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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瑪奇朵 -【夫君的謊話之】娘子一根筋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標題: 瑪奇朵 -【夫君的謊話之】娘子一根筋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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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當初是因為被皇帝舅舅派來剿匪,易穆德才會在這偏僻地方待下,
沒想到居然會碰上阮芝盈這小村姑,讓一向很討厭女人的他心動了,
剛巧她大伯誤會他輕薄於她,逼他負責,不但獅子大開口要聘金,
還撂狠話他若不娶就要將她沉塘……那怎麼行?立刻迎她過門!
只是他本以為娶了個柔弱又身世可憐的小姑娘,卻發現根本大錯特錯,
她大伯一家沒虐待她,而是心疼她患了相思病才設局逼婚,
她每天把他趕去書房讀書不是因為賢慧,而是要趁機嗑光一桶飯,
看起來小小一隻的她其實力大無窮,能把山匪打得抱頭鼠竄,
更可愛的是她生性單純,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從來不會多問,
每每看到她這副小兔子模樣,他內心的野獸就好想跑出來呀嗷嗷,
可他若把本性顯露了,加上他沒說實話,騙她自己只是個秀才,
她會不會因此嚇跑,讓他從有妻萬事足變成「寡夫」啊?!

【出版日期】     2017/3/3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03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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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6:16 AM 編輯

【第一章】

        炎炎夏日,枝頭的蟬兒唧唧的叫喊著,就連翠綠的枝葉也在強烈的艷陽攻擊下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可是易穆德縱使汗流浹背,卻始終不捨得移開目光。

        或許不是不捨,而是不敢,深怕眨眼的瞬間,那個站在放生池前的身影,會如同幻影一般消散在眼前。

        易穆德今日只不過是閒來無事出門走走,正好碰上了山上的小廟辦法會講經,他覺得無聊就往後頭逛逛,卻沒想到會見著一個穿著一身素色衣裳的女子,側著臉站在放生池前。

        那女子很美,不是那種空有外表的美人,而是打從骨子裡的美,一身柔弱身姿即使穿著粗布素衣,也遮掩不住一身清麗脫俗。

        她一頭又黑又直的長髮被隨意用一條素色髮帶給紮成了一把束在身後,臉上未施脂粉,但是肌膚在灼熱的艷陽下卻透得像是在發光,紅艷艷的唇搭上一雙水眸,眼神輕掃而過都是風華,也讓易穆德在那一剎那之間,以為自己的心跳瞬間停了幾拍。

        「一眼動情」四個字,以前只以為是文人空想出來的情思,現在他卻是真真實實的體會了一把。

        他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整個人的魂像是都讓她給勾住了一般,她長長的睫毛像把小刷子刷呀刷的,就像刷在他的心上,癢癢的讓人渾身都不對勁,尤其是當她看過來的時候……易穆德只覺得世界都沒了聲響,像是只有眼前那個人的存在一樣。

        他當看風景一樣看著人,卻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阮芝盈剛剛也是因為法會無趣,所以才走往放生池這裡散散心的,卻沒想到有人也抱著跟她一樣的想法,她才一轉頭,就看見了那穿著一襲青衫的男子,她的腳步再也挪不動,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男子瞧,直到驚覺這樣的窺視太過失禮,才收回了眼神,低低的垂下頭去,可那一道青衫卻仍是在心裡留下了痕跡。

        她咬咬唇,心頭有著從來沒有過的悸動,心下忐忑又有些後悔,自個兒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收拾齊整了,深怕在他眼裡自己有半點的不好。

        感覺似乎過了很久,其實不過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兩人各自有著自己的小心思,只是臉上都不顯。

        直到易穆德忍不住心中的渴望,打算直接上前問問佳人的名字,才剛踏出一步,那姑娘卻像是被猛地嚇了一跳般,連連退了兩步,他正想提醒她小心腳步,後頭就是放生池的時候,那姑娘已經踩上池邊的青苔,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就摔了下去。

        易穆德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幾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她剛落水的瞬間就攔腰將她摟住,只是最後也沒能夠扭身順利回了岸上,只能將她的頭顱按在自己胸前,下一刻兩人雙雙摔進池子裡。

        一般寺廟後頭的放生池多是後來再開挖的小池子,池面不廣且淺,只是這山上的小廟卻是不同,是一位僧人特意在這池邊蓋立的廟宇,別的不說,這池子看起來雖然也不大,深度卻是不淺。

        這也是他上山前才從他人口中聽說的,卻沒想到現在就能夠直接試驗看看這水有多深了。

        只能說幸好他們是摔落在池子的周邊,即使水有點深度,也不過就是他一個大男人的高度而已,他站直了身子,還是可以從水中探出頭來。

        他也顧不得檢查自己現在是不是滿身的狼狽,連忙低頭看著剛剛被他壓進懷中的女子,有些急促又擔憂地問著,「姑娘,妳……沒事吧?」

        剛剛被猛地一壓,直接撞上了某人結實胸膛的阮芝盈只覺得鼻尖一酸,眼眶不爭氣地紅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副受驚過度而惶惶不安的樣子。

        見那水盈盈的眸子裡染上濕意,易穆德忍不住心疼了起來,恨不得把這個可憐的姑娘就這麼抱在懷裡不鬆手,可他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知道這放生池畔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地方,即使現在四下無人,他也不能就這麼唐突了她。

        他看她像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手一托把人送上了岸,自己走出放生池,若是不看兩個人渾身濕漉漉的樣子,倒是一副才子佳人偶然相遇的美好景象。

       「謝……謝公子。」阮芝盈細柔的聲音顫抖地說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望著他。

        易穆德心中一動,覺得自己像是要被淹沒在那一汪深潭裡,啞著聲音道:「不!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嚇到姑娘了,還望姑娘不介意我的唐突才是。」

        阮芝盈沒說話,只是輕輕抿了抿唇,看著眼前這穿著青衫的男人卻是越發的順眼了。

        兩人相對無言,易穆德倒是有心想要打破這沉默,只是又想著一上來就直接問她的芳名還有住處,是不是太過唐突了點?

        可要是不如此,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好不容易勾動他心魂的小娘子離去?那跟讓咬到嘴巴裡的鴨子飛了有什麼兩樣?

        只可惜話還沒問出口,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就喳喳呼呼的從前頭那裡傳了過來。

        「主子,您還好吧?主子!您衣裳怎麼都濕透了?」一個不過十來歲左右的少年衝過來,圍著易穆德團團轉,明明不大的年歲,卻像個老媽子一樣,出口就是一連串的關心叮囑。

        易穆德現下可無法體會這臭小子的一片護主之心,這死小子橫插進來,讓對面那本就害羞柔弱的姑娘一下子又嚇得連退了兩步,讓他的心又揪了起來,就怕她又滑進池子裡。

        雖然現在日頭正熾,可那池子裡陰涼不說,就是這一身衣裳濕答答的,也容易染上風寒,就她這看起來嬌嬌弱弱的身子,要是就這麼病了那可怎麼好?

        他想了許多,可是最後還是沒來得及說出口,此時正逢前頭的法會告一段落了,不斷有嘈雜的人聲往放生池這裡靠近。

        那姑娘就像是受驚的粉蝶,咬咬唇,微微蹲低了身子行了個禮,接著就頭也不回往山下的方向跑了。

        易穆德正想追上去,可身邊的小廝一邊叨念著他得趕緊換了衣裳免得著涼,一邊拽著他的手不肯放,讓他是又急又氣。

        「行了,快放手,你主子我有正事要辦呢!」

        明月跟在易穆德身邊也有兩、三年了,哪裡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要真的有什麼正經事可辦,哪還會流落到這等地方來,所以半點也不信他的話,手還是扯得緊緊的。

         「主子先把這身濕衣裳換了才是正經事呢!」

        不過就是幾句話的功夫,等易穆德使了勁頭,把明月一起往前拉,想找尋那姑娘的蹤影時,哪裡還見得到人。

        他心中一片悵然,一種莫名的空虛感瀰漫在心間,俊秀的臉上泛起微微的失落。

        明月第一次見到自家主子這麼有「文人作派」,心中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自己該不會真的誤了主子什麼事吧?

        可剛剛那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好吧,硬要說的話是一個挺漂亮的姑娘,但自家主子可是不愛女色出了名的,難不成還真能讓一個鄉下姑娘給迷了心魂不成?

        「主子……要不我讓方大哥他們去打聽打聽剛剛那姑娘的消息?」

        易穆德瞪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心虛地垂下頭去,才淡淡道:「罷了,不過就是一面之緣。」

        他知道自己的婚事不是能夠隨他心意的,即使他的確動了心也不成。

        但……如果兩人真的有緣,能再見面呢?他在心中反問自己一句。

        若是如此,他就會將這當成是上天所賜的姻緣,就是強求也要爭上這一次,再也不放手!

        或許真是老天聽見了他的願望,在易穆德以為那個纖弱的身影只能成為心中一段美好回憶的時候,兩人再度相遇了。

        與上回隔了不過十來日,易穆德牽著馬走在河畔,抬頭一望,她怔怔的站在河畔不知道在望著什麼,兩人的眼神就這麼隔著一條輕淺的河水遙遙相望。

        他只見著她淺淺抿唇一笑,壓抑了十來天的想念瞬間蜂擁而上。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活了二十年,何曾嘗過這般把一個女子放在心上的滋味,卻沒想到一朝栽在這只見過一面的姑娘身上,就這般輕易的懂了什麼叫做相思。

        易穆德不是沒有想過,自己草率決定要跟她攜手白頭有多麼衝動,這些日子的輾轉反側,也讓他用唯一一點理智給壓下了,殊不知這一次次的說服,更加證明了他對她始終無法放下。

        思及此,之前曾說過若是能夠再相見,他可不會再輕易放手的誓言瞬間浮現在腦海中。

        「明月。」他輕輕喚著跟在身後的小廝,眼裡閃耀著光芒。

        明月自然也看見了站在對岸的那位姑娘,自打上回擾了主子的「正經事」後,他哪裡還敢擅作主張替主子作主,今日自始至終嘴巴都閉得緊緊的,不敢多哼一句,只是心中的好奇讓他忍不住,也跟著主子的目光多看了那姑娘一眼。

        上回他就覺得這姑娘算是好看,可想著再好看也不過就那樣吧,他家主子也挺好看的。可也不知怎麼著,這姑娘是越瞧越好看,他讀書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那種看了第一眼,就會忍不住想繼續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還想再仔細瞅瞅細節的那種好看。

        這一看就忍不住出了神,直到聽見易穆德喚他,他還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低下頭,「主子,有什麼吩咐?」

        他那一時的恍神易穆德沒有注意,而是用種志在必得的口氣吩咐著,「你主子想要成親了,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聞言,明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神情滿是驚恐地抬頭看著自家主子。

        主子喂,總共就見了兩次面,連人家姑娘姓啥名誰都還不知道,就說要成親,這會不會太草率了?

        最要緊的還不是那姑娘,而是京城裡還有夫人在呢,若隨隨便便的成了親,回了京裡頭要怎麼跟夫人解釋?

        他心裡一串兒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就看著易穆德斜轉過頭,睨了他一眼,那雙眉尾微挑的丹鳳眼看似含著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玩笑味道。

        明月只覺得心重重一跳,連忙垂下頭應道:「明白了,小的立刻就去處理。」

        現在唯一能夠慶幸的,就是自家主子看上的是一個還梳著少女髮式的姑娘家,而不是已婚婦人這點了。他在心中苦笑暗忖著。

        只是看著主子像瘋魔一樣要跟一個鄉下姑娘成親,他已經不敢想等他們回京之後,夫人會是什麼臉色了。

        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默默地退了下去。

        嗚嗚,明明夏日還沒過去,怎麼他現在就已經感覺到冬日的冷意了?

*             *             *

        阮芝盈站在河畔,看著對面那依舊是一襲青衫的男子,臉頰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嘴角卻是掩不住喜意,輕輕地往上勾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那日在放生池見過一面後,他的身影就日日夜夜在腦子裡徘徊不去。

        那人穿著一襲青衫,看起來挺文弱的,臉白得像剝了殼的雞蛋,和村子裡的漢子們完全不同,可是那日被他緊緊壓在胸前的時候,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絕對不是那種風吹了就倒的沒用男人。

        一想到這裡,她的臉忍不住又紅了紅,她覺得自己或許是得了傻病,才會這樣傻傻的隔著一條河看著那男人,好半晌都挪不動腳步。

        她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合她心意的男子,就跟那戲文裡唱的一樣,恰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俊俏兒郎突立眼前。

        她捨不得移開眼神,可後頭傳來的叫喚聲讓她不得不轉頭離開,只是回頭瞬間,她還是忍不住多望向他一眼。

        回首瞬間的依依不捨,在下一刻就被幾聲急促的呼救聲給打斷,阮芝盈往呼救聲傳來的地方望去,就看到幾個熟悉的小子慌慌張張地朝她奔來。

        「芝兒姊,芝兒姊,不好啦!老叔給捲進水窩子裡頭了!」帶頭的是住在隔壁的二栓子,打著赤膊赤腳,就這麼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阮芝盈也顧不得剛剛還在想男人了,一聽是老叔落了水,連忙問道:「你們又到上游那個潭子裡去玩了是不?老叔被捲進去多久了?」她把自己手上的東西一放,拔腿就往二栓子他們奔來的方向跑去。

        她半點也不敢耽擱的,因為那個水潭子是這條小溪的轉折處,看起來沒什麼波浪,裡頭卻常有大大小小的漩渦,別說是孩子,有時候就連大人都會被捲進去滅了頂。

        平日那裡是村子裡的人千叮嚀萬囑咐,孩子們絕對不能去的,可是夏日炎熱,哪裡攔得住這些頑皮的小子!

        也幸虧二栓子還懂得見狀況不對就跑出來求救,要不等到他們知道了消息再趕過去,老叔肯定是半點活路也沒了。

        只是雖然這麼說,阮芝盈也不敢怠慢了這一丁點的時間,腳下跑得飛快,幾乎要把二栓子給遠遠的甩在後頭。

        二栓子玩了半晌的水剛剛又給嚇住,體力有點跟不上了,看著阮芝盈越跑越遠,只覺得雙腳跟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重,每一步都是靠本能邁出去,根本無法注意腳邊的變化,突然,他絆到了一處草堆,整個人差點往前撲去,他閉緊眼,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

        預想的疼痛沒有降臨。

        二栓子有點摸不著頭腦的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穿著秀才老爺衣裳男人正拎著他的領子站好,緊接著就朝剛剛芝兒姊奔離的方向快速跑去。

        二栓子恍神了好一會兒,才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阮芝盈到達水潭子的時候,水面上幾乎已經看不見老叔的蹤影了,她心裡一沉,定睛一瞧,幸好還讓她瞧見了那隱約可見的衣裳一角,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直接褪了鞋襪,就跳入潭中。

        村子邊上就是小河,所以村子裡不管男女都是會泅水的,這也是她敢這麼輕易地跳下水救人的原因。

        只不過她也怕自己還沒把老叔救起來就被同樣的水窩子給扯進去,所以跳的地方偏了邊上一點點,一落入水後,定了定方向,她才擺動雙臂,往剛剛在上面看好的方向探去。

        幸好那水窩子並不大,老叔被捲住也只是因為腳踝被水草給纏住才沒辦法自己游上岸,她快速地游了過去,解開纏在老叔腳上的水草,就拉著人開始往水面上游。

        不過意外總是出現在人最放鬆的時候,她才把老叔給托上水面,忽然就覺得腳踝一疼,低頭往水下一看,一條水蛇瞬間消失在水草堆中,阮芝盈心道不好,想著自己果然還是大意了,那是他們這地區特有的水蛇,毒性極強。

        咬著唇拚命把老叔給推到岸邊,正想用最後的力氣爬上岸時,被水蛇咬過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抽搐感,讓她整個人無法施力,身子緩緩地往水裡滑落—她知道這是因為水蛇的毒液沒能即時弄出來,又有許多大動作,導致毒性蔓延得更快所致。

        阮芝盈想要用力抓住岸邊的雜草,可是纖纖素指越是想用力,卻越是感到麻木,就在她逐漸沒入水中,也慢慢感到絕望時,一雙結實而有力的手臂直接將她從水裡拉了起來。

        那熟悉的懷抱還有在頭頂上的一聲微微嘆息,讓她有些迷糊,就像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重現了。

        阮芝盈覺得自己從水中被救起之後,所有事情都像是戲曲演出一般,誇張而虛幻,宛如身處夢中,讓人不敢置信。

        她眼神有些渙散的看著那名著青衫的男子將她放在岸邊的草地上,撩高她的裙子,直接找到了那處被水蛇咬傷的地方,低下頭,溫熱的唇貼著她腳上的肌膚,吸取毒血往外啐。

        她覺得自個兒好像渾身都不對勁了,尤其是被他的唇貼過的地方,一陣火熱蔓延而上,讓她腦子昏昏沉沉的,就這麼傻傻的任他為所欲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突然,一聲熟悉的大喝傳來,阮芝盈也終於醒過神,昏昏沉沉的感覺消散了些,看著村子裡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包圍住他們,她這才覺得大事不好。

        上回沒什麼人看見也就罷了,可這回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見了他們兩個的親密接觸,雖說不過是撩高了裙子的一角,可在這禮教大過天的時代,就是讓人看見女人沒穿鞋子都已經是天大的事了,更別提他還捧著她的腳做出那樣羞人的舉動。

        站在最前頭的中年男人是阮芝盈的大伯阮大春,他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家姪女,想了半天,狠狠地瞪了邊上的外鄉人一眼,然後大聲斥喝著,「丟人現眼!丟人現眼!光天化日之下就行這樣的事,也不怕丟了妳阿爹阿娘的臉面,丟了我們阮家村的臉面!」

        阮芝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到自家大伯已經從邊上村人手裡拿了一根棍子,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打來,她眼裡的驚慌還沒來得及浮現,就見到一個身影直直地擋在她身前,一手攔下了阮大春的棍子。

       「這位老伯,還請聽我解釋一二。」

        易穆德剛剛在河畔就聽見了她和孩子們的談話,下意識跟上來,怕她一個姑娘家衝動之下出了什麼意外,後來見她沉了下去,緊急將人給拉上來,看她抽搐的樣子,他聯想到附近有名的毒水蛇,這才急忙幫她吸出毒液,這中間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只是憑著一股子衝動行事。

        這些人靠近他不是不知道,想著救人為先便沒停下來,只是沒想到這村中之人居然不分青紅皂白,事情經過都還沒全盤了解,就要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易穆德輕皺著眉,攔下了阮大春的棍子,一邊緩緩道:「方才這位姑娘救了孩子,卻不慎被水蛇給咬傷,在下不過是……」

        阮大春粗聲粗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咱們是鄉下粗漢,懶得聽你這書生文謅謅的說些廢話,我只問一句,你今兒個這般行事,毀了咱們村子裡姑娘的清白,你有何打算?」

        易穆德皺著眉看向阮大春,怕是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開口問道:「老伯這是何意?」

        阮大春冷哼了聲,「你毀了咱們村子姑娘的清白,還是我的姪女,想不給句交代?那可沒門,咱今兒個就把話給撂在這兒了,你今日要是沒給個說法,我就要大義滅親一回,直接把這不知道臉面的丫頭給沉了塘,免得讓我們村子蒙羞!」

        易穆德這些年來不輕易動怒,可是聽著阮大春輕易的把自個兒放在心上的姑娘說得如此輕賤,頓時一股無名火在胸口上沸騰著。

        「這是草菅人命!難道就沒有半點王法了?」他壓抑著怒火冷冷說道,一雙細長的眼裡閃著冷意。

        「王法?這裡天高皇帝遠,更何況不過就是處理家事而已,扯得上什麼王法!」阮大春冷冷一笑,「一句話,要嘛就三媒六聘,好好把我的姪女給娶了,要嘛就是閒事少管,咱們要怎麼處置人,你沒這本事過問。」

        易穆德定定地看著眼前這群村民,方才那地上的小童已經被抱走,他身後的姑娘還濕著衣裳瑟瑟發抖,可這些人一個個眼裡全閃著貪婪的光芒,沒人關注這個他才剛從閻羅王手中搶下一命的姑娘。

        他心一橫,果斷的說著,「行!今日之事我定會給這位姑娘一個交代。」

        聞言,阮大春的臉色好看了些,輕哼了兩聲,看著易穆德那一身秀才衣裳,像是威脅般提醒著,「咱們自然信秀才公說的話,只不過要是秀才公說話不算話……那也別怪咱們村子規矩嚴,讓這毀了清白的姑娘安安靜靜地去了。」

        易穆德哪裡不明白這話裡的警告威脅,他握緊拳,看著眼前的村民,只覺得心疼身後的姑娘。

        也不知道這樣單純的姑娘,是怎麼在這市儈貪婪的村子裡長大的。

        簡單談好了請媒人上門的事情,易穆德轉頭看向已經被村子裡的婦人給攙扶住的姑娘。

        她的臉色還帶著些許蒼白,連站著都費力氣,卻還是擔憂地看著他,那蹙著眉頭的神情嬌弱的讓人憐惜。

        易穆德在許多人的注目下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把自己隨身佩戴著的玉珮給摘了下來,遞給了她。

        「這是我隨身的玉珮,就當是我承諾這件親事的憑證,妳等著我,我絕對會信守諾言的。」

        阮芝盈點點頭,眼眶裡瞬間盈滿了淚水,也不知道是信了他的承諾,還是感激他願意付出終身大事的代價保她一命。

        易穆德轉身離去,那姑娘的淚眼卻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很快的,他就會帶著她一起離開這村子,再也不會讓她如今日一般,無助地落淚。

        他在心裡這麼保證著,一回頭,她水盈盈的雙眼也朝著他望了過來。

        那眼底似乎有著千言萬語,讓他不敢多看,連忙轉過頭,只是心裡頭卻是更加的堅定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6:42 AM 編輯

【第二章】

        這日天公作美,阮家村喜氣洋洋的,尤其是村長阮大春家的屋子裡更是貼滿了大紅的囍字,村子裡的孩子一個個換上了新衣,屋前屋後跑來跑去,庭院裡,一張張大方桌擺了出來,一盆子一盆子的好菜不停歇地由後頭的廚房往前端。

        等吉時一到,村子外頭放哨的村人喊著,「咱們的秀才公來啦!」

        一聲聲的傳話聲從村頭傳進來,等阮芝盈在屋子裡頭都聽見了那聲音時,屋子外頭的炮竹聲也隨之而起,熱熱鬧鬧的炸開。

        一個臉尖的婦人聽著炮竹聲響,是阮芝盈的大伯娘陸氏,她帶著笑,手裡拿著紅布走到了阮芝盈的面前,嘮嘮叨叨的念著,「芝姐兒,今兒個嫁了人,以後可就是大人了,切莫再調皮了,要好好過日子,妳父母都去了,妳大伯怎生也養了妳這許多年,妳心裡要存著他的一點好,嫁了人可別忘了妳大伯家,還有咱們這村子啊!」

        一邊從外村請來的媒人婆聽不下去了,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唉唷!這娘家人要囑咐新婦,隨意提點兩句就得了,重要的是這吉時可不能誤了,趕緊蓋頭快蓋上,還有最後一口娘家飯也給含上,那金瓶也得拿手上了啊!」

        媒人婆一連串的吩咐,把一屋子的女眷都給調動起來。

        只是一邊忙著,這媒人婆心裡也是不屑得很,難怪人家秀才公得往外頭好幾個村找媒人,別說是村子裡,就是這新婦的大伯一家也都像是拎不清分寸似的。

        都已經要嫁人了,這做大伯娘的當著一屋子人的面也不講點好聽話,盡說些婚後要好好地提攜村子和娘家親戚的話頭。嘖!這臉皮真夠厚,也不想想當初這三媒六聘的,說是趕時間,但半點禮數都沒少,別說是從這村子娶個美人,就是往城裡聘一個天仙都夠了。

        阮家人聘金聘禮收得足足的,那副見錢眼開的貪婪樣,媒人婆心裡頭自然是瞧不起,只是看在自個兒也收了不少的媒人禮,總是要辦好這樁婚事,要不就憑這樣的家人,就是長得再美她也不能說上半點好。

        隨著屋外越來越熱鬧,看著陸氏扯著紅帕還不趕緊給新婦蓋上,她心中存著氣,臉上卻笑得更歡,「行了行了,咱們娘家人捨不得自家的好姑娘出嫁呢!」

        她一把扯過了紅帕子,仔細的替新婦蓋上,然後用自個兒厚實的身軀擠開了陸氏,牽起了阮芝盈的手輕輕往上一抬,新婦也跟著這動作站起身,緩緩地往外走去。

        媒人婆摸著她的手,感覺到上頭的粗糙,先是一怔,但臉上笑容不減,嘴裡邊喊著喜慶話,「吉時到了,新婦莫怕,咱們步子踩穩了,等著新郎官把妳迎回家去咧!」

        阮芝盈的臉被蓋住了大半,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一抹紅唇,只見著那紅唇綻放淺淺一笑,即使沒看見全臉,也可想像那紅帕後頭的好顏色了。

        也難怪那秀才公整日心心念念著,換成她是男人,就是想盡辦法也得把這樣的美人給娶回家啊!媒人婆心中暗嘆。

        屋外的炮竹聲響得幾乎聽不見人說話,她牽著新婦小心地踏出門檻,拉高了聲音,脆著聲喊著,「新婦準備出門了—」

        屋外又是一長串的炮竹聲,在喧鬧的人聲中,一雙紅色靴子堅定而緩慢的落入阮芝盈有限的視線裡,她接過了那人手中的紅色花球緞帶,噙著笑,一步步地隨他的腳步而去。

        她的心裡沒有不捨,反而是滿滿的喜悅。

        在她早已對成婚這件事情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男子,勾引了她所有的心神,甚至因為那一場「意外」而能夠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她如何不慶幸,如何不歡喜?

        紅蓋頭蓋著,沒人能夠知道阮芝盈歡欣的情緒,但是一臉粲笑的新郎官,大夥卻是看得明明白白。

        歡喜盈滿了易穆德全身,尤其幾乎是從新婦踏出門後,他那一雙眼睛就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半點都捨不得移開目光。

        直到新娘上了轎子,他才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然後伴隨著喜氣的鑼鼓喧天,一路往鎮子上的一處二進小宅院走去。

        隨著那熱鬧的聲響越走越遠,阮大春招呼了人開始吃喝,左右都是自個兒村子裡的人,有些人憋了許久的話也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村長,咱們芝姐兒是瞧上那外地書生哪兒了,怎麼就來上這麼一齣,咱們村子裡誰不知道,只要咱們芝姐兒想,不管哪個漢子都得捧著供著……」

        阮大春本來還帶著笑意,一聽那年輕人說的話後,馬上拉下臉來。

        「大娃子你胡說什麼?酒喝多了吧,哪裡是芝姐兒瞧上了那秀才,是那人要給村子裡一個交代,才把咱們芝姐兒給娶走的!她好不容易出了門,誰要是嘴上沒把門胡亂說,到時候……嗯哼!」他警告似的看了酒桌上所有人一眼,直把人都看得低下了頭,看似安份了,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被喚為大娃子的漢子陡然一個機靈,酒也醒了大半,連忙就給自己一巴掌,「唉唷!這喝多了酒勁上來了,怎麼就搞混了呢?芝姐兒挺柔弱的一個姑娘,長得美又能幹,這誰家娶回去不是供著呀,就我這張嘴胡說八道的,哈哈!」他乾笑了兩聲,想把自己的失言給蒙混過去。

        幸好男方是外地人,要不然剛剛這一錯嘴的話要是溜到了新郎官耳邊,那他還能好嗎?

        村子裡誰不知道,耽誤了誰的事,就不能耽誤了村長家的!

        「不過……芝姐兒前頭那個未婚夫不也是秀才,叫……叫做趙寧成是吧?前幾日還瞧著他在咱們村口罵罵咧咧的,怎麼今兒個卻不見人影了?」另一個喝得有些茫的漢子說著,連名字都快記不清了。

        阮大春臉一沉,想起那個趙秀才和他那個寡婦娘的性子,終於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對了……那兩個沒臉沒皮的今兒個居然連臉都沒露,這可不就是最不對勁的地方嗎!

       他站了起來,臉色沉得發黑,喚了族裡幾個子姪就往外頭走,剛從屋子裡收拾完的陸氏正好瞧見阮大春往外邁的腳步,問了句,「當家的,宴席都還沒吃完呢,這是要往哪兒去?」

        阮大春沒說話,身邊湊熱鬧的幾個漢子幫著回答了,「還能往哪兒去?自然是去看看咱們芝姐兒了,誰知道那趙秀才和他娘今兒個是不是跑去那搗亂了。」

        陸氏一聽,馬上就明白自個兒當家是在煩惱什麼,人也不攔著了,反而加快腳步也跟了上去。

        「那我也得去,可不能讓那婆娘胡咧咧的亂說話,壞了咱們阮家的好事!」好不容易把這姪女給嫁出去了,要是那臭女人真把事情給攪黃了,她非得撕了那不要臉的一家子!

        一行人在阮大春的帶領下,氣勢洶洶的往鎮子上的新房而去,當他們剛轉進易穆德所買的宅子巷口時,就聽到一個讓人厭惡的聲音大聲的喊著—

        「一女不二嫁!阮芝盈不守婦道,二嫁他人,本性甚淫!」

        淫個大頭!這是所有阮家村的人聽見這話時,腦子瞬間冒出的念頭。
還不等阮大春等一幫男人衝上前去,把那說得正氣凜然的趙寧成給拽走,陸氏早已高呼一聲,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兩個巴掌就甩在趙寧成臉上。

         「淫個大頭!有人生沒人教的,虧你還是什麼秀才,連人話都不會說!看老娘不打死你!」

        趙寧成沒想到會有陸氏這樣兇悍的婦人,完全不講半分道理,而是直接過來就打,兩下巴掌挨得結結實實,身子都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妳……君子動口不動手,妳根本是潑婦……」

        陸氏冷笑看著趙寧成,還有原本站在一邊,看見兒子被打連忙過來攙扶的趙大娘,「我是潑婦?我就潑了怎麼著!用你的之乎者也來打我呀,我呸!不過是個敢做不敢當的廢物點心,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趙寧成被羞辱也不是一次兩次,要是以往對上了陸氏這樣的婦人,他是寧可灰溜溜的敗走,也不會留在這裡有辱斯文的和她撕扯,可今日不同。

        他今兒個就是要在這外地秀才的面前,拆穿阮芝盈是怎麼樣的女人!

        趙家母子不愧是一家子,兩人心有靈犀,他都還沒開口,趙大娘就微微一笑,拉高了聲音嚷著,「怎麼,我兒可有說錯?阮芝盈本來就是不守婦道,原本早早的許給了我家寧成,結果卻又悄無聲息的另許他人,不過是瞧著他人富貴,嫌棄我家貧困而已,這般嫌貧愛富,只說一句本性甚淫還是抬舉了她。」

        這巷子裡有喜事,本來就會吸引鄰居來看,前頭趙家母子已經在外頭大肆嚷嚷了好一會兒,看熱鬧的人更多,如今連新娘的家人也加入混戰,這下幾乎附近的鄰里都跑了出來,也把趙大娘這一席話給聽得明明白白。

         一時之間,許多人不免用懷疑或是鄙視的目光看著阮大春一行人,幾個嘴快的也開始說起新婦的小話來。

        「哎呀,都有人說得這麼明白了,還指名道姓的,只怕不假,說不得這新婦……」說話的朝邊上使了個眼色,那種盡在不言中的未完之意,卻是這時候許多看熱鬧的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阮大春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對母子倆睜眼說瞎話,他在村子一眾漢子的簇擁下走了出來,淡淡地看著一臉理直氣壯的趙家母子,又轉頭看向因為屋外的熱鬧而走出來的易穆德,不疾不徐的開口,「既然有人要扯出往日舊事,那我自然也不怕丟醜,不介意把這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都說個明白。」

        趙家母子一開始還挺得意的,尤其是趙大娘,自詡是讀書人家,最是瞧不上阮家這樣的務農人家,尤其是陸氏那樣無知的潑婦,方才看見輿論都倒向自己這邊,心中的得意自是不必說,可一等到阮大春說不介意把往事拿出來細說的時候,饒是她覺得阮大春不過是裝腔作勢,卻也仍舊有些慌了。

        不,不可能的!那阮芝盈做下那樣的醜事,怎麼敢提出來澄清?趙大娘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下,原本有些惶然的心思重新安定了下來。

        阮大春當了多年的村長,看人看事老練得很,趙大娘心裡的變化瞞得過別人卻騙不了他,要是之前他還會投鼠忌器一番,可如今自家姪女都嫁出門了,這外地的秀才看起來也是個會誠心待自家姪女好的,那他又有什麼不敢說的?

        易穆德看了好一會兒的熱鬧,俊秀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何緣故,居然有人在我大喜之日直接鬧到大門口,指著我的新婦說她婦德不佳。」

        一邊站著的明月眼觀鼻鼻觀心,已經能知道接下來這對母子的遭遇會有多淒慘。

        別的不說,自家主子心情好壞他還是能夠看得出來,而現在這樣臉上帶著笑,恰恰就是要整治人的預備表情。

        這些人也真是不會挑時候,沒聽過什麼叫做人生四大喜嗎?這洞房花燭夜可是其中之一,尤其自家主子可是盼著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少日夜,如今只差最後一步就進洞房了,卻讓外頭這些找事的給打斷,是個男人都要上火啊!

        趙寧成打剛才起就沒說話,直到聽見易穆德說話,這才上下打量起這個穿著大紅喜袍的男人。

        他往日總有種優越感,覺得自己不過是懷才不遇,出生在偏僻的山村中,得不到名師教導,又沒有萬貫家財,才會到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秀才,其實在這種小地方,他的成就讓他的確有自傲的本錢和底氣,只可惜在看見了易穆德之後,那脆弱的自傲幾乎一下子就被打成一片片,散落一地。

        沒有比較就不會有傷害,趙寧成之前不曾見過易穆德本人,聽阮家村的人一個勁兒說他的好話,也只覺得是鄉下人沒多少見識,一分好也能捧出五分好處來,看見一個稍微齊整些的男子就吹得像是潘安再世一樣。

        可如今正經面對了易穆德本人,不管他多麼吹毛求疵的去打量,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論如何都輸了。

        即使他認為自己的相貌比起其他村漢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可若與眼前這個男人相比,那卻是沒有任何可以相比之處,更別說光看眼前這棟宅子還有今日婚禮時那熱熱鬧鬧的模樣,趙寧成知道這是挖空了自己家的家底也做不到的。

        這一比較之下,越發襯得自己不如人了。

        那深深的忌妒還有不可言說的比較之心,讓他忍不住站了出來,故作清高的勸道:「這位兄台,你打外地來,自然是不知道這其中齷齪,你今日迎娶之新婦先與我有婚約在前,後因為行為不檢被我發現,又崇尚富貴,悔婚二嫁在後,如此惡劣行徑,實在不堪成為我等讀書之人的賢內助,所以我今日拚著讓人閒話,也要把阮家女的惡行說出來,以免兄台受騙。」

        易穆德微微斂下的眼眸裡滿是嘲諷。

        這個小秀才莫非以為其他人都是傻子不成?嘴裡說得好像是真心為他好,避免他受騙,才特意鬧了這一齣大戲,可如果是真的怕他受騙,成親前幾日為何不說?剛剛的迎娶過程裡也不說,偏偏要等拜堂後才說。

        即便這事情是真的,畢竟牽涉女子名聲,若是心中存良之人,豈會把事情嚷嚷的眾人皆知?

        這種特意敗壞前未婚妻清白之舉,細探其用心,就更讓人覺得這人的所作所為噁心。

        易穆德輕笑了聲,看向挺著胸膛,似乎正等著他出聲道謝的趙寧成,「明月,你說說……無故毀人清譽,依據大滿朝律法,該怎麼罰呀?」

        明月非常機靈的站了出來,答道:「依照律法,無故毀人清譽者,鞭笞五十,若有功名者,外加罰銀五兩。」

        易穆德看向瞬間僵住神色的趙寧成,似笑非笑的問道:「原來還有這等刑罰,想來趙兄飽讀群書,必然是明白這件事的,卻還敢言之鑿鑿地毀我媳婦清譽,那必定是胸有成竹的。來!既然鄰居都在,我們好好說個清楚,不然……這衙門也並非白開在那兒的不是?」

        趙寧成臉上閃過一抹慌亂,就是趙大娘也覺得事情發展超出他們的預料。

        他們原本是想著,在這禮成之際把事情給鬧大,不管是阮家還是這外地書生,肯定會為了面子好聲好氣的把他們請進去,好好談談封口的費用,再不濟,能夠攪黃了這樁親事,那也是美事一件。

        可沒想到不管是阮家村的人還是這新郎官,一個個的都不按牌理出牌,彷彿對於別人怎麼看都無所謂的樣子,倒是讓他們找不到台階下了。

        阮大春看這一對母子傻了,心中冷笑了聲,卻沒有打算放過他們的打算。

        之前是懶得理會這兩個只會噁心人的東西,又想著自家姪女畢竟還沒嫁出門,和無緣的親家鬧得太過難看也不好,也就容忍了下來。

        沒想到這家子倒是沒臉沒皮,把他們的退讓客氣當成是怕了他們了,今日要是不好好教訓這兩人一番,還真以為他們阮家村的人都沒有用!

        「怎麼,不敢說了?那就讓我好好說說。」阮大春陰陰的看了趙寧成一眼,冷聲道:「趙寧成,當初你和我家姪女的婚事,是你爹和我兄弟還在世時定下來的,所以前幾年你爹去世後,我阮家可是出糧又出力,讓你們孤兒寡母不用煩惱生計,還讓你順順當當的考上了秀才,可你這白眼狼是怎麼回報我們阮家的?」

        他頓了頓,如刀般銳利的眼神看著已經蒼白了臉的趙寧成,「在考取秀才後就瞧不上咱們這些鄉下人,瞧不上我姪女了,是沒說要退親,卻拐著彎要讓我姪女從妻降為妾,好讓你一邊能夠攀上鄰村王大戶的閨女,又能夠享有齊人之福,這口氣要是能忍,那咱阮大春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這一長串前因後果聽下來,在場的人腦子裡都已經主動補滿了一齣陳世美拋棄糟糠妻的大戲,看向趙家母子的眼色也都帶上了鄙夷。

        「嘖!這活生生的就是一家子白眼狼嘛,定了婚約的未婚妻供他念書,沒想到考出個秀才就翻臉不認人了。」

        「就是!而且退親後還不甘心,在人家的大喜之日汙衊姑娘家的清白,還說是讀書人呢,如此狠毒……」

        周圍大大小小的議論聲讓趙寧成臉色一下青一下白,恨不得能自己挖了個洞跳下去,就是趙大娘臉上也閃過一抹狼狽。

        趙寧成惡狠狠地瞪著阮大春,對於這家子一次次毀了他的好事感到無比憤怒,他無法反駁阮大春所說的話,但更明白今日這白眼狼的名頭可不能就這麼坐實了,否則對於自己未來的科舉之路可說是大為不利……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眼中滑過一抹陰鷙,心中發狠的想著,既然阮家把他逼到這等地步,那就別怪他不留情面!

        趙寧成抬起頭,直直地望著阮大春,「阮世伯,你硬要倒因為果我認了,可阮芝盈的確是不貞不潔……你也別急著否認,我就提一件事,退婚那年有山匪來襲,為何只有你阮家村完好無損?我還瞧見阮芝盈滿身狼狽地從山上下來,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失了貞潔,我還願意履行婚事,只讓她自降為妾,我已經算很對得起你們阮家……」

        他大放厥詞的指責話語還沒說完,阮大春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聲,直接甩了他一個耳刮子,那力道之大,讓趙寧成不只摔倒在地,嘴裡還噴出了一顆牙。

        「一派胡言!全都是一派胡言!」阮大春氣得渾身發抖,當初之事他明明已經封了全村的口,卻沒想到讓這個畜生給看見了。

        趙寧成看著阮大春怒氣騰騰的樣子,也顧不得自己現在有多狼狽,陰惻惻的笑著說:「如何?難不成是被我說中了心事,惱羞成怒才如此?」

        阮大春還要說話,突然一道軟糯又帶著堅定的清麗女聲插了進來—

        「為何要惱羞成怒?我阮芝盈今日在此發誓,若我不是完璧出嫁,就馬上坐回頭轎,吊死在我阮家祠堂中,絕不會讓親人先祖蒙羞!」說著,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還癱坐在地上的趙寧成,譏諷的問:「我敢用性命來發誓,你敢嗎?趙寧成趙秀才。」

        她沒想到自己不過成個親還有這些一波三折,本來是打算在新房裡好好等著就好,可是聽著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大,她才不顧媒人婆的勸阻,硬要親自出來瞧上一眼。

        就這麼剛好,她聽見了趙寧成的汙衊,氣得她立刻主動站出來,以維護自己的名聲。

        趙寧成還想說什麼,阮大春卻不肯給他這個機會,用眼神示意自己村裡的漢子,幾個大漢登時一窩蜂往前撲去,堵嘴的堵嘴,拉人的拉人,直接把趙寧成給捆了。

        「那個……姪女婿,今兒個大喜的日子,咱們也就不讓這敗興的人繼續在這裡胡言亂語了,我先走了啊。」阮大春說完,朝妻子使了個眼色,讓她把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的趙大娘也給拽上,一起往回走。

        易穆德看得出來,阮大春是不想讓他繼續琢磨那趙寧成說的話,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站在身旁的阮芝盈,忽然覺得或許自己這新娶的媳婦兒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小祕密在。

        兩個人並肩準備往宅子裡頭走,本來是沉默無言的,可阮芝盈感覺到他的目光,主動抬頭看向他,出聲打破沉默,「如何?你也不信我?」

        他的確是她看上的人沒錯,可是若他在這個時候有半點懷疑,或者是貶低的意思,那麼這親事……便就此作罷吧。

        她知道今日之事很有可能在他心中埋下一根刺,即使他現在可以說服自己不想,但日後兩人若有個磕磕碰碰的,那根刺遲早會成為兩人之間的一把利刃,將彼此傷害得體無完膚。

        若真要走到那種地步,還不如現在就弄個清楚明白。

        站在邊上的明月倒是沒想到,這個小小村姑居然也挺有膽量的,見了剛才那樣的場面不但不哭不鬧,還能夠主動站出來為了自己的清白發聲。

        甚至就連現在,她若是個聰明的,就該把這事情掩過不提,而不是直接挑明白了,硬要將這事情攤開來。

        也虧得他主子是個能明辨是非的,知道剛剛那人就是存心想潑髒水,要不換成一般男人,被暗指戴了綠帽,只怕這時候心底早就悶著一把火了。

        明月心裡一陣嘀咕,然後一抬頭就對上了自家主子的眼神,瞬間抖了一下,連忙又低下頭去,招呼著門房把大門給關上,不讓無關的人繼續指指點點,緊接著又把宅子前頭的一干人等給帶走,還給兩個主子們好好說話的空間。

        「我怎麼想的很重要嗎?」易穆德看著她清麗的容顏上浮現淡淡怒氣,好笑的說,「不過就是一個小人而已,妳就這樣看低妳的夫君,覺得我會這麼容易受他挑撥?」

        阮芝盈一雙盈盈水眸簡單又明白的表示:她就是這麼懷疑的。

        易穆德挑了挑眉,覺得在這當口,他最好還是好好解釋一番,才不會讓他的小妻子對於他這個人有著錯誤的認知。

        「我自個兒娶回來的媳婦兒,品性如何我當然清楚。」易穆德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自然地拉起了她的小手,感受著手背和手心兩種截然不同的觸感。

        其實他心裡對於阮大春那一家子也是沒什麼好感的。

        一個姑娘家失去了父母,打小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可憐這小手粗得都有一層繭了,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的活計。

        邊心疼著自己媳婦兒,邊吃著小豆腐的易穆德,淡淡說道:「那人表面上說的義正詞嚴,可雙眼左右搖擺,沒個穩定時候,就說明了此人心虛,且身為讀書人,此等私密之事卻無視於妳的名聲,偏偏要挑在這樣的時候大鬧特鬧,更是說明了其居心不良,既然知道這個人心術不正,又另有目的,他說的話我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再說了,一個小秀才和自個兒新娶的小媳婦兒說的話,他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該信誰。

        阮芝盈不知道他一個轉念之間就已經想了那麼多,方才見到他站在門口幾乎沒什麼說話,那樣淡然的神態讓她心中有著不安,以為自己的親事就要讓趙寧成給毀了。

        直到他雲淡風輕地說出這樣一席話來,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從不知道何時開始就緊繃的肩膀也都自然的落了下來。

        自己嫁的果然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人,為了這份信任,她就是做牛做馬也得待他更好才成。

        她的小動作易穆德自然是看在眼裡的,不免更加的心疼,也不知道她以往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是不是總是在看他人的眼色,否則怎麼會如此的敏感。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忍不住就想要多疼愛自己的小媳婦兒一點,最好能把所有她欠缺的都給補上。

        兩人的想法雖然不大一樣,但最後的結論卻是出乎意料地一致了起來—

        一定要對他(她)更好才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4:56 PM 編輯

【第三章】

  易穆德當初會來西南,是因為這裡山匪橫行,舅舅看他整日閒著沒事做,乾脆把他踢來看看情況,還說如果可以的話就順道剿了匪再回去。

  從京城裡出來後,他花了不少時間才到西南,結果一打聽之下,才發現這山匪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例如夏季一般是不下山劫掠村子的,因為這時候山上鬱鬱蔥蔥,是最好的天然遮蔽物,光是打劫過往的商旅就已經足夠了。

  可到了冬日,出行不易,山上又是一片荒涼,別說動物了,草有時候都得凍死,那些山匪平日打劫過往商旅,可這時候進出的商號本來就少,哪裡夠他們生存,自然就會下山搶劫村莊。

  他剛到西南這裡時才剛入夏,而山匪們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京城要派人來剿匪,一個個安份得很,連臉都不露,自然別說要剿什麼匪了。

  他們想得挺好,以往大約也是如此,有了風聲就往山上躲,等風頭過了再下山繼續打家劫舍,這裡的官府駐兵並不多,想要包圍住這連綿不盡的大山不可能,可要等到人露面了再調兵去攔,不只常常失了先機,甚至有時候連打照面都沒辦法,只能落得收拾殘局的份。

  這也讓易穆德不得不在這小山村附近越待越久。

  不過也幸好他不急著回京,否則怎麼能夠遇上他的小媳婦兒呢。他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新婚的甜蜜,嘴角淺淺的拉出一抹笑來。

  不過歡喜歸歡喜,現下自己這個外地秀才的身分倒還真成了麻煩,因為他的小媳婦兒太過「賢慧」,讓他偶爾覺得很困擾。

  這不,書房外頭正好傳來阮芝盈清脆的聲音,「夫君,讀書累了吧?我做了點甜湯,你趕緊吃點。」

  易穆德開了門,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小媳婦兒,「不是說讓你別弄了,怎麼還親自去忙活?這些粗活讓明月去做就行了,再不濟,宅子裡還有做飯的婆子,何必……」

  他還沒說完,就瞧著阮芝盈瞋了他一眼,「外人做的和我做的能一樣嗎?再說了,你讀書這麼辛苦,我也幫不了什麼,能夠多做一點活我也是開心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甜蜜蜜為對方著想,可是不知怎麼的,落在屋子外頭的明月眼裡,卻是萬分的彆扭古怪。

  不是他在說,自家主子在京城裡的那些「輝煌」事蹟,可是連夫人都拿他沒辦法,這回也是事情鬧得有些大了,覺得既然管不住自家主子那張利嘴,只好把人給弄出京城來解決。

  可沒想到這一成了親……不對!應該說是對上少夫人,那叫一個輕聲細語,溫柔體貼,跟以往的形象完全是大相逕庭。

  要是讓京城裡那些姑娘們知道,自家主子原來能有好好說話的時候,只怕帕子都不知道哭濕幾條了。

  明月心中嘮叨著,突然看見廚房裡的婆子站在邊上有些躊躇,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大敢說的樣子。

  「怎麼了?廚房有什麼問題嗎?」

  沈婆子哎哎了兩聲,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的為難表情,「明月管事,這些日子廚房是有點問題……」

  明月不過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還真有問題,他眉頭一皺,把人往外頭帶了點,低聲問著,「出什麼問題了?大娘儘管說。」

  沈婆子壓低了聲音,有侷促不安地說著最近發生的怪事,「這一兩個月裡,廚房裡的東西總會莫名其妙短少。」

  「少了?該不會是幫廚的人手腳不乾淨?」明月直接反應道。

  這廚房有多少油水可撈他不是不清楚,平日裡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嘛,可若是鬧得連沈婆子都覺得有問題了,那只怕就不是小偷小摸、沾點油水而已了。

  「我一開始也覺得是如此,所以仔細地瞧過了,幾個幫廚都是平日用慣的,我在邊上暗自看了好些日子,也沒發現哪裡不對,可是……這廚房就是莫名其妙不斷少了東西,說也奇怪,丟的並不是什麼生食和貴重食材,而是大米、鹹菜、泡菜等等,頂多偶爾缺幾顆雞蛋……」沈婆子也越說越迷糊了。

  一般來說,都已經在廚房動手摸東西了,怎麼說也該摸塊肉,或是弄點名貴的藥材食材之類的,可偏偏少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這才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最後直接找上明月這個小管事,想要討個主意。

  明月雖然頂著管事的頭銜,可實際上這內宅的門道他也不怎麼清楚,所以只安撫了下沈婆子,回說自己會再回報主子,要她先回去。

  其實若只是少一點鹹菜大米沒什麼關係,就怕現在少的是這些,以後要是養大了那個賊子的胃口,恐怕會引來麻煩。

  明月想著,還是得找個時間把這事情跟主子稟報才是,這麼想著,轉頭一看,就見自家主子笑得一臉溫柔,和少夫人你一口甜湯,我一臉羞紅的來回,他馬上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不該看的不要看,他終於徹底明白他爹在他離開京城前,所囑咐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一點也不想看!這般正常的主子才讓他覺得不正常啊!

  剛吃過晚膳,阮芝盈收拾好碗筷,一臉甜蜜地看著自家俊秀的夫君望著她,心裡頭滿滿的甜蜜,恨不得時光就停留在這一瞬間。

  下一刻,想到心中那始終說不出口的秘密,她不由得有些沮喪,但面上還是撐著笑,柔聲勸著,「夫君,晚上還是去書房看會兒書吧,這裡畢竟不如書房那兒亮堂。」

  看著燭火的光影投射在易穆德俊美而有稜角的臉龐,讓阮芝盈心頭一陣急促跳動。

  明明已經成親幾個月了,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每當看著夫君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龐時,還是會忍不住臉紅心跳,就跟第一回見到他的時候一樣。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是不是作著美夢,誰能想到她真的和自己愛慕的男子成了親,每日他讀著書,她在邊上做著針線活,生活平靜且溫馨,除了那件她實在無法說出口的秘密外,再也沒有其他不好的了。

  易穆德也覺得苦惱,隱藏身分這件事,一開始沒能解釋,越往後拖,就越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看著燈光下總是溫柔勸著他好好讀書,其他事情都不必他操心的小媳婦兒,他心底又是柔軟,又是無奈。

  他究竟該怎麼和她解釋,以自己的身分,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舉花時間去讀那勞什子的書,又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什麼藏身分,甚至連戶帖都是拿了假的來跟她成親?

  他不敢坦承,就怕自己一旦把實話說出口,現有的平靜幸福就會在一夕之間消失無蹤。

  可謊言越滾越大,加上如今入了秋,看這天色,許是今年入冬的時間會提早,而且他在外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京裡一封封的急信催促,不管怎麼樣,這小媳婦兒早晚都要回去拜見公婆,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易穆德苦著臉,卻又不知道怎麼解決,最後只能長嘆口氣,乖乖地起了身,準備到書房「苦讀」。

  雖說小媳婦兒的溫柔讓他很是眷戀,但是看著她崇拜又信任的目光,他心裡的心虛就不免又多添了一分,與其如此,還不如直接去書房想想,看有什麼說法可以解釋這一個又一個的隱瞞。

  他走得有些心不在焉,以至於沒注意到阮芝盈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瞬間,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阮芝盈站在門口,看著他走往書房的方向,左右看了看,接著快速的把房門給關上,兩步踏成一步往屋子後頭走去。

  他們的臥房後方設了一個小爐子,邊上是用來煮茶水,還有放置一些杯盤的所在,因為兩個人都不愛有其他人在裡間伺候,所以這小爐子和周遭的東西就幾乎都成了她專用的地方。

  她熟練的打開小爐子邊上一個蓋了蓋子的小圓桶,然後拿了把淺杓快速地舀了小桶子裡的白飯,一口一口的往嘴裡塞。

  過程安靜迅速,就如同之前每個晚上做的一樣,偶爾她還會搭上幾根放在上頭的鹹菜絲。

  阮芝盈迅速地吃著,甚至花不了心思去想其他的,只是用著最簡潔的動作,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讓那個約有一歲孩子半身高的木桶裡的飯很快速的就見了底。

  接著她迅速地收拾整理,讓整個小茶水爐的邊上乾淨的看不出任何痕跡後,終於鬆了口氣,慢慢地回到了內室。

  阮芝盈端坐在床前,看著屋子內的燭火跳動,乍然傳來火花炸裂聲,讓她苦惱又頭疼的想著,這種處處隱瞞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束?

  她打小就能吃,偏偏還是吃不胖的身子,所以沒幾個人知道其實她一頓飯能吃下至少三、四個大男人的飯量。

  成親之後,她不是沒想過要把自己很能吃這件事坦白地告訴夫君,可也不知是怎麼了,每次話到了嘴邊,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她其實明白的,他們兩個人看起來相處和諧又相敬如賓,可真要琢磨起來,這樁婚事是她高攀了他。

  雖然他從沒仔細說過自己從哪裡來,只簡單交代老家原是在鎮子上,因為前次科考落榜,所以來這裡仔細苦讀,好拚拚下一次的科考。

  可看著這兩進的宅子,地方雖是小,卻是五臟俱全,加上屋子裡也跟那大戶人家似的,請了幫工和婆子打理屋內雜事,讓她每一日都空閒得很,就是偶爾想拿起掃帚掃掃,都找不到地方可以下手。

  再說衣物吧,她雖沒看過多少名貴的衣料,可是衣料好不好那是入了手就能明白的,他身上的衣裳輕柔的就跟羽毛一般,幾件白色裡衣穿著不只透氣,甚至還帶著微微涼意,這樣好的東西,並不是他們這鄉下地方能夠有的。

  至於成親一干的花用那就更不用提了,光是想想都覺得把自己賣了都抵不上。

  每次越是知道兩個人的差距,她就不免想著,像他這樣的男子,就是在外頭,那也肯定是許多姑娘家愛慕的對象吧?

  那些姑娘不只長得好,且秀氣的就跟鎮長家的閨女般,說話輕聲細語,處處表現得賢良淑德,甚至還得講究什麼笑不露齒,走路裙擺不搖,連吃飯都得像小鳥一樣得挑著米粒算。

  她想,自個兒的出身是改不了的,可是別的她能學啊,就算琴棋書畫真的學不來,起碼也能夠學著讓自己更加斯文秀氣,像個城裡的姑娘。

  可她本來一日至少要吃三頓,頓頓至少都要三大碗飯的量,和他一塊吃飯的時候,添個小半碗,慢吞吞的一口一口吃就當作自己飽了,可過不了三天,自個兒的腸胃就鬧得像是要造反一樣,渾身都沒有了力氣不說,臉色也不好看。

  她想了想,要是光明正大去廚房拿吃的,那豈不是變相的招認了自個兒能吃的事實?於是她乾脆每個晚上都用自己親自煲湯做飯的名義去蒸了更多的米飯,然後多出來的米飯搭著鹹菜,放到了小爐子邊上,那桶子是原本就放在這兒的,擺著也不突兀,只要沒有人去翻蓋子就行。

  而晚上她「賢慧」的勸著自家夫君去念書,不只是真心想讓他好好用功,也是給自己找了個機會,能夠吃上一天裡唯一的一頓飽飯。

  阮芝盈輕輕地嘆了口氣,清麗的臉上閃過一抹鬱色。

  怪不得人家總說撒了一個謊,後頭就要用更多的謊去圓,或許打從一開始她的決定就是錯的,才會讓自己陷入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當中。

  想讓自己配得上他的那種心情,和害怕承認自己謊言的忐忑整日在心中拉扯著,讓她光看著他都覺得心虛。

  燭火又是一聲炸裂般的脆響,讓她從沉思中回過神,最後還是只能繼續將這無解的煩惱壓在心裡頭,等尋到機會再來解決。

  只是那個機會什麼時候會到來呢?她也不確定。

  果然就如易穆德所推測的一樣,這西南的小村鎮今年冬日來得格外的早,而越接近冬日,一股帶著緊張和急迫的氣氛似乎就悄然無聲的逐漸蔓延在小鎮和周遭村子裡。

  而易穆德和阮芝盈因為各自的緣由,心裡頭的焦躁不安也是逐日增加,互動也趨於冷淡,尤其是這幾日,易穆德連連收到外頭的報告,讓他再也無法在家中安坐,時常都是大清早的出門,入了夜才回來。

  如果不是這日阮芝盈在門口等他回來,乍然見面他居然恍神了下,說不定還不會意識到他們不曉得已經有幾日沒有這樣當面說話了。

  易穆德察覺這件事後,對自己的小媳婦兒感到愧疚,看著她柔聲問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這幾日……有些同儕來尋我,我可能都要晚些才能回來,以後不用替我等門,早些歇息吧。」

  阮芝盈搖搖頭,有些心虛,不敢說自己其實沒等這麼晚過,不過是因為今日恰好有事想要說,所以才特地多等了一會兒。

  心裡想的倒是直接老實,但為了自己這幾個月來打造的「賢淑」形象,她也就是溫柔婉約的一笑,然後軟軟的回著,「沒的事,也不過就是多做了下針線而已。」

  易穆德聽著這話,心裡更顯愧疚了,張嘴就想把自己在忙的事情給老實交代,偏偏話到了嘴邊就是蹦不出來,最後還是只能隨口含混了兩句。

  罷了,再等等吧,等剿匪的事情一結束,他總會尋到一個好說法的!易穆德在心底安慰著自己。

  「總之,這些日子外頭要不平靜了,我若晚了時辰回來,你不必太過擔心,只管早點睡就是。」

  阮芝盈哪裡不懂這附近就要開始不平靜的理由,而恰恰好她也就是因為這個才特地等著他的。

  她小心地覷了他一眼,有些不安地攪著手指,「我知道,所以明兒個我想回村子裡去看看……」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停了半晌沒聽見他的回應,忍不住抬頭看他,一臉小心翼翼的模樣。

  易穆德的臉色果然不怎麼好,他眉頭微皺,不明白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要回阮家村。

  「現下冬日要到了,你是在這裡長大的,外頭是何情況我就不多說了,你現在回去我不放心,要不過一陣子吧。」

  一聽他不讓自己回去,阮芝盈有些急了,「不成!」發覺自己的口氣太過強硬,她有些結巴的試著補救,「我……我是說……再過些日子若下了雪還是落了霜,路就更不好走了,還不如現在就回去瞧瞧。」

  易穆德還是不說話,只是心裡頭不免產生疑惑,他一直以為她打小日子就不好過,所以自從她出嫁後,幾乎沒再帶她回阮家村過,扣除了三朝回門那一回,這還是她第一回主動說要回阮家村。

  他其實並不希望她繼續跟阮大春那貪婪的一家子來往,他可是還記得牢牢的,當日談聘禮的時候,那阮大春可沒少開口,還口口聲聲說不是他們要,而是要為侄女攢嫁妝,偏偏阮芝盈嫁過來時,她的陪嫁幾乎沒有多少,這說明了什麼?

  哼,除了被那家子貪墨了,他還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說的也是,只是你大伯那兒……」易穆德不太好說阮大春一家子的壞話,所以最後還是沒多說什麼,「若是受了委屈,提早回來也成,我讓明月陪著你一起回去,有什麼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說完,他緊皺著眉頭,捏了捏鼻尖。

  這陣子以來,每天得到的消息還有讓人打探的事情一件件的報上來,一開始他還日日想著自己家裡的小媳婦兒,可也不知怎麼搞的,隨著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忙,他忽然覺得沒有天天見到面似乎……也沒那麼糟。

  起碼不用像現在這樣,連句爽快話都不能說。

  那謊言如今已成了壓在他身上的枷鎖,一層一層綁縛著他,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才有了幾日見上一面似乎也不錯的念頭。

  本來剛剛見到她在屋子裡亮了燈等著他回來,心裡還有些愧疚,覺得自己這幾日的想法真的很不應該,可是隨著兩個人開始說話,那種拚命壓抑著原本性格的壓迫感又逐漸上升,讓他頓時感覺無比的疲憊。 

  不只是身體上的,而是打從心底散發出來的累,他有種想不管不顧,直接就把所有事情都挑明了說的衝動,可最後一絲絲理智還死死的壓著他,警告他不准輕舉妄動。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無意間表露出不耐煩的態度時,同時低下頭去的阮芝盈臉上也充滿了厭煩和無奈。

  她同樣也在心中問著自己,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說每一句話都要經過深思熟慮,連吃頓飽飯還得偷偷摸摸地吃,每日裝著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簡直快累死了。

  她現在就已經快受不了了,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她一個沒忍住,說不定就會暴露了最真實的自己,就如同剛剛一樣。

  類似的想法在兩個人的腦海裡轉了一圈,可臉上依然帶著各自的溫柔和賢淑,只是周圍的氣氛陷入了沉默,兩個人之間居然找不到任何話題,最終只能吶吶的說了「早些歇息」的客套話後就各自去洗漱。

  躺上床,兩個人都想裝作無事一般,慢慢地放緩了呼吸,再緩緩地背過身去,睜著眼,久久無法入眠。

  夜深了,屋子裡安靜得很,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就在自己的背後,他們倆明明離得這麼近,可是心裡的距離卻是無比遙遠。

  當初那第一眼的心動,還有婚後的甜蜜,還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而已,如今卻幾乎不復存在了,只剩下沉重……

  第二日一早,兩個人又像沒事人一樣,互道早安,用了早膳,一切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剛放下碗筷,阮芝盈馬上就提起昨天的話題,「我看著天氣有點陰了,想著擇日不如撞日,等等我就先回村子裡,也省得再挑時間。」

  易穆德看著窗外那陰沉沉的天,先是皺了皺眉,想要叫她改日再回去,可是看著她低下頭,隱約可見那捉緊的唇角,知道她不會改變主意了,也就忍了下來,頓了頓後說道:「那今日明月就不用跟我出門了,讓他套了車送你過去,早去早回。」

  阮芝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膽子,站起來往內室走去時,淡淡地駁了他的提議。

  「不用了,距離並不遠,我隨意攔輛往村子裡去的車就行,外頭像要下雪的樣子,讓明月跟著你去,記得多帶件衣服,這樣就算是晚了時辰回來,也不怕會凍著。」

  她第一次這般強勢地反駁了他,說完了,也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只是挺直了背脊背對他站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麼會這麼做,可是已經說出去的話她不想收回,她的確是這麼想的,阮家村來來去去的車子不少,若是待的晚了,她頂多在村子裡過上一夜而已,沒什麼好需要讓人跟來跟去的。

  她不過就是一個再普通平凡不過的女人,哪裡就那麼矜貴,用得著下人跟前跟後了?

  阮芝盈沒有回頭,見不著他的表情,可是卻能夠聽見他瞬間冷下來的聲音,「隨你。」

  她咬住了唇,不發一語。

  自第一次見面以來,她聽過他哄她的聲音,聽過他溫柔而包容的聲音,卻從來沒聽過如今日這般,字裡透著冷意的聲音。

  易穆德其實聽到了她的反駁後,心裡是有著微微的怒氣,覺得她似乎變得矯情了,拒絕了他的提議不過是想要擺臉色給他瞧。

  可是他轉頭又想,她不是那樣的姑娘,自個兒的小媳婦兒他還不知道嗎?最是單純不過,肯定不會耍這樣讓人膩煩的把戲。

  所以當那句生硬的「隨你」出口時,他馬上就後悔了,枉費自己虛長了她幾歲,卻連這一點包容都做不到。

  可見她依然不轉過身來,對於他的話不聞不問的模樣,他忽然又覺得有些無趣,或許還有一點點的……失望?

  那樣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讓他有種想要逃離家裡的衝動。

  他這麼想著,也真的這麼做了。

  感受到他快速地離開,阮芝盈神情一片空白,感覺自己的精氣神像是瞬間被抽空了般,緩緩地往前走,坐在妝台前。

  銅鏡裡映照出的人影依舊,可是眉眼間卻有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她慘然一笑,唇瓣輕啟,鏡子裡的那個人做著同樣的動作,說著她不敢說出口的話——

  「就算不坦承自己說的謊,瞧瞧,你也無趣的讓人厭煩了呢……」她撫上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著,兩行清淚落下,嘴角嚐到了一點鹹味,她卻渾然不覺。

*             *             *

  易穆德和阮芝盈兩個人鬧翻的同時,阮家村裡,阮大春看著屋外陰沉沉的天,臉色也顯得不太好看。

  「村長,這天都陰下來了,看起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也就這幾日了,山上那群匪徒又到了要下山的時候,您說今年咱們村子該怎麼辦才好?」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而阮家大堂裡頭還有幾個這般年歲的人正等著阮大春發話,甚至座位上還有其他幾個更為年邁的老者,一個個也都等著阮大春出聲。

  阮大春嘆了口氣,山匪一年一年的剿,偏偏這是個來錢快來糧食也快的路子,一旦嘗到了甜頭,一個個哪裡肯輕易放棄,這不每年都說要剿匪,可是好些年過去了,這匪還是在山上,每到了冬日就成群結隊的下山洗劫,有些良心的只搶了糧就走,可也有些不擇手段的,糧搶了,人也殺了,整個村子剩沒幾個活口。

  尤其是前一年的山匪,也不知道是哪裡過來的,據說之前就已經有犯過幾次大案,在山林間招兵買馬後,成了一點氣候,一下山就把三十裡外的甜水村給趕盡殺絕,屍橫遍野的慘狀讓當初見過的人好幾個月都回不了神。

  阮大春沉著臉,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阮家村先前之所以能夠沒受半點山匪的災,大夥都知道是因為什麼,只是今年到底狀況不同了,所以等天一冷下來,看情況不對就一起到他家裡,商量著今年該想個什麼樣的對策來因應。

  只是幾個大男人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法子來,只有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漢子,粗聲粗氣的說著,「要不咱們再請……」

  「閉嘴!」阮大春在那人還沒說完話之前,就先把他的話尾給止住了。

  他瞪著那個漢子,沉著聲道:「大柱子,做人要憑良心,前幾年那些山匪都不敢來咱們村子,為的是什麼,別人不知道,村子裡的人難道還能夠裝不知?就是做牛做馬這些年也夠了,咱們幾個大老爺們難道還比不上一個人?那咱們這些年的飯不都白吃了!」

  阮大春看了看屋子裡的其他人,平復了下因為剛剛一連串指責而加快的呼吸,繼續說著,「我知道不只大柱子,肯定有許多人有一樣的想法,我也老實說吧,就是我屋裡的婆娘都這麼想,可這做人啊……真的不能沒了良心啊!咱們村子裡想來是不會出這種人的,你們說是不是?」

  說是詢問,可是那銳利的眼神一看過去時,年老的長輩嘆著氣,幾個比阮大春還年輕的則是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一時之間氣氛就沉滯了下來,最後還是位一直沒開口說過話的老太爺發話了,「咱們這些年都安安穩穩的,就是入了冬也沒在怕,你們瞧瞧其他村子,先不說那甜水村,就是你們自個兒婆娘的娘家,哪個沒被搶過?說到底也是這些年我們日子過得太好了,才會把指望都放在別人的身上。

  「今兒個這事,我就倚老賣老的說上一句,咱們村子裡的漢子不少,組了個巡邏隊,早晚都在村子四周巡防,家裡的老弱婦孺看是要挖地窖還是想其他的法子,以免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可以好好安置,至於到最後是只損了糧食還是連人命都得賠進去……那就看天意吧。」

  說罷,那老太爺就不再說話了。

  阮大春感激地看了看他,也覺得這法子不錯,就看向其他人,把老太爺的建議又說了一次,還詳細了內容,像是幾個人一輪,一次看守的時辰多長等等。

  等到說清楚之後,幾個男人各自離去,只有老太爺在臨走之前,還拍了拍阮大春的手。

  「行了,你這村長做到如此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這個村子是大夥兒的,總不能把村子的安危全都壓在一個人的身上,而其他人卻只想著坐享其成,你說是不是?」

  說完,老太爺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阮大春嘆了口氣,再次望著天,幾次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唉,只希望他做的決定是正確的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7:02 PM 編輯

【第四章】

  日落時分,提著大包小包坐在牛車上的阮芝盈終於回到了阮家村,當她敲響了阮大春的屋門時,所有人正準備吃飯,看見她站在門外,阮大春一開始是驚喜,但隨後見到只有她一個人回來,忍不住又是一陣斥責。

  「這是怎麼回事?侄女婿沒跟著你來?那你一個婦道人家瞎晃蕩什麼?上回鬧的事情還不夠大嗎?」

  陸氏翻了翻白眼,她就見不得自個兒當家的那副模樣,明明見了人也是挺高興的,卻是一開口就罵,把孩子給罵走了他心裡就高興了?

  阮芝盈倒是習慣了,也沒說什麼,只是拎著大包小包往屋子裡頭走,「大伯,大伯娘,我這不是久久都沒回村子了嗎?剛好夫君這陣子也不知道忙些什麼,總是早出晚歸,我就想趁這個機會買點東西回村子裡頭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就是這樣!」阮大春還是沉著臉,沒什麼好臉色,「你剛剛進村的時候,村子裡的人見到你沒有?」

  阮芝盈雖然不懂大伯怎麼每次看見她都沒什麼好臉色,但還是乖乖地回答了問題,「沒有,這時候村裡人不都在吃飯嗎,哪有人在外頭亂晃。」

  阮大春鬆了口氣,然後又繃緊了臉,「現在也晚了,也沒車送你回鎮上去,你晚上就先在屋子裡休息一晚,明兒個一早趕緊走!」說完,他就安靜地回到桌邊,拿起碗筷吃晚飯。

  陸氏嘻嘻的笑著,將阮芝盈拉了過來,兩人互動好的跟親母女般,完全沒了阮芝盈成親那日的勢利樣。

  她小聲地跟自家侄女說:「你大伯那個人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他可疼你了,你出嫁這段日子,你的房間都還給你留著,你大哥幾個孩子要是隨便進去,都得讓他給罵出來,而且你那屋子前幾日我才剛曬過被褥而已,沒什麼濕氣,你今兒個肯定能睡得好,還是我先拿個暖爐烘烘屋子?」說著,就要起身去尋爐子了。

  可還沒起身,就讓阮芝盈給拉住了,她眼眶微紅,看著嘮嘮叨叨為自己打算的大伯娘和大伯,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緊緊地抓著陸氏的手,雙唇顫抖的反覆說著一句話。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陸氏也是過來人,看著自家侄女這副樣子,哪裡還有什麼不明了的,肯定是小倆口鬧彆扭了,她也不勸,只是拍拍阮芝盈的手,打算等她情緒好一點之後再聽她說說。

  可是說是在吃飯,卻一直偷偷關注著這邊的阮大春卻沒那麼好的耐性,看著自家侄女紅了眼眶,就想著肯定是受了委屈才大包小包回來的,一股怒火就陡然而生。

  「我就說讀書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偏偏你爹早先瞎了眼,幫你訂了那門婚事,後頭讓你自己挑,也挑中了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臉,你讓我說什麼好?我早說了——」

  「行了!孩子都那麼難過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陸氏打斷了丈夫的話,瞪了他一眼,「再說了,人家是勸和不勸離,你這般罵罵咧咧的,難不成是要讓她把那男人給休了,自個兒回家過啊!」

  阮大春有些暴躁的低哼了聲,「回村子裡過又怎麼樣?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

  陸氏沒好氣的啐了他一口,脫口而出,「要是真的能回村子裡過,那當初你何必費那個勁,設了局逼著人家秀才公答應這門婚事?這不是瞎胡鬧嗎!」

  本來還難過著的阮芝盈,聽見大伯娘的話,整個人先是一愣,然後看向一臉不自在的大伯。

  「大伯,什麼設計?你是說……當初那事不是意外?」

  阮大春嗔怪地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嘆了口氣,低低說道:「哪來那麼多意外,再說就是有,那也不會落到你老叔的身上。他可是咱們村子裡的孩子王,哪裡能玩哪裡不能玩他會不清楚?」

  老叔是老太爺最小的孩子,年紀雖小,輩份卻高,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他也不敢這樣設局。

  阮芝盈頓時覺得腦子一團混亂,難怪,她就覺得大伯那時候的行為非常奇怪,可因為她被水蛇咬了,整個人暈沉沉的,等到醒來時,事情都已經定案了,反正這婚事也是她想要的,便沒多問,還以為是上天賜給她的緣分,沒想到居然是自家大伯的手筆。

  可大伯又是怎麼知道她對夫君有愛慕之意的?那天他們也不過就是見了第二面,哪裡能夠這麼快速的安排一切呢?

  阮大春不用問就知道侄女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因為她臉上的表情已經全然說出她心裡的話了。

  他沒好氣的說著,「那日去參加法會,你一個姑娘家渾身濕淋淋的回來,我能夠不多問兩句嗎?還有,打從那天之後你就整日魂不守舍的,你和那渾小子站在河邊對望時,老叔那兒有人瞧見,馬上就過來跟我說了。」

  因為連年的匪患,村子裡的人對於不熟悉的面孔警戒得很,上回法會多了一個生人,不僅幾個婦人看到,老叔他們也碰見了,回頭往村子裡一說,他心裡有了聯想,很快把這渾小子給查個透徹,想著侄女一顆心看起來就是扔在人家身上了,他就乾脆將計就計詐他一回,沒想到居然還真的成了。

  「那些都不必多說了,既然你們兩個已經成親,到底是怎麼成的也不打緊了。」阮大春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說著,看著自家侄女震驚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那日是無恥了些,可要是真的能幫侄女求來一份好姻緣,那有什麼打緊。

  村子裡的小夥子一個個她都瞧不上眼,要往外村找,偏偏阮家村已經是周邊村子裡最富裕的了,也就是說若是嫁到外村去,不管是哪一戶,都是去吃苦受累的命,他怎麼想都不覺得合適,看來看去也就是那渾小子勉強還可以。

  有才有貌,加上有功名,還有一點家底,且打聽出來是要在鎮子上落腳的,家裡頭除了一個聘來的廚娘外,就沒有其他狐媚的小妖精,還算能和他侄女匹配,他也就沒想太多直接設了局。

  不過芝姐兒藏不住事,這等事情他沒辦法和她先通過氣,後來兩人成了婚,她自然也沒有必要知道前因後果了。

  可以說如果今天不是妻子說漏了嘴,只怕這件事還沒有曝光的一天。

  至於跟易穆德獅子大開口要的那些聘禮,既然他們扮演的是貪婪的親戚,自然不能把東西添在芝姐兒的嫁妝中,只得先暫時幫她保管,等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

  阮芝盈沒想到這其中居然還有這樣的緣由,傻愣愣的坐在那兒,本來難過的情緒也散了大半。

  陸氏朝著阮大春使了個眼色,打算把人帶到房裡去,好好問問小夫妻兩個是出了什麼問題時,突然村子裡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銅鑼聲,阮大春和陸氏同時變了臉色,只有阮芝盈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村子裡發生了什麼事。

  「你待在這兒就行,別出去。」阮大春匆匆吩咐了句,就飛快地奔出屋子。

  阮芝盈還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連忙追了出去,就看見村子入口處瞬間燃起了一道衝天的火光。

  深沉的夜色覆蓋了整個天空,那一道火光閃耀的讓人心慌,一簇簇的火苗就像是邪惡的引路燈,透著不祥的訊息。

  大約四、五十人的山匪幾乎都騎著馬,邊冷笑邊看著村子最外頭的屋子被熊熊火光給吞噬,一個個不是哈哈大笑,就是帶著貪婪的目光,看著火光後那一間間的屋子,想著即將有許許多多的糧食隨他們取用。

  在最前頭一個臉上帶疤的壯漢,看著因為火光而逐漸被吸引過來的村民,露出嗜血的笑容,他手裡拿著一把大彎刀,那刀刃在火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也帶出像是血色的花紋。

  阮大春帶著村裡的漢子趕到的時候,那間屋子已經燒得幾乎全垮,不過他也只是看了那一眼,就把視線盯在了那群騎馬的壯漢上。

  「潘二,看來你忘了早些年自個兒說過的話了。」

  被提起往事,潘二一張粗獷的臉忍不住露出一絲羞惱的怒意,「阮村長,我今兒個敢來阮家村,自然就是不把那段話放在心裡,你若是識相,乖乖的把村子裡的糧食拿出來,說不定看在是老熟人的份上,事情也就這麼算了,不然……咱們老大可不是吃素的!」

  阮大春剛剛就看到那個拿著大彎刀的壯漢,心裡的警戒也早就提升到最高,潘二這些人平日最多搶搶糧,並不會傷害人命,反而是那個被他喊做老大的壯漢一身邪氣,手上沾惹的人命恐怕不少。  

  「今年收成不好,扣掉了稅,就是咱們村也沒有多餘的糧食了。」阮大春眼也不抬,淡淡回著。

  今年收成不好是真,但糧稅並沒有減少多少,問題是接下來得要靠剩餘的這些糧食熬上幾個月,要是真讓他們給拿走了,那村子裡的村民們難道都得活活餓死不成?

  潘二看著阮大春那油鹽不進的樣子,想起前幾年的恥辱,也不管阮大春還要說什麼,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這幾年兄弟們可都沒有來過阮家村,其他村子要說沒糧食我還能信,但是阮家村……那是絕不可能的!阮村長,你也一把年紀了,這把老骨頭就別折騰了,要是繼續固執下去,咱們大哥手上的刀可是不長眼睛,若是一個不小心在你身上捅了幾刀,你可受不起。」

  阮大春心一沉,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朝後頭打了一個手勢,然後故作鎮定的道:「受不受得起不用你這種人來管。」

  兩邊的談判一下子破裂,那個刀疤男嘿嘿一笑,哪裡還想聽這兩人廢話,手拉高一揮,阮大春就跪了下來,大腿上兩道長長的傷痕讓後頭所有人全都忍不住驚慌地喊了出來。

  刀疤男揚聲大喝,「廢話太多了。走!兄弟們,敢反抗的直接砍了!我們衝進去把糧食都給拿了,要是再反抗,連屋子都一起燒了!」

  阮大春被馬兒踢了一腳,往邊上的草叢撲去,直到一頭撞上了阮家村的村碑才停了下來,昏昏沉沉之中,他看見了村子裡的火光像是火龍一樣,一簇帶著一簇蔓延開來,而尖叫聲和慘叫聲在黑夜中更顯凄厲。

  下一刻,他暈了過去,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中。

*             *             *

  易穆德先前就收到消息,知道前陣子犯下了屠村血案的山匪們今日要下山,可是因為山勢複雜,所以等確定他們的去向是阮家村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

  他立刻想起今日一早小媳婦兒說要回村的事,再也顧不得身後的兵將尚未整裝完畢,直接牽了一匹快馬,連披風也來不及披上,連忙策馬往阮家村而去。

  前些日子那被屠村的地方他去看過,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尤其這群山匪這次下山,作案手法變得格外兇殘,甚至連老人孩子也不放過。

  而今天才收到的消息除了山匪的去向,還有他們前些日子收留了一個臉上有著刀疤的外鄉客,根據調查,那人身上是背著不少命案的。

  想到這兒,易穆德的心似乎被一隻手給緊緊的掐住,連呼吸都覺得有點困難,一路上寒風刺骨,可只要想到自己若是再不快點,他的小媳婦兒就有可能變成那日看過的屍體模樣,那刺骨的寒冷就不算什麼了。

  一路上他不斷甩著韁繩,夾緊馬腹,只期望自己能夠更快,再更快一些。

  昨晚面對小媳婦兒時那些不耐煩還有亂七八糟的想法,他此時已經都想不起來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他要耍性子,若是沒有昨晚的任性,沒有今天早上無法控制的怒氣,或許……或許今日她根本就不會遇上這場橫禍。

  終於來到距離阮家村約一里處,易穆德看見奔騰的火苗已經蔓延不少屋子,他的心陡然一沉,雙眼泛紅,分不清是因為怒氣或是火光的倒映。

  他咬著牙,喚著後頭不知道何時已經跟了上來的先鋒部隊,也是他從京城裡帶來的親兵。

  「走!」

  若是那些人沒傷了她的話,那麼他或許還可以考慮留他們一個全屍,但若是對她出了手……

  到時,他會讓他們嘗嘗何謂生不如死!

*             *             *

  陸氏自打阮大春出了門後就開始心神不寧,可不管阮芝盈怎麼問,她就是不肯鬆口,直到一陣放肆的狂笑聲伴隨著尖叫哭號從村子口慢慢接近,她終於克制不住的落下淚來。

  「快走!別去招惹那些人!你已經成親了,阮家村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陸氏邊流著淚,邊把阮芝盈往後門那裡帶,嘮嘮叨叨的把自個兒當家吩咐的話都給說了,「這山匪一年又一年的來,前些年,咱們村子多虧有你在,那些山匪才不敢來犯,可你畢竟是一個姑娘家,又不是村子裡那些漢子們,總是要嫁人的,你大伯就是不願你讓這件事情給綁住,蹉跎了自己的年華,才會這麼趕著把你給嫁了出去,這幾個月他曾經偷偷的去瞧過你幾次,看你偶爾出門的時候氣色很好,他也就放心了,你大伯還說——」

  「大伯娘!」
  阮芝盈好不容易覷著空隙,打斷了陸氏的話,她站直了身子,就是陸氏使勁推也無法讓她動彈半分,「大伯娘,讓我去吧。」

  她表情嚴肅,眼裡沒有一般女子該有的慌亂,尤其是見到那一簇簇的火光逐漸往他們這裡蔓延,想起外頭那些尖聲喊叫的人,不管是不是熟識,不管是不是對她有著私心,她都絕對不能就這麼放著他們不管。

  陸氏邊哭邊打她,「你這妮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你大伯就你爹一個弟弟,偏偏你爹娘又早早的去了,他這些年養著你,早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兒,他希望你能過得好,像個普通姑娘家一樣就行,一點也不希望你跟你爹娘一樣,在外頭闖蕩,結果卻早早的送了性命,你怎麼就是不懂你大伯的苦心呢!」

  阮芝盈輕輕地抱住了這個跟她差不多高,卻打小就給她親娘般溫暖的婦人,眼裡有著堅定和不退縮,緩緩說著,「大伯娘,我明白,大伯說這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畢竟是個姑娘家,哪一日若是遇見強中手,我的下場只會比我爹娘更慘,可是……我還是不能就這麼走了。」

  她不能對這個她打小生活的村子見死不救,那每一個尖叫哀號的都可能是她的親人,甚至大伯也還在外頭,就算不為了大伯,不為了那些只想讓她好好當個普通姑娘的村民,她的良心也不能讓她明明人就在這裡,聽著這些聲音,看著那一簇簇的火光,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離去。

  放開了陸氏,她脫了外罩的褂子,然後返回屋子裡,走進自己出嫁前的房間,換了一身俐落的衣裳,拿起那一把只有她才拿得動的大砍刀,一步步堅定的往外走。

*             *             *

  那些山匪把村頭那些漢子一路追趕到村中央的空地,老弱婦孺全都躲在自個兒家中,即使聽著那一聲聲慘叫也沒人敢出門。

  大柱子護著自家兄弟往裡頭跑的時候,沒注意到一把彎刀往自己的後頸招呼,當察覺一陣風襲來,下意識轉頭時,只能無助地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彎刀距離他越來越近——

  突然,一把大砍刀在離他一寸的地方,從後頭硬扛下那把彎刀的攻勢。

  大柱子只覺得有人拉著他的肩膀隨著那彎刀的刀勢直直的往後退,直到他狼狽地摔在地上,頭髮險象環生的被削落一縷,他才終於全身冒冷汗,發覺自己這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刀疤男看著那個幾乎被大砍刀給遮住身影的人,忍不住哈哈直笑,「沒想到這村子裡男人這般沒用,居然還要一個婦人出面,哈!」

  他笑得張狂,但也只有他才笑得出來,站在一邊的潘二還有其他幾個本來追著村民跑的山匪,一個個臉色都白了。

  「不是說……這人嫁了出去,幾個月都不會回一次村子的嗎?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潘二聽見了自己手下的竊竊私語,氣得想罵娘,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為什麼這個煞星會在這裡!

  大柱子緩了口氣,好不容易抖著腳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那瘦小的身影卻提著大砍刀站在他們所有人的面前,雖然覺得有些羞愧,但是那安心感卻是真實的。

  阮芝盈臉色一肅,對著眼前這些人,她早已沒有任何想廢話的心思,抬起刀,連看也不看,直接就射了出去。

  潘二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甚至還一臉懵懂,不明白為什麼阮芝盈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村子裡時,大砍刀就已經直接削下他的頭顱。

  有一些剛加入的山匪,從來沒有遇過像這樣話也不說兩句,直接提刀就殺人的煞星,立時呆在當場。

  倒是那個刀疤男,覺得阮芝盈格外有趣,舔了舔刀身上的血,他許久不曾遇過這樣有趣的人了,更別提這出手狠辣的居然還是一個女人。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大柱子看著她一刀就解決了一個,也忍不住愣了,不解地看向她,「這……芝姐兒……」  

     阮芝盈抬起手往後一扯,眾人才看見那大砍刀的後頭居然還接著鐵鏈,隨著她這麼輕輕一抬一扯,那染了血的大砍刀就如同玩具般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她淡淡解釋著,「三年前,這人想要搶咱們村子,被我打回去的時候是立過誓的,若是有朝一日還敢再犯,傷了阮家村的一草一木,那就不得好死,死無全屍。」

  她臉色平靜,彷彿自己不過是隨手劈了一根柴火一樣的平淡,「他當日既然發了毒誓,那麼我現在就幫他一把,爽快地送他上路。」

  大柱子嘆了口氣,一點也不意外她的說法,其他的山匪和那個刀疤男則是愣了愣,沒想到這世間竟還有這樣耿直的人,那樣的毒誓不過就是隨口說說罷了,誰會把這種話當真?

  可是大柱子心裡明白,在別人的面前說假話可以,但是在阮芝盈的面前可千萬不能說假話,因為她的性子其實有點一根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若是讓她認定了,那麼想要讓她改變主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砍死了一個人還能夠面不改色,的確有那麼點本事,可難道你一個人能夠抵得過我們四、五十人不成?」刀疤男嘿嘿冷笑,手裡的彎刀更是蓄勢待發,準備上前和那把大砍刀較量。

  阮芝盈輕輕地往前踏了一步,她一眼掃過大多已經聚集在這裡的山匪,最後把眼神定在了用貪婪嗜血的眼神看著她的刀疤男,輕舞了一個刀花,把刀鋒指向前方。

  「若是想知道答案,不必廢話。」

  阮芝盈輕盈的身子陡然往上一竄,刀鋒旋轉半圈,直接就往那刀疤男的頭顱而去。

  死人,是最不會說廢話的人了。

*             *             *

  從村口處,陸陸續續可以看見被砍傷倒在路邊的村民,易穆德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分了兩個親兵去查看,而他自己則是縱馬一路往裡頭前進,直走到阮家村中央的空地前。

  突地,一顆黑色物體朝著他的方向迎面而來,他下意識地抓住了那東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之前收到消息,說是那山匪中新加入的逃犯!

  他隨手把那顆人頭往後一丟,往空地中間瞧,那一瞬間,不只是他,就連他身後的親兵,一個個都以為自己的眼睛瞎了。

  除了他手中剛剛接過的那個人頭,廣場上幾乎呈現一面倒的態勢,不少人倒在地上,從那些人的穿著打扮看來並不是阮家村的村民,而是下山劫掠的山匪。

  更讓他們不敢置信的是,空地上不少村民拿著斧頭鋤頭,還有不少半大的小子穿梭在其中,挑著那一個個倒地不起的山匪,不是扒衣裳就是掏走山匪身上的錢袋子,甚至是落在地上的兵器都有小小子穿梭在其中跟著撿。

  至於受傷的村民,則有人做了擔架把他們往邊上抬,半點也不妨礙場上還在打的人,還有一群人拎著水桶四處幫忙滅火去,整個場面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被山匪入侵的場景。

  明月看著那些小小子們一個個拆著錢袋子點錢的模樣,腦子裡瞬間浮現了三個大字——黑吃黑。

  這……這活生生就是一幅山匪搶劫不成,反被收割了性命和被反搶劫的畫面啊!

  他和緊跟著一路策馬狂奔的親兵對視一眼,忽然覺得他們剛剛一路上的嚴肅還有沉重都像是鬧了一個大笑話,心裡也忍不住想著,這村子這麼與眾不同,人家是被搶,他們是乾脆搶了回去。

  「要是每個村子都有這種戰鬥力的話,哪裡還需要京城派人出來幫忙啊!」明月一邊下馬一邊嘀咕著。

  幾個人都騎著馬匹而來,自然特別顯眼,不過因為還忙著收拾善後,許多人只瞧上一眼,確定是自家村子裡的女婿,也就先不管了,繼續忙自己的,收錢袋的還收錢袋,救人的還救人,忙得不亦樂乎。

  可等到易穆德下馬往阮芝盈的方向走,所有人便停下了動作,雙眼全都忍不住朝他望去。

  因為他們直到這時才想起來,芝姐兒會武,而且殺人跟砍菜一樣的事情,可是村子裡的大秘密,那些嫁進村子裡的外村媳婦兒,都被嚴正警告過不能跟娘家露出半點口風的。

  問題是現在芝姐兒還拎著大砍刀站在空地中間,前頭還落了兩個沒頭的屍體啊!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瞧著他們,內心七上八下,深怕下一刻這新姑爺就要成為前任姑爺了。

  阮芝盈其實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在剛剛那刀疤男的人頭飛出去的時候,她就看到他了。

  可是她不敢過去,甚至不知道見了他之後,她該說什麼才能解釋自己這身打扮還有手上的刀是怎麼回事。

  不,刀還好解釋,自家爹娘以前走鏢的經歷,村子裡的人問了就知,說是爹娘的遺物也沒什麼,只是那些屍體要怎麼解釋?還有剛剛她最後一刀砍下人頭的瞬間,他是不是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阮芝盈不敢抬頭看他,知道這回是躲不開了,她之前說過的謊言,還有大伯和村民們特意為她隱藏的事實,這一次將會全部被攤在陽光底下,毫無遮掩。

  可她又轉念一想,這或許就是最後一面了,為什麼她不乾脆抬頭多看他幾眼呢?

  於是,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正往她走來的易穆德。

  阮芝盈之前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缺點暴露在他面前,可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她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的手心是濕的,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血液,可她的心卻異常的平靜,甚至還能靜靜地數著他還有幾步能夠走到她的面前。

  手裡的大砍刀垂在身邊,刀鋒上還滴滴答答的滴著血,配合著他的腳步聲,就像是為兩個人即將面對面而倒數。

  她下意識挺直了背脊,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她屏著氣,靜等著他說出休妻或者是和離等等的話。

  她的表情緊張又忐忑,所有人也都靜悄悄地等著看這兩個人最後的結局。

  易穆德看著眼前的女子,這是他曾經以為清麗脫俗,命運乖舛的可憐小姑娘嗎?

  如今,她卻提著一把大砍刀,面不改色地把一個男人的頭給砍下來,表情連變一下都沒有,始終泰然自若。

  他以為自己會有種被欺騙的感覺,但是並沒有,認真說來,他現在更想狠狠地抱住她,確定她是不是如他所看見的這樣安好。

  往她走過去的每一步,他腦子裡的想法也快速的變化著。

  從一開始打算要好好教訓她,直到最後站定在她面前時,看著她明顯緊張的神色,他愉快地決定了對待她的方法……他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把人攔腰扛到肩膀上,然後往阮大春的屋子裡走去。

  他這個侄女婿不想「獨守空閨」,跟著媳婦兒一起回娘家總可以吧!易穆德任性地想著。

  他有隱瞞她的東西,但她顯然也有許多沒告訴他的事情,而現在……既然她已經不打算隱瞞了,那麼他稍微洩露一下自己的本性應該也無所謂吧?

  阮芝盈在被扛住的瞬間,手一抖,那大砍刀就落在了地上,砸出了好大一聲響動,可易穆德就像是全然沒聽見一般,依舊扛著她往前走。

  不習慣讓這麼多人一直看著他們,阮芝盈羞澀的拍打他的背,要他趕緊把她給放下來。

  「快放我下來!怎麼能……怎麼能在外頭就……」

  剛剛沒有心理準備,被她給拍了幾掌,差點被打到內傷,易穆德神情一僵,但為了男人的尊嚴,他硬是撐著把人給扛進了屋,甚至還直接從剛擦乾淚,從另外一間臥房裡走出來的陸氏面前晃過去。

  阮芝盈已經不敢看大伯娘的表情是如何了,她現在恨不得找個洞把自己給埋起來!

  不是說這男人是個讀書人嗎?不是最愛談什麼四書五經嗎?怎麼行為會如此不守規矩?

  「你……你怎麼能這樣?」阮芝盈腳才落地,連忙又驚又羞的往後退了好幾步,根本就把眼前的男人當成登徒子看待了。

  易穆德站在原地,微微一笑,「我哪樣了?不過是把我受驚的媳婦兒給帶回屋子裡來,我哪裡做錯了?」

  他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尾微微的挑起,讓他眉目流轉間少了幾分讀書人的書卷氣,倒是增添了幾分風流。

  阮芝盈就不明白了,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可為什麼他突然間就像轉了一個性子呢?

  她的疑惑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加上隨著他每一步靠近,她那羞澀無措的樣子就越發明顯,讓本來性子就有些惡劣的易穆德更是玩性大起,直接無賴的將人給堵在門板和自己的懷抱之間。

        他低下頭,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耳朵,惹得她敏感的輕顫著,引來她細細的抗議聲。

  「別……外頭還有人……」而且這也不是他們自己的宅子,是大伯的屋子,他怎麼敢就在這個時候對她、對她做出這等事情?

  她臉紅紅的想要拉下他的手,覺得以自己的力量,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而已。

  但是當她拉了第一次,出了點力氣再拉第二次,最後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拉住了他的手想往旁邊拽的時候,她的手反而被拉著一轉,被扣在了他的手掌心裡。

  「這……這不可能!」阮芝盈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被反握住且無法掙脫的手。

  「怎麼不可能?」易穆德輕撓著她的手,語氣中帶著危險,「難道你以為這世上就你一個擁有天生神力?還是你以為你那靠著力氣耍的花拳繡腿就真的無人能敵了?」

  她瞪著他,連忙反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你明明就只是個秀才不是嗎?」

  易穆德搖搖頭,微微一笑,「就像你騙我你很柔弱一樣,實際上我並不是秀才。」

  「什麼?」她一臉的震驚。「怎麼可能呢?大伯去查過了,秀才在鎮子上是有登記的,我是說你們的免稅田證……」

  看著她像是被狠狠嚇到的可愛神情,易穆德覺得原來他之前的掙扎糾結其實根本都是多餘的。

  「那也是假的。」他非常爽快地又承認了自己的另一個謊言。

  秀才是假的,那文弱的樣子也是假的,然後呢,還有什麼是假的?阮芝盈覺得自己無法分辨了。

  在他一連串的謊言澄清之下,她自動地忽略了自己也是一堆謊言加身這件事。

  他低頭俯瞰著她,唇緩緩地輕擦過她的唇,然後低聲說著,「看來我們誰也不用嫌棄誰,彼此都一堆的謊言呢。」

  阮芝盈微張著嘴,整個人怔怔的發愣,以至於沒注意到他的唇已經緩緩地移動,輕含住她偏白的唇瓣,手也不由自主地開始往她衣裳裡探去。

  她情不自禁的輕吟出聲,然後馬上閉緊了嘴,瞪大了眼望著他,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還被他牢牢地鎖在懷裡,頓時臉頰上一片緋紅,眼裡也盈滿羞澀。

  一步兩步三步,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讓他們辨識出門外之人的身分。

  阮芝盈靠在門板上不敢輕舉妄動,眼裡飽含威脅,然而她還是小看了眼前這個男人的無賴程度,他就是不動不放手,就像是等著看她的好戲一般。

  最後還是她被羞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才眷戀不捨的鬆了口,先把人抱在懷裡好好疼惜一番,然後替她整理好髮釵等等首飾,這才開了門看向來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7:45 PM 編輯

【第五章】

  「大伯娘。」他微微一笑,看著陸氏一臉侷促的望著他也不惱,而是略微側了側身子,讓她瞧見屋子裡的阮芝盈的確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他才笑著問道:「大伯娘有什麼事?」

  陸氏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就是……就是問問你們有沒有要熱水還是金創藥之類的。」她不好意思說是因為看見他把自個兒侄女往屋裡扛,怕兩個人又鬧了什麼矛盾,侄女要是一時不察把人給弄傷就不好了。

  幸虧阮芝盈不知道陸氏的內心話,要不肯定第一個跳出來抗議……明明就是他仗著優勢欺負人,怎麼大家都懷疑是她欺負他?

  阮芝盈這時想起剛剛好像看見受了傷被抬回來的阮大春,也顧不得害羞了,直接就朝陸氏問道!「大伯娘,大伯傷得怎麼樣?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沒事沒事,傷口雖然看起來駭人了些,其實就是多留了幾滴血,又不小心碰到頭而已,睡一覺就沒事了。」

  陸氏見她走了出來,乾脆就把人往外拉了幾步,小心的道:「怎麼樣?侄女婿可有生氣,還是說些什麼了?你打小性子單純,又愛習武,我也寵著你,讓你脾氣也比一般姑娘硬氣。

  「可出嫁前,在自個兒家裡自然是什麼都行,你大伯也是嘴巴上說說,實際上還不是慣著你,可一出嫁就不同了,尤其侄女婿還是個讀書人,就愛姑娘家文弱淑雅的,今兒個卻讓他撞見了這一幕,就是發點火也是應該的,你也別和他鬧,只說以後不會再犯就行了。」

  陸氏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多年來的夫妻相處之道全都傳授給她,尤其她還記得夫妻兩個是鬧了矛盾的,不過現在看來問題應該不大,要不這侄女婿也不會後腳就追了過來,只是怕自家侄女脾氣太硬,就想著多吩咐幾句,畢竟哪家夫妻沒有吵架的時候呢。

  就像那戲文裡說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每一對夫妻能夠湊在一塊兒,那都是上天給予的緣分,要是因為一時使性子把緣分給糟蹋掉了,那得多可惜。

  陸氏嘮嘮叨叨了一番,最後又塞給阮芝盈一點點心,怕她剛剛折騰了一番又肚子餓了,最後才手腳俐落地回到自個兒屋裡去看顧阮大春了。

  阮芝盈苦著臉,她現在只想大聲地說……裡頭那個根本就不是什麼秀才!身分是騙人的,看起來柔弱文氣也是騙人的,只有那無賴的性子已經讓她了解得真真的了!

  她在大伯娘說話的時候雖然點頭應和了,可實際上她卻還是沒想明白自己和裡頭的男人到底該怎麼才好。

  雖是大伯設了局讓兩個人成親,甚至她還瞞了他許多事,可現在看來,他也不是一個老實的,就連秀才身分都能夠捏造,那其他的呢?還有什麼也是假的?

  她愣愣地走回去,看著他就像之前一樣,安安靜靜的坐在屋子裡,聽到她的腳步聲就抬頭看著她,這一幕熟悉的讓她以為其實今日的一切都只是作夢,她沒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粗俗、讓人害怕的那一面,而他也還是那個每日努力念書準備科舉的秀才。

  可是……即使她想這麼說服自己,她還是清楚的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可悲的是,在她以為所有的欺騙都來自於自己的時候,卻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也是一堆謊言堆積出來的。

  什麼能夠相信,什麼不能夠相信,她自己也糊塗了。

  看她傻傻地站在那兒,易穆德站了起來,想和往日一樣,走到她的面前,牽起她的手細細安慰著,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時候,她卻像突然驚醒般往後退了一大步,讓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兩個人的中間。

  他看著她,然後緩緩地收回手,臉上面無表情,眼裡卻帶著一絲絲的危險,「這是怎麼了?嫌棄我了?就因為我說我不是秀才?」

  阮芝盈搖了搖頭,臉上也是一陣茫然,「不是……不,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你說你不是秀才,你有這麼大的力氣,還有今日這無賴般的性子,你……你到底是誰我是真不知道了,我現在甚至都不敢去想,我一直喊做夫君的人是真有其人嗎?」她整個人語無倫次,話都不知道說去哪裡了。

  易穆德看著她傻愣愣的模樣,莞爾一笑,眼裡那一絲危險散了不少,憐愛地看著自己的小媳婦兒。

  哎呀,他的小媳婦兒就是天真單純,瞧瞧,這是被他剛剛展露出來的一絲絲本性給嚇壞了,看起來越發讓人想好好抱在懷裡憐惜了。

  他上前強勢的將人拉進懷裡,就像抱著一個孩子一樣微微晃著,「不過就是一個秀才的身分,有必要那麼在意嗎?那不過是我為了方便在這小鎮裡四處打聽山匪下落所做的一種偽裝而已,若是你真喜歡我考功名,那我就打從今日好好的讀書,也給你考一個秀才就是了。」

  他說得爽快,把許多人都跨不過的坎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但那充滿自信的模樣,或許還真能唬得了人。

  只是若當初教他功課的先生們知道了他今日所說的大話,怕是一個個都只能搖頭苦笑了。

  今夜發生的事情太多,阮芝盈腦子一團亂,一時之間也忘記了其實那秀才身分壓跟不是最重要的,就這麼讓他三言兩語給弄混了重點。

  看來已經解決她的問題了,那麼現在換成易穆德要來好好問問,這小媳婦兒一家子到底瞞了他多少事情。

  若是換成一般情況,他肯定得想著是不是自己哪裡露了餡,真實身分被發現,才會讓他們逼成這段婚事。

  可脫去了淑良外衣,他的小媳婦兒根本就傻得可愛,怎麼也不像是那種說句話還得繞上十個八個彎的心機女子,他就更想知道自己媳婦兒一家子,還有這阮家村集體瞞著他的到底是什麼事了。  

  其中一個他已經明白了,是她那驚人的武力,雖說比起他還是略遜一籌,但是應付一般人,甚至是有些武功修為的人倒是足夠了。

  「所以,現在可以說說,你、你大伯,還有這一村子裡的人,到底都瞞了我什麼了吧?」

  阮芝盈咬咬唇,臉上浮現幾分不自然的神色,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我打小就力氣大,飯量也大,我爹娘早年是在外頭走鏢的,也帶著我練上幾套拳法和刀法,可後來你也知道了,在一次意外後,我爹娘都死了,我就被大伯給收養了。」

  想起那些日子,說苦也是苦的,畢竟家中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雖然還有大伯他們,可她在他們家與其說是侄女,還不如說是孫女得了,誰叫自個兒的爹成親晚,她剛降生的時候,大堂哥的孩子也都降世了,讓她總是覺得有些格格不入,更別提大伯又是那樣嚴肅的一個人,讓她總以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好,偶爾也會在晚上抱著棉被哭。

  有段時間因為怕大伯會嫌棄她,她連飯都不敢多吃,有時候晚上餓得狠了,就是喝點水,混了個水飽也就過了。

  直到十歲那年,西南這附近的山匪變得嚴重了起來,原本還只是打劫過往商旅,可是那年收成不好,西南這兒交通不便,商戶來得少了,那些個山匪找不到下手的對象,就乾脆到山下的村子裡劫掠。

  那時候她還沒發現自己的大力氣,是讓大伯娘給護著的,可有一回她貪玩跑了出來,恰巧撞上了差點被山匪給追上的大伯。

  她還記得在最危急的時候,大伯還喊著讓她快跑,當她快跑不動的時候,大伯甚至打算自己去引開山匪,交代她趕緊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

  那時候她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傻膽,眼看著大伯就要被山匪給砍傷,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山匪猛地推開,還順手撿了刀子,亂無章法的就往那些山匪身上砍,那些山匪見她不要命似的砍過來,也有些怕,罵罵咧咧地走了。

  那是第一回她動手把山匪趕跑,也讓她知道她不是只能柔弱的待在別人的保護之下,而是可以站在他人面前,保護自個兒想保護的人,甚至保護自己生活長大的村子。

  只是有這樣的能力是好事也是壞事,附近的村子多,她一個人卻不可能保護所有的村子,所以大伯自那一次之後便下了命令,讓村子裡的人絕對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還撂下有違者就地處決的狠話,因此沒人敢不當一回事。

  而從那次之後,那些個山匪還是來,她見一次打一次,久了他們也知道怕,阮家村也就成為附近山匪不會主動過來招惹的村子了。

  村子裡的人都知道原因,就更把這件事情藏得緊緊的,就怕其他村子知道了這個消息要來搶人,畢竟她人只有一個,總不可能每年入冬都在各個村子裡來回奔波。

  隨著她逐漸大了,本來都已經聯絡了趙家那兒要上門來提親,卻沒想到趙寧成是隻白眼狼,這些年靠著和她的婚約,不知道吃了大伯家多少的糧食、借了多少的銀兩,只因為考上的名次還不錯,據說也受了其恩師的看中,那心思就浮了,原本說好的提親時間一拖再拖,最後乾脆請了媒人上門,商量著由妻變妾的事情來。

  「上回那趙家母子讓大伯給帶回去後,可是好好地收拾了一頓,別的不說,那些糧食銀兩可不能就這麼白白給了,也幸好大伯是個精明的,當初還特地留了後手,趙家母子每回拿了糧食還是銀兩都是寫了借據的,現在讓他們原原本本的吐出來,也不過是剛好而已。」

  聽完了自家小媳婦成為村子保護神的故事,易穆德只想到另一件事——

  「所以說你的飯量挺大的?」

  一說到這個,阮芝盈的臉就忍不住紅了起來,自然也想起了往常兩人吃飯的時候,她總是裝模作樣的只用了幾口就說飽了。

  「我還說呢,上回明月跑來跟我說,沈婆子抱怨廚房裡常常少了白米鹹菜等東西,我瞧著那些不是讓人給貪了,而是……」他笑著看著她,把她看得頭低到都要埋進胸口裡了。

  「是我吃的。」她小聲地承認了。

  「不過飯都是放在哪兒,你又是什麼時候吃的?」他是真好奇,因為整棟宅子裡居然都沒有人發現,虧著平日都還有他的親兵在暗處守著,結果硬是沒有半個人察覺到不對。

  「就在茶水爐子邊上,我用桶子裝了,那桶子之前是用來裝些茶渣的,所以拿著來來去去也不會有人懷疑。」接著她又看了他一眼,低聲吶吶道:「至於什麼時候吃的,晚上你不是都得到書房去苦讀嗎?我就……」

  她這麼一說,他才想起每到晚上讀書,就是想要多休息一會兒也不行,他原本想著自個兒的小媳婦是真賢慧,不放棄督促自己的夫君上進,卻沒想到只是讓他挪地方,讓她能吃個飯。

  「就這樣,沒其他的了?」易穆德順口多問了一句,卻沒想到這話一問出口,懷裡的小媳婦兒居然還真的又低下了頭,看起來就是一副心虛的模樣,他不禁抽了抽嘴角,「行吧!趕緊的,自己主動把事情都給說清楚講明白。」

  唉,難怪大伯一開始不願意把事情告訴她了,就她這無法說謊的性子,一旦讓人給拿捏住,就沒有能夠說假話的時候了,他不過是多問了一句,她馬上想起當初大伯為了逼婚所設的局,忍不住心虛了起來。

  「就是當初……那逼婚是大伯幫我設的局……」她低著頭,嘴裡一連串的話就這樣不停歇的說了出來,「我也是今兒個才知道的,可是大伯那也是為我好,因為退過親,那趙家母子又在外頭不遺餘力地說我不好,以至於到頭來沒幾個人敢上門提親,村子裡那一個個我也看不上,大伯沒辦法,又知道我想著你,這才……」

  她低著頭,所以沒看見抱著她的男人在聽見「想著你」三個字後,馬上笑得見牙不見眼,哪裡有半點被算計的怒火。

  「我不生氣。」他認真的說著。

  那時候他早就下定決心要讓明月去查有關她的資料好上門提親,而阮大春的作為不過是替明月省去了找人的麻煩。

  只是那阮大春一家子也演得真是有模有樣,不管是逼婚時那一套套的說法,還有後頭說親時的態度,都讓他誤以為自個兒小媳婦就跟路邊的野草一樣,日子過得可憐兮兮,也因此他在摸到她手上的繭時,居然沒有聯想到那其實是長年握著武器所產生的。

  「真的?」她不免有些懷疑,畢竟不管怎麼看,都是他們阮家的人設計了他,他真的半點也不在意?

  易穆德搖搖頭,當初阮大春來上那一招,看似在逼他,可同時也把她給放在可憐人的位置上,就算那時候他對她沒有感情,成婚後也不會把被逼婚的怒火往她身上發,甚至會更憐惜這個只是無故被牽連的小姑娘。

  這可以說是一個老狐狸對於自家孩子最深沉、最愛護的算計了。

  易穆德笑了笑,覺得正因為有這許許多多的巧合意外,才讓他們能夠跨越上百里的距離,牽手在一起。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老天隔了這麼遠讓我們兩個人在一塊兒,可不是要讓我們浪費時間來計較這些小事的。」

  頓了下,繼續說道:「既然你說完了,那換我說吧。我前頭說了,我秀才的身分是假,來這裡主要是因為西南山匪橫行,京裡派我來了解山匪橫行的程度,如果可以就順便把匪患給解決了,只是這附近的村子只要來了個生人,馬上就會被全村人知道,所以我只能用秀才的身分落腳在鎮子上,一方面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一方面仔細探察山匪的消息。」

  結果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一趟剿匪之行,就讓他娶回了自己放在心上疼愛的小媳婦兒。

  阮芝盈本來還想要質疑他這樣文弱的書生如何剿匪,可話到了嘴邊,想起他連她都能夠輕鬆制服,剿匪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難事。

  一提到剿匪,他就想起今日他一聽見那山匪居然往阮家村去時,心裡頭的跌宕起伏,在這樣的大冷天裡都還給嚇出一身的汗,就恨不得把這個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的姑娘給好好地訓上一頓。

  就在他思考著該怎麼好好「教訓」她時,她突然說道:「其實山匪也沒那麼多,主要是山裡能夠容下那麼多人的地方也就那幾個,真要想找到山匪所有的窩點並不難,我自個兒就知道,還有今日那些沒死的山匪也應該都知道,到時候不妨讓這些人帶路,省得滿山尋人鬧出大動靜來,也能減少自己人的損失。」

  阮芝盈可以說對那些山匪深惡痛絕,明明一個個都好手好腳,卻不去工作,老想著搶奪別人辛辛苦苦工作的成果。

  西南這裡多山少平地,本來糧食產量就少,要是讓那些山匪搶上一次,在下一批的糧食收成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得計算著米粒下鍋來過日子。

  她往日裡曾經想過乾脆把山匪的窩給一腳踹了,偏偏讓大伯給攔住,說是怕她單槍匹馬去會有什麼意外,潛藏已久的厭惡讓她一聽到京裡是真的要派人來剿匪,就恨不得馬上領著人上山,好把那些傢伙全部都除之而後快。

  「那好,既然如此,事情宜快不宜晚,我立刻讓人審問那些山匪匪窩的地點,明日我就領著人上山去。」在這小村鎮里窩了快大半年,早就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懶散了,他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操練操練。

  易穆德也沒出門,而是用暗哨招呼了聲,把剛剛的事情給吩咐了下去,那親兵得了命令,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讓頭一回見識到什麼是真功夫的阮芝盈看得目瞪口呆。

  「行了,別看了,早點歇息吧。」他摟著人就要往床上躺,可看他眼神明顯不對的阮芝盈哪裡肯遵從,像兔子一樣俐落的閃了下,拿了自己的被褥,就想在窗前的長椅上委屈一晚。

  別以為她瞧不出來,這人眼神就跟山裡的狼似的,剛剛那句歇息一說出口,眼睛像是綠了一般,而自己就是那等著被吃的獵物,若是不先避開,誰知道今天晚上會被怎麼折騰呢!

  「還不過來,是等著我過去嗎?」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雙眼幽幽的直盯著她,把阮芝盈看得腳底發麻。

  「我……這也算是我娘家,可不興在娘家做些什麼的。」她有點膽怯,囁嚅說著。

  他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她還有這等閒情逸緻,「瞎想什麼呢?這院子哪裡夠咱們折騰,我就是想要做些什麼也不會急於這一時。還是你已經如此的迫不及待,那我……」

  「誰、誰說的,我可半點都沒有瞎想,我就是想著床太小了,兩個人睡不適合,所以才讓了位置。」她挺直了背脊,故意把自己剛剛閃躲又拎著被子的舉動說成是賢慧的行為。

  「那為夫還得感謝你了。」他一雙丹鳳眼瀲灧生波的望著她,讓她從耳根子一路紅進了衣服裡頭。

  她再也不想和這人說話了,他就是個無賴!

  她擦乾淨手腳,一下子就縮到被窩裡頭,男人也跟在她身後一起鑽了進來,長臂一伸,直接就將人給摟進了自己懷裡。

  她半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雙眼警戒的瞧著他,看起來像隻正防備外敵的野兔,可愛得讓他想壓在懷裡好好搓揉一番。

  屋外緩緩落下片片白雪,窸窸窣窣的聲音宛如羽毛般刷在彼此心頭,兩個人靜默無聲,安靜地擁抱,空氣中蔓延著一股溫馨的氣氛。

  就在他以為她已經入睡時,阮芝盈突然喃喃出聲,「其實……可以不用再繼續騙人舒服多了。」

  易穆德輕吻上她的額頭,柔聲說著,「我也是。」

  對她來說,起碼今夜開始她不必再想,他會不會討厭原來的她,會不會討厭一餐飯可以吃一小桶飯的她。

  而對易穆德來說,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乍然想起自己除了坦承了到西南的來意和說明自己是個假秀才外,似乎什麼都沒說?

  呵……自己的小媳婦兒真是單純得可以啊,也不怕他是騙她的,把自己的謊話抖了個乾淨後,就放鬆心情睡了,居然半點也沒想到他還有很多沒交代清楚的東西呢!

  罷了,那些都只是小事,現在最重要的是緊緊抱著他的小媳婦兒,好好睡上一覺。

  棉被下,他輕輕地擁著她,伴隨著窗外細碎的落雪聲,平靜的讓人忍不住微笑。

*             *             *

  當易穆德在西南剿匪剿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遠在京城裡的寧遠長公主宛心玉則是在收到了最新一封家書,讓貼身侍女讀給她後,第一回失了儀態,手中端著的茶水全都灑了出來。

  宛心玉完全不敢置信,自己那個不肖子居然只輕描淡寫的在家書上寫了一句「已成親」,全然沒有其他半句解釋。

  這死孩子,成親是能夠這麼隨便的事情嗎?!

  再說了,之前追著要他成親,結果他不知道憑著那張嘴罵哭了京城多少閨秀,甚至把一些妄想爬床的小賤人給剝光衣裳扔出去,可沒想到這才去了西南不到一年,就寫信回來說已經成親了!

  宛心玉直接讓人把信給拿了過來,一字一句仔細看著,不看還好,越看越生氣,尤其當看到「已成親將近半年,等剿匪任務結束,便攜妻一同歸京。」然後就沒了之後,氣得差點沒厥過去。

  簡單俐落,沒有多餘的廢話,可她最在意的媳婦是什麼出身、品性如何,還有女子該有的一些本份規矩又如何,卻是一個字都沒提。

  「胡鬧!完全就是胡鬧!那鄉野之地能夠有什麼好閨秀?而且他不懂得什麼叫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居然都已經成親近大半年才寫了這封信回來,還是準備要回京了才寫,要是在那兒待得久些,說不得等本宮見到他回京時,可能連孩子都有了。」宛心玉被氣得額頭青筋直冒,胸口急促的起伏著。

  她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冷著臉就準備往外走,「吩咐下去,本宮要進宮見皇上!」

  宛心玉是一刻都等不得,她就想知道皇上那裡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消息,也省得她光看那封「家書」,是多看一次就氣一次。

  不說宛心玉是如何匆忙的進宮,在宛心玉收到家書的同時,天啟帝也是苦笑看著從西南傳來的消息。

  比起宛心玉那份,這份裡頭添了許多的內容,例如剿匪總共獲取多少戰果等等,還有易穆德妻子的事情也寫得格外詳細。

  別的不說,就說天啟帝看見山匪突襲阮家村,卻被他那外甥媳婦給斬首或是俘虜等內容時,忍不住想要仔細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一下子把裡頭斬首山匪的人名給看錯了。

  確定了一次又一次,天啟帝只覺得無言,並且頭疼起接下來,長姊入宮後他該怎麼安撫突然有了一個剽悍媳婦的準婆母的心情。

  書信自然是不如親眼看見震撼,但是這回有關易穆德那小子身邊的親兵傳回來的消息,一個個寫得跟說書的一樣,讓他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終於有個姑娘能夠把易穆德這匹烈馬給拘著了,他一方面又有些苦惱,因為這樣性子的姑娘,肯定是和長姊的期待天差地遠。

  就在天啟帝忿忿想著易穆德這臭小子就算人不在京裡,還是不斷給他惹麻煩時,外頭傳來內侍的通報聲。

  「皇上,寧遠長公主在外頭等著了!」傳話的是天啟帝身邊伺候的老人,早已經不做這種跑腿的活計,如果不是看著長公主的臉色不好,只怕也不會特地跑進來通傳,提醒皇上他這長姊現在可不好應付。

  「朕知道了。」天啟帝嘆了口氣,讓人將宛心玉給帶進來。

  「真是的!穆德這臭小子,連出了京都不消停,現在光是一封信就鬧得長姊直接衝進宮裡來,到時候要是真的把人給帶回京裡……」

  宛心玉這時候也已經踏入了殿中,天啟帝看著她臉上從未有過的憤怒神色,心裡已經開始想像易穆德把人帶回京裡後,長姊會有什麼反應了。

  唉,就算是身為天下至尊,這家務事也同樣難斷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8:39 PM 編輯

【第六章】

  京裡因為易穆德的信而雞飛狗跳時,他也同樣用差不多的消息把阮芝盈給震得七葷八素的。

  「什……什麼?」阮芝盈覺得自己剛剛聽到的太過震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她雖然在婚前就已經有心理準備,嫁人之後,有朝一日會隨著他回到原籍去,可是她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而更驚人的是,她的夫君剛剛說,他的父母是當朝長公主和駙馬,換句話說,當今皇上就是他的親舅舅。

  「我剛剛聽錯了嗎?還是你在開玩笑?」她臉上閃過一抹茫然。

  易穆德在山中幾日,出來後又審了山匪好幾日,直到這次剿匪落下終幕,好不容易可以和自己的小媳婦兒纏綿一會兒,結果卻收到讓自個兒立馬回京的消息,他光想著該怎麼好好和她解釋都來不及了,哪還有閒心開玩笑。

  畢竟他母親……那性子就是當今皇上偶爾都會怕她。

  母親最是講究規矩和出身的,這也是他為什麼之前不敢告知自己已經成親的原因,就怕把親娘給氣出個好歹來,那他可就太不孝了。

  不過,他那封準備回京的信應該也到了,自己一個人出門,結果回去的時候多帶一個人,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提一提,現在就算擔心自己親娘可能會被氣出個好歹來,似乎也太晚了。

  「我哪裡有閒情逸緻開玩笑,過不了幾天,等山匪這案子交代完畢,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他正經地看著她道。

  在前頭他是皇上外甥的消息轟炸下,阮芝盈本來以為不會再有更震驚的了,可是當他斬釘截鐵的說他們真的要離開她熟悉的環境時,她還是忍不住又被嚇了一回。

  要離開阮家村、離開西南?阮芝盈覺得這個消息可能比自個兒的夫君從一個普通的小秀才變成兵頭子,接下來又變成皇帝的親外甥更讓她無法接受。

  她打小就生活在西南這塊地兒,最遠都沒踏出過鎮子,就是有人說翻了山之外的縣城有多好,她也從來沒動過心。

  可現在,她不僅僅要離開西南,離開疼愛她的大伯一家人,居然還要千里迢迢地往京城去嗎?

  光想她都覺得心慌。

  「不能不去嗎?」阮芝盈眼帶期待的望著他。

  「你覺得可能嗎?」他以為她是怕自己不受公婆喜歡,溫柔地拍了拍她,「放心吧,家裡人都好說話得很,你不用怕,再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難道大伯娘沒這樣跟你說過?」

  易穆德自從上回兩個人把許多話給說開後,就清楚一開始她嫁進門時那溫良賢慧的模樣還有許多規矩,都是大伯娘耳提面命的,如果不是這樣,她哪裡能夠乖乖地聽話裝樣,把他都給糊弄過去了。

  雖然有些吃醋,但不得不說,有時候在說服自個兒的小媳婦兒上,阮大春還是陸氏的一句話,都比他說上半天好使多了。

  阮芝盈咬咬唇不說話,可是心裡還是憋著一股氣,不想就這麼輕易的離開家鄉遠去。

  「可那……要是明年山匪又來了怎麼辦?村裡可沒人跟我一樣能打,要是大伯和大伯娘他們……」

  「你這是不想跟我回去。」沒有了偽裝,她的表情和眼神實在太好懂,易穆德即使不用追問也可以肯定她心裡頭的答案。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秀才,那麼他或許可以就這樣留在這西南之地,可惜他不是,即使他從來沒有爭那個位置的心,也不曾倚仗著自己的身分參與朝廷上的任何黨派之爭,可這並不代表在寶位上的那個人就真的能夠任他在外頭自由地飛翔。

  即使那人是他的親舅舅,但是上位者的心本來就難測,有時候就算他不爭,不想貪什麼從龍之功,就怕有些人也要把他逼得不得不爭。

  而西南畢竟離京城太遠了,到時萬一京城裡真出了什麼大動靜,他肯定反應不及。

  雖然他娘英明神武,只是吃虧在身為女兒身,否則今日皇位上坐的是誰還保不準,但是他就算再放心,也不能真的就把自己的爹娘就這麼扔在京城裡,一個人在外頭逍遙。

  偶爾在外頭閒散,躲著京裡頭的紛紛擾擾自然是可以,但是如果要永遠避居京城,那卻是不成的。

  阮芝盈抿緊唇,事到如今她不願再對他說謊,因此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肯定要跟著他走的,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有關他身分的改變,也是增加不安的原因。

  她不覺得自個兒哪裡不好,甚至在上回說開了之後,她也能夠在他面前更加自然地做自己,可是一想到他的家人全都高高在上,對於連縣令都不曾見過的小村姑來說,那宛如是雲端一樣的神仙,即使是只聽了名字都該誠惶誠恐的。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易穆德是不知道該怎麼勸解她,阮芝盈則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什麼。

  她倔強的模樣最後還是讓他先低了頭,畢竟這消息太過突然,對他來說,離開西南是回家,對她來說,離開西南卻是背井離鄉,兩個人的立場不同,他自然不能要求她在短短時間內就完全接受了這一樁又一樁的消息。

  「明兒個我送你回阮家村一趟吧。」他打破沉默。

  這幾日她的情緒不大對,他忙著要做回京的準備,或許這件事情讓阮大春他們來勸,可能會比他說上千百句還來得有用。

  阮家村自上回一戰成名,因為阮大春來不及封鎖那日來掃尾的官兵們的嘴巴,以至於多年來一直隱藏的秘密就這樣被揭開了。

  當然,一開始周遭的村子一個個多少都有些不滿,認為阮家村獨善其身,只顧著自己好,卻看著鄉鄰受害,甚至還有幾村的村長聯合起來,一起找阮大春要討個說法。

  阮大春怎會不明白這些人哪裡是要什麼說法,只是不甘心那些年自個兒村子裡活得凄凄慘慘,就他們村子沒遭殃,因此眼紅不平而已。

  他也不多說,直接叫人把這回受傷的男人全都拉過來,重傷的或是躺著休養的,只要不礙事,就是用門板搬過來也成,而其他能夠活動的就自己過來,一群傷兵全站在還纏著白布的阮大春後頭,讓那些村長們一見著這陣勢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阮大春也不廢話,直接挑明了這些人想鳴不平的心裡話,接著淡淡反問著,「除了那些給屠村的,今兒個能夠站在這兒的,當初山匪肆虐的時候,各位的村子可有人上前抵抗了?我們村子雖說有我侄女兒可以擋在大夥兒的面前,可男兒也不是無用的,能夠上的都上了,就連我這把老骨頭也是站在最前頭,拚死也不讓人搶了糧,今兒個你們村子如果沒有抵抗就被搶走了大把的糧食,卻要怪我們沒有護著你們,這道理可說不過去啊!」

  那些村長見著滿屋子的傷兵,臉皮薄的不說一句話轉頭就走,幾個臉皮厚的硬是留了下來,大柱子見狀,領著人捏著拳頭往前一站。

  「這哪裡需要芝姐兒出馬,咱們就來練練拳頭,看要怎麼討說法就怎麼討,前兒個山匪來,咱們干架還沒過足癮呢!來來來,雖說咱不能像芝姐兒一樣,一刀就是一顆人頭落地,但是讓你們這些傢伙出點血、折個手腳還是沒問題的。」

  大柱子話才剛落,那些還強撐著想要討個說法或者是瞎鬧的人全都走得乾乾淨淨了。

  開啥玩笑,他們是想趁這個機會撈好處沒錯,可是瞧著外頭那些血跡都還沒洗乾淨呢,據說都是那晚給留下來的,除了阮家姑娘,就是這些阮家村的男人說不得手裡也都帶著人命,他們不過就是普通老百姓,哪裡有必要為了這一丁點的好處賠上了自己的小命。

  罷了罷了,還是回頭去山上多采點野菜比較實際,以免想要好處不成,把自己也給賠了進去。

  自此之後,外頭的好幾個村子都說這阮家村的人比山匪還剽悍,甚至還有些在私下傳著,覺得阮家村該改成土匪村才是。

  阮大春實在懶得去理會那些小人傳這些話的心思,可當他看著村裡幾個半大不小的小子居然拿著那一晚「黑吃黑」的戰利品玩起來的時候,也忍不住抽搐著嘴角,終於明白這土匪村的名頭是怎麼來的了。

  阮家村變成周遭十里八鄉中最有名的村子,阮大春眉頭都不皺一下,可這一日當阮芝盈和易穆德一起回了村子,還帶來一個震撼的消息時,別說陸氏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就是阮大春這樣遇事穩重的人也忍不住張大了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完全不敢相信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皇家的人。

  唉唷喂!事情大條了,他居然做局攀親攀到了皇帝老人家的外甥上頭,這……這是不是會被治罪啊?

  陸氏更是眼睛發直地盯著易穆德,嘴唇顫抖,一邊拉著阮芝盈,一邊無措的看了看阮大春。

  這……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是皇帝的親戚呀,咱們這小村子裡的人連縣令都沒瞧過,侄女婿突然說自己不是秀才,而是天皇老子的親戚,親家還是長公主,聽得她一顆心差點停了。

  要是易穆德知道陸氏心裡的想法,肯定會說不愧是一家子,跟他小媳婦兒的想法一模一樣。

  「所以……把山匪處理完了,就要準備回京了?」阮大春還想拿煙出來抽,可是因為受著傷,那煙斗也早讓妻子給收起來了,一時沒摸著,只好裝模作樣的摸了摸鬍鬚問著。

  雖是平靜的口吻,可是他眼神中卻是懷疑又帶著凌厲。

  接下來他要是開口說要自己走,把芝姐兒給扔下,或者是要和離休妻等讓他不高興的話語,只怕他第一時間就會起身把人給轟出去。

  「是,已經在整理行裝了,我的親兵也分了一部分往前頭先去打點。」

  阮大春仍然眼神銳利的看著他,「那芝姐兒呢?也一起上京嗎?」

  易穆德很高興這位大伯一下子就問到了重點,淡然一笑回答著,「芝姐兒是我媳婦兒,我們怎麼說也是三媒六聘成的親,自然是要跟著我一起走的,只是……」

  他一個停頓,讓本來放鬆心情的阮大春夫妻馬上又緊盯著他。

  易穆德不慌不忙的把視線投去阮芝盈的方向,有些無奈地道:「我是這麼說的,可是芝姐兒似乎不打算跟著。」

  他擅自把她的不情願改成了不願意,雖然兩著有著些微的不同,但也是大實話不是?

  阮芝盈自然明白他根本就是把話給重新編造了,忍不住瞪了過去,可易穆德就是要這樣的效果,對於那瞥過來的眼神根本就不痛不癢,全然的無賴樣。

  她想要解釋,可偏偏他又表現得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這樣根本就不會有人把她的話當真。

  阮大春一開始先是愣了下,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侄女,緊接著陸氏也回過神,一品出裡頭的意思,連忙就拍了這不成器的姑娘好幾下。

  「我的祖宗咧,我真要喊你祖宗了!這是多好的氣運,你男人那樣好的身分,都說回京要捎上你一塊走,等於承認你是正頭娘子不離不棄,而不是跟那陳世美一樣的白眼狼,你還有什麼好不樂意的?」陸氏邊罵邊打,恨不得把這一根筋的傻姑娘給打聰明點。

  阮大春也是怒其不爭的看著她,頭一回在易穆德前訓起阮芝盈來,「芝姐兒,出嫁從夫,三從四德上都寫著了。怎麼?難道你男人要帶著你一起走,你居然還想使性子?」這要是個小子,他都要拿棍子把腦袋敲開,瞧瞧裡頭到底是裝了什麼,怎麼在這樣的大事上不開竅。

  阮芝盈被阮大春和陸氏兩個人接二連三的訓了話,好不容易搶到說話的空間,忍不住委屈的說著,「我這不是捨不得離開西南,捨不得離開咱們村子,捨不得離開大伯大伯娘你們嗎?京城離這兒這麼遠,我……」

  說著,她鼻頭一酸,眼眶一紅,就像是馬上就得遠離故鄉了,那樣的辛酸瞬間也感染了陸氏,娘兒兩個對坐著就抹起眼淚來。

  阮大春最是見不得女人家哭成一團的模樣,沒好氣的說著,「行了行了!這嫁人本來就要跟著丈夫,誰家姑娘像你這樣,光說說就哭得唏哩嘩啦的?你是侄女婿的正頭娘子,不管到哪裡都是享福的命,有啥好哭的!還有你,老娘兒們一個了,也跟著哭啥咧!」

  也不想想當初那趙寧成,不過一個秀才就敢讓媒人上門來,說要降妻為妾,以侄女婿那樣的身分,要是真存有什麼樣的壞心思,難道他們還能夠跟皇帝的親戚槓上不成?

  現下讓芝姐兒跟著,還主動說了,代表芝姐兒跟去京城肯定是要過上好日子的,卻不想這娘兒倆搞不清楚重點,說哭就哭,真是……

  阮大春罵了兩聲,陸氏也聽明白了,不管怎麼樣,芝姐兒肯定是要跟著走的,總不能強求皇親國戚留在咱們這種鄉下小地方過活不是?她一想通,那淚水停得比誰都快,馬上就開始盤算了起來,想著自家姑娘上京城去,應該要準備什麼東西才好。

  阮芝盈沒想到大伯不過兩句話就讓大伯娘改變了心意,一時間也傻住了,怔怔的看著廳裡頭沒人理會她,淚水落得更凶了。

  自己的媳婦兒當然心疼,看著她淚水落個不停,易穆德也不忍了,甚至還想著要不要再往後延一延行程?

  阮芝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怎麼就這麼多愁善感了起來,說起來大伯剛剛說的那些話她也是明白的,可是這一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停不下來,讓她可憐兮兮地看著易穆德,差點又把他給心疼壞了。

  還是陸氏瞧著這情況不對,把人給拉進裡頭,一臉狐疑地問著,「芝姐兒,你那月事……是不是沒來?」

  想當初芝姐兒的娘也是這樣的,莫名其妙的就開始哭,而且一旦哭起來就沒完沒了,嚇得她們幾個妯娌沒事都不敢往她面前湊,就怕一個不小心觸動了她的心事,一會兒就哭成淚人兒給她們瞧。

  本來她也沒往那處想,可芝姐兒本就不是愛哭的性子,平日性子也大大咧咧的,怎麼可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哭成這樣?

  阮芝盈哭得停不下來,甚至開始打起嗝來,腦子一片混亂,可還是仔細地想了想,「好像……好像是打從山匪來之前的兩個月就……」

  陸氏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馬上就喜笑顏開的盯著她的肚子直瞧,「這可真是會算時間,本來還想著要讓你多留在西南一段日子,再跟著你夫君往京城去呢,現在可不行了!哎,我得趕緊跟你大伯說一聲,等等先讓大夫來把把脈,緊接著還得收拾行李呢……行了,你哭完就拿帕子把臉擦一擦,再往外頭來啊!」

  她不消停的交代了一長串話,然後就趕緊衝出去外頭,讓兩個男人知道這個好消息。

  「行了!芝姐兒答應要上京了,只是我得先請個大夫來瞧瞧,要我說這屋子裡沒半個老人可真不行,芝姐兒算起來應該是有孕兩、三個月了,現在如果再不走,只怕到時會生在半路上。」陸氏丟下一個炸彈般的消息,接著就連忙奔出去尋大夫了。

  阮大春在陸氏把人給拉進去後,也想起了當初的事情,心裡也約莫有了底,可易穆德卻是全然沒有心理準備的,他整個人先是傻住了,然後等他反應過來就直接衝進了屋子裡,看著正在擦眼淚的阮芝盈,一個衝動就把人抱起來轉圈。

  「你這是做什麼!」阮芝盈才正擦著淚,忽地就被抱了起來,把她嚇得一口氣差點都要喘不過來。

  「你有孕了。」他一雙丹鳳眼亮晶晶的望著她,眼裡有著說不出的激動和期待。

  他也二十出頭了,在他這個年紀的伴當還是好友,一個個都成了婚,有的也已經孩子繞膝了,就他因為一直沒見到心儀的姑娘,也因為不想摻和進京裡頭那些混亂的姻親關係,所以一直沒成親。

  可沒想到這一趟西南之行,不只讓他娶了個媳婦兒,現在就連孩子都有了,這讓他如何不歡喜?

  阮芝盈瞪了他一眼,「還沒確定的事呢!」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她心裡也是有幾分確定的,畢竟她看起來雖然有些瘦弱,可身體卻是好的,這十來年別說大病,就是連噴嚏也沒幾個,月事也是準時得很,之前是不曾注意,如今仔細一想,幾乎就是準的了。

  被喜悅給沖昏頭的男人哪裡在意這個,他抱著她輕晃,就像搖著孩子一樣,喜孜孜的說著,「哪兒的話,肯定是!大伯娘可是比你有經驗多了,她說是肯定就是了!」

  阮芝盈想想也是,忍不住瞇著眼笑了起來,小夫妻兩個人對笑著,一時之間把所有的問題都給忘記了,思緒全都撲在她肚子裡那個還沒出世的小不點上。

  「要請個乳母,要不你會太累,我等等就回去給娘親寫信,讓她先幫咱們找好了,免得到時候孩子沒奶喝。」

  「別吧,我覺得到時候我自己就能行,喝別人的奶不比我自己的來得好。」

  「我這不是怕你累著嗎。」

  「給自己的孩子餵奶哪就能累著了,我樂意著呢!」

  阮大春原本怕兩個年輕人一時歡喜得沒個節制,所以湊了耳朵過來聽著,卻沒想到這大夫都還沒來,兩個人就已經開始說著以後了。

  他失笑著搖了搖頭,知道這之前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只是這心裡頭,怎麼就有點酸呢……唉。

  這回是真的有要嫁姑娘的感覺了,京城和西南隔了那麼遠,也不知道以後還能夠再見上幾面…… 

*             *             *

        當提著大包小包搭了船離開西南地界時,懷孕三個月的阮芝盈因為現在多愁善感的體質作祟,哭得一發不可收拾,整整哭了兩個時辰,幾乎把眼睛都給哭腫了,把易穆德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著是不是要折返回去的時候,她才停下了淚,然後倒在床上睡了一個長覺,接下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變得無比的正常了。

  易穆德可不敢在這個重要時刻再去碰她的淚點,就怕一哭起來又沒個完結,只隨時留心著她,就怕一路上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阮芝盈個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除了從西南出來的時候,搭了一小段的馬車顛簸得很,但後來就轉而搭船北上,要說搖晃其實很有限,平日裡若夜宿碼頭時還能夠下船走走看看,只除了偶爾會迎風流淚這點讓她覺得有些羞恥以外,其他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是正在被養肥的母豬,鎮日吃吃喝喝的,過得可舒服了。

  或許是因為順風的緣故,這一路上即使並沒有特地加速,但回京城的速度仍比當初易穆德下西南的時候快上許多,原本預估會在過年前到達,結果等到了京城,日子比他們預估的還要早上七天。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9:08 PM 編輯

【第七章】

  以至於當宛心玉收到消息的時候,易穆德都已經攙著阮芝盈往內院走了。

  宛心玉在外人面前,那絕對是端莊規矩,不會有任何失禮的舉止,即使現在來的這個人是不受她歡迎的兒媳婦也一樣。

  她忍著心裡頭的一把火,冷著臉就這麼坐著,聽著外頭傳話說人來了,她也不吭聲,端著茶盅不發話,一屋子的丫頭婆子也沒人敢出聲,安靜的站在一旁,就像裡頭沒有半個人在一般。

  宛心玉端著架子想要給不肖子和那個女人下馬威,可惜她忘記了,自個兒生的是混世魔王,那無賴的性子常常讓她頭疼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根本就是為了打破她冷靜的一面而生的。

  就在她還打算繼續晾個一炷香再把人給叫進來的時候,卻看見易穆德已經在沒人幫他通傳的情況下,直接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手上還攙扶著一個挺著圓圓肚子的少婦。

  「你——」宛心玉驚愕地站起身。她這些年已經很少這樣大驚小怪了,可是當她看著那個女子挺了一個大肚子的時候,她還是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上回的書信明明只寫娶了一個媳婦兒,怎麼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娘,就是許久沒見我也不用行這樣的大禮,坐著就行,何必還站起來迎接呢?」易穆德最擅長的就是自說自話,明明剛才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裡也明白這是母親不樂意他這樁婚事的反彈,可他卻把這件事淡淡地揭了過去,反倒把母親說得好像很歡迎他們一般。

  阮芝盈這三個月來,在船上天天聽著易穆德給她洗腦他家裡的人有多和善,尤其是婆母長公主,那就是隻紙老虎,或者說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起來嚴肅那絕對是假象,其實心裡軟和,讓她儘管親近。

  她本來在外頭還有些忐忑,現在看著他們才一進門,長公主身為長輩卻還站起來迎接他們,她也真的就這麼相信了。

  長公主真是善體人意的好婆母,肯定不難相處。阮芝盈這麼一想,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看著長公主的眼神也少了緊張和怯色。

  宛心玉那是打小在宮裡頭長大的,在滿是人精的宮裡,有時候一句話都能夠揣摩出十來個意思,阮芝盈那單純的神色變化怎麼能瞞得過她,她下意識地看向易穆德笑嘻嘻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咬牙。

  肯定又是這個渾小子說了什麼!

  可既然人已經進來了,宛心玉也不會故意做惡人,又把人給趕出去,只是眼睛不停地往那肚皮上瞄,估算了下月數,忍不住瞪了易穆德一眼。

  「既然身體不舒適,怎麼不早點啟程?瞧瞧,肚子都這麼大了,一路顛簸,也不嫌麻煩。」宛心玉沒說的是,要是知道有孕怎麼還死命跟著回來?不如留在鄉下地方就成。

  這也是她拐了個彎,諷刺阮芝盈是個貪圖富貴的,連孩子都不顧了。

  只可惜聽得懂這話的人,整屋子都能算,就是不能算上阮芝盈。

  阮芝盈那一根筋的思路,完全想不到那麼深的含意,她反而用一種感激的眼神看著宛心玉,覺得自己是真的掉到福窩了。

  長公主半點也沒有瞧不起她這鄉下媳婦兒的意思,反而還主動關心起她的身子來,這得是多大的榮幸啊!

  易穆德看著這一幕,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覺得自己娘親大約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性子的人吧,說話做事都是直線思考,完全不會轉好幾個彎去想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意思。

  真是單純的可愛!要不是顧慮著現在場合不對,他都想好好搓揉一番自己的小媳婦兒了。

  宛心玉是真沒見過這種人,也不覺得阮芝盈真的單純如斯,而是覺得這姑娘果然心機重,表面上讓人抓不著任何小辮子。

  「這倒不是,我們未滿四個月就上路了,還是問了大夫說沒問題才啟程的,只不過那時候月份還淺,瞧不出什麼,後來見芝兒肚子大得離奇,半路又尋了大夫來看過,這才知道……」易穆德賣了個關子,就是想要讓母親來猜。

  這也是他慣常的把戲了,宛心玉連理都不理,直接望向阮芝盈,「你來說。」

  阮芝盈沒想到自己還會被婆母點名,但是剛剛她的一番話早已經自己打消了對她的懼怕,所以反而少了怯色,大方的說著,「大夫說肚子裡怕是有兩個孩子呢!」

  「兩個孩子?」宛心玉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懷雙生子的,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

  提到孩子的話題,阮芝盈忍不住多話了一句,「是啊,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吃得太多了,導致這肚子膨脹得比別人快,哪知肚子裡頭竟是兩個。」

  提到孩子,她眼裡閃著初為人母的溫柔,宛心玉自然也察覺到了,看了一眼後,她心中對於阮芝盈的評價總算沒有繼續往下落。

  這樣的眼神倒不是不能裝,只是若是連慈愛溫柔都能夠裝得出來的話,那這女子的心機之深,只怕就超乎她的想像了。

  宛心玉看著兩個人風塵僕僕的樣子,隨口問了幾個話題後就讓人先帶著阮芝盈下去梳洗,至於那個同樣一身疲憊的易穆德則是讓她給強留了下來。

  外人一不在,宛心玉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手裡的杯子撞擊桌子,發出一聲脆響。

  「你真行啊!翅膀硬了,不過出去幫皇上辦差事,連媳婦孩子都給置辦回來了!」

  易穆德知道自己娘親的想法,也知道自個兒玩心眼說不得還玩不過她,也就老實的說了自己的心裡話。

  「兒子這不是頭一回動了心嘛,想著路途遙遠,就乾脆先成了親,訂下了名份再說,至於孩子……這可不能怪我,我又不是柳下惠。」他攤著手,一臉的無奈樣。

  本來就是,難不成娶個媳婦兒回來當擺設不成?別人可以他可不行。

  宛心玉知道這破孩子說話沒有禁忌,什麼渾話都敢說,瞪了他一眼,重重的吐了幾口氣,才把話題又給繞了回來。

  「要我說,雖說有了孩子不怎麼好辦,但是趁著京裡頭還沒有你已經成親的風聲,把人給送到別莊裡頭,然後我趕緊給你說一樁親事,那女子你要喜歡就留著,可是你正室夫人的位置,我絕不會讓那個村姑來坐。」

  易穆德知道母親這一番話肯定是從先前那封家書之後就開始盤算了,雖說多了孩子這一個變數,但是母親很快想到了解套的法子,就是不打算承認這門親事,也不打算承認阮芝盈母子的身分。

  易穆德收起了微笑,淡淡說著,「不可能,那是我的媳婦兒,我的孩子,怎麼就不能承認了?娘,您不承認也無妨,我自個兒認就行了。」

  「你……冥頑不靈!」宛心玉怒得拿著杯子往他腳邊砸,臉上閃著無法掩飾的怒氣,「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的妻子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娶那個村姑進門,京裡頭就會都是笑話你的聲音,還有,瞧她那傻乎乎的樣子,如何能管好一個府邸?如何能夠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你娘家的助力?」

  明明是她親生的兒子,卻處處不像她,甚至也不懂得她的一片苦心,就跟他爹一樣,說喜歡書畫就整日沉迷,甚至四處流浪,只為追尋什麼有靈性的畫作。  

  老的這樣,小的也這樣,一個個都不願留在府中,也不顧她費盡心機替他們籌畫的前程。

  他們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為她是皇上的親姊,又在奪位之爭上站對了位置,今日哪來他們這些富貴榮華,哪裡來的本錢可以任性?

  要知道,與皇上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可不只有她一人,而那些人一個個都被趕離了京城,還不就是因為當初選錯了人嗎?

  她人還在,皇上就得高看一眼,可她要是不在了呢?駙馬不入朝,至於兒子,除了前幾年曾帶兵出征取得幾場勝利,後來還不是得奉召回京,只能在京裡擔任閒職?!

  那是皇帝,在家人之前,他先是皇上,然後才是親戚,他想用她這個長姊的人,又怕她的人攬了權,提早站隊參與皇子們的爭位戰,所以才寧可讓兒子走得遠遠的往西南去,也不打算讓他回軍營。

  兵權太重要又太敏感,皇上不可能把這個權力一直放在他人的手掌心上。

  易穆德自然知道母親擔心的是什麼,可是母親沒看透的是,既然自家受皇上忌憚,又想從幾個皇子的拉攏中脫身,那麼他反而不能跟京中那些大臣的千金閨秀們聯姻。

  早些年當他打了勝仗卻被調回京後,他就看明白了,除非像他爹那樣不涉入朝廷,不然若是想要做點事,那就不能看起來太正經,甚至是不能太過爭先,否則皇帝懷疑的目光第一個就會先落在自己頭上。

  「娘,您既然明白皇上的心思,那就更該知道,皇上可不會待見您為自個兒的兒子尋了一個背後有著強大勢力的女子當兒媳。」易穆德直接俐落的點出了其中癥結。

  宛心玉又何嘗不知,可是讓她接受一個鄉下村姑當兒媳,她又是滿心的不情願,知道要讓兒子主動改變主意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從那女子下手。

  這想法在心裡轉了一圈,很快地她就想了好幾個法子,只是眼前這渾小子肯定護得很,她只能先讓他放鬆了戒備才行。

  「罷了,反正我管不動你,只是在京裡頭,你們畢竟還沒有大婚,要讓我承認的話,你該有的還是得有,否則別的不說,若是宮裡那份恩賞沒賺著,那我們可就虧大了。」宛心玉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市儈,要是真的清高,那她這個長公主可沒辦法過得那麼自在。

  不說那些站錯隊的姊妹們現在過得如何,就是早些年出嫁的姑母們,若是沒辦法把嫁妝給打點好,讓銀子繼續錢滾錢,那麼遲早得守著一堆御賜之物討飯去。

  易穆德壞壞一笑,「這是自然,皇上這幾年可是有錢得很,我這親外甥要點東西當新婚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母子兩個各懷心思,表面上卻達成了基本的和諧,閒聊了兩句後,宛心玉也不多說,直接把人給打發走了。

  看著他走遠了,她連忙吩咐著身邊的大丫頭紅禪,「去!看看我那本子裡頭記錄的幾個還沒嫁的閨秀,尋個由頭發帖子過去,就說我今日要辦個晚宴,讓那些閨秀們千萬得來。」

  紅禪點頭應了,知道這是長公主和少爺兩個人的針鋒相對,剛剛他們雖然最後像是達成和解的樣子,表面上長公主也接納了那姑娘成為少夫人,可少爺一走就又吩咐她趕緊送帖子辦晚宴,圖的是什麼,彼此心裡都明白。

  她跟在長公主身邊多年,對於這母子倆時刻打機鋒的把戲太清楚了,說是母子有時候卻又像是敵人,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總不會出現兩個人都同時滿意的結局。

  只是長公主大約也是讓那個大肚子給驚著了,畢竟原來沒有孩子,少爺就一副非卿不可的態度了,如今又加上了孩子這個籌碼,只怕要讓少爺改變主意更是難上加難。

  她大約也能夠猜出長公主的打算,就是想趁著少爺不注意的時候訂下另一門滿意的親事,再把那姑娘送到別莊去,孩子自然是得留下,但那姑娘之後的去處是當妾還是外室,甚至是給一筆錢給送得遠遠的可就難說了。

  這些想法只在腦子過了一圈,但她什麼也沒提,只是看了看長公主認真的盤算著晚上的晚宴該如何辦,又要如何把少爺給支出去,沉默的退了出去。

  退出了屋子,她朝一個小丫頭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才轉入長公主的書房裡,提筆寫下一張張的請帖。

  長公主吩咐的活計還是得做好,只是她也不願得罪了少爺,派人悄悄通傳一聲,至於少爺那邊會怎麼應對,那就不是她們區區下人能夠干涉的了。

*             *             *

  寧遠長公主要辦晚宴,而京城裡有些手段的人家,馬上就打聽到了此宴所為何。

  長公主的獨子在西南剿匪有功,這是老早就得知的消息,只是沒想到長公主會這麼迫切,人今兒個才到,晚上就廣邀各家的閨秀上門。

  更有門道點的自然知道這易穆德身邊還多了個女子,稍微差些的便只能猜測長公主這是急了。

  天啟帝早發了話,要給幾位皇子選妻,而易穆德年紀雖然比皇子們大了幾歲,但人長得俊美,又有著幾個實打實的戰功,身邊又沒有其他的鶯鶯燕燕,早就是眾家閨秀的目標。

  只是早先也不知為何,這位少爺對於女色似乎不感興趣,不管是挑明了講的,還是想暗中勾搭的,一個個都讓易穆德冷酷的手段給嚇跑了,可如今不說易穆德是怎麼想的,長公主看來是再也不打算放縱他繼續胡來了。

  跟易穆德差不多年歲的閨秀如今大多都已成了親,這新的一批適齡的閨秀,基本上都還記得幾年前他從戰場回來時那穿著戰甲俊秀英挺的模樣,光想著那日的驚鴻一瞥,就足以令她們臉紅心跳了。

  因此一聽說長公主發了帖子出去,一個個全都引頸期盼自己能夠是長公主看上的人選之一——最後結果當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歡天喜地的準備赴晚上的宴會,有人咳聲嘆氣錯失了好夫婿。

  宛心玉對於自己突然發出去的帖子一點也不擔心,畢竟在京裡除了皇上,沒人的地位越得過她,再要緊的事也得先緩下,只是隨著晚宴的時間越來越接近,她這心總是不安的跳得飛快,覺得不大對勁。

  「那頭可有什麼動靜?」她不安地問著。

  紅禪捧著首飾盒,看著梳頭娘子給長公主快速的挽了個髮式,她也連忙拿出一套髮簪釵子往上頭放,抿唇笑了笑,「主子多心了,誰敢出去通風報信?再說了,就算是走漏了風聲,主子您當婆母的,替新媳婦介紹京裡的閨秀認識認識也沒有什麼不對,就是少爺也說不出不好的話。」

  說完她側過眼,像是觀察著首飾是不是擺放端正了,卻也因此避過了宛心玉探查的眼神。

  「我可不承認我有這樣的媳婦兒!」宛心玉看著鏡中的自己,即使已經將近四十,可是仍保養得宛如三十出頭。

  由丫頭們攙了起來,她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標準,身邊的丫頭婆子更是做到了一步出,八腳邁的浩大。

  她走出院子裡,在轉進花廳前看見了也從另外一頭過來的易穆德和阮芝盈,相比起她的排場,他們身後只跟著一個小廝就顯得格外寒酸了。

  宛心玉眼中帶著嘲諷,只瞥了一眼就往裡頭走,後頭的丫頭婆子還有幾個捧著東西的都跟了進去,沒有半個人敢多瞄易穆德的方向一眼。

  易穆德習慣的看著眼前的排場,然後低頭看向阮芝盈,柔聲問著,「我也讓人多選幾個丫頭過來服侍你可好?要不我那兒貼身得用的只有明月一個人,你身邊也只安排了兩個小丫頭,我瞧著還能夠多增加幾個……」

  阮芝盈看著自家婆母氣勢浩大的往自己面前走過去,對於那眼裡的嘲諷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婆母……她是不是身子不好?」

  此話一出,不只易穆德一臉茫然,就是已經走進花廳裡的宛心玉還有身邊伺候的人也全都豎起了耳朵。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易穆德問道。

  「如果不是身子不好,怎麼走路還得兩個人攙著,前頭還得有人打簾子才走過去?」阮芝盈很疑惑。她是真不明白,明明可以好好走路,卻要兩個人攙扶的用意在哪兒。

  易穆德一聽這話就忍不住想笑,只覺得自己這小媳婦兒還真是跟他待久了,頗得他這氣死人不償命的說話真傳。  

  他小聲的解釋起來,「並不是娘的身體不好,這叫做排場,在身邊伺候的人越多,看起來是不是更氣派?那才叫尊貴。」

  宛心玉沒聽見兒子的解釋,只聽見了阮芝盈的問話,臉立刻沉了下來,半晌都緩不過氣來。

  「無知村婦!」她低低的罵了聲,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可心裡對於阮芝盈的印象卻是越來越差了,也讓她更下定決心,非要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替自己的兒子再訂一門親事不可。

  宛心玉是怎麼想的阮芝盈自然是不得而知,但是母子多年,易穆德倒是很清楚母親的想法,也知道她現在的心思肯定都放在了晚宴上。

  只不過,母親很快就會明白這一切不過是白費功夫。

  他神秘的笑著,一雙丹鳳眼裡滿是算計。

  晚宴才剛開始,就是阮芝盈這樣單純的人也感覺到不對了,每一個盛裝打扮的小姑娘都用一種看敵人的眼神瞄著她,而當她們看向自個兒夫君的時候,卻又表現得嬌羞甜美。

  基於女人的直覺,她看了看坐在上位的長公主,長公主也同時望了過來,這次她沒有遮掩眼中的鄙視,讓她可以清楚的明白自己有多不受歡迎。

  阮芝盈沒有說話,對於這樣的場景她表現得很鎮定,捧著自己的肚子,就這麼安靜地開始吃飯。

  這樣的晚宴,又有幾個人會真正把心放在吃飯上頭,以至於宴席都過了大半,真正知道今天上了什麼菜的,大約也只有易穆德和阮芝盈兩人而已。

  一個是沉默的拚命吃,一個則是溫柔地不斷替她添飯夾菜,體貼又周到,讓一干閨秀們看得眼裡都要冒出火來。

  宛心玉除了一邊和各個閨秀聊天,一方面也注意著阮芝盈的方向,一開始見她居然讓易穆德陪著入座,她就皺眉想要說話,可想著正好趁這個時候讓兒子見見閨秀們,她也就沒提。

  只是沒想到這宴席都要過半了,兒子連一眼都沒看向她請來的這些閨秀,只顧著招呼著阮芝盈吃飯吃菜,甚至連她這個母親都忽視了。

  就在宛心玉再也忍不住,準備朝著阮芝盈發難的時候,一個丫頭悄悄的走到她身邊貼耳說話,她聽完之後,詫異的眼神直看向阮芝盈,就像是在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而靠著宛心玉最近的是羽林衛右郎將之女劉溪泉,憑著過人的耳力,她聽到了那丫頭和長公主之間的細語,同樣也忍不住驚詫,她想了想,這正好是讓阮芝盈出糗的時機,於是故意驚呼出聲——

  「什麼?阮娘子居然一個人就把晚宴備的一整桶飯都給吃光了,這怎麼可能?」

  阮芝盈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裡頭有疑惑有嫌棄甚至有著不懷好意,讓她原本還算可以的胃口瞬間敗壞了下來。

  她放下筷子,直勾勾的看著那個看起來明媚爽朗的姑娘,「劉姑娘,難不成你剛剛一直都在看我吃了多少飯嗎?」

  她是真心疑惑,可是在其他人的耳裡就帶著另外一種涵義了。

  宛心玉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她方才還覺得這個劉姑娘看起來率直爽朗,除了父親的官職並不是太高,又是今年才外調回京的以外,其餘倒是還不差,卻沒想到如此沒有禮貌。她的丫頭小聲稟報著,就是不想把事情給鬧開,她倒好,把偷聽到的東西就這麼嚷嚷出來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多了,原本帶著厭惡看著阮芝盈的目光頓時分了一半給劉溪泉。

  要不是一直看著別人吃飯,那肯定就是在剛剛進來的那個丫頭稟報時偷聽的了,前者她們基本上覺得不太可能,若後者的話……表示對方不懂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的規矩,思及此,幾個閨秀已經默默地離開了劉溪泉一點距離。

  笨人不可怕,怕的是明明愚蠢還自以為聰明,誰知道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會挖了個坑給自己跳,還拖旁人一起跳。

  劉溪泉沒想到自己的意圖這麼快就被人看出來,只能說在這些才丁點大就開始玩心機的貴女面前,她那一點點城府實在不怎麼夠瞧,一下子就讓人給看得透透的。

  她貝齒輕咬,自然不會把罪責歸咎於其他人身上,而是把罪魁禍首鎖定為一臉淡然的阮芝盈。

  如果不是她多嘴問了那一句,其他的人包含長公主怎麼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

  一想到這裡,她看向阮芝盈的目光就帶著明顯的惡意了,尤其是對著她那隆起的肚腹,一句沒怎麼過腦子的話就脫口而出,「阮娘子看來不只能多食,就是那肚腹也和他人格外不同,吃的東西全都堵在了腸胃處,可不怎麼好看呢!」

  一時之間,整個花廳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似乎都讓這句言論給震懾住了。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絕大多數的閨秀都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離劉家姑娘遠遠的,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也不知道這人是真蠢還是假蠢,剛剛長公主介紹的時候只介紹是阮娘子,卻不說和易穆德的關係,想來就是不想多加琢磨。

  有些人早就知道易穆德是帶著一個女子回京的,但是並不把那女子放在眼裡,畢竟誰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女子沒得到長公主的同意,可見得也不是什麼矜貴的身分,至於阮娘子的肚子?長公主既然沒提,她們也就當沒看見。

  問題是誰都能夠看出來那阮娘子是身懷六甲,劉溪泉卻硬要說人家是吃撐了才會如此,擺明就是要藉著這個由頭給人難看,還是當著長公主這東道主的面讓人下不了台,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也只有她這樣的蠢人才會用。

  於是乎,坐在她旁邊的人又離她遠了點。

  阮芝盈倒沒把她這種挑釁放在心上,因為就她看來,這個姑娘應該有點傻,居然連人有了身子還是吃撐了都分不出來。

  可她不計較不在乎,坐在她身邊的易穆德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劉溪泉。

  他的女人可不是任何人可以羞辱的!

  他冷著一張臉,直接走到了劉溪泉的眼前,抬腳一踹,她桌前的東西就整個翻倒,上頭的殘羹湯水瞬間如飛花般落在她身上。

  正好今日還上了一道海菜羹物,一縷縷的黑絲就這麼落在劉溪泉的衣裳上,看起來就像一條條的黑蟲在裙擺上扭動。

  劉溪泉整個人都愣住了,看著易穆德的眼神全是驚恐,她想尖叫,可聲音才出口,就連她原本坐著的小凳子也被他踢翻了。

  宛心玉瞧著實在鬧得不像樣,忍不住出聲喝道:「行了!劉姑娘不過就是一時失言,你又何必這樣斤斤計較。」

  「斤斤計較?」易穆德看著自個兒娘親,淺淡一笑,口氣略平淡地反問了回去,「我就是斤斤計較又如何?」

  反正他行事囂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剛剛不過是懶得理會她們,可今日竟然有人膽敢直接在他面前給他的女人難看,那麼他也不會給那個人留下情面。

  在場的其他閨秀一個個臉色發白,即使礙著禮教不敢驚聲尖叫,身子卻都不由自主地想往後躲。

  剛剛看著春心乍動的俊秀容顏,此刻卻像是地獄羅剎一般,駭人得很,不少人也猛然想起,為何他明明無論身分還是才幹都是上上之選,卻還是有那些讓人止步的流言傳出來。

  傳說,每個想一步登天、自薦枕席的丫頭,都讓他給剃了頭髮,剝了衣裳扔到大街上。

  傳說,他對女色毫無好感,就是見到絕代佳人摔在他的面前,他也能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半點憐憫之心都沒有。

  那些傳言在這些閨秀的腦海裡曾經都只是傳言,但如今見到他半點不給劉溪泉臉面的舉動,甚至連哭都不允許的冷酷,就足夠讓她們一個個把他列進生人勿近的名單中了。

  這樣的男人說出手就出手,就是對著女子也不留情面,讓她們如何不害怕?誰知道這喜怒無常的脾氣下一刻會不會就衝著自己來?

  宛心玉看著座位上的姑娘們臉上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心底又是惱又是氣,知道今日辦這個晚宴的目的完全被破壞了,而且不只沒達到讓那個村姑自慚形穢的效果,反而還襯得她特別有大將之風,不管是其他人的挑釁或者是暗指諷刺都能平靜以對。

  一想到那村姑,宛心玉下意識地往她的方向看過去,等一看清阮芝盈正在做什麼後,她差點又被氣得倒仰。

        這一切的混亂幾乎可以說都是因她而起,她兒子站在前頭,又是擾亂又是放狠話的,可她倒好,還拿著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塞東西,活像是八百年沒吃過飯的餓死鬼!

  「夠了!」宛心玉只覺得當初怎麼會生了這樣一個混世魔王,真的是生來折磨她的。

  明明她和駙馬就不是這樣囂張混帳的性子,可不知怎麼的,他卻是打小就無法無天,偏偏又生得一副好容貌,若是不特別招惹別人,倒是沒幾個人看得出他隱藏起來的惡劣脾性。

  在去西南之前,也是因為他把上門挑釁的幾個將軍之子全都給揍得送進醫館裡,那幾家聯合上奏參他跋扈囂張,種種罪行一條又一條,皇上想保他,又怕讓人說置國法於不顧,正巧西南山匪嚴重的奏摺送到御前,這才讓他趕緊連夜出京,就是想躲躲風頭。

  結果現下可好,還以為這渾小子成親之後能夠有所長進,卻沒想到還是一樣的桀驚不馴,一旦惹得他不高興,就要讓其他人翻倍的不高興。

  「你……你就不說說他?」宛心玉沒指名道姓,可誰都知道她說的是誰,只有被指名的那個人還慢吞吞地吃著最後的點心。

  倒不是她不餓了,只不過沒飯可吃,就開始吃點點心填肚子而已。

  唉,這京城裡的點心感覺不怎麼實惠啊,看起來是挺漂亮,粉粉嫩嫩捏得跟朵花兒一樣,可是捏得漂亮有什麼用,塞進嘴裡一口就沒了,除了一點花香和甜味,也沒吃出什麼特別的味道。

  哪像他們西南鎮上的包子,一個包子幾乎有她兩個拳頭那麼大,雖說沒什麼肉餡,可是鬆軟的包子皮一咬而下時,那濃香的肉汁也跟著在嘴裡散開,光想就讓人食指大動,肚子感覺又餓了幾分。

  她懷念了下故鄉的包子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前頭所有人都在看著她,跟剛剛那些帶著鄙視和惡意的眼神不同,現在看起來大多是有些害怕,只有上頭的長公主眼裡像是要噴出火一般。

  「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宛心玉還是第一次讓人忽視成這樣,聲音冷得像要掉冰渣。

  阮芝盈是真的沒聽見,她有些茫然的回望著她,不知道從一開始就特意忽視她的長公主怎麼突然又想找她了。

  宛心玉忍著不讓自己失了最後的一點形象,她咬著牙,示意阮芝盈看向鬧得不像樣的易穆德。

  「你就沒什麼話要說的?身為主人家,這樣不是……」

  「啊!原來是在說剛剛那個問我肚子脹是不是吃多了的姑娘啊!」阮芝盈看了一眼眼前的混亂,沒去指責易穆德剛剛粗魯的舉動,而是再次把劉溪泉的失言又重提了一次。

  易穆德輕笑了聲,嘲諷地看著自個兒的親娘,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怎麼,難道我認錯人了?」阮芝盈眨了眨眼。

  宛心玉這時候也想明白了,她兒子就是故意的!今日這宴,看起來是她設計的一場局,可實際上,他帶著阮芝盈過來吃吃喝喝,最後就等著鬧上這一場,到時她不只丟了面子,就連裡子也丟了個乾乾淨淨。

  她重重的吐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淡淡地看著其他已經被嚇得不敢多說話的閨秀們。

  「紅禪,替我送送姑娘們,然後從庫房裡取了那十二花季的簪子給她們壓壓驚,別讓人說咱們不懂禮數。」

  紅禪應是,對著受到驚嚇的閨秀福了一福,便領著人走了出去。

  至於那被嚇得不輕又滿身狼狽的劉姑娘自然也是一起請出去的,只是她還細心地又請了兩個小丫頭攙著她,先到後頭去梳洗一番後,再安排了人手送她回去。

  等客人都離開了,宛心玉也懶得再偽裝了。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姑娘就是個一根筋的,任何心機手段在她面前都沒用,因為她就沒參透各種弦外之音的天賦,所以她也懶得拐彎抹角的說話了,直接挑明了她的想法。

  「聽好了,你們的婚事我不同意,穆德,你若要娶這樣的姑娘當我的媳婦,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易穆德見他娘都把話給挑明了,也不廢話,「那我也說白了,其他的女人我都瞧不上,我這一輩子就只認準了她。」

  母子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讓伺候的人連喘氣都不敢大聲,這不是他們第一回有這樣的爭執,可是這一次,不管是誰,都不打算做讓步的那一個。

  宛心玉知道他的執拗就某一種意義來說幾乎是跟她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回她也有著她的堅持,誰也不能逼她去接受這樣一個女子踏進長公主府,還成為這棟屋子未來的主母。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09:52 PM 編輯

【第八章】

  阮芝盈進入長公主府的第一天,就見證了她的到來有多麼的不受歡迎,這一夜,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

  有時候,阮芝盈只是有點一根筋,卻不是真傻,他人對她是不是真心的,若她細細體會,還是能夠分辨得出來。

  可或許她心裡仍期待著她和易穆德的婚事能夠受到所有人的祝福,就跟在阮家村時一樣,那時候他就是個普通男人,偶爾陪著她回娘家,男人們說說笑笑,女人們則是料理出一桌的菜,雖然沒有好酒好菜,可是那簡單的菜色裡頭卻全是所有人對於他們的熱情。

  易穆德見她從晚宴回來後就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忍不住心疼地勸著,「我娘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其實這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今日他娶的人只要不是母親認為能夠給他帶來好處的,那麼她就不會滿意。

  這樣簡單的理由他卻不能直接說出來,他寧願她不知道,也不願說出口讓兩個人都受傷。

  可阮芝盈總是在不該精明的時候精明,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今日當長公主一一介紹那些閨秀的時候,若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她就發現長公主總是會對那些閨秀的家境背景多提個兩句,例如這是某某侍郎的嫡女,或者這是哪位將軍的獨女等等。

  那時候只是覺得奇怪,但後來仔細想想,其實這不過就是嫌棄她出身普通,不管是什麼將軍還是侍郎,那都是離她太過遙遠的世界。

  她眼裡有點茫然和掙扎,如果……如果他不是長公主的兒子,就只是那個簡簡單單的小秀才該有多好?

  那麼,是不是今天他母親對她就沒有那麼多的嫌棄和敵意?是不是她也能夠光明正大地被介紹成是他的妻子,而不是只得到簡單的一句「阮娘子」?

  她從床上坐起身,大大的肚子頂得她不怎麼舒服,但是比起身子的不舒服,心裡頭的疼更是難以釋懷。

  易穆德也跟著她一起坐起身,從後頭摟住了她,手輕撫著她的肚子,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阮芝盈才有些遲疑地問著,「我說……要是我真的不受你娘的喜歡,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戲文上總是有個美好的結局,可是現實畢竟沒有戲文所寫的那般美滿,只要三言兩語就能跨過身分的隔閡、家世的差距。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要真是那樣的話,那我陪著你回西南,回阮家村,就像以前一樣。」

  那時候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秀才,而不是長公主的獨子,他們住在只有兩進的宅子裡,日子過得很簡單,沒有那麼多人服侍,可是也少了許多的麻煩和煩惱,愜意無比。

  阮芝盈感覺得到他下這個決心有多麼困難,她如果真的要求他這麼做了,到時他放棄的不只是他的家鄉、他的家人,還有這天下大多數的人都無法得到的榮華富貴。

  「為了我,值得嗎?」她忍不住脫口問了出來。

  易穆德輕撫著她圓滾滾的肚子,有那麼一瞬間,也覺得自己剛剛說出的話會不會太過衝動草率了。

  可是一想到如果真的按照了娘的想法,不管是讓她為妾或者是外室,甚至是遠遠的再也無法見面相比,放棄一切遠走西南,反而變得不是那麼不能接受了。

  以為會失去她的經驗一次就夠了,他一點也不想要重溫那個時候的驚慌害怕,那種心痛得無法言喻的感覺,他這輩子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輕貼著她的頸項,感受著脈搏的穩定跳動,輕嗅著她身上的體香,易穆德心裡滿是平靜,他低沉的嗓音有些壓抑,可還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為你,我不悔。」

  如果在許多年前,有人說他會因為見了一個女子一眼就眷戀不忘,見了第二眼就從此動情,那麼他一定會大肆嘲笑那人的天真與荒誕。  

  不過就是一眼,就那麼一眼,怎麼能夠心心念念?

  但當他遇到阮芝盈,他就懂了,僅僅只是眼神瞬間的交會,卻也像是早在三生石前訂下了緣分,在心裡鐫刻下對方。

  別人如何他不知,但是已經牽住的手,他怎麼也不可能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而鬆了手。

  至於娘……娘的心思他明白,皇帝的猜測和寵愛,還有那些皇子們的爭鬥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揣著糊塗當不知而已。

  今日他娶平頭百姓,娘親不高興,可他要真順了娘的意思,與高門大戶之女定了親,那就該當今聖上不高興了。

  阮芝盈抿唇,沉默不語,眼眶卻在暗夜中微微的紅了。

  如果沒有經歷過這些日子的富貴,她肯定不知道他放棄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畢竟對她來說,有吃不完的糧食,甚至還能夠常常有新衣裳穿,那就是最好的日子了,至於那些皇親貴胄所過的日子她根本連想都不敢想,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差距。

  可這一路行來,無論是在碼頭還是驛館,看那些平日趾高氣揚的小吏們一個個低聲下氣地站在邊上,一些縣令甚至知州等等的拜帖幾乎就沒有斷過。

  「富貴」兩個字,不只是表現在吃穿用度上,而是無所不在的。

  阮芝盈想起了離開西南前,大伯娘特意找她說的話——

  至親至疏夫妻,最近的是夫妻,最遠的也是夫妻。他今日待你好十分,你也不能當作是理所當然的,而是要想想自己能不能還上這十分,甚至是給上十二分,不是讓你一味的委曲求全,是要互相付出,這情份才能長久。

  大伯娘語重心長的一席話,大約是早就已經猜到了如今的場面了吧?

  平頭百姓娶媳嫁女都還有挑剔比較的時候,大伯和大伯娘他們自然不信皇家能夠沒有任何芥蒂,接納她這樣一個普通的媳婦兒。

  那時候不明白的話,現在終於明白了,讓她的心酸酸澀澀的,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抱著她的男人。

  她的夫君是多麼好的一個人,為了她,連這樣潑天的富貴都捨了。

  她自個兒吃得差些無妨,畢竟再差也不過就是那樣,可他這樣出身的人,要是真跟著她回了西南,過起普通百姓的日子,那可怎麼捨得?

  一心疼起自家夫君,阮芝盈忍不住又想,這些日子以來,自個兒因為有孕所以變得特別的愛哭橋氣,他都處處忍讓,就是今日晚宴上,他還自毀形象去威脅對她出言不遜的姑娘,如今又許諾若是長公主堅決不肯承認兩人的婚事,便打算要跟著她一起回西南去。

  現在想想,他為她做了這麼多,那她又能夠為他做些什麼?

  她的性子本來就不弱,要真是這般柔弱的話,早在那年撞上山匪的時候就已經沒了小命,哪裡還有現在這種種糾結心緒。

  其實不過就是讓人疼著寵著,結果反而把自己的性子給養嬌了。

  阮芝盈頓悟了自己這些日子以來變得軟弱的原因,眼眶即使還有些紅,但眼神卻不再帶著惶然,而是一股不可動搖的堅定。

  長公主又如何?皇親國戚又如何?她夫君就是喜歡她,就是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為了他這般心意,她被刁難又如何?就是不肯承認她又如何?那戲文裡不也還說過孝感動天的故事嗎?

  她相信只要她表現出她的誠意,就算不能感動天地,感動一個看起來有點嚴肅又重規矩的婆母應該是沒問題的。

  這一長串的想法在腦海裡跑過,其實也沒花多少時間,她反握住他的手,認真又嚴肅的說著,「夫君對我不離不棄,這一片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咱們是夫妻,這共同的艱苦自然不能只讓你一個人扛!所以放心吧,我明兒個開始就上婆母那兒好生伺候著,日子久了,肯定會讓她承認咱們的婚事的。」

  她說得信心滿滿,可是易穆德卻沒有她那麼有自信,先是一個錯愕,然後苦笑著搖頭,「你不懂我娘那性子,她要是下定了決心,哪裡是輕易能夠更改的?」

  「放心吧,我懂得,不管她打我罵我,我肯定都能夠承受的!再說了,我跟大伯娘問過,該怎麼伺侯婆母我還是清楚的,你就放寬心吧!」

  聽著她許久不見充滿朝氣的嗓音,他也知道這時候就算繼續潑她冷水她也不會輕易更改主意,想了想,他娘親雖然性子不好,可怎麼也不像外頭那些個喜怒無常的女子,輕易動用私刑或者是刻意折磨人的,她們兩人待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

  嘆了口氣,他答應了,只是還是忍不住叮囑著,「我娘說什麼都別在意,如今肚子這麼大,你自己也悠著點。」

  「放心,我自然明白現在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響亮的兩聲差點沒讓易穆德嚇出一身冷汗。

  他的小媳婦兒情緒多愁善感的時候他愁,可當她元氣滿滿的想要挑戰他的娘親時,他更是愁上加愁啊……

  易穆德忽然發現,他都不知道是該擔心她還是擔心他娘親了。

  易穆德的擔心不無道理,只是他還是低估了他的小媳婦兒能夠鬧出的動靜到底有多大。

  第一日他送她到娘的院子後,就讓她給趕走了,說是女人家的事,她自己就能夠處理。

  結果等他大中午從外頭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母親心如死灰的表情。

  他轉頭看著阮芝盈,只見她一臉無辜地望著他,然後從後頭捧出一枝有些萎靡的花朵。

  他眼角一抽,認出了那是母親花了重金得來的牡丹……綠夭,偌大的花瓣層層疊疊的,綠中帶著白邊,白中又帶著粉綠的顏色,最深處的花萼還帶著一抹淡淡的墨色,而名花難得也難養,就算都已經請了人專門來養,可這花一年也只開一回,甚至一回也只有一兩個花苞而已。

  先不提這花的難得,他比較想知道的是為何這朵花會在他媳婦兒的手上?

  他印象中這朵花他娘親看著矜貴,平日心情好了就會讓人從花房抱出來欣賞,平日閒雜人等別說是動手了,就是連見都不一定見得著的。

  阮芝盈還沒來得及說話,宛心玉已經怒氣騰騰的看了過來。

  「她居然把我的綠天給折了,就這樣給折了!」

  宛心玉萬萬沒想到,昨晚鬧了那一場,阮芝盈居然一大早就過來,說是要伺候她梳頭洗臉。

  本來想晾著不理會,可後來想乾脆讓阮芝盈見識見識她和名媛貴女之間的差異,也就讓她在邊上站著。

  可就在她即將把頭給梳好的時候,她卻突然笑著站了過來,說剛剛見到了一朵又香又漂亮的花兒,跟她很配,要幫她簪在頭上。

  她還想著就這鄉下姑娘,哪能懂得什麼叫做香,什麼叫做好看的花,本想讓她直接拿去扔了,誰知道一轉頭就瞧見她昨日一早還看過的綠天就這麼被她給掐在手裡。

  宛心玉猶如天霹靂,覺得若不是有自小學的規矩給束著,只怕當下氣得連銅鏡都能砸破了。

  她是恨不得把人給直接趕出去,可就是不看在阮芝盈肚子裡她孫兒的面子上,就是看在她親兒子的牛性子,她也得把人給留在府裡不可。

  宛心玉實在是又怒又氣,胸口都氣得發疼了,她活到這把年紀,沒有這麼不順心過,只是花都已經折了,她也不能如何,看見易穆德回來了,趕緊讓他把人給領走,要不只怕她會給阮芝盈氣出個好歹來。

  可惜宛心玉不知道的是,這樣熱鬧的日子,接下來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阮芝盈雖然第一日拍錯了馬屁,但是她既然下定了決心要討長公主歡心,那就沒有退卻的想法。

  第二日她越戰越勇的繼續前往宛心玉的院子,也不自作主張跑去摘花了,而是安安份份地站在一邊,打算伺候自家婆母吃飯。

  就算已經隔了一個晚上,宛心玉看著她時臉色還是又黑了一層,心裡頭的怒氣就沒個消散的時候,見她自己要站在邊上,她也懶得理會,可是讓她伺候是不可能的,誰知道她又會鬧出什麼妖蛾子來。

  可是她真的太低估阮芝盈的本事,以至於這頓飯才剛吃了幾口,她馬上就吃不下去了。

  原因無他,宛心玉起得早,早膳也吃得早,而阮芝盈為了趕來伺候,早早的就過來了,自然也沒來得及用早膳。

  她本來就比旁人吃得多,有了孩子以後,那飯量更是一天天見長,不說別的,以前的飯量現在也只是讓她有個七、八分飽而已。  

  宛心玉吃飯自然是尊崇食不言的規矩的,就是一邊幫忙佈菜的丫頭也是安安靜靜的不發出任何聲響。

  在這麼安靜的情況下,那響徹耳邊的腹鳴聲自然就顯得異常響亮了。

  宛心玉不用想都知道那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她只覺得額頭上青筋跳個不停,嘴裡的飯也都沒了滋味。

  偏偏那個肚子餓得震天響的人好像沒發覺那聲音是她發出來的,就這麼噙著微笑站在一旁。

  宛心玉忍了又忍,最後咬著牙道:「來人,再添一份碗筷。」

  阮芝盈淺淺的笑了笑,「婆母,不用了,您吃完飯我再用膳就行。」

  「這婆母兩個字還不是你能叫的,再說了,給你一副碗筷也不是因為我瞧得起你,不過就是看在你肚子裡的孩子份上罷了。」

  阮芝盈自然不會自作多情,接過了丫頭送上來的碗筷,看似優雅的落了坐,緊接著,就讓人看見了她宛如秋風掃落葉般的進食速度。

  一大桌子的菜,她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吃得乾乾淨淨不說,還眼巴巴的望著宛心玉問:「婆母,這早膳會不會太少了些?以後讓人多準備點吧,要不我怕您沒吃飽。」

  宛心玉已經無言了,這一桌子的東西,往常她若是用完後,東西還能讓三、四個丫頭跟著吃,結果她一個人全給吃乾淨了,她居然還嫌少?

  她覺得自己真的無法明白自己兒子的審美,就憑這種粗魯的性子,比豬還能吃的女子,到底有哪裡好?

  她花了一整日的時間也想不明白這個答案,可在見到易穆德晚上過來領她回去的時候,她卻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的兒子她自己清楚,對著人就算是笑,那眼底也帶著淡淡的疏離,有時候她會想,他的冷漠跟她還真有幾分像,甚至更像是一個合格的皇家人。

  可是當他朝著那村姑走來的時候,眼裡的柔情卻是無可掩飾的,就像是看著唯一的珍寶。

  宛心玉看到了他的眼神後,就知道她即使幫他選一百門親事,他也不會乖乖聽從她的話,不禁嘆了口氣。她本來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畢竟若真用了,那他們母子二人的感情會就此出現裂痕,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這一夜,她徹夜未眠,直到旭陽升起時,她臉色冷然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喚了人替自己更衣,然後淡淡吩咐下去。

  「來人!我要入宮面見皇上。」

  既然一般的法子不能用,那麼就也只能動用最後的手段了。

  寧遠長公主入宮的消息不是什麼大事,可如果是為了要請皇帝賜婚,那可就是個大消息了。

  天啟帝也不知道這消息到底是怎麼流出去的,他明明吩咐過周圍的人不能外傳……當時他表示要慎重考慮,讓長姊先回去,他的確不想讓外甥娶一個有力的妻子,但是長姊都已經親自入宮向他提了要求,他若不答應倒顯得他不能容人,因此最後還是決定答應長姊的要求。

  只是……唉,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此等大事,現在他就是想答應也得猶豫再三了。

  宛心玉自然知道上回自己的要求天啟帝沒有答應的原因為何,所以隔了幾天她再次進宮,想要懇請皇上同意她的請求,沒想到卻看見易穆德也在御書房裡頭。

  「皇上,這是……」

  天啟帝搖搖頭,看向易穆德,這個他既疼愛也警戒的親外甥。

  如果這個孩子是他的親兒子,那麼或許今日他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苦惱了。

  「長姊,今日就是你不來,我也打算請你入宮一趟的。」天啟帝揮去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直接把緣由給說了。

  就在宛心玉第一次入宮請旨賜婚後,西夏派了使者前來,一是商談歲貢之事,二是請求聯姻。

  西夏這些年雖然消停了不少,但以前可是讓天啟帝最頭疼的,西夏民族不擅農事,常常年景不好,結果就是在兩國邊關不斷發起戰事。

  後來還是易穆德主動請命領兵攻打,直把人逼退了上百里,這才總算讓西夏安守兩國國境邊界,不再無端鬧事。

  今年西夏同時提了歲貢和聯姻之事,且聯姻方面還提了一個條件,說因為西夏環境艱苦,所以想要測試大滿朝的人是否有卓越的武力,尤其是女子,以免嫁到西夏之後身體太過孱弱,無法擔起兩國友好的責任。

  要比武,在大滿朝的男兒之中尋個勇武之人自然不是問題,可若是連女子都要尋出一人,卻是千難萬難。

  天啟帝心裡明白西夏國同時提出這兩件事情的原因,就在於這歲貢的多寡上,若是他們大滿朝請不出足夠勇武的女子,那麼西夏使者正好可以以此作為減少歲貢的籌碼。

  他倒是想用大滿朝女子大多文弱這點作為拒絕理由,可是西夏使者這次來比試的人之中偏偏就有個西夏公主,她當場秀了一場劍法,讓他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只是應下後他又覺得不對,派了暗衛去悄悄打探,這才知道這回西夏人可是下了大功夫,不只那西夏公主功夫不俗,就是特意請來的勇士也是身懷巨力,且功夫卓越的能者。

  重點是,若以那人的功夫來看,目前京裡能夠與之對抗的,也只有易穆德一人了。

  這就是天啟帝煩惱的地方,長姊要求他賜婚,可這婚事肯定不會讓易穆德滿意,但西夏這件事情說不得還得讓他出馬,若是讓他不高興了,只怕到時候他會鬧出事情來。

  原本只是家務事,但如今還扯上了國事,他乾脆就把這對母子一起找來,想想該怎麼解決吧。

  「難道就只有這臭小子有能耐?」宛心玉很想說她不信,可偏偏說這話的人是皇上,她要是不信,豈不是打了皇上的臉?

  易穆德這幾日放著自個兒的小媳婦兒在府裡鬧著,一邊也是在尋個機會,讓兩個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承認,只是沒料到他想的法子都還沒用上,這西夏國就幫了他一把。

  他看著天啟帝,微微一笑,「皇上,這事情我接了,我的要求也是賜婚,若是我真的能夠贏了那西夏使者,就請你下一道旨,讓我和我媳婦兒的親事能夠過了明路,以免我娘總煩惱著我娶不到媳婦兒。」

  聞言,宛心玉知道自己攔不了這件事情,可是很快的,她找到了可以作文章的地方,「皇上,那我也提個意見,那西夏使者不是說要一男一女嗎?何不就讓他自個兒尋的媳婦兒上場去,這夫妻本是一體,聖旨哪裡是這麼好求的,總是要雙方都有付出,穆德你說是不是?」

  她嘴角含笑,淡淡地看著兒子,本以為會看見他發怒的樣子,結果他只是皺了下眉,卻沒說什麼。

  宛心玉有些奇怪,隱隱覺得似乎哪裡不大對勁,可話已經說出口,她自然不好再更改。

  天啟帝也同樣疑惑的看著沒什麼動靜的易穆德,總覺得他平靜的不太正常,他知道他的新婦有些身手,可她所殺的畢竟只是一般山匪,那西夏公主可是受過專門訓練的,加上如今她身懷六甲,據說還是雙生子,他就沒有什麼想說的?還是心裡有其他什麼打算?

  易穆德自然知道他們的疑惑,他想了想,依目前看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了,反正媳婦兒的能力他比別人更清楚。

  那西夏公主除非有他這等武力,才有可能製得了她,而西夏若連一個公主都能有他這力氣和功夫,前幾年就不會讓他打退到一百多里外了。

  他想了想,頂多卑鄙一點,到時候提早給那些西夏人下點藥什麼的,總之,不管怎麼樣,這場比試對他們都有好處,加上可以做手腳的地方有很多,不答應下來才是傻子。

  「可以。」易穆德點點頭。

  宛心玉狐疑的問:「真的答應了?可別到時候上場的是別人,那麼今日之約可就不算數了。」

  易穆德信心滿滿的點了點頭,「到時絕對是我媳婦兒親自上場。」

  他們夫妻出馬,哪裡能夠有不成功的道理?頂多……到時候他出馬把西夏所有人都給揍上一頓,然後帶著媳婦兒跟孩子一起回了西南,等過幾年風聲過了之後再回來就成。他無賴的想。

  這樣的念頭也不過就是一閃而逝,畢竟他完全沒有自己或者是自己媳婦兒會輸的可能。

  這幾日,京裡頭最熱鬧的問候語不是吃飽了沒有?而是全都換成了:你聽說了沒,那寧遠長公主的兒子媳婦兒要跟西夏來的使者比武……  

        幾個有幸見過西夏公主的,更是繪聲繪影的描述著,「唉唷!你們是沒瞧見,那西夏國的公主雖說是個女的,可是長得人高馬大,比我還魁梧呢。」說話的是一個幾乎有六尺高的漢子。

  此話一出,所有人看著他的身材,忍不住發出驚嘆——

  「天啊!那不就跟個男人差不多了?」

  「可不是!我聽我媳婦兒的娘家的外嫁的姑奶奶的妹子說了,她是在長公主府裡伺候的,也見過長公主家的媳婦兒是什麼模樣,那身子挺瘦小的,聽說還懷了孩子,結果人也沒怎麼胖,就那顆肚子大,有時候走起路來,邊上的人都得提著心呢,就怕一個不好,那肚子自個兒掉了下來。」

  後頭那一句自然是玩笑話,可是前頭形容長公主媳婦兒的身形,大夥兒還是相信的,至於明明沒辦過親事,卻突然多了一個媳婦兒這件事,京裡的人倒是半點也不覺得奇怪。

  富貴人家誰沒有一點事,沒辦親事?那就是外頭的女人唄!至於小老百姓也不管,反正都是夫人奶奶,統一稱呼就得了。

  就在京裡所有人的引頸期盼下,與西夏的比武就在京郊的圍獵場裡盛大的展開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10:04 PM 編輯

【第九章】

  這熱鬧不只是京中百姓愛看,就是朝廷的官員也都等著看呢,尤其是之前長公主府舉辦的那一場晚宴,被宴請的閨秀們一個個都被嚇得不輕,但是在恐懼之後,她們又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樣一個奇女子,能夠把這樣狂傲不羈的男人給化成繞指柔。

  這樣的結果就是,本來比試的地方並沒有太多座位,可因為想來現場看的人數越來越多,負責的官員不得不連忙上報天啟帝,最後乾脆大手一揮,直接改到圍獵場舉辦。

  比武當日,幾乎全京城的官員家眷都往圍獵場移動,甚至許多人即使知道自己沒法子進去裡頭,也想要擠在外頭最近的地方,等著看是不是有第一手的消息可以回去炫耀。

  而天啟帝則是前晚就到了,帶著許多內閣大臣,早早的討論起贏了該如何說法,輸了又該如何說法。

  當天啟帝到了比武的場地時,那齊聲的高呼讓他差點以為自己是新帝登基的時候了。

  圍獵場內人山人海,前頭的都快要瞧不見後頭的人了,整個場地除了天啟帝的方向是空的,其他地方全塞得滿滿的,幾乎沒有空的位子出現。

  天啟帝雖然驚訝,但畢竟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對此也不過一笑置之,讓人去請西夏使團還有易穆德等人過來。

  所有人就等著這個時候呢,那西夏使團一進場地的時候,周遭就不斷有人發出驚呼聲——

  「還真的是啊!那西夏公主實在是挺壯的,而且瞧著那拿劍的架勢,可不像普通的花拳繡腿。」

  「這下可好,光西夏公主這場怎麼也不可能輸吧,畢竟咱們大滿朝的女子都是三從四德養起來的好閨女,就算長公主的媳婦兒是鄉下地方出身的,頂多也就是幹點農活,拿鋤頭的能夠跟人家拿刀劍的相比嗎?」

  一連串的議論聲,就是天啟帝多少也都聽見了幾句,可事到如今哪裡還有可能改換人手呢?就是他願意,坐在他邊上的長姊也不可能答應的。

  緊接著從另外一邊出來的就是易穆德夫妻倆了,易穆德的形象早已深植人心,那在京裡頭是有名的,又有著赫赫戰功,當年西夏之戰,還有最近的西南剿匪,哪個不是功勳彪炳,雖然看起來沒有西夏勇士那般壯碩,但是所有人還是給予了熱烈的歡呼。

  可接著大家都停下了手,因為就只有他一個人走出來,後頭再也沒有別人,所有人包括天啟帝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這是怎麼搞的?怎麼只有你一個?那姑娘呢?」天啟帝問道。

  「該不會是怕輸,所以不來了?那你可得記著,咱們的約定就算是你輸了,等著我請皇上給你重新挑上一門好親事吧!」宛心玉臉上不無得意。

  易穆德搖搖頭,「不是,是她又餓了,所以我讓她在後頭把飯給吃完再出來。」

  天啟帝雖然不怎麼信這話,畢竟居然有人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吃個不停,但是他並沒有出聲反駁,畢竟這時候懷疑對他沒有什麼好處,如果惹惱易穆德讓他不比了,他才該頭疼死。

  西夏勇士對於易穆德那是害怕中又帶著崇拜,崇拜是因為尊敬強者,當初他雖然沒有見到易穆德領兵的英姿和在戰場上殺敵的樣子,但是他將他們打退一百里外是不爭的事實。

  可西夏公主娜塔莎看易穆德沒穿鎧甲,身形不過只有他們西夏勇士的一半時,忍不住笑了。

  她用西夏語帶著些嘲諷地說:「我還以為當初打敗我們西夏軍的是何等剽悍的男子,沒想到脫了那身鎧甲之後,也不過就是如此。」

  西夏使者心裡也是一喜,當初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們心中的確有點忐忑不安,因為他們對於打退西夏軍的人本能有著敬怕,可是又想著當初如果不是大滿朝的軍隊設下一個又一個的圈套,憑著他們剽悍的武力,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因此最後還是提了要求,只是為了有更大的把握,特地加上了要求女子也要參與比武的條件。

  天啟帝對於西夏語並不精通,娜塔莎又說得很快,所以並沒有人對她的話做出反應,只有易穆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用同樣字正腔圓的西夏語和漢語各說了一次——

  「等等會是我這個不過如此的男人,把你們給打得滾回西夏。」

  娜塔莎原本想著除了跟他們接洽的官員以外,周圍沒有人能夠聽懂他們的語言,所以才說得那般肆無忌憚,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不但聽得懂,還說得一口流利的西夏語,還是極道地的。

  她面色一僵,冷哼了聲,鄙視的看著他,用不流利的漢語說著,「等等也不知道誰會被打得在地上滾!」

  天啟帝覺得大約是日頭太盛了,才會在這麼冷的天,兩邊都還沒開打就已經鬧出火氣來,他也懶得說什麼了,揮了揮手,讓人宣布比賽開始。

  如果以前有人說易穆德很囂張,天啟帝還沒有直觀的認識,但這一場比武總算讓他明白了,為何每次只要這小子一惹事,外頭參他的奏摺就會跟雪花一樣一本本遞進來。

  易穆德站上比武場,看著對方的三個勇士,輕蔑的笑了笑,然後勾了勾手,「不用想了,你們就一起上吧,省得浪費我的時間。」

  此話一出,西夏國的人都憤怒了。

  娜塔莎是這次使團裡頭地位最高的人,她本來就是爆脾氣,剛剛跟易穆德幾句對話就已經被點起了怒火,現在又被那輕蔑的語氣一激,哪裡還肯罷休,冷笑著真讓自己身邊的三大勇士都上去。

  「去!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雞仔瞧瞧,不是打敗了西夏的軍隊,就以為可以戰勝所有西夏的勇者!」

  易穆德穿著一身新作的青衫,看起來就跟普通文人沒什麼兩樣,身材瘦長,一張臉白皙俊秀,只有一雙丹鳳眼裡冷冷的寒光讓人覺得有點嚇人,像是隨時能夠撲上去咬住人咽喉的豹子。

  所有觀眾包括天啟帝和宛心玉也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場中的動靜,三個西夏勇士形成三角包圍,彼此對望了下,接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的上中下三路攻去。

  三個人的身材壯碩,又已形成包圍之勢,邊上許多武將見狀都忍不住搖頭,想著年輕人果然還是太衝動了,一次招惹了三個,以這態勢,絕對無法完全閃過,非得挨個一兩下。

  若換成其他人確實會很吃力,只不過他們全都低估了易穆德的能耐。

  為了這場比賽,他可是打算拿出十成十的功夫,根本就不打算藏拙,只見他腳步左右略微移動,閃過了第一人的攻勢,然後一個踢腿,在後頭準備攻擊的第三人瞬間就飛了出去,在那人還沒落地之前,他已經一拳打向了第二個人的臉面,最後他一個回身,手臂如鞭般先是肘擊了第一個人的胸膛,緊接著又是一拳,那人就順著飛了出去。

  說來感覺很久,但是也不過就瞬息間的變化而已,在所有人都還沒看個清楚明白的時候,三個看起來高大壯碩的西夏勇士就已經全都倒在了地上,其中兩個還飛得挺遠,讓人差點以為這兩人是紙糊的,要不然怎麼會才幾拳幾腳就能夠飛得那麼遠。

  娜塔莎才剛擺好看戲的姿勢,沒想到嘴角的弧度才拉到了一半,就看到他們西夏最引以為豪的三個勇士就像是廢人一般躺在了地上。  

  「這就是西夏的勇士?」

  「不是說有什麼千斤之力嗎?」

  旁觀的人紛紛交頭接耳,有些人語氣還隱隱有些不以為然。

  天啟帝也很想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但為了皇上的尊嚴,他只是看似平淡的坐在那兒不發一語,只是心裡頭很想問問當初被他派去探查的暗衛,這就是他所說功夫過人的西夏勇士?

  不管所有人心裡怎麼想,但是易穆德贏得漂亮卻是不爭的事實,他輕蔑的看了那三人一眼,回到了天啟帝的面前。

  娜塔莎咬著牙看著被攙扶下來的三位勇士,前兩個還好,但是最後一個因為被打了兩次,傷得最重,幾乎不能行走。

  場邊的觀眾這時候也歡呼了起來,雖然這麼快就結束一場比試,但可以說是狠狠的打了西夏人的臉,大滿朝的官員們覺得與有榮焉,就連不少官員家眷都忍不住高呼出聲。

  到了這時候,娜塔莎也知道這次出使的計畫是成是敗就看自己這一場了,她冷著聲音對天啟帝道:「這勝負得有兩場,還請大滿朝的貴女出場。」

  天啟帝轉頭看著易穆德,就怕他說下一場他要代替妻子上場,這樣可就是他們大滿朝不守約定了。

  誰知道易穆德只是點點頭,往來時他們的帳棚走去,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牽著肚子又大上一圈的阮芝盈走了出來。

  剛剛還騷動的像是鬧市的場子瞬間都安靜了下來,他們看著易穆德身邊的阮芝盈,好半晌後,才有人弱弱的問上了一句——「這難道不是在開玩笑?」

  阮芝盈比起娜塔莎還差了一個頭,看起來白淨纖弱,那個肚子看起來就像是假的一樣,大得不像話,幾乎要攔住了她的腳步。

  就連天啟帝都是第一次看見阮芝盈,眉頭不禁一挑,覺得當初那封密信裡頭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這樣的女子能夠拎著大砍刀,連取兩個山匪的人頭?

  易穆德可不管其他人怎麼看,他溫柔的攙著媳婦兒,眼神溫柔得不像話,跟剛剛的冷酷差了不只十萬八千里。

  「怎麼樣,還行嗎?還是換把輕一點的刀子?」

  阮芝盈柔柔的回著,「不用了,這把刀子我已經使習慣了,用別的反而不順手了。」

  先前易穆德已經讓她在家裡試過了,確定沒問題,所以很放心的將她牽到了比武場上,然後才把一直背在身上的大木盒給取下來,從裡頭拿出一把大得驚人的大砍刀。

  娜塔莎一看到那柔弱的中原女子走往比武場,忍不住在心頭冷笑。

  就這樣的身量還想要和她比?難道以為這是在辦家家酒嗎?

  她拿著自己的長劍也上了比武場,忌憚地看了看就站在場邊的易穆德,故意諷刺的對著阮芝盈說:「怎麼,這是你的男人?他該不會叫你站在這兒不動,然後由他拿著刀子把我給打下來吧?」

  她說得很大聲,場內的人幾乎都聽清楚了,而這也是所有人心裡都抱持著的疑惑。

  沒瞧著那姑娘也舉不起刀子嗎?說不得真的只是一個裝飾用的花瓶,最後出手的還是易穆德。

  看著周圍的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娜塔莎得意的笑了,她把這話說出來,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易穆德若代替那姑娘上場就是干擾比武,即便是贏了也不光彩,反而會讓他們大滿朝蒙羞,藉此牽制住易穆德。

  只要他不出手,她相信對付對面這個女人肯定就跟砍菜一樣簡單。

  易穆德連眼神都不給半個,只看著自個兒的小媳婦兒,覺得媳婦兒果然是最好的,單純可愛,比起邊上那個跟瘋婆子似的女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阮芝盈微微一笑,在眾人眼裡那就是柔弱又楚楚可憐,不少人都閉上眼不忍再看,就連當初在晚宴上跟她有過節的劉溪泉,也覺得現在這一幕有點殘忍,甚至想著就在邊上不打算出手的易穆德無情冷酷得可怕。

  可所有人心裡的腹誹,在阮芝盈將大砍刀輕輕鬆鬆地拿了起來,並且快速的舞了一個刀花之後全部消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神情。

  除了早就知道她戰果的天啟帝,就連宛心玉也顧不得規矩,微微的張開了嘴,看著那個她原本以為柔弱可欺的鄉下姑娘,就這麼把一把大砍刀舞得跟雙筷子似的流暢。

  娜塔莎也僵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看著那個已經沒了笑容的阮芝盈,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那就像是被狼群給盯上的感覺,極度危險。

  她咬著牙,忍住懼意,等裁判一聲令下之後,她嬌喝一聲往前衝去,一把長劍舞得虎虎生風,幾乎全挑著人的死穴下手。

  阮芝盈因為肚子大了不方便活動,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先出手,只是瞇著眼看著那個西夏公主,待她用飛快的速度攻過來時,她揮起大砍刀擋住了她所有的攻勢,然後刀背一轉,直接砍向了她的長劍。

  一聲脆響,所有人就眼睜睜的看著剛剛那把舞得漂亮又俐落的長劍,從中斷成了兩半。

  娜塔莎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長劍,「這……」

  阮芝盈發現自己不小心用力過度,把人家的劍給砍斷了,很乾脆的把大砍刀給扔到一邊去,「沒武器也行,我們空手打。」

  宛心玉在座位上聽到她這麼說,忍不住緊張的罵了一聲,「真是鄉下來的傻蛋,居然自己把刀給扔了!」

  易穆德接過她扔下來的刀,搖了搖頭,對著阮芝盈說:「小心些。」

  阮芝盈點點頭,心裡頭想著,自己的確是該小心點,最近力氣不知怎麼的變得更大了,她可別不小心把人給弄死了。

  說好了要點到為止的!

  沒人知道這對夫妻此時心裡的想法,倒是都替阮芝盈焦急起來。

  怎麼能夠就這麼把刀子給扔了呢?沒了刀子,憑她那嬌弱還有著身孕的身子,該怎麼應付高頭大馬的西夏公主?

  娜塔莎扔了長劍,雖然也覺得她真的很愚蠢,但是敵人的愚蠢恰恰是自己的好處,她也不會矯情的說不。

  她擺出了陣勢,打算近身肉搏,她快速接近阮芝盈身側,正打算攻擊她的下盤,讓她直接摔倒在地好進行壓制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輕,臉部在慢了一會兒才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緊接著就是重重的摔在地上的疼痛感席捲了全身。

  她愣擺地躺在地上,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臉還有背都疼得緊,幾乎站不起來。

  不只她傻住,其他人也都傻住了,這一連串的動作其實並不快,很多人都看見了,阮芝盈不過是甩了娜塔莎一個巴掌,然後又往她的背後拍了一掌而已。

  不過如此,那西夏公主就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場邊又是一片靜默,直到西夏的使者回過神來,連忙把自家公主給運了下去,又急急地請了大夫跟上,自己又去跟天啟帝請罪一番後,這才匆匆離開。

  兩戰都輸了,他們還能夠說什麼?

  天啟帝哈哈大笑,為了這兩場贏得漂亮又乾脆的比武,只是笑到一半發現臉色僵硬的長姊,收回了一點笑意。

  「長姊,其實這年輕人的婚事也不過就是那樣子,以後若是他自己想要納妾,到時候再……」

  天啟帝話還沒說完,宛心玉就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著他,「不必了,我可不想成為第一個被媳婦兒一巴掌給拍死的婆婆。」

  天啟帝差點被這句話給鬧得岔了氣,好不容易才保持平穩的表情,搖了搖頭看著打算離開的宛心玉。

  「長姊,那這賜婚……」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宛心玉淡淡道,長長吐了口氣,「罷了,就如皇上說的,他如果喜歡就隨他的意吧。這臭小子找了那樣剽悍的兒媳婦,我難道還能夠說個不字?」

  說完,她領著自己的人往外走去,遠遠的,她看著那一對毫不在意外人眼光的男女,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一眼。

  她那桀驁不馴的兒子在那姑娘面前只有無邊的溫柔,而那個姑娘雖然單純呆傻,可是眼裡只有他一人的專注,卻也讓人忍不住心生悸動。

  忽然間,她想起了許久前她替兒子求的姻緣簽,那上頭寫著——

  三生石上定終生,有緣千里來相會。

  這兩個人,可不就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嗎?

  她搖了搖頭,心中也釋然了,雖說還沒辦法完全接受,可是既然上天要給他們這一個緣分,那她也懶得管了。

  只是這先抱了孫兒再辦婚事,這大滿朝裡大約也只有他們家了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23 10:10 PM 編輯

【尾聲】

  長公主府裡,隨著屋子裡不斷傳出的呻吟,易穆德在外頭就跟關在籠子裡的猛虎一般,不停地打著轉。

  他一會兒在門口探探,一會兒又跑到窗口處去瞧,一會兒又是抓著大夫還有裡頭出來換熱水的丫頭一句句追問。

  宛心玉在旁邊看著都煩悶了,「行了!不過就是生孩子,你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

  「要我怎麼沉得住氣,她都已經進去一個時辰了!」

  才一個時辰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宛心玉、在外頭等著的太醫和幾個生產過的婆子都得拚了命才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女子生產花上好幾個時辰是正常的,才一個時辰而已,還有得磨呢。」宛心玉看著眼前像是要瘋魔的兒子,「就像我當初生你的時候,整整疼了一天一夜,最後還是請了老練的產婆硬壓著肚子才把你給生出來的。」

  原本就已經焦慮得不行的易穆德,半點被寬慰的感覺也沒有,他娘說的這一長串話裡,他只聽見了要疼上一天一夜,臉色乍然一白,看向正端著一杯茶水要喝的太醫,扯緊了人家的衣領,緊張的追問著,「真的要疼上一天一夜?那怎麼吃得消,就沒有更不疼的法子嗎?」

  一口水才剛含在嘴裡就讓人拎著衣領抓了起來,老太醫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咳了好幾聲後才狼狽地回答著,「這自古以來,女子生產就沒有不疼的。」

  要是他能夠想出讓女子生產不疼的法子,那他現在只怕早已名揚四海了,哪能夠讓他這樣不尊重的拽來拽去,一把老骨頭都快被弄散了。

  話剛說完,就讓易穆德給扔了回去,老太醫又重重的咳了幾下,心裡想著絕對是流年不利,怎麼在今天當值昵!要是照著這位少爺的手勁再多來幾次,只怕今兒個他得直著進來,橫著出去了。

  易穆德從來沒聽過媳婦兒這樣慘痛的呻吟,而那個聲音每響一次,就像是在割他的心一般,讓他恨不得衝進屋子裡以身代之。

  宛心玉料到他這性子,早早就防著他呢,調了不少的人手專門守在房門口,就怕他一個衝動,直接把門給踢了就衝進去,妨礙裡頭的人接生。

  易穆德心驚膽戰的聽著裡頭的動靜,要是沒了聲音就煩惱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要是喊得大聲了點,又猛搖著太醫,問這麼疼是不是有問題,讓一乾等在邊上的太醫全都嚇得半死,就怕這個少爺什麼時候又發了瘋,問那些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問題。

  這樣的循環幾乎每隔一盞茶就上演一次,最後還是一個在屋子裡的產婆被外頭的聲音煩得不行,直接冷著臉開門出來吼——

  「安靜些!這樣要產婦怎麼用力生孩子!」

  好不容易見到產房裡頭出來一個能主事的,易穆德哪裡會這麼輕易放過,他瞬間撲到了門口,急切地看著那產婆問著,「怎麼了?可順利?剛剛喊得那麼大聲,會不會失了力氣?」

  雖說像這位爺這般緊張的並不多見,但是產婆看在他也是一心關心著妻兒,便耐著性子回答了他的問題。

  「到了最後要使勁兒的關頭了,我讓少夫人好好歇歇,等等要出大力氣,至於會不會失了力氣……」產婆看了他一眼,想著剛剛被掰斷的床架子一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放心吧,誰都會沒力氣,就少夫人是不可能的。」

  就那般神力,生完馬上就能下床上山打老虎她都信啊!

  要知道她接生十幾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因為生產的疼痛,就直接拽斷了床架子的產婦。

  那產婆仔細地回答了易穆德的問題,他終於被安撫住了,不再像剛剛那樣慌亂焦躁,只傻傻地站在房門前,聽著裡頭一聲又一聲地喘氣。

  「少夫人,加把勁兒!已經瞧見了孩子的頭了,加把勁兒!」

  「啊——」阮芝盈深吸了口氣,在用盡所有的力氣把孩子給擠出來的時候,她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

  產婆看著手裡的孩子,先是確定沒問題,趕緊的拍了拍,等孩子哭出了聲音就連忙遞給一邊等著的婆子,然後摸了摸她的肚子,給已經有點恍神的阮芝盈擦了擦汗,接著又重複著剛剛的對話和動作。

  「少夫人,還有一個,憋著氣,等我喊使勁兒就出力!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第二個就順利多了,或許是那樣的疼痛多少還是會麻痹,阮芝盈居然覺得那痛感似乎比第一回輕多了。

  產婆確定母子均安,緊接著就是收拾後續,並且把兩個孩子都給收拾齊整了,這才開了門,帶著鬆懈後的微笑。

  「恭喜長公主,恭喜少爺,少夫人生了……」話還沒說完,剛剛一直杵在門口的男人就撥開眾人,直接衝進了產房。

  「這產房污穢,男子不宜進入……」產婆的話讓走過來看孩子的宛心玉給揮手打斷了。

  「行了,他要進去就進去吧,剛剛他媳婦兒在裡頭折騰,我們在外頭也被他折騰,好不容易他終於能夠親自進去瞧瞧了,咱們也不用做那惡人。」

  宛心玉現在更關心的是自個兒的兩個小孫子,看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沒有一般孩子紅通通的外表或者是帶著白色的胎脂,兩個小傢伙白裡透紅的樣子,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乖,你們爹爹不疼你們,祖母疼啊!」

  屋子外頭一片歡欣,而屋內的阮芝盈早在他衝進來的時候,就睜開了還帶著微微血絲的眼看向他。

  「你怎麼進來了?孩子呢?如何了?」

  「我不知道。」他單腳跪在床邊,疼惜的看著她滿臉大汗的狼狽模樣,伸出手替她將一縷縷凌亂的髮絲給整理好。

  阮芝盈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對上他也望過來的眼神,兩人的眼中有著滿足和幸福,就像是第一回見面時那樣。

  僅一眼,就讓人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他握著她的手,「累了的話閉眼歇一會兒,我就在旁邊看著你。」

  阮芝盈也是真的累了,在他柔聲的安哄之下,她緩緩地閉上了眼,陷入沉睡,在睡夢中,她還勾起了嘴角,說明了她現在有多麼的幸福。

  易穆德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握著她的手捨不得放開,似乎這樣就能夠安慰他這幾個時辰的擔驚受怕。

  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她還安好就行。

  可是這樣的話他還是留著等以後再說吧,他們要一起度過許多年的歲月,直到白髮蒼蒼、齒牙動搖時,他再握著她的手,說出這句話……

【全書完】

  註:相關書籍推薦:

  1、夫君的謊話之一《騙嫁》;

  2、夫君的謊話之二《娘子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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