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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銅錢 -【鏡中妖】《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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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09 PM
標題:
一枚銅錢 -【鏡中妖】《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6-16 04:05 PM 編輯
【書名】:
鏡中妖
【作者】:
一枚銅錢
【內容簡介】:
本該埋葬著少女的棺木,卻是個空棺;
荒村亭樓那,住了個滿頭白髮的稻草人;
碗能成妖,雀鳥含花,有隻妖怪騎著鯉魚到處跑……
魑魅魍魎,世間詭異——
熱血捉妖師西風小妹和強大龍神攜手走遍詭秘人間的故事。
【入坑提示】
①單元劇,一卷一故事,主線+支線
②沒鬼,有妖,別慌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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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14 PM
第一章 空棺(一)
春夜,子時,雷聲震天,大雨磅礡。
微弱的燈籠火光在雨簾中折射出萬千光點,一行人埋頭前行,肩上或扛著鐵鍬,或拿著鏟子,悶聲走在泥濘林中。
行了半個時辰的路,淤泥沾鞋,鞋子重了足有半斤,導致眾人的步伐更是緩慢,像孤魂夜行。
「到了。」
走在前面的村長突然開口,打破了這半個時辰以來的沉寂。他伸手將燈籠外探,火光剛探到他要找的地方,手就不由一抖。
眼前是一座孤墳,墳上堆積的泥土已經被水沖刷走了大半,石碑上沒有碑文,不知墓中人的姓名和身份。忽然有兩個男女撲了過來,也不顧地上泥水,哭道:「茵茵,茵茵……我的女兒……」
眾人紛紛歎氣。
村長也歎道:「挖吧,至少得把骨頭給挖回去。」
拿著鐵鍬的村民遲疑問道:「才埋了三天,真變成一具白骨了?萬一……」
萬一裡頭的人沒變成白骨,現在開棺,只怕死狀淒慘,要直接把茵子爹娘哭瘋過去。
「那妖怪說當日來食,三日後讓我們開棺取骨,就算我們不想開,也得開,否則妖怪再找上我們怎麼辦……」
村長低聲說著,可還是讓茵子爹娘聽見,兩人從泥濘中抬起頭來,痛聲道:「村長,茵茵是為了救村裡人才死的,如果不是茵茵願意把自己當做祭祀品送給妖怪,那妖怪就要吃了我們整個村的人。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村長也覺良心受譴,擺手說道:「不說這些了,先把茵子帶回家吧。」
茵子爹娘一聽,也沒有辦法,女兒自小就善良,與人為善。他們村世代以狩獵為生,獸類見了他們都如仇敵,惟獨對茵子,從無惡意,甚至和她玩鬧。
村裡人都說她是仙人轉世。
但突然有一日,村裡來了個妖怪,說要茵子做食物,若她不從,就殺盡村人。
茵子為了村人,答應做祭祀品,於是便活生生地被村人封入棺木中,葬到了妖怪指定的地方。
一晃三日,到了妖怪讓他們過來挖出白骨的日子。
既是挖白骨,那裡面的肉身,肯定都被啃食了。村長想到棺木裡一會就要出現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子,既覺害怕,又覺難過。
鐵器掘地,將墳堆一抔一抔鏟平,一抔一抔鏟開個坑。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鐵鏟和地上石子碰撞出沉悶聲響,沒入大雨中。越是臨近棺木的深度,眾人的動作就越沉重。
「咚。」
鐵器叩在木頭上,在棺木上咬出一道牙痕。掘到棺材的村人嚇了一跳,立刻收手,連聲念了「對不起」,有些慌張地看向村長。
村長擰眉,沉聲:「挖!」
茵子爹娘又一次哭了起來,不忍再看。
當日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封入棺內,是多麼絕望和痛苦。
女兒啊……
深埋地底的木棺在七八人的挖掘下,很快就露出地表。大雨不斷滾落,沖刷著上面沾染的泥濘,在燈籠的映照下,露著紅色幽光,在夜裡看來,更加瘮人可怕。
「開棺。」
村人將那鉚釘一個一個撬走,足足二十八枚鉚釘,每顆都有三寸之長,活人要想裡面爬出來,絕無可能。
鉚釘全部撤去,八人扶住棺材蓋子,一齊用力往旁邊挪。
「吱呀。」
蓋子聲音微動,茵子娘已經在丈夫懷中痛哭,不敢往那看。
「吱呀。」
蓋子一點一點被挪開,村長緊握拳頭,做好了給茵茵道歉的準備。
「吱呀。」
蓋子完全被推開了,一道震天響雷轟然落在山頭,在天地間拍出巨大聲響,似炸裂山林,炸裂了村民的心。
他們愕然,在同時一閃而過的閃電照耀下,清楚地看見,那棺木裡竟然空無一人!
沒有茵子,也沒有該有的白骨,像是從一開始,他們埋下的就是一副空棺。
村長錯愕,驚得跌坐在地:「這、這……」
茵子爹娘一見棺木裡空空蕩蕩,也怔住了:「茵子呢,我家茵茵呢?」
在場的人都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因為他們也不知道茵子去了哪裡。
難道妖怪把人全吃了,連骨頭都不剩?
雨水從高空拍落在密林上,豆大的雨珠打在眾人的蓑衣上,落入空棺之中,沒有人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突然暗林中傳來一陣姑娘的歌聲,斷斷續續,幽幽似鬼魅,聽得眾人心頭高懸,寒毛豎起。
歌聲低迷輕緩,混在嘈雜雨聲中,讓人聽不太清楚。
只是這歌……唱得實在有些難聽,難聽到連村民都覺得並不怎麼恐怖,反而想堵上耳朵,直到看見一團紅火焰漂遊空中,正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他們才驚懼起來,緊握手中鐵器,緊盯前面。
火焰在雨中忽上忽下,時而還在轉圈,像是活物。
村民睜大眼睛盯著,手已經在發抖,然而難聽的歌聲多少安撫了他們的心——一般妖怪唱歌都很好聽,這個如此難聽,未必是妖怪。
聲音越來越近,火球也越來越近,兩者距離約莫還有三丈時,那團火就停了下來。村民透過雨簾細看,那遊動的火球形似老鼠,但又跟老鼠不同。透著一身紅光的它將來者周身照得明亮——有腦袋,有手,有腳,沒有尾巴,是個人,還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而她還在唱歌。
唱得不是一般的難聽,聽得眾人心思複雜,一臉的難以言喻。
這姑娘看著也不過十六七歲,身材纖細,穿著淺藍的對襟長袖,交領齊腰的杏色襦裙,腰間掛著一隻長笛。
火光將她整張臉都映得如紅花,她笑了笑,像鄰家的小姑娘,她看著滿臉警戒的村民說道:「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
「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
「別唱了!難聽!」
小火大聲抗議,不許她再唱。西風看了它一眼,扯著嗓子唱得更大聲:「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
小火翻了個白眼,將大耳朵一折,堵住了這鬼哭狼嚎:「妖怪都要被你嚇跑了。」
「嚇跑了更好啊,那就能順利救出茵子姑娘了。」西風晃著手裡的木簪,伸到它的鼻子下面,「再聞聞,人是不是在這附近。」
蹲在她肩頭上的小火嗅了嗅,說道:「在,活蹦亂跳的。」
「還活著嗎?」
活蹦亂跳的不但可以是人,還可以是鬼,她就看過跳得特別好看的女鬼。
小火不客氣地答道:「不知道。」
「小火,要你何用。」
「沒有我,誰來聽你唱歌,別人敢嗎?」
好像言之有理,西風不再擠兌它,她歎道:「買賣不大,不過好歹能解決三餐溫飽。最近妖怪都不怎麼出來,窮啊……」
她數了數手裡僅剩的幾枚銅板,只夠買一個饅頭,別人都說窮得叮噹響,她很快連能碰出叮噹響的銅板都沒了。
「窮啊……」她深深感歎著,把銅板小心地收回兜裡,再向山中走了十幾步,就到了一處斷崖前。她抬頭往上面看,高不見頭,似乎懸崖直沖穹頂,沒入雲端之中。
西風抓住肩上小火,直接朝上面拋去。
「呼——」
不過巴掌大小的紅色火團在半空中瞬間炸成一團如馬之大的紅球,西風一躍而上,小火沿著懸崖急馳而上,逆風疾行,越過壁上巨石樹木,如履平地。遠遠看去,似火球直撲山頂,速度快如疾風。
幾乎沒用半刻,小火已經載著西風登上山巔。
狂風一停,西風就摸出兜裡的小鏡子理順被風吹得像雞窩的頭髮,這才跳了下來,招招手,小火又化作一隻紅色小球,蹲在她的肩頭上。它探頭嗅了嗅空氣,說道:「前面估計有個黑沼澤,否則屍骨味不可能這麼重,西風,恭喜你,你可以抓到肥得流油的妖獸了,吃兩口可頂飽了。」
西風乾笑兩聲:「你們妖怪的肉一點都不好吃。」
小火愕然:「……你吃過?」
西風朝它咧嘴,露出兩排亮晶晶的牙,還伸手叩了叩,叩聲清脆嚇人。小火決定以後再也不說她唱歌難聽!
常年不見日光又多水的地方最容易滋生邪祟,沼澤便是最好生養妖怪的地方。樹林裡面的沼澤完全照不見一點日光,這種地方,便被稱之為黑沼澤。
西風還沒完全走進樹林,已經聽見林中怪獸發出的危險吼叫聲。她取下腰間長笛,反手一晃,木制的長笛變成一柄寶劍,寒光鋒利,可切鐵破金。
寶劍一出,強大的劍氣壓制了過半的獸類,察覺到危險的獸類漸漸隱藏起聲音,唯有一些凶獸,仍在嘶吼。
「走,小火。」
西風一聲「走」字脫口,人便如離弦利箭,刺入沼澤之中。濃郁的瘴氣模糊了凡人的視野,西風閉眼凝神,側耳細聽。一股黑氣直襲而來,西風側身躲閃,一劍揮出,在剎那間將黑氣斬成兩段。
巨獸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劍氣斬殺。小火伸出小短手將那團黑氣抓住,迅速塞進嘴裡,美滋滋地吞下了肚子。
西風一路持劍斬擊,所到之處,妖屍遍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18 PM
第二章 空棺(二)
西風一路斬殺,小火一路吃吃喝喝,到了中途,已經飽得打嗝。
那些兇狠獸類紛紛退避,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西風仍舊閉目前行,以劍探路,直到察覺到瘴氣已散,才睜開雙眼,明眸四掃,已經到了沼澤地盡頭。
她一步踏上岸邊,反手收劍,將長笛別回腰間,
小火摸著渾圓的肚子又打了個飽嗝,朝前頭指指:「那兒。這茵子姑娘的氣息也算奇特了,哪怕有一塊這麼長的沼澤地,她的氣息還是清晰可辨,這可不是一般的凡人。」
「茵子爹娘說她自小就跟別人不一樣,獸類親近她,如父如母般給她送口糧。哪怕茵子爹娘是獵戶,獸類也沒有因此仇視茵子。」
「但她絕對只是個凡人。」
「大概她有成仙的根基。」
遠處山林中,突然有鳥獸騰飛,似被人猛地驚起,朝八方亂飛。
西風駐足凝視,在一陣陣妖風中嗅到了凡人的氣味。她加快了步伐,想快點找到茵子,無論是怎麼樣的凡人,在妖山待著遲早要油盡燈枯。
有嗅覺靈敏的小火在,西風要找到一個人並不難。
崖頂密林眾多,險象環生,但西風毫不在意。
直到她走到一個山洞前,才停了下來。
小火豎起大耳朵往裡面聽了聽,又嗅了嗅,說道:「在裡頭。」
還沒說完,它就被西風抓了起來,小火臉一黑:「你住……」
話又沒說完,它已經飛翔在半空中,扔它的人半點友情都不講。
「西風你唱歌難聽死了!」
小火咆哮一聲,直衝山洞裡面。它「啪」地展開身體,似一團火焰撞入山洞,火光剛起,懸掛在洞內的蝙蝠齜牙嚎叫,可剛近身就被它燙掉一身皮毛,痛得瑟瑟發抖,不敢再近身。
西風探耳聽了聽,「嘖嘖」聲道:「小妖精,這麼凶,洞裡著火了也不跑。」
洞內的蝙蝠聽見外面有聲音,憤怒地成群結隊往外面衝。
西風一聽洞內吱吱吱地吵,不慌不忙地伸手在旁邊樹葉上抹了一巴掌。
晨露未散,葉子上仍留水珠,這會嘩啦啦全都滑入西風的掌中,凝成一粒水珠。
西風低聲念咒,將水珠往上拋去。「砰」,小小水珠立刻吸納四周光芒,像棉花吸水,瞬間就將這天地的光芒凝聚在身,似太陽懸在山洞前,明耀八方。
洞內的蝙蝠不知狀況,一股腦全都衝了出來,剛露臉就被強烈的光束刺眼,刺得雙目流血,慘叫倒地。
捂著眼的西風聽見慘叫聲差不多了,抬指一彈,那水珠破開,光芒重新回到了天地間。
她低頭看了一眼地面,黑壓壓的一片,個頭都很肥,可惜她不吃蝙蝠。
真是可惜呀。
西風越過在地上哀嚎的蝙蝠,輕步跳了進去。
小火不知道去了哪裡,但西風不擔心它,非得擔心的話,那就擔心擔心這裡的妖怪吧,不要被那個大胃王給吃了。
「小火?小火?你在哪,快出來給我照明。」
無論西風怎麼喊,它都沒出現。
西風冷哼一聲,扯開嗓子唱道:「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
「別唱了!」小火從暗處迅速飛回她的肩頭,罵道,「難聽!」
「哦。」
有了火光,西風很快就穿過了山洞,到了剛才鳥獸群飛的林中。
眼前的樹林,很明顯被人改動過,一眼看去,那未被伐倒的樹木就好似一個陣,陣的中央,躺著一個少女。
少女身著紅色衣裳,長長的裙擺鋪滿地面,如血紅的花盛開,絕美又詭異。
「是茵子。」小火附耳低聲,又說道,「這是血陣。」
「嘖,血陣?這麼大陣仗。」
血陣很是邪門,連一般的大妖怪都不敢輕易嘗試。只因這陣是用來解除封印的,而且是十分強大的封印。
需要用到血陣來解除的封印,裡面封印的妖物,足以毀天滅地,釋放出那妖物,極有可能被反噬。
小火見她饒有興致地觀望,一巴掌拍在她的耳朵上:「你醒醒!你可是捉妖師,等會出來個大妖怪第一個先吃了你。」
西風一個哆嗦,立刻將長笛化劍,提劍往陣中走去。
她剛剛出現在陣法邊緣,就有獸嘶吼:「滾。」
西風不停,腳步反而更快,一步踏入血陣之中。那血陣霎時翻江倒海,紅裙四飛,似血海撲騰,一股股濃郁的血腥味刺入鼻中。
「原來是這樣……」
西風看向那昏迷不醒的紅衣少女,明白了為什麼妖怪要將茵子帶來這。
因為茵子體質奇特,可以作為開陣的鑰匙。
可是為什麼非得先埋在地下,而不是直接擄走?
西風滿腹疑惑,一劍揮出,斬斷襲來的血海,劃開一條血路。
血氣漸漸濃郁,血陣已經進行到一半,那妖怪似乎並不打算出來,不願分神對付她,仍在一心一意解除封印。
西風化風為靈,穿透血陣去尋妖物蹤影,唯有找到它,才能徹底破陣。
但那妖怪隱藏得極為隱蔽,西風竟然沒找到它。
突然,血陣再一次翻湧,濃郁的血腥味沖天四散,不但是這裡林中的飛鳥逃離,連遠處也傳來了獸類不安的吼叫聲。
西風擰眉疾尋,目光落在那一動不動的紅衣少女身上。她猛然明白過來那妖物是藏身在了哪裡,瞬間移動,朝她急馳飛去。
幾乎是在她刺向茵子心口的剎那,一股黑氣從茵子身體中剝離出去。西風猛地收勢,劍尖一轉,挑出一朵旋轉劍花,毫不遲疑地刺向黑氣。
黑氣逃得很快,劍鋒只擦去半邊黑角。那妖怪低低痛叫一聲,爾後血陣轟然炸響,小火的心一沉:「不好。」
那妖怪頓時朗聲大笑:「要出來了,十萬年的咒印,被我破了!」
「十萬年?」西風的脊背一冷,十萬年前尚無人間,如今這麼大的妖怪臨世,隨便好奇地去人間走一圈,對人間來說就是天大的災難。
她額上滲出冷汗,罵了那不知分寸的黑妖一聲,轉而退出血陣,先自保要緊。
被咒印封在懸崖之中的妖物甦醒,突然炸開的強大妖氣驚得整座山的妖獸驚慌逃竄,無人敢來挑釁,似乎只要接近這裡,就是死路一條。
西風屏氣盯著那慢慢劈裂的山縫,這樣強大的妖氣,絕對值得被人封印。
但不知道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竟然能封住它。
那黑妖以為自己能駕馭這妖物?
等著被反噬吧,蠢蛋。
西風罵著黑妖,一會才想起來她該擔心自己,畢竟比起妖怪來,她一個凡人更危險。
她見小火一直沒吭聲,偏頭一瞧,那傢伙竟然不見了蹤影。
膽小鬼!
深葬懸崖之中的妖怪漸漸甦醒,似乎是輕輕動了動,整座山也跟著一陣顫抖。
「出來了。」黑妖歡喜若狂,貪婪地看著即將為他所用的那股力量,顫聲,「出來吧。」
「轟——」
山石碎裂,崖底的鏡子沖出萬丈青光,一條青色的巨大影子從鏡中飛向天穹,快得連西風都沒看清楚是怎麼,反而被它掠起的狂風吹得連連退步。
站在懸崖之上的人抬頭張望,只見那青影游躥在白雲之中,撼天動地,奪日搶月,飛禽走獸無一不四下驚飛。
等看見那影子往這沖來時,西風的心又涼了半截,完了,她要被當做妖怪的餐前點心了。
青影將要落地,西風才看清楚這是一條青龍。
青龍身軀龐大,長不見尾,雙目威儀莊嚴,是不同於邪祟的威嚴。它立於崖頂之上,俯視渺小的蒼生。
黑妖興奮上前,絲毫不畏懼它的龐大,大喊道:「是我放你出來的,以後你要聽我的命令!」
青龍低頭盯它,問道:「是你解開了咒印?」
黑妖大聲答道:「是!」
「你知不知道是誰將我封印起來的?」
「誰?」
青龍冷漠道:「我。」
「……」
「所以你現在吵醒我,是……幾個意思?」
「……」黑妖目瞪口呆。
西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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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妖:你們好,我是炮灰一號,再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26 PM
第三章 空棺(三)
笑場了的西風急忙忍住,忍得肩頭顫動,偏頭硬忍。
可憐的黑妖,費盡心思耗費大半妖力解除了封印,被反噬了還能留下一身骨氣,可沒想到……
想到這,西風再次噗嗤噗嗤笑出聲。
目瞪口呆的黑妖回過神來,結巴道:「我、我……」
青龍還在看著他,黑妖額上一滴冷汗滾落。
「我、我……」黑妖噗通跪倒在地,苦著臉道,「我錯了……我就是太……太崇拜您了,所以……想讓您重新現世。」
它怎麼想得到世上會有這麼無聊的人,竟然把自己給封印起來。
有如此強大的妖力,就該去稱霸六界啊!
再不濟,制霸妖界也好啊。
偏是如此奇葩,把自己封印起來,還讓它碰見,甚至煞費苦心解除了封印。
黑妖快要哭了。
西風也快要笑死了。
不行,她再不走估計就要在這憋死了。她捂嘴忍笑跑到茵子姑娘那,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活著,就是血放得有點多,得好好補補才能活蹦亂跳了。
她點指在她的眉心上,念了咒術,茵子立刻化作一點熒光,被西風收進掌中,轉身就要走。
茵子暈倒的地方恰好是在那巨大山縫中,跨過山縫時,西風注意到那崖底深處,有白光折射,也不知道是什麼。
正狐疑著,就見那白光混著一團紅光朝上面飛來。
空氣中飄來的是她熟悉的氣息,正是剛才不知道躲哪去的小火。
小火迅速遊躥上崖頂,短小的爪子舉著一面比它大不了多少的鏡子一躍而上。西風一把抓住它的大耳朵,質問:「膽小鬼,現在知道出來了。」
「冤枉,我是替你撿寶貝去了,瞧,這鏡子。」小火把東西往她手裡塞,「可以當很多小錢錢,買很多肉包子。」
西風一臉不信,朝那不過巴掌大的小鏡子打量。鏡面沾了滿滿的泥,只能憑藉一點縫隙看出是銅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鏡子周圍的一圈紅寶石卻亮瞎了她的眼,顆顆璀璨奪目,散著異樣光芒。
西風果斷地把鏡子塞進懷中,準備下山找個當鋪當了。
「等等等。」小火抓住她的耳朵,說道,「撿了西瓜忘了芝麻,這妖怪你不抓回去給村民處置?那饅頭錢就沒了。」
「也對。」西風轉身回來,可看見地上的巨大陰影,再抬頭看去,只能看見青龍的下巴。她咽了咽,這分明是在龍嘴裡搶食物啊。
她活膩了不成。
西風再一次轉身要走。
「你,等等。」
西風不耐煩道:「等什麼?」
小火攤開小短手:「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
「它。」小火指了指她的腦門上頭。
西風一瞧,那長長的龍鬚就在她臉頰旁掃來掃去,龍嘴在前,一眼就對上了青龍的雙眼,看得她冷汗直流。
青龍近身,她才發現自己的大小還比不過它的眼睛。有種……想戳過去的衝動。
西風忍住了,沒找死。
青龍開口說道:「我離開兩界太久……」
「兩界?」西風反應過來,遠古之時,世上唯有神界和魔界,隨著時間推移,陸續有了其餘四界。這青龍已經封印了自己十萬年,難怪不知道,「青龍大人,如今世上已經有六界了,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而今你在的地方,已經被劃入妖界之中。」
青龍陷入沉思,迷茫了一會,說道:「我缺個嚮導。」
西風看著這體型龐大的龍妖,臉一僵:「我拒絕。」
青龍奇怪道:「為什麼拒絕?」
竟然會有人拒絕它的請求,難道它一睡十萬年,世道已經變了,再也不會有小仙女朝它扔花花、大聲尖叫、半夜翻牆了?
「我拒絕!」西風氣道,「我自己都養不活,才不要多養一條龍,還是你這麼……」她努力比劃出一個大大的圈,「這麼大的一條龍。」
她說完朝他背後一指,肅色說道:「那黑山老妖要偷襲你。」
青龍偏頭一瞧,那還跪在地上的黑妖一愣,嚇得一個激靈:「我沒有。」
青龍微頓,一股清風瞬間撲起,它回頭看去,那姑娘已經騎著一隻紅色老鼠沒命地逃走,頭也不回。
黑妖見它走神,悄摸摸地要爬走,突然青龍回頭,盯它。
黑妖癱倒在地,痛哭出聲,要是上天能給它一個重來的機會,它再也不去解什麼封印,打攪超級妖怪們睡午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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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妖界的西風嚇了個夠嗆,一到人間就直揉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九死一生啊。」
小火斜睨她:「九死一生的該是那黑山老妖,我瞧那青龍沒打算取你小命。但你一逃……就說不定了。」
「它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兩界幻化成了六界,它怎麼可能找得到我。」
小火「嘖嘖」地搖頭:「我一隻獸找人都不難,更何況人家那是創世之際就存在的龍族中人。」
西風一個哆嗦:「小火,我現在回去認錯還有用嗎?」
「嘿嘿嘿。」
「……」
西風歎道:「死就死吧,但我不要做個餓死鬼。」
說完她急忙找到一間當鋪前,把鏡子掏了出來放窗口:「掌櫃,死當。」
片刻,那掌櫃一臉嫌棄地將鏡子推了回來:「一文不值。」
西風一頓,他瞎了不成,上面的寶石如石榴,紅豔豔晶瑩剔透的,一顆就價值連城了。她將鏡子拿回,一看手就猛地一震。
鏡子還是那面鏡子,但是周圍根本沒有一顆寶石。
半顆都沒有。
西風瞪大了眼,她怒而拔出長笛跳上高窗臺,長劍一指,怒道:「黑店!奸商!還我鏡子!敢當著姑奶奶的面掉包我的寶物!」
掌櫃嚇得哆嗦:「姑、姑娘,你要講道理,這鏡子上頭還沾著泥啊,我是神算子不成,還能提前先準備好一面沾泥的鏡子?」
西風怎麼都不能相信她可以換下一座城池的鏡子變成了一塊破銅爛鐵,但上滿的泥土的確還帶著濃郁妖氣,鏡子周圍的花紋輪廓也沒有變。
惟獨不見了紅如石榴多如繁星的寶石。
西風想哭。
「我的小錢錢,我的肉包子……」
哭出聲的西風拿著鏡子出來,對著烈日左照右照,也沒照出個真相來。
她抹了抹淚,坐在當鋪門口的石階上問肩上人:「小火,你說這鏡子還會不會再變出一串寶石來?」
「可能吧。」小火也有些餓了,摸摸肚子說道,「要不我們送茵子回家,好歹可以領到賞金,還能蹭一頓飯,獵戶家裡,肯定有肉的。」
沒了西瓜至少還有芝麻,西風歎氣:「走吧。」
她想了想,沒捨得把鏡子扔了,又放回懷裡。
八善村離小鎮並不遠,正是午時,身處山谷之中的村落裡炊煙嫋嫋,冉冉騰空,像山谷中在正午時分聚集了濃霧,縹緲神秘。
西風剛到村口,就有犬朝她狂吠。不過片刻村民聞訊趕來,見了她立刻喝退了狗,將她領到茵子家。
茵子爹娘家還未生火,自從茵子走後,家裡的三餐和作息就極不穩定,每日都在悲痛女兒的事。
西風一進門,茵子娘先瞧見了她,可沒看見她帶著自己的女兒,沒開口就哭了起來。茵子爹也長籲短歎,捶胸懊悔。
「大娘,您先別哭,我把茵茵帶回來了。」
西風翻掌向上,化作熒光的茵子慢慢從她掌中飄落地上,咒術一解,那熒光瞬間化作茵子。大紅的衣裳更襯得茵子面容慘白,連茵子爹娘都看呆了,不知道女兒是活著還是死了。
茵子娘顧不得其他,抓住女兒的手哭著喚她名字。茵子爹顫顫去探她鼻息,神情一震:「有氣,孩子她娘,茵子還活著!」
門外那領路的村民一聽,也急忙去跟老村長報告。
一時八善村都跑來瞧茵子,或歡喜,或祝賀,或……擔憂。
倚在茅草屋牆上的西風看著陸續進出的人,一言不發。
小火奇怪道:「人活過來了,不是該很開心嗎?怎麼過半的人都好像不高興。」
「因為茵子活了,等於祭品沒送到妖怪的嘴裡,怕被妖怪報復。」西風打了個哈哈,「這種事,我見過太多了。」
在生死面前,驚怕死的人太多,所以拋棄了那並不能帶來什麼的善良。
雖然看似冷漠,但也無可厚非。
她正說著,就看見擰眉出來的村長,她一步上前,攔了他的去路,笑道:「村長,你還有錢嗎?」
村長一頓:「什麼意思?」
「我是個捉妖師,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村長惶恐不安地問道:「妖怪真的還會來?」
旁人說道:「肯定會,祭品沒了,它能放過我們嗎?」
西風可不會告訴他們妖怪是將茵子當做鑰匙才要她做祭品,現在鑰匙已經沒有用處,妖怪是不會來了的。
但……這些不用告訴他們。
哪怕是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仍會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可能會將茵子當做怪物。
唯有她假裝抓住了妖物,才能讓他們徹底安心。
賺錢和安撫人心兩不誤,真是一箭雙雕。
西風眯眼笑著,奸商值直線上升:「這個簡單,重新再給它一份祭品,然後順勢捉住,就大功告成了。」
「現在去哪裡找祭品?」
西風拍拍心口:「我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30 PM
第四章 空棺(四)
春季多雨,三月天裡幾乎有半個月都在下雨,到處都是雨水,濕漉漉的。
西風覺得棺材裡頭很乾燥,比外面要舒服些。村人將要封上蓋子前,擔憂問道:「姑娘,真的沒有問題?這棺材板結實,你想出來就難了,久了呼吸不了,會憋死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西風擺擺手,讓他們將蓋子蓋上,將她抬到林中去。
反正是不會有妖怪來的,等村人一走,她就讓小火救她出來,過了一晚再回村跟他們說,妖物已除,讓他們不必擔心。
然後拿著銀子去鎮上吃吃喝喝。
西風美美地想著,哼著她的蟲兒歌盤算著明天要去鎮上吃些什麼。
似乎已經到了目的地,她能聽見村人正在挖土,不一會身體下沉,大概正被放入坑裡。
又過半會,泥土掩蓋,拍打在棺木上,沙沙作響。
棺木狹小,空氣越發的稀薄。村人埋好棺木後就離開了,不過片刻,她就聽見了動靜。
看來小火還是很靠譜的,這麼快就來劈棺救她了。
那剛掩埋上的沙土迅速被刨開,唯有獸類的利爪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啪嗒。」
那厚實的棺木蓋子突然被破開一個大洞,一隻利爪直接穿入,只差分毫就要劃破西風的面頰。驚得她一呆,隨後就看見一隻巨獸俯視看來,滿目凶光,呼呼地呼吸著。
這根本不是她的小火,而是一隻巨大狗妖!
西風呆了神,那狗妖俯身一口咬住她的衣服,叼在嘴裡往林中深處跑去。西風這才回過神來,不對,那黑山老妖是山妖,不是狗妖。
那這隻狗妖是從哪蹦出來的?
「喂喂,狗兄,你能不能把我放下?」
疾奔中的狗妖沒有聽她的,西風掄起拳頭一拳重擊在它的嘴上。狗妖吃痛鬆嘴,西風順勢跳回地面,反手將長笛化劍,直指狗妖:「狗弟弟,你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敢吃活人。」
狗妖冷冷盯她,說道:「小小捉妖師,為什麼要冒充祭品,立刻離開這裡,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冒充?」西風恍然,「原來一開始要祭品的妖怪是你。」
那那隻黑山老妖不是威脅村民的妖怪,而是恰好發現埋在地裡的茵子能夠作為鑰匙,所以帶走了她。
說來那黑妖是山妖,與大地共連理,茵子深埋地下時才發現這樣一把開啟封印的鑰匙也就說得通了。
不過……如果沒有狗妖索要祭品一事,茵子也不會被埋,更不會被黑妖發現,那黑妖也無法放出自行封印的青龍。
說起來……黑妖真是個倒黴孩子啊。
西風略微心疼了一下黑妖,對狗妖說道:「要祭品就要祭品,為什麼還要把人埋在地下,多麻煩。」
狗妖面色難堪:「……犬族的樂趣你是不會懂的。」
西風好像明白過來了:「……為了刨、刨土?」她差點又要笑出聲,真想給它順順毛,「真可愛。」
受到侮辱的狗妖大怒:「你才可愛!」
西風鄭重行了個禮:「謝謝。」
「……」狗妖氣瘋了,「我要吃了你!」
狗妖雖然是獸妖,但強大的狗妖尚可食日,這狗妖妖力不低,一聲怒吼,震得大地顫動,樹木齊震,樹葉如雨紛紛墜落。
在夜間的林中作戰,對普通凡人來說吃盡了虧,但西風絕對不是普通凡人。
她提劍傾聽,在風聲雨聲簌簌落下的葉子交錯聲中辨別襲來的聲音,偏身躲閃,毫不費力。
狗妖怒拍百下,都沒碰到西風的一根寒毛,忽然聽見那少女清脆又高傲的嗓音出現在耳邊「該我了」。它一驚,慌亂地往耳邊拍去,但又拍了個空。
那少女的氣息突然就消失在了這林中。
不見半點蹤影。
狗妖心中驚懼,剎那那氣息再次出現,但這一次卻直接出現在了它的眼前,伴著寒冰利劍,一劍封了它的妖力。
巨獸轟然倒地,在泥濘的林中壓出一個大泥坑,猶如自己給自己刨了個坑。
「你……」動彈不得的狗妖看著那負劍朝它緩步走來的美麗少女,問道,「你跟靈殿的人……有什麼關係?」
西風微微挑眉:「我跟那些王八蛋沒有任何關係。」
她一巴掌拍在還要多問的狗妖腦袋上,狗妖瞬間化作一粒熒光,被她收進掌心。
收拾完妖怪,沒有呼呼作響的參照物,西風走路反而困難了。她哼聲罵道:「小火你這混蛋,到底跑哪裡去了。」
暗處中傳來微弱答聲:「我在這。」
西風回身看去,一團火光漂遊空中,照亮著它一身紅色毛髮時,也照亮了旁邊的……西風皺眉,爪子?
滿是鱗片的爪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透著幽幽青光。
這該不會是……
西風咽了咽,抬起腦袋向上、再向上看。
立刻對上一雙威儀雙眸,青幽幽,亮晶晶。
西風快要緊張得斷氣了。
青龍低頭探到她面前,說道:「嚮導。」
「……」這麼一大隻龍,她怎麼給它做嚮導!這是要嚇死老百姓的節奏!西風義正辭嚴道,「當然可以。」
寧可嚇死老百姓也不要嚇死她西風小妹!
機智如她。
俊傑如她。
「不過,」西風說道,「我還得回去給村民交差,你去山路那邊等我,等我辦完了事就回來找你,好不好?」
她眨巴了下真摯誠懇的雙眼,青龍點頭:「好。」
西風沒想到青龍竟然這麼好騙,暗暗驚異了一下,隨後青龍晃了晃爪子上的那團紅球:「人質。」
「……」她就知道這妖龍不可能這麼天真可愛!
被青龍晃來晃去的小火可憐兮兮地對西風說道:「你一定要回來,不然沒人聽你唱歌了。」
西風嘿嘿嘿地笑著,然後拔腿就跑。
小火滿眼絕望,它有一百個理由相信她不會回來了。
青龍想起以前九霄酒宴中載歌載舞的小仙女們,已經十萬年沒聽過歌了的他問道:「她唱歌很好聽?」
「……不,很難聽。」
「多難聽?」
小火重重咬字道:「非常、非常難聽,難聽到你會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哦,能難聽到這種程度,也是很厲害的。」
小火:「……」
它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
再一次從龍爪下逃走的西風決定不回去,等去八善村拿到了錢就跑路。
她相信小火會懂她,也不希望她回去救它。
畢竟它是正義的夥伴。
不會想她去送死的。
畢竟對方是無聊到自己封印自己的強大龍妖,而她還是一個凡人小姑娘。
西風忍痛做出這個決定,長長鬆了一口氣,心安理得地到了村長家,將那狗妖從掌中拽了出來,扔到地上。
熒光膨脹,炸開一股強光,等村長村民睜開雙眼,就見那空地上趴了一隻似小山大小的巨獸,膽子小的直接被嚇暈過去,村長的白鬍子也哆哆嗦嗦的,嚇得失聲。
西風站在狗妖旁邊拍拍它的腦袋,說道:「沒事,它動不了,有我在,它也不敢動。村長,是不是這傢伙要茵子姑娘做祭品的?」
幾個膽大的村民連連點頭:「是它,就是它。」
果真不是黑妖做的,鬧了一齣烏龍。西風又心疼了一下那倒黴孩子,說道:「那是你們來處置它還是交給我?」
村名連忙擺手拒絕:「就麻煩姑娘處置吧,最好永絕後患。」
「當然,收錢辦事嘛,應該的。」西風特意提了下錢,可竟然沒人接話,她輕咳一聲,「錢……」
「姑娘,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辦成了,一併給錢。」
「村長你說吧。」
「茵子雖然被救了回來,可是一直神志不清,像是丟了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西風略一想,問道:「走路吃飯跟常人無異,但是雙目無神,夜裡也不睡覺?」
「對對對。」
「完了。」西風覺得麻煩大了,茵子的體質再怎麼特殊,但區區凡人被當做鑰匙去解除那麼強大的咒印,要想完全不受傷害,也不可能。
解鈴還須繫鈴人,繫鈴的人是黑妖,但那鈴鐺,卻是青龍。
繞來繞去,她要拿到買肉包子的小錢錢還是得回頭找青龍。
西風有點頭疼。
「姑娘,請你務必答應,救救可憐的茵子。」
「這件事很難辦呀……一不小心就是送命的事。」西風看著殷切的村長說道,「我要加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35 PM
第五章 空棺(五)
離八善村最近的山路因連日來的暴雨沖刷,路十分泥濘難行。
西風一腳深一腳淺地從泥潭中拔腿前行,剛填飽的肚子估摸走完這一段路就全消化完了——不但白吃,還白癡。
她就不該為了那點小錢錢答應村長的。
可誰讓她是個正義的捉妖師。
唉,人太善良了,也是種罪。
西風繼續一腳深一腳淺地艱難走著,早知道就不該胡亂說一個見面的地方,讓青龍在小樹林裡等著不就好了。
一腳下去,又踩入泥坑之中,泥濘沒過她的腳踝,柔軟的踩踏感讓她渾身抖了抖,難受得不行。
她想拔腿出來,提了提,竟然沒提起來。
西風低頭一看,只見一隻泥手正抓著她的腳,突然那手往下用力一扯,將猝不及防的西風拽倒在地,泥土濺了她一身,長笛也滾到了一邊。
「交出狗妖,離開八善村,我饒你不死。」
「最後一句臺詞是我的。」西風哼聲一笑,直起腰身,一掌拍向泥手。
泥手接她一掌,毫不畏懼地繼續把她往地底下拖。
那泥坑似乎已經形成一個沼澤地,西風的身體越陷越深。她的雙腿用不上力氣,轉眼半個身體都陷入泥坑之中。
本來還有些戲耍心思的西風此時終於冷笑一聲,神色陡然一變,右手雙指一併,凝了似劍靈氣,一劍斬向泥手。
泥手瞬間被削斷,又在剎那再次凝聚,朝她抓去。
就是這剎那的光景,西風已經借力起身,一腳踩在那泥手上:「偷襲我是不是,別回去了,抓了你給我的小火當點心。」
那泥手想斷手而逃,但卻被她抓住,用力往上拽。
西風以為是小小泥妖,可這泥手越扯越長,扯出一丈遠了還是一隻手。
她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可是已經來不及,那長長泥手自己從土裡竄了出來,手也化作了一條尾巴。
她尖叫一聲,哆哆嗦嗦把「泥手」狠狠丟開,一條巨蟒從泥坑中蜿蜒爬出,扭著身體迅速朝西風撲去。
西風快暈過去了,六界最噁心的就是蛇妖!
還離自己這麼近,還扭來扭去地扭來扭去地張開血盆大口要吃她。
「天雷咒!」
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拿出來用的強大咒術在天上聚雲翻滾,轟隆隆地響著天雷,醞釀即將往下劈來的威力。
可蛇妖一點也沒有遲疑害怕,仍在泥潭中滾著身體朝她撲去。
西風被嚇得忍無可忍,強忍噁心雙手合十,要築起牆壁抵擋,待天雷轟下,就送它上西天,讓你扭!
忽然一陣狂風從背後襲來,幾乎是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停下,一隻白淨修長的手從一側伸出,掌心朝外,轟出一掌神力,將那長有四丈,碩大如百年老樹的巨蟒一瞬炸開。同時降臨的天雷還在半空,就一同被轟回天上,炸得雲層流光四溢。
逆天的神力如曇花現世時令人驚豔,西風接觸過無數強大妖怪,也有幸見過幾個神人,也算是一塊處事不驚的老薑頭了,可這一掌,好像將她對力量的認知重新刷新了一遍。
滿身滿臉泥巴的西風緩緩回頭,只看見一抹白淨脖頸,還有明顯的白淨鎖骨,再往上抬頭,便看見了白淨的下巴,還有白淨的面龐。
驚為天人的面龐。
是一張讓西風消失已久的少女心重新砰砰直跳的男子的臉。
妖怪素來俊美絕美,但這張臉……也太逆天了。
逆天到,西風想非禮他。
男子緩緩低頭,看著滿臉糊泥的少女,說道:「嚮導。」
「啪。」
西風的少女心破裂了。
青龍?青龍?
竟然是青龍!
誰要非禮一條龍!
青龍抓起她的手,說:「走吧。」
一會他低頭瞧了瞧握住的手,都是泥。他沉思片刻,長眉微攏,隨後將沾泥的手往她身上還乾淨的地方擦了擦。
「……」西風想宰了這條有潔癖的龍。
能不能考慮一下姑娘的心情?她滿身泥濘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過來跟他匯合?
以為長得好看就了不起呀。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
西風有點難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不難過了。
「青龍大人,你要去哪?」西風看了看剛從泥漿裡滾了幾圈出來的自己,再美的臉也被這一身泥給糟蹋了,「我要先去鎮上洗個澡。」
青龍點頭:「好。」
「我家小火呢?」
「那隻老鼠?」
「我不是老鼠!」小火迅速從他背後爬了上來,蹲在他的肩頭上正色說道,「我跟老鼠是不同的。」
「哪裡不同?」
「我跟它長得就不一樣!」
青龍看了看它,點頭:「的確不一樣,它長得比你好看。」
小火:「……」
西風已經跑過去瞧那蛇妖了,不扭來扭去的蛇妖尚可一看,就怕它動起來。
那蛇妖被掌力轟暈,癱倒在地。西風看它修為少說也有五百年,它和狗妖是朋友?否則為什麼要她交出狗妖。
妖有妖友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讓她滾出八善村?
西風擰眉,總覺得這裡面事有蹊蹺。
她沒有殺蛇妖,將它收入掌中,和狗妖一樣關了起來。等她打發走了青龍,再回八善村拿小錢錢,探究真相。
不然老被妖怪襲擊,可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嚮導。」
聽見這個詞西風就覺得腦袋大了一圈,她現在寧可他長得醜一點,不然頂著這麼一張臉出去,會被小姑娘圍觀的。
她滿臉笑容地轉身:「青龍大人,我有名字,你喊我西風吧。」她禮貌地問道,「不知道青龍大人您叫什麼?」
青龍神情茫然:「我想想。」
「……」
「哦,好像是叫青……」
青龍又陷入了沉思,西風想打人啦。
「應該是叫……」青龍最後遲疑問道,「我是不是叫青淵?」
西風:「……」她怎麼知道!別說十萬年前,二十年前她都沒出生好嘛。
小火滿臉同情地看著西風,它這個脾氣暴躁的小夥伴,估計心裡已經有小火山在噴湧了。咦,為什麼它有點小開心?
人間不似神魔兩界那樣飄飄忽忽,山不飄,瀑布難尋,景色平淡毫無特色。而且青淵發現這裡的人長得跟神魔無異,可又完全不一樣。
「他們竟然用兩條腿走路。」
西風不耐煩道:「當然是用腿走路,難道你……」她偏頭一瞧,就見青淵正懸空地面,飄著前行。她立馬墊腳抓住他的肩頭往下一壓,「你要被圍觀嗎,好好用腿走!」
所幸行人頗多,夾在人潮中的青龍沒有被人發現異樣。
「他們竟然在吃東西。」
「……老大,這裡是人間。」
「嬰兒竟然要睡覺。」
「……老大……」
「貓貓狗狗竟然這麼小。」
「老大……」西風要哭了,巨嬰啊,巨嬰啊這是。
她抓住他的手往旁邊的的小茶館裡帶,剛抓住就被他挪開,隨即那手又往她身上抹了抹,將泥土抹淨。
……這有潔癖又沒情商的龍該不會是因為找不到母龍才自行封印的吧?
西風完全相信這個解釋。
到了小茶館,她給青龍倒了一杯茶,問道:「青龍大人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不吃東西。」
「吃了會怎麼樣?」
青淵也不知道,西風討好地說道:「那就吃一點吧。」
青淵問道:「吃了會怎麼樣?」
「……」西風的曲線討好路線完全不行,還被盜臺詞了。她扯了扯笑,耐心道,「不怎麼樣,那我吃。」
省了一個包子錢,她慪氣什麼,該開心才對。
一會小二拿了兩個包子過來,那包子白白胖胖,像一團軟玉,又似雲朵。
青淵伸手戳了戳,軟軟的,熱乎乎的,跟雲不一樣。
西風忍著把他丟到大街上自生自滅的衝動,將包子推到他面前:「嘗嘗吧。」
青淵拿著包子看了很久,才咬了一口。
西風殷切地看著他,人間美食無數,先從包子下手,俘獲他的胃,多少能找到一個跟他談判的籌碼——不聽我的話我就不帶你吃好吃的。
青淵咬了一口然後默默放下:「難吃。」
「……」啪擦,計劃失敗。
西風已經懶得跟他套近乎了,直接問道:「青龍大人,你能不能把茵子姑娘的靈魄還給我。」
「靈魄?」青淵說道,「我沒有留誰的靈魄。」
答案出乎意料,西風一愣:「昨天作為解除咒印鑰匙的那個姑娘,你還記不記得?」
青淵想起那穿得跟朵紅花花似的姑娘,說道:「記得。」
「你沒有留住她的靈魄?」
「沒有。」
西風知道他沒有隱瞞的必要,可是茵子的確是丟了靈魄,按照當時的情況,為解封印妖力受損的黑妖不可能還有餘力拿走她的靈魄,也毫無作用。但村長和村民總不可能合夥騙她,她蹙眉沉思。
看來她得立刻回一趟那詭異的八善村了。
「這裡的人……」青淵緩慢地看了一眼周圍的人,說道,「竟然會一直笑。」
跟他當初所在的兩界,完全不同。
神魔會笑,可不似他們,笑得明朗乾淨。
青淵有點喜歡這裡,雖然東西很難吃,還要用兩條腿走路。
他又看向滿臉泥巴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難吃的包子在她嘴裡變得特別香甜。
西風察覺到他在看自己,已經完全沒有要非禮他的心思的西風盯著他問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聽你的火鼠說,你唱歌很難聽,難聽到耳朵會壞。」他認真道,「我想聽。」
小火:「……」
西風:「……」
她前世又不是混世大魔王,為什麼老天爺要派這麼個妖怪折磨她?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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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咦,我做錯了什麼?
吃瓜群眾(驚恐擺手):不不不,老大你什麼都沒做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3:39 PM
第六章 空棺(六)
西風喜歡唱歌,但今天在她的唱歌史上出現了兩個第一——第一次有人說想聽她唱歌;她第一次不想唱歌。
她哼哼兩聲:「嗓子疼,不唱。」
「哦。」
青淵又去拿包子,雖然難吃,但或許只是不習慣。西風眼睜睜看著他面無表情猶如啃木頭地吃著包子,痛心不已。
浪費可恥啊。
她起身說道:「你在這等我,我去找個澡堂洗洗。」
她朝小火擠眉弄眼示意它走,小火明瞭,剛動了動小短腿,就被一隻手捏住了耳朵。
「人質。」
「……」西風遺憾地朝可憐巴巴的小火搖了搖頭,歷史總是這樣驚人的相似。
小火再一次眼睜睜看著她溜走,走了好一會它才跳了起來:「她沒有給包子錢!西風你這個混蛋!」
青淵不知錢為何物,起身就要走。那小二一見這仗勢是要吃霸王餐啊,哼唧兩聲跳了過去,說道:「公子,你還沒給錢。」
「錢?」
小二見他穿得人模人樣,可還來拖欠他這小茶館的錢,定是個小白臉,他暴躁了:「不給錢就給我掃一天的地抵償!」
「哦。」青淵說道,「那掃地吧。」
小火:「……」不對……老大,你可是超級大妖怪啊,不對,是堂堂龍神,你就這麼輕易地給人家掃地?
尊嚴呢?
青淵看著手裡的掃帚,盯了半天。這好像……跟他的認知不一樣。九霄上的小仙女掃地,不就是揮一揮水袖,跳個好看的舞,捲起一陣陣狂風,就……完事了嗎?
這是什麼玩意?
他誠懇地問小二:「要怎麼掃?需要我跳舞嗎?」
「……」
&&&&&
從澡堂出來的西風一身清爽,只覺人都漂亮多了。她舒爽地伸了個懶腰,拿上她的長笛回八善村。
身邊沒有青龍纏問,也沒有小火念叨,西風這才能集中思緒理理這件事。
且從她那天半夜途經樹林碰見八善村的人說起,再去妖界樹林救茵子回來,到後來她假冒祭品去誘惑妖怪。
既然狗妖要吃茵子,為什麼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來?
而且開口就要她滾出八善村?
奇了怪了,這裡的妖怪也奇怪得很。
涼風颼颼,陰風陣陣,從林中葉子中穿插拂過,拍出細碎雜亂的聲響。
西風頓下步子,往前後左右都看了看,竟然沒看出這陰風來源。想到那扭來扭去的蛇妖,她猛地往腳下查看,也沒瞧見有什麼妖獸。
難道這樹林本來就是這麼陰森森的?
西風沉思片刻,靈光閃過,急忙抬頭看,這一看就知道陰風是從何而來了。
這林中半空中竟漂浮著數十口棺材,黑壓壓地蓋頂,每口棺材都是沉沉黑木,浮游空中,散著幽森戾氣。
它們似有人在操控,在西風頭頂上時而轉圈,時而交錯急躥。
陰森詭異,卻不見妖魔,也不見鬼怪。
「滾出去。」
「滾出去。」
空棺開口,更添幾分詭異,聽得西風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是寧可再看見一隻大妖龍,也不要見到一條裝神弄鬼的小蚯蚓。世上往往是看不見的、未知的東西最可怕,看得見的,反而不那樣驚懼。
「滾出去。」
「滾出去。」
西風問道:「從哪兒滾出去?」
「從八善村滾出去。」
「哼。」西風冷哼,「又是狗妖蛇妖的朋友?行。」
她反手朝上,將收服狗蛇兩妖的妖球握在手中。林中氛圍忽然有了微妙變化,西風察覺出這變化的氣氛,眸光一冷,用力一握,狗蛇兩妖頓時痛叫,空棺陡然怒喝:「住手。」
「喲呵,原來還真是他們的朋友,這就好說話了。」西風又微微一握妖球,握得球中的妖怪都快被擰斷了骨頭,「人質。」
學以致用,她果然是個天才。
空棺不再怒喝,甚至連氣場都弱了。
西風笑了笑:「看來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說吧,你們為什麼要我滾出八善村,是不是怕我在,你們就沒有辦法抓走茵子做食物?可從狗妖蛇妖身上沾的泥土氣來瞧,是自小就在這片土地上長大的,沒有理由現在才發現茵子的存在。」
她說得越多,就發現妖物越是沉默。
看來她的猜測,都是對的。
還有一點——這些妖物比想像中要單純。
雖然黑漆漆的棺材挺嚇人的。
「所以……做祭品是假,另有目的才是真的。」西風本來用加個猜測用的「吧」,但最後掐掉了。
果然,空氣中更加沉默,妖力也更弱了。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茵子跟這些妖獸是認識的,村裡人不是說,雖然八善村的人都以狩獵為生,但是茵子天生就跟獸類親近,獸類也喜歡她。
妖獸也是獸,那喜歡茵子也正常。
喜歡茵子的妖獸,又怎麼會指名讓茵子做祭品。
而今茵子假裝丟失魂魄,又是為了什麼?
西風沒有化出長劍,林中妖物的戾氣,漸漸消失了,似無心與她打鬥。
「把狗妖和蛇妖交出來,你也要答應我,離開這裡,我就放你走。」
「你總該跟我說個理由,否則我沒法說服自己離開,畢竟……我是一個正直的捉妖師啊。」
——更何況小錢錢還沒領到手,她怎麼可能走!
「你不會懂的,畢竟……你只是一個捉妖師。」
西風一挑長眉,將妖球堙沒掌中:「那就只有將你揍出原形,才能讓你說出真相了。」
說完,西風的腳尖往地上輕輕一點,人已如風逆天躍起。那雜亂的空棺見她來襲,也直接朝她撞去。
那些棺材板子在空中還不覺得大,逼近西風後,她才覺得棺木實在很大,而且是實打實的木頭,一掌轟去,那棺材頓時碎成木渣,西風的手也狠狠地震了震,震得手指抽抽。
她倒吸一口冷氣,不再硬碰硬,腳下一點,點在那飄遊的棺木上,一層一層往上跳起。
她料想那妖物就在最上面指揮這些邪祟,但她跳到最上面,卻沒感覺到妖怪的氣息,她心中一陣困惑。
棺木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用意,筆直朝上將她圍了個水泄不通,一齊朝內,要將她擠成肉泥。
西風立身旋轉,速度之快如西風臨世,將數十口棺木都吸入這卷起的風陣中。
原本只有一個聲音的棺木,此時陸續發出驚慌聲響,但都在風眼之中,無法脫身。
西風猛然停下,喝聲:「裂!」
「砰砰砰。」
數十棺木一瞬間轟然炸裂,一隻隻百靈鳥妖從棺木中被炸了出來。
西風以為是有什麼大妖怪控制了棺木,誰想竟是一隻隻鳥妖托著棺木再進行操控。而方才跟她說話的聲音並不是從棺木而來,的確是躲在了附近。
但她竟然沒有找到,這就很謎了。
難道對方已經強大到連她都感應不到了?可既然有這麼厲害的大妖怪在,為什麼還要派這些小嘍囉來裝神弄鬼想嚇走她?
她一躍而起,如風穿行,將那一隻隻鳥妖收入妖球中,收了滿滿一袋的妖球,都要沒法用咒術封在掌中了。
西風甩了甩一袋子的鳥獸,朝她無法尋得的幕後操縱人說道:「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就拿著它們去八善村領賞錢了。」
空氣中無人應答,也聞不到一點妖氣了。
西風挪了挪腿,依然沒人來阻攔,她將袋子往背後一甩,朝八善村走。
「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
七上八下毀天滅地的音調直接傳到了林子外面。
青淵頓下腳步,長目遠投,問正捂著耳朵的火鼠:「你有沒有聽見……咯吱咯吱咯吱,像刀子刮過冰面的聲音?」
「……真的挺像的,對吧。」
青淵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伸手接住那滴落的春雨,在指肚上輕輕磨了磨,說道:「可是現在怎麼會有冰,這麼暖和……」
捂著耳朵的小火暗暗哼唧唧——這不是什麼冰刀刮冰,是那西風小妹在唱歌呀。
青淵豎起耳朵認認真真地聽著那漸漸遠離的聲音,到最後也沒有猜出來這噪音是從何所來,人間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連噪音都這樣奇特。
「別聽了,走快幾步,你就能看見西風了,否則又讓她跑了。」
想丟下它做人質,自己去逍遙快活,它不會讓她的陰謀得逞的,哼!
青淵肅色:「那我們走快兩步。」
小火歡喜點頭,幾乎是剎那,青淵化作光束,抓著它朝天沖去。速度之快,讓它覺得滿身紅色毛髮似乎要丟失在風中,因太過快速而被風刮得渾身刺痛。
救命啊……人質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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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開心地哼著歌兒的西風拎著一袋子鳥妖往八善村走,眼見就要走到村口,突然一束青光從天而降,在她面前轟然炸開。驚得她呆若木雞,手也一鬆,那鳥妖嘩啦啦全從袋口湧出,啪啪啪地扇著翅膀奪命而逃。
瞬間漫天羽毛飄飛,如雪花飄散。
沾了一臉羽毛的西風拎著個空袋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面前,拿著一隻破掃把瞧她的青衣男子,噴了一口氣,滿嘴羽毛飄飛。
她到底……造過什麼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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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咦,又發生了什麼事?
吃瓜群眾:沒有!都是女主的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4:13 PM
第七章 空棺(七)
妖鳥飛天,不過片刻就不見了蹤影,只有羽毛飄飛。
西風緊緊拽著袋子,深深吸氣,重重吐氣,吸氣、吐氣,重複了七八回,忽然有手輕落,將沾在她面頰上的一根細絨拿開。
青淵輕輕撣手,絨毛飄入空中,一會又神奇地落回西風的腦袋上。青淵眨巴了下眼,又去取那絨毛。
如果不是西風打不過他,她真的很想揍他一頓。
西風抓住他的手,咬牙道:「青龍大人,你來這裡做什麼?」
小火插話道:「因為你這坑貨沒給包子錢,店家放狗追我們,只能跑。」
西風瞪眼:「你們兩個一大一小的妖怪還怕狗?」
「可我們是講道理的妖怪。」
「笨蛋!」西風吼了一聲,瞥見青龍正看著自己,她訕笑兩聲,晃了晃他的手說道,「我沒有在罵你。」
小火一個激靈,變天啦,它的主人竟然會撒嬌啦,嚇死人啦。
青淵下意識看了看她的手,這次沒有泥,手並不算白,但暖暖的,在習習涼風中,顯得格外暖和。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嚇得西風以為他要揍自己,可一會她就發現了不對。
青淵沒有揍她,還在摸她的小手。
西風扯了扯嘴角,想抽回來,沒成功。
現在這條龍已經在數她的手指頭了。
西風繼續咬牙,保持微笑:「青龍大人,你在做什麼?」
「為什麼,你的手,會這麼暖。」
西風頓時同情他,嘖,可憐的龍,她早就聽說神魔都是沒有溫度的,他把自己封印了十萬年,不知道世間多了人界,凡人再怎麼脆弱,可有一點比神魔都要好。
有人情味。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那條龍還在數她的手指,好像她是千手觀音,他要數上一天。西風眯眼瞧他,陰森森地墊腳在他耳邊吹氣:「我剛才抓了一群的鳥,沒有洗手哦。」
青淵微頓,緩緩鬆開她的手,隨後認認真真地在她的衣服上抹了抹,擦了擦。
「……」這招明明是她想出來的好法子,可心裡怎麼就是不痛快?
西風面無表情習以為常地看著他做完這件事,她本來想再嚇唬嚇唬他等會要去的地方很髒很亂,可轉念一想,剛才連她都無法察覺到的妖怪,那只怕是隻超級大妖怪,獨自一個人去實在危險。
有青龍在,就算總能將她氣得咬牙,可好歹逆天的妖力在那。
她扭捏道:「青龍哥哥,你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呀?」
小火又打了個哆嗦,變天啦,變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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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八善村跟往常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還未到夜裡,但以狩獵為生的八善村村民大部分都上山去狩獵了,西風進了村落,村長不在,大嬸拿了凳子給他們坐,問道:「茵子那事怎麼樣了?」
西風說道:「大嬸放心,等會見到茵子一切都能解決。」
大嬸寬慰道:「這就好,茵子是個好姑娘,就是有點不懂事。」
「不懂事?」
「她打小就跟其他孩子不同,喜歡跟那些野獸親近,那些雖然都是畜生,可也不會害茵子,奇怪得很。」大嬸邊嘮嗑邊挑揀著豆子說道,「每回茵子瞧見我們打獵回來,總要跟我們說不要再打獵不要再打獵,可是我們世代都是獵戶,不打獵,吃什麼?」
西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大嬸,我想問問,在那突然冒出來要茵子做祭品的妖怪之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村裡頭的?」
大嬸想了想,搖頭。她一搖頭,旁邊的婦人就湊過來說道:「有啊,就在妖怪出現的前一天,有蝗蟲過境,有蟾蜍上岸。蝗蟲呀,把天都遮住了,密密麻麻的,可竟然沒吃我們的莊稼。還有那蟾蜍,鋪了滿地的,一個勁地跳,嚇死個人。」
西風意外道:「這看起來像是在逃命。」
「對對對,然後第二天就有妖怪過來要祭品,我們想,那一定是妖怪給我們的下馬威。」
青淵問道:「下馬威是什麼?」
小火解釋道:「就是先給你點顏色看看。」
「哦。」
西風又問:「那那天茵子在做什麼?」
「誰知道那孩子呀,她整天往樹林裡跑,一待就是大半天。好在我們民風開化,又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否則非得以為她在樹林裡有情郎,做見不得人的事。」
青淵又問:「什麼是見不得人的事?」
小火解釋道:「就是那種那種。」
「什麼是那種那種?」
「就是……」
西風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插、話?」
蹲在青淵肩頭上的小火一聽,挺直了小腰板瞧她——來啊,來打我呀。
它還沒得意完,就見西風一巴掌拍過來。
「啪嘰。」
把毛團拍上半空心情總算好了點的西風淡定地拍拍青淵的肩頭,笑吟吟道:「有蟲子。」
大嬸看得心慌:「你就這麼對你的小跟班?就算再怎麼小,也是妖怪啊。」
「不礙事。」西風看看天色,說道,「我先去一趟茵茵姑娘的家吧。」
八善村並不大,約莫有一百多戶人家,西風不是個路癡,走過一遍就知道怎麼去茵子家。
山村傍山而建,四面環山,除了去小鎮的那條路,其餘三面,翻過山,仍舊是山。
所以這裡的村民以狩獵為生,實在是太正常了。
每座山都有山神,就算不是神,也有妖。
人有七情六欲,山也有。
只是凡人看不見。
想到山神,西風這才想起那個小可憐,問道:「青龍大人,那隻黑妖你是怎麼處置它的?」
「為什麼要處置?」
「它擅自把你給吵醒了。」
「可是它費了那麼大的勁解除封印,不容易,這樣努力的妖怪太難得了,所以我誇了它。」青淵不解道,「可是它卻一直哭,讓我饒了它。」
「……」西風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實誠的逆天人物啊。
然而如此實誠,在別人眼中,就是套路,套路啊套路。
「所以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封印起來?」
青淵目光長投,神情淡然,眼神深邃悠長。西風的心也揪了起來,只怕裡面,有天大的隱情。
「太無聊了。」
「……」西風掏了掏耳朵,「啊?」
「無聊。」
「……」
她是不是被青龍套路了???
她完全不相信他的話!
一口氣問了他這麼多問題,西風有點心虛,按照人與人交往的慣例,她總覺得得拿出點問題來交換才能確保兩人的友誼長存——不對,是確保她的人身安全。她大方道:「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就問吧,問什麼都行。」
青淵認真問道:「你們剛才說的『見不得人的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下一題。」
「唔,『那種那種』是什麼意思?」
「……下一題。」西風後悔了,她覺得現在更得罪青龍了。
「那……」青淵彷彿明白了什麼,不問了,「我不能問你都不懂的問題,會傷你自尊。」
「……」
生氣!
可還是得保持微笑!
好在已經快到茵子家,西風加快了腳步,防止自己被憋死。
因為茵子還沒有恢復神智,所以茵子娘沒有外出耕作,正坐在家門口搗藥,一見到西風就趕緊把手裡的活給停了下來,起身招呼她。
「大娘,茵子呢?」
「在屋裡躺著呢。」
「我進去看看。」
西風推門進去,到了茵子房門前,打開門一看,那床卻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茵子娘驚慌道:「茵子?我的茵子呢?」
「出門還沒回來呢。」西風說道,「我知道她在哪裡,大娘你先不要慌,茵子沒事。」
她豈止沒事,簡直是活蹦亂跳的。
西風暗想著,安撫好茵子娘,就往後山走。
有些事情,終將水落石出。
「西風。」
聲音很清,也很明朗,太過正式的輕喚,讓西風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回頭看去,對上青淵那張俊逸非凡的臉,少女心止不住撲通撲通直跳。
就算她時刻想揍他一頓,可是對著這麼一張好看的臉,很難下得去手。
該死,她竟然被美色誘惑了!
她紅著臉問道:「怎麼了?」
青淵問道:「你為什麼叫西風?」
……這反射弧也太長了!
西風糊弄道:「因為叫東風不好聽。」
青淵了然點頭,一臉認同。
「……」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她糊弄過去了。
這青龍該不會是假的吧?
西風正要動手戳一戳他的胸口,探探他的靈力深淺,忽然林中傳來野獸低吼的聲音,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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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25 04:18 PM
第八章 空棺(八)
警告的吼聲不同於西風之前收服的狗妖蛇妖鳥妖,甚至妖力較之它們,也更為強大。
來者不善。
還不弱。
這就比較麻煩了。
「西風。」
剛才被他的反射弧「調戲」了一番的西風一聽他喊自己,就滿腦袋的「東風東風」,她艱難回頭:「什麼事?」
「我走前面。」
西風愣了愣,她看著這被她嫌棄了無數遍的青龍,心裡生出幾分感動。或許這種危險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畢竟將她護在了身後。
西風決定把晚飯的錢勻出一半來,給他買肉吃。
青淵見她不讓開,又看看前面,目光幽沉,果然,什麼都看不見了:「你矮,可又不是很矮,剛好擋了我。擋視線、擋風景、擋路、擋風、擋……」
「好了。」西風面無表情地側身,「走吧。」
鬼才要給他買肉吃!
等八善村的事完了後,她就帶著小火逃走,混入人間,看他還怎麼找到她。
八善村常有獵戶行走,又有村民收集柴火,所以周圍的山並不擁堵。但還是有雜草竄出,攔兩人的路。
西風發現他走在前頭也好,至少不用她來開路。剛樂著,忽然就見他回頭,兩眼明亮有神地看著她。老被他傷得肺疼的西風小心肝一緊,緊張道:「怎麼了?」
青淵晃了晃手裡的掃把:「我知道這棍子的用處了,開、路。」
「……你開心就好。」
青淵點點頭,繼續往山上走。
西風看著他的背影,又想起他從崖底出來的那日,原本以為是個毀天滅地的人物,誰想竟然這樣天真無邪。
不過總比是一條惡龍來得好,她喜歡人間,不願見人間受一點苦。
更何況人間受難,她又打不過惡龍,根本沒錢收。
這可不行。
似乎是見兩人一直朝山中走,那警告的野獸吼聲已經開始低沉,低低吼著,沒有了警告的意味,而是戒備。
像是只要兩人踏入禁地,就會對他們開戰。
西風走快了幾步,緊跟在青龍背後。她真怕等會突然冒出個妖怪來,他還沒反應過來。
畢竟他是個呆子。
她剛想完,就見山中飛起數百隻鳥兒,鳴叫著朝兩人衝撞而來。
「小心。」西風一躍向前,迅速在兩人面前畫出無形咒術。
那飛鳥亂撞,明明什麼都沒看見,可到了二人跟前,卻被一堵牆擋住,撞得頭昏眼花,頭破血流。
西風以為它們會消停一會,誰想片刻又有妖獸來襲,獸聲怒吼,竟是一隻老虎。
那虎妖形體龐大,從叢中跳出,落地驚人,震得地下顫動。鋒利的獸牙充滿危險,俯視看著兩人,似能一口咬碎他們的骨頭。
「可惜小火不在,不然吃一個頂三餐。」西風可惜著,手已經摸向長笛。
虎妖見她摸向長笛,似乎知道她要做什麼,立刻躍起,朝她撲去。
西風冷哼一聲,就要化劍,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輕輕一扯,將她拉到身後。她詫異,抬頭看去,只看見青淵的側臉。
日光被山林遮掩了大半,柔柔光束傾照,將青淵的側臉線條照應得格外溫和。像是一個俊朗書生,雲淡風輕地站在城池之上,傲視城下萬千兵馬。
虎妖已經撲到二人面前,撞破了脆弱的咒術之牆,直接撲向兩人。
那破得不能再破,再動一下就要只剩下一根棍子的掃帚在青淵手中輕輕一轉,掃出一陣風。
風輕,似春風撩人。
可從脫離掃帚的一瞬間,卻成了狂風暴雨,將虎妖猛地拍了出去。
虎妖怔愣之際,便被重重扇飛,巨大的身軀沖向山林,一直撞斷數十根大樹,才停了下來。它只覺渾身骨頭都要碎了,躺在地上剎那就變成了一隻小老虎,渾身都是血。
西風訝異青淵的靈力之強,虎妖的妖力雖然沒到了要她跪倒的地步,但比劃幾劍還是要的。
但現在,青淵只是揮一揮破掃把,就把虎妖轟得只剩半條命。
……她要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帶著小火逃走才行。
她上前要去收虎妖的精魄,人還在半道,就停住了。
因為這山中的妖氣,更加濃郁。
隨後走出幾隻狐狸,站在了虎妖面前,像是在守護它。不過片刻,又有野豬出現,同樣是站在了虎妖面前。
一隻隻野獸從密林中走了出來,狐狸野豬,猴子狼,狗狗貓貓,似乎整個山林的獸類,都出來了。
有些已經成妖,但更多的,只是普通的野獸。
它們不約而同地,都站在了虎妖面前,護著它,與西風對峙。
西風默了默,問道:「你是不是要我將它們通通捉住,你才願意出來?茵子姑娘。」
見她提及這個名字,獸類們更加警戒。
「你們別慌。」
輕輕的歎息聲從一層一層的野獸圍牆內傳出,是姑娘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西風負手看向那邊,那些獸類已經默默開路,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姑娘緩步走了出來。
正是茵子。
茵子的氣色還未恢復,身形又單薄,看起來像是個紙片人,刮一陣大風就要將她吹跑。
只是她雙目堅定有神,不似一般的小姑娘那樣扭捏羞澀。哪怕只是個凡人,然而從獸類看她的眼神,她儼然似萬獸之王。
「不要再傷害它們了。」茵子懇求道,「它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想趕你走。」
「我知道。」西風淡然說道,「無論是狗妖還是蛇妖,鳥妖還是虎妖,都只是想將我趕走,它們一開始就沒有殺氣,否則我也不至於將它們困在妖球之中,而是該跟以前一樣,一劍斷魂。」
茵子怔然看她:「你知道它們只是在趕你走?」
「當然知道。」西風看著她,說道,「而且我還知道,是你授意它們這麼做的,對吧。包括將你當做祭品葬了。」
茵子詫異。
「只是你沒有想到,你剛埋入地下,就被黑妖劫走,當做了開啟封印的鑰匙。」她掃視了一眼這些妖獸,說道,「雖然你能操控它們,但是它們妖力太弱,連去妖山的能力都沒有。」
「我沒有操控它們,我和它們是朋友。」茵子反駁道。
西風沒有笑話她,她甚至是相信她的話的。
因為茵子看起來,沒有一點能操控妖怪的能力。
可是能讓如此多的妖物都聽她的話,配合她做戲,也是一種能力了。
「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再管這裡的事,你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西風沒有動身,看著這焦急的姑娘說道:「因為山神要發怒了,是麼?」
茵子愣了愣:「你知道?」
「猜的,蝗蟲過境不食,蟾蜍出水逃走,只怕不久以後,這一帶要有地龍現世了。」
地龍一出,山搖地動,八善村在山巒之中,山一震動,山石滾落,樹木倒塌,整個八善村都將毀於一旦。
西風繼續說道:「山神動怒,要毀了這裡,對吧。」
茵子見她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卻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知道如果不將真相告訴她,她是不會走的。她輕聲說道:「山神是動怒了,但我求它給我十天的時間。」
「用那十天的時間來將整個八善村的村民嚇走?」
西風大致能猜出她的用意,許是茵子由獸類那得知山神動怒,將有地龍出現,於是求山神息怒,給她十天的時間撤離村人。
可是八善村的人怎麼會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離開世代尚存的村落。
所以茵子拜託了她的妖怪朋友,假意妖怪盯上了八善村的人,為了做得逼真,茵子便成了所謂的「祭品」。
如果沒有黑妖插手,說不定茵子已經進行下一步的「嚇跑村人」計劃了。
再如果沒有她插手,說不定茵子也真的就成功了。
奈何中途插一腳的人太多。
「是。」茵子點了點頭。
「那這山神也算是講情面了,可是好端端地要毀掉一個村落,也是有些可惡了。」
「不,山神大人並沒有做錯什麼。」
見她給山神辯護,西風意外了。
茵子說道:「我們八善村的人,世代居住在這裡,得山神庇佑,獵物充沛。可後來鎮上、縣裡的富商們,甚至是衙門朝廷,都喜歡上了獸類皮毛,不為禦寒,只為炫耀。他們出重金購置,我們八善村的人也整日狩獵,賺取錢財,一日又一日……山林的獸類們在哭,山神聽見了,我也聽見了,可是他們聽不見。」
西風默然,說起來這往身上披皮毛的風氣,也不知道是何時興起的。
披著獸類的屍體在身上,還以此為榮,他們也不嫌瘮得慌。
「……山神怒了,要護衛她的子民。我苦苦哀求,它才答應了我十日之約。可是按照天規,它不許我向村人洩露天機,否則哪怕村人逃離了這裡,依舊會死於非命。」
西風這才徹底明白,為什麼她屢次要將她趕走,有她在,妖怪們根本沒有辦法出面嚇走村人。
來一個收一個,來一群揍一群。
西風問道:「林中空棺一事,當時你是不是在?」
「在,是我讓百靈鳥妖嚇你的。」
「這就難怪了。」難怪她明明感覺出有人在操縱鳥妖,可是她到了那個位置時,卻沒有察覺到妖力。原來不是什麼大妖怪,而根本是凡人,所以她沒有追蹤到那氣息。
茵子看著林中的獸類,撫著旁邊狐狸的毛髮,指尖和眉眼,都在輕輕顫抖。她眼裡漸漸有淚,聲音也在顫抖:「對不起,我代長輩們跟你們說對不起……」
盤古開天,女媧造人,與山,與水,與食物。然而他們卻不知足,過度的獵殺和無止盡的貪婪,最終惹怒了神靈。
凡人在天災面前,根本什麼都不是。
愚公移山不曾惹怒山神,因為他並不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而在移山。
但被獵殺的獸類是在滿足凡人的貪婪和虛榮。
她聽見它們在哭,在哀嚎。
山神怒了。
八善村即將毀滅。
茵子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狐狸反舔她的手,安撫哭泣的她。
眾獸輕歎、啜泣,像山神在歎氣、啜泣。
西風默然看著它們,旁人忽然開口說道:「你不開心。」
西風微頓,偏頭看他:「我不開心得有這麼明顯?」幾乎是對上眸光的瞬間,她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抓了他的手晃了晃,「青龍哥哥,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4:23 PM
第九章 空棺(九)
「那捉妖師去了有半個時辰了,說了要帶茵子回來的,可就是不見人。」
茵子娘焦急地等在山腳下,和聞訊趕來的婦人們一起朝山上張望。茵子爹聽見女兒不見了的消息也趕回來了,急得幾次想衝上去,都被村人攔住。
「你沒聽見方才山上的吼叫聲嗎?大妖怪,大妖怪啊,你一上去就要被當做點心吃掉了。」
「可是茵子她……」
「放心吧,交給那小姑娘,她不是三番兩次都順利擺平了嗎,再信她一回吧。」
茵子爹焦躁不已,要是再等不來人,他就拿著弓箭進山。
等了約莫半刻,一直在山腳下等待的村民中忽然有人驚叫:「老天爺啊!」
眾人紛紛朝他看去,只見他哆哆嗦嗦指向遠山,眾人立刻往那看,這一看,也跟著驚叫。膽子小的人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叩起頭來。
那浩瀚天穹之中,有一條巨大青龍正盤旋飛過,時而入雲端,時而俯衝山頂,忽遠忽近,看得村民咋舌。
坐在龍腦袋上快被風吹傻了的西風艱難地抱住它的龍角,胃有點難受。
「你……能不能……慢一點……我要吐了。」
青淵聽見,立刻停了下來。
立刻……一頓。
「嗝。」西風差點被甩了出去,如果青龍還記得自己的八字,她一定要拿去算一算,兩人是不是八字相沖,這青龍是老天爺特地派來折磨她的吧。
青龍臨空,離地面甚遠,底下的人仰頭瞻仰,看龍神真顏尚不清晰,那就更看不見小如髮絲的西風了。
龍在凡間,素來都是神獸,被人們敬奉為神靈。八善村的人見了它並不驚怕,只是詫異和虔誠地叩首跪拜。
「你們,」青龍說道,「離開八善村。」
村人全都一愣:「為什麼?」
「屠殺生靈,惹怒山神,天災將至。」
眾人驚異,說到屠殺生靈,皆是一震。這句話在那狗妖出現的時候,他們也曾聽過。可是「惹怒山神,天災將至」這話,卻不曾聽過。
如今龍神提醒,村人如夢初醒。
近日村莊裡屢屢有妖怪出現,周圍群山的獸類晝夜不安吼叫,只怕就是天災的預兆。
但全村搬家並非易事,所以還是有人不願相信。哪怕是出自龍神之口已經足夠說服人,然而搬家實在麻煩,一時都不願開口說離開。
村長也遲疑著,問道:「請問龍神,可否庇佑我們八善村?我們八善村老幼婦孺幾百口人,搬家實在不容易。」
青淵言簡意賅地說道:「走。」
一字重音,從蒼穹落下,讓村人有些不知所措,還想掙扎,又聽他說道。
「擇西而居,捨棄貪念,福澤萬代。」
龍神親口賜予的恩澤,遠遠比勸解的話更為有效。
村人開始動搖了,龍神都出面解救他們了,他們還賴著不走的話,這只怕要遭天譴了。
「可是……」人群中傳來敬畏的泣腔,「龍神大人,我家茵子還沒回來……」
話落,那山林中就有一個姑娘走了出來,單薄的身影剛剛出現,那婦人就衝了上去,將她抱住,痛哭:「茵子……」
「娘。」茵子抱著母親,心中愧疚。當日她執意要做祭品,爹娘拼死阻攔,可不能道出實情的她,唯有看著爹娘哭得斷腸,也毅然入了棺內,做那根本沒有危險的祭品。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茵子爹娘連說幾聲好,村人見她安然歸來,歸功龍神庇佑,但全村遷徙不容易,連村長都不能擅自做決定。
青淵見他們還有遲疑,聲音一沉,連著蒼穹都變了顏色,陰沉得似有狂風暴雨將至。看得八善村的人全都驚怕起來,再三猶豫,有人低聲「走吧,不走只怕要得罪龍神了。」
「可是村子裡這麼多人……」
「神靈總不會騙我們,不走就有天災了……」
「唉……」
他們低聲說著,又往天上看那龍神臉色,天就是它的臉,仍舊陰沉無比,令人心驚。
商議許久,村長才說道:「我們搬!」
此話一出,天空立刻見了明媚,村人瞧見,這才安心了些。
果真是龍神,可以輕易操縱天地陰晴。
抱著龍角的西風側耳聽著,聽見他們已經決定要遷徙,輕輕鬆了一口氣,收回千里耳符文,說道:「走吧。」
村人只看見那青龍騰雲而上,身影消失在了浮雲之中,景象奇異而福氣滿滿,眾人再次跪拜,恭送龍神。
這次青淵沒有飛那麼快,可西風還是死死抱著他的角,生怕他一個停頓,把她甩上九霄去。
她是個凡人,雖然依靠咒術能騰空,但是也沒到過這麼高的地方。她低頭往下看,那山巒已經成了一個一個點,再往上一些,就被層層雲朵遮擋住了視線。
她竟然在雲間穿梭,伸手去摸那些白雲,什麼感覺都沒有。
頭上的人很開心。
——青淵感覺出來了。
他飛得更加平穩,沒有太快,也沒有太慢。他穿行在雲間,掠過一朵一朵白雲,感受她的歡喜。
在天上歡快了半日的西風終於願意下來了,她幾乎是從龍腦袋上滾下來的,靠著它半天才緩過神來。吹太久的風……頭疼。
西風抱著有點疼的腦袋,一會才發現她正倚著青龍的嘴巴……她打了個激靈,忙離開一丈之遠。
見她離開,青龍瞬間化作青淵,巨大的身軀消失在地面上,揚起輕塵。
「我有個問題。」
西風撣著灰塵咳嗽說道:「你問。」
「說服村民的時候,你既然,一字不說,一指未動,那為什麼,要騎在我的腦袋上?」
西風瞧著他,這還用問?騎龍的機會多難得!況且還是一條青龍,捉妖師當中,只怕沒有人騎過龍吧?多威風,多有面子!她滿臉正氣地說道:「我怕你說錯話,前功盡棄。」
青淵「哦」了一聲,說道:「我以為,你只是想騎龍。」
「……」西風的脊背上冒出一滴冷汗,這龍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她乾笑,「我怎麼會是那種人。」
青淵眨巴了下眼,意外:「原來你不是那種人。」
「……」人與龍之間還能不能好好虛偽了!總被懟一臉的西風無話可辯駁,一眼瞧見他手裡的東西,炸起了,「你能不能把你的破掃把扔了!」
一、點、都、不、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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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村莊遷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自覺有龍神庇佑,村民並不悲觀,人一旦樂觀,做事也積極迅速。
夜已深,家家戶戶都還在趕著收拾東西,因為明日一早就要出發。
吃過晚飯的茵子進屋收拾自己的東西,正收拾著,就聽見林中有獸低聲叫喚,她聽了聽,那是在呼喚她。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出來見爹娘還在收拾,怕他們擔心,說了一聲去朋友家瞧瞧,就出門往山上走。
晚上的山林寂靜,今夜沒有月亮,地面無銀光照耀,昏暗得看不清楚路。
茵子剛出現在山腳下,就有螢火飛出,飛得低矮,為她照明。
「謝謝。」
茵子溫婉笑笑,心中感激它們。
到了一處平地,茵子看見了平日的夥伴們,它們像是等了很久,有些都已經趴在地上休息了。
它們見了茵子,都紛紛站了起來,用不同的叫聲喚她的名字。
茵子笑笑,走到那受傷的虎妖面前,蹲身問道:「你好些了沒有?」她伸手抱了抱它,「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又看向那狗妖蛇妖,見它們都沒有事,說道:「西風姑娘是個好人,只要你們以後不去人間作亂,她不會再收你們的。」
她跟它們一一道別,眾獸依依不捨,聲音越發難過,聽得茵子眼裡有淚。
「這並不是生死相別,我會回來的。」
「你不會再回來了。」
沉如洪鐘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卻在瞬間劈斷茵子的淚痕。她怔了怔,抬頭看去,眾獸背後,騰起一陣灰白煙霧,不見真身,唯有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卻令她一瞬心慌。
「山神大人。」
山神冷聲:「我曾說過,你不許洩露天機,可你違背了這個承諾。」
話落,那陰暗處傳來個清脆少女的聲音:「哎呀,茵子可沒有洩露天機。」
少女緩步走出,手中輕晃著一支普通長笛,笑盈盈地看著那團霧氣說道:「你說的是她不許告訴八善村的人,可我並不是八善村的人。」
「可八善村的人都知道了。」
「那也是我這個不是八善村的人告訴他們的,茵子並沒有違反約定。」
山神陰鷙冷笑,他一笑,林中立刻起了陰風,拂過陣陣冷意。
西風不由往青淵身邊靠了靠,取暖。
「可惡的凡人,愚蠢的凡人。」山神笑了起來,戾氣炸滿山林。
「山神,請您原諒她。」茵子忽然開口,非但沒有往後面躲,反而朝他走近了幾步。她看著那團霧氣,說道,「謝謝您給了我十天的時間,我不鑽這個空子,您如果要我的命,我願意交出來。如今我的長輩們都已經覺悟,答應不再以殺戮獸類為生,也請您放過他們,放過我們八善村。」
西風十分意外,這件事完全可以鑽空子的,可茵子卻仍要站出來。
或許山神說的沒錯,愚蠢的凡人……
青淵察覺到氣氛不對,低頭對一直往他身上靠,像是將他當做棉花往裡鑽的姑娘問道:「要不要,我去扇飛他?」
西風艱難回頭,字字道:「……那可是山神。」
不開心可以毀天滅地,將數百座山拔地而起的山神呀!
青淵沉思良久,問道:「山神很厲害嗎?」
「……」完全沒有辦法好好交流。
山神盯著這渺小如一粟的單薄少女,盯了她的雙眼許久,說道:「你願意為八善村的人而死?」
茵子定聲答道:「願意。」
山神沉默了,他又看了她很久,緩聲說道:「你走吧。」
茵子怔了一下:「您不處罰我?」
「謝謝你。」
山神跟她道了一聲謝,消失在了這姑娘面前。山林重歸平靜,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是幻境。
茵子站了很久,像是明白了什麼,低聲說道:「也謝謝你,山神大人。」
晚風輕拂,夜色幽幽。
茵子看著遠處巍巍高山,遠望山明,滿是希望。
和眾獸一起目送茵子下山的西風也露了笑意,很好,一切都解決了,可以拿小錢錢了。
她心情大好地掏出幾張符文,蹲在那虎妖面前,摸了摸它的腦袋:「姐姐給你治病。」
虎妖瞧著她,又看看站在她背後的青衣男子。不知道一個小小凡人怎麼能使喚得動堂堂的龍神,而且還能騎在它的腦袋上。
它也想……試試呀。
為虎妖治好傷後,西風馬不停蹄往山下面走,得在八善村的人出發前拿到小錢錢,腳步快一點,還能回鎮上吃個宵夜。
「西風。」青淵喚她名字,問道,「為什麼山神會原諒她?」
西風笑道:「因為山神發現,茵子其實跟他一樣。他守護著山林,茵子也在守護八善村,都能以命來換。其實山神是沒有資格擅自請動地龍的,他寧可違反天規,也要阻止獵戶繼續狩獵。」
「可是地龍一出,獸類也會受累。」
「你有沒有想過,蟾蜍和蝗蟲為什麼能提前逃走?那是山神給它們的訊號呀,只是這裡的獸類感念茵子的恩情,所以沒有離開,願與她同生共死。」西風歎道,「誰守護了誰,誰又知道呢。」
青淵默然片刻,才說道:「你們凡人很複雜。」末了他又說道,「挺好的。」
複雜,卻複雜得很簡單。
矛盾但又不矛盾。
青淵喜歡上這人間了:「西風。」他拉住她的手,他也喜歡這暖暖的手,「嚮導。」
「……青龍大人,人間很危險的,您快點回九霄吧。」
青淵執拗道:「嚮導。」
「……」西風頭疼了,這青龍好像甩不掉了,也不知道他一頓能吃多少個肉包子,一天一個的話倒還好,能養得起。
被他抓著小手往山下走的西風覺得身邊好像少了點什麼,不過……想不起來了。
不想了,走吧,回小鎮上,買包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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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4:27 PM
第十章 稻草人(一)
凡間取地名,大多都是應景而取。比如荷花鎮,就是因為小鎮四面有湖,湖中又生有茂盛荷花,每逢夏季,荷花盛開,滿鎮都有荷花飄香,所以得名「荷花」。
正是三月的尾巴,荷花還未綻放,只見滿池的荷葉,在夜色下透著墨綠色,無法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不過就算是開了滿池子的花,西風也沒有欣賞的心思。
她將村民給她的錢數了一遍又一遍,心滿意足了一次又一次。
這種歡喜,又讓青淵感應到了。他看著她手裡的東西,圓圓的,中間有個孔,看起來並不好玩,可她卻很開心。
荷花池中,似乎有一條黑影掠過,妖氣彌漫,在湖中飄蕩。察覺到這股虎視眈眈的氣息,西風微頓,往那邊看去,眸光犀利:「不想被我踩扁的話,就滾。」
妖氣略有遲疑,但最後還是迅速離開,沒有靠近。
青淵朝那妖氣消散的地方看了看,問道:「為什麼妖怪,這麼喜歡人間?」
「喜歡?」
「不喜歡,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西風答不出來,不是說不出個理由,只是這兩日的相處她知道這條青龍思考事情就是一根筋。要是她跟他解釋——妖怪要留在這裡吃人呀,修煉呀,修仙呀,耍老大呀。
他一定會執著一點——可是它們不喜歡這裡。
西風再次糊弄道:「大概是他們傻吧。」
青淵了然點頭,認同了這個解釋。
西風就知道他是一條天真的龍!
兩人從八善村出來,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才到鎮上,此時已經過了戌時,正是夜市熱鬧之際,到處都是人。
西風走得很快,她餓了,想快點吃點東西。走著走著就有花朝她頭上砸,起先她還沒在意,突然不知道誰往她頭上丟了一根帶刺的花兒,疼得她惱怒偏頭。
那些正朝青淵丟花花的姑娘們一見有個姑娘兇神惡煞地盯來,嬌滴滴地叫著跑開了。
西風取下髮上的花,再看旁人,只見他懷裡已經攬了一堆的花,簡直可以直接開個花鋪了。
青淵低頭看著花,再抬頭看她,說道:「你們凡人,也跟小仙女一樣,愛亂扔東西。」
「……」西風頓時同情那些小仙女,朝誰扔花不好,偏偏是扔了個傻子……浪費心意,還被誤認為是亂扔東西。
不過,這些姑娘是不是眼睛不好使?拿著根破掃把的男人哪裡帥了?毫無氣質!
她簡直要懷疑這掃把是不是個妖精,否則怎麼就這麼讓他捨不得鬆手。
她搖搖頭,瞧見一家包子鋪,幾步上前,問道:「肉包子多少錢一個?」
「三文錢一個。」
「十文錢四個賣不賣?」
「……姑娘,生意不好做呀,一個包子賺不到一個銅板。」
西風笑道:「賣我吧,以後我會常來買的。」
十文錢買四個肉包子,她三個,青淵一個,反正他不吃東西,吃東西只是為了體驗人間,一個足矣。要是她再黑心點,就買個饅頭給他了,看在他讓她騎的份上,就買個肉包吧。
眼見這老闆要鬆嘴,忽然背後有一陣輕笑,滿是譏諷:「丟臉。」
那女聲很好聽,音調悅耳,像黃昏樹下的琴音,讓人留戀。
連西風都不得不承認她的嗓子是老天爺賞的,然而那張臉,那身段,更是老天爺的寵兒。
璞玉是標準的美人,胸大、腰細,還美,美得妖冶,攝人心魂。
西風一度很嫉妒她,有一回做夢夢見自己也成了個胸大腰細又美的姑娘,直接笑醒了。
她緩緩轉身,看向站在不遠處面露譏諷的美人兒,嘖,就算她嘲笑她丟臉,可西風本著凡人欣賞美的心態,還是覺得璞玉美得讓人驚豔。
「哎呀,美人姐姐,我們又見面了。」
璞玉眸光沉冷,手中執著一柄長劍,並不友善:「一年不見,你還是一副窮酸樣。」
西風笑笑:「既然瞧不順眼,那就不要見,還特地喊我回頭。對了,去年碰見,也是你特地喊我,還有前年,一年就見了三次,每回都是你叫我。呀,美人姐姐,你……該不會是腦子被驢踢了吧?真是可惜,長得這麼好看,卻是個傻子。」
「你——」璞玉氣惱看她,手中長劍微震,是要出鞘的前兆。
西風絲毫不懼,她敢拔劍,她就敢削了她的手。忽然一個青色背影擋住了她的視線,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
璞玉方才就注意到了這青衣男子,可是沒有料到他們是一起的。見這男子突然走出來,將她護在背後,她凝神盯看,沒有在他的身上察覺出任何一界的靈力,那看來只是個普通凡人。
她的笑意更加嘲諷。
青淵看著她,說道:「你,滾。」
璞玉臉色一變,美人都是有脾氣的,而且她這張臉,連女妖都要失色三分,如今當眾被人說滾,她面上難堪:「你知不知道得罪靈殿的下場?」
靈殿二字一出,那本在看熱鬧的人立刻沸騰了。
靈殿,只是一個捉妖門派。然而無論是什麼,一旦登上頂峰,就不能用「只是」來提了。
這凡間眾多的捉妖師,但凡有點名望的,都是出自靈殿。
靈殿弟子眾多,桃李滿天下,連當今國師都是師出靈殿。說嚴重一些,如果靈殿的弟子不捉妖,那只怕凡間要大亂。
所以就算是皇族都要敬畏他們三分。
青淵在他的認知裡搜尋了一遍,也沒有找到「靈殿」的解釋,他問道:「靈殿,是什麼東西?」
話落,璞玉的臉色更加難看,連圍觀的百姓都吃了一驚,覺得這年輕人要倒大黴了。
「璞玉。」
男子喊的是「璞玉」,可西風的面色卻變了,剛才還一臉譏諷這木頭美人的神態,悄然不見。
來者是個年輕男子,他的年紀約莫在二十三四歲,目光沉冷,面色更是沉冷,整個人像是一塊千年寒冰,凍得圍觀的人群退後了幾步,不敢上前。
俊朗的面龐沒有任何表情,目光掠到西風臉上時,才有了細微的變化。他沒有跟西風說話,而是看了一眼他的師妹,說道:「走。」
這個字像是有魔力,滿心不甘的璞玉沒有多言,臨走前想瞪一眼西風,誰想就看見她正從那青衣男子背後探頭出來,朝她做鬼臉,吐舌頭!
「西、風!」
璞玉咬牙,就要回去教訓她。無影見她暴躁,低聲制止:「璞玉。」他也順勢看了一眼西風,見了那張鬼臉,眼神不由意味深長。
西風看他瞧自己,頓了頓,收起鬼臉,默默縮回青淵的背後。
她的臉一消失,無影的眼神很自然地落在了青淵的臉上。
兩人只對視了一眼,無影就收回視線離開了。
西風看著美人那款款而去的倩影,感慨道:「真是羨慕她。」
青淵回頭看她,問道:「為什麼羨慕她?」
「因為美呀。」西風好奇問道,「你不喜歡她?」
青淵想也沒想,答道:「不喜歡。」
「為什麼?」
「沒禮貌。」
「……」西風笑出了聲,心情大好地拍著他的胳膊大方道,「我請你吃兩個肉包子!」
「我有個問題。」
「你問。」
「靈殿是什麼東西?」
西風唇角微彎:「它不是個東西。」
話裡似乎隱隱透著不高興,青淵沒有繼續問。
她現在的不高興,跟非要他扔掉掃把時的不高興,完全不同。
西風以自己超高的砍價技巧用十文錢買到了四個肉包子,她分了兩個給青淵,自己拿了兩個跟他一塊坐在石階上吃。
兩個肉包子迅速下肚,好像連三分飽都沒有。她不滿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鼻子聞到麵香,偏頭一看,就見青淵只吃了一個,另一個才剛咬了一口。
她咽了咽口水,直勾勾看他。
旁人目光灼灼,灼得青淵都發現了,他看著她,又看看自己手裡十分難吃的東西,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她一臉想吃的模樣。
「給我咬一口好不好?」
「好。」
西風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反悔,探頭將嘴巴張到最大,一口咬下去,塞了滿嘴的包子,這才滿意離開。
青淵看著手裡只剩下一個月牙兒形狀的面皮,陷入沉思。
他伸手握住西風的下巴,用手指將她鉗住。西風嚇了一跳,含著包子口齒不清道:「幹嘛,你還要搶回去啊?」
看了半天他都沒有想明白,這麼小的一張嘴,到底是怎麼把那麼大的一個包子咬得只剩下一個半圈的。
謎呀……
「西風。」青淵覺得她大概是條蛇妖,他問道,「你能吞下大象嗎?」
西風白了他一眼,掄起拳頭朝他比劃:「我能吞下一條龍!」
青淵瞪大了眼,站起身道:「我要看,看你怎麼吞我。」
「……不是,我剛才……不是,你別變身,你把爪子收回去!尾巴也收回去!」西風急忙站起身,勒令他不許當街變龍,否則整條街都要被他擠成碎片了。
「請問兩位……」
正在努力阻止青龍的西風回頭一瞧,問話的是個年近七旬的老頭,衣著乾淨整齊,就是有點精神不濟,眼都耷拉了下來。
死死抓著青淵的手不許他再變爪子的西風問道:「什麼事?」
那人遲疑片刻,最後還是說道:「方才您跟靈殿的人爭執時,老夫也在,敢問姑娘是什麼人?老朽家中,怕是鬧妖怪了,唉。」
一聽有生意,西風立刻站得筆直,字正腔圓道:「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4:32 PM
第十一章 稻草人(二)
老者問道:「捉妖師?可是出自靈殿?」
西風挑眉:「出自靈殿又怎麼會當街跟靈殿的美人姑娘吵架……爺爺,你要是想找靈殿的人解決麻煩,喏,剛才那兩個就不錯,尤其是那男的,靈殿第一高手。」
「靈殿的人也無法解決這件事……」老者歎道,「我之前找過他們,但反而被妖怪打傷。近日他們來信說會派幾名高手前來,可是小女的病,拖不得。」
西風後悔剛才舉薦了靈殿的人,就不該說氣話。這老爺爺只怕還不知道剛才擦肩而過的就是靈殿派來的人,那這樁生意可不能錯過。
搶飯碗是不對的,但搶靈殿的飯碗……她開心著呢。
靈殿之中有捉妖等級之分,這老者碰見的妖怪肯定不簡單。
只怕無影和璞玉來這裡,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
靈殿的弟子屢次被妖怪打傷,實在有損靈殿盛名,所以派了高手來。
不過竟然派出頭號高手,西風有些意外。
可生意在前,小錢錢在前,不管了。
她笑盈盈上前,說道:「爺爺,我比靈殿的人更厲害,你請我去捉妖吧。」
老者見她年紀輕輕,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這鎮上也沒有更厲害的人了,捉妖師也十有八九是靈殿出來的,沒必要再找。
最重要的一點是,敢當街和靈殿中人翻臉的,應該不是尋常人。
想到這,老者說道:「請姑娘和公子隨我前去。」
西風忙抓著青淵跟上去,見他手裡還有半圈月牙兒般的麵皮,乾脆好人做到底,低頭一口咬掉。
——於是最後西風還是吃了三個包子。
&&&&&
老者姓趙,是當地有名的富商。
趙老爺膝下有七個兒女,各自成家立業,現在跟長子同住。長子膝下有四個兒女,最小的那個不過十六歲。
而出事的,就是這最小的孫女。
「玉兒那日說跟女伴外遊,結果回來人就不對勁了。不吃飯,不睡覺,整日呆坐著,也聽不見我們在說什麼。那靈殿的人過來,說她是被妖怪奪了魂。靈殿的人去了有五個,可結果都是一去不復返,也不知道是什麼厲害的妖怪。」
「去了五個都沒回來?」這個人數讓她略微意外,雖然她討厭靈殿,可靈殿的確是數一數二的捉妖門派,最差勁的弟子也能捉些妖怪。
就算打不過,也不至於一點求救的訊號都沒有。
這就難怪要讓無影出馬了。
「對,五個都沒回來。」
「那這很危險呀……」西風轉了轉眼,正色,「我要加錢。」
「只要救了我這孫女,錢不是問題。」
西風正歡喜點頭,門外一個婦人敲了敲門,說道:「聽聞家裡來了客人,我讓人備了一些茶點過來。」
那婦人也是七十上下的年紀,身子骨還算硬朗,不似一般的小老太那樣佝僂著身子。她面龐白淨,臉骨很圓,慈眉善目,是個慈祥好看的老太太。
她進了裡屋,趙老爺就過去托她的手,好像怕她摔著:「你怎麼過來了。」
「不是來客人了嗎?」趙老夫人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你不要擔心,在家裡怎麼會有事,妖怪要是真的找到家裡來了,那早該出事了。」
西風被茵子裝失魂的事「坑」過,不想又發生同樣的事,便道:「我想先去看看玉兒姑娘。」
趙老夫人說道:「姑娘請。」末了她又看看她,「姑娘的年紀,看起來和玉兒也差不多,你若覺得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必冒險,銀子我會照給,不用擔心。」
西風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雇主,不用幹活就能拿錢?
這小老太太倒是心善。
她差一點就沒臉沒皮地說哦那我走了……
可恨臉皮還是薄了點。
玉兒是趙家最小的孩子,頗得寵愛。爹娘常年在外頭經商不歸,自小由祖父祖母帶大,跟隨祖母學琴棋書畫,性子養得溫和善良。
她一出事,急壞了二老,陸續請了許多捉妖師來,都沒有辦法喚她回魂。
西風喚了她幾聲,玉兒沒有答話,只是怔怔盯著前方,目無焦距。
「是丟了魂。」丟魂不棘手,但一去不復返就是個大問題了。
有了靈殿那五個小白鼠,西風探尋她魂魄的時候小心了許多。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快就找到了那魂魄所在的位置。
小心謹慎的西風沒有立刻過去,她先從趙家出來,打算先找個地方睡一晚。妖怪白晝時妖力會減弱許多,她的危險也會小一些,所以當務之急是找家客棧住下來。
她走出趙家大門口,往旁邊石獅子看去,青淵果然還在那等著,一開始就是那個姿勢,到現在還是那個姿勢。
青淵聞聲偏頭,開口就道:「你什麼時候,吞了我?」
恨不得回到半個時辰前抽自己一巴掌的西風說道:「……以後再說好不好,我睏了,難道你不睏嗎?」
青淵實誠答道:「不睏。」
「……」西風捂著腦袋邊走邊道,「我不聽我不聽,你這個怪物。」
這一口氣睡了十萬年的人,不精神抖擻個一萬年都對不起自己了是吧?
她找了一家客棧,問了價錢,還能接受,便要了一間房。
那掌櫃看看她背後的男子,又看看她,未挽起婦人髻,卻只要一間房,好心問道:「姑娘和公子只要一間房?」
「嗯。」西風說道,「他睡屋頂,半夜要是掌櫃聽見屋頂有動靜,千萬不要以為是老鼠……」
說到老鼠,她猛地一拍桌子:「青淵,我家小火呢?」
自從被她一巴掌拍上天之後,就再也沒看見它了。
青淵眼底神色十分複雜:「你終於發現它不見了。」
西風尷尬一笑:「畢竟它以前常這麼跑……」
她心虛說完,就拿了房門鑰匙去開門。正開著門,忽覺背後還有人跟著,她轉身說道:「你睡屋頂,乖,屋頂能看見月亮,多好。」
青淵認真提醒道:「今晚沒有月亮。」
「……」這傢伙關鍵時刻怎麼就不掉鏈子了?他該不會是黑吃黑吧?西風皺眉,把鑰匙拍在他的手心裡,「我去睡屋頂。」
青淵點頭:「好。」
西風瞧著他,真想捏捏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這麼五大三粗的一條龍竟然讓姑娘睡外頭。
「西風。」
青淵喚住她,西風心頭一跳,可下一瞬間又強行將感動壓制了下來,這龍沒情商,絕對不可能是要跟她換。
「鑰匙,怎麼開?」
哼!果然!
西風哼哼唧唧把門打開,青淵又道:「為什麼要上鎖,這麼麻煩,這種東西,誰都能一指劈開。」
「……青龍大人,我們凡人沒這麼剽悍,謝謝。乖,快去睡覺。」
她好不容易哄了他進去,自己攏了攏衣服躍上屋頂,找了個位置躺下。瓦礫硌人,躺著不太舒服,但睡慣了屋頂樹幹破廟的西風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只要閉上眼,就可以隨時入睡了。
她打了個哈欠,耳邊忽聞微微笑聲,她驀地睜開眼,眼前有衣角飄動,灰白的顏色落入眼中,西風沒有立刻起身,抓了那衣角說道:「師兄。」
低低的聲音喚著這稱呼,讓無影都不像塊千年寒冰了。
那手已經從衣角往一旁摸,不經意地滑過去,滑啊滑……無影抓住那掏了他錢袋就要撤退的手,僵著臉道:「鬆手。」
西風立刻坐起身,死死地抓住沒有放開,哭道:「沒肉吃,窮。」
無影看了她好一會,終於放手,然後就見她把錢袋胡亂塞好,一臉嚴防,像是怕他把錢袋給搶回去。
「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窮。」
西風瞪眼道:「還不是因為你們靈殿搶我飯碗,人們要捉妖,第一個找的就是靈殿的人,偏偏靈殿又很厲害,所以基本輪不到我們這些打野的捉妖師。」
無影看著她說道:「就算是這麼窮,也不回來。」他一頓,又捉住她正掏他玉佩的手,「鬆開爪子。」
「哦。」西風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那成色不錯的玉佩,可以當不少錢啊。
想到當東西,她將懷裡的鏡子拿了出來,上面的寶石還沒回來,到底會不會出現了,每天揣懷裡,一陣風刮來,鏡子棱角凸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得了什麼病,肚子走樣了。
「你變了。」無影說道,「變得愛美,隨身帶著面小鏡子了,就像你師姐。」
「你呀,有空管管那沒禮貌的美人姐姐吧,恃靚行兇,說的就是她了。」西風想到處處跟自己作對的璞玉就沒好臉色。
「白天那個青衣男子是誰?」
「是我的靠山。」
無影看著她,說道:「你連靈殿都不要,找個男子做靠山……」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你喜歡他。」
西風笑出聲:「我才不喜歡他,我和他是清清白白的……」
「的……」什麼?等會,兩人是什麼關係?
非主僕,非雇主,非朋友。
她頓了頓,正琢磨著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他們的關係,忽然有一抹青色影子出現在她的身旁。
「西風。」
聲音落下,無影和西風才發現他的所在。
無影略微意外,他是從哪裡出現的?
又是怎麼隱匿了自己的氣息,讓他毫無察覺?
已對他逆天力量習慣了的西風一點都不驚訝,問道:「幹嘛?」
青淵沉吟道:「我想到了,你不用睡屋頂,我也不睡。因為我們可以,一起睡。」
無影:「……」
西風:「……」
不是,師兄,你的眼神不要這樣,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你聽我說!你的思想要純潔啊師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4:37 PM
第十二章 稻草人(三)
西風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誰要跟你一起睡。」
沒察覺到氣氛變得尷尬的青淵問道:「為什麼不能一起睡?」
「……男女授受不親。」
青淵看了看自己的手,陷入沉思:「拉了手,騎了我,卻不能一起睡。」
只是睡在同一間房裡,為什麼不行?
明明連小手都能拉。
凡人的規矩真是麻煩又費解。
西風厚如三尺淤泥的臉「砰」地炸紅,跳起來說道:「不許說讓人想歪的話!」她一屁股坐到無影身邊,怒指青龍說道,「師兄,他非禮我。」
從他突然出現開始,無影就一直在看他,但是看不出真身,好像個普通凡人,沒有半點靈力。
非神、非妖,可絕對不可能是人。
強大到連真身都能隱藏的,絕非俗物。
不是逆天的神,就是逆天的妖。
難怪他能做西風的靠山。
難怪西風會願意讓他做靠山。
「師兄,你不幫我。」西風憤然起身,掩面哭道,「我討厭你,不跟你玩了。」
說完西風撒腿就跑了,頭也不回地從屋頂跳下。
看著瞬間消失的西風,無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他緩緩站起身,又將青淵打量一眼,問道:「你是什麼人?」
「啊——」從天而降的一聲驚叫,連無影都皺起了眉頭。抬頭看去,就見一團火光垂直沖下,徑直滾進青淵的手上。
青淵看清楚這團紅毛,剛叫了聲「小火」,它就「哇」地一聲哭出來:「你們兩個沒良心的,丟我在外面風餐露宿吃盡苦頭,我回八善村找你們,可是村裡都沒人了,像鬧了鬼災,嚇死我了!」
它抱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哭得肝腸寸斷。
青淵微微低頭,看著好像比失蹤前要胖三斤的火鼠再次沉思,原來在人間吃盡苦頭,是能發胖的。
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難怪他不長肉,因為從來沒吃過苦。
青淵恍然,連無影的發問都忘了,就帶著小火跳下屋頂,去敲西風的門。
無影見他就這麼走了,也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心中更是審度他的身份。等他也打算下去時,突然覺得腰間好像空蕩蕩的,一瞧,玉佩……不見了……
難怪剛才西風突然跳到他旁邊。
控訴男子非禮是假,偷他東西是真。
她到底是窮到什麼地步了。
可就算是這麼窮,也要來客棧要一間房,給這男子睡,自己卻睡屋頂。
無影想不明白他這有些沒心沒肺的師妹了。
——完全沒他想得這麼偉大只是嫌麻煩不想跟一條天真的龍講道理的西風正美滋滋地拿著玉佩在燈火前照明,兩眼笑如豌豆狀。
玉佩晶瑩剔透,圓潤有光澤,可以當個好價錢。西風甚是歡喜,聽見門外有動靜,立即將玉佩收好。
見是青淵進來,她又將玉佩拿了出來,轉了轉眼跑上前去撩開他的衣襟,將玉佩塞了進去,還拍了拍:「收好。」
放在他的身上,比放在她的身上安全多了。
正專心在他身上藏著東西的西風聽見抽鼻子的聲音,狐疑抬頭,對上一雙大眼睛,嚇了她一跳。
小火見她驚嚇,不吸鼻子了,罵道:「沒良心!」
西風拍拍它渾圓的小肚子:「我的良心都跑你這來了。」
被一眼看穿自己日子過得十分好的小火沒敢再罵人,也不往她肩頭上跑,乾脆就坐在青淵肩上。看得西風真想揪住它的大耳朵,把它拎回來。
「睡覺。」西風往床上一指,「你睡那,我睡地上。」
青淵說道:「你睡床,我睡地上。」
西風詫異,這條龍開竅了?終於意識到他是個漢子她是個妹子了?
她差點就感動了,轉念一想,不對,這龍怎麼可能做出這種讓姑娘感動的事。她追問道:「為什麼你不睡床?」
「床太軟,剛才睡了一會,不舒服。」
西風的心裡這才舒坦——看,她猜的果然沒有錯。
這龍的性格註定一生做單身龍了。
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西風計劃著明天的事,首先,她要去當了玉佩,接著就去找那隻妖怪。
師兄的玉佩啊……肯定能當不少錢。
當鋪……她想著又摸出放在枕邊的鏡子。
鏡子依舊平淡無奇,寶石仍舊不知所蹤。
她摸著這鏡子周邊,忽然想到一件事,當時小火撿到鏡子的地方,就是封印這青龍的懸崖底,那會不會跟他有關?
想著,她撩開蚊帳,探出腦袋問道:「青龍大人,你認得這面鏡子嗎?」
躺在地上數瓦片的青淵偏頭,見了鏡子,說道:「哦,認得,封印我的鏡子。」
西風眼一亮,舉著鏡子朝他一照:「收!」
小火扯了扯嘴角:「傻蛋,你忘了他是自己封印自己,鏡子怎麼收得了他。」
「對哦。」西風顛著小步子蹲到青淵身旁,拿鏡子戳了戳他的胳膊,「那你知不知道上面的寶石去了哪裡?」
青淵迷茫道:「上面有寶石?」
「……算了,白問,一刻前發生的事你都不記得,更何況是十萬年前的事。」西風輕歎,再次將鏡子收好,畢竟是陪了青龍十萬年的東西,說不定寶石會自己蹦出來。
她懷抱著小鏡子,做著寶石鋪滿前路的美夢呼呼大睡。
青淵沒有睡,他離木床只有一丈遠,能很清楚地聽見西風的呼吸聲。
平穩而均勻,睡得很熟,時而呼吸快了一些,能感覺到她在做愉快的夢。
忽然,屋裡傳來聲聲「咯吱咯吱」的聲音,就在耳邊一直吱吱吱地作響。他眨巴了下眼,偏頭一瞧,那團火紅的毛球正在磨牙。
咯吱咯吱。
美美地磨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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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朝陽初升,映得山邊泛著青黛色,似有個著青色衣裙的姑娘臥躺山巒,婀娜多姿。
小火吧唧了下嘴巴,總覺得有人在看它。它翻了個身,還是覺得有人在看它。它猛地坐了起來,果然有人在看它!
是青龍。
小火咽了咽:「青龍大人,你為什麼要這麼看我?」
「你磨牙了,磨了一晚上。」青淵看著它那兩顆一點都沒禿嚕的門牙,疑惑道,「可是一點都沒變短。」
「……所以你這是觀察了我一晚上?」
「嗯。」
「……」盯著一條小老鼠一晚,你還能不能有點龍神的樣子了!
已經洗漱好的西風蹦了過來,伸手探進青淵的胸口,將玉佩拿了出來。小火見狀,哼唧:「我要是青龍大人我就喊非禮了。」
在西風眼裡,這條不懂七情六欲的龍根本就沒有讓人非禮的欲望,他不要氣她就好了。
「你倆乖乖在客棧待著,我去一下當鋪。」
「記得讓小二給我們拿早點。」
西風應了一聲,下了樓見到小二,讓他送兩碗白粥上去,又道:「記得送小菜。」
滿心期待等著早點的小火見小二進來,還端著兩碗白粥,氣得差點從房樑上跳下來罵人——吝嗇鬼!
&&&&&
西風到了當鋪,那玉佩果真賣了個好價錢。她從當鋪出來,捧著一堆銀子瞧了一眼周圍,走到幾個老乞丐那,將錢放他們碗裡,拍拍兩手就走了。
她到燒餅攤前買了個燒餅,坐在石階上咬了兩口,叼在嘴裡,以指做筆,在地上圈畫幾筆,畫出一個符咒。
符咒中間,有一點紅光在遊走,走遍這符咒痕跡,才終於停在一處。
本是淺紅色的光點,漸漸變成絳紅色,像顆耀眼繁星,映入西風的瞳孔之中。
「這麼放肆……捉了玉兒的魂魄卻不吃,還大搖大擺地展示出來,這是一點都不畏懼捉妖師了麼……」
西風幾口吃完燒餅,站起身用鞋底劃過地面,那符咒瞬間消失,紅色光點騰空而起,被西風一手握在掌中。
她手持長笛,在手中轉著圈兒往小鎮外面走,一路追尋那紅光而行。
紅光像隻螢火蟲,慢慢悠悠地往鎮子外面飛去,遊遊蕩蕩飄著。飄了許久,它才終於停在,在水面上翻騰。
西風駐足看著目的地,只見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寬闊荷花池,一會她就發現這兒她來過——那日跟青淵一起進小鎮,途經這裡。
當晚曾有妖怪想襲擊她,後來被她喝退,會不會就是擄走玉兒的妖怪?
西風微微蹙眉,方才的符咒是追蹤玉兒魂魄的靈光,此時停在這裡,那說明她在水底下,看來是隻水妖。
西風正要下去,背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鞋子輕扣地面,像美玉落地,叮叮咚咚。
連走路都能走得這麼美妙的人,那只能是一個人了。
她轉身看去,見了那美人,招手笑笑:「美人姐姐,你跟蹤我。」
璞玉冷冷看她一眼,眼神一撇,引路的紅光就消失在了水面上:「你有什麼資格讓我跟蹤。」
「你和師兄果然是為了趙姑娘的事來的,可是趙老爺請了我,不需要你們。」
「靈殿怎麼會缺這點錢。」
「是是是,所以美人姐姐你還不趕快走。」西風瞧著她,微微笑道,「師兄不在,你是收服不了這水妖的。」
西風知道她心性高傲,一直被人說成是門派花瓶,所以總想證明自己。可奈何說實話,她的能力的確不怎麼樣。
璞玉的臉一沉,她看著那荷花池,略有遲疑。遲疑之際,西風已經念了護身咒,跳入湖中。
毫不遲疑,不知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捉妖。
璞玉豔絕的臉上,滿是不甘。
春日中的湖水,還有些涼,有咒術護體的西風不沾半點湖水,追尋紅光找那妖怪。
她入水半晌,湖面已經風平浪靜,唯有荷葉輕輕浮動,點綴春日風光。
「師妹。」
璞玉回頭,那紅光飛過,落在湖面上。
同是靈殿弟子,用來找妖怪的符咒,都是一樣的。
無影見她發怔,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這妖怪不簡單,不要貿然行動。」
「嗯……」璞玉一頓,像想到了什麼,說道,「我剛才看見妖怪往南面去了。」
「追蹤咒還在這裡。」
「水妖剛跑,還留著它的氣息。」
無影看了看她,想了想說道:「那我們去南邊。」
「嗯。」璞玉略鬆了一口氣,臨走的時候她又看看這荷花池,要是連這水妖都對付不了,那她根本不配做師父最得寵的弟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00 PM
第十三章 稻草人(四)
荷花池不算深,不過一丈多高的距離西風就已經看見淤泥了,水底下都是荷花的根莖,像是進了深山中,無數大樹倒長的根莖,交錯疊在一起。
她朝著引路的紅色光點遊去,果然妖氣越發濃郁,西風很快就要找到它的巢穴。
她隱約聽見湖面上有人在說話,像是她的師兄,不過西風沒有出去,反而加快了速度。
湖底鬆軟的淤泥因為她的遊動而輕輕起伏飄動,藏匿在池中的浮游生物在她身邊遊走,卻因為罩體的咒術而無法靠近。
幾根荷花根莖脫離泥潭,從底下伸出,緩緩跟在少女的腳後。
突然猛地一伸,纏住了護著西風的光圈。猛然增多的根莖迅速纏繞,將西風纏得密不透風,纏成了一個綠色蠶繭。
「哢擦。」
纏得過大的力道,使得光圈也開始出現裂縫,水漬慢慢從縫中淌入。
西風冷哼一聲,笛已化劍,自行穿破光圈,像劃開紙張那樣直接劃過根莖,將這蠶繭劈開。
罩體一破,西風立刻置身於水中,她屏住呼吸往上游。
日光就在湖面上,淺淺打照,深入湖底,湖底情形尚能看清。西風蹬腿向上,眼見就要離開水面,突然一個黑影罩來,妖氣沖天。
這股妖氣她果然是見過的,就是那晚在荷花池出現的妖怪。
擄走玉兒姑娘的妖怪也果然是它。
鼓著腮子存氣的西風揮出一劍,看似無力,可劍氣冷厲地直沖妖物。
那妖怪也沒料到她在水中揮舞的劍氣竟然這樣厲害,胳膊幾乎瞬間被斬斷。它怒吼一聲,震得滿池荷花也跟著一震,荷葉上的水珠紛紛滾落,滴回湖中,又蕩出幾圈波紋。
西風又蹬腿朝上游,這下意識的舉動落入妖怪眼中,它就知道西風快要撐不住,俯身朝下,往她衝去。
它幾乎剛到她面前,就見她揚起唇角,譏諷一笑。
荷花妖意識到她根本沒有要窒息,只是要將它誘惑到跟前來。它急忙轉身要逃,可是已經來不及,劍氣已至,又直接削斷了它一條胳膊。
荷花妖痛得大叫起來,但西風根本不想給它逃跑的機會,再次提劍要追。
妖物反身用力推向水底,瞬間將湖底淤泥轟起,擋了西風的視線。趁著這剎那混亂,它嘶吼一聲朝西風撲去,借水而行,再次將西風擊退半丈。
好在淤泥柔軟,西風不至於摔斷手腳。她擰眉盯那荷花妖,以劍做肘,猛地一推湖底,借力站了起來,又轟出一記劍氣。
到底是個凡人,在水中比在陸地上需要多用一半的力氣。西風和它連連過招,覺得胳膊都酸了,偏這妖物無所畏懼,斷了兩隻手還想攻擊她。
魚人咒術漸漸消失,她再不回陸地就真的要憋死了。
西風在妖物面前晃了一下,就往上游。
她想這妖物吃過一次虧,不會再敢追。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她預判錯誤,那妖物竟然又撲了過來。
你還能不能有點腦子,怕死一下!
西風心中大罵,妖物再次一個猛轉身,尾巴重重拍在西風的肚子上。
「哇——」
藏了滿腹用來呼吸的氣,全被它一尾巴拍出來了。西風咕嚕咽了一大口水,差點被嗆死。
&&&&&
已經吃完粥,還在抱著碗舔的小火覺得完全沒吃飽。
它嫌棄地把碗一推,要哭了,抬頭說道:「我要出去吃妖怪,青龍大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青淵搖搖頭:「粥,好喝。」
「……你可真好養活,西風聽見一定會開心死的,省了一大筆養龍的錢。」
「西風……」
青淵忽地一頓,小火正要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就見他一手抓住它的小短手,隨後破窗而出,又以超風速的速度飛入天穹。
要死啦!毛又要掉光啦!
快得難以想像的速度讓他幾乎是在剎那就趕到了荷花池,不待小火反應過來,就見他一掌往湖泊轟去,轟得千頃之大的湖泊靜水瞬間朝天倒灌,湖中淤泥根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像是姑娘被剝光了衣裙。
正要對西風下手的荷花妖頓覺驚詫,知道來者靈力逆天,知道硬拼不過,連看也沒看是誰就立刻逃走了。
青淵俯身抓住西風的手,把她圈入懷中,動作迅速無比,此時那沖上半天高的水才嘩啦落回湖中,拍得荷花全都斷了枝,蔫在湖面上。
「西風!」暈頭轉向的小火跳了過去,撥開她滿臉的淤泥,拍她蒼白的臉蛋,「快醒醒,你快醒醒。」
青淵提指要救她,那小爪子忽然抓住他的手,哆嗦道:「她溺水了,快救她。」
「溺水?」
「吞了好多水,積在胸腔裡了。」
嘴對嘴把靈氣續給她就能救她了,小火覺得自己簡直機智,等西風醒了,一定會誇它。看啊西風,你可是跟龍神接過吻的人。
不但騎過龍,還親過嘴。
世上再也沒有這麼牛氣的捉妖師了。
小火睜著大眼睛滿心期待地看他,快呀,否則西風真要撐不住了。
青淵想了想,點了點頭,隨後抬起手掌,聚了龍氣,一巴掌……拍在西風的胸口上。
「哇——」
受到暴擊的西風吐出一大口水,活了。
小火:「……」
青淵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有用。」
他見她還沒醒,想再給她一掌,小火嚇得心都要爆炸了,死死抱住他的手大聲道:「老大,可以了!」
再拍她可就死了!不對,再拍它可就要死了!
它完全相信西風剛才還有一條命現在只剩下半條了……要是她知道這個法子是它出的,估計它連半條命也沒了。
小火想跑路,想再去外面胖三斤……
青淵看了看滿身泥濘的西風,又看了看滿手是泥的自己,他想把泥還給西風,可愣是沒找到位置。他擰眉沉思,看著雙目緊閉,仍舊蒼白著臉的西風,遲疑再三,到底還是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又沾了他一身的泥。
他想……把懷裡的泥人給丟出去。
他就丟過往他懷裡鑽的小仙女,但那是小仙女,丟不死,凡人好像很脆弱,還會被水淹得暈過去,真是奇怪。
所以他不能把她丟出去。
青淵想著,忍著渾身的不適將西風抱緊,準備回客棧去。
已經走遠的無影剛才聽見荷花池的方向傳來巨大的動靜,還有沖天的妖氣,只是看了他這美人師妹一眼,見她心虛避開,就意識到事情不對,急忙趕了回來。
結果剛到,就看見那青衣男子正抱著西風,正欲離開。
「站住。」
無影一步上前,劍已出鞘,攔在了他的前面:「你對西風做了什麼?」
小火朝他齜牙:「你不要誤會好人,如果不是他,西風就危險了。」
璞玉冷眼盯它:「你一隻老鼠也配跟我師兄說話。」
小火冷笑:「我是不是老鼠你清楚,要不要我變個臉給你看?」
它火紅的毛髮倒立沖天,熾熱如炎火,連站在半丈外的璞玉都被熾得臉熱,要是它化身靠近,只怕能在瞬間將她灼成烙餅。
璞玉心生忌憚,不由退後了兩步。
一心只想回客棧把西風放好,自己去水潭洗澡的青淵一點都不想多留,更何況他覺得,所謂靈殿的人,真的是,一點禮貌都沒有。
無影並不放心青龍,想將西風接回來,他再一攔,青淵就道:「你攔不住我,雖然你不是人,但也攔不住我。」
無影猛地一震,神情一瞬驚愕,璞玉也是一怔。
青淵沒有再看他一眼,抱著西風往客棧的方向飛去。
直到他走了許久,璞玉才從驚愕中回神,眸光再次冷然:「師兄,這個人,留不得了。」
「你不是人」,這話他們聽得懂,不是在罵人。
而是他的確不是凡人。
無影冷峻的臉上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能一眼看穿他真身的人,也不容易對付。他偏頭盯著旁邊的姑娘,冷聲:「你以為西風出事,不會放過你的人是我?第一個不放過你的人不是我,是師父。」
璞玉想到嚴厲的師父,打了個寒噤。西風明明都已經離開靈殿了,師父也不認她,可不管她離開再久,都沒人能取代她的地位。
無影再次警告道:「你只管再試試。」
璞玉緊咬紅唇,滿眼的淚,呆在原地半晌,對西風的妒意更深。
&&&&&
終於把西風抱回客棧的青淵覺得自己髒得都要邁不開步子了,早就等在那的掌櫃見了他就衝過來,怒氣衝衝道:「你撞破了我的窗戶!賠錢!」
胖老闆娘也叉腰怒道:「賠錢!」
「哦。」青淵掃視了兩人一眼,想了想,把西風往胖老闆娘肩頭上一放,又摸出西風的錢袋,全放她手裡,「洗澡,洗乾淨。」
胖老闆娘愣了會,可察覺到手上的錢袋沉甸甸時,轉眼就露了笑臉:「客官您要不要洗澡呀?我再讓人給你上一桶水吧。」
「不用,我去找水潭。」
胖老幫娘眨巴了下眼,水潭?水潭?
不管了,有錢收就好。
想罷,她就扛著西風去澡房,準備給她好好搓搓泥。
跳上房樑的小火看著那被拿走的銀子,伸出小短手欲哭無淚,錢啊,小錢錢都沒了……西風這下醒來,可真要被氣死了。
要不,它拉著青龍一起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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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眾:你溺水了。
女主:哦。
吃瓜群眾:你被襲胸了。
女主:哦。
吃瓜群眾:你錢袋被拿了。
女主:誰幹的!!!站出來我要跟你決一死戰!!!!
吃瓜群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04 PM
第十四章 稻草人(五)
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西風覺得心口疼,她探手去摸,疼得厲害。
明明水妖是將尾巴拍在她的肚子上,怎麼胸口疼了。
她咳嗽著艱難起身,前面立刻有爪子舉著茶遞給她。她接過茶喝了一口,問道:「青淵呢?」
小火答道:「去找池子洗澡了,他抱著你回來,沾了一身的泥。髒得他路都走不順溜,彆扭極了。」
西風這才想起自己當時差點被水妖拍死,還連連嗆了幾口水,再後來的事她就不記得了。
看來是青淵救了她。
她擰了擰眉,說道:「小火,我要是想隱匿自己的氣息,連你都找不到,青龍是怎麼在瞬間找到我的?」
在她嗆水時,按照凡人的體質很快就會死,水妖也不會放過她。可是沒想到青淵救下了她,所以可以斷定他是在瞬間趕過來。
能察覺到她的氣息並且立刻定位找到,西風很好奇,也覺得不自在。
小火說道:「約莫是因為鏡子,這鏡子本就是神物,又陪了青龍十萬年,就算是塊石頭,也該有了共通性,青龍能在千里之外感應到它的氣息就不奇怪了。」
西風恍然,正想掏出小鏡子瞧看,往懷裡一掏,卻掏了個空。
她低頭一瞧,只見身上衣物全都換過了。她頓時結巴,衣、衣服呢?
去哪了?
不對,是青淵抱著她回來的,那就是說……青淵給她換了衣服?
「吱呀。」
西風的腦子正混亂著,門外突然走進一個人來,男子一身青色長衫,身形頎長高大,背後有日光籠罩,讓他似踏著火蓮而來,明朗刺眼,俊美無雙。
西風的喉嚨有點乾,鼻子有點想淌血。
絕世美龍,哦不,絕世美男給她換了衣服,被看光光了。
西風捂住鼻子,沒法繼續想像下去。
青淵是拿著粥進來的,見西風直勾勾看著他,他一看她,她又急忙避開視線。
他坐在床邊,把粥遞給她:「吶。」
西風看著這清淡得都撈不出兩粒米的粥水,艱難笑道:「你就給一個剛從鬼門關走回來的人吃這個?」
青淵眼有疑惑:「你給我和小火喝的,也是這個,還讓小二告訴我們,這是最好的早點。」
「……」
小火趴在被子上憋笑,精明吝嗇的西風小妹永遠都是單純天真的龍神大人的手下敗將。
自己坑了自己一把的西風只能接了粥,咕嚕咕嚕喝了個飽,慘得很,中午的粥水連小菜都不送。
她抹了唇角水漬,問道:「你救了我?」
「是。」
「那你有沒有順手一巴掌拍死那隻水妖?」
青淵說道:「抱著你,不順手。你溺水,救醒你,也不順手。」
西風眨巴了下眼:「我溺水了?那你是怎麼救醒我的?」
小火生怕他說出真相,插話道:「嘴對嘴!」
西風愕然,她不但被看光了身體,連初吻都沒了,被一條龍給親了!她捂住嘴:「你你你……」
青淵微微皺眉:「沒有,我是一巴掌拍你胸口上,你就吐水了。」
「你你你……你竟然襲胸!」西風捂住胸,面紅耳赤,可又不能說他流氓,「你還能不能做點正常的事了?!」
有這麼救溺水的人的嗎?
見她面紅耳赤,氣息不定,好像很是激動,青淵想了想說道:「我拜託老闆娘給你洗澡,讓你舒舒服服躺在這,正常嗎?」
「……老闆娘?」西風瞬間鎮定下來。
青淵見她不氣了,鄭重點頭:「老闆娘人很好,拿了錢,就扛著你去洗了。」
「哦。」西風應了一聲,忽然神情一凜,「錢?什麼錢?」
青淵指了指她的懷裡:「你給我買包子,住客棧時用的那個東西,我知道,它叫錢,可以做很多事情。」
小火哆哆嗦嗦地往被褥裡鑽,生怕被她揍死,鑽了一會發現這兒根本抵擋不了她的怒揍,又哆哆嗦嗦往床底下鑽。
——青龍大人,願老天爺保佑你,再見。
西風摸索了一遍身邊,沒有錢袋,甚至是一個子兒都沒有。她的臉色漸漸變了,變成了山雨欲來風滿樓,連青淵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本來還有些虛弱,有些害羞的姑娘,周身的氣勢,猛地……變了。
變得像隻小怪獸。
要咬人。
不對,要殺人。
「你竟然動我的小錢錢!我跟你拼了!」
西風大吼一聲朝青淵撲去,她攢了那麼久的錢,還沒吃上一碗肉,只喝了碗只有兩粒米的粥水,錢就沒了,就給他敗光了。
不能忍!
就算他是龍,她也要跟他拼了!
沒想到她會撲上來的青淵往後一傾,被她撞倒在床上。西風抓著他的衣襟要咬人,這一口還沒咬下去,就聽見有人在門口那尷尬地直咳嗽,咳得好像個老頭。
西風一頓,偏頭往那惡狠狠地看去,這一看就看見了正不知道要出去還是要進來最後窘迫站在那裡咳成老頭兒的無影師兄。
她低頭一瞧,才發現她剛才發了瘋,不但撲倒了青龍大人,還坐在了他的身上狂撕亂咬。
「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師兄!你不能想歪!」
無影已經轉身離開這尷尬地方,西風趕緊追了上去。
看著追出去的西風,倒在床上的青淵翻了個身,還殘留在被褥身上的姑娘氣息,隱約可聞。他眨巴了下眼,覺得脖子微癢,伸手一摸,是一根長長的青絲,姑娘的頭髮,西風的頭髮。
他瞧著這青絲半晌,又瞧了半晌。
躲在床底下探頭出來瞧的小火看見,神色黯淡——這青龍,怕真是個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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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出門外的西風在廊道裡把無影喊停了,衣服是這客棧老闆娘的,十分寬大,穿在西風身上很不合體,甚至長得要踩到,她只能提著走,一顛一顛地走到無影面前,說道:「師兄,你跑什麼。」
無影看看她的衣著,很明顯也是換過的,他默了默,說道:「我沒想到,你跟他已經是那種關係了。」
「……我們是很純潔的朋友關係,師兄你不要想歪。」西風無奈道,「每回都這麼巧,可是真不是這樣。」
無影淡笑:「是也沒有關係,他這樣厲害,能護得住你。他已經厲害到,能一眼看穿我非凡人。」
西風一愣:「你出手了?」
「沒有。」
「……果然是……」果然是龍族的人,能一眼看穿他身份的人,只怕六界也沒幾個了。西風微覺氣氛異樣,盯著他說道,「你想滅口?」
無影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你在擔心他?」
西風扯了扯嘴角:「不,我在擔心你。」
「哦?他真的強大到那種地步了?」
「嗯。」
無影見西風都一口認定,便知道那男子非俗物,不容易對付。雖然他這個師妹平日裡沒個正經,可是該正經的時候,誰都比不上她。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六界當中,龍鳳兩族的性格最是高傲,不喜近人,所以六界之中,哪怕是九霄之上的人,也難覓龍神蹤影。
西風並不願意暴露青淵的身份,這對他來說,有害無益。
無影見她閉嘴不答,也沒有追問,只是眼底有了失望。他的師妹,真的變了:「連我也不能說。」
「師兄,我真的是為了你好。」
「嗯。」無影不再追問,繼續說道,「這件事我會告訴師父,師父會做什麼決定,我不能保證。」
西風冷笑:「你不能保證,我能,我保證他會讓你滅口,那種冷血無情的人……」她滿目厭惡,連提都不想提,「我回去了。」
她回到屋裡,倚在門上默了半天,這才往床邊走。
那條龍還在床上躺著,也在發呆。
西風坐在他身邊,見他衣襟敞開,挑眉瞄了一眼他結實的胸膛,嘖,還好她不是色狼。她伸手給他攏好衣襟,免得她把持不住,她說道:「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等會吃個午飯,去找水妖算帳。」
青淵坐起身,看看她的衣襟。西風的衣服肥大,白淨的鎖骨外露,衣領比平日要低矮一些。青淵想了想,伸指捉了衣襟,也給她攏了攏。
西風:「……」
她真是被非禮了吧?!
青淵給她攏好衣服,這才出去。西風被折騰得半點火氣都沒,揍都不想揍他了,當然,也根本揍不過。
她拿了包袱裡的衣服出來,想著趁那水妖妖氣還未完全消散,趕緊尋跡追蹤,抓了它找到玉兒姑娘然後領賞錢,否則就真的要餓死了。
笨蛋青龍,竟然把她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一口氣敗光了。
西風想得心口疼,疼著疼著覺得疼的不太一樣,低頭一瞧,臉頓時黑了。
她雪白的酥胸上,竟然有五個鮮紅的手指印!
青龍這傢伙,該不會是想拍死她吧???
&&&&&
放肆的水妖已經將自己的妖氣隱藏起來,不再像之前那樣猖狂,故意將妖力外泄。
但西風當時和它交手,有在它身上留下烙印,在它沒有完全藏匿起來之前,還是能找到它的。
這會她已經追蹤出了小鎮,一路往南,那妖力若隱若現,感覺隨時就要斷開,因此走得急。
那妖怪逃得實在是很遠,她越過一座高山兩條大河,已經走得日落西山,還是沒找到它棲身的巢穴。
走著走著,那妖氣忽然斷了。
西風擰眉往前面看去,遠處是一大片的玉米地,尚在春日,玉米枝兒還很嫩綠,並沒有結果,滿是混著泥香的嫩葉氣味,聞著倒是舒服。
妖氣就是在這兒斷的。
忽然旁邊一個黑影閃過,速度極快。西風眸光一凜,揮指出劍,數支劍光直入地面,擋住那黑影的去路。
她一躍上前,正要一腳踩住黑影,一看那黑乎乎的臉,卻有一雙明亮大眼睛的黑團團,吃了一驚:「黑妖?」
那個費盡心思放出青龍啪啪打臉的黑山老妖?
它怎麼會在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09 PM
第十五章 稻草人(六)
正欲反擊的黑妖也認出了西風,立刻冷哼:「又是你,蹩腳的凡人捉妖師。」
西風眉毛一挑,一腳踩了上去,踩住黑乎乎的它。
黑妖大怒:「我要宰了你!」
西風回頭,嘴角往下一彎,委屈道:「青龍哥哥,有人說要宰了我。」
黑妖探頭一瞧,看見那個青衣男子,嚇得一個激靈:「龍、龍妖?」
西風拍了它腦袋一巴掌:「龍神!」
「可封印的地方明明都是妖氣!從鏡子裡出來的妖怪!」黑妖說完,又急忙晃腦袋,「不是,不要誤會,我沒有在罵人。」
對自己的身份毫不介意的青淵還在看玉米地,又是凡間稀奇的東西。
凡間真好。
西風蹲地看著這小矮子,戳了戳它黑乎乎只剩一對明亮眼睛的臉,軟軟的,指尖好像戳在了一團黑棉花上,陷進去了:「小矮子,我問你,你到這來做什麼?」
黑妖皺著一張黑臉說道:「不告訴你。」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又是為了探尋所謂的神秘未知力量吧,你還沒吃夠青龍的虧?」
黑妖大聲道:「我已經解了十八個大妖怪的封印了!不怕!」
小火訝然:「也就是說……你那麼努力地解開了十八個妖怪的封印,卻一個……都沒降服?」
「是。」
西風吃驚,青淵也蹲地看它,誇道:「很努力,很厲害。」
西風也連連點頭:「厲害了。」
哪怕連遇挫折,也不放棄,一定要找到會聽自己話的妖怪,西風簡直對它肅然起敬。
接連被誇,黑妖的臉紅了起來——當然黑得一點都看不到。它輕咳一聲:「謝謝。」
「所以你到這來是因為裡面有神秘力量?」
黑妖遲疑片刻,才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們最好不要進去,裡面聽說有超級大妖怪。」說完它好像想到了什麼,看了一眼青龍,氣餒道,「算了,當我沒說。」
妖怪不要被青龍吃掉就好,它別白操心了。
有些害怕的小火已經從西風肩上爬到青淵的肩頭,還是這兒安全些。西風鄙夷地看了它一眼,繼續問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黑妖說道:「以前啊,這裡有個大村莊,全村以栽種玉米為生。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玉米長得又大又甜,不用拿到集市上去就有人慕名而來,而且能賣很好的價錢,所以村民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是當地有名的玉米村。可是好景不長,就在五十年前,連月暴雨,上游決堤,村民就搬走了,不久之後,這裡被河水給淹沒了。」
西風掃視一眼延伸至遠方的玉米地,依稀能看見一些茅草屋。她頓覺不對:「你說五十年前這裡就被水淹了,可現在沒一點異樣。」
尤其是茅草屋,別說淹個五十年,淹個五天就垮了。
「哼。」黑妖輕笑一聲,盤腿說道,「所以這就是玉米村的詭異之處呀。」
西風饒有興致說道:「你說。」
「五十年後,也就是今年初春,新來的知縣統籌全縣,將河流改道,於是上游的水不再往這流,淹沒玉米村的水也退了。可是誰想……」
黑妖發亮的兩眼被自己黑漆漆的臉襯得更加精亮,它低沉沉說道:「有行人路過這裡,卻發現這裡有玉米苗兒破土而出,蔓延百畝。人們再往裡面走,竟發現了一座村莊,有老者來看,赫然認出這就是當年的玉米村。」
事情著實詭異,連西風都聽入迷了。
「村莊裡不但房屋完好無損,就連門前石磨農具也不見被水侵蝕的痕跡,甚至有些農院裡,還有沒下完的棋盤,沒吃完的飯菜,沒啃完的果子,可是啊……村裡沒有一個人!」
小火聽得倒吸一口冷氣,西風也聽得發冷,抱了青淵的胳膊說:「村裡是沒有活人,還是沒有人?」
「沒有人。」黑妖語氣一重,「也沒有雞鴨鵝,豬狗貓,反正沒有活物。整個村子看起來,就好像是當年縣令領著村民匆忙離開時留下的殘局。可這都過了五十年,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真可怕。」西風都覺得這已經超出妖怪的範圍了,「詭異。」
「可不是。」黑妖又道,「今年開春我忙著找解開龍妖……龍神大人的封印,忙活了兩個月,前一陣子我來了這鎮上想進玉米村,結果……」
結果恰好感應到了茵子姑娘這把『鑰匙』,於是它屁顛屁顛地抓了鑰匙去解龍神的封印,耽擱了玉米村的事。今天剛剛鼓起勇氣出門,到了這,誰想又碰見了青龍。
它命苦哇……
可是它不會放棄的!
「我們說好了,要是真有大妖怪,我要收它做小弟,你不許把它收走。」黑妖伸出煤炭一般的小指,「拉鉤。」
西風只覺這黑妖也是個單純妖怪,想來她只要收服那隻水妖就好,至於這村落藏了什麼大妖怪,跟她沒有關係。她伸指勾住,說道:「拉鉤。」
青淵一見,也要探手過來,可兩人沒發現,他落寞收回手,忽然有個小爪子伸來。他偏頭一瞧,只見小火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一指一爪拉住了鉤鉤。
確定他們一行人不會跟自己搶妖怪,黑妖心滿意足。它又神秘兮兮說道:「看在你們拉鉤的份上,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
「什麼事?」
「初春時玉米地還沒有長高,來這裡查看的一群人,看見有個人在地裡蹦來蹦去。」
西風差點揍它:「你不是說這村裡沒人嗎?」
「是啊,可那不是人,是一個稻草人!還是一個長滿白髮的稻草人!」
見多了妖怪的西風說道:「那看來只有兩種情況了,一個是有人在操控稻草人,一個就是稻草人本身就是邪祟。」
「喂,蹩腳的捉妖師,你說如果是有人操控它,那操控的人是神呢還是魔呢還是妖呢?」
西風往它腦袋上敲了一拳:「我叫西風,不叫蹩腳的捉妖師。」
黑妖哼唧一聲,就是個凡人捉妖師,凡人的戰鬥力都是渣渣。
西風分析說道:「這裡妖氣沖天,神和魔都不大可能。但我想知道的是,是有人在操控它,還是稻草人本身就是那隻妖。」
小火擺手道:「那白髮稻草人不可能是大妖怪,要成為能庇護整個村落五十年的大妖怪,還要村落的一切都紋絲不動,起碼要有三千年的修為,稻草人是出自凡人之手,這玉米村連三百年都沒有,所以必然是有人在操控它。你說是吧,青龍大人?」
青淵搖頭,小火啪啪被打臉了,它不甘心道:「我說錯了?」
「法器、神物,可以助妖提升修為,一夜飛升三千年,是可以的。」
西風這才覺得青淵還是有懂的東西的,就是懂的……太古早了,都是十萬年前的事,自他封印後的事,全都不知道。
所以他對凡間的東西充滿好奇,也很難適應凡人的體質。
不然的話……他怎麼會用巴掌來拍溺水姑娘的胸……
想到這,西風的胸口又痛了。
聽完了這些有用的信息,西風站起身又往玉米村看去。
玉米苗兒,還透著春日的嫩綠,到了六月,葉子變成濃郁的墨綠色,結出香甜的玉米……
西風餓了。
然後她想到自己已經身無分文。
連根玉米鬚都買不起。
本來說好吃了午飯再出門,結果要點菜時,一摸口袋——空的。
她仰天長歎,提步往玉米地走去。
抓妖怪,賺小錢錢,然後把青龍送回九霄,從此不見,大概就是她畢生的願望了。
青淵見她往裡面走,也跟了上去。黑妖見他們都走了,也急忙跟上,步子一躍,變成個跟小火差不多大的小黑團,蹲在了西風的頭頂上。
西風嘴角一抽,抬手抓住它,往後面一扔:「小火,給你點心。」
小火張開大嘴要吃,黑妖瞪它一眼,迅速蹲在了青龍的另一個肩頭上——連老鼠都能蹲的地方,它堂堂黑山大妖怪,當然也是可以的。
「師妹。」
背後忽然有人喊她,西風頓步,回頭看去,略覺意外:「師兄?」等她看見他旁邊的人,又被她的美驚豔了。
妒意如油,滔滔不絕。
美人啊美人,西風討厭她的心,卻不討厭這張臉。把臉給她,她是很樂意接受的。
雖然她也是個美人,然而她還是覺得璞玉的美可比擬女妖。
璞玉見她看自己,走近了也不願和她說話,還狠狠瞪了她一眼。
西風見狀,眉眼一彎,無比熱情地跟無影打招呼:「師兄!親愛的師兄!我最帥的師兄!」
小火:「……」它的主人莫不是被青龍影響了智商吧?
無影尷尬得咳嗽一聲:「你要進這玉米村?」
西風轉了轉眼:「師兄你知道玉米村?那看來你有提前打聽過……可為什麼會提前打聽?」
「師父不是總教我們,但凡要去一個地方,一定要吃透那個地方的事情,無論大小。」
他一提師父,西風的臉就黑了:「哦。」連話都不多問,「我進去了,別跟我搶那隻荷花妖,搶了就是小狗,拉鉤。」
無影無奈,就要伸手,忽然旁邊一隻白淨的手伸來,拉住了那鉤鉤。
西風眨了眨眼,歪了腦袋看著青淵:「你幹嘛?」
「拉小手。」
「……」西風一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她頭暈,胸痛。
她的壞脾氣全被青淵治好了。
娘親看見了一定會笑開花的。
就是不知道娘親輪回了沒有。
不然肯定會笑開花。
西風自嘲一笑,轉身邁進玉米地,去見識見識那個,滿頭白髮的——稻草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13 PM
第十六章 稻草人(七)
玉米村建在山腳之下,地域寬廣,但因為臨山,所以常有野獸誤入亂闖。為了減少玉米地的損失,因此村民在山腳下築起了籬笆,又在一處造了個六丈之高的亭樓,常年有人在上面守望,一旦發現有獸類亂闖,就鳴喇叭警告。
而今那亭樓也在。
在玉米地中行走的西風一抬頭就看見了那亭樓,像個孤傲的瞭望台,那樣高的高度和位置,怕是可以將整個玉米村收入眼底。
想著這已經是個荒了五十年的村落,一切都還在,可人都不見了,西風隱約覺得有些悲涼。
不知道那在這裡待了五十年的妖怪,真身到底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
這個玉米村,是有什麼秘密麼?
玉米地廣闊如草原,進了裡面,就好似看不到盡頭了。一行人走了約莫兩刻,還沒有看見出口。又走了兩刻,無影不由頓下步子,說道:「走不出去。」
都是玄門中人,一聽就聽出了他真正要說的意思——怕是鬼打牆了。
「而且……」西風撥了撥旁邊的玉米苗,比劃了一下,「它比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長高了不少,再長一會,估計我們就能就地烤玉米吃了。」
說完餓得不行的她舔了舔唇,又大又甜的玉米呀。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璞玉冷瞥她一眼,「等玉米蓋過腦袋,路就完全看不見了。」
他們不過說了幾句話,那玉米又如破土的竹筍,蹭蹭蹦高了一寸。
玉米像是發現他們知道它在蹦高個子了,明目張膽地,又蹭蹭長高了一寸。
西風戳了戳前頭的玉米:「快結果,我要吃。」
那玉米頓時開心起來,嘩啦啦一下蹦高了十寸,繼續、繼續、繼續拔高,一口氣長了兩丈之高,遠遠超過了凡人的高度。
璞玉終於忍無可忍了:「別長了!」
她一吼,那玉米立刻停了下來,不敢動彈了。
西風拗斷一根玉米,扒了皮一瞧,見玉米粒兒每個都有指甲大小,開心得要飛起來,忙塞進小火懷裡:「抱好,烤熟了給我。」
青淵又覺發現了新奇的事,看著小火說道:「原來你還可以這樣用。」
小火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是啊,我一直被這麼用。」它抱著大玉米,朝西風哼聲,「現在可怎麼辦,出不去了。」
「嘖,天真的你以為不長高就能出去了?出不去不是因為玉米高,是因為被設了陣法。就算你將玉米都砍了,也還是找不到出去的路,所以當務之急是破陣。」她拍拍無影的肩頭,「交給你了,師兄。」
無影沒有像小火那樣嫌棄她,聞聲便蹲身畫地,以指點畫。地上泥土微顫,震得碎石跟著抖了起來,迅速在地上集結成線,在玉米林中竄成一條石線。
「沿著線走。」
青淵看著那些小石頭,問西風:「只是出去,為什麼,要弄得,這麼麻煩?」
無影禁不住看他一眼,但脾氣甚好的他沒有發火,璞玉冷聲:「你厲害,你怎麼不出手?」
西風生怕他一口答應然後變成龍呼嘯著帶他們走,抓了青淵的手說道:「你跟著我,就這麼跟著我。」
青淵點點頭,然後那手一直沒鬆開,帶著他往前走。
一行人慢慢順著石頭的線路走,雖然玉米大多數都長得差不多,但仔細看還是不一樣,西風留意了一段路,發現果真沒有在轉圈。
他這個師兄,實在是可靠。
那玉米林中,傳來一陣窸窣聲,引得眾人立刻往那看。
黑妖探頭嗅了嗅,說道:「有妖怪。」
它兩眼精亮,就要跳起往那追去,可那響聲又停下來了,妖氣瞬間消散不見。
幾人收回視線,要再往前行,那石線卻不見了,地上毫無痕跡,像是被大地吞食。
「有趣了。」西風按捺不住,又聚了一條石線。
石線剛好,那泥土似流沙,緩緩抖動,石子便墜落泥坑中,不見了蹤影。西風眸光一凜,長笛刺進地下,想將那妖怪拖出來。
這一劍下去,妖氣炸裂,一股荷花香氣在玉米地裡迅速散開。西風頓覺不對,長劍挑出,劈裂泥地,看見那躺在地下的妖怪,有些意外:「水妖?」
璞玉一見,先她一步,將她推開,以靈光長繩將那奄奄一息的水妖捆住,拽出泥地。
渾身都是泥的水妖看著眾人,眼神迷茫,好一會才恢復了神智,哭道:「救我。」
西風問道:「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是個長滿白髮蹦來蹦去的妖怪。」
「稻草人?」
「對!」
「厲害呀,竟然能輕而易舉地埋了你。」
水妖說道:「我被你砍了兩隻手,又被救你的人打傷,無奈逃入這裡,誰想被他抓住……否則以我的法力,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被抓住。」
西風笑笑:「那你告訴我趙家小姐在哪裡,我可以保證不收了你。」
無影補充說道:「還有靈殿的人。」
水妖沒有答話,說道:「我要印記。」
摁了印記,這些話才能算數,否則反悔也沒有辦法。這好比凡人畫了押的白紙黑字,但遠比它更有束縛力,違約者要遭雷神之怒。
西風低聲念咒,隨後往拇指上呼了口氣,重重摁在它的腦袋上:「好了。」
水妖確定印記無誤,這才道:「趙家小姐被稻草人搶走了,靈殿的那五個人還埋在了荷花池底下。」
「稻草人搶走了趙家小姐?」西風擰眉,又問,「你為什麼要留下趙家小姐?」
「趙家是當地最有錢的人家,她又是趙家最得寵的小姐,只要綁了她,趙家人一定會找捉妖師來幫忙。」
西風了然:「你以吸取捉妖師的靈力修煉?所以你故意留下那麼強烈的妖氣,就是為了引君入甕,讓捉妖師把自己一個一個親自送到你的嘴裡。」
水妖有印記在身,心裡不怕她,所以沒有否認。此時西風已經站了起來,說道:「美人姐姐,就交給你收拾了。」
水妖瞪圓了眼:「你說好了不收我的,你說謊!」
「可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呀。」西風攤開手朝它一笑,「捉妖師沒了靈力跟廢人有什麼兩樣,你明知道這一點,可還是做出這種事,我能饒你,靈殿的人饒不了你。」
水妖氣得要罵人,可璞玉立功心切,將靈繩一收,那水妖便被她收進法器中。等回到靈殿,再進行處置。
無影說道:「人已經找到,我們先回荷花池救人,師妹,你……」
「我還要去找趙家小姐,你們先走吧。」西風有些譏諷地說道,「原來你們真的是來找人的,我以為你們也是為了趙家的賞錢而來。靈殿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以弟子為先了?」
話說得陰陽怪氣,可無影沒有責怪她,連璞玉都沒順勢罵她。兩人像是什麼都沒聽見,在這裡跟她分開,各自重新起了一條石線,朝著不同的方向找出路。
他們一走,西風就拿了小火抱著的玉米,已然滾燙,烤得還有些焦黃。她吃了一口,燙得她直抖。小火眯眼看她,對青淵說道:「你看,餓死鬼投胎。」
青淵看了一會,說道:「燙也要吃下去,很厲害。」
「……你不要總誇她,會慣出毛病來的。」
「你也很厲害,能烤玉米。」
小火得意道:「當然。」
黑妖瞧著毫無立場的小火,鄙視了它一眼。忽然玉米地中,又傳來那陣怪異的妖氣,它趁著幾人不在意,跳下青龍的肩頭,追著妖氣而去。
西風邊走邊啃玉米,不得不說這裡的玉米真如傳聞中的那樣又大又甜,香甜得難以想像,難怪當年遠近聞名。
玉米林中,偶爾還是會有一個影子在蹦蹦跳跳。
西風不理它,就讓它這麼跳。
——就是不理你,寂寞死你,有本事自己出來。
那影子蹦了許久,最後消停了,也沒有出來見他們。
石線已到盡頭,西風撥開有兩人高的玉米杆子,眼前視野頓時開闊,一座安靜的村莊,赫然入眼。
那是一個建在山腳下的村莊,三面環山,村口一片就是他們方才走過的玉米地,三面高山環繞,遠遠還能看見一條瀑布從山上傾瀉而下。
西風又看見了那座高高的亭樓,用竹子蓋的亭樓,簡單卻不失雅致,高高聳立在村莊盡頭。
似鶴佇立,高潔而孤獨。
「西風,你看那邊。」
西風朝小火指的地方看去,不由一愣。
村莊之中,竟有煙囪冒出煙來,用千里音咒側耳靜聽,她甚至聽見了鍋鏟在鐵鍋裡翻滾的炒菜聲。
還有人在說話,歡聲笑語,嘮嗑家常。
但是沒有人。
看不見人,卻有人聲。
還有家禽的聲音,豬嘯,狗吠,貓叫,雞鴨鵝,嘎嘎嘎。
安靜的村莊,在日落之時,「活」了過來。
然而他們沒有看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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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還有小夥伴問小火到底是什麼,這裡解釋一下。
小火是火鼠,古代奇獸,科普一下——
《海內十洲記·炎洲》:「炎洲,在南海中……有火林山,山中有火光獸,大如鼠,毛長三四寸,或赤或白。山可三百里許,晦夜即見此山林,乃是此獸光照,狀如火光相似。」
這裡稍作改動的設定是——狀如老鼠但有超級大的耳朵,門牙突出可愛,周身紅毛,如火灼熱(但分情況)。平時只有拳頭大小,變回原形是巨大的紅色怪獸坐騎。
另有古籍中記載火鼠的書《神異經》《太平御覽》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18 PM
第十七章 稻草人(八)
「活」過來的村莊,讓他們以為自己來了個熱鬧的地方。
正是傍晚,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辰。煙囪陸續飄起炊煙,縈繞在村莊之上,像個可以讓人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
可西風睜開雙眼,眼前卻什麼都沒有。
身邊甚至像是有人走過,邊走邊笑著,說著今年天氣好,收成也會很好。
不遠處的榕樹底下,有幾個在挑揀菜葉的婦人說著誰家女兒待嫁,誰家又添孫兒。
有幾個孩童歡鬧著跑過,扮演著將軍小兵,揮著玉米杆子衝鋒而過。
其樂融融,安寧祥和。
可這一切,都看不到人,只有萬千聲響,在西風耳邊跳動。
與其說是詭異,倒不如說是因這看不見的熱鬧而覺荒涼。
那妖氣已經消失不見了,無處可覓。西風擰眉,忽然想到她身邊可有個逆天人物啊,不問白不問。
「青龍大人,你能感應出妖怪在哪裡嗎?」
青淵想也沒想,直接指向一處。西風滿意點頭:「果然沒讓我失望,青龍大人,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她將長笛握在手中,朝他指的方向走去。小火見青淵不走,問道:「你不走嗎?」
「她說她喜歡我。」青淵想起以前說喜歡他的小仙女們前前後後說的話,神情難得凝重起來,「她要我娶她。」
「……我想她完全沒這個意思。」
青淵強調道:「可是她說她喜歡我。」
「……其實人間呢,喜歡的意思是不同的。」小火舉例說道,「我也很喜歡你啊。」
青淵瞪大了眼,神情更加凝重:「你是公的。」
「……我當然是公的,我……」小火見他滿臉沉重,氣得飛了起來,「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它氣呼呼飛回西風肩頭身上,眼睛一轉,大聲道:「西風!青龍說他喜歡你!」
西風哼聲:「光會打架是沒用的,沒有金山銀山免談。」
「……」這兩個人還能不能按照常理出牌啦!
西風才不會信青龍喜歡她,畢竟他是一條連情商為何物都不知道的龍,他不要總是毒舌她氣她就好。
她循著青龍指的方向慢慢走,走過這田間小陌,耳邊依然能夠聽見村莊的動靜。
一切都很安和美好。
玉米村入口處栽種著玉米地,村莊裡面空地稍大的地方,也栽種了玉米,絲毫不浪費地方。
小小的溝渠清水長流,幾乎貫穿整個玉米村,想必平日村民也是用這裡的水澆灌玉米,倒也方便。
快到村莊盡頭,臨近那高高亭樓處,有一家農院格外引人注意。
那農院旁邊有一片玉米林,前院很大,架著木架子,栽種了葫蘆和葡萄。底下有雞鴨走動的聲音,以前這裡應當有不少家禽。
這裡跟別的農戶不同的是——她察覺到了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妖氣。
西風駐足門前,從敞開的正門往裡面瞧了瞧,嘀咕:「難道這兒是那妖怪的老巢。」
「當然不是。」一條黑影忽然竄上牆垣,說道,「我看過了,什麼都沒有。」
「小矮子,你該不是已經把妖怪吞了吧。」
黑妖怒指小火:「我又不是那隻老鼠,我不吃妖怪。」
小火:「……」你們吵架就好,為什麼又要拉上我?我做錯什麼啦???
西風轉身晃了晃青龍的袖子:「青龍哥哥,快找妖怪。」
青淵指了指地上,西風一瞧,哪裡有妖怪,只有一個小水坑。不過這水坑並不是死水,而是有個泉眼,水不斷從裡面溢出,涓涓流入溝渠,通向村外。
西風用手指沾了一些,水是涼的,並不是暖泉。她用舌頭舔了一下,甜得她都精神了:「甜。」
青淵也蹲了下來,沾指嘗了嘗,說道:「清。」
西風偏頭看他:「清?」
小火解釋道:「以九霄的話來解釋,就是這水很乾淨,不沾一點污濁,好比鳳凰飲的露水,聖潔無比。其實嘛,他吃不慣凡間的東西,覺得難吃,就是因為凡間的東西沾滿了濁氣,當然你是感覺不出來的。」
「簡而言之就是嘴刁,難伺候?」西風「嘁」了一聲,「就是給慣的,餓鳳凰個幾天,睡個幾天泥潭,你看它還會不會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晨露不飲。」
「……我拒絕跟你這種庸俗的凡人說話!」
西風朝它做了個鬼臉,這才繼續查看。明明是這樣「乾淨」的地方,可卻住著一隻大妖怪,倒是奇怪。
本以為是個普通的捉妖差事,現在看起來並不是。
趙家小姐到底被藏到哪裡去了。
夕陽漸漸沉落,家家戶戶的炒菜聲也跟著沉落,一盞一盞油燈被點亮,如繁星點綴了安和的村落。
狗漸漸不叫喚了,貓兒也回去家中,它們都知道這個時辰,得去桌底下撿食了。
西風想了想,也往眼前的農院走。
聽聲音,這裡應當住著一家五口人,兩個老人,中年夫婦,還有個正值芳齡的姑娘。
姑娘話兒特別多,像只百靈鳥,從聲音裡就能知道她是個樂觀明朗的少女。
「別說鎮上的人知道我們村裡的玉米又大又甜,就連鳥兒都知道了,成群結隊來啄玉米。」
「爹爹,我們在玉米地上多做幾個稻草人吧。」
「我還想著,往守望亭那放一個,就不用老讓人在那看著了。」
她一直在說話,直到一個婦人聲音喊她吃飯,她才輕快地蹦了過去,消停下來。
青淵指的的確沒錯,這裡有股奇怪的妖氣,彌漫不散。她甚至懷疑妖怪的老巢就在這院子底下,但不能貿然掘地,否則得累死人,妖怪還未必就在這。
她苦思片刻,了然:「今晚我們就住在這。」
小火抗議道:「晚飯呢?」
「玉米啊,這裡炊具都齊全,蒸玉米煮玉米熬玉米湯,哦,還有烤玉米。」
「我要吃肉!」
西風瞥了一眼黑妖:「你的點心在那。」
小火看了它一眼,嫌棄道:「我不吃煤球。」
黑妖:「……你才是煤球!不對,你是老鼠。」
「……我不是老鼠!你這個小矮子!」
「小老鼠。」
「小矮子。」
兩隻妖怪在院子裡嘰嘰喳喳互相攻擊著,西風聽得頭疼,便抓了青淵就去農院旁邊的玉米地。她挑了個位置讓他站好,又將他的手併攏拉直。然後掰了根玉米疊在他併攏的手上,摘了一根又一根,全疊在他的手上。
青淵靜靜站著給她當架子,這玉米氣味清新,聞著令人舒服,他樂意站在這。
西風摘夠了玉米,進廚房找到鐵鍋,倒上水,將玉米扔進去,往灶頭裡塞了一把柴火,找了找沒找到火苗,瞧見小火在那瞧著,彎唇一笑,抓了它對著灶口:「噴火。」
「呼!」
玉米太大,柴火燒了許久才將玉米煮熟。西風揭開鍋蓋,香飄四溢,更勾得她食欲大振。她用簸箕盛著十幾根玉米出來,剛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就聽見外面又有人走動的聲音。
聽腳步聲是往這走,她想大概是吃完飯來竄門的村民。
門「吱呀吱呀」著被打開,地上卻映出兩個影子來。西風頓生警惕,仔細一瞧,竟看見人了,她意外了:「師兄?」
「果真是你們在這。」無影說道,「出不去,繞了一下午,也沒能走出去。你有沒有找到趙家小姐?」
「沒有,連妖怪的影子都沒見著。」西風順嘴問道,「你吃飯了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怎麼可能吃過!凡人這種問候的習慣真得改改才行了。
她依依不捨地拿了根玉米塞他手上:「給你,師兄,就當是還上回你給我的錢袋玉佩。」
無影禁不住揚起唇角,給?給?他伸手接過,應聲:「哦……一根玉米百兩銀,還是很划算的。」
西風假裝聽不懂,抱了腦袋跑回石桌旁。
璞玉見她完全不理會自己,也擰著脾氣不求吃的:「師兄,我們今晚睡哪?」
無影看了看這還算大的農戶,說道:「住這吧,人多,彼此有個照應。」
璞玉一聽,玉米也不要了,直接進裡面去霸佔屋子。西風只顧著啃玉米,等她吃飽了,才反應過來璞玉要睡在這,氣得她在窗戶外面叉腰道:「你出來!誰要跟你睡在一個屋簷下!」
「那你滾吧,這也不是你的屋子。」
西風掄了袖子就要進去揍她,誰想走了幾步路打了個飽嗝,不由捂住肚子,吃太多……撐著了,這一動手,估計她要直接吐出來。
她收住步子,又回到了石桌前,等她歇一會,再進去揍她。
青淵還在啃玉米,一粒一粒地掰,吃得十分斯文。每吃一粒,還要仔細看看。
玉米粒兒圓潤有光澤,新鮮又甜嫩,最重要的是,很清,不帶半點污濁之氣。
比包子之流好吃多了。
西風見他吃了半天都沒吃完一根,看得犯睏。她瞧著窗紙那映照的影子,看得越發不痛快。她眼珠子一轉,笑吟吟對他說道:「我唱歌給你聽吧。」
青淵抬頭,又點頭:「好。」
他終於能聽見小火說的,能把耳朵聽壞的歌聲了。
西風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她的蟲兒歌:「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
裡屋的姑娘大喊道:「難聽死了!!!」
她說難聽,西風唱得更大聲了:「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
青淵凝神聽著歌兒,也不掰玉米粒了。他認真看著她,連坐姿都端正了許多,眼裡充滿了敬畏,畢竟能用嗓子唱出刀鋒刮石子的聲音是很厲害的。
西風見他聽得聚精會神,有些感動,心尖都微顫了起來:「好聽?」
青淵果斷搖頭。
「……那你聽得這麼認真。」
「第一次聽見這麼難聽的歌聲,很稀奇,怕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我要睡覺了,再見。」
西風憤然起身,他又毒舌她,又毒舌她,絕交啊!
她這剛站起來甩手要走,忽然青淵拉住她的手。她低頭擰眉,兇神惡煞道:「幹嘛?」
青淵比她高許多,但坐在石凳上,就比她矮了。他微微抬著頭看她,銀白月光映在他本就白淨的面龐上,似輕攏了薄紗,朦朧似夢。
西風又被他帥了一臉。
青淵說道:「我想聽你唱歌。」
西風愣了愣,瞬間紅了臉。
她竟然被一條龍撩得少女心怦然直跳!
說她唱歌難聽什麼的,就讓它隨風去吧!
美男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22 PM
第十八章 稻草人(九)
青淵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臉紅,眼前的姑娘俏臉暈紅,雙眸明亮,很好看。
抓著的手也很暖。
他輕輕把她拉回來,讓她坐回石凳上,說道:「唱歌吧。」
西風知道自己唱歌難聽,但這是她的樂趣之一,平時拿來禍害禍害小火她是很樂意的,但面對如此誠懇的聽眾,西風突然良心發現,一點都不想禍害他了。
無影在裡屋從半掩的門往外看,只見西風和那男子手牽手坐在一起,場面甚是溫馨。
然而他還是看不穿男子的真身,對方能一眼將自己看穿,他卻半點都看不出來,這讓他不舒服。
西風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卻幫著隱瞞。
決定做個好人不折磨青龍耳朵的西風鬆開他的手,準備回屋裡睡覺。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地上有影子,推門進去,就見無影正站在那,像是在等她。
「師兄。」
無影說道;「別跟你師姐鬥氣了,我收拾了另一間屋子給你,你去睡吧。」
「還是師兄對我好。」西風問道,「那你睡哪?」
「我睡另一間小屋,還有一間多餘的房,你的朋友可以睡。」
「好。」西風只好又重新走回石桌旁,說道,「睡覺了,你睡裡頭那間房。」
青淵點點頭,西風就去裡屋睡覺了。
一般到了夜間,妖物就會出來作祟,就算不出來,因無白晝陽氣,所以妖氣也會更重一些。
西風躺在床上,沒有入睡,她在等那大妖怪出來。那小黑臉和小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連吃晚飯的時辰也沒回來,兩個幼稚鬼該不會是吵著吵著就打起來了吧。
西風等著等著,越想越睏,眼皮子一耷拉,就睡著了。
她剛入睡不久,窗戶就跳進來個影子。
青淵看了看床上的西風,又看了看地上,就要躺下,忽然聽見窗戶外面有動靜。他抬眼往那看去,只見一個獨腿人影在窗戶前輕輕蹦過去,又輕輕蹦回來。
青淵緩步走到那,皎潔的月光下,是一個捆紮在架子上的奇怪東西。青淵歪了歪腦袋看它,它也單腿佇立在窗臺前,身上不合適的灰色長衫讓它顯得有些奇怪,腦袋上的草帽也隨風微抖。忽然刮來一陣晚風,將它的帽子吹落在地。
稻草人想彎身去撿,可根本撿不到。它沒有腰,支撐它的棍子是筆直的。
它正費力去撿,就見帽子已經被人撿起,朝它遞來。
它伸手接過,朝上輕甩,帽子準確無誤地叩在了它的腦袋上。它微微朝他傾身,跟他道謝。然後又去窗前那來來回回蹦了起來。
青淵看了它好一會,才翻窗進去,在地上躺下,看著房樑發呆。
晨曦初拂,朝陽籠罩山巒,光束傾灑林間,一早就有鳥鳴,嘰嘰喳喳吵著人。
許是山下氣息清幽,被吵醒的西風還是睡飽了,她滿足地伸了個懶腰,下地穿好鞋子就要去打水洗臉,忽然一腳踢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差點蹦起來:「你怎麼在我屋裡!」
看了一晚上房樑的青淵坐起身,慢慢站了起來,說道:「裡屋,睡覺。」
「……裡屋是指右邊那個裡屋……」西風懶得跟他解釋了,睡都睡了,難道還能回到昨晚。
她對著這條青龍,真是越來越自暴自棄了啊。
這裡的地是由石塊鋪就而成,年份已久,有些裂縫,塵土沾地,染得他背面青衫變白。走在背後的西風瞧著礙眼,便抬手給他拍塵,拍得灰塵飛起,在照入屋裡的日光下顯得格外清晰,飄飄忽忽。
青淵反身捉了她的手,說道:「你的手,會長塵。」
西風嘴角一抽:「我的手很乾淨。」
「可是上面都是塵。」青淵看著上面的灰塵,擰眉,「你看,都是塵,髒。」
被氣得肺疼的西風炸裂了:「不給你拍了!」
不知好歹的混蛋!
青淵已經拉著她往外面走,一直拉到泉水旁,給她洗手。西風面無表情地蹲在他一旁,想打人。
——她新的人生三願,吃飯睡覺打青龍。
他洗得很認真,一根一根手指頭地洗。
西風打了個哈欠,偏頭看他:「青龍大人,以前你住的地方,是不是一塵不染,每天要小仙女打掃五遍?」
「十遍。」
「……做你的小仙女可真累。」
兩人還蹲在泉眼旁洗著,背後有人輕笑:「原來你們已經是這種關係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腔調陰陽怪氣,就算是個美人也不能忍。
西風站了起來,說道:「是啊,嫉妒啊!」
璞玉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回答,說道:「不要臉。」
西風怒氣衝衝道:「是啊!都給你了,還我。」
璞玉氣得發抖,最後重重哼了一聲,就算是鬥嘴勝利了,轉身又回了屋裡。
西風朝她做了個大鬼臉,想跟她比誰更無賴,還嫩著呢。
「西風。」青淵問道,「『這種關係』,是什麼關係?」
「小孩子就不要知道這麼多了。」
「你幾歲?」
「十七。」
「那你比我小。」
西風反問:「那你幾歲?要精確到個位數,不然不算數。」
「我……」青淵陷入沉思,他幾歲來著?
已經摸清反攻套路的西風唇角一彎,連自己的名字都要想那麼久,怎麼可能記得自己漫漫幾十萬年的歲數,還要精確到個位數。她墊腳摸摸他的腦袋:「青龍弟弟乖。」
比她高一個腦袋的青淵低頭看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早飯依舊是玉米。
沒有小火的西風只能啃生玉米,她正啃得開心,見無影出來,遞了一根:「師兄吃早飯。」
「不吃了。」無影說道,「我們要繼續去找出路了,你走不走?」
「我還要找趙家小姐。」
「嗯。如果沒有找到出路,我們晚上再回來,你也要小心。」
西風送走他們兩人,站在門口把這農院打量一遍,還是沒瞧見她的小火和那小黑臉。
他們走後不久,她也和青淵一起在村落裡走,既然趙家小姐是個大活人,那妖怪就沒法把她藏進土裡,總要找個容器,說不定就藏在了哪個村民家中。
她比較奇怪的是,當時河流改道,玉米村重現人間的時候,有許多人都發現了,但那時候沒有一個人被妖怪擄走,而今卻獨獨擄走了趙家小姐。
難道是因為水妖挾持著趙家小姐誤入了玉米村,所以稻草人才順勢抓走趙玉兒?
兩人幾乎走遍了村落,也沒有看見趙玉兒,連裝載她容器的地方都沒感知到。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又是一個日落。
像昨日一樣,安靜的村子在晚霞傾照之時,再次活了起來。
村口那兒的榕樹下,又有婦人在說話,嘮嗑家常。說著東家長,西家短。
依舊有孩童手持玉米杆衝鋒過去,扮演著大將軍小兵。
路上的人也在閒聊,村裡的豬狗牛也叫了起來,雞鴨鵝都紛紛回家去了。
西風在農院門前停了下來,忽然意識到了不對的地方,她偏身對旁人說道。
「青淵,我們昨天聽見的那些話,跟今天聽見的,都是一樣的。可是……只有這裡,不同。」
這戶農家裡的人,說著跟昨天不一樣的話。
那明朗的姑娘,不再說鳥兒偷玉米,要紮稻草人的事了。而是輕聲細語,像在跟誰說話,可卻沒有人回答她。
「我特地給你找了一身灰布長衫,看起來更像個人了。」
「你每天都要在這裡站著,曬得很,家裡有頂草帽,我給你戴上吧。」
「要不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姑娘一直發問,像隻百靈鳥。可無人答話,安靜得連西風都能聽見風聲拂過玉米地的聲音。
「我叫你阿守好不好?」
姑娘清脆問著,自己笑了起來。
「好啊。」
悠悠輕輕的一聲應答,讓西風猛地抬起了頭,往那玉米地看去。
一個一丈高的稻草人,被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帽子微垂,身上……穿著一件灰色長布衫。
西風頓了頓,試探地喚聲:「阿守?」
稻草人朝青淵看了看,又看了看西風,轉身朝玉米林中躥去。
西風急忙跟上,朝它蹦蹦跳跳的背影喊道:「阿守,你等等,趙家小姐是不是被你綁了?你交出來好不好。阿守?阿守?」
稻草人沒有停,它十分熟悉這片林地,不一會就擺脫了西風的追蹤,再一次消失在玉米地裡。
西風可不想天天啃玉米,就要回頭去找青淵火燒玉米地,這一回頭,卻發現背後也都是玉米,根本不見青淵的身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51 PM
第十九章 稻草人(十)
「青淵?」西風喊了一聲,沒有人回答。她擰眉在原地轉了一圈,四面都是玉米,看不見路了,又給她弄了這麼一大堵牆。
她冷哼,不讓她出去她就只能破壞玉米地了,不是稻草人嗎,守護你的玉米地嗎,那就逼你出現,不出現她就把整片玉米林都砍了,然後把玉米吃光。
想著她就手化長劍,開始劈這高過腦袋的玉米杆子。
劍鋒銳利,所到之處,玉米盡數被砍斷。
轉眼就移平了一片地方。
站在泉眼旁邊的稻草人看著不斷倒下的玉米,不安地蹦了蹦。
「你讓她出來吧。」青淵抬頭看它,「不然玉米全沒了。」
稻草人還在原地蹦,有些焦急。它能感覺得出來裡面的人不好惹,很有可能會削斷它的腦袋。它蹦了一會,青淵又說道:「那我進去找她了。」
稻草人蹦到他前頭,不許他進去。
青淵不擔心西風會遇到什麼危險,她很厲害,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
他就是擔心,整片玉米地會被她砍光,那晚飯就得是村口那的玉米。
那兒的玉米比不上這裡的清甜。
他不喜歡。
「嘩啦、嘩啦。」
不斷被伐倒的玉米相互碰撞,葉子唰唰作響。
稻草人再也等不了,蹦蹦跳跳著重新跳進裡面去。
青淵覺得它大概會被西風手撕了,為了保護脆弱的稻草人,他決定先一步帶西風出來。
砍開一條玉米路的西風不慌不忙,還在繼續伐著玉米,又哼起了歌兒。
「玉米,玉米,又甜又香的玉米。蒸玉米煮玉米烤玉米燉玉米熬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米,哼哼呀,哼哼呀,吃呀吃玉米……」
她正編得開心,突然一陣狂風刮來,一條青影猛地在她面前停下,刮得她青絲飛揚,吃了一嘴。她伸手撩開,對青淵的登場方式已經見怪不怪了。她抬眼瞥了他一眼,問道:「小火回來沒有?」
「沒有。」
「哼,我還想著抓它過來一把火燒了這兒的。」
「稻草人是個好人,你還是不要欺負它了。」
「它要是把玉兒姑娘交出來,讓我去趙家領小錢錢,我才懶得欺負它。」西風摸摸他的肚子,「你想不想吃肉了?」
青淵搖頭:「不想。」
「……想不想吃包子了?」
「不想。」
用美食打動這隻龍的計劃完全沒有奏效,西風惱羞成怒,掐了一把他的肚子:「要你何用,喝你的露水去吧。」
她忽然捕捉到一句話的重點了,眉頭一皺,問道:「你說稻草人是個好人?難道妖怪是稻草人,而不是有誰在操縱它?」
「嗯。」青淵說道,「昨晚你睡著了,它在你屋子外的窗戶前蹦了一晚。剛才我讓它放你出來,它不肯,還要找你算帳,不過現在還沒來……」他細思,恍然,「一定是你剛才唱歌,嚇跑了它。」
「……」
「我剛才也以為是你的劍刮著了石頭,後來一想不對,更像是你在唱歌。」
「……夠了!」西風緊握長劍,牙齒咬得咯咯響,吃飯睡覺打青龍!打青龍!
——不過算了,她打不過,還可能被打個半死。
西風心中悲涼,她真要甩了他才行,否則這一輩子她都要因為無法實現夢想而憋屈死。
她收起長劍,將長笛別在腰間,一字曰「開」,那被伐倒的玉米杆子就立地站起,直接排成兩列,將前面的玉米破開,為她擠出一條路。
路的盡頭,就是那戶農家。
那姑娘住的地方。
等她從裡面出來後,青淵卻頓步,朝那玉米地看了一眼。那被伐斷的玉米杆子「唰唰」返回原地,再得新生,像是剛才並沒有被人斬斷過。
隱約間,他又看見了那個個頭很高的棍子草人,歡喜地地裡蹦蹦跳跳。
西風依舊沒有找到趙玉兒。
不但是村民屋裡,就連他們的鍋碗瓢盆,水井罎子,只要是能藏人的,她都找了一遍。
夕陽又將落下,仍舊一無所獲。
入了夜,眾人又坐在了一起,晚飯還是玉米,生的。
璞玉吃了幾口嫌棄生玉米腥甜,不吃了,問道:「你那隻火老鼠呢?」
西風知道她要做什麼,直接說道:「有也不給你烤。」
「……難怪師父說你脾氣壞。」
西風的臉一黑:「閉嘴。」
璞玉知道她心裡的刺兒,她繼續說道:「這次出門,師父還跟我們說,如果見到你了,代他跟你說一下好,師父……」
西風站起身就想揍她,璞玉微驚,片刻反應過來,也做好了要跟她打一架的準備。西風倒真想封了她的嘴,可是這銀白月色下的微風,隱約飄來一股妖氣。
那妖氣她再熟悉不過,是小火的。
她轉身往後面看,不見小火,但已經有小火的傳音「好餓啊……救命啊……」。她丟下璞玉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青淵見狀,也拿著一根玉米追了上去。
璞玉瞧了一會坐下身,卻見自己的師兄臉色沉冷。她微頓,不想他提西風的事,轉而說道:「師兄,這村裡恐怕沒有師父要找的東西,我們走吧,七師兄他們還被水妖困在荷花池裡面呢。」
「師父說東西在這裡,那就一定是在這裡。」無影還是責備道,「不要再故意挑撥西風,你明知道她有多恨師父。」
「可如果不是師父,她也要跟著她娘一起死!她憑什麼恨師父!」
無影想到當年的小西風站在她母親屍首旁邊,久久沉默的模樣,眸光黯然:「因為她寧可跟著她的母親一起死。」
璞玉怔了怔,沒有反駁這句話。
他們說的話西風都沒有聽見,她還在專心找著小火。
「笨蛋啊笨蛋,身為一隻上古奇獸,竟然還要我一個小小凡人操心。」西風見青淵已經追了上來,頓覺還是青淵好,雖然老毒舌她,可拋開毒舌這一面,哦,還有亂花她錢這事上,他還是不錯的。
不但可以自保,還能幫她抓妖怪。
比只能噴火的小火好了不知多少倍。
「西風。」青淵問道,「『師父』是誰?」
西風的心一頓,沒有惡意的問話,卻令她生厭。
「不要解釋了。」察覺到她不開心的青淵說著,摸摸她的腦袋,「乖。」
腦袋上的手掌輕輕一壓,不知怎的好似將她的眼淚都壓出來了,像一口水泵,壓一壓,就能冒出水來。她將眼淚困在眼眶裡,噗嗤地笑了笑,掩蓋因這突如其來溫聲哄她乖的觸動。
「師父是誰?師父是靈殿的頭頭,是個混蛋。」西風看著他,臉色已經恢復平靜,眼睛卻滿是冷漠,「他殺了我娘。」
青淵一怔。
「當著所有人的面,還有我的面,親手殺了我娘。」西風的喉嚨微哽,又掩飾般地笑了笑,「他偏不讓我死,還讓我活著。」
「不要說了。」青淵感覺出她聲音裡的痛苦,他一點都不喜歡看見這樣的西風。
他要聽她唱歌,要看她捉妖,要看她跟包子老闆砍價,什麼都好,就是不想看到她這樣痛苦。
太痛苦了……
可這種痛苦,無法抹滅,所以就算他不想,可也已經發生。
所以……
他要怎麼做?
該怎麼做才好?
以前的小仙女難過,他的好朋友是怎麼做來著?
對!
他想起來了。
西風正要跟他說自己沒事,讓他別看小可憐那樣看她,最好別安慰,否則他一開口,估計就是往她傷口上撒鹽,撒的還是鋪天蓋地的海鹽,可別把她疼死了。
「我……」
一陣清風微撲,修長高大的身軀俯身探來,把她摟進了懷中,緊緊箍著。
西風睜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
他非禮她?!
不對,他好像是在安慰她。
不過……抱的也太緊了,她快要被他箍死了。西風擔憂地想,她好不容易在這兩年大起來的胸不會被他壓平吧???
青淵抱了她好一會,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忘記該說什麼了。
但是西風好像平靜了不少,那種痛苦的氣息漸漸消散。
有用!
於是他又抱緊了一些……西風快要斷氣了……
懷中人的心跳好像越來越平定,青淵更加堅定地抱緊她……
「……我要……死了……」不但要死了,胸也要被壓平了。
「你還難過嗎?」
西風艱難道:「……我快難過死了。」
然後她發現他又更加用力了。
西風這才明白過來,慌忙大聲道:「我不難過了!要開心死了!」
青淵一聽,這才鬆開她,看著大口喘氣的西風點頭:「嗯!」
西風真的不難過了,她只有想宰了他的心。
剛砰砰直跳的少女心,直接被他給抱碎了。試想以後要是青龍喜歡上了哪個姑娘,動不動就來個千斤碎抱,那簡直太可怕了。
不行,得先為那個姑娘點個蠟。
西風伸手摸自己的胸,真的平了!
還她的胸!
她恨恨地抹了一把淚,再也不能在他面前難過了,否則他又要抱她。她識趣地走快兩步,跟他保持距離,免得他又跑過來。
青淵見她走得快,也緊跟旁邊。
西風又怕又慫,只能讓他跟著。
小火的妖氣忽上忽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西風凝神細尋,走到一處妖氣最為濃郁的地方,翻找了一遍,卻沒找到。
她擰眉沉思,忽然想到了什麼,緩緩抬頭看去,就見一個高有六七丈亭樓,孤獨地佇立在村子邊緣。
亭樓上,還有個又高又長的影子,像個守衛,站在亭樓上,靜靜看著這早就沒人的村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5 05:57 PM
第二十章 稻草人(十一)
那孤獨的「人」站在亭樓之中,被木棍撐開的手像是在擁抱整個山村。它滿頭的銀髮在晚風中輕輕飄著,被月色映得如白銀絲線。
西風一指畫地,畫出符文,念了一聲「起」,那符文化風,載著她朝那亭樓飛去。
稻草人似乎也發現了她,不安地面向飛來的人。
亭樓做得很高,也很寬敞,約莫能容下五人站立,那躺一個人和兩隻小小妖怪,就更足夠了。
西風還沒進那亭樓中,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趙家小姐的靈魄和小火小黑臉,她哼笑一聲:「找來找去就是沒找這,你也是聰明,把她藏在了這裡。」
她跳進亭樓中,那稻草人已經跳了過來,擋住她伸向趙玉兒的手。被它甩了一棍子的西風手背吃痛,盯著它說道:「我念在你身上沒有妖怪的戾氣,才沒先對你出手,可是你要知道,她是凡人,你留她,就是害她,久了,她會死的。」
稻草人獨腿佇立,除了滿頭白髮,都是稻草,沒有臉,沒有眼睛和嘴巴。
可是迎面而來的氣息,卻讓西風沒法下手——這個稻草人,沒有任何惡意。
她吃了玉米,砍了玉米地,那稻草人只是焦急,並沒有出現。
可是她要碰趙玉兒時,它卻發怒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趙玉兒是那個給它取名阿守的姑娘?
不對,算起來已經過去五十年,那姑娘早該變成個小老太婆了。
難道是轉生?
「給你取名的那個姑娘,叫什麼?」
只要問了名字,那就能查清楚玉兒的前生到底是不是那個姑娘。西風也好奇,如果真的是,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它非要留住玉兒了。
稻草人沒有說話,旁邊的青淵說道:「叫阿想。」
「哦。」西風一頓,「你到底跟它聊到什麼程度了?!」
他簡直是自來熟啊,於她,於小火,現在還跟個稻草人混得這麼熟。
西風沒有貿然上前,如青淵之前所說,能在短時間內修煉成大妖怪的,一般都是靠法器神器。她現在還不知道它到底是以什麼修煉,萬一惹急了它,朝她臉上扔垃圾怎麼辦?
「阿守,我是個捉妖師,但是是一個講道理的捉妖師。我幫你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阿想,好不好?」
她見它沒有動,於是試探著上前,誰想剛挪步,就見它再次周身怒氣,將她逼退。
「好啊!你不講道理是吧!」西風瞪眼,長笛化劍,忽然察覺到有劍氣朝亭樓飛來,所指的地方,正是那白髮稻草人的腦袋。
她幾乎沒有片刻猶豫,本來要用來嚇唬它的劍,轉身一劍,將那刺來的劍氣化開。她微微一驚:「師兄?」
刺出這劍氣的人的確是無影。
劍氣剛被擋住,又一道鞭影抽來。西風看也沒看,甩手彈開。
飛鞭而出的璞玉見她輕易化解,微覺驚訝。
西風早就離開了靈殿,她又是師父的入室弟子,雖然她的實力不比無影,但自信較之早早離開師門的西風,她更勝一籌。
然而現在西風卻輕而易舉地彈開了她這一鞭子。
美眸中,又多了幾分妒意。
無影沒有看西風,躍上亭樓,便直接朝稻草人出手。
這一劍還沒刺出,就又被西風攔住。他擰眉:「西風,讓開。」
西風站在阿守前面,眸中光澤輕閃,直勾勾看著他,說道:「連我都有信心能走出去的玉米村,師兄沒有理由出不去。所以每日清晨出去,日落才歸,不是因為迷路,而是因為另有任務吧,對不對?」
無影默然。
「突然對這稻草人出手,那看來你們的任務就是它。」西風笑中微露嘲諷,「讓我猜猜,你們的師父大人這是要做什麼……不過不管做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得手了。抱歉,師兄。」
「西風,不要任性。」無影要將她拉走,但西風眸光冷盯,盯得他停下了步子。
她的脾氣,其實一直都沒變。
骨子裡的冷漠和無情,是不會變的。
青淵也覺察到了又變了性情的西風,拉了她的手晃了晃。
西風的心頓時揪緊,僵硬地偏頭看他,這、這傢伙該不會又想抱死她吧???
她當即朝他燦爛一笑,笑得自己的心都在發抖——不要抱她啊,再抱胸真的要扁了,都能放穩石頭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無影覺得自己完全想太多,他的師妹已經不是那個在靈殿的師妹了。
西風見青淵沒有要抱自己的意思了,這才對無影說道:「師兄,我可以拼死阻攔你們,可你們願意拼死從我手上拿下這稻草人嗎?」
璞玉長鞭抽響,冷聲:「可以。」
「嘖,可是你根本搶不走呀。」西風抱了旁人的胳膊一枕,嘟囔,「有我青淵哥哥在,你再好好想想。」
璞玉就要上前,卻被無影攔住,她急了:「師兄!不能讓它跑了,師父的命令……」
無影立刻看了她一眼,看得璞玉自知說錯話,自動把話掐斷了。
西風唇角一彎,她就知道,他們來這裡的目的不單純。
靈殿還有五個弟子被困荷花池,他們果真也一點都不擔心,下令的人也是將那重要的事放在前面,而不顧弟子死活。
不愧是冷血無情的靈殿掌門人。
西風嘲諷笑著,無影看了看青淵,深不可測,但強奪的話,並沒有勝算,只因他沒有辦法對西風拼命。
「不要離它太近,因為我們還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無影跟她叮囑完這一句,就帶著滿心不甘的璞玉離開了。
西風沒有再貿然靠近阿守,只是輕聲對阿守說道:「我不帶走趙家姑娘的靈魄,但這兩個小妖怪我可以帶走吧?」
阿守沒有動,西風小心靠近,它也沒有阻攔。
西風伸手撈過昏迷不醒的小火小黑臉,又朝阿守看去,它沒有要傷害趙玉兒的心。
也不讓任何人帶走她。
她甚至在趙玉兒的身上感覺出了濃濃的靈氣,明顯來自稻草人。也就是說,阿守給她療傷了。
它是真的在救她。
她奇怪的是,一個養在深閨中的趙家小姐,怎麼會跟一個剛剛退去潮水一直守護村莊的稻草人有了關聯。
難道玉兒真的就是阿想?
西風沒有再起搶走阿想的念頭,帶著小火小黑臉離開了亭樓。離開之前,她在亭樓設了肉眼看不見的絲線。只要靈殿的人靠近,無論她在哪裡都能知道,並且在瞬間趕來。
她那師兄的目標,是阿守。
她從亭樓下來時,又朝上面看,阿守依舊站在那裡,看著村落,雖然這村莊,早就沒有人了。
一年又一年,在那亭樓上,待了五十年。
西風抱著兩個讓人操心的妖怪,見它們還不醒來,湊近了青淵說道:「給他們渡點靈氣吧。」
青淵伸手輕掃,拂過它們的面頰,原本還嘰嘰咕咕囈語的小火緩緩睜開眼,一看見西風就抱了她的手「哇」地一聲哭出來:「餓死了,救命,讓我啃一口。」
說完就要張開大口咬下去,西風捏住它的臉提開:「你堂堂一個大妖怪讓一隻稻草人給抓走了,還好意思吃我?」
小火怒指那還在呼呼大睡的小黑臉:「都是它!那天我們兩個吵架,吵到天亮,累死了,突然有個稻草人蹦過來,一棍子把我們踹暈了。」
「……」西風抬手一甩,把這隻傻蛋扔了出去。
虧她剛才還跑這麼快!虧她還冤枉是阿守抓了它們!
吵架吵到什麼都不知道還被路過的稻草人一棍子拍暈,它們好意思麼?
青淵見西風走的不是回農院的路,以為她氣瘋了,說道:「走錯了。」
「沒有。我回趙家大宅,去找玉兒的東西,看看她的前世到底是不是阿想,你幫我在亭樓那守著吧。」西風想著,又回去把小火撿了回來,笑盈盈道,「你也去亭樓那,幫我照顧好那稻草人,我出去辦點事。不要讓人抓走它,尤其是我那個師兄和美人師姐。」
「不要。」
「事成之後,管飽。」
小火點頭:「成交。」
青淵蹲下身,給它遞去一根玉米:「給。你剛才,說你快餓死了,所以我帶了一根過來。」
小火愣神,一把抱住玉米,痛哭:「還是青龍大人最好了,西風是笨蛋,是笨蛋。」
西風斜眼看它,誇青淵就好了,為什麼還要順帶罵她。她也不跟它計較,拍拍它的腦袋:「吃完就去亭樓,跟著稻草人,寸步不離。」
小火還在哭:「就不去,不聽,你笨蛋。」
青淵說道:「走吧。」
小火不哭了,抱著玉米抹了一把眼淚:「好的,我去。」
西風差點揍它,憑什麼這麼區別對待!
小火哼哼唧唧拖著它的大玉米去那亭樓,心裡感動極了。
有了小火和青淵看著,西風安心了些。從玉米村出來,她就趕往趙家。如果玉兒前世是阿想,那一切就好辦了。
可如果不是,又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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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25 06:37 PM
第二十一章 稻草人(十二)
小鎮外面的荷花池,是從玉米村出來,進鎮子的必經之地。
上回被青淵毀掉的一湖荷花池,現在還蔫在湖面上,一蹶不振,滿眼蕭瑟。
西風走到那荷花池旁,本來打算一直往前走,可想了想還是頓下步子,一指起開,幻水為線。
那銀白水線與她手指相連,引向湖中。她尋線而去,在那淤泥池中,找到了三個昏迷不醒的師兄。
那水妖已經將他們的靈氣都奪走,如今的師兄們,跟凡人沒有什麼兩樣。
西風瞧著他們,覺得有些可惜,要學成一身捉妖本領,天賦不佳的人,得用好幾年的時間,甚至是十年光景。
不過也不是毫無恢復的辦法。
三人離了湖中,漸漸甦醒過來,看見西風蹲在旁邊,開口道:「師妹……」
「噓,不要說話。」西風找了找身上,從鞋子那拔出一張銀票來,放在他的手上,「你們先進小鎮找客棧休息,就去離鎮門口最近的客棧,無影師兄在附近,我會讓他去接你們。」
「沒了靈力,還回靈殿做什麼……」
「那水妖在璞玉手上,她要是願意,就讓水妖把靈力吐出來給你們。」西風起身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三人要留她,但西風不想多留,疾步離去。
西風進了小鎮,就直奔趙家。
已到戌時,趙家已經用過了晚飯,趙老太太在孫女屋裡坐了半晌,餵她吃飯,卻毫無反應。一聽那捉妖師回來了,急忙去接。
等她出了房門沒走幾步,西風已經來了。
趙老太太忙問道:「姑娘,可有帶回玉兒?」
「我見到了玉兒的靈魄,不過暫時還帶不回來,放心吧,她沒有危險。」
玉兒的肉身還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西風走過去看她的雙眼,從肉身眼睛裡她就能看出玉兒的靈魄正在恢復中,那稻草人果真給她療傷了。
「奶奶,我要做點法術,看看玉兒的前世,您可否將她平日常佩戴的飾物給我?」
趙老太太拿了孫女的妝奩盒子來,打開看了看,挑了一支給她。
西風握住這珠釵,用尖刺在玉兒的中指上一挑,摁出血珠。
符咒剛開,那柔軟血珠就變成了一粒色澤鮮豔的珠子,輕輕叩在地面上,不碎,反彈,跳上半空。西風伸手握住,血珠頓時碎在她的掌心裡,一滴鮮血滲入她的掌心,乍現紅光。
紅光之中,有個儒生在窗前誦讀。
西風略微意外,玉兒不是阿想,因為這儒生就是玉兒的前生。她皺眉,輕彈指間,再往上一世。
這回,是個賣酒的姑娘。
西風本以為又不是阿想,仔細一想,或許當年阿想離開玉米村後,以賣酒為生了呢?
大好年華不幸過世,輪回兩世,也恰好是玉兒這個年紀了。
她試探地喚聲:「阿想?」
但那姑娘沒有抬頭。
看來不是。
以靈咒喚前世之人,幻境中的人會應聲的。
她正要收起這紅光,忽然聽見有人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西風愣了愣,聲音不是來自幻境,也不是來自玉兒。
蒼老而和藹的聲音,來自身後。
她驀地轉身,看向趙老太太。
「阿想?」
&&&&&
「我說西風是笨蛋,她還不承認。這麼多的玉米,拿出去賣,比抓妖怪賺錢多了。」小火往抱著的玉米「呼呼」地吹了兩道火,玉米就被烤熟了,香氣撲鼻。
它特別有良心地遞給青淵:「吶,給您。」
青淵默默推了回去:「口水。」
「……沒有好不好。」小火憤然把玉米收回,都是笨蛋,火裡面怎麼會有水。
小黑妖還蜷在青淵的手掌上睡覺,睡得十分香甜。小火看了一眼,舔了一圈唇:「要不,給我做點心吧。」
「不可以。」
被拒絕的小火又看了看那站在邊上的稻草人:「這個點心也不錯。」
「不可以。」
「……行,我繼續啃玉米,當個和尚。」
他們一眾妖怪都待在亭樓上,晚風清涼,拂得人舒服。青淵緩緩站了起來,走到阿守一旁,俯瞰村莊。
村莊寂靜,燈火已經陸續熄滅,狗吠貓叫,也漸漸平息。
一切歸於平靜,直到翌日夕陽落下,才會再次重新上演。
本來還在看著村莊的青淵,看向了亭樓腳下,有人正往這邊盯看。他知道那是西風的師兄和那個沒禮貌的姑娘。阿守也察覺到了,頓時不安,在亭樓上蹦跳起來。
一根長繩從地上直接往上刺來,直接刺穿了亭樓,將躺在亭樓的玉兒姑娘靈魄捲住,就要往下拽。阿守一見,獨腳踩住,繩子迅速從玉兒身上離開,轉而纏住它的腳,用力往下拉。
這繩子最開始的目標,就是阿守。
繩子剛動一寸,就有一團火撲來,一口咬斷了繩子。
化身巨獸的小火一躍而下,跳進玉米地中。那飽滿成熟的玉米碰見熾熱火光,瞬間炸開了。
頓時滿村玉米飄香,香得一直沉睡的小黑妖都醒了過來。它睜眼一瞧,見了眼前晃來晃去的稻草人,頓時兩眼精亮,「呼」地變成一團黑氣,鑲嵌在黑氣上的眼睛炯炯有神,直接朝它撲去:「大妖怪!」
它還沒碰到它的一根稻草,突然有手伸來,直接擋住了它。青淵的手輕輕一推,就把它直接叩向地面,驚得它大喊。
小火聞聲抬頭,猛地見到一團黑球衝來,它下意識起跳,誰想黑球速度過快,直接砸在了它的背上,頓時砸得它眼冒金星,差點把玉米給吐了出來。
黑妖也因這一撞頭昏眼花了,再次暈了過去。
小火沒來得及甩開它,就見那繩子再次朝它捆來,這一次連火焰都灼燒不斷,看來是有備而來。
「師兄,快。」
璞玉的聲音剛落,無影已經持劍從暗中出現,劍端直刺它的靈穴。
一旦靈獸被刺了靈穴,就會瞬間失去法力,全身麻痹,需要過幾個時辰才能恢復。
璞玉見他沒有朝這火鼠的命門上刺,知道他是不願讓西風難過,眼神一冷,繩子立即捆住小火的脖子,用力勒緊。
小火冷眼盯看,怒吼一聲就要毀了她的靈繩,突然那繩子被風斬斷,又一陣清風襲來,化作狂風,瞬間將朝它襲來的無影逼得退到三丈開外。
無影詫異,看著那站在火鼠前面的青衣男子,滿目的難以置信。他不敢相信,竟然能有人毫不費力地將靈繩斬斷,這畢竟是法器。更不能相信的是他這樣出手擊退他,她卻無法捕捉到他的半點靈氣。
像是對方只是動了動手指,就把他擊退了。
小火變回拳頭大小,捂著它的腰咯咯咬牙,痛死它了,它一定要把那小黑臉當點心吃掉!
青淵安靜地站在亭樓下面,看著沒有輕易上前的兩個人,問道:「西風不許你們抓它,所以你們不許抓它。」
「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是無影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他對這人的身份,太好奇了。
「不要告訴他們。」小火坐在他的肩頭上,鼻子朝前輕嗅,說道,「西風回來了。」
無影不想讓西風看見他又來抓稻草人,轉身進了玉米地中,沒有跟她照面。
西風走得不快,遠遠就聞見玉米香氣,惹人發餓。走到亭樓附近,就看見這兒的玉米地被毀了大半,地上還掉了一根一根熟玉米。
有個稻草人,正在玉米地裡蹦著,對這死了大片的玉米心感不安。它試圖要將斷腰的玉米扶起來,可剛扶起,它就又倒下去了。
稻草人焦慮的身影和滿頭的白髮讓它看起來像個老頭兒,它焦急地試圖救下這玉米林,可它發現平時的法術不管用了。
小火窩在青淵的肩頭上,也愧疚了——但被它的火燒過的東西,很難復原。
稻草人還在玉米地裡費勁地「救」它們,沒有一點要放棄的意思。
它忙碌著,想救它們。
「阿守?」
焦急的稻草人猛地一頓。
西風也喚了一聲「阿守,」又道,「你看誰回來了。」
阿守愣神,跳轉回身,一個白髮老太太站在它的面前,正抬頭看著它。
趙老太太看見它身上的灰色長衫,眼睛頓時濕潤,目光移至它頭上的帽子,便禁不住笑了笑:「這帽子,你還戴著啊。」
阿守愣了許久,忽然蹦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她蹦去,到了她的跟前,探了探身,便在她周圍轉起了圈。
——你看,我很乖,還在村子裡,幫大家看著玉米地。
——你的囑託,我沒有忘。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它蹦得越來越歡快,臉上沒有五官,可誰都看得出來它很開心。
可突然它停了下來,因為周圍的玉米地都被毀了。
它默然站在她面前,開始難過起來。
趙老太太哽聲,拉住它的衣角,當年這衣裳,是她在河裡撿來的,還來不及修剪就給它穿上了——如果她能回到五十五年前,她一定會認認真真給它裁量一身衣服。
——阿守,你做得很好,都沒有什麼鳥兒敢來這裡偷玉米了。你看,玉米長得多大,多好。
——這玉米的鬚真長……欸,阿守,我給你做成頭髮好不好?
——頭髮真好看,不過曬幾天就會變乾了,到時候我給你做個更好看的。
可是沒有「到時候」,因為第二天,上游河流洶湧,馬上要衝破河堤淹沒玉米村。
整個村子的人都很慌張,連縣令太守都來了。他們什麼東西都沒收拾,就跟著衙役匆匆離開。
剛開始幾年,他們都在等河水退去,好重新回到他們的村莊。
後來過了幾年,陸續有人離開。
她也嫁給了當地的趙少爺,生了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直到少爺變老爺,那河水都沒退去。
她以為一輩子都回不了玉米村了。
可誰知道,有一天,河水退去。
——阿守,我們要走了,等水退了,我們就回來,你要好好看家。
他們都走了,只有一個稻草人留在了這裡,守護了村莊整整五十年。
眼淚從已經不見當年少女模樣的老太太面頰滾落,是後悔,是感激。
她朝它緩緩伸手,阿守似乎明白了什麼,朝她傾身。
帶著歲月痕跡的手輕輕撫著它的頭,老人低聲:「你很乖,謝謝你。」
幽幽晚風中,似有人釋懷放心地笑了笑。
阿守又跳了起來。
跳著跳著,那支撐了它五十多年的長棍,漸漸消失。以稻草紮成的身軀,也漸漸消失。
阿想愣神:「阿守?」
西風將她輕輕拉住:「它因承諾而活,如今承諾達成,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
沒有心不會思考的稻草人,在完成了這五十年守護村莊的承諾後,因為等來了它要等的人,執念消散,人也跟著執念一起消失。
「阿守很開心。」西風看著漸漸消失的稻草人,一頂帽子從一丈高的地方緩緩飄落,落入阿想手中。
阿想怔怔看著帽子,再抬頭看向村子時,發現玉米也跟著消失,整個村莊,已經全都不見了。
他們都放棄了的村子,因為阿守的守護,多存在了五十年。
可它走後,村子依舊會消失。
沒有思緒的稻草人,卻比凡人,更可敬。
西風看著這荒山林地,長久默然。
明知道會失去,為什麼還要執著相守。
「謝謝……」
阿想捧著帽子和灰色長衫,輕聲說道。
&&&&&
村莊已經消失,阿想還是回了一趟家裡。家已經沒了,只有一片淤泥石子。
一眼清泉從泉眼裡涓涓流出,依舊清澈。
阿想在「家裡」仔細走了一圈,一一指給他們看「這兒有四間房,我睡裡屋。這屋外,有個木架子,種了很多葫蘆。你瞧這兒,旁邊是一大片玉米地」……
西風仔細聽著,再看她指向的裡屋,忽然想起那晚她就在那屋子裡睡,然後青淵告訴她——那稻草人在窗外跳了一晚。
原來它以為是阿想回來了。
那五十年前,它是不是也這樣,每晚都守在窗外,守衛著姑娘?
「當時我力氣小,舉著阿守出來時累壞了。那時很久沒下雨了,地很硬,根本沒辦法把木棍插到地裡。所以我就把阿守放在了這泉眼上,一直在這。」
村莊沒了,但泉眼還在。
西風忽然想到了什麼,捧起泉水,嘗了一口。
泉水頓時灼心,燒得她差點吐血。
血液明淨的人,喝這泉水,猶如吞了仙水。
血液污濁的人,喝這泉水,猶如服毒。
西風咳嗽了幾聲,終於明白為什麼阿守會變成個大妖怪——因為是聖潔的泉水養育了它。
「這裡人傑地靈,真好。」西風沒有告訴她泉水的秘密。
阿想問道:「為什麼阿守要綁走玉兒?」
「或許不是阿守想綁架玉兒,而是因為水妖帶著玉兒靈魄誤入這裡,阿守以為是你,所以襲擊了水妖,將玉兒留下了……畢竟,玉兒是您的親孫女,氣息相似。」
可當真正的阿想出現時,它還是認出來了。
「奶奶,你要重建玉米村嗎?」
「重建?」阿想搖頭,「哪怕我能再造個一模一樣的村子出來,可這裡的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過了五十年,當年的嬰兒,都已經成了年過半百的老人。
都有了家,都有了孩子孫兒。
誰願意再回到這個村莊裡,種玉米呢。
誰又願意在日落黃昏之際,在這裡燃起炊煙?
玉米村,在阿守消失的那一刻,也跟著徹底消失了。
阿想歎了口氣,朝著她住了十幾年的農家小院看了許久,說道:「走吧。」
別了,阿守。
別了,她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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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離開了玉米村,連最後一點人聲都聽不見了,無影和璞玉才出來。
昨日還是村莊,現在已成廢墟,讓璞玉覺得有些詭異。她見他蹲在泉眼旁,俯身問道:「師兄,師父要找的,是這個?」
「嗯。」
「早知道近在眼前,也不用我們費力氣去抓那稻草人。」
稻草人身負他們追尋的靈氣,將他們也誤導了,幸好他那師妹沒有發現。無影取出一個玉瓶,置入泉水中,念了引魂咒。
泉水頓時沸騰,不願入那瓶中,可根本沒有辦法阻攔,「砰」地一聲,泉水精魂就被玉瓶吸入。
本來潔淨的泉水,瞬間變成了一汪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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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離開玉米村的青淵微微頓步,回頭往那村莊看去。
西風也停下步子,問道:「怎麼了?」
青淵歪了歪腦袋,略有疑惑,最後搖搖頭。
不是人的師兄,沒禮貌的師姐,蹲在了泉水旁。
大概……是口渴了,在喝水吧。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把玉兒的魂魄還了,拿小錢錢啊。」
「然後呢?」
「吃一頓!」
「再然後呢?」
——吃飯睡覺打你!西風朝他燦爛一笑:「然後睡個好覺,再去找活做。」
「哦。」青淵不問了,他在沉思一件事——當時放在客棧裡的掃把,還在不在?
「哎呀!」西風狼嚎起來,「玉米啊!又大又甜的玉米,我為什麼不拿去賣錢!自己屯糧也好啊。」她可憐兮兮地抓了青淵的手,晃了晃,「你能不能把稻草人變回來?」
「不能。」
「哦。」西風立刻鬆開他的手,要他何用!
還在捂著腰的小火哼唧兩聲,笨蛋。
不過,那個砸壞它腰的小矮子去哪裡了?
大概又是在去找大妖怪的路上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4:45 PM
第二十二章 碗妖(一)
三月剛過,四月維夏,雨水已經停歇,今日太陽高照,烈日炎炎,行人在日頭下走得久了,難免口乾舌燥。
小火熱得在西風肩頭上癱成了一塊大餅:「西風,我們去找點水喝吧。」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哪裡有水,山泉水都見不著,而且……」西風捏了它拎起來瞧看,「你好歹是一隻火獸,不就得跟妖精吸食月光那樣來吸食日光嗎,說熱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貪心……吸太多了。」
「……貪吃鬼。」西風又看了看把自己裹成一株綠苗苗的青淵,暗暗嘖了一聲熱死了,可是沒敢吭聲,識時務者為俊傑呀。
青淵見她看自己,問道:「你為什麼昨晚半夜走,還不喊我?」
一心想甩了他的西風沒想到自己狂奔了一夜,以為能甩掉他,誰想正美美地用著早飯,卻突然看見他出現在面前,嚇得她差點被嘴裡的包子給噎死。
她眨巴著眼說道:「因為我知道你能立刻找到我,所以想你多睡幾個時辰。」
「哦——」青淵恍然。
小火看著天真的青龍,忍不住問道:「青龍大人,以前你是怎麼過日子的?」
「發呆,每天坐在雲端上發呆。」所以他才封印了自己,神魔兩族不開戰後,日子就平靜了,無聊了。
後來他想,偶爾應對來做客的各路仙人實在很影響他發呆,那不如,自行封印,好好發呆。
誰想一呆十萬年,又多出了四界。
挺好的。
尤其是人間,脆弱又堅強的凡人,多愁善感,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還有各種稀奇的東西,如果食物能好吃些,就完美了。
他不想回去了。
「西風。」青淵認真說道,「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分開了。」
「……」滾蛋!西風心中怒吼,吃我的用我的還亂花我錢,誰要跟你白頭到老不分離!她話到嘴邊,見他目光灼灼,西風再次可恥地變成了慫包,含淚點頭,「好啊。」
「拉鉤。」
西風遲疑片刻,一指鉤上,反正沒有束縛力,不會遭天譴的。趕緊打發了這青龍,不要再纏著她了。
剛放下鉤鉤,小火就躥上了她的腦袋,遠目眺望:「前面有個茶棚!」
荷花鎮暫時沒有人要捉妖,西風領了趙家的錢後,就去往下一個小鎮,想看看在那有沒有什麼活做。誰想走了半天也沒見到鎮門口,問了柴夫,這才知道兩鎮距離甚遠,天黑都未必走得到。
聽見前頭有茶棚,西風決定去歇歇,然後買一些乾糧。
茶棚搭得簡易,但茶水乾糧一個不少,才剛走近西風就聞到水煮肉香和包子饅頭的香味。
她要了六個包子饅頭,最後想著今晚可能沒飯吃,又忍痛點了一碟肉。小火在她發下探出腦袋說道:「我還要一碟花生米。」
「要不要再來一盤水煮火鼠?」
「……花生米什麼的就讓它見鬼去吧。」
「乖!」
包子剛上來,小火就抓了一個鑽到桌底下吃,西風想了想,給青淵拿了個饅頭,反正凡間的東西在他嘴裡都難吃,就不要浪費了。
青淵毫無意見地吃著,依舊難吃,不過凡人一日三餐,他要學。他艱難地吃了幾口,沉吟道:「的確該把阿守復活,給我們變玉米的。」
「……」神一樣的反射弧!
西風又給他塞了一個饅頭,堵嘴。
這茶棚有六張桌子,他們坐下的時候還沒人,過了一會這裡又來了一些路人,有剛從荷花鎮路過的,也有去往荷花鎮的。
茶話閒聊,西風無意聽,不過聲音近在耳邊,還是聽了一些。
「如果是我,肯定得被嚇死。」
「那天就真把一個老婦嚇暈了過去,不過還好家裡有人,不然就真被嚇死了。」
「以後夜裡還是得把房門關緊啊。」
「那是隻妖怪,關房門有什麼用!」
聽見最後一句話,西風豎了豎耳朵,三下五除二把手裡的包子啃了個乾淨,轉身湊近了問道:「老兄,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妖怪?」
那幾人見她是個漂亮小姑娘,放下了警惕跟她嘮嗑:「對,近日清河鎮,就是再往前走的小鎮,那兒最近鬧妖怪了。」
「是哪戶人家?」
「整個鎮啊!」
西風訝異,一般妖怪要麼專門盯住一戶作亂,要麼就是佔據一片地方讓凡人供養,但整個鎮子都遭殃,這就實在是很囂張了。
——一家給錢太少,但整個鎮子集資捉妖,可就是一大筆收入了。
她眯了眯精明的雙眼,說道:「是什麼妖怪,它對鎮上的人做了什麼?」
「倒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是太瘮人了。」
「瘮人?怎麼個瘮人法?」
那漢子瞪大了眼比劃道:「一隻碗,破碗,每天在半夜遊走到你門前,還敲門,跟你說『施捨一點米飯吧』,嚇不嚇人!可不可怕!」
說完他急忙拿了水喝下一大口壓驚,太可怕了。
西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碗?會敲門來乞討的碗?
難道碗是法器?不過自古有誰拿碗來練就法器呀。
西風不大確定,於是轉而看向青淵:「青淵,你怎麼看?」
在專心啃饅頭的青淵抬頭:「什麼?」
「……你剛才一句話都沒聽見?」
「沒有。」青淵肅色道,「偷聽是不對的,你,不道德。」
「……」西風又要炸了,抱著他一起炸,不過算了,她慫,「自古有沒有人拿碗來做法器?」
「沒有。」
「這就奇怪了,難道碗還能自己修煉成妖……」歷經了玉米村的泉眼一事,西風沒有鑽這個牛角尖,指不定是碗被口味獨特的妖怪附體了,跟鎮上的人惡作劇。
不過有那詭異的碗妖在,繼續夜半叩門,她也有生意可做了。
那漢子見她對這妖怪感興趣,提醒道:「姑娘,聽說有人想抓那碗妖,結果被打成重傷,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西風朝他自信一笑:「不會的,因為我是一個捉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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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鎮外面沒有荷花,只是一個普通小鎮,鎮子跟荷花鎮差不多,看得青淵有點失望。
他以為人間每個地方都不一樣 。
而且晚飯吃的依舊是包子。
好像人間的食物只有包子饅頭。
三人到了鎮子,已經快到子時,西風想來想去,雖然青淵什麼都不懂,可他好歹是個公的,不能再住一間房了。
她忍痛掏出銀子,對掌櫃說道:「要兩間房。」
「姑娘,只有一間房了,要不要我給您騰出……」
西風立刻愉快道:「那就一間房吧。」
名正言順一間房!不是她摳!
絕、對、不、是!
僅剩的一間房不算大,但地板上躺一個人的位置是有的。西風特別有良心地拿了掃把將地上清掃乾淨,對青淵說道:「可以睡了。」
青淵看看她手裡的掃把,有些失望:「不是它。」
當時他們在玉米村待了兩天,又沒有提前給銀子,掌櫃就把房子給收了回去,放在房裡的掃把,也被收走了。
等他們回去找的時候,已經不見掃把。
西風拍拍他的肩頭以表安慰,世上像他這樣專一的漢子已經不多見了。
「我去梳洗,你別亂走。」
「嗯。」青淵躺在地上,開始數瓦片。快把半個屋頂數完,西風才回來。
這屋子不大,躺了個人在那連過道都沒了。西風想也沒想,從他腿上跨了過去往床上走。
剛沐浴過後的姑娘身上潔淨而有幽香,青淵下意識偏頭看去,少女正在擦拭濕髮,一點一點地擦著,看著好像很費勁。他抬手輕擺,一陣猛烈狂風「突突突」地撲向西風,瞬間吹得她長髮飄飛,「啪啪」打在臉上,印得俏臉都多了數十條紅痕。
「這樣,頭髮就乾了。」青淵想了想凡人的規矩,鄭重道,「不用謝我。」
「……我要宰了你!」被欺負了一路的西風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帶著滿頭被狂風吹得定型的沖天頭髮撲到他身上,狂撕亂咬,「笨蛋!」
被她壓著的青淵伸手阻攔,皺眉:「你罵人。」
「呸!」
「不講道理。」
「呸呸!」
「壞姑娘。」
「呸呸呸!」
青淵一手阻攔,一手捂住她的嘴,猛地坐起身。見她被他撞得往後倒去,青淵迅速騰手托住她的背,本來還要再說她脾氣壞,但……好像靠得太近了。
近得可聞幽香,近得都能數清楚她的睫毛有幾根。
太……近了。
青淵愣了愣,隨即鬆手,試圖站起來,被他托住的西風始料不及,重重往後一倒,腦袋磕到了地板上。
命苦啊……
西風蜷在地上,快要哭了。
打不過,罵不贏,還甩不掉。他竟然還敢說要跟她過一輩子,別說一輩子,就連一天,她都受不了了。
「你欺負我……」西風哽咽,「你欺負我……」
青淵擰眉,坐在她一旁看著縮成個團的她:「是你欺負我。」
什麼?哭都沒用?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在你面前哭你都不安慰還有理了?西風心中憤然。
你真的是因為找不到小仙女才自行封印的吧!
「你欺負我……」西風淒涼地哭著,他不扶她起來她就繼續哭。
青淵低頭看她,要拉她捂住臉的手,可她偏不鬆開。青淵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原來凡人不難過,也會掉眼淚的。」
「……」
「你在心慌?」
西風不哭了,板著臉看他,她忘了,這龍好像有個本事,能感覺出對方的心思。
可恨的能力。
西風抬手往臉上抹,想抹掉假惺惺的眼淚,這一抹才發現……哦,連眼淚都沒擠出來,真是失敗。
「睡覺!」
青淵覺得凡人的姑娘和天上的小仙女有一點一模一樣——心情可以在上一瞬翻江倒海,下一瞬又靜如死水。
「西風,你們姑娘很厲害,可以瞬間變換心情。」
「閉嘴,睡覺。」
「哦。」
拂滅油燈,屋裡一片昏暗。西風很快就入睡了,青淵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朝外面看去。他總覺得,好像有人跟在他背後。
不知道是誰。
夜色撩人,已到丑時。萬籟俱靜的街道上,不見一個行人的蹤影,唯有打更的更夫在哼著歌兒走在路上。
忽然街尾那,傳來「鐺……鐺……鐺」瓷器輕扣青石地板的聲音。
緩慢而清脆,像有人在走路,一步、一步,鐺鐺鐺。
更夫不由頓下步子,僵在原地看著悠長空寂的街道。
初夏時節,晚風還算清涼,但更夫的額上,已經滲出點點細汗。
他瞪大了眼盯著前面,幽暗的青石路上,有一個影子投在拐角處的牆壁上。
彈彈……跳跳……
那是一隻碗。
沒有人拿著它,自己一跳……一跳地蹦著。
更夫張了張嘴,止不住駭然。突然,那碗猛地飛到他眼前,幾乎貼近鼻尖。
「施捨一點米飯吧。」
「啊——」
淒涼的慘叫聲傳遍周圍,刺得就在附近客棧睡覺的西風猛然坐起身,抓著被子驚嚇道:「什麼事?什麼事?」
「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應聲響起,西風咽了一口水,僵著腦袋往那看。
這大半夜的,誰會來敲門?
碗、碗妖?
她低聲:「小火,小火?」
沒有人回答。
這個時辰,去外頭覓食的小火正吃得開心吧。
「青淵?青……」
她還沒喚完兩遍名字,青淵就「嗯?」地應了她,她感動至極,光著腳輕步走到他旁邊,抱了他的胳膊說道:「外面有人。」
青淵糾正道:「不是人。」
「……」果然是那隻碗妖!
還沒睡醒的西風一點都不想跟妖怪打架,更何況還沒有雇主,她可不願意為民除害,白白抓隻這麼有價值的妖怪。
「咚、咚。」
門再次被敲響,剛被嚇醒有點心神不寧的西風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朝外頭怒氣衝衝道:「滾蛋!」
門外聲音立刻沉寂,正當西風以為它被嚇跑了的時候,門又被敲響了。
西風撇下青淵就衝到門後,一把將門打開,大聲道:「讓你滾蛋沒聽見嗎!」
門前沒有碗。
也沒有妖怪。
倒是有個……絕世美男。晚風輕拂,拂起他的白色寬袍,美如仙人,然後……懷裡還抱著一個掃把。
這年頭美男都喜歡掃把不喜歡姑娘了?
西風眨巴眨巴著眼,問道:「你找誰?」
「我找……」男子目光落在她背後那個正往這走來的青衣男子,立即展顏,使勁招手,「嗨,好友!」
西風愣了愣,什麼?這種龍竟然有朋友?
竟然有人願意跟青淵做朋友,還是好、友!
西風愕然,友誼觀受到了衝擊。
青淵看也沒看他,直接衝了過去,將他手裡的掃把奪了回來:「是它。」
西風一扯嘴角:「……你不應該跟你的好朋友先打個招呼嗎?」搶掃把是幾個意思?你這種龍怎麼會有朋友???
青淵這才看了一眼白袍男子,神情複雜:「你偷我掃把。」
西風扶牆,重點???這種龍到底為什麼會有朋友!
白袍男子攤手道:「我察覺到你醒了所以追蹤到了人間的一間客棧,誰想不見你人影,倒是發現這掃把上都是你的龍氣,我就順著這龍氣一路找來。」
西風恍然:「估計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好在玉米村,等我們回去的時候,你又剛走。」
白袍男子也了然了,難怪當時察覺到他們就在附近等他找過去又不在,隨後沒多久他們的氣息就到了這清河鎮。
青淵點頭:「謝謝。」
白袍男子詫異道:「哎呀,變天了,你跟我說謝謝?」
「不要?哦,那我收回。」
「……」白袍男子驀地一笑,笑如紅色蓮花在夏日盛開,奪目驚豔,「還是老樣子。」他感慨道,「真開心。」
西風總算知道為什麼這美男會做青淵的朋友了,因為他有一顆又包容又善良的心。
不過既然是青淵的朋友,一條龍的朋友,那他肯定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西風兩眼透著精明,笑得和藹可親:「神君,深夜造訪口渴了吧,喝杯茶吧。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好人!」
白袍男子一笑,說了聲「好啊」,就隨和地邁入房間,等進去後,他才忽然發現這裡是單間,而且只有一張床。他頓了頓,又看了一眼好友和這姑娘,眼神頓時意味深長,朝西風彎了彎腰,「嫂子好。」
「……我們不是……」
「沒關係,我理解,我們九霄中人,從不講究凡人的規矩,不要羞。」
西風想揍他,但她不敢。她乾笑道:「青淵,你不打算跟你的好友解釋一下?」
抱著失而復得的掃把的青淵朝好友看去,疑惑問道:「凡人的規矩是什麼?不能拉小手,睡一起?」
西風撫額,抬手制止他再繼續說:「好了你不要解釋了。」
神一般的解釋,誤會更大了啊。
白袍男子眉間微攏,問道:「青淵是誰?」
「他呀,你的好友。」
「……誰告訴你他叫青淵的?」
「他自己。」
白袍男子美眸輕眨,突然……發出毀天滅地的笑聲,幾乎笑岔氣:「他根本不叫青淵!」
西風目瞪口呆。
連自己的名字都能記錯,她還能說什麼?
當然是——繼續對他微笑,誇他很厲害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4:55 PM
第二十三章 碗妖(二)
西風覺得人生充滿了變數……
一個和你待了十幾天的人一本正經地告訴你他叫什麼,結果卻根本不是。
青淵聞聲抬頭,看著目瞪口呆的西風和快要笑瘋了的好友,意外道:「原來我不叫青淵。」
砰砰砰。
接連的暴擊幾乎讓西風控制不住自己揍他一頓。
連自己的名字都記錯,他非但不尷尬,還一臉意外。
喂!你意外什麼啊!
你還能不能拿出點龍神的樣子了?
西風仰天長歎,如果不是他有逆天的法力,估計根本沒辦法在六界活下來。她平復心情,抹去心頭淚水,誠懇問道:「所以神君大人,他到底叫什麼?」
白袍男子笑道:「叫什麼都好,反正不過是個代稱。既然他覺得自己是叫青淵,那就叫青淵吧。」
西風禁不住說道:「你們神仙都是這麼隨便的人?」
「嘿。」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西風放棄了,幸好她對青龍到底叫什麼也沒興趣。而且青龍他自己也根本沒興趣知道吧,她瞎操什麼心?
不過,她對眼前的美男很有興趣……畢竟是美男,而且看起來有錢,說話還很溫和,不像那條龍!
西風微微笑問,「不知道神君尊姓大名?」
「我取了個凡人的名字,方便在人間遊走。姓百里,名清風。九霄中人一般叫我風清神君。」他一頓,似乎發現了什麼,瞧著兩人微微笑道,「喲,橫著豎著都剛好是你們兩人的名字合體……嫂子好。」
就算是喊一百遍嫂子過年也不會給你壓歲錢的!西風憤慨,想騙她的壓歲錢,休想。
他要是再敢這麼喊,她明年就生個娃來喊他叔叔,要小錢錢。
但首先她要找到一個漢子……短時間看不可能了。她迅速撇開這個話題,問道:「所以百里神君來這裡是為了找這條傻……找青龍大人?」
「是,但也不完全是。」百里清風歎氣,幽幽說道,「我暗戀的玉花仙子在人間丟了個寶貝,事關重大,但她不便下凡,就拜託我將它找回來。我剛到人間,就察覺到我那睡了十萬年的好友醒了,所以追蹤前來。」
西風恍然,為了喜歡的仙子特地下凡來找東西,看來是真愛。都說神界的人薄情,但現在看起來,這個百里清風還是不錯的。
青淵突然問道:「碧玉仙子桃花仙子舞瑤仙子聖蓮仙子你已經不暗戀了嗎?」
西風:「……」
她剛才說了什麼?臉疼!
不過……她瞧向青淵,仙子的名字都記得這麼清楚,為什麼自己的名字卻給忘了?
他的重點去哪了?
百里清風坦然擺手:「好友,你果然睡太久了,聖蓮仙子她們已經在我暗戀排行上排行前七百位了。」
西風:「……」
所以為什麼連姑娘小手都沒拉過的青龍會有個這麼風流無敵的好友?
九霄的人,真是太玄幻了。
「希望我能順利找到那個寶貝,然後送給我的仙女妹妹,再約她去賞個花,喝杯茶,再……」
青淵朝窗外看了看天色,肅色:「要睡覺了。」
百里清風:「……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青淵重複道:「要睡覺了。」
總是被青淵無意識欺負的西風簡直太懂好友大神此刻的心思了,再看他的眼神,已經多了幾分同情。
——加油啊大神,趕緊把你的好友領回去,讓他不要再坑我了。
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也沒有領悟到西風這個意思的百里清風好奇問道:「這十萬年你還沒睡夠?」
「夠了,可是,」青淵認真道,「這裡是凡間,要守規矩。」
百里清風笑了笑,忽然覺得他這個好友好像有哪裡變了,可具體的又說不上來。感覺……現在的他,很開心。他笑笑:「好好好,你們睡,我走。」
見他笑得一臉意味深長,西風瞪了一眼青淵,誤會,超級大的誤會!
而且你真的不考慮把青淵帶走了?
百里清風此時已經離開裡屋,直接從廊道飛上屋頂。火急火燎的西風趕緊追了出去,她去睡屋頂給他瞧,證明自己跟這條龍什麼關係都沒有。然後再問問他,什麼時候把青龍扛走,不要再欺負她這等小小凡人。
已經要離開這的百里清風聽見後面有追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瞧就見那姑娘追至屋頂,他笑問:「嫂子有事?」
西風趕緊抬手制止道:「停,你可千萬別再喊我嫂子了,我跟青淵沒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還總愛胡亂說話。」
百里清風沒有再調侃她,笑道:「他一向是這種性子,很難忍是吧?」
西風意外看他,反問:「你用『難忍』這個詞?」
百里清風微微笑道:「不是我難忍,只是你應該知道,六界之中,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是不受歡迎的。雖然當年他驍勇善戰,屢退魔界大軍,橫掃兩界,可是他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懂。所以當年他跟我說,他想將自己封印起來時,我一點也不意外,也沒有挽留。」
西風沒想到那條毒舌的龍竟然還是神界大將,她知道神魔兩界很久之前就有過節,就算是現在也還是敵來我往的敵對架勢。
一個在戰場上橫掃千軍的人,最後卻敗在了人情世故下。
實在讓人唏噓。
想想青淵跟自己說的那些話……西風突然發現,她的脾氣簡直好得不行。
「咦。」百里清風這才頗有興趣地琢磨著她的話,笑看著她說道,「你不願用『難忍』二字,那就說明你不討厭他,甚至下意識維護,哎呀,難得。你不知道,九霄的小仙女每次奔著他的英名前去,結果每次都哭著鼻子離開還罵他混蛋。」
西風乾笑兩聲:「大概是因為,我習慣了。」
百里清風一笑:「那就一直習慣下去吧,挺好的。我看他也願意聽你的話。」
「那是因為我是他在人間的嚮導,要帶他遊歷人間的重要人物。」
好像不管她怎麼解釋,對面這個美男子已經認定她就是跟青龍有解釋不清的關係了。
西風有點心塞。
世上最悲催的事大概就是眼前有美男,卻喊你嫂子,對你退避三舍。
她只能多看他幾眼,養養眼吧。
「那你就好好帶他玩吧,我怕他再回到九霄,過不了多久又去睡個十萬年。」
西風倒真希望這樣,那她就自由了。她搖搖頭,對天長歎。見他要走,西風倒想起件事來,將他喊住,從懷中摸出那面小鏡子給他瞧:「神君,你看看這是什麼。」
百里清風將鏡子接過來瞧看,看了一會抬頭問她:「你從哪裡得來的?」
「封印青淵的懸崖底下,我的神獸撿回來的,我估摸可能是青淵這十萬年來封印自己的地方。可當時我剛撿到的時候,上面鑲滿了寶石,後來卻一次都沒見過了。」
——趕緊說出原因讓寶石重新回來然後她立刻拿去換小錢錢!
機智!
百里清風細思片刻問道:「他封印自己的地方,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妖界?」
西風點了點頭:「對。是在妖界的一個懸崖下面,懸崖上面是黑沼澤,住著無數大妖怪。」
「這就不奇怪了。」百里清風說道,「這鏡子原本就是九霄之物,天上的東西哪怕是一根樹杈,久了也是神物。更何況我那好友在這鏡子裡待了十萬年,沾了他的龍氣,就更厲害了。然而鏡子在妖界塵封了十萬年,所以這鏡子又沾了滿滿妖氣,可謂是亦正亦邪。」
西風立刻覺得這是燙手芋頭,但又不甘心:「那為什麼本來有寶石後來又沒了?」
「鏡子跟我那好友一樣,哪怕是有了自己的靈識,但是當時只知神界,後來又知妖界,而今來了人間,有些摸不著頭腦。換句話說,就是『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那我先睡一覺再說吧』,所以不見寶石,是因為它在睡覺。」
「……」這個理由也太奇怪了吧!鏡子睡覺?因為不知道這裡是什麼鬼地方所以乾脆睡飽了再說???
這不是鏡子,是青龍他親兒子吧!
西風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那這鏡子送給你了。」
百里清風訝然:「一旦它甦醒,就是十分厲害的法器,你竟然不要?」
西風伸手拿了回來,淡定道:「我剛才說了什麼?什麼都沒說啊。」
「……」百里清風感慨,天下的姑娘都是一樣樣的,說變,就變,「鏡子本就是神物,又沾了龍氣,更汲取了眾多妖氣,所以你若能操控,在六界也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
「不會被反噬?」
百里清風看著她,笑了笑:「你能駕馭它。」
西風唇角微彎,笑得有些不善:「你就不怕我拿它來做壞事?」
「你應該知道,青淵能一眼看透對方的身份,也能一眼看透人心。他願意跟你待在一起,我就知道可以信任你。」百里清風略有些無奈,「這就是為什麼,他的朋友那樣少的緣故了。」
能一眼看透人心,能一眼看透身份……
西風恍惚,所以他才說無影不是人。
那他是不是也能……
西風默然,正想著,微有晚風從背後撲來,隨即手已經被人拉起。她偏頭看,就見青淵說道:「走了,回去睡覺,太晚了,要守規矩。」
西風沒有甩開他的手,也沒想揍他,解釋什麼的,也見鬼去吧——她果然已經被他欺負到麻木了。
悲劇呀。
百里清風笑道:「去吧,我繼續去給我的小仙女找她掉的寶貝,明早見,一起用個早飯。」
西風立刻精神了,等下,誰付早飯錢?說清楚啊大神!
可是他說完這句話就變成一抹光影飛走了,西風心神不寧,完了,這恐怕又是一個,蹭吃蹭喝的神君。
這年頭神君都不帶個點石成金的法術出門,還專門來蹭一個辛苦捉妖賺小錢錢的捉妖師,他們的良心不痛嗎???
還有,她忘了問他到底領不領青淵走了。
西風心中萬分沮喪。
「西風。」青淵又將她往下拉,「回去睡覺。」
「喂,喂。」
聽見這耳熟的喊聲,西風往那看去,就見小火趴在屋簷那,只露出個腦袋。它鬼鬼祟祟地往百里清風消失的地方看去,小心問道:「剛才是不是有什麼大人物在這?」
西風蹲身拎它的耳朵,嗅了嗅,捏著鼻子說道:「你果然又跑出去吃點心了。」
小火揮著小拳頭怒道:「還不是因為你只給我吃包子。」
「呀,還學會頂嘴了,瞧瞧你的身板子,吃包子都能吃這麼圓潤。」
「……不許拐彎抹角說我胖。」小火依舊往那邊瞧,「剛才來的人到底是誰?」
西風答道:「青淵的好朋友,九霄中人。」
小火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什麼?青龍大人竟然有朋友???」
看,是的吧,是的吧,青龍這種龍怎麼會有朋友!西風和小火難得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實屬不易。
青淵蹲身看了他們兩人許久,聽見這話,問道:「小火,你有朋友嗎?」
小火:「……沒有。」
青淵又問:「西風,你有朋友嗎?」
西風:「……沒有。」
「哦。」青淵真摯道,「我有。」
西風和小火怒道:「睡覺!」
有生之年竟然在朋友的數量上輸給了這條龍,簡直就是人生一大慘事,不開心!
三人剛到二樓,還沒進門,西風就聽見樓下街道有「鐺鐺鐺」的聲音。
在幽靜的深夜中十分清晰可聞,悅耳而又詭異。像是在暗夜之中,有烙著鐵掌的馬蹄,輕輕叩步在這青石路上。
一下、兩下……
西風從二樓欄杆那往下看,寂靜的街道,有一隻寬口白瓷雕花碗,正在地上一彈一跳。
鐺、鐺、鐺。
碗已經破了兩個口子,平淡無奇。
但它在自己走路。
一步一步,從安靜的街道慢慢走過。
小火看得兩眼精亮,忍不住舔唇:「啊……我還沒有吃過這麼稀奇的妖怪,不知道是什麼味道,一定很好吃,我要吃……」
它還沒行動,就被西風抓住了,抬頭一瞧,就見她貼臉威脅道:「不許吃它。」
小火抗議道:「為什麼不給?」
在一起這麼久已經稍微琢磨出西風本性的青淵說道:「要拿來賺錢。」
西風點頭:「對,你把它吃了,我拿什麼跟鎮長交代?」
「所以你就不顧你小夥伴會不會餓肚子了?」
「不顧。」
「西風大壞蛋!」小火哭號著一爪子扇開她的巴掌,委屈地跑進了夜裡,「我要去吃點心,才不吃那破碗,不稀罕!」
「喲,說你兩句還哭了。」西風揉著自己的手背,瞧著那團瞬間消失在夜裡的紅團團,搖頭道,「妖怪有什麼好吃的,包子才好吃。」
那碗絲毫沒有發現樓上有人在看它,繼續一步一步前行,走到一戶人家門前,便叩門,開口:「施捨一點米飯吧。」
碗妖的夜怪奇聞已經傳遍了小鎮,開始的時候還有人開門,但後來人們發現原來敲門討飯的是一隻碗,驚嚇得暈過去,如今已經沒有人敢開門了。
所以碗妖敲了幾戶人家的門,都沒有人施捨米飯。
看得西風都覺得它是個小可憐,想扔個包子給它。
哦不行,包子很貴,不能亂扔。
直到它消失不見,西風才收回視線。她心裡仔細掂量了下,這碗她能收。
很好,明天她就去找鎮長,拍桌保證她能抓住那碗妖,把這活給她做。
西風歡喜極了,這才進屋,走到床邊她先將笛子衣服都放好,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這還沒收拾完,忽然就見青淵蹲在她面前,她警惕道:「幹嘛?」
忽然青淵蹲身捉了她一直赤著的腳,嚇得西風差點沒拿枕頭砸他腦袋:「非禮啊!」
青淵無動於衷,握著她光潔的腳踝,一看腳底,果然都沾了塵。他輕輕拍了拍上面的塵,說道:「髒,這樣睡覺,不好。」
手摩擦在腳底板上,癢得西風直接縮腿,差點就朝他踹了一腳。但他一手握著腳踝,抓著沒法掙脫,癢得西風倒在床上滾來滾去,又想笑又想哭:「放、放開,癢死了。」
一般沾在人身上的塵是拍不乾淨的,可青淵看著就是覺得不舒服,又拍了起來,拍了很久,西風開始還能掙扎一下,在床上滾來滾去時而還能踹他——雖然都被他躲過去了。
奈何這龍卯足了勁要給她拍塵,到後來她被折騰得沒力氣了。等青淵抬頭,發現床上多了一條鹹魚,哦不,是多了一個不會動彈的西風。
他遲疑看著她,喚聲:「西風?」
沒動靜。
「西風?」
還是沒動靜。
青淵抬指,往她的湧泉穴一戳。
「啊——」
被折磨了個半死的西風試著縮回腳,這回青淵終於不抓她腳了。她趴在床上睜眼看他,眼裡還閃著淚花。
笨蛋啊,不會用水洗洗,非得拍。
你愛乾淨我不愛,信不信明天我去滾一身泥來擁抱你!
西風吸了吸鼻子,問道:「青龍大人,你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對你的小仙女的?」
青淵此時還蹲在床邊,視線幾乎和她平齊。
癱在床上的西風精疲力盡,問的話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連咬牙的力氣都沒了。
「我沒有小仙女。」青淵看著說道,「我在人間,只有你。」
西風一怔,臉,又炸紅了。
這討厭的青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5:03 PM
第二十四章 碗妖(三)
天剛亮,朝陽還沒露出曙光,西風就悄悄地起床悄悄地下樓打算悄悄地走,人才到樓下,就見一個絕世美男朝她招手,笑得燦爛:「嗨,早。」
西風:「……」為了蹭個早飯,有必要這麼拼嗎!她沮喪地走到桌前,看見滿桌早點,眼都直了。她乾笑兩聲,問道,「百里大人,你這麼早就起來了,不怕被蟲子吃掉嗎?」
百里清風朗聲笑道:「西風姑娘你真是太幽默了。」
西風繼續乾笑。
「吃吧,這裡的早點都不錯。」
西風沒有動筷子,謹慎地問道:「貴嗎?」
「不貴。」他像是明白了什麼,說道,「剛付了錢,是不貴。」
西風長長鬆了一口氣,果然這才是正常的漢子啊,哪像青淵,完全沒有給錢的意識。不過……十萬年前的神界,根本用不上錢。
錢為何物,他根本不知道。
想著,她橫掃半桌早點,要不是最後實在撐不下,她一定要吃光。百里清風見她吃得差不多了,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西風頓時感動,暖!比總是懟她的青淵好上了百倍。
「西風姑娘等會要去哪?」
「去找鎮長,你呢?」
「去找小仙女的寶貝。」
西風好奇道:「到底是什麼寶貝?要勞煩神君您親自來找。」
「一粒種子,水仙種子。」
「種子?」
百里清風歎道:「那是西王母蟠桃壽宴時要拿來妝點的水仙花,開花後是雌雄同體,天上唯有一株。小仙女那日要拿種子去栽種,誰想竟然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掉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它在人間或許已經有好幾十年,或許也不過一年。」
「蟠桃壽宴……」西風聽戲就聽得多,但沒有見過,好奇道,「好玩嗎?」
百里清風朝她背後示意,笑道:「你讓他帶你去,他肯定會同意。而且會是不錯的位置,可以看見西王母臉的那種,他要是樂意領你上前,你還可以跟西王母握握手哦。」
西風訝然,回頭看向青淵,第一次從他身上看見了金光,閃閃金光。
不過仔細一想還是算了,她要是去九霄,估計會被抓起來的。
西風忍痛放棄這個念頭。
青淵見她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沉思片刻,正色道:「我不好吃。」
西風皺眉:「什麼不好吃?」
「你看我,就跟小火看見點心一樣。」青淵指了指她的眼睛,「兩眼透著鼠光。」
「……你才是老鼠!」西風放下茶杯就起身,兇神惡煞道,「不許跟著我。」
「為什麼?」
「因為你討厭!」
青淵還想跟上去問他哪裡討厭,就被好友攔住了。他這才坐下,看著憤然離去的西風,說道:「為什麼你要找那麼多小仙女,一個,就已經很不講道理了。」
百里清風失聲笑了笑,又問道:「好友,你真的不打算回九霄了?」
「人間很好。」青淵看了一桌子的早點,補充道,「除了吃的。」
「你不回去,倒也好……」百里清風默了默,神情微凝,說道,「九霄上的那幫忌憚你的老頭,知道你復甦,一半人都沒提要你回去,倒是還談著要怎麼驅逐你。」
「哦。」吃了一塊糕點的青淵有點難受,難吃。
「說你在妖界待了十萬年,早就染了一身妖氣,不再是龍神,而是……妖。」
「哦。」吃了一筷子炒粉的青淵更難受了,難吃。
「他們在商討要不要剝奪你的神籍,將你定為妖龍,終生不許回九霄。這幫老傢伙,過河拆橋。」
「我……」
青淵臉色驟變,百里清風不由坐直了身體,緊張看他。好友你可千萬不要發怒,你一怒,這整個客棧可就完了,那那些老傢伙就更能借題發揮了啊。
忍住啊好友!
青淵的手抖了抖,艱難地夾著半個煎餃,油膩得他舌頭都在發抖:「難吃,想吐。」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百里清風痛心道,「你要被開除神籍了你知不知道?」
「嗯。」青淵還是想去找西風,跟西風在一起,才有更多好玩的事。而且他能察覺到,西風那個師兄和沒禮貌的師姐也在小鎮上,「好。」
百里清風要炸起來了:「開除神籍,定為妖怪!你甘心?」
青淵不解看他:「只是一個稱呼,從神界到妖界,不依然是一條龍?咦……」他訝然,「難道會變成一條蛇?」見好友不吭聲,臉色還十分難看,他終於擰眉,沉吟道,「看來更嚴重,可能會變成一條蟲。」
「……你還是去找西風妹妹吧。」百里清風十萬年沒被他折磨過,有點架不住,決定愉快地把他丟回給那個捉妖小妹,笑盈盈道,「去吧,好友。」
青淵點點頭,百里清風笑著,臉又僵住了,把他懷裡的掃把搶了過來:「掃把是要放在屋裡面的,別帶出去。」
「哦。」青淵走了兩步,又折回問道,「你知不知道靈殿是什麼?」
「凡間最大最有勢力的捉妖門派。」
「那靈殿的首領是個怎麼樣的人?」
「聽說是個很強大的捉妖師,但是沒有外人見過,門下弟子資歷不夠的,也沒有辦法見到他的真容……你問這個做什麼?」
青淵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這些。
大概是,想更瞭解西風。
知己知彼,卻不是想著百戰不殆。
&&&&&
許是昨晚碗妖再次出現,還遊走了好幾條街,今天西風穿過街道時,聽見不少路人在議論這件事。
聽完後她總結出一件事——碗妖去了很多戶人家,可是沒有人敢開門。最後有個瞎眼的老伯聽見,就出來施捨了點飯。
老伯給了飯之後,那碗妖就沒有繼續遊走,再次消失了。
「辛辛苦苦叩門要飯,還真的就是為了飯……圖什麼呢。」西風不解,既已成妖,那找點吃的絕對不難,而且對妖怪來說,米飯怎麼比得上野味。
她心有疑惑,繼續一路打聽鎮長的家。到了鎮長家門口,她敲敲門,不一會裡面就有人開門,見了她將她打量兩眼,問道:「姑娘找誰?」
「找鎮長,我是個捉妖師,厲害的捉妖師,聽說最近清河鎮裡出現了隻碗妖,所以特地來……」
「不用了姑娘。」
西風頓住:「為什麼?」
那人說道:「我們已經請到了兩位很厲害的捉妖師。」
西風瞪眼:「世上還有比我更厲害的捉妖師?妖怪吧。」
「嘁。」
背後一聲嘲諷嗤笑,聽得西風渾身都不自在,她轉身看去,那張絕美的臉蛋,短時間內她是再也不想看見第二次了——搶她生意的人,再美也是小怪獸。
她瞥了一眼璞玉,又看了一眼無影,話都懶得說了。她的位置離璞玉近一些,走著走著,瞧見璞玉幾乎是在用下巴看著自己,看得她一挑眉毛,拐到無影身邊,抱了他的胳膊使勁蹭腦袋:「師兄!親愛的師兄!我最帥的師兄!」
無影:「……」不要假得這麼明顯了吧?
璞玉瞪眼:「不要臉,你都有男人了,還這麼蹭師兄。」
「喲,師兄就是我哥,我蹭自己哥哥的胳膊怎麼了。喲喲喲,師姐你這是吃醋?你竟然吃一個你一向看不起的姑娘的醋,嘖。」
璞玉咬唇:「你不要臉。」
西風都替她罵人的功力捉急,太弱了。她輕笑一聲,鬆開無影的胳膊,拍拍他的肩頭:「我走了師兄。」
無影偏身說道:「你住在哪個客棧,忙完了這邊的事我去找你。」
西風偏是不直接告訴他,拔下一根自己的頭髮放他手裡,彎眼笑道:「用追蹤咒吧。」
璞玉忍不住說道:「不會說話了?還用追蹤咒,你分明是贈與青絲,別有用心。」
「師姐,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我沒有!」
西風吃吃笑著,雖然美人師姐總是喜歡嘲諷她,但是每次都敗陣,西風覺得她跟小黑妖一樣,百折不撓啊。
想到小黑妖,不知怎的她有個不好的預感——碗妖這麼稀奇的妖怪,那小黑臉不會又跑過來吧?
這一定是幻覺。
「師兄我走了。」
無影目送西風離開,等看不見她,才往鎮長家走。走了兩步他就覺得不對勁,伸手一摸腰間……錢袋又不見了。
他的臉一僵,西、風!
&&&&&
「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西風哼著歌兒,手裡甩著鼓當的錢袋,開心得整個人都要飛起來。
等她歡歡喜喜地唱完了,才發現地上多了一條影子,緊貼在旁。她回頭一瞧,被映了一眼青光。
逆光而行的青淵面容俊白,一身青色衣裳十分顯眼,高大而又清冷。
不得不說,青淵不開口的時候還是很俊朗的。
西風微眯眼睛:「你跟了我多久了?」
「你偷錢袋開始。」
「……我這叫拿,不叫偷。」西風語重心長說道,「更不是幹壞事。」
青淵恍然,又問道:「你為什麼給你師兄頭髮?」
——每天在對他編織謊言的西風心好累,這簡直是在鬥智鬥勇。她抬手拔了一根塞他手裡:「毫無意義,就是想給。」
「哦。」青淵看著手中的那根長而黑的青絲,抓在手裡抬手細看,又看向已經繼續往前走的西風,那滿頭瀑泄的青絲一直在眼前晃啊晃,晃啊晃,晃得他的心,也跟著一起晃。
他伸手抓住——扯。
「嗷——我要跟你拼了!!!」
西風墊腳要抓他的髮,可個子根本不夠高,被他一巴掌推在臉上,就將她推得遠遠的,根本沒法近身。
西風反其道而行,一把將他抱住。
被她撲了個滿懷的青淵往後稍退,下意識伸手定住她的身體,免得她將自己撲倒。
懷中的姑娘身體嬌軟,腦袋剛好抵在他的下巴上,鼻尖隱約聞到髮香。這隱隱香氣,讓他想起了昨晚剛沐浴後的她,想起坐在床邊晃腳丫子的她,想起……
他在想什麼?
突然頭上微疼,西風已經抓了他兩根頭髮立刻離身,朝他做鬼臉:「讓你再扯姑娘的頭髮。」
青淵回過神:「不能扯?」
西風兇神惡煞道:「不能。」
「哦。」青淵默了默,「以後不扯了。」
「乖。」西風心有餘悸,不能再走他前面,只能選擇跟他並肩同行。她發愁道,「捉妖的活被人搶了,這可怎麼辦,不甘心,被誰搶了活都好,就是被我那沒禮貌的美人師姐搶了不開心。」
「還有辦法搶回來嗎?」
「估計不可能了,畢竟小老百姓都更相信靈殿的捉妖師而不相信我們這些打野的捉妖師。」
「哦……」青淵說道,「所以你現在是更想開心,而不是更想捉妖?」
「對呀。」
「那就,把他們要抓的妖怪先抓了。」
本來還迷茫的西風茅塞頓開,好像發現了一個天大的令人歡喜的事。她兩眼熠熠生輝:「可以啊……等我先抓到那隻碗妖,不但可以截胡,還能給我打響名氣,一石二鳥。」她禁不住笑出聲,「好了,我們回客棧休息,養足精神晚上好好蹲那隻碗妖。」
青淵點點頭,又道:「妖界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好玩嗎?」
「不好玩,鬼界是陰森森的,妖界是陰森陰森的,妖氣太重,我去過那抓妖怪,去多幾次,人都要不陽光了,周身發黴。」
青淵肅色:「那還是繼續待在人間吧。」
西風一點都不好奇他的事,可邊走邊嘮嗑可以打發時間,距離客棧還遠著呢。她問道:「為什麼好好的問起妖界的事?」
「因為好友說,我大概會被開除神籍,然後變成一條妖蟲。」
西風飛快地眨眼,忽然噗嗤笑出聲,看著他捧腹大笑:「變蟲子,變蟲子。」
青淵本來覺得變蟲子也沒什麼,這會見她笑得亂顫,忽然想——咦,做蟲子原來可以讓人這樣笑。
那又有什麼關係。
「變了妖蟲,需要做點什麼嗎?」
「不需要,因為你一旦變成妖怪,估計……」西風朝他張牙舞爪,「會立刻被小火當做點心一口吃掉。」
青淵拉住她的袖子:「救我。」
「……放心吧,就算你變成蟲子,也會是一隻很厲害的蟲子。」幾十萬年的龍神,真墮入妖界,也不會任人宰割。說不定,還能稱霸妖界。
對!到時候讓他做妖界的老大,以後再有妖怪擾亂人間,她就找他抓人。
謔謔謔,完美!
西風又道:「神族的身份多好,你一點都不在乎?」
青淵反問:「為什麼要在乎?神界不好玩,我要待在人間。」
「沒有回去的可能了?」
「若魔族再犯神界,我會回去。」
再犯神界,定會歸來。
聽多了他的傻話,被他不懂人情世故的話傷多了的西風聽見這句話,有些恍惚,此刻才覺得,青淵當年,真的是曾跟魔族大戰過的大將。
百里大神說他曾橫掃千軍,或許也是真的。
「吶,給你。」
青淵突然朝她遞來一個粉色荷包,上面還繡著好看的鴛鴦。西風臉一紅,結巴了:「你、你你送我這個?你、你是幾個意思?」
啊啊啊,原來青龍在暗戀她。
啊啊啊,要不要接受要不要接受。
啊啊啊,以後她是會生嬰兒還是直接生個蛋啊。
啊啊……哦,想太遠了。
青淵指了指那剛從身邊過去的路人,說道:「我剛拿的,你說的,這不是幹壞事。」
「……」西風的心在滴血,什麼神界大將軍,騙子吧!她一把抓過錢袋,淚流滿面地朝那個遠去的姑娘狂奔而去,「姑娘,你錢袋掉了——」
青淵看著跑遠的少女,歪了歪腦袋,感慨,人間真是個很奇怪的地方啊,西風也是個很奇怪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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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悠長的街道上一到子時,就空無一人了。
誰都知道清河鎮上最近有隻破碗,每天都在這個時辰出門,挨家挨戶地說「施捨一點米飯吧」。
連瞎眼的老伯都知道了,今晚將門緊閉,打死也不要出去。
「鐺鐺鐺。」
瓷碗輕敲,一步一步叩在地上,走得這麼重,走過這麼多路,普通的碗早該磕碎了。
趴在屋頂的西風緊盯下面,預計它經過這裡的時辰該差不多了,只要中途沒人給它吃的,那按照附近百姓提供的線索,就是下一刻。
青淵抱著一包牛肉乾坐在她旁邊啃,吃了一根又一根,聽得西風都心癢了,從他手裡搶了一根,嚼了一口很硬,但味道不錯,適合磨牙:「你哪來的?」
「隔壁房的姑娘送的。」
「……送牛肉乾?有覺悟。」
「本來要送我花花的,我說我要她手裡的牛肉乾。」
「很好,以後再有姑娘要送你花花,你就告訴她們,你不要花,要吃的,要錢。」
青淵牢牢記下。
「鐺鐺鐺。」
預想中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
西風微微屏住氣息,往下面盯看。
果然還是那隻碗。
缺了兩個口子的破碗。
它緩慢而有規律地叩在地面上,停在一戶人家前,輕輕叩門,叩了三下,開口道:「施捨一點米飯吧。」
屋內的人瑟瑟發抖,沒有人理會它。
它等了一會,又去下一家。
仍舊是叩三下的門:「施捨一點米飯吧。」
趴在屋頂盯看的西風歎道:「真是隻有禮貌的碗啊。」
還在嚼肉乾的青淵說道:「寶貝。」
「的確是個寶貝,不過這寶貝很快就要被我抓走了,嘿。」西風想到璞玉跳腳的模樣就開心,猛地站起身持著長笛就往下面跳去,「碗妖,束手就擒吧!」
她這一聲喝出,忽然左邊有人叫道「點心,我的大點心」,她還沒來得及瞧那一眼,就聽見右邊也衝出個人來大喊「妖怪,我的大妖怪」,她急忙收步,只見一條紅影一條黑影從不同的方向朝碗妖撲去。
「砰——」
紅黑相撞,撞得兩團光束沖天,像有人在地上放了燦爛煙火。
「啊……我的腰!又是你,矮子!」
「啊……又是你,老鼠!」
兩人怒駡之際,那碗妖見狀不對,迅速逃離。西風看著扭打成一團的小火小黑臉,真想把它們兩個揉成團丟去餵豹子。
「笨蛋!」西風揮出一拳,將兩個團子打飛,怒持長笛去追那碗妖了。
那碗妖跑得很快,完全超出了西風的預算範圍內。她追逐許久,在夏夜裡跑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都沒追上它,但也不至於被甩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疾行咒術都快將她的靈力耗盡了,那碗還沒有停下。
夜空之中,一隻碗飛快地在暗夜中飛過,嬌俏的姑娘緊跟在後,俊朗的抱著一包牛肉乾的男子也輕步跟在後面。
追了約莫十裡,西風快要死了。她終於停了下來,扶著大樹大口大口喘氣,快要斷氣了。
旁人平緩而淡定地追到,站在她旁邊啃肉乾。
西風看著氣定神閑的他,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不幫忙也別來氣她,這麼平穩的氣息好意思站在她旁邊麼?
「抓、抓碗妖,別站著。」
「哦。」青淵對著眼前的暗夜問道,「我有吃的,你要不要?」
「咻!」
跑遠了的碗「忽地」回來了,靜靜懸在半空,乖巧無比,像是在等牛肉乾。
西風目瞪口呆,她費了那麼大的勁追妖怪,追沒了半條命,到底是為了什麼!
啊?到底是為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5:09 PM
第二十五章 碗妖(四)
還在扶樹喘氣的西風近看碗妖,碗裡頭乾乾淨淨,就是破了兩個口子,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碗。依照這碗身來看,也不是前朝風格,年份應該不久。
「碗碗,我問你個問題,你答了我就給你吃……」
想以此來做交換的西風隨後就看到青淵把一整包的牛肉乾「哢哢哢」地倒進碗裡。
西風:「……」你再這樣我就投訴你了!
她急忙搶了一把牛肉乾回來,碗妖愣了愣,飄到她面前說道:「我的肉。」
「不給,除非你告訴我……」
青淵搖頭道:「西風,你不對。」
「你閉嘴。」西風抓著牛肉乾再一次問道,「你告訴我,你到底……」
「呼——」空中抽來一聲鞭響,從夜空中竄到西風面前,直接將碗捆住,就要抽走。
西風再也壓制不住心中怒火,把牛肉乾怒扔地上:「王八蛋!你們有沒有禮貌了!讓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青淵:「……」
碗妖:「……」
璞玉:「……」
西風狠拽住繩子,長笛化劍,一劍斬斷,眉毛都要因怒意而倒立起來,對璞玉惡狠狠道:「滾你丫個蛋!」
璞玉被罵得面紅耳赤,委屈道:「你、你怎麼罵人。這碗妖本來就是我們的。」
西風怒問碗妖:「說!你是不是他們的碗?」
被嚇傻的碗妖狠狠搖頭,立刻跟他們撇清關係。
西風朝璞玉說道:「看!不是你們的,滾蛋!」
璞玉氣道:「你瘋了。」
無影要上前,但碗妖已經躲到了青淵背後。他看向碗妖時,視線又跟青淵對上。
那一雙眼睛,永遠是不急不躁,雲淡風輕的。不知來頭,不知深淺,讓人不舒服。無影說道:「這隻妖怪禍害百姓,我們是在為民除害,勞煩你將它交出來。」
「沒有禍害百姓。」青淵說道,「只是喜歡半夜出來吃飯。」他想了想說道,「不過這個作息是不好,不規矩。」
無影擰眉說道:「我無需太過跟你解釋和交代。」
「哦。」青淵也不在乎他說什麼,他看著地上的牛肉乾,蹲身一根一根拾起,對西風說道,「你浪費。」
正窩火的西風哼聲:「哦,那又怎麼樣?」
青淵瞪大了眼,對,她浪費,她不講道理,那他能怎麼樣?
不能打人,不能罵人,不能把東西強塞她嘴裡。
堵得他開心的西風哼哼哈哈盯看他,被他毒舌打壓多了,看他吃癟她真是開心死了,以後也要這麼堵他才行,讓他欺負她。
「沒關係。」青淵說道,「以後你不要的,給我。吃不完的,我吃。」
為了不浪費人間的食物,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不過她不要總浪費包子就好,包子是真的難吃啊,尤其是肉餡的,太油膩。
西風一頓,動了動唇,愣是沒再說一句堵人的話。
反而覺得臉又滾燙起來。
啊啊啊,這個男人能吃下她吃的東西。
啊啊啊,他是不是在暗戀她是不是在暗戀她。
啊啊啊,明年就生個蛋吧生個蛋吧。
啊啊……哦,又想太多了。
西風猛地偏頭,憋紅了臉說道:「不給。」
青淵皺眉,什麼都不行,咦,要不,還是打一頓吧,打一頓就乖了,跟魔界一樣。
璞玉見兩人旁若無人地調情,也不打攪,只是看向無影時,從他臉上看出了落寞。
她知道他喜歡西風,從小到大,都喜歡西風。後來西風離開靈殿時,他還曾跟師父求過情。
可是這又怎麼樣,西風將他當做哥哥,從不曾對他臉紅過。
她心中暗笑著他該死心,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
心中不悅的她,終於再次出手,強行打斷正甜膩膩的兩人。
那一鞭長抽而來,在空中甩出一記亮音,啪地將西風驚得回神。
鞭子直接抽向她的臉,已離半寸時,忽然青淵伸手,幾乎是剎那將鞭子握住,用力一震,鞭子頓時碎成萬段。
璞玉愣了愣,一指伸出,將碎成屑的鞭子收回,再次凝結成長鞭。她再不敢出手,再斷一次,鞭子也架不住這摧殘,靈力也會大受損傷。
無影持劍一躍,閃身到他背後,去追擊碗妖。
碗妖平時只是討個飯,並沒有跟誰交戰過,見利劍劈來,往前飛跑,根本不知躲閃。一劍斬下,幾乎劈碎了它。
它驚叫起來,朝青淵身上蹦去。青淵正好要伸手護它,本該能攔住無影一劍,可沒想到,劍竟然直接朝他刺來。
西風一愣:「師兄!」
但劍還是刺向了青淵,碗妖見狀,飛身去攔劍。幾乎認定要被劍劈碎時,忽然一隻手又擋在了它的面前。
劍刺在了青淵的手上。
立刻見了血。
青淵沒有多想,抬指一彈,將劍重重彈開。
強大的靈力震得劍嗡嗡作響,如果不是淬煉過的寶劍,只怕要立刻被震碎。無影急忙退後,退得及時,但仍被靈力震傷了手,顫顫發抖。
西風見青淵的手背手上,撕開衣角就捂住他的手:「疼不疼?」
「有點。」青淵說道,「你捂太緊,疼。」
「……」想起差點被他「千斤抱碎」的西風忙輕了一些,她盯著無影說道,「師兄,你真讓我失望。」
靈殿的人為了捉妖,常會不折手段,她以為他不會,但沒想到,她看錯了。
她當做兄長來喜歡的師兄,已然徹底變成了靈殿的人。真不愧是靈殿掌門人的親傳弟子,一丘之貉。
無影微頓,只是「嗯」了一聲,就將劍收起,對璞玉說道:「走。」
璞玉沒有多言,和他一起離開,臨走前又看了西風一眼,滿眼不屑。
西風冷眼回看,等他們走了,這才低頭看青淵的手。血已經滲出,染紅了衣角。
「我們去看大夫。」
「大夫是什麼?」
「在人間給人救死扶傷的人。」
青淵神情肅穆:「救死……你們人間真可怕,只是擦傷,就要死了,去看大夫。難怪那天我幫你弄乾頭髮,只是有幾根髮拍在你臉上,紅了幾條痕,你就要跟我拼命。」
「……我們凡人沒這麼脆弱,而且……」跟你拼命完全不是因為這個!你反省的方向不對啊青龍大人!
算了,西風不想跟他計較這個,否則計較一百次也是不夠的。
「沒事,連小傷都不算。」青淵取下她裹住的碎布,放在唇邊輕輕吹氣。那有三寸長的傷口漸漸癒合,一點痕跡都不留,「看,一點都不像你們脆弱的凡人。」
西風禁不住朝他揮舞拳頭:「我們凡人很強大!」
「你,撒謊。」
「……」西風深深吐納幾口氣,免得被他氣死。她又好奇地抓了他的手左翻翻右翻翻,真的一點痕跡都不留,「是不是再深的傷口只要吹一口氣就沒事了?」
「不是。」青淵想了想,俯身撩了衣襟給她看,「這裡,被魔族的一個將軍劈裂過,疼了很久,流了很多血。」
那被劈裂的地方,是白淨的鎖骨,鎖骨已長好,但是留在表面的傷痕,卻像一條蜈蚣,蔓延朝下,也不知道劈了多長、多深。哪怕是舊傷痕,也讓西風覺得觸目驚心。
她伸指撫過,那疤痕就像是電,觸得她手狠狠一震。西風急忙收回,問道:「現在不疼了?」
「不疼了。」青淵又道,「除了這裡傷得太深,其餘的地方,都沒留下痕跡。」
西風抬頭看著他,問道:「你曾經為神界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他們現在要驅逐你,定你為妖,你不恨他們?」
「為什麼恨,我出戰,不是為了他們。」
為的是兩界安寧,龍神也好,龍妖也罷,如今六界安寧就好。
西風點點頭,仰天長歎——這條龍果然是個傻子,好歹拿點分手費啊!
她痛心疾首地想著他以後是蹭定自己了,正痛心著,忽然發現那隻碗妖竟然不見了。
沒良心的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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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上的血緩緩滴落明淨的水中。
血入聖潔的水裡,水沒有半點波瀾,甚至更加清澈、明亮,連水都好似活了起來,有了生命般。
一直緊盯著水,以為這水會變得無比污濁的璞玉愣了神:「師兄……這水……」
無影也看見了,水沒有變得不乾淨,反而更乾淨了。
這水本就是聖潔靈水,出自玉米村泉眼,任何一點污濁之氣侵入,都會變得渾濁。這也是師父特地交給他們的法寶,為的就是查明那叫青淵的男子到底為何物。
「這法寶該不會是有問題吧?」
「不是法寶有問題,而是青淵,的確不是魔鬼妖三界中人。他的血,很乾淨。」無影看著愈發明淨的泉水,已然覺得不可思議。
璞玉也驚訝了:「青淵難道是……」
龍族中人。
九霄之中,血能乾淨到這種程度的,唯有兩種人——鳳凰和龍。
然而鳳凰只有三滴血,藏在心中,像無影方才那一劍,是絕對不可能取到鳳凰心血的。
那就唯有龍族中人。
無影沒想到,這青淵,竟然是龍神。
「璞玉,近日妖界黑沼澤之中,是不是有青龍臨世的傳言?」
「對……師兄你是懷疑……」璞玉皺眉說道,「可是龍神怎麼會聽西風的話?他又為什麼不回九霄?」
無影也不知道,但這件事應該儘快稟報師父。
他這一劍,探出了青淵的真實身份,但是……也失去了西風的信任。
他心中黯然。
然而得與失,從來都不能兼得,必然要失去一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5:14 PM
第二十六章 碗妖(五)
追蹤了一晚上,非但沒有抓到碗妖,還損失了一包牛肉乾,淩晨才回到客棧的西風鬱悶得倒頭就睡,剛躺下,就察覺到有人坐在床邊,還晃她。
她掀開被子氣衝衝道:「幹嘛?」
青淵說道:「天亮了。」
「所以呢?」
「該起床了。」
「……」西風緊緊拽著被子,「我要睡覺,凡人每天都得睡覺的。」
「不,要守規矩,大家都是晚上睡覺的。」
說完他就來扯西風的被子,睏得不行的西風簡直想跟他拼命,抱著被子哭嚎道:「我要睡覺,我睏。」
「為什麼我不睏?」
「一口氣睡了十萬年的你不許說話。」
「哦。」青淵還想督促她起身,可她嗓子裡透著乏力,好像是真的累了。他仔細想了想,終於緩緩鬆開手,還給她拍拍被子,「睡吧。」
西風從被褥下露了眼睛看他:「你答應我,不到我醒來,你不許突然掀我被子把我拎起來,就算是到了吃午飯的時辰,也不許喊我。」
青淵沉思,這實在是很不守規矩的。西風直勾勾看著他,他不答應,她就不睡,否則中途被人吵醒,更慘。
「好。」
得到他的承諾,西風才安下心來:「晚安,青龍大人。」
「是早安。」青淵認真糾正道,但西風好像已經在瞬間入睡,呼吸聲輕緩。
看來她真的很睏。
青淵在床邊坐著,沒有西風,他好像不知道要去做什麼。
他要守規矩,不要被人當成異類。萬一嚇死了凡人,就難辦了。西風已經睡了一個時辰,他也一直坐在床邊,除了看她,就是發呆。
「西風——」
昨晚跟小黑妖打了一架吵得口乾舌燥的小火躥進屋裡,想跟西風好好控訴,讓她下回再看見那小矮子就收了它。它扶著還疼的腰往床邊飛去,直撲西風,大喊她的名字。
人還沒到床邊,就見一隻巴掌派來,直接將它拍出了窗外。
「啊——」
青淵朝那飛向天穹化作熒光顆粒的小火輕輕噓了一聲——不要吵,讓西風睡覺。
「好友,昨晚你們一晚不在是去哪……」
白衣男子說著話,正要從窗口跳進來,猛地見窗戶「啪」地被人關上,瞬間撞了個鼻青臉腫。
「……」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青淵繼續坐在床邊,守衛著沉睡的西風。
還在做著美夢的西風翻了個身,真安靜,那條青龍肯定不在身邊,否則一定會嘰嘰喳喳鬧騰她的。
青淵給她攏被子時,見她衣裳缺了片衣角,是方才她動手撕下給他捂傷口用了。
他沉思半晌,忽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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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到晚上的西風睡得心滿意足,她睜開眼看見外面夜色,急忙坐起身,也不知道過了碗妖出現的時辰沒有。
西風就要下床蹲守碗妖時,猛地察覺到床邊有人。她嚇了一跳,眯眼瞧看,黑暗之中只能看見一雙明亮眼睛。
她試著喚聲:「青淵?」
「你終於醒了,又天黑了。」青淵握住她的肩頭,往床上壓下,又給她蓋上被子,「繼續睡吧。」
西風才不聽他的,撇開他的手就往門外跑,這一瞧,已經過了昨晚碗妖經過這裡的時辰,她一陣懊惱:「那碗妖是不是剛從這裡經過?」
青淵瞧瞧不睡覺她,又瞧瞧光腳丫的她,神色凝重:「沒有,今晚沒有出現。」
西風意外道:「竟然沒有?這整條街上的百姓都說這兩個月來它雷打不動會在固定時辰路過哪條街的……難道已經被師兄他們抓走了。」
青淵還想喊她快點進屋,但西風已經跑回去,拍拍腳丫子就直接穿鞋,看得他瞪大了眼:「髒。」
西風瞥他一眼,唇角一揚,脫了鞋子又往地上踩了一腳,這才穿鞋穿衣服。
青淵感受到了莫大的惡意!
「你再說我就再踩。」
「我不會跟你一起睡了。」
「……我們本來就沒在一起睡。」
「有。」
「沒有!」
西風見桌上還有剩下的牛肉乾,抓了一把想往他嘴裡塞。可牛肉乾旁邊,放著個包袱,明顯不是她的。她微微眯眼瞧看,用牛肉乾小心撩開包袱,這一瞧,發現裡面竟然是一身姑娘的衣服。
她立刻指著青淵說道:「哦哦哦!你趁我睡著的時候跟小姑娘玩還收了她們的禮物。」
「這是給你的。」青淵指指她破了的裙角,「喏。」
西風微愣,低頭一瞧,才想起她幫青淵敷傷口,扯了一角衣裙。她心頭頓覺溫暖,長這麼大,她收過無數禮物,可離開靈殿後,也就只有小火送過了——不過它總是送妖怪,最後還是給它吃的,不算。
「謝謝。」西風鼻子微酸,看著青淵,要不是怕被他抱死,她真想抱一抱他。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乖。」
「等下。」感動之中的西風猛然回過神,神情一凜,「這衣服怎麼來的?」
「買的。」
西風的心一沉,哆嗦道:「……你、你拿什麼、什麼買的?」
青淵從懷裡摸出個空錢袋,抖了抖:「喏。」
「砰。」
西風撲通跪倒在地,抓著癟掉的錢袋痛哭失聲:「我的錢……我的錢……」
分手吧!生個屁的蛋!
&&&&&
被揍了一頓的青淵不是很懂人間的姑娘,尤其不懂西風。
他規規矩矩坐在她對面,聽她說了一個時辰的大道理,大意就是你不要亂花錢三個銅板可以買一個包子兩個銅板可以買一個饅頭,一口氣給別人十幾兩銀子是不對的。
最後西風拍桌:「你聽懂沒有!」
感受到危險的青淵點頭:「懂了。」
「重複一遍。」西風說道,「把我剛才說的都重複一遍。」
「足足說了一個時辰讓青龍大人全都重複一遍,西風你欺負人。」小火從窗戶裡躥了進來,摸著凹進去的肚子問道,「有宵夜嗎?」
西風咬牙道:「你說呢?錢又被你的青龍大人揮霍掉了。」
「……我錯了。」
「你今晚跑哪去了?」
「我早就回來了剛從窗戶爬進來就被青龍大人丟了出去,想去覓食,結果又碰見那個小矮子,又打了一架。」小火轉而去捂腫掉的臉,「門牙都差點被打沒了,可惡。」
「堂堂一隻奇獸被隻小黑妖欺負,還跟我哭。」西風又看看外頭,天都快亮了,那碗妖卻還是沒出現,「我得去找找它,萬一真被師兄他們抓走,我可就不開心了。」
小火這才想起了正事:「我昨晚回來就是要告訴你那隻碗妖的事!今天是妖王壽誕,擺萬妖宴,要舉辦十天,我看見它也排隊進去了。」
青淵說道:「你看見了,所以,你當時也在排隊。」
「……」一眼就被看穿的小火忙朝他「噓」聲。
西風哼笑:「可是沒進去,說明你被守門的人看穿了根本不是妖怪,所以你回來找我想辦法。」
你們兩個一唱一和的還讓不讓人有活路啦!小火暗怒,跑到西風跟前,卻一把抱住她的手指,晃了晃:「好西風,帶我去吧,萬妖宴有很多好吃的,不對……碗妖在裡面,你不想抓它了?萬妖宴舉辦十天,十天它才出來,說不定早就被小黑臉抓走,或者被靈殿的人捷足先登了。」
西風細思片刻,被小黑臉抓走就算了,可想到靈殿的人……
她眉頭一擰,起身說道:「走,去排隊。」
小火大喜,可以大吃大喝了!
西風攔住蹦蹦跳跳的它:「你不許去。」
小火興奮的臉一僵:「為、為什麼?」
西風朝它吐了吐舌頭:「騙你的。」
小火差點哭出來:「西風大壞蛋!」
西風啞然失笑,撈起小火就往外面走。走了幾步頓下,回頭對青淵說道:「走了,青龍大人。」
剛才一瞬還在看著他們,心底滋生了絲絲羨慕之意的青淵聽見這句話,微微愣神。他看著朝自己看來的西風,有些恍惚。
曾經有無數小仙女叫過他,邀請過他,但沒有一次,比得過這次的觸動來得深。
觸動了什麼?
他也不知道。
青淵提步朝她走去,握住她的手。
怕她走丟了,怕他在她身後走丟了。
已經被他吃過無數豆腐的西風沒有甩開,大概在他心裡,是永遠沒有吃豆腐這個詞的。
「西風,你真的不換一身衣裳嗎?」
啪嚓。美好的氣氛轟然碎裂,西風炸毛了:「閉嘴,不許提我的傷心事。」
「哦。」
西風怒氣衝衝打開門,門口撲來一陣清風,不對,是一個清風大人。不過……為什麼他的鼻子好像被什麼撞了,都紅了。
發生了什麼?誰敢動風清神君???
門外人見他們兩人手牽手,又笑得意味深長,一臉吾家有龍初長成的模樣。他問道:「出門?去妖界?正好,我也要去。」
西風問道:「清風大人去那裡做什麼?」
「我察覺到水仙種子周身妖氣,妖氣不同尋常,只怕是入了妖界之中。」
西風似乎想到了什麼,狐疑道:「清風大人,小仙女丟失的種子,是不是跟碗長得一模一樣?」
百里清風朗聲大笑:「西風姑娘果然幽默。」
「……」笑成這樣那肯定不是了。
青淵攔住百里清風,說道:「你不許去。」
百里清風訝然:「為什麼?」
青淵吐舌頭:「騙你的。」
百里清風:「……」
西風:「……」
小火:「……」
變、天、啦!
天、塌、啦!
嚇、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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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的出現不過晚了神魔兩界兩萬年,第一代妖王是從魔演化而來,亦或從墮落的神演化而來,已無人知曉。
只是盤古開天地,神魔本一家。
奈何合久必分,已成定律。
青淵雖然在妖界待了十萬年,但他對妖界一無所知,沉睡鏡中,封印之內。對外界的污穢全然不知,今日算是「第一次」踏入妖界,對這裡的一切,也充滿了好奇。
如果這裡的氣息能夠明淨清澈一些,就更好了。
至少在這裡,他可以飄著走,而不用兩條腿。
面上蒙紗的西風用靈咒封了他們的靈氣,又抹上妖怪的血在手上,便充滿了妖氣,完全隱藏了他們的身份。
今日妖王壽宴,路上都是妖怪。
妖界如人間,也有街市。
街頭巷尾,擠滿了妖怪。
虎妖狐妖狼妖、花妖草妖樹妖,筷子凳子桌子,錘子鏟子鋸子,萬物皆可化妖,一眼就看穿他們本體的西風也有許多妖怪沒見過的。
看來碗成妖的確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碗妖十分厲害,這些錘子鏟子什麼的,看起來妖氣極弱。如果不是妖王壽宴不許妖吃妖,它們也不敢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上。
百里清風剛進了妖界,就看見一隻母狐狸。等西風要跟他說話時,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看來第八千個暗戀的小仙女,不對,是小妖精出現了」
西風調侃一句,忽然青淵扯了扯她的手,朝那妖來妖往的街道指去:「碗碗。」
西風抬頭一瞧,果然看見一隻碗漂遊在妖群之中,飄飄蕩蕩,像是在找什麼。然後她又看見一個黑團,正鬼鬼祟祟跟在碗妖背後,伸出小黑手,就要將它抓住。
「小黑臉,住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5:20 PM
第二十七章 碗妖(六)
喝聲大吼,黑妖渾身一震,回頭看去,見了那個捉妖師和她肩頭上的老鼠,本來只是要抓碗妖的它,見狀毫不遲疑地張開大嘴,一口把碗妖裹進嘴裡,鑽入妖怪潮水中。
西風沒想到它竟然在自己的面前綁走了碗妖,膽子肥了啊。
不等她反應過來,小火已經往那個方向追去,西風緊隨在後。三人陸續快速穿過擁擠妖潮,刮起陣陣妖風。
眾妖「呼呼」抗議,整個鬧市變得更加喧鬧。
遠在百丈眺望台的大祭司側耳傾聽,甚是歡喜地對旁人恭敬說道:「萬妖來賀,可見妖界昌盛。」
坐在寬大椅子中的妖王長目遠投,察覺到幾縷不同於這妖氣的氣息,目光微闔。
這妖界,看來來了幾個大人物。
突然一抹龍氣在混沌妖氣中出現,妖王冷厲的雙眸頓時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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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西風追蹤那小黑妖都是追尋它的氣息前去,然而這裡到處都是濃郁妖氣,一個不留神,那小黑妖已經不見了蹤影,連小火都嗅不到它的氣味,無法追蹤。
西風停下來喘氣,捂著腹下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那小矮子簡直陰魂不散。」小火使勁晃西風的耳朵,「抓住它,給我當點心吃!」
「紅燒了!」
「清蒸了!」
「燜了!」西風怒氣衝衝,這遍地是妖怪,剛進來就撞見碗妖,何其幸運,偏偏躥出個小黑臉。氣才喘到一半,西風才覺得旁邊空蕩蕩的,伸手撈了撈,咦!
青淵呢?
西風立刻將前後左右都看了一遍,可都沒有找到他的蹤影。
難道剛才追蹤小黑臉的時候他跟丟了?
不對,以他的速度不可能跟丟。那就是在她停下來喘氣的時候,他「咻」地繼續追趕去了?
西風擰眉,心有擔憂。要是他在人間走丟她就不管了,反正人間沒人能動得了他。但是在妖界……而且是妖王壽誕之時,那麼一條逆天的神龍出現,只怕要引起動亂了。
他們進妖界前,已經將氣息隱藏,所以現在也不能用追蹤咒,否則會立刻暴露青淵的身份,自己也危險了。
「小火,你去找青淵,找到了立刻回來。」
小火有些不放心她:「我走了,你怎麼辦,萬一你被發現了身份……」
「我會隱藏好的。」西風拍拍它的腦袋,「快去,別讓那傻龍闖禍。」
小火也覺得青淵獨行後果更嚴重,比如一不小心神龍擺尾,那妖界和神界只怕要有天大的誤會,一不小心就是神妖戰亂,再一不小心就是毀滅六界的節奏啊!
咦,想多了。
小火晃晃腦袋,一步跳開,去找青淵了。
西風也往另一個方向走,不過走了十幾步,就看見有侍衛從街道對面走來。穿過堵塞的路,朝她這走來。
西風微頓,但覺得並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的,畢竟她隱藏得很好。
直到離他們還有一丈之近的距離,西風忽然看見領頭的妖怪侍衛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是打量,是揣測,是警惕。
西風猛然明白他們真的是來抓自己的,轉身就要走,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幾乎是瞬間,就隨那人堙沒在了妖海之中。
侍衛甚至沒有看清那少女是怎麼消失的,在原地轉了轉,確定尋不到人,才離去。
似風疾行,地上幾乎留不下兩人的影子。
離了這妖市,仍被緊握手腕前行的西風沉聲:「鬆手。」
步停,風停,影子穩穩地烙在地面上。
一個影子,是窈窕的少女身姿。一個影子,是高大的男子身影。
來的人不是她想找的青淵,而是她連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人。
「妖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男子聲音沉冷,看著西風的眼神,皆是訓斥。
「哦。」西風偏身看著這寂靜巷子,面色冷漠,轉念一想,唇角抹上絲絲譏諷,「妖王壽宴,看來是有利可圖,所以要靈殿殿主你親自出馬。」
靈殿是人間最大的捉妖門派,門下弟子眾多,國師也出自靈殿,宮殿的侍衛也有靈殿中人。
他們不僅捉妖,甚至護衛著皇族,操縱著這個國家的生死。
離千戰,就是靈殿的殿主。
西風的師父。
「跟在你身邊的男子,是青龍?」
西風抿唇,眼底都是探究:「你知道?誰告訴你的?你還在監視我?」她嘲諷說道,「你這是關心我呢,還是想探出他到底是不是青龍呢?」
離千戰幾乎沒有任何思索,說道:「後者。」
連虛情假意都省了,西風對他實在服氣,不過這才是她的師父啊,絕情冷漠的師父。
離千戰見她不再開口,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長笛上,眸光微斂:「你既離開靈殿,又不承認自己的身份,那就不配用靈殿的東西。」
說完,西風腰間長笛驟然飛出,幾乎就要落入他的手中。西風一頓,迅速伸手捉住,收回手上,冷聲:「六界的劍都各自有靈,只認一人,這劍是我親自找到的,不是你的,更不是靈殿的東西。」
話落,眼前人幾乎沒有動,那長笛又要從她手中脫離。
似乎前面有個會吸人的洞,要將劍吸走。西風臉色一變,緊握長笛。地上飛沙走石,都被迫往那黑洞鑽去,西風眉頭一擰,口中念咒,咒術化為無形利刃,刺向離千戰。
利刃未近他半寸,便被周身靈力震碎,破碎的利刃瞬間朝西風反彈。
西風抬手一揮,袖風急掃,將碎刃化去。
「長進了。」
西風簡直受不了他這種每次見面必然出現的試探,她猛地化了千斤咒術,整個人和長笛瞬間就被吸到黑洞面前。
幾乎就在那剎那,離千戰眼神輕掃,黑洞瞬時消失。西風卻沒有停下,此刻長笛已成劍,朝他眉心點去。
「嘶——」
劍劃破疾風,劈風而刺,撞出冷冽清脆的劍聲。
可劍快刺到他的眉心時,察覺到危險的西風急忙收了手,急急退後。
由始至終都沒有挪半步的離千戰冷眼輕看:「聰明了。」
她這一劍如果再近半分,劍就碎了。
驚出一身冷汗的西風負手持劍,都不敢讓她這長笛出現在他眼前。她打不過他,就算再努力,也打不過他。
西風心裡有恨。
她剛才差點就召喚天雷咒,朝他腦袋上轟一道天雷了。可她不敢,她要真引了天雷來,估計要被他摁著腦袋遭這一擊。
師徒兩人僵局還未打破,這巷子忽然出現一團妖氣,直直往這衝來。西風朝那邊看去,只見那團黑氣背後,還跟著團紅火,正叫著「小矮子你把碗吐出來」。
西風回過神來,是小火追著小黑臉來了?她再一看方向,就在離千戰的後腦勺位置。
小黑臉怕是……要死了。
小黑臉嘴裡還裹著碗妖,將自己的一張黑臉撐得都變形了,也不肯鬆開,往前急逃,根本顧不得前面是什麼東西。
直到快到那人的腦袋背後,它才往上躥去,想躍過他的腦袋。可瞬間一道白光朝上刺來,那白光能將它攔腰斬斷。
驚覺殺氣的小黑臉一愣,突然看見那蹩腳的捉妖師一巴掌將它推開,白光擦腰而過。
在背後追來的小火一把撈住往地上摔去的小黑臉,也因察覺到眼前男子的身份而一頓,連碗都忘記搶回來了。
白光沒有傷到那小黑臉,但卻從西風推開小黑臉的手刺過,掌心見血,一手捂住,卻還是有血直流。
凡人獨有的血腥味四溢,惹得附近的妖怪聞血而來。
離千戰冷聲說道:「為妖負傷,與妖為善,誰教你的?」
西風捂著受傷的手,盯著他說道:「我娘。」
離千戰微怔,此時有妖前來,他看了一眼,瞬間消失在原地。
小火已經丟下小黑臉跑到西風面前,化作巨大火鼠:「走。」
「走不掉了。」西風被鋪天蓋地而來的妖氣嚇得抱住它的脖子哆嗦,「要被妖怪吃掉了,吃掉了,吃掉……」
小火忍無可忍道:「閉嘴,你倒是上不上來。」
「上!」西風跳上它的背,那妖氣越來越濃郁,要逼得她一介凡人喘不過氣來了,「快跑。」
一聲令下,小火沖天而飛,那漫天撲來的妖氣,被那團紅火灼開了天洞,毫無阻力,破天而逃。
還裹著碗妖的小黑臉抬頭看著,兩隻明亮的大眼睛更加閃閃發亮,亮晶晶,亮晶晶。
大……妖……怪。
撲通。
它的心一跳,壓抑不住巨大的歡喜。
百折不撓在找尋大妖怪的它,又有了新的目標。
「哇。」它一口吐出碗妖,追隨那團紅光而去。
&&&&&
這裡畢竟是妖界,血不止,無論到哪裡都能吸引出一堆妖怪,大妖小妖,都來追蹤。
西風只是隨便回了個頭,就見了一條浩浩蕩蕩的尾巴。再一回頭,那尾巴都變成一條龍了。
她抱著小火的脖子痛哭:「要被吃掉了,小火,讓你總把妖怪當點心吃,現在你要變成點心了。」
小火哼聲:「放心吧,在它們追上來之前,我會把你先丟出去做誘餌再逃走的。」
西風罵道:「沒良心。」
小火的速度很快,漸漸甩掉了後面群妖,兩人正鬆了一口氣,突然發現前面站著浩浩蕩蕩的妖怪。
那些妖怪不同於後面那些散亂臨時組隊的妖怪,他們身著盔甲,手持長戟,十分整齊地等在前面。
小火急忙掉頭要跑,但背後一樣都是敵人。
腹背受敵,猶如甕中之鼈。
西風覺得事情嚴重了,這根本就沒有辦法逃走。
那妖怪護衛飛身上前,將西風小火的去路堵住,驚得西風心驚。
為首那護衛說道:「走。」
西風掂量了下自己的能力和小火吃妖怪的速度,特別識相地沒有反抗,心裡已經將自己想像出了十八種煮法。
「護衛哥哥,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要闖進妖界的,只是心中對妖王充滿敬仰,所以冒險前來,想送上一份厚禮。」
那人不聽,領著西風繼續往前走。
西風又說道:「我們只是闖入者裡的小蝦米,那邊還有隻大龍蝦呢,是靈殿的殿主,大傢伙!」
那人還是不聽。
西風真想拎著他的耳朵大喊,但她不敢。
護衛一路前行,直到一座宮殿前,才停了下來。
西風無暇打量這宮殿,只是抬頭隨意看了一眼。果真是妖氣森森的,沒有人間宮殿的金碧輝煌,也不像閻羅殿的青青鬼氣,灰頭土臉的,沒品位!連顆寶石都不鑲,連根水晶柱都沒有。
就要被做成十八道菜的西風又想到了青淵:「小火,你說我們要是被做成點心了,青淵可怎麼辦?」
變回巴掌大被捆了個結實掛在長戟上的小火翻了她一個白眼:「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西風還是擔心青淵,那條傻龍,在妖界走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像他那種性格,無論在哪裡,都會被揍的。
回到人間身上也沒錢。
西風陷入了深深的擔憂之中。
擔憂得都出現了幻覺,看見青淵正站在滿滿一桌菜的桌前朝她揮手。
啊……錯覺。
西風猛然回神,認真一看,那個人不就是青淵!
她驚詫,隨後旁邊的護衛伸手一請:「請上座。」
「哈???」
青淵你對他們做了什麼?你是不是把人家妖王給綁架了?!
她驚訝之際,青淵已經出現在她面前,撲得她青絲飄飛。
「你,受傷了。」青淵拉起她的手,看見那滲出指縫的血跡,眼裡充滿了巨大的悲傷,「你要死了。」
西風嘴角一抽:「我再說一遍,我、們、凡、人,沒這麼脆弱!」她見他安然無恙,還坐上了吃吃喝喝的桌子前了,問道,「他們是誰?」
青淵小心捧了她的手,朝傷口吹了一口氣。
傷口漸漸收攏,只是傷筋挫骨,傷口極深,並沒有完全好。
這個傷口,讓他想起了自己鎖骨上的傷。
真像。
西風對自己的傷完全不在意,但能使喚得動護衛來「抓」他們的,肯定不是普通妖怪:「他們到底是誰?」
「哦,那個小胖子嗎?」
「……」西風回頭偷偷摸摸瞧了一眼,哪裡有小胖子!全是帥哥美人,哪裡有胖子。忽然她看見有個男子朝她看來,那男子面容俊美,眸光略微冷厲,但不至於讓人覺得害怕。
她看著看著,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她好像見過。
西風身體一僵:「妖、妖、妖王。」
青淵轉身看去,點頭:「對,就是那個小胖子。」
西風猛地一抖:「……你不要命了!你在妖界喊妖王小胖子!你要變成手撕龍肉了知不知道!而且,人家身材勻稱不見贅肉,你別嫉妒他喊他小胖子。」
青淵擰眉說道:「他以前就是個小胖子。」說完,他朝那人招手,「快過來,弟弟。」
「……」西風瞠目結舌。
哈???弟弟?!!!
她猛地想起來,妖王好像是……龍妖來著???
天啦嚕!
她怕是要被做成二十八道菜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6 05:28 PM
第二十八章 碗妖(七)
西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小胖子,不對,妖王走了過來。
妖王走到面前,看看兄長握著不放的小手,思索片刻,朝西風恭敬喚道:「嫂子好。」
「……」你們全都套路我!西風不敢說個不字,她怕被打死。她僵著臉笑了笑,感覺自己要哭了。
啊……希望青淵沒有跟這個弟弟說,她揍他的事。
「她就是,我剛才說的,唯一敢跟我動手的姑娘。」青淵認真誇道,「很厲害,是不是?」
西風覺得自己的頭上冒煙了——青煙。
「一天三餐都會給我買包子吃。」
西風覺得自己的墳頭草要冒出來了。
「每次她都……」
西風抱著他的胳膊嚶嚶哭道:「你別說了……」再說她都能想像出自己被做成二十八道菜的樣子了。
小火也直哆嗦,仔細一想,還好它對青淵很好!必要的時候必須跟西風一刀兩斷才行!
妖王:「……先上座吧。」
青淵拉著西風過去,見小火還掛在長戟上,又把它取了下來。走到只剩一個位置的座位,讓西風坐下,對旁人道:「挪挪。」
「轟隆隆。」本來坐得好好的妖怪,全都往旁人擠,為他們再擠出一個位置來。
西風看著滿桌的大妖怪,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她大概是,要變成三十八道菜了吧。
「聽說嫂子是凡人?」妖王拉家常說道,「不知嫂子是做什麼的,家在何處?」
西風艱難道:「四海為家。」
大祭司幫妖王追問道:「姑娘是做什麼?」
西風要哭了:「我是……捉妖師。」
眾妖默……
西風又挨近了青淵一點,救命啊……要死人啦。
青淵已經拿了筷子給她夾菜,桌上不止三十八道菜,每道菜看起來不錯,他每樣夾一點給她。等西風發現的時候,她碗裡的菜已經堆積如山。
「……別夾了。」
「哦。」青淵不愛吃,沾滿了妖氣,只是既然人間的食物那麼難吃西風也吃得歡喜,那妖界的食物她肯定會喜歡,於是一直夾一直夾,可誰想竟然被她凶了。
凡間的姑娘真的是非常奇怪。
妖王見兄長碗裡空空,一筷未食,默了默問道:「兄長你吃不慣這些東西?」
青淵沒有客套:「嗯。弟弟,以前的弟弟,去了哪裡?」
妖王笑了笑:「我不喜神族,自墮為妖,創立妖界,受盡神族譴責。既是出自我手,只是食物,又有什麼不能忍受的。」
「哦。」青淵問道,「他們欺負你?」
「六界之中,誰敢欺負龍族。不過是膩味了受別人差遣。」
「哦。」青淵想了想,說道,「挺好的。」
做了老大,自由自在,可是要管那麼多人,還是挺麻煩的。青淵還是想跟著西風,每天數房樑過日子。所以他對西風應該好一些,於是又往她碗裡夾菜。
沒敢揍他一頓的西風吃得淚流滿面。
妖王說道:「多留幾日吧。」
青淵看向西風,西風心裡怒吼了一百個「不」字,話到嘴邊,滿桌的大妖怪齊刷刷看向她。西風硬生生把舌頭扭轉方向:「好。」
以後她叫西風慫包好了,叫什麼西風小妹。
吃撐了的西風拎著吃撐了的小火跟在妖怪背後去住的地方,滿心悲涼。她抱著重了好幾斤的小火,說道:「這種時候你還能吃得這麼歡喜,缺心眼。」
小火抗議道:「你不也吃撐了。」
「我是被逼的!」
「可是有青龍大人在,你怕什麼,把整張桌子掀了都沒人敢揍你。」
西風倒是想。
青淵這會已經跟他的小胖子弟弟敘舊去了,西風帶著小火回房,不知怎的,一路上她都覺得有點奇怪。
按理說,青淵一直都在妖界的地盤封印中,妖王無所察覺?好吧,有封印在,或許真的沒有察覺。
然而,一開始呢?
小胖子弟弟是第一代妖王,當年他圈地劃界為妖界時,為什麼要將自己親哥哥所封印的地方圈進妖界內。
她記得青淵說過,他可能要被神界定義為妖龍,逐出神界了。
難道……小胖子弟弟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自己墮落為妖,還要把自己的哥哥拖下水?
西風晃晃腦袋,覺得自己陰謀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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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本來就是不必吃東西的,吃了也無妨。
妖王並沒有給兄長另外準備食物,只是泡了一壺茶:「這茶水比食物乾淨,你試試。」
青淵喝了一口,說道:「難喝。」
妖王笑了笑:「我以為,兄長你再也不會離開封印之地了,沒想到十萬年後,你出來了。」
「我是被人強行解除了封印,被迫出來的。」青淵並不難過,倒很高興,「然後遇見了西風,就和她在一起了。」
這個「在一起」實在是可以讓人聯想到很多事,妖王說道:「凡間的姑娘,還是個捉妖師,不過以後她不做捉妖師,倒也無妨,哪怕只是個凡人。」
青淵微頓,看著一口一個說著「凡間姑娘」的弟弟,覺得……陌生極了:「弟弟,以前的弟弟,去了哪裡?」
妖王一頓:「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出來後,神族如何商議你?他們抹滅你的功勳,要逐你出神界。」
「嗯,以前神魔本一家,如今六界也應該是一家,就好像你,也是出自神界。」
妖王冷笑:「哥哥,若六界都跟你一樣的想法,也不至於分做六界了。」
青淵默了默,點頭:「嗯。」
「與其讓他們定你為妖,不如就此入妖界吧。」妖王盯著他,繼續說道,「我們一起,拿下其餘五界。有兄長你在,一定可以。」
「我入妖界,六界大戰,生靈塗炭。六界哀嚎,只為助你成王。」青淵看著他,神情茫然,「弟弟,以前的弟弟,去了哪裡?」
「天地分六界,本就多事,一次流血,一統六界,這不是塗炭生靈,而是拯救蒼生。」
「哦。」青淵緩緩起身,只覺眼前人,氣息污濁。他的弟弟,真的不見了,「我沒興趣。」
妖王愣了愣:「哥哥!」
「我不喜戰亂。」
妖王質問道:「那當初神魔停戰後,你為什麼無聊到自行封印!你本就是為了戰爭而生!你的心也是嗜血的!」
青淵頓步,神情更是漠然,他看著這個弟弟緩聲說道:「是無聊,也很放心,所以封印了自己。神魔鬥了二十萬年,太累,我想睡一覺。弟弟……我知道這十萬年來你在附近,你肯定也知道我在哪,是吧。」
妖王微頓:「哥哥……」
「弟弟,你不要做壞事,不要挑起戰亂,不要有神妖開戰的那一日。」青淵忽然覺得這裡讓人很不喜歡,他說道,「西風呢,我要去接西風,離開這了。」
妖王默然許久,才讓小妖領他走。
桌上茶水已涼,沒有蒸騰著熱氣,跟這屋裡的人一樣,冷冰冰。
不多久,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負手走出,看了一眼青龍離開的地方,說道:「你兄長,還有著神界大將的傲氣。」
「不過是傻。」妖王說道,「既然勸不動,那只有讓神界那邊將他除了神籍,定他為妖了。」
在妖界待了近十萬年,他不信神界那些人對他的兄長會毫無忌憚。
神族安逸太久,不願出一點差錯,哪怕曾有萬千功勳的人,也會被猜忌。
再有人推波助瀾下,兄長被除神籍,是遲早的事。
哥哥,你就看看吧,你那樣守衛的神界,是如何對你的。
妖王想罷,又道:「那叫西風的凡人,為什麼身邊會有隻上古奇獸,還能讓我兄長跟隨她。」
男子說道:「你要如何設計你的兄長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許動她。」離千戰冷聲說道,「她是我的徒弟。」
妖王略微意外,笑道:「有趣。」
上古奇獸跟隨,兄長跟隨,連離千戰,都護著那個小姑娘。
實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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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休息小半個時辰就睡個午覺的西風覺得妖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到處都是陰鬱之氣,打開窗戶一瞧,妖怪護衛在窗口飄來飄去,飄來飄去。
她關上窗戶,跟小火咬耳朵說道:「我怎麼覺得,他們更像是在監視我們。」
躺在桌上摸肚皮的小火問道:「你打得過他們嗎?」
「打不過。」
「那你操這個心幹嘛。」
「也對。」打得過再想對策,打不過……就繼續待著。西風頓時釋懷,也躺到床上準備睡覺,說不定睡一覺青淵就回來了。
這一想,西風就合上了眼,打算睡覺。這剛閉上眼,門就被人推開了。
屋子很深,床到門還有一大段距離,西風坐起身,沒有看見是誰,甚至沒有聽見腳步聲,就有風拂來。
風似捲人來,風停,人至。
西風僵著臉看著坐在床邊的青淵,忍氣說道:「連碗碗都會敲門,你進姑娘的房間竟然不敲門,萬一我在換衣服怎麼辦,你娶我呀?你……」
「咚。」
青淵腦袋一靠,埋在西風的心口上。
西風一個激靈,這龍竟然埋胸!埋她的胸!他膽大包天了吧!
「你……」
青淵伸手抱住她,箍得她動彈不得。
「他在茶裡下毒。」
西風愣神,又聽他說道:「抹我靈氣,濁我血液。」
西風知道他說的是誰,是妖王吧,他的弟弟。
她就知道……妖王一點都不簡單。看來她的猜測,都是對的。龍那樣強大,怎麼可能發現不了自己創立妖界的地方正是自己哥哥自行封印的地方,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妖王想讓自己的兄長也變成妖,助他繁盛妖界。
抹了龍氣,污濁了龍血,神界的人就更不可能接受他了。
西風感覺到青淵的痛苦了,他的心裡,大概是在哭。
被自己的親弟弟暗算,對他來說,太痛苦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弟弟,以前的弟弟,去了哪裡。」
西風怔神,伸手抱住他:「我幫你揍那個混蛋!」
青淵微頓,終於緩緩離了她的心口,說道:「你會被打死的。」
「……哦。」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不要當真!
青淵垂首默然,久久不發一言。目光輕落在她受傷的手上,握在掌上看著,血已經凝固,也沒包紮,他發現,她實在是很不會照顧自己。
他想了想,見她還穿著那身撕破了一角的衣裳,哦,橫豎都破了,伸手嘩啦又撕了一大片。
西風:「……」
青淵認認真真給她包紮,西風方才心疼他的心,已經全沒了。
她要不要趁他半夜睡覺揍他一頓呀!
似乎是一片不夠,西風耳邊又聽見嘩啦一聲的撕裂聲。
她絕望地抬頭看向窗戶外,小白菜啊……地裡黃啊……
北風那個吹吹……雪花那個飄飄……
「好了。」
西風低頭一瞧,意外發現纏裹得竟然十分不錯,連布料尾巴那都被藏進裡頭去了。她這才發現原來青淵也有做得好的地方,細想,他果真是戰場上出來的。
只是……
她看著被撕得破破爛爛的裙子,這也撕得太多了!她還怎麼跟別人交代,他們真的沒有在房裡做奇怪的事???
「我們走吧。」青淵牽起她另一隻手,「回人間。」他又補充道,「吃包子。」
他發現,其實人間的包子,很好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9 09:37 AM
第二十九章 碗妖(八)
入妖界,也不過半天,再出來,人間還是大中午。頭上烈日炎炎,不像妖界那樣陰涼,西風回身看了一眼妖界入口,咦,她好像又忘了什麼。
「青淵,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忘在妖界了?」
青淵沉思片刻,說道:「碗妖。」
「不對……還有……」
「小黑妖。」
「不對……」西風努力想著,最後還是想不起來,擺手,「算了,不想了,先回客棧吧。」
小火問道:「不抓小黑臉拿回碗妖了?」
「只要碗妖不落入我那師兄手裡就好了。」西風想到那個沒心沒肺自己逃走的碗妖,虧得青淵還給它擋了一刺。
回到客棧,西風終於穿上了青淵買來的衣裳。許是青淵問過布料鋪子的老闆娘尺寸,這一身穿得倒合體。
只是……也太紅了吧……
紅得跟新娘子似的,走在街上別人不會以為她逃婚吧?
奈何西風不捨得拿錢去買一身新的,舊的也沒法穿了,跟被狗啃過似的。她揉揉額頭,想到青淵還站在門前曬大太陽,打開門讓他進來,抓著衣裙就在他面前轉了個圈:「美不美?」
青淵沉思片刻,偏頭對肩上紅彤彤的小火說道:「跟你真像。」
「啪——」門被關上了。
青淵敲敲門:「西風。」
「滾、蛋!」
青淵皺眉:「不講道理。」
西風猛地打開門,氣道:「進去,睡你的午覺,我要出門,不許跟著我。」她邁腿走了幾步,猛然回頭,「不許跟著……」
青淵已經很聽話地進屋了。
西風:「……」
她輕咳一聲,還好沒人經過。
西風見纏裹著手的衣布上滲出有血跡,剛剛好,不用她咬破手指用追蹤咒了。
她伸指輕沾,念了追蹤咒,咒術化作紅光,為她引路。
&&&&&
不用受西風「奴役」的小火在妖界吃飽喝足,這會睏得不行,趴在西風的床上就打算睡覺。還沒把被子趴熱,就見青淵坐在床邊發呆。
它戳了戳他的手:「青龍大人,你的小胖子弟弟,還會再來找你吧。」
「嗯。」
「那你要保護好西風,我怕她被他給綁走。」
「不會。」青淵說道,「要綁,在妖界就綁了。在自己的地方不綁人,放走了再綁,小火,我的弟弟並不笨。」
「……哦。」這句話就是說它是笨蛋啦?小火打了個哈欠,「不過他們也綁不走,他們真敢動手,西風會把他們當點心吃掉。」
它翻了個身,睡意漸濃。
等它兩個時辰後醒來,發現青淵還坐在床邊,眼睛朝門外看著,好像它睡著的時候,他就這個姿勢了,不愧是能在一面鏡子裡睡上十萬年的龍神啊。
不過,這次,他大概是沒有在看它磨牙了吧?
小火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門牙,忽然隱約看見窗戶外面有個小影子在那貼臉往裡瞧,鬼鬼祟祟的。它鼻子微動,嗅了嗅,大怒:「小矮子!」
窗外影子一動,已經鑽了進來,直接撲向小火,一把拽住它的大耳朵就往外拖:「大妖怪,我的大妖怪。」
小火:「……」它瘋了吧!
青淵一指摁住小黑妖的小小長袍,像一根針將它定住了:「吃它,燙嘴。」
「我不吃它。」小黑妖拽了拽被他壓著的衣服,還死死抓著那大耳朵,「我看見了,它變成了大妖怪,我要它做我的大妖怪。」
小火滿身紅毛頓時炸熱:「既然知道我是大妖怪,就別總纏著我,不然一口把你吞了。」
「不。」小黑妖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愣是沒扯出來,它抓著小火的大耳朵朝青淵說道,「青龍大人,我要做它的主人,它是我的。」
「可是,小火已經有主人了。」青淵提醒道,「西風。」
小黑妖一愣,也想起了這個事實。它無比震驚,兩隻大眼睛睜得更大了,傻愣愣地看看他,看看那紅毛怪,「哇」地一聲哭出來。
哭聲又大又刺耳,就被它抓著耳朵站在旁邊的小火耳洞一震,差點把耳朵給震聾了。
「壞蛋,都是壞蛋。」第十九次抓大妖怪失敗的小黑妖痛哭,豆大的眼淚從臉上滾落,淚如暴雨下。
捂著耳朵的小火低頭瞧它,這麼多眼淚是從哪擠出來的?它問道:「你是水桶嗎?」
「哼!」小黑妖抹掉淚,亮晶晶的眼睛都哭紅了,它起身說道,「遲早有一天,我會找到真正屬於我的大妖怪。」
它放下豪言,也不哭了,從床上飛走時,背影莫名讓人覺得堅強。
小火突然想起了什麼,追問道:「喂,那隻碗妖呢?」
「吐了!」
黑影消失在窗外,只留下兩個字的回音。小火摸著被抓疼的耳朵,說道:「真是個執著又奇怪的黑丸子。」
「西風還沒回來。」青淵看看手上的一根青絲,很長,很黑。青絲不燙,說明西風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沒有遇到危險,但是握在手上的青絲,並不安分。
像她平時去捉妖時的氣息,很是紊亂。
青淵再也坐不住,在小火眨眼之際,瞬間消失了。
西風的氣息是在西南方,青淵幾乎是在剎那抵達她所在的地方,還有一寸就要碰到她時,驟然停下了步子。
因為他看見的不是西風,而是一個泥人。
從頭到腳,都被泥水澆灌了一遍。直到她甩了甩身上的泥,青淵才認出她就是西風。
疲累不堪的西風瞧見前頭站了個人,還以為那隻鯰魚精又出現了,一瞧,立刻鬆了一口氣:「來得正好,快帶我回去,累死了。」
已經站在三丈外的青淵想了想,又堅定地往後退了半丈。
「……」西風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抓在手上,作勢朝他扔,「過來,不然就扔你。」
青淵面色糾結,不過去的話,以她的壞脾氣,是一定會朝他扔過來的,過去,還有一線生機。他慢慢走過去,慢慢地,慢慢地……
西風揚手:「快點!」
「咻——」青影已到西風面前。
西風朝他伸手,攤開手掌,一粒橙紅丸子漂浮在她的掌心之上。
丸子晶瑩,透著漂亮的顏色,很是潔淨,像凡間不沾塵,萬人敬仰的舍利子。
「吃了吧。」
雖然她滿身泥濘,但被靈力包裹住的靈丹,卻十分乾淨。青淵問道:「這是什麼?」
西風抿了抿唇,唇間有泥,有點難受:「給你解毒的。」
「毒?」
「小胖子不是在你茶裡下毒了麼?水裡的精怪靈丹能解百毒,尤其是妖怪下的毒。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隻作惡的鯰魚精取出它的靈丹,你快吃了,離開了湖泊,淨化珠功效會漸失的。」
青淵怔了怔:「你走了兩個時辰,就是為了找淨化珠?」
西風輕哼,不要感動啊,更不要愛上她,以後等鏡子又變出寶石,把寶石通通給她就好了。
青淵低頭,將那靈丹吞服入腹。果真是天地有名的淨化珠,清淨的靈氣充沛著整個胸腔。
西風小心問道:「能解毒麼?」
青淵低頭看她,說道:「我沒中毒。」
西風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被泥給堵住了,她掏了掏泥:「哈?小胖子不是在茶裡下毒嗎?」
「是,可是,對我不起作用。」青淵眨巴了下眼說道,「不然,我為什麼喝,你笨。」
「……」
「我的弟弟,跟我,之間差了一百個弟弟。」
被泥糊了一身的西風聽見自己的心啪擦地碎了,痛到不能呼吸:「我到底為什麼這麼拼命啊……跟鯰魚精打了一個時辰啊……還手掏魚肚……我連魚都沒殺過啊……」她痛哭失聲,想宰了他,把他摁泥裡掏魚肚子!
她怒道:「既然沒中毒,你吃什麼!」
青淵訝然:「你凶我?為什麼?我不要浪費你的心意。」
「……」所以,她是不是該感動?當、然、不、是、啊!
這可是她千辛萬苦找回來的淨化珠,跟鯰魚精大戰了一個時辰得來的。結果他就當做糖果子給一口吞掉了,還說不要浪費她的心意。
他真的是黑吃黑吧!
她抓著的他手使勁晃:「吐出來,吐出來,你這條黑心龍!」
「你不講道理。」青淵擰眉,抽回手,看了一眼手上的泥,想抹回她的身上。
但現在的西風,身上沒有一塊地方是乾淨的。大紅的新衣裳,已經變成了泥色。俏美的面龐,也被泥糊得看不見一點原來的膚色。
就為了找淨化珠,給他解毒。
青淵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忽然轉了個方向,拍拍她的泥腦袋:「乖。」
泥水飛濺,飛到了青淵的衣袍上。
「哇——」西風蹲地痛哭,「王八蛋!」
「你又罵人,小仙女從來都不罵人。」
「我又不是小仙女。」
青淵想了想,點頭:「對,你不是。」
「哇——」西風哭得更大聲了。
青淵蹲在她面前看她,全都是泥,還有魚類的氣味。他又往她挪近了一點,泥味腥味更重了,他微微睜大眼,繼續朝她挪了挪,臉幾乎貼近她抱膝而哭的臉,輕聲:「乖,回去,給你買糖吃。」
西風抽泣道:「你有錢?」
「沒有。」
「哇——」
「謝謝。」青淵低聲說著,伸手把她抱進懷裡,上次她在荷花池裡沾了滿身泥,他也是這麼抱著她的。那個時候還會全身哆嗦,不自在,這次……
也一樣啊。
西風察覺到在哆嗦的他,主動推開這條愛乾淨愛到見不得一點髒的青龍:「怕就不要碰我。」
她剛推開他,他又將她抱住:「不哭。」
西風微怔,他還在發抖,這麼一條愛乾淨的龍,卻願意抱住滿身泥濘污濁的她。
西風臉頰上的泥,已經被兩行眼淚沖刷出路來。她一腦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寬厚又結實,令人心安:「你沒中毒,就好。」
如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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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我們沒有遺忘什麼在妖界。
青淵:嗯。
開場就追著小妖精離隊的百里大人表示:呵呵。
曾經被兩人遺忘的小火表示:習慣就好.JPG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9 09:52 AM
第三十章 碗妖(九)
從澡房洗刷刷乾淨的西風剛進屋,一見也洗白白了的青淵坐在桌前,立刻抬手,正色:「不許朝我颳風。」
上回一刮,頭髮全翹了起來,逼得她把全部頭髮往後紮,臉都繃疼了。
「哦。」青淵朝她推了一杯茶,「喝。」
洗完澡就有人泡一壺熱茶遞給自己,西風覺得這種感覺妙不可言。她喝了一口,濃得發苦,還是冷的……
她默默放下,青淵問道:「好喝?」
「難喝。」
青淵用力點頭:「這就對了,人間的茶是挺難喝的。」
「……」重點完全不是這個!是因為你把茶泡太久了好不好!西風已然淡定,果然是……習慣就好,她墮落了啊。
「手。」
已經取下纏裹布料的手,又露出了傷口。青淵要去扯她衣服,見她瞪眼,轉而朝小火伸手,一看,哦,小火不穿衣服來著。
西風哼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卷紗布和藥:「就會撕我們的衣服,你自己的怎麼不撕。」
「太好,撕不動。不像凡間的衣服,一扯就碎,那樣差勁。」
「……」西風偏頭看向漆黑的窗外,她為什麼要跟來自九霄的神仙說這種話。
「好了。」青淵將紗布尾巴收好,又道,「傷口比之前好多了,記得,不要再去污濁的地方,否則傷口會加重。」
「嗯。」
「頭髮。」
青淵要碰,立刻被西風攔住。她後怕道:「你要做什麼?」
「擦乾,你手疼。」青淵拿下攤在她肩上的乾巾,學著她的模樣給她擰髮。擰得西風心驚,生怕他又突然做出可怕的事來。
但有樣學樣,已經知道控制力道的青淵沒有亂擰,一縷一縷地拭乾。
西風高懸的心漸漸放下,微微抬眼看他,俊白的面龐神情安靜,眼神也很安和,似暖暖春日,有點醉人。
哎呀,賞心悅目。
只要不說話,就是個美男子!
「你的髮……」青淵擰眉,「乾,不黑,還……」
「閉嘴。」西風一手捂住他的嘴,她就知道他不是個標準的美男子。
青淵挪開她的手:「我給你摘個果子,就不乾了。」
「哦。」
「是蟠桃。」
「……請務必給我來一筐!」
「不行,以凡人的體質吃多了太補,會吐血的。」
「拿去賣呀。」
青淵一頓,恍然大悟。
西風見小火一直在摸自己的耳朵,今天還異常安靜,好奇道,「小火,你今天怎麼不話嘮了?」
「哈?」小火彈了彈耳朵,看著她張合的唇喊道,「你在說什麼?」
「……」
青淵解釋道:「小黑妖在它耳邊大哭,把小火的耳朵哭聾了。」
西風拎起它的耳朵湊近了大聲道:「你一個堂堂大妖怪竟然總被一團黑氣欺負,虧你好意思。」
「哈?你在說什麼???」
「……」西風往它腦袋上揍了一拳,怒道,「沒、什、麼!」
這兩人,簡直要把她氣死。
青淵說道:「小黑走的時候說,它沒吃碗妖。」
西風眼一亮,又一黯,沒吃,就代表還是有可能被靈殿的人找到。西風擰了擰眉:「如果還在妖界,那也得等到幾天之後,那小吃貨才捨得出來了吧。」
但是妖界她肯定是不能去了,也不想去。
青淵的弟弟在那,他不去;離千戰在那,她也不去。
守株待兔?
西風又不大想,再在小鎮留幾天,這吃吃喝喝的得不少錢。她把心裡的算盤啪啪啪地敲了一遍,說道:「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啊——」青淵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們,把一個人忘了。」
西風迷茫道:「誰?」
「我的好友。」
「你的好友是……」西風一拍桌子,如夢初醒,「啊!風清神君!百里大人!」
那個一起進妖界,可剛進去就追著小妖精跑了的百里清風……
結果走的時候,完全把他忘了。
西風淡定說道:「也不是小朋友了,會自己出來的。」
小火還在彈自己的耳朵,聽不見啊聽不見,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咚咚咚。」
三聲叩門聲,在特定的時辰,如期而至。
西風怔了怔神,碗妖?
可是它怎麼離開妖界了,像這種愛吃吃吃的碗,難道不是要待到妖王壽誕結束?
她拿上長笛就去外面,到欄杆處往外一瞧,那正在一戶商鋪前叩門的,果真是碗妖。
她翻身跳下,朝那碗直奔過去。碗妖察覺到有人過來,回頭一瞧,立刻飛奔逃離。
看見碗妖逃跑西風就覺得小腿酸痛,上回追得氣喘如牛,這次只怕又要追上半宿了。她摸了摸身上,什麼吃的都沒帶,她淡定站立,問道:「我有吃的,你要嗎?」
天空傳來響亮回應——「騙子!」
「……」她難道長得一臉兇神惡煞嗎???憑什麼青淵說的話它就信。
母的吧!
西風往它逃離的方向追去,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追上,然後揍它一頓。
碗妖逃得依舊很快,只是西風有了上一次的追蹤經驗,知道它往哪裡逃,直接朝那個方向跑。
不會變通的碗妖,要是被靈殿的人發現,也實在是很容易就被抓到。
逃至上回的小樹林,碗妖繼續往前,西風也加快了速度,總算沒被它甩掉。
又追了兩刻,忽然那碗妖的妖氣全失,消失在了前面。
西風心有疑惑,等她停下腳步,發現眼前並不是座空山。
半山之中,有座廢棄的廟宇。
陰涼山風吹拂深夜下的破舊廟宇,吹得破門搖曳,發出蒼老而緩慢的響聲。
「砰……砰……」
砰砰作響,吱呀聲動,整座廢棄的廟,像個活物,在跟站在門前的人說話。
西風微微嗅了嗅,說道:「廟裡被供養的小仙都還在,應該沒有妖怪敢進這裡。那碗妖跑哪去了。」
她擰著眉頭,不確定要不要進去打攪那些神仙。
青淵看了一眼,說道:「在裡面。」
西風意外道:「碗碗就不怕被揍?」
青淵沉思片刻,說道:「它大概是覺得,被他們揍,比被你揍一頓要好。」
「……這是你的真心話吧?」
青淵挺直了腰身,僵硬地擺擺手:「不是。」
西風哼了一聲,這深山道路不便,建得並不大,很有可能是因為不太靈驗,所以前來參拜的人很少,久而久之,就沒了香客,沒了人,逐漸頹敗,變成了一個破廟。
破敗的門還掛在門邊上,不能容納一個人進去。西風一推,那門轟隆倒下,在地上拍起厚重灰塵,所見之處,都是蜘蛛網。
西風被嗆得咳嗽,她在塵土中拍了拍手,本以為塵土會散去,誰想那灰塵越起越厚,越起越濃,最後變成了一陣煙霧,徹底將她的視線阻隔了。
「青淵?青淵?」
西風喊聲,但他沒有答話,忽然一隻手握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眯眼努力穿過灰塵看去,那手白淨修長,隱約能看見袖口是青色的。她安下心來:「青淵。」
可還是看不見人,她的睫毛漸漸堆起厚重的塵,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
站在附近的青淵,看見一隻手牽著西風,慢慢往廟宇深處走。他歪頭看著,不知道那隻手是誰,西風就這麼乖乖跟它走了。
不開心。
他提步要過去,跟在西風身邊,忽然一隻碗口巨大的碗擋在他的面前:「施捨一點米飯吧。」
「我沒有。」
「牛肉乾呢?不……還是不要了……咬不動……」碗妖說道,「上次謝謝你救了我,不然我就被靈殿的人劈碎了。」
「嗯。」青淵說道,「不要欺負西風。」
「她是壞人。」
「她不是壞人。」
「她是。」碗妖固執道,「血液污濁的壞人。」
青淵看著它,皺眉說道:「再也不會給你牛肉乾了。」他推開它,入了這滾滾塵土中,去找西風。
碗妖還要跟上去,背後現出七八個身影,模樣各不相同。
「別去,那是龍神,惹不起。」
「嚇走那個捉妖師就好。」
「那快嚇唬她呀。」
幾人話落,身處灰塵之中被那隻手牽引的西風幾乎喘不過氣來,啊啊啊,髒死了,她剛洗完澡,不想又洗一遍。
那塵土突然飛卷襲來,又撲了她一身,西風只覺眉毛裡都夾了一捧的塵,欲哭無淚。
那隻牽著她的手,也沾了塵。
卻依舊鎮定地牽著她往前走,不知要帶往何處。
西風看著,眉毛驀地一挑,一手持笛,揮斬那修長白淨的手。
劍氣一斬,手瞬間化作塵土散做千萬塵粒。
西風冷笑:「果然是假的。」
那條愛乾淨的龍,怎麼可能容忍自己滿手染塵,更不可能這麼鎮定,所以必然是假貨。
「嘻嘻……嘻嘻……」
漫天塵霧中,傳來詭異笑聲。
看不見人,也沒有任何妖氣。
「嘻嘻……嘻嘻……」
不斷傳來的笑聲,在霧中迴響。
西風叉腰,隨便挑了個方向大聲道:「嘻!嘻!」
「……」
西風哼哼,再笑,她就唱歌了,看是她笑得難聽還是她唱歌更難聽。
白色灰塵中,緩緩走來一個青色人影。人影十分高大,身材也頎長勻稱,眼見的結實。西風淡定地看著那走來的假貨,手上長劍已經準備好。還來坑她,看她怎麼宰了這冒充青龍的妖怪。
青淵周身已經罩上靈力,那灰塵不得近身。一路前行,看見西風已經沒有跟著那隻手走,不由開心起來,加快了步子朝她走去。剛走近,就將她也攏進靈力罩中,用力一抱,就見塵土飛揚,撲了他一臉一身。
他身體一僵,站直身,「呼——」地將她拎出靈力罩中,低頭使勁拍身上的塵。
被他拎回沙塵暴中受風吹塵打的西風扯了扯嘴角——這貨絕對是青龍那傢伙!
快被塵給嗆死的她拍拍靈力罩:「讓我進去。」
青淵斷然拒絕:「不!」
「……你能不能有點憐香惜玉的意識了?」
青淵打量她一眼,反駁道:「你不香,還髒。」
西風炸毛了:「……那你回去!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努力拍塵的青淵抬頭看看她,又看看她背後肆虐的塵土,瞪大了眼,立即點頭:「嗯,我回客棧等你。」
「……分、手、吧!」生個屁的蛋!
西風氣炸,轉身就要走。走了半步,突然回身,猛地一腦袋撞入靈力罩中,再次撲到青淵身上。
靈力罩中,頓時有塵土飛揚,撲得青淵目瞪口呆,全身僵硬。
想……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29 10:47 AM
第三十一章 碗妖(十)
青淵哆哆嗦嗦抓了她的衣服要再次把她拎走,察覺到他意圖的西風用力將他抱緊:「不許扔我出去。」
「那你不要抱我。」
西風立即鬆手,瞥了他一眼哼聲說道:「地板都睡了還嫌棄這一點塵。」
努力拍塵的青淵看了看灰頭土臉的西風:「地板比你乾淨。」
「……」西風回想了下每次他躺下之前就要清理上四五遍,打磨得都能滑倒人的地板,好像……是比現在的她乾淨。她拍拍臉上的塵,跟往臉上撲粉似的,「這種祈福納祥、消災解厄的地方小仙,竟然還包庇妖怪,也是奇了怪了。」
「你怎麼知道是包庇?」
「我好歹是個凡人,他們對我下手卻不對先一步進廟宇的碗妖下手,這不是包庇,難道還是瞎呀?」
喘順了氣的西風總算是能凝神施法了,她蹲下身,掌印地上,在手背上畫下符印,一聲喝「起」,地面頓時震了三震,裂開一條深淵大口,飛揚的塵土立刻被大口吸入。
飛塵雖多,但是總有吸完的時候。
不過半刻,這混沌廟宇,就漸顯模樣,不但是方才揚起的塵,就連原先積攢在廟宇的灰塵,也都被吸得一乾二淨。
西風覺得人都清爽了起來,痛快。
這塵土一散,原本還在塵中嘻嘻哈哈的聲音,就消失不見了。
西風探頭往廟裡一瞧,至少有七八條影子閃身躲藏。她一挑眉毛,提劍進去,這廟裡面也實在是破舊了,各路曾被供養的神仙石像倒得東倒西歪,一片頹敗之態。
這廟宇,只怕是荒廢了很久了。
進了裡頭,那碗妖的妖氣就變得十分明顯,她輕掃四下,猛地提劍朝一尊石像背後揮去。
「啊——」被驚嚇的碗妖突然蹦了出來,往後面逃去。
西風輕哼,手中飛出一根金線,在空中迅速編織成網,眼見就要攔截下來,忽然那石像「活」了過來,突然站立,直接將金線擋住了,碗妖再次在西風眼前逃走。西風氣得再不想手下留情,對石像說道:「就算是神仙,我也不會客氣了。」
天上的人真追究了,她也有理有據,說他們包庇嚇唬小鎮百姓的妖怪。
手中長劍化作鐵棍,就要敲碎石像逼出那小神仙,一隻手憑空伸出,抓住她的手腕,急聲:「住手。」
本來也沒真的想敲碎石像的西風唇角一彎,抓住那隻手,用力一拽,一縷精魄就從空中被拽下來。
姑娘猝不及防,「哎呀」叫了一聲,從空中滾落,摔到地上,痛得嗔道:「粗暴。」
西風用金線纏住她的手,問道:「『嘻嘻』是不是你?」
姑娘轉了轉眉眼:「不是我,是你背後那個。」
西風微頓,回頭看去,就見一個大胖姑娘正以千斤之軀朝她壓來。瞬間似猛虎撲食,西風急忙閃開,那胖姑娘動作倒是輕巧,本意不是襲擊她,而是救那姑娘走。嚇跑了西風,便立刻拉她走,誰想金線從瘦姑娘的手上糾纏上她的手,一下子便捆住了兩個人。
被捆成粽子的兩人越掙扎,金線就將她們纏得越緊。
西風蹲在她們面前,嘴角一咧:「嘻嘻。」
「……」
「笑啊,怎麼不笑了,剛才不是笑得很得意嗎?」西風伸指往她們額頭戳了戳,「雖然是小神,可是好歹也是位列仙班了,沒有凡人供養,就該回到天庭等安排,你們卻貪戀人間不離開,還給妖怪幫忙,羞不羞,羞不羞?」
兩個姑娘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妖怪也比你凡人好。」
「怎麼個好,天天半夜跑去敲百姓的門?」
「就是比你好。而且我們有人上香供養,用不著回仙班。」
西風一聽,倒覺奇怪,這裡的廟宇看起來已經荒廢,連來路都被野草堵住了,按理說是沒凡人前來的。
而且也不可能是碗妖供奉,唯有凡人敬上的煙火,才能供養廟宇神仙,否則不多久就會被天庭發現,隨之將他們召回。
西風看向神台那,發現那裡的確有殘留的香火,還有一些吃的。
這裡有人。
不待她深思,這破廟,再一次刮起疾風,又閃過幾條影子。
胖姑娘大喊:「別過來,你們打不過她!」
可是那些人救人心切,沒等她的話音完全落下,影子就已經躥了進來,朝西風撲去。
青淵微微偏身,抬手一扇,狂風席捲,瞬間將那幾條影子全都拍在地上。
西風也不認得這滿地的神仙到底是什麼神什麼仙,但是弱到連她都能不費吹灰之力打贏的,肯定是仙班末位了,只是人間每座廟宇都能見到的普通小仙。
她抬指牽引金線,將他們全都捆了起來,仔細一數,足足有八個人。
「可以呀,八個人齊心協力幫一隻妖怪,它威脅你們?是你們的老大?」
「碗碗是好妖怪。」仙童說道,「它沒威脅我們。」
「那你們為什麼要幫它,還有,這桌上的供品和香火,是誰供奉的?」
幾人面面相覷,還是仙童先開了口:「碗碗。」
西風哼笑:「碗碗是妖怪,它供奉的東西你們根本吃不了,既是廟神,只能是凡人給你們供奉東西。啊……讓我去找找,到底是什麼凡人,竟然跑到深山來。」
「你站住。」瘦姑娘咬牙道,「你不要去打攪老乞丐,他病得很厲害,不能受驚嚇。」
「老乞丐?」西風皺眉,裡面傳來輕輕的拄拐聲,正有人往這邊走來。
西風往那邊看去,那腳步聲非常緩慢,像行走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過了許久,西風才終於看見那個人。
那的確是個很老的老人了,他衣衫襤褸,又破又舊,幸好是夏日,倒也不會冷。他很瘦,非常瘦,一臉病態,拄著根老木棍慢慢地往廟堂走來,眼底皆是疲憊,失了魂般。
他似乎發現有人站在那裡,抬頭看去,見是個姑娘,十分意外,沙啞著嗓子說道:「姑娘,大半夜,你怎麼跑到山裡來了,快回去吧。」
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楚,西風看看背後被捆著的一堆小仙,這老者,果然是看不見他們的。她答道:「我這就回去,爺爺你怎麼住在這?」
「我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了。」老乞丐說了幾句話,便彎身咳嗽起來,連拐杖都快撐不住了。
西風見狀,尋了四下,拿了神壇的水給他服下。
老乞丐喝過水後才好了些,說道:「你快回去吧。」
「聽爺爺的。」西風又道,「爺爺您一個人住在這?」
「還有個孫兒,他還沒回來。」老乞丐又道,「是撿來的孩子,頑劣得很,總是傍晚就跑出去,說晚上討飯容易。我病了兩年了,開始還能自己下山,這半年來走不動了,都是他討了飯回來。」
說著,他目有擔憂地朝外面看,歎氣:「他年紀不大,可是懂事。又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膽子大,也不怕走山路,說了幾十遍,就是不聽……」
他這會才看見暗處那邊好像也站了個人,細瞧是個穿青袍的男子,他忽然明白過來什麼,笑了笑說道:「是我多事了……礙事了。」
西風的腦子飛快一轉,明白過來他八成是誤會她和青淵是私自幽會的男女了:「爺爺,我們不是……」
「爺爺懂的。」
西風揉揉腦袋,再看青淵,還站在那數神仙。她嘴角一抽,起身說道:「那我們走了,爺爺你保重。」
老乞丐坐著朝她笑笑,又對青淵笑笑。
西風拉著青淵的手就往外面走,臨走前,指上飛出一道白光,將捆住眾仙的金線斷開。
破敗的廟宇,沒有腐朽的氣味,仙氣滿滿,還有妖氣,還有將死的氣息。
西風回頭看去,老乞丐還坐在神像前面,等著他的孫兒回來。
「八個神仙,一個死魂。」青淵數了數手指,又搖頭,「不是死魂……是死魂……不是……」
「不是死魂。」西風抬頭看他,說道,「陽壽已盡,但卻能躲過黑白無常的追蹤。」
那老乞丐,實際應該已經死了,但不知為何,又還如活人,沒有半點死魂的氣息。他的名字在生死簿上已勾紅,但卻能隱藏死魂的氣息。
「怪。」
她說完,一個姑娘就說道:「不怪。」
她往那看去,那瘦姑娘已經和胖姑娘一起出來,輕身落下,朝她行禮:「剛才謝謝你,沒有多說什麼。」
西風問道:「老乞丐的孫兒,是不是碗碗?」
兩人略有遲疑,還是點頭了:「是,只是老乞丐不知道。」
瘦姑娘繼續說道:「碗碗是老乞丐乞討的碗,但一開始碗碗只是隻妖怪,並沒有化作小童。後來爺爺病倒,無法下山乞討,碗碗就變成男童,認他做了爺爺,每天去為他乞討食物。」
西風恍然,難怪碗碗說不要牛肉乾,因為咬不動,原來那牛肉乾不是它吃的,而是給老乞丐:「那為什麼,老乞丐已死,卻又沒死?」
「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只要爺爺吃了碗碗討來的食物,死魂之氣就能削弱,黑白無常在外面經過,都發現不了。」胖姑娘懇求說道,「你不要抓碗碗,它是個好妖怪。要是它被抓了,那爺爺也會死的。」
「他陽壽已盡,再留人間,他日去了地府,會影響他的輪回。」
「可是有碗碗在,爺爺不會死的。」
「是,命還在,可是病痛呢?」西風質問道,「爺爺一身病痛,你們不會看不出來,只是說幾句話,就咳嗽得厲害,連路都走不動,無法離開這廟宇中。如今還是夏日,到了冬天怎麼辦?下雨颳風了怎麼辦?現在外面有人要抓碗碗,萬一碗碗被抓走,爺爺怎麼辦?沒了碗碗,爺爺會死,去了地府,卻又無法解釋清楚,不能入輪回道,你們不知道後果?」
連她都能輕易抓住他們八個人,抓住碗妖,那碰到更厲害的人,碗妖還能護老乞丐永生?
「你住嘴!」
空中突然傳來厲聲,一隻大碗衝到西風面前,呸了她一口:「爺爺不會死的!我會一直照顧他,你休想抓走……」
西風迅速伸手,瞬間就將它抓在手裡。碗妖張開大口,一口咬住她的手。青淵眉頭一擰,抓住碗妖就要打落,西風對他搖頭,擰眉忍痛,對它說道:「你連我都打不過,以後有更厲害的人出現,你怎麼照顧爺爺?」
碗妖還在用力咬著,咬得西風原本就受傷的手,又滲出血來。
青淵怔神:「會痛。」
可西風還是不讓他拿走碗妖。
他不懂,為什麼西風寧可讓它咬,也不讓他拿走。
真是很怪,很怪的姑娘。
碗妖咬著咬著,突然鬆開了嘴,怔了半晌,眼淚啪嗒直落:「我知道……我知道爺爺不開心……病得很難受,每晚都很痛苦。可是……至少還活著啊……人不是,活著就好嗎?我會給爺爺找吃的,只要有吃的,就能活下去……」
「爺爺並不是死,只是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活下去。」西風將它捧到手上,神色黯然,她知道哪怕是真的輪回了,那個人,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就好像她娘,她一直沒有去輪回道找她,就是因為知道,哪怕模樣與前生一樣,那也不是她的娘親了。
她勸著,忽然不忍心勸下去,她知道老乞丐是自然歸西,而非因為病痛,可是對碗妖而言,只要他活著,就好。
輪回道上的事,日後被抓的事,它沒有想過。
是不負責,卻也是捨不得。
晚風輕撫,碗碗在西風的手上,痛哭著。它捨不得爺爺,明知道這麼做不好,可它不想爺爺離開。
人一死,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像它們妖怪,可以活很久、很久。
「碗碗?」
蒼老年邁的聲音從廟宇中傳出,一個老者緩步走到門口,連門檻都邁步過去,他站在破舊的門邊,朝漆黑的夜裡看去,又喚聲:「碗碗?你回來了?」
「爺爺。」碗妖飛離西風手上,化作六七歲的男童朝他飛快跑去,扶住他乾枯無力的手,「我回來了爺爺。」
「以後不要晚上出門了,太危險。」老乞丐又念叨了一遍這說了百遍的話,知道他不會聽,可還是忍不住要說。
碗碗沒答應他,一答應,就要做到,可他晚上還要去乞討,討食物給爺爺吃,所以必然不能答應。
老乞丐瞧著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道:「碗碗,明天爺爺帶你下山。」
「下山去做什麼?」
「爺爺給你找戶好人家。」
碗碗一愣,老乞丐又道:「爺爺老了,沒幾天命了,爺爺要在死前,給你找戶好人家。」
「我不要……我要陪著爺爺。」碗碗搖頭,「爺爺不會死的。」
「人總會死的,爺爺也活夠了,活了九十年,如果不活這麼久,就不用白髮人送黑髮人,看著唯一的兒子死……送走了老伴兒,留我一個孤苦老頭子活著……」老乞丐又咳嗽起來,咳得臉上血色全無,「爺爺不想死後,留你一個人在這深山。你年紀還小,又無親無故,會有人家願意收養你的。」
碗碗哭道:「神仙妖怪都能活幾十萬年,跟天地同歲,人活百年,又怎麼會夠了。」
老乞丐摸著他的腦袋,說道:「爺爺沒有什麼留戀的了……爺爺累了……想去找我的兒子,找我的老伴兒……爺爺怕去晚了,會找不到他們。」
碗碗愣住,他忽然明白,他於爺爺的不捨,卻也是爺爺對妻兒的不捨。
他要留住爺爺,爺爺也想一家團圓。
終究會離開人世,不如早一些,或許還能追上妻兒的腳步。再晚一些,他就找不到妻兒了,還留下他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
沒有給他找個好人家,或許就是他在人間唯一放不下的事。
碗碗怔然:「爺爺……」
夜色寧靜,西風和青淵遙遙相望,只覺晚風徒增了涼意。
豁達的老乞丐,還有懂事的小碗妖。
是忠誠,是互相依靠,也是放下。
&&&&&
又是一夜過去,黎明初現,朝陽緩緩浮出山頭,微微橙紅,印染大地。
廟宇裡的供品,已經全都放在了一座新墳前。
沒有在朝陽升起前吃碗裡食物的老乞丐,在睡夢中永遠沉睡了。
夢中的老乞丐,見到了妻兒,一家團聚。
一直坐在他身邊的碗碗,看見爺爺笑了,久違地笑了。
再一抬頭,就看見了黑白無常。
一朵小白花被放在了墳堆上,西風在墳前拜了三拜,使勁摸了摸沉默的碗碗,把他的童子頭都給摸亂了:「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碗碗看向那八個小神,「哥哥姐姐你們去哪?」
瘦姑娘說道:「要回天庭待命了,說不定,哪天又會出現在人間某處廟宇裡吧。」
胖姑娘忽然紅了眼,抱住他拼命拍了拍:「我們回去後,你要乖,不要被人抓住,好好修行,變成大妖怪。」
又被摸頭又被抱的碗碗像在外面玩耍了一天弄得自己髒兮兮的凡間孩童,他點點頭,鼻子一酸:「你們都要好好的,以後等我變成大妖怪,一定去找你們。」
幾人紛紛點頭,跟老乞丐道別後,也和他道別。碗碗強忍眼淚,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天穹之中,才哭了出來。
「不要哭啦。」西風抱了抱他,「姐姐給你買糖吃。」
碗碗抹著淚看她:「姐姐,爺爺會找到奶奶的,對不對?」
這種事西風也沒有辦法確定,她笑了笑:「嗯,會的,信姐姐。」
青淵微頓,不,這怎麼可能。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說出口。
他意識到,有些事,並不需要直言。有時候說謊話,或許也可以。
碗碗放下心來,說道:「我要修煉成大妖怪,以後去找爺爺和奶奶,保護他們。」
「在你修煉之前,只怕你要先還我一件東西。」
聲音實在是太耳熟,西風轉身看去,見了來者,一瞬意外,然後心虛……哦,這可不就是被他們遺忘在妖界的百里上神嗎。
百里清風飛身前來,落在他們面前,說道:「你這裡,有我的寶貝。」
碗碗問道:「什麼寶貝?」
西風突然想到了什麼:「難道碗碗就是小仙女遺失的寶貝?」
百里清風擺手:「當然不是,只是這碗裡,藏了一粒種子,那才是小仙女的寶貝。」
他尋跡而來,誰想卻發現種子仙氣在碗裡。
大概是因為當初種子掉落,剛好就掉進了碗裡,所以才使得這碗有了靈氣,成了妖。
他抬手揮過碗碗的頭,一粒種子從他腦袋上生根、發芽,冒出棵嫩綠的小苗來。他意外道:「竟然發芽了,不錯嘛,小妖怪,竟然能孕育這種種子。」
他頗有興趣地打量他,問道:「不如你跟我回九霄,跟在小仙女的身邊,給她當花童吧。等水仙花開後,你大概能晉升當個小仙童。」
碗碗瞪大了眼,立刻躲在西風背後,警惕地看著他:「人、牙、子。」
百里清風:「……」
青淵說道:「人牙子是什麼?」
恢復了一點聽力憋壞了的小火解釋道:「就是人販子,賣小孩的。」
青淵恍然。
百里清風直到看見突然躥出來的小火,淡定的神情才突然變了——劇烈一變,他痛聲道:「這、這就過分了,你們記得帶走這隻老鼠,卻不記得叫我一起走……你們……你們……絕交吧!」
青淵不解——咦,為什麼最近總有人要跟他分手跟他絕交???
百里清風神色痛苦,不想再跟他們說話,一把撈起碗碗:「再見!」
碗碗用力掙扎大叫道:「人牙子,人牙子。」
「對對對,就是人牙子,要拐你去種花花草草。」百里清風問道,「你要不要去?有小仙女姐姐哦。」
碗碗看向西風,西風輕輕點頭,凡間妖界都危險,但是有百里清風罩著,去了九霄,或許是個很好的出路,而且不怕被人欺負。
碗碗糾結了下,最後說道:「你要管飽。」
百里清風哼聲一笑,又看看那兩個混蛋和那隻老鼠,悲痛欲絕喚了雲來:「再見!我要去找我的小仙女了。」
西風還想跟他解釋一下,畢竟是上神,這個大腿必須要抱的。可是百里清風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他們絕交,直接扛著碗碗就跑了。
「喂——」西風痛聲,可是他已經跑遠了,「完了,沒了一個大靠山。」
青淵問道:「大靠山?」
「厲害的,逆天的大人物。」
青淵想了想,捧了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說道:「我是。」
手有點涼,捧著的臉有點熱。青淵看著她的雙眼,覺得自己的眼也有點熱。
被他用力捧著臉五官都擠在一起的西風艱難道:「放、放手。」
青淵驀地鬆手,再一次認真說道:「我是。」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西風揉著自己的臉,無奈道,「走吧,回客棧收拾東西,去找活做。啊……白忙活,不開心。」
她邊走邊抱怨,叨叨絮絮,也變成了個小話嘮,像朵行走的陰鬱蘑菇。
青淵跟在她一旁,聽著她念叨,挺好的。
開心。
墳堆上的小白花,還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像在跟他們道別。
他們沒走多久,就有兩個人影姍姍來遲。
「沒有種子的氣息了。」
無影點頭,看向天穹:「回到天上去了。」
璞玉擰眉:「遲了一步。」
「走吧。」無影看看那墳堆,有西風的氣息,還有……那條青龍的氣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2:53 PM
第三十二章 魚公子(一)
鑼鼓喧天,十里紅妝。
宋家姑娘出嫁了。
嫁的是富貴人家,夫家路途稍遠,送親的只有十餘人,接親的隊伍卻足有百餘人,第一個挑擔子的人都已經到了小鎮門口,最後一個挑夫還沒從宋家出來。
沿途的百姓領著童子一路灑的喜糖,紛紛送上祝福,同齡的姑娘眼裡,都是羨慕。
坐在轎子裡的新娘子,羞紅了臉,紅蓋頭的金色穗子隨著轎子的起伏搖搖晃晃,在她的眼睛裡晃晃悠悠。
她與新郎是在寺廟裡認識的,廟裡人多,不知被誰踩了裙角,正要嗔怒,回頭一瞧,卻見了個翩翩公子。
一見傾心,彼此傾心。
不過一個月,他就登門求娶。
除了路途有些遠,她也沒什麼可嫌棄的了。淚別了爹娘,就坐上花轎,去見她的情郎,她的新郎,她的夫君。
想著,淚水漸乾,多了幾分姑娘的小嬌羞。
行了三日,花轎終於到了新郎官的家中。她在喜娘的攙扶下,與新郎拜了堂,在賓客的喜慶聲中,進了新房。
美麗的新娘子坐在床上,等著她的新郎官進來。等啊等,等了半日,外面賓客聲停,漸漸沒了動靜。
一路風塵僕僕,新娘子十分疲倦,坐了許久,心覺不對,於是掀了紅蓋頭,出門瞧看。
這一瞧,不見滿堂賓客,不見她的新郎,卻看見地上都是血,躺了十餘人,早就氣絕了。
她大驚失色,那些人,都是娘家派來為她送親的。
突然,安靜的院子裡泛起一陣紅光,拂來微微湖水清甜氣味。她抬頭看去,只見有個身著錦衣的俊美公子,正坐在一條巨大的紅白相交的錦鯉上。
俊美的魚公子墨色長髮垂落在錦鯉背上,神情陰鬱,不見眼睛的空蕩眼眶深不見底,他「看向」那美麗又陌生的新娘子,問道:「你,看見我的新娘了嗎?」
「啊——」
擬著姑娘的驚叫,說書人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將正在認真聽書的眾人嚇了一大跳,西風嘴裡的瓜子也跟著「咯嘣」一聲裂開,炸得她紅唇微疼。
她摸了摸唇,那說書人又重重敲下一記醒木,敲得桌面砰聲作響,賣著關子不往下說。
聽書的眾人追問道:「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說書人繼續說道:「被嚇暈的宋家姑娘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在娘家門口。宋家二老聽說後,便派人立刻去了一趟新郎官的家中,可是那兒哪裡有什麼大戶人家,只是一個廢棄的大宅,院子裡屍骨遍地,陰森詭異。再問附近住戶,都說那兒荒廢已久,根本沒人!」
眾人再次倒吸一口冷氣,紛紛歎道:「詭異,詭異。」
吃了一粒瓜子仁的西風哼哼:「不是見鬼了就是見妖怪了唄。」
「那宋家姑娘自此神智失常,宋家兩老悔不當初,這事也就成了一樁懸案。」
反應快的眾人立刻問道:「這事竟是真的?」
知曉此事的旁人說道:「是真的,就在前幾天,隔壁鎮上孫家的真事,姑娘都被嚇傻了,整天哭著找新郎,說他被妖怪吃了。」
「可憐喲。」
說書人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本就是拿來做噱頭的事,誰想被人道出宋家乃孫家,到時候被孫家人聽見前來追究,可就麻煩咯。
也恰好是一個故事結束,他便繼續說起新故事來,而西風還在「咯嘣咯嘣」地嗑瓜子。
青淵看著在她面前堆起的那座小瓜子殼山,問道:「好吃嗎?」
西風把瓜子推到他面前:「吃呀。」
青淵盯著瓜子上的小小灰塵,帶殼放進嘴裡……不由得,神情肅穆起來。
西風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又「咯嘣」了一個,用手剝出瓜子仁,往他嘴裡塞了進去。
青淵慢慢嚼著,咽下。西風問道:「好吃?」
「難吃。」
西風欣慰點頭:「這就好。」幸好他說難吃,否則她就得辛辛苦苦給他剝瓜子仁了。
青淵跟她一起,難得會這麼悠閒坐在一個地方大半天,他覺得西風變了,也會享受人生,不再為了錢打打殺殺了。他問道:「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聽書呀。」
藏在青淵袖子裡的小火哼道:「這裡開張第一天,茶水全免費,等會還管午飯。」
青淵:「……」西風果然不是那種人。
西風把瓜子都啃光後,見茶館小二遲遲不來添水加瓜子,再看天色離正午還遠著,她尋思了下,一口喝光了茶水,起身說道:「隔壁鎮離這裡不遠,我去去就回。」
小火探頭問道:「拉活呀?」
「嗯。」西風一掌壓下要起身的青淵,陰森森道,「不許跟著,你給我在這裡好好霸佔位置,別等我回來,位置被人占了,我還要吃午飯的。」
西風說完就走了,青淵原本是打算乖乖待著,但是他總覺得袖子裡的小火動來動去,聲音異常,低頭一瞧,不由瞪大了眼。
正在「咯嘣咯嘣」啃瓜子,努力堆瓜子殼山的小火察覺到有灼灼目光,抬頭一瞧,就見青淵盯著自己,它想了想,朝他遞去一爪子的瓜子:「你要嗎?」
青淵驀地站起身,袖子裡的瓜子全都嘩啦啦倒了出來。被嚇著的旁人只看見一隻紅色老鼠正坐在地上揉屁股,還有一條青色影子瞬間消失不見。
眾人錯愕片刻,突然想到方才說書人說的詭異事,立刻驚叫著奪路而逃。
一時茶館冷冷清清,不見一人。
&&&&&
不過是前五天發生的事,西風到了小鎮上,沿途還聽見有人在議論此事,一個比一個說得恐怖,還將那鯉魚公子的樣貌形容得十分詳細,像是他們都見過那騎著鯉魚的人。
西風一路打聽,到了孫家門前。她以為孫家是大戶人家,結果發現並不是,只是普通的小戶人家。
這樣的話,未必能給得起捉妖錢,或許又只是賺幾個包子錢了。
西風遲疑之際,那巷子走來一個神色憔悴的婦人,菜籃子裡是幾顆剛摘的菜,水靈靈的。她從西風身邊經過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看她:「姑娘是不是來找我家芊芊的?你就是安家姑娘吧。」
「我……」
婦人說著就拉了她的手,落了兩行清淚:「你上回來信,問芊芊安好,說要來探望,我們還以為你在說笑,畢竟你自小就搬走了,這都幾年沒見了。可你一聽你爹娘提起芊芊的事,還是來信問好,甚至親自來了……嬸嬸替芊芊謝謝你。」
「我……」
「自從芊芊病了,那些姑娘連門都不敢進,生怕被邪祟抓了去做新娘子。」婦人說著,淚流不止,「我以為芊芊是嫁了個好人家,誰想……」
「嬸嬸。」西風說道,「我想進去看看芊芊。」
婦人急忙抹淚,這才反應過來失禮了,領著她往裡走,這還沒走兩步,她又回過頭,朝她背後示意:「這人一直瞧著你,是你什麼人麼?」
西風皺眉,一見竟是青淵。她腦子飛起一百個念頭都是——她的座位沒有了!午飯也沒了!
「不、認、識!」西風氣道,拉了婦人就進大門,笨蛋青龍。
婦人小心說道:「跟芊芊認識的那位公子,也是生得十分俊美,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家世好,又長得俊美,怎麼就看上我們這種小門小戶了。可是後來聘禮送來,堆了滿屋,覺得實在沒什麼好騙的,這公子脾氣也好,我們見了幾回,都覺得不錯,就答應了。」
西風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問道:「那聘禮跟著消失了嗎?」
「沒有。」
西風兩眼頓時精亮,閃閃發亮。
孫家姑娘年紀不過十六,模樣生得清秀,算不上美人。她正坐在自家院子裡喝茶,看起來跟個正常人無異。
「芊芊,你看誰來看你了?以前住在我們家隔壁你安叔叔的女兒呀。」
芊芊抬頭看她,認了認,開口道:「翠花?」
西風:「……」
婦人笑道:「對,就是翠花。」
「……」等等大嬸,早知道是這麼土的名字她才不要假冒安家姑娘啊!
芊芊過來拉她的手,將她拉到石桌前,給她倒茶喝:「翠花你比以前漂亮了,變成了個大姑娘,可以找如意郎君了……」她斟茶的手猛地一怔,神情驟然起了變化,顫聲,「郎君……郎君……」
「嘩!」手中的茶壺被她一掀,茶水濺了西風一臉。
西風抹掉已經變涼的茶水,忍住,不要揍人。
婦人已經過來捉住芊芊的手,急道:「芊芊,你不要說了,跟娘進屋去。」
「不要——」芊芊嘶聲道,「我要去找他,他被妖怪吃了,死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她高聲喊著,婦人幾乎壓制不住。西風緩緩站起身,一記手刀劈在她的脖子上,芊芊翻了個白眼,立刻暈死過去。
西風拍拍兩手,說道:「好了,安靜了。」
婦人不知該跟她道謝好還是生氣好,最後無奈道:「謝謝。」
「不客氣。」西風問道,「嬸嬸,芊芊的那個情郎,是在寺廟碰見的?」
「對。」
「新郎官的家具體位置是在哪?」
……
知道來龍去脈打探清楚了的西風跟孫家人告辭,打算先去新郎官廢棄的大宅看看,然後再回來吃午飯,時辰剛剛好。她走出孫家的木門,就看見站在對面牆垣下的高大男子。
「青淵。」西風蹦了過去,拍他肩頭,「快變龍。」
青淵問道:「你要騎我?」
「對。」等下,怎麼感覺有什麼不大對???西風沉思,「去那邊的小樹林再變。」
「你要去小樹林騎我?」
瞬間腦補了一堆不可描述畫面的西風緊握拳頭:「不許再說『騎』這個字!」
「哦。」青淵點點頭,「走吧,翠花。」
「……我不叫翠花。」
「你在院子裡說的話,我聽見了。」青淵拉了她的手,說道,「走吧,翠花……咦,你為什麼不高興,翠花?」
「我讓你騎,不要不開心,翠花。」
「翠花,難道你要我抱你?」
「翠花,翠花?」
「閉!嘴!」
笨蛋青龍!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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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鯉魚的妖怪——說是莊周的,一看就是農藥玩家;說惠比壽的,是不是陰陽師玩家呀?當然,還有說轉發錦鯉的……哈哈哈哈哈。
=-=不過靈感都不是來源他們,身為一個有文化【×】知識淵博【×】的銅錢,靈感來自《水經注 : 卷二十三》——
趙人有琴高者,以善鼓琴,為康王舍人,行彭、涓之術,浮游碭郡間二百餘年,後入碭水中取龍子,與弟子期曰:皆潔齋待於水旁,設屋祠。果乘赤鯉魚出,入坐祠中,碭中有可萬人觀之,留月餘,複入水也。
百度「琴高」有原文,當然人和故事是完全不一樣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2:59 PM
第三十三章 魚公子(二)
孫家到賀家,用凡人的腳步計算得走足足三天,但有青淵在,他們幾乎是片刻就到了。
知道他速度快,這次學乖了的西風開始就藏在了他的衣袍裡,把自己藏好。到了那離了他的衣袍,只是稍微理理亂髮,人就整潔了。
果然是吃一塹長一智啊。
西風感慨完自己的機智,這才看向前面,這兒果然有個看起來荒廢已久的大宅,而且……妖氣沖天。
只是站在門前空地,就能聞到那股濃郁妖氣。
「是獸妖,不是草木妖之流。」西風從坍塌的牆壁踏步而上,走入這賀家大宅中。
這裡的牆和殘留的木頭有明顯的火燒痕跡,但年份已久,看起來是賀家以前被火燒過,然後就直接棄了這座大宅。
而且當時並沒有燒死人,因為這裡沒有被燒死的冤魂。
所以西風斷定是先起火,萬般無奈下,人才離去。
可是依照醒來後的芊芊跟安家嬸嬸的描述看來,當時這大宅是完好的,而不是殘垣斷壁。否則送親的人,也該早早就發現有異樣,而不會等芊芊半夜從新房走出來才發現。
只是有一點西風覺得奇怪,芊芊說送親的十幾人都死了,可是在這裡她卻沒發現那些人的冤魂。
是被人收走了,還是被邪祟給吃掉了?
妖氣萬變,西風也只能是斷定這是獸類,而沒辦法判定是什麼妖。
她走進賀家大宅,穿過前堂,到了仍舊一片頹敗的後院。
賀家當年應該是個大戶人家,所以大宅占地甚廣,大小院子約有十餘個。越往裡面走,妖氣就越濃。
再往裡走,西風隱約覺得風中帶著涼意,放眼看去,不由毛骨悚然。
前面的院子,地上鋪滿了白骨。
不是獸類的屍骨,而是人的。
慘白的骨頭像一地白雪,遠看不可辨,近看驚人。而且這些白骨,是完整的,有大人的,也有孩童的,也就是說,這些人,是被人活生生剝了肉身。
連怨靈都沒有,那邪祟,將他們的魂魄都吸食了。
「真殘忍。」西風蹲身看著一副幼小的白骨架,眸光深凝,「雖然吸食凡人的靈魄可以提升妖怪修為,但是妖怪都知道,這種做法很容易遭天譴,甚至跟閻羅殿的人也不好交代,就連在妖界,都有個未成文的約定,不攝魂。所以一般妖怪只是取肉身,不奪靈,可這隻妖怪……」
非但吃人肉身,還奪人靈魄,還奪了那麼多。
看來孫家送親的人,也都是被妖怪奪了靈魄。
西風輕念咒文,那淒慘白骨,漸漸化作灰塵,埋入這大地之下。
青淵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化骨為塵,入土為安。」西風說道,「這是凡人的執著。」
青淵不懂,與天地同歲的龍族,從來都見不到白骨,哪怕是意外死去,也是頃刻化作一陣風,什麼都不會留下。
凡人,脆弱、奇怪,卻又堅強、神秘。
西風看看天色,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正午了,雖然知道茶館一定是人山人海了,可她還是不甘心,萬一有空位呢?
她拐到青淵的後背撲了上去,像隻壁虎掛在他背上:「變龍,回去。」
青淵默了默,偏頭想看她,但只能看到自己的肩頭,還有她的一抹紅衣:「你剛才,為什麼說,不認識我?」
話很輕,還有點不高興。西風動了動耳尖:「你生氣啦?所以你一直『翠花翠花』地叫個不停?行呀,你變壞了。」
「沒有,那嬸嬸叫你翠花來著。」青淵執拗問道,「為什麼說不認識我?」
「我氣你。」
「氣我什麼?」
「我走之前讓你幫我占座位,可是回頭你就跟過來了。位置沒了,午飯沒了,又要啃包子了。」
「哦……是我不對……」青淵又道,「你還氣我嗎?」
西風也不是真氣他,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在意。真是一條……孤獨的龍,怕她不跟他做伴了吧。她用下巴磕在他的肩頭上,瞧著他俊朗的側臉說道:「不氣了。」
青淵輕輕點頭:「回茶館。」
西風喪氣道:「可是沒位置了吧。」
「沒事。」青淵說道,「我轟走他們。」
「……不要欺負我們弱小的凡人。」
「不弱小。」青淵說道,「你們凡人,一點都不弱小。」
還很強大,雖無神力,卻執著堅強。
西風「嗯」了一聲,忽然回過神來:「那你也不許轟他們!」
他的轟,九成九能把整個小鎮轟出個窟窿來,她可沒忘記荷花池的事。
「哦。」
西風還趴在他的背上,視野抬高,目光移至賀家大宅坍塌的牆垣時,不知是什麼東西在縫隙中閃閃發亮。她又跳了下來,小跑到那,扒拉開那堆碎石,從夾縫中扒出了一個東西。
是一片紅色魚鱗。
&&&&&
魚鱗色澤紅豔,似抹了濃紅胭脂,比一般的魚鱗要大,可見這條魚也很大。
「難道真的是一隻騎著魚的妖怪。」西風嘀咕著,又瞧了一眼四下,這茶館除了他們,就別無二桌,也是奇怪。
掌櫃本來預備了二十幾桌的食物,這會恨不得全都端過來給他們吃,省得明天都倒掉。
掌櫃和說書先生和幾個小二廚子也坐了四桌,吃起了午飯。西風早就吃飽了,微覺不好意思,過去跟掌櫃道謝:「謝謝掌櫃招待。」
「謝謝你們沒被嚇走。」掌櫃歎道,「開張第一天,不知道怎麼就冒出個紅毛怪來,將人都嚇走了。往後生意難做咯……」
「紅毛怪?」西風眯了眯眼,回頭往桌底下看去,小火立刻避開她的視線。
「對,紅毛怪。」掌櫃問道,「姑娘吃飽了沒,飯菜可好吃,茶可好喝?」
「吃飽了,好好好,什麼都好。」西風看著這善良的掌櫃,說道,「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
西風回到位置上,見青淵已經吃飽,便拉著他往外走。小火趁人不注意,跟以前一樣,隱身蹲在她的肩頭上,說道:「桌上還有一隻烤鴨沒吃。」
「你還好意思吃。」西風拎著它拐進小巷,走到了茶館後面。她瞧瞧附近,將小火往屋頂上扔,「看風,要是有人來了,吱一聲。」
說罷,西風從懷中摸出一紙黃符,輕摁地面,又瞧向青淵,笑盈盈道:「給我一根你的頭髮好不好?」
青淵扯下一根遞給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西風接過這髮,指間忽地騰出火苗,髮絲瞬間被燒成灰燼,落在黃符上,漸連成線,成形,直到最後,已經變成一條龍的模樣。
「起!」
一條巨大的龍沖天而起,在茶館上面盤旋遊動。不過片刻,在茶館背後施法的西風就聽見前頭傳來百姓的驚呼聲。
西風瞧著那盤旋的龍,雖然因黃符的關係變成了黃色,但模樣跟青淵差不多。她得意道:「像你吧。」
專業拆場王青淵毫不遲疑說道:「不像。」他擰眉看著那條扭來扭去的龍,說道,「它醜。」
「……」
「你的靈力太低了。」
西風沖他掄拳頭,青淵不說話了。
「哼。」西風見差不多了,將那假龍收回,符文也在頃刻化成了灰。她再聽前面動靜,已經有不少人進店了。
龍神都青睞的茶館,自然能吸引很多人來的,什麼紅毛怪,也會被美化成福澤小仙吧。
「走吧,去找家客棧住,晚上出來抓那隻鯉魚妖。」
西風找了家便宜的客棧,進了房間就睡覺。做了那麼多年的捉妖人,也跟妖怪一樣,總是晝伏夜出,能睡就睡,否則追起妖怪來,會沒精神。
不一會她就酣睡過去,小火以為青淵又要把地板打掃個乾淨然後躺下數房樑,誰想他把從上個小鎮帶到這個小鎮的掃把往旁邊一放,就要出門。
見慣了總跟著西風的他的小火詫異道:「青龍大人你要去哪?」
「去摘桃子。」
「桃子?」小火掐指一算,這才四月,桃子花期剛過,才剛成小青果吧?
可青淵已經不見了蹤影。
西風一覺睡到傍晚,醒來見屋子空蕩,一瞬間覺得少了什麼,一想,青淵沒在。她叫了一聲,不見他出現,再叫一聲,就見小火從房樑上跳了下來。小火一落地就怒道:「為什麼你只找他,不找我,我也不見了啊。」
完全沒想到要找它的西風大力拍它的腦袋:「因為你比青淵靠譜啊。」
小火立刻展顏:「可不是嘛。」
「他去哪了?」
「說是去給你摘桃子吃。」
「四月哪裡有桃子。」西風晃了晃還有點暈乎的腦袋,去洗乾淨臉,打算追蹤那隻鯉魚妖怪。
她從香囊裡拿出那片魚鱗,置入水中。紅色的魚鱗像一滴紅色墨水,在水中漸漸散開,如筆下潑墨,慢慢染紅了這盆水。
水盆之中,逐漸映出一條紅白相交的錦鯉,一個年輕男子盤腿坐在魚背上,在烏雲間緩緩穿梭遊動。
那男子的臉龐很是俊美,長髮未束,散在腰間,墨如雲,襯得膚色更加蒼白。
不知是不是發現有人在窺探他,他突然抬起頭,跟西風的視線對上。
西風一怔,那男子竟是沒有眼睛的,只剩兩個黑洞。那兩個幽深黑洞,卻也像一雙眼睛,冷厲地朝她盯來。
「快停下!」小火大吼一聲,朝水盆裡噴了火,瞬間將水盆裡的水燒乾,那在水盆中冷盯西風的魚公子,也消失不見了。
那雙「眼睛」著實瘮人,如果再晚一點,他很有可能會順著她的窺探從水盆中跳出來,將她吃了。西風不由後怕,她捂著心口說道:「這隻妖怪難對付了。」
「嗯,少說也有上萬年修為,你我都不是對手,青龍大人到底跑哪去了。」
「我知道。」西風想起青淵去哪了,他去摘桃子了。
摘蟠桃。
他說她頭髮又乾又黃,然後說要給她摘蟠桃養養。
她以為是玩笑話,沒想到,是真的。
西風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既然要摘蟠桃,那就是說……闊別九霄十萬載的青淵……
終於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不知九霄會有多轟動。
也不知道……西風看向窗外,目光悠長。
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小仙女朝他扔花花,喊他青龍哥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3:04 PM
第三十四章 魚公子(三)
九霄之上,一片明淨。
山浮游空中,百草藏花香,有些冷清,但是無疑不沾絲毫塵埃俗氣。
跟人間大不相同。
落地九霄,青淵就覺靈氣被淨化了一番。
不得不說,這裡比在人間舒服。
但青淵還是想快點回去,他回來這麼久,竟然沒看見一個人,太冷清了。不似人間,哪怕是半夜出行,沒有人,起碼還有鬼,還有妖怪。
就算連這些都沒有,十二個時辰,都能看見西風。
「咦?青龍大人?」
聲音甜美細膩,溫柔似蜜。
青淵抬頭看去,就見一個小仙女輕飄落下,身形姿態,美如花。他輕輕點頭,那小仙女已經激動得兩眼泛了淚光:「真的是您,您終於回來了。」
「啊——」青淵看著她身後的桃園,粉嫩的桃子垂掛樹上,完全可以摘了,西風一定會喜歡的。
那桃園陸續飛出幾個小仙女,見了他全都激動不已,欲上前,又不敢,在他面前擠成一堆,眨巴著美眸瞧看。
「啊啊啊,青龍大人還是那麼冷冰冰。」
「一走十萬年,不貪戀名利,現在回來,先來看我們了。」
「不行,我要給青龍大人生孩子!」
耳邊都是小仙女嘰嘰喳喳的聲音,青淵還在注視那些桃子,長得真好啊,一定很甜。他低頭看著那些小仙女,問道:「我可不可以,摘桃子?」
「可以啊可以啊,青龍大人您要幾個?」
青淵說道:「一筐。」
「好!」
小仙女們「嘩啦啦」進了桃園,去為他摘最大最好的蟠桃。不能隨意入內的青淵站在外面,想到一定會誇獎他的西風,有點開心。
「好友?」
百里清風似風而至,見真是他,半帶意外半帶好奇:「竟真是你,我聞風而來,還以為是他們訛傳。」
青淵點頭:「是我。」
「你來這裡做什麼?」
「摘桃子。」
「……」百里清風禁不住仔細瞧他,確定這真的是他的好友。他忽然明白過來,笑問,「西風姑娘吃的?」
青淵訝異:「你怎麼會知道?」
百里清風笑得一臉莫測:「她一定會很感動,高興壞的。」他又提醒道,「給她吃之前,記得要去了蟠桃仙氣,不然她一介凡人吃了,就半仙半人了。去了仙氣,功效還在,但不會成仙。」
「嗯。」
百里清風又道:「你既然回來了,就去跟長源帝君他們打聲招呼吧。」
「不去。」
「情面上,總要的,畢竟你離開了十萬年。」
青淵沒有答話,見小仙女已經抱著竹筐出來,面上神色微展:「我回去了,好友。」
百里清風氣道:「你在妖界待了幾萬年,他們早就對你有所顧忌,你如今回來也不去解釋解釋,洗脫嫌疑,日後會有大麻煩的。」
「嗯。」青淵的視線還在那筐桃子上,聲調十分平靜,「好友,你以為,他們要的,真的只是一個解釋嗎?」
對你有意見有顧忌的人,就算是你做得再如何好,他們還是能在你身上挑出刺來。
他們的心中,一早就有了如何對付你的定論。
就好比他這個好友,說是下凡來找種子,或許,是抹不開面子,借著小仙女的事,來找他的。
百里清風微愣,看著他這個什麼都不在乎,活得肆意的好友,忽然笑了笑,又無奈,又歎息:「對啊……就算你去了,他們也會再給你找麻煩的……」
那些小仙女已經飄到二人面前,一見風清上神也來了,更是嬌羞:「風清上神怎麼也有空來了?」
兩人同行,風采一如當年,看得一眾小仙女芳心大動。
青淵接過一筐桃子,甚是滿足,對小仙女們道了聲「謝謝」,就離去了。百里清風和小仙女們說著笑,又看向遠去的好友方向,添了幾分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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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已經是子時過後,西風知道那隻魚妖怪難收,沒有貿然行動,想等著青淵回來一起去。誰想一等等到現在,她坐在椅子上晃來晃去,無聊極了。
小火已經出去覓食,剩她一個人坐在房裡發呆。
笨蛋青龍,如果不是他,她也習慣了這種無聊的日子。他在身邊嘰嘰喳喳久了,突然不見了人,竟覺無趣了。
她正發著呆東想西想,忽然空氣中微有水腥味,再聞,更像是魚腥味。她心頭一揪,拿出腰間長笛撩開一點窗戶縫往外面看。
悄無人語的街道上,有一條巨大的紅白相間的鯉魚,正悠悠遊過。那背上,是個長髮垂腰的俊美男子,蒼白又冷漠的臉上,是滿滿的戾氣。
這股妖氣,也曾出現在賀家大宅中。
西風以咒術屏氣,免得被魚妖怪發現。她心中微驚,這妖怪,怕是因為傍晚在水盆中察覺到她的窺探,現在過來找人的。
眼盲心不盲,那雙沒有眼睛的「眼睛」,看得見人。
西風輕咽,不知怎的,就是這一咽,突然那隻妖怪停了下來,猛地偏頭往窗戶的方向看來,再次跟西風的雙眼對上。
西風一愣,急忙退回屋裡,從另一個方向的窗戶跳了出去,躍上屋頂。
要是這妖怪兇殘些,只怕要連魚帶人撞毀這客棧,所以她一定不能留在屋裡。
「呼——」鯉魚突然遊了上來,巨大的身影幾乎將整個客棧的屋頂都覆蓋了,氣勢逼人,壓得西風大氣不敢喘。
那坐在魚背上的魚公子緩緩低頭,俯瞰渺小的少女,突然湊近,問道:「你,看見我的新娘了嗎?」
他的鼻子幾乎貼在西風的鼻尖上,那兩個幽深的黑洞,全印在了西風的雙眼中,似能瞬間攝魂。
他周身的氣息太過詭異,詭異得連西風都沒有見過,妖氣濃郁,戾氣滿溢,連這夜,都跟著冰涼了。
「沒……有。」
西風答完,魚公子突然瞪大了「眼」,那黑洞之中,瞬間鑽出兩隻黑色的手,抓住她的肩頭。
西風驚嚇歸驚嚇,可好歹也是個合格的捉妖師,這妖怪捉住了她,她反倒冷靜下來,邊冒著冷汗邊冷哼,長笛化劍,鋒利劍光閃過,就將那黑手斬斷了。
手不過是妖氣,魚公子並不吃痛,他退回魚背上,盤腿看她:「你去過賀家。」
「對。」
「你去賀家做什麼?」
「找新郎。」
「呵。」魚公子陰陰低笑,慘白的面龐更顯得蒼白無力,「新郎……新郎已經被我吃了。」
這妖怪……一身邪氣,邪得連西風都覺得不舒服。畢竟是有萬年修為的大妖怪,氣勢逼人。西風以劍防禦,說道:「你修煉了萬年,早該能升仙了,妖怪吃人,提升修為,不就是為了升仙麼,可你為什麼不走?」
「我要找我的新娘……」魚公子輕咳,像個凡人那樣咳嗽著,似乎身體很不好。
西風更是奇怪,這妖怪吃了那麼多人,怎麼這樣虛弱:「你為什麼要吃新郎?」
「呵。」魚公子「盯」著這少女的臉,一瞬恍惚。
魚懸空中,他就這麼安靜地坐著看西風,看得西風又冒出冷汗來。她是寧可跟他打一架也不要被這麼盯看,那條醜得不行的鯉魚,似乎隨時會張開魚嘴一口把她吃掉。
她還沒有跟孫家拿捉妖錢,就算能打得過這妖怪,她也不想動手。
——更何況她應該打不過。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要改名叫西風識相。
「為什麼,要窺探我。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他們?誰?」
西風反問,可還沒等他回答,從天而降一個黑團團,大叫:「妖怪!我的大妖怪!」
「砰——」
那黑團直接撞在魚腦袋上,碰出巨大聲響。鯉魚被它撞得劇烈擺尾,迅速朝天上游去。那黑團抓住它的尾巴,興奮得兩隻大眼睛更加明亮,像夜空繁星。
魚公子微微蹙眉,抬手往尾巴一扇,一股強大的妖氣朝那黑團襲去。
黑團立刻躲避,躲避的瞬間,魚就不見了蹤影。它恨得跺腳,就要去追,卻被人拎了衣服。它掙扎大叫:「放開我,你這個蹩腳的捉妖師。」
西風朝它腦袋上揍了一拳:「你怎麼每次都出來壞我的好事?」
小黑妖呸了她一口:「是你每次都做跟屁蟲,魚公子是我的,你不許收了。」
「他有上萬年的修為,你能收服?」
「我有決心啊。」
西風扯了扯嘴角,還是沒鬆手,直接將它拎回了屋裡,用金線將它捆住,刮刮它黑乎乎的臉:「在我收服這妖怪拿到賞錢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這吧。」
小黑妖氣道:「你不講道理。」
「是啊,我就是不講道理。」
「……」小黑妖咬牙道,「你是壞人,跟你的老鼠一樣壞。」
西風說道:「上回你差點把我家小火的耳朵給哭聾,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小黑妖瞪眼道:「原來它這麼弱。虧我還想收它做我的大妖怪,還好它有主人的。」
它無比慶倖著,忽然窗戶那跳進來一團紅火,直撲到它面前,抓了它的袍子齜牙怒道:「我要吃了你,當點心!」
「那你吃呀。」
小火張開嘴,一口把它吞了進去。
西風:「……你還真吞啊。」
小火「哇」地一聲又把它吐了出來:「真難吃。」
沒想到它真的吞了自己的小黑妖一臉懵神,坐在桌上怔了一會,再低頭瞧瞧它的衣服摸摸自己的臉,都是口水。它睜大了眼,懵了半晌,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哭聲尖銳刺耳,站在旁邊的小火急忙捂住耳朵,它可不想再聾一次。
「我的衣服……髒了……你髒死了……你髒死了……」
西風也捂住耳朵,恨不得揍小火一頓,明明就不是真的要吃它,偏要這麼逗人。
「咚咚。」
西風一頓,還以為是隔壁房客來投訴了,她急忙在屋裡罩了一層靈璧,省得聲音外傳。她跑到門後,打開門正要解釋,卻見一隻大桃子湊到她的面前,差點沒把她的鼻子給擠扁。
桃子背後,有人歪了腦袋瞧她:「吶,桃子。」
西風微怔,拿了桃子放下,看見的,果然是青淵的臉。
「青……」
青淵將懷裡裝滿了一筐的桃子竹筐往她懷裡一塞:「給你。」
西風還來不及感動,手上一沉,整個人直接被下沉的竹筐帶得撲通跪倒在地,碰出「咚」的一聲巨響。
她的膝蓋……不會是碎了吧???
你還能不能把我當姑娘家了!見過把四五十斤的東西一股腦放嬌俏少女懷裡的嗎?缺心眼的龍!
西風憤然起身,怒道:「討厭你!」
「……你為什麼不高興?」青淵不開心,這跟好友說的完全不一樣,「你應該感動。」
膝蓋要跪碎的西風差點沒拿桃子扔他,缺心眼,缺心眼。她拿起桃子往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大口,甜得眼睛亮了:「甜。」
她還要再吃一口,青淵已經拿了過去:「要削皮,髒。」
「不要在意這個細節。」
西風要搶回來,可青淵不給,西風不耐煩道:「懶得削。」
「我給你削。」
西風愉快道:「好,就交給你了。」
「……」好像有哪裡不對?這種被奸商坑的感覺……青淵沉思,這才注意到屋裡有哭聲,往桌上看去,就見小黑妖抱膝坐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著。
西風把竹筐放在地上,一個一個往懷裡塞準備拿到桌上讓青淵全削給她吃:「小火剛才把它一口吞了,又吐出來,說它難吃,還弄髒了它的衣服,你看,小臉蛋也全都是口水。」
被它哭得快要煩死的小火辯解道:「我是跟它開玩笑,誰想它像個小姑娘似的要給我哭出一條大江來,你羞不羞,羞不羞?」
說著,它抬著爪子戳了戳它的小黑臉,又戳了戳它的小黑臉。
啊,軟軟的,像朵黑色的棉花糖。
青淵不解道:「為什麼你說『像』?小黑本來就是個小姑娘。」
西風懷裡的桃子瞬間嘩啦啦落地,驚愕:「哈?」
小火神情猛震:「哈???」
青淵想了想,又看了看還在哭鼻子的小黑妖,點頭:「姑娘。」
正打算再戳它臉問它羞不羞的小火手指僵在了半空。
天、啦、嚕!它竟然這樣欺負一個小姑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3:09 PM
第三十五章 魚公子(四)
屋裡氣氛已然很尷尬。
青淵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咦,發生了什麼事?
小黑妖抹了一把眼淚,拽著自己的袍子站起身,重重哼了一聲,還帶著滿滿哭腔:「髒死了,討厭鬼!」
被罵了一臉的小火瞧著它,怎麼看,都不像個姑娘啊。不對,說話的語氣和說的話,又分明是個姑娘。
它怎麼就一直沒發現?它忽然明白過來:「你母的也太不明顯了!」
「……」小黑妖又呸了它一口,想到剛才被它吞進肚子裡的恐怖,又看看自己,鼻子一酸,連打人的力氣都沒了,拽了袍子就往外跳。
它要洗澡,找池子洗澡。
洗完了再回來揍這隻老鼠!
小火眼睜睜看著跑了的小矮子,又懵了半天。
一直跟它打架的竟然是個姑娘,它一直揍的竟然是個姑娘。想想前幾次大戰和對罵,小火……抑鬱了。
西風甚是同情地拍了拍它的腦袋:「這也不能怪你,連我也沒看出來。」
已經在削桃子的青淵聞聲說道:「你們笨。」
「……」
西風正要發怒,就見他遞來一個削好了的桃子。西風接過,沒好意思罵他,否則多沒良心。
她吃了一口,甜進了心底:「真甜。」
「我已經去了仙氣,吃了不會有事。」
「難怪。」難怪蟠桃仙氣沒剜她的心。西風美滋滋吃完一個,又盯著第二個。
青淵問道:「小火……」
「不要理我,從來沒對姑娘動過手的我,竟然破戒了……這可怎麼辦……我的英名,一世英名……」
青淵將桃子遞給西風,西風接過來繼續吃,她瞧了一眼那滿滿的一大筐桃子,說道,「一個都沒破皮,挺會摘的嘛。」
「小仙女們摘的。」青淵認真削著第三個,說道,「我不能進蟠桃園,所以都是她們摘的。」
西風微微眯眼,問道:「喊你青龍哥哥了?」
「沒有,而且真算起來……」青淵想了想,「她們應該喊我青龍爺爺爺爺爺爺爺爺。」
「……」西風捏捏他年輕俊朗的臉,「你到底幾歲?」
「不記得了,龍族的話……與天地同歲吧。」
這樣一條爺爺爺爺爺爺輩的龍,是怎麼活得這麼單純的!西風訝然,該不會是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發呆,就這麼呆了幾十萬年吧?
能呆上個幾十萬年……也實在是很厲害啊。
西風見第三個桃子已經削好,就要接過,卻見青淵又遞給小火:「吶,給你。」
還在懊惱的小火嗅了嗅,清甜的桃味入鼻,它終於坐起身抱了桃子吃。西風哼聲:「為什麼不給我了。」
「你已經吃了兩個,總要按順序來的。」
西風皺眉說道:「順序?第一個和第二個都是我的,第三個才給小火,這是哪門子順序?」
正在削第四個桃子的青淵說道:「我的順序,給你了。」
西風一愣。
「所以現在這個,又輪到你了,不要急。」
西風看著繼續認真削桃子的青龍,覺得這條龍……帥呆了。她趴在桌子上瞧他,眼底迷離,明明只是削個皮,還慢吞吞的,非得將皮削成個圈圈,認認真真,溫吞極了,可是……挪不開視線。
啊——想給他生蛋。
「嘣。」
桃子皮斷了。
青淵頓了頓,繼續削,西風繼續看。
「嘣。」
還沒轉一個圈,皮又斷了。
西風覺得以青淵的性格肯定難受死了,她看得乏了,想看看那條魚有沒有再過來,走到窗戶邊往外看,夜色正好,涼風習習。
這一次,青淵手中的桃子皮,沒有再斷了 。
西風瞧著外面說道:「我見到那隻大妖怪了,是個沒有眼睛的俊美公子,騎著一條紅白錦鯉,他還問我,有沒有看見他的新娘,他還說,是他把孫家小姐的新郎給吃了。」
「哦。」
西風瞧他:「你就『哦』?你不問問我有沒有跟他大戰三百個回合?」
「妖氣不重,肯定沒有。」
「哦。」西風回到桌前,正好一個桃子削好,她沒接,「你吃。」
青淵沒吃,依舊遞給她,西風不要,他說道:「以前吃太多,膩了,不愛吃。」
西風怒:「……所以你才把你的那份讓給我???」
她就知道這條龍根本就不帥!
西風憤而接過,討厭他。
一連吃了五個桃子的西風覺得有點撐,她喝了口冷茶,拉了青淵準備去孫家。青淵不走,皺眉說道:「這個時辰,凡人都睡了。」
「孫家小姐身上都是在賀家沾染的妖氣,夜裡最遭邪祟,我們現在過去,還能給她除個妖。」
早點跟孫家人談妥捉妖的錢,她才好對那條魚下手,否則下次再碰見魚公子,又得跟今晚一樣,抓之可惜,棄之也可惜。
她看著還在啃桃子的小火,再一看地上的桃核,都能鋪滿一地了,一筐桃子已經沒了半筐。她拎起它的大耳朵就往外帶:「吃吃吃,一口氣吃這麼多,小心肚子疼。」
「我才不是你這種脆弱的凡人。」
「哼!」
——到了孫家門口的西風終於知道什麼叫一語成讖了,小火的嘴巴簡直有毒。她捂著肚子額頭直冒冷汗,靠在孫家的門牆上,痛得腸子都好似要絞在一起了。
青淵問道:「怎麼了?」
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說,西風艱難道:「你在這等我。」
她敲了敲門,不一會就有婦人來開門,一見她就道:「翠花?你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顧不得她喊什麼翠花小花,西風掙扎著捉住她的手,艱難道:「嬸嬸,借個茅廁。」
「……好好,往裡走,右邊拐。」
西風連道謝的力氣都沒了,直接往那掙扎而去。孫大娘要關門的時候才看見青淵,覺得面熟,忙追問快要跑遠的西風:「欸,翠花,這位公子是誰呀?」
專注奔向茅廁的西風沒聽見,孫大娘一時不好放他進來。青淵沒有聽見西風的回答,默了默說道:「我在這裡等就好。」
孫大娘只能道了「抱歉」,就將門關上了。
青淵站在緊閉的門外,目光遊移這孫家小院外面,果然有很多邪祟之氣漂遊上空,似乎在找機會下來。他皺了皺眉,不開心。
幾乎是瞬間,天穹上的邪祟就覺一股強風襲來,將它們席捲包裹,捲到了千里之外。
孫家小院上空,一片明淨。
西風出來的時候,人都要虛脫了,只不過天上空無一妖怪,也替她省了力氣。她走到前院,見了孫大娘,上前要跟她說酬勞的事,誰想孫芊芊突然一聲大叫,孫大娘直奔而去,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虛弱的西風追了兩步,就差點撲通跪倒在地。
什麼蟠桃,跟普通的桃子有什麼不一樣!
西風捂著肚子開門,見青淵站在那,又像隻壁虎掛在他背上,有氣無力道:「我再也不要吃桃子了。」
小火幸災樂禍道:「脆弱的凡人,我吃了半筐都沒事。」
「剩下半筐也給你吃好了。」
「好啊好啊。」
「想得美。」西風朝它做了個鬼臉,見青淵不說話,探臉看他,「青龍大人你怎麼了?」
青淵背著她往客棧走,聽她問,才說:「她問你,我是誰,你沒答。」
這次更嚴重了,連不認識他的話都不說,直接不回答。
「我沒聽見。」西風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不就是沒答,至於嘛,「下次別人再問起,我會好好跟他們說的。」
青淵點點頭:「乖。」
「……」被他說乖,西風怎麼就覺得這麼彆扭,到底誰總是闖禍不懂事,「等我好了,我要繼續吃桃子,為了美美的長髮。」
她美美地想著,說不定到時候變美的不僅是頭髮,還有臉。
走著走著的青淵,停了腳步,將還在做著美夢的西風喚回了神:「怎麼了?」
「妖怪,客棧。」
西風一頓,挺直了腰往那個方向看去。這一瞧,就看見他們住的客棧方向,燃著熊熊烈火,滾滾濃煙浸染暗夜,鋪得天上一片灰白。
她一驚,跳下青淵的背就往那邊疾行飛去,希望燒著的不是客棧,不是客棧。
但大概今晚她也有毒,起火的地方可不就是客棧,一片地方,燒得最厲害的也是客棧。等她到了那,客棧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燒透的篝火。
西風頓時著急,尋了個水井便往下投符,念咒施法的動作一氣呵成,喝了一聲「起」,就有水蛇直沖客棧,從頭澆灌。
但是,火勢非但不減,反而越燒越旺,絲毫沒有要被澆滅的跡象。
小火微驚:「是妖火,不是普通的火。」
「妖火?」西風似乎想起了什麼,抬頭往客棧四周看去,便在冒著滾滾濃煙的上空,看見了一條鯉魚,還有那個俊美得異常的蒼白男子。
他坐在魚背上,安靜地看著熊熊烈火。似乎發現有人在看他,他低頭看向地面,再次跟西風的視線「對上」。
西風恨聲:「混蛋魚妖!還我的錢!還我的行囊!」
還她的桃子!青淵送的桃子,她才吃了五個!
她持劍要去追,小火壓住她:「先救火,凡人滅不了火,這小鎮都會被燒沒的。」
西風忍了這口惡氣,決定先救火,可是火勢太大,以她的法力是沒有辦法撲滅的。她只好對小火說道:「去吃了它們。」
雖然化身後的小火會嚇著凡人,可總比這些百姓被火燒了得好。
小火一躍跳上屋頂,剎那化作火光巨獸,跳到客棧門前,厲聲大吼。那妖火見了它,倉促要逃,可還沒離開這客棧,就見那巨獸張開大口,將它們吸食入腹。
火勢漸小,西風看著,心情還是很鬱悶。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錢還是能賺回來的。」
「可是桃子也沒了。」西風頹喪道,「你特地回九霄給我摘的桃子。」
——可以做很好的噱頭,賣很多小錢錢的桃子啊,也燒沒了。
西風難過得要哭出聲。
青淵微頓,她不但惦記她的錢,還惦記他送的桃子。
他又摸摸她的腦袋:「桃子也會有的,我送一棵給你。」
西風兩眼頓時發亮:「拉鉤。」
「拉鉤。」
西風終於開心了些。
青淵說道:「等會我去客棧裡翻翻,肯定能找到桃核,我們找個好地方,種下,明年就能結果了……唔,大概能結果。」
「……」西風忍不住想揍他,誰要跟你種桃樹,而且人間能種活蟠桃嗎,坑她呢。
客棧火勢已小,剩餘的妖火,也都被小火吞進了肚子裡。吞下妖火的小火,看起來,更加巨大而威風凜凜。
洗完澡回來打算報仇的小黑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隻大妖怪,饞得流口水,喜歡得兩眼都要發綠了。
奈何它有主人的。
它心覺沮喪,想哭。
同樣難受的人,還有青淵。
他後知後覺想起了一件事。
「西風,我的掃把……燒沒了。」
早就想把那個破掃把扔掉的西風見他難受,安慰道:「跟我的錢做伴去了,挺好的。」
青淵想了想,覺得十分在理,點頭:「哦。」
你也太容易安慰了吧!毫不費力就安撫了一條龍的西風決定了一件事,燒她錢財者,不可原諒!
「青淵。」
「嗯?」
「我們去抓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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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小黑妖的形象其實很簡單,你們想像一下一個圓滾滾的煤球,然後有兩隻超級大又亮的眼睛,再加上身體和四肢,穿著一件大袍子,就可以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3:13 PM
第三十六章 魚公子(五)
雖說要去捕魚,但是魚在哪裡西風還不知道,唯一拾得的線索——那片魚鱗,也在上回施法的時候化作一盆水了。
天地茫茫,要找個妖怪,也不是件容易事。
用普通的尋跡方法,竟全都不行。
「這魚不簡單啊,把我所有追蹤的靈符都給毀了,一點妖氣都不讓我捕捉到。」
努力了一宿的西風累得額上冒汗,坐在屋頂上快要暈過去了,百八十種法子都用過,卻屢次被魚妖躲開,甚至幾次要將她反噬。
這魚妖太可怕了。
西風看著對面那座已經變成灰燼的客棧,看著在客棧面前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掌櫃,心覺煩亂。
那魚妖是來找她算帳的,誰想連累了掌櫃。
西風忽然想起了什麼,偏頭朝一直站在一旁的青淵眨巴了下明眸大眼:「你能找到那隻魚妖嗎?」
青淵想也沒想就答道:「能。」
西風瞪大了的眼,訝然:「……那你怎麼不早點幫忙,看我在這忙活半天。」
青淵皺眉:「為什麼自己不努力,要別人幫忙,你,不上進。」
「……」作為一個庸俗凡人,西風完全沒有頓悟的意思,她咬牙笑道,「是是是,我就是這麼沒有上進心,你趕緊找。」
青淵語重心長道:「這樣是不好的,哪怕……」
「閉嘴,趕緊找!」
「哦。」
青淵將寬大袖袍往前一掠,空中一條泛著絳色的路就出現在了眼前。那路綿延至遠方,不知通往何處:「魚妖離開時的路線,盡頭就是他的棲息之地。」
西風的臉色已經青了。
她累了一宿,施法百遍都找不到那條魚的蹤跡,他、他用片刻就找到了,重點是,他就這麼白白看她累了一晚,還說什麼做人得自己努力。
西風真想哭出一條大江給他看。
青淵以為她會立刻去找魚妖,可是沒有,她直接倒在屋頂上,像是要睡覺。他坐在一旁,看了她很多眼,才道:「你不去找魚妖了?」
「睡一會,不然打不過。」
「你越來越不守人間的規矩了,這樣不好。」
西風輕輕哼了一聲,她身體倍棒好嘛,不需要一條龍來教她遵守人間的規矩。
「以後無論什麼事,你跟我說……」
「然後你出手?」
「不,我教你,我會教你。」
西風頗為在意地說:「為什麼不直接幫?」
「因為我總有不在你一旁的時候,所以你要學。」
西風緩緩睜開眼,看著越來越明亮的天,漸漸泛白的雲,有些恍惚。對哦,這條龍,終究是要離開人間的。
以後沒有這條傻龍在的日子,好像會很無聊呀。
青淵認真補充道:「比如你去洗澡的時候,萬一有妖怪出現把你抓走了怎麼辦?比如你去茅房的時候,萬一又有妖怪出現呢?還比如唱歌的時候,有妖怪受不了襲擊你怎麼辦?又比如……」
「……所以你說的不在一旁是指這個???」西風差點沒炸起來,「你趕緊回九霄吧!」
這才是「不在」,洗澡上茅房算哪門子「不在」。要不是她沒力氣,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脾氣壞。」青淵又想說小仙女從來不這麼跟他說話,可是一想,西風不是小仙女。
西風就是西風。
西風被他氣炸了兩次,累得不行,曬著暖暖朝陽,就昏睡了過去。等她養好精神,再去找那無眼男算帳,賣了他的魚,把錢給掌櫃蓋客棧。
那麼大的一條魚……肯定能賣不少錢……
魚啊……蒸魚烤魚水煮魚,魚湯魚粥魚烤片……
西風舔了舔唇,做著又美又香的夢。
日光漸曬,灰色的瓦片吸著熱氣,漸漸往上蒸騰,蒸得西風的額上微冒細汗。
青淵坐在旁邊看著她,想說,小仙女就從來不睡屋頂的。
但西風好像習以為常了,那她應該總是睡在這種地方。
這不是凡人的規矩。
青淵又是一掃寬袖,天上浮雲漸攏,凝在小鎮當空,擋了烈日。在這灼熱夏日中,方圓百里,皆是烈日高照,唯有小鎮清涼。
青淵也躺了下來等她醒來,可剛躺下就覺得瓦片硌人,這麼硬,西風怎麼睡得著?
他探手到她背後,摁了摁她背下瓦片,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又摁了摁她的背,也是軟軟的。
所以她到底是怎麼能夠睡這麼香的?
夢中被鬧騰的西風轉了個身,伸手抓了抓被他剛才摁了摁的背,沒摸到什麼東西,繼續酣睡。
青淵只要低頭,下巴就能磕到她的頭頂。少女離得很近,近得呼吸聲心跳聲都清晰入耳,近得少女的幽幽香氣,都入了鼻。
他默默翻了個身,一會發現躺的地方沒擦,髒極了。又翻過來,可西風就近在身邊。他猶豫了下,又翻了回去,可屋頂真的很髒。
於是他翻來翻去,翻來翻去,翻來翻去……
夢裡的西風夢見了一條大老鼠,她抱著那條巨大的魚警惕著咯吱咯吱的它,一直僵持到,她傍晚醒來,老鼠都還在咯吱咯吱,沒有走。
醒過來的西風滿眼都是晚霞,她竟然睡了這麼久。
奇怪,天這麼熱,她卻沒被曬醒。
隱約覺得附近有人,她坐起身往旁邊看,就見青淵癱在屋頂上,青色衣袍都黏了灰。她爬了過去拍拍他的背,他也沒反應。
翻了半天的青淵吐氣:「累。」
西風訝異道:「你竟然也會喊累,你做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還跟不跟我去抓魚了?」
「去。」青淵坐起身,背上的手還在撣著。他默默坐著,等她拍完,「小火回來了一次,見你還在睡,就又去覓食了。」
「吞了那麼多妖火還餓,遲早要吃成個胖子。」西風拍拍兩手,起身說道,「好了,乾淨了,走,去抓魚。」
睡至傍晚的好處就是西風省了早飯午飯晚飯,等抓了妖怪回來直接吃宵夜,又可以美美睡覺了。
她這次沒有去孫家,只想快點抓到那條混蛋魚,然後宰了賣錢。
青淵探出的紅色妖氣還未消散,西風尋跡而去,直到出了小鎮,那妖路還不見盡頭。
走著走著,她便聽見了鑼鼓喇叭聲,吹的是喜慶的調子,喧鬧的聲音中也都是喜慶聲。她疾步而行,終於看見了一條紅色長河。
紅色的挑夫,紅色的轎子,紅色的妝奩,紅色的色調。
有新娘子要出嫁了。
傍晚餘暉籠罩長長的送親隊伍,是連紅霞都比不上的大紅。
天地染紅,紅得色澤刺眼。再紅的紅,也壓不住一股沖天的妖氣。
立足山路兩旁高木之上的西風皺眉看著下面,那接親送親的隊伍中,卻有大半,都透著妖氣,他們幾乎大半都不是人。
凡人只能看見這長長紅龍的喜慶,在西風眼中,卻全是詭異妖氣,黑氣幾乎溢滿整個山道,冰冷怪異。
「這妖氣……跟那天在賀家發現的,一模一樣。」西風凝神判斷,的確是一樣的。
再看魚妖的紅色氣息,也盤旋在這送親的隊伍之中。
她疾行跟上,腳點大樹頂端,悄然隨行。
這魚妖,著實詭異,他到底在找什麼新娘,為什麼要這麼興師動眾娶新娘子,卻又在新婚之夜毀婚,嚇壞姑娘,並送她回娘家。
只是為了吃送親的人?
那為什麼不吃新娘子?
她不解的事實在太多。
這紅紅火火的送親長隊,在入夜之際,終於抵達了一處大宅。
那大宅門庭廣闊,門匾飛舞幾個金色大字——黎府。
轎子還在郊外,黎府就已經有人來接,一直接到門前,俊朗的新郎官已經在等候。
黎府圍築的牆垣綿延十餘丈,築有半丈之高,將府邸風光都盡數擋住了。但單是從這外面的景致來看,已讓喜娘十分欣喜,暗暗思忖這賞錢定不會少了。
新郎官上前從轎子裡接了新娘子出來,一同進府。
新娘子個子高挑勻稱,即便是一身累贅嫁衣,也難擋她的好身段。
胸大腰細,膚如凝脂,看起來是個大美人啊。
可惜美人碰見了妖怪。
始終在遠處瞧看的西風看著那新郎官,唇角一彎,她看見了新郎官正擺著一條大尾巴,晃得歡快極了。
「原來是隻黃鼠狼。」她嘀咕道,「黃鼠狼怎麼跟魚勾搭在一塊了,也對,狼狽為奸,分什麼黃鼠狼和魚妖。」
青淵說道:「沒禮貌。」
「……我怎麼沒禮貌了。」西風取下腰間長笛,說道,「我要進去拯救美麗的新娘子了,你在這等我,別進去。」
「為什麼?」
「萬一新娘子被你嚇到了怎麼辦,好歹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青淵皺眉,看著跳進院落的她,很想告訴她,嚇著的不會是沒禮貌的新娘子,而是她。
黎府也不過是個幻境,開了天眼的西風走在「院子」裡,腳底全是硌人的石頭。
她跳上屋頂,找到那間亮燈的房子,俯身飛去。
門外沒有人看守,但裡屋有人。一會喜娘出來,關門之際還說道:「姑娘再等等,一會新郎就來鬧洞房了。」
西風嘀咕道:「鬧鬼還差不多。」
她輕輕推開窗戶,跳進裡面。
這屋裡……除了新娘子是一身新衣外,其餘的地方,分明就是廢墟。
斷壁殘垣,掛滿了蜘蛛網,床邊還坍著斷掉的房樑。
屋子氣氛陰鬱,景象荒涼,穿著大紅嫁衣的新娘,身穿霞帔,頭蓋喜帕,坐在陰森的廢墟之中。
詭異,嚇人。
西風搖了搖頭,上前一把抓住新娘的手,說道:「跟我走。」
新娘明顯僵了一下,西風竟然沒拉動。她又拽她:「你跟我走,我是來救……」
這一扯,新娘子頭上的喜帕,悄然落地。
一張豔絕凡塵的臉落入西風眼中。
西風一瞧,見了這人,頓時像被雷劈了一巴掌,驚愕道:「怎麼是你?」
這絕美的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美人師姐!
西風這才明白過來剛才青淵說的「沒禮貌」不是說她,而是在說那個新娘子就是璞玉。
璞玉也沒想到進來的人會是她,她瞪眼說道:「你來搗什麼亂?誰給你錢讓你捉妖了?孫家給不起這個錢吧。」
「跟屁蟲還好意思說我。」西風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濃妝豔抹後的美人師姐……更是美出了六界,美得如一顆紅色明珠,光是看著,就覺耀眼。抓著的手也細滑如綢緞,對著絕世美人,她實在罵不出口,由衷感歎道,「美人師姐,你真漂亮。」
脾氣再不好的姑娘,聽見有人這麼誇自己,也受不了,更何況還是她討厭又嫉妒的人。她微微挑眉,說道:「你快走,不要妨礙我抓妖。」
「這怎麼能行,外面那黃鼠狼厲害著呢。」
璞玉輕笑:「黃鼠狼厲害什麼,那鯉魚妖才厲害。」
西風還要再跟她說些什麼,外面忽然傳來輕微的風聲。
沒有腳步聲,唯有輕輕風聲,像是巨大的魚鰭和尾巴,拍在空中,遊過來的聲音。
璞玉臉色微變,此時要西風走已經來不及。她擰眉將西風往大紅的喜床上一推,放下紅色帷幔,重新蓋好蓋頭,掌中藏著短刃,坐在床邊等那騎著鯉魚的妖怪進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3:19 PM
第三十七章 魚公子(六)
西風探頭要瞧,就被璞玉一掌拍了進去。她只好跪坐在床上,等著那個魚公子進來。
風停,影定,外面有個男子,正乘著錦鯉,漂遊門外。
門被緩緩打開,有個影子慢慢進了屋子。
璞玉從喜帕下看去,只看見地上有條魚影遊動,她神情凝重,緊握利刃,心已高懸。
黎府院落,還是一片喜慶氣氛。
青淵站在樹上,看著歡鬧的人和妖,原來人間娶妻,是這種樣子的。明明是透著殺戮的紅意,在人間,卻成了喜氣洋洋的東西。不似神界,一片白淨,白得神都跟著蒼白了。
樹影搖晃,人影飄遊,有人站在了樹下,正往上看。
青淵低頭,朝那男子擺擺手:「師兄好。」
無影聞聲,臉上微僵,一步躍上枝頭,說道:「你不是靈殿的人,不要喊我師兄。而且……堂堂的龍神這樣喊我,也受不起。」
「西風是這麼喊你的。」青淵問道,「人間娶妻,都是這樣嗎?」
無影往那院子看了一眼,說道:「嗯。」
「很熱鬧,他們也很開心。」
「等送親的人發現那些都是妖怪後,就不會那麼開心了。」
「新娘子,是沒禮貌的師姐。」
無影微頓,說道:「真正的新娘子已經被我們半路調換,近月總有新娘子無端撞妖,所以師父命我們前來捉妖,誰想……」
誰想又碰見他們。
不知是緣分,還是路窄。
「哦。」青淵凝神看著那熱鬧的院落,發現大宅之中,又出現了魚妖的妖氣。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師妹?」無影語氣微僵,心中並不理解,「你是龍神,怎麼會喜歡西風,以後你回到九霄,要怎麼對她負責?」
「喜歡?負責?」青淵低眉困惑,不懂他說的負責是什麼意思,「西風她能照顧好自己,她很厲害。」
無影禁不住看他一眼,這是……不想負責?他擰眉說道:「你回九霄,要帶上西風?」
青淵想了想九霄枯燥無味的日子,估計西風會瘋,而且九霄沒有小錢錢,西風一定不樂意待,他搖搖頭。
「那你還怎麼跟西風一起?」
「我會留在人間。」
無影愣了愣:「捨棄你在九霄的一切?」
「為什麼留在人間,前提是捨棄九霄?龍族,從來都不受任何束縛。」青淵實在不懂這師兄的想法。
無論是混沌初開,亦或當初的兩界,還是如今的六界,都無法困住他們龍族。
此時那條碩大的鯉魚,已經遊入屋裡,一直遊到新娘子的面前。
微風輕輕拂過喜帕,那紅色蓋頭被風撩起,蓋頭底下,露出一張絕美嫵媚的臉。
胭脂濃染的臉蛋,是外人看不出的難看臉色。
這麼一大條魚近在眼前,很難不變臉色。璞玉微微睜大了眼,抬眉看向那坐在這醜魚背上的男子,剛看見他空蕩蕩的眼眶,就又心驚三分。
「你,看見我的新娘了嗎?」
璞玉輕眨美眸,嗓子微僵,問道:「你的新娘子,長什麼模樣?」
魚公子的面色,蒼白,冷漠,此時忽然溫柔起來:「很愛唱歌,很美,很善良。」
璞玉手中利刃漸漸露了寒光,她繼續問道:「那她怎麼不見了?」
魚公子突然「看」她,空洞的雙眼像要將她吞噬,面目已然猙獰:「你想殺我。」
他一怒,魚也跟著晃動,長長的鬚幾乎拍在璞玉的臉上。璞玉猛地站起身,抓住那魚鬚,利刃已出,直接朝那魚公子的心臟刺去。
藏在床上的西風聽見動靜,也躍身而出,抓住那錦鯉的另一條長鬚,持劍直刺。
錦鯉劇烈擺動,但兩人緊抓,一時無法甩脫。魚公子「冷眼」盯看兩人,突然發出淒厲尖銳的聲音,刺得兩人耳膜疼痛,像是被針直接紮入,不得不鬆手,將耳朵捂住。
院子外的人也被驚動,送親的人尚不知發生何事,就見跟他們同席而坐新郎官家的人,化作一隻隻猙獰鼠輩,衣裳全都褪至地上,迅速往裡躥去。送親的人嚇得尖叫起來,紛紛往外面逃走。
無影聞聲看去,道了一聲「不好」,轉眼之際,旁人已經不見蹤影。
西風被那魚公子的叫聲刺得耳朵都要聾了,咬牙忍住,手中劍在空中畫出一道符,化成漁網,抬手一拍,將那漁網拍向魚公子。
魚公子嘶聲,漁網頓時碎裂,變成利刃,反朝西風璞玉刺去。
西風一驚,拉了還在捂耳朵的璞玉往後拽,以劍抵擋,但那碎成萬段的利刃太多,瞬間刺破了西風的衣裳,劃過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頸,連臉上都添了幾處血痕。
數十隻黃鼠狼妖從這廢墟之中躥了出來,湧向新房。西風頓覺大事不妙,妖多勢眾,如果單單是魚公子,她還能一搏,加上黃鼠狼妖,就難了。
幾乎是剎那,一陣清風撲在她的臉上,抬眼看去,青淵已伸出手掌,往前一推,頓時刮起狂風,將朝這奔來的黃鼠狼妖通通捲入,連那魚公子,也連人跟魚,一起被吸入風陣之中。
黃鼠狼們驚叫往外游,奈何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脫離這風陣。魚公子蒼白的面上露出青筋,雙掌遏住風眼,阻止自己被它吸入,他費盡氣力,猛地錦鯉擺尾,從風陣中脫身,有些狼狽地離開了這黎府廢墟。
西風要追,身後的璞玉卻將她一拽,把她拽了回來。西風還以為她怕自己遇到危險,誰想下一刻就見那大紅的新娘子自己追著魚妖而去,隨後同行的,還有她的無影師兄。
西風瞧著那消失在夜空的兩抹身影,扯了扯嘴角:「連聲謝謝也不說,沒禮貌。」
她這一回神,就見青淵又眼含劇痛地看著自己,她頓覺不妙,果然,青淵一把抱住她,沉痛道:「你要死了。」
「……青龍大人,你再看扁我們凡人,我就要生氣了!」
西風翻了他一個大白眼,不就是受一點傷,下次再喊,她就把斷過胳膊斷過腿的事說出來,嚇死他。
哼。
青淵捧著她的臉,瞧著她臉上的小傷痕,低頭湊近她的額頭。溫熱鼻息就在她額上,西風臉紅心跳道:「幹嘛?」
「呼——」一口龍氣在她額上傷口輕拂。
西風摸了摸額頭,傷口竟然好了。她訝然,然後就看見青淵的臉往下遊移,她伸手將他的臉推開,心砰砰咚咚地亂跳:「好了,不疼了。」
「還沒好,臉,脖子。」
青淵目光往她脖子下面找尋傷口,就見她瞪眼:「不許看!不許碰!」
說罷,她就跳到那風陣面前,將受困的黃鼠狼收入布袋中,頭也不回地說道:「走吧。」
怪,明明傷還沒好。青淵提步跟上,見地上落有魚鱗,拾了一片起來。
「西風,魚鱗。」
西風終於回頭看去,那是一片很漂亮的魚鱗,紅白相交,而且堅硬如石。拿在手上看了一會的她想到一個好法子,轉了轉眼說道:「青龍大人,不如你跟我去窺夢吧。」
「誰的夢?」
「那魚妖的。」
那魚公子實在神秘,西風想以魚鱗做夢引,讓她入夢,說是夢,實際是魚公子的過往。如此就能知道這魚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了,找的新娘子又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但是有了上回差點被魚公子反噬的教訓,這次她得帶上青淵,邊避開魚公子的反噬,邊窺視他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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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回到燒盡的客棧對面屋頂時,小火也剛到。今晚小火沒看見幾隻作惡的妖怪,沒吃飽的它一見西風上來,聞到一股子黃鼠狼味,就饞得不行,蹦到她跟前抱她大腿:「西風姐姐最漂亮了。」
「……別噁心我。」
「西風姐姐六界第一漂亮。」
「……」西風一個哆嗦,將一袋子黃鼠狼全塞給它,「拿去拿去。」
小火唇角一彎,它就知道這招百試百靈。它抱了滿滿一袋黃鼠狼精魄跑去另一個屋頂上,打算開吃,還沒吃上,突然察覺有一對閃閃發亮的小眼睛盯來。
它猛地回頭,不見人影。
可明明有人在看它。
它又猛地抬頭,就見一個黑團子迅速藏在飛簷後面。
「小矮子?」
那邊憤然道:「你才是矮子。」
「你要不要吃點心?」
小黑妖想了想,終於現身,小跑了過來。
今晚沒有月亮,本就是個黑團的小黑妖,現在簡直是只剩下一對眼睛了。小火覺得這一點都不能怪它看不出來它是姑娘:「以後我叫你小煤球好不好。」
小黑妖瞪眼:「我不叫煤球。」
「那你叫什麼?」
「我沒名字。」
小火意外道:「你一個還算是大妖怪的妖怪,活了那麼久,怎麼會沒名字?」
「因為沒人會喊,要名字幹嘛。」小黑妖往嘴裡塞了兩抹黃鼠狼精魄,點心真香,吃得滿足極了。
小火眨巴了下眼,說起來這小煤球也該有好幾千歲了,活了幾千歲的妖怪,卻沒名字。
沒人喊,那就是說,它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還有就是,它解封的十幾個大妖怪,全憑它一己之力。
小火簡直對它肅然起敬。
「小煤球,你很厲害。」
小黑妖臉一紅,拍拍心口說道:「當然。」
「不過你能不能不要吃我的點心了???」小火一把搶過袋子,敬重歸敬重,可是美食不能共享,這是原則。
小黑妖撇撇嘴,舔了舔唇饞得很:「我拿好喝的跟你換。」
說著,它從袍子裡拿出一個大瓶子,也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小火撩了它的衣袍翻了翻,也沒瞧見。不過瓶子裡的水,的確很香甜,香飄撲鼻:「那我拿一隻跟你換。」
「小氣,一隻就一隻。」小黑妖從袋子裡抓了一隻最胖的精魄塞進嘴裡,才將瓶子給它。
小火拔掉瓶塞,更加醇厚的香氣溢出,只是聞著就要醉人了。它抱著瓶子仰頭喝,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瓶,氣都不帶喘。
小黑妖趁它不注意,又拿了一個點心塞嘴裡,還沒咽下,就見它放下瓶子,直勾勾看它。它艱難咽下,差點沒噎死。
「好喝……嗝。」
「是吧,這可是我從皇宮裡偷來的御酒。皇宮現在可不好進去了,不是我這樣的大妖怪,都不敢去。」小黑妖洋洋得意自誇著,瞧著還在打嗝的它,又想起它變成火獸的模樣,威風凜凜的大妖怪,它又饞了起來,戳戳它的胳膊問道,「你做我的大妖怪好不好,主人也是可以換的。」
暈乎乎的小火看著眼前的黑團團,又打了個嗝,說道:「好啊。」
小黑妖睜大了眼,激動得結巴起來:「你、你、你是說真的?」
「真的。」小火朝它比劃,「你先把那條魚抓住,它燒了客棧,西風要自責死了,嗝。」
小黑妖拼命點頭:「我這就去抓,拉鉤,抓回來你要當我的大妖怪,聽我的話。」
「好啊好啊。」
小火伸出爪子沒勾上,最後還是小黑妖抓了它的手扣住,晃了晃,就算約定好了。小黑妖興奮得要跳起來,它的心願,終於可以達成了。
雖然那魚公子難對付,但為了它的大妖怪,它不會放棄的。
小火還在打著酒嗝,一個晃神,那黑團團已經不見了。它將袋子口擰住,扛在肩上回去找西風,還隔著四五個屋頂就大喊她的名字。
正等著青淵施法入魚公子虛幻夢境的西風遠遠瞧著顛著步子跑過來的小火,滿臉嫌棄地對青淵說道:「你呀,以後可千萬不要像它這麼能吃,我可養不起。」
青淵說道:「好。」
「乖。」
「凡間的東西太難吃,我也沒辦法多吃。」
「……凡間的東西不難吃,是你太挑剔了。」西風說著話,小火已經跑到她面前,醉醺醺地撲到她手裡,看著她傻笑。
西風低頭嗅了嗅這紅團團,禁不住說道:「明知道自己沾酒即醉,還敢喝酒。」
「嗝——」打了個大酒嗝的小火腦袋一枕,抱著滿滿一袋黃鼠狼精魄,呼呼大睡過去。
青淵手指輕彈,那紅白魚鱗,化作一抹紅光,一抹白光,浮在他掌心之上,交錯成藤,直入蒼穹。
那紅白光芒交織的地方,有魚遊動,有個美麗少女,在低聲笑著。
笑聲清脆如鈴,似夏夜之中,有人在輕輕撫琴。
琴聲悠悠,瞬間讓兩人入夢。
入了那魚公子的夢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3:26 PM
第三十八章 魚公子(七)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著人間衣……」
玉指輕彈,琴聲嫋嫋,歌姬低聲吟唱著小曲,時而莞爾一笑,時而媚眼輕抬,看向滿座飲酒的賓客。
賓客都是文人雅士,腹有詩書氣自華,來者都是相貌堂堂的年輕男子。但在這群人中,有位公子,最惹人注意。
那公子年紀尚輕,至多不過二十出頭,他倚在矮桌旁,好看而修長的手指拿著一杯酒,眉宇之間藏著倦懶,顯得他整個人都有些迷醉。
他的臉很白,唇色也有些蒼白,輕睜的眼底含著淡淡的漠然和倦意。
曲兒很好聽,唱歌的姑娘也很美。他看向她時,發現那姑娘也總在看他。
美眸含笑,膚色嬌人。
是個絕美的姑娘。
多看她幾眼,她俏紅的臉上又添紅妝。
明明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卻在努力將自己裝扮成一個見過許多世面的人。
他不由一笑,這一笑,看得那歌姬手指一震,頓時彈錯了一個音。正沉迷聽曲的眾人覺得掃興,鬧哄起來,鬧得少女的臉上飄紅,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人群之中,有個俊美男子起身朝她走去,俯身將穿得累贅的歌姬抱入懷中,說道:「今晚,你是我的。」
這亭樓聽曲,歌姬不是不可以抱走,只要歌姬也願意。
聽曲的人中早就有人等著這一曲結束,上前問話,這會見有人捷足先登,紛紛起哄,拿出錢財要搶回歌姬。
少女窩在男子懷中,眨著明眸看他,臉上紅如胭脂:「我跟你走。」
失望的眾人更是喧鬧,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重新等著新的歌姬上樓撫琴吟唱。
亭樓有三樓之高,少女穩穩地窩在他懷中,抬頭看去,能看見他潔淨的下巴,還有俊美的側臉:「公子,你長得真好看。」
他笑了笑,走到一樓那,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他甩手將她扔了進去,扔得她直皺眉,還沒揉揉痛處,見他也俯身進來,立刻端坐好,又眨巴著眼看他,傾身枕在他的膝頭上:「郎君我們去哪?」
「我也不知道。」他握了她的下巴,盯著這張美豔的臉,說道,「不如就在這。」
少女的臉色微變,腰帶一鬆,已經被他扯開。她的臉色更加難看,隨即外衣被剝下了。
正是深秋,她裡三件外三件地穿了足足六件,被他卸下一件,卻讓她有些慌了。
她跪坐在馬車夾板上,姿勢僵硬。直到又被他除去一件衣裳,她才回過神來,抓住他的手,咬唇道:「不要碰我。」
已經握住她第三件衣裳衣襟的他忽然笑了,鬆開了手:「不裝了?」
少女擁緊自己的衣裳,退到他的對面,爬上位置上坐好,說道:「你故意逗我。」
「我以為你會一直裝下去,沒想到脫到第三件衣服就受不了了。」他倚著車廂,眼神又變得慵懶,「既然臉皮薄,何必來做這種營生。」
好玩的事沒了,一切又無趣了起來。
「你也知道是營生。」少女已經束起了腰帶,抬了抬好看的眉眼,借著時而掀起的車簾看他,外面明明滅滅的燈火,也將他的臉映照得明明滅滅,「我喜歡你,公子。」
他盯著她問道:「喜歡我什麼,喜歡我這張臉?」
「是啊。」
「庸俗。」
「凡人就是這麼庸俗的。」少女手中絞著辮子,歪著腦袋看他,頭上的步搖撞得叮噹作響,如這馬蹄聲一樣清脆,「我可沒有那個閒情去探究一個陌生男子的心,當然是先看臉的。」
他終於又笑了,問道:「你叫什麼?」
「晚晚,你呢?」
他想了想:「魚。」
「姓魚?這姓氏很少見。」晚晚還在看他,「魚公子,我不貴,你一晚給我十兩就好,你要是樂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半年,可以給少一些。」
魚公子看她一眼,問道:「誰教你說的這些?你還是處子之身,長得又這樣好看,今晚你只要十兩銀?」
晚晚的臉又紅了,低頭摸了摸耳朵:「那你樂意給我多少錢?」
「不給。」
晚晚睜大了眼,只見他眼底已經冷漠:「因為我不會要你,下車。」
馬車已停,晚晚有些氣惱地看他:「那你將我抱回去!」
魚公子看著她,探身就將她抱住,俯身抱出車外。此時車已經離那亭樓有一段距離,他想了想又將她扔回去,示意她看車上的小寶箱:「給你。」
晚晚沒好氣地打開箱子,裡面都是金銀珠寶,奪目的光芒映得她雙眸明亮:「都是給我的?」
「是。」
「那我要做什麼。」
「閉嘴。」
晚晚立刻捂住嘴,這個簡單,比伺候這脾氣古怪的公子簡單多了。
她雙掌捂得很寬,只露出一雙眼睛,一直在他臉上轉悠。
俊美無雙,就是冷漠了些。
魚公子已經閉上雙眼,可還是能感覺到對面的姑娘在看他。他耐住了性子,直到那灼灼目光沉落,他才睜開眼。對面的姑娘,已經蜷在角落裡睡著了,懷裡還抱著那個寶箱子。
姑娘睡得很熟,臉上抹著濃妝,堆著厚厚的脂粉,跟她的年紀一點都不相符。
髮髻上插滿了首飾,腦袋看著都重了好幾斤。
「叮叮噹噹。」
髮上的步搖一直隨著馬車晃動,發出聒噪的聲音。他皺了皺眉,伸手要將她的步搖摘下,剛碰到,就被她抓住了手,嘀咕道:「小偷。」
他輕笑一聲,不摘她的步搖了,直接將她抱起,讓馬車停下,將她扔在了空無一人的郊外,連看也沒看一眼,說道:「走。」
車夫看了一眼那還在睡覺的姑娘,歎道:「可憐。」
「你走不走?」
「走走。」
車夫搖身一變,化身一條巨大的錦鯉,載著魚公子離去。
&&&&&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著人間衣……」
歌姬的嗓音可繞梁三日,嫋嫋傳到二樓,讓正在上樓的人微頓腳步。
可他還是走了上去,正在撫琴唱曲的人,果然是那個少女。他尋了個位置,拿了酒杯淺酌,幽幽看著那彈唱的姑娘。
她的臉上還有一塊紅痕,哦……他想起來了,昨晚扔她的時候,好像是臉朝地來著。
晚晚美眸流轉間,也看見了他。
魚公子覺得,要是旁邊沒有其他人,說不定她會拿著琴過來砸他的腦袋,再罵他一頓。
他笑了笑,這一笑,又斷了她的琴音。
此時已經有人走上前去,說道:「姑娘今晚就跟在下走吧。」
晚晚抬眉,還沒說話,就見那俊美又可恨的公子過來,彎身捉了她的手腕,說道:「跟我走。」
「不……」
「一個寶箱。」
被扔在郊外是真,可箱子裡的珠寶也是真,只是被扔,又不用伺候,晚晚合計了下,就跟著他走了。
走的時候略有些垂頭喪氣,瞧著拉著她下樓的男子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骨氣?」
「骨氣是什麼,比得過金銀珠寶麼?」
「比不過吧,至少現在比不過,否則也不會再跟你走了。」晚晚說道,「你今晚丟得輕一點,不要把我往有石子的地方扔,硌得疼。」
魚公子笑笑,到了一樓,將她塞進馬車,說道:「你不要睡就好。」
「我跑了一天,唱了一天,累呢,馬車跑得這麼穩,顛得我犯睏。」晚晚又道,「你又不要我,為什麼今晚還要帶我走?」
魚公子看著她,將她拉到懷中,摸著她嬌嫩的臉頰說道:「誰說我不要你?」
懷中的少女今晚少抹了些脂粉,臉上的緋紅十分明顯,她輕輕呼吸,沒有吭聲。
魚公子也沒有說話,就這麼抱著她。
過了許久,他發現她又睡著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很可笑。
他竟然抱著一個庸俗的凡人這麼久。
頓覺心煩。
「停車。」
「嗯?」
「扔人。」
「……」
&&&&&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
晚晚的嗓音微微沙啞,不再是前兩日妙人的歌喉,聽得一眾人皺眉,喝起了倒彩。
她彈得也累了,可還是繼續彈唱,終於有人忍不住,說道:「你的兩日情郎去哪了,怎麼不跟他繼續快活去了?」
晚晚臉色微變,仔細辨認這人,正是昨日求而不得的那位客人。
她看著底下這些文人騷客,心覺虛偽。
「要是今晚他不要你,那你跟我啊,一定讓你更快活。」
晚晚慘白著臉看他,指下再也彈不下去。人群中,忽然有一聲嘲諷輕笑。
「你?」那人冷聲諷刺道,「算什麼東西。」
那人一頓,就見一個俊美非凡的公子上前,再次在他面前抓住了歌姬的手腕,要將她帶走。他伸手攔住:「她今晚是我的,否則以後別想在這唱曲得賞錢了。」
「她以後不會再來這裡。」
魚公子冷眼一盯,盯得那男子不知為何心驚,再不敢攔他。
晚晚埋頭跟他下樓,始終一言不發,被他塞進馬車,也沒說話。魚公子握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問道:「啞了?」
「我睡了,你繼續扔吧。」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蒼白的臉上像寫著四個大字——視死如歸。
他笑了笑:「我不扔你。」
「哦。」
他惱怒:「你『哦』什麼?」
「我不信。」
他又要發怒,就見她臉色愈發蒼白,握著的下巴,也漸漸發冷。他微頓,面有嘲諷:「病了?」
車外趕車的人幽幽道:「接連兩晚將一個嬌弱姑娘扔在荒野,不病才怪喲。」
「你閉嘴。」
姑娘已經緊閉雙眼,整個臉蛋都是涼的。
他鬆了手,她就像一件沒有架子的衣服癱在他身上,氣喘得頗重。
馬車突然停了。
他皺眉問道:「做什麼?」
「給你扔人呀。」
「……」
「喲,難道你要收留她?」
「是!收留她,你趕車,不許說話。」
車夫一笑,繼續悠悠趕車。
&&&&&
留個姑娘在身邊麻不麻煩?
當然是麻煩的。
他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麻煩,還能留她在身邊兩個月。
一會拉他去看花燈,一會拽他去逛鬧市,一會要他去賞花。
很麻煩,除了睡覺的時候她會安靜下來,其餘時間,都像隻百靈鳥,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鬧個不停。
這會她又跑去猜燈謎了,正是小年,人間到處都是紅色。
紅得讓他不舒服。
人間的紅,對百姓來說是喜慶,但是對他來說,卻猶如符咒,大大削弱了他的妖力。
「公子,你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車夫手裡拿著十串冰糖葫蘆,一口兩個,擠得腮幫子鼓當。
他看著都覺得疼:「你走開,不要站在我旁邊。」
「不要這樣公子。」
「走開。」
一會晚晚提了兩盞花燈回來,蹦到他面前歡喜不已,揚著花燈給他看:「你看你看,我猜對了謎底,換了兩個花燈,送你一個。」
魚公子看了一眼,又醜又庸俗,嗤笑:「不要。」
「那我送給魚叔。」
魚叔立刻點頭:「好啊好啊。」
魚公子一瞧,又將花燈攔截回來:「我要。」
晚晚瞧他:「你這人真善變。」
「那我不要了。」說完,他又將花燈塞回給她,就自己走了。
晚晚朝他背影做鬼臉:「魚叔你看看他,小氣。」
魚叔笑道:「公子吃醋呢。」
「吃醋?」
「公子喜歡你啊。」
晚晚微頓:「他才不喜歡我,只是脾氣古怪。」
魚叔哈哈笑著,繼續專心吃自己的冰糖葫蘆。
晚晚想了想,追上那俊美的男子,在他一旁直瞧他,看的魚公子偏頭皺眉問道:「看什麼?」
晚晚莞爾一笑:「你是不是喜歡我?」
魚公子冷笑。
「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喜歡你,很喜歡。」晚晚說著喜歡,神情卻有些難看,眉含一抹愁傷。
他冷聲問道:「喜歡我有那麼痛苦?」
「是啊。」晚晚沒有再說,這滿街的紅色,將她心底的蒼白襯得更加蒼白了。
熱鬧的街道另一頭,傳來鑼鼓喧鬧的聲音,原來是有新娘子出嫁了。娶親的隊伍讓原本就喧鬧的街道,更添了幾分過節的喜慶氣氛。
娶親的長龍往他們走來,魚公子走到街道一旁,可晚晚沒跟上。眼見那新郎官的馬就要正面撞上她,他皺眉,上前拉了她回來,微怒:「你在想什麼?」
晚晚搖搖頭。
他覺得她不對勁,幾次想問,可是沒有問出口。
到了夜裡,他隱約聽見隔壁房有人出門——那是晚晚住的房間。
他立刻打開門,一眼就看見她手裡拎著個包袱,鬼鬼祟祟地在關門。他盯著她問道:「金銀珠寶都帶上了?」
晚晚看著他,欲言又止,還是說道:「是啊,都帶上了。」
他盯了她半天,退身回去,將門「砰」地關上。
直到那腳步聲咚咚咚下樓,他還一直站在門背後。
是惱怒,是不解。
他對她不可謂不好,可她卻要走。
他站到天亮,忽然想起了什麼,她走的時候,包袱看起來太輕了。他走到她的房門前,推門進去,桌上放著四五箱子的珠寶,全是他送她的。
沒了惱怒,只剩下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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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以為他找不到自己了,誰想她只是坐在石頭上歇個腳,眨了個眼,就見面前多了個影子。她微頓,抬頭看去,見了那背光而站的男子,微微一驚。
「你……」晚晚抓緊了自己的包袱,又畏怯又大聲,「你不許打人。」
他緊繃著臉,聞聲,臉色更差。
晚晚以為他要揍人了,可忽然就見他俯身,把她抱住:「回去。」
「回哪?」
他想了想:「買個大宅。」
乘鯉而游,居無定所的日子,他突然想結束了。
「晚晚,我們成親。」
懷中人沒答話,一瞬的遲疑,讓他擁她更緊。
「我不……」晚晚頓了話,最後還是說道,「好。」
&&&&&
宅子剛剛買下,坐落在郊外,遠離了鎮上的喧囂。
大宅裡裡外外,都掛滿了紅綢,似桃花盛開。
沒有賓客,只有新郎和新娘,還有一個跑腿的魚叔。
哪裡都是紅色,連身上都著紅衣,讓魚公子很不舒服。只是新娘子是晚晚,一切的不舒服,都沒有關係。
「先是把新娘子從門口接進來,跨個火盆,然後拜天地,拜長輩,夫妻對拜,接著……」
魚叔翻著手上長長的本子,看著上面的禮數都覺得頭暈,還要繼續念,就見這少爺冷哼一聲:「虛偽,麻煩,我進洞房了。」
「……」
「你走遠點,什麼都不許聽。」
魚叔歎氣,邊捂著耳朵邊往宅子外頭走:「有了新娘子,不要老家丁咯。」
等他走遠了,魚公子還站了好一會,理順了衣服才去新房。
雖然他不喜歡紅色,但是他想看看,穿著嫁衣的晚晚,那是他的新娘。
想著,心跳得有些快。
越是往裡面走,越是緊張。
他又自嘲冷笑,緊張什麼,不就是要見新娘子了。
但還是緊張。
到了門口,他正要推門進去,又收了手,改成敲門:「晚晚,我進來了。」
門離床有些遠,還看不見新娘子。他走進裡面,等能看見新床了,卻還是看不見晚晚。
他微頓,突然覺得不對勁。
這屋子中,有人在低低輕笑,滿屋的妖氣,是煞氣,是戾氣。
他眉峰一冷:「出來。」
尖銳的哢哢聲充斥在整個屋裡,一隻隻黃鼠狼冒了頭,幾乎填滿四面牆壁,趴滿整個房樑。
「魚公子,你的眼睛,我們收下了。」
「我的新娘子,你們藏起來?」
他的眼睛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可唯有妖怪知道,那是一雙堪比鳳凰血淚的法器。
那裡凝聚了上萬年的靈力,只要一顆,就足以提升任何妖怪的千年修為。
魚公子冷聲:「把晚晚交出來。」
黃鼠狼只是嘲諷地笑著,忽然朝他湧去,要挖他雙眼,吃他血肉。
它們整個家族都過來了,就是為了奪他雙目,襲向他時,猙獰兇狠,毫不留情。
魚公子冷眼一看,屋裡的水頓時成牆,擋住它們的來襲。水再化寒針,刺向這黃鼠狼群。
動作稍慢的妖獸被針刺入腦袋,疼得摔落在地,大聲嘶吼。
剛買的新宅,已經變成了地獄。
這讓他很心煩,而且晚晚也不見了。
不知為何,收拾這些黃鼠狼妖並不算困難的事,突然變得困難起來。每次釋放妖力,都覺心被針刺,刺得他眉頭直擰。
不斷有妖獸來襲,每次抵擋,都好像要耗費他許多妖力。
那黃鼠狼妖屢屢試探,並不是真的襲擊,見他漸漸虛弱,一聲令下,滿屋的黃鼠狼再次襲向他。魚公子避之不及,被擊得急退。
那妖獸首領見狀,伸出利爪要取他雙目,幾乎只剩三寸距離,忽然有人從角落中衝了出來,抓住那首領爪子,嘶聲落淚:「不要傷他,我求你……」
「晚晚?」
他要將她拉回身邊,卻見妖獸爪子急轉,直接劃過晚晚的脖子。
血濺三尺,似下了一場紅色血雨,在他眼中蔓開了。
他怔神,辨不清她身上的大紅顏色,是血,還是嫁衣本來的顏色。
「晚晚——」
幾乎是在他愕然瞬間,那利爪刺入他的眼中,反手一鉤,兩顆眼睛,隨爪離身,只留下兩個血淋淋的血洞。
魚公子看不見了,一切已成黑暗。
窺夢的西風和青淵,眼前也隨之一黑,什麼都看不見。
晦暗的紅色新房中,唯有魚公子淒厲的喚聲,不斷迴響在耳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3:31 PM
第三十九章 魚公子(八)
西風猛地一個驚詫,從夢中離境,想要再回去,那夢境卻已經閉合了開口,拒人在外。
「晚晚死了?」
西風抓著青淵的衣袖,是遺憾,是惋惜。那利爪斷喉,凡人必死無疑,只是她不知道魚公子最後有沒有救下晚晚,以魚公子的妖力,如果救下了,晚晚還有生機。
然而這是魚公子的夢境,他的眼瞎了,看不見,夢境之外的人,也跟著看不見。
「或許沒死。」青淵說道,「否則,他為什麼會到處找他的新娘?」
西風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你說,會不會是後來黃鼠狼妖擄走了晚晚,一直藏著她,所以魚公子才會屢屢出現在黃鼠狼妖出現的地方,找他的新娘?」
「嗯。」
西風低眉稍想,從袋子中抓了一隻黃鼠狼精魄扔到地上。那精魄離了袋子,瞬間變回真身,拔腿就要跑,卻被人踩住了尾巴。它低聲怒吼,聲音裡滿是威脅。
西風朝它腦袋用力拍了一巴掌,惡聲:「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不許說謊,否則我再把你收了。」
黃鼠狼立刻老實了,自知打不過她,只好說道:「您問。」
「你們族人跟那魚公子有過節?就是那隻總騎著一條魚的妖怪。」
黃鼠狼轉了轉眼:「我們跟他沒過節,是他總找我們麻煩。」
說完,一把寶劍釘在了它的面前。它咽了咽,說道:「有那麼一點點過節……」
劍近在眼前,就要削它眉毛了。
它認真道:「有大過節!」
「什麼過節?」
「我們……」它萬般不願地說道,「你約莫不知道,他是修煉萬年的大妖怪,真身本是海中明珠,修煉成妖後,妖力大半都在那對眼睛上。我們族長覬覦已久,便奪了他的雙目。」
「那我再問你,這幾個月數起新娘被騙到廢墟中成親的事,是不是跟你們有關係?」
「……是,新娘子有純陰之氣,出嫁之日食用,是修煉的好藥材。」
西風冷笑:「你們真是可惡。」
「所以……」青淵低眉微想,說道,「你們本意要吃新娘子,但是新娘子卻屢屢被送回娘家,也就是說,攔截你們的人,是那條魚。」
西風腦子還沒轉過來,這麼一想,的確如此,她恍然:「吃掉送親的人的妖怪,不是魚公子,是你們!」
黃鼠狼妖不敢吭聲了,這種事它們當然知道不能讓妖界的人知道,否則定會死得很慘。
可為了修煉,劍走偏鋒,也是速成之路。
西風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魚公子跟你們有仇,又想找到他的新娘子,所以每次你們做壞事,他都會出現,救走新娘子,不讓你們得逞。」
黃鼠狼妖冷哼:「他壞了我們多少好事了。」
「那你們在黎府出現,當時是要抓新娘子,而不是幫魚公子。」
「我們怎麼可能幫他!我們恨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西風看著面目猙獰的黃鼠狼,又狠狠揍了它一拳:「吃新娘子和送親的人你們還有理了,要不是魚公子,你們得害死多少人。還讓魚公子背鍋,你得意洋洋呀你,再嚷,再嚷啊。」
黃鼠狼抱著腦袋不敢說話了,委屈巴巴地看著她,這姑娘真凶。
青淵說道:「你們是壞人,魚公子是好人,你們搶了他的新娘子。」
「我們沒搶他的新娘子。」
西風皺眉問道:「那晚晚呢?」
「什麼晚晚……」它一頓,「我們沒搶。」
「那晚晚去了哪裡?」
它不答話了。
西風揍了它一拳,它還是不說,西風覺得這實在反常,按理說,晚晚只是個凡人,黃鼠狼在避諱什麼?
「我都答了你這麼多話了,你該放了我了吧。」
西風朝它齜牙一笑,然後抓住它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塞回袋子裡,哼聲:「我像是那麼講誠信的人嗎?」
青淵眨了眨眼,還沒開口,西風就看他,哼哼:「又要教我做人?」
「挺好的。」青淵拍拍她的腦袋,「善惡分明,誇你。咦,為什麼一臉警惕?」
這還不是被你折騰出的毛病!西風等了一會,確定他不會毒她一口,這才欣然接受:「可不是。」
等了半晌的青淵說道:「反應慢,要學我才對。」
「……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反應快?」
已然身經百戰的西風連平復心情的過程都不用,就在腦子裡理起了魚公子的事,她發現魚公子不但替黃鼠狼背了殺人奪魂的鍋,還失去了眼睛,還有晚晚。
失去晚晚又失去眼睛的他,從此和黃鼠狼結怨,於是每次黃鼠狼作惡,他都會尾隨救走新娘,再將新娘送回家中。
在黎府的時候,魚公子應當是要進來帶走新娘的,結果卻在她那美人師姐身上發現了殺氣,便以為是黃鼠狼妖布下的陷阱,所以對美人師姐下殺手。
那時黃鼠狼妖進來,應該也是要殺魚公子,誰想青淵一個風陣,把他們全都吸入陣中。
一時正邪混亂,還讓西風誤以為這黃鼠狼跟魚公子是蛇鼠一窩。
如今知道有這個隱情,西風倒很惋惜魚公子和晚晚。
沒了大半妖力的魚公子,妖力依舊很逆天,只是黃鼠狼眾多,也無法覆滅它們。想必黃鼠狼妖也無法對付魚公子,所以屢被壞了好事。
「完了。」西風一個回神,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來,「我那師兄和美人師姐不知原因,要是追上了魚公子,恐怕要打起來。」
如果沒追上最好,追上了可就要出事了。
她晃了晃小火,小火還在醉酒,她拎了它的耳朵扔青淵手裡,隨後施法,尋了無影的蹤跡,往那追去。
幾近天明,又是一宿沒睡的西風連追蹤的速度都慢了許多,她怕靈殿的人先找到了魚公子。
她那個師兄和師姐,可不是那種會耐心看人夢境的人。
魚公子不是壞妖怪,真正該收拾的,是那群黃鼠狼。
可最近她大概真的有毒。
就在她擔憂這些的時候,從黎府出來就一路追蹤的無影和璞玉已經追到了魚公子,離他的距離,不過十餘丈。
魚公子盤腿坐在海岸岩石之上,在風陣中受傷的手還在流血,他沒有理會,只是「看著」朝陽將升的海面,靜聽風聲。
魚叔跪在一旁為他清理傷口,沉默許久,才道:「那些黃鼠狼吃的人越多,修為就提升得越快,如今它們敢埋伏您,也就是說,有把握捉住您。您離開海裡太久,妖力越發減弱,還是回海裡吧。」
魚公子默然,蒼白的臉上是滿滿的淡漠和無所謂:「沒有了眼睛,我要修煉百年,甚至千年,才能恢復之前的妖力,但我怎麼能離開那麼久……晚晚等不了。」
「晚晚她……」魚叔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道,「還是先療傷吧。」
「魚叔……」他默了默,問道,「我還能找回晚晚嗎?」
魚叔愣了愣,他想說他的眼睛被奪,一切都太巧,太巧了,晚晚絕對脫不了關係的,甚至有可能她就是黃鼠狼的誘餌。
可他不忍心說。
傷口還未包紮好,他忽然察覺到這海風中,有不同的氣味混雜其中:「有人。」
他們的頭頂之上,不知何時被人罩著一張金色漁網,猛地撲下。魚叔喝聲,漁網瞬間被厲聲震碎。那咒文編織的漁網,落地之際再次串聯成繩,試圖捆住他們。
魚公子冷眼一撇,身上有白光刺出,剎那之間就將繩子斬斷,他冷聲說道:「昨晚假扮新娘子,今天躲躲藏藏,看來靈殿人做事也不見得光明磊落。」
「跟你這種奪人魂魄的妖怪,談什麼光明磊落。」
璞玉仍穿著大紅嫁衣,頭上的鳳冠已經在途中取下,髮上繫著長長紅色綢緞,持鞭而立,嬌豔如紅花,美似紅霞:「師兄,我去守住海邊,免得他逃入海裡。」
無影微微點頭,只是他看那魚公子,完全沒有要逃的模樣。但妖怪素來狡猾,不能輕易信他。
他提步往前,劍已出鞘,想將他擒住。忽然有烏雲蓋天,像一頂黑色斗篷平鋪天穹,將即將升起的朝陽都吞噬了般。
一條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他與那魚公子的中間。
巨大的黑團似烏雲臨世,翻滾嘶聲:「離開這,他是我的。」
無影微覺這妖怪的氣息略熟悉,應當是在哪裡見過,可又不見得了。這突然出現的妖怪妖力不弱,但無影並不是沒有辦法對付它。
小黑妖見他要動手,周身黑氣扭得更厲害了:「退下!他是我的!」
然而這捉妖師竟然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
那渺小的凡人已經起劍,小黑妖心無畏懼,它只知道,只要它把這條大魚交給西風,它就能夠做那火獸的主人了。
只要它能夠收服一隻大妖怪,那就能完成娘親的心願。
娘,你等我,我會帶隻大妖怪給你看,你就再也不用擔心我被人欺負了。
「嘶——」小黑妖厲聲,俯身衝向那礙事的捉妖師。
強大的妖力衝來,無影知道它不易對付,沒有正面硬抗,偏身躲閃,那妖氣撞擊在海面上,撞出一個巨大的沙坑。
沙子如塵,漫天飛散。
轉眼海岸上,就已經是塵沙飛揚。
疾步趕來的西風見那邊已經打起來,心急如焚,跑過去要阻攔,誰想青淵不動了。
「跑呀,那邊都打架了。」
「不。」青淵擰眉看著地上的鬆軟沙子,走一步沙子就要鑽進靴子裡去了,還會沾在上頭,甚至跑進襪子裡,髒兮兮。
已經想像出八十種髒法的青淵一步都不想動。
西風倒是想扔下他,但從那邊打鬥的氣息看來,開打的是她的師兄和那小黑妖,等會再加個魚公子,她也攔不住,必須得青淵去。她忍著暴躁心緒,和顏悅色道:「不髒的,快走吧,青龍大人。」
「不,髒,都是沙子。」青淵攏著眉頭,看看她,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法子,「你背我。」
「……你、好、意、思!」
讓一個嬌美的姑娘背一個五大三粗的壯實漢子,這世上也就只有他才說得出口了,別無二家。
火急火燎的西風懶得搭理他,寧可上去被人揍兩拳,也不想背他——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他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哼!
青淵看著憤然跑遠了的西風,又看地面那鬆鬆垮垮的沙子,深吸一口氣用腳踩了踩,又立刻哆哆嗦嗦地收回腿。
沙子真是麻煩。
——他想念他的掃把了。
對,掃把,那就打掃乾淨好了。
正往那邊疾跑的西風突然覺得腳下有異樣,在那打鬥的小黑妖和無影也覺得情況不對,這一看,全都愣住了。
一陣狂風鋪路,將所到之處的沙子全部捲起,剎那就將鬆軟沙子捲得一乾二淨,鋪天蓋地地繼續朝他們這個方向襲來。
無影和小黑妖急忙避開,一場惡鬥也被迫暫時停下。
剛才還在頭疼怎麼勸架的西風杵在一旁,看著那狂風在眼前掠過,然後看著青淵輕步蹦過,不由扯了扯嘴角,乾笑兩聲。
——有逆天的靈力了不起呀,龍神就不用學著講道理了嗎?
被他對比得像渣渣的西風要哭了。
——是啊,可不就是這麼了不起。能武力解決的事,她才不想費唇舌講道理。上去就揍一頓,多省心。
簡直要羨慕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5:06 PM
第四十章 魚公子(九)
西風還在感慨著世道不公,已經走遠的青淵見她沒跟上,轉身朝她伸手:「走,一會風一停,又是滿腳的沙子了。」
見她還不動,青淵折回身,拉住她的手往前帶。
「墮落啊。」西風感慨著自己沒立場,腳卻很忠實地跟了上去,她驀地一個回神,「青龍大人,你怎麼不飛,非要折騰人家沙子。」
走在前面的青淵一頓,回頭看她:「哦,忘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龍,假的吧,妖怪吧!可就算是假的,也比她厲害多了,西風試探問道,「青龍大人,你收不收徒弟,會給你買包子吃的那種。」
「我不愛吃包子。」
西風眉毛一挑,耐心道:「重點是你收不收徒弟。」
「不收。」
「為什麼?」
「因為九霄之上,師父和徒弟是不能睡在一起的。」
「哦。」西風神情一凜,「我們現在也是不能睡一起的!!!」
青淵皺眉問道:「為什麼不能,我們不是師徒。」
歪理,都是歪理!沒有抱上大腿的西風決定回頭就拋棄他,帶著小火跑路。不對……這個想法好像已經想了幾百回了,可就沒一次成功的了呀。
西風頓時沮喪。
青淵見她頹然,安慰道:「我可以教你,但不會收你做徒弟,畢竟,我們還要一起睡。」
「……你行行好當條神龍吧,別說了,以後我還要嫁人的。」
她央求著,耳朵尖的璞玉已經偏身看她,唇角彎彎,笑得意味深長。西風路過她身邊,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師姐,你這樣笑,跟老婆婆似的,和藹可親極了。」
璞玉撣開她的手,怒道:「滾。」
「嘻。」西風轉到無影一旁,遠看那還坐在岩石上的魚公子,還有變成一團黑霧的小黑臉,朝它擺擺手,「小黑,你又來收服大妖怪啦。」
小黑妖低頭看了看在青淵手上大睡的小火,想叫醒它看它抓大妖怪,可它睡得很好,一時半會都醒不來的樣子。
璞玉說道:「西風,你是不是跟屁蟲,我們去哪裡都有你。」
西風訝然:「師姐你說這話臉怎麼不會紅,分明是我去哪你們就去哪,這魚妖我盯了有半個月了,別跟我搶。」
「……半個月?你離開清河鎮才幾天?」
被當場揭穿謊話的西風一點也不臉紅:「美人師姐,這魚公子是好人,你們別抓他了。」
無影微微皺眉:「這幾個月來,許多新娘子被騙,送親的人十去九不回,怎麼會是好人。而且……」他接了捉妖任務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這魚公子,他竟沒了眼睛,「他的眼睛去了哪裡?」
明明是海中明珠,妖力幾乎都在雙目上,沒有了眼睛,便等於沒有了妖丹。
「被黃鼠狼奪走了。」西風輕歎,「就是在黎府的時候,出現的那些黃鼠狼。」
她將夢境中看到的事情,跟他們說了一遍,唯有說清楚,才能讓她這個刻板的師兄放過魚公子,轉而將目標放在那些黃鼠狼的身上。
「……事情就是這樣,作惡的是黃鼠狼,不是魚公子,他是無辜的。」
無影神情微沉,緩聲說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去收黃鼠狼,你也走吧,這魚公子雖然無辜,但看起來,並非善類,而且還有這隻……」他抬頭看向那黑漆漆的一團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妖怪,猜了猜說道,「煤球?」
小黑妖頓時黑氣亂溢,大聲道:「你才是煤球!」
西風說道:「它不是壞人,只是個立志要收服大妖怪的厲害妖怪,沒事。我還有話想問魚公子,師兄你先走吧。」
無影輕輕點頭:「好。」
西風等著她這美人師姐冷言冷語她,誰想無影一說走,璞玉也走了。她頓覺奇怪,不對吧,無影信她她不覺得奇怪,但是璞玉一聲不吭就信了,這就奇怪了。
她摸摸下巴,謎。
難道她這美人師姐良心發現了?
他們一走,西風就覺有妖氣乍現,一瞧,那小黑妖已經撲向魚公子。西風喊了一聲,急忙攔在它前面,說道:「這魚公子你就別收了,找別的妖怪吧。」
「我不是給自己抓的妖怪,是給你。」
西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哈?我?」
小黑妖認真說道:「是啊,我把它抓了交給你,那小老鼠就是我的大妖怪了。」
西風聽糊塗了:「哪隻小老鼠?」
「青龍大人懷裡的火獸呀。」小黑妖說道,「它答應我了,要是我把這條魚收服交給你,它就做我的大妖怪。」
西風訝然,她當然不相信小火會說這種話。她晃了晃青淵手裡的小火,見它還在睡,她拎了它的耳朵大喊道——「起、床、啦。」
小火猛地驚醒,捂著耳朵打滾:「疼死了疼死了,又要聾了!西風你大混蛋!」
西風哼聲,戳了戳它的臉問道:「大混蛋問小混蛋,你是不是要跟人家妹子跑了?扔下我也不跟我說一聲,見色忘義啊。」
小火氣惱道:「我哪裡有妹子要私奔?」
「吶。」
小火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見了那黑團團,又揉了揉耳朵:「沒有這回事。」
「可是人家小姑娘說,只要她將魚公子抓住交給我,你就做她的大妖怪。」
腦袋還有些疼的小火粗暴說道:「沒有這回事!」
滿心期待它的回答的小黑妖一愣,化了小矮人就飛到青淵手上,站在他的袖子上盯著它,說道:「你明明答應了我的,只要我抓到那條魚,你就做我的大妖怪。」
確定以及肯定自己沒有做出過這種承諾的小火訝異:「以前我敬你百折不撓的毅力,現在變成百折不撓地耍賴了?我發誓我沒說過這種話。」
小黑妖怔神看它,一雙大眼睛突然泛了淚,委屈道:「你明明答應了我的……」
它聲音哽咽,委屈的模樣連西風都心疼了,差點就把小火捲成團塞它手上說「你帶走它吧別哭了」。小火頓了頓,說道:「我是那種會食言的妖怪嗎?如果我說過,一定會做到。」
「你就是!」小黑妖「哇」地哭出來,「大騙子,大騙子!」
到手的妖怪又飛了,虧它還跑來抓那條魚,還跟靈殿的人杠上了,結果碰上個大騙子。
大顆大顆的眼淚撲簌掉落,小黑妖萬分委屈地跑了。
「大騙子!」
被罵了一臉的小火無奈地坐在青淵手上,冤啊。
上回還沒賠禮道歉,這次又惹姑娘大哭。
不對,上回已經賠禮道歉了。
什麼時候來著?
對,昨晚。
然後呢?
小火沉思,然後它拿了一瓶好喝的水給它,它喝了一口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水醇香濃郁,甘甜怡人。
是……是酒???
「嗝。」被自己驚嚇到的小火猛地打了個嗝,它怔然看向西風,「我、我昨晚是不是醉酒了?」
「對啊。」
「完了……我大概真的是亂說話了。」小火意識到那小黑妖或許沒有騙它,而是它喝醉了酒胡亂說話胡亂承諾了。
它非但說了大話,還冤枉人家姑娘說謊。
「啊啊啊——」小火站起身,頃刻化作火光巨獸,悲痛道,「我去找小黑。」
剛飛了一個黑團團,現在又飛走一個紅團團,西風看著消失在天邊的紅黑團團,感慨道:「喝酒誤事啊。」她不放心地問旁人,「青龍大人,你的酒量怎麼樣?」
青淵答道:「不好。」
「……那你可千萬不要碰酒。」小火醉酒了她還能收拾它,要是他醉酒了,西風覺得自己只有被收拾的份。
這邊已經鬧騰了很久,魚公子依舊還是那個姿勢,坐在岩石之上,旁邊還有個俊大叔。西風猜想那大概是那條鯉魚,她走到岩石底下,看著那魚公子,許是知道他並非可怕的妖怪,西風之前對他的驚怕,現在也淡化了。
「魚公子,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
魚公子面上微微露了冷意:「你方才對那捉妖師說的,我都聽見了。你,竟敢窺探我的夢境。」
「是,我窺了你的夢境,我跟你道歉。」
「呵。」魚公子空洞的眼眶中戾氣滿滿,對這凡人的道歉嗤之以鼻,「你有龍神護著你,所以肆無忌憚跟我說話,我也的確奈何不了你,所以你來找我,目的是什麼?」
「幫你找晚晚。」
「不需要。」
西風說道:「你失去雙目後,妖力折損大半,既找不到晚晚,也找不到黃鼠狼的老巢,每次它們離巢,你追蹤而去,也只能救下新娘子,你無法抓住它們,它們也傷不了你,對吧?所以我來幫你找。」
魚公子仍冷冰冰說道:「不需要,你是捉妖師,又怎麼會幫妖怪。」
西風哼聲:「對呀,所以我最終的目的是抓住那群作惡的黃鼠狼,而不是為了幫你和晚晚,我可不是那種好人。」
一旁的青淵微頓,說道:「你是。」
「噓。」西風知道魚公子性格乖戾,所以要是直接說幫他,他肯定不會接受凡人的好意。
魚公子沒有說話,魚叔說道:「能讓龍神跟隨的人,並不是普通凡人,也並不是惡人。」
「何須欠他人人情。」
「若是龍神願意幫忙,那一定能找到晚晚。」
魚公子怔了怔,他再次「看向」那青龍,那青龍,可見的靈力逆天,他出手,必定能找到黃鼠狼深藏起來的晚晚。
他不在乎他的眼睛還在不在,只要晚晚還活著,就好。
那日晚晚被割喉,血濺當場,他用靈力將她的命保住了,混亂之中,黃鼠狼連人和眼睛,一起帶離。
他能感到晚晚沒有死。
所以他一直在找她。
而今只是欠下人情,就有可能找到晚晚,那就算欠下一條命,又何妨。
他低頭沉思,緩聲問道:「龍神,你真的會出手?」
青淵想到那夢境,想到不曾這樣周身戾氣的魚公子,想到那叫晚晚的姑娘,又看看西風,他點頭答道:「嗯。」
魚公子沉默片刻,說道:「我相信你。」
久違的信任,但願不會讓他失望。
晚晚……
你再等等,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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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素來陰森多鬼氣,哪怕是在黎明將至的時辰,入了墓地中,也覺氣氛比外面陰冷。
璞玉一身大紅嫁衣出現在這裡,覺得自己穿得太過顯眼,怕被邪祟盯上,挨在無影身邊,寸步不離:「師兄,那黃鼠狼真的住在這裡?」
「羽靈所指,不會有錯。」
一根白色羽毛漂遊空中,領著他們前行。
無影見她面色不佳,說道:「它們本就愛棲居洞穴墓穴樹洞中,更何況它們喜食魂魄,住在墓穴中,更易得死魂。」
「妖怪修行,也沒幾個奪人精魄的,它們也太作惡了。」璞玉滿臉嫌惡,忽然聽見一聲輕笑,幾乎近在耳邊。
「美人,你的魂魄看起來很可口。」
無影幾乎沒有半分猶豫,回身斬出一劍,劍氣劈在那伸爪而來的黃鼠狼胳膊上,頓時見了血口,胳膊已斷。
它淒厲地叫了起來,痛得在地上齜牙:「你敢傷我!」
無影冷聲:「讓你們的首領出來見我。」
「你要見我?拿什麼見,提頭來見吧。」笑聲詭異,它一笑,這墓地中,又傳來許多附和的笑聲。
整個墓地,更加陰森恐怖。
璞玉緊挨著無影,她一點都不喜歡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
「呼——」一個黑影從他們頭頂掠過,又快速飛了回來,蹲在一座墳頭上看著他們笑,「你的腦袋,我要了,這美人,我也要了。」
無影冷聲說道:「是你拿走了魚公子的眼睛?」
首領沒有想到他竟知道這個秘密,低聲吃吃笑了起來:「看來你的腦袋,一定要留下了。」
「要我的腦袋,不如先問問妖王。」
首領微頓,狹長的眼睛充滿了譏諷:「你是捉妖師,妖王還會護著你?可笑。」
話落,一支白色羽毛便衝到它的面前,瞬間化作黑色。那羽毛一身的潔白光芒,已然變成精亮的黑色,似染墨,在水中化出一灘墨水。
首領凝神辨認,沉聲:「你為何會有妖王信物。」
無影冷聲反問:「這是你該問的?你們奪人精魄,如果讓妖王知道,那會如何懲戒你們,你心中肯定清楚。」
它沒有說話,能獲妖王信物的人,肯定也能輕易見到妖王。
那這個凡人,它殺不得,也不能得罪。
深諳他話中意思的黃鼠狼心有不甘,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我要魚公子的眼睛。」
「呵。」它冷笑,說道,「給你也無妨,可是你要有拿走它的本事。」
它話落,一座低矮的墳堆,散了黃土,漸成低矮墳地,一個少女坐在裡面,黃土一散,她也露了身子。
那是一個面色很蒼白,身體很虛弱的姑娘。
她微微睜著眼睛,眼中都是疲憊,可眼底深處,仍有一點光芒。
「你要的東西,在她的手上,有本事,就拿走吧。」
它眼底滿是狡黠和嘲諷,安靜地看著他走向那姑娘,笑意更深。
等無影走到那姑娘的面前,他才明白,黃鼠狼為什麼會這麼輕易讓他見這姑娘,說出眼睛的所在。
這姑娘懷中,有兩顆明珠,那正是他要找的東西。
只是……
他默默起身,說道:「走。」
璞玉意外道:「就這麼走了?她手上的東西就是我們要找的,兩手空空怎麼跟師父交代?」
無影沒有解釋,說道:「走。那個東西,沒有人能拿得走。」
黃鼠狼已經發出了譏諷笑聲,在這墓地中笑得猖狂。無影並不在意,帶著璞玉出去,快到墓地出口,他又停下了步子,說道:「西風他們來了。」
璞玉也不願跟西風正面碰上,見他隱藏了氣息往另一個方向走,她也屏住氣息,從側面離開。
他們剛走不久,西風和青淵還有魚公子,就到了這墓地入口。
還未重新被葬入墓地中的晚晚微微抬頭,渾濁的雙眸中,隱約有了光芒,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魚公子也驀地往陰晦的墓地看去,他找的人,就在前面。
「晚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0 05:1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5-30 05:12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魚公子(十)
墓地氣氛陰鬱,妖氣混雜鬼氣,對青淵來說,並不舒服,相反西風倒比他更快適應,畢竟她是凡人之軀,不是龍神那樣裡外明淨的神靈。
魚公子察覺到晚晚的氣息,讓魚遊得快一些。
自從離別後,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近地感應到她的所在,晚晚還活著,甚至連他的眼睛也在。
只要拿回眼睛,恢復妖力,那些黃鼠狼對他構不成半點威脅,就能順利帶走晚晚了。
墓地空無一人,也沒有一隻黃鼠狼,但留在這裡的妖氣,卻已經暴露了他們的所在。
西風將劍端刺入地下,念著催魂咒術,不過片刻,大地劇烈顫動,二三十座墳地也跟著抖動。地底不斷浮現妖氣,刺鼻熏人。
「喝——」充滿威脅的低吼聲從地下傳出,察覺到來者不弱,沒有立刻出來。
西風又向地面投擲一滴血,大地瞬間震得更加厲害,一股股黑氣從底下躥出,襲向西風。
西風冷哼一聲,劍氣回旋,將那黑氣收入劍下,凝於劍鋒,靈力一壓,將那黑氣全都轟回地底。躲在地下的黃鼠狼被黑氣炸得幾乎是在剎那跳了起來,齜牙朝西風撲去。
「可怕。」西風看著那些襲來的黃毛,趕緊收起劍躲在青淵背後,「青龍大人,上。」
黃鼠狼幾乎已在眼前,青淵也沒動半寸,距離分毫之間,狂風驟起,將那黃鼠狼再次捲入風陣之中,急速轉圈,轉得風陣中的黃鼠狼毫無還手之力。
首領見狀,喝聲令其餘族人退下,遠遠站立,厲聲:「你們為什麼要幫這隻魚妖,你們收了他什麼好處,我以十倍償還。」
「血債也要十倍償還麼?」西風說道,「我們是來接晚晚的,你最好將眼睛也還給魚公子。」
魚公子戾氣已現,他不想再等,一刻都不想再等。晚晚就在附近,他甚至能聽見她的呼吸聲。
鯉魚因主人的不安而不安地轉著,撲得地面沙塵彈起。
首領吃吃冷笑:「為了奪回眼睛,魚公子,你也是費盡心思。」
魚公子冷聲:「為了奪走我的雙目,你們也是費盡心思。」
「晚晚已經死了。」首領笑聲猖獗,模樣更是可憎,「她早就死了,你的眼睛也被我吞服,化為我的血水。」
「晚晚沒死。」魚公子側耳傾聽,他真的聽見了晚晚的聲音。
他沒有再讓他們交出晚晚,他不喜歡求人,也知道求他們沒有用。他緩緩上前,循著晚晚微弱的氣息,慢慢往墓地深處走去。
「晚晚——」他低聲輕喚,他想起晚晚窩在他懷中看月亮時,他總喜歡這麼喊她。
用了一世的耐心和溫柔,輕聲喚這個名字。
黃鼠狼妖看著他離晚晚所在的墓地越來越近,神色微凝,利爪已出,滿目殺氣。
「晚晚。」
魚公子驀地在一塊墳地前停下,就要觸碰那黃土墳堆,那首領嘶聲揮著利爪朝他刺去。
早有準備的西風哼聲,一張金色大網直撲黃鼠狼妖,瞬間將它捆住。其餘的黃鼠狼見狀,有些朝她撲去,有些畏怯要逃,可逃跑的剎那,就見一道青光閃過,面前竟多了個青衣男子,還未回神,就見風起,又入風陣之中。
轉眼之間,黃鼠狼已經被盡數捕捉,整片墓地的妖氣,也消失殆盡。
青淵總算是舒服些了:「以後再也不要見到黃鼠狼了。」
將黃鼠狼全都收入袋子的西風聞聲,又眯了眯眼看他:「青龍大人,你真的不考慮收徒弟,我可是很聰明的。」
「不,我說了,我們還要一起睡。」
「……說就說,別嚷嚷。」她瞪他一眼,見那魚公子已經停在一座墳前,也疾步走了過去,「要不要幫忙?」
魚公子微微搖頭,起手要刨開這墳土時,默了默,說道:「謝謝。」
從這高冷公子嘴裡聽見謝謝,西風既意外,又不意外:「晚晚在裡面?」
「嗯。」他手掌輕推,那泥土一點一點被移走。
過了片刻,土堆已平,卻不見晚晚。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在平地上抓著,想摸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可卻沒有。
「不可能,晚晚明明在這裡。」
西風看著那空空的墳地,說道:「不在。」
「她在。」魚公子似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摸出一縷青絲,散在墳地上。青絲離手,便著了火,化作縷縷青煙,縈繞墳上。
青煙漸消,西風就看見本來空蕩的墳堆中坐了一個姑娘。她這才明白過來,想必是那黃鼠狼施了十分厲害的障眼法,所以哪怕她就在面前,也看不見。
那縷髮,定是晚晚姑娘的。沒想到這樣一個大妖怪,還留著那樣細小的一縷青絲。
「晚晚?」魚公子再次探手,這次,沒有再落空。
虛弱的晚晚微微睜眼看他,淚已湧出,曾經能唱出繞樑三日曲兒的嗓子,沙啞疲憊,她笑了笑:「你來啦。」
魚公子一愣,蒼白的臉毫無血色,他握了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嗯,我來了。」
晚晚倚在他胸膛上,手中兩顆明珠輕轉,那是他的眼睛。
原本羸弱的人,此時似乎更加脆弱。西風忽然覺得不對勁,黃鼠狼妖已除,按理說晚晚不該這樣虛弱。
她頓了頓,蹲身握住她的手腕,這一握,渾身一震:「死魂咒。」
魚公子怔神。
晚晚抬手撫他的臉,輕輕摩挲:「你的眼睛,我保護得很好,誰也拿不走。現在,可以還給你了,對不起……他們抓了我的爹娘,我沒有辦法……」
她以為至少在背叛他之後,能保住爹娘性命,可黃鼠狼妖殺了他們,還要殺她滅口。
如果不是為了想將眼睛還給他,她早就已經赴死了。
她對不起他,她喜歡他,喜歡到沒有辦法再面對他。
所以她對這雙目用了死魂咒。
那是一種同歸於盡的咒術,如果不是自己自願將東西交出來,強行取走眼睛的人,會死。
她猜得很對,黃鼠狼中,沒人願意犧牲自己取走眼睛。
而作為禁忌之術的交換,當原主出現時,咒術自動破解,東西也會物歸原主。
所以他找到她的那一刻,就是她死去的那一刻。
她不捨,不願,她還想多看他幾眼,告訴他她在受盡折磨時,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是他。
想再給他唱曲兒,和他看花燈。再為他穿一次嫁衣,和他乘鯉共遊。
「對不起……」
明珠化目,緩緩回到原主身上。魚公子的眼睛,回來了。看到了他最想見的人,也看到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事。
少女慘白的面頰上,是愧疚,是放下,是不捨。已經接近虛無的身體,正在他懷裡,慢慢消失。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他們串通好了,取我的眼睛?」
魚公子看著她,明珠有淚:「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在大婚那晚,他們出現在房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晚晚愣神,忽然湧了淚:「那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因為當時你本不必出來,可你出來了,所以我不恨你。」
愛和恨,很簡單,並不複雜。
當他知道她和黃鼠狼一起設下陷阱時,他是恨她的;可當她撲過來嘶聲喊住手的時候,他又愛她了。
大概是因為,本就愛。
心頭壓了千斤之重,每日都在愧疚中度日的晚晚,忽然釋懷了。當日她看著爹娘被殺,痛不欲生,她奪過兩顆明珠,對自己下了死魂咒。
她想,將眼睛還給魚公子那一日,就是她去黃泉尋爹娘之日。
邪祟們日日折磨她,離她魂魄,剝她筋骨,噬她血肉,哪怕她沒有對自己下死魂咒,她也活不了了。
她也想過,他恨她,只怕會比邪祟們下更重的手,懲罰她。
但她不後悔,不害怕。
她對他犯下的過錯,她願意百倍償還。
而今親耳聽到他說不恨她,她便覺得過往所受的苦難,都不算什麼。
只是……她真的很想……再唱一次小曲給他聽。
只給他一人聽。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著人間衣。
春去也,鳳去也,獨守梧桐樹,孤影等鳳歸。
鳳不歸,鳳卻不歸……
「晚晚——」
悄然之間,他懷中的少女,已經化為虛無,一顆紅色丹藥悄然落地。
沉默已久的西風俯身拾起,這靈丹,可以隱匿妖氣,想必是當日黃鼠狼讓晚晚吞服,再接近魚公子所用。
她眸中一冷,手掌用力,將這紅丹握碎。
紅色粉末飄飛,從魚公子怔然的眼前飄過。
像是,又下起了血雨。
他的手中,唯有一朵小白花,在風中輕搖。
那才是晚晚的本體,一朵小小花,潔白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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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下的海面,永遠都是湛藍的,將水捧起,水又變回了白色。
「回到海裡以後,你再也不會來人間了嗎?」
魚公子「嗯」了一聲,就算答了。
西風略有些惋惜:「那以後我要找你玩,是不是只能去海裡,我水性不太好,怕淹死。」
魚公子看她:「那就不要來。」
「哦,真冷淡。」西風想安慰他,可是無論什麼安慰的話,在此刻聽來,都會令人難過。
「不用安慰我。」魚公子看得出她在努力跟他說話,只是他不需要,他偏頭說道,「謝謝。」
「我……」
青淵還沒說第二個字,就被西風堵了嘴,她生怕青淵這個大毒舌說出什麼戳人心窩子的話來。
青淵將她的手拿下,說道:「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回去再說。」
青淵不解,可還是點點頭:「哦。」
鯉魚輕遊,已經朝幽深大海遊去,載著魚公子,回大海之中。
西風這才發現,魚叔本不屬於大海,他的家,本是在湖泊之中。可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追隨這壞脾氣的公子。
就好像晚晚,寧死,也要為魚公子守住雙目。
西風一直覺得大海很神奇,神秘又帶著絲絲詭異,總覺得走近了,會被海水吞噬,所以她並不喜歡大海。
但以後大概會喜歡吧,畢竟,她知道海裡面,有個脾氣不太好實際卻很善良的魚公子。
西風歎了一口氣,朝那漸漸消失的公子揮手。直至他們的身影不見,她才說道:「走吧。」
漸離大海,便漸離了深海特有的氣味。
西風越走越覺失落,又一次歎道:「晚晚是個勇敢的姑娘,魚公子也是個好妖怪。」本是與她無關的事,如今重重壓在心頭,堵得難受,她這才想起來,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青淵說道:「我想說,晚晚變成了花,精魄還在,只是很難再成人。可是,你忘了我們認識一個很會養花的碗碗。把晚晚送給碗碗養,不過百年,就能又見到晚晚了。」
西風一頓:「你怎麼不早說!!笨蛋!!!」
青淵:「……」壞姑娘,真是個壞姑娘,不講道理。
西風欣喜轉身,朝那廣闊大海跑去,焦急大喊:「魚公子——」
晨曦明耀,海面風平浪靜,那遠去的公子,似乎不會回來了。西風心中焦急,忽然,海面波浪微動,有位俊俏的公子,騎著鯉魚,又出現了。
西風在海岸邊朝那使勁招手,雙眸明亮,她知道——終有一日,魚公子的新娘子,會再回來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1 03:25 PM
第四十二章 鏡中妖(一)
夜深人靜,街頭巷尾已經沒有行人,過了許久,才有個人影出現在巷子。他身形頹然,走三步,就歎五口氣。
到了破敗的家門口,掏出鑰匙要開門,腳下不知踢到了什麼東西。蹲身拾起,一堆珍珠嘩啦啦掉了一地,落得一地銀白。
他訝然,一封信飄然落下,他展開一看,信上只寫了三個字——拿去用。
他愕然,向四下看去,卻不見人。
趴在遠處屋頂上的西風見客棧掌櫃將珍珠拿了進去,這才放心:「蓋個客棧綽綽有餘了。」
青淵說道:「為什麼要幫他,客棧不是你燒的。」
「如果不是我在客棧裡追蹤魚公子的蹤跡,他也不會尋跡過來,他不過來,那些黃鼠狼也不會跟著過來,還放火燒客棧。所以說到底,還是我的緣故,不過……珍珠是魚公子給我的,我也不虧。」
青淵回想了下剛才,他們將晚晚送到九霄交給碗碗後,西風抱住魚尾巴不許魚公子走,直到他拿出一袋珍珠,她才鬆手的情形,恍然……原來這是「給」,不是她賴皮。
西風的眼漸漸笑成豌豆模樣,她從腰間摸出一粒又大又圓的珍珠,笑出了聲,心情大好地坐起身:「走,我請你吃餛飩。」
她還沒站起身,就因腦袋一疼又跌坐回去,她捂住腦袋,氣道:「幹嘛又拽我頭髮?」
「我想要你一縷髮。」青淵握著手中青絲,認真看她,「要是哪一天,你也被藏起來了,有一縷髮在,就不怕了。」
西風輕笑:「誰會把我藏起來,而且我這麼厲害,藏我可不是一般的費勁。」
青淵搖頭:「太弱,要藏你太容易了。」他思索了下說道,「我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你藏起來,不對,半根。」
自古對比出渣渣,西風深深吐了一口氣,說道:「你為什麼要自甘墮落拿自己跟六界的人比?在你面前,六界都是渣渣好嘛!」
見她抗拒,青淵問道:「頭髮不可以麼?」他想了想,說道,「那給我一塊肉一根骨頭也行。」
「!!!」要嚇瘋了的西風趕緊把腦袋湊過去,「你拿你拿,要多少剪多少。」
「嗯。」
風刀掠過,一縷青絲悠悠落在青淵手中。
似乎是吃過蟠桃,髮比之前更加濃墨,十分輕柔。他將青絲輕輕握住,收入掌中。
西風摸了摸青絲斷處,心頭咯噔一聲,一股怒火漸漸湧上,將牙咬得咯嘣咯嘣作響:「你拿就拿,可是……」她怒指著自己禿嚕了一塊的劉海,恨得想揪住他的領子揍他一頓,「你能不能不要拿姑娘這兒的頭髮!!!」
被罵了一臉的青淵莫名看她:「你說哪裡都行。」他伸手朝她遞去,「那還你,我再剪一縷。」
「啊啊啊——」西風朝天大喊,笨蛋笨蛋笨蛋,她捂臉痛駡,「醜死了。」
青淵抓了她的手挪開,細看她的臉。少女的臉,粉妝玉琢,明目皓齒,看久了,像是要陷入這明眸中,他說道:「不醜,好看。」
西風再次捂臉,啊啊啊,給一巴掌又給一顆棗,大混蛋!
青淵還在看她,叩了叩她的手背,說道:「我放好了,你要不要我的?」
「不、要!」
青淵頓了頓,又道:「沒有頭髮也沒關係,反正你有鏡子。」
西風聞言,從懷裡摸出那面小鏡子,上面的寶石還是沒出現。按照風清上神的解釋,這鏡子是呼呼大睡去了,等它醒來,寶石也能重新出現。
「這鏡子能找到你?」
「我們在一起十萬年,能的。」
西風點點頭,這一點頭,就從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劉海,哪裡是禿嚕了一塊,簡直像被狗啃過,她揉了揉胸口,痛啊。
渾然不知頭髮對姑娘來說有多重要的青淵問道:「天亮了我們就去別的小鎮嗎?」
「嗯,我們先去一趟孫家。」
西風還得去孫家跟孫家爹娘和孫芊芊說說黃鼠狼的事,說了,或許能放下心結。
就讓她最後當一次翠花吧。
西風心中更加悲痛:「走了。」
「哦。」青淵邊站起身邊將青絲收好,想著,希望永遠都不要有用上這縷髮的機會。
&&&&&
夜色撩人,撩得小火一肚子怒氣。
從早上追到晚上,從晚上追到大半夜,小火頭一次發現追一個姑娘這麼難!
以前它怎麼就沒發現這小黑臉這麼能跑,竟然連它都追得吃力,道個歉真難。
「小矮子你別跑了!」
小黑妖一點都不想見它,可它從來沒見過竟然有人能追蹤它這麼久,它不累,它都累了。又跑了半個時辰,速度越來越慢,終於跑不動,被它一爪子踩住衣袍,臉朝地摔了個結實。
沒收住腳步的小火忙收回爪子,低頭問道:「你摔傷了沒?」
小黑妖憤然抬臉看它,臉太黑,什麼傷痕都看不見,只是疼得厲害,它瞪眼道:「你到底追我幹嘛?」
「道歉呀。」
小黑妖盤腿坐下,哼氣:「那道歉吧,說完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我昨晚喝醉了,說了醉話,雖然是我醉酒說的,但的確是說了,我跟你道歉。」
小黑妖多想聽到別的解釋,而不是這種沒有辦法不原諒的酒話。本來收服一隻大妖怪的機會近在眼前,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了。它想著,心裡又委屈,又不能不原諒,它擦了擦鼻子,問道:「嗯,說完了?那我走了。」
小火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有些難纏又死心眼的小黑妖竟然這麼大方的接受了道歉,它埋頭看它,想從它臉上看出點什麼事來,但……臉黑如煤炭,惱怒欣喜什麼的,都看不見。它禁不住好奇問道:「你的本體到底是什麼?」
「煤球啊。」
「果然是。」
小黑妖憤然道:「……才不是!」
小火不解了,明明是它自己承認的。
小黑妖歎了一口氣,懶得跟它計較了,它又擦了擦鼻子,好了,開心起來,要去找大妖怪了。它朝天伸出小短手,大聲道:「加油。」
小火眨巴了下眼睛,忽然笑了笑,它活了這麼久,沒有見過這樣開朗自信的妖怪。
「我走了。」小黑妖朝它揮揮手,有些不捨地看它一眼,這才再次化作一團黑氣,打算離開這。
可它剛化黑氣,天邊就出現一團比它更黑的雲霧,盤旋空中,妖氣覆蓋了半個天穹。
小火一頓,往那看去,心覺不妙,正要把小黑臉拉到身邊,就見小黑臉一個拔腿,往反方向跑去,跑的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那雲霧化作兩道鐵鍊,直撲小黑妖,速度快如劈天裂地的閃電,兩道黑光掠過,近在小黑妖背後。
小黑妖大驚,平日它絕對要嗤笑對方慢死了,可跑了一天的它現在累死了,差點就躲不過。躲了兩下,就覺吃力。
忽然旁邊有火光映來,那火鼠俯身叼住它,甩上後背,就往前跑。
它愣了愣,抓著它的耳朵說道:「放我下來,不要插手,我能應付。」
可它沒有停,馱著它繼續朝前跑。那黑色雲霧在背後呼嘯追趕,掠過人間小鎮,越過高山,追了千里之遠。
小黑妖明顯能感覺它的速度也慢了,它懊惱昨晚怎麼一口氣跑那麼遠,否則兩個人也不至於體力耗盡,被那些討厭鬼追趕。
「你放下我吧。」
它抓著它的耳朵大喊,可小火不聽,那股妖力強大,明顯來者不善,這個時候放下它,它就變成別人的點心了。
又行千里,它的速度再一次慢了下來。突然背上一輕,空無一物。它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卻見小黑妖已經滾落,直接跌入那追趕而來的雲霧之中,瞬間被鐵鍊鎖住。
「快跑——」
小黑妖嘶聲大喊,尾音還在空谷中迴響,人已經被雲霧吞噬,消失不見。
小火愣了愣,怒吼一聲,赤紅的火如蛇追去,但那雲霧似乎有備而來,剛抓到人,就打開妖界入口,鑽入妖界之中。等火蛇盤旋追來,妖界入口幾乎已經緊閉,小火追至入口,以為那妖霧已逃,可突然那鐵鍊再次襲來,將它捆住,一起拖進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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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你要常來看看芊芊。」
「翠花,如果不是你,芊芊只怕好不了。」
「翠花,做捉妖師是好,可是太危險,你要小心啊。」
一口一個翠花,深入腦海中,像烙印讓人又疼又印象深刻。從孫家出來的西風晃了晃腦袋,問依舊在牆角那等她的青淵:「我叫什麼來著?」
屢被教育的青淵字字答道:「西風。」
「哦……」西風大聲道,「西風果然是六界第一好聽的名字!」
青淵問道:「叫翠花和西風,有什麼不同?只是個稱呼罷了。」
西風無比肅色道:「不,天大的不同。」
青淵默了默,又問:「那龍神和龍妖,是不是也有天大的不同?」
要是平時,西風肯定會一口回答,但自從在妖界見過那小胖子弟弟之後,她就覺得不那麼簡單。她笑道:「反正不管你變成什麼龍,只要不害人,就是好龍。」
青淵微頓,神情略有些釋懷。他並不在乎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在今晚之前,甚至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他也覺得,在西風眼裡,並沒有什麼六界之分。
只是剛才,她對一個稱呼竟然執著了起來。
問之,得了個心安的答案。
青淵有些小歡喜。
天空繁星點綴,無月,依然映照得人間明亮。朵朵雲層中,有一團火光飛來,直衝向他們。
西風看向那邊,微覺不對,伸手接住那團火。火光在她手上閃爍如星,撲哧幾下,就變成了一縷煙,消失了。
青淵以為是小火回來了,但現在回來的,明顯只是它的一根毛髮。
「怎麼了?」
西風神情微凝,緩聲:「小火被人抓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1 03:53 PM
第四十三章 鏡中妖(二)
小火的氣息很明顯是在妖界入口消失的。
躺在床上的西風好好地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對方連小火都能綁走,那她過去找人,只怕吃力。
吃力歸吃力,但運氣好還是能救出小火的。
快到天明,她終於聽見青淵好像睡著的呼吸聲,這才緩緩下地,拿了笛子往外面走。還沒跨過他的身體,就突然聽他問道:「你去哪?」
西風微驚,說道:「茅廁。」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你要丟下我,自己去妖界。」
西風乾笑兩聲:「我是那種不怕死的人嗎?你好好睡覺,我一會就回來。」
「嗯。」青淵重新合上眼,可那腳步聲,卻是直接從樓上跳下去的,而不是走的走廊。他立刻坐起身,也跟了出去。
他是不願意再看見他的弟弟,但是比起不想見弟弟來,他更不想西風被人做成包子。
他只差了半步,西風的氣息就消失了,想必是入了妖界。他沒有自己開啟過妖界入口,這會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去妖界的路。
睡了十萬年,終究還是有些東西是他不會的。
不過,不要緊。
青淵蹲下身來,以手撐地,掌上聚力,猛地一震,地下瞬間裂開一條深淵裂縫,無數地靈被震得蹦了出來,像雨珠一樣落在地面,摔得它們滿臉愕然,紛紛警惕地看向來襲者。
「麻煩你們,告訴我,怎麼去妖界。」青淵略一想,說道,「謝謝。」
以為要幹架的眾地靈瞠目結舌,這麼有禮貌完全沒有辦法拒絕啊,可是!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吵了它們睡覺,它們才不帶路!它們可是有骨氣的地靈。
青淵眼神一瞥:「你們,不知道路?」
「……我們這就帶您去!」
此時西風已經入了妖界,行走在妖市之中,追尋小火的蹤跡。
小火果然是在妖界,進入這裡之後,已經能感應到它的所在,只是這裡妖氣混雜,追蹤的線時而就斷一下,讓西風追得異常艱辛。
妖氣陰森,染得西風都不舒服了,難怪青淵不喜歡這裡。她又想起了那個小胖子弟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甘願成妖,照上回看他的模樣,他過得倒也愜意。
已然完完全全是一條妖龍。
她搖搖頭,繼續尋跡找小火,在青淵發現她溜進了妖界之前,得趕緊回去。
&&&&&
有了地靈幫忙,青淵進妖界沒費一點力氣。再入妖界,依舊讓人不喜。
妖氣跟魔界的氣息,一個是陰森潮濕,一個是陰冷孤清,不舒服,一點都不舒服。
他試著找西風,結果發現她把自己的氣息完全隱匿了,是鐵了心不讓他找到。
她知道他討厭妖界,可就算她不讓他尋跡來妖界,他也知道她在妖界,依舊會來的。
真笨。
笨得讓人沒辦法高興和生氣。
他默了默,等看見前面站著的人時,就更不舒服了。
那個男子的面目跟他有三分相像,身形也幾乎相差無幾,只是雙目堅毅,堅毅得帶了幾分迫人的氣勢。
青淵看著他,擺擺手:「弟弟。」
妖王見他周身並沒有沾染妖氣,依舊是神龍之軀,微覺意外,緩步走上前說道:「兄長怎麼來妖界了?」
「散心。」
「……散心?」
青淵點頭。
妖王頓了頓又道:「那你為何要隱藏靈力?」他沉吟道,「無論你怎麼隱藏,你我血脈一樣,我都能知道你在哪裡。」
「哦。」青淵說道,「這裡的妖怪,太弱,不把龍氣藏起來,它們就要被我淨化,變成小神仙了。那樣,弟弟你會不開心的。」
這個理由似乎很能說服人,但妖王不信。
「那我繼續去散心了。」
妖王沒有阻攔他,低眉一想,喚了一聲,過了小片刻,身邊才出現一個胖老頭。
大祭司來得匆忙,還踉蹌了一下才站定。妖王皺眉問道:「你去哪裡了?」
大祭司答道:「去處理了點急事,您叫我有什麼吩咐?」
「去查查,那叫西風的捉妖師,是不是來妖界了,是的話,帶她來見我。」
「遵命。」
妖王要在妖界找人,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片刻,大祭司就找到西風的所在。
西風循著小火的蹤跡走,一回頭發現自己竟又在妖市裡兜了一個圈,她氣得差點往這街上轟一道雷,將擾亂她追蹤的妖氣全都轟走。不過她不敢,要是轟了,接下來估計就要出現妖界守衛,然後把她帶走。
她剛幻想了下被抓走的場景,一抬頭,真看見前面有浩浩蕩蕩的妖界護衛。護衛約莫有二十餘個,列了四排手持長槍,遙遙相望。
西風咽了咽,她該不會真這麼烏鴉嘴吧,她可什麼都沒做啊。好歹等她大鬧妖界救出小火,再抓她她才不冤啊。
她微微抬起下巴,哼起歌兒退到一邊,等著他們過去。誰想那些護衛見她一動,也跟著動,徑直朝她走來。
「高高白雲飄……一條兩條……」
西風哼著曲兒,臉貼在牆上數蟲子,還沒數到十,背後就有人說道:「請西風姑娘跟我們走一趟。」
西風轉身,正要說個「不」字,只見十幾支長槍正指著她的臉。她硬生生把話收進肚子裡,展顏:「好的,我不會反抗的,不要怕。不過我又沒犯法,為什麼要抓我?」
大祭司和顏悅色看著她,笑道:「王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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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壽宴,西風是從妖殿大門被請進去的,這一次,卻是從偏門。從偏門而入,直接去花園中,而不必穿過層層宮殿。說起來,西風覺得自己的待遇還升級了。
不過那小胖子弟弟是怎麼樣的人她清楚,連對自己的親哥哥都能下毒的,能是個好人麼。
不是好人西風可以斷定,但無疑,妖王當真是絕世美男。
他跟青淵生得略像,只是眉峰間不是青淵那種淡泊的氣勢,十分淩厲淡漠。他抬眼看來,西風覺得就像有一根冰針紮來,令人不自在。
妖王見她幾乎是被長槍架著來的,眉峰更冷:「誰給你們的膽子,這樣對我的嫂子?」
護衛齊刷刷下了長槍,大氣不敢多喘。
「退下。」
西風捂著脖子沒敢走近,直到見他示意她過去,才小心走到桌前。她以為青淵會在,但沒想到不在,這就奇怪了,按理說青淵和他是同胞兄弟,要察覺到他來了妖界不難,但自己周身妖氣,混在一堆妖物中,應當不會被發現的。
「我的兄長也來了妖界。」妖王說道,「他說他來散步,你又不在他的身邊,可見他是來找你的。」
西風一頓,那個笨蛋,這麼說擺明了在暴露她的所在。她無奈道:「您抓我過來,是要做什麼?」
妖王長指輕推,將杯子推到她面前:「喝個茶。」
西風微挑眉毛:「我不渴。」
妖王聲音微沉:「坐下,喝。」
西風立刻坐下拿了茶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沒有聞出什麼異樣,這才喝了一口。
妖王抬眼瞧看眼前這個凡人,明眸善睞,的確長得好看,但比起九霄的仙女,妖界的妖精,魔界的魔女來說,姿色實在不算什麼。
「我的兄長自解除封印以來,都跟著你?」
「是。」
「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九霄的事?」
「沒有。」西風一口說道,「我跟他不熟,一點都不熟。」
妖王一笑,唇角微微彎起,笑得十分邪魅。西風略一恍惚,不知道青淵笑起來,是不是也是這樣。
「據我所知,人間的捉妖師賺的錢並不多,而且日夜顛倒,很是辛苦。你若願意勸我兄長來妖界,我許你無上權力。」
「哇,聽起來真不錯的樣子。」西風欣然點頭,「我會認真考慮的,那我先回去好好想了,再見。」
說完她就站起身要走,妖王臉色一沉:「坐下。」
西風又乖乖坐了回去,眼淚在心裡嘩啦嘩啦直淌,她這次肯定要被做成十八道菜了。
妖王冷眼盯她,字字道:「你在騙我。」
西風急忙擺手:「沒有。」
「即使你現在騙了我,可三日內若沒有答覆,我也會去找你,再問。」
妖王冷冷一笑,哪怕是滿臉戾氣,可好看的臉就擺在那,這一笑,更是邪氣滿滿。
西風更想看青淵笑的模樣了。
「妖王大人,你還是不要逼青淵了,我怕物極必反,現在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麼?他不來妖界,可是他當你是弟弟,他日也不會對付你。」
「日後的事,誰能知曉。」妖王微頓,「誰是青淵?」
西風扶額:「說來話長,青淵就是……」
妖王恍然:「我懂了,愛稱。」
「……」不是啊小胖子弟弟,什麼愛稱,不要這麼噁心好不好!西風見他一臉篤定他們有一腿的樣子,頓覺心累,算了,解釋什麼,誰信呀。
妖王抬頭往院子高牆外面看去,神情微凝:「他來接你了。」
「誰?青淵?」西風驀地站起身,暗道一聲笨蛋,她隱匿氣息,就是為了不讓他找到,結果他還是……
她忽然一頓。
對,她都隱匿了氣息,那青淵怎麼會找到她?
他剛跟小胖子弟弟見了面分開,怎麼會再回來。
西風似乎明白了什麼。
只怕青淵一開始跟小胖子弟弟說他只是來散步就是故意的,他的目的,大概就是要讓妖王猜到他是來找她。而他也猜到妖王必定會去捉她,妖王找人,毫不費力。
妖王去抓她的時候,他仍留妖殿中,為的,就是守株待兔。
妖王抓了她這隻兔子,青淵就來接她這隻兔子。
全都明白過來的西風瞬間覺得青淵不簡單,只怕妖王都沒有想到青淵會利用他來找她。
不過她再看看妖王的臉,覺得他現在肯定想到了。
妖王的臉色,沉如陰雲。他以為,他和兄長流著同樣的血,一定能感知他的所在。
但現在看起來,兄長只怕一直沒有離開,始終待在了妖殿,就為了他將這女人抓回來,然後再露龍氣,令他察覺。
他第一次覺得,他這個兄長,很可怕。
妖王冷冷看了一眼西風,對一直守在那的大祭司說道:「送她出去。」
大祭司應聲,領著西風往外面走。
從妖殿出來,西風還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以後沒事還是別往妖界跑。不過在人間抓妖怪,萬一抓到妖王的手下可怎麼辦。
西風有點憂傷。
「西風。」
喚聲很輕,很明朗,從混沌妖氣中傳來,似破開了這股渾濁。西風抬臉看去,見了那身材頎長,沒有笑卻令人安心的俊朗男子,立刻朝他跑去。
剛到跟前,她就罵道:「笨蛋,為什麼要暴露我的位置。」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因為你不乖。」
西風抓了他的手放下,低聲問道:「你不是不想見小胖子弟弟嗎?」
「是不想,但你在這。」
西風微怔,心弦一動。哎呀,怎麼辦,她越來越喜歡他了。
青淵又道:「我不來,你會被弟弟剁成肉包子的。」
「……」西風打了個冷噤,良辰美景啪嚓碎裂了,她板著臉道,「我也是很厲害的。」
「哦……」
西風惱了,抓了他的手說道:「走,去找小火。」她走了半步他卻沒動,又被拽了回來,她問道,「你怎麼不走?」
青淵微皺眉頭,看向站在遠處的大胖子祭司,說道:「他的身上,有小火的氣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1 04:02 PM
第四十四章 鏡中妖(三)
西風意外地看著那大祭司,大祭司見她看來,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就走了。
「難道小火是被他綁了?可他為什麼要綁小火?」西風一想,猜疑道,「小胖子弟弟下的命令?不對,他連我都不抓起來囚禁,又怎麼會抓小火,這可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青淵反握了她的手,說道:「去看看。」
「啊?這麼跟蹤,不會被發現?」
「不會,胖子祭司和我,差了一萬個弟弟。」
一比龍神出渣渣,出渣渣啊,西風感慨著,又問:「那你和我之間,差了幾個弟弟?」
青淵擰眉,沉思,想了想,遲疑要說,就被絕望的西風抬手攔住:「好了不要說,不要打擊脆弱的我。」
「你不想聽?」
「不想。」
「那你為什麼要問?」
西風哀嚎:「因為我是笨蛋。」她為什麼要問這麼笨的問題,非拽個靈力逆天的龍神問我跟你之間的距離。
青淵點頭:「對,是個笨蛋。」
西風怒:「……你才是笨蛋!」
「……」自己說自己是笨蛋就可以,為什麼他說不行?壞姑娘。
「走吧,跟上大祭司,去找小火。」西風總覺得事情不妙啊,這怎麼就跟大祭司扯上關係了。在這妖界妖王第一,大祭司第二,惹他跟惹妖王沒什麼兩樣。
小火啊小火,你不是說去跟小黑姑娘道個歉嗎,怎麼就惹上妖界的二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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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的家離妖殿甚遠,這個距離對凡人來說要行一日,但對妖怪來說,不過片刻。
青淵帶著西風隱身追蹤,進了大祭司家中,隨他直入寢室,也沒看見小火。而且這家中也並沒有小火的氣息,看來小火不在這裡。
兩人蹲守半天,這大祭司睡了一覺吃了個飯,這會又躺下睡覺了。蹲在屋頂上聽著他呼呼大睡的西風禁不住說道:「這大祭司的日子過得也太無聊了,好歹睡前揍一頓惹了事的小火再睡啊。」
青淵說道:「過得很豐富了。」
「……哦。」她怎麼就忘了身邊還有一條更無聊的龍,能自己安安靜靜睡個十萬年的無聊龍神在。她打了個哈欠,笑眼彎彎看他,「你睡不睡?」
青淵搖頭答道:「不睡。」
「那我睡,借個胳膊。」西風將他的胳膊抱住,當枕頭用了起來,枕得舒舒服服的,「要是他有動靜,你記得叫醒我,你不許亂走。」
「嗯。」青淵覺得凡人還是有些麻煩的,比如太愛睡覺了,行軍打仗之際,常要百八十天不能睡覺,那個時候凡人可怎麼辦。
他轉念一想,哦,不對,凡人跟凡人打,都是要睡覺的。
所以兩軍交戰,睡覺並沒有什麼妨礙。
這一想,他又羨慕起凡人來了。
不用連續百八十天交戰,每天都可以休息,這樣,對天地的傷害,都會少很多。
不似神魔惡戰,天昏地暗,萬年不見日光。
遙想到當年的情形,青淵不由更是沉默。
弟弟的野心太大,只怕神妖動亂,是遲早的事。不過對神界開戰之前,他先要對付的人,一定是他。
弟弟勸過他,如今又勸西風來勸他,都沒有用。那算起來,也沒人能勸得了他了,所以沒有法子籠絡他,就唯有毀了。
小胖子弟弟,怎麼就變成了壞弟弟。
青淵往後倒身躺下,枕著他胳膊的人也跟著一起倒下,抱著他的胳膊依舊睡得很香。他躺著一動不動,聽著她呼吸的聲音,忽然,也想睡了。
長夜悠悠,又將天明。
醒來的西風發現青淵不見了。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往身邊撈了撈,卻真的看不見他。
她愣了愣,頓覺心頭空落落。
「青淵?」沒人應答,她又喊道,「青龍大人?」
還是沒人應答。
她微扯嘴角:「笨蛋青龍!」
無論她怎麼喊,青淵就是不出現。她這才慌了起來,站起身要去找他,誰想剛站了起來,就發現她不是在屋頂上,而是在一片青草地上。她微愣,朝四下看去,什麼人都看不見。
遠處有水聲輕淌,她順著水聲往那走,走著走著,終於看見了人。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背影,女子身著白衣,青絲如墨,長披腰間。春日的日光輕灑,哪怕只是看見背面,西風都覺得那定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女子動作輕柔,不知在輕撫懷中的什麼東西。
她恍惚片刻,才發現女子身邊,還有個三四歲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生得白白胖胖,她坐在女子一旁,托腮看著她懷中東西,說道:「娘,它會不會咬人?」
女子笑道:「不會。」
「那它為什麼對我齜牙?」
「你別拿手戳它腮子,它就不凶你了。它是很厲害的神獸,你跟它做朋友好不好?」女子輕撫懷中物,側臉溫柔,眼眸含笑,「它受了重傷,娘那麼辛苦將它救回來,你不要欺負它。」
小姑娘冷笑:「呵,這種弱小的邪祟,我不欺負它,也會有人欺負它,既不能自保,那就早些死了才好,這六界,是留給厲害的大人物的,就好像夜大人。」
女子微頓,面上的溫柔已變成痛苦之色:「你再說這種話,娘就不理你了。」
小姑娘頓了頓,不服氣地偏頭看向別處。
那張臉,西風好像認得,她一定在哪裡見過。
「你要聽娘的話。」女子撫者她的小小腦袋,溫聲,「只聽娘的話就好。」
「那爹爹的話不要聽了?那夜大人的話不要聽了?」
「對,不要聽,都不要聽!」
小姑娘還沒說什麼,忽然天地變色,風捲殘雲,瞬間不見青青草地,不見流水。
西風驚得往後退步,卻見一支利刃架在女子的脖子上。她雙膝跪地,溫柔的雙目仍舊溫柔地看向站在遠處的小姑娘,淒然一笑,紅唇微動。
長劍破喉,血濺雙眼。
「——西風,離開這裡,回人間。」
「娘——」
西風猛地顫慄,從噩夢中驚醒。
旁邊有衣袍蓋來,一雙手將她整個人都圈住:「怎麼了?」
「你為什麼走?你說了不走的。」西風罵著,伸手將他抱住,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你騙人。」
「我沒走。」青淵皺眉,他明明一直都在。
西風埋首在他胸膛前,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紅了的眼,她說道:「一定要找到小火,小火是我娘留給我的,它不能死,不能死……」
「小火沒事。」青淵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噩夢,但一定是個夢魘,「它過得還不錯。」
西風一頓:「不錯?」
青淵再次感應了下小火的靈力,點頭:「活蹦亂跳。」
西風硬生生收了眼淚和擔憂:「都是笨蛋。」
一指輕撩,落在面頰的淚就被他抹走了。青淵抹去她面上淚痕,心覺不安。怎麼就哭了,夢有這麼可怕嗎,能把人嚇哭?
那或許不是在做夢。
青淵喉嚨一揪,猛地握住她的雙肩。
「你是不是要死了???」
咯嗒。
力道太大,西風的雙肩,發出了兩記響亮的脆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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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揍了一頓的青淵實在是很不明白為什麼西風又罵人,罵他總是詛咒她。
西風的手抬不起來了,剛才差點被他握碎,這笨蛋,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力道。她痛苦地垂著雙肩跟在他一旁走,他一看她她就心頭發緊,生怕他又來一個千斤抱碎。
「青龍大人,你神力無邊,一指可戳死大怪獸,所以能不能對我這個小小凡人溫柔點?」西風艱難地給他比小手指,「就一點點一點點。」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你要死了。」
西風哭笑不得:「我要死了你用這麼大力氣,就不怕我真被你抱死啊。」
青淵默了默,說道:「我擔心。」
西風輕輕眨了眨眼,眨著眨著,臉又紅了。她真想問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呀,是不是是不是,你說你喜歡我呀,我就答應給你生蛋,好不好?
「你死了,我在人間就要迷路了。」青淵更加擔憂了,「沒有錢,沒包子吃,沒客棧住,沒有缺心眼的妖怪敢靠近我,無聊得,大概又要回去封印自己了。」他認真地拍拍她的腦袋,「所以你不能死。」
「……」喜歡個屁,只是當她嚮導。西風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乾笑道,「等從妖界出去,你要給我去九霄那拿點珠寶法器給我,不然我就不做你的嚮導了。」
「哦,可以。」
西風頓覺舒心,美男不喜歡她,至少美男答應給她拿小錢錢,這也是可以的。
兩人跟了那一大早就出門的大祭司一路,話都聊了半晌,終於看見他在一間鋪子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間賣……賣糕點的店鋪?西風擰眉,轉念一想明白了,這裡面定有通道通往秘密之地。
隨後兩人看見把自己裹成個麻球的大祭司買了一食盒的糕點,給了錢,就走了。
西風撓撓頭:「這老頭,怎麼這麼奇怪,還親自來買早點了。」
兩人繼續跟蹤,發現他又回到了家中,氣得西風差點沒上去揍他,讓她白跟了一路,她沒吃晚飯,也沒吃早飯,餓死啦!
有青淵的掩護,大祭司全然不知道有人在跟蹤自己。他拎著食盒進了府邸,走過一個又一個院子,跟得西風要累死了。一個孤家老頭還住這麼大的宅子,換成她,她只要一個小茅屋加一個小院子,省得動。
大祭司一直往裡面走,直到他穿過自己住的院子,西風才察覺到了蹊蹺。
買了早點卻不是自己吃,那是給誰?
小火?西風訝然:「難道小火跟大祭司是親戚?」
「小火是上古神獸,沒有爹娘的。」青淵說道,「而且小火也不在裡面。」
「哦,害我白高興了一場,以為有大人物可以做靠山了。」
青淵擰眉:「我,我。」
為什麼總放著他這個大人物不要,總想找外面的人。
他不懂。
大祭司還在往裡面走,西風真的要餓死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停在一個院子前,拎著食盒沒有繼續走,敲敲牆角:「月兒,月兒?你在嗎,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早點。」
「我不在。」
「……那我進來了。」
「我說了我不在!」
大祭司嘴角一扯,還是跨步進去,這剛露臉,就有個白白淨淨的俊俏姑娘跳了出來,一雙明眸似月,她氣道:「不許進來!」
「哇,這姑娘長得真水靈,眼睛真漂亮。」和青淵一起蹲在牆上圍觀的西風見他一直看著,戳了戳他的胳膊,「真有那麼漂亮,眼都不眨一下。」
青淵點頭:「漂亮。」
西風哼了一聲,他又道:「原來小黑叫月兒。」
「是啊,叫月兒。」西風一頓,「誰???她是誰???」
「小黑。」
「……」
西風訝然,小黑竟然是個這麼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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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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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31 04:08 PM
第四十五章 鏡中妖(四)
那姑娘生得面若桃花,櫻唇未點紅卻已是朱唇皓齒,玉膚之下隱含胭脂之色,帶著幾分嬌俏,幾分嬌豔,是個如芙蓉般好看的姑娘。
結果青淵告訴她那是小黑妖。
那個一團黑,黑得只有一雙眼睛是亮晶晶的小煤球?
西風咋舌,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麼就樂意把自己變成一團黑炭?
那月兒姑娘氣呼呼地將大祭司一攔,大祭司也生氣了,大聲道:「你簡直無法無天了!」他鬍子哆嗦地說道,「現在還妄想出去,離開妖界。你想想你這幾百年來做了什麼?跑海裡去偷人家龍太子,跑天上去偷神仙樹,跑梧桐林裡偷人家的小鳳凰,跑……」
「那不叫偷。」月兒姑娘正色道,「我那叫解除封印,是光明正大問他們要不要做我的大妖怪,他們說『不』,我也沒為難他們。」
「那是因為你根本駕馭不了他們,他們沒反將你關押是你命大。」
「我……」月兒姑娘一想無法反駁,背身氣道,「可他們的確是我解除的封印,這點六界之中沒人比我更厲害。」她想了想自己的豐功偉績,又道,「連青龍的封印也是我解除的!」
大祭司差點背過氣去:「你還敢說,如果不是你放青龍出來,王也不會這麼頭疼了。」
蹲在牆上聽兩人吵架的西風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要不是小黑妖解除了青淵的封印,只怕妖王現在快活得不行,神界的許多人也會很自在。青龍現世,看起來讓很多人都驚慌了呀。她問道:「小黑自己都這麼厲害,為什麼總想著找大妖怪,她自己都是一隻大妖怪了。」
青淵看著她說道:「你也很厲害,可是你總想找大人物。」
西風酸溜溜地說道:「你不是可以用半根手指頭就打贏我嗎,那我哪裡厲害了。」
「需要我動半根手指頭的人,已經很厲害了。」
「……好好看戲不要說話!」西風再也不想跟他討論什麼厲害不厲害的話題了,傷自尊!
月兒姑娘說不過他,轉身說道:「我不管,我還要去找大妖怪,你把那隻火獸給放了,它跟這件事無關。」
大祭司哼聲:「它阻撓我抓你回來。」
「反正我也知道它在哪,我自己去放。」
西風豎起耳朵細聽,小黑妖知道小火在哪?那還跟蹤什麼大祭司,做事慢吞吞的,一晚上加一早上了還沒點線索,直接打暈他帶走小黑才對啊。
「青淵,上,綁了大祭司,救走小黑姑娘,讓她帶我們去找小火。」
青淵微微擰眉,綁了大祭司,必定會引起妖界混亂,然後弟弟也會過來的。不過,只要我們的目的是救走小火,並且成功了,就一定會引起妖界混亂,弟弟依舊會過來。所以,綁不綁大祭司,結果都一樣。
想罷,他站起身,看向那還在跟小黑妖吵架的大祭司,說道,「我去綁人了。」
西風笑吟吟道:「去吧去吧。」
月兒姑娘要往外面走,大祭司伸手攔住:「你再走,我就不認你這個……」
忽有疾風來,在大祭司和月兒之間劈開,風似刀逼人,大祭司察覺不妙,要去抓住月兒,把她拉回來,但風刀又至,逼得他往後退。
他正要發作,可一眼看清來人,詫異:「青龍大人?」
月兒見了青龍,立刻躲在他背後:「龍神大人,我知道你家小老鼠在哪,我帶你去,條件是你要助我離開妖界。」
「好。」
大祭司微頓:「青龍大人,希望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否則妖王會不高興的。」
「小火被你抓了,我也不高興。」
「……那隻火獸是您的坐騎?」
沒人告訴他那火鼠有這麼大的來頭啊,要是知道它是青龍的人,他才不會費力抓它,那隻火鼠並不容易對付。大祭司遲疑之際,忽見勁風掃來,他轉身要逃,然而風已成繩,直接將他從頭到尾捆了個結實,形似蟬蛹。
月兒見他被捆成這個模樣,擔憂道:「不會被憋死吧?」
蹲在牆上的西風以為大祭司好歹能跟青淵大戰三十個回合,結果青淵連動都沒動,刮了一陣風就將他捉住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說能讓他動半根手指的人才算得上厲害。
她心裡竟隱隱生了自豪。
簡直要不得。
她歎了一口氣,從牆上跳下來,現身說道:「放心吧,青淵從來不會亂殺人。」西風將她上下仔細打量了幾眼,嘖嘖聲道,「多漂亮的姑娘,非得把自己變成個煤球。」
「我也不是故意要變成黑炭球的,可離開妖界,試著化身,就變成了個黑球球。」月兒拉了她的手說道,「快去救你家那隻笨老鼠,讓它跑偏不跑,結果被來抓我的人一塊抓進妖界來了。」
西風回過神來,問道:「我家小火被關哪去了?」
「妖界地牢。」
「地牢竟然能困住我家小火?」西風驚訝了,要知道她家小火最了不得的本事,除了吃,就是逃跑,別說妖界地牢,就連神界魔界的地牢,都沒困住過它。
等到了那,西風總算知道為什麼小火逃不出來了。
因為這裡的地牢,四面環水,一柱一樑,一瓦一磚,全是水做的。蔓延十里的水牢,全是水。
這對以日光為生為靈力的小火來說,單是鎖在裡頭,都是酷刑了。
不過水牢唯一的好處便是只是站在外面,就能將裡頭看個一清二楚。
小火周身紅毛,在這水牢中十分顯眼,西風幾乎沒怎麼找,就看見它了。
果不其然,小火軟趴趴地趴在地上,耷拉著兩隻大耳朵,無精打采,一臉頹然。
許是它掙扎過,雙腳被扣著一根水鏈,鎖入水牢底部,深不見底。身上紅毛被刮禿了幾處,可見傷痕。
不但是西風,連月兒見了都吃了一驚,又驚又愧疚。
三人在水牢上空往下看了一會,月兒便道:「我下去救人了。」
青淵問道:「從哪下去?」
月兒頓了頓:「直接沖向關小老鼠的那兒。」
「哦,那你會被立刻抓住。」
月兒說道:「這怎麼可能,我來之前看過地圖,那兒沒有機關。」
「機關怎麼會讓你看到。」青淵指了指下方,「每隔一里地才一個守衛,而且守衛看起來,不堪一擊……」
「等等。」月兒插話道,「這些守衛可都是巨獸,妖王特地從深淵找回來的,一隻能頂百個護衛。」
青淵陷入沉思:「眼光真差。」
「……」
西風習以為常地微笑道:「月兒姑娘你不要在意他的話,在他眼裡,萬物皆是渣。」
月兒想想剛才只是刮了一陣風就把妖界堂堂大祭司捆住的龍神,只能接受她的說法,耐心道:「您繼續說。」
青淵說道:「只是安排這麼一點守衛,而且水牢裡面的形勢皆可見,也就是說,牢裡還有其他機關,而且不簡單。」
月兒終於嚴肅起來:「那該怎麼辦,要怎麼破解?」
「沒關係,我去就好。」
西風忙拉住他的手,咽了咽說道:「你答應我,不要把牢裡其它怪獸放出來,只要救出小火就好。」
「嗯。」
青淵俯身從天墜落,直接衝向關押小火的水牢。遠在高空的西風用天眼盯看,心撲通撲通直跳,她就怕青淵一個手重,然後把整座水牢給拆了,那妖王片刻就要到達戰場了吧。
水牢守衛察覺到天有動靜,抬頭看去,就見有抹青色影子朝水牢衝來。眾獸立刻舉起長戟,朝天怒吼。
但那人並沒有放慢速度,眾獸持戟迎戰,瞬間空中便出現了四抹影子,朝那青影刺去。
長戟明明已經刺中那影子,結果卻落了個空,巨獸頓生疑惑,忽然一隻巨獸背後一涼,再回頭,就被人捉了脖子,抬手一揚,隨後被重重甩向水牢方向。
另外三隻巨獸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水牢傳來一聲轟響,往地上看去,方才還跟它們一起作戰的夥伴,竟被人扔入了水牢。
水牢瞬間被巨獸撞破,濺起百丈水珠,如空中雨水倒流。不等巨獸掙扎出來,那水牢忽然變成一隻深淵巨口,將巨獸捲入嘴裡,把它吞入水底深處,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青淵此時才再次出現在水牢上空,原來機關是一隻愛吃東西的水獸,那就沒有什麼關係了,他果然不該把機關想得太複雜。
他反手拍出颶風,衝向困住小火的水牢,凝結成磚成籠的水牢被颶風捲入,漸漸被拆,拆得只剩一根水鏈還留在小火腿上。
小火毛髮豎起,看著那颶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看見青淵,它才猛地撲了上去,差點哭出聲:「青龍大人。」
變回真身的小火同樣是隻巨獸,只是人形的青淵還不及它的爪子高,見它將腦袋湊過來,拍拍它的鼻樑:「我們走吧。」
「鏈子。」
話剛說完,水鏈已經被風斬斷。小火覺得他靠譜極了,比西風靠譜了一百倍。它搖身一變,化作小火鼠,安安心心窩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離開水牢。
青淵還未跟西風匯合,那天穹半空,就被數百護衛擋住了去路。
正焦急等著他們回來的月兒一看,嚇得跌在雲朵上,臉色都變了:「不好,那是大祭司府裡的精兵。」
西風看見,心覺不安,大祭司是妖王的部下,跟他作對,就是跟妖王作對,對青淵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
這件事,青淵本不必扯上關係的。她也沒有想到,為了抓住月兒和小火,大祭司會出動這麼多人馬,本想救了小火就安安靜靜地走,現在看起來不可能了。
不行,她不能讓青淵跟他們交戰,否則就真跟小胖子弟弟翻臉了。
「青淵——」西風大喊著跳下雲端,朝青淵飛去。有精兵阻攔,她側身閃過,直撲到青淵身邊,說道,「不要跟他們打。」
青淵見她神色不定,眼有驚慌,問道:「你怕我把他們都紅燒了嗎?」
西風看著毫無懼色毫不在意後果的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愛操心了,或許青淵根本就沒覺得這是件事。她真想說「你還是把他們紅燒吧」,她晃了晃腦袋,冷靜!
「不要打,萬一驚動了妖王怎麼辦?」西風轉而看向大祭司,說道,「大祭司,我只想帶走月兒和我家小火,沒有其他過分的想法,還望你放行,不要為難我們。」
「沒有過分的想法?」大祭司氣得鬍子都要歪了,「你們綁走我的外孫女,還不過分!」
「外孫女?」
西風迷糊地看向小火,小火有氣無力地白了她一眼:「我是公的。」
「哦……那外孫女就是……」
西風猛地回神,那水靈靈的姑娘已經飄到他們與大祭司的中間,叉腰對大祭司說道:「外公!我說了,我不要留在妖界,我要出去找我的大妖怪!」
西風:「……」
小火瞥了一眼那背影纖細好看的姑娘,這話聽著,怎麼這麼耳熟。
哦,小黑臉常說的話。
不對!
小火驀地抬起頭,目瞪口呆,等等,那個小煤球跑哪去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誰???
「小黑?」
月兒聽見小火的聲音,回頭看它,肅色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誰要你保護!你誰?小煤球呢??怎麼變成小白球了???
小火一陣暈眩,下次你是不是要變成小仙女來嚇唬我???
西風頓覺玄幻,鬧了半天,這是爺孫倆的事。她推了一把月兒,哼唧道:「你回家吧,我要帶著小火走了。」
月兒急了,抱了她的手說道:「我要跟你們一起走,你們答應我的,我幫你們找小火,你們帶我走。」
大祭司氣道:「你為什麼非得往外面跑?」
「因為我答應過我娘,會抓隻大妖怪回來。」
大祭司一愣:「你……」他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發白的鬍子也沒了力氣般,垂在嘴角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蒼老了百年。他看著這個倔強的外孫女,忽然覺得她跟她娘一模一樣。
倔強,倔強得連命都丟了的女兒。
大祭司微微晃神,歎道:「先回家吧。」他看向青龍,說道,「再對峙下去,就真要驚動王了,有什麼事,我回大祭司府跟你們說。」
西風一點也不想驚動小胖子弟弟,大祭司願意讓步最好。她擔憂地看著懷中的小火,對月兒說道:「小火受了傷,得上些藥。」
月兒點點頭,沒有再抗拒回家。她接小火過來,說道:「我給它上藥,上完藥,它就不會這麼失魂了。」
趴在軟軟暖暖的手上的小火更加沒力氣了:「我不要……」
「你乖,我給你上藥。」
小火欲哭無淚:「西風……西風……」
可西風已經抱著青淵的胳膊跟大祭司去大祭司府了,一點都沒有要把它要回去的意思。
見色忘鼠的混蛋!
它還沒罵完,那雙手又將它一摟,直接貼在了姑娘柔軟的懷裡。它身體一僵,石化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5-31 04:14 PM
第四十六章 鏡中妖(五)
小煤球變成了夜明珠,小火怎麼都想不明白。它彆扭地被那雙手抱著,從下往上看她,白白淨淨的,找不到一點煤球的樣子。
它歎了一口氣。
彆扭。
「你疼啊?」月兒低頭看它,走得更慢了一些,「當時讓你走,你偏不走,看,被我外公揍了吧。」
「你一早說那是你外公,我一定把你雙手奉上。」小火又道,「你不是說沒人會喊你的名字,所以沒有名字嗎?」
月兒朝它做了個鬼臉:「我騙你的。」
……騙子,害它還白白心疼她。小火覺得傷都白受了,它鬱悶地趴著,說道:「如果不是我被抓了,西風也不會進來,青龍大人也不會又跟妖界的人對峙,一不小心還會惹起妖王的注意。」
「王才不會這麼無聊為了這些小事現身呢。」
「可是青龍大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青龍大人是妖王的親哥哥啊。」
月兒睜大了眼:「真、真的?」
「哼。」
「對哦,王是龍來著,難怪都這樣厲害……」月兒想著,又看看走在前頭的那青衫人,又想想那無上的王,心癢了,「明明有兩個無敵大妖怪在,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小火睜開一隻眼瞥了她一眼,只要她不去惹厲害的大人物,以她在妖界的身份,能傷她的人也沒幾個吧。反而是她常跑去招惹大妖怪,才令自己處在危險之中。
她看起來也不是笨蛋,怎麼會不明白。
「小煤球,你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找隻大妖怪?」
……
回到大祭司府,月兒就抱著小火去屋裡療傷,西風等在院子裡,想著這件事怎麼樣才能辦穩妥,讓青淵全身而退。她想得焦頭爛額,再一看青淵,竟然在看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全然不在意。
她想她大概是個太監——皇帝不急太監急。
一會大祭司過來,還領著人端來了早點,正要跟他商量離開事宜的西風硬生生把話給咽了下去,大祭司一招呼她過去她便如狂風席捲而去,坐在桌前緊盯這滿桌早點。
昨天到現在她連一口水都沒喝,要餓死了。
「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胃口,吃吧。」
大祭司一開口,西風就拿了一塊糕點吃,對她來說,妖界的食物完全可以接受。
青淵很是艱難地伸出筷子,定在半空,最後夾了起來,還是沒辦法接受這好意,轉而夾給了西風。
西風吃了個半飽,這才開口:「祭司大人,等會小火出來,你能不能悄悄的讓我們離開妖界,不要讓妖王知道?」
大祭司說道:「你以為王不知道剛才鬧出來的動靜?知道,只是沒有過來。」他揉揉額頭,接著說道,「每隔幾年妖界盛會,都會有人提及月兒的事,說她如何厲害,小小煤球能解封大妖怪的封印,跟王打聽她是誰。只是王都不點破,那是我的外孫女。」
西風恍然,難怪妖王剛才沒過來,估計又是以為有人來找月兒了。她又問道:「其實月兒是您的外孫女,妖力也不弱,甚至還有解除六界各種封印的能力,那為什麼還這麼執著要去找大妖怪?」
大祭司默了默,說道:「這是月兒跟她娘臨終前的約定。」
「約定?」
「嗯。當年我的女兒病重,月兒年紀尚小。她臨終前跟月兒說,以後沒有辦法再保護她……」
屋外的人說著當年,屋裡的人也在說著當年。
月兒給小火一圈一圈地包紮著傷口,說道:「我就跟我娘說,我能保護好自己。可是我娘不信,很擔心,她摸著我的腦袋跟我說,你這麼小,怎麼能保護好自己。」
她的聲音很輕,說得很慢。小火認真聽著,都忘了她還在給它包紮著傷口。
「我聽了又跟我娘說,那我去抓隻大妖怪來保護我,你就可以放心了。說完這句話,我娘終於笑了。你不知道,從我出生以來,我娘就不怎麼笑,總是很擔心地看我,好像隨時怕我死了。」
月兒說著,笑了笑:「我娘笑得可好看了……後來她去世了,我就一直往外面跑,我要履行跟我娘的約定。」
小火這才知道為什麼她非要找大妖怪,原來不是為了巨大的妖力,也不為了煉製妖丹,只是為了跟自己母親的約定。
它默然許久,才道:「終有一日,你會找到屬於你的大妖怪的。」
「嗯!」月兒認真點頭,她也相信。
「不過……」回過神來的小火看著她纏裹傷口上的紗布,黑著臉道,「你是不是要把我裹成一根火鼠餡的粽子???」
「……」
屋外的人聽完往事,西風都忘了繼續填滿肚子,歎道:「難怪……」
青淵說道:「小黑很厲害。」
西風決定以後再也不嫌棄這小煤球了,下次要是見了什麼大妖怪,她一定要綁起來送給她。
青淵忽然問道:「月兒的爹是誰?」
西風嘖了一聲:「青龍大人你什麼時候也會關心這種問題了。」
「有點好奇。」
大祭司搖頭:「我也不知道,妖魔神跟凡人不同,非要知道親生爹娘。」
西風了然點頭:「這倒是。」
青淵也點點頭:「這倒是。」
而且除了人界常常是三年抱倆,其餘五界別說三年,就算是三十年,三百年都難懷一個孩子。懷上了,也未必知曉生父,生了,也未必會親自撫養。
這一點,五界都出奇的冷漠。
被卸下一大半紗布的小火終於能動彈了,它滿臉嫌棄地看著這漂亮的姑娘,看著機靈,可一點都不靠譜,比西風還不靠譜。它哼哼唧唧踢開腳下紗布,說道:「那我走了。」
「你不帶我走?」
「你外公會吃了我的。」
「外公是蟲子,不吃老鼠。」
「……」小火跳下桌子,忽然想起來,回頭問道,「那你是什麼?」
片刻,屋裡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蛇啊——」
「砰。」
小火幾乎是破門而出,抖著小短腿朝青淵跑去,一爪子抱住他的腿,嗓子都要喊破了:「蛇、蛇——救命啊——」
西風往裡面一瞧,一條小黑蛇正吐著紅色信子歪著腦袋立身屋子前面,那小黑蛇頭大身小,一雙大眼名亮亮,看著……甚萌。她感慨道:「可愛。」
青淵瞧著那往這蜿蜒而來的黑蛇,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唔?為什麼,會是蛇。」
小火死死地抱住他,嚷道:「救我,救我。」
青淵俯身將它撈起,問道:「為什麼要怕?」
西風低聲吃笑:「說到底,小火本質還是老鼠啊。」
小火正要反駁,忽然見那蛇腦袋往這湊,紅色信子一掃,在它臉上滑過。小火猛地抽了一口氣,兩眼一翻,暈了。
「……喂,小火?小火?你到底是不是神獸,出息!」
月兒搖身一變,變回了姑娘,她看著一身紅毛都要被嚇褪色的小火,難以置信:「小老鼠?小老鼠?」
這樣厲害威武的大妖怪,竟然被她嚇暈了。
她又點了點它的臉,真暈了。
「月兒。」大祭司沉著臉道,「送青龍大人們走,你留下。」
月兒一頓:「外公,我要走。」
「月兒。」
「就算您這次留我,下次我也會偷偷溜出去,您要留我一輩子嗎?」月兒壓低了聲音請求道,「這麼多年都沒事,不是嗎?」
大祭司看著他這個孫女,他知道攔不住,可是總想攔。就好像她的娘親,他攔不住,攔到最後,還是眼睜睜看她死了。
他默然許久,問道:「你會好好跟在青龍大人身邊,不再亂闖亂撞了?」
「嗯。」
「唉……」大祭司長長歎氣,無力再攔,有青龍在,至少能約束她。而且……這些年雖然她到處亂闖,可也沒有給他添亂添麻煩,反而強大了不少,放她出去歷練,未嘗不可,他又歎道,「你去吧。」
月兒眼裡頓時有淚,抱了他的胳膊答應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爺孫相擁,讓西風也覺暖心。看著看著,她忽然察覺到不對的地方,她沉思片刻,問旁人:「剛才他們話裡的意思,怎麼好像是要我們照顧小黑臉?」
青淵想了想,點頭:「的確是這個意思。」
「……等下。」西風神情一凜,「這就是說,又要添一張吃飯的嘴?」
蒼天啊,這些神啊妖啊為什麼要蹭她一介凡人的飯?
他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很明顯沒有小錢錢觀念的他們不會。
大祭司把月兒交給西風的時候,連連道謝,偏沒有提一個錢字。西風話到嘴邊好幾次,還是咽了下去。
妖界出口,在懸崖之上,只要邁過這一步,就能回到人間了。西風見大祭司已經朝他們揮手,絲毫沒有給錢的意思,她終於死心了,一步跨出,見青淵回頭往背後看,問道:「怎麼了,走吧。」
「哦。」青淵收回視線,他知道,弟弟也來了。
但沒有出現。
幾人的身影剛消失在妖界出口,出口就閉合了,斷開了妖界與人界的聯繫。
此時妖王才現身,他緩步走到懸崖之上,眺望浩瀚遠景,說道:「他還是不願入妖界。」
大祭司臉上已無剛才的長輩溫和,唯有身為妖王下屬的忠誠神態,他微微思量,說道:「青龍為妖,事不宜遲。」
「嗯,去辦吧。」
懸崖遠景,雲騰霧繞,他喜歡妖界,為王,自在,不必受神界約束。
兄長,待你成妖,也定會喜歡這番景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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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的西風進門就往床上躺,不太鬆軟但至少是張床,西風躺得長長籲出一口氣:「舒服。」
她一躺倒,青淵也坐在了床邊,將左手的小火放在她枕邊,還沒把右手的小煤球月兒放下,她就蹦到了小火身邊。它瞧著還昏迷不醒的小火,往它臉上吹了一口妖氣。
小火迷迷糊糊醒來,剛睜眼,看見一張大黑臉,瞬間想到那條大黑蛇,兩眼一翻,又暈了。
「我又不吃你,你怕什麼。」月兒捏它的耳朵大喊,奈何小火是真暈,沒被它喊醒。
西風聽著月兒嘰嘰喳喳地說話,覺得以後的日子可要熱鬧了。她一直沒聽見青淵說話,還以為他又走了,猛地睜眼,見他還在,才放下心來。
「西風。」久坐床邊的青淵忽然問道,「如果我不做龍神了,就跟你在人間玩,好不好?」
西風一愣,立刻坐起身:「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問問,我不是龍神了,你還要不要我?」
西風不知道發生了事,但他這麼說,只怕事情不簡單。
青淵又道:「我要回一趟九霄。」
「做什麼?」
青淵說道:「給你摘桃子。」
西風抿唇,看起來就像是在撒謊。她奇怪自己竟然能從他微妙的神情裡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謊,她默了默說道:「嗯,你去吧,早點回來……不管你是不是龍神,我都等你回來。」
青淵微微睜大了眼,眼有歡愉。他緩緩放下西風的手往門外走,已經快走到門口,又回頭說道:「我不是離開你,只是走一會。」
西風怔了怔,忽然笑開了:「知道。」
青淵這才放心出門。
他的靈氣消失了半天,西風才重新躺下,心裡有點空。青淵對她撒謊了,那他回九霄做什麼?
在妖界他回頭是在看什麼,是小胖子弟弟來了?
小胖子弟弟被他擺了一道,她總覺得,他不會什麼都不管。
只怕,小胖子弟弟還是想拉他一起成妖。
神界的人會不會忌憚?
青淵什麼時候不回九霄,偏偏是這個時候,還突然問她奇怪的話。
西風翻了個身,連還在嘰嘰喳喳的月兒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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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一樣是雲海翻騰,只是雲霧如雪,白得都遮掩住了穿梭在其中的白衣男子。
百里清風奪雲而行,忽然看見一抹青色影子出現在神界入口,他微頓,急忙朝那揮手:「好友。」
一會那影子便過來了,百里清風說道:「我正好要去找你。」
青淵說道:「我也是。」
百里清風笑道:「倒是心有靈犀了。我找你,是為了說長源帝君的事。」
「我找你,是為了讓你摘蟠桃。」
「……」兩件事完全不是同一個級別,百里清風真想收回心有靈犀那四個字,「又摘蟠桃。」
「嗯,因為我跟西風說,是上來給她摘蟠桃,不能騙她。」
「所以你實際是有別的事?不對……」百里清風大聲道,「就算摘了蟠桃也是騙啊!」
這有什麼不一樣。
青淵想了想,沒想通,他說摘蟠桃,就真的摘了蟠桃回去,這不是騙。他說道:「我也要去找長源帝君。」
「他出門去了,只是他讓九黎神君去找你,約莫,是要說你久不回神界的事。」
「九黎神君是誰?」
「……長源帝君的心腹。」
青淵了然:「你幫我給他千里傳音,我在杏花林等他。」
百里清風並不放心:「你單獨跟他見面,要說什麼?」
「說該說的。」青淵又道,「記得幫我摘桃子。」
「……」百里清風苦笑,見好友已經前往杏花林,他又覺不安。
那九黎神君為人刻薄,仗著有長源帝君撐腰,目中無人。他真怕他說錯話,被他這好友揍一頓。
但願不會出什麼亂子。
他萬般擔憂,但他說的話卻永遠都這樣讓人無法拒絕。於是最後他還是往蟠桃園飛去,替他這好友摘桃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 04:34 PM
第四十七章 鏡中妖(六)
清風拂過杏花林,落了一地花瓣雨。
粉白的杏花掛在枝頭,跟站在樹下的青淵遙遙相望。
他的髮上、衣裳都點綴著這柔弱的花瓣,人動、花落,滿地的花瓣,將林中的墳頭都染成了粉白。
背後隱約傳來腳步聲,來者的氣息熟悉,他這才想起來,他的確跟九黎神君打過交道。
是個說話很不客氣的人。
他緩緩轉身,看向那個手執拂塵的中年男子,問道:「你找我?」
九黎神君輕輕一笑:「難道不是帝君找我?」
「哦,巧。」
九黎神君面色微沉:「這麼多年沒見,帝君還是一點都沒變。」
青淵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杏花林?」
「帝君辦事,我怎麼會知道。」
「因為這裡,埋了很多我帶的兵。」樹影橫斜,落在他白淨的臉上,映入他沉穩的眸中,他默默看著眼前立了十餘萬年的墓碑,說道,「當年我帶著他們出去,也是我帶著他們的屍骨回來。一別十萬年,我沒有忘了他們,也沒有忘了這片杏花林。」
他不曾忘記自己是神界的人,也沒有忘記自己曾領兵跟魔族大戰,當年他會為了守衛神界而跟魔族開戰,他日也定會再為神界而戰。
何須擔心他會當離開,如此忌憚他。
九黎神君聽出他話裡的意思,輕聲一笑:「帝君是否還不知道,您的弟弟,已經叛為妖界之王了。」
「哦,知道。」青淵說道,「妖界為他所創,並非妖王禪讓,那何來的叛逃?」
「與神界對立,便是叛徒。」
青淵終於正眼看他,這個人說話,果然還是一樣沒禮貌。
九黎神君忽然打量他一眼,眉頭便擰了起來:「帝君在妖界待了近十萬年,一身妖氣。遲遲不回九霄,又是因為什麼?」
青淵問道:「神君娶妻了麼?」
九黎神君沒想到他突然轉了話鋒,還問奇怪的話,一頓,答道:「娶了。」
「妻子是哪位小仙女?」
「是……」九黎神君擰眉,「你為何要探我私事,我又為何要告訴你。」
「哦,我以為,只有我不願被人探問私事。」
九黎神君這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麼突然這樣發問,面色已然沉冷:「帝君,當年的功績,也僅僅是當年的功績了,並不能代表什麼。你若不親自向長源帝君和一眾帝君解釋清楚,表明你對妖龍的態度,只怕要惹上大麻煩,比如……除去神籍。」
話一出,似有風掃過,掃得杏花交錯急拍,又落了一地花瓣雨。
青淵默然站在樹下,杏花飄香,如雨飄落。最後一次神魔大戰,雖勝,可他帶去的兵,卻戰死了那麼多。
神是多不容易死去的生靈,可他卻親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戰死。
雖勝,猶敗,沒有勝利者。
他將他們帶回,葬在杏花林時,他就想,此生再不願有戰爭。
而今他們拼死守衛的神界,卻在逼他,自動放棄神籍。
他不貪戀這個身份。
但是他不想以這種被人逼迫的方式而剝去神籍。
他回九霄之前就想過,不做龍神,也不做妖龍,就當個不入任何一界的龍也好,自在,沒有束縛。
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六界中,沒有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
「神君,若除我神籍,便是逼我為妖吧?」青淵盯著他,說道,「我不留在神界,那將去往何處,想來,妖王是我的親弟弟,他應當很樂意。」
九黎神君冷笑。
「對了,哪怕不去妖界,還有魔界,當年神魔大戰,魔尊就屢次派人策反。我若不留神界,魔界也可一去。」
九黎神君的臉色已變,不知為何,話並不咄咄逼人,細想,卻令人不安。
青淵語氣微轉,說道:「六界之中,我還是很喜歡神界的。」
「當真?」
「當真,畢竟,神龍比妖龍魔龍好聽。」
「……」這算哪門子理由。
「神君剛才說,如果我不去做所謂的解釋,就要將我從神界除名,這是真的?是長源帝君的意思?」青淵面露恍然,「我懂了,我……」
「自然不是真的。」九黎神君猛地回過神來,冷汗涔涔。他沒有想到,青龍竟然威脅他,不對,是威脅整個神界。
不讓他繼續保留神籍?那他便去為妖、為魔。
這分明就是威脅!
可無論威脅是真是假,既然他說出了這種話,就說明他有這樣的心思。
而今神界尚無人能制衡他,他本就是來試探青龍,並非要當場逼走他,若是讓長源帝君知曉此番對話,怕是要問責他。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能將他變成敵人,青龍足以橫掃六界,繼續將他養在神界,目無尊上,也總比他投靠敵營好。
在沒有找到可以制衡青龍的辦法之前,不能將他推到敵營去。
「帝君對神界的忠心,如埋在這樹下的忠骨一般,毋庸置疑。也不知是誰在亂嚼舌根,傳出這種話來。」
「哦。」青淵說道,「這就好,我以為我的兵,要從這杏花林裡氣得跳起來了。」
他們辛苦守衛的神界,在安定了十萬年後,卻先懷疑了他們的忠誠。
「那我走了。」臨走前,青淵又看了一眼這杏花林,還有那一座座染白的墳墓,每一塊碑文,都是他親手刻下的名字。
九黎神君目送他離開,等他走遠了,仍覺迫人的氣場長留,令人周身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估計還是長源帝君。
罷了,等他回來,跟他覆命吧。
百里清風摘桃子的速度很快,他抱著竹簍幾次想去杏花林,但想到好友的性格,又忍住了。等了半日,覺得已然是要天荒地老了,然後就看見好友緩步從雲端中走來。
他一步躍到他的面前,先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毫髮無傷,這才放下心來:「我以為九黎神君要將你生吞活剝了。」
青淵微微皺眉,說道:「好友,你真血腥,小仙女會不喜歡你的。」
「……我打比方,打比方,而且,連小仙女的手都沒拉過的你不要一臉說教!」
「我拉過西風的手。」青淵還想說她還騎過他,但想到西風不讓說,不喜歡他說,他便沒提了。
百里清風頓覺好笑,放著這麼多小仙女不要,非要去找個凡人姑娘,以後讓她成仙,又得費神,凡人到底哪裡好。他問道:「你去了那麼久,跟他說了什麼?」
「我說,如果我不是神龍了,那我只能選擇做妖龍魔龍,如果我一直是神,那我也將會一直是神界的龍。」
百里清風心頭咯噔一聲,神色並不太好:「你太大膽了,這擺明了是威脅。」
「這不是威脅。」青淵說道,「這是警告。」
百里清風一愣,對啊,對他這個好友來說,威脅之類的話,太庸俗,段位太低,他不需要威脅別人,別人同樣別想威脅他。
有逆天的能力簡直太痛快了。
這麼一想,一對比,他有點沮喪啊。
「好吧,也唯有你敢這麼做了。」百里清風繼續沮喪,把竹簍塞他懷裡,恨不得他趕緊去人間,不要在這裡光芒萬丈地嗞啦嗞啦照射他,「你快走,去找你的西風姑娘。」
「哦。」
青淵將竹簍接過,看著裡面滿滿一筐的桃子,心情愉悅起來。西風會誇他的,這次的桃子比上次的更大、更香。
「等等,好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那個叫西風的姑娘?」
身為好友,百里清風是真的很想知道,畢竟以前每天都有小仙女爬他的牆,但都被他丟了出來,說她們踩壞他的花花草草;朝他扔花花,他又嫌棄地說她們弄髒他的衣服。
但現在,他卻跟在她身邊,遊走人間,還一起抓妖怪。
簡直匪夷所思。
他覺得青淵一定會告訴他,否則就太不夠義氣了。
青淵看著他,問道:「什麼是喜歡?」
「……你還是滾蛋吧,不送!」
「哦,那我走了。」
「再見再見再見。」他為什麼這麼想不開要跟個白癡說這些話!
等青淵走遠了,他還覺得他的光芒在嗞啦嗞啦地燒他,心有點痛。他捶捶胸口,察覺到遠處有人朝這奔來。
那漢子一身盔甲,生得十分高大威猛,每一步路,都要將天撞出一個大洞來。
他疾奔而來,停在百里清風面前後見他旁邊沒人,急聲問道:「將軍回來了?」
「是,剛走。」
漢子懊惱道:「來得慢,又錯過了。」
百里清風看著眼前懊惱的人,說道:「他要見的人,無論何時,都能見到。」
漢子一頓,頓覺難受:「大人他……不願見我們這些舊部將。大人離開太久,我們被編入其他將軍麾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不是因為這個。」百里清風輕輕歎了一口氣,「是因為不敢。」
十萬精兵,出征前發誓要一起回來,結果他卻帶回八萬忠骨。
百里清風知道,好友封印自己,有一半緣故,是這個。說了要一個不差地將他的兵都帶回來,結果誰能料到,最後一次神魔大戰太慘烈,兩界大戰,魔族幾近毀滅,元氣大傷,長達萬年都封界不入世。
而神界精兵,也死了八萬餘人。
那杏花林,遍地忠骨。
他一字一字地在墓碑上刻下他們的名字,親手將他們葬在杏花林中。坐在龍殿發呆時,推開的窗子,也是杏花林的方向。
百里清風沉默許久,說道:「終有一日,他會去見你們。」
放下心結時,便是戰神重新出現在九霄之日。
只是不知這心結,何時能解,又是何人能解。
&&&&&
「他當真是這麼說的?」
會威脅人的兄長,咄咄逼人的兄長,他只在戰場見過。他沒有想到,他會將這些法子,用在神界的人身上。
大祭司說道:「對,一字不差。」
「九黎神君聽後反應如何?」
「退怯了,依屬下看來,只怕暫時不會再逼迫青龍。」
妖王負手而立,沉思許久,才道:「我們也暫且不要再動。」
大祭司意外道:「為何?」
「兄長還不願離開神界,否則不會說那些話。如今時機不夠成熟,因為神界的人還沒有下定決心將他除去神籍。物極必反,不可太過著急。」妖王說道,「只是一旦我那兄長做出什麼讓神界的人擔心的事,長源帝君一定無法坐住。」
大祭司似乎明白了什麼:「王的意思,是要讓青龍做出什麼讓神界覺得有威脅的事?」
「嗯。」妖王說道,「你去找離千戰過來。」
「是。」
妖王雖然猜得出兄長不願離開神界,但一時並想不明白,為什麼不願離開。
哥哥,非要神界逼迫你到那種不可回頭的地步,你才願意離開那個污濁的地方麼?
太愚蠢了。
&&&&&
這次青淵離開得有點久,西風躺了一宿都沒見他回來。旁邊的小火已經從昏死狀態轉為酣睡,月兒也睡著了。
她給兩個小傢伙蓋上被子,實在無聊,就把身上的錢全都摸出來數了一遍。直到數到第二十三遍,才聽見門外有人影。她立刻赤腳跑了過去開門,一見門口的人她就哼哼:「太慢了,這可不是一會。」
「桃子。」青淵遞給她竹簍,忽然想到上回她被竹簍壓垮的事,又將竹簍收了回來,抱進屋裡放桌上。
西風知道他說去摘蟠桃是撒謊,可是沒想到他還真的就摘了一筐回來。
做戲做全套的人,也真是難得一見啊。
西風感慨著,跟在他背後捏捏他的背捏捏他的胳膊:「你還是神嗎?」
「是。」
「……那你離開前一臉嚴肅地問我如果你不是神了我還要不要你?」
青淵一手握著小刀,一手挑出個又大又圓的桃子,說道:「畢竟偷蟠桃是做壞事,萬一被西王母發現,她會罵人的,還有可能跟帝君們控訴,剝我神籍。」
「……」你就瞎編吧。西風一個字也不信,虧他還能說得有理有據。只是既然依舊是龍神,那就說明,九霄此行,是順利的吧。
她托腮看著在認真削皮的青淵,見他並沒有受到傷害,心裡還是很開心的。
嘣。
馬上就要圈成一個圈的桃子皮斷了。
幸災樂禍的西風失聲一笑:「真笨。」
「你不要看我。」青淵偏身,低眉繼續削皮,「一看,就斷。」
西風微頓。她忽然想起來上回他削皮也是,她只是看他而已,他就接連斷了兩回。
難道,他喜歡她?
意外的發現,讓西風的心砰砰直跳。
知道她還在盯看的青淵努力認真地削著皮,果然,桃皮又斷了,他偏頭看她,正色說道:「你的眼睛,有毒。」
猛地被懟了眼的西風怒:「……你才有毒!」
青淵擰眉:「真的有毒,讓我看看你的眼,我會解毒,很厲害。」
「……」笨蛋!
「知——知——」
外面突然蟬聲聒噪,鼓噪著西風的耳朵,將兩人的話硬生生打斷了。那叫聲刺耳,可見數量不少。
「什麼時候初夏也有那麼多的蟬了……」西風嘀咕著,走到窗邊推開窗子一瞧,一條藍色影子在眼前飛快掠過,隨後便見漫天夏蟬追著那條藍色影子而去。
鋪天蓋地的蟬猶如蝗蟲過境,遮得天地失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 04:40 PM
第四十八章 雀鳥含花(一)
蟬鳴異常,數以千計的蟬飛過窗前,捲起一陣狂風,掠得西風長髮直飛。她忙將窗戶關上,貼身牆壁,等那鳴聲過去,才重新打開窗戶。
街道上也有許多百姓走了出來,抬頭看這異象,議論紛紛。
西風凝神朝蟬消失的方向看去,不知那藍色影子是什麼東西,還被那麼多蟬追逐。
但並沒有妖氣。
不過就算有妖氣,沒有人喊她捉妖,她也懶得管。
西風見青淵已經削好一個桃子,跳了過去接來,吃了一口,依舊是那麼香甜:「好吃。」
青淵問道:「剛才飛過去的是什麼?」
「蟬。」
「藍色的那個呢?」
西風問道:「你也看見了?」她又咬了一口桃子,鮮甜無比,吃得她甚是滿足,「我也不知道,非俗物,不過沒有妖氣。」
「是魔,只是不知道是什麼魔。」
他一睡十萬年,多了四界,多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魔……」西風微頓,「魔怎麼也來人間了,我以為只有鬼怪喜歡人間,沒想到自視甚高瞧不起凡人的魔族,也現世了。」
「不是他們自視甚高不離開魔界,而是因為當年神魔大戰,他們元氣大傷,精銳幾乎全部戰死,被神族堵到了家門口,這才封了魔界入口,不出來,也是為了不讓神族闖入。」
西風恍然,誇讚道:「你知道的倒很多嘛。」
青淵說道:「嗯,因為是我帶兵去堵的。」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麼輕描淡寫?能不能尊重一下對手?」莫名的很傷自尊啊,雖然跟她並沒有什麼關係。西風恨恨地咬了一口蟠桃,人比龍,氣死人。
說話間,青淵又削好一個遞給她。西風將他的手推回:「你吃吧,不用把你的順序讓給我。」
她知道他喜歡她的,她也喜歡他,所以她願意將東西……
青淵神情凝重,再次堅定地將桃子讓了出去:「不,我吃膩了。」
「……」喜歡個屁!
「哢哢哢。」西風一手一個,一個一口,輪流啃,啃光光,生氣!
聞到香甜氣味的小火終於從睡夢中醒來,它猛地坐起身,朝那邊看,見了桃子兩眼放光,狂飛過去,蹲在青淵面前揮手:「青龍大人我要吃桃子。」
西風忍了忍笑,問道:「小火,你醒啦?你知不知道你是怎麼暈的?」
「我難道不是睡著了,我……」小火忽然想起自己不是睡著了,而是……被蛇嚇暈了,一條黑蛇,兩眼圓溜溜的黑蛇。它四下一瞧,不見蛇在,也不見那煤球,頓時鬆了一口氣,「還好沒跟來。」
說完,被褥那就有人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飽了,好餓。」
小火看清那煤球,拔腿就躲到青淵背後,指著那道:「蛇!蛇!西風你不是怕蛇嗎,為什麼把她留在這?!」
「不呀,月兒是我見過最可愛的蛇。」西風招了招手讓它過來,「月兒吃桃子。」
「好哇。」月兒飛到桌上,正好青淵削了一個,伸手抱了過來。
小火從青淵肩頭後面探出個腦袋,直勾勾盯著它:「那是我的桃子。」
「那給你。」
小火立刻一爪子搶過,看得西風嘖嘖搖頭,一臉無可救藥地看著它:「好歹禮讓禮讓人家姑娘。」
「哦……」小火又把桃子遞了回去,如今不見黑蛇,只見小煤球,可是那蛇信子掃在臉上的異樣感,它還清晰記得。一想,又哆嗦了下。
西風說道:「小火,以後月兒就跟著我們了,你要好好照顧月兒。」
小火警惕道:「它要保證不許吃我。」
月兒朝它吐舌頭:「要吃你早吃了,笨蛋。」
小火想了想也對,只是想到它變蛇的模樣,還是禁不住哆嗦了下,可怕!
西風吃飽喝足,就去外面找活做,至少要接到一筆活,才不枉來這。早知道她應該抱住魚尾巴,跟魚公子要一籮筐的珍珠。
失策。
許是近來靈殿的人走得勤快,這小鎮沒剩下一個捉妖的活可接,顆粒無收的西風傍晚回到客棧,去給掌櫃交了房錢,痛心不已。
「窮啊——」
西風繫好錢袋要上樓,跟在她一旁的青淵見日暮已至,提醒道:「晚飯。」
「不買。」
「那我們吃什麼?」
「桃子!」
「又不守規矩。」
西風捂住耳朵不聽不聽,她都決定吃桃子了他一條不用吃飯的龍還好意思跟她提吃飯的事,哼!她一回到屋裡,就把小火和月兒踹出門去,讓它們自己去找點心吃。
上回吃多了桃子肚子疼的事西風還沒忘,她見桌上有滿滿一壺水,便倒水喝。青淵看著連喝了三杯茶的西風,問道:「人間的錢,是用來做什麼的?」
「買東西呀。」
「那不買東西,還有其他用途嗎?」
西風想了片刻,說道:「沒了。」
青淵困惑道:「那你的錢,為什麼不買東西?」
「……」
「明知道只能拿來買東西卻放著,西風,你笨。」
西風差點把桌子給掀了:「不許說話!」
「壞姑娘。」青淵看著又往自己嘴裡灌了半壺水的西風,問道,「要怎麼賺錢?」
西風哼聲:「法子多得很,比如捉妖怪……不過你賺錢幹嘛,你又不用花錢買衣服買吃的買用的。」
「我要買肉,給你吃。」
西風一怔,青淵又道:「那你就不用總喝水了。你賺的錢,你放著,雖然笨,不過沒關係。我賺的錢,給你買包子,買肉吃。」
砰砰砰。像有人往她的心上重重拍了三下,拍得心都顫抖起來。西風捂住心口,漲紅了臉。她立刻跑到門口,開門朝廊道喊道:「小二!來一盆米飯,三斤肉!記得送我花生米和小白菜!」
賺了錢當然是拿來用的,這個道理青淵都懂,她怎麼就不懂,整天啃包子喝茶水,兩人都要變成黃花菜了。
不行,她要好好養青淵,把他養得白白胖胖。
三斤的肉並不多,青淵吃得很好,吃了一碗又一碗,西風看著吃得很歡喜的青淵,越吃越覺得不對勁。
怎麼有種……被套路的感覺???
青淵這傢伙,該不會是在騙財騙色騙吃騙喝吧???
西風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轉眼間又見他添了一碗飯,她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不喜歡人間的食物嗎?」
「喝過了妖界的茶,還有什麼不好吃的。」
「……」他真的是在套路她吧!
謎啊。
吃完晚飯,就已經酉時了,西風下樓去付了飯錢,紮緊錢袋的口子時,手還在發抖,錢啊,一堆小錢錢不見了。
明天開始啃饅頭,就算是他說要把月亮都摘下來送給她,她也不要感動!
她哼哼唧唧上了樓,進門就見一團紅色朝她撲來,哭聲嘹亮:「西風,我要吃飯,你給我買肉吃,買肉吃……煤球太能吃了,點心都被吃光了……」
「啪嘰。」
——小火被甩到地上,變成了一張肉餅。
西風面無表情地回到桌前,從今天起,誰都別想再動她的小錢錢!
正抱著茶杯喝茶的月兒抬起頭,說道:「找到十隻,你吃了一半。」
「我原本可以吃十隻的。」
西風覺得難怪小火一把年紀了還沒有小小火,有吃的連姑娘都不要了。
「知——知——」
又是漫天蟬鳴,從窗外飛過。
鳴聲中有憤怒,有殺氣,同時還有一股不同於蟬的幽香,隨蟬群一起飄了過去。
西風輕輕一嗅,沁人心脾:「真香。」
月兒放下茶杯,墊腳嗅了嗅,說道:「是白蟬花。」
青淵問道:「什麼是白蟬花?」
「是蟬族的聖物,一朵漂亮的白花,花開時有淡淡香氣,香氣如靈,每年夏季盛開時,便會牽引深埋土中的蟬爬出來。換句話說,沒有白蟬花,蟬就不知夏日已來,就算爬出來,也會迷路,找不到回蟬族的路,這樣很容易被其它生靈吃掉。所以每年先爬出來的蟬,都會擔負起守護白蟬花的責任,直到蟬族全部從土裡出來,白蟬花才會謝。」
「那為什麼剛才的蟬族,好像很生氣?」
「白蟬花生於天山,到花謝也不會變動位置。天山是蟬族的地盤,那裡地勢很危險,不過因為白蟬花只對蟬族有效,吃了它也不會提升靈力,所以沒有人會去打它的主意。我們在這聞到白蟬花的香氣,蟬族又憤怒追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無聊地把白蟬花偷出來了。」
青淵了然:「你真厲害。」
月兒驚喜地瞪大了眼,捂著小黑臉結巴了:「我、我竟然知道龍神大人都不知道的事,龍神大人還、還誇我。」
它蹲在桌角捂著臉,開心!得到了大人物的誇獎!
已經啃了兩個蟠桃的小火說道:「可是誰會這麼無聊去偷一朵沒用的花。」
西風想到那抹藍色的影子,難道是那隻魔物偷走了白蟬花?
可小煤球說了那白蟬花除了對蟬族有用,就沒其他用途了,那怎麼會有魔要冒險去偷。
西風不解,但小偷到底是誰,蟬族又是不是在追偷花的小偷,都跟她無關。
「好了,我去梳洗,一會睡覺,明天一早還要去找活做。」末了她又道,「你們不許把桃子吃完了。」
她拿了衣服下了樓,到後院打熱水時,鼻子仍聞到了微微香氣,那白蟬花的香氣竟然能殘留這麼久,也是厲害,難怪是聖物。
她提了水要進澡房時,隱約覺得好像有誰在盯看自己,四下看了一遍,並沒有看到什麼人。她擰了擰眉,這才推門進去梳洗。
洗完澡,西風擰著濕髮出來,進了房間見青淵已經把地打掃乾淨躺下了。而小火躺在桌上,肚子撐得圓滾滾,一臉滿足地大睡著,旁邊是堆如小山的桃核。
「桃子……」
這傢伙一定把桃子都吃完了,這混蛋!西風跳了過去就要拎它耳朵,忽然青淵叫了她一聲,她低頭齜牙:「幹嘛?」
青淵坐起身,攤開手,裡面藏了五個桃子:「給你留的。」
西風微頓,蹲身看看桃子,又看看他:「從小火那搶回來的?」
「嗯。」
西風心下歡喜,將桃子一一接了過來,末了一想,又塞回一個給他:「你也吃。」
青淵輕輕搖頭,又將桃子還了她:「不愛吃。」
「哦……」她怎麼老是忘了這事。
青淵問道:「你想吃嗎,我削給你。」
「不吃,我要留著,一天吃一個。」西風垂眉微想,抱在懷裡的桃子好像在彈著她的心,彈得砰砰直跳。久不見他說話,西風抬眼看他,忽然見他盯著她的頭髮,神情微凝。
西風頓覺不妙:「你住……」
話沒說完,就有狂風猛地「啪」在她的臉上,濕漉漉的髮瞬間筆直向後,的確是不見了水珠,但疾風過後,髮也沒再落回肩上,而是怒指蒼天。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不濕了,可以睡了。」
「……」
「咦,你為什麼扔桃子……為什麼罵人,不是小仙女也不能罵人……為什麼咬我,我又不是桃子……壞姑娘,壞姑娘……」
吃飽喝足的小火捂住大耳朵,真吵。
揍了青淵一頓的西風氣呼呼回到床上,怒道:「不許再碰我的頭髮!」
被剪成狗牙的劉海還沒長回來,髮又被吹成沖天狀,她明天到底要怎麼見人。西風滿心憂愁地提了被子躺下,一轉身,只見枕頭邊上有個黑炭球,一瞧,哦,是月兒。
「西風……」
「不要說話,睡覺。」
「哦。」青淵撿起桃子重新抱在懷裡,視線落在房樑上,那兒,有一條藍色的尾巴,露了出來。
燈火熄滅,滿屋昏暗。
有一雙眼睛,正盯著熟睡中的西風,在暗夜中,泛著詭異藍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2 04:46 PM
第四十九章 雀鳥含花(二)
晨曦拂照,屋外日光從窗戶打入,刺得西風睡不安穩,翻轉個身,只覺鼻尖微癢,像有什麼東西輕掃鼻尖。她擦了擦,那東西又拂在她臉上。
西風不情不願地睜開眼,一根藍色的羽毛近在眼前。
她伸手拿起,這羽毛長約三寸,看著像是鳥兒掉落的毛。但她的床上怎麼會有羽毛?
一定是上個房客留下的,小二沒有打掃乾淨這屋子。
西風哼了一聲坐起身,將羽毛放下,跨過還在地上躺著的青淵,去水盆那洗漱。
青淵見她醒了,也坐起了身:「我知道那隻被蟬追趕的魔是什麼了。」
「是什麼?」
「鳥,雀鳥。」
西風咕嚕咕嚕漱口,俯身吐掉後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見了。」青淵說道,「很漂亮的鳥兒。」
西風嫌棄道:「那你怎麼不抓住它,烤了吃掉。」
青淵擰眉看她:「小仙女會問那鳥兒有多漂亮唱歌好不好聽,從來不會說為什麼不吃掉。」
小仙女又是小仙女,西風又重重哼了一聲:「那你去找你的小仙女,不要跟我這種壞人混在一起。」
青淵搖頭:「不,我不要小仙女,就要你。」
西風正要感動,心頭忽然掠過疑雲,眯眼看他:「你是不是想吃早飯了?」
「是到點了。」
「……」她就知道,堂堂龍神為了吃,已經變成小火第二了。
對了,小火呢?
西風往桌上瞧去,小火已經滾到了桃核堆裡,依然睡得香甜。再看床上,月兒也在酣睡著。
真是羨慕這兩個小傢伙。
西風收回視線,將毛巾鋪在臉上擦乾淨,毛巾一卸,人便精神了起來。她長長籲了一口氣,拿上枕邊髮飾坐到鏡子前,這一瞧,就瞧見了她的沖天長髮。
蒼天啊,她到底做錯什麼了!
她惱怒地束著髮,紮得糟心極了。等要往髮髻上別珠花時,她這才發現一對珠花只剩下一個了。她擰了擰眉,回到床上翻找,可就是不見。找了大半天,西風才想起來,拿了剩下的珠花問身後人:「你看到跟這個一模一樣的珠花了嗎?」
青淵看向那,點頭:「看到了。」
西風立刻放下心來,雖然這珠花不過三十文錢一個,可好歹也是錢,能買一堆包子:「去哪了?」
「給鳥偷走了。」
「啊?」西風莫名問道,「什麼鳥,什麼時候?」
「藍色的鳥,就是那隻魔。昨晚你上床睡覺,我喊你的時候。」
西風差點沒跳起來:「你知道?你看見了?那你怎麼不喊我?」
青淵看著要吃人的她,皺眉說道:「你不許我說話。」
「……那我讓你不要吃你怎麼不聽!讓你不要睡你怎麼不聽!」
「那樣是不守人間規矩的,不聽,就不聽。」
「……」西風抱了腦袋癱坐回凳子上,想揍他,想用力地揍他,笨蛋!
「我給你削桃子吧。」
「滾蛋。」
「不滾,我給你削桃子。」
西風被他溫吞的性子折騰得沒脾氣了,她就沒見他發過火,不管她怎麼罵他欺負他吼他,他都沒有生過氣。難怪他總說她脾氣壞,這不是她脾氣壞,而根本就是他脾氣太好了。
「青淵,你有對誰生氣過嗎?」
「有。」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惹你?你有沒有揍他?」她很想見見能惹青淵生氣的人的廬山真面目啊,畢竟這麼有勇氣的人不多見了。
青淵說道:「魔尊。」
「……」
「後來我帶人去堵了他的家門口。」
「……」西風抬手制止道,「可以了。」
這條龍果然能橫掃六界,連魔尊的家門口都能隨便堵。西風神色黯淡地摸了摸頭上孤零零的珠花,不敢再罵他,只能自己生悶氣:「就剩一朵了,難看。不行,我要找到那隻雀鳥,讓它把我的珠花吐出來。可好端端的一隻鳥偷什麼花呀……」
「花。」青淵說道,「白蟬花也是花,珠花也是花。」
「白蟬花是活的,珠花是死的,為什麼非得偷我的珠花。」西風百思不得其解。
「知——知——」
西風猛地抬頭往窗外看,以為又是蟬族追著魔鳥飛過,心下歡喜地想她也可以趁機追上。誰想窗外忽然有數十條小小影子撲著翅膀闖入,如蝗蟲飛來,頓時滿屋都是憤怒的蟬鳴,將還在熟睡的小火和月兒雙雙驚醒。
蟬多如蚊,覆蓋滿屋,往四人撲去,刮得人滿身土腥味。
小火嘶吼一聲,化作火光巨獸,幾乎在瞬間填滿屋子,將蟬燒得「知知」直退。
青淵抬頭看去,看著滿屋飛蟬,目光略一掃,彈指飛出一條風繩,徑直捆住一隻體型碩大的知了。
那隻知了一被捆,眾蟬一瞬無聲,再一瞬,煽動蟬翼,鼓動腹部,再次嘶聲鳴叫起來,更加憤怒,又充滿了警告。
西風不畏懼它們數目多,但是這聒噪的聲音吵得她快要煩死了。
「噓。」
青淵輕輕噓了一聲,見它們不停下,風繩一緊,那大知了翻了翻眼,快要被勒死了。
「知——」眾蟬頓時無聲,唯有翅膀輕扇的風聲。
西風捂著快要聾掉的耳朵踉蹌著走到青淵旁邊,看看這大知了,再看蟬族的敬畏之色,猜著這約莫是它們的首領,她誇獎道:「你真是善用人質這個法子啊。」
小火一臉深有體會地點頭,曾幾何時,它也是青淵手上的人質吶。
正想著,腦袋上忽然壓來一點重量,它抬眼看,沒瞧見,但是誰跳上來了,它幾乎不用猜:「下來。」
月兒趴在它的大腦袋上,感慨道:「不要,讓我再睡一會,我要做一會大妖怪的美夢。」
赤紅的毛髮貼臉,月兒心裡又癢了起來,大妖怪啊,它的大妖怪何時才會出現。
「那你不要變蛇。」
「我不變。」
小火這才趴回地上,擠得屋裡的桌椅砰砰直撞,要是這些蟬再襲擊人,它就用火燒了它們。
那蟬族族長掙扎了兩下,意識到自己不是這青衣男子的對手,開口罵道:「你們偷我們的東西,還綁了我,這麼做太過分了。」
西風莫名道:「我們什麼時候偷了你們的東西?」
「白蟬花!你們讓一隻雀鳥偷走了我們的聖物!」
西風戳了戳它的翅膀,想要罵人,蟬族見狀,又鼓動起羽翼,扇得嚓嚓嚓響。她識趣地收回手指,說道:「做蟬就不用講道理了嗎,我們跟那隻雀鳥沒有任何關係,況且,它還偷走了我的珠花。」
「不可能,那隻雀鳥的氣息明明是在這間屋子。」
「我說了它……」
西風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去床上拿起那根藍色羽毛,還沒遞到它面前,它就喊道:「對,就是那隻鳥的羽毛!」
西風這才明白過來這根羽毛留在這裡的用意,她揉揉額頭,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我早上剛醒來就看見了這根羽毛,現在你們過來,我才知道為什麼它要留下這根羽毛,為的就是讓你們誤以為我是小偷,這是調虎離山的計策啊,你們被騙了!」
而且不單單是這樣,它在陷害她的時候,大概是看見了她的珠花,所以「順手」將她的珠花也偷走了。
真是一石二鳥,不對,是一鳥兩花。
西風覺得自己窩囊極了,竟然被一隻魔鳥戲耍到了這種地步。
族長一臉不信:「你騙人。」
西風怒指青淵三人:「我坐擁三大怪獸,會偷你家的花?」
眾蟬齊刷刷看向青淵,了然;看向小火,了然。再看見那小黑臉……
族長疑惑道:「那煤球也是大怪獸?不像啊。」
月兒驀地抬起頭,朝它扔了一團黑雲:「你才是煤球!信不信我變身嚇死你!」
族長一點都不信那是巨獸,但那男子已經足以證明這姑娘確實沒有偷白蟬花的必要,畢竟那對它們來說是聖物,但對外族人來說,毫無作用。
而且這姑娘身上並沒有雀鳥的氣息,唯有這根羽毛殘留了那氣息。
它歎了一口氣:「這可怎麼辦……用了調虎離山的法子,那只怕再難尋我族聖物了,這盛夏未至,還有許多族人沒有破土臨世,這下,它們怕是要找不到回天山的路了。沒了白蟬花,來年,我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族亡矣。」
被它白白襲擊了的西風還想罵它們笨蛋亂闖亂撞,最後忍住了。她正想送它們走,忽然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她微微眯眼,趴在桌上看著那蟬族族長問道:「你們有沒有錢?」
「沒有。」
西風頓時冷漠應聲:「哦。」那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再見!
「可是我們有金子,每年總有那麼百來個得道的族人,能蛻下金色蟬衣。」
西風立刻握住它的小爪子,晃了晃,笑得無比燦爛:「那我幫你們抓那隻偷花賊,找回白蟬花,事成後只要給我五十隻金蟬就好。」
族長疑惑地看著她:「你是什麼人?」
「我叫西風,是個驅魔人,你給我錢,我給你抓小偷。」
一旁的青淵偏頭看她,咦,改詞了。
族長心有遲疑,但事到如今好像沒有其他辦法了,而且這姑娘雖然看起來不厲害,但旁邊兩人,並不比那雀鳥差。
「好,事成之後,我給你五十隻金蟬衣作為報酬。」
西風頓時笑靨如花:「成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5 12:56 PM
第五十章 雀鳥含花(三)
雖說跟蟬族說好了有償幫它們找到白蟬花,但是六界茫茫,要找到一隻雀鳥,並不簡單。
西風本以為能憑著手上的羽毛追到它的蹤跡,誰想西風剛對它施咒,它便化為灰燼,還燙了手。
「狡猾!竟然附了逆追咒。」西風吹吹手指,問正在削桃子的青淵,「你有沒有辦法找到它?」
青淵答道:「剛才有。」他看了看桌上的白灰,「現在沒了。」
「……」
「吃桃子。」
西風憤憤接過,三下五除二吃完。沒有吃早飯的她餓過了飯點,已經不餓了,一吃這桃子,胃就覺醒了,叫囂著餓餓餓。西風無法,又去拿桃子塞他手上:「我還要。」
「不可以。」
她瞪眼:「為什麼?」
「你說了,一天吃一個,今天的已經吃完了。」
「……」這條龍做事還能不能靈活點了!西風要搶,青淵眼疾手快,一手掃過,桃子全都消失在他的掌心裡。西風翻看一圈,沒找到,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哭道,「我要吃桃子。」
青淵斷然拒絕:「不可以。」
「哦。」
轉眼變臉,猶如暴雨一瞬掃過人間,隨後便重見了明媚日光。青淵對西風這種能力大為驚奇:「西風,你真厲害。」
沒吃飽的西風惱怒:「好端端的誇我幹嘛,又想變相罵人了是不是!我、不、接、受!」
「……」
青淵還要說,小火忙朝他重重「噓」了一聲,再說下去要挨揍了啊。
西風托腮想了想,不明白雀鳥偷白蟬花要做什麼,世間那麼多花,偏偏是偷那朵,費解,實在是費解。
而且還將她的珠花順走了。
難道是個偷花大盜?
西風忽然知道要從哪裡下手找它了。
她忍痛拿出錢袋,拉上青淵往外面跑。她徑直去了街邊小攤,挑揀出十幾支帶花的珠釵,還有簪花珠花,將東西包好往青淵懷裡一塞,又拽著他去了園林,將盛開在這夏季的花全都摘了一支回來,摘了十餘支,又將它們全塞青淵手上。
跟在後頭的月兒瞧見,一臉不可思議:「你家主人把龍神大人當苦力,就不怕被打死嗎?」
小火問道:「你看她現在活得好嗎?」
「活蹦亂跳的。」
「這不就對了。」
月兒又奇怪又了然,世上能把堂堂龍神當苦力的,也只有這西風姑娘了吧。她想到西風對青龍對火鼠的態度,有些茫然,難道大妖怪的正確用法是這個?
雖然她總想要收一隻大妖怪,但到底要怎麼跟大妖怪相處,她還從來沒有想過。
收集了一堆花花草草的西風換了另一家客棧,將東西全堆到桌上。只是這些花看起來太普通了,絲毫沒有吸引魔鳥的潛力。
她想了想,給這堆東西施上迷幻咒,如此一來,這桌上的普通花草,就成了六界都沒有的奇異之花,定能吸引魔鳥前來。花香滿溢,連在樓下的人都聞到了,紛紛張望,卻不知花香從何而來。
西風見樓下的人都四處瞧看,這才放心地將窗戶關上,只打開一條小縫,接著便在這屋裡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那雀鳥前來。
「好了。」忙活了半天的西風拍拍手,又拉了青淵往外面走,這麼一大條龍在這,連蚊子都不敢進來,她又朝還在桌上喝茶的兩個小傢伙勾勾手指,「你們兩個,也出來。」
她計劃好了,去對面喝個茶,慢慢等那雀鳥自投羅網。
快到中午,已經喝了半天茶的西風想著馬上就有金蟬入手,終於大發慈悲,點了兩個菜,吃起了午飯。
魔跟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也喜歡晝伏夜出。西風連晚飯都吃過了,還沒有看見雀鳥的蹤跡,對面房屋悄然無聲,沒有雀鳥被陣法纏住的掙扎聲。
「咦?」青淵往外面看去,「好友來了。」
「風清上神?」
「嗯。」
西風立刻朝小二喚道:「多加一個炒肉片。」
青淵看她,問道:「為什麼要加菜?」
「因為是風清上神呀,大人物,我要抱大腿的。」
青淵皺眉:「你為什麼要抱他的腿?」
西風不耐煩道:「吃你的花生米,不要總問。」
「哦。」
青淵默默吃了一粒花生米,果然不一會百里清風就出現了,他坐下就道:「好友,回一趟九霄吧,帝君們要請你喝酒,看樣子這次,真的是美酒,你的警告,有用。」
「不回。」青淵盯他,「你走,以後不要來找我。」
百里清風一臉莫名:「……為什麼???」
正好那炒肉片上來,香味撲鼻,但不是給他點的。青淵更煩了:「你走,十萬年內都不要見了。」
「……」
「好好的你趕風清上神走幹嘛?」西風攔住他,又將菜推到百里清風面前,笑盈盈道,「上神吃菜。」
百里清風提筷要夾,還沒夾到,就覺察有一股強大的神秘力量將筷子遏住了,像是只要他碰了這塊肉,連筷帶手都要變成炒肉片。他忽然明白了什麼,他的好友在吃醋啊!
有生之年竟然看見龍神吃醋,而且還是因為他。
百里清風心中得到莫大的滿足,他放下筷子,以防被好友給扔出去,他笑道:「話我帶到了,勞煩西風姑娘勸他回去一趟,於公於私,還是得見見長老們的。」
西風不知道神界是什麼情況,但她相信百里清風不會害青淵。當朝大將軍班師回朝,還得見見聖上呢。不能因為他逆天,就不用講道理了吧,這樣實在容易遭人記恨:「人界有人界的規矩,神界也有神界的規矩,既然不是鴻門宴,你就回去一趟吧,我等你回來。」
青淵點頭:「好。」
百里清風:「……」這也太差別對待了吧!之前他三番兩次勸解算哪門子事?
不開心!
十萬年內都不要見面了!
百里清風見他還不走,慪氣道:「走了,好友。」
「不,等我吃完。」青淵重新去夾菜,說道,「不能留西風一個人吃飯。」
別的桌子都是兩個人以上,他走了,西風就孤零零的了,這樣不好。
百里清風詫異看他,不得了了,好友還會說情話了。他滿心以為西風會感動,一瞧,那姑娘哼哼唧唧毫無感動的意思。
——哼,又想騙她的少女心,她才不信,他只是不想她一個人吃成大胖子吧,風清上神你太天真了!西風哼唧著,內心毫無波瀾,繼續吃飯。
百里清風左看看右看看,老天,這兩個傢伙還能不能讓他喝上喜酒了!
過了兩刻,飯終於吃完了,不愛吃肉的青淵幾乎將炒肉片吃光。吃完後他又喝了個茶,還要拿剔牙杖剔牙,看了看不會用,就放棄了。他又去找別的事做,百里清風繃著臉道:「別拖了,好友。」
「哦。」青淵對西風說道,「我走了。」
「走吧走吧。」
「你要照顧好自己。」
「好好好。」
「要是打不過魔鳥,就等我回來。」
西風瞪眼反問:「我怎麼會打不過一隻鳥?」
「哦。」青淵終於站起身,末了又不放心道,「不要去魔界。」
西風狂點頭,他什麼時候變成一個大話嘮了。不就是回九霄喝個酒,至於生離死別的樣子嗎?她送兩人到了小巷,青淵又嘮叨了十來句,一步一句,儼然是個嘮叨的小老頭。
說到最後,青淵沒什麼可說的了。百里清風無奈問道:「可以走了?」
「嗯。」
他正要走,突然又被西風拉住,說道:「看著他,不要讓他喝醉,酒醉誤事。」
百里清風雙手抱胸,看著兩人問道:「您倆還有事要說嗎?」
有可以關心的人了不起呀,就你們有小仙女小青龍啊!百里清風哼聲,飛身回九霄,以後再也不給人帶話了。
青淵見他已走,這才拍拍西風的腦袋:「你要等我回來,不要給別人加菜。」
西風點點頭:「嗯。」
話落,青淵也已化作一抹影子,消失在晚霞滿空的蒼穹之上。
夕陽餘暉點燃天地,映得西風雙眸都染了一抹紅雲。她緩緩收回視線,完了,每次這龍一走她就不開心,他在的時候又總想揍他。
她該不會是有病吧。
西風陷入巨大的憂愁之中。
忽然月兒跳到她的腦袋上,朝客棧方向警惕看去:「那隻鳥來了。」
西風沉聲:「等等,魔鳥剛入陣,還沒有纏住它。」
「那鳥倒不弱。」月兒嘀咕,又失望道,「可惜並不是很厲害。」
「梆梆梆——」
對面客棧面向街道的房間,突然撞出巨大聲響。
月兒還沒反應過來,西風就已經往那衝去,毫無防備的它往後倒去,腦袋直接朝地上摔。她正要施法飛起來,忽然一隻爪子將她的衣袍抓住,帶著她往西風的方向追去。
「真笨。」小火嫌棄說著,繼續抓著她的衣袍往那飛去。
月兒抗議地撇撇嘴,她只是沒有準備好。
西風已經到了房間窗戶外,她從縫隙往裡看去,裡面果然有隻藍色飛鳥在亂闖亂撞,已然被陣法困住。
它嘶聲鳴叫,試圖掙開纏在自己身上的金線。但越是掙扎,線就纏得越緊,最後線幾乎勒進它的肉裡,完全將翅膀鎖住,終於跌落地上。
西風這才推門進去,這屋裡已經亂七八糟,瓷器全碎,桌椅翻亂,一眼看去就要賠不少錢。
但對馬上就要有五十隻金蟬衣的西風來說,也不算什麼了。
她捏住金線拎起瞧看,這鳥看起來像是山藍仙鶲,有七八寸長。頭至尾巴,整個背部都是藍色的,腹部淡黃色,在藍色羽毛的襯托下,一雙眼睛也透著淺淡藍光。
是一隻非常漂亮的魔鳥。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西風晃了晃金線,晃得雀鳥直晃,她眯眼笑問道:「我的珠花呢?」
雀鳥沒有出聲,而是急扇翅膀,試圖掙開金線。西風耐著性子又問道:「白蟬花呢?你沒吃掉吧?」
雀鳥還在掙扎,但西風卻沒繼續問了,因為她看見這隻鳥的爪子,正在慢慢消失,轉眼兩隻爪子都不見了。她一頓,突然明白過來,念了聲「該死」,就將雀鳥扔開,往窗戶那跑去。她趴在窗口往外一看,對面屋頂上,有隻藍色雀鳥,正威風凜凜地站在飛簷上,見她看來,示威般仰起脖子,張開鳥喙,非常清亮又嘲諷地鳴叫一聲,這才撲著翅膀飛走。
「你這狡猾的魔鳥,別讓我抓到!!!」
西風朝那大喊,可雀鳥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夕陽之下。
月兒踢了踢被金線捆住的那隻正在慢慢消失的雀鳥,抬頭說道:「假的,西風你真是個笨蛋,竟然被一隻鳥給戲耍了。」
小火立刻捂住她的嘴,將它往屋外拖。笨蛋!嘲笑西風你這是找死的節奏!
西風猛地回頭,小火一見,驚叫著拖著還打算抵抗的月兒遁地逃跑了。
「哼,再不走我就揍你們一頓。」
「姑娘要揍誰?」那人冷冷一笑,「我們先把打爛的東西好好算一下吧。」
聲音洪亮,突然響起,瞬間震得西風氣勢全無,萎如打蔫的茄子。
她艱難地咽了咽,往門外一瞧,客棧掌櫃冷眼看她,渾圓雙目瞪得更圓。
「掌櫃你聽我解釋,我這是在為民除……」
「梆梆梆。」
算盤急撥,掌櫃的手速快如閃電,閃得西風心如刀割,哭泣吶喊。
該死的雀鳥,我要把你做成十八道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5 01:01 PM
第五十一章 雀鳥含花(四)
被雀鳥狠狠戲耍了一番的西風擬定了十八種魔鳥煮法,不對,是十八種抓捕魔鳥計劃。
「不抓到那隻雀鳥拔掉它一身羽毛,我就改名叫南風!」賠光了錢沒錢吃肉的西風咬了一口饅頭,又硬又冷,全拜那魔鳥所賜。
「可是西風,如果不是你設計要抓它,它也不會來招惹你。」小火分析道,「大概是它尋花香而來,結果還沒進來就發現桌上一堆假貨,於是惱羞成怒,就戲弄你了。」
「那我戲弄它的前提也是因為它是採花賊。」西風用拳頭壓它的腦袋,憤然道,「我是在為民除害。」
「為了你的金蟬衣吧……」小火嘀咕著抱住腦袋跑到桌子另一邊,確定距離安全了,這才又問道,「那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先找到它。」
「你要怎麼找到它?」
西風聞言,無力趴下,臉蛋都被桌子壓扁了,壓得她神情更加頹然:「我也不知道,畢竟它是魔,我不能用血咒追蹤,否則可能會被魔界的人發現追殺的。」
「什麼?」月兒訝然,「你們竟然找不到那隻魔鳥。」
西風驀地抬頭:「你能找到?」
「哼,我最拿手的就是找人和解除封印。」
西風突然想起月兒可是獨自追蹤過無數妖怪的萬事通,連白蟬花這麼冷門的事都知道的厲害姑娘啊。她立刻來了精神,給它斟了一杯茶,笑吟吟道:「那月兒幫我找人好不好?月兒最厲害了,月兒最棒啦。」
月兒臉一紅,努力咳了兩聲掩飾羞赧:「沒問題啊,那你等我的好消息。」
說罷,急著去找雀鳥的她連茶也沒喝,就往窗外躥去。西風見狀,拎起小火就要朝外面扔:「你也去,保護好月兒。」
小火死死抓住她的手指,抗議道:「有見過火鼠保護蛇的嗎?」
西風貼近它的臉陰森森問道:「你去不去?」
「……我有說不去嗎?」小火鬆開爪子,追著月兒的小黑影而去,它一定是六界中最勇敢的火鼠,竟然主動去保護一條蛇。
兩個小傢伙一走,西風才猛然回過神來,她好像才是最應該被保護的那個!四個人中,明明她才是最弱小的。
「小火,你快回來!!!」
然而小火動作如風,連條影子都沒給她留下。
西風倚靠窗邊,痛苦地捶捶心口,最近怎麼越來越笨了,一定是被那條笨蛋青龍同化了。
也不知道青淵什麼時候回來。
想給他加菜。
想知道他有沒有被神界的人欺負,不對,她應該得擔心他有沒有毒舌長老們,不會亂棍打起來吧?
西風莫名地陷入深深的憂傷中。
&&&&&
小火馱著月兒回來的時候,西風還靠在窗邊往外面看,小火一個晃神,還以為那兒放了一尊望夫石。
稀奇了,西風竟然沒有去睡覺,而是倚在窗戶上看星星。
漸近窗邊,它的龐大身形便越來越小,最後跳入窗口時,已經化作平時模樣。月兒也順勢跳下,落到桌上翻滾兩圈,穩穩停下。
月兒滿臉興奮地跑到西風面前,說道:「西風西風,以後有什麼事都讓我做吧,我去給你跑腿,只要你把火獸借給我就好。」
小火抓了它的衣袍將它拎開,板著臉道:「我不是坐騎,我是神獸。」
「我也沒把你當坐騎。」它是設想把它當做自己的大妖怪了,以後等它有了大妖怪,大概就是這麼相處的吧。
月兒開心得要轉圈圈,歡喜的兩眼更是亮如明月。
「行,以後你們一起辦事。」
西風一口答應,小火頓覺不開心,過分了啊,西風小妹!它才不要跟著個小矮子到處跑。
西風拍拍哀怨的它,蹲身問道:「月兒,那隻雀鳥在哪?」
「魔界。」
西風心頭咯噔一聲:「還真的是魔界,這可難辦了。」
魔界不比妖界,雖然她也不喜歡妖界,但至少妖界不會像魔界那樣冷冰冰。
而且魔界的看守,遠比妖界要森嚴,只怕不容易潛入了。
「可是它偷的花兒,不在魔界。」
「在哪?」
「都送往了熔岩山。」
西風詫異道:「熔岩山?」
那地方不在魔界,也不在人間,可以說是在超脫六界的地方。
它不過是一座約莫十頃寬廣的山,但是那裡終年赤焰炎炎,灼得寸草不生,唯有炎獸居住。炎獸以火為食,以火岩石為枕,性情兇猛,是一種極其難對付的魔物。
這都不是最重要的,畢竟炎獸不喜外出,沒有到禍害六界的地步,故而沒有人尋它們的麻煩。只是那雀鳥將花送去熔岩山,那花還能活麼?
只怕還在山外,花已經被灼成灰燼了。
「白蟬花……」西風跪倒在地,五十隻金蟬衣無望了,損壞東西的錢都白賠了……她差點哇地一聲哭出來。
月兒說道:「那雀鳥明知道那是熔岩山,為什麼還要把花往那送……」
西風一點都不關心這事,怒道:「我要去魔界,抓住那隻鳥,把它大卸八塊!」
小火一聽,抱住她的大腿喊道:「你冷靜!那是魔界,魔界啊!」
「我不聽我不聽,我的錢沒了!」
「或許白蟬花沒有被燒成灰燼啊。」
西風一頓:「真的?」
小火眨巴了下眼:「萬一白蟬花跟我一樣,防火呢?」
只要不去魔界送死,什麼謊話都能拿來說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還得先去一趟熔岩山?」
「對。」
西風略一想,如果白蟬花剛進山就被燒了,那雀鳥偷花有什麼意思?而且花遇火,必毀無疑,可它還是偷了一朵又一朵,難道它能護住花朵,不讓它們被火焰吞噬?
如果是這樣,那白蟬花或許也還在。
西風無法,抱著「萬一呢」的心思,說道: 「走,小火月兒,去熔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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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知道熔岩山是由熔漿火焰組成,因此特地將自己所知道的禦火咒都操練了一遍,誰想離火山還有半里地,就覺鞋底滾燙,抬起腳一看,鞋底都在冒煙了。
「這也太燙了吧。」西風只好提前防禦,將熾熱都擋在外面,「難怪這裡都已經開始寸草不生。」
光禿禿的郊外,正好能看見魔界與人界的交界處,那在夜間燃燒的山,便是熔岩山了。
火光赤紅,灼灼燃燒,像是柴火入灶時,燒得嗶啵作響的聲音。
西風抹去額上汗珠,覺得前路艱難。
本身就是火獸的小火倒不覺得熱,它化作巨獸,咬住西風的衣裳往上一甩,將她甩到自己的背上。還沒開口讓那小煤球上來,它已經無比自覺地爬上它的腦袋,掠過它的耳邊時,還能聽見它興奮又歡喜的愉悅聲。
這小煤球到底是有多喜歡大妖怪。
小火想著,道了聲「坐好」,就往火山飛去。
它的速度很快,半里的距離轉瞬已到。坐在它背上的西風發現以靈力圍築用來抵擋熱浪的靈力牆竟然出現了裂縫,越是靠近火山,那碎裂的聲音就越響。
她十指急變,又念咒術,為靈力牆再罩一層壁壘。
「太熱了。」小火都禁不住止步,看著下面山巒中翻滾的熔漿,還有滿山火焰,連它都不確定能不能再繼續往深山裡走,「西風你還好嗎?」
西風又抹了抹額上豆大的汗珠,說道:「你繼續走,如果撐不住,就出來,我要是撐不住了,也會說。」
小火又道:「你呢?月兒。」
月兒驀地回神,咦,這還是它第一次喚自己的名字。變作小老鼠的火鼠和變成巨獸的火鼠說話,全然不同。
更沉穩,更沉著。
也更渾厚,讓人安心。
「我沒事。」
聲音有點低,但小火聽清楚了。它繼續往火山深處飛去,低頭尋找那白蟬花。
山已尋了半截,越是往裡飛越熱,熱得西風開始口乾舌燥。
她拿出三粒水靈珠,給了月兒小火一顆,自己也吞服了一粒,這才舒服了些。
忽然這赤焰囂張的山中,有隱隱花香飄來,香味紛雜,濃香四溢,混著熾熱火味,漂浮在這火山之上。
小火停下步子,往下面找尋。西風和月兒也低頭往那看,但除了漫山赤紅,什麼都看不見。
「雲霞映紅,漁舟推綠……皎皎星河岸,萬家燈火燈遙遙,遠望山明,遠望山不明……漁舟空空,漁人不知何去……」
突然有歌聲從火焰山谷之中傳來,清冷幽幽,低吟的嗓音似化去了這熾熱火焰的熱意,與人清涼。
三人齊齊往那歌聲傳來的地方看去,紅色火焰纏裹,依舊是什麼都看不見。
小火俯身朝那飛去,那歌聲再次響起,三人還未靠近火山洞內,便覺有股涼意混雜著火焰輕撲而來。
西風心覺詫異,這火山熱得連小火都覺得吃力,那是誰住在這裡,還能抵禦這赤焰灼燒?
已到火山洞外,小火沒有繼續向前,只因在這裡,他們就能看見那唱歌的人是誰。
那是一個姑娘,她坐在赤紅的岩石之上,如墨長髮攤在赤足旁邊。
那雙腳如玉筍,破舊的裙子無法遮掩她白淨的身子,瀑泄的青絲下,是一張蒼白而絕美的臉。
是一個年輕而漂亮的姑娘。
美得妖嬈,美得讓看見的人一瞬窒息,回不過神。
她坐著的地方,都是花。
西風看見了那朵白蟬花,蟬族族長曾給她看過虛像,那的確就是白蟬花,它仍在盛開著,沒有被火吞噬。
正在低聲吟唱的女子發現有人在看自己,緩緩抬頭往洞外看去,蒼白的臉在火焰的映照下,依舊蒼白。她看見他們,忽然一笑。
微揚的唇角,驀然添了詭異。那雙乾淨明亮的雙眼,忽然也染上了赤焰的火紅,似佈滿血絲。
西風猛地回神:「快走!」
被魔怔的小火猛然回神,然而已經來不及,那火焰熔漿倒流,似泥石流,將三人翻捲吞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5 01:05 PM
第五十二章 雀鳥含花(五)
熱,除了熱,還是熱。
熱得西風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這火烤乾了,比起這外面的火來,她更願意抱住小火納涼。
滾到地上的月兒急拍衣袍上的火,忙用靈力護住自己,感慨道:「還好我不是真的煤球,不然就要著火了。」
小火斜睨著它,這到底是一隻怎樣樂觀堅強的煤球啊。
火山洞口,幽深百丈,西風抬頭看去,連洞口都看不見了,全是火。罩在她身上的靈力牆,又出現了裂痕。
魔女輕聲笑著,狡詐而又詭秘。她坐在那團火焰之上,遠遠看著她,像在欣賞玩物:「熱麼?」
「不熱。」西風緩緩站起身,劍鋒散著幽幽寒光,散了些這周遭熱浪。
魔女眸光微凝,盯著她手中長劍,說道:「你竟然能駕馭這種魔劍,你是誰?」
「我叫西風,是個普通的凡人。」
「能駕馭這把劍,那你定不會是普通的凡人。」
哪怕魔女衣衫襤褸,但坐在花叢中的她,依舊美得奪目,優雅得讓人完全忽略了她的穿著。甚至因這破開的衣裙,更讓隱隱露了玉膚的她,更添嫵媚。她輕輕依著背後火岩石,輕抬眉眼,眸光流轉,又彎起了唇角。
一笑百媚生。
西風心頭一跳,猛地偏頭,不行,太美了,美得一不小心就要被她魔怔般。
對不起美人師姐,我要叛逃了!我要變心了!我要把你放在美人榜第二位了!
妖女妖嬈,但至少美得沒有攻擊性,魔女卻能攝人心魄,她們未必有魅惑人的心思,但的確有魅惑人的天賦。
這是魔女跟妖女最大的不同。
西風強打精神,一直想著青淵百里清風師兄的絕世美男臉,強壓對面那張美人臉,果然鎮定了許多,不至於再被她魅惑。
「你為什麼會住在這?你跟那隻雀鳥,又是什麼關係?」
「住?」魔女唇角又再次微揚,這一次,卻充滿了譏諷,「我可不願住在這。」
「也對,畢竟這裡這麼熱,那你……為什麼會待在這?」
「熱?」魔女看著她,唇更彎,「西風姑娘,該覺得熱的人,是你吧。」
西風一頓,月兒已經跳了起來:「火!火!牆著火了!」
「喀嚓、喀嚓。」
像大壩決堤,靈力牆的裂痕瞬間變大,驚得西風慌忙念咒,咒術還未封住裂痕,突然空中傳來怒喝鳥叫。
西風抬頭看去,一隻藍色雀鳥俯身朝她沖來,直接撲向她的臉。西風來不及念咒,此刻該先解決那隻難纏的鳥,她揚起長劍,劍指雀鳥。冷然劍氣穿過重重火焰,刺向魔鳥。
「嘶——」
魔鳥憤怒嘶鳴,毫不畏懼。突然有火團飛來,擋在它的前面,瞬間為它將劍氣化去。
西風倒不意外魔女為什麼幫這隻鳥,這些花可見都是雀鳥所送,那魔女跟它,必定不是仇人關係,或許是朋友,或許是主僕,又或許是……戀人。
在這裡西風討不到一點便宜,再這麼下去他們三個人都要被火烤成肉串了。西風喚了聲「小火」,小火立刻低頭接她,西風跳上它的腦袋,抓住它的毛髮,一手執劍,斷開與雀鳥的糾纏。
火勢如虎,熔漿滾滾倒入山洞內。西風看向那操縱火勢的魔女,在紅紅炎火中,那張臉白得過分,眉眼間全是譏誚的殺戮之氣。
西風忽然看見,破舊的長裙下,她如玉筍的腳踝那,隱隱露出一截燒紅了的鐵鐐,一條長長的鐵鍊,將她鎖在那巨大的岩石上。
她微愣,察覺到熔漿火焰又近半寸,抬頭一看,那熔漿倒流,將三人出路都擋住了。
西風正要破開這熔漿,忽然一團黑氣騰空而上,像逆流的瀑布,沖上洞外。
以妖力開路的月兒被燙得手疼,大喊「快出去」,直到小火帶著西風出去,它才急忙收手,抓住小火的尾巴逃離此處。
那雀鳥追逐而出,對著遠去的三人嘶聲鳴叫,充滿了憤怒和警告。
口乾舌燥的西風都沒力氣還嘴,這魔鳥的脾氣也太差了。
離開熔岩山,回到夏日人間,三人都覺得清涼無比。小火一頭紮進湖中,將西風和月兒都甩入湖泊裡。
瞬間置入清涼水中的三人齊齊滿足歎聲,以後再也不嫌棄人間的六月天了!
跟熔岩山比起來,盛夏根本就是冷冽無比的寒冬。
西風遊回岸上,趴在青青草岸上,一點都不想離開水裡。小火和月兒也耷拉在岸邊,半晌西風才道:「那魔女被鐵鍊鎖住了,走不了,所以她才說自己根本不想住在那吧。」
還在渾身發燙的小火有氣無力道:「可是是誰把她鎖在那的?」
西風問道:「月兒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月兒爬到岸上,低頭看看袖子裡的手,難怪這麼疼,剛才燙傷了。它將手藏回袖子裡,說道,「要查也不難,我去查了。」
西風欣慰道:「月兒本事真大。」
「你忘了,畢竟我做過好幾年山妖。」
西風想到初見時的「黑山老妖」,再想想如今的小白月,果然人生如戲,那也就不怪為什麼小火三番兩次愕然了。
衝擊,大衝擊啊。
西風泡得涼快了,這才從水裡出來。衣服都是水,足有十餘斤重,路都走不動了。她只好又費了靈力將衣服的水除去,剛才已經疲憊,現在更累了,癱坐岸邊,都不願走回客棧。
「喲,嫂子。」
聲音十分耳熟,西風往那一看,竟是百里清風,但旁邊並沒有青淵。西風一瞬失望,這失望眼神落入百里清風眼裡,他便感歎道:「在天上被嫌棄,在這被嫌棄,神仙難做啊。」
西風笑問:「神君怎麼來了?」
百里清風歎道:「我那好友歸心似箭,可盛情難卻,只怕還要多留幾天,所以讓我先來找你,他怕你被那什麼魔鳥欺負,非趕我下來……啊,不知道有沒有小仙女想我。」
西風輕哼:「我怎麼會被一隻鳥欺負。」
小火和月兒齊刷刷看她,臉皮厚如湖泊三尺深的淤泥了啊,狼狽歸來,竟然說沒被欺負。月兒頓覺沒臉再聽她說大話,說道:「那我走了。」
西風立刻抓了小火扔到她面前:「去吧。」
小火抖抖身上的水珠,又不放心道:「你不要一個人去找魔鳥,等我們消息。」
「知道了。」西風朝它們擺擺手,這才問道,「神君,你那裡有沒有仙丹,吃一粒可以打死小怪獸的那種?」
「有。」
西風眼一亮,百里清風繼續說道:「但沒帶。」
「……」神界的人是不是接受過專業噎死人的訓練???
不靠譜,神界的人都不靠譜。西風仰天長歎,強打精神帶他往客棧的方向走,問道:「青淵在那,習慣嗎?」
「不曾習慣過,何來的習慣?」百里清風說道,「我那好友,本就該超脫六界。如果不是當年魔界太過妄為,他也不會入神界,領兵抗衡。」
西風意外道:「青淵原本不是神界中人?」
「對。」他忽然笑笑,「所以現在你明白了吧,為什麼神界的人對他處處防備,始終無法信任他。」
西風默了默,也一笑,笑得嘲諷至極:「可笑的九霄眾神。」
「倒也不是全部長老都不喜他,只是長源帝君……」百里清風覺得不該跟她說這麼多,畢竟她是一個凡人,哪怕日後要跟好友回九霄,那也是以後的事。
西風覺得青淵在神界大概過得並不太痛快,可還要留幾日,她心下更是掛念,問道:「那他過得是不是不太好?」
百里清風頓時精神起來:「好啊,我都羨慕了,畢竟有那麼多小仙女給他丟花花,給他唱曲兒,給他跳舞看。」
西風撇撇嘴,白操心了!
果然小仙女才是他的最愛,什麼添堵的神仙都比不上可愛的小仙女。是為了小仙女才不回人間的吧,哼哼哼。
「這個給你。」
西風一瞧,只見他掌上正臥著一隻大蟠桃。
百里清風說道:「好友讓我拿來的,說這是第二天的份。」
西風微頓,哼聲:「小氣,還真的是一天就給一個。」
「他說你以前吃桃子吃壞過肚子,所以不許你多吃。」
「哦……」西風默了默,接過這蟠桃,又大又重,但是皮也特別多。
百里清風問道:「上回摘的一筐桃子你都吃完了?」
「沒有,被我的靈獸給吃了大半,就剩下五個,青淵就藏起來,說一天給我吃一個。」
百里清風啞然失笑:「他也真是能忍,那麼喜歡吃桃子的人,卻還要幫你藏桃子。」
不經意的話,怦然敲進西風耳朵裡。她怔了怔,看著他問道:「他喜歡吃桃子?」
百里清風點頭答道:「對,唯一喜歡吃的東西,沒事的時候能坐在蟠桃樹上吃一天。」
西風徹底愣住了。
「不喜歡吃。」
「吃膩了。」
「不要。」
「我的順序讓給你,你吃。」
西風怔在原地,手裡還拿著那個蟠桃。
突然想哭。
青淵……
你這個騙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5 01:26 PM
第五十三章 雀鳥含花(六)
桃子已經回來了,但是給她摘桃子的人卻沒回來。
西風默然許久,一路都沒有說話,快到客棧,她才又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百里清風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還需要好幾天。」他低聲說道,「你要是想他,我可以幫你帶話。」
「我才不想,我是怕他欠我桃子!」西風進了客棧,又道,「你自己付房錢。」
不曾受過這種自付費待遇的絕世美男眨眨眼:「……以前都有小仙女幫我給。」
西風聽見這三個字,將錢袋掐得更緊:「自己付!」
「……」他說錯什麼了?為什麼聞到了一股子醋味???
西風踩著木樓梯啪嗒啪嗒上樓,聽得掌櫃小二直往那瞧。西風進了房間,竟然並不怎麼想睡。她將桃子放在桌子中心,趴在桌前盯它,伸指戳了戳。桃子像不倒翁晃了晃,沒有倒下去。
個頭渾圓水潤的桃子,晃啊晃,晃啊晃……
「咚咚。」門外小二喊道,「姑娘,我來給您送壺熱茶。」
西風回過神來,起身去開門,接過茶壺想了想說道:「剛才跟我一起進門的那個男子你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
「等會你給他送點宵夜。」西風掙扎了一下,說道,「一葷一素,一湯。」
「好的姑娘。」小二問道,「您呢?」
被火灼得整個人都發乾、毫無胃口的西風說道:「半個時辰來一壺水,謝謝。」
「……好的姑娘。」小二關上門時覺得莫名,這姑娘真是奇怪,給那男子點好酒好菜,自己卻喝茶,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有情飲水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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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紅的毛髮並不燙人,而且小火疾行的速度很快,月兒總覺得有點冷。它趴在它的腦袋上,提不起精神,眼皮重得厲害,總想著睡覺。可閉上眼睛,又被疼醒。
手上的傷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那火不是普通的火。
「我知道了……」月兒強打精神,說道,「那熔岩山的火理應不屬於六界,但是那火卻分明是魔界的火,而火又聽那魔女操控,因此可以斷定出,火來自魔女身上,甚至整座熔岩山的火,都出自那魔女。」
小火恍然:「所以那雀鳥一點都不怕熔岩山,送去的花也都完好無損,只因魔女沒有想傷害它。」
「嗯。」月兒越發虛弱,但還是強撐精神說道,「都說熔岩山有隻炎獸,兇猛無比,守著這熔岩山。但依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那炎獸,怕就是那個魔女。而魔女被鎖在熔岩山中,或許有別的隱情。」
「這個隱情,只能問魔女,或者魔界中人。」
「所以我們該去的地方,是魔界。」
月兒慶倖小火不笨,不然這些話得解釋一堆。說完後她才滿意地合上眼,準備找個機會回妖界療傷。普通的傷口它不怕,但魔界中人所致,還是得儘快處理才行。
它打算睡一會,稍作休息就回妖界。但許是太累,閉上眼睛,就不想睜開了,又疼又累。
小火知道魔界入口在哪裡,並不是這個方向,便俯身朝下,穩穩停在人間大地上。它停得很慢很穩當,可誰想剛停下,就有個黑球球從它的腦袋頂上飛出,朝地面摔去。
它急忙伸出爪子,接住那黑團。這一看,竟發現月兒沾了滿滿魔氣,還有血腥氣味。它似想到什麼,低頭輕嗅,鼻尖定在它的手臂上。它用爪子一撩,就看見月兒的胳膊,已經全都變成了紫色。
「你受傷了?」
月兒緊閉雙眼掙扎道:「我怎麼會受傷,我才不會受傷。」它伸手朝胳膊捂去,痛苦道,「我才沒有受傷……才沒有。」
小火用爪子擋住它要觸碰傷口的手,稍稍一想,略有遲疑,還是咬住它的衣裳往魔界方向跑去。
魔界有個很厲害的大夫,但也有好幾年沒見了,如今連拜訪的禮物都沒,突然就去找她,大概,會被那小心眼的老婆婆亂棍打出來吧。
魔界不比妖界容易進出,自十萬年前閉關以後,就甚少魔物走出魔界,也甚少外人能進去。
唯一的入口每日都有重兵把守,小火赤紅的身影剛出現在懸崖對面,便有重兵出來,警惕盯看。
等看見那人真容,眾魔皆一震,紛紛放下長槍,已然不敢相信。
無人阻攔,無人敢問,那紅衣男子抱著個白衣姑娘如風掠入魔界,像火蛇飛過。眾魔面面相覷,最後才有人說道:「快去稟報將軍,說赤錦回來了!」
魔界似神界,同樣是冷冷清清,同樣是帶著縹緲虛無的氣息,安靜得只有幾聲鳥鳴。神界與魔界,唯有一種區分的方法——稱呼。
天地初開,本是一界,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人,分了兩界。他心中譏諷著,已經抱著月兒到了那蒼翠密林中。
到了密林中,他才停了下來,看看那用靈力築起的門,還是跟以前一樣,脆弱不堪,這種門到底能防住什麼東西,不堪一擊。
想罷,他一腳踹開,等進了裡頭,又重塑了一道強了百倍、至少可以防住小偷的門,這才繼續往裡面走。
不等他走到大夫那,就跳出個個子矮小的老婆婆,揚著一根搗藥的石杵往這叫喊:「誰踢我的門?別以為可以欺負我一個老太婆,偷走我的藥!」
她惱怒地透過黃昏晚霞往那看,不等她看清那個男子,他已經喚聲:「婆婆。」
藥婆婆愣了愣,以為自己看錯了,可仔細一看,果真是他。
「咚。」
石杵落地,重重落在林中泥地上。
他一笑,就要走上前去好好敘舊,就聽她哼聲開口。
「所以,撞壞我門的人是你?」藥婆婆冷漠道,「帶錢了嗎?」
「……」這個重逢一點都不溫情!
藥婆婆瞧見他手上抱著的姑娘,墊腳一瞧,「喲」了一聲,還沒調侃,他就板著臉道:「朋友。」
「……哦。」藥婆婆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輕輕一笑,「我們魔族所為,奇怪了,竟然有人會跑到外面傷人,這都是多少年沒發生過的事了……」
「能救?」
「當然。」藥婆婆上前查看她的傷勢,只是看一眼,就道,「我說是誰傷的,原來是火女。」
他忙問道:「婆婆知道那是誰?」
「當然。」她說道,「先替她療傷吧。」
「好。」
步子走得很輕,可月兒還是長眉緊擰,胳膊越來越疼,也不知道是誰,在抱著她走路。
能察覺得出來,對方很小心。
懷抱很溫暖。
&&&&&
等到子時都沒有等到小火和月兒回來的西風關上門,將窗戶敞開,免得它們回來了卻進不來。
她躺在床上數著蚊帳上的小洞,數了二十幾個,眼都花了。
睡不著。
無聊。
她本來應該跟著月兒去打探消息的,大祭司將外孫女交給她……不對……
西風這才想起來,大祭司將月兒交給青淵,不是交給她!結果她怎麼就順其自然地幫青淵接過了這個差事?
可惡,丟個小煤球給她,自己卻在跟小仙女玩。
西風心裡嘀嘀咕咕著,越發的睏,最後也不知是什麼時辰睡著的。
夢裡有桃子香氣,她循著香氣而去,看見大片大片的桃林。她摘了一個,正要咬,突然聽見一個人說道:「沒削皮,不要吃。」
她想搶過來,奈何那人舉著桃子,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高大的身軀都到了雲端上,幾乎望不見,桃子也不見了。她氣衝衝收回視線,想去摘別的桃子,結果發現整片桃林都消失了。
西風一個心痛,竟然痛醒了。
不開心!
西風翻了個身,突然一頓,因為她察覺到床邊坐了個人。
她的呼吸不由輕了起來,往外探手,落在那人的衣裳上,她抓住這衣角,輕聲問道:「青淵?」
街道沒有燈火,鋪子也都關門了,隱隱有模糊月光穿進屋內,看不清來的是誰。但西風知道是他,這的確是他的氣息。
「嗯。」青淵說道,「你踢被子了,會冷,不乖。」
西風驀地一笑,鼻子輕嗅,嫌棄道:「喝酒了……不好聞,看起來九霄的酒跟人間的也沒有什麼不同。」她又一嗅,「還有姑娘家的香氣,你是不是抱小仙女了?」
「沒有。」青淵說道,「我沒有抱小仙女,是她們朝我扔花花。」
「那我也朝你扔花花好不好?」
「你會給我扔泥巴,扔桃子,扔碗。」青淵如數家珍,「還有扔小火。」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說的是實情但西風還是想揍他。
「咦,小火呢?」
「跟月兒去查魔女的事了。」西風說道,「那雀鳥將花帶去了熔岩山,我們過去找,誰想那裡都是火和熔漿,還有一個被鎖住的魔女,差點沒把我們烤乾。後來我們逃出來,月兒就跟小火去打探魔女的事了,我回了客棧。」
說完,她的手就被反握了,有人俯身貼近:「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只穿著裡衣的西風擒緊被子往後挪,再靠近,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
隱約有桃子香氣入鼻,青淵探手從她枕邊摸出個桃子,拿在手上看了看,說道:「這是我讓好友拿給你的,可你沒吃,說好了一天一個,這已經過了子時,你又不乖,不守規矩。沒有我,你可怎麼辦。」
「……」西風禁不住想罵他,他哪裡來的自信是他在照顧她。
在黑暗中看久了,西風能隱隱看見他的臉部輪廓。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能感覺得出,他不開心。
「為什麼不吃桃子?」青淵固執地問道。
「你不在,沒人給我削皮。」
青淵怔住。
西風看著他,真想抱住他,告訴他她想給他生蛋。
她怎麼就沒發現一件事,幾乎什麼都不會做,也懶得做的他,惟獨會削桃子皮,還削得那樣好,一圈一圈,基本不斷皮。
因為他喜歡吃。
她卻一直深信他是不愛吃,吃膩了,所以通通留給她。
她還嫌棄他挑食,嫌棄他把吃膩了的東西給她。
自己怎麼就這麼笨。
「那以後,我都給你削桃皮。」青淵拿著手上的桃子,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姑娘,他想,幽幽夜色中,她是看不清他的。
那這麼看著她,她肯定也不知道。
不用像平時那樣,躲開姑娘直視的眼神了。
要不,他一會就去把太陽打碎吧,這樣就能一直看著西風了。
這個想法好像不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6 09:38 AM
第五十四章 雀鳥含花(七)
翌日,太陽照常健健康康地升起,並沒有被打碎。
不是青淵不想,而是他也睡著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他還抓著西風的手,睜眼一看,旁邊躺了個姑娘。
沉睡的姑娘很安靜,呼吸輕緩,有些亂髮還貼著臉,似月,勝花。
美過任何一個小仙女。
青淵直挺挺地躺著,看了半晌蚊帳,突然察覺到旁人呼吸有了變化,知道她要醒過來。他立刻坐起身,從床上下來,這一看,鞋子竟然還穿在腳上。他下意識探身拍床上的灰塵,這一拍,把西風拍醒了。
「呼——」
西風察覺到一陣疾風掠過,可揉揉眼睛看去,屋裡什麼都沒有。她伸了個懶腰準備去洗漱,手剛撐在旁邊被褥上,就覺溫暖。
她頓了頓,低頭看去,床上還印著一個人形坑。
……青淵?
昨晚他是不是跟她一起睡覺了?蓋著被子純睡覺還是……
西風忙查看自己的裡衣,還好好地穿在她的身上,扣子扣得很好,如果真是青淵那個笨手笨腳的傢伙解開過,那肯定是扣不上的。
她一想,捂臉凝噎——完了,連躺在一起他都能毫無動靜,她也太沒吸引力了。
她要不要去天上抓隻小仙女來看看,她們到底是怎麼樣的妹子?
早就起床在樓下等西風下來用早飯的百里清風叫了早點,讓夥計準備好兩副碗筷,等著等著,沒看見西風,卻看見好友從樓上疾步下來,走得樓梯咚咚作響。
他訝然,不等他走近就問:「好友你怎麼在這,你……」
話沒說完,倒是見他徑直走了過去,像是沒看見他。
「好友!」
青淵驀地頓住,轉身看去,見了他,皺眉:「為什麼你在這,為什麼你要跟西風住同一間客棧,西風又不是小仙女。」
「……是你讓我下凡陪她的。」
青淵認真一想,長長「哦」了一聲,這才折回坐下。一見滿桌子的早點,又擰眉:「為什麼你都點西風愛吃的,為什麼點這麼多,為什麼你會大清早等她?西風又不是小、仙、女!」
百里清風偏頭朝那忙碌的店小二喊道:「小二,再加一瓶醋,最酸的那種!」
青淵還想找茬,一想西風並不愛吃醋,於是沒再問了。
百里清風哼聲問道:「所以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明明眾帝君邀約,一一赴宴,你起碼也還要留四天。」
「嗯。」
百里清風突然認真嚴肅起來:「你拒絕了邀約?這可不行啊好友,為了個姑娘連該有的禮數都不要了?」
「沒有。」青淵說道,「我給他們發請柬,都約在了一晚,一起喝了酒,吃了菜,大家都很開心,很滿意。」
「……你、你親自發請柬請他們去龍殿吃酒?」百里清風愕然,變天啦!從來都不請客覺得客人又多又吵又亂的好友,竟然一次請了那麼多神君去龍殿。
被請的神君怎麼可能不開心不滿意,這簡直就是莫大的榮耀啊,換做是他,他都要把請柬裱起來,來一個神君就跟他們炫耀「看看看,這是青龍請我做客時發的請柬」。
「不行,我也吃醋了。」百里清風說道,「回頭你也要給我發個請柬。」
青淵擰眉看他:「你可以隨意進出。」
「這不同。」
「不給,你怪。」
「……」隨意進出跟親自被請,意義完全不一樣,但他一定不會懂的。百里清風仰天歎氣,見西風也下樓了,揚手招她過來,「西風姑娘,這兒。」
西風坐下身就道:「餓死了。」
「那吃吧。」
西風看著滿桌早點,看得人都精神了,從去熔岩山到剛才,除了喝水就是喝水,一粒米飯都沒吃:「都是我喜歡吃的,那我不客氣了。」
青淵聽著她說,看著她吃,很歡喜的模樣。他又開心又不是那麼開心,西風見他不動筷子,拿了一雙給他:「吃飯,喝了酒要吃點東西胃才會舒服。」
青淵眨巴眨巴了眼,西風還是關心他的,先將筷子給了他,而不是他的好友。
忽然……完全開心了。
他立刻接過筷子,和她一起吃了起來。
只要了兩副碗筷的百里清風看著兩人,唯有一個感慨——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好友,我走了。」
青淵看他,說道:「吃完早飯再走吧。」
百里清風微愣,他這好友,越發的不同了。按照人間的話來說,那就是有了人情味,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一坐下,便是滿臉的「退下,我要發呆了」。
這樣挺好的。
他笑了笑,或許不久之後,他會收到他親自發的請柬,不對,是——喜帖。
「不吃了。」
青淵擰起眉頭:「你不吃,那誰來付錢?」
「……」我信了你的邪!!!百里清風怒道,「我付過了!」
青淵頓時鬆了一口氣:「那你走吧。」
「……我去找我的小仙女喝茶,你也慢慢跟你的小仙女吃早點吧,哼!」
青淵皺眉,重複著糾正道:「西風不是小仙女。」
西風沒好氣道:「我就是小仙女,又漂亮又自帶花香的小仙女。」
青淵糾正道:「你不是。」她不是小仙女,西風就是西風,比任何一個小仙女都要好的西風。
西風又想哭出一條大江給他看了:「好好吃你的飯!」
「哦。」
「吃完去找小火和月兒,都一晚上了,還沒回來,這不正常。」
「好。」
還沒有走的百里清風眼睜睜看著這兩個完全將他忽視了的人,什麼喜酒,他才不要喝了!
&&&&&
西風要去找小火,赤錦也正打算出來。
有藥婆婆在,月兒的傷已經沒有問題。赤錦從她手裡接過依舊在沉睡的月兒,問道:「為什麼她還是昏迷不醒?」
「她一醒,這妖氣就壓不住了,到時候就得變成魔物的點心。所以我給她下了藥,等出去就能醒了。」
赤錦點點頭,藥婆婆又問:「西風丫頭過得好不好?」
「在人間,當然好。」
「想她了。」藥婆婆歎道,「她還欠我好多錢,說了長大以後還我的,結果人影都不見一個。」她說著話,又看看那道已經被換的門,哼道,「你以為,我這門是防賊的?這門啊,是我怕我出去採藥時,你們進不來,給你們踹門用的。」
全然沒想到是這個作用的赤錦一怔:「……婆婆……」
「誰想你們一走這麼久,都不回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
藥婆婆低頭抹了抹淚,無比委屈。他心覺愧疚:「婆婆,我們……」
「所以……」藥婆婆突然抬頭盯著他,字字問道,「我這不是在家嗎?你為什麼踹門???為什麼不敲門???為什麼要踹壞我的門???賠錢!」
「……」
「發什麼呆,賠錢!」
「……西風愛錢的性子就是跟你學的,愛錢的老太婆!」赤錦轉瞬化作巨獸,將月兒扔到腦袋上就往外面跑,它還得趕快回去告訴西風魔女的事,不能多留了,「跟西風的賬一起記,以後還你。」
藥婆婆叉腰怒駡:「欠債不還,都是一個德性。」
罵了一句,那人已經走遠了。藥婆婆站在門前瞧了半天,又看看這門,換吧,換上一道爛門,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更樂意回來看看她這個老太婆了。
紅色巨獸從林中出來,直奔魔界出口,還未到那,它已經感覺出比起昨天,那裡一個守衛都沒有增加。這不是件好事,因為說明那裡,有個可以擋住它的人,所以無需更多守衛。
將到出口,那迫人的魔氣就越發濃郁,壓得它渾身不自在。
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蒼茫縹緲的懸崖壁上,似在俯瞰六界。
他聞聲回頭,盯著來者,冷聲說道:「你回魔界,做什麼?」
&&&&&
「找不到小火和月兒的蹤跡。」西風收起追蹤咒,不知道兩人去了哪裡。
青淵也收了追蹤咒,說道:「找不到,唯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它自己隱匿了氣息,誰也察覺不到;一個是它去了不屬於六界的地方。」
「應當不會隱匿自己的氣息,小火從來不做這種事,除非……」除非是去魔界,但以小火的性子,又怎麼可能主動跑到那種地方去,所以西風否決了,「不屬於六界的地方……熔岩山?它們去找那個魔女了?」
青淵好奇問道:「魔女很厲害嗎,為什麼,你有點害怕?」
西風墊腳給他瞧自己的臉:「你看你看,昨天烤了也就半個時辰,我喝了半天的水都沒補回來,臉都乾了。」
「那把熔岩山的火澆滅就好了。」
西風猛然想起來青淵可是龍,龍都是會下雨的,那澆滅一個山頭算什麼?她大喜,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走,去找那兩個小傢伙。」
夏日炎炎,但到了熔岩山,似那裡就坐落著一個太陽,還在半里外就灼得人口乾舌燥。
青淵看向那赤紅火團,說道:「是很熱。」
「那就是熔岩山,有個會用火的魔女住在那,還有那隻偷花的雀鳥。」西風信心滿滿地拍拍他的肩頭,「你去吧,下雨,滅了它。」
「下雨?」青淵說道,「我不會下雨。」
西風神情一凜,難以置信道:「什麼?身為龍神的你竟然不會下雨?」
「原來龍神都要會下雨的嗎?」青淵說道,「不怕,我這就去東海抓龍王。」
「……你站住。」西風忙抓住他,抓龍王……他不怕,她可惹不起。
青淵見她為難,想了想說道:「我會學的。不過……為什麼非要下雨?」
「那才能滅火呀。」
「海水不行嗎,湖水不行嗎?」
西風打起精神問道:「你能抽乾整個湖來滅火?」
「為什麼不行?」
「……」她就知道,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事能夠難住青淵,下雨算什麼,海水湖泊倒灌才是能耐,她笑眼彎彎,「去吧,召喚海水吧。」
熔漿滾滾,從山尖不斷溢出,將整座山都灼成了紅色。赤紅的火焰像點綴熔漿的紅色雕花,噴湧而上,昭示著熔岩山的威嚴。
魔女的歌聲穿過火焰山巒,在火中飛舞,幽幽遠遠,像一枝赤紅的花,綻放在焰火之上。
突然,山中傳出「嗞嗞」聲響,無數白灰騰空,轉瞬便覆蓋了整座熔岩山。
魔女抬頭看向那灰白天穹,眸光深遠,又是那個小姑娘,這次又用什麼法子進來呢。她笑了笑,唇角輕揚。
誰來,都不能破開她腳上的鏈子,那誰來,都無所謂了。
身邊的花依然在綻放,每一朵花,都是在盛開的時候被採摘來的,她讓它們始終保持盛開的模樣。
但是再美,都是假的,都已無生命。
她真的很想,再去一次那個漁村,等那個總在傍晚撐船回來的漁夫。
雀鳥嘶鳴,被那灰燼沾得羽翼都變成了白色,它抖落腦袋上的塵,準備出去趕走那些人。
「你別去了。」火女搖頭,說道,「除了那個姑娘,還來了個很厲害的人,你打不過。別去找他們,他們會過來的。」
雀鳥不安地在岩石上站著,飛落到她身邊,張開羽翼,為她和花擋住這不斷落下的灰白。
半個時辰後,那還不斷冒出白煙的洞口,突然冒出個姑娘的腦袋,哼聲說道:「這次看你還拿什麼燒我,快交出我家那兩個小傢伙。」
雀鳥憤怒地朝那洞口飛去,正要啄她的腦袋,忽然不知從哪伸出一隻手,直接掐住了它的脖子。
西風:「……」青淵你到底跟我之間差了幾個胖弟弟,她千辛萬苦抓不到的鳥,他一爪子就抓住了。
太傷自尊了啊。
青淵將鳥遞給她:「吶,送給你。」
不等西風動手,那穴山深處,又湧出一束火。火化作五指,要將雀鳥奪回。青淵彈指,風化長繩,捆住了那火掌,要將它拖出來。
無法掙脫青淵束縛的魔女被硬生生扯到洞穴半空,撞得腳鐐砰砰作響。西風忙說道:「鬆手,不然她會被撕成兩半的。」
「魔鐐。」青淵低頭看著那鎖在她腳上的鐵鐐,那雙腳因為常年束縛,腳踝磨出了結痂後的紅色印記。
那魔女一頓,絕美的面容染上了笑意:「你看得出來?那你能不能,解開這鐵鐐?」
氣氛似乎一瞬安靜,灰白煙塵飛揚,鋪得漫天灰白,陰沉得令人心底充滿絕望。沒有日光的六界,便沒有了任何朝氣。
青淵說道:「能。」
魔女怔了怔,再開口,喉嚨乾澀得生疼:「那你放我走吧……」
青淵看著這面色蒼白無比的女子,看著她眼底滿是絕望的懇求,沒有開口。魔女怔然看他,又一次說道:「求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6 09:45 AM
第五十五章 雀鳥含花(八)
雀鳥沒有想到她會求人,而且求得這麼絕望卑微。
它痛苦地哀鳴,不願她做這種事。
可是火女只想離開這裡,她要回人間,只要能回到人間,一切都無所謂。卑微嗎?她並不覺得是卑微,只是對離開這裡,太過渴望。
西風從雀鳥的聲音裡聽出了悲哀,從魔女的眼裡看到了絕望的渴求,她問道:「你離開這裡,會不會去禍害人間?」
火女說道:「我這火,本可以蔓延至人界,可我沒有這麼做。人人都道熔岩山裡有隻兇狠炎獸,但他們可曾說過,那隻炎獸會害人?」
西風微頓:「你是那隻炎獸?」
「是。」
這裡的火和熔漿都很收斂地凝聚在這片山頭,沒有禍害人間,這點她沒有說謊。西風遲疑片刻,又問:「是誰把你困在這裡的?」
火女搖搖頭:「你不能知道,知道了,必定會將你捲入其中。」她不再跟西風說話,轉而看著青淵,低聲求他。
青淵沉默許久,看著她祈求的眼睛,說道:「已經是,哪怕離開會死,也要離開的決心?」
「對,哪怕是死,也要離開這裡!我被困了八百年了……足足八百年……」火女雙唇微顫,自己都對自己被困在這裡的年份覺得不可思議,「我要去見他,去那個漁村,見他一面。」
「八百年?漁村?」西風問道,「是人間的漁村?」
「是。」
「那個漁村未必在了。」西風忽然有些明白,「你要去見誰?」
「見一個漁夫,他叫李大郎。」
西風禁不住說道:「凡人壽命不過百年,哪怕他生生世世都活足了百歲,也已經轉了八世了。」
已經脫離青淵五指的雀鳥再一次發出哀鳴,更加痛苦,它撲著翅膀回到魔女身邊,撲得盛開的花遍地散開。
火女伸手,輕輕壓下急躁的它,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我跟你說過,我不愛你,也不會愛你。」
雀鳥怔了怔,又撲騰起翅膀。
火女不再理它,說道:「你屢次三番來這裡,可是有什麼事?我願與你做交換。」
西風被轉了半天,這才想起正事來:「那朵白蟬花,是蟬族聖物,因為被雀鳥偷走,所以我們一路追蹤到這。」
「白蟬花還你,能否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西風抿抿唇角,挑起眉尖:「這不對吧美人姐姐,花,是這隻雀鳥所偷,送給你的。現在我來拿回,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不是讓你拿來做交換條件的。」
火女眉眼微垂,手裡握著那朵小白花,再抬頭,明眸已滿含淚水,她微微一笑,笑得絕美淒涼:「對不起,這花還你。」
「……」西風捂住急跳的心口,太、太美了吧!!!美人梨花帶雨,她怎麼能夠拒絕她!她還是不是個人了!她的良心簡直要痛死了!她大聲道,「行!美人姐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青淵歪了歪腦袋:「西風,你被魔怔了。」
西風猛然回神:「啊?」她惱怒地看向那魔女,想罵她,那淚眼一抬,西風的良心又痛了……
完全沒有辦法對著這樣一張臉生氣啊。
「……你先還我白蟬花。」
火女指間竄出火苗,舉著白蟬花飛向西風。西風伸手接過,那火既不燙,也沒有傷害她。
這就好像跟小火一樣,只要它不想傷害的人,火就不再是火了。
白蟬花完好無損,幽香撲鼻,西風將它收好,這可是五十隻金蟬衣,發財啦!
「那我走了。」
西風滿腦子都是錢錢錢,什麼美人,通通忘在了腦後。直到魔女又喚她一聲,嗓音嬌弱空靈,才將她的良心震了回來。
她稍許猶豫,才道:「好吧,你說,我先聽聽是什麼事。」
太危險的她可不要做,得罪神界的也不要做,得罪魔界的更不能做,得罪妖界的也算了吧,畢竟現在不是她一個人了。
不管她做什麼,青淵都會在一旁,那三界,她都不想他沾上半點關係。
「請你幫我,找到李大郎的轉世。」
&&&&&
要查李大郎的轉世,那就得去一趟幽界了。
幽界在人界之上,人界的生靈除了修煉成仙成妖的,死後都要去幽界走一回,再入輪回道。
簡直是完美地避開了神魔妖三界,讓西風沒有理由拒絕美人的懇求。
「我沒有跟幽界的人打過交道,沒認識的人呀。」西風沉思半晌,問道,「你……」她頓住了話,「你肯定沒有,你封印自己的時候還沒幽界呢。」
她又問:「那你們神去世後,會變成什麼?」
青淵說道:「變成灰燼。」
西風小心問道:「你也是麼?」
青淵看她:「大概吧,只要元魄還在,肉身死了也能變成一個蛋,在合適的機遇下,又能新生了。只是,畢竟我們與天同歲,所以對這種事並不瞭解。」
西風乾笑兩聲,也對,她一介凡人為什麼要去擔心龍神大人能活多久。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天山腳下,不待他們喊那蟬族,它們已經鋪天蓋地「知知知」地飛來,瞬間鋪了整個半空。
「白蟬花!」
「白蟬花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該死的鳥!」
族長俯身衝下,在她身邊飛轉,可只聞花香,不見白花,它焦急問道:「花呢?」
西風伸出手笑臉相迎:「一手交錢,一手交聖物。」
族長一聲令下,便有十餘隻蟬抓著樹葉飛來,爪子一鬆,五十隻金亮的金蟬衣從樹葉上滾落,嘩啦啦落入西風手中,震得西風雙手發抖,錢啊——都是錢啊——
她將金蟬衣一隻一隻地放進錢袋裡,這一數數出52隻。她艱難地掙扎了下,將兩隻金蟬衣遞給它們,悲痛道:「多了。」
金子對蟬族來說毫無吸引力,便道:「無妨,就給姑娘吧。」
西風喜出望外,立刻將它們收起來:「謝了。」
「姑娘。」族長又道,「既然你這樣厲害,可否再幫我們一個忙,我們願意再出五十隻金蟬衣。」
「你說!」
「能否將那偷花的雀鳥也捉住,我怕它來年還會來偷花,那可就麻煩了。」
「它不會再來了。」
「不!唯有抓住它,關它一世,我們才能安心。」
偷花是錯,但錯不至於囚一世。西風說道:「那你們找別人吧。」
族長沒想到她竟然會拒絕:「姑娘?姑娘?你再想想,一百隻金蟬衣!」
西風沒有回頭,她盤算著是先去一趟當鋪,還是先去找小火月兒。它們既然不在熔岩山,那大概是去魔界了。魔界啊……
讓人憎惡的地方。
「兩百隻金蟬衣!」
西風哼聲。
「五百!」
再也無法忍住誘惑的西風猛地轉身:「成……」
話沒說完,就被青淵捂住嘴,一手攔腰直接將她抱起拖走:「西風,你又被魔怔了。」
她才不是被魔怔,她是正常反應,錢啊,五百個金蟬衣啊。西風欲哭無淚,被他硬生生抱走了。
等離開天山,青淵才放下她,正要收手,忽然看見巴掌上有被她呼吸時熏的水汽,默了默,抹回她的衣服上。西風面無表情看著他,等他抹乾淨了,才問:「我身無分文了,你養我呀。」
青淵說道:「你不乖,明明有五十隻金蟬衣。」他又一一指她全身,「錢袋裡還有七兩白銀二十三個銅板,襪子那還有兩張銀票,衣服夾縫裡還有四張銀票,長笛裡塞了兩張銀票,還有……」
西風護哪裡都不是,想打人啦!她氣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每晚都要數三遍,我不傻。」
說完,他又指了指,西風急忙上下左右護著,指哪呢!
「吶,衣角那,還有一枚銅錢。」
西風忙低頭去找:「哪裡?在哪裡?」
青淵撩她衣角夾縫:「這。」
西風一捏,果然捏到個銅板:「什麼時候掉的,難怪昨天數錢數來數去就差一個子兒。」她邊走邊奮力地將那銅板拽出來,一個小錢錢都別想逃出她的手掌心。
走到半路,她才想起一件事來,她要問的,明明是他願不願意養她,誰讓他數她的錢了!
他該不會是養不起她吧?
那她還能不能嫁了?
還能不能生蛋了?
西風陷入巨大的憂愁中。
愁思剛起,她忽然一頓,因為正要去找小火的她,突然就察覺到它的氣息重回人間了。她忙凝血珠,追它蹤跡,所在的方向,正是客棧。
「小火回來了。」
她還沒有留下月兒的一抹氣息,因此並不知道她是否也同在。不過以小火的性子,讓它保護好月兒,它是不會一個人回來的。
回到客棧,屋裡沒人,等她尋跡走到床上,才看見昏睡的月兒,突然小火從房樑飛下,叫著「青龍大人——」,飛落在他的肩頭上,抱了他的肩頭就道:「我終於見到您了,以後再也不要離開你的龍翼之下了!」
青淵說道:「我不是翼龍,沒有翅膀。」
「我們不要在意這個細節!」
西風斜著眉眼盯看它:「我也很厲害啊。」
小火一頓,朝她豎起爪子:「你唱歌很厲害。」
「……」西風拎住它的大耳朵提了起來,質問道,「為什麼月兒受傷了?」
小火立刻說道:「你知不知道熔岩山那個魔女是誰?」
「是炎獸啊。」
「……」完全沒享受到揭示真相的快樂的小火神情一灰,它不甘心地問道,「你知不知道她被困在那裡,沒有人能解開她的鐵鐐?」
西風哼哈道:「青淵可以啊。」
「……那你知不知道她有個情郎叫李大郎,是……」
「我知道啊,是個漁夫。」西風得意洋洋地看它,「還是八百年前的漁夫。」
一個驚喜都沒帶給她的小火目瞪口呆,嚷道:「我不要回來了,我要離家出走!」
西風哼了一聲,問道:「你不在熔岩山,那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小火慪氣道:「月兒被魔女所傷,我就帶她去魔界了,見了藥婆婆。」
西風微頓:「那你還有見到誰沒有?」
小火看了看她,撓撓被她抓住的耳朵,說道:「沒有啊。」
西風狐疑看它,可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她默了默鬆開它,說道:「月兒現在怎麼樣了?」
「有藥婆婆出手,她怎麼會有事,睡一覺就好了。」
青淵探頭問道:「藥婆婆是誰?」
小火答道:「是魔界的大夫,很厲害。」
西風答道:「是個摳門又喜歡藏金銀珠寶的傢伙。」
青淵看著她,眼底出現恍然之色:「原來你的別名不叫翠花,叫藥婆婆。」
「……」
小火背身忍笑,最後沒忍住,大笑起來。
然後,被西風狠狠地修理了一頓。
鼻青臉腫的小火端坐在桌子上,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西風握了握拳頭,說道:「你還從藥婆婆那裡打探到了什麼消息,一口氣說完吧。」
小火往桌角挪了挪,這才道:「藥婆婆說,她本是魔界負責煉製丹藥的魔女,天賦異稟,由她煉製的丹藥,靈力會比普通的丹藥強十餘倍。所以……」它抬了抬眉眼,才道,「魔尊十分器重她。」
提及魔尊,青淵微頓,西風也一頓。
無人插話,滿屋寂靜。
「可是後來,去人間採集天火的她,喜歡上了一個漁村的打漁郎,那人就叫李大郎。她想放棄魔女身份做凡人,但魔尊不肯。於是她又提出要求,讓李大郎入魔界。」
西風說道:「魔入五界不易,五界入魔一樣不易,他又怎麼會答應。」
「對,所以局面僵持不下,後來有一天,火女跑去了人間,找李大郎了。誰知道,李大郎竟不見了蹤影,無論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她懷疑是魔尊殺了李大郎,然而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自此以後,一心要去人間找李大郎的她煉製的丹藥,都沒有了強大靈力。魔尊一怒之下,將她鎖在了山中,久而久之,那山也變成了一座火山,她也成了凡人口中的炎獸。」
西風恍然:「沒有找到李大郎,她也不會甘心在那裡待下去。所以她拜託我找到李大郎的轉世,要問清楚他,當年到底去了哪裡。」
找到轉世,就能取他一抹精魂,找到八世之前的李大郎。
小火又道:「我以為藥婆婆會插手阻攔我們再去熔岩山,因為此事是魔尊所為,我們如果繼續跟火女有瓜葛,就是跟他作對,可是沒有想到,她說,魔尊默許六界中人去放了她,絕不阻攔。」
西風擰眉問道:「欲擒故縱?」
「不是。」
西風意外,因為說這句話的是青淵。她偏頭看他,問道:「不是?」
青淵點點頭,緩聲說道:「因為魔女腳鐐上的咒術,是死咒。」
西風詫異:「死咒?一旦解開,不多久就會死去的咒術?」她想起了晚晚,但晚晚的死咒是自己所下,為了保護魚公子的眼睛不被黃鼠狼奪走而施行的咒術,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下的咒語。
而魔女的不同,她的死咒由別人而下,她不會不知道這種咒術的歹毒,可她仍要離開。
去見她的情郎。
所以她沒有繼續懇求青淵放了她,而是拜託她去找李大郎的轉世,只因火女不能肯定解開鐵鐐後,自己還能活多久。
她還要留著時間問清楚,問清楚她的情郎,當年為什麼會消失不見。
哪怕是死,也要明明白白地死,而不願繼續被困在山中,孤寂地唱歌。
西風驀地冷笑:「魔尊困了她八百年,才授意別人可以將她放走,他只是膩了,想看背叛他的火女死去。」
魔尊,就是這麼讓人憎恨又噁心的人啊。
所以當火女求青淵放她走時,青淵沒有立刻答應。
因為他一開始就看出來了,腳鐐一斷,死咒便會被催化。
魔女將必死無疑。
會像晚晚那樣,變回本體麼?當然不會,因為那是魔尊下的死咒,他怎麼會給背叛他的人,一絲生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6 09:52 AM
第五十六章 雀鳥含花(九)
「藥婆婆說的,我都告訴你們了。」小火沉思片刻,說道,「那你們還要回熔岩山,去替魔女斬斷腳鐐嗎?」
斷開腳鐐,魔女便會死。西風陷入沉默之中,說道:「這就好像是,我們將她殺死一樣。」
「不是。」青淵搖搖頭,「殺她的人,是魔夜。」
西風沒想到他突然提及魔尊的名字,胃一緊縮,差點吐了出來。
青淵察覺到西風的反應,微頓,沒有再提,說道:「火女明知會死,仍要離開,我們沒有在殺她,而是在幫她。」
西風強壓心頭不適:「可是如果一旦插手這件事,哪怕並非是在得罪魔尊,只怕還是會被他盯上。」
「我在封印的時候,他並不經常走動,最近才發現他又屢走人間。」青淵面色沉靜,但語氣並不舒服,「魔族,又要甦醒了。」
青淵見過他,交過手,他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陰戾、睿智、沉穩,充滿了野心。
神族吃了他不少的虧。
「哪怕沒有這件事,他也會盯上我們。」青淵歪了歪腦袋,說道,「畢竟,我曾經堵過他的家門口。」
西風:「……」那好歹是魔尊啊,老說堵過人家的家門口,魔尊不要面子啊!
她想著,不知怎的,倒是想看青淵,再堵一次,看魔尊被氣死的模樣。她放下擔憂,說道:「那我們先去找李大郎。」
小火忙問道:「我呢?」
「你留下來照看月兒。」
「哦。」小火發現自從青龍出現後,它就從保護西風的行列中退居二位了。不過看在第一位是青龍的份上,罷了吧。
雖然看起來,青龍沒有它靠譜。
要找到八百年前的打漁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西風循著魔女給自己的地方去找那小漁村,到了那兒,果不其然,已經沒有什麼漁村了,甚至連湖泊河流都已近乾涸,變成了一條水流低淺的小溪,旁邊岸上,不見一點漁村蹤跡。
幽界陰氣幽森,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去,一來那裡並無熟人可查轉生簿,需要諸多打點;二來每次去一趟那兒回來總要做上三天噩夢,所以她想先問問這裡的地精,看看世代居住在這片土地的妖精,有沒有可能知道李大郎的下落。
地精不同於土地公,每隔幾百年仙班調任,土地公就會離開,地精是世代住在這裡的妖怪,它們對土地有異常的執著和使命感,哪怕是到死,也不會走,是一種將土地當做母親敬愛,又當做孩子保護的妖精。
她蹲身敲敲地面,輕聲念著召喚咒術。
那低迷的念叨聲鑽入地下,惹得地底的地精抱著耳朵從地裡爬出來。它們的身體跟碗差不多大,一身土色,五官細小,尤其是眼睛,幾乎成縫,這使得它們抬著腦袋看西風的時候,西風總覺得它們根本沒正眼瞧自己。
「地精弟弟,我跟你們打聽一件事好不……」
「不好。」地精冷漠回絕,滿臉的不耐煩,「滾開這裡,不要踩我們的家,庸俗的凡人,愚蠢的凡人!」
「……」西風早就知道地精脾氣不好,可是沒想過這麼不好,「我打聽完了就走,絕不……」
「不要。」地精全然不給她機會,再一次拒絕。
青淵蹲下身,還沒開口,地精就亂作一團:「啊啊啊,龍、龍!」
西風轉了轉精明的雙眼,笑道:「對啊,這是堂堂的龍神大人,不是我要打聽事情,是他。」
地精已經抱在一塊瞻仰龍神,聽不見西風在說什麼了。龍神啊,幾乎不怎麼在人間走動的龍神,它們竟然看見了。上回聽說有地精族人見到了龍神,它們還不信。
如今它們也能拿去炫耀了。
——看,龍神踩過我家!
西風見它們根本不理會自己,用手肘撞了撞青淵,低聲:「快問它們李大郎的事。」
青淵了然,問道:「李大郎,你們認識嗎?」
「耳熟。」
「耳熟。」
「耳熟。」
青淵耐心說道:「你們再想想,大概他的身邊,出現過一個會用火的魔女。」
「啊啊啊!是他呀!」
「我記起來了。」
「轟轟烈烈淒淒慘慘的,還說要去魔界找她,結果……」
西風忙問道:「結果怎麼樣?」
「沒有結果。」
「不見了。」
「再也沒回過村子,但是,一定沒死。」
西風擰眉:「沒死?為什麼說他沒死?」
「因為他的魂魄沒有回來。」
「沒有落葉歸根,直到村裡的人都搬走了,他也沒回來。」
「我們都說,他跟魔女私奔了。」
沒有死的話,那他去了哪裡?
「西風……」青淵抬頭往遠處看去,有些不確定,細聽後,神情頓顯肅穆。
「怎麼了?」
「他去了熔岩山。」
「他?誰?是……」西風又覺得胃在抽搐,「魔……尊?」
「是。」
「他去熔岩山做什麼?」西風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什麼時候不去,偏是現在,「我們快回去。」
漁村離熔岩山並不近,只是有青淵,所需不過片刻。
熔岩山自被水澆灌後,火女也沒有再施火灼燒山巒,沒有散去的灰白鋪滿山巒,似皚皚灰色白雪。
沒有火焰只剩灰塵的山,踏足其中,瞬間印出深深腳印,灰落鞋面,鋪出灰白霜雪。
男子黑面白底的鞋子沾滿了塵,染得裡外發白。他的腳步似凡人,一步一步走向山頂,走到那火山洞口,負手而立,低眉看著下面被鐵鐐鎖住的女人。
影子罩入洞內,一直埋首等西風歸來的火女愣了愣,抬頭看去,便看見一個背光而站的人。那男子見她看來,微微露了笑意,問道:「八百年了,你回不回魔界?」
火女瞳孔急縮,明明沒有施加任何迫人的靈力,可他只是說話,她便覺得莫名壓抑,似有強大靈力沖入洞內,從頭頂壓下,要將她壓死在這洞穴內。
「看來還是不願意。」男子笑意更深,「那你想不想出去?」
火女沒有答話,她相信西風會回來,只要帶回李大郎的消息,她就出去。如果找不到,她還不能走。
離開洞口,她很快就會死去。
男子笑意玩味,沒有殺氣,卻令火女焦躁。她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她越說不,他就越會折磨她。
「我放你出來吧。」
利刃飛出,刺入洞內,瞬間切斷了腳鐐。
火女愕然,同時天上傳來鳥鳴聲。
「嘶——」
攜花而歸的雀鳥從天上俯身衝來,撞向那男子。
可幾乎還在一丈外,雀鳥便覺有冷刀襲來,瞬間將它的羽翼劃傷。刀近脖子,已覺要被徑直斬斷。它驚鳴一聲,忽然有風將它席捲,捲入風團之中。冷刀撞在風團上,砰砰作響,化成一陣霧氣。
青淵將雀鳥收到掌上,它的羽翼被削去了一半,身上全是傷痕,魔氣外泄。他頓了頓,這雀鳥……
遠處的男子負手看著他,目光漸漸轉到站在他一側的姑娘,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忽然一笑。只是這一眼,已看得西風身體僵硬,她唇齒顫抖,連雙眸都在顫動。
青色的身影擋在她面前,阻隔了那人的目光。
「你一點都沒變,青龍。」
青淵看著那人,說道:「你變了,魔夜。」
名字一出,在他身後的姑娘又抖了抖。
魔夜笑了笑:「我哪裡變了?」
「變醜了。」
「……」
「笑得很難看。」青淵又低頭看了看他手中的雀鳥,又道,「心也更醜了。」
「青淵——」西風看見那洞口,出來一個人。她沒有聽見鐵鍊相撞的聲音,可那裡卻有個姑娘,爬出來了。
魔夜見她發怔,笑道:「我解開了她的腳鐐,你開不開心,小西風。」
「……你明知道解開後她就活不了多久了……」對啊,就是因為明知道,所以他才解開。西風終於看他的臉,那是一張還很年輕的臉,眉間有著魔族男子慣有的冷漠,偏偏他在笑,這笑卻絲毫無法讓人感覺到他是在笑,反而充滿了冷厲,她再一次將眼神避開。
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她根本連看都不敢看他。
青淵反手握住西風的手,再一次將她藏在身後,他看著魔夜說道:「你知道我們在救她,所以才會出手。」
無需質問,他已經確定了這個事實。
魔夜沒有回答,只是在笑。
火女從洞內出來,美豔的臉卻充滿了絕望。她跪在這滿地灰白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滴落在塵土中,濺得灰塵彈起。她依然感覺不到她的情郎在哪裡,但她的雙腿,卻在慢慢消失。
她很快就會死去,可哪怕是臨死前,都見不到她等了八百年的人。
你可還活著,你可還在漁村,等我回去?
你可曾認為,我騙了你?
難道將死,我們都無法再見一面了嗎?
想見你,哪怕是過了八百年,我也想回到人間,再去那個小漁村,親口問問你,今晚想吃什麼菜,想喝什麼湯。
你放心去打漁吧,我會做好一菜一湯,放上兩個碗,兩雙筷子,等你回來。
可沒有機會了。
她痛哭著,聲音裡是徹底的絕望,撕碎人心。
雀鳥嘶鳴,掙扎著飛回她的身邊,抬頭看她。滴滴淚珠,打濕了它的羽翼。
它將一直抓在爪子裡的花,放在她的面前。很快,那柔弱的花,就被堙沒在了她的淚水中。
魔夜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背叛他的人,他又怎會讓他們有好下場。
清風襲來,帶得漫山灰白掠過,沾在青色衣袍上,落在男子的髮上。他握著一個姑娘的手,停在了火女面前,幾乎是在同時,一股靈力在魔夜身邊轟然而落,迫使魔夜往後退步。
青淵沒有看他,而是對火女說道:「李大郎沒死,他一直都在。」
火女怔神,魔夜眉峰一冷:「青龍,你在做什麼?」
青淵沒有理會他,看著漸漸在消失的火女,說道:「雀鳥,就是李大郎,那個漁夫。」
幾乎是在話落的同時,那雀鳥赫然化作一個男子,落在這灰白之中。
火女怔然,漁夫也怔然,兩人怔神對視,淚落滿山。
「李郎……」火女伸手將他抱住,不敢相信,她痛哭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李大郎顫聲道:「我也想告訴你……可是我不能……」
青淵說道:「因為他也被下了死咒,只要你知道他的身份,你會死,他也會死。」
他之前也沒有想到,魔夜會下這種死咒,直到剛才,他看著手上負傷的雀鳥,才知道它也被人下了魔咒,並非魔鳥,只是被人囚禁在這雀鳥體內,變成了魔。
變成了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真相的魔。
火女怔住,她嘶聲道:「為什麼你會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如果我要獨活,也不會陪你八百年。」
火女一愣,她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那藍色雀鳥,會出現在這熔岩山上,每日採花送給她。
因為她最喜歡花呀,無論他去哪裡,都會給她帶一朵花回來。
可她沒有發現。
漁夫緊緊抱著越發虛無的她,撕心之痛。
他以為,終有一日,她會認出他。
可沒想到,她的心中只有「李大郎」,除了他,她什麼都看不見,感覺不到。
他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他就是她等的漁夫。
魔夜見兩人緊擁,已認出彼此,不由冷笑:「青龍,你明知他們都被下了死咒,仍要這麼做,你的心,與魔無異。」
「你閉嘴!」西風緊盯著那令她驚怕的人,十年之後,她第一次敢看他的臉,眼中都是憤怒,「青淵跟你完全不一樣!」
火女終會死去,雀鳥或許可以獨活,但是青淵明白他們,如果火女抱憾而死,陪伴了她八百年的李大郎,始終不曾離去的李大郎,又怎麼會獨活。
所以他告訴了火女,雀鳥就是那個她一直在等的漁夫。
說出真相,便觸發了雀鳥的死咒。
似乎的確是他親手殺了雀鳥。
可西風懂他,這樣的青淵,沒有在殺人。
可魔夜卻在蠱惑人心,想將青淵也化魔。她太瞭解魔夜的手段了,殘忍、冷厲,甚至是陰毒,勾起一個人心底的陰暗,將對方拉入魔界。
一個煉製丹藥的火女「背棄」了他,他就可以用八百年的光景來折磨這對戀人。
哪怕是到最後,他也不願放過他們,要讓他們滿含遺憾地死去。
魔夜看向那終於敢跟他對視的人,他沒有想到,她是在為了神界的人而與他對視,甚至是憤怒。
他跟青龍交過手。
吃過不少他的虧。
他還帶兵堵過魔界大門,讓魔族元氣大傷,足足休養了十萬年。
他想著,笑著,身影漸漸消失在兩人面前。
「青龍,一切才剛開始。」
冷厲的魔氣消散在這已經死寂的熔岩山上,火女也已快死去。她伸手撫著她朝思暮想的人,淒然一笑:「真好……能再見你一面……」
再見即分離。
是好,還是不好,她也不知道了。
懷中人的漸漸不見,陪伴了她八百年的漁夫,撕心痛喊。
叫聲回蕩在這空蕩蕩的熔岩山中,沒有飛鳥驚起,沒有花草悲鳴。早就被火焰燒盡的山,在八百年前,就這樣冷冷清清、空空蕩蕩了。
直至火女死去,李大郎仍一直抱著她。
她一死,這數百年來他採摘的花,始終盛開的花,也全都枯萎死去,和李大郎一起,化成了灰,飄灑這空寂山間。
西風怔神看著,心覺寒冷。
魔尊的手段從未變過,冷血,無情,百般折磨後,才會奪人性命。
一如當年,他讓自己,親眼看著離千戰殺死她的母親。
「西風。」青淵俯身抱住她,緊緊擁住,「別怕,我在。」
西風愣了愣,少女的心弦被悄然撥動。他再一壓,西風忽然聽見了幾聲奇妙的「喀嚓」聲。她慢慢瞪大眼,青淵察覺到在一瞬間更加悲傷的她,再一次用力抱緊。
「喀嚓喀嚓。」
西風猛地瞪大雙眼,痛哭出聲:「我的金蟬衣,全被你壓碎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6 09:58 AM
第五十七章 雀鳥含花(十)
「掌櫃你再看看,這是金蟬衣,只有蟬族才有的聖物,寶貝!」
「什麼?你告訴我這一堆碎渣是金蟬衣?這裡一共就二十餘克金粉,你開價吧。」
「……」
當鋪裡頭,滿是掌櫃的嫌棄之聲。還有西風的——心碎聲。
用全部金粉換的銀子,只怕還抵不過一隻完整的金蟬衣所賣的價格。
西風覺得她一輩子都發不了財了。
不對,倒是有一個法子,那就是遠離那條動不動就千斤抱的青龍。
西風仰天長歎,又要喝西北風了。想到這,她惡狠狠地回頭盯看站在鋪子門前的人。青淵微頓,問道:「你要買包子給我吃嗎?」
「我要吃了你!」西風氣炸,攤手給他看手上的金粉末,「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青淵凝視半晌,緩聲:「這些金蟬衣,太脆了,隨便壓一下,就碎成了渣。」
「……這又不是足金的!是蟬蛻,蟬蛻啊!鏤空的,雕花的,人家就是個脆皮!而且!」西風怒道,「你那是隨便壓嗎?」
她真想挺胸給他看看她的胸又被他壓平了一些,哦,不對,已經完全被壓平了。這麼一想,更悲痛了。
青淵看著要氣死的姑娘,完全不明白金蟬衣變成了金粉會有什麼不同:「西風,你不『哇——』了嗎?」
「……」她才不哭!
「乖。」青淵摸摸她的腦袋,「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付錢?」
「嗯。」
西風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龍!
傍晚時分,紅霞滿天,西風像個巨人般踩碎紅霞,一步一步走回客棧,進了房間不許青淵進來。她要找個袋子裝好金粉,萬一以後能碰見一個會修復術的人呢,那她的金蟬衣還是能回來的。
在外面找了點心回來的小火嘴裡叼著一條拼命掙扎的魚妖躍上欄杆,一眼就瞧見青淵如松柏般站在門口,眺望遠方。
它蹲在欄杆上放下魚,問道:「青龍大人,西風呢?」
「在屋裡。」
「您怎麼站在這裡?」
「西風不許我進去,她生氣了。」青淵想了想,轉身敲敲門,「西風。」
「別、說、話。」
「我回一趟神界。」
正在裝金粉粉的西風手勢一頓,放下手上的袋子和金粉,迅速跑去開門,可已經不見青淵的蹤影,唯有一條紅色身影咬著一條魚從她身邊掠過。
「又回神界……」西風看著天邊,如今魔族已有所動作,妖界也蠢蠢欲動,唯有神界還在互相猜忌爭權奪勢,怎麼看,都是劣勢,令人擔憂。
「乒乒乓乓。」背後傳來的動靜讓她收回思緒,回頭一瞧,看見一條大黑魚正在桌上奮力扭動身體,將桌上的茶壺和茶杯全都拍在了地上,已碎成渣。
她還沒來得及心痛要賠的錢,猛地想起她的金粉也還留在桌上,可桌上哪裡有什麼金粉,低頭一瞧,倒是見了滿地金光,能撿回來就真見鬼了。
她愕然一愣,絕望跪倒,「哇」地一聲哭出來。
正在查看月兒傷勢的小火聞聲回頭,便見一個巨大的可怕的影子覆蓋在它頭頂上空,像一頭兇猛巨獸。
「你們兩個敗家混蛋!」
「啊——」
月兒被慘叫聲驚得坐起,只見西風正在暴揍那小老鼠,場面……十分兇殘。
她抓緊被子,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這個凡人太可怕了!
&&&&&
神界中最熱鬧的,莫過於百里清風的神殿。
他的神殿跟其他神君大小無異,但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被他栽種上叨叨樹。叨叨樹是一種神樹,並不會化形,但是卻有一張沒事就嘮嘮叨叨的嘴,唯有在晚上睡覺時才會閉上。
但現在正在睡覺的百里清風卻聽見有人在叨叨叨,吵得他腦袋疼。
「誰?」
「神君,龍殿來了封請柬!」
迷糊中的百里清風驀地坐起身,身形一閃,人已經到了外面,他看著小仙童問道:「哪裡來的請柬?」
「龍殿。」仙童將請柬遞給他,「點明了現在赴宴,也不知道是哪個龍殿,大半夜發請柬。」
「……現在?」百里清風接過請柬一看,眯起雙眼,為什麼心裡……總覺得不安呢?
大概是,錯覺吧。
「神君您去嗎?」
「去啊。」百里清風一瞬換裝,仙衣亂飛,他鄭重叮囑道,「記得,把這封請柬裱起來,掛在神殿最顯眼的地方。」
「……」
百里清風走了兩步又道:「記得啊。」
「……您至於嗎?」
「至於啊,這可是青龍的請柬。」
仙童驚愕,大聲道:「我這就去裱起來!」
百里清風趕到龍殿的時候,天還沒亮,他從正門進去,一敲,根本沒關。
果然連鎖頭都沒有。
也對,誰會那麼想不開,來龍殿偷東西送死。
他本想進大殿,誰想還未穿過雲海,就見好友站在前方。他心中一陣感動,幾步上前:「好友,沒想到你特地來接我。」
青淵說道:「西風生氣了。」
「那就哄呀。」
「怎麼哄?」
百里清風略一想:「送花,很多很多的花。」
青淵黯然道:「可是我的龍殿裡連一朵花都找不到。」
「容易,我那有。」
「哦,那走吧,去你家摘花。」
百里清風一頓:「不對吧好友……你這不是來請我喝酒的?等下……」他怎麼有種被套路的感覺???他怎麼覺得他平靜的臉上隱含微笑???他狐疑看他,「好友,你該不會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吧?半夜登門怕我生氣不給你摘花於是發個請柬來,實則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給你摘花?」
青淵眨眨眼:「我是那種龍嗎?」
「……」
「我們去摘花吧,好友。」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百里清風仰天長歎,不過,畢竟收到了堂堂戰神的請柬,心裡還是有點小開心的。
&&&&&
黃豆般大的燈火在油燈裡閃閃爍爍,屋外的風吹得燈火映照的影子亂晃。
月兒坐在桌上吃著魚妖,被風刮得衣袍直飛,它小心問道:「西風姐姐,風有點大,不關窗嗎?」
「不,沒有風怎麼能夠壓下我心中怒火。」西風看著瓶子裡不過拾回三四克的金粉金碎片,痛心道,「月兒,我帶著你私奔吧,我再也不要跟那兩個敗家的在一起了。」
月兒斷然拒絕:「不要,你不是大妖怪。」
不過她好像比大妖怪更凶來著……
月兒打了個冷噤,可怕!它看看蹲在牆角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火,抱著半條魚跳到它身邊:「小老鼠,你要不要吃魚?」
「牙……疼……吃……不了。」小火想跟西風抗議為什麼好好的揍它,可它不敢,它怕說了,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西風趴在桌上晃了晃瓶子,終於塞好瓶塞,免得一不小心灑出來,就真的找不回來了。
她喝了一杯茶躺到床上,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屋外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陣花香,在暗夜中沁人心脾。她睜開眼,一瞬間以為雀鳥復活了。
可李大郎和火女,已經雙雙化作灰燼,留在了寸草不生的熔岩山。
她翻了個身,忽然看見窗戶那冒出一大捧花,將整個窗戶都塞滿了。
那五顏六色的花少說也有四五百枝,此時一起冒出來,像窗戶開了個口子,吐出一堆的花來。
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妖怪把窗戶給堵上了,等會青淵可怎麼回來。西風惱怒,上前要去抓那妖怪,走近後卻看見一抹青色衣擺,擠在花叢中。「嘣——」花海湧入,青淵也跟著進來,髮上衣袍上,都是花,香得簡直大損他戰神的名號。
西風詫異地看著滿地的花,那些花嘰嘰喳喳叫嚷著,在地上掙扎起身,在屋裡蹦蹦跳跳,像是花開滿屋,香氣撲鼻,又美不勝收。
月兒抓了一隻小花神別在腦袋上,戳了戳小火問道:「好不好看?」
小火看了那被掐的小花,說道:「它要被你掐死了。」
「我是問你好不好看!」
「它真的要被你掐死了,你行行好放了它吧,可憐。」
月兒惱怒,罵道:「混蛋!」
「……」為什麼罵人?這世上就沒一個講道理的人了???小火躺在花海之上,神傷極了,要不,還是離家出走吧。
西風被這滿屋的花吵得腦袋疼,怒道:「別吵了!」
屋裡頓時悄然無聲,六界都安靜了。
西風指著這些花問道:「你帶那麼多花回來幹嘛?」
「送給你。」青淵看著還在生氣的她,說道,「賠禮,道歉,不氣不氣。」
西風頓了頓,微微抬著眉眼看他:「跟誰學的?」
「好友跟姑娘道歉時,都是送花,所以他的神殿裡,養了很多花。」
深知他性子的西風擔憂地一咽,問道:「你該不會是半夜去他那裡當偷花賊了吧?」
「當然不是。」青淵肅色道,「我是光明正大摘的,好友知道。」
花很漂亮,都是西風不曾在人間見過的花。那些花被她一嚇,都不敢吱聲了,但花香仍舊四溢,色澤鮮豔但卻令人舒服。
她看著,說道:「我們把這些花,送到熔岩山去吧。」
「好。」
沒有火女的熔岩山,還沒有恢復八百年前的模樣。仍舊滿山灰白,涉足其中,便撲得人衣衫沾白。
栽下這幾百枝花後,熔岩山似乎也重新活了起來。
火女和李大郎的墳墓在山頂上,西風為他們立的碑。沒有什麼意義的空墳塚,是西風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
「雖然我與你並無交情,但這些花,送給你。」
西風將兩個人合葬在了一起,只有一塊墓碑。墳前山頂上,栽種了滿滿的花。等到來年春天,花滿山頭,熔岩山就不會顯得這樣寂寥了。
她拉住青淵的手,將他往山下帶,這裡或許還在魔尊的監視之中,她不想多留,被人盯著,不舒服。
「西風。」走至山腳,青淵喚住她,看向不遠處的地面。
西風往那看去,只見那白白灰塵下,冒出一點青尖。她小跑過去扒開白灰,只見那泥土之下,有一粒種子,剛冒了嫩芽,正要衝破泥土出來。也不知是何時,路過的人,扔下的種子吧,沉寂了多年,而今沒了火焰,終於破土而出。
她想,來年這裡,不但會有很多盛開的花,還會有很多其他的花草,甚至是小樹苗吧。
深埋著一對戀人的熔岩山,終會變成一座生機勃勃的翠綠高山。
西風釋懷一笑,她問道:「我把你送給我的花都送給別人了,你氣不氣?」
「你開心嗎?」
「開心呀。」
「那我怎麼會氣。」青淵反握她的手,牢牢握著,「買包子給我吃吧,餓了。」
西風笑笑,不是還剩一點金蟬衣麼,起碼一頓飯錢還是能有的。罷了,拿去當了,吃些好酒好菜吧。
已經是清晨的小鎮,祥和熱鬧,早起的百姓行走在路上,或忙碌,或悠閒。
青淵喜歡人間的清晨,熱鬧,又充滿朝氣。
西風想著這鎮上也沒有妖怪傳聞,那等會收拾下東西,去下一個地方看看。
「西風。」
西風還沒聽見,倒是青淵聽見了,也看見了來人,他拉著西風停步,對那往這走來的男子開口喚道:「師兄。」
無影看見西風心中本來歡喜,青龍這一聲師兄硬生生地將他的歡喜給拍碎了,他說道:「我說過,擔不起。」
「青龍現在是跟著西風喊人,倒也沒什麼不對。」
聲音嬌媚,哪怕是諷刺人,也是嬌嫩的嗓音,酥進了西風的骨子裡。她抖了抖,看向美人師姐,多日不見,依舊美得驚豔眾人。
誰也無法取代美人師姐在她美人榜的地位!
第一!第一!
西風猛地回過神來,警惕道:「難道你們又是來跟我搶妖怪的?」她轉念一想,不對,現在沒妖怪的消息,她佯裝遺憾道,「你們來晚了,這裡沒妖怪。」
璞玉冷眼道:「就算是有,也不是我們搶你的,是你搶我們的。」
無影說道:「我們只是路過。」
西風一臉懷疑:「真的?」
「嗯。」
「去哪?」
「花之國。」
西風一聽便擰眉:「不對吧,美人師姐去倒是不奇怪,你也去?那兒可是從來不許男子涉足的。」
璞玉輕笑:「虧你還在人間四處走動,連這個消息也不知道。那花之國的女帝邀約天下名士前去赴宴,已經轟動天下了。」
西風詫異:「女帝親自邀請?」
「對。」
「活久了什麼都能見著,連花之國都對外敞開大門了……」西風又問無影,「女帝有沒有說去做什麼?」
無影搖搖頭,他已經看見西風和青龍牽在一起的手,他默了默,說道:「我們還要趕路,先走了。」
「師兄不一起吃個早茶?」
「不了,趕路。」
「好,師兄一路順風。」西風甚是可惜地目送他和美人師姐離開,看來早飯錢得自己掏了,心痛。
青淵問道:「花之國是什麼?」
西風解釋道:「都是女人的地方,上至帝王,下至小兵百姓,八十餘萬人,都是女人。簡而言之,是個不許任何男人進入的女兒國。」
青淵恍然。
西風仍舊不解,花之國那樣一個從不許男子進入的地方,如今廣邀名士前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過管他呢,反正跟她無關,她又不去花之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7 01:55 PM
第五十八章 女帝(一)
西風沒有想到剛回到客棧,包袱還沒收拾好,就有人來敲門了,她打開門一瞧,只見門前站了個陌生的中年婦人。她仔細認了認這人,並不認識,便問:「嬸嬸你找誰?」
「請問你可是翠花姑娘?」
「……」這個名字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被人遺忘?
青淵一聽,探頭說道:「她不是翠花。」
婦人面上頓生不解之色:「奇怪,孫家大娘明明說你往這個方向來了,我一路打聽,才打聽到你住在這。」
「孫家大娘?」西風問道,「孫芊芊的娘?」
那個被黃鼠狼騙婚,被魚公子嚇了一跳的孫芊芊的娘親?
「對啊。」婦人說道,「她是我的遠房表親,我聽說芊芊不舒服就前去探望,她說芊芊被妖怪嚇著了,後來有個抓妖怪的兒時好友前來探望,她走了後,芊芊就差不多恢復了,現在已經沒有大礙。」
西風心有欣慰,說道:「恢復了就好。」果然解開心結,才是治病良藥。她又問道,「那你找翠花,是要做什麼?」
「抓妖怪,我家老爺最近不舒服,請了和尚來瞧,說有妖怪,可是剛施法,就被妖怪嚇跑了。我這不是順路回家麼,聽說了翠花姑娘的事,就一路打聽,想看看能不能碰見。」婦人遺憾道,「可惜你不是翠花。」
「我是!」西風把胸口拍得咚咚響,「我就是翠花!」
青淵看她,咦,為什麼她又是翠花了?
那下次他喊她翠花,她會不會揍他了?
婦人懷疑看她:「那你方才說你不是?」
西風說道:「我不認識嬸嬸你,當然要多幾分防備,可降妖除魔是我們捉妖人的天職,我當然不能再掩飾了。」她見婦人還是不信,又道,「如果我不認識孫大娘,又怎麼會知道她的女兒叫芊芊。」
婦人這才放下一半猜疑,再看看她身邊的男子,完全放下了猜疑:「沒錯,孫大娘說了,那漂亮小姑娘的身邊,還有個長得賊兒俊的公子。」
西風對誇讚什麼的完全沒有興趣,送上門來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她微笑問道:「嬸嬸住哪裡,我這就跟你去,就是一路的吃喝還有捉妖的錢……」
「我有馬車,家離這不遠,再走兩個小鎮就到了。我們趙家是大戶人家,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西風大喜:「等我收拾好行囊,就跟您走。」
「那我回客棧裡去叫馬車過來。」婦人也欣喜不已,走的時候還念叨「有救了這回有救了」。
等她走了,西風就去收拾東西,青淵跟在她背後轉了好幾圈,終於問道:「她為什麼罵我是賊?」
「什麼?罵你是賊?」
「她說我賊兒俊。」
小火說道:「青龍大人,她那是誇你長得俊朗,沒罵人。」
青淵沉思許久,最後說道:「凡人真是,很奇怪。」
一個字能拿來罵人,還能拿來誇人。青淵拉住正在疊衣服的西風,喚了她一聲。西風放下手上的活,回頭看他。
青淵實在是比她高很多,西風抬頭看他,看久了,脖子都要犯酸。男子低頭看她,看得她臉蛋發燙,她問道:「幹嘛?」
青淵說道:「笨蛋。」
「……」
「壞姑娘。」
「……」
「翠花。」
「……閉嘴!!!今晚不許吃晚飯了!」
被吼了一聲的青淵看向那兩個小傢伙,說道:「你們看,我就說了凡人很奇怪。」
小火和月兒目瞪口呆,奇怪的是你吧青龍大人!
月兒想到西風暴揍小火時的情形,哆嗦了下:「連西風都敢惹的人,也只有青龍大人了。」
「可不是。」
「你家主人是不是抓到青龍大人什麼把柄了?」
小火一頓,咦,它剛才說的那句話怎麼似曾相識。記得幾個月前,它還在為西風總是得罪青龍而擔心她的小命,現在完全變了。
堂堂青龍竟然被一個小小捉妖師隨便欺負。
小火陷入沉思,最後終於想明白了,不是西風變厲害了,而是青龍根本不還手。
寵著呢。
月兒見小火又自顧自地沉思去了,用小爪子敲了它腦袋一記:「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聽了。」小火摸摸腦袋說道,「哪裡有什麼把柄。」
它說完這些話,又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青龍大人被西風欺負,他不還手,這是寵著。可這小煤球揍它,它怎麼不還手?它難得找到一隻點心還想著帶回來給負傷的它吃,這又是什麼?
小火想著想著,心下一慌,打了個嗝。
不、不得了了!
「小火。」收拾好青龍也收拾好行囊的西風見它發怔,又喊了它一聲,「走了。」
小火回過神,又見月兒的小黑臉探了過來,朝它做鬼臉:「走了,小老鼠。」
那雙明眸大眼在它眼前閃啊閃,閃得它心一跳: 「嗝。」
整個鼠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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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沒有說謊,看起來是付得起豐厚捉妖錢的人,因為婦人叫了兩輛馬車過來,馬車寬大舒適,躺下來都行。
一個人去探親卻叫上兩輛馬車,又怎麼可能付不起區區幾兩銀子。
趙夫人見她要去後頭那輛馬車,拉住她的手溫溫笑道:「你還是個姑娘,怎麼可以跟個男子獨乘一輛馬車,跟我一起坐吧,那馬車就留給那位公子。」
西風看看青淵,說道:「倒也沒什麼大礙,我還是跟他一起吧。」
「我想跟你說說我家老爺的事,免得你到了那,被妖怪打得措手不及。」
西風微頓,這才點頭,對青淵說道:「我跟趙夫人一輛車,你和小火月兒去後面那輛馬車。」
青淵默了默,就往後面馬車走去。
趙夫人往他左右看看,什麼也沒看見,問道:「小火月兒是誰?」
「是我的兩隻靈獸,幫忙抓妖怪的,平時不會讓凡人看見,現在正蹲在他的肩頭上。」
趙夫人訝然,這姑娘果然不簡單,靠譜。
趙夫人攜她上了車,便讓車夫趕車,說道:「離得不遠了,夜裡不歇息的話,明天一早能到。不過你我都是女子,在外頭過夜不方便,所以等晚些見了客棧,還是得歇歇,姑娘不介意吧?」
「都行。」西風問道,「夫人,你家老爺是被什麼邪祟纏上了?」
趙夫人說道:「什麼妖怪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個女妖怪。」
「女的?」
「對,因為……」趙夫人略有些難以啟齒,最後還是說道,「我家老爺是生意人,那日談生意,被他的朋友拉去……青樓喝酒,回來後他就變得古怪了。愛梳妝打扮,愛擦脂抹粉,還……還喜歡穿女人的衣服!」
趙夫人一說,自己的臉都羞紅了。
西風對這種事見怪不怪,出於尊重也沒有評價什麼,說道:「那有沒有傷害趙老爺?」
「倒也沒有,就是變得像個女人,羞死人了。」趙夫人偏頭,連連歎氣,這可是家醜啊。
「夫人不必驚慌,等我到了那,一定會將妖怪抓住。」
「那就有勞姑娘了。」
馬車趕得略有些急,還沒進入下一個小鎮,天已經快黑了。趙夫人琢磨著車趕得再快一些,就能夠趕在天黑之前進鎮了。誰想車一急,車子出了問題,走不動了。
車夫瞧了瞧,說道:「沒有半個時辰修不好。」
趙夫人看看天色,有些焦急:「那還能進鎮子嗎?」
「都是山路,夜裡不好走,還是就地生火,在馬車上將就一晚吧。」
趙夫人心有愧疚,對西風說道:「真是對不住,要委屈姑娘在這野外睡一覺了。」
「沒關係夫人,平日裡我捉妖,偶爾也會在野外睡。」西風從車上下來,跑到青淵坐的馬車上,撩開車簾一看,裡面竟然只有青淵,「小火月兒呢?」
「天黑了,它們說去找點心吃。」
「去了多久?」
「一個時辰了。」
西風看著在車裡坐得端端正正的青淵,一個人坐在車裡一個時辰的青淵,心裡頓時不舒服起來。她朝他伸手,說道:「下來,我們今晚要在這過夜,趙府的下人去拾柴火了,我們去附近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野味。」
青淵伸手握住她的手,從車上下來。他看看這荒郊野外,傍晚的山巒已經顯得陰鬱,看著並不明朗,說道:「看來小火和月兒可以吃得很飽了。」
「噓。」西風示意他不要說,「別讓趙夫人他們聽見,這些妖怪不敢過來,但是凡人聽見會害怕。」
眾人尋的是山路附近的平地,地方並不寬敞,周圍灌木雜亂,下人清理了一些,又在周圍燒了一遍,將雜草燒盡,趙夫人才看得安心了些,又道:「趕緊生篝火。」
正是盛夏,她怕有蛇過來,等下人弄好,要去叫西風的時候,下人說道:「跟那位公子走了,說去狩獵。」
「看著文靜,膽子倒是大,會捉妖,還會打獵。」趙夫人又問,「他們可有帶火?」
「好像沒有。」
「那他們可怎麼走……」
趙夫人的擔心也是西風現在頭疼的事,她一心要帶青淵下車走走,進林子時還有日光,等再往裡面走一些,天就黑了。
不是沒有辦法點火,只是用法力的話,被周圍的邪祟發現,定會尋味而來,鬧出動靜,嚇著趙府的人了。
因為看不見,她走得磕磕絆絆,與其說是她牽著青淵,倒不如說是青淵在支撐著她,不是借力穩住的話,估摸她已經摔了好幾次。
「西風。」
跟她一起慢慢走的青淵喚她的名,走得小心的西風回頭問道:「嗯?」
「你做凡人開心嗎?」
西風微頓:「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凡人很脆弱,容易受傷,又容易肚子餓,要賺錢,到了晚上,還看不見。而且……凡人壽命很短,百年中,要陸續看著親人離去,不會很難過嗎?」
西風想了想,說道:「這就是凡人吧,脆弱又堅強。日子總要過下去,在你們眼裡凡人不過百年壽命,但對凡人來說,不長不短,至少每一日都不是日復一日。開心是一天,生病是一天,一天加一天,百年就過去了。」
青淵並不明白凡人那種每日都會有不同事情發生的生活,他默了默,說道:「神魔大戰時,我跟他們說,要一起回來,可是卻連一半的兵都沒帶回來……」
開戰那麼多年,死了那麼多人,雖然過去了足足十萬年,但他仍不能釋懷。所以他不懂凡人,為什麼短短百年看著親人陸續死去,卻還能快樂努力地活下去。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西風知道他不開心。他不開心時,總會將語速放得很慢,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像是在壓著心。她問道:「你們為什麼要跟魔界開戰?」
「為了自保,為了守衛神界。」
「成功了嗎?」
青淵沉默片刻,才道:「雖然神界死傷慘重,但的確算是贏了。」
「那你的那些兵,我想,他們會安息的。他們最怕的,大概是戰火一直沒有停。兩界平息戰火,興許就是對他們最好的交代,這也是他們與魔界抗爭的意義吧。」西風又道,「凡人也是如此,哪怕生活艱苦,但只要有一點活著的意義,就會努力活下去,達成心願,但最怕的,是到最後,都沒有完成那個窮盡一生去做的心願。」
「那些『意義』,能讓他們失去親人也不難過?」
「不能。」西風斷然道,「只是……凡人跟神魔不同,神魔不易有子嗣,但凡人可以三年抱倆。數十年後,一個親人離去,還有別的親人支撐,還要為了他們而活下去。哪怕沒有親人,也還有其他活下去的意義。」
她吸了一口氣,跟著他慢慢地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中,周圍的邪祟在盤旋,無人敢過來。
她壓低了嗓音說道:「當年我娘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也不想活了,是小火殺開一條血路,將我帶走,它跟我說,我娘要我好好活下去。雖然當時我並不知道我活下來要做什麼,但我娘讓我活著,我就想好好活著,因為如果我死了,她會很難過的。」
握著手的力道重了些,緊緊握著,像在撫慰她,怕她難過。
西風知道他嘴上不說,可其實比誰都會安慰人。她朝他笑笑:「所以你也一樣,如果你的部下看見你十萬年後還過得不開心,他們也會難過的。他們想看見的,是兩界太平,而不是你的愧疚。」
兩人已經在林中走了許久,雖然沒有晨曦朝日,但彼此都看得明白。
青淵走得很慢,可他感覺得到,西風還是走得小心翼翼,像怕摔著。他停下步子,看著她說道:「我背你。」
怕被他箍死的西風哼笑:「那你還不如抱我。」
「那我抱你。」
西風還沒反應過來,兩手伸來,身體已經懸空了。
瞬間離開地面失去安全感的她立刻伸手亂抓,抓住他的衣裳。青淵牢牢抱住她,看看懷中姑娘,臉比剛才更紅潤了,一雙明眸輕眨,似月,勝月。
西風枕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不願去想任何事。
步子輕輕,踩著地上乾燥的枯木,碎木聲響,敲著兩人心懷。
撲通、撲通。
也不知道是誰的心在跳得厲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7 02:01 PM
第五十九章 女帝(二)
東籬鎮祥和安寧,素來沒有什麼大事發生。雖然趙老爺被邪祟附身的事瞞得隱蔽,但趙家人多,還是走漏了不少風聲。
趙夫人的馬車剛出現在鎮子上,就有人尾隨瞧看,聽說是出遠門探親去了,但誰知道是不是去請法力高強的法師了呢,上回不就是請了個和尚來。
到了趙府,趙夫人一下車就問管家:「老爺近來如何了?」
這尾音還沒沉落,她就聽見有個男子掩著嗓子尖銳說道:「哎呀哎呀,哪裡來的女人,沒我好看。」
趙夫人渾身一震,看向倚在大門口那身形魁梧卻濃妝豔抹,還拿了條粉嫩帕子在臉上拂來拂去的中年漢子,臉色又痛苦又難堪:「老爺……」
跟著下車的西風抬眼一瞧,差點沒從車上滾下來。
紅唇粉腮的趙老爺瞧向西風,輕輕哼聲:「這又是哪裡來的小妖精,還是沒我好看。」剛說完,他又瞧見從後頭馬車下來的男子,這一瞧,立刻扭著粗壯的腰身朝青淵走去,「哎喲,哪裡來的俊公子,讓奴家伺候您吧。」
眾人頓覺惡寒,幾乎吐了出來。
青淵也下意識往後一退,這人嬌得奇怪。
西風也打了個哆嗦,立刻攔在青淵面前。趙夫人又氣又羞,哆嗦道:「你們還不快把老爺架回去,丟人現眼!」
下人忙上前攔他,將趙老爺架回去。趙老爺在空中踢著腿大喊道:「公子,公子你別走,你過來啊,過來啊。」
西風揉了揉胃,還是想吐。俊朗小生這麼嬌滴滴就算了,偏偏是個魁梧大漢,還一臉的鬍子。
不行,想吐。
趙夫人尷尬道:「讓姑娘見笑了。」她瞧了瞧在議論瞧看的街坊鄰居,沒有多說,又跟她道了歉,領她往裡面走。
西風進了這大門,就見滿宅妖氣,妖氣並不濃郁,還有些稀薄,但籠罩在趙府之上。那妖怪看起來並沒有害人的心思,而且有些缺心眼——不缺心眼,怎麼會看見捉妖師還不跑。
趙夫人讓人關緊大門,緊繃了許久的神情才終於卸下來,連連歎氣:「姑娘方才也看見了,我家老爺,就是如今這麼個情形。」
「的確是被妖怪纏了身。」
「那姑娘可要開壇做法?」
「不用,那妖怪並不厲害。」
趙夫人微頓:「姑娘不要逞強才好……若不厲害,你剛才怎麼不收了它?」
西風說道:「夫人,外面都是看熱鬧的人,萬一那妖怪跑出來附到別人身上,就麻煩了。而且妖怪一離開,趙老爺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變成了那個模樣,被眾人盯看著,那他的臉可往哪放。」
趙夫人恍然大悟,又仔細瞧她,覺得這姑娘內外兼修,人也長得俊俏,越看越喜歡,便道:「姑娘,你可有婚配?我有五個兒子,個個一表人才,不如你做我們趙家媳婦吧。」
「是還沒婚配,不過……」西風看了看背後,那青衣男子離得有些遠,她這才回頭輕聲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趙夫人也回頭看了看,了然一笑,不再提了。
趙老爺已經被關回了屋裡,他沒有大吵大鬧,但一直擠著嗓子用尖銳的聲音低聲說話,如果換做是女子的聲音,那定是婉轉嬌媚的,但偏偏是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
西風聽了一會,對一直在這看守的下人深表同情,虧他們要沒日沒夜地聽,還得裝得淡定如松。
西風拍拍他們的肩頭,說道:「小哥哥們辛苦了,你們先下去吧。」
下人們如釋重負,在趙夫人的允許下,急忙離開了。西風又對趙夫人說道:「夫人出去後將院子的門關好,很快就好,聽見什麼動靜不要怕,也不要進來,最好現在就去燒水,聽我命令,隨時進來抬你家老爺去沐浴。」
「好好,姑娘辛苦了,你也要小心些。」趙夫人心中焦急,不太放心她的丈夫,但為了大局,還是忍痛出去,等他們施法成功。
青淵聽著屋裡的動靜,問道:「那個人,是男,是女?」
「男的,只是被女妖怪附身了,變成了不男不女的模樣。」西風摸出長笛,連化劍的功夫都省了,那隻妖怪實在是很弱,根本不用她認真出手。但想到那妖怪扭著趙老爺的身體朝青淵獻媚她就不舒服,「你不要進去。」
「為什麼?」
西風肅色:「我在前,你斷後。」
青淵深深了然,想著那妖怪並不厲害,他沒有跟隨,站在門外等她。
這門還沒推開,青淵就隱約覺得有誰蹲在牆上盯他們。他往那看去,卻又沒人,那人動作很快,但並沒有任何靈力,是個凡人。
凡人能有這種身手,也是很厲害的。
想誇人。
可是那個人就是不出來。
門被西風推開,裡屋就沒了聲音。
屋裡滿是胭脂水粉的香味,還混雜著一股獸類的氣味,西風微微掩鼻,沒有看到趙老爺。突然有人在背後問道:「你在找我?」
西風立刻轉身,只見濃妝豔抹的趙老爺已經撲了上來,要抓她衣裳。西風輕笑一聲,長笛一揮,掃出一股靈氣,直接拍在趙老爺的肩上。
趙老爺痛叫一聲,捂著胳膊惱怒看她。
西風知道它弱,可是沒想到弱成這樣:「小妖怪,就你這個道行,還來禍害凡人?太不自量力了吧。」
她又想,只是這種妖怪,那趙夫人請來的法力高強的和尚竟然拔腿就跑,那是假和尚吧。
「你、你怎麼能羞辱人?」趙老爺淚眼朦朧,委屈道,「我怎麼禍害凡人了。」
西風打了個冷噤,說道:「你這還不是害人?那為什麼要上人的身?」
「因為祖母說,我們狐狸得對男人修煉媚功,我這是在修行。」
西風不是狐狸,可至少跟狐狸打過交道,一般狐狸都很安守本分,至於這個媚功……她眨巴眨巴了下眼睛:「不對吧……修煉媚功是對男人拋媚眼送秋波,可並不是讓你上男人的身然後扭著身體對男人拋媚眼,送秋波啊。」
小狐狸一頓:「真的?」
「對。所以你快從趙老爺的身體裡出來吧,別玩了。」
小狐狸陷入沉思中,忽然想到她是個捉妖師,怒道:「我才不信,你就是想我出來!」
說理不行,那就只有動粗了。西風還是沒有將長笛化劍,這狐狸上的是趙老爺的身,她可不能傷了雇主。
小狐狸見她又要動武,天不怕地不怕地再次撲了上去,離了還有四寸遠,猛地被長笛敲了腦袋,敲得她頭暈。再一看,那長笛正捅向她的心窩。
小狐狸大驚,這一驚慌,就從趙老爺的身體裡出來,瞬間化作一個嬌媚的姑娘。
西風一瞧,驚得她手中長笛差點摔落。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和尚拔腿就跑了,不是因為他法力不夠高強,而是……而是這小狐狸出竅後,竟然、竟然沒穿衣服!
那哪裡是個小狐狸的身段,變成姑娘的她,眉眼細長似含水,嬌媚異常,桃腮杏臉。身體如玉脂,雙峰圓潤如並排雪山。她輕輕飄在半空,含指瞧看,委屈嬌弱的模樣,含著萬千風情。
別說和尚,連她都想跑了。
這小狐狸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去上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的身,哪裡需要去修行,這已經足以傾倒眾生了。
突然,那小狐狸湊近要奪她長笛,西風一個哆嗦,叫了一聲。
青淵聞聲要進去,卻見西風衝出來,幾乎是跳到他的身上,一巴掌拍在他的眼睛上,將他的眼捂得死死的:「不許看!」
掛在他身上的西風無暇對付那小狐狸,大喊:「月兒!」
從未被她指揮過的月兒「啊?」了一聲,心覺不對,瞬間化作巨大的黑雲霧氣。小火也聽出西風聲音的異常,「轟」地變身。
兩個小傢伙一變身,幾乎將院子擠滿,等在外面的趙夫人和家丁們瞧見,頓時驚愕不已,齊齊抓緊手中的木棍掃把。
月兒探頭一瞧,跟小狐狸撞了個正面,它一看那雪白的身體,臉都紅了。等察覺到小火要進來,它急忙化出一團黑氣變作小腿,將它踹了出去:「不許進來!」
被踩了一腳的小火縮回腦袋,裡面到底有什麼,至於嗎!
小狐狸見屋裡躥進一團黑氣,拔腿就往窗戶外跑,月兒伸手抓住她,用黑氣裹住她赤裸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連脖子都纏住了,這才往外面拖。
還掛在青淵身上的西風見那小狐狸被裹得像根粽子,確定月兒能纏住她,才鬆開緊捂青淵眼睛的手,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嚇死我了。」
青淵看看那快被纏得暈過去的小狐狸,說道:「她很厲害嗎?西風,你變弱了。」
西風想罵人,剛才她的反應速度簡直是突破天際了好嗎,可他竟然還說她渣渣。她哼了一聲,不聽不聽,青龍念經。
她走到那小狐狸面前,說道:「小狐狸,我給你下個咒,強迫你回到巢穴裡的咒術,你當面問清楚你的祖母,媚功到底是怎麼個修煉法,免得說我騙你。」
小狐狸艱難吐字道:「你讓它先……鬆手……我要死了。」
月兒不聽,掐得更緊:「不放,你不穿衣服,羞!」
西風語重心長道:「小狐狸,化作凡人就得穿衣服,姑娘家有很多好看的衣服,你這幾天也看見了吧,就是那些,不要再光著身子到處跑了,好不好?」
小狐狸瞧著她,知道打不過她,這次終於識趣地不吭聲了,只是微微抬眼看她,一雙美眸漾著波光,委屈巴巴,可憐兮兮,懇求道:「您放了我吧。」
「哼,放了你,我拿什麼換銀子。」一心只想著拿她換小錢錢的西風內心毫無波瀾,一掌將她打回原形,朝門外喚道,「趙夫人,你們進來吧。」
等了許久焦急不已的趙夫人急忙進來,一開門就瞧清楚了那隻火紅巨獸和巨大黑雲,嚇得幾乎要暈倒。
「別怕,這就是小火和月兒,我的靈獸。」西風朝小火伸手,「摸腦袋。」
小火嘴角一抽,低頭讓她摸摸頭。
「撓下巴。」
小火忍氣,抬起下巴讓她胡亂抓抓。
西風演示完畢,眾人才放下驚怕進來。
「吶,趙夫人,這就是附身在趙老爺身上的妖怪,一隻下山亂跑的狐狸。」
被她拎著脖子皮的狐狸懸在半空,嚶嚶叫喚。趙夫人忙問道:「那我家老爺呢?」
「在裡面,已經沒事了。」
趙夫人急忙讓下人抬他去洗漱,喜得不知說什麼好:「事情能如此順利地解決,真的多虧了你,翠花姑娘。」
正高興的西風像被人打了一拳,她扯著嘴角笑道:「夫人還是趕緊去照看趙老爺吧。」
「好好。」趙夫人喜極而泣,說道,「我這就去讓賬房先生給您酬勞。」
西風瞬間露了溫和笑顏:「好好好。那這隻狐狸我就帶走處置了。」
趙家人留著隻妖怪沒什麼用,還要怕惹上麻煩,趙夫人便同意讓她拿走。
不過半柱香,西風就拿到了一袋銀兩,高興得唱起歌來,邊走邊唱,唱得滿街的人側目。
小火很是嫌棄地捂住耳朵,大聲問道:「這隻狐狸你怎麼處置?」
「下個咒,讓她回狐狸窩。」西風將錢袋放進懷裡,心情大好地問青淵,「你想不想吃點什麼?」
「我想……」
「吃包子好不好?那就買包子吧。」
青淵看著掏出幾個銅板的西風,說道:「西風,你留著那麼多的銀子,難道就不怕,又被我壓碎嗎?」
「……」西風被驚得精神起來,捂住錢袋問道,「你想說什麼?」
「既然可能會被我壓碎,不如,早點化解這個可能。」
西風眯眼看他:「所以?」
青淵一本正經道:「所以,你現在就用掉,是最好的化解辦法。」
「好像很有道理,那就用掉吧。」西風說完就朝他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會這麼說,吃包子!再打我錢的主意,就吃饅頭!」
「哦。」青淵不想吃包子,也不想她花錢買其他吃的,反正,都一樣難吃。
他只是想,多跟她說說話。
一路上她都跟趙夫人坐一輛馬車,下了車又去抓狐狸,抓完狐狸眼裡又只有錢。
不過現在,她的眼裡有他了。
畢竟,他說他可能會壓碎銀子。
西風還是很緊張的。
到了郊外,西風就將小狐狸放了,臨走前又朝它急竄入林中的背影揮手叫道:「記得買漂漂亮亮的衣服穿,別再便宜那些男人了。」
小狐狸跑得很快,一會就沒影了。
西風等了好一會,失落道:「它竟然沒回來。」
看著癡了的西風,月兒對小火感慨道:「你家主人真善良。」
深知西風本性的小火乾笑兩聲:「她只是看多了話本,想著『狐狸的報恩』,給她帶金銀珠寶回來。」
「……」
始終沒有等到小狐狸的西風大失所望,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啊,下次見了,一定不這麼玩。得綁架她,然後跟她的祖母拿贖金,這才對。
她搖頭歎氣,晚了。她歎完氣,終於偏身,看向一側高聳茂密的灌木叢,說道:「你跟了一路,還不出來?」
灌木叢後面的人沒有猶豫,一聽西風問話,就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非常高挑的女人,她的眼神堅定凜然,滿目高傲,一步一步從雜亂的叢中出來,穩健的步伐讓人產生了奇怪的錯覺——她根本不是在走泥路。
可腳下的,明明是凹凸不平的泥地。
她身上的衣服並不精緻華貴,卻不能遮掩她天生的傲氣。她的個子太高,以至於西風看著她時,配以她傲然的神色,總覺得……她是在用下巴看人。
女子低眉看她,說道:「你能操縱這兩隻妖獸,很厲害。」
對誇讚沒多大興趣的西風微微笑問:「怎麼,要請我捉妖嗎?」
「對。」
西風沒想到在她倒黴多日後竟然接連有兩個生意上門,單論這人的氣質,已經是滿臉寫著「我有錢,很有錢」六個大字。她立刻彎起笑眼,說道:「只要你付得起錢,當然可以,說吧,妖怪在哪裡?」
女子緩聲說道:「花之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7 02:05 PM
第六十章 女帝(三)
「花之國?」西風對她說出的這個地方頗感意外,她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未挽髮髻,年紀約莫是二十四五歲,要去的又是那個地方,她略一想,問道,「你是花之國的人?」
「是。」女子說道,「我叫鐘寧,是花之國女帝的護衛統領,奉命出來尋捉妖師。」
西風恍然,原來是護衛,難怪生得這樣高挑,身手也矯健。她問道:「花之國出了什麼妖怪?」
鐘寧問道:「你可知我們花之國,是如何生育嬰兒的?」
「你們花之國素來神秘,又在海面孤島中,我略有耳聞,但並不清楚。」
月兒聞聲說道:「我知道。」
鐘寧的目光轉向這小傢伙,說道:「你竟然知道。」
「天底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月兒得意說道,「花之國裡有個花之谷,花之谷裡有棵十丈之高的參天巨樹,非二三十人不能圍住。那巨樹每年會開九百九十九朵花,每到初夏,花一夜盛開,每一朵花裡,都是一個女嬰。」
它本來想去島上拔那棵樹走,看看裡頭是不是藏了什麼逆天大妖怪,後來一想樹沒了花之國就沒了嬰兒,會滅國的,而且它也不想每年養那麼多女娃娃,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巨樹開花便得女嬰的事不但是西風,連青淵都覺得新奇。他問道:「都是女嬰?」
「對,都是女嬰。」月兒撓撓腦袋不解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都是女嬰,無一男嬰。」她看著鐘寧,謙虛問道,「姐姐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也不知,花之國從立國之初到去年,都是如此。」
「等下,去年?」西風困惑道,「花每年在初夏盛開,現在已經過了初夏,也就是說,今年巨樹沒有開花?」
鐘寧神情微凝,緩緩點了點頭:「對,沒有開花,沒有女嬰。」
「所以你們女帝懷疑是妖怪作祟?」
「對。」鐘寧再次看她,說道,「你能讓這兩個大妖怪俯首稱臣,那你定是很厲害的捉妖師,所以我想以重金請你去看看。」
「那你找對人了。只是……」西風心有疑惑,皺眉問道,「既然只是懷疑邪祟作亂,那為什麼要廣邀天下名士前去?」
鐘寧淡然說道:「懷疑邪祟作亂,但未必真是邪祟,或許有其他緣故,興許有人知道。多留幾條後路,總是好的。」
「只是從來都不許男子踏入的國度,卻突然讓那麼多人去……」
她依舊狐疑,並不是很相信她的解釋。正猜疑著,忽然看見一串亮晶晶的東西飛來。她立刻伸手抓住,一看是條……金手鏈?
她立即緊握,沉,沉得很。
比五十隻金蟬衣還要沉。
「訂金。如果你真的能驅趕邪祟,我會再許你九條。」
西風神情一凜,十條金手鏈?天大的買賣!
「成交!」
「不過,」鐘寧看了看青淵,「他最好把臉擋住,否則以這麼一張臉去花之國,只怕是寸步難行的。畢竟,我們花之國,還不曾出現過男子。」
西風這才想起來,那是個完完全全的女兒國,要是青淵過去,走幾步就能看見一堆姑娘,說不定她們還會朝他扔花。
那豈不是前前後後都是小仙女?
她想罷,轉身對青淵肅色說道:「你不許去,跟小火在這裡等我。」
青淵歪歪腦袋:「為什麼?」
「因為那是女兒國,男的不許去。」
「可師兄都去了。」青淵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沉吟,「原來師兄是女人。」
「……師兄當然是男的!」她當然不能沒心沒肺地說師兄不是男的,可她一點也不想他去,她都沒有看夠,怎麼可以讓別的姑娘使勁看。
不對,就算是看夠了也不行。
不對,她怎麼會看得夠。
要想不讓他去,唯有一個辦法——打暈他。
然而西風不能去送死,她痛心了半天,說道:「那你也去吧。」
鐘寧見她已答應,便說:「去花之國要經過一片海域,大概需要五天,我先去買些乾糧,準備一些路上的東西,半個時辰後在小鎮門口匯合。」
「好。」西風見她走了,也拉著青淵回小鎮上。她要給青淵買身破舊的衣裳,然後買頂大斗笠,將臉遮個嚴嚴實實才行。
進了小鎮,她直奔綢緞鋪子,進門就道:「掌櫃,我要買衣服。」
正撥著算盤的掌櫃笑道:「姑娘是要訂做呢,還是買成衣?」
「成衣。」
「在前頭那面牆上掛著的,就是了。」
西風拉著青淵走到裡邊,抬頭仔細瞧看,看看哪身最難看。還沒挑出來,臉就被青淵捏了捏。她伸手撣掉,他又捏了捏。西風惱怒:「幹嘛?」
青淵彎腰盯她:「你不是西風,西風除了會花錢買包子,從來不會買其他東西。」
西風推開他的臉,說道:「我是在給你買衣服。」
青淵微頓,睜大了眼看她,又捏她的小臉蛋,捏得西風想罵人了:「幹嘛!」
「從來沒有人給我買衣服。」青淵神情動然,他看著西風,想把她抱起來,舉高高。
正打算對一件極其難看的衣服下手的西風手勢一頓:「從來沒有?」
青淵輕輕搖頭:「你是第一個,給我買衣服的人。」
西風怔然,沒想到他活了那麼久,竟然從來沒人給他買過衣服。而第一次有人買衣服,卻是一件又土又難看的,她的心有點疼。
長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錯,穿得再難看可臉就擺在那,還是會惹人扔花呀。
她只要買個大帽子給他不就好了,把臉擋起來,就沒事了。
她緩緩放下手,說道:「你喜歡哪件,我買給你。」
青淵看了看,指指她面前那件:「除了這件,太醜。」
「……」西風微扯唇角,他該不會是看見自己要買這件給他,所以才變相阻止她吧。
買完衣服出來,西風數了數錢袋的銀子,破財啊,她都很久沒給自己買衣服了。她將錢袋揣好,倒是想起一件事來,皺眉問道:「不對,九霄的小仙女從不送你衣服?」
用力抱著包袱的青淵答道:「送。」
西風心一揪:「……那你說從來沒有……」
「沒有要,不算。」
沒有要,所以那個「第一個」,還在。西風忽然想到,還沒給他買,他就已經說她是「第一個」了,也就是說,只要她買了,無論是什麼,他都會要,所以西風就是第一個給他買衣服的人。
她問道:「為什麼不要?」
「不合適,小仙女們都不會做衣服,只有織女會,但織女從來不給我做衣服,她也不會朝我扔花花。」
西風哼唧一聲:「那是不是合適你就穿了?」
青淵抱著懷裡的包袱,默了默說道:「是。以前是,以後不是。」
「為什麼以後不是?」
「因為有人會給我買了。」
「誰?」
青淵看著她,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姑娘,連話都不想說得急,說得重:「你。」
西風抿了抿唇:「可是萬一我買的也不合適呢?」
「你買的,什麼都合適。」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你要自信點,西風。」
被壓了壓腦袋的西風低眉一笑,心滿意足,心波蕩漾。
她很想問問他,青龍青龍,你缺不缺小仙女,會捉妖,還會給你生蛋的那種。
青淵不知道她為什麼笑了,不過西風笑起來,勝過任何一個小仙女。
半個時辰後,西風和青淵到了小鎮門口,鐘寧已經趕了一輛馬車等在那。
高挑的她倚在車廂旁,手上拿著長鞭,雙手環胸,修長的腿搭在馬車上,哪怕是閉目養神中,西風也能感覺出她骨子裡透著的沉著鎮定。氣勢逼人,全然不似個普通人。
花之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國度,西風突然很感興趣。
島嶼上的女子,是不是都如她這樣,英姿颯爽?
花之國沒有讓男子上過島,如今廣邀名士,他們一路上都能看見要去花之國的人。
西風倒是好奇,島上突然湧上那麼多人,又不知根底,難道女帝就不怕花之國會亂?
不過既然女帝有那個膽魄,應該有什麼其他的措施。
馬車趕了兩日,終於抵達海岸附近。
要去花之國的人,成千上萬,站滿了一片海岸。
西風從車廂下來前,聽見鼎沸人聲時還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一出車廂,發現馬車周圍全都是人,像是自己從天而降在一個螞蟻窩中。她訝然:「好奇的人也太多了吧。」
鐘寧說道:「每日都有十艘大船來接,這是第十日,也是最後一天。」
「……一艘船能接多少人?」
「一千五百人。」
西風詫異:「這麼多。」
青淵偏頭,疑惑道:「多嗎?我們一艘船,最少是一萬五千人。」
西風壓低聲音咬牙說道:「九霄大神你就不要來欺負我們小小凡人了好嗎?你良心不痛嗎?」
青淵摸了摸心口,不痛,一點都不痛。
西風掐指一算,這一艘船載一千五百人,十艘就是一萬五千人。連續十日,那就是十五萬人次?
那花之國統共不過八十餘萬姑娘,一口氣塞十五萬人上島,女帝瘋了不成?
西風是越發不懂這女帝了,要找出巨樹不開花的原因,也不必找這麼多人吧。
而且她最奇怪的是,既然女帝已經請了那麼多人去,為什麼偏偏讓自己的護衛首領又專門出來找捉妖師?
怪,實在是怪。
「咦?」蹲在青淵肩上的小火往遠處看,還以為看錯了,它揉揉眼,「風清神君?」
西風墊腳往它指的方向看去,那站在人群中,白得一眼可見的俊朗男子,好像就是百里清風。她離得遠看不清,便問青淵:「那是不是百里上神?」
青淵想也沒想就答道:「不是!」
「可我看很像啊。」
青淵蹙眉,再次說道:「不是!」
也不知是不是這邊齊刷刷看向那邊的目光太過熾熱,正在等船靠岸的百里清風朝那邊一看,眼裡立刻抹了欣喜:「好友——西風——」
西風見他朝這邊揮手,得意笑道:「你看,我就說那是百里神君,你的眼力還沒我的好。」
青淵不吭聲了,想送好友去雲端。
百里清風過五關斬六將,終於擠到他們面前,累得直喘氣:「人真是太多了。」
「百里神君你來這做什麼?」
「去看看傳聞中的花之國,這是好學之人該做的。」
青淵插話道:「去看小仙女。」
百里清風反駁道:「當然不是。」他又問,「你們也要去那?」
西風說道:「去抓妖。」
青淵又道:「我們不是去看小仙女。」
百里清風抬眼瞧他,酸,酸得他牙都疼了。眼神一掃,他忽然看見他們旁邊站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世間女子多柔弱,她卻不同,似神女臨世,讓人心覺不同。
青淵一瞧,低頭彎腰對西風說道:「吶,第八百號小仙女。」
百里清風不由斜睨,愚蠢的好友,一眼就能看出你好友又喜歡哪個小仙女了,可你呢你呢?怎麼還跟西風姑娘毫無進展,光吃醋,你倒是把西風姑娘抓回家呀。
「船來了。」鐘寧長目遠投,看向推開波浪朝岸邊駛來的巨船,眸光微凝。
日光照映海面,映得海上波光粼粼,船從大海中來,沾了滿身白光,透著神秘。
岸上萬人,一瞬悄無聲息,靜待船來,一探傳聞中的花之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1 10:35 AM
第六十一章 女帝(四)
哪怕是到了最後一日,十艘大船依然載滿了人,後面來的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船離去,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西風沒有禮讓這個機會,拽著青淵成功地擠上了第十艘船,隨後就站在甲板上望著海岸,悠閒無比。
「還好我厲害,不然就要跟他們一樣,留在岸邊了。」
青淵還是第一次出海坐船,心中覺得十分新奇。以往乘船都是在雲海霧海之上,從來沒有這樣在海面上行駛,雖然人少,但是很平穩。
西風見他不吭聲,偏頭看他,就見他臉上又露出初到人間時對凡事都覺得新奇的神情。她彎眼笑問:「是不是很好玩?」
「嗯。」青淵握著欄杆,眺望大海,說道,「沒想到這樣脆弱的東西,能載著千人浮在海面上。」
「……這船很結實好不好,哪裡脆了。」
「真的很脆。」青淵手一掰,厚實的木頭就像玉米那樣「叭」地一聲斷開了,「看,脆吧。」
「……」西風瞪直了眼,立刻用兩手蓋住斷木,朝左右前後瞧了瞧,還好甲板上的人都在幹其他事,無人注意到他們。她拍拍他的手:「放下木頭,走。」
她腳後跟一蹬,將那落下的斷木踢進大海裡,毀滅證據。
斷木在海面上漂浮,從船上往下看,不多久就變成了一個黑點。西風的一口氣還沒鬆下來,那黑點竟不見了。
奇怪,木頭可不會在瞬間沉入海底,更像是被誰吃了。
大概是路過的魚吧。
「好友——西風——」
百里清風從甲板上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一籃子東西。
雖然船要第二日才到島上,但因人數眾多,所以花之國的人沒有為船客準備食物,唯有少量備用的水,如果不是救命的事,這水也是不能動的。因早有告示,所以上船的人大多都帶著乾糧。
但西風記得他是兩手空空上的船,這會怎麼就拎了一籃子食物過來了。
她還沒看清楚他籃子裡到底放了什麼食物,就見一個青色背影從旁邊挪來,一點一點地擋住她的視線。她抬頭看著青淵高大寬厚的背影,嫌棄道:「不要擋我視線。」
青淵沒動,他擰眉看著往這邊過來的好友,想把他扔下海裡,給那海怪吃。
只是不知道,那個吃木頭的海怪,喜不喜歡吃神仙。
百里清風見他神色緊繃,步子邁得更歡快了——你就吃醋吧,等哪天自己酸得受不了了,就該知道你喜歡西風姑娘了,到時候記得好好來謝他。
他蹦到兩人面前,探頭瞧向西風:「小西風,要不要吃晚飯?」
西風一瞧,那籃子裡都是她不曾見過的食物,似糕點,卻比糕點更好看,似蜜餞,卻又比蜜餞更乾淨剔透。都是叫不上名字的食物,但十分誘人。
她伸手要拿,卻被青淵捉了手腕。她氣惱道:「我要吃。」
「不許。」青淵推開那籃子,「不許吃。」
「我餓。」
「不許。」
西風惱怒,百里清風也覺得這樣不好:「過分了呀好友。」醋可以吃,但不是這麼吃的,餓壞人家姑娘怎麼辦。不能因為你吃醋,就什麼都拒絕掉吧。
青淵還是不讓步,抓著她的手腕不讓她拿。西風佯裝收手,在他沒有防備的瞬間,伸出另一隻手抓了個點心要扔進嘴裡。青淵一愣,抓了她的手奪了回來。
「青淵!」
青淵一手握住那點心,轉身拿過好友手上的籃子,清風一掃,這才遞給她:「吶。」
西風哼聲,抓了滿手吃的,又瞧他一眼,怪人。
「我去船艙,拿給小火月兒吃。」
剛才青淵清掃的動作已落入百里清風眼中,他正要問緣由,就見他說道:「好友,你的第八百號小仙女剛才好像說餓了。」
「真的?那我去找她。」百里清風立刻接回籃子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
奇怪了,為什麼方才好友要特地除去九霄神氣才給西風吃。
又不是蟠桃那種自帶仙丹效用的食物,凡人不會怕這些普通食物的。
除非是不乾淨的邪祟。
但西風明明是個凡人。
沒有妖氣,沒有魔血,也不是來自幽界。
百里清風目有疑惑,但還是拿著籃子去找鐘寧了。
等他走了,青淵才提步,要追上西風,走了兩步他忽然覺得手裡黏答答的,低頭一看,手裡還握著剛才的點心。
黏答答。
黏答答。
青淵微微睜大了眼,伸手面向海面,抽起一束水花,將手掌沖乾淨。
那糕點跌落大海,一抹尾隨的黑影見有東西落下,張嘴吞下。這一吞,肚子裡頓時像著了火,痛苦得猛拍水面,掀起一股巨浪後,便鑽入海底。
正窩在船炮洞口釣魚的小火隨著晃動的船身猛地一晃,差點滾到月兒身邊。它抓著魚竿往那巨浪看去,只看見一股妖氣逃竄,沒看清楚是什麼。
「海怪嗎?」
「有點像。」月兒收了收魚竿,又是空的,「不會是要餓肚子了吧。」
「它好像一直跟在船後面。」小火看著那漸漸平復的海浪,忽然手中魚竿一動,它立刻扯了扯魚線,魚線緊繃,往深海遊去。它站起身,抓緊魚竿,才剛用力,就見那魚猛地一個潛水,用力反扯。
小火被扯得往前踉蹌,奈何這地方甚小,突然一腳踏空,失去重心,立刻就往海面墜去,「咚」地一聲落入海裡,被魚竿拖著往海底去了,瞬間變成了一個氣泡。
「笨蛋!」月兒大叫一聲,跟在後面跳進海裡。
那紅色影子已經被拖到兩丈以下,它卻還是不鬆開魚竿,死死緊拽。月兒見狀,也無暇去管這船人會不會被巨浪嚇著,轟然變身,化作一團黑氣衝去,將小火裹住往海面上拽。
「嘩啦——」
黑氣衝出海面,用力過度,沖了半天高。正在甲板上閒聊的眾人看見,愣了片刻,隨即驚叫著往船艙裡躲。
百里清風察覺到妖氣,往那一看,便要上前。
「那是西風姑娘的靈獸。」鐘寧認得那黑氣,她在趙家大宅裡見過。
百里清風見她負手而望,眼裡毫無懼色,頗覺好奇,不管她認不認得那是什麼,但至少在炸響的剎那間,她不知道是什麼。然而她還是淡定從容,沒有絲毫被驚嚇的神色。
不過,這麼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麼上了船,卻要用絲巾擋住。
可惜了,他都不能多看幾眼美人。
小火被月兒拖上甲板,全身濕漉漉,被水淹得沒了力氣。
討厭的水,討厭水。
月兒拍拍它的心口,讓它吐出幾口海水,罵道:「你怎麼不鬆開魚竿。」
一條大魚在旁邊拼命擺尾,拍打著甲板,拍得咚咚作響。
小火有氣無力道:「你的晚飯。」
本來還要罵人的月兒一頓,它怔神看著這紅毛小老鼠,忽然想到剛才自己念叨了一句晚飯沒著落了。
難怪它不鬆手,難怪最後都要抱著魚尾巴上來。
火獸怕冰,怕水,茫茫大海,它卻為了它的晚飯……
月兒看著看著,「哇——」地哭了出來,抱著魚哭了起來。
躺在甲板上的小火看著那條快被掐死拼命掙扎的魚,無比慶倖它抱的不是它。不過,它為什麼要抱著魚大哭?
晚飯有著落了也不必這麼感動吧。
不過至少有晚飯吃了。
被月兒嚇得跑進船艙的眾人瞬間將船艙擠滿,將最先走進船艙的西風擠到了角落,擠得辮子都歪了。
等青淵走進來,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看見一個老婆婆,就把吃的都給她了。」她餓得將腦袋往他腰間一埋,說道,「我餓了,我們去打劫百里神君的食物吧。」
「我也可以從九霄拿吃的下來。」青淵說道,「他的食物是留給小仙女的。」
「我就是小仙女。」
青淵擰眉道:「你不是。」
西風想咬他,她怎麼就不能做小仙女了。
「轟——」
又是一陣驚濤駭浪,在這夕陽沉落之際,再一次襲擊了船隻。
在甲板上受過一次驚嚇的眾人又一次往船艙湧去,西風一見就覺頭疼,眼一眨,突然發現她和青淵已經到了空無一人的甲板上。
洞悉了她心思的青淵頗自豪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那,我帶你出來,散散心。」
西風咋舌,心覺不妙,抬頭一看,就見一隻巨大醜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單眼海怪,正跟她三目相對。
「……」
「吼——」
海怪一聲怒吼,劇烈地扭動身體,掀得海浪滔天,如傾盆大雨灑落,拍得西風從頭到腳,瞬間濕透。
西風:「……」
方才的悲痛瞬間化作怒氣,西風拔劍怒道:「王八蛋!」
她疾步上前,連等青淵出手都懶得等了——要是可以,她連青淵都想揍一頓!
正嘶吼的海怪見有人持劍上來,俯身衝去,要吞她入腹。誰想腦袋剛湊近,就見利劍斬來,隨即它就看見自己嘴上長鬚被削斷,掉落甲板之上。
它驚詫片刻,自知不是對手,扭身要回到海裡。不想一團黑氣衝來,叫著「大妖怪,我的大妖怪」就朝它纏來。
海怪痛苦叫嚷,逃入海中,仍被黑氣緊纏。
月兒一探,發現這傢伙弱得連它的手指頭都比不上,氣道:「騙子!」
海怪:「???」它可從來沒說過它是大妖怪,要講道理啊小姑娘。
月兒無比嫌棄,張開大嘴,一口將它吞入嘴裡,擠得滿腮都是海怪。它趴在欄杆上費力吐字道:「小老煮……快來……次晚飯。」
小火:「……」你都吞到嘴裡了誰要吃!
被淋得濕漉漉的西風怒氣未消,可她很快就發現,這隻海怪已除,但海面卻沒有恢復平靜。她跑到欄杆那遠眺,發現其餘船隻上,竟都掀起了巨浪,每一艘船,都有海怪糾纏。
她急開天眼遠望,便見那些船上,不斷有人因船被海怪撞擊而站立不穩,從船上掉下來。
月兒見小火嫌棄不吃,終於一仰脖子,將海怪吞了。
被吞的海怪慘叫一聲,聲傳千里海域,震住了那些正在襲擊船隻的海怪。它們遲疑片刻,紛紛沉入海中,逃離附近。
海怪一走,船上的人就立刻去救落水的人,皆是狼狽不堪。
西風眉頭緊擰,不知怎麼就被海怪盯上了。它們看起來,更像是有備而來。
是因為知道花之國每日都有船途經這片海域,所以埋伏,要吃人?
不但是花之國,連這海,都很奇怪。
西風收回狐疑的視線,再看看自己,濕透了。她打算找青淵刮陣風,給她吹吹,雖然發會亂,但至少衣服能立刻乾燥起來,這船上可沒有給她洗澡晾曬衣服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衣服乾了後,會不會結一層海鹽,想想就覺得難受。
「青淵……」她回頭找尋,卻見青淵還留在原地,一手捂住心口,單膝著地,似乎很難受。她愣了愣,急忙跑過去。
百里清風和鐘寧也已過來,小火也急忙拖著大魚過去,吃飽了的月兒還癱在欄杆上吐泡泡。
「我好像……」青淵的臉色難得一見的蒼白,唇色甚至有點發紫。
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的西風和百里清風皆是一震,那種感覺,簡直覺得六界要覆滅了。
「好友,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是不是那海怪朝你扔邪器?」
青淵緩緩搖頭,臉色依舊難看。
西風怔然看他,這樣的青淵,讓人很擔心,她從未這樣擔心他:「青淵……」她顫聲道,「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
「我好像……」青淵的胃一陣緊抽,艱難道,「暈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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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沒有在海上坐過船,意外暈船的青龍大人目前唯一的弱點。
西風:趕緊拿筆記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1 11:23 AM
第六十二章 女帝(五)
西風瞠目結舌,就要湧出來的眼淚硬生生卡了回去。
她想罵人。
青淵發現全部人都呆若木雞,沒一個人安慰他。他頓覺難過:「你們……沒良心。」
「……」哇,堂堂的龍神大人竟然暈船,他還好意思說他們沒良心,他不要把他們嚇死了才好!
西風又氣又愁又想罵他,但青淵的臉色並不好,她扶住他,見四下沒有外人,便跟百里清風說道:「百里大人,你先送他離開這條船吧。」
以前都是青淵扶她,如今她攙著他,西風發現他重得讓自己有些撐不住。
宛如巨山的人可以擋住一切風雨,但一旦巨山倒下,被庇護的人發現自己無法回頭護住巨山。
西風沒有了罵人的心思,支撐著他的身體,想讓他快點離開這艘船。
鐘寧擰眉說道:「這裡四面都是海,離開船,便是入海,你們要遊回去不成?」
「鐘姑娘,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西風說道,「他其實也是我的靈獸,我是坐擁三大神獸的厲害捉妖師。」
自賣自誇的人鐘寧素來不信,但是那小火月兒的確是厲害的巨獸。她看了青淵一眼,說道:「嗯,這裡離花之國還有一段距離,如果一直暈船,只怕會害病。」
青淵想說自己才不是會生病的凡人,然而剛要開口,胃就難受起來,難受得像有一堆小人圍著他,在敲打他的胃。
「好友你別說話了。」百里清風忙抓住他,來不及跟他們道別,身形一晃,就在眾人眼前消失了。
鐘寧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她環視四下,以為是什麼把戲,然而真的沒有看見那人,果真是不見了。
她暗中吃驚,雖然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吃驚的神色。
「他們去哪裡了?」
「去別處休息了。」西風不放心青淵,也想跟著去,可百里清風走得很快,說不定此刻已經回到了九霄。
神界她是去不了的,唯有乾著急。
直到陸續有人從船艙出來,她才收回視線。
「這片海域向來平靜,怎麼我們出海,就出現這麼多海怪。」
「這花之國不祥啊。」
「剛出海就碰見了海怪,但明天才能到那,這路上還不知道要碰見多少危險。」
劫後餘生的眾人心驚膽戰,光是這二層甲板上的人,就已經是人心惶惶,說得沸沸揚揚,更有人準備離開,不願繼續往前。
「姑娘……」
西風聞聲轉身,沒瞧見人,低頭一看,才看見個中年漢子,那漢子身材奇短,不過她半身高,五官倒是生得端正。他朝她抱拳說道:「姑娘是玄門中人吧,如果剛才不是你出手,我們這一船人,只怕就要餵海怪了。」
西風回禮道:「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以後你想捉妖,找我就對了。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在下容奇,是做刀劍買賣的,要是姑娘要買兵器,可以來找我。」容奇面色憂愁,說道,「不知道這船能不能順利到達花之國。」
他說完,就有個蒼老的聲音冷笑著說道:「海怪成群結隊而來,怎麼可能輕易離去,這前路,只怕艱難。」
西風往那看去,只見是個佝僂的老婆婆。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駁她說的話,就有人說道:「非也非也,這艘船有這樣厲害的姑娘和那兩位……神獸在,海怪總會忌憚。」
說話的是個白面書生,生得文質彬彬,手中執著書卷,不急不慢地反駁了老婆婆的話。
老婆婆瞧了他一眼,又冷笑:「如果真的不來,又何必在船周圍遊動,你仔細看看這船下面,有沒有海魚跟隨,並沒有,說明海怪沒有走遠。」
西風也注意到了這點,雖然說的沒錯,但老婆婆說話的語氣實在是很刻薄,她以為白面書生要面紅耳赤下不來台,誰想他恍然大悟,當即作揖說道:「婆婆說的是,是小生眼拙了。」
西風感慨真是個謙遜的儒生啊,就是有些文縐縐。她朝旁人問道:「鐘姑娘,以前這海域也有那麼多海怪嗎?」
鐘寧說道:「沒有見過。」
「這就奇怪了……」沒等西風細想,甲板不遠處就傳來鼎沸人聲,側耳細聽,就聽他們在叫嚷著離開,鬧著要將船掉頭回去。
老婆婆聽見,轉身就往那走去,厲聲道:「要走你們走,自己遊回去,休要讓全部人都陪你們。」
「你這老太太真多嘴,你沒幾年可活了命丟了沒關係,我們可不願陪你送死。」
「那就將我扔下去,否則不許回頭!」
吵著要回去的人不少,但要繼續往前的人也不少。
船上護衛似乎早就有了對策,見眾人吵得差不多了,才終於出來,說道:「要回去的人去第一層,要繼續往前的人留在第二層。等會會整合人數,送你們回去。」
白面書生聽見,讚賞道:「她們辦事的效率倒是挺高的。」
鐘寧淡漠說道:「這麼大的船,這麼多的人,怎麼可能是一時半會就商議出來的對策。」
西風問道:「你的意思是,一開始她們就知道有海怪,這個對策,實際上在開船前就已經商議過了?」
「畢竟我們是第十批去花之國的人。」
容奇是個生意人,腦子靈活,她一說,他就接話道:「從第一批人開始,海怪就盯上了?」
「嗯。」
「看來平時花之國的人不怎麼出去,否則海怪怎麼會餓成這樣。」容奇笑了笑,說道,「反正有西風姑娘在,萬事大吉。」
西風打心底裡不喜歡他淡化海怪吃人的行為,想著不過是過客,就沒說什麼。她還是擔心青淵,其餘人都陸續進去休息了,她還倚著欄杆,想看看百里神君會不會突然冒出來。
十艘大船的人要整合也並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但花之國的護衛十分默契熟練地指揮、接送往來的人,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才終於集合完畢。
十艘船中,離開的有三艘,一下便走了四千餘人。
入夜的大海唯聞海浪聲,不過片刻,就傳來了船夫們收回鐵錨的吆喝聲。
船再次起航,已是下半夜的事。
朝陽還未升起,海面一片昏黑。
回船艙換了身衣服出來的西風又站了一會,本來已經不抱什麼希望,打算再等一會就進去。等了一會不見有誰回來,又想再等一會就好。
結果等啊等,連她都不知道等了多久,趴在欄杆上昏昏欲睡。
「西風姑娘?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
西風聽見聲音,猛地回神,果真是百里清風。她急忙上前問道:「青淵呢?」
「好友回龍殿歇息去了,估摸得等船靠岸,他才會回來了。」
「他沒事吧?」
百里清風笑笑:「走得及時,沒有大礙。」
西風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真是出乎意料的弱點啊……」百里清風一路都想笑,到現在還是想笑,他真想逢人就說,我發現了堂堂龍神的弱點,你們猜。
——一定沒有人能猜出來。
西風見他一臉怪異,忽然想到了什麼,墊腳悄聲跟他說道:「百里神君,我拜託你一件事,這個弱點還是不要讓其他神君知道的好,畢竟他是龍神,要面子的。」
如果不是這個緣故,百里清風早就告訴別人了:「放心吧,我不會……」
兩人突然察覺到一陣風撲來,不同於海風的鹹腥味,清爽乾淨。
西風微頓,偏頭一看,見了來人,頓覺意外:「青淵?」
百里清風也愣了:「好友?你怎麼來了?」
青淵的臉色略顯蒼白,除此之外跟個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他看看西風,說道:「怕海怪太厲害,把船掀了。」
西風怕他等會又暈,挽了他的胳膊說道:「海怪被月兒吃了,有小火和月兒在,什麼海怪都是個渣,你快點回去。」
「哦……」原來不需要他,原來他走了也沒有關係,她還趕他走。青淵默然,他還想著告訴她,暈船並不好受,甚至很難受。他還怕她一介凡人撐不住,畢竟他都暈船了。所以想帶她走,離開這可怕的船。
但現在看起來,不需要,不過她沒有暈船,也好。
「那我回去了。」
西風難得見他這樣聽話,欣慰道:「乖,去吧,快點回去。」
青淵禁不住又看她一眼,又趕他走。
百里清風瞧著這兩人,心中嘖嘖數聲,簡直沒眼看下去了:「好友,西風姑娘說想跟你去天上賞賞月亮,看看海。」
西風一頓:「啊?」
青淵問道:「真的?」
……假的。西風滿心否決,但青淵似乎高興起來了。
奇怪的氣氛。
她點點頭,沒找死地說要去神界,便隨手指了一處雲團:「想去那坐坐。」
青淵握了她的手說道:「那我們去賞月。」
西風臨走前瞧了一眼百里清風,那一臉長者欣慰的模樣實在是……怪!
西風不是沒有在雲端坐過,但她從來不在晚上去,因為從上往下看人間,什麼都看不見,海面更是看不見,除非開了天眼,興許能看見幾點粼光。
今晚也沒有月亮。
什麼都沒有。
西風就這麼跟青淵坐在雲裡,太睏了。她看著青淵,臉有點蒼白,除此之外倒還正常,她伸手貼在他的臉上,涼涼的,不過神本來就是沒有溫度的,不能像凡人那樣以溫度來判斷是否正常。
「我沒事了,一會我跟你回船上。」
「不許,你就一直在天上跟著,等著陸了你再下來。」西風肅色道,「聽見沒有?」
「哦。」青淵問道,「剛才,你在跟好友說什麼,貼得那樣近。」
西風想了想,說道:「我讓他不要告訴別人你會暈船的事。」
青淵訝然:「為什麼不告訴?」
「……為什麼要告訴?」
「九霄之中,千萬神仙,就我一個會暈船,別人都不會。」
西風的眉眼劇烈一跳:「……所以你覺得自己很厲害???」
「對啊。」青淵認真道,「獨一無二,很厲害。」
「……」她到底在瞎操心什麼!這龍根本完全沒有在想什麼面子的事,什麼橫掃六界,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會暈船才是天下第一啊,沒有神仙會暈船,但我會呀,我會!
西風想著想著,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青淵見她笑,卻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是很好看,他喜歡看她笑。
西風抱著他的胳膊倚著,剛才眺望陰暗海域時在心裡滋生的一點陰鬱已然消失:「這海真好看,月亮也很好看。」
青淵看看天,看看地,看不到月亮,海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明明不好看。
西風該不會是也暈船了吧。
他莫名憂心,暈船可並不好受:「西風,你暈船了嗎?」
「沒有,明天船靠岸時,我們一起下去吧。」她一刻都不想離開他了,不想自己留在船上瞎想,等他回來。他不能下來,她可以上來。
以後也一樣,他不能來,她可以過去。他過來了,她就跟他一起走。
西風低聲說著,架不住一天沒睡,抱著他心中安然地睡了過去。
察覺到旁人已睡,還說要一起走,她不回船上了,青淵忽然也不暈了。他偏頭看她,烏髮如漆,如簾輕落,睡得很安穩。
果然,沒有任何一個小仙女,能比得過西風。
在海面上行駛的船,撥開一層又一層浪,海面上漸漸升起的朝陽橙紅燦爛,映在一張蒼老滿是溝壑的臉上,映入老人有些渾濁,並不太清澈的眸中。
佝僂的老婆婆遠眺海面,一手拄拐,一手正拿著燒餅吃。
燒餅很乾,也很硬,吃了幾口,就乾得她捶胸。
一個竹筒忽然遞到她面前,旁邊的書生笑道:「老婆婆喝口水吧。」
老婆婆沒有接,看他一眼說道:「我昨晚那樣譏諷你,你不記恨?」
白面書生驚訝道:「譏諷?婆婆教的對,怎是譏諷。婆婆你快喝水吧,這餅太乾了。」
老婆婆默然片刻,終於接過。白面書生又道:「婆婆已過花甲之年了吧,為什麼千里迢迢去花之國?」
「與你何干。」老婆婆將竹筒還給他,說話仍不客氣,繼續啃自己乾乾的燒餅。
白面書生笑笑,依舊沒有生氣。他的目光落在那朝陽上,一直朝上看,往上看,看至雲端。他的雙眸很長,一笑更是細長,他說道:「婆婆,昨晚你說錯了一點,海怪是不會來追我們這七艘船的。」
如今已是清晨,饒是老婆婆想反駁,也覺得站不住腳。海怪襲擊人,最好的時辰,應當是下半夜,而不是日出之時:「哦?那它們去了哪裡?」
書生一笑,說道:「當然是,去吃沒有神獸護著,人又少,又怕死的那些人啊。」
老婆婆一頓,突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哪些人。
昨晚離開的那三艘船。
她看著這笑得溫和的年輕人,更覺嘴裡燒餅乾硬,幾乎難以下嚥。
白面書生笑笑,又看向遠處海面,似乎並沒有說過什麼殘忍的話。
&&&&&
晌午之際,這七艘大船,終於將要抵達花之國。
那坐落在寬闊海域中的孤島,遠遠看去,像是一棵海草,漂浮在海面上。
孤零零,卻又倔強頑強。
船上的人紛紛走到甲板上,眺望那座孤島。
去那裡的人,或好奇,或另有目的,或別有用心。
船上萬餘人,各懷心思,陸續下船,踏入了這唯有女子的國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1 11:31 AM
第六十三章 女帝(六)
青淵和西風不在,百里清風便帶著小火月兒還有鐘寧下了船。
花之國的女護衛們早已等在船下,待人都從船上下來了,便領著他們往前走。半句廢話都沒有,一個字也不多說,有好奇者問話,也是冷冰冰的,絕不搭理。
夏日的島嶼青草翠綠,樹木繁盛,夏花燦爛明媚,島上的蓬勃朝氣跟他們在遠處看起來的十分不一樣。但饒是有夏景襯托,仍是讓人覺得這裡冷清。走得久了,便有人問話到底還要走多久,但護衛仍是不答。
抱怨得多了,那領隊的人便回頭冷冷道:「不想繼續往前走的,就調頭回去,返航的船隨時在岸上候著。」
被冷言潑了一臉的那人又氣又覺可笑:「你們花之國邀請我們來,沒想到卻是給這種待遇。」
護衛掃視他一眼,輕蔑道:「我們邀請天下能人前來,而不是你這樣的歪瓜裂棗。」
那人差點沒氣暈過去,指著她哆哆嗦嗦叫駡,見她還是不理睬,氣上心頭,罵道:「你這賤人,要不是這裡是花之國,怎麼輪得到你這種賤婢說話!」
百里清風聞言說道:「兄台,但這裡就是花之國啊,你要撒野,也不看看地方,就不怕得罪了人家姑娘被扔到海裡餵海怪?」
那人欺軟怕硬,見他生得高大,衣著光鮮不似普通人,遲疑片刻沒有再說。
等他們一行人走了,他便沖著他的背影作勢要打,凶得很。誰想沒走幾步,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著,絆得他臉朝下摔去,摔得鼻子都出了血。
他回頭看腳下,似乎看見一條黑色影子飛走,定睛一看,又什麼都沒了。
月兒從他腳下飛躥回到百里清風的肩頭上,哼聲:「自己沒耐心,還罵人。」
百里清風笑道:「做得好,月兒姑娘。」
得了誇讚的月兒撓撓腦袋,有些羞赧,它原本還怕這神君收了它這等妖怪,但剛才它才發現,這神君也跟青龍一樣,是個講道理的神仙。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有人漸漸體力不支,不願再走,叫嚷著要回去。那麼多的人,要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並不難,不多久就陸續有人離開。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一直在前進的他們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頓下腳步說道:「她們一直在帶我們繞圈!」
話一出,口口傳開,剩餘的八千餘人譁然。人一多,只顧著埋頭走路,根本沒去仔細留意這附近景致,如今有人一說,他們認真瞧看,果真發現這裡方才已經走過。
「這花之國到底在搞什麼鬼。」
「如果不是誠心邀我們來,何必這樣戲弄人!」
「不走了,我們回去!」
回去的聲音已經在人群中彌漫開來,或真心要走,或只是抱怨,或對護衛們施壓。
百里清風看著他們,沒有吭聲。這花之國是怪,但是正因為怪,所以才讓人好奇,更加想走下去。
護衛們似乎已經對這種情況麻木了,她們等了半晌,才終於說道:「不想繼續往前走的,就調頭回去,返航的船隨時在岸上候著。」
依舊是這句冷冰冰的話,憤然離開的人比方才更多了。
轉眼,前進的隊伍又少了許多人。
百里清風正數著還剩多少人,就見有個佝僂的老婆婆拄拐從旁邊經過,繼續跟隨護衛走。那老婆婆背影蕭瑟而堅定,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也對,一個老人家在海上熬了一天一夜,剛下船就走了一個時辰的路,年輕人都未必受得住。
這老婆婆,來花之國到底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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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這一覺睡得很好,就是醒來的時候腰有點疼,睡姿不正,醒來就折磨人了。
她揉著腰,手又不能完全夠著背,痛苦得很。
青淵坐在一旁看她左捶右撓,問道:「西風,你被猴子精附身了嗎?」
手都要跟身體纏得打結的西風沒空罵人,扭了扭身,將自己扭成個麻繩,癱倒在地,覺得自己要變成蛇精了。她無力吐氣道:「給我捶捶好不好。」
青淵的手剛碰到,她又想起一件很嚴肅的事來,反手抓了他的手,顫聲:「你輕一點,不要敲碎我的腰。」
「你要相信我的力氣。」
「我就是太相信你的力氣了!」西風懇求道,「你先答應我,你要是太用力,我就罵你。」
「……西風你不要動不動就罵人。」
西風自嘲道:「反正我不是小仙女。」
青淵挪開她的手,想了想力道,輕輕敲打在她腰背上,說道:「你不是,你為什麼老要跟小仙女比。」
「她們比我好呀。」
「沒有。」青淵說道,「你更好,比任何小仙女都好。」
西風一頓,趴在雲上的她偏了腦袋看他,有些難以置信:「所以你一直說我不是小仙女,是因為……我比小仙女更好,所以不能列入小仙女行列中?」
青淵擰眉問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西風怔然看他,臉一紅,埋頭在鬆軟雲中。
她就知道,青淵是毒舌,可他的毒舌,是直白。他說你醜,那是真的醜,而不是在罵人,他只是不虛情假意,不懂人情世故。喜歡的人會喜歡,但嫌棄的人也會真的嫌棄。
這種性格說不上好,因為如果沒有所謂的虛情假意的話,大概會天下大亂吧。
但西風喜歡。
他說你不是小仙女,不是說你比不上小仙女,而是因為你比小仙女更好。
小仙女又美又好,但西風沒想到,自己在他的心中,竟然比小仙女更美更好。
她的心撲通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完全沒辦法抵抗這甜言蜜語。
青淵無比憂愁地看她,完了,西風的心又跳得猶如打鼓,這不正常。
捶打在背上的力道很克制,不重,正正好。西風心情好,覺得腰也不那樣疼了。她爬起身,臉蛋還紅撲撲的,她看著青淵,想親他一口。
心更加撲通、撲通地跳了。
青淵無比憂愁地看她,說道:「西風,你的心跳得這麼快,該不會是,要死了吧?」
「……呸呸呸!」西風頓生嫌棄,她暗想這龍日後定會禍害別的姑娘,所以她絕對不能放他走。她晃晃他的手,「不死,活蹦亂跳的。我們去花之國吧,這個時辰他們該到了,可不能讓鐘寧覺得我們半路跑了。」
「嗯。」青淵俯身抱了抱她,想多抱一會,像在小樹林那晚,抱著她到處走。但現在還有事要做,耽誤她賺小錢錢,是要挨揍的。
小錢錢第一,他第二。
他太明白了。
已是傍晚,夕陽撒金,雲霞漫天,島嶼被映得遍山橙紅,抹了綠景,掛遍楓林般。
步入島嶼已經有一個多時辰的人一直在跟著護衛重複繞圈,走到最後,已經沒有人有怨言——有怨言的人都已離去,剩下的人都清楚這是花之國在考驗他們,抱怨也沒有用。
要進入花之國腹地,見女帝一面,哪裡有那麼容易。
越是明白,就越能心甘情願地跟著護衛走。
只是有人支撐不住,被護衛強行送走。
又過了半個時辰,百里清風稍稍數了數,發現已經只剩下三千餘人。
出發時足足有一萬五千人,被海怪襲擊落海的,途中返航三艘,上島後抱怨離去,繞圈時體力不支的,一一除去,一一加起,竟走了一萬兩千人。
這就好像是花之國故意設下的篩選關卡。
百里清風感慨道:「果然花之國不會輕易讓那麼多人進去,算起來足有十五萬人,聽聞這島嶼不過八十餘萬人,讓十五萬人入內,一不小心,就會亡國了,女帝可不蠢。」
從下船開始就跟在他身旁,知道他有看不見的神獸護衛的容奇就道:「能治理一個國家的,能蠢麼?只是這島上都是女人,沒有男人,怎麼生的孩子?怕是去外面找了男人懷了種,再回來的吧。」
他話裡滿是譏諷,毫無尊重。
鐘寧淡漠地看他一眼,說道:「花之國的女子沒有男人也可以生孩子,所以島上沒有男人。同理,男人除了會給女人一個孩子,並沒有什麼用處。」
這說法容奇聽得憋屈、彆扭,他輕笑說道:「沒有男人,做女人有什麼樂趣。」
鐘寧冷笑:「你倒不如說,沒有女人,做男人沒樂趣。男人,依賴女子而活,沒了女子,既不能襯托你們的虛榮,也不能讓你們得到滿足,甚至連孩子都別想有。」
容奇被她羞辱得面紅耳赤,可一時無法反駁,轉而看向百里清風:「道長倒是評評理。」
百里清風笑道:「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六界共存的生靈,有其存在的道理。我喜歡姑娘,可也尊重她們。你不尊重她們,也不要怪她們看不起你。你看看,鐘姑娘有沒有這樣對我冷言冷語過。」
容奇氣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他再不願跟他們走一起,氣得拂袖離去。
百里清風朝他招手:「喂,我還沒有說完啊。」
容奇怒然回頭:「你要說什麼?」
百里清風兩眼一彎,說道:「我長得的確很好看。」
「……」
容奇憤怒不已,礙於他有神獸,不敢辱駡,便低聲叫駡著走了。
百里清風笑笑,那白面書生撫掌說道:「罵得好極了。」
老婆婆也是輕聲冷笑:「這便是醜人多作怪了。」
百里清風見她氣喘,走得一瘸一拐,但還是在跟著隊伍一起走,擔憂問道:「婆婆還要走?」
「走。」老婆婆佝僂著背,咬緊牙根,半步都不落下。
不管她來花之國是出於什麼目的,百里清風對她都心生敬畏,是個厲害的老人家。
那長長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是護衛停下了步子。
她們不停,眾人也走得麻木了,無人出聲。但她們一停,像是黑夜中看見了一抹燈火,讓眾人頓生希望。
不一會隊伍又動了起來,跟在後面的人滿心失望。等走了十餘丈,突然發現不再是繞圈圈,而是走向了一條新路。
眾人頓時譁然,驚喜。
從新的路進去,便看見一處峽谷,那峽谷兩邊岩石,高有二十餘丈,在頂峰之上,又如手相連,由此形成了一個天然洞口。
眾人從下面穿過,感歎著這小小島嶼天賜的鬼斧神工。
百里清風見慣了這奇景,實在不算什麼。順著眾人視線抬頭看去,收回視線時,忽然發現旁邊好像多了兩條身影,一瞧,就見好友和西風回來了。
他微扯唇角,說道:「你們回來得真及時,我們在這島上繞了半天的路,剛剛入新道,看來是真要去見女帝了。」
西風抬指發誓道:「我們可沒有挑著時辰回來。」她見其餘人還在看頭上景致,倒是鐘寧,面對瞬間出現的兩人毫無驚訝之色,想想這島嶼是她自小長大的家,所以不驚訝不奇怪。只是她好奇一件事,低聲說道,「鐘姑娘既然是女帝護衛,為什麼也要跟我們一起轉圈圈,而不是直接領我們走?」
百里清風不知道她竟然是這個身份,一時詫異,又覺合情合理。唯有這樣的護衛,才能守在女帝身邊吧。
鐘寧說道:「直接?你們在海上就不見了蹤影,如何領你們走?」
這話說得好像沒毛病,但敷衍的成分更多,西風沒有再多問。
鐘寧又道:「只是有一事我向你們隱瞞了。」
「你不是護衛統領?」
「自然是,你可以問問別的護衛。只是女帝是私下命我前去找捉妖師,別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你們見到女帝,不可提此事。」說完鐘寧又道,「也罷,反正你們近不了女帝的身,也說不上話。」
「說不上話?」西風愈發對鐘寧說要捉妖的事產生了懷疑,但懷疑歸懷疑,她的目的是拿金手鏈,並不是為了花之國巨樹不開花的事而來。
領路的護衛再一次停了下來,轉身說道:「等會就要進入主道,你們不要說話,我會一路領你們到宮殿。」
眾人應聲,已有人禁不住憧憬起來。這從未有過男子的國度,姑娘們長得可跟外面一樣,她們見了男子又會作何反應。
想想便令人好奇得難耐。
出了峽谷,又在郊外行了百餘丈,終於是見到了青石鋪就的路。許是因為是海島,平地不多,所以兩旁房屋幾乎都有四五層高。路很寬敞,並不是一條直路,可通街尾,有些蜿蜒,一眼看去……可見盡頭。
沒有姑娘夾道歡迎。
沒有姑娘在旁圍觀。
三千餘人入了主道,就像是一群螞蟻路過,悄無聲息。偶爾見到一角房屋窗口被打開,只看見一縷長髮,就見窗戶猛地關上。
不是驚怕,而是嫌惡之色。
這讓眾人心覺詫異,不願相信。
西風也是訝然,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這裡就算是從來沒有男子出現過的地方,但是也不至於對他們這樣惡意滿滿吧。
「鐘姑娘,她們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冷淡?」
百里清風也問道:「對,為什麼?」
他的小仙女呢,他的花花呢?都看不見,那不是白來了。
鐘寧看了他們一眼,對西風說道:「不是對你冷淡,只是對男子冷淡。」她默然片刻,才道,「花之國的女嬰,每年由巨樹所生的,是九百九十九人,但我們島上有八十餘萬人,哪怕是一百年,也不足十萬人。嬰兒出生那年,還會有不少老者過世。」
西風這才想起這件事來,說道:「所以這島上的女子,不單單來自巨樹?」
「對。花之國一直有人在十國走動。」
老婆婆擰眉問道:「擄走女嬰,做花之國的子民?」
「我們帶回來的不僅僅是女嬰,還有女童,婦人。除去被雙親遺棄的女嬰,其餘的女童、姑娘、婦人、老婦,都是自願前來。」
「自願?」西風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知道在十國之中,有許多受難的女子,但她沒有想到,她們會被花之國的人接到這島嶼上,共同組成了這個唯有女子的國度,「難怪……她們沒有歡迎外界的人來,而是帶著嫌惡。」
來這裡的人,興許大多都經歷了不幸,而世間女子的不幸,又大多來自男子。所以哪怕她們到了新的地方,仍對男子心懷恨意,這種恨意,在口口相傳下,會讓原本生存在這裡從未離開過島,見過外界男子的姑娘們也不喜男子。
所以別說夾道歡迎,沒有朝他們扔石頭就不錯了。
三千多人中,也不過一兩百個來湊熱鬧的女子,大多都是男人,島上的人又怎會露出善意。
白面書生問道:「既然國民都不喜男子,為何要讓這麼多男子登島?女帝該不會是要拿活人煉藥吧?」
雖然西風覺得這說法可怕,但不是站不住腳。
細想,讓人驚恐。
怪,一切都怪。
島嶼大多都是低矮的山巒,沒有太高的山,也沒有太多平地。經過蜿蜒主道,上了半山,兩道仍有房屋,將要登頂,就見山峰有座不同於其他房屋的建築。
那是花之國女帝的宮殿。
宮殿坐落山峰之上,幾乎推平大片山巒,對外不設防,所以沒有高牆圍住,讓人能一眼看見那威儀又別致的宮殿。
因女帝無任何姻親關係,所以每年由女帝挑選女嬰入宮,待前任女帝過世後,便由新女帝接任,因此這宮殿,除了女帝,便只有下任接任人以及宮女,因此房屋並不需要很多。
只是畢竟是女皇所住的地方,所以山巒周圍,都是兩三丈之高的柱子,每一個柱子後面,都是進入宮殿的朱紅大門。在宮殿最後面,建有一座高塔,飛簷綴以明珠,以此彰顯不同。
「僅憑女子之力,能造出這樣的房屋?」一人禁不住懷疑,「怕是有男人在這島上吧。」
無人應答他的猜疑,雖然每個人心中都覺疑惑。
將至宮殿,卻仍未聞人聲,青淵細聽,也沒有聽見有人在說話,甚至沒有什麼人的氣息。他抬眼望向那安靜的宮殿,說道:「先來的人,去了哪裡?」
西風此時才留意到這個問題,細想在他們上島以後,都沒有看見一個男子,她問道:「不在這島嶼上?」
青淵搖搖頭,說道:「不在。」
說話間,他們已經抵達宮殿,由那一道道大門入內。
宮女領著他們三千餘人進入大殿之中,無形的莊重氣氛讓眾人安靜下來,靜待那女帝出來。
一路長途跋涉,疲憊的他們心裡多少都有些放棄——大概女帝不會出來了,畢竟花之國的花樣太多,完全是想像外的冷待,毫無期待。
過了片刻,有宮女挽起珠簾的叮噹脆響傳來,引得頹喪的眾人往那看去。
兩個宮女輕挽珠簾,一個膚色如玉的女子緩步走出。
那女子身材高挑,腰肢纖細。著一襲白色曳地寬袍,上繡淡雅蘭花,墨玉般的青絲以玉簪輕綰成半髻,垂落的青絲至腰,不見一縷淩亂。額間一點朱紅下,是一對冷淡雙眸。傾城的容顏輕施粉黛,莊嚴而華貴,是令人不可褻瀆的威嚴。
那就是花之國的女帝,玖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1 11:37 AM
第六十四章 女帝(七)
女帝是個美人,而且是個傾國傾城的冷美人。
她坐於玉椅之中,一舉一動,無不透著威儀華貴。她眉目輕掃,掠過殿下眾人。素手輕抬,腕上玉鐲輕搖,以手抵在面頰上,托腮而視。
舉動有些輕視臺階下的人,但女帝威嚴,雙眸似含冰水,又太過貌美,非但沒讓人覺得她的動作輕視,反倒被她不拘的動作而吸引了去,看得眾人臣服淪陷。
女帝並不是西風見過最美的女子,畢竟前有美人師姐,後有火女,都有著絕世容顏,嫵媚之態無人可比。但女帝的風采與她們不同,沒有流露柔情似水的媚態,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讓人無法忘懷。
美,別樣的美。
帶著不可褻瀆,又尊貴的美。
良久,她才緩緩放下手,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
聲音並不嬌弱,咬字清楚,讓人聽著很是舒服。
「想必各位已經發現,雖是我邀各位前來,但入我花之國,並非易事,如此篩選,並非沒有原因。」
有人當即問道:「那是為何,還請女帝解釋清楚,還有之前來的人,又去了哪裡。」
女帝抬眉淡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道:「島上有一棵巨樹,每年會開出九百九十九朵花,每朵花都會有一個女嬰,這便是花之國女子的來歷。」
有所耳聞的人不覺驚詫,從未聽過的人連連驚歎。
女帝待眾人稍稍平靜,又道:「而在今年,那巨樹卻未開花。這也是為什麼花之國會突然打開國門,邀約天下名士前來。巨樹不開花,其中古怪無人知曉,或許並不簡單,為了不讓你們白白送命,篩選是必要的,若能熬過道道關卡,才是人中之龍。」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而且讓人信服,一時之間,踏入了此殿的人,忽然莫名生了一絲自豪。先行離去的人不知被人看輕,留在此地的人卻深感驕傲。
女帝這一席話,瞬間就將眾人怨氣消去了。
西風歎道:「真是個英姿颯爽的美人姐姐。」
白面書生笑道:「帝王素來擅於操縱人心。」他忽然看向青淵,說道,「是吧,兄台。」
青淵點點頭:「帝王要擅於操縱人心,但帝王的王座,無法依靠操縱人心來維繫。如果她在治國上是個蠢蛋,那說得好聽,也沒用的。」他又道,「小胖子弟弟這點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弟。」
西風禁不住說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然地順帶誇自家人,羞。」她承認妖王是個有手腕的人,說的話也好聽,但是青淵竟然好似忘了那小胖子弟弟給他茶水裡下過毒,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缺心眼。
青淵歪歪腦袋:「為什麼說實話要羞?你也做得很好,捉妖師,驅魔人,身份隨機應變。」
「……」
大概是缺心眼。
西風怒道:「不許說話。」
青淵補充道:「除了對我,從不好好說話,就會欺負我和小火。」
小火深以為然地將腦袋點成了母雞拾米,連後來的月兒都比它得寵,這不公平。
白面書生看著他們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不由笑笑。有些人結伴久了,說的話,外人大多都聽不懂。因為那是他們之間共知的事,甚至有某種默契在。
真是嫉妒啊。
宮殿中低聲的議論聲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宮人見時辰差不多了,便道:「煩請各位安靜。」
眾人當即靜了下來,繼續看向女帝,靜聽她邀他們前來的真正目的。
女帝面上並沒有不耐煩,她看向眾人時,神情淡漠而高傲:「巨樹不開花,花之國也不會有女嬰誕生,因此廣邀名士前來一探究竟。但那巨樹所在的花之谷,似乎已被妖孽侵佔,所以那裡非常危險,害怕的人,可以走。」
無人應答,也沒有人走。
已經到了這一步,怎能輕易離去。
「若有人能解決花之谷的問題,重新讓巨樹開花,我將會奉上十箱金銀,終身都可隨意踏入花之國。而且本宮會許你們一個願望,任何願望都行。」
一人調戲般笑問:「要娶你回家也行?」
「可以。」女帝淡漠道,「只要花之國能繁盛下去。」
眾人譁然,金銀和美人,向來讓人喜歡,而且連女帝都能帶走,這無論對誰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和滿足。西風對美人已經沒有興趣,倒是看見護衛將那一箱一箱金銀抬上臺階,看得兩眼直瞪。
寶箱一開,璀璨光芒刺眼,刺得眾人探頭瞧看。
臨海之地,多是珍珠珊瑚,許是花之國在外有暗中經商,金銀倒是也有,但明顯不如珍珠誘人。
青淵看著西風的脖子越伸越長,越探越前,他擔憂地想,她該不會是,又被烏龜精附身了吧。
「這些便是報酬,若願意前去一看的,就隨護衛入花之谷。只是本宮再說一次,花之谷十分兇險,一旦進去,就可能無法出來,各位三思。」
嘴上說得再兇險,但是沒有親眼瞧見親身經歷過的眾人,仍是無所畏懼的模樣,沒有人願意此時離去。
忽然有人開口問道:「那之前上島的人,都去花之谷了?」
「對。」
「那他們可有出來?」
「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成功地找到巨樹不開花的原因。」女帝眸光清冷,略有些薄情,「或許都變作妖怪的食物了。」
此刻眾人才意識到花之谷的可怕,剛才還高漲的情緒,瞬間被擊垮了。
已經有人在低聲商議離去的事。
錢再多,但更看重自己的命。
女帝緩緩起身,說道:「不去的人,現在便可離開。」
她說完這句話,宮人已經撩開珠簾,恭送她離去,留下三千餘人。
有人還在遲疑是否要去,有人已經尋了護衛,讓她們領路去花之谷。
百里清風看了一會,偏身笑問:「你們可要去……西風姑娘?好友?你們人呢???」
鐘寧瞥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淡漠說道:「早就跑了。」
「……」
西風怎麼能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她本來就是捉妖師,降妖伏魔是她的天職。如果事成,不但可以得到十箱財寶,還能得到鐘寧私下許諾的十串金手鏈。
到時候她就把金銀珠寶全堆青淵身上,看他一個一個捏碎——沒關係,你開心就好!
哈哈哈哈。
西風幾乎笑出聲。
她的好心情連青淵都察覺到了,比昨晚在雲端上跟他說話時還要高興。
一定是因為想到了小錢錢。
他們是先行的一批,從山上下來,隨護衛走了約莫兩刻,她們就停了下來,說道:「到了。」
偷笑的西風笑意戛然而止,她看著這裡,旁邊立的石頭上面的確寫著「花之谷」三個大字。她忙問道:「這裡就是花之谷?不是在別的島嶼?」
護衛見她是個姑娘,答道:「是,從這裡進去,再前行十餘丈,就是谷口了。那裡兇險,我們不再帶路。你……也好自為之吧。」
「多謝姑娘。」西風見她願意回答她的問題,又往後面看了一眼,不見鐘寧前來,這才問道,「我能問小姐姐你一件事嗎,你們女帝的護衛統領,可是叫鐘寧?」
那護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剛才聽見有人說鐘護衛身手不凡,我十分仰仗。」西風一路都對鐘寧的身份十分懷疑,可是沒有想到竟是真的,這回可以打消疑慮了。
「統領她叛變了。」
剛放下心來的西風一頓,還要再問,那護衛已經不願多說,偏身讓他們進去時,最後又道:「但我不信。」
西風訝然,此時後面的人已經湧了上來,幾乎是瞬間就將她推了進去,淹沒了那護衛的臉。
青淵抓住她的手,將她從人潮中護在身邊,慢慢隨著人潮往股口走去。
西風還想回去,但已經看不見那護衛了,倒是看見百里清風和鐘寧跟來。她遲疑片刻,收回了視線。
鐘寧果然有古怪。
她又想起一件更古怪的事來,抬頭問道:「你說先來的人不在島嶼上,但現在看來,他們在。」
青淵擰眉:「不在。」
「可一會就要去花之谷了。」
「是不在。」
西風似想到了什麼,她刺了食指一針,對那滲出的血珠念咒。片刻血珠飛起,在頭上化做一縷血霧。
旁人看來不過是一抹紅煙,但西風卻看得出來無影和美人師姐就在附近。
按照他們在小鎮離去的時間來算,應當比他們早一天登船,那他們必然也去了花之谷。如今他們在那,說明先來的人,也在這島嶼上。
她問道:「青淵……你該不會是,被暈船影響了神力吧?」
青淵皺眉:「沒有。」
「你等等。」西風瞧了瞧,抓了青淵肩頭上的小火遞到他面前,「你看得見小火嗎?」
青淵看著眼前的紅色毛團,說道:「看得見,可是,為什麼小火沒了尾巴。」
「我有尾巴!」
小火還沒抗議完,就被西風抓了尾巴倒掛:「它的尾巴好好的。」
青淵微頓:「沒有。」
西風又將月兒放在手心上,說道:「看得見月兒嗎?」
青淵腦袋一歪:「只看見一團煤球,沒有眼睛,沒有嘴巴。」
月兒跌坐在西風的手上,說道:「完了,青龍大人有毛病了。」
西風丟開兩個小傢伙,看看青淵的眼,摸摸他的胳膊胸口,什麼傷口都沒發現,人看起來也沒事,就是唇色仍有點蒼白。她輕聲問道:「還在暈船麼?」
青淵見她擔心自己,不知為什麼並不驚慌自己神力混亂:「我沒事,能看清你,就足夠了。」
西風微怔,她喜歡他,可是在這種時候聽見這句話,心卻有些酸楚。
「我們走吧,回到陸地上去。」
「為什麼?那裡有很多錢,你最喜歡的錢。」
我最喜歡的不是錢,是你啊,笨蛋青龍。西風握住他的手,往谷口外面帶:「我們不去了。」
青淵一點都不想她因為自己而放棄她最喜歡的錢,有了那些錢,她大概可以開心很久很久,然後再不用到處奔波抓妖怪。他頓住步子,俯身將她抱起:「不走,要賺錢,讓你買肉吃。」
西風的臉瞬間炸紅,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抱她,但是,那次是夜黑風高小樹林,只有他們兩個,但現在全都是人。
他竟然就這麼抱著她。
「放我下來。」
「放了你就走了。」
西風憋紅了臉:「我不走。」
青淵想了想,搖頭,抱著她往前走。
西風絕望地將腦袋往他懷裡一埋,把臉全擋住,假裝沒人看見她。可是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亂了神力的他,淩亂的神力影響了他的判斷,人在花之谷,他不知。連小火月兒他都看的不齊全,那是否影響了其他的,現在還不知道。
她不由伸手抱住他的腰,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過了半刻,她察覺到周圍氣息不對,才從他的寬袍中探頭出來,落入眼中的,是漫山的枯萎景致,跟外面的翠綠全然不同。
就連氣息,都滿是妖氣。
「這裡怪異啊。」容奇知道他們是厲害的人,一直跟在背後,哪怕是剛才鐘寧得罪過他,為了活命和那些錢,他也沒有走遠,這會見景致怪異,急忙走快幾步緊跟在旁。
西風一瞧,不但是容奇,連那老婆婆和書生也跟他們一起走。
所以……這一路他們都看著青淵抱著她走?
西風再一次埋到他的寬袍下,可片刻她又伸出腦袋來,神色凝重,越是往谷內腹地走去,就越聞到一股濃郁妖氣,還有血腥味。
是人的血。
百里清風不喜歡這種氣味,他擰眉說道:「看來這裡死了不少人。」
白面書生說道:「若按照我們這艘船剩餘的人數來算,少說也來了近三萬人,可這一個山谷能裝載多少人,這樣悄無聲息,怕是死了至少半數人。」
西風頓覺胃不舒服,這花之谷的妖怪,到底是什麼來頭,又是為了什麼。
她甚至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難道今年未出世的女嬰,都被妖怪吃掉了?所以才沒有開花?
這個假設太殘忍,她不願再想下去。
但願是她多慮了。
「嗯?」
青淵一聲疑惑,讓西風也跟著緊張,抓著他的衣袍問「怎麼……」,話還沒問完,她就跟著青淵一起往下沉,像落水了般,瞬間看著鐘寧他們身影遠去。
「好友!」
「西風姑娘!」
百里清風要掘地救之,身一動,才發現自己的腳同樣被樹根纏住,將他們往地底拖去。
容奇驚叫起來,拿出身上的匕首斬斷纏腳的樹根,這一砍,如砍斷了一隻手,血飛濺而出,髒了他一身。
他再次尖叫起來,不但是他,連這山谷,都陸續傳來慘叫聲。
花之谷,已然變成地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1 11:42 AM
第六十五章 女帝(八)
瞬間被拖入地下的西風被撲了滿臉的泥,帶著血味的泥土滾落在臉,刺得她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青淵斷開纏在腳腕上的兩根根莖,土裡立刻蔓開了濃郁的血腥味,混雜著妖氣,骯髒又渾濁。他強忍不適,用寬袍將西風掩住,想帶她離開這裡。但地下根莖似有千萬,斷開兩根,其餘根莖聞血而來,像為同伴報仇那般,兇狠無比,再次將他手腳纏住,連西風露在外面的腳,也被纏繞,往外拖。
西風撣去臉上的土,摸出長笛化劍,起身揮向不知是根莖還是藤蔓的東西,將纏裹在兩人身上的東西全都斬斷。
這一斷開,猶如十手被斬,血溢滿地。
在這裡留了半刻,西風已經察覺青淵神力還未恢復,否則這麼髒亂的地方,他才不會多待。她不顧那又瘋狂湧來的根莖,閉目念咒,萬千光芒染身,將那根莖逼得不敢靠近。突然鋒芒如針,刺向它們。
剎那銀針入體,花之谷中,有妖聲痛苦哀嚎,根莖直收,地下瞬間明淨。
西風抓著青淵的手往上爬,爬出這鬆軟泥地,直至閉著的眼「見」了光,才拂去眼皮上的土,睜開眼便看向旁人。
青淵猶如無骨之人,趴在地上有些失神。西風一愣:「青淵?青淵?你怎麼了?」
青淵看著她,吐氣:「髒……都是泥……都是泥……」
「……」命都要沒了還有心思潔癖!西風掙扎著爬了出來,向他伸出泥爪子,「出來。」
青淵動了動,洞口的泥又唰唰滾落,從他的衣襟滾進裡面,直接沾了身。
他要哭了。
西風又嫌棄又想笑又不忍,蹲身溫聲道:「乖啦,快出來,抖一抖泥就掉了。」
青淵看看滿臉泥一身髒的西風,覺得她又是在騙他。他握住她的泥爪子,從土坑裡出來,抖了抖,土嘩啦啦往下掉,但並不乾淨。
他又試著用靈力淨化,發現靈力飄飄忽忽,最後不見了。
「西風……」青淵艱難道,「抖不掉。」
西風往自己身上「啪啪」拍了拍,雙手一攤:「乾淨啦。」
青淵瞧著泥人般的她,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根本不乾淨。」
西風已經去找百里清風他們的影子,結果發現他們都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肯定不在地下,否則她不會感應不出來。
剛才陸續過去的人,都不見了,不知道是走遠了,還是被這地底的妖怪給吃了,這花之谷真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西風回過神,只見青淵還在低頭小心翼翼地撣身上的泥土。但那麼多的泥,還有些沾在了衣服上,怎麼可能弄得乾淨。
「西風……」青淵顫聲,「弄不乾淨。」
西風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她看看四下,沒有看見水源,側耳聽,倒是聽見了水流聲。看來不解決這些泥,青淵真要哭了。
「我們去找水。」西風抓了他的衣裳往出來水聲的地方帶,又道,「你的靈力竟然被攪亂到這種地步,到底是不是因為暈船。」
「不知道。」
西風見他不悅,安慰道:「不要喪氣,很快就能找到水了。」
青淵跟著她的步子走,看著滿身泥濘的她,默然片刻,說道:「樹妖纏住我的時候,我完全沒有察覺,直到它將我往地下拖,才反應過來。我應該聽你的,放你下來,就不會和我一起遇險。再或者,你說離開,我該讓你離開。」
他以為他沒有任何事,可以應對花之谷的兇險,誰想剛進來,就變成這樣。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強敵他遇見過,但亂了他的一身靈力的強敵,卻從未見過。
「總是你護著我,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西風晃晃他的手,如果不是怕他覺得髒,她還想抱住他安慰,「堂堂龍神要我一介凡人來保護,我要開心死了。你想不想見我開心?」
青淵點點頭。
「這就對了,就讓我開心開心吧。」
「可是……」青淵無比擔憂地看她,「你真的不會被樹妖打死嗎?」
西風嘴角一抽,答道:「不會。」
那水源離他們所在的地方並不遠,走到那邊,就見到個小水潭,約有兩丈長寬。水倒清澈,能看清底下沉石,她撥開一道道波紋,還能看見魚蝦遊躥。
西風洗乾淨了臉和手就跑進了小樹林裡,背身捂眼道:「你快點洗啊,不要讓別人發現了。小心水底下有沒有妖怪,不要被拖走了。」
背後水聲嘩啦,青淵入水了。
西風時而看看天時而蹲地畫圈圈,等著他出來。她試著用了下火咒,準備等會替他烤乾衣服,否則濕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會十分不舒服。
「西風。」
背後有人踩斷樹枝,緩步走進了小樹林,她捂著眼回身,撐開一條指縫,一見青淵,不由放下手,看著乾乾爽爽的他訝異道:「你衣服怎麼幹了?」
「好像沒事了。」青淵想化風刮滅她點燃的小火堆證明一番,可風剛刮過去,就變成了颶風,瞬間將火苗拔高。
嚇得西風急忙跳了過去,用折的樹枝將火撲滅,又撲得灰頭土臉。
「咦,為什麼又不行了。」
青淵還要試,卻被西風一把抱住胳膊:「別試了,我怕整個花之谷都要被你燒掉。」
「嗯。」青淵似想起了什麼,看看這晦暗小樹林,說道,「大概是因為,花之谷太陰鬱了,這股妖氣,會影響神靈。」
「為什麼單單是影響你們?」
「因為九霄很乾淨,我們在人間尚且待不習慣,只是沒有到那種地步,所以對神力毫無影響。但這個花之谷,妖氣沖天,而且恰好是能克制神靈的妖氣。」
西風沒想到那妖怪這麼厲害,竟然連青淵都中招了,反而是她這種凡人沒什麼事。她又覺不對:「可是百里神君沒有事。」
青淵擰眉沉吟:「不是沒有事,而是沒那麼快。畢竟,他不如我乾淨。」
西風斜了眼瞧他,對用詞有障礙的他深感鄙視:「不要用乾淨這個詞,不然你們得打起來。你得說,他的神力不如你的明淨。」
「哦。」青淵又道,「所以我還是沒有辦法保護你。」
他神情落寞,像是做錯了什麼事。
保護西風,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因為除了能為她擊退強敵,他好像並沒有其他什麼能讓她願意將他留在身邊的本事了。
一旦沒有辦法保護她,他就想自己是不是要被她拋棄了。
深諳他心思的西風張手抱了抱他,抬頭認真道:「放心吧,這次輪到我保護你。」
但青淵的臉色依舊不好,甚至變得更難看了。
西風重重說道:「我真的不會嫌棄你的!」
「那我能……嫌棄你嗎?」青淵顫巍巍地伸手指他的衣服,「泥,都是你身上的泥。」
西風咬牙:「不許嫌棄,否則我就親你了!親你滿臉的泥!」
青淵瞪大眼,斷然拒絕道:「不許親我。」
西風氣得要跳起來,大聲道:「不親,以後都不親,親你我就叫南風!」
青淵說道:「南風挺好聽的。」
「不許說話。」
「哦。」
青淵又想,可最好聽的,還是西風。
&&&&&
正如青淵所料,百里清風明顯也受了這渾濁妖氣的影響,看著好友和西風被根莖拖進泥地的他要去救,卻發現自己也被藤蔓根莖纏住。他揮斬劍氣,起先無異樣,被血濺上身,突然就覺頭暈,硬生生被藤蔓抽了一鞭子。
無數長藤撲向眾人,交織成繩,撲天而來。
已化作巨獸的小火和月兒躲著這些藤蔓,擊退一些,又湧上來更多,煩不勝煩。
鐘寧手中執劍,躲避朝她攻擊的長藤。躲閃的動作行雲流水,混亂中仍從容輕盈,毫無驚懼。
後面入谷的人同樣遭遇了妖藤攻擊,有被拖入地下的,有被甩上天的,還有如百里清風一行人那般,被糾纏住的。
山谷越發混亂,原本還在一起的一行人,漸漸被長藤分開,自顧不暇。
容奇一直躲在岩石背後,看著前面的混亂,沒有輕易出去。不遠處已經有三人被長藤纏住,從他面前被拖行遠去。他們痛苦哀嚎,看見容奇,讓他救他們。
容奇躲在岩石後頭,直勾勾看著他們被邪祟拖走吞噬,不願出去。
突然他驚覺腳腕被東西纏繞,顫顫低頭一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從地底下伸出的根莖纏住,猛地將他往下拖。
他頓時站立不穩,摔倒在地,驚叫起來。
正用拐杖撣開纏人長藤的佝僂老婆婆見狀,跑上前去用拐杖砸向根莖。
那妖物吃痛收回根莖,往地下躥去。
容奇掙脫那纏人的根莖,驚喜地以為逃過一劫時,卻發現自己的錢袋落在土坑中,隨著那急速從地下逃走的根莖一起被土坑吞噬。
他大驚,撲過去抓住錢袋。老婆婆一瞧,用拐杖勾住他的腰帶,氣道:「回來!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錢,我的錢!」容奇不願鬆手,這土坑不過螞蟻洞口那麼小,怎麼可能將他吞了。這錢袋裡可都是金珠子,他是要拿來買花之國稀奇的東西,回去再以高價賣出去,沒了這筆錢,就沒法做生意了。
他死死拽住錢袋,哪怕手已經被流沙吞噬,也不鬆手。
老婆婆氣力幾乎耗盡,再這麼下去,連她也要死。她狠心收回拐杖,徹底鬆開了容奇。
沒了拉拽的縛力,容奇的身體迅速往土坑裡埋入。直到他半隻胳膊都被泥土掩埋,他才終於慌了起來,大叫道:「救我,快救我!」
可是沒有人救他,老婆婆有心無力,坐在平靜之地喘氣。
白面書生倚著岩石,面色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出手。
死亡的氣息近在眼前,容奇痛哭道:「救我,求你救我,救……」
沒有說完的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完,嘴裡都被塞滿泥土的他,直至最後,都是滿眼絕望。
「嘶——」
土坑吐出幾口鮮血,變成了一個血坑。
老婆婆看著那血坑,默了默,看向那始終一動不動的白面書生,說道:「為什麼你不救他,以你的力氣,明明可以救他。」
白面書生笑了笑:「為什麼要用看殺人犯的眼神看我,我沒救他,是因為我沒有責任這麼做,可我也沒有殺他,所以我並沒有罪。」
這話的確沒有錯,然而身而為人,並不是沒有推站在懸崖邊上的人下去,就是沒有罪孽。沒有拉那人一把,其實就是一種冷漠的罪孽。
她歎了口氣,無法指責這冷漠的年輕人。
而且若這商人最後能鬆開錢袋,也不至於會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真正害死他的,是他自己。
可悲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3:36 PM
第六十六章 女帝(九)
進入峽谷的人越來越多,留下來的人卻越來越少,有些剛入谷口便警覺到危險要離開的人,卻被妖物擋了去路,直接拖入谷裡,成了樹下亡魂。
西風拉著青淵一路走來,所見景象慘不忍睹,峽谷已成血海,到處都彌漫著嗆鼻的血腥味,陰森又詭異。
「這花之國的女帝根本就是個瘋子。」西風緊握長劍,眼前腳下都是殘留地上的血,看得她眼底都似染了血般,「真要尋能人異士,就該好好找找捉妖師驅魔人,而不是讓那麼多人來白白送死。」
「真的是來捉妖嗎?」青淵沒了靈力,可是他心中覺得不對勁,「出事的是花之谷,女帝怎會不知裡面的兇險,卻還是讓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登島。」
「陰謀?」西風蹦出這兩個字,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她不禁打了個哆嗦,「難道巨樹真的是不開花,需要凡人的血魄來灌溉,才能重新開花?」
那不就成血嬰了。
更可怕。
花之國難道要培育出千萬血嬰,吞食十國?
西風覺得不親自問問女帝,根本沒有辦法猜出來。更何況,不知為何,她隱約察覺到這島嶼上還有魔氣,似乎與這妖氣共存。
是一股比純粹的妖氣、純粹的魔氣更可怕的氣息。
能擾亂九霄神力的邪祟,必定不簡單,連青淵都中招了,著實讓人不能掉以輕心。
「嘶——」
有血噴湧而出的聲音,還有妖物急速躥回地下的逃亡風聲。
青淵往前面看去,便見了兩個人正跟血藤糾纏,兩人身上都是血藤濺落的血珠。
「咦,師兄。」
西風抬頭看去,果真是他們。她當即提劍往那邊跑去——「師兄。」
無影聞聲回頭,見西風提劍刺來,他偏身攔住:「不要用劍。」
西風急忙收劍,剛落在他身邊,就有血藤纏來。無影伸手握住,掌上轟出一道火光,那血藤瞬間消失不見。火苗落在地上,連地下根莖都不敢伸出腦袋。
無影一面滅那邪祟,一面說道:「對付它們不能斬斷,斬一根,化兩根,所以這島上都是樹根血藤,只有用火才能滅絕它們。」
「原來是這樣,難怪這麼多藤條。」西風化劍為笛,別在腰間,也用起了火咒。
「你的老鼠呢?」
「小火?跟它失散了。」西風了然,「如果是小火領路的話,那完全可以直接走入花之谷腹地。」
「嗯。」
西風又道:「如今還沒感覺到它用火,估計是跟我先前想的一樣,怕火勢一起,就將整個花之谷燒了,那留在這裡的人,也會被燒死。」
「人?」璞玉見西風過來,也跳了過來,站在無影身旁,輕笑,「哪裡還有什麼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是最後一批入島的?那你倒是幸福,不像我們,已經苦戰一天一夜了。」
西風愕然:「死了那麼多人?」
「嗯。」那樣多的人命沒了,璞玉說著,也笑不出來了,她看著不斷襲來的血藤,氣道,「煩死了!」她見青淵站在遠處,說道,「你男人不是龍嗎,他不會噴火?」
「……他不是火龍。」
「那下雨啊,把這些妖怪都給淹死!」
西風攤手說道:「他也不會下雨。」
璞玉目瞪口呆:「那他到底會做什麼?」
西風再次攤手:「我現在說他有橫掃六界的能力,還曾經把魔尊打得嗷嗷叫,你信嗎?」
璞玉的臉一白,說道:「你放肆。」
西風朝她吐了個舌頭,飛身離開那亂陣中,落在青淵面前,轉身就在手上化了堆小火苗,對他說道:「滅火。」
青淵微頓:「會變成大火的,你忘了剛才嗎?」
「就是需要大火,乖。」神力亂了沒關係,關鍵是看你怎麼用它。西風抬起手掌讓他施法,片刻就覺手上燃起熊熊大火,冒出個巨大無比的火球。
她俯身將那火球朝亂陣中丟去,火球滾過的地方,不但化了血跡,連地上的土坑都急速收攏。猶如在海面開出了一條路,乾淨又迅速。
原本還纏在無影二人身邊的藤條,倉皇逃離。
西風甚是滿意地拍拍手,拉了青淵往前走:「我去找小火他們匯合了,師兄你們也一起走吧。」
無影想說不,但這花之谷十分兇險,單單依靠他們的力量,可能無法探至腹地,甚至可能會被著血藤耗死。他說道:「好。」
「但我有個條件。」
璞玉笑得譏諷:「沒想到你竟然會跟無影師兄提條件,師兄,你總算是看清楚她是什麼人了吧。」
無影淡然說道:「你說。」
青淵忽然接話道:「妖,是她的;錢,也是她的,都不許搶。」
西風會心一笑,他懂她。什麼時候這笨蛋青龍變成世上最懂她的人了,心弦又被撥動,都能彈出一首曲子來了,美美的曲子。
璞玉頓時無話可說,想說她貪財的話也說不出來。
無影沒想到青龍對西風的瞭解這樣深,他方才一瞬間以為西風真有條件,誰想……
「拉鉤,師兄。」
伸出的小手指白白淨淨,像兒時的她。
但已經不是那時候的西風。
無影沒有動,說道:「我答應你。」
西風頓了頓,手指在半空晾了半晌,沒鉤成,就見他走了,她追了上去說道:「那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師兄你知道嗎?」
「還不知道。」
「那女帝是不是妖怪,你看得出來嗎?」
「應當不是。」
前面兩人在說著話,青淵也跟了上去,璞玉一邊拍著袖子上的血跡,一邊走。血跡越拍越髒,髒得她皺眉。
旁人走得很安靜,沒有要上前打攪他們師兄妹說話的意思。看得璞玉覺得奇怪又鬱悶,這一瞧,她倒是多看了他幾眼。這青龍面龐俊美無雙,舉手投足都淡定從容,她越發想不通了,禁不住問道:「話說青龍,你堂堂一個龍神,就不會覺得她貪財如此,太過庸俗嗎?」
青淵還在看著西風的背影,蹦蹦跳跳的,又像是被呱呱附身了,似乎歡樂無比,他說道:「不會。」
「為什麼不會?明明貪財如命。」
「能貪到這樣一種地步,也是很厲害的。」
璞玉目瞪口呆:「所以你這是在誇她厲害?」
青淵點點頭,滿目疑惑:「有什麼不對?」
「……」
西風此時已經放慢腳步,回到青淵身邊。她怕他沒跟上走丟了,也怕根莖突襲,又將他拽入地下。璞玉見她緊張兮兮,輕笑:「你在怕什麼,我又不會將他勾搭走。」
「我怎麼會擔心美人師姐勾搭走他。」西風說道,「他是一定不會喜歡你的。」
璞玉對自己的臉自信無比,只當她嘴硬,但她也沒有興致去吸引男人來證明自己魅力無雙,便輕哼一聲走了,跟在了無影身邊。
西風抱著青淵的胳膊,抱得死死的。青淵察覺到她的力道,說道:「抱太緊,勒胳膊。」
西風立刻抱得更緊,說道:「吶吶吶,你平時抱我,是這力道的十倍,疼不疼,疼不疼?」
青淵微頓,拍拍她的腦袋:「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好好抱的。」
沒想到青淵竟然孺子可教起來,而不是反攻得她內傷了,西風大感意外。她捏了捏他的胳膊,沒有被調包吧。
入谷便被長藤打得散開的幾人,此時也被血藤纏得煩不勝煩。百里清風發現自己的靈力越發混亂,到最後頭暈腦脹,已經快要站不住。
這種情況從未有過。
小火見他似乎體力不支,十分意外,跳到他面前將他咬住甩上背,只覺他神行虛弱,像正被什麼東西慢慢剝離神魄:「百里大人,你怎麼了?」
百里清風吐氣道:「不知道……累,渾身都累,還頭暈。」
它想問問月兒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島上藏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但月兒還在苦戰中,吃得肚子渾圓,已經懶得吃了,拼命撣那長藤。它要過去幫忙,但自己的四肢都被血藤纏住,萬分煩人。
它再尋鐘寧他們,已經不見他們的蹤影,都是陸續進入花之谷的人,早已和他們分散。
鐘寧也在一路披荊斬棘,想掙脫這纏人的血藤,和西風他們匯合。她深知沒有他們玄門中人的幫忙,是無法進入花之谷腹地的。
但現在幾乎寸步難行,根本沒有辦法去找人。
「啊——」
鐘寧聽見聲音回頭,就見一支拐杖飛過身旁,轉身看去,便見了那佝僂的老婆婆被血藤纏住,似乎是突然被絆倒在地,導致拐杖從手中飛出。
她疾步過去,揮劍斷藤,將已經陷入泥坑中的她拽了出來。
老婆婆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見一根藤條出現在鐘寧背後,似要襲擊。她臉色一變,可話沒有出口,那血藤猛地纏住鐘寧的脖子,將她往地下拖拽。
鐘寧被遏住喉嚨,一口氣沒喘上來,大腦瞬間空白,等回了神,就見老婆婆拿了拐杖敲打血藤,試圖救她。
那血藤逃得很快,她佝僂的身子幾乎追不上,還沒跑幾步,就見又出現四五根血藤,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心有遲疑,想起容奇被血藤拖入地下瞬間變成血坑的事,沒有再往前。她眼睜睜看著鐘寧被拖走,瞳孔劇烈顫動。
「對不起……我不能死……」她滄桑的臉上痛苦不已,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教訓那個書生。
她也一樣,她也一樣冷漠無情。
但她不能死。
她還有一件事要做,在沒有做完之前,就算是要墊上千人性命,她也要活下去。
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看著被遏喉的鐘寧被藤條拖走,雙目蒼老無力,滿是愧疚。
突然,她看見鐘寧被妖物撕去衣袖而裸露的手臂,赫然有一抹紅色印記。
那印記狀似雲朵,是一個紅色胎記。
她愕然瞪大雙眼,瘦弱的身體狠狠地一震,發瘋似的朝她跑去。
「笑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3:42 PM
第六十七章 女帝(十)
鐘寧被藤條扼喉,幾乎窒息,被拖拽倒地的她再次被急速拖行,背上衣裳瞬間就已撕損,後背直接擦過地面。劇烈的疼痛倒讓她清醒過來,那始終被她緊握的劍反手切向她的腦袋上方,藤條立斷,鐘寧也因突然消失的拖拽力量而翻滾幾圈,一時腦袋昏沉,幾近空白。
那血藤被斬,一股化作兩股,更加瘋狂地刺向還沒有起來的鐘寧。
鐘寧聞聲抬頭,眸光冷峻,以劍撐地,將半個身子撐起,沒有半分畏懼。
那血藤撲來,她以為又是一番惡戰,誰想那佝僂著背的老婆婆忽然衝了過來,瘋了般朝血藤揮著拐杖,將血藤逼得後退。
鐘寧趁著空隙緩了口氣,她暗覺驚訝,這老婆婆看似羸弱不堪,可竟能在花之谷堅持這麼久,她的骨子裡,帶著一股不願倒下的狠勁。
她提劍上前,跟她一起斬退血藤。
血藤根莖越斬便越多,連周圍聞到血腥味的妖物也過來與她們廝殺。
鐘寧尚知要尋那捉妖師,才能繼續安然,否則與妖物持續消耗體力,定會化作這土裡肥料。她道了一聲「走」,便開始後退。
老婆婆見她走,便跟在她背後撤退。
地上一寸泥土忽然有些鬆動,剛往下沉了半分,她就警覺那裡要冒出根纏人的妖物,便用拐杖用力往下刺去。
誰想這一刺歪了半寸,那根莖大怒,從地下猛地刺出。老婆婆提拐撣開,妖物反向重拍,那拐杖被攔腰拍斷。妖物卻沒有因此停下,重重拍在她的胸口上,痛得她眼前發青,吐出一大口鮮血。
妖物還要再次襲擊,下一瞬,卻化作兩段。鐘寧手中長劍又重新沾上了血,她斬斷襲來的其餘妖物,護住老婆婆,將她往後帶。
老婆婆受了重傷,走得不快,聽見背後有急速風聲,回頭看去,見那數十血藤如瘋子襲來,往鐘寧的背刺去。她伸出兩手抓住,以身擋住,身體瞬間被刺穿幾個血洞。
鮮血迸出,染紅了鐘寧的眼,她怔了怔,不知道為什麼這老婆婆要拼死救她。
那血藤再次刺向鐘寧,她欲提劍,就見一團火球飛來,從眼前掃過。血藤瞬間被燒成灰燼,再也沒有辦法囂張行兇。
西風一躍跳到鐘寧身邊,見老婆婆渾身是傷口,已經奄奄一息,眉頭一擰,抓住老婆婆和鐘寧的衣裳,帶她們離開這兇險陣中。
鐘寧抱著渾身是血的老者,是感激,是不解:「為什麼要救我?」
面色慘白,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的老人看著她,忽然笑了,眼淚與血一同滾落面頰:「笑笑,娘終於找到你了。」
鐘寧愣神。
「笑笑,娘沒有拋棄你,是娘錯了,不該顧著看花燈,讓你走丟,被人牙子拐走。」她看著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兒,想摸摸她的臉,可是受傷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娘要去找你,你爹不讓,誰都不讓,說再生一個就好。可是娘每晚都睡不著,每晚都抱著你的小枕頭哭。娘出來了,一直找你,從南走到北,從東走到西。娘見一個人就問,你有沒有看見我家笑笑呀。」
「可是沒有人見過,沒有人。」
她微弱地喘氣,身上的傷太多、太重。西風灑了很多藥粉,但那傷口就好像一個無底洞。
這老婆婆……她救不了了。
老人沒有在意身上的疼痛,心頭的歡樂讓她完全忘了這劇烈的痛楚。
「娘一直在找你,笑笑,你不要恨娘。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找不到你,娘對不起你,讓你無父無母了二十年。娘用了二十年的時間,終於找到當年的人牙子,他說你被一個姑娘帶走了,那姑娘還廢了他的雙腿。他帶人尋仇,卻發現那姑娘帶你乘船出海,不知去了哪裡。」
鐘寧的身上,已經都是這老人家的血,手上的血在漸漸凝固,她說話的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低沉。
「娘知道花之國,想看看你是不是在花之國,可是娘來不了,娘沒有錢買船,自己造的船,根本就沒有辦法出海。還好……還好花之國開了國門……」
「娘走了十天十夜,終於趕上最後一艘船。笑笑,你知不知道娘在船上有多開心,又有多擔心。娘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你恨我。」
她看著已經快要看不清的女兒,淚如決堤:「對不起,笑笑對不起……是娘的錯……是娘沒有保護好你。」
鐘寧怔神看著她,俯身將臉貼在這蒼老的臉上,冰涼得已經快沒有溫度,她低聲說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算起來,鐘寧四歲被拐,失散二十年,那她不過四十餘歲,可是看起來卻像個老婆婆,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去找女兒,只是為了說聲對不起,再告訴她失散的女兒——娘從來沒有想過要拋下你。
懷中白髮蒼蒼的婦人氣息漸弱,臨死之前,還在看著她找尋了二十年的女兒。
她每天都算著日子,女兒現在該多大了,該穿什麼樣的衣服了。
這個年紀,該認字了,那有沒有去學堂?
這個年紀,該及笄了,那有沒有人給她梳起辮子?
這個年紀,該出嫁了,不知道有沒有找到好婆家。
她走小鎮,就撿些殘羹剩飯吃;走山林,便喝溪水吃果子。
被瘋狗追過,被仗勢欺人的打過,也吃過有毒的果子。
她命大,活了下來。她也不在乎這些疼痛,只想找到女兒,看看她好不好。
她甚至想過,如果女兒過得好,她就遠遠看她一眼,放下一切回去。如果過得不好,她拼死也要把她救走,帶她回家。
如今看見她長得這麼高,這麼懂事,她很開心。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跟她說說她小時候的事。告訴她,四歲的你,有多乖巧。
是啊,她對女兒的記憶,也只有四歲之前,沒有這二十年來的記憶。
她想知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血漸漸凝固,凝固在她歷經滄桑的臉上。
鐘寧怔了許久,直至她的身體完全冰涼,才緩緩起身,將她抱起。
西風看見,問道:「你要帶她去哪?」
鐘寧緩聲說道:「我不能讓她的屍體被這些骯髒的妖物吞食。」
西風微頓,說道:「我給你開路。
她以為那樣刻薄毒舌的「老婆婆」,登島是有什麼意圖,可她沒有想到,老婆婆只是想來找女兒。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親。
用命來換她自由的娘親。
西風有些恍惚,手中火球忽然被旁人接過,她回神看去,青淵就說道:「你累了,我來。我的背,可以借你,這次不會再讓人從地下將我拖走了,你不要怕。」
西風搖搖頭,笑了笑,眼有些酸澀:「我不累,我也信你,一點都不怕。」
雖然嫌棄她身上都是泥,可見她不開心,還是會想借他的背給她。
西風想著,收住了心頭湧出的酸楚。
鐘寧抱著這身形削瘦的婦人往東南方向走去,盡頭之地,是海邊,但願沒有被這邪祟玷污。
懷中人已死,但鐘寧依舊走得很輕,小心翼翼。
此時無影和璞玉也在後面,方才的事他們也看見了,讓人唏噓,但是於他們要做的事,沒有任何幫助。只是西風和青龍看起來,要一路跟隨,不知要耗費多少時辰。
無影遲疑片刻,喚住西風,說道:「我們要去別的地方。」
西風點點頭:「師兄你要小心。」
「你也是。」
兩人一走,隊伍似乎又凋零起來,只是有火球開路,地上遍染紅色,讓這裡變得好像不那樣冷清。
花之谷並不寬大,兩面面向島嶼,兩面臨海,鐘寧走的東南方向,正是大海。
海聲濤濤,拍打在岸邊的岩石上,打濕了鐘寧還沾血的靴子。她看著懷中的婦人,俯身將她放入海中。
島嶼狹小,沒有太多的地方立碑,於是不知哪任女帝定了個規矩,讓死者身入大海,魂歸故里。
那苦尋女兒一世的母親,隨著海浪漸離漸遠,漸漸不見。
鐘寧站在岩石上看了一會,就轉身回到岸邊,對西風說道:「走吧。」
西風意外道:「這麼快?」
哪怕跟母親分別了二十年,但至少母親臨死前保護了她,她只是停了片刻,怎麼想,都好似太快了。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更重要的事?」
鐘寧默然片刻,負手說道:「我不是她的女兒。」
西風愣神:「你不是鐘寧?」
「鐘寧是她的女兒,但我不是鐘寧。這身體,是花之國護衛統領鐘寧,但魂魄,卻不是。」
西風被繞糊塗了,擰眉問道:「那你是誰?」
鐘寧眸光俊冷,哪怕周身都是妖物留下的血跡,衣裳也破了不少,但她負手而立,卻目有威儀,從容鎮定。
「女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3:47 PM
第六十八章 女帝(十一)
西風驚詫地看著她,她知道鐘寧有問題,但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問題。她愣了好一會,才道:「那鐘寧去哪裡了,宮裡的女帝又是誰?」
女帝輕輕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凝,說道:「宮裡的女帝,就是奪我皇位的妖怪,這次我拜託你前來除掉的,就是她。」
西風不解道:「那為什麼當時見到那妖怪,你卻沒有告知我,反而眼睜睜看她走,甚至還要來花之谷這樣兇險的地方。」
「因為她把心臟放在了花之谷,巨樹沒有開花,便是因為被她操控了。這些樹根,本是來自神樹,誰想被她操控,就成了一棵妖樹。」女帝緩聲說道,「唯有殺死女妖的心臟,才能除去女妖,從而讓巨樹復活。」
西風沒有想到這件事竟這麼錯綜複雜。
以為只是簡單的捉妖,誰想卻牽扯出這麼多事來。
「那鐘寧到底去了哪裡?」
「死了。」女帝說到這兩個字,眼神才有所變化,面上依舊是冷峻神色,似乎心緒沒有任何起伏,「那日女妖突然來到花之國宮殿襲擊我,鐘寧護著我逃離,我們跳崖墜海,躲入花之谷,想尋求神樹庇佑,誰想在山谷裡,卻看見那女妖將心臟放在巨樹之中,將樹變作嗜血妖樹。鐘寧那時的魂魄已經被女妖吞食,殘缺不全,命不久矣,她為了能讓我活下去,避開女妖對我的追殺,於是讓我與她換了魂魄。」
西風沉吟道:「你會玄門法術?」
「歷任女帝都會,只是子民不知,這島嶼地處海面,如果沒有我們皇族守衛,築起靈力牆,早已被海怪吞噬。」
「所以你用鐘寧的身體,混入出海的船,離開了這裡,就為了去十國找強大的捉妖師,回來跟你一起捉妖。」
「是。」女帝看著她,說道,「我騙了你,對不起。」
這道歉被戳穿之後才說,似乎完全沒有什麼意義。女帝道歉的語氣和姿勢,也全然沒有道歉的模樣。
但是,其中壓抑的痛楚和擔憂,西風聽出來了。似乎聲音稍微低一些,就要將她整個人強撐起來的氣勢打破。那氣勢,是她身為女帝的氣勢。
她的肩上,有著挽救這個國家的重擔,但沒有人可以訴說和分擔。
西風知道那女妖很厲害,單從能操控滿島樹根長藤來看,這妖怪就絕不會簡單。但她還是回來了……
「你明知道這女妖難對付,但還是要回來。」
「因為這是花之國,我是女帝。我的職責,便是守護我的子民。若連子民都無法守護,那我憑什麼住那宮殿?憑什麼做一國君主?」女帝默了默說道,「我一開始沒有告訴你們,是因為我不信任你們。」
但這短短兩日共處,她知道他們非俗人,無論是能力上,還是品格上,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她自揭了身份。
她遠眺寬闊海面,目光所到之處,都是海,沒有其他小島。花之國孤零零地獨自坐落在這片海域上,島上的人,卻不是孤獨的。
「花之國的第一任女帝,也是從十國中而來。她曾是一個將軍,戰功赫赫,可班師回朝時,等待她的,卻是讓她解甲歸田的聖旨。只因朝中昏庸大臣不喜女子有所作為,上書彈劾。她一氣之下,便帶著自己的女部下,請辭離去。但她並不甘心,於是想找個安樂之地,後來聽說遠方海上,有座孤島,她便和自願前去的部下,一起遠渡尋島。再後來,她找到了,和數百部將一起造了房屋,栽種糧食,下海捕魚。再後來,便從十國將棄嬰、被拐女子、被迫害的婦人,帶來這裡,漸漸成了如今的花之國。」
青淵問道:「會開出嬰兒的樹呢?」
「將軍去世的當晚,花之谷便長出一棵樹,第二年初夏,島上的人聽見谷裡有嬰兒哭聲,於是前去找尋,誰想,卻見了滿樹啼哭的嬰兒,皆是女嬰,往後每年初夏,皆是如此。」
西風偏頭問旁人:「九霄裡有過這麼一種神樹麼?」
青淵微微搖頭:「沒有,只是天地本互生,如果是這樣的神力,大概是因為九霄哪位神靈賜的神樹,而且幾百年都不將樹收回,那肯定是神靈有意為之,而不是意外掉落了神樹。」
「或許是女將軍的苦心感動了天庭吧。」西風這樣說著,也覺那女將軍不易,無怪乎花之國的女帝,都這樣有魄力,絲毫不亞於男子。
女帝默然,不再看那翻滾波浪的茫茫大海,偏身直視兩人,緩聲問道:「可否請你們一起,跟我護衛這個國家?」
西風笑笑,第一次不願拒絕別人的請求,她說道:「當然。」
同為女子,她心中覺得女帝不易,整個花之國都不易,她不願看見這樣一個女子的樂土,被女妖所毀。
她只願,在女妖死後,神樹能重新開花,再開出滿樹嬰兒來。
女帝已經重新往回走,那是花之谷,最兇險的地方,也是拯救花之國的唯一途徑。
西風跟在她後面走了幾步,卻沒看見青淵跟上,她回頭看他,只見青淵站在原地,正看著地面,不知在想什麼。
她又折了回去,問道:「怎麼了?」
「很奇怪。」青淵說道,「在海邊,感覺有點頭暈,但是,靈力沒有亂。一碰地面,就亂了,像被什麼東西牽制了。」
西風看看他剛才站的岩石,又看看他如今踏入的海面,隱約想到了什麼,蹲身執劍,往地下刺去。
沙面陡然震動,劍端明顯刺中了什麼東西,一根根莖從地下躥出,還沒找到要攻擊的人,就被一團等待它的火給燒滅了。
西風抬頭說道:「現在呢?」
青淵說道:「好了些。」
「看來果然是那女妖在影響你,牽制了你。」西風頓覺奇怪,「可是為什麼你想不到?」
這種事,青淵本該能立刻猜到的,可他竟然毫無察覺。
青淵凝神微想,神情忽然有些凝重:「因為我超脫六界,本不該有東西能牽制我。」
「所以你一直以為神力混亂是因為暈船?」
「嗯。」這意外的發現,讓青淵覺得十分不解,他甚至覺得如果這種妖力能影響到他,那是不是對好友真的也一樣有影響?也就是說,對整個神界都有束縛力?
如果真是這樣,神界只怕要有大麻煩了。
青淵看向女帝,問道:「這妖怪,你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嗎?」
女帝說道:「不知道,一個月前,她突然出現在我宮殿之中。」她略一想,又道,「當時她衣衫襤褸,脖子手腕腳上,都有鐵鍊,神色也很恐慌,更像是……逃脫牢獄的犯人。」
能困住女妖的人很多,無論是神魔妖,都可以控制女妖。甚至在人間厲害的玄門中人,也能如此。
所以西風想不出是誰囚禁了這麼一隻大妖怪。
然而最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那女妖獨獨是對神界的人有影響,對凡人對妖怪卻沒有半點束縛。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念頭閃過,直接打了個冷噤。
「青淵……」她捉住他的手,心底是滿滿的不安。
「我知道。」青淵拍拍她的腦袋,「不要想太多。」
那麼厲害的妖怪,卻獨獨束縛神界的人,無論是妖怪還是凡人,一點事情也沒有。他想起自己之前還察覺到了魔氣,也就是說,這隻妖怪很有可能是妖與魔的結合,被人囚起,或許是專門養起來對付神界的。
他想到了小胖子弟弟,想到了魔夜。
如果是他們的話,的確有這個能力去養這麼一隻女妖,亦或是魔物。
他不希望是弟弟,雖然他已經對他很失望,但不願更失望。
可同時他也不希望是魔夜,因為魔夜竟已經有能力做這種事了,那對神界來說,是滅頂之災。
難道魔夜沉寂了十萬年,就是在養這種對付神界的魔物?
無論哪種猜想,結果都不好。
青淵沒有跟西風說這些,他一人擔憂已夠,何必讓她也煩憂。
西風也不想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如今還不知那邪祟的正體到底是什麼,等見到了,再擔心吧。
青淵知曉是這地下邪氣在束縛自己,已在身上罩了靈力牆,將一切邪氣阻隔在外,如此一來,靈力果然不再受到干擾。
雖說這個法子可行,但以靈力築起的罩,始終需要消耗自身神力。用於跟強敵的戰鬥中,會吃大虧。
戰鬥中,每一分靈力,都無比珍貴。
如今那女妖引人登島,又騙入花之谷,絲毫不畏懼別人靠近她的心臟。西風唯有想到一件事——汲取人血,修煉妖力。
她來花之國,大概也是看中了花之國獨特之地,無論操縱了哪個國度,打開哪國大門,都不如花之國有吸引力。
吸引成千上萬的人,經過一路篩選,留下來的,皆是血液「甜美」的食物。
這女妖不簡單。
等汲取了外來人的血液,那花之國的人,也要被血洗了。
西風想到將要成為地獄的花之國,便打了個冷噤。
一定要儘快阻止那邪祟,不能讓她得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3:52 PM
第六十九章 女帝(十二)
再從海邊回到花之谷,谷內更是滿眼慘況,最後一批進來的人,大概也沒有剩下多少了。連女帝都察覺到了漂遊的氣息中,夾了一股濃濃的令人不舒服的氣味。
「妖氣沖天。」西風看著山坡下的重重瘴氣,目無喜悅,唯有滿滿擔憂,她歎道,「別說凡人,就算是捉妖師,都要怕這股瘴氣。」
女帝問道:「你的兩隻神獸去了何處?」
花之谷地勢又複雜又寬大,西風從上往下看也沒有看見小火的蹤影。她本來不想多耗靈力去找人,但現在不找到小火,前路難行。她不想青淵耗費靈力,萬一一靠近那兒女妖又會克制到他,那可怎麼辦,要保存實力才好。
「等會。」
西風又在指上凝出血珠,滴落在地,地下根莖聞血而來,卻又忌憚,不敢上前汲取。那血珠滲透地下,如魚遊地底,直尋小火所在的地方。
「找到了。」西風看向青淵,將眼眯成了一條縫,「青龍大人,聽說你已經恢復靈力了?」
青淵頗為自覺地張手:「抱你。」
西風撲到他面前,歡喜等抱。卻見他又朝女帝伸手,西風臉色一變,抱住他的雙手瞪眼:「不許!」
他竟然要抱別的姑娘,他又欠揍了是不是。
青淵疑惑問道:「為什麼不許我給女帝築起靈罩,不然下去就要被毒死了。」
「……你不是要抱她?」
「不抱,我只抱你。」
西風的臉更紅了,抱了他說道:「我就知道我沒機會揍你。」
青淵皺眉,總是想揍他,為什麼總是想揍他。
女帝看看這兩人,負手偏身,等著他們膩歪完。
心滿意足的西風主動從他懷裡退了出來,笑吟吟道:「去吧。」
已經不被妖樹干擾的青淵很快就為女帝築了一層靈罩,隨後便抱了西風和女帝一起乘風往下飛去。
女帝會些玄門之術,但乘風而飛還是頭一回。人在高處,將地上的景象看得更是清楚。
花之谷的地,已經被染成紅色,猶如一個大染缸,被傾倒了紅色染料。進去的人,皆是一身鮮血,血腥味直飄上空,刺入鼻中,令人不舒服。
西風指路,往小火所在的方向飛去,不過片刻,就已經看見了一個紅色影子。
「小火——」
正驅趕著血藤的小火聽見叫聲,抬頭看去,就見西風從天而降,穿過重重瘴氣朝它飛來。那抱著她下來的青衣男子,正是青龍。它微覺意外,青龍恢復神力了?
那為什麼百里神君還是病秧子一個,現在還趴在它的背上毫無氣力,還得它用靈力築牆保護他。
轉眼青淵已經抱著西風停在它面前,雙腳並沒有落地,懸空而看。西風從他懷裡下來,張手抱了抱小火的大鼻子:「我要擔心死了。」
小火可沒有感動,哼了兩聲說道:「說吧,你要我幹嘛?」
大家都這麼熟了,就不要演戲了,它才不信。
西風一笑:「快變火鼠。」
「那不就得把整個山谷都給燒了,這裡這麼多人,你想他們變成烤肉?」
「這些妖物越砍越多,唯獨怕火。」
小火了然,再無顧忌,意念剛起,周身靈氣驟燃,身形變得更是巨大,赫然立於花之谷中,瞬間就燒得血藤根莖四處逃竄,方圓半裡,皆無邪祟敢靠近。
還在遠處鏖戰的月兒緊抓的一根血藤突然劇烈掙扎,它緊抓不放,便見那血藤腦袋一歪,直接在它手上化作灰燼。它愣了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忽覺熱浪奔騰而來,抬頭看去,就見一隻威武火獸毛髮赤紅,站在天地間。
它看得兩眼發直,無論看幾次,都覺得這小老鼠……不對,這火獸是它見過的最厲害的大妖怪。當然,青龍不算。
可惜大妖怪已經有主人了。
月兒拍拍手上的落灰,正要往那飛去,見白面書生還站在岩石旁,伸長小爪子一把抓住他,就往那飛。
小火的火焰果真對邪祟有效,西風明顯感覺得出,周圍邪祟狂逃,已經逃得沒影了。連青淵都覺得外頭不會那麼讓人不舒服,他想著,抱著西風又往小火挪近了些。
「小老鼠——」
一團黑雲從半空急行,直撲地面,轟得泥塵飛起,炸得小火身上的火焰都歪了三寸方向。
月兒踉蹌幾步停下,放下快要被它掐死的書生,抖身一變,又化作了個姑娘:「我真是笨,怎麼就想不到要用火,撕得我要累死了。」
白面書生的臉本來就白,如今更白了,他扶著樹咳嗽幾聲,看得西風都同情他了——無論是龍還是小煤球,都是不知道控制力道的怪獸,苦了他們這等凡人。
「書生,你還要繼續往前嗎?我們要去巨樹那,花之谷的腹地,你一介凡人去那兒,可能會很危險。」
白面書生苦笑道:「難道現在有退路?往回走,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跟你們一起去。」
西風想想覺得也對,除非小火能一路掩護他出去,方能平安,可是小火不能走。如今解決那嗜血的女妖,才能解除整個花之國和外來客的危機,單為一個人而讓整座海島的人陷入危險,西風可不會這麼做。
「那你跟著吧。」
「多謝姑娘。」
西風跳上小火的背,想看看巨樹在何處,但剛上去就看見癱在那的百里清風。隨後上來的青淵也看見了,隨後就見西風跑到好友身邊,蹲身摸他的臉。青淵幾步上前,一看便道:「好友,你也被邪氣入體了。」
趴在小火赤紅皮毛上的百里清風現在才開始清醒了些,他有氣無力道:「好友,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誰抽了筋骨,變成一張沒有骨頭的麵餅了……」
青淵看著西風抓著好友手腕的手在探他靈力,當即換了過來,替他築著靈罩。西風見他又一臉醋味,抿唇笑笑,再看遠處,並不見巨樹蹤跡,也不知是女妖將樹藏起來了,還是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樹。
她想了想,跳了下去,去找女帝指路。
正在恢復力氣的百里清風見他精神百倍,便問道:「好友,為什麼你一點事都沒有了?」
青淵吐字道:「因為我很厲害。」
百里清風連翻他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漸漸不那樣難受了,等他察覺到好友還在不斷為他輸送靈力時,試著收回手,卻沒收回。他暗暗感慨雖然好友毒舌,可到底還是關心他的。
「好友,不必再耗費靈力了。」
「不行。」青淵執拗道,「你站不起來,西風就要背你了。」
「……西風姑娘怎麼會背我。」
「她那樣好,肯定會扶助弱小的。」
百里清風差點一口氣悶死:「我哪裡弱小了!而且哪裡有男子會讓姑娘背的,姑娘不肯,男子也不會這麼做。」
青淵驀地一頓:「男子不會讓姑娘背?」
「當然不會。」百里清風頓時猜到了什麼,挑了挑眼角,「難道……你讓西風姑娘背你?」
青淵又一頓,斷然道:「沒有!」
「嘿。」
「……」被他當場拆穿的青淵立刻起身,誰想就見西風帶著女帝上來了。他當即偏身,沒有看她。
難怪當時西風會那麼生氣。
西風上來就看見他十分鬱悶的背影,瞧了瞧就問百里清風:「他怎麼了?」
已然精神抖擻的百里清風悠悠說道:「大概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是條蠢龍的事實了。」
「青淵才不笨。」西風看著那分外孤清的背影,說道,「誰也沒有他厲害,誰也沒他聰明。」
百里清風看著護短的她,笑聲清朗,分明平日裡那麼嫌棄他這好友。目光遊移,他倒是看見站在她背後的女子了,腰身頓時站得更加筆直,朝她走去:「鐘姑娘,好久不見。」
女帝客氣地朝他點點頭,沒有作答,直接點向遠處,對西風說道:「那裡,就是巨樹所在之處,唯有近身十丈內,才能看見它。」
「這樹當真神奇。」西風感歎著,往小火的腦袋上走,路過筆直而站的青淵,伸手就握了他的手往前帶。
被她帶著往前走的青淵看著西風的側臉,默了默說道:「以後都我背你。」
西風回頭看著說得認認真真的他,笑笑點頭:「好啊。」
青淵這才不氣自己了,疾步走快幾步,領著她走。
被一堆人踩背的小火脾氣甚好地等在原地,倒是月兒瞧見一堆人在它背上走來走去,心覺好奇,站在它鼻尖下抬頭問道:「他們這麼踩你,你不生氣嗎?」
小火低頭看它,不對,是看她,變作白白淨淨水靈姑娘的月兒真讓人陌生:「為什麼生氣?」
「因為你是大妖怪,大妖怪都不喜歡這麼讓人踩的。」
「當然不喜歡,但他們都是西風的朋友。」
「哦……」月兒回過神來,說道,「可我不是西風的朋友。」
小火頓了頓:「你……嗝。」
「……」大妖怪也從來不會打嗝的!月兒覺得它完全沒有大妖怪的威嚴了,大妖怪應該都有一顆稱霸六界的心,而不是做凡人的靈獸。
可月兒又覺得,跟著那捉妖師在人間到處跑,好像也挺開心的。
不對!這不對!妖怪就得有妖怪的樣子。
月兒堅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她竟差點被動搖了。
小火看著陷入沉思,一臉肅色的水靈姑娘,又……默默打了個嗝。
已經將近日落,山谷內,幾乎沒有人的聲音了,也沒有飛禽走獸,除了他們一行人,似乎一切活物都沉寂在了這地下。
西風一路都在找她那師兄和美人師姐,如果找到了,就讓他們一起上來。雖然以師兄的能力絕不會做送命的事,她也相信他能自保離開,但她還是擔心。
六人坐在小火背上,往巨樹方向飛去。越是離近那裡,就越覺妖氣讓人窒息。幾近巨樹,瘴氣侵襲,地面已經看不見一個人。越行越近,連小火都覺吃力,已經無法完全化解那濃郁瘴氣。
就連青淵親手設下的靈罩,都已經出現裂痕。
百里清風訝然:「這到底是什麼妖怪。」
「是專門對付神界的妖,亦或是魔。」青淵抬手輕彈,為眾人修補了那裂縫。
小火身上紅毛已經被黑氣染得不再那樣紅豔,月兒緊緊抓著它的耳朵,要是它體力不支掉下去,她好立刻護住它。
忽然西風見到一處明淨之地,已經被瘴氣籠罩的山谷,本該沒有乾淨的地方。但那兒卻明顯被人清除了瘴氣,比小火的火焰淨化得更加厲害。
她心中訝然,急忙開了天眼看去,那渾濁地面,有一粒明珠正散發耀眼光芒,刺得妖氣不敢近身。
他一路走,那妖氣一路退。明珠在他頭上漂遊,退散邪靈侵犯。
但細看,那好似並不是一顆珠子。
她見過。
在玉米村的時候見過。
她頓時怔神,從小火背上跳了下去,落在那正欲近樹的男子前面,看著他神情怔然:「師兄。」
無影見她突然落下,正要問她可好,可見她神色不對,猛地想起他正在用什麼東西,清冷的面龐立刻僵住。
西風怔怔地看著用靈泉淨化瘴氣的人,眼裡都是不可思議:「為什麼……你會有玉米村的靈泉精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4:09 PM
第七十章 女帝(十三)
身邊瘴氣已除,天空明淨,湛藍天穹再次在頭上綻開。然而西風的一句話,卻讓無影覺得自己心中的陰暗,全被她當面拆開,染黑了這明淨蒼穹。
他一心要藏起來的秘密,被他最不想戳穿的人戳開了。
西風聯想種種,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問道:「除了靈泉,你們是不是還在找其他什麼東西?比如碗碗,比如魚公子?每次是不是巧合?你是離千戰的首席弟子,捉妖這種事本不必師兄你來做……」
「不是巧合。」放下了顧忌,似乎就沒有任何負擔了。無影坦然看著她,神色漸冷,「沒有巧合。」
西風默了默,又道:「你找那些東西,是為了鎮壓這隻邪祟?」
無影沒有否認。
西風頓覺不適,可淨化一切的靈泉,身上留有奇妙種子的碗碗,還有法力強大的魚公子的雙目,似乎都能制衡女妖。
但女帝說女妖剛到花之國半個月,所以在此之前,女妖就已經逃脫了束縛,一直躲避,最後選中了獨特的花之國,借此地修煉。
可最後還是被師兄他們找到了,但他們手中似乎只有靈泉精魄,因此沒有立刻拿下女妖,甚至是此刻才能闖進腹地。
「這隻邪祟,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制衡神界嗎?」
璞玉突然說道:「這些我們本不必做,可是你逃了,就是因為你當初逃走,所以才落下了今天這個爛攤子。」
西風猛地一頓。
「璞玉。」無影輕斥,「不要說這些。」
西風面色沉冷,盯著她說道:「離千戰殺了我娘,你卻覺得我還得為他做任何事,這未免太可笑了。」
「難道不是嗎?師父殺了你娘,那是你娘自找的!」
無影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再看西風,那向來明朗的臉上,卻如陰雲過境,連雙眼都起了血絲。
戾氣驟然彌漫,正試圖襲擊西風的瘴氣,生生被她彈開。
璞玉頓覺驚怕,無影擋在她的前面,擰眉說道:「西風……」
無形的戾氣瞬間扼住璞玉喉嚨,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在剎那掐斷那柔嫩的脖子。無影一驚,以掌做劍,劈向那股戾氣。然而剛剛觸及,就被戾氣反彈,頓覺掌上灼痛。他低頭一看,手掌已見血肉,如果收手再晚一些,就要見半寸白骨了。
「西風。」
青淵伸手握住西風的手腕,霎時散了她周身戾氣。他以自己的靈力逼迫她體內的戾氣離開,那戾氣聚攏一分,他便驅逐一分,兩股力量糾纏,震得那女妖的瘴氣都不敢靠近。
一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但都察覺到了奇異的氣氛。
尤其是百里清風。
他看著好友和西風交纏的氣息,已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在船上,好友還要非得除去食物上的仙氣才將食物交給西風。
若是邪祟吃了神界食物,輕則燒心灼肺,重則魂飛魄散。
所以……西風是邪祟。
然而好友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為她隱瞞。
如果被剛剛對他放下戒心的那些神界老頑固知道他與邪祟相戀,這局面……只怕要崩。
戾氣消散,那扼喉的邪氣,也隨之化作雲煙。璞玉癱倒在地,既怕她,又恨她。
青淵始終握著西風的手腕,看著他們兩人說道:「你們走,無論這奪舍的邪祟到底是什麼,你們都得不到。」
無影知道青龍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阻攔,他要出手,還有誰能攔得住。
他扶起璞玉,說道:「走。」
「可是師兄……」
「走。」
無影沒有多留,以火球破開一條路,帶著璞玉離去。
西風偏身緊盯璞玉遠去的身影,一直盯看。可青淵也在緊握她的手,壓制她的怒意。
青淵轉而站在她的面前,擋住了她憎惡的眼神,低頭看著她說道:「西風,你不要做壞姑娘。」
西風神情微微恍惚,一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蒼白的臉上還留有不甘。
「你再不打起精神抓女妖,那些金銀珠寶就要給別人了。」
西風微愣,深埋的面龐突然露了笑,她才沒那麼愛錢,可是她喜歡他懂得旁敲側擊讓她振作的法子。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認真道:「抓妖!拿錢!買肉吃!」
青淵心裡又酸又喜,酸他果然不如錢,喜她又變回了那個明朗的姑娘。
雖然懼怕,但沒有逃離,始終附著在巨樹身上的女妖還在汲取谷內人的鮮血和精魄,不過這片刻功夫,那邪祟身上的邪氣更甚,周圍已無花草存活,一片死寂狼藉。
她還在大口大口吸食血魄,愈發的壯大,邪氣沖天,一點一點地叩著靈罩,侵蝕眾人的防護。
西風發現靈罩再次出現裂縫,她尚覺難受,再看女帝,她光潔的額上,已經滲出點點汗珠。但她仍站在巨樹面前,沒有往後退步。
女帝手中的劍,在微微顫動,被這邪氣侵蝕得幾乎沒有了一分光澤,猶如廢劍。
劍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沒有多少靈力的人。
西風疾步上前,說道:「我和青淵上去,你留在小火身邊,不要輕易走動。」
「她想吸食我的血魄,她認出是我了。」女帝抬眸盯那曾經生育了無數嬰兒的巨樹,神情複雜,她不知道除去女妖,巨樹還會不會復活。但毋庸置疑的是,如果不除掉女妖,整個花之國都將被覆滅,女子的樂土,也會從此消失,「她很狡猾,不會輕易出來,我可以做誘餌。」
「你再等等。」西風也知那女妖十分謹慎,但是也十分強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邪祟吞食,「我們先進去,你在這裡等我們。」
女帝輕輕點頭,沒有魯莽行動。
西風抬頭對小火說道:「你好好保護他們,我們先進去,如果有不對勁的地方,趕緊跑。」
百里清風說道:「我也去。」
「不行,好友。」青淵說道,「靈罩在這裡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一旦離她太近,可能會立刻破碎。」
「可你也一樣。」百里清風不安道,「這女妖的邪氣,分明是針對神界中人。」
「我會保護自己的,而且,我也不算是神界中人。」
「可這邪氣明明對你也有效……」他說完,頓覺不妙,臉上已有愕然,「難道這邪祟……是專門克制你的?」
青淵沒有絲毫驚慌,鎮定地點點頭:「是啊。」
百里清風差點跳起來:「那你還這樣鎮定!」
還雲淡風輕地說「是啊」,他知不知道這裡面的嚴重性?針對他,猶如針對神界主力,這一看,就是要挑事!他們卻連是誰要鬧事都不知道。
十萬年前不用想就知道定是魔夜那混帳,但如今多了四界,別說魔夜,妖王也有嫌疑。
他卻還這樣鎮定。
百里清風斷然道:「你不能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傻!」
「正因為是針對我,所以我才更要去,否則,魔夜會造出更多這樣的邪祟,針對我,針對神界。」
百里清風訝然:「你知道是魔夜?」
「那女妖身上,有魔氣,而且是魔夜的氣息,所以她肯定是被魔夜囚禁起來煉製的邪祟。」
「……我竟連一絲魔氣都沒有感覺到。」
青淵頓覺歡喜,對西風說道:「你看,我是比他厲害,是不是?」
正在憂國憂民的百里清風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西風也想揍他一頓,這種時候了能不能不要顯擺自己是條逆天神龍了,她簡直替百里清風難過,怎麼就有這種朋友。
他真是偉大啊,竟然跟這樣一條龍做了好朋友。
心情愉悅的青淵拉了西風的手往巨樹那邊走,邊走邊道:「大概那妖怪會很凶,你要保護好我。」
西風想笑他一會讓她背他一會讓她保護他,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姑娘。
可走著走著,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大概是因為,他相信你。
「我會保護好你的。」西風認真說道,「我們等會,要一起出來,一起拿金銀珠寶。」
「你要分五箱給我?」
西風抿了抿唇,青淵又道:「分我的五箱,交給你保管,然後好好養我,給我買肉吃。」
西風微頓,噗嗤笑出了聲:「這跟你自己保管有什麼不同?」
「有。」青淵肅色道,「要保管,扛著走,太重。」
「……我一個姑娘扛十箱就不重了???到底你是怪獸還是我是怪獸???」
「你。」
「呸!!!」
西風憤然前行,那意圖偷襲的根莖察覺到煞氣,紛紛退避。
「砰——砰——」
離巨樹大約十丈外,兩人已經聽見了巨樹心臟跳動的聲音。
依據女帝所說,那是女妖的心臟,殺死心臟,就能除去女妖。
青淵凝神注視這棵巨樹,樹冠盛開,猶如撐開的一柄巨傘,站在樹下,瘴氣更濃,縈繞在這樹幹周圍,形成了一堵圍牆,讓人不能輕易靠近。
他的指間化風,剛觸及圍牆,就被圍牆吞了靈力,似滴水入海,悄無蹤跡。
「真的很厲害。」青淵說道,「魔夜能養出這樣的女妖,也很厲害。」
西風默了默說道:「他應當無法養出更多這樣的女妖,否則早就放了出來,趁你不在時攻打神界。」
「嗯。」
青淵再次凝了風靈,風剎那從手中脫離,沖向那堵圍牆。圍牆瞬間被撞出裂縫,風再至,頃刻坍塌。
藏於樹中的女妖察覺到強勁的入侵者,突然收斂了全部妖氣,凝在樹中。
凝了邪氣的女妖更是難對付,這意味著她將全部力量都拿來對付來者,不再分散邪氣給血藤根莖,吸食零散的血魄。
這樣的女妖,不能小覷。
青淵握著西風的手走近巨樹,剛離近樹幹,就見女妖站在陰暗的裡面,朝他們微笑。
如女帝所說,女妖衣衫襤褸,手腕上還有鐵鍊,那是無法擺脫的束縛。她朝兩人妖媚地笑著,雙唇輕啟:「進來啊……」
她知道這兩個人很難對付,但是她更知道,如果能吞食這兩人的血魄,那她將得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就能徹底獲取自由了。
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人。
孤注一擲,總比苟且偷生得好。
她繼續妖媚地笑,浮游在這空曠虛無的樹幹裡面,讓他們進來。
西風定了定心,和青淵一起,跨入了這危險的地方。
巨樹之中的空洞,並不是樹被蛀去了樹幹,而是一個縹緲之地。西風不知這是女妖造出的地方,還是原本就是巨樹所有。
她看到了女妖背後的那顆心臟,心臟周圍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藤,刺入樹中,血藤正在將四處掠奪而來的血魄一點一點地注入心臟之中。
每注入一分,縈繞在心臟中的陰暗邪氣,顏色就變深一分。
濃黑如墨,只是站在遠處,西風就覺靈罩又裂開了幾條縫隙。
女妖還在朝他們笑著,她輕輕舔唇,垂涎他們身上的血液。只要得到他們的血魄,她就自由了。
她的面目突然變得猙獰,無數血藤從心臟刺出,瘋狂地刺向青淵和西風。
青淵抬掌相對,築起一道火牆,火勢如獸,席捲萬千血藤。本該能燒滅血藤的火,這一次卻沒有完全灼燒乾淨,血藤掙扎了數下,才化作灰燼。
那血藤再來,青淵不再用方才的靈力對抗,一指斷了一根,再凝烽火,瞬間將其餘血藤燒滅。
女妖已覺來者是強敵,不似這幾日來島上的蝦兵蟹將,不堪一擊。
青淵遠看纏在心臟上的血藤,對西風說道:「斷的那根血藤,沒有一化二。」
西風沒想到他還有這個閒暇去試驗這種事,不過如果這裡的血藤不會再生,那就不必全用火灼了,畢竟那不是他們兩個人擅長用的咒術,跟女妖糾纏起來太吃力了。
她拔劍而出,劍尖挑花,斬落數根血藤。
被砍去血藤的女妖猶如被斷數隻手足,她立刻痛得嘶聲猙獰。
裡面的嘶吼聲也讓巨樹猛地一震,震得地面隨之顫動,連站在上面的人都覺身體搖晃,差點站立不穩。
女帝凝神盯著那邊,不知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憑他們兩個人,是逼不出女妖的,不對,應該說,就算是六界聯手,也逼不出女妖。」
旁人聲調悠悠,似笑非笑。
女帝看著那白面書生,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邪祟已經奪了這巨樹的精魄,與樹融為一體,唯有花之國的人,才能將她從巨樹逼出,若是世代守護花之國的女帝,就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了。因為女帝,是這株神樹親自挑選出來守護花之國的孩子。」白面書生忽然笑了笑,「你要不要進去,我可以幫你。」
女帝眉頭微凝,盯著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當然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說話間,地面再次震動,地下噴出鮮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書生又道:「再不去,就晚了。」
女帝擰眉看向那被邪氣纏繞的巨樹,那孕育了花之國猶如母親一樣的神樹,卻正在遭受苦難。
她緊握手中劍,說道:「送我進去。」
百里清風見她要進去,說道:「鐘姑娘……」
「噓。」
書生朝他輕噓一聲,抬手送鐘寧離開。小火和月兒驚覺不對,轉身看去,竟看見百里清風被定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也動彈不得了。
白面書生悠然地看著邪氣滿盈的巨樹,唇角微揚,自言自語道: 「可不要讓我失望啊,小西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4:17 PM
第七十一章 女帝(十四)
巨樹之中,西風執劍往前,已經逼近女妖心臟。
被斬斷的血藤沒有再生,但是淌落的血,卻很快被其它根莖血藤所吸食。每一根長藤,都好似一條狡猾蛇妖,沒有章法的攻擊讓西風倍覺吃力,恨不得化作一個毛球衝去,讓它們無法一會攻擊上頭一會攻擊下面,還直刺她的脊背腰間。
大概那女妖生來就是為了克制青淵,青淵越是離近女妖,就越覺不舒服,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件濕噠噠的衣服裹在身上,天上還在下著雨,一直不得乾爽。
他有些煩。
原來他一點都不厲害,被一隻女妖怪克制得死死的。他以風做劍,跟西風並肩,一起斬斷著長藤。
真想一口氣拔掉這些煩人的東西,然後帶著西風去吃吃喝喝。
女妖驚訝地發現這兩個人絕非看起來那樣簡單,他們甚至已經衝到了她的妖心附近。她妄圖奪取他們的血魄,結果這兩人似乎能殺死她。
她不再與他們糾纏,將那釋放的血藤全都收回妖心之中。外泄的邪氣急速被收回,妖心頓時更加膨脹,妖氣混雜著令人寒顫的魔氣滿灌巨樹。
西風手中的劍在嗡嗡直震,震得她手都麻了,靈力築起的防護上裂痕見多,她正要求助青淵,卻見他也像她手中的劍,震個不停。
這邪祟果真是專門克制他的。
「青淵……」
血藤已收,樹洞裡面空曠無聲,西風的聲音傳入心中煩躁的青淵耳中,讓他瞬間回過神來。他壓制著心中的暴躁,不再被這女妖干擾,以風結陣,似網朝那心臟灑去。
女妖見狀,以妖氣抵擋,但龍神靈力絕非邪祟能夠阻擋,她頓覺驚慌,再一次凝氣抗衡。
饒是她天生克制他,但對方的靈力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心臟幾乎承受不住,砰砰起伏直跳。
西風見青淵已經將她制衡,提劍要刺那妖心,誰想女妖又化出一條血藤,將她去路阻攔。
突然那樹洞外面破開一道口子,一個身材頎長的女子雙手握劍,從天落下,狠狠將劍刺入血紅心臟中。
女妖妖力頓時失了平衡,慘叫一聲,嘴裡鮮血與心臟一起噴湧而出。血藤急收,狠狠拍在女帝身上,直接將女帝身上的靈罩拍碎,重重撞在樹幹上。
手中的劍已斷,只剩劍柄還在手中。女帝剛一動彈,就覺臟腑似被拍碎,當即吐了一大口血。沒有了靈力護體,又是站在心臟之上,女帝瞬間被邪氣侵身,裸露在外的肌膚已被灼傷。
西風驚得大喊:「快走!」
「劍給我!」
女帝喝聲,她需要一把劍,她寧死也不願就這麼離開。剛才被她一刺,女妖已經方寸大亂,再刺一劍,哪怕殺不死她,也能為西風爭取機會。
她再次厲聲道:「劍給我!」
女帝的威儀,哪怕是換了一張臉,一個身體,仍有王者之氣,氣魄逼人。
但凡靈劍都是認主人的,西風不確定劍願不願意聽從別人,助那人一用。然而女妖癲狂,青淵鎖住她的大網也開始被掙脫,唯有女帝離妖心最近,此時已經別無選擇,她孤注一擲,希望她的劍能體諒她的苦心,助女帝殺妖。
「接住——」
劍被拋向那邊,西風將她從不會交給別人的劍扔向了女帝。
被女妖轟得五臟六腑巨痛的女帝見冷劍飛來,起身抓住利劍,雙手緊握,朝心臟刺去。
「嘶——」
劍立刻在那赤紅心臟上留下一道裂痕,女妖痛苦尖叫,無數邪氣從傷口噴湧而出,染得女帝雙手血肉模糊。邪氣猶如螻蟻啃食,一點一點地剝去她雙手血肉。
衣裳漸漸被腐蝕,隨即腐蝕血肉,不過片刻,女帝已經鮮血淋淋。
這對凡人來說,似淩遲,甚至比淩遲更加痛苦。
女帝仍緊握利劍,沒有鬆開,她緊咬著牙,巨大的痛苦幾乎讓她連牙都咬碎。
可她不能放手,不能讓女妖逃離。
這是她的國家,她們皇族生生世世要護衛的國度!
女妖不死,花之國就要變成地獄之島,她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決不允許!
哪怕是賠上她的性命,她也要殺死女妖,護她子民!
手中的劍忽然再入心臟三寸,刺得女妖厲聲尖叫,試圖以邪氣來將女帝化作白骨。
然而劍突然溢出淨化靈氣,直接從劍端噴湧,在心臟深處,直接淨化那股邪氣。
「啊——」
心臟劇烈急縮,女妖再也忍不住,終於放棄巨樹,帶著殘缺的身子,從巨樹中逃了出來。
女妖離去,女帝頓失支撐,緊握一直不曾放下的劍,在虛無巨樹中跌落下去。
不知從何出現的樹幹枝葉,在她身下層層交疊,將急速墜落的她輕輕托住。
似母親,溫柔地將孩子抱在懷中。
女帝在隱約之中,看見了一張慈愛、充滿憐憫的臉。
這張臉,在她還是嬰兒時,她好像見過……
終於掙脫了束縛的西風俯身衝到昏迷的女帝身邊,朝上喊道:「青淵——」
女妖雖然離開了樹,但是必須要抓到她。一旦讓她離開花之國,可能又會出現另一個花之國。
唯有將她除去,才能斷絕後患。
而且那女妖克制青淵,如今她身受重傷,青淵要拿下她並不困難。
青淵聞聲已出,從巨大的樹幹出來,卻見女妖沒有逃離。
不是她不逃,而是……根本逃不掉。
她被人抓住了。
但抓住她的,不是好友小火他們,而是……一個白面書生。
相反,好友他們,竟都動彈不得,像被人控制住了。
青淵看了看那個平淡無奇的書生,又看向被他單手捉住的邪祟。那邪祟滿目驚恐,在無聲嘶吼,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戾氣。
他看著那白面書生,說道:「魔夜。」
書生一笑,仍笑得溫和儒雅,那張平凡的臉正在蛻去人皮,漸成一張俊美異常的臉,笑意玩味。
「我要謝謝你們,替我將這讓人頭疼的小東西趕出神樹,否則我都要頭疼,怎麼將她抓回來。」他拎著手中拼命掙扎的女妖,幾乎與她的臉貼近,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養了你五萬年,你就這樣報答我?真是讓我傷心啊。」
「嘶——」女妖眼底都是驚恐,還有憎惡,她拼命地掙扎,但她的心臟已經被損大半,妖力幾乎盡失,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我沒有暈船。」青淵說道,「是你利用她的妖氣混淆了我的神力,讓我產生錯覺,甚至無法發現隱藏起來的你。」
魔夜笑道:「對,她可以克制你,你不再是無敵的了,青龍。」
「哦。」青淵說道,「你想說,我再也沒有辦法堵住你的家門口了,是嗎?」
魔夜微抿唇角,想打架。
青淵對已經背著女帝出來貓著身子躲在他後頭的西風無比沮喪地說道:「原來我不會暈船。」
原來九霄之中沒有人會暈船,他也不會。
西風又怕又氣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你能不能拿出點大戰在即的樣子來,不會暈船是天大的好事你不要一臉遺憾!
「你不怕麼?」魔夜問道,「你完全被這女妖克制住了。」
「不怕。」青淵說道,「在這裡除掉她,就好。在我封印的這十萬年裡,你只養出一隻這樣的邪祟,對吧,否則,你早就攻打神界了。甚至你根本沒有把握操控她,所以你依舊沒有來堵神界門口。」
「對,但我遲早能帶她堵一次你的大門。」
西風要緊張哭了,求求你們兩個大魔頭不要再糾結堵門口的事了好嘛!幼稚鬼!
「帶不走,我不會讓你帶走她。」
魔夜笑了笑,似嘲笑:「我花了那麼多的心血去養她,可誰想得到,她竟然逃了,還妄圖用凡人的血魄來修煉,逃脫我的掌控。如今我又費了那麼多的心思來抓她,你卻要從我手上奪走。青龍,我怎麼會答應。」
他話鋒一頓,對那正在試圖解開那些僵化神怪的西風戲謔說道:「小西風,你在人間荒廢了那麼多年,又怎麼能解得開我下的封印呢?」
西風擰眉看他,對上那雙眼睛,就覺不適。
青淵說道:「你能依靠她來克制我,但是,魔夜,要養出這樣一隻邪祟,不是簡單的事。她的身上有你心血的魔氣,所以這五萬年來,你是用自己的心頭血來餵她的。你的魔氣,實際上,比不上十幾萬年前。」
西風微頓,竟是這樣?
青淵又道:「你打不過我,你還不逃?」
魔夜笑道:「不逃,你從剛才開始,就消耗自己的靈力保護他們,而且在樹裡,也費了不少力氣,現在的你,跟我不分上下。」
「哦……」青淵的眉眼忽然微有變化,「是嗎?」
那細微的變化全入了魔夜眼中,似對方已經布下埋伏,他心生警惕,就在這剎那找尋埋伏的瞬間,那青色影子忽至面前。
他心下一沉,自知方才沒有埋伏,他中計了。
但霎時之間,他的手腕被風刀劃過,血液噴濺,青淵直接斬斷他握住女妖的手腕,再在下一瞬,青淵已經將女妖奪走,回到原地。
魔夜微頓,看著那不動聲色的青龍,冷冷一笑,手腕已經重新長出,除了衣裳上殘留的血跡,似乎一切都沒有過變化。他淡聲說道:「就算你奪走了她,也殺不了她。她本就是為了克制你而生,又日日飲我心血,六界中,沒有人能殺她。」
「我能。」
魔夜驀地朝那少女盯去。
西風直接起劍,用那寒光利劍劃過手腕,一寸滑過,便染一寸鮮血,直至劍端,已成一把赤紅寶劍。她揚起利劍,朝女妖心口刺去。
魔夜厲聲:「西風!」
劍已刺入女妖心口,瞬間刺穿。女妖嘶叫,刺耳的聲音震動天地。
整個島嶼都為之顫動,地動山搖。如果不是青淵以靈氣罩住,只怕沖出去的邪氣能在瞬間摧毀整座島嶼。
女妖痛苦掙扎,兩眼在頃刻間變作兩個黑洞,無數被她吞噬的靈魄躥出,每走一個靈魄,她就蒼老一分。
「啊——」
女妖想掙脫這痛苦的剝離,然而又有個念頭讓她將這種痛苦壓下。
死了,就能脫離這種束縛了啊……
魔夜見他辛辛苦苦養了幾萬年的邪祟將死,狠狠盯著他們,戾氣如刀劍朝青淵刺去。
青淵束著克制自己的女妖已覺心口發悶,見魔夜怒氣襲來,抬掌抵擋,被那魔氣轟得肺腑一震,靈氣驟亂。但他不能鬆手,他一鬆手,女妖的邪氣就要將西風吞噬了。
西風死死抓著劍,無論她怎麼掙扎,怎麼侵蝕自己的血肉,她都沒有鬆開。
一旦放她走,青淵必然會被魔夜克制,就算是死,她也要殺了女妖。
魔夜見兩人全然沒有放開女妖的念想,終於動身,朝女妖飛去。
女妖察覺到他近身,偏頭怒吼,空洞的雙眼像兩個漩渦,要將來者吞噬。魔夜覺察到她的邪念,偏身躲開,沒有再往前攻擊。
西風見他後退,終於明白魔夜不但無法操控女妖,甚至忌憚她。
他費了五萬年的光景用心血養出來的魔物,而今連他自己都不能操控。也對,她能克制青淵那樣的逆天人物,那能克制魔夜,也不是不可能。
她在一瞬間甚至想將劍收回,看看這女妖到底哪裡克制了魔夜。然而她清醒地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做,魔夜知曉這女妖的一切,但是他們卻完全不知道,她不能讓青淵冒險。
想著,她奮力將手中的劍一轉,徹底淨化了女妖的心臟。
「啊——」
女妖邪氣盡散,她所吞噬的靈魄,也全部離去。
周身蒼白的她最後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剎那化作一具骷髏,風一吹,便化為灰燼。
此時鎖在她手上腳上的鐵鐐,才算是徹底離開了她的身體。
真好……終於自由了……
幾乎就在西風抽離利劍的剎那,一股戾氣閃至面前。西風一愣,魔夜的臉近在眼前,她還未重新提劍,就被他抓住手腕,用力一擰,她便聽見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魔夜要將她的手卸下,力道卻無處可用,低頭看去,青淵竟又一次將他的手腕斬斷,風掌一隔,將他和西風阻隔開,逼得魔夜急步後退。
被青龍周身一震,魔夜頓覺體內魔氣逆行。他沒有想到,哪怕青龍一直近身女妖,仍能傷他。
只是青淵和西風的臉色都不太好,與女妖惡戰,已消耗他們太多力氣。
魔夜冷笑,不再靠近,忽然見西風狡黠一笑。再看她手中劍魂,正指著他的心口。魔夜以指抵住鋒利劍端,目有嘲諷之意:「你如果不打算跟我同歸於盡,就不要做這種無謂的事。」
劍從他指間穿過,已刺破他胸口衣裳。西風凝神聚力,恨不得將劍刺進他的心口,也刺穿他的心臟。
可是劍無法再入半分。
無論她怎麼努力,劍依然不同。
「白費力氣。」
魔夜抬指,眼見要斷劍,忽然劍被青淵收回,收回了西風的劍鞘中。
西風踉蹌一步,差點吐出一口血。
青淵低聲說道:「現在還不行,你們之間,差了好幾個弟弟。」
西風不甘心,可又無能為力。魔夜全程都在看戲,他們卻是從船上就開始被制衡,如今又剛跟女妖大戰,絕不是他的對手。
魔夜負手冷盯著那堆灰燼,抬眼看向西風,冷聲:「你毀了我五萬年的心血。」
西風嘲諷般地看著魔夜,說道:「你休想拿這種鬼東西威脅青淵!」
傷了青淵,她跟誰生蛋去。你動他,你問過了我嗎,你問過我了嗎!
「西風,我真是小看你了。」魔夜笑笑,心口的不適越發強烈,他仍面帶笑意,說道,「青龍,如今還不是開戰的時候,他日神魔開戰,我們再見。」
餘音仍在,但人已不在。
一直強撐的西風見他走了,喉嚨一甜,也吐了一口鮮血。
青淵伸手握住她淌血的手腕,將她抱進懷裡。
氣力驟失的西風不忘顫聲叮囑:「不要抱太用力。」
「嗯。」青淵想了想又道,「可是你沒有金蟬衣可壓。」
可是我有胸啊!西風在他懷裡翻了個大白眼,不管,被千斤抱也要抱。
陰雲滿布的天,在漸漸恢復明媚。那乾枯的巨樹,似乎正在慢慢舒展葉子。
葉子翠綠,朝氣蓬勃。
西風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心想,花之國,不會成為無花之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3 04:26 PM
第七十二章 女帝(十五)
女帝突然在宮殿消失,花之谷又傳來震天巨變,花之國的臣子百姓都趕到花之谷外,不知裡面發生了何事,更不知巨樹可安好。
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鬧得人心惶惶。有人正欲進去,就見谷裡有條巨大的影子正從裡面出來。眾人屏息,凝神瞧看,忽見一條青色巨龍掠過,一個姑娘背著一人從龍背上跳下。
那昏迷的人的面目不知被什麼東西所毀,血肉模糊,似乎已經死了。
西風背著女帝看向眾人,說道:「她是女帝。」
&&&&&
女帝的臉……不,應當說,鐘寧的臉被女妖給毀了。
被邪氣腐蝕過後的臉敷上藥,猶如面粉撲臉,撲了厚厚三層,連半寸肉色都看不見。
雖然她與鐘寧互換的事也無妨,但女帝還是向子民解釋清楚了此事,女妖為何而來,她為何開放國門,以及巨樹今年沒有開花的事。
已亂的民心,終於在這一刻得到安撫——女帝沒有拋棄這個國家,她一直都在,一直在守衛這個國家。
不知女帝如何跟國民解釋的西風毫不擔心地坐在海岸邊上,看著又將日落的海面,塵埃落定的感覺真好。
她一點都不擔心女帝會無法解釋清楚,她是個有魄力的女子,西風相信她能妥善處理好這些事。
「西風。」
青淵從背後走來,看看岩石表面,倒還乾淨,這才坐下,往她懷裡塞了一堆的……草。
西風忍不住挑起眉頭:「幹嘛?哪裡有人送姑娘一堆草的?」
「這不是草,是藥。」青淵說道,「你的傷很特殊,非靈力可恢復,所以我問了這裡的姑娘,找了這種草藥。」
「……不搗爛了怎麼用。」西風又氣又覺好笑,「我的傷已經好了,不需要。」
青淵微頓,抓了她的手來瞧,手腕上那被劍劃破的傷,果真已經不見,徹底癒合了。而碎裂的手骨,也都沒事了。
西風收回手,抱膝藏在自己的身下,懶懶說道:「不要問我,什麼都不要問我。」
「我不問。」青淵輕撫她的頭,看著神情落寞的她,說道,「那我抱你好不好?」
西風一頓,下意識抗拒道:「不要。」
「不。」青淵執拗著,逆了她的話,伸手將她抱住。
西風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前,身上的青草嘩啦滾落在岩石上,她抓著青淵的衣裳,良久無語。
這一次的青淵,終於不用力抱她了。
她的胸終於可以保住了。
只是,金蟬衣也回不來了。
西風越想越難過,緊抓著他的衣裳,眼淚唰唰直落。起先是默默流淚,最後「哇」地一聲哭出來,在他懷裡哭成了淚人。
「如果我再厲害一點,就能殺了他的……就能殺了他的……」
她不甘心,不甘心。
「為什麼我不狠下心來,跟他同歸於盡……我是個慫包,慫包!」
「慫包是什麼包?」
「……不許說話。」
青淵壓低了身子抱著她,將她整個人都圈進懷裡。西風很愛面子的,不要讓別人聽見她在哭,不要讓別人看見她在哭。
西風突然坐起身氣道:「以後不許再送我草了,要送我花,送我花!」
「可你不是說過,不許隨便送別的姑娘花嗎?」
「可我又不是別的姑娘!」
西風吼完,總覺得話裡意思好像太直白。他該不會要覺得她輕佻了吧,該不會要羞她了吧。
青淵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痕,說道:「好,你喜歡花,我送你,你喜歡什麼,我都送你。」
「那金子呢?」
「這個沒有。」
「……」那還有什麼可談的!
西風抹去餘下的淚珠,不想在變成慫包後,又變成個哭包,她站起身道:「女帝說會給我們準備出海的船,我們去看看。」
她已經起來,但青淵卻沒有動。西風朝他伸手,卻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正要站起身,就見西風又重新坐下,拉了他的手說道:「好像還是有點累,我們再坐一會。」
「嗯。」身體仍覺不適的青淵沒有反對,多坐一會,他就能多恢復些體力。他見西風正將散落在岩石上的藥草一棵一棵地撿起來,問道,「你在做什麼?」
「這是你送我的,我要好好看幾眼。」
「可是這不是花。」
「那也是你送的。」
青淵看著那一堆很醜的草,完全不知道西風為什麼這麼開心。
西風坐在他身旁,認認真真挑著這些藥草,用細藤纏裹,纏成一束「花」,變得好看多了。
「兩位真是好興致啊。」
西風回頭看去,見了來人,笑道:「百里神君,你從宮殿裡出來了?」
「嗯。」百里清風走到岩石上,遠眺被夕陽染紅的海域,歎道,「還是這樣的海好看。」
「百里神君來這裡做什麼?」
「女帝讓我帶話,說她已經準備好船,隨時可以送我們離開了。」
「這麼快?」西風吃驚道,「花之國的事都處理好了?」
「對,雷厲風行,不愧是我喜歡的第八百個小仙女。」百里清風痛聲道,「然而終將離別。」
他既不想留在這,但又不能將人家的女帝拐走,唯有告別了。
青淵說道:「好友不哭,會有第八百零一個小仙女出現的。」
西風對總是移情別戀的百里神君已然無話可說,與其說是喜歡,倒不如說是欣賞。
百里清風又道:「西風姑娘,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神君請說。」
「能否幫我把這顆靈丹給女帝,靈丹可以恢復她的容貌,也算是,我送她的禮物了。」
「你為什麼不親手交給她?」
「不想她覺得欠了我恩情。」百里清風又道,「拜託了,現在就交給她吧。」
西風了然點頭,將靈丹收起,拿著青淵送她的一束草從矮崖上下去,又朝他們招手:「一會喊你們坐船,不要晚了。」
「好——」
百里清風朝她揮手讓她放心,手還沒放下,就聽身後人問道:「為什麼要支走西風?」
他微頓,轉身看著他這好友,神色微凝,說道:「西風到底是什麼邪祟?」
青淵驀地抬頭看他,問道:「好友,什麼是邪祟?作惡的,才叫邪祟,不是嗎?可是西風沒有,她沒有傷害任何人,你不能叫她邪祟。」
百里清風默了默,說道:「好,我不叫她邪祟,但是她絕對不是凡人。」
「西風的確不是普通人。」
百里清風見他說得雲淡風輕,皺眉說道:「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回神界吧,好友。」
「不可以。」
「為什麼?」
青淵收回視線,這麼看人太累了,大概是因為,說的話太累了。他說道:「不知道,就是不想離開她,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六界的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是妖多一個嘴巴,還是魔少了一條腿,亦或是神有兩個腦袋?我們一樣,都一樣。」
「你……」百里清風氣惱,「你以為這樣做很好?不!你這樣不但會害了你自己,還會害了西風,神界會放過你,但絕不會放過她。他們剛對你放下戒心,你就找隻邪……找個不知是妖是魔的姑娘,他們會怎麼想?別忘了,你還有個妖王弟弟!」
「不。」青淵擰眉說道,「西風沒有做錯任何事,哪怕她是妖魔,也是雙親所給,而不是她自己想要做妖魔。小胖子弟弟的確該打,他讓妖怪們在人間到處亂跑,做壞事,是不對。」
百里清風禁不住苦笑:「你怎麼會知道她不願做個有法力的妖魔,而甘願做個凡人。」
青淵搖搖頭,說道:「神魔妖都是不需要辛辛苦苦賺錢,風餐露宿,小心翼翼地過日子的。但西風過得很開心,她喜歡凡間,她想做一個凡人,我知道。」
她不止一次地說她喜歡凡間,她不止一次地說自己是凡人。他不想知道她以前到底是什麼,但他知道比起做一個強大的妖魔來說,西風更喜歡做個自在普通的凡人。
他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她不是凡人,可是不管是來自哪界的人,只要沒有壞心思,就可以了。神魔本無分,那而今六界,也無分。
只是有些人,卻一定要分個明明白白。
像是一旦逾越,六界就要亂套了。
百里清風歎了一口氣,說道:「撇開西風姑娘的事,那女妖的事,你總得回九霄一趟跟帝君們說說才好。」
青淵一點都不願回去,問道:「你去說不行麼?」
「大概不行。」
「那等等,等我送西風上岸了再走。」
百里清風無奈道:「我說不好,難道還能綁走你?」當然不行,所以只有等了。
此時西風已經在矮崖下面朝他們招手,喊著船已經準備好,讓他們下來。青淵緩緩站起身,朝蹦蹦跳跳歡快無比的西風擺了擺手。
百里清風也擺了擺手,說道:「西風是個明朗的姑娘,我也喜歡她,只是終究有別。好友,你可明白?」
「不明白。」青淵站在岩石邊上,又道,「好友,你都不喊她嫂子了。」
說罷,他已經朝西風飛去,只剩下百里清風孤零零地站在崖邊上。他朝那任性的背影大聲道:「喊嫂子難道你們過年會給我壓歲錢嗎!」
他才不信這兩個摳門的會給!
西風隔了老遠都能感覺到百里清風在上頭大聲喊話,可是聽不清楚。她側耳聽了聽,聽不見,見青淵落在一旁,扯扯他的手說道:「百里神君在喊什麼?」
青淵偏頭聽了聽,說道:「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西風才不信他,但大概是說了什麼神界的事,她不再問,拉了他的手往船靠岸的地方走,「女帝在那邊等我們,說要送我們一程。」
載他們回去的,是來時的船。只是來時有萬人,而今卻只有幾個。
上了船,無論是船艙還是甲板,都空空蕩蕩的,不似來時熱鬧。
西風站在船尾,遠眺即將遠去的海島,心中感慨萬千。
後面的腳步聲沉穩有力,緩緩而行,停在她一旁,和她一起遠望那被夕陽餘暉包裹的小島,說道:「花之國很美。」
西風笑道:「身為國君自賣自誇,好像不太好吧。」
女帝的臉……不,鐘寧的臉已經復原,九霄神君的靈丹很有用,不但是臉,連身上被邪氣腐蝕的肌膚,都恢復了。
「花之國的確很美,是人間仙境。」百里清風感慨道,「第一任國君,一定是個奇女子,有那樣的魄力,帶著那麼多的姑娘在這裡安家。」
「嗯。」女帝負手而立,又道,「謝謝你的仙丹。」
「客氣了。」
百里清風順口應著,忽地一頓,她知道是他?那……他立刻看向西風,西風眨巴了下眼睛,沖他說了幾個字。他略一想,臉,都黑了——記得給我錢。
他為什麼給她錢,他還沒找她算帳!
他輕咳兩聲,不自在道:「舉手之勞……」
女帝見他越說越往後退,一會就不見了蹤影,微皺眉頭,問道:「他怎麼了?」
西風說道:「不好意思了吧。」虧得他還號稱喜歡過八百個小仙女,實際跟青淵一樣,連姑娘的小手都沒拉過吧。不對,青淵至少還拉過她的小手。
女帝收回視線,說道:「你真的不要那十箱金銀?雖然那是女妖許諾的,但我同樣給得起。」
「不必了。」
「你救了我們花之國,這是你應得的。」
西風笑笑:「救花之國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的最後一劍,女妖是不會離開花之樹的。」
女帝沒有居功,只是說道:「你不會覺得自己白來了?」
「也不算白來,至少看到了傳說中的花之國,還有傳說中的……女帝。」西風揚起右手,看著那手腕上的金手鏈,「而且你看,我至少還有一根金手鏈,可以買很多肉包子。」
女帝默然片刻,終於一笑,似冰山化水,見了春景:「好,他日你若要來花之國,隨時可以來。」
遠方海島,突然綻放光芒,連遠離海島的人,都被那強光刺了眼。
兩人同時往那邊看去,只見一棵參天巨樹聳立島嶼之上,葉如燈盞,突然飛向海岸方向。像是一束煙火,在天穹綻放,滾滾落回人間。
那束「煙火」足足飛散了一刻,才漸漸平息。
女帝擰眉看著那些飛走的光束,卻不知道是什麼。西風也不知道,但遠在海面,她已聞到陣陣花香。她忙開了天眼往巨樹的方向看,這一看,就看見巨樹已經枝繁葉茂,條條枝幹,點綴了點點花苞。
「等你返航的時候,說不定,花之樹就要開花了。」
女帝微怔,看著那在海上的唯一島嶼,她看不見那棵樹,但是她能想像得到,開滿花朵的母親之樹,是何等壯觀美麗。
船行進的海面風平浪靜,遠處不知是什麼東西掀起了波浪,看著兇險。
正在釣魚的月兒眯眼瞧看,立刻站起身說道:「那海怪又出現了,我們去抓點心吃吧!」
小火斜睨瞧之,握著魚竿說道:「我吃魚就好。」
「那我抓回來給你吃。」月兒說罷,就化身一團黑霧,朝那覬覦大船的海怪飛去。
不多久,遠處海面就掀起更大巨浪,再過片刻,就安靜了下來。
西風趴在欄杆上說道:「不錯啊,小火,有姑娘養你。」
小火手中的魚竿一抖:「我才不會要一個小姑娘養我。」
「可月兒的確有要養你架勢啊。」西風笑道,「要不,你就做她的大妖怪吧。」
「……你竟然拋棄我!西風你混蛋!」小火扔下魚竿,跑到青淵肩上,指著西風說道,「青龍大人,西風說她要把你送給海怪吃掉。」
青淵墨眉漸攏,問道:「哪隻海怪會這麼想不開?」
西風捧腹大笑,氣得小火跳開他的肩頭,不願再和他們說話,不按常理說話,它要被氣死了。
「轟——」
浪花高飛,沖上護欄。月兒抓著海怪的兩根長鬚跳到欄杆上,震得船身搖晃。
西風抓著青淵的胳膊穩住腳步,笑道:「月兒果然給小火帶點心了。」
小火還沒來得及反駁,月兒就道:「倒不是這樣。」她拽著海怪長鬚說道,「來的時候我吃了一隻,邪氣滿滿,但現在抓的這隻,卻沒了那股邪氣……對,就跟那隻女妖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如今沒有了。」
青淵說道:「它們被女妖魔化了,女妖一死,它們也恢復了原樣。」
女帝也說道:「平日海怪從不會襲擊船隻,有時候風浪太大,還會為我們護航。看來,果真是女妖的緣故。」
「那我放了它們。」月兒鬆開爪子,那海怪立刻回到海底,它朝它們大喊道,「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吃你們了。」
它貪吃,但從不吃好的點心。就是放跑了這麼肥美的海怪,有點可惜。它舔了舔唇,片刻就有條大魚被推到它面前,推得太用力,都戳到它的臉了。
「吶吶,給你吃。」
月兒抱住魚頭偏頭問道:「你吃了沒有?」
「吃了,你去抓海怪的時候,我吃了三條。」
西風低頭看著說謊的小火,都是紅毛的好處就是,哪怕臉紅也看不見。她笑笑,又抱緊了青淵的胳膊,真是生蛋的好時節啊。
&&&&&
一日一夜的行船,船終於抵達岸邊。
青淵下船的時候心中沮喪,十分難過,看得西風不安,低聲問道:「不舒服?」
「不……」青淵難過道,「我果然不會暈船。」
「……」西風憤然鬆手,她再也不要理這個大笨蛋了!
她疾步往前,走到女帝一旁,見她似乎還要繼續朝前走,不禁問道:「你要去哪裡?」
女帝答道:「日常補給。」
西風一頓:「等等,所以說,你並不是特地送我們出來的?」
女帝似笑非笑:「小姑娘,你們全都是會飛的大人物,何須我們送。我只是,順帶捎你們一程。」
西風訝然。
等下,女帝變臉也太快了吧,怎麼轉眼間就變成個奸商了???
她氣道:「把我的寶箱給我!」
「晚了。」
「我要哭了。」
女帝驀地一笑,不理會耍賴的她。
雖然臉不如大殿上女帝真顏好看,也不如那張臉威嚴,但是鐘寧的臉,女帝的魂魄,卻依然能讓外人感覺出其中的威儀和魄力。
西風對美人果真沒有半點抵抗力,只好忍痛放棄她的金子。
她心生感慨,搖了搖頭,眼神亂飛之際,忽然看見一個小個子在人潮中穿過。
她不由愣神。
那個小個子她並不熟悉,但是這兩天幾乎都在一起。
「容奇?」
女帝一頓,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個中年男子,的確是已經死去的容奇。
西風快步上前,又喊了聲「容奇」。正要走過去的容奇頓住步子,回頭見是個佩劍的姑娘,當即笑道:「姑娘認識在下?那姑娘定是要買劍吧,我這裡有上好的劍,貴的便宜的,都有。」
那的確是已經死去的容奇,進入花之谷的人,幾乎都死了。他們離去時,搜過一遍島嶼,沒有活人。她還找了師兄的蹤跡,發現他還活著,但不在島上。
可是為什麼容奇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好像失憶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往這熱鬧的海岸看去,她突然發現,熙熙攘攘的人潮,似乎有不少她見過的面孔。
都是跟她在一條船上的人,還有更多不認識的,但他們身上都背著乾糧和水。
儼然是要出海的模樣。
然而沒有人登船,他們來來回回走著,似乎誰也不知道他們來這裡是要做什麼。
她不由一笑,想起剛才他們在船上時,那花之樹向岸上飛去的光束。
被女妖操控吸食了凡人血魄的樹,在女妖死後,血魄仍在樹中。它沒有留下來,而是以一個大地母親的力量,將他們復活了。
哪怕被女妖那樣傷害折磨,明明可以用凡人的血魄來恢復,但她還是將血魄還給了無辜的人。
這就是神樹跟那女妖的不同。
神樹,是真正的母親。
「姑娘,你到底買不買劍?」
西風朝那有些不耐煩的漢子一笑:「不買。」
容奇臉色一變,收起肩上的東西,罵道:「那你喊我做什麼,有病。」
被罵的西風看著罵罵咧咧離開的容奇,一點都不生氣。女帝此時也發現了他們復活的事實,她找尋四下,神色落寞:「她沒有活過來。」
西風知道她說的是鐘寧,那個為了掩護她離開,將身體作為容器,獻給女帝魂魄的人。她想了想說道:「她跟別人不同,她的魂魄不是被樹所食,而是被女妖所毀,所以……」
女帝輕輕點頭。
君臣十餘載,她希望她能活過來。
哪怕是要她以命來換,她也願意。
只願再看她一笑,英姿颯爽地站在高臺之上,漂亮的面龐浸染著晨曦。
可惜已經不可能。
她心中失落,目光在人群中流連之時,看見一個佝僂婦人,正站在岸邊,怔怔看著海域。
她愣了愣,快步穿過人群,朝那婦人走去。
人已經走到近處,婦人仍沒有發現,直至她彎身說話,她才回頭。
「老人家,你可是要出海?」
背已佝僂的婦人略有遲疑,說道:「是啊……」
女帝問道:「出海做什麼?」
「找我的女兒。」
「那巧了,我這艘船,就是要出海的,可以載你一程。」
婦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真的?你說的可是真的?」
「嗯。」女帝伸手扶她,扶住這滄桑堅韌的母親。
風輕撩,袖子輕飛,「鐘寧」手腕上的一朵紅雲印記,落入了婦人的眼中。
婦人猛地一愣,眼中凝了二十餘年的風霜,似在瞬間消散了。
淚珠輕灑,滾落在這滾滾紅塵中。
「笑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25 PM
第七十三章 池中魚(一)
夕陽漸沉,沉入遠處的海面,像牽著一支畫筆共沉,畫下一筆重墨,描黑夜色。
西風站在岸邊朝那遠去的船揮手,直至它與斜陽一起不見,也沒放下手。
百里清風禁不住暗歎,什麼邪祟,這樣有情有義的姑娘,怎麼可能是邪祟。哪怕女帝的船都已經遠走半刻,對方根本看不見了,她還在依依不捨地送別。
夜色將落,西風終於放下手,摸了一圈金手鏈,說道:「我的鏈子在夕陽底下真好看。」
青淵點頭:「嗯。」
「……」百里清風瞥了他們一眼,這兩口子到底是什麼人吶。他搖搖頭,說道,「好友,已經送上岸了。」
青淵微頓,西風忙問道:「你要去哪嗎?」
「要回一趟九霄。」青淵說道,「很快就回來,你要乖,等我回來。」
西風此時才確定,他們兩人在矮崖上說的話,果真是有關神界的,而且是跟女妖有關。
這倒也不意外,畢竟女妖是魔夜所養,而且能克制神界,兩人謹慎起見,回九霄一說,也是需要的。
她點點頭,看著青淵說道:「我等你回來。」
青淵彎身耳語:「回來給你帶一捧花。」
西風一笑:「好啊。」
百里清風彈了彈耳朵,他怎麼聽見好友說要摘花給她?他的花園該不會又要遭殃了吧,跟上回一樣。
那他是不是又可以收穫一封來自龍神的請柬了?
青淵見岸上已經掛起了燈,是時候要走了,他不放心地對小火月兒說道:「你們要照顧好西風。」
小火點頭:「放心吧青龍大人,沒有人會想不開敢打西風的注意的。」
青淵又看了西風一眼,怕她闖禍,怕她又惹上大妖怪。
「走了,好友。」
「哦。」
人影忽閃,就不見了青淵和百里清風的蹤跡。
西風望向天穹,什麼都看不見。她收回視線,說道:「走吧,去找點好吃的。」
她抬起手腕,看著上面那金燦燦的手鏈,她要多看幾眼,一會就要進當鋪變成白花花的銀子了。
不跟女帝拿十箱金銀,好像真的很虧啊。
她歎了一口氣,突然人群中傳來嘈雜聲,像是有人在那邊追逐。她剛抬頭往那看,就見一個人影衝了過來,狠狠撞在她的身上。
站在岸邊的西風一個踉蹌,差點掉進海裡,還好她身手敏捷,迅速偏身躲閃。那直接衝向海面的姑娘一個反身,抓住她的手腕,將原本就沒站穩的西風猛地帶入水中。
「砰——」
巨大的水花濺起半空,小火都懵了神——完了,青淵剛說完要照顧好西風,這會她就落水了,這是找打的節奏啊!
「西風!」
小火正要跳進水裡,就被月兒抓了耳朵一把扯了回來,扯得它耳朵劇痛,撲通跪倒在岸邊。
「你忘了你怕水啦,還往裡跳。」月兒挽起衣袖大聲道,「讓我來!」
捂著耳朵跪地的小火哆哆嗦嗦看著那跳進海裡的小煤球,大叫:「你等……」
可是月兒已經噗通跳進了海裡,還濺起了一點小水花。
「……」只是個拳頭大的煤球,到底要怎麼救人!小火「砰」地變做巨獸,伸出爪子將她們全都撈了上來。
正在岸上觀望的眾人瞧見那參天巨獸,驚叫著四處亂竄,轉眼岸上就沒人了。
西風趴在地上吐了兩口海水,又腥又鹹,她瞧瞧那已經昏迷的姑娘,拍拍她的臉:「喂、喂。」
那姑娘緊閉雙眼,嘴裡不斷冒出海水。西風壓了壓她的心口,逼出幾口水,再探她鼻息,活蹦亂跳的。她鬱悶非常地盤腿坐在她一旁,擰著自己濕噠噠的衣裳瞧她,瞧了半天好像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她立刻站了起來:「走,小火月兒。」
「咦?」月兒也擰著衣袍上的水問道,「你不救她?」
「哇,我還沒找她賠錢就不錯了,她把我撞進海裡,撞得我胳膊腦袋現在還在嗡嗡作響。」
月兒一頓,撓了撓腦袋,問道:「胳膊怎麼嗡嗡作響?」
「……不要深究這些細節。」西風拍拍兩手說道,「快走,別被別人說我們將她推到海裡,訛我們的錢。」
「等等,西風。」小火的神情無比肅穆,仔細看清楚後,不由化作小老鼠,拉著月兒往後急退十步,這才伸爪指她的手腕,「你、你的金手鏈……不、不見了。」
西風重重地「嗝」了一聲,抬手一瞧,手腕上光禿禿的,比和尚的腦袋還要禿,哪裡有什麼金手鏈。
她目瞪口呆,顫顫地摸了摸手腕,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
「小火!」
小火一個哆嗦,把月兒推到前面,探了腦袋舉起爪子說道:「我撈你的時候真的沒有碰你的手,胳膊都沒碰!不是我鉤沒的!」
西風跳過去要抓它,早有準備的小火立刻轉身飛奔,逃離了現場。西風怒道:「月兒!抓它回來!」
月兒也打了個哆嗦,它要是說個「不」字,估計就要被她當點心了。
「我這就去追!」
西風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我的手鏈……我的金手鏈……」
不見了,美美的金子不見了。
她差點哭出聲,早知道就該要十箱金銀的。
不對,剛才明明在,從海裡爬上來就消失了,難道是墜海了?
她忙爬回去在岸上往水裡撈,這裡是船停泊的地方,水頗深,就算是兩個她跳下去,也夠不著水面。
金子不會浮起來,很有可能掉到水底去了。
「小火——月兒——」
可是那兩個手長的小傢伙已經跑遠了。
她要氣哭了,要氣炸了。
西風轉身抓住那昏迷的姑娘的衣領,怒道:「你給我醒過來,賠我金鏈子!賠我錢!」
那姑娘生得細皮嫩肉,和她猛烈撞擊,又遭水嗆,這會是真暈死過去,沒有要醒來的兆頭。西風憤然起身,懷著悲痛的心情將她扛起,準備找個破廟先綁了她,等她醒來,再讓她賠錢。
她的衣著光鮮,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女兒,這點銀子應該賠得起。
再一次錯失了金子的西風悲痛欲絕,扛著這姑娘往鎮上走去。到底是誰家的倒黴姑娘,要往海裡跳,連個家丁都不帶。
「姑娘請留步。」
西風頓住步子,偏身瞧去,只見那邊站了六七個漢子,個個身形剽悍,衣著也一樣,看樣子像是出自一個大宅的護院。
她轉了轉眼,微笑問道:「這是你們家小姐?你們來帶她回去的?」
為首那人說道:「我是羅家的管家,你肩上的那位姑娘,是我家小姐,還請姑娘將她交出來。」
西風立即說道:「行啊,你們賠我的金手鏈,我就把人還給你們。」
管家擰眉瞧她:「我們為什麼要賠你金手鏈?」
「因為我的金手鏈被你們家小姐弄丟了,掉進了大海裡。要是你們不想賠也行,去海裡幫我撿回來也可以。」
橫豎她只要她的金手鏈,哪種方式都行。如果小火月兒在這,她也不用費這個勁了。
管家輕笑:「看來你跟周秀才是一夥的,想拐走我家小姐,還要訛我們一筆錢。」
西風打量了他們幾眼,說道:「什麼周秀才,什麼一夥的。你們看起來,也並不是什麼羅家人,她也未必是羅家小姐。一切等她醒了再說吧,告辭。」
她說完就走,還沒走幾步,就被這些自稱是羅家人的家丁攔住。
「你休想帶走我們家小姐!」
早就窩了一肚子怒火的西風冷眉一挑,掌風圈地自掃,自畫成圓,口中咒術也隨之停下,無數海水小人從海裡冒了出來,爬上岸抱住大漢們的腿,嘰嘰喳喳像一堆小麻雀。
那些漢子沒見過這種邪門歪道,嚇得驚叫抖腿。
西風瞥了一眼手忙腳亂的他們,輕笑一聲,扛著那姑娘遠去了。
她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鎮上,背上的姑娘跟她的體型差不多,背了一路,幾乎要將她的腰壓斷。她進了客棧就趴在檯面上,有氣無力道:「給、給我一間房。」
掌櫃說道:「姑娘要什麼房,我們這裡有天字號的一等房,地字號的……」
快要累死的西風一拍桌子,說道:「給我最便宜的!一樓的!」
「……」
火速入住的西風將那姑娘放下,立刻去澡房那洗了個澡,回來時還捎了一盆水,給那姑娘也擦拭乾淨。
姑娘的年紀跟她大致相同,面龐清秀,可見溫柔。她的膚色白皙,可見出身自好人家。
西風不大發愁她是否能賠得起錢了。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西風再次發愁起來,端了水去外頭倒了。水還沒倒乾淨,她就聽見房裡頭有動靜。她立刻回到房裡往床上看,那姑娘竟然醒了。
房間窄小,她幾步就蹦到了那姑娘面前,笑盈盈說道:「你醒啦。」
姑娘滿目迷茫,抬眼看了看她,見她不似壞人,沙啞著嗓子問道:「姑娘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
撞人下海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是誰???西風為了順利拿回金手鏈,忍了怒氣,繼續微笑說道:「你要跳海,結果把站在岸邊的我給撞了下去。是我救了你,還把你帶到了客棧。」
姑娘晃了晃腦袋,仔細一想,似乎的確是發生過這麼一件事:「對不起姑娘,對不起姑娘,是我太著急了,當時有人在追我,我本來以為前面有路可以逃走,結果人太多沒看見是海,更沒想到把你撞下去了,對不起對不起。」
西風受不了別人總跟她道歉,更何況還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她抬手說道:「別道歉了,我不生氣,就是有一件事……你大概要賠我錢。」
姑娘小心說道:「我沒錢……一個銅板都沒有。」
西風眉眼一跳:「那可以讓你的家人來賠,不多,就一條金手鏈,看你的穿著,你家肯定賠得起。」
姑娘不由遲疑,沒有立刻出聲。
西風想到那管家說的話,忽然覺得他說的未必是假話,這姑娘該不會是跟那什麼周秀才私奔吧,這戲碼可不少見。
「姑娘你住哪?姓什麼?」
姑娘略有猶豫,但對救命恩人還是如實答道:「南臨巷,姓羅。」
羅?西風更加肯定了她的猜疑,這姑娘只怕真是跑出來的。等她問了全名,等會去打聽打聽那羅家,是不是真有這麼一位千金,又發生了什麼事。
「羅什麼?」
「翠花。」
西風用力眨巴了下眼,差點跳起來:「你叫什麼?」
姑娘重複道:「翠花,羅翠花。」
西風真的跳了起來:「你別告訴我你小時候有個鄰居叫孫芊芊!」
姑娘詫異:「你怎麼知道?」
「!!!」
老天,這麼巧,妖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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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真・翠花上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30 PM
第七十四章 池中魚(二)
翠花姑娘發現她說出自己的真名後,那姑娘就一直鬼鬼祟祟地看她。她想了良久,突然憋紅了臉,低頭絞著被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名字土得很,惹人笑話。」
這名字何止是土啊,簡直是土得掉渣。西風哭笑不得,天下之大,偏偏是有這麼巧的事。她無奈地看著這翠花姑娘,說道:「前不久孫家姑娘中邪,恰好是我幫孫家捉的妖,聽她提起過你。」
翠花姑娘忙問道:「芊芊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這就好,這就好。」羅翠花一連念了好幾句,才道,「爹娘知道這件事後,也去信問了好,本該要去看看的,但恰逢朝廷選秀,我也成了良人,沒去成。」
西風了然,國君選秀,充實後宮是月國每三年便做一次的事,原來不知不覺現在已經是第三年。被選中的姑娘被稱作良人,在八月初隨太監入宮,選為嬪妃。
要是沒有被選為妃嬪,還可以去太子東宮,要麼就是諸王王府,最慘的,就是什麼都選不上,只能做一輩子普通宮女,臨老了放出去。
在朝廷來領人之前,良人是不能隨便亂走的,而且好像明日就是八月初一了……
她瞧著這翠花姑娘,問道:「你該不會是……逃出來的吧……」
「是。」
竟然沒否認!西風訝然:「我救你上來的時候,當時有個自稱是羅府管家的人,領著一堆下人要接你回去,結果……」
「結果?」
西風悲痛道:「結果我揍了他們一頓……」
翠花姑娘一笑:「姑娘你真大膽,我羨慕你這樣的人,很厲害。」
西風對這讚譽是一點高興的心思都沒,她又想到一個不太妙的問題:「能做良人的話……你爹是官?」
翠花姑娘點頭說道:「是個七品小官。」
那也是官,西風可不願意得罪官府的人。要知道朝廷官方認定的捉妖門派是靈殿,連國師都師出靈殿,所以對朝野無門無派的捉妖人略有所打壓,她無門無派獨來獨往,偶爾見到官府的人還要心頭一揪,生怕被盤問。
現在她將人家七品官的姑娘給擄走了,這要是人家有心給她定罪,可不是難事。
西風捉住她的手腕,說道:「我這就送你回家!」
「姑娘……」翠花姑娘的眼淚忽然湧上眼眶,「咚咚」就掉了兩滴,「我還要去見周郎,現在不能跟你走。」
「周郎是誰,那個周秀才?」
「是,我們兩人青梅竹馬,彼此有意。如果不是當年他的祖母過世,他守孝去了,我們也已成親。誰想今年朝廷選秀,我也要入宮……誰知道我是否會被選為妃嬪,就算不能,也要留在宮裡做宮女,再出來,也要三十過五的年紀,到時候,還如何見我的周郎?」
西風心中嘖嘖歎聲,按照話本來說,這兩人只怕又是要私奔的一對才子佳人呀。自古這種戲碼就不少見,但已經被選為良人,馬上要進宮了。她這一跑,羅家也要被朝廷問罪。
追求天荒地老相守一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但私奔可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她沒有問那周秀才是何人,想了想她也沒權力送翠花姑娘回家。送她回去,錯過了那周郎,她也有阻攔有情人的錯。但是就這麼讓她走,讓她和周秀才私奔成功,那她好像間接對不起羅家。
所以什麼都不管,才是最好的辦法。
西風鬆開她的手腕,說道:「這客棧的錢我替你結了,你今晚要在這睡請便,要去找你的周郎或者回家都行。我們就當做沒見過面,可好?」
「多謝姑娘。」翠花姑娘感激涕零道,「我定不會忘記您的恩德。」
西風擺擺手,說道:「我走了。」
「我也走,我和周郎約好了子時在郊外見,只怕要趕不上那個時辰了。」
「好,就此道……」西風看了一眼夜色,明日初一,今晚月亮沉寂,她一個人趕夜路去郊外,且不說有壞人,就怕有吃人的妖怪跟著。
畢竟細皮嫩肉的姑娘是妖怪的絕佳美食。
她頓了頓,說道:「我送你過去。」
小鎮的郊外,有一條很長的河流。西風遠遠就看見那河岸上,站了一個人,河邊還停了一艘船。
果然是要私奔啊。
翠花姑娘看見遠處那人,疾步跑了過去,撲到那人身上就說道:「我來晚了,你等了很久吧。」
已經過了子時,她當然是來晚了。周秀才抱住她,溫聲說道:「等到了你,就不會覺得久了。」
西風遠遠看著兩人,真是郎情妾意,能丟下一切榮耀離開的確是要有很大的決心,說不出是對是錯,但都跟她無關了。
那相擁的兩人情意綿綿,難捨難分,西風眼見他們就要一起私奔夜逃,暗暗想了一下要不要給他們送禮金。
應該……不用吧。
將翠花送到了這,她也該走了,橫豎沒她什麼事。西風輕輕哼起歌來,想青淵了,想小火和月兒了,也想客棧的床了。今晚應該沒有美夢做了吧,畢竟青淵不在,而且……
「再見,小翠,你進宮後,要自己保重。」
「別了,周郎,你也要好好繼承家業。」
緊擁的兩人驀地鬆手,彼此淚別。還在苦惱禮金的西風一頓,看著兩人愕然:「等等,你們不是要私奔???」
這是唱的哪一齣!
說好的秀才拐走千金的戲碼呢???
這千辛萬苦見上一面就是為了鄭重別離?
翠花姑娘搖搖頭,抹去臉上淚痕,說道:「私奔?我們如何能棄家人於不顧。良人逃跑,官府要究其家人罪責,重者坐牢。我怎能這樣自私,做出不孝之事。」
「……所以你們見面只是為了道個別?」
周秀才此時說道:「多謝姑娘仗義相助,才讓我和小翠見上面,鄭重道別。小翠,若你有幸沒有封妃,也沒有入王府,我會等你十八年,等你出宮,再續前緣。」
翠花姑娘不禁落淚,又埋首在他胸膛前:「周郎……」
「……」西風瞧著這兩個不按話本走的才子佳人,瞠目結舌了半天。
一般戲碼不都是才子勾搭佳人然後什麼都不管不顧,丟棄兩邊年邁雙親,眼裡只有愛情,沒有親情地逃離,從此過上沒有任何牽掛,幸福的日子?
這兩人怎麼就不走尋常路了???
「小翠。」
「周郎。」
兩人再三淚別,翠花姑娘終於決然轉身,抹去淚珠,不再看她的周郎一眼,對西風說道:「夜深了,路上沒人,能否請姑娘送我回家。」
還在愣神的西風回過神來,又看向那背身緩步離去的周秀才,還是覺得沒能徹底回神。
竟然就真的分開了?周秀才真要等上十八年,等他的小翠出宮?
她想到自己剛才的猜疑,就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沒想到你不是要跟他離開這,我以為你們會丟棄家人走。」
「我們怎麼能做那種不孝的事。」翠花姑娘輕輕搖頭,說道,「誠然我們願永世相守,但如何能為了兒女私情而棄家人於不顧。若彼此有情,歷經十八載不滅,那既可保家人安康,又能白頭到老。」
西風看了看她,本以為是個脆弱不懂事的姑娘,沒想到遠比她想像中要理智和堅強。
翠花名字雖俗,但絕對是個懂大義的姑娘。
可惜就要入宮了,運氣不好的話,還要做妃嬪,入東宮,入王府,一層一層被刷下來,才是宮女。
對別人來說被刷是慘事,但對翠花姑娘來說,卻是天大的好事。
就怕不想當妃子的人當了妃子。
西風竟憂慮起來了,可也沒有辦法幫助這對有情人。
回去的路上翠花姑娘跟她說了許多往事,從搬到南臨巷,跟住同一條巷子的周秀才認識開始說起。起先是冤家,後來漸漸長大,漸漸瞭解,直到他去遠方遊學,一年後回來,月下再見,才明白這一年來心中牽掛著彼此。
簡單又純粹的感情娓娓道來,讓西風覺得平凡很好,不需要轟轟烈烈。
只是一想到十八年,凡人的十八年,西風就覺得揪心。
從郊外走回鎮上,翠花姑娘一直在說,聲音越說越低。天越來越亮,眼見已要黎明,她的嗓音也越來越喑啞,直至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站在原地埋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幾欲落淚。
她的影子被朝陽映得纖瘦細長,人看起來也嬌弱無比,背影寂然。
「姑娘……能否拜託你一件事……」她抬眼看她,眼底有淚,「拜託你,等我進宮後,替我告訴他,讓他不要等了。十八年太長……太長了……」
西風怔神,她以為她不知道,十八年很長。
明明剛才說得那樣輕鬆。
原來都是在演戲。
那那個笑著說等她的周郎,在轉身離去時,是不是也紅了雙眼,又回頭悄悄看他的小翠?
「我答應你,會告訴他的。」
「謝謝。」
朝陽已升,到了官府來接良人上車,趕赴京師的時辰了。
西風看了一眼那刺眼的朝陽,不知為何,她又想青淵了。相守難,別離易,所以要珍惜眼前人。等青淵回來,她一定要親他一口——就算是變南風也要親。
兩人剛走到南臨巷口,就聽見巷子裡有喧鬧聲。她下意識攔住翠花姑娘,躲在巷口牆壁往前探頭看去,只見那掛著羅府牌匾的門前,站滿了人,還有一輛大馬車。
「你在這等我,我先過去看看。」西風又道,「不要出來。」
翠花姑娘忙貼牆躲好,不知家門口發生了什麼事。等西風走了一會,她才想起來,這個時辰好像是官府來接良人的時辰了。
她想著,急忙往那悠長的巷子走,想追上西風。但西風的腳步很快,等她從巷子出來,西風已經到了羅家的大門口。
在羅府門前站著的人,都是官府的人,那為首說話的人聲調粗狂,似乎很是著急:「羅大人,不是下官為難您,只是朝廷有朝廷的規矩,你們若是不將良人交出來,就別怪下官據實稟報了。」
那被責問的羅大人面色焦急,額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不能說女兒跑了,也不能說女兒不在,急得平時利索的嘴巴都說不出話來。
西風往前擠了擠,正要說話,突然見昨日那羅管家大叫一聲,引得眾人齊齊朝他看。他一急,結巴道:「她、她……就是她……」
西風朝他訕笑,對對對,她是綁了他家小姐,這不,她將人送回來了。她還沒開口,左右胳膊就被官差抓住,直接往車上推,邊推邊道:「羅家小姐你可算是出現了,快上車吧,誤了時辰大家都要沒腦袋的!」
「……等等,我不是翠花!」
「什麼?你不是?」官差一頓,看向在發怔的羅大人,「這不是您家閨女?」
羅大人跟西風大眼瞪小眼著,想到女兒可能已經跟那周混蛋私奔去了,說出實情就要掉腦袋,他猛地一個激靈,說道:「她就是我的女兒啊,翠花,乖,不要鬧脾氣。」
西風目瞪口呆,蹬著腿大叫:「我不是翠花!我不是翠花!」
奈何已經晚了,官差將她塞上車便道:「快走,去京師了。」
西風哀嚎道:「我不是翠花……不是……」
羅大人心驚膽戰地看著遠去的馬車,剛抹了抹汗,就見自己的女兒不知所措地站在家門口,他一愣,見女兒拔腿要去追車,冷汗瀑泄,大叫:「小翠!你站住!」
他上前一把拽住女兒,看著遠去的馬車,懊惱地跺跺腳,但馬車已經追不回來了。
羅大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重重歎了口氣,天意啊。
這會追上去說那不是他女兒,是欺君,死罪;等那姑娘去了皇城,身份揭露,也是欺君,又是死罪。
橫豎都是死。
這可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34 PM
第七十五章 池中魚(三)
莫名被押上車的西風覺得自己上賊車了,她瞅瞅滿車的姑娘,全是漂亮的小仙女,個個珠圓玉潤,貌美如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些官差相信她就是翠花,一定是因為她也是個美人。
一定是。
這麼一想……也沒法開心啊。
她沒有吭聲,就等著今晚去驛站歇息的時候,趁機逃走。
不過她逃走後,真翠花姑娘可怎麼辦。
西風陷入沉思,她瞧著這車上的七個姑娘,笑得儘量和善,問道:「小姐姐們是從哪裡來的?」
眾人瞥了她一眼,眼神有躲避的,有不屑的,有不滿的,就是沒一個人回答。
西風又道:「不知道去京師要幾天,小姐姐們知道嗎?」
「呵。」一個姑娘輕笑,「要幾天我不知道,但若不是等你,定會早一個時辰到。」
旁邊那姑娘說道:「大家以後進宮都是要做姐妹的,不可生隙。」
「對呀,以後進了宮,不管是做妃子還是做宮女,最親的還是同一個地兒出來的人,我們不要窩裡鬥。」
西風瞧著她們立刻姐妹情深起來,還拉了她的手要義結金蘭,這簡直比她剛上車時還要懵。
氣氛怎麼就突然變了。
她想青淵了,想念不彎彎繞繞的他,雖然總是被他氣得猶如煙火炸飛,但她還是更喜歡跟青淵待在一起。
不知道他在九霄怎麼樣了。
馬車輕顛,路途遙遠,被真翠花姑娘折騰了一宿的她打了個哈欠,真睏,還是睡一覺再說吧。
路悠長,夢悠悠,西風倚在車廂上,昏睡了過去。
夢裡有青淵,還有一堆的桃子,又大又甜……
青淵在挑揀桃子的時候,百里清風已經找了他好幾個地方,從各個神君家裡找,再找到龍殿,找到杏花林,最後想到他該不會是來了蟠桃林,到了那,果然見他在那,頓時哭笑不得。
「好友啊——」他跑到好友跟前,無奈道,「你怎麼在這?」
「咦?」青淵不解道,「回到九霄,我只待三個地方,家裡、杏花林、蟠桃園,好友,你忘了,你不關心我了。」
「……」哇,他還好意思怪他,百里清風要被他氣死了,「好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要準備準備跟一眾帝君解釋清楚花之國的事,你竟一點都不著急。你先跟我說說,準備如何跟他們解釋,一句話說得不對,就要牽扯出一堆的麻煩事了。」
「等等,等我挑好桃子。」青淵將桃子一一挑揀出來,分出了兩批,一個一個看得仔細,「小的等會吃掉,大的留給西風。」
百里清風真想把桃子全都丟出去:「好友……」
「我去過了。」青淵淡然說道,「我去了長源帝君的大殿,他說身體抱恙,不見我。」
「……方才我還見了他,活蹦亂跳的。」百里清風頓時明白了什麼,緊皺眉頭說道,「上回明明已經是一派祥和的局面,沒想到他的心裡,還是對你有間隙。這樣的大事他都不見,他到底要做什麼。」
「因為女妖最終克制的是我,而不是神界,所以他並不在意。」青淵看著手上的桃子,圓又大,沒有一點棱角,「他的心底,大概還希望能再出現那樣一隻女妖。」
百里清風怔愣:「簡直……簡直是蠢鈍如豬!」
青淵搖搖頭:「好友,豬還是很厲害的,不要侮辱豬。」
「……」他是在罵長源帝君連豬都不如?罵人不帶個髒字,果然是他相識多年的好友。百里清風暗暗唾棄長源帝君,心底倒是有些小慶倖,畢竟長源帝君不當一回事的好處就是——西風不會被連帶追究,鬧出大事來。
女妖既已死,魔夜再難養出那樣一隻女妖來,那暫時來說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而今好友重新出現在六界,魔夜也沒有辦法再養女妖。
他最擔心的事是西風被長源帝君發現,然後好友護她,這樣的話,好友就真的要跟長源帝君反目了。
好在沒有。
好在長源帝君小心眼又蠢,沒有見好友,將女妖的事放在了一邊,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青淵挑好桃子,將大的一簍遞給他:「好友,送給你。」
百里清風瞧著這一簍小的一簍大的桃子,沒想到他竟給自己大桃子,頓生感動:「好友,這大桃子你竟是給我的,這可怎麼好意思。」
「不要不好意思,我想去你家裡摘一束花給西風。」
「行!」看在桃子的份上,百里清風又覺好像不大好,遲疑說道,「我收大桃子好像不太好。」
青淵略微思索,將小桃子塞他懷裡:「既然你為難,那這簍給你,好友,你真是個好人。」
「……」
青淵抱著竹簍走了幾步,見他不走,又道:「走了,好友,我們去摘花吧。」
「……好友,不如,我們絕交吧。」
「為什麼?」
你自己猜!
百里清風怒抱竹簍離去,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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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古道,建了七十餘年的驛站在小道上孤零零地佇立,供路過的官家人歇腳。
西風一行人約莫有十九人,大半都是護送她們進京的官差。
西風進驛站前打量了下這裡的地形,這裡地勢平坦,驛站約有三十余間房,遠遠就有人把守巡夜。她要逃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等夜裡眾人睡著,便能逃走了。
那送良人入京的官差見她總往這四下觀望,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彼此會意——這姑娘,怕是想逃。
送良人入京不是件簡單的事,畢竟這些姑娘運氣好的話,是能做妃子的,伺候得不周到,回頭要找他們算帳,所以有什麼要求他們都儘量滿足。
然而如果跑了一個良人,他們就是殺頭的大罪,這比得罪她們的後果更嚴重。
等安排她們都住下了,那兩個發現苗頭不對的官差就尋頭兒說了。
頭兒一聽,嚇出一身冷汗來:「那姑娘是羅家姑娘對吧,說自己不是羅翠花,還妄圖逃走的姑娘。」
「對對,就是她。」
「瞧這模樣,她是打算等會逃跑啊。」頭兒略一想,冷汗繼續往外冒,思前想後,說道,「那姑娘雖然生得好看,但行為舉止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父親也只是個七品官,應當給不了公公們錢財,無法上下打點。」
進了後宮沒有門路,別說做妃子,可能連第一輪都過不去,要被刷下來。
他想了想,說道:「只能讓她一路睡著去皇城了。」
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盯上的西風吃完驛站送來的晚飯,填飽了肚子就回房裡,和其她良人一起躺下,準備睡到半夜就跑。這裡離皇城不過兩天的路程,她可拖不起。
她閉上眼佯裝睡覺,這一閉上,就睜不開了,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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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好桃子、搜刮了百里清風一個院子花草的青淵打算回去了,他一手抱著竹簍,一手拿著快將他淹沒的花束從神殿走出來,回頭要跟好友道別,誰想剛走出來,背後大門就「砰」地緊閉,還被好友用靈力封了三層。
「不送!」
「哦。」青淵環緊手上的花,說道,「好友,下次花開我再來。」
「……」還能不能有點良心了!我這花是送給我的小仙女的不是讓你拿來送給你的小媳婦的!百里清風堵著自己大門口,生怕他又跑進來搜刮他的花。
過了一會門外無聲,他才打開一條細縫,這一瞧,發現他還在外頭,他登時嚇了一跳。等了許久的青淵見了他,說道:「我還沒有跟你說謝謝,好友。」
百里清風要哭了:「不需要,你走吧。」
「哦。」青淵又道,「我走了,好友。」
「好好好。」
他又等了半晌,確定這回他終於走了,百里清風才打開大門,想吸幾口氣舒緩舒緩。門一打開,卻見門前躺了十幾個個頭十分大的桃子。
每一個桃子都水潤香甜,在門前靜靜躺著。
他頓了頓,蹲下身默默撿桃子。
真是……直接送他不就好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輕咳一聲,對,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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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花,小花你醒醒?」
正做著美夢的西風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一張清秀的面龐,那姑娘是跟她同乘一輛車的,她揉揉眼,問道:「什麼時辰了?」
「卯時過半了。」
「這麼晚了?」西風驀地坐起來,沒想到一睡就過了半夜,這都大清早了。
「你也知道晚了呀。」姑娘耐著性子說道,「你都睡了兩天了,要不是官差說你沒事,我都要以為你……」姑娘輕輕將翹起的髮絲抹服帖了,說道,「你也趕緊收拾一下吧,這馬上要到宮門口了,別還沒進門就被人擋了,那可就丟人了。」
西風詫異,什麼?她睡了兩天?宮門?進去?
她慌忙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這一看,可不得了了。
寬敞街道馬車往來,兩旁小販各自做著生意,行人絡繹不絕,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樓臺畫閣,茶坊酒樓,這種熱鬧富貴的景象,分明就是皇城。
她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跌坐回座位上,腦子空白。
完了,她該不會是真的要進宮了吧?
她可不想做什麼妃子,她可是有龍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39 PM
第七十六章 池中魚(四)
皇宮外城方圓占地約三十餘里,不許百姓隨意進入,官道兩旁栽種柏樹。皇宮正門前排有五座大門,每座大門的兩對銅環都是瑞獸圖案,瑞獸樣貌兇猛,守衛著這皇宮大殿。
已經沒有辦法脫身的西風目有絕望地跟那瑞獸大眼瞪小眼,門一開,她就要入這皇宮殿內了。
按照規矩,眾良人由偏門入內,不得走正門。
此次的良人約有兩百餘人,個個都是地方上精挑的姑娘,西風夾在裡頭跟著她們一起進去,倒是想起了在花之國的時候。
最後走得匆忙,都沒有好好看看花之國。
恍惚間,她們已經由太監和護衛領進宮門,朝著良人暫住的地方走去,等著被層層挑選。
先是聖上挑選妃嬪,餘下的由東宮太子挑選,再剩下的,賜婚諸王王府,最後還是沒著落的,就要去宮廷各處任職,也就是俗稱的宮女。
西風抬眉向四下瞧看,她原以為皇宮會比別處晦暗,沒想到非但不會,反而一派明淨,並不見一點陰暗之色。
良人入宮,先暫居聽雅閣。
為了避免良人初初入宮不懂規矩驚擾聖駕,所以聽雅閣離皇帝所住的宮殿甚遠,要想來個「偶遇」,是不可能的。
西風倒想看看月國皇帝長什麼樣,沒理由魔王妖王女帝都見過,偏是沒見過一個人間男皇。
但機會渺茫,太監將她們各自安排在房間後,就道:「除了平日的禮儀教導,煩請各位主子不要離開這院子半步。」
房間是一人一間,飯菜是三餐送到,洗漱有宮人端水來,梳洗也是由宮人提水上滿房裡的大澡桶,一切都能在這房間裡辦成。
「舒服的牢籠啊。」西風躺在鬆軟的床上,感歎著頹然人生。躺了一會覺得腰疼,這床實在是太軟了,軟得腰骨都沒有可託付的位置。
她翻了個身,從懷裡摸出那面小鏡子,依舊是不見紅寶石,不過也虧得它還完好無損,畢竟它歷經了種種災難,比如青淵的千斤碎抱。
金子都壓碎了,胸也被壓平了,可鏡子卻完全沒事。
果真是一面有前途的鏡子。
西風前後左右翻看,摸摸光滑鏡面,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堂堂的龍神為什麼偏偏是選了面鏡子來封印自己?這可一點都不男子氣概。
她又翻了個身,第一次認認真真看這面鏡子。
鏡子並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不過她轉念一想,青淵做事向來無常理,或許只是早上起來突然想到——不如封印自己玩吧,於是順手拿了桌上的鏡子。
這個解釋用在別人身上可能不成立,但用在青淵身上,就完全合理了呀。
西風找到了這個合理的解釋,這才心滿意足地將鏡子塞回衣服裡。
估摸是良人們已睡,聽雅閣四周靜悄悄,就連聽雅閣外面,也十分安靜。靜得可聽銀針墜地的聲音,還有飛鳥掠過高空的動靜。
這皇宮,真是靜得讓人覺得害怕。
西風蜷了蜷身,在一通胡思亂想下,悄然睡著了。
……
「娘,天地分六界,那人間是什麼地方呀?」
「是個很乾淨、很祥和的地方。」
「乾淨?難道我們魔界不乾淨嗎?」
年輕的白衣女子微微一頓,隨後繼續為女兒梳著小辮子,說道:「沒有人間好,人間是最好的地方。。」
小姑娘坐在凳子上,蹬著兩條小短腿,說道:「可是夜大人說魔界是最好的地方,以後五界都變成魔界,就更好了。夜大人讓我記住這句話,可娘你卻說人間最好。」
她懷中抱著個火紅的毛團,正安靜得像隻貓,任她摸著紅毛,忍受她總是踢腿的動作,溫順地窩在她懷裡。
女子手勢微顫,低頭附耳說道:「西風,娘帶你去人間玩好不好?」
「可是爹爹不讓,夜大人也不讓。」
「可是……人間裡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好玩的。」
小姑娘心癢了,她仰頭問道:「真的嗎?」
「嗯。」
女子將她抱入溫暖的懷中,要抱她去人間玩耍。小姑娘心想,人間大概真的很好玩,不然娘親怎麼總是這麼惦記。
門被輕輕推開,西風沒有看見什麼人間,也沒有看見往日熟悉的院子。剛才還抱著自己的娘親忽然不見了,卻出現了在遠處。
一柄利刃架在娘親的脖子上,迫使她雙膝跪地。母親溫柔的雙目仍舊溫柔地看向站在遠處的她,淒然一笑,紅唇微動。
長劍破喉,血濺雙眼。
「——西風,離開這裡,回人間。」
「娘——」
噩夢纏身,這個西風做了無數遍的夢本該在這裡讓她驚醒過來,可轉瞬卻見春暖花開,跪在血泊之中的娘親身下,忽然開出一朵巨大的燦爛紅花,一層一層花瓣交疊綻放,猶如花海波浪。
一切晦暗的夢境,都被這春光暖化了,沒有血,只有一朵一朵紅花,嵌在這夢壁上。
她怔神看著四面開花的牆壁,娘親已經在朝她伸手,微微笑看她,喚她的名字。
「西風——」
西風第一次不是從噩夢中驚醒,而是被這太過詭異的「美夢」嚇醒。她意識到這是在夢裡,不對勁,一點都不對勁。
她猛地睜開眼,然後看見了一張比她半身還要長的大嘴巴,正在一口一口吃著什麼。
那懸在半空,只有一個腦袋,兩隻眼睛一張嘴巴的灰色怪獸見她醒來,吸食的動作驟然停下,似乎沒有想到她竟會醒來。
一人一獸眨巴眨巴了下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巨獸「咻」地重重吸食一口,滾著大腦袋就要從床頂滾走。西風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翻身抓它的腦袋,可那巨獸身體滑如泥鰍,這一抓竟沒抓住。
巨獸猶如彈球,在地上蹦蹦跳跳要離開,剛逃到一面牆壁前,就見前面突然出現一個青色影子,差點撞上。
抱著一簍水靈靈大桃子和一捧璀璨漂亮花束的青淵見了那顆大腦袋,「咦」了一聲,還沒跟它打招呼,就突然見它伸出一條舌頭,卷住竹簍和花,迅速收回,將那桃子連同竹簍,一口吞掉。殘花掉落地上,它一瞥,又伸長舌頭,捲入嘴裡,渣都不剩。
青淵:「……」
巨獸吃得滿足異常,舔舔唇就要蹦走,這剛彈起,就被人一爪子抓住碩大的身體,伴著「轟」地一聲巨響被摁在了牆上。它拼命扭動腦袋,但根本沒有用。它又扭了扭頭,就見黑著臉的青衣男子幾乎貼近它的鼻子,緊緊盯它,殺氣沖天,臉黑得宛如一條黑龍。
青淵字字道:「那是我送給西風的桃子和花,吐出來,吐出來,吐出來。」
巨獸委屈地叫了一聲,迫於他的威脅,不情不願地張嘴「哇」地一聲將桃子和花吐掉,最後想了想把最後捲入的一朵小殘花也老老實實交了出來。
桃子和花完好無損,但是西風瞧著滿地的狼藉,想揍他們兩個:「誰要吃它吐出來的東西!青淵!把它清蒸了,給小火月兒做點心!」
「可是……」青淵喪氣道,「吃了它桃子和花也回不來了。」
巨獸見他晃神,腦袋往牆上一擠,從牆上逃走了。
西風提劍要追,還沒出門,外頭就有聞聲趕來的太監問道:「羅良人怎麼了?屋裡剛才是什麼動靜?」
西風瞬間慫了,饒是隔了一堵牆還是下意識將劍藏在了背後,說道:「沒、沒事。」
青淵皺眉道:「明明是有事。」
西風嚇得忙捂住他的嘴,外頭宮人稍頓,嘀咕道:「羅良人的聲音怎麼這樣粗……像男人的聲音……」
「我沒事,你們走吧。」西風聽了一會,聽他真的走了,這才鬆開捂住青淵嘴巴的手。
青淵頹然道:「送你的桃子和花都被怪獸吃掉了,你卻說沒事,西風,你最喜歡的,果然是錢。」
「胡說。」此刻才有時間跟他說話的西風一把將他抱住,還用臉在他腦袋上蹭了蹭,她最喜歡的明明是他,這條笨蛋青龍。
她心底的愉悅已然傳入青淵的心中,本來還在喪氣的他,現在不氣了,也將她抱住,低聲道:「我想你了,西風。」
西風臉一紅,她也想他了。原本還想著等他回來就要親他一口的,突然不敢了,羞得臉紅心跳,都沒法好好說話了。
只能抱著他,低低應了一聲。
說好了給她帶桃子和花卻被怪獸攔截的青淵鬆開她的手,說道:「我再回一趟神界,去打劫好友的花和桃子。」
他說完就要走,卻被西風抓了手,回頭看她,就見西風瞪眼:「不許,我不要什麼桃子和花,我……我只要你。你回來就好……」
她的臉依舊滾燙,燙得舌頭又要打結。
青淵感同身受她起伏的心緒,他能看透人心,但這種出現很多次的心思,他卻一直不知道是什麼。
只是看著看著,他發現自己的心也和西風一樣,起起伏伏。
很怪異。
很新奇。
青淵不走了,他又俯身將西風抱住,說道:「我也只要你。」
西風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埋首在他胸膛前,連剛才那是什麼怪獸都忘了問。不想問,只想窩在他懷裡,考慮考慮從哪種角度親他一口。
她是親左臉呢,還是右臉呢,或者直接親他的唇。
完全沒有思路。
青淵想到剛才那聲音尖細的人在外面喚她的稱呼,問道:「西風,良人是什麼?」
「人間姑娘被送進皇宮,做妃子候選的稱呼。」
「那他……她?他……」青淵困惑了,似男非男,不知道是什麼生靈,「為什麼叫你羅良人?」
西風離了他的懷,想了想說道:「這是一個很離奇的故事……」
青淵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要做妃子了?」
「……也還不能這麼說。」
「那你一定能有很多金子了。」青淵說道,「像女帝,可以一口氣給十箱金銀,雖然她沒有妃子。」
「……」以為他要把皇宮掀掉的西風目瞪口呆,她現在想把青淵給掀掉了。
「等等。」青淵猛地一怔,似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怔怔看著西風,震驚無比。
西風見他此時才反應過來,用力哼了一聲,笨蛋青龍,總算是抓到了重點,酸了一肚子的她哼哼唧唧說道:「月國皇帝可是真龍天子,可帥可帥了。」
青淵驀地退後一步,難以置信,他就走了兩天,西風就不要他了,明明剛才還說只要他一個就好。
頓時醋意滔天,如浪翻滾。
「你怎麼能有別的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44 PM
第七十七章 池中魚(五)
西風見他要酸死了,不忍心再逗他,上前拉住他的手左晃晃右晃晃:「我沒有別的龍,我只有你一條龍。」
一條龍就這麼折騰人了,她哪裡還敢要其他龍。
「你說月國皇帝可帥可帥。」
「哪裡有你好看。」西風抱住他的胳膊又蹭了蹭,「信我。」
「你真的不做妃子?」青淵低頭看她,小仙女說不做他信,因為她們不愛錢,也不喜歡凡間的男子。但西風是個財迷,這地方他進來的時候打量過,到處都是金瓦金磚,都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所以他很愁。
要不他把這些黃金都搬到龍殿去。
「我真的不做什麼妃子。」西風挪開腦袋說道,「你再不信我我就真去做妃子了,而且,皇帝後宮佳麗三千,良人數百,都是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看不上我這樣大咧咧的姑娘。」
青淵默了默,說道:「也對。」
「……」她本意是稍稍貶低一下自己讓他安心,誰想他竟然如此神速地附和她的觀點。西風又想打人了,她哼了哼,問道,「神界的事都忙完了?」
「嗯。」青淵沒有提在神界發生的事,他看看地上的桃子殘花,擰了擰眉,拂袖一掃,將它們拂去。
西風看著覺得可惜,但青淵一轉頭,她就收起了可惜神色,拉了他的手去桌前坐下,給他倒茶喝。仔細瞧他,捏捏他的臉,瘦了。
不知道他在神界,是不是又碰上了煩心事,可他從不跟自己說。
青淵見她看自己,說不出那是什麼眼神,但好像有擔憂之色。他摸摸她的腦袋:「信我,都辦完了。」
西風點點頭,腦袋倚在他的肩頭上,數他的手指玩。他越說讓她信,她就越是不信,他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
「剛才那個是什麼妖怪?長得這麼逗。」
還在打量這屋內的青淵說道:「饕餮。」
西風微頓:「饕餮?饕餮怎麼長這樣了?」
「饕餮如龍,也分很多種,唯一不變的特點是愛吃。」
西風莫名道:「這就奇怪了,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它卻吃得津津有味,它在吃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它沒有惡意。」青淵又道,「我們走吧。」
「不行,現在還不能走。」
青淵一頓,氣氛頓時陰鬱,如陰雲籠罩,他無比難過地說道:「你果然有別的龍。」
「……」
「我去把皇宮打碎,將金子都搬到龍殿去,你就不會喜歡別的龍了。」
說罷他就要走,慌得西風立刻抓住他的手,哆嗦道:「你要是掀了皇宮,我還要不要在人間活下去了!」
本來朝廷就不喜靈殿以外的捉妖師,他再將皇宮掀掉,她就要被官府通緝了。
她一心要奉公守法,做個合格的凡人,要不然,魔不怕妖不怕的她,早就自己掀了這宮廷。
「你聽我說,我為什麼進宮,事情是這樣的……」
她跟青淵將翠花姑娘的事從頭到尾一一說清楚,如此梳理一遍,青淵便明白了她的苦心。
只是仍不能阻止他的周身陰鬱,看得西風想打龍。
「所以現在我還不能走,走的話,朝廷會到處抓我。」
完全捕捉到了重點的青淵替她難過:「你的金子又沒了。」
西風眉眼一跳:「啊……」
「你這樣幫助翠花姑娘,還能脫身嗎?」
西風將眉眼挑得更高:「我沒有在幫她好不好,我是被翠花她爹坑的,現在逼不得已進宮,我還要想著怎麼替他們填這個坑呢。」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憑你一打十的能力,能很輕鬆地逃走。女妖對你都沒效,凡人的迷藥也一定沒有用。誰想,你這樣脆弱。」
「……」
「咦,小火和月兒呢?」
西風氣道:「私奔去了吧。」她一手撐在桌上,托腮細想要怎麼填這個坑。
青淵見她真不打算走,也看著她。看著看著,他慢慢偏轉頭,往外面看去,微微擰眉,有個老熟人,出現在這皇宮中了。
「你先出宮吧,去宮外等我。」
青淵回過神來,說道:「不走。」
「你一個大男人在宮裡不方便,不能出門,不能去吃飯,也不能到處走。」西風苦口婆心道,「你給我三天時間,去外頭等我,好不好。」
「不好。」青淵才不會答應她這個無理的要求,他沒忘記這裡還有別的龍,「我就待在這屋裡,哪也不去,不給你添麻煩,你好好做你的翠花。」
西風無法,她不走,他也不會走,她一走,羅家就要遭大難。在她還沒有想到怎麼讓她和羅家安然脫身的方法之前,她就必須做她的翠花。
入了夜,宮人送了晚飯來,菜有四樣,精緻誘人,菜香撲鼻,但量並不多,飯也只盛了一碗。西風慶倖自己不是妃子,不然天天都要餓肚子了。
她瞧瞧這飯菜,又看看青淵,說道:「你自己去找吃的,記得隱身,不要大搖大擺在宮裡走動。」
「哦。」青淵起身了又道,「我也沒打算吃別的龍送的飯。」
說完這才走,留下滿屋醋味。西風不由笑笑,她就不該刺激他,明明待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放心她,非要在這裡留著。
她吃下一碗飯,肚子只填了個半飽,要是小火在就好了,可以讓它去一趟御膳房,給她抱一桶白米飯回來。
不過讓月兒去抓小火,兩個小傢伙還不回來,該不會真的是私奔去了吧。
入了夜,本該更加寂靜的宮廷,不知哪裡傳來了陣陣曲聲,在這聽雅閣上空漂遊。她抬頭往窗外看去,從曲聲的遠近聽來,應當不是聽雅閣的良人所奏。
那樂聲是她不曾聽過的,無論是樂器還是曲子,都好似不是月國的樂曲風格。
曲聲悠長平穩,飽滿圓潤,並不是樂聲清脆的樂器。曲子悠揚,從遠處悠悠傳來,滿是哀思,讓人聽得有點小傷感。
西風放下茶水推門出去,發現院子裡已經有其他良人聞聲出來聆聽。
「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聲音,聽著想家了。」
「哪有什麼聲音?我怎麼沒聽見?」
「那兒呀,這樣大聲,你竟聽不見。」
「我們已經住得很是偏僻,那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冷宮。」
「冷宮?定是哪個被冷待的妃子在哀怨吧。」
那幾人說著,立刻便有了共識——「可怕,以後可千萬不能被打入冷宮。」
西風瞧了她們一眼,便繼續聽曲,那音調依舊平穩圓潤,只是越聽,心中就越愁。愁得她感覺整個人都如同被秋風席捲,蕭瑟中透著微微淒涼。
她搖了搖頭回過神來,進了屋裡將門關上。
那曲子還在夜空中飄蕩,由初秋轉入深秋,似馬上就要墜入寒冬中。
西風心癢了,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吹奏這麼淒涼的曲子。想罷,便從窗戶溜了出去,躍上屋頂,朝那聲源飛去。
沒有月色映照的皇宮也並不顯得晦暗,盞盞華燈如倒映星河,在各個宮殿中綻放光芒,與皇宮的金瓦相映,金碧輝煌,透著皇家特有的威嚴和孤清。
西風眼裡映滿了金燦燦的金子,瞧著瞧著,差點一腦袋撞在屋頂飛簷上。
此時曲聲已停,在皇宮中沉寂了。
她想循聲去找已經沒有可能,因為這皇宮實在太大,房屋萬間,曲聲一停,要找到具體位置就不可能了。她等了半晌,那曲聲依舊未起,怕是吹奏的人累了。
西風唯有朝原路折回,想著如果青淵沒去吃飯就好了,說不定他能找到那曲聲來源。
她剛回到屋裡,就見宮人們在外頭敲門,要進來收拾殘羹。
宮人收拾完東西,眼見就要走,西風喚住一人,說道:「公公,我跟你打聽個事,那兒是什麼地方?」
公公朝她手指窗外的方向看去,因這聽雅閣已經快近邊緣,她一指,那兒統共也就一個能住人的地方,猜著約莫是那,便說:「禁華庭。」
「禁華庭是什麼地方?住了什麼人?」
公公沒有直接答,而是問道:「主子問這個做什麼?」
「你剛才沒聽見有人在吹曲子麼?我想知道是誰在吹曲。」
公公皺了皺眉,還是客氣笑笑:「羅良人在說什麼,哪裡有人在吹曲子。」
西風一愣。
他聽不見?可為什麼方才良人們能聽見?不對,倒也有人說沒聽見的。
這曲子還能分人了不成。
此時那消失的曲子又再次響起,依舊是平穩憂愁的調子,聽得讓人難過。西風說道:「現在公公聽見了吧?」
那公公尷尬一笑,仍是沒有聽見:「等會會有人來上水,為您沐浴,沐浴後,主子便歇歇吧。」
這分明是說她累糊塗了。
西風不跟他計較,等他們一走,她又跳到屋頂上,快速地往那聲音飄來的方向跑去。
這皇宮,真是怪哉。
不但有饕餮,還有奇怪的曲子。
這樣離奇的景象,國師竟然不作為,任它們折騰,也是怪。
想到師出靈殿的國師,西風就想到了離千戰,他常受十國君主邀約入宮查看,也不知道會不會在這大月國碰見他。
應當不會這麼巧。
循聲疾奔的她忽然就見夜色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腳點飛簷,遠遠看著她。
西風一驚,腳尖一絆,撲身摔倒在這刺人的瓦片上,摔得下巴都磕破了。
離千戰微微皺眉盯看,對她出現在這裡有些意外,再看她身上穿的良人宮衣,更覺意外。
而她身邊明顯少了個人。
「為什麼你會在這,那條龍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50 PM
第七十八章 池中魚(六)
西風爬起來拍拍沾了塵的衣服,瞧了他一眼,說道:「賺黑心錢的靈殿殿主不去管好自己的事,偏是來問我,這可不好吧。」
離千戰盯著她問道:「我如何沒有管好自己的事?」
西風輕笑一聲:「這皇宮有怪獸,還有奇怪的曲聲,你都沒看見,沒聽見?與其來管我,倒不如先收拾好它們吧。」
「你仍是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就妄下言論。」
「哦。」西風不願對他講道理,那饕餮,那樂曲或許的確有什麼隱情,但她一點都不想在他面前好好說話。她嫌惡地看著他,說道,「你最好不要調查我為什麼進宮,就算查出來了也不要拆穿我,否則我就說出你我的關係,讓你也惹上麻……」
「我沒有打算調查你。」離千戰淡漠道,「你想太多了。」
「……」被打臉的西風深吸一口氣,強行露出微笑,「行,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平靜的宮中,傳來陣陣敲鑼聲,剎那傳遍半個皇宮。
幾乎是在鑼聲一響的瞬間,原本就明亮的皇宮突然亮起更多燈火,將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西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往下面瞧看,就聽離千戰問道:「那條龍是不是在皇宮裡到處走動?」
西風抿唇,她才不告訴他,自己猜去。
離千戰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動靜意味著什麼?」
西風最受不了別人賣關子,沒忍住,問道:「什麼?」
「意味著宮裡有刺客。」離千戰尾音剛落,就見她拔腿就往聽雅閣的方向跑,樣子慌慌張張,永遠是一副不可靠的模樣。
離千戰良久無言,此時曲聲再起,隱隱從那禁華庭中傳來。他往那看著、聽著,曲聲幽幽,帶著隱隱愁思。
巡夜的護衛已經追查到了這邊,見有人站在屋頂之上,正要喝聲,待看清那人的臉,立即收了手中兵器,問道:「殿主,可有發現可疑的人?」
離千戰低眉看他們,說道:「沒有,我繼續查看宮中可有妖物,你們去捉人吧。」
「是。」
在魑魅魍魎橫行的年代,最有威嚴的不是一國之君,最驍勇的不是大將軍,而是捉妖師,尤其是出自靈殿的捉妖師。
十國國師皆出自靈殿,天下九成捉妖師也師出靈殿,國君對他們又敬又怕。
曾有一國之君棄用靈殿國師,結果邪祟侵襲朝野,饒是國君請來無數得道高僧、玄門中人,都是徒勞,妖災弄得民不聊生,國將不國。最後國君親自前往靈殿,懇請他們出手。
靈殿中人一到,妖魔盡除。自此此國國民篤信靈殿,而別國聽聞此事,更將靈殿中人奉為座上賓。
而每年一次請靈殿殿主入住宮中巡視,也成了十國君主最為期盼、最為安心的事。
哪怕說靈殿已經掌控了人間最高的權力也不為過。
所以離千戰說讓侍衛退下,他們也立即離去,沒有逗留。
曲聲蕭瑟,似涼涼秋風,勾得人心有愁思。
離千戰緩緩將視線收回,不知為什麼西風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穿著一身良人宮衣。
西風焦急地往屋裡跑,怕那個刺客就是青淵。她倒是不怕青淵被人發現,只是怕萬一引起了什麼騷亂,宮中徹查,查到良人身上,她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所以現在她要趕快回到屋裡,免得侍衛查看,發現她不在那。
她剛從窗戶跳進去,就見青淵坐在桌前喝茶,她提著裙擺跑到門背後,打開一條門縫瞧看,並沒有護衛進來,但他們從外面過去的聲音,她倒是聽見了。
也對,住在聽雅閣的都是姑娘們,日後都是宮裡頭的人,護衛都是男子,要查姑娘們的住處,到底不方便。
西風這才放下心來,回到桌前要倒茶喝,可茶壺已空,只剩青淵手中的半杯。她伸手搶來,仰脖喝下,暫時解渴。青淵一頓:「這茶我喝過。」
西風朝他吐舌頭:「我都不嫌棄你就不要說什麼了。」
「哦……」他當然不嫌棄,只是沒想到西風會不嫌棄。
西風想起刺客一事來,不確定跟他有沒有關係,狐疑問道:「剛才你跑去哪裡了,有沒有在宮裡到處晃悠?」
「這裡不大,我看了一遍。」青淵認真說道,「比我的龍殿小,房間也沒龍殿多。」
「……所以你果然到處晃了一遍。」特地晃了一遍然後特地踩人家一腳,西風又聞到醋味了。
「我去找了吃的,比別的地方好吃一些。我們龍,果然都是精挑食物的行家。」
西風微扯嘴角,踩一腳還帶著誇一下,真是奇怪的龍。她哼哼:「這麼誇自己臉竟然一點都不紅。」她又道,「外面在抓刺客,看樣子,就是在抓你。」
「事情嚴重嗎?」
「嚴重又怎麼樣?」
「嚴重的話,那我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將宮殿原地拔起,把那龍丟出去。反正,已經做錯事了。」
「……你該不會是故意露出行蹤的吧,給斬草除根找藉口?」
青淵看向別處,一口否認:「沒有。」
西風瞧著就像是這樣:「你別打月國皇宮的主意,月國沒了皇帝,國將大亂,百姓也會流離失所。」
青淵微頓,點了點頭,不再提這事了。
「既然你剛才還在宮裡,那曲子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又為什麼有些人聽得見,有些人聽不見,奇怪……」
她嘀嘀咕咕著,青淵問道:「就是那個,聽起來讓人很傷心,會想東想西的曲子麼?」
「對!」西風說道,「但是有些太監和良人聽不見,這樣看來,估計是深宮裡的妖怪,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妖怪,靈殿的人竟然會放任不管……」
她想跟他說她剛才看見離千戰了,可轉念一想,還是沒提。他們還沒有見過,不知道見了,會不會出大事。
「咚、咚。」
西風抬頭往門外看去,警惕道:「誰?」
「羅良人,該沐浴了,奴婢們來給您上水。」
「等會。」西風立刻彎身,拉了青淵往窗戶那走,要將他丟出去,「快走,有人要進來了。」
「我隱身,沒人看得見。」
西風一頓,要是把他扔到外面去,指不定宮裡又要搜一遍刺客,而且……離千戰還在宮裡。
她一點都不想兩人碰上面。
「那你不許出聲,好好待在這裡,也不許偷看。」
青淵立刻蹲地看她,除了一雙眼睛跟著她的身影轉動,身子一動不動。
宮人提水進來,將澡桶上滿水,便道:「請羅良人沐浴更衣。公公吩咐了,明日寅時主子們就要早起更衣,用過早食後,在前院練習禮儀。」
西風面上淡淡應了一聲,心裡已經嚎叫起來。
「到了後日,諸位主子就要去聽芳閣面聖了。奴婢祝羅良人喜得聖緣,受封為妃。」
西風乾笑兩聲,就算她再怎麼恭維她,她都不會打賞的,別想了!
還蹲在地上的青淵抬眼看去,想把西風打橫了抱住,劫出宮外去。可這一抬眼,就見那白梅屏風後面,一襲衣裳輕落,姑娘光潔的影子淺映屏風之上,青絲垂落,輕貼腰間,懸於兩峰,風拂過,吹得墨髮輕揚,如剪紙映畫。
他怔了怔,立即背身不動,沒有再看。此時耳邊傳來嘩啦水聲,是姑娘入水的響聲。他捂住耳朵,有點口渴。
怎麼會口渴。
明明剛喝了一壺的茶水。
「嘩啦……嘩啦……」
水聲像熱浪,像滾燙的茶水,一點一點地澆熱他的心。
煎熬。
「嘩啦……嘩啦……」
青淵猛地站起身,離開了這個像火爐的房間,去找水喝。
約莫過了三刻,水將涼,宮人才將水放乾,等伺候她穿好衣裳,也沒見她打賞一個銅板,相覷一眼,知道這是個小氣的主,便不再恭維什麼,客氣又淡漠地退了出去。
她們一走,西風就跑到窗戶那,可青淵已經不在了,她哼了一聲,不聽話,又亂跑,希望這次不要被人看見,當成刺客了。
一直到她擰乾滿頭濕髮她也沒等到青淵回來,又等了半晌,睡意漸來,想到寅時還要起來,便倒頭睡覺了。
「呼……呼……」
風過林中,一頭獨眼魔怪急速掠過。突然一陣煞氣出現,阻隔了它的路,不等它看清是誰,就被一支利箭刺穿身體,直直釘在樹上。
它痛苦哀嚎,越是掙扎,傷口就被噬得越開。
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跳到它面前,摸摸它的毛,頓生嫌棄:「你這皮毛,都不夠給我娘做一對暖套子。」
它叫了兩聲,求她放了它。
小姑娘輕笑:「放了你?沒有用處的魔,就該死啊。」
她抬手要殺它,忽然有人輕斥。她回頭看去,就見娘親彎身將她的手握住,輕輕搖頭對她說道:「你又動殺念了,娘說過,不許亂殺生靈。」
「為什麼不許?」
聲音清朗冷漠,帶著兩分取笑。
小姑娘見了來人,面露歡喜,朝他跑去。
男子見她奔來,俯身將她抱起,笑道:「這是你捉的魔怪?越發厲害了,小西風。」
「因為夜大人教的好。」小姑娘又道,「我想做一對暖套子給我娘,夜大人要不要?」
「好啊。」他又笑道,「可是你娘不許,所以,殺了你娘吧,礙事的人,都要殺了,知道麼?」
小姑娘臉色一變,猛然看見那被她刺穿身體掛在樹上的魔怪,變成了她的母親。她愕然,心瞬間被撕裂:「娘——」
「砰砰。」
樹上的人忽然不見了,又變成了一朵正燦爛盛開的花,一層鋪一層,開成一朵大紅花,將她冷冰冰的夢都染成了紅色,染出了一股暖意。
嘶聲痛哭的她頓時愣住,眼淚硬生生留在了眼眶裡,再看抱著她的人,卻已經變成了青淵。
她又是一愣。
青淵將她攬入懷中,說道:「不怕。」
目光所到之處,都開出了爛漫花束,讓人看不到一點陰冷的地方。
她知道這是夢,做了那麼多年的幾個噩夢,還是頭一回,三番兩次開出花來,像是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將她的噩夢吃掉了,還了她一個永遠無法得到的美夢。
淚從眼角輕落,如果這不是夢,那該多好。
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猛地察覺到空氣中似乎有股妖氣。她驀地睜開眼,又看見一顆渾圓的灰色大腦袋貼在床頂上,正在美美地吃著什麼。
饕餮一見她醒來,「咻」地將拖曳出來還沒來得及吃的噩夢吃掉,然後沿著床柱房梁快速滾走。
不知它幾次溜進她屋裡在做什麼的西風大喝一聲「站住」,翻身下地要追,人還沒追出大門,就見青淵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十幾個茶壺堆在桌上,正一杯一杯地喝茶。她猛地停下步子,氣道:「青淵!有妖怪爬我的床你都不管!」
青淵偏頭看她:「它沒有做壞事。」
「跑來盯了我兩回,難道它是覬覦我的美色嗎?」
青淵點頭:「嗯,你很好看。」眼神一晃,看見穿著寢衣的她,身姿隱約可見,再一想,又想到屏風後面的她,髮輕揚,雙峰高挺……
「咚。」青淵重重趴在桌上,氣力全失,「西風……你再給我找十壺水吧……」
西風見他又如當日碰見女妖那樣失了神力,又想他見妖怪進屋卻不作為,細想之下,篤定那饕餮肯定有異,而且離千戰不管那饕餮,說不定是離千戰搗的鬼,又是拿來禍害青淵的。
她頓覺不妙,跑過去給青淵罩了個靈力牆,就跑去追饕餮了。
說話間,那饕餮已經跑遠了,等西風追上屋頂,只見那圓滾滾的腦袋在金瓦上快速彈跳,像顆圓珠子,蹦蹦跳跳。
西風一心要抓住它,想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女妖一類的妖魔,怕它傷害青淵。
雖然感覺不像。
她緊跟在後,那大腦袋也跑得很快,突然見它撞在飛簷上,直接從屋頂滾了下去。
「……」這麼蠢,要真是能克制青淵的妖魔,那青淵還要不要面子了!
西風頓時失語,追到那屋頂飛身下去,卻已經不見饕餮蹤影。
這裡的庭院如別處一樣,栽滿了花花草草,但不同於別院中栽種著富貴大氣的牡丹月季,這裡栽種的,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花。
看起來,更像是野花。
向來注重皇家威儀的宮廷人,竟會種這些野花野草?
雖是野花,但在這靜夜中,有著獨特的靜謐感,無端透著倔強。
似是聞聲而出,緊閉的木門被人從裡面輕輕打開,西風抬頭,看向那敞開的大門,有個窈窕身影,正站在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你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54 PM
第七十九章 池中魚(七)
說話的姑娘身材窈窕,面如芙蓉,雙眉似柳,說話的聲音很輕,如一輪美麗幻月。
西風暗道宮裡美人多,不過從一眾良人的姿色就可見一二。她還沒開口,那姑娘又道:「不管你是誰,無論是人是鬼,都陪我說說話吧。」
聲音清冷,說的話更是孤寂,西風這才注意到,這庭院裡始終沒有宮人出現。她低眉稍想,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姑娘看著她,忽然笑了笑:「你連這裡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那你怎麼會來這,就算是亂走,也走不到這兒吧。看你的衣裳……唔,寢衣?你是鬼不成。」
「我是今年的良人。」正要報上大名的西風硬生生改口說道,「叫翠花,你可以叫我小花。」
「翠花?這名字真好聽。」姑娘說道,「我叫千羅。」
「好聽?」西風深知這個名字絕對是土得掉渣,沒想到這世上除了青淵還會有別人誇讚,她稍稍一想,忽然明白了什麼,「你不是月國人。」
「嗯。」千羅說道,「我是梁國人。」
西風驀地一頓:「梁國?」
「嗯。」
西風知道梁國,天下早已分為十國,但並非只有十國,還有一些小國沒有算入其中,比如花之國,比如梁國。他們以國度自稱,但在勢力龐大的十國面前,最多不過是個諸侯勢力。
梁國啊……
真是個遙遠的名字,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
西風看著她,說道:「你是……」
千羅說道:「五年前被送來和親的公主,本來兩國已說好,我來和親,月國便會與我們結盟。誰想月國皇帝出爾反爾,非但沒有幫扶我國,還落井下石。我伺機刺殺他,但沒有成功。再後來,他就將我困在這裡,已經足足四年了。」
她平靜地說著這些話,目光輕緩。許是因為足足過去了四年,這裡的清冷消磨了她的恨意。唯有說起故土時,會露出留戀的目光。
西風靜靜聽完,問道:「所以你已經四年沒有踏出這裡一步了?」
「嗯。」千羅微微抬眼,看向沒有月光的暗夜,像能看見故土,呢喃道,「真想回家啊……」
西風靜靜看著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小花,你喜不喜歡聽曲子?」
提及曲子,西風驀然回神:「夜裡吹曲子的是你?」
千羅笑笑,彎身坐在光滑的石階上,這兒她每日都坐,沒有什麼塵埃,乾淨得很。她從懷中摸出一個比巴掌大一些的橢圓白色東西,看著西風說道:「我會吹的曲子不多,你要是天天來這裡,大概要聽膩味。不過……你應當只來今晚,倒不礙事。」
「這是什麼?」
「這是塤,梁國獨有的樂器。一般是陶土制的,也有骨塤,我這個是獸骨所雕,是我十歲時,父皇和母妃送我的。」
西風盤腿坐下,看著她手上的塤,這是一個八孔樂器,許是她沒見過,也不似月國任何一種樂器,所以看起來覺得很新奇。
塤聲平穩,音色飽滿,她吹奏時的氣息掌控得很好,不會突然冒出突兀的音調來,悠揚中帶著令人沉迷其中的厚重感。
西風又想起了母親。
總是愛穿一襲白衣,在魔界中,如聖潔白蓮存在的娘親。
她慢慢屈膝,雙手環抱著腿聽她吹曲,越聽,心中掛念越深。
聽得讓人迷醉,醉入思念的人懷中。
一股妖氣從旁邊輕輕飄來,像魚鉤,將失神的西風拉回神來。她驀地往旁邊看去,就見那大腦袋又出現了,正蹲在她一旁聽曲子,還時不時吸吸鼻子,像是聽得要哭了。
它察覺到有人在盯自己,偏頭看去,跟西風傻愣地對望片刻,突然原地蹦起,重重落下,沒入地下。西風扒拉了兩下地面,又不見了饕餮蹤跡。
西風想到青淵還有氣無力地在房裡,心覺不安,正好一曲吹畢,她起身說道:「千羅,我有空再來,有事先走了。」
千羅微頓,眼底是一瞬的不捨和寂寞。西風看得出她還想跟她說話,至少是想讓她多留半會。可一會她微微笑道:「嗯,好。」
那眼神實在是太過不捨,看得西風心有愧疚,等她回去看了青淵,明晚就過來,再聽她吹曲。
西風從這庭院出來,又怕下回自己忘了這是什麼地方,特地繞到前頭去瞧門匾。
那門匾高懸門上,已經落了灰,看樣子很久沒人來清掃了,配著滿是憂思的曲子,更是充滿了蕭瑟感。
禁華庭。
單是看名字,就讓人覺得清冷。
她默然片刻,忽然覺得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瞧,就見一張大嘴巴正在地面張開,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吞進去。
西風頓覺這饕餮纏人,怎麼就纏著她不放了。她抬腳踩住它,痛得饕餮急忙收嘴,又要往地下鑽。這一鑽,卻發現地下不知什麼時候被布了一張金網,根本沒辦法逃走。
「哼。」西風一手抓住金網,向上提起,拖了老半天才將那巨大的腦袋完全拖出地面。
受困的饕餮「嗷嗷」叫著,想掙脫這大網,最後發現根本逃不掉,便蹲在地上看她,一雙大眼充滿了委屈,輕輕碰了碰金網,又「嗷」了一聲,求她放了它。
西風蹲身看它,這饕餮妖氣倒是不凶,也不似女妖那樣渾身都是戾氣,她沒有立刻收服它,而是問道:「自從我進宮,你就老跟著我,說,你是不是暗戀我?」
饕餮拼命搖頭。
「……那你為什麼總跟蹤我,難道不是覬覦我的美色?」
饕餮又使勁搖頭。
「……」西風怒而揍了它一拳,「竟然不是!」
「……嗷……」
「那你為什麼總跟著我?」
饕餮沒有吭聲,突然蹦了蹦,朝她後面叫了起來。西風回頭一瞧,什麼都沒有,心下頓覺不對,回頭一看,就見饕餮張嘴,從裡面將金網全吸食入嘴,竟連網都吞了。一見她瞧自己,就地一蹦,再次沒入地下。
西風伸手要抓,可它動作奇快,轉眼就消失在了地下三尺。
「狡猾。」西風蹲守了一會,又想它老跟著她,會再出現的,倒也不急著去找。還是先回去看看青淵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口渴,但這皇宮大院,她去哪裡找水給他。
回到聽雅閣,西風要累趴下了,今晚她來來回回走了許多回,腿都酸了。
她從窗戶那跳了進去,只見青淵還趴在桌上,前面全是東倒西歪的茶壺,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偷來的。她小心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氣息均勻平穩,沒事。她又不放心,摸他額頭,這一摸,青淵忽然「活」了過來,握住她的手。
感知到手上傳來緊握的力道,西風倒是安心了些:「你沒事啦?」
「原本也沒事。」青淵拉了她過來坐下,見她膝頭衣服上都沾著淡淡灰塵,伸手給她撣去,「神界的貓都比你愛乾淨。」
西風哼聲:「比完小仙女,現在又拿貓跟我比。」她看著給她撣塵的手,想起開始時,他每回抹了髒東西,都要「奉還」給她,現在……會給她拍髒東西了。
想著,就見膝頭已經被他拍乾淨,沒等她對他展顏,就見他瞧著微髒的手遲疑片刻,然後在她乾淨的寢衣上擦了擦。
「……」她就不該對這條潔癖的青龍有任何美好幻想!
她憤然拍拍寢衣,得,拍不掉了,真成個小髒貓了。她惱怒地看他,說道:「以後再也不許給一顆糖又打一巴掌。」
青淵皺眉:「我沒給你糖,也沒打你巴掌。為什麼總是冤枉人,壞姑娘。」
西風惱得抓住他的手就咬了一口,等鬆開時,上頭印了兩排淺淺牙印,好像一不小心咬得用力了。見他低頭看來,她趕緊將他的手壓住。可青淵已經看見了,他抬起手看著上頭那牙印,看得認真,看得西風想跑,怕他揍她。
「西風。」青淵說道,「你的牙真整齊。」
「……」出乎意料的話讓西風懵了一會神,不由噗嗤笑出了聲,她一腦袋鑽到他的懷裡,笑得要打滾。
有青淵在,什麼難過都能立刻煙消雲散。
她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不知道她在笑什麼的青淵被她的腦袋蹭得心口癢,可又不敢推她,怕她從凳子上滾下來,然後將他揍一頓。
西風笑了半晌,才從他懷裡探頭出來,看著他雙眼,看了好一會,說道:「我喜歡你,青淵。」
眸光明亮,皎潔如月,又如浩瀚星河,璀璨奪目,青淵微怔,有種莫名湧上的衝動。
西風脫身要離去,誰想腰被他攬住,直接將她拽了回去,跌回他懷中。她還來不及罵人,身子已經被他牢牢攬住,下巴也被他的手鉗住,俊朗得過分的臉低頭壓來,迎面清風,唇齒輕合,將她的雙唇叩壓。
西風驀然怔住。
青淵彎身輕壓,把她整個人都攬住,不讓她動彈,不讓她逃離。
他攝取著她唇間的溫度,未道出的話語全都化作了濃濃情意。
不知道這胸腔溢出的熱意是什麼,但他很喜歡。
在西風說喜歡他的這剎那,他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喜歡。
不同於喜歡人間,不同於喜歡桃子,不同於喜歡小火好友,他對西風的喜歡,是全然不同的。
完全不同。
他想要西風。
想要這麼抱著她,一輩子。
良久,唇相離,情濃濃。青淵輕輕呼吸著,低頭貼著面頰滾燙的少女,咬耳說道:「我也喜歡你,西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12:59 PM
第八十章 池中魚(八)
西風久違地做了一個美美的夢。
等她醒來,已經不太記得那個夢是什麼,但一定有青淵在。她睜開眼在床上躺了好一會,甚至覺得青淵親她大概也是夢境,那條龍怎麼會親她,他連喜歡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但摸摸唇,有點小疼,摸出鏡子一瞧,竟然被咬破了一角,昨天她怎麼就沒發現。
西風繼續發呆,越想越深,越想越細,那唇齒壓來的觸感,她到現在還很清楚。想著,臉一紅,有點不知所措,她要怎麼面對那條龍,等會要跟他說什麼,怎麼打招呼?
「咕嚕,咕嚕。」
水聲大動,又是從旁邊傳來,西風黑著臉翻身一瞧,以為是那隻饕餮,誰想竟是青淵。
她頓了頓,問道:「你……抱著這麼一個大水桶坐在旁邊喝,幹嘛?」
以水為食的青淵抱著水桶低頭看她:「渴。」
「你從昨晚就一直在喝水。」西風緩緩坐起身,又道,「從水井裡打上來的?不要喝生冷的水,小心肚子疼。」
「那我就能成為神界第一個喝疼肚子的神了。」
「……」西風覺得會尷尬都是她多慮了,他親了就親了,完全不見尷尬。
她抬手伸懶腰,腰還沒完全伸直,哈欠都沒打完,就聽見「嘎啦」一聲,她一抖……腰扭了,連哈欠都被她吞了回去。她捂著腰斜身瞧那人,露出了痛苦之色。
青淵見她看自己,問道:「怎麼了?」
「腰扭了。」
「我給你揉。」
西風側臥在床,歎道:「老了。」
「你連我歲數的零頭都不及,怎麼能說老。」青淵放下桶,掂量了下自己的力氣,才探手幫她輕揉。
姑娘的腰背很軟,沒有一分多餘的贅肉,也不會瘦得硌人。
本就是一不小心扯了筋,揉了一會就好了,西風翻轉了身看他,如果不是青淵手收得快,就要摁在她的小肚子上了。他的手懸在半空,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女,問道:「不疼了?」
「嗯。」西風看看窗外天色,痛苦道,「要寅時了,我得去練習禮儀,明天還要見聖上。」
就算她不想做妃子,但她也不想做錯什麼事,被當場喀嚓掉。
青淵一頓,手掌一壓,直接摁住她的小肚子,將她壓了回去。西風瞪眼:「幹嘛?」
青淵不吭聲。
西風抓了他的手挪開,要坐起來,又被他一掌壓下,差點把肚子壓扁了。她惱了:「你到底幹嘛!」
青淵見她生氣,神情微停,偏身讓她出去。西風說道:「我要換衣服,你去屏風後面。」
青淵看看放在凳子上的好看衣裳,站起身走遠了,又折了回來,抬腿,一腳踢翻。
「……你給我出去!」
「哦。」青淵悶悶不樂地從緊閉的門穿透出來,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看著庭院裡的姑娘們。
或緊張,或歡喜,她們都長得好看,但明顯西風最美。
他更愁了。
西風要被看上了,萬一皇帝要她做妃子,有那麼多的金銀在前,她只怕要一口答應。
當初龍殿剛起,他不喜歡黃燦燦的金子,都用玉石,要是將任何一根需要三人才能環抱住的白玉柱子換成金子,西風一定不會喜歡人間的皇帝。可惜,數百根柱子,全是玉石所築。
他無比痛恨自己的貧窮,他怎麼就這麼窮,怎麼就這麼窮。
他煩悶地看著院子裡的人,她們看不見他,還在互相問候,舉手投足間,都很溫柔,跟西風全然不同。
西風那樣特殊,定會被一眼看上。
一會西風出來,見青淵坐在門前,再瞧他一旁石階,還有灰塵,他竟連地面都沒弄乾淨就坐了。
她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忽然明白為什麼他會踢翻凳子了,吃醋呀。
西風不好跟他說話,免得別的良人以為她在憑空言語,便直接從他身邊過去。
青淵見她理也不理自己,想了想,方才他踢凳子好像過分了,那好歹是西風要穿的衣服。
直到西風跟著眾良人出去,他還一直往那看。等人都走完了,他才收回視線,看著旁邊圓滾滾的大腦袋,問道:「你的臉怎麼腫了?」
饕餮蹦了蹦,控訴道:「嗷嗷嗷,嗷嗷。」
「原來是西風踩你了。她不是壞姑娘,你不要討厭她。」青淵目光移至它的背,那裡有一根,很長的鐵鍊。
沒有盡頭的鐵鍊,鐵鎖卻在皇宮任何一個地方緊扣。它可以在皇宮裡自由走動,但卻離不開這宮廷。
「我幫你斷了這鐵鍊吧。」
青淵抬手要斷開,饕餮立刻躲開,又叫了兩聲。青淵說道:「我並不怕那人找我麻煩,我遲早也是要去找他的。」他說著,手隔著衣裳貼住鎖骨,沿著身軀而下,直至腰間,「如果當年不是他突然攔我,我就能把魔夜殺了。」
當年他和魔夜大戰,兩人都身負重傷,他略占上風,魔夜逃離,他追去的途中,那人卻突然出現,將本就重傷的他刺傷,留下了這條抹不去的疤痕。
如果,如果當時能殺了魔夜,該多好,那西風就不會總做噩夢了。
他絮絮叨叨著,饕餮聽不懂,它突然往禁華庭的方向看去,察覺到濃郁愁思,一蹦三尺,跟他道別後快速往那飛去。
鐵鍊拍打在地上金瓦上的聲音砰砰作響,但除了青淵,好像沒誰聽得見。
&&&&&
行進中的良人隊伍悠長,但沒有人說話,初入宮廷,大家都小心謹慎。倒是隨行的太監宮女知道這裡沒有主子過往,不會挨責,低聲說著話打發這漫長無趣的陪同。
「那靈殿殿主不是來了嗎,怎麼昨晚還有怪聲音,聽得瘮人。」
「什麼怪聲音,我怎麼沒聽見。」
「隔三差五宮裡就有人吹樂啊,你竟沒聽見。」
「胡說,我從來沒聽見過。」
正跟著隊伍走的西風瞧了瞧在旁邊一同走的太監,「咳」了一聲引得他們的注意,悄聲問道:「公公,我昨晚也聽見了,曲子吹得倒是很好聽。」
那太監立即說道:「可不是,就這耳聾的,竟說聽不見。」
另一個太監不滿道:「是你們心裡有鬼吧。」
「是你耳朵聾。」
「是你心裡有鬼。」
「耳朵聾。」
「有鬼。」
西風忙插話制止兩人繼續吵,故意引話問道:「公公,你知道那曲子是從哪裡傳來的嗎?」
「禁華庭呀。」公公瞧瞧前後,說道,「那兒是梁國公主住的地方,就是當年梁國送來和親的公主,你是官宦人家的姑娘,應當聽過此事。那公主最喜歡的就是跳舞吹曲,聖上也很喜愛。可是她斗膽刺殺聖上,聖上一怒之下,就將她關入禁華庭了。」
這些話跟昨晚千羅對她說的沒有出入,西風確定她的身份就是梁國公主,就連喜歡吹曲這一點,也是一樣的。
那那隻饕餮是怎麼回事。
離千戰這個時候進宮,是不是要收拾饕餮?
他該不會是有什麼大陰謀吧。
西風想到離千戰就覺得不舒服,靈殿在人間不過五十餘年,就已經讓十國國君臣服,所以實際人間的統領,是靈殿。
人間權勢被靈殿掌控,也就是說……看似分散的六界勢力,實際已經併合了幾股。
唯有神界還在互相猜忌,固守一方,甚至還在想著怎麼約束大將。
自古帝王都是,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就沒有了內憂外患的意識,只想著從內部鞏固皇權,卸磨殺驢,卻忽略了外面的螻蟻啃食。
哪怕如今神界強大,魔界也早就休養生息好了,妖王又是從神界出來的,對神界了如指掌,人間雖無什麼可怕勢力,但人傑地靈,天地的靈力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一旦被掌控,成為了六界戰場,神界必然要吃虧。
她走著走著,便想,這件事,她要跟青淵提提才行,不能再讓神界如此下去。神界動亂,青淵也必然會被捲入其中。
她不想看見那種局面。
不想看到青淵一人領兵,對抗結盟的敵軍。
本想跟著那條笨蛋青龍在人間過安穩的日子,每日吃吃喝喝抓抓妖怪就好,但如今看來,不行了。
西風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著前面儀態萬千的良人們,目光黯然。安和的人間,暗潮洶湧,危機四伏。
對神魔妖界來說,人界無疑是最好的戰場,畢竟凡人手無縛雞之力,無法反抗。
&&&&&
習了一天禮儀的西風幾乎是爬著回來的,筆直站上半個時辰,笑不露齒還要笑得好看矜持溫婉,走路招風招的必須是輕風,走快兩步就有宮人上前指正。
這哪裡是選妃,分明是選模子,日後後宮妃子全是一個姿態,皇帝也不膩,何必禍害那麼多美人,只要一個就足以代表後宮三千佳麗了呀。
西風斜著腰進了房間,一見青淵就癱在他懷裡,抓了他的手說道:「揉腰,揉背,揉腿。」
青淵好奇問道:「你是去選妃,還是去受難?」
「受難!」
「那你還想做妃子嗎?」
「才不要!等我想好怎麼給翠花收尾,我們就趕緊跑吧,這皇宮不是人待的地方。」西風抱怨著,忽然見他面露愉悅,她瞪眼,「你竟然在高興?哭給你看,沒良心!」
青淵屈身抱著她晃了晃:「你不想做妃子了,開心。」
西風又氣又覺好笑:「我本來也不想做妃子。」
明明說了她喜歡他,他還擔心什麼。
「可是皇宮裡有很多金子。」
「你難道比不過金子?」
青淵喪氣道:「嗯。」
西風一笑,她最喜歡的是他,是他呀,拿一座金山來也不換。她眨巴著眼,瞧著沮喪的他,探頭在他面頰上快速親了一口:「你第一,金子第二。」
青淵微微睜大了眼,對這個答案很意外,他又將西風抱得更緊:「金子總是不要你,但我不會的。」
屢失金子的西風欲哭無淚:「不要說這種剜心的話。」
心情大好的青淵抱著她站起身,往床的方向走。西風的心猛地一跳,她抓著他的衣裳,舌頭都要打架了,問道:「去、去床上做什麼?」
「揉腰。」青淵微頓,低頭看著面頰緋紅的少女,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有!」她才沒有胡思亂想!不能因為他突然親她一口,她就覺得他還能無師自通會做其他什麼事,對這條青龍的要求,可不能太高,會親親會抱抱就已經很難得了。
這床還沒沾到邊角,西風就聽見了曲聲。看看外面,夕陽已經沉落,夜幕將至。她頓了頓,說道:「是千羅在吹曲,我答應了她今晚去看她的。」
「千羅是誰?」
「住在禁華庭的梁國公主。」
青淵說道:「就是夜夜吹曲的那個靈?」
靈,便是已死之人,然而不同於已死之人的是,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死,憑著一股意念,留在了原地,以為自己還活著。
不在人間,不入冥界。
西風眸光一黯,說道:「嗯,我先去禁華庭。」
「你累,我抱你去。」青淵微微感知了遠處氣息,又道,「小圓也去了。」
「小圓是誰?」
「饕餮。」
「……」要不要給那顆恐怖的大腦袋取個這麼小朋友的名字!西風真想探知下他的審美,到底是怎麼樣的。她忽然回神,「快去!看看那大腦袋又要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01:05 PM
第八十一章 池中魚(九)
夕陽尚未完全沉落,留了點點餘暉在山巒中,穿過千萬林木,向人間撒著稀薄的橙紅。
禁華庭草木深深,多年來無人打理的庭院野草遍生,從滿沾青苔的牆垣探出,迎風招搖。
宮廷裡是不允許栽種無名野花的,唯有禁華庭野花滿園,西風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不對勁。直到見到千羅,聽了她的身世,才明白為什麼這裡無人來清掃。
梁國公主與月國和親的事在當年可算是大事,因為千羅公主是當時十國公認的絕色,而且受盡寵愛的公主並不驕橫,是個心善之人,美名遠揚。
也是如此,當時月國皇帝對前來尋求結盟的梁國唯獨提了一個要求——和親,便結盟。
梁國國君不捨女兒,倒是千羅公主勸服了父親,孤身來到了遙遠的月國。
月國皇帝對千羅公主可謂寵愛萬分,然而土地貧瘠的梁國完全沒有任何利用的價值,甚至屢被別國夾擊,讓身為同盟國的月國不得不屢屢發兵增援,弄得勞民傷財,不過一年,月國皇帝就迫於朝野壓力,又為了自身所想,更因對千羅公主沒有了起初的迷戀,於是尋了個理由,撕破百年盟約。
沒有了大國庇佑的梁國,很快就遭到別國大肆進攻,民不聊生。
千羅公主聞訊後,便去刺殺月國皇帝,然而失敗了。
一抹白綾被送到了她居住的華庭,將這倔強又美麗的公主吊死在了房樑上,華庭易名,從此變成禁華庭。許是月國皇帝心虛,亦或是宮廷房舍萬間,不缺這寂靜一角,因此這四年來,再無人入住。
夕陽已沉,塤聲沒了天地間最後一絲餘暉的點染,顯得更加悲涼了。
青淵抱著西風從聽雅閣飛到禁華庭,還在牆外,就聽見這蕭瑟曲子。他默了默說道:「西風,我又想起我那些躺在杏花林的兵了。」
「我也想我娘了。」西風從他懷裡下來,抬頭看看那探出腦袋的葳蕤野草。那千羅公主是嬌貴美麗的宮廷花,也是高傲倔強的小野花,為了結盟來到千里迢迢的異國,至死,心中想的,都是故土。
「有些人聽不見這塤聲,有些人卻聽得見,無關人,只關乎心。因為聽不見的人,沒有一顆在掛念的心。」西風低聲說著,又入了這憂思的曲中。
她聽得見,是因為她一直思念母親;青淵聽得見,是因為他一直記著杏花林的人。
那個聽得見的公公,大概心中,也有掛念的人吧。
進宮的良人有些聽見了,或許也是不願入這宮廷,思念家人的姑娘。
如果進宮的是翠花,她定也能聽見,只因她心中有個周秀才。
西風忽然想到,離千戰分明也聽得見,可那樣薄情冷血的人,心中在掛念誰?
意外的發現,讓西風一陣心煩。她收回這思緒,看著被封了禁令的大門,帶著青淵越過牆垣,進了這無人涉足的禁華庭。
察覺到有人過來,塤聲緩停。每日都坐在石階上吹曲的千羅看見來者,眸光頓時明媚起來,笑道:「你真的又來了,還帶了一人。」
西風斂著眼底愁傷,笑笑:「是啊,他也喜歡聽你吹曲,所以就跟著我一起過來了,想看看能吹出這麼好聽曲子的,到底是怎麼樣的姑娘。」
千羅一聽,立刻上前拉了西風的手,又扯了青淵的袖子往前面帶,笑得如朝日明媚,說道:「來,我吹曲給你們聽。」
她生得的確如月,風華絕代,有著讓男子無法拒絕的嬌媚。西風第一次不討厭有姑娘這樣牽青淵走,她知道千羅是個很直爽的姑娘,眼神中沒有任何想法,大概只是想,吹曲給他們聽。
外面的宮燈被點亮,燈火隱隱照入庭院,三人前行,卻只有兩個影子。
千羅牽他們到了前頭,又吹起了曲子。
今晚的曲子不同之前,仍是悲秋,悲涼中,卻多了兩分輕快。
兩人聽了約莫半個時辰,不知疲倦的靈並不累,但怕他們聽得累,便道:「我會的曲子都吹完了,你們再聽,要膩。」
「我們不膩,你吹幾遍,都不膩。」
千羅默然片刻,緩緩放下手中的塤,抬頭看著那緊閉了四年的門,說道:「他也曾這麼說,說無論我跳什麼舞,吹什麼曲子,都不膩。結果……不過一年,就膩了。如果不膩,該多好,他就不會撕破盟約……是我沒用,讓我的故土受難。」
西風知道她指的那人是皇帝,她禁不住說道:「不是你的錯,自古帝王便看重權勢,只要他的心中,權勢在你之上,那即便他至今仍喜愛你,也會撕毀盟約。錯的是言而無信的月國皇帝,不是你。」
千羅不曾聽過這樣的話,面露驚訝,仔細看她的衣裳,的確是良人所穿。她恍惚想起當年,他說喜歡她,會繼續履行與梁國的百年盟約,可轉眼,他封了許多妃子;又轉眼,他毀了盟約,陷梁國於不義。
她長久沉默,手中的塤冰涼,涼得她的手都覺得冷了,很冷很冷。她抬頭看著他們,微微笑道:「在他毀了盟約後,我也並不愛他了,我日夜期盼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回我的故土,見我的父皇母后。」
「會有那一天的。」西風說著,又道,「我們先走了,明晚有事,大概會來不了,若有空,我會來的。」
千羅輕輕點頭,仍是不捨,冷清了太久的庭院,有了訪客,總是想留下他們。
西風和青淵出來,便道:「皇帝真是個王八蛋。」
既然一開始不是誠心結盟,就不要騙了人家公主來和親。和親了,就好好結盟。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暗想自己果然沒有做帝王的潛質,不心狠,不足以成大事。
青淵「嗯」了一聲,說道:「若是靈,完成她的心願,便可以了。」
西風搖搖頭:「千羅公主不行……」
「為什麼?」
「因為……」西風話到嘴邊,想到千羅方才看向宮外的神情,似被曲子撩得心中悲涼,喉嚨莫名有些哽咽,「因為梁國在四年前,就已經亡國了。」
青淵一怔:「亡國了?」
西風神色黯然,輕輕點頭:「嗯。當年失去大國保護的梁國,很快就被別國攻陷,敵國為了斬草除根,將皇族屠盡,不但是梁國,就連千羅的爹娘,也早就不在了。」
千羅公主一直沒有離開過禁華庭,附近也沒有人,所以她聽不見這個消息,如果是聽見了,那西風也見不到今日仍然善良的千羅。
因為靈一旦知道自己一直寄託思緒的事物消失,便會化作惡靈,危害別人。
可是如果她一直留在這裡,遲早也會變成惡靈。
西風不想看見她落得那樣的下場,她想幫她。
然而似乎沒有很好的辦法。
「無法送她回去,可是也不能讓她繼續留在這。」西風有些頭疼,「到底還有什麼辦法。」
青淵說道:「小圓。」
「大腦袋?」西風立刻往四下看,但沒看見那圓球,「它在哪?」
「我是說,我們可以找小圓幫忙。」
西風一頓,腦子飛快轉了起來,這一想,茅塞頓開,喜得她幾乎要跳起來,又環了他的脖子墊腳往他的臉親了一口:「聰明,不愧是我看上的龍。」
青淵被她撞得晃了晃身,被親的臉好像有點僵。他鉗了她的下巴細看她的嘴,大概是有毒,不然為什麼會變僵。
被他握得「破相」的西風如鳥張嘴,哆嗦道:「你要捏碎我的下巴嗎?」
青淵微微鬆手,揉揉她的臉說道:「下次不要親臉。」
西風惱怒:「不親!」哪裡都不親了!她一個姑娘家親他,他還不讓。
「要親這裡,才公平。」青淵彎身低頭,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認真道,「不能我親嘴,你卻只親臉,看在你親了我的臉兩次的份上,我勉為其難不計較。」
「……」西風仰天長歎,跟邏輯總是在天上飛的龍神談戀愛真是累死了。
青淵皺眉:「你為什麼歎氣?」
西風戳戳他的胸口,憂愁著萬一以後生的蛋像他怎麼辦。
「你去找饕餮吧,它見了我就跑,抓不到。」西風說道,「我回聽雅閣等你。」
「哦。」沒有聽見答案的青淵不放心地再次問道,「為什麼歎氣?」
西風朝他做了個鬼臉,掩飾她的羞赧:「因為不想給你生蛋了。」
「好,不生蛋。」
西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竟然不想跟她生蛋?!
青淵又道:「直接生個寶寶吧,就不用孵蛋了。」他歪頭看看沒有羽毛身子也嬌俏的她,沉吟,「畢竟你這樣,是沒辦法孵蛋的。」
「……」西風覺得他看自己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隻沒毛的母雞,她臉黑如鍋底,想揍他,想罵人,「你去找饕餮吧,不要再想什麼生蛋的問題!」
「哦。」青淵終於鬆開她的手,小圓的氣息方才還在禁華庭,現在不在了,不知去了哪裡。
他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所以……到底要怎麼跟西風生個龍寶寶?
青淵一走,西風就揉揉臉,迫使自己清醒過來,昨天才親了第一口,今天已經討論起生蛋的問題來了,這個進展……好像太快了。
隱隱燈火下,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叩著庭院外面的路,咚咚咚。
西風抬頭往遠處看去,一個高大的男子負手走來,步步輕緩,卻顯沉穩。見了來者,她剛才還歡喜的心,頓時沉落,盯看著來者,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離千戰看她一眼,說道:「問人之前,你理應先說你為什麼會在這。」
「散步呀。」
「巧,我也是散步。」
「……」
離千戰從西風一旁掠過,就要從緊閉的門過去,忽然就見西風衝過來,張手攔住他的去路,狠狠盯他:「你不許收了她,這個靈,我會解決。」
「你如何解決?」
「我有辦法。」
離千戰收回視線,抬手便往她身上拍去,西風如樹佇立,強忍那股煞氣,她身沒動,但人已經被煞氣轟離原地三寸,地面石磚碎裂,沙塵肆意翻滾,迫使西風不得不退步。
西風還要動手,這一動,差點沒被窄口褲腿給絆倒,這身宮衣,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不要總是不自量力,比如現在,比如你與魔尊抗衡。」離千戰冷聲說道,「青龍自身難保,別以為你尋他做靠山,就安全了。」
「靠山?」西風輕笑,「所以你覺得我跟青淵在一起,是利用他?」
「哦?難道不是?」
「不是。」西風從未如此有底氣,如此愉悅,「因為我喜歡他。」
離千戰頓了頓,又看了她一眼,曾經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這幾年已磨成了一把劍。可鋒利,可溫和。前者是於曾負她的人,後者全給了那青龍。
「嗯,那青龍真是倒黴。」離千戰將要進這大門,又道,「還有,你叫錯他的名字了。」
「……」是他自己弄錯了,不關她的事!還有,你們倒是說他叫什麼!西風憤然,見他已經進去,忙跟進裡面,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收了千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01:11 PM
第八十二章 池中魚(十)
千羅還坐在石階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從地縫中冒出來的小草,已入秋,草的顏色都不翠綠了。
他們梁國土地貧瘠,平地甚少,多山巒,少農田,雖然父皇有心開墾良田,奈何移平山巒,地下仍是堅硬岩石,無法栽種作物。
她從梁國一路來到月國,看著大片大片的良田,羨慕不已。她跟月國皇帝請求過,讓她去看看月國糧倉,他那時喜歡她,什麼都依她,帶她去看糧倉,看國庫,看兵器庫。
現在想想,他大概不是喜歡她,而是喜歡她看見富裕充盈的月國時流露出來的羨慕之色。
如果梁國也有大片平地,該多好,國家富裕強盛,那她也就不會被送到月國和親,梁國也不會總被鄰國攻打了。
連著三年大災,梁國糧倉耗盡,別國來襲,已是兵臨城下。
她不恨他棄了她,她只恨他沒有遵守盟約,既無心結盟,那也就不必欺騙她前來,他們大可以跟別國結盟。小國依靠大國而活,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而是一件無奈的事。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依附別國而活。梁國也想強大如月國,至少有自保的能力就好。
然而對遭了三年天災的梁國來說,已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她猶記得母后送她上車時,忍在眼眶裡的眼淚。
弱國如魚肉,任人宰割。哪怕月國不違約,他們依舊生存得艱難,只是至少不會那樣快服輸吧。
她抱膝而坐,懷中是父皇送她的骨塤,在懷中捂久了,還是涼涼的。
西風追著離千戰進來,看見千羅還坐在石階上,正看著地面發呆。
千羅聞聲抬頭,見了西風,將滿滿的憂思壓入心底,笑道:「你怎麼回來了?」她的目光移至那身軀高大的中年男子臉上,視線與他對上。
西風手中長笛已然化劍,離千戰敢收她,她就跟他拼了。
「離先生?你怎麼這個日子來了。」
西風一個踉蹌,差點將劍刺了出去,聽見這話慌忙收回長劍。離先生?離先生?
離千戰問道:「今年過得可好?」
千羅笑笑:「還是跟以前一樣的,以往您都是中秋來的,現在怎麼提前了半個月。」
離千戰未答,千羅又看向西風:「你們認識?」
西風說道:「認識,仇人。」
離千戰說道:「不認識。」
西風擰眉盯他,也道:「是,不認識,仇人。」
千羅瞧著兩人,嫣然一笑:「來者是客,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既然來了,就坐下聊聊吧。」
兩人都沒有動,誰也沒有要坐下聊的意思。千羅看著兩人,說道:「你們兩人的脾氣,倒是像。」
西風聽得渾身不自在,便倚在牆上,靜觀其變。
千羅見他們都不坐下,也沒人說要聽她的曲子,一會瞧瞧左邊人,一會瞧瞧右邊人,又笑了笑:「離先生已經接連來了四年,小花姑娘是第一回來。日後,大概每年都會有兩個人來探望我了。」
四年?西風沒想到離千戰在千羅公主死的第一年就來過了,可這四年都不收了她?難道月國皇帝不會說什麼?
不過,月國皇帝聽不見千羅吹的曲子吧,身在月國,又是帝王,心裡大概沒牽掛的人,要牽掛,大概也是牽掛這整個大月國。
離千戰說道:「我聽完一曲,就走。」
「那就吹先生最喜歡的那首曲子。」
西風豎起耳朵,他竟然喜歡聽曲子,以前就算有人在院子裡叨叨久了,他都要轟人家走,更別說這種風雅的事。
塤聲漸起,調子輕緩悠揚,不過片刻,就轉入深秋,樂聲悲涼。
「西風……西風。」似有人在喊她,她抬頭看去,又看見了母親,正輕輕對她笑。
伸手要抓住,卻是一縷雲煙。
她默然凝望母親的臉,她長得並不是很像母親,無論是樣貌還是性格,娘親都要比她溫柔許多。說話的聲音也很輕,莞爾一笑,如聖潔白蓮。
塤聲幽幽,溫和的調子,卻像一根一根的銀針戳來,勾起西風心底的愁緒。她緩緩收回視線,看著站在前面,朝她露出背面的離千戰,手中的劍,又因她的憎惡而透出鋒利寒光。
離千戰察覺到背後的殺氣,沒有轉身。
殺氣彌漫,一會又消失了。他默了默,回頭看去,倚在牆上的人,已經走了。
一曲畢,千羅放下手中的塤,說道:「這四年來,先生還是第一次,分了心。」
「嗯。」
千羅不知道他在掛念誰,那小花姑娘又是他的什麼人,兩人之間,似乎在回避什麼。他們不願說,她也不會多問。
只是她方才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你們非但性子像,就連眉眼的愁思,都有些相似。
庭院已經空落無人,又獨留她一人。
八月了,快要中秋了。
又是一年團圓的日子。
離千戰從庭院出來,發現西風還站在那,像是在等他。西風一見他,便問:「你既然在四年前就知道千羅是靈,為什麼沒有收她?」
「你永遠都改不了這質問的語氣。」離千戰說道,「我做事,無需向你解釋。」
西風微頓,又道:「那我問你……千羅吹曲時,你心中所想,是誰?」她咬了咬唇,顫聲,「你掛念的,是不是我娘?」
離千戰沒有回答。
西風看著在晚風中負手而立的冷漠中年男子,幾乎控制不住發抖的聲音:「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放下我娘,那為什麼……為什麼當年……你要親手殺了她……離千戰,你到底在想什麼……」
離千戰仍未說話,在西風等他解釋時,他卻突然消失在她的眼前。西風愣了愣,跑到他剛才站立的地方,氣得渾身發抖。
「離千戰!」
然而沒有人回答,四周寂靜無聲。
西風怔在原地,不甘心。
這麼多年來,無論她怎麼質問,他就是不回答這個問題。
她寧可他骨子裡都是冷的,那她就不必總想著娘親被他殺死的事了。
至少她就能毫無顧忌地給娘親報仇。
西風晃了晃身,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聽雅閣的。
她趴在桌上看著窗戶外面,懸掛在屋簷下的燈籠隨風搖曳,晃得外面的影子交錯搖晃。
那塤聲又起,卷得拂入屋內的風更加蕭瑟。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思亂想的西風聽見外面陸續傳來雞打鳴的聲音,這才回神,等她抬起頭來,就見青淵竟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一旁,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很久了。」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你不開心。」
「開心。」
青淵頓了頓,點頭:「開心。」
西風滿意點頭,再一瞧,圓桌另一邊,還坐了個渾圓的大腦袋。她眯眼瞧著它,從兜裡摸出一把糖遞給它:「小圓,吃糖。」
饕餮瞅了瞅那糖,腦袋一拱,糖全散在了桌上。
「……竟然不吃糖?你堂堂一隻饕餮不是什麼都吃嗎?」
「嗷嗷,嗷——」
西風看向青淵:「它在嗷什麼?」
「小圓說它不吃糖。」青淵說道,「它還說……」
他想到好像不該繼續往下說,可話已經收不回來,西風追問道:「還說了什麼?」
「它還說你是個笨蛋。」
「……」西風怒拍桌子,站起身喊道,「小火?月兒?你們出來。」
屋內寂靜無聲,沒有人出來。
西風耐著性子說道:「我不打你。」
還是沒有誰應聲。
西風一指那大腦袋:「吃點心了!」
屋外狂風大作,跳進一個黑色影子來,卷著枯葉入屋,撲向饕餮,張嘴就要吃它。饕餮嗷嗷叫著跳到青淵背後,怎麼甩都甩不開那黑煤球。
月兒死死抓住它不放,喊道:「我的點心!」
西風見這樣誘惑小火都不出來,正要再喊,就聽見外頭有人弱聲問道:「你保證,真的不打我。」
西風溫和笑道:「我不打你,乖。」
此時那窗戶才有個紅色影子跳了進來,一把抱住西風的胳膊膩聲道:「西風我太想你了。」
「得得得,別演戲,一路跟我進宮,臉都不露一下,還好意思說想我。」西風拎著它的耳朵甩到青淵那,說道,「我要你去辦件事。」
「什麼事?」
「我掐指一算,翠花姑娘快要趕到皇城了,你跟月兒去把她抓到英山去。」
小火撓著耳朵一頓:「英山?那可是仙家修煉的地方,你讓我們兩隻妖怪去,這是送死吧?」
「……你太低估自己了吧,去了英山,別一爪子把修仙的人撓死便好。」西風瞧了一眼還在滿屋追著饕餮要吃的月兒,覺得這小姑娘簡直比饕餮還要可怕,「月兒。」
月兒依依不捨地舔了舔唇,看了一眼那糖球,這才跟在小火後頭,去攔翠花姑娘。
小火和月兒一走,西風就喚饕餮過來,倒是青淵覺得奇怪,不解道:「你怎麼知道小火一直在附近的?它隱藏得很好,你應該發現不了的。」
「你給我一兩銀子,我就跟你解答。」
青淵喪氣道:「我沒有錢,我是個窮光蛋。」
西風知道他沒錢,逗了逗他便一笑,說道:「我一直都沒察覺小火在附近,它最大的本事就是隱藏氣息,我之所以能發現它,是因為你呀。」
青淵微頓:「我?」
西風得意道:「對呀,因為你從九霄回來,就沒有問過我小火月兒去了哪裡,以往你都會問的。所以你肯定察覺到它們在附近,我不是一個人,因此你沒有問我。」
青淵沒想到竟是這樣暴露了小火跟隨在旁的事情,這是他的失誤,也是西風聰明。
西風不過是知道他喜歡她,所以緊張她,怕他一走,就剩她一個人在凡間。因此他沒有問從來都會跟在一旁的小火去了哪裡,這不正常,再一猜,就知道小火定是沒走遠,就在附近,只是不敢出來,怕她揍它。
那饕餮沒有過去,還想挖地逃跑,西風蹦了過去,笑吟吟道:「小圓,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少女笑得異常甜美,饕餮卻感受到了巨大的……殺氣。它抖了抖,不敢動彈了。
「乖哦。」
饕餮又一抖,好可怕!
西風說道:「我三番兩次做噩夢,你都出現,然後在我夢裡開出花,是不是你所為?」
「嗷——」
「是?那就好辦了。你出現在禁華庭附近,也是為了千羅公主前去,對不對?」西風摸摸它的腦袋,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一直在吃千羅公主的噩夢,是麼?」
聲音很輕,沒有了迫人的殺氣,饕餮蹲在地上看她,才覺得她一點都不可怕。
「那你在她的夢裡,見過梁國麼?」
「嗷!」
「我現在想幫千羅公主圓夢,送她回梁國,讓她完成心願,她才能安心轉生。可是梁國已經沒有了,所以我想讓你吃了她的噩夢,和我一起,在夢裡為她築起梁國幻像,讓她圓夢。」
饕餮蹦了蹦,又看向青淵。
西風搖搖頭:「嗯,我們的確能為千羅公主構築夢境,但是靈是很敏感的生靈,一旦讓她發現那夢境是假的,她仍會變成惡靈。所以我想拜託『見過』梁國的你,來構築幻境。」
饕餮恍然點頭,隨之便見那姑娘一笑:「你可願意和我一起,為千羅公主圓夢,小圓?」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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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有小仙女疑問這卷的名字為什麼叫池中魚。
取這名字的時候跟胖友說起,胖友問「被困的妃子?」我說不是,胖友又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說也不是,是「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胖友想了想又說「梁國強大的話,公主也不會被送去和親,這解釋也沒毛病。」
我細想了下,的確是。
唯有國強大,我們才不會變成城門的池魚,更不會變成池中魚。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遠觀歷史,珍惜當下。
這篇文想表達的,不是什麼深宮棄妃負心漢,而是思念故土,不忘吾國,哪怕它弱小,貧瘠,也是千羅最掛念的家。
開始是,最後也是,所以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才是池中魚的解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01:16 PM
第八十三章 池中魚(十一)
第二日良人們還要面聖,西風可不想讓那皇帝攪亂她的計劃,等小圓一走,她就打算出門了。青淵看見,問道:「你去哪裡?」
「去皇帝寢宮,給他施個小法術,難受個一天,明日就不用選妃了。」
青淵一把拉住她的手,扯得西風袖子都抽長了,她回頭看他,問道:「幹嘛?」
「你連我睡覺的地方都沒去過,現在卻要去別的龍房裡。」
西風哼道:「那你的意思是,去過你的房裡,我就能去別人房裡了?」
青淵瞪大了的眼:「你不講道理。」
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他還要解釋,西風忽然張手將他抱住:「你不要總吃醋,我喜歡的只有你呀,龍神大人。」
青淵補充道:「還有金子。」
「好吧,還有金子,可皇帝不是金子。」
青淵瞬間恍然,西風見狀,鬆了手說道:「那我去了。」
「不許。」青淵拉住她,說道,「你累了一天,睡吧,我去。」
西風笑笑,又想親他,末了不放心問道:「你不會把皇帝打骨折吧?」
青淵一頓:「難道不是?」
「你敢!!!」
&&&&&
朝陽未升,深宮仍有夢。
蹲在飛簷上的饕餮遠眺八方,看著宮廷深處,尋著哪裡有可怕的噩夢。這麼多年,吃得最多的,就是後宮之人的夢了,又苦又澀,很好吃。
如球的身體立在尖銳的飛簷之上,在隱約晨曦下看來,似飛簷上雕刻的瑞獸,只是體型太過龐大了些,遠看覺得奇異。
它動了動,背上的鐵鍊就隨之嚓嚓作響,它想看看背後的尾巴,奈何沒有脖子沒有腰,轉了十幾個圈,都沒看見那鐵鍊是怎麼扣在它背上的。
「嗷……」它低聲嚎叫,看不見,還是看不見。
大概它轉得快一點就能看見了,想著,它又轉起圈來,飛快轉著,像一個陀螺,在屋頂上磨得瓦片也跟著發出響聲。
轉了半天,還是看不見,累得它在屋頂上癱成了一張圓餅,累死了。
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忽然看見有人站在了前面。它抬眼看去,見了來者,低低地「嗷」了一聲。
離千戰看著瓦片上的「餅」,問道:「剛才你去西風房裡,做什麼?」
饕餮沒有吭聲,一點一點地往下挪,眼見就要消失在屋頂上,那眼神忽然盯來,盯得它又一點一點地鑽出來,乖乖蹲在屋頂上,不敢動了。
離千戰問道:「跟千羅公主有關?」
「嗷……」它背轉了身,鐵鍊隨之鐺鐺兩聲,「嗷——」
這將它鎖在這裡的鐵鍊,它一點都不想要了。可是給它鎖上這鐵鍊的人,似乎至今還是沒有要解開的意思。
「青龍不是說能幫你解開,那何必求我。」離千戰說道,「你連九霄戰神都不願連累,那以你這樣的性子,回了妖界,也會被其它妖怪吞食,變成一份糧草。這深宮雖無趣,但適合你。而且,唯有這深宮,才有如此多的噩夢供你果腹。」
「嗷嗷——」
「是,深宮不自在,只是六界中,多是不自在的事。」
饕餮趴在瓦片上,說不出反駁的話。
朝陽將升,從山巒千里透來的光,洋洋灑灑落在人間大地上。
有人正從晨曦方向走來,一步一步,像踩著朝陽碎光。
等那人走到饕餮旁邊,離千戰已經不見了。青淵看了看殘留在瓦片上煞氣,摸了摸饕餮的腦袋,說道:「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你去人間,也可以填飽肚子,那裡的確是要比皇宮兇險些,但是你也很厲害,不要怕。」
饕餮不安地蹭著瓦片,還是沒有想好。
「斷開鐵鍊,你就能看清它是怎麼扣住你的了。」
饕餮一頓,仰頭看他,眼裡忽然有了期盼。青淵抬手拂過鐵鍊,伴著一聲清脆斷裂聲,鐵鍊已經被轉身的饕餮撞飛,一條環環相扣的鐵鍊盡頭,有一個由咒術化形的五指手掌,微微彎曲,那便是鎖頭,一直抓著它的背的五指鎖頭。
在它看清楚的剎那,鎖住饕餮的咒術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瞬間化作一陣煙霧,消失了。
心滿意足過後的饕餮看著那鐵鍊消失的半空,開始有些晃神。
自由了啊……
可以離開這了。
等幫了千羅,它就能離開這宮廷了。
它呆呆立在飛簷上,眺望遠景,遠處朝陽升起,充滿了令人愉悅的明媚。那束縛它的東西,再也不見了。
人間兇險,妖界不善,但是,六界那麼大,它還是想去走走。
「嗷——」
叫聲愉悅,傳遍宮廷。
青淵回到房裡時,發現西風還沒有睡,正坐在床邊練習幻境的咒術。等他走近,西風似有所察覺,睜眼看去。
「你回來啦?」
「嗯,我照你說的,讓那條龍吹了冷風,然後他就真的病了,真的太弱小了。」青淵坐在她一旁,擰眉說道,「而且,他也不是龍,只是有龍氣庇護。」
「是是是,他只是一介凡人,不是真龍。」西風靠在他身上,說道,「等會傍晚,我們就去禁華庭。然後晚上,我還要去入聖上的夢裡。」
「做什麼?」
「翠花姑娘的事,得好好解決了。等解決了他們的事,我們就離開這。」西風默了默又道,「等出了宮,我跟你說一件事。」
她想跟他說,人魔妖三界,很有可能已經聯手了,讓他要小心,讓神界也要小心,不要再窩裡鬥。
青淵應了一聲「嗯」,就說道:「你不再睡會?」
「睡不著。」西風問道,「你不睡?」
「我也睡不著。」青淵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撥著她的手指時而抬眼看她,「我剛才碰見靈殿殿主了,可是沒等我靠近,他就走了。而且這幾天,他總在宮裡走動,還偷聽我們說話。」
西風喉嚨一僵,隨後怒道:「那你為什麼不揍他!」
「我們如果打起來,這座皇宮,就要變成廢墟了,你喜歡的金子,也都要沒了。」
「哦……」西風可不在乎宮殿被毀,只是皇宮被毀,影響還是有的,月國百姓日子只怕得不好過。
許是倚著旁人太過舒服,本來不困的西風打了個哈欠,抱著青淵的胳膊腦袋昏沉。等青淵再偏轉回頭時,就見西風已經睡著了。他托住她的腰俯身將她放下,要起身時,胳膊卻還被她抱著,怎麼都抽不出來。
少女睡得很沉,青淵想起剛見她時,她夜裡常翻來覆去,後來……不知是什麼時候的後來,忽然有一天,在數著房樑的他,聽見她睡得香甜起來的聲音。
青淵握了她的手輕輕挪開,視線還停在少女俏美的面龐上。他看了一會,心間一熱,低頭往她唇上印去。紅唇微涼,皓齒微暖,他一點一點地撬開她的唇,不願離去,過了許久,才緩緩離唇,卻仍不願徹底離開,從唇游離而下。
吻至少女的下巴,落在她白皙脖間。
印出一朵朵紅紋。
他仍想繼續往下,直至唇將要貼到她起伏的胸前,像是突然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他驀地坐起身,渴!
房裡沒有水,但他知道哪裡有井。
窗門被迅速掠過的風帶得砰砰作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西風微微睜開眼,禁不住蜷起身體,捂著滾燙的臉低聲罵道:「笨蛋,這麼個親法,豬都要醒了,更何況我又不是豬。」
她的上身都快變得僵硬,也沒力氣坐起身,便用腳一點一點地蹬了被子上來將自己蓋住,掩飾那令人酥麻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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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剛剛沉落,宮廷中沒有響起往日的塤聲。
「今日沒有樂聲。」一個正小心翼翼端著水盆的宮女低聲念著,朝遠處看了一眼,腳下還在跟隨長長的隊伍,去送水給各宮的主子們。
「今日沒有樂聲。」手中繡著盛開月季的綢扇輕搖,面容嬌豔的妃子輕倚小窗,目光悠長孤清。
「今日沒有樂聲。」
「今日沒有樂聲。」
今日宮裡有的,是這皇宮大院中,不斷傳來的疑惑,充滿了惆悵——今日的宮廷,更加蕭瑟了。
「公主?公主?」
喚聲很輕,沉睡中的千羅聽見熟悉的聲音,輕輕睜眼看去,一見那人,便愣住了:「厲將軍?你怎麼在這?」
面上髯如茅草的將軍憨笑道:「大災已去,今年梁國豐收,國庫豐盈,聖上便跟蠻夷換了八百匹駿馬,千里迢迢趕到月國,來與月國皇帝做交換,接公主回去。」
千羅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揉了揉自己的臉,有點疼,不是做夢。她又看向旁邊的公公,那公公淡漠說道:「傾妃娘娘快些換衣服罷,馬上就要隨這位將軍回去了。聖上說了,他不願再看見您,您不必去問安謝恩。」
千羅怔然,還是不願相信,她將臉捏得紅了一塊又一塊,會疼,的確會疼。
真的不是在做夢。
她又看向那公公,看向厲將軍,最後狠狠掐了自己的腿,疼,很疼。她頓時失神,往手中的塤看去,一低頭,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滾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眼淚是暖的,而夢裡的眼淚,是冷如冰霜的。
她真的可以回去了。
千羅喉嚨一澀,失聲哭了起來,沒有力氣站起來,也像是失去了哭的力氣。
可以……回家了。
今年的月圓之日,她終於可以和父皇母后一起過。
回到梁國,回到她朝思暮想的故土。
無聲的哭泣,哭得幻境外的人,也欲落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01:43 PM
第八十四章 池中魚(十二)
已是秋季,正是果樹盛產之際,千羅人在車內,就已聞到陣陣果香。
她從坐上回家的馬車開始,就一直沒有眨過眼,哪怕是踏出禁華庭,還未離開月國皇宮,她也在認真看,看看這四年來,她都再未踏出過一步的地方。
梁國離月國甚遠,作物也早些收成,月國稍晚,所以她離開月國時,路上還有百姓在收割作物。
今年豐收的梁國,在早前,也是這番景象吧。
她倚在窗邊,時而能看見在田間的百姓,還有果實累累的果樹,作物的香氣,果實的香甜,隱隱入鼻,更勾起了她迫切回鄉的心思。
「公主,喝些水吧。」
厲將軍從窗子遞進一壺水,交到她的手上。千羅喝了一口,只覺這水清甜,不似禁華庭的水,很苦澀,她探頭問道:「這水是我們梁國的水麼?」
厲將軍笑道:「當然不是,是月國的水,從那麼遠的路帶水,水都要發臭了。」
千羅低眉笑笑:「這水清甜,我以為是……」
「許是公主高興吧。」
千羅微怔,輕輕點頭。她看了看四下的路,雖然當年她只走了一遍這條路,但在夢裡,她卻已經走過千百回。上一回來是春天,草木青蔥,鳥語花香,她是帶著整個梁國的希望前來。
而今,她是帶著自己的希望回家。
馬車悠悠,千羅像醉入了秋景中。
西風在外面撐著這夢境,避免有外人打攪,青淵和饕餮在裡面築夢。夢裡已過兩天兩夜,但實際上,外面不過是過了兩刻。
只要再有半個時辰就好,千羅就能圓夢,不會變惡靈,安然轉世離去。
「咚、咚。」
外面巡夜的護衛路過,聲音輕而有些雜亂,西風用餘光盯著那門口,一般情況下護衛是不會進來的,但也要留心,避免出現意外。
護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在外院那兒消失了。
西風暗暗鬆了一口氣,忽然又見那緊閉的大門,有一個人輕步踏入,她心底瞬間一慌。
她這一慌,夢境也隨之顛了一下,坐在馬車趴窗而望的千羅也跟著一震。
千羅心中一驚,她始終覺得這是個夢,因為太甜了,有些不真實。這一晃,晃得她心頭也跟著一跳,隨後便聽見厲將軍說道:「公主,地上有塊大石頭,馬車顛了一下,您不要緊吧?」
「我沒事,厲將軍。」千羅看著外面,沒有任何變化,剛才的確是車顛了吧。
她安下心來,驚出一身冷汗的西風也定下心來,她盯著進入院子的離千戰,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離千戰看了一眼她,又看看那真實無比的夢境,問道:「青龍和饕餮在裡面?」
自知瞞不過,西風答道:「是。」她緊緊盯他,見他又往前一步,立即說道,「你喜歡聽千羅吹的曲子,否則也不會任由她在宮裡留了四年。這四年來,聽見這曲子的宮人不少,風聲肯定也傳到過聖上耳中,他大概有問過你緣由,但千羅依舊還在禁華庭。」
「你是想承認,我是個好人,所以勸阻了聖上,沒有收了千羅公主?」
西風不願承認他是好人,可是又怕他破壞夢境,只能盯著他,希望他快點離開這。青淵和小圓還在裡面,她就算能攔住他,那也是以夢境破裂為代價。
離千戰看著滿目警惕的西風,又看了看披星戴月趕路的馬車,沉思良久,看得西風都以為他是在蓄力出手。
夢境悠悠,馬車已經到了梁國城門下。
千羅緊抓著車窗,抬頭往城門看去,看見城門上鑲嵌的「梁國」二字,歇了一路的眼淚,又再次湧到眼眶。斜陽餘暉傾灑,眼淚似顆顆珍珠,滾落美麗的面頰。她輕輕抹去了淚,想到等會就能見到父皇母后,一路的疲乏已消失不見。
進了城門,已見喧鬧。許是今日是趕集的日子,百姓很多,吆喝著販賣各種玩意。她趴窗而看,單是聽見鄉音,就覺歡喜滿足。
那是在宮廷,在禁華庭聽不見的熱鬧和吆喝。
「栗糕。」她喚停車夫,提裙往車下走。快步走到那小攤前,八月的栗子最是饞人,用栗子蒸出的米糕也很好吃,她看著那饞人的糕點,想吃。
厲將軍上前買了一袋給她,千羅便抱著栗糕回到了車上。剛出籠的糕點燙嘴,燙得她手指泛紅,糕點在嘴裡溢出栗子香氣,混著紅糖獨有的甜味,又燙又甜。
栗糕已吃了大半,她還有些捨不得,仍然怕,這是夢。
一切都那麼真實,一切又都不那麼真實。
正想著,忽然她聽見厲將軍在外面說道:「公主,到了。」
千羅驀然回神,聽著厲將軍騎馬去宮門的聲音,她忍不住又下來,站在遠處看看宮門護衛,看看紅牆灰瓦的宮殿,怔了神。
她回來了。
父皇母后就在這大門背後,等著她。
他們一定備好了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她五年沒有睡過的寢宮,肯定也已經打掃乾淨,被褥帷幔,也都清洗晾乾了吧,帶著這幾日的暖陽香氣,一起等她回家。
她緩緩跪在這五年未踏入的土地上,輕捧一抔土,低聲說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哪怕當時在月國錦衣玉食,她最掛念的,還是她的故土。
那個貧瘠,又弱小的國度。
「我回來了……」
她念著,手裡的土從指縫灑落。
這是她的國,她朝思暮想的故鄉。
「吱呀——」大門敞開,有人從裡面互相攙扶,快步走了出來,朝她走去,哽聲喚她的名字。
她怔了怔,不顧羅裙髒亂,朝他們跑去。
「父皇,母后——」
喚聲悲涼,是絕望過後重得希望的喊聲。離千戰看著那虛構的幻境,說道:「梁國已亡,哪怕圓夢,也是欺騙。」
「千羅不知道就好,只要她心願完成,就能輪回轉世。」西風撐了三刻,額頭已經滲出汗珠。
離千戰看清夢中人,又道:「饕餮為何幫你們?」
「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它暗戀我。」
饒是說得艱難,西風也從牙縫裡擠著調侃的話,就是不好好答,避開他的問題。
離千戰沒有笑,西風說的話,已經很久不能逗笑他了,每一句,都充滿了敵對的意味,誰能笑得出來。他說道:「我將它困在這裡,青龍卻將它的鐵鍊斬斷。」
「你將小圓鎖在這裡,是為了吃宮廷人的噩夢,讓皇帝以為是你除妖的功勞吧。」西風輕笑,「現在月國的皇帝這麼信任你,難道還需要小圓來繼續替你博取皇帝的信任?亦或是鞏固靈殿在人間的勢力?不需要,所以青淵斬斷它的鐵鍊,你沒有出手阻攔。」她吃力地嘲諷道,「也還好你沒有,不然你的肋骨,就要被他打斷了。」
離千戰突然朝她盯去,盯得西風以為他終於要出手,然而離千戰沒有出手,只是沉默片刻,便又如上次那般,消失了。
西風沒想到他就這麼走了,或許是因為有無影和璞玉收集神物在前,所以她對提前出現在這裡的離千戰很是在意,但如今看來,他真的只是來聽千羅吹樂曲。
哪怕他真是想要這個宮廷的什麼東西,他也無需用四年時間來辦。
她收回心思,目光重新回到夢境中,視線剛收回,就見那夢牆邊緣,青淵正站在那,遠遠看著她。
見她看來,便又堙沒夢中,不見了。
他是怕離千戰一爪子撓死她麼。
在平日有妖物近身,他總是會過來,將她拉到身後。可離千戰在這裡站了那麼久,他都不過來。
西風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青淵……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既是夢境,也是幻境,然而千羅不知道。
她看見了父皇母后,還有皇兄,一別五年,她還有了皇嫂,連小侄子都會跑了,正在花園裡和宮人追逐玩樂。
桌上備的果真都是她喜歡吃的食物,就連她出嫁前常用的杯子,都是那一盞,沒有換。
本不能言語的飯桌上,父皇母后破例問了她許多話。千羅吃得很慢,一直在笑,時而抹淚,淚沾濕帕子,拿在手上,沉甸甸。
熱鬧的梁國,熱鬧的皇宮,在笑的父皇,慈祥的母后,高大的兄長,美麗的皇嫂,還有可愛的小侄子,還有她的弟弟妹妹們,都在。
千羅看著,笑著,胃忽然翻滾。她忍住這翻騰感,笑笑說道:「好像是剛才吃了太多栗糕,有些不舒服。」
「那你先回房休息吧,等明日一早,父皇帶你上朝,告訴群臣,朕的千羅公主回來了。」
千羅笑得溫婉,輕輕答聲:「好啊。」
宴席未散,她從宮殿出來時,背後還有笑聲。她站在空蕩的庭院中,回頭看去,還能看見父皇和母后,她的家人。
她站在原地看著,從懷中摸出父皇當年送她的骨塤。
啪嗒。
黑色的眼淚滴落在白色骨塤,似墨化開。
西風一怔,千羅發現這是夢了?不對,為什麼她會發現?明明一直都做得很好。
千羅緊緊握著骨塤,黑色淚珠如雨傾灑:「我知道……梁國早就沒了……宮裡來來回回那麼多的人,我聽得見。可我不願承認,哪怕梁國只剩一磚一瓦,我也想回去,跟我的父皇母后,葬在一起。」
西風怔神。
「我想回家。」
骨塤已被染黑,混雜著惡靈之氣的淚珠滴落在夢境中,像一顆顆沉重的黑色珍珠,重重敲著夢境,敲得夢境動盪,支離破碎。
強撐夢境的西風知道夢境已破,卻不甘心被迫放開,「轟——」夢境破裂一角,西風幾乎被那強大的惡靈煞氣彈到十丈外。
青淵已從夢中出來,將西風護住,把要外泄的煞氣封在夢中:「她要變惡靈了。」
「不行……」西風提劍要上前化那煞氣,卻被青淵捉住了手,「不行!我不能讓她變成惡靈。」
青淵沒有放手,西風也明白,一旦靈變惡靈,就無法挽回和阻攔,至少在她的認知裡沒有,青淵攔她,那說明青淵也沒有見過可挽回的。
連青淵都沒有見過,那千羅只怕……
千羅的身下,已經開出一朵黑色蓮花,層層盛開,煞氣縈繞。她還在低聲念著,念著回家的路。
「嗷——」
灰色的腦袋在黑色煞氣的比照下,變成了一顆白色圓球。它朝煞氣擠去,想要靠近千羅公主。
它記得這個姑娘,它每天都會來這裡,吃她的噩夢。那是它在這皇宮裡,吃過的最悲傷的夢。它每次都會在她的夢裡,額外開出幾朵紅豔的花。
可是她要變惡靈了,那是一種毫無感情,又冷血無情的生靈。
它不能容忍這樣善良的姑娘,變成那種惡靈。
「嗷——」
煞氣侵襲,灰色的腦袋已見紅色傷口,一刀一刀刮在它的身上。
「小圓!快出來!」
背後的喚聲它聽見了,也是那個總是在做噩夢的姑娘,她的夢,是撕心裂肺的夢。千羅公主的夢,是充滿絕望的夢。
它沒有回頭,仍在努力靠近那朵黑蓮。
千羅跪在花中,手裡的骨塤已經變得墨黑,再沒有往日的骨白。
「嗷——」
有人在叫她,不是她的家人,甚至不是她認識的人。她睜開淚眼看去,眼前有一朵紅色小花,朝她探來。
她怔怔看著那朵花,看著那贈花的糖球,怔然道:「是你嗎,每晚都在我夢裡,為我開出花兒,每日清晨,都在我門扉上別一枝花的人?」
饕餮蹦了蹦,腦袋上全是赤紅傷口。
她緩緩伸手,手指上便沾了血,她看著手上的血,也看見了手上的煞氣,抬頭後,更看見了刮在它身上的煞氣。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煞氣來自她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
她在做什麼,為什麼她手中的紅花,枯萎了?
「嗷——嗷——」
饕餮想吃掉這煞氣,但吞入腹中,卻變成了毒藥,灼得它難受。可它還是在大口大口地吃,只會吃的它,只想到了這一個救她的辦法。
它想吃掉天下人的噩夢,在他們的夢中,開出一片花海。
對,它不應該只留在宮裡,人間那麼大,凡人那麼多,它應該去走走,在他們的夢裡,開出花海。
是不是晚了?不,不會晚的!
「千羅——小圓——」
煞氣陣外,有人在喊他們的名字。
千羅茫然看著外面,這麼多年了,還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看著那還在吞著煞氣的糖球,想撫摸它,可她的手上還纏著煞氣。
她不要這種東西,她不想傷害它,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她不想要,不想要!
沖天外溢的煞氣突然像被什麼吸食,迅速被吸入骨塤之中,它們厲聲尖叫,但仍被骨塤吸入,彌漫在外面的煞氣,也全被無形的靈力捕獲,封在骨塤中。
西風和青淵意外地看著幾乎已經無可挽回的景象,心覺驚奇。
青淵看向那骨塤,墨色的塤忽然重新如水明淨,將煞氣盡數吞食:「那骨塤……」
「骨塤怎麼了?」
「那是死去神獸的骸骨。」青淵似乎明白了什麼,「遺失在人間的獸骨,被凡人所拾,雕刻成塤。所以唯有千羅公主的塤,才有讓心有掛念的人聽見的神力。」
吸食了全部煞氣的骨塤,又再次變成了黑色。千羅公主輕輕捧著,這骨塤,已經輕如羽毛,幾乎沒有了重量,如果不是親眼看著它,是察覺不到它的存在的。
骨塤樂孔中,隱隱透著煞氣。塤如囚牢,煞氣想要衝出來,卻沖不破,被塤死死困住。
千羅忽然察覺到了不好的事情,隨後便見那塤轟然破裂,和煞氣一起,消失在了她的雙掌上,消散在了這清冷的宮廷中。
千羅是青淵所見的靈在異變時,唯一沒有變成惡靈的,哪怕是神和魔,都無法逃脫惡靈的糾纏。
或許是骨塤殺死了煞氣,或許是小圓吞食了它們,或許是千羅公主自己,不願意變成那種沒有任何思緒念想的惡靈。
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三者,皆不願惡靈現世。
所以遏制住了那從未被逆轉的惡靈。
千羅還在怔愣地看著她的雙掌,如今連父皇母后給她的最後一絲念想,也沒有了。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心墜入無窮無盡的深淵中,不知有多深,但心中的失落和絕望,再次襲來。忽然她的袖子被人輕擺,將她下墜的心牽動。她抬頭看去,一顆大腦袋正叼著她的衣袖,扯著她。
「你要帶我去哪裡?」千羅雙眸呆滯,不知它要帶她去做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能去哪裡?」
「它要帶你回梁國。」西風說道,「即便那裡只剩一片荒蕪土地,也想帶你回去。」
帶她回去,看看她的雙親,還有她的家人,還有那片埋葬他們的故土。
饕餮蹦了蹦,繼續咬著千羅的衣裳,要帶她走。
千羅看著她仍不知喚作何名的妖怪,它的殷切和明朗,如日照,拂去她心頭的陰霾,將深淵照得明亮。她被它所動,終於緩緩起身:「謝謝你。」
饕餮歡喜嚎叫,就要帶她走,青淵喚住它,看著腦袋上一塊灰一塊紅,像個斑點圓球的它,說道:「太醜了。」
「嗷……」
一抹龍氣忽然縈身,周遊一圈,傷口盡數痊癒,那斑點圓球,又變回了原來灰濛濛的模樣。它還來不及高興,就聽西風嘖嘖聲道:「你們男人的審美真是可怕,既然能變,好歹變成白色,至少是個雪球。現在,依然醜,太醜了。」
重新癱回地上的圓餅有氣無力地又「嗷」了一聲。
青淵皺眉:「不醜,很好看。」
「可怕的審美。」西風拍拍它的腦袋,「你要保護好千羅,將她平安送到梁國。覺醒的靈離開原地,不過十日便要入輪回道,所以不要耽誤了時日。」
「嗷!」
西風想了想,又對千羅說道:「你路上也要小心。」
「嗯。」千羅看看他們兩人,說道,「謝謝你們。」
「我們沒有幫忙,是你手中的骨塤,還有小圓,還有你,幫了你自己。」
千羅搖頭:「你們織的夢,讓我很開心,所以才一直待了那麼多天。夢很真,也很美,謝謝。」
她一開始就知道是夢境,可是她強忍身體不適,只是想好好做這個再不可能實現的夢。
如今回去已經見不到她所想見到的人,但她仍想回去,回到故土。
「小花姑娘。」已經隨饕餮懸於半空的千羅,又想起了一件事,她說道,「我那時吹樂,看見你和離先生所想的人,是同一個。」
西風一怔。
斜陽已沉,圓滾滾的大腦袋載著公主,離開了這清冷皇宮,去回真正的梁國了。
兩人走了許久,青淵見西風還未回神,彎身看她,問道:「你聽得懂小圓說話?」
西風緩緩回神,說道:「聽不懂。」
「那你怎麼知道小圓是要帶她回梁國?」
「因為我懂小圓。」西風腦子裡,還在迴響著千羅說的話。
一樣?
竟是一樣的。
她自嘲一笑,不去想那件事,或許也是因為,這件事隱約是在意料之中。對,她不願承認,但的確是。
「壞了。」西風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再一看時辰,這都晚上了。她收起劍就跑,邊跑邊道,「我要去皇帝寢宮了,你回去等我——」
被拋棄的青淵看著飛奔離去,要奔去別的男人房裡的西風,只有一個念頭——跟過去,暴打假龍。
然而不可以,西風會揍他的。
青淵無比喪氣地想著,不開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4 01:50 PM
第八十五章 池中魚(十三)
褚桉昏沉了一日,太醫陸續來了幾波,但都沒說出是什麼病因,最後便用「聖上素日太過操心國事,勞心損神,氣血不足,歇歇便可」的話來打發了他。
躺在龍榻上的他想,等他好了,就把整個太醫院的人都換了。
昨日他還精神奕奕,今日怎麼突然就頭重腳輕,躺上一日都不見好了,這氣血也太「突然」不足了。
他擰著眉頭想要起來,但四肢無力,腦袋重有千斤,根本起不來。
最後他唯有放棄,又閉眼休息,暫且再聽太醫的話。
夢有花香,不知從何而來。他睜眼看去,這裡卻非寢宮,也不見守在床邊的宮人。而此刻的他正站著,四肢不再無力,腦袋也不再沉重。他看著這靜謐山谷,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漫山遍野,有花盛開。山谷之中,還有個女子在跳舞。
她的舞姿輕盈,長袖飛舞,輕紗攏面,看不見臉,然而隱約可見的面龐,有著絕美的容貌。
褚桉恍然回神,這是夢。昏沉了一日,突然看見有傾城的女子跳舞,哪怕是在夢裡,都覺美妙,散了周身疲乏。
他輕步走近,看著在花樹下跳舞的女子,越發覺得,哪怕是仙女也不過如此。
只是山谷悄然,無聲無息。如果有曲伴奏,這舞姿應當會更加曼妙。
曾幾何時宮裡也有一個佳人,精通樂曲,只問她們要跳什麼舞,輕輕點撥,就能為舞姬們選出最好的伴奏樂曲。
然而在四年前,她要殺他,他便賜了她一丈白綾。
此後宮裡,再無人像她那樣精通樂曲。
他收回思緒,見那神女一舞畢,便走了過去,撫掌說道:「跳得好。」
哪怕是在夢裡,他也不吝誇讚。
或許就是因為在夢中,所以才更願意誇讚別人。
西風收回在跳舞的假人幻影,現身在樹頂之上,盤腿而坐,靜靜看著樹下的人。那是個年齡近三十的男子,哪怕昏睡了一日,儀錶也依舊修理得整潔,神采奕奕。
算起來,五年前他也還是個年輕人,但登基已十載,少年登基已能將月國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得不說頗有手腕。
對褚桉,西風不願評價過多,連千羅都不曾多言他一句,更何況是她。
「這裡是夢?可真實得不像夢。」褚桉問道,「姑娘來自哪裡?」
「我若說我來自九霄,你可信?」
褚桉一笑:「當然信。」這夢倒是好玩,他問道,「那不知神女入夢,有何指教?」
西風說道:「此次良人中,有一名喚羅翠花的女子。」
褚桉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略看了一眼名冊,便知良人們出身哪裡,叫什麼名字。低眉一想,說道:「的確有……」他心中微覺驚訝,到了此時,他才有些相信,這的確是神女入夢,而不是平日做的夢了。
他似明白了什麼,問道:「那羅良人可是福澤吾國之人?神女要我立她為妃?」
「的確是有福之人,但不是要你立她為妃。」
他轉念一想,眉宇間已染陰沉:「那便是禍國殃民的女子,我會將她除去。」
僅憑兩句猜測就要奪人性命,西風感慨這月國皇帝的確是做帝王的料,她說道:「也不是。」
褚桉忽然笑了:「既不是讓我封她為妃,又不是讓我殺了她,還請神女點明。」
西風說道:「那羅翠花,本是九霄神女,下凡歷劫,只因月老老眼昏花,辦錯了差事,讓她被選為良人。然而她本非凡體,待她百年後,將要重回仙班。如今亂了章法,無異於是你在逆改天命,天罰也會由你來承擔。」
褚桉一頓:「這與我無關。」
他不好說是月老的錯,但如果神女怪罪,他還是會拉月老出來擋劍。
「所以為了她,為了你,更為了月國國運,我入了你的夢中。」
褚桉急忙跟她道謝,又道:「我這就讓人送她出宮,送回羅家。」
「不必。」
「不必?」
「因為她本就沒有入宮。」
褚桉又是一頓:「這怎麼可能,今年的良人已經陸續入宮,宦官並沒有說那羅翠花不在。」
「那不是羅翠花,真正的羅翠花正在英山修煉,得神助後再回凡間,按照既定的姻緣,成親生子,百年後,她會再回九霄。」
那英山他有耳聞,的確是仙家修煉的地方,尋常人去不得,他也讓人去拜訪過,想得到神助,但馬車連山腳都無法靠近。
西風見他半信半疑,早就料到他會多疑,她又道:「我會喚神獸為你帶路,去英山迎她回凡間,你若不放心,可派心腹前去。」
褚桉意外道:「不得仙緣的凡人可以去?」
「可以,因為是由我的坐騎帶路。」
褚桉此刻才有些相信她是真的神女,再細想,卻覺不對:「那如今在宮裡的羅翠花是誰?」
「是我。」
褚桉意外道:「竟是神女你?」
「為了能讓我的弟子安心修煉,也為了給月國帶來福澤,所以我來了。」西風咬字說了半天,見他竟然還不能完全相信,真想跳下去揪住他的領子怒問——你到底信不信,信不信,再不信我就揍你了!
褚桉問道:「朕要如何信你?」
西風真的想揍人了!
她耐著性子道:「冬未至,梅花本不會開。若開,定有神助。」
褚桉皺眉,不明其義,正要問個明白,就覺腳下顛簸,豁然開了個深淵,將他吞入,驚得他猛然坐起身,從夢中醒來。將兩旁守著的宮人嚇了一跳,忙請示他怎麼了。
他還未從夢裡完全清醒,努力想著神女模樣時,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急聲:「聖上?聖上您可醒了?」
屋裡的宮人忙去開門,問道:「公公有何事稟報?」
褚桉還在回想方才夢境,想去看看那叫羅翠花的女子。忽然門外的公公焦急說道:「花園裡的梅花,不知道何故,突然開了!」
褚桉一愣,那神女所說的事,竟是真的。
冬日才開的梅花,而今已經開得很好,肉眼可見那白色梅花在樹枝上一朵一朵盛開,開得很是緩慢,但的確盛開了。
宮中突有異象,惹得宮人紛紛議論,總覺得是上天顯靈,卻不知是福是禍。不過他們沒有忘記宮裡還有靈殿殿主在,因此並不太慌張。
褚桉也已尋了離千戰前來,看那梅開異象。
他仍是不放心那神女的身份,容不得半點差錯,唯有讓離千戰確認並非不祥之兆,他才能放下心來。
「朕今日身體不適,昏睡中有神女入夢,告知我今年良人中,有個叫羅翠花的女子,是神女下凡歷劫,不可入宮,而後告訴我,梅花將開,自證神女身份。」褚桉說道,「而今梅花果然開了,然而朕卻是不放心,所以煩請離殿主辨認,是神女,還是邪祟。」
離千戰看著院中陸續盛開的梅花,還有那坐在梅花樹上,正施法開花的人,沒有開口。
西風也看見了離千戰,她沒想到褚桉這麼多疑,她接連拋出幾個讓人無法懷疑她神女身份的證據,他卻還是不信,最後仍要問過靈殿殿主。
如果離千戰說她是妖女,就完了。
她千算萬算,從她決定冒充翠花姑娘開始,就已經想好了這個法子——讓翠花姑娘安然脫身,讓羅家不背負欺君的罪名,還有日後如何讓翠花姑娘和周秀才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什麼都想好了。
但她怎麼都沒有想到離千戰會出現在宮裡。
離千戰還在看著她,看得西風已經打定主意,他要是有揭發她的徵兆,她就上去跟他打一架,堵住他要說的話。
「是喜事。」離千戰緩緩收回視線,說道,「花是美好繁盛之物,月國有神女臨世,是祥瑞之兆。」
一言定心,褚桉再不疑有他,心中甚悅,偏頭對身旁的公公說道:「宣旨,准羅翠花出宮,賞金萬兩。」
西風一個哆嗦,萬兩黃金?她抓緊手裡還沒開出去的花,抓得滿手花香。那羅大人一時私心讓她冒充翠花姑娘,這筆賬她就不跟他算了,但這賞給羅家的錢財,她可得拿走。
這才對得起自己!
「聖上不可。」
離千戰四字一出,西風猛然回過神來。離千戰不顧在瞪眼的她,繼續說道:「雖說羅翠花是神女下凡,但畢竟是歷劫,曆的或許是情劫,又或許是關乎金錢,聖上依照神女所說,放她出宮便可,其餘的事,不插手,是最好的。」
褚桉點頭說道:「離殿主說得是,好,那便收回賞賜,直接放她出宮吧。」
西風怒扔手中梅花,不開了!她要去打架!
離千戰沒有理會她,道明有事,先行離開了。西風礙於還要給褚桉開花看,滿腹怨氣地蹲在樹枝上,哀怨地開著花,心在滴血——她什麼時候才能變成西風小富婆?
離千戰從花園中出來,不過行了兩個宮苑,就察覺到一股熟悉的靈力始終佇立在他往前行進的院中,沒有離去,哪怕他走近,也沒有跟之前一樣避開。
宮廷於他們而言,並不大,但一直沒有碰見,唯有一個解釋——互相避讓。
但現在那個人似乎不打算避開了,他頓下步子微微一想,也繼續朝前走去,沒有避開。
很快他便看見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身著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被八月秋季染得枯萎的庭院中,格外顯眼。他目光微抬,看著飛翹的屋簷,若有所思。直到離千戰進來,青淵才收回視線,朝他看去,開口便道:「好久不見。」
離千戰定步遠處,負手看他:「一別十萬年,你變了。」
「你也變了。」青淵說道,「變得像個凡人了。」
「凡人?你明白什麼是凡人?」
「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這些都是西風說的,凡人跟神魔是不同的,感情很多,各種細分,不同於冷漠的神魔,凡人的感情,很麻煩,很複雜。
離千戰問道:「你跟在西風身邊,有什麼意圖?」
「從封印裡出來,恰好碰見了她。」青淵說道,「你不要怕。」
離千戰淡聲:「我怕什麼?」
「怕我利用她。」青淵說道,「雖然你砍傷了我,但我不會算在西風的身上。」
神魔留下的傷口,哪怕是已經痊癒,但日後見到留下傷口的人,疤痕仍會隱隱發燙,似在提醒受傷的人,不要忘了,這一刀是誰所賜。
由鎖骨至腰間的傷痕,一直在灼燒,燙得青淵不舒服。他伸手摁著那傷痕,說道:「當年如果不是你途中攔我,那魔夜就已經死了。可是身為魔族大將的你,又怎麼會親眼看著魔夜死去,所以哪怕知道會兩敗俱傷,甚至死在我手中,也要阻攔。所以,雖然立場不同,但我倒是不討厭忠心的你,現在更沒辦法討厭了。」
離千戰冷盯著他,問道:「為什麼?」
青淵說道:「因為你是西風的父親,而我喜歡西風。」
離千戰默然。
清冷的宮廷氣息,如臨寒冬,更加清冷,冷意森森。
「西風很厲害,將魔族的氣息隱藏得很好,幾乎已經完全能偽裝成一個凡人。我本來不明白為什麼,但後來她提起她的母親,我便想,大概是因為西風體內,有一半凡人的血液。」
青淵緩聲說著,這些話他想了很久,要不要說出來。
但最後他還是決定將一切都說開,因為這是西風心裡的結。
甚至是她的心魔。
而那個充滿戾氣的心魔出現了兩次,甚至想將她吞噬。
歷經了千羅公主的事後,他相信西風也能勝那心魔,不會在日後被魔夜利用,甚至是能自己操控心魔。
所以他沒有再特意避開離千戰。
甚至,剛才他就知道西風也來了。
他緩緩抬頭看向離千戰背後,西風正站在門邊,一手緊握門框,握得指骨見白,幾乎見血。
西風怔然盯著他,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她有預感他知道她非凡人,但是沒有想到,他甚至知道了她和離千戰的關係。
這個她今生最不願讓人知道的關係。
偏偏是讓青淵知道了。
而那個人,是魔族將軍,還曾跟青淵屢次對戰,甚至他身上那條可怕的疤痕,也是她的父親所留。
她羞憤,她愧疚,她不知要怎麼面對他。
「西風。」青淵平靜地喚她的名字,他只想讓她知道,就算他不喜歡她,他也不在乎什麼神魔身份,更何況,他喜歡她——很喜歡。
西風的胃在翻江倒海,臉蒼白得可怕。她要說什麼?離千戰在這,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本想等翠花姑娘的事完了後,跟青淵說說六界的事,再探探他對魔族人的口風,一點一點讓他接受她的身份,可沒想到,他先說了一個讓她措手不及的真相。
這就好比炒菜,只需一勺醬油就好,結果他猛地倒了一臉盆,澆得她慌了神,不知道要怎麼收場。
忽然她見離千戰回頭看來,對上那雙冷漠的眼睛,她更覺周身寒冷,冷得她渾身發抖,瞬間想起他親手殺死她的母親時的模樣。
西風感到一陣昏厥,幾乎站不住,踉踉蹌蹌扶著宮牆逃離這裡。
「西風——」青淵疾步追去,掠過離千戰身邊,他又頓下步子,說道,「我去找西風,你不要跟來,否則西風不會好好跟我說話。」
離千戰淡漠說道:「你不必跟我說這些。」
「哦,那我走了,岳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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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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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5 09:25 AM
第八十六章 西風(一)
這一次西風跑得很快,青淵追出來的時候,竟連她的氣息都快找不到了。直到追出宮外八百里地,西風的氣息才終於停留在一處。
眼前是個小山頭,附近沒有百姓,這山又不是肥山,沒獸類沒野果可摘,所以幾乎無人走動,到處都是荊棘草叢,看不見人。
青淵走到半山才停下來,看著那堆疊鋪高的叢莽,說道:「為什麼要躲我,你知道,我不會嫌棄你。」
無人應答,他像是在對著一堆荊棘說話。
「你脾氣不好,唱歌也難聽,但我還是喜歡你,你不要躲我好不好。」
那青青草堆後面有人吸了吸鼻子,問道:「那你喜歡我什麼?」
青淵一頓,喜歡西風什麼?他不由沉思,那邊滿心期待的人因他的良久沉思而覺心頭被狠狠紮了一刀,大怒:「你竟然不能一口氣說出十點!你回第二吧,錢第一!」
青淵擰了擰眉,問道:「一定要十點嗎?」
「是!」
他喪氣道:「說不出來,沒有那麼多,只能回第二了。」
「……」西風要氣死在草叢裡了,他就不能重複上十遍「當然是因為你漂亮你漂亮你漂亮」嗎?笨蛋青龍!
她抱膝蹲在草叢裡,不想理他,笨蛋笨蛋笨蛋。
前面雜草太多,勾人的荊棘也太多,青淵艱難地走到草叢外,撥開藤蔓荊棘看她,只看到她的腦袋,知道他來了也不抬頭。他看著那陰鬱的腦袋說道:「你那麼喜歡錢,卻還是喜歡我這個窮光蛋,還願意給我買吃的,去哪裡都帶著我。」
「那是因為我打不過你。」
「哦。」青淵又道,「你總是很努力地捉妖怪,讓百姓過上安和日子。」
「那是因為我要賺小錢錢。」
「哦……」青淵苦思許久,說道,「誇不下去了。」
西風「哇——」地痛哭出聲:「你就是覬覦我的美貌,才不是看中我的心靈。」
青淵搖頭:「我沒有覬覦你的美貌。」
「……哇!」
青淵已經撥開了那纏人的荊棘,蹲身看著還在蹲地痛哭的西風。
西風一路疾奔,甚至連這勾人的藤蔓荊棘都沒有理會,隨便找了個地方窩著,這會衣裳被鉤爛了不少,就連光潔的手臂,都見了傷痕。
她抬起淚眼看他,滿眶眼淚,似變成了一汪清泉。青淵抹去她臉上的淚,說道:「髒兮兮的,像鑽灶台的貓。」
西風哽著鼻音問道:「那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青淵探身抱住她,說道,「你第一,桃子第二。」
「好吧,那你也回第一吧。」西風蹭了蹭他的衣袍,靜默許久,才道,「你從什麼時候發現,離千戰是我爹?」
「你躲著他的時候,你連魔夜都不躲,卻躲著他。而且你的煞氣,跟他的很像。」
「那你什麼時候發現我……我是半魔半人?」
「一開始。」青淵說道,「當時我不知道已多出四界,看見你時,覺得很奇怪。直到你說已有六界,我才意識到世上已多了個人界,還有凡人。」
「那你還讓我做你的人間嚮導。」
「因為你在努力隱藏自己的煞氣,魔是很厲害的生靈,但你卻甘願捨棄煞氣,所以我想,你是真的想做一個凡人。」青淵慢慢清除沾在她身上的碎葉子枯碎屑,說道,「你很厲害,隱藏了自己的煞氣,讓人無可察覺你是魔,以為你是個真正的凡人。」
西風問道:「那為什麼你能一眼看出來?」
青淵眨眨眼,說道:「因為,我更厲害。」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自誇。
西風又氣又笑,她抹了抹臉上殘留的淚,說道:「你知不知道,人妖魔三界已經聯手了?」
她忽然覺得神界無望,連帶著她自己都覺得無望。
「嗯。像小胖子弟弟的作風。」
西風輕歎:「當年魔夜意識到凡人雖弱,但人界尚有可利用的靈力,於是派了離千戰去人間,開宗立派,建了靈殿,廣收凡間弟子,培養勢力。無影師兄和美人師姐,都是魔族中人,都是為魔夜在人間辦事的人。」她默了默又道,「魔夜和妖王結盟,妖王助靈殿壯大。」
「壯大的手法,是往人間派出妖魔,再讓靈殿斬除?」
「對,所以靈殿的勢力很快蔓延十國,因為沒有靈殿除不掉的妖怪。除了本就在人間的妖怪,那些擾亂皇宮的邪祟,都是妖王所派,靈殿說是收服,不過是做表面功夫,轉身就將妖怪送還妖界。」
「原來是這樣做的,難怪你說,朝廷打壓除了靈殿以外的捉妖師,因為你們是真的捉妖,而不是做戲。」
「嗯,只是離千戰大概沒有想到一件事,他在人間走動時,碰見了我娘。」西風不願說起他們的過往,但她想告訴青淵,不願對他有所隱瞞,「魔夜是個很殘忍的人,他不願接納我娘,但離千戰是他的大將,他不願為了這件事翻臉。」
「所以他帶著你娘回到了魔界?」
「是,回到魔界後,我娘生下了我。魔夜卻突然變了性子,歡喜地將我帶在身邊,無論我要什麼,他都會給。無論我怎麼吵鬧,他都不氣。他最喜歡的,是看我殺戮。」
青淵一怔:「殺戮?」
西風神色黯然,輕輕點頭:「娘親不喜魔夜這樣教導我,便常對我說人間的好,用好吃的誘我去了凡間玩,後來我七歲時,幾乎已經魔化,娘親便偷偷將我帶離魔界,去了人間,還要跟離千戰斷絕夫妻關係,讓我做個徹底的凡人。魔夜知道後震怒,將我們抓了回去,並讓離千戰,當著魔族的面,親手殺了我娘。」
她微微發抖,閉上眼,又是那做了無數次的噩夢。青淵已然明白了什麼,他壓低了聲音,怕聲音重一些,就要將她瀕臨崩潰的心壓碎:「魔夜逼著你看?」
「是。」西風禁不住發抖,末了蒼白的臉上冷冷一笑,「他想讓我明白,沒有人可以反抗他,他要讓我怕他。可是他沒有想到,本來被魔血壓制的我,卻因為目睹了那件事,自此憎恨魔族,並徹底將魔血藏入骨髓,成了一個普通的魔族人,再沒有被他利用的價值。」
「以他的壞脾氣,哪怕是沒有利用價值,也不會讓你離開魔界,只會斬草除根。」青淵忽然想,西風對魔夜來說,只怕還有利用價值,所以沒有殺她,而是養在了人間。
但願是他猜錯了。
西風搖了搖頭,咬了咬唇說道:「你忘了,離千戰在魔族的地位。」
這點青淵再清楚不過,當年他是神界的大將,離千戰是魔族大將,兩人交手百次,怎麼會不清楚。
青淵問道:「他跟魔夜求情了?」
「嗯。」西風說道,「他讓魔夜放了我,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那時我娘被抓,他也去見魔夜,但最後,卻是親手殺了我娘……」她的頭有些暈,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將這件事說給別人聽,哪怕過去了那麼久,她還是心悸,「他帶我去了人間的靈殿,試圖封印我的記憶,可是……他封印不了。」
「連他也封印不了……」青淵看著西風,越發印證了他說的事實——魔夜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對沒有任何用處的人,他絕不會留。當時明明那麼討厭西風的母親,可西風出世後,卻萬分疼愛。
就像是,在養一個可以毀天滅地的魔物。
好比他養的那隻女妖,可以毀掉神界的女妖。
無論西風是不是,但一旦讓神界知道西風的存在,必然會掀起滔天巨浪。
「離千戰將我關在靈殿三年,沒有帶我去魔界,也不許我離開靈殿,十歲那年,我終於逃了出來。一晃,就過了七年,直到月兒意外將你的封印解除,我碰見了你。」西風提及到這個,面色才終於緩和下來。
她最快樂的事,唯有兩件——跟娘親在人間的日子,還有跟他一起的日子。
青淵將她抱緊,低聲又鄭重地說道:「你不要怕,以後你不但有小火和月兒,還有我。」
「可是人魔妖三界已聯手,神界怎麼辦?你怎麼辦?」西風最擔心的,始終是這個,如今的神界,太令人憂心。
「我有辦法,你不要怕。」
遭到神界猜忌的青淵,會有什麼辦法?西風不敢問,她怕一問,卻知道了他根本沒有辦法的真相。她抱住青淵,說道:「我不怕。」
她只是怕他日後麻煩。
人傑地靈的人界已被靈殿掌控,前面又有強大的妖魔兩界,似乎大戰,無可避免。
並不擔心那些事的青淵微頓:「魔夜……」
西風立刻往四下看:「魔夜在哪?」
青淵凝神去尋,說道:「在百里開外。」
西風鬆了一口氣:「那倒還好。」
「可是,小火和月兒也在同一個地方。」
「魔夜攔住了小火他們?」西風的心頓時高懸,覺得危險,「恐怕他是去抓小火的。」
「魔夜為什麼要抓小火?」
西風看著他,說道:「因為小火熟知神界各種密道,等於是打開神界的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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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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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5 09:35 AM
第八十七章 西風(二)
自從那日羅翠花親眼看著西風被她親爹坑成「羅翠花」並被送往皇城後,被關起來的她就苦口婆心勸她爹說出真相,欺君是死罪,主動認錯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日後被查出可就是滅九族的事。
羅大人當時腦子一熱,做了個後悔不已的決定,經女兒一勸,也終於認了命,馬不停蹄帶女兒一起去皇城認罪,希望能得一條生路。
誰想日夜兼程,這剛到皇城腳下,還沒進去,就天降怪獸,將她劫持走了。
羅翠花坐在這巨獸火紅的背上,瑟瑟發抖,直到一直在打量她的小姑娘搬出了西風的名號,她才稍稍放心,小心問道:「西風姑娘沒有事吧?」
月兒擺手道:「宮裡有吃有喝,還有青龍大人陪著她,怎麼會有事。」
「這就好,這就好。」羅翠花眉目黯淡,又道,「我對不起西風姑娘,我爹也對不起她,如今我爹知道錯了,我們正打算面聖,親自請罪,希望……」
「不用了,西風已經給你打點好後路。」月兒朝前面指去,說道,「吶,你看到那座山沒有?那裡叫英山。」
「英山?」羅翠花意外道,「那裡不是傳聞中仙人住的地方麼?」
「不是仙人,是得道者修煉成仙的地方。」月兒抖了抖耳朵,陸陸續續聽著西風從皇宮飛來千里傳音,說道,「西風讓我跟你說,她已經跟皇帝說了,宮裡的羅翠花是神女假冒的,真正的羅翠花是得道者,在英山修煉。聖上已表明,不會再追究此事,你也不必進宮了,好好跟你的周秀才過日子吧。」
羅翠花沒想到西風竟然安排得這麼周到,甚至連她爹將她送上車的事也不計較了,愧疚更深。一想,忽然覺得西風或許一早就打算這麼做,否則當時她被誤認的時候,以她的身手,怎麼可能逃不走。
她輕輕歎息,說道:「我一定要跟她親自道謝。」
月兒抿唇一笑:「你呀,倒不如給她一袋錢,她會更高興的。」
羅翠花也一笑,看著這漂亮的少女說道:「若有機會,我會奉上我全部的嫁妝酬謝她,那條金手鏈,也定會還她。勞煩你,先代我和周郎,謝過西風姑娘。」
「沒問題呀。」
供仙家修煉的英山離月國甚遠,但對小火和月兒來說,這點距離不過是須臾之間的事。
那裡果真是人傑地靈的地方,月兒遠遠就見了漫山仙氣,明淨得快讓她暈過去,連想看看這兒有沒有大妖怪的心思都沒了,變得如蔫掉的一顆菜,提不起精神來。
小火將羅翠花安置好,便道:「不久就會有宮裡的人來英山接你,你到時候跟他們走就好。」
羅翠花再次朝他們道謝,感激不已。她看著騰空飛走的巨獸,心有感慨。
坐在小火背上離開英山的月兒腦袋暈乎乎,搖搖晃晃。
只覺月兒要把自己腦袋上的毛給抓禿嚕了的小火說道:「你再抓,我就要變成和尚了。」
月兒聽見這話,迷迷糊糊鬆開了手,這一鬆開手,人就往下面墜去。
正疾馳而飛的小火餘光瞥見有個影子朝下墜落,急忙伸出爪子,將她撈住,俯身落地,把她放在地面上。
少女的臉色慘白,微微睜開眼,煎熬不已,她哆嗦道:「英山真可怕,想我上天入地……上刀山下火海……都、都沒事……」
小火下巴枕著自己的前爪趴在她一旁,哼笑一聲:「英山也算是半個神界,你一隻純妖沒徹底暈過去,也是很厲害的。」
「那為什麼你沒暈?」
小火沒吭聲,漸漸恢復過來的月兒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皺眉道:「你明知道那裡那麼可怕,為什麼不告訴我,還讓我進去。」
「因為你總愛到處找大妖怪,可是有些地方很危險,比如英山。」
月兒沒聽明白:「所以說,為什麼明知道危險,還帶我進去。」
小火瞥了她一眼:「因為有我在,所以沒有危險。下回萬一我不在,你覺得好玩,自己跑進去找妖怪怎麼辦?」
這個解釋好像很有道理。如果它這回把她丟在外面,她大概會心癢,哪天偷偷折回,冒險進山:「那以後你跟我好好說,我會聽你的。」
「哦。」
「拉鉤。」
「……」小火可不要玩這種小姑娘的把戲,可爪子已經被那素手抓住,晃了晃,就算是拉鉤了。它看著試著站起身的姑娘,身子一晃,像是要倒下。它伸出爪子扶住她,將她往地上一壓,「起碼得好一會才能恢復,西風交代的事已經解決,不用急著回去。」
雖然月兒總是不顧危險去找大妖怪,但它現在覺得,自己讓她意識到危險的法子好像用得太無情了點。將她帶到附近讓她站一會,她大概也能明白什麼是危險。
它趴著身看她,癱坐在地上的姑娘看起來還有些迷糊,臉蛋白白淨淨,一雙眼睛十分漂亮。突然她偏頭看來,小火立刻耷拉下眼皮,裝作在小憩。
「小老鼠,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已然習慣這稱呼的小火哼道:「問吧,小矮子。」
「你這麼厲害,為什麼要跟著西風?」
「青龍大人更厲害,也跟著西風。」
「不一樣,青龍是喜歡西風,你不一樣。西風並不厲害,還是個凡人,你這樣的大妖怪,為什麼會跟隨她。」
「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想學習學習,要是法子好,我也這麼去找我的大妖怪。」
小火想到過往,默了默,說道:「我當年身受重傷,逃到魔界,是西風的母親救了我,帶著我去找藥婆婆療傷。後來我痊癒,留在了魔界,跟西風做了玩伴。她對西風很好,對我也很好,可再後來……她被人殺了。」
月兒愣了愣:「殺了?」
「嗯,當著西風的面,被殺了。她本來可以走,只要答應魔夜,離開魔界,不再見西風,不再試圖將西風帶走,魔夜便會放了她,但她沒有答應。」
月兒不解道:「為什麼不答應?」
小火沉默片刻,說道:「因為她知道,一旦她答應永生不再見西風,西風便會徹底魔化,從小魔頭變成大魔頭。」
月兒已然清醒了過來,她怔了許久才道:「她很厲害,寧死也不離開,而且……」她突然回過神來,「西風是魔?」
「半魔。」小火說道,「不要在西風面前提這件事,否則你會被打骨折。」
「……哦。」月兒擦了擦額上冷汗,她又再次回過神,小火竟願意和她說過往了。她頓覺歡喜,看著說這些話時一直沒睜開眼的小火,說道,「我會跟你一起好好保護西風的。」
小火睜開一隻眼,看著這個小不點,真是不可靠呀。雖然她也很厲害,然而比起魔界之流,還是差遠了。
「我沒想到西風竟然是魔……那青龍知道嗎?他那麼厲害,早該看出來了吧。」
「也許吧。」小火也不知道青龍看出來沒有,但以青龍的性子,它相信他不會用神界中人憎惡的眼光看西風,哪怕知道她的身份,他也會對她很好。
它重新閉上眼,眼裡便走出個美麗的白衣女子。她將剛從神界逃出來、重傷的它抱在懷裡,看著被它咬住的手掌,蒼白著臉,仍笑得溫柔,對它說:「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它警惕地盯了她很久,始終沒有在那雙明眸中,看到任何威脅。它終於緩緩鬆開牙齒,輕輕舔她手上的傷口,像在舔它自己心頭百孔千瘡的傷口。
一晃幾年,它在魔界過得很開心,這裡沒有囚牢,沒有鞭笞,沒有無盡的煉製。她像母親一樣對它,哪怕西風那個小魔頭總是欺負它,抓它的大耳朵,它也覺得開心。
直到後來,它幫助她和西風逃離魔界去了人間,一切都變了。
他們被抓回去的那天,它被魔夜關了起來。
被困在牢籠裡的它聽見她被押到魔壇上,將受刑罰。它掙脫牢籠,去刑場找她,可卻見她倒在血泊中,西風跪在她的面前,已經沒了魂。它叼著她,在魔兵中殺開血路,將西風帶回了人間。
因為它知道,這是她唯一的心願。
所以不管用什麼辦法,哪怕是賭上它的命,它也要保護西風。
月兒抱膝看著太過沉默的它,輕輕撫它的鼻樑。她知道火鼠是隻厲害的妖怪,但她之前只知道這點。
如今不一樣了。
她伸手抱住它的腦袋,太大,抱不住,但它肯定知道她在抱它,這就足夠了。
她知道它在難過,因為她在想過世的母親的時候,也會覺得難過。
如果能為它分擔一些痛苦,那該多好。
小火靜靜趴著,沒有動彈。月兒是妖,不似神魔沒有溫度,她的身體很暖,抱得它鼻尖都冒出了點點細汗,真熱。
想重重呼吸,但氣有點喘不上來。
也不知道熱了多久,它動了動嘴巴,問道:「你不暈了?」
早就恢復神智的月兒看看已經黑了的天,才想起得回宮裡了,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乾草,抓了它的紅毛往上爬,說道:「不暈了,走吧,我們回去。」
她還沒完全爬上去,小火忽然站了起來,她的身體頓時懸空,使勁蹬腿道:「我還沒爬上去,小老鼠你趴下。」
小火一晃腦袋,將她甩到背上,沉聲:「躲起來,不要說話。」
月兒察覺到它語氣的變化,立刻噤聲,躲在它的大耳朵後面,將妖氣徹底隱藏。剛藏好,她就知道為什麼它會這麼緊張了,只因這寂靜平谷中,突然有一股煞氣出現,那煞氣簡直如方才英山仙氣,壓得人胸口發悶。
一個是太乾淨,一個是太邪氣。
還未至中秋,月亮並不圓,但月色明淨皎潔,染得大地銀白。從月下走來的人周身如月清冷,他在笑,笑得似乎很溫和,可是細看,眼底卻永遠藏著冷厲的刀,十分刺人。
「十天已經過去很久了吧?」魔夜看著月色下的紅色巨獸,真是異常美麗的生靈,可惜它叛變太久,也不願為他所用。
「我並沒有答應離千戰的十天之約。」
魔夜笑笑,目光停在它一隻耳朵後面,笑問:「躲著的那個姑娘,是不是就是上回你帶回魔界找藥婆婆療傷的那個?」
溫和的話語明明隔了很遠,但月兒還是覺得這人說話似帶冰箭,刺得人心不安,莫名的不安。
魔夜又道:「你離開魔界時,我明明讓離千戰去跟你說,讓你十天內回魔界見我,可是你竟然沒回來,真是讓我難過。」
小火警惕盯他,利爪如刀鋒利,裸露在外:「對我來說,魔界只有『去』的說法,沒有『回』的說法。」
「哦——」魔夜了然說道,「你倒是忘了,你從神界狼狽逃到魔界時,是誰收留了你,還讓你做了離千戰的副手,可是誰想,你竟這麼絕情。西風叛變,你也不回來了。」
「既然這七年都不尋我們,為什麼偏偏近來頻繁走動人間,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就不怕神界再出兵圍剿魔界?」
「你不是說出答案了麼?」
小火一頓,此刻它才明白為什麼魔夜要再次出現在西風和它的面前,因為魔界已經休養生息好,準備再向神界開戰了。
所以西風不再安全,它也不再安全。魔夜對待叛徒的手段,它很清楚。
「你當年收留我,也不過是要利用我,利用我打開神界的大門。我當年已經將你要知道的都告訴你,神界的密道,神界脆弱的邊界在哪裡,早已兩不相欠。」
魔夜輕輕搖頭:「以你狡猾的性子,怎麼可能全都告訴我了,不要騙我,赤錦。你不說,那我就只好殺了你了,反正你不為我所用,留著又有什麼用。」
似乎是已經料定它不會再說出什麼密道,話落,煞氣已滿布平谷,皎潔月色瞬間被煞氣遮掩,灑向大地的靈氣驟失。
殺氣驟現。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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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5 09:41 AM
第八十八章 西風(三)
煞氣並著漫天殺氣,在六界彌漫,天地為之震動。青淵往那邊看去,非但察覺到了魔夜,還察覺出小火和月兒也在同一個地方,似乎正與魔夜對峙。
西風已有不好的猜想了,拉了他就要走:「快去找小火,不能讓魔夜把它帶走。」
「嗯。」
青淵要帶西風離開這荊棘叢中,還未等她完全脫身出來,他便又是一頓,往前面看去。
西風也覺察到了不對,往那一看,頓時擰眉。
離千戰。
一見來者,她就知道魔夜確實是去抓小火的,否則不至於讓他此刻前來,她沉聲:「你是來攔我們的?」
離千戰看著她說道:「你已經敢直呼魔尊的名字了。」
西風緊緊盯著他,冷笑說道:「你們果然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對神界開戰。可是你應該知道,你攔不住我們。」
「所以他不是一個人來。」
青淵聲音低沉,西風聽出了他的不悅,還有隱隱的難過。他難過什麼?西風微覺風中有不同於魔氣的氣息,這股妖氣,她在妖界見過。她轉身往後面看去,終於知道為什麼青淵會覺得難過。
妖王。
青淵的小胖子弟弟。
青淵眸光黯然,看著眼前人,都喊不出「弟弟」二字。
單是離千戰來,西風並不緊張,然而加上同是龍族又對青淵了如指掌的妖王,事情就棘手了。哪怕他們攔不住他們,但是拖延了時間,小火就要被魔夜抓走了。
她收回視線,卻看見離千戰身邊,又多了兩個人。她眼底一痛:「師兄……」
自從花之國一別,西風就沒有再見過他,沒想到再見,卻變成了敵人。
無影遠遠看她,說道:「西風,就算你不願回魔族,也不該跟魔族作對。」
璞玉擰眉說道:「師兄,她跟青龍一起,就已經是在跟魔族作對。」
「是我疏忽了,從第一次你們去玉米村開始,我就該警覺,你們是在為魔夜辦事。」可是她沒有,西風甚至天真的以為他們真的是在捉妖。
如果當時就警覺了他們的所為,靈泉也不會被他們奪走,不至於要等到在花之國,看見他們拿靈泉收服女妖時,才明白過來,無論是玉米村的靈泉,還是落入碗碗碗中的花種,還有魚公子的眼睛,全是可淨化邪氣的強大之物,都是為了能順利收服那出逃的女妖才去奪取。
若非她和青淵插手,師兄本該能順利拿齊東西,將女妖收服,交還給魔夜。而今任務失敗,女妖被殺,魔夜只怕也處罰了他們。
否則無影和美人師姐的魔氣不會有些紊亂,這次只怕也是來將功贖罪的。所以若再失敗,他們受到的懲罰會更重吧。然而西風哪怕猜到了這點,也沒有辦法讓步。
因為一旦讓步,小火就會被魔夜抓走。
對她而言,小火就像是她的弟弟,是她可以拿命來換的人。
她手中長笛已經化劍,那劍不同往日只是泛著鋒利寒光,這一次,一團如蛇黑氣周遊劍身,那是魔族獨有的煞氣,劍一出,連妖王的瞳孔都急縮,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青淵輕輕歎息一聲,他寧可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想跟弟弟動手,可是,他實在是太過分。
成妖也罷,對他下毒也罷,然而他跟魔夜聯手,卻實在是太不應該了。他大概已經忘了,當年杏花林的兵魂,是他和他一起葬下的。
腳下靈力震山,溢出的風瞬間將那擋人的草席捲而去,衝向前後夾擊的人。
妖王知道兄長擅長用風做兵器,在西風聚力之時,他已經知道他要出手,那風剛襲來,便以這山巒泥土築起土牆,將他們二人圍困在內。本以為能抵擋片刻,然而一支長劍刺入,劍花一開,那牆就被震天的煞氣破開,泥土頓時四濺。下一刻,就見西風手持長劍,劍尖刺向他的臉。
再看兄長,竟不是以他為對手,而是襲向了離千戰。
兩人配合默契,難道是提前商量好的?
西風和青淵並沒有商量彼此對付誰,只是他們都明白,要想迅速脫離困境,唯有速戰速決,而能速戰速決的辦法,就是全力以赴,然而對自己的親人要想下決心下殺手是不可能的,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親人對他們了如指掌,就連從哪個角度出手,他們或許也已經計算好。
所以兩人偏是不讓他們順心。
因此西風對付妖王,青淵轉攻離千戰等人,這剎那的決定,讓對方意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很快回過神來的妖王沒有將西風放在眼中,就算她有魔族血脈,也不過是個小姑娘。他的兄長倒是狠心,竟讓他的小媳婦獨自對付他。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她劍氣逼人,周遊在劍身上的煞氣不知是從何而來,與魔全然不同,無論他怎麼去損耗她的煞氣,那劍都不會變化。
就像是,她將魔族獨有的煞氣封印在了劍裡,只要封印不破,煞氣就不會走,於是就變成了源源不斷的力量。
離千戰十萬年前曾重傷青龍,只是當時他剛與魔尊鏖戰百日,靈力耗損大半,他途中阻攔,才傷了他。而今的青龍,不同當年。
他本意是降住西風,但青龍出手,戰況就完全變了。龍是天地靈獸,超凡六界,更何況是其中的佼佼者。單是他身上足以淨化邪祟的靈力,便讓無影和璞玉吃力。
「喝——」
妖王幾乎要被西風劍上煞氣損盡力氣,喝聲騰空,變作黑色巨龍,朝她俯身衝去,如蛇捲住她,西風被這瞬間的力道擠壓了內臟,差點吐了出來。舉起劍刺向它,龍鱗堅硬無比,一劍刺去,連個劃痕都沒刮開,倒是劍差點滑落。
妖王突然揚起尾巴,將她重重摔向地面。
急速的風刺得西風雙眼刺痛,她口中念咒,翻身躍起,還未在空中站穩,一條尾巴怒甩而來,往她的腦袋上拍去。
陰戾的風襲來,驚得西風冷汗直落,黑色尾巴眼見要擊中她的臉,突然一條青色影子掠過,將她接住,青色龍尾回掃,將那黑龍重拍落地。
妖王被青淵狠狠一拍,墜落山林中,幾乎在剎那將山林夷為平地。它要掙扎起身,腦袋卻被青淵一爪摁在地上,頭上傳來冷冷聲音:「你要殺她?你問過我沒有?」
差點被嚇傻的西風被青淵的爪子輕捲,回過神來,也朝那黑色大腦袋用力「呸」了一口,罵道:「我是你嫂子!你要殺我,你問過你哥沒有!你問過你哥沒有!」
她剛才都看在青淵的面子上稍稍手下留情沒出死招了,結果他竟然要殺她。
腦袋被死死摁住的黑龍拍著尾巴,簡直想將兩人拍死,可它起不來。它本想離千戰來救它,至少不至於那麼難看,然而山林中的魔族煞氣,除了西風劍上殘留的,都不見了。
離千戰和他的徒弟跑了。
它一頓,沒力氣擺尾巴了。它知道魔族狡猾,也知道今日只要拖延住他們便好,然而跑得那麼快,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該死的魔族。
青淵也察覺到離千戰他們已經走了,他心下一沉,看著西風說道:「小火可能已經被抓走了。」
這小戰所用的時辰不長不短,然而足夠魔夜擒住小火。西風無力地握著手上的劍,黯然道:「小火……可能還沒被抓,但魔夜隱匿了它的氣息,不讓我們找到,也就是說,魔夜可能將它囚入魔界,因為我沒有聞到小火的血味。」
「我陪你去魔界。」
西風抓住它的一根龍爪,搖頭:「魔界不是你該去的,在人間尚可應戰,但魔族的地方,你不能去。」
「你……先……放了我。」妖王羞憤道,「我好歹是一界之主,你這麼踩著我的頭,太過分了。」
「原來你還要臉。」青淵沒有鬆開爪子,語氣很沉,「我以為,你已經忘了,當初是我和你親手將跟魔族戰死的亡魂送到杏花林埋葬的。弟弟,以前的弟弟,到底去了哪裡。」
妖王微頓,字字道:「我只願做一界之主,不願朝人俯首稱臣!」
它不再掙扎,而是直接埋入地下,鑽入山林之下,從下面鑽土逃脫。巨大的身軀沒入泥地岩石下,刮得龍鱗嗞聲作響。
青淵微怔,看著那逃走的弟弟,一瞬晃神。龍族是很愛乾淨的生靈,但他寧可從又髒又臭的地下離開,也不願低頭道歉。
明明是他做錯了。
可他卻不認錯。
青淵忽然很生氣,他從未對這弟弟這麼生氣和失望。
他將西風放回地上,俯身鑽進地下,要將他抓住,好好地問他,你還是不是龍,你還是不是龍了。
西風驚詫地看著鑽入泥地的青淵,怔了神。他很失望,也很氣惱,那時妖王在他茶裡下毒,他也不過是失望和難過,這一次,她卻感覺得出他很生氣。
「青淵——」
西風疾步走到地洞入口,青淵的身體已經鑽入大半。
朝弟弟追去的青淵突然一頓,轉身要出去,因為消失的離千戰又再次出現了。
西風擔心青淵,正趴在洞口瞧看,等她察覺到背後有人時,一轉身,就被一掌拍在她的額頭上。
腦袋頓時似要炸裂,痛得西風站立不穩,掉入洞內,被剛化身出來的青淵伸手接住。
離千戰沒有說話,再次消失。青淵的心已高懸,握了西風緊摁額頭的手看,她的額頭沒有任何傷痕,似乎什麼都沒有。只是很快他就覺得西風不對勁,她的額上滲出縷縷黑色煞氣,像被拍開了塵封多年的封印。
青淵伸手捂住她額上「傷口」,煞氣沖天,從他指縫散開,染得他整隻手掌都變成了黑色。
連他都無法淨化的煞氣,西風……他看著在他懷中痛苦掙扎的西風,似看見了那日變成惡靈的千羅公主。
妖王此時已經逃走,離千戰也不再出現。青淵緊緊抱著西風,那煞氣四溢,整座山林都已經枯死,像被毒藥澆灌,瞬間死去。
西風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額頭很疼,疼得她打滾,可是有人抱住她,任她如何掙扎,都沒有鬆開。
青淵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她懷中找到那面十萬年前他拿來封印自己的鏡子。十餘顆顆顆血紅的寶石透著詭秘紅光,與煞氣糾纏觸碰,像是兩個好奇的孩童初次碰面,互相打量。
青淵抱住西風,化作兩縷雲煙,沒入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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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知道魔夜的手段,也自知敵不過他,更何況月兒在這,它不能冒險,於是打算逃走,誰想一躍而起,衝向廣闊天穹時,卻見前面出現一個黑色洞口,似血口張開,要將它吸食入內。
它心中微驚,這分明就是魔界入口。可魔界入口從來都只有那兩個,在固定的位置不會變更,而今怎麼會出現在眼前?
魔夜已經能操縱魔界出入口了?
那是不是在九霄上,也能破開入口,隨之召喚千萬魔兵,進攻神界?
魔界到底已經強大到何種地步了。
小火已來不及思索,耗盡靈力抵抗,奈何那「血口」一直試圖將它吸入。它知曉遲早會被它吸入,進了魔界,氣息阻隔,就算是西風都找不到它。
它抬爪反抓耳朵,抓住月兒,將她往入口上空拋去。
飛上天穹的月兒一愣,眼見小火要被「吃掉」,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衝向它將它即將要消失的尾巴抱住。
洞口閉合,兩人已經被吸入魔界。魔夜負手看著,笑了笑,又開了一個入口,緩步走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3:57 PM
第八十九章 西風(四)
魔界雖和神界同宗同源,但分離已久,惡交百萬年,早已脫離九霄,漂遊的氣息與妖界更為相似。
月兒抓著小火的尾巴進了這裡,反倒覺得比在人界還要舒服。回神看見魔夜邁入,「轟」地化作一團黑氣,朝他襲去。
「月兒——」
小火見它攻擊魔夜,頓覺不妙,可已經來不及抓住那迅速躥去的黑霧。
魔夜輕抬眉眼朝那妖氣看去,輕笑一聲,抬掌撣去,那黑氣遇了煞氣卻沒避開,直直穿透煞氣,露出一顆蛇腦袋,張口咬他。
魔夜微頓,衣袍被突然冒出的蛇頭咬住,再近半寸,就要將他的胳膊都卸掉了。他往後微退,五指伸出利爪朝它的脖子橫去。
小火咬住月兒尾巴將它往後一拖,避開了這奪命的一擊。
魔夜沒有繼續出手,擰眉看著那黑蛇說道:「為什麼你會是一條蛇?」
月兒吐了吐信子:「為什麼你不是狗?」
「……」魔夜倒是不氣,反倒是笑笑,「每個跟著西風的人,都是那麼的牙尖嘴利。」
月兒要用尾巴甩他一臉,可尾巴還被小火叼著,抽不出來。它回頭看它,一對眼,明顯見它哆嗦了一下。它忽然想起來小火怕蛇,上回還被它嚇暈了過去,可它怕它被魔夜一巴掌拍扁,竟敢這樣攔住它。
它頓時衝動不起來了,彷彿再衝動,就要對不起它:「我不衝動了,你放開我吧。」
小火確定它不再去魔夜面前找死,這才鬆嘴。魔夜笑笑說道:「赤錦,魔界的入口已經全都被我封了起來,你沒有辦法逃走了。」
「你明知道以我的脾氣就算你困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任何我不願意說的事。」
魔夜輕輕點頭:「對,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將你,還有這個小姑娘一起困在這裡的原因呀。」
小火一頓,忽然明白過來,四肢一躍,跳到月兒前面。本來還在面前的魔夜,突然不見了蹤影,隨後便聽見月兒驚叫,轉身看去,魔夜已出現在後頭,煞氣成爪,握住月兒的脖子,將它往後拖。
月兒立刻捨了真身,變成個黑團子,從那利爪脫身,飛回小火頭上。
魔夜微頓:「你竟能逃脫我的掌控,有趣。」
月兒見他眼有新奇,倒覺得奇怪,她輕易就逃脫了剛才的圍困,怎麼就「有趣」了,想她去過無數危險境地找妖怪,找神獸,闖過無數封印和險陣,都不算什麼。
還未想明白,就聽小火低聲「抓好」,它剛抓住它的紅毛,小火就跑了起來,疾風撩得它衣袍亂飛,心差點跟著飛了起來。
魔夜沒有追趕,他大概能猜到它會帶著那小姑娘去哪裡。對它們來說,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那一個。他負手說道:「去告訴藥婆婆,不要試圖放赤錦走,否則我立刻過去殺了它們。」
「是。」幾條暗影飛躥,在他附近消失了。
魔夜饒有興致地想著一件事——知道神界密道的赤錦,可以掙脫強大束縛之咒的小黑蛇。
它們絕對是可以破開神界大門的兩把鑰匙。
意外的收穫,讓人心情愉悅。
一道魔界大門悄然打開,幾人從魔門走入,滿身風沙。魔夜見了他們,笑道:「辛苦了。」
離千戰說道:「她的封印解除了,魔血再現。」
魔夜半帶同情半帶揶揄:「十年前西風因她母親的死而有了勇氣壓制魔血,十年後,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幫她。除非青龍耗盡靈力為她淨化,亦或跟她同歸於盡,就算放任不理,那西風成魔,也是我魔族之福。無論是哪種結果,都很好。」
離千戰沒有說話,他的面色,始終淡漠。
魔夜笑問:「西風的魔血封印,唯有你這做父親的能夠解除,以前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肯,現在怎麼願意了?」
離千戰說道:「時機不到。」
魔夜想了想,說道:「這倒也是,魔界尚未休養生息完好,哪怕是釋放西風的魔血,讓魔星再現,也是白白浪費。而今青龍喜歡了她,倒是很好。」他歎道:「我也很想看看青龍會怎麼選,最好是耗盡靈力,變成一條廢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我堵一回神界的大門口。」
「魔夜。」和離千戰一同進來的妖王擰眉聞息,收起手中剛收到的傳音,問道,「你抓了我妖界的人?」
「哦?你是說那個叫月兒的小妖怪?」魔夜沒有否認,「我可沒有想要抓她,只是她非要保護我要抓的人,所以沒有辦法,只好將她困在魔界。咦,這魔界入口已封,你又剛進來,是如何得知的?」
妖王沒有告訴他那是大祭司的外孫女,兩人已通咒術,遇見危險會在瞬間知曉。只是方才大祭司沒有辦法入魔界,唯有將此事告知他,請他帶回月兒。他皺眉說道:「那小黑蛇是妖界大祭司的外孫女,我要將她帶走。」
魔夜稍稍一頓,末了笑道:「可以,無影,你帶路,去藥婆婆那。」
赤錦在,那小黑蛇就絕不會離開,就算是妖王前去,他也一點都不擔心她會跟他走。
等他們都已走,他才好好地去感知西風的氣息,想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生不如死。
然而奇怪的是,他竟找不到西風的所在,甚至連一點魔氣都不見了。
明明方才在他們回來時,他還感知到了。
難道青龍將她帶去了神界?
這絕對不可能,出身魔族的西風若去神界,就算青龍將她保護得再好,也要被九霄神氣侵蝕骨血,更加痛不欲生。
那青龍將她藏去了哪裡?
魔夜低眉細想,想不到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起她。莫非,這青龍還藏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有趣。
&&&&&
「西風,西風。」
喚聲輕柔,是母親的聲音。西風腦袋昏沉,睜不開眼,但她知道這是假的,這是夢。
娘親早就死了。
「西風。」溫柔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更輕緩。
手上握來的暖意太過真實,西風唯恐失去,驀地睜開眼,看見了母親溫柔的面龐。她怔了怔:「娘。」
嗓音嬌嫩,奶聲奶氣的,她又變回兒時模樣了。
西風坐起身,便被母親摟進懷中:「睡了那麼久,該醒了。」
「我不是……」西風看看自己的手腳,又短又胖。饒是母親懷中再溫暖,她都清醒的知道這是假的。她離了她的懷,是滿滿不捨,但很理智,「這是在做夢。」
許是太過清醒,那幻影也開始變得不真實,緩緩散去。
她抱膝而坐,看著這四面空白的夢境,沒有一點瑕疵,像是構築起來的白紙。
她的手腳漸長,又變回了成人模樣。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明明魔血封印被離千戰解開了,可為什麼她沒有失控?
西風以掌做喇叭,輕喚:「青淵?青淵?」
幾乎是瞬間,就有人蹲身在她面前,看著她,用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問道:「為什麼你會那麼快識破這個幻境?」
西風輕哼:「你當我傻呀,好歹剛剛經歷了千羅公主的事。」她摸了摸有點酸的鼻子,問道,「為什麼你要幻化我娘的模樣?想幹嘛?」
青淵看著眼前理智得讓人心疼的姑娘,說道:「想讓你開心點,每次你夢見你娘,都會很開心,之前小圓告訴我的。」
西風抬了抬眉眼看他:「那小圓有沒有告訴你,每次我夢見你也會很開心?」
「說了。」
「那為什麼你不出來?」西風說完,忽然看見青淵眼底的笑意,她突然明白過來,「好啊,真是幻境。」
這一想,她竟然被他騙了,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笑著笑著淚就從眼梢淌落,喑啞了嗓子說道:「你出來好不好?」
她才不願看見幻境的他。
白色幻境漸漸散去,海岸兩旁露了青山綠水,波瀾壯闊的海面有飛鳥掠過,還有海浪滔天的聲音。躺在岩石上的西風坐了起來,看向廣闊海面。旁邊有人坐下,正偏頭看她。西風看他一眼,說道:「還是幻境。」
「是幻境,但我不是。」青淵將她的手捲入他的掌中,說道,「這裡本來就是幻境,因為是在鏡子裡面,可以化出世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我去過。」
西風了然,又道:「難怪你將自己封印了十萬年都不覺得無聊,畢竟哪都能『去』。」她想起一件事來,說道,「我身體裡有魔血,那是一種很可怕的魔性,當初我娘死在我眼前,我清醒過來,便將它強行壓制了下去,封印起來,唯有離千戰可以解開,剛才我明明記得,他解開了。」
「是,你差點被魔血反壓吞噬了本性。」青淵面對著她,那額上還有隱隱血紅印記,「所以我把你帶進了鏡子裡。」
西風立刻問道:「鏡子醒了?所以紅寶石也重新出現了?」
可以賣小錢錢了?!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她竟然立刻開心起來了,看來他下次不要變丈母娘出來,他也不要出來,給她變幾座金山她就能壓制那些不值錢的魔血了。
「青淵?青淵?」西風盼了那麼久的紅寶石,她可不想又看一眼就沒了,「鏡子的寶石在哪裡?」
「在鏡子上。」青淵說道,「可是已經沒了一半……吶,你不要揍人。」
「……為什麼會沒了一半?」
「為了幫你壓制魔血。」
「哇——」西風抓住他的衣裳痛駡,「混蛋魔血!我要揪它出來,揍它一頓!」
她罵了半晌,那魔血都沒有動靜,平時她不想見它它也總是蠢蠢欲動,現在就算她激怒它,它也沒了動靜。她捂住心口,那魔血仍很安靜。她看著青淵問道:「這鏡子是什麼法寶麼?」
青淵搖搖頭,西風微怔,又道:「為什麼你的臉這麼白?」
青淵不願讓她看著他蒼白的臉,俯身把她抱進懷裡,說道:「你還記得魔夜用自己的血魄餵養的女妖麼?」
「記得。」
「我跟魔夜在做一樣的事,只是他餵養的是女妖,我餵養的,是鏡子。鏡子本是一件普通的鏡子,當年神魔大戰十餘萬年,兩界停戰後,我每日坐在大殿上,看看神界,看看魔界,想想冷漠的神魔,想想杏花林裡的兵,幾乎入魔。為了不讓自己墮入魔道,於是我將自己封印在了鏡子裡。」
青淵繼續說道:「我以血魄養著鏡子,注入靈力,讓它變成了千萬個無人能辨出真偽的幻境。」
西風禁不住問道:「為什麼要費那麼大的心血製造幻境?」
青淵低啞著嗓音說道:「因為我想,若有一日魔界再作亂,我便將整個魔界鎖入鏡中,和他們一起在這鏡子裡灰飛煙滅,不再讓他們禍害生靈。」
西風一驚,青淵竟然用十萬年的心血在做這種事,為了蒼生,寧可和他們一起滅亡。
而且她更沒有想到的是,青淵已然強大到那種地步,可以吞噬整個魔界。
魔夜費了那麼大的心思去養女妖,青淵卻也一直在以心血構築幻境。西風似乎明白了,為什麼當年魔界敢跟神界開戰,也明白了,為什麼魔界沒有攻下神界。
因為前有魔夜,後有青淵。
西風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因為她的魔血被壓制了,她卻還不知道是用什麼辦法:「現在鏡子……還能鎖住魔界嗎?」
青淵搖搖頭:「壓制你的魔血,耗了鏡子大半的靈力。」
西風眸光一黯:「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青淵皺眉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厲害,你是魔族百萬年才一見的魔星。」
「魔星是什麼?」
「很厲害很厲害的魔族人。」青淵想了想說道,「簡而言之,你和魔夜一樣,都是魔族難得一見的大魔頭,是嗜血的混蛋。」
「……」西風微扯唇角,「你還是說深奧點吧,不要『簡而言之』。」
她一點都不想被拿來跟魔夜並提!
「哦。」青淵說道,「也就是說,你也可以毀天滅地。」
「那跟你跟魔夜差了幾個弟弟?」
「不多。」青淵又道,「所以鏡子能壓制你的魔血,很值得。只是離千戰突然解除你的封印,我想也是魔夜授意。而魔夜大概沒有想到,我除了用自身靈力幫你淨化魔血,還有其他法子,因此鏡子的秘密,怕是很快要被他猜到,日後要對付他,會難一些。」
西風半喜半憂,默了許久才凝神看他,說道:「就算鏡子完好,我也不許你鎖住魔界,和他們一起同歸於盡。」
青淵問道:「為什麼?」
「因為……因為那不是最後的辦法,我相信對付魔族還有別的法子。而且……」西風依在他胸膛前,抱住他說道,「你要是跟他們一起灰飛煙滅了,我跟誰生蛋去。就算最後沒有任何攔住魔界的辦法,我也不許你一個人去。帶上我,我跟你一起走。」
青淵微愣:「會死的。」
他不想西風死。
「不怕,我不想看見六界因魔族而變得亂七八糟,尤其是沒有還手之力的人間。你要是不能跟我一起待在人間,我也不要留了,還是跟你一起去鏡子裡吧。」
青淵怔了神,心底驀地怕失去什麼,他緊緊地將西風抱住,字字道:「我不死,你也不要死。無論用什麼辦法,我都不會讓我們被逼得走到那一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4:03 PM
第九十章 西風(五)
西風聞言一笑,探出腦袋看他,說道:「那要是真的被逼到那一步,你一定要帶上我。」
青淵不會帶她,他捨不得她死,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他們走上那一步。他心中湧出一股熱意,以前從未那麼認真的想過,他抱著懷裡的姑娘,說道:「西風,我們不會死的,我們還要生蛋,你不會孵沒關係,我來,所以你和我生一堆的小青龍吧,好不好?」
西風微怔,一笑,眼睛都泛了酸意:「好啊,生一堆的小青龍,氣歪神界長老的鬍子。」
暫時壓制了魔血的西風也不確定會不會再次爆發,以魔夜的手段,她總覺得,他還留有什麼逼出魔血的手段。她跟魔夜不同,魔夜是徹底的魔族人,所以他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煞氣,然而她不是,她終究只是個半魔,煞氣並不太聽話,總想操控她,她大有一種有心無力的感覺。
「我們出去吧,小火和月兒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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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的人幾乎都認識小火,只是願意背叛魔夜幫它的人,卻只有一個。小火想去藥婆婆那,已經到了門口,它卻停了。
這裡又換成了脆弱不堪,只要腿沒斷的人都能一腳踹開的門。
它想起上回藥婆婆跟它說的,就是怕這門攔了你們,所以才換成這種門,免得她去採藥了,你們卻進不來。
趴在它頭上的月兒問道:「怎麼了?小老鼠?裡面住的是誰,你為什麼不進去?」
「是個叫藥婆婆的老婆婆,魔界裡唯一對西風和我好的人。魔夜肯定猜到我會來這,藥婆婆一旦收留我們,她也要被問責。」小火略一想,幻身一變,兩腳著地,手裡還捧著月兒這小煤球,他看看四下,說道,「找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先躲著。」
猛地看見它化作人形的月兒坐在他的掌心上看著他,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直轉溜。赤錦低頭看看手上的小煤球,問道:「為什麼盯著我?」
「你長得又不難看,為什麼總要變成小老鼠的模樣?」
赤錦一彎唇角,朝它附耳小聲說道:「因為那樣就不用自己走路了。」
月兒目瞪口呆,抗議道:「你也太不像個大妖怪了!」
簡直有失身為強大妖怪的風範,怎麼可以因為懶就放棄自己的高大模樣!
「月兒,身軀再龐大,沒有強大的心,也是朵棉花,而不是大妖怪。」
「這倒是……不對。」月兒擰眉,「才不是這樣,你就是懶!」
赤錦一笑,道了聲「被你發現了」,就繼續帶著它往前面走,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只是他心裡清楚,魔界都在魔夜的掌控之下,哪裡有什麼可以讓他們躲藏的地方,唯有離藥婆婆那遠一些,不要連累別人才好。
走了約莫百丈餘長的路,已到魔界邊界,到處都是魔族煞氣,根本無處可躲。他走著走著,已經打算就地坐下,直接築個靈力牆,暫時擋擋魔夜的暗中監視好了。
「小老鼠你停下。」
聽見喚聲,赤錦還沒完全停下步子,就見一道白影飛出,落在一處邊緣,抬頭往上面看。
少女一襲白衣,抬起的脖子白嫩纖長,側臉線條溫和,明眸專注著上空,靈似美麗的梅花鹿。赤錦看了一會,才輕步跟上,問道:「怎麼了?」
月兒抬手往她一直盯看的地方指去:「那兒,跟剛才過來的地方不大一樣。」
赤錦只是看了一眼,就道:「無論是神界還是魔界,除了特定的出入口,還會留有其他出口,好比狡兔三窟。這裡就是魔界的出口,也是入口,一般來說,是絕不會讓外人知道的。」
「那你怎麼會知道?」
「神界和魔界的密道,我都知道在哪裡。」
月兒恍然說道:「魔夜說的那些話,是真的?你真的能帶他去神界的『三窟』?」
「嗯。」赤錦收回視線,說道,「走吧,就算找到了魔界的『窟』,也出不去,沒有強大的靈力和煞氣,是打不開出口的。」
他轉身就要走,手卻被少女拉住,回頭看去,月兒便道:「可是我能打開。」
赤錦微愣:「你能?」他禁不住打量她,「你的妖力,當真還比不過我。」
月兒朝他吐了吐舌頭:「你忘了,我是上天入地給妖魔解封過百次封印的煤球,外公說過,我天生就有這個本事,厲害得很。」
赤錦不過欣喜片刻,就驀地想到剛才魔夜看月兒的眼神。他心神頓時不定:「我能一眼看出六界的『窟』,你能解開任何的『窟』……」
月兒隨他細想,俏臉緋紅:「我才不和你天生一對!我還要去找我的大妖怪。」
「……嗝。」
「你為什麼打嗝?」
「飽。」赤錦偏頭輕咳,完全不能化解尷尬呀!他又連咳幾聲,終於想起正事來,「我剛才不是要說那些!」
「哦……」月兒莫名失望,問道,「那你要說什麼?」
「你我能力配合的話,足以讓魔夜打開神界大門,我怕他已經覬覦這點,所以沒有將你趕出去。」
月兒忽然想起魔夜剛才看她的眼神,不由抖了抖,又想到一件非常不好的事,伸手捂住他的嘴,緊張道:「不要說了!不要讓他聽見!我們趕緊走,出去找到青龍大人和西風姐姐再說,找靠山,找靠山!」
赤錦也覺得事情嚴重了起來,抓了她的手放下,說道:「走。」
月兒雙掌合十,已要念咒,咒術還沒念上兩句,她就覺察到了一股妖氣。
「月兒。」
赤錦的聲音低沉,她默契地將妖力全都收了回去,往那看去,便看見了西風的師兄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妖王。她訝然,看著他,驚訝漸漸轉為了難過,兩隻眼睛淚汪汪,一聲不吭。
妖王見她滿眼同情地看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麼,板著臉道:「我沒有那樣不堪一擊,被魔怪抓住!」
月兒鬆了一大口氣:「這就好,這就好,我以為王你也被抓了。」
你這是什麼眼神!妖王瞪了她一眼:「我是來領你回妖界的。」
月兒微頓:「真的?」
「為什麼要懷疑?」
「因為……」月兒怕極了他,默默往赤錦身邊挨了挨,才道,「因為你對我從來都不好。」
妖王盯她,問道:「我如何對你不好?」
「聽說,我出生的時候,你把外公家的院子都拆了。聽說,當年你給眾妖賜名,前面全是什麼花什麼玉,輪到我的時候,你叫我狗蛋。」
赤錦狐疑看她,這是妖王?這是驕傲的龍?她說的該不會是別人吧???
妖王冷哼:「繼續說。」
月兒咽了咽,又往赤錦身後躲去,怕他發脾氣揍她:「還有,別的臣子家的小妖怪犯錯,你從來不罵,可是我就是偷了你後院一個梨子,你就罰我種了九百棵梨樹。還有,別的小妖怪在酒宴上跑來跑去,你說熱鬧,甚好甚好,可是我從你面前跑過,你就直接拎了我把我丟出去。還有……」她一慫,緊張得要哭了,「我不說了,再說,你和外公連君臣都做不成了。」
妖王冷聲:「看來你對我怨言頗深,我倒還想接著聽你說。回妖界去,別在魔界添亂。」
月兒見他真要帶自己回去,頓時不緊張了,欣喜道:「那我們走吧,妖王大人。」
無影見她拉了火鼠的手就要一起走,淡聲道:「魔尊沒有准許赤錦離開。」
「我們得一起走,他不走,我也不走。」
赤錦知道魔夜不會輕易放他走,要鬆開月兒的手,她卻緊緊握住。他說道:「你先出去,找青龍大人和西風。」
「不走,這裡是魔界,青龍大人也沒有辦法隨便進出的。」月兒對妖王說道,「王,你能帶我們一起走嗎?」
妖王冷笑:「帶你走也是看在你外公的份上,你還要我將他放走,得罪魔王?」
月兒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喪氣道:「那您走吧,謝謝王來接我,但我不能明知道他有危險,還一個人走。」
「你跟你娘都是一個脾氣,強。可你娘不蠢,怕是隨了你爹。」
「你不要罵我娘就好。」
「那罵你爹就行?」
月兒眨眨眼說道:「行啊,反正我不知道我爹是誰,他從來沒出現過。」
妖王頓時冷笑。
月兒歪頭看他:「你討厭我爹。」
「我連你爹是誰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討厭他?」月兒忽然明白了什麼,「我娘是妖界最厲害的暗影,外公說過很多人都喜歡我娘。你討厭我那個混蛋爹,可你連見也沒見過他,難道王你也喜歡我娘?」
妖王微頓,看她一眼,說道:「是,我喜歡你娘,你娘有沒有告訴過你,我跟她不單單是上峰下屬的關係?」
月兒睜圓了眼:「哦???難道你跟我娘拉過小手?」
「是,然後你娘跟別人生了你。」
「……一定是你太凶了對她不好。」
「呵。」他當年恨不得把月亮打碎了送給她,誰想她突然就跟他斷絕關係。分開兩年後,他又突然聽見她生了孩子,他當晚便跑到祭司府蹲著。
他原本還想,妖的體質特殊,懷上兩年再生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院子裡站了半天,冷風嗖嗖,差點沒凍死,等大祭司哆哆嗦嗦從房裡出來,他急忙接過繈褓,一瞧,很好,是顆蛋。
不多久,蛋殼破裂,一顆小腦袋鑽了出來,冒出一條小黑影。他大喜,接著就見那黑腦袋朝他吐出一條紅色信子,身子還扭來扭去,扭來扭去。
……
龍怎麼會吐信子!龍怎麼會這麼扭!
那怎麼可能是他的孩子!
龍族無論與什麼生靈結合,生下來的就是顆蛋,是龍!
就算它娘是條蛇,那也不可能是蛇!
生氣!
他一直想知道那小黑蛇是誰的孩子,她偏是不說,不答。最後他也不問了,直到她死去,這件事,也被他淡忘了。
但現在看見這小黑蛇的強脾氣,便讓他想起了她娘。
生氣!
「你當真不走?」
「不走。」
妖王忽然沒了脾氣,他看了她好一會,放棄了。她的強如她,所以他清楚她是認真的,不走,就是不走,綁走了她,她也會找機會回來。
唯有跟魔夜說,讓他手下留情,不要擰了這小黑蛇的脖子。
「你就等著被剁成肉醬吧。」說罷,妖王便走了,不知為何又無奈又生氣,心、口、悶!
月兒見他走了,倒還鬆了一口氣,好歹沒有將她強行擄走,不然就出大事了。
「月兒。」赤錦擰眉看她,問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走?」
月兒瞧著他說道:「你真笨,要是我走了,誰給你解開出口封印?」
赤錦完全沒想到她堅持不走是考慮到了這件事,他剛才一心想她走,已然忘了他的處境。他想打嗝,嗝未出來,就變作一股暖流了。他頓了頓,彎身飛快地抱了抱她,說道:「我會幫你找大妖怪的。」
不過他一點都不想她每日騎著別的妖怪到處跑。
赤紅衣袍快速擁來又快速離開,好似那火燙的熱意還殘留在身,熏得月兒的臉頰發燙。
她第一次覺得,雖然他不是她的大妖怪,可是,每日陪著她,護著她,已然是她的大妖怪了。
難道……她忽然有些明白娘親臨終前對她說的話了。
——這才是娘親口中的,大妖怪?
執著找尋了那麼多年妖怪的她,不由一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4:08 PM
第九十一章 西風(六)
月兒還在發怔地想著她從來沒有去想過的問題,越發的確定,娘親或許真是那個意思。
娘親大概在憂慮,她走後,女兒就沒有了父親,外公又那樣忙,無人照顧,所以跟她說,要是能有隻大妖怪保護你,娘就放心了。
在這一瞬間明白母親苦心的月兒,鼻子已有些酸意。
她真笨,竟然才明白過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放下了這麼多年來的執著:「走吧,小老鼠。」
「嗯。」赤錦並不太放心,細看周圍,莫名覺得魔夜還在盯看他們,隨時準備衝出來。
月兒咒術已念了一半,他的心越懸越高,直至月兒道了聲「開了」,他才放心:「你先出去。」
「我一出去洞口就要閉合了,你快走。」
赤錦看看她,從洞口出來,他怕洞口被關上,忙朝她伸手。月兒將咒術化作幾根石柱,撐住洞口,便往外面鑽。人還未完全脫離,便聽見背後有人輕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兩個人的能力,可以配合得天衣無縫」。
月兒一驚,赤錦也一驚,那是魔夜的聲音,他果然一直都在!
他抓住月兒的手就往外面拖,魔夜突然現身,抓住月兒的肩頭,將她用力往後拽。月兒覺得自己的肩胛似被握碎,知道魔尊難纏,抬手要鬆開赤錦的手。然而那手緊握,沒有鬆開。
魔夜抬眼一掃,那撐住洞口的石柱頓時碎成石屑。洞口擠壓那不願放開的手,壓得手骨幾近碎裂。他笑道:「我不會放了她,所以唯有你進來。你若重新回到這裡,就不能再出去了。赤錦,你要怎麼選?」
月兒痛得要跪下,額上冷汗直落:「小老鼠,你放手,你放手吧。我有妖王護著,他不會讓我死的。」
赤錦知道魔夜要的是他和月兒,他跑了,月兒對他而言也就沒有了用處。日後如果不能將他抓回去,月兒也活不了。
但如今回去,他和月兒被利用完,同樣活不了。他也曾在魔界待過,所以他知道魔夜是個什麼樣的人。
月兒沒有出聲,哪怕手已經快要被拽斷,她也沒有哀求,甚至一聲痛音都沒有。
無論是什麼決定,都好像是錯的。
「月兒——」
豁然有紅光沖天,被封印了十餘年的追蹤咒,化作一縷紅光,衝破魔界屏障,直沖雲霄。
九霄之上,正觀棋局,欲將落子的白鬚老者兩指一頓,看著那別人無法看見的紅色光火,眸光微斂。
久久不見下一步,旁人說道:「帝君?該你落子了。」
老者緩緩回神,說道:「是啊,該我走下一步棋了。」
一子落,便斷了對方十餘棋子的氣數,一一提子而去,雖離清空對方半壁江山甚遠,但掐了對方命脈,這盤棋,幾乎已經要贏了。
紅光幾乎震碎那幾近閉合的洞口,月兒只覺握來的手赤紅發燙,巨大的熱浪朝她背後沖去,將緊握住她的肩頭的魔夜逼退,不得不放開她。
月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被赤錦拽出洞外。
魔夜神情一冷,手中煞氣化劍,從破碎的洞口追出,刺向月兒。赤錦轉身掃落利劍,衣裳頓時被割裂,胳膊也被重重削了一刀,鮮血直流。
被煞氣纏身的赤錦頓覺暈眩,月兒扶住身子搖擺的他,心中焦急。
魔夜就要走出洞外,突然有人攔住他,盯著他厲聲道:「不許追!」
蒼老的聲音傳出外面,赤錦往那看去,只見一個白髮老婆婆,正以身體擋住洞口:「藥婆婆。」
「快走!」藥婆婆大聲喝他,見魔夜要追,冷聲,「不許追!」
魔夜冷冷盯她:「滾。」
「呵!」藥婆婆冷笑,「不滾你就要殺了我不成?當年你跟青龍大戰,身負重傷,是我把你救活的!當年魔兵死傷無數,傷兵都是我救活的!你不是要跟神界再開戰麼,那就找別的人代替我這老太婆吧!」
魔夜微頓,就要一掌扇開她,忽然步子一頓,停在了出口處,沒有出去,只是神情更是陰冷。
青龍來了。
他滿眼陰戾,盯著出現在魔界外的人。青淵也看了他一眼,便和西風一起將受傷的小火和月兒帶離這裡。
魔夜冷眼看了片刻,沒有出去。一會看向藥婆婆,笑道:「婆婆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會殺您。您是六界最好的魔醫,無人可以代替您的位置。」
藥婆婆擰眉說道:「王,您聽老身一句勸,神魔兩界本就同源,不應這樣自相殘殺。神界於我們並沒有覬覦的心思,您不該棄魔界安危不顧,再對他們開戰。當年魔族的慘狀,您忘了嗎?」
「嗯。」魔夜眼底的笑寒涼如水,「忘了。」
藥婆婆被堵得頓時無話,她看著這野心勃勃的王,重重歎了一口氣。
&&&&&
傷口劃斷了胳膊上的筋骨,鮮血直流,赤紅的小火已經變成了個小白。青淵用靈力淨化了魔夜留在他身上的煞氣,再以靈力醫治,血止住了,但傷口還在。
「小火,你跟我一樣了。」
赤錦有氣無力地倚在樹上,問道:「什麼一樣了。」
青淵指了指自己的鎖骨至腰下的地方:「也被魔族人砍了一條大口子,留了個疤痕。」
赤錦一笑:「果然一樣。」
西風簡直想揍他們兩個:「小火你好好養傷!月兒,堵住他的嘴,不許再讓他說話。」
一直在旁邊緊張看著的月兒應聲,等他們走了,看看他的傷口,抱著膝頭蹲在他面前,看得愧疚:「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再也不跟你搶吃的了。」
「你想把我餵成胖子是不是?」
「才不是。」月兒說道,「你本來就是隻胖老鼠。」
「……」他再也不要變成難看的小老鼠了,有青龍西風可以踩也不要了!
「不過變成火鼠還是很好看的。」月兒看著他的臉,那是一張很俊氣的臉,「變成赤錦也很好看。」
「嗝。」
「你也沒吃東西怎麼總是這麼飽?」
「別挨這麼近,別看我,手挪開,離我遠點!嗝。」
「……哼!」
跑去給小火找藥的西風仔細辨認這山頭,希望能找到一些有靈氣的藥,給小火敷上,至少能起一點作用。那是魔夜留下的傷,要想找到什麼靈丹妙藥立刻治癒,並不太可能。
也在一旁一起找的青淵喚她名字,西風邊彎身找尋邊問道:「幹嘛?」
「我跟小火的傷口還是有不同的。」青淵認真說道,「小火的傷是魔夜砍的,這個仇要報。我的是岳父砍的,沒有辦法報。」
「……拜託你好好地替我砍回他幾刀好嘛,還有,別喊他岳父,他不配。」西風指著自己的腦門說道,「他才剛剛冷血無情地拍碎我的封印,如果不是因為有你在,我說不定已經被魔血吞噬了。」
「但是的確是有我在。」青淵說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他有無數次的機會拍開你的封印,卻沒有做,偏偏是這個時候?」
西風微頓,她抓著手裡採摘了一點的藥,默了默說道:「我知道的,當年我娘帶我去人間,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但是是他攔住了魔夜。只是我娘始終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所以魔夜將我們抓了回去,還要處決我娘。那時他也去求了,我以為他能救我娘出來,然而結果卻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他親手處決我娘。」
「他帶你去靈殿,離開了魔界,後來你又離開靈殿,在人間做了個自在的捉妖師。無論從哪點來說,這都不是魔夜的作風,他不是會放任棋子自由的人。」
西風點點頭,又覺心煩:「不提這個。快點採了藥回去吧,我怕小火會出事。」
「魔夜不會來的,他要開戰,那他必然要很安全,才能好好領兵,所以不會輕易跟我們單獨開戰的。」
「不是魔夜,是神界的人。」西風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說道,「小火的封印解除了。」
青淵稍想,問道:「方才那紅光?」
「是,那是當年神界一個混蛋帝君注入小火體內的追蹤咒,無論它去哪裡,都會被發現。」西風說道,「小火體質特殊,可以找到兩界隱藏起來的入口,當年被那帝君發現後,便將小火囚在了神界大牢,逼迫它說出魔界入口。小火逃了許多次,每次都被抓回去,直到最後一次,傷痕累累的它逃到了魔界,碰見了我娘。」
青淵微愣,他沒想到小火還有這種遭遇。難怪西風讓它去仙氣滿滿的英山,也不怕它有事。在神界受過折磨的它,早就習慣了九霄的明淨神氣,那又怎麼會怕小小英山的仙氣。
「我娘收留了它,帶它去了藥婆婆那醫治,魔夜聽聞後尋了過來,跟小火做了交易。他幫它封印混蛋帝君留在它體內的追蹤咒,讓帝君無法找到它的蹤跡。它要為他說出神界的入口位置,再做離千戰的副將,為魔界效力。」
「竟是這樣。」
「嗯,小火當時憎惡神界,也不想再被捉住,於是答應了魔夜。後來我娘死去,它帶我離開魔界,從此陪在我身邊,以靈獸自稱。但在我心裡,小火不是我的坐騎,也不是我的靈獸,而是我的弟弟。」西風想到方才那被衝破的封印,心覺冷意,「只怕那帝君,很快就要找來了。」
青淵皺眉問道:「那帝君叫什麼名字?」
西風想了想,說道:「長源帝君。」
青淵眨了眨眼:「哦——」
西風眉頭一皺:「哦什麼?」
「九霄中,老是擠兌我的那個小心眼帝君,就是他。」
西風頓時火冒三丈:「冤家路窄,該打!」
雲霄之中,忽有神氣臨世,一剎金光,刺入這山林中,驚得倦鳥急飛,滿林混亂。
兩人眼前,已多了個白鬚老者。
他神色沉著,眸光冷靜,看著那正舉著青草掄拳的人,問道:「姑娘要打誰?」
「長源帝君!」
青淵鎮定地指向前頭人:「他就是。」
西風目瞪口呆,千言萬語頓時化作「嗝」的一聲——慫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4:28 PM
第九十二章 西風(七)
西風以為長源帝君哪怕不是像魔夜那樣的人,也至少是個面目可憎的人,但誰想卻是個老者,仙風道骨。
神界中人所流露的氣勢,果真跟其他五界的人不同。從百里清風那可見一二,如今從心惡如豺狼的長源帝君這也能肯定。
然而再怎麼面善,仙氣飄飄,有小火的仇在前,又有青淵的事在後,西風對這人怎麼看怎麼討厭。
與長源帝君一同下凡的九黎神君的目光剛在西風臉上逗留,就被青淵擋住了。他看著眼前青龍,說道:「青龍,你自封印解除後,就不歸九霄,游離人間,還與你那萬妖之王的弟弟多次見面,無怪乎仙家要說你不是。」
「哦。」青淵說道,「畢竟我是有弟弟的人,你一定沒有。」
九黎神君被堵了一句,還要再說,便被長源帝君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他收住了肚子裡的話。
西風搜刮了一遍腦海,她記得以前小火說過,長源帝君如今就等同於神界老大,但十餘萬年前,他還未上位,只是當年兩界惡戰,銀長帝君戰死,眾神便擁長源為帝君。
現在從長源帝君旁邊人對青淵的態度來看,這帝君對青淵怕也是這個態度了。
只是明面上還是對青淵客氣,否則這神君也不會被看一眼就閉嘴。
「龍族自古就超凡六界,不必拘泥於一處。」長源帝君的聲音並不蒼老,很是渾厚,如清晨古鐘,響聲震天,略有餘音繞耳,「我今日前來,是為了我當年飼養的靈寵而來。」
「你的靈寵?」西風心中譏笑,當年小火從神界逃離,逃進魔界中,遍體鱗傷,被折磨得渾身根骨碎裂,奄奄一息,他現今還好意思以主人自稱,六界之中,再也找不出一個這麼對靈寵的主人了吧。他不過是要小火臣服於他,為他辦事。
長源帝君緩緩看向在說話的姑娘,盯得西風不適,又往青淵背後藏了藏。她總覺得,這老頭的眼神不善,像在洞悉人心。
魔血解封又被暫時壓制,讓她下意識心虛。
青淵尚能看出她是魔,那這神界的老大,是不是也有這個本事。
如果被看出來,青淵的處境就不妙了,神界大可以給他扣上一個私通魔界的罪名。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靈寵。」青淵突然說道。
長源帝君說道:「有。」
青淵想了想問道:「你說的,是那隻火鼠麼,還是那條小黑蛇?小黑蛇是西風的靈寵,小火是我的靈寵,仔細一想,仍沒有你要找的靈寵。」
「那火鼠便是帝君的靈寵。」九黎神君說道,「它在幾萬年前,就被帝君收服。後來它私自下凡,帝君找了它十餘年。」
青淵說道:「可是它已經認我為主。」他驀地看向長源帝君,「帝君要搶我的小老鼠?」
九黎神君擰眉道:「你是堂堂龍族中人,怎會收那樣弱的火鼠做靈寵?」
青淵搖搖頭,說道:「變成凡人得到處走,沒有坐騎,很累的。」
西風伸出一條腿給他們瞧:「就是,你看看凡人腳上的鞋底,全是泥,這就是沒有坐騎的結果。龍神大人,你找坐騎遊人間,真是太明智了!」
青淵認真點頭,再次看向長源帝君,字字問道:「你當真,要搶我的小老鼠嗎?」
長源帝君面無表情,就連眼底的光芒,都沒有變換半分。西風暗暗咋舌,神界的老大果然不同。
「靈寵並非一朝認主,終身不變,既然已被你認為靈寵,那便罷了。」
長源帝君話一落,非但是西風,就連始終屏氣藏身於荊棘後的月兒,也鬆了一口氣,只是旁人的臉色,始終緊繃。
「他不會走的。」赤錦也不能走,一旦他走,那人就會尋他氣息來捉他,到時候青龍和西風就怕是要闖神界了,他相信西風不會扔下他,所以待在他們身邊,才是最不會讓他們費心的法子。
月兒齜牙:「我去咬死他!」
赤錦見她露出的滿嘴小白牙,不由一笑,這下扯得傷口更疼了。他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她真的衝出去又朝人家怒擺尾巴。初生牛犢不怕虎,畢竟她是連魔夜都敢揍的人:「青龍大人會解決好的,別出去。」
哪怕他將氣息隱藏得很隱蔽,但長源「飼養」他多年,又有追蹤咒在,仍察覺到了。他眼神沒有移動,說道:「只是那火鼠當年逃走,拿走了我一樣法器,只要拿回法器,便可。」
西風差點上去撕了他,當年小火命都要沒了,怎麼可能偷什麼法器。
青淵側耳微聽,說道:「剛才還在附近,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裡玩。等他回來,我就帶他去九霄見你。」
九黎神君說道:「它分明還在這附近!」
青淵皺眉,再次側耳,說道:「真的不在,你不要質疑我,連長源帝君都說我超脫六界能力了得,你這是在質疑長源帝君?」
西風躲在他背後直瞅他,人家混帳帝君沒說你能力了得吧,小火的確是在附近,看見如此無賴的青淵,她真是——太喜歡了!
「你怎能質疑龍族中人?」長源帝君緩緩收回視線,說道,「那我去別處尋它。」末了他又道,「魔界近來在五界走動頻繁,你要多加留意,不可總在人界逗留,還應多回神界。」
「嗯,神界也要做好準備,或許,隨時要開戰了。」青淵又道,「若開戰,我會回去,如果——神界還需要我。」
長源帝君眸光微斂,輕輕點頭,就攜九黎神君離去了,直上雲霄,卻並未回到九重天上。
九黎神君低頭看著渺小的人界景物,巨大的山巒在天上人看來,也只是一抹綠意。他問道:「帝君,為何方才不強奪火鼠?」
長源帝君冷聲道:「你沒有聽青龍說麼?魔界可能隨時會對神界開戰。」
「那又如何?」
「兩界開戰,必不可少的人,必然是青龍。他方才已明說,今日若我搶走火鼠,他日魔界開戰,他定不會重回神界。」
九黎神君細想方才對話,想到青龍最後一句,頓悟,氣惱道:「當真是過分了,上回也是如此威脅,今日又說這種話。」
「自古無人能請動龍族人,唯有銀長帝君能請青龍入神界,可見青龍對他的信任。那樣的人,又怎會服我,他心中的帝君,唯有銀長。」長源帝君又道,「可青龍未免太看高自己,神界無他,也不會潰敗於魔族。」
「只是那火鼠……」
「罷了,走吧。」
「可若它洩密了怎麼辦?」
「這十年都沒有說的秘密,而今也會爛在肚子裡。」
「但十年前沒有青龍。」
「今日起,青龍說的話,神界無人會信。」長源帝君低眉看向方才離開的位置,看著那個周身散著一股魔界煞氣的姑娘,說道,「青龍與魔為伍,若不親自斬殺魔女,便是背叛神界。」
終於意會的九黎神君心思一動,說道:「青龍勾結魔界,逐出神界,他又自墮為妖,投奔了他那妖王弟弟!」
長源帝君未語,但九黎神君已明白,當即先回神界,去辦此事。
終於看見他們走了的青淵此時才收回目光,說道:「想打人。」
「先出手的人理虧。」西風倒更想揍那混蛋帝君一頓,但不行,她一出手,就要暴露她是魔族人的事實,到時候青淵就要被問責了,「先去看看小火吧。」
「我在。」赤錦捂著傷口出來,已凝固的血黏在赤紅的衣服上,很是顯眼。
西風急忙走過去看他的傷口,她總算知道為什麼連青淵被離千戰砍傷都要留下長長疤痕,小火這傷,哪怕有青淵治療,也是觸目驚心:「該死的魔夜,該死的長源老兒。」
「我沒有偷什麼法器。」赤錦盤腿坐在地上喘氣,面色蒼白,說道,「他污蔑我,他只是想趁我出來,一掌將我拍死。」
「我們才沒信他。」西風就地搗著手上都快被她掐熟的青草藥,說道,「他將你囚了幾萬年都沒讓你同意帶他去找魔界的入口,現在為什麼還這麼執著,甚至不惜得罪青淵。」
「我也不知道。」
月兒明眸一轉,說道:「一般來說,你是不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他們要殺你滅口?」
赤錦冷笑一聲:「如果我知道,還會將秘密留到現在?」
月兒想想也是,便道:「我知道了,那肯定是因為他太壞了。」
「嗯。」
西風搗著藥又問:「月兒,你的傷怎麼樣了?」
月兒說道:「沒事呀,快好了,從小到大,我傷好得特別快。」
青淵蹲身看西風搗藥,搗了半天都沒好,聞聲說道:「我的傷也好得特別快。」
西風搗爛藥給小火敷上,藥還沒敷完,天上就有人呼聲將近。
「好友——」
「百里大人?」
西風還沒站起身,就被青淵一掌壓住頭頂,把她摁回地上。被一掌壓回地上的西風跌坐在地,惱了:「青淵!」
「你對我發脾氣?」青淵訝然,立刻抬頭盯向突然出現的好友,臉都要皺了,「都是因為你。」
每次好友一出現,西風就不喜歡他了,脾氣就變壞了。
百里清風火急火燎,無暇顧及他,伸手就將他撥開,俯身抓了西風的袖子就往上提:「你走開,我有話要跟西風姑娘單獨說。」
「……你竟然牽西風的手!」
「……這是袖子,袖子你懂不懂?」
青淵要氣死了,見西風立刻跟好友走,真要氣死了:「西風!」
西風白了他一眼:「百里大人一看就是有正事要說,你不許過來。」
青淵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進了小樹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蹲在他後面的兩人看著他的落寞背影,心覺不忍。
「青龍大人受打擊了。」
「我們要不要逃命?」
「逃不掉吧。」
「也對。」
兩人嘀嘀咕咕,忽然見青淵盤腿坐下,坐在這滿是枯草山泥的地上,拔起了地上的枯草,頓時嚇得兩人魂飛魄散。
變、天、啦!青龍大人竟然不怕髒了,還在數小草!
深知百里清風找自己定是有重要事情相談的西風隨他進了林中,袖子早已被她抽回,等走遠了,問道:「怎麼了,百里大人?」
百里清風頓步,回身看她,目光漸漸變為盯看,抹了一層警惕:「你是魔?」
西風一愣。
見她如此反應,百里清風確定她的確是魔,他默了默說道:「神界要對好友下手了,若不除你,好友便要被扣上勾結魔界的罪名。」
西風怔了怔,問道:「後果是什麼?」
「他們不敢得罪龍族,只是好友將無法留在神界。」百里清風沒有想到好友明知道她是魔,還與她為伍,上回在花之國他不願離開西風,如今更不可能了吧,「除去神籍。」
「……」西風愣了半日,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唾駡,「神界那些王八蛋!」
「若銀長帝君還在世,神界中人,又怎麼會那樣對好友。」百里清風長長歎息著。
「銀長帝君?就是兩界大戰時,戰死的那位帝君麼?」
「嗯。」百里清風看著她,問道,「好友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他之所以會入神界,是因為銀長帝君。」
西風搖搖頭:「他並不提這些事。」
百里清風默然片刻,說道:「當年統領神界的是銀長帝君,他為帝時,虛心納諫,重用能者,當年正是因為他連訪龍族萬年,才勸得好友入神界。後來兩界大戰已近尾聲,勝利在望,銀長帝君卻因耗損心血過多,又被魔兵埋伏,神魂俱滅。他死後,長源帝君便讓好友去戰魔夜,卻不派神兵增援,待魔夜逃走時,他領兵圍剿殘餘魔兵,終於勝了這一仗。」
百里清風提及神界往事,仍覺痛心,連連歎氣。
「眾神不知此事,便以為是長源帝君能力了得,於是更是尊他為帝,漸漸忘了曾經為神界苦戰的銀長帝君。唯有好友常去杏花林,悼念銀長帝君,也並不去朝拜長源帝君。」
西風輕歎:「難怪他那麼討厭青淵。」
她以為神界會有所不同,然而如今看來,也跟凡間一樣,也有陰暗醜陋的事,也有權力之爭。
正如朝廷,先皇的得力臣子,在新皇眼中,若不忠心自己,那便是亂臣賊子。
不過是因為青淵太過強大,神界惹不起他罷了,所以才放任了那麼多年。
「是啊。」百里清風長歎,「所以好友封印了自己,一是放不下對死去部將的愧疚,二是不願面對日日朝歌起舞的眾神。」
「可是為什麼他不離開神界?」西風無法理解地問道,「既然神界負他,為什麼不走?」
「因為他清楚,負他的不是神界,而是昏庸的帝君。當年銀長帝君死去時,曾拜託他,要他好好保護神界,就是因為這一句囑託,他才放下了龍族的自由,留在了這惱人的神界。」
西風微怔,她真想去罵醒青淵,這種破神界,還護著它做什麼!
「好友也深知,若他離開神界,魔族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隨時開戰。到時候,受苦的就不僅僅是兩界,而是足足六界了!」百里清風苦笑看她,「嫂子知道他有多喜歡人間,凡人那樣脆弱,在六界中最是脆弱,毫無還手之力,他怎能讓這種事發生?」
西風默然,也不得不承認凡人在意志上的確強大,然而在神魔面前,肉體的確脆弱不堪。
「可是現在,神界要徹底負他。」百里清風說到此處,才終於拿出一道神諭玉石,無奈看她,「長源帝君命我前來,告知青龍,若不除你,便將他踢出神界,視為龍妖,畢竟前有黑龍,後有青龍,並不奇怪,神界其餘眾神,也會信他變為妖了,到時,便是眾神眼中的,自墮為妖。」
西風愣神,看著那玉石上的縹緲大字,雙拳不由緊握,連罵都罵不出來了。
她忽然回過神來,問道:「既然是要給青淵看,為什麼叫了我過來?」她微退半步,訝然,「難道你要替青淵殺了我?」
百里清風唇角一扯:「我可不想被好友打死。」
「哦,你差點嚇死我了。」
「是你差點嚇死我了!」百里清風收起神諭,說道,「我來勸你離開好友,這樣,至少好友可以說找不到你,敷衍敷衍那些神界老兒。」
「我不答應。」
林外忽然傳來青淵的聲音,兩人往那看去,就見青淵正站在不遠處。百里清風氣道:「你竟然偷聽,你還是不是光明磊落的龍神了!」
「不是。」青淵快步走過來,握住西風的手腕,這才安心了些,「我要做妖怪了,你開不開心?」
西風沉吟道:「那我還要不要做捉妖師了?」
青淵頓時陷入巨大的困境中,這好像……是個大問題。
百里清風見兩人又神遊別處,怒扔神諭玉石,罵道:「你們兩個混蛋!」
他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他就知道他果真是六界中最瞭解這好友的人。但他此刻多麼希望,他一點都不瞭解他。
百里清風苦笑一聲,一眾神君知道這個差事時,無人敢接。他上前接了神諭,只因他不想,別人以粗暴的方式告知他的好友這件事。
他接神諭時有多無奈,好友心中就有多失望吧。
「好友,你要保重,哪怕日後不再為神界人,也不要自墮妖魔。」百里清風雙眼一澀,伴隨一道天雷,轟向人間。
青淵在九霄上的神職玉牌,在這天雷中,瞬間化作一場青色煙雨。
散了枯黃的秋季,潤得天地翠綠。
世上再無龍神,唯有龍妖。
青淵抬頭看著漫天青雨,想起了當年,那個親手將玉牌交到他手上的人。
天天拜訪,足足拜訪了一萬年,請他入神界,守護眾生的人。
「雨真好看。」
他低聲念道,細雨飄飛,迷亂了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4:33 PM
第九十三章 西風(八)
雨足足下了一天,青淵送走好友,便在山頂坐了一日。
西風安置好了小火月兒,便過來陪他。走到他旁邊時,便見他頭頂髮上,已經落滿小水珠,衣裳也淋得濕潤了。
他從來都是個喜歡乾爽的人,就算是偶爾沾上點髒東西,也要立刻抹乾淨,現在卻好像什麼都忘了。
雨一點一點地下,西風的心也一點一點地被絞著。
她抓著袖子俯身,替他輕輕沾走他髮上的雨珠。
「西風。」終於察覺到她靠近的青淵慢慢偏身,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面前,看了她許久,才道,「我真的變成妖怪了?」
西風哼聲:「當然不是,他們說你是妖,你就是妖?不要理那些王八蛋。你是龍,超脫六界的青龍大人。就算整個神界都說你是妖怪,可你骨子裡,從來都不是神,也不是妖,是龍,驕傲的龍族!」
「還好不是。」青淵鬆了一口氣,「不然你打不過我,又抓不了我,會氣死的。」
「……」西風現在就要被他氣死了,「你不做壞事,我就不抓你。」
青淵又道:「我現在沒有宮殿可住,也忘了回龍族的路,無家可歸了,你要不要養我?」
西風真是從未見過如此貧窮的龍,被神界背棄得太快,連擄走神界財富的機會都沒有,仔細一想,生氣!她又哼一聲:「我難道不是一直都在養你?」
青淵默了默,說道:「養一輩子的那種。」
以前沒有錢就算了,至少還有個宮殿可以住,雖然宮殿不是金子做的,只是些沒用的玉石寶珠,但還有瓦遮掩,現在都沒了。
徹底變成了窮光蛋。
他低眉想著自己的處境,不知以後做什麼好。忽然有身擁來,姑娘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咬字道:「當然要養一輩子,因為你是我的,我才不要拱手讓給別的小仙女。」
「那要是,我不要你了呢?」
西風瞪大了眼,鬆開他的脖子盯他。青淵長身未動,只是靜靜看她。
西風的眼睛很漂亮,並不空洞,像花瓣那般,疊了一層又一層。一層是年幼時的撕心之痛,一層是對魔族的痛恨,一層是對六界生靈的憐憫,還有一層,是屬於他的。
是愛戀,是不捨,是如果失去,會心死,會失去所有熱忱的眼神。
青淵忽然不忍,俯身將她抱住:「是玩笑話。」
「不要開這種玩笑。」西風差點以為,他要去做什麼可怕的事。她又從他懷中出來,撥了撥髮微抬眉眼,神情微冷,「我只說一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當然,死之前我會跟魔夜同歸於盡,拉個墊背的,不虧。」
青淵看著這樣冷的西風,伸手捧住她的臉:「我不死。」
「嗯。」她還是心緒不寧,他剛才說的話太讓人多想了,「拉鉤。」
兩指纏扣,西風輕輕扯了扯,明知道這種約定一點都沒有用,可至少心裡舒服。青淵不會騙她的,她相信他。
如今魔界動作頻繁,神界卻自斷臂膀,無論西風怎麼想,都想不通。她的心中交雜著擔心和惱怒,說道:「神界怕是遲早要完了,如果到時候沒有殃及人間,就讓魔界跟他們打一架吧。」
「事情不對,西風。」
「怎麼不對?」
「長源雖然是個混蛋,但他不是個笨蛋,為什麼他急於剝奪我的神籍?」
西風想起百里清風說的話,說道:「因為你是銀長帝君的臣子?」
青淵輕輕搖頭:「可是,這個事實很早就存在了,而不是現在。」
西風轉念一想,倒也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除去你的神籍,早就該除了,而不用等到現在。」
「所以我想不通。」
西風問道:「那現在跟當年有哪裡不同?」
「多了你,多了小火月兒,多了個妖王弟弟,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一切都是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變數,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青淵想了想又道,「畢竟他們是混蛋,還是不要猜得出來得好。」
「……」把猜不到說得這麼言之成理,過分了吧青龍大人?西風笑笑,「好了,我去看看小火,我怕月兒又把他包紮成一顆粽子。」
「去吧。」青淵又道,「不要走遠,就在這附近。」
西風邊起身邊嘀咕道:「小火不是就在這幾丈外嗎,我哪裡會走遠,你不要把我當小姑娘。」
她說著便往山下走,去查看小火的傷勢。
幾乎是在她剛離開兩丈路,青淵的身邊就閃出個人來,又在瞬息,這山頂綠意已不在,變成了一座懸浮石山,漂遊在天穹之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這樣的石山,這是神界獨有的景象。
「當年,我們就是在這座山,戰了十二日。」
仍在坐著的青淵沒有看說話的人,他接話說道:「嗯,是這裡,我差點將你揍成灰的地方。」
「……」魔夜冷眼盯看,說道,「最可恨的,大概就是『差點』了吧。」
「嗯。」青淵說道,「如果不是我的岳父攔我,就不是『差點』了,如今魔界也不會再戰,哪怕魔族已經重新回到當年盛況,沒有你,他們不會想著捨棄難得歸來的平靜,再起狼煙。」
魔夜笑笑,負手而立,眼前懸浮的山,已經換作魔界繁盛景象:「你該慶倖,攔你的是離千戰,是魔族人,而不是別人,否則就要像銀長那樣,魂飛魄散了。」
青淵一愣,終於正眼看他:「什麼意思?」
魔夜笑道:「當年魔界敗局已定,我本想帶兵撤離,誰想那日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說有事要與我商議,事成之後,神界將撤兵稱敗。可誰想事成後,那人非但不撤兵,還派你前來與我大戰,最後還與你一起攻到魔界大門,迫使我鎖住魔界大門,長達十餘萬年。」
短短幾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魔夜種下的刺,一根一根紮著青淵的心。
魔夜並不著急看他的反應,繼續笑道:「你知道那件事是什麼麼?不,應該這麼說,你知道為什麼當年銀長屢次來探魔族,我都沒有發現,唯有那次,卻發現了,還提早設下了埋伏,最終將他打得神魂俱滅?」
青淵仍坐在這縹緲山上,眺望遠山,目光冷峻。
「當年我和那人達成協議,先斬銀長,再奪你的性命,可是我還是低估了你,青龍。」
他並不懼怕銀長,哪怕是獨自與他對戰,他也有勝算。但當時還有青龍,他不能過度耗損煞氣,於是設下了埋伏,以不齒的方法勝了他。待輪到青龍時,他自負了,想獨自對戰,青龍一死,他餘下的氣力,足以對付神界。
然而他沒有想到,他低估青龍了,非但沒有能夠斬殺他,反而幾乎被他打得神魂俱滅。如果不是離千戰阻攔,也無今日的他。
只是敗於青龍,已成了他心中的刺,拔不掉。
所以他遍尋體質奇特的女妖,不惜以自己的心血餵養她,就是為了讓她克制青龍。他想贏青龍,想了足足十餘萬年。
然而女妖逃了,最後還被青龍一行人殺死。
他全部的心血,都白費了。
青龍毀了他的心血,他也要毀了他!
「你應該猜得出來,勾結魔界,殺死銀長的人,是誰。」
青淵心頭一頓:「長源……」
「對,就是他。」魔夜看著仍舊鎮定的青龍,一點都不著急,「方才那陣雨,我看見了。青龍,神界不是在拋棄你,而是在為了殺你做準備。可殺你,總要有個理由。比如,西風是魔,你卻執迷於她。比如,黑龍是妖,他卻是你的弟弟。又比如,赤錦是隻妖獸,你卻收它在身邊。要殺你,定要以他們為除龍的藉口,所以非但你要死,他們也會死。青龍,你能忍心看著他們,被當做藉口麼?」
「所以,你要我入魔界?」青淵緩緩站起身,看著這浩瀚天地,卻覺晦暗,頓時沉默無言。
「是啊,青龍,跟我一起,滅了神界吧。」自負的人仇恨著毀了他自負的人,恨了十幾萬年,然而如果可以覆滅神界,那那根刺,就不算什麼了。那刺將他紮爛了都好,他也高興,只要能毀了神界。
「我不會入魔,也不會跟你滅神界。」
魔夜突然放肆地笑了起來,笑得捧腹:「青龍,你和銀長數十萬年的交情,不堪一擊!我真替他難過!」
青淵沒有因為他的嘲笑而辯駁,面色始終淡漠,哪怕心已經絞出血來。
「銀長和我守護的,從來都不是神界,而是天地生靈。不但是神界的靈,還有魔界的靈。魔夜,當年大戰,你忘了,死了多少魔族人,葬了多少魔族子弟嗎?」他偏身看他,問道,「你為什麼要貪戀這些權勢?」
「你不會懂的。」
「是,不懂,所以要阻止你。你若動神界,我定會出戰。」
「真的?」魔夜不笑了,滿目冷厲。他清楚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青龍和銀長的脾氣,交手萬次,他早就一清二楚。他終於收起眼底的偽善,說道,「好,既然你還是不願和我合作,那我只能告訴你,當年我可以跟長源老兒合作,如今,也可以。」
青淵微頓,立刻從這幻境離開,回到人界山頂。然而西風的氣息,已經不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4:51 PM
第九十四章 西風(九)
「西風?西風?」
青淵喚她的名字,可沒有人回答,也沒有她的氣息。
西風不見了。
他臉色更加煞白,哪怕以前她去了魔界,他都能察覺到她的氣息,因為她的身上有他的鏡子。但現在鏡子在他這裡,無法循著鏡子去找她了。
「西風……」青淵屏氣,神思游入其餘五界去找她,然而竟然都找不到。
這很怪異,除非西風死了,但她絕對沒有死。
青淵忽然明白過來,清風拂過山林,捲得樹葉沙沙作響。一個倩影正在眼前撥草叢,滿目焦急。撥著撥著突然察覺有人出現,猛地回頭一瞧,嚇了一大跳:「你什麼時候在這的?」
「剛剛。」青淵說道,「魔夜來了,走的時候將你的氣息隱藏了起來,我以為你被他們抓走了。可是……為什麼他要那麼費勁隱藏你的氣息?」
西風一頓,手已從草叢堆裡收了回來,不再去找本應在這附近臥躺的小火:「我知道。」她又看了一眼這空空蕩蕩的山頭,說道,「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抓我,而是用來迷惑你的障眼法。」
青淵想起來了,這裡是小火休息的地方,但如今這裡卻沒有了人。
魔夜清楚地知道,他一出現,青淵最緊張的定是她,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會放在她的身上。然而這一次,魔夜的目的是小火,所以他用了魚目混珠的計策,將她的氣息隱藏,實際卻是要抓走小火。
「月兒也被抓走了。」西風皺眉說道,「小火和月兒都不弱,要想輕易帶走它們不是件容易的事,魔夜當時跟你在一起,難道是離千戰?」
「不是他,也不會是長源。」青淵搖搖頭,說道,「是弟弟。」
「我怎麼就忘了他。」西風擰了擰眉,忽然又道,「長源?為什麼你會猜是他?他又怎麼會跟魔夜合作?他可是神……魔夜可是魔……」她愕然,「神魔兩界結盟了?」
「不是神魔兩界結盟,而是長源在十幾萬年前,就已經跟魔夜有過合作。」青淵低眉看她,說道,「銀長當年被魔兵埋伏戰死,便是長源出賣了他。」
西風更是愕然,驚愕後滿目都是憤怒:「王八蛋!!!」
「但小火不是長源擄走的。」青淵細想,更覺不可能,「方才魔夜困住小火和月兒,小火不是說過緣故麼?」
西風想了想,點點頭:「魔夜想要小火和月兒的能力,那怎麼會把它們兩個拱手讓給長源,所以這一次,長源絕對沒有跟魔夜合作。」
「長源也不會再跟他合作了,這種事情讓神界的人知道,他也做不了帝君。」
「難道就不能揭發他?」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他急於除去我神籍,汙我為妖的緣故。」青淵又看向天穹,已經沒有青雨在飄,他的神跡,徹底被長源抹掉了,「一個跟魔女『勾結』的人說的話,神界的人怎麼會相信。」
西風默了默,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他如果真的說出當年真相,只怕神界中人會以為他在挑撥離間,他能指證的前提,就是先拋棄西風。
「可惡,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小火和月兒怎麼辦?」
「別急。」青淵問道,「長源想要的是什麼?」
「做神界的老大。」
「那魔夜呢?」
「攻下神界。」
「攻下神界的前提是什麼?」
西風看他:「打敗你,可現在你已經不在神界,他又抓走了知道神界所有通道和打開通道的小火月兒,這是要開始攻打神界了?」
「我已經跟他明說,哪怕我不在神界,他若開戰,我也要阻攔。兩界開戰,妖界又與他們結盟,人界也被靈殿控制,定會參戰,到時候苦的就是人界。」
「那魔夜現在……」西風恍然道,「他必須先要徹底除掉你,才能安心去攻打神界。」
「所以小火月兒其實是魚餌,魔夜真正要抓的人,是我,因為他知道,你不會丟下它們,我不會丟下你。」
西風微怔,所以這是鴻門宴?哪怕明知道有危險,也要去的鴻門宴?
魔夜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了,發現了月兒的存在後,就更不願等,所以要立刻除去青淵,為魔界攻打神界的路撇淨荊棘,青淵就是最大的阻礙。
西風頓時冷笑:「神界急著除你神籍,魔界也急著除掉你。」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說道:「你男人厲不厲害,誰都想除掉我。」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開心的!
「走吧。」
「去哪?」
「去找弟弟。」
西風想到上回他將小胖子弟弟踩在地上的情形,就禁不住哆嗦了下:「去妖界找他要人,我們會被揍死的。」
「不會的,因為我不是去要人。」
「哦。」西風一頓,撓了撓耳朵,「你說什麼?我們不是去救小火?」
「不是。」青淵說道,「你的小火借我一下,我要釣大魚。」
西風仍在莫名中,卻已被他拉住,隨他走入剛破開的妖界路口,滿腹疑惑。
入了妖界,青淵便抱起她疾行,直接入了妖殿之中。但妖王不在大殿上,青淵並不著急,繼續抱著西風去上回弟弟請她喝茶的地方。
此時大祭司已經跪在院子外面,久久伏地,不願起身。
坐在院子涼亭中的妖王沒有移目,冷聲說道:「無論你怎麼求,都沒有用。」
大祭司求道:「君上,我就這麼一個外孫女,求您放了她,不要將她交出去,到了魔夜手上,別說還能留一條命,只怕九條命都不夠了。」
「呵,我給過她機會,是她不願離開那火鼠。在魔界那次如此,這次也如此。魔夜來要人,我只能將她交出去。」
「君上……」大祭司痛聲道,「求您看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她。」
妖王不為所動,他不願為了一個小妖物,去得罪魔夜。而且魔夜已說,那月兒是決戰神界的利劍,若成,魔界便勝。
神魔兩界誰打勝仗都無所謂,但是無論是誰贏,都無疑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到時候妖界便能漁翁得利。
犧牲一隻棋子,能贏全域,沒有人不會打這個算盤。
「君上!」大祭司終於抬頭,顫聲道,「她是千桐的女兒啊!」
妖王猛地一頓,片刻偏頭盯他,字字道:「你還敢提她?要救,找她的混帳爹去救!」
「呸!」被縛著全身動彈不得的月兒氣道,「外公不要求他,是我信錯了他,沒有喊救命,否則不會讓他抓住我和小老鼠。」
妖王又重重冷笑:「你看見了,大祭司,你的外孫女脾氣硬得很。」
大祭司微怔,老淚縱橫。
「哇,小胖子弟弟你竟然欺負一個老人家。」西風遠遠就聽見他們的爭吵聲,蹦蹦跳跳過來,扶起大祭司,又看向院子裡面。
妖王在亭子裡坐著,月兒和小火被捆成了粽子,許是小火傷勢過重,昏迷不醒的模樣,連外裳都凝了血。這妖王將人帶走時,只怕很粗魯。
西風握了握拳,見妖王冷盯,站定了看他,說道:「喊嫂子。」
妖王動也未動,倒是月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西風姐姐救我。」
哭聲響徹整個院子,西風捂著耳朵都覺刺耳,難怪當初小火被她「哇」地哭一聲會把耳朵給哭聾:「好好好,別哭,乖,我讓青龍大人幫你揍他好不好?」
「好!」哭聲立止,含著滿滿期待。
妖王冷笑道:「這裡是妖界,你要如何揍我?」
青淵未語,牽著西風往亭子那走,不請自坐,坐在石凳前看他,說道:「我不揍你,我要入妖界,做龍妖。」
西風:「……」
月兒:「……」
妖王豎起耳朵「啊」了一聲,又道:「什麼?」
「我說,我要入妖界。」
「……為什麼你要入妖界?」
青淵實誠道:「因為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妖王狐疑道:「什麼忙?」
「幫我設個陷阱,坑魔夜,坑長源。」
「請走,不送。」
「哦。」青淵指了指還在涼地上坐著的小姑娘,問道,「你要把月兒送給魔夜?你明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妖王輕笑,覺得他這人簡直奇怪,這哪裡是他那個處事沉著冷靜,下一步棋便布下全域的兄長,果然人一有感情就容易犯糊塗:「是,又如何,一會魔夜就來了。我念你是我的兄長,放你一條生路,走吧。」
「不走。」青淵說道,「你就借我用一下吧,你答應我,我就入妖界,給你當弟弟。」
「不借不借不借!」
「哦。我想起來了,好友說,當年你打著我的旗號,帶走了我不少部下。」
妖王猛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問問他們,願不願意擁我做王。」青淵面向西風,晃了晃她的手,「西風,你想不想做妖后,以後抓妖怪都不用費勁了,還能放出一堆妖怪跟你做戲玩,賺大錢錢。」
西風本想罵他,直至聽見最後一句話,突然兩眼精亮:「好喔——」
妖王瞪圓了眼,氣得拍桌:「你夠了!你要做王就做去吧,妖魔已結盟,無論你說什麼,都沒有用。」
青淵問道:「就算我說,我侄女不喜歡你這麼做,你也要做?」
「你哪裡來的侄女?不對,」妖王說道,「你除了我,哪裡還有哥哥弟弟?」
「弟弟你真笨,你的女兒就是我的侄女。」
妖王差點跳了起來:「我哪裡來的女兒!」
「吶,我侄女在那。」
青淵往涼亭外一指,指在了月兒的臉上。
還在左右找著小公主的月兒見他指自己,也差點跳了起來,還沒等她跳,已經有人先跳了,怒道:「我怎麼可能是她爹!難道你忘了,龍族是何等高貴的生靈,無論與誰結合,生的都會是龍!」
妖王氣得手都要抖了:「可她是蛇,蛇!」
院外有人噗通跪下,跪得地面「咚」地作響,抖聲道:「君上,月兒的確是……您的女兒啊。」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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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5 04:58 PM
第九十五章 西風(十)
妖王盯著那個小姑娘,盯得月兒打了個哆嗦。她大聲道:「他才不是我爹!我親爹才不會給我取名叫狗蛋!才不會不扔別的小妖怪只扔我!」
「呵。」妖王面上滿是譏諷,看著自己的兄長更是嘲諷,「妙啊,做戲竟然都做到這份上,連妖界的大祭司都被你買通了,可是你以為我會信?會毀了與魔界的結盟?」
大祭司痛苦搖頭:「沒有,我說的都是真的。月兒是您的女兒,是您和千桐的女兒!」
妖王冷笑:「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她會是一條小黑蛇,而不是小黑龍?」
「因為當年千桐求我,將她變成蛇蛋,封了她的龍族血脈。」
妖王一愣:「什麼意思?」
大祭司仍跪在地上,不是哀求不起,而是心痛得無法站立,他哽聲道:「當年千桐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於是懇求我幫她逆改龍胎,於是我動用禁術,掩蓋了真相。」
妖王驀地站起身,厲聲:「我是問你,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君上,難道你忘了,當年你不允許任何人懷上你的孩子。我問你為什麼,你說,大業未成,你不會要孩子。我又問你若有了呢,你說,那便扔了。」
妖王怔愣,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那時千桐只是他身邊的暗影,不是他喜歡的姑娘,兩人甚至連手也沒有牽過。
在此之前,他的確有過很多妖姬,也的確不會給她們任何一個人孩子,龍族的血脈珍貴,行床笫之歡時,他從不輕易解除封印血脈的咒術,所以之前沒有人懷過他的孩子。
所以千桐是不是也以為,她懷上他的孩子,是意外?如果告訴他,他就會要她落胎?哪怕是生下來,他也不會承認,不會要,甚至是殺了那個孩子?
所以她突然就告訴他,她不愛他了,也不要他了,還讓他繼續做他的王,她將重新回到暗影的位置,不再跟他有任何情愫糾纏。
他心高氣傲,可還是忍氣問她緣故。她不答,他便問了數十遍。
等了又等,等了兩年,他還覺得仍有希望,畢竟她沒有新歡。
可突然有一天,他聽見她懷孕了,臨盆了。
而今有人告訴他,當初她生的那個孩子,是他的。
那她是故意疏離他兩年,將腹中胎兒封印了兩年,可她知道這不足以讓他死心,畢竟若生的是龍蛋,疏離的這兩年,也白費了。
於是她用了禁術,將龍蛋變成了蛇蛋。
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連他都被隱瞞了這麼多年。
他怔神回想當年,跌坐回石凳上,長久默然,連大祭司在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
你不問問我,就斷定我會殺了這個孩子,為什麼?
——因為你不相信,我喜歡你,想和你有個孩子。否則,我為什麼會在擁著你時,解開血脈咒術,你又怎麼會懷上我的孩子。
他神情怔然,想起種種過往,有些事,似乎都是她有孕的蛛絲馬跡;有些話,都是她輕聲試探的話語。然而他醉心大業,無心顧及,甚至連她眼底的失望,都看不見。
青淵看著他這孤傲的弟弟,沒有再出言傷他。他又看向也徹底懵了神的月兒,妖界的大祭司很厲害,將她的龍氣封印得很好,哪怕是他,也是見了兩次面後才發現了那隱藏的龍氣。
他以為他已經很笨,但沒想到,弟弟更笨,笨了那麼多年。
不應該,真的不應該。
妖王緩緩回神,往院子看去,目光剛跟月兒對上,就見她一愣,隨後偏頭,似乎不願理他。
「月兒……」陌生的名字,陌生的稱呼。當年他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可是每次都不自覺看她。
那個小姑娘,是她的女兒。
但她那個混帳爹,吃完就跑,從不出現。
他心中譏諷,惱怒,醋意滔天。
原來她的混帳爹,是他。
是他。
「月兒……」
「不要喊我!」月兒扭著身往小火身邊挨,一點都不想跟他的目光相對,「你欺負我娘!小時候我娘總趁我睡覺的時候哭,原來是因為你,呸!」
娘親以為她睡著了,可她沒有,她偷偷看著娘親抹淚,心疼極了。等娘親出門,她偷偷問外公。外公說,大概是想你爹了。
所以她討厭那個從來沒出現過的爹。
可現在外公卻告訴她,那個混蛋爹是妖王,那個要給她取名叫狗蛋,還總嫌棄她的妖王。
她才不認這個爹!
可不知道為什麼,心很酸。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娘親不恨他。
身上繩索突然斷開,捆了半日的身體恢復了自由,她卻還是沒有辦法動彈。那個她討厭的混蛋爹,正蹲在她面前,一點都不怕她將他一尾巴拍死的姿勢。
遠坐在涼亭的青淵也站起了身,朝那邊看著。西風抬頭看他,從那張臉上,看到了身為兄長的擔憂。
「你不要討厭我。」妖王默了默說道,「我不知道,當年我不知道。」
月兒偏頭不理,鼻子很酸,非常酸。
青淵忽然幾步上前,帶得西風也緊張兮兮地跟了上去,怕他那毒舌說出什麼話來。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妖王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翻騰,混亂不已。
「月兒,弟弟他沒有騙你,他真的不知道。」青淵看著她,看著自己的小侄女,哪怕不是他的龍蛋,他也覺得這種多了一個親人的感覺很奇妙,讓人歡喜,「如果真的要假裝不知道,那現在,也沒有必要認你,而是繼續做個混帳爹。」
妖王禁不住看他一眼,問道:「你早就發現了月兒是我的女兒?」他身為親爹都沒發現,結果他一個當伯父的竟然先看出來了???
「嗯。畢竟,我跟你之間,差了……」青淵微頓,說道,「差了好幾個你。」
「……」被刺激了的妖王怒道,「我跟你之間也差了一個女兒!」
青淵一愣,猛然想起這個事實,猶遇一道天雷,劈得他身子一晃,捂了心口臉色更加煞白:「我……我……我竟然和弟弟差了一顆龍蛋。」
西風指正說道:「月兒已經不是龍蛋了。」等等,重點不是這個!她為什麼也跟著一本正經說這個?!
青淵再一愣,又被重重一擊,再次晃了晃,沉痛道:「對,已經不是差了一個蛋,是差了一條小龍,整整一條小黑龍。」
「……」這種時候你們兩兄弟的重點完全跑偏了啊,尊重一下月兒好不好!她一把將月兒抱住,欣慰道,「還好你不像他們,像你娘,真好。」
月兒悄悄看了一眼妖王,原來這就是她爹。驀地看見他看自己,她又將臉埋進西風肩頭上,悶聲道:「魔夜那個混蛋要殺我,你卻跟他結盟。」
妖王一頓,一時無話可說。
「你還要把我送給他,當鑰匙。」
妖王擰眉,對外面的大祭司說道:「將妖界大門鎖上,暫時不要讓魔夜進來。」
月兒聽見「暫時」兩個字,想將魔夜抓傷她的地方給他看看,可是一想,他大概……會心疼的,就好像小時候她被他丟出宮外,哭著鼻子回去找娘親吹吹,娘親總是很心疼。
她埋首在西風的肩上,良久無話。
妖王不擅長安慰人,也不會討好小姑娘。他慢慢站起身,對兄長說道:「你入妖界,到底要我做什麼?」
「你不走,月兒也不會起來的。」
妖王又看看月兒,這才對兄長說道:「跟我來。」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離開這院子,不過片刻,月兒就離了西風的肩頭,她耷拉著腦袋,微微抬眼看她,說道:「西風姐姐……」
「叫伯母。」
「……」
「不行,太老氣了。」苦惱的西風先行否了這稱呼,哪怕是喊嬸嬸都不老呀,可偏偏是伯母……她頓時喪氣,「完了,嫁了青淵,輩分比誰都要大,誰見了我都得喊奶奶了。」
月兒想哭,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她。
西風低聲問道:「你們妖界過年不用給紅包的吧?」
「不用。」
西風頓時愉快起來:「好了,你慢慢哭吧,我去找我男人了。」
「西風姐姐……」月兒拉住起身要走的她,兩眼淚汪汪地看她,「我該怎麼辦?」
西風知道她在問什麼,她輕聲問道:「你娘恨他嗎?」
月兒微怔,思忖許久,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你娘希望你跟他相認嗎?」
月兒又是一怔,這一次,她沒有立刻做出判斷。
西風微微一笑,重重摸了摸她的腦袋,便去找青淵了。
&&&&&
夜涼如水,中秋才過沒多久,天就像是立刻轉涼了,宣示著秋天的氣溫。
妖王又坐在了涼亭中,院子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很久以前,他也喜歡坐在涼亭中,唯有八面敞開的涼亭,才能讓他覺得自在。
後來,涼亭少了一個空位,因為多了一個人。
一個姑娘,一個總是不苟言笑,模樣像塊冰雕,辦事卻很靈活很讓人放心的姑娘。
她叫千桐,大祭司的女兒。
當年的大祭司總是變著法子誇她,神秘兮兮地對他說,我那女兒長得可漂亮了,脾氣又好,妖力強大,你收了她吧。
然後他一看,對,是個厲害的苗子,收!
——收做了暗影,他的護衛。
從第二天起,大祭司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一股嫌棄之意。
現在想想,當年大祭司怕是想要他做女婿的,結果他耿直地將人家閨女收了做護衛。
又無奈,又無言,他不由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想著,便真的笑了。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當年她病死的時候,他也去了,只是沒有進去。那小黑蛇不知道她娘親怎麼了,或許是大祭司將她趕了出來,不讓她進去。她在院子裡玩著球,蹦蹦跳跳,不過幾歲的模樣。她將球扔到屋頂,瞧見了他,許是他平日對她太凶了,還沒問話,就見她拔腿逃跑,連球也不要了。
他撿回那球,跟它一起坐在屋頂上吹了一夜冷風,直至她的氣息完全消失在這六界,他才回宮殿。
護衛見了他,問他去了哪裡,他說,去見了個故人,以後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如果是她,她只會說,這麼冷,就不要亂跑了。
可沒有如果了。
他久久坐在涼亭中,連姿勢都不曾變過,越想往事,心就越沉。
黑夜中,有人踏著殘月而來,遲疑的腳步終於還是走到了涼亭外。
他沒有抬頭,問道:「你來做什麼?」
月兒已經趴在牆上看了很久,看得她眼睛都酸了,可他還是沒有動。她走到他的跟前,背手看他,問道:「你在想我娘嗎?」
妖王沒有答。
月兒又問:「你還叫我狗蛋嗎?」
妖王微頓,說道:「不叫了。」
「那你還扔我嗎?」
「不扔了。」
「那你還要把我送給魔夜嗎?」
「不送了。」
月兒吸了吸鼻子,蹲身看著神情落寞的他,忽然從他的神情裡,看見了當年總是趁她睡著,偷偷抹淚的娘親。這一想,豆大的眼淚直掉,她小心問道:「那明年娘的忌日,你跟我去嗎?」
妖王怔神,低頭看著她,這張臉像極了她的母親。她原諒他了,願意認他了。恨了那麼多年的事,有朝一日解開心結,卻又被往事扣上了千千心結,然而解開心結的人,已經不在了,只留下了他們兩人的女兒。
他低聲應道:「去。」
月兒一笑,淚又湧出:「真好,娘以後再也不怕我被人欺負了。」
也再不會擔心地要她去找大妖怪,因為她現在有爹了。
她要去告訴娘親,讓娘親也開心些。
這一笑嫣然,更是像她,那是他曾經最喜歡的模樣,最惹他心動的模樣。他輕撫女兒的頭,第一次真真切切覺得,大業固然重要,但身邊人,也很重要。
他歎著,抬頭看向趴在另一面牆佯裝了半天壁虎的大祭司,說道:「去告訴我兄長,我答應他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5:02 PM
第九十六章 西風(十一)
月上柳梢頭,月兒還沒有回來。西風站在窗戶前看著外頭中秋過後的殘月,有些擔心:「月兒沒回來,小火也還沒醒過來。」
「會醒的。」青淵走到她一旁,往窗外看去,隱約察覺到魔夜的氣息正在靠近,「妖界入口已關,看來弟弟相信月兒是他的女兒了。」
「那想必月兒也接受他是她爹了。」西風感慨道,「真好。不過你一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青淵說道:「我以為弟弟跟我沒差那麼多個弟弟,他只是不認月兒是他的孩子,可是沒想到,他真的不知道。」
西風禁不住提醒道:「你再也不要提這句話,否則他又要說你差了一個龍蛋。」
「哦……」青淵彎身將她抱住,說道,「不怕,我們也可以生,生一個,就不怕了,生兩個,就可以繼續笑弟弟了。」
「……青龍大人你真是狠心啊。」小胖子弟弟是造了什麼孽惹上了這樣的哥哥呀。西風離了他的懷抬眼看他,踮起腳親了他一口,問道,「你找小胖子弟弟商量什麼了?」
「怎麼坑魔夜和長源的事。」青淵說道,「要辦妥這件事,我還得跟你借一個人。」
西風想到他之前所說,說道:「小火和月兒?」
「嗯,能借到兩個人是最好的,但弟弟絕對不會讓我帶走月兒,所以只能跟你借小火了,不過也足矣。」
「你借小火要做什麼?」
青淵擁著她,怕她揍人,雖然她是個很講道理的姑娘,但這件事常人難以接受:「做魚餌。」
西風愣神:「到底要怎麼做魚餌?」
「既然長源清楚小火知道神界所有的通道,如果讓小火落到魔夜手上,長源只怕會跳起來。所以我想,讓魔夜帶走小火。迫使長源親自下界,去找魔夜要人。」
「你要他們兩敗俱傷?」
青淵搖搖頭:「他們都是狡猾之人,哪裡有這麼容易。西風,我知道小火對你很重要,只是小火是關鍵,成,可以護你日後安危,就連小火月兒,都不會再被人盯著,被囚禁,被利用。」
聽見最後一句,西風默了默,說道:「我將小火當做弟弟,但無權替他做這種決定,你得問問他同不同意。」
「我去。」
昏迷數個時辰的赤錦從床上下來,身體還很虛弱,他看著兩人,說道:「青龍大人,你要借我這把刀,我借給你。」
青淵說道:「可能會死。」
赤錦自嘲地輕笑:「死?現在被魔夜和長源盯著,我也已經毫無自由,別說自己的安危,就連身邊人的安危,都保證不了。」他忽然發現屋裡少了一個人的蹤影,不由驚慌,「月兒呢?你們只救回了我?月兒呢?是不是還在妖王手上?」
西風點頭:「對呀,還在妖王手上。」
赤錦輕嗅,已覺察到月兒的方向,當即要出去救她,人剛走到門口,就見緊閉的門猛地被推開,幾乎撞了他的鼻樑。他一退半步,只見眼前的姑娘正是月兒。他見她兩眼泛紅,連鼻尖都是紅的,心頭一個咯噔,上前抓了她的雙肩問道:「妖王欺負你了?!」
被他猛地抓了傷口的月兒臉色一白,赤錦更是肯定妖王動手了,急得要去找他算帳。月兒趕緊將他拉住,嘀咕道:「你去哪,你傷好了嗎?」
「好了。」
「騙人,分明沒好。」月兒抓了他的手往他手掌上拍了一巴掌的糖果,「給你吃。」
赤錦低頭問道:「誰給你的?」
「我爹。」
「你爹是誰?」
「妖王呀。」
「……」在他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難道妖王剛才把他放倒,是覺得他欺負了月兒?不對,那為什麼連月兒也一起迷暈了?
剛才發生了什麼???
月兒見他詫異,撲哧一笑,剝了一顆糖塞他嘴裡,負手低頭,一腳跺著地面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剛才為什麼這麼擔心我?」
此時西風已經拉著青淵往外面走,中秋沒好好賞月,現在可得好好看看,否則就得等到明年了。她邊走邊悠然道:「因為喜歡你,所以擔心你呀。」
赤錦蒼白的臉頓時憋得通紅:「西風!」
「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
一如既往難聽的歌聲遠去,赤錦第一次沒有捂住耳朵,因為手根本就不知道往哪放了。
月兒又將腳跺得更快了,不然根本不知道怎麼站。
「你喜歡我呀?」月兒低聲問,羞紅了滿臉。她當然感覺得出來他喜歡她,從在去花之國的路上,他給她捕魚吃她就知道了。
明明那麼怕水,卻還是給她釣魚,還騙她說他吃過了,吃得很飽。
他以為她什麼都不懂,其實她懂得可多了,她甚至知道怎麼親小嘴,可他一定不知道!
月兒見他不吭聲,又抬眉看他:「那你喜不喜歡我?」
赤錦當然喜歡她,從知道她為什麼非要去找大妖怪時開始,就喜歡這個倔強的姑娘了。他努力鎮定下來,低頭看著這明眸大眼的姑娘,還能記起初見她的模樣。他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喜歡你,小煤球。」
月兒一笑,不跺腳了,不抖身了,一腦袋埋進他寬厚的胸膛上,說道:「我也喜歡你,小老鼠。」
被姑娘撲了滿懷的赤錦又呆了,啊啊啊,姑娘的身體,又軟又暖,還在他心口上蹭,蹭得他的心都要飛出來了。
月兒突然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緊張。」
月兒又是一笑:「不要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爹爹說,我怕是變不了小黑龍了,所以我不會隨便變小黑蛇的,你不要怕我。」
「……」她不提黑蛇這事他已經完全忘了好嘛!赤錦抖了抖,想到那個脾氣不好的岳父,又想到月兒的真身,很害怕啊!所以只能好好對月兒了,不然會被她吃掉。
微微察覺到魔夜煞氣的赤錦不捨地緩緩鬆手,輕輕握住月兒的雙肩,不再像剛才那樣用力,定聲字字說道:「魔夜來了,我要跟他走幾天,月兒……你等我回來。」
月兒點點頭:「我等你回來。」
赤錦微頓:「你不緊張我?」
魔夜是什麼人,她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她這樣輕描淡寫地就讓他去了,輕易接受了?
月兒咬了咬唇,說道:「緊張,可是我知道,你不會願意以後一直受制於人,讓你身邊的人陷入危險,所以你答應了青龍大人,我也沒有攔你。」
「你……你剛才在外面聽見了?」
月兒抬頭看他,笑了笑:「要不然,我為什麼突然說喜歡你?我是個姑娘,我的臉皮很薄的。可是……我怕……要是不問,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她眨眨眼,愣是沒有讓滿眶的眼淚落下來。
赤錦怔了怔,忽然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意,俯身將她緊擁:「不要哭,我會回來的,你相信我,相信青龍大人。」
月兒哽聲:「我信,信你,信青龍大人。」
魔夜的煞氣越發的近了,赤錦不願留在這裡,免得她又被抓走,要離開這間屋子時,他又回頭,對她說道:「月兒,等我回來,就做你的大妖怪。」
月兒微怔,她追出門外,那赤紅的身影已經化作火鼠巨獸,離開了這個房間。
眼淚終於啪嗒落下,重重拍在地上。
一縷妖氣從前院路過,見到正站在庭院中的人,便停了下來。妖王見月兒不在他們身邊,皺眉說道:「你不怕魔夜將月兒也抓走?」
拉著西風小手的青淵說道:「我知道,你會去。」
「哼。」
妖王提步便要走,忽然又聽他喚了聲「等一下,弟弟」。他停步看他,皺眉問道:「做什麼?」
青淵說道:「有你強行阻攔,魔夜不會撕毀盟約,強行帶走月兒,畢竟有小火就可以釣到我這條魚。等殺了我,才能好好利用月兒的能力。」
妖王哼道:「這個我當然知道,所以你喊停我到底是做什麼?」
「哦,我只是覺得得告訴你一聲,你的女婿借我用一下。」
「隨便。」妖王走了幾步又猛地停下,愕然,「女婿???誰是我女婿???我怎麼不知道!」
西風眉眼一彎,已然找到了青淵對小胖子弟弟另類的疼愛方式:「就是那隻小老鼠呀。」
妖王一蹦三尺,大怒:「我不同意!」
他說完,就火急火燎地往那邊飛去,痛心至極。他還沒好好看一眼的女兒,就被一隻老鼠給拱了?問過他了嗎?問過他了嗎?!
不過片刻,煞氣臨界,已掠過小火所在的方向。隱藏了自己和西風的氣息的青淵抬頭看去,看著魔夜帶著小火離開妖界。
他神情微斂,眸光冷峻,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點。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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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5 05:08 PM
第九十七章 西風(十二)
赤錦隨魔夜離開妖界的消息很快就被一直在查探此事的九黎神君知曉,事情重大,他立刻回了九霄,與長源帝君稟報此事。
長源聽後,擰眉沉思片刻,說道:「魔夜將赤錦抓走,難道他也知道了赤錦可以尋到任何地方出口的本事?」
「帝君,我倒是有個更不好的預感。」九黎壓低了嗓音說道,「就怕……赤錦已將秘密告知魔夜,魔夜要以此來動搖您的帝君之位。」
長源微頓,九黎又道:「雖說魔夜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借銀長帝君的事要挾您,可是那時魔界尚未恢復元氣,他沒有必要冒險一試,但如今魔界已然是在挑釁,只怕他真的要借赤錦的嘴,來說出那件事。」
長源沒有說話,他仍在沉思這個說法可對,細想,倒是沒有錯的。若魔夜將他當年勾結魔界殺死銀長的事告知神界,哪怕證據不足,但眾神之中,難免有人會動搖,人心一散,神界將亂,魔界便能趁虛而入,勢如破竹了。
「我以為,他會先對付青龍。」長源深知魔夜對青龍的忌憚,他將青龍趕下界,便是想要魔夜以為青龍不再是神界中人,與他廝殺,到時候他們鬥個兩敗俱傷,他便能漁翁得利了。
誰想,魔夜竟先將矛頭對準了他。
愚蠢的魔。
九黎見他沉默不語,說道:「當初若能殺了赤錦,就不會變成今日的局面了。」
長源冷聲說道:「哪裡有當初。」
九黎立刻收了話,想到十餘年前,他就不該因為那日是銀長的忌日,跟長源帝君提及當年與魔界聯手的事,那也就不會恰好被那路過逃離的火鼠聽見。害得他提心吊膽了十餘年,遍尋六界,都沒有找到它的蹤跡。
而今剛找到它的蹤跡,它卻成了青龍的坐騎。
好不容易等它離開神龍,它又跟隨了魔夜。
無論是跟了哪一個人,他們都無法輕易將它捉回來。可唯有將它殺了,才能永絕後患。
九黎小心問道:「那現在……帝君要如何安排?」
長源擰起眉頭,閉目頗久,緩聲說道:「你去安排可靠的神兵,我們去見魔夜。」
無論是誰說他與魔界有勾結,他都無所顧忌,只是那火鼠不同。他將它關押在神界囚牢那麼久,以他飼養的神獸來稱,當年它突然逃離神界,如今又突然出現,若說出他與魔界勾結的事,那眾神,只怕有人會信。
加之赤錦的主人是青龍,若青龍聞訊再出面,那他的地位定然不保。
所以赤錦一定要死,先殺了它,再去殺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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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鐵索鎖在岩石上的赤紅巨獸,沒有過多掙扎。赤錦伏地休息,它相信青龍會來,那它一定要保存體力,等會才能與他一起作戰,不至於拖了後腿。
一隻手壓來,捋它的腦袋,赤錦齜牙低吼,避開了那撫摸。被拒絕的魔夜無奈地看它,說道:「西風可以這樣摸你,我卻不行,你真的忘了,當年是誰救了你,又是誰幫你將長源老兒留在你骨血裡的追蹤咒給封印住,讓你安逸了十幾年?」
赤錦仍在低吼,再一次避開他的手。
「好吧,真是讓人傷心。」魔夜收回手,偏頭對旁人笑道,「等會小西風來了,你不會再心軟了吧?」
離千戰淡漠道:「從不曾心軟。」
「這就好,一個是你的女兒,一個是你的女婿,我真怕你不忍心動手。你總歸沒有忘,你既是個父親,但也是魔族大將,我信你不會背叛我,背叛魔族。」
離千戰默了默問道:「為什麼要將赤錦鎖在這人間?你和青龍二人,足以毀滅人界。」
魔夜笑道:「對呀,你知道的道理,青龍一定更清楚。所以他絕對不會在人界跟我開戰,他若要心懷渺小可憐的凡人,那就無法還手。可他若不顧人界,那於我而言,也沒有任何阻礙。」
脆弱的人界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神界還要造出這凡人來,弱小無力的生靈,本就不該生存在這世上。
不過對他來說,人界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一來可以牽制青龍,二來日後也可以牽制神界。
神界不要人界了?那他們憑什麼稱神,與魔又有什麼區別?
這已築起屏障的百萬頃之地,忽有暗影出現,上前與離千戰低耳幾句,便退下了。離千戰說道:「長源去了魔界尋你,已經往這邊來了。」
魔夜低眉沉思片刻,說道:「他這是知道了赤錦在我手上?怕我挾持赤錦攻上神界麼?」
「他這樣做,也未免太不自信。」
魔夜輕笑,滿是譏諷:「與敵營的人合作埋伏自己主子的人,也是個鼠輩。不過……我喜歡。」他笑意更深,說道,「青龍也快到了吧,那就讓兩人自相殘殺好了,真好,更省心了。」
離千戰低頭翻掌而看,說道:「西風也來了。」
「她倒是讓我意外。」魔夜的眼神少了些譏諷,多了幾分謹慎,「魔血本不是能輕易被壓制的東西,她自己壓制了一回已經很令我好奇,誰想這一次,她竟又壓住了。」
「青龍若幫忙了,他本身的靈力,也該被耗損大半。」
「是啊,所以我實在是太好奇了。」魔夜想不通,要不,再激怒她,看看她是如何壓制的?他想著,覺得那場面應當十分有趣,到時候青龍是要對付長源呢,還是他呢,還是西風呢?
有趣。
「去吧,讓暗影都埋伏好,靜悄悄,等君入甕。」
魔界的暗影四伏,藏在每一個角落,就連赤錦周圍,也藏了許多暗影。它睜開眼看了看,沒有吱聲。
魔夜站在岩石一旁,這山腳下,還住著許多獵戶,約莫有七八十人。離這山腳不遠處,還有個繁華的小鎮,鎮上約莫有萬餘戶。再往前,再往前,都是人,全都是人。
「我挑的地方不錯吧,赤錦。」
「你是故意挑在人間繁華之地?」
「對啊,人越多,青龍顧忌就越多,就越放不開手腳。」
「陰險。」
「我從不承認我是良善之人。」魔夜輕笑,「像青龍,那樣忠心地對神界,可結果呢,卻落了這個下場。銀長帝君以為請來龍族便能安定兩界,可是他不知道,他是將青龍推進了深淵中,還奪了身為龍族的自由。」
赤錦看著他,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青龍大人會離開龍族,入神界,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會覺得是銀長帝君束縛了他。龍族自由的,是超脫六界的心,哪怕青龍大人仍在神界,他也是自由的。沒有人可以約束龍族,只有他願不願意留在一個地方,他想走,六界都留不住。他願意留,也絕不會只是因為銀長帝君的邀請。」
他知道,青淵喜歡人界,如今喜歡人界,那當初的神界,或許他也很喜歡,兩界生靈,他都想護衛。沒有人可以攔住他,哪怕六界大亂,也無人能撼動龍族的地位。
魔夜若有所思,愉悅道: 「那你勸他入魔界吧。」
赤錦哼聲笑道:「哪日魔界從善,他便會去。神界再怎麼差勁,可從不會對人間下手。可你如今……卻特地將戰場放在人間,青龍大人怎麼會看得上魔界。」
「所以他今日要死在這裡了。」魔夜伸手拍拍它的腦袋,說道,「你便好好看著魔界吞併五界吧。」
「呵。」赤錦冷笑,不願再理會他。忽然這屏障裡面,有神氣襲來,刺得它下意識心頭緊揪。被折磨了上萬年的它很清楚來的人是誰,哪怕離了那囚籠,它仍是立刻記起了當年被折磨的景象。
魔夜負手而立,看著那悄然出現在前面的兩人,笑道:「長源帝君和九黎神君這是來找我敘舊麼?算起來,也很久沒見了。」
長源抬眉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火鼠,說道:「自你出關以來,就一直在六界遊走。」
「對啊,本想見見你這故人,看看你與我是否還有合作的可能,可你總躲著我,真是令我傷心。」
長源冷聲說道:「你是魔,我是神,如何有合作的可能。」
魔夜看著這道貌岸然的人,一笑:「那你今日來做什麼?」
九黎說道:「交出赤錦。」
魔夜無奈道:「我又不攻打神界,只想要青龍的命,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九黎一頓,脫口道:「你還不知道,赤錦什麼都沒說?」
魔夜笑意玩味:「它要說什麼?」
九黎當即噤聲。
魔夜卻起了興致,看著長源笑道:「讓我猜猜,像你這種人,最在乎的就是權勢地位,而你又這麼著急找回它,難道……它會危及你的地位?可是如今能威脅到你地位的事情,不外乎兩件事,你偷偷拿神仙的命煉製法器了?當年你跟我聯手埋伏銀長的事被發現了?」
他仔細盯看長源的臉色,無論他說哪一件,他的神色都沒有半分變化。他正失望著,以為自己猜錯了,餘光忽然看見旁邊那嘍囉的神情,不由捧腹:「原來赤錦知道你害死銀長的事。」
一直伏地休憩的赤錦輕輕冷笑,總算知道為什麼長源想抓他走:「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九黎一愣:「當年你從神界逃走,明明有從大殿路過。」
魔夜已然笑得不能直身:「赤錦,你看,做賊心虛到了這種份上,既然這樣害怕,那當初何必做小人呢?」
九黎怒不可遏:「當初你是得益者,如今卻如此譏諷我們!」
「可我從不掩飾我是個小人。」魔夜笑意驟停,眼神冷冽,「這一點,我比你們可愛多了。」他忽然轉向另一面,看著那個漂亮的小姑娘,笑道,「我說的對吧,小西風。」
長源的眼神偏移,往那邊看去,便看見了青龍和那個魔女。
西風站在青淵旁邊,見他們兩人看來,一腦袋埋在青淵的胳膊上,盲指那邊,抖了抖手指說道:「那兩個人好噁心呀。」
長源面色頓時沉冷,魔夜歎道:「真讓人難過,養了隻白眼狼。」
「白眼狼?」西風抬頭冷盯,「你是不是忘了是你殺了我娘?」
「殺你娘的是你爹。」
「那是你下的命令!」
「可是動手的也是你爹。」魔夜說道,「好吧,就算是我殺的,可是,你能報仇麼?」他笑道,「你的男人能同時殺得了我和長源麼?」
西風輕笑:「別忘了,我也可以殺了你。」
「你要跟我同歸於盡?你捨得麼?青龍捨得麼?」魔夜笑看她,又對青淵說道,「青龍,長源老兒當年與我聯手,殺了你的知己好友銀長,我送你們一個了斷吧,就在這。」
長源冷看他一眼,只見青龍問道:「是你勾結魔界,殺了銀長?」
長源冷聲:「是,又如何?」
「那你得死。」
長源仁慈的面目已不見,眼底的晦暗,連白眉白須都沾上了陰戾之氣:「你如何能殺得了我和魔夜?」
青淵眉目清冷,說道:「你覺得他會插手?」
魔夜一笑,始終負手站著,沒有動身:「請便。」
長源眉峰含霜,說道:「你我動手,莫說這方圓百里,就是這人界,也必定會被毀了!」
「噓。」魔夜悄聲道,「我會設下結界,將這人界保護好,青龍,你無需擔心殃及這附近的凡人。」
長源終於目有戾氣,聲音沉冷:「好一個魔尊,好一個狡猾的魔。青龍,你我廝殺,是讓魔界漁翁得利,殺了我,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青淵想了想,點頭:「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知道你打不過我。」青淵說道,「否則你不會拿你死來打比方。」
「……」
西風已然習慣了他總是跑偏的重點,已然接受了他總是不尊重在場神魔的習慣。可是她也覺得,這兩人誰也不能便宜了誰,神魔兩界總要一戰,就讓他們戰個你死我活好了,為什麼要自己先冒險。
魔夜這麼厲害,又這樣狡猾,這戰場是由他先選定的,那依照他的做法,這附近只怕埋伏了很多魔兵。只待青淵和長源老兒兩敗俱傷,他再漁翁得利。
這一步棋,青淵不可能不知道。
他下錯了?
西風擰眉,不願相信。
思慮之間,青淵已經低聲對她念了一聲「等我」,便化龍而出,飛向長源。
西風心頭一沉——
開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5:13 PM
第九十八章 西風(十三)
青龍已入蒼穹,長源踏空而上,揮出拂塵,與那青色影子碰撞,在人界之上,炸出金光青光,快得讓站在地面的人無法看清。
巨大的靈力碰撞,刺入人界,轟得山頭地動山搖,如果不是魔夜已經為人界設好屏障,只是來自天上的一擊,就足以讓這裡山崩地裂,而不僅僅是晃動。
隨長源而來的護衛和潛伏的魔界暗影的靈力煞氣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完全無法抬起頭來觀戰,紛紛自衛。倒是九黎神君尚可動身,他從袖中拿出一件法器,準備拋向上空,所指方向,正是龍身。
法器還未拋出,他便覺身邊忽有陰戾煞氣纏身,手勢不由僵住,偏頭看去,就見魔夜不知如何出現在了身旁。他的手下意識一抖,說道:「你要做什麼?你不是討厭這青龍麼,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魔夜驀地一笑,笑意陰冷:「你也配。」
煞氣沖天,九黎神君親眼看著自己沒了半隻胳膊,他立刻驚叫起來,想要逃命,耳後卻有冷笑「你這種無用的嘍囉,留著有什麼用」。話落,九黎身子一僵,瞬間化作一團塵土,撒在了身下的青草上,沾得綠葉染塵。
靈力驟散,在剎那灰飛煙滅。塵煙散去,魔夜看見西風站在對面看來,神情複雜嫌惡。他突然想起當年她的母親死在她面前時,看自己的眼神。又想起她還是個小姑娘時,叫自己夜大人的時候。
真是懷念那個小團子,可惜長大了就不可愛了。
魔夜對她一笑,笑得西風心生警惕,手執長笛,護在面前。
幾乎在瞬息,魔夜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剛要撫她的臉,手指便如被蜂叮,刺得他緩緩收手,看了看被燙傷的手指,說道:「這種時候青龍還捨得用靈力為你設下壁壘,看來他果真是很喜歡你啊,小西風。」
西風也沒想到青淵為她築起了壁壘,暗罵他又多費力氣,與長源魔夜對戰,哪怕是多用半點靈力,都有可能會輸的。可壁壘已築起,靈力已耗損,她面上便鎮定起來,說道:「因為他知道我也很厲害,對付完長源,再對付你,綽綽有餘。」
「你唯有釋放你的魔血,才能幫他了。」
西風知道他想誘她解封魔血,魔血一出,她便不能控制自己,到時候揍的是魔夜還是青淵,她也不能肯定。
魔夜想了想又道:「不如你改變主意,回魔界吧,我可以不計前嫌,繼續疼你。魔界中唯有你我是魔星,我本來還想將你養大,立你為后的,可誰想,半道被青龍拐走了,真是令我傷心啊。」
西風緊握長笛,盯著他字字道:「你將我離開魔界的原因歸咎給青淵?虧你能說得出口。」
此時隨長源而來的神兵見九黎神君已死,長源與青龍惡鬥,漸落下風,但許是戰得已久,起初的強大氣場稍弱,便有神兵持槍助戰。
西風微頓,見形勢不對,玉笛化劍,去攔神兵。
魔夜抬頭看去,雖不想他辛苦栽培的小魔星死,可是今日她不歸順自己,那就毫無作用,不如死了吧。
鏖戰不過半個時辰,鬥法無數,連魔夜築的結界都出現了裂痕。如果沒有這個結界,人界早就生靈塗炭了。
西風手中利劍已有煞氣纏身,魔劍一出,神兵再一次被氣場壓制,往那看去,卻只有一個凡人模樣的姑娘。他們略有遲疑,終於還是持槍襲去。
劍氣煞人,與神兵利器抗衡,絲毫不落下風。西風平日斬妖,從不用長劍真身,生於魔界,憎恨魔界,卻又無法擺脫一世都在身體裡湧動的魔血。而今,她又用魔族煞氣和青淵並肩,隱約讓她明白——可惡的不是魔血,而是一個人的心。
她和魔夜同為魔星,但只要她不作惡,那跟他是完全不同的。
這個道理,她早該從青淵身上明白。六界本無不同,不同的只有那顆心。
長源為天神,一身神族靈力,可勾結外敵,殺死神界帝君,他的心,已如魔。
那她將魔族獨有的煞氣轉為救人所用,有什麼可羞憤的?
西風瞬間領悟這個糾纏她已久的心魔,被她壓制了十餘年,從不願拿來用的煞氣頓時遍佈全身,非但是手中劍有煞氣,就連人,已經不同剛才。
與青龍鏖戰的長源察覺到異變,低頭看去,厲聲:「殺了她——」
西風聞聲輕笑,數萬神兵如蟻湧來,她擲出手中魔劍,急速念咒。魔劍幻化千萬小魔人,執劍與神兵激戰。
青淵見西風變成了個厲害的小魔頭,還對力量操控自如,真想誇她,終於想明白了,做魔並不可恥,但有那麼厲害的力量卻不用,笨得很。用這種力量痛揍魔夜,才是最令人痛快的吧。
他心覺安慰,只想快點解決長源,去誇她。
龍神氣勢陡然一變,連長源都覺察到了,他心頭一驚,龍氣如利劍,朝他刺去。長源拂塵已變,也化利劍去攔,頓時青光金光劇烈相撞,兩道逆天之力如洪水決堤,傾瀉人界,撞得結界轟然作響,幾近碎裂。
那拂塵一遇龍氣便急退,根本不是青淵的對手。長源再次厲聲:「青龍!結界要碎了,人界要被毀了!你還不收手!」
那青龍似未聽見,龍氣再次以洪水姿態傾巢瀉去,完全淹沒了長源帝君的拂塵寶劍。
長源不由慌張,背身而逃,但已避之不及,那青色長劍追隨而來,霎時穿身,魂魄頓時被刺得支離破碎,不見半寸完好。
他瞪圓雙目,身體被龍氣釘在空中,懸而不能動彈。青淵掠到他面前,看著他的雙目,說道:「當年銀長,神魂俱滅,他臨死前,受過很多折磨吧。」
「殺他的是魔夜……不是……我……」長源痛苦道,「你該找魔夜,而不是我。」
「會找的,你不要急。」
青淵伸手拔掉他身上的一顆「釘子」,「釘子」勾著長源的一縷魂,硬生生離了他的軀殼,痛得長源面色慘白:「你要做什麼?」
「如果不是你,神界不會是今日的局面。」說著,他又拔下一顆「釘子」,拖出一縷魂魄,「如果不是你,神界唯一棋藝比我還差的人,不會死。」
「啊——」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去崖底睡十萬年,有我在,弟弟就不會無聊地去做妖王了。」
「啊——」
「如果不是你,弟弟不做妖王,就不會負了月兒的娘,月兒就有娘親了吧。」青淵想了想,已經拔掉一顆釘的他,又覺得這好像不對,弟弟沒當妖王,或許也沒月兒娘親,更沒月兒了,這點不能怪他,想著,又將釘子紮了回去。
長源兩眼一翻,差點直接痛死。
下界還有長源的親信神兵想要去救他,可有西風的小小魔兵阻攔,根本過不去。西風見頭上惡戰已停,飛身上去,查看青淵的傷勢。比起長源來,這實在是不算什麼傷,但是他的龍氣耗損得厲害,長源畢竟是一界帝君,哪怕只是戰了半個時辰,也比那些戰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人耗損的靈力更多。
她心中已有擔憂,忽然見那千餘神兵衝破了那群小小魔兵,衝向長源老兒,似要趁亂將他送回神界。
西風輕笑,喝聲收回那懸於空中的魔劍,揮劍而出。陰森煞氣撲向殘餘神兵,剎那將他們手中的各種利器化作灰塵,煞氣再現,神兵便被迫回到原地,無法再靠近長源帝君,只能眼睜睜看著。
從未這樣與人戰鬥的西風只覺酣暢淋漓,體內魔血翻湧,她卻覺得舒服。她心頭咯噔一聲,難道……她嗜血了?
滿地殘兵,是她剛才所為。
唯一的希望被她兩劍壓制,長源目露絕望,恨聲道:「你到底是誰!」
劍端已揮出一朵漂亮劍花,在空中輕劃,輕巧地回到西風手中。少女俏麗的臉上掛上一抹笑,朗朗道:「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長源沒被痛死,已要被氣死。
忽有一股殺氣沖來,青淵和西風同時躲閃魔夜的突襲,那陰狠魔氣直直拍在長源的身上,再一次震得他魂魄四散,生不如死。
魔夜踏風騰空,看看青龍身上的傷,搖頭說道:「長源,你真是讓我失望,枉你為神界帝君,換作是任何一位長老,都能與他戰上三日吧。我總算是明白為什麼你要殺銀長了,畢竟不殺他,你是無法趁機做上帝君的,神界有能者,太多了。」
長源自知兩人都不會放過他,冷笑:「有青龍替我陪葬,我也不算白死。」
青淵淡漠道:「我不會陪你死,很噁心。」
「可是你今天必死無疑啊,青龍。」魔夜笑意陰鷙,「長源再不濟,也耗了你的龍氣,當年我與你不分上下,你如何跟我鬥?」
西風的劍再次提起,說道:「還有我。」
魔夜再次冷冷一笑,掌中已有煞氣翻滾,在青淵和西風之間劈開一道煞氣,將他們分開百丈距離。
西風提劍要跟青淵一同對付魔夜,忽有人影攔截,抬眼看去,眸光更是凝重——離千戰。
前有離千戰,後有魔兵,將她困在中間。百丈外,靈力已受損的青淵,正與魔夜對峙。
這一戰,難得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6-15 05:17 PM
第九十九章 西風(十四)
西風想去青淵那邊,但路已經被離千戰阻斷,她終於禁不住質問道:「你明明不想毀了人界,為什麼還是要助紂為虐!」
離千戰眉目淡薄,說道:「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為臣?」
「所以你身為臣子,無論事情是黑是白,你都只聽命令,攻打神界,滅這人間,甚至是……親手殺了你的妻子?」
離千戰面色漠然,不為她的質問所變:「是。」
「那為什麼,千羅公主吹奏樂曲時,你想到的人,也是我娘?」
不待他回答,旁邊已是風雲變色,宿敵相見,繼續十幾萬年前未完的大戰,了結當年孽債。
魔夜已經察覺到青龍靈力耗損太多,根本已不是自己的對手,哪怕他耗費了心血去養了女妖,但而今青龍跟長源的一戰,也足以耗損他過半力氣。
更何況,他還有整個人界做他的鐵鍊,緊緊纏住青龍的四肢,令他不得自在。
魔夜一笑,揮手撤去他方才為人界設下的屏障,說道:「你我一旦如當年那樣動手,脆弱的人界必定被毀,萬萬凡人也將必死無疑。你所要守護的生靈,全都會在瞬間死去。」
青淵微微擰眉:「你不要人界?人界很好,比冷冰冰的神界好多了。」
他越是這樣說,魔夜便越是放心,至少他可以肯定,青龍不會拼盡全力,與他一鬥。魔夜輕聲笑道:「好?人界有何用?」
青淵抬眉看他,說道:「對天地而言,其實神魔妖都是沒有用處的,甚至是龍族,也沒有用。可是,無論是神還是魔,都沒有消失的必要。」他說道,「我不喜歡你,但是我也不願看魔族消失,畢竟不是全部魔,都似你這樣好戰。」
魔夜笑道:「所以你成不了王。」
「哦。」做王這麼麻煩,為什麼要這樣熱衷。不自在,不自由。青淵遙想昔日,龍啊……可懶了,小胖子弟弟勤快得簡直是龍族的異類。
唉,恨鐵不成鋼。
隱約間,他已覺察到魔夜在聚力。煞氣聚現,烏雲滿布,人界大地顫動,幾乎地裂。
青淵看著眼前一切,面色已然更加蒼白。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魔夜都是他認定的很厲害的對手,他們之間,沒有差距。
煞氣從掌中轟然而出,污濁黑氣如一條黑色蛟龍,沖向青淵。
煞氣掠過半空,天地變色,草木飛卷,就連站在岩石向上觀望的赤錦,都幾乎掙不開眼。魔兵神兵,皆被壓得無法站立,跟之前長源所用神力所帶來的迫人感,全然不同。
以為青龍必將躲閃,不會正面迎戰的魔夜已提前將煞氣分做三路,左右夾擊,正面撞去。
可突然龍氣相迎,絲毫沒有退怯的意思,硬生生正面相撞。巨大的熱浪炸向周圍,人界為之震裂,瞬間滿界瘡痍,連離千戰和一眾魔兵都退了半里。西風有青淵的屏障相護,凝神定步,見熱浪散去,急忙飛到青淵身邊。
始料不及的魔夜被轟得五臟疼痛,受此意外一擊的他滿目驚異,他以為青龍會避開這一掌,可他非但沒有避讓,反而全力反擊,似乎絲毫不懼怕人間被毀。
他回過神來,又以為青龍為這附近設下了屏障,才有恃無恐,然而他低頭往下界看去,萬里之地,已被剛才兩掌震得地動山搖,劇烈的震動使得山脈斷裂,大地到處都如被樹根逆翻,滿地龜裂。
青龍根本沒有為人界設下屏障。
魔夜失策了,青龍根本就沒有顧忌這裡是人間,什麼憐憫天下蒼生,什麼護衛這萬物生靈,都是假的!
他抹去因重擊而溢出嘴角的血,冷冷一笑,帶著莫大的嘲諷:「青龍,你也已經變成妖龍了,我卻還以人界來約束你,是我看錯你了。」
青淵抬眼看他,說道:「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猜錯,無論是你,還是長源,若想除我,一定會先束縛我的手腳。能束縛我的,唯有西風和人界凡人,但你們抓不走西風,所以唯有利用凡人了。」
魔夜厲聲:「那為何你沒有住手,青龍,你看看這人界!」
青淵沒有看,倒是西風強打精神,從半空中往下面看去。目光所及之處,人界已經慘不忍睹。離得近的,便是山上獵戶的房屋,全被周圍的樹木壓垮,房屋廢墟之下,已無人生還,皆是鮮血殘肢。
離得遠一些的,隱隱有百姓的痛苦喊聲入耳,獸類也在哀嚎,飛鳥拼命逃離這裡。
觸目驚心,是連西風都不忍看的場面。
魔夜面上再次流露莫大的嘲諷:「青龍,這便是你護衛蒼生的方式?」
「是。」
西風微頓,他的聲音突然沙啞。她抬頭看去,他本就蒼白的臉,而今更加慘白,白色雙唇間,卻有絲血滲出,從他的嘴角緩緩流落。西風一愣:「青淵?」
青淵低頭看她,一雙明目,眼底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漂浮。西風心頭一震,提袖為他抹去唇角鮮血。
「我沒事。」青淵握著她的手放下,再次看向魔夜,說道,「我跟你不同,我不會傷害六界無辜的生靈。」
「那你為何要在人界出手?毀這蒼生?」
「所以,這裡不是人界。」
魔夜一愣,他下意識信了他的話,凝神一探,說道:「這裡分明是人界。」
「不是。」
西風當然相信青淵的話,雖然她並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她越是細想,就越覺得她應當知道的,對……她應該知道的。
她驀地一頓:「這不是人界,也不是在六界的任何一個地方。」
魔夜冷聲:「那這裡是哪裡?」
西風的雙目突然神采飛揚,答道:「鏡子。」
她就知道青淵不是那種不顧六界的人,這裡是鏡子中的幻境,就連長源和魔夜,都被騙了!
魔夜擰眉,任憑他怎麼看,都沒有看出破綻來,他目有疑惑,不願相信:「什麼鏡子?」
青淵說道:「這十萬年來,我以鏡子做法器,煉製出來的幻境,只要是在六界,它便能幻化出一模一樣的地方。」
「所以這個人界是假的?我們在鏡子中?」
「對。」
魔夜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地方,還是無法相信:「你什麼時候讓我們入鏡的?」
西風也覺得奇怪,長源那個渣渣就算了,可魔夜竟也沒發現:「什麼時候?」
青淵看著她說道:「上次幫你壓制魔血的時候,你昏迷的時候我想,要不,順便也把他們圈入鏡子幻境中吧。」
西風瞪大了眼,順便???你也太順便了吧?還能不能尊重一下神魔尊嚴了!
魔夜冷笑:「我在魔界中,你如何能圈我入鏡?」
青淵微微搖頭:「不需要這樣麻煩,你身在魔界,眼前本來有棵樹,閉眼的瞬間,那棵樹仍在,可是,樹卻已經不是魔界的樹,而是我竊取你的記憶,幻化出來的樹。然而人界皆由我所化,所以你無法察覺。」
魔夜微頓:「參戰的神魔皆是真的,我看見的這些凡人,卻是你幻化而來?」
「對。」
魔夜怔愣,本以為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是黃雀,誰想,真正的黃雀,是青龍。
以為占了先機,能束縛青龍,可是,他早已有對策,還是他從未想過的對策。
鏡子……竟是以鏡子幻化成景,迷惑了長源和他。
魔夜心中頓有挫敗,無力一笑,不甘心,又無奈,又有憎恨:「青龍,我真的小看你了,沒想到這十萬年來,你竟琢磨出了這種法器。」
青淵搖頭:「沒有刻意,只是有些無聊,順便琢磨了下。」
西風:「……」你不要再說順便了,魔夜要被氣瘋啦!
魔夜方才的嘲諷,已全都變成了自嘲:「青龍,我終究還是小看你了。」
「你很厲害,魔夜,自古以來,還沒有人能養出克制龍族的邪祟,可是你做到了。」
魔夜輕笑:「我造了一個女妖,你卻造了六界幻境。」相比之下,他委實差青龍太多。他克制了龍族,但他卻操控了六界。
西風說道:「因為你一直想的是克制龍族,但是青淵卻一心為了天下蒼生,萬物生靈。這就是為什麼你跟青淵會差了一百個弟弟。」
魔夜一時默然,剛才一掌,轟得他煞氣受損,就連臟腑,也被震得翻滾,可是他知道,青淵要維持幻境,必然要耗費更多靈力,他仍占了上風。
「西風。」
青淵忽然喚聲,西風緊張不已:「怎麼了?」
「鏡子上的寶石,回不來了。」
「……」
「雖然當初好友說鏡子甦醒,寶石也會甦醒,但它甦醒後,會吞噬我注入寶石的靈力,所以寶石就要沒了。」青淵目露暖意,說道,「剛才你很厲害,誇你。」
青淵見她還是不吭聲,俏臉都憋紅了,低聲說道:「我會給你偷一座金燦燦的皇宮的,不要難過。」
西風要氣炸了:「誰在乎那些寶石了!」這種時候就不要提錢了,命最要緊!他一臉凝重地說寶石,她差點要嚇死了!
「青淵,我不要錢了,不要寶石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以後好好誇我!」西風只是看著他煞白的臉,就覺得害怕,現在他們兩人都受了重傷,可魔夜煞氣陰森,幾乎要佈滿整個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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