出來,許懷詩見了,驚訝說:“哇,我哥真是轉性了,他以前超煩打理貓毛狗毛的!”

  阮喻一愣。

  許淮頌高中時候不就挺喜歡貓的?

  許懷詩興衝衝跑過來玩貓,邊問:“它叫什麼呀?”

  “現在只有個英文名,要不給它取個中文名,入鄉隨俗?”

  “那你取啊姐姐,我聽我哥說你是作家,可有文化了。”

  取個貓名還能怎麼文化?

  阮喻信手就來:“跟Tiffany押個韻,叫皮皮。嗯……許皮皮?”

  “好啊好啊,跟我姓!”

  阮喻“呵呵”一笑,沒有說出那句“是跟你哥姓”來傷害她,不料“想曹操,曹操就到”,下一秒就接著了許淮頌的電話。

  她立刻問:“叔叔情況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室,”許淮頌反過來安慰她,“會沒事的。”

  她低低“嗯”一聲:“那你專心開車,別打電話了。”

  “我聽陳暉說,你跟懷詩現在在我那兒?”

  “對,我倆歲數加起來都過四十了,不用你操心。”

  許淮頌似乎笑得有點無奈:“怕你無聊,跟你說下,我電腦密碼也是你生日,還有房間裡其他東西,你都隨便用。”

  掛了電話,阮喻終於找到能做的事,得了他的允許,就把他電腦搬到了客廳,但輸入密碼的時候卻頓了頓。

  許淮頌把她的生日設成了手機和電腦的密碼,那麼,那個付款密碼有沒有特殊意思,會不會跟她也有關聯?

  309017……

  出於那麼一絲自戀情結,阮喻開始把這串數字拼命往自己身上套。

  30——想不出。

  90——沒頭緒。

  17——她還蠻喜歡這個數字的,因為高中學號就是它。

  想到這裡,她忽然怔在電腦前。

  她是309班的17號。

  這串數字,難道是這個意思?

  可她沒有在小說裡透露過這樣細節的真實信息,他是從哪兒查到的?

  阮喻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在這節骨眼拿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去問許淮頌,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臨近飯點,因為許懷詩懶得出門,又在趕卷子,她就叫人送了點生鮮來,給她做好吃的。

  許懷詩被菜香惹得心思浮動,放下語文卷子跑到廚台,看她熟練地煎著三文魚,激動得“哇哇”直跳:“我哥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能在這輩子撿到姐姐你這樣的寶啊!”

  阮喻忙著煎魚,笑了笑沒否認。

  這一笑,再被窗外陽光一照映,真叫個柔情似水。

  許懷詩忍不住說:“你側顏太好看啦,我能不能給你拍個小視頻發朋友圈啊?”

  阮喻笑得隨和:“可以啊。”

  許懷詩給她錄了個側面的視頻,朋友圈配字:「覬覦我哥美貌的一中張曼玉,高圓圓,王祖賢都看好了,這才夠格做我未來嫂嫂,拜拜嘞你們!」

  秀完未來嫂嫂,許懷詩高高興興趴到窗台,等著接受女同學們的膜拜,這一往下望,卻又發現驚喜:“呀,姐姐,你快來看!”

  阮喻剛把魚裝了盤,走到窗台望出去,發現負責酒店綠化區的園丁正拿著高壓水槍給樹澆水,陽光投射下,揚揚灑灑的水霧裡,赫然一道彩虹。

  像是預示著什麼好消息。

  她趕緊回頭拿手機,把這幕拍下來,臨要發給許淮頌,卻又擔心打擾他開車,一直到下午兩點半,確認他已經起飛,才發送了這條消息:「送你。」

  知道他要在十幾個小時後下飛機,阮喻就沒去管手機了,到了晚上,跟許懷詩躺在一張床上。

  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酒店,所以她留下來了,叫保潔員換了床單,拿了兩床被子來。

  許懷詩樂得跟她親近,最好還跟她睡一個被窩,晚上也不睡覺,興奮地跟她夜聊,跟她講學校裡的八卦。

  阮喻傍晚時候接到了李識燦的消息,約她明天中午吃飯,她本來打算到時候給許懷詩做好午餐,然後出去一趟,這下被她纏得,真覺第二天可能會一覺睡到大中午。

  凌晨一點多了,她打個哈欠:“好了好了,明天再聊,睡。”

  許懷詩還清醒,說:“那姐姐你先睡,我再刷會兒微博。”

  阮喻“嗯”了一聲,翻個身,正要迷迷糊糊睡過去,卻聽身邊人吸了口冷氣。

  她給嚇清醒了,回頭問:“怎麼了?”

  許懷詩攥著手機說:“在微博上看到一條通緝令,哇,杭市好危險啊,竟然有個殺人犯在潛逃,還好我們今天沒出門。”

  現在是信息時代,哪出個犯罪事件,網絡上全能知道,也不是稀奇事。阮喻打個哈欠說:“杭市治安還是不錯的。”說完就倒頭睡了過去。

  也因此,她並沒有聽見許懷詩之後的嘀咕:“咦……我怎麼覺得,這個嫌疑人的一寸照有點眼熟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0 10:37 PM

第35章

  可能還是有點認床,加上旁邊多睡個人不習慣,阮喻第二天反而醒得異常早。

  天才蒙蒙亮,她第一反應就是摸床頭櫃上的手機。

  微信沒有新消息,倒是有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我有急事找淮頌,你跟他在一起的話,麻煩幫我轉告一聲。周俊。」

  是之前在生日宴上跟她碰過面的老班長。短信發自凌晨兩點零七分,這個時間,許淮頌在飛機上。

  但按理說,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取得聯系了。

  她給許淮頌發消息確認:「下飛機了嗎?」

  許淮頌:「剛出機場,怕你還在睡就沒回。」

  又說:「爸爸暫時脫離危險了,轉到ICU觀察,我現在過去。」

  阮喻松了口氣,迷信地想,彩虹果然能給人帶來好消息。

  她回:「那就好。對了,周俊在找你。」

  許淮頌:「我看到了,他手機關機,有事應該會再找我。」

  兩人結束了對話。

  阮喻心裡落了塊大石頭,輕手輕腳下了床,剛放輕松吁出一口氣,就聽身後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許懷詩醒了,揉揉眼說:“姐姐你好早啊!”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是我哥下飛機了嗎?”

  阮喻點點頭:“嗯,你再睡會兒。”

  許懷詩卻從她放松的神情裡看出了點究竟:“麻煩解決了?”

  “暫時是,但還不能掉以輕心。”

  許懷詩沒了睡意,聽她這用詞,再聯想到昨天陶蓉跟她講悄悄話的樣子,爬起來皺皺眉說:“是不是我爸出了什麼事?”

  阮喻一噎。

  她的演技真那麼拙劣?

  “哎呀,”許懷詩嘆口氣,“我都這麼大了,干嘛還瞞我這種事,那爸爸是暫時脫離危險了嗎?”

  阮喻只好實話實說:“嗯,放心,你哥在呢。”

  許懷詩低下頭,過了會兒,咬咬唇說:“姐姐,有人說我爸是造多了孽,才會得這種病的。”

  阮喻不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有人”是誰,卻看出了她明顯的傾訴欲。

  她回到床邊坐下:“誰說的?”

  “一位原告的家人。”許懷詩吸了口氣,“啊,姐姐,我不該跟你講這些的,我爸可能不是好人,但我哥不一樣,你不要覺得律師都是壞的。”

  阮喻聽得稀裡糊塗:“到底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講,我不會對你哥哥有看法的。”

  許懷詩猶豫著沉默下來,醞釀了很久才抱著膝蓋說:“我爸爸他……以前是個刑事律師,給殺人犯辯護。我爸和我媽分開,不是因為什麼第三者插足,他們觀念上合不來,我媽不能理解我爸的職業,也不能接受拿著殺人犯的錢生活……我也很怕我爸爸,不喜歡他……”

  阮喻哽了哽:“那你哥呢?”

  “他當時應該是為了我才跟爸爸的,但後來,他對爸爸到底是什麼看法,我和媽媽也不知道。他一樣讀了法律,做了律師,我媽心裡其實……”

  許懷詩沒往下說,阮喻卻也大概清楚了,恐怕這才是母子倆隔閡的根源。

  她說完笑笑:“但我哥不是刑事律師,你不用擔心。”

  阮喻摸摸她腦袋:“就算他是刑事律師,我也不會擔心的。”

  許懷詩一愣:“你不怕嗎?”

  阮喻想了想,反問:“你會因為救死扶傷的醫生,救了一名傷重的犯罪嫌疑人,而感到害怕,或者去責怪這個醫生,質問他‘為什麼要履行自己作為一名醫生的職責’嗎?”

  許懷詩皺了皺眉,好像覺得有道理,又好像還是不太理解。

  過了會兒,她說:“哎呀,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們中午吃什麼呢?”

  “我給你做好午餐,然後出趟門,跟一個朋友吃飯。”

  “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許懷詩一臉“垂死病中驚坐起”的表情,“男性朋友怎麼會普通呢?我哥要哭了!”

  “……”

  “真的普通。”

  “那你給我看一眼這位朋友的照片?到底普不普通,我一看就知道了。”

  什麼邏輯?

  阮喻默了默,想這事反正都會跟許淮頌說,也沒必要瞞他妹妹,於是說:“那你看一眼自己手機壁紙。”

  許懷詩一怔,愣愣滑開屏幕,看見李識燦的照片。

  她呆呆舉起手機:“你現在不會是在告訴我,約你吃飯的,是我男朋友?”

  這話乍聽還有那麼點詭異。

  阮喻點點頭:“我們是大學同學,你哥知道的,放心。”

  “媽嘞!”許懷詩震驚得說不出話,不久就轉移了注意力,“我哥知道也不跟我說,不幫我要簽名照和限量版專輯?氣死我了!虧我嘔心瀝血……”

  她說到這裡急急頓住。

  阮喻問:“那我等會兒幫你要?”

  許懷詩爬過來扒住她大腿,仰著頭說:“姐姐,求你看在我們睡了一晚的情分上,帶我去看他一眼,就遠遠一眼!”

  阮喻沒料到是這個結果。

  最後,她不得不給李識燦發了條消息:「我有個妹妹是你粉絲,想來看你一眼,不知道你等會兒方不方便……」

  李識燦:「方便啊,你叫她一起來吃飯,我做好工作,不會被拍的。」

  在一旁窺屏的許懷詩一蹦三尺高。

  李識燦:「不過這樣的話,這頓就是粉絲見面飯,不算你還我的,你想好了。」

  阮喻一哽,把消息記錄給許懷詩看:“你看,這就意味著我以後還要再請他吃一頓。”

  許懷詩早就不記得自己哥哥姓什麼了,手一揮,豪氣地說:“那你就再還他一頓嘛!這有什麼關系,我哥才不會那麼小肚雞腸呢!”

  阮喻心想許淮頌可能還真就那麼小肚雞腸呢,但到底也沒斷了許懷詩的追星路,答應了她,在心裡安排好計劃,說:“那這樣,我們等會兒先去跟李識燦吃飯,然後呢,我得回趟郊區看爸媽,你也跟我一起?”

  “沒問題!”

  *

  中午的時候,兩人一起去了李識燦訂的餐廳,進到頂樓一間包廂。

  許懷詩進門之前就在不停深呼吸,等見了李識燦真人卻還是一陣眩暈,捂著胸口說:“我在做夢……”

  見兩人進來,李識燦起身笑了一下,跟阮喻打招呼,然後看了許懷詩一眼:“我怎麼不知道學姐還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啊。”

  許懷詩盯著他半個字吐不出來,扶著阮喻說:“姐姐,我快暈了……”

  李識燦笑出聲,等她坐下,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我啊,”她結結巴巴說,“許懷詩。”

  李識燦明顯滯了滯,再把她五官打量一遍,問阮喻:“這是許律師的妹妹?”

  阮喻干笑一聲:“嗯,是。”

  他相當有興致地撐著手肘,盯著許懷詩問:“那你覺得,是你哥哥好看還是我好看?”

  垂涎多年的美色就在眼前,許懷詩毫不猶豫說:“肯定是你好看啊!”

  阮喻;“……”替許淮頌感到悲哀。

  李識燦笑起來:“有眼光,請你吃好吃的。

  ”說著遞來菜單,“隨便點。”

  許懷詩看菜單的眼睛都在泛著色氣的綠光。

  見她琢磨起菜單,李識燦回頭拿出一疊報告書給阮喻:“心理治療的結果。本來是保密的,岑叔叔想叫你放心,所以給了。”

  許懷詩疑惑地抬起頭來,正要問就被他打斷:“我跟學姐談點正事,你好好挑一會兒吃什麼。”

  阮喻跟他說了聲“謝謝”,翻開資料來看,一邊聽他講:“已經確認,她並沒有找人入侵你電腦,當初是意外發現兩部作品的相似性才借機大作文章。”

  “那就怪了……”

  如果跟岑思思無關,她的大綱還能被誰竊取?或者說,也許大綱確實沒有丟失。

  但是,這又意味著什麼?

  阮喻凝滯在座位上眉頭緊皺。

  似乎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還差那麼一口氣。

  聽明白他們談話內容的許懷詩,陷入了反反復復的欲言又止,再低頭看菜單時,心情就不那麼美了。

  她匆匆點了幾個菜,然後拿起手機翻開微博。

  她在想,要不要干脆眼一閉心一橫,把這個微博號遞到阮喻眼前,向她承認錯誤。

  只是這樣一來,她怕是要被這個未來嫂嫂討厭了。

  許懷詩來回猶豫的時候,掌心的手機忽然震動一下,顯示一條微博推送。

  是有關昨晚那個通緝令的後續報道,說經查證,嫌疑人與被害人系戀人關系,雙方疑是駕車由蘇入杭來訪親問友的。

  許懷詩一眼看見“由蘇入杭”四個字,愣了愣。

  昨晚還說杭市危險,結果嫌疑人竟然是從蘇市來的?

  她再次翻到那條附加了照片的通緝令,發現上面確實寫了嫌疑人的籍貫,只是當時她注意力全在照片上,沒太仔細看文字。

  現在讀一讀——男,26歲,蘇省人,身高約176CM……

  跟她哥同年齡的蘇市人,說不定還真是她見過的呢。

  她點開照片,放大,再次看了起來。

  阮喻見她埋頭研究著什麼,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偏頭問:“怎麼了?”

  許懷詩指著手機屏幕說:“這人好像在哪見過,可是記不起來了……”

  阮喻順著她的手勢靠過去看:“嗯?這是我高中時候的班長,你怎麼有他照片?”

  許懷詩張大了嘴:“啊,那可能是之前,我在學校校史館那面歷屆優秀畢業生留名牆上找你照片的時候,見過他這張一寸照!”

  阮喻也沒來得及追究她為什麼要去校史館找她照片,愣了愣問:“所以這張照片怎麼了嗎?”

  許懷詩抖著手退出全屏,把手機遞過去給她看新聞。

  阮喻掃了一眼內容,怔在原地,好半天才說:“怎麼會……我們前陣子還見過……不對,他今天凌晨兩點還聯系過我!”

  難怪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機號。他自己的通訊應該被警方監控了。

  阮喻頭腦發懵,李識燦聽到這裡明白了究竟:“回想一下,他跟你說了什麼。”

  她剛拿出手機翻到短信,忽然接到一個號碼有點眼熟的電話。

  李識燦似乎也認出了這個座機號碼:“好像是上次我們去過的那個警局,接。”

  阮喻接起電話,聽見那頭說:“你好,請問是阮女士嗎?”

  “方警官嗎?是我。”

  “你現在方便說話嗎?有個案子要跟你了解一下。”

  方臻的語氣裡帶了一絲不確定,阮喻猜他可能為周俊來的,但又怕她跟他在一起。

  她說:“方便,是要問周俊的事嗎?”

  “對,警方目前正在通緝這名犯罪嫌疑人,我們剛剛查到,他在今天凌晨兩點零七分用他人手機聯系過你,請問你這邊有沒有關於他的消息?”

  阮喻攥著手機說:“沒有,我也是剛剛知道他在被通緝。”

  “希望阮女士千萬不要知情不報。”

  “我沒有,”她說著猶豫了下,“也許我一位朋友那兒有進一步的消息,我需要聯系他一下。”

  “是許先生嗎?”

  “對,周俊凌晨聯系我就是為了找他。”

  “我們也正在聯系他,但他的手機暫時無法接通。”

  “他在舊金山,你們可以撥打他的美國號碼。”阮喻不會背,看了眼許懷詩。

  許懷詩立刻意會,把號碼寫給她。

  掛下電話,包廂裡氣氛凝重得連空調風扇都像定格住了。

  阮喻怕耽誤警方查案,不敢打許淮頌電話占線,發了條微信消息給他:「周俊後來聯系過你嗎?」

  暫時沒得到回復,她拿起手機翻新聞,一邊翻一邊覺得不可思議。

  兩年半同窗生涯,周俊作為班長,給她的印像一直是熱心開朗又樂於助人,前段時間生日宴再見,也沒發現他有多大變化。

  他還笑嘻嘻地開她和許淮頌的玩笑。

  這樣的人怎麼會殺人逃逸?而且,被害人還是他的女友。

  許懷詩也很害怕,揪著臉問:“姐姐,他為什麼要找我哥啊?”

  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阮喻皺了皺眉說:“因為你哥是律師,事發地點在杭市,他應該想到了你哥,想向他求助。”

  上回碰面的時候,許淮頌在阮成儒面前提過自己優秀的履歷,周俊一定也聽到了。

  而且據許懷詩說,許爸爸曾經是刑事律師,如果周俊剛好知道這一點,就更有理由選擇向許淮頌求助。

  阮喻正等著許淮頌的回復,卻聽手機再次響了起來,不是他也不是警方,而是媽媽。

  電話接通,曲蘭先問:“喻喻啊,吃飯了嗎?”

  “在吃呢。”

  “哦,媽跟你說一聲,你下午別特意過來了。”

  曲蘭的聲音是笑著的,但這一瞬,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卻占滿了阮喻的心頭,她默了默問:“怎麼了,你跟爸爸不在家嗎?”

  “在,這不是過節嘛,又有學生來看我和你爸爸了,咱們留他在家宿一晚,你不是說還要帶個小妹妹?那到時候就沒你們住的房間了。”

  阮喻有足足五個數的時間沒有說話,五個數過後,她的手打起顫來,說:“哦,這樣啊,那我們就不過來了……”

  “好,那媽先掛了啊。”

  “等等……”

  “嗯?”

  阮喻緊緊攥著桌布,竭力克制著自己聲音的穩定:“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你跟爸爸注意關好門窗哦。”

  “放心,我們知道的。”

  電話到這裡被掛斷。

  阮喻一下捂住了嘴。

  李識燦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

  “我們家三個客房,不會沒有地方給我和懷詩住的,我媽在暗示我……”

  許懷詩倒抽一口冷氣。

  李識燦拿起手機:“先通知警方。”

  他說著就給警局打電話,與此同時,阮喻的手機再次響起。

  許淮頌來電。

  阮喻接通電話,本來還好端端的,一聽到他聲音就哭了:“淮頌,警方聯系你了嗎?周俊他,他好像去了我爸媽那兒……”

  電話那頭默了默,然後傳來一個非常鎮定的聲音:“別怕,你靜下心來,仔細聽我說。”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0 11:34 PM

第36章

  十五分鐘後,一輛警車開到了餐廳樓下。

  方臻上來請阮喻:“阮女士,方便的話,請你跟我們走一趟現場,配合本次抓捕行動。”

  李識燦攔住她,問方臻:“那邊現在什麼情況,嫌疑人狀態怎樣,有沒有攜帶武器?她去了會不會有危險,你們能確保萬無一失嗎?”

  “特警已經在住宅附近待命,目前確認到的情況是,嫌疑人暫時處在穩定狀態,且基本排除攜帶槍支的可能。但如果立刻實施抓捕,住宅內的阮先生和曲女士仍然面臨人身安全受損的威脅。”

  “請阮女士配合,是為實現和平勸服,盡可能避免直接的武力衝突。警方一定竭力保護現場所有人的安全,這位同志,請你相信我們。”

  李識燦眉頭緊皺:“要勸服嫌疑人,你們那些談判專家,心理學專家呢?”

  “專業人士會在同一時間就位,但考慮到嫌疑人在逃期間曾先後向許先生和阮女士求助,我們認為,她在談判過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當然,”他轉向阮喻,“阮女士沒有配合的義務,如果你對此抱有疑慮,可以留在場外等消息。”

  阮喻搖搖頭:“我跟你們走。”

  許懷詩拽了把她的衣擺:“姐姐……”

  阮喻輕拍一下她的手:“放心,你哥在電話裡跟警方是一個意思。”說著又看李識燦,“你別跟去了,萬一惹來娛記反而影響警方行動,幫我照顧下懷詩行嗎?”

  李識燦默了默,點點頭,又囑咐:“記住安全第一。”

  阮喻上了警車後座。

  方臻向她詢問了幾句家裡的情況,聽完後,拿警用對講機跟什麼人溝通了一下,然後回頭說:“阮女士的父母非常智慧也非常鎮定,給警方爭取到了相當充裕的時間,目前住宅內沒有出現異常情況。”

  聽出這位說話文縐縐的警官正在蹩腳地安慰人,阮喻勉強笑了一下:“謝謝。”沉吟了下又問,“方警官,方便的話,我可以了解一下案件詳情嗎?”

  他點一下頭:“嫌疑人和死者是在昨天早上八點駕車從蘇市出發的,公路監控顯示,駕車人是嫌疑人,但方向盤上除了出現頻率最高的1號指紋外,還有屬於死者的2號指紋,所以不排除在監控缺失的路段,死者也曾有過駕車行為的可能。”

  “行車記錄儀芯片失蹤,疑似是人為取走,因此無法確定完整的行車路線,但導航記錄顯示,嫌疑人和死者的目的地正是你父母家附近。”

  原來周俊這次就是帶女朋友來看老師的。

  阮喻皺了皺眉,繼續聽。

  “案發地點是郊區一段靠近山區的偏僻小路,因為缺失監控,具體情況無從得知。死者的屍體被發現在車外,致命傷在頭部,由鈍器打擊造成。”

  “比對確認,凶器是車內一把疑似用作緊急救生的羊角錘。握柄上再次檢測到與方向盤上一致的1號指紋以及屬於死者的2號指紋。”

  阮喻十指交握,食指來來回回摩擦著指甲蓋,像在緩解空氣裡漂浮著的緊張壓抑,不敢作任何深想。

  “死者的手機同樣被發現在車外,有一條關鍵的通話記錄,是十點三十二分案發當時,死者打給父親的。死者在電話中大聲尖叫呼救,來回重復著‘救命啊,放開我,周俊’這樣的話。”

  “另外,在死者指甲縫裡還發現了一小塊皮肉,疑似是案發時從凶手身上取下,皮肉的DNA以及兩個1號指紋,都需要在抓捕到嫌疑人後進行比對確認。”

  雖然方臻的用詞基本嚴謹客觀,但聽到這裡,再結合周俊事後逃逸、拒不配合的事實,證據已經存在一定指向性,所以警方才會把他列為重大嫌疑人,對他進行通緝。

  車輛急速駛向郊區,阮喻隔兩分鐘就做一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放穩心態,快到家的時候,忽然聽見對講機裡響起一陣騷動。

  她立刻坐直身體,方臻也嚴肅起來,跟那邊詢問情況。

  對講機裡傳來一個男聲:“嫌疑人發現曲女士報警,受了刺激,用水果刀挾持阮先生上了四樓平頂天台,我們的人已經繞背攀爬上天台就位,但談判專家的面對面勸服暫時沒有效果。”

  “我三分鐘後到。”方臻說完回頭看阮喻,以為她可能被嚇哭了,卻發現她只是正襟危坐著,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阮女士,請你一定……”

  “我相信你們。”阮喻打斷他,向他點點頭。

  三分鐘後,她跟方臻下了車,一眼望見家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一部分是周圍鄰居,正被警方引導疏散,另一部分是正在准備防護工作的警察。

  充足氣體的救生墊已經就位,雲梯消防車和救護車正從不遠處開來。

  整個環境嘈雜得讓人頭暈目眩。

  曲蘭被警察保護在外圍,回頭看見阮喻,哭著喊:“喻喻啊,你爸爸他……!”

  阮喻小跑過去,看樓頂周俊挾持著阮成儒站在天台邊緣,背對這邊,正跟另一側的特警和談判專家對峙,情緒似乎很激動。

  她拍拍曲蘭的背,咬著牙讓自己鎮定下來:“媽,我們不怕。”

  方臻拿來警用隱形耳機,叫阮喻戴上,一邊說:“我們的人給嫌疑人造成的心理壓迫太大,導致他根本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所以必須請他們暫時從背面撤離。消防員會協助你上雲梯,由你跟嫌疑人進行一段短暫溝通,盡量安撫、穩定他的情緒。”

  阮喻點點頭,把隱形耳機塞進耳朵裡。

  一旁曲蘭阻止她:“喻喻,你不能上去,你不是怕……”

  “沒事,媽。”她搖搖頭,又看向方臻,“方警官,你繼續說。”

  “談判專家會通過這個耳機跟你保持通信,你和嫌疑人的所有對話,都能准確無誤傳到底下。”

  “你要記住兩點,第一,量力而行,第二,警方保證不會讓你和人質受到傷害,最差的結果……”他說到這裡停住,伸手指了一下對樓頂樓。

  阮喻從他的眼神裡猜測出,那裡可能安排了狙擊手。

  最差的結果也不會是她和爸爸受傷,而是警方將在不得已時擊斃嫌疑人。

  她打了下顫,點點頭:“我明白了。”

  阮喻脫了礙事的高跟鞋,在專業人員的協助上爬上雲梯。

  原本在天台的特警已經隱匿到房子背面,周俊剛放松了點,看見雲梯緩緩升高,再次攥緊刀子貼緊阮成儒,說:“你們別上來,別上來!”

  阮喻趕緊朝上喊話:“周俊,是我,我是阮喻!只有我一個人!”

  聽見她的聲音,周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下意識往天台裡側倒退一步。

  阮成儒明明是人質,卻反而笑了一下:“孩子,別怕,喻喻一個小姑娘,不會傷害你的啊。”

  雲梯升高,阮喻終於得以跟他們平視。她先跟阮成儒對了一眼,再攤開雙手給周俊看:“周俊,你別怕,只有我一個人,我什麼也沒帶,真的。”

  似乎是因為受到了始料未及的安慰,在這樣兩句“別怕”裡,周俊手裡的刀子變得不太穩。

  他紅著眼眶看阮喻:“你,你上來干什麼……”

  阮喻耳朵裡的隱形耳機向她傳來指令:“告訴他,你相信他。”

  她立刻接上:“我來相信你。”

  周俊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卻又很快黯下來:“沒有人會相信我,等檢方拿到DNA比對,就沒有人會相信我了……”

  阮喻皺了下眉頭。

  耳機裡再次傳來談判專家的聲音:“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

  “行車記錄沒了,指紋是我的,她……”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牙齒打起顫來,“她指甲縫裡那塊肉也是我的,那通電話裡,也是我的名字。太巧了,全都太巧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證人,誰還會相信我?”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向淮頌求救?”

  “因為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他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許淮頌他爸爸不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嗎?他能幫我……他能幫我的,是不是?”

  他的眼底露出癲狂的神色,讓阮喻感到驚心。

  但她還是咬著後槽牙,攥緊了雲梯的扶手:“周俊,沒人有權利把黑的說成白的。能夠決定黑白的,只有黑白本身,而能夠告訴人們,它到底是黑是白的,只有法律。就在一個多月前,我也深陷被人誣陷的痛苦裡,但法律最終給了我清白。它也可以給你清白的,你要相信它,好嗎?”

  “我不……我不相信法律,我不相信警察……他們在通緝我,他們全都在通緝我!”

  “可是法律相信你!”阮喻的聲音拔高了一些,“在你不相信法律的時候,法律還相信著你,相信嫌疑人是無罪的。你沒有殺人,就配合警方一起找到真凶,給她一個交代。”

  “真凶?會有真凶嗎?”周俊忽然笑了一下,“她半路跟我吵架了,我們分開之前,她說一定有辦法叫我後悔……這就是她叫我後悔的方式,沒有真凶,根本沒有真凶!”

  “會有真凶的,警方已經排除了死者自殺的可能,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有別人。”

  阮喻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帶著一絲誘導的語氣,把耳機裡傳來的話盡可能自然地表達出來:“周俊,你說,她最後那通電話,有沒有可能是打給你的?她說‘救命啊,放開我,周俊’,其實她的意思也許不是‘放開我,周俊’,而是‘救命啊,周俊’……”

  周俊的眼底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情:“你說什麼?”

  阮喻繼續誘導下去:“你說你們當時因為吵架分開了對嗎?可能你們分開後,她開著車遇到了真凶,因為知道你是離她最近的人,所以打電話跟你求救。”

  “可是操作手機的時候,由於真凶阻撓,她誤把電話撥給了遠在一百多公裡外的爸爸。其實她是在跟你求救,不是讓你放開她,這通電話,並不能證明你是有罪的……”

  周俊張著嘴愣在原地,手一松,那把水果刀直直落了下去,底下沒散的人群裡傳來一陣驚呼。

  隱藏在房子背面的特警迅速翻上天台,上前把他制伏。

  阮喻的腿一下軟了下來,“咚”一聲悶響,膝蓋磕上欄杆。

  與此同時,雲梯移近天台,離她咫尺之遙的消防人員上前把她接下來,再去接阮成儒。

  雲梯緩緩下降的時候,阮喻回過頭,望了一眼平頂天台的方向。

  在那裡,周俊跪在地上,指縫裡落下淋淋漓漓的淚水。

  他捂著臉不停重復著一句話:“她沒有拿死報復我,她沒有拿死報復我……”

  抓捕行動成功了,可是這一瞬,阮喻心裡的石頭卻並沒有落下,反而越堵越難受。

  原來,周俊是誤以為死者打算拿自己的死亡,制造一系列證據來報復他,所以才會逃逸的。

  那麼,即使他日後以無罪者的身份走出了法院,又該怎樣在自責和懊悔裡繼續生活?

  這樣的失之交臂,這樣的天人永隔啊。

  *

  嫌疑人歸案,現場在小半個鐘頭後徹底恢復平靜。

  記起許懷詩,阮喻給李識燦打了個電話,聽說她已經在許淮頌的遠程安排下,被劉茂送回蘇市。

  她於是又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報平安,然後匆匆離開,跟著警察做筆錄。

  阮成儒和曲蘭被醫護人員送到醫院做了全身檢查,確認沒有受傷。

  三人被警車安全送回,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進家門的時候,見母女倆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阮成儒笑呵呵說:“哎呀,不知道的人看了你們這個樣子,還以為我沒被救回來呢!”

  “你這老頭,瞎說什麼呢?”曲蘭狠狠飛他個眼刀子。

  “就算是瞎了,那又不是啞了,還不許我說話了?”

  阮喻左手攬爸右手攬媽,勸架:“哎呀好了,別吵了!大過節的呢,我們晚上吃點什麼啊?”

  她言談間刻意避開下午的鬧劇,但阮爸阮媽都看得出來,她這是還沒緩過勁,故作輕松著。

  曲蘭說:“知道你要來,我買了好多菜,這就給你做去。”

  “算了,別忙活了,我想吃方便面。”阮喻嘻嘻一笑,把她和阮成儒推回房間,“你們休息會兒,五點到了我來打蛋煮面,我現在先回房間打個電話哦。”

  阮成儒覷她一眼:“給誰打?小許嗎?人家在舊金山,現在都凌晨一點多了!”

  “我知道啊……”阮喻撇撇嘴。

  “哎喲,你這老頭,”曲蘭覷一眼阮成儒,“凌晨一點怎麼了?就是兩點三點四點,那也得接我們喻喻電話!”

  “就是!”阮喻拿著手機回到房間,靠著門板撥通了許淮頌的語音。

  這一刻,她想起了今天中午,他在電話裡跟她說的話。

  他並沒有教她到底該怎樣解決困境,只是告訴她,一定要像相信他一樣相信警察。

  遠水解不了近火,他是律師,不是神也不是超級英雄,這個時候,只有全心信任、積極配合警方,才能解決問題。

  他說,如果警方帶她去現場,那麼,他們不是讓她去救爸媽的,而是讓她去救周俊的。一旦挾持事件發生,警方必然有把握解救人質,卻可能是在擊斃嫌疑人的前提下。

  她的存在,是為了保護嫌疑人。

  所以,她不用害怕嫌疑人。

  語音在兩秒之內被接通,阮喻拖著長音咕噥出聲:“許淮頌……”

  因為在深夜的醫院,許淮頌的聲音壓得很低,也因此聽起來特別溫柔。他問:“怎麼,做了一回女英雄,我就從淮頌變成了許淮頌?”

  他在開玩笑緩解她的疲憊和後怕,雖然阮喻笑不出來,卻對他的聲音相當受用:“嗯,你再多說兩句。”

  “說什麼?”

  “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這種時候,難道不該“心肝寶貝”來一套,好好安慰一下她嗎?

  阮喻沒了耐心,催促:“對啊,你快說呀。”

  許淮頌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說嗎?這是怎麼了?”

  “哎,聽不出來嗎?”阮喻嘆口氣,“是我想你了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3:14 PM

第37章

  阮喻花了近十一年,才終於在這驚心動魄的一天即將落幕時,說出了這句“我想你”。

  不是忽然轉了性,而是這一天,在親眼目睹了一場讓人抱憾終生的錯過後,她忽然發現,在感情裡不應該計較公平輸贏。

  不應該計較到底誰占據了上風,誰先開了口或者誰先低了頭。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當你作著這些無謂的計較時,會不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你們徹底、永遠分離,連計較的機會也失去。

  所以,在還能說“想你”的時候,一定要說給他聽。

  就算輸了也沒關系。

  話音落下的一瞬,電話那頭仿佛世界靜止,聽不見一絲回音。

  阮喻愣愣眨了兩下眼,剛要移開手機看信號,就聽見許淮頌說:“信號沒斷。”

  許淮頌靠著醫院走廊的欄杆,從暖黃的光暈裡抬起頭,慢慢站直了身體。

  信號沒斷,是他腦回路斷了。

  他忽然說:“等我一下。”然後匆匆走向走廊盡頭,下了樓梯。

  阮喻一頭霧水,過了好半天,才聽見那頭腳步聲停了,一個微微喘著氣的聲音響起:“我也是。”

  “什麼?”她都快忘記剛才說到哪裡了。

  “也想你,或者……可能比你想我更想你。”許淮頌一字一頓說完,然後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直到那頭阮喻笑了一聲,他才徹底松開繃緊的身體,重新開始放心喘氣。

  等他喘完了,阮喻問:“為什麼要跑一圈才說?”

  他噎了噎,答:“剛才在病房外,走廊裡有值班護士。”所以起先明明聽出她希望得到安慰的意思,他也裝著傻沒有說露骨的話。

  “那怎麼了?她們聽得懂中文嗎?”

  “……”

  說的也是。他忘記了。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今天消耗太大,可能有點犯糊塗了。”

  “消耗什麼?”

  他眼色無奈:“你說呢?”

  阮喻嘟囔:“我不知道才問你啊。”

  許淮頌咬咬牙,不得不說得清清楚楚:“擔心你。”

  阮喻又笑了一聲。

  看,有話直說也沒那麼難嘛。

  她沉吟了下,說:“可是當時電話裡,你明明很冷靜,還說警察會保護我的,用不著擔心。”

  “那是安慰你的。”

  他沒有那麼相信警察。萬分之一她可能出事的概率,就足夠叫他無法坐立。

  已經兩次了,她永遠不會知道,隔著千山萬水聽見她不好的消息,他有多無力窒息。他只是為了安慰她,假裝自己很冷靜而已。

  他移開手機,翻到機票預訂頁面,截下一張圖給她。

  阮喻收到消息一看,發現那是一班舊金山時間晚上十一點,飛往中國國內的航班。

  在接到她電話的五分鐘內,他就買了機票。只是後來確認了她平安的消息,才沒有趕去機場。

  她鼻子一酸,帶著一點感動的哭腔,吸了一口氣。

  這點哭腔提醒了許淮頌,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嚴厲:“以後電話裡,如果非要哭,先說清楚話再哭。”

  被他這語氣一激,阮喻的感動一剎灰飛煙滅。

  他接著嚴肅聲明:“你可能沒什麼事,我心髒會先被嚇停。”

  阮喻噎了噎,“哦”了聲。但想得到的安慰得到了,也就沒有計較他語氣重,她說:“知道了,你回病房看著叔叔。”

  許淮頌舉著手機站在路燈下,望了一眼住院部的方向:“沒關系,護工在,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他現在睡著。”

  “這麼喜歡站外面喂蚊子啊?”

  “嗯,上次把你下巴那只捏死了,還覺得過意不去,照顧照顧它同胞。”

  “……”

  阮喻笑了笑,拿著手機從門邊離開,吁出一口氣,倒在床上。

  聽見這窸窣動靜,許淮頌問:“你在做什麼?”

  “累,躺一會兒。”她嘆著氣說,“其實我今天還是很害怕,腿都軟了,我之前不知道居然要上雲梯……”

  “你上了雲梯?”許淮頌的語氣有點詫異,“你不是怕高嗎?”

  這回輪到阮喻奇怪了:“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一中四十周年校慶那天,很多學生被老師安排去布置接待會場。可能是活太多了,老師分配任務的時候隨機著來,也沒照顧到男女。她一開始分到一個系彩帶的活,要把彩帶纏上窗沿的杆子,因為不敢爬高,所以四處找人換。

  然後他去了。

  等她找到替換的人回來,抬頭看見彩帶已經被系好,還以為是誰干錯了活。

  許淮頌在夜色裡沉默了很久,最終抬頭看著天上一輪上弦月說:“等我回來就告訴你。”

  什麼啊,神神秘秘的。

  但阮喻是真累了,也沒深想,在床上翻個身,想到什麼是什麼地說:“你說周俊會怎麼樣?下午我去做筆錄,看他進了審訊室,半天沒出來。”

  許淮頌已經從警方那邊大致了解了案情,說:“現在的情況是,客觀證據指向他,而他的主觀解釋僅僅一面之詞。就算他沒有殺人,也很難輕易洗脫嫌疑。”

  阮喻喉嚨底一哽,聽他繼續說:“他被釋放的可能有兩種,第一,在庭審之前,有其他嫌疑人出現,並且目前所有指向他的證據都得到合理駁斥,第二,在庭審上因為證據不充分而被判無罪。”

  “按現在的情況看,假設真凶確實存在,也一定是經驗相當豐富的慣犯,短時間內未必落網,所以,他大概率要嘗試第二條路。”

  阮喻“嗯”了一聲:“你不能給他辯護?”

  “不能。”

  別說他還沒參加國內司考,就算考過了,拿到了律師資格證,也不是專業的刑事律師。這事還是應該遵循“術業有專攻”的原則。

  他說:“辯護律師的事情,我已經讓劉茂在安排了,等我過兩天忙完這邊回國再跟他們討論詳情。”

  *

  許淮頌一直喂蚊子喂到凌晨兩點多才回病房。

  阮喻起來做飯,過後早早睡下,結果做了一夜的噩夢。於是第二天一早,看見她黑眼圈的阮爸阮媽就把她趕回了市區。

  這兒離案發地點太近了,她膽子本來就小,身在這棟房子裡,估計得一直做噩夢。

  阮喻也覺得應該是地理位置的關系,到了市區就會好,所以聽了爸媽的。

  可沒想到,即使到了市區,一離開熱鬧的環境,回到安靜的地方,尤其到了夜裡,她依然覺得身心不適。

  因為沈明櫻這幾天剛好在外地給網店進貨,她去市區酒店接了許皮皮,接連兩晚就靠著這只貓,還有跟許淮頌連麥勉強入睡。

  她的黑夜是他的白天。許淮頌連續兩個白天幾乎沒能做別的事,偶爾有點事情處理,關一會兒麥,她醒了,聽見他這邊死氣沉沉,立刻就問“怎麼沒聲音了”,他只好馬上開麥解釋,然後重新陪她入眠一次。

  他知道她是懂分寸的人。

  如果不是真的害怕,絕對不會任性。

  所以到第三天,許爸爸從ICU轉到普通病房,能吃能喝,一切正常了,許淮頌就開始考慮回國。

  剛好呂勝藍來了醫院,到了病房的隔間,看他戴著耳機,一旁手機顯示著語音通話界面,心領神會,拿了張紙寫給他:“我忙完手頭的案子了,接下來幾天可以在這兒辦公,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國。”

  許淮頌看了一眼字條,一時沒接話。

  她繼續寫:“許叔叔是我入行的恩師,我照顧他是應該的,放心。”

  許淮頌剛要拿筆寫字回她,卻聽耳機裡傳來阮喻的夢囈,她好像又哭醒了。

  他沒來得及寫字,立刻對著麥說:“做噩夢了嗎?我在這兒。”

  那頭阮喻的聲音模模糊糊,過了好半天才緩過來:“嗯……沒事,我起來倒杯水……”

  “嗯,先開床頭燈,記得穿拖鞋,走路當心,別喝涼水。”許淮頌的語速放得很慢,好像也不是真要囑咐她什麼,只是保持聲音不斷,好叫她走到客廳的時候不會怕。

  等她喝完水重新回到床上,他又說:“蓋好被子,繼續睡,我不掛。”

  過了二十多分鐘,阮喻的呼吸回歸勻稱,想她應該能安睡一會兒,他才輕輕閉了麥,然後抬頭跟一旁站了很久的呂勝藍說:“不好意思。”

  呂勝藍搖搖頭示意沒關系,猶豫了下問:“她出什麼事了嗎?”

  許淮頌簡單解釋:“嫌疑人挾持人質,她被警方請去輔助談判。”

  “談判成功了?”

  “嗯。”

  “她是不是當時表現得太鎮定了?”

  許淮頌皺了皺眉。

  呂勝藍繼續說:“我在這方面做過研究,按她的性格,事發當時如果強行克服自己的應激反應去完成了談判,事後很可能引起心理反彈。”

  許淮頌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你的意思是,需要聯系心理醫生嗎?”

  “那倒應該還沒到這個地步,但如果她身邊現在沒有人,也沒有別的足夠重要的事件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這種情況持續久了,對她身心健康影響很大。你要麼請別人幫忙照顧她幾天,要麼盡快回去。”

  許淮頌拿出手機,打開機票界面。

  “她入睡困難的話,你買機票的時候,盡量避開她的睡眠時間。”呂勝藍補充。

  他“嗯”了聲,抬起頭說:“謝謝。”

  *

  阮喻第二天清早醒來的時候,發現許淮頌的語音斷了。

  消息框裡有一條他的留言,來自半個小時前:「我現在准備起飛了,會在你今晚睡覺前趕到的,你好好吃飯,在家等我。」

  她把光標點上輸入框,打了個“嗯”字,想到他看不到,干脆刪了。

  正打算起床洗漱,忽然手機一震,又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來自許懷詩。

  她前幾天被劉茂送回蘇市的時候,問他要了她的微信。

  許懷詩:「姐姐,我給你寄的快遞現在在派送了,你記得簽收一下哦。」

  阮喻從昏昏沉沉裡醒過神來,打字:「到底是什麼啊?」

  許懷詩前天問她要了地址,說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要寄給她,但又不肯講到底是什麼。

  許懷詩:「你等會兒就知道啦。」

  這條消息剛接收進來,門鈴就響了。

  阮喻披了衣服,匆匆下床出去,從快遞員手裡接過一個包裹,關上門後,拿刀子拆開。

  然後,她看見了一部看起來很陳舊的老年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3:28 PM

第38章

  這手機大概是十多年前的風格了。

  是老街巷裡騎著三輪車,拿大喇叭循環喊著“回收舊手機,報廢的手機”的人,常常會收入囊中的那種非智能機。

  阮喻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她愣了愣,給這部老年機拍了個照,貼上微信對話框:「你是不是寄錯快遞啦?」

  許懷詩:「沒,姐姐,你開機看看草稿箱。」

  現在的小姑娘真會玩花樣啊。還草稿箱呢,這是變著法子給她寫情書嗎?

  因為夜裡做噩夢出了一身冷汗,她沒立刻開機,把包裹放到茶幾上,先去洗了個澡,等出來以後,就看見自己手機裡多了許懷詩的一條新消息。

  長長的篇幅占了滿屏。

  「姐姐,你看到了。對不起,是我意外發現了這個手機,擅自偷看、改編了草稿箱裡的故事。也是我膽小不敢承認,在你陷入抄襲糾紛的時候,撒謊隱瞞了事實。還是我,偷偷人肉你的姓名,查了你的信息。

  這樣的我已經夠差勁了。這次在杭市跟你相處了一天一夜,看你還在為這件事費心追查,我想我要是再不說,就得永遠差勁下去了。

  姐姐,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討厭我也沒關系,但我哥在事發第四天才知道這件事。他放下馬上要開庭的案子趕回國,原本是打算跟你說明真相的,看你一直裝不認識他才遲遲沒開口。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一定要原諒他。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啊。」

  看完滿屏,阮喻握著手機傻在原地。

  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她全都認識。但它們連在一起表達出了什麼意思,她似乎一下難以反應過來。

  再往上翻,上面還附了一張截圖,顯示一個微博賬號的後台:@一個寫詩的人。

  傻站了兩分鐘,阮喻呆滯又遲緩地,轉頭拿起了茶幾上的那部舊手機,開機,點進草稿箱。

  327封未發送的草稿。

  來回翻了一圈,她隨手點開一條來看。

  「鄭老師拿給我們班的那篇考場範文,是你寫的。」

  什麼考場範文?阮喻皺了皺眉,有點不解,繼續翻。

  「你爸爸問我為什麼老在301彈琴,我沒敢說,是因為從那間琴房的窗戶望出去,剛好能看見你。」

  她眉頭松開,摁在手機方向鍵上的手指一滯,這下好像明白了,這些草稿是誰寫給誰的。

  「你的座位換到了窗邊,為了在走廊罰站看你,我遲到了。」

  「你還來操場上體育課嗎?我已經跑了五圈了。」

  「花澤類不吃炸雞。」

  「你說喜歡看雨後初晴,那校慶的時候,彈《After The Rain》。」

  「你們班那個揪你辮子的男生問我來要英語作業。我沒給他抄。」

  「藝術館樓下那只貓一直在叫,我喂它吃了罐頭。可是我不喜歡貓,我喜歡你。」

  「我要去美國了,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你至少記得一下我。」

  「那牽一次你的手。」

  不太美妙的按鍵音嘟嘟響著。阮喻的睫毛不停打顫,扶著沙發慢慢坐了下來,渾身的力氣都像被這一條條短信抽干。

  應該明白了。

  為什麼她的大綱沒有丟失。

  為什麼他的付款密碼是309017。

  為什麼他知道她怕高。

  可還是難以相信。

  唯一能跟這些短信對應上的只有她的記憶。然而這一刻,她所有的記憶都變得遙遠模糊,不真實起來。

  高中時代的全部認知,因為這些短信,被生生拆分成了兩個版本。

  兩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一個屬於她,一個屬於許淮頌。

  如果這些短信都是真的,為什麼她當初一點也沒發現?她怎麼可能一點也沒發現?

  阮喻陷在沙發裡,像急於求藥的病患,來來回回翻著三百多條草稿,企圖找到一條能夠直接證明,許淮頌當年也喜歡著她的證據。

  最後,她看到了這樣一段:「你分到我們班的同學錄,沒有給我的。他們回收的時候,我自己夾了一張進去。運氣好的話,你會看到。」

  同學錄……

  阮喻驀地站起來,擱下手機,跑進房裡。

  從老家閣樓的舊箱子裡帶回來的,除了她的日記本,還有一些雜物,也包括一本同學錄。

  是厚厚一整沓的活頁,拆開後,可以把裡面五顏六色的模板紙一張張分給別人。

  她當然沒有分給許淮頌。她以為他根本沒多認得她。就連傳給十班的那幾張,也是因為紙太多了用不完,隨手拿去的。

  畢業季同學錄滿天飛,填的份數多了也就變了味,到後來大家都開始不走心,隨手畫個笑臉,說句“要記得我哦”就敷衍了事,所以回收之後,她一時也沒仔細看。

  原本過後是一定會翻閱的。可畢業旅行的時候,許淮頌失了約,那天過後,高中時代的所有紀念物就都被她丟進了箱子,有意回避了。

  阮喻跑到房裡,拿出那本同學錄來,蹲在地上瘋狂地翻找。

  一大疊五顏六色的紙被翻得嘩啦作響,直到一張白色的模板紙映入眼簾,她的手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這張和其余紙張色調格格不入的同學錄上,沒有填寫包括姓名、星座、血型、愛好在內的任何信息。

  只有短短一句話。排版工整,落筆遒勁。

  是她認得的字跡。

  他說:“願你在五光十色的明天裡歡呼雀躍,就算我什麼都看不見。”

  阮喻癱坐在地上,一瞬熱淚盈眶。

  *

  晚上十點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裡,攥著兩部手機發呆。

  這個時間,許淮頌應該下飛機了。可他沒有給她發消息。而她也沒有主動聯系他。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們現在可能是一樣忐忑的心情。

  許懷詩雖然自作主張寄來了他的手機,卻不會一聲招呼不打,至少應該“先斬後奏”了。

  所以,他在下飛機的那刻就知道,她清楚了真相。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十點半了。

  他在怕什麼呢?怕她責怪他嗎?

  她原本是應該責怪他的。這麼久的欺瞞,這麼久的沉默。

  可是當她跟傻子一樣又哭又笑地讀完那三百多條短信,忽然就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被騙也好,被套路得團團轉也好,這些已經過去的所有,都沒有“他現在要回來了”這一點重要。

  他要回來了,她不用活在他看不見的明天裡。

  這才是最重要的。

  阮喻在房間裡打著轉,最後咬咬牙,撥通了許淮頌的電話。

  然後,電話鈴聲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了起來。

  這詭異的一瞬驚得她下意識“啊”了一聲,摁了掛斷。

  下一秒,家門立刻被敲響,合著許淮頌的聲音:“怎麼了?”

  “……”

  阮喻拍著胸脯去開門,苦著臉說:“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也不出聲,拍恐怖片呢……”

  這個意外的插曲打破了兩人間本該微妙的氣氛。

  但很快,許淮頌的沉默就又把她重新拉回到了那種忐忑裡。

  兩人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四目相對,一瞬無言。

  半分鐘過去,許淮頌張了嘴:“對不……”

  “許淮頌,”阮喻忽然打斷了他,哽了哽說,“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誰都別演了。

  他不要再戴著面具瞻前顧後,她也不要再為了占據主動權使計套路。

  他們應該用真實、坦誠的面目,拿出全部的自己,重新認識一下。

  許淮頌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阮喻閉了閉眼,使出醞釀一整天的勇氣,朝他伸出手,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說:“你好,我是畢業於蘇市一中高三九班的阮喻,曾經非常喜歡你,現在……”

  “等等。”許淮頌也打斷了她。

  阮喻的眼底掠過一絲錯愕。

  緊接著,看見他原本緊繃的表情松懈下來,忽然笑了一下:“這種話,應該我先說。”說著朝她伸出手,也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你好,我是畢業於蘇市一中高三十班的許淮頌,曾經非常喜歡你,現在,比曾經更喜歡你。”

  阮喻的鼻子又酸了,癟著嘴傻站著半天沒動。

  許淮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懸空的手,問:“這手還握不握?”

  她剛打算說“握”,卻聽他立刻接了後半句:“不握的話,抱一下。”說完,就勢握住她手,把她往懷裡一帶。

  阮喻驚得“哎”了一聲,下一瞬,樓道拐角處“砰”一聲悶響,不知誰的腦袋撞上了牆。

  保持著擁抱姿勢的兩人齊齊扭頭。

  拐角處,那個之前在電梯裡鬼吼鬼叫的女高音選手,探出半個身子說:“不好意思啊,我晚鍛煉回來,走的樓梯,聽見你們好像在對劇本演戲,就好奇了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

  許淮頌、阮喻:“……”

  阮喻僵著手腳,緩緩掙脫了許淮頌的懷抱,整整衣服,理理頭發,朝孫妙含“呵呵”一笑:“是在對劇本呢,剛演完一幕,我們先進去摳一下細節。”說著,扯著許淮頌衣袖把他往屋裡拉。

  公共場所,被聽牆角也怨不得誰了。

  門關上,她捂臉望天:“臉丟大了……”

  沒想到許淮頌忽然從背後靠了過來,認真地問:“進來了,要摳什麼細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5:21 PM

第39章

  這句曖昧不清的話,一定是許淮頌故意的。

  通過327條短信的閱讀理解,阮喻得出結論,這個人的內心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溫柔,但也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壞。

  七分紳士三分痞,一箭直穿少女心。

  現在這節骨眼要摳什麼細節?合他的意,研究怎樣擁抱更加符合人體構造原理,然後練它個千遍百遍?

  她朝他皺皺鼻子,故意不接他的茬,說:“是有個想不通的細節要摳。”說著轉頭拿起桌上那部老年機,“我很好奇,它在重見天日之前,到底是怎麼帶著電池安然度過八年還沒爛的?”

  可能是被套路怕了,阮喻說這話的時候,眼色裡帶著一絲懷疑,像在懷疑許淮頌還藏著貓膩。

  他無奈一笑:“當然是因為八年前,我拔掉了電池。”

  就算當年的非智能機再怎麼金剛不壞,也沒有一部能夠在帶著電池的情況下撐過八年。他臨走的時候,拔掉了手機電池,把手機存放進了干燥的盒子。

  “那這塊電池是哪來的?”阮喻不解。

  “那陣子拆遷,拆掉了座機,有天我外婆一個人在家整理家當,發現自己手機壞了,聯系不上我媽,看見我這個舊手機,就拔了自己手機的電池給它換上,想試試能不能用。”

  結果,萬能電池在老年機界是可以通用的。

  “別告訴我,你外婆之後就換了新手機,所以沒拔掉這個電池。然後這部手機,就被一起來收拾家當的懷詩發現了。”阮喻瞠目地說。

  許淮頌點了點頭。

  他那時候之所以腦子一熱趕回國,不止是因為301琴房那行字母的秘密,更是因為這樣命中注定般億萬分之一的幾率。

  這樣的奇跡,太叫人瘋狂了。

  但阮喻瞠目過後,卻又釋然地笑了笑。

  他們的確遇見了奇跡。

  下達文件指定拆遷的市領導,手機壞掉的許外婆,把短信寫成小說的許懷詩,鬧大抄襲事件的岑思思,這些所有角色,在這個奇跡裡缺一不可。

  可是奇跡的開始是什麼呢?

  奇跡的開始,是許淮頌拔掉了手機的電池,保存了這個手機。是他在離開的時候,潛意識裡留了一絲關於她的希望。

  奇跡的開始,是他沒有放下她。

  阮喻在原地默了很久,最後不再執著於這些,虛虛指了指他第幾四顆襯衫扣子,胃的位置:“說了半天,不餓嗎你?”說著轉頭去了廚房。

  許淮頌笑著跟進去:“飛機上吃過了。”

  “那我不做夜宵了?”她拿起一盤裹好蛋糊和面包糠的翅根給他看。

  許淮頌有一瞬的愣神,然後知道了她為什麼要做這個,笑著說:“做,我吃。”

  阮喻回頭系圍裙,一邊忍著笑嘆氣:“三百多條短信,居然有二十幾條提到了炸雞,你說你上學時候怎麼就這麼點追求呢?”

  許淮頌咳了一聲:“是學校食堂太難吃了。”

  “可是炸雞吃多了不也膩嗎?”

  “所以那時候我們還外帶小火鍋。”

  阮喻一邊洗手一邊驚訝問:“在哪吃?”

  “藝術館。”

  這麼神聖的地方,竟然被沾染上這種世俗的氣息,難怪許淮頌藏著掖著不肯給她知道他的真面目。

  鋼琴王子變成火鍋辣哥,真不是一點點幻滅。

  她嫌棄地看他一眼。

  他有點被氣笑的樣子:“你說要重新認識一下的。”

  “那來人了怎麼辦?”

  “我彈琴掩護。”

  “……”

  敢情她那些年偷聽過的鋼琴曲都是火鍋味的。

  她笑著嘆口氣:“想回十六歲了。”

  “干嘛?”告誡十六歲的自己擦亮眼睛,許淮頌其實一點也不男神?

  但阮喻說的卻是:“跟你混啊。”她笑嘻嘻看他一眼,“我高中過得太安分了,沒勁,跟著你有炸雞還有火鍋,應該很有趣。”

  許淮頌認真思考了一下:“不被你爸打死的話,是很有趣。”

  兩人同時笑出聲。

  過了會兒,阮喻開始倒油點火:“如果我爸媽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我還真不一定……”

  她說到一半沒說下去。但許淮頌懂了。

  她是想說,她不一定那麼安分那麼乖,說不定哪天鼓足了勇氣,在畢業之前就跟他表白了。

  廚房裡陷入了沉默。

  兩人好像都在想像那個“如果”。

  許淮頌覺得自己沒有把握。他能在不清楚她心意的情況下選擇離開,但如果她主動表明,他還能那麼一走了之嗎?

  應該做不到了。

  咕嚕嚕熱起的油打斷了阮喻的想像,她開了油煙機,准備開始炸翅根,叫許淮頌走遠一點。

  但他非不挪步,等她把一盤翅根炸完,襯衫上全染了油氣。

  起初還不顯味,到吃完夜宵以後,炸雞沒了,炸雞味卻猶存,而原本該睡覺了的許皮皮開始騷動,一個勁往許淮頌身上蹭香,阮喻就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她坐在他對頭,遠遠看著橘貓“吃”人的一幕,說:“這是真•人間煙火氣啊。”

  許淮頌抱著貓笑:“那你請我洗個澡。”

  阮喻一噎,恍然驚覺:“你剛才是故……”說到一半就頓住了。

  按許淮頌的心機,這一身炸雞味絕對是故意的沒跑了。可這話不戳破還好,一戳破,緊張的還是她。

  畢竟按正常發展,洗澡的意思,是留宿?

  她心裡打起鼓來,磕磕巴巴接話:“你,你也沒帶換洗的衣服啊……”

  “帶了。”

  阮喻左看右看。不對,她記得很清楚,他抱她的時候是兩手空空的。

  “在樓下車裡。”許淮頌解釋。

  哦,這是准備了兩套方案。如果她接受了他,他隨時能夠把衣服拿上來,反之也不會讓自己顯得太性急。

  阮喻的目光變得有點閃爍。

  看她並沒有直接拒絕,許淮頌放下貓,站起來往門外走:“我去拿。”

  “哎……”阮喻在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一把扯住他衣袖,抬起頭,用模模糊糊的聲音問,“你這是要……留宿嗎?”

  許淮頌提起另一只自由的手,食指中指並攏,往她腦門上輕輕一彈:“想什麼呢?”

  “沒,沒想什麼啊,”她腰杆筆挺地說,“你要留宿的話,我得去整理客房。”

  許淮頌笑笑:“我留,不宿,最近作息亂七八糟的。”又解釋,“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為這事飛回來的。難道再回酒店跟你語音?”

  阮喻低低“哦”了聲:“那你去。” 等他離開,飛快掏出手機,跟沈明櫻緊急求援。

  沈明櫻:「用不著收拾客房。百分之五十的情侶在確定關系的初期,面對住宿問題都會選擇矜持,比如住酒店非要訂個標間。

  但事實證明,最後夜深人靜,兩張床一定會變成一張床,結果就是兩人擠在一張小小的床上,一起思考為什麼之前不直接訂個大床房。

  所以,如果你現在收拾出了客房,到時候一定也會後悔白費了力氣。」

  看完這段經驗之談的阮喻陷入了沉思,一直等到許淮頌回來也沒思考出個究竟。

  看她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他走過來的時候,眼色明顯深了幾分。

  對上這個眼色,阮喻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沈明櫻坑了。

  不管最後發展成什麼樣,收拾客房應該是個態度問題,她要是連收都不收拾,跟主動邀請他到自己房間來睡覺有什麼區別?

  哇,不妙。

  她猛地站起來,扭頭就要衝進客房。

  許淮頌像拎小雞一樣,輕輕拎住她後頸衣領:“剛才不忙,現在忙什麼?很晚了,洗澡去。”

  她縮著頭,回過眼“呵呵”一笑:“要不你先?”

  許淮頌想了想,覺得也行。他可以在她洗澡的時候把自己的髒衣服洗掉,不用麻煩她收拾。

  他點點頭:“我很快。”說完就拿著自己備好的洗漱用品進去了,臨要關上浴室門,又補充一句,“我在飛機上睡了八個鐘頭,晚上真不睡,別收拾了。”

  阮喻“哦”了聲,開始在門外坐立不安起來。

  等許淮頌出來,就看見她眉頭緊鎖,來回踱步,右手握拳,打擊著左手手心,一副思考國家大事的模樣。

  聽見浴室門“啪嗒”一聲響,阮喻回過頭,發現他還是整整齊齊穿著襯衫和西裝褲,只不過因為穿了拖鞋,褲腳被卷起一層,露出了一截光裸的腳踝。

  白得相當好看的腳踝。

  她飛快移開目光,抱起一個衣籃子,緊接著一言不發進了浴室,一個澡洗得耳聽八方。

  但洗完澡出來,卻看見許淮頌在陽台找晾衣杆曬衣服。

  所以,在她慌手慌腳聽著門外動靜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像她一樣緊張不安,而是全程淡定洗衣服?

  這種行為雖然讓人很放心,但是,這是一個男人面對心儀的女人時,應該有的正常反應嗎?

  這跟小說裡寫的,完全不一樣啊。

  聽見身後動靜,許淮頌回頭看她一眼:“你還出來干什麼?趕緊去睡,我就在客廳辦公。”

  這就……完了?

  阮喻懵著臉“哦”了一聲,轉頭回了房間,在床上躺了十分鐘,聽外面真的一點動靜也沒,摸出手機,再次給沈明櫻發了消息。

  沈明櫻:「……」

  沈明櫻:「這樣都沒發生什麼?」

  沈明櫻:「他是不是最近很累?」

  軟玉:「好像是,他說他最近作息亂七八糟的,不過很累表示什麼?」

  沈明櫻:「硬不起來。」

  “……”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6:50 PM

第40章

  阮喻正仰躺著,看見這話手一抖,手機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她被砸得“哎喲”一聲,門外終於有了動靜。許淮頌在她房門上敲了三下,問:“怎麼了?”

  阮喻捂著腦門,疼得縮成一只蝦子,苦著臉提高了聲說:“沒事,手機砸臉上了……”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才再次傳來許淮頌的回話:“早點睡。”

  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的響動。

  阮喻這下疼也顧不上了,拿出手機劈裡啪啦打字:「我手機砸臉上了他都沒進來關心我!」

  沈明櫻:「你手機為什麼會砸臉上?」

  軟玉:「他為什麼不進來關心我?」

  沈明櫻:「哎喲,你們這些初墜愛河的小姑娘哦,人家紳士一點嘛,就嚷嚷為什麼這麼冷淡,難道是對你毫無興趣。要真和你這樣那樣了嘛,說不定又要哭著說,這才剛開始交往呢,怎麼就動手動腳。做男人也挺不容易的啊。」

  沈明櫻發完這段話就去睡了,留阮喻一個人縮在被窩,攥著手機咬嘴唇。

  一門之隔外的許淮頌也眉頭深鎖著,手指在筆記本觸控板上時不時滑動一下。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滿屏中英文交織的心理學術報告。

  雖然呂勝藍當時只是提了一嘴,也說應該沒大礙,但他還是在回國一路,見縫插針地向一位做心理醫生的高中同學咨詢了阮喻的情況。

  對方跟他說,就算是看個恐怖片也可能存在後怕期,所以阮喻這幾天的表現還說明不了問題,建議再觀察兩天,如果情況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再考慮是否進行進一步診斷。

  這個觀察是指,看阮喻脫離他的聲音後,能不能正常入眠。

  原本許淮頌該在不知會她“這是個測試”的情況下,放她獨自在家,並且跟她斷絕語音。但他不放心她,於是折了個中,變成現在這個狀態。

  變成這個,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而他隨時待命的狀態。

  因為不想打擾她休息,他沒有開客廳的頂燈,只點了一盞落地燈,電腦屏幕光線因此顯得格外亮,盯久了,眼睛酸得發疼。

  看完第十篇心理學報告後,許淮頌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忽然聽見手機震動了一聲。

  一條微博特別關注。

  溫香:「打上1000分了。[太開心]」

  附圖一張微信小程序“跳一跳”的戰績。

  “……”

  他在這裡費著眼神研究她的心理狀態,她卻視他如無物地在房間打游戲,還跟粉絲秀戰績?

  許淮頌冷靜了下,沒冷靜下來,戴上眼鏡起身去敲門。

  裡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還有阮喻的聲音:“怎麼啦?”

  “開門。”

  阮喻飛快鑽出被窩,坐起來理了理頭發和睡衣睡褲,點亮床頭燈,再把燈罩擰了一下方向,然後才說:“我沒鎖門。”

  許淮頌摁下門把,站在門邊嚴肅地說:“零點半了還打游戲?”

  阮喻坐在床上眨眨眼睛:“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快,你特關我微博了啊?”

  這不明知故問麼。

  許淮頌也不跟她繞彎子:“當然。”

  她“呵呵”一笑:“我睡不著就打幾盤。”

  許淮頌剛心裡一緊,想她的情況是不是真有必要去診斷一下,忽然眼前一晃,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房間裡沒開頂燈,只有一盞暖色調的床頭燈亮著。燈罩的位置好像被人掰動過,導致光源此刻全都集中在了阮喻身上,給她的臉打出了一種完美柔光的效果。

  特別好看。

  他一愣過後,忽然低頭笑了聲。

  他也有中套的一天。

  阮喻咳了一聲:“我說我睡不著,你笑什麼啊?”

  許淮頌沒答,轉身關掉了客廳的落地燈,再走回來的時候,說:“我陪你睡的話,就睡得著了?”

  房門被他反手關上,看他笑得意味深長,阮喻一下失去了言語能力,起了一種引狼入室的危機感。

  還真像沈明櫻說的一樣。他冷淡,她不舒服,耍心機把他引過來了,她又忐忑上了。

  典型的,戀愛中的麻煩精。

  但並沒有令她擔心的事發生。

  許淮頌僅僅只是在她床沿坐了下來:“好了,我就坐這兒,可以放心睡了,躺下,手機交給我。”

  溫柔的指令有時候比嚴肅的更容易讓人聽話。

  阮喻很受用,乖乖交出手機,縮進被窩躺了下來。

  空調開在溫和的二十八攝氏度。許淮頌的身體遮住了光源,周圍亮度也剛好適宜,閉上眼睛,就像在春風裡游泳。

  阮喻捏著被角,抿嘴偷偷笑了一下。

  找到恰到好處的相處方式了。

  這個不疏遠又不過分親密的距離,叫人心滿意足。

  許淮頌瞥見她揚起的嘴角,伸手把她額前的劉海撥開一些,另一只手拿出手機,給那位醫生同學發消息:「都有心思談戀愛,套路男朋友進自己房間了的話,心理陰影的問題應該不大了?」

  朱磊:「你咨詢就咨詢,大半夜非要塞人一嘴狗糧?你女朋友是沒陰影了,我有陰影了懂嗎?」

  許淮頌對著手機笑了一下,笑完突然覺得背脊有點發涼。

  頭一側,就見阮喻正大睜著眼睛看著他。

  他下意識按下鎖屏鍵,然後聽見她悶悶的聲音:“大半夜的,跟誰發消息啊?”

  “男同學,高中班上的。”他立刻答。

  “那你怎麼一臉少男懷……”春的表情。

  許淮頌愣了愣,笑起來:“因為在聊你。”

  阮喻來了精神:“聊我什麼?”

  “你不會想知道的。”

  她皺皺眉,爬起來:“你說我壞話?”

  許淮頌搖頭:“沒有。”

  阮喻瞥瞥他:“不說拉倒。”

  “說。”許淮頌笑了笑,清清嗓子,“在聊我被我女朋友套路進房間的事。”

  “……”

  看她一臉石化的表情,他壓低聲補充了一句,眼神還有點無辜:“我說了你不會想知道的。”

  阮喻的臉一下漲紅。她深吸一口氣,一把提拉上被子,背對他鑽進被窩,悶在裡面說:“許淮頌你可以出去了。”

  他笑著靠過去:“生氣了?你要不打破砂鍋,我也不會戳穿你的。”

  阮喻捂住耳朵,不聽。

  許淮頌上了床,再靠過去一點:“好了,是我自己要來陪你的,行了。”

  “你再提這事,客廳也別待了!”

  他投降:“不說了,你出來,悶在被子裡睡不好。”

  阮喻不是鬧脾氣不出來,而是臉太燙了,紅得滴血,沒辦法才悶著不動。

  許淮頌不知道,支著手肘去扯她被子。

  “哎呀你干嘛!”她死扯著這層遮羞布不給他動,最後一頓掙扎,還是被他拎了出來,一邊喘著氣捋頭發,一邊恨恨瞪他。

  許淮頌發笑:“我三百多條短信,那麼多套路都被你看光了,也沒說什麼。”

  “那是你該!叫你之前美滋滋地看我小說,叫你逼我念……”她說到這裡猛地住嘴。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了哪壺啊。

  果然下一秒,許淮頌輕輕“嘶”了一聲,仿佛失憶一般問:“我逼你念什麼了?”

  她轉頭就要躺下去:“沒什麼,睡覺。”

  許淮頌拉住她胳膊:“說清楚再睡。”

  阮喻默了默,覺得這事倒也確實有必要說清楚,於是比個發誓的手勢:“那我跟你鄭重聲明,那段內容是為了哄讀者虛構的,我絕對沒有做過那種……那種……”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用輕到自己也聽不見的聲音說:“可是我做過。”

  “你說什麼?”

  他抬起頭,笑笑:“我說,編得還挺像樣的。戀愛沒談半個,吻戲寫這麼逼真?”

  阮喻捋捋劉海,挺直腰背,壯著聲勢說:“那當然,干我們這行的,少了真材實學怎麼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

  她說到這裡,忽然看見許淮頌摘掉眼鏡靠了過來。

  阮喻一頭霧水,盯著近在咫尺的人說:“你,你干嘛?”

  許淮頌眨了眨眼,睫毛在她眼底陷落一片陰影,笑了笑:“想喂你吃豬肉。”

  “?”

  不等她反應過來,唇上一軟一涼。——許淮頌斜坐在床上,一手撐枕頭,一手捧她臉,吻上了她。

  阮喻腦子裡瞬間炸開一大片白光,猛一個心律不齊,分不清東南西北地下意識往後挪了一步。

  他於是沒有深入,一觸即分,但唇與唇分開了,鼻尖卻還和鼻尖碰在一起。

  這樣近的距離,兩個人都停止了呼吸。

  阮喻揪住床單,手一點點攥緊,因為不敢喘氣,一張臉憋漲得通紅。

  許淮頌彎起嘴角,拿鼻尖點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後離開了她,微微斜著頭,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他太氣定神閑了,就像八年前,撒著“牽錯了”的謊,看上去卻沒有半點心虛。

  可是阮喻不行。她被剛才那個蜻蜓點水的吻,還有他現在的眼神惹得發暈,眼前像有五顏六色的煙火同時在炸,轉頭就要逃下床。

  許淮頌從背後拉住了她,把她扯進懷裡,讓她的左耳貼住了自己的心髒。

  阮喻愣了愣,片刻後,聽見頭頂傳來他含笑的聲音:“看表情是看不出來的,你要聽。它真的比煙花炸得還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7:55 PM

第41章

  阮喻是在右半邊床睜開眼的。

  天已經亮了,但她睜了眼卻像沒醒來,渾身輕飄飄的,記憶還停留在昨晚那個吻,停留在那個吻結束後,在她耳朵裡劈裡啪啦炸開的,許淮頌的心跳。

  她在他懷裡待了很久,跟他說了很久的話,聊著高中的事,一直到不知不覺睡著。

  臥室忘了拉上雙層窗簾,半透明的輕紗隱隱透進清晨的日光,照得整個房間充滿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以至於阮喻干睜了很久的眼才回過神,緩緩偏頭,看見了左半邊床的人。

  許淮頌背靠軟枕合著眼,看起來似乎睡著了。他沒有進她的被窩,就穿著襯衫西裝褲坐在被子外面,與她隔著適度的距離。

  阮喻記得,昨晚她好奇地問他,當初一開始是怎麼注意到她的。

  許淮頌說答案很沒意思,不是她想像的那種,最後才在她的追問下說了實話。

  原來一切的起源,不過是軍訓時候的男生宿舍,他的下鋪說了一句:“咱們老班的女兒長得蠻可愛的,你們誰有興趣發起‘老師變老丈人’的挑戰?”

  並沒有驚心動魄的浪漫邂逅。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們之間,這樣一句輕忽的調侃而已。

  確實很平凡。

  但就像這個太陽照常升起的早晨一樣,平凡卻美好。

  阮喻看了許淮頌一會兒,輕手輕腳爬出被窩,想把他掰成平躺、舒服的姿勢,手剛碰到他肩,卻看他忽然睜開了眼。

  她一個激靈縮回手:“你這醒的還怪嚇人的……”

  許淮頌睜著睡意朦朧的眼笑了笑,輕輕抬了一下她的下巴:“你干嘛?”

  “叫你躺下睡,我要起床了。”

  她是到起床的點了,但許淮頌最近作息紊亂,坐了大半夜,天亮才犯困,現在正是想睡的時候。

  他“嗯”了聲:“那我睡一會兒。”說著躺了下去。

  阮喻爬下床,幫他把臥室窗簾拉上,然後出去洗漱。

  但許淮頌沒能躺上多久,剛睡沉就被一陣手機震動音吵醒。

  他閉著眼去摸索床頭櫃,半天才拿到手機,眯著眼接通以後低低“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默了三個數,傳來一個奇異的聲音:“哎?打錯了嗎?”

  許淮頌驀地睜眼,從床上飛快坐起,移開手機一看。

  屏幕顯示備注“爸爸”。

  但並不是他爸。

  這是阮喻的手機。

  不是阮成儒打錯了,是他接錯了。

  聽筒裡接著響起一句疑問:“沒打錯啊……”

  許淮頌吸了口氣。沒想到之前端午節精心准備了一番,卻白忙活一場,最終在這猝不及防的時刻直面了“老師變老丈人”的挑戰。

  還沒來得及正式拜訪,就在清早這樣曖昧的時間點打了個曖昧的照面,絕對不是理想的兆頭。

  許淮頌在進與退間猶豫片刻,還是認了,重新移近手機,低咳一聲說:“老師,您沒打錯,我是淮頌,您等一下。”

  電話那頭死寂得更久,過了會兒,起了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阮成儒和曲蘭正在召開什麼緊急會議。

  許淮頌拿著手機,跟拿著顆炸彈一樣輕輕走出房間,移開了廚房的門。

  阮喻正在裡面煎蛋,回頭看見他還訝異了下:“怎麼起了啊,不是要再睡……”

  許淮頌立刻作個手勢打斷她,舉起手機給她看,比嘴型:你爸。

  阮喻驚得睜大了眼,也跟他比嘴型:你怎麼接了?

  許淮頌:錯了。

  她一把關了火,衝上去奪手機:“喂,爸爸啊。”

  電話那頭緊急會議的聲音立刻停止,阮成儒清了清嗓,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說:“哦,喻喻啊,你在哪兒啊?”

  阮喻望著天花板認栽:“在家……”

  “自己家嗎?”

  “對……”

  阮成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氣氛陷入尷尬。

  阮喻拿食指狠狠戳許淮頌的肩,聽見電話被曲蘭接了過去:“喻喻啊,你爸給你打電話,是想問你,周俊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就在杭市被拘留著,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阮喻看了眼許淮頌,想著反正老人家也猜到兩人一起過夜了,干脆“破罐破摔”,“要不叫淮頌跟你們說。”

  “哎,好。”

  阮喻癟著嘴把手機遞給了許淮頌。

  許淮頌清清嗓,回答曲蘭:“曲老師,我們律所的同事已經接手了這個案子,前天提了會見申請,最遲今天中午之前能跟他見上面了解案情。”

  “那孩子沒法出來是?”

  “對,公安機關還在偵查,如果之後沒有進一步發現,按他的情況也不能取保候審,要一直羈押到庭審結束看結果。”

  “那多久能開庭啊?”

  “這個不好說,最理想的情況也要四五個月。”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這孩子,我總覺得他做不出那種事……”

  許淮頌繼續說:“您別太擔心,這事我會盯著,之後調查情況,我們律所的同事可能會來拜訪您和阮老師,了解前幾天的詳情。”

  兩人聊完後掛斷電話,許淮頌剛要把手機遞回給阮喻,掌心卻再次傳來了震動。

  他低頭一看,發現這回來電備注是:李識燦。

  許淮頌咬了咬牙。

  這一前一後兩個電話,要是能顛個倒就完美了。

  阮喻看見李識燦來電倒也有點意外,說:“他一般沒事不給我打電話的。”說著伸手就要從許淮頌掌心裡抽手機。

  許淮頌死死捏著手機不動,眼神冷淡,無聲對抗。

  阮喻哭笑不得:“干嘛啊你,我開免提行了!”

  他這才松了手。

  阮喻接通電話,揚聲器裡傳來李識燦的聲音:“學姐,有件急事跟你說。”

  “出什麼事了?”

  “我可能被拍了,”李識燦的聲音聽上去帶著抱歉的意味,“端午假那天,你跟警察走了以後,我送許律師妹妹回酒店。”

  阮喻和許淮頌同時滯住。

  “在酒店哪裡被拍?”阮喻慌了神,“現在什麼情況?媒體爆了照片嗎?”

  “還沒有,不過應該是我沒錯,你看看微博,也通知一下許律師。”

  阮喻看了一眼眉頭緊皺的許淮頌,說:“好。”

  “你放心,子虛烏有的事,他們也不能顛倒黑白,我已經安排人去酒店調監控證據,聲明也在准備,會第一時間把這事回應清楚,只是我現在不知道照片到底拍到什麼程度,擔心後續有人深挖許懷詩身份,影響她學校那邊。所以方便的話,你叫上許律師,我們等會兒見個面。”

  阮喻應了下來,掛斷電話,看許淮頌臉黑得難看:“娛樂圈的好事。”說完回頭去臥室拿手機。

  她跟過去,聽見他撥了兩個電話,一通打給陶蓉,叫她沒收許懷詩的手機,暫時不要讓她接觸新聞,一通打給律所,叫劉茂起草文件,以備不時之需。

  交代完事,他才轉頭看阮喻:“我去洗漱,你換衣服。”

  阮喻默了默,垂著頭說:“對不起……”

  許淮頌抬手,拿拇指擦擦她劉海:“事分輕重緩急,那種情況,你跟警察去辦案有什麼不對?難道還能帶上懷詩嗎?”

  阮喻低低“嗯”了聲,回頭拾掇了下,跟他一起出了門,在路上了解了微博的情況。

  許淮頌在開車,她在副駕跟他講:“是個新人狗仔,模仿以前的專業狗仔弄了套定時爆料,昨晚九點發預告,說明早九點有個新聞要講。剛才八點五十分的時候,又發了一條內容作為預熱。”

  “什麼內容?”

  “說某男明星最近真會來事,前陣子剛鬧出個圈外感情糾紛,現在又……”

  阮喻沒說下去,因為覺得用詞太髒了。那條內容說的是——“又跟學生妹現身酒店”。

  昨晚的定時爆料預警太模糊,李識燦懷疑事情落在自己頭上的時候,距離九點只剩十分鐘,也只能啟動應急措施。

  八點五十九分。

  阮喻寄希望於李識燦的團隊能攔下這個新聞,但時間確實太短了,一分鐘後,她還是刷出了一波照片。

  一共四張,兩張是李識燦跟許懷詩站在大堂角落等電梯的照片,還有兩張是兩人身在酒店的地下停車場。

  許淮頌偏頭瞥了一眼照片,說:“幫我接通李識燦電話。”

  阮喻趕緊照做。

  許淮頌戴著耳機,言簡意賅問那頭:“我是許淮頌。監控記錄什麼時候到位?”

  “半小時之內。”

  “那就先叫你的工作室團隊轉發爆料人的微博,內容編輯:參照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第一款,轉發次數過五百,歡迎法庭見。”

  許淮頌說完,摘了耳機,一腳油門下踩。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8:30 PM

第42章

  李識燦約見兩人的地點非常官方,是他所在華瑞娛樂經紀公司設立在杭市的分部。

  許淮頌和阮喻被接待人領到會客室的時候,隱隱聽裡面傳出一個男聲:“這離你自作主張跟記者自曝感情糾葛才多久?惹了負面新聞就消停點,你退圈了能繼承家業,公司可是要賺錢的!”

  話音剛落,會客室門被打開,一個胖乎乎的眼鏡男怒氣衝衝出來,看見兩人稍稍一愣。

  許淮頌朝他點一下頭。

  兩邊擦肩而過,誰也沒有說話。

  會客室裡,坐在沙發上的李識燦站起來,請兩人坐。

  因為室內都是單人沙發,許淮頌和阮喻一人坐了一邊。李識燦叫一旁助理從茶壺倒了兩杯茶分別遞給兩人。

  給阮喻的,多加了一杯奶。

  許淮頌瞥了眼那杯白得刺眼的牛奶,跟阮喻先後和助理說了一句“謝謝”。

  李識燦翻開筆記本電腦,打開網頁微博,把屏幕轉向他:“工作室采納了你的公關措辭,現在輿論大部分傾向於支持我。原博的造謠手段,除了曖昧性措辭外,主要是在照片上模糊了時間線,以及利用了抓拍時的視覺錯位。”

  前兩張照片的拍攝地點在敞亮的大堂,顯示當事人進入酒店是白天。但後兩張卻在昏暗的地下停車場,從光線判斷,似乎已經很晚。

  兩組照片營造了當事人在酒店內待了很久的假像,模糊了大眾的視聽。

  而第三張照片,更因為抓拍時機巧合,看起來很像李識燦伸手摟向了許懷詩的腰。

  “這兩點,曝光監控視頻就能解釋清楚。”李識燦說著又打開放大處理後的四張照片,“另外,照片請人處理到極限後還是看不清五官,目前看來問題應該不大。”

  許淮頌“嗯”了聲,低頭看一眼腕表。

  李識燦看出他的意思,催助理:“監控什麼時候到位?”

  助理轉頭出去詢問,五分鐘後回來:“識燦哥,拿到了。”

  阮喻和許淮頌跟李識燦去了會議室。百葉窗裡透出各種雜亂的身影,打開門,電話鈴聲和人聲此起彼伏。

  根本沒人有時間多看他們一眼。

  李識燦上前拍了拍一位坐在電腦前的技術人員。

  正在劈裡啪啦操作電腦的男生回過頭,聽見他說:“把監控拿給當事人家屬確認一下。”

  “哦,好。”男生點開視頻畫面,轉頭跟許淮頌解釋,“監控視頻會在打完馬賽克後再發布,您請放心。”

  許淮頌“嗯”了聲,眯起眼看視頻。

  幾段帶有明確時間節點的零碎畫面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李識燦和許懷詩進入酒店電梯的畫面;上樓後,李識燦獨自遠遠等在電梯口的畫面;再又是許懷詩從房間拿了行李出來,跟在李識燦身後,去地下停車場等劉茂來接的畫面。

  播放到這裡,許淮頌和阮喻忽然異口同聲。

  “不行。”

  “等等。”

  李識燦看了眼許淮頌,先問阮喻:“怎麼了?”

  她指著屏幕裡,許懷詩背上的書包說:“這個書包不能出現,會透露當事人身份信息。”

  蘇市一中專門的藍色背包,在視頻裡入鏡了一角,雖然看不清校徽,大眾未必有所發現,但不排除許懷詩的同窗找到蛛絲馬跡的可能。

  公眾人物對社會輿論的承受限度比一般人大。可對許懷詩這樣的普通學生來說,光是校園裡的流言就可能把她壓垮。

  李識燦立刻交代技術小哥:“所有出現背包的部分,打嚴馬賽克。”說完後又看許淮頌,“許律師剛才也是要說這個問題?”

  他“嗯”了聲:“還有,發布視頻之後需要輿情監測,監控網絡平台上所有關於我妹妹個人信息的關鍵詞,如果你的團隊無法配合,我會聯系……”

  “不用,”李識燦搖頭打斷他,“我會負責到底的。”

  許淮頌向他點一下頭,確認處理過的視頻無誤後,率先離開了嘈雜的會議室。

  阮喻跟李識燦打了個招呼,跟著走了出去。

  許淮頌在前面打電話:“何老師,我是淮頌,有件事想麻煩您……”

  他談吐清晰地解釋完整事情原委,繼續說:“對,跟您說是為了以防萬一。這不僅僅是我妹妹的個人問題,也關系到學校聲譽,我以為,由您出面控制校內流言是最合適的。”

  阮喻一路跟他回了會客室。

  裡面空無一人,許淮頌打完電話後在沙發上坐下,捏了捏眉心。

  阮喻走到他面前,彎著腰說:“是不是很……”

  “累”字還沒說完,就被許淮頌拽著手腕,歪歪斜斜拽進了懷裡,坐上了他的腿。

  她“哎”一聲,壓低聲說:“你干嘛啊?”一邊往後退。

  許淮頌摁著她後腰,不給她掙脫,瞥了一眼桌上那杯靜靜躺著的牛奶說:“他為什麼知道你喜歡喝奶茶?”

  阮喻愣了愣解釋:“大學裡有過一些來往。”

  “我看到過那張照片,”他板著臉說,“他大一時候參加比賽,在舞台上彈鋼琴,你當時在台下?”

  “嗯……”阮喻皺起臉,“可是沒有因為他當時跟你有點像就發生什麼啊,要不哪輪得到你現在……”

  許淮頌瞳仁一縮。

  阮喻立刻閉嘴,露出安撫式假笑。

  身後門把手恰好在這個時候被摁下。

  她條件反射似的彈起來,與此同時,許淮頌也松了手。

  開門進來的李識燦手一僵。

  阮喻干巴巴眨了兩下眼,默默回座。

  許淮頌慢悠悠把桌上那杯牛奶倒進了茶裡,拿金屬勺攪拌均勻後,低頭喝了一口。

  李識燦笑了下,解釋:“以為你們走了。”所以才沒敲門。

  許淮頌擱下杯子,看他一眼:“李先生,方便的話,我想跟你單獨談談。”說著站起來,理了理微微發皺的衣擺。

  這突如其來的社會感是怎麼回事?阮喻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什麼,就看李識燦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許淮頌臨走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在這裡等。

  阮喻只好坐著不動,結果等得嘴都渴了還遲遲不見人回來。看了眼桌上那杯被許淮頌調好的奶茶,她有點心動,忍了忍沒忍住,起身拿過來喝。

  一直等奶茶喝到見底,許淮頌才回來,跟她說:“走了。”

  沒見李識燦,阮喻一邊跟他進了電梯,一邊小聲問:“你們干什麼去了?你不會把他打了?”

  許淮頌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喜歡這種的?”

  “哎呀你別轉移話題,到底談什麼去了?”如果是許懷詩的事,沒必要讓她回避啊。

  許淮頌沒接話,忽然欺近過來,反問:“好喝嗎?我喝過的奶茶。”

  律師的觀察力真不容小覷。阮喻臉一紅:“我不是因為你喝過才喝的,我又不是變態……”

  許淮頌看了眼電梯裡的攝像頭,沒有說話,一直走到停車場,進了車裡,才俯身湊向副駕駛座,輕輕捏住她下巴,親了一下她奶茶味的唇角。

  然後說:“但我是。”

  阮喻徹底忘了追究,他和李識燦發生了什麼故事。

  *

  許淮頌把車開回公寓,吃了點東西上床補眠,臨睡前確認了李識燦的公關情況。

  監控視頻配合工作室關於“將相關事項移交律師處理”的嚴正聲明,輿論很快爆炸,劈頭蓋臉罵起無良狗仔。

  李識燦久久沒發聲,等輿論對他的同情發酵到頂點,才轉發聲明微博,說:「我希望我手裡握著的這只話筒,是用來唱歌給你們聽,而不是用來為我的家人朋友發聲戰鬥的。」

  工作室負責唱黑臉,他負責煽情。監控致力於澄清視覺錯位和時間線,而這一句“家人朋友”則有效模糊了當事人關系。

  一次完美公關。

  從輿論來看,有點良知的人都不會再深挖許懷詩身份,誰要挖了,估計得被李識燦的粉絲刨出十八代祖墳。

  只要一中那邊不出岔子,這事就算揭過了。

  許淮頌因此放下了手機,開始睡覺。

  阮喻沒打擾他,窩在客廳沙發拿平板看寰視編劇組發過來的劇本,一直到天黑了,才伸個懶腰爬起來,把平板放回桌邊,准備去做飯。

  這一下,發現許淮頌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一直沒關。

  她拿鼠標點開屏幕,剛打算幫他關機,又想到他可能有文檔沒保存,所以輸了密碼進去確認。

  然後,看見了滿屏幕的心理學研究報告。

  阮喻愣在原地,仔細看了幾行相關症狀,恍然明白過來。

  許淮頌剛好在這時候起了床,打開了臥室門。

  兩人四目相對。阮喻起先第一反應是緊張,因為擔心許淮頌誤會她在查他電腦,可是一看到他那個無奈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不過是在懊惱自己忘記關掉文檔,被她發現了。

  她心底一軟,踩著拖鞋走過去,到了他面前,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在他胸前悶了一會兒才說:“許淮頌,你真好。”

  許淮頌抱著她低低笑了下:“我餓了。”

  她松開手:“我去做晚飯。”

  “別忙了,出去吃,吃完我送你回來,然後去律所討論周俊案,忙完可能就近回酒店,你今晚自己睡,睡不著的話跟我通語音。”

  阮喻點點頭“哦”了一聲。

  許淮頌低頭看她一眼,琢磨了一下她的表情,說:“你想跟我一起去?”

  “也沒有,”她笑著仰頭看他,“就是想問問,你們缺不缺端茶遞水的小妹?就是那種隨叫隨到,不吵不鬧,長得還挺可愛,有可能讓人看著看著就迸發出火花靈感,一舉破案的。”

  許淮頌輕輕“嘶”了一聲:“破案是警察的事,不是律師的。”

  “……”

  阮喻扭頭就走:“當我沒說。”

  許淮頌拉住她胳膊:“不過適當的刺激有可能開發人腦潛能,這個,律師也需要。”

  她回過頭:“什麼刺激?”

  許淮頌笑笑:“我們律所……有很多單身男士。”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09:40 PM

第43章

  吃完晚飯,許淮頌給劉茂打了個電話,確認負責周俊案的同事在不在律所,得到肯定回復後,就開車過去了。

  劉茂轉頭把這消息一說,通廳裡,三三兩兩伸著懶腰,准備下班的律師們齊齊頓住動作,像被命運扼住了咽喉。

  剛關掉台燈的一位率先把燈重新打開,說:“突然想起來還有個文件沒發,你們先走。”

  緊接著,剛闔上筆記本電腦的一位也一拍腦袋:“哎,瞧我這記性,漏了個報告沒做。”說著也坐了下去。

  一瞬間,整個通廳如風過草伏。

  一分鐘後,一切都回到了半個鐘頭前井然有序的狀態,只是劈啪啪的鍵盤聲和嘩啦啦的翻書聲,更加激情飽滿了。

  提著包站在門口的劉茂,嘆了口氣,也回了辦公室。

  前台兩個年輕女孩跟著忙活起來。

  “你說許律喜歡喝什麼呢?”

  “咖啡?”

  “濃縮?美式?拿鐵?摩卡?”

  “每種都准備了就錯不了,你這麼興奮干什麼?”

  “哎呀,上次許律回國,你肯定不在?見過本人,你現在就不會這麼淡定了!”

  半小時後本人出現。

  兩人整裝待發,剛要以八顆牙完美笑容熱情迎接,咧嘴笑到一半,只露了四顆就僵住了。

  律所正門,她們的許律牽著一個女孩子,腳下生風地來了。

  被牽的女孩子全程沒看路,偏頭笑著跟他說話。上台階的時候,他手使了把勁,扯了她一下,說:“走路看腳下。”

  女孩子撇撇嘴,把手從他掌心抽回,有那麼一絲強詞奪理的架勢,嘟囔:“還要我看腳下……手是白給你拉的嗎?”

  然後,她們看見,她們的許律笑著把人家女孩子的手又給奪了回來,說:“那我看。”

  兩人連四顆牙的笑容也沒了,振作了一下才恢復正常表情,在許淮頌和阮喻經過前台的時候齊聲說:“許律好!”

  許淮頌停下來,跟她們說:“叫個人去我車裡把夜宵分給大家。”

  兩人趕緊應“好”,在他離開大廳以後才垮下臉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上一眼剛淪陷,下一眼就失戀……”

  “是我在這裡為他准備了濃縮美式拿鐵摩卡,他卻為我帶來了重磅狗糧……”

  兩人抱頭痛嗷一聲。

  剛拐上樓梯的阮喻聽見這點輕微異響,回頭望了一眼大廳的方向,問:“她們怎麼了?”

  許淮頌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可能是有夜宵吃很高興。”

  兩人上了二樓通廳,許淮頌帶阮喻站在門外往裡望了一眼。

  立刻有一群人站起來招呼:“許律。”

  許淮頌朝他們點點頭,回頭跟她解釋:“這邊是通廳辦公室,會議室在樓上。”

  阮喻也向朝她投來目光的眾人點一下頭,然後扯扯許淮頌袖口,示意他趕緊走。

  他低頭看一眼她的手,笑了笑,轉頭上樓,路上問她:“給你找個休息間,還是你想跟我去會議室?”

  “會議室。”

  許淮頌點點頭。

  兩人到的時候,劉茂和陳暉以及另一名女律師已經等在裡面。幾人打過招呼後,有助理進來送咖啡。

  阮喻見了,欲言又止地看了許淮頌一眼。

  對上她的目光,他接咖啡的手一頓,擺擺手示意不喝:“給我白開水。”

  劉茂看看阮喻又看看他:“終於知道養胃了啊。”

  許淮頌飛個眼刀子過去:“你一個民事律師在這兒干嘛?”

  “哎?那你一個司考都沒考過的在這兒……”

  許淮頌臉一黑,劉茂瞬間打住,顧及著他的面子沒說下去。

  阮喻抿著嘴,抬頭望天花板止笑。

  白開水到位,幾人進入正題。

  負責這個案子的刑事律師叫張玲,看上去四十出頭,相當干練的模樣。

  阮喻聽陳暉稱呼她為“張姐”,想了想記起來,這位大概就是許淮頌第二次回國那天,在工地上碰到麻煩,導致陳暉匆匆趕去,沒法送他們來律所的女律師。

  張玲遞給許淮頌一疊文件,說:“跟委托人談完以後梳理了這份資料,你先看看。”又轉頭跟陳暉說,“小陳講一下細節。”

  陳暉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一邊寫在上面寫關鍵信息,一邊講:“按委托人的說法,被害人遇害時,他本人並不在現場。案發前二十分鐘左右,正在駕車的他與被害人起了言語衝突,因此把車停在山路邊,下車透氣。”

  “衝突原因?”許淮頌問。

  “被害人在車上翻看委托人的手機,發現了幾條曖昧短信,疑似是證明他出軌的證據。”

  “出軌行為確實存在?”

  “確實存在。”陳暉點點頭,“委托人說是一個月前有一次,他在與被害人激烈爭吵後作出的酒後衝動行為,之後就與對方斷了聯系,也就是一夜情。但對方時不時會來與他通信。”

  許淮頌點點頭:“繼續說當時的情況。”

  “委托人稱他下車後,被害人跟著下了車,與他從言語衝突演變為肢體衝突。她指甲裡那塊皮肉,就是當時從他小臂蹭下。”

  “接著,被害人放狠話說‘一定有辦法叫你後悔’,回到車上駕車離開。”

  “五十分鐘後,身在路邊的委托人接到被害人父親電話。原來是被害人父親在接到女兒求救電話後,無法再次聯系上她,在這段時間內報了警,並輾轉多個渠道取得了委托人的手機號。”

  “被害人父親情緒非常激動,開口質問他把自己女兒怎麼了。通過對話,他得知半小時前,被害人曾在電話中向父親求助說‘周俊,放開我’。他當時第一反應聯想到那句‘一定有辦法叫你後悔’,誤以為這是她從中作梗。”

  “於是,他撥打了被害人手機。電話被已經趕到案發現場的警方接通。他通過警笛聲判斷被害人確實出事。也是在那通嘈雜的電話裡,隱約聽見‘行車記錄儀芯片失蹤了,發現一把羊角錘’這樣的話。”

  “委托人匆匆掛斷電話。結合以上,懷疑被害人拿死報復了自己,並打算通過指甲裡的皮肉,羊角錘的指紋,以及那通求助電話,把自己的死歸咎於他。所以,他選擇了躲藏,並在半夜迫於無奈,借了路邊夜宵攤老板的手機向頌哥你和阮小姐求助。”

  許淮頌皺了一下眉頭:“是什麼導致他堅定地認為這是被害人的報復?光憑一句威脅性話語,不至於得出這個結論。”

  “對,這是本案的關鍵點。”陳暉點點頭,“據委托人陳述,他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被害人曾經有過類似行徑。”

  “就在一個月前的那次爭吵,兩人不歡而散前,被害人向他發出過同樣的威脅,並確實在朋友圈發布了割腕照片,雖然最後證明是小打小鬧嚇唬他,但還是給他留了陰影。”

  “這是對委托人有利的證據。朋友圈還在嗎?”許淮頌立刻問。

  “刪了,不過也許有目擊人,或者有機會恢復。”

  “警方那邊的進展呢?”

  “暫時沒發現第二嫌疑人,警方傾向於懷疑嫌疑人改編了真實情況。他們認為,被害人駕車離開屬於相對安全的行為,遇害更可能發生在委托人描述的那場肢體衝突中。”

  阮喻聽到這裡皺了皺眉頭。

  許淮頌捕捉到她表情變化,問:“怎麼了?有看法可以說。”

  她低低“啊”了一聲:“就是覺得‘駕車離開相對安全’這個說法雖然合理,但不太合情。一般情況下,駕車方當然是強勢群體,可在這個案子裡,得考慮到駕駛人是一名初初得知男友出軌的女性。”

  許淮頌點點頭:“你繼續說。”

  “根據委托人的描述,我覺得被害人應該是個性情急躁,容易衝動的人,這樣的人怒氣衝衝駕車離開後,真的能把車開出多遠嗎?如果我是她,知道男友……”

  許淮頌咳了一聲,眼色疑問。

  本來挺嚴肅的場合突然變得詭異,劉茂發出“嗤”一聲笑。

  阮喻撥了撥劉海清嗓子:“我是說,在那種情況下,被害人可能開出一段路後踩了剎車,停下來自我冷靜。意外也許就發生在她停車後呢?”

  張玲點點頭:“我認可這個推測。”

  許淮頌也“嗯”了一聲。除了拿自己代入這個例子以外,是挺值得認可的。

  張玲繼續說:“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就是這些,後續調查取證要等一個月後,案子進入審查階段。”

  許淮頌點點頭,翻著資料跟她探討細節,直到近十點,看見阮喻掩嘴打了個哈欠。他合上文件:“不早了,今天就這樣,辛苦。”

  張玲和陳暉一起下了樓。

  看兩人回來,底下通廳的律師們如蒙大赦。

  有人感嘆:“不錯嘛,十點不到就結束了,我以為按許律的作息,你們要聊到三更半夜。”

  陳暉一邊收拾資料,一邊“嘖”了一聲:“這你們就不懂了,知道什麼叫‘短板效應’嗎?許律睡覺的點在半夜,但人家阮小姐困了,那可不得按女朋友的作息來嗎?”

  有人“嘩”出一聲:“剛才那個,真是許律女朋友?”

  “哎我怎麼聽這姓氏這麼耳熟呢,前陣子,我們律所是不是接了個姓阮的委托人?”

  “這麼一說,好像是見過啊,剛才我就覺得眼熟來著。”

  “怎麼回事?律師跟委托人原來是能成事的嗎?為什麼我這麼多年接了這麼多樁案子,一個也沒成?”

  “呵呵,你也不看看,你接的都是什麼離婚案。”

  “能不能叫許律給我們講講追委托人的心得啊?”

  “就許律那種性冷淡風,估計是人家妹子死命倒追的?”

  許淮頌和阮喻下樓的時候,剛好聽見這最後一句話。

  阮喻還沒什麼反應,原本要拐下樓的許淮頌默了默,松開她,轉頭進了通廳。

  一群八卦人士秒變嚴肅臉:“許律好!”

  許淮頌“嗯”了一聲,在門邊沉默著站了很久,久到眾人以為他要因為這些閑言碎語發火的時候,他卻笑了笑說:“第一,完整履行律師職責與義務的基礎上,在無傷大雅的環節,可以適當遷就委托人的訴求。”

  眾人一愣,一頭霧水。

  許淮頌繼續侃侃而談:“第二,可以借助談案。以公事為由額外約見委托人,推薦選擇吃飯時間會面。”

  有人低低“嘩”了一聲,明白了他在回答什麼。

  “第三,可以偶爾撒謊。比如在委托人家樓下,為了支開同事,叫同事接一通緊急電話,說律所出了岔子,接著,順理成章單獨進入委托人家談事。”

  不知是誰帶了個頭鼓掌,通廳裡一片掌聲雷動:“許律,高啊!”

  許淮頌朝他們點點頭,微笑:“早點下班。”說完一回頭,就看樓梯邊的阮喻一臉“快哭了”的表情。

  他牽過她的手往樓下走:“怎麼,知道我當初故意支開陳暉騙你很委屈?”

  “這個不重要了……”阮喻癟著嘴搖搖頭,“我又不在乎被不認識的人議論,他們是你下屬,你的面子比較重要啊,干嘛……”

  干嘛為了維護她的顏面,特意去解釋到底是誰追誰的問題。

  許淮頌笑著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喜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10:29 PM

第44章

  回到公寓已經近十一點,阮喻洗完澡就睡下了。許淮頌照舊在客廳繼續美國作息,拿筆記本工作。

  半夜的時候,她起了一次夜,開門看他還坐在電腦前敲鍵盤,並且神情異常嚴肅。

  許淮頌抬頭看她出來,緊繃的臉一瞬緩和,問:“怎麼了,睡不著嗎?”

  她搖搖頭示意沒有,幫他把客廳頂燈打開:“美國那兒還有很多案子沒忙完嗎?”

  他“嗯”了聲,又解釋:“不過現在在看周俊的案子。”

  “你不是專攻刑事的,”阮喻走到他旁邊坐下,“這些可以交給張姐啊。”

  許淮頌沉默下來。

  阮喻揉了揉困倦的眼,托著腮不解,過了會兒才看他扭過頭來看她:“這個案子,跟十年前我爸經手的那個有點像。”

  她的瞌睡一下跑了個干淨:“怎麼說?”

  許淮頌抿了一下唇,看著屏幕說:“同樣沒有目擊證人,同樣缺乏決定性證據,同樣是現場線索都指向唯一嫌疑人,同樣是嫌疑人拒不認罪,並且有一套在一般人看來相當戲劇性的說辭。”

  “那十年前的那位嫌疑人,後來怎麼樣了?”

  “因為證據不足被判無罪釋放,現在應該還生活在蘇市。”

  “真凶呢?”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誰知道呢?也許就是那位嫌疑人,也許另有他人。”

  “十年了都沒有結果,那受害人家屬……”

  阮喻沒有說下去。

  許淮頌默了默,說:“受害人家屬認定嫌疑人就是真凶,而我爸是幫他脫罪的幫凶,鬧了我們家整整兩年。如果不是後來我爸移居美國,可能直到現在都不會消停。”

  阮喻一個寫書的都一時詞窮,不知道說什麼安慰的話,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

  許淮頌偏過頭笑了笑:“沒什麼。受害人家屬這個反應太正常了。因為我爸的辯護確實對案件走向有非常大的影響。

  再說對十年前的中國普通民眾來講,無罪推定是個很模糊的概念。你告訴他們,判刑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不能單純因為嫌疑人唯一,就認定嫌疑人有罪,他們不一定理解。”

  “即使是現在,空談的時候,也許不少人會認可疑罪從無,認可犯罪嫌疑人的人權,認可程序正義,但當血淋淋的慘像真的擺在眼前,多數旁觀者的情感傾向還是會戰勝客觀判斷,更何況是受害人家屬。”

  “那你爸爸呢?”

  “我以前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犯罪嫌疑人究竟是有罪的還是無罪的。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問題也許根本沒有答案。”

  “因為律師不是神,所以他們的認知未必就是真相,更多時候,他們的‘知道’也是‘不知道’。沒有神的能力,卻又不被允許擁有人的感情,這就是很多刑事律師的處境。”

  說到這裡,許淮頌把目光投向了電腦屏幕:“我想試著走一遍我爸走過的路,然後把這個答案告訴我媽,雖然……晚了十年。”

  阮喻笑著揉揉困倦的眼,湊過去挽住他胳膊:“那我陪你。”

  許淮頌低頭笑了笑:“先去睡覺。”

  她打著哈欠搖頭,說:“我明天在家又沒事。你不倒時差嗎?倒過來了,我們就同步作息了。”

  許淮頌默了默才答:“過幾天。”

  阮喻“哦”了聲,抱著抱枕眯眼捱在了他胳膊邊,再一睜眼,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在床上。

  想也知道,肯定是昨晚沒熬多久,被許淮頌抱進來的。

  她跳下床打開門,看見他還跟昨晚那個姿勢一樣,在敲鍵盤。

  “許淮頌你真是不要命啦!”她走過去圈住他電腦,“還不睡覺?”

  他抬起頭:“昨晚睡過一會兒了。”

  “真的?”

  “真的,在你床上,你抱著我不撒手。”

  阮喻扭頭回到臥室,扒著被子埋頭一陣狂嗅。

  許淮頌跟進來,笑著說:“好了,騙你的,我現在睡。”

  她回頭咬咬牙瞪他一眼,忍氣說:“那干脆吃了早飯再睡。”

  阮喻轉頭去廚房做早飯,許淮頌又跟過去,說:“我打個電話。”

  這個也要報備麼?她一邊拿鍋碗瓢盆一邊說:“你打啊。”說完又像想起什麼,“等等,你給誰打?”

  “呂勝藍,讓她幫忙傳些資料給我。”

  難怪要報備了。

  阮喻手一揮:“打。”

  許淮頌當著她面撥通電話:“你好,我找呂律。”

  阮喻突然回頭:“你說什麼?”

  睿智如許淮頌也愣了愣:“什麼什麼?”

  那邊呂勝藍接上了電話,阮喻示意他先講,等他掛掉後才問:“你剛才叫她什麼?呂呂?”

  “……”

  許淮頌噎出笑來:“是呂律。”

  阮喻“呵呵”一笑,把熱好的牛奶和三明治遞給他:“我就是覺得這稱呼怪好聽的,特別指出一下……”

  他“嗯”了聲,揚著笑意轉頭去了客廳。

  等許淮頌睡下,阮喻就開始在客廳工作,把看過的幾幕劇本寫好修改意見傳給寰視,到傍晚的時候接到回復,邀請她明天參加第二次劇本會議,時間是全天。

  她回了接受,看許淮頌睡夠了八個鐘頭,就去房裡叫他,結果剛好聽見他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被吵醒,開始摸索床頭櫃。

  阮喻幫他拿起來:“沒備注,是蘇市的號碼。”

  他還沒完全醒神,反應了一會兒才說:“幫我接下。”

  阮喻就接通了電話,一耳朵聽見對面傳來許懷詩的聲音:“哥!”

  “懷詩啊?你哥睡覺呢,怎麼啦?”

  那頭許懷詩因為驚訝低低“啊”了一聲:“是阮姐姐啊?”

  阮喻開始笑:“那還有哪個姐姐會接你哥電話?”

  “沒有啦沒有啦!姐姐,你幫我叫下我哥行嗎?我人在警局呢。”

  “警局?”

  許淮頌醒了神坐起來,從阮喻手裡接過了電話:“你跟人鬧事了?”

  “哥,不是我鬧事,是我同學打架打進警局了。”

  “那你跟去干什麼?”

  “哎呀,他是因為我跟人打的架!”

  許淮頌立刻敏銳想到了什麼:“因為你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同班幾個男生不曉得在背後說我什麼,我同學就把他們一群人都給打了。哎喲,大馬路邊玩命似的揍,快把我嚇死。警察叔叔把我這目擊人也給領過來了,不過應該沒我什麼事。”

  “你同學那邊,有老師和家長過來處理嗎?”

  “都在路上了,我就是提前跟你說一聲,等會兒老師肯定又要聯系我家長,這回你幫我兜著行嗎?”

  “沒你的事,兜什麼?”

  “哇哥你不知道,這回打架的同學,就是上次跟我一起在琴房被逮的那個,老師又要冤枉我早戀了!上回我解釋半天,咱媽還將信將疑的呢,這要是再來……”

  許淮頌嘆口氣:“那你等會兒報我號碼。”

  “好嘞哥!還有哦,我們期末考結束了,後天開家長會,你說這家長會,要是咱媽來開,不還是要露餡?”

  “許懷詩,”許淮頌切齒地說,“你別得寸進尺,我來回四個鐘頭為了給你開家長會?”

  許懷詩開始對著手機狂喊:“姐姐,姐姐你在旁邊嗎?你看見我哥這精明算計的嘴臉了嗎?這種人,你跟他談談戀愛就好了,絕對不要嫁哦!”

  許淮頌:“……”

  他手機音量開得不低,阮喻原本就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忍笑說:“你就去一趟。”

  說著跟他比嘴型:李識燦。

  很顯然,阮喻也想到了,許懷詩那位同學“衝冠一怒”的原因,說不定跟李識燦的新聞有關。

  如果學校裡起了流言,許淮頌確實該去一趟了解處理情況。

  許淮頌“嗯”了聲,跟許懷詩說:“具體時間告訴我。”掛下電話,他嘆口氣,“後天一天都在蘇市了,你明天想做點什麼?”

  阮喻眨了兩下眼,聽這意思,他好像是正式向她發起了約會邀請?

  她吸吸鼻子說:“我明天要去寰視開會。”

  許淮頌默了默,過了會兒才說:“那你後天跟我一起去蘇市。”

  *

  阮喻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也粘起人來了,想著後天反正沒事,就跟他一起去了蘇市一中。

  家長會在下午,因為要占用教室,准高三的學生們大多在宿舍休息。

  許淮頌先去報告廳聽講話,阮喻就到學生宿舍找許懷詩,看她苦兮兮抱怨自己的手機被媽媽沒收了,絲毫不像聽見什麼風聲的樣子,稍稍放了心。

  大夏天的,阮喻給一寢室的女孩子們帶了西瓜。許懷詩招呼幾個同學來吃,然後把她拉到一邊悄悄說:“姐姐,你這回可救我命了,我以後全靠你罩了,你說的話,在我哥那兒最管用。”

  阮喻笑笑,旁敲側擊地問她:“那天後來,你那同學怎麼樣了?”

  “批評教育完就完了唄。”

  “受傷了嗎?”

  “唔,”許懷詩一邊啃西瓜一邊答,“皮外傷,還好。不過他媽媽看我的眼神,就那種韓劇裡——‘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的樣子。你說我冤不冤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發哪門子瘋跟人打架,那幾個被打的說是因為我,我怎麼就不信呢?”

  “你沒問他嗎?”

  許懷詩搖搖頭:“問了,他不肯說呀,我看我八成是背了口黑鍋。”

  阮喻低著頭暗暗琢磨,忽然感覺後腰被人戳了一下,但回過頭,卻看身後幾個女孩子都圍在一起好端端吃西瓜。

  她正奇怪,就見其中一個女孩子衝她擠了擠眼睛,下巴朝門外一努。

  阮喻明白過來什麼,找了個借口離開,等在了宿舍走廊盡頭,過一會兒,果然看那個女孩子朝她走了過來:“姐姐你好,我是懷詩的上鋪,懷詩家裡是不是知道那個新聞?”

  阮喻皺皺眉頭:“你也知道?”

  她點點頭:“懷詩手機被媽媽收了,所以沒看微博,班上有幾個同學看到了,因為她跟我們說過,她端午在杭市見了大明星,我們就猜到是她了。班上有些流言,不過還沒傳開,就被我們班一個男同學給……”

  “給什麼?”

  “暴力鎮壓了……”

  行啊。

  阮喻笑了笑:“別班人沒有議論這件事的嗎?”

  “應該沒有了。那些八卦的,被我們班那男生揍一通就都不敢吱聲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趙軼。”

  阮喻一聽這名字,覺得耳熟,想了想記起來,好像是上回她來一中,在綠茵場上碰見的那個男孩子。

  臨走的時候,她在他校服兜裡塞了一張字條:畢業旅行的時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

  “車失軼?”

  “對,車失軼。”

  阮喻眨了眨眼,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望向了遠處那片綠茵場,一瞬豁然開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10:49 PM

第45章

  手機被沒收的許懷詩百無聊賴,借阮喻的打了兩個鐘頭游戲,看其他家長陸續來接,許淮頌卻還沒出現,有點著急地問:“我哥是不是被老師留下來了?”

  阮喻猜許淮頌是去聯系何副校長,了解流言的事了,安撫她說:“沒事的,你不放心就拿我手機給他發個消息。”

  許懷詩晃晃手裡的手機,確認道:“那我開你微信啦?”

  “開,又沒秘密,記得跟你哥說是你就行。”

  “要不說是我,他會不會寶貝甜心一頓叫?”許懷詩說完,不等阮喻有反應,自顧自抖了一下,摸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咦……好肉麻,我不要吃狗糧。”

  阮喻哭笑不得。

  許淮頌哪兒這麼叫過她啊。

  看許懷詩打完字不久,手機連著震動了兩下,她問:“他回什麼了?”

  許懷詩看了眼屏幕,頓了一頓,說:“哦,他說還得有一會兒,叫我們無聊的話,可以去學校裡逛逛透透氣。”

  “你想去嗎?”

  “去唄,坐一下午,悶死我了!”

  兩人於是一起出了宿舍樓,這時候已經接近傍晚,逛了一圈也沒覺得熱,路過藝術館的時候,許懷詩像想起什麼似的,拉著阮喻往上走。

  阮喻問她:“怎麼了?”

  “給你看樣東西,”她神秘兮兮地帶她到了301琴房,打開門指著鋼琴說,“在那後面。”

  阮喻失笑:“那後面是我寫給你哥的情書啊。”

  許懷詩搖搖頭:“你再去看看嘛!”

  她只好鑽到鋼琴後邊看,這一眼,就見牆上原來那行字母下面,多了一行拿塗改液寫的字母:XHSYXHRY。

  ——許淮頌也喜歡阮喻。

  和上面那行發黃陳舊的字跡相比,它是嶄新的。

  是誰寫的不言而喻。

  阮喻傻蹲著看了會兒,笑著起身回頭說:“你哥他好幼稚啊。”

  話音剛落,卻看原本在身後的許懷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臉瞬間黑下來的,她的哥哥。

  阮喻一駭:“哎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

  許淮頌咬了咬牙,默了默才說:“我要不來,能聽到你這麼真心地評價我?”

  她“呵呵”一笑,企圖蒙混過關:“懷詩呢?”

  “去教室拿書了。”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你逛學校能不來這兒嗎?”

  哎?他這是什麼篤定的態度?她本來還真沒打算來。故地重游什麼的,那是失意的人才做的事。

  熱戀中的人不懷舊,因為現在就很好。

  “你可別冤枉我了,是懷詩拉我來……”她說到這裡,恍惚間明白過來什麼,懷疑地看了看他,拿出手機查微信聊天記錄。

  軟玉:「哥你那邊什麼時候結束啊?我借了姐姐的手機給你發消息。」

  許淮頌:「快了,你找個借口約她到301琴房,叫她看鋼琴後面,然後把我這條記錄刪掉,只留下一條。」

  許淮頌:「還得有一會兒,你們無聊的話,就去學校裡逛逛透透氣。」

  阮喻抱著肚子笑倒在鋼琴邊:“我看說你幼稚都是抬舉你呢!”

  許淮頌上前拿過她的手機一看,一陣氣噎。

  在他理想的設計中,事情的發展應該是:阮喻在看到那行字後熱淚盈眶,然後他適時出現,朝她張開雙臂,等她撲進自己懷裡。

  接著,他把她環在這張琴椅前親,跟她說——我想在這兒補你一個早戀。

  全套發展下來,就是一個完美的,富有告別過去,承前啟後含義的戀愛儀式。

  但現實是,阮喻一直靠在鋼琴邊笑,一邊說:“哎笑得我肚子好痛……”

  許淮頌站在原地靜靜平復胸腔裡亂竄的氣息。

  阮喻終於抹著笑出的眼淚停下,見他臉色難看得像能擠出墨汁來,上前挽住他胳膊說:“好了好了,我看到那行字了,我很感動,真的。”

  她還不如不加這一句。

  許淮頌低頭瞥瞥她:“你知道現在塗改液很難買嗎?”

  阮喻又想笑了,努力憋住了說:“那我給你辛苦費。”

  或許是不甘心精心設計的劇本就這樣付諸東流,他說:“辛苦費就不用了,在這兒補我一個早戀。”

  阮喻一愣:“這怎麼補啊?”

  許淮頌低頭盯住了她的唇瓣:“你說呢?”

  她滯了滯,松開他的胳膊,離他遠了一點,撓撓頭:“啊……我說什麼?”

  他不說話,上前一步逼近她。

  阮喻低咳一聲,接著退,一步退到沒蓋琴蓋的鋼琴邊,掌緣摁上琴鍵的高音區,發出清脆一聲響。

  她結巴著說:“這……這是學校呢……”

  許淮頌笑了笑,最終走回了原劇本,拿起她一雙手,讓它們圈住自己的腰,然後說:“還是我補給你。”

  說著,手撐著琴沿慢慢低下頭去,湊近了她的唇。

  夕陽從窗子外照入,暖色調的光充斥著整間琴房。

  阮喻總覺得,這個氛圍裡的這個吻,可能有著跟之前不一樣的味道,要把她帶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因為緊張,她睫毛不停打顫,圈在他腰後的手緊緊攥著他西裝的衣擺,把它攥得皺皺巴巴。

  然後,就在許淮頌要吻到她的一瞬,一個青澀的男聲在門外走廊響起:“許懷詩你扒著門干嘛呢,做賊啊?”

  “……”

  兩人頓住,齊齊偏頭看門。

  扒著門上小窗口的許懷詩一溜煙就跑,一路急喊:“啊呀呀趙軼你真是我克星我要被我哥打死啦!”

  *

  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精心設計都能馬到成功。

  打死妹妹是不能的,但許淮頌的眼神已經足夠具有殺傷力,以至於從學校到家一路,許懷詩都縮在車後座,抱著阮喻所在副駕駛座的靠枕瑟瑟發抖。

  阮喻緩和氣氛,說:“要不要去哪兒吃個晚飯啊?”

  許淮頌搖搖頭:“車後面有零食,你餓了就先吃點,把她送到家我們就回杭市。”

  許懷詩癟著嘴,小聲說:“哥你連一頓飯也不願意跟我吃了……”

  許淮頌從後視鏡看她一眼:“我是有事。”

  許懷詩不太信地“哦”了聲,看他對自己愛答不理,只好跟阮喻聊天:“姐姐你最近干嘛呢,忙嗎?”

  阮喻點點頭:“昨天開了個劇本會議,劇本籌備基本進入正軌了,之後一陣子隔三差五就得去寰視。”

  “哇,那你有碰上什麼大人物嗎?”

  “制作人在電影行業還挺有名氣的。”

  “那出品人呢?”

  阮喻搖搖頭:“不太了解,兩次會議都沒碰上,聽說姓魏,是寰視的董事。”

  “真厲害。”許懷詩一臉崇敬,轉而開始拍馬屁,“不過姐姐你別累著了,什麼洗衣做飯刷碗的,都可以交給我哥的。哥,對?”

  許淮頌默了默,張嘴要說什麼,又閉上了,直到把許懷詩送回家,才重新開口:“跟你說件事。”

  阮喻正解了安全帶,從後座拿零食,聽見這有點嚴肅的語氣一愣,轉回頭問:“什麼?”

  “我今晚要飛美國。”

  她低低“啊”一聲:“是叔叔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嗎?”

  “沒。”看她拿回零食,許淮頌傾身過去,幫她安全帶系上,說,“是計劃裡的工作,後天有個庭審。”

  阮喻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什麼事呢,你去就是了。”說完後又隱隱覺得不太對勁,“怎麼了,是要去很久嗎?”

  “之後還有別的案子得忙,需要調查取證的工作沒法遠距離完成。我從一個月前開始就沒有接新案子了,但遺留下來的這些必須做完。”許淮頌的語氣裡帶了一絲抱歉的意味,“順利的話,這次大概走兩到三個禮拜。接下來半年時間裡,可能時不時就要像這樣回去十天半個月。”

  阮喻點點頭。

  這麼多年的事業,本來就不可能短短兩個月不到就摘干淨。律師這個行業又有特殊性,不是隨手打個辭職報告,跟新人交接一下工作就完了的,手頭已經接下的案子,總要一樁樁辦好,對委托人負責。

  她默了默,笑笑說:“哎呀沒關系,兩三個禮拜眨眨眼就過去啦,你時不時回去一趟,我還不容易看膩你呢!”

  許淮頌噎出個笑來,發動車子。

  阮喻過了一會兒又問:“既然早就知道今晚要走,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啊?”

  庭審時間確實早就定了,原本許淮頌因為爸爸的事飛去美國後,是打算庭審完了再回來的,只是當時阮喻的狀況太差,才卡在中間又折返一趟。

  回國當天,他也跟她說過——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為這事飛回來的。

  但阮喻沉浸在確定關系的喜悅裡,完全沒有因為這句話有所聯想。

  許淮頌偏頭看她一眼:“早告訴你,叫你早早不高興起來?”

  說的也是。

  難怪他前幾天刻意不倒時差,還特意問她想做點什麼,又黏糊糊地把她帶來了蘇市,剛才還在藝術館跟她……索吻。

  阮喻拆了包薯片,喂一片到他嘴裡:“以後有什麼工作安排可以早點告訴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跟你鬧不開心的。你要是早說了,我剛才就……”給他親了。

  “就什麼?”許淮頌問。

  她“呵呵”一笑,搖搖頭示意沒什麼,嚼薯片去了。

  兩人精神抖擻聊了一路,直到杭市公寓,許淮頌把她送上樓,說:“我不進去了,陳暉五分鐘後就來接我去機場。”

  “那你自己在機場吃點東西啊。”

  許淮頌點點頭,站在門口看她進去,幫她闔上家門。

  門即將合到底,許淮頌頓住,阮喻也忽然伸手去抓門把手,然後一個推一個拉,一起把這扇門重新打了開來。

  阮喻先開口,聲音悶悶的:“抱一下……”

  有了上次的經歷,許淮頌沒有在門口做這件事,邁過門檻進了屋。

  阮喻抱住他腰,把腦袋埋進他懷裡:“在那邊好好吃飯。”

  許淮頌一手攬著她,一手摸摸她頭頂心:“你在車上說了八遍了。”

  她抬起頭:“那你聽進去沒啊?”

  “嗯。”

  “我會算好舊金山時間的,你准時把飯菜照片拍給我。”

  許淮頌笑著嘆口氣:“知道了。”默了默,看她還抱著自己不放,說,“陳暉可能在樓下了。”

  阮喻“哦”了一聲,松開他,叫他走。

  許淮頌摸摸她臉,轉頭要開門,手扶上門把再次頓住,回過頭來。

  “怎麼了?”阮喻問。

  “我可以……”許淮頌猶豫著滾了一下喉結,“吻完你再走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11:49 PM

第46章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阮喻整個人是石化的。

  身體石化了,內心卻狼奔虎嘯,巨浪滔天。——這種問題為什麼要問?這叫人怎麼答呢?直接來不行嗎?

  她張張嘴,合上,又張張嘴,重復了三次後,心一橫閉上了眼睛,一臉的視死如歸。

  然後聽見許淮頌笑了一聲。

  阮喻被氣噎,睜開眼來:“你什麼意……”

  話到這裡被堵死。

  因為許淮頌吻了下來。

  這一來猝不及防,她嚇得下意識咬緊了牙關,與此同時,明顯察覺到他的停頓。

  他停下了原本預謀的動作,退開一些,轉而拿手掌托扶住她的後腦勺,拇指撫上她的耳廓,一遍遍慢慢摩挲。

  像是誘哄,又像是安慰。

  一陣過電般的軟意瞬間襲倒了阮喻,讓她乖乖仰起頭閉上眼,松開了齒關。

  許淮頌再次吻下來的時候,就沒有遇見阻礙了。

  而他的入侵就像春風過境,下了一場綿綿密密的細雨,輾轉來去,把茫茫草色描繪得盡致淋漓。

  讓人想要溺死在這樣濕熱的溫柔裡。

  分開的時候,他依舊充滿儀式感地在她唇上流連了一下,輕輕一點。

  阮喻睜開眼,迷迷蒙蒙的眼底一層水汽。

  許淮頌看著她的眼睛,聲色喑啞地說:“我走了。”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門“啪嗒”一下闔上的一剎,渾身一軟,反身倚上門板。

  一門之隔外,許淮頌背靠門板,食指觸上下唇,笑了一下。

  *

  十幾個小時的失聯時間,兩人誰都沒從這個吻裡徹底回過神來。

  直到第二天中午,心不在焉改著劇本的阮喻收到了許淮頌的消息:「落地了,兩小時後可以視頻。」

  順帶還附上了飛機餐被吃干淨的照片。

  阮喻回個“好”字,算好時間,一個鐘頭後去廚房做午飯,還沒做完就聽客廳電腦傳來微信語音邀請的聲音。

  她舉著鍋鏟匆匆跑出去,看是許淮頌,接通後喘著氣跟那頭說:“不是說兩小時後嘛!”

  視頻背景是車後座,許淮頌顯然還沒到家,說:“剛才接到電話,等會兒要去律所開個臨時會議,只有車上的時間了。”看阮喻的鍋鏟上還沾著醬汁,他又問,“在做飯?”

  她點點頭,把鍋鏟放到一邊干淨的碟子裡,坐下來說:“剛燜了幾只雞翅,在收汁呢。”

  許淮頌透過電腦看了眼廚房的方向:“看著點時間,別焦了。”

  短暫的分離刺激了人的情話細胞,阮喻幾乎脫口而出:“焦了就焦了嘛,幾只雞翅還能比你要緊嗎?”

  許淮頌明明很受用,卻因為司機在前面,克制著自己的表情,只是稍稍牽了牽嘴角,說:“真要燒干了,可能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

  “什麼意思?”

  “你看頭頂。”

  阮喻抬頭望天花板,看見上面安了個白色的煙霧報警器,感嘆說:“我住了這麼久居然都沒注意。”

  “我跟房東確認過小區的安保系統和消防系統,這個煙霧報警器一旦觸發,你們整棟樓的警報都會響。”

  阮喻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丟不起這個人,趕緊拿著鍋鏟起身:“我還是先去照顧照顧我的雞翅。”

  許淮頌笑著看她衝進廚房,隨後聽見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點開來看,發現是許懷詩的消息:「哥,我看見新聞了……」

  許淮頌知道紙包不住火,之前不想在事情沒解決的時候影響她功課,現在外界的消息被壓下來,學校裡又有個“惡霸”護著她,倒也無關緊要了。

  他回:「嗯。」

  接下來是一長串許懷詩的消息。

  詩精病:「你們就愛把我當小孩,這種事有什麼好瞞我的嘛!」

  詩精病:「不過哥,你這次真的讓我有點感動……」

  詩精病:「不行,我不能再瞞你了,我一定要把這個重大敵情告訴你!哥,你知道那天,我和識燦哥哥為什麼會被拍嗎?」

  許淮頌:「?」

  詩精病:「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打電話聯系朋友,擔心姐姐出事。其實那天我發現酒店門口不對勁了,問了他一句,但他聽都沒聽到,我還以為是我少見多怪呢。」

  許淮頌沉默著沒有回復。

  詩精病:「他好像喜歡姐姐哦。」

  詩精病:「哥你別太擔心,雖然情敵確實有點強大,但至少你目前還是正牌男友啊!」

  “……”會不會說話了。

  阮喻很快盛了一盤雞翅出來和一碗米飯出來,許淮頌擱下手機,沒再理會妹妹,對鏡頭說:“吃。”

  “我吃飯,你干嘛呢?”

  “看你吃。”

  阮喻剛要說“這有什麼好看的”,卻發現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力道有點重。

  她的臉差點對著鏡頭燒起來,趕緊埋頭扒飯。

  許淮頌把手肘撐在車窗邊沿,嘆了口氣。

  食髓知味,他後悔提前行使那個吻的權利了。

  *

  許淮頌接連一陣忙案子,跟同樣忙著改劇本的阮喻見縫插針地視頻,白天黑夜,兩人都跟打仗似的。

  小半個月後,阮喻再次受邀到寰視開劇本會議,剛一下樓,碰見個熟人,是住在樓上的孫妙含,穿著一身海藍色的制服裙,看起來高中生似的。

  阮喻跟她打招呼:“大清早去哪呢?”

  孫妙含神秘兮兮一笑:“去寰視見大佬。”說完又搖搖頭,“不對,是被大佬見。”

  阮喻一愣:“試鏡不是過了嗎?”

  “上回過了好幾個女孩子,這次是寰視的魏董親自來給新電影挑角色,能不能定還不好說呢。”

  魏董?那不是她電影的出品人?

  一個奇異的念頭閃過了阮喻腦海,她想了想問:“這身打扮是寰視要求的?”

  孫妙含搖搖頭:“是我聽來的內部消息,說他們正在籌備的新電影是高中校園背景。”

  阮喻不可思議地笑了笑。

  “怎麼了?”孫妙含低頭看看自己,“這樣不好看嗎?”

  她搖搖頭示意不是,想了想說:“你梳個馬尾辮,可能會有奇效。”

  孫妙含接受了她的建議,歡歡喜喜梳了個馬尾辮“出征”了。

  阮喻沒有跟她同路。

  畢竟如果真像她猜測的那樣,孫妙含要去應征她電影的女主角,那兩人一起出現在寰視門口,在有心人看來就有那麼點微妙了。

  她於是特意避開了她,進寰視的時候走了側門。從出租車下來,剛巧碰見一輛保姆車緩緩駛進去。

  阮喻原本沒大在意,因為影視公司出現個明星的保姆車實在太尋常了,沒想到等她走進大廳,小跑向即將關閉的電梯,卻看見李識燦站在裡面。

  他身邊的助理飛快摁了開門鍵,好讓阮喻趕上這部電梯。

  李識燦笑著叫了她一聲:“學姐。”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在這兒碰見她。

  但仔細一想,其實阮喻也不應該意外。

  魏董親自來挑演員,被預選為男主角的李識燦又怎麼會不來?

  她衝他笑笑,走進電梯,沒話找話地說:“這麼巧。”

  李識燦問:“你幾樓?”

  “七樓。”

  一旁助理抬手摁了數字“7”。

  電梯裡沉默下來,過了幾秒,李識燦說:“我去十九樓跟魏董談合同,下午如果沒別的安排,也會來七樓看看你們的劇本。”

  阮喻點點頭,可能是因為上回被他撞破了她坐在許淮頌腿上那幕,這麼靜謐的環境,稍稍有點不自然。

  等電梯“叮”一聲響停在七樓,她朝他和助理點個頭,快步走了出去,結果在拐角處,差點撞上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她及時剎車停步,趕緊道歉:“不好意思。”

  一抬頭,對上一雙鷹隼一樣,有那麼點駭人的眼睛。

  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朝她點了下頭,唇角一勾:“沒關系。”接著與她擦肩而過,進了電梯。

  沒過多久,阮喻的手機震動起來。

  李識燦:「剛才那個是魏董,你注意別跟他靠近。」

  阮喻一邊往會議室走,一邊打字:「靠近?」

  李識燦:「就是別和他單獨相處的意思。你不是明星,跟他不存在太多利害關系,能避就避,不能避也要提高警惕。我這麼講,你明白?」

  他的用詞比較含蓄,但阮喻聽懂了,回說:「嗯,我知道了。」然後轉頭進了會議室。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1 11:59 PM

第47章

  這會一開就到下午一點。一點半的時候,劇創人員才在會議室吃上了盒飯。

  一份盒飯,四菜一湯一甜品,都是制作精細的高級料理,屬於盒飯中的精英配置。聽說是魏董來了,請大家吃的。

  會議室裡一陣感慨,都在誇這個出品人出手大方。

  可能是事前得了李識燦的提醒,以及第一眼就被那位魏董的眼神駭到,阮喻沒太參與她們話題,一邊揉著發酸的頸椎,一邊埋頭吃。

  快吃完的時候,聽見手機震了一下。

  以為是許淮頌加完班回到家了,她立刻掏出手機看,卻發現是李識燦的消息:「你還在七樓嗎?」

  她答了個“在”字就沒再得到回復,過一會兒,看見制作人鄭姍的秘書拎著滿手的奶茶來了,說是請全體劇創人員喝的。

  一群人又謝起制作人,只有阮喻拿出手機發了個消息給李識燦:「謝謝,破費了。」

  李識燦回:「客氣什麼。」

  又說:「魏董跟幾個導演上午看了一批新人女演員,等會兒要來你們會議室,叫你們也參考參考意見。」

  軟玉:「怎麼個參考法?」

  李識燦:「抽劇本念兩句台詞,也就是作作秀的表面功夫,唬唬新人而已,最後要定誰,不看這些。」

  聯想到孫妙含,阮喻問:「你在十九樓有看見一個叫孫妙含的女孩子嗎?」

  李識燦:「沒注意,我在休息室吹了一上午空調。」

  阮喻沒有問為什麼。

  為什麼他身為一個大明星要親自來談合同,為什麼他在十九樓閑得吹空調也不去忙別的事。

  她攥著手機默了默,繼續問他:「我跟那個女孩子認識,等會兒大庭廣眾打了照面會不會不太好?我不太懂娛樂圈的規矩。」

  阮喻知道自己對選角一事不具備話語權,但那些純新的候選人們說不定有所遐想。在這種選角的關鍵時刻,萬一孫妙含跟她打了照面,結果被選中了,日後難保不會被人非議靠後台。

  這種冤枉虧,還是不吃的好。

  李識燦回:「那你去洗手間或者茶水間避一避,他們下來的時候,我跟你說。」

  得了“情報”,阮喻就在十九樓下來人的時候,拿上杯子去了七樓走廊盡頭的茶水間,剛好在這時候接到了許淮頌的消息:「我到家了。開完會了嗎?」

  阮喻把杯子擱上台面上的咖啡機,打字回:「還有下半場,現在在茶水間休息呢。」

  剛發送出去,就接到許淮頌的視頻邀請。

  她轉身走到門口,探頭往會議室方向一看,發現那邊演員到了,正人擠人熱鬧著,而走廊裡又沒別人,於是輕輕關上茶水間的門,接通了視頻,舉著手機抱怨:“開會開得我頸椎好疼。”

  那邊許淮頌正在脫西裝外套。舊金山的夏天夜裡只有十幾度,到家才能穿單衣。

  他笑了笑說:“等我回來。”

  “回來干嘛?”

  “上門按摩推拿。”

  聽著這接地氣的用詞,阮喻“嗤”一聲笑,一邊揉脖子一邊說:“等你回來還有什麼用,我還是自己寫寫‘糞’字。”

  說著開始做上下左右扭脖子運動。

  結果不知牽到哪根筋,發出“哎喲”一聲痛呼。

  “怎麼了?”許淮頌的語氣緊張起來。

  “扭疼了……”

  阮喻剛苦著臉說完這句,忽然聽見身後“啪嗒”一下響,門被一把打開。

  她詫異回頭,看見目瞪口呆的李識燦僵著個身體站在那裡,和她高舉的手機裡,一樣微微愣神的許淮頌打了個跨洋照面。

  一場明明很安靜,卻驚天動地的國際會晤。

  怎麼又被撞破了這種羞羞的事情……

  阮喻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尷尬起來,舉著手機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這兩個人,誰來救救她?

  可是誰也沒救她,兩人對望著不說話,像望出了什麼珍貴無比的革命友情。

  她只能保持著這個動作“呵呵”一笑,跟李識燦說:“不好意思啊,我占了茶水間,你要用嗎?”

  他回過神,搖搖頭解釋:“不用,在附近聽見動靜,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才來的……”

  這能出什麼事?阮喻一愣之下,聯想到他之前關於魏董的提醒,再想想剛才自己的呼痛聲,以及這邊緊閉的茶水間門,明白過來。

  剛要說點什麼,李識燦已經朝手機屏幕裡的許淮頌點了點頭:“打擾了。”說完退了出去,把門帶上。

  阮喻回過頭,擺正手機,看許淮頌。

  他的臉色談不上難看,但也絕對不美麗。

  他沒有提剛才的插曲,默了默說:“我下禮拜五回來,晚上到你那裡。”

  *

  這才禮拜一,到下禮拜五其實有近半個月。不過阮喻忙著劇本的事,倒也沒覺得時間過得多慢。

  轉眼入了八月。禮拜五晚上九點,她從寰視開完又一次劇本會議,因為沒趕上末班公交車,只好打車回家。

  許淮頌剛好在這時候打來電話,說他下了高架,再有一個小時就到,聽說她一個人上了出租車,叫她別掛電話。

  兩人連了一路的麥,半個小時後,阮喻下車,手機只剩了百分之五的電量。

  她跟那頭許淮頌說:“等會兒就見面,不跟你膩歪啦,我要進公寓大樓了,你可以安心開車了。”

  許淮頌“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阮喻拐進公寓大廳,看電梯門恰好要闔上,走快幾步趕上去摁了一下上行鍵,正准備跟裡面的人說句“不好意思麻煩了”,剛一張嘴忽然愣住。

  電梯裡站著一男一女,是她認識的人。

  寰視的董事魏進和孫妙含。

  孫妙含看見她,一下瞪大了眼睛,神情看上去有些驚恐。

  魏進卻好像並沒有認出她,背靠扶手,一手攬著孫妙含的腰,一手撫唇,微眯著眼,姿態閑適。

  阮喻在那麼一頓過後,攥著包僵硬地走了進去,默默站在了電梯角落,也裝作沒有認出兩人。

  狹小的空間內,氣氛凝固得讓人窒息。

  或者只是阮喻一個人這樣覺得而已。因為她從余光裡,發現魏進側著頭,把鼻尖擱在孫妙含頭頂嗅著香,好像完全不在意這裡還有旁人的存在。

  直到“叮”一聲響,電梯停在了孫妙含所在的十五樓,阮喻才意識到,住在十二樓的她根本忘了按樓層。

  魏進攬著人走了出去。

  阮喻抬手剛按了“12”鍵,忽然看見走得手僵腳硬的孫妙含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接不過一瞬,電梯門自動緩緩闔上,下行到了十二層。

      阮喻走出電梯,摸索著包裡的鑰匙,抖著手開了家門。

  黑暗中,眼前仿佛浮現出了剛才孫妙含看她的那一眼。

  如果她判斷得沒錯,樓道裡亮起的感應燈照出的,那一眼的意思——應該是恐懼,還有求救。

  她魂不守舍打開了客廳的燈,背抵家門呆站了很久,拿出手機撥通了李識燦的電話,微微發顫地“喂”了一聲。

  那頭李識燦立刻意識到她聲音不對勁,說:“怎麼了學姐?”

  “你上次說,叫我離魏董遠一點,具體是因為什麼?”

  李識燦默了默:“你出什麼事了嗎?”

  “沒,不是我……”阮喻喉嚨發干地吞咽了一下,“你能不能跟我細講一下,是因為潛規則,還是別的什麼?”

  “不止是潛規則,你情我願的潛規則在圈子裡太尋常了。我聽過一些傳言,說他有點暴力傾向……”李識燦說到這裡似乎有點難以啟齒,“那方面的,大概是……性癖。”

  阮喻一哽。

  “聽說以前玩廢過一個女藝人,但對方家底薄,家人沒能力追究,靠錢壓了下來。”他說到這裡頓了頓,“你到底怎麼了?有事跟我說。”

  “我……我看見魏董進了孫妙含家,她好像不是自願的……”

  李識燦沉默下來,過了會兒說:“這事你別管,也管不了。”

  “你有沒有什麼……”

  “我沒有辦法。”李識燦嘆了口氣,“學姐,我能衝進你在的茶水間,但不可能為了不認識的女藝人去蹚這種渾水。那種不好的事只是個例,大概率不會發生什麼的,你就當沒看到,行嗎?”

  他剛說到這裡,阮喻的手機就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

  但該聽的內容都已經聽到。

  阮喻攥著手,指甲一點點嵌進肉裡,眼前一遍又一遍不斷掠過孫妙含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像一個溺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李識燦說他沒有辦法。

  而許淮頌還要近二十分鐘才能到。別說他可能也沒有合適的立場與辦法,到時候一切木已成舟了,還有什麼用?

  阮喻閉了閉眼。

  當沒看到。

  能當沒看到嗎?

  她咬了咬牙,再睜開眼的時候,目光無意落向了天花板上那個白色的煙霧報警器。

  阮喻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瞬。

  她記得,前陣子跟許淮頌視頻的時候,他跟她提起過,說一旦這個報警器被觸發,她所在整棟樓的警報都會響。

  默了半分鐘,阮喻轉頭衝進了廚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9:46 AM

第48章

  七分鐘後,樓道警報作響,刺耳的打鈴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開關門響動,把整棟樓從靜謐中驚醒。

  樓道裡傳來居民的喊話:“著火了嗎?哪兒著火了?”

  “快跑下去,別坐電梯!”

  “走安全通道,這裡來!”

  安全通道震起紛雜的腳步聲。

  整棟樓裡,唯一沒有動作的阮喻站在客廳餐桌上,對煙霧報警器舉著一口冒濃煙的鍋,掩嘴咳嗽飆淚。

  一分鐘後,她所在1201室的門禁對講機響了起來。

  阮喻心髒狂跳,看一眼對講機的方向,在心裡暗暗計數。

  不能讓警報響太久,鬧大了可能引來消防車,影響鄰居休息事小,謊報火警造成消防資源浪費就是罪過了。

  她在心裡默數了三十個數,剛打算蓋上鍋蓋,滅了這滾燙的濃煙,頭頂噴淋卻忽然啟動,澆下大水來。

  阮喻被淋了個當頭,愣了幾個數才跳下桌子,跑過去接通對講機。

  一個語速飛快的男聲從對講機裡傳了出來:“這裡是消防控制室!請問樓上是否有火情?”

  阮喻咳得差點講不出話,啞著聲模模糊糊說:“我的菜燒糊了……”

  那頭的人似乎松了口氣,轉頭跟人說:“關閉警報!通知居民!1201室的噴淋系統開了,快手動關閥!”

  整棟樓瞬間恢復平靜,除了阮喻所在客廳的噴淋系統還在運作,不過短短一分鐘不到就水漫金山。

  噴淋系統的關閉沒那麼快,阮喻搶救了筆記本電腦,正是淋得渾身濕透的時候,聽見家門被敲響。

  准確地說,是砸。

  她踩著積水跑去開門,以為是物業來了人,摁下門把手就飛快說:“對不起對不……”

  結果看見許淮頌站在門口。

  他的襯衫松了兩顆扣子,額發全粘在一塊,看見她安然無恙,閉了閉眼,把手撐上門框,扶著邊沿喘粗氣。

  阮喻心頭一震,一剎失去了言語能力。

  兩人還沒來得及對上話,兩名物業人員就趕到了。一名進了阮喻家處理噴淋系統,另一名在門口詢問詳情。

  阮喻著急地問:“請問這棟樓的居民都疏散下樓了嗎?”

  物業人員嚴肅地點點頭:“請阮女士跟我說明一下情況,我們必須給現在身在樓下的居民一個合理的交代。”

  她有點緊張,支支吾吾說:“對不起,我在家做菜,鍋起火了……”

  物業往門裡邊望了一眼,疑惑問:“廚房起煙確實可能觸發煙霧報警器,但噴淋系統只有在高溫情況下才會啟動,您確定您只是在做菜嗎?”

  阮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把起火的鍋拿到了客廳,所以……”她說著朝物業人員鞠了一躬,“真的很對不起,我願意全權負責這件事,下樓去道歉,必要的話給大家支付賠償金。”

  許淮頌皺皺眉頭,攔在她身前,跟她說:“你去擦擦,披件衣服,好好待在這裡,我來處理。”說著轉頭跟物業下了樓。

  十分鐘後,物業緊急修復了噴淋系統,跟阮喻預約了後續維修時間後離開。

  看許淮頌還沒回來,她把自動關機的手機拿進干燥的臥室充電,打算聯絡他,但一撥通號碼,發現他也沒電關機了,於是披上衣服關上家門出去。

  在門口剛好碰見隔壁房東一家坐電梯上了樓。

  慈眉善目的房東太太上前來,笑著說:“幸好不是火災,沒事,樓裡的警報以前也這樣響過,大家就當鍛煉身體,做個消防演習,萬一真發生意外,那不是熟門熟路,逃生得更快了嗎?”

  知道這是在安慰她,阮喻感激地點點頭:“給你們添麻煩了。”

  房東太太搖搖頭示意沒關系,問:“樓下那個是你男朋友?”

  “嗯。”

  “很不錯的小伙子。”她笑了笑,“我們疏散逃生的時候,他一個人逆著人流往上跑,被攔也不聽,只說——‘我女朋友還在上面’。”

  阮喻鼻子一酸,原本就因為迷了煙而發紅的眼瞬間濕漉得更厲害。

  等房東一家回了房,她走到走廊窗口往下望,隱約看見底下還剩零星幾個居民,可能是不肯輕易了事,纏著物業討說法。

  路燈下,許淮頌似乎在向他們道歉,跟人一個一個鞠躬,九十度到底。

  阮喻回頭跑進電梯。剛到了一樓,就看許淮頌從外面回來了。

  沒來得及顧這裡是公共場合,她一下抱住了他,把頭埋進他懷裡:“叫你受委屈了。”

  許淮頌摸摸她後腦勺,低頭笑笑:“委屈什麼?不是真火災,有道歉的機會,不好嗎?”

  阮喻吸吸鼻子,把他抱得更緊。

  忽然聽見一個女聲從他背後方向傳來:“對不起……”

  是孫妙含的聲音。

  阮喻迅速松開許淮頌,轉頭看她,見她眼眶是紅的,頭發也亂糟糟,上前問:“沒事?”

  她搖搖頭,眼淚啪嗒啪嗒開始往下掉。

  阮喻拍拍她的肩示意安慰,問:“他人呢?”

  “走了……”孫妙含一邊抽噎一邊答,“警報響的時候,我趁亂跟鄰居一起跑下樓,看見他開車走了。”

  阮喻“嗯”了聲,想了想,扭頭跟許淮頌說:“我先送她上樓。”

  考慮到有個大男人在,不方便詢問孫妙含太多細節,阮喻等進了她家才說:“到底怎麼回事?”

  這話一問完,就看她家客廳一團亂,翻倒的落地燈,打碎的玻璃杯,扯散的枕芯……

  這哪裡是潛規則。

  這根本就是強奸未遂。

  阮喻窒息了一瞬,感覺胸腔裡一陣堵。

  她甚至沒有了問清過程的勇氣。

  孫妙含抹抹眼淚說:“他是寰視的高層,之前看了我的表演,說很欣賞我的演技,有意捧我做女主角。今天晚上,他帶我去跟一個導演吃飯,結束以後說送我回家……”

  “我真蠢,連這種話也聽不懂,以為送我回家就是送我回家而已,等進了電梯,他開始動手動腳,我才……”

  她說到這裡沒再往下,也許是不願回想或者難以啟齒,垂下眼彎腰拿起掃帚,開始清掃碎玻璃。

  阮喻跟著蹲下來,幫她扶起落地燈,問:“今晚躲過去了,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

  許淮頌進家門後也開始打掃。

  客廳到處是積水,家具濕了一大半,要弄干也是個大工程。

  他正拿了塊吸水毛巾擦沙發,忽然聽見臥室傳來震動聲,進去一看,發現是阮喻正在充電的手機在響,屏幕顯示李識燦來電。

  他默了默,沒有去接,很快卻又聽第二通電話再次響起。

  接連三通響過以後,他不得不選擇了接聽,剛拿起手機,就聽那頭李識燦喘著粗氣說:“終於接電話了,你要嚇死我是嗎……”

  許淮頌一聲“喂”噎在了嘴邊。

  聽這邊沒反應,李識燦急急說:“你那裡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到你家樓下了。”

  許淮頌終於答話:“她已經沒事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片死寂。

  足足十秒後,身在一樓電梯門前的李識燦才干笑了一聲,確認道:“許律師?”

  “嗯。”

  “沒事了就好,她剛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到一半斷了,我不放心,所以……”

  “嗯。”

  “那我就回去了。”

  “嗯。”

  電話掛斷,許淮頌輕輕放下了手機。

  不需要查看通話記錄,不需要多問。

  事發當時,阮喻手機電量不足,最後一通電話的聯絡人不是他,而是李識燦。

  許淮頌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十七個未接來電,腦海裡同時放映出那天李識燦以為她出事,衝進茶水間的畫面。

  整整十分鐘,他站在一片昏暗的臥室裡一動不動。

  直到家門啪嗒一聲被打開,阮喻在客廳叫他:“淮頌?”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答出聲音。

  “你在房間裡嗎?”阮喻穿上拖鞋踩著積水疑惑著往裡走,一推開臥室的門,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就被一股力道扯了過去,背抵上牆。

  昏暗裡,熟悉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許淮頌的唇落了下來。

  她嚇了一跳,想問“怎麼了”,嘴一張恰好被他誤會了意圖。

  許淮頌交纏了上來,迅猛的,直接的,不留余地的,像要把她拆骨入腹一樣侵蝕她。

  他把她死死壓在牆上,跟她嚴密貼合,一絲縫隙不剩。

  阮喻被動地接受著這個吻,腦袋裡一陣又一陣泛起浪潮,迷迷糊糊裡感覺到他在顫抖。

  他在這樣強烈的攻勢下顫抖。

  明明是一個侵略者,卻在害怕恐慌著什麼,似乎想要從這樣的親密裡得到一個安全的信號。

  阮喻漸漸喘不上氣,抬起手來推他。

  但許淮頌這次卻沒有停下。

  他吞咽著她,滾燙的手掌開始在她腰後游移,像要找到一個宣泄的口子卻遲遲不得其法。

  他放過了她的唇,輾轉把吻落上她耳後,與此同時,右手從她衣擺探入,上移。

  阮喻渾身一顫:“淮頌,淮頌你怎麼了……”

  許淮頌執拗地動作著,直到那顆頑固的紐扣徹底繳械投降,阮喻嚇了一跳,去奪他的手。

  他頓住動作,瞬間靜止成一座雕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09 AM

第49章

  沉默的房間裡,所有的熱烈剎那灰飛煙滅,只剩彼此的喘息還交織在一起,和客廳滴滴答答的水聲遙相呼應。

  許淮頌靜止片刻後,松開手退後了一步。

  失去倚靠的阮喻膝蓋一軟,差點貼著牆滑下去,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穩。

  阮喻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失控,但這短短一分多鐘的親密,讓她領悟到——現在已經不是八年前了。

  已經不是牽著手壓壓馬路,就把彼此擁有到極致的年紀。

  或許早在之前,他離開當夜的那個吻開始,這種屬於成人世界的情愫就已經起了頭。

  可是兩人分離近一月,肢體的感受被迫冷卻,所以初初再見,阮喻一下沒適應過來,在這樣突如其來的進攻裡下意識叫了停。

  直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緊張,以及體內湧上來的,一絲遲到的異樣酥麻。

  她一張臉漲得通紅,視線變得飄忽不定,最後垂眼盯住了自己的鼻尖。

  許淮頌落下來的目光和她背後松開的排扣,讓她無所適從。

  就在阮喻猶豫要不要伸手去扣的時候,卻看他先動了,抬手繞到她後背。

  他的掌心燙得驚人,叫她瑟縮了一下,但動作卻是細致的。

  與剛才的狂風驟雨不同,他隔著她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尋找到她的排扣,捏住兩頭,輕輕摩挲辨認形狀,像打算把它們重新扣回去。

  在此之前,阮喻從來沒想過,這種情況下,男方竟然不是匆匆掉頭走進浴室去“冷靜”,而是耐心地收拾留下來的“爛攤子”。

  笨拙又溫柔。

  像是接到了一記重錘,阮喻的心變得又酸又軟。

  想到她剛才的舉動一定觸傷了許淮頌,在他還在費勁與扣子作戰的時候,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許淮頌動作一頓,低頭看她。

  阮喻小聲咕噥:“這樣扣不上的……”

  許淮頌的手還捏著排扣沒松:“什麼?”

  “可以……”她把頭埋在他胸前,聲音悶在他襯衫裡,模模糊糊地說,“可以伸進去扣……”

  許淮頌的喉結滾了滾,“嗯”了一聲,重新探入她衣擺,一路繞開她光滑的皮膚,企圖一針見血地找准排扣。

  但並不容易。似乎是因為怕再次親密接觸,引起她的拒絕,他遲遲沒有下手。

  在這樣讓人窒息的沉默裡,阮喻心髒狂跳,咬咬牙說:“也可以碰我的……”

  許淮頌又吞咽了一次,默了默“嗯”一聲,下手去摸索。

  再次肌膚相貼的一瞬,兩人同時打了個戰栗。

  許淮頌把扣子扣回,退出來,沒有對剛才的行為作解釋,低頭說:“你先洗個澡,我打掃客廳,時間久了會漏水到樓下。”

  阮喻點點頭,轉頭去了。

  再出來的時候,就看一片狼藉的客廳已經恢復整潔。

  許淮頌拿著吹風機,在吹她放在茶幾上的,一疊作了很多文字批注的稿件。

  看她濕著頭發出來,他摁掉吹風機,把它拿在手裡晃了晃。

  阮喻走過去,剛要接過吹風機,忽然看他手一縮,說:“坐著。”

  她坐上了椅子,仰頭說:“你幫我吹嗎?”

  許淮頌“嗯”了聲,右手打開吹風機,調到中溫,左手揉上她的頭發,一縷一縷把它們理順。

  阮喻像曾經被他伺候的貓,舒服地眯起眼,歪著腦袋枕著他的手臂。

  許淮頌也沒覺得妨礙,一聲不吭地撥弄她的頭發。

  等到吹風機聒噪的聲音停下,她睜開眼,仰頭說:“許淮頌。”

  他的情緒看上去依舊不高:“嗯。”

  “你真好。”

  他的目光微微閃了閃:“可能也有別人很好,只是沒有這樣對你的機會。”

  阮喻皺了皺眉,剛要問他什麼意思,卻看他放下了吹風機,說:“不早了,去睡。”

  她確實很困了,打了個哈欠說:“那你呢?”

  “我洗個澡然後也睡。”許淮頌指了下客房,“剛才整好房間了。”

  阮喻隨他這一指看過去,稍稍愣了愣,看他轉頭進了浴室,心裡隱隱一陣壓抑。

  她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在他出來的時候遞給他,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在美國發生了什麼事嗎?”

  阮喻問完,不等他答卻又已經自我否定。

  他是在她去了一趟十五樓以後才不對勁的。那就跟之前的事沒有關系。

  許淮頌揉揉她頭發,笑了笑:“沒有,飛機坐累了。”說著拿起牛奶走向客房,“你早點休息。”

  阮喻只好轉頭回了自己的臥室,進了被窩又一陣郁悶,抓著頭發眉頭緊皺,趟了好一會兒睡不著,她摸索到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指紋解鎖。

  然後一眼看見十七個未接來電。

  李識燦的。

  阮喻愣了愣。

  看了眼來電時間,又翻了翻通話記錄,自顧自低低“啊”了一聲。

  她從十五樓下來的時候,許淮頌人在她臥室。而李識燦又恰好在那段時間對她進行了奪命連環CALL。

  再看這一條通話記錄,一切水落石出。

  她苦著臉懊惱地嘆了口氣。

  早該想到的。

  阮喻干坐了一會兒,覺得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一個寧願寫327條短信也不肯說一句“我喜歡你”的男人,她絕對不能妄圖他會在這種問題上主動過問。

  但如果就這樣下去。

  他會先憋死自己,然後再把她也憋死。

  阮喻一鼓作氣下了床,臨要打開房門,又頓了頓。

  他剛坐了這麼久的飛機,又是跟物業處理事情又是打掃客廳的,會不會已經累得睡著了?

  她因此放輕了動作,躡手躡腳走到客房附近,把耳朵貼上他的門。

  聽了半天辨不出動靜,正猶豫是不是明天再說,半夜不睡的許皮皮忽然來了,在她腳邊發出長長一聲“喵嗚”。

  她立刻比個“噓”,但裡面許淮頌已經聽見了動靜,問了一句:“怎麼了?”

  她只好清清嗓子說:“我能進來嗎?”

  得到肯定答復,她摁下了門把手。

  許淮頌剛坐起來開了床頭燈,正要問話,就看她深呼吸一口,關上門,衝過來跳上了他的床。

  他愣了愣:“睡不著?”

  阮喻點點頭。

  “那怎麼辦?”

  她都上他的床了,他說怎麼辦?

  阮喻也是豁出去了,吸了口氣說:“你不請我進被窩嗎……”

  許淮頌挪了一下位置,掀開被子。

  阮喻鑽進去。

  他說:“這樣睡得著?”

  她點點頭躺下去。

  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同床同被窩。但許淮頌抬手關了床頭燈後,卻與她隔了半臂井水不犯河水的距離。

  阮喻悶得慌,思忖著怎麼開話閘子,過了會兒說:“你知道十五樓出了什麼事嗎?”

  他“嗯”了聲:“大概猜到了,你做得很好。”

  “那你知道對方是誰嗎?”

  許淮頌似乎愣了愣,偏過頭來:“我認識?”

  她搖搖頭:“之前沒跟你講過,是我電影的出品人。”

  許淮頌沉默下來,在黑暗裡皺著她看不見的眉頭。

  在這之前,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已經收尾的見義勇為而已。然而對方是她電影的出品人,那麼這件事的後續也許就復雜了。

  但阮喻此刻的想法跟他沒在一個頻道。

  她解釋說:“上回李識燦之所以衝進茶水間,就是因為當時,我和那個魏董在同一個樓層。他提醒過我,不要跟這個人走太近。所以今天遇到狀況,我第一反應就給他打了電話,問他魏董的情況。”

  “我想,他跟魏董認識,也許會有辦法。不然不會打電話給他的。”

  許淮頌擱在被子裡的手微微一顫,隨即捏緊了拳頭,側過身來面對她:“有這麼個危險人物在,怎麼沒早跟我說?”

  他的語氣變得強勢起來。很顯然,這是心結解開了。

  阮喻心道一句不容易,撇撇嘴說:“你在美國,告訴你不徒增你煩惱嗎?我注意著沒跟他接觸,你看今天之前,也沒出什麼事,今天之後,你就在我身邊啦。”

  許淮頌閉了閉眼,似乎在後怕什麼,片刻後,把她拉進懷裡:“這種事,以後第一時間讓我知道,不管我在美國還是西伯利亞,都要第一時間讓我知道。”

  阮喻低頭撞一下他肩膀:“你去美國不夠,還要去西伯利亞啊?”

  “……”

  許淮頌捏起她下巴,擺正她的姿態:“舉個例子。跟你說認真的。”

  阮喻笑嘻嘻抱住他脖子:“嗯,知道了,那你還難受嗎?”

  被戳破心事的許淮頌沉默下來。

  男人嘛,誰還不要點面子了。發現他沒有作出正面應答,阮喻很快轉移話題,說:“這客房空調不好用嗎?你開了幾度,怎麼這麼熱啊?”

  但這個話題轉移得並不好。

  被戳破另一樁心事的許淮頌再次沉默下來。

  阮喻要起來找遙控器,被他拉了回去。

  許淮頌咬咬牙說:“不用調了,十八度,夠低了。”

  “那怎麼還……”

  阮喻問到一半就住了嘴。

  還能是為什麼呢,再問就蠢了。

  一個心照不宣的答案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寂靜的房間,兩顆心髒跳出了一致的頻率,像在賽跑。

  但誰也沒有先脫離彼此的擁抱。

  最後,還是許淮頌跑贏了。

  阮喻擔心地問:“你這個心率,不會猝死?”

  “……”

  他輕輕敲一下她的腦門:“死不了。”

  阮喻“嘶”了一聲,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可能很難受,她說:“要不我還是回去睡?”

  “你見過兔子進了狼窩還被放出去的?”

  “可是狼就干瞪眼,又不下嘴,這不暴殄天物嗎?”

  許淮頌噎了噎:“別亂說話。”

  阮喻愣了愣,然後聽見他嘆了口氣:“狼沒帶餐具。”

  阮喻在這句“沒帶餐具”的爆炸性威力裡,一震到天明,被一陣門鈴聲吵醒。

  她睜開眼,迷迷糊糊推了一下身邊的許淮頌,問:“有人在按門鈴嗎?”

  他動了動卻睜不開眼,不知昨晚熬到幾點才睡著的,皺皺眉頭說:“嗯。”

  阮喻揉揉眼睛,掀開被子下床,一邊說:“大清早會是誰啊?”

  許淮頌最後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攔住她:“我去。”

  他穿著拖鞋出去,看了看貓眼,然後回頭叫她:“十五樓的。”說著拉開了門。

  阮喻小跑出來,看見孫妙含頂著個黑眼圈站在門外,看見兩人這睡眼惺忪的模樣,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打擾你們了。”

  阮喻搖搖頭示意沒事,請她進來:“考慮好了嗎?”

  昨晚她問她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報案,是繼續待在寰視或者離開,孫妙含說得考慮一下。

  她進門後也沒坐,直說:“考慮好了,姐姐,我沒受到實質性傷害,報案肯定沒有用的。”

  阮喻看了眼許淮頌。

  他的眼神告訴她,孫妙含說的沒錯。

  “那之後呢?”

  孫妙含垂了垂眼:“我覺得我可能不適合娛樂圈,我不跟寰視簽合同了,也不待在杭市了,打算回老家去。”

  阮喻默了默,“嗯”一聲,面露惋惜。

  孫妙含笑了笑:“你也別替我可惜了,那種人做出來的電影,能有什麼好名聲啊?我不拍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阮喻似乎不太理解她這個話:“嗯?”

  “昨晚我聽見魏董跟導演說,那個IP當初陷入抄襲事件,是他一手炒起來的,之後,他還打算繼續拿這些事做料,結合李識燦一起炒作。”

  阮喻一愣。什麼叫抄襲事件是魏進一手炒起來的?

  她呆呆眨了兩下眼,看向了同樣皺起眉頭的許淮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17 AM

第50章

  孫妙含臨走之前,阮喻囑咐她把跟寰視的聯系斷干淨。

  她點點頭說知道了,出了門又折回來:“姐姐,其實我有點奇怪……”

  “嗯?”

  “昨晚警報響的時間不長,物業很快就解釋清楚了誤會,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經匆匆開車走了,為什麼這麼輕易就離開了呢?”

  阮喻搖搖頭示意不清楚,回頭看了一眼許淮頌,恰好這時候,聽見孫妙含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沒多久就紅了眼圈,拿著手機說:“姑姑,我真的不想報警……算了,沒用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帶了點地方口音:“這是什麼世道,受欺負還不能報警了?你等著,警察很快到你那邊,你跟他們好好說,把那人抓進去吃牢飯!”

  掛斷電話,孫妙含深吸一口氣,憋著淚說:“姐姐,我得先上樓了,我老家的姑姑知道這事氣壞了,幫我報了警。”

  阮喻拍拍她的肩,目送她進了電梯,轉頭看許淮頌坐在沙發上捏眉心,走過去問:“情況是不是很復雜?”

  “按你昨晚說的,她在電梯監控可見範圍內沒有反抗,進門之後的事,光憑口供連立案都很難。假設警方介入調查,傳喚當事人,結果卻無法立案,你覺得事後魏進會怎麼做?”

  阮喻抿著唇沒有說話。

  雖然這麼說很殘忍,但現實確實如此。

  在魏進手裡,像孫妙含一樣的女孩子一定不是個例,而她們多半都選擇了息事寧人,而不是以卵擊石。

  畢竟魏進這樣的人隨心所欲慣了,原本根本不會在意這一個兩個女孩,就像這次過後,如果孫妙含因為“玩不起”離開,他可能過不多久就會忘了她。

  可一旦事情鬧大,觸怒了他又沒法真正拿法律制裁他,局面反而會變得很難收場。

  許淮頌閉了閉眼:“你和魏進昨晚打過照面,警方介入後,你勢必受到牽連,甚至煙霧報警器的事也可能被捅破。孫妙含可以離開,但你跟寰視的關系被合同綁著,你怎麼辦?”

  人都是有私心的。

  身為律師,如果孫妙含決定維權,他可以提供支持。但身為男朋友,他不願意阮喻卷進這趟渾水。

  許淮頌摁了摁太陽穴:“我去十五樓看看情況。”

  *

  阮喻和許淮頌到十五樓的時候,方臻和另一名警察正在向孫妙含詢問情況,門口拴著一條警犬。

  一看這場面,阮喻小聲問:“怎麼還帶著警犬來了?”

  許淮頌搖頭示意不知道。

  方臻看見兩人詫異了下,另一名警察直接目瞪口呆:“哎,阮女士,許先生,又見面了啊!”

  阮喻扶了扶額,也不知這是染了什麼毛利小五郎的體質。

  看她目光時不時落向那只警犬,他解釋:“誤會誤會,報案人說嫌疑人作案後逃逸,我們以為需要追蹤。”

  孫妙含露出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我姑姑不太清楚具體情況……”

  她說完後,跟兩人反映了簡單的事情經過。

  方臻聽完後,又就詳情問了一遍阮喻,最後希望確認一下昨晚魏進碰過的物件。

  孫妙含走進廚房拿垃圾,出來說:“碎杯子和枕芯都被我收拾了,都在這……”說到這裡,門口的警犬忽然狂吠著要朝她撲來。

  她嚇了一跳,驚叫著丟了垃圾袋。

  兩名警察趕緊跑過來,一個安撫警犬,一個檢查垃圾袋。

  方臻戴著手套,低頭小心翻找裡面的雜物,一邊說:“裡面有血液嗎?”

  孫妙含嚇得不輕,結結巴巴說:“沒,沒有啊……!”

  警犬還在吠,怎麼都停不下來,方臻回頭說:“讓新新來聞。”

  另一名警察把拴狗的鏈子打開。

  這只叫“新新”的警犬立刻撲上來,鼻尖蹭著垃圾袋裡的雜物,最後蹭出一截煙頭。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

  方臻問孫妙含:“這是你抽的煙?”

  她驚訝地搖搖頭:“不是,我不抽煙,是他……”

  許淮頌皺了皺眉,上前來:“孫小姐說,魏先生昨晚聽到警報後就匆匆離開了?”

  孫妙含點點頭,低頭看了眼那截煙頭,不解地望向阮喻,並不明白這兩者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看屋裡三個男人同時嚴肅起來,阮喻也不敢吱聲,過了會兒,見方臻把這截煙頭裝進了證物袋,跟同事說:“拿去毒品鑒定中心。”

  孫妙含驚得抽了口冷氣。

  方臻說:“孫女士對魏先生這方面作風有沒有過了解?”

  她大睜著眼搖搖頭,默了默低聲說:“我只記得,昨晚他是一邊抽著這支煙,一邊……”她說到一半就難以啟齒了,求助似的看向在場唯一的女性阮喻。

  阮喻接上:“我聽一個朋友講,魏先生在‘那’方面好像有不良癖好……”

  “不排除以毒品助興,尋求生理刺激的可能。”許淮頌面不改色接過話,“方警官,可以的話,我希望警方充分考慮當事人的人身安全問題。我不贊成這個案子從‘性侵’入手直接傳喚魏先生。”

  方臻點點頭:“如果鑒定結果符合猜測,我們會申請秘密調查。”

  *

  結束這邊的談話,許淮頌讓阮喻聯系了岑家。

  岑榮慎得知他們打算就之前的抄襲舊事再作調查,邀請兩人到了公司。

  岑家房地產起家,發展到現在,當之無愧的“家大業大”,包括游戲、旅游、電影在內的各行各業都有投資涉及。

  兩人到的時候,岑榮慎正在開高層會議,忙完才接待了他們。許淮頌開門見山,希望查證當初岑思思購買水軍和熱搜的記錄。

  出於抱歉,岑榮慎對這件事一直是全力配合的態度,叫秘書傳來相關資料給他,說:“許律師,我確認到的記錄只有這一部分,我想應該是不完整的。”

  許淮頌看了一遍資料,沉默片刻後答:“岑先生,可能這就是完整的記錄了。”

  “許律師的意思是?”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誤。”

  其實早在之前那通錄音電話裡,岑思思就說明了事實。她說,她只是雇了一小批水軍想試試,並不知道為什麼一發不可收拾,一路躥上熱搜。

  當時他和劉茂都認為這是被告的托詞,為盡快恢復阮喻的名譽,急於求成,沒作其他設想,因此錯放了真正的幕後推手。

  從岑氏集團出來後,許淮頌開著車一路無話。

  阮喻看看他:“沒關系啊,你也說過律師又不是神,現在發現也不晚,倒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魏進這些年犯的事絕對不止一樁兩件,但他鑽慣了法律的空子,強奸未遂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對他來講都無關痛癢,更不用說購買熱搜這種小兒科。”

  確實。別說依照阮喻現在跟寰視的關系,不適合把事情鬧大。就算提起訴訟,一筆賠償金對他來講又算得了什麼?

  “那就看他繼續逍遙法外嗎?”

  許淮頌搖搖頭:“蛇打七寸,我請警方申請秘密調查,就是為了抓他七寸。這樣的人底細多半不干淨,毒品總有交易來源,如果能夠證明不止是非法持有毒品罪,而是非法運輸甚至販賣毒品罪,那麼,再大的靠山也壓不住他了。”

  阮喻點點頭。

  “只是這樣一來,投資人落網,你電影的進程也會受到波及,很可能面臨夭折風險。”

  “這有什麼,為民除害比什麼都重要!”

  看她一副女英雄的樣子,許淮頌笑了笑,過了會兒說:“你之前不是問我,那天跟李識燦去干什麼了嗎?”

  阮喻瞥瞥他:“終於肯說啦?”

  “我當時不清楚寰視的全盤打算,但對李識燦當選男主角這件事一直有疑慮:為什麼剛好就是他。”

  “他頻頻成為話題人員,我懷疑寰視可能在電影上映前夕挖掘你和他,還有岑思思背後的關系,借機炒熱度,所以那天跟他商量了一個預警方案。”

  “什麼方案啊?”

  許淮頌彎了彎嘴角:“按魏進現在的情況看,可能用不上了。”

  “所以你不打算說了?”

  “嗯。”

  阮喻深吸一口氣,鼓著嘴說:“那你還不如不提這茬呢!”

  恰好紅燈時間,許淮頌騰出一只手揉她頭發:“我這次在國內能待一個多月,除了跟進警方調查魏進底細以外,主要是辦周俊的案子,其他時間都可以陪你。”

  阮喻低低“哼”出一聲來:“那你的法考呢?今年改革第一年,題型都調整了,剛好被你趕上。”

  許淮頌一噎:“我在復習。”

  “嘖,真可憐,還是別談戀愛啦,好好刷題,沒考過就接不了案子,接不了案子就是無業游民,還得我拿稿費養你呢。”

  許淮頌手一移,滑到她腦門前,一個敲板栗的預警動作。

  她縮了一下脖子:“哇,律師犯罪啦!”

  許淮頌笑出聲,改拿拇指在她額前撫了撫。

  阮喻拿兩只手抓著他一只,放在手心裡說:“你剛才說,一個月後又要走?”

  “差不多。”

  她“哦”了聲,放開他,拿出手機悄悄百度:「辦護照所需材料及注意事項。」

  百度一路,阮喻大致心理有數了,回家後就催著許淮頌復習。

  許淮頌被她拖著坐在沙發上,看著茶幾上一堆憲法、民法、商法、刑法、經濟法、國際法不說話。

  阮喻饒有興趣地翻了幾本,咕噥:“我都快不認識‘法’字了……要不咱們還是先做套模擬題?”

  “哦。”

  她翻開一本《法考七十天衝刺卷》,看裡面空白一片,問他:“一到十選個數字?”

  “七。”

  她翻到第七套,把筆遞給他,打開手機時鐘:“來,第七套第三卷 ,開始,給你計時。”

  許淮頌嘆口氣,開始做題,半小時後,皺著眉頭把手伸向了商法書。

  阮喻一把攔住他:“哎?你怎麼做題還翻書呢,考試了誰給你翻?”

  許淮頌底氣不太足:“這跟美國的法律體系相差太大了,我還沒背過商法。”

  “模擬考檢測的就是你當下的真實水准,不會就是不會,有什麼好逃避的呀。”

  許淮頌咬著牙縮回了手,繼續做題。

  阮喻摸摸他頭發:“考過九十分有獎勵。”

  許淮頌偏頭:“獎勵什麼?”

  “考完再說。”

  許淮頌垂下眼,決定埋頭蒙題。

  三短一長選最長,三長一短選最短,兩短兩長就選B,參差不齊就選C。

  做到快結束的時候,阮喻聽見他開始頻繁咳嗽。

  “嗓子不舒服啊?”

  “嗯。”

  “那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說著站起身來。

  許淮頌飛快翻到冊子答案區,正找著第七套第三卷 ,忽然聽見一聲冷冷的——“許同學。”

  他頓住動作,抬起眼來。

  阮喻拿著個空杯子倚在廚房門邊,望著他說:“我就知道是假的,忘了告訴你,我中文系畢業後考過教師資格證,對你這樣的作弊份子,心裡門清著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25 AM

第51章

  拿了八十二分的許淮頌被阮喻看著背了一禮拜的法條。

  接連七天,每晚睡前活動就是跟她肩碰肩坐在床上,腿上壓著一重書山,被她一款款法條抽背過去。

  不過最後,一般都以阮喻聽得百無聊賴,睡倒在他懷裡告終。

  一禮拜後的一天,張姐來了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蘇市走訪調查周俊案。

  案子進入起訴階段已近十天,張玲和陳暉這陣子陸續走訪了幾位案件中的關鍵人物,這回去蘇市,是對被告人做深入背調。

  許淮頌身為周俊少年時代的同窗兼同一片區的鄰居,如果參與其中,一定程度上有助提高受訪者配合度,搜集到更多利於被告的信息。

  所以他沒有猶豫,跟張玲詢問了出發時間。

  阮喻正坐在他旁邊改劇本,聽了幾耳朵,等他掛下電話,湊上去說:“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許淮頌瞥她一眼:“出差還要被你看著背法條?”

  她一臉“不識好人心”的嫌棄表情:“蘇市那邊我不是也熟嗎?我是想去幫忙的。”

  許淮頌笑笑:“明後天沒會議安排?”

  阮喻確認了一眼寰視排的會議:“要大大後天呢。”

  寰視這段時間的會議頻率一般是十天左右一次。自打那晚跟魏進和孫妙含在公寓打照面,她還沒去過公司,一直遠程修改劇本。

  不過知道電影可能要黃掉以後,她的積極性難免受挫,工作效率也下降了很多。

  看她悶頭改劇本改得興致缺缺,第二天,許淮頌就捎上她一起去了蘇市。

  陳暉開車,張玲在副駕駛跟後座的許淮頌彙報:“之前提到,委托人誤認為被害人以死報復自己的關鍵原因,是她生前一個月發布在朋友圈的一張割腕照。我調查了這件事,確認那張照片是被害人從網絡平台下載的。也就是說,被害人並沒有真正作出偏激行為。”

  “針對這一點,檢方可能提出疑問:第一,委托人與被害人建立情侶關系一年又三個月,沒理由認不出她的手腕。第二,被害人手腕上沒有傷痕,怎樣在之後一個月裡瞞過委托人。”

  “但據委托人陳述,他看到照片的第一反應非常慌亂,根本沒作仔細辨認,隨後照片很快被刪除,而被害人的手腕裹了很長一陣子紗布,之後又戴上了手表。他不覺得女友會騙他,確實沒驗證過這件事。”

  阮喻聽到這裡“嘶”了一聲。

  “嗯?”許淮頌偏過頭。

  阮喻想了想說:“我腦補了一下被害人和委托人的心理,不過沒什麼根據。”

  知道她腦洞比這裡任何一個人都大,許淮頌覺得不妨一聽,說:“你可以說說看,調查本來就是大膽猜測,小心求證的過程。”

  “委托人是在與被害人爭吵當夜,酒後出軌的;而被害人是在委托人出軌次日清早,發布了割腕照,對?”

  “對。”

  “那我想,也許被害人在發布照片前,就知道委托人出軌了,或者更准確地說,就是因為知道了委托人出軌,她才發布了照片,企圖用愧疚來綁住他,假造了割腕事件。”

  “原本過後,她與委托人和好如初,以為這個方法奏效了,但那天在車裡卻再次看到他跟一夜情對像的來往記錄,所以當場崩潰。”

  “而委托人出於出軌的愧疚心理,很可能潛意識一直不願意直面被害人的那道傷疤,所以沒有主動驗證,或者即便是有,也被被害人掩飾了過去。”

  張玲默了默說:“但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些推斷?”

  這個阮喻就不知道了。她是言情作者,從戀愛心理角度腦補出這麼個結果,可以說合情合理,找證據卻是律師的專長。

  許淮頌想了想說:“被害人生前有沒有關系密切的女性朋友?”

  “有兩名大學室友。”

  他點點頭:“到蘇市後,張姐去聯系這兩個人,我和小陳按原計劃,到委托人居住地附近走訪。”

  *

  阮喻跟著許淮頌一起到了周俊家附近。

  周俊原先的住址跟阮喻家和許淮頌外婆家在同一片,那塊拆遷後,就搬到了這裡的簡易安置房。

  因為安置房在鄉下一帶,交通不便,阮許兩家當初都沒要,改拿了補償金。

  陳暉拎著公文包,拿了張計劃表忙前忙後,在兩人前面帶路。

  一整天下來,三人一起走訪了五戶人家。

  第六位調查對像是周俊與被害人的一位共同好友,家裡條件一般,在菜市場工作。三人到對方家的時候是傍晚,聽他妻子說他還在賣魚,沒回家。打了好幾個電話又沒見接,估計是菜市場太吵了沒聽到。

  許淮頌低頭看了一眼腕表。

  因為是最後一戶了,阮喻猜他不想拖得太晚,提議說:“那我們去趟菜市場好啦。”

  她一個女孩子都不嫌累,許淮頌和陳暉當然也沒意見,開車到了菜市場。

  兩個男人西裝革履,跟菜市場殺魚宰肉的氛圍格格不入,下車後後齊齊頓在門口,一時不知怎麼入腳。

  還是經常買菜下廚的阮喻熟門熟路,往裡望了一眼,指著一排河鮮水產說:“應該在那兒。”說著帶兩人穿過一排肉區。

  剛要走過肉攤的時候,三人腳下咕嚕嚕滾來一個空飲料瓶。

  許淮頌拉了一把阮喻,叫她“小心”,話音剛落,就看一個穿著汗衫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彎腰把這個瓶子撿進了塑料袋裡。

  那個塑料袋裡,空飲料瓶裝得滿滿當當,看起來像是要拿去賣了換錢的。

  鄉下一帶,這樣的情形並不奇怪。可三人正准備繞過去,卻看這中年男子抬起頭來,盯著許淮頌愣住了,眯著一雙看起來不太靈光的眼,結結巴巴說:“許……許律師?”

  許淮頌眨了兩下眼,似乎在記憶裡搜尋這個人,但一時沒想起來,默了默,用客氣的用詞說:“您好。”

  對方激動得手一松,一袋子飲料瓶嘩啦啦丟在地上,要去跟許淮頌握手,低頭看見自己滿是髒污的掌心卻又頓住。

  許淮頌不解:“您認識我?”

  “許律師,您不記得我了嗎?十年前,您幫我打過官司的……”

  許淮頌愣了愣。十年前他怎麼可能幫人打官司?

  愣完以後隱隱反應過來:“您說的或許是我父親?”說著皺了皺眉,仔細辨認了一下他的五官,“江先生?”

  江易愣了一下:“哦,是許律師的兒子啊,是我糊塗了……”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哪有人越長越年輕的,不過您跟您父親真像……”

  阮喻一頭霧水,看看許淮頌。

  許淮頌的目光落在江易身上,看了他很久才問:“您這些年?”

  他撿起塑料袋,說:“挺好的,我挺好的,您父親呢?”

  許淮頌默了默說:“他也挺好的。”

  對話到這裡,市場外面有人扔了個空飲料瓶到垃圾桶,傳來咣當一聲。江易聞聲偏頭,跟許淮頌匆匆招呼一句,跑出去撿。

  許淮頌站在原地,抿著唇很久沒有出聲。

  阮喻和陳暉也不敢問,直到聽見前面河鮮攤一位中年婦女的聲音:“看見沒啊!殺人犯活得挺好的,幫殺人犯的律師也活得挺好的,這個世道哦!”

  說著拿起剛殺完魚的臉盆,往三人方向潑來一瓢水。

  許淮頌迅速把阮喻拉到自己身後。

  血水濺上他的鞋尖,他一聲沒吭,跟陳暉說:“走,繼續調查。”

  *

  從菜市場出來,天已經黑了。許淮頌和陳暉的工作順利結束,但張玲那邊面臨被害人一方的親友,情況比較復雜,費了一整天功夫,只接頭了其中一人,暫時還沒問出什麼。

  陳暉說:“我先送頌哥你們回杭市,明天再來接張姐。”

  許淮頌看看阮喻:“要不去我家住一晚?”

  “阿姨在家嗎?”

  “在。”

  讓陳暉來去確實太麻煩,可沒個准備就上許家也唐突,阮喻想了想說:“那還是找個酒店?”

  許淮頌點點頭,叫陳暉去跟著張姐,和她一起挑了個地方吃晚飯。吃完搜手機地圖,發現幾百米內就有酒店,於是和她散著步去。

  僻靜的步行道上沒了旁人,阮喻終於能問:“在菜市場碰見的那個人,就是十年前那樁殺人案的被告嗎?”

  許淮頌碰見江易之後情緒就一直不高,低低“嗯”了一聲,過了會兒說:“才三十五歲。當年事發的時候,他剛從蘇商大畢業,原本或許前程似錦。”

  阮喻吃了一驚。

  看剛才那人的模樣,說他有四十五,她也不覺得奇怪。

  十年竟然能讓一個風華正茂的人衰老成這樣。

  過得挺好的?誰信呢。

  阮喻皺著眉說:“到底是什麼樣的案件?”

  “奸殺案。”

  阮喻抽了口冷氣。

  許淮頌摸摸她腦袋:“不說這個,你會嚇到的。”

  兩人到最近的酒店開了間房。

  可能是因為有心事,許淮頌全程心不在焉,阮喻也被那句“奸殺案”惹得一身寒栗,恍恍惚惚跟在他身後上了樓。

  於是等到刷卡進門,兩人才發現,這間酒店似乎有點不尋常。——透明玻璃壁的浴室,天花板上的一大面鏡子,房間裡各式各樣像健身器材一樣的擺設。

  他們好像……走進了什麼奇妙的地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29 AM

第52章

  許淮頌和阮喻站在門口齊齊滯住,三十秒後,對視了一眼。

  阮喻遲疑著問:“剛才前台好像問過你,要哪種套房?”

  “嗯。”許淮頌眼神無辜,“我說隨意。”

  所以……

  阮喻再次環視了一遍眼前這個連燈光都冒粉紅泡泡的房間。如果這種都是隨意款的話,那麼問題並不出在許淮頌身上。

  她倒退幾步,看了眼走廊裡的酒店標志。嗯,兩個活潑好動的小人,很明顯的意思。

  他們剛才可能瞎了。

  那現在怎麼辦?

  許淮頌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大概在思考換地方需要的時間。

  看他打算走,阮喻想了想,覺得不能浪費。

  她說:“不急不急,我先進去參觀一下,以後可以當寫作素材……”

  眼睜睜看她好奇貓一樣走了進去,許淮頌只好跟在了她身後。

  置身在粉紅泡泡裡的阮喻完全忘了剛才一路起的雞皮疙瘩,像走進新世界一樣,左看右看。

  她在一把S型躺椅邊蹲下來,琢磨了一下它的形態,因為想像力受限,默了半天,抬頭猶豫著問許淮頌:“這是干什麼的……”

  他噎了噎,撇開眼面無表情:“我怎麼會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哦”一聲,又把目光轉向浴室裡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走進去拉了拉浴簾,低低說:“有簾子啊……”

  那尺度也還好嘛。

  “看好了沒?”許淮頌在門外催促。

  她說再等等,又出來走到床邊,抬頭望向天花板的大鏡子,歪著腦袋照了照,說:“這個設計還挺唯美的,清早太陽照進來,睜眼就能被自己美醒……”

  許淮頌無奈地走到床邊,把她拎起來:“走不走了?不走就住這裡了。”

  新奇的擺設太多,連燈光都有七八種能變換,阮喻這裡摁摁,那裡看看,有點流連忘返。

  似乎是跟許淮頌蓋棉被純聊天慣了,她沒什麼緊張的意識,思考了下說:“住哪兒不是住呢,來都來了,將就一下……”說著又調試起了燈光。

  許淮頌看這根本不是將就。她明明很喜歡。

  行。

  他關上門,打開公文包,給電量即將告罄的筆記本電腦插上電源,卻沒發現房間裡沒有書桌。

  想想來這裡的人也確實沒可能辦公,他看了一圈,只好把電腦放上一張看起來稍微還算正常的平椅上,然後回頭看阮喻:“我再理理案子,你先去洗澡。”

  阮喻調試燈光的手一頓,看了眼浴室。

  剛才從參觀的角度感受了下,覺得透明的玻璃裡配個浴簾似乎也沒什麼,但真要進去實踐了,這尺度卻陡然升高了好幾個階梯。

  注意到她僵直的目光,許淮頌也意識到不妥,說:“還是我先去檢查檢查。”他怕浴室裡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會嚇到她。

  他說完後就脫了外套,阮喻“嗯”了聲,看他開始解襯衫扣子,趕緊背過身:“我,我玩會兒你電腦啊,你隨意就行……”

  說著把他的電腦捧起來,放上膝蓋,挑了個背對他的位置坐下。

  聽著身後浴室傳來皮帶扣碰到木桶的動靜,阮喻心肝一顫。

  這浴室毫無隔音效果。

  水聲響起,她使勁眨了眨眼,把目光集中到電腦屏幕上。這一眼,看見桌面上放了個文件夾,命名“江易案”。

  阮喻知道,為了周俊的案子,許淮頌最近一直在翻這樁十年前的舊事,企圖從兩者的相似性中參考父親當年的辯護模式。

  她把光標移上文件夾,雙擊。

  看看案子轉移轉移注意力。

  文件夾裡放了很多圖文資料,她跳過幾個看起來專業性比較強的文檔,打開了一個有關案情概述的。

  因為概述是律師視角,所以講的是委托人方面的內容。

  內容裡提到,當年的被害人是一名蘇商大女學生,而江易則是即將畢業的,與她同系的學長。

  案發當天,江易和被害人及另外幾個同系生一起聚餐,之後去了酒。酒散場,當時正處在曖昧期的兩人撇開同學一起離開,酒精作用下,在路邊公廁發生了男女關系。

  之後,江易因為接到家裡一個電話,沒送女方回家就匆匆離開,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屍體被發現在公廁隔間。

  屍檢報告顯示,是後腦撞上馬桶水箱,當場死亡。

  那時候的江易和周俊一樣,第一反應也慌了,面對警方的調查選擇了逃避。

  但他逃不掉。

  犯罪側寫顯示,罪犯大概率是一名二十三歲左右,身材高大的男性。

  同學證明,被害人那晚是跟江易一起離開的。

  更要緊的是,被害人身上的精斑也跟他的DNA符合。而他接到那通電話的時間,與被害人死亡時間非常接近,無法分辨准確先後,並不能助他洗脫嫌疑。公廁比較簡陋,附近剛好也沒有監控。

  在輿論強壓和警方刑訊下,江易精神出現錯亂,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害死了被害人,一度前言不搭後語。

  直到許爸爸在江家人委托下接手了案子,最終讓他被無罪釋放。

  阮喻終於明白,為什麼陶蓉和許懷詩無法理解許爸爸了。因為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整個案件,江易確實非常“像”凶手。

  難怪周俊也說,許爸爸是個能把黑變成白的人。

  阮喻全神貫注看著案子,沒注意到身後浴室水聲停了。

  她退出文檔,返回文件夾,滑動幾下光標,看到一張案發當晚,學生們的聚會照。

  長相不俗的江易身在正中,和身邊同學談笑,看起來風光無限。

  難以想像,照片上的這個人,會在十年後撿破爛為生。

  阮喻嘆息一聲,正要退出照片,忽然發現餐桌一角有個看上去有點眼熟的身影。

  她皺著眉放大照片,鎖定。

  恰好身後浴室門打開,許淮頌出來,問:“在看什麼?”

  阮喻“啊”了一聲。

  許淮頌愣了愣,走過來,發現電腦屏幕上的照片,嘆了口氣:“說了你會被嚇到,還看。”

  阮喻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是被嚇到了。

  她指著屏幕,食指微微發顫:“這個人……”

  “怎麼了?”

  她驚訝地睜大眼:“好像魏進啊!”

  許淮頌並沒有跟魏進正面接觸過,研究這些舊照片的時候,也沒太注意無關人士。

  他問:“你確定?”

  阮喻重新看向電腦屏幕,歪著頭仔細辨認了下:“像素不夠高,不好確定,但真的好像,特別是眼睛……不過真要是魏進,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有沒有辦法查他學籍?”

  像魏進這樣的人,信息保密工作一定非常到位,警方正因為涉毒問題暗中摸他底細,如果許淮頌以私人名義直接查他,容易打草驚蛇。

  他想了想,翻開手機通訊錄:“我爸那裡有可靠的關系能用。”說著打了幾個電話。

  半個鐘頭後,魏進的學籍信息被發送到了他的郵箱。

  阮喻坐在他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文件下載進程,直到PDF跳出來,她一把揪緊了許淮頌的袖口。

  真是蘇商大畢業的,還跟江易同系同屆。

  阮喻霎時起了層雞皮疙瘩,抱著他胳膊說:“這說明什麼?”

  許淮頌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不說明什麼。”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十年舊案,真凶至今沒有落網。而魏進當晚也在場,且年齡、身材都與江易相似。

  可是一個可能存在吸毒史、強奸史的人,一定會殺人嗎?當然不一定。

  當年的魏進並沒有出現在嫌疑人名單裡,就說明他被警方排除了作案的可能。

  阮喻也明白這個道理,光憑她帶有個人主觀感情色彩的臆想,警方不可能重新把魏進列為嫌疑人。

  真要這樣,中國得有一億個警察才忙得過來。

  但是:“方警官不是在調查魏進嗎?把這事跟他說說,萬一順帶查到什麼線索呢?”

  許淮頌搖搖頭:“先不說你指控魏進的想法多虛無縹緲,江易案發生在十年前的蘇市,跨省辦案、舊案重翻都需要條件,這個‘順帶’很難。十年前,距離線索和真相最近的警察都沒有發現,他能找到什麼?現在唯一的突破口,只有警方的緝毒行動。”

  阮喻點點頭:“那他們查得怎麼樣了?”

  許淮頌畢竟不是警察,也不清楚太多內幕:“應該是懷疑魏進背後存在毒品組織,在一步步暗摸。聽說他前兩天去了越南,接下來又預定了美國拉斯維加斯的行程,跨境追蹤非常難,又要秘密進行,進展沒那麼快。”

  不過,幸好魏進是這種“干大事”的人,才沒屑於把孫妙含放在眼裡,連帶也不在意阮喻。

  在警方的建議下,孫妙含已經離開杭市,假裝息事寧人,而阮喻現在要做的,就是跟她一樣若無其事。

  只有這樣,魏進才不會起疑,警方的調查才能緩步推進。

  許淮頌在電腦上,把周俊案、魏進案、江易案羅列在一起,來回滑動了光標,又把相關圖片看了幾遍。

  阮喻在旁邊一瞄一瞄,像看恐怖片一樣,害怕歸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想瞅。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淮頌移開電腦:“別瞎看,等會兒又喊睡不著,去洗澡。”

  她“哦”一聲,起身走開幾步,又回頭把包裡的耳機拿出來,插上手機,調好音量,放了一首歌,設定單曲循環。

  許淮頌看看她:“做什麼?”

  她“呵呵”一笑:“給你聽會兒歌。”說著把耳塞輕輕塞進他耳朵。

  許淮頌看了眼浴室,笑了笑,在心裡嘆口氣。

  也好。

  五首歌的時間後,阮喻出來了。

  許淮頌闔上電腦,把她趕進被窩,然後關了燈。

  阮喻和衣躺下去,剛躺平,忽然驚叫一聲。

  人嚇人嚇死人,剛碰到床沿的許淮頌一個趔趄。

  “怎麼了?”他問。

  她拍拍胸脯,後怕地說:“我忘了頭頂有鏡子,看到人影嚇一跳……”又盯著天花板看了幾眼,看得一身汗毛倒豎,側身把頭埋進枕頭,“這是什麼反人類的設計啊!”

  許淮頌掀開被子上來:“剛才不還說唯美?”說著把她腦袋扳回來,“外面的枕頭不干淨,別悶著。”

  阮喻又瞥了一眼頭頂:“可是這樣我睡不著,我滿腦子都是……”他電腦裡的案件照。

  “剛才跟你說了別看。”許淮頌嘆口氣,把她搬進自己懷裡,“那你埋著我,行了?”

  *

  許淮頌生平第一次知道,情趣酒店可以睡成鬼屋。

  一整晚,阮喻像八爪魚一樣纏著他,不是把他當男人,而是把他當驅鬼符。

  熬到天亮,繃了一夜的許淮頌輕輕搬開她的手腳,准備下床。

  結果她迷迷糊糊又纏了回來。

  他忍無可忍去捏她臉,把她捏醒了。

  阮喻皺著眉頭揉揉眼,還一臉無辜:“你干嘛……”說著伸展了一下腿。

  許淮頌一把擋住她膝蓋,咬牙說:“別亂動。”

  阮喻猛一個醍醐灌頂,呆了呆,一點點避讓開了去。

  許淮頌低咳一聲,下床進了浴室,十五分鐘嘩啦啦的水聲過後,他回來了,把悶在被子裡,捂著雙耳的阮喻扒出被窩:“睡夠了嗎?”

  她紅著臉“嗯”了一聲。

  “那換我睡了,你下床去玩會兒。”

  她“哦”一聲,爬下床又回頭,湊過去問:“你是不是整晚沒睡啊?”

  許淮頌瞥瞥她,沒說話。

  她咬咬唇:“我錯了……”

  他伸手揉揉她耳朵:“欠著,以後好好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33 AM

第53章

  陳暉來接兩人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因為張姐那邊還沒結束,三人打算先吃個午飯。

  接上許淮頌和阮喻,他在駕駛座回頭開玩笑:“都來蘇市了,頌哥不回趟家?上次我送阿姨來,在你家蹭了頓飯,外婆那手藝可真是絕了,還叫我打包帶走了一塊東坡肉!”

  許外婆舊宅拆遷後,就跟陶蓉和許懷詩一起住在市區。陳暉這是瞧准了午飯地點。

  許淮頌笑了笑,偏頭看阮喻:“你問她要不要去。”

  突然被點名的阮喻一愣。

  這眼神,好像是怪她不肯跟他回家,害陳暉吃不到東坡肉。

  接收到她無辜的目光,許淮頌眨眨眼:“那去?”

  阮喻遲疑了下。

  第一次上門應該要正式點的,可這回毫無准備,甚至因為沒帶換洗衣服,她還穿著昨晚睡得皺巴巴的T恤。

  總不好現在臨時抱佛腳,去商場買新衣服和上門禮。而且,跟陳暉一起拜訪也不合適。

  她在心裡暗暗計較著這些,皺了下眉頭,張嘴剛要答,就聽許淮頌已經接上:“開車,隨便找個地方吃。”

  聽他語氣淡淡的,她捏捏他袖口,小聲說:“不是不跟你回去,下次我提前准備一下嘛……”

  許淮頌點點頭,揉揉她頭發說:“我再睡一會兒。”說著挺直腰背,靠著後座皮墊閉上了眼。

  “坐這麼挺累不累啊?”阮喻抬起手,把他腦袋往自己肩膀上摁了摁,“來。”

  許淮頌笑了笑,枕上她肩,並沒有告訴她,按他們的身高差,這樣會更累。

  *

  三人找了家路邊餐館吃飯,吃完回到車上,正要改道去接張姐,許淮頌忽然接到一個電話。

  是許懷詩打來的:“哥,我剛上完補習班,在小區門口碰見個有點眼熟的阿姨,一個勁問保安許家人住哪棟,滿嘴‘那畜生那畜生’的,看起來特別激動,這會不會是……”

  許淮頌一下坐直,嚴肅問:“你跟她打照面了嗎?”

  “沒呢,我路過的時候,她在跟保安糾纏,應該沒注意到我。”

  “媽媽和外婆呢?”

  “她們去超市了,還沒回家。”

  許淮頌默了默,說:“你上樓鎖好門,不是媽媽和外婆回來就別開。”

  那頭許懷詩明顯加快了步子,小跑著說:“哥你別嚇我,真是那家人又來鬧事了嗎?這不都消停好多年了,怎麼突然……”

  許淮頌捏了捏眉心:“我現在不確定情況,你先回家再說,我馬上過來。”掛斷電話,他交代陳暉換路去他家。

  阮喻沒大聽清許懷詩說了什麼,皺著眉問:“出什麼事了?”

  “昨天我們碰見江易的事,可能被人添油加醋傳到被害人家屬那邊了。”

  陳暉一聽不妙,踩下油門一路狂飆,臨近小區附近,卻在主干道遇上堵車。

  離小區正門只剩三四百米,許淮頌拉開車門說:“我先過去。”

  阮喻猶豫了下,也跳下車,小跑著跟了上去。

  還沒到門口,就先聽見尖銳的爭執聲:“我今天就是來這兒堵你的,你可別假惺惺,年年清明給我女兒上墳了!看看你兒子跟那畜生的嘴臉,不知又在盤算什麼呢!”

  “王女士,淮頌他沒有在蘇市,這裡面應該有什麼誤會。”

  “誤會?菜場老錢說了,你兒子風風光光回國了,跟他爸當年一樣,也做起了幫殺人犯脫罪的勾當!我看你們許家現在又要禍害誰!”

  阮喻跟不上許淮頌的步子,在後面跑得氣喘吁吁,遠遠看見小區門口,一個五十幾歲的婦人正衝陶蓉和許外婆罵,說到情急處,往前搡了一把。

  陶蓉被搡得一個不穩,手裡拎的超市購物袋甩了出去,踉踉蹌蹌退後一步,又撞上許外婆。

  眼看老人家就要摔在地上,幸虧小區保安及時上前扶了一把,勸開兩邊人。

  許淮頌也到了,把媽媽和外婆擋在身後:“王女士,請注意您的言行。”

  王芹看見他,眼睛一片血紅,向陶蓉質問:“這不就是你的好兒子嗎?還說什麼不在蘇市?”

  陶蓉真不曉得許淮頌在蘇市,詫異了下,上前說:“淮頌你回去,你別……”說著又跟王芹接連鞠躬道歉,“王女士,實在不好意思,我……”

  “媽你做什麼?”許淮頌皺著眉把陶蓉拉回身後,看阮喻氣喘吁吁趕到,給她使了個眼色。

  阮喻心領神會,彎腰撿起地上的購物袋,拉著陶蓉和許外婆往小區裡走:“阿姨,外婆,我們先回家。”

  陶蓉被她拉著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淮頌他會被遷怒……”

  阮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許淮頌正跟王芹交涉,拍拍她的背安撫:“他會處理好這事的,您別擔心。”

  *

  好勸歹勸,阮喻終於把陶蓉和許外婆帶回了家。

  許懷詩從貓眼看見她們,開了門哭喪著說:“媽外婆你們終於回來了,快嚇死我了!”說著又看阮喻,“姐姐,你跟我哥怎麼在蘇市啊?”

  “一會兒跟你說。”阮喻把門帶上,攙著許外婆進去,“外婆您傷哪兒沒有?”

  許外婆搖頭說“沒有”,這下才從亂子裡反應過來,問:“哎這小姑娘是?”

  這見家長的環節說來就來,偏偏男方還不在,阮喻臉皮薄,沉吟了下:“外婆,我是……”

  一路心不在焉的陶蓉聽到這裡回過神,替她接上:“媽,我跟你提過的,這是淮頌的女朋友。”

  許外婆恍然大悟,拍拍她的手背:“你看你第一次來,還給你添麻煩了。”

  阮喻“呵呵”一笑,拂了一把因為跑得滿頭大汗而粘在額前的劉海:“沒事的,外婆。”

  看出她的拘束,許懷詩忙招呼:“姐姐你快進來坐,我哥呢?”

  阮喻把許外婆扶到沙發,一邊解釋:“他在小區門口處理點事。”

  陶蓉到廚房倒了杯水給她,又拿了條干淨的毛巾叫她擦擦汗。

  許淮頌遲遲沒回,四人各懷擔心,客廳氣氛微微有點凝固。

  過了會兒,陶蓉遲疑著問阮喻:“你和淮頌什麼時候到的,是來辦事的嗎?”

  她點點頭:“我們昨天來的。”

  許外婆偏頭問:“那昨晚還特意在外面住,怎麼也不回家裡啊?”

  陶蓉扯扯許外婆的袖子:“媽,淮頌都多久沒回來住過了,他在外面待得習慣。”

  看她估計又在難受兒子和自己生疏了,阮喻趕緊把鍋攬過來:“沒有沒有,他說要回家睡的,是我怕打擾你們……”

  她話音剛落,門鈴響起,許淮頌回來了。

  陶蓉迎上去:“怎麼樣,王家人為難你沒有?”

  許淮頌搖搖頭:“媽,這點小事我能處理,倒是您,實在不用……”他說到這裡打住,嘆了口氣,望了眼沙發上的阮喻。

  他走過去,拿起她跟前的杯子,把裡面喝了一半的水一飲而盡。

  陶蓉趕緊又去廚房倒水,喊許懷詩幫忙一起切水果。

  “媽你別忙了,”許淮頌轉頭說,“我有同事等在樓下,坐會兒就回杭市。”

  陶蓉還是端了水果來,跟阮喻歉意說:“這匆匆忙忙的,也沒准備什麼,你吃點水果。”

  阮喻心道誰不是匆匆忙忙,誰不是兩手空空毫無准備呢,一邊笑著道謝,一邊接過果盤。

  因為小區門口那樁意外,家裡氣氛依舊比較悶,許淮頌看今天實在不是時候,也沒多提自己跟阮喻的事,坐了會兒就起身,臨走跟陶蓉交代:“我跟王家人解釋過了,也和小區保安打了招呼,她以後鬧不進來,萬一再碰上這樣的事,你們直接報警。”

  陶蓉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問:“你這次是來辦案子的嗎?我聽她說,你在幫……”

  許淮頌默了默:“是有個刑事案件,我在幫委托人搜集證據。”

  陶蓉“嗯”了聲,笑意似乎有點勉強:“你注意身體,一日三餐要按時。”

  他點點頭,看了眼阮喻:“放心,她管著我呢。”

  陶蓉又跟阮喻說“麻煩”,回頭拿了幾盒吃的叫她帶回去。

  阮喻推脫不開,只好收下,說下次再來拜訪。

  離開後,她苦著臉看許淮頌:“怎麼就回回這麼猝不及防的……”

  許淮頌牽上她手:“有什麼關系,反正我媽很喜歡你。”

  阮喻一下來了興趣:“她跟你說過嗎?”

  他搖搖頭。

  “那你怎麼曉得?”

  “你想想就知道了,要不是你,我能回國嗎?”

  他說得理所當然,阮喻卻滯了滯,目光閃爍了下。

  兩人在樓下坐上了陳暉的車,沒再多提王家的事,一起去接辦完事的張姐。

  張玲也忙得汗流浹背,上了車跟許淮頌彙報:“還是沒說服被害人的兩位朋友開口,不過照她們態度看,我估計阮小姐的猜測很可能屬實。應該是被害人家屬急於給委托人定罪,所以囑咐過她們不要透露內情。”

  陳暉嘆口氣:“雖然能理解被害人家屬的心情,但這麼胡來,掩蓋事實真相,萬一導致錯判……”他說到一半,記起許淮頌剛剛才被人鬧過,估計情緒不太好,立刻轉移了話題,“呵呵”一笑,“不過阮姐真聰明啊,你要不要考慮改行做警察或者律師啊?”

  “啊?”被拿來調劑氣氛的阮喻一愣。

  許淮頌笑了下,把她攬過來一些:“她就算了,腦洞大得厲害,膽子小得要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45 AM

第54章

  回到杭市,許淮頌開始朝九晚五到律所上班,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周俊案。

  阮喻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十年前的舊案,前人已經翻來覆去竭盡全力,他身為律師,很難再為它做得更多。

  可是他們都看到了,整整十年,許媽媽是如何心懷愧疚,許爸爸是如何背負罵名,被害人家屬是如何憤憤難平,被無罪釋放的嫌疑人又是如何落魄潦倒。

  三個家庭,全都在那個案件裡遍體鱗傷。

  許淮頌對此無能為力,所以企圖從相似的周俊案裡找到一點希望。

  如果周俊案能夠水落石出,如果能阻止悲劇重演,他就可以證明給媽媽看,也許爸爸當年沒有做錯。

  他忙案子,阮喻在家也無趣,但凡不用去寰視,就早早起來粘上他,跟他一起去律所改劇本,說這樣可以省家裡電費。

  許淮頌沒有戳穿她,律所的電費是他付的,一樣是自家的錢。

  大半月過去,因為周俊在訊問中始終堅持無罪辯解,並且事實證據不夠充分,檢察院對提出對案件進行補充偵查。

  為此沒日沒夜周旋著的張玲和許淮頌終於得了喘息。

  但阮喻掐指一算,卻發現他快回美國了。

  怕他又跟上次一樣“突然起飛”,阮喻這回特意提前問了他。

  許淮頌坐在電腦前忙工作,喝了一口她遞過來的牛奶,說:“可以比原計劃晚幾天再走。”

  “庭審時間還能隨便延後嗎?”

  許淮頌搖搖頭:“不是庭審。本來回去是為了趕著簽幾份前兩天剛生成的重要文件,不能使用電子簽名也不能承擔郵寄風險。”

  “那現在不用簽了嗎?”

  “要簽。”

  “那為什麼不用去了?”

  阮喻眨眨眼有點疑惑。許淮頌說話向來精准到位,很少有一次兩次還說不干淨的情況。

  這是怎麼了?

  他默了默說:“過來。”

  阮喻不明所以地走過去,然後被他圈進了懷裡。

  等她坐穩在他腿上,許淮頌才解釋:“呂勝藍剛好要來國內辦事,說可以順帶把文件拿給我簽,然後隨身帶回舊金山。”

  原來是這樣才能在她身邊多待幾天。怪不得含糊其辭的。

  阮喻滯了滯,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許淮頌低頭看看她:“別多想,就幾份文件,也用不著見面,我叫小陳幫我取。”

  “嗯……”阮喻拖長了音,頓了頓說,“我不是在想這個,就是覺得……她能幫你忙,我淨叫你為了我來回折騰。”

  “同事間本來就是互相分擔工作的。再說,我也不是為了你在折騰。”

  “嗯?”

  許淮頌笑了笑:“看不見你,我自己最先難受。”

  阮喻嘴上沒講什麼,眼尾卻帶著笑意揚起來,摟住他脖子,親了下他的下巴,一觸即分。

  許淮頌低下頭,拿三十倍的時間跟她的唇作了一場纏鬥。

  *

  三天後,阮喻照慣例去寰視開劇本會議。

  許淮頌送她到門口,囑咐她跟之前一樣隨時保持通信,避免落單,如果和魏進打了照面,保持自然。

  警方的暗摸正在步步深入,阮喻作為知情人,得裝作毫不知情,於是下車後就在心裡暗暗預演了表情、言語細節。

  不過現實是,她根本不需要考慮這種“北大清華選哪個”的問題。因為半天過去,七樓會議室歲月靜好,人在十九樓的魏進一步也沒有下來。

  就在她感慨運氣不錯的時候,午飯時間,又看見制作人鄭姍的秘書來送奶茶。

  跟上回一模一樣的牌子和口味。

  她腦子裡正閃過個念頭,就收到了一條印證這個想法的微信消息。

  李識燦:【不用緊張,我就在十九樓。】

  原來運氣好是假的。

  是李識燦又找了個什麼由頭來十九樓吹空調,才叫她免去了跟魏進可能的接觸。

  她回復:【謝謝,麻煩你了,又浪費你一天時間。】

  李識燦:【沒事,我閑著呢,這兒的空調好吹又不要錢。】

  她沒有再回,剛要摁下鎖屏鍵,忽然注意到下方一條新好友申請。

  點開一看,似乎是個新注冊的用戶,頭像都還是默認的,驗證內容:【你好,我是呂勝藍。】

  阮喻一愣。

  前天呂勝藍叫助理送了資料到律所,挺有進退地並沒有跟許淮頌見面,現在應該也拿回了他簽過字的文件,突然來加她微信是什麼意思?

  她摸不著頭腦地點了接受。

  呂勝藍很快發來消息,開門見山:【阮小姐你好,冒昧打擾你。我今天就回美國了,走之前想請你喝個茶,如果你方便的話。】

  阮喻倒確實有午休時間。

  不過她為什麼突然請她喝茶?

  她的手在屏幕上停頓良久,正打算退出對話框問問許淮頌這是怎麼回事,緊接著又看到她的消息:【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聊聊淮頌在美國的情況,可以的話,請你暫時對他保密。】

  美國的情況?

  阮喻皺了皺眉頭,打字:【我在寰視,只有一個鐘頭時間。】

  呂勝藍:【那我開車過來,你十分鐘後到正門可以嗎?】

  軟玉:【可以。】

  阮喻到了寰視門口,坐上呂勝藍的車。

  她還是一身利落的職業裝,看見阮喻,摘下墨鏡跟她打招呼,之後一路無話,直到進了對面茶室的包廂。

  茶上了,看對面人似乎還在醞釀,阮喻先試探著問:“呂小姐怎麼知道我的微信號?”

  呂勝藍低頭笑了笑:“就是那次。”

  簡簡單單四個字,氣氛陡然凝固。

  呂勝藍緊接著抬起眼來:“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今天我不是來跟你道歉的。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會對你產生新的歉意,只是這些話,如果我不說,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

  阮喻皺了皺眉。

  *

  從茶室出來回到寰視,阮喻整個下午都處在心不在焉的狀態,好幾次被制片人點到名,連討論的問題都沒聽清。

  直到傍晚散會,許淮頌說他已經到門口,她才打起精神下樓。

  一樓大廳,李識燦正支著手肘坐在沙發椅上玩手機,看她從電梯出來,抬頭看了她一眼。

  阮喻微微一愣,然後就明白了。

  他應該是算准了散會時間,來這兒確保她平安回家的。

  雖然看起來有點小題大做。

  阮喻感激地回看他一眼,走出大廳,上到許淮頌的副駕駛座,系完安全帶卻沒見車走。

  許淮頌偏著頭,目光還落在大廳的方向。

  阮喻順他目光看去,見李識燦朝這邊望了一眼,然後拿上手機轉頭離開了。

  她解釋:“他是因為……”

  “我知道。”許淮頌打斷她。

  雖然隔了老遠,但李識燦的意圖,他一眼就看得懂。

  他說:“挺好的,有他在放心一點,你的安全最重要。”

  阮喻瞅瞅他表情,見他應該是真情實感地放心,也就沒再多說什麼,歪著腦袋靠住了椅背。

  許淮頌偏過頭來,看她神情懨懨的樣子,問:“怎麼了?”

  她張張嘴又閉上,默了默搖搖頭:“沒,就是開會開累了。”

  “那就別回去做飯了,晚上在外面吃。”

  “嗯。”

  車子緩緩發動,湧入了川流不息之中。

  阮喻把頭撇向窗外,看天色一點點暗下去,道旁高矗的路燈一盞又一盞亮起,就像中午時候,呂勝藍平平淡淡的一句又一句,把她一直以來沒有看見的,許淮頌的世界慢慢照明。

  她說:“你應該不知道,淮頌當初為什麼選擇讀法律。其實他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理解他爸爸的。那個時候,他也覺得許叔叔好像是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反面人物。所以他最初選擇到美國讀法,是因為想做一個跟他不一樣的律師,可能現在回頭看看,有點幼稚,有點滑稽。”

  “黃種人在那邊很不容易。我還好,從小待慣了,在學校也有很多朋友。但他沒有。他單槍匹馬,在受到歧視和不公待遇的時候,只有拿成績說話。”

  “美國人確實吃這一套,當他的成績一再位列榜首,他們漸漸就變得心服口服,說那個中國男孩是個天才。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天才,因為過勞進過兩次醫院。”

  “他以全年級最好的成績畢了業,考上了全美最難的bar。但後來,你應該也猜到了。他抱著一腔逆反心理念了法律,跟他爸爸一路摩擦、衝突,卻最終在成為一名律師後,一步步走回了他爸爸的軌跡,磨平了這些棱角,理解了他爸爸的不易。”

  “許叔叔突發腦梗,被診斷為腦血管性痴呆的那天,他在醫院枯坐一夜,之後,開始接手他爸爸的案子,一件件全都扛下來。他什麼話也沒講,但我看得出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是真的用心了。律師對他來說已經不是工作,而是一項事業。”

  “你可能想像不到,他這樣的人,竟然有過煙癮。就是許叔叔病倒以後不久染上的。最初那兩年壓力實在太大了,沒辦法,只有靠外物刺激,直到第三年,他才回歸正常狀態,把煙戒了。”

  “你現在看到的他,是摸爬滾打了八年之後,風光無限的他。他有了資本,所以能夠說回國就回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放棄很輕易。”

  “這些事沒有別人知道了,如果我不講,他可能永遠不會跟你提。而比起你永遠不知道,我覺得還是由我多嘴開這個口更好,反正,我們本來也不可能成為朋友。”

  “最後再說一句讓你討厭的話,一夕間割舍掉努力八年的事業,也許他確實心甘情願,但這真的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你依然不考慮遷就他到美國去,至少,對他的犧牲好好珍惜。”

  阮喻抿著唇,望著窗外的車流,捏緊了包裡的護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0:52 AM

第55章

  這本護照,是上次許淮頌因為李識燦不愉快過後,她找了個時間去辦的。

  昨天剛拿到手,想等今天在寰視開完會,下階段工作安排明確後再跟他商量。

  她當時辦護照的想法很簡單。

  異國那陣子,兩人天天跟時差和距離作戰,結果還是在溝通上產生問題。既然她的工作本身不存在嚴格的地域限制,也有足夠的經濟條件,那麼她想,等他下次飛美國的時候,她也許可以跟著去,陪他忙完再一起回來。

  但這個想法也僅限於此。她辦這本護照的時候,確實沒考慮過定居美國這件事。

  許淮頌是為了她回國的,她應該早就知道,前幾天在蘇市也聽他親口說過。但也許是他打從一開始就輕描淡寫地作了這個決定,而她潛意識也認為他回國是“落葉歸根”,是他家裡人“皆大歡喜”的,所以沒有像呂勝藍一樣,把這件事看到那樣一個高度。

  盡管從情感上講,她不喜歡呂勝藍這樣的態度,但理智點看待,有一點,她點醒了她。——這段感情裡,她的付出確實比許淮頌少太多了,並且她在漸漸沉溺其中,習慣接受,慢慢把他的好當作理所應當。

  她是個向前看的人,面對與他缺失的八年,並沒有過分沮喪。可凡事都有兩面性。她拋開過去活在當下,卻也無視了那段過去裡,他可能存在的痛苦掙扎。

  阮喻看了眼開著車的許淮頌,說不出的懊惱。

  他確實不可能主動提那些,但她其實可以試著問問他。

  她怎麼也沒問呢?

  許淮頌目視前方問:“會上挨罵了?”

  她搖搖頭示意不是,默了默說:“我在想,我這人是不是……”

  “嗯?”

  她低下頭,攥著裙角說:“挺自私的啊……”

  許淮頌皺了皺眉,剛要問下去,忽然聽見她手機傳來一聲震動,於是頓住了。

  阮喻看看他,隨手劃開手機,發現是李識燦的消息:「忘了跟你說,魏董看起來近期有出國安排,接下來一陣子你可以安心。」

  許淮頌瞥了眼她的對話框,看到了消息來源。

  她抬頭解釋:“他跟我說魏董最近要出國。”

  他“嗯”了聲,張張嘴似乎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但轉念卻又放棄了,說:“想吃什麼?”

  *

  兩人吃完飯回到家,許淮頌先去洗了澡。

  阮喻窩在客廳沙發上,看他很久沒出來,拿手機給沈明櫻發消息,略過一些關於他的隱私細節,簡單說了今天的事。

  明櫻:「你現在不會是在告訴我,你打算跟他去美國定居?」

  事關終身和背後的家庭,阮喻當然不可能倉促決定,她停頓片刻,正打算說只是在考慮,打字到一半,就看沈明櫻發來一串問號:「你們交往多久?滿打滿算兩個月,有一半時間還是異地,你確定這不是頭腦發熱?他對這事什麼意見?」

  她沒有正視前兩個問題,回:「他在洗澡,我還沒跟他談。」

      而且她估計,她一開口,就會被一句“不需要”甚至“不可能”直接打回來。

  明櫻:「那你家裡呢?」

  軟玉:「我得自己先想清楚才跟家裡提。」

  阮喻也沒說錯,自己都沒想好,當然不該盲目驚擾父母。但這話隔著屏幕傳遞到沈明櫻眼前,可能被誤會成了“先斬後奏”。

  於是她就“炸毛”了:「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犧牲也當甜蜜,但你能保證以後嗎?先不說別的,想像下那種生活,你是打算在異國的大房子裡當一輩子金絲雀?」

  「他回到國內,不過是事業重新開始,可你在那兒人生地不熟,除了他一無所有,柴米油鹽的日子總會有矛盾,吵架的時候,甚至感情變質的時候怎麼辦?」

  「說句不好聽的,你一個人遠在他鄉,別人欺負你,他可以護著你,可要是他欺負你了呢?你不能不管不顧把自己捆死在一個男人身上啊!」

  說白了,這就是遠近親疏各有偏幫,站在誰的角度,就替誰著想。

  沈明櫻這一頓逆耳忠言來得又猛又烈,阮喻還沒醞釀出回復,就看她一條接一條,也不知什麼時候,許淮頌已經出來了,正拿著干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目光落在她身上,卻不講話。

  她正被沈明櫻的話攪得心煩意亂,乍一眼看到他還有點恍惚,沒話找話地說:“你洗好啦?”

  許淮頌“嗯”了一聲。

  她放下手機去拿吹風機:“那你坐著,今天我給你吹頭發。”

  許淮頌看了眼沙發上不停震動,冒出新微信消息的手機,在椅子上坐下來。

  吹風機的聲音隔絕了消息的紛擾。

  等幫他吹干頭發,阮喻才在一旁坐下來,說:“淮頌,我有話跟你……”

  “洗澡休息。”他打斷她,“我明天一早還要去蘇市辦事。”

  阮喻今天沒跟著去律所,也不清楚他們的工作進度,一愣之下點點頭:“那等你回來再說。”

  許淮頌可能是真累了,說睡就睡。

  等第二天清早,阮喻想問他能不能帶上自己,一睜眼卻看身邊已經空了。

  一張字條留在床頭櫃上:“早餐在冰箱。”

  她覺得許淮頌跟自己之間的氣氛怪怪的,不知是她有心事的緣故,還是他也出了問題。

  不得其解,她發消息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得到“傍晚”的回復後,就去超市買晚餐食材,沒想到回來路上接到了他的電話。

  許淮頌說:“你沒在家嗎?”

  “啊?”阮喻愣了愣,“我在從超市回家的路上,要進電梯了,怎麼啦?”

  不用得到回復,阮喻很快就知道怎麼了。本該在蘇市的許淮頌回了家裡,看起來應該剛到。

  她愣了愣:“怎麼突然回來了啊?”

  “臨時決定不去了。”

  她笑著晃晃手裡的購物袋說:“那剛好,這些就當午飯。”

  阮喻正要轉頭進廚房,卻看許淮頌忽然上前來,把她手裡的購物袋抽出,放到地上,然後從背後環住了她。

  猝不及防地,她的心不知怎麼顫了一下。

  許淮頌收緊手臂,一聲不吭,把下巴埋進她的肩窩。

  她一頭霧水偏過頭:“怎麼了?”

  他沒答,默了默問:“我過幾天還是得去美國,魏進的事沒出結果,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護照可以加急辦,簽證我也能找關系。”

  阮喻原本就想找他聊這事,一聽他主動開口,毫不猶豫答:“好啊!”頓了頓又轉過身說,“護照我有啦,你幫我安排簽證就好。”

  *

  許淮頌在美國的關系網確實厲害,阮喻這簽證不是走的後門,而是坐的“飛機”。

  直到幾天後拎著行李上車去機場,她還覺得快得沒緩過神,不過心情倒梳理得開朗了一些。

  其實有什麼好躊躇的?從現在開始認真考慮未來也不遲,與其悶頭苦想,不如走走他走過的路,看看他有過的生活,也許就豁然開朗了。

  杭市的九月依然燥熱,阮喻坐在副駕駛座吹空調,吹得悶了,把車窗打開,趁紅燈時間伸手探了下風,說:“舊金山跟這兒氣溫差那麼多啊。”

  許淮頌這次叫她帶了幾件線衫和風衣外套。

  “早晚會有點涼。”他看她一眼,“開車了,把手伸回來。”

  阮喻“哦”了聲,望著前方路況,發現一溜的車排成長龍,移動緩慢,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

  “來得及,開過這段就好了。”看她想吹風,許淮頌關了空調,不疾不徐開著車,再過小半個鐘頭,周圍車流量果然少了很多,尤其上了跨海大橋後,前邊的車還見得著車影,後邊就稀稀拉拉幾輛了。

  阮喻回頭望了望,問:“今天周末,大橋這麼空?”說完不等他答,又“咦”了一聲,“你駕照才多久,不能上高速?”

  許淮頌看看她:“你不是駕齡七年了嗎?”

  哦,實習期司機,在老司機陪同下是可以上高速的。

  阮喻瞥瞥他:“其實你是因為這個才帶我一起的!”

  許淮頌笑笑,沒有說話。

  一路駛過十幾公裡,因為大橋上車速比較快,海風漸漸大到糊臉,阮喻扭頭關了大半車窗。

  後面沒見車來,倒是前面落下一輛開得很慢的黑色寶馬。

  估計是卡著最低車速,跟車跟得人怪郁悶的。

  許淮頌看看時間,打了轉向燈借道超車,與它平行的時候,阮喻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車主。

  接著渾身一僵。

  許淮頌已經開車超到前面,注意到她神情不對,問:“怎麼了?”

  “那輛車上好像是魏進……”

  一瞬間擦肩而過,她不敢肯定,但這人的長相確實犀利得讓她格外敏感。

  許淮頌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李識燦前幾天不是說他要出國嗎?估計也去機場。”

  阮喻點點頭,透過後視鏡又朝後望了一眼。

  這一望,就發現寶馬車車速時快時慢,路線開得歪歪扭扭,時不時壓到隔壁車道的線,然後又險險轉回來,像喝醉酒了一樣。

  她剛要問這是怎麼回事,就看同樣在望後視鏡的許淮頌皺起了眉頭。

  他問:“我們上大橋之後,後面來過幾輛車?”

  阮喻剛才確實一直在奇怪後面的路況,說:“就兩三輛?”說完又疑惑起來,“這麼說來,逆向車道那邊,好像也一直沒什麼車過來?”

  許淮頌眉頭皺得更緊。

  她愣愣眨了眨眼,領悟過來:“難道是在我們上來之後不久,大橋兩頭就封道了?”

  這個路況實在不對勁。除了封道,應該沒有別的解釋。

  但是好端端的為什麼封道?

  從許淮頌格外嚴肅的神情,還有後面寶馬車的詭異裡,阮喻似乎明白過來什麼,攥緊了安全帶。

  她的目光一直瞟著後面,過了會兒,看見魏進忽然加速,把車開了上來。

  “他這是想干什麼?”阮喻忍不住嘴唇打顫。

  許淮頌關上車窗,把她攥著安全帶的手掰下來握在掌心,說:“我在,不會有事的。”

  她低低“嗯”了一聲,看寶馬車加速到與他們平行的位置,死死目視前方不敢偏頭。

  許淮頌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往右看,跟魏進對視了一眼。

  一眼過後,寶馬車開始減速,又落回了他們後面。

  似乎剛才加速上來,只是想確認這一眼而已。

  許淮頌保持勻速繼續前行,說:“他車上副駕駛還有個女人,表情不太對。”

  阮喻緊張地問:“會不會是人質?”

  “可能。”

  所以恐怕真是碰上警方臨時的緝毒行動了。

  阮喻心跳加快,望了一眼橋下波濤洶湧的汪洋大海。

  大橋兩端封道,橋面上六個車道,只有寥寥幾輛還沒通過的車,像成了一座孤島。

  她干咽了一口口水,下一刻,見逆向車道那邊飛快駛來一輛鳴笛的警車。與此同時,後視鏡裡,寶馬車換檔倒車,急速後退。

  魏進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把一件橘色的衣服往身上套。

  一瞬電光石火,阮喻明白過來。

  大橋兩端堵死,他在穿救生衣准備跳海!

  隔離帶另一邊的警車步步緊逼,寶馬車打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開始逆向行駛。

  許淮頌抬眼,忽然說:“坐穩。”然後同樣逆轉車向,追了上去。

  阮喻一把拉住扶手。

  她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從這裡跳下去是魏進為了脫罪選擇的冒險,也許成功逃之夭夭,也許就此葬身大海。

  但許淮頌不能讓他這麼冒險。

  十年舊案,這場行動是唯一的突破口。

  許家、江家、王家全都在等這一天,等了十年。

  魏進不能死。

  他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把真相還給所有人。

  許淮頌看了眼隔離帶外的警車,以距離魏進更近的優勢,踩下油門,一路朝他疾馳而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1:06 AM

第56章

  邁速表紅色指針瞬間劃過一百四十碼。

  阮喻的心一剎吊上嗓子眼,呼吸發緊。

  隔離帶外的警車追到了相當的時速,與許淮頌平行,搖下車窗喊話。

  阮喻打開她這一側的車窗,看見了後座持槍的方臻。

  風聲呼嘯裡,他的聲音傳了過來:“許律師,警方已經在前方道口布置截停,犯罪嫌疑人目前很可能處在毒駕狀態,我們不建議你逆向行駛靠近!”

  許淮頌還在持續加速,沒有功夫回應。

  阮喻看他一眼,扒著車窗替他答:“方警官,道口截停可能來不及了!我們剛剛發現嫌疑人車上好像有一名女性人質,可能利用這名人質和救生衣、繩索跳海逃生!”

  方臻立刻拿起對講機:“截停位置靠前!橋下可能有船只接應,准備海上工作!”

  前方寶馬車影越縮越小,他話音落下,許淮頌再接一腳油門,車速攀升至一百八十碼,直逼兩百碼。

  方臻的警車加速慢,落了下乘,遠遠拋來一句“小心量力而行”。

  發動機開始轟鳴,聽得人頭皮發麻。

  許淮頌緊盯路況,在越來越接近魏進的時候,看見寶馬車正前方出現了一輛橘色貨車。

  應該是在封道之前開上大橋的。

  兩車即將對撞,魏進猛一個閃避換道,車輪幾乎有一瞬脫離路面飛起。

  貨車卻沒有這樣的靈活性。司機慌了神,方向盤和剎車一頓來,車體偏移,控制不住地橫向衝出去。

  阮喻一聲驚叫死死壓在喉嚨底。

  許淮頌目視前方,一聲不響緩打方向盤,借應急車道與失控貨車交錯避開。

  貨車衝破隔離帶後繼續前滑,轟一聲響橫在了路中央,占滿了那邊所有的車道。

  隔壁方臻的警車急急剎停。

  阮喻朝後看了一眼,看貨車車頭卡進了護欄沒有衝下海,松了口氣。

  再一轉眼,魏進的寶馬車已經很近。

  許淮頌調整車向,看准了他的後保險杠,剛准備擦上去,卻看寶馬車天窗忽然打開,那名女人質被推出大半個身體。

  這種情況下擦車,人質很可能飛出去喪命。

  許淮頌不得不放棄動作,繼續咬著魏進的車尾。

  三十秒後,對向出現了兩輛急速駛來的警車。

  魏進精准減速,人質因慣性前翻,撞出天窗,直直飛向其中一輛。

  阮喻下意識閉緊雙眼,接著聽見一聲刺耳的剎車聲。

  是一輛警車為救人質停了下來。

  另一輛警車迅速打橫實施截停。

  許淮頌見勢慢慢減速准備斷後。

  魏進卻像瘋了一樣,非但不停,反而打著方向盤擦向應急車道邊的橋欄,游魚一樣再次逃脫。

  許淮頌眉頭緊皺,重新加速。警車原地掉頭,跟著上來。

  阮喻喉嚨底干得冒煙,緊張地看向左邊。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淮頌緊盯著前方說:“擦過橋欄,他的車撐不了多久了。”

  她點點頭,再看寶馬車,發現果然出了岔子,速度慢下不少,方向也歪歪斜斜不穩起來。

  看樣子情況穩妥了。

  因為後面警車在加速上來,許淮頌沒有盲目冒險去撞魏進的後保險杠,只是保持緊追。

  一分鐘後,警車超上來,打亮了轉向燈。

  阮喻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這是准備兩面夾擊?”

  許淮頌剛要點頭,忽然眼前一閃,看見前方寶馬車天窗扔出一柄安全錘。

  羊角錘砸來,正正擊向阮喻面前的擋風玻璃。

  一瞬之間,她嚇得驚叫都忘了,大睜著眼腦子一片空白。

  下一刻視野一花,預想中將要砸上擋風玻璃的錘子卻變了方向。

  車子忽然歪斜著衝了出去,“砰”一聲撞上魏進的後保險杠。

  安全氣囊彈出。兩輛車齊齊在撞擊裡停了下來。

  在彌漫四溢的白色霧氣裡,阮喻抬起頭,有一瞬間世界寂靜,好像什麼也聽不見。

  然後這樣的寂靜被警車的鳴笛聲和許淮頌的問話打破。

  他迅速解開安全帶靠過來看她:“傷到了嗎?”

  阮喻懵著臉說:“沒有……”隔了幾個數才反應過來什麼,急急摸上他肩,“你呢,有事沒?”

  許淮頌搖搖頭,打開車門下去,再繞到她那邊,把她扶下來。

  阮喻一個腿軟不穩,被他抱在懷裡才站住,隨即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之前的情況,問:“羊角錘呢?剛才……”

  她說到一半停下來,愣在了原地。

  剛才毒駕的魏進估計是瘋癲了,被逼地從天窗砸出一個羊角錘,企圖迫使許淮頌停車。

  那樣的高速下,羊角錘很可能破窗而入,直接對她造成生命威脅。

  千鈞一發的時候,許淮頌猛打方向盤扭轉了車向。

  那麼,那個羊角錘後來到底砸到了哪?

  看他安然無恙,阮喻回頭望了一眼他的卡宴。

  車子的A柱上一道明顯的凹痕,應該就是羊角錘擦過去的。

  可是那個位置,距離他面前的那塊擋風玻璃僅僅咫尺之遙。如果車速不夠快,或者方向出現一點點偏差,這把錘子就會穿透玻璃擊中他。

  原本朝她來的錘子。

  想通這點的阮喻瞬間缺氧,眼前一點點冒起星子。

  比起剛才追車時的緊張,這種後怕更加讓她恐懼,讓她難以喘息。

  一步之遙,她就失去了他。

  她整個人一點點無力地滑下去,像是脫了水,喉嚨底仿佛有火在燒。

  許淮頌牢牢支撐住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阮喻的背後下了一層淋淋漓漓的冷汗,死死抱住他的腰,仰起頭一瞬淚流滿面:“許淮頌,你不要命了……”

  許淮頌看了一眼卡宴上的凹痕,低頭拿指腹給她擦眼淚,笑著說:“怎麼不要?我算准位置才打的方向盤。”

  阮喻一邊抹眼淚一邊抽噎,急聲喊:“你哪來的神通算准位置!”

  他笑得無奈:“真的算准了,如果不是確保了萬無一失,我哪裡還有余裕去撞停魏進?”

  阮喻愣了愣。這麼說倒也是。

  她哭了一會兒,慢慢收干了眼淚,看四面警察四散開來,一波去察看魏進的情況,一波來詢問他們是否受傷。

  寶馬車出了故障,安全氣囊只彈出一半。魏進被抬出來,看樣子是暈了。

  這邊阮喻除了腿還軟著以外沒什麼事,許淮頌把她攬在懷裡,一邊回答警察的問題。

  四面一片雜亂。

  阮喻靠著許淮頌,臉色在午後三點多的日照下慢慢恢復血氣,只是精神還有點恍惚,呆滯地看著兩輛救護車趕到,一輛把魏進綁上擔架帶走,另一輛繼續往前,去接人質和貨車司機。

  過了會兒,交警和保險公司也到了,處理現場情況,給車子定損。

  許淮頌忙得一刻沒停,卻也一刻沒松開阮喻,等拖車把車帶走,才得以低頭問她:“好點了嗎?”

  阮喻還沒答,就看一名陌生的警察上前來,跟許淮頌握手:“這位同志,非常感謝你為警方的抓捕行動作出的貢獻。剛剛我們在橋下發現一輛游艇,疑似是嫌疑人同伙,如果不是你及時追擊,斷了這條路,等抓捕行動落到海上,情況就復雜了。”

  許淮頌騰出一只手,跟他一握,淡淡說:“不客氣。”

  他看一眼明顯受驚了的阮喻,歉意道:“兩位坐我們的警車回去,先到附近醫院做個檢查。”

  *

  兩人到醫院做了全身檢查。等到檢查報告出來,確認無恙,聽說魏進也醒了,只是由於輕微腦震蕩,暫時不適宜接受刑訊,正被警方嚴密看守。

  去往美國的飛機早就起飛好幾個鐘頭。這一趟是去不成了。

  許淮頌打了個車帶阮喻回家,關上家門,剛能從這一頓亂子裡緩口氣,手機卻響起來。

  是陶蓉的電話,接通了就急問:“淮頌,媽看到大橋上的新聞了!那個是不是你?你們有沒有事啊?”

  許淮頌一問問答著,那頭陶蓉似乎嚇壞了,不停重復著“那就好那就好”。

  這一通電話還沒講完,阮喻的手機也響了起來,一樣是家裡。

  兩人扭頭各自報著平安,等掛斷電話,阮喻疑惑問:“什麼情況,新聞做了詳細報道嗎?”

  “不知道。”許淮頌看了眼廚房,“吃點什麼?”

  “泡個泡面,我去。”

  她剛要走去廚房,被他攔停:“你休息會兒,我來。”

  阮喻於是坐上了沙發,拿手機打開微博看新聞。

  一條熱門視頻跳了出來——跨海大橋上演真實好萊塢,二十公裡亡命追擊,為英雄點贊!

  電視新聞必然偏近於報道警方,也就是微博會宣揚這些。

  阮喻先給英雄點了個贊,然後點了播放視頻。

  視頻是監控畫面,顯示了今天下午許淮頌追車的部分鏡頭,背景音裡,一個男聲對每一個操作細節都做了詳細點評,直到最後那個環節。

  他說:“羊角錘意外發生的時候,卡宴車主為了保護副駕駛不受傷,猛打了一次方向盤,這個操作其實相當冒險,能躲開純粹是運氣了……”

  阮喻拿手機的手忽然滯住。

  男聲還沒停:“不過車主的反應確實已經非常靈敏,在猛打方向盤後,為了規避翻車風險,撞上了前車保險杠作緩衝……”

  阮喻呆坐在沙發上,再沒有聽清之後的話。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向廚房裡正在拆泡面調料包的人。

  這個曾經滿嘴謊言的騙子,又一次欺騙了她。

  是了,那種情況下,他怎麼可能知道自己一定能躲開呢?

  他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1:43 AM

第57章

  所謂的精心算計是假的,所謂的“有余裕撞停魏進”也是假的。

  意外發生的瞬間,打方向盤也好,撞保險杠也好,都跟他追擊魏進的初衷無關了。

  生死一刻,他只剩了保護她的本能。

  除此以外的事,根本來不及想。

  阮喻拿手背抹了一下眼淚,卻發現眼淚越滾越多,越滾越燙。

  可是讓她哭成這樣的那個人,還在若無其事地往泡面盒裡倒調料。

  她放下手機,起身走進廚房。

  許淮頌在開水壺沸騰的聲響裡分辨出身後動靜,剛要回頭問“怎麼了”,就被她從背後抱緊。

  他動作一頓,調料灑出,低頭看了眼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

  她一言不發地輕輕抽氣。有濕意在他襯衫上蔓延。

  這一刻,不需要她開口,他就知道她為什麼哭了。

  許淮頌垂了垂眼,把她的手輕輕掰開,然後轉過身去。

  他的神情並沒有因為她的眼淚而出現松動,相反,一直是緊繃的。

  他閉了閉眼,似乎是不願意正視她的眼淚,帶著一絲央求的意思,說:“別哭了好嗎?”

  阮喻愣了愣,抽噎一下。

  許淮頌嘆了口氣。

  他不想看到她哭。

  從安全氣囊彈出的一剎起,他就一直沒從後怕裡緩過來。看似沉著地處理善後,看似從容地在這裡泡面,內心卻始終駭浪驚天。

  明明是他先把她卷進危險裡,是他欠她一句“對不起”,可是到頭來,她卻用這樣“從此以後什麼都可以交給他”的眼神望著他。

  她的眼淚讓他說不出話。

  許淮頌閉著眼睛眉頭緊皺。

  阮喻仰起頭,從最初的不解,到看見他眉峰間流露出的情緒。——內疚,自責,慚愧。

  她恍然大悟。

  就在他終於醞釀完,睜開眼要說什麼時候,她先開了口,破涕為笑:“哇,許淮頌,你好過分。”

  許淮頌有點詫異。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大橋淨空高四十多米,魏進跳下去九死一生,加上人質在他手上,警方也很可能為了營救人質把他擊斃。你不能讓他死,所以才在警車來不及接近的時候追了上去,沒作太多考慮,我理解你……”

  她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低低哼出一聲:“——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要我說這樣的話安慰你?”

  許淮頌又是一愣,向來反應靈敏的人,被她的接連轉折惹得遲鈍起來,默了默說:“安慰也沒用的。”

  阮喻抹抹眼淚,揚著下巴說:“對?安慰也沒用的。換個設想,假如今天你沒追上去,而魏進死了,那可能內疚的人就成了我。你再怎麼安慰我,我也還是會想——要不是我拖累你,你又哪會錯過截停他的最佳機會呢?”

  她說到這裡笑了笑:“人生本來就有很多措手不及的關頭,而在那些關頭裡,根本不存在最佳選擇,因為不管怎樣選擇都有弊端。但現在現實是,魏進被捕,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可以安慰你,而不用內疚,這個結果,我簡直賺翻啦!”

  許淮頌的目光微微閃動,伸出手撫向了她的臉頰。

  他是何德何能,能被這個勇敢的女孩子體諒。

  他摩挲著她的臉,下手的輕,是因為內心有千萬噸的愛不知如何去放。

  然後阮喻告訴他了:“哎,其實我剛才就想說了,你有時間在這兒自責內疚,沒時間親親我嗎?”

  壓抑一下午的情緒在她這句話裡徹底崩塌,許淮頌低下頭吻住了她。

  阮喻這下倉皇地退了一步,被他親得一陣“嗚嗚嗚”,指著他身後的窗戶模模糊糊說:“沒,沒拉窗簾……”

  許淮頌沒有回頭去拉麻煩的百葉窗,直接把她抱了起來,一路抱進房間。

  房裡是暗的。阮喻要開燈,許淮頌卻攔住了她的手,捧著她的臉跟她交纏起來。

  阮喻回應著他的吻,抱在他腰間的手一路往上,勾纏住他的脖子。

  許淮頌被她主動的動作一刺激,加深了這個吻。

  他好像習慣了在黑暗裡釋放情緒,但這樣的黑暗,卻漸漸讓阮喻回憶起下午的驚魂一幕,還有男解說的那句“能躲開純粹是運氣”。

  她也體會到了,在親密裡尋找安全感的願望。

  似乎怎樣的嚴絲合縫,都不夠她去擁有一個差點失去的他。

  她開始不滿足於簡單的親吻,往他身上貼近。

  許淮頌卻在這時候往後躲了一步。

  她不解,繼續向前。

  他再退。

  她再進。

  然後咚一聲悶響。

  兩人倒在了床上,以阮喻壓在許淮頌身上的姿勢。

  許淮頌的身下是綿軟的床。

  阮喻感受到的,卻是什麼堅硬如鐵的東西。

  “……”發現了秘密。

  “……”被發現了秘密。

  兩人在黑暗裡喘著氣四目相對,相對無言。

  但有些“變化”卻在這樣的貼合裡越放越大,大到阮喻目瞪口呆,連喘息也不敢了。

  她感覺,自己的小腹上,好像多了一個會跳的心髒……

  一陣死寂裡,許淮頌扶住她肩,把她搬開,結果因為姿勢問題被她擦到,低低“嘶”了一聲。

  他低咳一聲:“你去吃面,我洗個澡。”

  阮喻“哎”一聲,拉住他的手:“洗……洗澡真的有用嗎?”

  “有……”他背對著她,“……”

  他說著就扭頭進了浴室,有那麼點落荒而逃的架勢。二十多分鐘後出來,卻看阮喻不在外面。

  客廳沒有,臥室也沒有,手機也不在。

  許淮頌打她電話:“你去哪了?”

  那頭傳來阮喻笑呵呵的聲音:“泡面太難吃啦,我出來買點好吃的……”

  “想吃別的跟我說,大晚上自己跑出去干什麼?”他說著走到玄關准備換鞋,“你在哪裡,我過來找你。”

  “不用了!”阮喻驚慌失措地打住他,“我很快就回來的,你在家等我!”

  阮喻是個不太會說謊的人,有什麼心事,很難瞞過他的眼睛。

  就像前幾天,她從寰視開完會出來就不太對勁。

  許淮頌穿鞋的動作頓住,垂了垂眼,語氣變淡:“嗯,那你注意安全。”

  那頭掛斷電話的阮喻拍著受驚的胸脯,吁出一口長長的氣,接著冷不防聽見身後傳來一句:“小姑娘,買避孕套還做賊呢?”

  她一抖,回過頭,看見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正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她站在便利店的貨架前“呵呵”一笑:“那個,嗯……”

  對方大概從她的表情看明白了,指著五顏六色的貨架說:“哦……需要幫忙嗎?”

  阮喻咽了一下口水,眼神已經說明了這個“需要”。

  “吶,”對方從貨架上捻起一盒來,“第一次可以用這個,好戴。”

  “為什麼好戴?”

  對方嚴肅正直地說:“因為大。”

  “……”

  “哦,不大嗎?那用這個,”她又捻起一盒,“不容易疼。”

  阮喻再次虛心求教:“為什麼不容易疼?”

  “因為潤滑。”

  阮喻拿著兩個盒子,皺著眉糾結了下,“呵呵”一笑,小心翼翼地問:“那有沒有又大又潤滑的呢?”

  *

  阮喻回到家的時候,看見許淮頌一個人低著頭在吃泡面。

  她愣了愣:“我買了盒飯,你怎麼先吃上啦?”

  他抬眼看了看她手裡一大袋東西,說:“餓了。”

  阮喻“哦”了聲:“那你不夠的話再加盒飯。”說著把自己那份飯搬到他旁邊,跟著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往他褲縫瞄。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淮頌手裡的叉子一頓,但再看她,卻發現她正認認真真戳著紅燒獅子頭。

  他於是又低頭吃起面來。

  阮喻卻因為緊張,有點吃不下去,吃了沒幾口就蓋上盒蓋。

  許淮頌看了眼她幾乎沒怎麼動的飯,沒有說話。

  她把盒飯扔掉,清理垃圾,過了會兒說:“我去洗澡啦。”

  許淮頌“嗯”了聲。

  阮喻走進浴室,一邊洗澡一邊深呼吸,等出來,就看許淮頌雙手交握,坐在沙發上發呆,好像在思考什麼,情緒有點低的樣子。

  她疑惑地走過去:“想什麼呢,還在糾結下午的事?”

  他搖搖頭,說:“我明天自己去美國。”

  阮喻一愣。他在美國還有工作,肯定要再換時間去,但為什麼把她撇開了?

  許淮頌接著說:“本來就是因為魏進才帶你走的,現在他落網了,你也用不著跟著我受累。”

  “可我不是因為魏進才跟你走的啊,”阮喻皺皺眉,在他旁邊坐下來,“我是不想跟你分開。”

  許淮頌偏過頭來,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掙扎:“你不用因為下午的事就把自己綁給我,如果你原本有更好的選擇。”

  阮喻一頭霧水,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確實,早在今天之前,許淮頌就不對勁了。只是原本她心裡也裝著事,所以對他的態度沒有太強烈的感覺。

  現在她心境開朗了,卻發現他依舊消極著,而且,似乎跟下午的事沒有關系。

  她去摸他的手背:“你怎麼啦?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許淮頌吸了口氣:“是你有心事。”

  阮喻愣了愣,點點頭:“嗯,是……”

  他把她的手輕輕挪開:“那天你要跟我說什麼,被我打斷了,現在說。”

  許淮頌說的是她從寰視開完會回來那天晚上。

  阮喻在回答之前,先從這個疏遠的動作裡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這麼說來,那天他是故意打斷她的?

  她問:“你故意說要早睡,第二天又故意去蘇市出差,都是因為不想聽我跟你談事情?”

  “嗯。”許淮頌垂了垂眼,“那天我沒有要去蘇市出差,上午出門後,沿著錢塘江走了一圈。”

  “……”

  “為什麼啊?”阮喻瞠目,問完後,在腦海裡理了理這件事。

  許淮頌故意逃避談話,應該是誤會她要講什麼不好的事了。所以那天,他從錢塘江回來後,就急急問她要不要跟著去美國。

  其實魏進只是一個借口,他是怕她離開他,才要把她帶走。

  可他為什麼會誤會她要離開他?

  在許淮頌回答之前,阮喻就恍然大悟了。

  那天在寰視,李識燦默默守著她上車,接著,又發來一條微信消息。而她在那個關頭,剛好問了許淮頌一句,說她這人是不是挺自私的。

  自私的意思是,只接受,不付出。

  所以許淮頌誤以為,她是在指自己接受著李識燦的幫助,卻沒有回應什麼。

  他誤以為,她在掙扎猶豫的事情,是要不要去回應李識燦。

  “……”想通以後的阮喻一陣無語,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當然,許淮頌更傻。

  她驚訝地說:“剛才我去便利店,叫你不要來,你不會以為……”

  以為她這躲躲閃閃的,也跟李識燦有關系?

  許淮頌沒有說話,看起來是默認了。

  阮喻又好氣又好笑:“許淮頌你真是要氣死我了!”

  他愣了愣,眨眨眼。

  阮喻回頭去拿手機,把呂勝藍的對話框打開:“來,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為什麼有心事的。”

  許淮頌拉了一遍聊天記錄,皺眉:“她找你說了什麼?”

  原本這事,阮喻還在猶豫怎麼開口,這下不管不顧了,把事情經過直截了當講了一通。

  許淮頌聽完以後,捏了捏眉心。

  阮喻氣惱地問:“你干嘛,頭痛啊?”

  他搖搖頭:“肝疼。”

  這是被氣的。

  “我才肝疼呢!”她吸吸鼻子,“你這麼誤會我,也不給我解釋機會就給我定了罪……有話能不能好好說明白?就你沉默是金?”

  她越說越氣,最後從沙發上站起來,來來回回地走,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消解心底的憋屈。

  許淮頌也默默坐著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起身把她拉回來:“我錯了,以後不把話憋心裡了。”

  阮喻深呼吸一口:“你最好祈禱還有以後。”

  “你別……”他把她拉進懷裡,“我真的知道錯了。”

  阮喻磨磨牙,狠狠咬他下巴一口。

  許淮頌“嘶”了一聲,清清嗓說:“那我現在有話直說,問你個問題?”

  她瞥他一眼:“問。”

  “既然跟李識燦沒關系,你剛才去做什麼了?說買好吃的,也沒看你吃幾口。”

  “……”

  要命了。

  原本那種柔情蜜意的氛圍裡,這種事自然而然攤開了也沒什麼。

  但現在這個情況,難道她要跟他說,她去買“以身相許的道具”了?

  不以身相許了,打死不以身相許了。

  她氣著呢。

  她搖搖頭:“這事你就自己憋在心裡。”

  許淮頌被氣笑:“剛才還叫我有話說明白,我問了,你又不說。”

  “就不說,怎麼了?”

  許淮頌能怎麼呢。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掠過她從便利店帶回來的一大袋子零食。

  阮喻隨他這一望緊張起來。

  許淮頌敏銳地察覺到不對,眨了眨眼說:“你是不是買了什麼東西?”

  她在心裡爆了句粗口,面上搖頭:“什麼啊,沒有……”

  許淮頌放開她,自己去翻袋子。

  她趕緊追上去扯他:“哎你干什麼,你不許亂翻,這是我私人財產呢!”

  許淮頌這回繃不住了,什麼溫柔紳士,在止不住的好奇心面前被打退,一把拎起袋子。

  阮喻爭搶著把袋子奪過來。

  兩人你推我搡,在地毯上滾成一團,最後袋子“啪”一下被扯開,兩盒子五顏六色的東西蹦了出來。

  “……”發現秘密了。

  “……”被發現秘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1:48 AM

第58章

  阮喻坐在地毯上死死捂住了臉。

  許淮頌盯著那兩個盒子,緩緩扶了扶眼鏡,偏過頭,發現她正從指縫裡偷瞄他,見他看過來,又迅速並攏手指。

  於是他又回過眼,去看那兩個盒子。

  阮喻哭喪著臉,把頭埋進了膝蓋間。

  這個樣子,是在等待救援。

  看了一會兒,他保持“心平氣和”的模樣,靠過去在她旁邊蹲下來,說:“多大人了,還吃泡泡糖?”

  “……”

  阮喻抬起頭,面露驚愕。

  “啊?”她下意識冒出個疑問詞。

  原來他不認得這玩意兒?難道是因為中美地域文化差異?

  許淮頌很自然地轉頭去翻袋子裡的其他零食,一件一件掏出來:“果凍,蝦條,橡皮糖,你幾歲了?”

  看他真情實感地流露出一臉“難怪怕我嘲笑你”的表情,阮喻漲紅的臉慢慢恢復了正常:“不……不可以嗎?”

  許淮頌笑著看她一眼:“你高興就行。”伸手要把那倆盒子裝回袋子裡。

  阮喻眼疾手快把它們一把捂進懷裡:“這是我的,其他的可以分你……”

  他摸摸她頭:“不跟你搶。”然後伸手去拉她,“起來了。”

  阮喻一手兜著小盒子,借他的力道爬起來,然後看他走向房間,說:“看會兒書然後睡覺了。”

  她點點頭把客廳收拾好,盒子藏進抽屜,進臥室的時候,就見許淮頌靠在床頭,拿著一本書在翻錯題,看上去很認真的樣子,絲毫沒有受到剛才那個意外的影響。

  他真的不認得避孕套。

  不知道該哭該笑,阮喻繞過他,走進浴室刷牙,對著鏡子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慶幸呢,還是悲哀呢?

  一場牙刷了足足十分鐘,刷到牙都酸了,她才調整好心態,樂呵呵移門出去,爬上床:“今天很累了,別看啦,睡覺!”

  許淮頌“哦”了聲,合攏筆記本。

  阮喻笑眯眯看著他,目光掠過他手中書皮的一剎那,嘴角卻忽然一僵。

  他的書……是不是拿倒了?

  許淮頌把書放去床頭,關了頂燈,留了一盞門邊的過道燈給她照明。

  房間一下子暗了大半。阮喻愣愣眨眨眼,回憶了下剛才一瞬間看見的封面字樣,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所以,他看了十分鐘倒的書,並且沒有意識到?

  那麼,他在出什麼神?

  “……”

  阮喻緩緩掀開被子,緩緩鑽進去,緩緩望向天花板。

  他認得避孕套。

  他怎麼會不認得避孕套。

  認得卻裝作不認得,是為了顧全和保護她的臉皮。

  認得卻裝作不認得,是因為所謂的“狼沒有餐具”從來都是借口。

  寧願洗冰冷的澡,看倒置的書,也不觸碰那條線,在他認為可以之前。

  十八歲的他因為無法決定未來,不對她說“喜歡”,二十六歲的他因為無法確定未來,不對她說“愛”。

  哪怕這份愛已經重到讓他打出那下方向盤。

  阮喻鼻子一酸,望著已經熄滅的頂燈忍眼淚。

  怎麼這麼傻呢許淮頌。

  這麼傻,她都生氣不起來了。

  許淮頌剛要躺下,看她對著天花板一臉“感天動地”的表情,愣了愣:“上面怎麼了?”

  阮喻吸吸鼻子,憋著哭腔說:“這盞燈好美啊……”

  “……”

  許淮頌默了默:“幫你打開?”

  她搖搖頭:“滅掉也挺美的……”

  他支著手肘眨眨眼:“那你坐著看會兒?”

  她點點頭。

  許淮頌就先躺了下去。

  阮喻抱著膝蓋,繼續望著頂燈平復心情,可是內心湧動的情緒卻越來越強烈。

  難過時候很沉默的許淮頌。

  愛的時候也很沉默的許淮頌。

  這個男人,不是五彩斑斕的煙火,也不是驚天動地的雷霆,他是長流的細水,淌過山石,淌過溝渠,一路醞釀著世上最好的愛,把它一點一點送到她的身邊。

  輕輕淺淺,卻可以流到永遠。

  阮喻拉著被子,慢慢躺了下去,側身面對著他,說:“許淮頌,你會不會有一天厭倦我,離開我?”

  平躺著的許淮頌聽見這話立刻皺起眉來,偏頭說:“不會。”又問,“想什……”

  “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她打斷他,“真的不會。”

  他皺緊的眉頭松開,然後看見她靠近過來:“所以,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確定的未來。”

  “嗯。”他笑著嘆口氣,“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之前是誤會了。”

  阮喻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是在安慰他,吞吞吐吐地說:“我的意思是,既然這樣,我們現在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他一愣:“我們已經在一起兩個……”

  “我是說,”她急急打斷他,卻又說不出口,“我是說……”

  許淮頌從她羞惱的神情裡看懂了她的意思,遲緩地眨了眨眼。

  目光閃動間,他的眼底好像掉進了星子。

  他沉默很久,出口確認:“你認真的?”

  怕他因為她一點點猶豫的表現就會繼續退縮,阮喻毫不猶豫地使勁點了點頭:“跟你救不救我沒關系,跟你難不難受也沒關系,是我想……”

  想把自己交出去。

  她說完以後就垂下眼盯死了自己的鼻尖,不敢看他了。

  許淮頌很久沒有動作,一直看著她。

  就在阮喻眼一閉心一橫,打算自己湊上去的時候,他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最後一次確認:“那我不忍了……”

  她輕輕閉上眼,點了點頭。

  ……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1:59 AM

第59章

  許淮頌抬起手,吻落下的時候,滾燙的掌心跟著移上她的後背。

  配合著濕熱的吻,光是這一個動作,就叫阮喻渾身一顫。

  許淮頌閉著眼在她的天地間挑火。

  她帶著怨怪的腔調“嗚”了一聲,差點魂飛魄散,迷迷糊糊地想,這種事,大概是男人的本能?

  她接受著他,把手扶上他的腦袋。

  許淮頌被激得停住,喘著氣問:“……你的泡泡糖呢?”

  “電視櫃第三格抽屜……”

  他轉頭下了床。

  被單已經到了角落,衣衫凌亂的阮喻把臉埋進枕頭,一顆心躥得七上八下。

  渴望又緊張。

  等到床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把臉埋得更深,頭也不敢抬。

  然後,她聽見一個低啞的聲音炸在她頭頂:“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後悔來不及了。”

  她嚇了一跳:“等,等等……”

  許淮頌深吸一口氣,繼續耐心哄她,極盡溫柔又極盡瘋狂。

  而她就像飄蕩在大海上的一葉孤舟,入眼滿是凶猛的波濤,晃晃悠悠,根本無處可逃。

  阮喻繃得像只熟透的蝦子:“你,你怎麼會……”

  許淮頌爬起來,拿鼻尖點了點她的鼻尖:“因為腦子裡演練過很多遍了。”

  看她抽抽嗒嗒的,是真被刺激哭了,他摸摸她滿是細汗的額頭:“現在可以了嗎?”

  阮喻咬著唇沒有說話,他就知道她默認了。

  一舉攻城的一瞬,兩聲悶哼同時響起。

  許淮頌頓了頓,問她:“疼嗎?”

  阮喻搖搖頭:“還,還好……但是我……”

  他忍著耐心問她:“但是你什麼?”

  “但是我好想哭……”

  許淮頌親了親她的額頭:“傻。”

  她卻真的哭了起來,熱淚盈眶,感激涕零。

  她一邊抽泣,一邊說:“許淮頌,我……”

  “我愛你。”他打斷她,“這句話,也應該我先說。”

  她緊緊抱住他的背脊,點頭,再點頭:“我也愛你,可能比你想像的更愛你。”

  許淮頌心頭一顫,開始動作,用像要把她捏碎的勁。

  阮喻承受著他的狂風驟雨,覺得這一夜好像非常非常漫長,漫長到能看見一生的盡頭。

  *

  充滿儀式感的“第一個清晨”裡,阮喻並沒有按照“完美劇情”在許淮頌懷裡醒來。

  她是被水聲吵醒的。

  睜開眼發現身邊沒有人,但床單還溫熱。

  許淮頌在浴室洗漱,應該剛起來不久。

  她恍恍惚惚地眨眨眼,看著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的光,慢慢清醒,昨晚發生的事也在腦海裡一點點清晰真實起來。

  她和許淮頌走到那一步了。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他們牽了一次手,從二十六歲的五月到九月,他們走到了那一步。

  很快又很慢。

  昨晚第一次實打實的過程並不久,但前面消耗太大,兩人都大汗淋漓。結束以後,他要抱她去浴室,被她嗚哩哇啦地拒絕。

  因為她想像到了情趣酒店裡那面鏡子的含義。

  許淮頌只能去打了水來幫她擦洗。

  但昏暗裡的曖昧情愫並不比敞亮下少,擦著擦著又走火,兩人選擇束手就擒,跟著心意走了第二次。

  第二次就有點了不得。

  最後她真的精疲力竭,等許淮頌再次打算抱她去浴室的時候,死魚一樣沒了掙扎,也不記得害臊了。

  只是現在重新回想,臉又紅了,一邊臉紅一邊偷笑。

  阮喻嘴角剛彎到一半,浴室門就“嘩”一下被移開了。

  她做賊一樣收斂笑意,下意識緊閉眼睛裝睡。

  許淮頌無聲一笑,在床邊蹲下來,慢慢靠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快十點了。”

  阮喻忘了裝睡,一下睜開眼,驚訝地問:“這麼晚了?”又意識到了管他一日三餐的失職,支著肘爬起來,“那你吃早飯了嗎?”

  許淮頌沒有戴眼鏡,睫毛還沾著水汽,看上去非常良善,很解人意地搖搖頭:“舍不得吃了。”

  “……”

  普通男人說葷話不可怕,因為你可以立馬一個眼刀子瞪回去。

  但許淮頌的可怕之處在於,從他嘴裡吐出的葷話,得讓人在心裡過一遍才能領悟,而這個時候已經失去了最佳回應時機。

  然後他就當你接受了這句葷話,開始了下個話題,笑著說:“起床了,我做了飯。”

  阮喻摸摸鼻子“哦”一聲,掀開被子,腳一點地,一股酸脹勁就上了腿。

  看她頓了頓,許淮頌把她拉住:“我拿臉盆來,你在床上洗?”

  她一噎:“我只是……”經歷了兩次人事,不是坐月子啊。

  “大學體測過後比這還厲害呢,第二天下床的時候滿寢室鬼吼鬼叫。”她嘟囔一句,示意小事一樁,轉頭往浴室走。

  許淮頌淡淡“哦”了聲,過了會兒又跟進去:“那我還比不上你們大學體測?”

  阮喻擠牙膏的手一頓。

  這有什麼……可比性嗎?

  她避開重點說:“是蛙跳太傷啦。”

  許淮頌拿過她手裡牙刷,幫她擠牙膏,又給她倒了水,遞給她,然後默了默說:“那個也有類似蛙跳的傷法。”

  他是昨晚開始被打開了什麼開關,沒完沒了了是。

  阮喻放進嘴裡的牙刷卡住,緩緩抬起眼,嘴角淌出藍白色泡沫。

  許淮頌看著鏡子裡的她笑了一下,一手從背後環住她,一手接過她牙刷,說:“張嘴。”

  她眨眨眼,微微張開嘴,被他刷起了牙。

  毛刷細細擦過她的每一顆牙,接著,一杯水遞到了她嘴邊。

  她偷偷瞄向鏡子裡的許淮頌。

  他專注地低頭看著她,眼底都是溫柔得像要滴水的星子,看她不動,輕聲催促:“漱口。”

  前所未有的親密在兩人之間蔓延。

  她開始相信一種說法: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沒有過“關系”,敏銳的旁觀者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吐掉。

  許淮頌接著幫她刷第二遍。

  她含著他手裡的牙刷,鼓著滿嘴泡沫模模糊糊笑著說:“你在養女兒嗎?”

  他低頭笑:“你這話別被老師聽去,好像我拐了他女兒一樣。”

  阮喻漱干淨嘴,歪著頭看他:“難道不是嗎?”

  許淮頌聽到這話,好像想到了什麼,擱下牙杯,說:“又不拐去美國。”

  提到這事,阮喻稍稍一滯,收了笑意。

  許淮頌嘆口氣,伸手摩挲她的臉:“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入美籍嗎?”

  她搖搖頭,皺了下眉有點疑惑。

  細細想來,他在美八年,以他的成就,入美籍的條件早該達到了。

  “因為我爸生病之前從沒提過這件事。開始我以為,他可能有別的事業規劃,但等他生病以後,我整理了他的一些資料,發現他在中國一直有做投資。雖然我們在美國扎了根,但他似乎沒打算徹底放棄中國國籍,沒打算完全割舍這裡的一切。所以我也沒有擅作主張。”

  “我原本就有盼著我回來的媽媽和妹妹,也有或許留戀著這裡的爸爸,是你給了我一個取舍的契機。我在美國能做律師,在中國也能,八年看起來很長,可跟往後幾十年比起來,不也不值一提嗎?”

  阮喻不知道許淮頌這些話幾分真幾分假。

  但如她所想,他是不可能帶她走的。

  他笑了笑:“我真的很高興你願意為了我考慮這件事,但只是考慮就夠了。”

  她垂著眼點點頭,過了會兒問:“那叔叔怎麼辦呢?”

  “等他身體情況穩定一些,我咨詢一下美國的醫生,看他什麼時候能恢復坐飛機的條件,有沒有可能重新適應新環境生活。”

  她點點頭:“那我們這次什麼時候去美國?”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還是按我昨天說的,我一個人去。過不了多久就是法考,我這次走不了幾天,你跟著我來回倒時差太累了。”

  阮喻發出不答應的擬聲詞,企圖用“美色”留人,戳戳他腰暗示:“你這麼舍得啊……”

  許淮頌稍稍愣了愣,然後反應過來,低下頭說:“你明天不就生理期了?我就走這一個多禮拜。”

  “……”

  一腔溫情全喂了狗,許懷詩當初的忠言響在耳畔:看見我哥這精明算計的嘴臉了嗎?這種人,你跟他談談戀愛就好了,絕對不要嫁哦!

  阮喻推推他:“走走走!”

  *

  許淮頌坐了晚上的飛機走,小半個月後如期回來。

  因為投資人被拘留而暫停了劇本工作的阮喻閑了好一陣,正在家發著霉等他,忽然接到了方臻的電話。

  用的是私人的手機,應該就不是什麼官方的事。

  她接起來,聽見他問:“阮女士,請問你能聯系上許律師嗎?我聯系不上他,國內國外兩個號碼都是。”

  她一愣:“他在飛機上呢,你再過一個鐘頭應該就能聯系上他國內號碼了。”問完皺了皺眉,好像猜到什麼,“你找他什麼事?是不是魏進的案子有消息了?”

  方臻“嗯”了一聲:“許律師之前私下跟我提過,關於他父親十年前接手過的一個案子。”

  阮喻的心一下子跳得快起來:“有進展了嗎?”

  “有一樣重大發現,已經轉交給蘇市警方。”

  “什麼發現?”

  “我不方便透露,許律師如果關心這件事,可以聯系蘇市那邊。我就是來轉達這個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05 PM

第60章

  掛斷電話,阮喻坐在沙發上捏著手機發起呆來。

  不是因為這個消息本身,而是方臻說,許淮頌曾經私下跟他提過這個案子。

  許淮頌不是一個會輕易定論的人,所以當初發現那張合照時,表現得相當客觀理智,即便在魏進因為涉毒落網後,也沒有無憑無據去指控什麼,該飛美國飛美國,和她視頻時半個字沒提這件事。

  但人終究是人,難免存在情感偏頗。

  他心底一直牽腸掛肚著,並且拜托了警方留意案情進展。

  解鈴還須系鈴人,在這件事上,阮喻沒辦法幫他什麼。她唯一能做的,是買了一張到蘇市的高鐵票,然後在他下飛機的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跟他說直接在蘇市碰頭。

  因為機場離蘇市比離杭市要近得多。

  阮喻到蘇市火車站已經接近傍晚,沒等幾分鐘,許淮頌也到了。

  他自己的車還在4S店,不知從哪兒借了一輛來。

  阮喻一上車就受到了迎門摸頭殺。

  他俯身過來幫她系安全帶,輕輕捏一下她的鼻子,說:“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再回杭市也不差幾個鐘頭,還這麼跑來了。”

  “我這不是怕你忙不完,得在這兒過夜嘛。”

  分開了十天,天天靠視頻活命,別說幾個鐘頭,阮喻一分鐘也不想晚見到他。

  許淮頌笑了笑:“你知道我美國的同事叫你什麼嗎?”

  這陣子兩人視頻開得比上次分開時還頻繁膩歪,他好幾個外國同事都知道了阮喻。

  阮喻摸摸鼻子:“什麼啊?”

  許淮頌發動車子,打方向盤駛離火車站,彎著唇角說:“黏人貓。”

  阮喻一噎:“明明是你非要跟我連麥睡覺的,你沒辟謠嗎?”

  “辟了。”

  “怎麼辟的?”

  “我說,可能我也不算人。”

  “……”

  *

  去往警局的路上,兩人一路東拉西扯。

  或許有“小別勝新婚”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實是出於心照不宣的忐忑。

  兩人都對即將直面的真相有點忐忑,所以都想著打打情罵罵俏,緩和彼此心底的緊張,於是就演變成了這樣。

  但這份刻意營造的輕松,還是在看到警局門口的江易時灰飛煙滅。

  許淮頌停車的時候,江易正跟在兩名警察身後朝警局裡走,大概是被請來問話的。

  他皺了皺眉,把車停進車位,然後解開安全帶,剛要開口就聽阮喻說:“去,我在車裡等你。”

  許淮頌還算跟這案子有點關聯,阮喻就完全是局外人了,也不好把警局當菜市場說進就進。

  她等在車裡,腦海中卻浮現出剛才江易走進去的樣子。

  他還是穿著那件又黃又舊的汗衫,佝僂著腰背,抬頭看見這間警局,看見門上的警徽標志,兩腿都在發顫,上台階的時候差點絆了一跌。

  阮喻甚至可以想像到,他的眼底一定滿是惶恐。

  這不是心虛,而是真的害怕。

  當全世界都在說“你有罪”的時候,他有多害怕,她懂。

  她也經歷過那樣百口莫辯的絕望。

  阮喻嘆口氣,看天邊太陽慢慢西沉,大約一個鐘頭後,看見許淮頌一個人走了出來。

  車門被打開的一瞬,她一顆心倏地揪緊,側過身先看他表情。

  他的表情並不像如釋重負,阮喻忍不住問:“還是沒結果嗎?”

  他搖搖頭,坐上來卻沒發動車子,靠著椅背沉沉嘆出一口氣:“應該有結果了,雖然還要等審判,但八九不離十。”

  “真的是……魏進嗎?”

  “警方因為涉毒案,調查了他近幾年的資金流通記錄,輾轉發現一個可疑的戶頭。魏進單方面給這個戶頭彙了十年的款,都是大數目。中間繞過了很多渠道,最終指向一位港籍地產大亨。”

  “這位地產大亨,曾經是蘇市的一名法醫。”

  阮喻喉嚨底一哽,猜到了究竟。

  許淮頌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警方查證到,這名法醫當年受魏進囑托,對被害人屍體動了手腳,導致屍檢判定的死亡時間比實際提前了很多。由此造成的結果是,江易的不在場證明失了效,而魏進獲得了合理的不在場證明。”

  “事實上,被害人和江易在男廁發生關系時,魏進剛好在角落隔間。”

  許淮頌沒有繼續說下去,大概不想講細節給阮喻聽。

  但她也大致猜到了。

  當夜幾人剛在酒一場狂歡,魏進一定喝了酒,巧合之下聽了一場“活春宮”,等江易因事匆匆離開,他酒勁上頭,就對被害人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估計是肢體衝突時的失手殺人。

  在自首和虛構不在場證明借以脫罪之間,魏進選擇了後者,從此後,他強奸、吸毒,光鮮亮麗的表皮下,是一面扭曲的靈魂。

  “這麼多年,魏進為什麼沒有伺機滅口?”

  “一則滅口有風險,二則法醫也是聰明人,為了不被卸磨殺驢,肯定留了一些證據,如果他意外身亡,這些證據就會到警方手中。”

  阮喻輕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見江易孤身從警局出來,走得踉踉蹌蹌,推開玻璃門後,一屁股栽在了台階沿上。

  接著,忽然放聲大哭。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像小孩一樣,張著嘴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發出奇怪的,悲鳴似的嗚咽。

  他在十年後這一天紅得滴血的夕陽裡呼天搶地,用想要全世界聽見的聲音再次吶喊著:“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一邊喊一邊哭,淚裡帶著笑,卻又笑得很慘淡很絕望。

  阮喻隔著車窗看見路人驚訝不解的眼神,看見他們落在江易身上的目光,像在注視一個可怕的瘋子。

  然後許淮頌打開了車門。

  他走過去,在江易面前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都結束了,沒事了。”

  江易停下了大喊,拿布滿老繭的手捂住臉。

  眼淚順著他的指縫淌下來,許淮頌朝他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回家好嗎?”

  *

  把江易送回住處已經天黑,兩人隨便找了家餐館吃飯,結束以後,許淮頌打算開車回杭市,卻聽阮喻提議:“我們去看看你媽媽?”

  許淮頌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案子的消息應該跟陶蓉說說。

  他垂了垂眼:“等兩天,我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太多年過去了,真相一朝破土,身在其中的人反而一下不知該如何去解那個打死的結了。

  說明事實容易,可之後呢?破裂十年的家庭還能不能修復,該怎麼修復?

  許淮頌自己也還在消化這件事,更別說跟陶蓉談。

  阮喻沉吟了下:“那也行,不過天都黑了,別開車回去啦。”

  許淮頌偏頭看她:“那找個酒店?”

  她搖搖頭,抱住他胳膊:“就住你家嘛,你外婆上回都邀請我們了。”

  許淮頌笑了一下:“見過騙女朋友回自己家的,沒見過被女朋友騙回自己家的。”

  她瞥瞥他:“那你上不上當啊?”

  “上。”

  *

  許淮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然後被阮喻拉去商場買東西,瘋狂掃蕩一番後,跟她一起提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陶蓉和許外婆歡歡喜喜把兩人迎進門。

  因為是周末,許懷詩也在家,正做作業呢,看見兩人這陣仗就“哇”了一聲,跑到客廳,指著一堆禮盒說:“有我的嗎?”

  許淮頌說“有”,拿起一疊巔峰四十八套的精編模擬卷給她。

  許懷詩:“……”

  阮喻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跟我沒關系啊,你哥要給你買的。”

  許懷詩癟著嘴:“怎麼連姐姐你也治不住他了啊。”

  “這種事用不著治。”許淮頌把她往書房推,“你做作業去。”

  “高三生就沒人權嗎?”她回個嘴,在他冷冷瞥過來之前縮起脖子,“好好,沒人權沒人權!”然後一溜煙回了書房,關上門前,還衝阮喻比了個口型——別嫁別嫁!

  阮喻笑著跟她揮手,示意她安心去。

  陶蓉和許外婆把兩人請到沙發坐下。這回雙方都准備充足,氣氛也相當和諧。

  陶蓉問兩人這次來蘇市做什麼的時候,許淮頌剛要答“辦事”,阮喻接了一句:“淮頌今天剛從美國回來,機場離這兒近嘛,我們就過來了。”

  許外婆“哎”了一聲:“老是跑來跑去也怪累的,淮頌沒有什麼打算啊?”

  許淮頌默了默,實話說:“有打算,等處理完美國余下的工作就不太用去了。”

  陶蓉的目光明顯閃動了一下。

  許外婆笑起來,對阮喻的稱呼也變得親昵:“我就跟你媽說,你對喻喻這麼上心,那肯定是有打算的。有打算好,有打算好……”

  陶蓉默了片刻問:“那你爸爸?”

  許淮頌頓了頓答:“按他現在的情況,沒法留他一個人長期在美國。”

  陶蓉笑得不太自然,說:“他……能坐飛機嗎?”

  許淮頌的回答很官方:“我問了美國的醫生,說可以嘗試,但風險還是在,要麼等過段時間,他狀態恢復得更好一點,要麼包機回來。”

  從美國包機回來,幾十萬上百萬都不是開玩笑,顯然許淮頌目前還沒有著急做決定。

  陶蓉點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聊了會兒別的,說:“你剛坐了這麼久飛機,帶喻喻早點去休息,房間給你們整理好了。”

  許淮頌說“好”,帶阮喻回了房,關上房門就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低聲問:“想干嘛?”

  很顯然,今晚的話題都是阮喻刻意在引導的。她就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他家。

  阮喻靠著門板,對他露出相當乖巧的笑容:“我干什麼啦?”

  許淮頌眼底微露無奈。

  他跟家裡有隔閡,又像個悶葫蘆不輕易去解,她就想辦法幫他們破冰。

  他嘆口氣,放過她:“去洗澡。”

  兩人先後洗了澡。

  阮喻穿了在商場臨時買的睡裙,因為是成人款,領口拉得低,爬上床的時候,抬手遮了遮。

  許淮頌已經坐上床,笑著問:“你在遮什麼?”

  她也不過是下意識動作而已,小聲嘟囔:“我怕你血氣方剛啊……”

  這可是他家,行動當然要保守一點。

  許淮頌把她拉進被窩,一本正經說:“不會的。”

  阮喻以為他是要說,這種情況當然不會對她做什麼,沒想到他彎著唇接了一句:“沒什麼好看的。”

  “……”

  阮喻一下從他懷裡彈起來:“什麼意思你?”

  他搖搖頭示意沒什麼,把她拉回來:“睡覺。”

  “不說清楚不睡了。”

  “說清楚更睡不了了。”

  阮喻深吸一口氣。

  好了,他就是在嫌她胸小沒跑了。

  果然書裡說得沒有錯,男人吃到嘴就會換一副面孔。

  她憋著嘴偏頭看他:“許淮頌,你變了,你變得有恃無恐了,你現在對我跟對劉茂是一樣的了。”

  他低頭看看她,發笑地說:“我會抱著劉茂睡覺嗎?”

  “你會損他利用他欺負他!”阮喻氣哼哼背過身去。

  許淮頌追上去,把她撥回來:“我說沒什麼好看的,是心理暗示。”

  “暗示什麼?”

  他抓起她的手,讓她往下探了探,然後嘆口氣:“非要住我家的不是你嗎?我媽在對面,我外婆在斜對面,我妹妹在隔壁,我除了暗示自己做個人,還能怎麼辦?”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12 PM

第61章

  凝神靜氣做了一晚上人,大清早天蒙蒙亮,許淮頌被一陣鬧鈴聲吵醒。

  緊接著,一只手胡亂抓向了他的胸膛。

  他閉著眼眉頭緊皺,把這只手捉住:“你手機不在這……”

  阮喻迷糊著,半眯著眼抬起頭:“那在哪呢?”

  可能是之前一個人住久了,她有個習慣,睡覺時喜歡把手機放在被窩裡觸手可及的地方,保證安全感,這下還沒改過來。

  許淮頌昨晚睡到半夜被硌到,就把她手機隨手放去了床頭櫃。

  他沉痛地靜默片刻,在手機鈴聲突突突的刺激下睜開眼,轉頭摸索幾下,掐了鬧鐘,回過身把她重新塞進懷裡:“定什麼鬧鐘?”

  “我不能大搖大擺睡著,在你家白吃早飯啊,”阮喻抓著他衣服痛苦地說,“你沒把我懶人模式掐了,再響一次我就……”

  “起床”兩字還沒說完,她已經睡著了。

  許淮頌也迅速不省人事。

  再醒來的時候,粥香氣已經四溢開來。

  阮喻睜開眼愣了愣,一下坐起來推許淮頌:“幾點了?”

  許淮頌醒轉過來,拿起腕表一看:“七點四十五。”

  她飛快下床,跑進浴室洗漱。

  “別急。”許淮頌跟著掀開被子,打開房門走到廚房,說了幾句什麼,再回來擠進浴室,從背後摟住她,“我去認錯了,說我不小心掐了鬧鐘,你慢慢來就行。”

  阮喻剛抹完洗面奶要衝洗,拿手肘推推他:“那你別在這兒妨礙公務呀。”

  他在飛機上沒大休息好,現在還困著,眯著眼把下巴擱在她鎖骨上,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給了她。

  阮喻負重洗臉,彎著腰艱難衝洗干淨後,偏頭拿自己沾滿水的臉貼他一下:“快點醒了。”

  蹭了一臉涼水的許淮頌睜開了眼,清醒過來,抬手拿了條干毛巾給自己擦臉,然後翻了個面去擦她的,剛一碰到她,就被她叫停。

  “哎方向錯了!這麼擦皮膚會松弛的!”

  許淮頌頓在那裡:“那怎麼擦?”

  她比個朝上的動作:“你得輕輕往上推。”

  許淮頌只好照做,擦干她臉,嘆口氣:“你也變了。”

  阮喻鼓著嘴看他:“我怎麼啦?”

  他淡淡看她一眼:“以前這種時候,你只會說,許淮頌,你真好。”

  阮喻“嗤”一下笑出聲,剛要踮腳去親他,忽然聽房門外傳來許外婆的聲音:“小娘魚,聽什麼呢!”

  兩人頓住,然後聽見許懷詩懊喪地說:“外婆你干嘛抓我包,我看看我哥起床沒嘛!”

  “……”許淮頌咬咬牙,一把打開浴室門出去,“你每天作業太少了是不是?”

  許懷詩抱著腦袋逃離犯罪現場:“媽,媽!我來幫你盛粥啦!”

  *

  兩人吃過早飯就回了杭市,半路上,阮喻跟許淮頌感慨:“其實我覺得,阿姨也不是完全不關心叔叔了,你這幾天先專心對付法考,之後找機會跟她聊聊?”

  許淮頌沒有說話。

  阮喻瞥瞥他,剛要質疑他不理她,就看他笑著說:“知道了。”然後伸手過來握她。

  她擋開他:“好好開車。”

  有個比交警嚴格的女朋友,許淮頌只好把手移回方向盤,一路專心開到杭市。

  但更嚴格的事還在後面。

  回到杭市開啟緊急備考模式,阮喻把他當成兒子一樣對待,天天用一種“媽媽相信你可以”的眼神盯著他刷題,燉這個燉那個給他補腦,最後把他火補上來了,又控制他的縱欲次數,嚴禁他消耗過度。

  等到法考那天,她甚至特意穿了一條酒紅色的裙子以表喜慶,親自陪他到考場。

  許淮頌服氣歸服氣,卻也察覺到了她最近這麼浮誇的原因。

  電影工作暫停了,她雖然看起來不大有所謂,心裡多少空落落的,所以才刻意管他這麼緊,不分神去想那些廢掉的劇本。

  有一次他在復習間隙看到她似乎在准備新書大綱,但不太順利,塗塗改改最後又把文稿紙扔掉。

  他想,這種感覺,大概就像伸懶腰伸到一半被打斷,想再重新伸一個,卻失去了勁道。

  一天考了六個鐘頭的試,許淮頌從考場出來已經是傍晚,一眼看到阮喻等在遠處,正要走過去,忽然被兩個小跑上來的女孩子攔住:“同學!”

  兩人看起來年紀都挺小,似乎也是今天的考生。

  許淮頌頓住腳步,沒有說話,朝她們露出疑問的眼色。

  其中一個女孩子吸了口氣,垂著頭朝他遞來一支筆:“你好,我是今天坐在你隔壁的考生,你的筆落在考場了……”

  許淮頌低頭看一眼。一支陌生的鋼筆。

  “這不是我的筆。”

  “啊……”對方抬起頭,面露窘迫,朝身邊的女孩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許淮頌朝她們點一下頭,繞開了去。

  另一個女孩子卻壯著膽子追上來:“同學,她……她剛才其實是想問你要微信號!”

  許淮頌頓住腳步,淡淡回復:“不好意思,我沒有這個。”

  兩人齊齊噎住,剛耷拉下臉,忽然看到一個穿酒紅色裙子的女人朝這邊走來,攔住了他。

  她瞅她們一眼,笑眯眯地問他:“同學,沒有微信號,有沒有車牌號啊?”

  然後,她們看見這個三秒前還無情拒絕了她們的男人低頭笑了笑,勾著唇角說:“有,上嗎?”

  眼看兩人相攜走遠,兩個女孩子在早秋傍晚的涼風中凌亂地扶住了對方:“原來現在搭訕不要微信號,改要車牌號了?”

  “嗯,好好記著,再遇到這種男人就不會錯過了!”

  *

  阮喻氣鼓鼓地跟著許淮頌上了車:“這才幾個鐘頭沒看著你呢,你就惹桃花了!”

  “我……”他笑得無奈又冤枉,正要哄她,剛開機的手機卻一連收到幾條短信提醒。

  顯示在他考試關機期間,許懷詩打了好幾通電話來。

  阮喻瞥了眼他手機屏幕:“趕緊回過去,沒大事應該不會這麼打你電話的。”

  他“嗯”了聲,給許懷詩回電,剛接通就聽那頭傳來她有意壓低的聲音:“哥,我和媽媽看到新聞了。”

  許淮頌皺了下眉,剛要問什麼新聞,話到嘴邊卻頓住,好像明白了什麼。

  一旁阮喻聽見這話,趕緊打開微博起來。

  熱門裡跳出一條新聞,是蘇市法院決定重審江易案的消息,底下附了一則視頻,就是那天江易坐在警局門口嚎啕大哭的畫面,還有許淮頌上前安慰他的場景。

  估計是當時被路人拍下來,發給了記者的。

  底下唏噓同情的評論炸開了鍋。

  雖然兩人的臉都被打了馬賽克,別人分辨不出,但許懷詩和陶蓉一定還是一眼認出了許淮頌。

  那頭許懷詩繼續說:“媽已經一句話不講,打掃一下午衛生了,我跟她說話,她也心不在焉的。”

  他嘆口氣:“我有空了回來一趟,你這兩天多陪陪她,知道嗎?”

  “知道了。”許懷詩默了默,臨要掛電話帶著哭腔說,“哥……”

  “用不著對不起。”許淮頌打斷她,“除了罪犯和罪犯同伙,這件事沒有人真的有錯。”

  掛了電話,許淮頌坐在車上沉默了很久。

  阮喻也就沒顧得上追究他的桃花,拍拍他手背說:“已成定局的事,誰也沒辦法改變它過去的軌跡,但這條軌跡並不是到此結束了。江易要繼續生活,我們也要繼續戰鬥。”

  許淮頌偏過頭來,看見她笑了笑:“江易案水落石出了,但周俊案還沒有。如果所有人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麼我們永遠不知道,誰會成為下一個江易,又在哪裡,有另一個魏進在沾沾自喜,笑看全局。所以你要像你爸爸一樣,為委托人竭盡全力,繼續戰鬥下去。”

  許淮頌“嗯”了一聲,看著她問:“那你會怕嗎?”像他媽媽當時一樣。

  阮喻搖搖頭,認真回看他:“我不怕流言蜚語,我會一直陪著你。”

  許淮頌笑了笑,忽然聽見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這回是張姐的電話。

  他接起來,聽見那頭張玲驚喜地說:“許律,剛剛接到法院通知,周俊案裡,被害人那邊的兩位朋友願意出庭作證了!”

  他皺了皺眉:“怎麼說?”

  “你看電視了嗎?蘇市出了件十年舊案重審的大新聞,鬧得全城沸沸揚揚,被害人家屬大概是因為這件事有所觸動,改變了主意。我明天去一趟法院了解詳情。”

  許淮頌閉了閉眼,長出一口氣:“好,辛苦了。”

  掛斷電話,車裡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阮喻忽然感慨般笑起來:“淮頌,你相信因果嗎?”

  “嗯?”許淮頌偏過頭來。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是存在因果的。你看,你因為調查周俊案發現了江易案的線索,而周俊案又因為江易案的真相大白獲得了轉機。再怎樣兜兜轉轉,人們在哪裡種下了因,總會在另一個地方收獲相應的果。”

  許淮頌彎唇一笑:“那你想不想聽聽你的因果?”

  她愣了愣:“什麼?”

  “前兩天岑氏集團聯系了我。”

  “嗯?”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魏進落網後,你的電影出現了資金問題。岑先生知道這件事後,打算收購寰視部分股權,投資你的電影,當作對你當初陷入抄襲事件的補償。”

  阮喻驚得半天沒合攏嘴:“真的?”

  許淮頌點點頭:“本來打算明天去寰視談完具體事項以後再跟你講的。”

  “可是,”她皺了皺眉,“這個補償太貴重了,我也受不起啊……”

  他輕輕敲一下她的腦門:“他投資電影也是賺錢的,而且賺的比你多得多。”

  阮喻“哦”了聲,心想也對,忽然想到什麼,問:“既然有了這層關系,我是不是對這部電影有了更多話語權?”

  “你想的話,我可以去談一份補充合同,幫你爭取。”

  她點點頭:“其他的也沒什麼,就是……我想把這個因果分享給一個人。”

  “嗯?”

  “這一系列陰差陽錯也是多虧了孫妙含,如果我對選角能有話語權,我想問問她,願不願意回來再試一次戲,我們好好拍一部干淨的電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17 PM

第62章

  第二天,許淮頌帶阮喻見了岑榮慎,和寰視重新談了補充合同。按她意願,指名她參考選角,並在完成劇本後跟組參與拍攝、後期全過程。

  關於這部電影,原本按魏進的意思,原著自帶炒作素材,為免時間過去熱度降低,就盡快趕在年底開拍,所以包括導演和演員檔期在內的一切工作都作了相應的時間安排。

  現在岑榮慎接手了這個“爛攤子”,雖說本意是補償行為,但也不可能無視利益,平白支付高額的違約金,因此要求制作團隊把中斷這一陣的進度趕上去,依然照原計劃開拍。

  這樣一來,劇創團隊就陷入了焦頭爛額中。

  阮喻從一個“山水閑人”被迫化身工作狂,沒空再顧許淮頌剩下的另一場法考。

  她開始成天泡在寰視會議室。白天開會晚上寫稿,到了睡覺時間,沾枕就能不省人事。

  許淮頌這個男朋友完全成了擺設,晚上復習完了睡下,想跟她夜聊幾句,他稍微停頓兩秒,她就只剩了勻稱發沉的呼吸。

  第二天一早又不忍心說她,他只能只字不提,把她好好送到寰視,然後自己再去律所。

  律所的人很久沒見到阮喻,起初以為是兩人出現了感情問題。

  但他們很快發現,許淮頌中午吃飯時常常一聽手機震動就立刻拿起來看,像怕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看到10086發來的流量使用提醒後,又沉著臉把手機擱下。

  而且他下班的時間跟當日工作進程、復習情況完全無關,天天都是接到一通什麼電話就拎起西裝外套走人,狂風掃落葉一樣不帶停頓。

  為此,劉茂後腳巧妙“辟謠”,在通廳辦公室感慨:“女朋友比自己還忙是怎樣的體驗,看看我們許律就知道了。”

  *

  直到天氣漸漸轉涼,一路入了深秋,十一月初的一天,阮喻的劇本才終於定下初稿。

  初稿確定的那天只開了半天會,當日正逢冷空氣南下,杭市氣溫驟降,一大早天就灰蒙蒙的,到了中午狂風肆虐,大雨傾盆。

  天氣壞得駭人,阮喻下樓後又返回去,正想等雨小點了再走,就被制作人鄭姍叫住,問要不要捎帶她一程。

  鄭姍要去的地方跟她的公寓是反方向,和至坤卻順路。

  因為許淮頌這時候人在律所,阮喻就跟她上了車,在至坤對面的大馬路邊被放下。

  雨勢絲毫不減,她下車後頂著大風艱難撐開傘。

  鄭姍回頭囑咐她路上小心。

  她應個“好”,關上車門,等她車子開走,一陣風猛刮,手裡的傘就飛出了手,一路翻飛滾落到至坤門口。

  人還在馬路中央,傘先過去了……

  阮喻一瞬間被雨澆了一頭一臉,拿起包頂在頭上快步走過人行道。

  許淮頌在三樓獨間辦公室,剛跟美國那邊開完視頻會議。陳暉進來給他送盒飯,走到他窗邊的時候,剛巧看見阮喻過馬路這一幕。

  他驚詫地指著窗外:“哎,那不是阮姐嗎?”

  “你以為大馬路上隨便來個女的都是你阮姐?”許淮頌顯然沒想到阮喻會來,毫無波動地低頭拆盒飯。

  陳暉也就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辦公室座機電話響起,許淮頌摁個免提,聽見前台一位女孩子說:“許律,阮小姐來了,可能得麻煩你下來一趟。”

  許淮頌看一眼一臉“我說什麼來著你還不信”的陳暉,擱下筷子快步出去,下樓就看見一只落湯雞。

  前台給了阮喻紙巾,她正在擦臉上的水珠子。

  難怪說要麻煩他下來。

  許淮頌愣了愣,迅速解了西裝扣子,脫下外套給她披上:“早上不是叫你帶了傘嗎?”

  “阿嚏!”她打個噴嚏,無辜地說,“這你得問杭市的妖風,為什麼把我的傘帶走……”

  許淮頌一噎,接過她的包,摟了她上樓,帶她進了自己屋的休息間。

  律所幾個合伙人的獨立辦公室都配了這樣一間簡易小室,不過五髒俱全,床和浴室都有。

  關上裡間的門後,他把熱空調打開,到浴室拿來浴巾,先給她擦頭發,一邊眉頭緊皺地說:“這種天氣怎麼自己過來了,你眼裡現在是沒我這個男朋友了?”

  “鄭總送的我,我哪知道就那麼一條馬路也能淋成這樣……”她站在原地由他擦著,一邊揉揉發癢的鼻子,又打了一個噴嚏。

  許淮頌怪不動她了,把窗簾拉起來,然後說:“濕衣服脫了。”

  “那我穿什麼啊?”

  他用脫襯衣的實際行動告訴了她:穿他的。

  “那你穿什麼啊?”

  “劉茂會在這裡加班,應該放了換洗的衣服。”

  許淮頌一通電話借到一身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上,又聽阮喻打了個噴嚏。

  而她剛脫下風衣,還在哆嗦著解襯衫扣子。

  他放下衣服,裸著上半身過去,三兩下把她襯衫和一步裙扒下來,給她從頭到腳先粗粗擦一遍,然後說:“進被窩再細擦。”

  阮喻被他一把塞進被子裡裹嚴實,窩在裡面脫掉半濕的內衣褲。

  許淮頌穿上劉茂的襯衣,到浴室拿了吹風機出來,給她吹頭發,匆匆把她弄干後,又把自己的衣服遞給她,轉頭進了浴室。

  阮喻穿好襯衣,發現自己的內衣褲不見了,而浴室裡傳來了水聲,大概是許淮頌在洗它們。

  她低低“啊”一聲,下床小跑進去:“哎你放著我自己來!”

  原本也只是出於衛生問題考慮,隨手搓洗一下,許淮頌剛要說“已經好了”,一偏頭看見她兩條筆直的光腿,神情一滯。

  她只穿了一件白襯衣,下擺蓋到大腿一半的位置,裡面和底下……都是真空的。

  剛才只想著別叫她感冒,完全沒有任何心思旖旎,現在這一眼,黃暈的光打在她身上,他好像什麼都看到了。

  發現他目光忽然變深,阮喻“哦”了一聲,扭頭說:“那你幫我洗,我還是出……”轉身到一半,胳膊被他拉住。

  她慢吞吞回過眼去:“怎,怎麼?”

  許淮頌把她揉進懷裡,再次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他想要了。

  阮喻低呼一聲:“這是辦公室呢!”

  “休息間隔音。”許淮頌一邊動作著一邊問,“安全期?”

  “嗯……”

  “我弄外面。”

  “那,那去床上……”

  “外面冷,這裡有浴霸。”

  “外面不是開了空……哎!”

  阮喻沒能拗過許淮頌,扶著洗漱台被折騰了大半個鐘頭,告了幾次饒,最後還是辦公室外間的門被敲響,她一緊張才把他弄出來了。

  許淮頌沒理外面人,趴在她身後笑,低聲說:“我鎖了門的,你怕什麼。”

  她這一下猝不及防的,他要是反應慢一點就弄進去了。

  阮喻滿頭大汗,渾身都是熱的,噴嚏是再打不出了,紅著眼回頭瞪他:“你員工知道他們老板是這種人嗎?”

  許淮頌拉她到蓮蓬頭下清洗,笑著說:“就算知道了,我還是他們老板。”

  一個澡衝完,阮喻被他抱回休息間的床上,吃了幾口盒飯後,睡了兩個鐘頭午覺才緩過勁。

  下午,許淮頌帶著她早早下了班。

  一眾終於可以不用顧忌老板,可以准點離開律所的律師們微笑目送兩人下樓。

  陳暉在後面喊出群眾的呼聲:“阮姐,你常來啊,一定常來啊!”

  阮喻回過頭,笑著跟他揮揮手,然後咬著牙看身邊人:“萬惡的資本主義,說的就是你。”

  許淮頌笑笑:“難道你想跟我一起做無產階級?”

  她一噎,鄭重地搖搖頭:“那還是我們支配別人吧。”

  *

  許淮頌在回去路上問了她劇本的進展,聽說她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後,要她在家好好休息幾天,他要飛一趟美國,走一個禮拜。

  阮喻知道他在十一月初和十二月末分別有一場庭審,並且自打兩個月前開始就在籌備接許爸爸回國的事,這一次如果情況順利,打完一場官司就可以把老人家接過來了。

  因為只是幾天,她就沒折騰著跟去,在家好好休養最近被劇本摧折的身體,養精蓄銳足了,一禮拜後,跟著陳暉和一名事先安排好的專業護工一起去機場接機。

  正午時分,機場大廳,許淮頌推著輪椅上的許爸爸出來。

  阮喻遠遠看見他們,跟陳暉和護工一起迎上去,心裡略微有點忐忑。

  許殷和江易一樣,都是飽經風霜式的人物,外表看上去比本身年齡衰老得多,正歪著腦袋閉眼睡覺,精神頭似乎不太好。

  她這幾天聽許淮頌說了爸爸的情況,許殷目前沒有嚴重到威脅生命的並發病症,但行動不便,認不得親人,不知冷暖飢飽,情緒非常不穩定,不太習慣跟完全陌生的人接觸。

  阮喻因此沒敢貿然跟他打招呼,上前後,和許淮頌小聲交流著許殷的情況。

  他說:“路上挺順利的,但還是要帶他先去醫院住幾天觀察情況,等穩定了再接回家。”

  她點點頭,幫他一起推著許爸爸出機場。從機場到杭市醫院,許殷一直昏昏沉沉在睡覺。

  阮喻覺得奇怪,等把許爸爸安頓好,才知道原來是鎮靜劑和安定片的作用。

  “路上人太雜了,不這樣沒辦法。”許淮頌看著病床上熟睡的人解釋,說完又跟醫生確認了情況,看他暫時不會醒,囑托了護工幾句,帶著阮喻到附近吃午飯。

  阮喻跟著他下樓,邊問:“阿姨和懷詩知道叔叔回來了嗎?”

  他點點頭。

  “那她們今天會來嗎?”

  許淮頌笑了笑:“其實我們家的人都很奇怪,我和我媽悶,我爸和我妹倔。太多年了,她們可能還得緩衝一陣。”

  阮喻握住他手:“沒關系的,陪護的房間都安排好了,這幾天我跟你一起在醫院。”

  許淮頌“嗯”了一聲,忽然聽見手機響起來。

  是個陌生的美國號碼。

  他一手牽著阮喻繼續往外走,一手接通電話。

  阮喻聽他講了幾句英文,然後皺起了眉頭,沉默很久後說:“Please send me the letter, thank you.”

  這最後一句阮喻聽明白了。他說:麻煩幫我把信寄來,謝謝。

  等他掛斷電話,她問:“什麼信?有臨時工作嗎?”

  許淮頌搖搖頭,默了默說:“美國郵政署說,我爸爸在五年前存了三封信在那裡,要他們等他過世後寄到我手上。但現在他離開了美國,他們不知道這些信還需不需要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22 PM

第63章

  許淮頌和阮喻在醫院接連住了幾天。

  許爸爸從兩個月前開始接受轉移環境的治療,因為前期准備充分,所以身體情況比預期樂觀。除了很少說話外,並沒有對新護工產生太多厭惡心理,在最初三天的不配合後,漸漸適應了她的照顧。

  偶爾有不聽話的時候,被許淮頌哄一哄也好了。

  只是兩人還不敢掉以輕心,剛好許淮頌時差沒倒回來,就和阮喻一起輪流睡覺,在病房作陪。

  陶蓉准備來杭市的那天,剛好是魏進殺人案在蘇市開庭審理的日子,許淮頌前去旁聽,結束後順帶把她接來。

  杭市醫院裡就只剩了阮喻和護工吳阿姨。

  阮喻起先還有點緊張,看許爸爸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皺下眉頭揉揉肚子,都要跑去問醫生情況,等吃過午飯,見他精神不錯,而許淮頌也快回來了,才稍稍安了點心。

  看許殷吃過午飯沒有倒頭就睡,護工吳阿姨開了病房的電視,調到正在播動畫片的少兒頻道。

  雖然許爸爸已經看不懂電視,但見到五顏六色的畫面常常會樂呵樂呵笑。

  阮喻拿了個玻璃杯,給他倒了杯熱水備著,然後坐在病床邊問他:“許叔叔,你要吃點蘋果嗎?我給你削。”

  許殷看她一眼,好像沒太理解她的話,但因為心情好,笑呵呵點了點頭。

  阮喻就從果籃裡挑了幾個蘋果,准備去樓道裡的茶水間洗。

  吳阿姨趕緊上前:“我來吧。”

  她擺擺手:“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轉頭看動畫片放完了,電視上播起了廣告,囑咐說,“你幫忙調個頻道吧。”

  “好。”

  阮喻端著果盤出了門,在茶水間洗干淨後,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

  淮頌:「我在樓下停車場了,上午沒什麼事吧?」

  她一邊拿著果盤往病房走,一邊打字回復,還沒摁下發送,突然聽見一聲清晰的“啪”,像是玻璃杯打碎的聲音。

  緊接著,吳阿姨的驚叫響了起來。

  阮喻一愣,跑上前推開門,就見剛才還好端端的許殷發起了脾氣,一句話不說,砸了玻璃杯不夠,還在不停砸枕頭,床單,藥瓶,甚至光著腳下了床。

  滿屋子乒乒乓乓的聲音。

  吳阿姨在旁邊勸也勸不住,轉頭摁了呼叫鈴。

  阮喻嚇了一跳,眼看許殷就要踩到地上的碎玻璃,趕緊去拉他:“叔叔,叔叔你當心玻璃!”一邊問吳阿姨,“他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我,我只是調了個頻道,他忽然就……”

  阮喻回頭看向電視,一眼看到法院的畫面,似乎是在報道魏進案,心中頓時了悟,拉著許殷的胳膊把他往床上拖,一邊說:“叔叔你別怕,案子已經……”

  她話說到一半,許殷聽到“案子”兩個字像是著了魔,一把甩開她的手。

  阮喻被甩得一個踉蹌摔倒,手下意識撐在地上,壓了半掌心的玻璃渣。

  她顧不上疼,爬起來又去攙跌跌撞撞摔東西的許殷。

  值班醫生恰好在這時候急急奔來,把許殷扶回床控制住,回頭跟門外護士講:“來注射鎮靜劑!”

  阮喻松了口氣,在一旁拼命喘著。

  護士進來給許殷注射了鎮靜劑,又在旁作了安撫,讓他平靜下來,一轉頭看見阮喻的手,驚了驚:“小姐,你這手……”

  話音剛落,許淮頌和陶蓉趕到了。大概是半途看見這邊醫生護士奔進忙出的情狀,匆匆跑過來的。

  陶蓉被滿地狼藉嚇得呆在門口。

  許淮頌一眼看見阮喻掌心的血,快步上前,一句“爸爸怎麼了”也來不及問,抓著她另一只手就往外走:“護士,麻煩你來處理一下她的傷。”

  阮喻還沉浸在剛才的亂子裡沒回神,被他牽著走了幾步才緩過來,說:“你去看看叔叔,我沒事的……”

  許淮頌一言不發,帶她往治療室走,一邊拿起她的手看,額角青筋都跳起來。

  護士跟著進了治療室,開燈拉床簾,拿了醫療用具來,戴上手套,給鑷子消毒,邊跟阮喻說:“坐到床上吧,會有點疼,稍微忍一忍,來,手給我。”

  她在床邊坐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掌心的刺痛,把手遞出去的同時咬著牙撇過了眼。

  許淮頌站在一旁,一手把她攬進懷裡,一手蓋上她的眼。

  鑷子夾著碎玻璃往外扯,牽動皮肉,她疼得“嘶嘶”抽氣,睫毛不停打顫,掃著許淮頌的掌心。

  他把她攬得更緊一些,輕輕拍她的後背:“很快的,很快就取完了。”五分鐘後,看護士擱下鑷子,又仔細詢問,“都取干淨了嗎?麻煩你再檢查一下。”

  護士又確認了一遍,說:“放心,都取干淨了,接下來要消毒,再忍一下。”

  阮喻點點頭,臉頰緊緊貼著許淮頌的腰腹,藥水上去的一瞬卻還是渾身大顫,一下溢出眼淚來。

  許淮頌跟著顫抖了一下,默了默,把自己的手伸到她嘴邊:“疼就咬我。”

  阮喻搖搖頭,忍痛說笑:“那你還要去打疫苗呢。”

  知道她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接了她的茬,問:“被小白兔咬了需要注射疫苗嗎,護士?”

  護士笑起來,幫他哄起阮喻來:“兔子是囓齒類動物,一般不用接種狂犬病疫苗。倒是我吃多了狗糧,得去配點消食片了。”

  許淮頌笑著說:“那醫藥費我們來。”

  阮喻被兩人逗笑,再記起疼的時候,紗布已經裹好了。

  護士收起工具,叮囑了兩人關於換藥時間、吃食忌口之類的事,推著車出去。

  許淮頌在床邊坐下來,低頭捧起她的手,小心避開她的傷口撫了撫,抬起眼說:“對不起。”

  “是我要說對不起,沒照顧好叔叔……剛才叔叔是在電視上看到了魏進的案子,才會失控的……”

  許淮頌點點頭:“沒事,這種失控的情形經常有,只是新護工經驗不足,在美國一般不用鎮靜劑也能把他安撫好。”

  “你不去看看他嗎?”

  他搖搖頭:“醫生在,我媽也正好需要一個這樣的契機,就讓他們單獨相處一下,有事會叫我們的。”

  阮喻恍然大悟:“你對你媽也耍心機啊。”

  許淮頌笑容很淡,沒正面作答,看上去還是在心疼她:“還疼嗎?”

  她搖搖頭:“還好。”

  “辛苦你了。”

  “什麼辛不辛苦的,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啊。”

  許淮頌目光微微閃爍了一瞬,默了默,“嗯”一聲,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

  兩人回到病房的時候,滿地狼藉已經被收拾干淨。

  許爸爸在睡覺,陶蓉坐在病床邊看著他,抬頭望見阮喻的傷勢,露出抱歉的神色,小聲跟許淮頌說:“看喻喻臉色不好,要不你帶她回家休息吧,這裡我看著就行了。”

  許淮頌沉默下來。

  她尷尬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吧,我會問過醫生和護工該怎麼照顧你爸爸的。”

  許淮頌點點頭,帶阮喻回了公寓,路過樓下信箱時,拿鑰匙開了鎖,取出了三封信。

  是美國寄來的,今天剛到。

  阮喻掃了一眼,發現雖然三封信都寄給了許淮頌,但信封角落卻標明了不同的收件人。

  其他兩封分別是給許懷詩和陶蓉的。

  進家門後,許淮頌把她攬進臥室,叫她躺下歇會兒,自己轉頭到了客廳坐下,拆開了許爸爸給他的那封信。

  是許殷的字跡沒錯,不過稍微有點潦草,落筆顯得飄忽,看來寫這信的時候,身體狀態並不好。

  他的首行就是:“兒子,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爸爸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雖然有了心理准備,許淮頌還是被這個開頭震了震,一頓過後才繼續往下看。

  “一直沒和你說,爸爸在初來美國的時候,就被診斷患上了嚴重的心腦血管疾病,所以你可能會覺得爸爸的離開很突然。”

  “但事實上,爸爸這三年前後進過兩次搶救室,寫這封信時也剛從鬼門關回來不久,所以我心裡早有准備,你不必替我惋惜,也不必因為此前毫不知情而感到自責,因為這是爸爸故意瞞著你的。”

  “我不想說,你又怎樣得知呢?就像三年前,我和你媽媽講,我已經厭倦了她,也厭倦了這個家時,她一樣不會知道,我在說謊。”

  “爸爸這張嘴啊,實在太倔了,所以當十八歲的你,質問我到底知不知道委托人有沒有殺人時,我什麼都沒有說。我不說,是因為我知道,即便我說了,你也未必真正理解。而選擇成為一名律師的你,遲早有一天會自己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話說回來,爸爸其實並不希望你成為律師。或者至少,不要成為刑事律師。身為一名刑事律師的我,無比期待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走上這條路,熱愛它,信仰它,為它付諸心血,讓它的存在變得熠熠生光。可身為一位父親的我,卻不願自己的兒子為它痛苦,為它受人指摘,為它遭遇世人的斜眼,變得像我一樣。”

  “所以,在你躊躇專攻領域時,爸爸做了一件不應該的事。我與你的老師私下溝通,叫他勸說你,干涉了你的選擇,希望你別因此責怪爸爸。”

  “但如果你真的有所怨恨,就按自己的心意重新選擇一次吧,因為這終歸是你的人生。爸爸只想告訴你,不管你最後成為了哪個領域的律師,取得了怎樣的成績,你都是爸爸心中最大的驕傲。雖然很遺憾,爸爸已經看不到。”

  信到這裡戛然而止,好像並不像一封交代身後事的遺書,但卻說了很多很多。

  許淮頌的視線漸漸模糊不清,等摘下滾了水珠的眼鏡,忽然聽見身後輕微的腳步聲。

  阮喻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了房間,似乎在後面靜靜看了他很久。

  他回過眼,低咳了一聲,表情有點不自然。

  她走上去,把他抱進懷裡,並沒有問他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只是說:“明天會很好的,會很好很好的。”

  是。

  差點失去的,一轉眼卻還在身邊,這不是一封真正的絕筆信,不是最後的結局,那麼明天,一定會很好很好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33 PM

第64章 結局•上

  他沒有擅自拆開另外兩封信,把它們原原本本交給了陶蓉和許懷詩。

  半個月後,法考成績出爐,許淮頌順利通過,而許殷的情況也穩定下來,辦理了出院手續。

  阮喻原先打算把他接到自己的公寓,但許淮頌看她手傷沒好全不忍心,加上公寓房間也騰不開,所以在陶蓉主動提出照顧許殷的時候答應下來,把他送回了蘇市的家。

  回去那天剛好是魏進案宣判的日子,許家人慌手慌腳隔絕了所有的新聞,拔掉電視電源插頭,丟了日報晚報,不給許爸爸嗅到一絲風聲。

  大中午,許懷詩在爸爸身邊講他似懂非懂的童話故事,陶蓉在廚房忙前忙後,許淮頌原本也幫著打下手,被接連“趕”了幾次才離開了這個他並不擅長的領域,去了陽台。

  阮喻因為手傷歇在那裡,和許外婆一起曬太陽。

  他過去的時候,剛好聽見外婆掩著嘴小聲說:“淮頌這孩子,還沒上門看你爸媽呢?”一副生怕自己外孫不夠上心,渣了阮喻這種好姑娘的模樣。

  阮喻剛要解釋,許淮頌先無奈一笑,上前說:“外婆,您別冤枉我了,我要去,是她不讓。”

  許外婆眼珠滴溜溜一轉,看向阮喻。

  她“呵呵”一笑,舉起還結痂的手:“外婆,我是想等手好點了再去,不然我爸媽可得操心。”

  許外婆恍然大悟,笑眯眯說:“你們倆有打算就好。那淮頌之後還去不去美國?”

  “月底還有最後一場庭審,結束後沒有特殊情況就不再去了。”

  許外婆眼底金光一冒,右拳頭往左掌心輕輕一敲,一個“定了”的手勢。

  阮喻愣了愣,沒大反應過來。

  許淮頌低頭笑笑,跟她說:“來洗手,准備吃飯了。”

  她點點頭跟他到了浴室。

  許淮頌這陣子包了所有下水的家務活,連她洗手都由他舉著棉花棒,小心翼翼避著傷口給她擦拭。

  阮喻低頭看著他動作,說:“痂都結牢了,已經沒關系了。”

  許淮頌置若罔聞地“伺候”著她,結束後,反手關上浴室的門,低頭打開了手機。

  她朝他比口形:審判結果出了?

  許淮頌點點頭,打開了一份電子版的判決書。

  阮喻湊過去看,發現判的是死緩。

  看她皺眉不解,許淮頌用氣聲低低解釋:“一審能這麼快審理判決都是迫於社會輿論壓力,但他背後還有個沒查清楚的涉毒案,這個死緩,也是給他一個配合警方拿下整個販毒組織的機會。”

  她點點頭,看他似乎覺得意料之中,也就沒再多問,小聲說:“周俊那事呢,怎麼樣了?”

  “半個月後開庭。”

  “張姐有多少把握?”

  他笑著摸摸她腦袋:“不提把握,只要盡力。”

  *

  兩人在蘇市住了一晚,看許爸爸情緒基本穩定就回了杭市。

  接連半個月,許淮頌一邊准備美國的最後一場庭審,一邊跟進周俊案工作,臨要開庭前一天晚上,跟張姐一起在律所作最後的確認,到家已經十點多。

  阮喻第二天一早要去寰視開會,准備不久後的電影開機儀式,所以早早就睡下了,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發現許淮頌進了房間,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那只傷手。

  她一愣,問:“回來了啊。”

  許淮頌“嗯”一聲,把她額前碎發撥開一些:“吵醒你了,你繼續睡,我去洗澡。”說著關掉了剛才打開的床頭燈。

  阮喻點點頭,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後知後覺意識到,剛才醒來一剎,左手無名指癢癢的,好像被什麼細繩套住了一樣。

  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卻發現上面並沒有什麼痕跡。

  困意來襲,阮喻很快再次睡了過去,一覺睡到天亮,就看許淮頌已經早早起床,穿好了襯衫。

  她醒過神,從床上爬起來:“今天我給你打領帶。”

  許淮頌停下動作,笑了笑:“我又不上辯護席。”

  她用一種“兒子第一天加入少先隊當然要由媽媽整理紅領巾”的架勢下了床:“那也是你第一天以實習律師的身份走進中國法院。”

  她說著踮起腳,專心幫他打起領帶來。

  許淮頌垂眼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問:“什麼時候學的?”

  “你在律所的時候。”

  他眉梢微微一揚:“那是誰給你當的模特?”

  大功告成,阮喻一噎,指指他身後:“還能是誰,衣帽架唄。”

  他低頭笑笑:“好了,去洗漱。”

  阮喻點點頭,轉頭進了浴室,吃早飯的時候,一邊咬三明治一邊問他:“今天開會要定幾個備選電影名,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啊?”

  “原來的不是挺好?”

  “但這片名不一定最終過審,制作人說咬耳朵太色情了……”阮喻氣鼓鼓喝一口牛奶,“你說現在的人怎麼都這麼不純潔呢,這個片名明明是——‘好想和你講個秘密’的意思。”

  似乎是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什麼,許淮頌咬三明治的動作一頓,“哦”一聲,表示贊同地點點頭:“是,是太不純潔了。”

  *

  吃過早飯,阮喻被許淮頌送到了寰視,照慣例到七樓開會,進電梯的時候,碰見了很久不見的孫妙含。

  孫妙含在一個月前被確定為電影女主角。除了阮喻這層面子外,主要還是本身氣質形像貼合原著的緣故。

  兩人之前就電話聯系過,只是一直沒碰上面,這回偶遇,孫妙含一陣驚喜:“姐姐,我跟你的緣分真是回回都在電梯呢!”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這話,說完臉色一變,稍稍頓了頓。

  顯然是魏進當初帶給她的陰影還沒完全消退。

  阮喻拍拍她的背:“都過去了,這次的電影我全程跟組,保證不會再有那種事。”

  她點點頭:“姐姐,你真是我命裡的貴人。”

  阮喻笑笑:“你今天來寰視做什麼?”

  “岑董叫我來的,說請我和識燦哥一起吃個飯,叫我們盡早熟絡熟絡,開機後也好順利點。”

  她話音剛落,電梯“叮”一聲響停在了七樓。

  阮喻跟她揮揮手,出了電梯。

  今天為遷就許淮頌庭審時間,她來得格外早,到會議室的時候,裡面只有寥寥幾人,正在八卦閑聊,一進去就聽一個女孩子激動地說:“那張學友可不是後繼有人了啊!”

  阮喻這陣子也跟大家混熟了,笑問:“哪裡又出天王啦?”

  “你沒看微博新聞啊喻喻,是我們男主角。”

  李識燦?

  她愣了愣:“他拿了什麼獎嗎?”

  “不是拿獎,是繼張學友演唱會‘八連殺’逃犯之後,昨天李識燦在滬市開演唱會的時候也逮著一個,聽說還是個流竄殺人犯,這是我們開機儀式前的好彩頭啊!”

  幾人閑聊著,等到參會人員陸陸續續來齊,開始了會議。

  臨近中午的時候,阮喻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

  李識燦:「散會了嗎?岑叔叔請你來十九樓一起吃飯。」

  因為在電梯裡碰見了孫妙含,阮喻也不意外李識燦在,低頭悄悄回消息:「還差一會兒,你們不去外面吃嗎?」

  李識燦:「外面狗仔不安生,岑叔叔請了廚師來,做了一桌家常菜,你結束後上來吧。」

  因為是岑榮慎的邀請,阮喻沒好拒絕,散會後就上了十九樓,跟等著她吃飯的三人點頭抱歉:“岑叔叔,不好意思,我才散會。”

  “沒關系,私下吃個飯沒那麼嚴謹。來,坐。”

  四人一張大圓桌,滿眼精致的江南菜,好幾道阮喻喜歡的蘇式點心。

  也許是岑榮慎的安排,也許是李識燦。

  她坐下後稍微有點拘謹,反而是孫妙含跟李識燦處了一上午,似乎已經很熟絡,一頓飯下來,全程致力於活躍氣氛。

  李識燦原本也是開朗的性子,一茬一茬不帶喘地接。

  吃完飯上了茶水,岑榮慎因為工作安排離開了寰視,十九樓只剩了三人。

  孫妙含一邊吃水果,一邊問:“識燦哥,你昨天真抓著殺人犯了?好厲害啊。”

  李識燦一臉“這你也信”的表情:“都是公司借機炒作,給我造熱度,人家壓根不是我粉絲,就是剛好在場館附近被逮了而已。”

  孫妙含長長“哦”一聲:“原來是這樣,你還怪實誠的……”

  李識燦一噎。

  阮喻原本已經打算起身去七樓繼續開會,聽到這話又停下來,問李識燦:“這個炒作跟電影有關系嗎?”

  他搖搖頭:“是我經紀公司那邊的。”

  她“嗯”了聲,猶豫著說:“但之前魏董好像有拿你跟電影捆綁炒作的意思?”

  李識燦點點頭:“可能是打算在當初抄襲事件的基礎上,拿我和你,還有岑思思的關系一起炒。你放心,岑叔叔不會做這些的。”

  阮喻當然知道岑榮慎不會拿女兒去炒作,也不會用這種電影背後的“三角關系”去搏人眼球。

  她在意的是另一個問題:“那魏董還在的時候,你和許律師原本商量了什麼應對方案?”

  因為魏進落網,應對方案沒了必要,許淮頌當初緘口不提這事。他不開口,她就只有問李識燦了。

  但李識燦卻在聽見這個問題的瞬間笑容消散,沉默下來。

  阮喻低低“啊”一聲:“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說,我只是有點好奇……”

  “沒什麼不方便的,”李識燦默了默說,“因為擔心拿這種感情問題炒作,會影響到你的正常生活,許律師提出的應對方案,是用最直接的方法破除流言……”

  “最直接的方法?”

  李識燦笑了笑,抬起頭說:“嗯,他說,如果我不能規避炒作風險,他會和你結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41 PM

第65章 結局•上

  阮喻開完下午的會已經是傍晚。

  臨近冬至,十二月的天日尤其短,她不過在寰視門口等了五分鐘,就看天色黑了一個度。

  因為晚高峰堵車,許淮頌來遲了片刻,以至於她上車的時候,手已經被冷風吹得通紅。

  一關上車門,阮喻就對著暖氣搓手,一邊問:“今天庭審怎麼樣?”

  “還算順利。”許淮頌沒有立刻發動車子,調了暖氣風向,轉過身捧起她的手輕輕揉,揉了一會兒低頭朝她掌心呵氣,垂眼見她掌心那些痂已經褪得差不多了,想了想問,“過完冬至我就要飛美國了,那天去看老師?”

  “你爸媽呢,過節不回去一趟嗎?”

  “中午蘇市,晚上杭市。”

  “那你開車多累,等你從美國回來再去我家也不遲,急什麼啊?”

  許淮頌笑起來:“哪有大節不上門的道理?你別害我負分出局了。”

  阮喻“哦”一聲,撇開眼抿著唇笑,忽然想起中午李識燦說的話。

  早在那個時候,許淮頌就考慮過了結婚的事,或者說,他對她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最後去的。

  那麼她想,她知道他為什麼隱瞞那個應對方案了。

  結婚這件事,本就是屬於兩個人的決定,它應該是純粹,不受外界干擾的。他不希望在她心中,他們的婚事被賦予任何別的涵義。

  而正是因為他對待這件事的慎重,雖然現在兩人已經談得上心照不宣,但在徹底結束美國的工作前,他一定不會主動開口提。

  這麼一想,阮喻覺得自己就別操心了,畢竟等他國內事業穩定下來,怎麼也得排到明年了。

  想到這裡,阮喻問:“你這次去美國什麼時候回來?”

  “趕不及元旦了。”

  果然。阮喻的臉瞬間垮下:“那就不能一起跨年了……”

  他笑著看看她:“公歷年有什麼好跨的,多愛愛國,農歷一起就行了。”

  阮喻張張嘴,想說不是她“崇洋媚外”,而是公歷年的元旦夜對他們有特殊意義,可看許淮頌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還是不要指望男人懂這種浪漫。

  *

  三天後就是冬至。

  許淮頌把計劃安排得井井有條,一早先帶阮喻回了蘇市,等祭過祖,一家人吃了團圓飯,喝了下午茶,又驅車返回杭市。

  開到郊區附近已經下午四點,夕陽染上山道,在前路鋪了一層淡淡的黃暈。

  阮喻忽然想起了周俊。他和女朋友就是從蘇市市區到杭市郊區的這條路上出的事。

  她嘆口氣,還沒說話,許淮頌就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岔開她的思路,隨口問:“晚上吃什麼?”

  “我媽聽說我們中午吃桌餐,就准備了火鍋。”她偏頭看看他,“許同學,要見班主任了,緊不緊張,害不害怕?”

  許淮頌笑了一下:“怕。”

  阮喻剛想安慰安慰他,就聽他接了下一句:“吃火鍋就得不停給你涮菜,我怕吃不飽。”

  “……”

  感情真的變質了。阮喻望著窗外蕭瑟地想。

  許淮頌看她一眼,剛想說開玩笑的,忽然遠遠看見前路封了一半道,路邊草叢圍了幾名警察,有人在拿鐵鍬鏟地。

  他迅速收斂笑意,皺了皺眉。

  阮喻也注意到了,正好奇這是在干什麼,就見一名戴著手套的警察從深坑裡拿起了一樣東西。

  是一截沾滿泥土,腐爛得脫了形的……手臂?

  阮喻倒抽一口冷氣。

  許淮頌伸手過來捂住她眼,加速駛過去。

  但興許是這個加速的舉動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車子接近黃色帶子圍攏的現場時,被一名戴著證件的警察打著手勢攔下:“先生,女士,不好意思,麻煩出示一下你們的身份證。”

  他摸了一下阮喻的腦袋,示意她低著頭別往窗外看,把證件遞出去後,見這警察一臉驚訝:“這麼巧,許律師?”

  許淮頌點點頭:“您認識我?”

  他開始笑:“您協助警方緝拿犯罪嫌疑人的事,在我們警界傳得沸沸揚揚的。還有您之前喝醉酒,敲開錦江城十幾戶302的門,那事在我們局裡也挺出名。”

  “……”

  阮喻猛抬起頭,愣愣看向許淮頌。

  他低咳一聲,隨口掩飾:“哦,你們這是在辦案?”

  “對,滬市那邊前幾天在一場演唱會上抓到個逃逸半年的犯罪嫌疑人,要我們這裡配合調查,這不,大過節的在這荒郊野嶺挖屍。”他倒完苦水,朝許淮頌抱歉點頭,“不好意思啊許律師,您可以過去了。”

  許淮頌這下卻沒有動,皺了皺眉說:“你是說,那名嫌疑人在半年前,在這裡埋了屍?”

  他點點頭:“對,是慣犯了,分屍以後到處埋,這兒也就找到半截手臂。”

  記起剛才那一幕,阮喻渾身一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啊”一聲:“抱歉抱歉,嚇到這位女士了。”

  許淮頌轉頭握住她手,示意沒事,卻不得不問下去:“方便的話,我想問一下嫌疑人埋這截手臂的具體時間。”

  “這個……細節問題我們不好透露……”

  許淮頌點點頭:“那你只要告訴我,是不是端午節。”

  他眼底閃過一抹異色:“許律師怎麼知道?”

  這下連阮喻也忘了害怕,驚訝地抬起頭來。

  端午節,那不就是周俊出事的那天?

  許淮頌嚴肅起來:“我想……有樁案子也許得麻煩你們重新查查了。”

  *

  從現場離開,天色已經稍稍有些暗。

  阮喻好半天才從這個插曲裡緩過神,問:“真的會跟周俊案有關系嗎?”

  許淮頌搖搖頭:“不清楚,但我和張姐確實有過這樣的推測:假設周俊不是真凶,那麼證據被處理得很干淨,說明真凶多半是慣犯,而慣犯再行凶,很可能是為了掩蓋前一樁犯罪事實。只是當時我們調查了那陣子發生在杭市的刑事案,並沒有發現能對上號的,所以放棄了這種推測。”

  結果,現在冒出一件滬市的刑事案。

  “你的意思是,被害人也許是因為意外發現了凶手在埋屍,才被滅口的?”

  “不排除這種可能。”

  “可埋屍地點跟被害人死亡地點只是在同一條路上,不是同一處。”

  “推測成立的話,凶手再行凶後,匆匆處理現場,再匆匆換了處地方重新埋屍,這樣才合理。如果是同一處,警方勘查現場時就會發現真相。”

  阮喻臉上露出贊同的神情,想通後,又打了個寒噤,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許淮頌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抓了她的手裹在掌心:“別多想,都交給警察。”

  開出山道,到了阮家,見到歡歡喜喜出來迎接的阮爸阮媽,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提這件事,但吃火鍋涮肉的時候,阮喻還是感到了一些不適。

  曲蘭看她沒太動筷,皺皺眉說:“喻喻怎麼了,沒胃口嗎?”

  她低低“啊”了聲,不想叫爸媽操心周俊的事,於是搖搖頭:“在淮頌家吃多了下午茶,還不太餓呢。”

  許淮頌知道她下午沒有吃多,根本原因還在剛才路上那一幕。

  他移開她面前的兩盤鮮紅的肉,給她涮了幾株青菜,夾到她碗裡。

  得他一針見血的體貼關照,阮喻衝他眨眨眼。

  阮成儒見狀,也跟曲蘭對了個眼色:這倆孩子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曲蘭:好像是……

  阮成儒懷著心思開始琢磨,一邊不動聲色跟許淮頌話家常,關心他家裡情況,爸媽身體,妹妹成績。

  一輪家常下來,桌上的菜都沒怎麼動。

  曲蘭就跟阮成儒說:“哎你也真是的,光顧著跟淮頌聊天,看看他都沒時間動筷了,快給孩子下盤涮牛肉。”

  阮成儒一連“哦”兩聲,端起肉往火鍋裡下。

  阮喻一抬頭看見這一幕,記起傍晚看到的那截手臂,胃腹微微翻騰,忍了忍沒忍住,偏過頭捂著嘴干嘔了一下。

  許淮頌趕緊去拍她背:“要不要去洗手間?”說完一抬眼,看阮成儒和曲蘭齊齊把眼瞪成了核桃大,正以一種僵硬、詫異、質疑的姿態看著他。

  他愣住。

  阮喻難受著,沒大注意爸媽的反應,起身說:“嗯我去下。”

  許淮頌回過神,跟兩位老師打了聲招呼,跟著她進了洗手間,關上門。

  阮喻一手撐著胃,一手扶著洗手台,嘔了幾下沒嘔出什麼來,苦著臉小聲說:“我一看見那個紅艷艷的生肉就聯想到……”

  許淮頌開了水龍頭給她洗臉,無奈地說:“你的想像力真是……”說到一半又頓住,“好了,我回去就把肉全吃了,不讓你看見,行了吧。”

  阮喻癟著嘴點點頭,又看他想起什麼似的問:“不過你爸媽剛才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沒注意,哪種眼神?”

  “就是一種……”他皺眉回想了下,“‘你這禽獸對我女兒做了什麼’的眼神。”

  話音落下,兩人齊齊反應過來。

  哦,糟糕,誤會大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43 PM

第66章 結局•中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一個摸摸鼻子抬頭望天花板,一個眉頭深鎖垂眼看地瓷磚。

  最後,許淮頌遲疑著移開了洗手間的門。

  阮喻躲在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往外望,一眼看見爸媽正頭碰頭激烈商討著什麼,聽到這邊動靜,像觸電一樣迅速分開,若無其事涮起火鍋,還回過頭朝他們和藹可親地微笑了一下。

  那種老師抓到學生早戀,又不願把話講得太直白,戳傷孩子臉面時露出的,循循善誘般的笑容。

  許淮頌低咳一聲。

  阮喻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回了座,朝他們干笑:“沒事了,今天坐多了車,有點暈……”

  許淮頌上半身巋然不動,下半身“巨浪滔天”,鞋尖一移碰她一下,打住她這段聽起來非常“欲蓋彌彰”,非常“本來沒什麼,現在有什麼了”的解釋。

  阮喻憋著股氣看他:凶什麼?

  許淮頌剛要使個眼色回去,忽然看見對面阮成儒腰一彎,從桌底下拎起一瓶老白干,“啪”一聲響,擱在了桌上。

  “……”

  阮喻被這仿佛要干架的氣勢一嚇:“爸你……”

  “你自顧自吃飯。”阮成儒一個眼風掃過來,打斷了她,接著看向許淮頌,語重心長地說,“淮頌啊,來,陪老師喝幾杯。”

  許淮頌微笑正襟,點點頭,拿起杯子倒酒。

  阮喻咽了口口水:“爸,你看他這胃……”她說到一半急剎車,胳膊肘趕緊朝裡拐回來,“……為什麼倒個酒也那麼慢啊,我來我來。”說著抽走許淮頌手裡的酒杯,小氣巴巴地斟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許淮頌看看她,握拳掩嘴,笑了一下,抬頭見阮成儒一臉嚴肅,又收斂了笑意,把倒好的酒遞給他,說:“老師。”

  阮喻還想再掙扎一下:“等等,你這一口下去,得酒駕了吧?”

  阮成儒代答:“樓上有空房間。”

  “這麼高的度數,明早起來可能也……”

  曲蘭清清嗓,給她使個眼色:“來,你跟媽到樓上收拾被褥。”

  阮喻“哦”一聲,慢慢站起來,臨走忍痛看了看許淮頌,眼底情深義重的兩個字:保重。

  許淮頌跟阮成儒杯碰杯,眼睛眨也不眨一杯老白干下肚,臉色不變。

  阮成儒看了眼樓梯的方向,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淮頌啊,聽說你跟小劉是同事,那你知不知道,老師一開始為什麼把小劉介紹給喻喻?”

  許淮頌腦子轉得飛快,想起何校長生日宴上,阮喻和自己說過的話。

  ——“那你知道,我爸喜歡劉律師什麼嗎?”

  ——“因為他是律師?”

  ——“因為他為人忠厚老實,心眼好,花頭少,不浮誇,不會欺負人,行動勝於言語。”

  他把這話原封不動背了一遍。

  阮成儒似乎愣了愣,搖搖頭示意不是:“因為他是律師。”

  “……”

  阮成儒奇怪地看看他:“怎麼?”

  他搖頭:“沒,您繼續說,為什麼是律師?”

  阮成儒點點頭,繼續講:“因為喻喻當時剛好需要律師的幫助。”

  許淮頌皺了皺眉頭:“您是指?”

  “人家潑她髒水那件事。”阮成儒笑起來,“她啊,以為自己瞞我和她媽媽瞞得多牢,其實我們早幾年就知道了她的筆名,一直偷偷關注著她,什麼風吹草動都曉得。只是她怕我們看到那些不好的事,所以不肯說,我們也就裝作不知道。”

  許淮頌滯住。

  “女兒長大了,懂得體恤父母了,有什麼難處也不跟我們講了。那怎麼辦?只好找個人替我們照顧她,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再苦再難的事,眼睛眨也不眨。”他說到這裡,指了指他面前的空杯子。

  許淮頌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又岔開去問:“再來一杯?”

  許淮頌抬手去倒酒,倒完後剛要拿杯,忽然聽他說:“喻喻說你胃不好。”

  “嗯。”

  “既然這樣,就要量力而行,”阮成儒又指了指他手裡的老白干,“遮風擋雨,靠的不是孤勇,不是逞能,首先要保護好自己,才能照顧好她。”

  許淮頌放下酒杯:“您說的是。”

  阮成儒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走,換了個新的,端起水壺親自倒了滿杯的溫水:“喝這個吧。”

  許淮頌喝下半杯,又聽他問:“這水的味道就淡了吧?”

  “是。”

  “淡了,所以很多人跟你一樣,喝到一半就算了。但咱們過的日子,哪有那麼多老白干那樣的轟轟烈烈?多數時候,它就跟這水一樣淡。經得起轟轟烈烈沒什麼了不起,你要經得起平平淡淡,那才好。”

  許淮頌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剩下半杯溫水喝下去。

  阮成儒笑了笑:“好了,知根知底的學生,我放心你,上樓去吧。”

  許淮頌朝他點頭:“謝謝老師今天這課。”

  “想謝,就快別叫我老師了。”

  許淮頌笑起來:“我會盡快的。”

  *

  底下阮成儒和和氣氣灌輸“心靈雞湯”的時候,阮喻正鋪著床單發愁,一邊說:“媽,您跟爸可別想岔去了,我們有分寸的……”

  曲蘭覷她一眼:“知道,你有幾斤幾兩,動個眉毛吸個鼻子是什麼意思,我們還能不知道?”

  開始的確嚇了一跳,等看過阮喻從洗手間出來的反應,她和阮成儒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阮喻苦著臉嘟囔:“那爸怎麼還找他喝酒呢?”

  曲蘭瞥瞥她,理著被單說:“還擔心喝兩口酒能把你倆的事攪黃?除非他在底下耍酒瘋,要不能怎麼呢。”

  “耍酒瘋當然不可……”

  她說到一半頓住,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傍晚那警察提了茬什麼來著?她當時的注意力被案子吸引,似乎忽略了什麼關鍵的信息。

  她望著頂燈開始回想,慢慢睜大了眼睛。

  錦江城十幾戶302的門是許淮頌敲開的?那個深夜擾民,造成群眾恐慌的醉漢,竟然是許淮頌?

  這人的酒品怎麼這樣?

  阮喻驚疑不定,半晌後抽了口冷氣,急急跑出去,剛過拐角就跟什麼人撞了個滿懷。

  許淮頌愣了愣,扶住她肩:“怎麼了?”

  阮喻把手摸上他臉:“你沒醉?”

  “沒有。”他好笑地說,“我又不是不會喝酒。”

  “你會喝,也會耍酒瘋啊!”她說到這裡眉頭一皺,“哎這事還怪丟臉的,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也沒跟左鄰右舍道個歉……”

  許淮頌一噎。

  阮喻再次摸上他臉:“真沒事?”

  他嘆口氣:“沒有,沒給你丟臉。”

  “喝了多少?”

  “就你倒的那半杯不到。”

  “那麼點喝了這麼久?”

  他笑起來:“因為其他時間都在喝雞湯。”

  “我爸今天還殺雞了?怎麼沒端出來給我喝呢。”

  許淮頌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那是給我開的小灶。”

  *

  兩人在郊區阮家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許淮頌飛美國處理工作,阮喻去了寰視。

  電影劇本立項、備案正式通過,游走在危險邊緣試探的片名也幸運過審。岑榮慎大手一揮,說趕在年前拍攝,定公歷年最後一天開機,第一場戲到蘇市一中取景,圖個年節好彩頭,就拍元旦跨年煙火那一幕。

  三十一號清早,寰視來了車接阮喻去參加開機儀式,一上午拜天拜地結束,吃過午飯後,劇組人員前往蘇市。

  阮喻忙得昏頭,上車後才有空看手機,正想問問許淮頌睡了沒,就看到他四個鐘頭前發來的消息:「昨晚沒怎麼睡,早點休息了,定了十二個小時後的鬧鐘,會陪你跨年的。」

  四個鐘頭前舊金山還不到晚上七點。這個點睡覺,簡直破了許淮頌的天荒。

  但他好歹還記著跨年這件事,阮喻也就沒大在意,想他大概睡熟了,於是沒回復這條消息,在車後座無趣地閉目養神,剛要沉沉睡去,包裡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她低頭一看,發現來電顯示聯系人“周俊”,一個激靈驚起。

  接通後,那頭傳來一個略微有點沙啞的聲音:“阮喻嗎?我是周俊。”

  阮喻愣了愣:“你能用自己手機打電話了嗎?”

  “嗯,我今天……出來了。”

  她一瞬啞聲,鼻端一陣酸楚,過了會兒說:“太好了。”

  阮喻說完一時沒了下文,那頭周俊笑了笑,也沉默下來。

  半天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案子破……”

  “對不……”

  後面那句是周俊。

  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疲憊,默了默說:“你先說吧。”

  “我是想問,案子破了嗎?”

  “破了,不然我還得再等一陣子。”

  阮喻也就沒有刨根究底問明真凶,戳他傷處。案子能在這個節骨眼水落石出,多半就跟冬至那個發現有關了。

  她心底一時感慨萬千,過了會兒,聽見周俊說:“之前的事,一直沒機會親口跟你說對不起。”

  “沒關系的,你先休息一陣,等淮頌從美國回來,我們一起吃個飯聊聊。”

  “他在美國嗎?”

  “對。”

  “我剛才打他美國號碼,轉接到了留言信箱,還以為他在國內。”

  阮喻愣了愣:“可能是手機沒電了吧,他在睡覺。”

  “那我晚點再聯系他。”

  “好。”

  兩人的對話蒼白又貧乏。半年時間,好像什麼都變了。

  第三次陷入沉默的時候,周俊主動掛了電話。阮喻在把手機放回包裡前,想起了他剛才的話。

  美國為保護用戶隱私,不會提示對方究竟是為什麼接不到電話,統一轉接到留言信箱。手機沒電當然是一種可能,但不在服務區或者沒聽到也未必。

  畢竟許淮頌那麼細心的人,沒道理定鬧鐘的時候不檢查電量。

  疑惑和不安衝淡了剛才面對周俊時的百感交集,阮喻拿起手機,撥了個跨洋電話。

  那頭傳來了事先錄好的人聲:“This is Hanson,I'm currently not available,please leave me a message,I will call you back as soon as I can.”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50 PM

第67章 結局•下

  中斷電話,阮喻皺了皺眉,打開許淮頌的微信對話框,來回滑了幾下,然後放下了手機,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拿起來。

  到底是單純沒電,還是別的原因?

  許淮頌是有過勞史的人,這次到美國的前幾天多半就因為時差沒休息好,昨晚通了一夜宵,今天又接連忙了一天庭審,身體會不會出了什麼岔子?

  要不哪能六點多就睡下呢。

  她越想越慌,眼底漸漸露出焦色。

  車裡其他幾名編劇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阮喻搖搖頭示意沒有,垂下眼卻生出一種無力感。

  她離許淮頌那麼遠,又不認識他身邊的朋友,怎樣才能確認他的平安。

  她捏著手機反復翻看,指尖忽然在呂勝藍的微信對話框上頓住。

  強烈的不安讓她失去了躊躇的余裕,她摁亮光標,打出一行字:「呂小姐,深夜冒昧打擾,我聯系不上淮頌,有點擔心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幫我問問他的室友,他身體狀況還好嗎?」

  車窗外的路景急速倒退著,阮喻按下了發送鍵。

  但呂勝藍估計一般不用微信,所以一時沒有回復。

  車子下了高速,駛入蘇市境內。一直開到一中校門口,阮喻才收到她的消息:「稍等,我聯系看看。」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下了車,一眼看見許懷詩站在校門口衝她揮手:“姐姐!”

  阮喻愣了愣,跟幾個編劇打了聲招呼,然後上前去:“大冷天的,你怎麼在這兒?”

  “等你呀!”說著往她身後看看,“演員們沒跟你一起?”

  她無奈一笑:“演員們要晚上才到,要不你繼續等?”

  許懷詩一把挽上她胳膊:“不了,跟著你,才不怕見不著大明星們呢。”

  阮喻覷她一眼,一只手被她挽住,另一只手拿出手機翻看。

  “看什麼呢姐姐?”

  “聯系不上你哥,不太放心。”

  “嗯?什麼時候開始聯系不上的?”

  “大概一多小時前,有人打他電話轉接了留言信箱。”

  “咦,可我兩個鐘頭前還跟他打過電話呢。”

  阮喻一愣,那應該是周俊聯系許淮頌不久之前。

  她問:“他人沒事?”

  許懷詩低低哼一聲:“沒事啊,就是聽起來很困,被我吵醒了,脾氣特別大,說他手機快沒電了,叫我快掛。”

  阮喻松了口氣。

  還真是睡著睡著沒電了,她這關心則亂的,都腦補了些什麼?居然還聯系了呂勝藍。

  她正打算發個消息,叫她不用聯系了,就看她發來消息:「問過了,他室友說他在房間睡覺,要幫你叫醒他嗎?」

  阮喻趕緊回:「不用了,讓他好好睡吧,麻煩你了。」

  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她一下輕松起來,轉頭看向許懷詩及膝的校服裙,問:“穿這麼點不冷啊?”

  “這不是劇組要來取景,實拍學校的元旦煙火會嘛,我們下午都沒課了,我和班上同學一起報名了晚上的群演,當然要穿得好看點了。”

  “上千人的操場,又是大半夜的,煙花一炸一團亂,誰還認得出誰?”

  “那姐姐你八年前為什麼要在煙火會上穿短裙呢?”

  阮喻一噎。這就是感情史每個細節都公之於眾的悲哀。

  她嘆口氣:“早知道就算我裹成熊,你哥也會喜歡我,我才不傻兮兮捱凍呢。”

  兩人一路聊一路往裡走。

  許懷詩興致勃勃地說:“姐姐,你現在就要去操場了嗎?”

  阮喻點點頭。

  “那不是一直要凍到晚上嗎?我哥可得心疼壞了。”

  “工作嘛,我貼了暖寶寶,沒事的。”

  “演員都沒到,現在工作人員還在搭場子,你去了也是干坐著,不如跟我去逛逛,晚上我叫幾個同學一起過節,請你吃燒烤!”

  阮喻搖搖頭:“你跟同學去就好了。我們導演是業界有名的凶神惡煞,第一天就跟他請假,不太好。”

  許懷詩滿臉失落:“可是我都跟大家誇了海口,說劇組裡有我准嫂嫂了……”

  她被“准嫂嫂”三個字喊出一種責任感與使命感來,默了默說:“那我問問吧。”

  阮喻轉頭給導演打了個電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全部意圖,就聽那頭男聲笑著說:“哎,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可能是我忘了通知,你晚上十點前到就行了。”

  她一噎:“那我現在……”

  “這麼冷就別來操場捱凍了,等演員們來了通知你。”

  阮喻掛斷電話,看許懷詩一臉期待:“怎麼樣,導演好不好說話?”

  她愣愣點點頭。

  什麼金牌導演,什麼凶神惡煞,明明溫柔得像她爸爸。

  *

  傍晚,阮喻跟許懷詩和一批參加群演的學生一起出了校,去了附近一家燒烤店。

  簡單樸素的裝潢反而洋溢著熱烈的氣息,燒烤、碳酸飲料、七嘴八舌的學生、幼稚的真心話大冒險游戲,這些所有加在一起,填補了沒有許淮頌在身邊的空白,讓她真正有了過節的實感,連心都像變得年輕起來。

  跟著他們吵吵嚷嚷鬧到晚上九點,她收到了許淮頌的消息:「我醒了,在做什麼?」

  她徹底放下心來,跟身邊許懷詩說了聲,然後起身離座,到了燒烤店外面,撥了他的語音通話。

  通話秒被接通,她在冷風中打哆嗦,臉上卻掛著笑:“我跟懷詩和她同學一起吃燒烤呢,年輕真好,想回十七歲了。”

  許淮頌低低笑著,聲音有點睡醒不久的微啞:“十七歲有什麼好的,都不到法定年齡。”

  阮喻一愣,剛要問他什麼法定年齡,就聽他說:“老白干也喝不了。”

  “……”他還喝上癮了。

  沉默間,電話裡響起一陣鳴笛聲。

  阮喻驚訝問:“你在外面啊?”

  “嗯,開車出來吃個早飯。”

  “那還接我語音,你好好開車,晚點再說。”

  “好。”

  掛斷語音,阮喻看了眼時間,叫上學生們一起回了學校。操場已經布置到位,四面燈火通明,幾台碩大的攝像機立在綠茵場上,群演坐在看台待命,台下劇組工作人員忙碌地奔來跑去。

  阮喻跟許懷詩分別,和導演打了個招呼,走到演員棚下,看見李識燦和孫妙含穿著蘇市一中的校服,正拿著劇本對戲。

  她在他們對面坐下,剛搓了搓手,就見李識燦遞來一個熱水袋:“多的,給你。”

  她道聲謝,順嘴問:“對得怎麼樣了?”

  孫妙含拍拍胸脯:“沒問題!”

  李識燦也點點頭:“可以了。”

  阮喻看他倆這自信過頭的樣子,似乎不是特別放心,叮囑起來:“你們別看這場戲只有男主角那句六個字的台詞,其實裡面包含的感情是整部電影裡最豐沛的。就像噴泉泵壓到極致,又在爆發的邊緣猛然抑制住的那種感覺……沒有台詞的外化才是最難的,我還奇怪為什麼一開機就拍這段來著。”

  孫妙含忙說:“可能是省經費吧,現成的群演和氣氛道具呢。”

  阮喻點點頭,又皺了皺眉,小聲說:“可是又為什麼非要等零點?”

  看天色也不差這一會兒,早點拍完早點收工不好嗎?她還想跟許淮頌連麥呢。

  孫妙含“呵呵”一笑,撓撓頭答不上來,拿手肘撞了一下李識燦。

  李識燦“哦”了聲,解釋:“岑叔叔比較注重儀式感,認為這樣是個好彩頭,所以要求導演第一幕景一定取在零點。我覺得這寓意挺好的,對吧妙含?”

  “對對,挺好的!”

  阮喻干巴巴地眨了眨眼,拿起手機跟許淮頌吐槽:「這個劇組太神奇了,從投資人到導演到演員,好像都不太正常。」

  淮頌:「當你發現全世界都不正常的時候,就該反省一下,會不會其實不正常的是自己。」

  軟玉:「干嘛呀你,嘴裡藏刀了嗎?」

  淮頌:「把女朋友惹生氣,然後再哄好,是一種生活樂趣。」

  軟玉:「你好像也不對勁了,可能不正常的真是我吧……」

  阮喻擱下手機,滿心哀怨地等著零點。

  一直到十一點半,上千名群演終於被導演喊到操場就位,緊接著十一點五十分,兩位主角也走進綠茵場。

  工作人員來來回回確認著燈光和煙火位置,五十五分的時候,有人叫了阮喻的名字:“阮姐,麻煩你來看一下取景角度。”

  阮喻正想跟許淮頌連麥跨年呢,聞聲放下手機,一頭霧水起身過去。

  取景角度為什麼要她來看?她又不是“阮導”。

  阮喻被工作人員領到了操場中央,聽導演講著她不太懂的專業術語,最後聽懂了一句:“小阮啊,第一幕不拍主演,取大景,你就站在這裡感受一下場景符不符合原著。”

  “……”

  雖然沒拍過電影,但怎麼覺得這模式怪怪的?阮喻小心翼翼問:“導演,我腳下這個是中心點吧,站這兒不會被拍到嗎?”

  導演說“不會”,又跟她解釋了一堆專業術語。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等反應過來,已經五十九分了。

  導演“哎呀”一聲拍大腿,舉著喇叭喊:“倒計時准備。”說完又鄭重地跟她交代,“千萬站好這個點,抬起頭,用心去感受!”

  “……”

  阮喻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碰到了什麼奇葩的劃水劇組。

  四面群演在導演的指揮下簇擁著她圍成圈,而她像被趕鴨子上架似的,站在整個操場的中心點,望向深藍色的天空。

  銀河鋪在頭頂,漫天星辰熠熠生輝。

  四面開啟了倒計時:“五,四,三,二……”

  “一”字落,煙花炸開,火樹銀花倏然升空,在天際落下五光十色來。

  同一瞬間,一只手牽住了阮喻。

  她差點驚叫出聲,“啊”字溢到嘴邊卻先偏頭看見了手主人。

  明明滅滅的光影裡,她看見這個人穿著一身體面的西裝,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正低著頭,含笑看著她。

  許淮頌。

  此刻明明應該身在一萬多公裡外的許淮頌。

  阮喻微張著嘴,震驚得無以復加,僵硬扭頭,看了看四面笑望著他們的所有人,反應了過來。

  電影根本不是這麼拍的。

  從來沒有什麼神奇的劇組,有的只是被收買的人心。上千顆被收買的人心。

  她盯著許淮頌,心後知後覺地砰砰跳快起來,跟頭頂的煙火炸成了一個頻率。

  可是這一次,直到煙火燃盡,他也沒有放開她。

  似乎是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阮喻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周遭有上千號人,卻沒有一個發出聲音。所有人都在等許淮頌開口。

  然後,他們看見他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拉著他女主角的手說:“八年前的這一天,我在這裡撒了一個謊,騙了我喜歡的女孩子。八年後的這一天,我又騙了她一次,讓一千多個人跟我一起撒了一天的謊。那麼多謊,為了解釋最初的那一個,為了告訴她,我有過滿嘴的謊話,卻自始至終只有一顆喜歡她的心。”

  許淮頌說到這裡笑了笑,拿出一個深藍色的戒指盒打開,面朝她單膝跪了下去。

  四面眾人終於忍不住發出驚嘆與歡呼。

  阮喻的鼻端卻一陣酸楚,目光跟著閃爍起晶瑩來。眼底倒映著的鑽戒和他,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

  許淮頌仰視著她,繼續說:“我花了八年的時間,兜兜轉轉走回了這一天,重新來到她的面前,想告訴她,往後的八年,十八年,八十年,我都不想再跟她走散了。阮喻,你願意嫁給我嗎?”

  ——阮喻,你願意嫁給我嗎?

  在這一刻沒有發生的時候,她以為,身為一個言情作家的她,應該會對這句話有許多別出心裁的回答。

  浪漫的,特別的,標新立異的。

  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她卻在滿世界的寂靜裡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就像能夠回應“我愛你”的,好像只有“我也愛你”,她說不出任何別具一格的話語。

  平凡又渺小的他們,在遇見愛情時,最終還是落入了一個俗套不堪的結局。

  而她也跟世上所有被愛的女孩一樣,在這一刻熱淚盈眶起來,對那個凝望著她的人鄭重點了下頭,告訴他:“我願意。”

  (————正文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12:55 PM

第68章 番外一

  求婚儀式結束後,電影需要照常拍攝。場地布置得進行小幅調整,所以群演們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

  學生們一哄而散,坐上看台喝起劇組發的姜茶,熱熱鬧鬧笑著討論剛才的事,女孩子們一個個說著“一中欠我一段雙向暗戀”,只有許懷詩,在看台角落哭得稀裡嘩啦。

  她正真情實感地喜極而泣呢,忽然聽見個煞風景的聲音:“許懷詩你這哭得跟個二傻子似的干嘛呢?”

  許懷詩抬起頭,一眼看到趙軼杵在自己面前,一米八幾的個頭,高得像隨時預備給她來個“泰山壓頂”。

  她拿袖子抹抹眼淚,瞪他:“誰二傻子?”

  趙軼“嘖”了一聲:“你是女孩子嗎,都不隨身帶紙巾的?”說著從褲袋裡抽出一包紙巾,遞她一張。

  許懷詩接過來,嘴上不饒人:“你是男孩子嗎,還隨身帶紙巾?”

  “我這是……”他被氣笑,“早知道你今晚要哭成傻子,特意准備的好嗎?”

  許懷詩被這聲“傻子”一喊,擦眼淚的動作頓住,一扔紙巾不領情了:“什麼破紙巾,這麼糙。”

  “比我手還糙?”

  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明白這話意思,就看趙軼抬起手,拇指指腹擦向她眼下淚痕,一邊輕輕動作,一邊唉聲嘆氣:“那早知道不買了,還不如直接用手呢。”

  許懷詩渾身一僵,等反應過來,一把拍開他,蹬蹬腿起來:“當然是你手更糙……”說著捏著裙擺急匆匆跑下看台,臨到最後一級台階,一個不穩差點絆了一跤。

  “哎你不是夜盲嗎,瞎跑什麼!”趙軼長腿一跨追上去,三兩步拽住她胳膊,“干什麼去?”

  她甩開他,覺得臉頰被他擦過眼淚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燙,捂著說:“洗臉,你這手糙死了,我都要毀容了!”

  “……”

  趙軼眼看她拐進了看台下的女廁所,只好在門口止了步,轉頭要走,又想到大半夜的,學校裡這麼多社會人士,不太放心,於是在階沿坐了下來。

  這一坐,倒想起第一次在這兒遇見許懷詩的情境了。

  高一上學期文理沒分班,他和她還不是同班同學。

  當時他班上男生多,又皮又鬧騰,有次體育課打球起了爭執,下課後來這兒打了場群架。

  他是打贏的那邊,但太能打了拉仇恨,臉上掛了彩,完事後氣得一個人悶坐在這級台階上,一抬眼,看見女廁所的門被拉開一道縫,一只眼睛探出來,見他凶神惡煞坐在這裡,又迅速縮了回去。

  他愣了愣,明白過來,這女生是聽到了隔壁男廁所打架的動靜,一直躲著不敢出來,沒聲了才探頭。

  他於是衝女廁所喊:“同學,慌什麼?這都散場了!”

  隔著門板傳來一個壯著聲氣的女聲:“散場了還不走,杵這兒當門神呢!”

  他覺得好笑,起身上前反問:“怎麼,不行?”

  沒想到她一聽他聲音近了,“啊”地驚叫起來:“你別進來,女廁所三把拖把,你敢進來我掄死你!”

  他被氣笑:“同學,我不打女生的。”

  “那你還不走?”

  “你先出來我再走。”

  “你走了我再出來。”

  “你先出來。”

  “你先走。”

  兩人僵持不下,他沒了耐心,握上門把:“你出來,我保證不打你,我就看看你長什麼樣。”

  她死死往裡拽著門不松手:“你以為我傻啊,被你看到臉,我以後還有活路嗎?”

  “……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他開始大力推門,她也開始大喊:“救命啊,有沒有人,救命啊——!”

  這下引來了附近的體育老師,他只好放棄,轉頭灰溜溜離開,那時還真不知道,裡面的人就是許懷詩。

  之後會知道,純粹是她自己露了馬腳。

  一禮拜後,又是同一個星期三,同一節體育課下,他抱著籃球一路從操場回教室,在看台附近碰見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在聊什麼明星八卦。

  為首的一個女孩子講得滔滔不絕,眉飛色舞,一眼看到他,卻突然住了嘴。

  一旁幾個女生催問她:“然後呢,你識燦哥哥怎麼回應的?”

  她閉嘴不答,見了鬼似的臉色煞白,加快腳步從他身邊經過。

  他就奇了,回頭望了一眼,正好對上她也轉過來的眼。

  四目相接,他恍然大悟,怕是上次女廁所裡那個女生,怕他認出她的聲音。

  可他當時其實已經完全把這事拋在了腦後,更別說記得她的聲音。倒是這下,把她臉看了個清楚。

  人挺有趣,長得也不賴。

  他回去後就開始打聽她,知道了她的名字。再過不久分班,又曉得她選了文科。

  他想自己反正也不愛念書,讀文說不定輕松點,筆一勾,跟著選了文,決定去跟這個有趣的靈魂碰一碰。

  下學期開學,剛巧如願以償,跟她分在了一個班。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而她剛好語文拔尖,頭一天就被老師分配了點名任務。點到他的時候,她一身浩然正氣,鏗鏘念出:“趙,鐵——!”

  班上沒有人應。

  三秒鐘後,他咬著牙舉手:“同學,你是語文課代表你不識字?那是軼,車失軼。”

  全班哄堂大笑。

  她從點名冊上抬起頭來,看清他的臉後顯然嚇了一跳,卻又壯著聲勢說:“不允許語文課代表近視啊?”

  想到這裡,趙軼“嗤”地笑了一聲,又記起因為她,被班上同學喊了兩年“趙鐵”的遭遇,嘆了口氣。

  接著,他就看見女廁所的門移開了一道縫。

  聽見他笑聲的許懷詩探出頭來,問:“哎,你沒走啊?”

  他站起來:“怎麼,你這半天終於磨蹭完了?”

  “不是,沒完呢……”她聲音低下去,左看看右看看,“趙大,你帶手機了嗎?”

  沒事就喊他“趙鐵”,一有事就改叫“趙大”,趙軼也習慣了,遠遠答:“帶了,怎麼?”

  “我手機沒在身上,你能借我打個電話嗎?”

  “能啊,你出來唄。”

  “你先借我手機。”

  “打電話干嘛非在廁所?你出來啊。”

  “我就是……哎呀你借不借,不借就幫忙把我嫂嫂喊來!”

  趙軼愣了愣,琢磨了下:“怎麼了你?”

  她跺跺腳急了:“我就是找我嫂嫂有事!”

  他摸摸鼻子,“哦”了聲,好像隱隱約約猜到什麼,掏出手機,解鎖後遞給她,退後了說:“那我坐門口等你。”

  許懷詩也沒應,轉頭匆匆回了廁所,背不出阮喻號碼,只能撥了許淮頌的:“哥,你還在學校,嫂嫂跟你在一起嗎?”

  她這改口改得挺快,估計把許淮頌叫高興了,他的態度不錯:“在,怎麼了?”

  “你把電話給她。”

  阮喻接通後“喂”了一聲,她壓低聲問:“嫂嫂,你帶姨媽巾沒?我例假來了……”

  “啊,沒帶呢,我去買了給你送來,你在哪兒?”

  “看台樓下廁所。”

  “好,你等我會兒啊。”

  那頭掛了電話,許懷詩捂著隱隱作痛的肚子,等在昏暗的廁所,過了好半天也沒見人,百無聊賴之下,指紋解鎖了手機。

  然後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手機壁紙。

  她一愣。

  哦,痛經痛糊塗了,這是趙軼的手機,不是她自己的。

  她於是又摁上了鎖屏鍵,但摁下去的一瞬卻忽然呆在了原地。

  不是她的手機,那為什麼她的指紋能解開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1:06 PM

第69章 番外二

  許懷詩背靠牆面捏著手機,很久沒有動,直到隱隱聽見門外傳來許淮頌的聲音:“我在外面等你,黑燈瞎火當心台階。”

  接著是阮喻的:“知道了,這裡我熟。”

  她離開牆面站直,看見阮喻拎著包進來,衝她揮手:“嫂嫂,麻煩你了。”

  “你哥才是真麻煩,”阮喻壓低聲,把姨媽巾遞給她,“我說去小賣部買點東西,也不出校,他非要跟著。”

  許懷詩笑了笑,也壓低聲:“那我同學還在門口嗎?”

  “你說趙軼?在跟你哥聊天呢。”

  “哦,你看,也是個麻煩的。”

  阮喻稍稍一滯,從她語氣裡聽出幾分不尋常的味道,剛張嘴要問,就看她朝自己招了招手:“嫂嫂,手借我一下。”

  她伸過去,被她捏著大拇指去給手機解鎖。

  顯示解鎖失敗。

  許懷詩又拿自己拇指摁了一次,依然成功。

  她“嗤”一聲:“幼稚。”說著把手機交給阮喻,去隔間上廁所了。

  阮喻捏著手機,略一猜想串連就拼湊出了完整的前因後果,過了會兒,走到隔間門邊:“懷詩,你……”

  “我沒早戀。”許懷詩脫口而出,說完打開隔間的門,又補充強調了一句,“才沒早戀呢……”

  阮喻朝她笑笑,把手機還給她:“那走。”

  她點點頭跟她出去,臨到門邊突然頓住腳步:“嫂嫂,我就不去當群演了,反正少我一個不少,你不在片場沒事嗎?沒事的話,陪我去小賣部吃個關東煮。”

  阮喻“嗯”了聲,到門口好說歹說打發了許淮頌和趙軼,跟許懷詩單獨去了小賣部。

  前半程路,許懷詩一直沒開口,臨近小賣部才說:“嫂嫂,其實我早就猜到了。”

  阮喻偏過頭:“猜到什麼?”

  “趙軼喜歡我唄。”她低頭朝掌心哈了口氣,搓搓手,“我倆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跟你和我哥那種三年說不上兩句話的情況不一樣,他喜歡我,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啊。”

  要是不喜歡她,他一個連掃把都懶得拿,開電風扇“掃垃圾”的人,怎麼會在她值日的時候幫她擦黑板,吃了一嘴的粉筆灰,還說“這粉筆什麼牌子,味道不錯”。

  要是不喜歡她,他一個語數外政史地作業“祖國江山一片白”,連抄都不屑抄的人,怎麼會在知道她漏做英語卷子後,厚著臉皮跟人求來答案,還說“那姑娘是不是暗戀我,硬把這答案塞我手裡,攔也攔不住”。

  要是不喜歡她,他一個校運會跳高冠軍預備選手,怎麼會在發現跳高項目跟她的1500米長跑時間衝突後,直接棄賽來給她陪跑,還說“這屆裁判是我死對頭,這跳的不是高是命,不玩了不玩了”。

  但她也的確夠遲鈍了。

  就因為他在擦黑板的時候嘲笑了她矮,給她答案的時候損過她“你也有今天”,為她陪跑的時候說她臉白得像鬼,她就忽視了這些行為本身的含義,長久以來把他的好意當成“無聊的挑釁”。

  直到半年前,她和李識燦被狗仔偷拍,班上起了流言,他為她跟人打了一架,她才真正有所意識。

  可是意識到以後,她就害怕了。

  那天跟許淮頌打電話的時候,她故作輕松地說著同學進警局的事,後來又自欺欺人似的跟阮喻講,覺得趙軼不可能是為了自己打架的,其實都是因為害怕。

  當時如果不是路人及時阻攔,趙軼差點就要弄出人命來了。這樣的喜歡讓她喘不過氣,就像原本空無一物的肩背,忽然被壓上了千鈞的重量,她不願意背負它。

  所以那件事以後,她開始有意躲著趙軼,躲了一整個暑假,直到他感到了她的疏遠,開學後開始跟班上別的女生熱熱鬧鬧搭腔,不再跟她說話。

  一直到秋天過去,冬天來了,她想他大概三分鐘熱度,沒那個意思了,兩人這麼僵著也怪難受,才主動跟他扯嘴皮說笑,修復了這段友誼。

  然而在剛才元旦煙火的氛圍裡,好像又越界了。

  或者說,其實他根本從來沒有退後過。因為那部手機裡的指紋解鎖,只能是他趁她睡覺時候偷偷錄入的,可她在十月份天氣涼爽以後,根本沒在教室睡過午覺。

  一邊跟別的女生打得火熱,一邊偷偷錄她指紋,他可真是青出於“她哥”勝於“她哥”。

  想到這裡,許懷詩撇了撇嘴,忽然聽見阮喻問:“他喜歡你,那你是什麼想法?”

  “你看我知道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能有什麼想法呀?”

  “嗯……知道卻裝作不知道,也不一定就是毫無想法。”

  “哎呀嫂嫂,”許懷詩覷她一眼,“你怎麼還鼓勵小輩早戀呢?”

  “不是。”阮喻笑出聲,“你知道老師和家長為什麼不讓你們早戀嗎?”

  “怕耽誤學習唄。”

  “那早戀為什麼會耽誤學習?”

  許懷詩一噎,搖了搖頭。

  反正這話是老生常談,大人都這麼說,誰考慮過到底為什麼啊。

  “在已經成年的前提下,理論上講,分寸有度的穩定戀愛並不會給人帶來消極作用,但實際上,一段戀愛往往要經歷熱戀期的瘋狂和磨合期的波折,磨合不順利又有失戀期,因此它通常是不穩定的。戀愛本身不是壞事,是它給人情緒造成的不穩定,容易壞了事。所以啊,你要是不知道他的想法,那沒關系,知道了又對此有所觸動的話,再一味逃避,只會讓你的情緒陷入反復的不穩定中,這樣一樣影響學習。”

  許懷詩眨眨眼,有點心虛地“哦”了一聲。

  “懷詩,唯恐避之不及的是瘟疫,不是感情,你是聰明人,到了這份上,與其躊躇不定,瞻前顧後,不如直面這個問題,好好想明白,然後用理智的,對你和他都好的方式去處理好它。”

  *

  許懷詩整個元旦假期都在思考阮喻的話。

  返校的那天,她提前半天離開家,給趙軼打了個電話,約他到學校附近奶茶店。

  因為是臨時邀約,趙軼來晚了一些,進來摘了圍巾,搓搓手說:“干嘛,又要密謀什麼偷闖校史館的計劃?”

  許懷詩搖搖頭,覷著他說:“你元旦作業做了嗎?”

  “你看我像是會做作業的人嗎?你要抄作業早說嘛,我先去問人……”

  “我做完了。”她一字一頓地說,完了從包裡掏出一沓試卷。

  “哦,你是要給我抄啊?那不用……”

  “趙軼!”許懷詩打斷他,“誰讓你抄作業了?你上課不聽講,下課不背書,作業從不做,考試全靠蒙,到底想不想考大學了啊?”

  他一愣:“你干嘛,老班上身啊?”

  許懷詩嚴肅地皺著眉:“你好好答我,還有五個多月就高考了,你到底想不想上大學了?”

  他默了默:“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唄。”

  “那……”

  “那什麼?”

  “那……”

  許懷詩“那”了兩次也沒說出個究竟,改口說:“手機給我。”

  趙軼掏出手機,然後眼睜睜看她用自己的拇指給它解了鎖。

  “……”

  他沉默一瞬,很快激動起來:“臥槽,你什麼時候偷拿我手機輸了自己的指紋?”

  許懷詩咬著牙看他:“你再說一遍?到底是我偷拿你手機,還是你偷拿我手?”

  趙軼喉結一滾,“哦”了聲,默認了後者。

  “剛才沒說完的,繼續,你說大學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那……那你是不是也無所謂,這個指紋以後還能不能解開你的鎖屏?”

  趙軼愣了愣:“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許懷詩深吸一口氣,“你不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學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1:25 PM

第70章 番外三

  趙軼一愣過後,兩排白牙锃地一閃,露出個笑來:“你想啊?缺保鏢?”

  還在那兒裝傻。

  許懷詩花了多大的勇氣才捅破這層窗紙,這下氣噎了,拿起桌上的卷子就往包裡塞,一邊說:“是,我缺保鏢,你缺心眼!”

  她罵完起身就走,一把推開奶茶店的門,被冷風激得打了個哆嗦,剛往外走了兩步,忽然被身後什麼人一把拽住了手。

  寬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腕,她認得這個觸感,其實並沒有她嘴上說的那樣粗糙。相反,在四面呼號的冷風裡,它有一點溫暖。

  許懷詩頓住腳步,然後聽見身後人語速緩慢地說:“我想。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學。”

  就像一根羽毛拂過她耳廓,很輕,卻因為靠近耳膜,在她的聽覺世界產生了巨大的響動。

  不是“我喜歡你”,也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而是“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學”。

  短短十個字,卻是這個年紀能給予的,最珍貴的誓言。

  許懷詩沒有回頭。這一刻,目之所見都成了特寫鏡頭。

  街上來來往往著的,行色匆匆的人們;對面報刊亭邊正在等人的,穿紅裙的女孩子;緩緩朝這邊駛來,最後停靠在斜前方站台的19路公交車。

  還有,從她眼前慢慢飄下,落上她鞋尖的一片白色。

  她跟著低下頭去,眼看它轉瞬融化成雪水,文不對題地說:“下雪了。”

  “嗯。”趙軼抬起頭,望向頭頂紛紛揚揚落下來的白,“下雪了。”

  *

  元旦假期過後,全年級的老師都聽說,七班有個不學無術的男生轉了性。

  最開始,消息是從宿管嘴裡走漏的。

  有天晚上阿姨查寢,聽見二樓男生宿舍的陽台傳來說話聲,怒氣衝衝殺上去,卻看見趙軼頂著個黑眼圈,打著手電在那兒背“和平統一,一國兩制”。

  第二天,阿姨抹著感動的淚水找上七班班主任。

  班主任正慨嘆,一問姓名,臉卻黑了下去:“您別被那小子騙了,他政治課本裡夾著課外書呢。”然後就把趙軼叫到辦公室教育了一通。

  趙軼也懶得反駁,一邊在腦子裡默背歷史,全程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敷衍過去,出門時候碰上歷史老師,突然問:“老師,世界上第一輛汽車哪年發明的來著?”

  歷史老師一愣,說:“1885年。”

  他右手握成拳,往左手掌心一敲:“對,是“你爸爸我”發明了汽車……”

  滿辦公室的老師面面相覷,歷史老師緩緩扭頭,看著趙軼風風火火走遠的背影,難以置信地扶了一下眼鏡。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接二連三有關趙軼的“光榮事跡”傳到辦公室,連班主任都不得不信了。

  直到臨近期末考的一天,數學老師在課前五分鐘到達教室,准備分析試卷,卻聽見趴著打瞌睡的趙軼吼出一句夢話:“你放屁!烏蘭巴托明明是溫帶大陸性氣候!”

  那之後,班主任徹底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懷疑這孩子學習壓力太大,給整瘋了,於是在周五傍晚放學時間叫來了趙軼的媽媽。

  學校裡大部分學生都回了家,還有一些高三生自主留堂學習的,趙軼也在其中。

  班主任和趙媽媽在辦公室談完,一路憂心忡忡走向教室,到了七班窗邊,忽然聽見一個女聲:“你輔助線都添錯了,當然解不出來,這題該這麼添……”

  兩人下意識放輕腳步,從窗縫往裡探看,一眼望見後排一個穿校服裙的女生搬了把椅子坐在趙軼旁邊,正低頭往卷子上畫輔助線,畫完偏頭看他:“這樣懂了沒?”

  趙軼“哦”了聲:“好像懂了,我再試試。”說著拿過筆開始推演,三分鐘後猛拍一下桌板。

  女生嚇了一跳,拍著胸脯瞪眼看他:“你干嘛啊?”

  趙軼欣喜若狂:“我算出來了,真是45度!”

  “這麼簡單的題,激動個什麼勁……”她覷他一眼,瞥過頭卻彎唇笑起來,等他看向她,又重新板好臉,凶巴巴地說,“還有哪道不會,趕緊問,我要回家了。”

  窗邊兩個大人對視一眼,悄聲走遠了去。

  許懷詩講完一張數學卷,太陽已經落山了。

  看她背上書包往外走,趙軼喊住她:“你怎麼回家啊,打車?”

  “打車不安全,我媽不許,我還坐19路。”

  “那我送你去車站,等我一下。”

  “矯情什麼,我不認路啊?”許懷詩“嗤”他一聲,先一步離開了教室,走到校門口,忽然聽見身後風聲呼嘯,接著,趙軼連人帶自行車停在了她面前。

  他氣喘吁吁說:“叫你等我一下了。”

  許懷詩眨眨眼:“你自行車什麼時候加的後座?”

  “都快一個月了,你那眼睛成天就看著你識燦哥哥是?”

  “……”

  這有什麼可比性嗎?

  許懷詩下巴一揚,故意氣他:“對啊,因為你騎兩個輪子的自行車,人家開四個輪子的卡雷拉。”

  趙軼“呵”出一聲:“卡雷拉?我家開雷文頓。”

  “你可別吹了,這種全球限量的豪車來過一次,第二天你就全校聞名了,這都快三年了,我怎麼沒聽說過?”

  “那是我家低調,真要來了,我身邊還不得成天圍滿鶯鶯燕燕的,多影響我學習?”

  顯然是聽他扯皮扯慣了,許懷詩完全不信:“你當拍電視劇呢?”

  趙軼懶得再說,“嘖”了一聲:“你上不上來啊?”

  她轉頭就走:“不上,冷死了,還不如走路暖和。”

  趙軼攔住她,摘下脖子上的圍巾,把她連脖子帶臉裹了個嚴實:“快點,末班車還剩五分鐘了。”

  許懷詩低頭看了眼手表,“啊”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才非要送她。

  她一下跳上他後座:“你早說呀,還在這兒跟我閑扯什麼霸道總裁狗血劇,快快!”

  “嫌慢?那你自己坐穩就行。”

  他一踩腳踏飛騎出去,許懷詩身子一歪,猛然抱緊他腰:“你殺人啊!”

  趙軼被她抱得氣都喘不過來了,衝身後吼:“你才是要殺人!”

  三分鐘飛馳到車站,完全沒有電影《甜蜜蜜》裡那種不緊不慢的浪漫感,兩人都是氣喘吁吁。

  許懷詩把圍巾摘下來,剛要遞還給他,忽然遠遠看見一輛銀灰色跑車駛近了來,停在他們面前。

  說曹操曹操就到的雷文頓?

  她愣了愣,眼看車窗搖下,一個女人的臉露了出來,有點眼熟。

  趙軼接圍巾的動作頓住,驚訝地說:“媽你怎麼來了?”

  許懷詩:“……”

  臉有點疼。

  以及,她是不是又要被誤會早戀叫家長了?

  趙軼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趕緊解釋:“媽我沒有……”

  “我知道。”趙媽媽卻笑起來,看向許懷詩,“懷詩是嗎?上車,阿姨送你回家。”

  “……”

  那個上回還在警局門口,用“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的眼神看著她的阿姨,此刻的目光變成了——“這小姑娘真伶俐,想帶回家做兒媳”。

  她看看趙軼,見他也一頭霧水,慌忙擺手:“不用了阿姨,我等的車就快到了。”

  趙媽媽微笑:“你坐幾路?”

  “19路。”

  “我剛看到末班車開走了。”

  許懷詩低低“啊”一聲,又看趙軼。

  趙軼努努下巴:“上去唄。”

  她“哦”一聲,跟趙媽媽道謝,上車後覺得哪裡不對勁,指著趙軼問趙媽媽:“阿姨,我坐了您車,那他……”

  這車沒有後座啊。

  “平時家裡也不接送他,騎車鍛煉身體,他自己會回去。”趙媽媽說完,微笑踩下油門。

  許懷詩反應過來,把取暖的圍巾丟出去給他。

  圍巾順著一千五百萬的豪車風飛來,糊上趙軼的臉。

  他差點沒窒息,一把扯下,抬眼卻見一輛19路姍姍來遲,停在了他的面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1:36 PM

第71章 番外四

  許懷詩坐著豪車到家以後,感覺腳像踩在棉花地,整個人又虛又飄,但又不敢跟媽媽和外婆分享,吃過晚飯回了書房,打開微信把事情經過講給了阮喻聽:【他媽媽還叫我過陣子正月裡去他們家做客,關照關照他學習,我這是要邁入豪門了嗎?】

  阮喻立刻回:【真是小說源於生活啊,我下次要寫霸道總裁文了就找你取材。】

  許懷詩:【可我這恐怕不是霸道總裁文,是霸道婆婆文……】

  她下意識打出這行,發送完又趕緊撤回。

  呸,什麼婆婆!

  但似乎是撤回晚了,許淮頌很快飆了一通電話過來。

  她一愣,接通後聽見那頭說:“許懷詩,你膽子大了,婆婆都找好了?”

  “哇,”她抱怨出聲,“哥你怎麼隨便偷看我跟嫂嫂聊天啊?”

  “我光明正大看的,別轉移視線。”

  “我就手那麼一滑嘛……”

  那頭許淮頌還想說什麼,被阮喻奪去了手機:“沒事,你去寫作業,不用理你哥。”

  她“哦”一聲,問:“他沒生氣?”

  “沒有,”阮喻開玩笑說,“他就是聽見雷文頓,怕錢賺少了,以後不夠給你添嫁妝呢。”

  許懷詩一噎,聽見那頭阮喻傳來“嗚嗚嗚”的聲音,像是嘴巴被人捏住了。

  她捂上耳朵大喊:“哥你可別給我聽什麼十八禁啊,我還是個孩子呢!”

  許淮頌接回電話:“沒你事了,快期末了,好好復習去。”

  *

  被“揮之即去”的許懷詩轉頭拿起刷起卷子來,一直到晚上十點半,收到了趙軼的微信消息:【睡了沒?】

  【睡了。】

  【……】

  【點點點個什麼,有話快說。】

  【古代史背得我頭暈。】

  【頭暈你吃藥去呀,找我干嘛?】

  【你有空的話,把古代史綱要三到五頁念一遍,錄音發給我,我躺床上聽去。】

  【我吃飽了撐的,有病?】

  【要不了你二十分鐘的。】

  【那也不念,大半夜的,我家裡人都睡了!】

  【哦。】

  哦?

  許懷詩“呵呵”一笑,把手機翻了個面丟在一旁充電,轉頭去浴室洗漱,出來後原本想躺上床休息了,掀開被子又下去,拿起手機打開錄音界面。

  她唉聲嘆氣地帶著歷史提綱躲進廁所,坐在馬桶蓋上,壓低聲清清嗓子念:“措施方面:以三省六部制加強中央集權,科舉制改革選官制度……”

  一氣讀完一頁,許懷詩按下暫停,去外面倒了杯水喝,回來繼續,念到最後自己也昏昏欲睡,暈暈乎乎了,對著手機惡狠狠地說:“累死了!還剩半頁不念了。”說完站起來,正要按下結束鍵,又想起什麼似的頓住,默了默放輕了聲,說,“晚安。”

  完成錄音,她把文件發到趙軼的郵箱。

  一禮拜後的期末考,趙軼的歷史一半都得分在了那三頁知識點上。

  *

  一中放了寒假,過不久後就是年節。

  許淮頌和阮喻到蘇市過年,阮爸阮媽也被接回老家來,除夕夜,兩大家子熱熱鬧鬧一起吃過年夜飯,聚在客廳看春晚,等老一輩困了散場了,許懷詩也就回了自己房間。

  哥哥嫂嫂肯定不會那麼早睡,但她又不想做燈泡,於是窩在床上跟班上幾個同學開黑打游戲,一邊等零點。

  語音裡傳來同桌的聲音:“五缺一欸,趙大不來嗎?”

  許懷詩打個哈欠說:“問了,他說沒空。”

  本來她倒不覺得他一個小屁孩除夕夜有什麼好忙活的,但自打上回見了那輛雷文頓,她就想像起了他們家過年的畫面。

  豪門嘛,估計有上流社會的一套方式,四世同堂,穿得體體面面的,辦個宴席啊,搞個舞會啊,大家一起開開香檳尬尬舞。

  她“嘖”了一聲,低下頭專心打游戲,一把又一把玩得起勁,最後連等零點這事也給忘了,直到一個視頻邀請突然彈出來,中斷了她的游戲界面。

  趙軼。

  她猛拍一下床單,一接通就氣急敗壞地說:“趙……”話一出口,卻看見一張貌美女人的臉。

  她的神情霎時從凶神惡煞到春風滿面,滑到嘴邊的“鐵”字硬生生一拐:“……軼媽媽。”

  對面趙媽媽好像人在室外,背景是一棟白色別墅,她微笑一下,說:“懷詩你好,阿姨用支付寶發了個紅包給你,你記得收。”

  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趙軼的聲音:“媽,零點快到了,你把手機給我!”

  接著鏡頭一晃,換成了他的臉。

  不知道趙媽媽有沒有走遠,她不敢衝他大呼小叫,只好把游戲中斷的氣咽了回去,小聲問他:“什麼紅包啊……”

  趙軼說:“壓歲錢。”話音剛落,背景裡傳來“咻”一聲煙火升空的響動。

  他把鏡頭一轉,對准了天空,問:“看得見嗎?”

  許懷詩“哇”了一聲,看見滿屏幕璀璨的銀黃色從漆黑的天際流瀉下來。

  知道她看見了,趙軼一邊舉著手機一邊說:“你那兒的小區禁止燃放煙花,我在郊區。”

  許懷詩真情實感地對著屏幕感慨:“有錢真好……”

  沒想到一旁趙媽媽還在,聽見這話立刻說:“叫懷詩正月有空來做客。”

  許懷詩一噎,又聽見趙軼“哦”了一聲,重復一遍:“我媽叫你正月有空來做客。”

  她笑呵呵打著馬虎眼過去了,等到煙花燃盡,掛了視頻,打開支付寶嚇得手一抖,手機“啪”一聲摔下了床。

  她趕緊彎腰去撿,拿起來重新定睛看了一遍。

  沒錯,收到一筆8888元的轉賬。

  許懷詩當然不敢收這筆錢,跑去敲開哥哥嫂嫂的門,問這怎麼辦好。

  許淮頌和阮喻對視一眼。

  阮喻說:“原封不動退回去不太合適。”

  許淮頌“嗯”了聲,問許懷詩:“你同學支付寶多少?”

  “要做什麼?”

  阮喻解釋:“這種時候,你哥給他也發一個紅包,既不顯得我們家小家子氣,盡到了禮數,也好叫你安心。”

  她“哦”了聲,把趙軼支付寶發給許淮頌,說:“那哥你可不能給得比他媽媽少啊。”

  許淮頌覷她一眼,說“知道”,反手就是一個9999。

  *

  許懷詩正月裡當然沒好意思真上趙軼家做客,但初五那天跟他一起去了市圖書館自習,把幾張數學卷跟他講了一遍。

  元宵一過就回了學校,念了兩禮拜書,很快到了百日誓師的日子。

  誓師過後,教室黑板掛上了倒計時牌,一旁的牆面貼上了全班同學人手一張的卡片,卡片的正面是一句座右銘,背面記了每個人理想中的大學。

  許懷詩寫了“我想考杭大”,貼完以後問趙軼的是什麼。

  他很沒意趣地說:“好奇啊?那你撕下來自己看啊。”

  許懷詩“嗤”一聲,說“不好奇,沒興趣”,到晚自修結束,教室裡人都走空了,卻做賊似的來到牆邊,找到了趙軼的那張卡片。

  他的座右銘是:“努力,因為讀不好書就要回去繼承家業。”

  “……”她氣得一噎,差點想掉頭走人,鞋尖一轉又停下來,回過頭,小心翼翼地撕開了那張卡片。

  背面的字跡明顯比正面工整嚴謹,看得出來,他寫得很認真。

  他說:“我想考許懷詩想考的大學。”

  她捏著卡片默在那裡,半晌後,把卡片貼了回去,揉揉發酸的鼻子,罵了一句:“傻比。”

  下一刻突然聽見窗邊傳來一個男聲:“罵誰呢你?”

  她“啊”地驚叫一聲,回過頭,看見趙軼趴在那裡一臉的不爽。

  許懷詩驚魂不定地拍胸脯:“魂都被你嚇沒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是你偷雞摸狗在先,怪我?”

  她把教室的燈和窗關嚴實,到了門外冷哼著說:“是啊,偷摸了雞狗的卡片。”說著轉頭下了樓梯。

  趙軼嘴角一抽,追了上去:“去哪啊?”

  樓道黑漆漆的,許懷詩夜盲,看得不太清楚,一邊走一邊回答他:“當然是回宿……”話說到一半,腳下一空。

  趙軼一把拽住她手:“當心點啊你。”

  “你不是會拽著我嗎?”她看看他,好像真沒被剛才那一踩空給嚇到,好端端繼續往下走了。

  趙軼在她身後默了默,跟上去說:“那我要是考不上你念的大學呢,誰還會在這種時候拽著你?”

  許懷詩笑著瞥他:“喲,你可別把自己看太高了,你考不上,也有別人拽著我,我長得這麼好看,上大學了肯定有的是男孩子追。”

  趙軼一噎,一副要開罵的樣子,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改而垂著眼說:“嗯,那也是。”

  許懷詩微微一滯。

  原本無意出口的玩笑話突然讓兩人間陷入了一種古怪的氣氛。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又不知怎樣表達,沉默著下樓後,看見一道岔口出現在兩人面前。

  往左是男生宿舍,往右是女生宿舍。

  這個高中三年走了很多遍的,單純的岔口,在眼下這樣的情境裡,似乎被賦予上了什麼不一樣的涵義,兩人同時頓住腳步,停在了那裡。

  就這樣僵持著,誰也沒有先一步走上這個分道揚鑣的節點。

  一分鐘後,趙軼說:“趕緊回去,宿舍樓快關門了。”

  許懷詩卻突然說:“我想去操場走一圈。”

  他偏過頭看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眼看她率先扭頭邁開了步子,就跟了上去。

  許懷詩走在前面,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說:“以前總想著苦過高三就自由了,現在真的快畢業了,又覺得其實高三也挺好的。”

  趙軼走到跟她並肩的位置:“再好也要結束的,該來的總會來。”

  “那等到那一天來了以後,你想做什麼?”

  “考完回家,做個SPA。”

  “……”

  趙軼笑出聲:“開玩笑的。”

  “瞎不正經。”她瞥他一眼,又陷入了沉默,等到走完一圈操場,繞到側門才說,“從這兒回去。”

  “干嘛繞遠路?”

  她笑嘻嘻踢著小石子:“先經過女生宿舍,再經過男生宿舍,這樣就不用分道揚鑣了啊。”

  趙軼跟著笑了笑:“哦,那算我送你回去的。”
  *
  百日之後,時間過得越來越快。

  像是一眨眼就到了高考前夕。

  因為一中是高考考點之一,高一高二的學生已經放假,而高三生也撤了出去,臨時到了初中部借教室。

  高考前最後一節晚自修結束,全年級的學生跟說好了似的,鈴聲響過了三遍,卻還是沒有人走出教室。

  教導主任走過靜悄悄的走廊,經過七班的時候,敲了敲他們的門板:“同學們,下課了,可以回宿舍了,看你們這一個個的,是要把當年逃過的晚自修都給補回來?”

  文科班女生多,聽見這話就有人紅了眼圈。一個眼圈紅了,就跟灰指甲似的傳染倆,然後越傳越多。

  許懷詩本來還沒什麼呢,看見同桌開始擦眼淚,也鼻子一酸,拿出了紙巾。

  教導主任走進來,笑著說:“哎呀,既然這樣,咱們一起唱首歌。”

  趙軼痞裡痞氣地問:“唱什麼啊老師,您不是五音不全嗎?”

  全班哄堂大笑,許懷詩那點眼淚一下給逼了回去,回頭看了後排的趙軼一眼,他正望著她笑,明明眼裡也像閃著什麼晶瑩。

  教導主任扶了下眼鏡,看了趙軼一眼:“來,就你,上來領唱,唱一首《年輕的戰場》。”

  趙軼一噎:“老師,我也五音不全啊。”

  “那你找個五音全的幫你。”

  他站起來,望了一圈,笑著說:“老師,許懷詩會唱。”

  被點到名的許懷詩扭頭飛他一個眼刀子,班上卻有其他同學跟著起哄,說就是她。

  她只好站上了講台,清清嗓子,開始清唱:“今天我,終於站在這年輕的戰場,請你給我,一束愛的光芒。今天我,將要走向這勝利的遠方,我要把這世界,為你點亮……”

  “亮”字落,底下同學齊聲合上去,五十幾號人的歌聲轟然驚動隔壁,六班和八班聽見了,也一起唱起來,接著一間又一間教室傳了過去。

  嘹亮的歌聲震得整棟樓地動山搖。

  許懷詩站在講台上,沒忍住落下滾燙的熱淚,唱到最後,整個班的女孩子都是又哭又笑。

  教導主任也摘了眼鏡開始抹眼淚,等歌唱完,學生們終於散場,才走出教室,望著夜色裡嘆了口氣:“又是一屆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1:39 PM

第72章 番外五

  高考三天,許懷詩沒有和趙軼主動說話,怕一和他搭上腔就會在無形中給他施壓。

  趙軼也在埋頭抱佛腳,每考完一門,被身邊同學問起“怎麼樣”,回答都是同一個:“得晚四年繼承家業了,真可惜。”

  別人只當他扯皮,只有許懷詩知道,這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最後一門結束的那天晴空萬裡,考生們流水般湧出考場,一路歡呼,許懷詩也終於徹底松懈下來,回教室的路上想起趙軼,停下來站在道口望向人潮,看他出來了沒。

  她站在階沿上踮著腳,扯脖子死命瞧,卻沒注意身後來了人,一只大手往她肩上輕輕一拍。

  她嚇了一跳,回頭就見趙軼衝她露齒一笑:“找誰呢,你情哥哥?”

  “……”

  她一噎,很快理直氣壯起來:“對啊,考場上有場艷遇,坐我前面那個男生長得跟我識燦哥哥簡直一模一樣,打算放手追求一把。”

  趙軼一聽就知道她在說笑,剛要說“得了”,還沒開口,忽然看見一個唇紅齒白的男生在許懷詩面前停住腳步,一張臉憋漲得通紅。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看見這個男生盯著許懷詩說:“同學,你……你剛才說,你要追求我嗎?”

  許懷詩一臉懵,不會這麼巧?

  她愣愣看著他,眨了眨眼問:“你是坐我前面的?”

  男生耳根都紅了,朝她點了點頭。

  誤會大了。

  她剛要擺手解釋,旁邊趙軼氣大發了,一把拽過她手腕就走。

  男生呆了呆,追上去:“哎,同學,你可以不用追,其實我也……”

  趙軼一邊大步流星地拽著她走,一邊回頭喊:“其實你也個喀斯特地貌啊!缺心眼?看不出名花有主了?”

  “……”

  許懷詩被他扯得踉踉蹌蹌,結結巴巴說:“你說誰,誰有主了啊!”

  他一路把她拽到教學樓下,停下腳步,等四面人潮過去,把她拉到路邊:“你說呢?”

  “我知道還問你嗎?”

  “你不知道?”

  許懷詩裝傻裝得一本正經:“不知道呀,你告訴我嘛!”

  趙軼雙手插了插兜,又拿出來,接著又插回兜裡,重復幾次以後,說:“我估算過了,考個大學應該沒問題,上不了二本也能念個三本湊合。”

  許懷詩故作冷淡地說:“可是杭大裡大部分都是一本專業啊。”

  “早就查過了,也有個別二本專業,跟一本在同一個校區。如果上不了二本,杭大北邊一公裡和東邊三公裡,也各有一所三本院校。”

  許懷詩眼望著天,小聲說:“漏了,西邊五公裡也有呢……”

  趙軼默了默,笑出聲來:“查這麼仔細?”

  許懷詩覷覷他:“我奔著杭大去,當然要調查好周邊的地理環境,風土人情。”

  “嗯,”他收住笑意,“跑題了。”

  見他嚴肅起來,許懷詩突然變得有點緊張,垂在身側的手捏住裙擺,“哦”了聲,垂眼看向自己帆布鞋的鞋尖。

  趙軼清清嗓子,望著她頭頂的發旋說:“所以啊,就那麼幾公裡,我腿長又有兩米,只要你願意,夜裡結束晚自修,你看不清路,我還是可以陪你下樓梯,用……男朋友的身份陪你下樓梯。”

  他這眼神跟動感光波似的,許懷詩感覺頭皮都快燙焦了,摸摸頭發,踢著鞋尖又“哦”了一聲。

  趙軼怒了:“我都表完態了,你倒是給句准話啊?”

  她抬起頭,跟著怒了:“你這是強買強賣嗎?你又沒問,我干什麼非要答?”

  趙軼一噎,氣勢又弱下去,摸摸鼻子說:“那你……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

  她低低哼一聲,笑嘻嘻地說:“不願意!”說完轉頭就跑。

  趙軼被氣笑,把她一把拽回來,直接拽進了懷裡:“你就是逼我強買強賣!”

  教學樓上忽然傳來一陣蕩漾的:“噢——!”

  兩人一抬頭,才發現樓上欄杆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趴了一群看戲的。

  許懷詩臉漲得通紅,氣得一把推開趙軼,狠狠一腳踩上他的球鞋:“聽不懂反話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1:42 PM

第73章 番外六

  金秋十月,至坤律師事務所裡兩位“單身有為”的男青年迎來了一個艱巨的任務:陪老板接新娘。

  對於國慶節還要加班做伴郎這件事,陳暉一開始是不滿的,等親迎當天一早,跟劉茂一起來到許淮頌置辦在杭市市區的新房,算了筆賬,發現紅包有五倍工資,才樂呵樂呵說,歡迎以後多找他干這種活。

  結果當然換來許淮頌一個眼刀子:“以後?要不五十周年金婚再辦一場,到時候只要你還單身,我就邀請你做伴郎。”

  被狠狠扎了一刀心的陳暉沉痛閉眼。

  一旁同樣身為伴郎的周俊笑了一下。

  劉茂拿手肘撞了撞陳暉:“別辜負許律對你的期許,到時候我就奉陪不了了。”

  “茂哥,”這種日子也不分上下級,陳暉大了膽子調侃他,“咱們伴郎團裡數你年紀最大,應該是你最著急脫單?”

  劉茂不滿地“嘖”一聲。

  坐在沙發另一頭的第四名伴郎終於聽不下去,長長嘆了口氣。

  兩人齊齊看向趙軼,就聽他非常老成地感慨:“兩位哥別五十步笑百步了,都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們上學時候都不知道未雨綢繆的嗎?”

  兩人一滯。趙軼身邊的許懷詩一抬手,送他一個板栗:“未雨綢繆是這麼用的嗎?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上學時候光顧著撩妹了?”

  趙軼噎住。

  劉茂一聲嘆息反擊:“看來小趙同學以後也是妻管嚴。”

  坐在中間的許淮頌忽然加入戰局:“你這個‘也’是什麼意思?”

  “誰對號入座了,就是誰想的那個意思。”

  許懷詩笑嘻嘻地說:“哥你就別掙扎了,要麼我撥通嫂嫂電話,你對著手機說你不是妻管嚴,你看看今天這婚還結得成不?”

  許淮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等會兒你別跟我去接你嫂嫂了。”

  “為什麼呀,媽給了我拎銅火爐的任務呢!”

  趙軼替許淮頌解釋:“你自己看看你這胳膊肘往哪拐,到時候你順風一倒,咱們還不被伴娘團整慘?”

  許懷詩瞪他一眼:“整的就是你,一會兒你多替我哥擋著點,聽見沒?”

  趙軼“哦”了聲,低下頭低聲說:“今天替你哥擋了,也不知道以後誰替我擋……”

  *

  算准吉時,一群人上了婚車,到達郊區阮家,光進門就費了半個鐘頭。

  阮家親戚陣仗不小,一群小孩子堵在門口討糖吃,許淮頌跟發傳單似的發紅包,一旁趙軼幫著吆喝:“別急別急,人人都有,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許懷詩頭疼扶額。

  一行人好不容易上了樓,二樓樓梯口卻擺了塊答題板,沈明櫻穿著伴娘裙出場了,說:“想見新娘,先作問答!答對上樓,答錯三十個俯臥撐。”

  趙軼擺擺手示意小意思:“幾位哥,你們答題,俯臥撐我包了!”

  陳暉瞥他一眼:“你這小兄弟會不會說話,咱們頌哥還能有答錯的題?”

  許淮頌沒有說話,覺得還真不一定。

  劉茂看他這不太有把握的神情,悄悄扯了把他的袖子:“什麼題啊,她沒跟你通聲氣?”

  許淮頌倒是想,前幾天趁阮喻洗澡,從她筆記本電腦裡偷題目,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成功打開了一個加密文件,結果一眼看見WORD界面一行初號加粗的宋體:見此行文字者可恥。

  可恥的他受到了良心的譴責,沒好意思求她泄題。

  沈明櫻身後的伴娘們開始催促新郎選題,叫他從一到十取個數字。

  許淮頌說“七”。

  沈明櫻翻開答題板:“請問新郎官,從蘇市一中高三九班的後門,到高三十班的前門,地磚一共跨過了幾個格子?”

  趙軼一愣,已經趴下去做好俯臥撐准備。

  許淮頌眨了眨眼,看向許懷詩。

  “哥你別看我啊,我和趙軼是七班,再說了,誰吃飽了撐的去數地磚格子啊?”

  許淮頌又眨了眨眼,再看周俊。

  “不是,淮頌……雖然我是九班的,但我在十班沒有暗戀對像。”

  伴娘團已經開始倒數計時。

  許淮頌想了想,在她們數到“三”的時候說:“二十三個。”

  這回輪到沈明櫻愣住了,看了眼答案說:“這也能蒙對?”

  許淮頌微笑:“不是蒙的,是我當年吃飽了撐的。”

  趙軼爬起來:“那頌哥你剛才吊什麼胃口啊?”

  “答得太快,她會沒有成就感。”

  “……”

  眾人集體摸胳膊,撫平被肉麻起的雞皮疙瘩。

  許懷詩嘆口氣,轉向趙軼:“學著點。”

  順利上到三樓新娘的房間,許懷詩一眼看見阮喻穿著紅色喜服坐在床上,“哇”出一聲來:“嫂嫂,我哥怎麼能娶到你這麼位天仙啊!”

  阮喻看著手捧花束,站得筆挺的許淮頌,笑說:“這不是還沒娶到呢嗎?”

  這邊沈明櫻又張羅起來:“就是,要接人走,先把新娘子的鞋找到了!”說著拿出手機開始計時,“兩只鞋,範圍這個房間,五分鐘。”

  眾伴郎一哄而散,一人一個角落翻找起來。

  只有許淮頌一動不動站在阮喻床前。

  沈明櫻覷覷他:“這麼不積極,不想娶喻喻了?”

  他淡淡一笑:“他們用手找,我用眼睛。”

  阮喻看他這勝券在握的樣子就來氣:“你兩分鐘內敢找到試試?”

  許淮頌“哦”了聲,打算先放兩分鐘水,跟她嘮嗑:“剛才的選題,第七道是不是最簡單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去年你叫我做法考模擬卷的時候,我選了第七套,按常理講,我應該會認為,你可能在第七題布置了陷阱,所以避開它。”

  “那你這次?”

  “我還是選了七。”

  雞賊。

  阮喻恨恨剜他一眼,轉頭看見趙軼指著她床頭櫃上的包問:“學姐,你那包能不能翻啊?”

  她愣愣眨了眨眼。

  趙軼一切了然於心:“找到了!有一只在包裡。”

  許淮頌低頭看了眼腕表,發現這才過去一分半:“不是我的錯。”

  阮喻低哼一聲:“這不還有一只嗎?”

  還有一只鞋是真找不見了。

  幾人一頓操作翻箱倒櫃,連床底都鑽了,也沒發現蹤影。

  直到最後三十秒的時候,許淮頌看了看腕表,跟伴郎們說:“都別找了。”

  阮喻一看他這篤定的神情就知道又要輸,果然見他看著沈明櫻身邊另一位長裙及地的伴娘,說:“還有一只綁在那位小姐的腿上,你們誰方便的,取一下。”

  那姑娘倒也沒有被發現的忸怩,笑眯眯一拎裙擺:“取完了要負責的。”

  趙軼立刻緊靠許懷詩:“頌哥,我有主了,不太方便!”

  陳暉臉已經紅了:“這,這不好……”

  周俊撓了撓頭:“要不還是劉律去。”

  劉茂看了眼對面一臉“你有本事就來拿”的姑娘,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8-12 01:46 PM

第74章 番外七

  倒計時十秒,這輩子還沒掀過人裙子的劉茂硬著頭皮上前,在伴娘小姐面前蹲下來,撩開一截裙擺,取下了她小腿肚綁著的那只鞋。

  再抬頭,人家姑娘面色不改,他的臉已經紅成豬肝。

  一群人哄笑著說“成了成了”,也不知是在講新娘接成了,還是又一對成了。

  *

  許淮頌和阮喻的婚禮走傳統式,午後外場婚拍,晚上內場酒宴,散場送完客已經晚上七點多。

  回到新房,一天換了七套婚服的阮喻倒頭癱在沙發上:“結婚好累啊,幸好一輩子只有一次……”

  許淮頌把隨身行李拿進房,出來坐上沙發,讓她的腦袋枕著自己的腿,一邊給她捏肩一邊說:“休息會兒還要出門,首映也只有一次。”

  阮喻半眯的眼一下子睜開,低低“啊”一聲。

  沒錯。

  年初兩家人合計著定下國慶黃道吉日結婚的時候,壓根沒考慮別的,結果好巧不巧,前不久電影定檔,剛好挑了婚禮當天晚上八點半首映。

  距離現在只剩一個小時。

  “早上還記著,忙了一天差點忘了,”阮喻翻了個身側過來,讓自己躺得更舒服點,仰頭看著他說,“這回你沒跟劇組串通起來唬我?”

  許淮頌笑了:“結的一個婚,你忙我不忙?我哪有時間再去串通誰。”

  再說上次能聯合劇組求婚,其實也不是平白無故的。人家又不做慈善,哪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之所以配合,還是出於商業利益。制作方准備把求婚儀式拍成短片放進電影彩蛋,把電影背後的故事作為宣傳點之一。

  電影成績好,是寰視和阮喻的共贏,所以岑榮慎才和許淮頌達成了合作。

  阮喻也剛好想到這裡,問:“那你說我們等會兒要不要戴口罩去,不然彩蛋一播,被人認出來了怎麼辦?”

  許淮頌輕輕敲她一下腦門,示意她想多了:“彩蛋部分是航拍,只能看到你頭頂心。再說,戴口罩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她“哦”一聲,看了眼時間,從他腿上掙扎著爬起來,說:“一身酒氣,我去洗個澡。”

  許淮頌跟著起身:“我也洗。”

  今晚酒席上,她的酒被他擋了一半。他喝酒不上臉,面上看不出,其實還真快到底了。

  阮喻一聽他這句“我也洗”就覺得不好,拿食指虛虛點他,回頭警告:“你別跟來啊,等會兒鬧得來不及看首映了。”

  許淮頌輕輕“嘶”一聲,一副不得其解的樣子:“許太太,沒記錯的話,我們家有兩個浴室,我為什麼非要和你擠一個?”

  阮喻噎住。

  看看,這就是早早領證,婚前性行為頻繁的後果——結婚第一天,你的丈夫就對你的肉體失去了欲望。

  她低哼一聲,頭也不回往浴室走。

  許淮頌笑著拉住她,親了一下她的耳垂,暗示:“現在時間真不夠,看完電影還有一晚上。”

  她耳根一熱,拿手肘推推他:“誰給你弄一晚上!”說著關上了門。

  許淮頌笑了笑,回頭走進另一間浴室,衝完澡煮了點蜂蜜茶醒酒,給阮喻也留了一杯,等她出來端到她手邊,然後給她吹頭發。

  阮喻一邊喝,一邊拿起手機翻微博,收到一堆@她的消息,大多都是讀者在曬地理位置和電影票,說准備看首映了,問她會不會在這個場。

  她沒有透露,給五湖四海的幾條都點了贊,等頭發七分干了,剛要收起手機,接到了許懷詩的電話:“嫂嫂,你們還沒出門?我和趙軼已經取好票啦,現在開車過來。”

  兩人的電影票是許懷詩代買的,四個人,兩組連排的情侶座。

  許淮頌喝了酒不能開車,原本打算和阮喻一起騎個小黃車到附近影院再跟他們碰頭,沒想到這倆小孩還挺有心。

  阮喻跟電話那頭說“好”,收拾了下就和許淮頌一起出了門,到樓下坐上趙軼的後座,看副駕駛的許懷詩扭過頭來囑咐:“新手上路,你們系好安全帶哦。”

  趙軼不爽地“嘖”一聲:“我考出駕照快兩個月了。”

  “是啊,”許懷詩“哼”他一聲,“我都把命交給你兩個月了,天天腦袋懸褲腰上呢!”

  “那不也懸得挺牢?”

  “那是我活得糙,我嫂嫂備孕呢,一磕一碰都不能有的!”說著回頭看了眼許淮頌,試探地問,“對哥?”

  許淮頌瞥她一眼:“誰給你下的任務?”

  這鬥了一大段嘴,敢情是寫好的劇本,拿來試探他和阮喻准備什麼時候要孩子的。

  許懷詩一噎,看看趙軼:“你看,我就說會被我哥看穿的。”

  阮喻笑起來:“你們有話直接問就是了,還繞這麼一大圈。”

  “是外婆叫我來刺探刺探‘敵情’的,不過你們也別太有壓力,媽說了——‘這得看他們小倆口自己的意思’。”

  許淮頌和阮喻對視一眼,說:“我們順其自然。”意思不會刻意回避。

  許懷詩嘻嘻一笑:“那應該快了。”

  許淮頌、阮喻:“……”

  這小屁孩是不是懂太多了?這股老司機味是從哪兒學來的?

  趙軼輕咳一聲,似乎想要咳散後座飄來的質疑味道,覺得沒用,又咳了一聲。

  這回換阮喻出馬試探了:“一會兒看完電影,你倆怎麼辦啊?”

  許懷詩回頭:“嗯?我們當然回學校啊。”

  趙軼念了個三本院校,離她在的杭大就兩公裡,回去是順路的。

  阮喻看了許淮頌一眼。

  許淮頌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繼續問。

  她就繼續說:“看完電影再開到你們學校,宿舍都關門了。”

  “不怕,我跟宿管阿姨關系可好了,平時有什麼好吃的都拿去賄賂她。”

  “你還算准了今天要晚回去,提早未雨綢繆了?”

  “哪能啊,這不之前就好幾次晚回宿舍嘛。”

  許淮頌接上話茬:“這麼晚在外面干什麼?”

  “沒干什麼啊,就是跟同學玩,唱唱歌吃吃夜宵什麼的,趙軼每次都在的,不信你問他。”

  許懷詩一臉無辜,還不知道,在她哥眼裡危險的就是趙軼。

  不過趙軼聽出來了,嘆口氣,無奈地說:“頌哥喻姐,你們有話也直接問就是了,繞這麼一大圈干什麼?我們沒開過房,你們要是不信,調個關系去查我開房記錄。”

  許懷詩噎住。今天這你來我往的試探是什麼塑料兄妹情。

  阮喻“呵呵”一笑圓場:“人與人之間這點信任還是要有的。”

  話音剛落,她手機震動了下,一看是電影制作人鄭姍的消息:「方便的話發個博,曬曬你的婚戒和電影票,跟彩蛋呼應一下。」

  她剛好借機轉移話題,問許懷詩拿來了電影票,然後看許淮頌:“借一下你左手?”

  許淮頌伸出戴著婚戒的手隨她擺布。

  她把電影票放在腿上,拿著手機調了半天角度,把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擺在合適的位置,哢嚓一下,把照片上涉及暴露電影院信息的部分打了馬賽克,然後傳上微博,配字:「一會兒見。」

  底下評論瞬間炸開鍋,滿屏的“一會兒見”,以及詢問阮喻什麼時候結了婚的。

  為了迎合制作方的意思,她挑了一條回復:「看完電影彩蛋就知道啦。」

  *

  四人趕在電影開場前兩分鐘入了場,剛一坐下燈就熄了,熒幕上放了幾支廣告,開始進入正題。

  許懷詩不知怎麼有點緊張,越過隔板去找阮喻的手。

  阮喻原本倒還好,真進入了電影氛圍也有點激越,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

  情侶座另一邊的許淮頌和趙軼異口同聲,有點無奈地低低開口:“你倆要不要換位置?”

  兩人一個也沒回,目不轉睛盯住熒幕。

  第一幀畫面是一個航拍鏡頭,從校運會時的操場切入,紅白相間的塑膠跑道和綠茵場一鏡到底。

  裁判員一聲槍響後,男主角和其他幾個男生從起點線衝出,看台上瞬間湧起潮水般的加油聲。

  男主角一路遙遙領先,越來越接近終點,接著,鏡頭特寫到看台角落,注視著他的女主角。

  女主角拿著畫板和筆,正在畫一幅簡筆畫。

  看台上的吶喊聲被減弱了聲效,與此相反,女主角手中鉛筆沙沙擦過紙面的聲音卻變得無限大,大到震動耳膜的程度。

  一旁的閨蜜扯著嗓子問她:“你這是在畫什麼呀?”

  女主角彎起唇角,略帶狡黠地說:“耳朵過來。”

  畫面突然轉入0.2倍速,背景聲也跟著慢慢安靜下來,全世界只剩下女主角的回答:“是——秘密。”

  故事由此開篇。

  (———番外完———)

  (——下面是彩蛋——)

  電影彩蛋放映完畢後,五湖四海的電影院滿場沸騰,不少人都開始東張西望,看電影背後的男女主人公有沒有在自己這個場。

  阮喻和許淮頌顯然沒預期到這個結果,眼看人群喧鬧起來,一個個年輕女孩舉著手機四處尋找,好像要把掘地三尺把他們挖出來。

  前邊甚至有人開始說:“作者在首映前發過一條微博,電影票是情侶座!”

  最後一排已經起身的許淮頌和阮喻呼吸一緊。

  滿場觀眾誰都沒有離場,這個時候,仿佛哪對男女先走,就證實了是主人公。

  阮喻把戴婚戒的手掩在背後,跟著演起戲來,四處張望著,跟許淮頌說:“咦,情侶座啊,那會不會在我們這排啊?”

  許淮頌清清嗓子,扯她袖子,示意她別再來那套“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果然,她這一說話,前排一個眼尖的女孩子就看了過來:“哇,那對好像!”

  許淮頌剛要頭疼扶額,突然看見隔壁趙軼拉起許懷詩的手,轉頭飛奔了出去。

  眾人的視線一下被轉移:“啊,會不會是那對啊!”

  阮喻愣在原地,眼看趙軼回過頭,給了許淮頌一個眼神:兄弟我只能幫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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