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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十三 -【再戰】《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24 PM     標題: 三十三 -【再戰】《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6-2 09:07 PM 編輯

【書名】:再戰

【作者】:三十三

【內容簡介】:

  飲食男女。

  秦雨松,35歲的離婚男人;周橋,31歲的離婚女人。

  暖飽思…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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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27 PM

第一章 最初

  秦雨松凌晨三點起的床,就著水龍頭漱口搓了下臉。水太冷,把全身熱氣沖得七零八落,只剩心頭還有幾絲餘溫。然而,連衝鋒衣也無法讓這點火星重新燃燒。

  旅館大門口掛著牌子:出租棉大衣。

  秦雨松看了眼,還是沒停下腳步,誰知道有多久沒洗過。他不需要。

  藉著山道微弱的燈光,大批人馬往光明頂的方向去了,秦雨松走的是另一條路,他想去天都峰。天都以險峻聞名,有幾處他不得不手腳並用,好在山道無人,不用擔心狼狽的樣子被看去。

  背上漸漸冒汗,眼看峰頂在即,他懶得解衣,任由熱汗流淌下來。周圍太安靜了,靜到只有他的呼吸聲,像天地間再沒有別人,無論歡喜還是疲憊,只能一個人承受。

  還有百來米就登頂的地方,秦雨松站住了,在黑暗裡有團東西在動,是什麼?

  是人,「現在幾點了?」

  是女人,秦雨松看了看表,「再過十分鐘就五點了。」

  對方哦了聲,「那快日出了。」

  天空雲層深重,壓著整個山頂,但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了,秦雨松默默前行,後面跟著剛才那個女人。她披著租來的棉大衣,走得跌跌撞撞。秦雨松有心扶她一把,但傳來的異味打消了他的念頭。怎麼會有如此邋遢的女人,而且深更半夜呆在山上,恐怕……有點問題。

  天都峰頂不像光明頂空曠,秦雨松找了塊大石,靠在石上等待日出。他用餘光看了下那個女人,她席地而坐,似乎很冷的樣子,抱膝縮成了一團。

  她說,「能借我點錢嗎?昨晚爬山時錢包掉了。」

  秦雨松從褲袋裡摸出兩張大鈔,走過去遞給她。

  那個女人說了聲謝謝,老實不客氣地把錢塞進口袋,「留個電話,到時還你。」

  秦雨松猶豫片刻,搖頭說不用。誰知道她是什麼人,兩百塊他只當花了算了。

  那個女人又說,「我很冷,你能抱抱我嗎?」秦雨松僵了下,然而對方沒放棄,「我不是壞人,真的。我沒定到旅館……以為離日出只有幾個小時,乾脆晚上就爬上來算了,沒想到這麼冷。」

  天空開始轉亮,秦雨松能看清那個女人的臉。他迅速地判斷,二十八九,腳上穿的專業登山鞋,臉色蒼白,嘴唇沒一絲血色,看來是真的凍壞了。秦雨松在她身邊坐下,她鬆開棉大衣,在他摟住她後又把它披在彼此身上。

  秦雨松忍了一會,終於站起來把那件異味重重的棉大衣扔得遠遠的。他脫下外衣,把她緊緊抱住,一起用衝鋒衣取暖。她說,「謝謝!」

  光茫從天際的烏雲後透出來,就在眨眼間,金紅色的太陽躍出地平線,斥退黑暗。光明頂那邊遠遠傳來歡呼,「太陽出來了。」秦雨松目不轉睛地看著日出的方向,許久才垂下眼,那個女人似乎感覺到他視線的轉移,抬頭和他四目相對。離了發臭的棉大衣,她的頭髮和脖子有隱約的玫瑰香。

  秦雨松盯著她的唇。唇色很淡,唇角輪廓分明。他俯頭,是接吻的意思,但動作不快,如果她不願意,完全可以推開他。但她沒有,反而緩緩迎上來。

  第一個吻很輕巧,彼此用舌尖試探著對方的味道,是棋逢對手的迎合。

  她冷冰冰的臉開始發燙,呼吸漸次重了。秦雨松戀戀不捨停下,仍然保持著原來詢問的姿勢看著她。她坐直了,伸出雙臂摟住他脖子送上熱騰騰的吻。他熱烈地響應,一隻手抱住她,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脖子,在探索中找到小搭扣,笨拙地解開了。

  這舉動是個問號,是否可以進一步?他和她同時停了下來,看著彼此。她似乎在考慮,考慮的結果是,「走吧。」

  秦雨松微微有些失望,但仍然有風度地說好。他站起來,向她伸出手,她接受了,「我叫瑪麗。」秦雨松扶起她,開玩笑道,「我是亞當。」

  快到峰底時,瑪麗問,「我能去你那洗澡嗎?」秦雨松說,「我那是六人間,介意不?」瑪麗笑道,「沒你的什麼人吧?」秦雨松搖頭,「是酒店把地下室的床鋪零賣了。」他感覺到瑪麗看了下他的手指,那裡沒有指環或者指環的痕跡。剛才的意猶未盡促使他保證似地說,「我單身。」

  瑪麗未置可否,反而又問,「你今天下山?」

  秦雨松估計她確實丟了錢包,「要和我一起走嗎?」她點頭,「那謝謝你了。我錢包手機都放在一隻小包裡,掉進了深谷。」秦雨松摸摸她的頭髮,「晚上一個人爬天都峰,膽子也太大了。」瑪麗低下頭,過會才笑著說,「我還敢跟你這個陌生人走呢。」

  秦雨松本來只為看日出,既然看過了,就可以走了,瑪麗也說下了山再休整,當下澡也不洗了,兩人直接下山。到山下青年旅館開了間房,她洗過澡就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了一條大皮蟲,埋頭大睡。

  秦雨松昨晚雖然有落腳的地方,差不多也是一宿未睡。沖了個澡,他把隨身包的帶子壓在枕下,假如有人想動包,他肯定能醒,這才呼呼睡去。

  青年旅館暖氣十足,秦雨松被熱醒了。有瞬間他不知身處何地,轉頭才想起在黃山腳下,鄰床睡著個從山上撿到的陌生女人。

  秦雨松忍不住坐到瑪麗床上。她張開眼,看了看他,不但沒反對,還把臉貼在他胸前,手搭到他腰裡。這舉動讓那點沒死心的荷爾蒙又衝動起來,秦雨松輕啜她的脖頸,啄木鳥般下移,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盡往她敏感的地方去。

  瑪麗含糊地反對著,蜷得像隻貓,但始終沒推開他,而且開始回應他的吻,小聲呻吟著。當秦雨松覺得兩人的身體越來越燙時,果斷地俯到她身上,用腿分開了她的雙腿進入了。她尖叫了一聲,很難說清其中的含義。秦雨松停下來等她,等到的回復是她把腿盤住他的腰,無聲的鼓勵讓他衝動起來。

  可惜太久沒做,衝動維持得很短。

  秦雨松有些沮喪,他不是十八二十的毛頭小伙,知道這點時間不足以讓身下的人得到快樂。他不死心,沉沉地壓在瑪麗身上。她沒睡醒似的閉著眼,但牽著他的手游動在兩人相連的部位。微妙的刺激讓秦雨松又緊繃起來,這次他不讓瑪麗偷懶,兩人猶如蛇般激烈地交纏,濃重的喘息和汗水混雜在一起。

  當瑪麗眼神迷離,不由自主地急促呻吟時,秦雨松惡作劇地停了幾秒,身下人用行動表示她的不滿-她緊緊貼在他身上,試圖帶動他,而他也馬上投入進去,愉悅閃電般升起,漫延在身體每一處。秦雨松覺得自己給瑪麗勒得透不過氣,而他的雙臂,同樣鐵箍般抱住了她。

  就算世界在這一刻毀滅,至少此時擁有上天的恩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28 PM

第二章 遊戲

  魔瓶一旦打開,難以封上。半夜,睡足了的秦雨松半挑逗地強迫瑪麗和他又做了一次。夜深人靜,瑪麗在黑暗裡柔順地任他起伏,完事後才開玩笑說遇到了一夜七次郎,她這個想白吃白住的,虧大發了。

  秦雨松聽著瑪麗越來越重的呼吸。最後她睡著了,他有一下沒一下摸著她光滑的後背,心想到時多留些錢。秦雨松知道她不是出來賣的,但似乎他能給的也就是錢。早上他被手機鈴聲吵醒,因為太累,在枕下摸了半天才抓到手機,「喂?」他一邊談事情,一邊忍著笑抵抗瑪麗的騷擾-她對那件雞鳴即起的東西又彈又擼,逗得它興高采烈地頂起被子。

  好不容易結束電話,秦雨松想彈壓不老實的她,她卻動作更快,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他感受到了她那裡的柔軟,某處頓時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

  瑪麗戳了下他的額頭,「我來。」他不做聲地指指床頭櫃,昨天趁她洗澡時買的一打雨衣,也算物盡其用。然而這個可惡的女人,並不急於進行下一步,只是摸摸索索,折騰他可憐的老二。

  他無聲地挺動,讓它晃動在她眼前,「來吧,來吧。」

  瑪麗看著它,笑嘻嘻地問,「我滿足了你,你用什麼報答我?」

  「你想要什麼?」

  瑪麗想了會,笑著搖頭。她微抬起身,讓它進入自己。秦雨松受不了慢騰騰的輾磨,挺身坐起,緊緊抱住她一起瘋狂,恍惚中聽見她說,「愛我。」他衝動得一口氣連說幾遍,「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至少此刻他的身體愛她。

  「你要去哪裡?」瑪麗洗完澡吹頭髮,秦雨松站在浴室門口問。

  「杭州。」

  秦雨松直截了當,「我們順路,我送你。」他走到蓮蓬頭下打開龍頭開始洗澡。瑪麗皺皺眉,「我還沒出去。」他恬不知恥地說,「都親密接觸這麼多次了,要看就看吧,我不怕吃虧。」

  瑪麗默默抽口氣,男人不要臉地自戀起來真是沒話說,她不過怕水濺到身上而已,他卻說得像她想看他的肉體似的。當然,這肉體不錯,難得的修長有力,又沒有過分的肌肉。她有多久沒吃肉了?她不知道他的想法,大概是遇上一個姿色尚可的女人,不佔便宜對不起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在太陽升起的那秒,決定扔掉以往,享受每種慾望,包括色身。她還年輕,不是嗎?

  瑪麗在車前的神色讓秦雨松有種微妙的高興。六人間和路虎的價錢的差距,他喜歡把錢花到值得的地方。秦雨松替她拉開車門,再自己上車,又先替她綁好安全帶。靠得這麼近,他又聞到她身上隱約的玫瑰香。不是香水,他沒看到她用護膚品和香水,這股清香必須靠平時身體的養護。無論如何,她確實是他重新開始的好選擇,拋掉不愉快的記憶,開始一段新生活。

  因為吃飯什麼的磨蹭太久,他們上高速時已經近黃昏。遠方裊裊炊煙,偶爾還有人扛著農具,大模大樣走在高速路上。路的兩旁間或出現柿子樹,已經過了收穫季,枝上稀拉拉剩一兩枚桔紅的果實,打破煙灰色的天地,讓人眼前猛地一亮。

  「我叫秦雨松,這是我電話號碼,以後保持聯繫。」

  她接過紙條放進褲子口袋,他叮囑,「別丟了。」她笑瞇瞇,「放心,我對有錢人另眼相看。」他問她的名字,她卻答非所問,「沒有必要吧。」

  「怎麼找你?」

  直到過了漫長的隧道,她才拿起他的手機存下號碼,「我叫顧新。」

  從黃山到杭州,高速一路空蕩蕩的,攪勝加足了勁跑得飛快。

  將到臨安時,顧新說,「能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嗎?」秦雨松找個出口下去,把車開進岔路,停在黑暗裡。他開了二百公里,這兩天荒唐得厲害,也有些累了,放平座椅躺下。顧新把臉貼在他胸口,輕輕摟住他的腰,說不出的依戀。秦雨松握住她的長髮,手裡的髮絲光滑柔細。少見的真正美女,當他看清她的臉時,怦然心動,只想親一親摸一摸。

  顧新的吻輕落在他唇上,繼而脖間,秦雨松靜靜享受。她的手試圖解開他的皮帶,但幾次未果。那只不老實的手抓住他的,示意他自己動手。秦雨松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順從地解開了,然後那隻手繼續忙碌,解開褲子,拉出襯衫,拉下褲子,不客氣地蹂躪著他的兄弟。

  秦雨松躺著未動,連眼睛也沒開,只是握住了她的「虎爪」,「今天夠了。」

  可惜這個女人沒有罷休。她笑了聲,轉頭含住他躍躍欲起的下身,溫熱的刺激讓它騰地升起。秦雨松想坐起,被她強勢地一推,又躺了回去,只能任由她胡作非為。她的動作明顯不熟練,但秦雨松從未試過被人如此煉製,漆黑一團裡僅有某處感受最深。他又想叫停又怕停下,喘息越來越重,連腹部都不由自主地顫動。

  他們所處的雖然是岔路,但也有車經過,每次有燈光從後面遠遠而來,秦雨松忍不住求饒,明知外面看不到車裡的舉動,可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

  震顫的感覺漸次加強,有一點蠢蠢欲動跳來跳去。她掌握到讓他更加難以自制的訣竅,靈活的舌頭盡在頂上打轉。可是每次快要出來前,她又悄然放緩,讓他煎熬於起伏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也受不了,伸手霸道地按住她,而下身也開始了猛烈的衝擊。就在他差點要透不過氣時,他和她同時感覺到了破堤而出。

  秦雨松全身無力,就此化成泥。顧新倒是若無其事,她扯了幾張紙巾,打開車門跳下去,把剛才的東西吐清,擦得乾乾淨淨。

  她站在外面和他說,「我走了,你鎖好車。」

  秦雨松只有捶座椅的力氣,狼狽地看著她揚長而去。

  自然顧新這名字和電話也是假的,打過去是一個男人接的,秦雨松默然掛掉,他不知道她是誰,來自何方,要去哪裡,他們之間只有場偶然的艷遇。

  要不要繼續?秦雨松也不是沒辦法找到她,但找到又怎麼樣,她已經明確表示只想遊戲這一場,如何繼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29 PM

第三章 朋友

  還沒等秦雨松想好,是否從人海中把瑪麗找出來,沒多久他又遇到她了。

  十二月底的北京又乾又冷,秦雨松雖然應酬多,長了幾斤肉,但碰上大風的日子,還是覺得自己噸位不夠,每次從外面回酒店都腳步匆匆回房間,免得一冷一熱會感冒。經過大堂時,正好有大堆人從二樓餐廳下來,其中有個身影分外顯眼。

  瑪麗。

  她微笑著聽身邊的人說話,時不時咳幾聲。

  秦雨松筆直走向她,「嗨。」如果她裝作不認識,他一定老實不客氣揭穿她的面具。不過她欣然認出了他,「哎,是你-」她和同伴打了聲招呼就跟他走了。離了別人視線,瑪麗幾乎把身體的重量全靠在他身上,仰頭和他說,「找個地方坐一會?我喝多了,走不動。」秦雨松看了看周圍,離電梯不遠,附近只有幾個住店的客人。他乾脆打橫抱起她,低頭走進電梯。瑪麗離地時小聲尖叫了一下,隨即伸出雙手抱住他脖子,把臉貼在他胸口。

  煙酒的味道和菜的摻雜在一起,哪裡還有玫瑰香。進了房秦雨松把瑪麗扔在貴妃椅上,關好門,他進浴室調了滿缸水,出來狠狠扯掉她的裙子。瑪麗閉著眼,邊咳邊躲閃,「冷。」她縮成一團,雙手抱住胸前,秦雨松沒好氣地說,「洗了再睡。」他抱起她,往浴室走去。

  剛走了兩步,瑪麗急忙摀住嘴,「我要吐了。」她掙扎著下來,衝進浴室,伏在台盆上又吐又咳。秦雨松看她吐出來的儘是酒,也沒有食物,恨不得把她抓在膝上,重打幾下屁股,沒見過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的女人。

  瑪麗吐完,開了龍頭沖嘔吐物,又拿了卷紙巾,把濺出的水漬一一擦去。她木然說,「對不起。」秦雨松奪下紙巾,「去洗澡。」他在那邊收拾,聽到後面浴缸裡毫無動靜。回頭一看,她整個人埋在水下,長髮散開在水裡,像水鬼般嚇人。他丟了紙巾,把她扶起來。一出水,咳得撕心裂肺,秦雨松替她拍了半天背,總算平息下來。

  秦雨松沒有服侍別人的經驗,只覺得瑪麗變成了軟體動物,手和腿軟綿綿的一條又一條。然而色心卻和浴室溫度同步上升,他的手停留在她敏感部位的時間越來越長。好不容易把人洗乾淨撈出來,滿地的水。

  秦雨松讓她趴在自己懷裡,左手替她吹頭髮,右手老實不客氣摸到她下身柔軟的地方,輕輕揉搓。既然她捉弄過他,現在自投羅網,就不要怪他讓她也嘗嘗放縱的滋味。

  瑪麗嗯了聲,突然坐直了些,睜開眼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她雙頰紅潤起來,連脖頸都泛出了粉紅,雙腿緊緊絞在一起,「不要。」秦雨松使壞,加快了頻率,「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她努力控制了三秒,頹然倒下,火燙的臉貼在他脖間,全身戰慄,雙腿用力環住他的腰。秦雨鬆口干舌燥,他的長褲在替她洗澡時已脫掉,此時三下兩下奪門而入。瑪麗醉得東倒西歪,全由秦雨松控制。每次她腰肢顫動得急,他偏偏故意放慢,折騰得她像八爪魚般收緊在自己身上。等到兩人心跳差不多快到同步,才讓她得到滿足。

  秦雨松幫她又擦洗了一番,才把她送進被子。她的小包裡手機響個不停,對方不死心地連打幾次,他掏出來想接時卻停了。秦雨松做賊般翻了她的包,有張酒店的門卡,有點錢,沒有證件。他正愁無從查知身份,她的短信來了,「周橋,我們在錢櫃唱歌,你也來吧,不見不散。」

  秦雨松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人,原來你叫周橋。他用她的手機打自己的,撥完號碼,屏幕上跳出來:「他」。沒想到她把他的手機號碼留了下來。這算什麼意思?女人心,海底針。他把她的包放好,睡到她身邊。周橋裹得像只繭,被窩拉開後重重地咳了很久。秦雨松啼笑皆非,也不知道她病得如此之重,還喝什麼酒。

  半夜裡周橋酒醒了,咳個不停,只好靠在床頭坐著。

  秦雨松困得死去活來,第二天一早憤然拉著她去醫院。周橋穿著他的襯衫他的褲子,還有外套,走動起來就像穿在套子裡的人,時時爆發一陣大咳。

  醫生聽了聽,就開了單讓去拍片,不用說,肺炎住院。

  周橋發著39度的燒,精神倒好,叫他幫忙買零食,要指定牌子的巧克力和薯片。

  秦雨松橫她一眼,「可以。不過如果你偷偷跑了,別怪我把你的照片放到網上。」

  周橋啞了半晌,笑起來,「你放啊!我沒工作,也沒男人,怕什麼。倒是你,堂堂知名外企首席代表,不知道老外管不管重要員工聲名狼藉。」

  這次輪到秦雨松說不出話。他不是真的有艷照,只是上回用手機拍了張她的睡臉。他有個朋友在公安系統,所以一直猶豫要不要請朋友幫忙找人。他心底有幾分高興,她是無主的,秦雨松受過被劈腿的苦,實在不願意劈別人的腿。

  秦雨松拿出手機送到周橋眼前。她睡著了格外稚氣,像孩子般眉眼舒展,「只有一張,我保證。不是怕你去我公司鬧,我只是很想和你做朋友。」

  周橋垂下眼,「哪種朋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互相防範,能做哪種朋友。

  對她一無所知,而且幾年裡根本不想結婚,秦雨松不知道怎麼回答,難道說彼此解決需要就夠了。他可以,但一個不那麼年輕的女子,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費。

  他猶豫著,周橋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放心,我不跑。先陪我回酒店拿行李?」

  到了酒店秦雨松才明白為什麼昨晚周橋寧可跟他走。有人纏著她,「周橋我們昨晚等你到半夜,孫董都發火了,好不容易才勸住他,他說如果今天你不去賠禮道歉,那件事就黃了。做人不能沒良心,當初徐韜有外遇,是誰陪著你,怕你做傻事。現在你只要抽點時間,幫我一個忙。……」

  秦雨松站前一步,周橋卻拉住他,「走了。」

  上了出租車,秦雨松瞪住周橋。她不想解釋,也沒有向他解釋的必要,把臉貼在他臂上,細聲柔氣地說,「好像熱度更高了,我有點頭暈。」秦雨松摸她的額頭,果然,灼熱。他哼了聲,「你就安心住院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1 PM

第四章 約定

  肺炎的治療是漫長的掛鹽水,病房被屏風隔成了三間,周橋睡在靠窗的床。每天早上七點半護士先來巡視一圈,八點醫生開始查房,八點半發出當天的藥;手背扎上針後,那天可做的事就是等待輸液完畢。

  可能是藥水的作用,周橋十分嗜睡,有時看著藥水一滴滴掉下來,睡意油然而生。她在手機設置了每半小時的鬧鐘,免得不知不覺睡著,以至於錯過換藥的時間。隔壁兩張床的病人都是本地人,掛完水就開溜,晚上剩下她一個人。因為燒遲遲不退,醫生要周橋注意保暖,停止天天洗澡。

  周橋噢噢答應,覺得是秦雨松害她生的病。本來已經在咳嗽,他把她泡進水裡,又折騰不休,才得了這場肺炎。只是無聊中回憶醉後的狂歡,她會臉熱心跳。她記得後來秦雨松讓她背對他坐在他腿上,上下其手,沒放過她身體每處有反應的地方。從鏡子裡她能看到自己的變化,還有後面的人,他有濃重的睫毛,以及寬闊的肩膀。

  窗外飄飄灑灑下起雪,到了傍晚越下越大。鄰床看到天氣不好,私自調快流量,下午一點多完成了當天的輸液走了。周橋無處可去,也就安心養病。她已經習慣單手翻雜誌,倒水吃飯。病房有獨立洗手間,她上廁所時一手垂下,另一手拎著藥水袋,進去後把藥水掛在裡面的吊鉤上,並不麻煩。

  出來時周橋發現鞋帶鬆了。她懶得買拖鞋,這幾天都趿著休閒鞋。鞋帶不好綁,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她放棄了,直起身伸手去取輸液袋。有隻手更快,並且溫和地提醒她,「小心。」

  是秦雨松。他脫了外套,在室內只穿著襯衫,襯衫領口解開了,說話間喉結有動。周橋想在那輕輕咬上一口,不知道他有什麼反應。這念頭突然間十分強烈,她低頭不敢看他,怕自己真的湊上去咬了。

  秦雨松沒發現周橋的小心思,扶著她回床躺下,「沒人來看你嗎?你那些朋友?」他記得那天有一大堆人。周橋安靜地說,「你也別來,內科病房病菌最多。」秦雨松說,「睡吧,我幫你看著水。」

  周橋閉上眼睛,開頭是裝睡,免得自己露出馬腳,把滿腦袋綺思狂想暴露無遺,後來真的睡著了。半夢半醒中護士來換過次水,周橋聽到秦雨松和護士聊了幾句。人長得好畢竟佔便宜,這個護士平時不苟言笑,說話都帶著冷氣,和秦雨松卻有說有笑。傍晚拔掉針頭,周橋的睡意仍濃,裹緊被子繼續睡。秦雨松也沒走,一直在看文件,紙張翻動時悉悉作響。

  沒有針頭的牽制,周橋睡得很熟,甚至開始做夢。夢裡有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是在問,「可以嗎?」她身不由己地迎上去,唇貼唇,舌尖交纏。夢境太真了,連心裡都生出癢癢的衝動,想要更多,她猛地醒過來。

  天黑了,房間裡沒開燈,真的有人在吻她。不光是吻,他的手心又乾又熱,貼在她的胸口柔軟的地方。

  在這裡!護士隨時可能進來。屏風半透明,外面的人說不定能看到裡面的動靜。周橋嚇了跳,滑出嘴角的卻是低啞的呻吟。他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怎麼辦,我想要你。」

  周橋咬牙切齒,「禽獸。」

  窗戶上有雪落下的聲音,他的呼吸吹到她耳垂,「我怕你嫌我禽獸不如。」他離開椅子,坐到她床邊。周橋感覺到她的手放在了熱騰騰的地方,他沒騙她,那裡血脈賁張,帶著躍動。

  他把她的手合在上面,「幫我解決。不然我管不了太多了,雖然在醫院,也不是沒人幹過同樣的事。」

  流氓。

  周橋賭氣地想拗斷它,但還是沒那麼做。

  大概這個流氓平時很少動用寶貴的手,他的老弟很容易興奮,也就十幾分鐘解決了問題。熱流噴在手心裡,突然觸發出某些熱辣辣的畫面,周橋不自然地收緊了腿。可惡的傢伙又低頭說道,「我還是更喜歡在裡面釋放。」周橋咬著下唇,要不是病倒了氣勢弱,非把這人拉進洗手間狠狠收拾一頓。論到耍流氓,她還不信比不過他。頭回剛交鋒他丟盔卸甲,她出於厚道才不發一言。

  周橋下床,把手洗了又洗,但剛才的刺激仍在,手心一直又麻又癢。

  秦雨松借用護士站的微波爐加熱飯菜,周橋吃了幾口,無論是獅子頭也好,還是尖椒牛柳,都鹹得像鹽。秦雨松拿過她吃剩的飯,大口大口吃下去,「別盯著我看。我午飯都沒吃,才能趕在下午三點來這裡。你看我,就這樣還記得替你打包晚飯。」

  周橋只好說,「我是不好意思讓你吃我的剩飯。」

  秦雨松嘴裡塞得鼓鼓的,仍然冒出一句,「我們都這樣了,還分什麼彼此。」他挾了筷菜,沉穩地說,「在你有男人前,我們互相滿足需求;等你有了正主,我馬上退出。」

  周橋沒想到他的回答是這種,但聽來也不錯,反正她有點喜歡他的身體。她又不是沒結過婚,對婚姻的真相早就瞭解得一清二楚,也不想再次步入。

  「嗯。」

  「我的家算在上海,只是經常要出差。你呢?在杭州?」

  那次去杭州只是想還願,感謝上天讓她想明白。周橋搖頭,「我以後也住上海。」

  「那我們方便時就見面?」

  「好。」

  「你需要多少家用?」秦雨松記得她說過沒工作,他明白男人的責任。

  周橋微有幾分好笑,要是從前,要拍桌罵他侮辱她,現在想想,何必。她說,「需要時和你說。」

  晚上雪大,秦雨松沒走,和周橋擠在同張床上。周橋縮在他懷裡,老老實實睡了整夜。

  沒有電腦,沒有電視,夜格外長,幸虧還有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1 PM

第五章 利用

  新年前秦雨松昏天黑地,不是在飛機上,就是在等起飛。而周橋出院後除了發過一個地址就沒有了聲息。秦雨松偶爾想到她,很有做夢的感覺,年少時的春夢,沒有現實中的人事和指標,只有緊貼在一起的肌膚,還有滾燙的汗水。

  放假前一天,辦公室裡人心渙散,秦雨松突然發現別人有很多安排,老婆孩子,男朋友,而等待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公寓,他父母在澳洲替他弟弟帶孩子,春節也不打算回來。

  秦雨松發了個短信給周橋,「晚上去你那。」回復來得很快,「好。」

  都快到周橋的家,秦雨松才想起兩手空空不夠禮貌,車子連忙調頭又去了回超市。他隨便挑了瓶紅酒,從人山人海中擠出來,天已經全黑了。

  秦雨松按了門鈴,退後一步打量周圍環境,是標準的上海老房子。他從巷口摸索過來花了不少時間,當中不小心還踩到一隻貓,那聲慘叫打破了冷清的夜空。

  燈光一路亮下來,門開時秦雨松吃了驚,周橋的頭髮剪得短短的不算,還五顏六色像打翻了染缸,光劉海就有黃色、紅色、白色。他暗吸了口氣,把紅酒遞給她,「新年快樂。」

  周橋接過酒,笑瞇瞇地說謝謝。

  房間很小,秦雨松目估,連廚房約二十幾平方。靠窗擺著電腦桌,宜家三層櫃上有只小小的收錄機。方桌當餐桌,放著必勝客的披薩。他莫名其妙地放鬆了,跟著周橋進了廚房。她試圖用十字螺批開紅酒,兩條胳膊晃來晃去。秦雨松從後面抱住她,閉眼聞她身上的味道,那是女性特有的馨香。

  周橋哼了聲,整個人踩在他腳面上。

  秦雨松反而來了興致,「來點餐前小食?」他微微用力,單手抱起她,用一條腿頂在她雙腿之間,故意來回磨蹭。房裡空調很足,周橋只穿著單薄的運動衣褲,秦雨松又捏著她的下巴小口地吻過來,酥麻的感覺頓時開始沖蕩胸臆。周橋強忍住不出聲,反手摸索秦雨松褲子的拉鏈。連皮帶也不解,她直接縱虎出山,手指扣在刺激最大的地方上下活動。當然活動的效果是明顯的,快進般發芽長大。

  秦雨松放開周橋的下巴,沿著她的腹部摸下去。

  她匆匆喊停,「先洗手。」

  咳,秦雨松翻了個白眼,把她圈在懷裡。有熱水器,但他偏偏用冷水洗手,然後猛地貼在她胸上。周橋突地打了個冷戰,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還沒收下去,有隻狼爪已經直奔下身目的地,又揉又捏。她想起上次從鏡裡看到的片段,結結實實又打了個冷戰。

  秦雨松說,「冷?一會就熱了。」他把她轉過來,面對面抱了起來。

  周橋嚇了跳,雙手連忙撐在櫥櫃上。秦雨松對著她耳朵吹氣般地說,「給我。」

  她受了催眠,抱緊他脖子,要跌跤也不會就她一個人跌。

  好在他說話算數,周橋始終在他懷裡,只是無事可做。有瞬間她開了小差,但轉眼又回到主題,想那麼多幹嗎,怎麼快樂怎麼來。她閉緊眼,感受來自他的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狠狠的,像要把她撕碎,漸漸吞沒。

  「真是有備而來……」坐下來吃披薩時周橋看著秦雨松的褲袋,意味深長地說。收拾戰場時才發現用了不止一個雨衣,這種姿勢實在不方便,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喜歡花更多的力氣做同樣的事。或許只是因為新奇?她喝了口酒,女人追求不同的服裝髮型,男人追求不同的女人。

  秦雨松盯著她的髮色,決定忠言逆耳,「難看,像男人。」

  周橋坦然說,「我喜歡就行。」

  秦雨松啞了幾分鐘,按捺不住又說,「沒人告訴你,說話做事一點也沒有女人味?」他帶著些惡意看著周橋的表情,推也推算得出,很少有好合好散的離婚,否則她也不會和他這個陌生人搞上。話出口他也有些後悔,但她臉上那種自得其樂的表情太可恨了,不滅滅她,恐怕氣焰更高。

  可她什麼表示也沒有。

  他走的時候她還送他到巷口,「有段路沒燈,我幫你打著手電筒照個光。」

  秦雨松很想再摸一摸周橋的長髮,然而已經被她剪掉了。路口燈光下,她頂著燦爛的短髮,披著件長羽絨服,不倫不類。

  她說,「我明天回家過年了,先祝你新年快樂。我們-年後見。」

  秦雨松回到自己的家,才發現有件事忘了。他裝了個兩萬元的信封想給周橋過年用,但在那樣的氣氛裡忘了給。

  新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秦雨松找了個網絡遊戲,泡在上面也不知道時日長短。他也和同事喝過次酒,第二天早上醒來想自己排解,卻又打消了念頭:假如懷抱裡無人,即使再釋放,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恨不得假期早些結束,可惜周橋說她要過了正月半後才回來。

  這樣,周橋在年初十發短信說她已經回來時,秦雨松有意外的驚喜。不過她的表現也太狂熱了一點,幾乎可以用撲倒來形容:剝掉他的外套,扯開他的襯衫,也不等熱身就要求進入。明明痛得皺了眉頭,還一個勁地要求快。

  她拉成了一條弓,嘻嘻哈哈,「我要-AK47!」

  頭髮染回來了黑色。

  秦雨松想說我早就勸你,但新年裡也不揪著她不想聽的說了。女人靠哄,哪怕這個女人和自己除了肉身外別無關係,但只要存在利用價值,何必撕破臉。

  周橋把秦雨松給的信封扔在床頭櫃抽屜裡,正月招財進寶,運氣不錯。

  她想,哪天抓抓他的逆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2 PM

第六章 聚散

  「如果哪一天我們都發現,好聚好散不過是種遮掩,……」周橋做事時愛聽電台節目。男女DJ互相打趣,讓她有當年在所裡上班的氣氛。聽到喜歡的歌,她跟著哼幾句。

  陽光很好,周橋把電腦桌搬到樓上房裡。窗口曬著冬天的衣物,在風裡輕輕擺動,是新年過後第一個沒開空調的日子。下午三點多,她終於結束了半個月來的辛苦,上線把系統圖交掉。

  旁邊另外跳出來個窗口,「小橋你上線了。」

  是好友紀佳茹,周橋會心一笑,手裡卻打出,「廢話。」

  「春節你回來那麼久,我忙著帶孩子,也沒和你聚會。聽俞丹說,你找到新歡了,在北京夙夜不歸?」

  「哪有。我喝醉了,沒去和他們玩。」

  「明白。我都聽說了,我全明白。雖然她是那樣說,但我還不知道她就是借你去招待她的客戶,幸好你沒上當。有想過再找男人嗎?」

  「有,天天想。」

  「……從玉女到欲女?哺乳期婦女理解無能。」

  「慢慢來,早晚如狼似虎。」

  「徐韜都再婚兩年了,你也找個人結婚吧。」

  「好~我出門了,回頭聊~」

  周橋下線,把衣物都收進來,新洗的床單暖洋洋的,想讓人在上面打滾。為什麼不?她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放下窗簾鑽進被窩。有兩年嗎?紀佳茹記錯了,才19個月另兩天。

  周橋用自己的雙臂環住自己的肩膀,閉著眼想像被人抱在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肌膚擦過布料,每一寸都在大聲叫著渴。她並直雙腿,除了胸口有空洞,下面也在呼喚著填滿。

  周橋裹著被子打了個滾,面朝下躺著。臉貼在枕上,真希望枕著的是有彈性的胸膛,她默默歎了口氣,拿起手機給秦雨松發短信,「我想要」。

  人來得比期望中的還快,周橋上次給了秦雨松一把鑰匙。登堂入室的腳步聲很清晰,在樓下停了約半分鐘就上來了,一步步響在耳邊。周橋心頭怦怦亂跳,她把臉伏在被子裡。窗戶沒關緊,吹進來的風有些微冷,掃在赤裸的肩膀上,無言提醒她在裝睡。

  床往下陷了些,她感覺到他坐下了。她以為他會叫醒她,但沒有,他只是幫她拉好被子。床回復了原狀,他在關窗,開了空調,進去洗澡了。然後他在她身邊躺下,從後把她摟在懷裡。她的後背貼著他的前胸,他的溫熱綿綿不斷傳過來。

  周橋遲遲等不到他的動作,真的睡著了。

  是窗外的貓叫吵醒了她,她感覺到和剛才的不同-他劍拔弩張的下身頂著她的。他也醒了,仍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但上下其手,開始是她的胸,接著滑過小腹,開始揉搓著最敏感的地方。

  周橋咬唇忍住,可顫動的腰出賣了她。秦雨松改用手掌摩挲著她柔軟的地方。男性的大手很硬朗,周橋不由自主悶悶地哼了聲,頭往後一仰,靠在他肩上。而他也順勢進入,讓她在他懷裡戰慄。身體的感覺來得如此猛烈,以至於周橋急於抓住點什麼。她找到了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握,緊緊扣在一起,像纏繞的籐。

  「幹嗎裹得嚴嚴實實,我又不是沒見過?」秦雨松打量從浴室裡出來的周橋。她剛洗了個澡,嘴唇少見的紅潤,秦雨松說,「你的氣色最近好多了。」周橋扔下擦過頭髮的毛巾,不耐煩地說,「你去洗澡吧。」她發現自己胖了,大概是真的放下了,所以心無掛礙地開始長肉。

  秦雨松不懂她莫名其妙發什麼脾氣,「有吃的嗎?」看周橋面色不善,他補充道,「你的短信來得巧。前幾天我都在外面出差,下飛機時收到短信,就馬不停蹄過來了。犧牲我餵飽了你,也要給我喂點吃的吧?」周橋陰晴不定看著他,猶豫在減肥和叫外賣之間。

  秦雨松自己動手,打開冰箱只有一桶酸奶。廚房裡的碗都有層灰塵,他湊著桶口喝了兩口,更餓了,幾乎能聽到肚裡咕咕亂叫的聲音。他到處翻了下,什麼都沒有,周橋站在樓梯口火上燒油,「別找了,我都沒找到。」

  秦雨松悲從中來,壞運氣還沒走,怎麼他遇上的女人都很極品。

  周橋居高臨下地問,「KFC,還是麥當勞必勝客。」

  秦雨松說,「我要吃中餐。」

  周橋表示理解,「我幫你叫永和。面還是飯?」

  秦雨松氣惱地說,「我要吃正常的中餐,不是快餐。」

  半小時後他們坐在秦雨松的車上,周橋板著臉看窗外,是他硬拽她出來,穿衣服的窘狀被他看了個全。大部分衣服不能穿了,太緊,胸口繃得顫悠悠的。

  脫掉冬衣,她的肥肉也現形了。

  秦雨松有些好笑,「你的身材很好,我喜歡現在的你。」

  周橋不吭聲,都是她的錯,給他取笑的機會。

  秦雨松安撫地說,「胸大腰細腿長,皮膚又白,你還想怎麼樣?」以他的感覺,她比以前是多了點肉,但摸上去只有更光滑。尤其她的腰,正好他雙手的一束,好到不能再好了。「你今年31女人到這年紀是該長肉了。」

  周橋打斷他,「如果你再說這個,我們的約定就算完。」

  秦雨松識相地閉上嘴,不要和生氣中的女人認真,她們掌握了小宇宙爆發的秘訣。

  他們轉了幾個地方,都需要等位,最後只好選了家隊伍最短的餐館。

  周橋去買衣服,剩下秦雨松一個人排隊。他玩了會手機上的小遊戲,有人走過來站在他面前,「雨松。」秦雨松說不出的後悔,應該聽周橋的話叫外賣,那樣說不定這會正在床上進行第二場。

  不能小瞧女人的第六感,他心裡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好久沒見,朱逸。」

  朱逸不請自坐,拉了張椅子靠近他,「最近怎麼樣?」

  「老樣子。你呢?」

  「很幸福。你不知道,阿……」

  秦雨松一點都不想知道,幸好周橋及時冒了出來,「給,玉米汁,剛出爐的辣松。」

  「這是?」

  秦雨鬆脫口而出,「我女朋友。」

  周橋感覺到兩道審視的目光,她靜靜地任對方看。

  等朱逸走了,秦雨松等著周橋發問。好半天沒動靜,也許感覺到他的注目,周橋打著遊戲,頭也不抬地說,「我理解。」

  又不是十八二十,誰沒點往事,看他那挨雷劈的樣,她暫時不往他傷口上灑鹽了,來日方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3 PM

第七章 臭嘴

  周橋滿臉同情,秦雨松更鬱悶了,她一樣過得亂七八糟,哪有評判的資格。

  秦雨松慶幸她不是自己真的女朋友,否則他不能對婚史隻字不提,坦誠是認真交往的首要。還得慶幸有手機,可以用來打發時間,度過某些無話可說的場面。

  可惜他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好不容易輪到他們的號,進去坐下剛拿起菜單,鄰桌有人叫道,「秦總?」秦雨松轉頭一看,是公司有合作的供應商。雖然和他沒直接接觸,但辦週年慶時交換過名片聊過天。這位錢先生是和氣生財的典範,禮節周到,和誰都會聊兩句。

  果然錢先生熱情地跑過來,「謝謝你上次推薦這家餐館,我來吃過幾次了,每回都很滿意。」秦雨松覺得掉進了自己挖的坑。他哪有特別喜歡,只不過聊天時找話題,這家店在綜合性廣場,比較方便,才隨口提了兩句。

  錢先生面面俱到,「這位小姐貴性?」

  周橋笑道,「我姓周,周橋。」

  錢先生熱情地伸出手,「我和秦總是朋友。您在哪高就?」

  「我……是畫圖紙的。」

  秦雨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真的還是假的,按她畫的圖紙會出來什麼東西。

  「哪家啊?上海的設計院我基本都有認識的人。」

  周橋也沒遇到過這種一個問題接一個的,偏偏還笑容可掬,讓人沒辦法生氣。她說,「華新。」錢先生想了想,「彭所那?」周橋點頭,「是。」

  「他最近怎麼樣,忙不?幾時一起出來吃頓飯?」

  周橋服了,「他一直都忙,我只是小兵,平時碰不到面。」

  「周小姐客氣了。」錢先生笑呵呵,「打擾你和秦總,祝用餐快樂。」

  他一走,秦雨松和周橋同時鬆口氣,視線交會時忍不住各自咧了咧嘴。

  菜上來後,兩人悶頭大吃時秦雨松收到條短信,「賬已結,當作我打擾的小小賠禮。」署名是老錢,秦雨松被請客了。老錢肯定誤會他們在交往,秦雨松不想吐血都難,為什麼吃頓飯會遇到這些人!雖然,知道周橋的職業時他有幾分高興,對手越強才遊戲的趣味性才越高。

  周橋從下而上撩了他一眼,「騙他的,其實我在夜總會上班,就是覺得你也不想別人知道你花錢買女人。」

  秦雨松盯著面前的湯,「媽媽桑不是上岸了,還會自己幹?」

  很會損人麼。諷刺她人老珠黃?周橋沉住氣,「架不住有人太想和我做,我有什麼辦法。」

  「我一向同情求而不得的婦女,尤其開始奔四的。」

  「老男人未必比老女人好聽多少,大叔。」

  「據說現在年輕姑娘更喜歡有點閱歷的男人,你大概不知道大叔控的存在。」

  「好姑娘在大學裡就被訂走了,除非你真的喜歡今天控這個明天控那個的。」

  「我可以在90後裡找老婆,你敢嫁90後嗎?別人敢娶你也不敢嫁。別怪我沒說清楚,我是不會娶你的,哪怕做過多少次。」

  周橋沉默了,秦雨松微微得意,女人,嘴再硬有什麼用,事實擺在那。過了會他覺得不對,這沉默的時間也太長了,她也不吃東西,就靠在那玩手機。

  他問,「怎麼不說話了?」

  她答,「聽你說啊。」

  秦雨松真是徹底無語。

  周橋收起手機,「吃飽了就走吧。」

  秦雨松走在她後面,很想叫住她道歉。他沮喪地發現,雖然離婚快三年了,但自己的情緒不知不覺中還是被朱逸帶著跑。大概是從前為了要風度,許多刻薄話藏在心裡,積累了很深的壓抑。一旦有機會,情不自禁湧出來,而周橋,成了無辜的替過者。

  剛才朱逸說,「看到你也幸福我就放心了。」

  放屁,秦雨松想,讓風度什麼都見鬼吧,你過得不好我才開心。

  周橋越走越快,還是不夠強大啊,有一天能把別人的惡意自動屏蔽,大概也就沒有會怕的事了。但她不想把低落暴露在秦雨松面前。讓他掌握到她的弱點,以後還不知道會說出何種更殘忍的話。假如婚姻是所學校,她在裡面學到的就是控制情緒,不給別人傷害她的機會。

  秦雨松追上去,「車在地下。」

  周橋轉回身,笑了笑,「又不順路,我坐公交就可以了。」

  從她的態度秦雨松敏銳地感覺到,如果今天放走她,以後恐怕再也沒見面的機會了,「對不起,那些話是開玩笑的。」

  周橋像是要說什麼,又忍住了。是嫌他的道歉不夠誠意嗎?

  商場裡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秦雨松看著周橋,真心誠意地說,「我保證以後不會了。」她的頭髮比春節時長了些,兩邊散發撥在腦後,露出整張臉,眼睛黑亮明澈,帶著孩子般的清淨,「真的不用麻煩,我們改天再見面。」

  秦雨松看著周橋快步走出商場。她穿的是寬鬆式毛衣,下面直筒牛仔褲,他記得中學讀書時有女同學這麼穿過,可沒她好看。

  秦雨松回到家,父母的電話跟著到了,聊了些日常又回到老話題:不趁還年輕時結婚生子,就是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自己,「再過十年你怎麼辦?」

  秦雨松聽著父親的訓斥,「你身邊難道從來沒出現過好姑娘?有好的就要趕緊抓住,年歲不饒人。我和你媽在你這個年紀,兩個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打什麼醬油,他苦笑著想,現在的年輕人,二十歲了還不會用電飯煲的也有。他三十五了都不知道人生的意義,難道還要再給世上添多一個茫然的生命。再說,他已經做到這位置,雖然有時覺得誰不錯,但也不能像毛頭小伙那樣,「你有男朋友嗎?我想追你。」

  他已經不懂怎麼開始了。

  真的已經老了?

  秦雨松洗過澡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家裡只在浴室有面半身鏡,水氣朦朧中能看到皮膚仍然緊繃,手臂上的肌肉也沒有松。應該沒老,他心虛地想,否則周橋也不會答應跟他上床吧。

  在入睡前,他發了個短信給她,「對不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3 PM

第八章 暖暖

  周橋沒回復。足足有三四個月,她像是動了真氣,悄無聲息。秦雨松雖然有她家的鑰匙,但做不出涎著臉上門。他算她什麼人?你情我願時秦雨松可以自欺,現在弄僵了他做不出死纏亂打。

  秦雨松回到素食生涯。也不是不可以,他已經知道怎麼對付,投入工作的時間越多成績越好,閒的時候打遊戲,跑步游泳打球也能消耗精力。只是偶爾也會想起吃飽的滿足,那滋味實在百感交集,倒不如一直吃素。

  在秦雨松以為周橋再也不會出現時,她發短信來問,「能在你那借住幾天嗎」。

  秦雨松猶豫不決,想問她是怎麼回事,又想說不能住酒店嗎,但他也知道周橋想要的回復只是行或者不行。

  秦雨松離婚後搬到了現在的地方,家裡只有簡單的傢俱,重要的東西都存在銀行保險箱。估計周橋也不是賴下不走的人,他橫下一條心,「好啊,我來接你?」

  周橋說不用,如果方便,她今天搬過來,告知地址就行。

  秦雨松下班直接回了家。等了會沒見人,他出門買了些東西,熟食以及餅乾麵包的一大包。他這裡未必比周橋那好多少,冰箱裡全是速食食品。回來時走出電梯,他看到周橋站在樓梯口。

  聽到電梯動靜,她抬起頭,和他四目相交。

  有顆火星掉進胸口,隨之而來全身一顫,秦雨松掩飾著轉身開門,「怎麼沒多少行李?」她指指手提包,「日常用的都有了。」

  「坐。」秦雨松問,「喝什麼?」他低頭把那些剛買的一一收拾到廚房,「吃過飯了嗎?來點啤酒?」他端著兩碟菜到廳裡,「去晚了,好菜都賣光了,只剩鹽水雞和排骨。」周橋站起來幫忙把茶几上的雜物推到旁邊,她的手在一本雜誌上停了下。

  秦雨松順著看過去,那是他在機場買的,當時只覺得封面上的女孩子很像周橋,眼角微微上揚,迷茫中帶了幾分甜美,但嘴唇抿得很緊,彷彿在忍受什麼。

  周橋把雜誌放在雜物上方,隨口說,「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時尚。」

  這還是秦雨松頭回花20元買本廣告多於內容的雜誌。

  他說,「你先吃,我去下麵條。」

  先打了兩隻蛋進去,秦雨松才想到還沒放麵餅,趕緊又把雞蛋撈出來,鍋裡成了攤蛋花湯。倒掉重來,這次總算按著次序來了,麵條不軟不硬,蛋是溏心的。

  周橋還沒開動,靠在沙發上默默地喝啤酒。

  秦雨松看周橋沒頭沒腦喝了一大口湯,連忙提醒,「小心燙!」

  周橋舌頭火辣辣的,還下意識地把湯嚥了下去,那股火線沿著喉嚨直衝進胃裡,燙得淚水噗地流下來。

  秦雨松趕緊倒了杯水給她,「幹嗎不吐出來,你多大了,還要人教。」

  周橋含淚看了他一眼,實在說不出話,沒事煮這麼燙幹嗎。

  床是一米二的單人床,周橋可以選擇睡沙發,或者秦雨松睡沙發,還可以兩人在床上擠一擠,好在都不是胖子。都送上門了,周橋沒想過獨善其身,拿出內衣說,「我去洗澡。」

  秦雨松拿不準要不要趁人之危,雖然不是沒做過,但在外地和在自己家,還是略有些區別。最後做個正人君子的念頭佔了上風,在她心裡,他應該已經是色鬼加刻薄成性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事,她才會躲到他這來,偶爾讓她意外一次吧。

  秦雨松打開電腦,看了會新聞,估計周橋已經睡著了,才輕手輕腳抱了床薄被在沙發上。他洗過澡出來,也沒開廳裡的燈,藉著窗外的光線往被子裡一鑽,頓時凝住了。溫香滿懷,他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周橋不明白他在想什麼,黑燈瞎火裡送上她的吻。

  糾纏了半天,秦雨松扳開她八爪魚似的手腳,半坐著大口呼吸說,「不用勉強,朋友之間偶爾幫個忙是應該的。」周橋習慣了黑暗,能看到他的喉結上上下下。她跟著起來,跨坐在他腿上,抱著他脖子輕聲說,「各取所需,我不勉強,你呢?」

  她極盡挑逗,秦雨松渾身是火,忍不住想佔上風。

  翻滾中沙發太窄,兩人一上一下地掉到地上。雖然周橋倒在秦雨松身上,但他似乎聽到她悶哼了一聲,大概磕在茶几上了,慌裡慌張地問,「哪裡撞痛了?」周橋揉著自己的額頭,「沒事。」

  秦雨松聽著是撞到了,伸手去開燈,被周橋攔住了,「窗簾沒拉。」

  他用被子裹住她,連人帶被抱到窗邊。摸上去有些腫,幸好沒破皮,他鬆了口氣,想把她抱回沙發。

  周橋小聲說,「外面真好看。」

  秦雨松當初買這套小公寓就是因為從高處看下去有種萬家燈火的味道,讓人心胸開朗。

  周橋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把那張長椅搬過來……做?」

  這主意……不錯……

  秦雨松在周橋額頭被撞的地方吻了很久,輕輕的,以吻撫平那處傷痕般。她無聲地接受他的撫慰,乖乖縮在他懷裡,雙手抱著他的腰。他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不痛啊,對不起,真的不是故意想傷害你,慢慢來……

  城市的夜空久已看不到繁星,但這麼多窗戶後面,總有不少溫馨的燈光吧,即使這邊的燈暗了,那邊的仍然暖暖地放出光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4 PM

第九章 流年

  周橋住了兩天後,秦雨松有些明白她前段婚姻失敗的原因。他真的…沒見過這麼不愛做飯的女人,而且還亂花錢。第一天他回家,床上用品置換一新,顔色雅緻,花紋大方。沒看到價格前,他挺滿意的;等看到茶幾上的發票,他覺得商場亂標價,原來不是沒道理,反正有人買。

  「又沒跟你報銷,你就當沒看見。」周橋穿著他的襯衫,捧著筆記本電腦頭也不擡。

  廚房裏他早上離開時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秦雨松搖了搖頭,算了,她是客人,沒有客人幹家務的理。可是,換下來的床單被套,都已洗淨曬幹,折得有棱有角等待被放進櫃子,也不能說她懶。

  「午飯吃什麼了?」

  「叫了外賣。對了,過午不食,我不吃晚飯,不用管我的飯。」

  她對著電腦目不轉睛,秦雨松坐到她旁邊,社會新聞,有那麼好看嗎?

  「有心事?」秦雨松試探著問。

  「沒有。」她合上電腦,「來,我幫你看手相。」

  秦雨松手指很長,看上去特別大。周橋伸出自己的手比了一比,小了兩個圈。

  周橋看了他左手掌心的紋路,又看右手的,沉吟不語。秦雨松笑道,「都說男看左,女看右,你怎麼兩隻手都看?」周橋解釋,「左手是先天的運氣,右手是後天的努力,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德五讀書。」

  周橋伸指劃過秦雨松的掌心,她沒塗指甲油,指甲剪得短短的,指尖透著淡粉色。他的手瑟縮了一下,周橋以爲他癢,歉意地笑笑,「你看,這條是生命線,你一定長命百歲,無病無災。事業線也很好,你有天分,也有勤力,將來越做越好。」她頓了頓,「這是感情線,大概要結兩次婚,25歲前桃花比較好,到中年就穩定了。」

  秦雨松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不以爲然地笑,不就掌紋,哪來那麼多講究,女孩子才喜歡研究這個,事在人爲,知道了又怎麼樣,難道聽天由命任由老天捉弄?他轉移話題,「你一點都不胖,出去吃晚飯吧,當陪我?」

  聽到出去晚飯,周橋懨懨地說,「對不起,我不想出去。」

  秦雨松看她失去了剛才的興緻,心下微動,「我也會看手相,幫你看看?」他裝模作樣看了會,她的手很柔軟,掌心紋路清晰。但按她剛才的說法,手相算不上好,主要是生命線比較短,感情線雖然長,當中斷開了。隻有事業線值得一說,又直又長,可按她宅在家裏的狀態,要說大展鴻圖似乎略爲諷刺。

  秦雨松久久不言,周橋想抽回手,「別看了,我的命我知道。」

  她神色黯淡,秦雨松用了點力,握住了她的手,端詳著她的臉,「你天庭飽滿,眉眼開朗,鼻口端正,將來兒女成雙,後福無窮,一直活到百來歲,笑著過去。」這明顯的安慰之辭,讓周橋綻開了個調皮的笑,「姑舅歡喜,夫妻和睦,早生貴子,兒孫滿堂,一生有錢,無憂無慮到老。」秦雨松含笑說,「對啊,有人比我先看出來了嗎?」周橋點頭,「早十年就有相面的說過了,那天我和…同學去...玩,迎面有人叫住我,這位大姐,讓我來幫你看個相,上述判語就是她下的。」她說,「所以,謝謝你的美言,但是天機早已洩露,不能給你禮金了。」

  秦雨松飛快地湊上去,在她唇上啄了口,又飛快地退回去,「不給,我自己拿。」

  周橋蜷起腿,用小腿在他大腿上蹭來蹭去,「我本來打算好好謝你,誰知道你隻要那一點點,那我也沒辦法了,勉強是沒有幸福的…」她的睫毛半垂,語聲越來越低。

  秦雨松按住她的腿,「給吧給吧。」

  周橋先哈地笑出來,「行了,不玩了,你去吃晚飯。」

  秦雨松鬧了會,也懶得出門,下廚煮了一大碗方便面,打了兩隻雞蛋在裏面,端著坐在周橋不遠的地方吃。

  方便面的可怕就在於,明明知道它不健康,可香味就是引著人想吃口面喝口湯。周橋說,「過來,給我嘗嘗。」秦雨松不動,「過午不食。」周橋說,「隻吃一口。」秦雨橋哼著說,「你說過不吃晚飯。」他故意吃出聲音,「出前一丁麻油味的,聞著香,吃上去更香!」

  周橋團了個小紙團,朝秦雨松扔過去,「給不給?」

  秦雨松搖頭,「我威武不能屈。」看著周橋的臉色,他又說,「但我還沒到坐懷不亂的地步,如果女孩子求我,我一般就答應了。」周橋翻個白眼,「行了,我求你給我吃一口,好不好。」秦雨松覺得逗夠了,慢吞吞過去,「雖然你的語氣不大好,不過我大人大量不計較,來,吃面。」他挾了幾根面條給周橋,「其實更好吃的是雞蛋,這可是有機雞蛋,昨天你也吃到的,黃是溏心的,又軟又香。」周橋又翻個白眼,「別吹牛了,等我嘗完再下評語。」

  嘗嘗這,嘗嘗那,一會一碗面沒有了。

  秦雨松就是想喂飽周橋,沒想到兩個人一起吃,堪稱風卷殘雲。

  他問,「還要嗎?」

  周橋皺成了苦瓜臉,「據說吃方便面最容易胖,你害我…」

  秦雨松把她抱在膝上,「你一點都不胖,我保證。你看,我還抱得動你。」

  周橋敢肯定,她翻著翻著總有一天成三白眼,「你什麼個子,我什麼個子,要是你抱不動我,我得胖成什麼樣啊?」秦雨松但笑不語。

  半夜周橋做了噩夢,醒過來才發現是秦雨松把她抱得太緊的緣故。被他的胳膊結結實實箍住,她幾乎透不過氣,但因爲才做過可怕的夢,反而覺得這樣也可以。她微微掙了幾下,立即感覺到枕邊人身體的變化。咳…這不是吃飽了才睡的,怎麼還會…她把臉深埋進枕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2:35 PM

第十章 好意

  秦雨松從周橋脖子下慢慢抽出自己的胳膊。床太小,他不胖,可也是男人體格,平時一個人已經佔了床的大部分。現在多出周橋,他真怕又把她摔著。他已經讓她摔過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周橋雖然沒有輾轉反側,但這幾天肯定沒睡好,秦雨松不清楚她是不適應,還是有心事。包括昨晚,直到黎明她才入夢,此刻倒呼吸平靜,是睡熟的樣子。他掩上臥室的門,升起廚房的百葉窗,窗外烏雲密佈,一場大雨在醞釀中。

  秦雨松從冰箱裡拿出牛肉,切成小塊,過水,放入蔥姜,倒點黃酒,煮沸後倒進燉盅。眼看必須出門了,他匆匆換了衣服,隨手在超市購物小票後面寫上:鍋裡有牛肉湯,請在我出差回來前賞臉喝光。

  秦雨松鎖門前又瞧了眼餐桌,字條放在最中央,她應該能看到吧?

  周橋被打雷聲吵醒時,雨點已經劈里啪啦爆豆般敲在玻璃窗上。她急忙跳下床,撲到窗邊時才想到這不是自己的家。窗戶關緊了,雖然拉開了窗簾,房裡仍是一片昏暗,她打了個呵欠,又躺倒在沙發上,下雨是最好的睡覺理由-天要叫人歇著。

  隨著沙發震動幾次,周橋才反應過來,手機在響,來自於沙發上的沙灘褲裡。

  反正也不方便幫秦雨松接電話,周橋只當沒聽見,繼續悶頭大睡。但手機響個不停,被打斷的睡意很難接上,她忍不住爬起來從褲兜裡翻出那只鬧騰不停的傢伙,想按掉算了。掏的時候一不小心,手機接通了。

  周橋無語地聽完電話,秦雨松真衰啊。她也算走南闖北過,但最多只是延誤,居然他遇到航班取消。那邊很禮貌地把皮球踢走了,「麻煩您盡快通知到秦先生本人,謝謝!」

  他在什麼公司工作?周橋努力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還好,她撿到過一張他的名片,那時在黃山,他付錢時從皮夾裡掉出來的。放在哪裡了?她翻了半天,在手提包的夾袋裡找到,「我找秦雨松先生。」

  接電話的女孩子問,「秦總在開會,請問我可以知道是誰在找他嗎?」

  周橋猶豫片刻,總不能直說他把手機拉在家裡,「我是……客戶,有點事找他。」

  「可以讓銷售部其他同事幫你嗎?」

  「不用。」周橋又問,「他……什麼時候出會議室?」

  「不清楚。要不您留個電話,等他出來給您回電?」

  「就說周小姐找。」

  對方周到地問,「他知道您是哪位嗎?」

  周橋說,「應該知道。」

  掛掉電話,周橋聞到廚房飄來的香味,像是肉湯的。她看到了桌上的留言,算……有點感動。他嘲弄過她經常吃洋快餐,但他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在外面吃的次數遠多過自己動手做的。

  提前一小時有個航班還有空位,應該還來得及,如果打的把手機送去他公司,不影響原來的行程安排,否則就要等到下午四點半……周橋跳起來,飛也似的刷牙洗臉,邊穿衣服邊幫秦雨松訂座位。

  找不到傘,看著雨小多了,她冒雨衝到外面。等車的幾分鐘,身上半濕了,幸好已經錯過上班高峰,沒多久就叫到了車。

  她怕錯過秦雨松出來的時間,又打電話去他公司留了次言。

  「嗯,周小姐請秦總出來馬上回電。」

  周橋知道不能再說了,對方已經有絲不耐煩。

  她看著路邊後退的樹輕歎了口氣,希望來得及,否則等他發現沒帶手機回家去拿,兩下差開就要誤航班了。

  周橋到了大廈樓下,再次打電話上去,這回是秦雨松自己接的。

  聽到是她,他微微壓低了嗓子,「什麼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催道,「快說,我在忙。」周橋說,「你沒帶手機,幫你送過來了,現在我在下面。原來的航班取消了,幫你訂了十一點半的。」他說,「我馬上下來。」

  等了幾分鐘,果然秦雨松大步流星出來了。拿了手機,他扔下句「謝謝」,頭也不回又進去了。雨差不多停了,周橋仰頭看了看,烏雲開始散了,露出一角碧藍的天空,還有五天。

  等她回到秦家時,天空已經完全放晴。

  周橋痛快地沖了個澡,一口氣喝了三碗牛肉湯,然後舒服地打了個嗝。

  秦雨松打開門,借樓道的亮光能看見客廳牆上的鍾顯示的時間。好傢伙,從上午11點半到晚上11點半,這一天的十二個小時無聲無息過去了。晚飯在客戶那吃的,喝了太多的酒,下飛機時只能打的,連自己都能聞到酒氣沖天。

  他不想這樣吵醒周橋,說不定她還在生氣。

  秦雨松眼前浮起白天周橋解釋來意時的表情,她是生氣了。

  他洗澡時差點靠在牆上睡著,跌跌衝衝回到房裡,倒在床上時才發現沒有人。

  周橋不在。

  秦雨松騰地坐起,酒也醒了幾分,人呢?開了燈到處找,客廳沒有,廚房和浴室更不可能有了。臥室?總共十幾平方的地方,除了床之外沒什麼了。他打開衣櫃,雖然周橋不可能縮在裡面。

  「你在幹嗎?」

  他轉過身,周橋從窗簾裡探出頭,雙眼帶著沒睡醒的迷茫。

  「怎麼不在床上睡?」秦雨鬆緩慢地說,不想露出醉態。

  「飄窗也挺舒服的。」

  秦雨松過去想抱起她,但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周橋伶俐地扶起他,半拖半拉走到床邊,剛鬆了口氣,被他拽倒在床上。

  他還沒做什麼,酒精打敗了他。

  抓著周橋的手,秦雨松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橋說有事要回一次老家,時間在三天後。

  「我送你去。」秦雨松翻看自己的行程,今年的年假還有很多沒用掉;浙江跑個來回,讓車活動下筋骨,總在高架上堵車,快積炭了。他抬頭發現周橋在若有所思,「怎麼了?」

  周橋搖搖頭,「沒事,麻煩你了。」她想,有些事到時再說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1 PM

第十一章 挨打

  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上,秦雨松把頻道調到交通台。特別熱鬧也特別吵,周橋的太陽穴跟著剝剝作跳。離開上海已遠,音樂台信號很差,她問,「可以聽CD嗎?」

  秦雨松找出不少碟,「你挑吧。」

  她翻了下,都是熱門歌手,Lady gaga,Beyonce,甚至還有張Justin Bieber的《my world 2.0》,秦雨松的年紀是他的一倍那麼大,是真的欣賞嗎?瞄到她嘴角那絲笑意,秦雨松有些心虛,「就是……有時候為了找話題,想盡量瞭解別人喜歡的東西,還有喜歡的原因,可以和別人聊得深些。」還有,一個人成功有他/她的道理,而不同的境界裡有互通的地方,可以提醒他不要故步自封。

  周橋挑了張Michael Jackson的專輯,「You are not alone」悠悠而來。也許歌詞觸動心境,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了。等歌結束,秦雨松擺脫什麼似地說,「到了那放下你就行?」

  周橋彷彿還沉浸在歌的氛圍中,秦雨松又問了遍,她才聽清,「對,放下我你馬上走。」

  神秘兮兮的,秦雨松突然意識到,也許她不方便被別人看見他的存在,有種不是滋味的感覺油然而生。報復他那天在公司樓下對她的冷淡嗎?應該不是,秦雨松沒自戀到認為周橋對他情深得斤斤計較,那次只是傷到了她的自尊吧。在情愛上她一直冷靜,有固然好,沒有也不強求。

  秦雨松覺得,假如周橋的反應熱些,如同別的女人一樣要求說法,說不定他真的會破功,嘗試再來一次。

  可她沒有。

  周橋靠在座位上,看著窗外,用CD盒輕磕著下巴。

  秦雨松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穿著寬鬆的T恤,牛仔褲運動鞋,連隨身的包都沒帶,一付撒腿就能跑的架勢。但她長得真是好,鼻子挺秀,緊緊抿著的嘴又小又厚,還有她的眼睛-他喜歡這樣的美。

  只是他也怕了她的脾氣,每次都在無聲無息間爆發了。

  快到她說的地點時,周橋突然抬起頭,認真地說,「記住,我下車後你馬上走。」

  秦雨松應了聲。

  她跳下車,走得飛快。

  秦雨松看清她的去向,把車停在路邊,悄悄地跟上去。他對地形不熟,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失去了她的蹤影。站在街上東張西望,秦雨松發現有兩人腳步匆匆往同一方向去,他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十幾分鐘後他看到了周橋,她被人攔住了。她微微低著頭,像在聽他們說話,但雙手緊握成拳,又放開。第二次握緊時,她拔腿就跑。秦雨松連忙追過去,周橋跑得飛快,慌張到奪路的地步。

  在周橋被他們拉住時,秦雨松終於追上來了。他推開其中兩人,「幹什麼,已經打110了!」他又被人更用力地推開,「少管閒事!」

  秦雨松不記得自己上次打架是什麼時候,可能三十年前。他莫名其妙陷入了以一當三的混戰,到了最後只知道瘋狂地擋住這些人,不讓他們去追周橋。他木然擦去流進眼睛的血,不然看不清周圍;保護好胸腹,否則一不當心就是重傷;但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怎麼落在身上的拳腳越來越多,直到他已經趴下了,仍然沒停。

  秦雨松似乎聽到警車的呼嘯聲,又有人拍他的臉,問他名字。有瞬間他沉入了昏迷,接著是車上的顛簸,渾身的骨頭都在疼,有想吐的感覺。有人熟練地把他的臉轉向一邊,然後他真的吐了,先是噴射性的嘔吐,再是液體有氣沒力地從嘴邊流下去。好不容易到了,他被放在推車上送進急診室,這時來了個女人,嚶嚶嚶抓住空檔一直問,「你是誰?」「和小橋怎麼認識的?」「你沒事吧?」

  秦雨松很想大吼一聲「我有事!」,但出嘴巴的仍是嘔吐物,好像連膽汁胃液都要吐出來了。

  有人翻開他的眼皮,用小電筒照了照左右瞳孔,大聲地叫道,「秦雨松?」

  他條件反射地應了聲。

  然後是毫無感情的醫囑,「先去做CT。」

  秦雨松覺得腳很冷。他們脫掉了他的鞋和襪子,雖然是夏天,空調卻很冷,薄薄一層布只蓋住了他大半個身體,光腳伸在外面。經過走道和電梯時,旁邊的人都向他投以懼怕和好奇的目光,「這人怎麼了?」推車的護工介紹內幕般說,「打架唄。」隨之響起一片議論聲,「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衝動。」

  秦雨松不能控制地一陣陣打惡,全身打著顫,周橋呢?她在哪?

  他想起來了,在他推開拉著她的人的同時,她就跑了。

  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

  不知道在她心中,他到底是什麼人?那些甜蜜的親吻和擁抱,原來只是身體的需要,沒有發自內心的一點點真情嗎?

  冷,他想不明白,想拉住她問個明白,「周~橋~」

  有人湊過來,「她還有點事,一會就過來。你沒事吧?」

  秦雨松又陷入了昏迷。

  眼前的黑暗漸漸退去,秦雨松先看到了窗外的夕陽,火燒般的雲彩聚集在它旁邊。他努力轉過頭,看到張年輕女人的臉,那是一直在追問他是誰的人,「你是誰?」

  那個女人笑瞇瞇地答非所問,「放心,醫生說了,主要是皮外傷,頭部受了震盪,但是CT結果沒什麼大礙。今晚可能還會吐,醒過來就沒有大事了。」床上豬頭般的臉,因為想皺眉而整張臉皺成了一團,她繼續說,「我叫紀佳茹,是周橋的好朋友,她有事走不開,所以叫我到醫院來陪你。」

  秦雨松一開口就覺得嗓子像刀割一樣痛,「她有什麼事?」

  紀佳茹拿棉花棒醮了水,替他抹在唇上,「看你的嘴都裂開了,但是醫生說不能喝水。」在他的怒目而視下,她才輕快地說,「謝謝老天保佑,有你幫忙她還是及時趕上開庭了。終審已經下來,以後就好了。你們會結婚吧?」

  秦雨松的頭又暈又痛,這女人說話沒個條理,講了半天他仍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而且她反而盤問起他,「你是做什麼的?」「你們怎麼認識的?」

  他閉上眼裝睡,沒多久真的睡過去了。再醒過來天完全黑了,房裡沒開燈,他口渴得快爆了,一隻手伸過來,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她說,「覺得怎麼樣?」

  他頭一側,鼻子發酸,干了今天第二件莫名其妙的事-淚水汩汩而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1 PM

第十二章 暴力

  秦雨松沒說話,他怕鼻音暴露此刻的軟弱。那隻手縮了回去,她沒追著問他,房裡只剩下風機的呼呼聲。醫院的夜晚並不安靜,時而有呼叫的鈴聲,隨之護士匆匆走過。

  周橋坐在床邊的折疊椅上,卻換了襯衫。

  秦雨松問,「幾點了?」

  周橋看了看手機,「凌晨三點,睡吧。」

  「什麼時候來的?」她的頭髮整整齊齊別在耳後,應該是沒休息過。

  「晚上七點多吧。」

  「嗯。」

  又是長久的沉默。

  秦雨松看著天花板,「是怎麼回事,可以告訴我這個蒙在鼓裡的人嗎?」

  「可以……」周橋停了很久,像在尋找最簡單明瞭的描述,「我和前夫在兩年前離婚,我倆共有的公司,他佔60%,我佔40%。一直他負責銷售,我管技術,很難分割。去年春天,有家外資想收購,動靜很大,這時我得知章程早已更改,股份都在他名下。」她頓了頓,「他給了我家人五百萬,瞞著我辦的手續。我知道後馬上向法院提起訴訟,一審贏了。他不服,向中級法院上訴,在今天,不,昨天開庭。他為了阻止我出庭用了些手段,所以連累到你。」

  「是很大一筆錢?」

  周橋略為點頭,「有幾千萬。」

  「我控告他惡意傷害,你會作證嗎?」

  「他不是存心傷你,只是想攔住我,但有些事不在控制內發生了。以後不會再有。」

  聽著她緩緩的勸解,秦雨松氣憤了,「錢比人更重要?」她只想利用他,難怪可以幾個月不見人影,要有事才躲到他那。如果沒有這檔事,恐怕她早把他丟到不知哪去了,在她心裡他從來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她根本不想要他,一直是他勉強她。

  類似的指責一年來周橋聽得多了,她默默不語。這反應讓秦雨松更難受,他哼了聲,「我看當初你不是不知情,而是默許家人做的。與其拿著一家半死不活公司40%的股份,不如套現五百萬。要是沒有外資收購,或者公司倒閉了,你也就不會折騰了。難怪你前夫不服氣,他敗在你手上也是肯定的,誰像你這樣無情無義、視錢如命。」

  周橋仍是沒有表情,秦雨松恨不得抓住她,扯開她,看看裡面到底有沒有心。

  頭又有些暈,他閉上眼,命令自己平靜。不行,太衝動會刺不痛她,要給她一擊就得比她更無情。他慢騰騰,但清晰地說,「你在床上什麼都肯做,比賣的更加願意討好我,就是為了昨天派上用處?」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仍是不說話。

  秦雨松微微得意,「怎麼泡上你前夫的,也是這樣嗎?原來你一直夠……」

  周橋開口打斷他,「對不起,害你受傷非我所願。但是重來一次,我仍然會選擇先離開,在我看來確實自己更重要。你受的傷我會補償,可以想好了告訴我。我請護士來看護你。」她站起身,「再見,雨松。」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稱呼他。

  秦雨松心裡一顫,是再也不見了嗎?他說,「周橋……」

  周橋沒理會他的示弱,「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祝……你一切都好。」

  她筆直向外走去,有無數個聲音在秦雨松心頭掙扎,她心狠手辣,她見利忘義,她不是好女人。但有個聲音戰勝了其他的,這聲音佔據了他的全身,讓他無法開口叫住她-她不愛他。

  儘管她說過,愛我。

  有人輕快地走進來,「秦先生,你覺得好些了嗎?」

  聲音輕柔,是這裡的護士,秦雨松閉上眼,一時發不出聲音。從來沒嘗過的挫敗,她是顆咬不開嚼不爛的鐵豆子,因為沒有心,可以在他這裡呼嘯而過。

  幾天後周橋坐上飛往熱帶的飛機,她想度假。

  求仁得仁,還想怎麼樣,她只想說實話,儘管傷害了他。

  周橋閉上雙眼。星空下海面格外柔和,絲緞般起伏,海浪聲催動睡意,她把自己交給了夢。

  水波拂動,周橋感覺有人進來。還沒等反應過來,那人把她轉過身推到浴缸邊,同時用力摀住她的嘴。她絲毫不能反抗,腿被分開了,瞬間的巨痛讓人眼前一黑。

  狠狠的,像要把她撕成條條碎片。

  在暴力面前周橋無能為力,她只能放鬆再放鬆以減少痛感。

  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濃,周橋幾乎不敢相信,他怎麼來了?然而身體是如此熟悉對方。他越來越急的呼吸和壓抑的喉音,她隨波逐流,終於無法抑制,和著滿天星光,因水流的搖晃而顫抖起來。

  秦雨松放開她,冷淡地盯著她的眼,「是個男人就能嗨?」

  周橋用盡全身氣力,朝他的臉甩出一掌。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他抓住她的頭髮,連拖帶拽把她拉出水,扔在屋裡的地板上。她感覺不妙,向旁邊滾去,想逃脫即將開始的另一場羞辱。但男女體力的懸殊讓她失敗了,他抓小雞般擰住了她的雙手,用腿壓住反抗,一邊進入,一邊欣賞她憤怒的眼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扔下工作,遠遠地隨她而來。

  周橋明白力氣的不及後,「放手,這次我給你,以後兩清。」

  他鬆開了一點,「這次聽我的。」

  也不知道何時烏雲遮住了天空,雨刷刷打下來,她化作籐蔓,纏繞在他身上,在黑暗裡尋找極限的歡樂。沒有明天,就在此時,欠你的、你欠的一次算清,從此後各不相擾。

  周橋醒來時,外面晴空萬里。

  她慢慢坐起來,不顧全身上下的酸痛,扒在窗邊看海天一色。

  陽光永遠是好的,她瞇起眼望向遠方,雖然那裡沒有任何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2 PM

第十三章 絮語

  長假在即,商場裡熱鬧非凡。紀佳茹渾身是汗,歉意滿滿-周橋跟在後面,幫她拎著她的大包小包,「光顧著陪我,你什麼也沒買。」周橋說,「你難得來,要是常來我肯定不奉陪。」紀佳茹笑,「我知道,所以我要一年只來一次,讓你來不及討厭我,每次都三陪到底。」周橋說,「一次少了點,兩三次我還是能承受的。」紀佳茹拍了拍她的肩,「我就知道,老朋友不會太狠心。現在我的購物任務已完成!不狠狠斬你是對不起你,日本菜怎麼樣?」

  周橋點菜的當口,紀佳茹檢閱著剛才的收穫。那樣子讓周橋忍不住好笑,「到處賣的都是差不多的牌子,為什麼在上海你特別來勁?」紀佳茹歎氣,「在家沒有逛街的興致,總覺得寶寶要醒了,說不定哭著找媽媽。只有跑遠了,反正管不到,我也就不想了。」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玄米茶。茶剛入口,她的臉頓時皺起來,又不能吐出來,「好苦!」

  周橋趕緊叫服務員過來,她和紀佳茹在生啤和梅酒之間猶豫不決,最後選了生啤。

  兩人碰了下杯,紀佳茹偷笑,「有種讀書時偷偷溜出去喝酒的感覺。」

  周橋也這麼覺得。

  紀佳茹又長歎了口氣,「那時兩對人,你和徐韜已經分了,我和老厲早晚有一天也要出問題。」周橋翻了翻眼睛,紀佳茹欲言又止,「不提了。你那位秦先生呢?」周橋說,「不要用曖昧的詞眼,他是我的普通朋友。」紀佳茹才不信,「普通朋友肯替你出面擋拳頭?周小橋,你可以騙我,騙得了你自己?浴室那條大浴巾不是他的?你不要告訴我你們是純潔的。」

  周橋覺得服務員都在朝她們看,「輕點。」她冷靜地反駁,「他單身我也單身,就算做了也正常,但不愛就不能做嗎?」紀佳茹壓低了喉嚨,「這可不像你,讀書時你不是說絕對不會無證上車,害我和老厲每次都瞞著你,怕你這個純潔的女孩子會鄙視我們管不住下半身。」周橋無奈地說,「事實上我不是替你們打過掩護?我只是覺得讀書時應該專心,不要把精力分散到別的地方。現在我結過婚又離了,暫時也不想再結婚,但偶爾也想有個人陪我,所以為什麼我不能讓自己高興一下?」

  紀佳茹笑道,「我向來說不過你。但是俗話說江山易移本性難改,你確認以後不會後悔?有的人可以,因為她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可你不是,你只是受了刺激。如果徐韜沒背叛婚姻,你肯定一輩子都是傳統的良妻賢母。」

  周橋說,「可是沒有這個如果。」

  她平靜的語氣讓紀佳茹突然難過起來,「哎,我不是想和你聊徐韜。唉,我們聊點其他的。」周橋看著她快哭出來的臉,「不要緊,我已經放下了。真的,我可以聊他,而且有時我還挺想他。」

  紀佳茹吃驚地問,「為什麼?我們都以為你恨他。」

  周橋說,「不知道,可能在一起太久,整整十年,對他和我來說都很重要。」

  「那你還執意要和他打官司?否則說不定還有復合的餘地。我和老厲都覺得你倆是在賭氣,當初徐韜為了湊五百萬,還跟我們也挪了點錢。那時哪知道會有人想收購,他是好心不想讓你再和公司有什麼牽涉。你起訴時他氣壞了,拉著老厲去喝了整晚酒,說沒想到你變了。聽說,你和家裡也鬧翻了?」

  周橋說,「他們還是很喜歡他,像對自己兒子一樣,春節時非要逼我去找他認錯。他們覺得是我沒辦法收住自己的男人,才讓別人鑽了空子。」

  「說來說去還是把女人當生育工具,」紀佳茹氣鼓鼓的,「我一直不想要孩子,老厲跟我說,再不生別怪他另外找人幫忙。我罵他不守信用,說好的事為什麼變卦,他居然厚著臉皮跟我說,要騙我嫁給他,當然都答應,現在做了這麼多年黃臉婆,別像小姑娘那樣拿著捏著了。」她越說越氣,「你不知道,他簡直是老流氓,孩子在旁邊他就想湊上來,也不管我生孩子留下的傷口。」

  說著紀佳茹就要哭了,她看了看周圍,「回去再告訴你,我真的是火死了。」

  周橋趕緊遞上紙巾,紀佳茹擦掉淚水,「說起來還是你這樣好,有錢幹什麼都行。你是真的不知道他買斷股份的事嗎?」周橋搖頭,「有陣子我萬事不管。」紀佳茹說,「他都結婚了,你也重新開始吧,又漂亮又有錢,人見人愛。他不就是跟別人有了孩子嗎,你也生,還生倆。」

  周橋笑道,「剛才還在怪老厲逼你生孩子,這會又勸我生孩子了?」

  紀佳茹說,「生了孩子你就知道了,再英俊的男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娃魅力大。哪怕天王巨星在我跟前跳脫衣舞,我也不動心。要不,你也找人來生一個,反正我已經認清了,什麼情啊愛啊,全都是為繁衍下一代做的前戲,歸根到底是荷爾蒙作怪,哄著人心甘情願生孩子。」

  周橋呆了一呆,為好友的宏論而樂噴了,「你~」

  晚上休息了,兩人還在聊天。

  紀佳茹打著呵欠,「不是我欠人,就是人欠我,與其人欠我,不如我欠人,你自私點,看著好的男人都扒進來收著,沒準有個把成了。」周橋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她不想欠別人,也不想被別人欠,一個人的路最好走。紀佳茹困得要命,但好久沒過臥談生活,強撐著又說,「都說愛是做出來的,難道秦某人和你竟然沒有火花?」

  沒等到周橋的回答,紀佳茹睡著了。

  周橋把臉全部埋進枕頭,什麼愛不愛的,萬一十年後再有個變故,她已經沒有勇氣去面對,所以……就這樣吧,也挺好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2 PM

第十四章 孤單

  紀佳茹來時空手,住了幾天大包小包有二三十隻,她家男人厲子昂開了輛商務七人座來接。他和周橋打聲招呼,利索地把東西往車上搬。周橋要幫忙,被紀佳茹拉住,「讓他去,我們再說兩句。」

  兩人躲進廚房。紀佳茹覺得有許多話在嘴邊,只是似乎都說過了,好半天才憋出句,「我看那個姓秦的還行。」周橋苦笑,「我還以為你要邀請我春節去你家呢。」紀佳茹推了她一把,「我家你想來就來,用得著說嗎。」

  周橋還是笑,厲子昂看她的眼神,嗖嗖的。紀佳茹馬上領會到她的想法,「怕什麼,那家我起碼有一半,他敢給你看臉色,我抱著孩子立馬跟你走。」周橋笑,「好啊,我拐了他老婆和孩子,……」厲子昂踏進來,對紀佳茹說,「你要敢離家出走,我去婦聯告你遺棄我。」周松把紀佳茹往他那輕輕送去,「謝謝你大方借出開心果。」

  紀佳茹走了,周橋熱鬧了多時的耳朵終於清淨了。她捲起袖子幹活,把屋子上下收拾了。紀佳茹是好心,替她做了好些菜放在冰箱裡,可灶台上濺滿了油。

  周橋在那忙活,有人按門鈴,「你是此生最美的風景」的樂曲悠悠響起-這也是紀佳茹送的,她說原來的鈴聲太單調,已經被人打擾,就要找些安慰。周橋以為是她忘了什麼東西在這,趕緊跑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秦雨松。

  周橋愣了片刻。自從那天他動用暴力,她本來已經決定,萬一他再出現在面前,她馬上扯破臉大叫大嚷,不給他逞兇的機會。但最近紀佳茹念叨太多次秦雨松受傷後的慘狀,讓她偶爾也不那麼討厭他了。兩種想法鬥爭之下,前者還是佔了上風,她迅速地關上門。

  可惜晚了,秦雨松的手擋在門和門邊之間。

  要是用力,可以弄傷這隻手,但周橋下不了手,雖然以前幹過類似的事。得知徐韜的背叛後,她想毀掉許多東西,一聲不吭站起來往外走。徐韜眼明手快,迅速從後面抱住她。周橋滿腔恨意無從發洩,抓起他的手就咬,那種牙齒碰到骨頭的感覺,此生難忘。

  和秦雨松,用不上這股狠勁。

  她垂下眼,「放手。」

  沒想到秦雨松真的放了,周松重重關上門,鬆了口氣之餘也覺得他沒多少誠意,既然送上門,好歹也得哭著鬧著不肯放,否則來幹什麼?難不成他強迫了她,她還會甘之如怡好上了這一口?

  秦雨松來前沒多想,就是有句對不起拖在心裡快成了石頭,沒想到周橋防強盜似的防他,既然如此,說什麼也沒意思,總不見得為了能放下這件事,逼她接受他的道歉。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了會,決定回公司整理文件。平時出差多,他也不喜歡別人進他的辦公室,有時想要找什麼材料,竟然一時間翻不到,是該做清理的時候了。

  大樓裡靜悄悄的,連保安也不見蹤影,秦雨松皺起眉頭,越是假日越是人少,正是最需要注意的時候。他清了清嗓子,小保安從監控室出來,不知道在做什麼,滿臉被抓到的心虛,「秦總……您加班?」

  秦雨松看了他一眼,自顧自按了電梯。

  在電梯門關之前,小保安吞吞吐吐,「秦總,顧總……也在加班。」

  秦雨松沒理會,電梯緩緩上升,他想和財務總監顧冬海聊聊,今天沒有電話和閒雜人等,是不錯的時機。出門前沒想過來公司,他穿的是T恤和休閒鞋,鞋底擦過地面,沒了平時的嘈雜,沙沙作響。

  顧冬海辦公室的燈亮著,人卻不在。

  秦雨鬆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等水開的時候突然覺得會議室有動靜。

  難道真的進了賊?

  秦雨松輕手輕腳走過去,裡面的聲響讓他頓在那,他明白了保安古怪的反應為何而來。分明是顧冬海,女的,應該是財務部新進的文員。有人和他說過,顧冬海在辦公室看小電影,但這個香港財務平時很會做人,秦雨松不想因為小事和他鬧翻,沒想到他竟然吃起窩邊草了。

  秦雨松皺眉。他輕輕退回去,拿了那杯咖啡回自己辦公室。

  過了半小時他打顧冬海的手機。

  顧冬海來時掩飾得還挺好,要不是秦雨松剛才聽得清清楚楚,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夢遊了。眼前的人一本正經,哪可能做那種事。

  秦雨松剛才已經考慮過,決定點到為止,「Tony,家裡人有趁假期過來探親嗎?」

  顧冬海搖頭,「我那個黃臉婆帶倆女兒去旅遊了。」

  秦雨松笑道,「公司很注重員工和家庭的關係,幾時請她們過來住一陣子。」都不是笨人,他想顧冬海以後應該會收斂些,輕輕把話題轉到了今年預算的執行情況上。

  談了兩個小時,整理文件又花了兩三個小時,直到天黑才做完事。離開公司前,秦雨松心裡一動,從保安那拿走了今天下午的監控帶。

  一個人的飯菜最難做,秦雨鬆去了外面吃飯,坐在那忍不住想起周橋。她頭髮長得倒快,又是柔順烏黑的一把。但臉像是瘦了,顯得眼睛更大了些。

  秦雨松搖頭,清洗掉她的臉,當然他懷念和她之間瘋狂的快樂,但那是不對的。他做錯了,不應該為她失去理智,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可以控制自己。他不由自主想到下午的畫面,也許越是禁忌越是誘人。雖然他不會這麼做,但單身在外的男人,經不住些許誘惑也是正常。

  哪首歌說的,「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秦雨松很少聽女孩子喜歡的歌,但此時莫名浮起兩句旋律來,也不知道周橋一個人怎麼打發時間,他幾乎想馬上打個電話給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3 PM

第十五章 飯局

  第二天是長假的最後一天,秦雨松想到又可以賣力工作,歡歡喜喜睡了個懶覺,直到顧冬海打電話來約晚飯。秦雨松和同事向來保持距離,可如果拒絕,恐怕顧冬海認為他對昨天的事心存芥蒂。心念微轉間,他說好啊。

  秦雨松到了才發現,顧冬海還叫了財務部的兩個女同事,一個是會議室激情戲的女主角。來都來了,秦雨松和顏悅色打了招呼。見他叫得出她們的名字,兩人特別興奮,你看我我看你地偷笑。顧冬海揮手叫服務員給秦雨松倒茶,一邊笑瞇瞇地說,「秦總的記性沒話說,別說員工的姓名,連前年報表的數據都能隨口說出。你們啊,別以為學財務的對數字敏感,秦總之所以為秦總,動動小指頭能抵你們倆。」秦雨松連忙擺手,「我哪裡敢在顧總面前賣弄。」

  有低級員工在,秦雨松隨便找了個話題,和顧冬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兩個女孩子聊她們的,說到放假時的活動,高興時聲音就大了些。顧冬海笑道,「她們像不像小鳥,湊在一起嘰嘰嘰、喳喳喳。」秦雨松點頭笑,「像。」「女主角」吳冉冉小嘴一撅,「顧總,你這是歧視,光許你們說,不讓我們說話。」顧冬海說,「絕對沒那個意思,這樣好了,你們說我們負責聽。」

  吳冉冉臉一紅,「我不說,免得你們笑。」

  她朝顧冬海水汪汪地瞄了眼。

  秦雨松含笑不語,轉頭拿起茶壺想給杯中加些水,入手很輕,壺裡沒水了。還沒等他叫人,另一個女孩子崔芷芳已經把茶壺接過去,「我來。」一時沒服務員理他們,她站起來找到熱水瓶,加了滿壺水回來,給在座的人一一滿上。

  秦雨松記得她大前年進來的,第一年拿了優秀新人,第二年又是優秀個人,兩年多沒遲到早退過一次、也沒請過一次假,是公司培養對象。但這樣的人,怎麼會跟吳冉冉一起出來,秦雨松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崔芷芳有張雪白的鵝蛋臉,大眼睛,嘴唇稜角分明,上身是件米色線衫。剛才她搶著去倒水時,秦雨松也站了起來,她到他下巴的高度,穿的窄腿褲和平跟鞋,指甲剪得很短,沒塗指甲油,唯一的修飾是腕上薄薄的浪琴表。

  有點像一個人的年輕版,但那人沒有這樣的溫婉。

  崔芷芳察覺到秦雨松的視線,卻沒避開,紅著臉問,「秦總沒出去度假?」短短幾個字,說到最後聲線帶了微微的顫抖,看來是鼓足勇氣才開的口。沒等秦雨松回答,吳冉冉笑道,「秦總的里程數可以繞地球幾個圈,不會喜歡出門啦。」崔芷芳聲音更低了,「秦總今年有休年假,我以為……」漸漸低不可聞。

  秦雨松沒耐性聽她的蚊子叫,正好服務員端上一大盆熱騰騰的大閘蟹,他讓著顧冬海先拿,又幫兩個女孩子各選了只雌蟹。吳冉冉大大方方說,「我不怎麼會吃,芷芳你教我。」秦雨松這才知道今天還是崔芷芳選的地方,她是上海人,所以顧冬海叫她出來做導吃。

  這時店堂裡人越來越多,崔芷芳拿起螃蟹剛要做示範,肩膀被人從後面蹭了下,螃蟹掉下來,滾過上衣掉在腿上。吳冉冉反應最快,向闖禍的人嗔道,「你怎麼走路的。」崔芷芳皺眉用濕巾擦那兩處,嘴裡說算了,「回去洗吧。」秦雨松看對方背著電腦包,像假期加班的。他對勤奮工作的人有好感,圓場道,「今天算了,你以後小心。」

  話還沒說完,他看到了周橋。她也看到了他,微微一點頭,卻向崔芷芳說,「芳芳,好久未見。」崔芷芳欣喜地說,「是啊,小表姐,上次春節我們都沒回去。你怎麼在上海?」周橋看了看他們,「嗯我在上海有點工作,剛下班。」

  周圍已經沒空桌子,一時也沒看見領座員,服務員走來走去都在忙。顧冬海說,「你們就兩個人?和我們拼桌吧,還有兩張椅子。」闖禍的人說,「周橋姐,怎麼樣?」崔芷芳已經向服務員拿了碗筷,周橋只能說好。

  坐下來後,周橋介紹闖禍的人叫葛小永,是設計院的工程師。她沉默寡言,反而吳冉冉他們三個年輕的你一言我一語地活躍起來。

  顧冬海知道周橋是做技術的,大吃一驚,「大陸的女孩子這麼能幹,我們香港很少有女孩子學工科,做貿易啊財務啊,漂亮的嫁人做少奶奶。」崔芷芳自豪地說,「小表姐和我表姐夫白手起家開了家廠,從設計到生產都是她一手抓的。」顧冬海問,「那你表姐夫管什麼?」崔芷芳說,「他負責銷售,還有公司的行政。」顧冬海笑道,「文武顛倒,在家裡一定是周小姐說了算。要小心啊,男人不喜歡女孩子太厲害。」周橋淡然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崔芷芳兩年沒回過老家,聞言驚訝地看著周橋,張了張嘴。吳冉冉反應敏捷,截住她的話,「你的表就是周橋姐送的?」崔芷芳把話吞了下去,給周橋看她的手腕,「我天天戴。」吳冉冉說,「是啊,有次我問她借,她說表姐送的畢業禮物,怎麼都不肯。」

  秦雨松吃過很多言不由衷的飯,但今天這頓似乎特別長。他記得自己說過的每句話,連臉部肌肉都控制在練習過的最佳笑容狀態,可回到家又忍不住反覆回想,有沒有說漏嘴,讓別人看穿他和她的關係。夢裡他又回到了天都峰,一個人在寒冷裡往上爬,她緩緩走出黑暗,臉色蒼白,眼睛卻有千言萬語。他情不自禁摟住她,她卻用力推開他,似乎在說你和我兩清了。轉眼又在車上,忽明忽暗,她像隻貓般,伏在他膝間戲弄他。

  他不能控制地抽了幾下,而她在鬧鐘鈴聲中淡出。

  來不及悵然,秦雨松扯下床單被套,統統扔進洗衣機,沖了個澡,趕緊上班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4 PM

第十六章 生日

  調休的關係,十一過後的一周特別長,連秦雨松這種熱愛工作的人,在週末到來時也鬆了口氣。大部分人踩著下班鐘點走了,秦雨松走時電梯裡已經很空。下到車庫,他剛走了兩步,看見崔芷芳在昏暗裡迎出來。

  秦雨松停了腳步,隔著老遠問,「什麼事?」崔芷芳站在原地,「顧總叫我來請你,今天我表姐生日,我們打算聚一下。」周橋生日,關顧冬海什麼事,難道上次吃飯後他們竟然搭上了?秦雨松不願意把周橋往那方面想,但她實在也不能算私生活很檢點,否則她和他也不會認識了。他向車走去,邊走邊說,「你們玩吧。」

  崔芷芳小聲說,「顧總讓我……拉也要把你拉去。」

  秦雨松鼻子裡笑出來,想要說她兩句,終於忍住了,「我還有事,祝你們玩得高興。」崔芷芳不知哪生出的膽量,跑過來擋在車前,「秦總,就上次吃飯的那些人,大家只是找個理由放鬆放鬆,你也來吧。」

  她的眼睛和嘴巴特別像周橋,秦雨松心裡一軟,「在哪裡?」

  崔芷芳說,「我也不知道,是顧總安排的,他已經叫好了車,在上面等你。」秦雨松問,「他和你表姐很熟?」崔芷芳搖頭,「沒有。可能顧總一個人在這裡,週末太孤獨,所以總想找些節目。」她吐了吐舌頭,「冉冉和葛小永好叫,你和小表姐可真難,小表姐還是我媽出面才叫動的。」

  秦雨松放下心,顧冬海太壞,他實在不願意周橋上當,「他經常叫你們出來?有沒有……」有沒有利用職權佔下屬便宜?秦雨松不知道崔芷芳嘴緊不緊,他頓了頓還是沒問出口。幸好她聽出意思,否認得很快,「也不是經常。而且他很紳士,也挺有趣,說的東西都很有用。」秦雨松想到自己的親眼所見,無法認同她的話,但也只能含糊地說,「你還年輕,等過幾年就知道,像我們中年男人比較能說會道。」崔芷芳乖巧地點頭,「每次都有兩三個同事,我沒有單獨出來過。」

  秦雨松其實不擔心崔芷芳,顧冬海有家室,玩的是明白,像她這種未婚小姑娘,很容易把事情鬧大,不在他的選擇範圍內。倒是吳冉冉出人意料,秦雨松問了幾方面,都認為她雖然入職時間短,但反應敏捷,工作勤快,是塊好苗子,那她是為了什麼呢?秦雨松本想找些岔子炒掉她,一時倒找不到。

  他也不明白,周橋幹嗎答應這聚會。

  周橋覺得上輩人對於工作有種可笑的執著,比如阿姨怕她拒絕女兒上司的安排,會影響到女兒的前途,所以出面勸她去。但口口聲聲的理由是年輕人需要社交,說著她自己先信了,真心感覺全是為了周橋好,悶在家裡不容易找到婚姻的對象。周橋肯定,如果她再不答應,阿姨會讓她家老娘出馬。

  因此,她坐在這裡,玩吹蠟燭加許願。

  崔芷芳好奇地問,「小表姐,你許了什麼願?」

  周橋什麼願都沒許,故作神秘,「說了就不靈了。」

  吳冉冉拈起一抹蛋糕,「周橋姐,我們是安靜地玩,還是玩大點?」崔芷芳知道玩大是擲蛋糕,說不定小表姐會生氣,而且聽秦雨松剛才的意思,像在懷疑她們私下時常胡鬧,連忙勸阻,「冉冉,蛋糕這麼漂亮,我們還是切了吃吧。」吳冉冉三下兩下舔掉指頭上的奶油,「很好吃。」

  周橋不喜歡唱歌,更不喜歡玩色子,葛小永提議打牌。顧冬海叫服務員開了兩箱啤酒,一枝枝擺在桌上,「都是朋友,我們不來錢,贏了輸了傷感情,喝酒吧。」吳冉冉「啊」地叫道,「我不會喝酒,能找別人替嗎?」顧冬海說行,反正這裡有三個男人,你找誰替都行。吳冉冉看了圈,「怎麼辦?周橋姐,我最喜歡的人是你……」顧冬海拍手大笑,「表白了!」

  秦雨松冷眼旁觀,他們嘻嘻哈哈,周橋雖然投入程度沒別人高,但也言笑晏晏。連顧冬海玩笑似的敲她的額頭,她也沒生氣的意思,只是往葛小永靠近了些。再有出錯牌或者敬酒,葛小永擋在前面,看得秦雨松一陣氣悶-葛小永叫她周橋姐,果然護著她的樣子比親兄弟還認真。

  秦雨松專心打牌。他記性好,十以上的牌記得清清楚楚,除了周橋別人輸得落花流水,吳冉冉先招白旗叫暫停,「唱會歌,讓我這胃緩緩勁。」她拉著顧冬海對唱,葛小永坐在點歌的位置,問周橋、崔芷芳想唱什麼。

  吳冉冉連唱了幾首粵語歌,崔芷芳唱了首英文歌,顧冬海搖頭,「為什麼不唱國語的?自己的語言才能唱出味道。」說時他點了首「為你鍾情」,唱得深情款款,中間還獻了朵玫瑰給周橋。

  玩到十點多,崔芷芳家裡來了幾個電話催回家,周橋也幫著說阿姨是小學老師,對女兒管教很嚴,顧冬海雖然有些掃興,但也沒勉強大家。葛小永和崔芷芳順路,秦雨松又和周橋住得近,順理成章分頭走。

  秦雨松坐在出租車副駕位,聽見葛小永關照後排的周橋到家給他發個短信,不由暗暗推測兩人的關係,突然間又回過神,她又不是他什麼人。

  一路上兩人沒說話。

  周橋在家的巷口下了車,彼此連禮貌上的告別都沒有。

  路燈把她的身影拉得特別纖長,然後沒入黑暗。

  車又跑到大馬路時,秦雨松叫司機停了車。他匆匆往回走,誰知在巷口迎面遇到周橋。

  「你?!」兩人同時認出對方。

  「怎麼了?」秦雨松問,以為她約了人趕下一場,心裡像螞蟻咬一樣。周橋說,「胃有點疼。」等走到光亮的地方,他才發現她額頭汗津津的,嘴唇淡如紙色。可周橋執意不肯去醫院,秦雨松只好買了兩盒藥,陪她往回走。

  快到家門周橋身子往下一溜,是堅持不住了。

  秦雨松趕緊抄起她,心急如撩時又踩到貓,淒厲的叫聲害他差點把鑰匙別斷在鎖裡。

  他早知道,她什麼都會,就是不會照顧自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4 PM

第十七章 和好

  秦雨松把周橋抱到床上,倒了熱水讓她吃藥。先吃的胃舒平,又喝了兩口胃泰沖劑,藥味太濃,頓時胃裡的東西全造反了。她用力摀住嘴衝向洗手間,暖烘烘的液體已經從指縫裡溢出來。

  周橋怕被秦雨松看到自己的狼狽相,進去就鎖上了門。然後再也控制不住,她伏在台盆上大吐特吐,直吐到渾身是汗,眼前發黑。

  秦雨松能聽見她的折騰聲,每次吐完會停一會,接著是沖洗聲,反覆數次,最後悄無聲息。他不放心,拍了半天的門,裡面她的聲音低沉嘶啞,「我沒事。」過會又說,「你走吧。」

  吐光了就舒服了,周橋開始發冷,寒氣從後背升起來,上下排牙齒嗑嗑登登。她扶著洗手台,慢慢蹭到門口。門一開,先進入眼睛的是他的鞋,她閃過個念頭:這人算最整齊的單身漢吧,鞋擦得很乾淨。

  她不想原諒他,但意志的堅強和身體的健康有相應的正比。在他扶著她又躺下時,她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無言地說冷。他用被子裹住她,「我去拿被子。」她還是冷,秦雨松猶豫兩秒,鑽進被窩抱住她,「我不會傷害你,再信我一次。」

  她動也不動,但僵硬的身體逐漸放鬆,呼吸慢慢平穩。秦雨松放下心,開頭還提著精神準備周橋要喝水什麼的,但眼皮越來越重,終於忍不住睡著了。醒來滿室光亮,周橋的臉貼在他胸口,雙手環住他的腰,仍是沉睡中。他小心翼翼摸到手機,原來已經九點,但是陰天,正宜睡懶覺。

  秦雨松安心地睡著了。

  兩人在下午兩點才前後醒來。周橋沒說什麼,起床洗澡。她在浴缸裡泡了很久,出來才發現床上被單都換上了乾淨的,房裡飄著白米粥的香味,樓下收音機在洗衣機的旋轉聲中沙沙放老歌,「我會愛你

  你會愛我

  只是因為寂寞

  會愛上你因為我寂寞

  雖然我從來不說

  我不說你也會懂

  而且

  感情的事你我都脆弱

  談到未來的生活

  我們對自己都沒有把握

  ……」

  秦雨松在窗邊接電話,聽見樓上的動靜,抬頭看著她,掩住手機問,「好點了嗎?」

  周橋笑笑,作個手勢表示「你忙」。她又躺回床上,這段時期加班太多,太累,也許是胸口賭著一口氣,非要做出點東西,所以身體感覺到壓力,發出警示。

  秦雨松上來,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是正常的體溫,「我先走了,一會再過來看你?」

  周橋點點頭。

  他再過來是很晚了。周橋睡得昏昏沉沉,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開了燈。他被光亮嚇了跳,「吵醒你了?」周橋搖頭,遲鈍地問,「你怎麼來了?」他訥訥地說,「今天有些事要處理,本來想不過來了,但說過會過來,……」周橋的頭更重了,打斷他的話,「幾點了?」

  「11點23分。」

  周橋打了個呵欠,往床邊挪了點位置。她拍了拍,「快睡吧。」

  這種引狼入室的行為很快得到回應,幾分鐘後他試探著開始吻她。他的唇有點冷,帶著薄荷的清涼,周橋還聞到沐浴液的香味。她躲閃著嘟囔道,「都洗過了還趕過來幹什麼?」秦雨松不語,他確實是睡下才決定還是應該來。

  他改吻她的脖頸,她忍不住笑了,「噯,很癢。」更壞的是他用腿抵住她的柔軟,周橋輕輕地喊了聲,完全醒了。她還以熱烈的親吻,含糊的喘息在彼此耳邊放大,在黑暗裡讓人莫名心悸。

  沒多久秦雨松突然停下來。他用手肘支撐住自己,帶著幾分懊惱說,「對不起。」

  周橋噗地笑了。

  這笑聲讓他僵在那裡,幸好只在片刻後她就把他從窘態裡解放出來,「我幾時說過要一次吃到撐了?以後有的是表現機會,乖,睡吧。」

  秦雨松沒敢和周橋討論以後,當然她好到不能再好。像是打定主意要給他一場人生的盛宴,只要有時間見面,她給他的都特別好。她高興起來如同最溫柔的妻子,幫他熨襯衫,準備出差的行李箱,甚至做菜-他沒想到她會做一桌好菜;她安排每次相聚的節目,看電影,音樂會,話劇,有回還拿了把吉他邊彈邊唱-他也沒想到她能唱得那麼動聽;最刺激他的當然是那件事,她放肆而狂野,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但是秦雨松不敢和她討論以後,不管他有沒有勇氣做承諾,至少在她那面,完全沒有在期待。她忙忙碌碌,經常外出,而且是和那個葛小永一起。秦雨松心目中的妻子,總不會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麼的。

  周橋說,「我也沒有問你整天做的事。」

  秦雨松每到這種時候就覺得溝通無能,「可我能做的就是上班而已。」

  周橋說,「我也在忙工作。」

  秦雨松無奈地笑,「你應該不愁生活。」

  周橋把臉貼在他胸口,「要是整天在一起,我們很快會厭倦這種生活,還是各忙各的,讓快樂更長久。」她這麼說,讓秦雨松更擔心。他一直沒忘記,她在緊要關頭扔下他,取捨得太快,幾乎沒有女性特有的軟弱。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他,相信她不會因為他的意願而改變。

  周橋說,「我當你是朋友,讓你開心,然後你也讓我開心。就這樣,沒有現實的負擔,也沒有格外的要求,高高興興在一起。你想離開時,我也不勉強你留下。」

  秦雨松由小到大,堅信做人要把主動權拿在手裡,也不明白自己怎麼陷進了現在的局面,面對周橋竟然施展不開手腳。

  她仰頭對他一笑,「現在多好。」

  他雖然想說好個屁啊,但出於男人的自尊,也只能說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5 PM

第十八章 情人

  吳冉冉拉好長靴,對著落地鏡匆匆理了下頭髮,細心抹上口紅,又從包裡掏出小支香水,舉過頭頂按了幾下,然後閉上眼沐浴在香氛裡。顧冬海已經衣冠整齊,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看她忙碌,「約了什麼人?」

  吳冉冉向他嫣然一笑,「是崔芷芳,我們打算逛街,你也來嗎?」

  顧冬海從錢包裡拿出薄薄一疊錢,放進她的小包,「你們女孩子喜歡做的事,我不摻和,多買幾件新衣服。」吳冉冉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兩千,每次顧冬海都會準備同樣數額的錢。小氣的香港男人,只給兩千還想多買幾件?一件都不夠。要不是他在床上很會玩,她還真想和他說點真心話。

  她輕盈地湊過去,在他臉上啄了下,「謝謝親愛的,我先走了。」

  顧冬海看著她微笑,「這麼喜歡逛街,幹嗎不辭職?」吳冉冉嗔道,「可是逛街需要錢啊,你又不養我。」顧冬海拉了拉她的發卷,「去找個男人嫁,這樣就有人養了。」吳冉冉最後一遍審視全身,從鏡裡能看到顧冬海。他今天穿著格子襯衫,眼鏡擋住了眼神,嘴角的笑容有幾分漫不經心,「幾時約崔芷芳的表姐出來玩,她還挺有意思的。」

  吳冉冉柔順地答應,「好啊。」

  出了酒店,略微清冷的空氣吹在臉上,吳冉冉有走進另一個世界的感覺。顧冬海已經幾次叫她辭職了,從那回在寫字樓被秦雨松發現後,但她為什麼要聽他的。既沒有真金白銀,也沒有關於未來的承諾,大家只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就算事情暴露,她一個小人物,天地之大何處不能容身,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吳冉冉對虛空中的顧冬海笑了笑,親愛的,要我為你承擔後果,那也得你肯付出價碼。

  一輛的士靠邊停下,吳冉冉三步兩步搶在別人前面打開車門鑽進去,「正大廣場。」

  葛小永在那裡等她。

  吳冉冉遲到了二十幾分鐘,果然葛小永已經在約好的地方。他對著電腦在發呆,後腦勺上翹著撮頭髮。她走過去,伸手去捋平那縷搗亂的頭髮。葛小永被打斷思路,回頭見是她,慌忙站起來,「你來了。」

  吳冉冉拉開椅子坐下,「在想什麼,居然也沒發現我進來?」

  葛小永指著屏幕解釋道,「周橋姐讓我再想想,怎麼擺佈可以更省場地,但是要滿足安全規範的要求,所以……」他看吳冉冉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把筆記本電腦收了起來,「等你時沒事做,忍不住拿出來又看看。」

  吳冉冉歉然,「我又遲到了,對不起。」

  葛小永說,「沒關係,我知道女孩子出門需要時間。」

  「周橋姐也這樣?」

  「那倒沒有。出差時都是她等我起床,我經常睡過頭。」

  吳冉冉想到顧冬海的話,「說起來真好笑,我們那個顧總,似乎對周橋姐很有興趣。崔芷芳說,他說了幾次想約周橋姐出來玩。你看周橋姐願意嗎?」葛小永搖頭,「肯定不願意。」吳冉冉好奇地問,「她現在有男朋友?」葛小永說,「不知道。」說到這裡他笑道,「她和你們不同,不會什麼都放嘴上。」

  吳冉冉看著葛小永,只是笑。葛小永納悶地摸摸臉,「怎麼了?」

  吳冉冉說,「為什麼你不追求她?」

  「這個……不會……怎麼可能……」葛小永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吳冉冉笑瞇瞇地聽他吃吃艾艾了會,才解圍道,「和你開玩笑的,聽不出來?」她是雙杏子眼,裡面滿滿地蕩漾著調皮。葛小永臉紅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拎起電腦包邊的袋子,「周橋姐給你和芷芳的,一人一份。」

  吳冉冉打開其中一包,是套資生堂的護膚品,而另一份的包裝和手裡的一模一樣,顯然周橋對她和崔芷芳一視同仁,「哇,幫我謝謝她!」她攤開手,「還有,你的手信呢?」

  葛小永臉更紅了,從電腦包裡拿出只皺皺巴巴的扁盒子,「我就買了這個。沒有時間,又很累,所以在機場買的。」吳冉冉接過,打開拿了塊和果子放進嘴裡,「真好吃,我很喜歡。」她拿起另一塊,送進葛小永嘴裡,「你也嘗嘗。」

  葛小永慢慢嚼著,品嚐其中的甜味,「冉冉。」

  吳冉冉說,「嗯?」

  葛小永鼓起勇氣,「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吳冉冉微微抬起臉,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想跟著周橋姐做番事業,我辭職了,現在跟著她幹。」

  吳冉冉暗暗鬆了口氣,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挺好的,她應該不會虧待你。」

  葛小永看著眼前的杯子,聲音越來越低,「可能有好幾年沒什麼錢,周橋姐要給我和以前同樣多的工資,但我拒絕了,就拿最基本的生活費,讓她把錢先花在最重要的地方。」吳冉冉打斷他,「幹嗎和我說這些,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有錢嗎?」葛小永搖頭,「你不是,所以我更不能……」吳冉冉摀住他的嘴,「有些話不用說,我們彼此都明白。」

  飯吃到一半,葛小永突然想起來,「上次你說你的那個晚了,後來又說沒事,是真的沒事吧?」吳冉冉看看周圍,小聲地說,「虛驚一場。」她吐了吐舌頭,「嚇得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芷芳看不過眼,幫我買了試紙,和我說早查早安心。」葛小永說,「都怪我,結婚前我們還是不要冒險了。」吳冉冉飛快地瞄了他一眼,「你忍得住?」葛小永鄭重地點頭,她用唇形無聲地說,「我忍不住。」

  葛小永失笑,他的冉冉有做賊的心,沒做賊的膽,「你和芷芳,連這個都說。」吳冉冉說,「這有什麼,她那點心事,我一眼就看穿,她當然要和我做好朋友了。」葛小永隨口問,「她有心事?」吳冉冉得意地笑,「她麼就是看上了我們的秦總,又知道家裡肯定不會同意她和一個大她十歲的離婚男人在一起,所以糾結得不行。」她靈機一動,「其實,秦總可以和周橋姐湊對。」葛小永差點噴飯,「他倆?虧你想得出,他倆都是有主見的人,到時誰說了算?」

  吳冉冉說,「那就說不定了,反正誰愛誰多點誰就吃虧。」

  葛小永反對,「別看周橋姐什麼都不說,其實她只是把委屈藏在心裡,我可不想她吃虧。秦總看人那種眼神,像要剝人皮似的,我不喜歡他。」他總覺得,秦雨松的視線掠過冉冉時,是種冰冷,還帶著幾分鄙視。

  從浴室裡走出來的秦雨松,連打了幾個大噴嚏,都說小別勝新婚,可能剛才汗出得太多,有點著涼了。周橋關心地問,「怎麼了?」秦雨松說,「沒事。」周橋說,「都說連打三個噴嚏,是醫生在想你了。」秦雨松居高臨下看著她,「那我想你時,你會打幾個噴嚏?」周橋伸指劃過他結實的胸膛,「一個也沒打,因為你沒想過我。」

  秦雨松笑而不語,誰說的。但是,他不說。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6 PM

第十九章 取悅

  周橋滿意於現在的日子,工作很忙,空下來的時間填得也很滿,簡直……太充足了,不做事就睡覺。翻個身,她把臉埋進被子,不理會秦雨松的各種撩撥,言簡意賅地申明,「別鬧。」秦雨松打了那串噴嚏,精神特別好,把周橋的手翻來覆去地看。她懨懨地看了他一眼,「求你。」

  然而秦雨松不肯罷休,周橋氣鼓鼓地扯住被子,左一滾右一滾把自己裹成只繭。他還沒來得及反對,已經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氣裡,目瞪口呆之餘大叫道,「喂!」周橋用兩根指頭抓起他的襯衫毛衣扔過去,「我要睡覺。」幸好空調打得高,秦雨松也不冷。他靠著她的被窩,慢騰騰地穿衣服,「出力的是我,好像應該是我更累。」周橋閉著眼哼哼,「反正我要睡覺。」

  過了會她沒感覺到秦雨鬆動靜,睜眼看去,四目相對,原來他伏在枕邊靜靜看著她。

  「幹嗎?」

  「你說呢?」秦雨松不懷好意。

  周橋有隱約的不安,「你餓了?我起來,我們吃飯去。」

  秦雨松笑得更壞,「沒事,你睡。」沒等周橋反應過來,他把她連人帶被抱在膝上。周橋嚇了跳,兩條腿亂踢,把被子都踢鬆了,「拜託!想想你的年紀!」秦雨松雙臂加了些力箍住她,「讓我取悅你。」周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視線共同停留在她光潔的大腿根,她驚恐下並緊雙腿,「不用!」

  秦雨松朝她耳根吹了口氣,「試試?」

  周橋堅決地搖頭,「我已經爽過了,不需要再來。」

  秦雨松輕輕搖晃她,像要求糖果似的,「沒試過怎麼知道……」周橋被他搖得頭髮都亂了,「唉,你今天怎麼了,沒完沒了。」秦雨松笑道,「那你從了我?」周橋掩住臉,「從了,本大爺豁出去從了你這小妞。」她向後仰去,從那角度能看到床頭櫃上的物品,有他的手機。上次她在他手機上貼了顆小星星,當時他想扯掉,說像什麼樣,他又不是小女孩不喜歡亮閃閃。現在那顆星星的角已經磨白了,卻仍然粘在上面。

  他努力了會,一本正經抬起頭,「放鬆,又不是蛇。」

  周橋噎了下,忍不住說,「我真的不是那麼好奇。」

  秦雨松沒理她,繼續探索。

  如同海浪緩緩而起,沉默中卻帶著席捲一切的力量,從隨浪飄蕩到衝上浪尖,周橋呃地哼了聲,怕光般猛地閉上了雙眼。幸好,在黑暗裡還有他的手,和她的十指交纏握在一起。

  秦雨松問周橋,「想不想知道那裡是什麼味道?」

  「沒興趣。」周橋使勁搖頭,雖然也不錯,但不用了!不用了……

  吃飯時他還逗她,故意嘗了半口湯,把剩下的送到她嘴邊,「試試我的意大利菜湯。」周橋用力瞪他,「昨天我在超市看到有賣搓衣板,是不是要買下來?」秦雨松笑著喝光了湯,「味道很好。」周橋伸腿就在台下給了他一腳。

  吃完飯結好賬,秦雨松有個電話,他起身到外面接,周橋在座位上等他,突然發覺角落有人看她。是女的,臉有點熟。

  那人見周橋發現了她,大大方方地過來,「你好,我叫朱逸,我們見過。」

  周橋也覺得是見過,可在什麼場合,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不好意思,我不太能記人,您是?」朱逸笑了笑,「上次也是在餐館,我是他的……」她看了眼秦雨松椅背上的外套,「前妻。」

  周橋不明白對方的用意,是舊情難忘?和前頭人的現任有什麼好聊?分開就是分開,斬釘截鐵,從此割成不相干的兩半。她敷衍地回了個笑容,「秦雨松在接電話,你是要找他嗎?」

  朱逸搖頭,「周小姐你別誤會,我已經又結婚了,就是看到你們這麼好,替他高興。」

  周橋看著她,「還能做朋友就不會分手,所以以後也不用打招呼了。」她指了指朱逸坐的桌子,「你的座位在那,抱歉我不喜歡和陌生人聊天。」 朱逸沒想到她這麼說,尷尬地張了張嘴,最終沒出什麼聲音,表情幾乎可以說是愴然。

  秦雨松進來時正好看到朱逸低頭走開,他沒叫住她,反而催周橋,「走了。」

  周橋出門才想到圍巾拉在座位上,秦雨鬆甩下句「我去拿」,撇下她又回去了。他心情變壞的原因周橋知道,但憑什麼是對她發作?看在這上面,所有愛好粘糊糊的,就不該和遇到的第一個分手。

  她不想看他臉色,等圍巾拿回了,老實不客氣地說,「你心情不好,還是自己呆著吧。我們有空再約。」又來了,秦雨松有點生氣,老這樣自以為是,「我不是……」周橋做個手勢,表示不用說,「我不生氣,不過你現在不適合和別人共處,所以聽我的,有空再約。」

  又是聽你的,秦雨松憤然,知道你不想跟我拉上關係,明白你沒興趣瞭解我的過去,我們算什麼!瞬間是種氣憤完全佔據了他,他冷冰冰地說,「好啊,有空再約。」

  從出門吃飯到回到家,只過了三個小時,房間裡仍保持著溫暖的氣息,周橋把圍巾扔在椅上,他和她只不過是這種關係,在需要時互相取暖,又在靠近時彼此刺傷。

  這回秦雨松氣上了,加上接近年底,足足有兩周毫無音訊。周橋也是在準備給關係戶的聖誕禮物時,才想到很久沒見面了,她封多了一份,是給他的,一起交給上門收快遞的。

  她更喜歡相忘於江湖,雖然也做不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6 PM

第二十章 過去

  年底收件最忙,秘書清理包裹,把業務單位寄的筆記本、檯曆拆出來,其他的則直接放在秦雨松桌頭。周橋是用個人名義寄的件,所以堆在最上面,第一個進入他的視線。

  是最常見的筆記本,但紙質很好,皮封面也細膩,裡面附了支筆。秦雨松把它放進右手的抽屜,想想發了個道謝的短信。回復來得很快,「你喜歡就好。」秦雨松突然特別想見她,「今晚方便嗎?」這次過了半小時才回,「明天?」秦雨松微覺掃興,「算了。」周橋像是解釋似的回道,「我在南通,今天來不及回來。」

  秦雨松莫名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

  剛想說兩句關懷的話,秘書來敲門催開會,他匆匆回,「明天見。」其實今晚他也有事,是公司每年答謝員工家屬的自助餐會,節目加抽獎,差不多要九點多才能結束。秦雨松最怕這天,首先因為單身,和周圍的人有些格格不入,其次難免勾起不愉快的回憶。可作為高層,不但得出席,還得擺出很高興的樣子,所以更累。

  秦雨松幾年來都被同事要求上台唱首歌,今年也不例外。音樂響起,台下的人有些吃驚,他沒像往年唱英文歌,唱的是陳奕訊的「聖誕結」。這歌雖然好,但不符合他一貫平和的樣子,未免過於直白。

  崔芷芳聽說過秦雨松的事,熱衷工作而冷落妻子,導致離婚。吳冉冉雖然是新人,卻知道不少八卦,包括秦雨松出差,提前回家時發現後院起火,當場抓住。但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把房子存款留給了那個不老實的女人,有種惡意的說法是他在那方面不能滿足女人,所以自覺理虧,用其他來彌補,不然怎麼一直沒再婚,而他的前妻早就結婚生子。

  吳冉冉趁別人不注意,趁到崔芷芳耳邊,「機會來了,這不寂寞難耐了。」崔芷芳臉熱心跳,連忙瞪她一眼。秦雨松唱完,開玩笑說,「唱得不好,走了幾個音,不過我想這才是你們期待的,今天是有仇報仇的日子。」全場哄堂大笑,吳冉冉邊鼓掌邊和崔芷芳說,「還懂自嘲,不錯。可惜不知道他到底行不行,要不我幫你去試試?」崔芷芳的臉更紅了,飛快看了圈周圍,低聲喝道,「別胡說。」

  收場時,家人不在身邊的幾個高層,例必換個地方再喝點酒,秦雨松自告奮勇做司機,光點了杯蘇打水。顧冬海愛開玩笑,笑嘻嘻地問他,「是不是約了人,怎麼想到唱聖誕結?」秦雨松也是臨時起意,找伴奏時看到陳奕訊的片子,記得周橋有陣子很喜歡他的歌,隨便選了這首。在場的人都喝了不少,不理會秦雨松的否認,他略有些不快,借口去洗手間避免成為話題的中心。

  等回來他們仍在聊,有個聲音特別大,秦雨松聽得清清楚楚。

  「他老婆也是極品,出事後第二天還敢追來,非要他原諒,否則就跳樓。」

  「你說得像親眼看見,是不是真的?」

  「那時他和我還在野貓不拉屎的地方蹲點,他第一天說回家探親,第二天突然回來,又過了半天,有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來找他,我們想不知道也難啊。不過情場失意職場得意,離婚後他步步高陞,加上公司推行人才本地化,輪到他坐現在的位子。男人有事業,其他怕什麼,公司小妹妹看他那眼神,說不定早撈了顆嫩草,只瞞著大家眼睛。不是說,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藥,……」

  在會心的大笑中,有人看到秦雨松,片刻間換了另付表情,「Bob,喝一杯吧?」

  秦雨松看著剛才說話的那人,看到對方低頭,才一語不發地離開。

  他沒有難過,已經不是頭回遇到這種事,甚至差點動拳頭的時候也有。雖然知道武力從來封不住人嘴,但總有那麼一刻,很想對無奈的人生揮出狠狠的一拳。他在超市買了滿箱啤酒,打開電視機,選了場球賽,躺在沙發上邊喝邊看。

  手機響過兩次,都是顧冬海打來的。秦雨松沒接,同事只是同事,不可能是朋友,尤其公司越來越像大國企,明知有些人是垃圾,卻無法清掃。他把手機定了靜音,繼續享受啤酒和籃球。

  單身好得很,他再也不要把自己綁進婚姻,誰知道那個「她」會變成什麼。

  晚上11點多,周橋接到秦雨松的電話,接通後沒人說話,掛斷再打過去卻沒人接。

  她猶豫很久,才下定決心爬起來。這個點連出租車都難找,好不容易叫了輛黑車,司機特別饒舌,「起霧了,我們開車的不容易,盡掙辛苦錢。」葛小永聽到不耐煩,「少囉嗦,加你50元,好好開車,再說就不給了。」他不知道周橋為什麼非要趕回上海,但既然她想,他理所當然要陪。

  奇怪的是她沒回家,葛小永有些不放心,但只能尊重她,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

  門反鎖了,周橋捶了半天,恨不得用腳踢,裡面才有動靜。

  秦雨松呆呆地看著周橋,「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天趕不回來嗎,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說謊家。酒氣撲面而來,滿臉睡意,肯定是睡著後誤按電話,周橋想罵自己多管閒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幸好不是撞到他和別人在一起,否則怎麼下台。她說,「你打了我電話,又不說話,我怕你有事,就趕回來了。」看著秦雨松懵懂的表情,她沒好氣地轉身就走。

  她要走,他才反應過來,「這麼晚了別走了。」

  周橋想甩開他的手,沒興趣對著喝醉的人,但他用的勁很大,幾乎是用拽的把她拉進門。

  「睡吧。」他緊緊摟住她,喃喃道。

  周橋哭笑不得側過臉,免得他的酒氣噴過來,也不知道以前她喝醉時,他怎麼能忍受。

  他,也算好人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3:27 PM

第二十一章 混亂

  第二天起來,兩人臉上都帶著沒睡好的痕跡,尤其秦雨松,嘴角有兩條細長的紋路,整張臉嚴肅不少。周橋本想取笑他,話到嘴邊卻發現在黑眼圈映襯下她也是滿面憔悴,跟他比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

  秦雨松表情呆板,周橋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也不關心他為什麼獨自飲醉。但她對他的脾氣算摸到幾分,凡這幅模樣時,那顆中年男人的心裡不定在醞釀什麼不好聽的。因此,她匆匆洗漱完就說要走。

  秦雨松抓起外衣,「我送你。」

  周橋搖頭,「不用。」但此位仁兄堅持起來豈容人拒絕。

  電梯下行,周橋只覺密閉空間裡氣壓低了不少,然而這份罪是送上門得來的。自作孽啊,她暗歎口氣。

  「謝謝你。」他先打破呆滯的氣氛,她卻更加確定接下來的對話不會讓人愉快,「想說什麼?說吧,我聽著。」秦雨松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說了怕你不高興。」周橋告訴自己要微笑,「那不必說了。」他固執得像豬,「我怕現在不說清,我們有誤會更不好。」她抬眼看進他的眼,「你是想告訴我,對你別抱希望,免得以後失望更大。」他轉過頭不看她,「我喜歡你,但我還沒做好準備和你在一起。」

  住宅樓的電梯又窄又小,他和她站在對角線的兩側,伸手彷彿可以夠到對方。可日光燈照下來,彼此臉上帶著疲乏,誰也不願意再跨近一步。電梯叮的在三樓停了,有人進來,隔在他倆當中。每個人都沉默地站著,在鋼鐵的盒子裡化作石頭,讓頭頂的風機充當聲音的主角。

  到了底樓,他倆不約而同讓後面進來的人先走。周橋看了看表,「不用送我,我今天還要去南通。」秦雨松問,「在那忙什麼?」她說,「我買了塊地,準備建廠房,昨天打第一條樁。」他吃了驚,「呃……祝你旗開得勝。」

  周橋也有幾句話想說,既然他開了頭,今天打開天窗說亮話,「最早你那個提議,我們互相滿足需求,我覺得挺好的。放心,我不會愛上你。」她說得十分肯定,他默然,確實,她有資本愛誰或者不愛誰。她看著他,「如果我的言行讓你有了誤會,我申明,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性。我這個自私的女人,決不會讓財產再被人分走一半。」

  也好,他和她都有各自的原因而怕踏入婚姻,還真是合適。

  他堅持,「我送你去車站。」

  即使是普通朋友,也會互相關懷,何況他們有更進一層的關係。

  秦雨松把咖啡和可頌遞給周橋,「給,你的早餐。」周橋睜開眼,喝了一大口美式,提起了些許精神,「困死了。」永遠擁擠的高架,堵車的時間足夠在高速從上海跑到相鄰城市,「抱歉佔用了你的時間。」

  秦雨松在喝他的卡布奇諾,「葛小永什麼時候到?」

  周橋打了個呵欠,「他說他馬上到。」

  吳冉冉目送葛小永向車站入口狂奔而去。他一大早到她家,送上呂四港海鮮若干,說實話她真的挺感動。可惜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有人有錢卻沒有心,有人年輕誠懇卻要再奮鬥十年,好在她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找。當然在沒有更好的人選前,葛小永也不錯。

  出租車啟動離開的時候,吳冉冉看到了秦雨松和周橋。兩人邊走邊說話,很熟稔的樣子,她下意識地側過臉,生怕被他們發現自己。

  其中大有推敲……大早上的,沒有點特殊的關係,怎麼可能一齊出現;但是他們如何走到一起了?秦雨松背著的電腦包,明顯周橋的,過馬路時他還把她拉到他的右邊,非常自然地攪住她的肩,連步伐也很一致。

  身體語言足以說明一切,他們貼得那麼近,明顯相識非淺。

  吳冉冉衝動下很想馬上打電話叫葛小永,才按了兩個鍵又放下了。他們同是單身,又沒有利害關係,但在別人面前做出不熟的樣子,莫非其中有緣故?就算沒有,起碼現在她比別人先知道這回事,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處。

  吳冉冉相信機會給準備好的人。

  在公司看到崔芷芳時,吳冉冉差點破功,把剛才看到的告訴她,終於還是忍住了,只在午飯時旁敲側擊,「葛小永說小表姐打算重起爐灶做工業,她家人支持嗎?」崔芷芳說,「我不知道。我媽嫁過來幾十年,過年時才回次老家,平時沒事我媽也想不到和阿姨打電話。你替葛小永擔心?別怕,小表姐手上那麼多錢,夠她敗的。」

  吳冉冉做個噓的手勢,「小心別說溜了,在老顧面前露馬腳,他不知道我和葛小永的事。」

  崔芷芳被她嚇得看了看周圍,「你想嚇死我!你玩火,早晚引火燒身。」

  「怕什麼,萬一發生,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不信天大地大沒容身之處。」

  崔芷芳不贊成,可越來越覺得吳冉冉這種生活方式很吸引人。她自己沒機會放肆,看著別人如此活色生香,也算過了把旁觀癮。

  吳冉冉把話題回到周橋身上,「小表姐還會結婚嗎?」

  「暫時不會吧。我媽想替她做介紹,都被推掉了。」

  「她還算年輕漂亮,又有錢,說不定已經結交了男朋友。」

  崔芷芳沒在意,「你聽葛小永說的?不會,其實我覺得,她大概還愛前表姐夫,所以才非要重新開廠跟他一爭長短。反正聽了我媽八回來的事,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深深認為,她和前表姐夫絕對天造地設,就是當中冒出了個不和諧音,早晚有一天他們還會在一起。」

  這下輪到吳冉冉心裡直嘀咕,崔芷芳姑娘您吃什麼長大的,居然還在相信愛情。她憐憫地看著對方,您可知道,沒有什麼事不可能,尤其關於男人和女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1 PM

第二十二章 他她

  吳冉冉揣著小秘密,悄悄地觀察秦雨松。

  他在公司一步步升上來,有不少人見證整個過程,好處是他熟悉運轉的每部分,壞的地方是有人認為這小子純屬運氣好。勤力的人多,勤力又會拍馬屁也不少,他比別人強的,就是抓住時間點跑了出來。

  他不是大帥哥,也只能用「整齊」兩字形容他的穿著。但盯久了,他還挺耐看的,五官輪廓明顯,皮膚微黑,有男人味。尤其鼻子又挺又直,她想到那個說法,心癢癢地打算試試。

  只是怎麼著手呢?他不喜歡和同事走近,工作上她和他也沒有接觸的機會。有顧冬海在,吳冉冉不敢出面。或許讓崔芷芳在前?她不停盤算。

  「在我這沒吃飽?」顧冬海突然問,吳冉冉的心不由自主跳快一拍。他們正在KTV的包間,她嘟起嘴不滿地說,「要來唱歌的是你,來了不唱的也是你。」顧冬海笑嘻嘻地看著她,「本來還約了老秦,因為我發現你最近經常往他那邊跑,所以要給你機會。」

  那他人呢?吳冉冉沒問出口,雖然她自認彼此早有共識,是玩一場的夥伴,可男人心海底針,萬一他和她計較,吃虧的是她。顧冬海悠悠地說,「他找借口推掉我了。」吳冉冉微有絲失望,被顧冬海看在眼裡,忍不住哂笑,她以為她是誰?她這樣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放心,我沒有吃醋的意思,相反我祝福你。」

  吳冉冉笑道,「把我想成什麼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崔芷芳喜歡他。我怎麼會去搶朋友的心上人?」顧冬海擺手,「結婚之前可以自由競爭,再說他也不是她的。不用懷疑你的魅力,我還沒見過比你更迷人的女孩子。女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人,我既給不了你家庭,就得放你去找幸福。你……怎麼了?」吳冉冉含著兩泡淚,「Tony,我愛你。」

  顧冬海吻了吻她的額頭,「傻女仔,我比你老多了,當然希望你好。」吳冉冉快要哭出來了,「你對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小間的門上有條玻璃,能看到走來走去的服務員,顧冬海把她的頭輕輕按向他的大腿,「你知道如何報答……」他用外衣覆蓋住下面發生的事,也隔開了吳冉冉的視線。

  很好,崔芷芳純潔,吳冉冉狂野,顧冬海不信,在兩個不同類型的女人面前,秦雨松還能裝君子,除非他不是男人。

  顧冬海閉上眼,在音樂聲中期待興奮點的來臨。很享受,可惜吳冉冉經常拒絕替他做,按她的說法,那麼多雙方都能得到愉悅的方式,幹嗎非要認準這個。要做也不難,除非他先用同樣的方式滿足她。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打掃公共洗手間,任誰都有心理障礙吧,她太容易上手了。

  顧冬海記不起來,他和吳冉冉誰是主動,似乎在哪個喝酒的場合後,他送她回家。兩人都喝了點酒,她一個勁嚷熱,還抓住他的手去摸她的臉。他那時也是想換換口味,既然年輕漂亮也不笨的女孩子露出了意思,他建議找地方休息。做完她洗過澡自己走了,也不要他送,他馬上覺得她知情識趣,可以繼續下去。相處久了才有上當的感覺,要說好玩,還得是那些略微端著的,比如崔芷芳那個表姐,那才是挑戰,而且床上床下差距越大才越來勁。

  顧冬海腦海裡浮現出周橋的臉,在遐想中他快了。

  吳冉冉感覺到他的變化,想避開卻被他用力按住,有些噴在臉上和脖子裡。她來不及生氣,用紙巾擦了幾下,匆匆起身去洗手間。

  討厭的傢伙,嗓子眼已經受傷,麻生生的發疼。她還得忍住痛用手指摳喉嚨,努力把不小心進去的東西吐乾淨。要不是他看穿了她的打算,怕他壞她的事,她才不怕扯破臉呢。

  吳冉冉湊在水龍頭下沖刷,邊在心中想像甩顧冬海若干個耳光。

  以為別人是傻子,和秦雨松當面扮友好,背後小報告一條又一條。如果她把手裡那些資料交給秦雨松,他會因此對她生愛嗎?

  吳冉冉對鏡冷笑,顧冬海怎麼也想不到吧,她從他的手機裡查到他電腦的密碼,把文檔全部複製了一份。她抹上口紅,理了下頭髮,拉平衣服。好,鏡中的自己又光潔亮麗。

  讓吳冉冉失望的是,顧冬海原本答應幫她約秦雨松共度元旦的計劃,被秦雨松拒絕了,而且顧冬海的家小突然來了。幸好還有葛小永,否則她這個假期的節目都得泡湯。

  「不加班?」她迅速想到,難道周橋為了方便會秦雨松,才放葛小永的假。

  秦雨松確實去找周橋了,可周橋放葛小永假不是為他,「工作雖然重要,但還是要多留時間給兩個人相處。」如果當初她不是忙於工作,也不會被瞞得夠久。幸好現在她不用費心經營和秦雨松的關係,他和她,不就那麼點男女關係麼。

  周橋帶秦雨松在工地走了圈。整塊地是四通一平了,可周圍都是齊人高的野草,風吹過來,把臉上的笑都給凍住了。進工房暖氣一吹,臉是化了,隨即而來的是絲絲縷縷的痛,像過於乾涸的湖底般向四面八方開裂。

  周橋介紹,「秋天來時他們打過幾次野鴨子,用的鳥銃,還打到過兔子,都上了餐桌。」

  秦雨松看著牆上的晴雨表和進度表,「房子簡單,活做得挺周到的。」

  周橋換了雙鞋,「那是,放著我和小永兩大工程師,有經驗有能力,監理工作絕對一流。」

  秦雨鬆開玩笑,「您還能再男人點嗎?」

  樁打得順利,再過幾天就能完工,接下來的活是春節後的了。周橋心情舒暢,也回了句玩笑,「咱們一會見真章。走,我帶你去吃海鮮。」

  她開了輛破舊的普桑,「在這沒車太不方便,所以我也整了一個,算有車一族了。」

  秦雨松看她熟練地發動和加速,車爬過泥濘路,又磕磕碰碰走完大坑路,上了條大路,忍不住就覺得,這假期挺不賴。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4 PM

第二十三章 假期

  鄉間小館子,10元錢的炒蟶子一大盤,膏蟹肉多黃又滿,連普通的菠菜也特別甜。周橋還點了個鹹骨頭煲,鹹肉香百葉鮮。她挑出湯裡的青菜,挾在秦雨松碗裡。

  秦雨松邊吃邊打量周橋。她裹在深藍色羽絨服裡,眉眼卻是他沒見過的開朗,語速加快不少,整個人如同冬天的晴空,明淨透徹。

  「是嗎?」周橋摸了摸臉,皮膚粗糙不少。她有點心虛,「是不是老了?」

  「沒有。」秦雨松真心誠意地認為。這會看起來,她一點都不像雜誌封面上的女明星,雖然聊的是工作中的小煩惱,但完全是知道怎麼解決的樣子。「打算在這扎根?」周橋倒沒認真考慮過這問題,聞言停下筷子,老老實實地說,「不知道。」

  她不再想遙遠的未來,現在只有一個目標,趕緊建起來,趕緊投產。除葛小永外,還有五個員工,財務一個,辦公室文員一個,保安兩個,清潔兼做飯的阿姨一個。周橋笑,「平時辦公室太熱鬧了。鄉鎮裡塞進來的人,學歷就那樣,也沒受過專業訓練,不過性格都不錯,被罵了也不記恨,還經常帶東西給我吃。」

  秦雨鬆開玩笑,「要是我失業,說不定也來找你要碗飯。」

  周橋脫口而出,「小廟養不起大神,我可不敢收你。不過如果有適當的銷售人才,幫我留意,最好那種剛畢業的,呆慣大公司的我也不要。」秦雨松無語,簡直躺著也中槍,憑什麼認定他已經跑不動業務。

  吃完飯周橋搶著結賬,餐館老闆娘邊收錢邊閒聊,「周老闆,這個是你男朋友?」秦雨松裝作看手機,豎起了雙耳。周橋沒否認,「是啊,長得還可以吧?」老闆娘笑呵呵,「何止可以,簡直太神氣了,也是大老闆?跟你很配。」下句低下來,「他們都拿小葛和你開玩笑,我看了就知道這個才是。一頓飯時間,他眼睛都在你身上,菜沒吃到鼻子裡真是奇怪。」

  有嗎?秦雨松不服氣地想,他又不是沒見過女人。

  然而沒辯解的機會,他只能懷著怨憤出門。老闆娘的視線緊緊盯在他倆背上,似乎還和端菜小妹說了句,「將來生男生女都好看。」

  破舊的普桑有股雜味,像是煙的,又像芹菜的。秦雨松愀然不樂,周橋問,「剛才興致還不錯,怎麼突然不高興了?」秦雨松忍不住說,「她們說我太老了,你也這麼認為?」周橋隨口安慰,「男人不怕老。」秦雨松釘住問,「你也覺得我確實有點老?」周橋說,「沒有!」

  「你有!她們說的時候你沒反駁!」

  「你和葛小永比,是年紀大一些。」

  「為什麼要拿我和葛小永比?」

  「我沒有!」

  「你有!否則你不會任她們說。」

  「我真的沒有!」周橋深呼吸,放鬆放鬆,男人發起神經不可理喻,你不能跟著犯混。不就端菜小妹說了兩句麼?「她們根本是路人,我理路人說什麼。」秦雨松還是看著窗外,周橋只好釜底抽薪,「而且葛小永和吳冉冉在談戀愛,我和他搞不清,不是做老三嗎?」

  「吳冉冉?」秦雨松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們公司那個?」

  「是啊,上次吃飯時認識的。他倆也算有緣分,兩頓飯後對上眼了。」

  秦雨松冷笑,不是吳冉冉故意勾搭?她膽子也太大了,竟然不怕漏底。但是,慢著,為什麼要說清楚?如果葛小永沒了牽制,如果葛小永打周橋的主意,離這麼遠他也沒辦法知道,不如現在有所顧忌的狀態。

  由秦雨松的表情周橋想到了歪處,難道吳冉冉是他的窩邊草,「她跟你沒關係吧?」

  「我跟公交車怎麼可能有關係?」秦雨松氣倒,他不是人盡可夫的人!

  周橋放下心,不知為什麼,想到秦雨松可能有其他人,胸口有微微發悶的感覺,「你說話能少厚道點嗎?尤其對女孩子。」他反問,「我哪裡刻薄了?」她翻了個白眼,能有這麼不自覺的人嗎?「你對我說過很多,都記著呢。」

  那倒是,秦雨松啞口無言,許久才說話,「其實我不是……」周橋打斷他,「對,你是沉著冷靜的管理者,平易近人的老闆,就是在我面前比較放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開心時捧著我,不開心就給我看臉色,反正我跟你隨時可以散。」

  秦雨松反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語既出,車裡只剩發動機的轟鳴聲,沒想到在他心中她還佔據這麼高的位置,周橋有點高興。秦雨松又說,「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很像真的你。」不是以前的她,臉上掛著笑容,卻把人擋在無形的心牆外;再親近的時候,她的靈魂也像已經飄遠,擺在面前的只有軀殼。

  她笑罵,「胡扯,難道以前你眼裡的我是個假人。」

  但也許吧,周橋承認,確實有段時間她和世界隔著層灰色的膜。無論何種感受,經過這層膜都弱了,在心湖最多泛個漣漪。直到黃山頂上的日出撕破了它,從此她才又開始嚮往快樂。

  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才可以得到快樂。

  周橋住在鎮上一個簡陋的賓館。說是賓館,其實不過私人開的旅館,掛著賓館的牌子,有幾十間房間。她下午在辦公室還有點事,所以讓秦雨松先回去休息。他卻不肯,「我來就是想看你,要睡覺還不如在家睡。」離開了上海,他說話中聽多了。

  但他們回到工地時,才知道等著個不速之客。

  保安告訴周橋有訪客,訪客這會走開了。他形容那人的樣子,「是個年輕小伙子,瘦高個,娃娃臉,大眼睛雙眼皮,面頰左側有酒窩,穿的短皮衣牛仔褲。」

  周橋的臉剎那間騰起烏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4 PM

第二十四章 舊愛

  早上徐韜在朋友處看到關於周橋的報導,一時衝動出了門,在高速跑了兩三小時已經逐漸冷靜。不過既然來了,他也想知道她的想法,如果她不折騰,那些錢足夠一個女人幸福地過完一生。錢不是萬能的,可多到相當程度,有許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為什麼她不肯安定,非要在市道不景氣的時候投資建廠。

  保安說周橋出去吃飯,但下午還要回來。他坐等了會,實在受不了保安偷偷打量的眼光,起身打算沿圍牆走一圈,順便想想見面時要說的話。

  風從四野來,吹得他頭髮零亂,但殘餘的火氣也被吹走了。相識十年,他瞭解她的性格。離婚有外因,是他有了外遇,可她難道就沒問題?她好強,在公司說一不二,回到家裡也全是她說了算。多少次他勉強克制,才沒當著外人面和她吵起來。她不懂他的忍讓,反而越來越認為她都對,什麼都是她有理。她的青春在婚姻裡流逝了,可他何嘗不也是?周圍的朋友一個個有了孩子,回家熱菜熱飯,妻兒環繞,只有他,每天24小時對著上司般的老婆,把日子過得像合夥人。每個人都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做出適度的自我調整,當初創業初始,他欣賞過她的強硬,沒想到她固執地保持著,直到連他的父母都感覺到不對,她仍然沒認識到自己的缺點。有多少夫妻會幾個月才親熱一回?他年輕力壯,她卻一直用太累的理由拒絕。累?少管公司的事就行了,少賺些錢會死嗎?

  徐韜對著江水發了會呆。那些日子,周橋是太陽,自得其樂地燦爛,他是借光的月亮,只能孤獨地圍著她轉,卻永遠無法靠近。幸好,他終於解脫了,現在希望她也好吧。

  徐韜回到簡易工棚,保安說周橋已經回來。辦公室裡空調打得很暖和,他在風裡站得太久,接觸到熱氣猛地打了個顫,鼻子發癢隨即一個噴嚏。打完他自己先笑了,「對不起。」周橋沒吭聲,牆角有個男人站起來,「你有客人,我去外面走走。」

  周橋仰頭看了眼秦雨松,發現他明白來人是誰,他的目光裡有溫柔。她說,「很快就好,外面太冷。」秦雨松點點頭,穿上外套,目不斜視走過徐韜。反而後者盯了他一眼。兩人差不多高,但秦雨松要壯實些。徐韜注意到他襯衫的領子光潔挺拔,是周橋向來喜歡的風格。

  「請坐。」周橋冷淡地說,沒有起身泡茶的打算。

  徐韜坐下,「我來看看你。」周橋垂眼看著電腦的屏幕,她剛才把文件都關了,現在只有光禿禿的windows暗藍色屏保,「謝謝。」

  上次見面還是法庭,徐韜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但他也是在外面跑慣的人,打開談話局面不是問題。他拿出早上那張報紙,「引進浙江民資1億,打造國產工業基地」。周橋看了眼,是奠基那天的照片,做招商引資的有了成績,肯定要擺上檯面。

  「聽不聽由你,我說,圈好地,拖個三五年,不要急於上馬。」徐韜苦口婆心,再過個三五年,周橋總可以找到合適的丈夫人選,到時結婚生子,應該沒精力再折騰了。

  做工廠最辛苦,投資大回報慢。別看招商人員說得花好稻好,等廠房建起來,設備裝上去,找岔的人也來了,稅務環保工商沒哪家是省油的燈。不提外面的壓力,對內工人也不是好管的,素質高學歷強的都去大城市,剩在原地沒走的,聰明的自己做老闆,差的才給人打工。自己沒本事做老闆,做工人又眼高手低,看著別人掙大錢,恨不得背後打悶棍,為幾個加班費可以鬧罷工。原先那些都是周橋負責,他只要在外面管衝鋒就行,離婚後她不去廠裡,他實在厭倦透了日常管理,才寧可把生蛋的雞賣掉。錢永遠掙不夠,但人不能被錢困住,能滿足對生活的要求就行了。

  「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周橋說。

  徐韜早料到她會這麼說,「有,至少我們還是朋友。」

  什麼都不是,周橋心潮湧動,看著熟悉的臉仍然神采飛揚。她可以和秦雨松做朋友,卻不能和徐韜,因為她愛過他,即使到現在說不清愛恨各有幾分,她還是渴望他的擁抱。

  她可以騙任何人,但騙不了自己。

  為了這份心情,她曾經想毀掉他,每個夜晚她有千種辦法,但天亮時她不能去實行,因為還不夠狠心。放愛一條生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足足有半年她糾纏在反覆無常的衝動裡。而且,他賣掉了她的「孩子」,等於把兩人的過去全部抹殺。

  他不需要她,她可以重建需要她的。

  徐韜知道勸不了她回頭,一直是這樣,要是肯聽他,他們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但不盡人事,他也不安心。說過了就舒服了,他伸出手,「我回去了,再見。」

  周橋沒和他握手,「不用,我們不是朋友。」

  徐韜走出去,大門口秦雨松和保安在聊天。保安說得口沫橫飛,而他似乎聽得津津有味。這年紀,這城府,也不是合適人選,徐韜暗暗搖頭,他還是希望周橋找個簡單的男人,過輕鬆的日子。從戀愛到婚姻,當初她那麼強硬,不過仗著他愛她,然而愛會被磨掉。

  周橋,我該拿你怎麼辦?

  徐韜有幾分無奈,可再不放心,他也已經放手了。

  周橋微微感激秦雨松什麼也沒說,像從未有人來過一樣。她特意提早收工,帶他去城裡好些的餐館。秦雨松察覺到她招待的意思,開玩笑說,「別把我當客人,我不是來吃飯,是想來吃你的。」

  他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可兩人有段時間沒做了,周橋臉一熱,突然不想吃飯了。車子調個頭,她往回旅館的路開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7 PM

第二十五章 綻放

  秦雨松跟著周橋走進旅館時,櫃檯後面的女人追過來,「周總,幫你把房間換到三樓了,這是鑰匙。」她和周橋說話的當口,一直盯著秦雨松看。他雖然臉皮不薄,也經不住如此掃視,退後了半步避過探照燈般的目光。「葛工說你那間的窗縫大,所以我們趁假期有空房幫你調了。」

  一個大男人,有必要那麼細心嗎?秦雨松默默嘀咕,男女同行出差最容易出事。公司裡就有過情況,以至於他定了條規定,報銷房費要附帶入住登記單,免得有人趁機私會,回來還撈一間房的錢。雖然為此得罪不少人,被罵作二鬼子最討厭,但他管不了所有的事,總有些方面還可以做主。

  周橋有些意外,上次她和總台說時葛小永也在旁邊,但當時騰不出空房,沒想到隔了段時間他還記得。她接過鑰匙,「謝謝你了,我搬好行李就來還原來那間的鑰匙。」那個女人說沒事沒事,眼睛又在秦雨松身上挖了兩下。

  「在這你習慣嗎?」上樓時秦雨松忍不住問。她明白他的意思,「還行。上海的房子我沒續租,過年前還得去搬東西。」他不假思索地說,「你可以住我家。」她笑了笑,「謝謝。會不會太打擾?」他說,「反正我已經被你打擾過,再多幾次也無所謂。」她還是搖頭,「不一樣,那次是有事。」那次紀佳茹通風報信說徐韜在找她,想阻止她出庭,所以她才找地方躲起來。他沒好聲氣地說,「對我來說一樣。」

  秦雨松幫忙把行李搬到樓上,周橋下去還鑰匙,正好聽到別人在開討論會,「女人自己有錢什麼都不怕,怎麼玩都行,哪怕年紀大點,照樣好找男人。」「聽說她和從前的男人打官司,分到一大筆錢,多得用不掉,才跑來我們這投資。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你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有錢關你什麼事!」「那可不一定,別看我沒長小白臉,上了床一個頂仨。錢可是要緊的東西,現在哪種男女關係跟錢無關,討老婆嫁男人也要看錢。」

  一個總台,一個保安,一個清潔工,三個人湊在櫃檯後,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很歡。

  周橋敲敲桌面,總台慌裡慌張站起來,收了鑰匙,乾笑著,「周總,你不去城裡玩?」

  周橋沒理她,也不說話,看著那位吹牛床上功夫好的男的,直到他恨不得鑽進地下,才轉身回房。

  門一開,電視機的聲浪撲面而來。

  周橋疑惑地看著秦雨松,他把聲音關小,「你聽。」此伏彼升,隔壁的動靜馬上出來,男人連叫帶吼,女人殺豬似地哼唧,也不知道什麼撞在床板上,咚咚作響。

  「沒好點的飯店了?」牆實在太薄,隔音效果差到極點。

  「這裡是鎮長的親戚開的,雖然條件不好,但還算安全。」周橋拿過遙控器,把聲音又調高,「再說我們不也要做那件事?」她走到秦雨松面前,踮起腳吻他,同時拉出他束在褲子裡的襯衫下擺,雙手老實不客氣伸進去,按在他後背上。

  周橋的手很冷,秦雨松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但唇舌之間卻是火熱。她的臉微微後仰,舌頭和他的緊緊纏在一起,竭盡所能向對方攻擊。隨著潮水般的一浪又一浪,他倆的鼻息越來越熱,輾轉間能感到彼此臉的熱度,那是叫嚷著要要要的燙。在索而不得的渴求中,她的唇轉向他的下巴他的脖頸,而他不甘示弱,吮吸她的每寸肌膚。

  他的手也滑入她的衣服。和她仍然冷冰冰的手不同,他的掌心灼熱,如同跳躍的火星,試圖在原野上燃起大火。如他所願,她迅速燒著了,像熊熊大火般吞噬他這棵大樹。

  怎麼也不夠,因為來得晚,所以更怕來不及。

  曾經以為那個人等在那裡,後來才發現沒有什麼是永恆,無論是誰,他她你你,總有替代品,無論替代品是怎麼來的。

  於是再也不要天長地久,只有此刻才在手心。

  秦雨松停下來,看著下面的周橋,「弄痛你了?」

  她搖頭,沒有了平時的冷靜,眼睛水一樣晶亮,面頰泛著非正常的紅暈,「你餓了嗎?」

  「你餓了?」他想去看時間,被她一把拉住,「我是說,不夠用力!」

  這是明顯的嫌棄!他怎麼能被她如此鄙視。

  燃燒還不夠,要炸開,帶著十二分的歡喜與滿足,如同禮花般粉身碎骨。

  午夜,方便面的香味飄在房裡,周橋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幽幽地說,「新年伊始吃泡麵,會不會今年要吃365次泡麵?」秦雨松披著另一條被子站著,他在等麵條軟下來。牆上那只古老的空調已經盡了力,吼得聲嘶力竭,房裡仍然浸了水似的冷。他沒好氣地說,「我說出去吃,你又不肯。」

  她沒生氣,抱膝垂著頭在發呆。

  人人都喜歡好兆頭,可是又有什麼作得了准,至少他們不可能天天這樣瘋狂。

  秦雨松遞給她一碗麵,「快吃,嚷餓的是你,趕緊吃了睡。你看你,上下眼皮快到一起了。」周橋接過來,「哦我是在想,如果每天做一次,會不會撐到飽,這輩子以後再也不想做?」

  隨著她話音剛落,隔壁恰好又響起了和諧的兩人奏鳴曲,聽聲音還是下午那對。在周圍都靜下來的前提下,連床架的吱嘎聲都很清晰。

  秦雨松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你真的不能換個地方住?」

  這地方太邪門,花朵大海般綻放在曠野,離不開肥沃的土地,聽鄰房那女的就明白了,她那何止是如花的綻放,簡直是花疊花、花上重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8 PM

第二十六章 夢境

  床很窄,以至於他的呼吸近在耳側,吹得她脖頸發癢,而緊靠在一起的身體,能感覺到某處物理性質的變化。他也醒了,輕輕地蹭在她腿間,聲息裡滿是勉強的抑制。

  因為是夢,所以對話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像迴響在心裡。

  「我不怕,我們遲早要結婚,我願意。」

  「不,我不想勉強你,我知道你只是為了我。我們留到結婚時。」

  她很清楚這是不能回頭的過往,卻不想醒來。場景轉眼變幻,忽然又在山上,「海拔4506」,剛歡呼完她雙腿一軟,「不行了。」他鼓動她,「再爬一點點就是4680,到那個小木台,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回去有吹牛的本錢。」她搖頭,「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他皺著眉頭看她,突然下了決心,「我背你。」

  他背著她搖搖晃晃往前走,她乖乖摟住他的脖子,盡量減少些負擔,「我以為,你會趁你和我單獨出來玩把那件事做掉,我知道他們笑話你。」他喘著粗氣,「我是男人這是事實,用不著用和你睡覺來證明。我就是喜歡與眾不同,把我們的第一次留到結婚,我們以後有一輩子。」她低聲說,「我愛你。」他停了下來,把她往上送了送,「說大聲點,我聽不清。」

  我愛你,我愛你!周橋愛徐韜,徐韜愛周橋!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突如其來的巨響破碎了夢境,周橋猛地睜開眼睛,有幾絲光透進來,是隔壁的關門聲。她疲倦地歎了口氣,額頭和背上都有汗,看來空調也不是全然無用。定下神她明白綺夢是從哪裡來的了,秦雨松胳膊攪著她,某處活生生地演示著夢裡的情景。

  秦雨松的呼吸平緩,應該還在睡夢中。周橋知道她不該回味夢境,可忍不住會想,他就是那麼一個人,愛裝大男人,等到裝不下去時都是別人的錯,說得好聽卻做不到。事發後紀佳茹拍桌子,「叫他帶她去查DNA,真的是他的再說其他。」他咬緊牙不去。

  判決執行後,他另外又匯了10%的錢給她,因為他覺得既然她這麼想要錢,那就給了,而不是按股份的六四開。他說,「我恨錢,全是因為掙錢,我們才越走越遠。」可當初叫她辭職跟他一起幹的人也是他,「我們可以打造新世界,我在外你守內。」

  她閉上眼睛,不要再想。這是她練就的本領,果然停下不想了。

  秦雨松在南通呆了一天,被顧冬海騙回去了。

  顧冬海拍著他肩膀,「老弟,不騙你說有急事,你肯出現嗎?給個面子,見見我家那個黃臉婆,還有兩位小公主。」最近工作上顧冬海給秦雨松直下絆子,駁了他好幾個市場計劃,出了會議室卻一派老友的樣子。秦雨松心裡再冒火,當面不得不擺出理解對方的「職業度」-私下交情是一回事,工作中他必須從財務管理的角度出發。

  顧冬海的兩個女兒頭髮烏亮,齊劉海直長髮,一色的灰毛衣加紅黑格子裙,嘰嘰咯咯地往外蹦粵語,一個要喝冰可樂,另一個要吃蔬菜條。顧冬海的太太邊抽煙邊應付女兒,能滿足的就滿足,過分的低聲喝罵。

  顧冬海朝秦雨松笑道,「她比我忙多了,我回去探親,經常和她一天說不上幾句話,天天都說累。」作陪的崔芷芳說,「您不在家,顧太一個人帶兩個孩子,挺辛苦的。」顧冬海得意地說,「她很厲害的。自從女兒考進名校後,別人經常來請教,她整天忙著總結經驗,寫下來給那些太太們看,有時還要去講課。」顧太的普通話比顧冬海生硬得多,但交流足夠了。她是啞嗓子,在旁邊接口,「他回了家就罵我笨,老被人騙錢。」聲音粗得像男性的。

  顧冬海把煙缸推到她手邊,「她啊,老是花大價錢給女兒買名牌,衣服都是名牌,玩具也是名牌,也不管小孩子能穿多久玩多長時間,不是笨女人是什麼。我說有那個錢,你自己不會多做幾次臉。」他嗔怪的口氣,兩人的神態,處處顯著老夫老妻的親密。要不是秦雨松親耳所聞,真要相信他是努力在外掙錢養家的好丈夫。

  崔芷芳沒秦雨松老練,臉上難免有點帶出來,開頭還接幾句話,後來默默不語。秦雨松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加上她是周橋的表妹,他愛屋及烏主動把維持餐桌氣氛的任務承擔起來。崔芷芳察覺到他的用意,慢慢回過神,漸次有說有笑,「秦總去哪過新年了?」

  被她一問,秦雨松想起周橋了,笑意幾乎要滿出來。他收了收,才回答,「會了個朋友。」

  「肯定是很好的朋友了,」顧冬海打趣,「難怪滿面春風,有成家的打算了?」

  秦雨松笑道,「哪有,就是朋友,但她人真的很好。」顧冬海笑呵呵地說,「既然覺得好,那得趕緊下手,遲了就沒了。」他側頭對崔芷芳說,「你們女孩子也一樣,不然好東西到了別人手上,再想要壓力就大了。」

  崔芷芳聽到秦雨松有要好的朋友,正在默默推測到底是哪種朋友,被顧冬海說得臉都紅了起來,顧太淡淡地說,「人家漂亮小姐不知道有多少選擇,女孩子落到和別人搶的份上,先沒了底氣。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在香港經常聽人說,大陸講究真愛,只要自己喜歡,其他都不用管。」秦雨松和崔芷芳覺得她話裡有話,偏偏她補了句,「我不擔心阿顧,一個前妻加兩個女兒的贍養費,哪個女孩子看上他就慘了。」

  崔芷芳平時自我安慰幫親不幫理是人之常情,現在顧太坐在面前,才發現自己幫吳冉冉出了身羞出來的汗。顧冬海有妻有女,吳冉冉跟他混著,算什麼呢?

  顧冬海神態自若,「你和師奶呆的時間太長,她們整天看八卦小報,把小道消息當大新聞。」顧太也不分辨,照樣抽她的煙,盯著兩個孩子吃飯。

  飯後顧冬海建議再去唱會歌,顧太說要帶孩子,「你們玩,我習慣和她們同時睡,去了也玩不久。你們玩得開心點。」

  秦雨松本來不想去,但他一個單身漢,也沒推托的理由。他們去了KTV沒多久,吳冉冉就來了。她和顧冬海有說有笑,崔芷芳坐立不安。秦雨松借口送崔芷芳回家,跟著出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9 PM

第二十七章 匯報

  夜晚的都市燈火輝煌,他們去的KTV又在市中心,車來車往十分熱鬧。秦雨松大步走在前面,揚手要招的士,後面崔芷芳追上來,「秦總,您能陪我走一會嗎?」她滿臉懇求的神色,讓秦雨松無法拒絕。

  進出的人不少,大多三五成群,都是趁放假尋歡作樂的,偶爾也有單身一人,但步履匆匆,可能在趕約會。秦雨松忽然想到周橋,此刻的她在做什麼?他問她平時的起居,她說做資料,可研環評節能,想換腦子就畫工藝流程。還有呢?做預算。說到錢她歎氣,投入的資本可以用三年分批到位。可是物價漲得太厲害,和幾年前完全不一樣,而且信貸收得緊,貸款計劃交給銀行很久了,遲遲未得消息。

  「或許,應該請他們吃頓飯了……」她揉著太陽穴,苦笑,「請吃飯還得別人肯給面子,所以得先通過招商人員安排。過了年要跑海關,雖然有船公司,但沒人重視散戶,萬一到時不放行,浪費掉10天免費箱期……」

  秦雨松接手時,公司已經在正常運行,而且大公司財大氣粗,做事的人也多,哪個方面都有專人負責,管理者只需要集思廣益,讓下屬各盡其長。但這些事雖然煩瑣,周橋說時有種掌控全盤的樂趣在其中,那是身為職業經理人的他得不到的自由。他做事,不能偏離公司制定的各種規則。

  崔芷芳向右轉,默默走在人行道上。秦雨松不知道她怎麼了,跟在後面,在離她一米多的距離處。路上的法國梧桐已經掉光了葉子,透過光禿禿的枝椏能看到靛藍色的夜空,樹間的五彩小燈一閃一閃,勾畫出濃烈的節日氣氛。

  崔芷芳徘徊在「說」和「不說」之間,始終下不了決心。但他們已經越走越遠,差不多到了大路上,不遠處是高架的入口,望去是車燈如流,公交車轟鳴著從身邊駛過,不再是說話的好地方。

  秦雨松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多,再晚打電話給周橋,未免影響她休息。他有些不耐煩地看向崔芷芳,誰知她同時回頭望他,視線碰個正著。秦雨松說,「時間……」同一時間崔芷芳也開了口,「秦總……」

  秦雨松做個手勢,示意她說。崔芷芳鼓起勇氣,「秦總,不是我想越級報告,只是顧總要我別管閒事。」是公事,秦雨松猶豫片刻,和下屬走得近的缺點就是下屬很容易倚熟賣熟,而他特別討厭打小報告的人。但崔芷芳酷似周橋的臉讓他略微心軟,「什麼事?」

  崔芷芳既然開了口,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她在登總賬時發現銷售經理李明報的兩筆費用是同一時間的,但發生在兩個地方,根據出差記錄其中一筆肯定是假的。李明的解釋是有筆是給私人的酬勞,按規定白條不能入賬,所以另外找了些發票來填賬。但他圖省力,沒走類似費用的內部審批制度。

  崔芷芳看秦雨松若有所思,補充道,「本來我也想算了,但今年他這麼做有好幾次了。」秦雨松問,「總額差不多有多少?」崔芷芳答,「幾十萬,顧總每次都叫我別管銷售的事。」她悄然看了他一眼,「上面雖然有你的簽名,但我看著像假的。」

  公司的報銷制度堪稱嚴密,竟然一路沒人發現,如果不是負責總賬的崔芷芳細心,那麼整件事就按下去了。李明報怨過今年項目不好做,秦雨松還陪他跑過兩家,確實不易攻關。對有些不好擺到檯面上的錢,公司也會眼開眼閉,但那得同時有三個同級別的經手人簽字,如果不屬實,很難找到另外兩人共同承擔責任。

  秦雨松思索著說,「明天你把相關票據都複印一份拿給我。」他想想又問,「出納是真的沒看出來,還是知道了幫忙掩蓋?」制單可能有問題,但每天對著那麼多票據,制單也不會特別留意,畢竟誰能想到有人瞞天過海。崔芷芳頓了頓,毅然道,「有次我發現她抽屜有張購物金卡,是可以儲值的那種。」

  出納每月工資不高,也沒聽說她家境很好,卡確實有問題。

  秦雨松心裡有了決斷。他又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但等了會也沒見到空車,他們往回走。秦雨松看了眼崔芷芳的鞋,是雙高跟灰色靴子,「還能走嗎?不能在這裡等我。」崔芷芳搖頭,「沒事,再走個來回也沒關係。」秦雨松唇角泛起個微笑,她戴著頂灰色貝雷帽,米色大衣,亮點是桃紅色圍巾,襯得臉粉撲撲的,特別明媚年輕,「是我小看你了。」出於長輩的立場,他忍不住說,「下次顧總再叫你出來,找個理由推掉他。還有,離吳冉冉遠點。」

  崔芷芳點點頭,遲疑著問,「他們的事,你知道了?」

  秦雨松沒回答,他不想和員工討論同事的私生活。

  崔芷芳自言自語,「不知道顧太知不知道。如果知道,她應該很憤怒吧。」

  中年女人的想法哪是你這種年紀的人能瞭解的,秦雨松心想,有的人,是只要丈夫還回家,就不跟他計較,裝聾作啞過了一輩子。

  崔芷芳又轉回原來的話題,「公司會怎麼處理?」秦雨松說,「你別管,就當不知道這件事。」他自有辦法做得像他自己發現的,免得牽連到她。崔芷芳安靜地點頭,好半天才又說,「如果需要我出來,我可以的。」

  秦雨松看了看她,她眼神清澈,是無所畏懼的青春,「好,我代表公司謝謝你。」

  送了崔芷芳到家,秦雨松看表,已經十一點多,只好發了條短信,「隔壁還那麼吵嗎?」等到他休息,也沒等來回復,大概周橋已經睡了。

  她不是一個等可能的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39 PM

第二十八章 尋歡

  顧冬海這隻老狐狸,秦雨松不知他哪裡得來的消息,居然搶在前面給總部打了報告自認失察。顯然是上頭有人透氣,讓他丟芝麻保西瓜。但秦雨松能怎麼辦,大公司就這樣,各方面利益自會保持平衡,別想有快意江湖那套。秦雨松的+1級上司推心置腹,「秦,我知道你說得全是事實,絕沒有搞政治,但我們沒有切實的證據,李明一個人把事情扛下來了。他說你一直針對他,壓報銷單不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和李明的談話也讓秦雨松像踩到狗屎般噁心。這樁活可以交給人事去辦,但流言紛紛,都說李明家庭日那晚大大咧咧議論老大的私事,引來滅口之禍。既然如此,他也不是怕事的人,有話當面說清楚。整個談話過程,李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最後居然還扔下句話,「我是被你逼走了,現在我們等著瞧,你又是怎麼走,說不定還沒我來得光明磊落。」秦雨松自認身正不怕影斜,可聽到他陰陽怪氣的話,實在有種衝動想踹他一腳,讓他圓潤地離開。

  兩年來秦雨松從沒有現在這樣疲憊過,那是不知道未來在何方的厭倦。他算什麼,最多是大機構高級些的運轉軸,替換成本比螺絲釘高些,但取下換掉也不會有後患。

  到下班的點,他少有地準時下班。電梯門關上前,崔芷芳衝了進來,大衣的一角卻被夾在門外。秦雨松眼明手快按了開門鍵,她的臉漲得通紅,連脖子也泛著粉紅。他微覺好玩,開玩笑道,「這麼著急下班,是佳人有約?」崔芷芳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沒有。」

  雖然是下班的時間,但別人看到秦雨松進了電梯,都沒跟進來,所以電梯裡只有他和崔芷芳兩個。公司的電梯寬闊明亮,三面可以當鏡子用,呼呼下行中崔芷芳覺得四面八方都是他,「秦總,我知道你……」話沒說完,秦雨松幫她按了鍵,又開了句玩笑,「怎麼沒按你要去的樓層,跟著我去地下室嗎?」崔芷芳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已經到底樓了,她只能和他說再見。

  秦雨松上車剛調好藍牙,有個電話進來,是周橋收拾完東西,有只箱子想暫時寄放在他家。「好啊。」聽到她的聲音,他突然舒了口氣,「你在哪?我來接你。」

  周橋開著那輛破爛的普桑,不用他接,還帶著海魚海蟹一大包,「我不要吃方便麵。」她拿起茶几上的紅酒,「好酒。」那是秦雨松前兩天買的,他奪下來,「我去開。」

  秦雨鬆開酒的時候,周橋從後面摟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手臂上,「你-似乎有點不高興?」他停下片刻,又繼續轉動開瓶器,「沒有。」周橋笑嘻嘻地說,「我只三分鐘熱度,你考慮一下,要不要把我當樹洞。」

  秦雨松搖頭,「真的沒有。說說你的事,忙得怎麼樣了?」周橋仰頭看著他,「一切順利,驗收合格,春節前沒什麼事了。除了保安其他人都放假,包括我。」她笑得沒心沒肺,「其實我心痛電費,所以到你這來混空調,反正有些工作在哪做都一樣。」

  秦雨松把酒倒進杯裡,稠厚的酒液掛在壁上。他遞給周橋一杯,「歡迎。」

  周橋和他輕輕碰杯,喝了小口,「你曾經說要包養我,錢呢?」秦雨松說,「知道你身家雄厚,我哪能不自量力,你怎麼看得上我那兩個小錢。」他學著小飯店老闆娘的口吻,「周老闆,我還沒問你要醫藥費呢。」

  周橋收拾東西,發現秦雨松給的兩萬元,才感覺一年過去了。這一年有好有壞,但包圍在心上的陰影卻越來越淡,連她也沒想到,原來重新開始會在不經意中進行。她手一攤,無辜地說,「你和流氓打架關我什麼事?」

  「你學壞了!」秦雨松目瞪口呆看她耍無賴。兩人會心的大笑,再次碰杯,各喝了一大口。周橋告訴過他,最早挖機進場時,附近農民攔住路口,要求安排工作,而接警的派出所第一句話是,「你和農民有爭執關我什麼事?」

  酒安撫著喉頭,滑入肚,帶來暖融融的舒適。

  周橋瞇起眼,「我懷念看著萬家燈火『炒飯』的感覺。」

  秦雨松在冰箱裡翻下酒的小食,聽到她說的話,不經意地問,「居高臨下,感覺特別好?」

  周橋笑,「不是,高處只會不勝寒。是我覺得,就算有很多難過的事,但世界很大,也許別人過得也不好,所以越想越開心,至少我還在這裡男歡女愛。」她朝秦雨松晃晃空酒杯,自己替自己又倒了杯酒,「前天我又算了次命。是瞎子算命,來現場檢驗的人聽說我們那有個瞎子算命很靈,吃過飯一齊去算命。你想像不出,眼聰目明的人排隊請瞎子看自己的命。」

  秦雨松找到包花生米,倒進小碗,「他怎麼說你?」

  「和你說的差不多,兒女成雙,後福無窮。」

  秦雨松說,「那證明我不是胡說八道。」

  周橋笑而不語,人的命運都寫在自己臉上,意氣風發時別人也高看一眼。但她知道,那時他只是想安慰她,而現在她也想安慰他。

  點點燈光,黑暗裡他試探著進入,她輕輕哼了聲。他略為遲疑,她立刻察覺到,乾脆摟住他的脖子,把下面交給他,「沒事,就是有段時間沒吃肉,反應比較……」她湊在他耳邊,細微的聲音響在他耳廓裡,莫名共振起來,帶著半側臉都熱了。她小心地問,「平時你有沒有自己解決?」咳,今天您太調皮了些!秦雨松加快了動作,免得她再說出些奇怪的話,然而她更小心地自圓其說,「我聽說男的經常自我解決……」他幾乎是羞惱地用上大力,她低啞地呻吟一聲,緊緊抱住他,半懇求半歡樂地哼哼起來。

  如果有不開心,那就做點會開心的事,比如,和一個喜歡的人炒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0 PM

第二十九章 信條

  狂歡之所以為狂歡,是因為它的短暫,永恆的是平淡,以及煩惱。

  秦雨松不想和周橋聊工作上的事,卻沒辦法控制自己不想。他承認,他對顧冬海的反感已經強到很難維持表面的和諧了。

  「有心事?」周橋累壞了,幾乎是放平就睡著的,但換了環境,總沒往常睡得穩,秦雨松雖然沒有輾轉反覆,但呼吸明顯不是入睡狀態。「沒有。」他否認,卻在過了很久後又說,「如果有個很討厭的員工,你一時沒辦法趕走他,那怎麼辦?」周橋的聲音帶著睏意,「私企哪有趕不走的人,你以為黑心老闆是說著玩的。」秦雨松在黑暗裡看著天花板笑了,他倒忘了,她是完全的資方立場。周橋說了句話,清醒了些,「官大一級壓死人,多給小鞋穿,看誰先噁心掉誰。或者找他岔子,沒岔子製造岔子。」

  秦雨松心中微動,但隨即丟開了這念頭,他怕先噁心到自己。

  周橋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動靜,秦雨松只好告訴她會議室錄像的事,但沒提主角是誰。她聽完邊想邊說,「你們公司應該不會容許經理人道德敗壞?」秦雨明白她的意思,「一方有家庭,一方還是未婚姑娘,鬧大了對他們個人影響太大。」他想到顧太,還有兩個可愛的小女孩,她們一口氣喝掉半杯可樂,然後故意打嗝來逗她們的媽媽。

  「你笑什麼?」

  「我笑他們敢做你不敢管,白白拿著個大把柄,自己卻被氣得睡不著覺。」

  她的話中帶著嘲諷,秦雨松悶悶不樂,「我拿走錄像不是派這個用處,當時怕保安傳播出去,影響不好。」她聽出了他的不快,握住他的手,「行了,濫好人睡吧,養足精神回辦公室斗壞人。」簡直當他小朋友,秦雨鬆口不擇言,「我肯定沒你們心狠手黑。不是一樣人不進一家門,能找地痞流氓攔住前妻出庭的人,他的前妻也不是范范之輩。」

  秦雨松說完就後悔,他不該和她聊工作,果然得罪她了。

  兩人沉默下來,秦雨松艱澀地開口,「對不起。」現在她在上海沒住的地方,算投奔在他家。如果和他鬥氣回南通,那又得住簡陋的旅館。他從沒問過她老家的情況,但多少也能感覺到她不想提,肯定有她的原因。

  彷彿過了很長的時間,他差點以為她又睡著了的時候她才開口,「不用道歉,我的信條是沒惹到我就算了,惹到就得看我想不想計較。要計較的時候不管什麼手段,能起作用的都會用,我長這麼大不是做受氣包的,打我的人就得作好準備什麼時候我會還回去。」

  她又像笑又像歎氣,「血汗工廠的老闆也是人,慈善家絕對積不起第一桶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沒放下之前只能不停砍殺。」

  他明白,她的臉瘦得掉了形,身上更是一把骨頭。她和他都決口不提那些辛苦,因為已經出發就沒回頭路,只能當沿途都是風景。

  他誠心誠意地說,「對不起。」

  周橋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到他胸口,「兩個選擇,幹掉他,或者接受他,你能接受哪種?」秦雨松認真想了想,他試過跟顧冬海和平共處,既然不行就得走另一條路。他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吶吶地問,「我似乎得罪你……不是一次兩次?」

  周橋隨口說,「你知道就好,哪天養肥了就殺。」

  秦雨松像是當了真,微微抖了下,「女大王饒命!」

  周橋笑道,「行了,睡吧,我沒力氣說話。」她的嗓子啊,火燒般痛。要不是有恩還得報恩,她有時真想讓他把說出來的話給吞回去……

  在春節長假前既忙亂又興奮的日子裡,秦雨松沒料到,吳冉冉來告訴他,李明會用陰狠的手段暗算他。

  想到她可能的消息來源,秦雨松覺得一陣膩煩,「知道了,謝謝。」

  吳冉冉卻賴著不走,「為什麼秦總不勸我離顧總遠些?」

  秦雨松沒見過比她臉皮更厚的女人,他不想稱她為女孩子,因為她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態度,「這是我的辦公室,請出去。」她借送文件的名義來,現在他收到文件了,沒正事就可以走了。

  吳冉冉自說自話坐下來,「您是對我有偏見吧?我想問我做了什麼,以至於您看我很不順眼?我的主管和我談過幾次話,關於您多次過問我的工作表現的事。她很替我擔心,雖然我們公司以公平著稱,但得罪老闆,早晚得滾蛋。」確實,除了會議室那幕,公司和私下吳冉冉的表現都沒有可指責的地方。但秦雨松哪會被她問住,「你說呢,你做了什麼?」

  吳冉冉直視著他,「我沒做任何對不起公司的事,相反我勤奮認真,完全符合公司的要求,絕對超過同期新人,不然我的主管也不會替我擔憂。我相信,秦總您做得到公私分明。」

  好張厲嘴,秦雨松不想和她展開辯論,辯贏了又怎麼樣,一個低級員工長時間呆在他辦公室,給經過的人看著像什麼,「我相信你完全明白我為什麼要過問你的工作情況,所以不想和你就此多說。如你所願,我現在勸你,和同事不要走得太近。」

  吳冉冉看著他,「以後我注意,秦總能既往不咎嗎?」

  秦雨松點頭,「當然。好好工作。」

  至於吳冉冉說的李明的暗算,他沒放在心上,有些人在被動離職後喜歡放幾句狠話。他倒要看看,李明能搞什麼手段,如果是他,有這時間不如趕緊和獵頭聯絡感情,過了年好好找下一份工。又不是二十幾歲,家裡有老有小,缺了經濟來源,拖得時間越長越沒志氣。

  在離春節假期還有三天時,秦雨松出差回來。飛機剛停穩,他打開手機,短信爭先恐後進來了,而來自秘書的未接來電的通知有十幾個。出了什麼事,他撥出電話給秘書,帶著滿腹疑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1 PM

第三十章 變故

  秘書說,網上出現了一段「看看知名外企的銷售手法」的視頻,主角似乎是他。說不清最早在哪上傳的,現在網上已建起高樓,甚至被有心人轉發到公司的官方微博。秘書又說,負責對外關係的同事已經去處理,但現在網絡傳遞那麼快,肯定刪不清。

  秦雨松趕緊找了個角落,為今之計只有看了視頻再作打算。圖像有些晃動,開始是他和別人握手,聲音很亂也很模糊。接下來鏡頭裡只有腳,有個男性的聲音,「孫總的家眷在千里之外,平時難免寂寞,老弟我替您物色了位紅顏知己,大學生,保證乾淨,還是處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當然知道不是自己,但居然有幾分像他的音色。而且整個視頻出現的人只有他,很容易讓人認為說話的人就是他。

  他搜索了下,著名聊天論壇上此樓有幾十頁,各種各樣的罵法,還有人跟帖列舉「我所知道的背後的交易」,但沒人關心視頻的真假。也許他們只要一個情緒的發洩點,至於真假, who cares。

  機場到達大廳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行李帶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兩個穿著很鮮艷的中年婦女,邊聊天邊走出盥洗室;遠處光噹一聲,是工作人員在收行李車。網絡上的話可以當沒看見,但製作視頻的人不會就這樣算了……危機公關5S原則……擾亂一池水,風波過去後會恢復原來的生活嗎……怎麼控制事態,如何得到公司的信任和支持?

  公司的信任和支持!

  秦雨松合眼,手按在鼻樑兩側的穴位上,深呼吸。

  不必說,其中肯定有掌握了他行程的人,知道有兩個多小時他在空中,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至於是誰不必說了,周橋說過,都是為了生存,你是你,他是他,每個人有自己生存的理由,狹路相逢勇者勝。

  必須馬上和上司溝通,未接來電的清單裡有個來自亞太區總部的,是禍躲不過。他掏出紙筆,刷刷寫下想說的幾點,努力想了會,又補充了幾個詞眼。

  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秦雨松挺直腰,上身微微前傾,做出長談的準備,同時放鬆臉部肌肉,彎唇擺出微笑的姿態,然後撥通了電話。

  嘟嘟嘟,每一聲都重重響在心上。

  秦雨松到家時已經是凌晨,家裡黑洞洞的毫無聲息。他剛在想周橋去哪了,突然記起來,她說過今天有個南通政府辦的企業家同樂會要參加。想像她混在一大群肥腫難分的官員中,他向寒冷的空氣笑了出來。

  他還不能睡,電腦裡的文件需要馬上處理,該做好移交的準備,有些要備份,該刪除的刪除。雖然他得到了上司口頭的理解和支持,但那不代表就能放鬆,在明天來臨前要做好明天的打算。

  凌晨三點多,電腦旁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又來了條短信,又是崔芷芳。秦雨松搖搖頭,沒往下拉內容就刪掉了。這姑娘真執著,但他不需要她。即使周橋在旁邊,他也不想談。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來了就面對。

  早上七點半,睡了三個多小時的秦雨松,絞了把冷毛巾敷在臉上。

  直冷到心裡。

  車子還在高架上,他的手機響了。

  「哥,爸爸跟媽媽坐今天中午的航班回上海。我把航班號發給你,你記得早點去機場接他們。」是他的弟弟秦雨柏。秦雨松還沒來得及問父母怎麼突然回來了,秦雨柏吞吞吐吐地說,「要是……媽媽還在生氣,你勸勸她。」

  秦雨松立即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

  秦雨柏歎氣說,「沒什麼,就是媽媽和小馮鬥了幾句嘴,說我們留他們住完全是為了幫忙帶孩子,現在孩子大了用不著他們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越吵越凶,他們非要馬上走。我已經焦頭爛額,還是你單身舒服,每天下了班不用聽老的罵小的哭。」

  秦雨松不想聽弟弟的絮絮絮叨叨,「知道了。」

  他到了公司,居然秘書來得比他還早,「秦總,早上我接到電話,亞太總部那邊今天會來一個人,暫時主持公司的常務工作。我已經替來人安排了接機的車輛,還有酒店。這裡是申請單,請您幫我簽字。」秦雨松愕然,秘書看在眼裡,小心翼翼地說,「可能是那邊老大們怕你忙不過來,讓你騰出時間處理視頻事件。」

  秦雨松控制住情緒,在申請單上簽了字,「來的是誰?」

  秘書已經和他共事三年多,「我聽那邊的秘書說,是剛招聘的新人,新加坡人。本來安排他下個月過來見習,有突發事件就讓他提前上班了。」看著秦雨松臉色鎮定,她趕緊把打探來的消息說出來,「這人在幾個大公司做過,熟悉國內情況,據說擅長在經濟危機中起死回生。大頭們對我們今年的報表十分不滿意,所以想試試新人的能耐。」

  秦雨松平靜地聽完,等她出去,打算寫下今天要辦的事時,才發現剛才的簽字筆的筆頭掉了。他默默盯著那支筆,招一個高管一天兩天辦不到,原來總部早另有安排,沒有現在的事也會有另外的契機。當然,在沒證實新人的本事前,他們還沒打算撕破臉,否則今天他進不了公司的大門。

  他扔掉沒筆頭的簽字筆,重新拿了支出來,今天的日程表是昨晚議的,先要和法律顧問開會,再有兩個客人是上周已經定好的見面。下午兩點多,新人到了,他自然要帶他熟悉環境。本來,今晚應該盡地主之誼替新人接風,但是他要去機場。

  快午飯時秘書進來,「老大,幫你叫個什麼飯?」

  他搖頭,「不用。」

  她消失了半小時,再進來帶著咖啡和熱的牛肉芝士可頌,「這個吃起來快,不影響你做事。」她是他得力的助手,秦雨松笑笑接過來,「等那位王先生到了,無論你怎麼做,我都理解。」大家都是打工,他沒有理由要求別人陪自己挨。

  「老大,我明白。不過一份工作只是一份工作,我知道該怎麼做。」她想到一件事,笑得意味深長,「有人今天非常失望,他上躥下跳,鑽營很久,以為總部會給他機會。」秦雨松知道她指的是顧冬海,會心一笑,但不想就此聊下去。他拿起手機,到現在還沒收到航班的短信,隨口和秘書說,「幫我查今天悉尼到浦東的航班幾點到達,是中午出發的。」

  秘書問,「是要接人嗎?今天最好不要定其他約會,留下時間和新同事吃頓飯。」

  秦雨松何嘗不明白,「我父母從澳洲回來,他們年紀大了。」

  那是,秘書想了想,「我去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這是他的私人事情了,秦雨松猶豫不決。秘書笑道,「別想了。電視劇不都說人有時要捱一下義氣。」

  不過,最終還是沒有用上她的義氣,新同事一本正經,下了班直接回了酒店。

  秦雨松趕到機場時剛好七點,算上出海關還有不少時間。他去買了杯咖啡,整個下午滿耳朵王先生咄咄逼人的新加坡中文,他需要咖啡提神。

  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周橋。她邊走邊喝咖啡,匆匆忙忙往裡走。

  她要去哪裡?

  幾乎在看到她的同時,秦雨松迅速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直到走過拐角,才鬆了口氣。

  時間還早,他靠在欄杆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咖啡,把全世界所有的聲音拋在腦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1 PM

第三十一章 咦?

  秦雨松在抵達口等了很久,仍沒見到父母出來,他連忙打電話和秦雨柏確認航班。打手機沒人接,打弟弟家裡的電話,試到第三次,弟媳婦馮可晰接了。秦雨松好不容易等到對面有聲音,管不得她殺氣騰騰的「hello」,竹筒倒豆子般把想問的話說了。

  聽見是他,馮可晰說,「沒錯,今天的航班,應該在北京時間七點二十分到達,大概出境口人多在排隊。」每個字都像迸出來的。秦雨松道了聲謝想掛電話,誰知馮可晰搶著說,「大哥,請你快點成家,免得爸跟媽的心思都花在我們這。」

  秦雨松啼笑皆非,嫁禍江東嗎?他只好含糊地勸道,「放心,他們應該會在國內呆上段時間。」馮可晰歎氣說,「希望如此。你知道,雨柏他永遠不和他們說不。」她拉拉雜雜說了些,竟然開始抽泣,秦雨松耐住性子勸了兩句。她邊說邊哭,根本不理他,直到孩子在叫她才收線。

  秦雨松才鬆了口氣,遠遠看見自己的父母出來,瞬間有種陌生感,他們已經老成這樣了?兩人白髮蓬亂,步履艱難,推車上大包小袋。

  他愣了愣,趕緊迎上去。秦雨松的父親秦瑞生退休前有點官職,看見許久不見的大兒子,不是歡欣,反而先抱怨了一通,都什麼年紀了還是單身;車子停老遠,不懂得體貼父母;大冬天的也不穿厚些,凍著了生了病豈不讓爺娘擔心。

  秦雨松的母親何巖,坐在後面悉悉地翻行李,一隻兩隻三隻,包袋都在才放心。秦雨松從反光鏡裡瞄了眼,有兩隻包裡裝的全是一罐罐綿羊油。他早已幫兩老訂好酒店的房間,這會就想把他們送去。

  兩老感慨了會城市的變化,看著路不對,疑惑地問要去哪。聽說去酒店,兩人怎麼都不肯,可他們的房子空關兩年,哪能馬上住人。秦瑞生果斷地說,「住你那。」秦雨松剛要反對,何巖已經把話題轉向秦雨柏和他老婆的種種不孝順上,邊說邊扯著紙巾擦眼淚醒鼻涕。好在他們只住一晚,周橋又出門去了,秦雨松今天累壞了,不想費力磨嘴皮,從他們之命便是。

  何巖碎碎地問起朱逸,「我想我兩個兒子命苦啊。」這是秦雨松最不想談的事,他頓時拉下臉一聲不吭。秦瑞生給何巖使了好幾個眼色,她後知後覺地接收到,閉上了嘴。

  到了家,秦雨松趁父母輪換洗澡的當口,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臥室。周橋沒有特別女性的生活用品,一切都說得過去。他想著得給她說起一聲,才發現手機上有她發來的短信,「急事外出,兩天後返。通訊不便,多保重。」

  還有條短信是崔芷芳發來的,「我們都明白誰才是真正為公司做事的人。」他搖搖頭,刪掉了。她以為他是落難的勇士?只有年青的時候才會對公平之類的特別敏感。過了三十,不是說對現實失望,而是盡量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掌握之中,「但盡人事」的下一句就是「莫問前程」。他感謝她的熱情,可他能做的對她最好的事就是不做回應,他不是她想像的那個人。

  當晚秦雨松睡在沙發上。

  窗簾沒拉,遠處燈光逐漸熄滅,他突然想起在機場的一幕。怎麼會做出那種事?他越想越好笑,純屬條件反射,過了也說不清當時的想法。如果叫住她,就知道此刻她在哪裡在做什麼了。

  第二天秦雨松下班回到家,才發現自己輕視了父母的眼力勁。

  吃過晚飯,何巖把秦雨松叫進臥室,拉開床頭櫃的抽屜,「你可別在外面胡來啊。」他的視線落下去,是兩隻沒開封的雨衣,可能以前漏在角落裡。昨晚他收掉了包裝盒,卻沒來得及清理整個抽屜。

  他臉一沉,收走小包裝袋,「我有分寸。」

  何巖憂心忡忡,「我知道現在年輕人都很開放,有的女孩子也無所謂是不是一定要結婚。可萬一有什麼病呢?你本來好好的……不如我幫你安排相親,認得的人介紹的比較可靠。」秦雨松知道,以他媽的能耐,很有可能安排一周七場相親,趕緊反對,「你別管我。」

  秦瑞生板著面孔走進來,「胡說八道,我們做父母的不管你,誰管你?到底想怎麼樣,你看你找的那個老婆。你把我們氣走兩年,是不是這次打算氣死我們?」秦雨鬆脫口而出,「我對我的行為負得起責,你們非往自己身上拉擔子,我也沒辦法。」

  秦瑞生嘴唇直抖,「好啊!一個兩個翅膀都硬了!」

  秦雨松暗歎口氣,「你們放心,我有女朋友,可靠的安全的。」

  何巖追著問,「她在哪裡上班,多大年紀,家裡怎麼樣?要不要趁春節和她家人吃頓飯?」

  秦雨松早就料到後面會來一串問題,「那些你們就別管了,是我和她的事。我還有工作要做。」何巖跟在他後面出了臥室,「見見總可以吧?」秦雨松無奈地說,「她出差了,等她回來再說。」他自顧自打開筆記本電腦,裝作沒聽見何巖的嘀咕,「她這麼忙啊,對女人來說還有什麼事比結婚生孩子更重要?」

  過了會秦雨松看她還坐在旁邊,「媽,你看電視吧。」

  何巖連忙擺手,「不用。這裡太小,電視機一開你哪能安心做事。男人還是事業要緊,你不用管我們,那邊衛生搞得差不多了,我們明天就住回去。」

  「明天晚上我送你們過去。」

  何巖說,「用不著,我和你爸又沒七老八十,你忙你的。我知道你上班忙。」

  秦雨松拗不過她,也確實有報告要寫。

  晚上九點多,屏幕下角顯示,有新郵件。

  他打開一看,來自總部,主送王先生,抄送中國部所有同事,內容很簡單:自即日起顧冬海先生離開公司。公司保留法律追訴權。

  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2 PM

第三十二章 解開

  秦雨松靜觀其變,沒過一小時秘書的電話來了,「老大,看郵件沒?」聲音裡壓制不住的笑意。不等他回答,她接著說,「我剛和Jade通過電話。她讓我別告訴別人,但你不是『別人』,所以我只跟你說。顧冬海挪用公司資金,收受賄賂,證據確鑿。」秦雨松知道,自己這個秘書跟上面的人事和秘書混得很熟,所以得到消息也快。

  秦雨松講了十幾分鐘電話,掛斷後何巖從臥室出來,在廚房和客廳轉了兩圈才問,「女朋友打來的?」

  秦雨松和秘書都沒猜到誰提供的證據。他隱約感覺是崔芷芳或者吳冉冉,但前者還有點可能,後者又有什麼原因要這麼做。被母親的話打斷了思路,秦雨松說,「不是,工作上的事。」

  何巖理解地點點頭,「沒什麼事吧?」

  「沒有。快去休息。」

  何巖說,「你也該考慮下結婚要孩子了,趁你爸和我還帶得動。不然幫老二帶,不幫老大帶,你老婆不抱怨才怪。」秦雨松呆了呆,想像無能……周橋哀怨地、嬌嗔地說,「媽什麼時候過來幫手帶孩子啊?」他幾乎要笑出來,「八字還沒一撇。媽,我求你別多想了。」何巖順勢坐下來,「兒子,和老娘說說你女朋友,她多大年紀?」

  秦雨松敷衍道,「三十上下。」

  何巖微微有些失望,大了點,女性最好的生育年齡在24到28歲,「你們怎麼認識的,怎麼一直沒聽你說起?」秦雨松低頭道,「媽,別盤根問底了。我保證她真的很好,足夠配得起你人到中年的兒子。」何巖邊搖頭邊笑,「你和你弟弟一個樣,都是我沒教育好你們,吃虧也沒辦法。」她拍拍他肩頭,起身說道,「父母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日久見人心,將來你總會明白。女人不像男人藏得深,如果你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絕對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家。」

  秦雨松自然懂得,但是,憑什麼去要求周橋?他自己還在焦頭爛額的谷底。開了一天會,以過去他在工作上的積累,目前定下了對外暫時還是他,王先生先熟悉環境,從負責內部事務入手的局面。可能上頭也舉棋不定,秦雨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的+1在電話上再三撫慰,要他堅持。

  起起落落,自辭倒痛快,可他不甘心,那樣做,對不起的是自己付出的努力,所以任風起雲湧,隨它吧。但是誰把顧冬海的事捅出來的?時機拿得很好,對初來乍到的王先生,報上去是條首功。

  謎底揭曉得很快,第二天中午吳冉冉辦辭職手續,特意跑過來告別。

  她笑嘻嘻地說,「不謝謝我?我可是幫了你大忙,還了你清白。」

  顧冬海的罪狀裡有一條就是聯同被辭退人員,打擊報復高管,有損公司形象。

  秦雨松心情複雜,不知說什麼才好,對這個一直被他輕視的女人。吳冉冉擺手說,「不用謝。我一來想幫你,二來也得到了相應的報酬,兩全其美,很好,非常好。」她側頭看著他笑,「不和我來個臨別的擁抱?以後人海茫茫,各自飄泊。」

  秦雨松被調戲得簡直無可奈何。以握手告別吧,他伸出手,「謝謝,祝你前途似錦。」

  吳冉冉握住他的手,「你對我那麼差,我以德報怨得不到一句道歉?」

  秦雨松看著她的眼睛,「那件事是那件事;這件事是這件事,我感謝你。」吳冉冉握緊他的手,「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在我的概念裡,只要沒傷害到別人就沒錯,我沒錯就不用管別人怎麼看我。」秦雨松說,「社會有社會的規則,有些必須遵守。」可吳冉冉不讓他說完,調皮地上下晃動他的手,「別說教了,老大~今天可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這倒是,秦雨松再次認真地說,「謝謝。」吳冉冉笑出聲,「誰說是最後一次?我因為你的關係才辭的職,沒錢用就來找你借錢。」秦雨鬆快無語了,「我會量力而為。」他想縮回他的手,誰知被她抓得牢牢的,扯了兩下都沒成功。

  秦雨松臉一沉,用力收回來。

  吳冉冉也不生氣,「再見,我們會再見的。」

  這天是大年夜,下午兩點開始放假,秦雨松的車開上地面,點點雨雪打在玻璃上,粘得一團一團。他放下窗,濕漉漉的空氣湧進來,既冷又潮。事緩則圓,確實是句妙語,拖過了年,接下來就是和王先生的對峙,彼此揣著明白暗較勁。他從來不是強攻手,在公司做了多年才有今天,靠的無非耐性,所以慢慢來。

  也不知道周橋年前還回來不,他等到傍晚五點多,父母催了兩次才出門去他們那。吃過飯又陪他們看了會聯歡晚會,他回自己家。

  打開門溫暖撲面而來,浴室裡亮著燈,嘩嘩的水聲。

  她回來了。

  秦雨松三步兩步,果然她在。

  在氤氳的熱汽中她向他笑了笑,「我累壞了。」

  他靠在門邊,「忙什麼呢?」

  「設備供應商突然發傳真說,地基螺絲要延遲發貨,那當然不行,會影響我整個進度,所以我跑去日本和他們理論了,總算沒白跑一趟。」她拂去臉上的水,展開燦爛的笑容,「你呢,過得怎麼樣?」

  「還好。」他毫不猶豫地說,雖然不是真的。

  新的一年肯定會有新的煩惱,但至少這晚很好。

  鈴聲響起時,秦雨松還以為是手機的,伸手在床頭櫃摸了半天,抓在手裡才發現不是。周橋雖然睡得熟,也經不住動靜太大被鬧醒了,這時已經是彭彭的敲門聲。她推了推他,「有人敲門。」

  誰啊,秦雨松睡眼惺忪從貓眼看去,居然父母雙雙站在門外,母親手裡還拎著只保溫桶。

  他愣住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2 PM

第三十三章 初一

  秦雨松還剩的七分睡意,嗖地一聲不知飛去哪裡。

  今天大年初一,老年人相信好兆頭。他們大清早肯定去過玉佛寺,現在給他送來元宵和糯米糕,也是祈福的意思。但……秦雨松下意識看向臥室。他不知道周橋的反應,可個性強的人碰到一起的後果,不需要多想也猜得到。而且,知道和看見是兩碼事,以父母的守舊,說不定當面會說出苛責的話,折辱到她。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服,又以最平靜的聲音和她說,「我父母來了,我陪他們坐客廳。你願意出來就出來,要是不願意也不用勉強。」周橋看著他以消防隊員的速度套長褲,啼笑皆非,這樣子,實在沒辦法不往「被抓在床」那方面去想。

  外面敲門聲更響了,還加上何巖的聲音,「雨松,是我們。」

  秦雨松應了聲,邊扣皮帶,邊在她臉上輕啄了一下,「別擔心。」他出去前還拉上了臥室的門,多層保險好些。

  周橋不是擔心,是好笑。她沒有見長輩的打算,也不想虛與委蛇,乾脆鑽進被窩繼續睡大覺。可惜客廳的動靜太大了,有個穿透力很強的老年男性聲音,「初一要早起,睡得這麼沉像什麼話。」另一個聲音是老年女性的,帶了幾分疲憊的嘶啞,「雨松,來吃元宵,吃了糕步步高。」

  秦雨松的語氣裡帶了幾分無奈,「媽,我刷過牙再吃,先放著吧。」他母親顯然不同意,「那你快去刷牙,糯米的東西放不起,過會化成糊,沒看相沒吃相。」

  他似乎去刷牙了,浴室那邊的水管有水流動的聲音。有人過來扭了兩下門,打不開,然後問秦雨松,「怎麼鎖上了?我要躺一會歇一歇,年紀大了腿不行了。」

  秦雨松的心快跳出來了,趕緊勸父母坐沙發,「床上挺亂的,爸,你在沙發床靠會,我替你倒杯熱水來。」秦瑞生還想說他不嫌自己兒子,被何巖拉住了,趁秦雨松在廚房背對著他們,她指了指門口的開放式鞋櫃,那裡有雙女鞋,而電視機櫃旁,也有只小行李箱,還有個電腦包緊緊地和行李箱靠在一起。

  房裡有人。

  秦瑞生反應過來,轉念一想要發脾氣,難怪老晚才開門。他憤憤地想,沒家教的女人,大年夜跑來睡,半點不懂規矩,昨晚就該拎著禮物上未來公婆家,讓長輩過目,才是正常交往的禮儀。

  何巖趕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回去再說。」

  秦雨松端了兩杯熱茶,「爸爸媽媽喫茶。」秦瑞生動也不動,何巖接過來自己的,秦雨松把另一杯放在父親面前,在沙發另一邊坐下來。何巖給秦瑞生使眼色,吹著熱氣喝了口,「春節茶裡是要放青橄欖。瑞生也來喝口元寶茶,新年大發財。」秦瑞生這才端起茶杯。

  好不容易父母走了,秦雨松送到樓下,何巖說,「回去吧,年裡有時間請你女朋友出來見個面,我們早晚要見面的。」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兒子,「年裡她總不要加班吧?我們湊她的時間好了。你們年紀不小了,應該也曉得為人處世的道理。」話說得是,可秦雨松暗暗苦笑,恐怕父母永遠不會理解他們不想結婚、但還在一起的心情。何巖又說,「除非她對你沒意思,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隱?」

  有點可以肯定,永遠不要想瞞過父母的眼睛,他們畢竟多活了一把年紀。儘管和周橋不是戀愛關係,秦雨松還是忍不住申辯道,「按常規也該我先去拜訪女家,否則她的面子放哪裡。」何巖盯著他說,「好啊,那你趁春節去吧。」

  秦雨松關上大門,才發現背上微微出了層汗。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想撒謊;但除了父母之外的人,他都可以用沉默來拒絕回答;唯有父母,他們非逼他開口。

  臥室的門開著,秦雨松不由自主快步走進去。

  周橋已經起來了,床上也整整齊齊。她對他一笑,「新年快樂!」

  他說,「新年快樂!」

  因為去年春節的不愉快經歷,周橋和家裡的說法是在國外辦事,本想窩在秦雨松這過完年,沒想到他也不方便。她說,「我要回家了,謝謝你昨晚收留我。」秦雨松笑得很勉強,「我送你。」

  周橋一口拒絕,「不要了,現在交通挺方便的,你好好休息。」

  不知為什麼,他有種感覺,她全明白,但她對他完全停留在互相尋開心的階段,所以她寧可禮貌地退出,也不願意為此傷神。背上的汗凝結在衣服上,他不自然地笑道,「別和我客氣。」周橋也笑,「哪有。」

  秦雨松站在臥室門口,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慢慢化成塊石頭,固執地堵住出口,想留她在自己的地方。她微為驚訝,他臉上的表情,像個乖巧的孩子,明知道櫥窗裡的玩具過於貴重,他要不起,卻怎麼也不肯離開。她放緩和,「過完年我們再見面,嗯?」

  他不肯說好或者不好,只是看著她。

  她的心無法不鬆動,「幾天後,假期結束,我們再見面。」這不是空洞的安慰,是實在的許諾,可他仍然用懇切的目光粘著她。

  「怎麼了?」她笑起來。

  他安靜地說,「不要走。」可是,最早說好的,無論哪一邊想走,另一邊都要輕輕地放手。他幾乎在耍賴,用眼神無聲地反問,你還不想走的,是不是?

  她低下頭,確實,如果沒有剛才的事,也不會那麼快面對現實。

  「我的父母那我去說服他們,你不要介意。不然,我覺得不公平,沒給我解決問題的機會。如果我做不到,你再離開我好嗎?」

  算了,周橋放棄地想,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放自己和他一馬吧。

  他接收到她無言的信號,喜悅像漣漪般泛開,吞沒整個身體。由於害怕這種感覺消失得太快,他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她抬頭對他笑,「新年有吃早點的地方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3 PM

第三十四章 節目

  秦雨松絞盡腦汁安排節目。唱歌?周橋不喜歡,雖然她唱得挺好的;看電影?大過年的都是賀歲片,傻樂呵,沒勁。要不,去泡吧?但那也得晚上的事了。

  他倆最後去了麥當勞吃早飯,又近又暖和。

  「接下來想去哪?」秦雨松問。他有些懊惱,出來前該避著周橋在網上查找一番,現在就不會毫無頭緒了。奇怪,以前每次出來,她都有很好的計劃,打球看戲品酒……和當時的天氣體力相得益彰,他只要跟著走。輪到他來想,似乎任何節目都不值一提。

  周橋不知道他的想法。別小看那些信手拈來般的計劃,她也花了心思。既然很久才見一面,作為她來說,為了達到最高點,寧可費點勁來安排前面的鋪陳,哪怕來得慢些,也要讓精神和身體得到同樣的歡愉。

  她側耳在聽店堂裡放的歌,沒覺察到他的表情,漫不經心地問,「你不去你父母家?」

  「Is it possible Mr. Loveable,is already in my life? Right in front of me,Or maybe you're in disguise。……They're all good but not the permanent one。……」

  怎麼在新年放不趁景的歌,是24小時營業,還是空調和燈光讓人失去了對季節的敏感?

  秦雨松搖頭,表示不用去報到,「中午吃本幫菜?」有兩家館子的環境還不錯,是宴客的好地方,他經常在那給上頭大員接風。周橋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會想辦法勸她回心轉意去拜山。如果是她,是做不到拒絕父母的,即使有不滿,也化作郁在心頭的熊熊烈火,燒的是自己。她說,「好啊。」

  因為定不下娛樂的項目,他倆打算走路去午飯的地方,從九點到十二點,有足夠的時間邊走邊想。

  昨天下過雨夾雪,今天天氣依然陰沉,路上幾乎沒人。秦雨松握住周橋的手,一起伸在自己大衣的口袋裡,沉默好半天才突然開口,「你的急事都忙好了?」周橋說,「是啊。」

  他們走過地鐵入口,百貨公司還沒開門營業,但哈根達斯的招牌很顯眼。兩人同時看過去,秦雨松說,「廣告寫得非常好,可惜這兩年市場被分割得很碎,它的生意應該沒從前好了。」周橋點頭,只能爭取做細分市場的老大。她悠然想到,如果婚姻市場也細分,恐怕她的銷路很窄,而他則不同,從22歲到42歲,對像年齡跨度很廣。但她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孤獨和寂寞,即使在婚姻裡也同樣存在。

  她的手隨著步行慢慢熱起來了,在他口袋裡舒展開來。他的手反應敏捷,迅速伸開和她的手五指交纏,扣在一起。她突然想到,每次,那件事快圓滿時他總愛握住她的手,但那感覺不錯,讓她覺得兩人像是攜手爬上了高峰。

  她微微側首,借眼睛的餘光看了看他。

  他走路的姿勢十分端正,雙眼直視前方,唇角居然含著絲笑意。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走路都能高興到笑,有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但確認下來,沒錯,他真的邊走邊笑。嗯,她也一樣,在零度左右的氣溫裡,傻呼呼地走去吃午飯的地方。

  大傻和二傻的區別而已。

  秦雨松說,「我有個新的廣告方案,通過電台來傳播我們公司的產品信息。」他轉過頭,對周橋笑了笑。她穿的是雙中跟靴,這樣她的高度剛好到他的鼻子。「還是從你那得到的靈感。現在仍然有許多人收聽電台,傳播度不輸於其他媒體,但成本要小很多。」她記得他們公司面對的客戶主要是工業界的,不是快速消費品。

  「是,我們從前的銷售主要靠業界口碑,幾乎不用大眾傳媒,但這兩年也慢慢開發起其他領域的。反正都用上微博這種新型……」他想到自己前幾天的遭遇,不由苦笑,但隨即又打起精神,「不談工作了。」

  她不動聲色地幫他轉移話題,「聽說晚上外灘有煙花,我們還能走著去看嗎?」

  他擔心地問,「你行嗎?別太累了。」

  「有多遠?」

  他停下來,用手機的GPS查看距離,過了會抬頭,「3公里左右。」

  周橋衡量了下自己的腳力,「應該行。」

  他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我們今晚住外灘附近,怎麼樣?」她轉過頭,對身邊那棵光禿禿的法國梧桐翻了翻白眼,再轉過來正對著他,「行了,你在男廁所打電話訂酒店的時候,我在女廁所都聽見了。你還問他們,從窗口看出去能不能看到煙花。還有那些玫瑰香檳,我實在沒辦法裝出驚喜的模樣,因為我對花粉有點過敏。不是很嚴重,但我真的很難保證,在有999朵之多時能夠不打噴嚏。」

  他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塊地,「我想給你驚喜,今早不太愉快,對不起。」

  周橋摀住他的嘴,「心意領了,我要房間和香檳。你的床啊,我每次都怕自己會掉下來。」

  他抬起頭,「所以我才拉住你。」

  那不是拉,是抱!害她做了很多次噩夢。

  她踮起腳,迅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下。

  如同催化劑般,他試探著回敬了個吻,舌尖調皮地和她的打過招呼。但美好的新年裡,點到為止顯然不夠,秦雨松飛快地看了眼周圍,空曠的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傻瓜,還有就是閒到無聊光眨眼的紅綠燈了。他把她拉進懷裡,俯頭蓋住她的唇,緊緊地索取她的甜蜜。

  在快透不過氣時,他才鬆開她,意猶未盡地看著她。

  她的視線也粘在他臉上,太過分了,大庭廣眾上演焚身以火嗎?回家去,回該去的地方去!他看了看表,還差十分鐘是北京時間上午十點。他掏出手機,「對,提前入住,幾時到?我們會盡快到。」

  她沒好氣地想,不但是傻子,還是瘋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5:43 PM

第三十五章 熟人

  五星級酒店的套房很舒服,浴室除淋浴房外還有按摩浴缸。秦雨松在起坐間開酒,周橋已經舒舒服服泡進水裡。她散開長髮,往下一縮,整個人躲在水下,吐完了氣才愜意地鑽出水面。

  秦雨松把小桌子挪進來,把東西一一往上放,冰桶,香檳,還有枝玫瑰。

  周橋拿起花來聞了聞,「錢不是萬能的,但萬萬不能沒有錢。」秦雨松在浴缸邊坐下,摘掉她頭髮上的花瓣,那是沐浴鹽裡的干花,沾了水後恢復了七八分顏色。

  他遞了杯酒給她,「新年快樂!」她仰頭對他微笑,「新年快樂!」

  香醇的酒液滑過舌尖,周橋喝了第二口第三口,轉眼放回桌的是空杯,「要是天天這樣就好了。」熱水和美酒讓她的臉迅速染上紅暈,秦雨松情不自禁湊過去想吻她。她迎上來,卻在雙唇即將觸到的同時,又一次鑽進水裡,讓他撲了個空。嘩地一聲,她坐起來,秦雨松無奈地笑道,「玩貓捉老鼠?」

  她靠在浴缸邊笑著看他,讓他有種被剝光了的感覺,而確實她也老實不客氣,伸手拉開他的襯衫,「進來吧。」這是沒辦法拒絕的邀約,唯有速速從了,而她也存心想讓他愉悅。夠到冰桶那,她替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半口,還剩半口留給他的兄弟。那裡的冷,和身體的熱頓時形成巨大的反差,讓他瑟縮了一下,不由自主輕哼出聲。

  當某處劍拔弩張之時,他突然把她拉上來。

  「幹嗎?」對他身體的反應她全然瞭解,他已經快樂到快到失守了。他撥開她濕淋淋的頭髮,用力抱她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聲說,「我們一起。」他不願意享受一個人的快樂,哪怕那種刺激更強烈,「我愛你。」

  小小的空間裡太熱,他的聲音被烘成低啞的成色,帶動她的心弦。雖然從前她要他這麼說過,但沒有哪次比這回更為動聽,肯定是新年的緣故。她閉上眼,靠在他肩上,讓感覺主宰自己的身與心。

  值得慶幸的是酒店比鄉下的旅館強無數倍,夜半還能送上可口的夜宵,周橋端著意大利面,坐在窗邊邊吃邊看浦江的風景。她有幾分遺憾,煙花繁盛時只瞧到兩眼,因為困而錯過了。秦雨松說,「明年再來,今天是初一,許的願都會實現。」

  周橋含笑瞄了他一眼,沒去反駁,現在準確的時間是凌晨一點,已經是初二了。

  初二是訪親友的時間,崔芷芳陪父母去拜訪一位姓秦的長輩。多年前,崔芷芳的母親以代課老師的身份在郊區小學教書,是這位教育局的人給了她轉正的機會,「這個名額一定要給畢老師,除非你們手頭的人選比她更會當老師。」秦科長和她無親無故,完全看在她工作的成績上才幫她說話,或許還有些是同情的成分:雖然她帶出了一批批品學兼優的學生,卻一年又一年和轉正擦肩而過。

  「秦老師從澳洲回來了,長久未見,我趁新年去拜個年。」崔芷芳的母親畢為群仍然照老習慣稱秦瑞生為秦老師。崔芷芳拎著蟲草西洋參之類,走在她旁邊,聽她說過去的事,雖然已經聽了無數遍,「要不是他,我一個外地人,無權無勢輪來輪去排不到轉正。別小看編製,退休後待遇大不一樣,我一輩子感謝他,沒他就沒我現在的好日子。」

  秦家所在地段不錯,但房子是九十年代末的格局,老式的兩室一廳。

  何巖開門,看到跟在畢為群身後的崔芷芳,頓時眼前一亮,「畢老師,這個是你家千金?我印象中她還是小姑娘,沒想到這麼大了?」崔芷芳大大方方地叫阿姨,「新年好。」進門何巖細細打量她,小姑娘容貌秀麗,舉動端莊,讓人越看越喜歡,「畢老師帶的學生好,自己親生的女兒更好。工作了沒有?」畢為群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女兒,「畢業兩年多了,過三關斬六將進了家外企,年年都是優秀個人。」

  她們聊得歡,秦瑞生插不進嘴,只好親自動手泡了兩杯茶,又拿了幾包零食給崔芷芳。崔芷芳卻不過盛意,拆了一小袋瓜子,倒了點在手裡慢慢地嗑。

  這種年紀的人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子女。畢為群知道秦家老二有兩個孩子,老大卻年紀輕輕離了婚,所以她避口不談,光問起小寶寶們。說到孫子,何巖更加滔滔不絕,說了通育兒經,想到要替大兒子找個合適的對象,「畢老師手頭有沒有合適的姑娘,我家老大還單身呢。說起來都是我們把孩子教得太老實,雖然工作順風順水,但在他前妻身上跌了個大跟頭,竟然沒看出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畢為群心想,婚姻失敗是雙方的責任,哪能全怪女方。但在秦家面上,她當然要幫親不幫理,隨口問起老大的年紀和工作,「我來留意。」崔芷芳聽著,心莫名跳得快了,到最後忍不住再確定一下,「阿姨,他是不是叫秦雨松?」

  何巖說,「是啊,你認得?」

  崔芷芳紅著臉,「他是我們公司的老大,所以認得。」

  畢為群吃了驚,「這麼巧,平時聽你經常說秦總秦總,原來就是……」何巖拍著膝蓋笑道,「巧啊!他沒有凶過你吧?」崔芷芳搖頭,「沒有,他人很好。」說到後來,她的頭低了下去。

  何巖看在眼裡,起身打電話,「雨松,你在哪裡?」

  秦雨松昨天晨昏顛倒,下午睡了一大覺,半夜吃東西聊天,早上在補覺。他怕吵醒周橋,到外面接的電話,「媽,我這兩天要陪她,和你說過的。」何巖聽了不舒服,表面沒露出來,「我老糊塗了忘記了,你中午回來吃飯嗎?家裡有客人,而且她認得你。」

  秦雨松不知道是誰來了,但誰來他也不能扔下周橋,他們相聚的時間太少。

  何巖掛了電話,和畢為群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有個外地朋友來,他作陪客去了。」秦瑞生剛想開口,被她的眼光掃過,記起他倆背著兒子的決定。

  幫兒子找個年輕漂亮的好姑娘,不信他不動心。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28 PM

第三十六章 兒女

  畢為群把何巖和女兒的互動看在眼裡,回家第一件事,矯正崔芷芳的婚戀觀。

  她說,「不行。」首先秦雨松離過婚,原因不明,但「不要以為失敗過一次的人不會犯同樣錯誤」;其次年紀差距太大,「不是男人年紀大就疼老婆,每個人都有雙手,不需要格外的疼惜,婚姻必須建立在同等的人生觀上」;第三,秦家兩老「可以遠觀而不可以近處」。

  畢為群當了多年老師,做思想教育有耐性有理性。崔芷芳的心事被直白地捅出來,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母親用最重要的一點理由擊倒了她,「你們不是不認得,如果他看上你,早就表白了,比起女性來男性更注重頭幾眼的感覺。」

  崔芷芳鬱悶了半天,幸好吳冉冉約她出去晚飯,總算有個傾吐的對象。

  「他一次都沒回復過你,連謝謝都沒說過?」吳冉冉驚訝地反問。

  「是啊。幹嗎這麼看著我?」

  吳冉冉收回眼神,吞下到嘴邊的話,是正人君子,還是僅僅對崔芷芳不感興趣?畢竟他在和崔芷芳的表姐交往,而且看上去周橋對他相當好。「依我看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多得是。」

  「我明白。」但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崔芷芳說,「其實我早猜到我媽可能說的話。十年來我耳朵裡灌飽了諸如此類的理論,不用她說,我也全懂。」理智的人生很平穩,但她一年比一年更覺得自己的青春不夠精彩。

  吳冉冉不敢慫恿崔芷芳對秦雨松主動,如果被周橋知道,再大方的女人也要生氣吧?她試探著問,「如果,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你祝福他嗎?」崔芷芳瞅了她一眼,「什麼意思,你是知道了什麼?」吳冉冉搖頭,「我不知道。」

  崔芷芳以為吳冉冉聽厭了她聊秦雨松,從朋友的角度來說,確實沒理由光顧聊自己那攤事。她問,「春節後你真的要去我表姐那裡上班嗎?」吳冉冉正在想周橋,猛地聽崔芷芳說到她,逃避似地說,「是啊,那樣我和葛小永天天能見面。」

  崔芷芳笑起來,「有你的,算真愛了?」

  吳冉冉也笑,「那麼早定下來幹什麼。我既然得罪了顧冬海,乾脆跑得遠遠的,免得他找我麻煩。」崔芷芳羨慕地說,「你那記幹得漂亮,連我都沒想到你居然把他的事舉報上去。」吳冉冉不敢和她的眼神接觸,抓起杯子大大喝了口水,「新年新開始,別提他了。」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只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天能從中撈到一筆,還沒有任何損失。

  熱茶下肚,她膽壯了點,「你表姐脾氣怎麼樣?」

  崔芷芳說,「平時挺好的,光笑不說話。不過聽說她在廠裡大棒和蜜糖齊上,連老公都不給面子,犯錯一樣罵,所以他倆才會分手。」吳冉冉若有所思,「葛小永倒沒抱怨過,看來她吃了虧改掉了。」崔芷芳勉勵道,「放心,我敢肯定她不是最難搞的私企老闆。就怕你和葛小永朝夕相處,萬一看久了……」

  吳冉冉呸了聲,「新年別說不好聽的,我現在看他挺順眼的。」

  崔芷芳含笑不語,當初吳冉冉和顧冬海剛好上時,也曾經看他很順眼,還興奮地告訴她:「你猜我們幹什麼去了?酷!就在上班時間,他帶我去看電影,我們還在電影院裡做了。又害怕又刺激,爽透了。」

  「春節不回家,你爸沒罵你?」

  「他,哼,再婚了,巴不得我不出現在眼前,只要錢按時匯回去就行。」吳冉冉輕蔑地說,「他說他替我媽守滿半年了。」崔芷芳知道吳冉冉的母親臥病多年,熬到去年終於不行了,吳冉冉和家人情份極差,所以這話題也不宜多講。搜腸刮肚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說什麼,還是吳冉冉打破沉默,「初六我跟葛小永去南通。謝謝你,我們同事時間雖短,但你真的是好姑娘。聽我的,讓你媽幫你找個合適的對象,不要再想秦某人。」

  崔芷芳被她說得有幾分感傷,「他不理我,是因為覺得我年輕又未婚,怕我玩不起嗎?」

  吳冉冉鄭重其事地勸道,「就算是又怎麼樣,你千萬別想,有時候不想才能忘記。」

  周橋是初四回家的。她走下樓梯前,看到秦雨松仍站在檢票口。見她回頭,他微笑了一下。目送她的身影漸漸消失,他才轉身出站,開車回上海,在蘇州玩的兩天算得悠閒了,接下來又要回到各自的正軌。

  車還在高速時手機響了,他按了免提,對方的聲音在車裡嗡嗡作響,「可以肯定,他偽造了部分履歷。可能獵頭急於促成這樁生意,所以在做背景調查時幫他隱瞞了。」

  秦雨松看著前方,大道通暢。

  果然。他怎麼看王先生都覺得有點怪。見人多了,沒有這樣的,完全不是大企業按部就班的章法,當然也不至於到民企的野路子,就是怪。

  但不急,關鍵不是王先生,而是派他來的人。沒有王先生,也有趙錢孫李,所以怎麼牽一髮動全身,把火燒上去?掛了電話,他沉思著,很久才拿起手機,撥出快捷鍵上存的號碼。

  剛打完通電話,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何巖,「我是來提前請示的,明天中午約人吃飯,可以嗎?」怎麼能說不行,秦雨松說好,幾點,在哪裡,需要準備什麼。

  何巖沒好氣地說,「來你這個人就行了。」

  秦雨松心裡一動,「媽,不要給我安排相親,我還不想結婚。」

  「我們都不來管你,放心好了,隨你和你那個女朋友怎麼過。明天是和你父母的老朋友吃飯,你當司機負責接送就行。」

  崔芷芳有幾分意外,母親絕不會讓自己和秦雨松走得太近,但怎麼又答應了秦家的飯局?畢為群說,「吃頓飯斷了秦師母的念頭也好,芷芳,你知道媽媽的想法,自己注意舉止。」

  知道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28 PM

第三十七章 吃飯

  周橋在家只呆了24小時,第二天拎著大包小包上了去上海的高鐵,全是母親給阿姨的年禮。在虹橋下車,到崔家放下東西,阿姨幾年沒回老家,拉著她絮絮叨叨說話。周橋端莊賢淑地坐在那,整個人分成兩瓣,一半「嗯,噢,是是,他們年紀大了」,另一半則盤算著明天開工後的種種事宜……

  眼看到了午飯時分,畢為群突然醒悟,他們要赴秦家的約,外甥女難得來一次,難道飯也不留。可今天是別人做東,哪有客人再捎上客人的。周橋察言觀色,趕緊說有事得走了。畢為群拿回禮給周橋的時候,秦家的人來了。上樓的只有秦瑞生和何巖,秦雨松在車裡等。

  聽到秦瑞生蒼老而有穿透力的聲音,周橋暗道一聲巧,沒想到在這遇到了他的父母。他們忙於寒暄時,崔芷芳輕聲給她做了介紹。別人都說兒子像娘,秦雨松卻像父親多些,差不多的面型眼睛,估計再過三十年,他就是這樣的一位老爺子,最多比他爸少點牢騷。但也說不定,誰知道,也許秦老爺子年輕時也喜歡動不動生悶氣。只是沒想到,秦雨松的媽,有種自來熟的交際能力,聽說周橋是畢為群的外甥女,熱情地招呼上了,「走走,一起去吃飯,再忙也要留出填肚子的時間。」

  畢為群心血來潮,自己的姐姐在電話裡關照她幫周橋留意合適的人選,外甥女和秦家老大年紀相當,雙方都離過婚,但都沒子女,不是正好的一對。當下不管周橋的推辭,畢為群拉著她一起出了門。

  秦雨松把車停靠在小區道路的邊上,在來的路上已經知道熟人是崔芷芳,但沒想到周橋也在。儘管知道她是崔芷芳表姐,可昨天才送她回家,今天又出現在這裡,兩人四目交投,有幾分時空錯亂,諸感交集,彷彿電視機換了個頻道,突然從都市時裝片跳進家庭倫理片。

  人多坐不下,周橋巴不得抽身,可畢為群越想越覺得他倆合適,馬上說芳芳和小表姐打的去,老年人正好坐得寬鬆些。三個年輕人被他們四個老人指揮得暈頭轉向,幾分鐘後秦雨松帶著四老絕塵而去,留下周橋和崔芷芳在路邊。

  知母莫若女,崔芷芳瞬間明白了自己母親拉上周橋的用意,而且剛才短短時間她敏銳地發現,秦雨松和周橋之間存在著某種默契,說不清怎麼會有的,難道真的是閱歷相當,才有差不多的想法?他倆數次脫口而出的話都不約而同。

  周橋倒沒想太多,只是她希望和秦雨松之間的關係越簡單越好。方才嗖嗖交換了幾個眼神,她覺得他應該理解自己的想法,捱頓飯應該沒問題。

  小小一輛的士,一時間擠滿想法,此起彼伏忙碌不停。

  崔芷芳努力想找個話題,打破車裡詭異的平靜,誰知口一開,說了件和周橋完全沒關係的事,「小表姐,上次你也見過的顧總被炒掉了。」話說出來後,見周橋不說話,她存心彌補自己的失誤,結果又說了件和周橋還是不相干的事,「去年經濟不景氣,我們中國分公司報表難看,連秦總也岌岌可危,總部派了新的人來。」周橋安靜地嗯了聲,崔芷芳乾巴巴地說,「現在開廠,會不會風險太大?我聽我媽說,阿姨擔心得不得了。」

  周橋簡單地說,「我有數。」

  新年說這個,表姐是不是覺得不吉利?崔芷芳微覺鬱悶,今天自己說話太沒水平,竟然找不到有趣味的事。她拎的是只暗紅色的軟羊皮包,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包底磨薄了的地方。誰知那兒經不起折騰,噗地破了個洞。這只包她很喜歡,買時花了幾千,感覺糟糕時已經無法挽回了。

  崔芷芳的心情頓時落到了極點,臉刷一下白了,只差沒哭出來。周橋連忙勸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去店裡再買一隻,表姐給你報銷。」崔芷芳眨著眼,拚命不讓淚水流下來,心裡卻更不高興了,有錢就是好,想要什麼是什麼,既不用看父母的眼色,又什麼都隨手可得。

  好不容易到了吃飯的地方,兩人遠遠看到秦雨松站在門口等她們。下車時周橋攔掉崔芷芳遞給司機的錢,「我來。」等找零時崔芷芳先下車,秦雨鬆快步迎上來。她問,「他們坐好了?」問完才想到,又是句廢話。而他也跟沒聽見似的,視線投在車裡的人的身上。崔芷芳掉頭往裡面走,心想秦雨松會跟上來指路,誰知走了會才發現背後沒人。

  她也不知道秦家訂的是哪個小廳,在走廊裡茫然走了幾個來回,決定還是打電話問母親。才掏出手機,後面秦雨松和周橋來了,「就估計你走岔路了。」

  崔芷芳和他們走在一起,覺得自己跟鬧脾氣的小朋友似的,更慘是被大人看穿了,大家裝不知道,讓她獨個冷靜。越想越是,於是她更加彆扭起來,進了小廳直直地過去坐在何巖旁邊的座位,跟沒看見母親的眼色似的。

  崔芷芳才坐下去,何巖已經拿起熱飲給她倒滿杯,又問她愛吃什麼菜。畢為群嗔怪兩句,說她佔了秦家大哥的位子,被何巖擋了回來,「我生了兩個兒子,最喜歡芳芳這樣的小姑娘了,你就把女兒借我疼一會。」周橋和秦雨松並排並坐在畢為群身邊,只好一個跟阿姨聊浙江的天氣,另一個跟老崔聊上海的天氣。

  崔芷芳坐在他們對面,清清楚楚看到兩人在遞飲料和挾菜時眼神的交匯。她鬼迷了心竅般,「小表姐,這次你回家,有沒有見表姐夫?」畢為群連忙打岔,笑哈哈地說,「秦老師,你不知道,我們家小橋是女中豪傑,現在南通搞實業,準備建老大一家廠,上過很多次報紙。」

  秦瑞生聽了很有興趣地問長問短,畢為群趁機告訴周橋,「秦老師是五十年代大學生,學工科的,當年誤當了教師,否則肯定是高級工程師。他們家是知識分子家庭,家裡最講民主和科學。」

  何巖看周橋細氣溫和的樣子,沒有女強人的風範,好奇地問,「你們小夫妻倆搞基建,家裡沒其他人幫忙了?」周橋笑了笑,「阿姨,是我一個人在做。」何巖說,「你先生怎麼捨得,太辛苦。」周橋很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分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30 PM

第三十八章 再見

  小廳裡靜了數秒,幸好服務員上了兩道菜,何巖連忙招呼大家吃菜。秦雨松用公筷和公勺把清蒸石斑拆開分給大家,最後才挾給周橋,是她最喜歡的魚背,而且是浸在湯汁裡比較入味的那部分。她側首對他微笑一下表示謝意,他回了個笑容。

  周橋吃了魚,端端正正坐著,雙手放在膝上,擺出傾聽別人聊天的姿勢。冷不防秦雨松的左手在桌下伸過來,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掌心溫暖,周橋微微使力,想抽出手,但他反應很快,迅速握住她的右手。她再動,就要給別人發現了。

  趁大家都在各談各的,周橋飛快地瞪了他一眼。從檯面上看,他和秦瑞生、老崔就退休人員的醫療保險聊得熱火朝天,所以怒色完全使給他後腦勺看的,純屬表達內心憤慨的無用行為。但在那瞬間,如同接收到她的信號,他回頭和她的視線碰個正著,嘶啦嘶啦爆了幾點火星。

  周橋低下頭,幸好他只是安安靜靜地握著她的手,沒有再作怪。一桌七人,畢為群、何巖和崔芷芳說的是最近很熱門的一個電視劇,從劇情到演員,也是越說越來勁,只剩下周橋沒參加哪一方的話題。畢為群說了會,突然想到別冷落了外甥女,把桂花栗子羹轉到面前,幫周橋舀了一碗。長輩的盛情,周橋只好接受,而且得伸出雙手去接才夠禮貌。

  一接一放之間,秦雨松的手伸縮都在不動聲色間,儘管他根本沒看她。

  周橋不聲不響,悄悄把自己小碟裡一件炸蝦球樣的點心拿在手裡。秦雨松的手再伸過來,莫名其妙抓到只溫熱的球狀物,扔又不是,只好大大方方吃下肚。

  吃過飯畢為群堅持不用送,他們自己打的。沒等周橋開口,秦雨松說,「她跟我們順路。爸,媽,我送了你們再送她。」周橋一直覺得他有一說一,沒想到裝腔作勢也有一套。

  秦瑞生讓兩位女士坐在後排,何巖先入座。在周橋坐下來時,何巖突然發現她腳上的鞋特別眼熟,心裡打了個突,「周小姐你自己是老闆,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周橋說,「還可以。」秦瑞生對周橋有好感,在前面插嘴說,「她開的是廠,又不是小賣部,哪可能有空的時候。雨松打工,每天只要上班時間賣給老闆,下了班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恐怕小橋一年365天都在忙,不在上班也在想上班的事,沒有真正休息的日子。」他跟著畢為群叫周橋為小橋,秦雨松突然覺得老頭子還挺慈祥的。

  周橋說,「不出差時還可以。」

  何巖試探著又問,「做老闆也不能決定自己的出差時間?反正不會大年夜還在外面跑吧?家人都沒意見?」

  秦雨松說,「媽,大年夜和平時沒區別,家人再不體諒,還有誰體諒?」

  何巖「噢」地應了聲,好半天不說話。

  秦雨松把父母送到家,車開出小區就在路邊停下。他探過身打開副駕駛位邊的門,拍了拍那張位子。周橋懶洋洋地說,「不要。」秦雨松回過頭,看著她不懷好意地說,「那我抱你到前面來。」周橋感覺這不是句空洞的玩笑,只好按他說的做。

  她昨晚沒睡好覺,好不容易得了清靜,靠在座位上想補個眠。

  秦雨松隨手打開音樂,是張英式搖滾大碟,震得周橋睜大了眼。她伸手過去,重重地轉到電台,誰知又是首勁歌,「……打開門就見山,我見山就是山,本來就很簡單,不找自己麻煩,痛就痛傷就傷,是誰說肝腸會寸斷,混帳……」

  「混帳」兩字唱得既響又長,算把她的睡意全趕走了。

  秦雨松說,「你怎麼又回來了?」周橋沒好氣地說,「給阿姨拜年。」

  秦雨松用餘光看了看她的臉色,「剛才我差點想告訴他們我們的關係。」周橋垂著頭,不知在看哪裡,也不說話。他說,「但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周橋還是不說話,秦雨松自嘲地說,「我知道你不願意。」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在那時候跳出來說話。

  周橋沉默不語。她不是傻瓜,桌上的情形都看在眼裡。

  秦雨松慢吞吞地說,「如果一定要找個人結婚,我願意和你。」

  周橋扭頭看向窗外,「今天為結婚而結婚,明天為生子而生子,我不願意。」

  沒等她再開口,秦雨松搶著說,「那我們繼續現在的狀態。」他幾乎是警告般強調,「不要替我下決定。現在很好,我很喜歡。」

  回到他家,他捲起袖管替她放水準備泡澡,還加了沐浴鹽。

  等周橋泡得暖洋洋地出來,發現他在擦她的鞋。

  她有幾分詫異,「幹嗎?」

  他半痛心半嫌棄地說,「還有比你更不講究的女人嗎,天天穿同雙鞋子?」

  周橋實在困得不行了,解釋了句,「我每天都換襪子。」她才不想為幾雙鞋子到哪都拖著大行李箱。他低頭只顧擦鞋,「去睡吧。」

  她倒下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手機響個不停,她還以為是秦雨松的,向外面叫了聲。他應了,但鈴聲仍在響,她忍無可忍坐起來,才發現是自己的,「喂?」

  電話那頭劈面而來大堆話,周橋閉了閉眼睛,把手機舉得遠點。好不容易等對方平靜些,她耐著性子說,「爸,你不要聽見風聲就是雨,這兩年到你跟前搬弄是非的人還少嗎?我已經三十多了,我懂……」話沒說完,那頭又是陣咆哮。周橋覺得頭都被吼爆了,由不得也惱火了,話說得又快又急,「對,我喜歡他,所以用點錢在他身上有什麼大不了。就算他真的幹了那種事,我也願意掏錢幫他擺平。」

  好自為之。

  周橋有幾分沮喪,去年和今年的春節假期,父親最後都擱下同句話,不會一霉連三年吧。她喉嚨發乾,空調開在28度的強風,難怪,在裡面睡了整個下午和半晚,當然被風吹乾了。

  她扭開門走出去,也沒留意臥室門怎麼是內鎖的。

  沙發上坐著秦雨松的母親大人。

  都說親眼所見和聽說是兩碼事,何巖看著周橋睡眼惺忪走出來。被抓個正著,居然這個年輕女人還鎮定自若,到底她的生活有多混亂,才能處變不驚到如此地步。何巖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冷靜地和她打了聲招呼。

  周橋倒了杯熱水,又退回房裡,百無聊賴坐在床邊,突然想笑。誰說男女平等,徐韜在外面有了人,到她知道的時候孩子都快出世了,圍觀群眾還覺得她也有責任,「如果你真的一直不知道,那你也有問題。」她現在單身,找個同樣正在單身的人,偷偷摸摸的,卻連幾百公里以外都知道了。

  她喝完水,往床上一躺,拉過被子繼續睡。

  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他在她身邊坐下。她攪住他的腰,他摸了摸她的頭髮,也躺了下來。房裡沒有光線,但她伸出手準確地觸到了他的下巴,那裡剛萌出層淺淺的鬍子茬。他抓住她的手,然後在她額頭親了下,替她掖緊了頸後的被子。她沒動,臉貼在他胸口,靜靜地睡著了。

  早上,搶在鬧鐘響之前周橋爬起來。她輕手輕腳地洗漱,穿鞋時才發現那雙半新不舊的鞋,被秦雨松刷得乾乾淨淨,每條老皺紋都煥然一新。

  真是。

  浪費時間。

  「走了?」不知什麼時候他也起來了。

  「嗯。」她站起來。

  她到他鼻子的高度,正適合接吻。所以,第一次見面,他試探著吻下來,她不但沒拒絕,反而迎了上去。但他們不止是男和女,兩個人要在一起,有太多的其他。

  周橋伸出手,「再見。」秦雨松看著那隻手,伸出自己的,「再見。」

  為了彼此好,或許再見還能做朋友。

  葛小永開著周橋的舊普桑,等在小區外。吳冉冉擔心地問,「她會不會開除我?」葛小永耐心地答,「不會的。」「她今天還會去開工嗎?」「會的。」

  「她會生我的氣嗎?」「也許會有些。」葛小永小心地說。吳冉冉哭了半晚上,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只知道她無意中吐露了周橋的一些私事,會給周橋帶來些麻煩。

  他不明白怎麼回事,可相信只要跟工地無關就沒事。

  電梯還沒到。

  「周橋。」秦雨松忍不住叫住她。她回過頭,「嗯?」

  他跨前一步,將她輕輕攪入懷中,她沒推開他。

  「叮」,電梯到了,他放開她。

  也許開始就覺得那是不長久的,所以才分外留戀。電梯緩緩下降,周橋深吸了口氣,早明白有今天,可離開時竟然還會難過,也許他表現得太好,她又過於相信自己的免疫力,才不知不覺中沉陷。

  這不是她要的,她抬頭,努力眨掉睫毛上的淚花。

  再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31 PM

第三十九章 事實

  由葛小永開車,假期高速暢通,他們風馳電掣地往南通而去。

  周橋坐在後面,上車後和他倆打過招呼就閉上眼睛。吳冉冉不知道她是生氣,還是想休息,加上葛小永在旁邊,有許多話都不方便說。忐忑之餘她更加懊惱,這個春節見過了葛小永的父母,又給他加了些分,要是因為自己一時失言,……她幾乎不敢想後果。葛小永注意到她的低落,輕咳一聲,用口型說「沒事」。

  他燦爛的笑容撫慰了她。吳冉冉暗道,怕什麼,愈是患得患失愈是容易出事。可話雖這麼說,畢竟不能完全放下。而且一路周橋沒說話,讓她無法揣測想法,一顆心忽上忽下折騰得慌。

  到了工地,車停在乾燥的高處,保安在通往臨時辦公室的路上鋪了細石子。周橋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葛小永拉著吳冉冉跟在後,邊走邊向她介紹。吳冉冉望過去,平整好的土地刷地衝進視野,「這些都是?」葛小永說是啊,「圍牆圈著的地方都是。」吳冉冉知道周橋有錢,可大片土地遠比銀行卡刺激。她想,難怪過去人有了錢都想置地,視覺效果果然不同。

  幾隻白色大鳥振翅在遠處的草叢上飛過,吳冉冉一把抓住葛小永,指給他看,「這是什麼鳥?」葛小永把手搭在眉毛上,瞄了兩分鐘,「大鳥。」吳冉冉氣得直拍他胳膊,「廢話!」

  吳冉冉作好了吃苦的準備,所以穿著半新不舊的羽絨服,進了辦公室才發現前後各放著只櫃式空調,這會正在努力向外送暖風。周橋脫了外套,一個人在搬桌子,葛小永趕緊上去搶了下來,搬到她指定的位置。

  花了大半個小時收拾停當,周橋把吳冉冉的座位安排在出納後面,財務後勤在一排,葛小永和她坐另一排。進門筐裡放著安全帽,靠牆是打印機和複印機的地盤,還有台繪圖儀。雖然地面是水泥地,找平做得也不好,但猛地看上去很像基建指揮部了。

  葛小永識相地避出去,吳冉冉明白早晚得面對,主動站到周橋桌邊,「周總,您有時間嗎?」周橋指了指打印機,那邊在緩緩出紙,吳冉冉連忙過去拿,原來是員工守則和崗位職責。

  周橋把電腦推到旁邊,向吳冉冉微一點下巴,「坐。」

  現在的賬是周橋自己在記,出納只負責跑銀行和現金報銷,吳冉冉來了可以接手制單和登賬的活。吳冉冉有些緊張,「以前在公司用的是集團的系統軟件,沒用過社會通用的財務軟件。」周橋擺手,「原理差不多,不會問我。」

  交待完工作,吳冉冉心想既然活都派下來了,肯定不趕她走了,硬起頭皮說,「周總,向您匯報下昨晚的事。」

  晚上七點左右崔芷芳打電話給她發牢騷,差不多聊了個把小時。她忍不住把周橋給了一筆錢叫她舉報顧冬海的事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倆的交情很深。否則小表姐不可能掏腰包幫秦總解圍,還照顧到他面子,不讓我告訴他是誰在幫忙。」

  後來過了十點,她已經睡下了,崔芷芳又來電話說闖禍了。

  「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筋搭錯,竟然立馬把事情傳開了。她打電話問我怎麼辦,說秦總的母親知道了,她自己的媽知道了,還有您的父母也知道了。我那會想告訴您,但沒有勇氣……」

  早猜到部分真相,果然事實跟預料中差不多,周橋靜靜地聽她說,「我替您感覺委屈,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在她的話變成反覆的懺悔前,周橋輕敲了下桌子,示意到此為止,「差不多是時間去吃飯了,走吧。下午過來熟悉憑證,我們今天三點下班。好好工作,我這裡每個人都有用。」

  當初吳冉冉提出除了錢之外還要安排工作,周橋雖然意外,但不感覺難辦。以葛小永對吳冉冉的感情,放在身邊也不錯,可以讓他工作更勤奮,免得相隔兩地總是有所牽掛。二來雖然吳冉冉有腳踩兩條船的歷史,但工地也沒有比葛小永更強的男性,眼皮底下不信她還能作怪。

  在旅館辦入住登記時,吳冉冉遲疑了片刻,「小永和我……」明人面前不打虛話,她和葛小永的關係周橋一清二楚。葛小永是包吃包住的待遇,這會她要再開間房,周橋會不會覺得她過於矯情?

  周橋推過去入住登記表,「你也是我招來的員工,其他該有的待遇我也給。」吳冉冉心裡一暖,連忙填表。

  前台幫他們把房間都安排在三樓,周橋還在上次那間房。

  夜深人靜的心情比較複雜,和他是真的要分了?她受不了他父母,而他,應該又在生悶氣?送手機去他公司,他那張冷面孔,她記憶猶新。幸虧昨晚他控制得不錯,否則大半夜的鬧起來,太堵心了。

  外面走廊裡有輕輕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隔壁有門開門關的聲音。

  她歎口氣,感情有好的時候,也有壞的時候,無論何時都該留條後路。

  周橋把溫度再升兩度,在嗡嗡作響的空調聲中入睡。

  這晚上睡不著的另有其人,一個是崔芷芳,從昨晚到今天,她耳朵一直在發熱。打電話給伯母,告訴她關於秦總春節前在公司的不愉快,然後吐露出他和周橋在交往,「表姐什麼都好,就是什麼事都喜歡她做主」;又打電話給阿姨,告訴她小表姐為了不相干的人浪費錢。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好像局外人一樣,既冷靜又用看客的熱心和別人說著那些事。可能是發現他倆在桌下緊握的手,也可能是他倆時不時碰在一起的眼神,都讓她生出無名火。原來如此!她有錢,他靠她度過難關,所以他不在乎她那些鼓勵的話語,連個回復也沒有。人到了相當年紀,關係就不再純潔無暇,總是交匯種種其他的因素。

  她冷冷地看自己添油加醋,煽風點火,放下電話卻害怕了。

  她在做什麼?

  可是,潑水難收。

  秦雨松按著自己眉間的地方,被父母疲勞轟炸了整天,連躺下都覺得耳朵裡有聲音。他不明白他們的想法,難道只有親生的才是最好的?如果怕沒人對好,周橋對他算好了。好極了……不聲不響幫他,甚至不問他意見。他苦笑,她在想什麼呢,以為他扛不過,所以需要她出手?

  幸虧她回工地去了,否則……秦雨松已經對母親無話可說。晚上跑過來,非要見見她的人,免得以後坐一桌吃飯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她忙我不忙,她不見我我來見她。這麼有本事有能耐的女強人,告訴我,你在哪裡認識的?」

  他不能趕母親出門,也不能委屈她,只好做無趣的屏風擋在她倆之間。

  喜歡一個人,如果不能保護她,至少尊重她的意願放她走。

  手機震動,是誰,在這麼晚打他的電話?秦雨松拿起,是崔芷芳,她又有什麼事?

  他還是按了接聽鍵。

  她語無倫次地述說,他微微有些頭大,原來如此,那些隱約的感覺是真的,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女孩,莫名其妙地對自己有好感。她以為他是誰,顧冬海嗎?一顆老鼠屎足以壞一鍋粥。他不想讓她再說下去,這些以後她會後悔的話,「現在很晚了,快去休息,假期快結束了。」

  崔芷芳快要哭出來了,「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幾乎沒有停頓的時候,她聽到了答案,「很好的員工,勤奮,有正義感。」不是她想聽的內容,她喃喃道,「我也是女人。」那邊的答覆很清晰,「我知道。但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所以……還重要嗎?」

  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即使她倆的外表有所相似,可她就是她。

  秦雨松拉開窗簾,城市已經沉睡了,她應該早已睡了。

  一個噴嚏是有人想她,兩個噴嚏是有人很想她,三個噴嚏是醫生在想她了。

  周橋按住鼻子,癢得想流淚。

  天哪,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重感冒了?要招兵買馬,還要招標開標,她的事多著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36 PM

第四十章 掛礙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周橋喃喃背誦。紀佳茹教她的,在睡不著的時候背這個,保證能很快入睡兼做好夢。年初三紀佳茹打電話給她拜年,那會她和秦雨松在金雞湖畔散步,他握著她的手。也不知道是雨絲,還是水氣,回酒店時眉毛眼睫上凝滿小水珠。他濃盛的長睫毛,深褐色的眼睛,唇弓飽滿。

  停,還是背心經吧,「遠離顛倒夢想……」

  從「我是不會娶你的,哪怕做過多少次」,到 「如果一定要找個人結婚,我願意和你」,臭嘴程度有所改進,但尚有提高餘地,何必說得如此勉強,又不是被拉上戰場的壯丁。

  「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不是說感冒藥好比安眠藥,為什麼還沒看到效果,周橋想喝水。飲水機就在床邊,她特意叫葛小永搬過來的,床頭櫃上有藥,水杯,紙巾,方便面和餅乾。她不要吳冉冉陪,不就感冒嗎,多喝水多睡覺就會好的。

  水杯裡的水已經冷了,喝進嘴裡涼到肚裡。周橋渾身沒力氣,鼻息又乾又熱,連自己都能聽到呼吸時氣管裡咻咻的聲音。她把體溫度放在腋下,過了會拿出來,39.3度。腋下要不要加起五分?不用吧,被子裹得很緊,沒準是睡得太熱了。她拉松被子,但又覺得冷,渾身上下透著酸痛。

  周橋坐起來,就著冷水又吃了顆退燒藥。剛吃藥不能就躺下,她靠在床頭發了會呆,公司應該沒事。這次她吸取從前的教訓,盡量學大公司的管理制度,把工作流程化規則化,而不是什麼事都得老闆在場。好在當地人工便宜,每個崗位上人員配置算齊全,而且現在工作還不多。合理地安排工作量,不讓人太累,也不能讓人閒著。

  「心無掛礙……」不懂休息的人也不懂工作,放鬆,放下。

  「周橋,你心狠我手辣,天生一對。」徐韜說這話時,嘴邊的酒渦特別深。回不去了,不要想他!多想想那些恨。她咬破他的手,血流得滿嘴都是。

  不後悔。「無掛礙故……」

  周橋縮回被窩,蜷成一團,眼看快要睡著了,來了電話。

  「小橋,我是阿姨,你在忙嗎?」

  周橋努力讓自己聽上去清醒些,「沒關係。有事嗎?」阿姨說了些客氣話,周橋什麼都沒聽進去,他們上一輩的人喜歡這樣,迂迴盤旋,沒有單刀直入的談話習慣。好不容易進入正題,「芳芳她不肯去上班,你和她年紀差不多,幫阿姨和她聊聊?」周橋下意識地推辭,「可能累著了,她自己能調節,不用擔心。」可惜阿姨沒放過她,「小橋,從小你是一幫小姐妹淘裡最出色的,能力強,氣量大,阿姨看你就是要做大事的。幫阿姨開解你表妹,她被我養壞了,太好勝、太要強,遇到靠努力解決不了的問題就鑽牛角尖。如果她有得罪你的地方,看在阿姨份上原諒她,以後我們老的去了,還要靠你們小姐妹互相扶持。」

  周橋還能說什麼。

  崔芷芳的喉嚨像堵著東西,說話時聲音又低又澀,叫了聲小表姐沒下文了。

  周橋頭痛欲裂,但既然答應,只好試試,「阿姨讓我來勸你,但我覺得解鈴還需繫鈴人,最瞭解你的人是你,別人的話未必管用。只是你就算有心事,和上班吃飯都不衝突,大可以一邊想心事一邊上班,別讓關心你的人煩惱,我們都不是三歲五歲了。」

  崔芷芳又痛又悔,第一隻電話是衝動之下打的,等了會未見下文,想想既然已經做出來了,不妨再做一次,這次反響大了,可她害怕了。

  她訥訥地說,「小表姐,你不恨我?」

  周橋反問,「現在還有兩個人想在一起,卻被外界拆開的事嗎?除非他們本身不想。」懶得和表妹討論愛情,她直截了當地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躲起來有用嗎?做過的事就要負責,而且,過陣子你會發現,除了你沒人記得。」她曾任由自己沉溺在情緒中,最終卻發現只剩下她一個人停留在過去。

  崔芷芳還有個問題,「你用錢來解決,是想收買他?你不覺得對他是種侮辱?」何必向外人解釋,周橋說,「那是我們的事。」

  感冒藥和退燒藥的勁上來了,頭重得要掉下來了,周橋昏昏沉沉睡著了。

  睡得不踏實,一直在心經和各種各樣的聲音裡。

  「她很可憐,你和她不同,你沒有我一樣過得好。」「我肯定沒你們心狠手黑。不是一樣人不進一家門,能找地痞流氓攔住前妻出庭的人,他的前妻也不是范范之輩。」「兩個選擇,幹掉他,或者接受他。」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這是夢。她不要做夢,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能應付。

  醒過來是因為葛小永和吳冉冉的敲門聲,他們替她帶來了白米粥。過了春節,冬夜仍然來得早,窗外已經漆黑一團。周橋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睡衣濕乎乎地粘在身上,「沒事,謝謝,不用,真的我沒事。」

  她撐著爬起來沖了個澡,出來才發現有個未接來電,是秦雨松打來的。

  又有什麼事,「喂?」

  秦雨松對著茶几上的方便面發了數秒鐘呆,「你在忙嗎?」

  都睡一天了,「還可以,你呢?」

  「也還可以。」他胡亂找了個話題,不然怎麼辦,說想她?她也不會回來。「你的洗髮水還在浴室,要幫你寄過去嗎?」

  明明不想再和他有牽扯,怎麼聽到他的聲音會突然鼻子發酸,「不用了。」她說,「還有我的箱子。等這裡有常住的地方時,我再來搬走,不礙事吧?」

  「沒關係,放多久都行。」

  一定是病,所以才這麼軟弱,周橋聽到自己說,「我怕伯母什麼時候看不下去,把我的東西全扔了,免得『佔著茅坑不幹事』……」那天她聽到的,他媽說得那麼大聲,明顯說給她聽,『不想結婚?幹嗎在一起,別怪我說得難聽,那是佔著茅坑不拉屎!』

  他默然,好半天說,「對不起。」

  「你不是只會說對不起吧?」每個人都任性,她也任性一次,「以為我容忍你一次又一次說刻薄話,就特別擅長受氣?你幫過我,所以我才讓著你,還了這麼久,也算還清了。」

  他悶悶不樂,「難道我們就是欠債還錢的關係?你給了吳冉冉多少錢,我給你。」

  她想起很久前他的指責:誰像你這樣無情無義、視錢如命,忍不住譏笑道,「你以為我們什麼關係,愛得難捨難分的戀人?」她以為他會還嘴,說出更無情的話,讓她死心,誰知他說,「在我這面來說,我愛你。」

  兩邊都安靜了一會,她覺得聽錯了,「還是那種愛嗎?以為我在等你施捨?」她學著他的語氣,「我喜歡你,但沒想過和你結婚。」她這樣對待他的表白,他早知道,她不在乎,「你的態度比我好多少,瞞著我搞定顧冬海。我知道你厲害,只憑印象就能把所有的碎片拼出結論,乾淨利落幫我解決難題。是要證明你是正確的,你最能幹嗎?」

  她脫口而出,「幹嗎在機場躲著我?」

  他吃了驚,「你看見我了?」

  她沒好氣地說,「那麼大個,以為我看不到?」

  那,為什麼不叫住我?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他思潮起伏,瞬間找到答案,「你叫我多保重,你擔心我,所以……」周橋仍然沒好氣,「是啊,等候起飛時我看到網上那些東西。在日本不能用國內的手機,我已經花了一筆國際長途話費處理這件事。還需要我再打一個來安慰你大男人的心靈?然後和你商量,親愛的,你看這件事可以這麼做嗎?再說,你會同意?不,你是豬。」

  「確實那時我很困惑,但也不是沒辦法解決,何必……」周橋不想聽,「那是你的事,我只想用最有效的辦法解決它。」

  他也知道,她很強勢。

  「你不怕找錯人?」

  她冷冷地說,「事實證明沒有,我和吳冉冉一拍即合,相洽甚歡。你曾經在我面前露過對她的不屑,但她對你還不錯,主動提出她手頭有顧冬海的把柄,開的價也不高。」

  他自嘲地乾笑兩聲。

  她早知道會這樣,他是不知感恩的傢伙,現在打這樣的電話又有什麼意思,「再見。」

  「等等。」他著急地說。

  周橋等他開口,他遲遲不語,在她又說要掛電話時才說,「你願意嗎?和我在一起。我是指長久生活在一起。」這下輪到她沉默不語,他開始害怕她的答覆,「慢慢想,其實我也不是太差吧?我們大部分時候很開心。」他猶豫著,「我沒什麼信心,但剛才,我想你對我也不是完全沒動心。」

  你願意嗎?周橋問自己。

  她說,「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37 PM

第四十一章 講和

  不字出口,他倆同時鬆口氣。

  他說,「23秒。」

  「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說,「上次你拒絕只用了一秒,這次要用23秒,也許下次就會說好。」原來這樣,那你慢慢等吧。暈眩感又來了,周橋閉上眼睛,像踩在雲裡霧裡,聲音帶著飄,「隨便。」他敏銳地捕捉到她的異樣,「你怎麼了?」

  舌頭笨重得不像自己的,「累。」周橋去拿水杯,卻抓了個空,手落在床頭櫃上,帶翻了杯子。她騰地坐起來,眼前突然發黑,手機掉在被子上,隨即又滑到地上。

  「喂?喂!」

  周橋撿起手機,那邊還在「喂」個不停。她把額頭抵在膝蓋上,「我沒事。」忽然之間淚水糊了一臉。她用手背胡亂抹兩下,「沒事,掛了。」不等他回答,她按掉電話,發了會呆。

  手機不依不饒又鬧起來,她覺得心煩,拿起來按了拒絕接聽,然後拆開後蓋,迅速地取下電板,把七零八落的手機扔在枕邊。誰規定她必須大方得體?

  房間分機響了,周橋呆呆地聽它響了又響。終於停了,她趕緊拔掉電話線。這一番折騰,可憐的杯子真的掉地上了,碎成幾大片。她懶得收拾,直著脖子干吞了片藥,睡吧,睡醒都好了。藥沒下去,哽在嗓子眼,苦得她連打噁心,不上不下好半天。

  周橋快被自己氣死了。她關了燈,睡不著也得睡,趕緊唸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翻來覆去只記得這幾句。筆記本電腦放在寫字檯上,上網一查就能知道,平時輕而易舉的事,今天卻難得像爬山。

  風嗚啦嗚啦掀動玻璃窗,絲絲縷縷透過縫隙鑽進來,周橋覺得似夢非夢,房門輕輕推開了,他背後是走廊的燈光。他還回頭和別人說了兩句話,她努力想聽清是什麼,他們的聲音卻很低。她恍然大悟,夢裡的對話都是假的,境由心生,希望他來,所以他出現了。

  是-真-的-想-他-來-嗎?

  她的思路緩慢地轉動,有點吧,如果他在身邊,可以替她倒熱水,查資料,聊天。如果他在身邊,起碼能夠分散部分注意力,免得頭重得快掉下來了。

  門關上了,房間裡剩下夜燈的光線,他站在床邊看她。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衣服上的寒氣,外面很冷?一定是夢魘了。周橋喃喃道,「遠離顛倒夢想……」聊齋誌異說的,金剛經能驅邪,不管落入何種黑暗,只要誦讀此經,就能四下皆光明。但經文是什麼?她拚命地想,卻想不起來,拿到手的考卷沒一個字看得懂。她倉惶地東張西望,半空中有個聲音,「你體溫很高。」

  沒有考試了,她嗒然清醒,不是夢,是他真的來了,他先用手背後用手心按在她額頭上,「吃藥了嗎?」

  「你怎麼來了?」

  「電話打不通,總台說你病了,今天沒出門,我就來看看你。」他慢騰騰地轉身脫外套,「為什麼不去醫院?」

  「感冒而已。」喉嚨又乾又苦,「我想喝水。」

  他找了會杯子,在地上找到了,小心地撿走了碎片。周橋聽見洗手間嘩嘩水聲,他洗乾淨了漱口杯,又用開水燙了下,倒了半杯水,拿在手裡使勁地吹。

  是想吹涼水嗎?笨,得多久啊,她快干死了。周橋低聲指揮他,「放冷水到台盆,把杯子放水裡,一會就冷了。」他照著去做了。

  她想到另一個問題,「她們怎麼放你進來了?」他握住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說服力,還有我的人格魅力。」她咧開嘴笑了,臭美麼。「我剛入公司是做技術支持,那時不知天高地厚,想改行做銷售。打過很多次報告,烈女怕纏郎,老大吃不消了,對我說,秦,給你機會,今天如果你能說服我,我給你簽字。他給了我一個小時,我用了49分鐘達到目的。」好個烈女怕纏郎,她默默嚼著這句話,他卻扶起她,「水應該能喝了」

  喝了水,她想到個問題,「明天你上班?」

  他答得很輕快,「那是我的事。」

  他開了床頭燈,仔細看藥品說明,「燒一天了?送你去掛水?」

  周橋搖頭,「這裡只有衛生院。」她還不想冒險去嘗試,「再倒杯水,我還是吃藥吧。」

  服侍她吃過藥,他在她身邊躺下,關了燈,「睡吧,有事叫我。」

  過了很久,他忽然問,「你在說什麼?」她一直唸唸有辭。

  「佛教的心經。」

  「你信這個?」他微微驚訝。

  「不信。」沒有在長夜裡獨自流過淚的人很難明白,當生活支離破碎,需要有樣東西分散注意力,否則無法捱過漫漫時刻。後來她想開了,可是已經浪費掉珍貴的兩年,還扔掉了曾經最花心思的事業。她覺得有些話一定要說明白,「我不願意看你父母的臉色。」

  「那是我的事。」

  「我也不打算看你的臉色。」

  「那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

  他語氣溫和,讓她有種錯覺,還是他嗎?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他輕輕按住她的嘴,「別說了,睡吧,留給我慢慢瞭解。」她嗚咽了一聲,她沒有興趣瞭解他啊。藥力漸漸發散,她又開始陷入昏睡。每次短暫的清醒,他用熱毛巾幫她擦汗,餵水給她喝。

  早上周橋發現自己裹在條大浴巾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脫掉的睡衣。

  他眼下有明顯的黑圈,「是我幫你換的。」

  頭痛的症狀已經消失,她只覺得全身無力,剛想到這,肚子嘰哩咕嚕大叫。而房裡飄蕩著食物的香味,他端了過來,燜燒杯裡是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她苦笑,「我也不會感動。」做個沒心沒肺的人才好,好過習慣了溫暖,哪天對方供應不上就手足無措。

  他沒理會她的自言自語,迅速地洗漱,「我上班去了。」

  留下她在床上翻白眼,這算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38 PM

第四十二章 勇氣

  秦雨松實在是不能請假。整個春節假期,表面上全休息,哪來的都回哪去了,實際上,有網絡在,天涯若比鄰,難說得很。他匆匆趕到公司,秘書跟在後面進了他的辦公室,「怎麼辦?總部說把這間房間讓給王先生。」

  她才講了個開頭,秦雨松擺手示意知道,「我已經叫行政部把小會議室做簡單裝修,弄好了我搬過去。」小會議室在辦公室旁邊,本來供他會客時用的。他看秘書滿臉不平,輕描淡寫地說,「有什麼問題嗎?」一朝天子一朝臣,有起就有伏,正常。

  秘書忍不住說,「標準的過河拆橋,他們就不怕你突然撂擔子?」

  秦雨松不理會她的牢騷,「我想調整最近的工作,把半個月裡的出差都安排到一天能來回的,把新的行程表發過來給我。」跟新的行程表一起進來的還有黑咖啡,他聞到香味,抬頭看了眼,也許女性更富有同情心,從前這位姑娘是公事公辦的典範,自從上次他遭遇視頻事件後她越來越有人情味了。但是對她個人的職場生涯來說,這不是好事,他喝了口咖啡,提醒自己,要找個機會和她提。

  他的視線停留在新到的郵件上,王先生想法還不少,把市場部和銷售部的功能做了新定義。下一步,又會是什麼?

  周橋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沒有了城市的霓虹燈,天空是種靛藍色,月亮也明潔多了。她把視線回到吳冉冉寫的報告上,這是她定的規定,每個新入職的員工在一周內寫下自己對公司的看法和建議。雖然還有幾分熱度,今天周橋還是去上班了,午飯和晚飯吃的都是公司阿姨特意熬的粥,現在還有半保溫桶的粥放在寫字檯上。

  看得出吳冉冉花了不少心思,不但仔細研究過公司和政府的土地合同,還就國家的優惠政策提出了建議。這塊早在周橋預計內,但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先取得動力和熱源的保證。和她事先擔心的一樣,資金引進後,後續推動跟不上了,相關人員互相踢皮球。

  她揉了揉太陽穴,不急,剛過年。葛小永專業好,在對外關係上卻不行,吃了閉門羹沉不住氣。需要招個當地人做打交道的工作,既要有一定的當地人脈,又不能太油滑。

  周橋又看了看窗外,他說他今天還會來,「要是累了就先睡,別等我。」她叫他不用來,可估計說了也沒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真的還來嗎?

  秦雨松到的時候是十點,推開門房裡只亮著盞夜燈。他輕手輕腳關好門,在空調的暖風裡搓了會手再走到床邊。他低頭,看到她清醒的雙眼,「還沒睡?」他用手背貼在她額頭,還好,體溫正常。

  「你想幹嗎?」她問。

  他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追求你。」

  她噎了,「為什麼?」

  「原因有很多,以後慢慢說。」他轉了個話題,「那是吃的嗎?我下了班坐公交車來的,就吃了個三明治。」其實親密的時候什麼沒做過,她還是微微紅了下臉,「是我吃剩的,小心別傳染到感冒了。」

  他端在手裡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錯,加了瑤柱?」

  她沒忘記剛才的對話,「為什麼用到追求這種詞眼?」

  秦雨松停下來,抬頭看著她。病後的她臉色不好,唇淡如紙。他說,「很多種原因,最關鍵一點是怕失去你。我還沒來得及瞭解你,你喜歡吃什麼,最愛做的事,又是哪裡人,哪裡受的教育,怎麼創的業。」他緩緩說來,周橋始終看著他的眼睛,但那裡沒有躲閃。他仍在說,「而且你也不瞭解我,我有時候說話很難聽,有時候死要面子,又喜歡算計得失,是討厭的中年男人。但是我會努力改,希望能達到你的期望。」

  周橋沒想到他說出這些話來,「可是現在這樣也很好,沒必要變吧?」

  他看著她,「不好。我不敢爭取,怕和父母費盡口舌,你卻一點也不動心;更怕被你知道我的心意,從此踩在我頭上。我想得到你的回應,而不是我單方面的發傻。」他放下保溫桶,半蹲到床邊,握著她的手放在他唇邊,「我想多點把握再開口,可似乎情況越來越不妙。」他輕聲說,「我怕錯過這個機會,以後就沒了。」

  她垂著眼,沉默了很久。燈光投在她臉上,半邊在陰影裡,「我給你看的,都是我好的方面。我是存心的,想試試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如果兩個人要長久生活在一起,需要瞭解的還是缺點,就像木桶最短的那塊板,往往水從那裡流走了。」

  「給我機會。」說完他把她的手貼在他唇上。

  她扭過頭,「我不敢。」再來一次失敗,她將懷疑一切都是她的錯,驚弓之鳥,敗軍之將。要有多勇敢,才能一戰再戰。

  房間陷入沉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把她的手放回被窩,「沒事,我等你。」她明知最好什麼都不說,卻還是說了實話,「我怕你等不起。」他安靜地看著她,「我們走著瞧。」

  轉眼他像忘了剛才的對話一樣,洗完澡很自然地睡下,還把她攪在懷裡,「往返大巴班次很多,我每天坐早班車去,晚班車回來。」周橋貼在他胸口,感覺到男性肌膚特有的彈性,伸出手指在上面劃來劃去,被他抓住,「身體不好的時候,不要挑起戰火。」她挑了挑眉,「似乎這件事出力多的人應該是你,我身體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他哼了聲,用膝蓋分開她的雙腿,「怕了就叫停。」她誇張地埋頭,「我很怕。」說是這麼說,卻用舌尖舔他的喉結。他瑟縮了一下,「別鬧。」她鬧得更厲害,故意撥弄他敏感的地方。他忍無可忍,翻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再鬧……我就加以鎮壓了。」

  周橋看著他的認真勁,直想逗他,「來啊,不要光說不練。」

  不可忍。

  秦雨松以吻蓋住她挑釁的嘴,好久才鬆開,「別鬧了,你的身體,傷了你自己吃虧。」她咕噥了一句話,他沒聽清,再問怎麼也不肯說了。兩人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不知不覺睡著了。

  連著幾天,秦雨松早出晚歸。葛小永問吳冉冉,「我沒看錯吧?」

  「沒有。」

  「那是真的嗎?」

  「難道是真的?」

  如果這是真的,那會有怎樣的結果?周橋不知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39 PM

第四十三章 話多

  和歲月一起流逝的除勇氣外還有好奇心,周橋沒有花過多精力在她和秦雨松的關係的走向上,讓時間去說話。而且雖然他說想好好瞭解她,但兩個人都忙,在其他場合遇到了才知道對方最近在忙什麼。

  三月初周橋去南京一所高校招人。民企,老闆又是年輕女人,投簡歷的學生少得可憐,她和吳冉冉坐了兩小時冷板凳。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之際,去上洗手間的吳冉冉,表情古怪地回來,「難怪,今天還有家企業在搞見面會。」周橋不經意地問,「是哪家,怎麼現在才來?大公司春節前就來過了。」吳冉冉說,「是秦總。」她又補充說,「似乎他調任公司新事業部的總經理了。」

  周橋和他見到的次數不少,卻沒聽他提起過,看來他存心不想告訴她。

  吳冉冉幫周橋把帶來的資料裝進袋裡,「那邊擠滿了學生,很熱鬧。」

  周橋停下手裡的事,「我去見識下。」

  這是她第一次隔著那麼多人看他。他坐在台上,白襯衫黑西裝,神采奕奕,聲音通過麥擴散在整個階梯教室裡,有種陌生的感覺。有成熟男人的味道,又不失活潑,來參加的學生通過他,會感覺他代表的那家公司是個人奮鬥的好地方。

  也許世上真的有第六感,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過來。周橋往後站了點,不經意地掩在學生後面,等他視線轉開了才離開那裡。沒走兩步,手機來了短信,「等我,一起吃飯。」她回頭看去,他無聲地用口型說道,「馬上就好。」果然沒多久,他找了過來。

  看見她的車,他愣了下,「一日不見,鳥槍換炮,不過還是德國車。周老闆,你到底有多愛德國的品牌,虧你還是民族資本家。」周橋為今天之行租了輛奔馳,聽他調侃忍不住笑著回擊,「是是,我暴發戶沒思想,不比你那邊自由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只需付出努力就能讓未來的自己實現理想。」她發動車子,「去哪吃飯?我下午五點前要還車,否則多付一天租金。」

  秦雨松用手機的GPS設定目的地,頭也不抬地說,「河豚你敢吃嗎?」

  「反對,吃簡單的。」吳冉冉識相地找地方去逛了,還得早點捎上她回去。周橋問,「你換了崗位?」秦雨松說,「是,公司打算開發新生產線,我去開荒。」周橋雖然沒在外企工作過,但也知道等產品研究、市場調查按部就班進行下來,沒兩三年不見成果,估計他被空掛著了。她直覺他不會想聊這些,猶豫著要轉話題,卻沒料到他繼續說,「過去兩年多我患得患失,因為被破格提拔,所以,做什麼都太小心。再撐下去也沒意思,不如重新開始。而且你知道我是銷售出身,在全面性上頗為不足。既然公司有這個機會,我就申請回爐重鑄了。」

  周橋欲言又止,秦雨松倒不在意,「承認自己的不足還挺難的,尤其我很要面子。不過,話說回來,放下包袱輕裝上陣的感覺很好。你怎麼樣?今天招到多少人?」

  周橋搖頭,「沒有合心意的。」

  「這週末有空嗎?我有兩個朋友是老HR,和你的行業也相近。」

  周橋又有點意外。她沉吟著,「其實我也不是不認得人,只不過……」不想回到原來的圈子裡找人,但她又該以何種方式出現在他的圈子呢?周橋甩掉浮上來的念頭,「好啊。但是我住酒店。」和老人爭,爭贏也是輸。也是她太不小心,停留在只有兩個人的時期。

  分神之間錯過了GPS指示的路口,周橋眼巴巴盼望調頭機會。誰知偏偏沒有,車越跑越遠,她握緊了方向盤,秦雨松安慰道,「沒關係,只當游車河。」好不容易有了個左轉,周橋往回開,卻發現不是原來那條路。GPS一直說前方右轉,周橋照著走過兩個路口,突然醒悟,「一直右轉,不就是360度轉回原處?」

  她打了雙向燈,緩緩靠邊停下來,拿起車上的紙質地圖看了會,才又重新啟動。

  秦雨松在旁邊,看她沒有半點要和他商量的意思,識相地保持沉默。直到車又回到正確的路上,他才開口,「以後在外地,我們一個開車一個看路。」周橋說,「不用,誰開車誰負責。」

  「開車的同時不方便看路,不如分工合作,一人管一項,達到最大績效。」

  「你掌握方向盤的時候,我沒有干涉過你。」

  「我不介意你指點我往哪走。」

  差點又錯過路口,來不及爭執,周橋小心地併入上立交的甬道後,才有時間瞪他一眼,「我尊重你的意願,所以以後幫你看路。但也請你尊重我的,每個人有自己的習慣。」

  秦雨松舉起手,表示知道了,「你怕我是路癡,指錯方向?」

  周橋說,「沒有。我怕我來不及判斷。」

  秦雨松覺得不可思議,「之所以如此分工,是讓開車的人只需注意路況,所以你完全不用判斷,把判斷的工作交給我。」

  周橋無奈地說,「我們沒必要爭執吧?」她知道無論男女,到某個年紀都比較話多,但沒想到他也是。周橋抿緊了嘴,讓秦雨松暗歎口氣,沒想到她固執起來是這樣的。他不想令她不快,趕緊說句讚美的話,「你穿西裝很有氣勢。」

  周橋今天頭髮盤在腦後,加上黑色小西裝,活脫脫大了幾歲,忍不住自嘲道,「還是沒有說服力,學生們不信任我。」她有些懷念從前和徐韜聯手的日子,可以把他推在台前,而她,只需埋頭做實事。

  秦雨松側過頭,端詳了一會,「很漂亮。」她像多稜體,逐漸顯現出不同的風姿。

  等到了他選的地方,匆匆吃過飯,下午他還得繼續招聘,而她回南通。

  把秦雨松放在校門口,周橋剛開出幾米,他又追過來,「路上小心,不要疲勞駕駛,來不及就來不及,我給你報銷租車費。」

  她……

  真的沒想到他的話這麼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40 PM

第四十四章 閉嘴

  現在臨時辦公室裡擠滿人,除周橋這邊的行政後勤人員外,還有監理公司和土建、設備供應商的現場代表,周橋和葛小永每天趁看進度時開工作小會,免得有些話牽涉到甲乙雙方的利益,在辦公室不方便說。

  廠區一角劃了塊地建員工宿舍,五層樓的工程分發給了當地的包工頭,建得飛快。周橋下了簡易電梯,摘下安全帽,站在原地等葛小永跟上來。她看葛小永滿臉沉思,開口問道,「怎麼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扎鋼筋的都是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風吹日曬,老得像三四十歲。」

  施工人員出入證都要經過周橋的批准。她知道扎鋼筋的大多是來自貴州山區的年輕女孩,沒家世,沒受過高等教育,也沒姿色,被包工頭帶著到處賺辛苦錢。「也是生存的方式之一,她們挺樂觀的,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倒是你怎麼了,最近有點怪?」

  葛小永低下頭,「不知道。」他悶著頭走了幾步才說,「我最近才發現我很自以為是。」

  周橋察覺到異常已經有幾天了,估計他和吳冉冉起了什麼矛盾,但因為沒影響到工作,還是當作不知道得好。凡事有利有弊,允許員工戀愛,就會有相應的分分合合的麻煩。她不關心他們之間具體的事情,之所以這麼一說,也是婉轉地提醒葛小永不要沉湎私人情緒。

  離臨時辦公室還有段距離時,葛小永突然問,「橋姐,你和秦總打算結婚嗎?」

  周橋想了想,老實地回答,「沒想過。」搬到這裡辦公後,葛小永和別人一樣稱她為周總,不像從前那樣叫法了。她欣賞他埋頭做事的勁頭,才拉他過來工作。而葛小永也沒辜負她的期望,少說話多做事,是勤奮而又識相的好助手。今天這麼問,大概真處於困擾中了,她又想了想,「說到婚姻起碼得兩個人彼此瞭解,還是順其自然吧,時間會做出選擇。」

  這段時間她存心讓秦雨松看到她的另一面,不像從前,總覺得又不長久在一起,有什麼不滿忍忍算了。不知道見識了那些原本藏得很好的東西後,他是否還有勇氣接受全部的她。

  葛小永若有所思地點頭。

  「人的精力有限,目前來說我的重點是把廠開出來,沒有其他的。」這話她說給葛小永聽的,也說給自己聽。從他們站的地方看過去,早上九點的太陽下,廠房的工地忙得熱火朝天,周橋不由自主握緊拳頭。幾千萬的資本,建設預算一個多億的廠,她沒有退路。

  別人看她是瘋子,她無所謂,還有什麼比挑戰自己、發揮所有潛能更刺激。

  葛小永的視線也在廠房那停留了很久,直到周橋開口說話。她說,「我希望有個地方永遠需要我,很慶幸我還是找到了。而且,投入越多,回報越大。」她聲音平靜,但彷彿藏了無盡力量。葛小永默默看著她,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有的女人以愛為生活的支柱,有的則隨遇而安,而她,選擇了一條不平坦的路。相較之下,他還算幸運,至少吳冉冉要的,他不是做不到。

  周橋把葛小永的事放在心上,找了個機會問吳冉冉。

  吳冉冉沒料到,吃吃艾艾了幾句才透底,原來葛小永家裡提議他們把婚事辦了,「他很好,他家裡人也很好,但我還不想結婚。」在周橋的目光下,她覺得無可遁形,心一狠,說了實話,「是的,我沒有愛他到要嫁給他的地步。」她挑釁般回視周橋,「男女在一起,不是非要以結婚為前提吧?」

  周橋沒躲閃,「當然不是。但是,他可能不會在原地等你。」

  「我能接受這種結果。」吳冉冉以為,周橋肯定會幫葛小永說話,沒想到她點頭表示那就行。吳冉冉反而又忐忑起來,「周總,我們保證不影響工作。」周橋說,「我相信。」

  週末周橋去見秦雨松,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說過的話,「他可能不會在原地等你。」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鞍前馬後侍候她和他的朋友吃飯。周橋也不清楚他事前和朋友怎麼介紹她的,反正那兩位也是成了精的人,一頓飯從頭到尾言談甚洽,對方以自己人的身份給了許多建議。

  吃過飯秦雨松建議再去喝一杯,一行人打車去。周橋為了給他的朋友好印象,大衣裡穿的煙灰色針織衫,頭髮隨意地盤在腦後。看上去是利落了,但下了車夜風吹過來,脖子一陣涼,她打了個寒顫。他幾乎同時感覺到了,停下來解下他的圍巾,不容她反對,硬是替她圍上了。

  圍巾是男式的羊絨圍巾,帶著他的體溫,周橋愣了片刻,還是隨他去了。

  周橋這次自己訂的酒店,也看過春節住的那家,但房價實在辣手,最終選擇的莫泰168。秦雨松聽完拉長了臉,拿出手機非要重訂,叫她取消預訂,「這種也叫酒店?不許囉嗦,我安排你住哪你就住哪。」最後周橋忍無可忍,「我的時間最值錢,我花了10分鐘查網頁打電話,算算,這間房多值錢!」

  周橋辦登記交押金拿鑰匙,秦雨松悶聲不響站在旁邊,又一語不發跟著上了樓。

  快捷式酒店的房間大同小異,有點煙味,床單還算乾淨,洗浴設施白裡泛黃。周橋只管自己洗澡,洗完往被子裡一鑽。她從南通開車過來,又裝溫文爾雅的新式老闆到大半夜的,不想看他臉色。

  兩人背對背,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周橋拿他沒辦法,坐起來溝通,「又不是沒住過便宜酒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住到了青年旅館,那也不是高檔酒店。」秦雨松回過頭,「為什麼不讓我安排?」她啼笑皆非,「住哪不是住?」他看著她,「只是一個電話的功夫,為什麼不讓我安排?」她太陽穴隱隱作痛,「你進來是為了和我吵架嗎?」他仍然看著她,「我願意,為什麼不讓我安排?」

  她拉開被子,坐在他背後,把臉貼在他背上,雙手抱住他的腰,「我們休息吧。」他轉過來,「為什麼不讓我安排?」她無可奈何,怒從心中生,一把推倒,跨坐在他身上,狠狠地說,「少廢話。」語畢,她用泰山壓頂之勢,以吻封唇。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42 PM

第四十五章 溫柔

  下雨了。

  在空調的送風聲中,周橋聽到雨點敲在玻璃窗上,腦海忽然閃過若幹和現在毫無關繫的工作。她啞然失笑,是喝了酒大腦皮層受到刺激後在活躍嗎?該休息時就得休息。

  她和秦雨松幾番翻滾,誰也沒占上風,現在面對面躺著,他的臉近在咫尺。

  都鬧累了,他緩緩睜開眼,雙眸帶著點水意。

  四目對視良久,他擡起手,幫她揉開眉心,懶洋洋地說,「我隻是想你睡得舒服些,沒有其他意思。是我不好,忘記你不像我,和秘書說一聲就能訂到合適的酒店。」她用頭頂抵住他的下巴,「折騰什麼呢,你不累嗎?」他臨時有事,當天在上海和北京之間飛了個來回,但因爲不想改約會,還是搶在六點前趕到了餐廳。

  他把她抱緊了些,用自己的雙腿交纏住她的,閉上眼說,「不累。」嘴裏說著不累,眼皮已經擡不起了,他喃喃道,「下次不會這樣,我事先應該想到,你就不辛苦了。」她小聲反駁,「沒事。」他不吭氣,呼吸一下子重了起來。在他頻率穩定的呼息聲中,她漸漸失去意識,臨近睡著。

  突然他輕咳了一聲,含糊不清地問,「現在睡不著還念經嗎?」周橋被他的問話吵醒,勉強提起精神答道,「沒有。」每天沾著枕頭就睡著了,念什麼經啊,她想罵他幾句,但控製不住舌頭,僅僅發出幾個沒意義的單音,隨即掉進了夢鄉。

  夢裏似乎也在下雨,辦公室潮濕陰冷,她翻著桌上的各種報表,卻沒看進去任何數字。那邊他在收拾行李,準備出發去遠方。不知哪來的旁白,「他這去了,再也不回來了。」她心如刀絞,淚水在眼裏打轉,卻說不出不要走。

  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盡管在夢裏,她依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爲什麼這麼難受,胸口痛得快爆開了一樣,明明他和她沒關繫,不過各自人生中的過客。不像徐韜,她認認真真愛過,誠懇地打算相伴終身。

  他擡起頭,她嚇得呆住了。

  不是他!明明前一秒還是他,他的頭發他的肩寬。擡起頭,她才發現那個人是徐韜,他用從來沒有過的嚴肅眼神望向她。她心底冰涼,眼淚一下子沖出來,「不要!」不要留下她獨自面對,黑夜,閑言碎語,以及寂寞。

  不要!她痛哭出聲,才發現那確實只是個夢。

  夢境如潮水般退去,大腦迅速清醒。

  她在家不入流的快捷式飯店,走廊裏有人說話的聲音,房間的燈也沒關,身旁還有個被她的哭喊鬧醒的人。他茫然地拍著她,「怎麼了?」她沒辦法收住抽噎,淚水擦幹又來,沾得到處都是,枕上,他的肩頭,他的指尖。

  直哭到精疲力竭,周橋才停下,但還帶著慣性吸著鼻子。

  秦雨松爬起來,絞了把熱毛巾讓她敷在臉上,然後自去洗澡。周橋覺得冷,起身把空調開到溫度的最高點,但牙齒仍然格格打戰,手腳更不用說了,沒有絲毫熱氣。好不容易嘩嘩水聲停了,他在她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出來了,然後被她緊緊抱住。

  他觸到她冰冷的肌膚,把她的雙手合在自己掌心中,細心地搓著取暖,同時沒好氣地說,「早跟你說別住這裏。是做噩夢了?」她搖頭,卻說是啊,半真半假地說,「我夢到你收拾行李要走。」夢的前半截,真的是他,他比徐韜要高大,她不可能看錯,不知後來怎麼會變成徐韜。

  他惱火地說,「誰叫你睡前和我吵架的。你最近簡直不像你了,我當然有走的可能。」

  周橋抽回手,「我早跟你說過,我不溫柔也不和順。」

  秦雨松又把她的手抓了回來,按在自己胸口,那裏的溫熱和她手的冷形成強烈的對比。周橋訕訕地想縮手,卻被他的手壓住了,他還以訓斥的口氣說,「別動。」

  他倆沉默了會,他又開口,「算我上當,被你的假象迷惑了,你也不必內疚到哭醒的地步。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認,還不行?」他歎口氣,「我不會走,不走還有改善的機會,走了豈不是栽到底。你放心,這點氣量我有。」

  窗外的風雨聲更大了,秦雨松伸手關掉燈,房裏暗沉沉的,「睡吧。」

  她試探著尋找他的唇,舌尖靈巧地鑽進去,和他的蜻蜓點水碰了兩下。然後,是一個纏綿的長吻。氣息開始升溫,他的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撫摸她的背,在猶豫要不要把她嵌入他的體內。答案是肯定的,於是漸次向下,直到她「嗯」地叫出聲。他翻身坐起,跪坐在床中央,把她半抱半扶在自己的懷抱裏,緩慢地動著,像在等待她的回應。

  周橋半靠在他胸口,忍不住說,「冷。」

  他用被子裹住她,如同一個繭,但繭裏的蛹並不安分,左突右躥,尋找出路。她經不起這樣的碾磨,從心裏透出的癢,需要更大的力量來壓服。周橋在逆流搖曳中抓緊了他的肩膀,而那確實也是牢靠的依托,穩穩地支撐著她。直到火沖開了繭殼,他倆依然相依爲命地貼在一起。

  周橋在上海過了個豐衣足食的周六,周日在秦雨松的堅持下,隻好讓他送她回去。

  才到公司的路口,周橋已經感覺到不對勁,果然大門口被挖土機挖了道長約三百米、半米高的溝,土就堆在進出的必經路上。旁邊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大部分手裏還拿著小闆凳,都是些五六十歲的女性。

  周橋跑過去,不等她開口,挖土機識相地停了。駕駛員年紀也大了,和挖土機同屬於快退役的狀態,老實巴交地向她笑道,「周老闆,不是我的主意。」周橋捺住火氣,「你們當中誰說了算?」

  那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卻沒人站出來發話。

  周橋定了定神,轉身回車,打葛小永的手機,誰知他關機了。反而設備供應商有個現場代表仍在現場,過來說了大概。原來拆遷的村民聽說廠裏開始招工了,和地方提出安排就業,鎮勞動所的人和周橋處得不錯,所以幫她拒絕了,說他們沒學曆沒技能,當初已經拿了安置費,現在不該再提要求。村民趁周末廠裏管理人員少,過來堵了路。

  周橋的後槽牙咬得呲呲有聲。當初平地時已經鬧過一場,她也息事甯人掏了筆錢,現在又來?她撥鎮長的電話,那邊似乎在打麻將,痛罵了通村民,建議她報警。

  報警有啥用,周橋也不能對鎮長吼,掛了電話又想辦法。她先打給廠房土建隊,「你們現在有多少人?給我抄上家夥出來。」再打給宿舍樓包工頭,「夏老闆,幫個忙,我真的沒辦法了。」等她打完電話,秦雨松才說,「你看那個老頭,別人都看他眼色,應該就是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42 PM

第四十六章 鬧事

  周橋望過去,正好和那老頭視線碰了下,彼此平和地笑了笑。她若無其事看到別處,輕聲對秦雨松說,「這人我認得。一會我引開大家注意,你過去告訴他,叫他孫子後天來公司。」秦雨松嗯了聲。

  廠區的工棚裡開始湧出大群手握自來水管的民工,和推土機一起緩緩地過來;這邊鄉親們不慌不忙地坐下,大娘們懶散的磕瓜子,勤快的則打毛線,大爺們沒有正眼看民工和周橋,若無其事地湊在一起抽煙。

  周橋走到溝邊,果然眾人視線跟著她走。她又打了個電話給宿舍樓的包工頭,問他到哪裡了,「你和他們熟,又清楚我公司的情況,幫我和他們說清楚。不是我不用當地人,而是現在招了人派不上用處。再鬧,我只好趁早收手,歇了在這開廠的心,反正我一個外地的,說走就走,地也能賣給別人。」

  除了廠房、寫字樓這些大工程不算,廠區還有不少零星工程,包工頭都看在眼裡,滿心打算多攬幾件。要是周橋撤了,沒準宿舍樓的錢也得黃,他連忙勸道,「我馬上就到,保證把他們拉回去。都是鄉里鄉親的,虧他們老得起臉,為難周總你。」

  周橋掛了電話,視角里瞄到秦雨松已經回到剛才站的地方。他左手自然垂下,作了個OK的手勢。她輕微地點了點頭,幸虧秦雨松對她的熟悉程度很高,否則肯定捉不到那絲表情。

  從工棚出來幫手的人和車,慢慢都停在溝邊。周橋既不笑也不怒,向那堆大爺大娘說,「我再問一遍,你們誰說了算?」村民互相望著,也有人把視線投向領頭的老伯,但他沒站出來。周橋看在眼裡,「這裡也不止我一家廠,但論到對周圍環境的影響,我這算最小了,連土方車都沒有沿路掉泥水。你們今天想幹什麼?要趕走我嗎?」

  領頭的那個尷尬地笑道,「就是覺得周老闆你人好,我們才想讓自己的孩子到你廠裡幫你忙,反正你總是要用人的。與其到外面招,還不如用本地的,家在這裡,用起來多牢靠。」

  現在都是自動化操作,周橋不需要初中、高中畢業的低級工,但這些話和他們也說不清,沒人會承認自家的孩子能力不夠。她說,「行,到時我貼個榜,符合條件的來報名。」

  看領頭的人說話蔫蔫乎乎,來鬧事的人裡有人忍不住出聲,「周老闆,你今天給個話吧,你說以後報名,要是條件開得特別高,我們達不到,不是白來了。」周橋臉一沉,「是不是我不答應,你們就不走?」那人看了看身邊的人,得到了無聲的支持,大著膽子說,「是啊,沒說法我們不走。」

  這時包工頭到了,他來不及找地方停車,直接開到了溝旁,跳下車來,「我說你們鬧什麼?!人周老闆來了後,給鎮上增添了多少生意?而且欺負她一個小姑娘,你們都啥年紀了?快回去,別胡鬧了,小心晚上被兒子罵。」他在當地小有名氣,那些人笑道,「萬老闆光顧自己賺錢,嫌棄起我們來了。」

  周橋有心要做個樣子,不然隔三岔五鬧一回,她可吃不消。她指揮自己這邊的推土機,「把溝平了。」駕駛員熟練地操縱推土機,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向前進,把土又填回了溝裡。

  剛才和她對話的人跳出來,大聲吼道,「你敢!」

  周橋使個眼色,立馬有人去擋住他。他反應也快,才被推了把,就倒在地上打滾,「打死人了!黑心老闆佔了我們的地,叫我們以後吃什麼用什麼?我們農民沒了地,又沒工作,吃了這頓沒下頓!反正都這把年紀了,乾脆被你們打死算了,還能給孩子留個買命錢!」

  被他鬧開了,剩下的人也起哄了。他們年紀大了,又不能真打上去,出了事就不好了。周橋這邊的人只能用水管和胳膊攔著他們,反而挨了不少拳頭。幾個比較厲害的大娘,更是又抓又撓的。原先那個領頭的老頭,和包工頭兩個,急忙拉架,但一時間鬧得場面上亂哄哄的,哪裡平息得住。

  秦雨松怕影響周橋做事,本來站在車邊,這時怕她在亂中吃虧,連忙擠進來幫忙。

  差不多快到時,不知哪飛來塊石頭,秦雨松眼看著那石頭要砸到周橋,也來不及叫她,急忙撲過去推開她。說時遲那時快,他倆避過了石頭,他頭上卻挨到了一鋼管。秦雨松只覺得腦殼嗡的一聲,悶痛之後有熱騰騰的東西流了下來,下意識地去摸,滿手血!

  他和闖禍的人面面相覷。

  對方正是鬧得最凶的那個,眼看真傷到了人,而且被傷到的人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有錢的,頓時嚇得手足無措。

  周橋奪下鋼管,躥上土堆,大叫道,「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果真有警笛遠遠而來。

  領頭的,鬧得最凶的,趁熱鬧起哄的,看著血流滿面的秦雨松,全嚇傻了。

  秦雨松呆呆地看著血順著脖子淌下來,流在自己的白襯衫和短大衣上,唉,羊絨的大衣啊,絲緞的襯衫啊,全都被血弄髒了啊,乾洗店能完全洗掉血漬嗎?

  全場緩慢地進入安靜狀態。

  周橋扶住秦雨松,小聲而急促地說,「快倒!」

  他應聲而倒,周橋尖叫道,「你們打傷人了,他可是大老闆!」秦雨松躺在地上的泥水裡,雙目緊閉扮失去知覺,突然想到,唉,意大利名牌的褲子,一起完了啊。

  包工頭跺了跺腳,無奈地說,「事情鬧大了。」

  周橋蹲下去察看秦雨松的傷勢,他頭上有五六公分長的一塊血肉模糊,看上去特別磣人。她鼻子發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啪噠、啪噠掉下來,笨蛋,擠進來幹什麼。

  秦雨松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估計她被嚇壞了,悄悄地動了動手指,擺成個OK。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6:43 PM

第四十七章 出走

  秦雨松由周橋的兩個員工陪著,被送到市區的醫院做傷口處理,縫了9針。找不到葛小永,周橋得在現場盯著收尾事宜。期望越低,失望越小,秦雨松也想開了,周橋為他流的眼淚已經在意料之外,不能對她過高要求。因為傷在頭部,那兩人又得過周橋指令,務必仔細檢查小心治療,所以不由分說架著他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項目都做了。

  醫生開了當晚留院察看的單子,做完檢查秦雨松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摸自己的頭髮。怕傷口被感染,所以護工幫他理了個小平頭。他原先的衣服髒了,這會身上的是陪同的人在醫院附近臨時買的厚棉T恤和牛仔褲。

  兩個陪同一男一女,女的還順便買了一大包水果,香蕉蘋果擺得床頭櫃上滿滿的。

  秦雨松覺得小題大做,但也沒辦法,兩人口口聲聲說如果沒照顧好他,就是對不住周總。他倆都剛畢業沒一年,正在執行命令最認真的階段,這會閒了下來,女孩子幫他削了個蘋果。秦雨松不想當著不熟的人吃水果,但推卻不了,只能拿在手裡。

  女孩子是勤快姑娘,又出去訂晚飯,剩下秦雨松和那個男孩子面面相覷。秦雨松叫他吃水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剛才的事。

  說著說著,男孩子脫口而出,「其實是我誤傷的你。」

  什麼意思?秦雨松茫然地看著他。

  「我扔完石頭一看,壞了,石頭直奔周總的頭去了。要不是你推開她,今天我要闖大禍。」秦雨松更不明白了。對方解釋,「這些大爺大娘嘴巴凶,但不會真的傷人。以前在別的公司也發生過這種事,他們天天坐在門口,不讓車輛進出。今天不把人嚇退,以後難打發,周總叫我趁別人不注意朝她扔塊石頭,砸在背上、手臂上,把事情鬧大趕緊解決掉。」他羞愧地低下頭,「可我的準頭太差,最後連鎖反應,誤傷了你。」

  秦雨松嚼著嘴裡的蘋果,怪不是滋味。他倒不是委屈,就覺得歪門邪道不是長久之計,這次有他擋災,下回呢?對方見他遲遲不說話,抬頭又說,「這事我只告訴你,當著別人面不能說,公司裡有很多本地人,傳出去周總難做。」秦雨松說,「放心,我不說。」對方鬆口氣,但多少有些不放心,訕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秦雨松只好找了些話題,對方畢竟是年輕人,聊著又高興了。正說得起勁,周橋敲敲門進來了。

  等閒人退散,秦雨松提醒周橋。她脾氣很好地聽著,「我知道了。還痛嗎?」知道個屁,看她這樣子,他就知道她全沒聽進去。他恨恨地閉上嘴,無比氣餒。周橋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兩次。你幫我幾次我都記得。」

  秦雨松不理她的示好,盡最後的努力,「凡規則能解決的事,用規則解決,嗯?」

  周橋用臉蹭著他的手,「看來這次沒上次傷得重。」她在他手背上輕輕親了下,突然笑道,「剪掉頭髮,樣子挺傻的。」秦雨松用力抽回手,「周大老闆!」周橋手裡一空,她不和他爭,朝後靠在折疊椅,閉上了眼睛。她的臉色泛著黃暗,嘴卻抿得緊緊的,唇邊現出兩條紋路。

  秦雨松久久地看著她,視線始終沒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她睜開眼,對視許久。不管有多累,她眼神清亮。

  秦雨松抬眼看向天花板,認識到現在,她一直是她,變的是他對她的感覺。他歎了口氣,「葛小永還沒開機?」

  「打通了。吳冉冉不聲不響跑掉,他現在很亂。我給他放兩天假處理這件事。」

  跑掉?秦雨松愕然,「她沒拿公司的東西吧?當初你不應該和她做交易。」周橋反問,「現金和支票在出納處,出納是本地人,有擔保人。所有的章在我這,她能拿走什麼?而且記賬的財務有兩個,她走了還有別人幹活。」

  秦雨松被堵得沒話,過會又歎氣,「有些人不能用,聽我一句。」周橋靜靜地應了聲,「噢。」他想到了,在手機裡翻查,「我有她老家的地址,需要嗎?」她不要,「他倆的事我不摻合。你幹嗎留她的資料?」「還不是怕你被她耍一道。」秦雨松沒好氣地說,不想掩飾對吳冉冉的反感。當初他幾次三番抓不到她在工作上的岔子,又不願意用私生活的理由開除人,還是有點頭大的。周橋浮起的笑意,讓秦雨松覺得她大概又在嘲笑他的按章辦事,他扭頭避開了她的眼睛。

  葛小永走在上海的街頭,吳冉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過,原來住的租房,朋友那,連崔芷芳處他都打電話去問了。昨晚還好好的,今天人連衣物一齊不見了,他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吳冉冉到底跑哪去了,又為什麼要跑。

  這麼一圈找下來,他簡直不敢相信,他認識的吳冉冉,似乎和別人嘴裡的大有不同。而她以前給他的,她父親家的電話號碼,是空號。他沒打過,直到現在才知道。

  葛小永不敢想下去,他眼中的她,秀麗,熱情,溫柔,難道都不是真的?

  昨晚……是她做的晚飯。為了過得更舒適,他倆搬出旅館,租了套房子。本來輪到他做飯,但他在辦公室審閱設計院新寄來的藍圖,回家晚了。她催了他兩次早點回家,等他完成自我設定的工作量後,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她催不回他,自己動手做了飯菜,還挺豐盛的,有魚有肉三菜一湯。她不喜歡做飯,他倆吃得很馬虎,經常炒一份菜,甚至有時只是在電飯煲煮飯時扔幾根香腸進去當菜。

  只要在一起,這些都是小事。

  他和她一直這麼說,也這麼想。

  吃過飯他要洗碗,被她攔住了,說輪到她來做。當時他正好要收兩個郵件,也沒堅持,順水推舟由她做家務。郵件是關於設計上的兩個改動,他看了認為不妥,打電話去討論。結束電話和工作後,他還上網看了會新聞。她催他休息,他說好好好,但到躺下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那會她睡著了。

  她睡著的樣子特別可愛,微嘟著嘴,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才睡的。

  早上醒來,她不在。他以為她出去打麻將,小鎮娛樂設施簡單,她最近喜歡上了打小麻將。有次還拉他一起去玩,他玩了十分鐘就換別人上了。她們雖然都是女的,玩的還挺大的,那場輸贏有幾百元。回家他說了幾句她的玩伴,工資不高,玩性很大。她也沒生氣,嘻嘻哈哈說大點才刺激。

  他是刷牙時發現異常的,她的瓶瓶罐罐都不在。再一看,衣服也都不在,還有她的行李箱,全都消失了。打她電話,是關機。鄰居說看到她往車站走,他一路追過去,又焦急又煩躁,亂哄哄地買了票上了去上海的車。

  她在想什麼?這個問題從她拒絕結婚後,他開始想了。但他沒催過她,暫時不結就不結,反正他們還年輕,不急於步入婚姻。而他和她達成暫緩結婚的共識後,她似乎放鬆多了,日子也回復到原先的平靜和甜蜜。

  為什麼她不聲不響地跑了?葛小永不明白。

  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人,當然沒效果。而工地在這時候和村民有小型衝突,秦雨松還被捲進來受了傷,葛小永又坐上了回程的車。

  秦雨松不好意思以頂著圈紗布的造型上班,乾脆請了幾天假,留在周橋這邊。

  也不知道消息怎麼傳來傳去,傳進了他媽耳朵裡。

  周橋接到秦雨松母親的電話時,說了會才明白來電的人是誰。老太太想參觀她的工業基地,但「伯母有幾句話想和你見面說,而且能不能就我們倆之間說?」

  水來土掩,周橋自認屬於「不受老太太待見」的人。她怕許多事,政策變化,銀行貸款批不下來,設備推遲交貨,但她不怕和老太太見個面。這年頭,除非自己不想繼續,否則還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擋兩個人在一起?

  何巖坐大巴去的。周橋守在乘客下車的地方,眼看車到了就迎上去,「伯母。」

  何巖禮貌地推開周橋扶她的手,「車開得挺快,我不累。」

  這位「伯母」雖然坐了長途車,但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駝色羊毛短大衣乾乾淨淨,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戴著兩隻繞了紅線的白金戒指,腕上套了一隻碧沉沉的玉鐲。

  周橋也不生氣,引著來客到停車場,開了車門,請她坐在後座。

  車裡空間很寬敞,何巖坐下覺得很滿意。眼看周橋熟練地啟動加速,奔馳車平穩地上了大道,她稱讚道,「周總一通百通,能幹得很,連開車也比別的女孩子強。」

  周橋笑笑,「伯母叫我周橋吧。」

  何巖也笑,「你是比男人還強的女人,我怎麼好亂叫。這樣,我叫你周小姐,好不好?」

  周橋說,「好的。」她並不在意,隨便你叫我什麼,反正我仍然是我。

  車直奔工地而去,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堪稱史上最和諧的會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7:03 PM

第四十八章 見面

  耳聞不如目睹,何巖知道周橋有錢,但漂亮女人掙錢的門道太多了,尤其她的長相和身材離女強人頗有段距離。到工地後,何巖對周橋的觀感猛地受到震動,沒有那天餐桌上的沉默寡言,也沒有在兒子家見到的慵懶頹廢,這個小女人還是有點老闆的樣子的。

  沿著在建的廠房走了幾十米,何巖一腳高一腳低。周橋來不及扶她,監理和施工人員正見縫插針請示現場事宜。周橋迅速做了定奪,這兩天葛小永還處在迷糊中,大家隱約知道了緣故,都識相地讓他清靜些。

  「我來,佔用你的時間了。」何巖客套兩句。

  「沒關係。要去辦公室坐坐嗎?」周橋看看表,「不過裡面比較簡陋,而且午飯時間也快到了。」何巖望過去,那邊的房子外觀確實不佳,完全是簡易棚,「不打擾你們正常辦公,我們去吃飯吧,吃過我回去了。」

  周橋把何巖領到了當地出名吃海鮮的餐館,小廳裡光亮潔淨。這是公司招待貴賓的地方,服務員慇勤地上茶、上飲料。何巖喝了口橙汁,發現是正宗的鮮搾橙汁,沒摻糖水,頓時對餐館的印象提升了一個檔次。周橋推過冷盤,「這裡的蝦干做得還可以,鮮香,有嚼勁,又不至於太鹹。」

  何巖嘗了只,果然不錯。她稱讚兩句,轉為誇獎周橋,「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居然能指揮那麼多男人做事。」周橋只是微笑,等對方說正題。果然接下去是,「現在婦女撐起的何止半邊天,但是人的精力有限,雙方事業都好的話,誰都不捨得放棄外頭的成功去管家庭瑣事。戀愛時當然花好稻好,什麼都不計較,結了婚怎麼辦?」

  何巖看著周橋,「我們雨松實在很喜歡你。為了你,居然和他老子吵架。你說好笑不好笑,他警告我們不許打擾你,不然他搬家,新的地址不會告訴我們。」周橋仍是微笑,何巖自己把話接下去,「其實我和他爸爸也不是不喜歡你,就是感覺我們雨松配不上你,他工作出了問題,還要你出手幫忙。」

  「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周橋說,「我們商人,最看重朋友之間的交情,何況他先幫過我。」說到這裡,服務員推門進來,開始上熱菜,紅燒刀魚,清蒸鰣魚,油炸大帶魚,小黃魚湯。周橋拿了公筷幫何巖挾菜,「隨便哪個地方的餐館都賣刀魚和鰣魚,養殖的,但春天不吃這個有點不像春天。」

  何巖在家買菜時見到刀魚已經上市,筷子粗細的賣到800元一斤。可惜菜單光標時價,周橋不問價錢,她更不能像沒見過世面的人那樣搶著問。兩指寬的得多少錢一斤?魚肉吃進嘴裡,一抿即化,細嫩非凡,但何巖硬生生吃出了人民幣的感覺。

  吃魚不方便聊天,吃魚的功夫熱菜一道道又上來了。簡單的鹽水蝦、炒菜苔,最後上了道鹹肉煲,周橋幫何巖舀了碗湯,半碗是筍尖。

  何巖由衷地說,「周小姐,我和你阿姨也算老朋友,倚老賣老叫你聲小橋,不介意吧?」周橋笑道,「可以的。」何巖又說,「好奇地問一句,你和雨松怎麼認識的?」

  「旅遊時認識的。」

  「有多久了?」

  「一年多。」

  何巖歎氣,「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不喜歡說出內心的想法,偶爾還要發倔勁,讓你難受過吧?」

  「還可以,平時工作關係,我接觸到的人也不少。」

  「我和他爸爸最擔心的事,他以前的一段婚姻,是因為性格不合,分手得不算愉快,所以一直怕如果再來有個性的,雙方釘頭碰鐵頭,家裡誰說了算?小橋,你也進出過圍城,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周橋努力回想秦雨松前妻的模樣,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光記得打扮入時。她點頭稱是,何巖得到鼓勵,繼續說,「不瞞你說,雨松嘴硬心軟。當初他前妻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但他仍然把大半財產分給了她,以至於自己搬到一處小房子。他原來的房子,地段好面積大。我們被瞞在鼓裡,事後才知道,可這孩子做了決定怎麼也不肯改。」

  何巖連連歎氣,「不說錢的事了。反正說到錢,你的財產比雨松多得多。做父母的只擔心,你和他都是有經歷的人,萬一,我是說萬一,再來一次分手,你們還經得住嗎?」

  服務員送上最後一道甜點,周橋接過來,放在何巖面前,是燉燕窩。她替何巖加進薑汁和牛奶,一邊溫和地說,「是啊。不過,就算知道吃什麼最後還會餓,可吃的時候我還是挺高興的。」她抬眼認真地看著何巖,「有件事我來說了吧,他暫時不想結婚,所以我們不擔心沒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不想結婚?」何巖疑惑地說,「不會,我們在澳洲時,和他通視頻,他說他會去找結婚的對象。」

  沒等周橋開口,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門而入,正是秦雨松。他看了眼周橋,後者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沒事。而何巖按捺不住地問道,「是你不想結婚?」

  秦雨松沒好氣地說,「媽,你來幹什麼。」何巖理直氣壯,「我和未來媳婦聊天,增進瞭解。為什麼你不想結婚?」秦雨松又看了眼周橋,「不想就是不想,不需要理由。」

  何巖茫然地說,「你不是說過,會努力找對象盡快結婚?」秦雨松不耐煩地說,「我那是敷衍你們,免得你們擔心,我說的是善意的謊言。吃好了沒?好了我送你回上海。」

  周橋不想在他倆爭論時在場,「我去洗手間。」

  她到收銀台結完賬,站在外面的花圃裡欣賞春光滿園。沒過多久,母子倆出來了,秦雨松簡單地說,「我送我媽去車站。」周橋好奇萬分,他到底說了什麼,解決得很快嘛。但她什麼都沒問,「好啊。」

  秦雨鬆開周橋那輛舊普桑來的,她送兩人到車邊。何巖從包裡掏出只小盒子,硬塞在她手裡,堅決要她收下,「不值錢的。」等周橋回到自己車上,打開一看,是條老金項鏈,雞心吊墜上刻著花好月圓四個字。

  還……真的挺古老的。

  晚上她退還給秦雨松,他卻不肯收,「還東西要還給本人,你不懂?」

  他站在浴室鏡子前左看右看,「線是拆了,可還是很難看,還得再戴幾天帽子。」

  髮型肯定能改變一個人形象,周橋看著他,覺得這樣子的他,很不像他,有種貌似忠厚其實奸詐的氣質。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7:09 PM

第四十九章 調戲

  終於忍到拆線,秦雨松對著鏡子側過頭看傷口,也不知道以後傷疤上的頭髮是否能長出來,反正看著怪怪的。他捋了捋頭髮,以後得留長點遮蓋住那裡,眼前還有個洗頭的問題。周橋二話不說,扒住他的肩,把他的頭往下按,用另一隻手試水溫,「別動。」

  她小心地打濕他的頭髮,把洗髮水倒在自己手心,揉出泡沫再抹在他頭上,用指腹替他輕輕按揉。秦雨松個子高,為了將就台盆的高度彎著腰,時間一長累得慌,不由小小挪了下位置。這樣一來他的頭差點碰到水龍頭,幸虧周橋眼明手快,用手掌擋在前面。她戳戳他的後腦勺,「叫你別動。」他只好乖乖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這付老實的樣子實在不像他,周橋在他臀部捏了把,不厚道地說,「來,給妞笑一個。」秦雨松悶聲悶氣地回敬,「你做初一,小心我做十五。」周橋憋著笑沒去逗他,免得好好的洗頭變成浴室混戰,小心地把話題轉到安全的方向,「你髮根有顆紅痣。」秦雨松沒好氣地說,「我早知道了,小時候我媽常說有顆痣好認,拐走也找得回來。」他頓了頓,「今天謝謝你。」

  周橋明白,他是謝她對他媽的態度。這怎麼說呢,她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態,也不算太難應付,但仍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如果她沒結過一次婚,如果她比現在年輕幾歲,他們會這樣防著她嗎?歲月在身上留下的印記,她從來不怕給人看,但被別人當作次品,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秦雨松察覺到她的沉默,然而有些話不吐不快,「你還放不下前面的人嗎?」

  「什麼意思?」周橋垂下眼,沖洗他發上的泡沫,「你呢,每次看到前妻就衝我發脾氣,舊情難忘?」這下他也安靜了,小小的浴室光剩下水流嘩嘩的聲音。她幫他擦乾頭髮,然後把毛巾遞給他擦臉,自己轉身想出去。她的腳剛跨出去,手被秦雨松拉住了,「不是衝你發脾氣,是對自己生氣,氣上來了不想說話,只想一個人呆著。也不是舊情難忘,是每次看到她,就會想到自己的失敗。」

  水龍頭已經關掉了,下水道有潺潺的流水聲,還有,他說,「還記得我們在黃山遇到的那次嗎?我下定決心要重新開始,用新的記憶蓋掉舊的。但是,過往留下來的東西太多,包括常去的餐廳,經常出沒的地方有重疊。有陣子我特別喜歡出差,因為陌生的地方意味著新鮮。」

  他停下,「說說你吧。」

  「我?」她試圖縮回手,但被他拉得牢牢的,只好放棄了,「我沒想太多。」

  他固執地看著她,她無奈地說,「你要我說什麼?你媽問我,萬一再來一次分手,我還經得住嗎?實話說,我吃不消。每場戀愛的開端都很美妙,隨著時間流逝,彼此的優點漸漸消逝,到最後什麼都沒了,只有抱怨和不滿。」

  淚花沾在睫毛上,她努力眨了幾下眼,試圖驅散鼻間的酸楚,唇角顫抖著化為不成形的微笑,「你讓我說,但我怎麼敢。」秦雨松再也忍不住,把她攪入懷裡,「對不起。」她喃喃道,「有許多人,即使感情沒有了,也因為生活壓力的原因過了一輩子,因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應付。但是我們需要那麼做嗎?我寧可趁彼此喜歡的時候多做點喜歡的事,將來分開了,回憶起對方仍然是歡喜的,記得在比較好的年紀裡放縱過,不摻雜計較的,純粹的。」

  他輕吻她的頭髮,慢慢移到耳朵,脖頸,鎖骨。她木然站在原地,吻又落到她唇上,帶著許多的溫柔和勸慰。唇舌間的纏綿讓她呼吸急促,他抄在她腿彎裡,把她抱起來,走兩步,低頭吻兩下。

  周橋噗地笑了,「快把我放下,我也挺沉的。」

  秦雨松搖頭,「不放。」他故意抱著她在房裡走來走去,直到她再三抗議,才把她放到床上。

  秦雨松曲肘支撐住自己,在上方看著她。她仍然在笑,胸口因為廝鬧帶來的微喘而起伏著,臉色有難得的紅潤。他伸手指摸了摸她眼角的細紋,「那天我聽到首歌。」他哼了幾句,「我真的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不要輕易嘗試任何改變,改變你現在所有的一切,……」周橋忍無可忍,「不要隨便唱不熟的歌,走調了。」她搶著唱,「我真的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一句沒唱完,他低頭吻住她,那個吻是一場亞當和夏娃之戰的導火索。在粗陋的旅館房音裡,雖然門外走廊有嘈雜的人聲,雖然空調轟轟響個不停,但他倆眼中只有彼此,耳裡也僅有彼此的聲息。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每次劃過她下巴,洗髮水淡淡的香味飄散開來。她睡裙的吊帶歪到一邊,露出肩膀和大半個胸,可都顧不上了。

  不識相的手機鈴聲響了,周橋做個噤聲的手勢,「喂。」

  聽著她有條不紊地和對方說公事,秦雨松惡作劇地撫摸她敏感的地方,看著她的腿不由自主地並緊、鬆開。等電話結束,她立馬扔開手機,惡狠狠地施以懲戒,翻身壓住他,手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了他兩個小耳光。

  彷彿是現世報,轉眼秦雨松的手機響了。

  周橋瞪他一眼,「接吧。」她才不像他那麼壞。

  通話的內容似乎很重要,他的笑意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嗯,我馬上收郵件,今晚回來。」掛了電話,他真的打算下床去開電腦,「公司有事。」周橋靠在床頭,頭也不抬看她那一厚本環評資料。秦雨鬆解釋,「有個同事今天被捕了,涉嫌商業賄賂,他坐的是我原來的位子。現在公司裡有點亂。」

  周橋目不轉睛看著他。

  他問,「幹嗎這麼看著我?」

  周橋搖頭,「我叫輛車送你回上海。」

  秦雨松匆匆走了,房裡恢復到沒有一絲聲響,彷彿半小時前這裡沒人笑過鬧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7:10 PM

第五十章 無奈

  秦雨松走後,足足有個把月兩人沒空見面,他忙她也忙,每天也就睡前聊幾句天。有時說著說著,對方沒了聲音,那是睡著了。同樣的情況發生過兩三次後,兩人不再大驚小怪,聊到一方睡著,另一方放下電話也睡。

  「這麼說,你們公司完全放棄他了?」周橋揉揉眼睛,免得還沒開聊,直接拋下他去會周公。「不然還能怎麼樣?」秦雨松站在窗邊講電話。他把額頭抵在窗上,靠玻璃的涼意清醒頭腦,「他太急於證明自己,所以用了非常手段,但是過於高調的人很難走到更遠的地方。」

  「那倒是。」周橋贊同。她知道,秦雨松最近經歷著一場公司的人事8級大地震,「回到原位置上,你有沒有感慨萬千?」

  有點。秦雨松背轉身,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他對現在的局面早有預計,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段時間一是積極配合調查,二是不讓公司事務受到影響,幸虧王先生入職時不虛不實的部分終於派上用處,上下發力,讓內部聲音統一得很快。他問,「你在忙什麼?」

  「下周開環評論證會。」

  「哪天,我能來旁觀嗎?」他聽不到她的答覆,看樣子是睡著了。他躺回床上,腦海中萬馬奔騰,關於整頓公司內部的事簡直千頭萬緒。還沒得出結果,他也睡著了,牆上的鍾滴嗒、滴嗒走著,已經是凌晨兩點。

  周橋公司的環評論證會辦在市裡的賓館,秦雨松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裡,眼看一堆人對著她和葛小永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這幾天為了迎接各方參會人員,工地停了工,公司上下統一口徑,「萬一有人問建築物派什麼用處,就說是辦公樓。」因為按照正常手續,應該先取得批文再興建工程。秦雨松替她擔心,「明顯不是辦公樓的格局,當別人看不出?」周橋拍拍他肩膀,「放心,都這樣過來的。只要檢查時工地上沒人,讓他們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周橋侃侃而談,秦雨松不好意思直盯著她,翻開手上的相關資料,被最後幾張紙吸住了目光。那是公示調查表,必須拿到一定比例的村民表示同意的簽名,才能在這塊土地上建廠。他一眼掃過去,部分簽名筆跡的相似度未免太高了點,應該是二三十個人分別簽了五個不同的名。

  弄虛作假啊,他抬頭看了眼周橋。她剛答完一個問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但專家們沒放過她,又問了個尖銳的問題。她放下杯子,還沒開口,旁邊有人幫忙。秦雨松打量了下那個人桌上的名牌,原來是當地環保局的科長,看來周橋也不算孤軍奮戰。為了經濟發展,地方政府在關鍵時刻還是會出手推動。

  秦雨松來,是為了以後公司新生產線上馬而吸取經驗。他趁此機會觀察在場的每個人,專家確實有專家的水平,周橋還算鎮定,葛小永比較木訥,經常面紅耳赤低下頭,在計算器上使勁按著不知什麼數字。他瘦了很多,從秦雨松那邊望過去,能看到他腮幫一鼓一鼓的,也不知道是吐氣還是憋氣。

  至今還沒有吳冉冉的消息,而葛小永也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樣上班下班,但搬回了旅館住。秦雨松走了片刻神,終究吳冉冉跑去哪了呢?不聲不響扔下他,也只有她才做得出。

  專家是昨晚到的,週六白天開完會,當晚再住一天,週日才能送走他們。

  好不容易散了會,輪到晚飯的招待活動。有個專家說遠道而來,想順便訪友,秦雨松被當地環保局的科長抓了差,「那個,是不是周老闆的司機?跑一趟,把專家送到這個地址。」秦雨松啼笑皆非,但周橋已經領著大部隊往餐廳去了。他接過寫著地址的紙條,「行,走吧。」不是幫別人,是在幫周橋,他想。

  他回來時,吃飯的人酒正半酣,周橋手邊豎著只紅酒瓶,挨個敬酒。

  「周小姐真是女中豪傑,只要我們今天都喝好了,通過不成問題。」起哄的人不少,秦雨松認真地看了說話的人一眼,他記得這是省廳的一個官員,這人拉著周橋絮絮叨叨他苦讀書的經歷。秦雨松聽得火大,公平嗎?官員和專家喝的是礦泉水,陪同的當地人員雖然杯裡也是紅酒,但小口地抿,半天不見液面下降。葛小永已經面頰通紅,完全幫不上忙了。

  又開一瓶紅酒時,秦雨松看不下去,站起來說,「我替周小姐敬大家吧。」

  省廳的傢伙笑呵呵地說,「周老闆,你這個員工挺有趣的,替你擋酒來了。」

  周橋看也沒看秦雨松,「我喝得正高興。」她用伸在桌下的右手對自己的大腿又擰又掐,試圖用痛覺來喚醒僵硬的口舌,「誰擋我,我踹誰。」

  你!秦雨松還沒來得及發火,被科長拉著坐了下來。那人推心置腹地說,「老弟,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今天周老闆不倒是不行的。你還是省省力氣,吃了飯還有下一場呢。」那人又揚聲說,「我們喝得差不多就走吧,不要浪費了周小姐包場的美意。」

  席間的人雜亂地應著,省廳的說,「行,周小姐什麼時候喝完這瓶,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就看她的速度了。」眾人紛紛說好,在大家的注視下周橋站起來,拿起瓶子往嘴裡倒酒。這下房裡像熱油進了水,叫好的有,鼓掌的有,還有秦雨松,他的胃隨酒液的流動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周橋閉上眼,不去想倒的是什麼,只當是水,她渴,所以需要喝水。然而這瓶水也太多了點,蕩漾在喉嚨間,怎麼也不肯下去。她停了停,有人說,「喝不下了?沒事,我們都好商量,反正看你的態度,喝光就通過。」

  周橋笑了笑,「誰說我喝不掉?我是嫌掌聲不夠多。」

  全場頓時炸得更響了,在拍桌敲凳聲中她仰起頭,將剩下的酒倒進嘴裡,然後把空瓶往桌上一放,「走。」

  周橋在最大的夜總會訂了個最大的包間,辦公室主任已在那裡等候。因此送了客上車,她才現原形搖搖晃晃往客房區走。才走幾步已經忍不住,她衝進公共洗手間。來不及躲進女廁,趴在外面的台盆上,她的嘴才張開,剛才的酒噴湧而出。

  又吐又咳,折騰了好半天,周橋好不容易站直,看見等在旁邊準備打掃的清潔阿姨。她在包裡掏出錢包,不住發抖的手摸了張百元鈔,遞給對方。她還想說句「麻煩你了」,卻怎麼也說不清,只好勉強笑了笑。

  轉過身,周橋看到秦雨松拉長了的臉。她伸手抓住他兩邊面頰,用力向外一扯。

  誰給他的權力,給她看臉色?

  秦雨松還沒來得及發火,周橋「呃」的一聲,吐得他褲子上都是。

  這……真是,忍無可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7:12 PM

第五十一章 酒醉

  周橋喝醉過很多次,以這次最厲害,吐了又吐。吃喝的東西明明都吐光了,但從胃到嘴,整個上消化道仍然扭作麻花般,抽動著向外湧苦水。她昏沉沉的,手腳使不出力,但大腦居然留著一點清明-他在生氣。

  他拖著她走,走的樓梯。腳下的路高低不平,彷彿永遠走不完,她好幾次想求他把她扔下算了,反正在酒店裡安全有保障,丟的只是面子,她不在乎。可他不放過她,她掙不脫他的手,只能跌跌撞撞地走。期間她屢次腳下打滑,膝蓋碰在階梯上,幸而痛覺已經消失,剩下的只有暈眩和無力。

  她抬不起頭,視線裡地面搖晃,躺下成了奢望……

  進了房間,秦雨松放開手,周橋靠著牆慢慢歪倒。她就在走道上蜷成一團,胃又開始抽搐。但她爬不起來,只能像攤爛泥般倒在那。秦雨松聽到呃呃兩聲,趕緊進浴室拿毛巾墊在她臉旁。果然,她連眼都沒睜,頭朝邊上歪去,嘔吐物直接從嘴角溢出,淌到毛巾上。

  秦雨松懶得理她,自顧自洗澡,把弄髒的衣物交客房去洗,替她換了毛巾,然後他上床睡了。差不多過了大半個小時,她那邊的呼吸越來越平緩,他也睡著了。

  周橋在凌晨醒過。房裡開著夜燈,幽幽的燈光裡她發現自己睡在地上,臉兩側墊了乾毛巾,身上蓋著被子。她試著動了動,太陽穴跟著跳了幾下。滋味不太好受,她立馬停止。房間那邊床上他坐起來,用沒睡醒的聲音問,「你醒了?」

  她有氣沒力嗯了聲,「幾點了?」

  他打了個呵欠,「三點,繼續睡吧。」

  她認為他說得對,把被子拉拉緊,埋頭繼續睡。

  第二天中午周橋穿著在酒店商場買的衣服,去前台為會議賬單簽了字。深褐色的半傳統中式衣服,袖管、胸前用銀絲繡了花紋,腰身肥大,是中老年婦女最常見的穿著。但因為它們被售出的地方不是菜場而是酒店,所以身價高了二十倍。周橋覺得秦雨松想整她,才不惜在商場裡呆了一個多小時,指揮售貨員從箱底翻到這身衣服。她問,「有意思嗎?」

  秦雨松在開車,眼都沒往她那邊轉,「你說呢。」

  她低下頭,頭還在痛,不想跟他辯駁。昨晚他要代她喝酒,被她拒絕了,可能還在生氣。她明白他不喜歡當時那種場景,也明白他是心疼她。但有什麼辦法,在那個時候她已經成為別人想放倒的目標。不管有誰想代她喝,喝了也是白喝。最快的解決辦法就是如他們所願,速戰速決地倒下。

  冷不丁他問,「犯得著嗎?」她不喝,他們又能拿她怎麼樣?牛不喝水都不強按頭,何況她是人。酒桌上的話何必當真,辛苦費的信封都拿了;如果他們要色,後面也安排好了,自有專職出賣色相的人做好餘興節目。為什麼要當別人取樂的對象?

  昨天吐的次數太多,周橋張嘴就覺得喉嚨像被刀割過,生生作痛,「有句話說,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小人。我又不是沒醉過,湊個趣熱鬧場子面。」她故作輕鬆抬起頭,「你看,睡一覺起來我好好的,什麼損失也沒有。」

  秦雨松沒被她說服,臉拉得很長,「如果,我是說如果,下次有人提出的要求是陪他,你也湊個趣?」周橋笑道,「除了你之外,沒人提過這要求。」秦雨松飛快地轉過頭,給了她一個怒視,幹嗎拿他倆之間的事去和那種人做比較,哪怕是開玩笑也不行。

  周橋勉強才擠出的笑臉,全是為了照顧他的心靈,誰知他不但不領情還發火,不由得鼓起來的勁都消了。脖子彷彿快承受不了頭的重量,她懨懨地靠在椅背上,這讓秦雨松更惱火了,「你不能說點我想聽的嗎?」周橋呆呆地看著前方,「說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不可能,到了類似場合,該喝的我還是會喝。你不也這樣?」

  秦雨松歎口氣,「我是男人,醉了也不會吃虧。」

  周橋托住頭,聽他自言自語,「我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麼,賺錢的方法多得是。你這筆錢投三分之一到房產,三分之一到信貸,三分之一存銀行,也夠花的了。平常你開銷也不大,有十個你我也養得起。你說你是為了什麼?每天做個美容泡個澡,愛旅行的滿世界跑,多好。」

  周橋截住他的話,「那種生活我有過,但是對不起,不適合我。」

  秦雨松說,「你來說,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從哪裡說起,周橋的思緒飄到很久以前。那時她剛畢業,在家人安排下順順當當進了設計院,是徐韜把她叫出來,「我不想過一眼看得到頭的日子。趁年輕我們闖吧,不成功也無所謂。不闖我不甘心,我不想一輩子在別人手下幹活。」最初她也沒什麼雄心壯志,抱著闖到哪裡是哪裡的心態往前走。直到有天,她領著新人沿公司走一圈做入職培訓。在他們驚歎的眼光裡,她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倆真的做出番稱得上是「事業」的東西。

  沒想到的是,她變了,同時徐韜也在變,他開始沉湎於各種遊樂。

  也許,只有物質才是宇宙間不滅的東西,她長長呼出口氣。

  秦雨松敏銳地抓到她眼中的淚光,「在想什麼?」

  她搖了搖頭,「我喜歡對著廠房和工人,看他們在我指揮下井井有條地幹活。每天到辦公室,不需要擔心如何打發時間,因為源源不斷會有事來找我,而不是我苦思冥想去找事做。」說著、說著她腰背挺直,「也許你覺得我說這話是小看了你,但真的,做老闆和替別人打工完全是兩種生活。我是做選擇的人,而不是被決定的人。即使勞心費力,甚至遭遇到種種不愉快,至少我知道我在為自己付出。」

  她的話結結實實打在他心上。從沒有哪刻像現在,讓他更感覺到和她之間的距離,即使他們有以後,她也沒打算讓他帶著她走。苦意瀰漫在嘴裡,他說,「除了工作,你還可以有些其他的樂趣。」

  她沉默不語,他在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有工作,已經足夠。

  對她來說,他可有可無。有當然好,但是沒有,她從工作中得到的成功的愉悅,也足以掩蓋過其他的缺失。

  他說,「我們分手吧。」

  她安靜地反問,「你確定你要?」

  他費了很大的勁,「是的。」他不能忍受永遠做等候的替補,與其越陷越深,不如親手割斷。

  秦雨松以為周橋會挽留,但她點頭說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7:13 PM

第五十二章 懷念

  為應付檢查工地停了兩天,週日正常開工。周橋去看了看,葛小永在。她放心地回去休息,但走到路口時停下了腳步。工地四周是已拆遷但還沒平整的土地,春天來後野草長到有半人高。在這些草邊,幾叢杜鵑開得繁花似錦,深紅色的花瓣鋪天蓋地。

  天空很藍,是難得的好天,不遠處白鷺三五結伴,飛起又落下。風拂過臉上,溫暖得像有情人的叮嚀。她想起去年春節後有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曬過的被子很香,他輕手輕腳地上樓,在床邊坐下,替她拉好被角。

  這會的他,差不多快到高速出口了吧?

  周橋回到旅館,把窗戶開得大大的,任風吹進房裡。她鑽進被窩,酒精的餘威仍在作祟,沒多久就昏睡過去。再醒過來天已經黑了,葛小永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出去吃晚飯,她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去填飽肚子,免得半夜餓得輾轉反側。

  葛小永還叫了上回陪秦雨鬆去醫院的那個同事,小程。三個人點了三菜一湯,等上菜的時候他倆一直在聊昨天的環評會。小程問,「應該能通過吧?」周橋心不在焉地聽葛小永告訴小程,「按慣例專家會提出修改意見,然後我們把按他們意見修改過的報告交上去,這項工作就完成了。」

  周橋想到付給顧問公司的錢,嘴角咧了下,昨天只是走過場,該提前做的功夫都做了,受人錢財替人辦事,哪可能不通過,雙方的人揣著明白做戲。

  小程笑嘻嘻地說,「你們沒去後半場真可惜,有兩個人老心不老,主任和我偷偷溜到外面,笑得肚子都痛了。」周橋不愛聽,瞅了他一眼,小伙子識相地把後面的話吞下去。正好菜也上來了,她毫無食慾,略微挾了兩筷。葛小永問,「我叫老闆替你下碗麵?」周橋說,「也行。煮碗泡麵,裡面敲兩個蛋。」

  秦雨松一直吹噓他煮的泡麵特別好吃,面不爛不硬,蛋不老不太嫩。周橋第一次發覺他不是吹牛,這裡端上來的十分難吃。她努力吃了幾口,還是放下了筷子,「酒喝得太多,沒胃口吃東西。」葛小永又叫廚房煮了兩隻雞蛋,「給你帶回去,夜裡餓了吃。」

  小程口沒遮攔,「小永哥經過吳美女的培訓,現在周到多了。」葛小永沒理會他的話,站起來說,「我去結賬。」小程明白自己失言捅到葛小永的痛處,訕訕地低下頭,不敢接觸周橋的目光。

  周橋睡了半個白天,吃過飯回去反而睡不著,在旅館樓下散步。她想到葛小永剛才的神情,打電話把他叫下來,開門見山地說,「吳冉冉在上海,你要去找她說個明白嗎?」

  「你怎麼知道?」葛小永驚訝地盯著她。路燈下她臉色蒼白,帶著醉酒後的委頓,「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有人幫忙查到了她現在落腳的地方。」吳冉冉以為天涯海角隨處去,但雁過留聲,人過留跡。這是周橋欠秦雨松的一個人情,他托公安局的熟人,拿到了吳冉冉的新地址。而她很矛盾是否要告訴葛小永,因為誰也留不住要走的人。

  新月懸掛在靛藍色的天空,時隱時現於雲層,周橋目不轉睛看著它。這裡有野花野草和亮月,城市有萬家燈火,此刻他在窗前俯視嗎?

  葛小永的回答來得很快,「算了。她不欠我,那個時候她對我也是真的。我家裡在幫我安排相親,我覺得不錯,起碼雙方衡量過彼此的條件,不用慢慢摸索。」周橋聽到他這麼說,大為欣慰。原先她擔心他為情所困,看來心裡是明白的,只需要時間去磨平被拋下的傷痕。

  「橋姐,今天秦總怎麼了,他送你到工地時好像臉色不好看,而且放下你就走了?」

  周橋半自言自語地答,「他以後不會再來。」她對自己搖了下頭,怎麼,既然這麼眷戀他,就該把他哄得留在身邊。但她做不到,有些事一時可以將就,卻騙不到以後。

  葛小永默默陪著她走,反而周橋過意不去,她今天休息過,他卻連軸轉在工地幹活,「往回走吧。」葛小永轉身跟著她返回,憋出來一句,「我還以為,你們倆是有能力按自己的心意在一起的人。」

  哪可能,周橋笑了下,只有很年輕的時候才能一往無前,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到了現在這年紀,正在最尷尬的時期,既沒有青春的衝勁,也不能安天知命。三十多很麻煩,有一點本錢,卻不能拿來任性揮霍。

  葛小永有話哽在喉裡,不說不快,「他很喜歡你。」

  周橋知道。因為知道,所以不想騙他,她走的是條艱難的路,不想拖住他奔向幸福的腳步,同時也不想被他絆住手腳。

  今晚的葛小永突然有很多話,「彼此喜歡的一對人,在放棄這段感情前應該多商量。哪怕一方開出天價,另一方也可以坐地還價,說不定折中就能達到雙方的心理預期。除非,不是真正的喜歡,才沒有任何讓步的餘地。」

  是嗎?周橋回到房間,仍然在想他說的,也許每個人都不能自醫,對別人卻敢於下方子。她喜歡秦雨松嗎?喜歡……她受過傷,傷過的地方結了厚厚的心痂。本以為再也不會受類似的傷,可人生又給了她新的考驗,新的傷口隱隱作痛,還有在夜深越來越重的趨勢。

  原來依然會痛,只是藏得更好而已,她騙過了他的眼睛,卻沒騙過她的心。

  有必要硬挺嗎?周橋問自己。手機就在床頭櫃,她拿起來;不需要號碼表,她記得他的電話。可是,也許他真的下定決心,所以沒有短信、沒有電話,乾脆地割捨掉一年多來的感情。

  周橋又放下手機,別對自己心軟。

  她裹緊被子,「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也許是她心不誠,快睡著時聽到手機的微震,是有短信?那點睡意跑得飛快,她伸手摸到手機,但黑暗中屏幕乾乾淨淨,沒有短信。

  她頹然翻個身,「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8:32 PM

第五十三章 陰差

  那天秦雨松在高速出口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隨即回了辦公室,再出來已經是凌晨。即使在繁華的都市,街道兩側也已經沒多少人在行走,出租車嗖嗖而過。等綠燈時他拿起手機,剛翻到快捷鍵要按下去,紅燈跳了,他又放下手機,踩下油門。

  既然她這麼需要孤獨的自由,他也能管住自己。

  對著視頻開會太久,太陽穴那嗡嗡作響,秦雨松睡下又爬起來。冰箱空空如也,連牛奶都沒有,他找了圈,翻到小半瓶紅酒,記起這還是有次和周橋對飲喝剩下的,說是留著燒牛肉。他倒了半杯,在微波爐裡轉到微熱,一口喝了下去,果然借酒意睡著了,只是睡得不太穩。

  第二天上班時,秘書送進來一杯咖啡,「我猜你需要這個。」

  秦雨松對她笑笑,「謝謝。」他還真的用得著,加起來才睡了兩三小時,不喝咖啡恐怕支撐不了。他聞了聞咖啡的香氣,「你不是申請了年假,怎麼又回來上班?」秘書說,「現在誰都知道我是你這派的人。眼看老大又抖起來了,我跟風也紅了,辦公室缺不得我。」

  秦雨松知道她計劃這次旅遊已經很久,行政上本來安排了人替班,估計他們怕新手做不好,就把她叫回來上班。不過她雖然在抱怨,但笑呵呵的,讓人聽後不反感。

  「今天下了班有空嗎?請你吃飯。」看著秘書瞪大眼睛的樣子,秦雨松微覺好笑,共事這麼久,還沒和她私下吃過飯。但說實話,自己以前是不是拘泥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地方你定?」秘書說行。她回到座位時回頭看了秦雨松一眼,太陽西邊出來了?

  秦雨松打開電腦,電腦旁是手機,昨晚到今早它有過電話也收過短信,但沒一個來自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她還真沉得住氣,他無奈地想,把視線投向電腦屏幕,點開郵箱。郵件爭先恐後湧在眼前,看過歸檔的歸檔,該處理的處理,該刪除的刪除。其中有封是總部通知他過去開會的,他看完隨即轉發給秘書,讓她幫他安排機票和住宿。只是,要不要和周橋說起一聲……他扔掉浮上來的念頭,難道他還不如她?行啊,大家都忙工作吧。

  秘書選的晚飯是西餐。她說,「兩個人的中餐最難點,還是西餐方便。不過價錢可能小貴,不介意吧?」秦雨松笑著搖頭,怎麼可能,請客當然要大方些。他翻開餐單,主廚推薦是安格斯牛排和龍蝦湯,看圖片很不錯。他把餐單推到秘書面前,「這個怎麼樣?」秘書搖頭,「不要。」她迅速地翻了幾頁,向服務生說,「我要這個。」

  秦雨松看到她手指的是餐單裡最便宜的套餐,「我請客,別替我省錢。」

  服務生重複了遍菜名,秘書不理秦雨松說的,「對,沒錯,就這個。」

  現在的女人都怎麼了,雞排有什麼好吃的,秦雨松不解,替自己點了德國烤豬手。

  烤麵包上來時,秘書邊抹黃油邊說,「你這次開會要一周才回來,沒想到出門前還吃了頓西餐。說說美國的牛排怎麼樣?」

  「份量比較大,」秦雨松沒說完,有人推開餐廳的大門進來,正是許久未見的前妻朱逸,和幾個朋友樣的人一起。兩人的視線碰了下,她猶豫了幾秒,看見坐在秦雨松對面是年輕女性,就沒過來,遙遠地點點頭算打招呼。秘書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的變化,「我去趟洗手間。」她溜之大吉,把烏雲滿面的老大留在原地。

  秦雨松喝了口餐廳送的苦艾酒,若無其事翻看手機。秘書回來,發現沒出現想像中火星四射的場面,那兩個的眼神停留在各自的關注物上。她不由好奇地看了那邊一眼,又看這邊一眼。

  「你的湯來了。」秦雨松提醒她。可能是他在協議離婚時來得爽快,令朱逸存在著某種做不成夫妻仍能做朋友的奢望,每次巧遇都會想和他聊幾句。但當時他只有一個目的,不惜代價打發走她,免得她在眼前看見了就生氣。可惜最早難聽的話沒說出口,現在也沒補說的機會。

  說起來周橋和朱逸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從長相到性格,難道也是自己潛意識想避開失敗的經歷。不過,屢敗屢戰的勇氣只存在於歷史人物身上,秦雨松無奈地想,有點是相同的,現在基本上他又失敗了。他重重地切開鹹豬手,讓對面的秘書看得心驚膽戰,和這份肉有什麼仇嗎?

  「怎麼了?」秦雨松發現她只管扒拉著盤裡的沙拉,但不往嘴裡送。

  「其實,做完今年我想辭職。」

  「為什麼?」缺少睡眠加上聽到消息後的意外,秦雨松頭裡轟的一聲。他放下刀叉,又喝了口苦艾酒。

  「我和我先生打算明年生孩子,老是兩地分居不是辦法,商量下來我去他那邊。」

  明知道勸說肯定會無效,秦雨松仍然試圖說服她,「你在公司多久了,我記得快滿五年了?」五年放在哪個年齡段,都算不短的時間,對方歎了口氣,「我反覆考慮過,但是沒辦法兩全,為了以後的幾十年,只能放棄眼前的。」

  「你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秦雨松知道自己所在的公司素以錢多事少著稱,相信秘書的薪水還是有幾分競爭力的。

  「他做銷售,所以要是有了孩子,我更需要有長輩的幫手。我們已經想好了,不會再變了,到時我提前一個月寫辭職申請書。」秘書說得飛快,「謝謝幾年裡你對我的照顧,非常感謝。」

  這話說的,秦雨松舉起酒杯,「希望這頓不是最後的晚餐,你走之前我們再吃頓飯。」

  秘書連忙舉杯和他的杯子碰了下,「好。」酒喝得太急,她被嗆得咳了幾聲。用餐巾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她清了清嗓子說,「雖然也有風風雨雨,但我捨不得離開公司,只是沒辦法,在這種事上往往都是女方讓步。我不過一個小秘書,也談不上什麼事業,但說真的還是很難受,因為我自認在本職崗位上做得還不錯。」

  「是很好。理智又不失人情味,分寸拿捏得非常好。」秦雨松說。他能感受到她失落的情緒,出於先天條件女性比男性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得到的回報卻少。在兩個人中間需要讓步的時候,絕大部分是女性退了一步又一步。該怪誰,社會風氣嗎?到頭來這種付出,往往被歸為「自己的選擇」而沒辦法訴求回報。

  剎那間他理解了周橋。他喜歡她,因為她現在的樣子,但同時他又想按他的想法改變她。

  該怎麼辦呢?

  他不知道。

  吃過飯秦雨松送秘書回去,再往自己家開的時候,突然特別想打給周橋。他把車停靠在路邊,一遍又一遍的鈴聲,卻始終沒人接。他掛斷電話,長呼出口氣,在生他的氣嗎?還是下定決心不理他了。過了幾分鐘,他又打了一次,仍然沒人接。

  周橋是24小時開機的,秦雨松不願意往她再也不見他的方向想,繼續撥出她的號碼,四次五次六次……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手機屏幕,那裡忠實在記錄著撥打的次數。不行,今天非說個清楚,她願意怎麼樣都行,反正他接受了。

  他往南通開去。

  與此同時,周橋站在他家門口。今天她來上海辦異地報關的手續,不知道在哪丟了手機,以至於只好冒昧地在說了分手後又找上門來了。

  但他不在家,周橋按了若干次門鈴後終於死心。下樓找到小區邊的便利店,她用公共電話打給他,手機響了兩聲後,提示音變為,「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她再撥,還是關機。

  什麼?!周橋緊緊抓住聽筒,疲憊後的無力感充滿了全身。

  或許錯過就是錯過,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她長長吸了口氣,努力吞掉鼻子裡的酸楚,既然這樣,算了。

  秦雨鬆開在高速上,聽到手機鈴聲響了,第二聲還沒響完,剛要接聽,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他空不出手換電板,車載充電器又在後備箱。

  算了,反正想找他的人,還會再打來的。

  他這麼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8:33 PM

第五十四章 妥協

  這是愛情嗎?周橋坐在麥當勞裡,對著握在手裡的咖啡發呆。不夠甜蜜,沒有脫口而出的誓言,更缺乏一定要在一起的決心。有的是猶豫中妥協,甚至還有些煩惱。她喝了一小口咖啡,又苦又澀,還帶著點焦糊味。但滾燙的液體入口,讓她打起了幾分精神。

  已經過了晚飯時刻,店堂裡人很少,背景音樂是女歌手略帶沙啞的嗓音,「I hate to turn up out of the blue uninvited. But 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 I'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that you'd be reminded, That for me, it isn't over……」

  她沒辦法欺騙自己。不管是不是愛情,反正她現在需要他。或許是新年看到他為她做的安排,也或許是……怎麼記得更清楚的是兩次他頭破血流的可憐樣。但不管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發生的無法否認。

  一口喝掉涼了的咖啡,周橋拿起剛買的手機,撥打那個爛熟的號碼。

  這次終於有撥號音,幾下後是秦雨松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哪位?」周橋不在旅館,他找到廠裡,辦公室黑燈瞎火,值班的保安說不知道,讓他有事打周總手機。

  撲空一場,他悻悻上了回程的路。

  她去了哪?剛才是沒人接,現在打是關機。他產生種種不好的聯想,她喝醉了?他越想越肯定,又氣又擔心,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前方的道路。

  「是我,周橋。」

  秦雨松一時沒轉過彎,呆呆地說,「是你?」他反應過來,「怎麼換了號碼?你在哪?幹嗎不接電話?……」他扔出連串問題,聽上去氣勢洶洶,周橋把手機拿遠些,免得耳朵裡嗡嗡的。她光聽清了前面兩個,「我在上海,手機丟了。」

  秦雨松的心突然提了起來,難道他來找她,她卻去了找他,「你幹嗎去上海?」

  可惜她的回答打擊了他,她說,「後天要出次門,航班是上海起飛,順便也辦點海關方面的手續。」見鬼……秦雨松無聲咒罵道,他還排在順便的後面……他沒好氣地說,「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

  「我在太平洋數碼,你呢?」

  他更鬱悶了,「南通到上海的路上,我剛去過你廠裡。」

  她驚訝地說不出話,光聽到他說,「我收回上次的話,我們還在一起,我不管你幹什麼,行了吧?」秦雨松說完,好一會沒聽到對面的反應,忍不住催促道,「說句話,行還是不行?」

  「當然……好。」周橋說不清心裡的感受,其實她早知道的,他張牙舞爪,卻只是紙老虎,每次都是他主動讓步,給她下來的台階。

  聽上去吃吃艾艾,心不甘情不願,秦雨松鬱悶地想,但不知怎麼嘴角自動往上翹,「在那別動,我來找你。飯吃了嗎?」

  「吃了。」周橋瞄了眼表,快晚上十點了,再不吃要餓成什麼樣了。她無聲地做了次深呼吸,「我剛才去過你家,沒想到你去我那了。」秦雨松的心又提起來,因為有種預感她要說的話。她沒讓他失望,「對不起,上次我讓你擔心了,以後我會注意。」

  他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還有三十公里,你別走開,我一會就到。」別失態,他提醒自己,都三十大幾的人,又不是小年青遇到點事沉不住氣地高興。萬一被她看穿,他就更沒份量了。「呆原地,我到了打你電話,別關機。」

  彼此說過愛,然而那些激情中的話語,似乎誰也沒當過真,都自動歸類為荷爾蒙作怪的產物,彷彿說來僅僅是為了助興。這麼粗聲大氣的吆喝,簡直像老夫老妻之間的對話,卻讓他倆同時放鬆下來。周橋站起來,打算買只香芋派,才喝的咖啡太苦了,需要吃點甜的來補償嘴巴。

  落地玻璃外走過兩個熟悉的身影,周橋愣了一秒,還是追了出去。

  那兩人已經踏上自動扶梯,周橋三步兩步趕上,「吳冉冉。」

  是吳冉冉和崔芷芳,她倆聽到呼喚,回頭看見是她,驚慌地交換了個眼神。周橋見狀,加快了步伐。兩個年輕女孩以彼此間的默契作了決定,崔芷芳走掉了,留下吳冉冉面對周橋。

  自動扶梯把周橋和吳冉冉送到地面,周橋先開口,「最近好嗎?」

  吳冉冉以為周橋要罵人,沒想到開口第一句是這個。她答道,「還好,你呢?廠裡還好嗎?」

  周橋追出來是一時衝動,也沒想到具體要說的話,「都挺好的。找到新工作了?」

  吳冉冉點頭,「嗯。」

  周橋覺得自己跟著秦雨松變傻了,竟然明知故問,「幹嗎不告而別?」廢話,不想呆了不就是理由嗎?但她真的想幫葛小永問個究竟,為什麼不給他個明白就走了。

  吳冉冉低下頭,「對不起,但我應該沒影響到公司的日常運行。」

  周橋把話說白了,「但你影響到葛小永的生活。既然答應了開始,怎麼不敢當面結束?我一直認為你不缺乏勇氣,是我錯了?」

  吳冉冉猛地抬起頭,「你的字典裡沒有怕,但是我有,我怕看見他的臉。我吃不消那種生活,每天都是同樣的重複,幾乎能看到二十年後的日子。」她喃喃重複了一遍,「吃不消。」說完她像得到了支持,後面的話又快又急,「所以趁早退出的好,免得我和他的感情全被磨光了。至少現在走,我們記得的是對方的好處多。要是你回去告訴他曾經遇到我,那就告訴他,他很好,但是我還不需要,要怪只怪我還年輕,定不下心。」

  她挑釁般看著周橋,「周橋姐,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

  確實沒話好說了,周橋笑笑,「對不起,是我冒失了。那……祝你事事順心吧。」她轉身往自動扶梯走去,吳冉冉在背後咕噥了聲,「換作是你,也不會定下來。」

  錯了,周橋想,她沒她那麼貪心,也許眼前的這個有許多缺點,可是世上哪有完美的人,連她自己也不是,又何必強求對方。有些事盡十二分的努力去做,有些事差不多只會更好。

  她看著前方,說不上妥協是好或壞,一切尚待歲月的考驗,不過至少現在不是她一個人在努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8:34 PM

第五十五章 求婚

  年紀大了意志比從前薄弱,周橋踢掉腳上的鞋,默默自嘲。從這裡走出去的時候,抱著再也不來的念頭,沒想到一年不到就出爾反爾。也只有年輕時對未來抱有無窮希望,才能絕決到不回頭。

  秦雨松關好門,從背後抱住她,臉貼在她耳側。她猶豫了一秒,握住他的手。他吻她的耳朵、脖子,她輕輕拉開他雙臂,轉過身踮起腳親他的唇,下巴的鬍子茬,喉結,帶著失而復得的心情。然而他沒讓她再沉浸在獨自的情緒中,掠奪般的熱吻如同席捲而下的引線,迅速點燃了彼此的身體。恨不得貼到更緊,不留一絲一毫的縫隙,寸寸分分肌膚在摩挲中發出需要的吶喊。

  每件衣物都成了障礙物,兩人齊心協力對付它們。有時是他做主力軍,有時是她,堅決而徹底。那些敵人被無情地清除掉,他和她之間只剩汗水和喘息,帶著共同的節奏。

  當這場男女之戰結束,她昏昏欲睡時他說,「我們結婚吧。」

  她沒馬上回答。

  他坐起來,半靠在床頭看她。幾縷髮絲粘在她臉上,他伸手拂到旁邊,又問了一遍,「找個時間,把婚結了吧。」她閉著眼,只有睫毛動了下,他不屈不撓地說,「好不好?」剛才的瘋狂讓他嗓音低啞,是觸到人心底的懇求。她無可奈何,「再想想。」

  他得到回復安靜下來,她終於睡著了,但睡得不穩。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醒過來,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旅館,是酒店,還是……她沒出任何聲音,但床太小了,不能確定有沒有吵到他,反正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些,還呢喃了兩聲,口齒不清地說小心。

  他倆的臉靠得如此之近,她忍不住側頭在他臉上啄了下,「我愛你。」沒想到他居然應了聲,「我也愛你。」但說完他又鼻息沉沉,不像清醒的樣子。

  周橋啞然失笑,為他的反應。但是真正說到婚姻,她沒信心。

  道理全明白,有了前次的教訓,這回會小心繞開那些可能導致觸礁的危險,應該能走到更遠。可還是要懷疑,因為類似的幸福也曾經這樣擺在眼前,直到有天煙消雲散……此刻不要再想了,她無聲地對自己說,白天再想。

  到了白天周橋才知道,秦雨松第二天也要出差,歸期暫未定,約在一周後。那更好了,起碼有幾天她可以耳根清淨,慢慢考慮結婚的事。他倒是很鎮定,「我不是衝動才向你求婚的。認真地說,既然相處了不短時間,彼此能確定感情的存在,結婚也好。」

  秦雨松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發現周橋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發呆。他在她身邊坐下,「我手機24小時開機,有事只管打,我肯定在。」周橋把頭枕在他腿上,過了很久,秦雨松以為她睡著了,她卻開口了,「我上次結婚時剛剛大學畢業,和他決定結婚後。我去告訴父母,父母問我,你想好了?我說想好了。年紀很輕就什麼都不怕,就算分手我仍然是我,只要當時是真心的就行了。至於青春什麼的,不用在別人身上也要過去的。」

  秦雨松安靜地聽她說。

  「我父親也是生意人,給了我一筆不小的錢做嫁妝。靠了那筆錢,我和他撐過創業最難的時期,那幾年他在我家有點抬不起頭。不過他也很固執,磨得我父母轉變了看法,慢慢地覺得他人不錯。有次我父親生意出了問題,他二話不說,把我們的廠抵押出去借了錢給我父母周轉。我父親過了那場風波,決定退休不做了,反正每年有他送去的分紅,不至於坐吃山空。」

  「廠上軌道後,他在外面應酬比較多,認識了現在的太太。她在夜總會當DJ公主,幫客人點歌。懷孕後她想把孩子生下來,他答應了,和我商量離婚,讓孩子有個名份。至於我,願意的話,他可以再和孩子媽離婚,和我復婚。我氣頭上幹過不少比較荒謬的事,比如砸了他的車,叫了110把他和她堵在房裡。鬧了大概有十幾天,我想通了,就很快辦了協議離婚。」

  「我父親有陣子身體不好。他聽說後湊了500萬,當作買斷我的股份的錢送到我家。那會並不知道廠能賣這麼多錢。我又沒再去過廠裡,他要是存心賴賬,我也拿他沒辦法。所以,我父母認為他算有情有義,打官司的時候,他們站在他那邊。」

  「後來,我們認識了,差不多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雨松只關心,「你還在想他嗎?」

  他看著她,而她沒有避開他的視線,「我只是偶爾會納悶,到底哪個環節沒處理好,造成了這樣的結果。比較多的是後悔,因為賭氣我完全放棄了一手建起來的廠,以至於需要重新開始。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從前的廠沒規劃好,建得比較亂,現在不一樣,有經驗建起來的更符合長期發展。」

  秦雨松自言自語,「那你還擔心什麼?我沒有很強的控制欲,也不會在夜總會找妹妹,……」

  周橋瞪了他一眼,「實話告訴你,我父母絕對比你父母難說話。其次,我有不少貸款。不全力以赴的話,很可能血本無歸之外還一屁股債。我不想連累你,明白嗎?」她舉起手將食指豎在他嘴上,阻止他開口,「你也想想好再說,現在不要說。」

  他俯首在她唇上親了下,「你猜我第一次看見你時心裡想什麼?」

  「想什麼?」

  「以後告訴你。」

  她舉起拳頭,在他腿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笑道,「我們要好幾天不能見面,趁現在趕緊多做兩次,存著當備糧。」不容她反對,他開始了預熱工作。她掙扎了兩下,迷失在其中。

  反正所有的話都說清楚了,具體讓他自己定吧。周橋安心地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8:36 PM

第五十六章 意外

  不是第一次各奔東西,但有些感覺似乎和從前不同。辦好登機手續,秦雨松看還有時間,建議說喝杯咖啡。他說,「我會在東京中轉一次,有4小時停留。不過不打給你了,等到了那邊我再給你電話,一切順利的話18個小時多點。」

  周橋有點好笑。他倆在兩個航站樓,現在向彼此靠擾,有話留著見面說不行?何必邊走邊用手機講。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掛掉,還奉陪著發神經,「不用了,我有幾段路要坐大巴,可能不方便接電話。」眾所周知,在治安不好或者不熟悉的地方,安全第一。秦雨松忍不住抱怨,「上次你說得斬釘截鐵的牛氣,按我看你做老闆還沒我打工舒服,什麼都自己來,出差待遇差到如此地步,還不是自作自受。」

  周橋微微有些心虛,「上次喝多了,又覺得你太吵,所以……說的話有點過分。其實我沒有看不起別人的意思,人各有志,哪能說誰比誰強。」秦雨松哼哼幾聲,周橋轉念想到,過分的話他說得更多,只不過現在像是改掉了而已,他還叫她別妄想和他結婚。她理直氣壯地哼回去,幹什麼,以為她全忘了嗎?

  但他沒糾纏在這裡,跳到了另一個念頭,「我幫你帶點什麼?護膚品,香水,包,還是魚油?」秘書寫了張條子給他,請他帶深海魚油,據說孝敬老人的。

  傻瓜,她幹嗎要這些。周橋溫和地說,「你忙你的,我不需要這些。」

  「你父母沒有吃保健品的習慣?」他不死心地問。

  她的人已經出現在他眼前。隔著幾十米的距離,手機裡傳來她清晰的聲音,「不用。」

  他沒掛電話,看著她說,「我有點擔心他們不喜歡我。」他記得那個男人,瘦高個,娃娃臉,一側有酒窩,短皮衣牛仔褲,三十多歲的人還像剛工作的大學生。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他知道女性一般更喜歡那個男人的樣子。

  身邊人來人往,偶爾有人向他們投來一瞥,但也沒人駐足。周橋站在原地看著他,自從上次頭部受傷後,秦雨松把頭髮留長了點遮掩那處傷疤,和男性味十足的輪廓有些不搭,可他還是乾淨利落的。她沒回答問題,收好手機大跨步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我們去喝機場的貴價咖啡,你請客。」

  周橋的航班要早些。飛機衝向跑道的盡頭,然後頭一仰,帶著乘客飛向藍天。她閉上眼,忍受攀升過程的不適,卻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這會他在幹什麼?應該還坐在登機口,可能在看書,可能在上網。

  秦雨鬆去後沒像他說的那樣到了就給她電話,要到第三天晚上周橋才接著他的電話。她看到手機屏幕上來自異國的陌生數字,才想起幸虧沒認真等,否則早生氣了,「喂?」

  「對不起。」他第一句是道歉,到了後忙這忙那,身不由己。

  「行了,我懂。」她想過打給他,但忙起來忘了,所以,彼此彼此。

  他那邊是早上,說了幾句就要出發去開會了。掛掉電話周橋想到秦家伯母反對他們的一個理由,兩個人都忙誰來管家庭。這些事,從前沒認真考慮過,現在想了也沒答案,或許等兩三年後,一步步適應下來會自然而然地解決。

  等一切上了正軌,總有辦法吧,周橋安慰自己。

  可惜事與願違,眼前立馬爆了件意外出來。

  周橋計劃中的出差被打斷。她提前回去了,公司出了點狀況。早在簽訂土地合同時,當地政府幫忙牽頭,她和相鄰的一家廠簽了合同,從他們那接蒸汽和電,由他們提供生產所需的熱源和動力。現在那家廠打算擴建三期,自有火電剛夠滿足自家的生產計劃,不能再賣給她。蒸汽也算了,光冬天需要,電卻必不可少。

  周橋連夜趕回去,和葛小永算了一晚上替換方案,不是成本太大就是僅有理論上實現的可能。開發區的人也知道捅了漏子,當初是他們拍胸脯向周橋保證的,現在他們拿違約的人也沒辦法。對方認錯態度極好,但堅決不執行原有協議,仗著自己是稅收大戶,不怕開發區硬壓,而且合同上的違約金也不大。

  「誰想到他們會出爾反爾呢?」

  招商人員在周橋面前賠禮道歉,又是自責又是罵違約的那方,周橋知道那只是擺出的姿態,具體問題還得靠自己想辦法。興建小火電是不可能的事,第一拿不到批文,第二投資成本不是一點點。如果用柴油發電機,按目前的價錢,可以說燒的不是柴油,直接就是人民幣。她心亂如麻,加上沒睡好,眼睛裡簡直全是火的餘燼,陣陣發黑。

  招商人員倒是想了個辦法,從大電廠直接拉電。電廠那邊也表示了興趣,可等周橋和葛小永上門和對方技術人員談完,對方開出的價碼完全不在預算內,不算以後的電價,光用在設備上的投資要幾百萬。

  錢錢錢,周橋從來沒這麼愁過錢。

  她在別人的地方保持著鎮定,出了門撐不住了。銀行收縮信貸,現在用土地和到廠設備能貸到的款已經到頂了。錢還有一些,但那要留著付設備到貨款和安裝進度款,還要準備買原料,花完就沒有了。

  怎麼辦?是投資從電廠拉電,還是……

  「上垃圾焚燒爐。」葛小永急中生智。

  周橋搖頭,不行,她懂,那樣對周圍環境造成的破壞。

  葛小永說,「現在很多爐拿著國家的資助燒的煤,再花錢把垃圾拉到更遠的地方去。」

  周橋疲倦地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讓她再想想,肯定會有辦法。

  車子才開進廠,包工頭圍上來,「周總,最近我這邊工人鬧著要拿錢,不給錢就走人,再撥點款子吧。」葛小永攔在前面,「辦款先辦手續,合同呢,走到哪步了?先找預算員和監理簽字確認,完了送到財務,辦好了自然通知你們來拿。」有嘴快的包工頭說,「周小姐,我們聽說了,你們欠了銀行貸款沒還,銀行追款追上門了。」

  出納在旁邊連忙解釋,「不是這樣,是一筆信用證貸款到期,沒及時購匯而已。」又有包工頭說,「那沒電的事呢?我們都聽說了。周小姐你一個女人別太辛苦,反正有地在,賣掉算了,一輩子也花不掉這麼多錢,再做下去就血本無歸了。」

  周橋的耳朵裡淨是嗡嗡嗡。

  不能、發火!

  她警告自己,調動全身的力量管住嘴,和顏悅色地說,「我們進去談,葛工,帶大家進會議室。」葛小永招呼著人進去,但他們都不動。周橋走在前面,笑呵呵地說,「坐下來聊,小王,準備茶水。」她朝出納使了個眼色,那女孩子機靈地拉著本地那個包工頭跟在周橋後面,「各位老總,請進請進。」

  這是場漫長的談判,直到晚上八點他們才送走客人。可客人走的時候也留下了話,一周內見不到錢,別怪隊伍退場。

  「我們再來算算。」周橋和葛小永又在電腦和預算表、工藝流程前坐下來。

  葛小永拿起筆,發現粘糊糊的,再看自己手上,沾的紅色是什麼?是血。哪來的?他疑惑地四處找,發現紙上也有,而周橋的手腕處也有。他抓住她的手,果然,是她掌心流出來的血。

  周橋這才發現手心破了,什麼時候的事?好像進會議室前她用力握過拳,那時手掌曾感覺到銳痛。當時還很慶幸,痛讓頭腦清醒了些,沒想到竟然劃開了,可能這會寫字後傷口又破了。她隨手抓起紙巾按在手心上,「沒關係,我們繼續。」

  葛小永拒絕,「我來算,你回去休息。別擔心,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周橋對他笑笑,「真的我沒事,繼續吧。」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拿起來向外走去,「我接個電話。」

  在滿天星光裡她聽到秦雨松的聲音,莫名其妙地鼻子酸了。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

  「感冒了。」她掩飾道,用力眨著眼睛,把淚水吞回去。別擔心別害怕,周橋你肯定有辦法,不要讓別人擔心。「你怎麼樣,諸葛亮舌戰群洋人?」他被逗得笑出來,「正在路上,繼續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他停了下,「我們早點結婚吧。」

  她說,「讓我再想想。」

  他們都靜下來。風從遠處來,吹在周橋的臉上,帶著溫暖。她說,「我想你。」

  他脫口而出,「我也是。」

  周橋突然有個念頭,如果,只是如果,她把土地和廠房賣了,應該能收回大部分成本,畢竟土地漲價了。那麼,她不再操心這些事,或許可以生一兩個孩子,每天管孩子做家務。他下班回來,吃過晚飯由他帶孩子玩,讓她可以舒舒服服泡個澡。

  她搖搖頭,「我要休息了,你也注意身體。」

  她當然不能真的休息,她還要想辦法。

  周橋轉身回辦公室,她一定能想出最好的方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8:38 PM

第五十七章 長夜

  「最好的方案是上垃圾焚燒爐。」葛小永堅持他的想法,「可以得到國家扶持,又能滿足自身用電需求。」周橋按著雙眼,過久地注視屏幕,眼睛累得不行。她沒馬上表態,葛小永說,「你擔心的污染也不是問題,如果做好尾氣處理,應該不會對這裡的環境造成太大影響。」他站起來,去飲水機那幫她倒了杯熱水,「喝口水,你的臉沒有一點血色。」

  周橋接過來,「謝謝。」

  葛小永拉過椅子,和她面對面坐著,「別猶豫了。我問過開發區,他們覺得這主意不錯,會配合我們盡快申請批文。」周橋喝了口水,恢復了些活力,搖頭道,「做好尾氣處理的代價是成本,每天噴進去的都是錢。真正賺錢的廠,有幾家沒偷排的?」葛小永和她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眼裡的血絲。他轉過頭,「那麼多人都干了,為什麼我們不行?橋姐,你知道,理想主義者在現實面前只有頭破血流。」

  周橋苦笑,「我不是,我的世界既不乾淨也不陽光,但至少我們不能拿那麼多人的健康開玩笑。」葛小永的聲音有點冷,「管他們呢,他們也沒管過你的死活。現在的局面也是他們造成的,你有義務做聖人嗎?」周橋看著他,「我不想做聖人,但也不能賺黑心錢。最多不做事,不能做太壞的事。」

  葛小永霍地站起來,「你真的這麼想?」他來回走了幾圈,回頭對她說,「我是為自己?」他又走了幾個來回,點點頭說,「我是為自己。我辭掉穩定的工作,跑來這種地方,一年老了十歲,女朋友也跑了,全是因為覺得跟著你能做實業。結果你告訴我,算了,不做了。你不用管我,你只要問你對得起自己嗎?」

  他口齒不清地反覆念叨,「每次我去開會,擠在一大堆五六十歲的私人老闆裡。他們得意洋洋地說,無論是高新科技補貼還是廢水排放超標,沒有他們搞不定的。我聽得特別難受,我們認真做事,難道認真反而是錯,連小學畢業的人都比不過?橋姐,我知道你想做新一代產業,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得有實力,否則看在別人眼裡就是蠢。」

  「夠了。」周橋制止他,「明天再討論。」她緩解氣氛地說,「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再急也不急於這幾個小時。」

  葛小永不敢再說,但火仍然憋在心裡。周橋本想自己開車,但他已經直奔駕駛座去,她坐到副駕駛位上,若無其事地說,「現在是早上三點,你好好休息,下午再來上班。」葛小永還是沉著臉不吭聲。

  回旅館的路有段被挖開了,正在埋排水管,晚上沒人施工,擺了兩塊警告牌做標示。葛小永小心翼翼地想繞開,卻陷進了個深坑。舊普桑蹦噠了下,底盤擦到地面,發出很響的刮蹭聲,然後砰的一聲,車子完全歇了火。兩人不約而同打開車門,發現左側前後兩隻輪胎居然同時爆掉。

  黑燈瞎火到哪去找第二隻備用胎,周橋蹲下去觀察。葛小永朝癟掉的輪胎踢了腳,車微微晃動了下。蚊子倒圍了上來,他拍開嗡嗡作響的小飛蟲,「我要辭職。」周橋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打電話叫人來。

  遠處有狗叫了兩聲,但隨即又歸於沉寂。周圍的一切,在黎明的黑暗裡沒有了生氣,葛小永靠在車上,發現生活就是攤死水,而所有的發奮不過是從一個泥潭跳入另一個。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辭職。」

  周橋還是沒有回應,葛小永突然明白了吳冉冉不辭而別的用意。明知道對方不想自己走,告別又有什麼意思,反正都會傷對方的心,不如一走了之。他也不想管周橋會怎麼想,抬腿就走。

  周橋鎖上車門,把座位放平睡下去,等修車的人來。她在生氣,氣自己氣到手都顫了,不就遇到點事,看,她選的幫手已經沉不住氣,和她鬧翻了。當初選人時,她考慮過有經驗有閱歷的,但這類人不易管理,所以退而求其次,寧可要年輕有幹勁的。明知年輕人容易投入感情,也容易失落,卻沒辦法兩全俱美。

  心事重重哪裡睡得著,她又坐起來,在車裡翻到一包煙,是不抽煙的葛小永備著出門辦事用的。這段時間他變得也多,越來越有企業的江湖氣。但他對她仍然和最初那樣,有事擋在前面,加班總是他來,這還是頭回爆發。

  周橋點了支煙。她沒抽煙的習慣,吸了口拎在手上看,看煙頭漸漸要滅時才再吸一口。去哪找錢?在致癌的二惡英和到處求人之間,她不信找不到錢了。銀行?可能危險,不是銀行不想貸,現在實在收得太緊,她也沒什麼可以拿出來抵押的了。除非找到人擔保,但誰又肯替她擔保,畢竟不是一百萬、兩百萬的事。私人信貸,利息太高,做哪種生意能賺到那種利息,完全屬於飲鴆止渴。朋友中還有誰能挪頭寸?她一下子想到徐韜。

  不。

  煙頭差點燒到手,她慌忙按熄。車裡瀰漫著嗆鼻的味道,她打開車窗,大大地透了口氣,風吹到臉上,她才發現面頰上又脹又痛。

  有病,哭什麼?哭給誰看呢?秦雨松又不在,否則說不定還能從他那得到些安慰。但她幾乎能猜到他要說的話,何苦這麼累?她不知道,可回首過去的十年,最後悔的是浪費了兩年,時間花得毫無價值,最快樂是過去一年,生命在燃燒。

  「周橋,你自作自受。」她對著窗外說。嗓子又沙又啞,簡直不像她的聲音,說完她忍不住笑了,好了,快瘋了,「堅持,你可以的。」

  要是不成功,那就去……反正人生百態也算全試過了……她搖頭,甩掉可怕的念頭。

  黑夜為什麼這麼長,連指路的啟明星也失去蹤跡,她頹然倒回座位,長長歎了口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1 PM

第五十八章 破曉

  周橋等來等去等不來修車的,想想也是,在最想睡覺的時候被叫起來,換誰都有意見。

  求人不如求己。她在後備箱翻出千斤頂、套筒,還有備用輪胎,換好一個是一個。用千斤頂支起車,她拿著套筒慢慢卸螺絲,折騰到滿身大汗加上踢了幾腳,才把輪胎給弄下來。裝備用胎時她才摸到使勁的訣竅,花的時間比較短。

  接著她又把右後輪的車胎給換到左前方去,讓車輛兩個前輪保持同等的磨損度。

  正在忙活,周橋聽到後面有人走動的腳步聲。荒郊野地的,她警覺地向前跨一大步,抓緊了套筒,這才轉身看是誰。

  是葛小永。

  車頭和車廂的燈的光亮度不夠,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周橋開口道,「快來幫忙把輪胎裝上去,我手上儘是黃油,老打滑。」葛小永二話不說,彎腰把車胎架好,伸手說,「套筒。」

  周橋沒給。她解釋,「上面有油,別弄髒了手。」

  葛小永的手固執地伸在那裡,周橋只好把工具遞給他,他半蹲著一個個地緊螺絲。

  他們能做的全做好了,修車的還是沒來,周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手機打電話,修車的說走錯路了,還得再有半小時才到。葛小永搶過電話,「再不來,我明天砸了你鋪子。」

  他把對方痛罵一頓,直到對方保證立刻、馬上就到。

  「還在生我的氣?」周橋接過還回來的手機,問了一句。

  葛小永低頭,使勁用抹布擦掉手上的油污,好半天才吭聲,「我寧可你哭一場。」好過看到她在黑暗裡孤單地換輪胎。周橋笑著說,「我是哭了。」話還沒說完鼻子發酸,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嘴角努力彎出兩端向上的弧線,只是不由自主地有點抽,「你看,我又哭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葛小永扭過頭。幸好遠處傳來車輛行駛的聲音。他突兀地冒出句,「來了。」

  換好胎,順利地回到旅館,天都亮了。周橋關照葛小永,「好好休息,下午再去公司。」一路上有句話他一直憋著,這會終於說了出來,「對不起。以後我不會鬧脾氣了。」周橋說,「好。」她補了句,「要對公司和自己有信心。」

  整晚沒睡,疲倦過了頭,周橋洗過澡後反而來了精神。辦公室裡的人員都沒料到她還來上班,湊在一起聊昨天發生的事。見老闆進來,嚇得趕緊奔回各自座位。周橋看在眼裡,暗暗覺得有必要加強行政管理。她精力有限,葛小永也不擅長管人,辦公室主任是本地人,長處在於熟悉地方,但不是管理人才。

  有個又便宜又能幹的總經理就好了,她想。隨即對自己發笑,喂,想什麼呢?現在更需要操心的是生存問題,管理的需要建立在持續的正常運營上。

  周橋把財務叫過來,把昨晚和包工頭們的會議綱要拿出來,「算一算,金額小於2萬的一次付清,其他的先付他們要求的50%,總共需要多少錢?公司還有多少錢?把合同進度款、日常工資等開銷都算進去,3個月裡共需要多少錢?還有,我們最大的供應商是哪幾家?」

  安排好辦公室裡的事,周橋定下神做資金來源表。她大口大口地喝咖啡,看來自家父母是第一個被她連累的人了,其次是朋友;但這些都是小錢,再從哪找錢呢?筆下一滑,帶出徐的雙人旁,她迅速劃掉,老天別捉弄她了。

  周橋深呼吸,不讓自己往省力的誘惑走。雖然是事先沒預料到的難題,但誰都知道不遇到這些也會遇到那些,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不要妄想依靠別人。她不能用還剩的自尊去和徐韜交換,所以還是從互利互惠的合作方下手吧。

  誰來幫她做擔保?國企雖然財大氣粗,卻有許多事不能做也不會做;私企,沒有特別深的交情很容易被落井下石;或許……這家?她沉吟起來,供應主機的日資公司有意在中國試水,曾經提過合作,只是一旦合作,誰占51%誰占49%就難說得很。

  周橋放下筆,不急,想好了再決定,起碼今天不是下決定的好時機。

  她戴好安全帽,上工地看進度。她和葛小永本身懂技術,盯得緊,加上砸進去了錢,目前這裡的建設速度在開發區數一數二,車間的規模已經出來了。現在,廠房頂封好了,底層的設備基本到位,二層雖說還有土建的活,但設備三三兩兩堆在旁邊,再過一個多月,差不多就能準備試機。

  吊口正在作業,周橋停住腳步,看他們操作行車。這批准備起吊的電機有二三十箱,行車工沒理會她,和起吊工全神貫注地進行作業。一旦有人靠近吊口的下方,就被他們大聲喝止,在這裡、在此時他們說了算。

  這就是工廠,做久了會煩,呆長了會悶,然而沒有了……會想念到牽腸掛肚,在那個地方每個崗位有自己專業的尊嚴。

  開發區做宣傳時,經常幫周橋安上投資實業的重要意義,她聽到看到都一笑了之。哪有那麼多想法,什麼為國為民,她沒想過,就是一種慣性,知道這件事自己可以做,應該也能做好,又有條件去做,所以就動了。就像人要吃飯,又像人是感情動物一樣,完全是一種本能。至於付出,什麼事不需要付出,游刃有餘固然好,千辛萬苦只要是自己願意的,就算苦中也有甘。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周橋走到比較靜的地方去接,「怎麼這時候想到打過來?」

  「想你。」秦雨松的聲音聽上去很輕快。

  她才不信,這麼幾天都是每天一個電話。他笑,「真的是想你,總覺得昨天你有點不對,沒有事吧?」她慶幸周圍的嘈雜能掩飾自己的心情,「是有狀況,不過我能應付。」他沒追著問個清楚,「需要我的時候只管開口,你知道我在。」

  「嗯。」有那麼一刻,她真想他就在面前,然後把煩惱和他聊一聊。但即使他真的在面前,她也說不出口,只有對自己更狠,才能跨過從前跌倒過的溝。

  掛掉電話後秦雨松拎起行李準備退房。在電梯裡他忍不住吹著口哨,想像他突然出現在周橋面前,她可能有的表情。一切都好,他順順當當地可以回去了。不破不立,沒有去年尾和今年初的折騰,也就沒有更進一步的現在,權、錢、……他已經準備好大刀闊斧去砍殺。

  他剛才很想告訴她,他就要回來了,但還是忍住了,讓驚喜來得更猛烈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2 PM

第五十九章 為她

  秦雨松歸心似箭,然而路程就是有這麼長。飛機降落後,還沒停穩他已經打開手機,但周橋的電話關機。可能她在去哪出差的路上,他想。

  打回家和父母報過平安,又回了幾個工作上的電話,秦雨松忍不住再試,她仍然沒開機,不知道去哪了。他有些懊喪,怎麼出門也不留個信。但他同樣沒告訴她今天回來,似乎沒立場說責備的話。

  周橋一直沒開機,秦雨松撥了又撥,始終沒打通。而打去她辦公室,接電話的女孩子防賊似的不肯說老闆的去向。連他找葛小永,那個女孩子還是一口咬定「葛工不在」。

  秦雨松擔心歸擔心,但他有自己的工作。他一回到公司就安排清查銷售主管的出差報銷,財務部集體加班,把過去整年的憑證都翻出來。從前為類似的事已經炒過一個銷售的頭,前財務總監也因此受過處分,所以現任財務總監兢兢業業,帶領部門裡所有人連日連夜加班。秦雨松和他的秘書作為複審主力,跟著晚晚九點才離開辦公室。

  幸好等來等去,周橋總算發了個郵件給他,簡單地說去了日本公幹,具體回來再說。秦雨松沒有完全放心,但明白她只想靠她自己解決問題的心理,他何嘗不也是,可她出手時哪裡問過他的意見……這種不對等的處理方式讓他無可奈何,決心找個機會和她好好溝通,單方向的施予不利於兩個人以後長久的相處。

  對於未來他想法多多,兩個人的生活跟現在肯定有所不同。也許要換套房子,或者等過幾年她有空生孩子再說;如果她不能兩頭奔波,還是他想辦法吧,好在現在交通越來越方便,這些都不是問題。電梯緩緩下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他也就這時候有空想想家事,從前有人抱怨,「我寧可當你的客戶,你對客戶遠遠好過對我。」

  電梯叮的一聲在財務部所在樓層停下來,打斷了秦雨松的思潮起伏。這時候還有誰在寫字樓?他下意識地瞄了眼腕上的表,10:23。按他的要求,財務部加班不能超過晚上9點,免得過度疲勞失去工作積極性。門開了,面前站著的是崔芷芳。她沒料到電梯裡的人是他,呵欠打了一半停住了,被手半掩住的嘴可笑地張著。

  秦雨松眼明手快,在門合上前按住鍵,「進來。」

  崔芷芳走進來,電梯又開始下行。

  自從上次那個電話後,崔芷芳不知道如何面對周橋和秦雨松,偏偏又無法避免和這兩個人碰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絕對不會再幹出那種蠢事。

  崔芷芳目不斜視盯著腳邊的地,秦雨松問,「辦公室裡還有人嗎?」

  崔芷芳搖頭,「沒有了,差不多都完成了,是我自己要留下來做完的,不計入考勤。」事前秦雨松和財務部的人說過,本次加班是特殊情況,只考慮在後面三個月安排調休做補償;也請大家盡量抓緊時間做,免得增加無謂的加班工時。話出口她有些後悔,對方可能只是關心,自己的回答卻硬得像塊石頭,這樣不是多干了活還不討好?她連忙補救道,「總監說這次的結果會影響到不少人的去留,所以要我們仔細再仔細。」

  秦雨松的計劃分兩步走,第一步是清理掉一些不規矩的中低級銷售人員,第二步是在此基礎上重申監督意識,順便整頓中高級管理人員。看來他用意擺得太明顯,連崔芷芳都知道了。秦雨松不置可否地說,「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崔芷芳連忙謝絕,「不用不用。」要是他送她,一路上得有多彆扭。

  單從工作角度來說,秦雨松還挺欣賞她的;而且就親戚關係來說,看在以後免不了要見面的份上,也最好消除掉她這不必要的尷尬。他笑笑說,「走吧,正好我們還能聊會工作,你還記得匯總表的結果嗎?」

  頭兒有問,下屬能不回答嗎?崔芷芳不得不上了他的車。

  匯總結果是報銷上沒問題的人比較少,大部分人都成了老油子,不是把其他消費都開進房費了,就是報銷費用和出差記錄對不上號。這全在秦雨松的意料內,好在有春天招的那批實習生,還有為新生產線準備的管理人員。兩批人都是他親自面試,應該都算心術比較正的,可以派上用處,這也是在他的計劃裡的。

  在崔芷芳的感覺則不同,她坐在車上,看他不動聲色的樣子竟然生出了幾分恐慌。最近公司流言蜚語甚多,大多在說秦雨松鹹魚翻身、一方面除掉原來的舊人,扶持自己的人上場,另一方面安排全國大輪調,壓得其它不聽他話的人不得不走。可謂變身為心狠手辣,和原來手法大為不同。

  大概流言總有幾分是真的,崔芷芳暗暗地想,其實她從來也不瞭解他,為什麼竟膽大到給他發短信打電話呢。胡思亂想中突然聽到秦雨松問,「一般都是你們回老家探親,老家的人不過來?」崔芷芳沒料到他會轉到這個話題上,直覺他是想打聽周橋的家事,「前幾天阿姨和姨夫來過一次,你還出差在外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問道,「小表姐還好不?」

  「她出差了。」秦雨松打個頓,周橋遇到的是什麼麻煩?

  「她也太拚命了。短缺資金吧,好像工程隊說拿不到款就退場。」崔芷芳聽說,周橋把阿姨姨父的老本都挪了出來解急,為此還被姨父罰跪了一晚上,第二天腿差點廢了,站都站不直。姨父是老腦筋,什麼玉不琢不成器、不吃點苦不記得來之不易。明明心裡疼愛女兒,不但把錢全拿了出來,偷偷看了次現場後,回來還說以後要組親友團去打氣,當面卻非要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

  聯想到接電話的女孩子的態度,秦雨松恍然大悟,她是把他當來要錢的了。他問,「你有葛小永的手機嗎?」也許他也能為她做點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3 PM

第六十章 日出

  周橋坐在酒店的大堂吧等回復。她提出的合作條件是她佔股份51%;不答應也無妨,她現在資金困難,回去把土地和設備轉手,能拿回多少是多少,找個地方躲好,過三五年再出來。在中國每年都有私人老闆這麼幹,有關部門可能會出面接手,他們作為國外供應商能收回多少設備款就自求多福吧,本來做生意都有風險。但如果他們願意少占2%股份,情況絕對不同,5年合作下來,他們派在廠裡的人肯定能拿到一系列想要的東西,生產,管理,還有市場。

  她知道自己昨天說丟下廠要跑是耍無賴,但實在拖不起了,只好甩兩句狠話逼他們表態。來了幾天每天都談,每天回到酒店和葛小永通電話,不說她也知道他在努力支撐。他是技術型人員,缺乏應付類似場合的經驗。她向父母要來的一千萬,流水般用掉了一半,這是信用危機帶來的擠兌。事實上哪有準備好100%資金來開廠的,能準備好一半錢的已經算強的,大部分都存著空手套白狼的心,和銀行借點,再和供應商欠點,投產後用利潤慢慢償還,用上兩三年廠沒倒,後面才是真正開始賺錢。

  她話出口後日本人呆了,似乎沒想到她這麼無恥公然談賴賬。雙方從前合作過,對方是家族企業,資本規模不大不小,因為經營手法保守,生產的設備停留在中小型,在別人都往生產大產量機型發展的情況下有日漸衰落的趨勢。所以這回她的非標準生產線招標時,他們冒險邁了一步,以優惠價承接下她的單,也是為改型做準備。

  對方在上海的代理公司的人看情況不對,連忙建議雙方明天再談,周橋擱下一句話,「不談了。明天下午我回國,要不按我說的辦,要不走著瞧。」

  這群婆婆媽媽的日本人,周橋無奈地看著牆上的鐘,越來越接近不得不去機場的時間。她站起來,膝蓋處隱隱作痛,老爹的話還響在耳邊,「不要以為你曾經賺到過幾個錢就了不起,只要一天還在生意場,賠笑臉挨冷臉的事不會完。今天給你點教訓,以後你知道錢來得不容易,就不會被人耍了。做生意不講情面,最狠就是把錢拽在口袋裡還哄得別人團團轉的,手一定要收得緊。但商人又最講情面,得罪一個人,說不定就是得罪了一幫潛在客戶,你的脾氣還得好好磨磨。」

  周橋提著行李下了車,走進機場大廳。來時由對方的人陪著,滿抱希望,現在不成功,只好啟動後備方案,回去和銀行扯破臉要更多貸款額度。那是更難辦的事,她想到就覺得嘴裡發苦。

  換登機牌,通過安檢,周橋找到登機口。熙熙攘攘的過往客,陌生語言的廣播,還有寒冷的空調,她把外衣套在頭上擋住臉,努力深呼吸,沒什麼,大不了從頭來過。可是,她自己也知道這和從前不一樣,起點不同,爬得越高跌得越痛。

  不能再想了。

  周橋騰地站起來,去買了杯咖啡,苦澀的液體帶來溫熱。她大口大口喝著咖啡,又不是沒失敗過,丈夫跑了,廠也賣了,只要她還在,總能再爬起來。後來不是遇到秦雨鬆了麼,誰能說失去後不會再得到。航班開始召集登機,她扔掉空紙杯,大步走回去。不管怎麼樣,先回去再說,總有辦法的。

  傍晚飛機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聽著周圍熟悉的普通話、上海話,周橋打心裡舒服。她到出口的便利店買了罐咖啡,剛打開手機響了,是對方上海代理公司的人,「周小姐真是個性急的人,我們打到酒店,那邊說您已經回中國。回到上海了嗎?」

  周橋笑了笑,回敬道,「你知道像我們從工廠出來的人,不習慣坐會議室開會。」

  轉來轉去,對方仍想勸她出售51%股份。周橋把那罐咖啡轉來轉去,「鈴木先生,不必說了,我喜歡直來直去,行,或者不行?」

  她終於等到了。

  「OK。」

  砰……周橋聽到她心裡開出了朵禮花,她驚訝於自己居然還能保持著冷靜的聲音,「協議你們做,做完發到我郵箱,」直到掛了電話,她才發現滿心的歡喜要溢出來了。她控制不住在原地來回走動,要知道剛才有一刻很想放棄,是不是她做主有什麼關係,廠還在就行。幸虧沒有,幸虧堅持到了。

  她控制住情緒,發了條短信給秦雨松,「我回來了。」然後打電話給葛小永。

  聽說協議談成了,葛小永歡叫了幾聲。似乎有誰在和他說話,他停下來問周橋,「秦總在這裡,你要和他說話嗎?」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補充道,「今天是秦總來解的圍,否則那幫人真的要退場。我們保安也不多,差點沒攔住他們,幸虧秦總來了。」

  葛小永邊說邊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前天他得罪過秦雨松,在秦雨松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時候,他不耐煩地吼,「除非你帶著一千萬來,否則沒什麼要你幫忙的。」那時他沒想到秦雨松竟真的帶著錢來了。雖然沒有一千萬,但秦雨松憑三寸不爛之舌打發走了那幫包工頭。

  「他說他是你的助理,你拉到了風投公司的錢,不但資金沒問題,還要擴建二期三期。加上見票即付的銀行本票,那些人信了,又是賠禮道歉,又說以後還要合作。」

  秦雨松奪過葛小永的手機,「你不會介意吧?我想反正你確實在搞籌資,故意吹大一點。」

  周橋問,「你哪來的錢?」六百萬啊……上班族一下子拿不出吧?

  他不在意地說,「我把房子和車當了,加上找朋友幫忙,先挪給你用。」

  傻瓜,周橋說不出話。

  他還輕鬆地開著玩笑,「我看你這的管理亂糟糟的,太不像話了。要不你聘用我,以後你上陣拚殺,我幫你看場子。」

  她脫口而出,「好啊,一言為定。」

  他頓了頓,「你是認真的?」

  不怕重蹈覆轍嗎?周橋自問,答案是仍然怕,但她會努力不犯同樣的錯。可他可以嗎?他有他的事業。她冷靜下來,「我是認真的,但你也認真考慮,不要一時衝動做決定。」

  「讓我想想。」他要好好想一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3 PM

第六十一章 合作

  晚上8:40的末班車,周橋特意選了靠後的座位。大巴開得很快,出了市區後一路飛馳,兩個小時後上了大橋,再有半小時該抵達目的地了。她還沒理清頭緒,想事的時候直髮困;努力平心靜氣想睡覺,卻又怎麼也睡不著。

  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她曾經想過和他保持比朋友更進一步、卻又沒到婚姻的關係,純粹的,既可以滿足對人最初慾望的需要,又能夠在疲倦的時候彼此靠著聊聊天。然而隨時間的流逝,她也明白這是自欺欺人,世上沒有不變的物與事。

  周橋看著窗外,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如果說城市繁星般的萬家燈火讓她感覺到人世間的美好,那麼現在的雖然有幾分寂寥,卻是寧靜的。她知道前方要去的地方,而那裡有他,還有像葛小永他們那些工作的夥伴在等她回去。她曾經在黑暗裡獨自哭泣,懷疑是否挨得過長夜,然後終於有一天看到日出東方,堅定了找回自己的決心。

  大巴在下甬道時放慢速度,周橋隨著車尾的顛簸搖搖晃晃,全身要散架般的累,但有種懶洋洋的感覺,他在車站等她。她和他都試過把對方從生活中趕出去,因為再往後真正在一起,恐怕會有許多意料中的摩擦,但那次分手沒有成功。如果分手,現在就要難過,而繼續下去,即使遇到不開心也是以後的事。

  秦雨松坐在車裡等末班車的到來。她讓他認真考慮,他認真考慮後覺得這不是好主意,他是一時衝動了。如果沒有那層親密關係,不,如果不是她,他根本沒想過離開公司到一家私人企業工作。他自認還算有兩把刷子,但兩種公司性質完全不同,到處能看到職業經理人水土不服不得不退場的前例,成功的不多。他想過他和她的許多未來的畫面,唯獨沒想過在一起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以目前彼此的性格難免要吵架。而且如果為兩個人好,他也應該有份收入豐厚而穩定的薪水,萬一她創業失敗,還可以留條退路。

  即使是晚上,依然不停有車進站出站。明知道她坐的那班車不可能那麼快到,他仍然生怕錯過,認真地打量每輛新進站的大巴。

  沒車時他忍不住想起在周橋公司呆的一整天。辦公室裡那些年輕的員工,上班時偷偷地吃零食,偷偷地看網頁。但他們也齊了心地幫自己的老闆解釋,「不可能跑掉,誰都有可能,反正周總不會幹那種事。」

  能打發來討錢的,也要歸功於年輕面孔真誠的話,他們不會騙人。

  他和葛小永吃晚飯時,因為經歷了同場風波,聊的內容也比較多,包括為什麼辭掉令人羨慕的好飯碗,跑來荒郊替周橋打工。

  「最早沒想那麼多,那時還在院裡,替她做總圖。後來聊得越來越多,覺得她很有想法。慢慢的我開始嚮往,她倒是勸我不要衝動。不過當時我26,哪怕浪費10年,也有時間重新開始,所以想了段時間下定決心。現在回頭看,我仍然認為值得。」葛小永說,「秦總,留下來幫她吧,她缺一個能幹而又可靠的人來幫她,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回報。」

  愛和投資一樣是冒險,付出卻有可能得不到回報;但是,那付出的過程和不可推斷的結果,吸引著無數人前仆後繼。

  周橋迷迷糊糊睡著了,大巴進站停下來後,才被別人的下車聲吵醒。她踏上平地才打起幾分精神,他在哪裡?幾乎是一抬頭,她發現他站在面前。來不及說話,幾乎是同時,他抱住她,而她也投進他懷裡。

  緊緊的依偎在一起,貪婪地感受對方身體散發的熱量,每寸肌膚都在渴望對方,如同墨滴入水,迅速地化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開。

  回到旅館,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親吻時,他卻放緩了速度,用舌尖輕輕地撫慰著她,雙手在她光滑的背上點燃叢叢烈火。她喜歡他堅實的胸膛,小腹。當柔軟和堅實交纏在一起,十指也緊握著,無需要眼神和言語,每一個小小的示意都能得到靈敏的回應。

  從心裡瀰漫開來的癢和渴即將得到滿足,他突然停下來,認真地看著她,然後一語不發深深吻她。由濃轉淡,又從淡轉濃,在無法抑制的衝刺中他倆擁有了彼此。

  秦雨松匆匆洗漱完,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可能是睡得好,雖然起得早,卻沒留下缺少睡眠的痕跡。他要回公司處理事情,「給我點時間,讓公司可以安排我辭職後的接手人員。」就當是冒險,他仍有闖一闖的資本。

  他在周橋眼裡看到了猶豫,她怕連累他。但比起看著她獨自面對的辛苦,他心甘情願被連累,至少兩個人一起承擔,可以分薄些壓力。

  現實永遠比想像殘酷些,和日本合作方的談判是場馬拉松。經歷無數次拍桌子和繼續會議桌前的對峙,三方在股東變更協議和公司新章程簽下字時,周橋已經能夠笑得比較平靜。反而是出納拿到美金匯入的銀行回單,激動得和同事交換了場熱烈的討論:日本人終於要來了,「那麼,二老闆是不是要成三老闆了?」章程上秦雨松擁有公司股份的15%,日方是35%。

  老於世故的辦公室主任說,「笨,大老闆和二老闆本來是一家,分什麼彼此。」

  出納不服氣地說,「還沒領結婚證,就還是婚前財產。」

  財務主管輕咳一聲,他們瞄到兩個老闆一前一後回來了,而且他倆臉色很不好看。

  周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打開電腦。秦雨松在後面,隨手關上小辦公室的門,「我理解你想放他一碼的心情,他是最早來公司的保安,吃過苦受過累。但法律就是法律,他敢勾結外人偷公司的財產,必須接受法律的懲罰。」她不理他,他從從容容地坐下,「而且人事這塊是我負責,大老闆擅自插手,很容易引起職責不分明。」

  周橋瞪了他一眼,越來越牛了啊。

  秦雨松笑笑,「我知道他老婆快生了,也知道你答應他老婆不叫他坐牢,但此風一開,對公司沒好處。放心,他家裡我去搞定,你別內疚了。」他壓低聲音,「我不是冷血,只是我倆總歸有一個人要在公司扮壞人,就讓給我吧。不過你怎麼越來越有心慈手軟的傾向,簡直沒了當年風範,是受我的好影響嗎?」

  周橋再瞪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生產日報。當初想違約不賣電的那家廠,擴建計劃因受大環境影響中止,最終還是向她供應電和汽了。真所謂在利益面前世事無絕對,有時邁過坎就是陽關大道。

  秦雨松看她不說話,站起來開門出去,反正……哼哼今晚她不得不理他,因為雙方家長要為他倆的婚事見面吃飯。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她和他總是站在一起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4 PM

第六十二章 結局-從此後生活仍然有煩惱,但他們一直在一起

  這頓飯沒吃成,下午保安鬧罷工,有個愣頭青抓起煙灰缸砸開了秦雨松的頭。周橋去了開發區,得到通知趕回來時事態已經被控制住。秦雨松血流滿面地完成了談判,她只需陪他去醫院包紮就行。傷口在額頭,處理完秦雨松又成為招人注目的外傷病號,不便出現在雙方父母面前。

  「怎麼辦?」秦雨松問周橋。飯局的地點在上海,他倆現在就算趕回去也要遲到很久。兩對老人應該已經在路上,早出門的話都快到飯店了,再取消也有點不像樣。可是如果他倆不在場,老一輩的能和諧相處嗎?

  周橋搖頭,她也不知道,找個回不去的理由看他們反應吧。幸好還請了周橋的阿姨作陪,好歹能有些緩衝。電話通了,她來說,他湊在旁邊聽,那邊一片熱鬧,原來老人們已經到了,正在寒暄中。周橋唯唯諾諾收下大堆關心的話,應付了過去。

  「還痛嗎?」掛斷電話她注意到秦雨松的表情,什麼意思?他的眉頭抽在一處。

  「不痛。這次他們怎麼那麼好說話?」秦雨松說,四個老人先後表達了對創業中的小青年的關懷和慰問,合理大度,和藹可親。

  她挽住他胳膊,「不管了。他們是我們長輩,比我們懂人情世故。而且我倆都這樣了,他們也知道分寸,折騰不出什麼來。」秦雨松被她的話逗得直樂,「我倆都怎麼樣了?」周橋笑,「睡一張床、進一個門、在一個地做事,只差法律上的程序。但那有必要嗎?我無所謂。」秦雨松站住,「明天我們把證領了。」他滿臉嚴肅,周橋看看他頭上的紗布,覺得他有種就義的英勇,「也不知道在哪辦手續。再說,你這算求婚嗎?我不接受,不夠誠意。」

  這還不夠誠意?秦雨松委屈地說,「你自己算,我求過幾次婚?沒誠意能一次又一次被拒絕後又提嗎?你想要什麼樣的求婚?鮮花,音樂,戒指?在空中,還是海底?」

  「我不知道,得你自己想。」

  在回去的路上,每過兩分鐘秦雨松問一次,「結婚吧?」

  「你是復讀機啊?」

  「對,我打算說滿100次,第101次你肯定答應了。」

  隨你,周橋自顧自開車,還把音樂開大點,免得耳朵裡灌滿雜聲。

  電台放的是首老歌,

  「我會愛你,

  你會愛我,

  只是因為寂寞,

  會愛上你因為我寂寞,

  雖然我從來不說,

  我不說你也會懂,

  而且

  感情的事你我都脆弱,

  談到未來的生活,

  我們對自己都沒有把握。」

  秦雨松沒停過唸唸有辭,就在快到廠時一把關掉收音機,「第101次!我們結婚吧。」

  周橋說,「好。」

  秦雨松原以為她還要胡攪蠻纏,沒想到答應得出乎意料的爽快,忍不住看著她,「真的?」

  她點頭,「真的。我們都這樣了,還等什麼,結婚就結婚。」他都為她受三次傷了。可憐的人,大概在第一次就被砸得失去理智,以至於甘心情願被砸第二次、第三次。雖然開始因為寂寞愛上的對方,但是過程和結果都還在自己手裡,所以對未來的生活,她對自己和他有點把握。遇到了對的人,不犯從前的錯,也努力不犯新的錯,就這樣吧。

  領到紅本子後,秦雨松很鄭重地租了只保險箱,專門放屬於他的那本。他交了50年租金,並且在幾個月後不小心把鑰匙掉江裡了。反正辦理房產證土地證什麼的,有周橋那本也夠用了。至於兩本一齊要用上的場合,應該不會再有。

  秦雨松努力地不抱怨,偶爾才發牢騷,比如廠裡的一把手太不注意自己身體。然後那個廠裡的一把手聽他這個家裡一把手的話,乖乖地早睡早起正常吃三餐,直到有天大叫發福了要減肥。她跑了半個月步,發現有種肥減不下去-孕婦的肚子只會越來越大。至於哪次種下去的,是自駕游那次,還是回家探親那次,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雖然生活時不時仍會有點小意外,憑他倆第二次進入圍城的勇氣,大致能應付過去了。

  有天周橋問秦雨松,是什麼時候看上她的。

  「這還用問?當然第一面就看上了。」無論她現在重了多少,他都記得晨曦裡她閃著淚光的雙眼,那樣美那樣悲傷,讓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5 PM

番外之關於富二代的杞人憂天

  周橋第一次吐的時候,以為自己吃多了。她和食堂的阿姨說過很多次,她的菜和其他員工一樣多就行,不要填鴨似的放雙份。不過這些都白講了,按秦雨松說法,「你到外頭吃,別難為他們了。」外頭沒自己廠的食堂方便,周橋中午吃了一雞小腿兩排骨三肉丸、還有大量青菜白菜,只因捨不得浪費。

  晚上秦雨松端出奶湯鯽魚,周橋胃裡冒出股氣,狠狠打了個嗝。

  秦雨松心虛地先嘗了口,試過有底了,「還行啊,我拿啤酒燒的,不腥氣。」他舀了碗給她,「試試我手藝。好不好喝?」

  面對期待的眼神,周橋說,「好喝。」一口喝光了。

  餓了能再吃點,太飽怎麼辦?周橋坐立不安,只覺得從胃裡往上都滿了,尤其喉嚨口正飄著眾多菜餚,但又不能真的拿把湯匙來一一舀掉。偏偏他倆難得在家開次伙,秦雨松興致上來,燉了鍋牛肉作明天的主菜。臨睡前他用原湯煮出一小鍋牛肉粉絲湯,裝在碗裡討好地送到她手邊。周橋聞到香菜和胡椒粉,也不知道消化系統哪部分下了指令,頓時五內俱沸,奔進洗手間吐得收不住嘴。

  「一定是午飯吃多了,明天會有胃口的。」周橋信誓旦旦,表示不辜負秦雨松的勤快。

  可惜第二天情況更差,周橋覺得餓,但吃兩口又撐。這什麼情況?她打算好好地清腸幾天,看來攝入油脂太多,影響到正常食慾了。

  誰知也就一餐沒吃,餓得她四肢無力雙眼發花。

  下午她到處翻吃的,好不容易找到包蘇打餅乾,和著白開水猛吃一通。吃完剛舒服了十幾分鐘,她又直打噁心,奔進洗手間吐了。

  這是病,得治,第四天周橋去了醫院。

  十月病,不過離好只差七個多月了。

  「我懷孕了?」周橋不敢相信,總共兩次沒加防護,這也太巧了吧?「這種沒胃口想吐的情況多久會好?」

  一般三個月後就好,也有人直到生下寶寶才好,當然還有人從頭到尾沒反應,這很難說。

  又過了三個月,周橋總結出醫生的意見,一般都是:每人情況不同,很難說。

  秦雨松背著周橋向醫生咨詢,她情緒低落,偶爾還會哭,有什麼辦法?醫生還是套話,激素水平變化的結果,家人要給孕婦充分的愛與關懷,解除疑慮,輕裝臨產。

  好吧,秦雨松試著安慰太太。

  晚上聊天,他把她放在自己膝上,「那天你躲在洗手間哭,有心事幹嗎不和我說?」

  周橋搖頭說沒有。

  秦雨松進行合理推斷,「沒胃口,所以不開心?」

  搖頭,「有期徒刑」而已,她有這個承受能力。

  「變胖了不開心?」

  搖頭,正常生理現象,不是永久的,不怕。

  「身體不舒服,容易疲倦?」

  搖頭。

  秦雨松繼續猜,他父母應該不是問題。已經婉拒雙方老人的好意,由他們自己來顧管孩子;公司?一切正常。或者他?據說有些孕婦會討厭造成懷孕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問,「不是因為我吧?」問完他趕緊摀住她的嘴,「別說,你點頭或者搖頭。」剛說完他又後悔了,連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下巴,不讓她有點頭的餘地,「我們都要有孩子了,雖說你一個人養大孩子也沒問題,但成長的過程中沒有父親的指導,孩子多少會有心理……」

  周橋努力掙脫他的魔掌,「你在胡說什麼!」

  「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哭?」

  周橋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好半天扭扭捏捏地說,「將來我們的孩子也算個小小的富二代。你看報上的新聞,二代的多半沒什麼出息,我想到要是她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我們該怎麼管?可能管了也沒用,越想越難受,眼淚就流下來了。」

  這有什麼可擔心的,秦雨松無語,失笑。但是,慢著,似乎也不是沒道理……他也陷入了深遠的沉思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6 PM

番外之麻袋裡的年終獎

  又是一年年末,公司有一半員工來自五湖四海,因此春節假期從農曆二十七開始,年初七結束。在放假之前,人人關心、處處議論的就是年終獎。三年來公司上下齊心協力,總算在今年下半年扭虧為盈,老闆說了,除正常的年終獎外,對貢獻突出的同事有特殊獎勵。

  獎項有:最佳建議獎,金額為人民幣1萬。參與者是全體員工,每人把自己對公司的建議發到秦總郵箱,公司將從中選出最佳者。

  獎項還有:最優秀員工獎,金額為人民幣5萬。參與者還是全體員工,匿名投票,選自己也行。既然是「最」,名額只有一位,票多者得。

  最後還有一個獎,是沒有懸念又最豐厚的,中層管理人員的年終紅包。

  周橋想把發獎金的美事交給秦雨松,他不同意,「還是你來,董事長適合做好人。」他這個「靠女人的中年白臉」在旁邊負責拎包就行了。至於被人說三道四,他早已想開。誰人背後無人說,而且周橋比他更慘,在傳聞中她已成為類似於母老虎與狐狸精的綜合體,隨時能視需要變身。

  據路透社消息,周橋結過三次婚,每次都從前夫手裡得到大筆財產,最後倦鳥歸林,便宜了姓秦的傢伙。

  人人愛奇遇啊。

  隆重的日子終於來臨,早上秦雨松拿出他從前的西裝,沒發福也沒少肉,穿在身上依然十分妥帖。他邊吹乾頭髮,邊享受周橋欣賞的目光,誰說夫妻做久了沒感覺,偶爾換換形象,這不又有新鮮感了。

  他倆的寶貝,大名秦一周,芳齡21個月,見到爸爸和平時穿的不同,非要坐在他身上吃早飯。秦雨松喝著他的咖啡,吃著他的麵包,忍不住有兩分感慨,女孩子就是喜歡外觀,連女兒這麼小都懂得職業范的迷人。

  秦雨松微微害羞,裝作沒發現老婆目不轉睛的注視。

  幾分鐘後秦一周放下她的麥片,「吃飽了。」然後一溜煙跑了。秦雨松目送她上樓梯,看她穩穩到了樓上才收回視線,然後又看到老婆深情的目光。

  她說,「換件衣服出門。」

  他這才發現,西裝領口的麥片糊,「秦一周!」

  秦總仍然穿著往日的毛衣和羽絨服出現在公司,做人更重要的是內涵。

  下午發中層獎金,秦雨松從車間回來,被周橋辦公桌下的東西嚇了跳。她腳邊有8只藍紅白條編織袋,有鼓有癟。

  「幹嗎?」

  周橋拎起一隻,打開給他看,全是整疊的人民幣。這種視覺刺激非同小可,連秦雨松都吃了驚,「全是現金?」獎金最多的是葛小永,難道今天他要扛一麻袋現鈔回去?

  「對。」

  反正……沒誰嫌藍紅白袋土,每個被叫進來的都把自己的那份拎走了,辛苦一年,應得的回報。

  周橋做完好人,又輪到秦雨松做壞人,有獎有懲,今天也是不符合公司要求的管理人員走路的日子。幸好被辭的只有一位,秦雨松用清潔阿姨送來的毛巾擦身上,幸虧去車間時用工作服換下了羽絨服,不然對方這麼大杯水潑過來,衣服得濕一大片。

  看著秦先生狼狽的外表,周橋陷入了沉思,這算好事還是壞事,眼看這位仁兄穿衣直奔舒服度為第一而去,離美貌和時尚越來越遠……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8-6-2 09:07 PM

番外之迎財神

  開廠的人難免都有些神神道道,每年迎財神是件必做的事。

  初四在秦雨松父母家吃過晚飯,周橋開車,一家仨口回南通。

  沒辦法,秦一周非要和爸爸坐一起,還不許車裡有其他聲音,不然會影響她唱歌。

  「爸爸,我給你唱『別看我是一隻羊』…」

  做爸爸的趕緊鼓掌,「好啊。」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慢羊羊~~」秦一周奶聲奶氣唱起來,周橋突然想到羊羊羊的廣告,撲哧笑了。小朋友不樂意了,努力翻出兩個小白眼,「媽媽壞。」秦雨松摸摸她細軟的頭髮,「媽媽不就笑了下,哪裡壞了?媽媽聽見寶寶這麼說,心裡難受,一會沒力氣說故事了。」

  秦一周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媽媽我收回剛才的話。」

  周橋哼哼兩聲,「晚了,媽媽很生氣。」

  秦一周轉過頭,觀察爸爸的臉色。爸爸聳聳肩,雙手攤開表示無能為力,還火上澆油,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們家媽媽最大。」秦一周兩條小眉毛湊到一處,想了個辦法。她摩挲著媽媽的頭,「好媽媽,不生氣了噢,乖,給你根棒棒糖。」說到做到,她從口袋裡掏出根棒糖,剝掉糖紙後遞給周橋,「媽媽吃棒棒糖。」

  周橋含著糖含含糊糊地說,「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秦一周鬆了口氣,學爸爸的樣子聳了聳肩,「你們大人啊,有時就像小孩子,我才不信你真的生氣呢。」

  秦雨松忍住笑,「為什麼這麼說?」

  秦一周認真地回想,「前天你把媽媽氣著了,她還說要不理你,後來轉身就忘了。」

  秦雨松想起來了,那天是在周橋娘家,他和她說年初三回上海不住酒店,住父母家。兩人趁小傢伙跟外婆去吃點心了,唧唧咕咕斗了會嘴,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他尷尬地笑了笑,「爸爸媽媽不是吵架,有時候意見不同,小小地討論。」

  秦一周抱住秦雨松的手,把臉在他臂上蹭,「爸爸,媽媽是女生,你要讓著她。」

  秦雨松噢噢噢。

  在加油站加完油,周橋回頭看了下,父女倆頭靠頭睡著了。按婆婆的說法,秦一周活脫脫縮小版的秦雨松,眉毛、鼻子,還有嘴巴,無一不像。婆婆還勸她趁年輕再生一個,兒子像媽,準是個俊俏的小男孩。

  不生了,周橋看著女兒胖乎乎的小臉,集中精力養好女兒是真的。這個春節,小傢伙懂得祝別人新年好了,收了一大疊紅包和長輩的心。

  回到自己的家,秦雨松抱起女兒,想把她放床上去。誰知小傢伙醒了,抱住他脖子,「爸爸,我要看媽媽放炮仗。」周橋捏捏她的小面孔,「去年哪個屬小狗的聽見鞭炮聲哭了?」

  秦一週一本正經地說,「那是我小時候的事。現在我長大了,不怕了。」

  得,你個小豆丁去年的事就是童年往事?

  一起去。

  到了廠周橋先把準備好的紅包發給值班的人,祝所有人新年新氣象,事事順心。

  午夜十二點剛過,先是砰砰的二踢腿,再是劈里啪啦的百子鞭,最後是煙花。

  絢麗的彩花綻放在夜空中,周橋拍了拍身上,回頭找爺倆。

  後面沒有,兩人在前面,嚇了她一跳:秦一周出息了,準備放煙花了。

  秦雨松俯在女兒身邊講解,明珠彈,得握住中部,斜朝上對著空地。

  蓬的一聲,又是一聲,秦一周癟了癟小嘴,沒哭。

  作為「大孩子」,她堅持到放完了,才撲進媽媽的懷裡。

  過了半天「勇敢的秦一周」抬起頭,睫毛掛著淚花,笑呵呵地對秦雨松說,「爸爸,明年我要放二踢腳!」

  好個宏偉的志向。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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