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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墨書白 -【四嫁】《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00 PM     標題: 墨書白 -【四嫁】《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6-29 05:04 PM 編輯

【書名】:四嫁

【作者】:墨書白

【內容簡介】:

  【PS:女主不是男主殺的!不是男主殺的!不是男主殺的!】

  趙芃重生三次,嫁了秦書淮三次,

  他十六歲還是質子時,她以公主之身嫁給他,他把她害死了;

  他二十歲當了皇子時,她以女將之身嫁給他,他把她暗殺了;

  他二十五歲成為位高權重的王爺時,她以丞相千金身份嫁給他,他把她毒死了。

  她發誓她絕對不再嫁他。

  等再睜眼,趙芃成為了輔佐幼弟登基、守寡十年、小叔子很牛逼的痴情長公主,也是如今攝政王秦書淮唯一看得上、不敢動的勁敵。

  面對這個身份,趙芃激動得痛哭流涕。

  這一輩子,終於不用嫁他了。

  而抱著趙芃牌位六年的秦書淮發現,這個寡婦長公主,很像他的早亡妻。

  #四世歸來,當不負你,十年深情。#

  本文重點爽點:男主追妻路上的修羅場。

  重點提示:

  1. 文風輕鬆,情節糾纏,過程有虐,結局HE

  2. 男主深情,十分深情,特別深情。

  3.本文【不】復仇,【不】打臉,【無】爽點,【不】女強,佛系女主,沒心沒肺,隨緣,放得下,看得開。要糾結著要報仇要如何如何的,別入。

  4.本文倒敘,女主經歷過很多事情,然後養成現在的性格。別想當然就上來覺得女主【要】如何才算行為合理。你不知道全文劇情我知道,我知道她現在怎樣更合理。

  5.本文回憶殺主線並進,不能把回憶殺當劇情的別看,你們會覺得節奏慢。

  6.不爽棄文,謝絕考據,謝絕寫作指導。

  #外冷內熱禁慾攝政王 X 外浪內純新寡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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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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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0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6-26 02:14 PM 編輯

第一章

  齊國皇宮之內,經過了一夜廝殺,終於歸為了寧靜,宮門一點一點打開,帶著吱呀之聲,仿佛一場正在開場的折子戲,拉開幕簾,讓人窺見那舞臺上的場景。

  滿地鮮血流滾,屍體橫七豎八躺立,一直躲藏著的太監們被士兵趕出來,開始沖洗這片血腥的戰場。所有人不敢出聲,於是臺上人來人往,卻寂靜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獨有一個人,他身著華服靜立於高臺之上,眺望遠方。

  那人身著玄衣華袍,外披白狐大氅,手中抱著帶著蘭香的暖爐,清俊精緻的面容上一片冷漠。朝陽拉長他的身影,猶夾雜著大雪寒意的狂風垂得他廣袖招搖,他長身而立,遠遠望去,仿若謫仙入世而來,又將羽化登仙而去。

  淮安王,秦書淮。

  八歲北燕為質,弱冠歸來,卻在九年後重登權力頂峰,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前太子。

  這樣的人讓人無法忽視,所有人來來往往時,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往那人身上投上一些目光。

  而那人卻仿佛誰都不在意,似乎在等候著什麼。

  遠處宮門落滿朝陽光輝,朱紅房檐與朝陽映照,莊嚴古樸,卻又宛若新生。

  昨夜的一切,現在的一切,甚至未來的一切,人與人之間的廝殺爭奪,與這座城似乎毫無關係。

  它屹立於此,仍憑你廝殺半生,它仍舊風姿如初。

  「大人,」一位穿著軍裝、滿身帶血的俊朗青年急急走來,正是如今南城軍的領軍江春。他走到身著玄色廣袖華服的青年身邊,壓低了聲音道:「皇后將所有皇子關起來,一把火燒了。宮妃和皇子都在裡面。」

  江春心裡是有些怕的,他小心翼翼打量秦書淮,不知該如何處置,如今的情況,一個不小心,秦書淮就要被扣上謀反的罪名。

  畢竟……朝裡一大批老臣,都覺得他要謀反很久了。

  秦書淮乃先帝秦靖的獨子,秦靖殘暴荒淫,攪得國家民不聊生,齊國上下對秦靖多有怨言。秦書淮八歲時,齊國與北燕交戰,後來齊國投降,割城賠款後,還將太子秦書淮送了過去,在北燕當質子。

  秦書淮去了北燕後不久,秦靖暴斃而亡,因為沒有子嗣,齊國為了繼承人的問題爭了很久,最後群臣舉賢,讓秦靖的遠房堂弟,文王秦文煊繼承了皇位。

  秦文煊是一位集高尚品德與才能於一身的好皇帝,他勵精圖治,在他的帶領下,風雨飄搖的齊國終於重新站起來,成為了一個強國。

  這時候,秦書淮也已經二十歲了,齊國也有了新的太子,作為秦書淮的「叔叔」,品德高尚的秦文煊向北燕施壓,用了十萬金將這位「前太子」迎接了回來。

  秦書淮回來後,也頗為爭氣,直接去了軍營,而後南征北討,立下赫赫戰功,最後成了如今權傾朝野的淮安王。

  他與秦文煊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叔侄關係,秦書淮感念秦文煊的恩德,而秦文煊讚賞秦書淮的才能。

  沒有君臣隔閡,秦書淮的日子也算過得不錯。唯一不順心的,大概就是婚事。

  他一共娶了三任妻子,第一任是北燕的公主趙芃,結果在回齊國的路上,水土不服病死了。

  第二任是當年出了名的沙場女將姜漪,姜漪乃姜家獨女,秦文煊也是靠著和姜漪的姻親關係,在軍隊站穩的腳跟,結果姜漪一嫁給他就開始重病,三年後,又死了。

  第三任是董丞相的女兒董婉怡,董丞相想和手握兵權的秦書淮結盟,就將自己那貌美溫柔的女兒嫁給了秦書淮,誰知道董婉怡一個大家閨秀,居然幹出了逃婚的事情來,爬牆的時候不小心摔成了癱瘓,在秦書淮後院熬了兩年,也死了。

  從此以後,秦書淮剋妻之名整個齊國都知道,也就沒有人再敢觸這個黴頭。

  好在當事人也不在意,知情的人都說,淮安王府裡擺著一個牌位,秦書淮每天都和牌位吃飯睡覺,根本就不想娶妻的問題。

  於是乎,連這唯一不順心的問題也不是大問題,秦書淮的日子也就過得很是愜意。

  他一心就想當好自己的王爺,外界卻從來不這麼想,那些皇子和保皇派的大臣,每天都虎視眈眈覺得,秦書淮一定別有居心。

  為表忠心,戰事了結後,秦書淮就回了封地,結果回封地不到一年,宮裡就給他來了信。

  秦文煊不行了,皇后的兒子聯合著皇后造反了,封了宮城,扣了皇帝,太子直接被斬了。

  秦書淮沒辦法,馬不停蹄趕了回去,結果剛把皇宮打下來,就得了皇后帶著所有人自焚的消息。

  江春看著秦書淮面色不太好看,俊美的眉目微微皺起,他不由得道:「大人?」

  「還有一個。」

  「嗯?」

  江春愣了愣,秦書淮轉身往外走去,冷聲道:「淑美人帶著十六皇子,還在皇陵。」

  聽了這話,江春瞬間反應過來。

  雖然宮裡的皇子貴妃都死了,但是宮外還有一個宮女出身、宮鬥失敗後被貶了去守皇陵的美人和皇子啊!

  雖然這個妃子品級低了點,這個皇子年紀小了點,但始終是秦文煊的血脈。

  這個皇位秦書淮是坐不得的,他坐了,十張嘴都說不清楚秦文煊是怎麼死的了。到時候齊國又是一場內亂,秦書淮不想當皇帝,更不想為了當皇帝搞得國家大亂。

  於是這個唯一的皇子,就成了秦書淮如今唯一的希望。

  秦書淮匆匆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來。

  「淑美人是不是有一個女兒?」

  江春想了片刻,點頭道:「對,嫁給了衛煬……」

  「看著她。」

  秦書淮說完,便翻身上馬,打馬衝了出去。

  太陽已經徹底出來了,化雪讓空氣中充滿了寒意,秦書淮抬頭看了一眼這冰雪山河,加快了馬鞭。

  趙芃夢見了大雪。

  北燕的大雪向來兇猛,從來都是風雪交加,下雪時出去,能感覺風如刀刮一般鋒利劃過雙頰。

  這種天氣,趙芃小時候體會過很多次,那時候她帶著弟弟和母妃住在冷宮裡,冷宮沒有炭火供給,每年冬天,總要冷死幾個人,她算是幸運,因為她在這裡擁有母親和弟弟,每一年冬天,他們三個人擠在一起,雖然仍舊會覺得冷,但是至少逃脫了凍死的命運。

  她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樣的寒冷了。

  從她幫著母親走出冷宮,從她一步一步轉身成為北燕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從她輔佐弟弟成為一個正兒八經的皇子到弟弟奪嫡之戰中勝利成為北燕的帝王……

  等等。

  趙芃突然意識到,弟弟趙鈺已經成為皇帝了,可是她是怎麼知道的?

  她早在十九歲時,就離開了北燕,然後死了……

  趙芃意識有些恍惚,耳邊聽見了有人叫她的聲音。

  無數記憶湧上來,趙芃慢慢睜開眼睛,熟悉的陌生感鋪天蓋地,她輕歎一聲。

  她又活了。

  是的,是「又」。

  這已經是趙芃第四次重生了。

  作為北燕的公主,趙芃當年下嫁了齊國留在北燕的質子秦書淮,在她十九歲的時候,秦書淮的遠方堂叔也就是齊國當時的皇帝秦文瑄,用了開通商貿的條件,換取秦書淮歸國。

  作為秦書淮的妻子,趙芃不得已只能跟著秦書淮回到齊國。但才剛入齊國國境,趙芃就被人毒死了。

  死了三次,如今醒來,趙芃已經記不大清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她跟著秦書淮回了齊國,然後秦書淮把她毒死了。

  是的,是秦書淮毒死的她,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記得自己拼命掙扎,而秦書淮把她抱在懷裡,帶著甜味的毒藥被他灌進她的嘴裡,她掙扎,她打他,然而他卻只是顫抖著,將她抱在懷裡,俊朗的面容上滿是絕望,他死死壓住她的動作,讓毒藥滾入她喉間,哭著道:「芃芃,不疼的,喝了就不疼了。」

  「芃芃,別怪我。好好上路,好好去吧……」

  她不想死,她也忘了自己為什麼不想死,但她深深記得,那時候她不想死,於是她死命推著他。可他一貫那麼順著她一個人,卻真的一點都沒放手,讓她死了。

  趙芃死得不甘心。

  她還掛念著自己那還在奪嫡之爭中的弟弟趙鈺,還沒過過一天安心日子。可能執念太深,她一睜眼,就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叫做「姜漪」的女將軍,這個女將軍是齊國名將姜誠的女兒,在齊國頗有聲望。她還沒適應自己這個叫姜漪的身份,她就再次見到了秦書淮。

  秦書淮是來娶她的。

  而此時距離趙芃死去,還不到四個月。

  於是趙芃就明白了,秦書淮為什麼要殺她了。她死了,秦書淮才能正大光明在齊國娶一個高門貴女,才能在齊國站穩腳跟。

  對此趙芃很感慨,突然覺得自己當年真是瞎了眼,居然覺得這個人還不錯?

  此時已經是在成親的路上了,趙芃沒有辦法,只能成親當天就開始裝病,這病一裝三年,秦書淮也很配合,三年都沒來問過她的死活。兩人雖然一個在內院,一個在外院,竟然就整整三年裡沒見過面。

  這三年,秦書淮在齊國混得風生水起,以軍功立命,拿到了整個北方軍權。而趙芃就默默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就琢磨著等哪一天趙鈺那邊安穩了,她趕緊跑回北燕去。

  結果趙鈺才剛剛登基沒多久,她的人手也才規劃好,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作為姜漪的趙芃在院子裡吃葡萄,就被一群突然衝進來黑衣人捅死了……

  這次趙芃死得莫名其妙,她懷著對真相的探究之心,再一次……活了過來。

  一睜眼,趙芃發現自己成為了齊國丞相的女兒,董婉怡。

  而且,此時董婉怡已經和秦書淮有了婚約,而秦書淮的前岳父姜家也已經敗落,秦書淮成為了當朝手握重兵的王爺。

  於是趙芃又明白了姜漪是怎麼死的了……

  岳父沒有用了,這個媳婦兒還留著幹嘛?要趕緊娶下一個有用的啊!

  趙芃總結了一下,秦書淮有毒,當他老婆必然不得好死。

  於是趙芃在結婚前一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算翻牆逃婚,一路逃到北燕去找正在清理朝堂、剷除異己的趙鈺。結果這位嬌小姐體質太差,爬牆爬到一半就不行了,手上一個打滑,她摔了下來,摔成了半身殘疾……

  但是她與秦書淮屬於政治聯姻,哪怕是半身殘疾,秦書淮也把她娶回了家,然後照舊放在後院養著。

  雖然半身不遂,但趙芃還是很堅強,依舊在四處打聽消息,重新經營自己的小勢力,但是畢竟已經癱瘓了,這一次趙芃所能做得很有限,好在她深謀遠慮,天天擔心著什麼時候又死了,於是每天就努力存錢,然後在院子裡,埋了一大箱銀票……

  畢竟,董婉怡她爹貪污太厲害,其他沒有,就錢特別多。

  趙芃的想法是很正確的,果不其然,兩年後的一天,她吃著水晶蝦餃的時候,突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感覺和她十九歲死那次,一模一樣。

  她立刻判斷出來,有毒。

  可是來不及了,她要死了。

  趙芃崩潰了,她第一次這麼想掐死一個人,想不顧儀態對一個人破口大駡。

  你要給別人挪位子你休了我啊?!每一次你都殺了我,有意思嗎?!!

  於是趙芃死的時候反覆向上天祈求。

  她不要嫁給秦書淮。

  不要嫁給秦書淮!

  絕對絕對,不要再嫁秦書淮了!!

  趙芃不知道她的祈求有沒有效果,她腦子裡還有點亂,原身的記憶還沒有太理清楚。

  旁邊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呼喚:「夫人,您好些了嗎?」

  夫人?

  哦對。

  趙芃想起來,這個身份叫秦芃,也是個公主。這個人和她有點像,同樣都是不受寵的母妃生下來的孩子,可她們不太一樣的就是,趙芃雖然生得卑微,卻仍舊一步一步謀劃把自己拼成了最受寵的公主。而這個秦芃就……

  真不受寵到了最後。

  性格唯唯諾諾,除了一張臉以外沒有任何讓人看得起的地方。好在這張臉彌補了她百分之八十的缺點,十五歲嫁給了宣武候的世子衛煬。誰知道成親當天,衛煬就被派到戰場上去,然後就掛了。

  衛家那一戰近乎全滅,只留下一個十四歲的衛衍。一個只有十四歲少年的門庭,所有人都以為衛家的榮光也就到此為止,於是衛家的女人自殺的自殺,改嫁的改嫁,也就剩下了衛老太君以及秦芃,秦芃是個溫順的性子,丈夫死了,她分毫沒有改嫁的念頭,反而是主動去了護國寺去修佛,說是給衛煬祈福。

  一修修了十年,衛家大起大落,衛衍一路廝殺拼搏,終於讓衛家重獲榮光。

  而秦芃也用了十年時間,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座行走的牌坊。

  趙芃總算理清楚了現在的狀態,她心裡舒了口氣,隨後感覺十分欣喜。

  很好,這一次,秦書淮再也沒有理由娶她了吧?!!不用太早死,如今趙鈺那邊大概也安穩了,她找好機會,給趙鈺寫信,只要趙鈺信了她是趙芃,她就立刻回北燕!

  未來很美好,趙芃心裡十分歡喜,她輕咳了一聲,收回了思緒,抬起頭,看了一眼問她話的人,那是秦芃的陪嫁丫鬟,春素。

  秦芃染了風寒,昨夜高燒了一夜,就是春素和秋素兩個人陪著。

  此刻看見趙芃面色不太好看,秋素有些焦急道:「不行,夫人,我還是去叫大夫吧。」

  「不必了。」趙芃抬手阻止了兩人:「給我點水,我緩緩吧。」

  春素應聲去倒了水,秋素揉了帕子,有些焦慮道:「夫人,有病就要看,您總怕給人添麻煩,過去在宮裡這樣,在為衛家這樣,如今到了……」

  「四公主殿下!」

  秋素話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低喝,那人似乎十分焦急:「四公主殿下可在?!」

  四公主這個稱呼,在場的人已經近十年沒有聽過了。春素和秋素交換了一個眼神,趙芃也冷了臉色。

  外面人見裡面靜著,便急促道:「四公主,老奴董尤,奉娘娘之命前來!」

  一聽這話,三人呆了呆,趙芃立刻反應過來,這個董尤的確是秦芃生母淑美人的貼身太監。

  宮廷之中這樣的狀況從不簡單,趙芃立刻道:「進來。」

  秋素連忙開了門,董尤立刻閃身進來,秋素將門關上,董尤身上穿著一件厚厚的大氅,他將大氅打開,懷裡竟是抱著一個八九歲大的孩子。

  那個孩子在董尤懷裡瑟瑟發抖,一看見那孩子的模樣,所有人倒吸了口涼氣。

  趙芃豁然起身,震驚出聲:「你怎麼把他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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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芃:音同朋,草木茂盛之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19 PM

第二章

  因為出身皇家公主,趙芃繼承了秦芃的記憶時,對她那個弟弟就特別關注了一下。

  秦芃的母親比較奇特,早年憑藉美貌有過一波恩寵,於是有了秦芃。秦芃十六歲時又憑藉秦芃丈夫衛煬的面子得了一波恩寵,於是有了秦芃這個幼弟,最小的皇子秦銘。

  因為生得太晚,太子都已經快三十歲了,秦銘還只有九歲,所以也沒有人覺得秦銘能什麼威脅,但因為看不慣淑美人得寵,皇后用了些手段,就將淑美人和秦銘弄出了宮,尋了個名頭去守皇陵了。

  秦芃安安穩穩在護國寺修佛,和這個弟弟也沒有太大的交集,也就是逢年過節入宮的時候見過那麼幾次,但因為趙芃剛剛刻意回憶過秦銘,所以秦銘剛出現,趙芃立刻就認了出來。

  秦銘此刻不在皇陵,那必然是出了大事,趙芃雖然是打定主意一心要回北燕,但這也有個前提她得活著回去。

  趙芃將目光落到董尤臉上,聲音冷冽道:「怎麼回事?」

  董尤微微一愣,頓時察覺秦芃如今氣勢不同於往。過去秦芃都是唯唯諾諾的性子,本來帶著秦銘過來,他還擔心秦芃膽小怕事,如今看著秦芃這鎮定的模樣,董尤心中稍安,立刻道:「先前三皇子造反,聯合皇后圍困了宮城,此時殿下知曉的吧?」

  趙芃聽到這消息,心裡頓時來了氣。

  知曉?

  這麼大的事,秦芃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這真是修佛修成了傻子,安安穩穩臥在護國寺,什麼都不管了。

  但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時候,她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秦銘身上,淡道:「出了什麼事你直接說吧。」

  「昨天夜裡,淮安王打進宮了,今早上宮裡的老人來說,皇后娘娘一把火將後宮皇子都燒死了,如今陛下血脈只剩下十六殿下,娘娘猜想著,若是淮安王真的想謀反,小殿下怕是保不住了,就想著將小殿下送到您這裡來……」

  說著,董尤悄悄打量了一眼秦芃,卻見秦芃面色冷靜,沒有半分驚慌,全然不想他所猜想那樣慌亂無措。

  董尤心裡咯噔一下,一時拿不准秦芃的意思,立刻跪了下來,焦急道:「殿下,娘娘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小殿下是您的親弟弟,要是您都不管他,真的沒有人管得撩了。」

  「我也想管。」

  趙芃深吸了口氣,慢慢張開眼睛:「可我管得了嗎?你都知道我是他親姐,淮安王不知道?」

  趙芃念及這個名字,心裡仍舊忍不住有那麼點異動。但她按住了自己紛雜的思緒,不去想她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思索著如今該怎麼辦。

  跑是不能跑的,如果秦書淮真的存了殺心,以他的手腕,他們此刻不可能跑得掉。

  要想讓秦書淮不存殺心,要怎麼辦呢?

  趙芃迅速捋了一下,轉頭問董尤:「如今北燕形勢如何?誰當君主?國力怎樣?最近朝政是否發生了什麼大事?還有南邊那些小國動向如何,陳國是否安穩?」

  董尤聽到趙芃問這些,不由得有些焦急:「殿下,都火燒眉毛了,您問這些做什麼?還是趕緊送小殿下走吧……」

  「我讓你答你就答,本宮做事還要你一個奴才教嗎?!」

  趙芃暴喝出聲,董尤從未見過秦芃這幅模樣,仿佛真是一位尊貴無雙的公主,帶著淩人傲氣,讓人匍匐稱臣。

  董尤被趙芃氣勢壓住,雖然不太願意,卻還是同趙芃說起近來的局勢。

  北燕趙鈺繼承了皇位後,勵精圖治,如今蒸蒸日上,實力日漸強大,是齊國一大勁敵。

  而南邊小國都被衛衍在邊境壓著,一時應該起不了什麼叛亂之心,但隨時可能反彈,也是一大不安因素。

  也就是說,如今秦書淮如果想稱帝,必須面臨兩個障礙。

  第一是國亂,要麼秦書淮能力通天能一手穩住局勢,不讓邊境諸國趁著齊國內亂之際亂來;要麼秦書淮是個完全不顧國家生死的,寧願割地也要當上皇帝。

  可很明顯,秦書淮兩者都不是,他既沒有能力通天,也不是個昏君。所以這個障礙,秦書淮無法克服。

  第二則是衛衍。

  秦書淮手握著北方大半軍隊,如今齊國北境版圖幾乎是他打下來的,可南邊的軍隊卻屬於衛衍。而衛衍又是秦芃的小叔子……

  於是秦芃和衛衍的關係就變得至關重要。如果秦芃和衛衍關係不錯,那麼衛衍必然就是站在秦銘這邊。那秦書淮登基一事,也就不那麼穩妥了。

  趙芃理清了情況,定下了心神。

  她驟然發現,其實整個局勢裡,秦芃這個看上去軟弱可欺的女人,居然才是關鍵人物。

  她是皇子的姐姐,又是衛衍的嫂子,這樣的身份,讓她成為了秦書淮必須正視的一位勁敵。

  外面傳來了兵馬聲,趙芃……哦不,如今該叫秦芃了,她抬起眼眸,面色平靜道:「備上華服,沐浴更衣,準備迎接貴客。」

  「殿下……」董尤害怕起來,提醒道:「這可是您親弟弟啊。」

  「我知道。」

  秦芃站起身來,瞧了一眼董尤:「你莫擔心,我的弟弟,我自會保住。」

  當然要保住秦銘,秦銘要是沒了,秦芃也活不下來。秦書淮是個斬草除根的人,秦芃雖然軟弱,但她也是衛衍的嫂子,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想通了,聯手衛衍為自己弟弟報仇。

  有了秦芃的承諾,董尤稍微定下心神,帶著秦銘去隔間歇著。春素去給秦芃打洗澡水,一打開門,春素就看見周圍都是士兵,廂房被圍得嚴嚴實實,一個俊朗青年上前一步,恭敬道:「臣江春奉命前來尋找十六皇子下落,不知四公主可否行個方便?」

  春素嚇得心神不定,顫抖了聲道:「大人稍等。」

  說完她便關上門,焦急道:「夫人,這可怎麼辦?」

  秦芃在秋素下拖了外衫,全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道:「同他說,十六皇子的確在我這裡,不過我不見他,讓他叫秦書淮過來。怕什麼呢?」

  秦芃笑了笑,那張豔如牡丹的面容上帶了這笑,瞬息間便讓人覺著,似人間四月,處處美景。

  秦芃看著面前看愣了的丫鬟,溫和了聲道:「本宮在這裡,壯起膽子來,莫怕。」

  聽了這話,春素瞬間覺得膽氣足了許多,她行了個禮退出去,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同江春道:「公主說了,十六殿下的確在這裡,但她不見大人,煩請大人回稟淮安王,公主有話要同他說。」

  這話出乎江春意料。

  江春是見過秦芃的,在宮宴上,當時秦芃不慎摔了一個杯子,就被嚇得淚流滿面,大家都說,這公主膽小如鼠,小家子氣得很。

  後來江春在軍中也與衛煬交往過,衛煬提起這位妻子,也就是兩個字,溫順。

  他方才見到那丫鬟,那丫鬟戰戰兢兢的,江春便覺得,僕似主人,那秦芃大概也是個兔子般的人物。要麼嚇得撒謊,直接說秦銘不在;要麼就直接把人交出來,哭著求饒。

  誰知這丫鬟這麼一出一進,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這一舉一動,淡定得頗有些宮裡那些高位女官的鎮定來。

  江春多看了春素一眼,隨後笑道:「好,我這就去回稟,煩請公主稍候。」

  說完,江春立刻派人去請秦書淮。

  而秦芃就在屋子裡,梳洗過後,穿上純黑蹙金刺五鳳廣袖華袍,袍子上壓著紅色捲雲紋路,內著純白曲裾,黑底紅襯腰封,頭頂純金嵌珠花,兩支同色同紋步搖附入髮髻兩側,隨著動作輕輕搖擺,顯得極為莊重華貴,又不失美麗優雅。

  秦芃本身貌美,只是過去唯唯諾諾,氣質不顯,又無文人吹捧,在外界名聲,太傅之女柳詩韻名聲來得響亮。人家說柳詩韻都是齊國第一美女,宣京第一美人,談及秦芃則是美則美矣,卻無氣韻。

  大實話。

  然而如今趙芃進了秦芃的身子,多年裝逼經驗讓她在穿上華袍的瞬間找回了感覺,服侍著她穿衣的秋素詫異著主子的變化,小聲道:「夫人今日……似乎不一樣了。」

  「你聽說過為母則剛嗎?」

  秋素有些茫然,秦芃看著鏡子裡堪稱國色的面容,平淡道:「為姐亦是如此。」

  過去作為玉陽公主的趙芃如此。

  如今作為秦芃的四公主也當如此。

  聽了秦芃的話,秋素點頭道:「夫人說的是。」

  「別叫夫人。」

  秦芃聽這個稱呼聽得難受,想了想,斟酌道:「以後叫主子吧。」

  妝上好了,外面傳來了士兵跪地問安的聲音,卻是秦書淮來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算了算年歲,距離她上一次作為董婉怡死去,已經快一年多了。驟然再見這位嫁了三次的「前夫」,秦芃心中有些雜亂。她捏緊拳頭,用掌心刺痛提醒自己,春素恭敬進來:「夫人,淮安王來了。」

  秦芃點點頭,端坐於外間蒲團之上,姿勢端莊典雅,如同在大典之上一般,神色鄭重:「請。」

  站在門外的秦書淮見大門打開,他提步走了進去。

  秦芃眯眼看他。

  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五官精緻如繪,神色淡然沉著。他抬眼時,一雙眼波瀾不驚,如深潭古井,引人探查,又深不見底。

  清晨霞光落於他身後,映在他狐皮大氅之上,讓他整個人都仿佛籠在霞光之中。

  他站在門前,抬眼看她。

  目光交錯瞬間,他眼中露出了幾分探究。

  面前女子姿勢端正優雅,氣勢極盛,仿若鳳凰盤於梧桐之上,睥睨眾人。

  天生的公主貴氣,在這個人身上彰顯無疑。

  不是每個公主都擁有著這樣的氣勢,甚至可以說,大多數公主都沒能擁有。

  而秦書淮上一次見到這樣氣勢的公主,已是九年前。

  他那早亡的第一任妻子,北燕如今追封的護國長公主,趙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43 PM

第三章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秦書淮收起了思緒,看著面前女子抬手放在額前,恭敬匍匐在地:「見過王兄。」

  他們兩算起來,是隔著六代關係的堂兄妹,因為隔得實在太遠,怕是要從秦書淮的爺爺的爺爺輩算起,故而秦芃這麼叫出來時,秦書淮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皺了皺眉,片刻後,慢慢道:「見過公主。」

  外面春素在秦芃一個眼神示意下關了門,房間裡就留下了秦芃和秦書淮兩個人。秦書淮走上前來,抬起衣擺,跪坐在秦芃對面。

  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秦芃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秦書淮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記憶裡,剛遇到秦書淮的時候,這人還是個很健談的少年,她和他剛剛成親那些年,他幾乎每晚都不睡覺,來回折騰。

  折騰完了也不嫌累,握著她的手有無數話要講。

  這麼十二年來她其實一直是陪著他的,哪怕見面次數少了些,可當了他三任妻子,對他的瞭解,怕是比任何人都深,可此刻正對著他,看著這個人跪坐在自己面前,神色平淡氣度從容端起茶杯,褪去少年稚氣的臉無喜無怒,她才驟然驚覺,自己竟然已是快又七年時間,沒有這麼好好看過他了。而七年足以將一個人打磨得面目全非,當年那個愛笑愛說話的少年人,也已經成了如今這個氣度從容平靜的淮安王。

  「公主找本王,是想說什麼?」

  秦芃一直看著他,讓秦書淮有了那麼幾分不舒服,他抬起眼皮,迎上對方的目光,秦芃將思緒收到當下之事上,笑了笑道:「妾身請王兄來,主要是為了十六皇子的事,十六皇子乃妾身同胞弟弟,如今王爺想要將阿銘帶走,不知所為何事?」

  秦芃同秦書淮繞著圈子,同時心裡準備好了說辭,打算讓秦書淮權衡利弊,千萬別愚蠢幹出什麼幹掉了所有皇子自己登基的事情來。

  其他不說,秦芃是衛衍嫂子,是秦銘的親姐姐,要殺秦銘,衛衍如何想?

  秦芃知道秦書淮不是個不顧百姓的,她拿捏住了秦書淮的短處,只差如何提起,在她準備好了秦書淮所有應答,卻未曾想,秦書淮抿了口茶後,直接道:「如今陛下子嗣都在宮亂沒了,只留下十六皇子乃天家血脈,我自然是迎十六殿下回去繼承皇位登基了。」

  一聽這話,秦芃當場就愣了。

  她本以為秦書淮準備了一堆措辭,就只是想將秦銘帶走後悄無聲息殺掉,不給秦銘任何登基的機會。誰知道秦書淮一張口就是去登基?!

  秦芃內心狂跳,但面上仍舊鎮定,她喝了口茶壓驚,繼續道:「王兄也是天家血脈,更是靖帝正統,王兄何不自己稱帝?」

  秦書淮面不改色,一副忠君愛國的模樣道:「王叔待我恩重如山,本王又豈能在王叔故去後,不善待自己的兄弟?」

  「且,」秦書淮抬眼看向秦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看今日公主的意思,本就準備好說辭奉勸本王,現在就你我兩人,公主何必惺惺作態?」

  「如今陛下子嗣只留下十六皇子,本王也沒有什麼選擇,今日公主願意,那就隨本王回宮,本王讓禮部著手準備,大家皆大歡喜。若公主不願意……」秦書淮頓聲,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秦芃含笑不語,卻已是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

  「若是不願意,」秦芃面上笑容帶了冷意:「從此之後,就再無四公主了,王兄是這個意思嗎?」

  「衛衍尚在邊疆,來此還有半月有餘。就算是衛衍與我本王面衝突,我也並無所懼,最重要的是,公主這麼有信心,衛衍會為公主出手嗎?」

  秦書淮一針見血。

  衛衍與他實力不過相當,事情塵埃落定後,秦銘也已登基,衛衍會為一個死掉的嫂子與秦書淮動手嗎?

  且不說秦芃與衛衍本身也沒有太大的交集,就算有,衛衍這樣一個人撐起一個家族的男人,也絕對不是這樣衝動的人。

  秦芃不是不知好歹,她本意也不過就是勸說秦書淮不要殺秦銘自己登基,如今秦書淮既然沒有這個意思,她也就不會再多事。於是她行了個禮道:「日後就多謝王兄照顧了。」

  「那,」秦書淮站起身來,面色平淡:「本王就先祝賀長公主了。」

  「謝王兄。本宮也提前為王兄賀喜。」

  賀喜什麼,兩人都沒有言明,卻心知肚明。

  幼子登帝,如秦書淮這樣的人,自然會成為實際的掌權人。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後話,當下之事解決了,秦芃心裡舒展了許多,同春素道:「收拾一下,準備下山進宮。」

  又抬頭同秋素道:「去將小銘抱過來,給我瞧瞧。」

  不一會兒,秋素就將秦銘抱了進來,董尤和春素去收拾行李。

  秦銘如今也才八歲,看上去頗為瘦小,但五官長得十分精緻,與秦芃有幾分相似。

  她們的母親雖然呆笨且出身寒微,但是卻是一個十足的大美人,這才在這樣的脾氣和出身下,接連兩次盛寵。

  姐弟兩都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尤其是秦芃,身為女子,這副容貌堪稱國色天香,完全沒有半分瑕疵。

  而秦銘尚未張開,卻也已經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好看娃娃。

  這讓秦芃想起了當年的趙鈺,趙鈺也是這樣,從小就好看得緊,小時候在冷宮裡過得艱難,趙鈺性格有些軟弱,常常就是躲在趙芃後面,怯生生喊:「姐姐,算了,算了。」

  可是一旦真的出了事,打了架,趙鈺又會跟個瘋了的小狗似的,死死護在趙芃身邊。

  想起過去的趙鈺,瞧著面前的秦銘,秦芃內心不由得軟了許多,她握住秦銘的手,秦銘嚇得縮了一下,秦芃溫柔笑起來:「別怕,我是你姐姐。」

  秦銘小心翼翼抬眼,這樣怯懦的樣子,明顯在皇陵過得不是很好。秦芃抬手撫摸他的髮,心裡有些酸楚:「以後我照顧你,我保護你,你想要什麼、想吃什麼、想玩什麼,都可以告訴我。誰也欺負不了你,知道了嗎?」

  秦銘不敢說話,但明顯已經被這話打動,秦芃耐心道:「叫姐姐。」

  秦銘張了張嘴,像貓叫一般,小聲叫出一聲:「姐姐。」

  此時春素和董尤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就秦芃以前那樸素性子,在護國寺根本就沒幾件東西,春素提醒秦芃道:「主子,已經好了。」

  秦芃點了點頭,拉著秦銘起身,往外道:「走吧。」

  一行人上了馬車,秦書淮送著他們回去,一路上秦芃都在逗弄秦銘,到了宮裡時,秦銘就徹底放開,一聲一聲甜甜叫姐姐了。

  秦書淮注意到秦銘的轉變,他不著痕跡將目光落到秦芃臉上,看見秦芃面上溫和耐心的笑容,他頓了頓目光,而後又收了回去。

  江春走過來,詢問秦書淮道:「大人在瞧什麼?」

  秦書淮沒接話,他提步走向御書房的方向,吩咐道:「讓六部尚書來見吧。」

  「大人……」江春有些躊躇:「新帝未立,您宣人到尚書房去,不是很好吧?」

  「新帝未立,」秦書淮聲音中帶了肅殺之意:「我的位置,卻是該立了。」

  江春聽了秦書淮裡話,立刻便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

  皇帝給了秦銘,朝中的權力卻是不會移交的。御書房召六部尚書,無非就是和天下宣告一聲,如今朝中真正的掌權人是誰罷了。

  「還有,」秦書淮突然想起來:「昨夜我讓你發給衛衍的消息,你發了嗎?」

  江春點頭:「大人放心,召衛衍回京的消息已經發出去了。衛老夫人病重的時也一併說了。」

  秦書淮點點頭,面色冷峻:「準備好人手吧。」

  秦書淮去御書房忙活時,秦芃拉著秦銘回了後宮,剛一進宮裡,一個穿著藍色素衣的女人就撲了過來,將秦銘拉到了懷裡,焦急道:「銘兒無礙吧?可有受傷?」

  秦芃看著面前女人,雙手攏在袖間,靜靜等著女人檢查好了秦銘放下心後,才淡然開口:「母親。」

  女子聽到女兒叫她,有些不耐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秦芃一眼,發現秦芃身著華服,頭頂金簪,頓時不滿起來:「你今日打扮得如此隆重入宮,卻讓銘兒穿得這樣寒酸,你只顧著自己讓人抬得上臉面,卻不想他日後是要當皇帝的,如此打扮進宮來,怕是要讓人瞧不起的!你這姐姐,日後還需靠著銘兒,你怎的這樣做事?」

  秦芃沒說話,對於淑美人這樣說話,她毫不意外。

  淑美人原名李淑,本就出身鄉野,對外徵召宮女時為了銀錢入的宮,又因臉和「率直」被秦文煊看上,從來沒有任何禮儀可言。

  趙芃的母親雖然也是宮女,卻是大家之後,因父親犯事後被貶入宮中充奴,兩者出身截然不同,因此養出來的兒女自然也不太一樣。

  鄉野對男孩多看重,雖然秦芃養得更早,在李淑心裡卻不及秦銘半根指頭,這也是為什麼秦銘出生後,秦芃多年沒和李淑來往的原因。

  此刻聽著李淑說話,秦芃根本懶得搭理,直接道:「那讓宮裡人帶小銘去熟悉吧,母親,我們且先商量一下後面的事吧。」

  聽到這話,李淑有些奇怪。

  記憶裡秦芃一向唯唯諾諾的,若是往常被這麼一罵,怕是早就紅了眼眶,哭著鼻子要走了。

  可如今這個女兒,不但沒有哭沒有鬧,反而還鎮定自若商量著後事。

  可奇怪歸奇怪,李淑倒也不覺得什麼,畢竟人總是會變的,她與秦芃這些年幾乎沒見過面,根本也不知道女兒經歷了些什麼。如今不哭了,倒也是件好事。

  她點了點頭,讓人將秦銘帶了下去。而後她站起身來,學著以前她見過的皇后那般擺著姿態道:「芃兒啊,日後銘兒畢竟是陛下了,你身為公主,不能直呼他的名字,要記得叫陛下。今日就算了,日後若是再這麼叫,就要按照宮規處置了。」

  聽了這話,秦芃內心冷笑。

  她隨著李淑到了位置上,看著李淑坐下,她直接開口:「秦書淮你打算怎麼辦?」

  李淑端著茶杯的手嚇得一抖,水燙到手背上,她焦急抬頭:「作死哦,你提他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47 PM

第四章

  對於秦書淮的事,趙芃本事不想管太多的。按照她的計劃,如今她最好的出路就是等一個好時機,想辦法聯繫到趙鈺,然後回北燕去。回了北燕,她再來和秦書淮秋後算她死了三次這筆賬!

  可是趙鈺居然已經是北燕皇帝,她如今一個無權無勢的齊國公主,貿然聯繫趙鈺,被人發現,怕是信沒送出去,通敵叛國的罪名就下來了。

  那麼在此之前,她要想辦法讓自己活得好一點。

  退一步講,哪怕她聯繫了趙鈺,趙鈺不信呢?

  如果趙鈺不信,那麼她也就註定只能當秦芃了。所以為了所有的可能性,她如今必須將自己放在秦芃的位置上,去替秦芃謀劃這未來的路。

  所以她詢問李淑,如何處理秦書淮。

  卻不想,這位太后竟真如普通婦人一樣,被秦書淮嚇得體提不敢提他的名字。

  李淑低頭用帕子擦著手,嘴裡嘟囔起來:「人家現在權大勢大,能放過我們孤兒寡母的不錯了,你還問我想要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就老老實實的,他見咱們乖巧,就不會怎麼樣了吧?哎呀這些事兒,等銘兒長大再想吧,你不知道銘兒多聰明的,等他長大……」

  李淑思路也不知道是怎麼的,說著說著就拐到誇秦銘上,說起秦銘,李淑眼裡就有了光彩,抬手去拉秦芃,接著道:「到時候銘兒肯定很厲害的啦,自然會想辦法對付秦書淮的。咱們現在就乖巧一點,什麼都別說話,那就好啦。」

  聽到這些話,秦芃面上微冷,默不作聲將手從李淑手中抽回來,坐在李淑身邊道:「那若秦書淮不打算等到陛下長大呢?」

  李淑面色僵了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書淮乃靖帝嫡子,論血統,他才是堂堂正正的天家血統。不過是因為靖帝名聲太壞,父王名聲太好,如今大臣百姓感念父皇恩德更多,對靖帝之子多有畏懼,所以秦書淮才沒有在此時上位。等過幾年,他手握大權,攢下了好名聲,換掉了父皇過去的老人,到時候他再想登基,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那時候小銘也就才十幾歲,被架空的一個年輕帝王,你讓他拿什麼和秦書淮鬥?」

  「他……」李淑聽了秦芃的話,一時呆了,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絞著手中帕子,面上有了懼意。

  秦芃靜靜等著這個便宜媽想明白,誰曾想過了片刻後,李淑猛地抬頭:「我有法子了。」

  「嗯?」

  秦芃有些疑惑,倒是沒想明白,就李淑這個腦子,能有什麼法子。

  李淑眼中帶著光,看著秦芃,抬手握住秦芃的手道:「芃兒,銘兒的命,就得靠你了。」

  「母親的意思……」秦芃小心翼翼,不知道李淑的想法是不是和她一致。

  秦書淮如今暫時是不會動他們的,李淑如今無論怎樣,一定要扛著給秦芃掙個鎮國長公主的名頭回來。

  長公主和鎮國長公主,雖然只是兩個字的區別,可實際權力區別卻大的去了。

  長公主只是皇帝的姐姐,也就是表示一下恩寵與殊榮。

  可是鎮國長公主,那是可以養著府軍、能入朝堂的實權人物。尤其是皇帝幼年,必然需要人輔政,以前的慣例是太后在輔政大臣幫助下垂簾聽政,可靠李淑這腦子,她去輔政,怕是去給秦書淮當擺設的。那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讓秦芃當上鎮國長公主,協同秦書淮輔政,等秦芃在朝堂上養幾年,有了自己的權勢,等以後秦書淮再想對秦銘動手,那就難了。

  雖然秦書淮如今未必願意,但以著秦書淮的自傲,加上秦芃和李淑刻意運作,此事大概是能成的。

  秦芃垂下眉目,等著李淑回話。

  李淑興奮道:「芃兒,你如此,不若嫁給秦書淮,以後多給他吹點枕邊風,灌點迷魂藥,若能為他生個兒子,你在他府中那就是說一不二的大夫人,他是銘兒姐夫,還能對銘兒作出……」

  「荒唐!」

  不等李淑說完,秦芃霍然起身,止不住心中的怒氣,怒道:「你當秦書淮是傻子嗎?!」

  秦芃吼出聲來,心裡又怕又怒,就怕陰錯陽差,又被搞去嫁給秦書淮。她嫁了秦書淮三次了,三次不得善終。她是嫁秦書淮嫁夠了,若真的要走賣身求榮這條路,那還不如嫁給衛衍!

  秦芃氣得渾身發抖,李淑冷哼道:「你還不就是掛念著衛煬,就想著給他守寡。芃兒,我知道,衛煬待你好,你喜歡他,念著他,可也這麼多年了,你還年輕,得為未來打算,秦書淮……」

  「我就算嫁了他,秦書淮也不可能不對陛下做什麼!」秦芃冷著聲音:「你可記得他前兩任夫人?當年姜漪嫁他,姜家就是想著聯姻這條路,等後來秦書淮接管了姜家兵權後,姜漪怎麼了?死了!姜家呢?垮了!」

  「那是姜漪身子骨不好……」

  「那姜漪是個巧合,董婉怡呢?董婉怡的父親當年不也是看中秦書淮有軍功在身,想著他文臣秦書淮武將,等後來秦書淮在朝中站穩了腳跟,董婉怡怎麼了?也死了,而董家也因北旱髒銀案鋃鐺舉家入獄。這也是巧合嗎?」

  「你盤算著如何借助婚事拖住秦書淮,怕是秦書淮也在盤算著如何借著婚事拖住咱們!」

  「那……那怎麼辦?」李淑聞言,眼淚都快落下來了:「你……你要不再尋個有權勢的嫁了吧,這朝廷裡……」

  「等陛下登基,你準備一封懿旨,冊封我為鎮國長公主,秦書淮為攝政王,共同輔政。」

  秦芃同李淑說不下去了,果斷道:「我會保護陛下。」

  「你……」李淑有些不敢相信:「就憑你……」

  「我是衛煬的妻子,」秦芃抬起眼簾,目光冰冷:「是衛家如今的當家主母,是衛衍的嫂子,是陛下的親姐姐。母親,」秦芃看著她,認真道:「我有能力,也有地位保護你們。」

  李淑沒有說話,她呆呆看著秦芃。

  自己這位女兒,真的是變得太多了,變得讓她幾乎不敢相認。

  她說的每句話都這麼有力度,讓李淑忍不住去相信她,哪怕她骨子裡總覺得女人做不成什麼大事,卻都忍不住開了口:「好吧……」

  「到時秦書淮必然是要對你施壓的。」秦芃繼續吩咐李淑:「陛下登基前,秦書淮一定會來同你要攝政王的位置,到時我會在場,你先推脫著,他若強壓,你便提出來,若他要當攝政王,那就讓我當鎮國長公主,他若是不答應,那你就帶著陛下回去守皇陵。」

  「他若真讓我們回去守皇陵呢?」李淑慌張出聲。秦芃嗤笑:「他不敢。」

  「如今他已經將十六皇子登基的消息放了出去,若陛下如今有三長兩短,他脫不了干係。而且到時候衛衍也會回來,如今我們有衛家撐腰,母親無需擔心。」

  「那……那就這樣吧……」

  李淑也沒了主意,這場對話也不知道怎麼的,就順著秦芃走了。

  秦芃瞧著李淑,看出來這人就是個見軟就欺的,話說完了,也沒有了耐心,徑直道:「那母親,我退下了。」

  「去吧。」

  李淑揮了揮手,皺著眉頭,明顯還是在想著方才秦芃的話。秦芃走了幾步,頓住步子,回頭看著眉頭緊鎖的李淑,冷聲道:「母親,你需記得,你如今已是太后了。」

  是太后,就要有太后的手腕,太后的心腸。

  享受太后的權利,承擔太后的義務。

  她也不知道李淑是不是能聽進去她的話,轉身便走了。

  出去後宮門外帶著寒意,侍女上前來,將早已備好的暖爐放到秦芃手心。

  如今時局還亂著,周遭處處是秦書淮的人,秦芃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只能在宮裡候著。等過了兩天,宮中局面安定後,秦書淮才肯放人出宮,這時候秦芃立刻吩咐:「去衛家吧。」

  衛衍是要叫回來的,只是她卻不知道,要如何同衛老太君說此事。

  原身和衛衍交集很少,也就是當年衛衍抱著衛煬一干衛家子弟牌位回來時見過一面。

  那時候衛衍還是少年,披麻戴孝,手裡捧著牌位,身邊是衛家哭哭啼啼的女人,他生得俊朗剛毅,在一片哭聲中,同眾人冷靜道:「今日我父兄皆戰死,各位嫂嫂也還年輕,若是有其他意思的,可以從衛家領了錢,自行離去。若願意留在衛家的,衛衍謝過。」

  當年的秦芃一聽衛衍的話,嚇得差點哭昏過去,跪著挪到衛衍面前,抓著衛衍的褲子道:「小叔,小叔你別趕我走,我要為夫君守寡,我要在衛家待一輩子的!您千萬別趕我走!」

  衛衍被她嚇了一跳,面上愣了愣,隨後冷靜下來,點頭道:「嫂子願意留下,衛衍謝過。」

  後來衛家的女人,也就衛老太君和秦芃留下了。家裡的錢財被分了七七八八,一共五個孩子全留在了衛家,由衛老太君一個人撫養,衛衍一手操辦了喪事,就直接帶著衛家家將奔赴邊關。

  而秦芃在整個過程裡……

  就知道哭。

  哭完了就上了護國寺,也就是逢年過節這些基本禮儀去一趟衛家。

  她甚至不太清楚,衛衍到底是個什麼性格、到底立了什麼功勞,如今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也就從他人嘴裡知道,衛衍如今握著整個南方邊軍。

  秦芃回憶著衛衍,忍不住抬頭看了春素。

  「春素,」

  「主子?」

  「那個衛衍,你認識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51 PM

第五章

  「主子,」春素有些好奇:「您怎麼突然對七公子有興趣了?」

  以往秦芃是對誰都沒什麼掛念的,好像自己青燈古佛就能一輩子,而衛衍更是讓秦芃有些懼怕,面對這個小叔子,秦芃一般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如今秦芃突問起衛衍,春素不免有些吃驚。

  「如今要靠著他幫忙。」

  秦芃解釋道:「自然要多瞭解一下。」

  春素聽聞笑了,面上有了些不好意思:「七公子……奴婢知道得不多,大概就和宣京裡其他姑娘知道得差不多吧……」

  春素便說起衛衍來。

  十二歲跟著家人上戰場,十四歲衛家男子均戰死前線,就他一個人因為年幼沒有參加那次包圍戰僥倖活了下來。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衛家要垮了,衛家除了秦芃,另外五個嫂子都改了嫁,衛家冷冷清清,門可羅雀,也就剩下衛老太君獨自撐著衛家。至於秦芃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計。

  誰知道這位十四歲少年在領了兵回到戰場,居然就從此成為戰場戰神級別的人物,在南方邊線上讓敵軍幾乎是聞風喪膽,成為了齊國南方戰線的守護神。

  他一路升遷至一品鎮南大將軍,手握三十萬大軍,而衛府也因此在宣京中地位水漲船高,因為衛衍沒有妻子,於是賞賜都往秦芃和衛老太君頭上砸,秦芃如今名下的封地房產珠寶銀錢,加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有多少。

  如今十年過去,衛衍已經二十四歲,許多人家都盯著這位黃金單身漢,想等著衛衍娶親,結果衛衍卻一直待在邊境沒有回來,按照他的話說國不立,家不成。

  「不過,大家都說,這一次七公子要回來成親了。」

  春素說著,也不知道怎麼就紅了臉,秦芃好奇打量著她,假做沒看懂春素臉上的羞紅:「哪裡來的消息?」

  「因為百匯族降了,南方邊境如今安穩下來,七公子如果還握著那麼多兵在邊境待著,朝廷怕是不大開心的。所以七公子應該會回宣京了。」

  「如今既然戰事平了,按照七公子當年的承諾,必然是要張羅親事的。」

  春素小心翼翼看了秦芃一眼,秦芃手裡抱著暖爐,看見春素那略期待的眼神,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你這什麼眼神?莫不是還以為我會將你送給衛衍當通房不成?」

  「主子切莫玩笑話了!」

  春素慌忙開口:「七公子哪裡看的上奴婢?」

  「哦?」秦芃眼中華光流轉,似笑非笑:「你還真有這個意思?」

  「主子……」春素歎了口氣:「這宣京中未嫁的姑娘,怕是都有這個意思的。但奴婢知道身份,七公子如天上之雲,奴婢不敢妄想,只求侍奉主子終老便好了。」

  秦芃摸著手中的暖爐,也不糾纏於春素對衛衍的意思,少女懷春是常事,當年秦書淮哪怕是個質子,高門貴女,丫鬟妓子,莫不都像飛蛾撲火一般撲來,就想求上春風一度。

  燕京當年甚至有首歌謠唱秦書淮:

  北燕有南郎,

  方街六十行。

  身如修竹立,眼似月流光。

  恨不得日思夜想,怨不得春閨惆悵,

  願珍珠千斛,十里紅妝,換他春風一度,雲雨一場。

  得語喃呢,秦郎秦郎。

  那時候秦芃一直覺得這歌謠很有意思,常在秦書淮面前唱。

  當年的秦書淮面皮薄,她這麼一唱,他就要紅臉,假作沒聽到,就盯著書看。

  最後看不下去了,將她往床上一扛,壓著紅著臉就道:「你再唱,不用珍珠千斛,十里紅妝,我也讓你喊秦郎。」

  秦書淮當年落魄至此,僅憑一張臉就能混得那麼多姑娘懷春,更何況今日的衛衍?

  有臉有錢有才能,要是春素對衛衍一點想法都沒有,秦芃才覺得不正常。

  秦芃又從春素口中打聽了一下衛衍其他事蹟,同自己腦子裡的衛衍結合了一下,這才讓春素敲門入了衛府。

  開門的是個下人,見了秦芃,忙叫了管家衛純過來。

  秦芃很少回來,衛純匆匆從後院趕來,著急道:「大夫人。」

  秦芃雖然是所有嫁進衛家裡年紀最小的,但衛煬卻是實打實的嫡長子,因此秦芃大家都叫她大夫人。

  秦芃點了點頭,同衛純道:「我來找母親。」

  衛純聽聞秦芃說話,忍不住向上看了一眼,這位夫人與當年走出衛家上護國寺時明顯已經不大一樣了,可衛純沒敢多言,點頭道:「老夫人正在臥室修養,您請。」

  說著,衛純便在前引路,帶著秦芃往裡走。秦芃剛一進後院,就在牆角看到了一排小豆丁,那些孩子最大不超過十二歲,個個穿著幹練的胡服,好像是剛從練武場回來,身上還帶著沙子。

  一共五個孩子,探著頭偷偷觀察她,秦芃假裝沒看到他們,同管家到了衛老夫人臥室。

  剛到門口,臥室裡就傳來了濃重的藥味,衛老夫人急促咳嗽著,裡面傳來了丫鬟驚叫聲:「老夫人您吐血了!」

  秦芃聞言,大步跨了進去,看見衛老夫人正在床上躺著,朝著盆裡吐血,她轉頭就道:「趕緊去將大夫請來!藥呢?大夫沒有準備一些應急的藥嗎?」

  說著,秦芃將衛老夫人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方便吐血和喘氣。

  衛老夫人血量沒有很多,過了片刻後,她緩了過來,瞧見是秦芃,衛老夫人有些感慨道:「是老大媳婦兒回來了……」

  「母親,」秦芃也不同衛老夫人談論衛衍的事了,給衛老夫人扶著躺下,抬手用濕帕子給她清理了面上,有些無奈道:「您病重至此,為何不同我說一聲?」

  「也不是什麼大事……」

  衛老夫人虛弱道:「你向來不是個愛惹事的……我還能撐一撐。」

  秦芃抿了抿唇,看著衛老夫人的模樣,心裡有些不忍。

  衛家如今就一堆小孩子,上面就一個衛老夫人,原身又是一個不管事的,這位老夫人哪怕病重,除了撐著又能怎樣?

  秦芃歎了口氣,握著衛老夫人的手道:「母親你好好休息吧,這次我回來了,便不走了。凡事有我呢。」

  衛老夫人聞言,恍惚睜開眼睛來,她有些渾濁的眼裡滿是欣慰,瞧著秦芃,感慨出聲:「長大了……」

  秦芃抿了抿唇:「小叔知道這事兒嗎?」

  「沒呢……」衛老夫人搖了搖頭:「我不想讓他操心。不過……你叫他回來吧。」

  衛老夫人眼裡全是了然:「如今十六皇子登基,秦書淮一向強勢,阿衍不回來,你怎麼辦啊。」

  聽到衛老夫人的話,秦芃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驟然有些酸楚。

  這份酸楚大概是原身留下來的情緒,讓秦芃有些不適應,可想想卻也理解。親媽什麼都幫不上,卻是婆婆想著她有多難。秦芃眼眶就這麼紅了,旁邊人都露出了「又來了」的表情。

  衛老夫人臉色也是僵了僵,握著秦芃的手道:「莫哭!好不容易有了長大的機會,老大媳婦,莫要再哭了!」

  秦芃:「……」

  眼淚就這麼被這位老夫人生生憋了回去。

  見秦芃不哭,眾人頓時鬆了口氣,秦芃也就大概知道這衛府大概是個什麼風格了。

  她歎了口氣,同衛老夫人道:「謝母親體諒,我這就去同小叔送信。」

  衛老夫人點點頭,明顯是累了。

  秦芃給她理了被子,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秦芃突然想起那一排小豆丁:「母親,那些孩子,便由我教養一陣子吧?」

  這麼多孩子,衛老夫人大概是真的沒精力帶了。

  其實秦銘登基前,秦芃估計也沒什麼太多事情做,所以秦芃想想,要借著衛衍的力,就能幫就幫了。

  衛老夫人點點頭,秦芃這才走了出去。

  她到隔壁書房去,回憶著過去原身的字跡,寫了一封衛老夫人病重的信寄過去。又在末尾將宣京局勢解釋了一番,如此一來,只要衛衍稍微有腦子,就知道這次來宣京是要做什麼了。

  如果他不知道,就這腦子……秦芃覺得她還是早點棄暗投明,換一個靠山算了。

  信寫完後,走得是最快的渠道,飛鴿傳書。

  邊境山高水遠,哪怕是飛鴿傳書,那也是要兩天時間,這一來一往,秦芃本來覺得,等她收到回信的時候,大約應該是四天後。然而未曾想,隔天,秦芃就收到了衛衍的信件。

  秦芃接到信的時候還有些詫異,同送信的秋素道:「這樣快?」

  「是呢。」秋素有些奇怪:「也不知道這鴿子是怎麼飛,怎麼就這麼快?聽收信的人說,以往送到南邊的信,最快也要兩天一夜呢……」

  秦芃沒說話,她直覺不對,迅速打開了信件。

  果不其然就瞧見上面寫了字:

  母親安心養病,八日後到。

  落款時間,竟然是三天前!

  三天前秦芃尚在宮中,方才是宮變第三日,而衛衍已經收了信件,不僅讓他回來,還告知了他衛老太君病重的事?!

  是誰讓他回來的?讓他回來做什麼?

  秦芃捏著信件,腦中驟然閃過幾日前春素說的話。

  百匯族降了,南方邊境如今安穩下來,七公子如果還握著那麼多兵在邊境待著,朝廷怕是不大開心的。所以七公子應該會回宣京了……

  百匯族降了,宮中幼帝登基,一個只有威脅再無作用的將領……

  秦芃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轉頭就道:「快給我拿紙筆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54 PM

第六章

  秦芃的反應讓旁人有些疑惑,秋素拿了紙筆過來,有些疑惑道:「主子,您這是?」

  秦芃沒同他們解釋,提筆同旁邊管家道:「若衛衍回來,留在邊境守關的家將一般是誰?」

  「是衛南。」管家衛純有些疑惑,秦芃提筆立刻將局勢寫明,要衛南備五千兵馬秘密趕往宣京後,同衛純道:「將這封信送到衛南手裡,要快!」

  說完,秦芃起身來,去了老太君屋中。老太君正在喝藥,見秦芃風風火火進來,笑了笑道:「什麼事兒讓你這麼發愁的……」

  「母親,衛府可有可用的暗衛?」秦芃徑直開口,不等老太君詢問,便直接道:「小叔怕是要出事了!」

  老太君面色驟冷,衛衍如今是衛府的獨苗,誰出事都不能是他,她將藥碗推開,硬起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芃將信件一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老太君聽得有些糊塗:「你是說有人冒充我們寫信給阿衍?那這又怎樣?」

  「母親,您想如今是什麼時候?十六皇子尚未登基,我是十六皇子的姐姐,那十六皇子最大的依仗是誰?」

  「是阿衍。」老太君聽得明白:「你的意思是,是秦書淮想殺阿衍?若阿衍死了,你和新帝就沒了依仗,從此成為傀儡,而且也是剷除了最大的勁敵,是這個意思嗎?」

  「是。」秦芃點頭道:「如今南邊戰事平定,小叔作為武將已無必要,而恰逢京中局勢混亂,秦書淮的軍隊駐紮在宣京之中,小叔來宣京,無異於羊入虎口,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秦書淮怎會放過?若今日不殺小叔,宣京就再難有秦書淮隻手遮天的局面,秦書淮再想殺小叔,那就難了。」

  「你說得極是。」老太君點點頭:「那現下如何?他要殺阿衍,總不至於在京中便殺了!」

  「京中不行,有悠悠眾口,秦書淮作為靖帝之子,名聲本就不好,如果再明著將小叔殺了,那就更落人口舌。怕就怕是在入京的路上了。」

  「好好,」老太君從枕頭下翻出一個令牌,同秦芃道:「府裡有府軍五百,你都領去!救人要緊!」

  「現下不急,怕是要等幾日。母親你先歇著,我去部署其他。」

  說完後,秦芃同衛老太君又說了幾句,安撫好老人家,拿著令牌出去找了衛純。

  衛純領著秦芃去見了府軍,衛家的府軍,都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精英,在盛京中可以一當十的好漢人物,秦芃掃了一圈,倒也頗為滿意,同眾人說了幾句打氣的話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等回了自己的房間,秦芃整個人腦袋空了下來,她才覺得有些茫然。

  該做的是都做了,但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要救衛衍,至少要先知道衛衍是從哪條路來的,入京一共三條路,也不知道秦書淮是要在哪條路上下手。

  如今秦書淮人多,完全不知道秦書淮會佈置多少人去殺衛衍,不知道對方的謀劃,她也無法下手。

  如今哪怕她有了人,心裡卻是完全沒數的。

  秦芃左思右想,總覺得她還得再努力些,最好能打探到秦書淮的計劃才是。

  「主子,」秦芃坐在位置上呆呆的想著事情,春素端了水進來,看著秦芃道:「先洗漱吧,莫想了。」

  「嗯。」秦芃回了神,從春素手裡接過熱帕,往臉上敷去,同時與春素道:「明個兒去素妝閣給我添置些頭油香膏,我給你個單子,你順著去買。順便我再給你個方子,你把藥給我抓來,研磨成粉,每晚兌水來給我敷臉。」

  「唉?」

  春素愣了愣,自家主子向來是不打扮的別說香膏這種保養的東西,便就是胭脂都沒有幾盒。秦芃也知道這要求有些不像原主,但她素來是個愛美的,保養這張臉的心情十分急迫,於是她歎了口氣道:「春素,我也二十五歲了,老了。」

  春素反應過來,明白秦芃這是擔心芳華已逝,笑了笑道:「主子這容貌,哪怕成了個老太太,也比那些年輕的小姑娘美得多。」

  「嘖嘖,」秦芃由她脫了鞋襪,打去道:「你這嘴,真是太靈巧了些。」

  主僕說鬧著歇下,等第二日,秦芃吃了早飯,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便乾脆同春素一起去了素妝閣。

  素妝閣是她當年當董婉怡時便知道的店,店主擅長保養,和秦芃私下交情極好,貨品也深得秦芃的心。秦芃心中不爽時,便到素妝閣挑挑揀揀。

  如今秦芃也是保留了這性子,到了素妝閣來,挑揀了一些貨品後,秦芃驟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老闆,我要一盒『春雨』。」

  這是個清朗的男聲,算不上太有辨識度,帶著些書生氣的溫和,一聽就知道是個性子極好的人。

  秦芃驟然回頭,便看見一個俊秀青年站在櫃檯前,他穿著一身黑色勁裝,頭髮用髮帶高束,腰間掛著一把腰刀,還懸著一個紅色繩子早已泛舊的玉佩和一塊腰牌。

  他的打扮和氣質格格不入,明明是個書生樣的人,偏生是個武將打扮,讓旁人都忍不住回頭瞧他。

  櫃檯賣貨的姑娘明顯是認識他的,笑著打趣道:「陸大人每月都要一盒『春雨』,還是送那個姑娘呢?」

  聽得玩笑,那人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呢。」

  秦芃在一旁靜靜聽著,握著手中的胭脂盒,都忘了放下。

  這人叫陸祐,她是認識的。

  當年她剛剛重生到姜漪身上時,曾從戰場上救下來的一個毛頭小子,便就是陸祐。陸祐本是名門出身,但祖父因政事入獄,全家都受了牽連,他就被貶到邊境來,當了一個排頭兵,結果第一場仗就差點死了。

  作為姜漪的秦芃養了他一個月,然後這少年就堅持要為她赴湯蹈火,報答恩情。恰好姜漪剛剛嫁給秦書淮,秦芃謀劃著要在秦書淮身邊安插人手,就同陸祐說了,讓他去找秦書淮。

  也不知道陸祐是怎麼做的,反正等再見的時候,陸祐已經是秦書淮的侍衛了。秦芃見他有本事,就給了他錢給了他人,讓他想辦法發展自己。

  結果陸祐還沒成長為可以讓她用的人,她就死了。

  等死後重生成了董婉怡,一來她已經癱瘓了,見不著外男。二來那時候陸祐還在吭哧吭哧往上爬,她也沒什麼需要用著他的地方,也就沒有了聯繫。

  可是如今……

  秦芃略一思量,在陸祐轉身準備離開時,她突然叫住他:「公子。」

  她叫得突兀,所有人都看向他,陸祐面色冰冷,秦芃滿不在意笑了笑,走上前道:「公子可知道,這素妝閣的胭脂春雨,要搭著唇脂『珊瑚』才好看,既然是送姑娘,不妨送上一套。」

  聽到這話,陸祐神色驟冷,眼中帶了幾分探究。

  當年她還是姜漪的時候,便是喜歡『春雨』搭『珊瑚』,陸祐那時候總是悄悄來瞧她,每個月一次,準時得像葵水一樣。每次來了,他就買上這麼一套送來,因為知道她喜歡。

  怕陸祐不開竅,秦芃繼續道:「還有,朱雀街上玲瓏酒樓裡的蝦餃最招姑娘喜愛,公子不妨帶她去多吃幾次,指不定就抱得美人歸了呢?」

  和當年姜漪一模一樣的愛好,如果說只說出一個是巧合,那麼連玲瓏酒樓的蝦餃都說出來,就算陸祐再遲鈍,也聽出來了秦芃的意思。

  她認識姜漪,並且,她在宣告這件事。

  陸祐捏著胭脂盒的手微微顫抖,他克制著自己,點頭道:「姑娘有心,是自己也喜歡這些嗎?」

  「是呢。」秦芃微微笑開:「近來特別喜歡吃蝦餃,等一會兒買完東西,就去那裡吃午飯。」

  「好,」陸祐點點頭:「下次,我也帶她去試試。」

  說完,陸祐便拱手道:「在下告辭。」

  等陸祐走了,旁邊買胭脂的姑娘笑道:「姑娘好久沒來店裡了吧?」

  「嗯?」秦芃抬起頭來,那女子將春雨打開給秦芃:「我們店裡,已經大半年沒有賣『珊瑚』這盒唇脂了。」

  秦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2:56 PM

第七章

  從素妝閣出來,秦芃立刻去了玲瓏酒樓,定下房間後,她讓春素去了邊上一顆柳樹上,將房間號刻下來。

  當年作為姜漪嫁給秦書淮之後,她就是和陸祐這麼聯絡的。陸祐看了柳樹上的房間號,應該就會過來了。

  坐在包廂裡,春素看著心情好上許多的秦芃,不解道:「主子您今日怎麼奇奇怪怪的?」

  「因為,」秦芃姿態優雅吃著東西:「要見一位用得著的人。」

  說話間,窗戶「砰」的被人狀態,春素被嚇得「啊」了一聲,就被秦芃一聲:「閉嘴!」給止住。

  陸祐從窗戶外翻身進來,秦芃放下筷子,同春素道:「出去吧。」

  「主子……這……這……」

  春素一時拿不定主意,秦芃一個寡婦,同這陌生男子孤男寡女的……

  「出去。」秦芃冷眼掃過去,春素咬了咬唇,低頭匆匆走了出去。

  房間裡就只剩下了陸祐和秦芃兩人,陸祐靠在床邊,雙手抱胸,直接道:「你和小姐什麼關係?」

  「姜漪死了三年了吧?」

  聞言,陸祐神色動了動,笑眯眯看向陸祐,仿佛一隻狐狸似的:「小祐子你就沒想過她?」

  聽到這話,陸祐神色大變,他面前的姑娘雖然換了一張臉,但那笑容卻是半分都沒變過。

  陸祐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聲,有一個不敢想的猜想在他心地盤旋,秦芃垂下眉目,低頭喝茶,而後道:「陸祐,你信借屍還魂嗎?」

  如果是其他人,秦芃大概是不敢說這樣的話的。

  但陸祐不一樣。

  陸祐對姜漪的忠心,足以讓陸祐這個人相信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

  秦芃抬起頭來,溫和道:「我雖然死了,但是,卻也回來了,陸祐,你信嗎?」

  「你……」陸祐眼中猶豫不定,片刻後,他迅速道:「你見我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喲,這人長得真俊。」

  秦芃有些不好意思。陸祐眼眶泛紅,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秦芃都答上來後,陸祐猛地跪倒在地,紅著眼激動道:「小姐!」

  「別哭了,」秦芃捧著暖爐,懶洋洋道:「多大的人了,像什麼樣子。」

  「是,是……」陸祐知道她一想不喜歡他哭,忙收了神情,想想後道:「小姐如今來找陸祐,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秦芃點頭,將如今處境迅速說了一遍。

  衛衍聽她的話,神色鄭重,等秦芃說完,陸祐沉思了片刻,終於道:「其實,殺衛衍這件事,是我負責的。」

  秦芃挑眉,衛衍想著法子道:「如今秦書淮一直讓人監視著衛衍的動向,大概還有四日,衛衍就會到京。我們會埋伏在衛衍入京的路上,一共四百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保證衛衍插翅難飛。」

  「你們在哪裡動手?」

  「鬼哭林。」

  陸祐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地圖來,將位置點給秦芃看:「衛衍此次回來,趕路趕得十分著急,所以並沒有走官道,一路走著小路來的,他如今的路線入京必然過鬼哭林,那裡人跡罕至,容易埋伏,是動手的絕佳機會。」

  秦芃點點頭,她打量著地圖,發現鬼哭林邊上有一條河流,這條河同護城河相連接,秦芃指著那條河流道:「你埋伏的位置,離這條河近一些。」

  「這不是問題,」陸祐皺著眉頭:「問題在於,這件事由我負責,一旦消息走漏,秦書淮必然懷疑是我。這是其一,其二在於,秦書淮十分機警,他在的話,我有任何異動都會被察覺,此事難成。」

  秦芃沒說話,她瞧著桌面,想了想,卻是道:「如果我拖住他呢?我拖住他,同他多多接觸,然後展露出消息都是我猜出來的,都是他透露給我的,這樣呢?」

  「可。」

  陸祐點頭,秦芃放下心來:「那就這樣做,秦書淮那邊有我,我會提前讓人也埋伏在鬼哭林,倒是你只要把位置埋伏在靠河邊的位置,不要太拼命就好。」

  「小姐放心。」陸祐應下來:「此事我會妥善辦好。」

  「嗯。」秦芃笑了笑,抬頭看向陸祐,卻是發現了一件事:「你在秦書淮手下這麼久,卻沒對他用尊稱?」

  陸祐抿抿唇,神色鄭重,秦芃有些疑惑,為什麼陸祐突然就換了一副神色,陸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終於道:「小姐死後,我去追查了這件事。」

  「哦?」

  秦芃毫不意外,若是陸祐沒有追查,那才叫有鬼。

  然而追查的結果似乎讓陸祐十分不喜,他垂著眼眸,言語中帶著冷意:「是秦書淮的人做的。」

  秦芃沒說話,她喝了口茶,全然不在意的模樣。陸祐有些詫異:「小姐知道?」

  「猜出來了,」秦芃眼神平靜:「當年他娶我便也只是為了姜家在北邊的勢力,姜家倒了,還留著我做什麼?」

  「可他也……他也不能如此啊!」

  陸祐憤怒出聲來:「您也是名正言順嫁給他的妻子,他怎麼能如此對您!」

  「有什麼不能的?」秦芃聽著陸祐的話,笑出聲來,看著陸祐,眼中帶著溫柔。那溫柔仿佛是被時光洗禮過,帶了歷經世事的蒼涼。

  「小祐,對於有些人而言,為了權勢,沒什麼是不能犧牲的。」

  當年秦書淮愛趙芃嗎?

  愛過的吧。

  秦芃帶著微笑,回想起來,至少在趙芃死的時候,秦書淮死死抱著她痛哭流涕,那時候秦書淮的眼淚是真的。

  他應該是愛過她的,可是對於這個人來說,愛情和權勢相比,大概不值一提。愛著的人,他仍舊能一面哭泣一面將毒藥送下去,更何況是姜漪、董婉怡這些就只有一個名分,面都沒怎麼見過的陌生女人?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死後成為姜漪時,她還是恨著秦書淮的,總想著要報仇,所以還特意將陸祐送過去安插了一批人在他身邊。

  可是再死了兩次,重生到現在,她對秦書淮,居然就只剩下了那麼點回憶和憐憫。

  沒有多大的恨,談不上什麼愛,就感覺是個陌生人,她知道他對權勢的渴望,理解他對權勢的追求,從而心生憐憫。

  多可憐的人啊,一輩子都搭在這上面了。

  沒有了太大的恨,也就沒什麼執著,一心只想著逃離齊國,趕緊回家。

  雖然北燕對她也沒有多好,可是她弟弟,她唯一的親人,還在北燕等著她。

  將最後一口茶抿盡,她站起身來,將春素叫進來。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秦芃抬手穿上大氅,同陸祐道:「我如今住在衛家,日後來找我,就到衛家大門前的柳樹下留個記號,我們就逢五的日子,這個時辰,在這裡見就好。」

  陸祐點點頭,秦芃提步走出去,走到門口,秦芃突然想起來:「你這胭脂是為誰買的?真有喜歡的姑娘了?」

  「沒……」陸祐漲紅了臉,慌忙低下頭去。秦芃也沒再多問,出門去,徑直道:「去淮安王府。」

  「主子……」春素有些緊張:「您如今這是怎麼了?以往見著男子都要躲起來,今個兒見了方才那位公子就算了,還要見淮安王,這……」

  「春素,」秦芃靠在馬車上,抱著暖爐,閉眼假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換個稱呼叫我嗎?」

  春素有些茫然,秦芃慢慢道:「如果要好好活下去,之前的秦芃,是不行的。」

  「春素,你要明白,」秦芃慢慢睜眼:「如今,我已經是長公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3:00 PM

第八章

  一路到了秦書淮家中,通報過後,秦書淮在書房接見了她。

  秦書淮正在批著摺子,大概是提前先換過衣服,他穿著黑色壓金色捲雲紋路邊角的華袍,頭上帶了金冠,看上去規規整整,絲毫沒有在家裡的閒適。

  秦芃站在門口,先行禮道:「王爺。」

  秦書淮頭都沒抬,在外時那半分面子都沒給她,徑直道:「什麼事,說吧。」

  秦芃見他不給她面子,她也就將那點尊重扔了,沒給秦書淮開口,便踏入了房中,跪坐到秦書淮對面,笑著道:「此番前來,是想問問王爺登基大典一事。」

  秦書淮頓住筆,抬眼看向秦芃,秦芃含笑端坐著,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方才不請自入的失禮。

  秦書淮不給她面子,是因為在秦書淮眼中,秦芃這樣的傀儡不值得給。按照秦書淮的認知,這個人就該躊躇著站在門口同他說話,卻不想這個人就直接走了進來,膽子卻是比一般朝臣大得多了。

  秦書淮的眼神有些冷,秦芃卻全部在意,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笑著道:「王爺?」

  「登基大典有禮部操辦,你不必管。」秦書淮收回眼神,回到奏章上:「回去吧。」

  「我還是同王爺核對一下細……」

  「江春,」秦書淮抬頭叫人進來,直接道:「將公主帶到禮部尚書那裡去。」

  說完,秦書淮就埋頭在了摺子裡。

  秦芃:「……」

  再也沒有了留下去的理由。

  秦芃被江春拖著道禮部尚書那裡問了一會兒登基大典,這事兒她其實也不感興趣,她聊了一會兒,扛不住就回去了。

  江春回去,同秦書淮報了秦芃的動作,秦書淮捏筆想了一會兒,便道:「盯著她。」

  等第二日,秦芃早早又來了秦書淮家報道,她讓人去遞了拜帖,沒多久後,門房的人就回來,不好意思道:「公主,王爺說了,您今日來,得先將拜訪事宜列個單子,他先看過,需要商討的再見。」

  秦芃被這話氣得發蒙。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見秦書淮居然是這麼難辦的事情,以往見秦書淮,從來都是她想不想見,沒有她能不能見的。

  好在秦芃調節能力極好,她很快知道,今非昔比,如今秦書淮也沒什麼求著她的,她難見一些也沒什麼。

  她緩了口氣,拿了紙筆來,這次她想了個更直接的理由,就問問他秦書淮,要不要攝政王這個位置。

  這個位置秦書淮必然是要的,不過大概他還在等著衛衍,就一直沒進宮來找李淑,她和李淑也等著秦書淮開口,這是一件大事,她就不信秦書淮不搭理他。

  誰曾想,等了半個時辰後,門房拿了信回來,上面就四個字不歸你管。

  秦芃:「……」

  片刻後,她氣得將紙揉成團,直接砸了出去。

  砸完後她也意識到了,秦書淮這是對她有了警惕心,她要見秦書淮,沒有點非常理由,怕是不行。

  可是如今如果不見著秦書淮,她後面如何和秦書淮撒謊說她是從秦書淮口裡套話得出來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又如何在秦書淮殺衛衍當天將秦書淮拖在宣京中,給陸祐製造機會?

  按照秦書淮那性子,只要他在,陸祐怕是動彈不得,而且到時候救衛衍的難度怕也要加大不少。

  想了一會兒後,秦芃做了決定,她就守在秦書淮家門口,不一會兒後,她瞧見一個大臣來了門口,她連忙跳了下來,這幾天她把朝廷裡大臣的樣子都給記了一遍,當即認出來這是大理寺卿崔慶,趕過去道:「崔大人!」

  崔慶微微一愣,片刻後,這才記起來,這位是宮宴上見過的,如今的長公主秦芃。

  雖然現在登基大典還沒舉行,冊封的聖旨也還沒下來,但上上下下對秦芃的身份都已經知道了,崔慶連忙行禮道:「殿下。」

  「崔大人是來找淮安王的?」秦芃熱絡道,崔慶心中一時有些驚疑,面前這女人同傳說中那個「溫順軟弱」的秦芃似乎一點都不像,但他按捺下心中疑惑,點頭道:「正是,公主這是……」

  「本宮也是來找王爺,」秦芃含笑走在前面:「一塊兒進去吧。」

  「呃……」

  崔慶雖然心裡很多疑問,但是秦芃是公主,他也就沒多說,他提前交過拜貼,門房見是他來了,便放著他進去,秦芃就跟在他身後,一路混了進去。

  門房雖然心裡也有些奇怪,這個剛剛被拒絕的人怎麼跟在了崔慶的後面,但也不敢多問,讓下人引了崔慶過去。

  眼見著要到秦書淮的書房,秦芃突然道:「崔大人此番是用公務來同王爺商量?」

  「是,不知公主……」

  「我就是一些關於登基大典的細節小事,崔大人先同王爺探討吧,等你正事商量過了,我再去找他。去吧。」

  秦芃笑著同崔慶擺了擺手,熟門熟路往旁邊一拐,同一旁的侍女道:「我要吃椰子糕,讓廚房備一份過來,要撒桂花的。」

  那侍女微微一愣,不明白秦芃怎麼知道府裡廚子擅長做椰子糕,但瞧著那位官員對秦芃畢恭畢敬的模樣,她也不敢怠慢,只能道:「是。」

  而崔慶見秦芃毫不見外,侍女同她的對話似乎也是十分熟悉這府中的情況,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瞧著那秦芃如嬌花一般的美麗面容,怕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抵抗這樣的美麗的。他聯想到秦書淮控制了整個宣京卻不稱帝,反而是輔佐了十六皇子登基,而十六皇子的姐姐正是這位長公主……

  不得了!

  崔慶頓時覺得自己似乎撞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連忙想著,等一會兒決不能同秦書淮提起這事兒,免得秦書淮尷尬。

  秦芃猜中所有人的反應,高高興興去了飯廳,將她想念的菜點了一遍,而後就坐在飯廳高高興興的吃東西。

  她一副同秦書淮極其熟絡的模樣,加上公主的尊貴身份,讓所有下人都對她的身份產生了一些疑惑。

  這姑娘……莫不是王爺在外面的……小情人?

  看著秦芃的臉,所有人對此肯定了幾分。

  而秦芃也知道他們的猜想,就趁著這個機會,瘋狂的打聽起秦書淮的行蹤愛好來。

  她知道這些話最後都會傳到秦書淮的口中,她在秦府待得越久,打聽得越多,等最後她告訴秦書淮一切都是她猜測,秦書淮就越容易相信。

  而且秦芃也知道,混進這一次,再想混進來,就特別難了。所以她就把握了機會,高興吃吃喝喝,多問點東西。

  秦書淮的府邸,有兩個人是最讓秦芃滿意的。第一個是廚子,那個廚子是她陪嫁時候帶的,做的東西全是她的口味,尤其是椰子糕,好吃得讓秦芃咋舌。第二個是按摩的侍女,也是當年她帶來的人統一培訓的。

  為了一次混到位,吃完飯後,秦芃熟門熟路道:「今夜我就歇在這兒了,書淮同我說王府裡有幾位婢女很會按摩,找個婢女來幫我按摩一下吧。」

  說著,秦芃便站起身來。侍女們此時已經被秦芃徹底忽悠,覺得這個人就是秦書淮的小情人,說不定以後還是女主子,直接就將秦書淮的後院清了出來,然後給秦芃打了水,讓秦芃去洗澡。秦芃泡了個澡後,按摩的人就來了,秦芃趴在床上給那侍女按背,覺得人生最大的舒爽莫過如此。

  而這時候,秦書淮還在和崔慶商量正事。他完全不知道府裡居然混進來這麼一號人物,在書房同崔慶商量了一堆關於此次宮變下獄的人的情況後到半夜了,這才讓人送走崔慶,洗漱過後,才去飯廳。

  他在飯廳用飯時,管家上前道:「王爺,那個……今夜是歇在西廂還是東廂?」

  東廂是秦書淮自己的臥室,西廂一般是備給後院的女人的,不過秦書淮一直沒有侍妾,之前就是給姜漪和董婉怡住著。如今這兩位都死了,那院子裡就沒人住了。管家驟然問這個問題,秦書淮不由得皺起眉頭:「為何如此問?」

  管家看著秦書淮一臉茫然的表情,愣了愣道:「王爺不知今日公主過來?」

  秦書淮捏著筷子停住動作,面色驟然冷了下來:「什麼公主?」

  管家一看秦書淮這個表情就知道壞事,嚇得忙跪了下去,慌忙道:「就是,今日四公主來府中……如今歇在西廂……」

  秦書淮沒說話,他身上冷氣環繞,但他還是很理智的樣子,甚至放下筷子的動作,也極輕極緩。

  「為何會讓她歇在府中,又不同我說?」

  管家匍匐在地上,冷汗涔涔。

  為什麼?

  因為大家都以為,她是您的小情人啊!

  可為啥大家都以為?

  這個問題,管家回答不上來了。

  秦芃沒說過任何和秦書淮有什麼關係的話,可是憑著那張臉,憑著幾個稱呼,大家就莫名其妙的認定了,這就是秦書淮的小情人。

  可是仔細想想,似乎這位公主也根本都沒說什麼。

  秦書淮看著管家的樣子,從江春道:「將他和所有同秦芃說話的奴僕帶過去錄口供,秦芃所有的對話動作一點不能漏下,口供錄好後去領罰。」

  說完,秦書淮站起身來,面色平靜:「點燈,去西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3:04 PM

第九章

  秦書淮帶著人氣勢洶洶去了西廂,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面秦芃吸著氣的聲音:「等等……對,就是那兒……用力點……啊……」

  秦芃聲音嬌而軟,說起來她那明顯是疼的,也不該有些其他的什麼情緒在,可被她那軟軟的聲音一叫,在場男男女女瞬間就紅了耳根子。只有秦書淮一個人,面色不動,猶如老樹紮根,穩得很。

  秦書淮站在門口,給旁邊管家一個眼神,管家立刻上前,敲門道:「殿下,您歇下了嗎?」

  「啊……等一下。」秦芃正被按得舒服,聽見管家的聲音,就知道是秦書淮找上門了,她也沒什麼擔心的,同後面丫鬟道:「下去吧。」,而後起了身,開始穿衣服。

  等她穿好衣服後,她懶洋洋朝著外面道:「進來吧。」

  外面的人早就等不及了,秦書淮在長廊上站著,雖然他什麼話都沒說,但所有人都覺得瑟瑟發抖。

  居然讓個姑娘就這麼不費吹灰之力混了進來,他們的警戒心大概都讓狗吃了。

  一堆人心裡又羞又怒,尤其是被矇騙的管家,聽到裡面的聲音,簡直用了十成的力道把門撞開,撞開之後就看見秦芃懶洋洋躺在斜榻,斜眼瞟了過來。

  那一眼看得人心頭癢癢,衝進去的男人們都下意識退了一步,明明秦芃穿得很整齊,坐得也……不算出格,卻總讓人覺得這場景有那麼些非禮勿視。秦芃目光落在面色不動的秦書淮臉上,含著笑道:「王爺來啦?來,」秦芃拍了拍旁邊的蒲團:「坐,我們聊聊正事兒。」

  「四公主,」秦書淮漠然開口:「你怕是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秦芃笑起來:「沒忘啊。我找王爺,王爺拒而不見,我這也是沒辦法不是?」

  秦書淮不說話,看著面前一身素袍都能讓她穿得分外妖嬈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趙芃來。

  趙芃也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太過正經的場合,做起事來就是這麼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明明長得清麗冷漠,卻就能用一臉狐狸笑和那骨子懶洋洋的味道,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人家口中的狐狸精轉世。

  所有人提起來都不屑,內心裡又暗暗想要靠近。

  而趙芃卻恰恰就是喜歡看別人這幅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她勾勾手卻又如狂蜂浪蝶一樣撲來的虛偽樣子。

  以前她就同他說,秦書淮啊,我最見不得的就是人家好。你越正經,我越想瞧見你不正經;你越假裝從容,我越想看見你不從容。

  如今秦芃瞧著他的時候,那眼神裡滿滿都是他熟悉的神色,讓他驟然有那麼一種錯覺,仿佛故人魂歸來兮。

  可是……

  秦書淮按住那湧上來的紛亂思緒,告訴自己怎麼可能呢?

  那個人都死了六年了,如果要回來,那早就該回來了,她那麼喜歡他,那麼心疼他,怎麼忍心看他守著她的屍身痛哭不聞不問,怎麼忍心看他一個人形單影隻那麼多年默不作聲,又怎麼忍心看他如此作踐自己,一步一步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她死了,死得徹徹底底,如果真的是她回來,一定會首先告訴他,然後問他一句,書淮,你過得好不好?

  可是面前這個人一心只想著同他如何爭權奪利,護著那九歲幼帝,這個人,怎麼可能是他的芃芃?

  秦書淮亂了的心神慢慢收回來,卻也因著這片刻的猶疑消了最初的惱怒,也不打算同秦芃多說,淡道:「公主,鬧夠了就回去吧。」

  「這怎麼成?」秦芃笑了笑:「萬一我出去了,王爺又不見我,這可怎麼是好?」

  「你是打算賴著了?」秦書淮面色平靜,沒有半點惱怒,這倒讓秦芃有些意外,她順著杆子往上爬:「王爺是打算讓我賴著了?」

  「拖出去,扔了。」

  秦書淮留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就走。秦芃愣了愣,兩個五大三粗的婦人已經來了她邊上,一左一右架著她胳膊,秦芃有些慌了,焦急道:「等等,秦書淮,我是公主!你就這麼對我的?放開!你們給我放開!」

  秦芃焦急出聲,一左一右推那兩個婦人。那兩婦人力氣極大,提著秦芃就懸空起來,往大門外走去。

  春素小跑跟在他們後面,大聲道:「你們大膽!放下公主!你們簡直是太放肆了……」

  片刻後,淮安王府的大門打開,秦芃直接就被扔了出去,而後王府大門「砰」的一下關上了。春素上前來扶秦芃,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道:「主子,您這是做些什麼啊!」

  秦芃深呼吸,壓著心裡的憤怒。

  她本來以為秦書淮還會給她幾分面子,沒想到幾年不見,秦書淮脾氣居然越發大了,一個公主,居然就真的……說扔就扔!

  趕出來就行了,至於扔人嗎?!

  秦芃一向覺得,人不要臉則無敵,可今天終於知道,在秦書淮這裡,你不要臉,他就能徹底不給你臉。

  不過沒事……目的到了。

  秦芃被春素扶起來,反覆念叨:「沒事,我大方著呢,我不生氣,多大點事……」

  春素被秦芃這神神道道的樣子嚇得就知道哭了,秦芃想了想,實在忍不住,一把甩開春素,衝到淮安王府門口,狠狠踹了大門兩腳,怒喝出聲:「秦書淮你個王八蛋!」

  吼完了,秦芃的氣總算消了許多,她轉過身,在春素驚愣間,風風火火道:「回府!」

  回了府中,等第二天早上,秦芃就被衛老太君叫了過去。

  衛老太君同她一起用著早餐,不停瞧著秦芃,秦芃實在受不了衛老太君意味深長的眼神,放下碗筷道:「母親,您有什麼事兒便直說吧。」

  「就是……我聽說,昨日你是在淮安王府待到晚上的?」

  秦芃聞言也不奇怪,溫和笑道:「母親是聽誰說的?是從我們自己人得的消息,還是外面?」

  「當然是自家人,」衛老太君趕緊道:「你名聲沒事兒,你放心。」

  秦芃點點頭,衛老太君忙補充:「不過名聲出事兒也不要緊,我不介意,只要你開心。大媳婦兒你也守寡這麼多年了,想重新嫁人我是支持的,秦書淮這小子的確是不錯的,你嫁給他,強強聯合,他也不想著對付衍兒,我覺得挺好。」

  秦芃:「……」

  衛老太君的思路果然清奇,她很想提醒衛老太君,她是她婆家,不是她娘家。秦書淮若真的娶了她,就算不介意衛家,也絕對喜歡不起來,更別提為了她不折騰衛衍了。

  不過她覺得這話傷人,衛老太君明顯是將她當成閨女的,於是她便解釋道:「母親別亂想,我去淮安王府,是去探聽消息的。」

  「探聽消息?」衛老太君愣了愣,秦芃點頭道:「要救小叔,多一些信息就多一些幫助,母親千萬別聽別人瞎說什麼,我都是為了救小叔做的準備。」

  「這樣啊……」衛老太君聲音有些失望,秦芃瞧了一眼衛老太君,真的很想搖醒這位老太太,你失望個什麼勁兒啊!

  吃完早飯後,秦芃又去秦書淮家蹲點。

  這次她是進不去了,她就躲在馬車裡,盯著淮安王府。

  明天就是秦書淮要動手的時間了,她再熬一天,就勝利了。

  春素秋素兩個丫頭已經徹底不理解秦芃在做什麼了,她們只覺得自己的主子是瘋了,任命聽著秦芃吩咐,給她買各種吃的送到馬車上去吃。

  秦芃的動作當然也全都收入了秦書淮的眼底,打從秦芃出現在淮安王府,秦書淮的探子就去報告了。

  「王爺,四公主又來了。」

  「王爺,四公主還沒走。」

  「王爺,四公主仍在堅持……」

  秦書淮處理完正經事,終於有時間理會秦芃了,他將昨天下人的口供都拿過來,一一看著。

  「她對王府很熟悉,」秦書淮面色平靜,看著下人的口供道:「她一直在打聽我的行蹤。」

  江春站在一旁聽著,有些心不在焉,秦書淮看了口供,抬起頭來。

  「江春。」

  「卑職在。」

  「你覺得,四公主現在一直這麼纏著我,是想做什麼?」

  「卑職覺得有兩個可能,其一,四公主正在醞釀一個陰謀!」

  「說了等於沒說。」

  「其二!」江春抬起頭來:「卑職覺得,四公主可能在追求您!」

  秦書淮翻著口中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他直接把手裡的口供砸在了江春的臉上。

  「少讀小話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3:08 PM

第十章

  秦芃再堅持了一天,終於熬到了衛衍入京的日子了。

  她大清早繼續去蹲守秦書淮,這一次她帶了許多人,分開蹲在淮安王府大門前,天色漸晚,王府後門出來一架看上去極為簡樸的馬車,然而那馬車後又跟了好幾輛馬車,明顯不是一人出行。

  秦芃聽到侍衛報的消息,笑了笑後便讓馬車堵在了王府後門連通的小巷門口,幾輛馬車被秦芃馬車堵住,前方車夫恭敬道:「不知前面的主人可否讓一讓,我等有要事,勞駕。」

  「公子說話很客氣,應該是出身還不錯的人,」秦芃坐在馬車裡,含笑捲起簾子,看向對面說話的人,被秦芃一眼掃過去,對方頓時警惕,秦芃將目光落到對方腰刀上,眯了眯眼:「一等侍衛卻只是一個車夫,不知馬車裡坐的是何人?」

  聽了秦芃的話,對面的侍衛坦坦蕩蕩笑起來:「四公主今日是來找事的?」

  「非也非也,」秦芃抱著暖爐搖頭:「我就是想來請王爺吃頓飯而已。」

  說著,秦芃看向馬車車簾,仿佛是能看到車簾後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深情款款道:「不知王爺可否賞臉?」

  「不賞。」秦書淮果斷開口,一點臉都沒留給秦芃,直接開口:「讓開。」

  秦芃對這個回答也不意外,她笑眯眯看著裡面人,溫和道:「我讓開可以,但不知王爺想不想知道長孫皇后臨去前,到底說了些什麼?」

  秦芃話出口來,氣氛驟冷。

  長孫皇后是秦書淮的生母,當年靖帝昏庸,在秦書淮去了北燕後第三年,因不喜長孫皇后,在滅了長孫家三族之後,下令將她縊死。死後拋屍荒野,甚至連屍體都不知去了哪裡。

  這是秦書淮心裡一道結,對於生母屍體的尋找、死亡原因的探索,是秦書淮人生至關重要的一件事。

  秦芃知道,所以她也清楚,這個人必然會為此留步。

  過了許久,秦書淮撩起車簾,他端坐在馬車中,神色冷漠:「你想怎樣?」

  「我?」秦芃笑了笑:「我說了,就想同王爺吃頓飯而已。」

  「好。」

  秦書淮放下車簾,同侍衛道:「回去。」

  「王爺……」侍衛有些為難,裡面人沒有任何回應,侍衛抿了抿唇,終於還是聽了秦書淮的話,紛紛調頭回了王府。

  秦芃和秦書淮兩人打正門而入,秦芃就跟在秦書淮身後。秦書淮走路很快,秦芃整個人走路就跟蛇一樣的,又慢又妖嬈,秦書淮走了幾步後有些忍不住,回頭皺眉:「走快些。」

  「嗯?」秦芃愣了愣,隨後嗤笑出聲來。

  她驟然想起,當年同秦書淮出門,秦書淮也是這樣的,站在她前面,回頭皺眉,只是當年他說的是……

  彆扭了。

  如今不是自己妻子,這話都不一樣的,從彆扭變成走快些,語調都冰冷許多。

  秦芃有些感慨,跟著秦書淮來了會客的地方,兩人坐下來後,秦書淮直接道:「此刻用膳?」

  「不急,」秦芃抬眼看向秦書淮,笑著道:「咱們先對弈一局吧。」

  「好。」

  秦書淮也不催促,讓人上了棋盒來。同時又讓人準備了晚飯。

  春素跪坐在一旁給兩人煮茶,兩人猜子過後,秦芃拿著黑棋先行。

  開局秦芃開得穩,兩人不緊不慢的落著棋。

  多年不見,秦書淮下棋的風格大變,以前他的棋風帶著君子溫和,如今的棋風又狠又穩,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秦芃突然很好奇,這麼多年,秦書淮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她偷偷看對方。

  秦書淮是長得極其好看的一個人,如今比及少年,更加清瘦,棱角也更加分明。

  他少年時只是因為不善交際而看似冷漠,但一雙眼清澈溫和,尤其是看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底就仿佛三月春光落在湖面,水波蕩漾,光點斑駁。

  而如今他卻是帶了一種發自內心拒人千里的高冷,一雙眼看過來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半分暖意,似凜冽寒冬,高山冷雪。

  那少年的柔軟被他不知是塵封還是摧毀,他一個人如一把孤劍,一顆松柏,孤零零行走在這世間,卻也沒有半分埋怨。

  秦芃看著他出了神,秦書淮抬起眼來,提醒她:「落子。」

  秦芃收回神色,嘴角噙著笑,抬手落下棋子,放柔和了聲音,也不知是帶著什麼心情,戲謔般道:「聽聞王爺娶了三位妻子,倒不知道哪一位最受王爺喜歡?」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盯著棋盤,他這樣正經拘謹的模樣,到讓秦芃有了興致,追問道:「王爺,嗯?」

  「我沒有三任妻子。」秦書淮終於開口,說出一個讓秦芃意想不到的答案,秦芃愣了愣後,隨即笑出聲來:「王爺說笑,王爺明媒正娶了三位妻子,北燕公主趙芃、姜將軍姜漪、丞相小姐董婉怡,這事兒天下皆知,王爺莫要欺我婦道人家。」

  「我曾以為你是個軟弱溫順之人,」秦書淮面色不改,突然轉了話題,秦芃含笑不語,等著秦書淮開口,秦書淮抬眼看她:「如今卻才知道,原來公主足智多謀。」

  「哦?」

  「戌時了。」秦書淮落了棋子,秦芃跟著落下,秦書淮頭也不抬,卻是問:「公主覺得,衛衍回得來嗎?」

  秦芃面色不動,她眼神冷下來。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便明白,秦書淮如今陪著她下棋,是先知道了她的意圖的,他不僅僅是在陪她下棋,還是在同她一起等著。

  秦書淮知道了她的意圖,自然也就會有所防備,她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但面上仍舊一派雲淡風輕,沒有絲毫膽怯。

  「小叔回京探望家人,為何會回不來?」秦芃假作聽不懂秦書淮的話。

  秦書淮落下子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布的局,在落子瞬間,局面大變,看似沒有關聯的棋子一片一片連起來,秦書淮喝了口茶,面色平穩:「還同我裝傻?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要在今日去攔截衛衍的?」

  秦書淮這話說得太清楚,秦芃看著棋盤,面色沉靜。

  秦書淮不由得高看了幾分面前這個女人,被逼到這樣的程度,卻還是一副從容的模樣,無論才智如何,至少這份心性比太多人強。

  他抱著茶,等著秦芃的回答,秦芃沉默了很久,終於道:「我也很好奇,王爺是怎麼知道我知道你攔截衛衍一事的?」

  「我先問的問題。」

  秦芃笑了笑,將棋子往棋盒裡一扔,用手撐著下巴,像狐狸般仰頭瞧著他,笑眯眯道:「王爺,你對衛衍下手,這才是應該的,你若不下手,這就奇怪了。」

  「嗯。」秦書淮點頭,他對衛衍的殺意顯而易見:「繼續。」

  「五天前,我收到小叔來信,說他八日後到,還提及了婆婆病重一事,我從日子推算便知道,是王爺在宮變當日就發了信,誘他回京。如此時局,王爺讓他回京,這意圖太明顯不過了。」

  「於是我清點了人馬,想要去救小叔,可是我並不清楚他回來的線路,也不知道王爺人手多少,什麼時候動手,所以我就特意來盯著王爺。」

  「你探聽清楚了王府多少個房間,問了侍女洗多少件衣服,搞清楚了我的作息以及王府每道門進出往來是什麼人。」秦書淮點頭表示明白:「是為了推算我有多少府兵,一般府兵從什麼地方出入。你為何猜測我會用府兵而不是軍隊?」

  「因為軍隊動靜太大,而且難保裡面沒有衛家的人。畢竟,衛家在軍中關係盤根錯節,衛家幾乎是齊國軍隊中許多人的信仰。你殺衛衍的事如果傳出來,對你影響太大。而衛衍被你誤導匆忙上路,不可能帶太多人,府兵,足以。」

  「而我日日守著你,纏著你,也就清楚瞭解你的一舉一動,有任何異樣,都會讓我察覺。」

  「所以,」秦書淮抬眼看她:「你發現了我今日要動手,然後讓人準備好在官道上等著了?」

  「王爺說得太麻煩,」秦芃歪著頭:「我何必每一條官道都埋伏?我跟著王爺的人,不就好了?」

  「王爺的人做得很精細,」秦芃低頭喝茶:「化妝成小廝坐在馬車裡出入,根本看不出來派了許多人出去。可是王爺,我今天就盯著你家門口,今天你家買蔬菜瓜果絲綢等東西,拉了二十馬車。我問過你們平日用度,你府中七天前才大量採購了一批,我就想知道,您吃得完用得完嗎?」

  秦書淮沒說話,聽著秦芃的話,思索著自己屬下平時的做事風格,秦芃看著秦書淮吃癟的樣子很是開心,笑著起身:「走,吃飯去。」

  秦書淮跟在秦芃身後,走出房間,朝著飯廳行去,他一路都在思索,秦芃瞧了他一眼,含著笑道:「我說了我的法子,王爺可以告訴我,您怎麼看出我不對勁兒了吧?」

  「你為衛煬守寡十年,必然深愛他。」

  秦芃頓住腳步,有些疑惑,不大明白秦書淮的意思。秦書淮嫌棄看了她一眼,繼續道:「而你近日來的行徑,很像你愛上了我。」

  秦芃:「……」

  「最重要的是,」秦書淮語調不知道怎麼的,就帶了點溫柔:「以前也有過一個人想騙我,說辭和你幾乎一致。」

  「被騙過一次,就不會被騙第二次了。」

  秦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3:11 PM

第十一章

  秦書淮一提醒,秦芃就想起來了。

  那個用一樣說辭騙秦書淮的是誰……

  就是她自己!

  當年她和秦書淮才剛認識的時候,秦書淮總是避著她。可她這個人向來是,你要往東,我偏偏就要往西,你不見我,那我一定要逼著你見我。

  於是她就總去圍堵秦書淮,秦書淮那時候幾乎是見著她馬上掉頭,嫌棄得神色恨得她牙癢得不行。

  她十三歲生日那天,她是一個人過的,在宮裡被皇后罵了,她心裡鬱結,一個人悄悄跑到秦書淮窗口來,那時候他在讀書,她就蹲在門口小聲喊:「秦書淮!秦書淮你給我出來!」

  小少年穿著水藍色外袍,著了純白內衫打底,頭頂的髮髻束了水藍色的髮帶,落在剩下半披著的頭髮上,看上去俊秀又雅致。

  他明明聽見了她說話,卻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端端正正坐著讀書,一言不發。

  她心裡來了氣,知道他在意他母親,就朝著他喊:「秦書淮,你想不想知道長孫皇后怎麼死的?!我知道了!」

  秦書淮聞言,捏緊了書卷,終於是抬起頭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真當真,」秦芃朝他招手:「你趕緊出來,我告訴你。」

  秦書淮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出來了。那時候他還特別好騙,她說他知道,他就信,被她逼著陪她吃喝玩樂了一天,兩個人一起爬山,她拖著他,落到了一個獵人抓捕野獸的洞裡去,兩個人就躲在洞裡等人來救,那天晚上特別冷,她就靠著秦書淮,小聲同他說:「我好冷。」

  秦書淮沒說話,好久後,他伸手將她抱在懷裡。

  他的袖擺很大,不是什麼上等布料,但被他抱緊懷裡的時候,她就覺得,那布料真好,真溫暖。

  那時候秦書淮個頭還沒有如今高,就很正常一個男孩子,但他抱著她的時候,她就莫名其妙覺得特別有安全感。

  於是她就忍不住哭了。

  秦書淮有些疑惑:「你哭什麼?」

  她就將在宮裡受得委屈一股腦說出來,秦書淮靜靜聽著,也沒說什麼,等她說完了,他安慰她:「會過去的。」

  「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們不斷的努力,往前,總有一天,所有苦難和屈辱,都會過去。」

  她聽著他的話,在他懷裡仰頭,用一張哭成了花貓的小臉巴巴看著他。

  「秦書淮,我更難過了。」

  「你又怎麼了?」

  「我一想到你要是知道我是騙你的,就不會對我這麼好,我就更難過了。」

  秦書淮:「……」

  看見秦書淮沒說話,她乾脆「哇」的一下就哭出來,秦書淮有些無奈,歎了口氣道:「別哭了,就算你騙我,我也對你好,行不行?」

  秦芃當年做這些智障事,她覺得就是個情趣,卻不曾想,原來自己騙秦書淮如此沒有新意,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堅持不懈用著同一個謊言。

  更重要的是,秦書淮居然還一直記得,可見這件事,當年對秦書淮還是造成了傷害的。

  秦芃歎了口氣,跟上秦書淮,有些認命了。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打算,進了飯廳。

  秦書淮坐在主桌,他的桌子很大,一般這樣的桌子是夫妻兩個人共用,而此刻秦書淮就一個人坐在一邊,另一邊仿佛還留著一個人一樣。

  秦芃坐在邊上一張桌子上,她打量了秦書淮一眼,發現他旁邊位置不但空著,還放著一副空碗筷,仿佛是有誰坐在他旁邊一樣。

  兩人一起用膳,秦書淮吃得很安靜,秦芃則是吃得津津有味,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一看見她的神色模樣,就總覺得伴隨著各種聲音,讓畫面極其生動。

  一頓飯吃完後,秦書淮坐在主位上,抬頭看著秦芃:「不知今日過後,公主有什麼打算?」

  「您說的打算,是指什麼?」

  「如果衛衍回不來,公主打算如何?」

  「回不來,」秦芃端著暖茶挑眉看向秦書淮:「您倒是很有信心啊。」

  「衛家府軍有多少,我是知道的。」秦書淮面色平靜:「實力如何,我也清楚。我認為衛衍這一次,凶多吉少。」

  「那您打算怎麼樣?」秦芃含笑垂眸,春素站在她身後,忍不住有些緊張。

  秦書淮看著面前盤子撤乾淨,聲音帶了上位者的壓迫:「人死了,你就乖一些。」

  說著,秦書淮從旁人手中接過漱口水。他用袖子遮擋著漱了口,而後道:「可以活得長一點。」

  秦芃含笑不說話,這時候江春帶著人匆匆進來,他身上帶著血跡,整個人神色凝重。秦書淮看見江春的神色忍不住皺眉,果不其然,江春進了屋中,就直接跪了下來:「王爺……」

  說著,他看了一眼秦芃,秦芃抱著暖爐,眼中含著笑意,那上挑的眼狐狸似的,似笑非笑,仿佛早就知道了他要說什麼。

  「不必介意,」秦芃柔柔開口:「你不就是想說,衛衍跑了嗎?」

  江春面色冷下,秦芃往春素身子上懶洋洋一靠,含笑看著秦書淮:「我知道呢。」

  江春沒敢說話,他低下頭,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秦書淮喝了口茶,面色平靜:「真跑了?」

  「跑……了……」

  「怎麼跑的?」

  「對方……人太多。」江春有些難以啟齒:「我沒能迅速殺了衛衍,等衛衍反應過來後,他實在是過於強悍,一個人被我們上百人追殺,仍舊衝到了江邊,跳入了江中,如今我們的人還在尋他。」

  秦芃聽著,心裡也是咯噔一下。

  她沒想到秦書淮會提前動手,按照秦書淮的性子,如果覺得出了漏子,會第一時間把管事的人換了,所以一開始她也是有些不安的。未曾想過,這位小叔子居然如此兇殘,一個人對一百多人都跑了。

  她面色不動,聽對方彙報完,便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仿佛是累了一般,同秦書淮道:「王爺,既然事情辦好了,我便先走了。人您慢慢找,看誰先找到吧。」

  說著,她便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她仿佛是突然想起來一般道:「哦,王爺,我忘了同您說,五天前我就給了南方衛家軍信,讓衛家軍派了軍隊往宣京過來。我還同他們說,要我們衛家有任何一個人死了,那一定是王爺您幹的。守了國家這麼多年,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保不住,您覺得還有什麼意思,是吧?」

  聽了這話,秦書淮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秦芃卻是心情很好,笑出聲來,同春素道:「走,我們回去。」

  秦書淮看著那人妖嬈如狐媚的背影踏著月色離開,許久後,他垂了垂眼眸,沒有說話。

  真的像。

  連那得意忘形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3:21 PM

第十二章

  秦芃一出王府,就立刻上了馬車道:「趕緊讓人順著護城河去找!」

  想了想,秦芃探出頭去,直接道:「給我一隊人馬,我親自去!」

  「唉?!」春素呆了呆,連忙勸道:「主子,您可不能……」

  「別說了,」秦芃轉頭同駕馬的管家衛純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救小叔。」

  衛純點點頭,這幾日下來,他對這位「大夫人」已經是言聽計從,他駕馬回了衛府,聯繫上人,而後便帶著整個衛府的人出去。秦芃也跟著出去,一行人沿著河邊開始搜尋。

  此時天漸漸亮起來,秦芃帶著下人搜尋一夜也尋不到後,她不由得有些心慌。眼見著日頭升起來,她覺得有些發困,同旁邊人道:「你們繼續找著,我去睡一覺,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

  衛純點頭,秦芃打著哈欠上了馬車,靠在春素身上,搖搖晃晃進了城。

  她整個人都睏頓得不行,秋素給她備好水,秦芃讓人下去,自己一個人在浴池裡洗漱。洗著洗著,她隱約聽到了一聲東西落地的聲音。

  秦芃整個人立刻警覺起來,北燕盛行習武,作為姜漪時候她也是位武將,哪怕秦芃這個身體沒什麼底子,但基本的一些意識仍舊是在的。

  秦芃假作不知外面來了人,從容起身,穿上了袍子,隔著屏風將她早讓人備在浴桶邊上的短劍抽了出來。

  當北燕公主那些年,刺殺無數,她向來警惕心很強,成為秦芃後,她立刻讓人按照當年所有經驗佈置了房間。這房間裡到處是她的武器,處處藏著毒藥,她穿好衣服,將短劍藏在袖中,倒也沒什麼害怕。

  她不打算打草驚蛇,那人既然來了,她只要出聲,對方便會立刻出手。於是她假裝一無所知,走到離門最近的地方打算喝水,然而對方卻似乎是知道了她的企圖,在她往門邊走的時候,猛地從垂著床簾的床上探出一條長綾拽到秦芃腰上,將秦芃猛地拉到了床上!

  秦芃幾乎是瞬間抽出短劍,而那人也同時將手捂在秦芃嘴上,用身子壓著秦芃,同時另一隻手握住秦芃纖細的手腕。

  這時候秦芃終於看清對面人了,他長得極其英俊,全身濕漉漉的,沾染著水草和泥土,似乎是從水中剛剛爬上來。

  他有一雙帶笑的眼,看著秦芃時,哪怕明明沒有什麼意思,卻也仿佛是包含著春色。秦芃的劍就壓在他脖頸上,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切入皮肉。

  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僵持著,那男人說話的氣息噴吐在她臉上,小聲道:「多年未見,竟不知嫂子身手好了這樣多。」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清晰知道,是衛衍。

  她找了一夜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就在她床上等著她!

  秦芃沒有著急表明立場,因為她直覺此刻的衛衍不太對勁,對方認真打量著她,仿佛要將她每一寸都看透一般,他靠近她,含著笑道:「嫂嫂認出我了?」

  說著,衛衍慢慢放手,秦芃也收了刀,她終於能說話了,尷尬轉過臉去,同衛衍道:「你起來。」

  衛衍嗤笑出聲,直起身來,卻一直握著她拿刀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嫂嫂能否和我解釋一下這身手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我那大嫂學過武。」

  「私下學的,也要讓你知道嗎?」秦芃冷笑出聲:「放手!」

  「好,那武藝我們不提。那嫂嫂不如和我說說,是怎麼從一個跪著哭著要守寡的女人,一下子變得如此聰慧機警的?」

  秦芃聽著他的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卻是氣笑了:「我解釋不了,你不如幫我解釋解釋?」

  衛衍沒說話,竟然是徑直動了手!秦芃察覺他動手,手腕一翻,短劍就在她手上打了個轉。對方彎腰躲過後,抬手截住她的短刀,往她手腕上一敲,劇痛驟然傳來,刀就落到了他手裡,他毫不留情將秦芃手往後一折,按在床上便道:「如你這樣武功不濟的探子,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說話間,衛衍已經去撕秦芃的臉。結果摸到一片光滑後,衛衍愣了愣。

  秦芃看著他動作,已經是氣冷靜了。衛衍不可置信再摸了兩把,秦芃悶聲道:「別摸了,真臉。」

  「你們夠下血本的啊?!」

  衛衍反應過來,隨後就去拉秦芃衣服。秦芃整個人都炸毛了:「你做什麼!」

  衛衍冷笑出聲,見秦芃遮掩,就更加確定,一把拉下秦芃的衣服,笑著道:「你大概是不知道,四公主身上有……」

  話沒說完,衛衍就冷了,女子肩頭一朵梅花妖豔欲滴,合著圓潤白皙的肩膀,看得人血脈噴張。

  秦芃羞憤不已,回身一巴掌就抽了過去,衛衍被她打得反應過來了,嚇得從床上直接滾了下去,在地上驚得話都說不出來,結巴道:「嫂……嫂……嫂子!」

  「王八蛋!」

  秦芃將床上的瓷枕扔了過去,衛衍嚇得抱頭趕緊跪著,忙道:「嫂子,是我錯了,是我魯莽……」

  瓷枕砸碎的聲音驚了外面的人,秋素連忙道:「主子?」

  「沒事兒!」

  秦芃壓著嗓子裡的哭腔,同外面人道:「別進來,我心煩!」

  「哦……」

  外面的婢女有些無奈,覺得主子這脾氣真的是越來越暴躁了。

  而秦芃坐在床上,整個人真是氣不打一出來。

  她活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是她調戲人家,被人這麼欺負,還是頭一次。尤其是這人還是她費盡心機幫著的,她更是覺得委屈極了。

  她坐在床上喘著氣,回著神,衛衍小心翼翼抬頭,見秦芃還是衣衫不整,小聲道:「嫂子,衣服……」

  秦芃一聽他說話,氣得將邊上的杯子抽過去就砸了!

  她現在也不敢驚動外面人,自己和小叔子在床上衣冠不整的,被誰看到都說不清楚。

  可是這個虧真是吃得太悶。她想抽死面前這個人吧,馬上又要靠著這個人。

  她越想越氣,紅著眼眶就要哭出來,衛衍悄悄打量著她,瞧見秦芃哭他立刻就慌了,忙道:「嫂子莫氣,有事朝我來,是我的錯。我回來就被追殺,疑心重了些,又看見嫂子和以往差異太大,我平日見多了探子,所以……」

  「別說了。」

  秦芃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決定把這個虧吃了。

  她拉上衣服,緩了好久,終於睜眼道:「說說吧,怎麼跑回來的?」

  看秦芃情緒緩過來,衛衍終於鬆了口氣。

  他向來最怕女人哭,而這位嫂子又是哭得最凶的。眼淚就不要錢一樣,說掉就掉。他本就覺得自家虧欠著秦芃許多,如今還遇上這事兒,秦芃捅死他,他也覺得是該的。

  他小心瞧著秦芃,秦芃見他一直不說話,冷聲道:「怎麼不說話?」

  「那個,嫂子……」衛衍小心翼翼陪著笑:「我……能站著說話嗎?」

  給點尊嚴啊。

  秦芃聞言,這才發現原來剛才衛衍一直是跪著抱著頭任她砸的。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有些好笑,方才的氣突然就沒了。

  她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面上卻還要裝著正經:「小叔不想跪,那就不跪吧。反正小叔也沒做錯什麼……」

  「別!」衛衍一聽頭就大了,痛苦抬手:「我跪著說話,咱們好好說,別擠兌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3:26 PM

第十三章

  衛衍跪著把話說完了。

  過程如秦芃所猜想一致,他在宮變第二日就接到了家中來信,說衛老太君病重以及秦銘登基一事,但並沒有提及秦書淮帶著兵圍了皇城,按照他的話是……

  「如果我知道他帶著五千兵馬在皇城裡待著,打死我都不來!我又不是傻……」

  秦芃閉著眼,如今秦書淮大概是不敢動的。但是他的兵一日不離開宣京,那衛衍一日就不能露面,說不定會有什麼危險。

  想了想後,秦芃道:「你就先藏在這屋裡別露面,躲著吧。」

  按照秦書淮的本事,衛府大概也是有秦書淮的暗樁的,如今既然要藏衛衍,自然是要藏個徹底。衛衍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要不我去奶奶房間……」

  「她老人家病著,」秦芃斜眼瞟了他一眼,淡道:「進來了就別亂跑,就這樣吧,我讓人打水來給你洗澡。」

  「行。」

  衛衍點點頭,秦芃起身去,見他還跪著,挑眉道:「還跪著做什麼?趕緊躲起來!」

  「好嘞!」

  衛衍立刻挑起來,往隔間裡一躲,就藏了進去,秦芃讓春素秋素打了水來,兩人有些疑惑道:「主子不是剛洗過澡嗎?」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多話的?」

  秦芃語調淡淡的,兩人卻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壓了下來,忙出去打水。打完水後,秦芃從衣櫃裡將衛煬的衣服拿出來扔給了衛衍,衛衍去洗了個澡,穿著衣服出來後,他擦著頭髮道:「這麼多年了,嫂子還留著大哥的衣服啊?」

  「嗯。」秦芃應了聲。燭火下,秦芃的面容秀麗,膚色白皙,那平淡的模樣,讓衛衍心中驟然一緊。

  他忽地想起來,這個女人已經守著那個牌位,守了十年了。

  他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情緒,有些羨慕衛煬,又有些憐憫這個女人。想了半天後,他歎了口氣,同秦芃道:「嫂子,其實吧,大哥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我們衛家也不是什麼古板人家……」

  「朝中先帝的支持者是誰?」

  秦芃打斷了他的話,衛衍未曾想秦芃張口就問這麼冰冷冷的問題,晃了會兒神,才反應過來:「你是想問誰能逼著秦書淮?」

  「嗯。」秦芃點點頭:「他的兵一直在宣京始終太過危險,要早些離開才是。」

  衛衍表示贊同,想了想後,說出一個名字:「張瑛。」

  「張瑛?」

  「對,」衛衍點頭道:「文淵閣大學士,清流領袖。他之前也是官宦子弟,父親任御史中丞,因直言不諱,為靖帝當庭斬殺。所以他對靖帝一脈一直恨之入骨。為人頗有才能,在民間聲望很高,先帝很看重他,多次任科舉主審官,門生遍佈朝野。」

  「我明瞭了。」秦芃起身來,指了櫃子,同衛衍道:「裡面有個被子,裡間有個小榻,明日我去找張瑛。」

  「等等……」衛衍猶豫道:「你還是別去。」

  「嗯?」秦芃有些迷惑,眨了眨眼,衛衍道:「他……不大看得起女人。」

  聽了這話,秦芃呆滯片刻,隨後明白了衛衍的意思,嗤笑出聲來:「這老不朽的。」

  說完後,她沉默下來,對這種天生性別歧視的,她好像真的還沒多大辦法。

  第二日清晨,秦芃起身來,她決定,雖然張瑛不能找,但張瑛的學生應該還是可以的,她心裡列了份名單,打算去找那些人說了說,再通過那些人說服張瑛。

  結果剛剛洗漱完,宮裡就傳來了消息,說是李淑讓她進宮去。

  這位便宜娘親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秦芃正在用早飯,點了點頭後,便道:「那去吧。」

  說完後,秦芃便進了宮中,剛到宮裡,李淑便著急迎了上來,握著秦芃的手道:「芃芃,秦書淮今日要來,這可怎麼辦?!」

  「他來他的,你怕什麼?」秦芃面色不動,坐到一旁,侍女給她斟了茶,李淑一看秦芃的模樣就焦急起來,跳腳道:「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秦書淮來能有好事嗎?!你說他是不是要殺了我……」

  「你想太多了,」秦芃抬起茶杯,想了想,覺得秦書淮如今來找李淑,必然是為了攝政王一事。她抿了口茶,抬眼道:「上次我同你說,讓你冊封我為鎮國長公主一事,你可還記得?」

  李淑呆了呆,這才想起來,點頭道:「記得。」

  「那便夠了。」秦芃點點頭:「記得就好,他此番前來必然是為了這件事,你也別慌,來便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你就按照我說的做,實在不行,你不說話就夠了。」

  說話間,秦書淮已經來了,太監進來通報,秦芃抬手道:「讓他進來吧。」

  說著,秦芃抬手指了上座:「母親坐吧。」

  兩人坐定後,秦書淮走了上來。今日他依舊是一身黑色華袍,衣角上繡了振翅欲飛的仙鶴,外面披著白色狐皮大衣,讓他整個人帶了幾分仙氣。

  他進來後朝著兩人行禮,秦芃也很給面子的回了禮。而後李淑便戰戰兢兢招呼著秦書淮坐下,秦書淮坐定後,抬頭看了一眼秦芃,卻是同李淑道:「臣今日來,是同太后商量一下陛下登基後的事宜,公主在此怕是不太合適。」

  「無妨的,」秦芃笑眯眯道:「有些主意,母親怕是不習慣做主,要我陪著。都是自家人,王爺不必如此隔閡。」

  秦書淮明白秦芃的意思,秦芃這話擺明瞭這裡做主的人是她,他執意要她走,怕也是談不出什麼效果來。

  於是秦書淮點點頭直接道:「陛下如今年幼,怕是需要幾位輔政之人,不知娘娘心中可有人選?」

  聽了這話,李淑和秦芃對視一眼,秦芃不著痕跡轉過眼去,李淑僵著臉道:「這事兒,不知淮安王是個什麼想法?」

  「臣想著,皇子年幼,輔政一事,還需親近之人,這才能盡心盡力輔佐陛下。」

  親近之人?

  那就是親戚。

  秦芃在旁邊聽著,不出聲敲著扶手,身體不自由自主偏了過去,稍稍依靠在扶手上。

  秦書淮說著話,忍不住斜眼瞧了一眼,這樣的小動作,秦書淮只在趙芃一個人身上見過,驟然見到秦芃也是這個樣子,他思緒不由得停頓了一下。而旁邊李淑聽了秦書淮的話,點頭道:「王爺說的是,是該找個近親之人輔佐才好。」

  秦書淮收回自己的思緒,將目光拉回李淑身上來,繼續道:「既然是輔政,自然是要有能力的,最好是熟知朝堂正事,在朝堂有一定地位,壓得住朝臣,做得了事實的,這樣才好。」

  近親有能力有地位,基本等於秦書淮。

  秦芃聽著秦書淮的話,嘴角帶了笑意,覺得多年不見,秦書淮的臉更大更厚了。

  李淑雖然傻,但也在宮中沉浸多年,聽了秦書淮的話,也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她將目光落到秦芃身上,求助道:「芃兒你看……」

  「王爺說得極有道理,」秦芃笑著接了話,溫溫柔柔道:「那王爺覺得,誰比較合適呢?我和母親並不熟悉朝上的大臣,王爺不如舉薦幾個?」

  秦書淮不說話了,他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目光平靜道:「臣斗膽,敢問公主覺得,本王如何?」

  秦芃:「……」

  居然客套都不客套一下,這麼直接的?

  她本以為,秦書淮還要推諉一下,和她繞繞彎子。沒想到他這麼單刀直入,秦芃也就不客氣了。

  她直接道:「王爺自然是絕佳人選,但是既然輔政,自然不能一家獨大,朝中有王爺打理,但也該有人平衡監督,王爺說可是?」

  「公主是放心不下本王?」

  「對。」秦芃笑眯眯開口,沒有退讓一步,既然秦書淮直接開口要這個位置,她也就沒什麼好遮掩的,直接道:「王爺放在我這個位置想想看,能放心嗎?」

  說著,秦芃靠到椅背上,打量著他道:「王爺身為靖帝獨子,正兒八經天家血脈,又手握大權,這讓本宮如何放心得下?」

  「你既然都看得明白,」秦書淮面色不改,淡道:「那你還以為,我是來同你們商量的嗎?」

  「您自然不是來同我們商量,」秦芃挑了挑眉:「可是,您以為,我又是在同您商量嗎?」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看著秦芃,示意秦芃說下去。秦芃喝了口茶,轉頭放下茶杯,一副話家常的模樣慢慢開口:「如今王爺是沒法登基的,要是有辦法,早就把我們孤兒寡母斬了,還和我們商量著輔政大臣的位置?我也就明說吧,王爺,如果我們母女沒辦法監督王爺,誰知道王爺是不是拿銘兒當個傀儡,過兩年就殺了呢?如果註定要死,早死晚死,不如現在死個痛快。」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抬眼看向她:「你對我不敢殺你,似乎十分有信心。」

  「是啊,」秦芃眯眼笑開:「畢竟,我是衛家的大夫人嘛。」

  聽了這話,秦書淮依舊很平靜。

  秦芃的話都說到點子上,他的確不能動她,也的確是顧忌衛家。如果是旁人聽了秦芃的話,怕是會被激怒魚死網破,可秦書淮不是這樣的人。

  他對情緒的感知太遲鈍,也太冷靜。以至於他幾乎不大會生氣,做決定時很難被情緒左右。

  他聽著秦芃的話,默默想了一會兒。

  如今看秦芃的架勢,不鬆口她是絕不會鬆輔政大臣的位置的,可是秦芃來輔政,對這個朝局能有多大影響呢?

  這朝廷不會容忍秦書淮一個人獨攬大權,秦芃不來,也會有其他人來,如果是衛衍或者是張瑛之類的資深政客,那還不如來個秦芃更好對付。

  於是秦書淮在沉默了一會兒後,慢慢道:「你要如何?」

  「我為陛下長姐,陛下年幼,我自然是要上朝輔政的。古來幼帝由母親垂簾聽政,我母親淑美人身體抱恙,就由我代勞吧?」

  「等……」李淑聽聞這話,立刻想要開口,秦芃冷眼掃過去,壓低了聲音:「母親!」

  李淑被秦芃嚇住,她從未見過女兒眼中那樣嚇人的目光。並不是兇狠,就說不上來的一種壓迫感,讓她忍不住禁了聲。

  她直覺覺得,如果她不禁聲,秦芃或許會做些什麼……她無法想像的事。

  秦書淮看著兩人互動,目光看向李淑:「娘娘,到底誰聽政?」

  「就……四公主吧……」

  李淑低著頭,有些不甘願。秦書淮點頭:「可以。」

  「既然要上朝,自然要有個名頭,」秦芃似笑非笑:「淮安王覺得,鎮國長公主這個封號,本宮當得不當得?」

  鎮國長公主,這不僅僅是一個封號,還是一個位置。

  正一品,可開府軍,干涉朝政,是一個類似於皇家監督機構的存在。

  鎮國長公主很少冊立,近百年來,也就北燕冊封了一個趙芃——還是在她死後,由她弟弟趙鈺追封的。

  而如今秦芃活著要這個位置,要的不是稱號,而是一個權力。

  聽到這個要求,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那一笑如春陽暖化千里冰雪,讓人移不開目光。

  所有人都被他笑呆了,而他看著秦芃,內心卻是覺得一片柔軟。

  在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相似的一個人……

  叫著她的名字,有著她的性格,還要著和她一樣的位置。

  真是有意思極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24 PM

第十四章

  這一笑讓眾人有些發愣,秦書淮很少笑,就算是他屬下,也沒見自家主子笑過幾次。而秦芃不一樣,她記憶裡秦書淮是經常笑的,他平時總喜歡裝假正經的樣子,但是想笑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唇角壓都壓不住。

  他特別怕人碰他咯吱窩,以前他們打鬧的時候,她就喜歡去撓他咯吱窩,碰著了他就能笑出聲來,在床上滾著求饒。

  只是這笑容許多年不見了,如今驟然見到,秦芃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幾眼的。

  對方抬起眉眼,迎上秦芃的目光,眼裡帶了幾分懷念:「公主想當鎮國長公主,那便當吧。只是當了這鎮國長公主,」秦書淮勾起嘴角:「別哭鼻子才好。」

  「王爺說笑了。」秦芃瞧著對方的笑容,舔了舔唇角,那小舌探出來,勾得人口乾舌燥,旁邊人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幾分,唯有秦書淮面色不變,彷彿什麼都沒看到一般,轉頭卻是同李淑道:「那,太后娘娘,此事就如此定下了?」

  「你們定下了,便定下吧。」李淑不是太開心,神色裡有些不甘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說什麼?」

  秦書淮沒接話,低頭喝了口茶。秦芃也不說話,低頭整理裙子。

  兩人默契的規避掉了李淑,李淑覺得更不甘心了些,還想開口說些什麼,秦芃就站起來道:「既然把事兒敲定了,那就這樣吧。母親,婆婆家裡還有些事兒,我便先告退了。」

  說完,秦芃便搖著腰,婷婷嫋嫋走了出去。秦書淮放下茶杯,也是站起身來:「娘娘既然已經答應了,我便讓秉筆太監將旨意擬過來,娘娘瞧著沒問題,便蓋印吧。如今天色不早,臣也告退了。」

  「行吧……」

  李淑答得有些艱難,秦書淮基本禮數做到,便轉身走了出去。

  等出了太后所在的長樂宮,江春這才將忍了半天的疑惑說了出來:「大人方才是在笑什麼?」

  「看到了她的影子,」秦書淮聲音柔和:「心裡高興。」

  江春在秦書淮身邊當值快有十年了,從北燕一路跟道齊國,自然清楚秦書淮說的那個「她」是誰。

  秦書淮心裡從頭到尾也只有過一個人,只是那個人去的太早了。

  她離開的最初幾年,秦書淮將趙芃所有相關的東西都塵封起來,感覺彷彿這樣做,就能忘了那個人一樣。

  可結果卻是,他徹夜徹夜無法睡覺,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江春嚇得不行,將東西從庫房裡搬出來,放好,秦書淮一看見屋子裡滿滿都是那人的東西,當場就哭了。

  像個孩子一樣在大堂上痛哭流涕,抱著對方的牌位不肯放手,甚至連睡覺都帶著,這樣終於才能睡覺,沒徹底耗到油盡燈枯。

  而後他就開始拼命收集和那個人相關的東西。但除了東西之外,和趙芃任何相似的人,他都覺得厭惡。

  有官員聽聞他深愛趙芃,送了許多和趙芃相似的女人來,有些人與她長得像,有些人與她性子像……結果都被秦書淮轟了出去。

  可是後來久了,那個人的東西越來越少,秦書淮再也找不到和那個人相關的痕跡了。

  從慌亂到習慣,再到淡然。

  然後有一次有個姑娘摔倒了,就秦書淮那樣冷淡的性子,竟然破天荒扶了對方一把。

  當時江春覺得奇怪,秦書淮和他解釋:「她摔到的時候,很像芃芃小時候。」

  「大人不是一向很討厭這些和夫人相像的姑娘的嗎?」

  「以前討厭,」當時秦書淮的眼裡帶著苦澀:「可是,她的痕跡太少了,我找不到,抓不著,我能怎麼辦呢?」

  他能怎麼辦呢?

  只能降低了底線,對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都格外溫柔,格外寬容。

  因偶然一次相遇與她有關的人事欣喜,因偶然發現與她有關的回憶歡愉。

  所以在護國寺第一次瞧見秦芃時,他對她就有種額外的耐心。這份耐心來自於那個人,在他心裡,沾染那個人的一切,他都可以給予優待和寬容。

  如今瞧見她與那個人越來越像,他其實並不介意。

  這世間又多了芃芃的影子,他知道他的芃芃不在了,可是有這麼一點慰藉給他,他也覺得,已經很是歡喜。

  看著秦書淮眼裡的溫柔,江春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秦書淮沒有察覺自己侍衛的情緒,拉了拉衣衫,淡道:「走吧。」

  而秦芃聘聘嫋嫋回去,心裡高興極了。回到看了衛老太君後,讓人端了飯菜給她,自己進屋吃飯。

  進屋時就瞧見衛衍斜躺在榻上看話本子,她走過去,將衛衍的書直接抽走,敲了他的頭道:「不思進取的東西,還不來吃飯?」

  聽這話,衛衍有些不服氣,起身道:「嫂子這話不對,我怎的不思進取了?我這不是在看書嗎?」

  「看一些無聊的民間話本?」秦芃坐到桌邊,挑起眉眼:「一個邊境大將天天看這些東西,你不丟人,我都為你丟人。」

  「那不是因為你房裡只有這些嗎?」衛衍跟到桌邊,拿了筷子,不耐煩道:「我就是隨便看看,結果還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秦芃有些意外:「你覺得什麼有意思?」

  「就……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啊,」衛衍語氣裡感慨:「我看那話本子裡寫,那姑娘等那個將軍回來,一直等到頭髮都白了,然後那將軍才回來,他們兩見了面,兩兩對視,然後姑娘問一句『君可安好』,我真是看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衛衍吃了口菜,繼續道:「要有個姑娘這麼對我,真是死了也甘願!」

  秦芃嗤笑出聲,吃著飯道:「瞧你那出息!我等你哥,不也等了十年了嗎?」

  聽了這話,衛衍心中一動,他抬頭看著秦芃,秦芃眉眼溫和平靜,一口一口吃著菜,有一種很難言語的安寧氛圍圍繞在她身邊,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回家了。

  回到一個地方,能和那個人吃著飯,聊著天,互相打趣,安寧美好。

  這樣的場景,他想過無數次。

  可是打從他十四歲之後,他就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一次,家裡也被衛老太君搞得像過年一樣,熱熱鬧鬧,卻少了那麼點平和溫暖。如今頭一次和一個人像家人一樣吃一頓普普通通的話,他內心有一種奇妙的情緒湧上來。

  他心底總想要一個人能夠一直陪他守護著一份感情,這一點……

  秦芃已經等候他大哥十年了。

  或許這一輩子,也會等下去。

  他心裡有些羨慕,有些酸澀,正想問點什麼,秦芃就道:「可我對你大哥也沒什麼感情,就成親見過一面,當天晚上他就走了。所以我和你說,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有時候一個女人等你一輩子,可能也不是喜歡。」

  「那……還可能是什麼?」衛衍覺得秦芃有點衝擊他價值觀,秦芃抬起頭來,想了想:「也許只是她不想嫁人,守寡挺好的。」

  衛衍:「……」

  他突然覺得,他這位大嫂有很多故事。

  「不過,」秦芃夾了口菜,瞟了一眼衛衍不太好看的表情,亡羊補牢道:「還是有很多姑娘是為了愛情的,你也別氣餒,純真一點,挺好的。」

  衛衍:「……」

  秦芃就這麼藏著衛衍,然後四處打聽著消息。

  秦書淮的兵一直守在宣京,衛衍的兵馬還有五天才到,秦書淮的人還在四處搜索衛衍,等衛衍的兵馬到了,衛衍就可以大大方方現身了。

  這期間,大學士張瑛帶著人去找了秦書淮許多次,詢問他何時撤兵,秦書淮就淡淡一句——陛下登基,局勢安穩,自然撤兵。

  這話說得妥帖,於是無奈之下,張瑛只能催促禮部的人趕緊,將秦銘登基的時日整整提前了十天。

  秦芃得了消息,覺得很是開心,撣著書信同衛衍道:「你瞧瞧,這禮部的人像棉花似的,要胖要瘦,端看捏不捏。我去問,他們同我說登基大典至少還要準備半個月,如今張瑛一問,後天便可以了。」

  「六部上下大多都是張瑛的人,」衛衍笑了笑:「嫂子你別生氣,他們就這樣,同他們生氣要氣死自己的。」

  「我氣什麼?」秦芃挑眉看了衛衍一眼,那一眼風情萬種,瞧得衛衍心上一跳,慌忙轉過眼去,秦芃也不知道自己撩人早已爐火純青,還奇怪著衛衍躲什麼,繼續道:「氣醜了我的臉,他們可賠不起。」

  「說的是,嫂子說的極是。」

  衛衍趕忙拍馬屁,就怕秦芃要是突然不開心,說哭就哭,他就沒轍兒了。

  因著張瑛的推動,登基大典十天後舉行,剛好是衛衍的兵到宣京的時日。

  登基大典前一天夜裡,衛衍的兵就到了,衛家軍駐紮在城外,將「衛」字旗幟插好時,城中一片恐慌。張瑛親自來了衛家,這時候衛衍已經接見了來的一干衛家家將,張瑛來了,便在房中見了張瑛。

  秦芃懶洋洋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張瑛見了,皺了皺眉道:「公主殿下,老朽與衛將軍談論國事,公主可否回避?」

  聽這話,秦芃嗤笑出聲。

  她心裡琢磨著,如今在她家裡就讓她回避,等她垂簾聽政的時候,這張瑛怕是要噴死她。

  可她也不想在這時和張瑛起衝突,便起身進了屋中。

  只是剛到屋裡,秦芃便察覺不好,她感覺一股暖流從身下流了出來,她倒吸了口涼氣,同春素道:「快,拿我月事帶來!」

  秦芃這個身子打小不好,在護國寺清湯寡水久了,也沒好好調理,葵水來時,痛得嚴重,尤其是第一天。

  秦芃當天晚上便覺得有些疼了,窩在床上,氣息都有些不穩。等第二日起來,衛衍去接她時,瞧著她臉色蒼白,不由得道:「嫂子,你沒事兒吧?」

  秦芃捧著暖爐,有氣無力擺手不語。

  衛衍和秦芃駕著一輛馬車,早早去了祭壇,但其他官員更早,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大批官階低一些的到了。而秦書淮則是秉持了他一貫來得早的精神,早已站在了祭壇前方臺階上。

  衛家裡如今就衛衍一個當官的,大多數官員並不知道衛衍回來的消息,對秦芃也不熟悉,衛家的馬車到祭壇時,許多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這讓眾人讓路的馬車,是哪一位大人。

  因為不知道,所以馬車額外吸睛,大家都往那馬車瞧去,等著馬車停下。

  馬車一路行到離祭壇高官所站的位置最近的地方,這才停下來,而後車夫翻身下馬,放上了腳凳,恭敬道:「主子,到了。」

  說完後,一隻手從裡面探了出來。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寬大修長,帶著薄繭,一看就習武多年。

  那手捲起簾子,露出裡面人來。

  他穿著一身紫色官袍,正前方繡了威風凜凜的麒麟,腰上懸著自由行走於宮中的腰牌,一看就知身份顯赫。

  他長得極為英俊,不同於宣京書生那種秀氣,反而帶了北方幾分野性,一雙天生的笑眼,看過來時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笑著,還是沒笑。

  在場的官員,哪怕是沒見過衛衍的,也都聽過衛衍的名字。紫袍繡麒麟的裝扮,這是齊國一品武將才能有的打扮,而齊國青年一品武將也就兩個人,一位是眾所周知、站在正上方的秦書淮,而另一位……

  便是衛家衛衍。

  這人一下來,所有人心中暗驚,再聯想到昨夜城外多出來的兵馬,立刻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是衛衍回來了。

  他不但回來了,還帶著兵馬回來了!

  剛剛經歷過宮變,所有官員對此都格外敏感,他們站在祭壇邊上,心裡十分忐忑,目光全都在衛衍身上,不敢移開半分,就打量著這位突然回來的將軍,琢磨著他此番回京的意圖。

  衛衍從馬車上下來,卻沒有如他們所料那樣往秦書淮走去。他停在馬車邊上,微微躬身,恭敬抬起手,說了句:「嫂子,到了。」

  嫂子?

  所有人又是蒙了蒙,然而很快就反應過來。

  衛衍的如今唯一的嫂子是誰?

  那不正是如今幼帝的親姐,四公主秦芃嗎!

  衛衍這一聲嫂子讓所有人想起這個被遺忘了許久的女人,也為他們解答了他出現在宣京的原因。

  幼帝並不是毫無依仗,衛家便是這位這麼久以來默默無聞的十六皇子的依仗!

  有了這一層,當秦芃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時,所有人內心對這位女子的評價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不僅僅是一位公主,一位寡婦,未來,她還會是齊國權力中心人物之一。

  秦芃自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她含笑探出頭來,看見衛衍伸出來的手,知道他是在為她搭橋鋪路,便將手放到了他手心,提步下了馬車。

  她的動作優雅高貴,神色端莊大方,嘴邊含著若有似無的淺笑,看過來時,彷彿牡丹盛開,端莊豔麗。

  衛衍在她身邊一直伏低做小,給足了她面子,她在侍女攙扶下,踏著臺階走到秦書淮面前。秦書淮瞧著那身著華麗繁複宮裝,頭頂繁重髮飾的女子朝他走來,一瞬間有些恍惚,彷彿是十六歲那年和趙芃成親那日,那個人身著火紅嫁衣,由侍女攙扶,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不過就是一瞬,當秦芃走到秦書淮面前,淺笑說那一句:「王爺金安。」時,秦書淮便已回神,面色平淡點點頭,回禮道:「公主金安。」

  兩人一人是內定的攝政王,一人是內定的鎮國長公主,作為輔政存在,就一左一右站在祭壇下方一些的臺階下,等候著秦銘作為皇帝過來。

  秦芃肚子疼得厲害,好在她一向裝慣了,倒也看不出來什麼。秦銘還沒來,現場亂哄哄的,秦書淮看了她一眼,卻就道:「不舒服?」

  「啊……嗯?!」秦芃有些不可置信,她自信自己裝得極好,卻還是被這人瞧出來了?!

  秦書淮看出她的疑問,垂下眼眸道:「你總是抬手挽髮。」

  這是趙芃的習慣。

  她緊張或者難受得時候,就喜歡抬手弄她的頭髮,這樣的習慣,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

  他知道她這樣的小習慣,卻也不提醒她。她那個人做事向來追求盡善盡美,最恨有什麼做不到位的地方。她要裝無事,就要讓所有人都覺得她無事。

  他怕告知她這樣的習慣後,她以後就會刻意改掉,這樣要知道她的內心,就更難了。

  他本以為這樣的習慣就趙芃獨有,今日看見秦芃頻頻抬手挽髮,忍不住詢問了一句,等秦芃露出詫異的神色,他便知道她的確是不舒服了。

  他心裡不由得有些好笑,內心柔和不少,猜想道:「公主可是腹痛?」

  「王爺多想了,」秦芃緩過神來,心裡有些慌,覺秦書淮這幾年不見,真是修煉得像老妖精一樣,什麼都瞧得出來,忙調整了狀態,含著笑道:「我沒什麼的。」

  秦書淮點點頭,也沒理會她的謊話,將侍衛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句什麼。

  過了一會兒,遠遠見秦銘的馬車到了,這時候一個侍女突然來了秦芃身邊,碰了碰她,秦芃回過頭去,就看見一碗紅糖水放在託盤裡,端正放著。

  「公主請用。」那侍女聲音恭敬,秦芃狐疑瞧了一眼秦書淮,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等著秦銘的龍攆,淡道:「喝吧,不至於在這裡毒死你。」

  秦芃:「……」

  她腹痛得厲害了,瞧著那紅糖水也有些饞,便視死如歸抬起來喝了一口。

  喝完後腹間暖暖的,她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就有那麼些彆扭。

  秦書淮一直沒再說話,就和她一左一右站著,等著秦銘來。

  秦銘到後,由禮官引著開始了登基大典。秦芃就在旁邊當裝飾,要跪就跪,要站就站。

  對著上天的祭祀完畢後,剩下的冊封大典就到宮裡去。一行人浩浩蕩蕩跟著龍攆往宮裡走去,以示恭敬鄭重。秦書淮和秦芃在一左一右跟在第一排,離秦銘最近的地方。秦芃站了一個早上,本就有些受不住了,如今還走著,走到一半,秦芃就覺得目眩。一個踉蹌往前方砸了過去,秦書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這才讓她站了起來,沒能摔下去。

  他拉住她胳膊後,同她靠近走著,面色平淡道:「繼續走,摔倒我扶。」

  這是登基大典,任何意外,都會視為不詳。

  秦芃也知道這個道理,於是她立刻挺直了腰背,繼續往前。

  秦書淮放了手,然而卻依舊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彷彿是在踐行自己的諾言,讓秦芃心中有了一種莫明的安全感。

  她悄悄回頭看身邊這個男人,眉目俊秀精緻,如果說衛衍那樣帶著北方些許野性的五官叫英俊,那麼秦書淮就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南方人,有著一種水墨工筆描繪般的雋秀,俊朗至極。

  他站在她身邊,明知這是個敵人,明知這個人曾經親手毒殺了她,甚至後面兩次死也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卻還是學不乖,覺得內心因他在,就變得格外安定。

  秦芃的恍惚讓秦書淮以為她是撐不下去了,秦書淮面色平靜道:「人生的路都是很難走的,有時候我們只能咬著牙往前。」

  「殿下,」他聲音踏著時光,讓秦芃有些恍惚,彷彿是十四歲時遇見這個少年。

  那時候,他穿著湖藍色外衫,將失去母親的她抱在懷裡。

  那天下著大雨,他在雨裡抱著痛哭流涕的她,也是如此。

  一字一句,同她說:「這是你選的路。」

  「懸崖峭壁,你得爬;荊棘遍野,你得走。」

  「早晚,是會走到頭的。」

  只是不同的是,那時候,那個少年說完這話後,抿了抿唇,小聲道:「而且,我陪著你呢。」

  而如今他陪著她,走在她身邊,卻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這句話彷彿是湮滅在了時光粉塵中,被吞噬得毫無蹤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28 PM

第十五章

  秦芃聽著熟悉的話,感覺有了股莫明的力量湧上來。

  當年在她謀劃下,她帶著母親走出冷宮,她母親重得盛寵,她也成為了皇帝寵愛的公主,有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步登天,眾人的嫉妒和羨慕隨之糾纏。那時候她的戒心還沒有到後來的地步,她還帶著小姑娘心中那點天真,然後在她親手奉給她母親的蓮子羹裡,有人下了毒。

  雖然最後她想盡辦法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可是她的母親也已經走了。甚至於,她明明知道是誰做的,她也不能做什麼。

  只能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由著皇后將手搭在她肩上,感慨一句:「可憐的孩子。」

  而她還要感恩戴德一般叩首,感激皇后恩德。

  給她母親出殯那天,她自己扛著她母親的靈柩上山,靈柩太重,她扛到一半撐不住,猛地跪了下來。

  當時她單膝跪在地上,靈柩的重量壓在她身上。

  那一刻她覺得,她站不起來了。

  太重了,真的站不起來了。

  也就是那時候,一雙手伸過來,替她扶起了抬著靈柩的長木。

  那少年穿著素色長袍,帶著南方男子特有的俊秀的臉上一片淡然。

  他那時候和她差不多高,身子骨看上去還沒她健壯,卻如松柏一般站到她身後,將肩膀放在那長木下面,然後撐了起來。

  重量驟然從她肩頭離開,她呆呆抬頭,看見那少年面色平靜看著,聲音溫和:「站起來,我幫你扛上去。」

  她沒說話,豔麗的容顏上全是平靜。

  「謝謝。」

  她少有這樣正經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什麼,卻終究沒做。

  他們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站著,扛著靈柩的一邊上了山。

  從頭到尾,她都沒回過頭,可她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那個人的溫度,那個人就跟在她後面,無論她是倒下了,還是站起來,他都會替她扛著這肩頭所有的重負。

  只是她從來也不是一個要讓人護著的人,於是她咬牙前行,讓黃土埋葬了自己的親人。

  那天晚上,她回了冷宮,站在她和母親弟弟住過多年的房間前,一言不發。

  雨下了大半夜,她站了大半夜。然後她就聽到一聲壓著憤怒的喚聲:「趙芃!」

  她沒回頭,就覺得有人替她撐了傘,秦書淮言語裡帶著焦急:「你怎麼在這裡站著?趙鈺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你站了多久了?手怎麼這麼涼?」

  她沒說話,就呆呆看著那房間,秦書淮去拉扯她,她終於出聲:「你讓我站站吧。」

  秦書淮愣了愣,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他的手特別溫暖,在那個寒夜裡,成為她唯一的支柱。她從來沒覺得他這樣高大可靠過,讓她忍不住內心有了那麼些酸楚,沙啞著聲道:「明天我還得回去看著小鈺讀書,你讓我站站,我就難過這麼一晚上,我再也……」

  話沒說完,那個人猛地就抱住了她。

  他這個人一向內斂又木訥,帶著些正人君子的羞澀。

  從來都是她去調戲他,逗弄他,他永遠是紅著臉躲著,恨不得見著她就繞道走那種。

  然而那天他卻頭一次,主動抱住了她。

  他的傘掉下來,雨落到他肩頭。少年抱得那麼用力,彷彿是疼著她所疼,恨著她所恨。

  「趙芃,」他身子微微發抖,卻強作鎮定:「你難過就難過,想哭就想哭,天塌了,我撐著呢。」

  她沒說話,這麼多年,她一直是她母親的支柱,是她弟弟的天,她一個人笑著走過風雨,這是唯一一個,也是僅有的一個,同她說這樣話的人。

  那麼多委屈難過翻江倒海而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哭出聲來。

  她哭得聲嘶力竭,直到癱軟在地。而這個少年就一直抱著她,支撐著她。

  恪守禮節,卻又帶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親近。

  然後他告訴她,人生路很難走,他陪她一起。

  因為這句話,她重新站起來,做了她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玉陽公主。

  而今再次聽到這句話,她就覺得,自己能站起來一次,就能站起來第二次。

  她精神受到鼓舞,真的就將最後那截路撐了下來。眼見著要到宮門了,這時候隊伍有些亂起來。秦芃頭暈目眩,也沒注意到周遭,就聽見一聲尖叫,隨後是衛衍的一聲大喊:「嫂子!」

  秦芃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個刺客從秦書淮身邊猛地探出手,將劍搭在她的脖頸之上。

  這人明顯是個女子,她方才似乎是去刺殺秦書淮的,只是被秦書淮一擊格擋之後,她就選擇迅速開溜。抬手就劫持了秦芃。

  秦芃袖間短劍滑下來,面色鎮定。這個人武功不錯,秦芃不敢亂動,這人劫持著她,同眾人道:「退後!」

  這聲音有點熟悉,秦芃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旁邊人都看向秦書淮,有些不敢妄動,衛衍果斷開口:「退後!」

  侍衛們瞧了一眼衛衍,衛衍怒喝出聲:「看什麼看,退後啊!」

  說著,衛衍回頭,同那人道:「你把她放了,我讓你走。」

  「衛將軍口說無憑,在下怎能相信?還請四公主跟著在下走一遭吧!」

  那人冷笑出聲,壓著秦芃就往後退去。這一句話出來,秦芃反應過來是誰了,她袖中短劍收回去,配合著那人一起後退。

  那人有些奇怪秦芃的動作,秦芃壓得低聲道:「別怕,我也要殺秦書淮。」

  聽了秦芃的話,那人眼中有些奇怪,動作更大膽了些,壓著秦芃退到馬邊,便翻身上馬去,駕馬往外衝去。

  衛衍罵了一句,立刻上馬追去,秦書淮面色不動,旁邊江春拿了弓箭來,秦書淮抬手拉弓,對準了駕馬衝出去的人。

  秦芃老遠看見江春拿弓箭,焦急道:「你趕緊把我放身後去,他顧忌著才不會射箭!」

  「誰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蒙面女子冷笑:「他射箭就射箭,我還怕他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他的箭術……」

  話音剛落,秦書淮抬手箭法,箭呼嘯而至!蒙面女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動作,猛地彎腰讓開,將秦芃暴露在了秦書淮箭下,同時抬手去抓箭。

  她擔心秦芃在她背後搞小動作,又怕秦書淮的箭,乾脆用了這麼一招,秦書淮第一次差點射死秦芃,第二箭他就不敢再射了。

  然而秦芃手上動作更快,她聽見箭聲呼嘯而來,一個彎腰就側身讓了過去。這瞬間暴露了她會武的事實,哪怕動作有些遲鈍,然而從姿態來看,卻是能看出些底子的。

  秦書淮面色驟冷,抬手抓過箭來,連射三箭!

  衛衍看見這場景,立刻調轉馬頭折回去,怒吼出聲:「你做什麼!」

  然而秦書淮沒做聲,他的手微微顫抖。

  剛才那個動作……那個讓箭的動作……

  他太熟悉了。

  他見過她無數次練習躲箭,她一直有些未雨綢繆,喜歡在事情沒發生之前去猜想發生後怎麼辦。

  她的武藝是同他一起學的,他太清楚那個叫趙芃的人的小動作。

  在那人躲閃的瞬間,他清楚看到了趙芃慣用的小動作。

  是那個人嗎?

  是她……轉世,還是……她根本沒死?

  秦書淮腦子有些亂,他太急切想要確認。

  那三箭沖過去,白芷罵了一聲,抬手拔劍擋箭,竟沒讓箭碰到秦芃分毫!

  秦書淮看不出來,抬手還想拿箭,卻被趕回來的衛衍一把按住手:「你瘋了嗎?!」

  「是她……」秦書淮明顯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他微微顫抖,掙扎著想去拿箭:「是不是她……」

  如果是她,那他的箭她一定躲得開。

  如果不是她……

  那又有什麼區別。

  「秦書淮!」衛衍看著秦書淮神志不太清楚,抬手就是一拳,秦書淮猝不及防,被一拳砸退開去。

  疼痛讓秦書淮終於清醒過來,這時候白芷已經和秦芃跑遠了。

  秦書淮最後一箭白芷沒有躲過,箭紮在肩頭,血流出來,秦芃果斷道:「往東門方向跑,進山去!」

  白芷奇怪看她一眼,覺得這人十分熟悉,卻還是跟著她的指示往外跑出去,一面跑一面道:「你這公主可是奇了怪了,明明會武還裝成這柔弱樣子,現在好了,秦書淮肯定覺得你和我是一夥兒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秦芃氣上來,簡直想戳著這人腦袋直接開罵:「我都和你說我和你是一夥兒的,就算我不說,你用腦子想也知道,我作為長公主和秦書淮關係肯定是你死我活,你還拿我當靶子?你瘋了?」

  「誰知道呢?」白芷冷笑出聲:「他長那麼好,女人我都不放心。」

  秦芃:「……」

  白芷,我不在這些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芷是趙芃的貼身侍女。趙芃打小將她當親妹子一樣養大。當初秦芃作為趙芃跟著秦書淮回齊國,不忍心讓剛剛嫁人的白芷和只分別,就讓白芷留在了北燕。結果……

  「你來齊國做什麼?夏侯顏不要了?」

  聽到這話,白芷面色一冷,手中短刀瞬間放在秦芃脖頸之上,冷聲道:「你到底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32 PM

第十六章

  她是誰?

  秦芃一時被白芷問住了。

  白芷這個人向來理智,從來不信怪力亂神。她是趙芃母親侍女的女兒,白芷的母親侍奉了趙芃母親一輩子,生下她來,自幼就跟著趙芃。趙芃小時候怕鬼,白芷從來不怕,因為白芷堅信,所謂鬼神一說,都是禍亂人心的謊言。

  所以秦芃此刻要是同白芷說,親姐妹,我就是你死去多年的主子趙芃啊。

  她毫不懷疑,白芷會給她上大刑嚴刑逼供。

  於是她轉過頭去,抬手挽了頭髮,掩蓋了方才那片刻的呆愣後,慢慢道:「我是誰?我是齊國的長公主,衛家的大夫人,攝政王秦書淮的勁敵,知道這些,白芷姑娘不就夠了嗎?」

  「反正,」秦芃含笑瞧向白芷:「你的目標,不是殺了秦書淮嗎?你我合作便可,至於其他事,何必細究。」

  白芷沒說話,她盯著面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說話做事風格和趙芃太相似,讓她心裡有些下不去手。

  作為趙芃手下最得力的人,白芷來齊國之前,早已將齊國各大人際關係都摸了個透徹,而她的資料中,這位四公主明顯是一個……沒什麼殺傷力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一眼認出了她,還知道她的夫君夏侯顏。

  白芷抿了抿唇,刀仍舊在秦芃脖頸上,冷聲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查過秦書淮。」秦芃立刻開口,撒謊都不需要草稿:「他身邊所有人,包括他妻子身邊所有人,我都查過。你作為秦書淮髮妻身邊最親密的人,我自然知道。」

  這話讓白芷放鬆了幾分,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想要動一個人,就要將是所有事查得清清楚楚。她的刀從秦芃脖頸上鬆開,駕馬衝進林子,進了樹林,馬就不好跑了,如今白芷肩頭受了傷,行動也有幾分不便,秦芃看了一眼後面的追兵,立刻同白芷道:「把你衣服脫了給我,傷口紮緊一些別讓血流出來,去樹上躲好了別動!」

  「你……」白芷愣了愣,秦芃抬手就去扒她衣服,兩人一面換著外衣一面跑,秦芃知道她要說什麼,迅速道:「等追兵走了你先跑出去藏著療傷,找個時機去衛府,我在衛府等你。你要扳倒秦書淮,我幫你!」

  說完,兩人衣服差不多換完了,秦芃從白芷手裡拿過刀來,就往身上劃了個傷口。然後將刀塞回白芷手中,攏了攏頭髮,說了聲:「回見。」便掉頭往深山裡跑去。

  白芷看著那人活蹦亂跳跑遠還不忘扭著腰的身影,心情頗為微妙。然而想了想,她還是按照秦芃的意思,包緊了傷口上了樹,然後靜靜等著後面的追兵。

  追兵們尋著血跡很快追了上來,然後順著草被踩斷的方向追著過去。白芷在上面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秦書淮帶著人來了。

  秦書淮和衛衍分成兩路追人,衛衍去追馬跑的那個方向,秦書淮則是一路追著正確方向過來。

  為了給白芷充分逃跑時間,秦芃一路撒丫子往前跑,一面跑還一面不忘設置障礙,先往前跑,跑了折回來,再從樹上蕩過去往其他地方跑……

  所有人都是尋著血跡和折斷的草枝去追的,結果後來發現,總是追著追著,路就沒了……

  秦書淮上了一次當,便立刻明白了秦芃的把戲,同旁邊人道:「分散去找。」

  而後便自己帶了三兩個士兵就追著過去。

  秦芃把人甩得遠遠的,而後跑得有些累了,便在樹林邊上的樹上躺著,手裡拿著一個果子,手枕在腦後,扔著果子休息。

  她也沒指望自己沒被找到,要秦書淮找不到她,她才覺得奇怪。

  是人做事情就會留下痕跡,秦書淮向來是個心細如髮的,找到她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只是算一算時間,她覺得白芷應該也能跑了。

  秦芃在樹枝上等了一會兒,便聽見樹林中傳來了一些細微的聲音。

  那些聲音很輕,應該是人在樹林中快速穿梭的聲音,只是這些聲音太過輕細,如果不仔細聽,就彷彿是什麼動物一般。

  這樣的聲音,往往是殺手暗衛這些極度需要掩藏的人,秦芃停住了扔果子的動作,屏住呼吸,在樹上慢慢睜開眼睛。

  這裡已經是樹林的邊緣,不遠處就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平地盡頭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秦芃將短劍放在手中,靜靜看著幾道黑影來到腳下。

  「埋伏!」

  黑影中為首的人沙啞開口,十幾道黑影立刻就引入草叢、或者跳上了樹上,一動不動。

  他們太過專注,倒沒注意在樹的更上方,有一個人隱在樹枝中,懶洋洋瞧著他們。

  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

  秦芃思索著,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來殺她,還是殺秦書淮?

  她躺在樹上,垂著袖子,靜靜看著下面的人。

  那些人明顯是專業訓練過許久,趴下來後,居然就彷彿不存在了一般,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幾乎隱藏了起來。

  不一會兒,遠處又傳來了聲音,秦芃抬眼一看。

  喲,秦書淮。

  秦書淮沒有騎馬,帶著三個侍衛一路探索過來,侍衛們給他開著路,他雙手攏在袖間,面色沉靜,目光四處打量著。

  趴在樹上草堆裡的人明顯緊張起來,他們的呼吸幾乎再也無法感知,所有人匍匐著,肌肉繃勁,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妖刀上。

  秦芃含笑打量著兩邊人馬,默不作聲,秦書淮往前慢慢走來,眼見著就要走到那批人的埋伏圈時,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就看見那人先是看著地面,隨後慢慢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秦芃藏身之處。

  四目相對。

  一個面色平靜,波瀾不驚。

  一個手裡捏著個果子,豔麗的臉上帶了呆愣,看上去頗為可愛。

  秦書淮張口,就兩個字:「下來。」

  秦芃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秦書淮皺起眉頭,直覺那人的笑容有些怪異,便就是此刻,冷刀驟然而至!十幾個人從暗處猛地衝了出來。

  秦書淮眼神驟然冷下,秦芃躺在樹枝上,抬手咬了一口果子,哼笑,用唇形一字一字道:「不、下、來。」

  旁邊侍衛和那些殺手糾纏起來,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不動如山,見秦芃的口型,他二話不說,抬手一把抓住旁邊人的手腕,一擊一點,就卸下了對方手中長刀,反手橫刀劃過對方的脖頸。

  鮮血四濺,溫熱的血落在秦書淮臉上,秦書淮手提長刀,面上帶血,書生氣質被破壞得一乾二淨,反而帶了身後是屍山血海的修羅氣息。

  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心裡有點慌。

  他好像……生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36 PM

第十七章

  秦芃有些疑惑,便看見秦書淮手起刀落,朝著那些人就揮砍過去。

  他的護衛都是精英,但來得人也不差,沒了一會兒,他的護衛便倒下了,此時還剩七個殺手,他們團團圍住秦書淮,秦書淮面色不動,抬頭看了一眼秦芃。

  那一眼看不出什麼情緒,秦芃含著笑不說話,便就是這時,其中一個殺手順著秦書淮的視線看去,察覺到了秦芃的存在。對方一躍而起,朝著秦芃就衝了過去,秦芃躺在樹上,看著那殺手衝來,便就是近身那一刻,那她袖中短劍猛地橫出,割斷了對方的咽喉。

  血從上方噴灑而下,幾個殺手眼中大驚。

  「還有人!」

  其中一位低喝了一聲,兩個殺手去堵截秦芃,剩下的朝著秦書淮就衝了去。

  自己有幾斤幾兩秦芃還是知道的,方才不過是趁著對方不備而已,如今對方正面來捉她,她絕對抵不過。

  於是她毫不猶豫往下一跳,直接往秦書淮身後就衝了過去。

  秦書淮臉色好了些,在追著秦芃來的人身前一橫刀,就將秦芃護在了身後。

  「哎呀哎呀,王爺救命啊。」

  秦芃心裡其實有些緊張,面上卻還是笑嘻嘻的。

  秦書淮這個人很奇怪,她明明知道他殺了她三次,甚至於其實她第一次重生的時候,還想過要報仇幹掉這個人,而這個想法至今也沒有放棄,只是不如當年濃烈。可是饒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秦書淮護在她前面,她卻依舊會覺得十分心安。

  秦芃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態。

  首先,可能是覺得要死大家一起死,有秦書淮陪葬她沒什麼遺憾,反正她死了,說不定睜眼又是一條好漢。死啊死的,就習慣了。

  其次,可能是她覺得秦書淮不會殺她,畢竟如今衛衍好好活著,衛家軍就在門口,她死了衛衍不會放過他。

  總之她不可能是因為內心對秦書淮有什麼安全感……

  算了。

  秦芃覺得這個問題她還是不要深想,面對一下現在的場景比較好。

  秦芃躲在秦書淮身後,打量著這些人。秦書淮一面護著她,一面和這些人交戰,同時道:「人不是你的?」

  秦芃一臉懵逼:「你怎麼會覺得人是我的?」

  「那你方才不跑?」

  秦書淮身上的冷氣似乎少了些,秦芃更奇怪了:「他們都沒發現我存在,我為什麼要跑?一跑他們不就發現了嗎?」

  秦書淮:「……」

  最後剩下的都是精英,秦書淮一個人根本不能支撐,沒了一會兒,秦書淮身上就見了傷口,秦芃想了想,同秦書淮道:「往崖邊過去!」

  秦書淮眼珠動了動,明白秦芃的意思,果斷道:「下面是平地,沒有湖,我不跳。」

  「哎呀你別擔心啊,」秦芃小聲道:「我有辦法,你跟著我跳!」

  秦書淮不說話,他懷疑秦芃是騙著他一起死。

  然而那五個殺手劍風越發淩厲,秦書淮支撐得有些艱難,他抿了抿唇,下了決定,拖著秦芃就往山崖邊上過去,然後二話不說,拽著秦芃就跳了下去!

  跳下去時山風刮得疼,秦芃袖子裡長長的白綾猛地甩上去,卷住山崖上的樹枝。

  然而落下的衝力太過,樹枝瞬間折斷,秦芃就一次次纏上,一次次折斷那些山崖上的樹枝,緩衝了力道。

  在兩人剛跳下去時,那些殺手便追了上來。

  跳還是不跳?

  殺手們認真想了一下,看著下面雲裡霧裡的山崖,殺手們決定……

  跳!

  既然秦芃秦書淮敢跳,下面一定有湖或者其他什麼,若是讓人跑了,他們活著回去,怕是全家都保不住。

  於是幾個殺手毫不猶豫,跟著就跳了下去。

  跳崖不會死。

  跳崖多奇遇。

  幾個殺手這麼想著,接著就在半路和先落下去的秦芃秦書淮狹路相逢。

  秦芃這時候長綾剛剛拉住一根樹枝,就看見五道身影沒有任何阻攔的落了下去。而那些殺手也半路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秦芃秦書淮兩人,其中一個忍不住大喊:「沒有湖!」

  另一個大喊:「我操你大爺!」

  剩下三個各自喊了些什麼,就墜了下去,片刻後,山崖裡回蕩著「砰」「砰」「砰」的五聲落地聲。

  秦書淮悠悠抬頭看向秦芃,此刻他抱著秦芃的腰,秦芃拉著手裡的長綾,樹枝一點點下彎,秦書淮慢慢道:「是摔死了吧?」

  「大……大概吧……」

  秦芃心裡有點害怕了。

  她敢跳下來,是算准了自己懷裡有一根千蠶絲的白綾,按照她的水平可以一路拽著樹下去,活著機會絕對比留在上面大。不過這對她的操作水平要求也很高,一個不慎可能就直接下去了。

  秦芃本來不害怕的,結果聽到了這五聲落地聲,她驟然覺得,有點心慌。

  好在秦書淮極其鎮定,淡定道:「下去吧,距離崖底不遠了。」

  「好。」

  秦芃輕咳了一聲,讓自己顯得更從容一些,然後將白綾朝著下一顆樹枝甩過去,一路蕩到崖底。

  兩個人受力重,秦芃接近崖底的時候,手微微打顫,有些抓不住白綾,最後一次甩出去的時候,白綾打滑,兩個人直接就往地上砸了過去!

  秦芃腦子一蒙,秦書淮剛好在她身後,將她往懷中一攬,就這麼硬硬撞到了地上。

  地上有一塊凸起的石頭剛好擱在秦書淮腳下,秦芃聽見「哢擦」一聲響回蕩在山谷,讓人心裡跟著一抖。

  秦芃在秦書淮身上還沒反應過來,秦書淮冷著聲道:「下去!」

  秦芃立刻反應過來,翻身滾了下去,迅速檢查了自己的身子,發現沒什麼大的問題,也就手上有一些血痕。這時候她看向秦書淮,秦書淮撐著自己坐起身來,正用手去檢查自己的腿部。

  他身上好幾道傷口,面色有些蒼白,看得出不太好受,但神色卻十分平靜,秦芃一時不太確定他受了多重的傷,小心翼翼走過去道:「你怎麼了?」

  「腿斷了。」

  秦書淮冷靜回答,從旁邊順手拿了樹枝,撕了衣服,固定住小腿腿骨的位置。

  秦芃一聽這話樂了,歡歡喜喜道:「腿斷啦?那我先走了,您在這兒等……」

  話沒說完,秦書淮一把抓住她,直接就拽到身側崖壁上,刀一擊貫穿在她側臉。

  他離她很近,刀和他的人形成了一個密閉空間,彷彿是將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裡一樣。

  他的目光很平靜,卻帶著殺意,彷彿是一隻野獸盯著獵物,讓人瑟瑟發抖。

  面對這樣的目光,秦芃有些慫,然而她卻仍舊帶著笑,瞧著秦書淮道:「王爺這是做什麼?」

  「想死我隨時送你走。」秦書淮冷聲開口,不帶一點情緒:「別挑戰我耐心。」

  他理她太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睫毛,他的唇紋。

  他的睫毛很長,平時離得遠,看著就十分高冷。如今離得近了,看著那睫毛撲閃撲閃的,彷彿撩在人心上一樣。

  秦書淮有一張好相貌,秦芃向來知道。如今瞧著他近在咫尺,秦芃居然有種前三輩子都是牡丹花下死的風流感。

  她勾著嘴角,笑著沒說話,秦書淮忍到現在,她覺得也不太容易。她這個人就喜歡去挑戰別人的極限,尤其是她看著不爽的人,貓一樣,撩一撩,估摸著要炸了,又一臉無辜從容抽身。

  此刻瞧著秦書淮,她就明白,這是要炸的邊緣。於是她立刻抬手投降,一臉無辜道:「好好好,我錯了,王爺如今腿斷了,請問要妾身做什麼?」

  秦書淮沒說話,直接一捏一扔一抬下巴,十分順手就給秦芃塞進去一藥丸。秦芃愣了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你這是給我吃了什麼?!」

  「一個月一次解藥,自己來找我。」秦書淮將刀從牆壁裡抽出來,面色平淡:「走吧。」

  「走?」秦芃有些反應不過來:「你的腿都斷了,我們走什麼走?」

  秦書淮不說話,靜靜盯著秦芃,好半天後,秦芃反應過來,瞬間炸了:「你讓我背你?!」

  「不然?」

  「秦書淮你的臉是攤餅嗎?這麼大的?!」秦芃憤怒了:「我這麼一個柔弱嬌美誰見著都得心疼憐愛的公主,你讓我背你?!」

  秦書淮依舊不言,目光十分平靜看向了秦芃手上的白綾。

  「你是公主我承認,」他聲音冷淡:「前面的修飾詞,我覺得,得去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41 PM

第十八章

  崖地空曠,風有些冷。秦書淮靜靜看著秦芃,秦芃聽著他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行,我背。」

  秦書淮沒說話,就抬起手來,一副我已經準備好了的樣子。

  秦芃走到他面前,彎腰將他扛起來,背在了背上。

  她這身體底子不好,背那麼大個男人還是很重的,秦書淮察覺她吃力,皺了皺眉頭:「你學過武,卻沒打基礎?」

  「啊,對。」關於這點,秦芃早就準備好了謊言:「以前有個高人到宮裡來過一陣子,學了幾個月,走了就沒怎麼繼續了。」

  趙芃的師父就是這麼個高人,整日遊山玩水,遇見了稱心的,就再學一下。趙芃學武的底子是自己打的,畢竟北燕尚武,連基本課程裡都包含著武學,但是進一步的東西,卻是她師父林霜教的。

  聽著秦芃的話,秦書淮面上有了些波瀾,他被她背著,手藏在袖子下面,抓緊了自己的袖子,艱澀道:「你師父叫什麼?」

  「林霜?」秦芃想了想:「他就和我說過一次他名字,時間太久了,也記不清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覺得內心裡有什麼促成的火苗驟然熄滅,恢復了一貫的冰冷。

  其實也是,她是死在他懷裡的,他確認過她的氣息,親自將她送進趙氏皇陵,看著黃土埋葬了她。

  怪力亂神從來是禍亂人心,走了就是走了,哪裡還會活著?若是活著,又怎麼會不來找他,不來問他。

  哪怕是不找他不問他,那趙鈺呢?她總該是要相見的。

  秦書淮冷靜想著,心裡慢慢平靜下來。

  倒也沒什麼失落失望,反正……他習慣了的。

  她死的這些年,什麼樣的心態他沒見過?

  曾經還瘋狂的相信過人會轉世,養了一大批道士和尚,推算著她轉世的時辰,最後抱了個孩子回來,卻被趁機刺殺捅了一刀。

  血流出來,他看著那個殺手易容的孩子從他面前翻滾殺出去時,他心裡面特別清楚知道。

  這樣會害死他。

  找不到趙芃,也報不了仇。

  人死了就死了,哪怕是轉世投胎,也不是那個人了。

  秦書淮閉上眼睛,逼著自己不去想太多,秦芃背著他一步一步走出去,她累極了,又怕後面追兵追上來,根本不敢休息,咬著牙往前。

  秦書淮感覺她氣息有些亂,睜開眼看她,見到這人冷著臉往前,看來很累的模樣

  秦書淮突然有些理解林霜為什麼收秦芃當徒弟,這個人和趙芃在很多方面,倒真是一樣一樣的。比如說她要是撐不住了,就板著臉;她要單反有一分力氣,就要想著怎麼讓你生氣。

  他趴在她肩頭,因為失血神志有些恍惚,秦芃感覺肩頭上的人要睡過去,忍不住道:「你不會要死了吧?」

  「死不了。」

  秦書淮撐著開口,秦芃聽了他的話,冷笑出聲來:「看來是要死了。」

  秦書淮但凡還有那麼一份力氣,語調都不會虛成這樣。

  被看穿之後,秦書淮倒也不慌張,雖然他和秦芃如今處在敵對位置上,可不知道怎麼的,他始終就覺得這個人也對他做不出什麼來。

  秦芃見他不開口,心裡有那麼幾分不安。山風呼嘯而過,如今入了夜,有了那麼些可怖,秦芃找著話題道:「你別睡啊,我不認路的。」

  秦書淮撐著睜眼,看著旁邊姑娘眼裡的心虛。

  趙芃怕黑。

  他隱約想起來。

  那年趙芃被皇后單獨關在一間黑屋子裡關了三天,放出來後從此就特別怕黑。尤其是一個人待在一個屋子,她更是害怕。長大後雖然好了許多,但是黑夜對於趙芃來說,依舊是一個死穴。

  如今秦芃雖然沒說,但明顯也是有些害怕的,看上去張牙舞爪一個姑娘,卻怕著夜幕降臨。

  秦書淮忍不住笑了,一時有些分不清面前人和過去的區別。他靠著她,沙啞道:「我不睡。」

  「你說的,」秦芃趕緊道:「來我們聊聊天吧,你千萬別睡了。」

  「好。」

  「秦書淮,」秦芃絞盡腦汁想要問些什麼,出於她對他多年來的好奇,只能問一些花邊新聞:「你喜歡過人沒?」

  「嗯。」

  「你喜歡誰啊?」

  「為何告訴你?」

  「秦書淮,」秦芃咬著牙:「你這樣聊天,一點都不誠懇。」

  秦書淮:「……」

  「你說說嘛,」秦芃纏著他,怕他睡過去:「不說名字也行,就說說她什麼樣啊,怎麼認識的啊,之類的。」

  「她……」秦書淮開口,不知道怎麼的,聲音有些乾澀。

  他很多年沒和別人說過她了,那個人的名字埋在他心裡,不提怕忘記,提起來又心疼。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個禁忌,從來不敢同他問起那個人。而他也不擅長言語,也就從來沒對別人說過她。

  驟然有個人問起來,還是一個與她如此相似的人,他莫名其妙的,居然真的認真去思索起對方的問題來。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很漂亮,」秦書淮回憶著,描繪著那個人:「很溫柔,很聰明,善解人意……」

  一聽這些形容詞,秦芃就愣了。

  完了,秦書淮當年喜歡的,絕對不是她。

  秦書淮將自己認識的美好的形容詞幾乎都用上了,什麼……

  心地善良、道德高尚、鋤強扶弱、人見人愛……

  既聰明又帶著些呆傻可愛,既妖豔又清純……

  聽到最後,秦芃整個人面無表情等著秦書淮結束他的美好詞匯堆砌活動,秦書淮說累了,終於發現秦芃居然一直沒回他話,好奇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有點疑惑。」

  「嗯?」

  「你說的這還是人嗎?」

  一集美貌、聰慧、善良、還帶了小可愛、小呆傻、擅長使用陰謀詭計等等特質……

  這麼矛盾又完美的人,真的存在嗎?

  聽了秦芃的懷疑,秦書淮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她:「或許別人眼裡她不是這樣,可我心裡,她的確就是這樣的。」

  她真是為那個女人感到悲哀……更為秦書淮感到悲哀。

  秦芃歎了口氣,思索著秦書淮喜歡人家,估計都沒真正走進過那人的世界,說不定就是老遠看過幾眼,就開始了他的癡心妄想。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秦書淮到底喜歡誰?

  這麼多年她一直埋伏在他身邊,也沒聽過他和哪個女子有過什麼沾染。而且讓秦書淮仰望的女人,普天之下除了她趙芃,還能有誰?

  雖然說起來有那麼些不要臉,可趙芃自認為,她應該是目前她所認識到的女人裡,最出名,最優秀的。

  北燕鎮國長公主趙芃,提起來誰不知曉?

  秦芃懷著好奇心,和秦書淮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他們兩就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朋友,泛泛聊著生平。

  「你以往隱藏著真實能力,是怕皇后警惕?」

  「哦,不是,就是單純比較懶。」

  「那你為衛煬守寡十年,是因為很愛他?」

  「衛家挺好的。」

  秦芃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真的秦芃,大概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而且,衛煬也挺好的。」

  對於這個夫君,秦芃的印象還是很好的。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這個人對她卻很照顧。去了戰場後,每個月書信不斷,言語溫和。

  秦芃願意為衛煬守寡十年,心裡其實也並沒有不樂意。

  對於從來沒有得過關懷的秦芃來說,第一次被人這樣溫柔相待,內心自然充滿了感激和愛慕,衛煬死後,秦芃的眼淚是真心實意。

  不僅僅是為了她未卜的前途,更是為了這點僅存的溫柔。

  「以前沒人對我好過,衛煬是唯一對我好過的人。」

  秦芃開口,她混雜著原身的記憶,讓這句話說得十分溫柔,秦書淮睜開眼來,他敏銳捕捉到了這人那份真心實意。

  這一點溫柔抹殺了他內心最有一絲期盼。

  她真的是秦芃。

  趙芃這一生,不該對其他人,說出這樣溫柔的句子。

  如果她說出來,那個人,唯一的、僅有的人,應該是他秦書淮。

  是他陪著她走過人生所有的低谷與榮耀,是他獨守她死後那空蕩蕩的六年。

  她活著是他的妻子,死了也是。

  秦書淮閉上眼睛,此時已經走出山崖,秦芃看見一個山洞,她將秦書淮提了提,朝著山洞走進去,將秦書淮放在地上,抹了把汗道:「我們歇著吧,我實在走不動了,他們應該也追不到這裡來。」

  「嗯。」

  秦書淮靠著牆,閉著眼,十分大爺。

  秦芃忍住動手的衝動,看著外面的月光,琢磨著要不要去撿些柴火。

  可外面黑漆漆的,她心裡有些害怕,最後還是決定,等天亮再說吧。

  於是她就和秦書淮一起靠在牆上,等著天亮。

  山洞裡很黑,就只有秦書淮的呼吸聲讓她安定些,休息了一會兒,秦芃有些冷了。她心裡毛毛的,但她不敢表現出來,就往秦書淮邊上小心翼翼蹭過去,和他肩靠肩擠在一起。

  「離我遠點,」秦書淮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矜持些。」

  「我就不矜持!」秦芃往他附近擠了擠:「晚上冷,別矯情。」

  秦書淮:「……」

  秦書淮的溫暖隔著衣衫透過來,秦芃心裡安穩了很多。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的安全感,居然是從殺她的兇手那裡得到的。

  她對自己的不爭氣有些絕望,但回過頭,看見秦書淮在黑夜裡皺著眉的面容,她突然也明白了……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為了美人一笑可以點烽火臺的風流性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秦書淮的長相,別說殺她三次。

  殺一百次,大概也殺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46 PM

第十九章

  秦書淮拿著秦芃有些沒辦法。

  他現在自己也虛弱得不行,秦芃這麼擠著,他也沒什麼力氣去推她。而且也不知道怎麼的,她這麼靠著他,就讓他恍恍惚惚想起趙芃。

  他想讓她離遠點,那份久違的熟悉感又制止了他。

  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些絕望。

  「秦芃,」他沙啞出聲:「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人在水下的時候,他會拼命的撲騰,抓到什麼,哪怕是根浮草,也會拼命抓住。哪怕明明知道那根浮草救不活他,可他卻仍舊想要抓著。」

  就像他此刻,明明知道這個人不是那個人,卻仍舊控制不住自己,想在這個暗夜裡,假裝那個人還活著,還存在,用以安慰自己那已經絕望到枯竭的內心。

  可卻也知道,那個人無可替代,所以才讓他絕望如斯。

  秦芃沒有說話,她靠著秦書淮,迷糊道:「你說太深奧,我聽不懂。」

  「聽不懂……」秦書淮聽著這話,覺得這真是那人能說出來的言語,閉著眼睛,慢慢道:「那就不懂吧。」

  說完後,秦書淮就不再說話了,秦芃靠著他擠了擠,覺得實在是有些冷,乾脆就將秦書淮的手拽上來,放在自己的肩上,讓他的袖子搭在自己身上,像毯子一樣,尋了一個合適的姿勢,睡了。

  她睡了,秦書淮卻睡不著,他在暗夜裡睜著眼睛,開始慢慢回想。

  那一年秦芃用著他母親的消息將他從書房裡騙出來,陪她玩了一天以後,兩人掉進了一個獵人捕獵的深坑裡時,秦芃也是這樣靠著他,他搭在她肩上,用袖子給她取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感覺在這暗夜裡,意志力突然變得格外軟弱,睜著眼看著黑夜,在趙芃死後第六年,第一次覺得,沒有那麼難過。

  有那麼一點希望,有那麼一絲幻覺,對於已經溺在水裡六年的秦書淮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於是他睜著眼,一直沒敢睡覺,假裝趙芃還活著一樣,讓自己陷在十四歲那年,他和趙芃躲在獵人的深坑的場景裡。

  等第二天秦芃醒過來的時候,秦書淮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陽光落進來,讓秦書淮臉上有了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秦芃一開始以為是太陽曬的,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秦書淮病了。

  她抬手碰了碰秦書淮的臉,發現秦書淮整個人都滾燙著,秦芃忍不住得意起來,拍了拍秦書淮的臉道:「天道好輪回,給我餵毒藥?自己遭殃了吧?」

  秦書淮沒說話,他一把握住了秦芃的手。

  他瞧著她,眼裡全是焦急,秦芃愣了愣,就聽見他說:「芃芃。」

  那一聲芃芃聲音虛弱,喊得急切又溫柔,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軟了幾分。

  她瞧了一眼外面,琢磨著把秦書淮真燒傻了,她連解藥都拿不到,只能歎了口氣,認命將秦書淮背起來,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罵:「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黴,算了算了。」

  秦書淮趴在她的背上,迷迷糊糊就知道叫她的名字。

  芃芃,別走,芃芃。

  秦芃被他叫得心煩意亂,忍不住罵了句:「別叫了!」

  如果真的這麼深愛,這麼掛念,為什麼還要殺她?

  既然殺了,為什麼還拿不起,放不下,在這裡假裝深情?

  她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別人都說她趙芃沒心沒肺,她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可是在少年時,她也是想過,如果這世界她要給誰打開一扇窗,那麼她覺得,那個人應該是秦書淮。

  她之所以嫁給他,之所以在當年那詭譎的宮局裡選擇了護著他,就是她想給自己一個自己機會,給他一個機會。

  她或許沒有如普通人所說的愛情那樣愛過她,可是在她生命裡,她已經付出了她認為的最多感情,給予這個人,既然辜負了她,就別再假情假意。

  秦芃被秦書淮這虛偽的樣子噁心得不行,覺得這人真是絕了。

  當年她怎麼就沒發現,秦書淮是這麼拿不起放不下一個人呢?

  可是她的吼聲並沒有傳到秦書淮耳裡,秦書淮彷彿是深陷在一個夢境裡,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整個人都在胡言亂語。

  秦芃從最開始的心煩慢慢習慣,面無表情背著秦書淮走出林子,順著河道往外面走去。沒過一段路,就聽到了馬蹄聲。她趕緊帶著秦書淮躲進叢林,看見有士兵在沿河搜索,秦芃靜靜等了一陣子,等她看見江春,這才舒了口氣,從草叢裡站起來,朝著江春道:「江大人,這裡!」

  江春聽到秦芃的聲音立刻趕了過來,看見靠在樹下昏迷不醒的秦書淮,立刻變了臉色。

  他慌忙前去查看秦書淮的傷勢,同時同人道:「快去將大夫和衛將軍請來!說人找到了!」

  說著,江春給秦書淮看著傷口,焦急道:「這是怎麼弄成這樣子的?」

  「就路上遇見了殺手,也不知道誰派來的,」秦芃歎了口氣,一臉惋惜道:「攝政王和殺手英勇搏鬥,不慎掉落山崖,本宮為了救他一起落崖,好在被一棵樹救了性命,不過攝政王也摔斷了腿。本宮沒有辦法,只能不辭辛勞將攝政王背了出來,不曾想他因傷勢太重,發了高燒……」

  江春不說話,聽著秦芃胡扯。

  他現在是知道,這公主的話大概是不能信的,從秦書淮身上那些泥巴來看,這位公主不辭辛勞背著秦書淮出來的過程裡,可能還包含了「滾」「踢」等動作。

  這一點秦芃是承認的,太累的時候她就把秦書淮放下來手腳並用讓他滾著往前。只是她還是有點良知,怕不小心把人給弄死了,就滾一段路,背一段路。

  江春檢查著的時候,衛衍和大夫也來了。

  衛衍著急衝過來,看見秦芃,舒了口氣道:「嫂子你沒事吧?」

  「沒事兒,」秦芃擺擺手,轉頭看著正在被大夫搶救的秦書淮,彎了腰道:「王爺,你好好歇著,我走了哈?」

  說完,秦芃就打算直起身子離開。卻就在這一瞬間,被秦書淮死死握住了手。

  「別走……」他沙啞出聲,死死握著她:「別走……」

  秦芃愣了愣,衛衍瞬間變了臉色,上前來想要拉開秦書淮,江春見他動作粗魯,大喊了一聲:「你做什麼!」,又拉住了衛衍。

  四個人就這麼僵持著,秦書淮死死握著秦芃,反反覆覆就是那句:「芃芃……別走……」

  衛衍臉色大變,抬頭看著江春,冷聲道:「讓開!別讓你主子做些不成體統的事!」

  江春也有些難堪,卻仍舊道:「王爺如今沒什麼神志,我來拉,你這樣粗魯,又成什麼體統?」

  「那你拉啊!」衛衍一把甩開秦書淮的手,大吼出聲:「你他娘就動手啊!你不動手我來砍行不行?」

  江春瞪了衛衍一眼,伸手去拉秦書淮。

  卻不想秦書淮拉得死緊,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得泛白。

  秦芃垂下眼眸,看著那彷彿抓著生命裡唯一稻草的人,忍不住笑起來,卻是問江春:「王爺叫的芃芃,是叫本宮嗎?」

  江春正在和秦書淮搏鬥,聽到秦芃這一句,趕緊解釋:「不不,王爺如今是沒了神志,王妃叫趙芃,過世得早,王爺叫的是她,您千萬別誤會。」

  「你到底行不行?」衛衍有些不耐煩了,提了刀道:「不行我砍了?」

  「衛將軍您別鬧了!」

  江春大吼出聲,附在秦書淮耳邊,小聲道:「王爺您放手吧,這不是夫人,求您了,爺,您別鬧了。」

  看著江春的反應,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的手腕已經發青了,可她也覺得沒什麼,低頭看著秦書淮,含著笑道:「王爺倒是深情。」

  「是啊,」江春一根一根板著秦書淮的手指,艱難道:「人都死了六年了,王爺還天天念著。每天吃飯還要加一副碗筷,閑著沒事兒就給她買衣服胭脂水粉首飾,好像還活著一樣。公主啊……我們王爺這事兒上有點不理智,您別見怪。」

  秦芃沒說話,她垂眸看著秦書淮,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秦書淮似乎是被江春逼急了,他也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沒意識,猛地就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帶著水汽,清澈又焦急,就這麼靜靜看著秦芃,驟然開口。

  「芃芃……」

  看到秦書淮的眼神,剩下那句話,秦書淮沒有開口,秦芃也知道。

  這樣的眼神她見過,那是很多年前,他們剛剛成婚,他們吵了一架,他來找她的時候。

  那次是因為他讀書時候太專心,將她最喜歡的小兔子弄丟了。這就罷了,還有臉同她爭執,她氣得發抖,便打算回宮去找趙鈺。

  誰曾想這個人在她回宮後,就去找兔子。他找得急,外套都沒穿,等最後找到了,身上落滿了雪,雪又化作了冰。

  他來宮裡找她,趙鈺攔著不讓見,結果這人就真的不走了,等秦芃知道他來了,才知道他已經站在外面站了一個時辰。

  她打開門的時候,這個人已經被凍得嘴唇青紫,可他還記得將小兔子放在懷裡,貼著自己的身子,怕將兔子冷著了。

  他整個人瑟瑟發抖,抬眼靜靜看著她,一向清澈平靜的眼睛裡,滿滿的全是她。

  他聲音都帶著抖意,卻還是那麼認真,一字一句道。

  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如今時隔十年,這句話又再次讓她聽見。

  他說:「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說這句話時,神色語調與當年一模一樣,讓秦芃心裡鑽心得疼。

  她一瞬間無法呼吸,她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問,卻又發現這些問題她都有答案。

  於是她只能含著笑,面色平靜開口:「王爺,您捏得我疼了。」

  她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聽見,畢竟大家說了那麼多話,他都沒聽見。

  可在說完這句話後,秦書淮卻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樣愣了。

  他呆呆看著她,慢慢放開了手。

  秦芃直起身來,從懷裡掏出帕子,面色平靜裹上自己發青的手腕。而秦書淮閉上眼睛,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秦芃含笑看向若有所思的衛衍:「小叔,走吧?」

  衛衍回了神,點頭道:「啊?哦。」

  說著,就跟著秦芃往前離開。

  而秦書淮深陷在自己夢境裡。夢境裡是趙芃當年在他懷裡,她抓著他胸前的衣衫,面上滿是痛苦。

  「書淮……我疼……我好疼……」

  他看著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卻無能為力。

  他只能死死抱住她,將眼淚落盡她的衣衫裡。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反覆開口,而那個人卻仍舊拼命掙扎。

  她只有那麼一句話,如刀如劍,朝他揮砍過來,鮮血淋漓。

  她說,書淮,我好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51 PM

第二十章

  秦芃跟著衛衍上了馬車,衛衍一進馬車就沒了人前的樣子,忙道:「嫂子,那個刺客呢?」

  「你說的是哪個?」

  「還不止一個?」衛衍愣了愣,明顯沒有想到,秦芃從旁邊抱起暖爐來,有些倦了:「就一個刺客,以秦書淮的身手能被逼成這樣?」

  衛衍沒說話,見秦芃看上去十分疲憊,便道:「嫂子先休息吧,餘下的事再說。」

  秦芃低低應聲,衛衍沉默著看著秦芃。

  這個人與以往不一樣,真的太不一樣了。

  如果說當年是她隱藏了自己的光芒,一個人真的能隱藏得這麼好,這麼毫無破綻嗎?而她又是為什麼要隱藏呢?

  她的身手明顯是靠技巧,沒有任何練習的底子,如果是為了隱藏自己,至於在明明知道如何習武的情況下,不打任何基礎嗎?

  可是如果這個人不是秦芃,為什麼她的偽裝能如此毫無破綻,甚至連那麼隱秘的胎記都被知曉?而且平時言談,對於過往記憶分毫不差,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很難有這樣的效果。

  衛衍琢磨著,時不時看一眼秦芃。在不能確定前他不敢多做其他什麼,畢竟秦芃如今也沒做什麼影響衛家的事。

  秦芃醒來時,衛衍已經遮掩了所有情緒,笑著瞧著秦芃道:「嫂子醒了?」

  「嗯。」秦芃起身來,揉著頭道:「我先去梳洗,今日勞煩小叔了。」

  「應該的。」

  衛衍送著秦芃下去,下馬車時,秦芃瞧見街腳站了一個人,穿著一身素色長裙,彷彿是在和人問路。

  秦芃眼裡帶了笑。

  白芷這人,來得還真夠快的。

  她停在府邸門前,同來接她的春素道:「等一會兒在後院擺個桌,我想在那裡彈琴。」

  「唉?」春素愣了愣,但旋即想起,如今主子的性子不喜歡別人問為什麼,於是忙道:「是。」

  一旁問路的白芷聽到了,朝著同她說話的人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大爺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去。

  而秦芃進了屋中,梳洗過後便去了後院涼亭,此時亭中垂下帷幕,放了炭火,琴已經擺在桌上,茶點也已經放好,秦芃讓所有人退下守好院子後,就開始奏琴。

  沒了一會兒,一個白色的身影翻身進來,秦芃仿若不知,那人走過來,在帷幕後站了一會兒,隔著白紗看著裡面的秦芃。

  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但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裡面那個影子,姿態與琴聲,都彷彿和白芷記憶裡那個人一樣。

  白芷心裡發酸。

  當年說好她去齊國,過些年局勢穩定了,就回來看她。結果這個女人,居然是一去不回了。

  白芷閉眼輕歎,用劍挑起簾子,走了進去。

  琴聲沒有停歇,白芷來到秦芃身前,跪坐下來,將劍放到一邊。

  「傷好了?」

  秦芃漫不經心,白芷面色不動,卻是道:「你打算除掉秦書淮的,對嗎?」

  「那是自然。」

  秦芃淡然開口:「如今我弟弟登基,他獨攬大權,若不出意外,等過些年他聲望漸起,阿銘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白芷沉吟不語,似是在思考。

  她從來是一個理智的人,從動機上說服白芷,比其他任何理由效果都來得好。

  秦芃不慌不忙:「你今日來,不就是已經想明白了嗎?」

  「既然公主已經明白在下的意思,在下也就不再多說。」白芷抬起頭來,面色中全是堅定:「在下手中有扳倒秦書淮的證據。」

  「哦?」

  秦芃抬眼看向白芷,白芷從懷中拿出一堆按了手印的紙來,冷靜道:「這是秦書淮當年指使他人殺害姜漪的供詞,當年姜漪在淮安王府被殺,我竊走了姜漪的屍體……」

  聽到這話,秦芃手微微一抖,發出了一個顫音。

  白芷奇怪看她一眼,秦芃停下彈琴,輕咳了一聲道:「你繼續。」

  原來自己的屍體居然被白芷偷走了……

  白芷記下秦芃奇怪之處,繼續道:「姜漪驗屍結果在這裡,她的屍體被我藏了起來,不過時間太長,如今只剩下白骨了,但是骨頭上的傷口可以呼應我的說辭,上面劍傷的手法,的確出自于秦書淮手下一個叫陳邇的人。而當時姜漪身邊人的口供我也都錄下來了,最關鍵的人物,陳邇,也在我手裡。」

  說著,白芷抬頭看著秦芃,認真道:「如今衛家軍隊尚在京中,可逼著秦書淮將他的軍隊撤走,等雙方軍隊撤走之後,如今宮中禁衛軍首領王秋實是張瑛的人,南城府軍首領柳書彥是一個遵循聖旨的古板之人,只要公主能看著刑部不動手腳,就能給秦書淮定罪。」

  「定罪之後呢?」秦芃喝了口茶。

  白芷從來都鬼主意多,她對白芷的謀劃能力向來十分放心,問這麼一句,也不過就是為了接話罷了。

  聽了秦芃的話,白芷抬手給自己倒了茶,笑了笑道:「定罪之後,只要進了天牢,他秦書淮有多少罪,還不是公主和張瑛一句話的事?」

  秦芃輕笑起來。

  白芷的話她明白,進了天牢,證據不過準備,口供屈打成招,酷刑全部用上,只要秦書淮認了罪,就是定了罪。

  「姑娘怕是不太瞭解淮安王……」秦芃喝了口茶,慢慢道:「這世上誰都可以屈打成招,可秦書淮?你打死了,也不見得能讓他開口說一句你要聽的。」

  秦書淮的倔強,她領教過太多次。

  要是酷刑有用,當年他在宮裡,早就扛不住招供,那就沒有她趙芃的後來,更沒有秦書淮的如今。

  北燕宮廷的酷刑,可比這齊國新鮮多了。

  秦芃的話讓白芷想了想,片刻後,她慢慢道:「的確……秦書淮不是這樣一個人。」

  「不過,這些姑娘不用操心,」秦芃放下茶杯,眼中帶了冷意:「這些事兒,我來就好。」

  白芷似乎是很滿意秦芃的意思,笑了笑,舉杯道:「那在下恭候殿下佳訊。」

  秦芃點了點頭,看向白芷,卻是問了一句不相干的:「本宮有個問題很好奇。」

  「嗯?」

  「您是玉陽公主身邊的紅人,玉陽公主作為淮安王第一任妻子,您為何不但不幫淮安王,還想殺他?」

  白芷沒說話,她似乎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秦芃便道:「姑娘見諒,是本宮冒昧……」

  「他殺了她。」

  白芷驟然開口,秦芃僵住動作。

  她知道自己是有缺失的,關於她死前的記憶,她只記得最後的時候,但是之前的事,卻不太清楚。

  有時候她也會想,這是不是誤會,可是最後一刻那種拼命掙扎的感覺卻印在她腦海裡,饒是經過了三輩子,她依舊記憶猶新。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姑娘的意思是,秦書淮,殺了玉陽公主?」

  「嗯。」

  「玉陽公主是他髮妻,他竟下得去如此之手?」秦芃聲音裡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如今他依舊念著……」

  「貓哭耗子假慈悲!」白芷冷笑出聲:「他殺她,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當年陛下身陷險境,他見公主沒了用處,又要在齊國站穩腳跟,和齊國姜氏立下協議後毒殺我主,公主死時我親眼瞧著,難道是我眼瞎嗎?!」

  白芷似乎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聲音中滿是激憤,她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已經是極力克制,然而所有的憤怒卻依舊在言語中爆開,激動道:「他如今念著公主掛著公主,那是自然,他們兩自幼相識結髮夫妻,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他能不記掛一輩子嗎?!可這又如何,再多的掛念也掩蓋不了他做的骯髒事!我不會原諒他……我絕……」

  話沒說完,白芷就感覺手背上附上了一股暖意。

  一雙素白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那手不像習武的人,沒有繭子,光滑柔軟,帶著溫暖和安定。

  白芷呆呆抬頭,就看見秦芃瞧著她,眼中都是安撫和心疼。

  那神色和她記憶裡的人太像,白芷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明明不是這麼多愁善感一個人,卻在觸及到對方眼神那一刻,眼淚驟然落下。

  「別想了。」秦芃溫和了聲音,看著這打小被她看作妹妹一樣的姑娘,慢慢道:「或許……她還活著呢?」

  這話讓白芷驟然清醒,她安定下來,神色慢慢趨於平靜。

  「她死了,我看著的。死了就是死了,便不可能再活過來。」

  白芷低垂眼眸,撫上自己腰間一個繡得特別醜的香囊,沙啞著聲道:「我不信鬼神,那不過是別人用來騙人的把戲,人得往前走,我沒這麼軟弱。」

  「我既然活著,」白芷抬起頭來,眼中全是堅定:「便一定不會讓她白死。」

  「我明白了。」秦芃歎息出聲:「姑娘放心,你我目標一致,我必然竭盡全力與姑娘合作,」說著,秦芃舉杯,面色鄭重:「共謀大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4:54 PM

第二十一章

  「有公主這句話,在下便放心了。」

  白芷抿了口茶:「如今多有不便,在下先行告辭。」

  「明日去人市等我。」秦芃淡道:「如果不回北燕,不如先跟在我身邊。」

  「好。」白芷應了聲,便退了下去。

  等白芷走了,秦芃喝了口茶,從庭院裡走出來,回到了自己的屋裡。

  這時候,老遠躺在樹上的衛衍睜開眼睛,看向白芷離開的方向,勾起嘴角。

  他這個嫂子,還真是很多秘密。

  第二日午時,秦芃去了人市,這時候白芷已經偽裝好了在哪裡,秦芃挑挑揀揀,假裝什麼都沒看出來,將白芷買了回來。

  進屋之後沒多久,衛衍便走了進來,含著笑道:「我聽說嫂子今天買了個人進府。」

  「嗯。」秦芃看著書,面色平靜:「手裡缺用的人,怎麼了?」

  「手裡缺可用之人,嫂子同我說啊。」衛衍橫躺到秦芃身邊來,一手撐著自己腦袋,一手放在屈起的膝蓋上,含著笑道:「要能打聰明的或者好看的,我手裡多著呢,人市那種地方,能遇到什麼好的?」

  聽到這話,秦芃含笑抬眼。

  「怎麼,」秦芃直接道:「衛將軍如今對我還有疑慮?」

  衛衍面色一僵,沒想到秦芃如此敏銳,片刻後,衛衍笑了笑:「哪裡,我就是問問。」

  說著,他垂下眼眸:「嫂子多心了。」

  秦芃不想和衛衍糾纏在這件事上,她向來知道衛衍是個七巧玲瓏心的。要打消他的疑慮,必須要他自己想明白。於是秦芃換了個話題道:「你如今露了面,可以去找張瑛了吧?」

  「嗯?那是自然。」衛衍點點頭,想了想明白道:「你想讓我去找張瑛說秦書淮退兵的事?」

  「他軍隊一直在這裡,不是個事兒。」

  秦芃敲著桌子,認真思索著:「你的兵也不能一直在城裡,可他不退,你就不能退。」

  「我明白你的意思。」衛衍思索著:「我等一會兒就去找張瑛。」

  兩人說著話時,秋素走了進來,恭敬道:「公主,太后娘娘請您過去。」

  「請我過去?」

  秦芃抬起頭,皺眉道:「可說是什麼事了?」

  「娘娘沒說,就是讓您過去。」

  看來是沒什麼大事。

  秦芃點點頭,淡道:「給報信的公公一些碎銀,讓他稍等,我即刻便去。」

  和秋素說完,秦芃便去換了衣服,而後帶著白芷跟著人進了宮裡。

  一進宮中,便看見李淑抱著秦銘在哭,見秦芃來了,李淑立刻起身道:「你可算是來了,你還記得我和你弟弟嗎?!」

  「你這是怎麼了?」

  秦芃皺起眉頭,如今和李淑相處,對於這個婦人,她真是半點尊敬都又不起來。李淑一聽這話就落了眼淚,將秦銘拉扯過來:「你在這麼久都不進宮一趟,我和阿銘就算是被人欺負死你也不管了吧?」

  「母親,」秦芃壓低了聲音:「您是太后,是太后就有太后的氣度,宮裡宮規寫得清清楚楚,誰犯了事,宮規如何寫你如何處置,便就是打死了也沒人說你什麼,這樣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而且,退一步說,」秦芃吸了口氣:「我是公主,您是太后,論品級論地位都是你比我高,怎麼還有你被人欺負我來管事的道理?」

  「好啊,你大了,翅膀硬了,就這樣擠兌我,」李淑聽著這話,蠻不講理撒氣潑來,抱著秦銘就道:「我是太后,可誰又把我放在眼裡了?!讓你當鎮國長公主是為的什麼?你當初又是如何說的?你說你要護著銘兒,護著我,如今你當上鎮國長公主了,又不作數了?!我這個太后算什麼啊……」

  李淑哭哭啼啼鬧起來,秦芃腦子被她鬧得發暈,揉著腦袋跪坐到一邊,明白和這人是說不清楚的,便乾脆繞開了話題道:「你別鬧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銘兒被打了!」

  李淑拉起秦銘的手來,上面青一條紫一條,倒的確是被打了。

  秦芃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抬頭看向一直悶著頭不說話的秦銘,冷著聲道:「誰打的?」

  秦銘沒敢說話,李淑立刻道:「還有誰?太傅唄!一大把年紀了,還欺負一個孩子,更何況銘兒是皇帝了,他也敢下手,我看他就是造反!謀逆!」

  聽李淑的話,秦芃臉色好了很多。

  如今秦銘剛剛登基,她還沒來得及給他挑選老師,秦銘現下還小,老師格外重要,她本來都忘了,如今剛好提上日程來。

  孩子讀書,大多是要被打的,可秦芃從來不喜歡對孩子管得太嚴的老師,因為以前北燕宮廷的夫子都不太喜歡她,可她覺得自己還是成長得挺好的。

  秦芃將秦銘召過來,看了傷口,平淡道:「他為什麼打你?」

  秦銘沒敢說話,秦芃笑了笑,溫和道:「你說出來,姐姐不會怪你。」

  「我……上課打盹。」

  「為什麼打盹?」

  秦銘不說話了,秦芃想了想:「你是不是晚上偷偷出去玩了?」

  「沒有!」

  秦銘焦急出聲,秦芃挑眉:「那是為什麼?」

  「我……我……」

  「陛下掛念殿下,」旁邊一位侍女終於開口,小聲道:「陛下聽聞殿下墜崖,夜不能寐,後來又聞殿下回來,一直掛念著殿下為何不進宮來……」

  秦銘不掙扎了,他紅著眼,低下頭來,彷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秦芃愣了愣,沒想到秦銘居然是為了這個。

  她心裡驟然柔軟下來,心裡暖暖的,她抬手揉了揉秦銘的腦袋,轉頭看著那侍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雙燕。」

  「嗯,」秦芃點了點頭:「平日是你貼身伺候陛下的?」

  「是。」

  那侍女跪在地上,十分忐忑,秦芃打量著她,見對方神色坦蕩清澈,點了點頭,繼續道:「這話你同太傅說了嗎?」

  「說了……」

  「太傅如何說?」

  「太傅說……」雙燕有些猶豫,秦芃往身後靠椅上一靠,懶洋洋道:「但說無妨。」

  「太傅說陛下,猶如婦人爾。」

  聽著這話,秦芃含笑不語,但眾人都覺得氣氛冷了下來。秦芃抬手斷了茶杯,抿了一口,點了點頭。她抬頭看向白芷,給了白芷一個眼神,白芷立刻了然,退了下去。秦芃這才轉頭,看向李淑旁邊的大太監道:「太傅如今在何處?」

  「應在翰林院辦公……」

  那太監應了聲,神色頗為忐忑,秦芃二話不說,站起身來,便直接朝著翰林院走去。

  「唉?你去哪兒!」李淑站起來,著急道:「銘兒你不管了?!」

  「管!」秦芃朗聲道:「我這就去管!」

  說著,秦芃就消失在了李淑視線中。

  春素秋素緊跟在秦芃後面,看秦芃走得風風火火,腳步又穩又快。

  秦芃一路走到翰林院內,此時翰林院中人來人往,秦芃進了屋中,直接道:「太傅大人何在?」

  聽了秦芃的聲音,大家都愣了愣,旋即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叩首道:「見過公主殿下。」

  「太傅呢?」

  「微臣在。」

  一個白鬚老者從人群中抬起頭來,秦芃打量著他,他恭敬跪著,面上剛正不阿,秦芃點了點頭,同他道:「你過來。」

  老者皺了皺眉,還是站起來,跟著秦芃走到了隔壁的茶室。

  進屋之後,秦芃坐下來,同老者道:「太傅請坐。」

  「不敢。」老者警惕看著秦芃:「有什麼事,微臣站著回話便是。」

  「本宮今日來,是為了一事,聽聞太傅打了陛下,可有此事?」

  聽了秦芃的話,老者眼中閃過不屑,面上卻是恭敬道:「確有此事,可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願聞其詳。」

  秦芃點點頭,那老者道:「昨日微臣給殿下講學,殿下卻在課上睡了過去,殿下如今尚且年幼,若凡事都依著他的性子,長大又如何學得會自律,學不會自律,又如何當一位明君,一位聖主?」

  「太傅說得是。」秦芃點著頭,表示贊同,老者掃過秦芃,帶了濃重的不屑和嘲弄,彷彿是在用眼神在說著,「秦芃是個女人,便應該十分好糊弄」一般。

  春素秋素看得氣極,但又不敢上前,秦芃含著笑瞧著太傅,聽著那人繼續道:「打盹雖然事小,但發生在陛下身上,那便是大事。老朽雖是臣子,卻也是陛下的老師,只能冒大不敬之罪,給陛下小小懲戒,殿下應該能理解老朽一片苦心吧?」

  秦芃沒接話,這時候,白芷走了進來,手裡捧了一堆紙張,恭敬放到秦芃面前。

  「殿下,就這些了。」

  秦芃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就聽外面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冷淡道:「在做些什麼,這麼熱鬧?」

  白芷豁然抬頭,秦芃也跟著白芷一起,含笑看去。

  卻是秦書淮站在門口,身著湖藍色長衫,外披白狐大氅,面色平淡看著白芷和秦芃。

  他將目光落到白芷神色,神色平靜,彷彿毫不意外,點了點頭,卻是道:「好久不見,白姑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5:06 PM

第二十二章

  秦芃將白芷收在身邊,也沒想過要偷偷摸摸。

  白芷會在她身邊,秦書淮應該也不覺得一般,簡單來講,這個事兒就是,你當年幹過什麼,心裡沒點數嗎?

  然而秦芃還是要假裝毫不知曉兩個人的關係,含著笑道:「怎麼,攝政王認識白姑娘?」

  秦書淮點點頭,似乎並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言,卻是換了個話題道:「公主今日來翰林院做什麼?」

  秦書淮沒糾纏這件事,秦芃倒是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秦書淮多少是要問一問這件事的,至少應該問一句,身為北燕承恩侯的妻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秦書淮卻是完全沒問,彷彿是不想為難她們一般,轉頭問起了現下的事情。

  於是秦芃想起來,如今的太傅是秦書淮的人,她來找太傅麻煩,應該一早就已經報給了秦書淮,他可能正在宮裡處理政務,便趕了過來。

  身受重傷仍舊身殘志堅堅持工作,秦芃為秦書淮的敬業程度感覺驚歎,她是那種能偷懶就偷懶的,要是她的腿摔斷了,一定要躺著靜養上好幾天才行。

  她眼中又憐憫有敬佩,秦書淮皺了皺眉頭:「公主?」

  「哦,是這事兒,」秦芃回過神來:「我在同太傅說陛下學業問題呢。」

  秦書淮點了點頭,從門口推著輪椅進來。這時候秦芃才發現,這翰林院的門檻已經被拆掉了。怕是昨天讓人連夜拆的,方便秦書淮進出。

  秦書淮被人推著到秦芃身側來,今天江春不在,是陸祐當值,秦芃左顧右盼,覺得如今是刺殺秦書淮的絕好機會……

  開玩笑的。

  按照秦書淮的身手,除非衛衍在,不然腿斷了也打不贏他。

  「繼續吧,」秦書淮停在秦芃邊上,從陸祐手裡拿過茶,淡道:「我一同聽著。」

  秦芃笑了笑,低頭理了一下資料,秦書淮側眼看她,見陽光斑駁落在她身上,白芷安靜站在她後面,她嘴角噙著笑意,彷彿狐狸一般不懷好意地樣子。

  如果不是那張臉差別太大,秦書淮幾乎覺得,這就是趙芃坐在他身邊。

  趙芃想要懲治起誰來,就是這副模樣。

  「太傅是大同三年的進士。」

  秦芃含笑說著,太傅跪著,不太明白秦芃提及這個做什麼,恭敬道:「是。」

  「大同年間咱們齊國真是人才輩出,那時候國教未立,百家爭鳴,太傅那時候的師父是誰來著?」

  秦芃提著問,太傅心中陡然一緊,秦芃的指尖在卷宗上滑到一個名字,溫和道:「當年的華宗清大人,我記得這位大人可是一位十分激進的大人,他曾著文評判世家制,言天下人皆同等尊貴,甚至對陳勝一事十分讚賞……」

  「公主偏頗。」太傅聽到這裡,察覺不對,立刻開口:「華大人當年文章之意……」

  「太傅果然是好學生,」秦芃歎了口氣:「華大人過世多年,卻仍舊願意為他說話。」

  聽到這裡,太傅不敢再說了,他僵著臉色,一時進退兩難。

  華宗清當年著文之後,被人逐字逐句拿出來批駁,當夜自殺。平民百姓以為華宗清是自殺,然而作為華宗清的門生,太傅卻清楚知曉,當年這位老師之死,全然是為了避禍。當年他若不自殺,這篇文章必然要查下去,到時候身為華宗清的門生,仕途大概就是毀了。

  華宗清也知曉此事,所以早早自殺。此案便了了。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朝中人來來往往,大家都忘了,結果不想這位公主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開口就撞在他軟肋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秦芃笑著開口,看著太傅:「太傅覺得,這話說得對嗎?」

  「自然是……不對。」

  太傅艱難開口。

  秦芃接著道:「是啊,人理倫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生來就是一樣的,陛下又為何是陛下呢?太傅說是吧?」

  「是……」

  此時太傅雖然不明白秦芃到底要做什麼,但一種危險卻已經逼近了他。他直覺不對,冷汗從頭上流了下來。聽了太傅的話,秦芃將手中卷宗猛地砸了過去:「既然明白這個道理,誰給你的膽子向陛下動手的?!」

  說著,秦芃怒喝出聲:「你當你的太傅,就真忘了自己當臣子的本分嗎?!怕你是學了華大人精髓蟄伏多年,還打算再寫一篇《王侯賦》吧?!」

  「臣不敢!」

  一番軟硬兼施下來,太傅早已慌了神。

  此時他根本不敢忤逆半分,華清宗之事懸在他腦袋上,就像一把隨時會斬下來的劍。他根本不敢再多說什麼,任何的辯解都可以被秦芃說成是他為華清宗的維護,如今他說什麼都已經不對。

  爭執時候向來如此,道理不重要,立場才是最重要的。秦芃先站在了高地上,無論太傅如何辯解,也無論真相如何,華清宗的弟子,就是太傅的原罪。而太傅所堅持的儒道作為國教,就是太傅的枷鎖。

  太傅在地上冷汗涔涔,秦芃卻是又將情緒收了回來,含笑看著秦書淮道:「攝政王。」

  「嗯?」秦書淮面色不懂,低頭瞧著手裡的摺子,彷彿剛才的事情都沒放在心上。秦芃內心冷哼,覺得秦書淮真是一個假正經,明明豎著耳朵聽完了所有事,還裝作「我不在意,我不關心」的樣子。

  可是秦書淮要裝,她也只能裝下去,繼續道:「我覺得,太傅年事已高,大概不太合適當太傅了,您覺得呢?」

  秦書淮不語,抬眼看著秦芃,太傅慌忙道:「臣請辭!臣年老昏聵,不適再當太傅,還請攝政王、長公主恩准,臣請辭歸鄉!」

  太傅一面說,一面磕頭,磕得砰砰作響。

  秦芃的話他是怕的,華清宗當年連夜自殺,可見此事之嚴重。太傅心裡清楚,以秦芃的性子,這把柄在她手裡,哪怕今日秦書淮護住了他,早晚他要死在這事兒上。

  「太傅,停下。」

  秦書淮抬眼看向太傅,對方這才停住了動作,跪在地上,眼眶泛紅。

  秦芃看得也有些不忍,靜靜等著秦書淮,看他要說些什麼。

  不曾想,秦書淮卻是道:「太傅的確年邁,是該頤養天年,只是本王有一事很是疑惑。」

  說著,秦書淮抬眼,眼中平靜中帶著打量:「華大人當年自殺一事,鮮有人清楚,所寫文章,也僅有少數人閱覽。原作被北燕皇室帶走,儲藏於北燕藏書閣中。公主如今年不過二十五十歲,不僅知道文章名字,還清楚知道文章內容……」

  話說到這裡,秦芃心裡咯噔一下,頓時緊張起來,便聽秦書淮道:「到不知殿下是從哪裡看到的文章,莫非公主還認識北燕的人?」

  打蛇打七寸。

  方才秦芃站在華宗清之事上占了上風,懷疑太傅是想將華宗清的理論維護實踐。如今秦書淮便直接懷疑她是和北燕有過接觸,如今白芷就在她身後,秦書淮要是再直接驗出白芷北燕人的身份,秦芃真是有罪都說不清了。

  如何爭論贏一個人?

  不是和她講道理,也不是告訴她之前的事對與不對,而是立刻開闢一個新的戰場,直接給她一個新的罪名。

  如果她被秦書淮打成了北燕奸細,一個心懷不軌的人說的話,那必然就是為了殘害忠良。

  秦芃知道秦書淮的邏輯,簡直想為秦書淮鼓鼓掌。

  可秦書淮話說到這裡沒再說下去,也沒指出白芷的身份,其實就是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他放過她一馬,她放過太傅一馬。

  秦芃含笑看著秦書淮,慢慢道:「原來曾在一位先生那裡看到過,不過那時候年幼,理解上怕也是有誤差,也可能是我誤會太傅。」

  秦書淮點點頭,太傅頓時鬆了口氣,秦書淮卻出乎所有人意料,接著道:「不過太傅大人如今的確年邁,近日先請太傅再教授陛下一段時間,等尋到合適的人,再請太傅回鄉頤養天年?」

  說著,秦書淮抬眼看向太傅,神色平靜:「太傅以為如何?」

  太傅愣了愣,他呆呆看著秦書淮,對方眼裡彷彿含著千言萬語,他慢慢道:「太傅放心,我秦書淮在一日,便必保證太傅有應有的尊重。」

  聽到這話,太傅紅了眼。

  他堅持在朝堂至今,早已不是為了什麼情懷夢想,只是有些位置,你上去了便退不下來,退下來就是萬劫不復。

  秦書淮的意思他明白,秦芃盯上了他,他把柄太多,繼續留下去,若秦芃是個狠心的,怕是不得善終。

  如今他讓他退下去,便是最大的保護。

  太傅感激叩首,秦芃撇了撇嘴,對秦書淮收服人心這一套,她向來是佩服的。

  秦書淮讓太傅推下去後,房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秦芃抱著暖爐,含著笑道:「太傅的位置,王爺心中可有人選?」

  「看樣子,公主心中是有人選。」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笑了笑:「我是有人選,倒不知道王爺肯不肯呢?」

  「合適自然就該擔任,這不是我決定的。」

  秦書淮將杯子放到下人手裡,陸祐推著秦書淮便離開了去,秦書淮走幾步,突然回頭:「殿下不走?」

  「嗯?」

  「送你回去。」

  秦芃:「……」

  肯定有鬼!

  不過秦書淮邀請她,她自然不怕,帶著白芷跟上秦書淮,秦書淮瞧著秦芃走路,抬手止住陸祐,同秦芃道:「你推。」

  「什麼?」

  秦芃愣了愣,陸祐也愣了,秦書淮瞧著秦芃,再次重複:「你推。」

  「憑什麼?」秦芃完全不能理解秦書淮在想什麼。秦書淮面色平靜,淡道:「我這腿怎麼斷的?」

  秦芃:「……」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心虛,小聲道:「我推就我推……」

  說著便擠開了陸祐,陸祐猝不及防被她撞開,她手放在輪椅上,彎了腰,覆在秦書淮耳邊,小聲道:「王爺,您可要坐穩了。」

  「還要不要解藥了?」

  秦書淮在她準備報復前一刻開口,秦芃僵住動作,這才想起來她讓秦書淮餵了藥,她咬了咬牙,擠出笑容來:「王爺你隨便坐著,坐舒服些,我推得可穩了。」

  秦書淮背對著她,嘴角微微揚起,沒有說話。

  秦芃內心咒駡著他推著他往前,旁邊人都識趣,離他們一大截。

  這日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秦書淮眺望著遠方,淡道:「沒有多少日子,天就該暖起來了。」

  秦芃不接話,她隨時提防著秦書淮,覺得秦書淮肯定要找她麻煩。秦書淮卻是說著不相干的事,慢慢道:「北燕的春天來得晚,天要暖起來,還要兩個月吧。」

  豈止兩個月?

  秦芃內心哼哼,北燕的冬天走得可晚了。然而她沒想完,秦書淮又道:「是我記錯了,不是春天來得早,是她總是給我送炭火過來。」

  秦芃有些茫然,想了想才明白,秦書淮是說冬天她給他送炭火的事兒。

  北燕宮廷裡的炭火都是按照品級來分的,秦書淮這樣的質子,幾乎是沒有炭銀的。而每一年炭銀錢都是在初春發,於是秦芃每一年都是先用著上一年的,等發了炭銀錢,就給秦書淮巴巴送過去一些。

  秦書淮不說,她都不記得,原來自己也對他這麼好過。

  一想自己當年對他這麼好,秦芃就覺得不滿,看著旁邊宮道懶得搭理他。

  秦書淮似乎也覺得和她一直說著過往沒意思,詢問道:「華大人的事,殿下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如何想?」

  「華大人,」秦書淮抬頭瞧著秦芃,目光裡帶著審視:「殿下真的覺得,他該死嗎?」

  秦芃沒說話,片刻後,她低頭笑起來:「王爺,您知道我內心裡,一個國家應該是怎麼樣的?」

  「怎樣?」

  「應該是,每個人都能保護自己最基本的權利。一個人基本的權利之一是他能夠開口說話,無論他說什麼,他可能說得不對,但不能因此而死。」

  「時代在變,人也在變,今日你覺得對的,或許明日就是錯的。這個時代對的,下個時代便是錯。華大人是對是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因為他的言論不合人心意就要讓他閉嘴,就要處死他,這不對。」

  聽著秦芃的話,秦書淮垂下眼眸:「方才若我不阻止,你打算逼死太傅嗎?」

  這話其實註定得不到真實答案。

  秦書淮明白,他和秦芃身為政敵,秦芃又怎麼會給她一個真的答案?

  然而他卻問了出來,出口的時候甚至隱約覺得,只要這個人說了,他就是信的。

  秦芃笑了笑,眼裡帶了些滄桑:「我若說我不會,殿下信嗎?」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掩嘴笑起來:「開玩笑的,秦芃就是個小人,能達到目的……」

  「我信。」

  秦書淮開口,似乎是深思熟慮。秦芃愣了愣,秦書淮看著她:「你雖是個小人,但也算得上個坦坦蕩蕩地小人。」

  「我認識一個人,」秦書淮眼裡有了懷念:「她也和你一樣,看上去惡毒狡詐,但其實她這個人吧……又比太多看上去的正人君子,有底線太多。」

  「那是你認識的人。」

  秦芃冷下臉來,秦書淮繼續道:「你也是這樣的人。」

  秦芃不再說話了。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心裡酸酸的。

  她覺得秦書淮這個人,年少時候不太愛說話,如今話躲多起來了,就學會戳人心窩子了。

  秦書淮似乎是察覺到秦芃的情緒,他安靜下來,兩人靜靜往前,卻也沒有什麼尷尬,彷彿早就是習慣如此,雖然沒有說話,卻彷彿一直在交談。

  秦芃推著秦書淮到了馬車上,秦書淮真的按照他所說,送著秦芃去了家裡。

  等她到了衛府,秦書淮淡道:「你算好日子,還有二十天,你得來找我拿一次解藥。」

  「你!」

  秦芃豁然回頭,秦書淮靜靜瞧著她,那目光冷淡平靜,讓秦芃瞬間泄了氣。

  她艱難笑起來,揮了揮手:「殿下,您走好啊,路上別磕著碰著,您這腿徹底廢了,多不好啊。」

  秦書淮聽著她的詛咒,勾起嘴角。

  那笑容彷彿是瞧透了她一般,合著他那俊美的面容,看得人心頭突突跳起。

  秦芃被美色所惑愣了愣神,秦書淮放下車簾,便收回身去。

  等馬車走了,白芷站在秦芃後面,一針紮在秦芃屁股上。

  秦芃尖叫出聲來,轉頭怒吼:「白芷你瘋了?!」

  「我這是提醒你,」白芷冷笑:「被他這張臉騙了的女人多得去了,我怕你步了她們的後塵。」

  秦芃:「……」

  白芷說得對,她快了。

  白芷看著她心虛的樣子,眼中簡直帶了殺意,繼續道:「而且,我看著別人覺得他好看,我就覺得噁心,忍不住想紮她。」

  秦芃:「……」

  白芷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秦芃深吸了口氣,她理解,她這樣美麗聰明完美的人,死後必然造成一大批人的變態,比如白芷。

  一定是因為失去了她,所以白芷變態了。

  以前多麼溫柔可人聰明機智的小姑娘,現在變得如此兇狠,說紮就紮,毫不手軟。

  秦芃想去捂屁股,又覺得捂著屁股走路太難看,咬了牙,便堅持著扭著腰走上去,她看著白芷冷淡的神色,突然想起一件事。

  「白芷。」

  「嗯?」

  「你不會喜歡秦書淮……」

  話沒說完,白芷就拔劍了。

  秦芃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舉起手來:「我開玩笑的。」

  「別開這種玩笑,」白芷眼中全是冷色:「我噁心。」

  「好好好好。」

  秦芃拼命點頭,白芷這才收了劍。秦芃靠在牆上,見沒有人注意她,捂上了自己撞在牆上的屁股。

  過了一會兒,她又扭著追了上去,抓住白芷的肩,認真看著她。

  「白芷我鄭重問你個事兒。」

  「嗯?」

  「你會這樣對趙芃嗎?」

  白芷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秦芃咽了一下口水,用了很大的勇氣,小心翼翼同白芷道:「我說如果……是如果,趙芃還活著,她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樣?」

  白芷認真想了想,隨後她很嚴肅告訴秦芃。

  「我會活剮了她。」

  秦芃呆了,白芷甩開她,轉身離開了。

  她縮了縮自己的脖子,覺得,還是不要告訴白芷比較好。

  畢竟白芷一直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打小就是。

  白芷回了自己的房間,秦芃回了自己的房間。等到晚上白芷來找她,扔了一大堆卷宗給她道:「我給你物色了一些適合的太傅人選,你心裡有個底。」

  秦芃低頭翻看著卷宗:「你按什麼標準挑的人?」

  「和秦書淮有仇的。」

  秦芃:「……」

  她覺得她這個組織該叫復仇者聯盟。

  在她開口前一秒,白芷知道了她的意思,繼續道:「當然也是才能出身官階都相對匹配的。」

  秦芃點點頭,覺得這才算合適。

  等第二日早朝,秦芃去了。

  如今朝廷裡總算是安穩了下來,於是這一日成為了整個國家第一個正兒八經的早朝。標誌就是,鎮國長公主秦芃,終於走到了朝堂之上。

  秦銘坐在前面,秦芃就在邊上設了一個簾子,隔著簾子看著眾人。而秦書淮就在秦芃對面,安然端坐著。

  按理來說秦書淮該站著,然而他腿斷了,只能拿了這樣的特權。不過得到這樣的特權後,秦芃覺得,秦書淮這輩子可能站不起來了。

  至少在朝廷上是站不起來了。

  朝中先是日常彙報了一下各地的情況,然後就開始說一說今日爭執的問題。秦芃是第一日上朝,便安靜聽著,不多說什麼,而秦銘就像一個人偶一樣,坐在皇位上緊張得一動不動。

  將各種大事商議完後,太傅站了出來,提了辭呈。

  秦書淮讓人將辭呈交上來,淡道:「太傅大人年事已高,的確是到了含飴弄孫的時候了。但不知太傅離開,對自己這個位置可有舉薦?」

  「微臣的確有一個人選。」太傅立刻接話,秦芃不由得冷笑,太傅是秦書淮的人,他舉薦的人,自然也是秦書淮的人。秦芃扭了扭身子,斜靠在扶手上,靜靜聽著太傅叫出一個人的名字:「柳書彥。」

  聽到這個人,秦芃倒是頗為意外。

  柳書彥是如今南城軍的統帥,他柳家一貫只按規章辦事。

  也就是說,柳家從來不捲進任何鬥爭,誰是皇帝,他們聽誰的。

  然而如今秦書淮提柳書彥,莫非柳書彥是他的人?

  一想到柳書彥是秦書淮的人,秦芃就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秦書淮在張瑛要求下陸陸續續已經退兵了,為此衛衍也將自己的兵力撤退了出去,禁衛軍是張瑛的人,如果南城軍是秦書淮的人,也就意味著她衛家如今是一點兵力都沒有在宣京。

  秦芃思索著柳書彥和秦書淮的關係,這時候秦書淮問眾人道:「諸位以為如何?」

  「老臣覺得,」這時候一直站在一旁的張瑛開口了,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張瑛面色冷淡道:「柳大人為武將,不妥!」

  秦書淮點點頭,似乎也不打算太過干涉:「那其他大人覺得如何?」

  問了這話,朝中一時議論起來,張瑛的人和秦書淮的人互相掐著,就著柳書彥掐來掐去。秦書淮泰然自若聽著,似乎毫不關心,秦芃琢磨著,等吵了一會兒後,張瑛突然道:「各位大臣也不要爭執了,不如問問長公主的意思如何?」

  說著,張瑛就瞧向秦芃。

  張瑛的眼神裡有警告,同秦芃慢慢道:「長公主殿下,老臣在朝中侍奉三朝……」

  「有話說話,」秦書淮打斷他,抬眼看向張瑛:「張閣老三朝元老勞苦功高這些事大家都曉得,不用同長公主強調。」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差點笑出聲來。

  秦書淮這個人懟起人來從來不客氣,但他一般也不太懟人,可見這個張瑛的確讓秦書淮覺得很煩了。

  張瑛被秦書淮搞得有些尷尬,秦書淮微微側頭:「殿下?」

  「本宮覺得,」秦芃回了神,輕咳了一聲道:「既然爭執不下,大家不妨舉辦個擂臺如何?」

  「擂臺?」

  張瑛皺起眉頭,似乎不是很滿意,秦芃笑了笑:「既然要是陛下的太傅,自然要選賢舉能,不妨由張閣老、攝政王和本宮各自選一個人出來,三人設擂,誰若能拔得頭籌,誰便是太傅,如何?」

  在場安靜了一下,所有人沉思了一會兒,秦芃看向秦書淮:「王爺?」

  「本王無異議。」

  「張閣老?」

  「這……」張閣老猶豫了一下,謹慎道:「不知公主心裡可有人選?」

  秦芃想了想,腦中閃過昨晚上白芷給她的人,最後定了一個:「翰林院編修,王珂。」

  聽了這個名字,張瑛放心了許多。不是什麼有能耐的,他自然覺得很是穩妥,於是點頭道:「倒也是個主意,那就如此定下吧。」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定下,等下朝之後,秦芃歡天喜地準備回去吃糕點,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不太友善的聲音:「公主留步。」

  秦芃聽出是張瑛的聲音,她回了頭,看見老頭朝著她走了過來。

  秦芃直覺對方眼神不善,她含笑立著,同張瑛道:「張閣老。」

  「公主,」對方將目光移到一旁,雙手攏在袖中,冷淡道:「老臣專程來找你,是想同公主說幾件事。」

  「您說。」

  秦芃含笑靠在牆上,張瑛慢慢道:「老臣年長公主些歲數,人說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老臣不敢說自己懂太多,但還是能教導公主一二的。今日老臣所說,句句肺腑,都是為了公主未來做打算,還希望公主能夠銘記。」

  「其一,作為婦道人家,就應守婦德婦音婦容。之前老臣聽說公主為衛將軍守寡十年,十分贊許,也曾見過公主,當時公主堪稱婦人表率,公主日後照舊即刻,無需因成為鎮國長公主有其他改變。例如此時,站有站相,公主這樣站著,是沒了骨頭嗎?!」

  秦芃聽了這話,輕咳了一聲,直起身來,抬手道:「您繼續。」

  「其二,公主雖為鎮國長公主,但這也不過是太后對公主的憐愛。但公主要時刻謹記,牝雞司晨,有損國運。婦人見識淺薄,若處理國事,怕為國家招致災禍,日後朝堂之上,還請公主慎言。」

  秦芃沒說話,她思索了片刻後,抬頭道:「我明白了,張閣老是覺得,今日我沒聽您的話?」

  「是您沒說您該說的話!」

  張瑛冷著臉:「秦書淮居心叵測,殿下,張瑛赤膽忠心,對先皇忠心耿耿,秦書淮為靖帝之子,狼子野心,公主您該清楚站那邊。」

  「可是,」秦芃笑了笑:「張閣老說了,牝雞司晨,有損國運,本宮一介婦人,哪裡談得上站哪邊?不過就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罷了。」

  「那你什麼都別說!」張瑛未曾想秦芃有膽子這樣頂撞她,抬手便道:「四公主你怕是忘了是誰在護著您……」

  「誰在護著她?」

  秦書淮的聲音從張瑛身後傳過來,張瑛回頭,秦芃就看到了坐在長廊盡頭輪椅上的秦書淮。

  他身上還穿著紫色銀蟒紋路的官袍,頭頂玉冠,外面披著白色披風,手中抱著暖爐。

  陽光落在他身上泛著流光,讓他整個人身上彷彿籠罩了一層光暈,看上如謫仙落塵,美不勝收。

  張瑛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秦書淮沒理他,抬眼看著秦芃,淡道:「公主殿下,到我身邊來。」

  秦芃想表示拒絕。

  然而秦書淮那模樣太美好,讓她沒辦法拒絕。

  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所有能氣死張瑛的事兒,她都想幹!哪怕是得意了秦書淮。

  像張瑛這種老古板是秦芃這一生最噁心的存在。

  於是秦芃故意能把腰扭多妖嬈就多妖嬈,從張瑛身邊一路扭了過去。張瑛臉色變得很難看,秦書淮面色平淡,等秦芃走到他身邊了,他同張瑛道:「她是鎮國長公主,有天子護著,還要誰護著?」

  張瑛沒說話,秦書淮勾起嘴角:「她是公主一日,身為臣子,自當竭盡全力護著她,本王如是,張閣老也如是,對嗎?」

  「王爺嚴重了。」張瑛面對秦書淮向來有些不舒服,他轉身道:「老臣有事,告退了。」

  說完,張瑛便轉身退開。等他走遠了,倚靠在輪椅上的秦芃低頭瞧著秦書淮,誇讚道:「秦書淮,你今天很俊哦。」

  秦書淮抬起眼來,冷淡道:「站起來。」

  秦芃冷哼出聲,直接掉頭就走。

  秦書淮叫住她:「站住。」

  「做什麼?」

  秦芃扭過頭來,十分不滿。

  「好好走路。」

  秦芃:「……」

  這個人和張瑛到底有什麼區別!

  哦,他長得帥一點。

  可這不能阻止秦芃對他這種行為的反感,她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才說我是公主你是臣嗎。」

  「我是隨便說說你也信?」

  秦芃:「……」

  她突然覺得自己要對秦書淮改觀了,六年了,以前說話就臉紅的人也變成一個嘴炮了。

  她對嘴炮秦書淮有一種畏懼之心,於是她決定,風緊扯呼,撤!

  她擺擺手,轉身就走了。

  等她走遠了,江春推著秦書淮回去,笑著道:「王爺對公主似乎頗為上心?」

  「江春。」

  「嗯?」

  「你覺得人會有轉世嗎?」

  「嗯?!!」

  江春瞬間警惕,他有點害怕了。之前秦書淮有段時間問過他這種問題,結果就搞了一堆神婆在家裡來跳大神之類的,還抱了好多孩子來給他認是不是秦芃,最後……

  秦書淮被捅了一刀。

  所以對於秦書淮這種想法,江春覺得很害怕。

  在他想要勸阻秦書淮的時候,秦書淮突然道:「算了,不可能的。」

  江春舒了口氣,秦書淮又道:「但是白芷站在她身後的時候,我總覺得……太像了。」

  秦書淮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茫然:「就像她還活著,就在我旁邊,一樣。」

  江春沒說話,他心裡有些難受。

  他看著抱著暖爐發著呆的秦書淮,突然覺得,秦芃的出現,或許也是件好事。

  「大人,」他忍不住開口:「要不把長公主娶了吧?她和夫人那麼像,您就把她當成是夫人!您不能在回憶裡一直出不來了,人得往前走,往前看,好歹,您要留一個小王爺啊!」

  聽了這話,秦書淮笑了笑。

  他笑容裡滿是懷念。

  「江春,」

  「大人?」

  「她要是知道我把別人當成她,她會生氣的。」

  「趙芃就是趙芃,別人再像,也替代不了。」

  「如果你愛過一個人,你就會知道,那個人獨一無二,在你的世界閃閃發光,讓你容不下第二個人。」

  秦芃開心出了宮,剛出宮門,上了馬車,就看見白芷在裡面端坐著等著她。

  秦芃嚇了一跳,同白芷打著商量:「你下次能不能別把自己搞得像個刺客一樣,好好當著你的婢女不好嗎?」

  「我聽說你選了王珂去打擂臺?」

  白芷喝著茶,比她這個主子還主子。秦芃坐到白芷對面去,從桌上自己給自己倒了茶,點頭道:「嗯,不妥?」

  「沒有,很合適。」白芷點點頭:「只是我有一點疑惑,秦書淮選的為什麼是柳書彥?」

  秦芃也很疑惑這個問題,想了想,她決定去找陸祐。

  秦芃等了兩天,就到了月初五,她和陸祐約好,每個月初五就到那個酒樓裡等他。

  秦芃早早進了酒樓,在柳樹上給陸祐留了記號。沒過多久,陸祐就來了,秦芃斜躺在小榻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放在身上打著盹。

  陸祐進來,見著秦芃先行了個禮,秦芃是一個人來的,房間裡就剩他們兩個,陸祐恭敬退在一邊,低著頭,不敢看秦芃。

  過去姜漪已算是美貌,然而如今秦芃這張皮囊,更是豔驚大齊的頂尖美人。

  而秦芃則像一隻畫皮的狐妖,擁有著絕美的皮囊和來自於骨子裡的媚意,讓男人輕易不敢直視,就怕攝了魂魄。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秦芃徑直開口,陸祐低著頭:「小姐想問什麼?」

  「柳書彥和秦書淮,到底是什麼關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5:14 PM

第二十三章

  聽到這話,陸祐想了想,搖頭道:「不知。」

  「不知?」

  秦芃愣了愣:「你這些年不是貼身侍奉……」

  「是貼身侍奉,但是柳大人與秦書淮幾乎沒有交集,唯一的一次只是董婉怡死的時候,柳大人打上門來。」

  「啊?為什麼打?」

  秦芃呆了,董婉怡死了,柳書彥打上門來做什麼?

  「就,柳大人打上門來,和秦書淮打了一架,然後就走了,屬下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秦芃:「……」

  這個柳書彥真是謎一樣的男人,不過這更證明了,柳書彥和秦書淮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關係,否則柳書彥不會這麼無緣無故打上門來。

  秦芃認真想著,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當初姜漪死後,是你收屍的嗎?」

  「並沒有,事實上……」陸祐皺起眉頭:「小姐死後,我只來得及在停屍房見過一面,而後小姐的屍首不翼而飛,秦書淮命人一直在尋著,只是一直沒能找到。」

  秦芃點點頭,明白了這件事,秦書淮殺了姜漪之後,白芷偷走的姜漪的屍體。

  「不過,」陸祐小心翼翼道:「老爺夫人和少將軍一干人等,屬下還是安葬了的。」

  聽了這話,秦芃愣了愣。

  她在姜漪身體裡時間沒一段時間就被逼著嫁到了秦書淮府中,和姜家接觸並不多,所以她對姜漪、董婉怡的親人,都沒有太多感情。然而她借了人家的殼子,自然要承擔一下作為女兒的義務。而且若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陸祐怕是會懷疑。

  於是她抿了抿唇,低頭道:「葬哪兒了?」

  「城郊聽風亭朝南五里。」

  「我知道了。」

  秦芃點點頭,和陸祐聊了一會兒後,便讓陸祐走了。

  等她回去後,白芷正在翻看著陸祐手下送來的一手資料。白芷這個人就是個天生的謀略機器,執行力十分強大,有了她來,秦芃簡直想醉生夢死,然而她知道自己決不能在白芷面前表現出這樣的心態,便滿臉認真道:「我今天去探聽消息了。」

  「我知道,還順便在街上吃了半個時辰的小吃。」

  秦芃哽了一下,白芷看著她嘴邊的痕跡,冷笑了一聲。

  秦芃機智繞開了白芷的話,轉頭道:「我覺得柳書彥和秦書淮之間有他人不知的一些小秘密,今日陸祐和我說,董婉怡死後,柳書彥和秦書淮打了一架,你找人查一下吧。」

  白芷點點頭,秦芃翻著信息,漫不經心道:「張瑛那邊準備推誰?」

  「翰林院侍讀趙英。」白芷遞了一張紙給秦芃。

  「趙英?」秦芃打開白紙,低頭迅速瀏覽著這個人的信息,白芷在一旁解釋:「此人乃五經博士出身,學問極好。」

  「五經博士,我記得是世襲對吧?」

  「對,」白芷點點頭:「所以這一位是打小熟讀五經,底蘊極厚的人物。」

  「那你那位王珂呢?」秦芃有些擔心,白芷笑了笑:「我看過兩人文章,王珂之才,絕不在趙英之下。」

  秦芃點了頭,又想起來:「那柳書彥呢?」

  「這位……」白芷皺起眉頭:「這位乃是柳大學士的兒子,書香門第出身,少年一篇《山河賦》曾豔驚諸國。但是也僅此一篇。此後他棄筆從戎,以武將出身立足於朝堂,除了那一篇《山河賦》再無作品。所以,不太好說。」

  「怎的不好說?」

  「若《山河賦》真的是柳書彥所寫,且他日常水平就是如此,比詩詞歌賦,怕是難有人再出其左右。但是他僅僅只寫過這一篇,很難講到底是運氣,還是才華。」

  「我明白了,」斜躺在地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放在腿上,彷彿放在桌上一樣輕輕敲打著,沉思道:「那這場比試,比策論如何?」

  「可。」

  「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秦芃抬起眼來:「柳書彥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今日去看過他,」白芷思索著:「似乎是個對自己極有信心的人,我看資料上寫,極愛喝酒。」

  聽了這話,秦芃明白白芷是在提醒她,兩人四目相交,秦芃笑了笑,點頭道:「那就這樣。」

  兩個人商量好,等第二日上了朝,張瑛果然舉薦了趙英。

  秦書淮依舊舉薦的是柳書彥。

  而秦芃則一副猶豫的樣子,舉薦了王珂。

  聽見王珂的名字,秦書淮似乎頗為意外,他轉過頭來,皺了皺眉頭:「翰林院編修……殿下是否換一位品階高一些的?」

  看見秦書淮不舒服,秦芃就高興,歡歡喜喜道:「選賢舉能,講的是才華,不是官品,攝政王若是要以官階來作為選拔人才的門檻,怕是傷了天下學子的心。」

  聽了這話,秦書淮恭敬低頭:「公主說的是。」

  秦芃看著秦書淮這樣子,心裡有些異樣,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雙方將人定下來後,定下了考核方式,打算在明日於大殿上當眾寫策論,而後當場由秦書淮、秦芃、張瑛及十位代表官員匿名投票的法子定下人來。

  定下這個法子後,等下朝之後,秦芃就追上了回衛家的衛衍,衛衍如今在朝廷裡擔著他鎮南大將軍的虛銜,想上朝就上朝,不想上朝就在家待著,今日衛衍閑來無事上了朝廷,等下朝之後,便往宮門外走去。

  秦芃追著上去,小聲道:「小叔!小叔!」

  衛衍頓住步子,看著秦芃乘著轎子來到他旁邊,他閒庭漫步般走著,含笑道:「嫂子同我一起回府?」

  「對。」

  秦芃點點頭,有些著急道:「不過我先問你個事兒。」

  「嗯?」

  「你和柳書彥熟嗎?」

  聽了這話,衛衍有些奇怪,不明白秦芃問他這個做什麼,柳書彥和他也算是戰場上打過照面的,如今青年將領大多是南征北討調動頻繁,幾乎都是熟識的,於是衛衍點點頭:「還好,嫂子問這個做什麼?」

  「他喜歡喝酒嗎?」

  「還行?」衛衍回想了一下柳書彥的脾氣,秦芃點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一包東西來,交給衛衍:「今晚找他喝酒去,你不能去找別人去。」

  拿著手裡的東西,衛衍總算是明白秦芃的打算了,哭笑不得道:「你至於嗎?」

  「這是醉仙散,放酒裡後可以提高酒的純度香度,最重要的是,喝下去酒勁兒能比平時大好幾倍。帶他去東三巷的十里香去,你少喝點。」

  「行,我知道了。」衛衍將藥收到袋子裡,隨後同秦芃道:「你別太擔心,太傅那個位置,他大概還不想做呢。」

  「誰知道呢?」秦芃笑了笑:「如今銘兒年幼,太傅便是他半個親人,日後銘兒怎麼想事情,怎麼想我,想秦書淮,太傅位置至關重要,」秦芃面色越說越冷:「我決不能讓其他人坐上這個位置。」

  秦芃並不確定自己一定能恢復趙芃的身份。

  如果趙鈺不願意接受她,那她註定只能當一輩子的秦芃。她從來不是那種給自己斬斷了後路不留餘地的人,狡兔三窟徐徐圖之,這才是她秦芃的做事風格。

  想著,秦芃轉頭催促衛衍:「趕緊去。」

  「那我去了,」衛衍挑挑眉:「嫂子給我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好處?」

  「許久未曾吃過嫂子做的飯菜了,」衛衍歎了口氣:「甚是想念啊。」

  「行了趕緊吧你。」

  秦芃推了他一把,衛衍笑嘻嘻受了,秦芃放下轎簾,閉上眼睛,開始琢磨著其他。

  她回去準備了一批殺手,讓他們埋伏在了十里香外面,而後又準備好了所有的作弊工具,等休息下來時,已經接近晚上了。秦芃看著天色,想了想,她決定去看看姜漪的家人。於是她讓人備了馬,便去了城郊。

  而衛衍連哄帶騙,終於拖著柳書彥去了十里香喝酒。柳書彥是個愛酒的浪蕩公子,正常人如此重大的擂臺前一天根本不會去和朋友玩樂,柳書彥不一樣,他不但玩,還玩得很嗨。

  但他心裡有著數,以他喝酒多年的經驗,酒一上來他心裡就知道能喝多少,他本來打算隨便喝點就走,誰知道這酒味道極香極純,他不由得有些捨不得,就小口小口品著,和衛衍聊著天。

  一聊聊到天黑,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感覺有些睏了。他心知不好,抬頭笑道:「這酒倒是頗烈了些。」

  「烈嗎?」衛衍聞了聞,一副淡定的樣子道:「還好啊?」

  柳書彥一看見衛衍的樣子,就直覺不好,抬頭道:「你實話和我講,你是不是坑我了?」

  「你瞎說,」衛衍一臉認真:「我怎麼會坑你?」

  柳書彥一個字兒都不信,他站起來就往外走,走了沒幾步,就感覺頭暈目眩,沒走到門口,就「哐」一下倒了下去。

  還好侍衛一把扶住了他,給他扛到了衛衍腳邊來。衛衍沒理會柳書彥,低頭喝著酒,一言不發。

  旁邊侍衛勸他:「將軍,別喝了,你醉了。」

  「我沒醉。」衛衍將酒杯「哐」一下砸在桌上,特別認真道:「區區桃花釀就能醉了老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侍衛:「……」

  好了,真的醉了。

  衛衍醉了,勸不住,這個時候,旁邊侍衛走進來,低頭同衛衍道:「攝政王在去柳府的路上,怕是去找柳將軍,您看……」

  衛衍有些迷糊。

  醉了的人一般還是知道他在做什麼的,就是膽子大了些。他扶著自己站起來,搖頭道:「不行,攔住他,我去找他。」

  說著,衛衍跌跌撞撞走下去,讓人看住柳書彥後,駕馬去找秦書淮。

  秦書淮的馬車往柳府去的路上,老遠他就聽到一聲大喊:「哈哈哈哈哈秦書淮老子來找你了!!」

  秦書淮睜開眼睛,過了一會兒後,一個人突然撲進馬車,秦書淮抬手壓在他腦袋上,直接給他按在了車壁上。

  「衛將軍,」秦書淮聲音冷淡:「清醒些。」

  疼痛讓衛衍清醒了一些,他清楚認識自己的任務。

  他是來拖住秦書淮的,至少要拖到明早上。

  於是他朝著秦書淮拉扯過去:「哈哈哈哈哈秦書淮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不喝。」

  「秦書淮我們去你府裡喝酒!」

  「不去。」

  「那去我家呀!」

  「不去。」

  「不行不行……」

  「衛衍你給我放手!」

  馬車裡乒乒乓乓響起來。兩邊侍衛圍著馬車劍拔弩張,衛衍的侍衛低下頭去,十分羞恥。

  車裡面打了一陣後,傳來秦書淮咬牙的聲音:「把秦芃給我叫過來,讓她把人帶回去!」

  「我不去!」衛衍耍著賴:「我要去你家,我聽說王府又大,美人又多,還有錢!帶我去你家!」

  秦書淮:「……」

  秦書淮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衛衍臉上的拳頭印,他覺得自己不能和一個醉鬼計較太多,於是他咬著牙道:「去衛府。」

  「不行,我不去!」衛衍繼續耍賴:「我要去淮安王府!」

  「滾!」

  秦書淮和衛衍拉扯著,衛衍太執著,一直打鬧,秦書淮沒有辦法,只能帶著衛衍回了王府,然後讓秦芃來接人。

  秦芃這時候剛剛看完姜家的墓,心裡還有些傷感,剛到衛府,管家就趕了過來,焦急道:「大夫人,將軍被淮安王扣下了,讓你去接人!」

  一聽這話,秦芃心裡咯噔一下,頓時覺得是她讓衛衍去給柳書彥搞小動作一事讓秦書淮發現了。

  她心裡先是心虛了一下,隨後又反應過來。

  秦書淮居然把衛衍給扣了!

  她立刻叫上人,帶著白芷,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騎上馬就氣勢洶洶奔向了淮安王府。

  她心裡有些焦急,不明白秦書淮哪裡來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直接扣下衛衍,難道是對邊境的衛家軍一點都不在意了嗎?!

  秦芃心裡越想越不明白,走到淮安王府時,她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同白芷道:「若今日局勢不妙,你我便直接聯手殺他!」

  白芷點了點頭,握著劍道:「好。」

  兩個女人帶著侍衛衝到淮安王府門口,秦芃冷著臉道:「鎮國……」

  「公主殿下您可來了!」

  秦芃話沒說完,管家就衝了過來,淮安王府的門一直開著,似乎是等了許久。秦芃有些懵,管家立刻道:「請請請,王爺和衛將軍都在等您呢!」

  秦芃心裡充滿了警惕,她看了一眼白芷,短刀滑落在手心,白芷點點頭,兩個人小心翼翼跟著管家往前,隨時準備著衝出來的殺手。

  然而一路平坦的到了大堂,秦芃不由得有些恍惚。

  難道殺手不在路上,難道秦書淮有其他大招?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一聲帶著傻氣的:「嘿,嫂子,你也來了!」

  秦芃抬起頭,就看見秦書淮坐在輪椅上,臉上帶著冷意和拳頭印,衣服被扯得亂亂的。而他腿上趴著衛衍,衛衍跪坐在地上,半個身子拉扯著秦書淮,整個人靠在他身上,臉上已經被打得看不出了原來的樣子。

  他一笑,臉上的青紫扯著變換了形狀,秦芃和白芷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秦芃立刻回頭,小聲同白芷道:「我覺得那個肯定不是我小叔。」

  白芷板著臉:「你給我認真些。」

  秦芃直起身子,看著還和她打著招呼搖著手的衛衍,以及冷著臉的秦書淮,她艱難笑了笑:「王爺可否和我說一下,大概發生了什麼……」

  「衛將軍醉酒後神志不清,半路襲擊了本王。」

  聽了這話,秦芃再次吸了口涼氣,而衛衍朝著她擠眉弄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似乎還等著她誇獎的樣子。

  「那個,醉酒之人……」秦芃說不下去了。

  醉酒打人也犯法啊,而且打的是秦書淮啊。

  但一想,不對啊,看傷勢,明顯是衛衍受傷更重一些,那臉都看不出形狀了。

  秦芃不由得悲憤起來,抬手指著秦書淮,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王爺怎麼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啊!」

  秦書淮:「……」

  白芷:「Σ( ° △°|||)︴!」

  衛衍:「= =!」

  而秦芃完全投入了自己製造的悲痛情緒中,疾步上前,捧起衛衍的臉,完全要哭出來的樣子:「小叔!他怎麼能這麼打你啊小叔!你為國奉獻那麼多年,你在邊境吃了那麼多苦,我衛家為國為民做了多少犧牲,他怎麼能這樣對你啊?!難道是攝政王就了不起了嗎?!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半分公道和天理了嗎?!」

  「不……等等……嫂子……」

  衛衍被秦芃精湛的演技驚醒了他那僅存的酒意,拼命想要解釋,然而秦芃一把按下他的腦袋,豁然起身,同秦書淮道:「殿下,你位高權重,我不願與你爭執,這件事便就算了,如果還有下次,我絕不善罷甘休!小叔,白芷,我們走!」

  說完,秦芃一把拖起衛衍,彷彿是氣極了,帶著人迅速離開。

  氣勢洶洶如風而來,又氣勢洶洶如風而走,來去真是電閃雷鳴般,快極了。

  等她走遠了,眾人才反應過來。江春遲疑了片刻後,慢慢道:「王爺,是他先動的手吧?」

  秦書淮用看智障的表情看了江春一眼:「他只是醉了,又不是個孩子,他衝撞我的馬車,我打就打了,又怎樣?」

  江春一想,對,他怎麼被秦芃繞進去了?

  他頓時對秦書淮極其崇拜,然後道:「王爺方才怎麼不回擊?!」

  「我來得及嗎?」秦書淮淡淡開口,皺起眉頭:「而且,我在想另外一件事。」

  「嗯?」

  「她鞋上沾了紅壤,宣京並不產紅壤,唯一有紅壤的地方……」

  秦書淮眼中帶了冷意:「只有那一個地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5:20 PM

第二十四章

  秦書淮一提醒,江春就想了起來。

  當年姜家下葬之後,姜家的部下到宣京來為姜家老小收屍,因為姜氏祖籍承州,承州特產紅壤,姜家的部下特意千里迢迢運了紅壤過來,埋在了宣京郊外。

  江春神色立刻冷了下來:「您是說,長公主去了姜家的墓地?」

  秦書淮沒說話,他認真想著,江春疑惑道:「她去墓地做什麼呢?」

  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還有東西讓她查嗎?

  秦書淮沒有回答,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索。

  然而許久後,秦書淮還是只道:「去睡吧,該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其實這時候已經折騰得很晚了,大家都有些累了。

  秦芃帶著衛衍回去,衛衍彷彿是醉了一般被秦芃拖上馬車,馬車剛一動彈,衛衍便跳了起來:「嫂子,柳書彥我留在十里香了!」

  秦芃被衛衍搞得一愣一愣的,隨後反映了過來,點了點頭道:「幹得挺好,不過,」秦芃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王府:「你今晚上是怎麼回事兒?」

  「哦,這個啊,」衛衍抓了抓腦袋:「就是秦書淮要去找柳書彥,我就去攔著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就攔到他王府裡去了。」

  秦芃明白了衛衍的話,點了點頭,拍了衛衍的肩道:「小叔,你真是我見過最聰明最能文能武的人了。」

  「過獎過獎。」

  衛衍拱手:「嫂子也是我見過最能說會道能演能唱的人了。」

  秦芃:「……」

  感覺並不是在誇自己。

  兩人互相吹捧後回了府中。等第二天早上,兩人又一起去了朝中。今日朝中的大事就是三個人擺擂,秦芃昨晚太累,去得晚了些,到的時候王珂和趙英都已經各自單獨進了一個房間,就等著柳書彥了。

  秦芃打著哈欠,同眾人一起等著柳書彥,等到了開考的時候,柳書彥還沒來,秦書淮面色就不大好看了。

  秦芃斜倚在簾後,有些睏頓,而張瑛見柳書彥不來,大笑著道:「攝政王舉薦的柳大人,莫不是怕暴露自己的真實實力,都不敢來了吧?」

  一說這話,滿堂大笑,秦芃眼皮都快塌下來了,秦書淮淡道:「諸位稍安勿躁,柳大人一會兒便來了。」

  秦芃在簾子後冷笑。

  柳書彥來不了。

  就她那藥的分量,不睡上一天,柳書彥醒不過來,就算柳書彥醒過來了,她還在東三巷埋伏了一批殺手,就算柳書彥過關斬將衝了過來,估計腦子也是懵的。到時候能發揮出正常水平才怪。

  她秦芃一環套一環,就算柳書彥是個天才,她也能給他廢了。

  所有人等著柳書彥,而書房裡的兩個人已經抽了題目,開始答題了。

  秦芃瞧了一眼點燃的香,同秦書淮懶洋洋道:「柳大人來的太晚,要不就別來了吧。萬一有些人是先提前知道題目,在外面準備好再來呢?」

  「是啊,」張瑛立刻附和:「這對在裡面的兩位大人也太過不公了。」

  「二位說笑了,」秦書淮面色平靜,刀槍不入:「考試時間有限,柳大人自然會竭盡全力能早來就早來。而且,就等半個時辰吧。半個時辰,柳大人總不至於能找到一個人寫出一篇策論還背下來。」

  半個時辰,考試剛剛過了三分之一。秦芃和張瑛也不打算逼太緊,秦書淮鬆了只等半個時辰的口便行了。

  所有人等著柳書彥的到來,而柳書彥則是在十里香裡悠悠醒過來後,立刻意識到——完了。

  他翻身而起,將人叫進來,趕忙叫了馬就往外衝。

  這時候他也明白了,昨天衛衍這麼好心好意叫他喝酒的原因。

  陰險,真的太陰險了!

  他翻身上馬,往外衝了出去,衝到一半,一行刺客就跳了出來。

  好在柳書彥身手極好,和這些人過了幾個回合之後,便跑了出去,然後朝著宮裡一路狂奔。

  眼見著半個時辰就要到了,秦芃有些興奮,壓著自己的歡喜,假情假意同秦書淮道:「唉,看來柳大人是沒運氣啊……他要是能早來那麼片刻,便就是香剛剛燃盡,我也算他來了,可是……」

  「啟稟陛下,」秦芃話沒說完,一個清朗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過來:「南城軍將柳書彥來遲!」

  說完,一個俊美清秀的男子就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這時候,香剛剛散落在臺上,秦芃停留在方才說話的姿勢上,整個人的臉都僵了。

  秦書淮面色平靜,轉頭瞧向秦芃:「托公主的福,」秦書淮聲音淡淡的:「人總算是來了。」

  秦芃:「……」

  她方才的話都是不作數的,能撤回嗎?

  香都落盡了來什麼來,好好在十里香睡覺不行嗎?!

  一個武將當什麼太傅,這簡直是太胡鬧了!

  好了本宮知道你文武兼備,乖了回去別惱了。

  所以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柳書彥你幹嘛要來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6 05:24 PM

第二十五章

  柳書彥進來後,面上倒還算從容,但手腕上的衣衫卻是被人劃破了,鮮血從裡面浸出來,明顯是剛剛遭遇了一場惡戰。

  秦書淮讓人趕緊領了他進書房去,同時將繃帶和傷藥給了他,秦芃看著柳書彥這十分有信心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慌,在簾子後面給自己打著氣。

  沒事,這人剛剛醉酒,醉酒完遲到,遲到了手上還受傷了,哪怕真是個文豪,心態也崩了。

  柳書彥進去後,不到半個時辰,時間便到了,秦銘身邊的大太監去福安去收卷,卷子收回來後,讓人重新謄抄了一遍,貼上封條後,傳到了秦芃三人手中。

  秦芃打開了卷子,立刻發現有一張卷子根本就沒寫完,而且自己虛浮潦草,明顯筆力不濟,必然是柳書彥的卷子。

  她看都不看,將柳書彥的卷子放到了一遍,從另外兩張卷子中認真審視起來。

  她對白芷的判斷力十分有信心,白芷說王珂沒問題,她便相信沒問題。兩張卷子中,秦芃選出了更好的一位,將名字填寫在了木牌上,這時候秦書淮和張瑛也選好了。

  三人將木牌上的號數選出來後,由著福安公佈了結果——王珂,兩票。

  趙英,零票。

  柳書彥,一票。

  聽了這樣的結果,張瑛的臉色頓時極為難看,怕是沒有想到自己選出來的居然是王珂。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只要秦書淮的人沒上去,哪怕是秦芃的人上去了,倒也是無妨的。

  秦芃看見這個結果,心裡頓時放鬆下來,在簾後掩嘴而笑:「這一次柳將軍的文章尚未作完,十分明顯,這一票怕不是攝政王自己投的吧?」

  這是明顯的擠兌了,張瑛立刻道:「王爺這叫任人唯親……哦不對,老朽說錯了,是舉賢不逼親,我等都該如此效仿學習才是!」

  秦芃和張瑛一唱一和,秦書淮沒有回應,直接道:「那便如此,讓三人上殿聽封吧。」

  秦芃斜靠著扶手冷笑,她知道秦書淮從來都是這樣,以不變應萬變,怕是心裡早就嘔死了。她就靜靜看著他裝。

  她從旁邊侍女手上拿了杯茶,抿了一口,這時候三個人便上殿來了。隔著簾子,她也瞧不大真切三個人的樣子,就聽見秦書淮叫了王珂的名字後,有個聲音應下,秦芃一聽那個聲音,總覺得有些熟悉。

  是誰呢?

  秦芃皺眉想了想,乾脆悄悄抬起簾子,探出頭去。

  一探出去,秦芃當場嚇得魂飛魄散。

  她瞧著那個王珂和秦書淮一唱一和說著話,眼見著秦書淮救要去給他遞太傅掌印,秦芃忍不住大喝了一聲:「慢著!」

  所有人赫然回頭,秦芃呆呆瞧著那個王珂,那熟悉的眉眼,眼角的淚痣,還有嘴邊的小酒窩。

  這是誰?

  這分明是當年她還是趙芃時候,和秦書淮北歸在路上撿回來的小崽子王鶴!

  王鶴對秦書淮忠心耿耿,當年她是姜漪時想拒絕秦書淮,故意用了很多條件折騰秦書淮,結果王鶴忠心護主,直接就親自上門和她打了一架!

  王鶴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叫王珂?!

  秦芃腦子飛速運轉,但是不管多少為什麼,她都肯定了一件事。

  王鶴絕對是秦書淮的人,所以秦書淮根本不是真心要舉薦柳書彥,他真正要舉薦的人,該是王鶴!

  她提出王鶴,秦書淮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他乾脆順水推舟,和她鬥上一鬥。

  但是,柳書彥到底是不是秦書淮的人?

  柳書彥到底是秦書淮拿出來讓她最終去推王鶴的誘餌,還是兩個都是秦書淮的人,隨便上哪一個都無所謂?

  秦芃來不及想多了,她只知道一件事。

  王鶴是秦書淮的人,柳書彥未必是秦書淮的人,而如今答案已經揭曉了,如果她換成趙英是絕對不可以的,如果換成了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柳書彥的柳書彥,倒是可以。

  畢竟帖著條的時候,大家就已經知道這人是柳書彥了,她若真要作弊,當時就做了。所以她現在換成柳書彥還有話可說,換成趙英怕是會有太多人不服氣。

  於是在所有人看過來時,秦芃微微一笑,溫和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換一下結果。」

  「方才我看見柳將軍的卷子,因為沒有寫完,我便直接跳過了,沒有好好審閱。等候三位大人時,我重新看了卷子,發現柳將軍真是有驚世之才,哪怕只有半卷策論,那也是豔壓群芳!」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秦書淮皺起眉頭,壓著聲音:「公主不可兒戲。」

  秦書淮的反應讓秦芃更加認定了王鶴是他的人,一臉認真道:「我等之所以設擂,是為了挑選有才能之人,如果為了規矩放棄了有才之士,這才是本末倒置。既然柳將軍有大才,本宮自然要說出來。」

  「這怎麼行?」

  張瑛皺起眉頭:「你說改就改,那我改成趙大人,豈不是都亂了套?」

  「我方才選王大人時,便已經知道了柳大人的卷子是怎樣的。如果我有心故意抬柳大人,當時便可以直接說,我何必選王大人?」

  秦芃解釋後,張瑛一時無言,秦芃繼續面色鄭重道:「陛下乃本宮親弟,本宮自然要給陛下最好的老師,於此事之上,本宮絕不會有任何徇私舞弊之意。而且柳大人乃攝政王舉薦,若非真的有真材實料,本宮又怎會轉而將票投給柳大人?」

  這番話讓眾人都信了幾分,秦芃看向秦書淮,認真道:「王爺想必不會有異議吧?」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秦芃,目光裡全是思量。秦芃任由他看著,含笑道:「王爺?」

  「好。」

  秦書淮點點頭,沒有多話,秦芃頓時舒了口氣。然而轉念一想,她舒什麼氣?

  秦書淮這個態度,柳書彥擺明是他的人!從王珂換到柳書彥,她有什麼好高興?

  秦書淮這個人,雞賊,真的是太雞賊了!

  秦芃躺在椅子上,氣得一個早朝什麼都聽不下了。

  下了朝,秦芃就往殿外走去,秦書淮推著輪椅跟上來,面色平淡道:「今日公主為何突然臨時改變主意?」

  「為國為民。」

  秦芃心裡氣炸,面上極力克制著,保持冷靜。秦書淮瞧了她一臉正經的臉,猜測著她可能是在生氣。

  他突然發現,秦芃是真的像趙芃,把琢磨趙芃心思那一套完完整整用在這個人身上,居然沒有半分違和。

  他心裡說不上什麼情緒,有些難受,又有些欣慰。

  他瞧了秦芃一眼,淡道:「你在氣什麼?」

  「我沒生氣。」

  「氣了。」

  秦書淮瞧了一眼她的袖子:「袖子都掐皺了。」

  「秦書淮,」秦芃深吸一口氣:「你不去刑部真是可惜了,全大齊怕是沒你秦書淮破不了的案子,就你這眼力,當攝政王真是浪費人才!」

  「哦。」秦書淮淡淡應了一聲,到了宮門口,秦芃直接踏上馬車就要走,秦書淮突然開口:「知道王珂是我的人了。」

  秦芃腳一歪,差點就從馬車上砸了下來,還好秦書淮抬手扶住她,秦芃被他扶正身子,她抬起頭,一臉詫異道:「什麼?王珂是你的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放了手,淡道:「回去吧。」

  秦芃回了馬車上,心情有些忐忑,馬車噠噠回走,秦芃回憶著秦書淮的話,琢磨著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覺得現在的秦書淮像個妖怪,總是能看透人心。

  而秦芃走出去沒多久,江春便道:「王爺,您方才同公主提王珂幹嘛?」

  「試一試。」

  秦書淮被江春推著回去,眼神有些冷:「她果然知道王鶴是我的人。」

  「不可能啊,」江春想了想,整個人都懵了:「當年您收養王鶴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也就是我和您知道了……」

  秦書淮沒說話,他認真思索著。

  「江春。」

  「嗯?」

  「姜漪的屍首,還沒找回來嗎?」

  江春愣了愣,姜漪死了很多年了,就算是有屍首,大概也成了一堆白骨,他不由得道:「王爺問這個做什麼?」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屍體,你便不能當她死了。」

  聽了這話,江春整個人驚呆了:「您……您的意思是……」

  秦書淮搖了搖頭:「且再看看。」

  秦芃坐在馬車上,反覆回憶著今日的事情,她想著柳書彥的生平,覺得此人還是要查一查。

  她正琢磨著,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春素出去看了看,便聽到外面是柳書彥的聲音,認真道:「長公主殿下,在下柳書彥。」

  秦芃聽到是柳書彥,立刻親自捲起簾子:「柳將軍,不妨入府一敘。」

  柳書彥笑了笑,似乎想起什麼:「甚好。」

  衛衍喝著醒酒茶起了床,同管家道:「今天嫂子回來吃飯嗎?」

  「回來,」管家拿著賬本走過去,淡道:「派人過來說,說是要帶著柳將軍回來。」

  衛衍猛地抬頭,轉身就跑。

  柳書彥肯定知道他昨晚坑他,今天不跑,怕是要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8:42 AM

第二十六章

  秦芃領著柳書彥進了院子,柳書彥跟在秦芃身後,含著笑道:「昨夜我與衛將軍把酒言歡,不知道他今日回府未曾?」

  秦芃一聽這話,心裡覺得有些不好,這人莫不是來找衛衍尋仇的?

  她不動聲色道:「小叔怕是出去了,柳大人是來找小叔的,還是找我的?」

  「自然是找殿下,」柳書彥和秦芃進了房間,兩人各自坐在一邊,秦芃親自給柳書彥倒了茶,柳書彥低頭接過,謝過後恭敬道:「在下前來尋找殿下,主要是為了說明一事,在下不是秦書淮的人。」

  秦芃沒說話。

  現在她得了一種「全世界都是秦書淮的人」的病,她給自己倒了茶,聽柳書彥繼續道:「實不相瞞,攝政王會舉薦下官,此事出乎下官意料之外,甚至於下官其實也是到昨日早朝後,才得到旨意知道自己是攝政王舉薦之人,下官猜想,如今長公主必定疑心在下,所以特來說明,望公主知曉,柳家對陛下忠心不二,絕無二心。」

  秦芃點點頭,卻是轉念明白了秦書淮的把戲。

  秦書淮舉薦了柳書彥,那就是在秦芃心裡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尤其是在日後知曉王珂是秦書淮的人後,這個種子便會枝繁葉茂的生長。

  連自己的人都不是自己的人,那一個被秦書淮舉薦的柳書彥又值得幾分信任?

  如今皇家在軍隊上的兩大靠山,遠的是在邊境的衛衍,近的則是南城軍柳書彥,不過是爭個太傅的位置,秦書淮就輕而易舉的離間了柳書彥如此重要的人物。

  秦芃想明白後,簡直想為秦書淮鼓掌。

  在朝廷摸打滾爬這麼多年,秦書淮果然成了一塊老薑,死了這麼多年再爬回來的她在秦書淮眼裡,於政治上的確稍顯幼稚。

  然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當年她死之前,就一直只在後宮待著。她沒有坐上鎮國長公主的位置,甚至沒有看到趙鈺是如何登基。

  雖然後宮前朝連著,可是畢竟是不一樣的。

  秦芃思索著秦書淮的想法,柳書彥低頭喝了口茶,靜靜等著秦芃的回應。

  許久後,秦芃抬起頭來,溫和道:「柳將軍願意同本宮說這些,本宮十分欣慰。柳將軍的意思本宮曉得,柳家的忠心,本宮絕不懷疑。」

  柳書彥舒了口氣,點頭道:「公主明白就好,今日特意登門,也就只是為了此事,如今既然說清,那下官便先回去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秦芃眨了眨眼,頗為好奇道:「聽聞當年柳將軍和攝政王打過一架,是為什麼?」

  聽了這話,柳書彥面色僵了僵,他明顯不願意回答,然而雙方都知道,如果不解釋清楚這件事,也就代表著他隱瞞了自己和秦書淮的部分關係。柳書彥深吸了口氣,終於回答:「在下只是覺得,董小姐可惜了。」

  秦芃愣了愣,不由得道:「你是為董婉怡去打抱不平的?」

  「當年曾讀過董小姐一篇閨中策論,」柳書彥眼中頗為遺憾:「深以為知音,但因佳人已嫁,世俗理法,無可奈何。誰知道最後董小姐居然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明不白?」秦芃終於找了個當年知道董婉怡之死的人:「你覺得董小姐不是患病去世的?」

  柳書彥面上帶了冷色,慢慢點了點頭。

  「她……」

  「長公主,」柳書彥早一步截斷了秦芃的話:「話已至此,殿下應該明白我和攝政王的關係,多餘的也無需明白,下官的意思,」柳書彥抬眼看秦芃,眼中有了冷意:「殿下明白嗎?」

  秦芃看出柳書彥的警告。

  這是一個很高傲的人。

  哪怕他說著下官,哪怕他表著忠心,卻有明確的領地意識,他的攻擊是沒有差別的,任何人,只要跨過了他所劃下的線,都不被允許。

  秦芃和他靜靜對視,許久後,她慢慢笑開:「明白。」

  柳書彥躬身行禮,轉身離開。

  等柳書彥走後,白芷焦急進來:「聽說你臨時換下了王珂,為什麼?」

  秦芃閉著眼睛,慢慢道:「他是秦書淮的人。」

  「秦書淮?」白芷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

  秦芃不說話,她總不能告訴白芷,因為王鶴這崽子就是她和秦書淮一起救的。

  秦芃沉默,白芷便明白她是不想說,白芷心裡有些難過,轉過頭去,掩住了自己的情緒道:「那如今怎麼辦?」

  「柳書彥不是他的人,這已經夠了。」

  「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他的人?」

  「我信我自己。」秦芃睜開眼睛,看向白芷,神色認真:「就像我能無條件信你,我也能無條件信他。」

  白芷被那神色看著,也不知道怎麼的,感覺自己彷彿是回到了那個人身邊一般。

  她覺得眼眶有些發澀,卻還是要強裝淡定:「你這樣會害死自己。」

  「我不怕死。」

  她死了三次了,還怕什麼死?

  白芷沒再說話,好久後,她終於道:「隨你吧。」

  說著,白芷就要走出去,秦芃突然叫住她:「去幫我找兩個人。」

  「嗯?」

  「找一個案子,丈夫殺了妻子的。」

  「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有我的用處。」

  有了這句話,白芷也沒辦法多問了,只能是點點頭,而後她又想起一件事:「哦,過兩天我請個假,可能要不在幾天。」

  「嗯?」秦芃抬起頭來,有些疑惑白芷請假做什麼。白芷面色平靜:「鎮國長公主忌日,我要回去看看。」

  秦芃一聽白芷要回去,下意識就想讓白芷給趙鈺帶信,但話沒說出來,白芷就立刻道:「放心吧,我就去邊境祭拜一下,不會真的回北燕的。要被人查到我作為你的侍女去北燕,你就完了。」

  這話將秦芃的想法徹底抹殺,她面無表情哦了一聲,等白芷退下去後,她才恍惚想起來,原來是她的忌日要到了。

  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死在什麼時候了,可是所有人都記得。

  說不清該高興還是悲傷,她只能默默坐在椅子上,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明明她或活著,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每個人都在祭拜她呢?

  這個問題太讓人費解和傷心,以至於她想得心裡都有些難過了。

  過了兩天后,白芷便走了,秦芃其實也不知道白芷指的忌日具體是什麼日子,直到秦書淮帶著一條白色的髮帶上了朝。

  那天早朝秦書淮沒有束冠,就是用白色的髮帶束了一半頭髮,看上去失去了平日那副尊貴威嚴的模樣,反而有了幾分高冷憔悴。

  秦芃見他走進大殿時不由得愣了愣,轉頭同帶著太傅職位上朝的柳書彥道:「攝政王上朝都不束冠了,怕是不太好吧?」

  「這是先帝特許的。」柳書彥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今日是攝政王髮妻的忌日,先帝念他一片深情,特許他在這一日可以不束冠上朝。」

  秦芃有些詫異,不可置信道:「你說的髮妻,是趙芃嗎?」

  柳書彥點點頭,神色裡有了敬重:「攝政王對玉陽公主的情誼,那是滿朝文武皆知的事情。」

  秦芃沒說話了,她心裡有了那麼幾分不忿。

  虛偽。

  做作。

  秦芃在心裡給秦書淮匹配了無數個不太好的詞語,而後就有些好奇,秦書淮給自己這麼深情的一個人設,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他又要做些什麼呢?

  懷著這樣的好奇心,等下朝之後,秦芃悄悄尾隨著秦書淮出去,結果秦書淮戒心極強,七拐八拐,秦芃就被他甩開來。

  秦芃有些無奈,只能自己找了些吃的,趁著少有的一個人的時光,到處逛了逛,而後就坐在素裝閣的雅間裡挑著東西。

  沒了多久,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雖然溫和了許多,平緩了許多,秦芃卻還是聽出來,是秦書淮!

  他熟悉點了幾個脂粉唇膏的名字,都是秦芃當著趙芃時喜歡的色系。她躲在內間裡,聽著秦書淮說話,心裡緊張又刺激。她決心這次絕對不能跟丟了,於是就壓抑著自己,一直躲著不出去。

  外面的店員似乎是很熟悉秦書淮的模樣,但卻完全不知道秦書淮的真實身份,還打笑道:「店裡出了許多新款,這麼多年了,公子也只賣這幾個色,夫人不膩的嗎?」

  「不膩,」秦書淮聲音溫柔,彷彿是真的在為自己夫人添置胭脂水粉的公子哥兒:「她這個人啊,喜歡什麼,便懶得再換了。」

  「那好啊,」店員笑著道:「公子就不用擔心夫人移情別戀了!」

  「是啊,」秦書淮的聲音裡似乎也帶了歡喜:「她這一輩子,也就只喜歡我一個了。」

  只是不是因為她不花心,而是因為,她的一輩子,早已經到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8:48 AM

第二十七章

  秦芃躲在簾子裡,聽著這句話,心裡忍不住緊了緊。

  她開始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猜想,比如說,當年秦書淮殺她,是不是因為看不慣她花心?然後他忍不住就把她殺了?

  然而轉念她就覺得這個想法太荒唐了,秦書淮殺她的原因,白芷已經查的很清楚,完全只是因為權勢。

  他早已經和姜家商量好,殺她也是早有預謀,她不需要再找其他的理由給他。

  秦書淮打包好了東西,便讓人推著輪椅走了出去,秦芃這次跟得很小心,遠遠跟著。秦書淮換了身衣服,純白色內衫,湖藍色的外袍,頭髮用純白色髮帶束起一半,如果不是那更加棱角分明的線條,秦芃幾乎覺得,自己彷彿是看到了十六歲的秦書淮。

  這麼多年,他一直穿著深色的衣服,戴著髮冠,每次見面,都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

  然而今日的秦書淮,他提著東西,含著笑容,收斂了周身氣勢,提了酒和一堆女孩子用的東西,彷彿是一個再普通的公子哥兒一般。

  他一路上都在挑買著東西,買了一陣,秦芃就發現,這些都是她喜歡的。

  至少,都是趙芃會喜歡的。

  秦芃恍惚意識到了秦書淮在做什麼,她有些想回去,但對於過去的追溯,又讓她忍不住跟著他。

  秦書淮挑買了東西,就往城郊去,他來了臨近一個村子,然後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後,讓人遠遠走開,自己進了一間小屋。

  這屋子是修得極為精緻的小茅屋,外面是爬滿了薔薇和牽牛花的圍牆,院子裡空間很大,有一個葡萄架,一顆楓樹,一個小水塘,一個小涼亭。一條鵝卵石小道鋪到中間屋中,小道旁邊種了各種各樣的花草,看上去似乎是許久沒有人打理,長了雜草。

  秦芃跳到了遠處的大樹上,悄悄觀察著秦書淮。然而當她看見院子的時候,她就愣了。

  腦海裡驀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天晚上,她和秦書淮窩在小床上,完事以後,秦書淮抱著她,順著她的頭髮問她:「芃芃,如果有一天我們能自由,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家?」

  「家?」

  那時候她怎麼說的?

  她睡迷糊了,可卻還是記得自己想要什麼。

  人家都以為她貪慕權力,可是如果有得選擇,她的願望其實很小。

  「我想在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有一個小屋子。我想種一顆楓樹,等秋天的時候,我就能看他落葉。我想有個小水塘,楓樹的落葉飄在裡面,一定很好看,我還能養養魚。還想要個葡萄架,我可以躺在葡萄架下面,曬著太陽,吃著葡萄。哦,院子外面還要種薔薇和夕顏,花開的時候,一朵一朵開在葉子裡,我很喜歡。」

  「哦,我還要養一隻貓,還要有一個大廚房。」

  「要大廚房做什麼?」

  「秦書淮你做飯好吃,」那時候她像貓一樣,蹭了蹭他的胸口,撒著嬌道:「我要你一輩子做飯給我吃。」

  秦書淮就低低悶笑,他笑的時候,胸膛微微震動,傳遞到她身上,她心裡。

  那時候,是她第一次覺得,其實嫁給他是不錯的。

  用自己最有力的籌碼去換了一個質子的性命,她不是沒有猶豫懷疑過,可是那天他抱著她低聲笑開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也沒什麼。

  秦芃垂著眼眸,想著那些年秦書淮是什麼樣子,秦書淮就在院子裡,推著輪椅掃了屋子,將自己提著的菜帶進去,沒多久後,房間裡就傳來了飯菜的香味。

  秦芃靜靜看著他坐這一切,突然特別有一種衝動,去問那一句,為什麼。

  如果這麼深情,為什麼要將權勢看得這麼重要?

  當年南歸大齊,他的確處境艱難。有一個敵國公主作為妻子,又是具有繼承皇位資格的落魄皇子,她能明白他難,也知道他需要庇護,可是人生的路都是走出來的,和姜氏聯姻也不是唯一的辦法,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她呢?

  秦芃想不明白,如果可以,她真想去問他一句。

  過了一會兒,秦書淮把飯菜做好了,他擺到了院子裡來,自己打開了酒,給自己斟了一杯,給旁邊空著的杯子斟了一杯。

  而後他空腹喝了口酒,笑著道:「來,芃芃,吃菜。」

  說完,他夾了菜,放在了碗裡。

  自己一面吃,一面和自己絮叨著一些瑣事。

  他說的話基本是,好,很好,我很好。

  以前秦芃也不知道他這麼能說的,可是這一次他居然絮絮叨叨說了那麼久。末了,他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醉了。

  他用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靠在桌子上,苦笑著道:「我以前不太愛說話的,每次都是你說得多,可如今我的話也多了,因為你不說了。」

  「不說話也沒什麼……」

  他聲音沙啞起來:「好歹,應一聲,是吧?」

  沒有回應,秦書淮瞧著眼前的空碗,一瞬間覺得有些恍惚。

  他突然特別惶恐的意識到一件事,這個人是真的不存在於這世間了,他假裝得再像,人沒了,就是沒了。

  他內心慌張起,整個人微微顫抖,忍不住抬手又去斟酒,酒杯灑落到地上去。

  他顫抖著去撿,卻是早一步有人停在他面前,替他撿起了酒杯。

  是秦芃。

  她再也看不下去,從樹上下來,替他撿了杯子。

  秦書淮仰頭看她,有些呆愣,秦芃抿了抿唇:「回去吧。」

  秦書淮是醉了,看著她一片茫然,秦芃將酒杯塞在他手裡,轉身就走,然而那人卻是猛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秦……」

  「別說話!」

  秦書淮整個人都在顫抖,他閉著眼睛,聲音沙啞:「我知道你不是她,你別說話!」

  就一會兒。

  就這麼一會兒。

  他整個人都陷在了秦芃死的最後的時光裡,他走不出來,他太想走出來了。

  可是沒有辦法。

  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他最喜歡的姑娘,握著他的手,艱難出聲。

  「殺了我。」

  「秦書淮……殺了我!」

  「如果你愛我,如果你真的對我那麼好,為什麼連生死的權利都要剝奪我?秦書淮我命令你,」她抓著他,歇斯底里尖叫出聲:「殺了我!殺了我啊!」

  他親手殺了她。

  她想死,他給她死的權利。

  可是他活的權利,卻似乎也被這樣剝奪了。

  他問過她,她死了,他怎麼辦?

  她抓著他的手,笑著說:「我允許你再娶,我允許你再愛,我允許你忘了我,反正,秦書淮……」

  她的笑容裡彷彿是淬了毒:「我從沒愛過你。」

  回憶猛然卷席而來,秦書淮倉皇推開秦芃,捂住了腦袋。

  「別說了……」

  他想阻斷腦海裡那個人的言語。可是那人果然就不再說了。

  就這麼一句話,戛然而止得恰到好處,剛好足夠傷他至狠至深。

  他眼裡盈滿了眼淚,整個人都在發抖,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捂住了自己的面容。

  他的哭聲沒有傳出來,秦芃卻已經知曉,她小心翼翼道:「秦書淮?」

  「為什麼……」

  秦書淮沙啞出聲:「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招惹我?

  可是哪怕不愛了,也沒什麼,至少好好活著。

  趙芃。

  那個名字彷彿是詛咒,嵌在他的腦子裡,他似乎是著了魔,怎麼都離不開她。

  秦芃瞧著秦書淮狀態不太對,小心翼翼靠近了他,放柔和聲音:「秦書淮,」她誘導般道:「誰對你不好了?」

  秦書淮呆呆抬起頭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他總是被北燕的皇子欺負,見到趙芃的時候,趙芃總問他:「秦書淮,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那時候他年紀小,內心深處明明挺喜歡這個小姑娘,卻又不承認,莫名其妙找了一堆理由去討厭她。比如說太不端莊,太活躍,太調皮。

  於是他板著臉,冷著聲道:「管你什麼事?」

  「怎麼不管我的事?」趙芃笑眯眯道:「你長得這麼好看,天下所有好看又沒娶老婆的男人都管我的事。」

  一聽這話他就忍不住生氣,那時候他還不明白自己氣什麼,只知道怒道:「趙芃你矜持些!」

  趙芃就聳聳肩:「我就這麼不矜持不正經不端莊,你拿我怎麼樣啊?」

  他感覺是她回來了,而這一次,他不想撒謊了。

  他抓著她,就這麼瞧著她,認真出聲。

  「我想你了。」

  秦芃微微一愣,卻沒想到,秦書淮開口居然就是這麼一句。

  「趙芃,哪怕你不愛我,我也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9:33 AM

第二十八章

  秦芃聽著秦書淮的話,不由得有些呆愣。

  她不愛他?

  這是她死之前告訴他的嗎?

  死之前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居然將真心話講了出來?

  趙芃愛不愛秦書淮,這個問題秦芃回想過,最後的結論是,喜歡大概是有的,愛大概是沒有的。

  那時候的趙芃太忙碌了,秦書淮之於趙芃,大概就是一個避風港,一個玩伴,一個會對她好的人。

  有如朋友那樣的信任,也有如親人那樣的親密,還有感激、欣賞、淺淺的喜歡等等複雜的情緒,可是如果談到愛字上,她是不敢說的。

  趙芃不知道自己愛一個人大概是什麼樣,但依照她的性子,如果談到愛上,大概是轟轟烈烈,絕不回頭。

  可是當年趙芃嫁給秦書淮的時候是被逼的,是猶豫又害怕的;

  當年趙芃跟著秦書淮回大齊的時候也是被逼的,是煩躁不安又不樂意的。

  她對秦書淮有淺淺的喜歡,畢竟認識了那麼多年,相扶相伴了那麼多年,而且秦書淮這個人,長得好,性子也不錯,她沒什麼不喜歡的理由。所以在秦書淮十歲到十六歲的時光裡,她總是撩著他,騷擾著他。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

  甚至於在嫁給她之前,她已經想辦法將自己許給了一個年少有為的將軍封崢,封崢手握重兵,如果她嫁給了他,那麼趙鈺的皇位就進一步有了保障。

  她還記得皇帝將她和封崢叫到大殿裡詢問婚事那天,秦書淮從學堂裡一路跑到宮裡來,就在宮門口守著。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喜歡她,她得了皇帝的承諾,也得了封崢點頭,如今就等著聖旨下來賜婚。她歡天喜地從宮門裡出來,就看見秦書淮站在門口等著她。

  他還喘著粗氣,明顯是跑了很遠,她有些詫異,不由得問道:「你不是還在上學嗎?」

  「你見封崢了?」

  他卻是走上前來問她,她愣了愣,覺得這人消息太快,隨即又想到,大家在宮裡苟苟營生,誰沒幾個眼線探子?她見封崢這件事也沒遮著掩著,於是她點點頭,笑著道:「是呀,我很快就要賜婚了。」

  「秦書淮,」她聲音溫柔,慢慢道:「很快,我就能有自己的家,站穩腳跟了。你呢?你什麼時候能回大齊?」

  說著,也不知道怎麼,趙芃就覺得心裡有了些難受,她歎了口氣,往前走去,秦書淮一般會跟上來,所以她也沒有在意,慢悠悠道:「你要是不想回去也沒什麼,以後阿鈺成了皇帝,我當了長公主,我會照拂你的,你放心。」

  她說話的時候,這才發現秦書淮沒跟上來,她回過頭,就看見秦書淮整個人都在抖。

  他站在原地,手在袖下捏緊了拳頭。

  趙芃覺得秦書淮情緒不對,她皺了皺眉頭:「你怎麼了?」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

  秦書淮似乎是很艱難的,才開口出聲:「以前你說過的。」

  趙芃愣了愣,她本想誠實告訴他,那是逗他玩的。

  她九歲第一次見面就說喜歡他了,這話又怎麼能當真?她就是這麼愛玩的一個性情,他每天假正經又古板,一說喜歡他,他就臉紅。她喜歡他,喜歡逗弄他,僅此而已。

  可是也不知道怎麼的,瞧著他那顫抖的模樣,她說不出口來,只能是轉過頭去,規避了話題道:「書淮,我們現在,談什麼喜歡不喜歡呀?把權勢握在手裡,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所以,」秦書淮轉過頭來,認真看著他:「你嫁給他,是因為他有權勢,是嗎?」

  「你嫁給他,」他逼近她,趙芃覺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後退去,秦書淮卻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來,逼得她抵在牆上,退無可退。

  他那時候比她就高出半個頭,他將她困在身前,壓著聲音道:「只是因為他現在能給你更多,是不是?」

  「是……是吧?」趙芃艱難出聲來,秦書淮閉上眼睛,他平息著自己的憤怒和嫉妒,好久後,他慢慢道:「趙芃,我現在配不上你,我知道。可是你記得,」說著,他慢慢睜開眼睛,眼中一片堅定:「等我配得上你那天,我不管你是嫁給了封崢還是王純,不管你嫁了多少次愛了多少人,那時候你得回來。」

  聽到這話,趙芃詫異睜開眼睛,秦書淮抬起她的手,低頭吻在手背上。

  「你是我的妻子,」他聲音低啞:「你好好記得。」

  說完之後,秦書淮放開她便轉身離開。趙芃站在原地,好久後,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秦書淮喜歡她?!

  那個天天讓她走見她就板臉的人,居然是真的喜歡她?!

  趙芃被這個消息震驚得恍惚許久,那整一天人都有些不對勁,於是也就是隔天的宮宴裡,她著了人的道。

  那天她喝了皇后賜的酒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趕忙讓侍女帶她回去,結果回宮路途到一半,便突然來了兩個高手。

  她從沒想過皇后的膽子居然能大成這樣,那時候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便被人直接扛到了冷宮裡破廟之中。兩個人將她衣服拉扯開來,正要做些什麼,秦書淮就趕了過來。

  那兩個人立刻便走了,秦書淮也沒追,匆忙上前來給她披了衣衫,將她抱在懷裡,整個人都顫抖著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走……」

  她沙啞著聲音,捏著他的臂膀,顫抖著道:「趕緊……」

  秦書淮立刻將她抱起往外走,她整個人都沒了力氣,衣服也都已經被撕壞了,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她咬著牙,整個人都在發抖。然而秦書淮才抱起她,外面的門便被人猛地撞開。

  秦書淮第一個想法就是護住她,然而這個動作卻讓外面的人更堅定了自己的揣測。

  一大批人焦急進來,皇帝、皇后、封崢走在最前面,皇帝一進來,看見這場景,頓時目眥欲裂,怒喝一聲:「所有人都下去!」之後,便讓身邊的高手一把將秦書淮扯開。

  扯開之後,便看見披著秦書淮衣服,匍匐在地,整個人抱著自己的趙芃。

  趙芃瑟瑟發抖,地上是被撕開散了一地的衣服,這場景讓人遐想,封崢首先反應過來,拔劍就指向秦書淮,怒道:「秦書淮我殺了你!」

  秦書淮在地上翻滾躲開封崢的劍峰,趙芃聽見旁邊的聲音,用指甲不斷刺激著自己的掌心,讓自己清醒一點。

  現下她必須做一個決定。

  救自己,還是秦書淮。

  如果是她承認了是自己和秦書淮私會,在和封崢賜婚前夕做下這種事,等待她的必然是萬劫不復。她會失去多年經營得來的聖心,而且必須要嫁給秦書淮。而秦書淮不過是一個質子,而她的婚事本就是她準備給趙鈺最大的支撐,嫁給秦書淮,那就意味著她最大的籌碼,被她放棄了。

  可是如果她指認是秦書淮用計意圖強迫她……

  如今她貞潔未失,她還有機會翻盤嫁給封崢。可是秦書淮呢?

  一個質子意圖強迫一國公主,而這位公主還是重臣馬上要賜旨的未婚妻,對於秦書淮而言,這必定是死路一條。

  理智告訴趙芃,她該開口的。

  可是她聽著打鬥聲,聽見秦書淮被擒拿下,聽見他被人按壓在地悶哼出聲,她腦海裡卻是那年她送著母后上山,他站在她身後,替她撐起棺槨;是那年他們躲在獵人挖的深坑裡,他張開手,將他攬在懷裡;是以他的才智,他該明知道這是一場針對他二人的局,他卻仍舊義無反顧衝過來,至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於是她也不知道當時是在想什麼,她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看著皇帝,冷靜道:「請父皇將兒臣賜婚給齊國太子秦書淮。」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封崢豁然回頭:「你說什麼?!」

  「兒臣傾慕秦太子已久,請父皇念在多年父女之情,成全兒臣。」

  趙芃跪下去,深深叩首。皇帝被氣得抬手指著她,好久後,終於吼出一聲:「依你!就依你!你要保他,那就後悔一輩子去吧!」

  說完,皇帝便帶著所有人離開,趙芃猛地舒了一口氣,秦書淮到她身前來,溫柔將她摟在懷裡。

  「你不會後悔的,」他似乎也是沒有想到她的選擇,緊緊抱著她,沙啞道:「芃芃,他們能給你的,我早晚都能給你。他們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趙芃,」他抬眼看她,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清澈的眼裡全是堅定:「終有一日,我會回到齊國,榮登寶座。那時候你會坐在我身邊,與我攜手,分萬里江山,坐萬人之上。」

  「這一輩子,」他許諾她:「我只有一個趙芃。」

  她抬眼看他,聽著他的話,忍不住笑了。

  他和她不一樣,她說的話總是真真假假,而他說的話卻是言出必行。

  可是這一次,她卻想說真話。

  「秦書淮,如果我只是想救你呢?」

  「如果我不愛你,我只是想救你呢?」

  「愛我或者救我,」秦書淮慢慢笑了:「你終歸是我妻子。」

  那是她唯一一次說出真話,後面的時日,她總覺得,既然過一輩子,那麼假話多說一些,讓這個人開心一些,也未必有什麼不好。

  說得多了,大家都信了,甚至有時候,趙芃自己也信了。

  然而是什麼樣的場景,讓她把這話說出口呢?還是秦書淮從一開始,就不信呢?

  於是秦芃半蹲下身子,看著秦書淮,溫和道:「秦書淮,為什麼你覺得,趙芃不愛你啊?」

  秦書淮聽著這話,一陣冷風吹過來,這時候他清醒了許多,他看著面前仰頭瞧著他的秦芃,感覺這個人和趙芃真是像極了。

  那仰頭看他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可他酒醒了一些,自然不會認不出來,於是他抬起手來,按住太陽穴,閉上眼睛,似乎是頭疼模樣道:「公主殿下跟著我來這裡,怕是跟了許久吧?」

  秦芃:「???」

  這人酒醒這麼快的?

  說著,秦書淮又道:「跟我這麼久沒讓我發覺,真是好身手。」

  「過獎過獎。」秦芃有些尷尬,站起身來,打了招呼道:「那個,沒事兒我走了哈。」

  「站著。」

  秦書淮冷下聲音,秦芃頓住腳步,回頭看他,秦書淮睜開眼睛,看著秦芃。

  「姜姑娘,」秦書淮聲音篤定:「為了裝成四公主,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吧?」

  秦芃愣了愣,秦書淮心裡有些猶疑,這人若真是姜漪,那實在是太有心計,也太能偽裝了。

  那日秦芃去了姜家墓地後,秦書淮就在懷疑。

  秦芃以前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如今的秦芃卻是能武能算。

  當年姜漪死後,屍體便被白芷帶走,而如今白芷卻出現在了秦芃身邊,姜漪的屍骨也遲遲不見。

  王珂是他的人,知道的女人也就是姜漪和趙芃,趙芃已死,那麼就只能是姜漪。

  種種跡象,都直指秦芃,可能就是姜漪。

  白芷當年曾在姜家當客卿,如果姜漪當年知道他要殺她,假死逃脫,然後讓白芷偷走屍體,再死而復生,接著想辦法將自己換成了秦芃,又依靠白芷的指點模仿趙芃迷惑他,再借由秦芃的身份牽制他……

  如果從這個角度想,很多想不通的問題就能順理成章。

  於是秦書淮篤定,秦芃必然是姜漪。

  然而此刻秦芃的反應,卻出乎秦書淮的意料,看她的樣子,彷彿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

  而秦芃懵逼之處則在於——他不覺得她像趙芃,反而覺得她是姜漪?!!

  他對趙芃果然不是真心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01 AM

第二十九章

  驚異過後,秦芃恢復了平靜。

  她大概是明白秦書淮的思路的。大多數時候,秦書淮都和白芷一樣,是一個極為理性的人。秦書淮能接受姜漪死而復生,因為姜漪的屍體被人盜走,姜漪可能是假死。然而秦芃卻是死在他懷裡,他看著她封棺,看著她葬進黃土,絕無活下來的可能。

  秦芃想明白後,她歪了歪頭,笑著道:「攝政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書淮眼中露出嘲諷來:「我殺你姜氏全家,你不恨嗎?」

  「王爺,」秦芃勾著嘴角:「您怕是認錯人了。」

  「本以為姜家最厲害的是你父親,結果未曾想過,居然是姜小姐。若早知道姜小姐如此神通廣大,秦某不該成親當日就將小姐送往後院,該多多接觸拜訪才是。」

  秦芃有些無奈了,她歎了口氣:「你說的姜小姐,到底是誰?同我很像?」

  「姜漪,」秦書淮冷下聲音:「你還要同我裝嗎?」

  「哦,」秦芃點點頭:「您是在說您第二任妻子姜氏,她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秦書淮不說話了,他心知如今絕對從秦芃口裡套不出話來,然而秦芃的反應滴水不漏,他也猜不出秦芃到底是不是姜漪。他本來是想說出來唬一唬秦芃,卻不曾想秦芃心理素質這樣好。

  而對於秦芃而言,她心理素質當然好,畢竟她知道姜漪是真的死了。

  除非秦書淮有一天開始信鬼,不然他一輩子都想不到真相如何。

  秦書淮和秦芃靜靜對視,過了一會兒後,秦書淮閉上眼睛,淡道:「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

  秦芃點點頭,也沒多留,轉身就走了。

  第二日回了朝堂,秦書淮又換回了自己的髮冠,和平日再沒什麼區別。兩人相敬如賓,朝堂上倒也其樂融融。

  而民間則是出了一個案子。

  這案子倒也沒什麼奇事,無非就是當年一個秀才為了迎娶高門貴女將自己的妻子殺死,謊稱自己沒有妻子,卻被自己兒子告上了公堂。

  這案子原在鄉野,十多年過去,秀才如今在揚州身居高位,他兒子一路告上宣京,這才引起了震動。

  民間議論紛紛,各大戲班子相應推出了話本子,這個故事也最快時間被說書先生改編成了故事,廣為流傳。

  故事中這位秀才不知廉恥陰狠毒辣,將髮妻想盡辦法置於死地,讓全國百姓為之憤怒。

  如今這位高官已經閉門不出,而高官位居揚州刺史之位,宣京中順天府尹期初不敢接案,等後來群情憤慨,將順天府堵著水泄不通後,驚動了御史,於是御史當朝彈劾了順天府尹玩忽職守之罪。

  從一個陳年舊案變成了驚動全國導致順天府尹被彈劾的大案,這一切自然是秦芃在後面推波助瀾。

  秦芃忙活著推動舊案的時候,秦書淮則忙著查秦芃的過去。他十分想知道,姜漪到底是怎麼變成秦芃的。

  然而查著姜漪的時候,他卻查到了另外一幢舊事。

  陸祐當年是姜漪救過的,而後才到他身邊來。如果不是查著姜漪的過去,秦書淮幾乎都不知道。

  而後他再順著陸祐查下去時,才發現當年姜漪一直在和陸祐聯繫。而在衛衍回來之前,陸祐和秦芃在素裝閣見過,並且每次秦芃去當年和陸祐聯繫的地方喝茶時,陸祐都剛好不當差。

  這蛛絲馬跡聯繫起來,如今秦書淮幾乎肯定姜漪就是秦芃,但他仍舊有很多疑惑。

  比如姜漪如果真的假扮秦芃,為什麼不小心翼翼遮掩痕跡,就算其他人不熟悉秦芃,難道衛家人也不知道嗎?

  秦書淮打算找衛衍試一試,然而這個時候,彈劾順天府尹的事就捅到了朝廷上。

  秦書淮本來是沒怎麼管這個事兒的,然而當他聽道:「為權勢謀殺髮妻……」時,他不由得冷了臉,將目光轉到了簾子後面的秦芃臉上。

  秦芃還像往日一樣,斜斜依靠在扶手上,隔著幕簾看不出她的神情,秦書淮卻總覺得,此刻她似乎是有些高興。

  秦書淮聚精會神聽了一陣御史的言辭,順天府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末了,秦書淮便明白,這大概是秦芃給他設下的套了。

  可他不太確定秦芃要如何出手,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御史大夫詢問此事如何處理時,秦書淮淡道:「順天府尹知情不報,交刑部處理,此案涉及高官,移交大理寺。」

  「稍等。」

  秦芃突然出口,眾人都看了過去,秦芃鄭重道:「按照張御史所說,此案已經引起民憤,其根本之因在於此案若是真的,那兇手殺妻之舉已是罔顧人倫的畜生之行徑,此案若不能妥善處理,怕不僅是讓輿情更加難以處理,長遠來看,怕是將引民間風氣不正。」

  每一個案子都對後面相似案件的審判有指引作用,而每一個案子的結果,也會對當時社會風氣造成影響。

  這一點秦芃說在了點子上,大家都也覺得沒什麼,於是秦芃繼續道:「本宮以為,此案最好由御史台大夫謝谷親自公開審案,大理寺刑部協查輔助,諸位大臣以為如何?」

  朝臣商議了一會兒,認為這個方案不錯,秦書淮也沒有阻止,便定了下來。

  等下朝出去,江春跟上秦書淮,小聲道:「大人,這個案子明顯是沖著您來的,您怎麼都不阻止一下?」

  「阻止什麼?」秦書淮面色平靜:「這案子長公主說得不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可是……」

  「能有什麼可是?」

  秦書淮斜眼瞟過去:「我就殺過一個姜漪,姜漪如今沒死,他們還能怎樣?難道他們還敢到北燕去挖趙芃的墳出來?!」

  說知道這裡,秦書淮眼中露出戾氣:「他們敢再提趙芃一次,我就將他姜家祖墳再挖一遍,我倒要看看,她姜漪是不是和她爹一樣硬骨頭!」

  因為這案子是早已準備好了證據的,謝谷出手後,沒有多久就將案件審理下來,判兇手死刑,一時大快人心。

  結果出來時,秦芃和白芷正在屋裡喝茶,聽聞案件結果出來時,秦芃忍不住大笑出聲來,拍掌道:「好好好,謝谷是個知時務的,有此案在先,我倒要看看秦書淮要怎麼洗自己。」

  說著,秦芃親自給白芷倒了茶:「姜漪的屍骨,就埋在護城河外張家村附近吧。」

  「嗯?」

  「看天色,過兩日應該會有暴雨,秦書淮在張家村有一個私宅。張家村沿河的山崖土質稀疏,暴雨後容易坍塌,屍骨自然便會落下來。」

  「好。不過,」白芷有些憂慮:「此案怕是無法一舉扳倒秦書淮……」

  「那是當然,」秦芃喝了口茶,面色平淡:「要是秦書淮這麼容易被扳倒,他能坐到這個位置,簡直是奇跡。這個案子,咱們只要能換到揚州刺史的和順天府尹的位置,那便夠了。」

  「要扳倒一個權臣,從來不是靠某一個案子,而是他被你一點點蠶食,徹底沒了反抗的力氣。」秦芃把玩著手裡的瓷器,面上有了冷意:「到時候隨意一個理由,就能讓他不得翻身。而前面所有,不過就是試探罷了。」

  「公主想得周到。」

  白芷點點頭,秦芃卻有些奇怪,她抬頭看向白芷:「就為了給你主子,你真打算陪我在齊國耗上這麼多年?」

  「是。」

  「值得嗎?」

  「值得。」

  秦芃微微一哽,她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而白芷卻是突然抬頭道:「今日是不是公主入宮探望陛下的日子?」

  「哦對,」秦芃點點頭,她驟然想起秦銘來,起身道:「我去瞧瞧他。」

  縱然秦芃的原身已經死了,可是秦芃卻還是能感知著她留下來的感情的。

  秦芃對她母親李淑感情不深,對這個弟弟卻很是愛護。加上趙芃本來就是個疼愛弟弟的性子,看見秦銘,秦芃便覺得很有親切感。

  秦芃進宮的時候,秦銘正在跟著柳書彥上學,秦芃瞧瞧走進去,柳書彥瞧見了,秦芃趕忙做了一個「噓」的姿勢,瞧著前面的秦銘。

  秦銘正低頭認真練字,一筆一劃寫得端正。柳書彥就靜靜瞧著,時不時提點他。等寫完之後,已經是半個時辰了。柳書彥宣佈放學之後,秦銘恭敬給柳書彥行了個禮,這時候就聽秦芃在後面感慨了一聲:「阿銘真乖!」

  「姐姐!」

  秦銘激動回頭,往秦芃奔過去。

  秦芃一把抱住他,將他扛了起來。秦銘有些不好意思掙扎,小聲道:「我是皇帝了,你這樣抱著被人瞧見了,人家要笑話我的。」

  「胡說!」秦芃挑起眉頭:「誰敢笑話我們阿銘?我打他!」

  聽了這話,秦銘甜小心翼翼笑起來,秦芃抱著他往前走去,同時同柳書彥道:「柳太傅今日留膳吧,我有些關於阿銘的問題想問問太傅。」

  「是。」

  柳書彥跟上秦芃,同秦芃一前一後往用膳的地方走了過去,走了一會兒,秦芃便覺得秦銘有些重了,這具身體畢竟是沒習過武的,打架還能靠一下技巧,就這麼抱一個孩子,卻是極其考驗力氣的。秦芃抱久了,手微微有些打顫,柳書彥注意到了,便伸手道:「我抱一會兒陛下吧。」

  說著,就將秦銘從給秦芃懷裡抱了過來。秦芃明白柳書彥的意思,直接道:「你讓阿銘自己走好了,我也就是想抱抱他,抱不動了,他便自己走吧。」

  柳書彥聽了秦芃的話,笑著將人放下了。低頭的時候,他的髮帶纏在了秦銘的髮冠上,被逼著彎著腰不能動。

  他沒有分毫不耐,低頭解了一會兒髮帶。

  陽光落在青年白俊的面容上,看上去溫和恬淡,秦芃靜靜瞧著,恍惚想起年少時候自己想過的夫君。

  年少時勾勒自己夫君的時候,她也是想過的。她想像裡,那個人該溫柔安定,該對趙鈺很好,該很有耐心,又剛毅堅韌,擁有自己的底線。

  此刻看著柳書彥,她忍不住感慨,覺得當年若是早一些遇到柳書彥,怕是不會嫁給秦書淮。

  柳書彥解了一會兒髮帶,但髮帶卻莫名其妙越纏越緊,他有些無奈,只能抬頭看秦芃:「公主殿下,可否幫個忙?」

  「幫忙?」秦芃將目光落到髮帶上,慢慢反應過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行啊,你誇誇我,誇高興了,我就幫你。」

  聽了這話,柳書彥有些詫異,片刻後,他抿了抿唇,笑出聲來。

  「公主真美。」

  霞光下,他由衷讚歎。也不知道怎麼的,秦芃就覺得,自己心跳急了點。

  她抬手遮住落進眼裡的光線,感慨出聲:「不行,光太刺眼。」

  「嗯?」

  「心跳加快。」

  柳書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10 AM

第三十章

  柳書彥跟著秦芃回了屋裡,秦芃讓人布了飯菜後,便同柳書彥聊了一下秦銘的學業。

  秦銘就在一旁靜靜聽著,時不時看看秦芃。柳書彥學識淵博,又有行軍打仗的經驗,講起東西來並不拘泥於課本,連秦芃都覺得頗為受益。她點著頭,突然覺得秦書淮當初舉薦柳書彥,或許真的只是因為柳書彥適合?

  這樣想著,吃了飯,她便直接問了:「上次柳大人同我說自己與攝政王並沒有什麼關係,那柳大人覺得,攝政王是因著什麼推薦的您呢?」

  此時周邊都沒什麼人,也就秦銘在旁邊吃著東西,秦芃直接問了,柳書彥倒也不忌諱,想了想道:「其實攝政王還是一個非常公正的人,哪怕你同他有過過節,但你適合,他便會舉薦。」

  「是這樣嗎?」

  秦芃狐疑瞧著柳書彥,柳書彥笑了笑:「我與他不算敵人已是很好,能說出這話,已是極其中肯,不然,我是要說他壞話的。」

  秦芃覺得柳書彥這人怪有意思的,又多同他聊了幾句,而後送著他離開。等柳書彥走了,秦芃正想離開,就感覺被人扯住了袖子。

  秦芃回過頭去,看見秦銘可憐巴巴瞧著她。

  「怎麼了?」秦芃放軟了聲音,端下身子來,詢問道:「有什麼不開心的?」

  「姐姐……」秦銘低下頭,小聲道:「姐姐能不能陪我睡一晚啊?」

  秦芃愣了愣,秦銘說完,又似乎是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趕忙道:「我隨便說說的,姐姐你就當我孩子氣……」

  「那就孩子氣吧。」秦芃瞧著秦銘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有些發酸。

  尋常人家九歲的孩子,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秦銘卻是活得這樣小心,就連想留姐姐陪陪他的要求,都要這麼斟酌再三。

  秦芃想起當年的趙鈺來,那時候趙鈺比秦銘要活潑多了,她握住秦銘的手,溫和道:「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想要什麼,就告訴姐姐。對的,姐姐給你;錯的,姐姐告訴你,好不好?」

  「好。」秦銘重重點頭,一把抱住秦芃,認真道:「我想要姐姐永遠對我好,永遠保護我!」

  「當然,」說著,秦銘仰起頭來,滿臉堅定:「我也會對姐姐特別好,保護姐姐的!」

  秦芃咯咯笑起來,抱著秦銘走進去,捏了秦銘鼻子道:「就你嘴甜。」

  「我不是嘴甜,」秦銘有些著急:「我是認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秦芃哄著孩子道:「我們家阿銘長大了,是要保護我的!」

  因為秦芃陪著,那天晚上秦銘就特別高興,他親自去給秦芃鋪床,姐弟兩躺在一起,秦芃溫和道:「睡吧。」

  秦銘生得瘦小,九歲了看上去也就六歲一般大,秦芃捏了捏他的肉,嘀咕道:「要多吃一些。」

  「嗯,好,我多吃!」秦銘對秦芃的要求都回應得特別及時。

  秦芃笑了笑,卻有些奇怪:「阿銘,我說的話你都會做到嗎?」

  「會的。」秦銘點點頭,想了想,他伸出手去,小小的手握著秦芃的手掌,抬眼看著她:「所以,姐姐能不能不要離開我?阿銘很乖的。」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離開你?」秦芃有些詫異,她以為這樣的念頭,她埋藏得很深了,然而秦銘卻還是看了出來,瞧著她的臉,眼裡滿是擔憂道:「我總覺得,早晚有一日,姐姐會不是我的姐姐,會離開我。」

  「姐姐心裡有另一個家,」秦銘靠著她,聲音有些沙啞:「姐姐不會一直疼愛我,我知道的。」

  「你……」

  秦芃一時不該說什麼。人家都說孩子敏感,她以前不知道,如今卻從秦銘身上深刻感受到了。

  他或許都說不清為什麼這麼覺得,可是直覺卻成為他最準確的判斷。

  秦芃抱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輕拍著他的背,慢慢睡了。

  半夜裡,秦芃被秦銘的哭聲驚醒,她發現秦銘是被夢魘著了,她搖醒秦銘,秦銘睜開朦朧的眼,一頭紮進了秦芃的懷裡。

  秦芃撫摸著他的發,溫和道:「阿銘,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姐姐走了……」

  秦銘顫抖著聲音,描繪著夢境:「夢裡沒有姐姐,我當了皇帝,很快就死掉了。」

  「他們給我餵了毒藥,用白綾絞在我的脖子上……母親在一旁哭,哭得很傷心,可我還是死了……」

  秦銘整個人都在顫抖,秦芃內心情緒密密麻麻翻湧起來。

  秦銘抬起頭,看著秦芃,含著眼淚道:「姐姐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秦芃沒敢說話,她想回答他,卻回答不出來。

  說不離開,那是騙他。她是北燕人,她的弟弟還在北燕等著她。

  說離開,那太殘忍。

  秦銘的話是對的,如果她趙芃沒來,如果真的只是這個秦芃,或許秦銘的命運就是如此。賞毒酒一杯,鳩殺後秦書淮光明正大上位。

  一旦她離開,秦書淮一定要把秦銘生吞活剝了。

  這個皇位本來就該是秦書淮的,等秦書淮權勢穩固,哪裡還需要一個傀儡皇帝?

  可是她總不至於為了秦銘一直留在齊國。

  秦芃剛這麼想,腦子裡就有了另外一個念頭——不待在齊國,回北燕做什麼?

  她在北燕在意過的人就三個,趙鈺、秦書淮、白芷。

  如今秦書淮成了仇人,白芷就在身邊,也就一個趙鈺在北燕。而如今的趙鈺皇位穩固,北燕風調雨順,那個需要她守護的少年早已經長大了,她如今死而復生的回去,他相信嗎?哪怕他相信,他又需要嗎?

  他親手冊封了一個鎮國長公主,如果秦芃回去,他們之間的親情,經得住權勢和時間的考驗嗎?

  這一個個問題出來,對上秦銘清澈渴望的眼神,秦芃突然有了一個荒唐的念頭:「或許,不回去也是可以的。」

  她已經是秦芃了,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她要變回趙芃,那註定是一條太艱難的道路。而且回到北燕,那裡只有一個不知道歡不歡迎她的趙鈺;留在齊國,這裡卻是有需要她保護的弟弟秦銘、等著她手刃的仇人秦書淮。甚至於,她也許還會在這裡有個家,有個孩子。

  她完全能在這裡擁有新的人生了。

  秦銘滿眼苛求看著秦芃,秦芃不知道是原身的情緒,還是她因秦銘給予她的毫無保留的依賴和信任讓她產生的好感,她就突然很想揉揉秦銘的頭,然後答應他。

  秦銘再問了一遍:「姐姐,你不要拋下我,好不好?」

  秦芃有些無奈。

  想了想如果有一天,秦銘是因為她的拋棄走到了最後被逼死的道路,她是無法忍受的。

  於是她只能回答:「好。」

  「我陪著你長大,你別擔心了,嗯?」

  得到了秦芃的許諾,秦銘終於放下心來。他用手掌貼著秦芃的手掌,很認真道:「姐姐等我長大,到時候姐姐想要什麼,我都給姐姐拿來。」

  秦銘說得那麼認真,讓秦芃還有些猶豫內心安定下來。她看著秦銘的樣子,莫名其妙覺得,對於秦銘,她是有責任的。

  因為秦銘夢靨,後半夜是秦芃抱著睡的。等第二天醒過來,秦芃拉著秦銘去上了早朝。

  揚州刺史殺妻的案子被判後,早朝的戰場焦點就轉移到了揚州刺史的候選人上,張瑛和秦書淮的人吵了個翻天覆地,卻也沒吵出什麼結果來。反倒是爭執間雙方互相撕咬,拉出了一大串官員帶大不小的罪名來,每天御史台的御史都在忙著上摺子,御史早朝雖然沒什麼大事,卻異常熱鬧。

  三天後,宣京下了一場大雨,雨勢極大,好幾個地方塌了方。

  大雨後第二天清晨,有人在河岸邊上發現了一具女屍。

  這女屍已是腐爛得接近白骨,外面的衣服沾染了泥土,被侵蝕得破破爛爛,卻仍舊能看出服裝質地極好。

  她是從護城河裡被發現的,人們才想是她原來埋在山上,山洪塌方後,被沖了出來,落進了護城河中,就飄了出來。

  這具女屍被打撈起來後確認身份後,秦書淮正在和謀士說話。謀士頗有些擔憂道:「若他們查出了姜氏之死是王爺操縱……」

  「不會的。」秦書淮果斷開口,低下頭,垂眸道:「姜漪沒死。」

  話剛說完,一個僕人就跑了進來,焦急道:「王爺,順天府的人來說,找到姜夫人的屍體了!」

  秦書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15 AM

第三十一章

  因為秦書淮有三位妻子,所以除了趙芃以外,都是在夫人前面加了姓氏,被稱為某夫人。

  例如董婉怡叫董夫人,姜漪則就是姜夫人。

  秦書淮趕往順天府的時候,一路都在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姜漪的屍體?難道姜漪真的死了?

  不可能。

  秦書淮皺著眉頭,他的判斷很少出錯,秦芃絕對不是秦芃,她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姜漪才該有的行為。

  那具屍體是假的。

  秦書淮是這麼想的,直到他見到了屍體。

  屍體穿的還是當初姜漪死前的衣服,哪怕已經十分破爛,但仍舊是能依稀看出來原來大概的模樣。她頭髮上的髮簪,手上的鐲子,全都一模一樣。

  秦書淮來的時候,屍首已經驗過了,這事兒是秦芃一手督促的,在秦書淮來之前,秦芃已經趕到了順天府,她親自帶了仵作過來,直接就開始驗屍,秦書淮到時,驗屍已經差不多到了收尾階段了。

  秦書淮看著仵作遞上來的驗屍報告,因為屍體只剩下一堆骨頭,所以很多傷口都不能考證,光光從骨頭來看,姜漪身上至少遭遇了七次傷害,分別來自三種武器。

  這和當年的情況是完全吻合的,而且根據蒸骨後浮現出來的淤痕形狀來看,秦書淮一眼就認出了是江春的劍。

  所有的事實都提醒著秦書淮這個人的確就是姜漪。

  可如果姜漪死了,那麼秦芃到底是誰?!

  秦書淮緊皺著眉頭,看著屍骨,旁邊仵作戰戰兢兢道:「王爺,這結果,您看完了嗎?」

  秦書淮回過神來,看著旁邊的仵作,淡道:「誰准許你驗屍的?」

  話剛出口,仵作撲通就跪了下去,拼命磕頭道:「小人該死,小人知罪,小人……」

  「行了,」坐在一旁喝茶的秦芃看不下去了,同仵作道:「是本宮讓他驗屍的,王爺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按照我朝律法,未經家人同意或有家人在場,不得驗屍。」秦書淮冷眼看向秦芃,秦芃笑眯眯接道:「可我朝律法也注明,無名屍體例外,可由官府直接驗屍。」

  「這是淮安王妃。」

  「在驗屍前我們可不知道。」秦芃撒著謊:「也是驗屍驗到一半,本宮眼尖,瞧見了她衣服上的花樣十分別致,讓人打聽了才知道這是淮安王府王妃的圖樣,說起來,」秦芃換了個姿勢,撩了撩頭髮:「攝政王該謝謝本宮才是。」

  聽了這話,秦書淮冷笑出聲來,此時明事的人都知道,這明顯是秦芃給秦書淮設的局,不然秦芃哪裡來這麼大的功夫,從頭到位跟了這個案子?

  秦芃知道秦書淮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打算遮掩自己的意圖。她和秦書淮關係從來沒好過,也不怕多得罪這一次。

  「言歸正傳,如今找回了淮安王妃的屍首,不知王爺是如何打算?」

  「什麼如何打算?」

  秦書淮知道秦芃心裡的小九九,面上仍舊要假作淡定。秦芃看秦書淮的模樣就知道他此刻心裡必然已經是惱了,不由得有幾分小小的竊喜。

  秦書淮不開心,她就開心了。

  她換了個姿勢,繼續道:「驗屍的結果您也看到了,夫人明顯不是自然死亡,既然是被殺,自然要抓兇手,不知王爺是打算將這個案子送到刑部還是大理寺?」

  秦芃沒有問要不要查,而是直接給了兩個看上去十分公正的選項。

  秦書淮瞧著秦芃,眼中帶著冷意:「公主的意思呢?」

  「不如交給我?」

  秦芃眨了眨眼,秦書淮面色不動,冷靜道:「術業有專攻,此案涉及皇親貴族,還是交給大理寺吧。」

  說著,秦書淮便去招呼了人,一一吩咐好後,秦書淮同江春走了出去。

  江春心裡有些沉重,姜漪當年是他親自出的手,如今他還記得當時的場景,這人必然是姜漪。可姜漪的屍首當年被白芷拿走,如今白芷又突然將屍體弄回來,這是要做什麼?

  「屍體確認是嗎?」

  秦書淮走在前面,問後面沉思著的江春,江春應了聲:「看傷口,的確是。」

  秦書淮點點頭。

  此刻他意識到,自己的方向已經完全錯了。

  秦芃不是姜漪。但是秦芃是一個認識白芷、認識陸祐、會去姜家祖營祭拜,並時刻準備著為姜家復仇的人。

  又或許,不是為了姜家,而是為了其他。總之這個人,處心積慮在靠近他。

  這樣一個人,會是誰?

  是姜家的舊部,還是其他人?

  秦書淮心裡滿滿全是懷疑,江春跟著秦書淮上了馬車,憋了半天,終於道:「王爺,這件事要怎麼辦?」

  江春心裡倒不是太怕,秦書淮不是會推下屬出去擋刀的人,江春也不怕為秦書淮擋刀。只是這刀來得太突然,太憋屈,讓人連還擊之力都沒有的時候,就有些噁心人了。

  江春不甘心在這種情況下被推出去擋刀,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挨刀之前去砍了秦芃。

  秦書淮抬眼看了江春一眼,首先道:「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出事。」

  「屬下不怕出事,」江春錘了一下車壁,恨道:「屬下只是覺得糟心。」

  「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本就被動。」

  秦書淮思索著近來的事情,慢慢道:「秦芃不是個傻子,如今她實力不濟,不可能用這個案子扳倒我,她不敢太強硬,怕是有所圖謀,搞清楚她要什麼便好,你不用太過擔心。」

  「問題只是在於——」

  秦書淮眼中有了冷意:「她到底是誰?」

  搞清楚了敵人,才能摸清對方的實力,才能明白對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比如如今姜漪的事情,之所以能打秦書淮一個措手不及,就在於秦書淮根本無法預想到,姜漪居然是真的死了。

  而且秦芃既然敢將這個案子鬧這樣大,做這樣多鋪墊,必然是已經準備好了證據,也就是說,秦芃身後的人至少從當年姜漪的死開始,就經營著針對他的一場大局。

  秦書淮感覺自己像是落在蜘蛛網上的一隻蚊子,正在和蛛網拼命抗爭,而那暗處的蜘蛛就在默默吐絲織網。

  這樣的感覺讓秦書淮覺得分外不安,然而他目前也沒有直接抓住那隻蜘蛛的辦法。

  他只能先解開纏在自己身上這根蛛絲。

  他匆匆趕到王府,跳下馬車,直接同江春道:「將陸祐抓過來。」

  江春微微一愣,秦書淮知道江春沒反應過來,再次重複:「陸祐。」、

  「是!」

  江春終於回神,心中卻是劇烈震動起來。

  在對身邊人的敏感度上,秦書淮從未出錯過,然而江春千算萬算卻也沒有想到,陸祐居然是奸細!

  江春帶著人去抓陸祐,陸祐正在屋裡收拾東西。

  他聽聞姜漪的屍體找到了,就知道是要出事。雖然他自認為自己偽裝沒有任何問題,但他也十分相信秦書淮的敏感程度和能力。他從未見過有比秦書淮觀察力更敏銳的主子,所以秦芃準備動手,陸祐也同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他東西剛剛收拾好,就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祐根本不作他想,從窗戶直接跳了出去。

  與此同時,江春一腳踹開大門,看見開著的窗戶,江春瞳孔急縮,朝著窗戶迅速跑去,看著陸祐跑遠的背影,怒道:「攔住他!」

  陸祐這人外號泥鰍,要是出了王府,還想找到他,那就太難了。

  陸祐聽到江春的聲音,心立刻沉了下去,明白自己是暴露了。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暴露的,但這並不妨礙他逃命。

  周邊人朝他猛地越過來,他拔出劍來。

  如今既然已經不打算隱瞞,他也就直接將自己真實實力暴露出來,江春接過他第一招,立刻反應過來,怒道:「陸祐,你果然是姜家的走狗!」

  聽了這話,陸祐哈哈大笑出聲,劍在手中迅速打轉成盤,逼著江春退了一步後,他朗聲道:「寧做姜家狗,不做秦府人。江大人這條秦府的好狗,叫得倒是響亮得很!」

  「陸祐!」江春冷下臉來:「這些年來,我的確是將你當做兄弟,你就如此待我?」

  陸祐手上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後,他抬起頭,平靜道:「可是江春,從你和秦書淮聯手殺了小姐那一刻,你我註定就當不成兄弟。」

  說著,陸祐長劍猛地刺了過去,冷道:「對不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20 AM

第三十二章

  陸祐長劍逼近江春,江春眼中有了冷意:「既然你不當我是兄弟,那我也沒什麼留情的必要!」

  「放馬過來!」

  話音剛落,長劍交纏在一起。

  陸祐本就比不上江春的劍術,外加有其他侍衛圍攻,糾纏了沒有多久,陸祐的劍就被江春挑開,十幾把劍停在陸祐脖頸上。

  江春押著陸祐來到秦書淮身前,逼著陸佑跪下,秦書淮喝著茶,看著跪在地上的陸祐,一言不發。

  空氣安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壓抑,陸祐被江春帶著人先胖揍了一頓,此刻身上都是傷,因為疼痛匍匐在地上。

  秦書淮喝完茶,終於抬眼看向他:「給你時間想清楚了,現在想明白了?」

  「王爺什麼意思?」

  「我待你不薄。」秦書淮放下茶杯,對於陸祐的背叛,他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只是道:「你這樣對我,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陸祐冷笑出聲來:「王爺為何不自己猜猜?」

  「你是姜漪的人。」

  秦書淮開口,陸祐倒很是平靜,沉默著不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乾脆不說,秦書淮看著他的神色,從他表情上做著推測:「你來我身邊,就是姜漪指示。當年姜漪死後,你和你的同黨就開始謀劃報仇,宮變之後,你的同黨偽裝成了四公主,想要在四公主的位置上扳倒我,為姜漪報仇。」

  聽了秦書淮的話,陸祐就徹底放下心來,根本不答話了。

  秦書淮看見陸祐的樣子,便知道自己想的錯了,如今陸祐有了警惕,他再問什麼,也問不出來。

  他點了點頭同江春道:「帶著他去衛府。」

  聽了這話,陸祐還是沒什麼反應,秦書淮瞧了他一眼,推著輪椅出去。

  他反覆思索著陸祐的態度和姜漪的屍骨。

  姜漪的屍體出來,秦芃必然不是姜漪。可是陸祐的反應卻又告訴他,秦芃也不是姜漪的同黨,那姜漪是誰呢?

  秦書淮感覺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疑惑過,他思索著帶著陸祐來到衛府,這時候秦芃正和白芷商量著下一步,聽見秦書淮來了,兩人對視了一眼,白芷率先道:「他來做什麼?」

  秦芃腦子裡迅速把近日的信息過了一遍,有些不確定道:「或許,是來送禮。」

  白芷有些疑惑:「送禮?」

  「他不是會做無謂掙扎的人。」

  說著,秦芃抬手道:「請王爺進來。」

  過了一會兒後,秦書淮便被江春推著進來。秦芃笑眯眯抬頭:「王爺。」

  白芷站起身來,知趣退了下去,江春也跟著退了下去,房間裡只留下秦芃和秦書淮兩人,秦書淮掃了一眼秦芃手邊堆得滿滿的卷宗,淡道:「準備得很充足。」

  「嗯?」

  「先以揚州刺史殺妻案將輿論推到高潮,在此案之後,我殺姜漪之事一旦爆出,一方面有先例在前,不能判得太輕;另一方面百姓剛剛經歷相似的案子,對我難免會套上上一個兇犯的印象,我多年經營的聲譽也就毀於一旦。」

  「鋪墊做好了,如今步入正題,我很好奇,你手裡到底有多少證據,能證明姜漪是我殺的呢?」

  秦芃看著秦書淮,將手中卷宗往桌上一扔,向後靠去:「王爺連狡辯都沒有,直接上我這裡來承認了所有,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我需要否認嗎?」

  秦書淮平靜瞧著她:「你又以為你能憑一個案子扳倒我?」

  「我的確不能憑藉一個案子扳倒一個攝政王,」秦芃一隻手搭在扶手上,一隻手撩了撩後面的頭髮,挑眉道:「既然我什麼都做不了,王爺來這裡做什麼呢?」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嗤笑出聲:「心虛就心虛,還裝什麼大尾巴狼?我動不了你,我還動不了一個江春嗎?!」

  「你敢。」

  秦書淮連威脅的話都說得平靜,秦芃眼中帶了冷意:「你以為我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冤有頭債有主,殺了人就得付出代價,他江春敢殺人,就該做好早晚被人反殺的準備!」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手給自己倒了茶,茶尚還帶著溫度,是頂好的龍井。

  當年趙芃就愛喝龍井,北燕地處北方,不產茶葉,每年趙芃都要托人從南方大量採購。

  趙芃喜歡喝,秦書淮就跟著喜歡上,此刻喝著龍井,讓秦書淮找到了一些熟悉感,讓他心裡安定許多。

  秦芃這一次並不打算對他怎麼樣,而是一心一意放在了江春身上。他自保沒有問題,但如果秦芃狠了心要找江春的麻煩,怕是有不小的麻煩。

  秦書淮冷靜,秦芃也就跟著冷靜下來。秦書淮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可她不是,她打小就是什麼事兒都寫在臉上的性子,除非刻意隱忍壓制,否則大多數時候,她都寧願自己活得張揚一些。

  誰打她一巴掌,她就抽回十八掌。

  誰給她不痛快,她就千倍百倍給誰不痛快。

  她以前就同秦書淮說過,有什麼別放在心裡,憋著憋著憋久了,人就憋壞了。要麼身體壞了,要麼心壞了。

  她覺得秦書淮如今長歪成這樣,這性子得極大責任。

  秦書淮喝了茶,覺得把秦芃晾夠了,終於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那麼我就問一句,公主是半步退讓不得嗎?」

  「王爺什麼意思?」

  「姜漪已經死了,公主就算讓江春搭上這條命,也沒什麼用,不如你我商量一下,公主想要什麼,不妨說出來。」

  秦書淮說得直接:「揚州刺史的位置,公主覺得,夠不夠?」

  這一次換秦芃不說話了,她彷彿是沒聽到秦書淮說話似的,低頭喝了口茶,又抬手瞧著自己指甲上新描繪的花樣。秦書淮看秦芃的反應,就知道她這是不滿意了。

  「公主到底要什麼,不妨直說。」

  「揚州刺史、順天府尹、重建北城軍由衛衍領軍。」

  秦芃迅速報了要求,秦書淮聽了秦芃的話,冷笑出聲來:「我誠意待公主,公主就這樣獅子大開口?」

  「我誠意等王爺等了一日,王爺就這樣敷衍我?」

  秦芃抬眼看了秦書淮:「揚州刺史位置固然重要,但於我這樣在京中無權無勢的公主來說,揚州刺史又頂什麼用?」

  「好。」秦書淮點頭應聲,秦芃有些詫異,她故意提了這樣多要求,其實就是打算和秦書淮慢慢磨,卻不想秦書淮這麼好說話?

  然而秦書淮說完好,下一句就道:「這些事,我都可以依殿下,不過我想問公主認不認識一個人。」

  秦芃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就聽秦書淮道:「陸祐,公主知道嗎?」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這麼說,必然是已經知道陸祐和她之間的關係。至少知道了陸祐對她來說還算重要。秦芃面上半分不顯,慢慢道:「王爺打算怎樣?」

  「別和我兜圈子,」秦書淮直接道:「到底想要什麼說清楚,否則大家魚死網破吧。」

  話說到這份上,秦芃也不打算磨,迅速道:「順天府尹和揚州刺史,我都要。若給不了,你便將陸祐殺了吧,我即刻讓江春下去陪他。」

  「好。」秦書淮果斷點頭。

  秦芃這才重新笑著,柔聲道:「我就喜歡同王爺這樣的爽快人說話。等我的人上任後,證據自會交到王爺手裡,王爺放心,此事我決不再提。」

  秦書淮聽著秦芃這麼果斷放棄了姜漪的案子,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到底是誰?」

  秦書淮注視著她,秦芃撐著下巴,拖長了聲音:「我就是秦芃啊。」

  「不,」秦書淮立刻道:「你不是。」

  「我不是秦芃,」秦芃盯著秦書淮,眼裡帶了冰冷:「王爺覺得,我是誰呢?」

  「這是我問你的問題。」

  「我真的是秦芃。」秦芃回答得坦然:「王爺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反倒是我要問王爺,這麼多年,有夢到過姜漪嗎?」

  「我夢她做什麼?」秦書淮回答得冷淡,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這個回答有什麼不對。秦芃瞧著他這冷漠的樣子,火氣瞬間上來,冷笑道:「殺了自己的妻子,王爺難道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良心不安?」秦書淮咀嚼著這四個字,輕笑起來。他抬起頭來,看向秦芃,眼中隱約帶著瘋狂之意:「她姜漪,她姜家都不覺得良心不安,我為何要覺得良心不安?」

  「她是你的妻子,再有千萬般不好,你也不該如此惡毒!」

  「我惡毒?!」秦書淮狂笑出聲來:「她姜家為權勢殺我髮妻,我惡毒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縱我秦書淮陰狠毒辣,縱我此生罪行累累,可殺他姜氏全族,我從無悔意。」

  「他們該死。」

  秦書淮抬眼看她,仿若癲狂,一字一句,如同淬了穿腸毒藥,要將所有觸碰到的人毒得腸穿肚爛,痛斷肝腸。

  「他姜氏全族,該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27 AM

第三十三章

  秦芃聽著這話,整個人都驚呆了。

  姜家殺他髮妻?

  不,不可能!

  秦芃回憶著,她是秦書淮親手毒殺的,這一點她記得清清楚楚,白芷也親眼看到。若她記憶能騙過自己,白芷呢?白芷也會騙她嗎?

  那秦書淮為什麼要這麼說?

  秦芃冷靜下來,思索著秦書淮的意圖。

  秦書淮是個什麼人呢?

  記憶裡她一直是看不太明白他的,他的情緒太內斂,喜歡表現的淺淺淡淡,愛也表現得含蓄無比。他很少表達他的感情,以至於趙芃當年甚至在某些時刻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可喜不喜歡,對於當年的她來說也沒有多大所謂。她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愛人,更像是親人。太長太久的牽絆和扶持,她為了保住他的性命,逼不得已下嫁了他,而他這麼多年,一直陪伴她,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無論喜歡不喜歡,有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她死後,秦書淮去做得太明顯,彷彿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一直向天下昭告著他對她的深情。

  這不對,這不是秦書淮的性子。

  秦芃在雙手攏在袖子裡,大拇指繞著圈,思索著秦書淮的種種行徑。

  如果說先確認秦書淮的確是殺她的兇手,再來解釋這一切,比起推測秦書淮不是兇手,其實更好解釋。

  姜家畢竟是秦書淮的岳丈,而當年姜家謀逆的證據卻是秦書淮提供的,而且姜漪其實是死在姜家伏法之前。哪怕他能以大義滅親解釋他主動揭發岳丈之事,卻也說不通為何在姜家伏法前殺姜漪。

  他若赤裸裸說明就是為了權勢,就是為了殺了姜漪給董婉怡讓道,那未免太過卑劣,不如找出一個藉口來,遮掩他的狼子行徑。

  如果說還因為少年時的秦書淮對秦書淮始終存著那麼幾分欣賞,此時此刻,秦芃只覺得,這人真是卑劣太過。

  她不介意小人,如她自己,就覺得自己是個小人。她讚賞華清宗,卻也願意搞文字獄恐嚇太傅辭官。因為政治就是如此。大節不失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能爬到這個位置,誰都不敢說自己乾乾淨淨。

  然而既然壞,就要壞得坦坦蕩蕩。拿著感情當遮羞布,秦芃覺得這樣的人,讓她覺得有些噁心。

  她眼神有些冷,但她不能說太多,至少秦芃是秦書淮親手所殺這件事她不能說出來,她垂下眼眸,將當年的疑惑問出來:「當年姜漪死時,你已經掌握姜家屯兵的證據了吧?」

  「嗯。」

  「為何不等到姜家被判之後,再與姜漪撇清關係?」

  秦芃有些不明白,其實當年姜家謀逆一事板上釘釘,姜漪死後不久姜家就出了事,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秦書淮如此急切去殺姜漪,難道真的是為了向董家示好?

  「你瞭解姜漪嗎?」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想了想:「但聞其詳?」

  「姜漪聰慧,當年與我聯姻一事,由姜漪一手策劃。嫁我三年,姜漪在我身邊安排暗樁十幾人,下毒刺殺數十次,當年姜家謀反在即,姜漪藏匿於我府中,與外界通信不斷,如此千鈞一髮之際,我怎容得這樣的人在我府中停留?所以後來我得知她再次試圖刺殺我,我便乾脆動手了。」

  秦芃:「……」

  她承認,當年死而復生自己是有點衝動,一心只想搞死秦書淮,幾乎把這輩子的手段都用上了。安插暗樁,建立自己的情報部門和刺殺組織,花了三年時間天天就想著怎麼搞死秦書淮。

  事實上她也幾乎成功了,那時候秦書淮不知道為什麼,四處尋找三四歲的孩子,她一個手下偽裝成小孩子去了秦書淮府上捅了秦書淮一刀。

  為了秦書淮這一刀,她折損了自己所有培養的精英殺手。可秦書淮命太大,養一養又活了過來。

  幾次死裡逃生以後,秦書淮就越來越難殺了。最後秦書淮準備動姜家的時候,她是真不知道。秦書淮將她想得太厲害了些,其實她和姜家的聯絡不多,畢竟她也怕姜家看出她不是親生的來。那三年她致力於如何謀殺秦書淮,所以最後的通信她的通信對象其實不是姜家,而是自己在外面的人馬。

  不過最後還在謀劃殺他,這事兒倒是真的。

  秦芃覺著,如今她對生死看淡了,也沒想著一定要殺了秦書淮,主要就是當姜漪的那些年,一心一意殺他殺得太心累。

  「我動手後,姜家被激怒,這才徹底反了,我奉命平定叛亂,才有了後事。」

  秦書淮將當年的事說得平淡。三言兩語帶過了當年慘烈場景。

  姜氏謀反一事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卻也是導致了上萬平民牽連其中。好在秦書淮準備充足,動作迅猛,這才平息了戰亂,將這場謀逆控制在最小範圍內。

  而後秦書淮將姜氏一族押送宣京,文宣帝向來是個寬容的君主,講究賞罰分明,於是姜氏雖按照謀逆罪滿門抄斬,文宣帝卻也看在姜家多年保家衛國的份上,允許將他們埋葬於宣京附近的城郊之中。

  當時姜家人的屍首由官府派人抬上城郊山上埋葬,過了些時日,便有人發現,姜家墓地鋪了姜家故土才有的紅壤,有了墓碑。

  「我與陛下都知道,姜家在北方勢力盤根錯節,他們雖然死了,但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仍在,我一直在等。」

  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等到了今天。」

  看著秦書淮的目光,秦芃不由得笑了。

  她終於明白秦書淮和她說這麼多話的原因。原來秦書淮是覺得,她是姜家的舊部,偽裝成秦芃來找他報仇。

  秦芃抬手抿了口茶,慢慢道:「攝政王既然覺得我不是四公主,為什麼不直接揭穿我呢?」

  秦書淮皺起眉頭,秦芃探過身子,靠近秦書淮。

  她和他就咫尺之隔,兩人靠的那麼近,秦芃的溫度都能讓秦書淮感覺到,秦芃靜靜看著他,眼裡帶著嘲諷:「是不敢,還是不捨得?」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笑出聲來:「衛衍又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秦芃他能不知道?我是不是秦芃,我母親、我弟弟、我身邊人能不知道?」

  「王爺,您覺得我不是秦芃,可您能拿出任何證據嗎?」

  他拿不出。

  這是秦書淮的軟肋。

  他明明知道面前人不該是秦芃,衛衍如此機敏的人,必然也是懷疑過的,衛衍比他更瞭解秦芃,衛衍既然驗過,那肯定不會出岔子,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樣,才能將秦芃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且如此張揚?

  明明不是秦芃,卻不加遮掩,這到底是因為她的確是秦芃如此自信,還是空城計欲蓋彌彰?

  秦書淮拿不准,秦芃直起身來,回到自己位置上,斜斜依靠在扶手上,含笑道:「事實上,王爺也不該拿出什麼證據,因為本宮是秦芃,的確是秦芃。至於我和姜家什麼關係,我沒必要告訴王爺,王爺也無需知道。反正有沒有姜家,我和王爺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有共同的利益,你我是朋友。」秦芃說得客氣,慢慢道:「必要時,你我是敵人。」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點頭道:「你說得對。」

  說著,他招呼人進來,江春聽了秦書淮的聲音,率先走了進來,給秦書淮換了一個新的手爐後,為秦書淮披上了披風,秦書淮朝著秦芃點了點頭:「公主說的話,還望記得。」

  「自然,」秦芃點點頭:「人選名單我隔日會給你,這個位置張瑛不會放手,你先和張瑛爭一爭。」

  張瑛和秦書淮爭個你死我活,她的人上任就會更容易。畢竟比起她來,張瑛更討厭秦書淮。

  秦書淮應下來,讓江春推著他走出去。

  出門的時候下著大雨,秦書淮抬起眼來,看著雨簾傾盆而下,回想起當年送趙芃上山那天的場景。

  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他和趙鈺兩個人抬著棺槨,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他其實是想帶著趙芃回齊國的。

  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怎麼樣,都不該回到自己娘家的陵寢。然而他帶不走她。

  他還記得自己跪在姜漪父親面前時,他坐在上方吃著橘子說的話——人已經死了,就別帶過來膈應人了。來了也好,一把火燒了,乾乾淨淨的,也免得讓人糟心。

  那時候他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知道是這個人動的手,他明明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

  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歸國,面對權傾朝野一心想要他當傀儡的將軍,他能有什麼辦法?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還能決定什麼?

  於是他只能送著趙芃回去。

  送上山的前一天夜裡,他抱著她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愛人。

  他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二十歲之前,秦書淮只有趙芃,可是她卻死了。

  他明知道兇手是誰,可他卻毫無辦法。他甚至連拼命的資格,都無法擁有。

  那天清晨,趙鈺來接趙芃,看著他抱著她,趙鈺站在帷幕外面,冷靜開口。

  「你有資格哭嗎?」

  「秦書淮,如果不是你懦弱無能,如果不是你無權無勢,我姐姐至於走到今日嗎?」

  「我姐姐本來是一國公主,她本來該留在北燕,等著我稱帝為王,同我共享北燕江山,坐擁無上榮耀,是你搶走了她,是你帶走了她。」

  「既然要帶她走,就好好護著他。可你呢?」

  趙鈺笑出聲來,滿是嘲諷:「你連她的屍首,都護不住。」

  「秦書淮,」風卷起白紗帷幕,露出趙鈺冰冷平靜的面容,他雙手攏在袖中,一字一句,冰冷開口:「你給我放開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32 AM

第三十四章

  念及當年,秦書淮閉上眼睛,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江春察覺秦書淮的不適,趕忙道:「大人!」

  被江春這麼一驚,秦書淮緩緩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濁氣:「無妨。」

  說完,秦書淮往外走去,淡道:「找幾個合適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位置的人給我。」

  秦書淮走後,秦芃坐在房間裡,腦子裡思索著秦書淮方才的話。

  秦書淮的話,她自然是不肯信的。但她這個人有個習慣,就算是自己認定的東西,也會去再三核實。她回憶著當初的場景,過了一會兒,白芷走了進來,秦芃抬起頭,聽白芷道:「秦書淮讓人轉告你,說你把證據交給他的時候,他就將陸祐放回來。」

  「讓人轉告他,」秦芃倒不是特別在意這事,既然兩個人說好了,秦書淮便不會對陸祐做太多。這點信任,秦芃還是會給他的。於是她撐著下巴,慢慢道:「等我的人上任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證據我再轉交給他。這期間陸祐少了一根汗毛,都別怪我不客氣。」

  白芷點點頭,跪坐在秦芃身側:「他說了什麼?」

  秦芃正等著白芷問她,她抬起頭,眼中帶了嘲諷:「他說趙芃是姜家殺的,所以他才殺了姜家。」

  聽了這話,白芷輕笑出聲,聲音中全是嘲諷冷漠。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哦?」秦芃抬頭瞧著白芷:「白姑娘為何如此說?」

  「殺個人還要千萬理由,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秦書淮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嗎?」

  「白姑娘,」秦芃眼中帶了疑惑:「其實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堅持認為秦書淮是兇手?據我所知,當年您並沒有跟隨趙芃一起到齊國。」

  其實秦芃一直很奇怪,趙芃總說她親眼看到秦書淮殺了秦芃,可實際上白芷當年嫁給夏侯顏,她就讓白芷留下了,按理來說,白芷不該看見。而且白芷不但看見了,還信誓旦旦認為是秦書淮為了娶姜漪做的。

  白芷是一個講證據的人,無緣無故,她絕不會做此推測。

  「當年我的確是留在了北燕,」白芷點點頭,眼裡帶了遺憾:「那時候我新婚,公主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生活,讓我留在北燕好好當我的官夫人。我不捨丈夫,便讓公主孤身前去。後來有一日,五殿下倉皇來找我,告知我說公主有難,讓我去救她。」

  「五殿下……趙鈺?」

  秦芃有些吃驚,當年秦書淮殺他,趙鈺居然是提前得知的嗎?

  「是。」白芷點頭,繼續道:「五殿下給了我人手,我星夜兼程趕去,卻只來得及見公主最後一面。我衝進去時,秦書淮正親手餵完殿下毒藥,他手上全是抓痕,可見當時公主極其痛苦,曾經奮力掙扎……」

  說到這裡,白芷眼裡有了潮意。

  秦芃沒有說話,白芷的形容與她的記憶相符,並沒有出入,白芷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當時我去搶公主的屍體,秦書淮卻死死抱緊了屍體,不肯放手,我去得匆忙,只帶了幾個人,根本不是秦書淮侍衛的對手,於是匆忙離開。我被他們的人一路追殺進了密林,在裡面養傷不出。等我出來的時候,原來五殿下已經找到了秦書淮,他想帶著公主屍骨回去,秦書淮不肯應允,堅持說這是他的妻子,誰也不能帶走她。」

  白芷說著,冷哼出聲:「親手殺了人,又裝著深情厚誼不肯交出屍體,除了遮掩他的狼子行徑,還能是什麼?」

  「我聽聞他固執守著公主的屍體守了七天,這時候姜家人上門,不知道與他說了什麼,而後五殿下又上門,不知又說了什麼,他就將屍體送回了齊國。仵作給公主驗屍,因五殿下不忍破壞公主屍身,只能根據身體上的特徵驗證,公主的確死於中毒,但具體是哪一種毒就不得而知。」

  「但這不重要。」秦芃歎息出聲:「你已經看見殺人兇手了。」

  「對。」白芷冷笑著開口,眼中帶著殺意:「秦書淮殺的人,他用哪一種毒,一點都不重要。只是等我回去的時候,公主已經下葬,秦書淮已經趕往齊國。五殿下聽了我的話,自己將自己關了一晚上,而後他提著劍出來,要去找秦書淮。」

  「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殿下不能找秦書淮。秦書淮既然已經回了齊國,不管齊國怎麼看待他,他在齊國地位如何,他都是齊國的皇親國戚。五殿下正值奪嫡之際,不能有任何差池。公主一生心血都在五殿下身上,公主身死,我不能讓殿下已深犯險。」

  聽了白芷的話,秦芃舒了口氣。

  她素來知道這個弟弟一切以她為重,當年她最擔心最關心的事,就是她死之後,趙鈺怎麼辦?

  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悲傷,會不會痛哭流涕。

  但凡想到那個孩子的心情,秦芃就覺得難過。

  只是重生了三次,人就看開了,趙鈺也長大了,聽聞他在北燕當了皇帝,過得很好,她也就放下心來,不再掛念。

  秦芃點點頭,讚揚白芷:「你做得對。」

  「殿下不能做什麼,然而不代表我不能做。我回去與丈夫辭別,而後帶著人和錢來了北燕,我到達北燕後不久,就聽聞秦書淮上姜家提親。於是我一直埋伏在秦書淮周邊,一直想打探當年具體發生過什麼。」

  「因此我來到了姜家,此時姜家大小姐姜漪正在招兵買馬,她做得隱蔽,很少有人知道。我易容成了她的屬下,替她執行任務。她與秦書淮似乎是對立的,整個組織運行都圍繞著如何刺殺秦書淮進行。我十分奇怪她為何這樣,不過你也知道了,」白芷喝了口茶,慢慢道:「你認識陸祐,就該知道,姜漪並不是主動嫁給秦書淮的,她也是被逼無奈。秦書淮作為質子登門求親,他父親早有謀反之心,看中秦書淮的身份,因此強逼著姜漪嫁給秦書淮。姜漪可能是對這段婚姻不滿,也可能是為了阻止自己父親謀反,總之她一心想要殺掉秦書淮。」

  當了三年姜漪的秦芃聽了這些話,內心複雜。

  她突然覺得白芷有點不靠譜了。

  事實上,當年她穿到姜漪身上的時候,腦子那時候有點不清醒,幾乎沒有繼承姜漪任何記憶,這也是她一直裝病不肯回姜府的原因。然而她仍舊記得出嫁前姜漪父親哥哥的話,兩個人言語裡,姜漪對這門婚事似乎都並沒有不滿,反而是十分主動積極。

  於是秦芃只能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姜漪暗部裡最瞭解她的人,陸祐。」

  秦芃:「……」

  老子信了你的邪。

  秦芃憋住了罵人的衝動,繼續道:「那你是怎麼在姜漪身邊知道秦書淮和姜家聯手殺趙芃的呢?」

  白芷一臉認真:「姜漪親口所說。」

  秦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39 AM

第三十五章


  聽著白芷的話,秦芃有點憂傷。

  這樣的情報,不如不報。

  她憋了半天,很想告訴白芷,其實當年她就是是隨便說說,瞎猜的,然後和陸祐分享了一下她對秦書淮這個人的看法,誰知道陸祐轉頭就去和白芷這麼說了。

  她忍住一巴掌抽死白芷的衝動,吸了口氣,艱難道:「白姑娘啊,除了姜漪的話,你還有其他證據嗎?」

  「當然有,」白芷冷笑:「後來我被姜漪的父親姜源看中,到他手下做事,我從姜源口中得知當年始末。當年秦書淮南歸回齊,主動聯絡了姜源,希望南回之後,姜源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姜源拒絕了秦書淮,因為覺得秦書淮不好控制。為了給自己回齊國鋪路,秦書淮主動和向姜源許諾,願意以正妻之位迎娶姜漪。」

  「可是趙芃乃北燕公主,他沒有膽量休妻,一旦他如此做了,那就是在打北燕皇室的臉。哪怕北燕皇室已經捨棄這個公主,也容不得皇族尊嚴被一個質子如此踐踏。」

  秦芃覺得有些嘲諷,靠在墊子上,閉上眼睛。白芷點點頭,冷靜道:「所以他選擇了殺妻,對外宣稱是趙芃水土不服病逝。面子給了北燕,如果不是五殿下執意驗屍,不是我親眼看見他下毒,誰又知道真相是什麼?」

  秦芃沒接話,她心緒有些亂。

  其實有些時候她幾乎都已經在想秦書淮是不是真的那麼深情,是不是她真的誤會了秦書淮,然而一想到這些年她的探子探到他的所作所為,一想到他如此冰冷殺妻三次,她就無法說服自己,秦書淮不是一個會賣妻求榮的人。

  她看錯過秦書淮太多次。

  她曾經以為他單純天真,曾以為他心底善良甚至有些軟弱,曾以為他與世無爭,然而這六年他所作所為卻都像是針對她當年認知所展現的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啪啪打臉,打得人臉都腫了。

  「你說這些,」秦芃閉著眼睛:「有證據嗎?誰告訴你的?」

  「姜源親口所說。」白芷冷靜開口,隨後皺起眉頭:「你關心這些做什麼?」

  秦芃被白芷的話提醒,她不能表現得對自己不該關心的事情太過熱情,否則白芷會懷疑她。到時候她又拿不出讓白芷信服的理由,白芷會更加懷疑她然後徹底遠離。

  難道她要說——白芷,我是你曾經的主子?

  白芷大概會活刮了她,然後逼問她,說實話,你到底是誰!

  想想這場景太美,於是秦芃淡道:「哦,隨便聊聊天,想多瞭解一下你。」

  「咱們不需要互相瞭解。」白芷站起身來,平靜道:「等秦書淮死了,你我分道揚鑣,這輩子不用再見了。」

  秦芃:「……」

  從未想過白芷是這樣絕情的人。

  秦書淮的事讓秦芃心煩了大概半個時辰,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然後在朝堂裡找了兩個合適的人,就去登門造訪。

  她選的人大多是有一些才能,但也算不上出眾,沒有什麼門路的貧寒官員。公主親自登門,讓他們如遇伯樂。秦芃聊了好幾個官員後,選出兩個看上去合適的,讓人盯了一段時間。

  期間秦書淮和張瑛在朝上就著揚州刺史的位置拉扯,而順天府尹暫時扣押不問,順天府內一切事物由其內部人員頂上。

  秦書淮被張瑛逼得有些煩,夜裡讓人給秦芃帶信過去,讓她早點將自己的人的名單報給她。

  秦書淮的信來得突然,秦芃在家裡喝茶看摺子,外面突然一箭射進來,紮在了秦芃窗戶上,秦芃被嚇得手都了抖,等取下信來後,發現是秦書淮的信,她冷笑了一聲,讓白芷去和衛衍借了點人,隨後就給秦書淮回了信:「等著。」

  她特意囑咐了帶信的人,一定要一箭射進秦書淮房間窗戶上,嚇死他。

  侍衛得令,過去一箭設在了秦書淮窗戶上,秦書淮看著箭,皺了皺眉頭,等江春取下信來後,秦書淮抬頭,冷淡道:「你是怎麼把信送進去的?」

  「用箭射的。」

  「射哪兒了?」

  「窗戶……」

  江春有些心虛,兩人將目光移到窗戶上留的箭痕上,片刻後江春乾笑道:「這個,公主還挺記仇哈……」

  秦書淮淡淡從他臉上掃過,平淡道:「修窗戶的錢從你月銀扣。」

  江春:「……」

  片刻後,江春有些無奈,跟上來到書桌面前的秦書淮,歎息道:「王爺,你這麼有錢,犯得著這點錢都和我計較嗎?」

  秦書淮如今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秦書淮還是老老實實坐在輪椅上,宛若一個殘疾人士。

  秦書淮給秦芃回了一個「快點」,這次讓江春老老實實給人家恭恭敬敬送了過去,秦芃見江春有禮貌,也就給秦書淮一個面子,淡道:「回去告訴他,知道了。」

  江春應下,正往大門走去,秦芃突然道:「慢著,同你家主子說說,給陸祐吃點好的……算了,」秦芃還是有些不放心,歎息道:「同你家主子說,安排個時間,我去見見陸祐。」

  江春回去轉告了消息,秦書淮從摺子裡抬起頭來,皺起眉頭。

  想了想,他道:「告訴她,明天晚上。」

  說著,秦書淮又道:「讓千面去見一次陸祐,按著他的臉做一張面具給我。」

  「是。」

  江春立刻就明白了秦書淮的意圖,回去給秦芃帶了信以後,便去找了千面。

  秦書淮的手下多能人異士,千面就是一個專門給人易容的巧匠,把一個人交在手裡,他就能做出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來。

  秦書淮本來沒動這個心思,但今天秦芃提了他要見陸祐,他便有了偽裝陸祐的想法,陸祐這邊是問不出什麼了,但秦芃呢?

  對於秦芃到底是誰,秦書淮始終在意。

  當天晚上江春給陸祐灌了麻藥交到了千面手裡,千面連夜趕制,總算在第二天晚上做出了陸祐的人皮面具。而秦書淮則是下朝之後就對外宣佈出城,等到了晚上,秦芃來帶淮安王府,就只有江春接待她。

  秦芃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主子外出,你不跟著去?」

  「今天不是我當差,」江春回答得很謹慎,將秦芃帶到地牢裡。

  秦書淮早就在地牢裡等著了,他偽裝成陸祐的樣子,用鐵鍊拴住。江春同秦芃解釋道:「之前給抓他時候打鬥中擊中他脖頸,傷了嗓子,現在不能說話,我先提前和你說一聲。」

  秦芃對江春如此坦蕩的行徑感到有些憋屈,他們打了人,但江春這麼坦蕩蕩的樣子,彷彿打得還沒錯一般。罵吧,陸祐還在他們手裡,萬一不小心把人罵生氣了,給陸祐找麻煩,那就不好了。

  於是秦芃只能是板著臉不說話,用無聲表達自己的抗議。

  走了一會兒,秦芃到了地牢裡,總算是見到了陸祐。

  他穿著白色的底衣,坐在牢房邊上,靠在牆上,雙手雙腳都拷上了鐵鍊,彷彿是在關押一隻巨大的動物。

  江春很識趣的選擇了退下,地牢裡就剩下了秦芃和「陸祐」兩個人,秦芃看了看縮在牆角的人,小聲喚了聲:「陸祐?」

  秦書淮沒說話,低著頭,秦芃皺起眉頭來,聲音越發輕柔:「陸祐,你沒事吧?」

  說著,她走到地牢邊上,看著「陸祐」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憂:「你怎麼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秦芃越說越覺得是秦書淮做了什麼,正打算去找江春,就被裡面人伸出一隻手,握住了袖子。

  「陸祐」搖了搖頭,抬起頭來瞧她。

  他眼神有些疲憊,看得出是累了。秦芃歪著頭想了想,確認道:「是不是你太累了?」

  「陸祐」點點頭。

  「陸祐」一累就很沉默,從來都是面無表情,一副天塌了也和我沒有關係的樣子。這一點秦芃倒是知道的。

  秦芃想了想,從旁邊拖了個墊子來放在旁邊,便坐了下來,看著「陸祐」道:「過得還好嗎?」

  她說話很溫柔,很隨和,完全沒有平時和秦書淮說話那警惕的模樣。秦書淮心裡有些詫異,卸下了防備的秦芃,更像他記憶裡那個人。

  那個人也是這樣的,她要是將你當做自己人,說起話來語調都會軟上那麼幾分。

  她總是和他說,窩裡橫算什麼出息?越是親近的人,越要禮讓三分,越要對他好得更多。

  你敢沖著外面的人這麼大吼大叫開玩笑嗎?

  如果不敢用同樣的語調和外面的人講話,也就不該這樣同自己人講話。

  他少年時不懂事,還會朝著親近的人發發脾氣,他記得那時候他還小,有一次被人欺負了,火都淤在心裡,剛好她來找他,吵吵嚷嚷著要和他去放風箏,他沒控制住自己,提聲吼了他。

  秦芃一貫都是嘻嘻哈哈的,當時她就冷了臉。

  「不就是被那幾個小混蛋欺負了嗎?你沖我發什麼脾氣?沒本事掙回來,就知道窩裡橫?」

  「不就是仗著我對你好嗎?」

  那些話罵得他的火氣瞬間退了下去。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記著。

  劍是給外人看的,刀是為自己人拔的。

  對自己人,總得比對外人好。

  秦書淮看著面前分外溫和的秦芃,垂下眼眸,他抬了手,在地上寫字,秦芃有些不耐煩,將他的手抓過來,自己攤開手心道:「寫我手上,你在地上瞎比劃,我看不出來你寫了什麼。」

  秦書淮有些無奈,趙芃是個觸覺比視覺更敏銳的,沒想到這個人也是。

  他沒辦法,只能在秦芃手心上寫字。

  「來看我做什麼?」

  「陸祐」的手指有些涼,指腹帶著繭子,摩挲在她手心,有些癢。

  秦芃感覺酥酥麻麻的,突然就有些後悔,幹嘛要讓陸祐在自己手心寫字,可是她也不好說什麼,假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道:「哦,我怕秦書淮欺負你,就來看看,你過得還好吧?」

  「好。」秦書淮迅速回應,寫了一個字。秦芃點點頭,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麼被發現的?」

  秦書淮抿了抿唇,秦芃立刻道:「算了等你能說話再同我說吧,過一段時間你就要回我身邊來了,陸祐,」秦芃歎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你上一次在我身邊當我的侍衛時,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秦書淮聽著,迅速記下了這個信息。

  六年前,陸祐當過秦芃的侍衛。

  想了想,秦書淮又在秦芃手上寫道:「他們的屍首,你看過了嗎?」

  秦書淮不太確定陸祐對姜家的稱呼,於是用了一個比較生硬的句子。秦芃笑了笑,有些苦澀:「看過了,好多墳啊。」

  不知道怎麼的,秦芃就想起以前當姜漪的時光。

  她這姜家聯繫不多,但是姜家對她卻還是極好的。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姜家如今就剩我一個人了,陸祐,咱們都活著,好好活著。」

  「這樣,」秦芃慢慢睜開眼睛,眼中一片冰冷:「才能報秦書淮當年殺我之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52 AM

第三十六章

  秦書淮:「……」

  如果說他之前在猜秦芃是誰沒有眉目,那麼此刻他大概是徹底混亂了。

  他拼命思考,殺她之仇?他殺過的姜家人,女的,六年前陸祐當護衛的,除了姜漪還有誰??

  而且重點是,殺過是什麼意思?!

  是殺死了,還是殺了僥倖逃生?

  難道她是姜漪?可是姜漪的屍體明明都在……

  秦書淮越想頭越大。他覺得自己面臨了這輩子最強大的敵人。以前的敵人,你總能隱約猜到一個苗頭,可這一次,他除了對方是姜家人,居然什麼都不能知道。

  秦書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瞭,秦芃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秦書淮心裡有些想要躲閃,卻還是很好的控制住了。

  「你受委屈了,」秦芃溫和道:「你等過一陣子,我將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的位置拿到手,我就帶你回去。」

  秦書淮繼續點頭,拉著秦芃的手,寫道:「您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我?」秦芃有些奇怪,秦書淮繼續寫:「要殺了秦書淮嗎?我可以幫您!」

  秦芃笑了笑,陸祐總是這樣天真,秦書淮這樣容易殺,那她早殺了。

  她想了想,搖頭道:「算了。」

  她殺秦書淮殺了三輩子,其實恨意早就淡了許多了,最主要的是,她如今隱約覺得,當年的事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白芷的話讓她意識到,在記憶缺了那麼一塊的情況下,她可能永遠都找不到真相。比如說當年為什麼趙鈺提前知曉秦書淮對他動手?白芷一個不是很容易同人親近的人為什麼同她說這麼多?而姜源又為什麼同白芷說這麼多?

  秦芃一貫是個多疑謹慎的人,她如今根本不敢做什麼決定。當年她剛成為姜漪的時候,醒過來幾乎是被秦書淮氣昏了頭腦。

  她放棄了公主的榮華富貴嫁了他,他居然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毒死她?!

  憤怒讓她根本看不清真相,然而等重生了三輩子,她長大,不再是一個十九歲衝動魯莽的姑娘,她開始能夠平靜審視過往,開始不極端,開始從容冷靜,開始嘗試善意看待世界的時候,她驟然有種直覺,也許秦書淮並沒有那麼壞。

  所以她如今覺得,只要秦書淮不礙著現在,過往她也沒有心力太過追究,就這樣吧。

  她拍了拍秦書淮的肩,寬慰道:「我是鼓勵你的,別真去犯傻殺秦書淮,報仇這個事兒不著急,有機會報,沒機會就算了,他別礙著我的路,那就沒事。咱們得向前看,比起殺他,拿好手中的權利,坐穩自己的位置,哦,再找個不錯的人成個親……」

  說著,秦芃突然想起最近一直考慮著的一個事兒來,轉頭同陸祐道:「你覺得柳書彥怎麼樣?」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倒覺得有些吃驚,秦芃居然是看上柳書彥了?

  他抿了抿唇,在秦芃手上繼續寫:「您想同柳成親?」

  「嗯,我覺得他不錯啊。」

  秦芃點點頭,同秦書淮道:「我覺得他又溫和,又有文采,而且對小孩子特別有耐心。我看他對秦銘挺好的,以後我就是長公主了,我得對秦銘負點責對吧?而且柳書彥這人長得也很符合我審美,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吧……特別有味道。」

  聽著這些話,秦書淮莫明覺得心裡有些梗,有些難受。

  因為這些話,當年趙芃也同他說過。

  那時候趙芃還小,一模一樣的話,趙芃同他念叨著,然後告訴他:「秦書淮啊,要不是你長得好看,你真的一點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如今秦芃又這麼說,幾乎是一個字不拉,秦書淮幾乎覺得,是不是全天下女人都喜歡柳書彥?

  秦書淮不說話,秦芃撞了撞他:「問你話呢。」

  秦書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在秦芃手上寫:「柳挺好的。」

  「那行。」秦芃點點頭,陸祐是她當年設置的情報組織的頭,這宣京幾乎每個人他都熟,他說挺好的,那一定是挺好的。

  於是秦芃放下心來,眯了眯眼道:「我去拿下他!」

  秦書淮:「……」

  對於男人的行動力,這位秦芃和當年的趙芃真是有得一拼。

  他很想勸阻一下秦芃,矜持一點,含蓄一點,可是又怕暴露身份。於是他只能點點頭,寫了一個「您努力。」

  秦芃也不再多說,看到陸祐無礙,她就沒事了,站起身來道:「你好吃好喝等著我,過幾天我就來接你。」

  秦書淮點點頭,秦芃揉了一把他的頭髮,而後便轉身出去。

  等將秦芃送走,江春走進來,給秦書淮解開鏈子:「王爺,您探聽到了什麼?」

  秦書淮冷著臉沒有說話,他起身來,同江春道:「將陸祐弄醒,我有事問他。」

  江春應了聲,秦書淮去換了衣服。等秦書淮換好衣服後,江春將陸祐帶了過來。

  陸祐才剛剛睡醒,看著穿得端正的秦書淮,不由得有些茫然。

  大半夜秦書淮找他做什麼?

  「姜漪死了。」

  秦書淮率先開口,陸祐猛地抬頭,秦書淮觀察著陸祐,他的眼神讓陸祐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

  秦書淮太擅長觀察人,他不該有這個反應,可是他心裡一片慌亂。

  姜漪早就死了,可現在秦書淮卻重複了一遍,這證明什麼?

  證明或許秦書淮知道姜漪還活著,而且,活著的姜漪,再死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陸祐的臉色忍不住白了白。

  秦書淮平靜著,繼續道:「你覺得,我該叫她秦芃,還是姜漪呢?」

  陸祐聽到這話,臉色更加難看。

  秦書淮果然是知道了……

  然而他不能說話,他怕自己說出什麼東西來,於是陸祐垂下眼眸,什麼都不說。

  秦書淮將茶杯捧在手心,瞧著陸祐的模樣,語調平靜:「你覺得她會不會是假死?畢竟你們讓她假死了一次。」

  聽到這話,陸祐驟然反應過來,秦書淮是在套他的話。

  姜漪不是假死,姜漪是真的死了。

  陸祐立刻冷靜下來,而秦書淮閉上眼睛,該到手的信息也到手。

  看見秦書淮閉眼,陸祐捏緊了拳頭,他知道,自己這一次一定漏了什麼信息給秦書淮。

  江春看見秦書淮的樣子,便讓人將陸祐帶了下去,上前道:「主子,您問出什麼了?」

  「姜漪還活著。」秦書淮閉著眼睛,梳理著信息:「秦芃就是姜漪,最後一個信息,我要再確定一次。替我暗中約一下衛衍。」

  江春領了命,等江春走出去後,秦書淮的手微微顫抖。

  他沒有告訴陸祐,他猜出來的最後一個信息是——姜漪不是假死。

  姜漪的屍體在,姜漪是秦芃,姜漪還活著,姜漪卻不是假死,這意味著什麼?

  當年他想盡辦法祈求秦芃活過來,他信天信地信鬼神,他自然知道這些條件合起來,到底是一個什麼結果。

  這個結果讓他害怕,顫抖,卻又欣喜若狂。

  如果姜漪可以復活,那麼趙芃呢?

  是不是趙芃也可以呢?

  秦書淮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他的想法不敢讓江春知道,上一次他如此欣喜,是在一個道士告訴他人會轉世,他四處尋找趙芃死後出生的孩子的時候。

  那一次他差點死了。

  那一刀告訴了他,這樣瘋狂的狀態是怎樣的危險。

  秦書淮坐了一會兒,便回去睡了。

  等到第二天,江春私下去尋了衛衍,邀請衛衍去在酒樓同秦書淮見一面。

  衛衍勾了勾嘴角,同江春道:「你們王爺約我,怕不是什麼好事兒吧?」

  江春沒有多說,靜靜等著衛衍的回復,衛衍看了看天色,最終點了頭,跟著江春去了酒樓。

  進門之後,衛衍看見秦書淮正在等著,走上前去,吊兒郎當道:「王爺找我做什麼?」

  說著,衛衍坐到椅子上,開了壺酒。秦書淮抬眼,淡道:「我想確定一件事,請您幫個忙。」

  「什麼事兒?」

  「我認為,四公主不是四公主。」

  秦書淮開口,正想解釋,衛衍就擺了擺手,不耐煩道:「這事兒您不用和我說,我試過了。」

  「你怎麼試的?」秦書淮皺起眉頭,衛衍挑起眉:「關你什麼事兒?」

  「你確定?」

  「我確定。」

  「衛將軍,」秦書淮驟然冷下聲音:「若公主不是公主,你今日之言,便是同罪,你可明白?」

  「我嫂子是不是我嫂子我還不清楚嗎?」衛衍語調急了一些,帶了煩躁:「她身上的花紋記憶……」

  話沒說完,衛衍就收了口,表情僵住了,房間裡安靜下來,好久後,江春抬手揉了揉耳朵,感覺自己知道了什麼驚天大秘密……

  而秦書淮面色不動,他抬手喝了口茶,淡道:「我對您和公主的關係沒興趣,您繼續。」

  「等等,不是,我和我嫂子沒……」

  「有什麼也沒關係。」

  「我真沒關係!」衛衍大吼出來:「那些標記啊都是我哥告訴我的!」

  秦書淮不說話,繼續喝茶,垂眸不語。

  衛衍立刻反應過來,這話就是承認自己的確看過他大嫂的身子,他有些繞不清楚,憋了半天,終於道:「我不是有意的!」

  秦書淮低頭看茶葉,江春玩腰上的令牌,齊齊發了一聲:「哦。」

  衛衍崩潰了,喝了口酒道:「算了隨你們怎麼想,反正我嫂子一定是我嫂子。」

  「既然衛將軍這麼確定,那我信將軍。」

  說完,秦書淮起身來,平靜道:「再會。」

  衛衍愣了愣:「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江春冷笑一聲:「還真當你大爺陪你喝喝酒啊?我家大人很忙的!」

  「走了。」

  秦書淮走在外面,聽見江春和衛衍吵嘴,冷淡開口,江春立刻追了上去。等他們走後,衛衍冷下神色來。

  秦書淮這樣說,必然是有他的原因。

  可是是什麼原因?

  衛衍思索著,喝了口酒,決定先回家。

  而秦書淮走出酒樓後,面色都有些冷,江春有些疑惑,小聲道:「王爺,您到底知道什麼了?」

  秦書淮不說話,他一路往柳府走去,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柳府,他遞了拜帖,柳書彥來見他,秦書淮開口第一句話:「你欠我一個人情。」

  「嗯?對,怎麼了?」

  「幫我去北燕查個人,你的位置讓出來,我讓人幫你頂著。」

  聽了這話,柳書彥皺起眉頭:「你要做什麼?」

  「我不會在你位置上做你覺得出格的事,你放心。」

  柳書彥聽了這話,放心了許多,秦書淮這人雖然是個人渣,但是說的話還是一貫能信的。但他還是忍不住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有個女人,看上了你的臉,」秦書淮抬手喝了口茶:「我想套點話。」

  柳書彥:「……」

  他有種預感,感覺自己回來就能多一個媳婦兒。

  柳書彥有點慌了,輕咳了一聲道:「你別過分。」

  「放心,」秦書淮點點頭:「我保證給你斬桃花。」

  柳書彥舒了口氣,兩人協定下來,當天晚上柳書彥就出了宣京。秦書淮讓千面將以前做的柳書彥的面具拿出來,給一個暗衛帶上,而後同江春離開了柳府。

  做完這一切,江春就徹底糊塗了:「大人,您讓柳大人查的人不是才查過嗎?」

  「哦,我就想讓他滾遠點。」

  辦妥了一切,秦書淮覺得有些累了,他回到房裡,閉上眼睛,好好睡了一覺,終於等到了第二天。

  而秦芃看完了陸祐,高高興興回到府裡以後,迎面就撞上了抱著書走出來的白芷。

  秦芃嚇了一跳,白芷看著秦芃,冷著臉道:「又做虧心事了?」

  秦芃拍了拍胸口,覺得白芷這些年越來越凶,忍不住勸她:「白姑娘啊,以後回北燕多過點夫妻生活,生活協調了有助於心理健康。」

  白芷怒喝出聲:「滾!」

  秦芃聽了白芷的怒喝,突然想起來,白芷在感情這件事上,算是一個高手。當年她追到秦書淮,全靠白芷出謀劃策。如今她和秦書淮的協定已經確定,暫時沒了什麼危機,又琢磨著想長久留在齊國,就至少保護秦銘到他能安全當皇帝的年紀,而且陸祐也給了她支持,她該行動了。

  於是她趕緊好姐妹式挽上了白芷的手,小聲道:「白姑娘,我有個事情想要請教您。」

  白芷嫌惡看了一眼秦芃的手,跟著秦芃一起往書房走去,淡道:「說。」

  「是這樣的,就是你看我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尋常人在我這個年紀都嫁人了,我這個心裡就一直覺得有點遺憾,我最近看上了一個人,覺得挺不錯的,你覺得我要怎麼辦?」

  「先處著。」白芷將書放在書桌上:「覺得有好感,就先培養感情,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等感情培養好了,確定自己喜歡,那就上。」

  「怎麼上?!」秦芃興致勃勃,白芷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你先培養一下感情再來問我下個階段的問題。」

  「那我如何培養感情?」

  「多見面,多說話。」

  說著,白芷有些好奇,抬起頭來道:「你說的到底是誰?」

  「那個,」秦芃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道:「柳書彥呀……」

  白芷梗了梗,覺得這位公主和自己那位原主子的口味簡直是一模一樣。

  北燕尚武,男人們都往著孔武有力的大漢方向發展,可趙芃就喜歡那種有文化的小白臉,最好愛心氾濫溫柔一點,可宮裡沒有柳書彥這一款的,也就一個南方來的秦書淮看著相近一點,所以趙芃就盯上了秦書淮。

  來到大齊後,白芷其實是覺得有些可惜的,總覺得趙芃要是早點來大齊,或許就沒有秦書淮什麼事兒了。畢竟,對比趙芃的理想款型,秦書淮剛硬了些。不說其他,就憑秦書淮和趙鈺關係不太好,不喜歡小孩子這一條,就足夠趙芃拒絕他。

  自己主子沒有完成心願,看著秦芃興致勃勃的樣子,白芷決定幫她一把,於是道:「如今柳書彥不是太傅嗎?你以後每天下朝就把自己的事兒搬到陛下那裡去做,旁聽陛下的課。聽完以後多和他交流一下心得。柳書彥這樣的文化人,必然喜歡有文化一點的女人。」

  聽白芷的話,秦芃點點頭,她又回想起了當年追秦書淮的時光,那時候為了秦書淮背了多少詩,練了多少字!

  「哦,還有,多誇誇他的字,就說想臨摹他的字,和他借字帖,然後說自己學不會,然後……」

  白芷看她,意味深長,秦芃點頭,拍了拍白芷的肩:「你我果然好姐妹,想都想到一塊兒了。」

  「把你的手給我拿開!」白芷看著秦芃的手,冷哼出聲:「誰和你好姐妹?!」

  秦芃訕訕收手,趕緊回屋裡去看自己的衣服,覺得自己要新添置點衣服首飾了。

  第二天上朝,秦芃再看柳書彥,心裡就覺得有了些不一樣,那人站在官員裡,越看越好看,越看越不一樣。雖然他整個早朝一言不發,但這並不影響他在她眼裡閃閃發光。

  而秦書淮也注意到了秦芃的不一樣,他瞟了幾眼簾子裡的人,認真思索著,他的話到到底給了她什麼想法,讓她要做什麼事?

  但莫名其妙的,秦書淮就覺得,他大概是能猜到秦芃是要做什麼。

  因為當年趙芃,似乎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在十二歲前其實和趙芃算不上特別熟,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趙芃突然就來和他說:「秦書淮我決定了,我要追你!」

  從那以後,趙芃就自個兒拼命找上他,想盡辦法哄騙他……

  下朝之後,秦書淮同暗衛換了臉,就用柳書彥的身份去給秦銘上課,他本來是打了教完秦銘再找藉口去找秦芃的主意,結果一撩簾子進去,就看見秦芃端端正正跪坐在秦銘後面不遠處的桌子上。

  她是換了衣服過來的,如今天氣漸漸暖和了,她衣服也少了一些,著了件素色春衫,額間貼了花鈿,珍珠耳環墜在耳朵兩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秦書淮看不大出她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但卻明顯能感覺到整個人都漂亮了一圈,秦芃本來就已經是齊國出了名的美人,這麼稍稍一打扮,那就是國色天下。

  秦書淮垂下眼眸,學著柳書彥的模樣,上前行了個禮道:「見過殿下。」

  秦書淮這個人要偽裝誰,儀態舉止聲音,那都必然是學得十分相像。秦芃本來也和柳書彥不太熟悉,只是感覺這個人比平時冷了一些,抬了抬手,溫和了聲音道:「柳大人今日可是不開心嗎?」

  「公主說笑了,」秦書淮彎了眉眼,刻意柔和下聲音:「見到公主,書彥不勝歡喜,怎有不開心一說?」

  秦芃微微一愣,她瞧著面前的人,明明是一樣的眉目,可舉手投足間似乎總有那麼一些不一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是熠熠生輝。

  秦芃內心被對方笑得撲通撲通的,她趕忙垂下眉眼,輕咳了一聲:「本宮擔心陛下的學業,便想來督促著,日後就給陛下陪讀,柳太傅覺得如何?」

  秦書淮當然覺得沒問題。

  他當柳書彥就是為了搞清楚對秦芃的疑問。

  如今他幾乎已經肯定,秦芃就是姜漪,而且不是假扮,不是偽裝,可能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理由——借屍還魂。

  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面對無法解釋的事情,秦書淮會做各種大膽謹慎的猜測。但因為這個猜測太過荒唐,所以秦書淮決定反覆求證,如果秦芃真的是姜漪,那麼他一定搞清楚她是如何活過來的!

  秦書淮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等再抬頭時,已是柳式標準笑容,同秦芃道:「公主關心弟弟乃人之常情,有公主陪伴,相信陛下必定用功讀書,事半功倍。」

  「而且,」秦書淮抬眼看著秦芃,學著柳書彥的口吻,由衷讚美:「美人在側,滿室生輝,書彥求之不得。」

  實話講,秦書淮一直覺得,柳書彥爛桃花多,不是沒有理由的。

  而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心裡頓時開了花,她心目中的男人就該是這樣,隨時隨地由衷讚美她!

  她突然覺得,自己當年跟秦書淮過得多憋屈啊,認識這麼多年,秦書淮幾乎沒怎麼誇過她。

  一想想,秦芃頓時有些遺憾。

  當年為什麼不早點來齊國呢?你看齊國的男孩子,隨便一個抓出來,都是理想型啊!

  而秦書淮看著秦芃遺憾又欣喜的眼神,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0:57 AM

第三十七章

  秦芃和秦書淮商量好後,秦芃就將工作都搬到了秦銘的書房來,秦書淮在上方上課,秦銘就在下面聽課,秦芃再在後面假裝認真工作。

  秦芃做事是很有分寸的,雖然美人在前,但是她每天仍舊是以著超強的自制力先把工作完成。

  她做事從來都很專注,年少時候和其他公主皇子一起讀書,別人從早學到晚,她就固定只學一個時辰,但那一個時辰她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就只做那一件事,雷打不動,最後成績比起那些從早到晚都在讀書的,也不遑多讓。

  當然,她也就比比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秦書淮這種人是沒法比的。當年她自己覺得自己挺有文化了,結果開始追秦書淮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個文盲。

  而如今的柳書彥,仔細接觸下來,的確和秦書淮有幾分相似,至少在讀書這件事上,或許齊國的男孩子都有這樣的天賦和愛好。

  秦芃做事的時候,秦書淮時不時抬頭注視她。

  這個人平時玩鬧,可是做起事來卻是全神貫注,連他的目光都注意不到。

  這一點,和趙芃的確很像。

  之所以會喜歡趙芃,自然是這個人身上有許多他所中意之處。比如說專注這一點,秦書淮認為,他生平所見過的人裡,很少有人比得上趙芃,也就今日他所見到的秦芃可以拼一拼。

  因為專注,所以秦芃的事做得很快,沒有一個時辰,她手上的摺子就都看完了。她將批好的摺子都放在一邊,隨後就撐著下巴,專心致志看著「柳書彥」。

  她的目光很專注,包含深情,秦書淮注意不到都難。

  上一次被這麼赤裸裸的目光打量,還是在他十二歲,那時候他開始長高,眉眼開始張開,趙芃也開始挖掘自己對於美色的興趣。有一天她突然對他說:「秦書淮,我發現整個宮裡,就你長得最好看。」

  從那以後,她就喜歡盯著他看。

  她的目光很有穿透性,聚焦到你身上,不管你在做什麼,都能感覺到那完全不加掩飾的情緒。

  被趙芃盯了四五年,秦書淮早就習慣這種目光,於是他裝作沒有感覺到一樣,繼續認真給秦銘講學。

  秦芃不由得有些奇怪,盯著人看這套小動作她做過很多遍了,哪怕當年號稱喜怒不形於色的秦書淮被這麼看,也要紅臉。雖然後來他淡定了,但也是因為被盯了太長時間有了免疫力,怎麼柳書彥這麼強?完全不受干擾?

  秦芃想了想,覺得大概是柳書彥這樣優秀的男人被太多女人注視過,也許他經歷過比她更瘋狂的女人。

  於是秦芃換了一個策略,開始認真聽「柳書彥」在說什麼。

  這個「柳書彥」在給秦銘講《史記》,秦銘聽得很認真,「柳書彥」從五帝本紀給秦銘開始講,秦銘越聽眉頭越皺,秦芃注意到了,正想開口,就看到「柳書彥」放下了手中的書,溫和道:「陛下可是有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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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芃對「柳書彥」的好感又添了一層,她很想表現一下,讓「柳書彥」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又覺得貿然插話會打擾秦銘的學習,於是她就努力憋著,以旁觀者的姿態去聽這暫時的師徒兩人的對話。

  聽到「柳書彥」開口,秦銘有些忐忑,卻還是詢問道:「方才太傅說,堯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退位二十八年而崩,我想知道,堯是活了一百一十八歲嗎?」

  「從《史記》上說,至少一百一十八歲。」

  秦銘眼中露出震驚的神色,他接著又道:「那您又說,舜二十歲以孝聞,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三十九年後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那舜又是活了一百歲,是嗎?」

  「應是。」

  「太傅,」秦銘皺起眉頭:「您告訴朕《史記》乃為正史,可五帝本紀開始,朕便覺得,此書所記載的人世與朕所認知大為不同,太傅認為,這當真乃正史嗎?」

  聽到這個問題,秦芃忍不住側目看秦銘,這個問題當年她也有過,她和秦書淮白芷這樣的人,從來不信鬼神,如果信了鬼神,在宮裡哪裡還活得下去?宮裡誰不做點虧心事,手裡不沾點鮮血,要是有冤魂厲鬼報應,怕誰都不得好死。

  當然,這個是以前,現在秦芃還是很信這一套的。

  她當年拿著這個問題問過秦書淮,那時候秦書淮還是少年,認認真真同她說:「五帝時代年代久遠,難以考據,有偏差是自然的。但這並不是證明它沒有價值,太史公之所以將五帝本紀放入《史記》,是因他走訪各處,各地長老都有相關傳說,得到印證,這才決定將五帝的故事寫入書中。」

  「趙芃,你知道你這個人最不好的一點是什麼嗎?」

  秦芃回想起那時候秦書淮平靜又冷淡的眼眸:「你看人看事,第一反應總是挑刺,從來沒從好的地方想想,你這樣過日子,不行的。」

  年少時候她被秦書淮這麼說,便覺得有些生氣,和他吵了一架。如今想起來,其實秦書淮說得沒錯。

  這世界你從好的方向看,那就是好;從壞的方向看,那就是壞。

  是年少時她太極端刻薄,看人看事,總想挑出點毛病。

  這麼想一想,秦芃便覺得,秦書淮在她生命裡,其實是給予過她很多的,哪怕最後他們的結局算不上好,但是總得來講,除了最後捅刀的時候,秦書淮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太史公記載,或許有誤。」

  「柳書彥」開口,將——秦芃的思緒拉了過來,秦芃抬頭看著「柳書彥」,期待著「柳書彥」說出一個怎樣的答案。

  然而卻不曾想,「柳書彥」張口,就說了一個和當年秦書淮一模一樣的答案。

  說完後,「柳書彥」還不忘補充:「人力皆有極限,陛下日後身為君主,當從人性本身去考慮事情,凡事只要盡力,無需太過苛責。對於盡力也做不好的事,苛責無用,當想其他辦法才是。」

  「太傅的意思,朕明白。」秦銘跪得端端正正,聲音中正清朗:「作為君主,給臣子分配合理的任務,這是朕最重要的事情。分配任務時朕就該想到,臣子的極限在於哪裡,若是沒有做好,那朕該先反思自己任務是否合理,若臣子已經盡力,則不必苛責。」

  「陛下聰慧。」

  「柳書彥」恭敬拜了拜,秦銘也恭敬回了一禮,兩人又探討了一些其他事宜,便到了下學的時間。

  秦銘被李淑叫了過去,這時候書房裡就剩下了秦書淮和秦芃,秦書淮有心有想和秦芃多多相處,以便瞭解更多信息,而秦芃也有心和「柳書彥」多待一會兒,培養感情。

  兩人一拍即合,於是秦書淮慢慢吞吞收拾著東西,秦芃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太傅辛苦了,不如就在宮中與本宮一起用膳,順便還能商討一下陛下的學業,太傅以為如何?」

  秦芃的話正中秦書淮下懷,他抬頭笑起來,溫和了聲音:「公主相邀,在下怎能推辭?不過宮中設宴未免太過拘束,在下知道一處酒樓,出品極好,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聽這話,秦芃心裡跳得砰砰砰的。

  她這輩子對男人的經驗就一個秦書淮,早起一直是她追秦書淮跑,等後來就直接成親了,然後兩人老夫老妻的就過到她死。

  秦書淮這個人吧,你也不能說不好,就是特別沒勁兒。

  你說你想要什麼,他就能給你什麼,給得一絲不苟,說啥是啥。

  曾經她和秦書淮說,她想要一件黑裙子,秦書淮皺著眉頭問她:「會不會太單調?」

  她說不會,她覺得黑色肅穆。

  後來秦書淮就送了她一條,純黑色的裙子。沒有任何的花邊,沒有任何裝飾,還和她道:「裁縫一直在勸我加點東西,我想你喜歡,就讓他什麼都別加,你喜歡嗎?」

  那時候她想一巴掌抽死他,說黑色的裙子,有和你說不加花邊嗎?

  秦書淮就這麼沒激情沒意思一個人,而現在的柳書彥,你都沒強撩,就說一句宮裡設宴,他就能想到要帶你去一個更好的地方約會。

  上不上道?

  秦芃壓住內心的小激動,輕咳了一聲,有些害羞低下頭,溫柔道:「能和柳太傅一起用飯,無論在哪裡,都是極好的。」

  秦書淮點點頭,他本來還擔心秦芃因為寡婦這個身份有些拘謹。

  兩人決定後,秦書淮就帶著秦芃出了宮。

  坐在馬車上,秦芃心裡想著,「柳書彥」這樣溫柔浪漫的男人,一定是打算帶她去琉璃閣之類環境優美浪漫的地方去吃飯。聽聞「柳書彥」是琉璃閣的老闆,他帶著她出宮,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地方了。

  秦芃雖然沒去過琉璃閣,但是還是聽過這座名滿宣京的情侶酒樓的名號的。琉璃閣臨湖而建,房間都是單獨隔開,房間中佈滿了鮮花和琉璃裝飾,不同的房間有不同的主題。而且菜品十分精緻漂亮,每一道菜都是一句情詩,上菜的時候小二都要把情詩念出來,秦芃想一想,覺得有點害羞。

  但是她不想阻止,她也很想享受一下浪漫和溫柔。

  馬車噠噠走了一刻鐘,中間「柳書彥」關懷備至,時不時問問她冷不冷,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秦芃心裡琢磨著,這男人真不錯,知冷知熱。

  只是問了好幾遍,秦芃覺得他話有點多。

  而秦書淮也有點煩,其實他不太會說話,但柳書彥健談,他和秦芃獨處,來來往往都是那麼幾句「餓不餓」「冷不冷」「馬車會不會暈」「要不要吃點甜點」……

  他也煩。

  兩個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到的地方,秦書淮先下了馬車,等著秦芃出來。

  秦芃懷著期望欣喜的心情走出來,低著頭,抬起手,準備將手搭在秦書淮手上,優雅矜持地下車。

  但這個時候,秦芃聞到了一股很香的羊肉湯鍋的味道,周邊也十分喧鬧,她抬起頭,看見四個金燦燦的大字——東門羊肉館

  周邊人來來往往,大多都是商賈壯漢,這個店鋪的裝修品位和他的客戶群體也十分一致,整個店鋪裝修得金燦燦的,赤裸裸就表現著兩個字——有錢。

  或者說,十分有錢。

  秦芃有點震驚,她呆呆看著這個羊肉湯鍋館,聽旁邊「柳書彥」道:「秦小姐直接跳下來就可以了,來這裡的人大多灑脫。」

  秦芃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她調頭看著「柳書彥」,對方嘴邊帶著溫柔的笑容,介紹道:「這家羊肉湯鍋十分美味,講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您來這裡,不必拘束。」

  秦芃:「……」

  她覺得,重點不在拘不拘束的問題,重點是——我已經準備好我的優雅,你卻帶我來吃羊肉湯鍋。

  柳書彥,你神經病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04 AM

第三十八章

  秦芃臉色不太好看,秦書淮迅速察覺了。

  他雖然是個直男,但卻是一個極其擅長察言觀色的直男。雖然做這件事之前他不一定知道你開不開心,但是做完你不開心他一定知道。秦書淮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道:「您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都到羊肉湯館門口了,秦芃哪裡還能說有什麼不妥?只能是尷尬笑了笑道:「沒有什麼不妥,就是有些詫異。」

  說著,秦芃儘量在優雅地「跳」了下來,理了理頭髮,有點自暴自棄道:「走吧。」

  秦書淮瞧了她一眼,直覺覺得不對,便繼續道:「公主在詫異什麼?」

  「哦,」秦芃面無表情:「我以為你會帶我去個環境優美一點的地方吃飯,比如琉璃閣什麼的……」

  「您是這個意思,」秦書淮點點頭,實話實說道:「事實上琉璃閣東西的確不怎麼好吃。」

  誰管好不好吃了?要吃好吃的我不會找白芷啊?

  秦芃內心有無數話想要爆發,然而她忍住了。

  和秦書淮在一起那些年,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她本來以為秦書淮是男人中的特例,今天她依稀明白,不,秦書淮大概不是特例,而是代表。外表再浪漫的男人,終究是男人。

  她面無表情和「柳書彥」走進酒樓,思索著自己這個對象挑選得可能不是特別合適。

  而秦書淮給了這個解釋後,看著秦芃冷淡的臉色,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忍不住想起來,以前和趙芃一起也是這樣,每次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好,趙芃卻都無法回應他的努力,總是板著臉,面色冷靜,平淡開口:「哦,很好,挺不錯的。」

  面對這樣的趙芃他總是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這麼多年過去後,他在秦芃身上再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女人,真是不可琢磨的生物。

  在秦書淮反覆琢磨著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時候,兩人走進了包間裡。秦書淮大概是這裡的常客,老闆趕緊親自上來迎接兩人,這個老闆是個十分識趣的人,一眼都沒往秦芃看去,恭恭敬敬將兩個人迎進去後,詢問秦書淮道:「爺,還是按照往常一樣嗎?」

  「一樣。」

  秦書淮點點頭,秦芃想說點什麼,又忍住了。

  羊肉湯鍋是北燕的食物,齊國位於南方,食物大多精緻,秦芃倒也不是覺得不好吃,但她骨子裡畢竟是個北燕的人,突然來了家鄉菜館,她有無數想吃的東西想要點。但是「柳書彥」卻是連點菜的機會都不給她。可她一個守寡了十年的公主對北燕的館子表現的太熟悉也不好,於是她雖然饞蟲作祟,卻還是忍住了。

  兩人端端正正跪坐在桌邊,侍衛守在門口,房間裡就剩下了他們兩個。秦書淮笑著給秦芃倒了茶,溫和道:「這羊肉湯鍋是北燕最盛行的一道菜,殿下沒吃過吧?」

  「嗯,沒吃過。」

  其實她從小吃到大……

  秦書淮點了點頭,含笑道:「那在下為公主介紹一下,這道菜……」

  秦書淮這個人學識淵博,一道菜來龍去脈,如何做菜,他都如數家珍。然而這些東西秦芃早就聽膩了,當年秦書淮和她吃飯,北燕哪道菜他不是這麼介紹?

  這天底下男人是不是都一個樣?

  秦芃開始認真懷疑。

  她狐疑打量著秦書淮,這個時候,老闆將熱騰騰的羊肉湯鍋端了上來,又端上來了許多涮菜,還附加了特製的蘸水分別放在兩人面前,然後放了一壇酒和兩個小碗。

  秦芃聞著羊肉的味道就有些忍不住了,但她仍舊故作矜持,忍耐著不說話。

  秦書淮從桌子旁邊抽屜裡拿出兩條帶子,一抬頭看見對面忍耐著自己死死盯著鍋的秦芃,瞬間就愣了。

  那麼一瞬間,秦書淮幾乎以為是當年的趙芃坐在自己面前。

  趙芃那個姑娘喜歡吃羊肉湯鍋,可是那時候她不知道同誰打聽,聽說他喜歡優雅矜持的姑娘,於是約著他出去玩的時候,就專門去南方的館子,可是每次路過羊肉湯鍋館,她的目光就會久久停在那裡。

  他有些無奈,只能主動拖著她去,去的時候她一開始總要假裝著優雅,看著鍋裡,眼睛眨都不眨,等開吃之後,筷子幾乎能給你移出幻影。

  因為她要小口小口吃,又覺得不爽,就只能快一點吃。

  後來成婚後,她估計覺得嫁給他了高枕無憂,終於放棄了這種幻影羊肉吃法,換成大口大口往嘴裡塞,一面塞一面喝酒,還能拍拍他的肩和他說,書淮啊,以後你開個羊肉湯鍋館,哪怕遇到比你帥的男人,我也不跑了。

  後來他終於在齊國開了齊國最有盛名的一家羊肉湯鍋館,可那個人卻再也沒回來。

  想著那個早已經離開的人,秦書淮抬頭看著對面的姑娘,心裡有些酸澀,他坐到秦芃側面,同她道:「抬起手來。」

  秦芃有些疑惑,但還是抬起手來,秦書淮垂著眼眸,將她的袖子圍繞著手腕捲起,然後用一條帶著扣子的帶子扣上。

  他做這件事的時候,認真又細緻,秦芃抬頭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夕陽的餘暉太暖,她看著這個人,突然就覺得特別安心。

  好像她一直以來想追求的那種感覺,安定又平靜。

  這麼多年,她一直沒停下腳步來地和人鬥爭,在北燕時候和皇后鬥,和其他皇子鬥,後來和秦書淮鬥。

  年輕時候還有點衝勁,還覺得鬥一輩子無所謂,榮華富貴在手,鬥就鬥,也沒什麼。

  可如今大概是她長大了,她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突然就覺得,能找個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看著趙鈺好好的,自己有一個安穩的家庭,那就最好不過了。

  此時此刻「柳書彥」低頭給她繫著袖子,這種安定感突如其來,讓她有那麼一瞬間茫然,等繫好袖子後,「柳書彥」抬頭,朝她笑了笑道:「這樣吃就方便多了。」

  「謝謝。」

  秦芃低下頭去,遮掩住自己的情緒,湯鍋沸騰起來,秦書淮夾了羊肉,放進蘸料裡,同秦芃道:「這羊肉是這樣吃的。」

  說著,他就示範給她看。

  秦芃看著「柳書彥」吃東西,覺得十分優雅,十分美麗,但是,不夠香,看著就沒什麼食欲。

  她點了點頭,決定自己示範一下給柳書彥看,於是……

  她動筷子了。

  她的筷子很快,幾乎產生幻影,秦芃自認自己很優雅,而秦書淮看著這吃東西的法子,忍不住抬了頭,皺起眉頭。

  他驟然發現,這個人,著實和趙芃太像了。

  他不著痕跡倒了酒,和秦芃笑著道:「殿下會喝酒嗎?」

  「會一點。」秦芃點點頭:「喝個意思。」

  秦書淮將酒遞過去,秦芃抿了一口。

  這就是水米酒,喝著有些甜,但後勁十足,旁邊「柳書彥」看著她喝酒,溫和道:「這酒清甜,和果汁相似,殿下喜歡,可以多喝一些。」

  秦芃忍不住皺眉,琢磨著「柳書彥」到底是真不知道這酒後勁兒大,還是別有所圖。

  好在沒關係,秦芃她在北燕的時候,酒量就極大。

  不是她愛喝酒,只是怕以後喝了醉後出事。

  所以她雖然不愛喝酒,但是卻很擅長,她喝著酒,吃著肉,湯鍋熱氣騰騰,氣氛也逐漸活絡起來。秦書淮見時機合適,同秦芃聊起過往來。

  「聽聞當年衛家出事後,衛衍除了二嫂殉情而死,大多都走了,公主當年為何不走呢?」

  秦書淮給秦芃倒了酒,然後和秦芃碰了碰碗,秦芃既然知道柳書彥如今的舉動不太對,也就存了心思,歎了口氣道:「衛家沒什麼對不起我,我丈夫也是個極好的人,我為何要走呢?」

  「實不相瞞,」秦芃臉上露出了苦澀:「我雖然是公主,但在宮裡過得不大好,嫁到衛家,我才的第一次覺得,人是能這樣活著的。」

  「但我聽說衛將軍成婚當日就走了,」秦書淮露出好奇的神色:「您和他感情不深吧?」

  「太傅說笑了,」秦芃笑了笑,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阿煬雖是成親當日就走了,卻對我多加照顧,在前線幾乎每七日就有一封信傳回來,言語關切。」

  「初初成親的時候,我本是極為忐忑的,擔心丈夫不愛,婆家不喜,終日服低做小,就怕得罪了誰。是阿煬給了我勇氣和信心,那時候他每隔七日就給我一封信,信裡會寫他生活瑣事,會問我過得如何,他上山見了好看的花,會給我夾在盒子裡送來;在邊城遇到了好看的簪子,也會給我送過來。」

  秦芃是擁有原身的記憶的,她不刻意壓制時,屬於原身的記憶和感情就會湧上來,雖然淺淡,但也真實。

  真正的秦芃人生裡唯一的溫暖,就是衛煬給的。

  所以當秦芃說起來的時候,眼中的眷念和溫柔根本無法遮掩,秦書淮靜靜聽著,將秦芃此時的狀態記在心裡。他繼續給秦芃倒酒:「公主必然對衛將軍情根深種。」

  「是吧……」

  秦芃抬起酒碗,同秦書淮碰了碰:「我是想等著他回來,就好好過日子,不曾想他卻沒有回來。」

  「於是我想著,他不回來也沒關係,他對我好了這麼久,我就對他好,那我替他守住衛家好了。」

  「所以您縱然有大才,卻仍舊遮掩鋒芒,在護國寺青燈古佛十年。」

  秦書淮點點頭,眼中有了了然,秦芃再次和他碰碗,他想著事情,也沒注意到自己喝了多少,就是秦芃碰碗,他就喝,秦芃順著他的話,歎息道:「要不是阿銘被迫登上皇位,我大概能守一輩子。」

  秦書淮聽著,覺得有點暈,他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喝得多了點。

  他有點不能思考,強撐著道:「您喜歡衛煬嗎?」

  秦書淮這句話是順著秦芃的話瞎問的,他眼前發暈,秦芃其實也有點醉了,但也不算嚴重,她撐著自己下巴輕笑起來。

  「喜歡?」

  「喜歡啊。」

  「秦芃這一輩子,最喜歡衛煬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09 AM

第三十九章

  秦芃這話是真心的,原身是真的喜歡衛煬,衛煬如同原身生命裡一把火炬,熊熊燃燒在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女子的生命裡。

  秦芃回憶著原身過往,低低笑道:「以前我在宮裡的時候,過得不太好,皇后忌憚我母親不喜歡我,母親這輩子也就在乎自己,那些年我在冷宮裡……」

  說到這裡,秦芃又戛然而止,擺擺手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好聊的。」

  秦書淮這時候酒勁上來了,他一時什麼都忘了,迷迷糊糊聽著秦芃的話,恍惚好像回到少年時候。

  那時候趙芃愛和他訴苦,婚前時候她就愛這樣,那時候他心裡雖然憐惜,但是卻仍舊要故作矜持,假裝正經,就默默聽她說著,一言不發。接著誰欺負她了,他暗中就去給人家使絆子,只是皇后那樣的,實在沒什麼辦法,也就只能買點甜點,給趙芃一些安慰。

  他已經許多年沒聽見這樣的抱怨了,一時感覺自己彷彿是在夢裡。

  必然是在夢裡吧?

  他想。

  趙芃已經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能和他說話呢?

  不過在夢裡也好,至少他能見見她。

  這一次他長大了,他能做得更好,於是他撐著自己,靠近了秦芃。

  秦芃瞧著「柳書彥」突然探過身來,嚇了一跳,然後對方就將手伸出來,將她按進了懷裡。

  秦芃腦子嗡了一下,聽著對方的心跳聲,然後就聽他像哄孩子一樣,沙啞道:「芃芃,不難過,我在呢,不難過了。」

  秦芃其實也有些醉,一時有點恍惚,她靠在「柳書彥」胸口,驟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彷彿是很多年前,自己少年時,靠在秦書淮的胸口一樣。

  那時候秦書淮還很瘦弱,還只是個小少年,可他的胸膛很溫暖,心跳很沉穩,靠著那個人,就感覺是天塌地陷也無所畏懼。

  秦芃覺著,自己果然還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回憶起別人的時候,總先想著別人的好。

  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被「柳書彥」這麼摟著,也沒覺得不妥,然而「柳書彥」這麼說了一句後,就將頭放在她頸肩,一句話都不說了。

  頭頂上傳來對方均勻的呼吸聲,秦芃被抱得整個人都僵了,才有些遲鈍反應過來——這怕不是睡著了吧?!

  她從「柳書彥」懷裡掙脫出來,對方沒有支撐,「砰」的一下往後砸去,秦芃趕緊拉了他一把,這時候開始覺得有些頭疼了,她提著嗓子叫了外面的侍衛,讓他們將柳書彥帶回去。

  和女人約會喝醉睡著,秦芃覺得,這個柳書彥怕不是失了智。

  不過秦芃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感覺自己有些暈,趕緊讓人扶著她上了馬車,然後送回了衛府。

  她回到衛府後酒勁兒徹底上來了,倒在屋裡就睡過去,衛衍聽聞她醉著回來,皺了皺眉道:「她這是去哪裡了?」

  「聽聞是和柳太傅去吃羊肉湯鍋了。」

  侍衛答得恭敬,衛衍想了想,點了點頭,倒也沒多說。

  等第二天早上秦芃酒醒,她一睜眼,就覺得不好了。一回頭,果然看見白芷端端正正坐在旁邊,面上不大好看,秦芃立刻道:「我和你說,柳書彥居心不良!」

  白芷點點頭,開口:「編,繼續編。」

  「不是,」秦芃趕緊解釋:「是這樣的,昨天他約我去吃羊肉湯鍋順帶喝酒,然後和我說水酒和果汁差不多,你說他是不是想套我話?」

  聽了這話,白芷面色好看一點:「那你被套話了嗎?」

  「沒,我裝著醉了,其實特別機智。」

  白芷冷笑出聲:「我看不見得。他同你說了什麼?」

  「哦,他就是想打聽一下朝廷裡哪些是我們的人。」

  「柳書彥」打聽什麼,秦芃當然是不會讓白芷知道的,因為柳書彥打聽的東西,是白芷不能知道的。

  等睡醒過來,秦芃就清楚察覺,「柳書彥」昨天必然是在試探她了,試探的內容,無非是關於秦芃這個身份真假的問題。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說得十分圓滿,「柳書彥」怕是也想不到什麼。

  可是「柳書彥」為什麼突然查她?

  這就讓秦芃很奇怪了。

  秦芃一面思索著,一面洗漱穿衣,穿好衣服後——,她走到飯廳,衛衍和衛老太君都在等著她。

  秦芃走上前去,行禮後坐下,三個大人帶著五個孩子圍了一桌,就開始安靜吃飯,吃了沒幾口,秦芃就聽對面的衛衍道:「聽說嫂嫂昨日和柳太傅去吃飯,還喝了些酒,被人扶著回來,不知宿醉過後,嫂嫂感覺可還好些?」

  一聽這話,秦芃立刻就收緊了心臟,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對面正在吃飯的衛衍,衛衍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笑眯眯的,感覺滿是關切。

  秦芃艱難道:「昨日我不知那是水酒,多喝了兩杯……」

  「這有什麼呀!」衛老太君突然開口:「咱們衛家的女人,誰不多喝幾杯?你是和柳太傅出去的?就是那個文章寫得極好的柳書彥?」

  秦芃看著衛老太君興奮的樣子,一時哽住,衛老太君繼續道:「我聽聞他如今還未娶妻,模樣也很是俊俏,就是桃花多了點,不過也是一個良配。阿衍,」衛老太君轉過頭去,打聽道:「你和柳書彥認識對吧?他人如何?」

  「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好啊!」衛老太君擊掌,拉起了秦芃的手,高興道:「你繼續努力,要是這小夥子不錯,你就加把勁兒,我們衛家一定支持你。」

  「母親……」

  秦芃也不知道衛老太君的話是真是假,只是覺得這些話說出來,的確太過尷尬了。

  衛老太君似乎是知道秦芃的意思,同她道:「你別憂心,這些事兒咱們以後說。老大媳婦兒啊,」衛老太君眼裡全是憐憫:「是我們衛家對不起你。」

  「沒有,」秦芃豁然抬頭,哪怕她不是原身,可是卻也同原身感同身受,她認真道:「是衛家給了秦芃新生,衛家沒有什麼對不起秦芃,母親不要這樣說了。」

  衛老太君笑了笑,也不多說,催促五個小輩兒道:「不說了,吃菜吃菜。」

  一頓飯吃得秦芃十分忐忑,其實她本來是打算和柳書彥慢慢來,卻沒想到柳書彥昨日居然存了給她下套的心思,她酒量好,本想著將計就計,結果這水酒卻比她在北燕喝的烈得多。

  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料,她忍不住有些擔心衛家的態度。早飯吃完後,衛衍送著五個小孩子入學,秦芃跟在他後面,等把孩子都送到夫子那裡後,衛衍和她漫步在長廊裡,含著笑道:「嫂子有什麼話想同我說呢?」

  秦芃抿了抿唇,終於道:「我想知道小叔的態度。」

  「什麼態度?」

  「小叔支持阿銘,到底是為了什麼?」

  秦芃的話讓衛衍停住了腳步,衛衍回過頭來,瞧著秦芃,似笑非笑:「你說呢?」

  「秦書淮是北方軍系出身,我乃南方軍系,我這樣說,嫂子可明白?」

  話這樣清楚,秦芃自然是明白的。

  衛衍是個極其冷靜,也極其有責任感的人,正是因為有責任感,在選擇站位上,他永遠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個秦芃就帶著自己手下那麼多人選擇一個位置。

  他支持秦銘,不僅僅是因為秦銘是他嫂子的弟弟,還因為他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本身就是對立的存在。

  加上如今秦書淮登基名不正言不順,有大批大臣阻撓,一旦秦書淮試圖強行登基,齊國必定大亂。

  種種考量之下,衛衍才選擇了秦銘。

  「所以,我是不是你嫂子,這並不重要,對嗎?」

  秦芃冷靜下來,衛衍笑了笑:「這是自然,您不必擔心,你是不是我的嫂子,是不是秦芃,和我支持陛下,一點關係都沒有。」

  聽到這話,秦芃慢慢笑了。

  「衛衍,」她眼裡帶了苦澀:「我已經一個人,無依無靠快十年了。」

  秦芃守寡十年,而趙芃也懷著仇恨漂泊六年。

  「我想有一個新的人生。」

  她抬眼,認真看著衛衍。

  這是秦芃的身體,在她做很多事前,她想,她至少要給秦芃周邊人一個交代。

  衛衍笑了笑。

  「那您就去吧。」

  衛衍歎息出聲:「嫂子,你把自己和大哥一起,埋葬了十年了。」

  秦芃沒說話,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特別想告訴大家。

  秦芃這個人吧,其實和衛煬不僅是葬了十年,還是一輩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14 AM

第四十章

  可這話秦芃不能說出來,她認真給衛衍躬了躬身,衛衍擺了擺手,便自己走了。

  等衛衍走後,秦芃想了想,去找了衛老太君。衛老太君正坐在榻上和自己陪嫁丫鬟宋娘子聊天,秦芃走進來後,兩人收了笑聲,臉上卻是笑意不減。衛老太君招呼著秦芃走坐到邊上,秦芃規規矩矩跪坐在衛老太君一邊,而後同衛老太君聊了一些瑣事。

  聊了一會兒後,衛老太君突然想起什麼,同旁邊宋娘子揮了揮手,宋娘子就知趣退了下去,等宋娘子走了,衛老太君歎了口氣道:「四殿下,今個兒老身同您說的話,其實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秦芃微微一愣,衛老太君瞧著她,眼裡全是憐憫:「我知道,您現在過來,是覺得自己昨日和柳太傅出去不妥當,來給老身賠罪,但老身也說了,其實我不介意,衛家也不介意。」

  「孩子,」衛老太君伸出手,握住秦芃的手,歎息道:「我叫您四殿下,是想讓您明白,如今您不僅僅是衛家的媳婦兒,還是鎮國長公主。這個身份在身上,你就不需要像以前一樣,唯唯諾諾。莫要說你是和柳太傅吃頓飯,你就算是有一日告訴我,你要同柳太傅成親,甚至是養上幾個面首,我也不覺得有什麼。」

  聽到這話,秦芃整個人都震驚了,她呆呆看著衛老太君,衛老太君「嗨」了一聲,一臉遺憾道:「你別詫異,誰沒這麼想過?我要是公主,我也想養幾個面首。只是那老頭子沒什麼對不起我,和那個人過了半輩子,剩下的日子,不是那個人,也就不想過了。」

  「可是你不一樣啊,」衛老太君回過頭來:「我和老爺過了大半輩子了,你數數你才幾歲啊?你十五歲嫁到衛家了,阿煬碰都沒碰過你,你犯不著為他守寡一輩子的呀。你要是遇到喜歡的人,或者能讓自己高興的人,我都是支持你的。」

  「阿衍那孩子想得多,總想著什麼責任啦,家族啦,」衛老太君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我就不想這麼多了,我就期望你們小的能過得好。尤其是你,你為衛家,已經吃了太多苦了。」

  秦芃聽著衛老太君的話,低下頭去,心裡有些難過。

  爾虞我詐的日子過得久了,驟然見到這樣真情實意的人,難免感動。可是這個人的真情實意,給的該是那個青燈古佛了十年的秦芃,不該是她。

  可是那個人已經走了,秦芃吸了口氣,握上衛老太君的手,認真道:「母親,不管日後如何,我一輩子都會是衛家的秦芃。」

  說著,秦芃抬起頭來,目光堅定:「我視您如親母,視小叔如兄弟,母親,您放心吧。」

  衛老太君沒說話,她輕撫了秦芃的頭髮,眼裡滿是慈愛。

  「我生了六個孩子,如今就剩下阿衍,你雖然不是我親生,但這十年也就你在衛家陪著我,小芃啊,」衛老太君聲音有些哽咽:「我心裡,自然也是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的。」

  「他們沒了,所以活下來的人,該過得好一點,對不對?」

  衛老太君指的他們,秦芃自然知道是誰。

  是衛家死在戰場上那些人,是衛老太君的孩子,丈夫,還有秦芃的丈夫。

  這一瞬間,秦芃突然對原身那些情緒不再排斥,她突然發現,其實相對於趙芃,秦芃活得也並不差。

  趙芃有誰呢?

  除了趙鈺,趙芃一無所有。所有人都是虛情假意,甚至她以為至少能當朋友的秦書淮,送給她的也是一杯毒酒。

  而秦芃,雖然丈夫死了,可是她至少有衛家。

  被衛老太君握著手,想著在懷裡仰頭瞧著她的秦銘,秦芃突然發現,其實她的家鄉,或許也不需要回去了。

  在這裡她有太多責任,要為秦芃盡孝,保護衛家,要輔佐秦銘長大,讓這個小皇帝至少成為今天的趙鈺。而北燕呢?

  趙鈺已經長大,已經不需要她。

  秦芃啞聲不語,衛老太君歎息了一聲,將這個哭包兒媳婦攬到了懷裡,無奈道:「哭吧,老身在這裡呢。」

  秦芃:「……」

  和衛老太君聊了一會兒後,秦芃出了房裡,這時候白芷來門口接她,此時院中綠意盎然,秦芃同白芷漫步在長廊之上,看著外景,歎息道:「你我相見時尚是冬天,如今已是入春了。」

  白芷沒說話,抱著她的衣服,走得端正筆直。秦芃斜眼瞧了她一眼,有些好奇道:「你來齊國多少年了?」

  「六年。」

  「回去見過丈夫嗎?」

  聽到這話,白芷微微一愣,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

  秦芃忍不住笑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回去過,是他來找我的。」

  「夏侯顏有心了。」秦芃歎息出聲,溫和道:「你在外太多年,也該回去了。」

  「秦書淮不死,我不會回去。」白芷說得鏗鏘有力:「就算不死,也當讓他一無所有,生不如死才好。他踩著公主的屍骨走到今天,還能如此好好活著,豈不是不公平?!」

  秦芃一時無語,她有些想勸說白芷,卻又說不出什麼來。

  其實她這個當事人已經不怎麼恨了,一個人生生死死習慣了,就會看開。

  「人不能一輩子都掛在報仇這件事上。」秦芃勸說她道:「我想,你主子也不會希望你將一切拋開,就為了她報仇。」

  白芷嗤笑出聲:「你我不過合作關係,我幫你扳倒秦書淮,你倒還管起我來了?」

  秦芃被懟得無話可說,只能扭過頭去,不再說話。兩人走了一小段路,白芷突然道:「當年如果不是我為了自己想要留在齊國,她大概不會死。」

  秦芃愣了愣,回頭看她,白芷面色平靜,卻是轉過頭去,看著庭院裡,聲音帶了沙啞:「是我的錯。」

  「不是。」

  秦芃果斷開口,聲音慢慢溫和下來,眼裡帶了溫柔:「白姑娘,你已經盡力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陪伴她一輩子。」

  可這樣的話白芷聽不進去,白芷冷漠不言,秦芃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兩人去了書房,白芷將消息整理給秦芃,兩人又開始就如何懟死秦書淮計劃做出佈局。

  而另一頭,秦書淮宿醉起來,頭疼得不行。

  江春來扶他,有些無奈道:「大人,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麼會給一個姑娘喝倒了?」

  秦書淮面無表情直起身來,往浴室走去,面色平淡道:「她太能喝。」

  秦書淮自己也沒想到,秦芃居然是這麼能喝酒的一個人。

  他不喜歡喝酒,但是以前趙芃拉著他要練酒量,倒是喝了一些,後來在軍營,酒量更是得到了質的提升,他在朝中幾乎沒有喝醉過的體驗,這一次一方面是他輕敵,覺得一個女人能怎麼喝。另一方面,也是客觀上,秦芃太能喝。

  他本來是打算灌醉了秦芃來套點話,結果話沒套到,自己把自己賣了。

  好在也不是完全一點消息都沒有。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一面洗澡,一面想著昨天套話的內容,發現了一個很矛盾的事情,這個秦芃,似乎是真的秦芃。

  可如今秦書淮是決計不信秦芃是真的秦芃,他基於秦芃就是姜漪借屍還魂的角度想,這個女人雖然借屍還魂,但是她似乎,的確是愛著衛煬的。

  愛一個人無法遮掩,那些情緒和感情,從來都是真心實意。

  這個姜漪是真的愛過衛煬,那至少她和衛煬有過接觸。

  可衛煬活著的時候是十年前,十年前的姜漪還活著,她到底是以姜漪的身份愛上的衛煬,還是以秦芃的身份?

  聯想到她說到宮裡熟悉的態度,秦書淮認為,應該是秦芃。

  那問題來了,到底是秦芃變成了姜漪,還是姜漪變成了秦芃?

  秦書淮坐在浴室裡,覺得有些頭疼。

  江春站在外面,有些好奇道:「大人,您在想什麼?」

  「有沒可能,一個人,她死了,又變成十年前的人,再活了十年?」

  「可是再活了十年,這十年,她為什麼不殺我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19 AM

第四十一章

  他殺了姜漪的家人,按理來說姜漪對他的仇恨不可能這麼平淡。這些年來殺他的人來多,很多都查不出源頭來,秦書淮本來以為是趙鈺派來的人,如今看來,也許……是秦芃?

  趙芃是死在他懷裡,是他親手餵的毒藥,無論是什麼原因,對於趙鈺和白芷來說,這就是事實。

  他也對趙鈺解釋過,可他太瞭解趙鈺這個人,趙鈺對趙芃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傷害趙芃,無論任何緣由,對於趙鈺來說,兇手該殺,他也該殺。

  如今趙鈺已經是帝王,趙鈺會派人來刺殺他,再正常不過。

  過去他不想太計較,如今卻覺得要仔細查一查,人到底是誰派來的。

  如果這十年秦芃一直在試圖刺殺他,那麼秦芃必然是姜漪無疑,也就是說姜漪死後到了秦芃身上,然後秦芃以姜漪身份活到現在。

  如果沒有人殺他,那也許是,秦芃當年到了姜漪身上,姜漪死後秦芃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秦書淮思索著,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什麼時候開始相信這些東西的?

  他感覺自己中了邪。

  可是這一刻鐘,他又不願意去放棄這件事。這彷彿是一根稻草,讓他覺得,趙芃還是能活過來的。

  也許呢?

  這一次他不會讓所有人察覺他的失態,他會小心翼翼去查這件事,他一定要知道,姜漪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秦書淮眼中帶了冷意,站起身來。

  第二日早朝,張瑛和秦書淮的人就揚州刺史的人的位置直接吵起來。

  這個位置的委任已經吵了很久了,張瑛舉薦一個人,秦書淮的人就拼命找出那個人的污點,參他!

  秦書淮舉薦一個人,張瑛就找秦書淮的人的岔子,參他!

  你參我我參你參了大半個月,揚州刺史的位置就一直懸空著,今天張瑛的人還在撕秦書淮舉薦的楊全品行不端,吏部的人有些坐不住了,吏部尚書站出來,怒喝出聲:「吵吵吵,你們整日吵來吵去,心裡那點盤算大家不都清楚嗎?揚州刺史之位懸空半月有餘,你們還拿不出個章程來,你們就說你們到底要如何!」

  「章尚書,」張瑛漫不經心開口:「您這是什麼意思?不合適就是不合適,難道不合適還要隨便送個人過去不成?」

  「張大人,」章誠轉過頭來,面上有了冷意:「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這話您同攝政王說去!」張瑛冷哼出聲:「之前老朽舉薦陸大人,他可是百般挑剔。」

  章誠皺了皺眉頭,轉身看向秦書淮,恭敬道:「王爺,刺史之位事關重大,不可懸空太久,還請攝政王與各位大人從長計議。」

  秦書淮不說話,他喝了口茶,知道時候到了。

  這時候朝堂上,不止他的人,張瑛的人怕也是磨煩了,就想早早了結這件事。

  秦書淮轉頭看向秦芃,彷彿也就是隨意一問一般:「公主覺得如何?」

  相對於張瑛和秦書淮,秦芃算是此刻朝堂上的第三人。

  雖然這個第三人弱勢了點,凡事都要看著這兩位說話,可在這兩位都掐得難捨難分時,這位名義上的第三位輔政者似乎最為合適。

  秦芃也知道火候到了,在簾子後面歎了口氣道:「本宮覺得,章尚書的話說得極是,總不能讓刺史的位置一直空著,要不就讓楊大人……」

  「不可!」

  張瑛上前一步,壓著怒氣道:「公主,如果說楊大人可以委任刺史之位,那陸大人又有何不可?兩位大人都是私德有虧,公主卻偏袒攝政王,這是什麼意思?」

  「那就讓陸大人……」

  「不可。」秦書淮淡然開口,一副大公無私的模樣道:「張大人既然覺得兩位大人都私德有虧,不如就兩位大人都不用,本王寧願刺史之位一直懸空,也不能讓無德之輩擔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那你說怎麼辦!」

  張瑛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莫不是就想讓揚州這麼亂著!」

  「那個……」秦芃打量著兩邊,小心翼翼道:「本宮這裡倒是有個人選,諸位看看,合不合適?」

  秦芃開了口,兩邊都安靜了,秦書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悅,張瑛見狀,立刻道:「公主請講。」

  「侍御史,陳梓軒。」

  這個人是白芷給秦芃的,由於白芷上次舉薦王珂是秦書淮的人,這事讓秦芃對白芷舉薦人一事有了陰影,她親自去探查了陳梓軒。

  陳梓軒這個人是個堅定的保皇派,這麼多年來始終不站隊,皇帝是誰,他就站誰。這批人是秦芃如今唯一能用的人,但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等到今年科舉,才是秦芃真正選用人才之時。

  秦芃心裡琢磨著,看見陳梓軒面上露出疑惑來。

  他在侍御史這個位置上多年,因為不拉幫結派,一直沒讓人有什麼注意的,今日被秦芃驟然拉出來,所有人都有些詫異。

  秦芃慢慢道:「陳御史本就出身揚州,當年在揚州舉孝廉得以任職,從揚州主簿之位開始坐起,熟悉揚州大小事務官員任職,為人沉穩可靠,品行上佳,做事沉穩可靠,連續五年考核為良,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秦書淮慢慢道:「陳大人如今不過二十八歲……」

  二十八歲的刺史,那算是得道升天了。

  而陳梓軒聽著這話,無論是秦芃的誇獎還是秦書淮的猶豫,他面上都沉穩不動,彷彿與他無關,大家不由得暗中點頭。

  選了這麼幾日,這個人的確相對最合適不過,雖然沒有什麼極其出眾之處,但平庸守規矩,也是一種優秀。

  至少,他不站隊。

  張瑛心裡舒服了很多,他心知揚州刺史這個位置秦書淮是不會讓的,他也不想再和秦書淮爭執,見秦書淮還不肯鬆口,立刻道:「臣以為陳大人極好!」

  張瑛說了,章誠也道:「臣也以為,陳大人雖然年紀輕了些,但為人沉穩可靠,各方面都無可挑剔,國家不能以年齡判別人才,說句冒失話,」說著,章誠抬眼看著秦書淮,意在施壓:「攝政王如今,也不過二十六歲,可攝政王仍舊能北平外敵,內理朝政,不是嗎?」

  聽了這話,秦書淮沒有接口,張瑛極為舒服。

  章誠是個不站隊的清流直性子,他這麼懟秦書淮,張瑛瞬間覺得自己有了盟友。

  雖然他知道章誠是為了儘快解決揚州刺史一事,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統一了戰線。

  秦書淮送了口,揚州刺史便落在了陳梓軒身上。而後秦芃一併又讓順天府自己推選,選出了一位叫簡純的人來擔任順天府尹,雙方爭執了許久的兩個位置,終於塵埃落定。

  等下朝之後,張瑛追著章誠去,打算請章誠喝酒,秦芃見人散了,她也不走,見江春推著秦書淮的輪椅離開,她小跑著追上去,秦書淮給了江春一個眼神,江春便退後去,秦芃很自覺上前給秦書淮推輪椅,噙著笑道:「攝政王是打算往哪裡去?」

  「乾春殿。」

  這是秦書淮辦公的地方,秦芃調了方向,見周邊沒人,這才開口道:「今日謝謝你了。」

  「嗯。」

  「事情完了,」秦芃說了正事:「陸祐該放了吧?」

  「姜漪的屍體和證據,你該先給我。」

  「好。」秦芃果斷點頭:「我今晚就讓人送到府上。」

  這話讓秦書淮有些詫異,但他面上不顯露,只是道:「不怕我拿到證據,就殺了陸祐?」

  「哪兒能啊?」秦芃笑了笑:「您的為人,我還是相信的。」

  秦書淮不語,片刻後,他慢慢道:「我很好奇,秦芃,你是個怎樣的人。」

  秦芃低頭瞧他,這日風和日麗,到了春季,齊國的天氣開始回暖,兩人都穿著春衫,春衫材料相比冬裝更輕薄一些,袖子寬大,廣場上的風吹得秦芃衣袖翻飛,發出衣料碰撞產生的聲響。

  她抬手理了自己鬢間的亂髮,溫和了聲音:「王爺為何如此問我?」

  「你我是政敵。」

  秦書淮聲音平淡:「但公主似乎對我,並無太大敵意?」

  「問我這話之前,王爺為何不問問自己呢?」

  秦芃覺得有些好笑:「王爺對我,那才叫真的沒有太大敵意。」

  秦書淮沉默不語,他對秦芃沒有太大敵意,是因為沒有必要。

  對於一個無權無勢,還與趙芃如此相似的公主,他沒必要有這樣大的敵意。如果秦芃的確礙著他,殺了便是,無需浪費太多感情。

  然而秦芃呢?

  「王爺,我這個人想得很開。」

  秦芃眼裡帶著柔光,彷彿是三月春色都落在她的眼眸裡。

  「這世界上的人本來就很壞,背叛、陷害、陰謀、各取所需,所以但凡別人對我好一些,我就覺得,這是我該珍惜的。」

  「人的好壞得分開看,別人對我壞是正常的,沒什麼需要討厭怨恨,栽在對方手裡,這是我自己無能。可別人對我好,這就是別人多做的,我就放在心裡,覺得這世界都挺好的。」

  「如果不這樣想,每個對我好的人總會對我壞,是不是就會覺得很絕望?」

  「但如果我能這樣分開想,壞是常理,好是超常,是不是就會覺得好了許多?」

  說著,秦芃低下頭來,看著秦書淮:「王爺是對我好過的,所以沒什麼對立時,我以朋友身份和您相處,這又有什麼呢?」

  秦書淮沒說話,他心裡有些疼。

  他想起趙芃來。

  雖然趙芃從來沒將這些話對他說過,可是他卻知道,當年的趙芃,大概也是如此想的。

  「這樣也好,」秦書淮點點頭,慢慢道:「心不動則不傷,不去期望,就沒有失望。」

  「但是,也有例外。」

  秦芃送秦書淮到門口,垂下眼眸:「我也是對人有過期望的。」

  至少,在秦書淮餵她毒藥前,她心裡隱約有過小小的期待,或許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只是那毒藥終究是餵到她口裡,當她回想起來,便覺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當姜漪時候,她憤怒,怨恨,一心一意想著殺他。

  可等時光沖淡了感情,她也說不上是什麼感情,或許是親情,或許是朋友之誼,總之當她發現,其實她對秦書淮的期待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可笑時,她突然就覺得,其實沒什麼了。

  誰的背叛陷害放棄陰謀都是常事,她不會因此傷心。

  此時到了乾春殿門口,秦書淮轉頭看她,那瞬間,這人的笑容落盡他眼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苦澀中帶著滄桑,又有些譏諷和說不清的嘲弄。

  「你期望過誰呢?」

  他問。

  「我丈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31 AM

第四十二章

  她丈夫,那大概是衛煬了。

  總不可能是他。

  畢竟姜漪對他,大概從來沒什麼期待。

  姜漪那個女人,在他印象裡,如果要用什麼詞來形容,大概就是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姜漪的時候,還沒到達齊國,那時候還在北燕,趙芃從出燕都開始就不舒服,一路上總是昏睡,他怕趙芃病情加重,延緩了路程,一路走走停停。

  那天晚上他給趙芃擦乾淨了身子出來倒水,一出院子,就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月色裡,她披著黑色的袍子,整個人隱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模樣。

  他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閣下何人?」

  「霜花盛開之處,是我的家鄉。」

  霜花是瓊州獨有的花,沒開的時候就是小小一個綠色的花苞,仿如嫩葉,隱藏在綠葉之中。等盛開之時,便是巴掌大的鮮紅花朵,妖豔霸氣,堪比牡丹。

  然而因為霜花只產於瓊州,且花期很短,只要離開土壤就無法存活,哪怕是北燕人,也很少知道霜花具體長什麼樣子。而秦書淮也是到了瓊州,才知道霜花真正的模樣。

  這人說了霜花,秦書淮立刻反應過來:「姜家?」

  「在下姜漪。」對方冷淡開口:「姜氏長女。」

  說著,她揭下了帽子,露出她蒼白的面容。

  秦書淮有些記不清姜漪的模樣,就記得那雙眼睛,陰鬱冷漠,藏著些許暴虐。

  「我來,是想同殿下談一筆生意。」

  姜漪來,秦書淮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了。他皺了皺眉頭,立刻拒絕道:「秦姑娘的話不用再說,我回北燕,並無稱帝之心,只是想回到故土,求一席安穩之地。」

  聽了秦書淮的話,姜漪嘲諷笑開。

  「天真。」

  天真。

  回想起姜漪的評價,秦書淮覺得,這大概是姜漪對他說過所有的話裡,唯一一句真的。

  他和趙芃在北燕被皇后壓制,他在北燕得不到自由,居然就幻想著到了齊國,就能得到自由?

  他以為自己不爭不搶,以為自己退讓,就能得到安穩?

  果真天真。

  姜漪從最開始,就是拿了自己的婚事當籌碼,甚至於他們成婚當天,他沒拜堂,直接將她送去了後院,她也沒有過異議。

  這樣一個人,若說對他有過期望,那真是太荒謬了。

  但是是衛煬,那便不一樣了。

  秦書淮淡道:「衛將軍怕是沒有讓公主失望。」

  「也不是。」秦芃笑了笑,知道他誤會,但也不妨她繼續說下去,以豐滿秦芃這個癡情寡婦的形象,慢慢道:「他死在了戰場上,便是辜負我的期望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片刻後,他點點頭,贊許道:「難得情深,奈何緣淺。」

  秦芃沒有搭話,送秦書淮進了房門之後,她轉身去看秦銘。

  秦書淮進了乾春殿後,偽裝成柳書彥的侍衛就從後堂走了出來,秦書淮從輪椅上起來,迅速和對方換了衣服和面具後,秦書淮趕往秦銘的書房。

  到的時候,秦芃剛剛換了常服出來,看見「柳書彥」後,秦芃和他點了點頭,打趣道:「柳太傅回去頭疼嗎?」

  「尚可。」秦書淮笑了笑,卻是道:「公主的酒量倒是好得出奇。」

  秦芃擺了擺手:「都是練出來的。」

  秦書淮笑而不語。

  練出來的,秦芃一個公主怎麼練?

  又不是趙芃,未雨綢繆,專門找他練酒。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姜漪在軍營練的。

  秦書淮沒說話,兩人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秦書淮給秦銘講學,秦芃就低頭做自己的事。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好幾天,因著上次柳書彥對秦芃有過試探,秦芃對柳書彥那點「意思」也嚇得格外謹慎,打算觀察一下。

  如何觀察?

  隨緣吧。

  而秦書淮本來也算不上一個特別主動的人,於是兩人也就是在秦銘的課上見個面,下課後秦芃留個飯,不遠不近的距離,倒也十分自在。

  這樣的距離讓秦芃覺得很舒適,尤其是有時候看著摺子,偶爾一抬頭,看見「柳書彥」在給秦銘講課,那時候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柳書彥」的眉目俊雅溫和,秦芃就會恍惚覺得,這樣的人生,似乎是極好的。

  這個男人給她安定,給她平靜。於是每日下朝之後,秦銘講學時那一個時辰,就成了秦芃獨有的休息時間。

  而秦書淮也覺得有些意外,他發現在給秦銘講課的時候,秦芃在身側,自己就會覺得很平靜。

  趙芃死了六年,這六年裡他只處於兩個狀態,要麼是在爾虞我詐裡,來不及想趙芃,要麼就在想趙芃。

  而秦芃在身側的時候,他終於有了第三種情緒。

  他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會陷入一種無窮無盡的絕望裡,想起趙芃來,他只會覺得,很平靜,很美好。

  這讓他有些貪戀留在秦芃身邊,可又覺得這樣的情緒十分危險,於是中規中矩講學。

  過了些時日,就到了三月三,按照齊國的風俗,這一日是游城看桃花的日子,那日秦銘提前半個時辰下學,他貓著腰來到秦芃面前,小聲道:「姐,我求你件事。」

  秦芃放下筆來,有些好笑,看著貓兒一樣的秦銘道:「做什麼?」

  秦銘抿了抿嘴,然後道:「我想出去玩。」

  秦芃愣了愣,又聽秦銘道:「不是在宮裡,想出宮。」

  秦芃一時不敢回他,他畢竟是皇帝,出去若出了什麼事……

  然而看著秦銘期待的眼神,秦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年少時就是個野的,北燕不像齊國,公主皇子禮教森嚴,都要管在宮裡。北燕凡是十二歲的皇子就可以開府,而公主也可以打著去看哥哥弟弟的名號出宮。

  她當年就常常是偽裝成秦書淮或者趙鈺的侍女溜出去,深知這個小孩子對於自由的嚮往,看著秦銘巴巴的眼,秦芃說不出拒絕的話,一旁的秦書淮收拾著書,抬頭瞧了秦芃的神情一眼,直接道:「去就去吧,無妨的。」

  秦芃回過神來,想起柳書彥作為南城軍的將領,身手自然是不錯,抿了抿唇道:「那勞煩柳太傅一起吧。」

  秦書淮點點頭,三人換成變裝之後,就上侍衛,帶著秦銘出了宮。

  秦銘本來不能隨便出宮,他要出宮需要徵求秦芃、秦書淮、李淑和張瑛四個人的同意,但是秦芃將秦銘藏在了馬車裡,「柳書彥」坐在馬車外駕車,侍衛也沒敢怎麼攔。

  等出宮之後,秦書淮駕著馬車往集市去,聽著秦芃在裡面和秦銘說話。

  秦銘問題很多,帶著些傻氣,秦芃就耐心解釋,有時候解釋得亂七八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秦書淮在外面聽著,嘴上不自覺帶了笑意,想起年少時候他和趙芃一起帶趙鈺出宮,那時候趙鈺也是這樣,問來問去。

  趙芃比趙鈺大兩歲,性子卻野得多,北燕對男子管得十分隨意,秦書淮十二歲後,北燕皇帝為了緩和和齊國的關係,面子工程式給他單獨批了一座院子在宮外,於是趙芃經常偽裝成他的侍從混出宮去。

  那時候趙鈺問的問題比秦銘刁鑽得多,比如為什麼那些雜耍的人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他們壽命如何?身體如何?為什麼鹽只能由東街那一家調料店獨立販賣,其他人就不能賣?為什麼從其他國家來的東西總要貴一些……

  如今想來,趙鈺是天生有當皇帝的性子的,這些問題那時候的趙芃不太能回答,於是就給趙鈺瞎扯。

  趙鈺雖然聰慧,但對趙芃向來言聽計從,趙芃這麼說,他就信。

  那時候他年少,故作高冷,總是不說話,如今想來就覺得是自己的不是,於是這一次聽著秦芃和秦銘嘀咕,他駕著馬車,時不時插一句,給秦銘回答問題。

  秦芃坐在馬車裡,看見車簾偶爾揚起,露出外面那人溫暖的面容,心裡不由得有些溫暖,她突然覺得,要是和這個人過一輩子,應是一件會讓人歡喜的事。

  三人一起到了集市,秦書淮一路給他們介紹了好幾家小店,三人一路邊吃邊玩,秦銘沒見過路邊攤,看見了買鹵煮的,就在門口被香味勾引得挪不動步子。秦芃不太敢讓秦銘吃這些路邊攤,勸他道:「吃這些東西不好,咱們走了。」

  秦銘倒也不和秦芃硬來,就抬頭巴巴看著秦芃,像個小動物一樣,瞧著可憐極了。

  秦書淮斜眼瞟了他,淡道:「想吃?」

  秦銘點頭,秦書淮繼續道:「吃了會肚子疼,你肚子疼了你母親會罵你姐姐,你來負責嗎?」

  秦銘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道:「那我不吃了。」

  說完,秦銘拉著秦芃的手,抬起頭來,認真道:「姐姐等我長大,我和姐姐一樣高,可以保護姐姐,我再來吃這個。」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摸了摸秦銘的頭,溫和道:「好。」

  兩人路上又買了些東西,秦芃和秦書淮就一起送著秦銘回了宮。

  回去之後,秦書淮送著秦芃回家,秦芃一路上都在想事情,秦書淮有些好奇,含著笑道:「公主在想什麼?」

  「我在想,」秦芃皺著眉頭,抬眼看著秦書淮,淡道:「在想秦書淮。」

  秦書淮頗為詫異:「公主想他做什麼?」

  「柳太傅,您覺得他會留我和陛下,到什麼時候?」

  秦書淮聽著這話,面色平靜:「公主多慮了,攝政王不是一個一心放在權勢上的人。」

  「柳太傅,」秦芃露出嘲弄的表情:「這是你不太瞭解他。」

  一個為了往上爬不惜殺三個妻子的男人,說無心權勢,那簡直是個笑話。

  「您似乎很瞭解他。」

  秦書淮不動聲色試探,秦芃笑了笑,卻是沒有回話,然而那略帶諷刺的表情,卻是明顯回答了秦書淮的問題。

  秦書淮並不意外,如果她是姜漪,那必然是瞭解他的。

  「柳太傅可知道,秦書淮當年在北燕時是如何迎娶到玉陽公主的?」

  秦書淮動了動眼,斟酌著道:「聽聞是與玉陽公主互相愛慕……」

  「那時候玉陽公主本來要嫁給封崢了,卻被人設計陷害,當時秦書淮趕到,壞了玉陽公主清白,無奈之下,只能嫁他。」

  說起這些,秦芃面帶嘲弄:「您覺得,那時候的秦書淮,是不是出現得太巧了些?」

  聽了這話,秦書淮心裡有了怒意。

  有人能查出當年的事,秦書淮並不奇怪,畢竟紙包不住火。然而被人這樣議論這份感情,他卻是無法容忍。

  可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道:「道聽途說,未必為真。」

  秦芃知道柳書彥這意思,是不想再說這話了,她也覺得,她目前以秦芃之口議論當年之事,就是一個女人議論另一個已經去世多年的女人的清白,著實有些不好看。於是她笑了笑,溫和道:「隨口一說而已。我的意思是,秦書淮能以質子之身爬到這個位置,說不貪慕權勢怕是不可能的。」

  「若他有他的難言之隱呢?」

  「這樣麼,」秦芃帶了敷衍:「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說話間,兩人到了衛府,秦芃跳下馬車。

  看著秦芃扭著腰離開的背影,秦書淮靠在馬車上,回想當年趙芃同他成婚的那天。

  趙芃也是問過這個問題的。

  「書淮,你想要什麼呢?」

  他沒有說話,趙芃神色溫柔:「書淮,真幸運,那天是你趕了過來。」

  那時候,他以為她懷疑他,他想解釋,結果對方卻是抱住他,平靜道:「不用說太多,我信你的。」

  她信他的。

  他無數次是這麼相信,他一直告訴自己,趙芃信他,他是趙芃唯一的依靠。可是在這個夜晚,他卻開始懷疑。

  如果趙芃真的信他,為什麼在他哭著求她等一等,他會找到辦法救她的時候,她眼神裡全是絕望。

  她是真的信他嗎?

  是真的發自內心相信,還是只是因為她知道他的言語無法改變她的想法,所以故作大度,讓他以為她相信?

  秦書淮不敢去深究,他突然特別害怕,特別怕去觸及那份美好感情裡最真實的陰暗。

  而秦芃回了屋裡後,就將這些拋到腦後去,幹完正事兒,洗了澡,便上床歇息。

  在床上躺到半夜,白芷的聲音突然傳來,她站在門外,恭敬道:「公主,太后娘娘讓您趕緊進宮去。」

  秦芃在暗夜裡睜眼,趕緊點燈,帶著人去了宮裡。

  到了宮中,秦芃被引到秦銘所在的寢宮,進去的時候御醫圍成一片,李淑跪在床榻邊上哭哭啼啼,拼命喊著「我的兒啊」。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立刻道:「怎麼回事?」

  「回稟公主,」太醫署令張謙鎮定轉過頭來,淡道:「陛下大概是吃壞了肚子,加上受寒,有些高熱。」

  聽了這話,秦芃舒了口氣,點頭道:「無礙就好。」

  「這是無礙嗎?!」

  李淑猛地跳了起來,她滿臉是淚,張謙看了這個架勢,立刻同秦芃道:「陛下並無大礙,臣等先去其他宮殿開藥,以免打擾陛下休息,殿下以為如何?」

  「可。」

  秦芃點點頭,這時候李淑怒喝了一聲:「不許走!誰都不許走!」

  「母后,」秦芃皺起眉頭:「您這是做什麼?」

  「銘兒他發高燒了啊!他現在醒都醒不過來,這些太醫是做什麼吃的?銘兒沒好,誰都不准走!你們不是會扎針什麼的嗎?給銘兒扎針啊!」

  李淑又哭又鬧,所有太醫面色平靜,站在一旁,就等著秦芃的話,秦芃有些煩躁,但是這裡人多,李淑畢竟是太后,無論如何她都是要給李淑一個面子的。

  她吸了口氣,勉強笑道:「母后冷靜些,小孩子高熱是常事,您不必……」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響,李淑一巴掌抽在了秦芃臉上。

  秦芃完全沒反應過來,李淑動作極快,所有人都沒能想到,一國太后,居然能當著這樣多的人的面掌摑一位鎮國長公主!

  這不是打一巴掌的問題,這是徹底下了這位鎮國長公主的臉面。

  秦芃面色冷下來,她慢慢回頭,而李淑打了這巴掌後,彷彿是打了雞血一般,哭著罵道:「什麼沒事?!你弟弟他高熱了你瞎了嗎?!我打聽過,是你帶他出宮的,就是你害的!你這掃把星,你是想害死他嗎?!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李淑一面哭,一面上前來拉扯秦芃的衣服,秦芃臉色越發冷下來,她比李淑稍微高些,低頭俯視著這個哭鬧不休的女人,她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她母親也是同她這麼鬧過的,在她設計讓她母親偶遇她父皇,然後用一首詩得到父皇喜愛,迎接出宮後,她母親就越發敏感,總同給她說,他們母子的唯一期望就是趙鈺了。

  那年趙鈺因為等她回宮,在雪地裡一直等,最後受了風寒高熱,她母親也是如此,又哭又鬧,讓她跪在雪裡,趙鈺不醒,她不能起來。

  她靜靜看著面前推攮著她的女人,彷彿是看到她母親當年,旁邊人早都已經跪了下來,看著這母女二人哭鬧,瑟瑟發抖。

  李淑罵著秦芃:「你這個禍害,你就是存了心不想讓銘兒好,你當了鎮國長公主,怕是看上哪個野男人,找了靠山,就打算合謀害死我和銘兒!你這個浪……」

  說話間,李淑揚起手來,還想再打,秦芃一把抓住她的手,怒喝出聲:「鬧夠了沒有?!」

  李淑被秦芃的怒喝驚住,片刻後,她反應過來,哭著道:「你想怎樣?我是你母親,是太后,打你還打不得了?!」

  秦芃捏緊了她的手,同旁人道:「退下。」

  「誰都不准走!」

  李淑見秦芃眼神不善,有些害怕。

  秦芃笑了笑,眼中卻已是冰雪交加,她轉頭看向張峰,溫和道:「母后情緒不穩,本宮留下來安撫母后,勞煩諸位太醫先行離開。」

  張峰是個懂得看形勢的,本來就覺得李淑瘋鬧,秦芃開了口,立刻道:「臣等告退。」

  說完,也不顧李淑在後面的叫駡,便帶著太醫離開。

  等太醫走了,秦芃轉頭掃了一眼旁邊的侍衛和宮女,如今李淑身邊除了幾個貼身丫鬟,早就都換上了她的人,秦芃眼神過去,大殿裡瞬間就空了出來,只有李淑身邊四個丫鬟,卻是死活不肯離開。

  秦芃捏著李淑的手,李淑又打又踹,卻是掙脫不開,秦芃笑著看著那幾個丫鬟,勾著嘴角,笑容裡帶了血氣:「四位嬤嬤都是宮裡的老人了,確認不走是嗎?」

  四個丫鬟是跟慣了李淑的,方才見李淑動手打了秦芃,膽子不由得大了些,其中一個年長的上前來,勸道:「太后是公主的母親,論品級論輩分,都該是太后先說話的份,太后沒讓我等退下,我等不敢退下。我等如此,公主也該注意,太后生養公主,公主血肉筋骨都屬於太后,不過區區打罵,公主就如此動怒,若讓外人知道,怕是覺得公主是不懂孝義廉恥之輩。」

  「孝義廉恥?」秦芃笑容越盛:「你倒是說說,我是如何不知廉恥了?」

  「公主女子之身,同一群男人同在朝堂之上已是不妥,還與柳太傅、攝政王多有交集,怕是於理不合。」

  「是個懂規矩的。」

  秦芃點點頭,卻是看向一直站著不說話的董尤,董尤便是當初將秦銘送到護國寺的太監,秦芃瞧著他,笑著道:「董公公,這位嬤嬤叫什麼?」

  秦芃問這話,本質是看董尤的態度,董尤是個精明的,立刻道:「這位嬤嬤姓吳,是宮裡的老人,前些日子打碎了太后娘娘的玉鐲不報,是個刁奴!」

  董尤這話一出,吳嬤嬤立刻變了臉色,朝著董尤就撲了上去,怒道:「董老賊你胡說!」

  「白芷。」

  秦芃使了個眼色,白芷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吳嬤嬤,然後帶著侍衛就將四個宮女抓住,齊齊跪在地上。

  「秦芃!」

  李淑看見自己手下全被抓起來,她心中又驚又怕,聲音尖銳了不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自然是幫母后處置身邊的刁奴。」

  秦芃抓著李淑,往高座上走去,李淑拼命掙扎,秦芃的力氣卻奇大,李淑用指甲摳破了秦芃的皮膚,秦芃卻一直帶著笑意,直到李淑一口咬在秦芃手上,一腳踹過來,秦芃終於沒了耐心,一巴掌抽在李淑臉上,把李淑抽了跌倒在自己的金座邊上。

  秦芃從懷裡抽出手絹,按在傷口上,冰冷道:「清醒了嗎?」

  「秦芃,我是你娘啊!」

  李淑驟然提聲,抬起頭來,哭喊道:「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那你又能如此對我?!」

  秦芃驟然提高了聲音:「因為我是你女兒你就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處置了是嗎?」

  「因為秦銘是皇帝我只是個公主所以你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對嗎?!」

  「你捫心自問,」秦芃猛地靠近她,捏緊她的下巴,冷聲道:「你算得上一個母親嗎?!」

  李淑呆呆看著秦芃,眼裡全是惶恐。

  她從未想過,自己女兒居然會如此反叛,居然能這樣對她?!

  迎上李淑眼神那片刻,秦芃突然覺得有些悲涼。

  這些話,她哪裡是說給李淑聽的呢?

  她忍不住嘲諷笑開。

  這些話,她隱忍多年,她不能說給她的親生母親聽,只能在李淑做出相似的事情的片刻,以秦芃的身份爆發出來。

  她閉上眼睛,再不言語,過了許久,她終於再次張開眼睛放開了捏著李淑下巴的手,轉而去扶起李淑,溫和道:「母后起來吧,您放心,這些欺上瞞下挑撥你我母女關係的刁奴,本宮一定會替母后好好處置。」

  「這樣,才能彰顯本宮的孝心,母親說,可是?」

  李淑被秦芃徹底威懾到,被秦芃呆呆扶起,聽到秦芃的話,她轉過頭,看見秦芃含著冷意的眼和豔麗的笑容,她忍不住抖了抖。

  秦芃看著她落座,同她一起坐在金座上,盯著李淑的臉,猛地提高了聲音:「將這些欺上瞞下的刁奴,統統打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37 AM

第四十三章

  秦書淮是在半夜被叫醒的。

  他一貫睡眠淺,江春在門口一叫他,他就醒了。

  「怎麼了?」

  秦書淮緩緩睜眼,有些疲憊,江春恭敬道:「陛下高熱不退,太后娘娘將長公主叫入宮中,兩人起了爭執,如今公主暫封了陛下的寢宮,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一聽這話,秦書淮便起身來,立刻道:「去宮裡。」

  秦書淮動作很快,稍作梳洗,便直接趕往了宮中,一面往宮裡趕,一面道:「具體怎麼回事?」

  「太醫署令張謙來的消息,說是太后娘娘知道公主帶著陛下出去玩,認為是公主導致陛下高熱,懷疑公主與其他人有染,意圖合謀奪取皇位,便當眾打了公主一巴掌。公主震怒,讓人鎖了宮門。」

  聽了江春的話,秦書淮的馬快了些,好半天,終於說了一聲——荒謬。

  這樣的事也發生過。

  當年趙芃的母親惠妃就是一個全心全意將所有心思放在兒子上的女人,她也不是不愛趙芃,在不涉及趙鈺的時候,惠妃對趙芃是極好的。

  早些年在冷宮的時候,惠妃還算一視同仁,等後來出了冷宮,大約是嬪妃之間的鬥爭讓這個本來多久懦弱的女人越發敏感,她像其他所有嬪妃一樣,將生命和未來都投注在了趙鈺身上。一般還能克制,但一到關鍵問題上,這個女人就會像瘋了一樣偏袒趙鈺。

  那年趙鈺等趙芃回宮受了風寒,惠妃便讓趙芃跪在風雪裡,歇斯底里沖著趙芃喊:「要是鈺兒死了,你便同他一起死!」

  那時候趙芃也不過十三歲,她大約是從未想過母親會說這樣的話,來了氣性,就跪在雪地裡,一動不動。

  他就站在她身後,給她撐著傘。

  他笨拙,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道:「別跪了,她說氣話。」

  趙芃不說話,就一直跪著,他沒有辦法,就一直陪著。雪落在她身上,他給她擦掉。等到了晚上,她冷得瑟瑟發抖,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趙芃哆嗦著和他說:「你陪我做什麼?回去!」

  他搖搖頭,蹲下來,將自己的大氅掀開,蓋在她身上,轉頭問她:「還冷不冷?」

  趙芃愣了愣,她轉過頭來,詫異看著他。

  秦書淮的表情一直很少,那天也是如此,平靜淡泊,見她詫異瞧他,他抬眼:「你看什麼?」

  「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趙芃立刻開口:「你不是特討厭我嗎?」

  秦書淮一時不知道怎麼回話,他是不太喜歡她,可是不知道怎麼的,瞧著趙芃沒羞沒臊在他面前蹦躂他生氣,瞧見趙芃這麼被人欺負了跪著,他更生氣。

  十四歲時候,他是生氣。

  等後來趙芃成了他的妻子,夜裡窩在他懷裡夢囈一般問他:「書淮,要是我生的是個女孩子,你會喜歡她嗎?」的時候,秦書淮再回想起過去,他就是憤怒加心疼了。

  長大了才明白,年少時所有的印記都會留在生命裡,像火烙一樣,留下一道一道傷痕。

  他恨不得回到過去去,將趙芃一把拽起來,擋在她面前,為她遮風避雨。

  大約是因為趙芃的關係,他十分討厭李淑這樣的女人,聽到秦芃遇著了這事,秦銘實際上是他帶出去的,他自然不會推脫責任,立刻便去了。

  等到了宮裡,秦書淮的親信早將寢宮圍好了。秦書淮走過去,一個太監走上前來,恭敬道:「方才打算出去通風報信的有三個,都抓住了。

  「審清楚誰的人,直接殺了。」

  秦書淮冷著臉往裡面走,來到寢宮門口,就聽見裡面鬼哭狼嚎的一片。

  他皺了皺眉頭,看向旁邊大太監王勇:「這裡面在做什麼?」

  「沒開過門,不清楚,都是長公主的親信在裡面。」

  王勇誠實打著,靠過來,又小聲道:「奴才方才聽了牆角,公主怕是對太后動手了。」

  「這事兒不能傳出去,今晚上知道事情的人都處理乾淨。」

  秦書淮吩咐之後,就站在門口候著。裡面聽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能隱約聽見女人的叫喊聲。知道裡面都是秦芃的人,秦書淮也就不插手太多,在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去周邊看了一圈,回來道:「大人,公主做得乾淨。裡面沒留外人,也沒外人見著發生了什麼。唯一有個太監是個高手,蹲著聽了牆角,但也被暗衛擒獲了。」

  想了想,江春補充道:「估計是張瑛的人。」

  「嗯。」秦書淮點點頭,江春想了想:「大人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把柳書彥的衣服面具拿過來。」

  江春不太明白秦書淮的意思,最近秦書淮總是在假扮柳書彥,於是柳書彥的面具他倒是隨身帶著,等換上了柳書彥風格的衣服後,秦書淮回了宮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不免有些奇怪:「大人還在這裡等著?」

  「嗯。」

  「等著做什麼?」

  「送她一程。」

  江春有些不明白,秦書淮聽著裡面人的叫喊聲,目光裡有些苦澀。

  「當年她能像她一樣就好了。」

  江春頓時噤聲,不敢作答。其實他是覺得,秦書淮對秦芃的事管得寬了些,可秦書淮卻並沒有意識到,那他也就不多說。

  如果能將目光從死人的身上移到活人的身上,江春覺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了想,江春便自覺退開了去。

  秦書淮在外面等著的時候,秦芃在裡面給李淑用藥汁擦臉。

  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些,給李淑臉上留了痕跡,若是給人看到,免不了是個把柄,她便讓人去找太醫弄了消腫的藥來,說是給自己用,然後給李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擦臉。

  李淑完全不敢動彈,她四個奴才就在她面前被人上刑,叫著她,哭喊著求她。

  那聲音太淒厲太尖銳,不難想像到底有多疼,李淑聽著哭喊聲和棍子落到肉上的聲音,看著血從衣服上浸出來,她感覺那棍子隨時會落到自己身上一般,忍不住瑟瑟發抖。

  一直以來她在宮裡地位都不高,因為腦子不大好使,那些嬪妃們也懶得對她用什麼太激烈的手段,她知道有杖斃這樣的刑罰,卻從未見過。等今日真正見了,才知道刑罰的可怕。

  然而那個在她面前,溫柔笑著給她擦藥的女兒,則更是可怕。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李淑完全不明白,只能是發著抖,木然讓秦芃上藥,聽秦芃道:「母親,我是您的女兒,是小銘的親姐姐,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互相幫助扶持,我過得不好,您和小銘也不會好。您過的不好,我也是如此。可您得明白,如果我不是鎮國長公主,如果我壓不住人,那別人就看不起我們三個。你以為如今秦書淮為什麼不找您麻煩?大臣為什麼不欺負您?不是因為您是太后,是因為我在周旋張羅著。」

  「您看看吧,」秦芃瞧了周邊一眼:「這身邊誰是您的人呢?您身邊全是些刁奴,如果不是我安排了人服侍您,您身邊不是秦書淮的人,就是張瑛的人,還有這些欺主的奴才,沒有我,」秦芃見她臉上的傷痕幾乎好了,歎了口氣,拉過李淑的手,溫和道:「您這日子,要怎麼過啊?」

  李淑不敢說話,秦芃眯了眯眼:「您說是嗎?」

  「是!」李淑慌忙跳起來,趕忙道:「您說的是!」

  「母親,」秦芃拍了拍她的肩:「別緊張,我是您女兒,該我尊敬您,對不對?」

  「對……」李淑顫抖著,捉摸著秦芃的意思,秦芃瞧了一眼白芷:「白芷,留幾個手腳麻利的人給太后用。」

  白芷意會,從身後點了四個人的名字,秦芃拍了拍李淑的手,笑著道:「母后,這些人就是兒臣留下孝敬您的,日後千萬要有主見一些,別被這些奴才使了壞,做出些破壞你我感情的事情來。」

  說著,秦芃畫風一轉,卻是道:「您知道這宮裡總有許多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沒了的辦法,哪怕您是太后,女兒也擔心啊!」

  「你放心!我聽話,我一定聽話!」

  李淑立刻保證,幾乎是要哭出來。

  說話間,被打的四個宮女幾乎都沒了氣息,一個個被拖了出去,等最後一個斷了氣,秦芃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問了一聲一直照顧著秦銘的侍女:「陛下可好了些?」

  「好些了。」

  這侍女是會醫術的,秦芃知道秦銘病了,便一併帶了過來,那侍女道:「邪氣入體,不是大事,公主放心,陛下明個兒就會好的。」

  秦芃放下心來,瞧了瞧天色,便道:「如今晚了,我先回梧桐宮洗漱,讓人準備詔令,便說皇上身體有恙,早朝便免了。」

  說完,秦芃轉頭一臉關心道:「母后若是擔憂陛下,便在這裡照看著。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兒臣先告辭了。」

  秦芃說完了,也不等李淑開口,便帶著人走了出去。

  出去的時候她覺得路似乎特別長,宮門打開那瞬間,天已經快亮了,日頭在遠處山後,隱約有紅光從雲層中探出來。

  清晨的寒意讓秦芃忍不住心裡顫了一下,她看著遠處山河,驟然覺得,這天地這麼大,但其實卻只有她一個人。

  從小到大,都是她一個人獨行,她不停付出,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去奢望任何人的回饋,所以她可以平靜走過所有黑暗漫長的道路。

  可是在這個清晨寒風驟然襲來,她卻突然希望有個人站在她身側,甚至不需要言語,就這麼陪她站著都好。

  讓她覺得,其實她也不是一個人。

  她也是會被人放在掌心關愛呵護,是會有人在她摔倒時攙扶一把,是會有人會在她疲憊的時候背著她往前走的姑娘。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樣軟弱的情緒,只是當過去的境遇與此刻混雜,她難免想起最黑暗的那些年。

  她這一生最難以面對的情緒,大概就是她的母親,骨子裡,並不愛她。

  她所有真心付出過的人,她以為會疼愛自己的人,統統不如她所以為那樣愛她。

  沒有誰天生就覺得這個世界黑暗絕望,她也是在跌跌撞撞走了那麼多路後,才懂得不要有任何期望這樣殘忍的道理。

  只是那時候,那些黑暗的歲月裡,十三歲跪在冰雪裡折騰自己的時候,還有一個叫秦書淮的人陪著她,將大氅搭在她肩頭,問她冷不冷。

  如今二十五歲,卻真的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過去的人早已面目全非,甚至她自己,也早已不是自己。

  她呆呆站在宮門口,衣衫下的身子微微顫抖,再往前踏不出一步。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秦芃」。

  她回過頭去,看見柳書彥站在霞光裡。

  他靜靜瞧著她,目光彷彿沾染了霞光的暖意,平靜的神情依稀有幾分少年秦書淮的影子。

  他帶著白玉華冠,身著湖藍色長袍,清晨的風吹得他衣袖翻飛,朝陽在他身後一寸寸升起,他整個人沐浴在光芒之中,溫暖又耀眼,占滿了她所有視線。

  她的心臟因為這個人怦然跳動,她直覺覺得,這個人彷彿是在等待她,是來接她,是來攙扶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她,走過這段她幾乎無法走下去的道路。

  她故作鎮定,沙啞出口:「柳太傅在此做什麼?」

  秦書淮瞧著這個姑娘彷彿是帶了水汽的眼睛,想到當年趙芃用倔強冷漠埋著失望難過的眼神,他忍不住笑起來。

  「來送公主回去。」

  「為什麼特意趕來送我?」

  秦芃捏緊了拳頭,覺得內心一片酸澀,秦書淮目光溫柔下來,感覺彷彿是少年時的趙芃在問他這樣的話語。

  他幾乎已經分不清眼前誰是誰,也不願分清。

  於是他放緩了聲音:「我想,此時此刻,公主大概需要一個人陪公主回去。」

  「若是摔倒了,」他聲音裡帶了調笑:「還有人能扶上一把。」

  話沒說完,秦芃突然就朝著秦書淮衝過去,猛地撞進了他的懷裡。

  她死死抱住他,整個人微微顫抖,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他溫和了眉眼,歎息出聲:「公主,難過便哭出來,沒什麼的。」

  秦芃咬緊了牙關,讓眼淚落在這個人的衣衫之上。

  他的溫暖透過層層衣衫湧上來,終於驅走了這個清晨的寒意。秦芃從未有一刻這麼清楚的認識到,她已經不是趙芃了,她已經重新活過來,已經有了新生。

  她不會像趙芃一樣,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她有衛家當她的親人,有秦銘當她的親人,有一個叫著她「秦芃」的柳書彥,有很長的路,和新的人生。

  柳書彥叫她秦芃,她該作為秦芃活著,漂漂亮亮活著。她可以去喜歡一個人,這一次,她再不會遇到秦書淮那樣的男人,她會找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她會站在這個國家權勢的頂峰,然後見到趙鈺時候,告訴趙鈺——我是你的姐姐,可你信不信,並沒有關係。

  哪怕趙鈺不信,她也會有足夠燦爛美好的人生。

  「柳書彥,」這一刻,秦芃突然下定了決心,她的聲音打著顫:「本宮允許你,扶本宮一輩子。」

  秦書淮猛地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他怕是給柳書彥招惹了一朵霸王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41 AM

第四十四章

  可他是怎麼和柳書彥承諾來著?

  哦,他要給她斬桃花。

  而且琢磨了一下,柳書彥未必喜歡秦芃,他胡亂招惹,到時候錯點鴛鴦成了孽緣,也不是件好事。

  於是他假作聽不懂秦芃的話,同秦芃道:「公主,回去歇一下吧。」

  秦芃吸了吸鼻子,放開「柳書彥」。

  這個人沒接她的話,某種意義上也表明了他的態度。可秦芃向來也不是個容易退縮的,她看上的男人,斷然沒有還沒追求過就放手的道理。

  她從「柳書彥」懷裡出來,擦了眼淚,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同「柳書彥」笑道:「勞煩太傅了。」

  秦書淮點了點頭,目光落到秦芃手上的傷口上,他不著痕跡道:「公主與太后可是起了衝突?」

  秦芃含著笑:「沒有。不過是陛下病了,我過來,母后受幾個奴才挑撥,同我發了脾氣。」

  「公主都處理好了?」

  「嗯。」秦芃目光一轉,落到秦書淮身上,卻是道:「太傅怎麼會在這個點入宮來?」

  「聽聞陛下病了,太后叫公主回去,此事是我提議的,斷沒有讓公主一人承擔的道理。」

  秦書淮早就準備好了理由,然而秦芃的關鍵點卻是落在了另一件事上:「太傅消息真夠快的。」

  秦書淮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從容笑道:「這深宮內院,從來是瞞不住什麼消息的,公主說可是?」

  秦芃點了點頭,也不意外,若說柳書彥在宮裡沒安插人,她才不相信。

  兩人一路閒聊過去,等送到了門口,秦書淮終於道:「公主讓太醫看看手吧,若是留了疤痕,怕公主不喜。」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這才想起手上的傷口,她大大咧咧道:「沒多大事兒,太傅不必憂心。」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她的手拉過來,從懷裡掏出方巾,給秦芃包上傷口,一面包著傷口,一面道:「公主畢竟是個姑娘,等真留了疤,後悔就來不及了。」

  秦芃聽著他他的言語,感覺自己彷彿還是十幾歲被秦書淮捧在手心裡的時候,她呆呆抬頭瞧著他,秦書淮抬起頭來,看見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公主在瞧什麼?」

  「柳書彥,」秦芃微笑起來:「我有哪裡不好,你告訴我?」

  秦書淮笑了笑,他沒有斷然拒絕。

  秦芃長得好看,性子也好,或者說,像趙芃的人,他就覺得,哪裡都好。

  他想著,柳書彥那個性子,秦芃他未必不喜歡,這麼斷然拒絕,萬一柳書彥喜歡上了,不是追悔莫及嗎?

  於是他搖了搖頭道:「公主哪裡都好,只是你我還不夠互相瞭解,再等一等可好?」

  「畢竟,這種事情,該由男子主動開口。我若確定了心意,自然會同公主說。」

  秦芃點點頭,她收回手來,目光信誓旦旦:「柳書彥,我一定會讓你心甘情願做駙馬!」

  秦書淮笑而不語,彷彿是在看一個孩子,秦芃轉過身去,回到了自己的寢殿,趴在床上,將整個人都埋進了枕頭了。

  雖然說的時候信誓旦旦,但從戀愛經歷上來看,其實她的戀愛經驗貧瘠得可怕,基本都用在秦書淮身上了。

  秦芃趴著趴著,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笑出聲來。

  白芷在給秦芃點香,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傻樣,冷淡道:「看上柳太傅了?」

  「不是看上挺久了嗎?」

  「決定看上和看上是兩回事。」

  白芷點了香,就準備離開,秦芃抬起頭來,亮著眼道:「別,你別走,白芷你過來。」

  說著,秦芃挪了挪,拍了拍自己床邊道:「來,你和我一起睡,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白芷本來想拒絕的,然而抬頭看著秦芃,她突然覺得,彷彿是當年的趙芃坐在床邊。

  她名義上雖然是趙芃的侍女,然而其實她自幼跟著趙芃,她們之間根本沒有主僕之分,一直像是親姐妹一樣。

  小的時候在冷宮裡,冬天寒冷,她們經常擠在一個被窩裡。後來習慣了,出了冷宮,有時候夜裡趙芃有心事,也是這樣,拍拍床板,叫她:「白芷你過來,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趙芃話多,那時候話題除了宮裡的八卦雜事,就是秦書淮。

  她一步一步看著趙芃變成後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可是她卻也記得,很早很早時候,兩個小姑娘窩在床上,話題全是那個從南方來的俊秀質子。

  她一時不忍拒絕,板著臉來了床邊,脫了外套躺了上去。

  被子裡暖暖的,她也不知道秦芃是哪裡來的精力,特別能說。

  基本上就是在發洩自己對柳書彥的感想,這個人好啊,哪裡都好。

  白芷來來回回聽著,有種自己回了十三歲的錯覺。

  她有些睏頓,艱難睜眼道:「公主,您都二十五歲了,嫁過人了,您的婚事該想著如何聯姻,而不是喜歡不喜歡。現在還這麼想事情,您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秦芃笑了笑,看著面前白芷艱難撐著眼,她柔和下聲音來:「白芷,你喜歡夏侯顏嗎?」

  白芷沒說話,卻是點了點頭。

  她喜歡夏侯顏,那個出身貴族的世家公子。本來按照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給夏侯顏的,可是當年趙芃知道她喜歡他,就拼了命想辦法,一步一步謀劃著讓她嫁到夏家。

  「嫁給喜歡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的代價就是,她為了夏侯顏留在了北燕,永遠失去了趙芃。

  秦芃平躺著,聽出她言語裡的警告,慢慢道:「我當然知道是要付出代價的。」

  「白芷,其實我很喜歡天真這樣的詞。」

  「走過了黑暗,看過了絕望,知道這世界多麼可怕,卻仍舊心懷初心,一如既往。不會因為仇恨蒙蔽眼睛,不陷於憎怨,這叫天真。」

  「這樣的天真,我很喜歡。」

  「而因一無所知所以擁有的善良,那只是叫愚蠢而已。」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白芷已經慢慢睡了過去,秦芃看著天花板,內心一片寧靜。

  她感覺自己像是佛家道家裡說的那樣,用好幾次的輪回和死亡,去參悟出活著的道理和真諦。

  她看過黑暗,走過絕望,怨恨迷茫,終於到了今天,能夠對所有事泰然而處。

  哪怕是面對殺她三次的秦書淮,她也能保持著距離和平常心,不被他干擾生活。

  她閉上眼睛,握住白芷的手,微笑著睡過去。

  而秦書淮回了自己府邸,睡了一覺後,便開始處理他和柳書彥兩個人的事情。

  江春接了信鴿,同秦書淮道:「柳大人來信,說他把事情查清楚了,七天就到了。」

  秦書淮筆尖微頓,而後他點點頭道:「知道了。」

  柳書彥要回來了,他沒有多少時間,想了想,秦芃對「柳書彥」的信任感和好感都差不多,他需要一個契機,去揭開這件事。

  秦書淮思索著這個契機,隔天之後,秦芃給秦書淮送了信,詢問他陸祐的事。

  這時候秦書淮才反應過來,陸祐他還沒送回去。

  想了想,秦書淮立刻抬頭,同江春道:「讓趙一給秦芃下拜貼,明日下午,他上門造訪。」

  江春應了是,秦書淮站起來,淡道:「去再見一次陸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46 AM

第四十五章

  趙一是平日假扮「柳書彥」的暗衛。

  他原來是侍奉趙芃的人,趙芃身邊一共有四個暗衛,當年死了三個,只剩下趙一。當年趙一出去執行任務,回來時趙芃已經死了,趙一按照趙芃曾經留下的遺願,繼續侍奉秦書淮。而秦書淮後來的親衛,也按照當年趙芃取名的風格,補足了趙二、趙三、趙四。

  趙一是個十分擅長模仿別人的人,他按照秦書淮的吩咐給秦芃遞了帖子。

  知道趙一給了帖子,秦書淮就放心進了地牢。

  這時候陸祐正在和人喝酒劃拳。

  最近在地牢裡陸祐過得不錯,白胖了一圈,秦書淮一進來,所有人就退下了,陸祐坐在牢房裡喝酒,也不看秦書淮。秦書淮就站在門口靜靜等著,他不說話,陸祐也不理會他,一口一口抿著酒,彷彿秦書淮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許久後,秦書淮率先開口:「其實我很好奇,這麼多年,我害姜氏全族滿門滅族,姜漪為什麼不殺了我?」

  陸祐不語,秦書淮繼續道:「以姜漪的性子,她該不顧一切殺了我。我與她一同墜崖的時候,她就該拼死殺了我。」

  陸祐嗤笑,滿是不屑。秦書淮靠近陸祐,聲音低啞:「陸祐,我能殺她一次,自然能殺她第二次。」

  「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陸祐喝了口酒,似乎已經料到秦書淮要說什麼:「你想復活趙芃是嗎?你以為每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好運,是嗎?」

  陸祐聲音有些急促,秦書淮神色平靜,絲毫不為他所動:「你告訴我,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你給不了。」

  「我能。」秦書淮說得鏗鏘有力:「我可以讓你在官場平步青雲,可以讓你成為駙馬。陸祐,」秦書淮注視著陸祐的眼睛:「你所作所求,不就是如此嗎?」

  陸祐面色僵了僵,片刻後,他慢慢道:「秦書淮,我沒有肖想過她。」

  秦書淮皺起眉頭,不太能理解。

  陸祐和姜漪之間的關係,他其實一直查得不是很清楚,陸祐不是他查出來的探子,而是感覺出來的探子。

  可是……

  秦書淮又在思索一個問題,如果陸祐是姜漪的人,如果姜漪早早還魂到了秦芃身上,為什麼陸祐一直到最近才露出馬腳呢?

  因為秦芃最近才聯繫陸祐?

  為什麼秦芃最近才聯繫陸祐?

  秦書淮有些想不通,他按耐住自己,聽陸祐繼續道:「她救過我,我就報答她。我為她買了那麼多年春雨珊瑚,不是我想要她這個人,只是我想要她開心。」

  「秦書淮,」陸祐抬頭看他:「她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你不要執著於過往了。只要你不在朝堂上礙著她,她沒有殺你的心思,放過她吧。」

  「趙芃回不來的。」

  陸祐輕笑出聲:「她只是個偶然,你別逼她了。而且,就算趙芃回來了,她要是回到了別人的身上,已經有了丈夫了呢?」

  「不可能!」

  秦書淮斷然出聲。

  陸祐的話讓他手腳發涼,他根本不敢去想這樣的可能性。

  也許趙芃會回來,但也許回來的時候,他再見她的時候,她已經為人母為人妻。

  那時候他要怎麼辦呢?

  強留嗎?

  他從來不捨得她有半分不開心。

  放手嗎?

  他這一輩子都已經耗在她身上,又如何放手?

  他只能反覆重複:「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呢?」陸祐嘲諷開口:「秦芃不也已經嫁人了嗎?她對衛大公子的感情天地可鑒,十年青燈古佛,沒有感情,這能做到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覺得自己的心有些亂了。

  他閉上眼睛,冷靜道:「明天送你回去。」

  陸祐愣了愣,隨後笑開:「總算等到了。」

  秦書淮不理會陸祐,轉身離開了地牢,這時候秦芃也給了趙一回復,讓他明日申時到醉仙樓去。

  這事兒秦芃是考慮過的,她接到柳書彥的拜帖十分開心,本來想約在衛府,但轉念一想,約在衛府太過拘謹,如今正是她和柳書彥發展感情之際,還是要自由一點比較好。

  於是她定了醉仙樓的包廂,趙一便將時間第一時間告訴了秦書淮,秦書淮點點頭道:「明日你按時赴約,我會帶人過去,到時候你偷偷待在樑上,最好讓秦芃發現,我會故意恐嚇秦芃動手,你出面阻止。阻止完後,假裝慌張離去即可。」 說著,秦書淮又仔細給趙一講了自己要做的事,趙一領會,而後告退下去。

  等到第二日,趙一到了醉仙樓,秦芃早已經準備好等著找人了。

  這一日秦芃穿了一件藍色底裙,外面穿著白紗袍子,額間貼了花鈿,散了平日的婦人髮髻,像個小姑娘一般挽著髮。

  趙一進門的時候,便被秦芃驚豔了一下,一瞬之間,竟然是回想起他那豔蓋燕都的前主子來。

  秦芃含笑起身來,招呼著趙一坐下,趙一盡職盡責假扮著柳書彥,同秦芃隨意聊著天。

  秦芃直覺覺得今日的柳書彥有幾分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出來。總覺的說話的時候,這人少了那種舉手投足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

  秦芃猜想,大概是因為今日的柳書彥心不在焉,心情不大好的緣故,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同「柳書彥」道:「太傅,你今日是不是不太開心?我給你說個笑話吧。」

  「柳書彥」端著酒杯,眉眼一挑:「願聞其詳。」

  秦芃會的笑話不多,想了想,她挑了一個自己以前在北燕常說的:「以前有個富商,沒讀過什麼書,花錢捐了個官,後來上司來了,兩人聊天,上司說,在下家中有犬子二人,您呢?你猜他怎麼說?」

  趙一持著酒杯愣了,而這時候,秦書淮已經來到了門外,他聽著裡面姑娘笑意盈盈說了這個笑話,當場愣在原地。

  江春跟上來,看見秦書淮手放在門上,垂著眉眼,裡面是女子歡快的笑聲,繼續道:「這富商一琢磨呀,上司說他家是犬子兩名,我不能將自己兒子誇得比狗高,於是他說,下官家中就小王八一個!」

  說著,秦芃自己歡快的笑起來。

  她這個人是很容易笑的,這個笑話笑了好多年,再說還是發笑。

  然而此時此刻,無論門內門外,都沒有一個人笑出來。

  趙一呆呆看著秦芃,而門外的秦書淮手微微顫抖,低啞重複:「小王八一個……」

  一瞬之間,所有人似乎都看到當年那個笑語晏晏的人,連字詞都不改的,在他們面前說故事。

  可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笑話誰都會講,或許就是她瞎說的呢?

  秦書淮覺得眼眶有些酸楚,旁邊江春提醒了一句:「大人?」

  秦書淮回過神來,閉上眼睛:「推門。」

  江春立刻上前敲門,恭敬道:「長公主殿下,王爺有事相商,煩請開門。」

  秦芃聞言,臉色一冷,她正要說什麼,就看見「柳書彥」突然翻上了房樑,對著秦芃做了一個「噓」的姿勢,明顯是不想讓秦書淮知道他在。

  秦芃謹慎收了杯子筷子,讓白芷開了門。

  白芷開門之後,秦芃笑意盈盈看向秦書淮,目光中卻全是審問:「本宮偶然閒逛至此地用飯,王爺便能緊隨而來,王爺是循著氣味來的嗎?」

  聽了這話,江春面上帶了怒意:「你……」

  秦書淮抬手攔住他,自己走門去,然後同周邊人道:「下去!」

  白芷面色不動,秦芃暗自為自己一手培養的人鼓掌,但她知道秦書淮這樣來必然有什麼緣由,於是她笑了笑,同白芷道:「下去吧。」

  白芷行了個禮,退了出去,江春關上門,一行人守在門口,一動不動。

  房間裡就剩下了秦書淮和秦芃,外加一個躲在房樑上的「柳書彥」,秦芃懶洋洋起身,去窗戶邊上坐著,依欄往著遠處行人來往,淡道:「王爺這麼著急過來,是要做什麼?」

  「我送陸祐去你那裡,沒找到你。」

  「哦,送人的?那真是感謝了。」

  秦芃聲音平淡,頭也沒回:「送完了就回去吧。」

  「不過,送人之前,我知道道了一點事。」

  秦書淮聲音平靜,他盯著秦芃,不肯放過她面上半份表情。

  「你不是秦芃。」

  「這個問題,我們似乎爭論過很多遍了。」

  秦芃撐著下巴:「沒事兒你退下吧。」

  「你是借屍還魂的故人。」

  聽到這話,秦芃猛地僵住了身子,她的心狂跳不止,然後她就聽到秦書淮冷冷吐出一個名字。

  「姜漪。」

  秦芃:「……」

  她突然就冷靜了,搞那麼大陣仗,她還以為,他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呢。

  原來,他也就知道她是姜漪啊?

  差點以為終極馬甲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51 AM

第四十六章

  秦芃笑了,面色坦蕩,彷彿秦書淮說的話與她毫無干係。

  「子不語怪力亂神,」秦芃回頭含笑而視:「攝政王為了證明我,真是煞費苦心。」

  「換太傅一事,你知道王珂是我的人,而這世上知道這件事的,除了趙芃,只有姜漪。」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然而秦書淮後半句讓她放鬆下來,秦芃聽著秦書淮繼續分析:「姜漪案前,你去過姜家目的,為的是探望。」

  「陸祐是你的人,陸祐來我身邊時,差不多是姜漪嫁入王府前後。」

  「白芷想要殺我,如今留在你身邊侍奉你,必然是因為,你要殺我,因為我殺你全族,你對我恨之入骨,所以想要殺我。」

  「如果你是姜漪,一切行為都是合理的。」

  聽了秦書淮的話,秦芃斜倚在窗欄上,神色懶洋洋道:「王爺誤會了。我真不是姜漪。」

  秦書淮嘲諷笑開:「陸祐已經招了。」

  「他說你就信?」秦芃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來,似真還假,轉著手裡的團扇,歎了口氣道:「王爺既然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信別人,又來問我做什麼呢?」

  秦書淮沒說話,驟然間他便出手,朝著秦芃襲了過去!

  秦芃面色不動,全身繃緊,蓄力待發,反而就是秦書淮近身那一刻,一道身影從天而降,突然擋在秦芃面前。

  秦書淮面色收住動作,面色冷淡,喊出那人的名字:「柳書彥。」

  秦芃也有些詫異,沒想到柳書彥會在這一刻站出來。

  她站在那人身後,看著對方的身影,心裡有些感激,她本想說話,便聽「柳書彥」道:「王爺,您失禮了。」

  「既然柳太傅在這裡,」秦書淮面色冷淡轉身:「那在下告辭。」

  「我送王爺。」

  「柳書彥」垂下眼眸,轉身對秦芃行了個禮,他一直沒敢抬頭,規規矩矩告退之後,便同秦書淮一起走了出去。

  秦芃看著「柳書彥」走了,有些坐立難安。

  方才「柳書彥」的態度,怎麼看都不是高興的樣子,這麼匆匆忙忙告退,必然是有什麼因由。

  她也不敢多想,就在屋裡等著。

  而秦書淮和趙一走出去,轉角後立刻拐進一個房間,換了衣服和面具,一面換面具,趙一一面不解道:「王爺為何還要讓屬下來英雄救美這一齣?」

  「讓秦芃多信任柳書彥一些。」

  秦書淮換好衣服,便折了回去。

  一回到屋子裡,秦芃便站起身來,看見柳書彥回來,她舒了口氣:「你可算回來了。你若不回來,我怕你生氣了。」

  「柳書彥」搖了搖頭,面上露出苦澀來:「我自己的事,與公主沒有干係。」

  此刻「柳書彥」的狀態,瞎子也能看出來他不太開心,秦芃作為一個追求者,趕緊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很快就不會不開心了!」

  「柳書彥」抬起頭,有些疑惑,秦芃抓著他的袖子,就把他拽了出去。

  秦芃先是買了兩壇酒,然後就拽著「柳書彥」一起到護城河邊,租下了一整艘船,催促他道:「快,上船!」

  秦書淮提著酒,聽話上前,秦芃讓他坐下,笑著道:「你什麼都別管,喝酒就好,我帶你去好地方!」

  說著,秦芃便拿起了劃水的杆子,推著小船離開了岸邊。

  沒多久,他們便遠離了人群,只留下他們兩個人,此時已是日暮,霞光落在水面,波光粼粼,河岸兩邊是及腰高的蘆葦,在風中輕微搖晃,周邊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水聲潺潺。

  秦書淮喝了口酒,他覺得自己內心特別安靜。

  秦芃這個人就有這樣神奇的力量,讓他狂躁的內心平靜下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很願意和秦芃接觸的。只是他內心總有那麼一條線,時刻提醒著他,不要和任何女人靠得近,因此如果不是必要,他並不想太多接觸秦芃。

  他喝著酒,聽著劃水之聲,秦芃在他後面撐船,笑著道:「以前我在書上看人寫名士散髮行舟,就很是嚮往,可惜一直沒有什麼機會,直到後來,偶爾有了機會,才學會了划船。」

  「沒有機會,」秦書淮眺望著遠方:「是因為瓊州乃旱地,河流稀少嗎?」

  齊國和北燕不一樣,北燕總是大片大片平原闊土,有草原,有黃沙,卻獨獨沒有俊山秀水。而齊國卻似水鄉,河流縱橫交錯。

  瓊州靠近北燕,屬於齊國中水源稀少的土地。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愣了愣後,這才反應過來,苦笑道:「你還是信了。」

  「你是姜漪,對嗎?」

  秦書淮沒有回頭,聲音裡帶著顫抖,秦芃正想說話,就聽秦書淮開口:「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秦芃沒說話,靜靜聽著,她聽出對方聲音中的沙啞,知道這必然是太慘痛的回憶。

  「她死了,死了很久了。」

  「我一直想讓她活過來,我試了很多辦法。」

  「秦芃,」他終於回過頭來,放下酒罈,走在她面前,認真道:「你是姜漪,對不對,你死過一次,死而復生,對不對?」

  「我……」

  秦芃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柳書彥紅著眼,看著她:「求你了。」

  求你了,告訴我真相。

  這一分鐘,秦芃從他眼裡看出哀求,他眼中明明一片清明,卻彷彿有眼淚時刻要墜下來。

  秦芃歎了口氣,面對這樣一個人,她做不到撒謊。

  她只能實話道:「對,我的確是死而復生。」

  說著,秦芃眼裡帶了悲憫:「可是,我並不知道如何讓別人死而復生。」

  「那你呢?!」秦書淮語調有些急迫:「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不知道……」

  秦芃實話實說,秦書淮猛地退了一步,提高了聲音:「不可能!」

  怎麼會不知道呢?

  一定有原因的,一個人怎麼會莫名其妙死而復生呢?

  一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呀。

  秦芃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壓抑著所有的惶恐,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聲音也帶了哽咽,他盯著她,彷彿是盯著唯一的希望,拼命道:「你想想,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有什麼線索的,你是怎麼回來的,你想想。」

  秦芃被秦書淮的模樣嚇到。

  她從來沒想過,「柳書彥」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然而這副模樣誰都不忍責怪,她張了張口,連說出實話都覺得殘忍。

  她拼命回想,努力思索著自己復活前的種種。

  「我想想……」

  秦芃皺著眉頭:「你冷靜些,讓我好好想想。」

  「好,」秦書淮點著頭:「你坐著,你好好想,我來撐船。」

  秦芃被秦書淮推到船頭坐著,開始回想自己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她依稀只記得,當年秦書淮毒死她後,她陷入了一片黑暗裡。

  她感覺自己在走,一個人,走了很久。

  然後她聽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曲子,是秦書淮寫給她的,她取的名字,叫《思君》。那是她聽過千百遍的曲子,於是她順著曲子走過去,感覺一片光亮,睜開眼,就變成了姜漪。

  她刻意想了許久,終於道:「她生前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曲子?」

  「有。」

  秦芃猶豫了一下,慢慢道:「你要不去試試念著她的名字彈奏一下,如果她還在人世,或許會聽見。」

  秦書淮聞言,彷彿是得到了解脫。

  他終於有了辦法!

  終於可以見到趙芃。

  無論她是生是死,無論她是人是鬼,只要她還在就可以了。

  「如果她沒來呢?」

  秦書淮有些忐忑,秦芃抿了抿唇,猜測道:「我猜測,或許,便已經輪回,不在這世間了吧?」

  秦書淮微微一愣,片刻後,他勉強笑起來:「她一定會來的……」

  「為什麼呢?」

  「因為……」秦書淮有一瞬間恍惚。

  為什麼趙芃一定會回來呢?為什麼呢?

  他找不出理由。

  她說過不愛他,這麼多年,她或許也並不信他,什麼理由,讓她一定要來自己身邊呢?

  他找不出理由,可他也不能接受她活著卻不來找他,他只能自欺欺人,沙啞著聲音道:「因為,除了我身邊,她也無處可去啊。」

  「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除了家人,就是我了。」

  「她的家人已經不需要她了,她什麼都沒有,只有我了。」

  秦芃沒說話,一瞬間,她突然想,如果秦書淮沒有殺她,或許她也和柳書彥口中的那個人一樣吧?

  除了秦書淮,她也沒有的地方可以去。

  而如今,她的確無處可去。

  秦芃笑了笑,她轉念想了想,小心打聽:「冒昧問一句,這位故人,是大人的愛人嗎?」

  這時候秦書淮被秦芃提醒反應過來,他的身份是柳書彥。他不敢貿然給柳書彥加什麼感情經歷,便笑了笑道:「不是,一位好兄弟。」

  秦芃舒了口氣,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說著,秦芃彎起眉目:「我心悅太傅,若太傅有心上人,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芃說得直接,秦書淮呆了呆,隨後坦然笑開,垂下眉目道:「公主這樣直接,倒叫在下不知如何回應了。」

  「你也不用回應,聽著就行。」秦芃擺了擺手,看了天色,此時月上柳梢,秦芃柔下眉眼:「如今晚了,我們回去吧。」

  秦書淮心中急迫去嘗試秦芃說的法子,立刻應下。

  兩人乘舟回來,秦書淮送著秦芃回了宅院,準備分別時,秦芃突然抓住他。

  「這個給你。」

  秦芃將一首詩交給秦書淮,秦書淮收了信,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將信塞進袖中。

  他此刻一心一意只想回家去按照秦芃的法子招魂,完全注意不到周邊。

  衛家大門一合上,秦書淮便立刻往回趕去,走到半路,突然被人攔住馬車。

  「攝政王,」柳書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在下這張臉,用得可舒坦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1:58 AM

第四十七章

  秦書淮聞言,從馬車一旁的巷子裡拿出了他近日做的日記,他作為柳書彥和秦芃的一舉一動記錄得清清楚楚,足夠柳書彥以後應付秦芃。

  他將日記砸了出去,柳書彥一把接住,秦書淮聲音冷淡道:「今日我與長公主去護城河外泛舟,具體事宜我改日告訴你,我有急事,先走。」

  「那我和你那個賭約……」

  「一筆勾銷。」

  「行。」柳書彥揚了揚手裡的冊子:「以後我可不欠你什麼了。你要我查的事情我查清楚了……」

  「交給江春,趕緊讓開。」

  柳書彥有些無奈,卻也知道秦書淮心中急切,他有些好奇,秦書淮到底是做什麼事這麼著急。但他也沒這麼大好奇心,轉頭就回了自己府邸。

  江春陪著柳書彥回去,兩人交接清楚後,柳書彥含笑道:「你們沒在我府裡放暗樁吧?」

  「王爺的性子,您該信得過。」

  「他平日我信不過,」柳書彥直接道:「不過說好的事兒,他應該還是不會出簍子。江春,」柳書彥湊近他,目光裡帶著審視:「實話說說,你家主子到底想幹什麼?」

  「主子的事兒,不是我們能猜的。」

  江春垂下眼眸,但是想了想,秦書淮已經將冊子交給了柳書彥,便實話實說道:「不過我猜,主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讓王妃活過來。」

  「他瘋了吧?!」

  柳書彥下意識開口,但說完之後,他立刻就覺得這樣說話有失風度,輕咳了一聲後,揮了揮手道:「沒事兒了,你回去吧。」

  江春應聲退了下去,柳書彥先梳理了一下近日來的政務,確認秦書淮的確沒給他搞事以後,洗了個澡,便開始在床上讀秦書淮的冊子。

  秦書淮一板一眼如實記錄,柳書彥卻覺得自己彷彿是看話本子一樣,越看越有興趣。

  話本子裡那個秦芃活靈活現,柳書彥回頭想起秦芃那張美豔絕倫的臉,配合著秦書淮所描繪的形象,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董婉怡。

  其實他和董婉怡也沒見過幾面,第一次記得這個名字,是她寫的一首詩落在他手裡。那是董婉怡的弟弟董乾拿過來的,讓他品鑒,說是遇到一個書生寫的,看看如何。

  詩寫其人,那首詩寫得算不上上乘,卻可窺見那人心中豁達自在。

  他喜歡那份意境,甚至還來了興致,續了一首,拜託董乾給那個書生,問那個書生能不能再續。

  你來我往,兩人借著董乾,從詩詞到畫作。他慢慢察覺,這個人似乎不是個書生,而是個姑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心動的感覺,那時候他對董乾說,他想娶這個姑娘。

  董乾就愣了,隨後趕緊搖頭道:「不是姑娘,是個書生,真的是書生。」

  柳書彥那時候也不信,借著酒逼問了董乾,董乾終於說出來:「那的確是個姑娘,不過不能叫姑娘了,她是我姐,董婉怡。」

  「你也知道,」董乾喝著酒,有些迷蒙:「她成婚時候想逃婚,把自己摔癱了,現在每天在秦書淮後院裡,沒什麼事兒幹,和你通通信是她少有的樂子。你別打攪她,她嫁人了。」

  柳書彥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明知道她嫁人了,還是去見了她。

  她雖然癱了,但偶爾還是會出來,去素妝閣買胭脂,去茶樓喝壺茶。

  她的確是如他所想像那樣,雖然容貌不是頂尖,但卻有著額外從容的氣度,彷彿是看破了生死人倫,與那些鶯鶯燕燕截然不同。

  她安靜的時候,讓人覺得恬淡從容。

  然而平日裡,卻也是個活潑的性子。

  他跟蹤過她很長時間,見過她嬉笑怒駡,那時候,他彷彿是對這個女人上了癮,哪怕知道她嫁了人,可他總想著,他不打擾,就這麼遠遠瞧著,也是極好。

  後來她死了。

  聽聞病重而亡,然而伴隨著董婉怡的死的,是董家的敗落。凡是有腦子的人都明白,董婉怡的死絕不會是病亡。

  知道董婉怡死訊那天,他再也忍耐不住,衝到了秦書淮面前問他,能不能開棺讓他看一眼。

  秦書淮面色沉穩:「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看了這麼久,你又如何呢?」

  他知道他一直在偷窺自己的妻子,然而卻始終無動於衷。

  他柳書彥奉若珍寶,他卻棄之敝履。

  可這有什麼呢?

  他查過她的一生,一個如布偶一樣的人生。

  是他父親求著秦書淮娶的,哪怕她自己不嫁,但也是董家人抬著她送到了淮安王府。

  那時候秦書淮都已經說了——既然不願意嫁,那就不嫁。

  可董家人執意要結下這門親事,那秦書淮能以正妻之禮相待,這麼多年從未少過她半點吃穿尊嚴,不納妾不廝混,讓她在淮安王妃的位置上做得溫恩當當,又還能說什麼呢?

  可是他不甘心,於是還是朝著秦書淮動了手。

  最後他答應秦書淮——我欠你一個人情,你讓我看她一眼。

  秦書淮終於答應了他。

  開了棺,她去得安詳,面色平靜沉穩,彷彿還是活著一樣。

  他知道這樣的毒,宮廷中的秘藥,他顫抖著撫上她的面頰,突然有那麼些後悔。

  該娶了她的。

  哪怕她拒絕,哪怕世俗不容忍,哪怕有萬千阻礙,至少該告訴她一聲。

  他喜歡她,願意賭上一切娶她。

  可是那人走了,故事也就了結。人死燈滅,落定塵埃。

  他這個人善忘,總覺得人活著得往前走,往前看。這個姑娘他愛過,他記在心裡,等老的那一天會回想起來,那就是足夠美好的事了。

  聽聞秦書淮的妻子死後,他就一直沒走出來,彷彿是把自己和當年的趙芃一起埋進土裡。

  他和秦書淮不一樣,秦書淮能當一個活著的死人,他卻覺得,要麼乾脆俐落去死,要麼就得好好活,才不算辜負了他人的期許,枉顧了自己的人生。

  他本來再遇到一個人,需要再等很多年,但是讀著秦書淮的筆記,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當年守著董婉怡的時光,美好又愉悅。

  柳書彥頭一次覺得秦書淮幹了件好事,至少他這次牽的姻緣線,倒也還是不錯的。

  而秦書淮回去後,立刻讓人備了琴。

  他沐浴焚香,然後穿上少年時的衣服,用髮帶束髮,全是少年打扮。

  他想六年過去,他或許變了許多,要是趙芃回來了,卻認不出他,不敢近身怎麼辦?

  他甚至讓千面給他化了妝,讓他與少年時沒有分好差異,做好了一切,他看著鏡子裡少年模樣的自己,內心歡喜又擔憂。

  他有些害怕趙芃不來,可是又不能不試,不試,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趙芃。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到了院子裡,讓人備了水酒和趙芃最喜歡吃的點心,盤腿而坐,手放在琴弦上,彈起那首她最愛聽的《思君》。

  琴聲悠揚婉轉,他怕火光驚擾到魂魄,便讓人熄了燈。

  整個院子裡陰森森的,擺滿了招魂引鬼的東西,他一個人坐在長亭之中,輕紗帷幕被吹得翻飛翩揚,露出男子俊美無雙的容顏,月光之下,仿如妖魅。

  江春們遠遠守著,聽著琴聲,江春靠在柱子上,抖了抖道:「你覺不覺得咱們家王爺越來越邪了?自從遇見那個秦芃,我總覺得王爺快瘋了。」

  趙一靜靜看著秦書淮,目光沒有移開,淡道:「別瞎說。」

  「真的,」江春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突然想起什麼來,抬頭同趙一道:「趙一,你覺不覺得那個秦芃真的很像咱們王妃啊?我總覺的有陰謀……」

  趙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拍了拍江春的肩,淡道:「你看著王爺。」

  江春點了點頭,趙一便轉身離開。

  秦書淮在亭子裡彈琴,期初他還想著,趙芃來了,他該說些什麼。

  但是彈到半夜,有種熟悉的惶恐感湧上來。

  她會不會來?

  他開始擔憂,怎麼還不來?

  一定是他彈得不夠吧。

  不夠深情,或者不夠長久,或者她現在還沒走到能聽到他琴聲的位置。

  琴弦讓他手指有了疼痛感,江春看了看天色,走上前去,勸阻道:「王爺,快天亮了,別彈了。」

  「出去。」

  秦書淮冷聲叱喝。

  他不能停。

  他告訴自己,或許哪一刻,趙芃就聽到了。

  江春抿了抿唇,在這件事上,他和秦書淮爭執過太多次,從來都是秦書淮贏。他有些疲憊,乾脆退了下去。

  於是所有人就聽見,淮安王府院子裡,那首《思君》反反覆複。

  從一開始帶著期待和歡喜,逐漸變得仿如嚎哭和悲鳴。

  秦書淮一直沒有停下,讓人請了早朝的假,看著太陽東升。

  然而,她沒有來。

  除了秦書淮以外,所有人都覺得,她不會再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2:18 PM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江春替秦書淮告了假,而秦書淮就坐在亭子裡,一直反覆彈奏著曲子,誰都不敢驚擾。

  而秦芃早朝時候看見秦書淮沒來,心裡不由得舒了口氣,秦書淮氣勢太盛,在她面前站著,她總覺得有些慌。

  然後一抬眼,秦芃就迎上了柳書彥的目光。

  柳書彥和平時不太一樣,平時她見到的柳書彥,都似乎帶了點說不出的陰沉,然而此時此刻的柳書彥,整個人似乎都散著光芒,彷彿是最初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帶著文人獨有的豪放輕狂。

  哪怕他小心翼翼收斂,卻仍舊在一挑眉一彎眼的瞬間,就能察覺。

  等下朝後,柳書彥等著秦芃,秦芃見柳書彥主動等她,有些詫異:「柳太傅等著我?」

  「去給陛下講學,公主也要去,便一道吧。」

  秦芃聞言,便知道,這是柳書彥的回應了。

  或許是她幫了他,讓他有了好感。可是她卻希望,她的感情能是純粹的,乾淨的愛情。

  於是她轉過頭,認真看著柳書彥:「柳太傅,有一件事我必須同你說清楚。」

  「公主請講。」

  柳書彥見秦芃認真,面上也認真起來,秦芃看著柳書彥,鄭重道:「我心悅柳太傅,是我覺得柳太傅很溫暖,於困境逆境,是不會拋下我,能與我互相攙扶的人。我會為太傅怦然心動,希望太傅同我在一起,也是這樣的心情。」

  「如果只是因為感激,太傅就請當我是公主。」

  柳書彥靜靜聽著,他大概明白秦芃的話,他微微一笑:「我也是這個意思。」

  秦芃眨了眨眼,柳書彥抬手,摘下落在秦芃頭頂的桃花,溫和了聲:「我希望公主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真正喜歡上我。」

  「所以,公主能否給個機會,」柳書彥抬眼,神色溫柔:「讓柳某有個機會瞭解公主,追求公主?」

  他太清楚知道,秦芃說她喜歡的,其實是哪個假扮他的秦書淮。

  這樣的感情,他不屑,也不齒。

  秦芃知道「柳書彥」對待她的請求,其實一直是在退縮,驟然得到了這樣的應許,秦芃不由得笑起來,重重點了頭:「好。」

  那天講學時候,秦芃就覺得柳書彥明顯換了一個風格。

  平時講學,柳書彥都是一板一眼講著書,從來不看她。可是那天的柳書彥,卻是會時不時抬眼看她,眼角眉梢,都彷彿帶著默默春情。

  下學之後,柳書彥同秦芃道:「柳某想請公主吃頓飯,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驟然笑開:「不會又是羊肉湯鍋吧?」

  柳書彥從秦書淮的冊子裡知道這一段,不禁笑了起來,他雖然從來都是一個人,卻不代表他不懂女人。柳家姐妹眾多,柳書彥沉浸在女人堆裡多年,自然熟知女人在想些什麼。

  他壓住笑意,認真道:「你放心,不是羊肉湯鍋。」

  兩人一起出宮,柳書彥善談,一路講著笑話,秦芃咯咯發笑。行了許久,馬車停了下來,柳書彥捲起車簾,先下了馬車,然後抬起手。

  秦芃走出來,仰頭看見「琉璃閣」的店名,她抿嘴一笑,手搭上柳書彥的手背,由他攙扶著走了下來。

  柳書彥包下了整個頂層,引著秦芃走進去,頂層裡種滿各式花朵,仿若在園林之中,琉璃燈錯落有致懸掛,等晚上時候,燈亮起來,燈光落在這些花間,呈現出一種夢境似的美麗。

  秦芃和柳書彥來後不久,天就黑了,兩人吃著精緻的點心,隨意聊著天,而後秦芃坐在窗邊,眺望著遠處江景,看漁舟晚唱,江邊燈火。

  她身側開著牡丹,這本不是花開的季節,卻被人刻意培育而成,柳書彥喝了酒,撐著下巴,看見美人與花相互映照,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秦芃坐在那裡,一個人。

  明明自己在這裡,柳書彥一瞬間卻覺得,這天地間,的確只有那人一個人。

  她一定很冷吧?

  柳書彥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覺得,他撐起自己,走過去,給她披上了外衣。

  秦芃有些奇怪,回頭看向柳書彥,卻見俊秀公子揚起笑容:「獨行漫漫路,為伊添寒衣。」

  說著,柳書彥彎下腰,用手捧著她的臉,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他帶著酒氣,溫柔了聲音:「願得佳人顧,白首不相離。」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想起那個清晨,當她走出皇帝寢宮,當她以為世界一片黑暗的時候,這個人站在不遠處,含笑望著她。

  「你來做什麼?」

  「來送公主回去。」

  「送我做什麼?」

  「若是公主摔倒了,還有人扶一把。」

  「本宮允許你,扶本宮一輩子。」

  那片刻的溫暖無與倫比,湧現上來,讓她熱了眼睛。她抬起手來,環住柳書彥的脖子,沙啞道:「好。」

  柳書彥低聲笑起來,神色溫柔:「別著急說好,等你喜歡現在的我,再說好。」

  秦芃有些茫然抬頭:「什麼叫現在的你?」

  「就是,別總惦念著過去,」柳書彥直起身子,看著她,慢慢道:「要看著未來的我,你還喜歡的時候,再說好。」

  秦芃不太明白柳書彥的意思,而柳書彥知道她不明白,用扇子敲了敲她腦袋,笑著回過身去。

  等到夜裡,柳書彥送著秦芃回去,到了門口,柳書彥站在路燈下,目送秦芃進府,踏進門檻時,秦芃忍不住回頭,突然叫住他:「柳書彥!」

  「嗯?」

  柳書彥抬眼看向大門前的女子,秦芃有些躊躇:「你喜歡我嗎?」

  柳書彥微微一愣,隨後慢慢笑開。

  「姑娘,」他聲音溫和:「有點喜歡,可我想再喜歡一點。」

  秦芃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就像當年秦書淮說他不喜歡自己時,有那麼點酸澀苦楚。

  然而大約是人長大了,聽到對方這麼坦坦蕩蕩承認著不夠喜歡,她也不覺得有什麼。

  她點了點頭,認真道:「行,我等著。」

  柳書彥笑出聲來,看著秦芃回身進府,他仰頭瞧了一眼路邊懸掛燈火明滅不定的光,隨後自己掌燈,去了淮安王府。

  他到了秦書淮的府邸,江春趕緊引他去了秦書淮所在的庭院。如今秦書淮誰也勸不住,江春巴不得正事兒能讓秦書淮回個神。

  柳書彥走到後院,就聽見斷斷續續的琴聲,一聲一聲,根本聽不出調子。

  那琴聲撥得極為緩慢艱難,周邊許多人圍在院子長廊上,卻都不敢上前,柳書彥提著燈走進去,看見那個束髮盤坐的青年。

  他的指尖鮮血淋漓,血落滿了琴弦,正常人早就因為疼痛放棄了,他卻還是在堅持彈奏。

  柳書彥倚靠在長亭柱子上,靜靜看著秦書淮,然後聽著斷斷續續的琴響。

  「你在彈什麼?」

  柳書彥聲音平淡,秦書淮沒說話,彷彿這個人不存在一樣,低頭彈琴。

  「你這樣下去,你的手就廢了。」

  柳書彥提醒,秦書淮不為所動。

  「你……」

  「別說話。」

  秦書淮認真開口,溫柔道:「你會吵到她。」

  柳書彥皺起眉頭,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卻知道,這一定和趙芃有關。

  他和秦書淮一直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關係,用身份和位置來算,他們是仇敵。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總覺得,這世上,他們或許又是最瞭解對方的人。

  於是他們的關係永遠處於一條微妙的平衡線,偶爾互相信任,又常常敵對相處。

  秦書淮有趙芃,他有董婉怡,然而她們都死了。

  柳書彥一貫不太和秦書淮計較他做的一些事,因為有時候柳書彥覺得,秦書淮腦子大概有點問題。尤其是在涉及趙芃的事情上,他有病。

  比如此時此刻,柳書彥就覺得,秦書淮大概是犯病了。

  他坐下來,給自己倒酒,溫和了聲音:「玉陽公主去了六年還是七年?」

  秦書淮不應他,柳書彥轉動著酒杯:「今年是第七個年頭了吧。」

  「這七年裡你做的荒唐事還少嗎?讓人找三四歲的小孩子找她的轉世,讓道士來家裡招魂,秦書淮,」柳書彥抬眼看他:「哪一次,她回來了?」

  「閉嘴。」

  秦書淮的聲音微微顫抖,柳書彥喝了口酒:「秦書淮,如果她能會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沒有回來,便是不能回來。哪怕回來了,她不見你,便是不想見你。」

  「閉嘴……」

  「秦書淮,」柳書彥抬頭看向他,淡道:「你該放手了。」

  「我不放!」

  秦書淮猛地提高了聲音,眼中全是執著:「我不放手,我為什麼放手?我是她丈夫!我從九歲陪著她,我愛她,她也愛我愛我一個我為什麼要放手!」

  伴隨著他的聲音,琴弦驟然斷裂。

  柳書彥悲憫看著他:「如果真如你所說,她這麼愛你,為什麼不來見你呢?」

  柳書彥站起身來,注視著顫抖著的秦書淮:「如果真如你所說,她這麼愛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大吼大叫,來證明你們相愛呢?」

  「秦書淮,」柳書彥一針見血:「你自己都不敢確信,她愛著你,是嗎?」

  「抱著這樣一份愛情將自己活埋,何必呢?」

  柳書彥歎了口氣,將帕子交到秦書淮手裡,溫和道:「去包紮傷口吧,清醒或者會讓你痛苦,可是秦書淮,你不能一輩子活在自己的謊言裡。」

  「她不會回來,永遠不會了。」

  「如果她回來了,那麼,她也不愛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12:23 PM

第四十九章

  那言語彷彿是雷霆,由狂風卷席著,衝入了秦書淮心裡。

  他腦海裡全是趙芃當年笑意盈盈的模樣。

  十二、三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他覺得,趙芃這一輩子,都看不見他以外的人。

  十四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她覺得,除了他秦書淮,趙芃不屑於看其他人。

  等十五六歲,趙芃成為玉陽公主,成為他的妻子,他看趙芃,就發現,趙芃眼睛裡,似乎沒有任何人。

  每一次他都要用嘶吼來強調趙芃愛他,然而這麼多年來的慰藉,卻在柳書彥的言語下,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他得去面對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

  哪怕是當年,趙芃或許,都沒有很愛他。

  所以哪怕她也許或者,也未必想見他。

  秦書淮閉上眼睛,再也支撐不住,顫抖著身子,蹲了下去。

  他蜷縮著自己,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肩膀顫抖著,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哭出聲來。

  柳書彥捧著酒,瞧著他,看著這個人從壓抑著的啜泣,逐漸嚎哭出聲。

  他坐下來,將秦書淮拉到肩頭,拍打著他的肩:「行了,差不多得了,喝酒。喝完之後,重新開始你自己的人生吧。」

  說著,柳書彥就將酒遞給秦書淮,秦書淮不管其他的,舉杯就喝。

  柳書彥給了江春一個眼色,江春趕緊就去拿酒來,一壇一壇搬進來,柳書彥一碗一碗給秦書淮餵。

  秦書淮也不推拒,一口就悶了。

  喝了許久,秦書淮也醉了,柳書彥也有點暈,秦書淮抱著酒罈子,和柳書彥說過去的事兒。

  「我第一次見她時候,是九歲吧。那時候她還在冷宮裡,我剛到北燕。」

  「北燕人欺負你了嗎?」

  「當然欺負的啊。質子嘛,誰都知道你什麼都沒了,你是太子又怎樣啊?反正以後什麼都不會是你的,活著也不容易。但是不管怎麼樣,表面功夫要做的。所以我就是跟著皇子們上課,私下被欺負。」

  「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吧,是在冬天,她穿得特別薄,看上去可憐極了。那時候她還在冷宮裡,膽子卻特別大,敢從冷宮裡面溜出來,守在池塘邊。」

  「我當時也守在池塘邊。」

  「守著做什麼?」柳書彥有些睏,卻還是打折精神詢問,秦書淮目光有些茫然,回想起當年來,慢慢道:「餓了,捉條魚吃。」

  他想捉魚,趙芃也想捉。

  兩人就是這麼認識的,他們合力捉起一條魚來,趙芃請他去冷宮裡喝魚湯。

  那個冬天,他喝了好多碗魚湯,而池塘裡的魚少了,終於讓人發現了,就讓人去查。

  他們兩個人很害怕,驚慌之間,秦書淮突然鼓足勇氣問她:「你怕死嗎?」

  趙芃眨著眼睛,秦書淮支支吾吾的道:「如果你不怕死,我幫你走出冷宮去。」

  「怎麼走?」

  「我會幫你將皇帝引到池塘來,然後你故意讓皇帝察覺你捉魚,到時候你最好不要展露你認識皇帝,就像一個普通小姑娘一樣,對皇帝展露自己的孝心。」

  「皇帝子嗣雖多,但居心叵測,驟然遇到赤子之心,或許,這就是你的機會。」

  秦書淮說著,卻還是有些害怕:「可是,如果皇帝不喜,或許,你會死……」

  聽了這話,趙芃卻是笑了。

  她理了自己的衣衫,揚起頭,淡道:「死又何妨。」

  趙芃不是一個聰明人。

  回想起來,秦書淮覺得,若論陰謀詭計,趙芃算不上頂尖,可是卻很少有人,能有她這份氣魄和勇氣,說要做什麼,豁出性命也能做。

  她在那陰暗的北燕皇宮裡,如同一把熾熱的火焰,灼燒著他,溫暖著他。

  於是他幫著她,在學堂裡告訴那些皇子們,說他見到了仙女在湖中抓魚,他將場景描繪得玄而又玄,又暗中買通了好些太監,開始散播這樣的謠言。謠言終於驚動了皇帝,皇帝決定親眼去見一見這位仙女。

  然後他就見到了趙芃,冬日裡,身著寒衣,臥冰求鯉。

  皇帝假裝成一個侍衛接近趙芃,去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母親風寒,弟弟體弱,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就給他們偷魚。」

  「這是皇帝的魚,你偷了,難道不怕皇帝怪罪嗎?」

  「偷魚是罪,可若不顧人倫,看母親弟弟病重而不顧,這更是大罪。孝道為天,大義為先。而且,」趙芃笑了笑:「父皇仁愛,又怎會因此罰我?」

  因為趙芃孝順感動了皇帝,因此趙芃和趙鈺獲得了和其他皇子一起進學的資格,從那以後,他就天天能接觸她。

  他十歲時候,就通讀詩文,那時候趙芃大字不識,在課堂上常常鬧笑話,他嫌棄她愚笨,討厭她太過活潑的性子,卻還是會在她無法回答問題時扔出下紙條,下課後揪著她給她講課。

  他總覺得,那是因為當年和她一起喝魚湯時的恩情,可等長大後回想,一起抓的魚,又哪裡來的恩情?

  不過是少年人不肯承認那小小心思,假作無情而已。

  他斷斷續續和柳書彥說著趙芃的事,感覺一切彷彿隨著言語塵埃落定。說完了,哭過了,柳書彥拍了拍他的肩,站起來道:「放下就放下了,往前走。」

  秦書淮閉上眼,沒有說話。

  柳書彥看了看時辰,同秦書淮道:「長公主給了你一封信,我是來拿信的。」

  「在書房。」

  秦書淮有些疲憊:「江春帶你去拿。」

  柳書彥點點頭,跟著江春去了書房。

  秦書淮躺在地上,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

  他睜眼看著房頂,第一次感覺,這段感情,他似乎真的要走出去,要去了結。

  無論他願不願意,這段感情,已經過去了。

  趙芃死了,再也回不來。

  他有些疲憊起身,去了自己屋裡,屋裡全是趙芃活著時候的東西,他從周邊放畫的瓷瓶裡隨便抽了一幅,就是趙芃的樣子。

  他打開畫來,扔進炭火之中。

  火舌舔上畫上的姑娘,化作火星灰飛煙滅而去。

  秦書淮覺得內心尖銳的疼,讓他幾乎難以呼吸,可是他仍舊顫抖著手,將畫一幅一幅送進火裡。

  他面色平靜,眼中一片死寂,盯著那畫上女子的面容,不肯移開。

  他想這一輩子,他大概再找不到一個人,如此珍愛。

  因為再不會有一個人,在他秦書淮最艱難的日子,像一道光一樣照進他的生命。

  「你在這裡做什麼?」

  「捉魚。」

  「那你捉魚,我做菜,我請你喝魚湯好不好?」

  秦書淮克制住自己眼中的霧氣,看著火光驟然騰升,也就是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王爺。」

  是趙一。

  「講。」

  秦書淮聲音沙啞,他其實什麼都不想聽,不想被打擾,可理智告訴他,再疼再難,他也得往前走。

  趙一抿了抿唇,看著秦書淮的樣子,終於道:「屬下覺得,公主或許還活著。」

  秦書淮動作微微一僵,心中升起希望。

  可他希望落空過太多次,於是希望升起時,他立刻強行按捺下去,冷淡道:「證據。」

  「那日假扮柳書彥與長公主接觸後,屬下認為,長公主和當年的主子十分相似。」

  「所以呢?」

  秦書淮抬起頭,看向趙一。

  秦芃是借屍還魂的人,這一點已經證明了。而他推論秦芃是姜漪,為什麼趙一會認為秦芃是趙芃?

  秦芃是趙芃?

  怎麼可能呢?

  如果她是趙芃,她為什麼要假裝自己是姜漪?為什麼不來同他說,不來……

  想到這裡,秦書淮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他驟然止住自己的想法,立刻道:「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所以我跟蹤了長公主一天一夜,還偷了她房中的筆墨。」

  說著,趙一將幾張紙放到秦書淮面前。

  上面是秦芃隨手塗鴉和戲作,秦書淮看到那字跡和畫筆,瞬間急促了呼吸。

  「這是長公主私下無人時的筆墨,這是原件,我臨摹了假的放在桌上,已被公主銷毀。公主十分小心。」

  秦書淮不說話,他死死盯著她的字,她的畫。

  她的字是他一手教的,她的畫是他手握著手帶著她學的。

  這世上如果說誰熟悉他的字跡畫風,必然是他秦書淮。

  怎麼會有這麼像的字?

  怎麼會有……

  秦書淮顫抖著身子,聽趙一繼續道:「事實上,長公主無論言談舉止,飲食習慣,都十分像主子……」

  話沒說完,秦書淮就衝了出去。

  「備馬!備馬給我!」

  秦書淮駕著馬,一路追著柳書彥過去,柳書彥正歪在馬車裡,看秦芃寫給「柳書彥」的情詩。

  情詩寫得情意綿綿,文采飛揚,柳書彥作為當代才子之首,也不免讚歎。

  而事實上,秦芃也知道柳書彥是個文豪系列,所以特意想賣弄一下文采,可她文采一般,左思右想,乾脆將秦書淮當年寫給她的情詩原封不動的送了過去。

  柳書彥看著這詩,雖然讚賞,但總覺得怪怪的。

  他正提筆想修一修,馬車突然被人攔住,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秦書淮跳上馬車,捲簾俯身在他面前。

  「信給我。」

  「什麼?」

  柳書彥愣了愣,秦書淮提高了聲音,大吼出聲:「把秦芃的信給我!」

  說話間,秦書淮意識到柳書彥正拿著那封信,乾脆一把搶了過去!

  他借著月光看著那封信。

  這首詩他熟悉,太熟悉了。

  十七歲那年,秦芃說她是木訥,從未給她寫過情詩。

  他只擅長策論,不擅長這些風花雪月,這首詩他寫了好久,修修改改,才終於在一個清晨,悄悄放在她枕下。

  這是他和趙芃閨房之樂,甚至白芷都不知曉。他以為趙芃死了,他一輩子再見不到。

  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在自己妻子送給另外一個男人的信裡,再見這首帶著他少年漫漫情誼的詩詞。

  秦書淮大笑出聲,將紙撕得粉碎。

  柳書彥猛地反應過來,上前爭搶:「秦書淮你瘋了?!」

  秦書淮將手中隨紙揚手一撒,轉身跳上自己的馬,就往衛府奔去。

  趙芃,趙芃。

  他閉上眼睛,顫抖著手。

  他曾以為趙芃死那一刻,是他人生裡最絕望的時刻。

  然而時至今日卻才明白,這世界總比你想像更殘忍,這現實總比你以為更荒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1:03 PM

第五十章

  秦書淮捏緊了韁繩,一路往衛府衝去。

  路上下起淅淅瀝瀝小雨,江春跟在秦書淮後面,焦急出聲:「主子,慢點!」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滿腦子裡,都是秦芃的模樣。

  第一次見她時,護國寺裡,那莊重相似的氣度,這麼久以來,她與趙芃相似的舉止。

  他不是沒有想過她和趙芃是不是有什麼關係,然而她出現的時機太過微妙,一開始他誤以為她是在學習趙芃迷惑他,順著她別有居心的想法去想,於是一步一步猜錯,一步一步以為她是姜漪。

  早該想到的。

  如果她真的是秦芃,真的是姜漪,為什麼還能那麼淡然面對著他。

  哪怕是政敵,哪怕他害她全族,她也從來沒有對他展露過太過極端的愛恨。

  「公主對我,似乎並沒有什麼敵意?」

  「我雖然是公主,但在宮裡過得不大好……」

  「陸祐,好好活著,這樣才能報秦書淮殺我之仇。」

  姜漪怎麼會沒有敵意?

  姜漪怎麼能這麼順口說出「我雖然是公主」?

  陸祐出現的時候,重疊的不僅僅是姜漪,也有趙芃。

  王珂出現的時候,重疊的不僅僅是姜漪,也有趙芃。

  回想起秦芃說「這樣才能報秦書淮殺我之仇」時,她有殺意嗎?有恨意嗎?

  沒有。

  她對她的死,沒有恨意,說出這話的神態,與其說期望陸祐替她報仇,更多的可能是鼓勵著陸祐,好一點活著。

  可除了趙芃,其他人眼裡,大概都是他殺的她。

  如果不是趙芃,如果不是清楚知道當年他到底為何將毒藥餵到她口裡的趙芃,怎麼可能對一個親手殺她的仇人如此雲淡風輕?

  因為她知道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所以哪怕是他親手將毒藥餵到她口裡,可她卻仍舊沒有認為是他的錯。

  可是她為什麼不來找他呢?

  秦書淮到了衛府後院,直接翻牆到了秦芃的房間門口。

  然而到了這裡,秦書淮卻一瞬之間,喪失了所有勇氣。

  他腦子裡翻來覆去就在想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來找他?

  她不是不認識他啊。

  他們說話間,言語裡,她明明記得往事,她曾說過她瞭解秦書淮。

  她記得他的啊,甚至於她偶爾的眼神裡還帶著溫柔,彷彿是看著他就看到過往,那為什麼,什麼理由,讓她沒來找他呢?

  秦書淮站在庭院裡,止步於此。

  雨淅淅瀝瀝落下,他茫然看著大門,想著柳書彥的話。

  「哪怕她回來了,也不愛你了。」

  想著秦芃以為他是柳書彥時的話。

  「秦芃這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衛煬了。」

  她死後,轉世為秦芃。

  她愛上了衛煬,為他青燈古佛十年。

  他太瞭解趙芃了,趙芃這樣的人,斷了就都是斷了,她不愛你了,她有了新生,你就是她過往雲煙,強行靠近,她只會遠離。

  他覺得腦子有些混亂,撥開雲霧窺見真相的剎那,他居然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時候已經到了平時啟明星亮起來的時候,秦芃從夢裡醒過來。

  她恍惚間夢見年少時候,秦書淮下課後給她輔導功課,教她寫字。

  他在她身後,彷彿是環抱住她一樣,握著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他的名字,又寫下她的名字。

  她扭過頭去,唇擦過他的面頰,他愣在那裡,少年清澈眼裡全是驚詫。

  那帶著隱隱歡喜、驚訝,乾淨得一如秋日的天空一般的眼神,讓她軟了心腸。

  她從夢裡醒過來,覺得有些氣悶,這時候大家都還睡著,她披了外套,開門出去,打了個呵欠,想要去找白芷聊聊天,然而一抬頭,就看見秦書淮站在那裡。

  他穿著少年時的衣衫,淺藍色輕紗外套,籠著白色底衫,頭髮用藍色髮帶束了一半,看上去帶著少年氣息。

  雨水打濕了他周身,他似乎渾然不覺,站在庭院裡,一言不發。

  秦芃有些驚訝:「王爺?」

  秦書淮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秦芃臉上,眼睛裡帶著些茫然和懷疑。

  怎麼會是趙芃呢?

  他想。

  不能是啊。

  不能是她。

  可是理智卻反覆告知他,他不能再因為不能相信不去相信。

  於是他終於開口。

  「公主聽說過霜花嗎?」

  「霜花?」

  秦芃有些疑惑,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的提及,表情絲毫沒有作偽。

  瓊州霜花,當年姜漪第一次見他,介紹便是我來自霜花盛開之處。

  姜漪知道霜花,而眼前的秦芃,卻全然不知。

  他再騙不了自己。

  他看著秦芃,面前人彷彿是當年人重疊在一起,就這麼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緒,欣喜、痛苦、絕望、悲傷,無數感情混雜在一起。

  時隔六年,他終於再見到她了。

  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她活得很好,甚至於,比當年還要好。

  可是她卻一臉平靜看著他,沒有恨,更沒有愛。彷彿他是個陌生人。

  他不敢開口。

  他怕自己一開口,就驚擾了這個夢境,面前人就會在他面前灰飛煙滅。

  他感覺去確認對方身份,就彷彿是讓這個夢境破碎的咒語。

  如果他說,趙芃,是不是你?

  或許將得到一個更殘忍的答案,不是。

  她明明是,但她不會告訴你。她甚至會在發現你知道她的身份後,躲得更遠,也許不小心,就再也找不到她。

  可是他內心裡無數聲音在咆哮,他多想問她,趙芃,你有沒有良心?

  看他苦苦掙扎六年冷眼旁觀。

  看他沉淪苦海不得自拔,卻仍舊能怡然自得以另外一個人的身份安心活著。

  趙芃,你真的放下了嗎?

  為了一個衛煬,秦書淮的存在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嗎?

  他在你生命裡愛過恨過的時光,對於你而言,就再無痕跡了嗎?

  「王爺,」見秦書淮久久不語,秦芃皺起眉頭:「深夜造訪,到底有何貴幹?不若我將小叔請來,與您徹夜長談?」

  「我做了一個夢。」

  秦書淮看著她,終於開口,秦芃皺著眉頭,卻還是耐心聽著,秦書淮從來不說廢話,這一點她倒是知曉的。

  「我第一任妻子趙芃,我很愛她。」

  秦書淮盯著她,秦芃聽著,眼裡有些波動,秦書淮看著她眼神裡那輕微的波瀾,內心鑽心疼起來,他沙啞了聲音,繼續道:「後來她死了。」

  「那真是遺憾。」

  秦芃言語平靜。秦書淮一時語塞。

  這一瞬間,他終於確定明瞭,或許對於秦芃而言,這已經是一段早已斬斷的過去,她是秦芃,再不是趙芃。

  這段過去,只有他一個人苦苦掙扎,沉溺其中。

  他封藏得再珍貴,保護得再完好,對於這個人,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他剩下的話再說不出口。他垂下眼眸,捏緊了拳頭:「公主在衛將軍之前,愛過其他人嗎?」

  秦芃沒想到他會問這一句,她本不想作答,然而看著秦書淮那身打扮,她腦海裡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如秋日天空一樣的眼睛。

  她斜靠在門框上,慢慢道:「或許是有過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秦書淮抬起頭來,捏緊了拳頭,沙啞出聲:「他如今出現,公主還會嫁給他嗎?」

  秦芃沒說話,她思索著,自己如今作為長公主,又是衛家婦,秦書淮這句話,莫非是他找到了秦芃原身喜歡過的人,想撮合這段姻緣?

  原身的確喜歡過一個小門小戶的男人,但也不過就是少年時偶然心動,與衛煬相比,根本算不上喜歡。

  一個嫁給小門小戶臣子的長公主,與一個可能嫁給重臣的長公主,對於秦書淮的威脅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秦芃猜測著秦書淮的算盤,慢慢道:「自然不會。」

  「為什麼?」

  「王爺,」秦芃歎息出聲:「我已經嫁給阿煬快十一年了。」

  「從我愛上阿煬那一刻開始,」秦芃轉過頭去,看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山的輪廓,語調裡帶著幾許滄桑:「那份感情,我就放下了。」

  「我與那個人,這一生,都不要再見,不要相認,不要靠近,這大概才是年少那份感情,最好的歸宿。」

  「那他怎麼辦呢?」

  秦書淮顫抖著聲音:「如果他還愛著你……」

  「那就請他忘了吧。」

  秦芃斬釘截鐵,秦書淮一時無言。

  好久後,他終於說出最後一掙扎:「可是,明明是他先遇見你,他先和你相愛……」

  「我感激他陪我最艱難的歲月,」秦芃神色平靜:「可感情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第一個人是誰,而是最後一個人是誰。」

  「感激他,卻也僅僅只是,感激而已。」

  秦書淮再說不出話。

  眼前人神色一直很平靜,無論提及什麼,都沒有讓她有半分波瀾。

  她真的如她所說,早已放下。

  她愛衛煬,十一年了。

  他克制住所有的衝動,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有任何思考。

  秦芃看他一直不語,提醒道:「王爺,有什麼事兒不妨直說。深夜過來,不會就為了和我說這麼幾句話吧?」

  秦書淮什麼都不敢再想了。

  他唯一一個願望,也只有一個願望。

  他想留住她。

  他壓抑著所有情緒走上去,停留在秦芃面前。

  他身上帶著寒意,讓秦芃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察覺到,又退後了一步。

  「王爺?」

  「之前給你下了毒,對不起。」說著,秦書淮從懷裡拿出一個瓶子,遞給秦芃:「這是這個月的量,我馬上讓人給你配解藥,你不會有事。」

  秦芃沒說話,她接過瓶子,半信半疑看著秦書淮。總覺得秦書淮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看著秦芃懷疑的眼神,秦書淮心裡又苦又酸。

  他艱難笑了笑,沙啞著嗓子道:「我今夜夢見了芃芃,有些難過。你很像她,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嗯?」

  「公主殿下,」他微微顫抖:「能不能讓我,抱抱你?」

  「想抱抱我?」秦芃挑起眉頭,覺得秦書淮的話有些好笑,玩笑道:「把今年科舉主審官的位置留給我,就給你抱。」

  這個事情秦芃想好久了,這話算是試探,看一看秦書淮對這個位置的意向。

  一個擁抱,怎麼可能和這樣舉足輕重的事牽扯,秦芃也不過想嘲諷他,說趙芃多重要,但在權勢面前,也不過如此而已。

  然而話剛說完,對方就將她一把拉進了懷裡。

  沙啞出聲:「好。」

  懷裡的人鮮活溫暖,讓他在六年裡逐步乾枯,如今早已近乎枯竭的生命,終於再一次有了溫度。

  他死死抱著這個人,眼淚終於在這溫度的薰蒸下垂落而下。

  他多想告訴她。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哪怕這個天下,哪怕秦書淮的命,我都給你。

  「不要再走了。」

  他沙啞開口,帶著哭腔:「芃芃,不要離開我,不要再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1:34 PM

第五十一章

  清晨第一縷陽光落下,雞鳴聲從遠方傳來,陸陸續續有人起來,秦芃整個人都是愣住的。

  他知道了?

  他這麼叫她,是因為……

  「失禮了。」

  在秦芃胡思亂想的時候,秦書淮突然放開她,退了一步。秦芃抬頭看他,他眼裡帶著些許疲憊,靜靜瞧著她。

  這時候,他的目光收起了方才那種種深情,彷彿是看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只是那目光裡帶了幾許柔和,讓人琢磨不清。

  「我太思念她。」

  他啞聲開口:「還望公主見諒。」

  「啊?哦。」秦芃點點頭,還沒從剛才的驚嚇裡緩過來。

  就那麼一瞬間,她差點以為他認出她了!

  如果他認出她,她跑路計劃可能要提前一步。按照秦書淮的性子,知道她是趙芃,還能放她走了?

  秦書淮喜歡她,這點秦芃毫不懷疑。

  可是他心裡,她沒有權勢重要,秦芃也不懷疑。

  秦書淮對她的死愧疚,成為了他一生的心結,如果他知道她是趙芃,怕是要不擇手段娶她回去。

  可是她卻是再也、再也不想嫁他了。

  有些緣是緣,有些緣是孽。

  在他手裡死了三次,怕就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孽債。

  她不想嫁一個把權勢看得比她重要的男人,也不想嫁一個讓她感覺太過沉重的人。

  她對秦書淮的感情本來也就淺薄,如今時光甚至把那唯一淺薄的感情也磨滅,秦書淮於她,早已是少年記憶,如晨間露珠,月下螢火,太陽升起那刻,都了無蹤跡。

  兩人沉默了片刻,周邊有了響動,秦書淮低頭道:「我回去了。」

  「王爺慢走。」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頭注視著秦芃,似乎在等待什麼,秦芃有些不理解,好奇道:「王爺?」

  秦書淮低下頭,遮掩道:「沒……沒什麼。」

  說完,秦書淮便轉身跳牆走了。

  等秦書淮走了,秦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風風火火衝進白芷房間,白芷還睡得迷迷糊糊,被秦芃搖醒,秦芃激動道:「白芷!秦書淮來找我了!」

  「什麼?!」

  白芷猛地驚醒,立刻拔出枕邊長劍,秦芃一把抓住白芷的劍,安撫道:「走了走了,你冷靜一點。」

  「他來找你做什麼?」

  白芷睡得有些迷糊,滿臉懵逼,秦芃將秦書淮的話說了一遍,白芷理了理,終於明白過來。

  「也就是說,他大半夜做夢夢見自己已經死了的妻子,心裡很傷感,然後想起來你和妻子很像,就過來抱了抱你,不但給了你解藥,還把科舉這事兒讓給了你?」

  白芷覺得世界有些玄幻,好久後,她才憋出聲:「他怕不是吃了什麼壞了腦子?」

  「我也是這麼想的。」

  秦芃點點頭,繼續道:「不僅這樣,他還打算給我介紹一門親事。這門親事對象是我以前暗戀過的一個對象,這人出身不高,不高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我連名字都不記得了。」

  「可他挖出來了。」白芷陰測測開口,冷聲道:「為了坑你做到這種程度,這王八蛋也是不容易。」

  「對,連我暗戀過一個寒門子弟這種事他都能挖出來,簡直是為了打壓我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秦芃認真開口:「我感覺他現在打算用懷柔政策對我,消磨我的意志,等我糊裡糊塗嫁了個人,失去了衛家和未來丈夫的支持,以後他要對付小銘就沒有什麼困難了。」

  「無恥之尤!」

  白芷義憤填膺開口,兩個女人起了身,鬥志昂揚,準備著上朝和秦書淮撕逼。

  而秦書淮回了房裡,立刻就倒下了。

  江春一把扶住秦書淮,焦急道:「主子你沒事兒吧?」

  秦書淮搖了搖頭,江春這才發現,他已經發起高燒來。江春趕緊將秦書淮扶到床上,讓人叫了大夫過來。

  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想了想,將趙芃的牌位拿了過來,焦急道:「主子,王妃在這兒,您抱著,抱著可能就好一點了。」

  秦書淮:「……」

  這個屬下大概是沒救了。

  「把牌位燒了。」

  秦書淮閉上眼睛,有些疲憊道:「把趙芃的牌位燒了,靈堂撤了。」

  江春微微一愣,隨後害怕起來。

  秦書淮撐到今天,唯一的支柱就是趙芃,連趙芃的牌位都要燒了,怕是根本就沒了活下去的意思。

  江春「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撲倒秦書淮身上,紅著眼哭喊:「主子你不能啊!王妃雖然去了,可你還有我們,還有很長的日子往下走,您別放棄啊!說不定王妃還有救呢?主子……」

  江春哭得秦書淮頭疼,他虛弱開口:「別哭了,頭疼。」

  「主子你一定要撐住……」

  「她活著。」

  「誰活著?」江春豁然抬頭,秦書淮閉著眼睛,言語中全是苦澀:「趙芃。」

  他沒說芃芃,沒說我妻子。

  以往他總要用這樣親昵的詞語,展示著他特殊的身份,暗示著所有人,他對趙芃的感情以及趙芃在他心裡的地位。

  可是為什麼當她活著,秦書淮卻用了這樣冷漠的語氣叫出了她的名字呢?

  江春有些不明白,他腦子比較簡單,可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活著……活著就接回來啊!主子您說她在哪兒,我去給你接回來。」

  「王妃要回來了,」江春有些激動站起來:「她……」

  「她不回來了。」

  秦書淮覺得每句話都說得十分苦澀,艱難道:「她嫁人了。」

  「嫁……嫁人了?」

  江春有些懵逼,但腦子簡單的人總是能很快做決定,他一拍手,立刻道:「嫁人沒關係,活著就行,咱們把她搶過來!主子,咱們就不道義這一次。」

  江春拔刀:「您說,她嫁到哪家了,我去搶!」

  「衛家。」

  江春:「……」

  他把刀放了回去,抓了抓頭:「那個,主子,要不我們從長計議一下?」

  秦書淮沒說話,大夫進來,給秦書淮開了藥,而後退下,過了一會兒,趙一拿了藥膏進來,坐到床邊給秦書淮的手指上藥包紮,低著頭道:「王爺去見過主子了?」

  「嗯。」

  「能告訴屬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趙一抬眼看秦書淮,目光裡滿是認真:「主子當年是屬下親眼看著下葬,屬下不明白。」

  「趙一,」秦書淮抬眼看著床頂:「你信借屍還魂嗎?」

  「王爺說,屬下就信。」

  趙一垂下眼眸,靜靜聽著。

  「我是柳書彥的時候,她曾經和我說過關於衛煬的往事。」

  「人的言語能作假,可感情卻不能,她是愛過衛煬的。」

  趙一從江春捧著的藥盒裡挑出藥膏,塗抹在秦書淮的指尖。秦書淮目光呆滯,沙啞道:「她死後,到了秦芃身上,或許是轉世,或許是附身他人,然後她愛上了衛煬。衛煬死後,她青燈古佛,守寡十年。」

  「她沒想過回來。」

  「從來沒有。」

  「不對!」江春似乎發現了什麼驚天黑幕,大喊出聲:「不對呀,王妃死于宣文十一年,可是衛煬在宣文七年就死了,王妃怎麼可能在死後還遇見衛煬呢?」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姜漪的時候,我也想過。」

  秦書淮語調冷靜許多:「姜漪死於宣文十四年,衛煬死於宣文七年,秦芃在宣文七年愛上衛煬,是不是我猜錯了人?」

  「可後來我想,誰說過,人死後,是不能回溯到過去的呢?」

  秦書淮語調平淡:「人死復生都存在,那人死於宣文十一年,復生於宣文七年,這很奇怪嗎?」

  全場一片安靜。

  秦書淮觀察力十分敏銳,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能撒謊。若故意準備還有幾分可能,但秦書淮偽裝成柳書彥的時候,以有心試無心,秦芃還是能完整表達對衛煬的情誼,不可能對衛煬沒有感情。

  而且,如果秦芃衛煬沒有感情,如果不是因為秦芃移情別戀,所有人都想不出來,復生十年,秦芃為什麼都沒有聯繫過故人。

  「可是……」趙一皺著眉頭:「她至少該聯繫自己的親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眼看著趙一。

  「她還有誰?」

  他苦澀笑開:「作為趙芃的她,在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能讓她在死後放心大膽再聯絡一次?」

  趙一一時無言。

  趙芃那一生,唯一能信的,也不過一個秦書淮。

  可秦書淮與她並不是親人,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了愛情,不如純當陌路。

  最後一根指頭也包紮好了,趙一站起身來:「那您打算怎麼辦呢?」

  秦書淮沒說話,他沉默看著床頂上的窗簾,那都是趙芃最喜歡的花樣。

  當年他們的新房簡陋,所有東西都是趙芃一手挑辦。

  他雖然多年經營下手裡有錢,可是不能讓外界所知,所以趙芃就可勁兒在別人看不到的閨房細節裡折騰。

  那些花樣他一直記得,她死後,他讓人將北燕的東西都搬了過來,可是那些布料在路上有了損傷,他就讓人重新織了一模一樣的換上。

  可新的都太豔麗,和舊的拼織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壞了就是壞了,再補都補不上。

  「我不知道。」

  秦書淮內心茫然,反覆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該不該放手,不知道該不該挽留。

  「她有新生了。」

  「活得很好。」

  「她不告訴我,不聯繫舊人,就是希望不要再有牽扯。」

  「我想讓她活得好一點,高興一點。」

  「可是我怎麼辦呢?」

  秦書淮閉上眼睛:「我只有她,我放開她,我怎麼辦呢?」

  大家都說不出話,趙一沉默了許久,終於道:「那就不放開。」

  「對。」江春點頭,這一次,他腦子終於好用了些:「王爺,玉陽公主說不要過去,可沒說不要未來啊。衛煬不是死了嗎?您還是有機會的!」

  「是啊,王爺,」趙一輕歎出聲:「公主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她不想讓我們知道,那我們就假裝不知道。當年公主能喜歡您,嫁給你,再來一次,也可以。」

  這些話說得秦書淮心裡觸動,他抬眼看向趙一,重複道:「她……喜歡我?」

  「是啊。」趙一輕笑:「不喜歡,為什麼會放棄富貴榮華,嫁了身為質子的您呢?」

  「公主那個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秦書淮心裡微微顫動,這些話讓他心裡驟然有了勇氣。

  無論秦芃愛不愛衛煬,衛煬都已經死了。

  她如今一個人,他還有機會。

  這樣一想,秦書淮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之前扮了那麼久柳書彥,那麼秦芃對柳書彥……

  「我要去告訴她……」

  秦書淮從床上翻身起來,焦急道:「不行我得去告訴她我才是柳書彥……」

  「主子!」

  一聽這話,江春一把拉住了他,著急道:「冷靜點,您冷靜一點,您想想,要您告訴公主,我是柳書彥騙了您這麼久,她要怎麼想?」

  秦書淮僵住了。

  是了,趙芃最恨人騙她。

  尤其是,如果她知道他存了撮合她和柳書彥的心思,那更是完蛋。

  他突然特別慶倖,偽裝成柳書彥的時候,沒有答應秦芃的告白。否則現在都不知道去哪裡哭!

  江春看秦書淮面色呆呆的,和趙一扶著秦書淮回了床上,像哄小孩一樣安慰道:「主子,您先養病,其他所有事,等睡醒,睡醒再從長計議。」

  秦書淮點著頭,回了床上,躺著閉上了眼。

  於是這一日,秦書淮繼續請假不早朝。

  攝政王連著兩日不早朝,朝臣都有些震動了,秦芃躲在簾子後面,和站在一旁的白芷小聲嘮著嗑:「他連著兩天都不來,是不是不行了?」

  「不行未必,」白芷皺著眉頭:「此人心機叵測,怕是在醞釀什麼大事。」

  秦芃點點頭,開始琢要不要趁著秦書淮不在幹點大事。等下了朝,柳書彥就站在門口等著秦芃,秦芃瞧見柳書彥,忍不住展開了眉目:「你在這裡等著我做什麼?」

  「你不去給陛下伴讀嗎?」

  柳書彥眼中似笑非笑,彷彿是早就明瞭了秦芃去陪著秦銘讀書的真實含義。秦芃輕咳了一下,扭過頭去:「今日給陛下講些什麼?」

  知道秦芃一向在意秦銘的課程,柳書彥也不怠慢,細緻告訴了秦芃課程內容後,秦芃點點頭,同柳書彥道:「你希望他當個仁君。」

  「哪個太傅,不希望殿下能當個仁君呢?」

  柳書彥微微一笑,秦芃忽然想起來:「說起來,你父親是之前的太子太傅吧?太子去後他調任了到了吏部,不知可有其他打算?」

  「您的其他打算,是什麼意思?」

  柳書彥明白秦芃不會在這個時候隨便提及自己家中的事情,秦芃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如今已近四月,九月秋闈主考官的人選正在挑選。」

  一聽這話,柳書彥便反應過來,挑了挑眉:「您打算讓家父出面?」

  「是有這個意思。」秦芃眼中帶了詢問:「就不知道你覺得合不合適?」

  「殿下如此信任在下?」

  柳書彥笑出聲來:「在下可是攝政王舉薦的太傅。」

  「我信不信你,」秦芃挑了眉:「還需要問嗎?」

  如果不信的話,怎麼可能還將他作為駙馬的人選?

  如今回過頭來看,當初秦書淮舉薦柳書彥為假,真實意圖其實是想通過秦芃的手推王珂上任。哪怕王珂沒有上任,也能離間柳書彥和秦芃。

  用一個太傅的位置換一個柳書彥和公主之間永有間隙,這是太划算不過的買賣。

  早在北燕的時候,秦芃就知道秦書淮不是個善茬,當年她在宮裡能爬到那個位置,的確要感謝秦書淮一直以來出謀劃策,如今六年過去,當年那個人手段越發讓人琢磨不透了。

  正因為太相信秦書淮的政治手段,所以秦芃才更相信柳書彥和秦書淮不是一夥的。

  柳書彥聽了秦芃的話,帶上了少有的鄭重:「雖然殿下相信在下,可這並不是在下不去表忠的理由。柳家世代追隨陛下,請公主放心。」

  世代追隨陛下,意思就是,誰當了皇帝,柳家跟隨誰。

  如今皇位是秦銘坐著,也就意味著只要秦銘是皇帝一日,柳家就一日忠於秦銘。

  秦芃點了點頭,這一點她毫不懷疑,她恭敬行了個禮:「那勞煩您給尚書大人帶個話,如今陛下年幼,羽翼單薄,還望尚書大人幫個忙。」

  柳書彥點點頭,還了一禮:「您放心。」

  兩人客氣完,秦銘便到了水榭。

  他近日來長高了許多,宮裡伙食比皇陵好,讓他的臉圓潤了幾分,配合著水汪汪的大眼,看得人著實憐愛心疼。

  他一看見秦芃就撲了過去,歡歡喜喜叫姐姐,秦芃將他抱起來,捏了捏他的鼻子:「都是陛下了,還這麼調皮。」

  「我只見到姐姐調皮!」

  「好了。」

  柳書彥輕咳了一聲:「上課吧。」

  三人在水榭裡上課,柳書彥講學,秦芃批摺子,秦銘念書,一時竟是覺得時光彷彿無限溫柔綿長,讓人覺得真是春色溢滿了庭院。

  三人在水榭裡上課的時候,秦書淮正在喝藥。

  睡了一覺,大喜大悲後,反倒淡定下來。

  他一覺醒過來,立刻讓人去探聽了秦芃的消息,宮裡到處是他的人,秦芃和柳書彥相處的消息自然是傳到他耳裡。

  他靜靜聽著下人一板一眼描述著兩個人的場景,一眼不發,趙一走出去,見著端著藥進來的江春,小聲道:「主子感覺不太對勁兒。」

  「嗨,」江春看了一眼裡面:「有啥啊?日子還長著呢,這點小事都承受不住,還談什麼往後啊?」

  趙一琢磨了一下,也是。

  人家公主和柳書彥還沒做什麼的,秦書淮應該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然而兩人剛這麼嘮叨完,就聽見秦書淮冷淡的聲音從裡面傳了過來:「藥呢?」

  江春趕緊應了聲,端了進去,秦書淮仰頭喝完,將碗放在託盤上,江春正打算說什麼,就聽秦書淮道:「再來一碗。」

  江春抬了頭,詫異道:「啊?」

  可他也不敢多問,端了盤子走出去,同趙一小聲商量。

  「我覺得主子怕是心裡苦,苦得藥都覺得甜了。」

  「我覺得不是,」趙一更理智:「我認為王爺是打算趕緊好起來,去阻止柳書彥那個小姦夫靠近公主。」

  聽了這話,江春久久不言,趙一有些奇怪:「你在想什麼?」

  「哦,」江春淡道:「我就在想,你什麼時候學會小姦夫這個詞的。」

  「我是玉陽公主的影衛。」

  趙一淡淡提醒,江春想起來,也就不奇怪了。

  玉陽公主身邊沒有嘴上省油的燈,這點大家已經達成共識。

  秦書淮努力喝藥,第二天早上就掙扎著去上朝了。

  他去的時候還有點虛弱,面色蒼白,眼圈烏黑,秦芃一見他就嚇到了,趕緊道:「攝政王,您身體不好就回去歇著,沒必要這麼拼的……」

  秦書淮沒說話,垂下眼眸,就淡淡應了聲:「嗯。」

  他其實很想回很多話,然而這些話都太過親密,既然要重新追她,那自然拿出重新追她的誠意。

  首先第一點,就是要裝成陌生人。

  然而哪怕克制了自己不說話,秦書淮還是忍不住想要偷看她。秦芃看見秦書淮那眼神陰深深探視過來,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又惹到他了。

  整個早朝,秦書淮就時不時看過來一眼,時不時看過來一眼,看得秦芃整個人毛毛的,總覺得秦書淮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她心裡忐忑,下朝之後,所有人都先走了,柳書彥瞧了她一眼,秦芃朝他做了個「先走」的手勢,秦書淮瞧見了,一步走過去,擋在了兩人中間。

  柳書彥倒也沒覺得秦書淮是故意的,笑了笑便走了,柳書彥走了之後,整個朝堂就剩下了秦芃和秦書淮兩個人,大堂裡靜靜的,秦書淮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他故作淡定,垂眸看著腳尖,尋思著秦芃還不走,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一想到秦芃主動留他,秦書淮就覺得有種莫名的欣喜湧了上來。

  「那個,」秦芃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王爺,您還不走?」

  「嗯。」

  今天一天只會回復這一個字,秦芃覺著,秦書淮大概是把腦子給病壞了還在強撐。

  她也不想折騰他,她想早點去找柳書彥培養感情談戀愛,於是她站起身道:「那我告退了。」

  「等等。」

  秦書淮見她提裙就走,終於忍不住了,板著臉叫住她,秦芃轉過頭去,瞧見他用那雙帶著濃重黑眼圈的眼瞧著她,認真道:「你不是有話想對我說嗎?」

  他的感覺一向靈敏,從不出錯。

  秦芃深吸了口氣,直接道:「王爺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秦書淮愣了,看著秦芃嚴肅的神情,他立刻反應過來,又焦急又窘迫道:「沒……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如果不是別有他意,王爺為何今日總是看我?」

  秦芃皺起眉頭:「王爺是在暗示我什麼?」

  秦書淮不說話了,秦芃冷下臉來:「王爺,我是個爽快人,有話就直說。」

  「其實……也沒什麼。」

  秦書淮的語氣淡淡的,秦芃心裡懸著,總覺得秦書淮要說出什麼大事,然而對方就瞧了一眼她頭上的華冠,又彷彿是害羞一樣轉過頭去,慢慢道:「就覺得你挺漂亮的。」

  秦芃:「……」

  她有種怒而摔冠的衝動。

  每天都是這個朝服,是這個妝容,他今天才覺得她漂亮,秦書淮是瞎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1:47 PM

第五十二章

  誇一個女人漂亮,這是趙芃教會他的。

  趙芃以前嫌棄他木訥,總讓他變著法子誇她。然而他這個人,是真的木訥,誇人這件事如果不是真心實意,他從來說不出口來。

  以前不需要他怎麼誇讚,趙芃就是他的妻子,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秦書淮經過了深刻的檢討,認為要將當年趙芃不樂意的地方彌補一下,於是在秦芃詢問的時候,他決定,誇她。

  然而事實上,這也是他真心的。

  多年不見,再次相見,秦書淮就覺得,趙芃怎麼瞧都好看,怎麼看都是個大美人。

  其實之前他就覺得秦芃好看,如果不是因為有著妻子,或許他也會喜歡秦芃。

  然而那時候他心裡裝著趙芃,覺得自己不能任何女人有著非分的親近,所以從來都是克制自己,不亂想,不亂看。

  如今知道秦芃就是趙芃,他反倒有幾分釋然,如果自己愛過的人在自己面前卻無法起半分波瀾,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然而出乎秦書淮意料的是,誇完秦芃之後,她並沒有像記憶裡一樣開心,反而是用了一種類似同情又有些憤怒的目光瞧著他,許久後,終於憋了一口氣道:「王爺不樂意說,我也就不問了,王爺自便。」

  說完,秦芃轉身就走了,不留下一點痕跡。

  她走後許久,秦書淮才反應過來。他也沒追上去,追人不能追太狠,太狠就跑了。

  秦芃去了水榭,等秦銘下課後,將這些事兒同柳書彥抱怨了一陣。

  柳書彥整理著書,睫毛微微顫動,卻是笑著道:「秦書淮這人一年總有一些時日不大正常,你不用功理會他。」

  「一年總有一些時日?」

  秦芃有些奇怪,柳書彥點點頭,淡道:「他的髮妻玉陽公主與他感情極好,死了六七年,他對玉陽公主情深義重,這裡出了點問題。」

  說著,柳書彥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隨後道:「你別同他計較。」

  秦芃聽了這話,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什麼來。

  她想告訴柳書彥,這不是深情,這是愧疚。

  可是她也無法解釋自己知道的原因,多說多錯。

  想了想,她推了一把柳書彥:「昨日讓你做的事有眉目了嗎?」

  「父親出門訪友了,還沒問呢。」柳書彥笑她急躁,建議道:「你在意科舉的位置,不過是想要廣交人脈。也不是必須是科舉,近日是春末,恰好是辦宴的時候,你身為長公主,該辦一次宴會了。」

  在貴族圈子裡舉辦大型宴會,一般都是極有地位的女性做的事,秦芃作為公主還沒舉辦過宴會,的確是需要一個宴會來撐場面的。

  秦芃點了點頭,卻又犯了難。

  舉辦宴會之所以需要貴重的人物,就在於宴請賓客一事上,不是所有賓客都給面子來的。來的賓客的位置,代表了宴會的品級。如今她雖然是鎮國長公主,但實際上朋友並不算多,也沒有什麼太多的實權,未必有人賣她面子。然而如果大家都不賣面子,來得人都不算上得了檯面的,第二日她怕就會成為別人的話柄。

  然而一個長公主一直不設宴,或許就是一個話柄。

  秦芃琢磨著,柳書彥看出了她的難處,笑著道:「請人的事情你放心,我會幫你,你只管辦好這事兒就好。」

  秦芃點點頭,柳書彥既然說幫她,自然會幫她。

  柳家在宣京聲譽極好,柳書彥願意出面,必然也就不會差到哪裡去。

  「那行。」

  秦芃點點頭:「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秦芃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說是準備,第二日風聲就放了出去。

  在設宴一事上,秦芃還是十分講究的,上輩子她之所以讓她父皇極其寵愛,也是同她能力有關。凡是外使來北燕,必然是她佈置的宴席,連皇后都沒能有這樣的偏愛。

  在北燕如此,在齊國小小一個春宴,自然難不了她。

  她將拜帖清點好,交給柳書彥:「我的名聲就靠你了。」

  「放心。」柳書彥揚了揚手:「小事。」

  回家到家中,柳書彥清點了手裡的帖子,將男賓的都抽出來放在了這裡,帶著女賓的去敲了了妹妹柳詩韻的門。

  他去時柳詩韻正在屋子裡作畫,她穿了一身藍白相見的白紗長裙,頭上綴了一朵純白色的梨花墜飾,看上去十分清雅。

  她身形很瘦,肩頭垂落而下,帶了幾分弱柳迎風的味道,柳書彥靠在門口,靜靜等著柳詩韻畫完。

  柳詩韻是與秦芃齊名的美人,秦芃大她兩歲,然而她卻後來者居上,奪了宣京第一美人的名頭。

  這名頭不是贈給柳詩韻的容貌,而是柳詩韻的氣質。

  平心而論,哪怕是作為哥哥,柳書彥也覺得,柳詩韻在五官上是比不上秦芃的。只是當年的秦芃太過畏畏縮縮,美則美矣,卻難以讓人當做女神供著,所以讓柳詩韻有了機會,成了宣京第一美人。

  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如今的秦芃彷彿是浴火重生的鳳凰,她往那裡一站,什麼都不需要做,就讓人覺得國色無雙。

  柳書彥等了一陣子,柳詩韻總算是畫完了,她抬起頭來,瞧見門口的柳書彥,溫和道:「哥哥等的久了。」

  「不久。」柳書彥走進去,笑眯眯道:「我過來,是有事相求。」

  「哦?」

  柳詩韻將筆放下,瞧見柳書彥的拜帖,心中便明瞭了:「是長公主打算辦春宴了嗎?」

  「妹妹聰明。」柳書彥將帖子放在柳詩韻的桌子上,笑眯眯道:「幫個忙唄?」

  「這不是哥哥該管的事。」

  柳詩韻去了桌邊,舉起茶壺,倒了兩杯茶,眉目平淡:「公主殿下辦春宴,沒有我們柳家出門幫忙發帖子的道理。」

  「話是這麼說,」柳書彥跪坐到桌邊來,歎息出聲:「可她如今什麼處境你不清楚嗎?大家明眼人都知道她是秦書淮的傀儡,若真是她發的帖子,又有幾個人肯來?」

  「那也與我們無關。」

  柳詩韻面色平淡:「哥哥,你也說了,她是秦書淮的傀儡。我們柳家從來不摻和這些事,這是我們的立身之本,哥哥你忘了。」

  這話讓柳書彥直起背來,他面色平靜:「柳家立身之本是效忠天子,不是什麼都不管。」

  柳詩韻舉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頓,眼中帶了幾分調笑抬頭:「何必說得這樣正經,哥哥怕不是看上了人家?」

  柳書彥躺倒地上,用手撐著自己的頭,將手搭在彎曲的膝蓋上,笑眯眯道:「是了,所以幫你未來嫂嫂一個忙。」

  柳詩韻失笑,只能道:「是是是,幫這個忙。」

  「但我得說好,」柳詩韻抬眼:「我只負責送帖子,成與不成那就與我無關了。」

  「行。」

  柳書彥點點頭:「事成了,哥送你一副孟慶的真跡。」

  柳詩韻笑而不語,卻不多話。

  等柳書彥走了,她收起笑容,旁邊丫鬟翠香走上來,捧著帖子道:「小姐,咱們真要幫那個公主發帖子?」

  「發啊。」

  柳詩韻抬頭笑起來:「怎麼不發呢?先去孔尚書府吧。」

  柳詩韻準備了一下,晚些就去了禮部尚書孔遷的府邸。

  她素來與孔遷的嫡長女孔夢雲交好,孔夢雲母親乃文宣帝的姐姐,身份高貴,孔夢雲素來跋扈張揚,卻唯獨與柳詩韻玩得好。

  柳詩韻將帖子送過來時,孔夢雲正在臉上塗抹著東西,聽人家說這樣能讓皮膚更好,宣京極為流行這些敷臉的藥方子,孔夢雲聽了柳詩韻的來意,直接道:「不去。區區一個下賤宮女之女,也能坐上長公主的位置?誰不知道就是秦書淮看在衛衍面上給她張臉,她還真當自己有臉了?」

  「畢竟是長公主,」柳詩韻聲音輕輕的:「姐姐不去,怕是會得罪她。」

  「得罪就得罪,」一說這個,孔夢雲就來了氣:「她還真能把我怎麼樣了不成?!我母親這麼多年都沒能冊封一個鎮國長公主,她倒是好,一上來就被捧到天上,我倒要看看她怎麼摔死!」

  柳詩韻沒說話,端了茶來,聲音溫和:「你別激動,先消消氣,臉上還敷著東西呢。」

  孔夢雲聽著柳詩韻的話,這才氣消了幾分,抿了口茶道:「我不去,你也不許去,告訴平日交好那些姐妹們,誰都別去!」

  「你這樣,我難做。」

  柳詩韻歎了口氣:「畢竟是我哥哥交代的差事。」

  「你哥哥是被豬油蒙了心!」

  一聽柳書彥,孔夢雲更是生氣。

  孔夢雲這麼多年沒嫁,就是等著柳書彥,可左等沒看到柳書彥有這個意思,右等也沒瞧見柳書彥有這個意思,她家裡終於熬不住了,給她訂了親,剛定親,柳書彥就讓柳詩韻幫秦芃做事了。

  「不就是長得好看些嗎,」孔夢雲有些委屈:「算個什麼東西!」

  「別氣了。」柳詩韻給她順著背:「我知道你委屈,可有些事兒,就是命啊。她如今是長公主了,你順著些。」

  「我不順!」

  孔夢雲來了氣,想了想,她突然道:「行了,我不讓你難做。」

  「想開了?」柳詩韻笑了開去,孔夢雲冷笑出聲:「想開了。不去哪裡是不給她面子,是不給你哥面子!咱們去,咱們不但要去,還要漂漂亮亮的去,去了讓她明白,鎮國長公主不是誰都能當的。到時候,看我不手撕了她的美人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1:51 PM

第五十三章

  柳詩韻垂下眼眸,面色平淡:「別做得太過火。」

  「行行行,」孔夢雲有些不耐煩,揮了揮手道:「這事兒你別管。」

  柳詩韻見她不耐,便換了話題,和她聊了幾句其他事兒後,便去了其他幾家,將帖子全部送到,這才折返回來。

  上了馬車,憋了一天的翠香終於忍不住了:「小姐幫這忙做什麼?少爺心裡什麼打算您不知道嗎?老爺都說了,長公主是絕不能進我們柳家大門的。」

  「這事兒還需要你多嘴嗎?」

  柳詩韻抬眼,目光平靜無瀾:「你對我哥哥那點心思當我不知道?收斂著些!」

  聽了這話,翠香紅了臉,小聲道:「奴婢也是幫著小姐……」

  她知道柳詩韻不喜秦芃,本來以為是拍馬屁,誰知道卻是拍在了馬蹄上。

  柳詩韻瞧她一眼,也不說話,這個丫鬟是個傻的,但一向忠心,指哪兒打哪兒,她也就不懲戒了,解釋道:「我哥向來是個有主見的,做事順著他些。他讓我幫忙,義務我盡到了,剩下的也就不是我的事兒了。」

  「至於秦芃能不能進門,」柳詩韻眼中帶了冷笑:「那就不是我哥一人說了算了。」

  柳詩韻回去,將帖子送到的消息告知了柳書彥,隔日柳書彥就回了秦芃。

  秦芃點頭,有柳書彥幫忙,柳家的面子,倒也該是給的。

  賓客一事上,她也就不操心,轉頭去準備自己作為長公主第一場春宴了。

  春宴最難的一點就是選位置,選的地方確定了整個宴會基本的格調。如今她沒有建公主府,皇家園林裡空著的都可以被她挑來做公主府,然後成為開宴會的場地。

  但她對宣京不熟,一時也不知道開在哪裡體面,上朝的時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秦書淮隔著簾子瞧著,看著裡面人似乎是在發呆,心裡不由得有些擔心。

  秦芃雖然懶,但是卻是個好動的,以前在簾子裡,時不時要換個動作,和白芷竊竊私語一番。但今天她卻是一動不動許久了。

  如今國事初定,也沒有了什麼大事,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讓下面人扯來扯去,秦書淮瞧著簾子走了神,琢磨著秦芃是不舒服還是在想事情。

  他其實也是有些事情想問秦芃的。

  昨天他就知道秦芃給大家發帖子了,他屬下寫了文書過來問,到底要不要去。

  他果斷回復,去!

  她開第一場春宴,要去,必須得去。

  想了想,他把自己名下數得出名頭的人都通知了一遍,簡要表達了一下:「長公主要開宴會了,你們都給我過去。」的核心理念,然後就在家裡等著了。

  他想,秦芃要開宴會,怎麼也不能少了他吧?

  畢竟他是攝政王啊。

  於是他昨晚等啊等,等了許久,都沒等到秦芃的帖子,他心裡就有點不安了,想在今天早朝後問一問。

  結果今天早朝上秦芃走著神,他心裡更不安了,琢磨著,秦芃是不是打算親自給他送帖子,但是病了,所以沒上門?

  其實不需要的啊,她要送帖子,告訴他一聲,他自己上門去領也是可以的。

  秦書淮心裡活動十分複雜,想完了一個早朝之後,秦芃懶洋洋站起來,他終於忍不住,叫住了秦芃:「公主留步。」

  秦芃回過頭來,便看見秦書淮捲起簾子,走了進來。

  他面色一如既往冷淡平靜,雙手籠在袖間,上下打量著她。

  她有些疑惑:「王爺?」

  「你是不是,」秦書淮皺起眉頭:「不舒服?」

  「啊?」

  秦芃有些沒反應過來,抬手摸上自己的臉:「我憔悴了?」

  聽了這話,秦書淮知道,她不是不舒服,便轉頭走下臺階,垂眸道:「用過早飯了嗎?」

  「沒呢。」

  秦芃有些狐疑,秦書淮點點頭。

  淡道:「一起嗎?」

  秦芃轉頭看了一眼白芷,兩人都得出一個結論。

  有詐,一定有詐!

  秦書淮這樣的,怎麼可能主動請你吃飯?

  秦芃鄭重了神色,直接道:「王爺有事不妨直說。」

  秦書淮:「……」

  感覺請秦芃吃個飯好難,明明以前當柳書彥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東門的羊肉館她都去的!

  可是他也不能說出來,垂眸道:「沒有,隨口一問。」

  哦,原來是客氣。

  秦書淮這麼客氣了?

  秦芃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走出大殿去,秦書淮見秦芃又要去水榭陪秦銘讀書,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聽聞公主準備舉辦春宴,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哦,王爺也聽說了,」秦芃笑了笑,隨口道:「我正找著位置呢。」

  秦書淮一聽,心裡明瞭,秦芃雖然在齊國待了這麼多年,但其實作為一個寡婦,她很少出門,而且作為一個受人欺負的公主寡婦,她更是很難做出一個合適的地點。

  秦書淮心裡斟酌了一下,提議道:「郊外有一座園子,我與主人有舊,公主若有需要,不妨買下那園子來。」

  這院子,本來是秦書淮準備給趙芃的。

  雖然趙芃沒了,可是他還是盡心盡力準備了所有趙芃喜歡的東西,他總想著,有一天,如果她回來了呢?

  如今她終於回來了,他也該把東西交給她。

  他斟酌著用詞,面色平淡:「公主可以去那園子看看,就在城郊西南桃花林。」

  「好,我去看看。」

  秦芃答得漫不經心,她覺得秦書淮不過就是客套著隨意說了一個地方。

  兩人隨意又聊了兩句,便到了分開的地方,秦芃轉身去了水榭,換了衣服進了水榭的時候,便看見柳書彥已經在給秦銘上課了。

  她貓著腰進去,彷彿是一個做壞事的學生,柳書彥察覺她到來,抬起頭來,眼裡帶了笑意。

  秦芃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這時候秦銘正在練字,柳書彥走到秦芃身後來,看著她批註摺子,眼中帶了讚賞:「字是好字,但失了幾分力道。」

  說著,他微微彎腰,手握住秦芃的手,彷彿是將秦芃抱在懷裡一般。

  秦芃心跳得飛快,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顫,柳書彥轉頭看她,神色溫和:「寫字的時候,筆要拿得穩。」

  秦芃穩住心神,點頭道:「太傅說得是。」

  這時候,秦書淮剛剛步入水榭長廊,遠遠看過去,便正看到柳書彥握著她的手,教著她寫字。

  她時不時抬頭,同他笑著說些什麼。

  秦書淮止住步子,靜靜看著那副畫面。

  他感覺自己幾乎能聽到她在說什麼,因為很多年前,她剛開始學字的時候,他也這麼教過她。

  那時候他還是少年,她的字太醜,寫了好幾遍,都歪歪扭扭,老師說要考察她的字,再寫不好就打板子。

  他有些焦急,就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認真道:「是這樣的。」

  「這樣嗎?」

  「對,這裡力道要輕一點……」

  秦書淮認真告訴她,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

  趙芃。

  「那你的名字呢?」

  她抬頭瞧著他,眼裡帶著作弄般的笑意,他沒有明白過來,就握著她的手,繼續寫下他的名字。

  秦書淮。

  等寫完之後,她突然動了。

  其實根本算不上難看的字,規規矩矩,在兩個人名字後面寫——永結連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2:11 PM

第五十四章

  如今回想起來才明白,那哪裡是趙芃寫不出好字?

  明明是她寫得出來,卻故意想要逗弄他。

  年少時氣惱,可如今卻求之不得。引著他進來的太監汪海等了一會兒,見秦書淮握著秦芃的帕子一直站著,小聲道:「王爺還不進去?」

  「嗯?」

  秦書淮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淡道:「不去了。」

  本來是想接著換帕子的名頭再見見她。

  然而如今卻覺得,還不如不見著。

  趙一跟在秦書淮身後,跟著秦書淮走了出來,淡道:「王爺怎麼不上前阻止?」

  「我有資格嗎?」

  秦書淮問得很平靜,趙一忍不住低笑:「可是王爺,如果一直講資格,萬一公主被柳太傅娶回去了……」

  秦書淮頓住了步子,捏緊了香囊,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這時候柳書彥正在點評秦銘的字,點評完了,便邀了秦芃去吃晚飯。

  他們兩人近日來天天胡吃海喝,有時候秦芃都覺得,他們的感情已經昇華成了……酒肉朋友。

  柳書彥是個很會玩樂的人,體貼,照顧,溫柔細緻,又浪漫懂事,算起來幾乎是所有女性心中最期盼的那一款。

  可是處久了,凡事都順著,總覺得少了那麼點東西。

  茶要帶著苦才覺甘甜;

  酒要帶著烈才有醇香。

  秦芃有說不上來什麼不好,但既然是她先撩的柳書彥,她這個人就這點好,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公主,先撩了就會負責,雖然覺得缺了點什麼,但秦芃還是覺得,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裡,舒服。

  嫁人與戀愛不同,如果能嫁給柳書彥這樣的,秦芃覺得,還是不錯的。

  她回眸看向柳書彥,柳書彥收了書,溫和道:「還不起身嗎?」

  秦芃挑了眉眼,一手撐在桌子上,整個人用那隻手撐著重量,斜躺在地上,懶洋洋抬手:「不起。」

  柳書彥看她抬手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低笑道:「別鬧了,陛下看著呢。」

  秦銘趕緊用手捂眼睛:「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秦芃給了秦銘一個鼓勵的眼神,隨後笑意盈盈看著柳書彥:「陛下沒呢,本宮起不來,太傅扶一把吧?」

  說話間,一隻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這隻手是憑空出來的,看上去白皙如玉,但觸碰時上面卻帶了厚厚的繭子。

  他的手很穩,柳書彥和秦芃看著這隻手,都不由得愣了愣,隨後就聽身側傳來秦書淮帶著些冷意的聲音:「公主可以起來了嗎?」

  一聽秦書淮的聲音,秦芃嚇得一個激靈,跳起來的同時把秦書淮的手一把打開,隨後漲紅了臉道:「攝政王你這是做什麼!」

  「公主身體不適,在下幫扶一把。」

  秦書淮語調冰冷。

  他是帶了些火氣的,可這種火氣卻不能發出來,只能用一貫冷漠的樣子保護著自己內心那小小的心思,柳書彥倒也沒說什麼,轉頭瞧向秦芃,將秦芃的手拉扯過來,溫柔道:「用那麼大的力氣打人做什麼?打疼了吧?」

  在場眾人:「……」

  如果不是因為秦書淮在,趙一差點想給柳書彥鼓鼓掌。

  秦書淮被這句話堵得心裡發悶,盯著柳書彥拉著秦芃的手,彷彿要盯出火來,覺得獻殷勤這件事上,自己絕不能落後于柳書彥,便僵硬著開口:「打我力氣這麼大,一定很疼吧?」

  在場眾人:「……」

  趙一很想捂臉,別說了,主子,你的情商就不要多說了。

  秦書淮說完這句話,就覺得有些不對了,想了想,自己確實是急了些,這話不該是這麼說的。

  該怎麼說?

  你打我其實也不是特別疼,要不要再來幾下?

  這樣不行,會顯得太親密,太有目的,怕秦芃是會被嚇到的。

  左思右想,秦書淮決定換一個話題,他轉頭看向柳書彥:「我有些事想和太傅商量。」

  柳書彥拉著秦芃,抬頭婉拒:「我今日和公主有約,還是改日……」

  「要事。」

  攝政王說要事,那一定不會太簡單。柳書彥是個知道輕重的人,想了想,同秦芃道:「公主,我們明日再約吧。」

  「好。」

  秦芃笑著點點頭,倒也不是很介意。

  柳書彥便跟著秦書淮走了。

  秦書淮帶著柳書彥上了馬車,一路往郊外行去,柳書彥有些不安:「王爺到底想同在下說什麼事?」

  「稍安勿躁。」

  秦書淮說得鄭重,於是柳書彥跟著秦書淮出了城,然後大半夜爬上山,秦書淮確定已經到了宵禁,柳書彥就算回去也不能厚著臉皮去找秦芃之後,他才終於道:「這就是我要說的事了。」

  「嗯?」

  柳書彥和秦書淮站在山頂,看見秦書淮一臉認真道:「有人同我說你觀星很準,我想請你看一看齊國的國運。」

  柳書彥:「……」

  片刻後,柳書彥終於忍住打人的衝動,慢慢道:「王爺,這就是你說要事?」

  「嗯。」

  「你認真的?」

  「事關國運!」

  柳書彥深吸了一口氣,拱手轉身:「告辭。」

  走了兩步,柳書彥忍不住停住步子,規勸道:「王爺,您畢竟是攝政王,我知道您對趙芃感情深厚,但死了的人是不會活過來的,您別神神叨叨搞這些東西了。觀星看國運,做不得數的!」

  說完,柳書彥變轉身走了。

  等柳書彥走了,趙一走上來,歎了口氣道:「王爺,下次想個好點的理由吧。」

  「不想。」

  秦書淮眺望遠方宣京闌珊燈火,趙一忍不住道:「您做得太明顯,柳書彥很快會意識到的。」

  「那就讓他知道。」

  秦書淮神色冷漠:「我對我妻子好,我還怕人知道?!」

  「公主會知道。」

  一聽這話,秦書淮便沉默了。

  趙芃彷彿是他的軟肋,一戳,他就立刻繳械投降,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轉過頭去,好久後,才終於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早朝,朝廷裡突然討論去了南城軍軍防的問題。

  南城軍是柳書彥一手建的,雖然現在柳書彥在太傅的位置讓任職,但南城軍名義上有了新的首領,但懂事的都心知肚明,南城軍真正的掌管人,依舊是柳書彥。

  早朝有人參南城軍現在管理混亂,柳書彥聽著,便明白這事兒是沖著他來的。

  他也不說話,朝上人爭執來爭執去,秦書淮終於開了口:「既然如此,不妨柳太傅再回去管一管。」

  說著,秦書淮抬頭看向柳書彥:「雖然當了太傅,但也不能忘本。」

  柳書彥說不了什麼,只能低頭應是。

  下朝之後,秦芃照舊要去水榭,秦書淮突然叫住她:「殿下,我有些事想同殿下商議。」

  秦芃有些疑惑,誰都知道,她就是個名義上的閒散長公主,給她的摺子都不痛不癢的,可秦書淮卻突然說要商議?

  商議什麼?

  秦芃一時有些不理解,但還是讓白芷去給柳書彥說了一聲,然後便跟著秦書淮去了他辦公的地方。

  秦書淮拿出了一堆摺子,地方水利、財政支出、各國外交……

  都是要害的事情,秦書淮將摺子往秦芃面前一推,認真道:「這些都是今日要商討的大事,公主先過目一遍吧。」

  一聽這話,秦芃臉色就變了,她皺眉道:「王爺確定要我看這些。」

  「您是鎮國長公主,」秦書淮說得格外冷靜:「這是您該有的權力。」

  秦芃一時無言。

  看這些摺子意味著什麼,秦書淮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現在他卻願意讓她來一同處理這些關鍵的事。

  處理這些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有了決定的權力,有了和他人互換資源的資本,有了給自己安排人手的可能。

  對於大多數人來講,選一個人站隊,往往是因為那個人能給與他更好的未來前景。一個沒有實權的公主永遠讓人看不起,哪怕她是鎮國長公主,可秦芃相信,就算是一般的世家貴族的女孩子,也瞧不上她。

  她抿了抿唇,終於道:「能否告訴我,您為何改了主意?」

  秦書淮不說話,他不能說實話,拿起一封摺子,垂眸道:「先從江州今年的水患開始聊吧。」

  見秦書淮不打算說,秦芃也不想逼問。

  她是個有機會就拼命抓住的人,既然秦書淮給了她機會,她自然要努力加入。

  於是秦芃抬了手,立刻道:「勞煩您將緊要的幾個摺子挑出來,如果都差不多,我就今夜看摺子,後面幾日再細聊。」

  「摺子不能帶走。」

  「這個我知道。」秦芃點點頭:「若不介意,我想在您這裡設一案牘辦公。」

  秦書淮心裡有些小雀躍,面上卻是不顯山不露水,點頭道:「自便。」

  雖然是秦書淮辦公的地方,但這裡始終是在宮裡。秦芃叫了宮女進來,便抬了桌子放到秦書淮旁邊。

  而後秦芃又讓人將她的摺子都搬了過來,就坐在秦書淮旁邊,開始低頭看摺子。

  她做事效率很高,看東西基本先一目十行大致過一遍,然後按照輕重緩急做出分類來,接著再看,但饒是如此,秦書淮給的摺子也太多了,哪怕她這樣的效率,也看到了晚上。

  她在,秦書淮自然不走,就陪她在宮裡待著。

  江春在外面守著,到了用膳的時間,他正打算去提醒秦書淮,秦書淮是從來不記得吃飯的時間的,然而他還沒開口,剛進去,就聽秦書淮道:「公主,該用膳了。」

  「無妨。」秦芃擺擺手:「我看完……」

  話沒說完,她手裡的摺子就被抽走了,她抬起頭來,看見秦書淮站在她面前,手裡拿著摺子,用不容反駁的語氣,淡道:「用膳。」

  秦芃愣了愣,隨後意識到,或許是自己這種拼搏的狀態影響了秦書淮的食欲?

  她有些不好意思,決定去同秦書淮一起吃飯。

  吃飯的桌子只有一張,秦芃和秦書淮就一人一邊坐著,菜上來之後,秦芃才發現,都是她喜歡吃的。

  她忍了忍,很想問秦書淮是不是查到了什麼特意討好她?

  然而她還沒問出口,就聽秦書淮道:「這是北燕的食物,我妻子很喜歡吃,我也就跟著吃,吃了很多年,便習慣了。公主若是不習慣,便讓廚子再做一些其他的。」

  習慣!

  怎麼不習慣!

  秦芃承認齊國的飯菜還是不錯的,她這個人吃遍天南海北,沒有她覺得不好吃的菜系。但是人總是對自己家鄉的東西是最喜愛的。

  在秦芃心裡,齊國的飯菜偶然吃很好吃,吃久了始終不如北燕。

  可她也不能表現出對北燕飯菜太大的熱情,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趕緊抓住機會道:「不妨事,我嘗嘗就好了。」

  秦書淮點點頭,不以為意。

  秦芃吃著過往的飯菜,兩人彷彿是一對普通夫妻,一日操勞後,坐在一起吃一頓晚飯。

  其實秦書淮喜歡吃的是齊國菜,可是他卻吃了那麼多北燕菜,為了什麼,這不言而喻。

  秦芃看著對面人平靜的面容,突然覺得,這麼多年,或許他也是不容易的。

  他雖然殺了她,可卻一直在愧疚。

  「六年了,」秦芃歎息出聲:「王爺還沒忘了王妃嗎?」

  秦書淮夾著菜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來,盯著她:「你覺得我該忘了她嗎?」

  秦芃垂眸不語,她無法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覺得,說該忘,覺得有那麼幾分不甘心。

  她將命搭給了他,他卻說忘就忘。

  可說不忘,又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忍心。

  「我特別怕自己忘了她。」

  秦書淮沙啞開口,捏緊了筷子,盯著她:「所以我留下她所有東西,我每天活得彷彿她還在活著,我就特別怕,如果什麼時候她回來了,我卻不愛她。」

  秦芃聽著,抬眼看著秦書淮。

  他握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彷彿在壓抑著什麼澎湃的感情,秦芃這一刻覺得,其實他殺了她,也沒什麼不好原諒。

  他已經被愧疚和痛苦折磨成了這樣子,他們之間的債,應該一筆勾銷了。

  「秦書淮,」她連名帶姓叫他名字,彷彿少年時那樣,只是如今她語調更溫柔,似乎是歷經了時光滄桑,帶了睿智和幾分佛性:「人這輩子,很多事是不執著,不強求的。你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沒必要強求。」

  「她會原諒我?她不在意?我苦守著她,可她卻愛上了別人。」

  「這都是緣。」秦芃說得溫和:「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秦書淮捏著筷子,呼吸有幾分急促。

  秦芃大概就是如此想的吧。

  她不會愧疚,不會留念。

  秦書淮閉上眼睛,秦芃有些奇怪:「王爺?」

  「沒事。」

  許久後,秦書淮穩住心情,垂眸道:「沒什麼,想起了一點往事,吃飯吧。」

  秦芃不敢再亂說話了,兩人吃過了之後,便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看自己的摺子。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等秦書淮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便發現秦芃已經趴在桌邊睡了。

  摺子是最後一張,她大概是看完了最後一張,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

  秦書淮站起身來,停在她身側,燈火下的人,沒有防備和倒刺,看上去一如過往那些年,他每天清晨睜眼時,那個睡在身側的女子。

  他本想叫醒她,卻在伸手的時候,沒能忍住,點了她的睡穴。

  點完之後,他坐到她身邊,想了想,終於是低下頭,輕輕親了親她的面頰。

  「對不起,」他看著面前人鮮活的面容:「這一次,我會好好保護你。」

  秦書淮給了秦芃很多摺子,柳書彥被支到了南城軍那邊。

  南城軍每天都多多少少有點事兒,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御史台彷彿是吃了炮仗一般,天天盯著南城軍找麻煩。柳書彥被弄得焦頭爛額,根本擠不出來見秦芃。

  唯一能見面的時候就是給秦銘上課的一個時辰,可這一個時辰秦芃基本被秦書淮拖住。

  秦芃的辦公地點被迫變成了秦書淮的宮裡,秦芃一直不太理解,秦書淮為什麼總是能找出這麼多事兒來。

  然而她也不能埋怨事多,因為……

  事真的這麼多啊!

  如此幾日,秦芃掐指一算,居然是有近十日沒見到柳書彥了。

  她本來指望著柳書彥替她找辦宴會的地點,如今只能靠自己,她四處尋了好久,都沒尋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迫不得已想起秦書淮說的地方來,懷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找過去。

  城郊的桃花林是位於西山腳下,從山腳到山腰,漫山遍野的桃花。

  秦芃一路走上去,走到半路,就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

  青石道路一路上沿,門口是圓形的大門,一位青衫少女瞧見秦芃,直起身來:「姑娘有何貴幹?」

  秦芃看著那拱形大門,好久後,才回過神來:「這是我的帖子,不知能否見主人一面?」

  少女接過她的帖子,看見上面「秦芃」二字,便是笑了:「您是來看宅子的吧?」

  「你怎麼知道?」

  秦芃有些奇怪。

  「主人說了。」少女放下掃帚,上前開門,輕快道:「近日來會有一個叫秦芃的公主來這裡,如果公主想買,就賣給公主。」

  秦芃微微一愣:「你家主人是誰?」

  「是一位隱士,」少女口氣中帶著驕傲;「不過主人說,他的名字就不告訴公主了。這宅子本就是要徵來用作長公主府的,您提前來了,就提前給吧。」

  強徵……

  秦芃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這必然是誤會,我並不打算強徵誰……」

  「無妨。」少女擺了擺手:「主人說了,獻給公主這樣的美人,他心甘情願。反正他房子多,朝廷錢也給得多。」

  秦芃:「……」

  原來是因為賠款給夠了,差點信了他鬼的隱士。

  說話間,秦芃遊逛在庭院裡。

  她其實很詫異,這裡的一景一物,都彷彿是她夢裡出現過。

  以前她和秦書淮躺在被窩裡,一起聊著他們的未來。

  她說她想有個大宅子,要拱形的門,門口要有柳樹環抱,形成一個天然的拱形,柳條垂下來,當門的門簾。

  宅子要建在半山腰上,有一大片園林。她要在林子裡種很多桃花、楓樹、梨花、桂花。還要有個池塘,種上蓮花。

  再在二樓陽臺上,建一個湯池,在湯池裡能看見對面有小溪涓涓流過,秋天時候,楓葉落在水裡。春天時候,桃花落在水裡。她可以躺在湯池裡,取一杯暖酒,看景色交替。

  春看桃李夏看荷,秋染紅葉冬梅灼。

  她描繪過的細節,都在這裡一一被滿足,又加了許多她沒有的,讓整個園子看上去更加和諧自然。

  彷彿是山林本身建出的宅子,這宅子不是人工建成,本就是山林一景。

  逛了一圈,秦芃心裡有些激動,一心想拿下這個宅子。

  這時候少女從轉角走過來,手裡捧著一個盒子。

  「姑娘,你們主人……」

  「這是房契地契和鑰匙。」少女走上前來,將盒子交到秦芃手裡,秦芃微微一愣,少女拍了拍土,便道:「我一直等著你呢,東西交給你,我就走了。」

  「那錢……」

  「朝廷給過了。」

  說完,少女穿上鞋便走了,一身青衫,彷彿不是此間人。

  秦芃好久才緩過來,轉頭同白芷道:「秦書淮是早就知道這是我的公主府的吧?可我問禮部那邊,他們一個屁都不放,這不是欺負人嘛?!」

  白芷沒說話,她仰頭看著四周,好久後,聲音有些沙啞。

  「如果公主在,」她似乎有些難過:「一定會很開心吧。」

  秦芃沒說話,看著白芷靜靜瞧著不遠處盛開的花朵,她抬起手,將白芷拉進懷裡,撫著她的背道:「別難過了,就當我是你公主吧。」

  白芷頭一次沒嘲諷她,她被秦芃抱著,一瞬之間,就覺得彷彿真的是趙芃在抱著她。

  眼淚湧上她眼眶,好久後,她終於道:「好。」

  定下了地點,秦芃準備的很快,沒多久,就到了春宴開宴的時候。

  這正是桃花即將開盡的前後,這時候花期最好,漫山遍野桃花灼灼。

  秦書淮一直等著秦芃的帖子,幾乎是日常問江春:「公主的帖子送過來了嗎?」

  江春好幾次想提醒秦書淮,或許……人家是不打算送了呢?

  秦芃的確是不打算送秦書淮的。

  她想過,春宴目的在於踏出她構建自己在宣京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她與秦書淮是政敵這件事大家都明白,她不需要借秦書淮的勢。秦書淮不來,或許更好。畢竟大家少了幾分拘謹。

  所以她雖然琢磨過最近秦書淮態度不錯,不發帖子是不是不太好,最後還是覺得,秦書淮估計不會在意她發不發帖子這種事,於是不發了。

  秦書淮卻總是覺得秦芃不會不發帖子給他,就時時刻刻準備著接帖子。一直到開宴前一天晚上,他幾乎是徹夜不眠,就等著秦芃來給他送帖子。

  雖然他心裡也明瞭,秦芃怕是不會來送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正是休沐之日,宣京大半王公貴臣的子女都趕了過去。

  春宴一般宴請的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大家穿著綾羅綢緞,精心打扮,然後乘著帶著自己家徽的馬車趕往了秦芃定下的地方。

  秦書淮住的玄武巷裡都是達官貴族,外面熱熱鬧鬧的,秦書淮早就知曉,他坐在正堂裡,擦拭著自己的劍,一言不發。

  江春有些擔憂,上前來,想了想道:「王爺,要不……咱們還是去了?」

  「沒帖子,」秦書淮面色冷淡:「怎麼去?」

  「我們沒帖子,」江春將紮心的話脫口而出:「可是其他大人有啊!」

  在一旁低頭擦著柱子的趙一:「……」

  太紮心了。

  秦書淮不說話,氣壓又低了幾分。

  趙一歎了口氣,終於道:「其實好幾位有分量的大臣都沒收到帖子,我估摸著公主是怕請了人也不來,王爺要不就帶著大臣們去附近兜圈,我去盯著春宴的情況,如果出了事兒,我再叫王爺。」

  秦書淮依舊不說話,江春無奈了,焦急道:「主子,你到底是想怎麼辦,給個數啊!」

  「我想去春宴。」

  秦書淮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

  江春一咬牙,直接道:「算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就上門去,我就不信公主會把我們趕出來!」

  「我覺得……」趙一摸了摸鼻子:「你的話,公主可能真的會。還是帶著幾個大臣保險。」

  秦書淮覺得趙一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他立刻把沒有收帖子的幾個親信叫過來,頗有些惺惺相惜道:「你們都沒有收到公主的帖子,我帶你們一起去春宴吧。」

  聽了這話,刑部尚書周玉有些好奇:「您收到帖子了?」

  秦書淮淡淡看了周玉一眼,淡道:「我與長公主的關係,不需要特意用請帖這種俗物。走吧。」

  眾大臣:「……」

  他們沒收到帖子,他們也不想去。王爺,你想去,你直說啊!

  帶上了人,秦書淮心裡總算有些底了。

  自己帶了六部兩個尚書、御史台的頭頭、外加兩個國公、三個爵爺,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琢磨了一下,秦書淮帶著人,很有信心的出發了。

  而秦芃佈置好了場地,迎來了她第一位客人。

  【小劇場】

  秦書淮日記:等芃芃帖子的第一天

  秦書淮:「江春,我媳婦兒給我的帖子呢?」

  江春:「沒送來。」

  秦書淮:「哦,我身份比較尊貴,她一定打算最後一個送。」

  秦書淮日記:等芃芃帖子的第五天

  秦書淮:「江春,我媳婦兒給我的帖子呢?」

  江春:「沒送。」

  秦書淮:「其他人都送完了嗎?」

  江春:「送完了。」

  秦書淮:「我對於她來說太重要,她一定打算送我一個非常精美上心的帖子。」

  秦書淮日記:等芃芃帖子的最後一天

  秦書淮:「我媳婦兒的帖子送來沒?」

  江春:「沒……」

  秦書淮:「哦,我和她關係太好,不需要帖子,我們上門吧。」

  江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2:45 PM

第五十五章

  柳書彥手裡提了一籃子被布蓋著的東西,帶著柳詩韻停在了園子外面。

  此時離開宴尚早,柳書彥是專程帶著柳詩韻過來讓秦芃提前熟悉一下世家小姐的性子的。

  柳詩韻常年混跡於貴族圈,人緣極好,幾乎沒有她不認識的貴族小姐,秦芃知道柳書彥的安排,十分感激,覺得柳書彥真是一個貼心小棉襖,讓人太過舒心。

  她親自出門去迎接兄妹二人,見到柳書彥便笑著道:「來得真早。」

  說著,她轉過頭去,看著柳詩韻,含笑道:「這邊是柳二小姐了吧?」

  「見過長公主殿下。」

  柳詩韻含笑行禮,不卑不亢,儀態端莊。

  她如今已經二十三歲,在齊國算得上是大齡,卻一直沒有出嫁,聽說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不知凡幾,但都被她以沒有眼緣給拒掉了。

  柳家開明,也沒有催著女兒嫁人,柳詩韻雖然年紀大,但是長得美,性子好,倒也從來只有她挑揀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挑揀她的。

  秦芃是考慮過和柳書彥成婚的話,柳家的態度問題,但今天見到柳詩韻,她心裡面不免放心了幾分,覺著這柳詩韻看上去並不是個難相處的,舉止端莊,氣度從容,應該是個理得清的主。

  「柳二小姐多禮了。」

  秦芃虛虛扶了一下柳詩韻,含笑道:「早聞柳二小姐如謫仙入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早知柳二小姐是這樣的品貌,該讓太傅早些幫忙引薦的。」

  「公主謬贊了,」柳詩韻跟在秦芃身後,含著笑道:「公主面前,詩韻不過米粒,怎敢與珍珠爭日月輝光?」

  秦芃笑著擺手。

  她雖然笑著,卻覺得有點心累。

  其實她還挺怕和柳詩韻這樣文縐縐的姑娘打交道的,但琢磨著為了給柳詩韻留下一個好印象,她還是決定使出自己渾身解數,來和柳詩韻展現一下自己還是一個有文化的人。

  和柳詩韻聊了幾句,秦芃就注意到柳書彥提著一個籃子,不免有些好奇:「這籃子裡面是什麼?」

  「公主猜一猜?」

  柳書彥眨眨眼。秦芃知道柳書彥是個會挑禮物的,他讓猜,必然不會是俗物,可她也猜不出來是什麼,想了想道:「是畫?」

  「非也。」

  「是花束?」

  「不是。」

  「那是什麼?」

  柳詩韻在一旁抿嘴輕笑,柳書彥掀起布來,哈哈笑出聲來:「是餅子!」

  秦芃有些詫異,柳書彥從籃子裡拿出一個餅來,含著笑道:「我自己用桃花做的,你嘗嘗?」

  「君子遠庖廚……」秦芃有些不可思議,見柳書彥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彎過腰去,就這柳書彥的手咬了一口,隨後抬起頭來,眼裡似笑非笑道:「真甜。」

  柳書彥手微微一顫,扭過頭去。

  柳詩韻在一旁瞧著,含笑不語,倒是她身後的翠香,絞著手帕,滿是憤懣。

  秦芃見柳書彥扭過頭去,不由得笑出聲來。

  她一向喜歡作弄別人,以前就喜歡作弄秦書淮,可柳書彥和秦書淮不一樣,這個人太難下手,有時候臉皮比她還厚。好不容易成功了一回,她不由得十分開心,轉頭同柳詩韻道:「瞧,你哥臉紅了。」

  柳詩韻抿嘴輕笑,落落大方道:「能讓我哥臉紅,的確不容易。」

  柳詩韻這樣坦然的態度,讓秦芃不由得心生了幾分好感,突然覺得滿宣京都喜歡這姑娘,也不是沒有理由。

  她走上前去,親昵挽住柳詩韻的手道:「走走走,我們姐妹兩好好說說話,我給你看看今天的佈置,有問題你趕緊告訴我。我叫你詩韻吧?」

  「悉聽公主吩咐。」

  柳詩韻點了點頭,秦芃便道:「你就叫我名字吧,也別叫秦芃了。」

  「有失禮數。」柳詩韻雖然大方,卻也帶著他們柳家固有的禮數。秦芃也理解,點了點頭,指了佈置給柳詩韻看:「今日的地點就在這院子裡,這院子我讓人修過,用這些花草天然形成了隔間,一小桌一小桌,但是大家又都能清楚看到舞臺。長廊我也用席子隔開,位份較高的就坐在這長廊的隔間裡,可以看到所有人,但有簾子垂著,大家也看得不太清晰,以顯示身份尊貴。其他桌的安排就是這裡是……」

  秦芃介紹著每一桌是誰,柳詩韻便給她提點那一桌的人大概是什麼性子,臨時要加些什麼。

  柳詩韻幾乎記得每一個人的喜好,這讓秦芃有些刮目相看,等說到孔尚書家時,柳詩韻猶豫了一下。

  「怎麼了?」

  秦芃有些好奇,柳詩韻瞧了瞧孔夢雲的位置,又瞧了瞧柳書彥的位置,搖了搖頭道:「離哥哥太近了些。」

  秦芃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聽柳詩韻道:「她如今已經訂婚了。怕是遠一些比較好。」

  秦芃的位置是按照以往春宴的位置來拍的,孔家和柳家交好,以往春宴這麼多年都是排在一起,所以秦芃也就如此排了,柳詩韻這樣委婉一提點,她就明白過來,孔夢雲怕是對柳書彥有意思的。

  可畢竟訂婚了,還是離遠點好。

  而且……

  柳書彥她如今看上了,怎麼容得下別人染指?

  秦芃趕緊點頭,選了一個與柳書彥對角線的位置道:「就那個,就放在那!」

  柳詩韻愣了愣:「也……不用這麼遠吧?」

  「遠點吧,」秦芃頗有經驗道:「畢竟女人都是會跑的。」

  比如她,當年不管宮宴再遠的距離,她都能跑過去騷擾秦書淮。

  所以能有多遠給她安排多遠,對於情敵,秦芃從來不手軟。

  柳詩韻和秦芃安排好了位置,就開始安排具體的活動流程。

  春宴雖然歷來是貴族女子舉辦,但其實本質上就是個年輕人的相親大會。

  齊國民風雖然不是北燕那樣彪悍,但也很開放,大家都欣賞有才能的人,想要相親有個好基礎,當然就少不了才藝表演。

  所以秦芃特意設了個舞臺,旁邊有流動活水小溪環繞,大家酒過三巡開場聊過熱鬧起來,就可以坐到舞臺邊的小溪旁來。

  小溪邊上都是椅子,隨意坐下,上面都有筆墨紙硯,文人寫詩畫者作畫,都沒問題。

  柳詩韻覺得秦芃安排得很合理,徹底瞭解過整個流程後,柳詩韻道:「時辰也該到了,公主先去迎接賓客吧,詩韻出了些熱汗,想去換身衣衫。」

  秦芃點頭,柳詩韻便退了下去。

  等遠遠離開秦芃,翠香終於忍不住了,低啐道:「這公主果然是低賤貨出身,怎的這樣浪蕩!」

  柳詩韻也沒罵她,勾起嘴角,輕飄飄道:「出身再低賤,人家也是長公主。」

  「小姐,」聽了這話,翠香有些慌了:「老爺不會讓她進門吧……長公主的駙馬是不能有侍妾的,您許諾過我……」

  「行了,」柳詩韻有些不耐煩:「你別瞎操心了,她進不了門的。」

  兩人說著,柳詩韻回了房裡,開始換了衣服,拆了自己的妝。

  宣京第一美人,從來不是這麼容易的,時時刻刻精緻的妝容,完美的扮相,永遠如女神的姿態,才能讓第一美人之名長青。

  柳詩韻見同性,從來不會讓自己的妝容太有侵略性,就看著很柔和,一般就可以了。

  然而在春宴這種重大場合,她的妝容從來都是看上去十分自然,卻格外亮眼。誰瞧見,都移不開目光。

  柳詩韻在房間裡化妝的時候,秦芃就去招待賓客去了

  賓客陸陸續續來了,秦芃接了幾個重臣,安排他們坐到長廊的隔間裡。

  朝中說得出分量的官員,不是張瑛的,就是秦書淮的。

  所以雖然是秦芃能請到最大的官員,但其實整體來講,還是不怎麼樣,同以往的春宴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

  但秦芃也做好了準備,不覺得有什麼。

  宴席開始不久後,秦書淮終於也帶著人趕到了。

  他的馬車到了後,卻沒下來。

  他招了招手,將江春叫進來:「叫周玉去敲門。」

  江春點了點頭。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周大人,該你登場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13 PM

第五十六章

  江春去叫周玉時,周玉正同成國公吹噓說著自己以前審過的案子,江春捲了簾子,含著笑道:「諸位大人,到了,下車吧。」

  「哦,行。」

  周玉點點頭,他做事向來乾淨俐落,江春一說,便出了馬車。

  下車之後,他瞧著秦書淮道:「王爺怎麼還不下車?」

  「王爺說,讓您先去敲門。」

  此刻宴席已經開了,府門自然是關上了。

  周玉一聽,臉就僵了,看了看秦書淮的馬車,拉著江春往旁邊走了幾步:「江大人你同我說句實話,王爺和公主的關係到底如何?」

  「這很重要嗎?」江春皺起眉頭,周玉拍了拍手,恨鐵不成鋼般道:「重要啊!你想,要是王爺和公主關係好,我叫門報王爺名直接進去……」

  「這不行。」

  如果可以,還叫他幹嘛?

  「我懂了。」周玉點了點頭,想了想,便走了過去。

  這時候其他幾位大臣也陸續都走了下來,見周玉大步向前,著急敲開了大門。

  很快門就開了,侍從看見周玉,見他身著華袍,氣度不凡,周玉笑了笑:「我是刑部尚書周玉,丟了帖子,找了找,便誤了時辰,這是我的官印。」

  周玉說得客氣,守門人猶豫了一下,先恭敬行了個禮,隨後道:「那您稍等,我查一查賓客名單。」

  周玉臉僵了,沒想到秦芃辦宴會居然這麼精細,連客人帖子丟了都想到了!

  真的……

  好貼心哦。

  周玉看著守門人找了一會兒,抬頭有些尷尬道:「那個……周大人,您是哪個周,哪個玉?好像……名單上沒有唉……」

  周玉不說話了。

  他沒接到帖子,名單上有沒有他不知道嗎?

  這時候,他只能使出絕招。

  「其實我也不瞞你了。」周玉面色冷峻:「刑部辦案,不得上報,違者以亂紀論,讓開!」

  一聽這話,守門的人便驚了,看著周玉拿著的令牌,趕緊讓開。

  周玉站在門口,朝著眾人揚了揚下巴:「走吧。」

  秦書淮一直待在馬車裡,心裡懸著,聽見江春道:「王爺,門開了,下馬吧。」

  秦書淮應了一聲,心終於放了下來,下了馬車。

  能無帖入會,秦書淮還是很高興的,他面上不顯,帶著一行人走進去後,終於誇讚了周玉一聲:「做的不錯。」

  「王爺平時教得好。」

  周玉嬉笑道:「我還是很知道變通的。」

  秦書淮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你如何說的?」

  「很簡單,」周玉抓起自己的官印,笑著道:「我和他說,刑部辦案……」

  秦書淮猛地止住了步子,回過頭來,皺起眉頭,語調中帶了些不可思議:「你說什麼?」

  「我……」周玉咽了咽口水,繼續道:「我說……刑部辦案。」

  氣壓一瞬間凝固了,旁邊幾個人本來想誇誇周玉,但感覺氛圍有些奇怪。秦書淮盯著周玉,想說些什麼,好半天後,終於道:「周玉,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猜一定是蠢死的。」

  說完,秦書淮轉身走了。

  反正……事已至此了,好歹,混進來了……是吧?

  周玉被秦書淮說得莫名其妙,抓了抓腦袋,有些不明白,轉頭詢問江春:「我做錯了?他們不是關係不太好嗎?」

  「公主和王爺關係不好,不代表王爺和公主關係不好啊。」

  江春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追著秦書淮走了上去。

  也不管是怎麼進來的了,秦書淮們一行人七拐八拐,朝著人多的地方走去,總算是到了宴席上。

  這時候大家正屬於互相認識的階段,每一桌都滿了。因為每一桌都用各種花草隔著,秦書淮幾人進來,倒也沒人發現。

  幾個人從來是出現在哪裡,都必然是上桌的。到第一個地方沒有人理會,倒也是新奇體驗。

  裡面靠著舞臺的桌都被人坐了,一行人挑挑揀揀,就只能找一個最偏僻的桌坐下。

  這個桌太偏僻了,偏僻得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到他們,仿若不存在一般。

  好在桌上還是擺了酒菜瓜果,秦書淮坐下來後,其他幾個人也坐下來,江春給大家斟了酒,成國公輕咳了一聲,終於將憋了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王爺今日到底是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

  秦書淮坦然道:「就隨便來看看。」

  眾人;「……」

  他們總覺得秦書淮做事不會如此簡單。

  可秦書淮這麼說,大家也就說不了什麼了。

  一行人嗑著瓜子兒聊著天,沒多久,旁邊一桌突然坐了人。

  那些人應該是出去喝朋友喝了些酒,折回自己的位置上來,一坐下就說著話。

  「我說這個鎮國長公主有名無實吧。」

  其中一個人道:「你看今天,最重要的賓客也就是衛家一家和柳家了,那些王公貴族,就沒幾個來的。手握實權的也不多。」

  聽了這話,秦書淮身邊的人都低下頭,嗑瓜子兒。

  嗯,他們沒實權。

  「有衛家和柳家就夠了,」另一個人道:「衛衍一個人就代表了整個南邊軍,柳書彥占著皇城大半軍隊,你敢說長公主沒實權?」

  「嗤……」

  一開始說話的人帶了嘲諷:「說起來,公主真是貌美啊。你說衛煬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公主一個小寡婦,到底有沒有……」

  話沒說完,大家都小聲笑了起來,彷彿心照不宣說著什麼秘密。

  「唉你說,攝政王能放著她當鎮國長公主,是不是兩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兒?」

  「你該說她和柳太傅,柳太傅這麼賣心賣力幫她,知道嗎,今年春宴,帖子都是柳太傅幫她發的。沒什麼關係,怎麼會幫著發帖子?」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衛衍與她瓜田李下,兩人一人未娶一人未嫁……嘖嘖,說是青燈古佛十年,誰知道是不是被自家小叔子滋潤了十年呢?」

  旁邊人都是喝高了,因著知道自己旁邊無人,口無遮攔起來。

  秦書淮靜靜聽著,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就覺得氣壓有點冷。

  秦書淮喝了一口茶,淡道:「記下來。」

  秦書淮開口,旁邊頓時安靜了。

  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旁邊這一桌,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有了人!

  隔壁人都頓時冷汗涔涔,在公主的宴席上說公主的壞話,他們有腦袋也不夠砍的!

  這裡的位置都是給一些下面的官吏專門設置的位置,這幾個人震驚下來,不等江春上去,其中一個就先繞了過來。

  他本想著,坐在這個位置,應該也就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一些官吏,大家都過得不容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或許還有些挽回的機會。

  但他一過去,就看見一行雍容華貴的人站在那兒。

  他就算是瞎也認識是誰啊!

  這批人隨便一個挑出來,只要是在宣京當官的就沒有不認識的啊!

  他當場跪了,支吾了半天都發不出聲,整個人瑟瑟發抖,就是跪著拼命磕頭。

  秦書淮瞧了他一眼,冷道:「滾。」

  「小人告辭!告辭!」

  那人迅速逃了出去,隨後扯上同伴就跑了。

  遠處舞臺上正是舞姬歌舞之中,這邊的動靜倒也沒驚擾任何人。江春方才已經記下了剛才幾個人,回頭恭敬道:「王爺,這些人如何處理?」

  「降職留用,以待後效。」

  秦書淮在這邊處理小人時,秦芃正在上方和衛老太君聊天。

  衛老太君和秦芃隔著簾子瞧柳書彥,柳書彥人緣極好,身邊到處是人,他四處敬酒活躍著氣氛,讓整個宴席一派其樂融融。

  衛老太君小聲瞧著柳書彥道:「就是他呀?可真俊!都趕得上我們阿衍了。」

  聽著衛老太君的話,吃著蘋果的衛衍趕緊抬頭:「別扯我啊,要他知道您拿著我和他比,怕是要氣死。」

  衛老太君笑著推了一把衛衍的頭,眼裡有些感慨,點頭道:「挺好的,老身很滿意。若你有意,讓他選個日子,上門來把親提了就是。」

  「母親滿意就好,」秦芃笑了笑:「提親一事,再看看吧。萬一不合適呢?」

  「你啊。」衛老太君搖搖頭:「就是想得多。」

  說話間,柳詩韻走了進來。

  秦芃抬頭看她,她換了一身藍白相間的裙子,面上妝容微改。說不出改了哪裡,但就是整個人一下子漂亮了許多。

  秦芃不由得感慨:「詩韻化妝化得真好啊!」

  一聽這話,柳詩韻的笑僵在了臉上。

  任何一個試圖將化妝畫的看不出來的女人,都十分討厭聽到這句——你化妝畫得真好看。

  不過柳詩韻很快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笑著走上來道:「殿下,歌舞已盡,是時候叫大家過來,流觴曲水,擊鼓傳花了。」

  秦芃點點頭,吩咐了旁人:「去叫人吧。」

  就是這個時候,白芷走到了秦芃身邊來,小聲道:「方才門衛來說,刑部侍郎周玉帶著一些人混了進來,說是來辦案。」

  「不必理會。」秦芃淡道:「盯著就好。」

  白芷應了聲,便下去吩咐了人。

  秦芃笑著看著周邊,不一會兒,大家大多都做到了舞臺旁的椅子上。

  多是些年輕人,大家方才一番熱鬧,便已經是來了興頭,此刻酒上了頭,個個都沒了拘束,到是熱鬧得很。

  秦芃讓人將簾子卷了起來,柳書彥坐到她旁邊來,放了一面鼓在身前,瞧向大家道:「此番柳某就不作陪了,給大家做個陪襯吧!」

  眾人大笑起來,其中有個女子的聲音格外獨特:「柳哥哥年年魁首,今年再來,其他公子怕是沒有去處了。

  每年春宴末尾,每個未婚男女就會得到一株花,若喜歡誰,就將花放在誰的桌前。

  往年柳書彥常年都是得到獻花最多的,若他也參加這個環節,怕是會更多。

  方才應聲的大多是男子,唯一這個女子,便有些引人注目。秦芃含笑抬眼看去,便是孔夢雲的位置。

  訂了婚還不安分,秦芃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覺得自己挑選人的眼光實在太好。

  以前秦書淮身邊就有許多不長眼的姑娘,如今柳書彥這樣的,怕更是狂蜂浪蝶無數了。

  不過她不介意,她一向不在意自己看中的人被別人欣賞。

  「是啊,」她接著聲道:「書彥加入,便欺負人了,開始吧。」

  說話間,她從侍女盤中取下一個酒杯,推入水中。

  柳書彥擊鼓,鼓聲鏗鏘有力,聽得人心潮澎湃,所有人緊張了心弦,就看那酒杯落在誰家。

  孔夢雲盯著酒杯,一心指望著落在秦芃的面前。

  秦芃出身不大好,也一直沒有過什麼名作,她就指望著秦芃出醜。

  然而酒杯一次次轉過秦芃面前,都沒停下,陸續許多人做事,許多人喝酒,秦芃就瞧著。

  喝高了,有人上去,獻歌獻舞,場面便熱鬧起來。

  秦芃叫好,不知不覺飲酒多喝了幾杯。

  回過頭去,旁邊是柳書彥低頭擊鼓,察覺她的視線,柳書彥抬頭,溫柔一笑。

  這是戀人間獨有的氛圍,周遭人不瞎,都瞧得出來。

  周玉嗑著瓜子兒,瞧著上方道:「我怎麼覺得柳書彥和長公主氣氛不對啊?你們說他是不是打算尚公主了?」

  「我覺得是。」

  成國公點點頭:「這次春宴,柳書彥如此賣力,必有原因。王爺,」成國公轉過頭:「您覺得呢?」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酒一口悶下,冷道:「不會。」

  「什麼不會?」周玉有些好奇:「您是說柳書彥不會尚公主嗎?」

  「嗯。」

  秦書淮應了聲,周玉更好奇了:「您是不是有什麼內部消息?」

  秦書淮斜瞟了周玉一眼,十分肯定道:「我說不會就不會。」

  周玉還想問,被江春扯了一下,周玉就覺得,這個氛圍有些微妙了。

  大家玩樂了一陣子,氣氛便熱鬧起來,大家起哄讓柳書彥上臺表演吹笛,柳書彥大笑著跳上舞臺,同眾人道:「行行行,我就為大家吹上一曲!」

  「我為柳哥哥伴奏!」

  孔夢雲的聲音又出現了,旁邊人拉了孔夢雲一下,小聲道:「你都定親了,別做得這麼明顯。」

  「我就是做給他看的。」

  孔夢雲冷哼出聲,同好友道:「我還巴不得他退婚。」

  說著,孔夢雲就從旁邊接過琴來,起身道:「以往一貫是我為柳哥哥伴音,今日也是如此吧。」

  說話的時候,孔夢雲看著柳書彥的目光裡滿是期盼。

  這是她最後一次給他伴奏了吧。

  雖然她張牙舞爪叫囂著自己要退婚,可誰都知道,她這門婚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她殷切瞧著柳書彥,柳書彥一時有些尷尬。

  他上來本是想表現給秦芃看的,卻沒想到孔夢雲訂了親,還是如此不省心。

  以往她每年都要上趕著來為他伴奏,當眾拒絕她太損她面子,柳家和孔家交好,柳書彥也對一個女子做不出這事兒,於是只能是好幾年都不上臺。

  如今想著她定了親,該收斂些,卻沒想到還是如此。

  柳書彥頗為尷尬,正想說話時,就聽秦芃道:「大家要聽的是笛聲,不是琴笛合奏,就讓柳太傅獨奏一曲,我陪姑娘合奏吧。」

  聽了這話,孔夢雲臉色變了變,她抬頭看向秦芃,秦芃笑意盈盈,但目光中維護之意,卻不讓分毫。

  孔夢雲對上那樣的目光,瞬間有了鬥志。

  「好,」孔夢雲冷笑出聲來:「倒希望公主能不辜負了我的琴音才是。」

  「好說好說,」秦芃用手撐著腦袋,含著笑道:「孔小姐不會失望。」

  兩個女人的較量,旁人都看得出來。

  周玉們一行人看得津津有味,覺得自成婚以來不怎麼來春宴,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而秦書淮一直沒說話,只是一杯酒往肚子裡裝。

  沒事的。

  他告訴自己。

  不過是重頭再來。沒事的。他反反復復告誡。

  趙芃愛了他一次,一定能愛第二次。

  她一定是因為重生時候太孤單,太害怕,所以才會把衛煬當做生命裡的燭火。

  是他沒照看好她。

  他沒有好好保護她,沒有在她重生後及時找到她,都是他的錯。

  他一杯就一杯酒喝著。

  耳邊傳來了笛聲。

  是《相思》

  這是一首很溫柔的情歌,年少時候,秦芃給他吹過。

  那時候她坐在樹梢,穿著紅色的裙子,吹得溫柔又歡喜。

  秦書淮腦海裡全是秦芃當年的模樣,總覺得自己彷彿還是少年時,一仰頭,就能看見那個姑娘坐在樹上,笑著給他吹笛。一曲吹完了,她會叫他:「秦書淮,你上來啊,上來我給你抱。」

  少年時候他聽到這種話總是覺得心裡又羞又惱,就要大聲呵斥她:「你一個女子,怎能說這樣的話?」

  如今想來,那真是天真爛漫。

  他現在想求這麼一句話,卻發現求不到,又忘不了。

  笛聲過了,秦書淮聽到上面有些喧嘩。

  他抬起頭,這才看到,是孔夢雲抱著琴上去,秦芃讓人抬了鼓上去。

  孔夢雲看著秦芃抬鼓上來,眼裡帶了些不屑。

  「公主用鼓?」

  「嗯。」

  「怕是粗狂了些吧?」

  「樂也有高低貴賤了?」秦芃挑了挑眉:「孔姑娘怕是落俗了。」

  「是啊。」有人喝高了,聞言大聲應和;「好樂就是好樂,管他什麼奏的!」

  聽了這話,孔夢雲面色變了變,將琴往案牘上一放,秦芃好聲道:「孔姑娘打算彈什麼?」

  「您請便。」

  孔夢雲微揚下巴,十分傲氣:「我跟上就好。」

  孔夢雲有這樣傲氣的資本,能當柳書彥的伴音,也是因為在宣京之中,論琴藝無人出其左右。

  秦芃倒也不推辭,她其實不太擅長這些,但她從來也坦然。

  樂器能彈就好,字能寫就行。

  重的是心境和那份氣度。

  她的一上來,抬袖重重一擊打,鼓聲嗡然而響,震得人心潮澎湃。

  是齊國少見的《破陣曲》。

  這曲子一般在戰場上演奏,極有氣勢,曲調高開,所有人便被吸引過來,孔夢雲琴弦一撥,旋即跟上。

  秦書淮抬起頭來,看見舞臺上的姑娘。

  她穿著廣袖紅衣,在人群中如同灼灼火焰,手中捏著鼓槌,狠狠落下,又翩然而起。

  鼓聲開場便十分有氣勢,隨後逐漸加快,眾人彷彿見戰馬疾馳奔騰而來,戰士們豪情熱血。

  曲調一轉,鼓聲開始急促起來,似乎是戰場廝殺,金戈鐵馬。所有人心弦隨之繃緊。

  柳書彥和衛衍碰了口酒,聽著那鼓聲和琴聲,一瞬之間,感覺彷彿是回到了當年戰場之上。

  那生死一線的感覺被刻畫得淋漓盡致,那刀染血色,大殺四方的豪情被渲染得讓人聽著就熱血沸騰。

  孔夢雲的琴聲開始有些跟不上,她卻勉力跟著。

  而秦芃卻已經是沉浸在自己的鼓聲裡,全然顧不上孔夢雲。

  她突然發現,自己想家了。

  想北燕的天,北燕的雲,北燕漫漫黃沙,北燕金戈鐵馬。

  她曾經眺望過北燕的戰場,曾經奔馳於北燕一望無際的草原。

  那是與這精緻齊國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在樂聲裡找到北燕的魂魄,而秦書淮卻覺得,他看到了一團火。

  他伸出手去,想要去抓住這團火焰。

  他看到她廣袖揚起落下,看她如蝴蝶振翅一般,美豔動人。

  他覺得全世界都安靜,只有那個人站在那裡,奪走了他所有目光。

  一曲終了,秦芃慢慢睜開眼睛,而周邊都安靜無聲。

  孔夢雲坐在琴檯面前,微微喘息,手指因過於用力導致疼痛,微微抽搐著。

  柳書彥率先鼓了掌,他看著秦芃,彷彿因她欣喜因她驕傲。秦芃突然覺得有些無趣,她轉頭看見坐在琴檯面前的孔夢雲,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突然覺得自己也是無聊,同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呢?

  能這樣傻的姑娘,一定是因為有很多人保護著她。對於這樣傻的姑娘,她又何必去爭執呢?

  她笑了笑,朝著孔夢雲遞過一方帕子,溫柔道:「疼了吧?」

  孔夢雲瞧著秦芃的目光,抿了抿唇,一把推開了她,站起來道:「不要你假好心!」

  秦芃苦笑不得,抬手道:「好好好,我假好心。」

  孔夢雲一時說不上什麼感覺,她扭頭瞧著柳書彥,就覺得心裡針紮一般。

  秦芃朝著柳書彥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旁人上來收鼓,孔夢雲突然意識到,哪怕這個女人出身的低賤,哪怕這個女人曾經讓她看都懶得看一眼,可是她的確在一步一步,獲得她曾經渴望卻得不到的東西。

  孔夢雲忍不住出聲:「長公主殿下!」

  秦芃回了頭,有些奇怪:「嗯?」

  孔夢雲話出口去,也不打算收回,便道:「今日夢雲有一個禮物送給殿下,還望殿下笑納。」

  秦芃皺起眉頭,直覺不對。

  這時候,人群裡有些雜亂,秦芃轉過頭去,就看見一個男人被押了上來。

  那男人長得眉清目秀,有些書生氣,眉宇間帶了一般男子少有的妖氣。

  秦芃皺起眉頭,總覺得這個人有幾分熟悉。孔夢雲讓人將這人押在秦芃面前,笑著道:「聽聞公主當年在護國寺修佛時,曾被這位賊子騷擾,夢雲便將這賊子抓來,讓公主處置!」

  聽了這話,秦芃面色就冷了。

  這人秦芃識得,是個戲子,原身之前喜歡聽戲,但是上了護國寺也就不聽了。這個戲子叫春生,每個月要上山來禮佛幾日,偶爾唱兩段給秦芃聽,除此以外,也就沒什麼交集了。

  孔夢雲將這人押上來,說是幫她,實則是在提醒大家,當年她在護國寺上不檢點。當年再不濟,也是衛家的兒媳,是當朝的公主,被一個戲子欺辱了,若不是自願,怎會不報?

  孔夢雲的話讓眾人變了臉色,所有人一言不發,而孔夢雲瞧著秦芃,笑語晏晏道:「公主覺得,夢雲做得如何?」

  沒有人敢說話,秦書淮冷眼看著孔夢雲,叫了江春過來,小聲道:「讓孔尚書去。」

  江春立刻去了。

  秦芃低頭瞧了一眼那跪著的人。

  一個戲子而已,對於貴族來說,命如螻蟻。

  孔夢雲知他和秦芃交好過,這才牽連了他,今日她折辱了孔夢雲,若她不管,怕是出了門,這戲子便沒了命。

  秦芃來了氣。

  她生平最恨,便是人拿這些女子的禮數束著她。

  她冷眼看著孔夢雲,慢慢笑起來。

  孔夢雲心裡咯噔一下,就聽秦芃道:「本宮覺得,孔姑娘做得極為不妥。」

  「幫公主抓了欺負公主的人,倒成了我的錯?」

  「誰告訴你他欺負我的?」

  聽到這話,孔夢雲愣了愣,秦芃勾起嘴角:「本宮喜歡聽他的戲,找個戲子聽戲,也聽不得了?」

  「公主只是聽戲?」孔夢雲冷笑出聲,眼中都是嘲諷,秦芃走到春生面前,低頭瞧他。

  仔細瞧,春生其實長得極好。陰陽兼顧,是少有能將清雅妖媚混合一身的男人。

  他抬頭看著秦芃,眼裡全是乞求。秦芃軟了聲,溫和道:「別怕。」

  說著,她抬頭看向孔夢雲,笑眯眯道:「孔姑娘倒是給我提了個醒兒,的確,我可以不止聽戲。這人長得極好,白芷!」

  「殿下。」

  白芷從後方走下來,秦芃指了人,笑著道:「將人收了,放到後院,當個面首吧。」

  白芷不卑不亢,淡道:「是。」

  這應和讓眾人譁然,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孔夢雲全然沒想到秦芃是這個反應,秦芃雙手環在胸前,含笑道:「孔姑娘,知道公主和你們這些世家女郡主有什麼區別嗎?」

  「區別就是——我喜歡誰,不需要這麼偷偷摸摸遮著藏著。不過就是收個面首的事,有這麼複雜嗎?」

  「孔姑娘,我希望你牢記,不管你覺得我怎麼樣。」

  秦芃微微仰頭:「本宮都是齊國的鎮國長公主,是齊國如今,唯一的長公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18 PM

第五十七章

  「你……」

  孔夢雲被秦芃的話激得想要說什麼,然而話還沒出,一聲焦急的老者高喊就傳了過來:「長公主恕罪!」

  所有人尋聲看去,卻見是禮部尚書孔遷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孔遷本和幾個老者一起去遊園,流觴曲水這種都是年輕人的事情,他們這個年紀都是不參與的。結果半路卻就見到了周玉,周玉一臉緊張上前來,壓低了聲道:「孔尚書,你女兒惹禍了!」

  孔夢雲是他獨女,他當年迎娶的清河郡主乃秦文宣的親姐姐,後來秦文宣當了皇帝,清河郡主加封長公主,他的其他妾室便都遣返了,只留了清河郡主和他的一子一女。

  孔夢雲是麼女,故而備受寵愛,因清河長公主的位置,朝中鮮少有會得罪孔夢雲的,大多讓著些。若有不讓著的,孔遷一般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清河長公主找上門去,等出了事兒,他再出來做和事老。

  孔夢雲就是這麼被寵著長大的,這麼多年來到也沒出過什麼事兒。她也不是個傻的,向來也只欺負能欺負的。比如說秦芃吧,混到讓柳家來送帖子,其實大家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她能怎麼樣呢?

  一個無權無勢的長公主,孔夢雲只要別做得太明顯太過,便沒什麼。

  孔遷本來是不放在心上的,誰知道卻是周玉來傳的話。

  六部裡,刑部和吏部最有實權,周玉本就是周家嫡長子的出身,又頗有能耐,早先投靠了秦書淮,一路扶搖直上,成了六部中最有年輕的尚書,也是秦書淮身邊的紅人。

  周玉在這裡,讓孔遷有些意外,躊躇道:「周尚書怎的來了?不知小女是做了什麼?」

  「孔尚書過來一步說話。」周玉給旁人使了個眼色,孔遷便被周玉帶了過來,離了人群,周玉便道:「是王爺讓我來的,你女兒當著眾人下了長公主的面子,王爺看不過去,讓你將女兒帶回去。」

  聽了這話,孔遷有些詫異:「王爺來了?」

  周玉點頭:「王爺帶著我和幾位交好的臣子一起來的。」

  與秦書淮交好的臣子,孔遷想了想,便知道來的是些誰。

  他心裡有些忐忑:「周大人,老朽年邁,許多事情愚鈍了些,還望周大人提點一二,」說著,他有些遲疑:「王爺是為何管起長公主的事兒了?」

  「這我不大清楚,」周玉雙手放在身前,抬頭瞧了瞧桃花林上的天:「不過孔大人啊,我得提醒您一句,先帝如今仙去大半年了,有些事兒,該懂得懂。王爺給您提的醒兒,別不當回事兒。」

  「明白!我明白!」

  孔遷聽出周玉話裡的敲打,也懂了秦書淮的意思,忙道:「我這就去讓小女同長公主道歉!」

  說完後,孔遷便匆匆趕了回去,在孔夢雲衝動前,一把抓住她,匆忙跪地道:「稚女無狀,驚擾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秦芃沒說話,目光落到孔夢雲身上。

  孔夢雲一派天真爛漫道:「爹你做什麼呀?我做錯什麼了?我聽說有人以前欺負長公主,特意幫公主出頭也錯了嗎?」

  「別說了,」孔遷拉扯著孔夢雲,壓低了聲道:「還不給公主認錯!」

  「認什麼錯!」

  一聲冷喝從人群裡傳來,秦芃抬頭,便見一個紫衣夫人從人群裡走來,她保養得極好,不大看得出年齡,旁人紛紛給她讓了路,她由丫鬟攙扶著,走到孔遷邊上,冷笑道:「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好跪的?女兒一片善心被人當驢肝肺,你還要上趕著道歉?芃兒,」女子轉頭抬眼瞧向秦芃,冷聲道:「你這樣做,可不地道。」

  秦芃笑了笑,微微低頭,行禮道:「姑母。」

  氣氛緩和了些,秦清河眉目少了幾分戾氣,點了點頭:「嗯。」

  秦芃抬手指了旁邊的位置:「姑母上座。」

  秦清河也不想和秦芃當面鬧,秦芃退了一步,秦清河自然就罷了,同秦芃一起往上座走去。

  孔夢雲扶起一旁的孔遷,小聲道:「爹你在怕什麼?娘是她姑姑,柳家和我們家交好,她能怎麼樣?」

  孔遷搖了搖頭,正想勸阻,就聽到了一聲:「慢著。」

  所有人疑惑是誰叫的,尋聲回過頭去,大家都愣了。

  秦芃也愣了。

  她知道周玉來了,可沒人告訴她秦書淮也來了啊?

  而且——她數了數秦書淮身邊的人,心裡一下緊張了起來。

  兩個尚書,御史大夫,兩個國公外加三個爵爺。

  這些都不是她請的人!

  這麼一大批身份高貴的人不請自來悄悄躲在宴席上,你和她說秦書淮不打算搞事情,她也不信。

  秦清河她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看到秦書淮帶著這麼浩浩蕩蕩一批人往院子裡一站,她慌了。

  她總覺秦書淮是來砸場子的,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有些緊張看著秦書淮走過來。

  柳詩韻本在長廊割開的座位裡喝著茶,透過簾子看戲,瞧見秦書淮現身,「唰」的一下站了起來,捲簾探出頭去。

  秦書淮的出現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家都揣摩著秦書淮此番前來是怎樣一個態度,卻見他走到秦芃面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長公主。」

  「攝政王。」

  秦芃回身點頭,秦書淮後面一排人上前來,都給秦芃行了禮。

  秦芃揣摩著秦書淮的意圖,就看見秦書淮轉過身去,朝著秦清河淡淡點了點頭:「清河長公主。」

  長公主和清河長公主,這個稱呼是完全不一樣的。

  秦清河臉色巨變,卻也知道誰是軟柿子,不敢拿捏秦書淮,只能僵著聲道:「攝政王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怕年輕人拘束,就沒有多說,」秦書淮面色平淡:「這也是長公主的意思。」

  秦書淮的態度很明顯了。

  長公主說讓他別說話,他就別說話,可見不管秦芃實際上有沒有權勢,在他秦書淮的心裡,長公主的話就得守著。

  大家所有人心裡開始重新琢磨秦芃的位置,秦芃一時也有些發蒙,不知道秦書淮是幾個意思。

  柳詩韻皺了皺眉頭,捏著簾子的手用了力氣,讓骨節都有些泛白。

  柳書彥最先回過神來,見氣氛尷尬,含笑上前道:「王爺上座吧,既然已經來了,當同大家一起醉飲一番才是!」

  「是啊是啊,喝酒吧。」旁人附和起來,氣氛重新活躍起來,孔遷拉著孔夢雲朝秦芃行禮退下,秦清河也打算了事上座。

  所有人似乎都將方才那場鬧劇當不存在,秦書淮站在原地,雙手籠袖,突然暴喝出聲:「隨意緝拿良民羞辱鎮國長公主,就當作無事了嗎?」

  孔遷拉著孔夢雲步子微頓,秦書淮直接道:「宗人令何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32 PM

第五十八章

  聽了這話,秦清河和孔遷面色巨變,秦清河怒吼出聲:「秦書淮爾敢?!」

  秦書淮面色不動,一個黑衣男子從人群中站出來,冷靜道:「臣在。」

  「宗室出女隨意羈押良民,按律如何?」

  「杖責十。」

  「上辱尊親,按律如何?」

  「處杖刑、監禁、流放乃至斬首不等。」

  「清河長公主,」秦書淮目光落到秦清河身上:「您覺得,郡主罪當幾何?」

  孔夢雲已經嚇傻了。

  她抓著孔遷,瑟瑟發抖。

  一貫以來她都是柿子挑軟的捏,卻從沒想過會捏到秦書淮頭上。

  秦書淮這人是什麼人?

  半年前宮變,聽聞秦書淮入城,整個宣京的貴族都嚇得發抖。

  而秦清河迎著秦書淮的目光,知道秦書淮是認真的。

  可為什麼?

  在場所有人都在思索這個問題,秦書淮與秦芃本該是對立的立場,這時候秦書淮為何要幫秦芃出頭?

  柳詩韻冷眼瞧著,也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秦清河是先帝親姐,一向囂張慣了。秦書淮從秦清河下手,本意應該不是幫秦芃出頭,而是打壓先帝的人。

  是了。

  在場所有人都品過味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文宣死後,秦書淮一直沒什麼動靜,大家幾乎都以為他沒了立威的打算。

  誰知道不是不立,只是往後推了推。

  秦清河自以為明白過來,深吸了口氣,低下頭,頭一次道歉道:「是夢雲不懂事,自以為做了好事。還望王爺看在夢雲年幼且出於好心份上,饒恕則個。」

  「她不小了,」秦書淮直接開口:「做了什麼事兒承擔什麼責任。她是不是出於好心自己心裡清楚,別把所有人當傻子。宗人令帶下去,該如何就如何。」

  秦清河還想再說,孔遷一把拉住他,躬身道:「王爺說得是,王法在上,該如何就如何!」

  秦清河被孔遷拉住,而孔夢雲被人按住肩膀,這才反應過來,尖銳出聲:「不,我沒有想羞辱公主的意思,我……」

  話沒說完,就被人按住嘴巴,拖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皺起眉頭,不由得都有了幾分不滿。

  大家均是貴族皇親,見孔夢雲之態,不由得有幾分兔死狐悲之感,但大家卻都不敢出聲。

  而秦芃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秦書淮這哪裡是為她出頭?全然是拿她作理由,當成一把磨了秦文宣舊臣的刀!

  可無論秦書淮出發點如何,客觀上他的確為她立了威。

  立春生為面首,雖然撐住了場面,卻也嚇不到誰。

  然而真讓她辦了孔夢雲,實話說——她真辦不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讓人把孔夢雲拖下去,第二日御史台參她的摺子就要累上來。

  然而秦書淮出了手,那是全然不一樣的效果。所有人都會明白,不管秦芃是一把怎樣的刀,終究是傷人的刀。

  秦芃心裡一時百味交雜,覺得有幾分虎落平陽被犬欺之感。

  而秦書淮全然沒想到大家心中這樣多的彎彎,壓著怒氣處理完孔夢雲後,這才轉頭同秦芃道:「郡主無狀,但公主也無需與郡主置氣,王府戲班裡正差一位青衣,公主若怕有人尋仇於那位公子,不放將他交托於我。公主以為如何?」

  這一番話秦書淮說得思索了許久,這才說出來。

  話說得在情在理,不但告訴秦芃之所以要納那位面首,是被孔夢雲激怒賭氣的同時怕孔夢雲找這位戲子尋仇,同時還給了解決方案。

  人是秦書淮眾目睽睽之下要過去的,秦芃倒不擔心秦書淮會對春生做什麼。其實春生放在她這裡,也有些不適合,她本也沒有真的要納春生當面首的打算,不過就是隨口一說。如今秦書淮給了個去處,秦芃便順著臺階道:「只要春生公子願意,本宮自然無妨。」

  秦書淮點點頭,便差人去問了,秦芃引著他上座,周玉等人跟在後面,由柳書彥引著去了旁邊的位置。

  氣氛有些凝固,秦芃本讓秦書淮坐在衛老太君邊上的房間裡,秦書淮卻突然道:「方才見眾位擊鼓傳花頗有意思,本王為諸君擊鼓如何?」

  秦芃愣了愣,隨後點頭道:「自是請便。」

  秦芃在主位,為了讓大家看清,鼓便是放在秦芃邊上的,方才柳書彥就是在這個位置。

  秦書淮落座到柳書彥原先的位置上,柳書彥引了周玉等人坐下,聞得鼓聲,回過頭去,便看到秦書淮在他原來的位置,低垂著眉目,輕輕敲打著鼓面。

  秦芃坐在小溪前,將酒杯推過去,他抬眼瞧了一眼面前的姑娘,神色裡帶著藏都藏不住的溫柔。

  柳書彥終於品出了那麼幾分不對勁兒了。

  秦書淮擊鼓和柳書彥不一樣,柳書彥的鼓聲輕快狂放,秦書淮的鼓聲則內斂靜雅得多。

  幾輪下來,氣氛總算好了許多,後面大家陸續散了,每人從花籃裡挑了一株花,而後便各自去了後院山林裡賞景。

  等賞景後用了晚膳,大家便開始數貼著各自名字的小瓶裡,裝了多少贈花。

  這是只有未婚之人才有的環節,秦芃守寡的身份沒辦法加入這樣的活動,秦書淮也婉拒了在他面前放瓶子,兩人便幫著數數。

  是所有人陸續將瓶子送上來,柳詩韻則是自己送上來的。

  她的瓶子滿了,環抱著花上來,看上去頗為壯觀,不用數就知道必然是最多的。

  秦芃不由得感慨:「詩韻魅力無限啊。」

  秦書淮點著花的數量,抬眼看了一眼秦芃,沒有說話。柳詩韻笑了笑,將花放在一邊,同秦芃道:「那是因公主面前不能放瓶。」

  說著,她跪坐在秦芃邊上,看向秦書淮手邊那一株開得正豔的牡丹,眉眼帶了豔羨:「王爺手上的花真好看啊。」

  「嗯?」秦書淮順著柳詩韻目光落在自己手邊的花上,立刻明白柳詩韻的意思,搖了搖頭,果斷道:「這個不送人的。」

  柳詩韻一時語塞,也不知道秦書淮這個人,到底是聰明還是不聰明。

  秦芃也看出幾分尷尬來,解圍道:「那花是攝政王自己挑了回去插瓶的,詩韻若是喜歡,我這裡還有一些,你看有沒有滿意的。」

  柳詩韻自然聽出秦芃解圍,感激看了她一眼,同秦芃小聲說著話。

  清點了許久,柳詩韻是女子中最多的,而男子之中便是柳書彥了。

  宣佈了結果,大家也不意外,這時候庭院裡點了燈,樹上掛著燈謎,宴會接近尾聲,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意的則提前告退了。

  大部隊散去,庭院裡三三兩兩留了些本就交好的人,秦芃也覺得有些疲乏,便回去換身衣服,打算休息一會兒。

  結果剛進門,就看見有人坐在她窗戶前,笑意盈盈瞧著她。

  「你坐在這兒做什麼?」

  秦芃笑出聲來,柳書彥從窗戶上跳下來,將一朵梔子花插在她髮間。

  秦芃也沒動彈,等他插穩後,才抬起頭來,嘲笑道:「選來選去,就選了一朵梔子花?」

  「平凡是福,」柳書彥瞧著她,眼裡是說不清的深意:「我惟願公主這一生,如梔子花一般,別讓人太惦記才好。」

  秦芃聽著他的話,抬手撫上自己髮間的梔子花,一時說不出什麼來。

  她覺得很感動。

  卻也僅止於感動。

  柳書彥退了一步,靜靜打量著燈火下的她,片刻後,微微一笑:「公主,你真好看。」

  說完後,不等秦芃回應,柳書彥便跳窗跑了出去。

  秦芃來到鏡子面前,看著鏡子裡帶著梔子花的自己,開始回想,很多年前,秦書淮第一次給她在頭上簪花時是什麼場景。

  那時候是上元節,那是北燕類似齊國春宴的場合。那時候封崢在宴會後送了她一枝花,她頗為欣喜,同秦書淮出來時,嘰嘰喳喳說著她的計劃。

  若是封崢願意娶她,那對趙鈺奪帝的大業真是一大助力。

  秦書淮一直沒說話,他雙手籠在袖裡,眺望著遠方,風吹來,有那麼些冷,她搓了搓自己的肩膀,轉頭去看秦書淮,見他神色冷峻,忍不住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啊?」

  「趙芃,」秦書淮回頭問她:「你的嫁娶,只關權勢嗎?」

  「不然呢?」

  她笑得有些蒼涼:「我的嫁娶,還是我能做主的嗎?」

  秦書淮沒說話,她覺得話題有些沉重,便立刻轉換了調子問他:「你的花呢?我沒見到你送別人,花呢?」

  秦書淮垂眸,從袖中掏出一朵牡丹。

  她瞧著,不由得咋舌:「你膽子真大呀。」

  牡丹乃北燕國花,一般只有皇帝太子這些人會挑選。

  所以就算有許多牡丹,大家都不敢拿。

  「我不知道該選什麼,」秦書淮解釋:「你說你喜歡牡丹,我便選了。」

  「你打算送我?」

  「我無人可送。」

  「行,」她將頭探過去:「給我戴上吧。」

  那時候是什麼心境呢?

  看著鏡子裡的人,秦芃回想著,她驚訝發現,時至今日,她居然都還記得那一刻的感覺。

  那時候她的心跳得很快,明明不是炎夏,她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灼燙,手心裡冒著冷汗,彷彿是在做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歡喜、興奮、小小的羞澀和緊張。

  許多情緒交織著,成了讓她十年後再想起來,都難以忘懷的回憶。

  然而此時此刻另一個人給她簪花,她卻波瀾不驚,只是很理智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歸屬。

  或許是人長大了吧。

  她想起來,竟覺得有那麼幾分難以言說的苦澀。

  她換了衣服,便打算回宴席上去。

  然而走到半路,她就看見秦書淮停在長廊上,似乎是在等著她。

  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抬起頭來,看見秦芃頭上的梔子花,一時呆在那裡。

  他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

  想說,卻不知如何言語。

  他從來沒覺得,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個人頭上,會有別人替她戴上的花。

  秦芃看著秦書淮呆愣的表情,有些疑惑,低聲道:「王爺在此做什麼?」

  秦書淮回過神來,張了張口,終於只說出一句:「那花,不適合你。」

  本是國色天香的人,便該一直如此張揚下去。

  他在身為質子時,就敢為她拿國花牡丹。

  他一無所有時,便能為她披荊斬棘。

  柳書彥配不上她。

  他腦海裡全是這樣的念頭。

  他可以放她走,可以讓她幸福,可至少,不該是這個連牡丹都送不了她的男人。

  秦芃沒想到秦書淮是說這句話,她抬了抬手,撫上梔子花,眼裡有些溫和。

  「我覺得,也挺不錯的。」

  「年輕時候喜歡牡丹豔麗,」秦芃眺望庭院裡書上掛著的桔燈,語調平和:「等到了這個年紀,就覺得,梔子花這樣素養的花,也未必不好。」

  「你不喜歡牡丹了。」

  秦書淮有些沙啞,秦芃沉默了一會兒,仔細想想,慢慢道:「也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戴在頭上,有些太重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秦芃看著燈火下的人,見他沒有離開的想法,乾脆坐到長廊邊上,拍了拍自己身邊,坦然道:「王爺想說什麼,不妨坐下來說。」

  秦書淮坐下來,秦芃想了想,便開了頭:「王爺今日來,到底是做什麼?」

  「只是來看看。」

  秦芃點頭,自以為明白秦書淮的意思。

  她覺得,在秦書淮眼裡,自己搞這場聚會,性質大概和結黨營私差不多。他自然不能眼睜睜看她幹這些事兒。在這場聚會上順便拿她當刀砍了先帝舊臣的氣焰,算是一個額外驚喜。

  「今日王爺幫我出頭,這裡謝過了。」

  秦芃點點頭,語調非常沒有誠意。然而秦書淮卻是心裡有了些小歡喜,想了想,他斟酌著,怕說得太親密讓秦芃懷疑,又怕說得太隱晦讓秦芃聽不明白,只能道:「我並無稱帝之心,你是長公主,自然是要立起來的。」

  秦芃微微一愣,沒想到秦書淮居然會和他說這個,她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回。

  秦書淮沒有稱帝之心?

  如果真沒有,當年衛衍回京就不會試圖刺殺衛衍。

  她不說話,秦書淮便明白她的意思,他瞧著她,認真道:「我知道你不信。」

  秦芃笑了笑,徑直道:「攝政王的話,也很難讓人相信。」

  秦書淮抿了抿唇,秦芃頭上的梔子花有些扎眼。

  秦芃見秦書淮沒什麼重要的事,便也不和他磨蹭,起身道:「王爺無事,我便走了。」

  說著,她便起身打算離開。

  秦書淮忍不住出了聲:「等一下!」

  秦芃回過頭來,秦書淮看著她頭上的梔子花,伸出手來,直接摘掉了她頭上的梔子花。

  「你這人……」

  秦芃還沒說完,就感覺一朵花被插入她的髮髻。

  她呆呆抬頭,看見秦書淮冷漠的眼裡落著燈火,橘色的光線染得他的眼眸都帶了溫柔。

  「重嗎?」

  他問。

  秦芃無法回話,他繼續道:「不重的。」

  「只要你願意,」他聲音裡帶了一絲常人難以聽出的暗啞:「它不重的。」

  只要你願意。

  牡丹國色,唾手可得。

  秦芃有些茫然,秦書淮看著牡丹下發愣的人,再也支撐不住,轉身離開。

  秦芃抬手將自己髮間的花取下來——正是秦書淮挑選那株牡丹。

  秦芃手裡握著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麼。

  便就是這個時候,柳詩韻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公主殿下。」

  秦芃回過身去,柳詩韻便瞧見了她手裡的牡丹。

  柳詩韻面色有一瞬間僵硬,但她很快調整過來,眼裡帶了了然:「原來是攝政王來過了。」

  「嗯。」秦芃點點頭,握著牡丹,有些心不在焉。

  柳詩韻提著燈,走到秦芃邊上,笑著道:「要放煙花了,公主不去前院嗎?」

  「去吧。」秦芃想了想,便打算將牡丹扔了。

  這花就秦書淮一個人選,她拿著太過顯眼。

  柳詩韻看出秦芃的動作,在秦芃扔花前抓住她的手。

  「公主不要,」柳詩韻垂下眼眸:「不如給我吧。」

  秦芃有些詫異,柳詩韻從秦芃手裡將牡丹拿過來,語氣平靜:「公主以為,我如今二十三歲為何還不成親?」

  「你……」

  秦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你愛慕秦書淮?」

  柳詩韻也不遮掩,苦笑著點頭:「是,當年王爺第一次來到宣京,我便覺得,這一生除了這個人,其他人都化作了粉塵。」

  秦芃沒有接話,驟然聽到這樣的話,她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對秦書淮,如今談不上愛恨,但或許正是這樣談不上愛恨的狀態,帶著他曾是她前夫的身份,在別人直接表達覬覦時,難免就有些心塞。

  但秦芃很快調整過來,畢竟她如今和秦書淮也沒了什麼干係,便點了點頭道:「那你得加把勁兒啊。」

  柳詩韻笑了笑,將牡丹戴在頭上,垂著眼眸:「以前我總以為,靜靜等著,總有一日會等到。如今卻覺得,還是要主動些,」說著,柳詩韻抬眼看著秦芃:「公主覺得可是?」

  秦芃沒說話,她直覺覺得,柳詩韻有些咄咄逼人。

  她是個心思通透的,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柳詩韻敵意的由來。

  「他贈我花,與情愛無關,」秦芃耐心同他解釋,瞧著長廊,淡道:「他是攝政王,我是長公主,你覺得若他能娶了我,是不是一樁大好姻緣?」

  柳詩韻聽著,倒也沒說話,細緻為秦芃撥開鵝卵石路上垂下的樹枝,聽秦芃道:「詩韻,朝廷上沒什麼愛情不愛情。秦書淮娶姜漪是為了愛嗎?娶董婉怡是為了愛嗎?甚至於,他娶當年玉陽公主趙芃,又是因為愛嗎?」

  「如果都不是,那我何德何能,又能讓他愛上呢?」

  「可是,無論愛不愛,」柳詩韻聲音平淡:「您或許都會是攝政王妃。」

  聽到這話,秦芃大笑起來。

  「若我成為攝政王妃,那或許就不是王妃。」

  秦芃聲音裡帶了些冷意:「或許我便會成為皇后,然後某一天再無用處,成為廢后。」

  若秦書淮真的娶了她,沒有了她的阻礙,年幼如秦銘在秦書淮面前,那邊是俎上魚肉。

  「這一次帖子,我交給柳家發,不是沒有其他意思。」

  秦芃扯了扯衣服:「我需要柳家的支持,如果說得再明白一點。」

  秦芃頓住腳步,轉頭看著柳詩韻,認真道:「我希望我能成為你嫂子。」

  柳詩韻沒說話。

  秦芃知道她是個懂事的人。

  一開始柳詩韻對她沒好感,秦芃知道,也理解。

  柳家人要是對她有好感,那才是怪了。

  柳家世代忠君,從不站隊。

  永遠跟皇帝是柳家的立身之本,為臣之道。然而一旦柳書彥娶了她,其實就是站了隊。

  柳家很難再當純臣。

  而且柳家書香門第,是貴族中最講出身的,所有與柳家姻親的人,莫不都是上等世家出身。

  什麼叫上等世家?

  那須得幾百年的傳承。

  秦芃這樣的,宮女之子,守寡之婦,身份複雜,柳家要是能高高興興迎她進門,她才覺得有詐。

  可柳家是否歡迎她,她並不在乎。因為她覺得,時間久了,柳家自然會明白她的好。

  她本不想這麼快和柳詩韻攤牌,但話到這份上,正是一個良好契機。

  她看著柳詩韻,認真道:「我希望你能接受我,我也希望你明白,無論如何,我不會和秦書淮有任何關係。」

  柳詩韻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秦芃看了一眼手中的花,接著道:「至於花……我可以扔掉,卻不能給你。」

  柳詩韻皺眉,秦芃抬眼看她,認真開口:「我可以拒絕秦書淮,可我不能左右他。」

  說罷,秦芃便將花扔了出去,落入旁邊湖面之中。

  柳詩韻靜靜看著那花,同翠香道:「夜冷了,你去廚房端碗薑湯來。」

  翠香退下,秦芃見話說夠了,也不多說,換了個話題,和柳詩韻聊了聊宣京中的八卦趣事,到了庭院裡。

  這時候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家守著看了煙花,便各自散去。

  第二天早朝時,宗人令在朝上報了隊孔夢雲的責罰。

  秦芃所料不錯,一旦脫離了秦書淮的掌控,孔遷和秦清河就拼命找關係,讓孔夢雲只挨了三十下杖刑便放了。

  三十下杖責,這對於一個貴族來講已經是極大的懲罰了。然而在場所有人明白,秦書淮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不過這些事已經超出了秦芃去考慮的範圍,這是秦書淮的事,所以她也就是聽聽就過了。

  而秦書淮……

  本來也就是隨口一罵,打過了,他也就不再追究,算了。

  等下了朝,秦書淮將秦芃繼續叫到自己的大殿裡看摺子,秦芃辦春宴有些累了,便推辭了去,秦書淮看著秦芃疲憊的模樣,點點頭道:「無妨,你明日來也一樣的。」

  說是這樣說,然而秦書淮看摺子的時候,就對每個摺子做了個摘要,怕明天秦芃看摺子看得太多。

  等到下午時,秦書淮突然接到一個盒子,江春也搞不清這盒子哪裡來的,只道:「是一個丫鬟交來的,指名說要給您,說您看了花就知道了。」

  「花?」

  秦書淮有些意外,拿過盒子,便看見盒子上方用繩子將他昨日贈給秦芃的牡丹穩穩捆在上面。

  他心忍不住快了半拍,拉開盒蓋,看見裡面是一張帖子。看不出是誰的字跡,上面是一首情詩,然後約了時間地點。

  秦書淮一時也想不明白,秦芃怎麼突然就改了主意。

  莫非……

  巨大欣喜湧上來,秦書淮突然覺得,也許秦芃未必真的這麼狠心無情。或許昨天他給她插花的模樣,讓她想起了當年呢?

  當年……當年他們是相愛的吧?

  秦書淮有些不確定。

  然而無論怎麼說,哪怕只有一點可能,對方是秦芃這件事都讓秦書淮太過驚喜。

  他立刻將所有摺子都放下,去自己大殿裡翻衣服。

  「主子,你在做什麼?」

  江春有些不可思議,秦書淮從衣服堆裡抬頭,皺了皺眉:「你覺得,我穿哪件比較好看?」

  江春:「……」

  最後是趙一給秦書淮挑了一套,顏色接近全黑。

  後來江春小聲問趙一為什麼挑這套,趙一認真道:「影衛都穿這種顏色,在晚上不容易被發現。」

  江春:「……」

  他覺得趙一是打算坑死自家主子。

  趙一瞧了江春表情一眼,忍不住笑了:「看玩笑的。就是覺得這套好看些。」

  江春冷哼,他不想再和趙一說話了。

  秦書淮按照約定的時間地點到了琉璃閣,然後上了包間。

  上去之前,秦書淮一直有些忐忑,他拼命思索著,自己該如何和秦芃交談,打招呼,秦芃會說些什麼……

  然而到了門前,江春敲門後,一個陌生的丫鬟開了門。

  秦書淮直覺不對,進去後,便見到柳詩韻坐在房裡,笑意盈盈看著他。

  秦書淮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不是我,王爺以為是誰?」

  「花你哪裡來的?」秦書淮聲音有些冷,柳詩韻皺起眉頭:「我邀王爺到此,王爺不問我一聲為什麼嗎?」

  「花怎麼來的?」

  秦書淮只問這個問題。

  「我喜歡你。」

  對應秦書淮的直白,柳詩韻回以直白。

  秦書淮連詫異都沒有給她,盯著花的問題道:「是秦芃給你的?」

  柳詩韻被他氣笑了:「秦書淮,我喜歡你這麼多年,你便是連半分惋惜都不給嗎?」

  「喜歡我,為何以前不說?」

  「你以前身邊沒有別人。」

  柳詩韻十分冷靜:「你喜歡秦芃。」

  「我身邊從來沒有別人。」

  從來只有那一個人,從他第一次和那個人相遇到現在,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別人。

  「可你如今喜歡秦芃,我二十三歲了,秦書淮。」

  秦書淮沒有理會,直接轉身。

  這樣乾脆俐落的動作,比說什麼「我不關心」「我不在意」「我不喜歡你」更讓人紮心得多。

  因為它意味著,你甚至連多說一句話的價值都不配被給予。

  柳詩韻沒有想過秦書淮居然能絕情到這樣的程度,她急急追上去,大吼出聲:「她不喜歡你!」

  秦書淮頓住腳步,回過頭來,柳詩韻咬著牙:「她不喜歡你,她打算嫁給我哥哥。我喜歡你,我可以做你的妻子,娶了我,南城軍,柳家,我保證全都能為你所用。」

  「秦書淮,」柳詩韻走上來,冷靜道:「你娶姜漪是娶,娶董婉怡是娶,你娶我,又怎樣?」

  「柳詩韻,」秦書淮聲音冷淡:「看在她的份上,我送你一句。」

  柳詩韻露出疑惑,秦書淮平淡開口:「對於一個女人而言,聰不聰明不是最重要的,瞎不瞎才是。」

  柳詩韻還沒反應過來,秦書淮便轉身離開。

  他匆匆下了琉璃閣,直接衝上了衛府。

  秦芃還在睡夢之中,就被白芷叫醒。

  「秦書淮來了。」

  「啊?」

  秦芃迷迷糊糊起身,走到門口,還帶著些尚未睡醒的鬆懈:「王爺……」

  話沒說完,她就被秦書淮一把拖進房裡。

  「全都滾出去!」

  秦書淮拖著秦芃就往屋內走,白芷沒來得及進門,江春就乾脆俐落將門轟然關上。

  秦芃這時候終於反應過來,她猛地甩開了秦書淮的手,高喝出聲:「秦書淮你瘋了?!」

  「我瘋不瘋,」秦書淮嘲諷開口:「你心裡不知道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40 PM

第五十九章

  「我……我知道什麼?」

  秦芃退了一步,忍不住有些害怕。

  秦書淮眼裡帶了嘲弄:「你不知道嗎?你不清楚嗎?秦芃你捫心自問。」

  他捏起她下巴,盯著她,眼裡全是冷意:「我送你那朵牡丹花時,我是什麼意思你不明知道嗎?!」

  她從來聰明。

  當年他對感情還懵懵懂懂時,她就已是七竅玲瓏心。

  他摘下被人送她的梔子花,他將自己的花插在她頭上,這難道還不清楚嗎?

  她可以扔了那花,她可以不要他的感情,但不該將這花就如此轉贈別人。

  你可以拒絕一份感情,卻不該肆意踐踏。

  秦芃呆呆看著秦書淮,他抓著她的手腕的手微微顫抖,眼眶帶了些紅。

  她腦中一片嗡響,好半天才明白,他是在說那朵牡丹花。

  她猜想應該是她將牡丹花被她扔掉的事讓秦書淮知道,看著面前的人,她有些猶疑道:「我以為……你只是……想要做筆交易而已……」

  「交易?」秦書淮嘲諷開口:「你有什麼值得我去交易?」

  「是。」

  聽到這話,秦芃忍不住笑了:「我不值得攝政王屈尊降貴以身相換。」

  說著,她挑眉瞧他:「畢竟我不像玉陽公主能給王爺庇佑,不像姜漪能給王爺北方軍權,也不像董婉怡能幫王爺經營宣京文臣中的勢力,我只是個無權無勢的長公主,如今攝政王身份尊貴,哪裡還需以姻親交換權勢?!」

  聽到這話,秦書淮面上露出震驚:「你……」

  他張了張口,然而那句「你」之後,卻是什麼都無法再說出來。

  秦芃勾著嘴角:「怎麼,說不出話來了?」

  說著,她欺身上來,美豔的面容貼近秦書淮,眼中全是嘲弄:「秦書淮,你這樣三嫁之身,也配和我談感情嗎?」

  「我沒有碰過她們!」

  「你娶了!」

  秦芃抬頭提高了聲音:「你娶了她們,你將她們明媒正娶進了你秦家大門,無論是什麼理由什麼藉口,秦書淮,」她聲音慢慢冷下來:「我不要別人的男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呆呆看著秦芃,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們之間不僅隔了衛煬,還隔了太多。

  是他傻。

  他怎麼會覺得趙芃會明白他呢?

  怎麼會覺得趙芃會不介意呢?

  眼前秦芃嫌棄的目光仿如刀刃,一刀一刀剜過他的皮肉,疼得他微微顫抖。

  秦芃打量著面前的人,不知道怎麼,竟就有了那麼幾分心軟。

  她轉過頭去,打量一旁晃動著的珠簾,好久後,終於聽秦書淮道:「是,是我的錯。」

  「可是秦芃,」他捏緊了拳頭,咬著牙:「我娶玉陽公主,卻是真心的。」

  秦芃愣了愣,回頭看他。

  那人盯著她,目光裡全是執著:「無論她那時候是不是公主,無論那時候她能不能給我庇佑,我都會娶她。」

  「我喜歡她。」

  秦書淮說著,眼淚落了下來。

  趙芃活著那些年,他其實很少和她說這句話。

  幾乎每一次,都是她纏他纏得不行,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他幾乎沒有主動和她說過這句話,哪怕在當年她垂死之際,他都沒有。

  期初是因為羞澀,後來是只顧著她的病情,都忘了這些風花雪月。等她走後,他才驚覺,原來這最該說的話,卻鮮少告訴她。

  如今她不再和他要這句話了,她不在意,不需要,他卻特別特別想和她說這句話:「我這輩子,一直喜歡她。」

  秦芃愣愣看著秦書淮,好久後,她抿了抿唇,終於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呢?」

  說著,她看向窗外,眺望遠方:「她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不同她說,同我說做什麼呢?」

  「是啊,」秦書淮沙啞道:「她走了很多年了。」

  她走了很多年,她愛上了其他人,他們之間的感情在她那裡早已是前塵往事,只是他一個人苦苦掙扎,死命支撐。

  可他求彼岸而不得,只能沉溺其中。

  兩人安靜下來,燈花炸開的聲音成了房間裡唯一的聲響。兩人慢慢冷靜下來,秦芃最先回神,拉了拉衣服,終於道:「王爺,如今已是深夜,在我閨房談話始終不妥,還是去客廳談吧。」

  秦書淮沒說話,低著頭不言語。

  秦芃有些無奈,正還要說什麼,外面就傳來了衛衍的聲音:「嫂子,我聽說攝政王來了,特意前來招待。」

  聽了這話,秦芃覺得簡直是救星來了,趕緊揚聲:「是!你進來吧!」

  說話間,衛衍便推門進來,門打開後,秦書淮和秦芃才看到,江春被人綁了捆在了柱子上。

  衛衍站在門口,面上含著笑意,瞧著秦書淮,挑了挑眉:「夜訪他府還鎖門,王爺也是挺有意境的。」

  「我和公主有些話說。」

  「也不該現在說。」衛衍眼神有些冷:「夜深了,攝政王。」

  「這是私事。」

  「管你什麼公事私事!」衛衍拔出刀來,直接道:「你現在給我滾出去!」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眼看向衛衍,衛衍迎上他的目光,分毫不讓。

  秦芃看見衛衍的刀,皺了皺眉頭。

  按照品級,秦書淮自然是要比衛衍要高的,雖然秦書淮夜闖衛府不對,但衛衍拔刀,要真的傷了秦書淮,也怕不好善了。

  她知道秦書淮的性子,話不讓他說了,怕是不會走的。

  她歎了口氣,抬手道:「王爺,客廳請吧。」

  秦書淮知道是沒辦法在這裡繼續說下去,只能跟著秦芃到了客廳。

  到客廳後,衛衍就一步不離跟著。

  秦書淮這時候也冷靜下來了,他跪坐在桌前,直接道:「煩請將軍回避。」

  衛衍目光看向秦芃,秦芃點了點頭,衛衍小聲道:「嫂子,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

  「我知道。」

  秦芃眼裡帶了笑意,衛衍站起身來,起身便走了出去。

  客廳門開著,衛衍就在長廊上坐下,對面是還綁著手的江春。衛衍笑了笑:「手麻不麻啊?」

  「關你屁事!」

  江春呸了一聲。

  衛衍嘖嘖回聲,拿出帕子來開始擦刀:「你主子大半夜來做什麼?」

  「關你屁事!」

  「嘿,」衛衍刀間指著江春:「你再說一句試試?」

  「關你屁事!」

  衛衍語塞了。

  看見江春一臉豁出去的神情,他覺得和江春在一起,簡直是拉低了他的智商。

  他嗤笑了一聲,低下頭去,繼續擦刀。

  而秦芃坐在屋中,給秦書淮倒了茶。

  這時候秦書淮腦子徹底清醒了,清醒後,迎面而來的,就是你不得不去面對的殘忍過去。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趙芃為什麼會愛上衛煬。

  如今他卻知道了。

  原來在趙芃心裡,他從來都是一個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小人。

  他對她的愛她從頭到尾都懷疑著,或許在她心裡,當年要陷害她失身的陰謀,都是他一手促成。

  他設身處地而想,如果趙芃一直是這樣作想,然後她成了秦芃,她遇到了一個和她沒有任何牽扯、在她一無所有時娶她,卻仍舊視她如珍寶的貴公子,誰會不動心呢?

  如果僅僅只是這些,他或許還有一爭之力,畢竟衛煬已經死了。

  可最致命的是,他娶過姜漪和董婉怡。

  如果趙芃曾經愛過他,在他娶這兩位的時候,大概她的愛情就已經消磨殆盡。

  如果趙芃不曾愛過他,那娶過這兩位,也是他一生的污點。

  他無法和她訴說過去。

  說了,對於趙芃而言,大概也只會嘲笑他的懦弱無能。

  娶過就是娶過,任何理由都無法去遮掩這荒唐的一點。

  他對柳詩韻說她瞎,他想著,任何一個女子,在知道對方為了權勢連娶兩人後都該避而遠之。

  可是他卻忘了,秦芃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王爺今夜如此衝動造訪,到底是為了什麼?」

  秦芃見秦書淮一直不說話,便主動開口。

  秦書淮抬眼看她,終於道:「柳詩韻用我送你的花約我出去。」

  秦芃聞言呆了,隨後便明白了秦書淮憤怒的點,立刻道:「我將花扔了,沒送她。」

  聽到這話,秦書淮心裡舒服了一些,秦芃給他倒了茶,淡道:「我雖不願接受王爺的好意,卻也不會如此作踐。」

  秦書淮看著茶落入茶碗,沒有接話。

  好久後,終於道:「衛家人對你很好。」

  提到衛家人,秦芃忍不住笑了,她點了點頭:「嗯,是很好。尤其是老太君,」秦芃放下茶碗,笑了起來:「有時候我會想,老太君為何不是我親生母親。」

  「嫁進衛家,你過得很好吧?」

  秦書淮聲音裡帶著苦澀,秦芃含笑低頭,語調溫柔:「是啊。」

  她想著這個身體記憶裡的衛家人,忍不住道:「有時候我都會想,為何不早一點來。」

  聽到這話,秦書淮手指微微一顫。

  他自然明白,她所謂的早一點來是什麼意思。

  早一點來到這個身體裡,早一點嫁入衛家,早一點認識衛煬。

  這十年她過得這樣好。

  哪怕是守在護國寺上十年,也比陪伴他的那十一年,過得更好。

  可他無法反駁。

  甚至於,他還贊同著。

  畢竟秦芃的十年,雖然衛煬早早離開,可是她的日子很平穩,她有人掛念,有人關愛。

  而趙芃呢?

  那十一年,步履維艱。

  唯一一個拼死護著的他,在她心裡,卻也是一個只是為了權勢設計娶他的質子。

  他喉嚨乾澀,張了張口,正想說什麼,就聽秦芃道:「我聽說過您的髮妻玉陽公主。」

  秦書淮抬眼看她,見到秦芃眼裡帶著憐憫:「有時候我會想,相對她來說,我這一生,或許是活得極好了。」

  這話讓秦書淮心裡抽疼,疼痛從心上開始蔓延,瞬間傳達到指尖,讓他微微抽搐。

  「不說這些,」秦芃抬眼微笑:「其實我很好奇,王爺既然如此深愛自己玉陽公主,又說我沒有利用價值,為何又要贈我那朵牡丹呢?」

  秦書淮沒說話。

  他抬頭看著秦芃的眼,知道秦芃在算計什麼。

  如果他說是為了感情,依照秦芃的性子,其實根本就不會相信,除非他告訴她,他知道了她是趙芃。

  然而說了呢?

  說了以後,不過是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遠。

  趙芃已經不愛他,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欠別人的感情債。

  而且,如今在她心裡,已經背叛了感情兩次的自己,又拿什麼臉面去和她說感情?

  他唯有說權勢,也只能說權勢。

  如今他大概就是當年趙芃心中的封崢,哪怕是拿著婚姻,也要拉攏。

  他艱難笑開:「公主以為呢?」

  「我本以為,王爺是覺得,我長公主的身份若能為你所用,可以更好控制陛下。等日後尋個理由讓陛下賓天,前太子加駙馬的身份,能讓王爺做某些事更加名正言順,也減少了許多阻力。可如今王爺告訴我不是這個理由,我便猜不出來了。」

  秦芃有些苦惱,嘲諷道:「王爺莫不是真的喜歡我吧?那您對玉陽公主這片真心,可真讓人懷疑了。」

  秦書淮沒說話,他捧起她煮的茶,沙啞道:「事實上,本王的確如此作想。」

  秦芃將茶葉倒入壺中,倒也不意外。

  秦書淮看著秦芃,認真道:「我欲以正妻之位迎娶公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秦書淮,」秦芃淡然開口:「你前三任妻子都死了。」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抬頭,燦然而笑:「我怕死,我不敢嫁。」

  「你不會死!」

  這話勾起秦書淮當年最慘痛的記憶,他斷然開口:「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人碰你汗毛半分!」

  秦芃頓了頓正在洗茶的動作。

  秦書淮的話,說得彷彿她前三次死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她抱著最後一次僥倖抬頭,溫柔道:「王爺說得,似乎是有人故意害死了王妃一般?姜漪是王爺殺的,董小姐便不說了,玉陽公主總歸是病死的,哪有誰謀害呢?」

  秦書淮當她揣著明白裝糊塗,提起當年:「玉陽公主不是病死的。」

  「哦?」

  秦芃的反應平淡,秦書淮也不意外。

  她怎麼死的,她自己最清楚不過。

  「當年是他人下毒,害死了她,我殺姜漪,也是為此。」

  聽到這話,秦芃蓋上了茶碗的蓋子。

  她淡淡「哦」了一聲,心裡有些嘲諷。

  她怎麼死的,她記得清清楚楚。

  可他卻總要同別人說,是其他人毒死了她。

  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面前承認是自己殺的人,有這麼難嗎?

  秦芃端茶喝了一口,溫和道:「茶有些苦,王爺覺得如何?」

  「我娶你。」

  他伸過手,握住秦芃手腕,一字一句說得格外認真。

  「答應我,我為你建公主府軍,我為你求兩州封地,我將暗線割出一半供你使用,其他條件,你都可以提。」

  秦芃沒說話,秦書淮繼續道:「衛衍哪怕如今護著你,可衛家的東西就是衛家的。你得有權力握在自己手裡。秦芃,這一切其他人給不了你,可我能。」

  「你求什麼呢?」

  秦芃有些不明白。

  秦書淮看著她,笑容帶著苦澀:「我求的東西,公主總是明白的。」

  無非權勢而已。

  秦芃垂下眼眸。

  好久後,她終於道:「我想想。」

  聽到這話,秦書淮猛地睜大了眼,巨大的欣喜湧了上來。

  她沒有拒絕他!

  她說她想想!

  秦書淮整個人都呆了,簡直不可置信。秦芃抬頭笑了笑:「王爺,這樣重大的事,不能太著急,您先回去,給我點時間。」

  「好……好……」

  秦書淮站起身來:「不急,我不著急……我這就回去,你好好想想。」

  說著,秦書淮便轉身走出去。

  衛衍見秦書淮出來了,便將江春的繩子解開,踹了他一腳道:「滾吧。」

  「你!」

  「走。」秦書淮直接從江春身邊走過,開口下令,彷彿一刻都不想多留。

  等走到門口,秦書淮站在長廊邊上回頭,看見大堂裡跪坐著的女子。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

  秦書淮靜靜凝望那個側影,明明不一樣的容顏,一瞬卻彷彿跨過山河歲月,奔回少年。

  「公主殿下!」

  他揚了聲音,秦芃茫然抬頭,看見不遠處,燈火下,長廊上,那神色如少年一般躊躇的青年。

  「我……」秦書淮開口,一時又說不出口,猶豫許久後,聲音低下來,卻那鼓足勇氣滿滿的話,卻只變成了一句:「我等你。」

  等過你死後六年寒冬冷秋。

  再等你後半生夏荷春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46 PM

第六十章

  秦芃聽了這話,便忍不住笑了。

  她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年了,秦書淮在感情這件事上,卻彷彿還是少年時一般。

  可她卻不一樣了,她瞧著那熱忱的臉,覺得自己彷彿一個垂暮老人。

  對於秦書淮來說,那是六年,可對於她來說,這是三輩子。

  三輩子的生死,是足以讓一個人放下太多感情的。

  秦書淮見秦芃笑了,心裡不知道怎麼,舒緩了許多,舒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等他走了,衛衍這才走進來,跪坐在秦芃對面。

  「小叔?」

  秦芃有些疑惑,不明白衛衍為什麼突然進來。衛衍做得端正,瞧著秦芃,卻是道:「我不日大概要離京了。」

  秦芃呆了呆,對於這個消息,有些手足無措:「小叔怎的突然要離京?不是說好回來就不走了嗎?」

  「南方邊境有些異動,我得過去看著。而且我在京城並無勢力經營,再久離邊疆,對衛家不利。」

  說完,衛衍想了想,又道:「對嫂子也不好。」

  聽到這話,秦芃心裡暖了幾分。

  衛家人就是這樣的,他當你是一家人,就處處替你想著。

  秦芃忍不住道:「凡事你多為你自己考慮,家裡面你別擔心,凡是有我一起擔著。如今這個長公主雖然不頂事,但是有些小事我卻還是能做的。」

  「你放心吧,」衛衍笑笑:「我回去,也是我掛念著戰事,不僅是考慮了你們。」

  「這就好。」秦芃點點頭,想道:「何日出發?」

  「就近日吧,我把糧草打點好,在等著兵部的批文。」

  「嗯,」秦芃應聲,想了想道:「你去後不必擔心糧草,我這邊幫你盯著。你在兵部可有能用的人?到時候我一併幫你照看著。」

  「這些你放心,到時候我會留一個親信幫著你的。」

  衛衍說著,瞧著秦芃,眼神格外柔和。

  「嫂子。」

  「嗯?」

  秦芃抬眼,瞧見衛衍眼中映著燈火的柔光:「直到如今,我方才覺得,衛家是立起來了。」

  秦芃懂他的意思。

  凡是人總想著有個家,無非是為著有人扶持相伴。衛衍十四歲自立門戶撐起衛家,獨身走到今天,總算是有個人幫忙了。

  那種一個人撐著所有事兒的感覺秦芃再清楚不過,她拍了拍他的肩,溫和道:「以後有事兒別一個人撐著,嫂子在呢。」

  「嫂子也是。」

  衛衍眼裡帶了了然:「萬事有我,我們衛家無需用婚姻去交換什麼,嫂子的婚事,當由自己的內心做主才是。」

  秦芃微微一愣,未曾想過衛衍如此通透。只是秦書淮那麼一聲「我等你」,就能讓他猜出始末來。

  然而秦芃這個人向來是「你為我著想,我更為你著想」的,衛衍不忍讓她犧牲自己的婚姻去換取什麼,她便更傾向於為衛家、為秦銘做點什麼。

  身為一個公主,婚事向來應該是利益最大化,這是她一直做好的準備,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抱怨。

  只是說她的「利益最大化」是一個綜合性的考量。不僅僅是對方要能給她什麼,還得對方招她喜歡。

  她看中柳書彥,不僅僅是因為心動那瞬間,還因為「最合適」。

  或許柳書彥也是看明白了她動機不純,所以始終說著,要同她培養感情。

  秦芃並不介意柳書彥的意思,她也覺得,她如果要嫁給柳書彥,如果柳書彥是真心喜歡她,她自然要回報以真心。

  所以她知道柳書彥合適,卻也是在動心之後才追求。

  誠然,她動心得有點早。

  可如今秦書淮提出的要求太豐厚了。

  給她封地,給她私軍,給她暗線,給了她科舉安插人手的機會,甚至還願意加更多。

  可以說,嫁給秦書淮,幾乎就可以讓她變成一個有實權的長公主。

  衛家雖然擁有大軍,但在朝廷中還是底子薄了一些。她需要在朝堂上有自己的根基,而這一切,只要嫁給秦書淮,似乎唾手可得。

  秦芃思量著,沒有回答衛衍,衛衍忍不住提醒道:「嫂子?」

  秦芃回過神來,笑了笑:「方才走神了。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放心吧。」

  說著,秦芃起身道:「還有幾個時辰天亮,趕緊去睡吧。」

  衛衍點頭,也不叨擾,行禮後便退了下去。

  等衛衍走後,秦芃躺倒床上,白芷給她鋪床,所有侍女下去後,秦芃回到床邊,剛到床邊,白芷的刀就停在了秦芃脖頸上。

  「秦書淮要娶你。」

  秦芃愣了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白芷之所以跟在她身邊,不是因為她是趙芃,而是因為她要殺秦書淮。

  白芷要借著她的手殺秦書淮,或者讓秦書淮徹底失敗。

  秦書淮為權勢放棄了趙芃,那白芷就奪走他的權勢。

  這是白芷的復仇,如果秦芃不打算動秦書淮,她就失去了復仇的意義。

  「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白芷靠近秦芃,秦芃冷著臉:「把刀放下!」

  「你是不是要嫁給秦書淮?!」

  「事還未定,你別激動。」

  秦芃冷靜道:「你把刀放下,我們再談。」

  「沒什麼好談,」白芷冷笑開去:「秦芃別怪我沒提醒你,秦書淮娶了兩任妻子,都是和他交換利益來的,她們是什麼下場?」

  「姜漪董婉怡,墳頭青草都及腰了吧?」

  「不需要你提醒,」秦芃抬手握住刀刃,推開白芷的刀,冷靜道:「我知道。」

  「那你怎麼打算?」

  「正在考慮。」

  「知道你還考慮?!」

  白芷高喝出聲:「你莫不是瘋了?!」

  「白芷,」秦芃抬眼,神色清冷:「別讓復仇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該有其他生活。」

  「我沒有。」

  白芷捏緊了拳頭:「秦書淮好好活著一日,我就有不了其他生活。我沒好好保護公主,就要好好為她復仇。」

  「何必……」

  秦芃有些無奈。白芷閉上眼睛:「你不懂。」

  看到白芷的神色,秦芃所有的煩躁怒氣都消失了。

  她沉默著,上前抱住了白芷。

  「是我不好。」

  她小聲道:「你別生氣了。」

  白芷一把推開她,彆扭道:「你這是做什麼。」

  說完便走了。

  秦芃笑了笑,回了床上。

  等第二天清晨上朝,秦芃還在想著這件事兒。

  秦書淮早上換了朝服,特意打扮了一下,站在秦芃簾子外面,誰都能察覺他似乎心情極好。

  柳書彥抬頭瞧了秦書淮和秦芃一眼,眼中帶了了然。

  等下朝之後,柳書彥沒有提前離開,反倒是等大家都走了,這才上了臺階,來到秦芃面前。

  這時候秦書淮還在等著,他原本想等沒人了,好秦芃說幾句話,沒想到柳書彥不但不走,還走了上來,來到他身前,恭敬行禮道:「王爺還不走?」

  秦書淮點了點頭,反問道:「太傅還不去給陛下授課?」

  「公主與陛下順路,正好一道,在下就特意留著等公主了。」

  「剛好,」秦書淮面色不動,一臉正經:「本王也找公主有要事相商。」

  「王爺似乎找公主商談要事商談了大半個月了,」柳書彥笑眯眯道:「還沒商量完?」

  「朝中政務繁忙,大半個月也商討不完。如今還剩許多事沒說清楚。」

  兩人不動聲色打著機鋒,秦芃收拾了東西站起來,卷了簾子,朝著秦書淮恭敬行了個禮道:「許久沒去看陛下讀書,心中掛念,今日就不同王爺討論正事,打算去看看陛下,王爺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他能如何?

  秦書淮抿了抿唇,只能道:「那……明日再聊。」

  秦芃點點頭,同柳書彥一同前去。

  柳書彥手持象牙笏板,與秦芃並行,不動聲色道:「聽聞近日王爺對公主頗為照顧?」

  「嗯。」秦芃點點頭,還思索著到底選誰的問題。

  柳書彥眸子暗了暗,面上卻不顯露什麼,繼續含著笑道:「聽聞政事也手把手教了公主?」

  「嗯。」

  「公主覺得如何?」

  「什麼?」

  秦芃終於回過味來,覺得有些不對,柳書彥沒有看她,雖然依舊是滿面笑容,語調卻有些酸:「公主覺得,攝政王這個人如何?」

  秦芃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太傅吃醋時,竟是這樣的。」

  柳書彥愣了愣,被秦芃點醒,這才回過味來。

  是了,他的確是吃味了。

  本來以為只是有好感,然而在秦書淮出現時,他驟然就有了危機感。

  這份危機感不僅僅是因為他知道秦芃最初喜歡上的是秦書淮,還因為……

  他在乎。

  在乎了,才會害怕失去。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第一次出現,自己甚至都全然不知。直到秦芃提醒,這才發現。

  他不由得有些尷尬,秦芃卻是笑出聲來:「太傅吃醋,我很高興啊。」

  這話讓柳書彥內裡舒服許多,他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小聲道:「真壞。」

  兩人一起到了水榭,秦芃看摺子,柳書彥講學。

  這時候秦芃就覺得內心特別安靜,柳書彥講學的聲音很平緩,自帶了一股安撫人心的感覺。秦芃看著摺子,偶爾抬頭瞧向柳書彥。

  她突然就覺得,自己捨不得這樣的日子。

  這樣平淡的、美好的、安靜的日子。

  等下學之後,柳書彥突然道:「我帶你去遊湖吧?」

  秦芃沒有推辭,便跟著柳書彥去了河邊。

  柳書彥輕車熟路帶著她上了船,撐著小船入湖。

  「我們去哪兒?」

  秦芃看他似乎很有目標,柳書彥笑了笑,入了湖面,他將船槳往旁邊一放,就跳了進來。

  船因為他的跳動輕晃,秦芃怕水,忍不住變了變臉色,柳書彥見她似乎是害怕,放緩了動作,坐到她對面來,一手撐著自己,一手屈膝,手放在膝蓋上,打量著秦芃道:「怕水?」

  「我不會水。」

  秦芃認真回答:「所以我掉下去了,肯定會淹死。」

  看秦芃說得這麼認真,柳書彥愣了愣,隨後笑了:「公主,你可真有意思。」

  「我是認真的。」

  「你放心,」柳書彥目光柔和:「我在,你淹不死。」

  「還是別嘗試比較好。」

  秦芃非常嚴肅建議。

  柳書彥瞧著她,忍不住道:「其實和你在一起,我經常會想起一個故人。」

  「故人?」

  「嗯。」柳書彥垂下眼眸:「你恐怕也知道,就是秦書淮的前任妻子,董婉怡。」

  聽到這話,秦芃愣了。

  她記憶裡,似乎不曾出現過柳書彥這號人物?

  「你怎麼會認識董婉怡?」秦芃斟酌著用詞:「她可是秦書淮的妻子啊?」

  「是啊。」

  柳書彥笑容有些苦澀:「我這輩子最惋惜的事兒,大概就是沒能早點遇上她吧。」

  「你到底是如何認識她的?」

  對於一個如此優質的男性,秦芃覺得自己不該沒有印象。

  柳書彥閉著眼睛,慢慢道:「我以前狂傲,總覺得自己文章寫得好,誰都不放在眼裡。那時候我同董小姐的弟弟交情不錯,有一日他突然同我說,有個人的文讓我鑒賞一二……」

  柳書彥說著,秦芃逐漸想了起來。

  她當董婉怡的時候,因為癱瘓,所以很少出門,每天閑在家裡無趣,便隨手寫了許多東西。

  她那時候也沒個讀者,就找時不時來看她一次的弟弟董承品讀。

  董承向來是個無腦的,看見書就頭大,更別提評析文章?然而為了不再自己在姐姐面前丟臉,董承便要求說回去研讀。

  回去研讀後,他回來了,畫風大轉,對她的文指指點點。

  她認為董承沒有這個膽量,就追著問是誰,董承就將柳書彥給招供出來,但也沒將柳書彥名字爆出來。

  沒有主動報名字,秦芃是個知趣的,平日也就是個打發,對方來了信,她回個信,一來二往,倒也相熟。

  她其實也不過就是生活裡多個樂子,聊完了,也不覺得有什麼。沒有建立更多的聯繫。所以重生過來,秦芃幾乎想都沒想起這個人。

  然而如今聊起,秦芃卻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居然是柳書彥嗎……

  那位筆友的心態,秦芃其實是很喜歡的。

  以前在院子裡癱著看春花秋月的時候,她偶爾也想過,這個筆友會不會是個大富大貴的貴人,也許有一天就能來把她救走呢?

  如今看著月光下絮絮叨叨說著過往的人,秦芃突然覺得,上天對她真的很貼心。

  柳書彥說著和董婉怡的事,秦芃就在旁邊倒酒。

  因秦芃認真聽著又想著事情,就沒控制酒量,酒一杯一杯喝下去,很快柳書彥臉上就變成了紅紅的一片。

  然而他還是保持著清醒,認真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同你說這些嗎?」

  「不知道。」

  秦芃誠實回答,柳書彥笑著湊過來,看著秦芃的眉目:「你像她,特別像。」

  「所以我特別怕,我到底是喜歡你,還是把你當成了替身。如果不是喜歡,我怎麼能讓你喜歡我呢?」

  「那你現在怎麼覺得呢?」

  秦芃看著面前離她很近的人,覺得有些好笑,柳書彥瞧著她,好久後,他低下頭,將頭埋在秦芃手心裡。

  「我不高興了。」

  「嗯?」

  這樣孩子氣得動作,讓秦芃有些好笑。

  柳書彥埋著頭,悶著聲道:「他喜歡你,我不高興。」

  「秦芃。」

  柳書彥聲音很小:「我覺得,我可能,喜歡上你了。」

  秦芃微微一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是之前,柳書彥這樣說,她大概會很是高興。可是此時此刻卻沒有了。

  秦書淮的模樣一直回蕩在她腦海裡,他站在長廊上,提高了聲音,說那一句我等你。

  「你在猶豫。」

  柳書彥抬起頭來,看著秦芃:「如果是之前,你不會猶豫的。」

  「我……」

  「噓。」

  柳書彥將手指放在她唇上,溫柔看著她:「不重要。」

  他搖了搖頭,帶了酒氣:「這些都不重要,秦芃,我能等。」

  「你只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這就夠了。」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似乎是有些失望,往後一倒:「嗨呀,還沒喜歡上啊?」

  「沒事沒事。」

  柳書彥漫不經心道:「我等董婉怡到她死都等得起,你……」

  「還是很喜歡的。」

  秦芃聽見他說董婉怡,不由自主想起了當董婉怡那些日夜裡,她少有的歡樂和慰藉。

  她不知道為什麼,莫名覺得,柳書彥彷彿早已不僅僅是一個人。

  他彷彿像是她生命裡所有美好的寄託。

  平靜的、溫柔的、穩定的。

  讓她不會覺得害怕又退縮的,那個合適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52 PM

第六十一章

  聽見秦芃的話,柳書彥有些詫異。

  秦芃瞧他呆呆的神色,抿了抿唇,本來想直接將自己是董婉怡的事告知他,畢竟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姜漪。然而卻又覺得有些不合適。

  她向來戒心很強,總要給自己加一層又一層謊言,才覺得有安全感。

  柳書彥好久才反應過來,頗有些驚喜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啊。」

  秦芃一手被他握著,用手撐著下巴,笑眯眯瞧著對面的人。

  她內心突然決定下來。

  當年秦書淮為了權勢放棄她,她不能當這樣的人。

  哪怕她曾經也想為了權勢嫁給封崢,可如今的秦芃,也早已不是趙芃了。

  那麼多年過去,沒有了趙鈺,沒有了野心,她如今就只想安安穩穩,有一段平靜的後半生。

  柳書彥看著她,便明白她說的是真的,他心中有狂喜無法抒發,乾脆站起身去,到了船艙外面去,拿起船槳,長嘯了一聲。

  秦芃斜臥在船艙看他,柳書彥高歌而起,撐船歸去。

  兩人回去的時候沒搭乘馬車,就並肩走著。

  柳書彥說著趣事,秦芃忍不住一直笑。

  笑著笑著,就有雨滴落下來。

  「呀!」

  柳書彥驚叫出聲,雨滴旋即滂沱而下,柳書彥一把抓住秦芃的手,叫道:「快跑!」

  此時離衛府已經不遠,柳書彥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就往衛府跑去。

  雨傾盆而下,打得人有點疼,秦芃被這個人拉著,跑在雨裡,居然覺得有了那麼幾分爽快之感。

  好像自己也被這個人同化,帶了些文人豪氣。

  柳書彥回頭瞧她,秦芃被雨打濕了衣衫,笑容卻十分明朗,他忍不住晃了晃神,突然頓住了步子。

  秦芃仰頭看他:「怎麼了?」

  柳書彥上前一步,在雨裡低頭看她。

  「秦芃,」他握著她的手,似乎是有些緊張:「長這麼大,我還沒親過姑娘。」

  聽了這話,秦芃微微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柳書彥緊張低下頭去,他呼吸帶著灼熱,秦芃有些恍惚,看著這個人低頭靠近,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有些緊張,有些想退縮,又覺得應當站在此處,閉上眼睛。

  便是她掙扎著的片刻,江春的聲音突然傳來:「王爺,傘……」

  柳書彥和秦芃同時抬頭,便看見站在巷子裡的秦書淮。

  他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全身都濕透了,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狼狽。

  秦芃詫異瞧著他,他一直看著雙手交握著的兩人。

  江春手裡拿著傘,察覺氣氛不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什麼事。

  秦芃有些緊張,她看著秦書淮垂下眼,從江春手裡拿過傘,慢慢走到她面前。

  她有些想後退,然而柳書彥和她交握的手驟然給了她勇氣,她站在那裡,看見秦書淮走到她面前,撐開了傘,將她籠在傘下。

  她以為他會吼她,或者是做些什麼不可控的事,然而許久後,他卻只是沙啞說了句:「雨太大,容易染風寒。」

  說著,他將傘交到秦芃手裡。傘上的溫度到了秦芃手心,秦芃這才回神:「王爺怎會在這裡?」

  「我在等你,等到一半,下了雨,我讓江春去車裡拿傘,想去接你。」

  可是他沒接到她。

  他看著她和柳書彥跑著回來,她臉上笑容太明朗,太美好,是這一生,他顯少得見的模樣。

  他站在暗處,不能離開,無法上前,他貪婪看著她的笑容,又覺得內心鑽心痛楚。

  他愛的姑娘有這世上最美的笑顏,可是卻不是他給的。

  他廝殺半生手握重權,卻才發現,他那麼努力做的一切,似乎都沒有那個人拉著 她奔跑在雨裡,讓她覺得歡喜。

  他或許是不明白她的。

  愛著她的半生,下雨了,他只想著為她遮風擋雨,他從來沒想過會拉著她跑在雨裡,因為他捨不得。

  可此刻他卻突然意識到,秦芃從來不是要被人護在身後的嬌花,愛她這麼多年,或許他一直愛錯了方式。

  秦芃拿著傘,秦書淮抬手擦了臉上的雨水,沙啞道:「你回來了,就行了。」

  說完,秦書淮便轉身打算離開。

  走到一半,秦芃突然叫住她:「王爺!」

  秦書淮頓住步子,沒有回頭。

  雨劈裡啪啦砸在他臉上,秦芃握著柳書彥,看著那人的背影,突然有了莫大的勇氣。

  她高喊出聲:「我不能嫁你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秦書淮捏緊拳頭,閉上眼睛。

  「長公主,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秦芃語調溫柔下來:「人這輩子,不是只有權勢的。我當這個長公主,不是只有那婚姻來換。秦書淮,」

  她叫著他的名字,彷彿是當年一樣的語氣,帶著溫柔:「找個喜歡的人,你就明白了。」

  「我明白!」

  秦書淮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回頭,怒吼出聲:「我怎麼不明白?!」

  權勢不能拿婚姻來換,他怎麼不明白?

  當年他當著質子,不是有沒國公貴女拋出橄欖枝,可他卻都一一拒絕。

  那時候是她要嫁給封崢,是她要這份權勢。

  當年她沒心沒肺,可如今卻要對他說深情?

  既然當年能嫁給封崢,為什麼不能嫁給他?

  如果是因為她喜歡了別人……

  那她喜歡了衛煬,喜歡了柳書彥,怎麼就不能喜歡他?!

  他陪伴她十一年,等她六年,他為她甘於只當一個質子苟苟營生,他也為她能不顧一切披荊斬棘成為攝政王權傾朝野。

  為什麼她喜歡所有人,唯獨不能喜歡他?

  明明是他最早遇見,明明是她先說她喜歡,明明是他娶了她。

  「秦芃,」他顫抖著身子:「不要和我提喜歡一個人,我喜歡得比你深比你真比你痛苦比你絕望比長久,你不配在我面前,」他咬著牙,一字一句:「提喜歡這兩個字。」

  秦芃有些錯愕,然而看著雨裡那個青年,她握著手心裡的溫暖,軟了神色。

  「或許吧。」

  她語調平淡,彷彿是和陌生人說話:「我也不過就是說說而已,王爺的人生,終究是自己走的。」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轉身進了衛府。柳書彥和她告別後,帶著小廝走到秦書淮面前告別。

  秦書淮面色不動:「想好了?」

  「王爺,」柳書彥笑了笑,不在意道:「是您的就是您的,不是您的別強求,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的事,別為此失了風度。」

  「柳書彥,」秦書淮垂下眉目:「你要娶一個女人,從來不是只是風花雪月的事。不是說同她說幾句好話,陪她看看風景的事。你要和她一起經歷苦難,經歷歡喜。也許她會惹禍,也許你會摔倒,可當你認定她,這一輩子,你就得為她扛起所有因她而來的壓力。」

  柳書彥聽著,秦書淮面色平淡。

  「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夫人酷愛牡丹,那時候我只是質子,牡丹僅有皇帝敢選,那時候我敢為她去摘牡丹。」

  柳書彥聽懂秦書淮的話,面色正經起來。

  秦書淮抬眼看他,繼續道:「二十歲那年,她說她厭倦宮廷,嚮往自由,我帶著她來到北燕,我拒絕權貴求親,一心歸隱山林,因為她說她想要平靜的日子。」

  「後來她死了。」

  「死於我無權無勢,死於我無能。為了給她報仇,我蟄伏多年,我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我作惡多端我喪盡天良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可是,」他聲音沙啞:「我卻從未覺得這不該。」

  「因為我喜歡她,我娶了她,就理當保護她。柳書彥,」他眼中全是冷意:「你有做好這樣的準備嗎?」

  「王爺,」柳書彥苦笑出聲:「你是一定要把感情的事情,牽扯到朝堂上嗎?您不覺得,這樣做,有些過於小家子氣了嗎?」

  「我走到今天就只是因著一份感情,柳書彥,我比不得你們心懷四方,我的心特別小。」

  柳書彥一時啞然。

  秦書淮也不多說,轉身離開。

  等秦書淮走遠了,旁邊侍從有些擔憂道:「公子……」

  「勿憂。」

  柳書彥擺擺手:「且先看著。」

  而秦書淮上了馬車,江春小聲道:「王爺,這事兒怎麼辦?」

  「柳石洲是不是放了股份在金泰錢莊?」

  江春微微一愣,秦書淮卻是已經確定了這件事,直接道:「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3:58 PM

第六十二章

  秦芃回屋後,白芷上來給她換了衣服,她泡進熱湯裡,回想這一天,覺得過得著實有些驚險。

  白芷站在她背後,給她打了皂角,揉著她的頭髮:「今天很高興?」

  「談不上高興吧。」

  秦芃笑了笑:「就是覺得,心裡安定。」

  人找到了方向,便不會覺得害怕。

  白芷用熱水澆著她的頭髮,突然道:「我要走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明白過來。

  白芷的目標是殺秦書淮,如今她沒有了讓秦書淮必死之心,自然不會再留在她身邊。秦芃一時語塞,她想留住她,卻又覺得,當年她讓白芷留在北燕,便是已經打算放她走了。

  沒有陪伴你一輩子的姐妹。

  最好的姐妹,也不過就是,待你垂暮之年,臨別之際,她能千里奔赴而來,用枯瘦的手捲起門簾,同你說一句:「公主,我來了。」

  秦芃眼眶微熱,她突然回身,抬手抱住了白芷的脖頸。

  「別給趙芃報仇了,」她沙啞出聲:「你當我是趙芃吧,你就當她活了,我是她,你好好回北燕去,和夏侯顏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白芷沒說話,好久後,她慢慢笑起來:「有時候,我會真覺得,你好像就是公主。」

  「我難道不能?」

  「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白芷說得很冷靜:「水涼了,你先起來吧。」

  說著,白芷去給秦芃拿衣服,秦芃穿了衣服,白芷給她擦著頭髮,淡道:「春素我給你教出來了,以後你小事兒你就讓她幫你。陸祐傷也養好了,調到身邊來,他武功不錯。秦書淮如今喜歡你,你最大的障礙也就沒了,但你也不能太信他,不過這些也不用我說。」

  「你什麼時候走?」

  秦芃垂下眼眸,捏緊袖子:「走了以後,又打算去哪裡?」

  「就近日吧。」

  說著,白芷的手頓了頓:「你打算和柳書彥成親了嗎?」

  「是……的吧。」

  秦芃想了想:「還沒這麼快,不過這是早晚的吧?」

  「柳家不好相處。」白芷歎了口氣:「不過你如今的確需要一個在朝堂上幫你鋪路的,柳書彥是個好選擇。等以後看他不順眼了,你就把他踹了,養兩個面首。那個春生長得好,我覺得可以收。」

  聽了這話,秦芃噗嗤笑出來,沒想過白芷這樣正經的人,也會說這樣的話。

  白芷替她把頭髮打了油,歎了口氣:「睡吧。」

  「白芷。」秦芃抬手拉住她,眼裡全是懇求:「和我過完乞巧節再走吧。」

  她已經很多年沒和白芷一起過乞巧節了。

  年少的時候,這是她們兩每年最期待的節日,那時候她們兩都會跪在月老面前,認真將自己用線穿過的七針放在月老面前,請月老給她們一個好姻緣。

  那時候白芷曾說,她不嫁人,若是嫁人了,她也要將府邸建在公主府旁邊,這樣她就可以每天見到她,就像沒嫁人一樣。

  白芷看著秦芃,腦子裡卻也是當年趙芃拉著她溜出宮,去月老廟拜月老的時候。

  她鬼使神差點了頭,秦芃猛地抱住她,高興道:「我知道你對我好的。」

  「好了別說了。」

  白芷黑了臉:「趕緊睡覺。」

  一覺睡醒,秦芃覺得自己格外清醒,上朝都覺得意氣風發。

  反而是秦書淮,似乎是染了風寒,早朝時候一直咳嗽不斷,面色也有些泛白。

  秦芃聽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攝政王身體抱恙,不如賜座聽朝,以示體恤如何?」

  秦銘對秦芃的話向來言聽計從,秦芃開了口,秦銘便點點頭,用童音故作威嚴道:「給攝政王賜座。」

  「謝過陛下。」

  秦書淮面色平靜,坐下後,一直低頭聽著朝臣的彙報,從頭到尾沒有看過秦芃一眼。

  然而他卻還是在一直斷斷續續咳嗽。等下了朝,秦芃從簾子後走出來,路過秦書淮時,忍不住道:「王爺若是不適,明日便告假吧。」

  這麼一直咳嗽著,聽別人說話都聽不清楚了。

  然而秦書淮聽著這話,卻覺得格外貼心,他抬頭笑了笑,努力憋著道:「無妨,我撐得住。」

  你撐得住,大家撐不住啊。

  秦芃沒將這紮心話說出來,憋了憋,客套了幾句多喝點藥,便轉身走了。

  等出了門,江春站出來,疑惑道:「王爺今早咳嗽還沒這麼厲害,怎麼早朝就咳成這樣了?要不要我讓神醫夏言來看看?」

  聽了這話,秦書淮意味深長瞧了江春一眼,留了一句「不用」以後,便轉身走遠。

  江春抓了抓頭髮,不太明白秦書淮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趙一從房樑上倒掛著懸在江春面前,歎了口氣道:「你可長點心吧,沒看出來這是王爺故意咳給公主聽的嗎?」

  聽了這話,江春恍然大悟,這才發現,原來追姑娘這件事上,他主子已經領先超越他這麼遠了。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一陣子,柳書彥尋著機會打算同家裡人說自己和秦芃的事兒。

  柳家對秦芃的態度,柳書彥是清楚的,貿然提起,怕是會招致反感。他想了想,將秋闈主考官一事先同他父親提了一下,試探著道:「公主的意思,是希望父親擔任這個主考官,也不必多做什麼,選賢舉能,該怎麼樣怎麼樣。」

  「那讓我做這個主考官,又有什麼意義?」

  柳石軒看得通透:「公主具體是個什麼章程,你得同我說清楚。」

  「便是想請父親考試時相看著一些,若是有哪些好的,提前給陛下一份名單。」

  這話說得頗有深意,考試哪裡能提前知道誰好誰不好,說是給皇帝名單,不如說是皇帝給他一份名單。

  柳石軒冷笑出聲來:「柳家一向不摻和這些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看看這長公主做的事,是個好相與的嗎?你拖著柳家和她綁在一起,若是出了事,你讓柳家如何自處?」

  「父親,」柳書彥面色冷靜:「柳家家訓,書彥自不敢忘,只是柳家畢竟是忠於陛下之臣,如今陛下年幼,公主便代表著陛下,我們幫著公主,又與幫著陛下何異?」

  柳石軒眼露嘲諷,頗有些不屑:「你說這話心裡有幾分私心你自己掂量。書彥,」柳石軒語氣裡有些惋惜:「日後柳家是要交給你的,凡事能不能做,你得自己想清楚些。」

  柳書彥抿了抿唇,沒有多言。

  他回去將柳石軒的意思轉給了秦芃,秦芃斜躺著吃橘子,倒也不詫異。

  柳石軒會拒絕她,她也不覺得奇怪。吐了籽,秦芃拍了拍手,拿出另一個人的名字來。

  「蔣昶?」

  柳書彥頗有些意外,這是一個在外的大儒,頗有名聲,為人狂傲,但極有才華。

  「我請他做主考官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以。」柳書彥皺了皺眉,迅速想了個法子:「近日先將他引入京城,我帶他見見翰林院的人,熟了之後,他本身名聲在外,倒也可做一個特許。」

  秦芃點頭,這蔣昶是個極有才華的人,平生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拿到他老師華宗清最後的文章。

  華清宗的文章是被北燕安插在齊國的間諜記錄下藏於北燕,後來齊國將華宗清的文章都禁了,於是華宗清的文章,北燕反而比齊國齊全。

  他最重要的文章藏於宮廷,常年被秦芃借閱,秦芃記憶力極好,曾刻意背過華清宗的文章,於是她默寫了這篇文章,換了蔣昶一個承諾。

  如今她要讓蔣昶當這個主考官,早就讓白芷去通報了蔣昶。蔣昶也沒覺得自己一步登天平步青雲,在侍衛去的第一天,直接就把人關在了外面。

  如此狂傲的態度,秦芃倒也不惱怒。她親自去請蔣昶,那恭敬的姿態讓蔣昶感激,頗有些春秋戰國士大夫為君主恩德,誓死效忠之感。

  柳石軒有資歷,他願意站在秦芃這邊,秦芃自然很是高興,但她也沒有太大期望,所以倒也不覺得落差。

  將主考官的人頂給蔣昶,這件事朝堂上吵了好久,最後還是秦書淮拍板,定了下來。

  這時候已經是六月底了,天氣燥熱得可怕。

  秦芃春衫改薄衫,整個人癱在湖邊,聽柳書彥講課的時候,就都覺得睏。

  這時候趙一也從柳州回來,整個人都曬黑了一圈。

  秦書淮知道趙一從柳州回來,便立刻見了他,冷靜道:「事情查得怎麼樣?」

  「不出王爺所料。」

  趙一喝了口水,將放著許多文書的包裹從背上卸了下來,感慨道:「柳石洲果然動了糧庫的銀子。」

  柳石洲是柳書彥的二叔,是柳家本家柳州的州牧。

  金泰錢莊本是秦書淮名下的錢莊,卻甚少有人知道。

  柳石洲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前幾年金泰錢莊在柳州開設,柳石洲主動找來,要求入股。

  和一方州牧搞好關係,對於一個錢莊來說再重要不過了。於是秦書淮便批了這件事。

  如今他想動柳書彥,首先便朝柳石洲下手。

  其他不問,便就是哪裡的錢入股一個錢莊這件事,就夠柳石洲解釋許多了。

  然而一查錢,秦書淮立刻就感覺到帳目不對。直接將趙一派往了柳州,看看具體是什麼情況。

  柳石洲動了國庫的銀子,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如果填上了,大家相安無事,也沒什麼,畢竟柳州年年正常繳納稅銀,這就夠了。

  但如果沒填上,或者說是在填上之前被人查到,那就是大罪了。

  「王爺,」趙一有些忐忑:「你真的要找柳家麻煩?若是公主知道了,不會高興的。」

  「我只是試試。」

  試試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比他更好。

  將所有的摺子、證據統統準備好,在柳書彥和秦芃還在思索著乞巧節怎麼過的時候,御史台一張參柳石洲的摺子就砸了下來。

  柳書彥靜靜聽著御史台人讀摺子,這摺子內容條理清晰,明顯是有備而來,他掃了一眼那個御史台的人。

  果然,是秦書淮的御用嘴炮。

  柳書彥心裡琢磨著,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柳家的能力,將這件事壓下來並不難。

  然而這無疑只是個開端,這是秦書淮的警告,他向來說到做到,柳書彥對此毫不懷疑。

  等下了朝,柳石軒立刻找上了柳書彥,壓低了聲道:「今日參你叔父的是秦書淮的人。」

  「嗯,我知道。」柳書彥點點頭:「那怎麼了?」

  「你叔父跑不了了。」

  聽到這話,柳書彥愣了愣,柳石軒走在柳書彥邊上,平靜道:「秦書淮沒準備從來不會動手,他既然敢參你二叔,自然是準備好了證據,刑部那邊都是他們的人。」

  柳書彥點點頭,心裡有幾分憂慮。

  柳石軒眺望遠方,淡道:「有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書彥,一個女人而已,讓了就讓了,沒什麼。」

  柳書彥低下頭,忍不住笑了。

  「妻子也是如此嗎?」

  柳石軒皺起眉頭:「你總不會想著尚公主吧?」

  「有何不可呢?」

  柳書彥淡淡開口:「我並無他娶的打算,迎娶公主,也並沒有什麼。」

  「荒唐!」

  柳石軒提高了聲音:「我柳家的男兒,怎麼能去尚公主?!」

  「我……」

  「他能不能尚,還不一定呢。」

  父子兩吵著架,有人淡淡在旁邊插了嘴。

  柳石軒回過頭去,看見站在他身後的秦書淮。

  已近是夏天了,秦書淮卻依舊彷彿是沒有任何變化一般,廣袖夏衫,髮冠高束,雙手籠在袖間,儀態端正,仿若時刻有繩尺規束,沒有分毫差池。

  「想好了嗎?」

  秦書淮走到柳書彥面前:「你二叔的豐功偉績,可不止這一點,明日還有一份摺子,談的就不僅僅是國庫銀兩了,柳書彥,」秦書淮抬頭看他,神色平靜,不帶半分情緒:「你想好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4:06 PM

第六十三章

  柳書彥沒有說話,柳石軒立刻上前道:「王爺言重了,我們不妨移步柳家再談,王爺以為如何?」

  「父親,您先回去吧。我與王爺自行商量就好。」

  柳書彥突然開口,隨後朝著秦書淮恭敬做了個請的手勢:「王爺,不妨水榭一敘?」

  「書彥……」

  柳石軒有些不放心,秦書淮抬手止住柳石軒的動作,淡道:「柳大人先回去吧,這是我與柳兄的私事,我們自己談便好。」

  說著,秦書淮微微躬身,同柳書彥道:「柳兄,請。」

  秦書淮和柳書彥往御花園的水榭前去時,秦芃風風火火回了府邸。

  「將陸祐找來。」

  秦芃吩咐了白芷一聲,隨後便進了自己的書房,開始從書房中獨立的人物信息中找出柳石洲。

  柳石洲是柳書彥的二叔,柳州州牧,一旦柳石洲倒了,柳家就等於倒了一半。

  一般世家都是在朝廷有人,再以自己實際管轄的州屬作為支撐,形成一個穩定的世家權力結構。柳石洲如果不是柳州州牧,那州牧一職必然會成為秦書淮和柳家爭搶的核心,若州牧的位置沒有回到柳家手裡,對柳家來說便是足以動搖根本的問題。

  秦書淮為什麼做這些,秦芃自然明白。

  一來自然也是為了權勢,權力這東西都是靠搶的,秦書淮不搶柳家,也要搶別人。

  但為什麼搶柳家?

  秦芃覺得,怕是有自己的因素在其中。

  她作為長公主,別說如今秦書淮的態度可能有些喜歡她。便就是不喜歡她,也不可能放任她嫁給一個有權勢的世家。

  一上來就動柳石洲,以她所接觸過的柳石軒和柳詩韻的性子來看,柳家必然要深受震動,柳書彥怕是阻力不小。

  而她一貫不是等著別人付出的人,既然是她主動撥撩柳書彥,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刻袖手旁觀,被動等待著。

  等著陸祐的時候,秦芃低頭看著柳石洲的信息,今日秦書淮參報的,是柳石洲挪用國庫一事,她若是壓一壓,此案立案時間拖上兩天,等朝廷內消息派出去,到達柳州查封銀庫,怕是要十天之後的事情。

  當然,如今柳石洲肯定也不會知道他已經被參奏,不會有任何事。

  陸祐進來後,秦芃立刻道:「柳石洲認識嗎?」

  「認識。」

  陸祐有些奇怪,秦芃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人來,秦芃果斷道:「準備一下,今晚我們去一趟攝政王府,然後你出城去柳州找柳石洲。」

  說完,秦芃便站起身來,帶著白芷走出去:「去柳府。」

  坐在馬車上,秦芃閉著眼睛想整個事情。

  「柳州最大的錢莊,是不是金泰錢莊?」

  她突然出聲,白芷愣了愣,隨後道:「是。」

  這樣錢、糧、鹽、礦之類重要的東西,白芷一向十分關注,別說齊國,就算是旁邊諸侯小國這些項目的商家價格,白芷都十分清楚。

  秦芃睜了眼睛,立刻道:「白芷,你現在去金泰錢莊,找了掌櫃,告訴他你是北燕人,要和他合作,教著他們在北燕放印子錢。」

  「掌櫃怕是不會應。」

  「你同掌櫃說,這印子錢是他私人放的,讓他簽字蓋手印就可以了。但是你不要用私契,你要用開頭標著『商契』的契約和他簽。」

  「這是何故?」

  白芷有些疑惑,私人之間的債務往來,一向是用私契,而公賬則一般用商契,北燕向來是如此。但齊國並沒有私商之分,從來都是以契約為准即可。

  而印子錢,其實便是高利貸。齊國法令有明細的規定,商家嚴禁放高利貸,否則是所有負責人都要連坐入刑,而私人放高利貸,則只是罰些銀錢即可。如果是放高利貸到他國,商家按通敵論處,私人則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金泰錢莊是如今齊國與北燕最大的錢莊,實際上是當年秦書淮在北燕時自己私下經營的,趙芃自己還參股在了裡面。如今柳石洲被查,他會被查到國庫銀錢,秦芃猜想,必然是因為他在金泰錢莊中有所動作,才會讓秦書淮注意。

  一個地區最大的錢莊往往是和當地官府的關係極好,秦芃問清楚了柳州最大的錢莊,自然就能推測出來前因後果。

  而金泰錢莊當年錢財緊缺,實際上就是靠著印子錢起家,他們的大掌櫃幾乎都是早期北燕那邊的掌櫃教出來的,前些時日秦芃的探子還有說北門那邊的錢莊生意似乎有些慘淡,此時是年中,秦書淮習慣年中、年底各盤帳一次,若是做得好便有晉升,做不好,關門的可能都有,所以這時候,這些生意不大好的分點必然十分緊張。

  她如今讓白芷送上門去,對方十有八九是會簽這份合同的。

  但這份合同,掌櫃必然不會以錢莊的名義簽,估計是以私人的名義簽下,但其實是錢莊的生意。

  「朝廷前些時日剛通過的法令,民間許多人都還不清楚,如今商契私契分開,若用了商契,就是他們金泰錢莊的事。」

  聽了這話,白芷便明白了秦芃的意思,怕是打算設個套讓秦書淮跳了。

  秦書淮這人謹慎,但手裡這麼多人,總是要出點事的。

  白芷和秦芃商議了一會兒,確定了北門的錢莊後,便跳下馬車往北門去了。

  而這時秦芃也到了柳書彥家,給柳家遞了帖子後,走了進去。

  秦芃一進門,就看見柳家上下老小幾乎都在屋子裡。

  恭恭敬敬跪著給她行了禮,秦芃笑著上前道:「諸位請起,我與書彥乃是好友,諸位都是我的長輩,無需如此多禮。」

  「公主盛情,柳家愧不敢當,」柳石軒似乎並不大開心,語調硬邦邦道:「只是公主乃天子貴女,鳳凰高貴,柳家非梧桐不敢以棲。」

  這話說得含沙射影,秦芃什麼都沒說,已經先告訴秦芃,柳家廟小,你可千萬別來。

  秦芃聽出來,低頭笑了笑,同柳石軒進了屋,轉了話題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柳州牧之事。」

  一聽這話,柳石軒就氣得發抖。

  柳石洲怎麼會出事,柳石軒一想就知道是為著秦芃,這女人還敢上來提這事兒,柳石軒整個人都氣得不行。

  柳詩韻卻是上前來,扶住柳石軒道:「父親,同公主屋裡談吧?讓母親帶著其他人先下去吧。」

  「你們先下去。」

  柳石軒穩住心緒,給秦芃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公主請。」

  秦芃的點點頭,同柳石軒一同進了屋中。

  柳詩韻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她在屋中侍奉。

  她點了熏香,香味清涼,讓人內心平靜下來,而後她坐到一旁煮茶,始終保持著安靜的狀態,卻悄無聲息轉變著談話的情況。

  秦芃不著痕跡看了柳詩韻一眼,隨後轉頭瞧著向柳石軒,面色鄭重道:「時間緊急,我便開門見山了,我知道柳大人對我心中有怨,覺得柳州牧一事是因我而起,可柳大人是否想過,柳家乃世家大族,與他人爭執不可避免,一味躲藏,只會讓人覺得軟弱可欺……」

  「可也不該直接就對上秦書淮!」柳石軒猛地提了聲音:「我柳家世代如此,無需公主指指點點!」

  「您的意思是,柳家當真是一點野心都沒有嗎?」

  秦芃冷然開口,柳詩韻將茶推到秦芃身前,柳石軒冷著聲音:「沒有。我柳家保持現狀就夠了。」

  「我知道,」柳石軒聲音回軟:「公主的身份,多的是有人想要迎娶。迎娶公主,成則飛黃騰達,日後第一貴族必然非駙馬家族莫屬。可敗卻也是一敗塗地,怕是家族難寧。柳家在朝堂之中,之所以屹立多年,只因為我等從不捲入是非之中,公主如今是在逼著柳家啊!」

  柳石軒聲音有些激動:「我兒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他的確算得上聰慧,可卻是文人脾氣,若是繼承家業倒也是穩穩當當,可若執意要捲入鬥爭之中,我怕我兒性命難保啊!」

  秦芃微微一愣,她一時竟是無法言語。

  柳石軒的話……

  倒也是說得不錯。

  以政客的角度來看,柳書彥的確是輕狂和善了些,比不得秦書淮那樣的鐵血手腕。

  可秦芃向來不是個容易放棄的性子,她要什麼至少都要努力過。她深吸了一口氣:「可不是有我嗎?」

  說著,她抬起頭,正視著柳石軒:「柳大人,請你相信,我絕不只是給柳家帶來麻煩的人。柳州牧的事情,如今關鍵在於及時將國庫填充回去,我想知道,您預估一下,柳州牧大概差多少錢?」

  柳家的帳目應該是互通的,地方的錢往往都在用於朝廷中的打點,柳石軒見秦芃說的正經,明白雙方是互利互惠的一體,抿了抿唇道:「大概,十萬銀。」

  「如今柳家能拿出多少?」

  柳石軒抬眼看向柳詩韻,柳詩韻笑了笑,似乎是早有準備:「至多五萬。」

  秦芃見此有了數,柳家如今內院應該是柳詩韻在管。

  她點了點頭,直接道:「剩下五萬,我今夜會準備齊全,勞煩您將銀兩準備好,明日清晨,我的人會帶著錢直接奔赴柳州。明日早朝我會將此案拖一拖,只要在朝廷查案的人到達前將國庫填回去,就不會有大事。」

  柳石軒沒有說話,秦芃抬眼看他:「事已至此,柳大人,要麼接受我,也接受我的幫助。要麼我冷眼旁觀,柳家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您想清楚。」

  秦芃和柳石軒商討時,秦書淮坐在水榭裡,給柳書彥倒了茶。

  「我本來以為,王爺是個聰明人。如今王爺與張瑛鬥得本就難捨難分,還要空出手來找柳家的麻煩,可覺得疲憊?」

  「順手為之,也沒什麼。」

  秦書淮淡然開口:「柳大人也無需同我說什麼值不值得來規勸,我要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您只要明白這一點就夠了。」

  「所以,」柳書彥抿了口茶:「我二叔的事,不過是開個頭,是嗎?」

  「這是自然。」

  秦書淮直接道:「您見過蛇捕獵嗎?」

  柳書彥手摩挲著杯沿,秦書淮繼續道:「它咬住了獵物,就絕不會鬆口,無論獵物多大,掙扎得多兇猛,他都只是咬死不放,一點一點注射毒液。」

  「哪怕被獵人斬成幾段,也不放口?」柳書彥冷笑出聲:「王爺是打算拼盡全力針對柳家?張瑛不管,衛衍不管,清河長公主不管,還有其他諸侯不管了?」

  「不管。」

  秦書淮果斷開口,抬眼道:「當年是你到北燕來接我的吧?我是什麼人,你不清楚嗎?」

  柳書彥摩挲杯沿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眼看他,從秦書淮眼裡看到一片冷意。

  可他卻清楚明白,這冰冷背後,那近乎瘋狂的炙熱,被埋藏得多深,多可怕。

  當年他奉旨去迎接秦書淮,那時候趙芃剛死,秦書淮給趙芃下葬之後,就折回北燕。

  柳書彥去見秦書淮的時候,是在姜府,當時他星夜兼程趕到,來到姜府門口,就聽見亂哄哄的一片。

  他帶著士兵分開人群,擠了進去。

  然後他看到秦書淮,他被許多人圍著,身上全是傷口,姜源帶著姜家人就站在不遠處,嘴角帶笑,靜靜瞧著他。

  那時候怕是秦書淮一生最狼狽不過的時光了。

  那時候他面容稚嫩,神色天真,一個人提著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卻還是一步一步往前。

  有人用棒子直接打折了腿骨,他被迫跪下去,然而他喘息著,又站起來。

  另一隻腿再被打折,他趴在地上,劍甩出去,可他仍舊一步一步往前去,想要去握住那把劍。

  那時候,任何一個下人,都敢踐踏在他身上。

  那時候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那個被人打斷了骨頭匍匐在所有人腳下的人,有一日能成為今日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他為了一個人爬到今天,那他再為了一個人不顧一切,也再正常不過。

  柳書彥看著秦書淮的神色,忍不住笑了。

  「你不是愛著趙芃嗎?」

  他心裡酸澀,艱難道:「秦芃是你一手招惹的,你讓給我的,如今又來和我如此爭執,又是為什麼呢?」

  「這與你無關。」

  秦書淮冷聲開口:「我只問你,柳家,秦芃,你怎麼選?」

  「我……」

  「不要和我說什麼折中說什麼商討!」秦書淮猛地拔出匕首,插在柳書彥手邊,靠近柳書彥,低吼出聲:「怎麼選!」

  柳書彥沒說話。

  他的手微微顫抖。

  柳石洲只是一個開始,後面被秦書淮死死盯著,這才是柳家無窮無盡的噩夢。

  值得嗎?

  柳書彥拼命問自己,秦書淮的匕首就在他手邊,他腦子裡反覆只是那一句——值得嗎?

  不值得。

  為了一個女人,賠上家族,不值得。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理念告訴他,這並不值得。

  他張了張口,秦書淮卻是明瞭了。

  「我知道了。」

  他收了刀,淡道:「這個案子會壓下去,你和秦芃說清楚,斷了關係,自己申請外調吧。」

  「等我和她成親了,」秦書淮放回身上,平淡道:「再調任回來。」

  說完,秦書淮便下了樓。

  江春跟著秦書淮,看著他微微顫抖的手,高興道:「嘿,王爺,就柳書彥那慫貨,完全不是您的對手啊。您別擔心!」

  「不是的。」

  秦書淮閉上眼睛,靠在馬車上。

  「不是柳書彥不好,只是我,僥倖而已。」

  僥倖生命裡沒有任何光芒,只有一個趙芃,貫穿了他生命的始終。

  如果他也有家族,如果他也有責任,如果他也曾被太多人關愛,他能如此義無反顧嗎?

  並不能吧。

  只是他秦書淮,至始至終,只有一個趙芃而已。

  秦書淮閉著眼睛,突然有那麼幾分慶倖。

  他的馬車剛回到府邸,就撞上了宮裡來的人。

  「王爺,」太監走上來,有些焦急道:「陛下身體不適,哭鬧不止,說是被夢魘到了,讓您去宮裡看看。」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一想秦銘若是不適,秦芃必然在宮裡焦急,便點了點頭,又折回了宮中。

  秦書淮剛走,秦芃就轉頭對跟在後面的陸祐道:「準備好了嗎?」

  陸祐點點頭。

  一個時辰前,秦芃剛走出柳府,就讓春素去給陸祐帶了信,讓他帶著人到了秦書淮府邸的後院,緊接著讓白芷通知了秦銘,讓秦銘將秦書淮召入宮中去。

  如今秦書淮已經被成功哄騙走了,陸祐對淮安王府又極其熟悉,他們去的還是一貫沒有人看管的後院,一行人壓力到也不大。

  陸祐先潛了進去,將後院裡的丫鬟直接打暈,而後再關上了後院的門。

  後院徹底沒了看守,秦芃這才摸進去。

  快兩年不見,後院變化很大,長了許多雜草,秦芃認了一會兒,這才找到當年埋銀子的地方。

  「主子,您這是來幹嘛啊?」

  陸祐小聲嘀咕著,秦芃扒開雜草,一時不能確定位置,但是倒也不管了,推了一把陸祐道:「別管了,趕緊先挖。」

  陸祐也不多說,拿出小鏟子,就和秦芃蹲在地上,開始挖銀子。

  秦芃當年是準備了銀票,埋得很深,兩人挖了許久,陸祐一面挖一面道:「主子,我們到底挖什麼?」

  「挖錢。」

  「您還藏得有錢啊?!」

  陸祐有些驚歎,他記憶裡,姜漪一直缺錢啊。

  秦芃一哽,也不好告訴陸祐,姜漪窮了三年,董婉怡卻極其富有,除了錢,她一無所有……

  兩人刨坑刨了將近一丈深,秦芃終於戳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找到了!」

  秦芃高興出聲,把陸祐推開,將盒子拽了出來,拍了拍泥土,這時候,她聽到一個溫柔的問句:「找著什麼了?」

  「銀……」

  話沒說完,秦芃直覺不對,猛地抬頭,就看見秦書淮站在她面前,帶著壓不住的笑意,低頭瞧著她。

  陸祐被江春制住,站在一邊滿臉焦急,秦芃呆呆看著突然出現的秦書淮,秦書淮從袖子裡拿出帕子來,擦乾淨她臉上的泥土,溫和道:「想來我府裡挖東西,你告訴我就行了,我讓人給你挖。你挖了這麼深的坑,手一定很疼吧?」

  秦芃:「……」

  大概要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4:54 PM

第六十四章

  「這拿的什麼?」

  秦書淮將目光往下移去,眼裡帶著笑:「我看看?」

  方才秦芃還在挖坑的時候,他就來了。

  他本來是要入宮的,但是走了沒兩步,卻突然想到,秦銘病了,以秦芃對他的戒心,必然第一時間是要封鎖對他的消息的,以往秦銘的事兒從來沒找過他,怎麼這次就找他了?

  聯想著今日他參了柳書彥,雖然不知道秦芃要做什麼,但秦芃的性子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估計要幹點大事。

  於是秦書淮立刻就折了回去,讓影衛迅速開始搜府邸各處,很快影衛就來報了,後院被人潛進去了。

  秦書淮沒讓人驚動秦芃,悄悄帶了江春落到了後院,就看見秦芃在地上挖坑。

  秦芃向來是講究儀態的,但如今挖得急了,倒是帶了幾分率真可愛。秦書淮在暗處瞧著,覺得彷彿是瞧見一隻小倉鼠在搬自家糧食,這小倉鼠可愛極了,讓他心裡哭笑不得。

  等秦芃把東西挖出來了,他迅速閃了出去,將陸祐點了穴,怕嚇著秦芃,便站在一邊,先打了個招呼:「找著什麼了?」

  他自以為這是打招呼,然而對於秦芃而言——嚇死人了!

  好在秦芃心理素質一向很好,短短一瞬間經歷了驚嚇、錯愕、疑惑等大起大落的情緒後,她回歸了平靜。

  「哦,沒什麼,就一點私人的東西。」

  秦芃把裝著銀票的盒子往袖子裡一塞,輕咳了一聲道:「王爺半夜還不睡啊?」

  秦書淮笑意盈盈瞧著秦芃,他雖然覺得這時候笑有那麼些不合時宜,但笑容卻真實壓都壓不住,低頭看向秦芃在袖子裡塞著盒子的袖子道:「應該是我問公主,大半夜不睡,是來我府上挖什麼?」

  「陸祐以前在貴府埋了點東西。」

  秦芃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 現在來取,但覺得驚擾王爺有些不大好,我們就不請自來了。」

  秦芃說話間,用一隻手迅速在袖子裡完成了開盒、將銀票拿出來、將一把匕首放進去的高難度動作。

  這動作正常人根本無法完成,好在秦芃平日一直在練習習武,她那套功法講究的就是快,因此雖然勉強,倒也最後算是完成了。

  完成後,秦芃內心安定了許多,秦書淮看著她緊張的神色,抬手道:「我府裡挖出來的東西,這該是我的吧?」

  「就一點小玩意兒。」

  秦芃尷尬道:「沒什麼好看的。」

  秦書淮不說話,攤著手,秦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同樣的話他不說第二遍,但也不改這主意。

  秦芃歎了口氣,從袖子裡將盒子拿出來,放到他手心,無奈道:「真的沒什麼。」

  秦書淮低頭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放了一把匕首。這匕首造型特殊,應該是讓人特別打造,秦書淮認出來,這是他給趙芃設計的匕首,這匕首有好幾種用法,當年趙芃用得很順手,他不願意讓趙芃知道自己為她費了那麼多心思,便哄騙趙芃說這是齊國一種刀,很少有人知道,是齊國皇室出品。

  如今齊國的皇室都死了,就剩下秦書淮和秦芃,李淑出身卑微,不知道這種東西也不要緊,於是秦芃就真當這匕首是齊國皇室的匕首了。

  如今見到這把匕首,秦書淮不由得有些懷念。

  這個人雖然已經離開他很多年了,身邊卻依舊滿滿的都是他的痕跡。

  他將匕首拿起來,匕首上還有些溫度,他掂了掂,抬頭道:「從我府裡挖出來的,這便是我的了。」秦書淮將匕首放在了袖間。「不過,為了報答殿下,我用一份禮物交換吧。」

  說著,秦書淮將秦芃手拉過來,為她細緻擦拭著她手上的泥土,秦芃被秦書淮的舉動嚇傻了,任由秦書淮為所欲為,最大的勇氣也就是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確認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程度。

  秦書淮把秦芃的手擦乾淨裡,這才從懷裡拿出一塊玉佩。玉佩帶著暖意,由他交到她手心裡。

  「你體寒,平日夜裡出行,記得帶著。」

  這話讓秦芃回了神,她覺得今晚的秦書淮特別可怕。她嚇得將暖玉往秦書淮手裡一推,匆匆忙忙道:「匕首您也上繳了,我和陸祐沒什麼事兒了,我就先走了。」

  說著,秦芃就著急去給陸祐解了穴,隨後拖著陸祐就要走。

  然而走了沒幾步,就聽秦書淮道:「柳石洲的事情你不用忙活了,明天這摺子會被壓下去,你不用管了。」

  秦芃頓住步子,皺起眉頭。

  她轉過身去,看見秦書淮眼裡帶著溫和:「柳書彥答應我外調,柳家的事我不會管了。」

  聽到這話,秦芃面色冷了下來。

  「秦書淮,」秦芃冷著聲音:「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就不准我喜歡別人,你不覺得你太自私嗎?」

  秦書淮神色毫無波瀾,似乎早就料到秦芃會這麼說。

  「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配得上我輪得到你管?!」

  秦芃提高了聲音,明顯帶了憤怒。

  秦書淮低笑:「是,我不該管。」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好的壞的,只要是別人選的,他就有被尊重的權利。

  他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做不到。

  他捧在心尖尖上守了那麼多年的姑娘,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走在一條註定帶著坎坷崎嶇的道路上。

  「你就當我錯了吧。」

  秦書淮聲音溫和:「可是哪怕錯了,秦芃,我也想把這世界上最好的送給你。」

  「你可以不嫁我,可以嫁給別人,可這裡有一個前提是,他得比我好。」

  聽到這話,看著秦書淮的神色,秦芃一時什麼氣性都沒了。

  她頗有些疲憊:「書彥很好。」

  「他不夠好。」

  「怎麼樣才算夠好呢?」

  秦芃有些苦澀:「一定要像你一樣,做什麼事兒都沒個顧忌,才算是夠好?」

  「秦書淮,你有一兩銀子,你願意給我一半;柳書彥有一貫銅錢,他願意全部給我。你給得比他多,可這又證明什麼呢?證明你比他愛我?愛情不是這樣的。」

  「柳書彥他本來就有家庭,有家族。我知道,你無非是以權勢壓他,他屈服了,這就是他的錯。可是如果他不屈服呢?為了一個女人給全族帶來麻煩,這又是好男人了?」

  「秦書淮,」秦芃歎息出聲:「我已經不是十六歲的小姑娘了。如果我十六歲,我會覺得我愛的人必須為我付出全部,這才是愛我。」

  「可我已經不是十六歲了。」

  她看著他,目光裡包含滄桑疲憊。

  秦書淮看著她,忍不住笑了,笑容裡浮動著星光。

  「你不是十六歲了,」他沙啞出聲:「所以你不會喜歡只有十六歲時才會喜歡的秦書淮了,是不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5:05 PM

第六十五章

  秦芃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

  「你……」她咽了咽口水:「你什麼意思?」

  「我可以為你付出是所有,秦芃。」

  秦書淮苦笑:「如果在你十六歲,你會愛上我,對嗎?」

  然而事實上,哪怕她的十六歲,她也沒愛上他。

  她不信他能為她付出所有,她一直期望有這麼一個人,可這個人就在身邊,她卻始終沒有信過。

  這一點秦書淮以前不信,然而如今卻不得不信。

  當年她嘶吼著「秦書淮我從沒愛過你」的時候,他以為她是怕他下不去手,怕他心疼。

  直到今天,她哪怕為了權勢也無法放棄柳書彥時,秦書淮突然明白,當年可以為了權勢嫁給封崢放棄自己的趙芃,是真的不夠愛他。

  秦芃心裡暗自舒了口氣,她搖了搖頭。

  「十六歲,」她回過頭來想:「在我心裡,你大概也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吧。」

  說完後,秦芃也不再耽擱,拉著陸祐就跳出了院子。

  江春走上來,低頭道:「王爺,這匕首……」

  「陸祐埋的肯定不是匕首。」

  秦書淮將匕首放在袖子裡摩挲。

  方才秦芃換東西的動作他注意到,哪怕沒注意到,匕首上還帶著溫度,明顯是剛放進去的。

  可是他沒揭穿她。

  秦芃有許多事瞞著他,他知道,可是他不想逼著她去說,繩子拉太緊,他怕拉疼那個人。

  「跟上吧。」

  他抬頭看了趙一一眼,趙一應了聲,便追了上去。

  趙一自幼學的隱匿功夫,陸祐和秦芃自然是發現不了的。

  趙一遠遠跟在前面,江春跟在趙一後面,及時在趙一和秦書淮之間來回傳話,秦書淮則上了馬車,跟著秦芃就去了。

  秦芃一路小心謹慎,讓陸祐時刻注意著,從馬車裡將銀票從懷裡掏出來,清點了一番,舒了一口氣。

  銀票當年她藏了二十萬銀。這個數目對於當年的董家來說也是一筆鉅款,這些錢是董婉怡的嫁妝,都被她偷樑換柱全部賣了變成了銀子,存入了錢莊。

  秦芃數了五張交給陸祐,囑咐道:「等一會兒去了柳府,你和下人換裝後,帶著銀票出去。柳家的銀子我已經讓他們送到城門那邊,這五萬兩你沿路遇到大城逐步兌換,你要到柳州去,讓他們一下拿五萬現銀,我怕他們拿不出來。」

  「明白。」

  陸祐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懷疑:「主子,當年你就在王府後院住了不到半年,你埋了這麼多的銀子?」

  「嗯。」秦芃點點頭,撒著謊道:「當年我怕自己出事,就特意埋了這麼多。」

  「主子你是知道自己會借屍還魂嗎?」

  她還真知道。

  死了三次都活過來,再傻的人也會做好再死再活的準備。

  秦芃沒回答,這時候柳府已經到了,她和陸祐跳了下來,讓陸祐去敲了門。

  她在柳府門口靜靜等候的時候,趙一將消息報給了江春,江春「啐」了一口,通知了秦書淮,帶著怒意道:「你說王妃是不是眼瞎啊?就柳書彥這種她還一直堅持著不放?」

  「她向來是這樣的人。」秦書淮垂下眼眸,摩挲著袖子裡的匕首,倒也還算平靜。

  秦芃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便被柳書彥請了進去。

  這時候柳書彥已經卸了髮冠,他坐在屋內,散髮接見了秦芃。

  秦芃給了陸祐一個眼色,陸祐退了下去,秦芃獨身走進屋內,侍女關了門。

  房間裡就剩下柳書彥和秦芃兩個人,柳書彥面色有些疲憊,含著笑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我拿了錢,讓陸祐從柳府換成下人出去,免得被人盯上。」

  聽到這話,柳書彥也不詫異,給秦芃倒了茶,慢慢道:「我讓人去衛府通知你無需做這些了,你沒收到消息嗎?」

  「你和秦書淮怎麼說的?」

  秦芃聲音有些冷,柳書彥手頓了頓,片刻後,他慢慢道:「你這麼問我,那不該都知道了嗎?」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將茶倒滿,推到秦芃面前,臉上還掛著笑,彷彿毫不在意道:「我會自請外調,你和秦書淮一日不成親,我一日不回京。」

  「你就這麼怕他?」

  秦芃語調裡帶了嘲諷:「我還在這裡幫著你,你就連試都不試,你就這樣怕他?!」

  「對。」

  柳書彥再也掛不住笑容,他閉上眼,捏緊了拳頭:「秦芃,我可以為你拼命,可我不能不顧我的家人。他秦書淮孤家寡人一個早就想死了,我和他拼不起。」

  「我知道。」

  秦芃看著面前人俊秀的容貌,她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來那天她滿心疲憊從秦銘的寢殿走出來,他身披霞光站在盡頭等她。

  那時候她覺得他能讓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生命裡對的那個人。

  可秦書淮為什麼要出現呢?

  她眼淚滾落下來。

  她人生似乎馬上就要走到她最渴望的那個時候了,她只是想有一個人陪著她,哪怕黑暗荊棘,那個人陪伴著她,那就夠了。

  「我知道路很難走,我知道這世間有很多苦難,可是柳書彥,」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我還在走啊。這條路上荊棘我給你拔了,秦書淮他要怎樣,兵來將擋,我不會讓他動你柳家的。」

  「就像這一次,」秦芃急切從懷裡翻出白芷準備好的商契,著急道:「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別怕……」

  她聲音顫抖著:「你別怕啊!」

  柳書彥沒說話,他看著那張商契,看著面前人眼淚在眼睛裡滾動,他內心揪心的疼。

  秦書淮站在外面,靜靜聽著。

  她很少哭的。

  然而他如今聽到了她的哭腔。

  他知道柳書彥的答案,他怕秦芃聽著那答案,在下一秒,便哭出來。

  於是他站在門外,閉上眼睛,開口出聲:「秦芃。」

  秦芃和柳書彥豁然回頭,柳書彥皺起眉頭,秦芃將商契收入懷中,秦書淮站在門口,溫和道:「回來吧,我送你回家。」

  秦芃沒說話,她整個人都在哆嗦。

  他殺了她三次。

  十六歲,她拋棄榮華富貴嫁給他,他歸國,殺了她。

  如果她沒死,如果她沒嫁給他,她大概會是封崢的妻子,那是個不錯的男人,哪怕算可能不夠愛她,可是她會一聲順坦,趙鈺當上皇帝,她就是如今北燕的鎮國長公主。

  可他殺了她,所有的努力成了幻影,她當姜漪那三年,日日如烈火灼燒,一心一意,只想殺他。

  她不曾有一日安穩入睡。

  不曾有一日得以平靜。

  她如徘徊於修羅地獄之外的厲鬼,心懷怨恨活在這世間。

  最後她想開了,她當了董婉怡,她本來可以有新的人生了,卻還是被迫嫁給了他。

  然後在後院荒度餘生。

  她生命裡所有溫暖和光都是柳書彥給的。

  她當董婉怡的時候,那日日書信。

  她當秦芃的時候,他在最艱難時候的守護。

  她從未有一刻這麼恨秦書淮。她整個人都在哆嗦,捏緊了桌子,啞著聲音,用所有理智克服著自己,艱難道:「滾。」

  聽到這句話,秦書淮低頭嘲諷笑開。

  她所有的堅持與固執都是給別人,從沒給過他。

  他突然就有了那麼一些不甘心。

  「秦芃,」他垂眸看著門上的雕花,慢慢道:「你喜歡他什麼呢?你看這個男人,他什麼都不願意為你付出,他有家族沒錯,可是人這一輩子,都有難走的路,你嫁給這個男人,以後你和他家人起衝突,他會告訴你,他有家人,要為家人負責;以後你和朝堂起衝突,他會告訴你,他不能給家人帶來麻煩,所以你只能獨身一人扛著……」

  「秦書淮,他不會這樣做。」秦芃的心顫抖著,她握著柳書彥的手腕,握得死緊。彷彿是在汲取什麼能量,讓她堅持著說下去。

  「我這一輩子,最艱難的時候是他陪伴的。他不會這樣做。」

  秦書淮仰頭呼出一口氣來:「最艱難的時候?」

  他嘲諷出聲:「你最艱難時刻,是什麼時刻?」

  她當趙芃時,是他陪著她。

  她當秦芃時,自打入宮以來,也是他陪著她,有什麼艱難時刻,是柳書彥陪著?

  「至少,」秦芃咬著牙:「我被我母親掌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從寢殿走出來時,是他……」

  「是我!」

  秦書淮再也抑制不住,怒吼出聲:「是我等著你,是我擔心你,是我怕那一刻你一個人走不下去,用了他的臉在門口等著你!」

  說著,秦書淮猛地推開門,狂風捲葉而入,秦芃猛然睜眼,看著秦書淮站在門口,面色冷峻。

  「秦芃,」秦書淮冷然開口:「我裝成柳書彥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當真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秦芃說不出話來,她呆呆看著秦書淮,又轉頭回去看柳書彥。

  柳書彥低頭淺笑,臉上全是苦澀。

  秦芃回想著過去。

  是了,她一直很奇怪。

  為什麼一開始她明明很喜歡柳書彥,明明柳書彥舉手投足都讓她覺得心跳加速,到後來卻只變成了「合適」「感動」。

  她察覺到的,只是她不願意去深想。

  她呆呆看著柳書彥,柳書彥瞧著她呆愣的神情,溫和道:「我說過的,殿下,等你真的喜歡我的時候,我們再談喜歡。」

  「你……你騙我……」

  秦芃顫抖著開口,慢慢放開捏著柳書彥的手腕。

  柳書彥依舊微笑,眼裡帶了憐惜。

  「是。」

  他果斷承認:「我騙了你。」

  「當年董婉怡死後,為了再見一面董婉怡,我答應秦書淮,日後為他做一件事。那時候我還沒喜歡上你,他告訴我,想借我的臉一用。」

  說著,柳書彥閉上眼睛:「他將我支開派到北燕,等我回來時,你已經在追求他。」

  「你什麼時候……」秦芃顫抖著,不敢置信詢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告訴秦書淮如何招魂那一晚,我回來。」

  秦芃看著面前人,腦子有些疼。

  是秦書淮偽裝的柳書彥,秦書淮問的招魂。

  也就是當初,秦書淮假扮成柳書彥的目的,就是為了知道如何招魂。

  那些好都是假的,溫暖也是假的。

  沒有人對她真的好。

  她以為的溫暖,都是她以為,而已。

  那天她從大殿裡走出來,實際上,果然只有她一個人,孑然一身。

  她顫抖著身子站起來,甚至有些支撐不住自己,柳書彥看著她強撐著站起的模樣,一把抓住她。

  秦芃轉過頭去,看見柳書彥含著眼淚,盯著她。

  「可是公主,」他沙啞著開口:「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他是真的喜歡,有多喜歡,都是真的。

  所以他拒絕了她最初的追求,因為他知道那份感情不屬於自己。

  他以為有時間培養他們的感情,卻忘記了一旦欺騙開始,就很難讓人相信是真的。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頹然而笑:「當然,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你不用太難過,」他抬起手,撫開秦芃臉上的眼淚,神色溫柔:「你沒喜歡過我,所以我懦弱無能,你不用太難過。」

  「不是的……」

  秦芃看著面前人被燭光染成暖色的容顏,沙啞開口:「和你寫信的時候……我是真的,特別開心。」

  柳書彥微微一愣,聽秦芃慢慢道:「你說你去過瓊州、去過華州、去過江州,你走過很多地方。你告訴我你看過北方大雪,瓊州花開,江南柳月,華山雲海。」

  柳書彥聽著,慢慢睜大了眼,秦芃沙啞著聲,她突然想告訴他,一股腦告訴他。

  「你說那些地方都特別漂亮,以後你有機會,你帶我去看。」

  「你說你買了一個宅子,裡面養了隻大貓,那貓特別黏人,但不喜歡讓人摸。」

  「你說如果我願意,我們兩脾氣這麼合適,你不管我是誰,你都會娶我。」

  這些都是當年她當董婉怡時,他寫的話。

  那些年他走過許多地方,寫了許多詩,語氣中意氣風發,帶著少年狂傲。

  秦芃都記得。

  她握著他的手,眼淚掉下來:「我都記得的,你還記得嗎?」

  「你……」柳書彥睜著眼,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

  「我不是姜漪。」秦芃睜著眼,靜靜瞧著他,一字一句:「我不是姜漪。」

  她不是姜漪。

  她是借屍還魂,她知道他和董婉怡通信的每一個細節,可是她說,她不是姜漪。

  柳書彥還有什麼不明了?

  她是董婉怡!

  是那個,被秦書淮娶回家中,最終被人毒殺的董婉怡!

  他曾悔恨終身,曾悲傷嗟歎,曾以一個諾言,許見她一面。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未娶未嫁。

  柳書彥微微顫抖,秦芃笑了笑,放開了他,溫和道:「我知道了。」

  「你好好歇息。」

  她沙啞著聲音,慢慢走出去:「我走了。」

  柳書彥不說話,他呆呆看著燭火。

  秦芃走出門外,與秦書淮擦肩而過。

  秦書淮一直沒有出聲,她走了,他就跟在她身後。

  月光很亮,她走出去,背對著他,走在青石板道上,一言不發。

  他一直不遠不近跟著,看她肩膀微微顫抖,不停用手背抹著臉,他內心鑽心一樣的疼。

  走到一半,秦芃停下來,沙啞道:「王爺,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秦芃轉過頭來,盯著秦書淮。

  這麼多年了,兜兜轉轉,她始終在他身邊。

  她覺得有些嘲諷,忍不住勾起嘴角:「王爺是不是很得意?」

  「得意什麼?」秦書淮垂下眼眸,摩挲著袖子裡的匕首。

  「我一直拒絕王爺,到頭來喜歡上那個人,卻還是王爺,王爺不該覺得得意嗎?」

  「就像貓捉老鼠,將老鼠放開,讓它隨意奔跑,然後再抓回來。反反復復……」

  秦芃捏緊拳頭,眼中全是冷意:「王爺覺得,很有意思吧?」

  「我娶你。」

  「我不嫁!」 秦芃提高了聲音,指著秦書淮,怒吼出聲:「我就算嫁阿貓阿狗終身守寡,我也不會嫁給你秦書淮!」

  秦書淮沒說話,他聽著她的話,覺得彷彿是利刃割在心上。

  「為什麼?」

  他沙啞出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秦書淮,你錯在不該為我做選擇。」

  秦芃抬頭看他,冷淡道:「是,柳書彥是不如你好。他什麼都不如你,可是選擇一個人,不是看這些好不好的。是看這裡。」

  秦芃手指著自己的內心,抬眼看著他:「我這裡怕你。」

  「為什麼……」

  秦書淮不明白:「為什麼?」

  「我對你不夠好嗎?」他上前一步,顫抖著聲:「我……」

  「退回去!」

  秦芃高喝出聲,靠在牆上,尖銳叫道:「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厭惡你!秦書淮你離我遠一點!騙子!騙子!騙子!」

  當年騙了她,她死了。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上當受騙,如今卻發現,兜兜轉轉,還是那個人。

  她害怕。

  特別怕。

  秦書淮本想去拉她,卻被她尖銳反應嚇到,手停在了半空。

  秦芃爆發之後,再也支撐不住,痛哭出聲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彷彿是十三歲那年她母親下葬前夜。

  自那之後,她從未如此哭過。

  秦書淮覺得內心裡被人翻天覆地翻攪,他走上前去,將人拉進了自己懷裡。

  秦芃也沒有力氣計較,靠著這個人,大聲嚎哭出聲。

  這個人懷抱一如記憶裡溫暖,多年後的青年,比少年時懷抱要寬闊厚實許多。

  他輕拍著她的背,啞聲道:「不哭了,我錯了。」

  「我只是想為你好,別哭了,嗯?」

  「柳家不好相處的,你嫁過去,柳書彥護不住你,你要吃虧的。」

  「好吧……」秦書淮聽著她的哭聲,再也撐不住了,沙啞道:「好吧……那就嫁吧。」

  「他們欺負你……」秦書淮抬頭看著月亮,艱難道:「柳書彥護不住,還有我呢。」

  他之所以成為攝政王,之所以走到今天,不就是希望,誰都欺負不了她嗎?

  總不改是他去欺負她。

  「我不用你護……」秦芃哭啼著,斷斷續續:「我自己……我自己能護著我自己。」

  「我知道,」秦書淮點頭,聲音溫柔:「我知道你能護著自己,可是,我想啊。」

  「我想保護你啊,芃芃。」

  秦芃咬著牙關,沒有說話。

  這時候,月光落在青年臉上,他低頭瞧著她,俊美的容顏上,溫柔又難過。

  秦芃慢慢冷靜下來,她低著頭,沙啞道:「放開吧。」

  秦書淮頓了頓,最後還是退開去。

  秦芃轉過身,沙啞道:「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秦書淮應了聲,卻是沒動。

  秦芃回頭,秦書淮立刻道:「我送到門口就好。」

  秦芃有些累了,不想和秦書淮爭執。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後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秦芃!」

  秦芃頓住腳步,驟然回頭,看見柳書彥追上來。

  他滿頭是汗,站在長街盡頭,喘著粗氣。

  「我娶你。」

  他突然開口。

  秦芃睜大了眼,柳書彥看著她,撐著自己,慢慢直起身來:「這次,我不會錯過了。我娶你。」

  秦芃愣了愣,慢慢笑開:「嗯!」

  秦書淮靜靜看著,悄無聲息轉身離開。

  他步履有些踉蹌,卻還是儘量穩下來,往前走。

  身後人相擁在一起,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

  江春跟在後面,著急道:「王爺,您怎麼走了?!」

  「不走,還做什麼?」

  秦書淮沙啞出聲,江春焦急道:「去搶啊!」

  說著,江春一把拉住秦書淮:「不行,您不能走,他柳書彥一定要娶公主,那我們就把他柳家全家都抓了!」

  「別鬧了……」

  秦書淮沙啞出聲:「回去吧。」

  「不行,王爺,咱辛辛苦苦爬到今天是為著什麼啊?不就是圖自己能想做什麼做什麼嗎?走,王爺,我帶您去搶王妃。」

  「不搶了。」秦書淮閉上眼睛:「就這樣吧,當她從沒來過,走吧。」

  「怎麼了呢?」

  江春不太明白:「明明人活著,就在您面前,怎麼就能當她從沒來過呢?」

  「因為……」

  秦書淮苦笑開去:「捨不得。」

  捨不得她難過。

  捨不得她痛哭。

  她都已經哭成這樣了,又怎麼捨得?

  江春呆呆看著秦書淮,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勸不出來。

  秦書淮回去,將趙芃的牌位又翻了出來。

  他細細擦拭後,重新放回了靈堂。

  然後他盤腿坐在靈堂面前,看著牌位,沙啞道:「我以為你回來了。」

  「不過現在我也明白,趙芃不會回來了。」

  「是的吧?」

  秦書淮問完,沒有人回答他。他摩挲著手裡的匕首。

  他知道秦芃有很多秘密。

  可是這一瞬間,他突然什麼都不想查了。他不想知道,不想追究,他突然發現,或許趙芃死在六年前,對於他而言,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結局。

  他閉上眼睛,靠在旁邊的柱子上,睡了。

  而秦芃被突然衝過來的柳書彥抱進懷裡時,心裡還覺得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你……」

  「我想明白了,婉儀,」柳書彥激動道:「我不會讓過去的事再發生了。」

  失去過一次,就明白珍貴。

  他或許不夠愛秦芃,可是他對董婉怡那日積月累的感情,卻是無可替代。

  秦芃張了張口,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我要娶你。我這就回去,讓父親允許我娶你。若他們不允許,我就和柳家脫離關係,婉怡,」柳書彥放開她,用炙熱的眼神盯著她:「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的……」

  秦芃沙啞出聲。

  她抬起手,擦了擦他頭上的汗。柳書彥笑開來,他握著她的手,認真道:「謝謝。」

  「我很感激……」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很感激上天,讓我們能讓我們一次次相遇。」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緩了緩情緒,溫和道:「我送你回去吧。」

  秦芃點點頭:「嗯。」

  柳書彥送著秦芃回了府邸,到了府中之後,白芷迎上來道:「事情如何?」

  「很順利。」

  秦芃點頭,想了想,她加了一句:「秦書淮或許也不會追著柳石洲的事情不放了,明日早朝再看吧。」

  白芷點了點頭,也不多說。

  「還有……」

  秦芃遲疑著道:「我或許,會和柳書彥成親。」

  白芷聞言,微微一愣,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挺好的,比秦書淮好。」

  說著,白芷便轉過身去,給秦芃準備溫水,忙碌著道:「你不是一直挺喜歡他的嗎?怎麼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我不知道。」

  秦芃低著頭:「我心裡,有點害怕。」

  「別想了。」

  白芷從屏風裡轉回來,拍了拍秦芃的手,溫和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不是會怕這些的人。」

  秦芃不語,點了點頭。

  第二日早朝,柳石洲的案子,果然沒有人提起,秦書淮整個早朝都沒說話,彷彿是最初他們認識時那個高冷的模樣。

  下朝之後,秦芃注意到,柳書彥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跟著他去水榭,忍不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爹打的。」

  柳書彥小聲道:「你別緊張,他心疼我的,多挨幾頓,我就可以去衛家提親了。」

  「你……」

  秦芃心裡一時有些不忍,柳書彥趕忙抬手:「別,什麼都別說。你可以安靜的崇拜我一會兒。」

  秦芃抿了抿唇,本來還覺得挺心疼的,被他這麼一說,忍不住就笑了,笑了又忍不住有幾分擔憂,只能道:「打得不重吧?」

  「不重,」柳書彥搖搖頭:「你放心。」

  說著,柳書彥靠近她:「乞巧節,在下想約公主月老廟一見,公主意下如何?」

  「哪天不被打?」

  「估計還的被打。」柳書彥皺了皺眉,秦芃憋著笑:「不疼?」

  「疼啊。」柳書彥眨眨眼:「可是見公主,有公主心疼,就不疼了。」

  秦芃噗嗤笑出聲來,只能應下:「行行行,到時候,我去找你。」

  「月上柳梢頭,」柳書彥手中摺扇「唰」的一下張開,上面寫著一句——人約黃昏後。

  秦芃笑得不行,連連點頭。

  和柳書彥約了乞巧節月老廟會面,等到了晚上,秦芃同白芷說起這事兒,白芷愣了愣,隨後道:「也好,我乞巧節和你一起穿了針就走了。」

  秦芃微微一僵,白芷背對著她,冷著聲道:「秦書淮每年乞巧節都會單獨出行,這是我最後一次殺他。」

  秦芃捏著梳子,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白芷收拾著東西,悶著聲道:「若這一次殺不了……我便回北燕。」

  聽到這話,秦芃舒了一口氣。

  「別拼命。」

  「嗯。」

  「我……我派點人跟著你吧?」秦芃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沒辦法攔住白芷殺秦書淮,而且她骨子裡總覺得,其實白芷是殺不了秦書淮的。

  而她殺秦書淮這麼多年,都還沒死,她從不覺得是因為白芷聰明機智。

  白芷和秦書淮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她還是有大概預估的。白芷之所以還活著,只是因為秦書淮放過她罷了。

  最後一次了,白芷失敗了,就自然而然會回去。

  回北燕,夏侯顏身邊,也……好吧。

  秦芃有些不確定。

  「白芷。」

  「嗯?」

  「你……喜歡夏侯顏的吧?」

  「也許吧。」

  「也許?」秦芃愣了愣,她記憶裡,當年白芷嫁給夏侯顏的時候,是十分開心的。她曾經握著她的手,情真意切告訴她,她喜歡了一個人,叫夏侯顏。

  如今怎麼就變成也許了呢?

  「當初嫁給他,也不過只是因為他喜歡我。他是北燕大貴族,若我能成為他的正妻,對五殿下登基大有裨益。」

  秦芃呆呆聽著,她從沒想過,白芷當年嫁給夏侯顏的真正原因,竟然是這個。

  「那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秦芃突然有些害怕。

  白芷為她和趙鈺犧牲太多了,若白芷當年是有喜歡的人的,那她就是拿著一輩子來換趙鈺的前程。

  白芷微微一頓,她本來是從不和別人說這些的,然而或許是將要走了,她憋得有些難受。

  「有的。」

  「說起來,你怕是要笑話吧。」

  白芷低笑出聲:「我曾喜歡北燕當年的五殿下,如今的陛下,趙鈺。」

  聽到這話,秦芃手裡的梳子猛得砸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5:14 PM

第六十六章

  巨大的聲響讓白芷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沒……沒事。」

  秦芃撿起梳子,讓自己儘量鎮定下來。

  白芷喜歡趙鈺……

  白芷居然喜歡的是小她三歲的趙鈺!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趙鈺又是什麼態度?

  「你……他……他喜歡你嗎?」

  秦芃憋了半天,終於才憋出聲來,白芷笑了笑,走到秦芃身後,從她手裡拿走梳子,替她梳著頭髮:「殿下的心思,又怎是我能猜測的?」

  「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秦芃內心非常複雜,自己最好的姐妹居然喜歡自己親弟弟,而自己在死了三次之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白芷抿嘴笑了笑,嘴角邊帶了些苦澀:「殿下……或許知道吧?可是大概也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除了公主,殿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秦芃聽白芷說著,回想起當年的趙鈺來。

  她記憶裡趙鈺一直是個很和善的孩子,對誰都笑眯眯的。

  趙鈺長繼承了他們母親的美貌,一個男孩子,卻長得有些妖氣,尤其是眼角一顆淚痣,更是讓他整個人帶了些嫵媚。

  年少時候不顯,稍微長大了些,眉目張開了,便覺得有些女氣了。

  秦芃當年很是擔憂,怕他看上去沒什麼男子氣概,便讓秦書淮教著趙鈺讀書。

  那時候,秦芃也就認識秦書淮一個男人,哪怕是個少年。

  趙鈺跟著秦書淮,學了一身書生氣,秦書淮還自帶了一股冷傲,趙鈺卻是學得儒雅又溫和,廣袖大氅往路邊一站,便有人誇君子如玉如蘭。

  不過秦芃死的時候,趙鈺也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少年,還未定型,如今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模樣了。

  掛念著弟弟,又有時間適應,秦芃慢慢接受了白芷喜歡趙鈺這件事。

  趙鈺招人喜歡,這點秦芃一直是知道的,白芷喜歡趙鈺,倒也不難讓人接受。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北燕的陛下,長成什麼樣啊?好看嗎?」

  「當然好看。」白芷驕傲出聲來,秦芃忍不住笑了:「那是秦書淮好看,還是北帝好看?」

  「這……」白芷是個實誠人,憋了半天道:「各有各的好看吧。不過我們陛下,是決計不會輸給秦書淮的。」

  秦芃笑出聲來,覺得白芷在這件事上有意思極了。

  她套著話,又從白芷空中得了許多趙鈺的事,聽著聽著,便就睡了。

  過了沒兩天,便是乞巧節了。

  白芷同秦芃白日裡在家裡穿針,誰要用線一次性穿過七根針,這姑娘就能得一份好姻緣。

  「我是嫁了人的,」白芷穿著針道:「也就只是陪著你瞎鬧了。」

  「有什麼啊?」

  秦芃努力戳著針洞,滿臉認真:「就意思意思,那成親也有和離的時候,就求個菩薩保佑。」

  「你這人……」

  白芷有些想罵她,然而想一想,這也是最後一天了,她又把話憋了回去。

  兩人湊著穿針穿了一下午,秦芃一面喝酒一面穿,白芷也跟著她,一般人哪裡有秦芃的酒量,沒一會兒白芷就擺著手:「不喝了,我不能喝了……再喝,今晚得誤事兒。」

  「哦。」秦芃呆了呆,隨後想起來:「還真要去殺秦書淮啊?」

  「嗯……」

  白芷撐著下巴:「不然呢?我為了殿下……留在了北燕……讓公主一個人上路……害死了公主。是我不對……我不殺了他報仇……我怎麼對得起公主?」

  秦芃聽著,心裡有些酸澀。她張了張口,溫和道:「傻姑娘,你怎麼還沒看出來,我就是你的公主呢?」

  「你?」

  白芷抬眼,眼中帶了不屑,她湊過來,盯著秦芃,定了一會兒後,擺了擺手,縮了回去:「不像。」

  「哪裡不像?」

  秦芃有些好笑,白芷想了想,認真道:「公主沒有你寬容,也沒有你豁達。」

  「如果你真的是公主……」

  白芷說著,伸出手來,握住秦芃,沙啞道:「那你得遭了多少罪啊!」

  哪裡有人的成長是無需磨礪的?

  她死了三次。

  一次被人背叛,一次滿心怨恨,一次坐著輪椅當著廢人。

  秦芃沒說話,她低頭應了一聲,握著白芷道:「別拼命,就意思意思,改年我去北燕,再找你喝酒。」

  「好……」白芷點著頭:「你來了,我帶你見陛下。他一定……一定會喜歡你的。你……有時候,還是很像公主的。」

  「哪裡又像了?」

  秦芃笑眯眯詢問,白芷愣了愣,想了想,喝了一口酒。

  「其實吧,哪裡都像。」

  白芷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搖搖晃晃站起來,去一旁眯了一會兒。

  秦芃看了看天色,和柳書彥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拍了拍靠在一旁的白芷,溫和了聲道:「要睡起來睡,別在這裡染了風寒。」

  「沒事。」白芷推了她一把:「去換衣服吧,穿那件天青色的,好看。」

  秦芃看她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些好笑,讓人招呼著她,自己就去換衣服了。

  等換了衣服出來,庭院裡已經沒了白芷的身影。

  「白姑娘呢?」

  她問旁邊的丫鬟,丫鬟將插著七根針的盒子捧上來,有些忐忑道:「白姑娘走了,留了這個給公主,說她用不著,送給公主了。」

  秦芃低下頭,那七根針已經被穿好了。

  她將針收回去,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有些酸澀,又有些難過。

  好在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就往月老廟去了。

  此時天還沒黑,街頭已經是人來人往,柳書彥穿了水藍色的長衫,外面籠了銀絲外套,帶著人站在月老廟門口。秦芃走過去,柳書彥還張望著月亮,秦芃笑著道:「看什麼呢?」

  柳書彥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舒了口氣道:「我正瞧著,你是不是來晚了。」

  「來晚了又怎麼樣?」

  秦芃和柳書彥一起走進去,這時候人還不算多,柳書彥帶著他走到一顆大樹旁邊,含著笑道:「來晚了,也沒什麼。」

  說著,他從旁邊買了一塊牌子,借了筆墨來,在牌子上寫上他的名字,一面寫一面道:「實話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帶著姑娘過乞巧節,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過,以前瞧著逛月老廟這是必須的,就打算帶你逛著。」

  說著,柳書彥寫完了他的名字,轉頭瞧秦芃道:「你的名字寫什麼?」

  「嗯?」

  「董婉怡,還是秦芃?」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笑著道:「秦芃吧。」

  柳書彥垂下眼眸,寫著她的名字時,眼裡帶著歡喜。

  「我以前和你寫信時,總想著你是怎樣一個姑娘。長得好不好,出身如何,性子好不好……」

  說著,他把她的名字寫好,遞給她看。

  他的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劃裡,都彷彿帶著蜜意柔情,秦芃低頭看著木牌時,他就低頭看著她,見著她認真的模樣,他不由得溫柔了聲音道:「但後來想,我能在沒見到你時,就愛上你,我愛的,一定是你骨子裡最根本那份東西。那你長得美,長得醜,有沒有小性子,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秦芃抬頭看他,燈火下柳書彥的眼裡彷彿流淌著星河。

  秦芃一瞬間,感覺自己彷彿是推開了一扇新的世界的門,這個世界是柳書彥給她的,她終於走出那個叫秦書淮的世界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想像中的那份欣喜,她好像一個剛剛走出大門的孩童,小心翼翼提著裙角,滿是嚮往,又滿是害怕。

  柳書彥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到一個木架邊上。

  這木架有一個又一個,上面掛滿了木牌。柳書彥將木牌和銀子遞給旁邊守著的一個人,那個人給了他們繩子,柳書彥將繩子穿進木牌的孔裡,便去掛木牌。

  他一面掛,一面不忘同秦芃道:「聽說情人將寫著名字的木牌掛在這裡,就永遠不會分開。」

  秦芃沒說話,她用指尖撥過一排又一排木牌。

  突然間,她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那木牌已經很舊了,字跡有些斑駁,她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秦書淮,趙芃。

  她呆呆看著那木牌,直到柳書彥叫她:「公主?」

  秦芃驟然回頭,慌忙掩飾著她發現的木牌,含笑道:「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去拜月老吧。」

  柳書彥有些興奮:「這些我都沒做過。」

  秦芃笑著點頭。

  這些她其實都是做過的。

  十三歲的時候,她拉著秦書淮逛廟會,歡喜做完了所有事。

  那時候秦書淮僵著臉,滿臉不願意,告訴她,命不由天,求這些菩薩沒什麼用。

  是她強求著他,陪她掛了名牌,拜了月老,在手指繫了紅繩。

  那時候她同秦書淮說。

  「秦書淮,雖然你還沒娶我,可我已經和月老說了,你是我的人,以後你別抵賴。」

  那時候秦書淮冷冷看著她,嘟囔了一句:「無聊。」

  她跳著去打他,卻踩到石子上,崴了腳。

  那天秦書淮背著她回去,月光拉長她的身影,她美滋滋抬起手,看月光下手指上的紅繩。

  十三歲的時候,她是真心想過,要和秦書淮過一輩子。

  可是她被皇后騙著將毒藥餵到她母親口裡,她被算計了一次又一次。

  久了,她都忘了要怎麼去信任一個人。

  越是愛,越是不敢相信,因為特別怕信過了那個人,被背叛的痛楚。

  她學會了不把心交給別人,學會了把所有人當成壞人,這樣在被背叛的時候,才會覺得沒那麼難過。

  秦芃抬頭看旁邊的柳書彥,他臉上帶著簡單的歡喜,彷彿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

  他在月老面前虔誠閉眼,那神情一如十三歲的她一樣真摯。

  她慢慢閉上眼睛,彷彿在許願。

  然而那一刻,她內心特別平靜。

  這是久違的安寧。

  等在月老面前許完願,柳書彥轉過頭看她。

  「你是同月老怎麼說的?」柳書彥看著她,帶著期盼,秦芃反問他:「你是怎麼說的?」

  「我當然說的是,」柳書彥眼睛裡彷彿是能看到未來,滿是柔光:「這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月老能保佑我和她,一生一世。」

  秦芃抿了抿唇,低笑不語。

  她和柳書彥拜完了月老,柳書彥拉著她走出去。剛走出月老廟,拐進一個巷子不久後,柳書彥突然低吼了一聲:「出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看見一個黑衣人從巷子牆邊跳了下來,翻身跪在柳書彥面前。

  「公子,秦書淮還沒出府,但已經在準備。」

  這黑衣人和普通的影衛有些不太一樣,他腰間綴了一條銀白色的腰帶,銀白色要帶上掛著一個縷空的鐵環,鐵環裡鑲嵌著一顆珠子。

  秦芃愣了愣,她隱約感覺,這樣打扮的人她見過,當年她跟著秦書淮回北燕的時候,曾被刺客偷襲,那時候秦書淮不在,對方潛入她的臥室,對方其實武功極高,但是卻沒想過她也有這樣的身手,和她過了兩招後就迅速退走。

  那人的打扮和這個黑衣人極其相似,只是那個縷空的鐵環裡鑲嵌的不是珍珠,而是一個血玉珠子。

  秦芃盯著那腰帶,覺得有些頭疼,可她不敢停下來,仔細打量著面前人每一點裝飾。

  柳書彥聽了對方的報告,點了點頭,揮手道:「按原來的佈置,盯著。」

  「是。」

  「還有,」柳書彥拉著秦芃,介紹道:「這位是夫人,以後無需忌諱。」

  「見過夫人。」

  對方口吻生硬。秦芃點了點頭,對方便消失在了夜色裡。

  「你盯著秦書淮做什麼?」

  秦芃抿了抿唇,柳書彥面色平淡:「我既然決定娶你,與他就是魚死網破的境地。今夜他獨自出行,是個好機會。」

  「你要殺他?!」

  秦芃提高了聲音,柳書彥有些奇怪:「有何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

  沒有。

  秦芃看著柳書彥,說不出半句話來。

  柳書彥做的事情順理成章,換做是她,她自然也會如此做。

  白芷去刺殺秦書淮,那必然是不成功的,她放心讓她去了。

  可柳書彥要刺殺秦書淮,她心裡卻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怕些什麼,呆呆看著柳書彥,張了張口,腦子裡一片混亂,直到柳書彥有些擔憂道:「芃兒?」

  「哦,」秦芃回了神,她穩住心神,回想起剛才最重要的事來,假作無意道:「之前都沒見過你的影衛,我還以為你沒有。」

  「世家都有一些世家的底牌,」柳書彥全然將她當做自己人,沒有絲毫隱瞞:「柳家有自己專門一個隱位訓練組織,而實際上,以前的柳家人,也當皇帝的隱衛?」

  「皇帝的隱衛?」秦芃和柳書彥走出巷子,聽柳書彥道:「這些本該是皇帝交給儲君的事情,只是陛下如今登基匆忙,所以並不知曉。柳家只忠於君主,所以也是君主的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是我們做的。柳家總有一個人,是陛下的刀,以前那個人,便是我。」

  說著,柳書彥轉過頭來,看著秦芃,含著笑道:「我本怕嚇著你,但我想,你不是這樣柔弱的女人。早晚,你也要知道的。」

  「嗯。」秦芃點點頭,猜測道:「所以方才那套隱衛的服飾,是你們柳家在暗處特有的服飾?」

  「是。」柳書彥從袖中拿出一條帶子,那條銀色的帶子下墜著縷空鐵環,鐵環裡穩穩嵌著一塊血色的玉珠,同當年刺殺秦芃那人的,一模一樣。

  秦芃穩住神色,聽柳書彥指著玉珠道:「這是用來區分等級的標誌,比如我是柳家隱衛的首領,那我的是最珍貴的血玉,之下是暖玉、青玉,玉器之下,便是珍珠、金、銀、銅。方才那人是珍珠,也就是隱衛中的第四級。」

  秦芃沒說話,抬手去摸那血玉,柳書彥倒也不介意,看著秦芃,神色溫柔道:「等以後陛下長大了,我便是陛下的刀。」

  「這血玉珠子……是只有你一個人有嗎?」

  「是。」柳書彥穩穩道:「自十年前我領了它,就只有我一個人獨有。」

  「那麼……」秦芃握著血珠,抬起頭來:「你做過些什麼事呢?」

  「這就太多了,」柳書彥笑出聲來:「你若想聽,我慢慢同你說。」

  「你去過北燕嗎?」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柳書彥微微一愣,歎息出聲:「去過。」

  「去做什麼?」

  「這事兒說起來,你可能也認識。」

  柳書彥收起血珠,歎了口氣道:「我去,是去殺趙芃的。」

  「你失敗了?」

  「失敗?」柳書彥苦笑:「我倒寧願失敗了。」

  秦芃猛地頓住步子,她回過頭來,震驚看著柳書彥:「你說什麼?」

  「嗯?你怎麼了?」柳書彥有些疑惑秦芃為何這樣震驚的樣子,想了想,他自以為知道了秦芃震驚的原因,笑著道:「你不會真以為趙芃是病死的吧?」

  「趙芃啊……」柳書彥聲音裡帶了歎息:「是被姜家人下毒毒死的。」

  「我打了個前鋒,本來都打算收手了,誰知道姜家人居然用了『醉夢』。」

  「醉夢這毒你知道吧?散在空氣中,身體有傷口就能吸入。當年我去刺殺趙芃,和她交手過程裡發現她房間裡居然有醉夢的氣息,我當時就撤了。」

  「我只是想殺個人,又不是送命。」

  「所以……」秦芃顫抖著,沙啞道:「趙芃,是姜家人和你……合謀殺的。」

  柳書彥沒說話,想了想,他歎息出聲:「也許吧。」

  話音剛落,秦芃袖中匕首猛然而出,抵在了柳書彥脖頸之上。

  柳書彥睜大了眼,不可置信。

  「為什麼殺她?」

  秦芃聲音沙啞:「她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殺她?!」

  「你……」柳書彥皺起眉頭:「你怎麼了?趙芃死了,關你什麼事?」

  「不關我的事……」秦芃顫抖著,低笑出來:「不關我的事?」

  說著,她的手顫抖著,用刀刃割開柳書彥的脖頸,血滲透出來,秦芃猛地提高了她的聲音:「我就是趙芃被你和姜家合謀殺了的趙芃!」

  秦芃靠近他,柳書彥呆呆看著她,秦芃眼中滿是冷意,壓著聲音道:「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5:34 PM

第六十七章

  柳書彥呆呆看著秦芃,完全回不過神來,秦芃的刀在他脖頸上割破了皮,帶了淺淺的口子。

  「還不明白嗎?」

  秦芃冷靜道:「我是趙芃,借屍還魂成了董婉怡,然後又借屍還魂成了秦芃。」

  「所以,你死了兩次……」柳書彥終於明白了,猛地反應過來:「你其實是趙芃?!」

  他一激動,往前了一步,秦芃的刀被逼著後退了一下,柳書彥這才意識到秦芃還用刀架著她,驟然出手。

  柳書彥出招的路子又快又狠,秦芃迅速和他過了兩招後,刀就被對方直接卸下來。

  「我們不要這樣說話。」

  柳書彥皺著眉頭,將刀扔在了一邊,心裡早就翻起滔天巨浪,面上卻還要強作淡定道:「不管你是誰,我們……」

  「你到底為什麼殺我?」

  秦芃話一出口,柳書彥便愣了,他心裡一寸一寸涼下去。

  為什麼殺她……

  「六年前,我奉皇命……可是我沒有殺你!」

  柳書彥猛地提高了聲音:「趙芃你記得的不是嗎?我殺你沒有成功。」

  「可我死了。」秦芃冷冷看著他:「你在我身上劃的口子,我中了醉夢,我死在十九歲,那年我正準備來北燕。」

  柳書彥說不出話來,身上有了冷汗。

  如果她是趙芃,那就意味著,是他間接性的,幫著別人殺了她。

  沒有人會嫁給一個殺人兇手,無論他是有意無意。

  可他已經準備好一切了。

  他準備好娶她,他將自己所有陰暗的、不堪的一面亮給她,他以為他們馬上就要成親。

  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呢?

  怎麼會有借屍還魂,還借屍還魂了兩次這樣荒謬的事呢?!

  「柳書彥,」秦芃冷著聲音:「到底是誰殺的我?是姜家,是秦書淮,還是你?我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柳書彥顫抖著聲音:「你最後死於中毒……秦書淮說你是姜家殺的。我只在和你交手的那一晚見過你,然後我就連夜回了北燕,等候在瓊州,等秦書淮一進入瓊州,我就去接他。」

  「我甚至沒見過你的屍體……只是秦書淮一直在找姜家報仇,我的探子也告訴我,你死於姜家下毒。」

  姜家給她下了毒,醉夢是最烈性的毒藥之一,一旦中毒根本無解,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死亡。

  可如果她是死於醉夢,為什麼她記憶裡,還有後續?

  她和柳書彥交手後沒有任何症狀,正常吃喝,然後就開始零零碎碎有些模糊,最後就是秦書淮用毒藥餵到她口裡。

  秦書淮哭著給她餵藥、她拼命掙扎的畫面一直記在她心裡。她以前時常從夢中驚醒,尤其是剛剛成為姜漪的時候,每次都心懷餘悸,害怕得不行。

  以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有這樣強烈害怕驚恐的情緒,在極度不想死的情況下,一直推攮著秦書淮,秦書淮卻執意餵她毒藥,這必然是秦書淮殺的她。

  然而今日她卻突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並不是她想像那麼簡單。

  姜家參與了此事,秦文宣參與了此事。

  可白芷說是秦書淮殺的,她記得是秦書淮殺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秦芃心裡跳得飛快,她突然想起來,柳書彥派了人去殺秦書淮,白芷也去殺秦書淮!

  秦書淮不能死。

  秦芃猛地轉身,柳書彥追上來,秦芃怒吼了一聲:「滾開!」

  柳書彥停在原地,秦芃靜靜看著他,好久後,才緩和下情緒:「柳書彥,我知道,當年不是你的錯。」

  「可是柳書彥,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柳書彥僵住身子,秦芃轉身朝著淮安王府跑去。

  她得去找秦書淮,儘快!

  她一路狂奔到淮安王府,衝到門口去拍打大門,門剛一打開,她就往裡面衝,直接道:「秦書淮呢?!你們家王爺呢?!」

  秦書淮家下人幾乎都認識秦芃,當初秦芃偽裝成秦書淮小妾混入府裡來這件事給了下人很大衝擊,這次大家不敢隨便給她放進來,便一路追趕攔著,著急道:「公主,王爺出府去了,您別著急,您稍等……」

  「公主?」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秦芃回過頭去,看見了一個久違的身影。

  趙一提著鳥站在長廊裡,看見秦芃,有些詫異。

  趙一作為影衛,一般是不隨便出現在人的面前的。然而今天他放假,所以倒也算閒適,就像個普通侍衛一樣,提著鳥逛逛院子。秦芃看見趙一,心裡有些震驚。

  她自幼陪伴到大的侍衛,為什麼沒有像白芷一樣為她報仇,反而是留在了秦書淮的身邊?

  是因為他投靠了秦書淮,還是因為其他什麼隱情?

  不過此刻她也顧不得其他,直接道:「柳書彥和白芷要殺秦書淮,他在哪兒?」

  趙一愣了愣,隨後很快反應過來,立刻冷著臉道:「公主隨我來。」

  秦芃跟上趙一,趙一將鳥交給下人,同時讓人叫了江春,風風火火就往大堂走。他早就讓人通知下去,到了大堂,江春已經讓人在等著了,趙一同秦芃一面走一面道:「每年今日王爺都會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他去的地方都是隨意的,只能靠找。」

  秦芃點了頭,立刻道:「分成兩隊人馬,你跟我走,江春另外帶一隊人。江春順著人在城裡打聽著蹤跡找,我們出城。」

  她說的很熟悉,全然一副舊主的模樣。趙一和江春對視了一眼,倒也沒有戳破這層,迅速按照秦芃的話做了以後,趙一就跟著秦芃駕馬衝了出去。

  出去後,秦芃詢問道:「他出去時有帶酒嗎?」

  「帶了。」

  「一個人?」

  「一個人。」

  「宣京最高的山是哪一座?」

  「東霞山。」

  秦芃駕馬一轉,就朝著東霞山去。

  她在寺廟裡看見了她和秦書淮的名牌,按照如今她所聽說的那樣,秦書淮其實是一直在重複著她生前他們做過的事情。比如說月老廟裡的名牌,就是她生前每年都要帶他去寺廟裡做的。

  以前乞巧節他們總是如此,逛月老廟,逛街,手拉著手爬上燕都附近最高的山,眺望整個城市。

  三杯兩盞淡酒,笑看它晚來風急。

  趙一自然也是知道這個習慣的,見秦芃在他面前毫不掩飾,他心裡有了些答案:「公主為何覺得王爺一定在最高的山?」

  「當年我和他就是如此。」秦芃冷著臉:「每年乞巧節,都會去附近最高的山上去喝酒,度過這一年乞巧節。你那時候不也跟著嗎,趙一?」

  趙一露出詫異神色,秦芃回頭看了他一眼:「還聽不出來?」

  「主……主子?!」

  「嗯。」

  「您怎麼會……」

  「借屍還魂,」秦芃冷靜道:「你跟著秦書淮,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是知道,但是並不知道……這居然是您……」

  「趙一,」秦芃一面打馬,一面詢問:「為什麼會留在秦書淮身邊?我死了,你該跟著趙鈺回北燕了。」

  「我留在王爺身邊,這不是您授意的嗎?」

  秦芃仔細回想著,卻始終想不起來她讓趙一留在秦書淮身邊,左思右想也想不起來她曾讓趙一留在秦書淮身邊。

  當年果然是發生了太多太複雜的事。

  她的記憶雖然零碎,但大多是能夠聯繫的,她以為自己能窺見當年的真相,卻到今日才發現,有太多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了。

  可是,到底是被她遺忘,還是趙一故意騙她?

  她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回到了母親剛死那一年,她誰都不敢信,誰都不能信。

  柳書彥可能是殺她的兇手。

  那趙一未必不是秦書淮當年派給她的間諜。

  她不敢暴露自己不記得很多的事實,一旦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那麼事情的真假就可以胡編亂造。

  她故作鎮定點了點頭,沒有多話。

  趙一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試探道:「公主之前不是一直對王爺劍拔弩張,怎麼此次王爺有難,卻主動相救?」

  「他沒招惹我,我沒覺得他該死。」

  秦芃站在一個政敵的角度來看,解釋道:「而且,我還有事要問他。」

  趙一見秦芃面色不善,也就不再多問。

  而這個時候,秦書淮已經爬上山頂。

  此時月上中天,他坐在斷崖邊上,將趙芃的牌位放在一邊,又將他在集市上的點心放在一旁攤開,將酒壺放在一邊,到了兩杯酒,一杯放在趙芃牌位面前,一杯握在手裡。

  「芃芃,」秦書淮聲音溫柔:「今年七夕又到了,街上出了一些新點心,我想你會喜歡吃,買了一些,你嘗嘗吧。」

  月光灑落在山崖上,秦書淮坐在地上,靠在身後松樹上,眺望遠方。

  遠方依稀能看到雲霧籠在繁華的宣京之上,秦書淮目光裡帶了懷念。

  「芃芃,來齊國六年了,你想北燕了吧?我記得北燕的都城,和齊國不一樣,它方方正正的,看上去不如宣京精緻,但是卻有一種很大氣的感覺。你想不想回北燕啊?想的話,我什麼時候帶你回去看看。我們說好,只是回去看看,不能留下。我不喜歡趙鈺,我年少時候說他狼崽子,你說我罵他,其實吧,我真的覺得,他就是個狼崽子。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說不出理由,可是北燕吧,我不會讓你回去了。」

  說到這裡,秦書淮倒了酒,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道:「算了,如今你也已經是秦芃了,齊國的長公主,哪裡能說去北燕就去北燕?」

  「芃芃,」秦書淮歎了口氣:「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活著好,還是死在六年前好。」

  「你死去這六年,我覺得自己陪著你死了。可如今你活了過來,我卻發現,我真的該死了。」

  說著,秦書淮對月舉杯,高笑出聲:「秦書淮無父無母,無師無友,無宗親長輩,無兄弟姐妹,孑然一身,獨行於世……」

  秦書淮聲音慢慢小了下來:「唯有髮妻,趙芃。」

  「僅有髮妻,趙芃。」

  如今連趙芃都沒有了,秦書淮還有什麼呢?

  秦書淮有些茫然。

  便就是這一刻,他聽見身後有利刃破空而來!

  秦書淮猛地回頭,一把捏住飛來的羽箭,與此同時,十幾道劍光破空而出!

  那些劍光織成密網,秦書淮袖中長劍橫掃而出,廣袖將趙芃的牌位卷席進袖中,提劍冷聲開口道:「來者何人?」

  對方沒有言語,劍光直接撲來。

  來的人統一黑色長衫,銀色腰帶,臉上帶著面具。

  秦書淮神色一冷。

  這個裝束他依稀有印象,很多年前,他帶著趙芃回北燕,他有一日不在,趙芃被刺客獨襲,趙芃曾和他描述過這樣的裝飾。

  秦書淮劍光越冷,直接朝著腰帶上鐵環內最少的一個墜飾之人衝去。

  他看出來這些人是根據鐵環之內的墜飾區分等級,一般而言越是往上走的人越少。

  這些人人多勢眾,秦書淮獨身當然是無法抵擋,然而他打算擒賊先擒王,同時放出一個信號彈。

  秦芃們看見天空驟然亮起,趙一立刻道:「是王爺。」

  「快!」

  秦芃大吼出聲,朝著信號彈的方向奔跑而去。

  秦書淮一劍揮砍向帶著玉的男子,其他人立刻識破了他的意圖,追著他就衝了過來。

  秦書淮側身閃過,只盯著一個目標,不依不饒。

  這些人和趙芃的死有關係。

  趙芃的死他還沒查清楚,他得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劍鋒劃破秦書淮的衣衫,這些人明顯都是專業殺手出身,劍上都淬了毒,秦書淮小心翼翼躲避著劍鋒。

  為首之人看出秦書淮一心抓他的意圖,乾脆直刺而去,秦書淮見機會一個翻身抓住對方手腕,對方劍尖從秦書淮手背劃過割痕。

  便就是此刻,一聲猶如杜鵑一般的哨聲響起,那些刺客劍微微一頓,為首的人朝著秦書淮一腳踹去,與此同時,暗處冷箭朝著秦書淮猛地射來!

  秦書淮反手抓箭,對方借此機會用蠻力掙開了秦書淮,而後迅速抽身,在秦書淮還來不及反應前,所有刺客就如泥鰍一般退走而去。

  秦書淮卻不肯放過他們,追著那個首領就衝了過去,便就是此時,秦書淮身後羽箭再來!

  這一次對方連射三箭,秦書淮被逼回頭連斬兩箭,這時候他覺得身體有些麻痹,第三箭卻是借由著前兩箭相撞,射出了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猛地貫穿了秦書淮的肩頭。

  殺手也就在此刻溜走,秦書淮用劍支撐著自己,怒喝出聲:「出來!」

  對方不動,秦書淮感覺眼前有些發黑,他勉強撐著自己,艱難道:「白芷,我知道是你,出來!」

  白芷沒說話,她躲在暗處,再一次搭箭。

  「我知道,你覺得是我殺了芃芃。」

  白芷的箭微微一頓,秦書淮沙啞著聲道:「可我說了,是她讓我殺……」

  「閉嘴!」

  白芷怒喝出聲,羽箭驟然飛出,秦書淮聽著風聲疾馳而來,他眼前發黑,踉蹌著勉強推開,卻一腳踩在了碎石之上,往懸崖下落了下去。

  也就是那片刻,一隻手驟然出現,死死抓住了他。

  那隻手很細,很溫暖,和他記憶裡一樣。

  十二歲那年他被其他皇子欺負,不小心從高塔上墜下,也是那個人這麼抓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放開。

  那時候她很瘦弱,冷宮的伙食讓她長期營養不良,她的手彷彿只剩下了骨頭,抓著他,一點一點往下滑。

  北燕的寂空塔很高,風呼嘯著吹過來,她被他拽著,一點一點往前挪,她死死用腿盤住另一頭的柱子,一直沒有放手。

  「秦書淮,」那時候,她眼裡彷彿帶著火焰,將他整個世界燃燒得都明亮滾燙:「你別放手。」

  她啞著嗓子:「我拉著你,我不會放手。」

  她說不要放手。

  從那一刻開始,或許他就許下心願,這一生,他都不會放手。

  如今十五年過去,那雙手再拉住他。

  他本墜阿鼻地獄,徘徊無盡深淵,他本無法可渡,無路可行,這雙手又再破開生死迷霧,死死拉住他。

  「芃芃……」

  山風襲來,哪怕他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哪怕對方的身形已經變得模糊,他卻還是忍不住笑開。

  看著秦書淮的笑容,秦芃心裡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拉緊了他,大吼道:「你別放手!」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沙啞著聲,捏緊了她的手。

  「好,」他聲音裡帶著暗啞和顫抖,彷彿是極力克制著:「我不放手。」

  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

  秦芃拉著這個人,身後趙一撲了出去,和白芷糾纏起來。秦芃一手抓著秦書淮,一手撐住自己,慢慢拉著秦書淮往上起來。

  秦書淮用腳試探著旁邊的借力點,在秦芃用力那一刻,猛地往牆上一蹬,便接力跳了上來!

  他上來時力道太大,直接就將秦芃壓倒在地上。秦芃小聲「哎喲」了一聲,隨後便聽到旁邊白芷怒道:「趙一,枉公主當年對你這樣好,你居然還是成了秦書淮的走狗!」

  「白芷。」趙一歎息出聲:「我說了,這是誤會。」

  「這不是誤會!」

  白芷提劍,怒道:「我就問你,最後那碗毒藥是不是秦書淮餵的?!」

  「什麼毒藥?」

  趙一微微一愣,秦書淮剛緩過來,正想張口,一口汙血就噴了出來。

  秦芃被那血濺了一身,旋即反應過來,立刻點了秦書淮的穴位,背著秦書淮便往山下道:「走!」

  此刻沒時間同白芷糾纏,秦芃也不在意白芷和趙一如何善了,她背著秦書淮一路狂奔下去。

  秦書淮被秦芃背著,氣息有些亂了。

  他好想開口同她多說幾句話,然而血湧在嘴裡,卻發不出聲來。

  他的血一口一口嘔出來,浸透了秦芃的衣服,秦芃整個人都在顫抖,沙啞道:「秦書淮,你撐著點……」

  「你別死……」

  「我還有好多事問你啊!秦書淮你別死啊!」

  秦芃感覺這一生沒有任何一條路比這條下山的路更漫長。

  她狂奔在路上,剛到馬車,就看見柳書彥站在馬車邊上。

  秦芃一看見他,便直接衝了過去,反手將刀壓在他脖子上,冷道:「解藥!」

  「我就是來給你送解藥的。」

  柳書彥苦笑。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瓶子,秦芃著急搶了過來,將秦書淮放在地上,從瓶子裡抖出一顆藥來,塞進了秦書淮的嘴裡。

  秦書淮吃下藥後,臉色慢慢好轉,柳書彥站在一旁等候著,好久後,等秦書淮氣息平穩下來,秦芃猛地癱軟下來。

  「他沒事了吧……」

  秦芃喃喃出聲:「沒事了吧……」

  柳書彥看著面前人,苦笑不語。

  她失神的眸子抬頭看向他,他終於無奈,蹲下身來,拍上她肩頭,歎息聲道:「他不會死了,你放心。」

  秦芃聽了這話,慢慢回了神,垂眸看著躺著的人,沙啞道:「將他抬上馬車吧。」

  柳書彥應了聲,同秦芃一起將秦書淮抬上馬車,然後朝著淮安王府趕過去。

  上了馬車後,兩個人都很安靜。

  好久後,柳書彥慢慢開口:「我本來以為,你想殺他,殺了他,我們兩個可以在一起,從此再也不用擔心什麼。」

  秦芃抬頭看向柳書彥,柳書彥在笑,眼裡卻彷彿是哭著一般。

  「趙芃,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

  「對……」

  「沒什麼對不起,」柳書彥垂下眼眸:「感情的事,沒誰對不起誰。只是我來得太晚。」

  「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這叫緣。」

  「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這叫孽。」

  秦芃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沙啞著嗓子道:「我是真的,想要嫁給你的。」

  「你明白一個人死了一次又一次是什麼感覺嗎?」

  她抬頭看向柳書彥,艱難笑了起來:「一個人走在這個世界裡,我特別孤獨。我特別想有一個人,能陪著我把路走下去。」

  「他給我一個新的世界,一片新的天地,一種新的可能。你曾經讓我看到這種可能性。」

  「作為董婉怡和你通信的時候,你給秦銘講課的時候,你帶著我吃飯、遊湖、聊天,那時候我都覺得,其實日子這樣過,真的很好。」

  柳書彥沒看她,垂眸張合著摺扇。

  秦芃沙啞出聲:「如果你和我的死無關,」秦芃看著他,含著眼淚:「我是真的想嫁給你的。」

  嫁給他,哪怕無關愛情,那也是一段新的人生,一場新的旅程。

  她會對他好,她會有個家庭。

  柳書彥沒有說話,好久後,他沙啞著嗓子:「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當年,」秦芃斟酌著用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千里迢迢從宣京來殺我?」

  「當年文宣陛下召秦書淮回京,其實是無奈之舉。宣帝仁德愛民,廣受愛戴,靖帝餘黨其實也是因為相信宣帝會善待靖帝之子,才肯忠心輔佐。召秦書淮回京時,丞相並非董明,而是靖帝的老師,邵易。」

  「宣帝希望邵易讓權,兩相爭執,最後邵易提出條件,他可以告老還鄉,但要求宣帝接秦書淮回國,以親王善待。宣帝同意後,迎秦書淮回宣京,同時邵易放權,讓丞相之位於董明。」

  秦芃聽著,大概明白的秦文宣殺她的原因。

  「一個前太子,有老臣扶持,還娶了一個北燕公主。這個北燕公主甚至還有一個很可能當皇帝的弟弟,如果她弟弟當了皇帝,你覺得這個前太子將會有多大的威脅?」

  柳書彥抬眼看秦芃,秦芃閉上眼睛,說出結果:「北燕隨時可能出兵幫助這位太子謀權。文宣帝無法容忍這樣的可能性。」

  「先帝可以接受內亂,可以接受手足相殘,卻絕不能允許齊國有成為北燕傀儡國的可能性。靖帝當年弄得國家風雨飄搖,被北燕長驅直入直取宣京,以唯一一位天子血脈為質,劃十六州求和,你以為,這樣大的屈辱,齊國說忘就忘嗎?」

  柳書彥言語激動起來:「我齊國天子百姓忍辱負重,花了十多年時間才走到與北燕商討條件的位置,豈能容忍因宮闈之亂,讓國土再落他人之手?!」

  「所以,」秦芃冷靜下來:「你便是秦文宣下令殺我那把刀。」

  「董明諫言,陛下下令,我領隊執行。」

  柳書彥垂下眼眸,按住因激動微微顫抖的手:「事實上,早在秦書淮歸來之前,先帝便暗中許諾過秦書淮,只要他願意和你和離,歸來之後,願將長樂公主許配給他,可被他斷然拒絕。他說,秦書淮謝過皇恩,但質子之身,難以般配,玉陽公主於危難下嫁,此生此世,唯妻趙芃。」

  長樂公主是當年太子的長姐,若無意外,日後太子登基,長樂公主便是長公主。

  齊國的長樂公主和當年北燕無權無勢的玉陽公主比起來,其地位懸殊,是人想想就明白。

  而姜漪雖然比玉陽公主能給秦書淮更多,可和長樂公主比起來,卻還是差了許多。

  當年宣帝以長樂公主相許,秦書淮就能斷然說出「唯妻趙芃」,又怎麼會在之後為了區區一個姜漪,就毒死趙芃?

  趙芃心裡有些惶恐,她壓著自己翻天覆地的心緒,故作鎮定道:「後來呢?」

  「秦書淮是個聰明人,」柳書彥看著窗外,語調冷靜:「他明白先帝顧慮,於是修書告知陛下,他無意皇位,絕無爭奪之心,到齊國之後,絕不涉政,只求一隅之地,教書育人,養老至終。」

  秦芃聽著,捏緊了拳頭。她突然發現,原來她不知道的那些年,秦書淮做了這樣多事。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他在她面前,永遠那樣淡淡的模樣。你猜不透他喜歡你,還是不喜歡。那麼多年,他連一句喜歡都吝嗇給她。

  可這一天,秦芃卻覺得,過去彷彿是被人翻天覆地掀開,她被迫正視著那些她從不知的真相。

  原來那個人在年少時,就已經為她放棄過這樣多。

  「既然他都已經這樣說了,」秦芃低著頭:「為何還不放過我?」

  「他如此敏銳,宣帝欣賞。便讓人去查他,知曉他的才能後,宣帝起了愛才之心。若這樣的人不為國所用,太過可惜。可你存在,那必然是他最大的阻礙。」

  「所以就殺了我。」

  秦芃覺得有些可笑:「因為你們欣賞他的才華,因為你們想讓他報效國家,所以我的性命便如螻蟻一般任人踩踏,所以你們可以高高在上隨意決定我的生死是嗎?!」

  秦芃猛地捏住了柳書彥的衣領,怒吼出聲:「你知道我有多艱難才走到那時候嗎?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苦難……我在冷宮被人欺負的時候,我被人辱駡的時候,我親手毒死母親的時候,我還能忍著屈辱忍著艱辛扛著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們以為是為什麼?!」

  「就是因為我一直想著,終有一天,這條路我會走過去。」

  秦芃眼裡蓄滿眼淚,啞著聲音:「我覺得我終有一天會得到我的幸福,會遠離這樣的日子,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柳書彥……」

  她渾身顫抖:「我好不容易走到我一直等著的那天,我嫁給了秦書淮,有一個愛我的人,有一個平靜的生活,沒有人欺負我,沒有人陷害我,你來殺我前一晚,我還在想著,我想有個孩子……」

  秦芃顫抖著放上自己的肚子:「我還想著,我要和秦書淮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他的封地,我還想著我要去很多地方,我想幫很多人……」

  「我規劃了我的人生,我馬上就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可都被你毀了!」

  秦芃一拳砸了下去,一拳又一拳,伴隨著她壓抑許久的爆發:「都被你們毀了!毀了!」

  她做錯什麼了呢?

  她什麼都沒做錯。

  只因為她是北燕的公主,她嫁給了秦書淮。

  只因為秦書淮頗有才能,他們欣賞。

  他們猜忌她,他們害怕她,所以就決定殺了她。

  太荒唐了。

  一個人的生命有多麼寶貴,她生命承載著多少努力,多少期望,在這些人眼中,在大業面前,都分文不值。

  「我從來沒想過要對你們齊國做什麼……」

  秦芃失去了力氣,慢慢滑落下來。

  「只是我嫁給了秦書淮,我沒有地方去。如果那時候,你們告訴我,要和離,我也是願意的。」

  「或許是吧?」

  柳書彥拿出帕子,按在自己被秦芃砸出血的眼角,面色平淡:「那時候我們也舉棋不定,後來董明拿出了一個摺子,是從北燕來的。」

  「我不知道是誰,但那個摺子詳細記敘了你生平做過的事。你如何從冷宮走出來,你陷害其他嬪妃,你為權勢嫁給封崢,因失了清白被迫嫁給秦書淮。」

  「樁樁件件,本該是北燕宮廷不該為人所知的醜事,卻都在裡面。面對這樣一位公主,我們不敢冒險。」

  柳書彥言語平靜:「趙芃,你說你無心權勢,你不會做出對齊國無害之事,如今我信。」

  他抬眼看她:「我信你心地善良,我信你當年是被逼無奈。可當年看見那張摺子,沒有人會信。」

  「一個如此貪慕權勢陰狠毒辣的公主,嫁給齊國的前太子來到齊國後,會什麼都不做嗎?尤其是那時候我們已經預料,趙鈺極有可能登基。」

  「若趙鈺登基,以你和趙鈺的感情,我想,趙鈺想做什麼,你都會幫他做,對嗎?」

  秦芃沒說話,好半天,她嘲諷笑開。

  「連我和阿鈺的關係都查得這樣清楚,我是真想知道,到底是誰……一定要把人逼到這樣的程度?」

  柳書彥搖頭。

  「信是董明拿來的,我不知道。」

  秦芃沉默,她坐在馬車車板上,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柳書彥抬頭看著車簾,沙啞著聲應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了。」

  「走出這個馬車,你以後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了。」

  秦芃聽著他的話,抬頭看他,柳書彥苦澀笑開:「我會申請外調,你若不願,我便不回來。」

  「你……」秦芃微微一愣,柳書彥看著她,半蹲下來,和她一樣高。

  「趙芃,」他盯著她:「如果我沒有家族,如果我不承擔那麼多人生死的責任,你要是願意,我可以把命給你。」

  「我不比秦書淮差。」

  他含著眼淚,說得無比認真:「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喜歡你,不比他少半分。」

  「我知道……」秦芃沙啞開口:「我知道的。」

  「對不起。」他顫抖著聲音:「我當年,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殺你。」

  如果不是皇命難為,也沒有人,會對那個燭火下繡著特別醜的鴛鴦卻還繡得一臉開心的姑娘下手。

  他想觸碰她,卻不敢,只能盯著她,艱難道:「原諒我。」

  秦芃看著他,好久後,她點點頭。

  「其實……死了太多次,」秦芃苦澀笑開:「我也早已沒那麼在意了。你也不用申請外調,我方才激動了些,我終究也不是你殺的,你別放在心上。」

  「我放在心上。」

  他沙啞出聲:「趙芃,我害死了你,這是我一輩子的孽。你原諒我,但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只是趙芃……」他抬起頭來,眼淚落下來。

  他感覺自己居然能清晰想起當年在北燕第一次見她。

  那時候大家都還是少年,她坐在燭火下,繡著一隻特別醜的鴛鴦。

  他趴在房樑上看,心裡想,怎麼有人能繡得這麼醜。

  旁邊丫鬟笑話她:「公主,您繡的這是什麼呀?」

  「鴛鴦呀。」

  丫鬟咯咯笑起來:「您這是繡了做什麼?」

  「送秦書淮,」她揚起下巴,滿臉驕傲:「今天有姑娘給他送帕子,我要讓他看看,我也是會繡鴛鴦的!」

  他趴在房樑上聽著,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他想提醒那個姑娘,繡這麼醜,真的沒什麼好驕傲的。

  但那時候,他也覺得,有一個姑娘惦念著給你繡帕子,也是一件極好,極幸福的事。

  所以後來和她揮劍相向,夜色下,女子提劍而立,廣袖隨風獵獵而響,長髮散開露出她清亮的眼和明豔的五官,她如烈火朝陽,微揚下巴,問出那一句:「賊子何人?!」時,他內心怦然不定,劍都因此慢了幾分。

  如今當年那驚豔一瞥浮現上來,和面前女子經歷世事沉浮後帶著滄桑的眼眸重疊在一起。

  他忍不住,特別特別認真告訴她:「我喜歡你,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7 05:42 PM

第六十八章

  柳書彥看著她,說話的時候,眼裡沒有半分雜質,所有事情彷彿都和他沒有半分干係。

  所有陰暗的、紛雜的過往,統統消散在他眼裡。

  他彷彿是十六歲的少年,靜靜看著她。

  秦芃張了張口,柳書彥突然笑了。

  「別說話。」

  「趙芃,」他沙啞開口:「其實吧,你心裡,並不是真正喜歡我。」

  「我知道的。」

  「我沒……」

  「別強求。」他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趙芃,你說每一句話,你都放在仔細心口,你仔細聽它的聲音。你別害怕,別執著,別強求。」

  「你就聽它在說什麼,就夠了。」

  秦芃顫抖著唇,柳書彥放開她,站起身來,捲起簾子。

  光從簾子透過來,他頓住腳步,想了想,轉過頭來。

  他的笑容在月光下帶著苦澀。

  「再見,姑娘。」

  說完,他跳下馬車,消失在了夜色裡。

  秦芃抬起手,她有些茫然。

  她覺得自己是喜歡柳書彥的,她也是真心想和他過一輩子。

  可是他卻告訴她,這並不是真的。

  他讓她聽自己的心,可是她聽不明白,也聽不清楚。

  外面傳來管家的聲音,他們將擔架準備好,秦芃趕緊捲起簾子,同管家一起,將秦書淮抬了進去。

  秦書淮還昏迷著,他始終皺著眉頭,秦芃也來不及多想,看見大夫進來,慌張給秦書淮看診。

  秦書淮的毒解得及時,倒也沒什麼大礙,倒是白芷的箭傷了他,好在也沒有傷及要害,大概要養上一段時間。

  秦芃看著大夫給秦書淮包紮好傷口,這時候江春等人都還沒回來,屋裡沒有主事的,秦芃便搬了被子來,守著秦書淮。

  她替他解了髮冠,拿了熱帕來,替他擦乾淨手腳,而後就守在他邊上。

  這麼多年過去,他越發好看了。

  少年青澀不復,眉目都張開來,像是天工雕琢,筆墨描繪,精緻中又帶著寫意流暢,說不出半分不好。

  她靜靜看著這個人,抬手撫開他緊皺的眉頭。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緊張道:「芃芃……別放手……芃芃……」

  秦芃微微一愣,她想抽出手,然而這個人握得太緊,她只能呆呆看著。

  過了一會兒,她守得有些累了,便躺在床邊,占了一小塊地,躺著睡了過去。

  等到了半夜,秦書淮發了高燒,溫度灼熱,燙得不行。

  他恍惚間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是沒醒,反反復復就是叫那個名字,聽得人揪心。

  秦芃就一直守著,折騰了大半夜,總算是退了燒。

  秦芃倒下去睡了兩個時辰,管家便來了消息,說是趙一和江春回來了。

  秦芃撐著自己起身,換了衣服,到了前堂來。

  到了前堂後,只見到兩個男人,白芷卻是不見了。

  「白芷呢?」

  秦芃覺得有些疲憊,趙一恭敬道:「稟告公主,白芷跑了。」

  「嗯。」

  秦芃點點頭,白芷殺人水平可能不行,跑路卻是一流。

  「你們先休息吧,趙一,」秦芃抬眼看他:「你留下。」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房間裡就剩下趙一。

  兩人跪坐在原地,秦芃淡道:「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同我說說。」

  「這些事公主比我清楚,」趙一斟酌著:「公主……」

  「我有些事有點疑惑,你從我們出燕都開始說就是。」

  趙一聽了,點了點頭。

  「當年我作為公主影衛,一起跟著公主去齊國。然而一路之上,卻刺殺不斷。好在公主武藝高強,倒也沒有大礙。然而出了北燕後,公主就一病不起。」

  「期初我等以為公主是水土不服,便走走停停,後來公主便開始嘔血,駙馬慌了神,去求了神醫莫景來治,莫景卻告知駙馬,公主體內中了許多劇毒,至少兩味以上劇毒混雜。這本都是致命的毒,然而剛好都在公主體內,反而以毒攻毒,讓公主勉強活了下去,只是兩種毒都是要命的藥,公主活著,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最終也是活不過多久的。」

  聽了這話,秦芃微微一愣。

  她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麼中了姜家的毒,卻還是好好活著,因為那時候她體內還有其他毒,兩相制衡,這才活了下來。

  可毒終究是毒,一時不爆發,不代表一直不爆發。

  「駙馬帶著公主四處尋醫問診,因為公主身份特殊,不敢對外張揚,就一直隱而不發。然而公主身上中毒太多,大夫甚至連具體到底有什麼毒都診斷不出,其病症之雜難,聞所未聞。」

  「駙馬只能一日一日看著公主痛苦下去,用各類名貴藥材給公主續命。公主最初是覺腹痛,後來開始全身痛楚,無法動彈,稍有觸碰,便如刀削水滾。」

  秦芃聽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後來便是顱內、骨內疼痛,因為過於痛楚,公主幾乎無法入眠,幾近崩潰。那時公主性情喜怒無常,駙馬卻一直長伴身側。我曾聽公主與駙馬爭執,差點拔劍殺了駙馬。」

  「為何爭執?」

  「不知。」

  趙一搖了搖頭,接著道:「後來有一日,公主召我,告知我說,日後若公主身死,我的主子便是駙馬。」

  秦芃點點頭,趙一打量了秦芃一眼,接著道:「後來公主日益病重,我被派遣出去摘取天山雪蓮為公主治病,等我回來時……」

  「我已經死了。」

  秦芃斷然開口,抬眼看他:「你並未看見我是如何死的。」

  「是。」

  趙一神色泰然:「我也從白芷那裡聽說,是駙馬親手毒殺的您。」

  「你信嗎?」

  「我不信。」

  趙一說得太篤定,秦芃抬手:「你繼續。」

  趙一歎了口氣,臉上有了憐憫:「我回來時,公主剛去,駙馬想留下殿下的屍首,讓他帶到齊國,日後同公主合葬,可這時五殿下來了。」

  「阿鈺……」秦芃有些意外,趙一點了點頭。

  「五殿下執意帶走公主的屍體,甚至與殿下起了衝突。那時候五殿下帶了羽林衛上百人,為了留下公主的屍體,駙馬一人戰百人。只是最終不敵,還是讓五殿下抱走了公主。」

  「駙馬跪著求五殿下。」

  趙一的聲音有些飄忽,秦書淮在簾後聽著,慢慢醒來。

  趙一說的事,他都記得。

  那時候他剛剛年滿二十,那時候他一無所有。

  趙鈺帶著上百精兵來,將他踩在泥土裡。那天下了大雨,特別大,趙鈺抱著她,一步一步上了馬車。

  他從泥土裡爬起來,拉住趙鈺的袖子。

  「小鈺……」他顫抖著聲音:「求你了……把她留下吧……」

  他從來沒求過誰,那是他唯一一次求人。

  他跪在趙鈺面前,沙啞著聲音道:「她是我的妻子啊……」

  趙鈺冷眼看著他:「別說她是你的妻子,」說著,他一字一句咬牙道:「你不配!」

  他說他不配。

  他知道。

  他護不住趙芃,他讓她客死他鄉,他沒有保護好她,是他不配。

  他給她帶來災禍,卻無法保護他,是他不配。

  如果他有權有勢,她不會死,也不會在死後,被人直接搶回北燕。

  趙鈺冰冷的眼神他一直記著,有時候午夜夢回,他還會想起當年那個少年站在他面前,冰冷說那一句,你不配。

  秦書淮捏緊拳頭,閉上眼睛。

  趙一繼續說著:「五殿下帶走了公主,駙馬傷好後,追上了五殿下,親自抬著公主的棺槨下葬。安置好了公主後,殿下一人回了齊國,獨闖姜家。」

  「他去姜家做什麼?」秦芃皺眉。

  趙一歎息出聲:「他想殺姜源,拼死殺姜源。」

  秦芃微微一愣。

  她從沒想過,秦書淮是會做這樣的事的人。

  然而他做了,他試了。

  他一人一劍殺到姜家,然後被人敲斷了腿骨,爬在姜家面前,爬在權勢面前。

  他沒辦法殺姜源。

  他發現自己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扳倒那時候的姜家。

  「所以他娶了姜漪……」

  秦芃喃喃出聲。

  趙一歎了口氣:「那是無奈之舉。當年姜家勢大,便是宣帝也不敢直面衝突,姜家想以駙馬血脈正統之名起事,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放駙馬走的。當年柳書彥親自來接,卻也不敢硬來。姜家執意要結這門親事,駙馬那時候若不應下這門婚事,怕是連性命都難保。」

  秦芃沒說話。

  她從來不知道,當年的秦書淮居然走得這樣艱難。

  「而後宣帝來信,希望駙馬能應下婚事,儘量和姜家搞好關係,當宣帝的臥底,日後再圖謀後事。」

  秦芃靜靜聽著,她覺得心裡有些疼。

  秦書淮當年在北燕,雖然經常被欺負,卻也總有她擋著,其實是沒吃過什麼實際上的大虧的。

  因為有她護著,所以秦書淮在二十歲的時候,雖然聰慧機敏,心裡卻總有那麼幾分小小的天真。

  所以他才會以為,他說自己當個閒散王爺,別人就會放過他們。

  若當年她知道宣帝曾有那麼一封信,她立刻便會明白,她若前往齊國,這條命,必然是保不住的。

  她這麼小心翼翼護著的一個人,卻在她死後經歷了這樣多,被人羞辱,被人踐踏,再一步一步爬上來,一個個人報復回去。

  「所以我說,」趙一打量著秦芃的神色,認真道:「我信駙馬,是絕不會害公主的。」

  聽到這話,秦芃回了神。

  她腦子裡有點亂,一時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信息。

  趙一的話她信,可是正是這種信任,讓她覺得害怕。

  她太害怕信任一個人,因為有時候,信一個人,就是給對方一把捅自己的刀。

  她給過秦書淮,她記憶裡,他捅過了。

  哪怕如今樁樁件件告訴她這可能是誤會,可最後臨死那片刻的記憶太深刻。

  秦芃有些狼狽起身,她覺得不能再想了,擺了擺手道:「我明瞭了,這事兒便先如此吧,你也一夜沒有休息了,回去休息吧。」

  趙一點點頭,他也有些累了。

  「還有,」秦芃叫住他,趙一頓住步子,秦芃抿了抿唇,背對著他道:「我活過來這件事,別讓他知道。」

  趙一微微一愣,隨後有些不理解:「為何?」

  「趙一,我終究已經不是你主子了。」

  秦芃沙啞著聲音:「我和他回不到過去,他還執著於過去的時候,我想,一切就像過去一樣,不要變化,比較好。」

  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一個如此深情的秦書淮,尤其是,她還不了這片深情的時候。

  而躺在床上的秦書淮聽到這話,心上猛地一抽,他不由自主捏緊了拳頭,克制住自己心裡的難過。

  她終究是不願意相認。

  終究是覺得,過去那一段時光,該埋葬,該放棄。

  秦書淮閉著眼睛,聽著秦芃走進來,她靠在他邊上,探了探他的額頭。

  然後她沒說話,一直瞧著他。

  過了一會兒後,他感覺有人拂過他的眉眼。

  她的手指停留了片刻,最後又悄然離去。

  秦書淮刻意放緩了呼吸,假裝睡過去,想讓她指尖多幾分停留。

  然而對方收回了手,就再也沒回來。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是守得睏了,便挨著床邊,靠著床睡了過去。

  她的確是累了,不一會兒,呼吸聲就傳了過來。秦書淮慢慢張開眼睛,看見面前豔麗如牡丹的眉目。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他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已經好多年,都沒有這樣近的距離看過她。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眉眼,然而那眼角眉梢那一份天真張揚,卻絲毫不墜。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抬手點了秦芃睡穴,秦芃當即睡死過去後,秦書淮小心翼翼將她抱到床上來,給她蓋好了被子。

  而後他靜靜看著她,好久後,他握著她的手,落下一個吻,在她眉宇間。

  她沒有反應,他忍不住就笑了。

  「芃芃,」他叫她的名字,一一掃過她的眉目,溫柔了聲音:「你回來了。」

  回到他的世界,回到他的身邊。

  他曾經放手過一次,她沒走,那這輩子,就再沒有第二次。

  他不會再放手,也再也沒有人能搶走他。

  他再不是二十歲那個任人踐踏的秦書淮,這一次,他配得上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2:40 PM

第六十九章

  秦芃一覺睡得很安穩,睡醒的時候,她驟然發現自己在秦書淮懷裡。

  秦芃愣了一秒種,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怎麼上來的?

  她狐疑看了秦書淮一眼,但看著秦書淮那幅還重傷昏迷的樣子,也不像是能爬起來把她扛起來的模樣。她猜想自己可能是睡得不舒服,自己憑藉著本能爬上了床?

  這樣一想,她抱住秦書淮額頭,用自己額頭試了試,確認秦書淮沒有再發燒後,小心翼翼起了床來。

  她一轉身,秦書淮就悄無聲息笑了起來,用臉蹭了蹭被子,眯著眼繼續睡過去補眠。

  這時已經日上三竿,僕人立在外面,秦芃走出去,吩咐了人小聲端了洗漱的東西,而後讓人煮了粥,熬了藥,便進了房裡,自己洗漱。

  她洗漱的聲音吵醒了秦書淮,秦書淮也睡不下去了,乾脆睜開眼。

  結果一睜眼就覺得不對,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什麼都看得不太真切。

  他不由得有些慌亂:「芃芃?趙一?江春?」

  說著,他試探著起身。

  眼前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到,他在空中揮舞著手,聲音裡帶了些焦急:「來人!」

  秦芃正在漱口,聽到聲音,一口水吐了出去後,慌忙回了內室,同時出聲:「叫大夫過來!」

  說著便來了秦書淮面前,焦急道:「怎麼……」

  「芃芃!」

  秦書淮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秦芃身體的溫度讓秦書淮鎮定下來,他抱著她,也不再多說什麼。

  人來了,他也就不著急了,秦芃愣了愣,本來想推開他,最後卻還是關心占了上風,壓著慌亂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無妨,」秦書淮此刻安定下來,語調也鎮定下來:「讓莫景進來吧,應該是餘毒未消,我看不見東西了。」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秦書淮似乎是察覺她的不安,在她懷裡閉上眼睛,寬慰道:「別擔心,應該很快就會好的。」

  「嗯……」

  秦芃垂下眼眸,這時莫景趕了進來,他不著痕跡看了秦芃一眼,秦芃退開來,給他讓出了位置。

  只是秦芃一動,秦書淮就一把抓住了她。

  「芃芃,」 秦書淮語調溫和:「在我身邊待著,我有話同你說。」

  他說著話,同時也拽著她沒有放手,哪怕秦芃真的想走,其實也走不掉。

  秦芃只能在一旁陪著,莫景給秦書淮檢查了一會兒,鬆了口氣道:「餘毒未消,按著我開的方子調養,過兩個月就好了。」

  秦書淮點點頭,莫景抬頭看著秦芃,直接道:「近日就勞煩公主照顧了。」

  秦芃:「???」

  淮安王府這麼多人,為什麼這個老頭子就直接找上了她?

  她正要拒絕,莫景便起身道:「夫人,老朽先走了。」

  說完,莫景便跑了。

  秦書淮壓著笑意,溫和道:「煩請公主幫著在下洗漱吧。」

  「唉不是……」秦芃有些惱了:「我就是順手救你,你怎麼就賴上我了?你府裡這麼多人,你等著,我將江春叫過來!」

  說著,秦芃就去扯秦書淮的手,秦書淮面色不動,溫和道:「自打遇到公主,書淮先是落下懸崖斷了雙腿,如今又中了一箭盲了雙眼,公主不覺得,這事兒公主要負責嗎?」

  秦芃僵了僵。

  她突然覺得,秦書淮說得頗有道理。打她出現,這個人就沒好過,她琢磨了一下,斟酌道:「王爺說得極是,我想了想,這大概是我和王爺八字相剋,要不我……」

  「所以公主該照顧在下。」

  秦書淮料到她要說什麼,果斷道:「若公主覺得不照顧在下也無妨,那在下覺得,刺殺一事應徹底追查,我這便讓江春先將通緝令發下去,務必將白芷抓回來審問,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

  她如今就希望白芷能夠老老實實回北燕,趕緊回去和夏侯顏好好在一起。她的事兒,白芷就別摻和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憋出笑容來。

  「我覺得,要不還是我來照顧王爺吧。白芷是我的屬下,我讓人去抓就好。」

  秦書淮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放,聲音柔和下來:「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去做?」

  既然要照顧秦書淮,那自然是有什麼好處就多撈撈,秦書淮的廚子秦芃惦念已久,果斷開了一個長長的單子。

  她掛念的吃的太多,一串念下來,她自己都沒記清楚,秦書淮就含笑聽著,等她說完了,在眾多侍從目瞪口呆的表情裡,問了句:「說完了?」

  「呃……就先這些吧。」

  秦書淮點了點頭,旁邊記事的侍從當即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道:「王爺……」

  「怎麼了?」

  秦書淮聽出是專門侍奉他的簡墨,覺得有些奇怪,簡墨艱難道:「方才公主說得太快太長,簡墨沒記全……」

  「呃……」秦芃就是順嘴瞎說,也沒想為難誰,正要說算了,便聽秦書淮道:「早上先上桂圓蓮子粥、灌湯包、涼拌三絲,再多加一個桂花椰子糕。午飯上……」

  秦書淮說得不急不慢,將她方才說的所有菜根據早晚時間分開,挑選出合適的來,定下了一日三餐要吃什麼。

  簡墨在一旁瘋狂記,一面記一面有點絕望,難道他們以後都要這麼過日子?

  秦書淮說完了,含了口茶,等了一會兒後,抬頭道:「記完了?」

  「記完了。」

  簡墨舒了口氣:「我這就讓人去備膳。」

  秦書淮點了點頭,侍從上前來,幫著秦書淮洗漱。

  秦書淮看不見,侍從們都是男子,弄得磕磕絆絆,秦芃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接過手來,幫著秦書淮洗漱後,幫著秦書淮將衣服換上。

  她半蹲著替秦書淮繫腰帶時,秦書淮垂著眼眸,想像著這個人的模樣。

  以前新婚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的。

  他突然覺得這六年都是值得的,所有苦難在這一刻都會讓人覺得,其實並不重要。

  秦芃替他穿衣束冠,等做完這一切後,她舒了口氣,直接道:「走吧。」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然而沒走兩步,她便發現秦書淮沒有跟上來,她才驟然想起,他是看不見的。

  她無奈歎了口氣,折回去,拉住他的袖子:「走吧,跟著我。」

  秦書淮點了點頭,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秦書淮走得慢,秦芃放緩了步子跟著,然而秦書淮卻還是不慎踩空了去,差點一跤摔下去。

  好在秦芃手快,一把扶住他,秦書淮這才穩住了身形。

  「殿下,」秦書淮抬眼,面上帶了些無奈:「我可以拉著您嗎?」

  秦芃抿了抿唇,終於道:「拉吧。」

  秦書淮嘴角帶了微笑的弧度,但卻還是要強忍著,他用手將秦芃的手包在手心裡,秦芃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是這樣拉的嗎?」

  「不然要怎樣?」秦書淮歪了歪頭,彷彿是真的不明白,在秦芃說話 之前,還補充了一句:「我只拉過我夫人,我就是這樣拉我夫人的。」

  秦芃一時語塞,憋了半天,只能道:「我不是你夫人!」

  秦書淮點了點頭,一臉坦然:「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會這樣牽姑娘,不管這姑娘是我夫人,不是我夫人,或者是我未來的夫人。」

  秦芃:「……」

  她抬起眼,覺得有些無可奈何,秦書淮厚起臉皮來,拿他的確有些沒辦法。

  拉著秦芃以後,秦書淮便走得穩穩當當,於是秦芃也不難猜測,剛才那一跤是怎麼摔的了。

  她覺得秦書淮有些幼稚,這麼幼稚一個人,她也就,不計較了。

  兩人到了餐桌上,秦書淮拿了筷子,夾來夾去,也夾不到什麼,他筷子頓了頓,歎了口氣,便乾脆放下了。

  秦芃覺得自己要硬氣一點,就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硬生生撐到自己吃飽喝足,秦書淮聽到她放筷子:「吃飽了?」

  「飽了!」秦芃歎了口氣:「貴府廚子真不錯。」

  「日後公主可以一直吃。」秦書淮說得意味深長:「不急這一日兩日。」

  「還是不必了。」秦芃輕咳了一聲:「再好的廚子,吃一日兩日就膩了。」

  「也是。」秦書淮點點頭,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話道:「公主想吃的時候,我送到公主府去也可以。」

  秦芃一口椰子糕卡在了嗓子裡,急促咳嗽起來。

  秦書淮皺了皺眉,輕拍著秦芃的背,溫和道:「可還好?我讓莫景過來。」

  秦芃擺了擺手,慢慢緩過氣來。

  「你等我一會兒,」秦芃站起來,往外走去:「我出去緩口氣,快憋死了。」

  秦書淮呆了呆,秦芃已經走出去了。

  出了門去,秦芃終於覺得放鬆了許多。

  其實如今她也看出來了,雖然她讓趙一不要告訴秦書淮,但秦書淮這樣的態度,哪裡是不知道的?

  以秦書淮的聰明勁兒,怕是早就已經看出來了。

  秦芃站在院子裡,發著呆。

  秦書淮不說,她也不敢捅破,捅破了,她不知道要怎麼拒絕這個等了她六年的人。

  她配不上他的感情。

  年少時候 一直以為自己付出了很多,如今才明白,那個人暗地裡做得更多。

  她一生最怕欠的就是感情債,她給不了他這樣的深情,便只能這樣躲著。

  秦書淮其實也明白。

  睡夠了來輪班的趙一從暗處走出來,給秦書淮夾菜,小聲道:「王爺,您還不和公主攤開說嗎?」

  「有什麼好攤開的呢?」

  秦書淮笑了笑,神色裡帶了無奈:「不小心嚇跑了,多不好啊。」

  「而且,」秦書淮抬眼,彷彿能看到誰一般,溫柔道:「她能喜歡我第一次,總能喜歡我第二次。」

  「她如今就在我身邊,我等著呢。」

  趙一愣了愣,隨後想明白來,點點頭道:「也是。人在這裡,跑不掉。」

  兩人說話間,秦芃緩過神來。

  她欠了秦書淮的,哪怕還不了感情債,總歸要對他好一些。

  秦芃定了心神,轉了回來,趙一回到了自己暗處的位置,秦芃便看見秦書淮自己在摸索著夾菜。

  她有些心疼,走到他面前去,拿了他的筷子。

  「我餵你吧。」

  「嗯?」

  秦書淮沒想到秦芃會真的回來餵他,等反應過來後,他心裡不由得緊了緊。

  他應了聲:「我想吃椰子糕。」

  「怎麼想吃這個了?」

  秦芃有些意外,秦書淮一貫不喜歡吃這個的,她用勺子放在秦書淮嘴裡,秦書淮咬了一口後,抬頭看著她笑出聲來。

  「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2:49 PM

第七十章

  聽著這話,秦芃嚇得手都抖了。

  秦書淮抬手握住她的手,彷彿真的是幫她一般:「抓穩勺子。」

  秦芃心有點慌,應了一聲,有些慌亂餵著秦書淮吃飯。

  秦書淮沒有說話,一口一口讓她餵完之後,秦芃又扶著他回了房,用了藥以後休息下去。

  等秦書淮躺下去後,秦芃心裡終於沒有那麼亂了,她坐在外室,自己給自己泡了杯茶,抿了一口茶,鎮定了一下心情後,舒了口氣,站起來便打算往外走。

  然而剛一動,就聽見裡面人道:「芃芃,我眼睛沒好前,你別走。」

  「我……」

  「我不放心別人。」

  這麼一句話把秦芃的話又都憋了回去。

  秦芃明白秦書淮的意思,他們這個位置的人,心眼都像蜂窩一樣,想相信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

  秦書淮雖然一直笑著,可是驟然失明,他心裡必然不安,他如果知道她是趙芃,那麼此時此刻最信任的人,大概也就是她了。

  如果她都走了,秦書淮心裡怕是會很難過吧。

  她自己體會過身邊誰都沒有的感覺,也不忍讓秦書淮再體會。想了想,她便坐了下來,歎息道:「你睡吧,我守著呢。」

  「嗯。」

  秦書淮閉上眼睛。

  秦芃去拿了本書,翻著書瞧著,沒了一會兒,裡面傳來秦書淮的聲音:「你在看書嗎?」

  「嗯。」

  「哪一本?」

  「《四國遊記》」

  「芃芃。」秦書淮似乎是坐了起來,秦芃趕緊捏著書進去,緊張道:「你怎麼坐起來了?躺下歇著吧。」

  「無妨,」秦書淮笑了笑:「我想聽你念書。」

  秦芃有些無奈,但想想他此刻大概也是無聊,便坐到床頭去,讓他睡下後,靠在床邊給他念書。

  秦書淮有一搭沒一搭同她說著話,不知不覺便過了一下午。秦芃同他用了晚膳,讓他歇下,自己去浴室淨身。

  秦書淮的府邸裡有一個從溫泉湯池,如今秦書淮情況穩定了,秦芃決定不浪費淮安王府任何一份資源,努力奢侈!

  因為淮安王府丫鬟太少,剩下的都是些不太熟悉的,秦芃讓人下去後,便獨自進了浴池。正在浴池裡泡著澡,秦芃突然聽見身後有什麼聲響。

  她不著痕跡靠近了衣衫,然後聽見水滴聲。

  或者說,滴血的聲音。

  秦芃握住了衣服下埋著的匕首,而後她驟然聽見身後風動!

  她匕首立刻反殺回去,對方一把截住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道:「是我!」

  秦芃聽出是白芷的聲音,原本打算翻轉方向刺過去的手立刻停住,白芷放開了捂著她的嘴的手,血滴落到池子裡。

  秦芃驟然一驚,立刻回頭道:「誰傷的你?!」

  白芷身上還帶著傷口,她面色有些蒼白,秦芃趕緊穿上衣服起身,將白芷扶到一邊。

  白芷喘息著,搖了搖頭:「都是些小傷,無妨。」

  秦芃沒說話,上下檢查了白芷的傷口,確認不是大事後,立刻道:「怎麼回事?到底是誰?」

  她不敢信是秦書淮的人對白芷下這樣的狠手,白芷是她當做親姐妹一般的人,秦書淮若對她真的有情誼,不可能對白芷做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是誰。」

  白芷有些疲憊,似乎是被人追殺了許久:「可能是秦書淮,也可能是其他人,我分不清楚。我來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你說。」秦芃滿臉認真,白芷抬眼看她:「我要出城。我聯繫了人等在城外,他們就只能等今晚了,我現在估計被人盯著,我想請你幫這個忙。」

  「好。」秦芃果斷點頭,白芷有些猶豫道:「可能會有些危險……」

  「無妨。」

  秦芃立刻走到外室去,弄了套衣服來,讓白芷換上,將她化妝成丫鬟的模樣後,去馬廄拉了一輛馬車,隨後便趕到了門口。

  到了門前,秦芃直接道出門道:「我有急事回衛府一趟。」

  如今不清楚是誰傷的白芷,秦芃不敢貿然讓任何人知道白芷在她這裡。

  門房有些猶豫,躊躇道:「等我問問……」

  「本宮莫不是被你淮安王府囚禁了不成?!」

  秦芃提高了聲音,直接推開門房,怒道:「讓開!」

  說完,白芷便駕著馬車衝了出去,門房還來不及反應,秦芃就提著裙子跑了出去,白芷一手駕著馬車,一面朝著秦芃伸出手去,秦芃追上白芷,一把拽住白芷的手,便跳上了馬車。

  「你進去。」白芷將秦芃推了一把,秦芃回了馬車裡面,拿出紙筆來,迅速開始寫東西。白芷駕車技術比秦芃好得多,很快到了城門口,遠遠就有士兵開口詢問:「來者何人?!」

  「鎮國長公主秦芃!」

  白芷揚聲回復,停在了城門前。

  士兵上前來查看,秦芃猛地捲起簾子,亮出自己的腰牌,冷聲道:「奉陛下之令有要事出城,速速開門!」

  士兵驗查秦芃的腰牌,抬了抬手,大喊了一聲:「開!」

  城門緩緩打開,便就是這時,利箭朝著白芷猛地射了過來,秦芃旋身一把抓住利箭,拔出長劍,直接道:「車裡有封信,幫我交給趙鈺。」

  說完直接往馬上一鞭子抽了過去,便跳下馬,十幾個殺手同時朝著白芷四面八方而去,秦芃袖中飛鏢同時灑了出去!

  這短短瞬間阻攔讓白芷迅速跑開,秦芃迅速退到城門邊上,攔住城門,將殺手堵在了門口,冷聲道:「越線者死!」

  一行殺手見來晚了時間,為首的殺手看著秦芃,目光閃了閃,揚了揚手,便迅速退了開去。

  已經做好大打一場的準備的秦芃不由得微微一愣,不明白這些人為了連掙扎都不作一下就退開。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見趙一焦急的聲音:「公主!」

  說著,他便看見趙一和江春帶著人馬匆匆趕了過來。

  秦芃慢慢收了劍,覺得那些人怕是也聽到了動靜。

  趙一率先來了秦芃身邊,焦急道:「公主,您沒事吧?」

  「沒事。」

  秦芃點了點頭,皺眉道:「人應該還沒跑,趕緊去追!」

  「是。」趙一毫不猶豫點頭,帶著人就去追了。

  趙一帶走了一半人馬,剩下一半由江春領著,江春上前一步,朝著秦芃恭敬道:「公主,請。」

  秦芃直覺江春態度不是很好,皺眉道:「你有什麼不滿?」

  「 屬下不敢有什麼不滿。」

  江春僵著聲:「王爺擔心公主,請公主速速回去。」

  秦芃也不和江春僵持,如今送走了白芷,她也沒有了其他顧慮,上了馬車,便跟著江春回了淮安王府。

  到了淮安王府中,秦芃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忐忑。想想她也沒做錯什麼,就大著膽子走了進去。

  秦書淮正跪坐在屋子裡,旁邊點了香。

  他穿了純白色銀絲繡捲雲紋路的長衫,外面籠了銀紗外套,墨髮散披下來,在夜裡看上去有些孤冷。

  秦芃走到他面前去,端正坐了下來。

  聞見秦芃的味道,他摸索到茶壺上,翻開茶碗,給她倒了茶。

  這個動作他做得很流利,方才等著她的時候,應該做了許多遍。

  秦芃沒有說話,他也不說話,茶落在茶碗裡,水聲成了夜裡唯一的聲音。

  秦書淮倒好了茶,將茶碗推到她那邊。

  秦芃舉起茶碗,抿了一口,直接道:「想說什麼便說吧。」

  「你出去,該同我說一聲。」

  秦芃頓了頓,想說什麼,看著秦書淮盲了的眼,終究只是道:「是,在貴府做客,我當同你說一聲。事出緊急,見諒。」

  「秦芃,」秦書淮語氣有些冷:「你非同我劃分得這樣清楚嗎?」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冷笑出聲來:「白芷進了淮安王府,你真當我不知道嗎?你以為她怎麼能進來的?我放她進來,你要送她出去,我還真會攔著不成?!」

  秦書淮知道白芷在,她也不是很意外。

  她從來不意外秦書淮做出任何事來,這個人總是有超乎常人所想像的能力。

  可是她不明白,這個人到底在生氣什麼。

  她思索了片刻,猶豫道:「我不該吼管家……」

  「我不是介意這個。」

  秦書淮果斷打斷她。

  秦芃繼續想著:「我不該直接搶走馬車……」

  「也不是這個!」

  「我……」秦芃有些想不出來:「我下次和你打招呼……」

  「你該告訴我。」秦書淮終於忍耐不下去,他語速有些急,卻又壓著,捏著拳頭道:「你該信任我。」

  秦芃微微一愣,她抬眼看向秦書淮,有些無法理解:「什麼?」

  那茫然的語氣讓秦書淮突然泄了氣,原本湧上來的火氣突然消失了去。

  和她計較什麼呢?

  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如果說她年少時尚且有幾分天真,在她被她最信賴的宮女嬤嬤騙著將毒藥端給她母親之後,她對人的信任就已經完全摧毀了。

  她骨子裡誰都不信,除了趙鈺。

  而這一切他也是知曉的,他明白,他理解,可是在真的面對她的戒備時,他仍舊會憤怒茫然。

  然而她卻甚至都不知道她錯了。

  人本就是如此的。

  在秦芃的骨子裡,是如此矛盾看帶著這個世界。

  她絕望,她陰暗,她將所有人都當做惡當做壞。

  可她又磊落明媚,懷抱著這樣陰暗的心情,努力回報他人。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秦書淮想著,心裡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秦芃會成長成今天的樣子,是他一步一步看著的。他沒有能力在她年少時保護好她,又怎麼能在今日責怪她?

  「芃芃……」他軟了語氣:「我不會害你的。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你想送白芷出去,你告訴我,我也會幫著你,你這樣一個人出去,如果出了事,該怎麼辦?」

  秦芃反應過來,抿了抿唇:「對不起。」

  她總算是反應過來秦書淮到底在氣惱什麼,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終於道:「可是,秦書淮,我不想欠你太多。」

  秦書淮皺起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秦芃捏著拳頭,鼓足了勇氣:「你知道我是趙芃,對不對?」

  秦書淮沒說話。

  他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回答。

  然而如此平靜的狀態,明顯已經給了秦芃答案,他知道的。

  秦芃笑了笑,儘量溫和道:「書淮,我已經離開你很多年了。」

  秦書淮沒說話,喝了一口茶,面色平淡。

  秦芃扭過頭去,看著窗外:「人是會長大的,我經歷了很多,我想你也經歷了很多。我年少時喜歡過你,但是也只是喜歡。」

  「我不像你。」

  她笑了笑,神色有些苦澀:「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喜歡一個人,就把那個人當成生命的全部。我當年喜歡你,但也只是喜歡而已。我生命裡還有很多事,有阿鈺,有自己的理想,我沒有辦法把你放在第一位。」

  「你說你只是喜歡而已,」秦書淮苦笑起來:「只是喜歡,就能為那個人去死嗎?芃芃,」他抬眼看她:「十二歲那年,寂滅塔上,你沒有放開我的手。」

  「那時候,你是打算死都不放開的,不是嗎?」

  秦芃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十六歲那年,你本來是可以嫁給封崢的,可你為了保住我的命,哪怕被陛下不喜,你還是嫁給了我,不是嗎?」

  秦芃慢慢安靜下來。秦書淮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沙啞道:「十七歲那年,我被刺殺,你毫不猶豫擋在我面前,不是嗎?」

  「二十歲那年,趙鈺哭著求你留在北燕,你還是選擇了我,不是嗎?」

  「為了我你放棄很多東西了,」秦書淮握著她的手,眼裡滿是無奈:「你怎麼能自欺欺人說出這句,你不喜歡我,不夠喜歡我?」

  她放棄了榮華富貴,放棄了自己的性命,甚至放棄了趙鈺。

  她都放棄了這樣多,怎麼能說出她不夠愛這樣的話語?

  秦芃被他握著,一時也有些茫然。

  可是等她仔細去想,她一一比對著自己和秦書淮的感情,她忍不住笑開。

  「可是書淮,」她艱難出聲:「那不是愛情啊。」

  秦書淮僵住了神色,秦芃苦笑開去:「我也是有良心的,書淮。」

  所以你對我好,我對你好。

  你對我捨生忘死,我為你不顧一切。

  可是愛情是不一樣的。

  「我沒辦法回饋你的感情,」她艱難出生:「我或許喜歡過你,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這裡很安靜。」

  秦書淮沒說話,他手掌下是她的手掌,心跳聲隔著她溫熱的掌心傳遞過來,很安定,很沉穩。

  她以前和他說話,有時候會心跳快起來,有時候會臉紅。

  可此時此刻,她的心入老僧入定,安穩平緩。

  秦書淮明白她的意思,他艱難笑起來。

  「我讓你覺得累了?」

  秦芃沒說話,他收回手:「我讓你覺得害怕了?你還不起我的感情,所以你寧願不要。」

  「可你以為感情是什麼?」 秦書淮嘲諷笑開:「你以為你不接著,我就不喜歡你了?」

  「你以為你不接受,我就不付出了?」

  「趙芃我告訴你,」秦書淮聲音冰冷:「我喜歡你,這件事過去是,現在是,未來還是。哪怕你不要,」

  他抬眼看她,沒有焦距的眼裡彷彿能看見她一般,一字一句,無比堅定:「我也喜歡你。」

  秦芃被他氣勢駭住。

  他從未同她這樣說過話,過去從他嘴裡套一句喜歡,那是難上加難。

  如今聽著他說喜歡,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幾分。

  她瞧著他的眉眼,思索著是不是因為這個人長得越發好看了的緣故。

  秦書淮見她久久沒有回應,皺起眉頭:「為何不回話?」

  「就……」秦芃思索著詞語,憋了半天,終於道:「就覺得,多年不見,你越發奔放浪蕩了……」

  秦書淮被她噎了一下,原本還準備著的「肺腑之言」統統堵了回去,他抬手喝了口茶,冷聲道:「不會用的詞別亂用。」

  「哦。」

  秦芃低下頭,算是認真應答。秦書淮等了一會兒,終於道:「我方才的話,你可有什麼回應?」

  秦芃沒敢說話,其實她的態度也很明確了。

  秦書淮要給是一回事,可她不能這麼坦蕩接著。

  感情的債不能欠,她自己有自己的尺子。

  秦書淮抿了抿唇,她的沉默已是答案,他心裡有些焦急,面上卻依舊不顯。

  「芃芃,給我一次機會。」

  「你怕你不愛我,這沒關係。」秦書淮垂著眼眸:「你試一試,若你試過了,還不愛我,那以後……」

  秦書淮抿了抿唇,忍了半天,終於道:「以後,你我就當兄妹。」

  自幼長大的情分,總不是說沒就沒的。

  秦芃舒了口氣,終於道:「你想怎麼試?」

  秦書淮沉默了。

  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怎麼試,憋了半天,終於道:「你就先聽著我的吧。」

  「只是,」他抬起頭來,忍不住笑了笑:「你得順著自己的心意,別想什麼後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秦芃點了點頭,看了看天色,終於起身道:「夜深了,你先睡吧。」

  秦書淮應了一聲,隨後躊躇道:「我想去沐浴。」

  秦芃有些奇怪,秦書淮輕咳了一聲:「你能否扶我進去?」

  秦芃:「……」

  「我信不過其他人。」

  秦書淮繼續補充。

  秦芃有些無奈,點了點頭:「我扶你過去。」

  說完了,她讓人準備了洗浴的東西,扶著秦書淮去了浴池。

  她背過身,給秦書淮遞了浴巾,讓秦書淮換了衣服後,轉身扶著秦書淮,領著他下了水池。

  秦書淮穿著浴巾坐在池子裡,秦芃蹲在他身後,用水沖了他細長的頭髮後,打了皂角,細細搓揉著。

  「以前我們住在南亭巷的時候,你和我說你想在家裡有個大溫泉。後來修淮安王府的時候,我就一直念著。」

  秦芃頓了頓動作,片刻後,她舀了水,澆灌在秦書淮的頭髮上,溫和道:「謝謝你還記著。」

  秦書淮聽著她客氣疏離的話,一時沒有言語。

  他想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可是一想到衛煬,秦書淮就頓時覺得,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些年秦芃是怎麼過的。

  反正過去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是他在秦芃身邊,那就夠了。

  她細細給他洗了頭髮,又給他搓了背。

  他的皮膚很白,像玉一樣,秦芃不小心碰到的時候,能感受到光滑的手感。

  秦芃僵了僵,秦書淮也察覺到秦芃的僵硬,他沒有說話,耳根子紅了起來。

  秦芃迅速起身,同他道:「你再泡一會兒吧,有事叫我,浴巾在你左手邊臺上,出來了叫我,我扶你回去。」

  秦書淮應了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

  秦芃退了出去,站到門口去,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試圖把方才的感覺全部從腦子裡清出去。

  趙一和江春趴在屋頂上看著星星。

  「王妃來了後,咱們輕鬆不少啊。」

  江春有些感慨。趙一應了一聲,無奈道:「原來這麼多年,王爺都信不過我們。」

  「也別擠兌王爺了,」江春歎了口氣:「王爺挺不容易的。」

  趙一笑了笑,也不多說。

  秦芃在外面吹了一會兒冷風,總算把自己吹得清醒了些。過了好久,才聽見秦書淮叫她。

  她進去的時候,秦書淮已經把內衫都穿好了,秦芃走過去,拉他去站著,然後給他擦頭髮。

  擦著頭髮的時候,秦書淮一直沒說話,等擦乾以後,他回過頭去,沒有焦距的眼裡落著星光。

  「芃芃,」他彎起嘴角:「你對我真好。」

  秦芃僵了僵,隨後認命了道:「我對誰都這麼好。」

  秦書淮笑著沒多說,秦芃給他加了外套,拉著他回去。

  夜風有些涼,她拉著他的手卻很暖,她小心翼翼拉著他,等到了屋裡,讓他睡下後,秦芃抬頭擦了擦汗:「你睡吧。」

  秦書淮點了點頭,隨後道:「你睡哪裡?」

  「哦,就先睡在外室榻上吧。」秦芃指了指外面:「就一晚上,客房就打掃出來了。」

  「嗯。」秦書淮點了點頭:「不冷吧?」

  「不冷的。」

  「要不還是我睡那裡吧。榻小很多,睡得不舒服。床大,而且暖和。」

  「沒事,我個子小。」

  「這也不好,榻硬,床軟一些。」

  「我喜歡睡硬床。」

  秦書淮:「……」

  秦芃不耐煩揮了揮手,覺得秦書淮事兒太多,轉身道:「睡了,有事兒叫我。」

  秦書淮沒說話,直挺挺躺在床上,好久後,終於道:「芃芃。」

  「嗯?」

  「夜裡太黑,你要不還是來床上睡吧?」

  秦芃:「……」

  「書淮,」秦芃放柔了聲音:「你本來就看不到了,黑不黑沒什麼影響的,快睡吧。」

  秦書淮沒再說話了。

  秦芃這才放下心來,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早上,秦芃覺得有點擠,她睜開眼睛,就感覺有人抱著她擠在她後面。

  她扭過頭去,看見了秦書淮睡得香甜的臉。

  秦芃頓時黑了臉。

  「秦書淮。」

  秦芃叫他,秦書淮皺了皺眉頭,還沒醒過來,秦芃乾脆搖著他:「醒醒,你別睡了。」

  「嗯?」

  秦書淮艱難睜眼,有些茫然道:「怎麼了?」

  「你怎麼睡這兒?」

  秦芃壓著怒氣:「你這樣睡,睡得我特別擠。」

  「哦,」秦書淮面色平靜:「可能是夢遊吧。」

  理由都想好了,看來夢遊前想了很久。

  秦芃忍住了打他的衝動,憋出一個笑容來。

  「書淮,我和你商量個事兒。」

  「嗯,芃芃你說。」

  「你以後走路,也像夢遊一樣,能一點東西不碰到摸到我床上,好嗎?」

  【小劇場】

  秦書淮:「芃芃,除了你,我沒有任何信得過的人,只能靠你陪伴我。」

  趙一:「我呢?」

  秦書淮:「信不過。」

  江春:『我呢?』

  秦書淮:『信不過。』

  簡墨:「我呢?」

  秦書淮:「信不過。」

  眾人:「你信得過誰?」

  秦書淮:「只有芃芃!唯有芃芃!」

  眾人:「(╯‵□′)╩▂╩騙子,你以前招攬我們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

  秦書淮:「為了追媳婦兒,我可以六親不認。(^-^)v」

  六親不認秦書淮,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2:58 PM

第七十一章

  秦書淮聽了沒說話,他似乎是很認真的去想了這個問題,最後搖了搖頭。

  「這個做不到,夢遊畢竟是夢遊。」

  秦芃氣笑了,把枕巾砸到秦書淮頭上,翻身跳下榻去。

  秦書淮頂著枕巾,默不作聲笑了。

  修養了幾天,秦芃早上去上早朝,而後就回淮安王府照顧秦書淮。

  秦書淮說自己眼盲了,但晚上總能準確無誤摸到秦芃床上去。

  期初秦芃在小榻上睡,他能摸過來。

  後來秦芃搬到了隔壁,他還是能摸過來。

  等再後來秦芃乾脆在房間裡上了鎖,第二天醒過來,就瞧見窗子被人開了跳進來。

  最後秦芃把門窗都鎖了,早上時候秦芃發現,屋頂的瓦沒了……

  於是秦芃基本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一人作案。她把趙一和江春叫過來,囑咐道:「今晚要是王爺還出現在我屋子裡,明個兒你們就當我面首吧。」

  趙一江春當即打了個激靈,陸祐從房樑上倒翻下來:「公主,你看我行嗎?」

  「滾!」

  江春當即一個暗器就飛了過去,把陸祐嚇得立刻縮了回去。

  等到了晚上,秦芃在房間裡睡著,她翻了個側身,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有些掛念。

  這個人今晚應該進不來了。

  她琢磨著。

  結果翻來覆去到半夜,她也沒能睡著,就依稀聽見門外有人弄鎖,她抿著唇聽著,對方弄了半天鎖,似乎也沒解開。秦芃也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時也不知道是期望對方打開這道門,還是打不開。

  過了一會兒,外面沒了聲音,秦芃心裡有些不安,想了想,便起身去開了門,打算看一看。

  結果一開門,就看見秦書淮斜靠在柱子邊上,似乎是在發呆。

  聽見後面的門響,秦書淮轉過頭來,有些發愣。秦芃立刻關門,秦書淮一腳踩了進來,抵在門上。

  「等等!」

  「不夢遊了?」

  秦芃嘲諷出聲,秦書淮抿了抿唇,許久後,終於道:「夜裡冷,我來給你暖被窩……」

  秦芃「噗嗤」笑出聲來:「你可真夠厲害的啊,一個人摸過來的?」

  秦書淮沒說話,扭過頭去。

  「回去睡吧。」秦芃放軟了聲音,拍了拍他的肩:「乖。」

  秦書淮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低下頭,一言不發。

  秦芃推了推他,他終於出聲:「睡不著……」

  「別鬧了。」

  秦芃推著他出去:「回去吧。」

  說著,秦芃往上看出:「陸祐,送王爺回去。」

  說完後,秦芃關了大門。外面傳來陸祐的聲音:「王爺,請。」

  秦書淮似乎是等了一會兒,還是轉身走了。秦芃抱著枕頭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趙一的聲音:「公主。」

  「嗯?」

  秦芃應了聲,趙一似乎是有些猶豫,想了想後,才終於道:「其實,公主走後,王爺從未曾安穩睡過。基本都是服用藥物或者驚醒。」

  秦芃呆在原地,趙一靠在門邊,慢慢道:「有一段時間,因為長久無法入眠,王爺尋醫問診。近日來,公主回來了,王爺這才睡下。王爺說睡不著,是真的睡不著。」

  秦芃沒說話,她覺得心裡有些揪心。猶豫了片刻後,她終於還是起身,抱著被子追了上去。

  到了秦書淮房裡,秦書淮果然還沒睡,他躺在床上,感覺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他聞見了熟悉的味道,語調裡帶了歡喜:「芃芃?」

  「睡吧。」

  秦芃拍了拍他的肩,躺在他邊上。

  他沒有動,應了聲,就躺在她邊上。她閉著眼睛,聽著他的呼吸,忍不住問:「我不在的時候,你過的還好嗎?」

  「挺好的,」他聲音溫和:「就是有點想你。」

  聽到這話,秦芃覺得心裡有點酸澀。

  他過的好不好,她大概已經知道了。無法入眠,難忍清醒,連柳書彥這樣的外人,都會同她說,秦書淮腦子不太正常。

  「趙一同我說,你夜裡睡不好,」秦芃聲音放柔,帶了啞意:「為什麼呀?」

  秦書淮沒說話,他的手就放在她的手旁邊,他睜著眼,許久後,慢慢道:「想你。」

  「想你好多事情。那時候總覺得你還活著,就在我旁邊。有時候做夢,就夢見你躺在我懷裡,慢慢閉上眼睛。那時候會醒過來,就再也不敢睡了。」

  「醒的時候想你的好,夢的時候夢你的死。」

  秦書淮聲音有些顫抖,秦芃沒說話,她回憶著最後死的那刻,她記得那絕望的感覺,可是聽著秦書淮的聲音,她卻已經開始願意去相信,不是這個人殺他。

  這樣一個人,怎能這樣折磨自己,殺了她?

  可人會變的,也許當年的秦書淮並不明白,自己的死對於他來說,會是這樣大的影響呢?

  她腦子裡反覆想著許多,秦書淮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想起了什麼。

  秦芃注意到,她抿了抿唇,伸出手去,握住秦書淮的手。

  溫度襲上周身那一刻,秦書淮再也忍不住,一把將秦芃拉進了懷裡。

  「答應我,」他死死抱住她,眼淚砸落下來:「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

  秦芃沒說話,想了許久,她抬起手,抱住這個仿若將她當做唯一浮木的人。

  秦書淮肌肉慢慢鬆開,秦芃抱著他,溫和道:「那你也答應我,不要再把毒藥餵給我了,好不好?」

  「你不讓我餵,」秦書淮苦笑開來:「我又怎麼捨得?」

  秦芃腦子嗡了一下,感覺過去似乎明晰了起來。

  的確是秦書淮餵她的藥。

  可當年年她早已身中劇毒,她痛苦不堪,她註定要死。

  是她求的秦書淮。

  可為什麼最後一刻她在抗拒?在拼命推阻他?

  秦芃想質問,卻不敢開口。秦書淮是這件事裡最重要的人物,如果真是他另有圖謀殺的她,暴露了她失憶的事情,那麼她可能真的就一輩子找不到真相。

  她沒有說話,閉著眼睛,被秦書淮抱著,彷彿是睡了過去。

  秦書淮感覺人躺在懷裡,呼吸逐漸均勻。

  他閉上眼睛,小聲道:「你回來了,我便睡得著了。」

  不會擔心一閉眼就是那個人再回不過來的絕望,不用痛苦一睜眼就是無法磨滅的過去以及再擁有不了的未來。

  她回來了,便是他的,三生有幸。

  秦書淮修養了半個月,肩上的傷口就好了。秦芃便扶著秦書淮去上朝,在朝堂上的時候,秦書淮基本不太開口,靜靜聽著,秦芃去年安插在朝堂裡的人總算在自己的位置上紮下根來,偶爾說上幾句。

  張瑛見秦書淮盲了眼,越發猖狂,明裡暗裡擠兌著讓秦書淮讓權,秦書淮面色不動,從來不去理會張瑛的話。

  凡事有了爭執,秦書淮幾乎都只有一句——聽長公主的意思。

  沒過多久,朝廷裡就風風雨雨的傳了起來,說秦書淮已是秦芃入幕之賓,裙下之臣。

  周玉成國公等聞言,在秦書淮處理著摺子的時候,風風火火趕過來,周玉小聲道:「王爺,聽說您和長公主有了那麼些許意思,可是真的?」

  周玉說得已經十分委婉,成國公陶冉直接道:「王爺,您和長公主是打算成親,還是暗通曲款?」

  「去去去,」周玉一把推開陶冉:「什麼暗通曲款,你別詆毀王爺!」

  陶冉皺了皺眉,嚴肅道:「長公主乃衛煬之妻,王爺若不能明媒正娶,還望三思。」

  秦書淮握著筆,微微一頓,周玉見秦書淮臉色不對,立刻道:「陶冉你腦子有病吧?這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就咱們王爺這樣的,犯得著和一個寡婦找不痛快嗎?!那明顯是長公主倒貼……」

  「阿冉說的對。」秦書淮點點頭,打斷了周玉的話,周玉還在說著:「我們王爺……什麼?!」

  周玉猛地回頭:「王爺您什麼意思?」

  「哦。」秦書淮一臉平靜:「我十分想向長公主提親,但長公主怕是不允。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從長公主的入幕之賓、裙下之臣當起,但目前她連此事都不允,你們覺得我當如何做?」

  這話說出來,在場所有人咽了咽口水,好半天,周玉顫抖著聲道:「王爺,您是正兒八經的說,不是說反話嗎?」

  「我不說反話。」

  秦書淮說得十分正經:「諸位有何意見?」

  所有人沒說話,只有陶冉一臉正經回答:「在下認為,王爺還是先爭取到長公主的同意再說。」

  「是是是,」周玉反應過來:「我們可以一步一步來,爭取先當個入幕之賓,入幕之賓當不了,面首也是可以的。反正我們先埋伏到公主身邊去,慢慢追,慢慢來,畢竟長公主性格不太一般……」

  周玉這話說得委婉了,自從上次秦芃春宴直言公主可以坦坦蕩蕩收面首以後,大家對秦芃的印象幾乎就已經變成了——這個公主會一言不合收面首的。

  這種姑娘太烈性,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周玉琢磨著:「要是公主實在不肯給王爺名分,我們先有個小世子也是可以的。」

  「胡說八道什麼!」

  陶冉怒斥出聲,周玉用扇子砸他,兩人鬧起來,秦書淮卻是認真思索著。

  等到夜裡,秦芃聽見秦書淮輾轉反側,她有些疑惑:「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一個事情。」

  「嗯?」

  「芃芃,」秦書淮翻過身來,紅著臉,認真道:「我在想,淮安王府什麼時候能有小世子?」

  話剛說完,秦芃一腳就給秦書淮踹了下去。

  秦書淮被踹得猝不及防,滾下去後愣了一秒,安靜爬了上來,不說話了。

  等了好久,秦芃聽見秦書淮歎息出聲。

  「芃芃。」他有些無奈:「你這個姑娘,太不坦蕩。」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翻了身,靠近她。他的溫暖籠著她,似乎是抱著她,然而又沒有觸及。

  秦芃睜著眼。

  她想起柳書彥說的話,柳書彥也說,她得循著自己內心。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內心真的在想什麼,要什麼。

  她害怕。

  沒有任何人明白她經歷多少。

  她相信過自己身邊人,卻被哄著親手毒死了自己的母親;

  她相信秦書淮,卻被他餵下毒藥;

  她死了三次。

  別人的一輩子是一輩子,她已經是三輩子。這三輩子裡,她以為無關的柳書彥是當年參與殺她的人;她以為一無所知的白芷蛛絲馬跡露著她不敢猜想的事;她以為天真溫和撒嬌黏人的趙鈺與她記憶裡完全不同。

  她周邊是重重迷霧,她看不清,只能抱著自己,如履薄冰,艱難前行。

  而她所有的擔心不敢與任何人說,甚至連她自己都逃避著,不敢深想。這樣的自己,無法坦蕩,也不敢坦蕩。

  秦書淮養著傷的時候,齊國南方邊境和接壤的西梁爆發戰亂。

  西梁本來只是小國,卻突然領了十萬大軍偷襲齊國。齊國上下震驚,好在衛衍守在南邊,倒也沒有出現什麼連失幾城的大事。

  秦書淮眼睛逐漸好轉,開始模糊看得清東西,便日日拿著邊境的戰報,同張瑛、秦芃等人協同兵部作著部署。

  秦書淮在北方征戰三年,是齊國與衛衍齊名的名將,他和衛衍上下協作,朝中有秦書淮鐵腕鎮壓,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兵部有想趁著這次戰亂從軍餉裡大撈一筆的,秦書淮二話不說,讓秦芃辦案,秦芃直接上下清了那一夥人的窩。

  兵部騰出許多位子,當中有不少張瑛的人,張瑛氣得發抖,秦書淮和秦芃各自往裡面安排著自己的人手。

  李淑聽聞了此事,將秦芃招進宮裡去。

  如今李淑幾乎就在宮裡養養花草,秦芃也不大理會她,李淑不太敢叫她,這次鼓足了勇氣,這才叫秦芃過來。

  秦芃過去後,秦銘也還在,李淑招呼著秦芃坐下,隨後有些忐忑道:「其實這事兒……我也不知道當不當說。」

  「母后您說。」秦芃喝了一口茶。

  一般說當不當說的話,都是不當說卻想說的。秦芃也不攔著她,李淑舒了口氣道:「銘兒今年也滿十歲了,他打小聰明,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孩童,你是長公主,但早晚……這朝廷還是銘兒的。」

  說著,李淑抬眼,有些忐忑打量了秦芃一眼,見秦芃沒有什麼情緒,李淑才接著道:「銘兒是你弟弟,無論怎樣,你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富貴榮華。」

  「母后,」秦芃出聲,李淑抖了抖,秦芃有些好笑,無奈道:「有話直說吧,阿銘是齊國的皇帝,我如今也不過是因他年幼管著,日後他長大了,我自然會退開的。」

  「那……我聽說兵部缺了幾個人……」

  秦芃一聽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母親有合適人選?」

  「就是你有個遠方小舅……」

  李淑說得艱難,秦芃點了點頭,便道:「叫他過來瞧瞧,能用便用,這與他是否是我小舅舅沒多大關係。」

  「還有阿銘,」秦芃轉頭看向秦銘:「你若有合適的人,也可以告訴我。」

  說著,她撫著秦銘的髮,溫和道:「你也不小了。」

  一般人家十歲孩子自然還是捧在手心的孩童。可皇家從來不是。

  當年趙鈺十歲的時候,已經能和她合謀出冷宮了。

  想起趙鈺,秦芃有些恍惚。她看著面前秦銘,心裡不由得有了愛憐:「姐姐如今都是在為你鋪路,你明白嗎?」

  「明白。」秦銘點點頭,認真道:「阿銘必然不會辜負姐姐。」

  等到夜裡,李淑便將人送了過來。

  秦銘掃了她那位遠方小舅「李程」一眼,又看了秦銘舉薦的幾個人。

  秦銘舉薦這幾個人年紀都不大,但條理清晰,看上去便知道是可造之材。而李程雖然膽子小了些,但做事穩妥,倒也是能用的。

  秦芃將人安置好了以後,回了屋裡,便看見秦書淮在等她。

  他眼睛已經差不多好了,秦芃看著他亮晶晶的眼,在門口站了片刻後,抿了抿唇道:「那個,你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該回衛府了。」

  秦書淮僵了僵,艱難道:「其實,好得還不是很完全……」

  秦芃完全不理會這套,讓陸祐去收拾了行李,轉頭同秦書淮道:「衛府都是老小,我得回去照顧著。」

  秦書淮沒說話,跪坐在桌前,臉色不太好看。

  他們在秦府也沒什麼東西,陸祐很快收拾好了行禮,歡快道:「公主,走了。」

  「那個,」秦芃站在門口,說得有些艱難:「我走了?」

  秦書淮僵硬應了聲:「你要走,我也攔不住。」

  秦芃點點頭,便帶著陸祐回了衛府。剛出秦府大門,秦書淮便起身來,一腳踹翻了桌子。

  趙一和江春聽見裡面的動靜,江春不著痕跡看了裡面一眼,淡道:「和公主一吵架就踹桌子這毛病這麼多年還沒改呢 。」

  「改了不少了,」趙一淡道:「踹了不砸了。」

  秦芃也是擔心著衛老太君的身子和想法,秦書淮一好就回來了,回來時候衛家上下正在吃飯,衛老太君叼著個大雞腿給五個孫子夾菜,啃著雞腿道:「趁著你們大伯母沒回來,咱們趕緊多吃點。」

  衛老太君喜歡葷食,秦芃和衛衍回來了就節制著。如今衛衍去了邊境,秦芃去了淮安王府,衛老太君自在得不行。

  秦芃一進來,就看到這景象,哭笑不得喊了聲:「母親。」

  衛老太君當即將肉卡在了嘴裡,急促咳嗽起來。秦芃趕緊上去給衛老太君順氣,衛老太君憋得滿臉通紅,好久才緩過氣來,看著秦芃道:「大媳婦兒,你怎麼回來了……」

  衛老太君說話的語氣幾乎是帶著哭腔,全然不見欣喜。秦芃覺得好笑,瞧了一眼桌上的菜,有些無奈道:「讓廚子做幾道素菜上來。」

  聽過了這話,衛老太君垮了臉。

  秦芃入座後,沒了一會兒,就上了許多素菜,秦芃給衛老太君夾著菜,桌上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吃著綠葉青菜。

  吃完後,秦芃送著衛老太君回去,衛老太君由她扶著,歎了口氣道:「我聽說你睡了秦書淮那小子,你怎麼不多睡睡,這就回來了呢?是吵架了嗎?」

  秦芃:「……」

  「他長得挺好的呀,怎麼就留不住你呢?芃芃呀……」

  「母親,我和他沒什麼的。」秦芃咬著牙,衛老太君睜大了眼:「你騙老人家不是這麼騙的,你身邊人都同我說了呀,你天天和他睡一個房,日久生情日久生情,這都兩個月了你們一點感情都沒有 ?!」

  秦芃被衛老太君的話嚇得一個趔趄,還是衛老太君抓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我說話直了些,你別嚇到,我們以前軍營裡都這麼說的……」

  「我明白。」秦芃鎮定下來,解釋道:「母親,我和王爺還處於培養感情的階段,您別著急,要我瞧上了會自己出手的,您別擔心。」

  聽了這話,衛老太君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來。

  秦芃知道她失望什麼,也不接下去,衛老太君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來:「我聽說南邊又打仗了。」

  秦芃點了點頭,明白衛老太君的意思:「小叔在邊境不會有事,您放心,我在朝裡替他看著。」

  衛老太君神色黯了黯,歎息出聲:「什麼時候才不打仗啊?」

  秦芃微微一愣,想起衛家祠堂裡的牌位。

  她不由得眼中酸澀,沙啞道:「快了。很快,我就把小叔接回來。」

  秦芃和衛老太君說著話的時候,南方邊境,衛衍眺望著西梁的軍隊,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總覺得這次事情不太一樣。」

  衛衍同旁邊副將衛純道:「你覺不覺得,這次西梁軍佈陣,有幾分北燕的味道……」

  衛純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屬下不曾與北燕交手,看不大出來。」

  衛衍不語,緊皺著眉頭:「且先看著吧。」

  而西梁軍營中,一個華服青年端坐在茶桌面前。

  他偏棕色的頭髮散披在肩頭,帶著桃花豔色的五官平靜文雅,他抬起手,撥弄著茶葉倒入壺中,又引了水灌入。

  水聲平靜,他溫和道:「你說秦書淮和長公主秦芃勾搭上了?」

  說著,他抬起眼來,眉目間滿是笑意。跪在地上的士兵咽了咽口水,顫抖聲道:「是…… 淮安王府的探子傳來的消息,秦書淮近來眼盲,秦芃日日歇在淮安王府……」

  青年沒說話,他將茶水倒在濾水的茶盤上,面色平靜從容,彷彿一個隱於山水間的居士,不染俗世半分。

  「果然……」他低啞出聲:「當年便該讓他給姐姐陪葬的。」

  「秦書淮……」他抬起眼,看向齊國方向,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眼中帶了陰冷,唇邊卻笑意不減:「姐姐應該很想你吧……」

  他話沒說完,但站在旁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青年未說出口的意思。

  天子之怒,無需言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3:06 PM

第七十二章

  秦芃搬回衛家後,秦書淮夜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江春站在門外,聽著裡面人的動靜,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王爺,要不咱們到衛府去,我給你再把門撬開?」

  「不用了。」

  秦書淮歎了口氣:「明天就見著了。」

  說是明天,然而秦書淮卻覺得這一晚特別長,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醒了三次,終於熬到了寅時。秦書淮起得很早,梳洗過後,便趕到了衛府門口等著。

  秦芃一出來,就瞧見了秦書淮的馬車。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早就聽見了衛府開門的聲音,卻端著架子,沒有探出頭來。

  趙一知道秦書淮憋得辛苦,歎了口氣,裝模作樣道:「王爺,公主出來了。」

  「嗯。」

  秦書淮應了聲,從裡面捲起車簾,抬眼看向秦芃。

  秦芃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個假裝自己才知道她出來的人。以秦書淮的耳力,說他沒聽見開門這絕對不可能。

  然而秦芃也不好揭穿秦書淮那點小心思,輕咳了一聲後,笑著道:「王爺來得甚早。」

  「嗯,上車吧。」

  秦書淮放下簾子,就縮回頭去。秦芃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了想,還是上了秦書淮的馬車。

  上車之後,秦書淮一直不說話,秦芃便合上眼開始補眠。秦書淮憋了憋,終於道:「昨夜睡得可好?」

  秦芃慢慢睜開眼來,用鼻音應了一聲後,沙啞著聲道:「看摺子看得晚了些。」

  她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慵懶,彷彿是砂礫劃過絲綢一般,勾得人心癢癢的。

  她打小長得豔麗妖媚,當年還是趙芃的時候她是杏眼,就喜歡用筆在眼尾勾出一道彎來,如今秦芃的長相天生就是眼尾微挑著,一眼掃過來,勾的人心都跟著酥了。

  他僵硬著調開視線,一時方才想說些什麼都忘了,腦子裡淨是些當年少年時候和她做過的荒唐事。

  人就是如此,成親之前的時候還不懂得這姑娘的好,也就是在有了反應時慌張無措,板著臉叱喝她,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成了親,明白了個中滋味,便沉迷其中,欲罷不能。如今七年後再見,就總是有那麼幾分急躁。

  好在這些年他向來能忍,怕驚了這人,一直循規蹈矩著,一步一步靠近她,讓她習慣,讓她接受。

  他覺得自己十分有耐心,然而偶爾也會覺得,這耐心也撐不住多久。

  他瞧著外面的簾子,默默回憶著各路摺子,秦芃瞧他僵著身子,有些奇怪道:「你昨夜睡得很早嗎?精力怎的這樣好?」

  「我一貫少眠。」秦書淮覺得慢慢平復下來,卻是再也不敢看秦芃。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你也別睡了,清清神吧。」

  這麼懶懶散散上朝,以她容貌之盛,其他人怕也是色念難消。

  秦芃撐著下巴瞧著他,打著哈欠道:「可我睏啊。」

  「我陪你說說話就不睏了。」

  「那你說吧。」

  秦書淮:「……」

  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想了想,便同她說起南邊的戰事來。

  「衛衍給我發了他們幾次對陣的情況來,我覺得此事怕是北燕在其中作祟。」

  聽到北燕,秦芃抬了頭。她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她是土生土長的北燕人,如今卻是在齊國當著長公主。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擺自己的位置,只能道:「若是如此,你便不要同我說了。」

  秦書淮聞言皺了皺眉:「在你心裡,北燕還是你的國?」

  「你在北燕長到二十歲,齊國就不是你的母國了?」

  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撩了撩頭髮,歎息道:「我如今長公主的身份是回不去了,可我也不想幫著齊國對付它。你別同我說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終於道:「那你想見趙鈺嗎?」

  秦芃微微一愣,而後露出溫柔的神色來。那神色中滿是眷念,秦書淮心裡不由得緊了緊。

  他從來知道,趙鈺是不一樣的。從過去,到現在,趙鈺從來都是秦芃心中最重要那個人。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不是因為趙鈺是她親弟弟,如果不是因為趙鈺小她三歲還是個孩子……

  他哪裡還容得下秦芃身邊有這樣的人?

  本來以為這麼多年遠走他鄉,秦芃對趙鈺的心思會淡一些,然而如今僅僅只是一個表情,秦書淮便明白,趙鈺永遠是秦芃心裡最重要那個。

  「如果有機會,我也想看看他。」

  秦芃聲音溫和。

  秦書淮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再說話。秦芃卻來了精神,陸陸續續和他打聽起趙鈺這些年來。

  秦書淮所說的,和她這些年所知道的差不多,秦芃一面聽著,一面感慨:「果然是我阿鈺。」

  「他打小就最聰明的。」

  「這麼多貴女求親?他如今必然是長得極好了,是啊,他打小就容貌出眾。」

  「他打小就最喜歡我,以前冬天冷,冷宮裡沒有炭火,他同我擠在一起,卻還問我冷不冷,如果我冷,他可以把他衣服脫給我。他衣服就這麼點兒,」秦芃比劃著:「也不怕冷死自己。」

  「我那時候想,」秦芃眼裡有了懷念:「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對我這樣好了。」

  「我可以。」

  秦書淮果斷開口,秦芃愣了愣,隨後有些慌忙轉過頭去:「我就隨口說著呢,現在都長大了,哪裡還在意這些?」

  眼見著靠近宮城,秦書淮欺身靠近她。

  秦芃感覺他靠過來,心不由得快了幾分,他的溫度籠罩了她,她嚇得縮了縮。

  秦書淮動作停了下來,他低頭看著強撐著扭頭看著車後的人,忍了一會兒,終於是歎了口氣。

  「芃芃,我的心思,你知道的。」

  「你不推開我,我便默許是你讓我靠近。」

  秦芃沒說話,她盯著馬車搖晃著的車壁,秦書淮半蹲下身子,拉住了她的手。

  「我昨晚睡得不好。」

  「我想你。」

  他的聲音彷彿是含了糖,帶了蜜:「特別想。」

  秦芃臉驟然通紅,她張了張口,結巴道:「你……你現在怎麼這麼油嘴滑舌的。」

  秦書淮垂下眼眸,他看著她纖白的手,聲音裡帶了些遺憾。

  「你走之後,我覺得有許多遺憾。」

  「我一直在想,你活著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講喜歡你的話多說幾遍,不將自己的心思多告訴你幾次,總要偷著藏著,讓你去猜。總是拒絕你,讓你追逐,然後證明你喜歡我。」

  說著,他抬起頭,眉眼裡彷彿帶著光:「我特別後悔。」

  「我該對你好一點,我該心裡有多喜歡你,就對你多好。」

  秦芃呆呆看著他。

  馬車停下來,他半蹲著瞧著她,目光溫柔又綿長。

  秦芃覺得自己彷彿是踩在雲端上,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恍恍惚惚被他拉著上了朝,這才回了神。

  她覺得自己心裡彷彿是冰封的雪原,驟然被人敲開一條縫,她覺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

  她似乎是被困在冰河裡的囚徒,那條縫給了光給了暖,讓她突然覺得,也許是可以的。

  她太清楚自己和秦書淮的結在哪裡。

  她不信任他。

  年少時候這個人是她一直在追逐,在強求。她說了多少遍喜歡他,他也只會淡淡的應一聲「嗯,知道了。」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秦書淮真的會娶她這個北燕公主嗎?

  如果他不是質子,是齊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真的願意娶她當做正妻,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哦不,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許諾,其實也是她自己逼出來的話。他從未主動說過。

  她本來以為一輩子秦書淮也就是如此了,她一直猜,一直追,一直懷疑,一直期盼。

  然而這個人卻彷彿驟然變了樣子,讓她忍不住想,也許有一天,她能再回到十三歲之前,能夠全心全意信賴一個人。

  下朝的時候,秦書淮等著她。她從珠簾後走出來,看見那身穿朝服的青年站在光芒裡。

  她心跳有些快,跟著秦書淮一起走出去,等走出了大殿,秦書淮默不作聲靠近她,一手拿著笏板,一手在廣袖下拉住她的手。

  秦芃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應該很大,也許他能聽見。她假裝看著邊上的風景,一言不發。秦書淮目視前方,神色平靜,也是什麼話都沒說。

  跟在兩人身後的江春和趙一覺得,有點尷尬。

  兩人這麼手拉手上了馬車,兩人各自分開,看著自己的摺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今天的事兒,等到了衛府,秦芃下了馬車,剛下去沒多久,秦芃就聽到馬車裡傳來一聲:「慢著。」

  秦芃回了頭,秦書淮捲了車簾走出來:「我再陪陪你,可否?」

  這次他沒找藉口,直接就是問能否陪她。

  秦芃本想拒絕,正準備張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少年的聲音:「陪呀!」

  秦芃豁然回頭,看見是衛府那五個小公子裡最大的衛德。他趴在門邊,眨著眼睛。

  他喊完,後面冒出四個少年的腦袋來,齊聲道:「陪呀!」

  秦書淮被這些小孩子弄糊塗了,秦芃撩了袖子就衝進去:「你們這是造反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替夫子揍死你們!」

  說著秦芃就衝了進去,小孩子們一哄而散,秦書淮反應過來,壓著笑意,帶著趙一和江春跟了進去,跟進去後走了沒幾步,秦芃就回來了。

  秦書淮看著氣喘吁吁的秦芃,笑著道:「人呢?」

  「跑得太快,沒追上。」

  秦芃抬手給自己扇著風,秦書淮遞了塊帕子給她:「這就是衛家那幾位小少爺?」

  衛家當年除了一個衛衍,滿門戰死。就留了一個十四歲的衛衍,帶著五個孩子。當時最大的一個不足四歲,便是衛德。

  這五個小公子,放在宣京誰都要給幾分面子,便養得飛揚跋扈,加上衛家也不太讀書,皮得不行。

  秦芃想著這些孩子就腦袋疼。

  她同秦書淮數落著這五個孩子的事兒,聊著聊著到了大廳。秦書淮剛一進去,就看見衛老太君正坐在上方。秦書淮微微一愣,衛老太君就殷切走了上來。

  「攝政王大駕光臨,衛家蓬蓽生輝,來來來這裡坐。」

  說著,衛老太君招呼著秦書淮坐到自己對面的位置上來。秦書淮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坐過去,小心翼翼瞧了秦芃一眼,見秦芃也是一臉茫然,便恭敬道:「許久不見老太君,老太君可還安好?」

  「好好好,」衛老太君點著頭,歎了口氣:「王爺可真俊啊,如今越發好看了,都比阿衍好看幾分了。」

  秦書淮:「……」

  這老太太的話沒法接。

  「哦,你別太管我說什麼。你是來接芃兒回王府的吧?你剛到門口我就聽管家說了,東西我都收拾好了。」

  說著,衛老太君指了指旁邊的行李,歡喜道:「趕緊接她走吧,好好對她,我過兩天來瞧你們。等時機成熟了,你上門提個親,這事兒我做主了,你們可以成親!」

  秦芃:「……」

  這是多想讓她走啊。

  感覺到秦芃不太開心,秦書淮皺了皺眉,著急解釋:「老太君,我……」

  「我很放心!」衛老太君握住秦書淮的手,滿臉信任道:「王爺,您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我知道,一定只有芃兒拋棄你的份,你絕對不會做對不起芃兒的事。」

  「不是,我和芃芃……」

  「不重要,」老太君抬手止住秦書淮的話:「這些虛禮都不重要!我們衛家不在乎這些,你和她好好過日子,那些流言蜚語有什麼好管的呢?你們一個攝政王一個長公主,還用在意那些妖怪說三道四?好好在一起,定親成親這些步驟以後說,先有個小世子……」

  「管家。」

  秦芃聽不下去了,打斷了老太君的話,平靜道:「今晚兒紅燒肉撤了吧。」

  「等等!」衛老太君悲痛抬頭:「你還要留著吃完飯啊?床頭吵架床尾和,冷戰至於這麼久嗎?」

  「母親,」秦芃微微一笑,上前去扶住衛老太君,溫和道:「您放心吧,我不嫁人,我還要侍奉您呢。」

  聽著這話,衛老太君抖了抖,秦芃壓著笑意,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母親,您嫌棄我了嗎?我為阿煬守寡……」

  「別哭!」衛老太君一把抓住她,頭痛道:「大兒媳婦兒,把眼淚憋回去,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走了,我頭疼!」

  說著,衛老太君風風火火起身,轉身便走了出去。

  大廳裡就留了秦書淮和秦芃兩個人,秦芃轉頭瞧他:「老太君就是這個人,怪有意思的。」

  秦書淮點點頭,也看不出喜怒。

  秦芃招呼他吃了晚膳,飯後帶著他逛園子,她同秦書淮一一介紹著衛家的庭院。貴族的宅院大多是世襲傳承,各自有各自可說道之處,走到秦芃自己的院子,她笑了笑道:「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秦書淮應了聲,抬頭看了過去。

  是個四合小院,院子樸實無華,規規矩矩修整著,有一大塊空地。

  「怎麼不在院子裡種些花草?」

  秦書淮有些奇怪,秦芃引著他往房間去,回頭看了看,溫和道:「這塊地是留給衛煬晨練的。他有在自己院子晨練的習慣,便沒種花草。」

  秦書淮腳步微微一頓,垂下眼眸。

  秦芃引著他來了書房,秦書淮仰頭看過去。

  書房裡有許多兵法和武器譜,很多明顯不是秦芃會看的東西。

  衛煬已經死去十年了,然而秦芃的生活裡卻到處是他的痕跡。

  秦書淮知道自己不該去問這些,不該去想這些,可是這些東西驟然襲到他面前,他仍舊忍不住會想,那個人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和秦芃做過那麼多事。

  他覺得有什麼堵在胸口,酸澀難當,等秦芃問他要不要再逛逛時,他抬起眼,淡道:「晚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秦書淮便轉過身,直接走了出去。

  秦芃愣了愣,不明白秦書淮怎麼就忽然生了氣。

  秦書淮走到半路,又想起來,停了腳步:「明早我來接你,今晚別看摺子看太晚了。有事兒就問我,別自己一點一點摸索一點一點查。」

  秦芃抿了唇,應下聲來:「好。」

  秦書淮聽到那聲柔柔的「好」,心裡這才舒坦許多,站在燈下回了頭:「那我走了?」

  「嗯。」

  秦芃點了點頭:「不送了。」

  秦書淮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秦芃有些不明白秦書淮為什麼歎氣,就看他直接走了回來,捧著她的臉,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明天來接你。」

  說完,在秦芃反應過來之前,秦書淮便直接離開。等秦芃反應過來後,也……也沒什麼用了。

  秦芃抬手碰在他唇問吻過的地方,心跳得飛快。

  其實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只是想對秦書淮好一點。只是秦書淮說,她該坦蕩一點,她該試一試,於是她就努力想要嘗試著,重新去喜歡這個人,接納這個人,去配的上這個人的愛情。

  秦書淮說得對的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說她不接受,就不存在。

  她從頭到尾只是希望秦書淮能過得好,如果說在自己配不上這份感情、無法回報同等感情的情況下接受一份愛意這是不公平,那麼在有可能發展的情況下直接拒絕,那就是太殘忍。

  可是她沒想過要這麼快的……

  捂著額頭,秦芃覺得心裡七上八下,又甜又惶恐。

  正想著事情的時候,衛府的侍衛首領衛隴突然趕了過來。

  衛府的侍衛大多是從戰場上換下來的老兵,與精銳相比當然比不了,但與普通士兵比較,那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衛隴疾步走到秦芃身前,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他單膝跪下,手裡捏著張紙條,沉聲道:「公主,將軍走衛府私信來的消息,將軍中了埋伏,身受重傷,南方軍營局勢有變,煩請公主派可靠之人前去穩住情況。」

  秦芃一把搶過紙條,掃了一眼後皺起眉頭。

  衛家如今全靠衛衍一個人撐著,一旦衛衍出了事,張瑛秦書淮等人必然要要求戰場換將。

  將衛衍換下去,等這場仗拖拖拉拉打完,南方的兵力大概就要分撥出一批去給這位「新」的主帥。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量,衛衍才撐住沒有爆出自己受傷的消息,反而是飛鴿傳書給了秦芃,讓秦芃找人去戰場輔助他。

  可一時之間,秦芃哪裡找得出能委以如此重任的人?要是一個不慎,派過去的人乾脆把衛衍殺了,那衛家就完了。

  衛家完了,也就等於秦芃完了。如果不是靠著衛衍作為後臺,朝廷誰會將秦芃放在眼裡?

  秦芃心裡思量片刻後,立刻道:「備馬,我親自去邊境。」

  說完,她轉頭走進房裡,給秦書淮留了一封信,簡單說了一下情況,但她沒提衛衍受傷一事,只是說感覺南方不對,想去南方看看。

  她如今願意去相信秦書淮,但是衛家是她不能賭的籌碼,她容不得半分閃失。

  秦芃寫完信,匆忙去了老太君的房間,簡單說了大概情況後,將信交給老太君:「我讓管家遞了摺子,就說我在家養病,秦書淮或許會上門來問,若他問起,您就將這封信給他,讓他替我看著兵部。」

  老太君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點了點頭道:「你放心過去,這邊有我。保命最重要,其他都不重要,明白嗎?」

  秦芃應了聲,帶上披風的帽子,轉身出了門,翻身上馬後,帶著人就趁夜色出了城。

  秦芃一路朝著南方加急狂奔,她出城的消息傳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秦書淮看著秦芃的告假函,整個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剛一下朝就往衛府過去,怕秦芃是身體真的不好。然而才剛上馬車,趙一便皺著眉頭跟了上來。

  「主子,探子來說,昨晚有一批人拿著公主手令出了城。」

  聞言,秦書淮猛地抬頭,隨後他反應過來,立刻道:「趕緊給我備馬,我要去找衛衍!」

  趙一愣了愣,秦書淮站起身跳下馬車,語調又快又穩:「讓人去衛府拿芃芃給我留的信,將我的替身叫出來,暫代我行事。我們先往南邊去。」

  「王爺怎麼知道衛衍出事?」

  趙一跟在秦書淮身後,還是不大理解。江春已經去吩咐人了,秦書淮眉宇間都帶著冷意:「如今南方打折仗,如果不是衛衍出了事,她不至於昨夜連夜出城。」

  衛衍出了事,也該首先聯繫朝廷啊……

  趙一還是不能明白,然而秦書淮腦子裡卻是已經轉了許多彎。

  但有一點趙一卻是明白的。

  「不過,衛衍出了事,王爺也不用親自去吧?」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秦書淮冷冷掃了趙一一眼:「我不是去管衛衍的事兒的。」

  「是是是。」

  趙一壓著笑:「您是去抓媳婦兒的。」

  秦書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3:15 PM

第七十三章

  秦芃快馬加鞭趕到了江州,此時江州正在備戰,秦芃讓人直接聯繫了衛衍的副官衛純,而後暗中潛入了徐城。

  徐城正是江州第一線,秦芃由衛純引路,進了衛衍的府邸後,直接往衛衍房間趕去。

  「小叔如今情況如何?」

  秦芃問的急切,衛純壓著聲音道:「將軍中了兩箭,其中一箭傷了肺腑,如今發了高燒,正在養著。」

  秦芃皺起眉頭,大步跨入房中。

  房裡丫鬟們忙忙碌碌給衛衍用濕帕子降著溫,大夫在一旁診治,秦芃走到衛衍旁邊去,他如今還昏迷著,整個人發著燒,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大夫正在給他扎針,秦芃打量了衛衍許久,大夫終於紮完針了。秦芃上前去,小心道:「大夫,將軍狀況如何?」

  「王爺傷勢……不好說。」邊境大夫不比宮裡,宮裡就算小事兒往大了說,大事兒往小了說,邊境的大夫,是怎樣就是怎樣。

  這一點秦芃也是知道的,北燕尚武,雖然這些年向南齊學了不少,但骨子裡還是個騎在馬背上建國的國家。男女老少,無不能騎善射,民族混雜,諸侯鼎力,局勢比南齊複雜許多。還是趙鈺登基後力推漢化,將儒家那一套徹底推了下去,這些年才好了許多。

  這樣一個國家裡,哪怕秦芃是深宮公主,對戰場也是熟悉的。遠的不說,她十三歲那年銅胡族暴亂,圍攻都城,宮裡的人幾乎都上了前線,她也是陪著秦書淮,在宮城上守了一月有餘。

  聽了大夫的話,秦芃心裡有些沉重。衛家家臣統統等在一邊,等著秦芃定奪。

  衛衍一倒,邊境高層其實早就亂了。南方軍雖然幾乎都是衛家嫡系,但二十多萬的軍隊,多少有各方勢力摻雜,如今那些人都圍在衛府外面,天天等著參見衛衍,就等著看衛衍到底還行不行,只要衛衍一倒,他們必然立刻向朝廷遞帖子,要求派新的主帥過來。

  如今衛家家臣雖然都在軍中任領要職,然而畢竟都是家臣,如今衛衍未死,誰都不敢出頭當那個做主的人,就怕衛衍醒後猜忌。

  這些彎彎道道秦芃明白,她就是怕衛衍倒下後邊境的人都為了避嫌不站出來,等著朝廷裡派了人來接任衛衍的位置,到時候上下清洗一換,那時候她再過來,就來不及了。

  她心裡將邊境軍中各大派系清洗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思量。

  「城外是什麼動靜?」

  「正在準備,怕是很快有第二波攻城。」

  衛純有些疑惑,不明白秦芃問這話什麼意思。

  秦芃點點頭,留了人照顧衛衍,換了一身行頭,便帶人上了城樓。從城樓上看,城外西涼士兵正在集結,秦芃眺望遠方,有些不明白:「西梁一直安分,為何突然就動了手?」

  「我等也在想這個問題。」

  衛純手扶在劍上,皺著眉頭:「西梁其實一直很想要徐城,因為徐城產鹽,西梁國內無鹽,一般從徐城交易,多年來大大小小戰役也打了一些,但這樣大規模進軍,還是第一次。」

  「不僅如此,」衛純抬手,指著城樓下西梁士兵手中的劍道:「他們此次似乎換了新的武器,用了精鐵,硬度比以前高出不少。」

  「是有別人給的吧。」

  秦芃老遠看著西梁手中的武器,眼中慢慢冷了下來。

  西梁不可能突然兵力大增還這樣大規模騷擾,一定有後手在後面等著他們。

  如今會這麼陰齊國的,也就只有北燕了。

  她和衛純在城樓上看了一下,按照西梁如今布軍的規模,怕是很快就要有第二場戰役要打。

  回去後,秦芃又同將衛家家臣叫過來,一一認識了一遍。不出秦芃所料,衛家家臣都是些聰明人,越是聰明人,越是不願出頭的人,秦芃給眾人恭敬作了個揖,隨後道:「本宮來此,其實也不過只是安諸位的心,戰場諸事還是要依仗諸位,還望諸位多多指點。」

  眾人對秦芃的話頗為受用,紛紛表示一定會竭盡全力幫著秦芃。秦芃抬起頭來,嚴肅下神色:「將軍如今生死不知,此事也瞞不了多久,朝廷很快會派人來接應,若由張瑛或秦書淮派人過來,南方軍日後想再回小叔手裡就難了。」

  聽了這話,眾人面面相覷,秦芃繼續道:「所以在朝廷做下決定之前,我們得打一場勝仗,若是贏了,我便同朝廷說明,此戰由我來管。這樣一來,若小叔醒了,我將軍隊交還,也要容易些。」

  秦芃長公主的身份夠高貴,差的只是成績。

  若是在朝廷做決定前就贏下一場,秦芃也就有成績去爭搶這個位置,到時候秦書淮估計不會說什麼,張瑛也不好說什麼。

  秦芃說了,大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衛純點點頭道:「公主說得是,此戰我等必須要贏,還要贏得漂亮!」

  「還有,」秦芃想起來,同衛純道:「飛鴿傳信回去,讓衛德過來。他如今也十四歲了,該懂事了。」

  衛純點了頭,秦芃留下謀士和副將,又將現在情況商議了一陣後,才讓大家各自去睡了。

  秦芃小歇了一會兒,有些睡不著,復又起來,去瞧了瞧衛衍後,便乾脆上了城樓,看著遠處。

  此時已經夜深,大家都睡得極其安穩,

  秦芃站在城樓上,看遠處的敵營。

  夜風有些冷,她披著袍子,發著呆,便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到身後一聲驚訝的詢問:「公主?」

  秦芃回過頭去,發現是衛純站在她後面。衛純穿了白衫,披了泛黃的白色外套,用髮帶隨意繫了頭髮,眉目平和,彷彿一個教書先生。

  秦芃笑了笑,點頭道:「先生。」

  「公主還沒睡嗎?」

  衛純走到城樓邊上,眺望遠處。秦芃搖了搖頭:「心中焦躁,難以入眠,先生呢?」

  「本是睡下了,噩夢連連,難以安寢,便乾脆上城樓上來瞧瞧,剛好遇見公主。」

  衛純似乎是有些疲憊,秦芃抿了抿唇:「先生覺得,此戰有幾分把握?」

  衛純沒說話,秦芃心裡懸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後,衛純卻是反問:「公主覺得呢?」

  「我猜想,只要我們能守住一戰,西梁或許就要退走了。」

  「何以見得?」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西梁和我們耗太久了。」

  衛純輕笑起來:「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呢。」

  「西梁這一戰,或許並不在於贏,而在於和。」

  衛純瞧著遠處,眯了眯眼:「我瞧見,他們手中那批精鐵武器,怕是已經折損不少了。給他們提供武器的人也明顯不想再給了。」

  秦芃點點頭,正要說什麼,突然覺得地上有微微的顫動感。

  衛純也明顯感覺到了,他剛一張口,秦芃就變了臉色,大喊出聲:「敵襲!!準備,敵襲!!」

  秦芃喊完,地面震動感就明顯起來,城樓上警戒的鐘聲響起,上下亂成一片,秦芃手中提劍,也來不及去換戰袍,站在城樓上安排著人,看著士兵們被連夜叫起來,開了城門迅速趕出去,然後開始放置障礙物。

  敵人不算近,然而這樣遠的距離都能有震動感,證明人數之多,而且極有可能是騎兵,秦芃看著士兵們佈陣,聽著遠方傳來若有似無的鼓聲。

  秦芃和衛純召集了將領到城樓樓頂上的議事閣見面,幾個將領悠悠趕了過來,見了秦芃和衛純便笑了起來,其中一個看都沒看秦芃,同衛純道:「衛副將,將軍人呢?還沒好呢?」

  衛純板著臉,冷聲道:「崔將軍,如今敵軍來襲,我們先共同禦敵吧。」

  「共同禦敵?主帥呢?」

  另一個人笑出聲來,嘲諷道:「衛純,你不過一個副將,和我等平起平坐,憑什麼命令我們?今日先叫主帥過來,主帥不在,我們不賣命!」

  「你……」

  衛純氣得發抖,秦芃在一旁靜靜聽著,給旁邊士兵一個眼神。

  士兵悄悄關了門,秦芃站起身來,笑著道:「衛純不足以讓你們出戰,本宮呢?」

  「你是誰?」崔副將抬起頭,看向秦芃,眼裡帶了些色意:「喲,衛純你可以啊,在這地方還能找到這種……」

  話沒說完,秦芃一腳就踹了過去!

  房間裡頓時劍拔弩張,秦芃卻是直接動了手,房中瞬間亂了起來,喊殺聲成了一片。

  此刻戰場已經開打了,鼓聲一下一下,傳遍戰場。

  議事閣中卻是亂成了一片,秦芃動作出其不意,又快又狠,一場暴亂迅速爆發,又迅速消散。

  不過一刻鐘,議事閣中已經橫七豎八倒了一片,剩下沒倒的被秦芃的人綁起來,看著地上的屍體瑟瑟發抖。

  「陣前抗命,」秦芃提著劍,回身冷眼看著眾人:「誰給你們的膽子?!」

  「你……你們……」其中一個被捆著的將軍顫抖著聲:「你們濫殺長官……朝廷不會放過你們的!」

  「朝廷?」秦芃挑起眉眼,從自己腰上拿出腰牌:「本宮在此,本宮代表的就是朝廷!」

  「長……長公主?!」

  秦芃也不和他們廢話,讓衛家和她的人上去,將這些人的令牌全都拿走之後,便讓兩個副將帶著人出去,用令牌領著這些人的士兵上了戰場。

  如今秦芃和衛純總算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兩人鬆了一口氣,再次上了城樓。

  此時雙方尚還出於焦灼狀態,黎明之前,啟明星正大放異彩。齊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此刻十分被動。

  西梁國的部隊訓練有素,有條不紊推進,他們總是能第一時間跟對方向,找出齊國最薄弱的環節,集中攻擊。

  此刻天還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雙方具體情況,只隱約可見兩軍輪廓。

  衛純在城樓上瞧著,心中不免有些心急:「這西梁是怎麼回事?怎麼軍隊素質一下這麼好了?」

  秦芃沒說話,只聽見鼓聲在戰場上迴響,起起落落。

  她聽了一會兒,看著西梁軍的陣型,猛地反應過來:「不好,是飛雁陣!」

  「什麼?」

  衛純有些不明白,秦芃迅速來到了戰鼓旁邊,手裡拿起鼓槌。衛純追上去,焦急道:「公主,什麼飛雁陣?」

  「北燕騎兵十陣之一,對方一定有北燕的軍師在控陣。」

  衛純愣了愣,便就是這時候,鼓聲又來,這次秦芃抓緊鼓槌,隨著那鼓聲一起落下!

  秦芃在鼓槌上加了力,鼓聲瞬間傳遍了戰場,對方槌一下,她就槌兩下,對方輕,她就重。

  兩面鼓的鼓聲交織在戰場上,西梁軍忽地就彷彿是沒了方向一般。

  「他們是用鼓聲操控軍隊的方向的?!」

  衛純終於反應過來,秦芃點點頭:「北燕軍隊裡,鼓聲有自己的含義。」

  當年銅胡族圍了宮城,鼓聲操控軍隊,這是趙鈺和秦書淮一起想的法子。

  後來趙鈺不信任秦書淮,自己改了一套,也告訴了秦芃。

  如今秦芃完全肯定,對面一定有北燕的人。

  如果確定有北燕的人,那麼此次南方不是最需要戒備的,最需要的戒備的應該是北方。

  秦芃抿著唇,急切希望此刻戰爭儘快結束,她好傳消息回去,讓秦書淮早做準備。

  對方擊鼓,秦芃就擾亂他。西梁軍隊分不清鼓聲,一些人向左,一些人向右,頓時亂了起來。

  趙鈺坐在戰車上,放下鼓槌,抬手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茶。

  「對面有國人啊。」

  他嘴邊帶著笑意,侍女面色沉穩:「我替陛下殺了她!」

  趙鈺沒有說話,他不再擊鼓,就靜靜看著兩方廝殺。

  此刻天逐漸亮了起來,秦芃見對方不擊鼓,她乾脆將鼓槌握在手中,敲出一曲《陣前曲》。

  曲調殺伐大氣,伴隨金戈鐵馬交響之聲。趙鈺握著茶的手頓了頓,朝陽升起來,一寸一寸落在城樓之上,然後露出了那個擊鼓之人。

  她身著白色底衫,外籠紅色長袍,長髮微束,如瀑散披在身後,是隨風張揚。

  她的手腕很細,握著鼓槌敲下去,卻是鏗鏘有力。

  鼓聲讓西涼軍隊不知所措,齊軍卻是備受鼓舞,從一開始壓著打到現在,齊軍調整好狀態,反而反攻回去!

  趙鈺遠遠眺望著城樓上的人,眯了眯眼,忍不住感慨出聲:「真美。」

  「北帝,北帝!」

  一個胖子衝到趙鈺身邊來,焦急道:「打不贏了,怎麼辦?!」

  「嗯?」

  趙鈺回過頭來,看在趴在戰車旁的胖子,笑了笑道:「陛下莫慌,稍等。」

  說著,他抬手,溫和道:「箭來。」

  侍女迅速給趙鈺遞了箭,趙鈺開弓,對準了城樓上的女子。

  他自幼聰慧,向來樣樣都想拿個第一。北燕重騎射武藝,當年趙芃為了討陛下歡心,苦練許久。

  趙芃練,他就跟著練,但一輩子也沒贏過趙芃。

  也許是因為不想贏,又或許是真的贏不了。

  後來趙芃死了,他就一直練下去。

  他拉著弓,對準了秦芃,而後驟然箭發!

  秦芃感覺身後箭風襲來,一把抓住長箭,就直接朝著來的方向甩了回去!

  趙鈺終於在那一刻看見了那女子的容貌,那豔麗之色,彷彿花開燕都。

  趙鈺呼吸一窒,上一次有這樣驚豔的感覺,應該是趙芃嫁給秦書淮那天。

  那時候他才十三歲,還什麼都不懂,清晨去接趙芃,看見趙芃穿著火紅嫁衣,畫了女子最流行的梅花妝,在晨光下朝著他仰起頭來,翩然一笑。

  「小鈺,」她問他:「你看我,好不好看?」

  那一刻他就是這樣感覺,彷彿是看見牡丹開遍燕都,國色天香。

  他知道秦書淮每年都會偷偷在花宴上送趙芃牡丹,卻也是在那一刻才懂得,為什麼要送這花給趙芃。

  此時此刻西梁城樓上,當女子回眸那一瞬間,他便覺得,這女子如烈日朝陽,火鳳涅槃,讓人覺得心潮澎湃。

  他呆愣的片刻,西涼國君焦急出聲:「北帝?」

  「嗯?」

  趙鈺回了神,轉過頭去:「陛下勿慌,我答應陛下的事,自然會做到。」

  「北燕的人聽著!」

  趙鈺剛說完,秦芃便跳上城樓,清亮的聲音響徹戰場:「回去告知你家國君,若是想開城通商,直接讓人來談,無需如此!」

  秦芃瞭解趙鈺,趙鈺一直以來對齊國最大的敵意就在於齊國大範圍禁止民間通商。

  齊國雖然不比北燕軍力強盛,但卻極其發達,周邊國家許多東西都要從齊國購買,齊國允許其他國家買他們的東西,卻不允許其他國家隨便到齊國賣東西。這樣就造成了各國金銀大量流入齊國。

  趙鈺並不喜戰,但他卻是個非常重視民生的皇帝。此次西梁能拿到這麼多武器,必然是趙鈺允許的結果。而趙鈺之所以會開戰,秦芃思索著,無非就是這樣的理由。

  趙鈺聞言愣了愣,此刻戰場上齊國優勢已顯,趙鈺抿了抿唇,最後卻是笑了。

  「退兵吧。」

  他轉頭同西涼國君道:「且先退兵,看後續如何說。」

  西涼國也早已打得心疼了,趙鈺說退兵,便趕緊鳴鑼收兵。

  秦芃見這話讓西涼收了兵,終於舒了口氣。讓衛純來清點了人,便自己去房間裡休息。

  秦書淮帶著人趕到時,剛剛結束了戰鬥。他老遠聽見開戰之聲,心裡焦急得不行。他是一路跟著秦芃過來的,徐城開了戰,秦芃肯定不會坐著,誰知道她會幹些什麼?

  當年銅胡族攻城的時候,她就敢上城樓上去和人火拼,敢替皇帝擋箭。

  雖然也正是如此,她才一步一步成為了皇帝最疼愛的玉陽公主,可是秦書淮一想到她這脾氣就頭皮發麻,嚇得快馬加鞭趕進了城裡。

  此刻城中到處都是傷病,秦書淮先找到了衛純,焦急道:「長公主呢?!」

  衛純驟然被秦書淮拉住,還沒反應過來,隨後詫異出聲:「攝政王?!」

  「長公主呢?」

  秦書淮聲音急促,衛純明白了,秦書淮是追著秦芃來的。他一下有些轉不過彎,呆道:「在衛府……」

  秦書淮立刻扔了衛純就往衛府奔去。

  往衛府去的路上,就聽見士兵在議論著,說秦芃城樓擊鼓亂敵軍的事兒,還說到趙鈺那最後一箭,秦芃接得多准多漂亮。

  秦書淮聽得心都揪了起來,到了衛府以後,根本顧不上下人的阻攔,問了秦芃的房間後,就直接衝了過去。

  秦芃正在房間裡洗澡,她肩上被趙鈺箭氣傷出了傷口,她打算自己隨意塗抹包紮一下。如今到處是傷員,她這樣的小傷,就不用大夫了。

  她坐在浴池裡,掏出藥膏來,想搆著背後上藥。便就是在這個時候,門被人猛地推開,秦書淮帶著怒火的聲音傳了進來:「秦芃!」

  秦芃呆了呆,秦書淮一時也來不及多想秦芃為什麼不回話,也不記得屏風後是什麼,就是聽見了房間裡的藥味,腦子一熱就直接衝到了屏風後,怒道:「你不要……」

  話沒說完,他就帶呆。

  浴桶還帶著些水霧,秦芃肩頭落在水面上,手環過胸前搭在肩膀上,想要抹藥。

  她保持著這個動作,呆呆看著秦書淮。秦書淮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片刻後,秦芃將手邊的帕子朝著秦書淮劈頭蓋臉就砸了過去:「滾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3:35 PM

第七十四章

  秦書淮反應過來,臉驟然通紅,捏著帕子倉皇退了出去,慌張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退到房間中間,捏著帕子,聽著裡面的水聲。

  秦芃也洗不下去了,起身來穿上衣服。

  秦書淮就坐在桌邊,一手捏著帕子,一手給自己倒茶。

  但方才看到的畫面滿腦子就消不下去了。

  他又不是沒見過。

  要是從沒吃過肉,一直素著,倒也沒什麼。

  吃過肉了,又斷了,一直吊著,那就是折磨了。

  可是他又不敢冒進,上一次分開時候他親秦芃那一下,明顯就是嚇到了秦芃,他覺得不能再如此冒進,於是備受煎熬。

  秦芃洗了澡出來,擦著頭髮道:「你怎麼來了?」

  秦書淮呆呆抬起頭,一看見秦芃的臉,方才退下去的熱度又升了起來,他立刻扭過去臉去,本來滿滿的怒氣,看著這個人又消了下去,故作冷靜道:「聽說你過來了,我便來了。」

  秦芃皺起眉頭,有些不滿:「我來有我的理由,你跟著來,朝中怎麼辦?」

  「亂不了。」

  聽了這話,秦書淮有些煩躁,他抬起頭來,瞧著秦芃道:「倒是你,出了什麼事兒,你當同我說,戰場兇險,有什麼事我自會幫你處理,你千里迢迢跑過來,出了事兒怎麼辦?!」

  「出不了什麼事的。」聽了這話,秦芃軟下調子來,有些無奈。秦書淮聽了這不知死活的話,當即來了怒氣,然而他依舊壓著,冷著聲音道:「你又知道自己不會出事?」

  「我自然有我的考量。」秦芃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來得隱蔽,其他人都不知曉,我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秦書淮終於按耐不住,猛地提高了聲音:「那當年你為什麼又出了事又中了毒又要逼著我親手殺了你?!」

  話音剛落,兩個人就安靜下來。

  秦芃呆呆看著秦書淮,秦書淮這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他腦子裡驟然想起那六年,覺得眼裡有些酸澀。

  他看著這個人鮮活站在面前,有些按耐不住心裡那份悲悸,捏著拳頭扭過頭去,沒有說話。

  秦芃瞧著他,這個人微微顫抖著,似乎是在極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那句「對不起」開口之際,就聽見對方先開了口。

  「對不起。」

  他僵硬著身子,沙啞開口:「我不該說這些,當年也不是你的錯。只是芃芃,」他轉過頭來,語音裡帶了些顫抖:「那樣的六年,我再撐不住第二次。」

  這話出來,秦芃覺得自己心裡突然像針紮了一樣。

  她回想起變成秦芃後最初見到那個人的時光,那時候的秦書淮彷彿是個陌生人,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陪伴他的只有那冰冷的牌位。

  他此刻站在她面前,靜靜瞧著她,漂亮的眼裡彷彿是帶了水汽。

  這是她熟悉的秦書淮,獨屬於趙芃的秦書淮。

  他的溫柔,他的失態,他偶爾呆呆抬頭的一瞬,偶爾孩子氣的笑容,都只獨屬於她一個人。

  這樣一個人,你又怎麼捨得他心疼。

  秦芃不知該如何言語,上前幾步,猛地撲進了他懷裡,死死抱住了他。

  秦書淮被她這麼一撞,呆愣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將手放到她身上。

  「芃芃……」

  他欣喜與她的回應,一時反而是不知所措起來。

  秦芃將頭埋在他懷裡,聽著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啞著嗓子道:「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不會有的第二次的,一定不會的。」

  秦書淮低頭看著眼前埋在他懷裡的姑娘,心裡被這話融化成了一片。他有些無奈,明知道這個人的話其實作不得數,下一次要是出了事,她估計還是會掉頭單槍匹馬就自己去了,可他卻還是因為這個承諾欣喜安慰。

  他唾棄自己的軟弱,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是靜靜抱著這個人,歎息出聲:「芃芃,我一直都在的。」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秦書淮放開了她,這才想起來,低頭道:「傷著哪兒了?」

  他在戰場上待了多年,傷藥的味道一聞就知道。秦芃有些不好意思,退出來道:「沒事兒,就一點小傷。」

  「上藥了?」

  「上了。」

  「撒謊。」秦書淮從袖子裡拿出了傷藥來,直接道:「是傷在碰不著的位置吧?我沒聞見你身上有藥味。」

  狗鼻子……

  秦芃暗中腹誹,面上去還是堅持道:「真的沒事兒。」

  秦書淮沒說話,直接拉秦芃坐到椅子上,打開了藥盒,抬眼瞧她:「在哪兒?」

  「背上……」

  秦芃覺得不能再惹他了,剛順的毛,不然立刻就要起了。

  秦書淮應了聲,抬手放在秦芃衣服上,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拉了下來。

  空氣的涼意讓秦芃抖了抖,如玉的肩頭暴露出來,秦書淮手頓了頓,依舊拉了下去。

  他聲音有些啞,語調卻還是很冷靜,彷彿只是普普通的關心:「冷?」

  「嗯……」

  秦芃抬頭看著前方的插畫,拼命集中注意力。

  她覺得自己不能亂想,秦書淮從來都是個正人君子,雖然床上那麼那麼那麼點,可是她不主動,他一向是很克制的。

  他此刻一定只是在想上藥的事,自己不能亂想什麼讓氣氛尷尬起來。

  她拼命讓自己不要想一些與風月有關的事情,卻還是感覺對方將衣服拉了下去。

  她的傷在背上,裸露出大半個背來,秦書淮瞧著上面的紅痕,眼神暗了暗,冷聲道:「怎麼傷著的?」

  「他們對面有個軍師,應該是個北燕人,用了擊鼓排陣那一套,我用鼓聲干擾他,他就舉箭射過來了。」

  說著,秦芃怕他擔心,趕緊道:「可我攔了下來!這都是箭風傷的!」

  「嗯。」

  秦書淮沒有多說什麼,淡淡應了一聲,也聽不出喜怒。

  秦芃心裡有些忐忑,秦書淮手指沾了藥膏,擦在傷口上。

  帶著繭子的手指拂過如玉的肌膚,藥膏輕輕沾染上傷口,秦芃的呼吸聲不由得亂了些。

  秦書淮動作微微一頓,秦芃知道他是聽出來了,不由得覺得有些臉紅。乾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秦書淮給傷口上好了藥,手便離開了。

  秦芃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該慶倖還是覺得失落,就覺得似乎在隱約期盼什麼,又覺得不該。

  她正要拉上衣服,一隻手卻從背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秦芃身子僵了僵,就感覺頭髮落到她肩頭,隨後便是溫熱的呼吸噴上她頸後的肌膚。

  她頓時僵了身子,那人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帶著夜涼的唇落到她頸後,一下又一下,順著脖頸一路吻上,來到她的唇畔,然後落到她溫熱的唇上。

  她驟然睜大了眼睛,對方一隻手握住她的手,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又輕又不容拒絕的吻著她。

  秦芃腦子亂亂的,她根本來不及思考什麼。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拒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接受。

  秦書淮的呼吸終於有些急了,他捏著秦芃的手忍不住用了力氣,秦芃覺得有些疼了,哼出聲來。秦書淮驟然鬆手,退了開去。

  「對不起……」

  他沙啞出聲,拼命壓下急促的氣息,退了一步道:「你先睡吧,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匆匆離開,彷彿是逃一般疾步走了出去。

  等空氣中這人的溫度徹底散盡,秦芃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麼。

  她覺得臉有些燥熱,她對秦書淮一向是沒什麼自制力的,這點她知道得特別清楚。

  她抬起手扇了扇臉,春素走了進來,用疑惑的語氣道:「方才我瞧見攝政王匆匆忙忙回去了,您……」

  話沒說完,春素就頓住了,詫異道:「您的臉怎麼也這麼紅啊?」

  「哦,」秦芃扇著風,冷靜道:「有點熱。」

  春素正想開口,但看著秦芃尚帶著水色的唇,驟然反應過來,立刻點頭道:「是挺熱的。」

  那一晚上秦芃睡得不太好,她躺在床上,反反復復想著秦書淮的事。

  秦書淮的感情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喜歡這個人嗎?

  大約是有些喜歡的。

  可是喜歡到配得上那份感情嗎?

  大約是沒有的。

  她向來是覺得,別人給了你什麼,你得還什麼。若是給不了,寧願不要。

  所以她不敢要這份感情,卻又攔不住那人傾其所有的給。她一時腦子亂亂的,想了大半夜,終於只能說一句,隨緣吧,也不想了。

  睡了大半夜醒來的時候,秦書淮已經醒了,他坐在外室等她,她洗漱後走出去時,他正跪坐在案牘前看書。

  他面前放著香茶和早點,晨光落在他身上,聽到她出來的聲音,他抬頭瞧向她,微微笑開:「醒了?」

  「嗯。」

  秦芃笑了笑,坐到秦書淮對面:「醒這麼早?」

  「不早了,」秦書淮抿了口茶:「西涼的使臣都來了。」

  「哦?」

  秦芃也不意外,點了點頭:「北燕呢?」

  「一併來了,說是三國會談。」

  「北燕來的是誰?」

  秦芃有些好奇,秦書淮看出她對北燕感興趣,心裡有些發悶,卻還是耐著性子道:「是柏淮。」

  「柏淮?」

  秦芃有些詫異,柏淮是趙鈺原來的侍衛,後來在北燕任職禁衛軍長,這次來的居然是趙鈺身邊這樣近的人?

  秦書淮看不出喜怒,應了一聲。外面傳來衛純的聲音:「公主,王爺,西涼使臣、北燕使臣已在城門外設帳,是否接見?」

  秦書淮抬頭看了一眼秦芃,在秦芃開口之前,直接道:「衛將軍見,我與公主隨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3:45 PM

第七十五章

  侍從將秦書淮的意思傳了下去,衛純便明白了秦書淮的意圖,秦芃和秦書淮兩人來的匆忙,沒有帶易容的東西,便只是用化妝的東西修了修樣子,然後換了侍從的裝束,跟在衛純後面。

  柏淮和西梁的皇帝在城外設了一個帳篷,兩國的各派了一百名士兵守在帳篷外面,衛純帶著秦書淮和秦芃進入帳篷的時候,柏淮和西梁皇帝李浩已經坐在了帳篷裡。李浩坐在首位,柏淮坐在他左手邊,柏淮身邊跪著一個青年,看上去眉清目秀,帶著些書生氣。

  秦芃掃了那青年一眼,跟在衛純身後,跪坐在衛純身後的蒲團上。

  李浩先給衛純介紹了柏淮:「衛將軍,這是北燕使臣柏淮柏將軍。」

  衛純拱手點了點頭,李浩接著指向柏淮身後的青年:「軍師燕歸先生。」

  軍中能叫先生的人,一般都擔任著謀士或者軍師的職位,級別不高,權力不小。這一次這位「燕歸」能讓李浩親自介紹,可見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軍師。

  衛純朝著燕歸點了點頭,燕歸恭敬平舉雙手,微微含頜。

  這是北燕貴族才有的禮儀,秦芃和秦書淮不由得對視了一眼,明白這位燕歸身份絕不僅僅只是個軍師。

  「衛將軍,今日怎是你來,衛衍將軍呢?」

  李浩介紹完了人,有些疑惑,衛純笑了笑道:「將軍的意思是,今日讓小將先來弄清楚陛下和北燕使臣的意思,若是能談,他在來和二位談,若是不能,那就繼續打吧,不必相見。」

  聽了這話,李浩臉色微變:「衛衍狂傲至此嗎?朕一國之君來和談,他卻是連面都不願見的?!」

  「陛下突然發兵攻打,便逼著齊國打。如今陛下想談,齊國就必須談嗎?」

  衛純冷笑出聲來:「未免當我齊國是軟柿子太好拿捏了些!」

  「衛將軍此言差矣,」柏淮突然開了口,勸說道:「西梁率先發兵不對,但齊國先管控鹽量買賣至西梁,西梁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們國家的鹽愛賣不賣,」衛純將目光看向柏淮,冷著臉道:「哪裡來這樣強買強賣的道理?不賣就開戰,西梁這是買不到就打算直接搶嗎?!」

  柏淮被衛純噎了噎,衛純是衛衍的軍師,上陣殺敵水平可能比不了柏淮,但是論耍嘴皮子,在場兩人都不是對手。

  旁邊燕歸抿了口酒,淡道:「衛將軍說得極是,只是鹽乃必要之物,西梁少缺,齊位於優勢之位,便因有大國之心,不說幫助補給,也應正常通商。拿捏他國短處行小人之事,西梁無奈之下意圖強取,於禮不和,於情可恕。如今我等位於此列,也不過是貴國昨日曾言願開城通商,能和談解決的事,何必兵戎相見?衛將軍覺得可是?」

  燕歸這番話說得有禮有節,退讓後倒也不讓人生厭,衛純面上好看了些,點頭道:「燕先生說的是,今日衛純來此,便是想先知道二國具體是什麼意思,回稟朝廷,若能應,便應下,若不能應,那再說後話。」

  「明白。」燕歸點點頭,用扇子敲著手心:「大家均為人臣,各自有各自的難處,今日便坦誠相待,不必特意為難。」

  「如此甚好。」

  衛純應了聲。

  秦芃和秦書淮在一旁聽著,都將目光聚焦在燕歸身上。

  這人說話時,柏淮一直沉默不言,他雖然是坐在柏淮身後,可柏淮對他的態度十分恭敬,可見這人身份之高。

  衛純本有怒意,這人身居高位,卻能退讓,三言兩語讓衛純平靜下來,將劍拔弩張局勢平復,可見心性能力之強。

  有了這麼一波開局,秦芃和秦書淮便知道今日的關鍵在於誰的身上。

  「七年前,北燕以放歸貴國質子淮安王秦書淮為條件,交換了北燕邊境兩城與齊國通商,如今兩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經商需求日益旺盛,兩城早已不足以支撐兩國正常經商往來,百姓私下經商貿易,因而逃稅眾多,北燕此次並無其他過分要求,只希望北齊邊境多開幾城正常經商往來。」

  柏淮率先開了口,語調冷靜平淡,明顯是已經準備了很久。燕歸從袖中拿出了一份文書,如同一個普通侍從一樣來到衛純身前,將文書交給衛純。

  文書交出時,燕歸抬起頭,將目光看向秦芃。

  他一雙眼彷彿看明瞭了什麼,卻又一瞬而逝,在秦芃反應過來前,他微微一笑,明明有些寡淡的眉目,竟帶了些豔色。

  秦書淮察覺他的目光,眉頭皺起,燕歸迅速低下頭去,又退了回去。

  「你們打算開幾城?」

  衛純低頭看向文書,同時開口,柏淮迅速應答:「全開。」

  秦書淮和秦芃豁然抬頭,目光微冷。

  邊境全開,經商發達,但也以為這邊防風險隨之增加,這條件齊國絕對不會應下,這也難怪北燕談都不和齊國談,就直接聯合西梁打過來。

  「不過……也不是不能談。」

  兩方氣氛冷下去時,燕歸突然開口。

  所有人目光看向燕歸,燕歸面色從容,抿了一口清酒,含笑抬頭,看著秦芃道:「若是貴國長公主殿下親自來談,北燕未必不能讓上幾分。」

  「你!!」衛純怒然起身,秦芃一把抓住衛純,秦書淮抿了口酒,淡道:「燕先生可記得四年前彭城那一戰?」

  四年前在彭城,北燕二十萬大軍強攻瓊州兩萬守軍之城,非但沒有取下彭城,反而被兩萬守軍埋伏在城外,齊國殲敵十萬,俘虜十萬,俘獲北燕主帥,將首級給趙鈺送了過去。

  那是秦書淮徹底奠定自己在北方軍隊中位置的一戰,是齊國徹底崛起的轉折點,也是北燕這麼多年來最大的恥辱。

  柏淮面色僵了僵,燕歸眼中帶了冷意,唇邊卻依舊笑容不減。

  秦書淮抿了口茶,淡道:「算起來,我國攝政王秦書淮還是貴國君主趙鈺的姐夫,若趙鈺願意親自來談,齊國相讓幾分,未必不可呢?」

  說著,秦書淮抬頭看向燕歸。

  兩人視線相交,無形之間已濺出殺意。

  「長公主與淮安王婚約已解,」燕歸聲音終於冷下來臉:「貴國攝政王還能和長公主攀關係,也是不知羞恥了。」

  秦書淮冷笑出聲:「婚約到底解沒解,貴國不清楚嗎?」

  燕歸沒有說話,西梁王有些看不明白了,卻還是急促道。

  「還有朕這邊的要求,」他讓侍從將文書送了過去給衛純,鄭重道:「朕希望齊國能穩定鹽價,每年和西梁穩定鹽的供給,有什麼要求,都好談。」

  衛純點點頭,也沒看出燕歸和秦書淮之間氣氛不對,同西梁國君、柏淮道:「二位放心,我會將文書帶回去,讓元帥將兩國的意思如實傳回朝廷,具體如何,等朝廷派使臣前來便知。」

  「那就好,那就好。」

  西梁國君點著頭,歎了口氣道:「打仗啊,誰都不想打的。」

  在場眾人都贊同點頭,只有秦書淮和燕歸,一直冷眼看著對方,分毫不讓。

  一行人聊了一會兒後,雙方先簽下暫時休戰一個月的約定,然後便各自回去。

  秦芃陪著衛純同李浩、柏淮一起聊著天走出去,秦書淮和燕歸一起走在後面。

  「公子貴姓?」

  燕歸握著摺扇,敲打著自己的手心。秦書淮雙手攏在袖間,面色不動:「秦。」

  「哦,看來是皇親國戚了?」

  燕歸笑了起來:「怪不得,我說公子和貴國攝政王,長得頗為相似啊。」

  「燕先生怕是不姓燕吧?」

  秦書淮聲音平淡:「先生神似貴國國君趙鈺啊。」

  燕歸面色不動,兩人沉默著到帳篷門口,燕歸終於抬頭。

  「認出來了?」

  秦書淮頓住腳步,回頭看向趙鈺。

  趙鈺含笑瞧著他:「秦書淮,你真不要臉。」

  「芃芃是我妻子,」秦書淮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面色平靜:「無論你承認或者不承認,哪怕你把北燕戶籍裡所有關於我和芃芃婚約的事都刪掉,這也改變不了,她是作為我妻子死去這件事的事實。」

  話音剛落,趙鈺手中摺扇猛地彈出利刃,趙鈺抬手朝秦書淮疾刺而去,秦書淮側身躲過,抬手擋住趙鈺一擊。

  「她入的是我趙家的皇陵。」趙鈺終於失去了笑容,冷聲道:「她會同我合葬,秦書淮,你這輩子想都別想!」

  聽到這話,秦書淮皺起眉頭:「小鈺,她是你姐姐,你過於偏執。」

  秦書淮不喜歡趙鈺,便是因著這樣的理由。

  他早就覺得,趙鈺對趙芃有些過於偏執。

  讓自己的姐姐和自己合葬,這是多麼荒謬的事情?他是一國君主,未來會有皇后貴妃子嗣,卻讓自己親姐與自己合葬,傳出去,要讓人如何作想?

  當年他提醒過趙芃多次,然而趙鈺在趙芃面前從來乖巧,沒有半分逾越,偶爾過界,趙芃也同秦書淮說:「他在冷宮時被人嚇怕了。」

  在冷宮那些年,趙鈺身為皇子,性格卻格外軟弱,一直都是趙芃護著他。

  他做噩夢了,是趙芃在身邊;他病了,是趙芃在身邊。他打小和趙芃同吃同住同睡,親密一些,本該是讓人理解的。

  秦書淮也一直告訴自己,是他多心。

  可是趙芃死後趙鈺種種行徑,都讓秦書淮覺得心驚。

  趙鈺單方面毀了他和趙芃的婚書,在北燕戶籍上,他和趙芃彷彿從來沒有成親。

  趙鈺將趙芃的屍體帶了回去,放入了皇家陵墓,等後來他回到齊國多年,他才知道,趙鈺修建了自己的皇陵,然後將趙芃放進了自己的皇陵。

  與帝王合葬,那本該是皇后才有的位置。

  秦書淮不願多想,只能在此刻提醒:「姐弟之情,不該如此偏執。」

  「你若讓我不偏執,」趙鈺手中摺扇一轉,兩人瞬間過了十幾招,趙鈺眼中帶了嗜血之色:「你也看你配不配得起!」

  秦書淮眉頭皺起,抬手成拳,朝著趙鈺胸口便直擊而去。

  便是這一刻,外面傳來秦芃的聲音:「先生還不走嗎?」

  秦書淮的拳頭頓住,趙鈺嘲諷笑開。

  「新歡?」

  秦書淮垂下眼眸,他收起拳頭,轉身出去。

  秦芃和衛純都等在外面,秦書淮走到秦芃邊上,同衛純行了個禮,三人便帶著士兵往城裡一同走去。

  走了沒有幾步,秦芃抬眼看向秦書淮:「你同燕歸說了什麼?」

  秦書淮轉頭瞧她,目光平靜,也說不出他在瞧些什麼,秦芃正要再開口,秦書淮突然抬了手,環住她的肩,將她整個人都拉扯到了懷裡。

  他個子比她高大許多,秦芃這個身體個頭沒有趙芃高,秦書淮這些年又長高了許多,足足高出秦芃一個頭來。

  齊國的衣服大多是廣袖,秦書淮抬手搭在秦芃肩上,將她攏在懷裡,從後面看,就彷彿是秦芃整個人都被他用袖子包裹了進去。

  秦芃愣了愣,見旁人都看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拂了秦書淮的面子,小聲道:「把手鬆開,你這是做什麼呀。」

  秦書淮不說話,就將她拉在懷裡。

  「芃芃。」

  「嗯?」

  「你什麼時候才同我成親?」

  「……」

  「世子的事情可以先不著急,我們去將婚書簽了吧?」

  「秦書淮……」

  秦芃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有信心,我一定會和你成親?」

  秦書淮沒有瞧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直接道:「為什麼是我,你比我清楚。」

  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沒有多說。

  有些話不在對的時候不該說出口。

  兩人一起走回城裡,安全到達城中後,衛純鬆了口氣。

  「王爺,公主,這事……」

  「先傳信回朝廷。」

  秦書淮平靜道:「按正常流程來,我會讓朝廷派我和公主一起過來,到時候再正式和他們談。」

  衛純點了點頭,秦芃接著道:「我們來的事先不要申張。」

  「這是自然。」

  衛純應了聲,隨後便去處理之後的雜事。

  回到城裡,秦書淮終於放開秦芃,從摟著變成拉著。

  如今暫時休戰的協議簽下來,徐城立刻開始恢復正常的生活,維修房屋,清理傷員。秦芃想去看衛衍,但衛衍如今受著傷,她不能讓秦書淮知曉,便推脫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兒。」

  「衛衍重傷了吧?」

  秦書淮直接開口。

  秦芃:「……」

  嗯,她太低估秦書淮了。

  她有些心虛,秦書淮沒有看她,淡道:「你想去照顧他就去吧,我陪你一起。」

  「你猜到了?」

  「嗯。」

  秦書淮聲音有點悶,他轉過眼來看她。

  「芃芃,我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點。」

  秦芃抿了抿唇,想了想,解釋道:「我在自己的事上,我可以將生死交付給你。可是衛家不行。」

  「衛家只有衛衍了。」她歎息出聲:「這樣滿門忠烈之家,我不能讓他因為我的疏忽,有半分差池,別說你,我便連我自己,都不敢信。」

  「瞭解。」

  秦書淮點頭:「對於你而言,信任一個人就是一場賭局,你自己的籌碼可以都給我,可是別人的不行,是嗎?」

  秦芃微微一愣。

  此刻是在巷子裡,周邊無人,巷子外是急急忙忙來往的人,秦書淮欺身靠近她,秦芃忍不住退了一步,抵在了牆上。

  秦書淮抬起手來撐在牆上,廣袖垂下來,遮住了兩個人的模樣。他靠她特別近,低頭瞧著她。

  「芃芃,你自己的,都可以給我,對不對?」

  他靠得太近,秦芃能感覺他灼熱的溫度,她忍不住紅了臉,有些慌張。

  似乎是自從相認以來,秦書淮就無時無刻不試著勾引她!!

  她扭過頭去,僵著聲道:「你靠我太近了。」

  「嗯?」秦書淮揚了聲音,卻沒退開:「你先回答我,不然我能更近。」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自己動手,伸手一把推開了他,便慌慌張張跳開,遠離了秦書淮。

  秦書淮收了手,雙手攏在袖間,直立起身來,含笑看著面色通紅的秦芃。

  他唇邊笑意如花,彷彿是知道了她的答案。

  「別笑了!」秦芃有些羞惱,轉過身去,秦書淮跟在她身後,輕咳了一聲,低頭壓著笑跟上:「好,不笑。」

  秦芃心跳飛快,秦書淮靜靜跟著,倒也沒有了其他動作。

  兩人一起回了衛府,來到衛衍的房間裡。

  衛衍房間裡全是藥味,大夫守在邊上,秦芃走進去後,皺起眉頭道:「將軍傷勢可安穩下來?」

  「傷勢是安穩了,」大夫歎了口氣:「只是他摔倒時撞到了頭,不知何時能醒了。」

  秦芃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卻是道:「沒事的,小叔吉人天相,必然是會醒的。」

  話是這麼說,秦芃卻是不怎麼放心,乾脆就在衛衍這裡守著。

  到了吃飯的時候,秦芃給親自給衛衍餵吃的,秦書淮就看著秦芃滿臉焦急的給衛衍餵藥。

  他面色平靜瞧了一會兒,終於道:「我來吧。」

  「嗯?」秦芃抬頭瞧向秦書淮,明白他的意思後,搖了搖頭道:「你們不細緻。」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再餵了兩口,他乾脆一把搶過碗來,直接交到旁邊侍衛手裡,平靜道:「讓他餵。」

  秦芃終於反應過來秦書淮什麼意思,她抿了抿唇,卻是道:「衛家只剩衛衍,我是他長嫂,我答應過老太君要好好照顧他。」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著眼眸,好半天,慢慢道:「我理解,可是餵飯而已,你沒必要親力親為。」

  他理解,他知道衛家對秦芃感情不一樣。

  畢竟,秦芃已經嫁進衛家近十一年,她有一個丈夫,是衛家的嫡長子。

  秦書淮覺得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他扭過頭,走了出去。

  秦芃坐在屋子裡,也沒多說什麼。

  秦書淮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生一會兒氣,自然便消了。

  她留著照看著衛衍,如今衛衍昏迷不醒,一個不慎,讓殺手混進來,那便是不可挽回的結果了。

  秦芃心裡面不放心,夜裡便在外間準備了軟塌,歇在了外間。

  秦書淮就在房間裡等著秦芃,秦芃的房間在他隔壁,秦芃一來他就知道。

  然而等到了深夜,也沒見秦芃回來,他終於忍不住問趙一:「她人呢?」

  「公主在衛衍房間歇下……」

  話沒說完,秦書淮就直接站了起來。

  他大步來了衛衍的房間,一腳踹開房門,秦芃下意識翻身抽劍,在迷蒙中直刺而去!

  秦書淮兩指夾住劍鋒,冷聲道:「回去!」

  秦芃聽到聲音,睜開睡得有些朦朧的眼:「書淮?」

  「我讓趙一守著,回去睡覺。」

  秦芃心裡不安,搖頭道:「不必了,我守著……」

  話沒說完,秦書淮直接出手,點了秦芃的穴道,將秦芃的劍搶了過來,將人扛到肩上就往回走。

  秦芃被秦書淮扛著回去,憋紅了臉道:「你這是做什麼啊你!」

  秦書淮不說話,他憋著氣,將秦芃扛到自己臥室,關上了大門,把床簾都放了下來,冷眼看著秦芃道:「你大可跑了試試。」

  說完就給秦芃解了穴道。

  穴道長期封著對身體不好。

  秦芃不信這個邪,穴道剛解就往外竄,秦書淮直接給她一把拉回來,翻身一滾就壓在了她身上,手放在她衣帶上,平靜道:「繼續。」

  秦芃頓時就萎了,她哭喪著臉道:「不跑了,我不跑了。」

  秦書淮從她身上翻下來,秦芃扭過身去,想離他遠點。秦書淮一把將人就拉扯到懷裡,從後面整個人抱住她。

  秦芃睜著眼睛瞧著外面,心裡還是有點慌張。

  「信我一次。」秦書淮在她身後開口:「我保證衛衍不會有事,要是他出了事,我給他賠命。」

  聽著秦書淮的話,秦芃理智告訴自己,衛家她賭不起,不能信,不可以信。

  然而她心底深處卻無比清晰的明白。

  這一刻,她想信他。

  秦書淮沒聽見她回聲,歎了口氣。

  他從背後將頭埋在她脖頸上,緊緊抱著她。

  「你身邊怎麼就這麼多人呢?我會生氣的,芃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3:50 PM

第七十六章

  秦芃聽著秦書淮悶悶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她想說她身邊哪裡有他說的這麼多人?

  來來往往,嫁了三次,嫁來嫁去都是這一個人。這輩子除了柳書彥,就再沒和其他男人有過交集。

  說起來真是乏味透了。

  可這話說出來,又覺得有幾分羞恥,彷彿是承認了這個人就是這麼不一樣,這麼獨一無二一般。

  她只能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秦書淮見她似乎是睡了,這才滿意,將人抱在懷裡,整個人掛在秦芃身上,睡了。

  睡了一會兒,秦芃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睜開眼來,覺得有些尷尬,便往前挪了挪。

  秦書淮也是察覺了,啞著聲音親了過去:「芃芃……」

  「睡覺!」

  秦芃有些羞惱,推了他一把。

  秦書淮被她推開,覺得有些無奈,平躺在床上看著床頂,歎息了一聲,睡了。

  秦書淮不挨著她,秦芃放鬆了許多,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秦芃睡了,秦書淮就覺得煎熬了,睜著眼睛看著床頂,催眠著自己。等了許久,他終於是沒忍住,自己壓著聲音解決了。

  等到第二天,秦芃精神抖擻先起了床,去找衛衍,秦書淮反而沒起,等他醒來以後,迷糊著喊了一聲:「芃芃?」

  「別芃芃,」趙一倒掛著落了下來,看著秦書淮,歎了口氣道:「王爺,還沒搞定呢?」

  秦書淮見著趙一,面色平靜:「不該問的別問。」

  趙一咬了一口包子,咽下去道:「王爺,您這樣不行啊。還是要主動一點。」

  怎麼主動?

  秦書淮也想主動。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主動了。

  他經過了六年的思考,終於明白,自己和趙芃之間悲劇的最大原因之一,是他們之間不夠互相信任。如果足夠信任,哪怕救不了趙芃,但趙芃也不會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聽到,便這麼去了。

  而後來再遇到秦芃,也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趙芃從來沒信任過他。

  如果趙芃信任過他,在她重生的第一天就來找他,或許……

  也就不會愛上衛煬。

  一想到衛煬,秦書淮就覺得,自己心上彷彿是紮了根針,他刻意想去遺忘這一件事,可這根針紮在那裡,就是會疼。

  如今他已經學會坦誠。

  他想做什麼,他就做,想說什麼,他就說,可是要刻意討好,他的確不知道,要如何對她更好了。

  「要不……」

  趙一出著主意:「您買點公主喜歡的東西?」

  秦書淮覺得趙一說的話很有道理,大清早起身後,同秦芃用膳。

  秦芃受了寒,早上起來便覺得肚子有些疼。

  秦書淮來了,秦芃就捂著肚子哼唧,秦書淮說是要叫大夫來,秦芃趕忙道:「老毛病了。」

  秦芃這點受寒就腹痛的毛病秦書淮是知道的,他皺起眉頭,吩咐道:「多喝熱水。」

  秦芃:「……」

  這句話真的是聽了好多年。

  但其實她也不是很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秦書淮在這裡,她就是想哼唧。

  秦芃被這句話潑了個冷水,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然後她覺著,大概是因為……

  看著這個人在,就想撒嬌吧。

  秦芃趕緊警醒,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態度,隨後和秦書淮道:「其實也不是很疼,你放心好了。」

  秦書淮點點頭,卻是道:「你一向不喜歡喝熱水。」

  秦芃:「……」

  她不是不喜歡喝熱水,是不喜歡秦書淮總是同她說,多喝熱水。

  兩人吃了飯,秦芃便去照顧衛衍,秦書淮跟著過去,秦芃處理著邊境的政務,秦書淮就在旁邊看著雜書,等著她。

  秦書淮知道秦芃這麼大老遠來邊境是為著什麼,無非是因為她不願意南方邊境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他不聽不管,只是求讓她安心。

  秦芃也知道秦書淮的退步和忍讓,等到夜裡,秦書淮拉著她回房的時候,她忍不住叫住他。

  「秦書淮。」

  秦書淮回了頭,秦芃笑眯眯道:「謝謝你。」

  秦書淮靜靜瞧著她,片刻後,點了點頭,應了聲:「沒什麼。」

  秦芃連著忙了幾天,總算同衛純一起,將徐城給重建好。

  徐城早已適應了戰亂的節奏,停戰不過幾天,就彷彿從來沒有開戰過一般,開始歌舞昇平。

  沒有幾日,就到了月神祭,月神祭是普遍流傳於南方的一個節日,這本是西梁特有的節日,然而徐城長期與西梁交往,逐漸也將月神祭看做了一個大的慶典。

  一直以來,月神祭當日徐城都是廣開城門,夜不閉戶。因為徐城有南方最大的一個月神廟,方圓百里,當日都會來徐城參拜。

  衛純來徵詢秦芃的意思,今年的月神祭是否照常舉行。秦芃瞧了秦書淮一眼,卻是道:「我覺得可以,攝政王以為呢?」

  「可以。」

  秦書淮點頭,支持秦芃的話。

  兩位主事的都同意了,衛純自然不會阻撓,便退了下去。等衛純走了,秦書淮靠在柱子上,淡道:「你不怕西梁如今動手嗎?」

  「西梁並不好戰,阿鈺也不是個好戰的皇帝。」

  秦芃批著文書:「既然已經確定和談,他們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偷襲。」

  秦書淮不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芃芃,在你心裡,趙鈺是個怎麼樣的人?」

  「為何有此一問?」

  秦芃對於秦書淮突然提起趙鈺有些疑惑。

  秦書淮抿了抿唇,扭過頭去:「沒什麼。」

  有什麼,也絕不是現在能說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4:04 PM

第七十七章

  秦芃忙了許多日,總算是將徐城徹底安定下來。秦書淮在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兒幹,就去給秦芃買東西。

  他記得秦芃喜歡穿黑色的裙子,喜歡戴豔麗的首飾,等秦芃忙完了之後,秦書淮獻寶一樣拉著秦芃過去,同她道:「我給你買了些衣服首飾,你瞧瞧?」

  雖然對秦書淮的審美沒有抱什麼信心,然而想起來這些日子秦書淮的行徑,秦芃覺得他還是進步了的,於是心裡還是有了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當她打開衣服櫃子,看見那一個櫃子黑壓壓的裙子,打開首飾盒,看見那暴發戶一樣全是寶石閃瞎別人的眼的首飾時,她內心還是崩潰的。

  這麼多年了,這個人還是只會這麼買東西。

  「芃芃,」秦書淮站在她背後,雙手攏在袖間,聲音平靜:「喜歡嗎?」

  秦芃:「……」

  正常的姑娘,誰會喜歡每天穿得像個刺客一樣?

  以前當趙芃的時候,她對秦書淮一般都是鼓勵的,很少和秦書淮顯露自己的不滿。

  秦書淮喜歡給她買黑衣服,她一般也是點頭誇讚,這也造成了秦書淮一直不太明白,秦芃說的黑衣服和他買的夜行裝有點不太一樣。

  然而今天秦芃有點不想忍了,她憋了半天,終於道:「不喜歡!」

  秦書淮微微一愣,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眼中的神色:「嗯,人總是會變的。」

  「不是……」

  秦芃艱難開口,她雖然覺得有些傷人,卻還是說了出來:「我是從來就不喜歡這樣的黑衣服!」

  「嗯?」

  秦書淮抬起頭來,頗為詫異,秦芃擺了擺手,歎了口氣道:「我帶你去挑東西吧。」

  說著,秦芃吩咐了下人準備了一下,就帶著秦書淮往集市過去。

  他們進了一家成衣店的貴賓間,秦芃讓老闆將所有衣服都送了進來。

  然後秦芃一件一件給秦書淮挑,告訴他腰線、花紋、衣擺等等之間的區別。

  秦書淮帶著趙一等侍衛聽得目瞪口呆,等秦芃將所有區分講完了,又講了一下自己的喜好,她說的口乾舌燥後,這才抬起頭,看向秦書淮道:「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秦書淮點點頭,然後迅速將秦芃方才說過的話的精簡梳理版說了出來。

  秦書淮從小功課好,就是因著這個。凡是他聽過的話,看過的書,都幾乎能複述,不但是複述,還能理解後用自己的話說得更加精准簡練。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覺得孺子可教,點了點頭,讓侍衛們講衣服全都舉了起來,溫和道:「來,給我挑一條裙子。」

  聽了這話,秦書淮面色僵了僵,秦芃神色溫和:「沒關係,你就挑一件你覺得好看的就好。」

  「在什麼場合穿的?」

  聽了這話,秦芃十分欣慰,覺得秦書淮果然想得周到,語氣越發輕柔:「你覺得有什麼場合,你分別選一下。」

  秦書淮皺起眉頭,認真看了一下。

  然後他抬手,指了一條黑色的裙子:「這個,外面在別人面前穿。」

  秦芃看了那條領子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裙子,手微微抖了一下。

  然後她就看見秦書淮將手指在另一條紅色輕紗外套上,用鎮定的語氣道:「這個,在臥室裡穿。」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忍住了打秦書淮的衝動,開始檢討自己,為什麼,她要對秦書淮寄予希望?

  沒用的,他根本看不出來裙子與裙子之間的區別的!

  他只能明白,布料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什麼顏色會容易被攻擊被發現什麼顏色比較吸引他。

  秦書淮知道自己說得不對了,但依舊故作鎮定,目光落在窗外,神色平靜淡然。

  趙一和其他侍衛低頭站著,壓著笑,捏著衣服肩膀微微發抖。

  秦芃緩了許久,終於走上前來,點了好幾套衣服,直接道:「打包帶走。」

  聽了這話,秦書淮終於聰明了一些,趕忙跟上,立刻道:「趙一給錢!」

  說著,就追著秦芃出去了。

  兩個人走在街上,秦書淮想去拉秦芃,秦芃就甩開。秦書淮再拉,秦芃再甩。

  兩人拉拉扯扯走了一路,走到房間門口,秦芃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我要是不讓你拉,你就一直這麼給我甩啊?」

  她扭頭瞧他,秦書淮見秦芃心情終於好起來了,舒了口氣:「我要是強行拉著你,我怕你生氣。我要是不拉你,我也怕你生氣。」

  「不會。」秦芃欺身上前去,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站得端正筆直。

  他擋住了門,從外面往裡看,就只能看見秦書淮的背影。

  秦書淮不敢瞧她,目不斜視,秦芃踮起腳尖來,啞著聲音道:「你強行拉著我,我不會生氣的。」

  秦書淮轉過頭來,秦芃離他很近,不過咫尺,她墊腳著腳尖,笑意盈盈瞧著他,陽光落在她臉上渡了一層金色,他只要輕輕一碰,就能碰到她的唇。

  秦書淮呆呆看著秦芃,咽了咽口水。

  他心裡天人交戰,這一分鐘他特別想親親她,可是秦芃沒讓他親,他又怕她生氣。她才剛剛生過氣,好不容易哄回來了,總不能讓她再生氣了。

  秦芃瞧著面前一臉呆愣的秦書淮,察覺他們之間這樣若有似無的曖昧氣氛。她有些想退後,覺得這樣的距離似乎是太近了。她只是想逗弄他,沒想真的做什麼。然而瞧著秦書淮通紅的耳根,她身體卻又彷彿是僵住了一般,就停在那裡,隱約期待著什麼。

  她心跳得飛快,總預感著有什麼要發生。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秦書淮一把握住她的手。

  秦芃呆呆瞧著他,就聽他啞著聲音道:「那我就拉著你的手,不放了。」

  秦芃:「……」

  秦芃感覺有一大盆冷水澆醒了她,她將腳尖放下來,板著臉,讓秦書淮拉著手,淡淡應了聲:「哦。」

  秦書淮:「……」

  他就知道的!

  強行拉她手,她不開心了!

  秦書淮試探著秦芃的底線,卻感覺這個女人真的很善變,一會兒親一下也沒事兒,一會兒拉手也生氣。

  秦書淮覺得他對秦芃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但他心理素質很好,無論秦芃是高興不高興,他都能保持住基本鎮定。

  而秦芃也發現了,其實秦書淮這人,這麼多年,除了坦蕩了一些,真的沒多大變化。

  帶她吃還吃好吃的各種羊肉湯鍋、街邊小攤。

  給她買還是什麼貴買什麼。

  凡事都寵著她忍著她,也就生氣爆發那一下,才會特別撩人。

  秦書淮的好,都是他不自覺的好,秦書淮的撩,都是他不懂事的撩。

  秦芃也不刻意想著要如何將秦書淮變成自己心目中那個樣子了,這段感情她如今就是一個態度——隨心。

  該往前了,那就往前。心有疑慮,那就等待。

  秦書淮給秦芃送東西,秦芃就給秦書淮送。兩人禮尚往來了幾天,徐城終於迎來了月神祭。

  這是南方重大的節日。月神是西梁國教中的主神,徐城當年在西梁強大時本是西梁的土地,國君在這裡建立了最大的月神廟,後來割地讓給了齊國後,每年月神祭也就到徐城來舉行。

  那天徐城早早張燈結綵,秦芃醒過來,就瞧見秦書淮穿上一身素衫白袍,頭髮用髮帶挽起一半,坐在房間裡喝茶等她。

  他手邊放著兩個純白色的面具,一張面具在眼角上勾勒了一隻紫藍色的蝴蝶。秦芃洗漱後走出去,瞧著他道:「這是做什麼?」

  「去參加月神祭。」

  說著,秦書淮拿起那隻帶蝴蝶的面具,放到了秦芃的臉上。

  他環過她,細心將帶子繫好,而後抬手給自己戴上了面具,轉頭瞧她:「走?」

  秦芃看著那晨光下戴著面具的青年愣了愣,隨後站起身來,應了聲。

  秦書淮帶著秦芃出門之後,秦芃便看見,大街小巷上全是人,他們應該來自不同的民族,穿著不同的服裝,人流從各方彙聚,順著一個方向走去。他們誦唱著經文,神色虔誠。

  秦書淮護著秦芃匯入人流,人流走得極慢,小孩子竄來竄去,街邊上的小攤叫賣著東西,秦芃喜歡買這些小東西,她在前面買,秦書淮就知道給錢,沒多久,秦書淮手裡就抱滿了東西。

  這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天,秦芃有些餓了,她轉頭瞧向秦書淮道:「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啊?」

  「繞城一圈,上月神廟。」

  「上去做什麼?」

  「祈福。」

  「秦書淮,」聽秦書淮說這話,秦芃咬著冰糖葫蘆,有些詫異:「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抱著那些小東西,側身讓過一個孩子,聲音裡帶了幾分溫和:「現在信了。」

  秦芃拿著冰糖葫蘆愣了愣,抬頭看向身側人俊美的側臉。秦書淮轉過頭來,有些疑惑:「你瞧著我做什麼?」

  秦芃聽了這話,笑起來,將糖葫蘆側著遞給秦書淮:「這個糖葫蘆好吃,你吃一個!」

  秦書淮聽話張口,咬著一顆糖葫蘆扯下來,在嘴裡咀嚼一會兒以後,點了點頭道:「是挺好吃的。」

  他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一貫不笑的人,在她面前,卻總是連吃個糖葫蘆都覺得開心。

  秦芃瞧著他的笑容,忍不住問:「秦書淮,你有沒有什麼願望?」

  「嗯?」

  「就是今天想做的願望。」

  聽了這話,秦書淮認真想了想:「有吧。」

  「比如說,」他將頭轉到秦芃手上:「我今天拉不了你,你主動拉著我,好不好?」

  秦書淮說這話是認真的,他如今就是如此,他想要做什麼,心裡就揣摩著秦芃的底線。

  如今他去拉她、擁抱她,秦芃一般是默許的,在這個範圍內,他就會好好說出來。

  然而就是這麼認真的詢問,卻讓秦芃心跳忽地加快。她低下頭,有些臉紅道:「哦。」

  說完後,她拍了拍手,將手上糖渣拍開後,就從秦書淮臂彎裡環了過去,挽住秦書淮的手。

  秦書淮含笑瞧著她,他就知道這姑娘的口是心非。

  她始終,大概,終究,是有那麼一些喜歡他的。

  他明白。

  所以他耐心等著,陪著,候著,守著。

  兩人一路吃吃逛逛,等到月神廟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

  月神廟建立在徐城內的高山上,徐城城牆環山而建,城市在山谷之中。月神廟位於東邊最高的一座山的山腰上,月神廟是其實是一個環形的巨大建築,牆上鑿滿了大小不一的石洞,裡面放著雕刻好的神像。等走進建築去,就會發現中間是空的,兩邊一層一層修建著環繞的階梯,坐在階梯上,每個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建築中間的祭壇。

  秦書淮和秦芃跟著人走進月神廟中,坐到了臺階上,人流源源不斷擠進來,一個戴著面具的青衣公子坐下來,坐在了秦芃旁邊。

  他拿著摺扇,明顯是來遊玩的齊國公子,而不是南境虔誠的信徒。

  秦書淮瞧了那青衣公子一眼,又瞧了自己旁邊坐著的一個壯漢一眼,最後選擇抱著一大堆吃的和玩具,默不作聲往旁邊縮了縮,同秦芃道:「坐過來點。」

  此時大家都已經坐好,祭壇上點起火把,秦芃有些興奮,瞪了秦書淮一眼道:「別吵!」

  秦書淮:「……」

  說話間,有鼓聲響起,全場徹底安靜了。

  祭壇上是一個巨大的女神像,整個祭壇上火把突然點燃,火光讓所有人看清了女神像上女神的面容,她長得極其美麗,線條乾淨俐落,眼睛輪廓深邃。

  這雙眼睛和當年的趙芃很像。

  趙芃長於北燕,相較於南齊,北燕人的輪廓是要鮮明得多的,而趙芃則是各種格外鮮明的那種,一雙眼不僅大,而且深。

  因著這樣侵略性的長相,美得十分鮮明。

  女神像剛一出現在秦書淮和秦芃面前,兩人就都同時想起了當年趙芃的眼睛。

  此刻沒有人出聲,所有人似乎都浸入在莊重的鼓聲中,赤手赤腳、用樹葉和羽毛做衣衫的祭祀們踏著鼓點上來,其中只有兩個人穿了衣衫。一個是男子,戴著純白色的面具,一身白袍,頭上是羽毛做的髮冠,另一個是女子,戴著眼角畫了蝴蝶的面具,穿著黑袍,頭上是用火紅豔麗的花朵做的花冠。

  兩人交錯而舞,一黑一白交織纏繞。

  他們的舞步都很簡單,配合著鼓點,很快就讓人學會。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紅色長袍的男子又上來,和白袍男子相撞,對抗。場面到達高潮,女子擋在白袍男子身前,紅袍男子退開,然後三人各自分開。

  這段舞曲似乎是說了一段愛情故事,月神降臨在人間,與人相愛,然後誕生了孩子,接著創造了民族,之後不久,月神的未婚夫日神追來,與凡人丈夫爭執,差點點殺害凡人之際,月神擋在丈夫身前,最後月神同日神離開,但卻與日神再不相見,從此天地分日月,這個民族也開始繁衍。

  一舞跳完,祭壇上只剩下了女子,女子口中念誦不知名的咒語,所有人站起來,跟著念誦。

  秦芃不知道這是做什麼,但也跟著念。

  念完之後,女子對著女神像跪下,將手搭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這時候,所有民眾都抬起手,搭在了身邊人的額頭上。

  秦書淮將東西都放下了,叫了秦芃的名字。

  「芃芃。」

  秦芃回過頭去,就看見秦書淮將手點在了她的額頭上。

  「我希望這個人,一輩子平平順順,幸福安康。」

  他說話的時候,含著笑。秦芃這就明白,這是在祈福了。

  她學著秦書淮的模樣,抬起手,放在秦書淮額頭上。

  「我希望這個人……」

  秦芃說著,卻沒說下去,秦書淮有些好奇:「這個人怎麼樣?」

  秦芃抿了抿唇,卻沒說話。

  她閉上眼睛,張開口,似乎是說了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所有人同旁邊人祈福完,便陸續離場,秦書淮轉過身去,低頭去撿那些放下的小玩意兒,這時候旁邊那個青衣公子突然用扇子點了點秦芃。

  「姑娘。」

  他聲音有些沙啞,聽著有些熟悉,秦芃回過頭,瞧見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給我個祝福,好麼?」

  秦芃微微一愣,還未開口,就聽秦書淮道:「芃芃,走了。」

  秦芃點頭笑了笑:「抱歉。」

  說完,便同秦書淮離開去。

  那青衣公子瞧著秦芃的身影,眼中含笑,並不言語。

  秦書淮慢了一步,將秦芃和那人隔開,秦芃回頭瞧他,笑眯眯道:「吃醋啦?」

  秦書淮瞧不見面具下那姑娘的表情,然而從她狡黠的語氣和明亮的眼裡,卻能想像出那人的模樣。

  他低頭輕笑,搖了搖頭。

  「後面我們還要去做什麼呀?」

  秦芃跟在人後,秦書淮解釋道:「有篝火舞會,要去看嗎?」

  「去啊。」秦芃點點頭,挽著秦書淮道:「你以前來過嗎?」

  「嗯。」秦書淮瞧著流竄的人群:「有一年從北方調過來,剛好遇到月神祭。那天我一個人游了全城。」

  「你有這樣的興致?」秦芃頗為詫異,秦書淮應了聲:「月神祭是巫族傳下來的祭祀,聽聞此族多奇人,我本想來看看,能不能遇見這些高人。」

  遇見高人做什麼,自然是不必多問。

  秦芃想著那人一個人游遍全城的模樣,忍不住拉緊了他一些。秦書淮察覺,轉頭瞧她:「那天我許願,希望芃芃能再回來。如今許願成真,便該來還願了。」

  「秦書淮……」秦芃聲音沙啞,然而叫了他的名字,卻是什麼都沒有再說下去。

  兩人隨著人群一起到了篝火點起的地方,這是一片大草原,草原上已經有許多人在歡歌雀躍,旁邊有人擊鼓奏樂,大家都帶著面具,按著方才看過的祭祀跳得步調跳著舞。

  秦芃看著頗有意思,有些躍躍欲試,秦書淮抱著東西,跟在她後面。

  有姑娘跳著舞過來斟酒,秦芃隨意取了一個杯子,等那姑娘斟酒之後一飲而盡。

  周邊是有節奏的鼓樂,是人們跟著「嘿哈」的喊聲,這樣的氛圍很容易感染人,讓人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秦書淮抱著小玩具和吃食,用手肘撞了撞秦芃:「吃不吃棗花糕?」

  秦芃正要開口,又瞧見了方才站在她邊上的青衣公子。

  他正在人群中和人跳舞,許多姑娘圍著他打轉,他似乎很適應這樣的氛圍,在鼓點中和幾乎每一個走過去的姑娘對舞。

  他的舞姿和這裡的人有些不一樣,這裡的舞姿都很簡單,幾乎都是從方才祭祀舞中演化而來。而他的舞姿明顯是帶著北燕宮廷的味道,輕盈柔軟,卻又大開大合。

  他的動作很快,衣衫隨著他動作散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秦芃靜靜瞧著,他似乎是察覺到秦芃的目光,轉頭瞧向她來,眉眼一挑,豔麗之色便從眼角眉梢直逼而出,讓人為之怦然心動。

  秦書淮見秦芃沒有回應,順著秦芃的目光抬眼望去,便看見那個正在跳舞的青衣人。

  他眼中眸色沉了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道:「好看?」

  「嗯?」

  秦芃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人。

  她知曉他似乎是不開心了,便安慰道:「我不過是想起了阿鈺。」

  「阿鈺打小乖巧,從不做出格的事,」秦芃說著,看著篝火邊上跳著舞的青衣人,眼中有了懷念:「他十四歲那年,我帶著他飲酒,酒後他問我,姐姐有沒有什麼願望。」

  「阿鈺長得好看,」秦芃神色溫柔:「那時我說,願得殿下一舞。」

  願得殿下一舞。

  於是趙鈺就真的背對著別人,給她跳了一支。

  「當時我便覺得,阿鈺哪怕身為男子,卻也能敗他三千好顏色。」

  聽到這話,秦書淮沒說話,他張了張唇,卻是什麼話都沒說。

  秦芃瞧著那人的舞姿,已經確認出來,這的確是北燕的舞。鼓師跟不上這個人的節奏,秦芃心裡有些惋惜。

  她走到鼓師邊上去,同鼓師借了鼓,隨後猛地敲擊而出。

  北燕宮廷中獨有的節奏回當在草原之上,青衣人動作頓了頓,隨後跟上節奏,抬頭瞧向秦芃。

  秦芃含笑瞧著那人,一瞬間彷彿是回到十四歲那年盛夏酒後之夜,趙鈺在庭院裡,帶著醉意同她道:「我……我不會跳,我只看那些宮中舞女跳過,你別笑我……」

  她的目光移不開那人,她總覺得,此時此刻,就是六年後的趙鈺站在她面前。

  而對方也再移不開目光,他旋袖,翻轉,目光沉沉,如狼如獸,就盯在秦芃身上。

  兩個人之間彷彿容不下第二個人,秦書淮抱著東西,覺得心中有什麼壓抑著,秦芃拍打著鼓面的手如同擊打在他的胸口。

  又來了。

  秦書淮靜靜瞧著,覺得有些嘲諷。

  當年就是這樣的,每一次趙鈺來,他總覺得自己是多餘出來那個人。

  他們姐弟情深,他們相依為命多年,他們之間容不下第二個人。

  可是他是她丈夫,他才是和她過一輩子的人。

  秦書淮覺得心裡壓著什麼,旁邊趙一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道:「王爺,屬下去處理掉那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趙一,淡道:「把東西拿好,芃芃等一會兒還要吃棗花糕的。」

  趙一:「……」

  他越來越摸不准秦書淮的心思了。

  秦書淮沒有理會他,一面摘著面具,一面從人群中走到那青衣男子身邊去。剛到對方身邊,他便一甩袖子,廣袖帶風,劈頭蓋臉朝著對方砸去。

  秦芃鼓聲微微一頓,所有人都愣了愣,而那青衣人反應卻是很快,迅速「滑」退開去後,又朝著秦書淮慢慢靠近過去,雙方廣袖剛剛一沾,又驟然分開。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是秦書淮加了進來,並不是刻意對那青衣男子動手。

  秦芃的鼓聲再次響了起來,這次她擊打的是齊國宮廷的雅樂,鼓聲緩慢莊重,齊國大典時才會使用。

  兩人的動作都很慢,那青衣男子的動作複雜上許多,而秦書淮的動作卻都很簡單,普通的展袖,挪步,轉身。每個動作規規矩矩,仿若被一根繩子束縛著,帶著常年累月浸透在骨子裡的世家貴族之風。

  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靜,彷彿高高在上的神祗,渡天下眾神。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寶石,似星光,彷彿是落滿了銀河天穹,深不可測又璀璨明亮。

  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都有一種被禁錮式的美感。似乎所有力量都被囚禁在一個動作裡,隨時都會爆發而出,就等著哪一刻,由某個契機爆發而出。

  青衣男子似乎很不滿於這樣被秦書淮帶著走的局面,他開始靠近他,動作開始快了起來,彷彿是一場鬥爭,挑釁,騷擾。

  秦芃的鼓聲忍不住有些快了起來,而秦書淮的動作中壓抑感越來越盛。

  秦芃感覺有什麼壓在胸口,她注視著秦書淮的動作,看著那青衣人越來越快的動作挑釁,在某一瞬間,秦芃再也忍不住,猛地迸發開來!

  一連十二聲鼓聲狂捶急響,而秦書淮也在這一刻跟隨著爆發出來!

  廣袖張開,旋轉,逼近了那青衣男子,連著三個側旋,折腰,甩袖。

  無數高難度動作瞬息連貫完成,讓周邊喝彩連連,秦芃的鼓聲越發急促,秦書淮朝著青衣男子緊逼而去!

  兩人彷彿根本不是在跳舞,而是一場決鬥和對壘,青白之色交織滾纏,在急促鼓聲之間越發狂放不羈。

  秦書淮髮帶鬆開,汗水從他額間落下,在火光下帶了晶亮和光芒。

  他逼著青衣男子往邊上退去,大開大合動作之間,帶著一種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陽剛狂野之氣。

  然而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很從容,彷彿君子賢士,儒雅從容。

  這個人將動和靜完美融合在自己身上,展現出了一種極致矛盾下的圓融感。

  秦芃盯著他,全然移不開目光,她感覺自己心如擂鼓,彷彿是少年時第一次見到秦書淮束冠,第一次被秦書淮牽手,第一次同他親吻,被他擁抱,第一次感覺這個人閃閃發亮,讓你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讓少年的她情動而不自知,直到死前才猛然醒悟,這一輩子,原來這樣喜歡他。

  難道不是喜歡嗎?

  哪怕她再如何欺騙,再如何不信任。她願意為了他放棄封崢下嫁是真,她在趙鈺即將當上皇帝前明知齊國艱險重重願意陪他南歸是真。

  哪怕她再如何忽視,再如何狡辯,卻也無法回避,在每一次選擇裡,無論是性命、財富、乃至趙鈺,她都選擇了這個人。

  所以才會在死後怨恨,不甘。

  她能輕而易舉寬恕柳書彥,卻是直到內心不愛不恨,才原諒秦書淮。

  秦芃閉上眼睛,覺得心如鼓聲激蕩,隨後她狠狠一擊,一聲巨響炸開,秦書淮最後一個旋身,廣袖如刀一般帶著銳利的風刃朝著青衣男子逼去,對方一個趔趄向後倒去,秦書淮衣角將他面具掀開。

  鼓聲戛然而止,秦書淮停下動作,看見倒在地上的趙鈺。

  他還戴著燕歸的面具,面容清秀溫和。

  他半爬在地上,微微喘息。秦書淮靜靜瞧著他,沙啞出聲:「離她遠點。」

  說完之後,秦書淮直接轉身,朝著秦芃走了過去。

  秦芃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不能自拔,低頭瞧著鼓面,微微喘息。

  秦書淮因著動作衣衫散開,頭髮淩亂,看上去有幾分狂放,他走到秦芃面前,一把拽著秦芃離開。

  秦芃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低聲喘息,一言不發。

  她直覺此刻有什麼被極力壓制,如同秦書淮方才那一舞爆發前夕,她不敢說話,心跳飛快。秦書淮將她拉近密林,直接按在樹上。

  他頭髮亂著,衣衫散開到胸口,睫毛上墜著汗滴,壓著她,喘息著,低頭瞧著她。

  秦芃不敢看她,此刻的秦書淮太有侵略性,讓她有些害怕,可卻也有著隱約的期盼,讓她口乾舌燥,心跳如擂。

  秦書淮將她下巴捏正過來瞧他,壓著聲音道:「還想著趙鈺嗎?」

  「想。」

  秦芃果斷開口。

  那是她的親人,她唯一的親人,她不得不想。

  原來總想著,她已是新生,趙鈺不需要她,她也沒必要回去。

  然而時間越長,思念越多,她越發明白,趙鈺是她割捨不開的結,哪怕趙鈺不認她,回北燕看一看,那也是應該的。

  秦書淮聽著她的話,眸色漸深,捏著她的下巴的手用了力氣,啞著聲音道:「還想回北燕?」

  「想。」

  話音剛落,秦書淮就猛地親了下去,秦芃微微掙扎,他乾脆將她的手一把捏住,推到頭頂上壓著,整個人壓在她身上,直接將舌頭擠了進去。

  他吻得有些狂浪,帶著啃咬舔舐,彷彿某種野獸,急促呼吸著。

  秦芃低嗚出聲來,激得秦書淮動作越發狠了起來。

  「看著我。」

  他啞著聲音道:「回應我。」

  秦芃不語,掙扎著想推他,艱難道:「放……放開……」

  她的動作激怒了他,秦書淮再也壓不住,猛地怒吼出聲:「看著我!」

  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

  她唇上還帶著水澤,在月光下晶瑩透亮,她眼裡帶了水汽,和她平日那張揚模樣截然不同,彷彿是一朵盛開的嬌花,柔嫩又美好,經不起風雨吹打,更禁不起誰的順手攀折。

  他注視著她,這個人是他守著的。

  他守了她十七年。

  如今他二十六歲,至今為止,他的大半生都耗費在這個人身上,她活著的時候,他護著她出冷宮,他陪著她走險路,他隱忍,他退讓,他陪伴,他守護。

  她死後,他將自己化作一把利刃,為她一路披荊斬棘。

  他不能失去她。

  他希望她看著他,注視他,將他當成自己生命裡最重要那一個,如同他一樣。

  他知道這是奢求是奢望,秦芃不是秦書淮,秦書淮生命裡只有她,可她有家人,有朋友。

  可這條路他走上了就無路可退,他別無他法。

  他低頭瞧著她,壓著她,聲音沙啞:「你已經重新活了一輩子了。」

  「趙芃已經死了,你明白嗎?」

  秦芃眼皮微微顫抖,遮住她的情緒,秦書淮心裡酸楚,他慢慢出聲:「趙鈺活得很好,你不用掛念。你要真想他,我帶你去北燕,偷偷瞧他一眼。」

  「芃芃,」他嘴角勾起,神色卻是不含任何期待的蒼涼:「這輩子,你只能當我的秦芃。」

  「趙鈺和你沒關係,北燕和你沒關係。你只能當著齊國的鎮國長公主,或者是我的秦書淮的妻子。」

  「我不是沒有底線放縱你的,秦芃。」秦書淮抬手撫上她的唇,沙啞道:「不要試探我的底線,嗯?」

  【小劇場・約會】

  秦書淮:「今天帶女朋友去看電影,結果女朋友光顧著看電影不理我。」

  趙一:「主要是您光抱著東西,不買爆米花。你該買個爆米花桶,然後兩人一起拿爆米花,就可以順手握住了!」

  秦書淮:「厲害厲害!」

  於是……

  秦書淮:「芃芃,要吃棗花糕嗎?> <」

  秦書淮:「帶女朋友去酒吧蹦迪,女朋友嗨了怎麼辦?」

  迪斯科小王子・趙鈺:「一起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4:47 PM

第七十八章

  秦芃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的人,喘息著,平復著心情。

  面前這個人棱角分明,與她只有咫尺之隔,汗滴順著他的額頭一路滑落到脖頸,帶了一種致命的性感。

  這是她很少見的秦書淮。

  成年後這個人,骨子裡帶了狼性,只是他怕嚇到她,於是見著她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收斂著爪牙,溫順得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的殺傷力。

  只是狼終究是狼,碰著他的底線,他的爪子依舊鋒利。

  「那你的底線,」秦芃冷靜看著他:「是什麼?」

  「不要離開我。」

  秦書淮聲音帶了顫抖:「你可以不嫁人,一直當長公主,但你身邊,只能有我。」

  「不是一直如此嗎?」秦芃慢慢笑開,眼裡有了苦澀:「過去,現在,我一直沒能離開你,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趙鈺呢?」

  秦書淮冷聲開口:「如果是趙鈺讓你回去呢?」

  「書淮,」秦芃歎息出聲:「他是我弟弟。」

  「那又怎麼樣?」

  秦書淮壓著她:「是弟弟一樣可以搶走你,你信不信你現在如果去了北燕,這輩子都回不了齊國。」

  「阿鈺不是這樣的人。」

  秦芃軟了聲音:「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他,可他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樣。」

  秦書淮無法言語。

  他說不出口。

  他怎麼能告訴秦芃,她那個瘋弟弟都把她的屍骨放進了他的皇陵?

  他不想讓秦芃察覺趙鈺那微妙的感情,他寧願她始終把那個人當成自己弟弟從不去多想。

  而且,哪怕他真的說了,她可能也只是輕飄飄同他說,這一定有誤會,趙鈺不是那樣的人。

  他面色不動,秦芃瞧著他複雜的眼神,伸出手去,用手環繞過他的脖頸,小聲道:「你呀……就是心思太多。」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下眼眸。

  這人主動抱著他的時候,他瞬間就沒了脾氣。

  他要的其實從來也不多,只要她主動回應那麼一點,他就願意掏心掏肺給她。

  「嗯。」

  他不再多說什麼,整個人的戾氣收斂起來,彷彿是一隻被順毛的大狗,垂頭不語。

  秦芃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秦書淮皺起眉頭,有些不大明白:「你揉我頭髮做什麼?」

  「揉你狗頭!」

  秦芃笑出聲來,秦書淮愣了愣,隨後忍不住笑了,彎了腰,低下頭來,將頭蹭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麼?」秦芃被他動作搞得有些茫然,秦書淮抬眼看她,眼裡一篇溫和:「給你揉。」

  秦芃被他的動作搞得心裡暖暖的,捧著他的臉,使勁兒親了一口。

  這是出乎秦書淮意料之內的動作,他本以為她也不過就是揉揉他的腦袋,卻沒想到竟然是親了他。

  他心裡有些歡喜,覺得這個人的動作彷彿是某種信號,暗示著某一種關係的改變。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也不明了原因,心中有些激蕩,張了張口道:「芃芃……」

  話還沒說完,林中驟然響起了笛音,旋即有飛鳥驚奇,數十隻暗箭從密林中驟然傳來!

  秦書淮將秦芃往身後一拉,廣袖捲過箭矢,高喊了一聲:「趙一!」

  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暗衛出現。這批人早就是在方才就暗中解決了秦書淮的人。

  遠處笛聲不急不緩,秦書淮將信號彈往天上一扔,隨後便拉著秦芃就往森林外衝去,然而十幾道刀光就朝著兩人直面而來,秦芃長綾從袖中狂捲而出,秦書淮拔劍便朝著那十幾個殺手衝去。

  那十幾個人似乎是訓練了多年,單一來看都不是秦書淮秦芃的對手,可是配合在一起,就打了個難捨難分。

  笛聲由遠而近,秦芃感覺空氣中似乎彌漫了一種雨後的潮濕之意。

  她猛地反應過來:「屏息!」

  然而這時候秦書淮正和那一群人糾纏著,全然沒有反應的時間,也就是這片刻間,秦書淮覺得感覺身體發軟,他捏著手中劍急退開去,同秦芃道:「走!」

  秦芃扶住秦書淮往密林裡面奔去,同時扶住秦書淮,拿出了一瓶藥丸來,給秦書淮餵了一顆,自己餵了一顆。

  秦書淮低低喘息,身體有些麻木,秦芃見勢不好,乾脆將秦書淮往旁邊一扔,便朝著殺手迎面而去!

  她長綾纏繞在樹枝上,在林間飛快竄動,對方居然根本不管秦書淮,直接就追著秦芃過去!

  秦芃立刻反應過來,這批人是針對自己來的。

  她咬了咬牙,乾脆朝著秦書淮相反的方向遠遠逃去。

  毒素在秦書淮身體裡起了作用,他全身麻木,方才秦芃給他吃了抑制毒素的藥,可這毒明顯太過霸道,那藥竟然一時也沒起效果來。

  秦芃扔他的地方極為隱蔽,他被草叢掩著,不斷調整著呼吸,張合著手掌,試圖讓自己儘快恢復。

  這個時候,有人從一旁走了過來,他用笛子撥開草叢,看見躺在裡面的秦書淮。

  「中毒了?」

  月光下,是趙鈺含笑的面容。

  他還戴著燕歸的面具,眼裡卻是趙鈺獨有的狐狸色。秦書淮沒有說話,將壓在身後的劍握著,隨時尋找著合適的機會,給趙鈺一擊。

  趙鈺瞧出他的動作,溫和道:「不必緊張,我不是來殺你的。殺了你,你就可以比我更早見到姐姐,我不會殺你的。」

  秦書淮不說話,他的舌頭還有些僵硬,趙鈺似乎也是知道,盤腿坐在他邊上,歎了口氣道:「那位是長公主秦芃吧?我瞧了,長得的確不錯,有幾分姐姐的風采。可是秦書淮,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趙鈺笑眯眯回頭,湊近他道:「姐姐喜歡你,你是她的,這輩子,你都得是她的!」

  「什麼姜漪董婉怡我都可以理解,你為了報仇,這能原諒。可秦芃呢?」

  趙鈺用笛子指在秦書淮胸口:「你移情別戀了,是嗎?」

  說著,趙鈺的笛子壓了下去,秦書淮胸口浸出血來,疼痛讓秦書淮清醒了幾分,趙鈺眼中帶了遺憾:「可惜啊,我不想讓你比我更早見到姐姐,不然就送你上路了。」

  「秦……芃……」

  秦書淮艱難出聲,他舌頭全是麻木的,根本不能發出完整的音調。趙鈺勾了勾嘴角:「怎麼,還掛念著她呢?」

  「沒事的,」他聲音溫和:「等一會兒,你就瞧不見她了。」

  秦書淮捏緊了手中的劍,整個人因為恐懼微微顫抖。

  他不能在失去那個人一次。

  無論任何代價,他都不能再失去那個人一次。

  趙鈺收回笛子,抬頭看向天空,有些無奈:「這位長公主為了勾引你,花了不少心思吧?她會北燕宮廷裡的曲子,你教的?還是她主動學的?哦,戰場上那套也會,也是你教的?」

  「是……你姐……姐……」

  秦書淮艱難出聲,聲音斷斷續續。趙鈺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你說什麼?」

  「秦……你姐……」

  話沒說完,趙鈺臉色巨變。

  他猛地反應過來,一邊抓住了秦書淮的領子,怒吼出聲:「秦芃是我姐?!」

  「對……」

  趙鈺一把推開了秦書淮,朝著秦芃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秦書淮癱倒在草叢裡,不斷調整著呼吸,用內裡衝破一個個穴道經脈。過了許久,他終於可以活動了,便立刻踉蹌起身,追著趙鈺而去。

  趙鈺順著痕跡一路追過去,這時候秦芃已經被那群殺手圍住。

  她手中握著長綾,身上帶了傷口,這些殺手潛伏在暗處,隨時等待著她露出破綻,給致命一擊。秦芃低低喘息,警惕著周邊,汗水從她額間落下,她維持著警惕的姿勢,一直不動。

  她的耐心讓殺手有些焦躁了,但雙方還是很有耐心。秦芃因為失血有些頭暈,汗滴落下來,暈在她睫毛上,她身形微微一晃。

  也就是這瞬間!四面八方的劍驟然而出!秦芃長綾甩了出去,絞了好幾人的手腕,猛地甩開。

  然而卻還是漏了幾個人,於是只感覺劍風朝著她疾馳而來,秦芃朝著旁邊疾馳而去,這時候有個急促的聲音驟然響起:「住手!都給我住手!」

  可是此時劍已急剎不住,秦芃也退讓步開,此時誰都不敢停手,這早已是生死一刻。

  秦芃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然而卻突然有一個力道猛地衝過來,將她一把推開,撞在了樹上。

  那人護在她身前,劍貫穿了他的身體,秦芃呆呆抬頭,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趙鈺沒說話,他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人,看見自己的血順著劍鋒落在她臉上。

  他顫抖著伸出手,撫在她面頰上。

  「姐姐……」他沙啞出聲:「是你嗎?」

  那聲音陌生又熟悉,曾在秦芃夢中百轉千回。

  她走時,他還是少年,聲線沒有全部長開,如今他保留了那一份音色,卻又多了幾分暗啞,像一個徹底成年的男子那樣,讓人再不能將他當成一個少年。

  血低落在她臉上,她不可置信看著眼前護住她的人,睜大了眼:「阿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4:54 PM

第七十九章

  聽到秦芃的話,趙鈺露出一個幾乎快要哭出來的笑容,而後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猛地撲倒在秦芃身前。

  旁邊人驚叫起來,紛紛道:「陛下!」

  「阿鈺……」

  秦芃顫抖著去扶身上的人,隨後猛地反應過來:「回徐城,通知最好的大夫!備馬叫人!」

  說話間,秦芃將趙鈺翻過來,他腹部中了兩劍,滾燙的血流了出來。

  秦芃讓自己儘量鎮定下來,一面給趙鈺點了止血的穴道,一面從袖子裡拿出止血和消毒的藥來灑在上面,同時拿了繃帶出來。

  只是她的手一直在抖,幾次都扯不下繃帶來。這時候秦書淮踉蹌著衝了過來,焦急道:「芃芃!芃芃你沒事吧?」

  他衝到秦芃面前,抬手檢查著秦芃。

  秦芃抬眼看著秦書淮,看到秦書淮那一瞬間,她仍舊在顫抖。

  「救阿鈺……」

  她的聲音裡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哭腔,她彷彿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看著秦書淮道:「救他!」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從秦芃手裡拿過繃帶,迅速給趙芃包紮著傷口,同時道:「你別怕,他不會有事。我在,我在呢。」

  秦芃沒說話,瞧著躺在她懷裡,虛弱得不行的趙鈺,咬著牙關。

  她覺得特別害怕。

  趙鈺是她大半生的支柱,大半生的期望。她將毫無保留的愛都給了他,他是她如今唯一剩下的親人,她沒有其他太多期望,就希望著他能好好過完一生。

  她已經是死過的人,生死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可趙鈺不一樣。

  他是北燕如今的君主,是北燕如今安定平穩的原因。

  北燕內部民族繁雜,趙鈺雖然年不到二十三,卻是北燕建國以來唯一讓所有民族安定平穩的君主。

  這是她的弟弟,她一輩子的驕傲。

  如果他為了救她而死,這將是她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的罪孽。

  旁邊人拉了馬車來,秦書淮同秦芃道:「芃芃,要把他移到馬車上了。」

  秦芃抬起頭來,還有些回不過神,她大概知道秦書淮說了什麼,點了點頭。

  旁邊來了三個人,抬住趙鈺的頭、腳,扶住他的腰,保持不壓著他傷口的姿勢,平平挪移到了馬車上。上車之後,秦芃就坐到趙鈺身邊去,將他的頭抱在自己懷裡,彷彿這樣的姿勢會讓她有安全感一些。

  秦書淮坐在邊上,看見秦芃的樣子,有些不忍道:「芃芃,他會沒事的。」

  秦芃木訥轉過頭來,瞧了一眼秦書淮,應了一聲,點了點頭,但全然不像聽進去了的樣子。

  秦書淮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受,然而卻也知道,任何感受都不適合在這一刻抒發。

  秦芃抱著趙鈺,感覺彷彿是抱著水中唯一一根浮木。馬車嘎吱嘎吱作響,她沙啞著嗓子道:「小時候母親對我不好。」

  「我知道。」

  秦書淮點頭,應聲。然而他的回應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他甚至不清楚秦芃是否聽了進去。秦芃抱著趙鈺,摩挲著揭下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分外精緻的面容,作為一個男子而言,這樣的長相有些過於豔麗,然而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極其美麗的面容。

  秦芃看著這張臉,忍不住眼裡有了眼淚,低低笑開。

  她朝思暮想六年,終於再見到這個人。

  她將臉貼到趙鈺臉側,沙啞著聲音道:「那時候只有阿鈺對我好。母親每次都將好吃的給阿鈺,阿鈺就偷偷藏起來,夜裡鑽到我的被窩裡,小聲同我說,這個好吃,阿鈺惦念姐姐,給姐姐吃。」

  秦芃眼淚落下來,卻還是強撐著笑容,抱著趙鈺的手臂忍不住收緊。秦書淮靜靜瞧著,覺得胸口發悶。他走到秦芃身後,半蹲下身子,將她抱在懷裡。

  「都過去了。」他低頭親了親她:「你已經是秦芃了,芃芃,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當如今日生。」

  「可我還活著!」

  秦芃驟然回頭,嘶吼出聲:「我還活著,我還是她姐姐!他趙鈺是我一輩子的弟弟我一輩子都要護著他念著他!而你認出了他,」秦芃聲音低下去,咬牙道:「你沒告訴我,你也沒將我的身份告訴他。」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這個姑娘冷漠固執的眼。

  她逼近他,壓著聲音:「不是嗎?那天你和他單獨留在帳篷裡我就覺得奇怪,你和一個北燕的謀士在說什麼?你早就認出了他,對不對?」

  「我說我沒認出來你信嗎?」

  秦書淮嘲諷開口,秦芃眼中帶了譏諷:「你敢說嗎?」

  「我不敢。」秦書淮抬眼瞧她:「可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認出來,你都不會信我沒認出來。可秦芃你自己不奇怪嗎,」秦書淮貼近她,兩人的呼吸纏繞在一起,秦書淮眼中全是審視:「我都認出了趙鈺,你為什麼認不出來?他不是你相依為命的弟弟嗎?」

  秦芃微微一愣。

  是啊,秦書淮都認出了趙鈺,為什麼,她認不出來?

  因為……燕歸併不像趙鈺。

  她記憶裡的趙鈺,永遠是溫和、乖巧、帶著些少年脾氣和天真,直來直往,率真可愛,喜歡同她撒嬌耍賴,除了聰慧一些,和一個普通的少年人沒有任何不同。

  可燕歸呢?

  城府頗深,老謀深算,那臉上的笑容虛偽又長久,似乎能用笑容掩蓋所有陰暗深沉。

  那不是她的趙鈺。

  秦書淮看秦芃發著愣,他慢慢道:「芃芃,趙鈺從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簡單。」

  「所以呢?」

  秦芃回過神來,皺眉道:「這是你不告訴我們姐弟真相的理由?這是你攔著我們相見的理由?」

  「萬一他不願意見你呢?」

  秦書淮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

  他一貫知道自己在秦芃心裡是比不上趙鈺的,可是每一次面對這樣的時刻,他都覺得難堪。

  他強撐著理智,抬頭看著秦芃:「他已經是皇帝了,你想過,他還想見你嗎?」

  「我曾經想過,」秦芃說著話,眼淚落下來:「可他擋在我身前的時候,我覺得我錯了。」

  「我該早點見他的,」秦芃回頭抱他,低嗚出聲來:「我該早點回家的。」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著眼眸,克制著自己,拼命告訴自己,在這一刻秦芃需要他,他不能做出任何會進一步傷害秦芃的事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靜靜抱著懷裡的人,想要給她力量和勇氣。

  過了一會兒,馬車到了徐城衛府,秦芃趕緊跳下來,讓人將趙鈺抬了進去。

  趙鈺的人提前來通知了衛府,衛純早已經準備好了,趙鈺一進去,大夫們便湧了上來,看的看診,紮的扎針。

  秦芃就在外面站著,靜靜看著大夫忙碌。

  秦書淮站在她身後,默默守著。

  過了許久,一個大夫直起身來,朝衛純道:「將軍,這位公子家人可在?」

  出於機密考慮,衛純並沒有告訴大夫趙鈺的身份,聽了這話,秦芃焦急上前:「在,我在。」

  大夫點點頭,瞧著秦芃道:「姑娘,這位公子傷了肺腑,我等已用藥拖延,但醫術有限,還請另尋名醫。」

  這話說出來,秦芃腦子「嗡」了一下,沙啞道:「你說什麼?」

  秦書淮上前來,一把扶住秦芃,同那大夫道:「你說用藥拖延,能拖多久?」

  「至多不過十日。」那大夫很平靜,轉頭瞧了趙鈺一眼,惋惜道:「這樣的傷勢,尋常大夫根本無力回天,姑娘還是早作後事打算。」

  秦芃沒說話,她捏緊了拳頭。

  她很想朝著面前的大夫大吼,他胡說。

  趙鈺是北燕的陛下,是真命天子,怎麼會這樣輕而易舉就死呢?

  然而理智告訴她,大夫無冤無仇,沒必要撒這樣的謊。

  秦書淮在後面扶著她,他的溫度從衣服下傳遞過來,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力量和勇氣,讓她鎮定下來。

  「請神醫莫青從宣京過來。」

  秦書淮立刻往旁邊吩咐了人,穩住秦芃,同大夫道:「你們儘量給這位公子吊著命,什麼名貴的藥材都儘管用,能活下來最重要。」

  見家屬鎮定,大夫鬆了口氣。

  同家屬報喪永遠是大夫最危險的時刻,尤其是面對這種一看就是達官貴人的角色。

  秦書淮說話的時候,秦芃慢慢冷靜了下來,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同衛純道:「衛純,以我的名義張貼告示,求天下名醫,只要能醫好這位公子的病,我可以答應他一個要求。」

  「換成我的。」

  秦書淮果斷開口,攔了秦芃的話。

  衛純點了點頭,明白秦書淮的意思。

  秦芃的許諾,若是別人要求秦芃下嫁呢?

  所有人按部就班下去做事,秦書淮又攔住衛純道:「麻煩你派人去找一下我的人,尤其是一個叫趙一的。」

  「趙一?」衛純愣了愣,隨後點頭道:「王爺放心,他已經回來了,他帶了傷回來,又帶著人回去找您了,等一會兒應該會回來。」

  聽了這話,秦書淮放心下來。方才趙鈺突襲時,趙一應該是被追殺和他們分開後,看情況不對先去叫人了。

  衛純帶人下去後,房間裡就剩下了大夫和秦芃秦書淮。

  秦芃一直站著看著趙鈺,秦書淮歎息了一聲,同她道:「去歇著吧。」

  「你先去吧。」

  秦芃啞著聲音,秦書淮明白秦芃此刻是不會走了,便去搬了兩個凳子,同秦芃道:「那你坐過來守著吧。」

  秦芃倒也沒有拒絕,她坐到床邊去,將趙鈺的手握到手裡,盯著趙鈺沒有說話。

  她彷彿是想將趙鈺每一刻都落在眼裡,連眨眼都覺得多餘。

  秦書淮同她一起坐著,在旁邊守著秦芃夜裡沒吃什麼東西,他讓人熬了銀耳羹,一口一口餵她。

  她彷彿是失了魂,就只知道握著趙鈺的手,呆呆瞧著他。

  秦書淮餵她,她就張口。

  秦書淮餵完她,又坐回她身邊去。

  等到夜裡涼了,秦書淮就去拿披風,披在她身上。

  這時候大家都睡了,秦芃終於開口:「你不累嗎?」

  「嗯?」

  秦書淮抬眼,不明白秦芃的意思。

  秦芃終於把目光移過來,沙啞著聲音,看著他:「你不會累的嗎?」

  聽了這話,秦書淮終於反應過來,秦芃是指什麼。

  這段幾乎沒有回應的感情,他不疲憊嗎?

  秦書淮臉上有些蒼白,他握住秦芃的手,垂下眼眸:「本來是累的,可是你這麼一問,我就不累了。」

  「芃芃,」他抬起頭,笑了笑,眼裡落滿了燭光著面前這個哭紅了眼的姑娘:「我是你丈夫,這個時候我不撐著你,還有誰撐著你呢?」

  他說著話,秦芃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她看著面前這個人,不知道怎麼就想起很多年前,她送她母親上山,是他站在背後,用肩膀替她撐起了那壓得她站都站不起來的木仗。

  又倏忽想起那天她從李淑的宮中走出來,他頂著柳書彥的臉,逆光而站,說那句「若公主摔倒了,還有人能扶上一把。」

  她實在忍不住,猛地撲進了秦書淮的懷裡。

  「我好怕。」她壓著哭聲,怕驚擾了趙鈺:「書淮,我真的好怕。」

  秦書淮抱著她,覺得她的眼淚彷彿是灼在他心上,讓他覺得咽喉處似乎是卡了什麼,哽得生疼,所有的鬱結氣悶在這個人的眼淚下頓時消散而去,他輕拍著她的背,無奈歎息。

  「別怕的,」他聲音輕柔:「我在的,一切有我,芃芃,」他將她拉起來,抱在懷裡,用頭抵住她的額頭。她一直在哭,因為哭泣抽著身子,彷彿是一個孩子。他眼中全是無奈,慢慢道:「從你嫁給我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妻子,無論怎樣的困境,我都陪著你。」

  「你別害怕。」

  他的話似乎有種莫名的力量,安定了她的內心,讓她冷靜下來。

  她抬頭看他,對方的眼裡一直很平靜,很溫柔。

  有些人就是光源,他能穩定的、持續的,給與你光芒和愛。

  缺愛的人往往患得患失,表現出來總是情緒走在極端上,愛得濃墨重彩,恨得淋漓盡致。隨時切換在高山與低谷,然後在某一瞬間驟然斷裂那根繃緊的弦,走到萬劫不復。

  他們需要這樣的光源,那光源一直穩定的給她支撐和愛,無論她歡喜絕望,無論她悲傷幸福,他始終是穩定的、平和的、長久的,溫暖照耀於她。

  秦芃呆呆看著秦書淮。

  她第一次察覺,這個人的愛是這樣平和的存在。

  年少時不懂得這樣穩定的珍貴,他太克制,太隱忍,太平靜。

  等到經歷過大起大落風風浪浪,她再一次在絕境中被這個人攙扶時,她才突然覺得,自己擁有著這樣珍貴的感情。

  她瞧著秦書淮,忍不住伸出手去,擁抱住他。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

  「沒事的。」

  他抱著她,溫柔道:「不哭了,嗯?阿鈺還沒出事,你別先出事,好不好?」

  「嗯。」

  秦芃用鼻音回他,卻是道:「你先睡吧,我看著他才安心。」

  秦書淮正想開口,就聽面前人低著頭,小聲道:「你去睡吧,我心疼的。」

  秦書淮聽著這話,覺得心裡化成了一片,他低下頭,忍住那磅礡而來的欣喜,應了一聲:「明晚我守。」

  說完後,他起了身,同她道:「我就在外間,你有事叫我。」

  秦芃點了點頭,秦書淮便走了出去。

  秦芃守到接近天明,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她恍惚聽到趙鈺叫她,她趕緊睜眼,就看見趙鈺似乎是被夢魘到了,反反覆複叫著她:「姐……姐……你別走……別走……」

  說著,趙鈺揮舞著手,彷彿是深深陷在這個夢境中。

  眼淚從他眼角滑落下來,他喊得撕心裂肺:「趙芃你敢走!」

  這一聲喊將他徹底驚醒,這時秦書淮也醒了,問了一聲:「芃芃?」

  「沒事兒,」秦芃啞著聲:「他魘著了,你睡吧。」

  秦書淮應了聲,閉上眼去。

  秦芃回了秦書淮的話,探過頭去,看見睜著眼的趙鈺。

  他抬頭看著床頂,彷彿還在夢中一般,視線毫無焦距。

  秦芃怕驚著他,放緩了聲音,柔和道:「阿鈺?」

  趙鈺呆呆回過頭來,看見秦芃。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死死抓住了秦芃的手:「是你嗎?姐,是你嗎?」

  「是我,」秦芃回握住他,力圖讓他冷靜下來。他傷口不能亂動,她按住他,溫和道:「是我,阿鈺你別動。」

  傷口的疼痛讓趙鈺清醒了一些,然而他卻還是不肯放手,死死握住秦芃道:「你活了?你活了對不對?我知道你不會死的。姐姐,我知道的……」

  「對,」趙鈺用的力氣太大,讓秦芃有些疼,然而她還是笑著安撫他:「我活了,阿鈺,你先冷靜一點,你還有傷,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聽到這話,趙鈺終於冷靜了一些,他一直盯著秦芃,死死沒有挪開眼睛。

  「你是借屍還魂?」

  好久之後,趙鈺才終於重新開口,這時候他的語氣要正常許多了,秦芃點了點頭,神色溫柔:「嗯,我是借屍還魂。」說著,她回了頭,忍不住笑了:「阿鈺怕不怕?」

  趙鈺小時候最怕鬼,晚上不敢一個人睡,都是她陪著。

  聽了這話,趙鈺便明白,秦芃是在笑話他,他看著秦芃給她掖被子,眼裡帶了水汽,笑著道:「小時候怕鬼,姐姐死後,就特別希望這世上有鬼。有了鬼,就能再見到姐姐。」

  聽他的話,秦芃覺得心裡有些酸楚,她坐在一邊,握住趙鈺的手,啞聲道:「我該早點來看你的。」

  「為什麼不來呢?」

  趙鈺聲音裡有些委屈,彷彿一個孩子一般:「我一直在等著姐姐,為什麼不來看阿鈺?」

  秦芃吸了吸鼻子:「阿鈺當了皇帝,我怕你不想見我。」

  「怎麼會?」

  趙鈺瞬間明白了秦芃的意思,他將秦芃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認真道:「這天下送給姐姐都可以,阿鈺當不當皇帝,都永遠是姐姐的阿鈺。」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清澈,與當年分毫無差。

  秦芃幾乎以為,自己還是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趙鈺夜裡總是睡不著,要她趕過去守著。他就躺在床上,她坐在邊上,他拉著她的手,聽她給他講故事。

  她嫁給秦書淮的時候,趙鈺才十三歲,那時候他夜裡就一直哭鬧,有時候哭鬧得厲害了,下人就會來找白芷,白芷便來叫她。她時常半夜回宮去陪他,她一過去,他就乖了。

  為著這事兒,秦書淮同她吵了好多次。

  少年的秦書淮還沒學會如今的隱忍,直接沖著她罵趙鈺:「十三歲的男子還要自己出嫁的姐姐守著才能睡,像什麼樣子?!」

  秦芃也曾覺得這事兒有不妥,但沒等她先說出口,趙鈺就再也沒找她。

  直到後來他直接昏倒在學堂上,太醫來診斷,是因為長期失眠所致。

  她埋怨他,怎麼不睡?

  他就瞧著她,面色平靜道:「睡不著。」

  「太醫呢?太醫沒給你開藥嗎?」

  「開了,」趙鈺抬頭,瞧著她,眼裡全是苦澀:「可姐姐不在,阿鈺無藥可醫,無法可治。每當夜深人靜,便總覺有鬼魅前來,聽母親低咽,誰都救不了我……」

  於是她才知道,趙鈺心中有結。

  「那……」她聲音乾澀:「為何不同我說?」

  「聽聞姐姐和姐夫為這事兒吵架了,」趙鈺垂下眼眸,神色裡全是苦澀:「姐姐終究是要有自己的人生的。阿鈺的路,得阿鈺自己走。」

  「胡說!」她怒斥他:「我既然是你姐姐,便一輩子管著你,你都病成這樣了,他怎麼還有攔著我的道理?若嫁了人就要和你斷絕關係,那我寧願不嫁!」

  聽到這話,趙鈺這才笑開,他抬眼看她,笑容帶著豔麗之色:「我知道姐姐對我好,就只求這一輩子,姐姐對我,都這樣好。」

  從那以後,她便每日都先去他的宮裡,等他睡下後,才回自己屋中。

  秦書淮同她吵過、爭執過、冷戰過,然而每次想到趙鈺那壓著所有渴求與希望的眼,她便覺得,她不能拋下他。

  如今時隔多年,她以為他貴為帝王,當有所改變。

  然而在觸及這雙眼睛的時候,她驟然驚覺。

  他從未變過。

  「在姐姐面前,」他抬手握住秦芃的手,神色滿足,彷彿是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寶物,眼中滿是迷戀和溫柔:「天下不過利刃,護伊周全;江山不過貴禮,換伊歡顏。只要姐姐一句話,」他抬頭,笑容虔誠:「北燕江山,便是姐姐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5:02 PM

第八十章

  聽到這話,秦芃心裡不是不震動,她咬緊了牙關握住趙鈺的手。

  她重生以來最怕的事情,就是有一天見到了趙鈺,對方卻不願意認她,或者是認出了她,卻不想他回來。

  如果說這樣的場景成真,那她寧願從不和趙鈺相認。至少心裡還有個念想,覺得只是自己沒有主動回家,家還是在的。

  如今趙鈺告訴她這樣的話,讓她終於確認,她不是無家可歸,無路可走,齊國待不下去,北燕永遠是她的家。

  她忍住心中澎湃的感情,起身給趙鈺掖被子,啞著聲道:「你好好休息,睡一覺,別傷著傷口。姐姐在的。」

  趙鈺瞧著她,笑容溫柔。

  「有件事,我要告訴姐姐,」他眼裡帶了愧疚:「昨夜的殺手是我派去的人。」

  秦芃點頭,其實這個事情在趙鈺出現的那一刻她就是猜到的。但是趙鈺會佈局殺齊國的攝政王和長公主,這並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畢竟他是北燕的帝王,她和秦書淮是齊國的公主。

  「你想開戰嗎?」

  她抬眼看向趙鈺,目光裡並不帶逼問。趙鈺搖了搖頭:「姐姐不喜歡打仗,那就不打。」

  「不是因為我……」

  「也不打。」

  「那……」

  秦芃有些不理解趙鈺的思路,如果不是打算開戰,為什麼要去刺殺一國長公主和攝政王?

  趙鈺笑了笑:「我以為秦書淮另尋新歡,我想著姐姐這麼喜歡他,我得為姐姐出氣。」

  秦芃:「……」

  她突然發現趙鈺的思路果然不是她所能猜測的,但很快又能明白,這大概是一個弟弟護短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她抬手拍了拍趙鈺的腦袋,聲音裡帶了無奈:「你都是皇帝了,怎麼能這樣小孩子氣性?別說我便是秦芃,就算我不是秦芃,也斷然沒有秦書淮娶誰就殺誰的道理。」

  話音剛落,秦芃腦子裡猛地閃過了自己先前兩次的死,她忍不住道:「董婉怡和姜漪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嗯?」趙鈺愣了愣,沒想過秦芃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兩個人,但還是果斷搖頭:「秦書淮對她們只是利用,自有他去處理。」

  秦芃心塞了塞。

  她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孽,董家和姜家殺她犯下的罪過,卻讓她自己穿上去承受。

  但這些話她也不打算告訴別人了,要是讓秦書淮知道這麼多年他殺了她三次,他心裡得多難過?

  她歎了口氣,趙鈺同她道:「姐姐,你睡一睡吧。」

  秦芃抬眼,趙鈺眼裡帶了疼惜:「你眼裡都是血絲了。」

  秦芃應了聲,起身道:「好,我去……」

  「姐姐,」趙鈺握住秦芃的衣袖,眼裡全是渴求:「你能不能在我看到的地方睡?」

  秦芃僵了僵,抬眼看向趙鈺,她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就聽外間的秦書淮道:「趙鈺,你別太過分。」

  說著,他起了身,走進內間來。

  一看見秦書淮,趙鈺整個人就冷下臉色,秦書淮走到兩人身邊,皺起眉頭:「他二十三歲的人了,當得避嫌。」

  秦芃抿了抿唇,歎了口氣,將衣袖從趙鈺手中拉出來,溫和道:「阿鈺,我就睡在外間,你別擔心。」

  秦書淮在,趙鈺也不再多說什麼,他沉著面色,一眼不發。

  秦書淮看著秦芃擔憂的神色,淡道:「你去睡吧,我守著。」

  「不必,」趙鈺果斷道:「讓柏淮來。」

  「行。」

  秦書淮轉身就道:「柏淮!」

  柏淮早就守在外面了,一聽這話,便走了進來。

  秦書淮拉著秦芃走出去,秦芃忍不住回頭張望,小聲道:「我守在……」

  「回去睡覺!」

  秦書淮冷聲開口,想想又覺得自己語氣太硬,軟了聲道:「柏淮在這裡,出不了大亂子。」

  這話讓秦芃的心定了定,秦書淮轉頭瞧她,有些無奈:「芃芃,他二十三歲了,北燕那麼亂的局勢他都壓的住,他不是十三歲的時候了。」

  秦芃沒說話,過了許久,她點點頭,啞著聲音道:「我明白。」

  可是這世上哪有覺得孩子真的能長大的父母。

  趙鈺是她一手帶大的,習慣了為一個人操心,那就事事操心。

  秦書淮也知道這人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不再多說什麼,硬硬將人拖到自己房裡,塞到床上去,不由分說將人抱到懷裡。

  秦芃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睡就行了。」

  「我睡不著。」

  秦書淮聲音悶悶的:「他睡不著你就陪,我睡不著這麼多年了,也不見你陪。」

  「我不陪了嗎……」

  還在宣京的時候,如果不是她心裡願意,他又真的能每晚上摸到她床上來?

  他知道秦芃的意思,將腦袋往她頸裡一埋:「那就繼續陪著!」

  秦芃忍不住笑了:「秦書淮,」她抬手推他:「你幼不幼稚?」

  年少時候提到趙鈺的問題,兩人就吵架,那時候秦書淮在這個問題上,從來十分強硬,直接把人從趙鈺宮裡拖出來,差點和趙鈺打起來,在屋裡砸東西,從來沒讓過步。

  那時候秦芃覺得他是無理取鬧,趙鈺是她親弟弟,他病了她去看著,他學業她管著,這有什麼不應該?

  如今想來,她卻才明白,這個人當年就是吃醋的。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示軟,如何表達,只知道和她爭執。而她也不懂得如何去處理這段關係裡的矛盾,於是越來越僵。

  現在這個人還學會了悶悶抱著她,比當年直接拉人吵架好上許多,她忍不住笑出來,聽著她的笑聲,秦書淮緊了緊手臂:「你怎麼不問趙鈺幼不幼稚?這麼大的人了還有臉讓你和他同榻?他自己找自己媳婦去!」

  「他……」說到這件事,秦芃歎了口氣,覺得有些無奈:「他偏執慣了,但也不是壞心。以前我找太醫問過,他這是心病,要慢慢教的。我當年本來是打算陪你去齊國,然後慢慢給他寫信,等他以後有了喜歡的人,有了新的家庭,便不會這樣了。」

  聽秦芃的話語裡沒有其他意思,秦書淮心裡放鬆了許多,鬆了手臂道:「他二十三了,是該操心婚姻大事了。」

  「這些……」秦芃歎息出聲:「等阿鈺先沒事兒再談吧。」

  聽了這話,秦書淮也知道秦芃心裡擔憂,便拍了拍她道:「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帶你去找大夫。要是普通大夫不行,我就們就找巫。總有的是法子。」

  「嗯。」

  秦芃閉了眼,秦書淮懷抱很暖,被他這麼抱著,就覺得心裡特別安定。

  秦書淮抬手順著秦芃的發,心裡那股子戾氣總算消除了去。不管趙鈺怎麼想,這個人終究是和他在一起的。當年她嫁了她,如今……她終歸還是要嫁他的。

  他低頭在她背後親了親,靠著她睡下。

  秦芃閉著眼睛,慢慢開口:「還有一件事,我總是要同你說的。」

  「嗯?」

  「阿鈺是我親人,唯一的親人,凡事都要有個度,你再不喜歡他,都不敢攔著我和他相認。既然已經認出他,便該告訴我。」

  秦書淮沒說話。

  換做是當年,秦芃此刻早就已經同他吵起來了。如今她能壓著性子好好同他說,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這事兒上秦書淮也不想多說什麼。

  他覺得趙鈺心懷不軌是真,所以存了私心不讓他們姐弟相認,最後讓趙鈺誤以為秦芃是他的新歡,從而刺殺秦芃最後讓自己受傷。

  趙鈺固然不對,可是他也並不是沒錯。

  趙鈺怎麼想是趙鈺的事,可秦芃心心念念想要去見一見自己的弟弟,他也並不是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說著,他用臉蹭了蹭她:「是我不對,我該顧念你的意思的。我再不喜歡,也不能直接瞞著你。」

  秦芃心裡微暖,她垂下眼眸,猶豫了很久,終於才握住秦書淮的手。

  「你知道嗎,」她啞著聲音:「當年離開北燕前,阿鈺來找我。那天他問我,是不是要去齊國,我和他說是。」

  「然後他又問我,可不可以不走,我說不行。」

  「因為秦書淮是我丈夫,我嫁給他,就得陪著他。」

  她從未同他說過這些,她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微微顫抖。

  想起當年,她忍不住眼裡帶了眼淚,秦書淮察覺她情緒上的波動,忍不住抬手握住了她。

  「阿鈺很少哭的,那天他嚎啕大哭,他用劍指著自己,然後同我說,如果我去了齊國,那這輩子,他再不是我弟弟。」

  「你還是跟著我走了……」

  秦書淮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他一直以為,秦芃對他的感情一直是淺淡的、懵懂的,然而當她提及往事,他才明白,並不是這樣。

  「秦書淮,」她抬眼看著牆,沙啞著聲音:「別和阿鈺置氣,你要明白,從我嫁給你那一刻開始……」

  「我一直選的,便是你。」

  「我只在你面前哭過,只在你面前任性,只同你不顧儀態爭執,那是因為,我也會一直陪伴包容同樣任性妄為軟弱的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5:08 PM

第八十一章

  秦書淮沒有說話。

  一時之間,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向來覺得,是自己一貫在寵著秦芃,包容秦芃,然而秦芃這麼輕飄飄一句話,他才驟然驚覺,這麼多年來,他包容的是秦芃的小性子,秦芃卻是在關鍵時刻,總是無條件包容他。

  秦書淮的的不安傳遞到秦芃這裡,她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下來。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溫和道:「我告訴你,不是怪你。你別難過。」

  「如果趙鈺死了呢?」

  秦書淮忍不住開口,是他沒有及時讓他們相認造成的誤會,趙鈺因此重傷,如果他死了呢?

  秦芃沒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我會回北燕,輔佐夏侯顏穩住北燕局勢。」

  這話已經是某種變相的回答。

  無盡惶恐湧上來,秦書淮沒有說話,秦芃睜著眼睛,看著牆:「我知道這事兒是阿鈺莽撞,可是秦書淮,如果阿鈺死在這件事上,我想,大概是我們沒有緣分。」

  她在他身邊已經被殺了三次,如果趙鈺再死,她想,他們的確是真的沒有緣分。

  「可是你也別怕,」她轉過身去,握住秦書淮的手,溫和道:「不會走到那一步的,對不對?」

  說著,她期盼著抬頭,看著他。

  趙鈺不會死,不能死。

  這一瞬間,秦書淮無比清楚的知道,趙鈺在他和秦芃這段感情裡,充當怎樣的分量。

  他壓住所有惶恐,平靜道:「他不會有事,你放心。」

  說著,他將她擁入懷裡,兩個人依偎著,用溫暖熨帖著對方,將那惶恐抹去。

  等兩人睡醒過來,不需要秦芃多說,秦書淮便立刻差人全力尋著大夫,他直接將趙一叫來,冷聲道:「去山上,將巫請下來。告訴他,救的不是齊國人,是北燕的君主。」

  「如此機密之事……」趙一皺起眉頭,秦書淮平靜道:「你去做就是。」

  趙一不再多問,一把好刀是不需要詢問殺人的理由的。

  趙一上了山裡,隔天回來時,他便帶了一個老者。

  這老者髮色黑白參半,但面容卻仍舊仿如三十出頭,根本看不出年紀。他來時秦芃正在和趙鈺說話,秦書淮守在一邊。

  趙鈺用名貴藥材吊著,其實很是虛弱,可他固執要同秦芃說話,秦芃只能守著他,她說話,他聽著。

  秦芃說得都是些舊事,他小時候和她調皮搗蛋的事情,趙鈺靜靜聽著,倒也沒有半分不耐。

  「你小時候喝藥就怕苦,我給你準備了許多甜棗……」

  「公主,王爺,」趙一的聲音出現在門外:「屬下將巫給帶過來了。」

  聽到這話,秦芃有些詫異,抬頭看向秦書淮。

  而趙鈺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秦書淮放下手中摺子,揚聲道:「請。」

  「我去看看。」

  秦芃拍了拍趙鈺的手,便起身走了出去,同秦書淮一起見了這位秦書淮口中的「巫」。

  巫是一個尊稱,在瓊州,和西梁邊境的地區,巫是類似於祭祀一樣的存在,他們往往是一個族群或者一個村子中識字的人,懂得占星算數,最重要的職責就是祈福和治病。

  那人進來的時候,身上穿著一個黑色的袍子,腰帶上叮叮噹噹墜了許多東西,看上去就頗為神秘,他走進來,也沒行禮,就微微對著兩人點了點頭。秦書淮站了起來,恭敬給他彎了腰。

  那人瞧見秦書淮的動作,卻是笑了。

  「這位大人很懂事。」

  秦書淮抬手,親自侍奉著老者跪坐下來,給他倒了茶:「有事相求,自當有求人的姿態。」

  巫笑了笑,目光瞟向內間的趙鈺,直接道:「不必做這些,我們族和齊國人沒什麼好交談的,我是聽說這位傷者是北燕國君,可是當真?」

  「是。」秦書淮點點頭:「若大人想要對付齊國,醫好此人是最好的法子。」

  「我沒有對付齊國的打算,我就是來求一件事。」

  那老者站了起來,直接往內間走去,趙鈺被柏淮扶起來,躺在床上,看著老者進來,面色平靜。

  老者瞧了瞧他,頗有些遺憾道:「不像啊。」

  這舉動讓秦書淮和秦芃都有些疑惑,趙鈺卻是彷彿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一言不發。

  老者走上前去,給他診了脈,皺眉想了想後,接著道:「能醫,不過這位陛下,我想同你討要一件東西。」

  「你要什麼?」

  趙鈺似乎十分警惕,秦書淮不由得多看了趙鈺兩眼。

  秦芃其實並不瞭解趙鈺,然而他卻是清楚的。在外人面前,趙鈺從來是笑容不會離開那張臉,你瞧不透他在想什麼,不管是開心還是憤怒,他永遠都是笑眯眯的。

  然而此刻面對這個老者,趙鈺卻是一直沒笑,面色冷漠,彷彿是在戒備什麼。

  老者倒也沒發現趙鈺的不對,他似乎並不認識趙鈺,只是道:「玉陽公主趙芃是你姐姐對吧?」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皺起眉頭,趙鈺眼神冷了下來,而對方卻是打聽好了的,開口便道:「我要一張她的畫像。」

  「把這老匹夫給我轟出去!」

  趙鈺當即怒喝出聲來,隨著這一聲暴喝,他一口悶血噴出,急促咳嗽起來。

  秦芃忙上前去,拍著趙鈺的背,讓旁邊藥童上來,而巫則是在趙鈺噴血的瞬間就退了開去,雙手攏在袖間,搖了搖頭道:「病成這樣了還這麼大脾氣,你有一天時間想,再拖拖,我也救不了你。」

  「老匹夫……登徒子……」

  趙鈺咬牙罵著,秦芃忙道:「你別罵了!給我歇著!」

  說著,她忙給秦書淮使眼色,秦書淮比趙鈺要冷靜許多,雖然巫這個條件讓他也很是不滿,但他卻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同巫道:「先生借一步說話。」

  巫倒也沒有挑釁的意思,同秦書淮一起走了出去。

  秦書淮的態度明顯要冷了些,巫有些疑惑道:「趙鈺不高興倒也罷了,你不高興什麼?」

  想了想,巫驟然反應過來,高興道:「我想起來了,你叫秦書淮是吧?我記得你是趙芃生前的丈夫!」

  這話讓秦書淮面容軟了一些,他點點頭道:「是,我是他丈夫。」

  說話間,秦芃安撫好了趙鈺,知道他沒什麼事後,便追了出來。秦芃恭敬請巫進了另一間房,請巫坐下,隨後道:「北帝護姐心切,還望先生不要介意。」

  「不妨事。」

  巫擺了擺手:「他是這樣的,我以前就知道。」

  「您……認識北帝?」

  秦芃有些疑惑,她記憶了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老頭子笑著抿了口茶,眼中有了懷念:「當年在燕都,曾與他姐弟二人有一面之緣。」

  聽了這話,秦芃更有些奇怪了,她絕對不認識這號人物。

  巫卻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當然,不是明著的,我暗地裡跟了他們許久。」

  秦芃面色不動,彷彿是和趙鈺趙芃都不認識一般,只是好奇道:「您不是齊國人嗎?為何跟著北燕的皇子公主?」

  「齊國人?」巫面露嘲諷,卻是看向秦書淮:「這位長公主怕是不知道這徐城怎麼來的吧?」

  「三十年前,徐城當年本屬西梁,徐城中主要聚集著的民族是巫族,西梁當年和齊國交戰,徐城被迫割讓,巫族拒不交城,於是齊國集結萬軍滅族。」

  秦書淮平淡開口,說出那一段血腥往事。

  巫聽著這段過去,卻絲毫沒有波動,彷彿是聽著外人的話一般。

  「巫族其實不過一千人,卻需要齊國幾萬軍隊來攻打,知道為什麼嗎?」

  巫抬眼瞧著秦芃,眼中帶著詭異的笑容,秦芃被那笑容看的心裡有些發怵,面上卻還是保持著鎮定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巫啊。」

  巫笑出聲來:「我能醫好天下所有人都醫不好的病,巫本就是上天選中的人,他們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如果不是我們族群人少,區區齊國?」

  說著,巫冷哼出聲來,眼中帶了不屑,秦書淮面色不動,恭敬給巫斟了茶。秦芃沒忘記自己的問題:「那您跟著趙氏皇族二位,又是為什麼呢?」

  「哦,」巫回到自己的問題來,眼中有了懷念之色:「巫中有一個特殊的神女,她是巫裡的信仰,當年巫族兵敗,神女巫琴逃脫流落在外,我們活下來的巫族一直在尋找神女,那年我偶然路過燕都,遇到了玉陽公主,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我差點以為她是神女。」

  秦芃愣了愣,秦書淮倒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抬頭看向巫。

  巫面上是絲毫沒有掩飾的思慕,他與巫琴的關係,絕不僅僅只是子民和神女的關係那麼簡單。

  「她與巫琴幾乎一模一樣。我本以為這對姐弟與巫琴有什麼關係,所以跟了他們一段時間,結果卻沒找到任何巫琴的痕跡,便就離開了。」

  秦芃沒說話,反而是秦書淮先開了口:「那您要玉陽公主的畫像,是為了?」

  「我年紀大了,」巫眼中帶了悲傷,歎息道:「我記不清她的長相了,可我不能忘。我不會畫畫,畫不出她來,可我真的很想記住她。玉陽公主與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來求一幅畫。」

  「我想要一副玉陽公主的畫,再對著讓人描出一副她來。」

  巫低下頭來,撫摸著手臂上一朵梅花。

  那梅花花蕊處刻著一個「禮」字,秦芃掃了一眼,大概猜到,這位巫的名字,應該是叫巫禮。

  秦書淮卻是沒看到那梅花,認真思索著巫的要求,最後卻是道:「您告訴我巫琴的樣子,我替你畫。」

  「真的嗎?」巫禮歡喜出聲來:「那真是太好了!」

  秦書淮點頭,帶著巫禮去了書桌,巫禮描述,秦書淮聽著,最後按著趙芃的臉畫出來。

  看見畫像的時候,巫禮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道:「是她……就是她……」

  他情緒有些激動,秦書淮見狀,便同他道:「先生不妨先去休息,穩定情緒後,再來商討診治事宜。」

  巫禮點點頭,倒也沒有拂了秦書淮的好意,跟著人去了旁邊的房間。

  秦書淮回了秦芃身邊來,看見秦芃在想事情,便道:「在想什麼?」

  「我方才見到巫禮手腕上有一朵梅花,」秦芃皺著眉頭:「那是他們巫族人的標誌嗎?」

  「哦?」

  秦書淮抬頭,皺起眉頭道:「你可知道,你是趙芃時,身上也有一朵梅花?」

  秦芃猛地抬頭:「在哪裡?」

  秦書淮聽到這話,就紅了耳根,面上卻還是故作鎮定道:「就是從後面歡好時,背上我最喜歡親的位置。」

  秦芃:「……」

  這麼一本正經耍流氓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5:16 PM

第八十二章

  因為秦書淮的話,秦芃沉默了好久。

  秦書淮梗著脖子,紅著耳根,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說。

  好半天後,秦芃悠悠道:「書淮,你要當個正經人。」

  秦書淮假裝什麼都沒聽懂,僵著聲道:「哦。」

  不過秦芃的思緒很快回到了那多梅花上,如果梅花是巫族的標誌,她身上也有梅花,那代表著什麼?

  她覺得這事兒她得去找巫禮問一問。

  她將疑惑埋在了心頭,同秦書淮一起去了巫禮門口,等著巫禮平復了情緒。

  等了許久後,巫禮終於從房間裡走了回來,他眼睛還有些紅明顯是哭過,卻也是風度翩翩,同秦芃和秦書淮道:「走吧。」

  秦芃同巫禮並肩而行,長廊不算寬大,秦書淮便退一步,跟在秦芃身後。巫禮轉眼瞧了一眼兩人,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卻是同秦書淮道:「當年阿琴還在族裡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的。」

  秦書淮有些迷惑,抬眼看著巫禮,巫禮笑了笑,懷念道:「凡事讓著她,想著她,總想把最好的給她。」

  秦書淮反應過來,巫禮對當年的神女巫琴,必然是有著極深的感情的。

  他點了點頭,平淡道:「應當如此。」

  巫禮抬手撩了頭髮,手上露出那朵刻了字的梅花,秦芃適時開口:「先生手上這朵梅花很別致。」

  「哦?」

  巫禮順著她的視線落到自己手上的梅花上,秦芃笑道:「上面的禮字,是先生的名字嗎?」

  「對,」巫禮倒也不否認,點頭道:「這上面的字,一般都是名字。」

  「巫族人都會有這樣一朵梅花?」

  對於這個問題,巫禮笑而不語,然而秦芃卻是十有八九認定,這應該是巫族人一個標誌。

  「當年滅族時,不是所有巫族人都死了吧?」

  秦芃推測著,巫禮眼中露出了些悲哀:「公主和一個亡族之人討論這些,不大合適吧?」

  聽到這話,秦芃驟然才想起來,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秦芃,是滅了巫族的齊國的長公主。

  她一時語塞,說話間,三人已經回到了屋中。

  趙鈺方才激動了那一下子,吐完血後就變得十分虛弱,秦芃一看見趙鈺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就焦急走了過去,巫禮慢悠悠走過來,抬手搭上趙鈺的手腕。

  他給趙鈺診脈就診了半個時辰,隨後起身寫了第一個方子:「按照這個方子抓藥,熬成湯汁,將這些針泡在藥湯裡,泡半個時辰,拿回來給我。」

  說著,他將藥方子遞過去,秦書淮同趙一使了個眼色,趙一接了方子,退了下去,出去後,趙一便立刻去了另一個房間,將方子交給所有大夫過目之後,才讓藥房去煎藥。

  巫禮一下連著寫了四份方子,一面寫一面同秦芃道:「這孩子有服用五石散的習慣,那東西是毒,如今在骨子裡積得深了,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年。我給他開個方子把毒拔乾淨,你同他說清楚,拔完了以後別吃了。」

  聽了這話,秦芃整個人是呆的。

  趙鈺吃五石散?還吃了很多年?

  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她精心養大的弟弟,怎麼會沾染上這種東西?

  五石散這種在貴族裡享樂的東西,誰都知道這東西吃下去就飄飄欲仙,但也都知道容易上癮,敗壞自己身子骨,她當年對趙鈺管教極嚴,這東西是首要禁了的。

  「這東西……他吃了至少多久了?」

  秦芃忍不住開口,巫禮皺了皺眉:「至少十年。」

  十年。

  也就是當年她還在北燕,才剛剛嫁給秦書淮的時候。

  她心裡湧上怒氣來,覺著趙鈺實在亂來。當年居然瞞著他吃這些東西!

  但如今也不是同趙鈺計較這些的時候,她深吸了一口氣,艱難笑開:「勞煩先生了。」

  巫禮點點頭,倒也沒多說什麼。

  開完了方子,巫禮給趙鈺走了針,便已經是夜裡了。

  秦芃等著最後的藥上來,給趙鈺餵藥,便去睡了。

  夜裡很安靜,只能聽到蟋蟀的聲音。秦芃給趙鈺掖了掖被子,看著他蒼白俊秀的面容,心裡有些鑽心的疼。

  她覺得自己一直努力看著趙鈺,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那些年在宮裡的時候,凡是陰暗的事情,她都沒有讓他沾染半分。她就希望他能像那些被父母寵愛長大的孩子,心中磊落坦蕩,內心強大安穩。

  然而如今重活一輩子,站在秦芃的角度上,她才驟然驚覺,這個弟弟,她是真的一點都不瞭解他。

  她呆呆瞧著趙鈺,思索著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趙鈺脫離了她所認知的範圍的。

  趙鈺察覺她的目光,閉著眼睛,虛弱道:「姐姐,還不睏嗎?」

  「你還有一碗藥。」

  秦芃聲音溫和:「我餵你喝完,便去睡。」

  趙鈺沒說話,他艱難睜開眼睛,看向秦芃。

  「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

  秦芃愣了愣,趙鈺靜靜看著她:「我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人,我很壞,我做過很多壞事,你讓我不要做的事,我做了很多。以前你不准我喝酒,我喝了。你不讓我吃五石散,我吃了。你讓我當一個坦蕩的君主,我不是。如果知道今天我是這個樣子,你會不會後悔,當年那樣護著我。」

  「我記得那時候……冷宮裡就只有你,我,還有母親。」

  「母親總是不管我們,她常常一個人坐在一邊,自哀自怨。我被人欺負了,你就衝過來,你打不贏他們,便護著我,將我壓在身下,隨便他們推攮,你都死死護住我,不讓我被別人碰到分毫。」

  「有一年冬天,咱們和珍妃的兒子搶剛發下來的木炭,他叫了好幾個幫手,把你打得全身是傷。你昏死在雪地裡,我拖著你回去,那天你發著高燒,一直沒有醒過來。我特別害怕,守在你身邊,抱著你只知道哭。你半夜醒了過來,瞧著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阿鈺別怕,我在呢。」

  「那天我真是太害怕了,哭著反反復復問你,會不會離開我。你同我說的,你一輩子陪著阿鈺,一輩子不會離開。」

  說著,趙鈺忍不住笑了。他笑容很平和,彷彿能透過時光,看到很久以前。

  「那時候咱們總是吃不飽,你明明餓著,還要騙我你吃過了,什麼好的,你都先給我。」

  「你不也一樣嗎?」秦芃覺得眼眶有些酸楚,沙啞著聲音道:「你也總把最好的都藏起來給我。」

  「是啊,」趙鈺瞧著她:「我總想把最好的給你,你想要什麼,我就想給什麼。你想要阿鈺好好讀書,我便好好讀書。你喜歡騎射,我就把騎射學到頂尖。你喜歡坦坦蕩蕩的人,我就當坦坦蕩蕩的人。我想成姐姐喜歡的樣子,成為這世上最好的男兒。」

  「你……一直是的啊。」秦芃聽著趙鈺的話,握住他的手,沙啞著聲音道:「無論怎麼樣,你功課好不好,你會不會騎射,你是不是坦蕩,你都是我弟弟,在我心裡,阿鈺本來就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真的?」

  「真的。」

  「那比秦書淮呢?」

  聽到這話,秦芃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什麼趙鈺會同秦書淮比。

  趙鈺虛虛握住了她的手,閉上眼睛:「我是在十三歲那年,學會吃五石散。」

  「那年你嫁給秦書淮,我背著你上的花轎。」

  「你出嫁前一天晚上,別人同我說,日後你嫁給了秦書淮,便是秦書淮的妻子,你有了新的家庭,未來也會有新的孩子。」

  趙鈺的語氣很平淡。

  然而那一天,他卻是永遠記得。

  十三歲之前,他一直以為,她會永遠陪伴他。他永遠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永遠是她身邊唯一陪伴、唯一在意那個人。無論走到那裡,他們都會像在冷宮時那樣。

  他擁抱住她,猶如擁抱住唯一的溫暖。

  她要嫁人,他心裡害怕,然而他也知道,每一個姑娘都是要嫁人的。

  他從宮裡跑出去,到她備嫁的地方去。

  他偷偷爬牆進去,剛過去,就被秦書淮抓住了衣領。

  「你在這裡做什麼?」

  秦書淮皺著眉頭,低頭瞧著他。

  那時候他才直到秦書淮胸口,秦書淮眼裡,他也不過只是個孩子。

  他一把推開他,怒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向來是看不慣秦書淮的,秦書淮聽了這話,卻是笑了:「我來瞧我的新娘子,你以為我在這裡做什麼?」

  「那我是來瞧我姐姐的!」

  他梗直了脖子。

  那時候他還不懂,未婚夫妻不能見面,秦書淮也是悄悄來的,可他聽著秦書淮說新娘子三個字,無端就覺得自己矮了一頭。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冷聲道:「回去。」

  「我瞧我姐姐,你憑什麼讓我回去?」

  「憑什麼?」秦書淮笑了:「就憑我是你姐夫,就憑你姐姐明日就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跟著我姓秦,以後人家再不會叫她玉陽公主而是世子妃。」

  秦書淮的話讓他愣住,他呆呆瞧著面前的少年,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秦書淮抿了抿唇,似乎也覺得話有些重,卻還是道:「你不能總是纏著她的。趙鈺,她會有自己的人生,如今她嫁給了我,你就須恪守禮節,日後你來見她,須得先同我通報一聲。與她也要保持著距離,若是在南齊,哪怕姐弟相見,十歲後也要割席而坐,垂簾相談。你得習慣她不再陪著你。」

  秦書淮的話讓他捏緊了拳頭,他心裡彷彿是有毒蛇啃咬,疼得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會和她有孩子,日後也會帶著她回南齊……」

  「不會!」

  他終於再忍不住,猛地開口,嘶吼出聲:「不會不可以不可能!」

  說著,他猛地拔了劍,他的劍指著秦書淮,手微微顫抖,眼裡全是眼淚。

  「你休想帶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

  她是他的。

  當年她許諾過他,一輩子陪著他,絕不會丟下他。

  他那麼努力陪伴她,那麼努力追隨她,那麼努力成了她心中最好的樣子。

  他突然那麼恨自己,恨自己太年幼,太弱小。

  如果他足夠強大,如果他足夠有能力,如果他能早早明白他那份獨佔的心思,能早早懂得嫁人意味著什麼,他便絕不會放開她。

  他會告訴她真相,告訴她母親死前告訴他那些話,然後迎娶她,和她永遠在一起。

  他將這世上最好的都捧給她,包括他自己。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緊皺著眉頭,最終只說了一句:「趙鈺,你還是太年幼。」

  說完,他轉身離開。他躲在趙芃的後院裡,哭了整整一夜。

  直到外面的嗩吶聲響起,他整理了自己,去找趙芃。

  趙芃穿著嫁衣站在銅鏡前,聽聞他來了,歡喜出聲:「阿鈺。」

  陽光落在她身上,他的心怦然響起。他看著她火紅的嫁衣,那一瞬間驟然有了這一生揮之不去的念頭。

  他要她穿著這身衣服走到他的世界。

  無論這條路多苦多難,他一定要她回來。

  他知道自己年幼,他可以長大。

  他知道自己弱小,他可以變強。

  背著趙芃上花轎的時候,趙芃在他耳邊低語:「阿鈺,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沒說話,揚起笑容。

  他將她送進花轎時,悄悄揭開了她的蓋頭。

  「姐姐,」他小聲開口:「等以後,我來接你。」

  趙芃詫異抬頭,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趙鈺含笑起身,轉身上前去開路。

  等以後,他來接她。

  早晚有一日,他要鋪千里紅妝,用舉國盛世,將她接回他身邊。

  她成婚那天晚上,他沒像其他好奇的少年一樣試圖去聽這對新人的牆角。

  他回了自己寢宮,跪在自己書房之內。他心裡疼得窒息,卻無法緩解,他閉著眼睛,最後終於叫了宮人來。

  「給我弄些五石散過來。」

  聽聞這是能讓人忘憂的東西。

  哪怕明知它帶著慢性的毒,哪怕明知它會上癮。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撐不下去。

  不借助外力,那個夜晚,他撐不下去。

  沒有她的時間裡,他找了無數法子試圖撐下去。他知道自己失去她,知道自己隨時有可能再無法挽回。可他仍舊強撐著,感覺自己彷彿是走在鋼絲之上,下面是萬丈深淵。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什麼時候,可他得走。

  他一定得往前,直到他將她接回來那天。

  這些話他不會告訴秦芃,也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埋死在心裡,輕描淡寫道:「那時候我想,姐姐要走了,我以後便是一個人了。」

  「我心裡難受,便吃了這些東西。」

  說著,他抬眼看秦芃:「姐姐怪我嗎?」

  然而哪怕他說得再輕巧,秦芃卻也是明瞭的,能把趙鈺逼到這種程度,能讓趙鈺當年日日夜夜無法入眠,她嫁給秦書淮,她離開他這件事,對趙鈺所帶來的衝擊,遠比她以為的要多。

  「我怎麼會怪你?」她沙啞開口:「我只是怪自己,怎麼沒有早點發現這些。」

  趙鈺笑了笑,眼中有了寬慰:「姐姐那時候,也只是個少年啊。」

  「那便都當它過去了,好不好?」

  秦芃抬手將趙鈺的手捧在手心裡,抬眼瞧他:「如今你我都長大了,以後你別吃那些東西,不開心就告訴我,好不好?」

  「好。」趙鈺認真點頭:「姐姐回來了,我就不吃了。」

  「這次不騙我。」

  「不騙你。」

  趙鈺神色溫柔:「我何嘗騙過你?」

  聽著趙鈺的話,秦芃這才想起來,似乎過去,趙鈺的確從未同她承諾過,不吃五石散。

  她說話時,秦書淮端著湯藥走了進來。

  瞧見秦芃拉著趙鈺的手,他捏著湯藥盤子的手緊了緊。

  然而他沒有第一時間發作,他面上彷彿十分平靜,走到秦芃面前,垂下眼眸,同她道:「你先去睡吧,我餵他。」

  「我不要你餵。」

  趙鈺果斷開口,秦書淮卻是沒說話,將秦芃退開,坐到秦芃的位置上,勺了藥道:「張嘴。」

  趙鈺不動,秦書淮抬眼看他:「趙鈺,你二十三歲,不是十三歲,做事要有分寸。」

  趙鈺沒說話,瞧向秦芃:「我不要他。」

  話音剛落,秦書淮一手拿碗,一手直接出手卸了趙鈺的下頜,捏著就用藥碗往裡面灌,秦芃一把壓住秦書淮的手,提高了聲音:「秦書淮!」

  趙鈺疼得眼裡有了水汽,他眼睛本就是水汪汪的秋瞳,如今帶上水汽,合著那蒼白的臉色,越發顯得虛弱可憐。

  秦書淮抬眼看著秦芃,冷聲道:「讓開。」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將秦書淮的碗抽出來。

  過往這種時刻不是沒有,每一次他們都是要吵架的。秦書淮做事向來有些直接,他如今不開心,便明明白白表現出來。以往她也是直來直往,此刻便直接吵起來了。

  然而活了三輩子,再傻的人也補出一顆玲瓏心,她將碗放在桌上,壓著怒氣道:「你同我出來。」

  秦書淮沒說話,他被秦芃拽了出去。秦芃把他拖到長廊拐角陰暗處,秦書淮僵著臉道:「你無需為他說好……」

  話沒說完,秦芃就墊著腳,猛地親了上來。

  秦書淮睜大了眼,覺著不可思議。

  秦芃抬手吊在他脖子上,他如今比她高得多,他不彎腰,她吻得有些吃力。

  好在秦書淮很快反應了過來,反客為主,將人直接壓在了牆上,彎腰貼著吻了上去。

  他怕旁人瞧見,抬起手來抵在門窗上,用垂下來的廣袖遮住兩個人親吻的姿態,微微彎腰,讓這個姑娘只需要抬頭就能觸碰他。

  他被她吻得情動,想要下一步動作,便被人將手拉住。

  他抬起頭來,秦芃亮著眼瞧他。

  她唇上還帶著水漬晶亮的顏色,眼睛在夜色中亮若繁星,帶著些許狡黠和嘲笑,小聲道:「攝政王不生氣了?」

  秦書淮抿了抿唇,其實本也沒了氣性,卻還是僵著臉道:「還須得再親一下。」

  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推了他一把:「你怎麼學成這樣的?」

  秦書淮站著不動,她推那一把撓癢一般,都沒讓他挪動片刻。

  秦芃抬手掛在他脖子上,溫和了聲音:「你啊,就是吃醋吃得太過。阿鈺畢竟是我親弟弟,你別多想。我方才也只是激動了些才拉他的手,是希望他別太過自哀自怨。」

  「嗯。」秦書淮垂下眼眸,應了聲。

  「好好餵他,」秦芃抬眼瞧他:「嗯?」

  「有獎勵嗎?」秦書淮僵著聲音,秦芃愣了愣,隨後忍不住笑了:「你……你這人……」

  「有嗎?」秦書淮卻是執著詢問,秦芃壓著聲音,笑得不行,點頭道:「有,要是照顧得好,本宮有賞!」

  「好。」秦書淮點了點頭,卻是道:「要同剛才一樣,或者更好的。」

  「你還同我討價還價了……」

  秦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也不明白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如此精明的。秦書淮卻是道:「人總是在學習的。」

  「好好好,」秦芃推了他:「趕緊去。你不去我去餵。」

  「我去。」

  秦書淮立刻轉了身,走進屋中。

  趙鈺閉眼養神,秦書淮走過去,抬手將他下頜裝上,趙鈺冷眼看過來:「滾!」

  秦書淮倒也沒生氣,端了湯藥,坐在趙鈺身邊,脾氣好得不行,溫和了聲道:「阿鈺,方才是我不對,看在你姐姐的面上,將這藥喝了吧。」

  聽到這話,趙鈺驟然睜了眼,呆呆看著面前神色祥和的秦書淮。

  見鬼了吧?!!

  這一定是見鬼了吧?!!

  這麼多年來,秦書淮從來沒對他這麼和藹過!這個秦書淮絕對是人假冒的!

  那一刻,趙鈺看著秦書淮,內心複雜。

  而站在門口的秦芃看著秦書淮,突然發現,你絕不能小瞧任何一個想要接近自家媳婦兒的男人的學習能力。

  真的,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麼都幹得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5:20 PM

第八十三章

  趙鈺看著秦書淮,沒有說話,秦書淮這次很有耐心,趙鈺不理他,他就將藥吹涼,然後同趙鈺道:「你同我置氣也沒關係,不小心將自己作死了,我會親自將你送回北燕,以後我和你姐會帶著你的小侄子來瞧你……」

  話沒說完,趙鈺便一把將藥搶了過來,直接灌了下去。秦芃趕忙進來,拿了蜜餞過去:「阿鈺,來,吃點甜的。」

  趙鈺面色不大好看,提醒道:「姐,我二十三歲了。」

  秦芃這才回了神,點頭道:「是我疏忽了,你也是要面子的。」

  趙鈺:「……」

  聽著秦芃的話,秦書淮坐在一邊,忍不住揚了嘴角。

  趙鈺和這兩個人有些耗不動了,他喝了點水,便躺在回床上,迷糊著睡了過去。

  見趙鈺睡著了,秦書淮才同秦芃一起走了出去。夜裡有點涼,秦書淮抬手搭在她肩上,轉頭瞧她:「涼不涼?」

  秦芃目光掃到他的手上:「我允你這麼搭上我的肩了嗎?」

  「嗯?」

  秦書淮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面色平靜:「我怕你冷。」

  「現在是七月。」

  「現在是夜裡。」

  秦書淮想了想,又接著道:「你體寒,不能覺得冷才加衣服的。」

  「你又不是衣服。」

  「王爺怎麼不是衣服了?」江春在後面適時開了口:「王爺是您的貼心小棉襖啊!」

  江春開了口,秦芃才驟然想起,哦,他們兩身邊跟了三個電燈泡。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不滿江春破壞氣氛,瞧了一眼趙一,趙一趕忙拖著江春就走,走前還不忘喊房樑上的陸祐:「陸祐,走了走了。」

  陸祐瞧向秦芃,秦芃點了點頭,陸祐這才閃身離開。

  長廊上終於只剩下兩個人,秦書淮將她整個人摟著肩籠在懷裡,聲音裡帶了疼惜:「瘦了。」

  「嗯?」秦芃有些詫異:「我瘦了?」

  秦書淮正要開口,又驟然止住,秦芃有些奇怪:「怎麼不說了?」

  「我給你掂掂吧。」

  「什……」

  話沒說完,秦芃就被秦書淮猛地打橫抱了起來,秦芃驚叫了一聲,抬手抱住了秦書淮的脖子,秦書淮忍不住笑了,低頭瞧她道:「真瘦了。」

  「你這人……」

  秦芃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秦書淮笑著大步將她抱進房裡,直接放到了床上,然後整個人就翻了上去,懸在半空中,低頭瞧著她。

  躺在他身下的姑娘面上帶了些潮紅,被他這麼靜靜盯著,有些難堪轉過頭去:「你還是回你房裡睡吧。」

  「一直都是這麼睡著,不少這一晚。」

  秦書淮倒也沒做什麼,低頭瞧著她,彷彿將她每一寸都瞧到心裡去。

  他抬手,指頭落在她面頰之上,他的手指帶著涼意,讓她微微顫了一下,也不知是她太過敏感,還是那手指真的有些涼。

  秦書淮頓柱動作,抬眼瞧她。

  「芃芃,」他沙啞開口:「我以前一直覺得,你的死是一件太過令人痛苦的事。然而今天我卻突然覺得,你能失而復歸,也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芃有些茫然,秦書淮將手附在她的面容上,眼裡帶了愧疚:「對不起。」

  「嗯?」

  秦芃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秦書淮笑了笑:「年少的時候不懂事,讓你受委屈了。我以前只會同你吵架,也沒學會讓著你……」

  聽了他的話,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說得彷彿是你現在就學會了一樣。」

  「我會的。」

  秦書淮看著她,滿眼鄭重:「我們都在長大,不是嗎?」

  秦芃沒說話。

  她年少時也曾魯莽倔強,每次看見秦書淮和趙鈺爭執,永遠只會去指責他。

  她一直不能明白,為什麼秦書淮總是看不慣趙鈺,為什麼他總是小家子氣,為什麼他如此強硬蠻橫不講道理。

  她從來沒站在他的角度去想過她的心境,只會用指責和爭執去一步一步惡化他們的關係。

  生死三次,她慢慢學會了在不同的角度上去看待不同的事。她是被姜家殺了的趙芃,卻也是後來的姜漪。她站在姜漪的位置上去想趙芃之死,便也能心平氣和去明白因由。

  她本以為這段感情裡,她總是要忍讓一些的,畢竟秦書淮用情更深,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卻從來都是傾盡全力義無反顧。她退讓些,本也無妨。

  然而他卻能在第一時間去察覺她的付出,然後那麼認真告訴她,他也會。

  這世上再沒有你沉默著付出後,對方能在第一時間回應讓人覺得更暖心之事。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抬起手去,抱住了秦書淮的脖子。

  「謝謝。」

  秦書淮抬手按住她的頭,低頭親了親她的髮,溫和道:「該說謝謝的,是我。」

  謝謝你,始終在我身邊。

  說著,秦書淮躺倒她的身側,他同她面對面,瞧著對面人豔麗的五官,忍不住道:「方才我給阿鈺餵藥,餵得好嗎?」

  秦芃愣了愣,便知道了秦書淮的意思,壓著笑聲道:「挺好的。」

  「那可以獎勵我了嗎?」

  秦書淮面上一臉正經,眼中卻是帶了小小的期待。秦芃「噗嗤」笑出聲來,點著頭道:「好好好,獎勵你。」

  說著,她撐起半邊身子,朝著他靠了過去。

  她溫熱的唇貼上他的,微微合上眼睛。頭髮落到他的臉上,有些涼,有些癢。

  他將所有的感官彙聚在了她和他交融的地方,他忍不住抬手去抱住她。

  她覺得姿勢有些僵硬了,退了開去。她的呼吸都忍不住有些亂,秦書淮也好不了多少,和她面對面躺著,他輕輕喘息著,伸過手去,同她十指交扣。然後他又貼了上去,將舌頭探進去翻攪。

  他們兩在床上從床這頭滾到床那頭,一直不停的親吻。

  秦書淮有些熬不住了,率先去拉她的衣衫。秦芃一把握住他的手,含著水汽的眼瞧著他:「是不是太快了些?」

  秦書淮沒說話,抬眼看她:「那我不做。」

  說完他又低下頭去。

  「芃芃,」他啞著嗓子:「回宣京後,我給你提親好不好?」

  秦芃說不出話來,她腦子有些拐不過彎,然而他這麼一問,她腦海裡許多事情又浮現上來。

  她想張口應允,然而卻總覺得冥冥有股莫名的力,阻礙著她開口。

  這種感覺和當年她嫁給秦書淮時是一樣的。

  那時候她是喜歡秦書淮的,那時候她知道嫁給秦書淮是一件必須的事情,她無路可退也別無選擇。

  其實並沒有任何外力阻礙她去嫁給他,可她總覺得,差那麼一點。

  她不知道差的是什麼,可她就知道,差一點。

  如今她明白,當年她內心深處,便是明白,此刻嫁給秦書淮並不是一件合適的事情。她會一生懷疑秦書淮娶她到底是自願還被迫,而她也早早知道她和秦書淮的脾氣不和,必然會有無數爭執。

  人是很敏感的動物,你喜歡一個很人容易,然而到成親那一步時,天性能為你做出最好的抉擇。

  你骨子裡覺得還滅到那一步,不合適,那就是不合適。

  於是她沒有說話,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他輕蹭著她,沒得到他的回應,他小聲道:「好,那我再等。」

  「芃芃,只要你最後註定是我的,那我有著足夠的耐心。」

  秦芃沒說話,在耐心這件事上,她絕對相信秦書淮。

  兩人折騰到半夜,等第二天早上秦芃醒的時候,已經是日照高頭。

  秦書淮提前起了身,便打算出去,臨出門前,他突然回頭。

  「芃芃,我去照顧阿鈺了。」

  秦芃微微一愣,看見秦書淮帶著些許期望的眼神,她猛地反應過來秦書淮的意思。

  她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卻還是故作鎮定道:「嗯,好好照顧。」

  秦書淮一聽這話便明白秦芃是同意了,他趕忙讓人去煎藥,隨後親自去找了趙鈺。

  他讓人準備了各式早點,然後帶著八個食盤來到趙鈺房間。趙鈺正等著用膳,見是秦書淮過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而秦書淮卻是面上一篇溫和。

  「阿鈺,」他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哥哥一般,語調溫和道:「姐夫來陪你用早膳。」

  聽到這話,趙鈺差點被口裡的茶給嗆死。他撈了自己身邊的枕頭,揚手就砸了過去。

  「滾!」

  小劇場:

  秦書淮:「芃芃,回去我就娶你。」

  秦芃:「醜拒。」

  秦書淮:「阿鈺,姐夫來陪你用早膳。」

  趙鈺:「滾!!」

  綜上:

  秦書淮:「還是芃芃溫柔有禮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5:27 PM

第八十四章

  秦書淮對趙鈺極好,趙鈺的傷勢一日一日好起來,秦書淮幾乎一直守著,秦芃對此很是欣慰,秦書淮能和趙鈺關係好起來,她心裡也覺得放心不少。歸根到底,趙鈺是她親人,秦書淮和趙鈺有爭執,她夾在中間也有些難做。

  趙鈺期初對秦書淮很是不滿,後面卻也忍耐下去,只是時時要見著秦芃,秦芃在,他倒也不鬧騰。

  巫禮的醫術不錯,不到半月,趙鈺的傷勢就好了七七八八,這時秦芃們出來也將近一月有餘,京中頻繁來信,秦芃也看出些苗頭來,詢問道:「可是宣京出了事?」

  秦書淮應了聲,遲疑了片刻道:「我們可否早回?」

  「嗯?」

  「張瑛在宣京動作有些大,我有些不安。」秦書淮皺著沒頭道:「他將我的人給撤職了。」

  聽了這話,秦芃立刻道:「那你先過去,我照顧好阿鈺就回去。」

  秦書淮張了張口,秦芃忙道:「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回去的。」

  秦書淮沒說話,捏著信點了點頭,讓人去收拾東西。

  秦芃幫著他收拾行李,秦書淮想了想,便去找趙鈺,趙鈺正在看摺子,近日來他好了許多,面色也紅潤了不少。他瞧著秦書淮走過來,面色不大好,便挑了挑眉道:「怎麼著,張瑛做小動作了?」

  「你對齊國的內政倒是瞭解得很。」

  「知己知彼。」趙鈺笑了笑,放下了摺子:「怎麼樣,還是我們北燕好吧?雖然大家一團亂麻,但遠沒有你們南齊勾心鬥角。」

  「那又怎樣呢?」

  秦書淮抬眼看他:「南齊再勾心鬥角,也是上下一心,無論我輸或者贏,任何一位齊國人都不會讓你北燕再犯一步。北燕再一心一意追隨強者又怎樣?你若輸了,各族立刻回各族去,誰又會管你趙鈺?」

  聽了這話,趙鈺眼中帶了嘲諷,勾起嘴角道:「是,南齊上下一心,也不知道當年你是怎麼會倒北燕為質的?秦書淮,你堂堂正統太子走到今天,當個攝政王還要被張瑛這批人罵著說你挾天子令諸侯,你不會不甘心嗎?」

  「這與你沒有干係。」

  秦書淮聲音平靜:「如今你也好了,按照宣京的路程我也已經到了,你我擇日找個時間,要談什麼便談了吧。」

  「我不同你談。」

  趙鈺低頭去拿摺子,平靜道:「後院起火就去滅火吧,這事兒有我和姐姐商議就夠了。」

  「趙鈺你別太過分。」

  「怎麼?」趙鈺驟然抬頭:「你覺得我姐姐是北燕人,你你信不過是不是?」

  「這不是我信不信得過的事……」

  「那我姐姐身為鎮國長公主,當一位使臣都當不得嗎?!」

  秦書淮沒再說話,他深知自己再說下去,必然被趙鈺胡攪蠻纏說出些詞不達意的違心話。

  口舌之爭上,趙鈺向來是個能耐的。秦書淮沉默下去,趙鈺便笑了:「秦書淮,我姐姐當著這個鎮國長公主,你心裡始終是沒底的吧?」

  「阿鈺,」秦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秦書淮猛地回頭,看見秦芃笑意盈盈走了進來,她面上帶著笑,眼裡的笑意卻沒到達眼底,她朝趙鈺瞧過去,目光裡帶著警告:「說話要有分寸。」

  趙鈺笑了笑,沒有多說,然而正是這樣「我不說你們都知道」的模樣,更讓人覺得糟心。

  秦芃走到秦書淮面前,拍了拍他的手,算作安撫:「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去檢查一下。」

  說著,她轉頭瞧向趙鈺:「你別為難他,能談儘快談。」

  「北燕國內還未商議好,」趙鈺見是秦芃開口,立刻換了一副模樣,鄭重恭敬道:「還需姐姐稍待。」

  兩國停戰的協議,臨時出來,自然很是麻煩,加上趙鈺本身有傷在身,秦芃倒也沒覺得著急,還巴不得協議來得晚一點,好讓趙鈺再養養傷。

  於是秦芃點了點頭,同秦書淮道:「這事兒不若就我負責吧,你還是回去收拾張瑛才是。」

  「可是……」

  「你信不過我?」秦芃抬眼瞧他,面色鄭重:「我既然已是齊國的長公主,自然會端正身份,和談一事,我絕不會徇私半分。」

  「我知道你不會徇私……」

  「那你還擔心什麼?」

  秦書淮沒說話,張了張口,卻是一言不發。

  秦芃知道他是個悶葫蘆,歎了口氣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同我說。」

  「萬一你不回來了呢?」

  秦書淮終於開了聲,抬頭瞧她:「我若將你留在這裡,萬一你又跑了呢?」

  秦芃沒想到是這個因由,愣了片刻後,反應過來,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今是齊國的長公主,我能跑哪裡去?總不會跟著阿鈺跑了。」

  他就是擔心著趙鈺將她拐跑了。

  但這話他是不能說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緩和了秦芃和他的關係,在趙鈺這件事上,秦芃也已經忍讓過很多次了。

  其實他也明白,趙鈺畢竟是秦芃的親弟弟,他吃醋要有個限度,總不能指望著秦芃和趙鈺斷絕了關係。

  如果說過去還能說秦芃和趙鈺太親密,如今兩人有他隔著,連餵東西這種事都是他代勞了,實在是談不上有什麼逾矩之處,他還要說什麼,未免就有些太過霸道了。

  可是他瞧著趙鈺,怎麼瞧都覺得不對,他心裡壓著,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麼,憋了半天,秦芃先說了話道:「我去看看阿鈺的藥,你別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說完秦芃便走了出去,房間裡就剩下他和趙鈺,趙鈺撐著腦袋瞧他,含著笑道:「趕緊走吧,走了之後,我帶姐姐回北燕。」

  「她如今是齊國的長公主。」

  「她是我北燕的鎮國長公主!」

  趙鈺猛地提了聲音。

  秦書淮瞧著他,這個青年的眼光太執著,太灼熱。他驟然明白了自己對趙鈺的危機感從何而來。

  他和他一樣。

  看著趙鈺的眼神,秦書淮就覺得,彷彿是看到內心裡那個最真實的自己。他用平靜去偽裝了這份狂熱,而趙鈺卻從來都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去表達著自己那份佔有欲和熱愛。

  無論是怎樣的感情——他對趙芃,都是將放手等同於放棄生命一般。

  這樣的人……

  秦書淮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趙鈺,如果設身處地去想,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綁,也要綁著秦芃回北燕。

  他心裡慢慢冷靜下來,迎著趙鈺的目光,聲音中帶著冷意:「你是一定要帶著她回北燕是嗎?」

  「你以為呢?」

  趙鈺回以同樣的認真冰冷:「我既然找回她,便不會讓她在外面獨自生活。你們南齊亂成這樣,秦書淮,當年你一意孤行帶她南下害死她,如今還不肯放過她,要讓她在南齊陪你受苦?」

  「你在北燕,她就不受苦了?」

  秦書淮嘲諷開口:「北燕五十多族人,你都安頓好了?」

  「這不必你操心,」趙鈺冷靜道:「至少,在北燕,絕不會有張瑛這樣膽敢動我的人存在。秦書淮,但凡你對她有半分憐愛之心,就該讓她跟我回故土去。」

  「北燕是她的家……」

  「齊國才是。」秦書淮打斷他,壓著被趙鈺激起來的怒氣:「我是她丈夫,我身邊,才是她的家!」

  「你配嗎?」

  趙鈺嘲諷笑開。

  那笑容讓秦書淮驟然想起趙芃死那年,他跪在趙鈺面前,趙鈺抱著趙芃屍體,冰冷說那一句你不配。

  他知道趙鈺在激他。

  這個青年從年少時就有著如同妖怪一樣看破人心的能力,他永遠你能找到你最薄弱那一個環節然後狠狠撞擊而上。

  對於秦書淮而言,當年趙芃因他無能而死,他拼了命也如卵擊石的時光是他最慘痛的回憶。

  如今趙鈺就將它用小刀劃開,讓他看到最鮮血淋漓那一面。

  秦書淮知道他的把戲,卻還是忍不住情緒因此波動起來,然而他面上還是一派冷漠,彷彿沒有被干擾半分。

  趙鈺含笑瞧著他,眼神彷彿是看到了心底。

  「你沒懷疑過自己的決定嗎?」他懶洋洋瞧著他:「她欠過你什麼嗎?沒有吧?只是你一廂情願喜歡她,一廂情願愛她。因為你喜歡她,所以你要帶著她南下,然後你又保護不好她,所以你親眼看著她痛苦到絕望,在她苦苦懇求下餵了她毒藥。」

  秦書淮再聽不下去,轉身離開,趙鈺音調都沒提,平靜道:「如今還是要如此嗎?」——秦書淮頓住步子,慢慢開口:「如今和當年,不一樣。」

  「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趙鈺笑出聲來:「當年我即將登基,她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南齊一片混亂,你身為質子步履維艱。如今我穩坐帝王之位,只要她回來,她曾經想要的一切就能立刻實現,而你南齊,張瑛李淑小皇帝和你不死不休,你讓她夾在你和那稚子中間,夾在你和張瑛之間,是打算做什麼?」

  「我會護住她。」

  秦書淮閉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認,趙鈺每一句話都說在了關鍵上。

  這些事秦芃從來沒翻出來為難過他,他知道,可是他不願深想。

  秦芃回北燕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他放不開。

  趙鈺躺在床上,摩挲著手上的玉珠手鏈,垂下眼眸:「當年你也是如此說的。」

  「如今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趙鈺毫不示弱猛地回身的他,提高了聲音:「你查清楚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你查清楚所有殺她的細節了?你知道張瑛到底能做多少事,你知道未來你和李淑會不會敵對,你知道你南齊什麼時候能安定了?!」

  「秦書淮,言語從來毫無意義。」

  趙鈺冷冷盯著他:「你當年能騙十九歲的她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騙她第二次。」

  秦書淮沒說話,他們兩冷冷對視,誰都沒讓一步。

  秦芃端著湯藥過來,在外面便出了聲:「我讓巫禮改了方子,沒那麼苦了,阿鈺你來試試。」

  一聽見秦芃的聲音,趙鈺便軟下神色,躺在斜榻上,溫和了聲音道:「我嘗嘗。」

  秦芃捧著湯藥走進去,瞧見秦書淮僵著在原地,有些奇怪瞧了他一眼:「你怎麼站在這兒?去收拾東西啊。」

  「嗯。」

  秦書淮垂下眼眸,轉身離開,趙鈺看著秦芃走過來,笑著道:「姐,你想不想回燕都看看啊……」

  秦書淮也沒聽了後續,他恍恍惚惚走出門去,趙一忍不住出了聲:「王爺……」

  「我是不是特別自私?」

  秦書淮有些茫然開口:「可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放不了手,我忍不住。」

  「我試過放手了,可她回來了。」

  「她沒和柳書彥走,我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王爺,」趙一輕歎出聲:「您該相信公主對您的感情,也該相信自己的能力。」

  「萬一她在我懷裡再死一次呢?」

  秦書淮抬眼看著趙一,聲音裡帶了自己都不知道惶恐:「如果我強留她,她再死一次呢?」

  「王爺,」趙一有些無奈了:「您說這麼多,可您能放任公主回北燕嗎?」

  秦書淮沒說話。

  「明白這一點,這就夠了。」

  趙一溫和道:「您不會放手的。」

  「是,」秦書淮神色慢慢冷了下來:「我不會放手,無論如何都不會。」

  秦書淮在房間裡收拾東西的時候,趙鈺就在房裡同秦芃聊著天。

  「姐姐陪我回燕都吧?」

  「這怎麼行呢?」秦芃抬眼瞧他,給他餵著藥,面容裡帶了些苦澀:「我如今已經是秦芃了,我若走了,本該是秦芃的那份責任,誰來擔著?」

  「什麼責任?」趙鈺皺起眉頭:「你難道還要真的輔佐著秦銘稱帝不成?」

  「阿鈺……」秦芃歎息道:「我已經是秦芃了。」

  「我是你弟弟!」

  趙鈺聽到秦芃的話,有些激動道:「秦銘算個什麼東西?他同你相處過幾年,他……」

  話沒說完,趙鈺急促咳嗽起來,秦芃慌忙拿帕子給他,趙鈺捂著帕子,帕子上沁出血來,秦芃慌張得趕緊叫大夫,趙鈺卻固執一把拉住她。

  「同我回去……」

  他咳嗽緩了下來,抬眼看著秦芃,眼裡全是執著:「姐,你是北燕的長公主,南齊的責任你要,北燕你就不要了嗎?」

  說著,他忍不住使上勁兒:「當年你拋棄了我,拋棄了北燕,到南齊去,結果是什麼下場,還要我說嗎?如今你還執迷不悟,難道你一定要再死一次才肯罷休?!」

  秦芃張了張口,她看著趙鈺的眼,一時說不出口來。

  如果時光能倒回一次,如果早知結果,她真的就能如此義無反顧,拋下趙鈺去到南齊嗎?

  如果知道她去南齊對於秦書淮來說就是個阻礙,她將死得毫無意義,而她的弟弟一個人因為她的離開走在一條不歸路上,她還會選擇離開嗎?

  如今她似乎又回到十九歲那年,她又要再選一次。

  她看著趙鈺的眼睛,一時居然開不了口。趙鈺看著她猶豫,慢慢放開手。

  「你就算想南齊,至少也陪我去北燕看一眼。」

  他聲音軟化下來:「秦書淮後院起火,我其實也好不了太多,可如今我不敢回去。姐,」他眼裡帶了懇求:「護我回去,好嗎?」

  趙鈺說到這裡,秦芃立刻反應過來。

  趙鈺一直待在前線,並不是他將北燕管得很好,而是如今他的傷勢太重,若是貿然回去,怕就是要「被病逝」了。

  沒有一個能做事的人在身邊,沒有一個能讓他安心閉眼的人在身邊,趙鈺的日子,也是舉步維艱。

  「柏淮呢?白芷呢?夏侯顏呢?」

  秦芃一串問出口去,趙鈺瞧著她,慢慢道:「我只信你。」

  「天下人千千萬,我卻只能信你。」

  「你不在的時候,我活得小心翼翼,舉步維艱。姐,你要當秦芃,我讓你當,你當北燕長公主一日,我活著一日,北燕和齊國便絕無戰亂。可是今日我求你,護我一程。」

  趙鈺很少求她。

  上一次他求她留下,她捨棄了他。她以為終有一日會再見,卻不想卻差點就是永別。

  這一次他求她,於情於理,她都再不能拒絕。

  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我送你回去。北燕現在局勢如何?」

  「同秦書淮一樣。」

  趙鈺沉下聲來:「越早回去越好。但此事事關北燕機密,不能讓南齊知曉。若齊國知曉,談判一事便失了先機。」

  聽了這話,秦芃一時語塞。

  她才自告奮勇說了自己是主談的使者,趙鈺就說了這樣的話,然而剛說完,趙鈺便抬起頭來,笑著道:「我知道,姐姐哪怕知道這些,心裡也有自己一桿秤。」

  「此事,」秦芃斟酌了片刻:「不若你同秦書淮談。」

  「好。」

  趙鈺也覺得不能再拖,立刻道:「不若我與他今日就私下簽下合約,回去自己說服自己的朝臣,各憑本事吧。」

  秦芃點點頭,同他道:「我去同他商量一下。」

  秦芃帶了趙鈺的意思回去找秦書淮,秦書淮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在看文書。

  「何時啟程?」

  秦芃笑眯眯開口,秦書淮低頭看著書,淡道:「明日。」

  一瞧見秦書淮的狀態,秦芃便笑了,湊到秦書淮身邊去,蹲在他一邊道:「又被阿鈺氣到了?」

  秦書淮握著書,頓了頓後,慢慢抬起頭來,瞧著秦芃,遲疑了片刻後,他終於道:「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秦芃坐下來,撐著下巴瞧他:「我們秦公子又在矯情什麼了,不妨說來聽聽?」

  秦書淮沒被她故作輕佻的話逗笑,斟酌著詞,慢慢道:「當年陪我回南齊……」

  他沒說完,秦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在秦芃神色表達出來的那瞬間,秦書淮立刻懂了她的心情。

  他隨即道:「沒什麼。」

  秦芃沒說話,她不擅長說話,然而真相說出口,又的確傷人。

  最後她只能握住秦書淮的手,慢慢道:「別總是看著過去,往前看吧。」

  「無論我後不後悔,當年我都跟著你來了。」

  「一如無論我願不願意,」她抬眼看他,眼裡帶了笑意:「我都得陪著你。」

  「你是說我強求。」

  「是強求。」

  秦芃燦然笑開,在秦書淮即將出口的下一秒,止住了他的話語。

  「可我覺得,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5:31 PM

第八十五章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下眼眸,好久後,才應了一聲:「嗯。」

  說不上高興,他一直希望,那個人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想同他在一起。可是秦芃的話他聽得明白。

  她總是讓著他的。

  她對自己身邊的人,向來都是忍讓的。

  她或許本也是不願意,可是如今走到今日,她也不做多想,就這麼陪著他。

  秦芃見秦書淮沒多話,這才說明了來意:「那個,我方才和阿鈺聊了一下,阿鈺的意思是,你既然忙著要走,不如私下將協議先簽了,回去各自說服各自的人。你要是願意,等一會兒我叫上衛衍,你們一起聊一下,今夜將事情定下來。」

  巫禮來了之後,便順手將衛衍一起給治了,衛衍剛醒來不久,秦芃本是不想驚擾的。然而這事兒事關重大,衛衍在,便應當叫過來。

  秦書淮聽了這話,轉念想了想,卻是問:「他為什麼突然轉了主意,不是和你談?」

  如果不是秦芃突然有了不適合談的理由,不該將這件事放到他手裡。

  秦芃沒有將趙鈺的難處說出來,北燕的事不該是讓秦書淮知曉的。她的秘密可以可秦書淮分享,然而別人的不能。她只是道:「我打算送他回北燕去。」

  秦書淮微微一頓,隨即冷了神色。

  他抬起頭來,冷眼瞧著她:「你同我說過不會回北燕。」

  「我不是回去。」秦芃趕忙解釋道:「我送他回去,處理好了北燕的事情就回來。」

  「你焉知北燕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秦書淮壓了火氣,面上越發冷然,秦芃抿了抿唇道:「我不放心阿鈺。」

  「他是北燕的皇帝!」

  「正因他是北燕的皇帝。」

  秦芃抬頭瞧他:「書淮,這時候我不能放他不管,他會寒心的。」

  秦書淮沒說話,他知道自己此刻情緒不對。

  如今趙鈺重傷在身,秦芃照顧他,他能理解,然而他心中全是不安,趙鈺那雙眼睛灼在他心裡,他忍不住道:「他不會放你回來,當年他從我手裡將你的屍骨帶走,就再沒送回來。」

  秦芃微微一愣,這才明白徵結所在。她抬手按住秦書淮,溫和道:「書淮,你冷靜一點想。我是他姐姐,阿鈺從小就聽我的話,若當年他真的那麼不願意我走,當年你我又真能離開嗎?」

  所以她沒離開。

  所以她死在了北燕邊境,甚至齊國的土地都沒踏上。

  然而這話太過誅心,他根本不能說,這樣的話一說出口,秦芃怕是會立刻同他翻臉。

  他翻著摺子,心裡做了打算,直接道:「安排一下,叫趙鈺來吧。也不用私談,此時事關西梁,所有都人都在才是。」

  秦芃點點頭,應下聲去,連夜給西梁的皇帝發了信,邀請所有人在城樓門口設帳擺席。

  宴席是秦芃一手操辦,邊境苦寒,大家等待已久,也顧不上什麼奢華,只要看得過去就行。

  當天夜裡,秦芃帶了衛衍和秦書淮,趙鈺帶著柏淮,加上西涼國的皇帝,三方終於面談。

  秦書淮和趙鈺心裡早已已經有了底,連宴席都沒開,趙鈺便直接道:「歌舞酒宴不必了,我們直接談吧。」

  秦書淮點點頭:「正有此意。」

  西梁國君有些尷尬,瞧向秦芃,秦芃便讓人退了下去,房間內就留下他們這些人。

  趙鈺將文書拿出來,讓柏淮傳閱下去,面色平靜道:「北燕希望齊國能將邊境全開,雙方互相貿易,為表誠意,北燕願免前三年所有出產之物的稅收,低價售往齊國。」

  「低價?」

  秦書淮拿過文書來,面色平靜道:「你免稅之後,相同之物,價格比我國內更低,你讓我國內商戶如何做事?你這是誠意?」

  「那你打算如何?」

  「邊境我們可以開,但只能開一部分,而且你們要列出你們北燕打算南售之物……」

  兩方準備得充足,秦書淮和趙鈺你來我往撕了起來,衛衍向來只會打仗,聽著這些繞彎子就覺得頭疼。秦芃不便插手,也不想插手。於是兩個人安靜跪坐在秦書淮身後,當了背景板。

  從早上談到晚上,雙方都有些坐不住了,西梁國君撐不住餓,讓丞相聽著,自己先去吃東西。其他人也是東倒西歪,神情懨懨。唯獨秦書淮著趙鈺,還是早上那副精力旺盛的模樣。

  好在談了一天,雙方也談到了後面,就剩最後幾個細節問題,秦芃撐不住了,便起了身,走了出來。

  衛衍早就撐不住了,見秦芃走了,趕忙跟著走了出來。一出帳篷,他就大口呼吸了一下,隨後道:「 剛才悶死了我,我的天,這些人真的太可怕了。」

  「傷還好嗎?」

  秦芃笑著回頭,衛衍摸了摸自己的傷口,卻是點頭道:「早好了。」

  「餓嗎?」

  兩人走到邊上去,邊上是草地,衛衍上前給秦芃清了路,兩人隨意坐了下來,衛衍搖了搖頭道:「不餓。」

  隨後想起:「嫂子,你餓嗎?」

  「等一會兒開宴了,就不吃了。」

  「嗯。」衛衍點點頭:「總算是結束了。」

  「什麼時候回京?」

  聽了這話,衛衍抿了抿唇,他想了想,卻是道:「不回了吧。」

  「什麼?」秦芃驟然抬頭,看著衛衍,提了聲音:「你不回去了?」

  衛衍歎了口氣,卻還是點了頭:「我這次本來是打算回去的,畢竟你和母親在宣京,我若不回去,不知道你們怎麼辦。可是如今嫂嫂已經不是當初的樣子,我想,我不回去……」

  「你若戰死怎麼辦?」秦芃果斷打斷他:「我衛家為國已經送去這麼多人了,你如今是衛家獨子,你想過你走了,母親會怎麼辦嗎?」

  「我知道。」衛衍垂下眼眸,眼中有了擔憂:「可是,嫂嫂,衛衍在邊境生在邊境長,這裡都是我的兄弟百姓,我走不了。」

  說著,他抬起頭來,看著秦芃道:「我不會宣京那些陰謀詭計,我留在那裡,不過是白白浪費這一生,不如留在戰場上,哪怕死也是死得值得的。」

  秦芃呆呆看著衛衍,她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從未遇到過衛衍這樣的人。

  她的世界裡,大家雖然為國為民,可內心總有那麼點私心,而衛衍看上去這樣聰明一個人,卻是個犯傻的。

  武將最好的路是什麼?便該是像秦書淮那樣,有了軍權,就回歸朝廷,在朝中站穩腳跟。一輩子當武將,古來征戰幾人回,那就是拿命在拼了。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衛衍歎了口氣道:「嫂子,母親勞煩你照顧了。」

  「你別同我說這樣的話,阿衍,你再好好想想,這戰場不是非你不可的。」

  「嫂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人活著,總該有些價值。我活在朝廷裡,同那些人爾虞我詐半天,又有什麼用呢?不若在邊,保家衛國。」

  「我這條命,也不是白白來的。」他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眼中帶了苦澀:「我那位好兄弟,出生在邊境,父母都在戰亂中沒了,就剩一個妹妹。他大半輩子都在打仗,就希望能護著家裡人。他為我擋了一箭,如今他死了,我便將他做的事做下去。」

  「我們這些人,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那便老老實實待在邊疆,打仗好了。」

  衛衍說著,秦芃覺得心裡哽得有些難受。

  她覺得自己肩上似乎扛著重擔,這擔子反覆提醒著她,她已經是秦芃,就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她點了點頭,這時傳來了趙鈺的聲音:「公主殿下!」

  秦芃和衛衍站起身來,趙鈺便從帳篷裡走了出來,趙鈺將目光落在衛衍身上,笑意盈盈道:「衛將軍,朕可否與公主單獨說說話?」

  衛衍點了點頭,告辭後離開。

  等空地上只剩下兩個人時,趙鈺突然抬手,撫開了秦芃臉上的頭髮。

  他的神色很溫柔,眼裡落著星光。

  「我與秦書淮談妥了,明日就要啟程。」他聲音溫和:「你同衛衍在這裡做什麼?」

  「帳內煩悶,我便出來看看星星。」

  秦芃笑了笑,抬頭瞧著天上道:「這裡的星星很好看。」

  趙鈺看著她,目光沒有移動半分,卻是道:「北燕的星星,會更好看。」

  秦芃沒說話,趙鈺順著她的目光朝著遠處看去:「姐姐,我說如果,」他慢慢出聲:「如果我希望你永遠留在北燕,你會留下嗎?」

  秦芃覺得趙鈺這話問得孩子氣,她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了衛衍,衛老太君,秦銘,秦書淮……

  她溫和了聲音:「阿鈺,我以後會多多去看你,你永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弟弟。」

  聽了這話,趙鈺低笑出聲來,他伸出帶著夜涼的手,將秦芃的手握在手心裡,而後他抬起頭,語氣中帶了幾分無奈:「你啊,手怎麼這麼涼?」

  趙鈺說話間,秦書淮坐在賬內,低頭瞧著剛剛和趙鈺簽署下的文書。

  江春帶著人走進來,壓低了聲道:「外面藏著兩百人,我們的人根本出不去,怎麼辦?」

  秦書淮面色不動,將文書放進袖裡。

  「稍安勿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8 06:07 PM

第八十六章

  趙鈺領著秦芃回來時,宴席已經開了。

  舞女們在賬內跳著舞,西梁國君摟著一位舞女正在調笑,在座除了秦書淮和衛衍,其他進來的將領謀士都放開了來,大家笑語晏晏,好不熱鬧。

  秦書淮正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江春早已不見了蹤影。趙鈺進來後,率先朝著秦書淮的方向瞧了去,見秦書淮一個人沉默著喝酒,他也沒多做什麼,西梁國君湊過來,他同秦芃溫和道:「公主……」

  「不妨事。」

  秦芃擺擺手:「北帝自便。」

  說完,她便朝著秦書淮走了去。

  趙鈺笑容中頗有些無奈,西梁國君抱著舞女瞧見,眯了眯眼道:「北帝好眼光,這齊國的長公主,果然是個美人。」

  「不止是美人,」趙鈺從旁邊端了酒,含著笑道:「還是佳人。」

  美人可以觀望褻瀆,佳人卻是需要尊重的。聽了這話,西梁國君立刻明白,趙鈺這是警告。

  這個青年他是清楚的,說話一貫都是笑眯眯的,哪怕殺人那也是笑眯眯的。

  他不敢怠慢,連忙點頭道:「是是。說起來,這一次要多謝北帝,日後鹽的問題總算是解決了……」

  「嗯。」趙鈺點點頭,明顯不是很想再談。

  說話間,一批紅衣舞女進了場,她們都是廣袖,舞動起袖子來時,帶了濃重的香味。西梁國君激動起來,拍著手道:「好好好!這姑娘真是美得深得朕心。」

  趙鈺察覺不對,皺了皺眉頭,朝秦書淮看去。

  這是秦芃正坐到秦書淮身邊,端了酒,笑著抿下:「你與阿鈺談得還算不錯吧?」

  「尚可。」

  秦書淮點點頭,抬頭瞧她,正要說什麼,秦芃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

  她睜大了眼,立刻道:「秦……」

  話沒說完,她便眼前一片漆黑,昏死了過去。

  秦芃一倒,趙鈺當即叫人:「來人!」

  然而秦書淮動作更快,在趙鈺叫人那瞬間,朝他猛地衝了過去,一把挾持住趙鈺的脖子,趙鈺抬手阻擋,卻覺得一陣乏力。

  周邊人三三兩兩倒下,士兵猛地衝了進來,秦書淮扣著趙鈺,面色平穩:「叫他們退下!」

  趙鈺緩了緩,他隨身帶著解毒的香包,只是片刻,他便緩了過來,然而這時秦書淮也已經徹底制住他,他強撐著自己站著,冷聲道:「誰都不許退!」

  話音剛落,帳篷裡就傳來一個冰冷的男聲:「秦書淮,把陛下給我放了!」

  秦書淮和趙鈺回過頭去,看見柏淮挾持著昏過去的秦芃,緊盯著秦書淮和趙鈺。

  秦書淮盯著柏淮,他心裡有些亂,然而此刻絕不能表現出來。

  外面傳來打鬥聲,趙鈺看見柏淮劫持了秦芃,當即變了臉色:「誰讓你動她的?把她放了!」

  「陛下,」柏淮抿了抿唇,神色堅毅:「陛下如今身處險境,恕臣不能從命。」

  「柏淮!」

  趙鈺提高了聲音,他向來知道這個侍衛忠心,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忠心法。

  他又氣又急,看著柏淮,居然一時沒了什麼辦法。

  秦書淮挾持著趙鈺往外走去,冷著聲道:「全都讓開。」

  「誰都不准退!」

  趙鈺回頭看他,冷笑出聲來:「秦書淮你今日大可殺了我,我倒要看看,你若真的對我動了手,我姐倒會不會饒了你?」

  「你也就仗著她這點出息了?」

  秦書淮的刀逼近了趙鈺的脖子,趙鈺面上沒有半分懼意,平靜道:「有沒有出息不要緊,見不見效才是重要。」

  兩方僵持著,便就是這一刻,外面爭鬥之聲漸近,趙鈺察覺不對,立刻同柏淮道:「帶著秦芃先走!」

  柏淮沒說話,他挾持著秦芃,皺著眉頭盯著秦書淮,秦書淮聽了外面的聲音,冷靜道:「將長公主給我。」

  「你先將陛下給我。」

  柏淮眼中全是懷疑,趙鈺扇子悄無聲息在袖下張開,秦書淮將刀壓在他脖子上道:「我數一二三,我們同時放人,一……」

  話音未落,趙鈺猛地揚手,用扇子朝著秦書淮揮砍了過去,秦書淮不敢真的對趙鈺動手,急促將刀轉了方向,同時一腳狠狠踢到了趙鈺身上,將手中飛刃朝著趙鈺就扔了過去!

  柏淮見趙鈺猛地飛出,小刀旋即跟上,驚得將秦芃一扔就追了上去,秦書淮借機一把拽過秦芃,便朝外衝了出去。

  外面被趙鈺的士兵包圍,秦書淮單手扛著秦芃,拔出腰刀,以強悍之勢殺出一條路來。

  江春此刻已經帶人到了門口,見秦書淮被人圍住,江春駕著馬車直接朝著人群衝了過去,秦書淮老遠看江春過來,做好準備,一路砍殺過去。

  秦書淮護著秦芃,只管往前衝,不過片刻間,江春便衝到秦書淮面前,秦書淮借著人群朝著馬車後面猛地一撞,直接撞爛了馬車後方,滾進了馬車裡。

  馬車掉了頭就往城內而去,秦書淮卻是道:「不進城!直接走!」

  江春呆了呆,卻是毫不猶豫執行了秦書淮的命令,朝著官道就跑了。

  趙鈺一行人追著上去,江春打著馬,焦急道:「王爺,衛將軍等人怎麼辦?!」

  「我們先脫險再說。」

  秦書淮抱著秦芃,心裡飛快琢磨著今夜之事。

  今夜這件事趙鈺明顯是謀劃了很久的了,三方共同約著不帶太多兵力,然而趙鈺卻悄無聲息埋伏了這麼多人。

  當然,他其實也是埋伏著的,只是沒敢靠得這樣近。察覺趙鈺的人將他們圍住後,他便讓江春在舞女塗抹的香粉中放了軟筋散。

  今日的宴席是秦芃一手操辦,那些舞女大多都是齊女,見江春是齊國人,倒也沒有多做防備。

  用舞女先放到了帳內的人,他趁機劫持趙鈺,拖延了時間,等到了他的人來。

  可他猜想,按照趙鈺的性子,此事絕不會就這樣簡單罷休,人肯定還在徐城門外埋伏著等他。故而他決定棄城離開,不去冒這個險。

  見秦書淮朝著官道衝去,趙鈺立刻從旁邊人那裡搶了馬,跟著追了上去。

  柏淮跟著追上趙鈺,焦急道:「陛下,我們必須得撤了,如今齊國人已經發現了,咱們早些走……」

  「讓開!」

  趙鈺焦急出聲:「我得把我姐追回來……她答應陪我回去的,她答應了!答應了!」

  當年她沒答應陪伴他,他哭求無果。

  如今她答應了,他怎麼能因為他自己的原因,讓她被人搶走?

  他可以接受這是秦芃的意願,可他絕不能接受這是第三個人當著他的面搶走他的人。

  趙鈺捏緊了韁繩,朝著秦書淮的馬車狂衝而去,根本顧不得柏淮等人,他身邊沒有任何聲音,滿腦子只有秦芃答應他的話。

  她送他回去。

  他知道秦書淮絕不會放她走的,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

  可那個人卻還是被秦書淮帶走了。

  他不甘心,當年他太年少,晚了三年。

  直到她出嫁,他才懂得自己的不甘心。

  如果他能年長一些,如果他能早早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又何至於走到今天?!

  這上天從未給過他公平,這份公平他只能自己來給。

  他心裡彷彿是燃了火,劈裡啪啦燒得灼熱。

  秦芃在馬車中被顛簸得醒了過來。

  她醒過來時還有些頭疼,秦書淮正靠馬車邊上,將她撈在懷裡。

  秦芃迷迷糊糊睜開眼,旋即清醒過來,抬頭捂著劇痛的額頭,吸著涼氣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回宣京。」

  秦書淮果斷開口。

  他知道秦芃對趙鈺的信任,她絕不會相信趙鈺會對她做出不利的事,甚至於……趙鈺此番的舉動,大概也只是想帶著秦芃走而已。

  他和趙鈺明明是敵人,卻也是最瞭解對方的心思的人,趙鈺知道他不打算放秦芃回北燕,正如他知道一旦趙鈺帶著秦芃回了北燕,就再也不會讓她回來。

  無需證據,他們就知道,對方一定會這麼做。

  因為易地而處,他們自己,也會這樣做。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愣了愣,她直覺不對,正要開口,就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高吼:「停下!姐!停下!」

  秦芃猛地回頭,看見月下駕馬狂奔而來的少年。

  那聲音太過淒厲,仿如她十九歲離開他的宮殿那一夜,十六歲的少年追在她馬車後面,哭得猶如孩童。

  「姐,你停下!停下!」

  「阿鈺乖的,你要什麼,阿鈺都給你的啊!」

  「不要拋下我,不要去北燕,你答應過我,要一輩子陪著我的啊!」

  「秦芃,若你一定要走,你我姐弟,恩斷義絕!」

  他說恩斷義絕。

  可七年之後,他仍舊如年少是一樣,緊追著她。

  「別走……」

  他嚎哭出聲:「別扔下我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8:48 AM

第八十七章

  秦芃瞧著趙鈺狂奔過來,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秦書淮一把拉住她,冷道:「他佈置了兩百人在門口圍住我們,你知道嗎?」

  說話間,趙鈺猛地朝著馬車一跳,一把抓住了馬車的車板,馬車跑得飛快,趙鈺被拖行著前行,然而他卻堅持拉著馬車不肯放手,秦芃再也顧不住,伸出手去拉扯趙鈺,尖叫出聲來:「停下!把馬車停下!」

  秦書淮拽住秦芃,同趙鈺冷聲道:「放手!」

  趙鈺咬牙不言,他的手屢屢因為馬車加速滑下,他又拼命抓住,馬車拖著他前行,他的傷口被掙烈開來,帶了鮮血。

  然而他一直沒有鬆手,血跡一路灑在地上,在月光下看得格外可怖。

  秦芃再也無法忍耐,朝著秦書淮猛地出手,秦書淮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同時朝著趙鈺就砍了過去,秦芃抬腳踢在秦書淮手肘上,秦書淮將秦芃往車裡一甩,同時一腳踹到趙鈺身上。

  「小心秦書淮!!」

  趙鈺被這力道猛地踹飛開去,他從地上艱難翻爬起來,追著馬車踉蹌著跑去,嘶吼出聲。

  他的動作很慢,腹間傷口流出血來,他捂著傷口,用了自己所有力氣,艱難前行。

  「是他寫的信!是他下的毒!」

  他嘶吼出聲,秦書淮面色一凜,朝著正掙扎著和他打鬥的秦芃道:「不是我!」

  秦芃沒說話,她被秦書淮鉗住,咬牙道:「放開我!」

  「不行,」秦書淮冷著聲音:「你要跟我回宣京。」

  「秦書淮!」秦芃再也受不住,提高了聲音:「我答應過你會回去,你總說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你信過我嗎?!」

  「我信你,」秦書淮反手將她的手扭到身後,聲音平靜:「但我不信趙鈺,你去了北燕,他還會放你回來?!」

  秦芃不說話,拼命掙扎。秦書淮從馬車旁邊的抽屜裡拿出繩子,又急又快將秦芃的手綁上。秦芃連踢帶咬,他全然不顧,秦芃用了狠力,一口咬在他大腿上,他彷彿沒有感覺一般,仍由她胡鬧。

  她來了氣性,想到趙鈺一瘸一拐追著馬車的樣子,就下了狠口,鮮血溢滿了她的口腔,秦書淮捆好了她,低頭道:「放開!」

  秦芃不說話,馬車顛簸著,每一次抖動,都會讓秦書淮覺得疼痛加深一層。

  他皺著眉頭,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秦芃,心裡氣憤又有些無奈,他因疼痛冷著臉色道:「趕緊放開!」

  秦芃咬死不放,秦書淮終於怒吼出聲來:「秦芃!」

  秦芃知道秦書淮動了真格,而且也的確再咬不下去了,她也沒想著真的要咬下一塊肉來,終於張了嘴。

  秦書淮從旁邊倒了水,遞給她漱口,她咕嚕咕嚕喝了一口水,朝著外面吐了出去,冷聲道:「你放我回去。」

  「你就不問問發生了什麼?」

  「不當著阿鈺的面問,黑白不是任由你說?」

  秦芃冷笑:「我最後暈倒前的酒喝的是你的,最後是你搶著我走阿鈺在追,我已經答應他要去北燕了,阿鈺沒有動手的理由,秦書淮你莫不是告訴我,阿鈺打算殺我?」

  秦書淮沒說話。

  事實上,如果不是趙鈺察覺了他動手的意圖打算先下手為強,趙鈺的確沒有什麼動手的理由。要秦芃相信趙鈺會殺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會相信自己的親人會殺了自己。

  「你這輩子唯一的信任,你倒是給了他。」

  秦書淮忍不住苦笑,語氣裡帶了苦澀和嘲諷。

  秦芃沒有說話,片刻後,她慢慢道:「我曾給過你。」

  「現在呢?」

  秦書淮靜靜看著她,秦芃抿了抿唇:「放我回去,我去確認阿鈺沒事,我就信你。」

  「那你還是別信了。」秦書淮笑出聲來:「我們出來得千辛萬苦,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回去?」

  「秦書淮,」秦芃靠在馬車車壁上,嘲諷出聲:「你說我去了北燕,阿鈺不會放我回來,你現在和你擔心的趙鈺,又有什麼區別?我去哪裡,不該是由我選的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著眼眸。

  秦芃說得道理,他又何嘗不明白?

  可人從來就是如此,從未得到過的趙鈺尚且執著如此,更何況他失而復得的他?

  江春駕馬一路狂奔到遠離邊境的城池,他們三人也沒通知當地官府,秦書淮和江春帶著秦芃直接住進一間客棧,江春去抓了些藥,找了個大夫,給秦芃和秦書淮看了一下傷勢,確認秦芃身體無礙,秦書淮只是有些外傷後,留了些包紮外傷的藥便讓大夫離開。

  而後江春便開始聯絡趙一和陸祐,趙一陸祐尚在徐城,江春給他們發了信息,便等候在了客棧了。

  秦書淮不敢放秦芃,便日夜守著。秦芃從來不是一個會虧待自己的人,哪怕同秦書淮置氣,也要保證自己好吃好喝被人供著。

  秦書淮每日給她餵飯端水,過了幾天趙一和陸祐找過來時,陸祐瞧見躺在斜榻上的秦芃,第一句話就是:「公主,你怎麼胖了?」

  秦芃:「……」

  趙一趕緊道:「公主修養幾日,精氣神越發好了,看上去光彩照人。」

  秦芃沒說話,喝了一口秦書淮餵過來給的燕窩,面色平靜道:「陸祐,你也是當過侍衛的人,怎麼還沒一個暗衛會說話?」

  陸祐被秦芃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退到了一邊。

  陸祐和趙一是帶著侍衛來的,衛衍已經知曉了他們的事,秦書淮將衛衍寫了準備上報朝廷的摺子遞交給秦芃看,秦芃看明白來,是趙鈺派了兩百人埋伏在帳篷外面,然後秦書淮也派了一百人埋伏在外面,後來趙鈺困住了裡面的人,秦書淮的人與趙鈺的人打了起來,衛衍察覺後及時援救,但那時秦書淮已經帶著秦芃跑了。

  而趙鈺身受重傷,當夜撤離。

  這件事衛衍有些忐忑,詢問秦芃和秦書淮,和談是否是失敗了,他是否需要即刻準備下一次再戰。

  這封摺子讓秦芃相信了秦書淮幾分,可她心裡卻始終是有疑慮的。趙鈺埋伏了兩百人,秦書淮埋伏了一百人,兩方其實都是準備動手的,那到底是誰先動的手?

  如果是趙鈺,為什麼趙鈺要動手?明明她已經答應他隨他去北燕。

  如果趙鈺不是為了帶她回北燕動手,那他又有什麼圖謀?緊跟著自己和秦書淮不放。

  而且最後他說的話……

  他是知道那封信的存在的,他也是知道自己是被毒殺的。他一直阻止著秦書淮靠近她,那麼秦書淮……

  秦芃打住了自己的思緒,再進一步證據沒有明朗之前,她並不願意多想。

  一行人到齊了之後,一行人便集體回了宣京。

  秦芃掛念著趙鈺,卻也不敢在明面上對趙鈺過多打探,只能讓陸祐私下去查。

  然而趙鈺的狀況乃是北燕機密,陸祐也打聽不出個一二來,秦芃的心裡也就只能懸著。

  她心不在焉落在秦書淮眼裡,秦書淮猜出她的心事來,餵飯時候壓著聲道:「他如今沒事。」

  秦芃不說話。

  她如今都是不同秦書淮說話的,秦書淮餵飯,她就吃。秦書淮要來床上躺著,那就躺。

  她就當沒這個人存在一般,同他冷戰著。

  秦書淮心裡難受,卻也明白秦芃做到這一步已是極寬容了,只能好聲好氣哄著陪著。

  等陪到了宣京,秦書淮同秦芃道:「你要不住在我……」

  話沒說完,秦芃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同陸祐道:「回府。」

  秦書淮忙道:「芃芃,我送你回去。」

  秦芃沒理會秦書淮,讓陸祐去找了馬車,站在路邊等著陸祐找馬車。秦書淮便陪著秦芃站著,小聲道:「你別同我置氣了,你已經氣了一路了,你要怎麼樣才消氣,你同我說……」

  「王爺?」

  秦書淮說話間,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秦書淮和秦芃同時回頭,便看見從馬車上婷婷嫋嫋走下來的柳詩韻。

  柳詩韻眼裡有著欣喜:「王爺回京了?」

  她這一聲王爺讓周邊都看了過來,秦書淮冷了臉色,直接轉過頭去,假裝不認識。秦芃瞧見她就會想起柳書彥,她不知該將柳書彥放在什麼位置上,然而一想起這個人,她始終覺得,若不是陰差陽錯,那個人是極好的人。

  於是她將這一點溫暖回在柳詩韻身上,怕她尷尬,笑了笑道:「柳小姐。」

  秦書淮當中這樣落柳詩韻的面子,柳詩韻原本也是尷尬的,但是秦芃剛好上來解圍,柳詩韻也不是不懂事的,便點了點頭,順著臺階下來,朝著秦芃行了個禮道:「長公主殿下卻也回京了?」

  「嗯。」

  秦芃點了點頭,同柳詩韻隨意聊了起來。說話間,陸祐駕著馬車走了過來,停在秦芃面前,秦芃同柳詩韻抱歉笑了笑,道別後便上了馬車。

  整個過程她都當秦書淮不存在一般,秦書淮有些憋不住,秦芃一上馬車,他就跟著要上,結果他還在踩臺階上馬車,秦芃猛地回身一甩廣袖!

  那廣袖帶著如刀刃一般銳利的風,逼著秦書淮一個翻身就從臺階上落了下來,隨後就聽秦芃一聲:「走。」,陸祐很是懂事的駕著馬車跑了。

  秦書淮臉色不太好看,江春遲疑著上前,小聲道:「王爺,還是回去鬧吧,這大庭廣眾的,多不好看啊。」

  秦書淮不說話,抿了抿唇,終於是上了馬車。

  柳詩韻笑意盈盈看著秦書淮上了馬車,秦書淮一走,她的臉色便冷了下來,轉身道:「走,進宮。」

  八月初對於南齊而言還屬盛夏,李淑坐在水榭裡,斜躺著吃著葡萄,瞧著秦銘臨字,同盯著秦銘的張瑛道:「這皇帝雖然不是什麼書法大家,卻還是要有一手好字的,這字就像人的臉面,許多朝臣平日都見不著皇帝,看見這字便想著天家如何。字不僅要好看,還要威嚴,要唬得住人,張大人,您說是不是?」

  張瑛垂眸看著秦銘的字,一貫嚴肅的臉上帶了幾分難以說的溫和。

  「你說得是有道理,但是陛下畢竟還小,腕力不夠,你讓他一晚上臨摹兩百張字帖,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李淑吃了顆葡萄,笑眯眯道:「比起你當年來,怎麼算得上多?你說是不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8:52 AM

第八十八章

  張瑛沒說話,許久後,張瑛垂下眼眸,淡道:「當年的事,難為娘娘還記得這樣清楚。」

  「我這個人啊,沒其他本事,就是記性特別好。」

  李淑說著,抬起手來,露出她手上的疤痕。那疤痕很深,從顏色上來看,似乎久經歲月,她摩挲著自己手臂上的疤痕,慢慢道:「你說他們這次去了南邊,會見著巫禮嗎?」

  「見與不見,有區別嗎?」

  張瑛沒有回頭,撥弄了一下秦銘的手,讓他筆立起來,秦銘抬眼看了一眼張瑛,垂下頭去。

  張瑛直起身來,從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手上染到的墨,平靜道:「他也不是咱們族人了,早和咱們沒了關係。」

  「也是。」

  李淑點了點頭,同秦銘道:「銘兒,將字帖給母親瞧瞧。」

  說話間,外面傳來了通報聲,卻是柳詩韻來了。

  李淑頗有些詫異,忙讓人傳了柳詩韻進來,柳詩韻跪拜後起身,恭恭敬敬又叫了聲:「張大人。」

  張瑛點了點頭,同李淑告辭:「太后娘娘,老臣告退。」

  李淑應了聲,張瑛便退了下去,秦銘跟著告退下去,就留下柳詩韻和李淑留在了水榭中。

  「今日來找我做什麼?」

  李淑端了茶,抿了一口,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柳詩韻跪坐在地上,恭敬道:「今日秦書淮和秦芃回來了。」

  「秦芃居然還能回來?」

  李淑挑了挑眉,隨後笑出聲來:「倒是個有本事的。」

  說著,她放下了杯子,轉動著手鐲,倒沒說話,似是在思索什麼。

  柳詩韻抬頭打量了李淑一眼,繼續道:「他們二人的關係,似乎有些微妙。」

  「哦?」

  李淑抬眼看向她:「說說,怎麼個微妙法?」

  「兩人之間關係,似乎如夫妻冷戰一般,雖互不搭理,卻親密無間。秦書淮正在討好秦芃,但秦芃沒有理會。」

  聽了這話,李淑明白了柳詩韻的意思:「你對秦書淮還不死心吶?」

  尋常女子聽見這話,大多是要覺得難堪的,然而柳詩韻卻面色坦蕩:「我就看上過這麼一個男人,左右該試一下的。」

  「詩韻,」李淑歎息出聲,抬起帶著甲套的手,撫在了她面容之上,頗有些惋惜道:「你母親沒教過你,別在一個男人身上放太多心思嗎?」

  「她教不了我這些。」

  柳詩韻面色從容,執著道:「她對父親,難道沒花很多心思嗎?」

  「真是巫樂的好女兒,」李淑拍了拍柳詩韻的臉,退後過去,斜倚在扶手上,聲音中帶了冷意:「我可以幫你,可是後面的造化,就看你自個兒了。」

  「若是嫁不了秦書淮,」柳詩韻冷了聲音:「那我就拿這條命送秦芃上路。」

  「好。」

  李淑鼓掌起身:「我成全你。」

  秦芃回到衛府時,衛老太君正教著五個孩子在院子裡筆劃。

  秦芃在一旁候著,等著衛老太君比劃完畢,她拿了帕子上前去,遞給了老太君道:「母親老當益壯,舞起刀來仍舊不遜青年。」

  「我老了。」

  衛老太君擺了擺手,歎息出聲:「你就別哄了我,咱們不管這套,說點實誠的。」

  說著,衛老太君抬頭:「阿衍怎樣了?」

  「我來時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不過有一事我得同母親稟報。」

  「嗯,你說。」

  「小叔說,他打算留在邊疆。」

  聽聞這話,衛老太君頓住了步子,她抬起頭來,定定看著秦芃。

  她似乎是想說什麼,然而她的唇顫動了片刻,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收回目光,彷彿方才想說的什麼都不存在一般,將帕子搭在秦芃手上,淡道:「嗯,他決定了就好。把衛德再教兩年,就送戰場上去陪他,也算有個接班人,其餘的……」

  衛老太君抿了抿:「還是好好讀書吧。」

  秦芃將帕子交給旁人,上前扶著衛老太君聲:「母親您放心,小叔不在,還有我。」

  「當年老二媳婦兒也是和我這麼說的。」

  衛老太君驟然冒出這麼一句來,這位老二媳婦兒,就是當初跟著丈夫自殺了那位。

  秦芃明白衛老太君的擔憂,這位丈夫兒子都戰死沙場的老人,她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

  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忠烈是衛家選的,衛家的男兒總是義無反顧走向這條路。

  秦芃從未見過這樣的家族,重生到這樣的家庭裡,大概是秦芃覺得這大半輩子,最幸運的事。

  「芃芃,」衛老太君轉頭瞧她,突然道:「嫁人吧。」

  「母親……」

  秦芃一時語塞,衛老太君想了想:「之前你不是對那個柳書彥有意思嗎?還有秦書淮,不行咱們想想其他……」

  「老太君,大夫人,」兩人說話間,管家走了過來,恭恭敬敬道:「攝政王在外求見。」

  「轟出去!」

  「請進來!」

  兩人同時開口,秦芃看向衛老太君,帶了哀求之色:「母親……」

  「叫進來,趕緊的。」衛老太君給管家使眼色,秦芃有些無奈,乾脆起身,回了自己房裡,眼不見為淨了。

  秦芃剛進去沒多久,秦書淮就走了進來,恭恭敬敬行禮後,轉頭道:「老太君,芃芃可在?」

  「在!」衛老太君趕緊朝著丫鬟比劃:「去,趕緊領著王爺過去。」

  秦書淮抿了抿唇,謝了衛老太君後,便跟著丫鬟去了後院。

  秦芃把門鎖得死緊,秦書淮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後,還是上前,敲了敲門道:「芃芃。」

  秦芃不說話,坐在屋裡看書。

  秦書淮想了想,繼續敲門,就這麼不厭其煩的敲著門叫秦芃的名字。

  秦芃沒理會他,彷彿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秦書淮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開門,歎了口氣道:「你不要同我置氣了,我錯了。我以後不會這樣。」

  「錯哪兒了?」

  秦芃翻了一頁書,在裡面提了聲音。

  見秦芃回應她,秦書淮立刻興奮起來,然而這個問題出來,秦書淮憋了半天,終於道:「我……我不該讓趙鈺受傷?」

  「你走吧。」

  秦芃直接開口:「夜深了,王爺請回。」

  「等一下!」

  秦書淮趕緊阻止,拼命思索:「我……我不該強迫你回來。」

  「繼續。」

  秦芃坐在裡面,語調平靜。秦書淮實在是說不出了,只能道:「芃芃,你直接同我說吧。」

  「還有下次嗎?」

  秦芃合上了書,看向門外,秦書淮沒有說話。

  秦芃提了聲音:「還有下次這麼逼我的時候嗎?」

  聽著秦芃的聲音,趙一和江春拼命給秦書淮打眼色,陸祐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去。秦書淮低著頭,許久後,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慢慢道:「還有的。」

  一聽這個回答,趙一和江春就用手捂住臉,知道今天這門是進不去了。

  秦書淮看著裡面,認真道:「我有底線的,芃芃。趙鈺讓我覺得危險,你若跟他去了,我怕你不回來。下次若還是這樣的選擇,我還是會把你搶回來。」

  「秦書淮,」秦芃有些頭疼:「我是個人,我有自己的選擇權,哪怕你不喜歡,你得尊重,你明白嗎?」

  秦書淮站在外面沒說話。

  秦芃站起身來,繼續道:「秦書淮,你偏執太過。」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慢慢道:「若不是偏執至此,哪裡還有你我如今?」

  「有些東西是等來的,有些東西是求來的。不是說求來的就不好……」

  「你走吧,再多廢話一句就別怪我不客氣。」

  秦芃這話說出來,已是氣急了。

  秦書淮也知道,他也沒走,想了想,便走到臺階上,雙手籠在袖間,坐了下來。

  一坐大半夜,陸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坐到秦書淮身邊去,頗為感慨道:「王爺,您說您倔什麼呢?撒一句謊的事……」

  「我不能騙她。」

  秦書淮說得認真。陸祐一時梗住,只能道:「行行,您開心就好。」

  秦書淮就在門口坐著,等第二天天亮了,秦芃瞧見秦書淮還在門口坐著,不由得有些詫異。

  她本來想問出聲來,卻生生憋住。假裝這人不在,洗漱過後便上了朝。

  秦書淮就一直尾隨著她,倒也不說什麼,就是跟著。

  等到了大殿上,兩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大殿上依舊如往常一般,爭辯著些芝麻小事兒。等要朝會將散,所有人都打算離開時,秦銘突然開了口。

  「等一下!」

  秦銘變著聲的嗓子,提高了聲音的道:「朕,朕有一道聖旨!」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看向秦銘。

  秦銘登基這麼久了,這是他第一次下旨,大家不免好奇是什麼。

  秦芃抬頭看了秦書淮一眼,想知道點消息,秦書淮卻也不知曉,朝著秦芃搖了搖頭。

  秦銘從旁邊拿了聖旨,遞給了一旁的大太監。大太監顫抖著聲,念出了上面的話。

  念完之後,全場安靜下來,誰都不敢出聲。秦書淮靜靜看著秦銘,神色平靜:「陛下,您要給我和柳小姐賜婚?」

  秦銘坐在龍椅下的腿微微顫抖,面上卻是儘量維持著平靜道:「朕覺著,攝政王孤家寡人多年……需得有人照顧了。」

  「是需有人照顧了。」秦書淮點點頭。

  在場人都不敢說話,誰都知道,如今的天子是傀儡,王爺卻是實打實的實權王爺,這傀儡天子把婚事打倒王爺頭上來,怕是要出大事。今日秦書淮要麼遵旨,要麼就是抗旨。抗旨若是辦了秦書淮,這不可能。可若秦書淮若真的當著眾人的面抗了這旨意卻無事,那秦銘的皇帝威嚴就是連面子都沒了。

  一旦開了這個口,就沒完沒了。

  秦芃也是知道這個道理,她今日不可能讓秦書淮接這個旨,但也絕不能讓他抗這個旨。

  她盯著秦書淮,在秦書淮即將開口下一句的瞬間,她驟然驚呼出聲。

  「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06 PM

第八十九章

  秦芃一聲驚叫,便倒在了椅子上,侍女春素看明白秦芃的意思,大叫出聲來:「公主暈倒了!快叫太醫!太醫!」

  秦書淮一聽這話,什麼都顧不上,掀了珠簾就衝了進去,焦急道:「太醫 !」

  然而一觸及秦芃,秦書淮便被秦芃反手抓住了袖子,秦書淮低下頭來,看見秦芃對他搖了搖頭,秦書淮立刻明瞭了秦芃的意思,他抿了抿唇,掀了簾子同秦銘道:「陛下,長公主暈厥過去,臣欲送公主前往太醫署,還望陛下批准。」

  「攝政王趕緊!」秦銘從龍椅上站起來,慌慌張張想要去看秦芃,秦書淮直接將秦芃打橫抱起,匆匆忙忙趕了出去,大太監張德禮攔下了要跟著趕過去的秦銘,低頭道:「陛下,早朝還沒散吶。」

  秦銘頓住步子,下意識朝張瑛瞧了過去,張瑛冷眼看過來,秦銘嚇得一個機靈,還是慢慢往龍椅上退了回去。

  秦書淮抱著秦芃一路進了偏殿,放秦芃躺下後便讓人退了去,只留下春素在屋中。人方一空,秦芃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忙道:「太醫來了你就攔住,今日早朝你別回去了。」

  說著秦芃就去穿鞋,秦書淮一把拉住她:「你做什麼去?」

  「問清楚。」秦芃冷著臉:「小銘他一個孩子,能下出這種聖旨來?我去找李淑。」

  說完,秦芃便拉開秦書淮,急急忙忙往李淑的宮裡趕過去。

  去的時候李淑正在繡花,見秦芃來了,面上露出詫異之色來,趕忙起身道:「芃兒來了?是下朝了嗎?」

  「都退下去!」秦芃一進屋中,便滿臉冷色,下人們什麼話都沒說,立刻乖順退了下去。李淑有些忐忑,面上帶了些慌張:「這是怎的了?你今日在外面受氣了?」

  「給秦書淮賜婚的聖旨是怎麼回事?」

  秦芃壓著怒氣,看著面前這個彷彿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的女人,有時候覺得不如直接一杯毒酒毒死了算了。卻又覺得這畢竟是原身的母親,她占了原身的身體,不能做出這種事兒來。

  李淑聽著秦芃的話,愣了愣後,小心翼翼道:「那聖旨可是……有什麼不妥?」

  「所以聖旨果然是你讓小銘下的?」

  李淑聽著秦芃的聲音,立刻覺得不好,趕忙將秦芃拉過來,討好道:「你別生氣,你先消消火,喝茶,來,喝茶,有什麼錯我改就是了……」說著,李淑將茶碗送到秦芃手邊,秦芃接過茶碗,冷著聲道:「你且說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嗨,」李淑將帕子一甩,轉頭瞧著外面,強笑道:「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嗎?柳詩韻出身柳家,柳家一向是向著皇室的不是?她嫁給秦書淮,給秦書淮多說說咱們的好話,咱們日子不久好過許多嗎?」

  「這是柳詩韻同你說的?」

  秦芃喝了口茶,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來,抬頭直接叫了外面:「雀香進來。」

  雀香是之前她安排在李淑身邊的丫鬟,之前將李淑身邊人打死之後,她直接將人調到了李淑身邊來。李淑一聽雀香來便知道不好,強硬著聲道:「你有什麼問我就可以了,你是連我都信不過了嗎?!」

  秦芃沒理會她,瞧著雀香道:「我不在這些日子,太后都見了哪些人?」

  「張瑛張大人、國舅爺、柳詩韻柳小姐等人時常來走動,柳小姐多次給太后娘娘贈禮,與娘娘相談甚歡。」

  「你血口噴人!」李淑猛地站起來,焦急道:「芃兒你聽我解釋,這絕不是這個賤婢說的這樣,你聽我說……」

  「送了些什麼東西?」秦芃卻是完全沒理會李淑,看著雀香道:「說說。」

  「夜明珠十顆,黃金兩萬,鎏金項鍊十條,白玉鐲兩對……」

  「閉嘴你這下作東西!」李淑驟然起身,便朝著雀香撲了過去,秦芃一把抓住李淑,吼出聲來:「你給我坐下!」

  李淑被秦芃吼呆了,片刻後,她紅了眼,絞著手帕道:「芃兒……」

  「李淑啊李淑,」秦芃看著李淑的模樣,本來那滿腔怒火瞬間化作了憐憫和無奈:「你是一定要害死自己的子女才肯罷休是嗎?」

  「我沒有的!」李淑趕忙擺手,解釋道:「那柳小姐這樣好看的容貌,這樣好的性子,這樣好的家世,而且她與秦書淮本來也是私下有往來,只是她父親攔著,我也只是成人之美,我讓小銘賜婚,秦書淮當感激才是!」

  「這也是柳詩韻同你說的?」秦芃嘲諷開口。

  若是其他人同她這樣說,她可能還會懷疑,可李淑這個人,一貫就是這樣沒譜的。

  你說她膽子小,為了這麼點蠅頭小利,她卻是什麼都敢幹得出來。你說她膽子大,但隨便嚇唬一下,便就扛不住了。

  說白了,這個人就是蠢。

  秦芃心裡思索著,有些疲憊坐了下來:「錢呢?把秦書淮賣了這麼多銀子,你把錢弄去哪兒了?」

  「你舅舅……」李淑低著頭,小聲道:「在外做了點生意,資金周轉不靈……」

  聽了這話,秦芃不由得苦笑,李淑這些個兄弟,她早就查清楚了,沒一個好的。就他們那點生意,能花這樣多?無非是哄著李淑,拿錢又去賭去嫖了。

  「母親啊,」秦芃伸出手去,將李淑的頭髮挽在耳後,認真瞧著她:「我都不知道該說你是太蠢,還是活得太好。都到今天了,你還不用腦子做事的嗎?」

  李淑呆呆瞧著秦芃,全然看不透這個女兒的神色。秦芃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此事就這樣吧,小銘懂事前,你別見他了。」

  「芃兒!」李淑猛地抬頭,滿臉震驚:「你什麼意思?你不讓我見銘兒?!」

  「不止小銘,」秦芃面色平靜:「日後,你誰都不許見。」

  「你放肆!」李淑來了氣,猛地站了起來,指著秦芃道:「我是太后,我是你母親!哪裡有輪得到你來指揮我的道理?你反了!當真是反了!」

  秦芃沒說話,她站起身來,旁邊春素給她披上披風。李淑繼續罵罵咧咧道:「我生你養你,把你一手拉扯到大,你今日就是這樣對我的?你還有沒有點良心?!」

  秦芃不理會她,穿上披風,便往外面走去,李淑緊隨著追出去,用著市井字眼罵了起來:「你這個小賤貨小破鞋,活該你守寡一輩子!你以為你和秦書淮那點兒破事兒我不知道?你以為人家會娶你?無媒無聘被人睡的破爛貨色,我給秦書淮賜婚也是為你好!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當娘的嗎?你的身份骨血皮肉哪點不是我生的,你……」

  李淑一路追到門口,秦芃驟然轉身,冷眼看著她。

  「你若再多說一句,」她平靜道:「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李淑驟然收聲,驚恐看著秦芃。

  上一次她露出這樣的神色,她身邊的人都死了。

  她身體瑟瑟發抖,秦芃看著她惶恐的模樣,轉過身去,走出了大殿,同外面人道:「將屋子封了,就說太后染疾,不便見客,別讓她再見外面的人。」

  「是。」雀香恭敬行禮,送著秦芃離開。

  等秦芃走後,雀香回來,看見李淑坐在高位上,捧著茶碗,輕抿了一口。

  「告訴柳詩韻,」她笑了笑:「剩下的,就是她的造化了。」

  秦芃處理完李淑的事回去時,早朝已經下了,秦銘坐在水榭裡聽課,新換了一位太傅後,秦芃就不再來水榭守著秦銘。

  秦銘心裡記掛著秦芃,有些心不在焉,秦芃進去時,秦銘正在發呆,墨染了紙頁,也渾然不覺。

  「下去吧。」秦芃將旁人都遣了下去,秦銘驟然回神,起身道:「姐姐!」

  說著,他將筆往旁邊一扔,到秦芃面前去,握住秦芃的手道:「姐姐可還好?」

  「沒事。」秦芃拉著他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我裝病呢。」

  「姐姐為何裝病?」秦銘有些迷茫:「可是不想上早朝了?我也經常不想上早朝,想著若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是不是就可以提前走。反正我每天也就是坐著,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胡鬧。」秦芃戳了戳他腦袋:「你若不在,這早朝就有不了。」

  「哦,」秦銘有些失落,抬手揉著秦芃戳過的地方,秦芃正了臉色,嚴肅道:「你可知我今日為何要裝病?」

  秦銘搖了搖頭,想想又點了點頭。

  「你點頭做甚?」

  「我不大明白,可我又覺得,或許是和那聖旨有關係吧。」

  秦銘歎了口氣,抬頭看著秦芃:「那聖旨我不該下,對不對?」

  「對。」秦芃應了聲,秦銘點點頭:「我也覺得不該下,秦書淮是攝政王,我哪裡能賜他的婚?母后讓我下這個聖旨,我便覺得不妥,可是母親說得也有道理,柳小姐和他兩情相悅……」

  秦銘說著,聲音裡有些壓抑,秦芃想了想,其實秦銘說得沒錯,他和秦書淮之間最關鍵的問題,便是秦書淮比他強。他以弱者的身份妄想操控強者的命運,那就是找死。

  然而這話秦芃不能這樣告訴他,因為若是這樣說了,秦銘難保不會記恨秦書淮一輩子。任何帝王都有他的操控欲和尊嚴,而這樣高高在上的操控欲,往往也是讓他們滅亡的原因。

  秦芃想了想,斟酌了用詞道:「其實,不管是不是秦書淮,這封聖旨你都不該下的。」

  秦銘有些茫然,抬頭瞧她。

  「一個人活著,就有基本的權利,擁有了這樣的權利,他才會擁有尊嚴。他有活著的權利,有選擇婚姻的權利,有選擇做什麼,去哪裡的權利,這些權利都是該被人尊重的。若你不尊重他,哪怕今日不是秦書淮,只是一個弱者,他內心都會因此記恨於你。」

  「你想賜婚,那你賜婚之前,便該問一問雙方,是否喜歡對方。若這段姻緣是定下來的,那才該賜婚。若不是,那便不該。你賜婚之前,問過秦書淮嗎?」

  秦銘沒有有說話,他低下頭,抿緊了唇,搖了搖頭。

  秦芃忍不住笑了:「這不是了嗎?你問都不問,便將事關一生的事強加他人,這不對。」

  「那,」秦銘深吸了一口氣:「有沒有什麼命運,是生來就背負的?」

  「沒有被背負的命運,」秦芃撫摸著他的髮,聲音溫柔:「只有被強加的命運。但是,人一生其實都是在為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而戰。努力賺錢,是為了自由買到自由想買的東西;努力擁有權勢,也是為了得到應有的尊敬,保護想保護的人。所有被強加的命運,都是用來改變的。人先律己再律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願意被人問都不問,就給你安排一個妻子嗎?」

  秦銘搖頭,隨後他抬起手來,抓住秦芃,認真道:「那,姐姐,」他亮著眼睛:「你願意嫁給秦書淮嗎?」

  秦芃微微一愣,秦銘看著她,眼裡彷彿落著星星:「方才他來同我說,他的確想求我一道賜婚聖旨,但這個對象,只能是你。我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所以姐姐。」

  「你願意嫁給他嗎?」

  【小劇場】

  秦銘:「我要讓秦書淮嫁給柳詩韻!」

  眾人:「我們拒絕!」

  秦銘:「我要讓秦書淮嫁給我姐姐!」

  趙鈺、柳書彥:「我們拒絕!」

  秦書淮:「我嫁給誰輪得到你們這些妖怪來拒絕?我說的就是樓上那兩個,不泛指眾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12 PM

第九十章

  秦芃沒有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我不知道未來願不願意,但此刻,是不願意的。」

  這個答案出乎秦銘意料之外,秦芃抬手撫著他的髮,歎息出聲:「愛情是分成階段的,兩個人有好感、喜歡、在一起、互相徹底瞭解對方,相愛,學會如何正確長久相愛,才是最後一步,成親在一起。」

  「我和秦書淮……並沒有到這樣的時候,你不用操心了,該來的,自然會來,明白嗎?」

  秦銘有些茫然,又似乎已經理解,他點了點頭。秦芃這才想起正事,同秦銘道:「這道聖旨,之後切記不要再提了,大家權當忘了就好。」

  「嗯。」秦銘點點頭,秦芃看了他桌上寫的字,便道:「你寫字吧,我走了。」

  說完後,秦芃起身,離開了水榭,只是剛走出水榭之外,便看見秦書淮站在門口,他似乎已經是站了很久,秦芃不知道他是否聽到自己的話,她也沒問,朝他點了點頭,便打算離開。

  秦書淮卻是跟了上來,徑直抬手握住她的手,秦芃轉頭瞧他,他平靜道:「我送你回去。」

  秦芃想將手抽出來,秦書淮卻是握緊了她的手,一動不動。

  秦芃也是無奈,只能道;「罷了,隨你吧。」

  秦書淮低頭不語,拉著秦芃,卻是被秦芃帶著往前。

  等上了馬車,秦書淮終於才道:「芃芃。」

  秦芃抬眼看他,他面色平靜:「我不是不尊重你,只是有些事情,你自己的想法往往無法完成你的真實意願,你是打算回齊國的對嗎?可是,趙鈺不會放你回來的。」

  「你到底為什麼,這樣針對他?」

  秦芃皺起眉頭:「你以前也只是不喜歡他,可如今你捫心自問,你對他豈止是不喜歡?」

  「你知道他將你的屍體葬進了皇陵嗎?」

  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苦澀笑開:「你問我為什麼針對他,一個會把姐姐的屍體放進自己皇陵的弟弟,我如何又容得下他?文姜之禍【1】……」

  「你住口!」

  秦芃驟然提聲,秦書淮閉嘴不言。

  如果不是秦芃始終不理會他,秦書淮並不想將這一層捅出來,他寧願秦芃一輩子不能明白趙鈺的心意。然而終究是無法再隱瞞下去。

  秦芃被秦書淮的話中含義驚得許久反應不過來,她回顧起趙鈺種種往事,居然一時說不出什麼反駁之言。

  秦書淮沉默不語,馬車中只傳來吱嘎聲響,秦書淮見秦芃臉色不太好看,只是道:「回來就行了,你也別想太多。」

  秦芃沒有理會他,馬車停了下來,到了衛府,秦芃站起身來,秦書淮還想送她,秦芃跳下馬車,擺手道:「無需送了。」

  「那我看你進去。」

  秦書淮站在馬車上,倒也沒什麼不滿。秦芃轉身朝著衛府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頭,瞧向秦書淮。

  「秦書淮。」

  「嗯?」

  秦書淮抬眼,看著秦芃,秦芃抿了抿唇:「如當真如你所說,那我給你道歉。」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慢慢笑開。

  「我從來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希望什麼,你心裡明瞭。」

  說完之後,秦書淮回了馬車之中。

  秦芃回到衛府,心裡有些雜亂。

  當趙芃的時候,她一直以為自己心裡清楚很多事。然而重活成了秦芃,她突然發現,其實自己對自己的過往,有那麼多不明了。

  趙鈺說秦書淮有問題,那封信是秦書淮送的。

  秦書淮說趙鈺有問題,說他對她圖謀不軌。

  她誰都不敢信,卻也誰都不想懷疑。她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曉,等待著後續。一切揭露之前,她願意假裝這一切她一無所知。她不想去猜疑當年是秦書淮送了信,也不想去揣測趙鈺對自己有了什麼別樣的心思。

  因著心裡有了心事,連著幾日秦芃的狀態都不太好。而朝廷上也沒有人再提秦書淮的婚事,彷彿所有人就此遺忘了一般。

  壓抑了幾日,秦芃決議出去散散心,便讓陸祐去訂了一個位子,去梨園聽戲。

  聽聞宣京最好的戲院出了新的戲本,頗受歡迎。秦芃提前訂了包間,到了時候,便自己去看。

  戲尚未開場,陸祐便到了秦芃身邊,小聲道:「公主,柳詩韻來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不免笑了:「她來就來了,告訴我做什麼?」

  「不是,」陸祐皺起眉頭:「她不是來聽戲的,她是來找您的,此刻就在門口站著,您見還是不見?」

  秦芃心裡煩悶,她本就是來散心的,卻又遇上這個讓她煩心的,她語調儘量平靜道:「你且問她是怎麼回事吧,要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便說我今日心情不佳,不想見人。」

  陸祐應了聲,出去後沒多久,便回來,小聲道:「她說是為了攝政王的事。」

  一聽這事,秦芃就冷了臉色:「不見。」

  柳詩韻對秦書淮有企圖這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她來找她討論秦書淮,那必然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陸祐將話帶了下去,等回來後,面上也不是很高興道:「她還站在門口,說今日若是見不到公主,便不走了。」

  「那就讓她站著。」秦芃嗤笑出聲來:「還真當我不敢讓她站了不成?看在柳書彥份上給她幾分薄面,她還真當自己是個角兒了?」說著,秦芃將視線抬向舞臺,此時檯子上敲鑼打鼓開了場,秦芃認真專注瞧著戲,一時竟也把柳詩韻給忘了。

  而柳詩韻就這麼站在門口,恭恭敬敬的模樣,凡是路過無不側目。

  她在宣京本就富有盛名,來這裡聽戲還在這一層的,非富即貴,這京中的貴公子,大多又都多多少少對柳詩韻有過幾分意思,見她一直守候在這裡,其中一位懷恩府的小侯爺忍不住道:「柳姑娘,你在此處站著做什麼?」

  柳詩韻露出一抹苦笑來,搖了搖頭道:「世子不必多問了。」

  小侯爺看見美人皺眉,不由得有幾分心疼,當即道:「你可是受人欺負了?你同我說,我替你出氣!」

  「不必了,」柳詩韻紅了眼眶:「世子的心意,詩韻心領了,只是這終究是個人私事,誰也怪不得,是詩韻命不好而已。」

  這話讓人越發火氣,小侯爺立刻往她身邊站定了道:「行,你不說,那我就看看,讓你這麼等著的是哪路神仙!本世子也一塊兒等著了。」

  小侯爺說話聲高,秦芃在裡面也聽見了。她不由得哂笑出聲,陸祐有些憂慮:「公主……」

  「想等就等著。」秦芃瞧著戲,抿了口茶:「別管。」

  外面站著兩個金貴人物,圍觀的人越發多了起來,等秦芃聽完戲走出來,見外面已站滿了人。秦芃不由得笑了:「喲,諸位站在這裡,唱的又是哪一齣?」

  「公主,」柳詩韻擠出一個笑容來,上前道:「詩韻來此,是為了……」

  「行禮。」秦芃冷聲開口,柳詩韻微微一愣,就聽秦芃含著笑道:「怎麼?你什麼身份,本宮什麼身份,行禮都忘了嗎?」

  「秦芃你別太過分!」小侯爺跳了出來,秦芃冷眼掃去,提高了聲音:「跪下!這裡輪得到你說話嗎!區區懷恩府世子,也敢同本宮這樣說話?!」

  一聽這話,對方漲紅了臉,便打算同秦芃爭執,柳詩韻趕忙回神,行了個禮,秦芃在她蹲身的瞬間便提步離開,柳詩韻趕緊追上去,焦急道:「公主,求求您放手吧!賜婚碩旨都已經下了,您為什麼還是不放手呢?!」

  她的聲音喊得又急又亮,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秦芃回過身去,瞧向樓梯口站著的姑娘,勾起嘴角:「我不放手?」

  說到賜婚聖旨,在場人便都明白她們談論的是誰了。秦書淮被賜婚的消息所有人大多知道了,然而秦書淮當眾沒有接旨,秦銘事後也沒再提,朝廷上的人摸不准動靜,便也沒有多說。只是柳詩韻被賜婚給了秦書淮,這件事大家心裡都清楚。無論秦書淮接旨不接旨,再敢去柳府提親的人,都是冒犯秦書淮了。

  齊國敢於如此直接冒犯秦書淮的人還真沒幾個,於是也不管發生了什麼,大家對柳詩韻總是同情更多的。

  如今柳詩韻這樣一吼,所有人便明瞭緣由,原來是秦芃攔住了此事。聯想到之前秦芃夜宿淮安王府的傳聞,大家便覺得自己似乎都明白了什麼。

  周邊人越來越多,秦芃抬眼看著柳詩韻,慢慢道:「柳詩韻,你要臉嗎?」

  柳詩韻面色白了幾分,許久後,卻是道:「公主當年曾放言,會守衛將軍一輩子,公主還記得嗎?」

  說著,柳詩韻似乎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展袖將雙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跪了出去:「煩請公主,守住對亡者的承諾,也請公主,放詩韻一條生路,勿再糾纏王爺。」

  這話說得鄭重,大家不由得都想起當年對秦芃忠貞的美譽,一時覺得秦芃虛偽做作,又覺得柳詩韻可憐悽楚。

  秦芃靜靜看著柳詩韻,緩慢開口:「第一,賜婚聖旨都沒頒下去,你哪裡來的臉,找我說這事?」

  「第二,賜婚的是秦書淮,娶不娶你也是他的意思,和我沒有關係。他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你再怎麼求我,也沒有用。」

  「第三,我這不叫糾纏,」秦芃抬手將頭髮撩到耳後,面色平靜:「兩個人互相喜歡,這叫相愛,比如我和秦書淮。一個人苦苦單戀不擇手段,這叫糾纏,比如你和秦書淮。我求您了,」秦芃露出無奈來:「放過我和秦書淮吧,強扭的瓜,不甜。」

  沒想到秦芃會將感情承認得這樣坦蕩,柳詩韻臉色變了變,她慢慢紅了眼:「我與王爺相識多年,終究比不過您與他相識數月。可如今聖旨已下,詩韻也無路可走,還請公主高抬貴手,為妾為妻,都是公主一句話的意思,詩韻絕無怨言。」

  聽到這話,小侯爺也忍不住了:「是啊,公主,都是女人,怪不容易的。」

  「不容易你把她娶回去!」秦芃冷眼掃向那小侯爺,小侯爺當即不再說話了,和秦書淮抬杠,他不敢。

  秦芃將目光轉回柳詩韻身上,平靜道:「你和秦書淮怎樣,不是我的事,是秦書淮的事,你去跪他吧,跪我沒用的。」

  說完,秦芃轉身離開,柳詩韻慌忙起身,追著秦芃下去:「公主!公主你別走,您放我一條生路吧!我和王爺早已暗許多年,公主……」

  秦芃沒有理會她,柳詩韻跑得跌跌撞撞,她眼淚湧上來,秦芃上了馬車,她追上來,大吼出聲:「我已經是王爺的人了,您這是要逼死我才肯罷休嗎!」

  聽了這話,秦芃驟然轉身,她冷冷看著柳詩韻,柳詩韻抹了眼淚,大笑出聲來。

  「我的身子給了王爺,我懷了他的孩子,因此陛下才賜婚我和王爺。公主,」她聲音中帶了哀求:「您放過我們母子吧……」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柳詩韻。

  「柳詩韻,你可真讓我開了眼界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17 PM

第九十一章

  秦芃這些年見過不少逼婚的手段,迂回的委婉的,但大多還是在保全自身的情況下,柳詩韻這樣自傷一千傷敵八百的,她還真沒見過。

  「我再說一遍,」秦芃冷著聲音:「你和秦書淮的事情,找秦書淮去,別找我,此事與我無關。」

  說完,秦芃轉身往馬車上走去,柳詩韻上前一把拉住秦芃,秦芃想要甩開,旁邊柳詩韻的丫鬟尖叫起來,一旁圍觀的小侯爺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公主,小心孩子!」

  小侯爺上前想要幫著柳詩韻,秦芃的侍衛便衝了上來,小侯爺的侍衛也衝了上來,也不知誰先動的手,一時亂了起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柳詩韻既然敢認她有孩子,那她指不定真有一個孩子,今日出了事,三長兩短都的算她頭上。她擠出一個笑容,溫和道:「柳小姐,我與攝政王的確沒什麼瓜葛,你聽我說這些沒用的,你且放開,其他的,我們再說。」

  旁邊已經打了起來,秦芃說完這些,冷眼抬頭,怒吼出聲:「都停下!」

  周邊都安靜下來,秦芃將袖子從自己手裡抽走,這才得了機會上了馬車。

  馬車離開了戲院門口,秦芃依稀還能聽見周邊的議論之聲,春素替秦芃整理著衣服,不滿道:「這柳小姐是怎麼回事,來您這裡鬧什麼?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真是……我都替她臊得慌!」

  說話間,陸佑掀起了簾子,小聲道:「公主,王爺那邊確定無事?」

  「什麼事?」

  秦芃抬眼,目光中帶了冷意,陸佑縮了縮,卻還是道:「柳詩韻畢竟是個大家閨秀,這事兒應當不會瞎說吧……」

  秦芃沒說話,她拈著手上的佛珠,思索著來龍去脈。

  柳詩韻的舉動的確是太冒進,冒進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她喜歡秦書淮也不是一年兩年,過往都忍下來了,怎麼如今卻是要到這樣魚死網破的模樣?

  「去查。」

  秦芃抬眼,冷聲道:「派一批人日夜守著,柳詩韻和她身邊所有人,她說的每句話,見的每個人,發出去的每一封信,我都要知道。」

  聽了這話,陸佑立刻反應過來:「您覺得她是別有所圖?」

  「這麼著急,不會沒有其他因由。」

  秦芃回到衛府時,前腳剛進門,秦書淮後腳就追了上來。

  「芃芃!」

  秦芃頓住步子,轉頭瞧了過去,秦書淮上了臺階,皺著眉頭道:「我聽說懷恩府世子幫著柳詩韻出頭衝撞了你?」

  「無礙了。」

  秦芃點了點頭,轉身道:「進去說吧。」

  秦書淮本來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不曾想秦芃居然就邀他走了進來。

  這樣好的態度,秦書淮一時心裡居然有些忐忑,他面上故作鎮定,揣摩著秦芃的心思,思索著她必然是想做些什麼,在此前想好了一萬種道歉姿勢。

  而秦芃領著秦書淮進了書房,讓他坐下,親自給他倒了茶後,她抬起頭來,皺著眉頭開口道:「柳詩韻……」

  「不認識,不知道,不清楚。一切都是她瞎說,我和她根本沒說過幾句話。」

  話才開口,秦書淮已經猶如背書一般開口。面色冷靜道:「我希望你給我多點信任,不要胡思亂想。這些年我從來沒和其他女人多說過一句話,她胡說八道的內容我已經知道了,這絕對不可能。」

  聽了這些話,秦芃不免有些好笑,看著秦書淮僵著故作正經的模樣,她哭笑不得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說,柳詩韻我覺得不對勁,你不要去查查嗎?」

  聽聞是正事,秦書淮鬆了口氣,他思索了一下,卻是道:「如果她真的有一個孩子,那就不奇怪了。」

  秦芃給他倒茶,秦書淮垂眸看著茶杯中印出佳人的面容,慢慢道:「她一向心氣高,總想嫁給她認為最優秀的人。若她有孕,將孩子生下來,那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嫁給她心裡那個人。」

  「你是怎麼招惹上她的?」

  「不清楚,」秦書淮搖了搖頭:「我一直不清楚她的心思。不過我與她認識,卻是很多年前了。」

  秦書淮抿了口茶,思及過往:「當年我和姜家爭權,姜家盤根錯節,我在北方經營多年,在軍中威望不輸於姜家,但在朝中卻無人可用。這時是柳家來信,願為我和董丞相牽線搭橋。」

  「後來我與柳書彥相見才知,此事是柳詩韻一手促成,她原意是讓柳家與我結盟,她嫁給我,結姻親之好。只是柳家一方面不願干涉此事,不想將女兒婚姻牽扯上政治。另一方面卻也怕見姜家坐大,意欲扶持我以滅姜氏,於是折中說服了董家與我結盟。」

  聽了這話,秦芃明白過來:「所以當年姜漪的死,也有柳詩韻在其中推波助瀾?」

  「某種意義上,」秦書淮皺著眉頭:「你的確可以這樣認為。」

  「那董婉怡呢?董婉怡的死,又和她是怎樣的干係?」

  秦芃如今是明白了,自己的死。或許或多或少都有柳詩韻的影子。

  柳詩韻當年和董婉怡乃閨中密友,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她嫁給秦書淮後,卻幾乎不見這位好友。當年她也疑惑過,覺得這事兒蹊蹺,但柳詩韻不來也免得她露餡,她也就沒有深究。

  如今卻是明白,或許柳詩韻早就看上了秦書淮,自己做的嫁衣,卻穿在了好友身上,心裡又怎能甘心?

  然而瞭解了這些,她卻更加疑惑:「既然她對你如此死心塌地。為何還會懷上別人孩子?」

  「這……」秦書淮也有些遲疑:「我便不知了,或許,這是個意外?」

  秦芃沒有說話,她敲著桌子,認真思索著。秦書淮見她認真想著事情,也不打擾,秦芃想了一會兒,有些頭疼道:「先注意著她吧。」

  「其實……有個很好解決的辦法。」秦書淮低頭出聲:「我有了王妃,也就沒人惦記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不由得笑起來:「且再等等吧。」

  秦書淮猛的抬頭,目光灼灼:「你什麼意思?」

  秦芃沒有回他,起身道:「天晚了,我送您出去。」

  「天晚了,」秦書淮慢慢道:「要不我就不走了吧?」

  秦芃微微笑開,從旁邊拿了雞毛撣子:「出去。」

  秦書淮知道,秦芃這人瘋起來六親不認,今天換趙鈺在這裡她也照樣打,為了保住他的顏面,他決定晚上再來。

  於是秦書淮不情不願出了門,等了晚上,他又悄悄摸回了衛府。

  趙一跟著秦書淮翻牆蹲上房頂,他頗為無奈道:「主子,你白天被打出去和夜裡被打出去,都是打,有什麼區別?」

  秦書淮想了想,終於道:「也許晚上……就不打了呢?」

  趙一歎了口氣,秦書淮吩咐他:「你在上面等著。」

  說完就翻身下了屋頂,從房間後面的窗戶悄無聲息翻了進去,悄悄將自己塞進了被子裡。

  秦芃在外面批摺子批得專注,隱約聽到了一些聲響,她停下筆來,又聽了一會兒,覺著可能是夜貓,也就沒多想。

  等了半夜,她也有些睏了,洗漱後讓春素下去,自己回了床上,一掀被子,就察覺不對,然而在她出手前,對方動作更快,一把就將她撈進了被窩,一個滾就壓在身下,捂住她的嘴道:「是我!」

  秦芃睜大了眼看著秦書淮,秦書淮見她認清了人,這才放開手,兩人大眼瞪小眼,秦芃深吸了一口氣:「你來做什麼?」

  秦書淮抿了抿唇:「我想你了。」

  如今他大概已經分清楚秦芃的情緒底線,什麼時候能惹,什麼時候不能惹,什麼時候耍耍無賴能混過去,他都猜的八九不離十。

  比如說今日,他就覺著,他在秦芃這裡危險期大概過了。

  秦芃微微一笑,抬手環住他的脖子:「想我了呀?」

  說著,她順勢滾到上面,秦書淮被秦芃的主動搞得有些措手不及,頗有些驚喜道:「芃芃……」

  話沒說完,他就看見秦芃從床邊抽出雞毛撣子,含著笑道:「這麼上趕著找打呢?」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那雞毛撣子,閉上了眼睛:「你打吧。」

  秦芃坐起來,握著雞毛撣子有些哭笑不得:「秦書淮,你好好一個攝政王,被雞毛撣子打不丟人嗎?」

  「嗯。」秦書淮翻過身去,露出背來給秦芃打:「你打,我不覺得丟人。」

  秦芃瞧著趴著準備給他打的秦書淮,心裡有小小的歡愉跳上來。她抿了抿唇,同他道:「坐起來!」

  秦書淮有些奇怪,卻還是聽話坐了起來。秦芃攤開手,揚了揚下巴:「把手給我。」

  秦書淮不是很明白秦芃的意思,卻還是乖乖將手交到了她手中,秦芃握住他的手,用雞毛撣子輕輕打了幾下,隨後將雞毛撣子一扔,翻身就睡下,扯過被子悶住頭,小聲道:「睡了。」

  秦書淮看著自己的掌心,慢慢合攏自己的手,悄無聲息笑了。

  他睡在秦芃身後,將她攏入懷中:「芃芃,」他溫和了聲音:「我知道你沒有放雞毛撣子在床邊的習慣,等我很久了吧。」

  聽了這話,秦芃臉瞬間爆紅。

  「睡覺!」

  兩人睡下後,柳府卻是雞飛狗跳,柳太傅將柳詩韻按在牌位面前,怒吼出聲:「你給我跪下!你做的這是什麼肮髒事!我柳家書香門第的名聲都被你敗得一乾二淨,你不要臉,我柳家還要臉!」

  柳詩韻拼命掙扎,柳夫人急急忙忙趕進來,焦急出聲:「做什麼,這是做什麼!」

  「出去!」柳太傅怒吼出聲:「都是你,怎樣教養的女兒,教成這樣子!」

  「你這話怎麼說的?」柳夫人變了臉色:「她是我教的?她到底是誰教養你心裡不清楚嗎?」

  「你閉嘴!」

  柳太傅抬頭,怒道:「你回去,別添亂了!」

  柳夫人冷哼出聲,轉頭帶著丫鬟們走了出去,祠堂裡就剩下柳詩韻和柳太傅,柳太傅冷著聲道:「你給我留在這裡反省!」

  「我反省?」柳詩韻大笑出聲來:「我做錯什麼了?我如今不過就是和母親做了一樣的事,錯在我了?」

  聽了這話,柳太傅愣了愣,他呆呆瞧著柳詩韻,一瞬之間,彷彿是老了數十歲。

  「你是在怨恨我。」

  「我不該嗎?」

  柳詩韻冷靜抬眼,柳太傅沒說話,許久後,他苦笑起來:「詩韻,你一點不像你母親。」

  「是啊。」

  柳詩韻抬手將頭髮挽在耳後:「我像你,像你一樣,卑鄙無恥不擇手段。」

  「今日我便將話放在這吧,」她抬頭看向柳太傅:「我要嫁秦書淮,如今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則我便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你放心,」她微微一笑:「柳家的名聲,我敗定了!」

  柳太傅沒說話。

  他靜靜站著,看著跪著的姑娘。他突然覺得特別疲憊。

  「詩韻……」他歎息出聲:「其實我不在意什麼名聲不名聲,我只在意你過的好不好。你答應我。」

  「就任性這一次,以後活得好一點,行不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23 PM

第九十二章

  柳詩韻聽著柳太傅的話,顫了顫唇,最後卻是道:「好,我答應你。」

  「如果我能嫁給他,」柳詩韻看著柳太傅,目光平靜:「從此以後,我母親的事情,我不再怨你。」

  柳太傅沒說話,閉上眼,點了點頭,歎息出聲。

  隔了幾日後,柳詩韻沒了動靜,秦芃也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此事不會就此罷休。她心中頗為不安,將陸祐叫來,詢問道:「北燕情形如何?」

  「並無特別消息,只是北燕使臣正在來的路上。」

  自從趙鈺和秦書淮簽署了那份合約後,西梁軍隊撤了出去,北燕便沒了動靜,秦芃點了點頭,又道:「柳詩韻呢?」

  「除了出來採買,許久不曾出門了。」

  齊國的女子比北燕拘束要多些,但柳家對柳詩韻似乎格外寬容,不但從小教養學習詩書,讓她出入於女子名流聚會,便是出門也比普通人家管得寬鬆許多。就秦芃所知,柳詩韻之所以有這樣高的聲望,和她善於交際不無關係。她甚至還開了個茶樓,在茶樓中辦了一間詩社,以她的文采,詩社下有許多學子閨秀,在宣京頗有名望。

  過去柳書彥便同她說過,柳家對柳詩韻頗為偏愛,她也十分有主見,柳家甚至有些朝政之事,也有她的參與。

  秦芃曾經覺得柳詩韻再如何參與也與她沒有什麼關係,如今卻發現,她兩次死亡都與柳詩韻千絲萬縷,對這個女人便不敢小看了。

  「那外面的傳言呢?」

  秦芃又道,那日她和柳詩韻的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一位大家閨秀未婚先孕,這樣的消息絕對壓不住。

  陸祐面露憂色:「柳家已經儘量想辦法壓了,可這樣的消息卻是壓不住的,如今外界都盛傳柳詩韻懷了王爺的孩子,紛紛譴責王爺是負心人,覺得您……」

  「我怎麼?」

  秦芃抿了口茶,面色平靜,陸祐抬頭看了她一眼,低頭道:「善妒狠心,從中作梗。」

  「柳詩韻是個人才啊,」秦芃忍不住笑了:「造勢的能力很可以。」

  「她畢竟在京中經營多年。」陸祐有些憂慮:「公主,這樣下去形式對您很是不利。我們……」

  「什麼都別做。」秦芃抬手,止住陸祐的話:「她這麼豁得出去,咱們可千萬別招惹。如今她若是真有個孩子,咱們只要盯緊了,找出來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讓秦書淮自己想辦法設個套把那孩子父親詐出來,這事兒就沒事兒了。她若是瞎說的,那這孩子肯定生不出來,咱們只要挨了她一下邊,這孩子肯定就要『流產』了,那咱們可說不出清楚。」

  「您說她費這麼大勁兒,到底是圖個什麼?」

  陸祐有些不明白:「若王爺不想娶她,難道還真能逼了不成?」

  「如果我不在,按照秦書淮當初那娶誰都無所謂的性子,她這麼逼著,說不定就真娶了。」

  秦芃敲著桌子,語氣讓陸祐覺得有些冷,他知道秦書淮今晚不會好過了。

  陸祐十分樂見這件事,秦芃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同陸祐道:「給我紙筆,我寫封信。」

  秦芃寫著信時,秦書淮坐在房中迅速批著摺子,他近日來都是把摺子批了,夜裡就去衛府賴著,早上又悄悄回來。每天批摺子的時候心情都很好,一直期盼著趕緊做完事情回家。

  過去每日回王府他沒覺得是回家,可如今偷偷摸摸去衛家,他卻覺得是回家了。

  趙一和江春瞧著秦書淮奮筆疾書的模樣,江春忍不住打趣道:「王爺,您慢點,慢點看,這字兒看得清嗎?」

  秦書淮冷眼瞧他一眼,江春立刻就閉了嘴。

  趙一靠在橫樑上嗑著瓜子兒,劈頭蓋臉砸了江春一臉:「蠢。」

  秦書淮聽著兩人鬧,正準備著起身,管家便拿著帖子走了上來,恭敬道:「王爺,周大人給了您帖子,說是今晚畫舫設宴,讓您過去一趟。」

  「我不去了,」秦書淮從旁接過披風,繫上披風道:「同周玉說,改日我再請他。」

  管家似乎是早已猜到秦書淮的話,面色平靜道:「周大人說,是有重要的事,勞煩您務必前去。」

  秦書淮頓住動作,周玉雖然平時不著調,卻是一個十分分得清輕重的人,他說務必前去,必然不是什麼小事。

  秦書淮想了想,終於同趙一吩咐道:「你同芃芃說一聲,我晚些回去。」

  江春嗤笑出聲:「王爺,公主肯定沒惦記你。」

  「皮癢了?」秦書淮冷眼掃過去,江春立刻道:「王爺我錯了,公主可想您了。」

  秦書淮懶得和江春貧,出門上了馬車,便往護城河外趕去。

  周玉有一艘私人畫舫,談重要的事便喜歡在那上面談,以免遭人探聽。

  秦書淮趕去時,周玉已經將畫舫停靠在了湖心,秦書淮乘小船到了畫舫,老遠見周玉身邊的侍衛立在船頭,侍衛見秦書淮來了,忙開了門,讓秦書淮上了船。

  「你們主子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事?」

  秦書淮一進去,便直接詢問那侍衛,侍衛低著頭道:「怕是為了柳小姐的事。」

  說話間,侍衛已經捲起了船艙的簾子,恭敬道:「請。」

  秦書淮抬眼看去,船艙中就坐著兩個人,周玉和柳書彥的父親,柳石軒。

  他看上去頗為疲憊,作為三朝元老,柳石軒的年齡算不上大,不過天命之年,過往秦書淮見到這個男人,總是面色平靜,帶著儒雅之風,然而今日見他,他卻是一夕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他站起來,和周玉一起同秦書淮行禮,恭敬道:「王爺。」

  「柳大人多禮了。」

  面對柳石軒,秦書淮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他上前去,恭恭敬敬還了一禮:「私下相聚,該是晚輩給太傅行禮才是。」

  柳石軒苦笑了一下,周玉招呼著秦書淮坐下,隨後解釋道:「太傅是我當年老師,如今他有事相求,為人學生,我便想請王爺賞個薄面,來商談一二。要談的事情,想必王爺心中有數,下官在此也是累贅,便先下去了。」

  說著,周玉起身來,退了下去。

  秦書淮心中已經有數,坐在柳石軒對面,給柳石軒倒了酒。

  柳石軒面露苦澀:「老朽來的意思,想必王爺已經明白。老朽不管您和我女兒之間是否有什麼,如今不管有沒有,那都必然是得有了。」

  說著,柳石軒歎息出聲:「聘禮可由我柳府私下全出,日後有任何需要幫忙的,我柳家也絕無二話,王爺娶了詩韻,後面再有什麼心愛之人,平妻也好,納妾也罷,詩韻絕不會多說什麼。」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酒杯推到柳石軒面前,抬眼看向柳石軒:「我記得,您一向疼愛兒女。」

  柳石軒點了點頭:「年輕時候做事太過激進,老了便知道,榮華富貴過眼煙雲,孩子能平安一輩子,那才是最重要的。」

  「那麼,」秦書淮淡道:「既然如此疼愛兒女,又為何要將女兒推入這樣的深坑呢?我娶過三任妻子,無一善終,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委屈過一輩子,有什麼意義?」

  「我和柳小姐並無瓜葛,」秦書淮抬眼看柳石軒,面色平靜:「您要我認下一個不是我的孩子,哪怕給了再多,我也不會給柳小姐幸福的,您可明白?」

  「孩子是不是你的,」柳石軒深吸了一口氣,壓住怒色:「你自己心裡清楚。詩韻做事的確有時候有些功於心計,可她畢竟還是一個女兒家,你是說她拿這樣的事陷害你嗎?

  「您信不信沒關係,」秦書淮喝了口酒,淡道:「我坦白說吧,我不會娶她。」

  「秦書淮,」柳石軒抬頭看他:「若我能助你稱帝,你也不娶?」

  秦書淮頓住倒酒的動作,抬眼看向柳石軒,柳石軒神色平靜:「先帝曾留下一份詔書給我,是將皇位給你的詔書。說日後你若與皇子有了紛爭,危及國家社稷,讓我來選人輔佐。」

  柳石軒看著秦書淮,認真道:「有了這封詔書,你可以名正言順登基稱帝。」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笑出聲來:「皇叔真是瞎了眼。」

  柳石軒唇顫了顫,似乎是要說什麼,卻是沒說出來。秦書淮將酒飲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瞧著柳石軒。

  「柳大人,我來,是給周玉面子,也是給您一份面子,您為官以來,為大齊鞠躬盡瘁,這杯酒,是我敬您的。」

  說著,秦書淮抬起酒杯,一飲而盡。

  接著,他又道:「皇叔給您這份遺詔,為的是什麼,您比我更清楚。皇叔和您、張大人、乃至著朝廷上下許多老臣,一手創造了如今大齊盛世,你們經歷過屈辱,臥薪嚐膽走至今日,比起皇位血脈,在皇叔心中,大齊的未來更為重要。當年他迎我回來而不是殺我,是為了如此,後來他留下詔書,也是怕有一日大齊毀於宮闈之亂。可如今您在做什麼?」

  柳石軒面色泛白,秦書淮瞧著他,眼中有了憐憫:「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自己女兒的私願,您就是如此作踐故友故主之心意嗎?!」

  說著,他放下酒杯,神色認真:「皇叔對大齊有此誠心,我秦書淮又何嘗不是?若我一心覬覦王位不顧其他,如今又輪得上秦銘坐上這個位置?柳大人,」他歎了口氣:「回去吧。您已經不適合再在這個位置上了。」

  說完,秦書淮轉身便打算離開,柳石軒捏緊了衣服,猛地出聲:「我已經為這個國家做得夠多了!」

  秦書淮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看著柳石軒,他漲紅了臉,渾身顫抖:「我只有這麼一個願望,秦書淮,我求你,你娶了她吧。」

  說著,柳石軒踉蹌著起身,跪到秦書淮身前來,秦書淮皺起眉頭,拉扯他道:「柳大人,你何苦呢?」

  「她等了你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肯嫁人,她的心思我再清楚不過,您就看在老朽面子上,娶了她吧……」

  「柳大人!」秦書淮提了聲音:「我不可能娶她!」

  「你為權勢娶了姜漪娶了董婉怡!」柳石軒驟然開口:「如今為何不能再娶詩韻呢!我柳家是比他們差了多少,你是覺得我柳家文臣,故而軟弱可欺嗎?!」

  「秦書淮,」柳石軒站起身來,憤怒道:「這一次,你娶要娶,不娶也得娶,你若執意不娶,那你且試試看!我知道你如今羽翼已豐,可我柳家就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我倒要看看,張瑛在裡,北燕在外,你和齊國經不經得起這樣的動盪!」

  「柳石軒!」秦書淮冷喝出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柳石軒鎮定下來,冷靜道:「我為齊國鞠躬盡瘁半生,為它親手毀了我愛人一輩子,也毀了我自己一輩子,我付出得夠多了。如果齊國亂了,也只是因為你!你娶了她,這是多大的事?你有心上人你還能再娶,我只是求你給她一個念想。她大半生都耗在你身上了,如今走到這一步,你不娶她,她這輩子就完了,你一定要把她逼死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冷冷看著柳石軒。

  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你是和我拼命是嗎?」

  柳石軒面色平靜:「這是一個父親為女兒能做的。」

  「柳石軒,你怕是忘了我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的,」秦書淮將手放進衣袖,平靜轉身:「拼命這件事,我從來沒怕過。」

  秦書淮和柳石軒說話時,秦芃已經收到了趙一的消息。

  她本以為自己無所謂的,卻不想等批完摺子,秦書淮還沒回來,她便有些不安了。心裡總覺得有什麼沒放下來,總想去瞧瞧,那人在做什麼。

  她念著那人,也沒收斂,便直接帶了披風,自己去找了秦書淮。到了岸邊,她便看見在湖心泛舟喝酒的周玉,她乘船過去,途徑周玉的小舟,含笑道:「周大人設宴請王爺,怎麼在這裡獨飲?」

  周玉面色僵了僵:「公主怎麼來了?」

  「他這麼晚沒回來,」秦芃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打量著周玉的神色,便知道今日怕不是周玉宴請秦書淮這麼簡單,她微微一笑:「我不放心,便來接他。周大人,今日到底是哪位做東,請王爺喝酒啊?」

  周玉沒敢應聲,便就是這時候,趙一已經悄無聲息摸到了周玉身後,抬劍抵在了周玉脖子上。秦芃擺了擺手,溫和道:「周大人,喝好。」

  說完,她便讓船靠近了畫舫,畫舫上的人看向周玉,周玉無奈擺了擺手,畫舫上的人也就沒說話,給秦芃開了路。

  秦芃走到畫舫門口去,聽見秦書淮和柳石軒的爭執之聲,她頓住步子,也就沒往前,反而是退到了船頭,站在甲板上等著秦書淮。

  沒過多久,秦書淮便走了出來,柳石軒還欲再追,然而出來看見秦芃,柳石軒便愣了。秦書淮也愣了愣,隨後便想解釋,秦芃抬手止住秦書淮的話,同柳石軒道:「柳大人,柳小姐身子可還安好?柳大人還是找個大夫好好看看,若真有個孩子,那可得好好調養才是,您說呢?」

  柳石軒面色有些難看,秦芃抬手拉過秦書淮,溫和道:「走吧,我來接你回去。」

  秦書淮眼睛亮起來,柳石軒也不好和秦芃一個女子爭執什麼,只是冷著聲道:「王爺,您可想好了。」

  「嗯。」秦書淮點頭:「這事兒不用想。」

  說完,秦書淮便同秦芃一起上了船。陸祐划船遠去,秦書淮低著頭,用眼簾遮住自己眼中小小的欣喜:「你怎麼來了?」

  「秦書淮,」秦芃抬眼看他,神色鄭重:「我警告你一件事。」

  「你說。」秦書淮見她神色鄭重,也認真起來,秦芃見著他認真的樣子,忍不住抿了唇:「以後你要和人拼命,要提前和我申請的。」

  秦書淮愣了愣,沒有說話,他張了張口,瞧著月光下的秦芃,姑娘嘴邊噙著笑,眼裡落著光。

  她看著秦書淮呆呆的模樣,有些不解:「我以為你會感動一下?」

  秦書淮慢慢回過神來,皺起眉頭:「我只是在想……你是什麼時候願意要我這條命的。」

  秦芃這次被他說愣了,她耳朵有些熱,轉過頭去,將頭髮挽到耳後壓住,這個動作會讓她鎮定一下,彷彿是壓住了那顆有點慌亂的內心。

  「秦書淮,不是所有的情緒都要說出來的。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在我面前耍無賴,死纏爛打,那也得我允許才行。」

  說著,秦芃低下頭,瞧著他在她掌心毫無防備微微敞開的手掌。

  那手上有繭子,有一些早已癒合的傷痕,彷彿昭示著過去那些殘忍的歲月。

  「我知道你過往就是這樣拼著命過來的,可是以後答應我,愛惜自己多一點,好不好。」

  秦書淮看著秦芃低著頭看著他的模樣,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月光落在她額頂,從她身上順著弧線下去,彷彿一條長裙一樣,一路落到水裡。周邊只有船槳劃入水中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喉頭有什麼卡住,眼睛有些酸澀,他發出一聲鼻音,應出聲來。

  「嗯。」

  他沒同她說,他等這句話,等了好多年。

  秦芃見說完了好話,接著又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心裡很是不滿。」

  她說話時是帶著笑得,秦書淮卻覺得心裡咯噔一下。

  「知道為什麼柳家就能這麼纏著你嗎?」

  秦書淮心裡有些忐忑,秦芃瞧著他,笑容一直不減,溫柔又甜蜜道:「因為呀,你連著娶了兩門妻子,都娶得挺隨便的。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啊,秦書淮?」

  「你……你聽我說……」

  秦書淮慌張抬頭,秦芃環抱著胸,他呆呆看著她,卻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秦芃推了他一把:「說啊。」

  許久後,秦書淮低下頭,平靜道:「是我錯了,我沒什麼好說的。」

  秦芃沒想到是這個答案,轉眼瞧他,倒有些詫異,她本以為他會找點理由解釋。然而他卻直接道:「你死了,我只想往上爬。我知道殺你的不止是姜家,所以我一路查下去。你死了,我護不住那個位置,被逼著娶了姜漪,那再娶一個董婉怡,對我而言似乎也並沒有什麼。」

  「是我錯了,我認。」

  他抬眼看她:「你怎麼罰我都行。」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她平靜道:「其實你從沒想過我活著,也不是真的想等著我,是嗎?」

  「我想的是,」秦書淮冷靜道:「為你報完仇,我陪你去死。是你在等我。人死不能復生,我一直是這樣以為的。四處找你的轉世,懷念你,也不過是找點希望,讓自己不要那麼難過。」

  秦芃靜靜看著他。

  其實她也並沒有那麼介意,不舒服或許是有,但她卻是明白,人生哪裡有這樣多的完美無缺,當年秦書淮連生死都不覺得重要,只要是能報仇,那娶誰,他大概都不會介意。

  她輕歎出聲,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是在害怕。秦芃踮起腳,將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

  「你別害怕,」她溫和道:「我不是真的怪你。」

  「我只是心疼,我家秦書淮,怎麼活成了這個樣子?」

  【小劇場】

  秦大狗:「小船晃啊晃,老婆餵我吃糖。」

  陸祐:「你考慮過一旁划船的我的心情嗎?」

  趙一:「你們考慮過還在周玉船上的我嗎?就這樣走了?不帶我走?」

  江春:「上了周玉的船,你別回來了。」

  趙一:「我一把瓜子殼砸死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43 PM

第九十三章

  那話又輕又溫柔,卻讓秦書淮心裡覺得有些酸澀。秦芃領著他回了家裡,詢問了他柳石軒的意思。聽了秦書淮重複柳石軒的話,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對你還真是執著。」

  「只是,」秦芃有些奇怪,皺起眉頭道:「柳詩韻不是和柳書彥同父同母的嫡出小姐嗎,柳石軒對不起她和她母親這話,又要從何說起?」

  「她並不是嫡出。」秦書淮給秦芃倒了茶,平靜道:「此事也算是一樁秘事,知道的人不多。當年柳大人其實有過一個喜歡的女子,在宣京認識,春風一度後,珠胎暗結,他本打算迎娶那女子當妾室,不曾想對方卻突然消失,若干年後再回來,便帶了柳詩韻。」

  秦芃聽聞這話,頗為詫異,秦書淮抿了口茶,神色中也有了些惋惜:「這女子其實便是巫族的人,當年巫族禍亂,本是全族上下都要斬草除根滅盡,柳大人卻拼死保住這女子。然而為了保住她,他身先士卒上了去前線,這女人聽聞全族滅得只剩下三十四人後,便在柳府自盡了。柳大人怕外界議論柳詩韻的身份,便對外宣稱這是嫡女,逼著自己夫人認下了這個孩子,說是因為命格衝撞,生下來後放在寺院養大的。」

  「那你如何知曉此事?」

  秦芃有些好奇,秦書淮眼中帶了懷念:「當年皇叔同我說的。」

  「那時候我在找你,聽聞巫族有起死回生之能,便刨根尋底的找著巫族的痕跡,皇叔知道後,同我聊起了此事。」

  「你和秦文宣,」秦芃一時不知道,秦書淮到底知不知道當年她的死和秦文宣有關,拈著手中佛珠,斟酌著用詞道:「關係倒還不錯。」

  秦書淮沉吟了片刻,終於道:「他是個好皇帝。」

  「你當年查我的死,除了姜家,還有誰?」

  「後來我知,還有董家。」

  秦書淮思索著,慢慢道:「你身上有至少三味毒藥混雜,毒性最為猛烈的是姜家的醉夢,但其他兩味藥我卻不知。我順著當年所有痕跡追查,發現了當年來過的一個殺手隸屬於朝廷中有一個專司暗殺的組織,這個組織的人曾多次被董家調遣,娶了董婉怡後,我在董家找到了當年下達命令的文書。」

  秦芃靜靜聽著,理順了當年的過程。

  當年是有人將密信交給董丞相,由董丞相轉交給秦文宣,使得秦文宣下令暗殺她。而那個專門暗殺的組織,其實就是柳家所培養的暗部,董丞相作為秦文宣最得力的親信,便一手操辦了此事。

  而聽秦書淮談論秦文宣的口氣,秦芃幾乎可以確定,秦書淮並不知道這道密信還與秦文宣有關。

  然而無論有關無關,其實秦芃都無法怪罪這位帝王。

  來南齊這些年,她所聽所見,都不得不承認,秦文宣的確是一位好皇帝,哪怕殺她,都有著一個帝王的理由。

  這並無對錯,只是立場不同。

  姜家殺趙芃,董家殺姜家,而董家的沒落,又很可能也是有柳詩韻的手筆在其中。

  秦芃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好笑。

  「秦書淮,」她抬眼:「你可真是個香餑餑。」

  秦書淮心裡其實是有些發慌的,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回道:「你眼光好。」

  秦芃覺得有些牙癢,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三次死亡,似乎都和這個男人被其他人看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抬手拍了拍額頭,「嘶」了一聲道:「你真是太吃香了,我好擔心再被情敵搞死。再來一次,」秦芃瞧著他,認真道:「我可和你說好,我真再也不會看上你了,你,剋妻。」

  「你放心,」秦書淮聽了她的話,卻半分不覺得有玩笑的感覺,他捏著袖子,認真道:「絕不會有第二次。」

  再有,那就是第四次了……

  秦芃心裡琢磨著,卻沒將這話告訴他。

  夜裡兩人睡著,秦書淮和秦芃各自想著各自的事,秦芃思索著柳詩韻和巫族的關係,巫族在這件事中的關係,巫族和自己的死是否有關……

  她翻了個身,意識到秦書淮沒睡,她不由得道:「你怎麼還不睡?」

  「你沒睡著,我睡不著。」

  秦書淮翻身瞧她,秦芃抬手枕在自己腦袋下:「你怎麼就睡不著了?想什麼呢?」

  「我在想,」秦書淮抿了抿唇:「什麼時候有小世子。」

  秦芃:「……」

  她抬手將旁邊的枕頭砸在秦書淮臉上,秦書淮苦了臉:「好吧,那我想點別的。」

  「你最好什麼都別想了。」

  秦芃拉上被子,閉上眼道:「睡覺!」

  秦書淮沒說話,他接著月光,靜靜看著秦芃。好久後,他躺下來,將秦芃抱進懷裡。

  「你問我在想什麼,」秦書淮小聲說:「我方才說的都是假的。」

  「剛才我想的是,芃芃,你終究還是喜歡我的。」

  「多點少點,總在越來越喜歡我,是不是?」

  秦芃沒說話,她睜著眼,看著床簾上的花紋,抬起手,握住了對方放在自己腰間的手。

  而柳石軒回去,剛到門口,便看到了柳夫人在門口守著。

  「你去做什麼了?」

  她提著燈籠走上來,焦急道:「你是不是去找淮安王了?」

  「你管這些做什麼?」

  柳石軒皺起眉頭,柳夫人叫駡出聲來:「書彥給我來信了,你在外面如何鬧我不管,可你絕不能為了那個孩子賠上柳家全家!」

  「你胡說些什麼!」

  柳石軒甩開柳夫人,怒道:「回屋去!」

  「柳石軒!」柳夫人提高了聲音:「我告訴你,明個兒你給淮安王道歉去,不然我和你沒完!」

  柳石軒頗為煩躁,柳夫人一路跟著他鬧起來,他心裡明瞭,必然是秦芃料到了柳詩韻可能說動他去找秦書淮,提前給柳書彥去了信,讓柳書彥來清理此事。

  柳夫人和柳石軒爭執了一會兒,也覺得累了,她噙著眼淚,啞著聲道:「你以前如何荒唐,我都不管了。不過若你要為這個女兒毀了這個家,我便把話放在這兒,明個兒,我就讓書彥回來。」

  柳書彥如今在朝中根基穩固,只是自己自請離京,若他願意回來,全面掌控柳家,也並不是難事。

  柳石軒聽出柳夫人話語中的威脅之意,揚起手道:「你!」

  「你打。」柳夫人抬起臉來,冷聲道:「你打下來。我知道你心裡憋著氣,可你自己捫心自問,我是哪一點對不起你?」

  「你我結髮夫妻,你在外面有了那女人,我說過半句沒有?我讓你迎她回來做妾,是她自己要走的,不是我逼的!她回來,我是不是好吃好喝待著,可有過半分虧待?她自盡,那也是因你殺了她族人,與我無關!她留下的女兒,我也從來當親女善待,甚至對書彥都不如對她。柳石軒你摸著自己的良心,這一巴掌你有沒有臉打?!」

  「夫人……」

  柳石軒有些累了,他慢慢放下手去:「我欠她們母子……太多了。」

  「那你欠我們的不多嗎?!」柳夫人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這大半生就活得很好嗎?!我不爭不搶,你就當我無怨無悔嗎?!柳石軒,若不是這世道如此,你以為我就甘心?!」

  柳石軒聽著這年過半百的女子驟然爆發,整個人都愣了。

  柳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老爺,您自己想好吧,若您執意要得罪淮安王,明個兒,我便讓書彥回來。」

  說完,柳夫人轉身離開,柳石軒站在長廊上,片刻後,他聽到一聲平靜的呼喚:「父親。」

  他慢慢抬頭,看見長廊上站著的女子。

  她如今已經年近二十四歲,在齊國,這已經是個老姑娘了。

  她的眉目長得很像他記憶裡那個人,柳石軒一時有些恍惚,他張了張唇,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秦書淮如何說?」

  柳詩韻問得很平靜:「答應嗎?」

  「我……再想想辦法。」柳石軒沙啞開口,慢慢走過去:「你別擔心,詩韻,爹在這裡。」

  柳詩韻沒說話,她抬頭看著他。

  那一眼,她望進他眼裡,柳石軒從袖子裡摸出了一隻珠花,擠出一個笑容:「我今天偶然看見,覺得很好看,你瞧瞧好不好?」

  柳詩韻從柳石軒手中接過珠花。

  這個父親其實很好,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她,所以總是想要彌補她。那是一隻蝴蝶形狀的珠花簪子,蝴蝶翅膀微微顫動,彷彿她的內心。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遺詔的事,您說了。」

  「說了。」

  「他心裡有了人,和以往不一樣了。」

  「詩韻,你別難過,」柳石軒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無力,作為父親,他恨不得把秦書淮打死,可是瞧著自己女兒的模樣,卻又覺得,只要柳詩韻喜歡,其他一概都不重要了。他慌忙道:「我會想辦法,詩韻,你一定要好好的。」

  柳詩韻沒說話,她腦子裡回蕩著今日得到的消息。她看著那珠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柳石軒:「父親。」她忽然笑了:「您是真的愛母親,對嗎?」

  柳石軒愣了愣,片刻後,他緩緩點頭。

  柳詩韻溫柔笑開:「那就行了。走到今日,我私心裡,還是希望您過得好的。」

  說著,她抬起手,將珠花拿到手中:「您有您的生活,我也該有我的新生,您別操心了,好好過日子就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柳石軒心裡有些慌,忙道:「詩韻,你別做傻事,萬事有爹在。」

  「爹,」她看著他,目光中帶著深意:「我從不做傻事,您放心。」

  說完,她將珠花插到頭上,轉身道:「爹,好好睡一覺,什麼都好了。」

  夜裡下了小雨。

  隔日,或許是夜裡太過興奮,秦書淮沒睡好,第二天便賴著沒能起床,秦芃都醒了,他還在床上躺著。

  秦書淮一貫是夜裡來,早上走,沒留半點痕跡,這樣賴床的樣子,倒也少見。

  秦芃瞧著秦書淮將自己埋在被窩裡的模樣便笑了,自己起身穿了衣服,推了推他道:「攝政王,您還不起啊?」

  秦書淮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露著迷蒙的雙眼,發出一聲鼻音:「嗯。」

  秦芃噗嗤笑出聲來,秦書淮也沒理會她,迷迷糊糊起身來,伸開手讓趙一過來給他穿衣服。他一直眯著眼,秦芃便讓人絞了冷水帕子,直接一帕子擦上他的臉,像擦地板一樣抹了上去。

  秦書淮被冷水激得瞬間清醒了,忙道:「輕些!」

  「醒了?」秦芃笑眯眯問,秦書淮趕忙點頭:「醒了!」

  說完,他抬手擦了把臉,便道:「我這就翻牆出去,你別擔心。」

  聽了這話,秦芃壓不住笑意,笑出聲來。秦書淮有些奇怪瞧過去,秦芃拉住他的手,溫和了聲音:「罷了,一起上朝吧。」

  秦書淮低頭應了聲,心裡有點小雀躍,覺得自己似乎離秦芃又進了一步。

  兩人洗漱後用了早餐,衛老太君帶著五個孫子歡歡喜喜來吃早餐,才到大門口,看見秦書淮就被嚇得退了兩步,秦芃正想說些什麼,衛老太君便道:「走!換個地方吃,別打擾人家!」

  說完就風風火火走了,秦芃連一句解釋都沒來得及說。

  秦芃有些無奈,轉頭同秦書淮道:「老太君便是這樣,不著調的。」

  「挺好。」秦書淮點點頭,眼中帶了暖意:「她這樣好,我心裡放心。」

  有這樣的婆婆,秦芃必然過得還算不錯。秦芃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心裡不由得有了暖意。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上朝,秦書淮和秦芃一起出現時,所有人都不由得側目,柳石軒冷著臉,看了兩人一眼,又將目光轉了過去。

  張瑛皺起眉頭,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了下去。

  等到下朝時,秦芃正準備出去,便被張瑛追了上來。

  他壓著怒意道:「公主留步!」

  秦芃頓住步子,回了頭,秦書淮也停了腳步,抬眼看了過去。

  「無妨。」

  秦芃拍了拍秦書淮的手,秦書淮知道自己留下也不大好,便道:「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秦芃似笑非笑看向張瑛,溫和道:「張大人,何事?」

  「公主,」張瑛上前來,行了個禮,壓著聲音道:「借一步說話?」

  秦芃看了一下四周,見人來人往,便點了點頭,同張瑛一起走了出去。

  「公主,您知道自己的身份吧。」張瑛不是個藏得住事的老頭,張口便道:「您和攝政王之事,過去都是捕風捉影,老臣便不多說什麼。如今您竟這樣堂而皇之與他一併出現,您就不怕悠悠眾口嗎!」

  秦芃轉頭,滿臉疑惑:「張大人什麼意思?我與攝政王宮外偶遇,一同進宮,這又如何了?」

  「老臣什麼意思您心裡清楚。」

  「不清楚。」秦芃果斷開口,露出憐憫的神情來:「張大人,您冷靜些,您看您這氣喘得,我都要叫太醫了。」

  「你……你……」張瑛氣得臉色發紅,他也不敢說太重的話,你你我我半天,秦芃歎了口氣:「您年紀也大了,別這麼衝動。我婆婆衛老太君比您還要大上一輪,卻十分康健,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呀,」秦芃拖長了聲音:「不管閒事兒。」

  「你放肆!」

  張瑛猛地怒吼出聲:「秦芃,你貴為公主,簡直是不知廉恥!」

  秦芃聽著張瑛的話,冷了神色:「張大人,你逾越了。」

  說話間,秦芃靠近張瑛,張瑛驚得往後退了一步,秦芃正打算說話,卻聞見張瑛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一時想不出來是什麼味道,皺了皺眉,便道:「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秦芃你如此放蕩,就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張瑛嚇得靠在牆上,漲紅了臉道:「你等著……我要讓御史台參你!你且等著!」

  秦芃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

  「好,」她笑得花枝亂顫:「張大人,我等著。」

  張瑛與她再說不下去,轉身就走,秦芃卻是記掛著他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總覺得有些惦記。

  她琢磨著往長廊外走去,剛走到頭,就撞上了一堵人牆。

  對方順手就將她摟進懷裡,秦芃驚恐抬頭:「你什麼時候站這兒的?」

  「我不是說一直等你嗎?」

  秦書淮摟著她,沒想放手,秦芃拍著他的手道:「放手,這麼多人瞧著!」

  秦書淮聽話放手,有些委屈「哦」了一聲。

  如今旁邊都只剩些宮女侍衛,宮女們都低著頭,目不斜視,秦芃輕咳了一聲道:「那個,你先去做正事兒吧,我先回去了。」

  「我讓江春將摺子搬過去……」

  「不必了。」秦芃趕緊抬手,秦書淮瞧著她,明明應該算的上平靜的眼神,秦芃居然看出了幾分委屈的味道。

  秦芃不由得軟了語調,小聲道:「晚上來,嗯?」

  秦書淮笑起來,點了點頭:「好。」

  說完,秦書淮便很有行動力,帶著江春就往自己辦公的地方去了。

  秦芃舒了口氣,往宮外走去,上了馬車往衛府回去的路上,陸祐突然掀開了車窗的簾子,壓低了聲道:「公主,柳詩韻身邊的探子說,有人給柳詩韻帶了信,約她今日去煙雨茶樓。而且,」陸祐皺起眉頭:「來的人似乎是北燕人。」

  聞言,秦芃猛地抬頭。

  柳詩韻的母親是巫族人,而她又和北燕有聯繫,當年她同董家交好,讓秦書淮聯合董家滅姜家也有她的手筆在其中。

  秦芃突然意識到,柳詩韻這個人絕不僅僅是個大家閨秀,也絕不僅是她所以為嫁給秦書淮爭風吃醋那麼簡單。

  這裡對北燕人的熟悉程度,秦芃必然是最高的,她想了想,立刻道:「去煙雨茶樓。」

  陸祐點了點頭,馬車轉了向,往煙雨茶樓趕去。

  這不是個好天氣,隱約下了小雨,茶樓裡人不多,三三兩兩坐著。

  秦芃帶了紗帽,遮住了面容,讓陸祐定了雅間。

  那雅間的位置是能看見門口的,小二招呼著秦芃上去,一個大漢匆匆忙忙下來,猛地撞上秦芃。

  按著秦芃的身手,本不該撞上,然而那大漢身手不錯,走得又慌又急,猛地撞了上來,秦芃便摔了下去,大漢伸手去拉一把扯翻了秦芃的紗帽。

  秦芃的面容露了出來,茶樓寂靜了片刻,陸祐扶住秦芃,將紗帽重新遞上,而這時候,那大漢已經跑遠了。

  「找人跟著。」

  秦芃瞧了那大漢一眼,便上了茶樓。

  等了沒有多久,柳詩韻便出現在了秦芃的視野裡,她今日特意打扮過,穿得格外豔麗。她和小二打了招呼,上了雅間,之後便沒再出來,秦芃等待著,準備看下一個上來的人。

  然而等了不到一刻鐘,秦芃便聞到了松油的味道,她轉頭看陸祐,皺眉道:「你覺不覺得哪裡不對勁?」

  陸祐聞了聞,便是這一刻,有人猛地喊了出來:「走水了!走水了!」

  秦芃立刻起身,在陸祐和侍衛保護下往外衝。

  打開門秦芃便發現,茶樓中已經是一片火海,濃煙滾滾,到處都是火光,這火勢明顯是人為,蓄謀已久,因此不過是片刻就引成了一場大火。

  火海裡有著尖銳的叫聲,所有人亂成一片,然而這叫聲中秦芃還是聽出柳詩韻的聲音,她聲音又高又急:「秦芃!!秦芃你做什麼!!秦芃!!啊!」

  秦芃被陸祐推攮著衝出火海,還來不及反應柳詩韻的話,便被推出大門去。

  火苗灼燒著她的衣衫,她就地一滾,便將火苗壓住。

  門外的冷風吹得她清醒起來,她瞬間變了臉色,大喊道:「救人!柳詩韻還在裡面,趕緊救她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50 PM

第九十四章

  秦芃並不是真的多在乎柳詩韻的死活,她在意的是,如果今日柳詩韻真的死了,那她必然脫不了干係!

  秦芃在這一瞬間猛地明白過來,她就說,以柳詩韻的性子,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當街與她衝突、對外宣稱懷孕這樣魚死網破的事。

  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這一刻,一旦柳詩韻死了,那麼所有的矛頭都會在第一時間指向所有人都知道與柳詩韻有衝突的她!

  更不要說今日大火她就在這裡,而在場所有人,茶樓裡的街上的,怕都聽到了柳詩韻的叫喊之聲,今日若柳詩韻真的死在了這裡面,她恐怕首當其衝就要遭殃。

  秦芃也來不及思索其他,轉頭就往大火裡衝,陸祐抓住秦芃,慌忙道:「公主不可!這火勢已經不能往裡了!」

  秦芃捏住陸祐的袖子,看著那沖天火勢,裡面早已沒了聲音,周邊人都在慌慌張張接水撲火,秦芃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趕緊派兵將這條街都圍起來,若是看見任何可疑的人物,尤其是像柳詩韻的,絕不能放過。」

  陸祐不是很明白秦芃這個決定,卻還是立刻照辦。

  秦芃站在茶樓門口,看著沖天火光,隱約覺得自己彷彿是黏在蛛網上的一隻蛾子,從她當著趙芃起,自己彷彿就在這蛛網上拼命掙扎,卻無所遁形。冥冥之中,幕後彷彿有一雙無無形之手,用蛛絲一點一點纏繞上她,讓她無形中被困在方寸之地,一點一點絕望崩潰。

  陸祐很快帶著人來,查封了整條街,與此同時,秦書淮也下令鎖城,趕到了煙雨茶樓。

  他到的時候,看見秦芃站在茶樓門口,火勢已經小了下去,他匆忙上前來,扶住秦芃的肩道:「你沒事吧?」

  秦芃回頭,見是秦書淮來了,他神色震驚,扶著她道:「芃芃,你先別慌,我在。」

  這話讓秦芃清醒了許多,她眼神迅速冷下去,立刻道:「你趕緊回去,別管我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低頭握著她的手,卻是道:「你吃過東西了嗎?」

  「這件事不僅是針對我的。」秦芃迅速道:「柳詩韻若是真的死了,柳家必然不會罷休,張瑛柳家聯手,一定會趁機讓我下獄,你若也出手來撈我,怕是連你也要牽扯進去。」

  「人是你殺的嗎?」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微微一愣,迅速道:「不是。」

  「那你慌什麼?」秦書淮平淡出聲:「人不是你殺的,他們要潑污水,該是我找他們麻煩才是,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秦芃眼中帶了憂慮:「有時候,行得正坐得端,不代表這污水就潑不上去。」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秦書淮平靜開口,讓趙一拿了清水來,替她擦了手上的髒物後,抬眼看著她,神色溫和:「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回去好好吃晚飯,然後等我回家,嗯?」

  「我……」

  「給我個機會。」秦書淮驟然出聲,他語調很認真:「當年沒能護住你,給我個機會,在如今好好保護你。」

  他說著,抬手撫開她頭上的髮,聲音平靜而沉穩:「我拼了一輩子的命,也不過就是為了這個時候。芃芃,別總想著自己一個人怎麼樣單打獨鬥,我在呢。」

  秦芃沒說話,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笑開,猛地抱了他一下,隨後道:「行,我回去等你。」

  說完,她便大大方方轉身,上了馬車。

  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笑著看她離開,等她的馬車離開他的視線,他瞬間冷了神色,抬眼道:「將現場封死,誰都不准出入,以我的名義下令,封鎖城門,找柳詩韻。」

  「王爺,」江春皺起眉頭:「柳詩韻怕是在裡面……」

  「她不在。」

  秦書淮抬眼看向江春:「柳詩韻單獨見北燕人,縱火意圖刺殺長公主秦芃,半路未遂逃脫,你明白嗎?」

  江春愣了愣,隨後立刻道:「王爺不可,這樣做太冒險了!」

  秦書淮還欲再說,然而此時,大理寺的人卻匆匆趕來,直接道:「封住現場,閒雜人等禁止入內!」

  說話間,大理寺的人立刻行動,秦書淮皺起眉頭,這時候大理寺卿陸秀才發現秦書淮也在此處,趕忙翻身下馬,上前道:「見過王爺。」

  秦書淮沒說話,陸秀是張瑛的人,他來得太快,明顯是張瑛提前打了招呼。

  按照秦書淮的想法,如今等火滅了,他讓人控制住第一現場,只要將柳詩韻的屍體帶走,那麼就可以說是柳詩韻潛逃,至此秦芃就無事了。

  然而陸秀第一時間來了,來的不是柳家的人而是陸秀,可見柳詩韻一事,後面真正的人或許不是柳石軒,而是張瑛。

  而柳詩韻到底死沒死,成了這個案子最關鍵的一點。

  說話間,周玉也趕了過來,他見到陸秀,便變了臉色,他翻身下馬,迅速走到秦書淮身前,恭敬道:「王爺。」,隨後轉頭看向陸秀,揚起笑容道:「陸大人來得真快,大理寺一向審問皇親國戚相關的案子,這樁案子還未經刑部的手,怎麼陸大人就過來了?」

  「周大人說得極是,」陸秀面上恭敬道:「這案子本不該是大理寺管,只是昨夜大理寺接到一封密信,是有人檢舉某位皇親意圖殺人,言及若自己遇害,乃此人指使。大理寺便派了人手保護這位信主,不想,今日她卻還是與大理寺數名官差一起遇上了意外。」

  陸秀面上有了沉痛之意:「察覺那幾位官差失聯後,我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雖未經過刑部之手,但此案的確已確認涉及皇親國戚,周大人大可放心移交此案。」

  周玉沒有說話,他將目光看向秦書淮。

  秦書淮平靜瞧著陸秀,點了點頭道:「陸大人說得極是,今日長公主在此差點遇害,絕不能放過兇手任其逃脫,我已命九軍都督府發令鎖城,相信很快,真凶便會落網。」

  「還是王爺深思熟慮,」陸秀滿臉欽佩,沒有半分不悅道:「下官必定會儘快追查到真凶,還請王爺放心!」

  「周玉,」秦書淮看向周玉,平靜道:「此案牽扯甚廣,大理寺人手怕是不大夠用,你從刑部調人……」

  「王爺不用擔心,」陸秀打斷秦書淮的話,含著笑道:「比起刑部,大理寺辦案數量算是少的,此案下官必定會竭盡全力,不用再給周大人添麻煩。」

  秦書淮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陸秀,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你很好,」說完,他轉過身,也不多做糾纏,直接上了馬車,同江春道:「將王御史叫來,督查大理寺辦理此案,王御史沒到之前,刑部周玉暫代此職。」

  「諾。」

  周玉恭敬領命,江春立刻起身去了御史台。

  秦書淮坐在馬車上,閉上眼睛順著這件事。

  昨天夜裡,柳詩韻就給大理寺報信,說秦芃會殺自己,然後張瑛也插手了此事,今日她想辦法將秦芃引到了茶樓中,點火燒死了自己,以嫁禍秦芃。

  可如果是為了嫁禍秦芃,她為什麼不直接刺殺呢?既然已經是豁出去這條命了,那直接殺了秦芃更乾脆。

  所以這件事真正針對的,並不是秦芃,而是他。

  又或者,柳詩韻根本就沒打算死,此時此刻,她或許早已逃脫。

  柳詩韻這樣愛惜性命自私自利的人,怎麼可能為了誰賣了自己的性命?

  秦書淮思索著,幾乎已經肯定,柳詩韻此刻一定已經換了個身份逃出去了。

  可是做了這些,她就再也不可能是柳家嫡女,那她會是什麼?

  一定有一個更好的身份在等著她,所以她才如此不顧一切。

  到底是誰許諾了她,到底是誰在背後幫著她?

  秦書淮思索著,直接去了衛府。

  與此同時,一位紫衣男子戴上了紗帽,轉身走進了長巷中。

  「主子,」跟在他身後的黑衣人頗為猶豫道:「柳小姐畢竟懷有身孕,您……」

  「那不是我的孩子。」

  男子平靜開口:「她以為是,而已。」

  秦書淮到衛府時,天色已經暗了,他直奔秦芃的屋中,秦芃正在看摺子,她見秦書淮進來,微微笑了笑:「我本想先吃,但估摸著你肯定回來時沒有吃飯,便在屋裡等著你。」

  秦書淮沒說話,他站在門口。

  外面下著秋雨,已是深秋了,天氣微涼,秦芃早早在屋裡放了炭爐,整個房間溫暖如春,她穿著純白色的長衫,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面上沒有半點脂粉之色,但因著五官豔麗,卻彷彿是帶了顏色一般。

  「你等著我?」

  他心裡有什麼渲染開,溫暖又柔軟。彷彿是墨落入溫水之中,一點一點侵佔了那水的每一寸,每一滴。

  秦芃微微一笑:「不是等你,是等誰?」

  秦書淮克制住心裡那份悸動,應了聲,秦芃走到他身前來,替他解了外面的披風,秦書淮一把將她攬到懷裡,按在自己胸口。

  「你怕不怕?」

  「怕什麼?」

  「今天失火,我沒在你身邊,」秦書淮抱著她的手緊了緊:「我聽到這事兒的時候,特別害怕。」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聽著這個人的心跳聲,溫和道:「我不怕,我知道我不會有事兒。你放心吧,」她忍不住將語調放得越發輕柔:「沒和你走到老,我沒那麼容易死。」

  秦書淮被她說得愣了愣,他低下頭瞧她,秦芃察覺他的視線,仰起臉來。兩人靜靜瞧著對方,片刻後,秦芃踮起腳尖,「啾」的一下啄了一口。

  秦芃隨後轉過身軀,拍了拍手,春素便讓人將飯菜端了上來。

  秦芃拉著秦書淮坐下吃飯,一面吃一面詢問之後的事情,同時又將來龍去脈同秦書淮說了一下。秦書淮皺著眉頭道:「陸祐說見到了北燕人,你去見到了?」

  「沒。」秦芃搖頭道:「我去之後,沒有見到任何北燕人在。」

  北燕人和齊國人的長相差別很大,北燕人高壯,膚色偏黑,輪廓筆挺深邃。而齊國人相交纖細瘦弱,舉止文雅,眉目淺淡。兩國人大多數都能一眼辨認出來。

  秦書淮點點頭,隨後道:「不過你也無需擔心,你既然沒有動手,我們總能找出證據證明這一點。」

  秦芃應聲不語。兩人用過晚飯後,便一同歇下,秦書淮抱著她,等睡到半夜,外面喧鬧起來,秦芃正要起身,秦書淮便抬手壓住她:「你先睡,我去看看。」

  秦芃迷迷糊糊應了,秦書淮披著披風走了出去。到了長廊處,秦書淮冷聲道:「外面怎麼回事?」

  「是大理寺來拿人,」江春冷著聲音道:「說是長公主有殺害柳詩韻的嫌疑,今夜來拿人下獄。」

  聽到這話,秦書淮不由得笑了:「長公主也是她區區大理寺卿說拿就拿的?派兵出去,就問他,以他的品級,奉誰的命令,來拿長公主下獄?」

  「王爺,」聽了秦書淮的話,趙一從旁走出來,平靜道:「方才府裡來話,說陸秀正在淮安王府,等著王爺審批抓捕令。」

  「他哪裡來的膽子?!」秦書淮驟然怒起,提了聲音道:「竟來找我下令?我便是不下又如何?!」

  「王爺,」趙一聲音平靜:「他為何來找您下令,您不明白嗎?」

  明白,秦書淮如何不明白?

  如今大理寺必然是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所以來申請將秦芃下獄,這本該直接找秦銘批示,然而他卻是找了秦書淮。

  一來以向天下展示,他這位攝政王果然是挾天子令諸侯。

  二來,若是他不批此事,再傳出今夜他歇在衛府,那這件事就變成了他徇私枉法的鐵證。

  若是找其他人,秦銘或者他人,還能想辦法推拒。然而找了他秦書淮,為了自證無罪,秦書淮必須批了這道逮捕令。

  秦書淮心裡一清二楚。他們的種種打算,在陸秀出現在茶樓那一刻,他便已經明瞭。

  「可這又怎樣?」

  他抬眼看著趙一:「我就是不批這逮捕令,就算滿天下議論我,一群書生之言,又能怎樣?!」

  當年他趴在姜家大院中,當年他手腳盡斷滿身鮮血淋漓,他便早已明白這一點。

  「趙一,我一路走到今天是為的什麼,你還不清楚嗎?」

  「這道逮捕令我不會批。」

  「王爺!」江春焦急出聲:「且先將公主下獄,陸秀不敢對公主做什麼的,我們在牢獄中打點好,公主就只是在裡面待上一陣子,等我們想辦法將陸秀……」

  「你說的我不知道嗎?」

  秦書淮冷眼掃過去:「出去,讓陸秀的人滾開。明早他們還不走,便去九軍都督府叫來人,給他轟出去!」

  「王爺!」

  說完,秦書淮便轉身回去,江春站在長廊口,焦急提了聲音:「您的名聲不要了嗎?!您這樣辛苦攢下的名聲,難道要為了這一個案子,又回到靖帝之子這樣的認知嗎?!」

  秦書淮頓住步子。

  因為他是靖帝之子,他是那位殘暴君主的嫡長子,是前太子,這齊國上下,一直對他心存戒備。

  這麼多年他苦心經營,終於洗脫了這個名聲,讓大家相信,他並不是同他父親一樣昏庸殘暴的人。

  然而一旦他這樣明顯的徇私枉法,張瑛若再稍加運作,必然會讓他的所有努力毀於一旦。

  江春看著秦書淮停下,心裡燃起了希望,他焦急道:「王爺,我保證公主不會出任何事……」

  「其實我從沒想過當皇帝。」

  秦書淮突然開口,他抬起頭,看向遠處搖晃著的燈籠,面色平靜。

  「來齊國之前,我同芃芃許諾的是,我會給她一份安定,我們兩個會隱於鄉野之間,誰都不會打擾我們。這輩子她再也不用步步為營,戰戰兢兢。我那時候以為,我什麼都不要,我不要權勢,不要榮華,別人就會放過我們。」

  「後來我才明白,懷璧其罪,我不當,誰都不信。」

  「可江春,」秦書淮轉過頭,面色平淡:「我走到這一步,最終其實,也不過只是想保護一個人。名聲同她,我捨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說完,秦書淮提步回去,江春還想再追,趙一拉住他,搖頭道:「別勸了,會發生什麼,你心裡還會比王爺更清楚嗎?」

  若他江春都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秦書淮不知道嗎?

  他知道,可他仍舊要選。

  這條荊棘之路,他願背著她走,哪怕走在刀刃火海,他鮮血淋漓,也希望她能乾乾淨淨,天真如初。

  他說的每一句話,陸祐都提前回到屋中,告訴秦芃,秦芃站在長廊上,看著燈下小雨濛濛,覺得喉頭哽咽,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想起年少時那個少年清澈安穩的眼,想起他們離開燕都那一日,萬里無雲,他靠在她腿上,聽著她的肚子,眼裡全是期盼。

  「芃芃,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害怕了。我會給你一個家,等你生了孩子,我想讓他當個教書先生,你覺得好不好?」

  那時候他們充滿希望,他們以為自己走向的是一個美好的未來,卻從來沒想過,只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去了另一個地獄。

  從步履維艱的人生,變成陰陽相隔,相逢不識。

  秦芃看著夜雨,聽見走來的腳步聲。

  秦書淮看見秦芃赤腳站在長廊上,鄒起眉頭上去,握住她的手道:「你怎麼站在這裡?你這樣會冷病的。」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他胸口的紋路,目光一寸一寸抬頭看上去。

  當年少年如今站在此處,棱角鮮明,眼深如夜空、如深海。她張了張口,卻覺得似是什麼卡在喉間。

  秦書淮察覺她不對,不由得放輕了語調:「芃芃,你怎麼了?」

  「秦書淮,」她沙啞出聲,眼前有了朦朧之意,她卻固執瞧著他,慢慢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秦書淮捧著她的手,瞧著她,不由得笑了。

  「我這輩子,除了你,還有誰呢?」

  他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人好友。

  他的一生,僅有趙芃,唯有趙芃。

  他曾許諾會一生陪伴她,保護她。別人的許諾或許只是一句話,他的許諾卻從來是一輩子。

  她活著,他用命護著她。

  她死了,他就用命給她報仇。

  秦芃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撲上去,將他抵在長廊柱子上,吻上他的唇。

  她的吻狂亂灼熱,和夜雨、和秋風的涼鮮明對比。秦書淮腦子嗡的一下,察覺她柔軟的舌頭探進來,吮吸翻攪。

  他呼吸急促起來,一時也來不及多想什麼,將人打橫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他對面前這個人有種發自骨子裡的溫柔,哪怕是將她放下,都做得小心翼翼。

  然而秦芃卻覺得很焦急,她內心有什麼想要表達,洶湧澎湃,讓她想要將這個人抱在懷裡,想要用自己那急切欲為人知的心情包裹他。

  她用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方式討好,秦書淮沉溺於她所給予的溫柔和歡喜,她抱住他,啞著聲音。

  「那年你說,你想要個孩子,等他長大了,想要他當個先生。」她抱著他,在他耳邊低語:「你如今還想嗎?」

  那話激得秦書淮整個人呼吸都亂了。

  他壓在她身上,死死抱住她。

  「想。」

  他閉上眼睛:「想了一輩子了。」

  她將手插入他的髮中,溫柔親吻身上如孩子一般的男人。

  「秦書淮,」她眼裡帶著笑:「我知道,你想要個家。」

  秦書淮呆呆抬頭,看見姑娘眼裡落著燈光,還有他。

  她說得這麼溫暖,這麼溫柔。

  她說:「這個家,我給你。」

  給你一席安穩之地,任他天地風雨漂泊,任你半生傷痕累累,歸來此處,仍是少年。

  秦書淮,這個安穩之地,秦芃給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56 PM

第九十五章

  時隔好多年,終於再能觸碰到那個人,秦書淮一時忍不住有些放縱。等睡下的時候,已經幾近天明。

  秦芃起身來,秦書淮迷迷糊糊去拉她,他覺得頭昏腦漲,什麼都思考不了,她看著這樣迷糊的他,溫柔道:「你先睡著,我去洗個澡。」

  秦書淮應了聲,慢慢睡了過去。

  秦芃去側室洗了澡,便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剛出門去,便看見了守夜的江春。江春面色不太好看,恭恭敬敬道:「公主。」

  秦芃點點頭,一路往外走去。江春看著秦芃走出去的方向,體會出了那麼幾分不對,他忙追了出去,跟上秦芃道:「公主,您去做什麼?」

  「嗯?」秦芃頓了步子:「陸秀不是派人來抓了我了嗎?我睡夠了,可以走了。」

  「公主……」江春一時說不出話來,秦芃推了推他:「回去吧,就說自個兒睡著了,沒瞧見我。」

  江春沒挪步,秦芃忍不住笑了:「你也是希望我去的,不是嗎?我不去,秦書淮就得擔著這個徇私枉法的名聲,終歸是不好的。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他陸秀還真敢碰我一根汗毛?」

  「他們不過就是想這樣激著秦書淮罷了。」

  秦芃眼中帶了冷意,目光看向門外,平靜開口:「等會兒他醒了,你幫我攔著他做糊塗事。我既然已經進去了,就不能白白進去。讓他腦子放清醒些。」

  說完,秦芃便走了出去。

  此刻天還沒亮,到了大門前,秦芃便看見對峙著的兩批人馬,衛府的士兵攔在前面,陸秀帶著士兵和衛府的士兵針鋒相對。

  秦芃打開大門出去,頓時就是一片騷動,眾人齊齊跪下,衛府侍衛長衛淩上前來,恭敬道:「公主,你怎的出來了?」

  「聽聞陸大人說本宮有殺人的嫌疑,本宮便出來看看。」

  秦芃身著火紅長袍,雙手環胸,走到陸秀身前。陸秀跪在地上,面色平靜,秦芃低頭瞧著他,聲音柔得彷彿滴得出水來似的:「陸大人,您說本宮殺人,證據呢?」

  「柳小姐遇害前曾向大理寺報案,直接指明公主乃兇手。其他證據尚還在調查之中,讓公主去大理寺中,也只是因公主是嫌疑人,例行公事一趟罷了。若公主的確清白無辜,下官也不能為難您,您說可是?」

  陸秀笑著抬起頭來:「公主如此推拒,是不願去,還是不敢去?」

  這話問得刁鑽,秦芃輕笑,直起身道:「陸大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若本宮還不去,豈不是顯得心虛,只是陸大人您可想好了,本宮身子骨弱,半點刑罰都受不得,您可明白?」

  「公主放心,」陸秀恭敬道;「刑訊逼供這種事,大理寺從來不做。」

  說著,陸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平靜道:「公主請。」

  秦芃點點頭,便順著陸秀指的方向走上前去。

  衛淩皺起眉頭,忍不住叫了一聲:「公主!」

  秦芃轉頭瞧他,平靜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不必擔心。好好照顧老太君,別讓這些事 煩了老人家的心。」

  說完,秦芃便抬起手,讓人給她上了手鐐腳鐐,如同一個犯人一般上了刑車。

  大理寺帶來的,是關押凡人那種籠子一樣的刑車,這的確是抓捕嫌犯時的運輸工具,然而一般來說,大理寺處理的都是皇親國戚的案子,多少會給些面子,直接將皇親放進刑車裡,幾乎是這個案子十拿九穩了才會如此。

  甚至十拿九穩了,也未必會如此打皇室臉面。

  然而陸秀今日來帶的卻是這樣落秦芃面子的刑車,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陸秀刻意羞辱。只是按律來說,規矩本也如此,倒也沒什麼好指責之處。

  秦芃知曉,她卻也沒有發怒,含笑坦坦蕩蕩上了馬車,盤腿而坐,自帶一股坦蕩風流,朝著陸秀抬了抬手道:「陸大人,請。」

  她這番磊落姿態,坐在牢車之中,不但沒顯出半分窘態,反而有了些時人讚賞的名士風度。

  陸秀眸色深了些,面上卻還是恭敬道:「 大理寺中好的馬車都壞了,勞煩公主將就了。」

  「哦,那我讓衛府捐幾輛馬車給大理寺,不知陸大人覺得如何?」

  「這不合規矩。」

  陸秀斷然拒絕,秦芃嘲諷開口:「既然不合規矩,陸大人又何必惺惺作態,啟程吧。」

  陸秀被秦芃懟得帶了怒氣,面上卻還是極好克制住,抿了抿唇,讓大家啟程離開。

  衛家人還想跟上,卻被秦芃一個眼神止住。

  秦芃端坐在牢車之中,天漸漸亮了起來,有百姓開始勞作,看見坐在牢車裡的秦芃,都不由得睜大了眼。

  秦芃閉著眼睛,不去看那些人的模樣,陸秀駕馬來到秦芃身邊,溫和道:「公主可覺得難堪?」

  秦芃不說話,陸秀歎了口氣:「做犯人的都是如此,等到了牢獄中,更是不好過。公主這輩子怕是都沒吃過這樣的苦。」

  「你要說什麼?」

  秦芃抬眼看他,陸秀眯眼笑起來:「公主,其實要抓您入獄,如果您不願意,本來是需要攝政王或者陛下給一道手令的。陛下自然是不會給的,只要攝政王不批,您不願意,誰都不能抓您走。」

  「所以呢?」

  秦芃挑眉:「你讓我去求秦書淮,讓他別批這道抓捕令?」

  「下官也是為了公主好,」陸秀歎了口氣,一副好心人的模樣道:「想必公主也不願受這樣的苦,對嗎?」

  「陸秀,」秦芃撐住下巴:「你是覺得,大理寺盡在你的掌控中是嗎?」

  聽到這話,陸秀僵了僵:「你什麼意思?」

  「陸大人有沒有想過,大理寺這樣多人,也許哪一位,就不是大人所控制的呢?」

  「也許他一直虎視眈眈,一直就等著大人離位。所以他會潛伏在您身邊,觀察您,看到您的錯處。」

  「一般的小錯當然是不足以扳倒一個大理寺卿的,可是,若是刑訊逼供鎮國長公主這樣的罪呢?」

  「公主說笑了,」陸秀的眼神有些冷:「臣怎麼可能刑訊逼供殿下?」

  「是呢,」秦芃靠到欄杆上,挑釁瞧著他:「你敢對我做什麼嗎?陸秀,我倒希望你對我做點什麼呢。畢竟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也該換人了。」

  陸秀不再說話,目光中已再無了溫度。

  此刻到了大理寺的監獄,外面人停住馬車,打開牢籠,秦芃從牢籠中走出來,看著陸秀的模樣,溫和道:「陸大人,您要不要考慮給我用點刑?要不從最輕的開始,鞭刑如何?」

  「公主說笑了。」

  陸秀神色平靜:「下官不敢。」

  秦芃笑著靠近他,在他耳邊壓低了聲:「你什麼都不敢做,還指望我怕你?別他媽做夢了!」

  陸秀沒說話,抬眼看向秦芃,眼中全是蓬勃殺機。

  秦芃大笑出聲,轉頭就往牢獄中走去。

  她的話在陸秀心裡埋著種子,如今雙方對壘,拼的就是看誰抓住誰的把柄,陸秀是大理寺卿,他固然可以在自己勢力範圍內合理合法找秦芃麻煩,可是若這大理寺也有著秦芃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會被捅出去。

  秦芃身上每一道傷口,每一道痕跡都會是他對她用刑的證據。

  在他搞不清楚大理寺到底有沒有外人之前,他沒有任何信心,敢對秦芃用刑。

  秦芃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才大大方方跟著陸秀來。

  秦書淮是關心則亂,他忍不了她受半分委屈,便是坐牢車這樣的屈辱,他都不願她承擔。

  然而對於秦芃而言,如何用最小成本做最大利益置換,這才是最重要的。

  張瑛等人給她設了局,如今依靠著法條來約束她。

  那她自然也能依照著法條,約束著陸秀不敢對她做出任何違背律法之事。

  只要不動用私刑,他們就有時間去找出新的證據。

  秦芃大大方方進了牢裡,這牢房和普通牢房沒什麼不同,硬邦邦的石床,臭烘烘的被子,秦芃將被子扔到一邊,往石床上一坐,瞧著外面臉色不太好看的陸秀,擺了擺手道:「行了,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陸秀深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公主好生安歇,下官告退。」

  說完之後,陸秀留下兩個人看守著秦芃,隨後便提步離開。

  陸秀走後不久,一個緋紅色官袍的男子匆匆趕了進來。

  「公主,」那人焦急出聲:「你怎的到這裡來了?」

  「左大人,」秦芃含笑抬頭:「近日就要靠你照顧了。」

  大理寺丞左遙,當初秦芃和秦書淮求了這個位置,安插了人上去,如今總算是有了作用。

  左遙見秦芃笑得一如平常,不由得歎了口氣。

  「看來公主是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了。」

  「我是在為你打算呢。」秦芃站起身來,走到牢房面前,拍了拍左遙的肩:「左大人,您升遷的日子啊,到了。」

  秦芃在大理寺折騰時,另一邊,秦書淮醒了過來。

  他醒來發現秦芃不在,便覺不好。

  他立刻起身,將江春叫出來,冷聲道:「公主呢?」

  「沒見著。」江春跪在地上,低著頭。秦書淮哂笑出聲,直接道:「去領二十道鞭子,你還騙到我頭上了?」

  江春悶悶應了聲,卻沒離開。秦書淮穿上衣服,懶得管他,直接往外奔去。

  江春提了聲音:「王爺,公主說了,別讓她功虧一簣。」

  「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秦書淮猛地回頭,低吼出聲:「你給我滾去領罰!」

  江春知道秦書淮是真動了氣,也不敢再說,退了下去。

  秦書淮急急往外奔去,趙一跟在他後面,平靜道:「公主如今已經入獄,咱們總不能硬把人搶出來。」

  不批復抓捕令,那是於法於理不和,於他的名聲有礙。直接從牢裡把人搶出來,那就是越權了。

  秦書淮是攝政王,但是各部門各司其職,他若要提人,那也必須是大理寺首肯。他畢竟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得顧著御史台那批人,走那麼一個章程。

  秦書淮也明白事情輕重,他迅速吩咐著人收拾著被子、換洗衣物等必須品,讓人向秦銘告了假,匆匆往天牢去了。

  到了牢中,左遙已經說完話走了,秦書淮拿了攝政王的令牌強行進來,停在秦芃面前。

  秦芃正坐在石床上無聊得數稻草,聽見許多人的聲音進來,她便知道是秦書淮來了,趕忙抬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瞧著秦書淮,高興道:「你可算來了,被子帶來沒?」

  「帶來了。」秦書淮面色平靜,讓人開了牢房的大門,讓人進去給秦芃打掃著房間。

  沒了一會兒,房間便被打掃乾淨,侍女們開始給秦芃鋪床。

  秦芃看著秦書淮一臉冷漠的模樣,忍不住道:「生氣了?」

  「我不該生氣?」秦書淮冷眼她:「你昨晚做那些,就是為了騙我吧?」

  秦芃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她向來不願意連累他人,若是知道這些是,肯定是要自己跑出來主動被捕的。

  陸秀抓她,實際上是不敢做什麼的,若他當真敢做什麼,秦書淮可以保證御史台立刻就能讓陸秀下獄。

  然而動一些小手腳,讓秦芃過得不舒服,這確實能做到的。

  他知道她不會拖累任何人,所以早就防著,可是她卻做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意亂情迷,她便趁機給他下了藥,讓他一早根本醒不過來。

  秦書淮越想越生氣,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頭道:「秦芃,你可真有本事。」

  秦芃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為咱們兩好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看我坐個牢車就心疼了,那我瞧見你為我斷送大好局面,我更心疼,對不對?」

  秦書淮沒說話,抿著唇,卻明顯軟化許多。

  他總是愛聽好話的。

  秦芃瞧出他情緒的變化,將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手心裡,更加賣力表白:「我也是心疼你,捨不得你受委屈,你要是受了委屈,我這心裡啊,那就是千刀萬剮,刀山火海,淩遲分屍……」

  「秦芃,」秦書淮抬眼看她:「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貧?」

  「我這些話句句屬實,肺腑之言!」

  秦芃信誓旦旦。

  秦書淮瞧著她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實在也是生不了氣了,歎了口氣,也是無奈,只能道:「我會儘快救你出來,你別作妖了。」

  「救我出來可以,」秦芃認真開口:「你別作死了。」

  秦書淮:「……」

  秦芃低頭親了一口他被她握著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把玩在手中,彷彿藝術品一般。

  她垂著眼眸,小聲道:「找證據也好設套也好,別落人口實,白費我做這幾天牢。」

  「知道了。」秦書淮應了聲,見收拾好了,也不同她廢話,抬手抱了抱她,同她道:「好好休假,我走了。」

  「唉??」

  秦書淮走得這麼快,秦芃有些措手不及:「不再聊一會兒?」

  秦書淮心裡帶著氣,有些懶得理她,覺得這人實在是任性極了。

  可他從來不會晾著她,於是只是道:「我去看看柳詩韻的屍體,你歇著吧。」

  見是正事,秦芃也不打擾,點了點頭道;「行,你早點來接我。」

  「放心。」

  秦書淮應了聲,隨後便帶這人走出了牢中。

  走在長廊上,秦書淮思索著,按照柳詩韻的性子,她絕對不可能做出什麼自殺式襲擊來,自焚她要這麼做,恐怕會直接面對面殺秦芃。所以這具屍體必然不是柳詩韻。

  他只要證明屍體不是柳詩韻,這件事,也就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2:59 PM

第九十六章

  如今案件由大理寺接管,秦書淮雖然身為攝政王,但其實更多作用是輔佐皇帝進行決策,作為輔政大臣,便是什麼都能管,都能問,都能瞭解監督,卻什麼都不能細管,更不能越權越法去管。

  例如大理寺主管皇親國戚的案子,秦書淮固然可以直接將案件移交給刑部,甚至移交到自己的手中,可是這樣的毫無理由的越權行徑,隨時會被御史台彈劾。

  一旦御史台彈劾,張瑛與他同為輔政大臣,若秦銘或太后再表個態,那隨時可以對他這個決定提起再議程序。

  而秦書淮若不將案子從大理寺移到自己手裡,那主管此案的就是大理寺,哪怕他是攝政王,也並沒有權力越過陸秀過問這個案子。

  好在不能直接過問,卻能監督,於是從秦芃那裡出來後,秦書淮迅速去了停屍房。

  煙雨茶樓起火後,一共死了三男兩女,另外三位的身份還在確認,而兩個女人已經讓柳家來認了屍,的確是柳詩韻和那個侍女。

  秦書淮過去的時候,柳詩韻的屍體是被單獨隔離開的。

  齊國貴族世家是一股根深蒂固的勢力,當年靖帝被廢,便是世家手筆。如今在秦文宣治理下世家雖被削弱,但在律法之上,世家貴族的死,絕對也是足以毀掉一個皇室權臣的重罪。

  因此柳詩韻死後,她屍體一經確認便被單獨隔離,而後大理寺便可直接介入,在獲取秦書淮、張瑛、秦銘等任意一人的審批後,就可直接抓捕有嫌疑的秦芃下獄。

  秦書淮走到柳詩韻身前,她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原先的樣子,旁邊仵作給秦書淮解釋道:「女體身上有兩道傷口,應是劍傷致死後再被縱火燒死。」

  說著,仵作給秦書淮翻看了傷口,秦書淮點了點頭,讓仵作繼續說下去。

  仵作詳細細給秦書淮講述了傷口深淺、形狀,而後又逐一介紹了屍體和柳詩韻相符合的所有身體特徵,最後道:「且,死亡時,這位女子已懷孕近三月。」

  秦書淮抬頭看向仵作,平靜道:「確定?」

  「確定。」

  仵作點頭。秦書淮沒說話,揮了揮手,讓他帶的仵作上前來,再驗了一次。

  驗完之後,仵作對秦書淮點了點頭:「的確是柳小姐。」

  秦書淮沒說話。

  柳詩韻年少時曾經摔斷過一次腿,柳詩韻天生比常人多出一顆牙,柳詩韻的每一道身體特徵,都在這具屍體上完美呈現。

  如果這具屍體是柳詩韻找出來代替她的人,那真的是太多湊巧,近乎完美。

  也就是說,這裡躺著的,很有可能,真的是柳詩韻。

  確認了身份,秦書淮一面讓江春繼續找人,一面讓陸祐繼續查柳詩韻生前認識的所有人。

  與此同時,秦書淮又下命,因秦芃身份過高,此案不能由大理寺一手辦理,改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會審。

  因大案都是三司會審,秦書淮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

  刑部一插手到案件中,周玉立刻提調了所有已有證據,交給秦書淮。

  「柳詩韻一向為人和善,從未和人起過爭執,唯一讓大家知道的仇人就是公主。」

  周玉將所有目睹過秦芃和柳詩韻爭執的證詞交到秦書淮手裡,繼續道:「茶樓失火前夜,柳詩韻往大理寺呈報了一封信,言及近日公主多次威脅恐嚇,她恐有性命之憂,若是她身死,那必然是公主所為。第二日,有人見到公主先到了茶樓,柳詩韻後到茶樓。而後茶樓失火,許多人聽見了柳詩韻驚呼聲,詢問公主要對她做什麼。後來公主逃出,茶樓中沒有了聲音。驗屍後發現,柳小姐死於劍傷。」

  「從劍刃傷口來看,是公主府侍衛常用規格的佩劍。」

  說完之後,周玉面露憂色:「人證物證近乎齊全……」

  「叫陸祐進來。」

  秦書淮迅速翻完了卷宗,讓人將陸祐叫了進來。

  「我讓你找的人呢?」

  他抬頭看向陸祐,眉眼間帶著冷意。陸祐搖了搖頭:「沒找到。」

  「您讓他找誰?」周玉有些不明白,秦書淮將卷宗扔到一邊,解釋道:「公主之所以會去煙雨茶樓,是因為他們的線人告訴陸祐,柳詩韻要去見一個人,而且是北燕人。這個線人是他們安插在柳府的人,侍奉柳詩韻許久。如今可以明白,這個消息是柳詩韻故意傳給秦芃的,就是為了吸引秦芃過去。而那個線人給了秦芃這個消息,有兩種情況,第一,她被利用傳了假消息;第二,她是柳詩韻的人。無論如何,這都是關鍵。」

  「如今還沒找到,」周玉緊皺著眉:「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只能找第二個人。」

  秦書淮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柳詩韻絕不是自願去死,她還懷著孩子,一個母親,一定會拼命求生。然而她還是死了,可見是有人拿她當了棋子,布了一個針對我和公主的局。將這個人找出來,這才是關鍵。」

  「怎麼找?」

  周玉往前探了探,打算聽秦書淮的意思。

  秦書淮用手指瞧著桌面,慢慢道:「這個人,應當就是柳詩韻孩子的父親。柳詩韻心氣極高,她絕不會委身於一個普通人。她寧願假死擺脫柳小姐的身份跟隨對方,那對方必然身份權勢都極高。」

  說著,秦書淮補充了一句:「不該屈於我之下。」

  說完這句,所有心裡立刻有了一個名單,秦書淮繼續道:「詳查柳詩韻三個月前到底做了些什麼,可能接觸誰。」

  有了這個方向,大家心裡有了底。

  周玉舒了口氣道:「還是王爺厲害。」

  秦書淮沒說話,他苦澀笑了笑,站起來道:「我去看看公主。」

  秦書淮在外面忙得翻天,秦芃卻是過得極其愜意的。

  恐嚇過陸秀後,秦芃過得十分滋潤,陸秀也怕她,總擔心她做出什麼自殘誣告他用刑的事情來,能躲多遠躲多遠。

  秦書淮來見她時,她頗有興致在牢房裡彈著琵琶,她嫌棄牢房裡煩悶,秦書淮便讓人給她準備了琵琶筆墨書本。

  老遠秦芃聽見秦書淮的腳步聲,便將琵琶調子一轉,變成了一首思念情郎的小調,用著齊語咿咿呀呀的唱起來。

  秦書淮走到牢房門口,瞧著秦芃一面彈一面唱,眉眼間俱是風情。

  他有些無奈,卻又忍不住笑了:「別鬧了,正經些,你吵著其他犯人了。」

  「沒呢。」

  秦芃停了琵琶,頗有些驕傲:「我給他們增加人生情趣,他們感激還來不及。」

  「看來你過得頗好。」

  秦書淮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一聽這話,秦芃趕緊跑了過來,伸手搭在牢房邊上,眉眼一挑,壓著聲小聲道:「公子,你打算對奴家做什麼呀?」

  秦書淮拉過她的手,低頭瞧她:「還行,沒瘦。」

  「瘦不瘦不能光看這裡的,」 秦芃朝他蹭過去,小聲道:「來來,往下看。」

  秦書淮低頭下去,看見擠出來的一片風光。

  他面色平靜,秦芃眨了眨眼:「大人不滿意啊?」

  「秦芃,」他啞聲開口:「為了出獄,你也是不擇手段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3:02 PM

第九十七章

  秦芃滿臉無辜眨眨眼:「王爺,我做什麼了?」

  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中頗有深意。一看到這目光秦芃就懂了,以前秦書淮這麼瞧她的時候,第二天就不用起了。

  「別著急,」他慢慢道:「很快你就出來了。」

  秦芃這次卻是沒玩笑了,她正經起來,卻是道:「若此案證據確鑿認定是我,我大概要如何判?」

  「不會有這個結果。」

  「如果有呢?」

  秦書淮瞧著她,他知道她一貫不喜歡別人騙她,於是他沉默了片刻後,說了實話:「以你的身份,運作得好,大概是削公主封號,貶為庶民。」

  「若運作不好呢?」

  秦芃繼續追問,秦書淮皺起眉頭:「你一定要問個最壞結果?」

  「我得有個準備。」

  秦芃目光平靜:「他們既然動了手,不可能只是為了把我抓進來,他們一定有充足準備。」

  秦書淮沒回話。

  其實秦芃猜的不錯,如今有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條,動機、時間,地點,人證物證俱全,對方是早早預謀而來,從柳詩韻和秦芃開始衝突,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秦芃和柳詩韻之間的糾葛,哪怕證明了秦芃的確不是兇手,除非是鐵證,否則所有民眾都會更加相信,秦芃的確殺了柳詩韻,只是通過權勢運作洗脫。

  對著秦芃的眼,好久後,秦書淮終於道:「若是最壞,那便該是終身囚禁。」

  秦芃點點頭:「活著都能翻盤,也不錯。」

  說著,秦芃抬起頭來,雙手捧住秦書淮的臉,笑眯眯道:「答應我一件事。」

  「不答應。」

  「這麼快就拒絕?」秦芃頗為詫異:「你都沒聽我說是什麼。」

  「逼急了我就直接廢了陸秀,就讓全天下人知道我不公,如何?」

  秦書淮目光裡全是堅定:「他們又能怎樣?」

  秦芃有些無奈:「萬一柳家反了呢?」

  「那就滅了他們。」

  「萬一張瑛和柳家聯合世家集體反叛,衛衍坐視不理呢?」

  「就憑他們?」秦書淮嘲諷出聲,眼中全是不屑。

  「萬一他們賣國求榮和趙鈺合作,引北燕入侵呢?」

  秦書淮不再說話了,秦芃眼裡帶了柔軟。

  他總說自己一輩子只是她的,可是卻忘了,是個人就有原則有底線。

  「書淮,和沒有底線的人鬥無底線,你鬥不過的。」

  她溫柔平靜:「冤案總有平反的一天,只要我好好活著,什麼都不是事,我希望我在你身邊,是對你好,不是拖累你。」

  秦書淮沉默不言,他上下打量她,反覆瞧過確認無礙後道:「還差什麼同我說,沒有的話,我先回去了。」

  「是還差一件事。」

  秦芃笑了笑,踮起腳尖,就親了他一下。秦書淮愣了愣,秦芃便退開去:「現在不差什麼了,你回去吧。」

  秦書淮慢慢笑了,他應了聲,轉身走了。

  第二日,秦書淮還在思索著找到柳詩韻後面那個人後該如何交涉,陸秀突然提請公審秦芃。

  陸秀是向秦銘奏請的,他冷靜道:「陛下,柳小姐一案,證據都已齊全,卻被攝政王一壓再壓,臣請奏,擇日由陛下監審,開堂公審此案,切勿一拖再拖,延誤最佳審案時機。」

  這樣的事秦銘自然是不敢做主的,他看向秦書淮,目光裡全是懇求。

  秦書淮抬頭看向陸秀,他的目光很平靜,卻有種無形的壓迫感蔓延開去。

  張瑛上前一步,慢慢道:「陛下,老臣覺得陸大人說得極是。國有國法,既然立了規矩,那就該遵守,若是立了規矩卻不守,豈不亂了套?攝政王,」張瑛抬頭看向秦書淮:「你說是吧?」

  「陸大人說擇日宣判,」秦書淮平靜道:「你說的擇日,不知是哪一日?」

  「卑職覺得,越快越好。陛下覺得,後日如何?」

  「後日……」秦銘弱弱開口:「會不會太匆忙?」

  「如今證據齊全,陛下還需準備什麼?」

  陸秀抬頭看向秦銘,語調懇切:「陛下,臣知曉陛下與長公主姐弟情深。可柳小姐乃柳家嫡女,只因感情之事便一屍兩命枉死,若沒個結果,怕是要寒了天下人之心啊。」

  陸秀的話自然是誇大的,天下人未必心寒,然而世家之心,那必然是要寒的。

  這話是提醒,也是威脅,秦銘轉頭看著秦書淮,秦書淮點了點頭,轉頭慢條斯理道:「陸大人說證據齊全,可本王卻覺得還差一些,還是煩請陸大人找到再談此事。」

  「臣覺得王爺偏袒,王爺覺得臣不夠盡責,那不如請御史台督查,看看是下官不夠盡責,還是王爺不夠公正。」

  陸秀抬頭看向秦銘,壓著怒氣道:「陛下,還請聖裁!」

  「陸大人不必置氣,」張瑛悠悠開口,歎了口氣道:「人面對至親至愛,難免失了理智。王爺與長公主之事……」張瑛停下來,咳嗽了幾聲,句子斷在這裡,雖然沒說,但大家卻都已經心知肚明。

  周玉拼命給秦書淮使眼色,秦銘也一直看向秦書淮,然而秦書淮端坐在高臺上,神色淡然,卻是道:「證據不足,不合適,便不能批。陸大人覺得不公,那便讓謝大人督查。」

  說著,秦書淮抬頭看向御史大夫謝谷:「謝大人以為如何?」

  「御史台有御史台的章程,」謝谷平靜道:「該彈劾的,誰也跑不了。沒必要的,誰也催不來,一切按章程辦事。」

  「好好好,」陸秀冷笑出聲來:「王爺,您就拖著吧。反正別人的命不是命,不過區區一個貴族嫡女而已,不是嗎?」

  這話說得在場世家都有些觸動,大家雖然沒有說話,心裡多少卻都有些不舒服。

  秦書淮沒被這話激怒,面色平靜道:「此事便就如此定下,各位還有其他事需要商議嗎?」

  全場一片安靜,沒有人多說什麼。

  秦書淮引著往另外一個話題去,商議了一早上,等下了早朝後,所有人才紛紛議論起來。

  成國公跟了上去,追上秦書淮道:「王爺,此案真的不能審嗎?」

  「還得拖上幾日。」

  「今日世家多有不滿……」成國公抿了抿唇道:「如今周玉也不太能出面,若讓人察覺他和您如今還往來走太近,可能會讓其他貴族不會與他交往了。」

  秦書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成國公跟在秦書淮身後,頗為猶豫道:「王爺,如果真的確認是長公主,您怎麼辦?」

  秦書淮聽出成國公話中深意,抬眼看他:「你覺得該怎麼辦?」

  「徐徐圖之,以求東山再起。」

  聽了這話,秦書淮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是道:「周玉讓你來同我這麼說的?」

  「為了一個女人……」成國公艱難開口:「犯不著。」

  「那不是女人,」秦書淮平靜開口:「 那是我妻子。」

  成國公哽了哽。便就是這是,一個宮人急急忙忙上前。

  「王爺,」那宮人聲音頗為焦急:「北燕使團到了。」

  秦書淮和成國公猛地回頭。

  那宮人聽到秦書淮身前,跪下身道:「王爺,北燕使團已到城門口了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3:08 PM

第九十八章

  一月前,趙鈺便已經遣人給了消息,就議和一事,北燕會單獨再派遣使團前來。

  雖然趙鈺與秦書淮早已私下將協議簽下,然而這樣重大的事情,明面上還是要走個過場,讓百姓和下層官員知曉。

  當然,最核心的原因秦書淮心裡知曉,秦芃在這裡,趙鈺必然還要再來。

  北燕使團的行程一路都是逐級上報,但難免有延遲,只是舉例上一次報僅有起來,來的這樣快,到讓秦書淮有些始料未及。

  如今全城戒嚴,北燕使團被攔在了外面,要拿到秦書淮的手令才能開城門。兩國之間的事,不能失了禮數和面子,秦書淮只能道:「讓禮部準備,由成國公領人過去,開城門迎接使團。」

  「王爺……」宮人小聲道:「此番……北帝也來了。」

  聽到這話,秦書淮頓住步子,他抬頭看向成國公,片刻後,點點頭道:「我親自去迎。」

  說完,秦書淮便往城門口趕了過去。

  城門口已經站好了禮部準備的人,秦書淮從馬車上下來,禮部尚書孔遷便立刻走了過來,恭敬道:「王爺。」

  「一切安排妥當了?」

  秦書淮抬眼,孔遷點頭道:「都已妥當,北燕使臣在兩里外涼亭處歇下,就等候王爺了。」

  秦書淮點點頭,站在城門口,讓人前去通報北燕使團後,帶人按位置站在城門前。

  北燕使團接到了秦書淮到的消息,便啟程趕了過來。此行北燕帶了足有五千人出巡,規格空前,為此秦書淮特意增添了宣京周邊的兵力。此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趙鈺也在使團之中,對這樣的兵力佈置還有些異議,如今知道後,齊國也只能佩服北燕的膽量了。

  一國帝王直接到另外一個國家的都城談判,不是每個君主都有這樣的膽識。

  然而除卻佩服,所有人心裡也有忐忑疑惑,畢竟讓一國君主親自來談的問題,必然不會是小事。

  使團到了城門前停住了步子,排在前方的人馬整齊散開到後方,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行來,停在秦書淮面前,下人趕忙上前去,放了階梯到馬車邊上,侍女從裡面打起簾子,一位俊美青年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

  北燕以正紅為國色,為天子色,來人頭戴十二旒冕冠,著正紅色廣袖長衫,素紗中單,以黑裳綴下,輔懸暗紅蔽膝、白羅大帶,再配羊脂美玉,踩赤舄而下。

  他本生得俊美豔麗,在紅色襯托下越發美豔幾分,然而他面色沉穩冷然,無形中帶了讓人覺得頗為壓迫的貴氣,讓人生不出多餘的心思。

  他一出現,所有人便恭敬彎腰行禮,唯有秦書淮平靜站在前方,手持笏板,微微彎腰道:「南齊淮安王秦書淮奉天子之令在此恭迎北帝大駕,北帝聖安。」

  聽到這話,趙鈺勾起嘴角:「淮安王,許久不見。」

  秦書淮直起身來,平靜道:「不過兩月時間,倒也算不上久。」

  趙鈺笑了笑,正要說什麼,旁邊孔遷便上前來,規規矩矩道:「見過北帝,老臣乃南齊禮部尚書孔遷,此番全權負責北帝行程安排,若北帝有何疑慮,可隨時詢問老臣。北帝旅途勞頓,不知是否需要即刻休息?」

  趙鈺轉頭看向孔遷,點了點頭道:「孔大人說得極是,朕是有些累了。」

  他說話聲音語調平緩,哪怕是對著一個臣子,也彷彿格外有耐心的模樣,讓人難有惡感。眾人明知他是北燕帝王,卻也在這三言兩語中,忍不住建立了些許好感。

  秦書淮向來知道趙鈺是如此長袖善舞的人,倒也不意外,點了點頭道:「那在下領北帝前去住所吧。」

  「勞煩王爺。」

  趙鈺笑了笑,卻是道:「王爺與我也算舊識,不如車上閒聊一二?」

  秦書淮抬頭看他,趙鈺迎上他的目光,笑意盈盈。好久後,秦書淮慢慢道:「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秦書淮便上了趙鈺的馬車,趙鈺遣退了侍女,留下兩人一左一右坐在馬車兩邊。

  馬車重新啟程,外面傳來人群疏散的喧鬧聲,趙鈺看著對面坐得端正的秦書淮,立刻冷了面色,直接道:「我姐在哪裡?」

  「你不該清楚嗎?」

  秦書淮抬眼看他,目光平靜:「你是為了她來,該打探都打探清楚了吧?」

  「你以為我星夜兼程趕過來是為什麼?」這一次來,趙鈺顯得格外冷靜,他看著秦書淮,平靜道:「秦書淮,我說過,你沒本事護住她。」

  這話紮在秦書淮心上,然而過去趙鈺說的時候,每一次,他都能瞬間想到當年跪在趙鈺面前的場景,都能想到趙芃死在他懷裡,他死死抱住她嚎啕出聲的模樣。可這一次,他卻不過是覺得心尖微微一顫,已能平靜面對著趙鈺的質問。

  「這一次,」他慢慢出聲,他說話向來如此,每一句都要細細斟酌,而這一句,他卻豈止是細細斟酌?

  那簡直是用他已有的所有,全都鑲嵌鑿打在那句子之上,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金:「我會好好保護她。」

  「保護她下了天牢,保護她準備著被廢為庶人?」

  趙鈺笑出聲來:「秦書淮,你可真夠本事的。」

  秦書淮沒有回話,趙鈺說的是事實,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趙鈺看著秦書淮平靜的模樣,好久後,慢慢道:「我這次來,並不是想來找你麻煩,我們爭執已經很多年了。」

  這話出乎秦書淮意料,他有些疑惑,趙鈺看著他,認真道:「這一次,我是想來求你。」

  「求什麼?」

  「求你,」趙鈺眼中全是堅定:「既然護不住,護不好,就請將我姐還給我。」

  聽到這話,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你要從我身邊帶走我妻子,卻同我說,這不是找麻煩?」

  「你想要她過得好的,不是嗎?」

  趙鈺沒有發脾氣,他每一句話,都說得格外懇切。

  「我也想她過得好。我想她平靜的、安寧的、幸福的,好好活著。我姐要的從來都不多,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嗎?」

  趙鈺的話讓他說不出什麼來,他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回話。

  秦芃要的從來都不多,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如果她是普通人,那的確是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如果秦芃不留在他身邊,不留在南齊,以趙鈺的身份能力,護住她,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秦書淮,我姐已經為你放棄過一次人生了。」趙鈺語調裡有著壓抑的悲痛:「那年我快要登基了,她想要的馬上就能得到,可是她為了你,什麼都放棄了。這一次,你能不能讓她好好活一次?」

  秦書淮沉默無言。

  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這樣自私。

  他愛著她,離不開她,所以固執將他囚在自己身邊,不管她過得好還是不好。

  可這些念想他都只放在自己心裡,面上始終是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看不出深淺。

  趙鈺見秦書淮無動於衷,卻是笑了,他眼裡帶了苦澀,慢慢道:「秦書淮,你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再害死我姐一次,你就不甘心是嗎?」

  「我說了,」秦書淮冷眼看他:「我會好好護著她。」

  趙鈺嗤笑出聲,留下一句「隨你」,便再不說話。

  馬車到了趙鈺歇息的宅院,這是南齊專門接待貴賓用的院落。趙鈺由孔遷領著進去,秦書淮也沒再跟上。

  等到了夜裡,他又去了天牢。

  天牢裡,秦芃正在畫畫,畫上是一株桃樹,秦書淮認出來,那是小時候,他們在宮廷後院中最愛攀爬的一顆。

  那時候他們兩坐在樹上,肩並肩眺望北燕宮廷。

  秦芃曾經問他,這北燕宮城有多大。

  他說,很大。

  她問,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呢?

  他想了想,告訴她,有些人走出去,只需要穿過一刻鐘,因為他們乘著駿馬,穿過玄武門,就能出去。然而有些人走出去,卻得花一輩子。甚至於,花了一輩子,也未必走得出去。

  他站在秦芃身後,看她將桃花樹上的花畫完,不由得道:「你一向很討厭北燕宮廷。」

  秦芃轉頭瞧他,眼中頗有些奇怪:「為何突然說這事?」

  秦書淮看著她,神色間遊移不定:「既然討厭,為何還畫呢?」

  秦芃吹著畫上墨色,平靜道:「說討厭的時候,因為身邊有你。畫他的時候,因為驟然想你。」

  秦書淮微微一愣,秦芃打量著那顆桃樹,目光溫柔。

  「後來想想,縱然厭惡北燕宮廷,但若那是遇見你和阿鈺的必然之所,那……也並非不能接受。」

  那話語似春風,如溫水,拂過冬日凝固的冰面,融化堆積的白雪。

  秦書淮忍不住從身後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肩頸:「遇見我,後悔過嗎?」

  「曾有後悔,」秦芃如實回答,秦書淮身子僵了僵,卻又聽她道:「後來想了想,如果從不遇見你,怕是更為後悔。」

  秦書淮緊緊抱住她。

  他想,並不是他真的太自私太壞。而是這個人天生便讓你難以割捨。

  他的情緒讓秦芃察覺,忍不住回頭瞧他:「怎麼了呢?」

  「沒事,」秦書淮笑了笑:「阿鈺來了,我有些怕。」

  「怕什麼。」

  「怕他帶走你。」

  秦書淮說得實誠,秦芃微微一愣,隨後卻是笑了。

  「別怕,」她聲音溫和:「他帶不走我。我呀,」她唇邊全是笑意:「不是當秦夫人,已經當了很久了嗎?」

  秦書淮也被她說笑了。

  所有的不安都如衣服的褶皺,被人輕輕撫平。

  秦書淮陪秦芃待了一會兒,沒多久便離開。

  他走之後,秦芃收了畫,準備休息。

  然而半夜時分,她便聽見了外面傳來急促地腳步聲。秦芃猛地起身睜眼,便看見趙鈺急促走到牢房門前來,焦急道:「姐,我來看你了。」

  秦芃先是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你怎麼能進來這裡?!」

  趙鈺沒想過秦芃首先是質問這話,尚未明白過來,便看秦芃皺起眉頭,冷聲道:「你和大理寺的人有瓜葛?」

  趙鈺沒說話,過了半晌,他卻是笑了。

  「趙芃,」他眉宇間落滿了霜雪,眼中似寒潭波動,又冷又蒼涼。他看著她的目光裡全是失望:「你莫不是,真當自己是齊國的長公主吧?」

  秦芃抬手將髮挽到耳後,平靜道:「阿鈺,若不涉及兩國,你這一生,都是我弟弟。」

  「可若涉及兩國,」她抬頭看他,目光冷靜得讓人心寒:「我的確,便是南齊的長公主。」

  「你荒唐!」

  趙鈺猛地提高了聲音:「你生在北燕養在北燕,你當了多少年的齊國人?」

  他靠近牢房門口,壓著聲音道:「五年?七年?十年?你便成了齊國人了?!」

  「阿鈺……」秦芃聲音軟化下來,看著面前神色激動的青年,有些無奈道:「你不該來的。」

  「身為北燕君主,」秦芃說著,心裡又軟又疼:「不該來這裡。」

  「我是不該來,」趙鈺冷靜下來,目光裡滿滿都是她:「可你在這裡,我不得不來。你在哪裡,刀山火海,我都得去。別說你如今身陷囹圄,哪怕你在南齊錦衣玉食,我也得來。」

  他說著,神色慢慢堅定起來,他隔著牢籠瞧著她,一如少年時,他們被人欺負,她帶著傷回來,他守在冷宮門口,看著她的模樣。

  「姐,」他伸出手,眼裡滿是固執疼惜:「我來接你回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9 03:19 PM

第九十九章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她苦笑出聲:「阿鈺,我的家,早就不在北燕了。」

  說著,她抬頭看向趙鈺,歎息道:「回去吧。」

  趙鈺不言,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那年我讓你留下,你不留,我放你走了。」

  「這一次,讓我任性一次,」趙鈺看著她,目光平靜:「我帶你回去。」

  說完,趙鈺轉身離開。

  第二日早朝,秦書淮往宮裡去,到了宮門前,馬車便緩了下來,秦書淮覺得不對,掀起簾子,看向外面。

  外面是吵嚷聲,秦書淮皺了皺眉頭:「發生了什麼?」

  「是一些書生,」江春從外面跑了回來,頗為憂慮道:「他們攔了官道,舉著條幅要求懲治長公主,給柳詩韻一個公道。」

  聽到這話,秦書淮就冷了神色:「去查一查,這些人怎麼知道的消息。立刻讓順天府來,該抓的抓該關的關。」

  「這……」江春有些遲疑:「怕是對聲望有損吧?」

  「再讓他們待到天亮,」秦書淮冷著聲音道:「才是真正的聲望有損。」

  江春立刻反應過來秦書淮的意思,越多人知道這事兒,對秦芃的聲望越差,到時候激起民憤,就不好處理了。

  然而秦書淮這事兒明顯是來晚了些,順天府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宮門之外,官員排成了長列,那些書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官兵直接廝打起來,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秦書淮依稀聽著外面書生嘶吼著:「這天下莫不就是他秦書淮的天下?靖帝之難,北燕長驅之恥,諸君怕是忘了嗎?!」

  「今日我等要的不僅僅是柳小姐一個公道,我等要的,還是這朝野清明,這天下公平!」

  江春聽著那些書生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外面人議論紛紛,江春實在忍不住,猛地出去,大吼出聲:「放你娘的狗屁!這案子關我們王爺什麼事?!」

  江春也不是徹底沒腦子的,如今明面上,秦書淮和秦芃的確沒什麼關係,這些人上來就直接扯上秦書淮,可見他們的直接目的就是秦書淮,而不是秦芃。

  秦書淮不爭辯,若說久了,莫說這本就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江春這一聲吼,也就是讓眾人清醒明白,這個案子和秦書淮沒什麼關係。

  「誰不知道長公主和攝政王那些齷齪事,」那書生被壓著,冷笑出聲來:「若王爺心中無鬼,為何不肯開庭審案?!」

  「證據不足還在調查,誰一口咬定了告訴你長公主就是兇手的?」

  江春立刻追問,書生「呸」了一聲道:「當日茶樓失火,我便在場,親耳聽到柳小姐呼救,口口聲聲指認了長公主,我早已錄完口供,可如今案情卻是一拖再拖,這不是有鬼,還是什麼?!」

  「你……」

  「江春。」

  秦書淮平靜開口,打斷了江春的爭執,直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開道。」

  江春憤憤回了馬車,順天府的人陸續將人帶走,這才恢復了正常同行。

  然而此刻所有人心事重重,大家都明白,這書生一聲喊,無疑是捶在了所有人心上。

  這書生的話,朝中官員心中大多明白的確是事實,秦書淮和皇帝要保秦芃,這本是應該,若柳家肯忍讓,那這件事大概也會順利罷休。

  可如今陸秀咬死不放,柳家不肯退步,外加書生鬧事,如今再不明白這是有人借著柳詩韻一案攀咬秦書淮,那就太過愚蠢了。

  而這朝廷之上,敢於如此直面撕咬秦書淮的,也就只有張瑛了。

  大家心裡都各懷心思,一時氣氛凝重起來。

  等上朝之後,大家方才站定,秦銘慣例詢問是否有事請奏時,御史王晟突然站了出來。

  王晟在御史台乃四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但門生眾多,曾任兩任帝師,手持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當年便就是暴虐如靖帝,也要退讓三分。

  王晟一站出來,秦書淮便覺不好,皺起眉頭。果不其然,王晟手持笏板,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請奏,」王晟抬頭看向秦銘,眼中如鷹銳利:「開審長公主殺柳詩韻一案。」

  他說得鏗鏘有力,秦銘聽政已久,早就明白王晟的地位。他慌忙回頭看向秦書淮,眼中全是懇求。王晟也知道秦銘做不了主,直接看著秦書淮道:「怎麼,王爺還覺得,證據不足嗎?」

  「是。」

  「老臣查閱了此案所有卷宗,」王晟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看著我,你再說一遍,證據不足?!」

  秦書淮沒有說話,王晟面露痛惜之色,急促道:「秦書淮,先帝憐你才華,信你與靖帝不同,才一手培養你走至今日,可你是如何回報於先帝的?我給了你三分薄面,前些時日一直未曾開口。可今日宮門之事,你應當已經知曉。此案已激起民憤,若再拖延,有損朝廷之威信,陛下之聲譽。陛下!」

  王晟轉頭看向秦銘,恭敬跪地,叩首,高呼道:「老臣懇請陛下,命大理寺開堂審案!」

  「陛下,」張瑛看向秦銘,歎息道:「老臣以為,王大人說得極是,老臣亦懇請,開堂公審此案!」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之間,堂上跪了大半臣子。

  朝上之人本就是以張瑛和秦書淮分成兩派,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清流,如今人心所向,除了秦書淮的人,竟都跪了下來。

  秦銘明顯慌了,他一直看著秦書淮,小聲道:「王爺,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秦書淮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周玉突然站了出來,平靜道:「陛下,臣亦附議,開堂審案。」

  周玉雖然說是和秦銘說,目光卻是一直看著秦書淮。

  秦書淮審視著周玉的目光,片刻後,他便看到自己的人,一個一個走了出來,跪在了朝堂之上。

  秦書淮從來明白,周玉陶冉等人之所以追隨他,求的是那份前程。他必須給這些人看到自己有能力給他們這份前程,才能讓他們一直信服。

  然而如今他們這些人心裡,自己大概在做一個太過不理智的決定。

  他看著滿堂跪著的人,終於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秦銘看著秦書淮點頭,捏緊了拳頭,顫抖著身子,許久後,卻是猛地抬頭,怒道:「朕不允!」

  「陛下!」

  張瑛不可思議抬頭:「您說什麼?!」

  「朕……朕……」

  秦銘顫抖著身子,秦書淮平靜接過:「既然陛下都說了不允,那我等不如改日再談。北帝如今已在外等候,陛下,」秦書淮轉身看向秦銘:「還不接見嗎?」

  「對,對,」秦銘趕忙點頭,立刻道:「這就接見北帝,快請北帝上來!」

  「陛下,」王晟著急上前:「您這是……」

  「請,北帝上殿!」

  這時,秦銘身邊的大太監董尤提高了嗓子,打斷了王晟的話。

  太監們將宣召的聲音一聲聲傳了出去,一個紅衣身影從外面慢慢走來。

  出於禮遇,秦銘和秦書淮亦走下臺階,迎向來人。

  事實上,在趙鈺之前,一國君主前往另一國,往往是小國參加大國,強弱早已決定了態度。然而北燕如今與南齊平分秋色,在其情況下,一國之君來面見另外一個國家的君主,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因為沒有發生過,所以禮數一事上,禮部查閱典籍,弄得頭昏腦漲。

  秦銘按照禮部的話,下了金座,恭恭敬敬和趙鈺一起同是行禮,行禮之後,秦銘用稚嫩的語氣規規矩矩邀請了趙鈺上座。

  趙鈺坐到秦書淮另一邊,他抬眼看見秦書淮後面的珠簾,秦銘注意到趙鈺的視線,忍不住道:「北帝是有什麼疑惑嗎?」

  「朕只是想,」趙鈺看著那珠簾,視線柔和了許多:「那珠簾之後,當有佳人才是。」

  這話出來,所有人心中心思各異。

  趙鈺的來意大家揣摩已久,因此也相信,如今他在朝堂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該是廢話。他突然提及這位已經下獄的長公主,這是幾個意思?

  然而秦銘卻是不及眾臣子們想得多,面上帶了些苦澀道:「這裡……原是皇姐的位置。」

  聽到「皇姐」這個稱呼,趙鈺神色暗了暗,彷彿一條毒蛇盯上了獵物,秦銘突然覺得周邊空氣冷了下去,他有些茫然抬頭,卻只看到趙鈺如春風一般的笑容。

  「說起來,」趙鈺看看著秦銘,彷彿一個長輩一般,眼中帶了懷念之色:「南帝如今,和朕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可惜朕的皇姐去得早,若是還活著,看見南帝,必然也會愛屋及烏的喜歡。」

  這話讓秦書淮忍不住抬眼看了趙鈺一眼,他有些無奈發現,趙鈺對秦芃的佔有欲,不僅僅只針對他一人。

  秦銘被趙鈺的話說得愣了愣,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能點點頭,頗有些孩子氣道:「那……那還好我皇姐還在……」

  話出來,全場就安靜了,周玉壓住了笑意,秦書淮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趙鈺面色不變,畫風一轉卻是道:「其實,朕這次來南齊,為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來信所說,兩國議和之事。」

  說到這件事,所有人都正經起來,秦銘點了點頭,示意知道。

  「這第二件事,」趙鈺歪了歪頭,彎起嘴角:「朕對貴國長公主一見傾心,願以皇后之位迎娶,為彰顯誠意,親身來此求親,還望南帝應允。」

  這話出口,全場都呆了。秦書淮猛地冷了神色,死死盯住趙鈺。

  趙鈺目光卻落在秦銘身上,誠懇道:「南帝大可放心,朕對長公主真心實意,天地可鑒。長公主嫁到北燕,朕保證會一心一意呵護她,並保證她的子嗣,自出生便為北燕太子。」

  這話的分量,在場所有人都明瞭。

  趙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一般的國家,都要防著他國女子在後宮生下子嗣,以免自己國家受他國干政。然而趙鈺卻在尚未迎娶時,就將秦芃的孩子約定為太子。

  若一開始大家是以為趙鈺是為了兩國迎娶秦芃,此刻卻是清楚明白,趙鈺是為了秦芃才給南齊一個面子。

  趙鈺見秦銘猶豫,繼續道:「若南帝還不放心,朕還可以許諾,朕後宮之中,僅有長公主一人。」

  此時此刻,在場眾位臣子幾乎都快以為趙鈺瘋了。

  跟隨趙鈺而來的柏淮卻是面色不動,彷彿是早已知道君主的決定。

  而秦銘也被趙鈺說動,但他是不敢決定秦芃的婚姻大事的,只能道:「朕……朕得問問皇姐。」

  「靜候佳音。」

  趙鈺彎了眉眼,那眉目如月牙一般。

  趙鈺和秦銘在朝堂上就協議的問題又說了一會兒,協議是秦書淮早已經與他簽訂好的,如今也就是走個過場,讓人將協議內容念出來。

  念完之後,秦銘讓董尤將協議收好,說再斟酌一二,隨後便下朝離開。

  趙鈺起身準備走時,秦書淮站在他身後,突然出聲:「北帝。」

  趙鈺停住步子,回頭看向秦書淮,挑了挑眉:「淮安王何事?」

  「我送您出去。」

  秦書淮面色平靜,同趙鈺一起走下了臺階。

  兩人一同走出朝堂之中,行走在長廊之上,身邊人漸少,秦書淮面色平靜道:「你今日做這件事,芃芃知曉嗎?」

  「怎麼,」趙鈺回頭,眼中帶著些譏笑:「你今日沒朝著我發火?」

  「對於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秦書淮一直看著長廊前方,目光平淡:「我有什麼發火的必要?」

  「倒是你,」走到長廊盡頭,秦書淮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趙鈺:「準備好如何同芃芃解釋吧。」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趙鈺挑眉,秦書淮點頭,應聲道:「承受怒火前,總該做點準備。」

  說完,秦書淮走下臺階,也不管趙鈺,便前行離開。趙鈺站在他身後,皺起眉頭,心裡驟然有些慌亂。

  他總覺的在他不在的時間裡,秦書淮和秦芃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以往秦書淮一貫是患得患失,能輕易被他激怒,如今秦書淮對秦芃的感情,似乎是被確認一般,十分肯定安穩。

  「秦書淮!」

  他忍不住叫住他,捏緊了拳頭:「你對我姐做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

  秦書淮回頭看他,有些不明白。

  趙鈺抿了抿唇,壓制住心裡的害怕,慢慢道:「我姐許諾了你什麼?」

  「她?」聽到這話,秦書淮慢慢舒展眉頭,眼中帶了溫柔:「自然是,許了我一輩子。」

  「她會給我生個小世子,你的小侄子,趙鈺,」秦書淮沒有絲毫激怒趙鈺的心思,語調神色都十分平靜:「別鬧了。」

  趙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捏緊了拳頭,一眼不發。

  秦書淮轉身離開,江春跟在後面,剛走出宮門,江春就上前道:「高!王爺您這次居然沒生氣打這兔崽子,您果然又沉穩許多!」

  秦書淮沒說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江春翻身上馬,就在上馬那片刻,猛地聽到裡面一聲巨響。

  秦書淮把他馬車裡的小桌給掀翻了。

  「主子啊,」江春掀起車簾,頗有些猶豫道:「要不我教您罵人吧,把自己氣壞了,不好。」

  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抬眼,冷聲道:「滾!」

  江春趕緊放下簾子,走了。等到了王府,秦書淮下馬車時,突然道:「教兩句吧。」

  「教什麼?」江春抬頭,有些茫然,秦書淮瞟了他一眼,目光有點涼。江春頓時想了起來,忙道:「小兔崽子!」

  秦書淮點了點頭,罵了句:「小兔崽子!」

  秦書淮從沒罵過人,驟然這麼一罵,江春居然覺得……

  還他媽挺好聽的?!

  江春認為自己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

  想想江春還挺同情秦書淮的,有這樣的小舅子,誰不糟心啊?

  罵完趙鈺後,秦書淮覺得心裡舒服了許多,便在屋子裡批摺子。而秦書淮批摺子的時候,秦芃就在牢房裡看著小話本,笑得不行。

  坐牢這些日子,除了牢房本身環境不怎麼樣以外,秦芃覺得自己過得還挺不錯的,秦書淮幾乎每天都會來看她,缺什麼給什麼,左遙時不時會來彙報一下調查近況,秦芃知道情勢不容樂觀,然而她卻也不覺有什麼。

  畢竟,對於一個已經死了三次的人來說,的確也沒什麼好懼怕的。

  有時候秦芃會覺得,自己彷彿是擁有著無限的生命,這一輩子,她確認了秦書淮的心意,她想,如果她死了,再次重生,她一定能過得很好。

  只是說一個人能不死就別死,誰知道死了之後還會不會有下輩子?

  秦芃看著話本,等著秦書淮,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她抬頭看過去,卻是孔遷帶著陸秀走了過來。

  她皺了皺眉頭,心中警惕,孔遷走到牢房前,恭敬作了個揖道:「見過公主。」

  「孔尚書來此有何貴幹?」

  秦芃合上話本,站起身來,孔遷笑了笑道:「微臣今日是來請公主幫個忙。」

  「哦?」秦芃頗有些詫異:「本宮的罪名洗清了?」

  「非也,」孔遷搖了搖頭,卻是道:「前日北燕使團到訪,北帝也隨訪而來,公主可知所為何事?」

  「何事?」秦芃有些不安,想起趙鈺前些時日說的話,她總覺得趙鈺會做些什麼。

  孔遷露出笑容來:「北帝是來向公主求親的!」

  聞言,秦芃露出震驚的表情來,孔遷以為秦芃是因趙鈺的求親感覺詫異,卻並不知道,秦芃心裡是又驚又怒。

  想出這樣的主意帶她走,趙鈺是瘋了嗎?!

  秦芃沒說話,孔遷繼續道:「北帝以皇后之位許給公主,並許諾公主所生長子必為北燕太子,甚至還應允,只要公主答應,北帝后宮之中,可僅有公主一人!如此深情厚誼,天下女子,誰不為之心折?」

  「所以,」秦芃明白了孔遷的意思,抬眼看向孔遷:「孔大人是來做說客的?」

  「此事不是老臣能干預的,公主婚事,自然是要陛下、太后、公主自己定奪。老臣今日來,只是希望公主今夜能出席迎接北帝的酒宴。」

  「我如今罪名尚在身上,」秦芃嘲諷開口:「豈能陪宴?」

  「這一點,公主無需擔心,」孔遷笑著道:「按律,在涉及兩國大利之事上,可有特赦減免之權,北帝如今對公主有心,公主自然不能以戴罪之身出現。如今老臣已得輔政張大人批准,並得陛下聖諭,特來接公主出天牢陪宴。」

  聽到孔遷的話,其實並不難猜想出,朝廷上下對秦芃嫁給趙鈺這件事,有多大的期待。

  秦芃嘲諷笑開,看向陸秀道:「陸大人也沒意見?」

  「按律無妨,下官便不會干涉。」

  陸秀說得一板一眼。秦芃嗤笑出聲,將話本放到桌上,面色冷淡道:「那走吧。」

  兩人將秦芃出去,乘著馬車引到一棟宅院,秦芃抬眼看向孔遷,帶了冷意:「為何不回衛府?」

  「帶公主出來,已是特赦,為避免妨礙後續案件進展,公主還是留在這裡交好。」

  秦芃點點頭,問了一下孔遷開宴的時間,隨後孔遷便道別了去。陸秀正準備走,秦芃叫住陸秀道:「陸大人,留步。」

  陸秀停住腳步,平靜道:「公主何事?」

  「張大人好嗎?」

  秦芃笑眯眯瞧著他,陸秀沒說話,抬眼看向秦芃,卻是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聽聞陸大人自出仕就由張大人點撥,想必同張大人十分熟稔。」

  「公主想問什麼?」

  「你們想要什麼?」秦芃眼裡帶了冷意:「這樣一個案子想扳倒我,無非是浪費力氣罷了。」

  聽到這話,陸秀忍不住笑了:「公主為何覺得,這樣一個案子,扳不倒公主?」

  「公主是鎮國長公主,可柳小姐乃一等世家嫡女。按律,犯世家性命者,處以極刑。八親犯此罪者,有酌情減刑之特權。這個案子若公判下來,是怎樣的結局,公主自己心裡不明了嗎?還是說,公主覺得,您可淩駕於王權律法之上,無懼御史台彈劾,無懼大理寺審判,無懼百姓之言語,無懼世家之怒火,莫要說您,便就是攝政王,也做不到吧?」

  「若此案判決下來,您無非兩條路,」陸秀上前一步,眼裡帶著憐憫:「要麼按律行事,要麼,帶兵反叛。您認為,衛衍會為了您,在太平盛世出兵嗎?」

  「不會。」秦芃平靜開口,接道:「甚至於,秦書淮也不會。」

  「那,」陸秀歪了歪頭:「公主,您為何不怕呢?」

  「怕 ?」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陸秀,我和你打個賭吧。」

  「這個案子,審不下來。」

  陸秀沒說話,他盯著秦芃,秦芃悠悠起身,轉身離開。

  到了夜裡,秦芃提前換好了衣服,而後出現在了宮宴上。

  她的位置和趙鈺位置並排而坐,秦芃坐下後,沒多久,趙鈺就走了進來。

  趙鈺看見秦芃,目光便亮了起來,他克制住自己的動作,儘量平靜走到秦芃邊上,看著秦芃,卻還是忍不住柔和了目光,溫柔道:「長公主,別來無恙。」

  見到趙鈺前,秦芃本還悶著氣,然而看見趙鈺這亮晶晶的目光,她突然又什麼都氣不起來了,只能是僵硬彎了彎嘴角道:「北帝別來無恙。」

  兩人打過了招呼,便各自落座。

  沒多久,秦書淮和秦銘就一前一後到了。

  秦書淮抬頭落座在趙鈺對面,他不著痕跡看了趙鈺和秦芃一眼,隨後便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般,收回目光,平靜和其他大臣交談往來。

  「他如今沉得住氣不少。」

  趙鈺搖著酒杯,覆在秦芃耳邊。

  秦芃往旁邊挪了挪,平靜道:「你離我遠點。」

  趙鈺愣了愣,眼中閃過些難過,卻也直起身來,離秦芃遠了些。

  他沒再看秦芃,看著酒宴上的舞女,喝著酒道:「很多年前,我以為我會是你最親近的人,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會讓我離你遠點。」

  秦芃心裡有些發悶,但看著對面一直沒看他們的青年,秦芃忍住了那想要像小時候一樣輕撫在他額頭上的衝動,淡然出聲:「我們長大了。」

  「是啊,」趙鈺低笑:「長大了,你就不再是我的了。」

  秦芃皺眉,轉頭看他,許久後,她卻是道:「我聽說,你將我的屍身送入了皇陵。」

  聞言,趙鈺僵了僵動作,隨後卻也釋然,轉頭看向她,目光裡帶了死寂:「對,我將你的屍體送入了我的皇陵。」

  「阿鈺,」秦芃抿了抿唇:「你後宮,納妃了嗎?」

  聽到這話,趙鈺眼裡帶了蒼涼苦澀,他看著她,揚起笑容,倔強道:「沒有。」

  「侍寢宮女……」

  「沒有。」

  趙鈺打斷她,果斷說出那個秦芃根本不想去聽的答案:「我沒有侍寢宮女,沒有妃子,沒有皇后,秦芃,」他平靜道:「我身邊除了你,沒有第二個女人。過去是,現在是。」

  「那,」秦芃歎息出聲:「你該立后了。」

  趙鈺捏緊了酒杯,勾著唇角:「怎麼,剛和我相認,就要管我的婚事?」

  「你求親的事情,我知曉了。」秦芃開口,趙鈺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緊張。

  「我……」秦芃還要再說,趙鈺驟然起身:「出去談吧。」

  說完,趙鈺便從旁邊退了出去,秦芃有些無奈,卻還是站著跟了出去。

  等走到院子裡,趙鈺轉過身來,平靜道:「你不同意?」

  「阿鈺,」秦芃歎息:「我不可能嫁給你。」

  「你如今是齊國鎮國長公主,這是我唯一帶你走的方式。」

  趙鈺說得很冷靜:「如今你身陷在柳詩韻的案子裡,他們拿你牽制秦書淮,這個案子就是張瑛用來設計你們的,姐,」趙鈺抬眼看她:「張瑛聯合了柳家以及各大世家,南齊各世家府兵近二十萬,且財力雄厚,在朝廷關係盤根錯節,他們如今抓了你的把柄,不會這樣放手。衛衍不會為了你看著南齊內亂,秦書淮也不會為了你讓南齊陷入內亂。他們就是看准了這一點,你還不明白嗎?!」

  「你留下,只是秦書淮的累贅。」

  這話砸在秦芃心上,她面色白了白,然而卻仍舊強撐著自己,冷靜道:「那我若嫁給了你,日後怎麼辦?」

  「日後,你還要娶妻生子,我怎麼辦?」秦芃苦笑:「難道要我頂著北燕皇后的名頭,再嫁給秦書淮?」

  趙鈺沒說話,片刻後,他捏著拳頭,慢慢道:「若秦書淮有護著你的本事,那你可以假死,我給你重新安排一個身份,送你回來。」

  「阿鈺,」聽到趙鈺的話,秦芃感覺內心有一個地方溫暖又柔軟。面前這個青年,哪怕固執倔強,卻仍舊讓她覺得,這天地之間,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有一個去處。她走上前去,抱住趙鈺,將頭靠在趙鈺胸口,溫和道:「謝謝你。」

  這話讓趙鈺鼻頭微酸,還未開口,就聽樹枝後有婆娑之聲。

  兩人抬頭看去,卻是秦書淮提燈站在樹枝之後。

  他穿著一身黑色赤帶華袍,目光平靜從容,看著擁抱著的兩人,他淡道:「你們離席太久,我便過來看看。」

  「芃芃,」他招了招手,語調裡有不自覺的柔和:「過來。」

  秦芃毫不猶豫提步,走到了秦書淮身前。這樣果斷的姿態,秦書淮忍不住讓眼中帶了笑意。

  他朝趙鈺點了點頭,語調平淡:「我先帶她回去。」

  趙鈺沒說話,秦芃跟上秦書淮,心裡有些忐忑。

  兩人轉過彎,走在長廊上,秦書淮驟然握住秦芃的手,淡道:「你別擔心。」

  秦芃抬眼看他,聽他道:「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你在,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敢走。你不在……」

  說到這裡,秦書淮抿了抿唇,秦芃頓住步子,仰頭看他:「我不在,會怎樣?」

  她的眼亮晶晶的,帶著笑意,似乎近來所有事不曾干擾她半分。秦書淮看著她的目光,許久後,柔軟的唇低頭印在她的額頭。

  「你不在,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不想走了。」

  他的話很輕,沒有半分惱怒,平和又柔軟。然而秦芃卻覺得,這比過往任何一次爭執都要有分量得多。

  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低頭道:「我在,」她啞著聲音:「我一直都在。」

  秦書淮笑了笑,握著她回了大殿。

  而趙鈺在外面待了一會兒,這才回去。

  等回去之後,沒多久,宴席便散了。

  大家各自回去,秦芃卻是跟上了張瑛。

  張瑛走了沒幾步,就察覺到了秦芃的存在,他回過頭,皺著眉道:「公主跟著老臣作甚?」

  「有些話想對張大人說,」秦芃勾起嘴角:「不知張大人,方便不方便?」

  張瑛回過身來,看著秦芃,目光中帶著審視,他沉默半晌,終於道:「請。」

  而另一邊,秦書淮看完了探子帶來的消息,抬眼道:「你確認,同我平起平坐的位置,柳詩韻只接觸過張瑛?」

  「是,屬下查了好幾遍,只有張大人。」

  聽完這話,秦書淮將消息交給後面的江春,直接道:「去劫陸秀。」

  事實上,對方是張瑛這件事,秦書淮心裡早有了預計。只是他有些無法相信,柳詩韻這樣的性子,會委身於張瑛這樣的人。

  但如果是張瑛的話,他心裡就有了數,張瑛是怎樣的性子,有怎樣的底牌,他心裡清楚。

  他帶著人往宮外去,江春卻還是不放心,著急道:「王爺,就這樣出手是不是太過冒失?」

  「放心。」秦書淮平靜道:「做乾淨就好,通知周玉準備好。」

  秦書淮已經定下,江春哪怕有些不放心,卻也只能遵從。他迅速通知了周玉,而趙一則直接帶了殺手,直接衝到了陸秀必經之路上埋伏。

  陸秀夜間喝了酒,尚在微醺之中,他近來怕出事,帶了許多人,所以十分放心。

  他躺在馬車裡,迷迷糊糊睡著,突然外面就出了兵戈交響之聲,陸秀猛地睜眼,提刀朝外衝去!只是他剛探出頭,利刃便從天而降,直接斬下了他的首級。

  而後沒有片刻,這條巷子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再沒有了聲息。來人背上自己的人,迅速離開,只留月色落在這廝殺之地,照一地血色殘紅。

  而另一邊,秦芃走在長廊上,溫和道:「張大人,我私下找您,其實就是想確認一件事。」

  「陸秀這個人吧,」秦芃含笑抬眼:「你到底是要呢,還是不要呢?」

  【題外話解釋一下南齊政治構建】

  南齊朝廷政治構建均衡上是做得很好的。

  秦書淮、張瑛、秦芃三人是作為輔政大臣,三個人平權,可以互相干涉決定,權利範圍上,是能干涉一切事物,相當於懸於六部之上。但是他們主要是監督、決定,並不是詳細做事的那位,所以真正做事的實權落在了六部大臣手中,而三位輔政大臣的強弱,則在於自己手下幹實權的到底有多少人。

  秦書淮等人連同六部,相當於行政機關。

  而與其獨立的,則是司法機關,司法機關中,御史台監督大臣和皇帝,刑部處理普通案件,大理寺類似宗人府,處理皇親國戚相對的案件。

  因此,一個事情出現後,一般是由秦書淮三人做決定,由六部執行,如果其決定不恰當,可由御史台彈劾提請重審程序駁回決定,並對決定人做出調查。

  這就是為什麼秦書淮秦芃不能為所欲為的原因,一切依照法律作為標準。如果他們大權在握,刑部大理寺都是他們的人,當然可以私下走關係解決問題,但是明面上,是不能亂來的。一旦亂來,就涉及兵變了。

  這個是朝廷政治構建。除此之外,南齊還按高低貴賤,大概是皇族、世家、百姓。秦芃殺柳詩韻,可以減刑,但不可能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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