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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頑童帝君【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標題: 寄秋 - 頑童帝君【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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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什麼人中龍鳳、人見人愛,
在她看來喬翊這人根本就是個無賴,
偏偏她也不知道是被這傢伙下了什麼蠱,
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他,
也許是因為當年他從色太子手中救下她,帥氣得令人仰慕,
(可他逃跑時不小心跌跤,壓倒她還襲了她的胸,讓人很生氣)
又或許是因他擔心她的身體,要她別日夜練舞,
(可他在她練舞時在她腳邊打滾干擾,這實在很煩人)
也可能是因為他體貼的在她練舞練累時送消夜、
在她心愛的琵琶壞掉時尋來好琵琶……
可偏偏這呆頭鵝什麼都不明白,
居然誤會她喜歡別的男人,害她氣得跟他吵架,
讓她來不及向他說出心意,就以最糟糕的方式分開──
奉旨南下查案的他被刺客襲擊,生死不明……

【出版日期】    2013/3/2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82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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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3 10:54 PM 編輯

楔子

       「啊—」

        啊!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的身體在縮小一雙原本握住長槍的手變得有如七歲孩童般大小,力氣弱得連殺隻雞都吃力。

        好痛,身子如抽筋剝骨般的劇烈疼痛著。

        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身軀、他的……痛到幾乎失去知覺,難以忍受的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嗯……叔叔,你幫我……」

        厚實大掌溫和地往眼皮一蓋,裹在一團禦寒衣物中的孩子陷入黑甜鄉裡,再也不省人事。

        風聲,驟停。

        雨,也不下了。

        一道晨曦射入。

        風平浪靜。

        暫時的。



第一章

       騰龍王朝

       花木叢生,艷冠天下的牡丹盛放著,一朵、兩朵、三朵……花型碩大的姚黃、魏紫爭妍奪目,如少女嬌嫩芳容引人頻頻駐足,除了驚艷和讚嘆外再無其他表情。

       這麼美好的春日即景,花美人也美,在風光明媚的騰龍皇宮裡……不,應該說是人比花嬌的後宮裡頭,年少的皇帝第三次選秀,一個個貌美如花的官家千金、大臣之女紛紛入宮,爭奇鬥艷,掀起滿園笑聲和無邊美色。

        騰龍王朝的少年皇帝雖不好色,但為了皇家子嗣,他得依祖訓每三年選一次秀女,設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極其所能雨露均霑,開枝散葉。

        但是打從沈子熙十歲即位,十三歲那年長他兩歲的皇后生下太子沈元嶸之外,連著數年竟再無所出,就連小公主也連連夭折,活不到足歲。

        有一說是皇后善妒,致使後宮嬪妃無從受孕,即使小皇帝夜夜辛勤耕耘,耗費精力寵幸眾多嬪妃,可是她們的肚皮就是不曾隆起,一個個枉受皇恩,給不了繁密枝葉。

        於是乎,皇后季氏之子受到獨寵,因此皇后一族聲勢漸大,形成一方不可忽視的勢力,逐漸與前攝政王,如今一手遮天的皇商喬灝相抗衡。

        不過和某隻無法無天的「小鬼」一比,看似聰慧的太子就變得「資質平庸」,事事不及人家的一半。

        人比人,氣死人,根本是沒法比較的等級,漸漸長大的小皇帝也有了主意,想把這隻聰慧過人的小人精收為己用,誘之以皇位……

       「呿!皇帝小叔叔真是想太多,我爹不要的位置就丟給我來坐,他當我腦子灌水了不成,吃力不討好又全年無休的苦差事,我才不要當隻小小龜辛苦地背著……」

        連威遠侯都不想當的爹百般推辭,只想賺進天下錢財,喬淇姑婆口中的奸商爹可是他喬小三的榜樣,他立志賺大錢以銀子壓死人,有錢才是大爺,他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小孩耶!怎麼可能自找苦吃,被笨笨的皇帝小叔叔吃死,背起重重的烏龜殼累到死。

        要不是皇帝小叔叔死求活纏耍無賴,硬是不讓爹「退休」,他可憐的喬小三怎會多個侯爺世子的頭銜,每每被傳召入宮,讓皇帝小叔叔垂涎不已,百般算計年紀小小的他。

        幸好他天生腦子好,又「遺傳」老爹的奸詐狡猾……呃,是慧黠靈巧啦!加上喬淇姑婆的從小「教育」,他不聰明也難,小神童當之無愧。

        嘻!嘻!嘻!打小喬淇姑婆最疼他,人家說的愛屋及烏,她什麼都告訴他,連他爹都不曉得的祕密他都知道,喬淇姑婆不是騰龍國的人,至少她的靈魂不是,她說她來自一個他們到不了的神奇世界,那裡的人會坐在鐵盒子裡在天上飛,馬車不用馬來拉,光吃油就會跑,還有……

        本來他爹是喊喬淇姑婆一聲七兒姊,因為爹被福薄的打魚郎夫婦收養,他們曾經是姊弟,後來爹認祖歸宗了,而喬淇姑婆反而被太爺爺認做女兒,輩分頓時差了一輩,姊弟變姑侄。

        但事實上他爹雖然姓喬,是喬家子孫,真正的身分卻是皇子,是比皇帝小叔叔更有資格坐上皇位的皇子,皇帝小叔叔見到爹還得必恭必敬地喊聲皇兄。

       只是這是密而不宣的皇家祕辛,除了少數人知情外,爹在外一律宣稱自己是大臣之後,是喬繁大將軍的嫡孫。

       「嗯!嗯!我應該趕緊溜才是,趁皇帝小叔叔選美女的時候開溜,不然他一回頭想起他那一堆令人頭疼的奏章,我想跑就跑不掉了……」

        一隻看起來有些髒,染上泥巴的小手悄悄伸向比黃金還貴的牡丹,一點也不憐惜地折下比他小臉還大的牡丹花,而且不只一朵,是連著七、八朵千金難買的花王、花后,做賊似的當作掩飾,移動時留下一股濃郁花香。

        遠遠一瞧,真像是一盆會走動的花盆,不過他移動得不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在滿園的花色中並不明顯,大夥的目光大多投注在十人一波的秀女身上,三百名秀女起碼得耗上一上午,而其中大部分只能是任人差遣的宮女,只有少部分絕色才有幸入得龍目,成為新受寵名單上的一名嬌花。

        「呵……皇帝小叔叔又要好一陣子腎虧了,瞧瞧這麼多美女,他肯定忙不過來,腳軟到連早朝也上不了……」啊!糟了,皇帝小叔叔不上朝,那不表示他喬小三又要代叔上陣?

        那張正躲在牡丹花後賊笑的小臉表情忽地一變,驚恐萬分地像頭逃難的小獸,身子一低,學螃蟹橫著走路,不時左顧右盼,唯恐坐在龍椅上的那一尊發現他的存在。

        他很小心,很小心的避開巡邏的禁衛軍,自以為沒人發覺他詭異又好笑的逃跑舉動,其實和他父親有交情的禁衛軍統領柳雲風正一臉無奈地撫著發疼的額頭,苦思著該如何助他逃離「魔掌」。

        可是一出生就把皇宮內院當自家後院逛的喬翊居然也會拐錯彎、走錯路,兩顆盯著皇帝小叔叔瞧的黑溜溜眼珠子被牡丹花半遮了眼,宮門巍巍矗立在眼前,他貓似的小身子卻往永巷鑽過去。

        永巷,也就是冷宮,失寵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但皇帝年紀尚輕,尚無受罰的宮妃冷落至此。

        而先帝的妃子不多,又受到馬皇后的迫害多半下場淒涼,餘者竟不過十,新皇一即位即削髮為尼,入寺為先帝祈福,長伴青燈。

        喬翊身邊的怪人多,有博學多聞的七兒姑婆,好酒貪食的朱角師公,不茍言笑的冷面小墨子師伯,三不五時撒兩把毒的苗疆聖女姑姑……總而言之見怪不怪,等於在乞丐堆裡長大的他一見到永巷牆邊的狗洞,懶得走正路的他一溜煙地往裡鑽……

        「咦,怎麼還在宮內,不是出宮了……」靈動的黑眼珠睜大一瞧,「司樂司」三個大字映入眼中。

        原來他走到尚儀局了,後宮六局二十四司之一,下設司籍司、司樂司、司賓司、司贊司、彤史。

        司樂司設司樂四人,正六品,掌率樂人演習樂陣,懸附擊退進之事,典樂,掌樂各四人佐之,女史二人執掌文書。

        欸!無趣,他怎會鑽錯洞呢!還是趕快走原路出宮,再慢就來不及了,困在四面灰牆圍起的皇宮中他會悶死。

        「哎呀!又跳錯了……」

        一聲嬌軟的青稚嗓音忽地響起,正打算試試剛學的輕功翻牆的喬小三腳下一滑,小屁股著地,手中的花抖灑些許花粉,他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誰?誰在那裡偷看?」

        甜嫩的聲音嬌斥著,聽起來有幾分凶悍。

        「喵!喵!喵!」

        捏著鼻子學貓叫,聰明絕頂的他才不會被捉到,論起滑溜他是第一人,少有敵手。喬翊非常得意地蹲著,眼看著穿著一身藕白小花衣裙的小小身影朝他藏身處走近,走到一半停下繡著蝶兒的小鞋,偏著有彎彎柳眉的精緻臉蛋,似乎不解宮裡幾時有野貓跑了進來。

       「小蘭,妳在幹什麼,還不來練舞。」

        不遠處一名年紀稍長七、八歲的樂女揚聲召喚,年僅五歲的溫拾蘭嘴兒揚起,揚聲一應。

        「喔!就來了,春泥姊姊等我一會……真奇怪,宮裡居然有貓,也不知道是誰偷養的,要是被教養嬤嬤瞧見了,準是十大板子……」

        腳步輕盈像是翩翩飛舞的小粉蝶,落地無足音,粉白小裙隨風輕揚,漾起一陣白浪,在粼粼灑落的金光中笑聲與花影並起,宛若流光中的一抹淺色虹影。

        本來想離開的喬翊又蹲下了,活似採花賊般的趴在花叢間,他用小木枝撥開重重的花葉,滿臉好奇又驚訝地托著腮幫子,睜大圓滾滾的眼,光明正大的「偷看」,反正閒著沒事做,就當打發時間吧!

        誰叫他實在太無聊了,成天無所事事,不管在宮裡還是喬府,皇帝小叔叔和他爹都防賊似的盯著他,一個要他學著打理朝政,一個叫他算盤不離手,整日與帳簿為伍,他不自個兒尋些趣事怎麼活得下去,他才七歲耶,不是七十歲,他們對他的「厚望」未免太高過他不及五尺的身高。

        不過這粉粉嫩嫩的小丫頭挺好玩的,明明跳得腳發抖,雙腿直打顫,她還是把腳尖踮得高高的,兩手打直成一直線,向前延伸的五根肉肉的小指頭像要碰到天似,硬要摘下月裡金桂,任由漫天花香灑落靜止不動的小身軀。

         嗯!嗯!好看,白白嫩嫩的小兔子在跳舞,小碎花舞裙飛得高高的,露出一小截繫著兩團小毛球的綁腳,飛呀飛地像是仙子。

         ……怎麼越跳越遠了,那個有點小肥肚的「大嬸」擋在那兒幹什麼,看不到啦!快把那腿挪開。

         不行,小兒當自強,山不就我我就山,敵不動,我先動,看誰還能擋在面前,妨礙小三子的偷窺行動!

         挪挪挪,「一叢」牡丹花無風自動,難得對某事感興趣的喬翊蟲子般挪動,他越挪越近,越挪越近……

         噢!撞到了什麼?好痛。

        紅通通的鼻頭一揉,那雙無辜又天真的可愛大眼眨呀眨,視線突然出現一雙烏皮長靴,靴側綁了一柄鑲七色寶石的匕首,凜冽寒光不小心「凍傷」他小心肝。

         「柳……柳叔叔……嘿!嘿!你今日瞧來無比英明神武,俊色天下無敵。」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人不要臉萬夫莫敵。這是朱角爺爺掛在嘴上的至理名言,他一向虛心學習,不讓老到快沒牙的朱角爺爺後繼無人。

         喬翊口中的朱角爺爺本名朱子岳,是先帝年輕時的貼身侍衛,但因為替遭到誣陷叛國的鎮南將軍墨煙嘯求情而令先帝遷怒,以致遭逐罷官,其改名放浪江湖,從此再也不過問朝廷事,閒雲野鶴般四海為家。

         朱角一生收徒有二,一是滅門之後倖存的將軍之子墨盡日,一是幼時憨傻,少年落水後忽地聰穎的喬灝,亦即是喬小三的父親,再無妻子兒女,旁親左戚。

        「看小姑娘練舞,世子爺好風雅。」禁衛軍統領柳雲風腰配三尺青鋒,神色凜然地俯視把自己搞得不倫不類的男孩,眼中滿是不可取的責備。

         「我……我……我只是在練習……呃,壁虎功,對,是壁虎功,不小心從牆上滑下來。」他笑得好無邪,兩顆黑玉似的眼瞳亮燦燦。

         「的確是一門高深的武功,令人敬佩,不過……」柳雲風眼裡有著笑意,但臉上的表情是千年不變的冷峻。

        「不過什麼?」哎呀!他怎麼有頭皮發麻的感覺,好像聖女姑姑養的百年蠱從腳底一下子鑽到腦門。

        「威遠侯爺要下官來傳話,世子爺第九十七次的離家出走若是宣告失敗,他給你兩種選擇,一是抱著皇上的大腿出席他的壽宴,一是滾回喬府把堆積如山的功課做完,一日不讀書面目可憎,三日不核帳斷指切趾。」柳雲風如實說完,一字不差。

        「柳叔叔,你……你什麼時候成了我爹的走狗……」好傷心呀!他的親爹爹心狠如狼,居然推兒落萬劫不復的火坑。

         柳雲風臉皮微抽了一下。「是代為轉告,下官向來忠於騰龍王朝,請世子爺移步。」

        「柳叔叔最疼小三兒,你沒看見我對不對,小三兒很小很小的,比小蟲子還細小。」喬翊很無恥的眨巴眨巴著眼,裝出讓人不得不心軟的可愛樣。

         嘴角再一抽。「職責所在,請世子爺見諒。」

        「你的心……嗚!好硬,跟鐵石一樣。」他佯哭,兩隻小手惺惺作態地揉著雙眼,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世子爺,你頭上有隻毛毛蟲。」有哪家的孩子像他這樣頑皮,連御花園裡的名貴花卉也敢摘。

        從小玩蟲長大的喬小三根本不怕蟲,他笑嘻嘻地搖晃小腦袋瓜,把毛毛蟲甩向柳雲風。「柳叔叔,你看你後面是誰,有人要偷襲三品武官嘍!」

        「什麼,誰敢在皇宮內院做逆反舉動……」他一回頭才發現受騙了,身後空無一人。

         「哈!柳叔叔真笨,我隨便說說你也信,三千禁衛軍防衛的皇宮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哪有人敢刺殺禁衛軍頭頭,又不是腦子壞掉。」嫌命太長,要下去找閻王爺划酒拳。

         「世子爺……」唉!一個最難纏的混世小魔王。

        「來追我呀!來追我!追到就任你擺布……」小小身子像支箭,倏地跳起往前衝,邊跑還邊吐舌,以食指拉按眼皮做出令人好笑又好氣的鬼臉。

        喬翊年紀雖小但資質不錯,算是練武的好苗子,尤其是「逃跑」的輕功練得最好,左三步右兩步如落花飄移,迅速地閃過攔阻的禁衛軍,不時露出張狂不已的笑臉。

        但是他忘了前頭是司樂司練舞習樂的中庭,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中央輕歌曼舞,得意忘形的他很快地樂極生悲,衝撞上當中最年幼的稚嫩小姑娘。

        砰的一聲……

        呃,不,是兩聲,非常慘不忍睹。

        「妳……妳打我」

        喬翊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質問,氣呼呼的小女娃瞪大水亮眸子,粉嫩嫩小臉紅得快滴出血,手腳並用地又踹又搥,還咬上一大口。

        「討厭鬼、討厭鬼,你快起來,不許壓著我,我討厭你,你是沒洗澡的臭小豬……」

        可惡,可惡,那團聲音甜軟得像糖球的糯米糰子居然不識鼎鼎大名的他,還說他是沒洗澡的臭小豬?

        哼!哪裡臭了,不過沾了點泥巴,鑽狗洞的時候染上狗的氣味,衣服上的草汁和花粉是趴在地上黏著的,頂多不香,還有一股……嗯,很複雜的味道。

        一個不知好歹的臭丫頭,不過才一丁點大有什麼姿色,個子……也才高他一點點,不到兩塊豆腐高,前平後平像一塊硌手的木板,居然還好意思虎著臉大罵他是沒長屁眼的好色小鬼,一輩子沒個出息只能淪為倒夜香的臭漢。

        沒眼色,沒口德,沒見識的粗暴女,要不是淇兒姑婆一再耳提面命地不可欺負女孩子,好男不與女鬥,要愛護「嬌弱」的小姑娘,不然他小三爺就讓他聞聞阿龍大爺那雙整年不洗的臭鞋,看她敢不敢再嫌他渾身臭兮兮。

*             *             *

        「……咳、咳,小侄子,你的臉色……咳!不是很好,遇到什麼解不開的難題,說出來參詳參詳。」忍住,忍住,一定要給小孩子面子,不能傷他自尊。

        臭著一張清秀小臉活似別人欠他債萬萬兩沒還,穿著小紅襖,內搭碧色春羅小衫的喬翊噘嘴一哼。「小皇叔,我看見你的一口白牙了,你肯定非常開心有人替你報仇。」

        坐在雕龍紫檀長几後的清明帝差點忘形的一點頭,身側伺候他多年的李公公趕緊輕咳一聲,提醒君王勿得罪眼前心眼小又錙銖必較的小世子,他才連忙掩下衝口而出的笑聲,裝出威嚴不可侵的帝王相。「哪兒的話,朕是震怒,怒不可遏呀!在朕的皇宮內竟讓小侄子受到驚嚇,實在是朕的過錯,朕定會下令嚴懲,讓一干犯眾重打二十大板,皮開肉綻不得安歇,以顯天威。」

         一聽他要罰人板子,小三子的小心肝又糾結了。「小皇叔犯不著勞師動眾,小三子不過是一時跑得急硌傷,和旁人無關,被狗咬了總不能反咬牠一口。」

        他說得氣呼呼的,又是磨牙,又是瞪眼,一副想找人幹架又不得不忍的憋屈樣,整張臉乍青乍紅。

        一個小他兩歲的小丫頭哪!他能踹上兩腳好出口氣嗎?萬一人家受委屈了,家裡那些個「長輩」還不罰死他,一個個冷刀子一丟,他不死也去半條命。

        別人府上是重男輕女,生個男丁大燃鞭炮,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昭告街坊鄰居自己得丁了,比中了狀元還高興。

        而他們家的「老人家」呀!真是要不得的心態,傳宗接代的大胖兒子反而不受寵,偏疼只會傻笑、吐口水泡泡的閨女,視同掌上明珠愛不釋手,兒子當豬養,放任自生自滅,只要養不死就留著當種苗,繼續傳、宗、接、代。

        這是淇兒姑婆和奸詐爹在過年家宴上說過的話,還當著他的面笑撫他耷拉的腦袋,一臉同情和不懷好意,算計可從他身上回收多少好處,最好跟他們一樣奸狡,不僅要賺遍天下人的銀子,還要多多益善,最好蓋座燦亮的金屋閃瞎他們的眼,從此坐臥金銀珠寶,瑪瑙珍珠滿懷。

         說穿了就是要操死他,見不得他快活,做牛做馬是身為喬府子孫的責任,他做到死是應該,不做則是天理難容,天打雷劈,受天下人唾罵,至死方休。

        所以他不逃成嗎?

        從喬府爬樹翻牆到民間窩著,帶著繡著小黃鴨的逃生小包袱投奔天下第一幫—丐幫,成天和一窩乞丐窩在一塊,打混摸魚外加興風作浪,沒人管束的日子簡直太好了,他樂不思蜀地忘了爹娘,真當自個兒是無父無母的乞兒。

        可是小墨子師伯太狠心了,嫌他帶壞一群心思單純的小乞丐,帶頭搗蛋,那張冰山臉連眉毛都不皺一下,直接把他丟進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宮,讓最歡迎他到來的皇帝小叔叔樂得闔不攏嘴,直道:甚得朕意!甚得朕意!

        「呵呵……小侄子幾時這般迷糊了,你不是一向身手最靈活了,翻桌子蹬牆比猴兒還敏捷。」沈子熙看了看親侄兒那張臉,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飲酒以掩笑意。

        喬翊恨恨地喝起面前不帶酒味的果子釀。「看美人閃花了眼,牡丹芍藥開滿國,月季幽蘭盡芬芳,小皇叔好福氣,又要納美立妃,充盈後宮。」

        他這話一出,引來好幾道憤怒及怨恨的目光,但他似沒瞧見般獨自生著悶氣,銀箸插著醉花香灑五寶雞,揪下雞屁股不吃插在筷子上耍著轉,孩子脾氣表露無遺。

        但是他的受寵對於某些人而言是十分刺眼的,即使大家嘴上不言,可宮裡的貴人們哪個不知曉喬翊的真實身分,他是真正的皇子皇孫,比太子沈元嶸更有當太子的才智,而且皇上亦有此意,巴望著他點頭,接下這個事多又繁重的皇帝活,讓自己多過幾日清心生活。

        因此皇后為首的太子黨對喬小三可說是深惡痛絕,若非身世顯赫,又有前攝政王及皇上這兩座大靠山在,他不知道死幾百次了,他活著絕對是太子登位的一大阻礙。

        不過在這之前,這群人更擔心皇上納寵憐新,在這一波選秀的秀女中不乏儀態端正、容貌上乘的美人,比漸顯色衰的皇后更易獲得寵愛,要是再生下一、兩個可造就的皇子,那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後宮爭鬥憑藉的是手段,即使皇后已廣布眼線,立下根基,但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女子並非好相與,一不謹慎讓人鑽了空,難免不得好處,落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而今日便是皇上封妃納嬪的大喜日子,十數名衣裙華麗、頭戴珠釵的美人兒賜座一旁,弦樂輕揚,舞姿翩翩,各方祝賀帝王得以子孫綿延。

        女人一多,煩惱也跟著增加,皇后最痛恨的便是喬翊口裡的「福氣」,皇上身旁的嬪妃越多對她的后位威脅越重,相對地,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越來越輕吧,對日後的太子弊多於利,多了絆腳石。

       莫怪有人要恨了,皇上臉上的笑意越濃,某些人的心就越沉,暗中盤算著如何扭轉乾坤。

       「這份好福氣小侄子想不想要呀!朕為你建好美人宮,讓你得享千嬌百媚相伴的福分。」清明帝不正經的謔笑,以利相誘,雖然他這皇侄年紀尚幼,尚不知軟玉溫香的大好滋味。

       「我……」喬翊才想開口拒絕,死也不做撐天神龜,一道不快的童音便重重地響起。

       「父皇,喬翊不過是外臣之子罷了,哪禁得起你的天子龍氣,他的美人宮哪能蓋在宮裡,又不是叛亂,謀朝弒主……」只有改朝換代,皇位換人,否則沈氏江山豈能落入姓喬的外人手中,豈不貽笑大方。

        小小年紀的沈元嶸瞪向喬翊。

       「住口,朕還沒死,輪不到你開口。」這不成器的孩子,他以為以他的資質平庸能撐得起四夷覬覦的騰龍王朝?

        被廢的馬皇后雖是沈子熙生母,可是她當年的所作所為令人心寒,不僅毒害皇子,霸權謀利,橫行宮闈,甚至連先皇也不放過,長年以蠱毒控制殘害龍軀,致使先皇軀體敗壞,終至回天乏術,不日便駕鶴西歸。

        那時朝政大亂,一派擁護攝政王登基,另一派則提議廢太子另立宗室之子為皇,文武百官各有擁立之人,朝堂之上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分裂。

        其實他很明白先皇遺旨屬意攝政王為新帝,但是皇兄為了生育子嗣困難的嫂子,拱手讓出皇位,並且不遺餘力地輔佐自己,平息朝中雜音,這才有近年來的太平盛世。

        雖然他有心將帝位傳給親兒,可是一瞧見太子成日玩樂、任性驕縱,不見半絲才智,他的心能不冷嗎?騰龍王朝不能毀於他手中呀!否則無顏見先帝。

         「父皇……」沈元嶸一臉不甘,怯弱又怨恨地瞪著坐在皇上身側吃得歡快的小妖孽。

         「皇上,嶸兒也是一時心急口快,怕壞了祖宗規矩,你就別和孩子一般見識,回頭我唸他幾句便是了。」笑容華燦的皇后季秋容輕拍太子手背,螓首微側笑撫皇上怒氣。

       「哼!不小了,該懂事了,皇后別一味的護著,慈母多敗兒,要教教他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朕的江山可不敢指望他。」他說得直白,一點顏面也不留,擺明了太子不過立好看的,別太當一回事,他心中另有打算。

        季秋容面上一僵,目光沉凝了幾分,也暗恨他竟不念夫妻之情,當場給她難堪。「皇上聖明,臣妾當日夜督促太子,不讓他有負浩蕩皇恩。」

        你敢不讓我皇兒當皇帝試試,喬府那小屁孩休想坐上龍椅,絕無可能,他想都別想!

        就在此時,皇后的心裡已興起一個令人不齒的想法,為了她皇兒的天下,她必須開始部署了,以防萬一。

        「成龍成蟲還琢磨得出嗎?天生一塊朽木難雕龍,爛泥扶不上牆,還不如安分些,少些心思。」意有所指的清明帝一說完,轉頭看向小皇侄的臉又是盈滿笑,笑得過分……親暱。「小侄子,今日是朕封賜妃嬪的好日子,不過既然你代替攝政王出席,那朕也得做一番適合孩子的安排。」

        聽他一言,喬翊頓時有想逃的念頭,接下來肯定不會有好事。「小皇叔,小三尿急……」

        「不急,等看完表演再說。」皇上的笑很邪惡,以眼神示意身後的宮女、太監,以人牆困住想尿遁的小人精。

        「小皇叔,小三憋不住……」他忽地面上一黑,神情像踩了狗大便似的瞪著送到面前的雙龍頭恭桶。

        好,算他狠。

        「來人呀!宮樂起。」哈哈!總算讓他扳回一城了,不至於每回都栽在這個小滑頭手裡。

        「是的,皇上。」

        司禮官揚聲一起,金鑾殿旁的側殿先響起一陣清脆鈴聲,未見身影先聞陣陣梨花香,嫩如乳鶯的清唱婉轉清靈,悅耳動人,嬌脆脆地如同天地間最清亮純潔的歌聲,讓人心口的一根弦輕輕撩撥。

        花香落,清曲揚,鵝黃、粉橘、淺藍的小小舞者恍若一朵朵盛開的嬌花,不著鞋的藕白足踝,花開正艷的藤花,編成紫花圈套在女孩兒們的小腳上,一足踮起一足輕抬,半是旋舞半是輕躍的如蝶飛入。

        那是最嬌嫩的花兒呀!一掐就碎的嫩蕊,十來個五歲到十歲不等的小姑娘身著五彩舞衣,像朵花兒似的圍起又散開,鈴聲噹噹響,舞出桃花滿天開的盛景。

         舞技自是不及大人,但勝在新鮮有趣,一曲桃花舞春風帶來滿室清香,花骨兒似的嬌美猶勝桃花三分,將人的目光勾引了幾分,忍不住多看幾眼。

        其中一名穿著玉白雲羅百花裙的小丫頭最為出色,她眉目如畫,杏眸靈燦,膚白勝雪口含丹,水蔥般嬌俏,一橫眉來趣味生,小指纖纖揚玉澤,一個輕躍竟在空中三旋身,落地無聲靜如曇花初綻,手兒輕擺,鈴聲入耳。

        「咦!是她」那個可惡的臭丫頭。

        不只訝然一愕的喬翊注意到場中旋舞的小人兒,連被寵壞的太子也兩眼一亮,像是見到新奇的玩意兒,眼睛發直的盯著當中最美的小丫頭。

         一舞舞畢,小舞者跪地不起,等皇上賞賜。

        但是心急的太子根本不等皇上開口,他一個箭步衝到最前頭,一把拉起叩首謝恩的娃兒。

        「父皇,我要她。」沈元嶸尚不懂男女情事,他只是看中了就先搶為快,不管人家樂不樂意。

         清明帝眉頭一皺,冷著眼看向一臉驚慌的女娃。「荒唐,還不給朕放開,大殿之上由不得你放肆。」

        「父皇,一個舞伶而已,兒臣還要不得嗎?」他不服氣,故意把人拖著走,無視小手主人的掙扎。

        「你……」

        本來喬翊不想管這檔子閒事,他深知太子對他的不滿和怨懟,同時他爹也一再告誡勿插手皇家事,由他們去爛,明哲保身才活得久,後宮的女人不是吃素的,個個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頭,一沾上死無全屍。

        可是那丫頭雖然打青了他一隻眼,但也不是什麼壞人,明明怕得要死卻逞強地不出聲,咬著出血的下唇眼眶泛淚,不幫她好像說不過去,心裡怪彆扭的。

        好吧!就當他腦子被蟹咬了一口好了,她要哭不哭的樣子讓人發慌,小三子英雄救美來了。

  「太子真死相,怎麼把人家的相好給搶走了,你看她梨花帶雨樣多可憐呀!小三子我憐香惜玉,帶回府裡暖床……」喬翊看似沒多少動作,但是眾人眼前一花,太子手裡捉著的「小美人」忽然不見了,再一眨眼竟被小身板捉得牢牢的。

  「暖床?」

  「她?」

  「你行嗎?」

  一時間有人瞠目,有人噴笑,皇上一口酒嗆得猛咳,皇后、太子刷地臉色一變,陰沉地盯著膽敢狂言的小子。

  「父皇,她是我的,誰也不讓,還給我!」沈元嶸怒喊。不是非她不可,卻成了意氣之爭,不弄到手誓不罷休。

  喬翊步子滑溜的閃來躲去,多次讓太子出醜,撲不到人。「不是你的怎麼還,貼上我小三子的名字一輩子就是我的人,你看你看,我跳得比你高,捉不到,捉不到……」

  他無賴地扮著鬼臉,藉著剛學會沒多久的輕功把人耍著玩,一邊逗著氣得漲紅臉的太子,一邊扯著被他轉來轉去,轉得頭暈的小姑娘,叉著腰哈哈大笑。

  看到這混亂的場面,笑得更大聲的皇上索性不管了,由著小孩子們鬧個過癮,他樂得看熱鬧。

  但是皇后的臉黑了,雙目瞇成一直線,冷視拍案叫絕的清明帝,一絲幽怨油然而生。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4 08:02 PM 編輯

【第二章】

  一道鮮紅的巴掌印如血烙上去的痕跡,鮮明而直接地留在堪稱清逸俊雅的臉上,不大不小恰是女子的手掌,非常的熟悉,而且令人……懷念呀!

  一身秋香色金蟒袍子,頭戴束髮鑲玉嵌翡金冠,清貴非凡中帶著一點點市井痞氣,摀著面頰走近的男子有著俊美無儔的外表,表情卻有一絲絲無可奈何的輕惱和不解。

  一眨眼間,當年以離家出走為名四處玩樂的混世小魔王長成偉岸兒郎,氣宇軒昂,風采翩翩,肩寬背厚多了男子氣度,行事舉止較往常穩重些,少了浮浮躁躁和不知節制的淘氣,日漸顯露人中龍鳳風姿。

  只是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頑性堅強的喬翊怎會因為長大了而變了性子呢!他依然是個令人頭痛的小混球,只不過整治人的對象變了,由以往的市井小民、宮女太監升等為朝中大臣、富商仕紳,只要他興緻一起,鮮有失手,常把人整得雞飛狗跳,怒不敢言,因為他是皇親國戚,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皇侄,一座大靠山擺在那誰敢招惹。

  但是天生萬物相生相剋,喬翊唯一的剋星大概只有尚儀局的司樂溫拾蘭,她是他的罩門。

  「又被蘭兒打了?」容盡歡嘲諷的說。

  喬翊沒好氣的冷橫一眼,提腳就是一踹。「什麼叫又被打了,百八十年才那麼一回,你這成天遊手好閒的傢伙老記著這些混事作啥,還能烙成燒餅吃進肚子不成。」

  玄色衣袍的男子倏地一閃,避開看似玩笑,實則凌厲的一掃腿。「遊手好閒的人指得是你吧!整天無所事事的調戲女官,逗弄宮中舞姬,嘖!嘖!都幾歲的人還這般幼稚,身為你的「青梅竹馬」著實汗顏,我真替威遠侯感到羞愧。」

  「去你的青梅竹馬,你離我遠一點別靠太近,我不想沾上你的酸儒味和虛偽,認識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一失足成千古恨吶!」少年無知,誤交損友。

  長臂橫了過來,勾住他頸肩。「兄弟,說吧!這次又是為了什麼惹怒了全京城公認脾氣最好、溫婉嫻淑、和善可人的小蘭兒?」與喬翊同樣出色的容盡歡溫潤如玉,容貌甚美,五官陰柔偏女相,但舉手投足間不給人有嬌柔女氣的感覺,反而有出世謫仙的清華和空靈。

  不過老話一句,物以類聚,什麼樣的人就結交什麼樣的朋友,以喬翊不受拘束的張狂性情,出身名門的容盡歡能與他相交多年,可見也是一個心黑的,只是一個是不怕人知曉,堂而皇之的黑心肝,一個藏得深不外露,以君子之姿藏住一肚子壞水,讓人不自覺走入他挖好的洞。

  說句沒良心的話,就是一狼一狽啦!誰碰上他們誰倒霉,不是被整得灰頭土臉便是無顏見人,慘不忍睹。

  偏偏這兩人還真是「青梅竹馬」,打小就是一條褲腰帶繫著的難兄難弟,容盡歡的父親曾是皇子沈子揚忠心不貳的部屬,而後效忠沈子威,也就是攝政王喬灝,至今未曾有貳心,故兩家情誼甚是深厚。

  說起調皮搗蛋的混事,這兩個臭味相投的小子可沒少做過,一起偷釣養在荷花池,外邦進貢的名貴錦鯉,就在御書房外生火烤魚,驚動皇上后妃以為皇宮失火了;厚臉皮的跑到宰相家蹭飯,順手偷走一尊高十寸的血麒麟,還囂張地在櫃上留下:小三爺到此一遊。

  諸如此類的小胡鬧不勝枚舉,把眾大臣氣得氣血翻騰,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閉門謝客,不歡迎為所欲為的惡客臨門,要不是皇上明顯的袒護早一棒子打出去了。

  只是大家都把帳算在帶頭搗亂的喬翊頭上,誰叫他行徑太狂妄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天塌下來他一手撐著,絕對壓不到旁人,目中無人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殊不知隱藏在後的容盡歡才是箇中高手,表面上他看起來是受到脅迫的幫凶,實際上他才是出策的那個人,不時出些鬼主意,讓人防不勝防。

  「哪裡脾氣好,分明是一頭有爪子的母老虎,你們都被她騙了,你看看她瘋成什麼樣,居然讓小爺頂著她打的巴掌印見人,哼!她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則……」他裝出兇狠的表情,好似要將人拆骨剝皮,挫骨揚灰。

  「紙紮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涼涼的一句話飄落,喬翊氣呼呼地跳腳。「你說誰是紙紮的老虎,小爺教訓人的時候你可是都在場,有哪一回手軟了?惹了我准沒好果子吃。」

  「蘭兒,你來了呀!小三說要狠狠揍你一頓,教你學些規矩。」容盡歡眉眼含笑,朝喬翊身後輕頷首。

  「什麼,小蘭來了?!我沒說你壞話,不可以再動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他刷地臉色一變,趕緊出言安撫每回見他都不給他好臉色看的玉人兒,哪知一回頭竟是……空無一人。

  「容盡歡,你連小爺也敢騙,活得不耐煩了。」

  一記拳頭破空而至,擊向明月清風般的俊逸男子,他笑了笑回身一避。「一山還有一山高,可見你並非全無弱點,這世上總有個讓你收起狂傲性子的如來佛。」

  孫猴子翻不過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喬翊的死穴是嬌婉清妍的溫拾蘭,兩人是一對從小吵到大的歡喜冤家。

  「呿!我不是怕她,是讓她,好男不與女鬥,你要搞清楚了,她簡直是我的噩夢,我連夢中都忘不了她打人的巴掌有多痛。」不過不小心「壓過」她兩次,而且還是懵懂無知的小時候,她卻心眼小如針眼,居然記恨到現在。

  當年聖駕前獻藝,他看無品又無良的太子把她當玩具硬是要帶走她,雖然他有些氣惱她先前給了他一巴掌的「舊怨」,卻仍秉持俠義精神仗義出手,將她從太子手中搶了過來。

  可誰料想得到會有後來的無妄之災,明明他把太子耍得暴跳如雷,笨拙地追在他身後搶人,可是不知哪個缺德鬼忽然伸腿絆了他一下,害他反應不及撲倒在地,連帶著壓倒被他拽著滿場飛的她,一隻手很不小心地擱在她平得無一物的胸前,小牙硌到她下巴再上去一點點……

  而所謂由小看大,溫拾蘭這女人長大會是潑婦從當年就可見,當時她二話不說又給他一巴掌,眼眶噙淚的跑出熱鬧的金鑾殿,好似他欺負了她一樣,每個人都用責怪的眼神看著他,好像他真的很混蛋很過分。

  事後他被他的豺狼爹逼著上溫府道歉,還貢獻出他大半年的月銀,買了一隻玉雕的小兔子做為賠禮,而她「勉為其難」的接受他的歉意,才平息了這件事。

  到底是誰的錯呀!他的出發點是為了救她,結果反惹一身腥遭禁足三個月,還冠上「色中小魔」的惡名。

  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呀!好心做好事也這麼難,難得善心大發反遭人嫌棄,他何苦來哉? 

  喬翊心中有諸多不滿,他紅腫的半邊臉是慘痛的證據,溫家的丫頭雖是全無拳腳功夫的「弱女子」,但對付起「登徒子」可是下了十足狠勁,沒一次失手。

  「是,小世子的男兒氣概,在下甘拜下風,只是連作夢都想著人家,未免太……下流……」

  嚇!暗器。

  容盡歡話中有話的暗示,只是凡事精明,對感情遲鈍的喬翊卻參透不了,他也不曉得內心在糾結什麼,一瞧見好友過於明燦的笑容,足下那鞋發狠的甩過去。

  「你才下流,我堂堂小三爺會瞧上那個寧可餓死自己的舞痴?她的死活干我屁事,要不是她笨笨地好欺負,小爺才懶得管她,那女人比我娘還嘮叨,還動不動賞我白眼……」

  「你這回又說了什麼?」看著好友烏青的左眼,容盡歡投以無盡的憐憫,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人。

  語氣一窒,他眼神閃過了困窘,之前的理直氣壯、漫天怒火忽地沉寂,訕訕地乾笑。「看她一顆蟹肉包子咬了兩口就不吃了,為了練舞而餓出纖盈身形,我看了很火大,隨口說了幾句遠看是一根竹竿,近看還是竹竿一根,姑娘家長得又直又平會找不到婆家,嫁不出去。」

  「活該。」想死不怕沒鬼當,這小子非常善於找死。

  喬翊把嘴一撇,哼哼兩聲。「你沒瞧見她想把琵琶彈好,十根比春蔥還嫩的指頭都彈出血絲了,叫她別練她還凶我,說我是不懂音律的粗人,除了牛嚼牡丹外就屬我最粗鄙了,讓我學驢打滾滾得越遠越好。」

  「你滾了?」以他對他的了解,喬府少爺的確是臉皮厚如城牆的無賴,事情只有他不肯,沒有什麼他不敢做。

  他得意揚揚地抬高下顎,一副輕狂樣。「有什麼大不了,不就在地上滾兩圈嘛,她要我滾我就繞著她腳邊滾,看寸步難行的她怎麼跳翩若驚鴻的鳳舞九天,她一抬腳我便拉腳,她一踮足我滾到她足下,那舞姿別說鳳凰了,倒像無毛的母雞,咯咯咯地踩無可踩,差點跌個四腳朝天。」

  「所以她賞你巴掌?」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想起火辣辣的一巴掌,喬翊面上的興高采烈頓然隱去。「她不可理喻,溫季青那老傢伙又不缺她一口飯吃,練舞練那麼勤做什麼,想成一代名伶不成。」

        那老傢伙有可能是你岳父,連名帶姓的喊大不敬。容盡歡撇嘴瞥了他一眼。「也許那就是她心中所想,騰龍王朝向來男尊女卑,女子若想出頭唯有在才藝上表現傑出,為自己和家族博得好名聲,揚名立萬。」

  「聽起來你像是她的知音,她腦子想什麼你一清二楚。」他驀地語氣有點酸,心裡堵得很,氣悶。

  「雖不中亦不遠矣!我們都對音樂小有偏好。」容盡歡一說完,手腕一翻,手心多出根遍體通綠的碧玉青竹笛,對著氣孔輕吹一曲「桃花渡」。

  笛聲悠揚,聞者動容,嘹亮清音時而低婉如訴,時而高亢,似海堂春睡,撩動風情,又似白雲掠空,細細編織起透著金光的絲綢,春回大地。

  柳條細,楊花落,轉眼又是春風起,煙柳江南,青嵐漫漫,一葉扁舟綠湖漾,三兩遊人湖上泊,春光明媚好風景,人影成雙燕雙飛。

  色若春曉,翩若飛仙,一襲玄衣隨風揚起,翠笛聲繚繞中的容盡歡宛若站在懸崖峭壁上的一抹孤影,面對穹蒼將羽化而去,回歸天雲深處。

  「小歡子,你炫耀得太明顯了,不過拿根爛笛子吹了兩下你就神氣了呀!要賣藝到天橋底下,小爺看你生得俊俏施捨你兩枚銅板。」精通音律了不起呀!拿起算盤他不見得撥得比他快。

  爛笛子?容盡歡眼皮抽了一下,笛聲岔出了音,他狀若陶醉地一傾身,避開差點擊碎玉笛的「兇器」——銅錢。「世子爺謬讚了,在下愧不敢當。」

  「少在小爺我面前裝模作樣了,你這人心黑如墨,肯定又在背後笑話我,哼!

  你給小爺注意點,哪天捉住你的小尾巴,看你用哪隻眼嘲笑本小爺。」他是不屑,朋友貴在「誠」,不然百萬乞丐一出動,刨了他家老墳都成。

  別人手領百萬雄兵,戰場濺血立下輝煌戰功,而他喬翊手下無兵卻勝千軍萬馬,因為他後頭有無處不在的叫化子,四通八達的情報網送來他想要的消息,一個善鑽秘的乞丐可抵一百名兵士,制敵機先戰無不克。

  丐幫幫主龍七算是他兄弟,前幫主墨盡日是他師伯,前前幫主他喊一聲:朱角爺爺,乞丐堆裡就他一人橫著走,一呼百應,前簇後擁,還能不威風嗎?

  「世子爺,我同情你。」人要倒霉,喝水也會嗆到,他這人心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該覺悟了。

  容盡歡美玉般的瞳眸閃著一絲流波,湛亮靈動,如清澈湖面反映出的流光。

  莫名的,喬翊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像是被蛇盯上。「是狼?是虎?我身後。」

  「是狼也是虎。」容盡歡輕笑。

  「是狼也是虎?」什麼意思?

  「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剛從曲徑遊廊經過,他看了你的後腦勺就認出你是誰,用十分銳利的眼刀子刨了你的背。」那一眼是憎恨的,滿是寒徹骨的冰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看我不順眼很久了,打從我把他壓在荷花池畔痛毆他一頓後,從此仇深似海,他對我的恨意如天上之水滔滔不絕,到海枯石爛也不會消滅呀!」他這輩子得罪的小人多不可數,太子還排在後面呢!

  「你什麼時候痛毆太子?」居然沒找他「共襄盛舉」,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大好機會白白溜掉。

  手一揮,不提當年勇,當時他出手不過是氣不過,因為太子害他白挨了溫小蘭一巴掌,這個仇不討回來怎麼成。「忘了恭喜你,新任大理寺卿,好歹是個官,要好好幹,別丟我的臉。」

  容盡歡冷嗟了一聲。「看來你還沒學會自我反省,巴不得別人拿劍往你身上問候。」

  喬翊一笑,笑得很皮,但眼中泛著冷意。「有熱鬧事怎可少我一份,就等著人來砍,我看是刀子硬還是我皮厚。」

  「你真是閻王老爺的女婿,不怕死。」他笑容溫雅地搖搖頭。明眸一睞。「蘭兒,你來了,幫我勸勸這個找死的笨蛋,你蘭玉一般的小手輕輕一搧,這小子就趴下了,搧他一嘴泥。」

  同樣的老招再來一回,真當他會上當嗎?聰明過人的喬翊驗證了「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他仰天大笑一聲,「那個全身刮一刮沒三兩肉的臭丫頭哪敢出現在小爺面前,小爺眉毛一掀她就嚇得抖如風中燭,我再一瞪眼,大氣不敢出一聲,再動動……哈!看見了沒,我這根小指頭,她哭都來不及,咬著棉被角把爺兒當神人崇拜。」

  「嗯!嗯!有膽量。」容盡歡似笑非笑,一揚玉笛。

  「那當然,小爺可是乞丐窩裡混大的大鵬鳥……」火燒不死,刀砍不穿,箭來當棉襖,披著好過冬。

  「喬小三,你一天嘴巴不犯賤會死是不是,是誰發抖,是誰咬著棉被角哭,你居然敢在容大哥面前詆毀我,你這人怎麼這麼壞。」是可忍,孰不可忍。

  「啊!小蘭?!」喬翊瞪大了眼。

  很不幸的,騰龍王朝最橫行霸道的威遠侯世子喬翊還是慘遭毒手,那比玉扇還薄弱的蔥白小手毫無誤差的摑上那張令眾多女子愛慕的俊顏,再一次留下鮮紅印記。

  習舞之人理應裊裊婷婷,弱不禁風,聞樂翩然起舞,柔弱的風一吹就倒,連拎塊豆腐都十分吃力。

  可溫拾蘭完全不是這個樣。

  承襲父親太常寺卿溫季青音律上的天賦,熱愛音樂、遍曉歌舞知識的溫拾蘭自幼展現舞藝上的才華,一手琵琶彈得極佳,因此年幼時才破例在宮中盛宴表演,獲得滿堂彩。

  可是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因此認識了讓她氣得牙癢癢的喬小三,多次讓她當眾出醜、引發她的暴戾之氣,每回見著了他都忍不住生氣,一巴掌先揮了再說。

  譬如此時她又魯莽了,一時忘了他的身分,那隻撥弦的手重重揮下,原本的嬌弱乍然不見,只剩下無邊的悔意和悄然縮回的手,咬著下唇等候世子爺的發落。

  她,打得有點重了。

  左臉的紅腫未消,右臉頰連著眼窩腫得像發糕,意氣風發的有神雙瞳因痛腫而成了瞇瞇眼,朝她發出熱火一般的瞪視,叫她好生愧疚。  

  真是太衝動了,她老是不長記性,控制不住脾氣,心池常說她是炮仗,真的一點也沒說錯,一點就燃,衝上天。

  「道人小話的無恥之徒,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你喬小三絕對是無恥中的無恥,背著人說三道四,言行卑劣,你怎麼不梳髻化妝,上街當個長舌的三姑六婆。」她忍他很久了,每每令人忍無可忍,不得已出手。

  瞪大眼,做出「受害者」姿態的喬翊雙手摀著腫得半天高的面頰,痞性外露。

  「哎呀!哪來的瘋丫頭惡人先告狀,做賊的喊捉賊,瞧瞧我這俊俏的小臉蛋,你怎麼狠得下心下此毒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讓我愧對府裡的爹娘,我都要哭了喔!」

  「你……你好不要臉,這麼可恥的話也說得出口,你到底曉不曉得什麼叫羞恥。」冷靜、冷靜,一定不能再被他激怒,他是天下第一混球。

  論起口才,喬翊認了第二沒人敢搶第一,他舌粲蓮花,妙語如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古靈精怪,花招百出,叫人沒法捉住他的心意。

  養在深閨的溫拾蘭碰上這個冤家真是她命裡一大劫數,除了歌舞方面的專精外,她對其他事物可以說一竅不通到令人汗顏的地步,更別提和在外頭打滾過成精的妖孽較勁,三、兩句話便落了下風,一敗塗地。

  「我爹說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要臉做什麼呢,我這俊逸非凡的臉你要打便打,要摑便摑,我喬小三也只能含淚吞下屈辱……」他垂下眼睫,一副受了多少委屈的模樣,令人看了於心不忍。

  「喬小三你……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手太快……」她這話有道歉之意,神情顯得有些緊張忸怩。

  正值二八年華的溫拾蘭有張精緻嬌俏的臉兒,柳眉不描而黛,杏目含春,小巧可人的瑤鼻溫潤無瑕,一點朱唇不抹而艷,玉肌勝雪透出一抹酡紅,人不多情也嬌媚,淡淡揚散處子馨香,即使一橫眉亦妙不可言,如花綻放。

  她身著紋繡心字翠色羅衣,胸前裹著寬片斑紅錦緞小衣,外罩碧色春羅短衫,下著繡著金線的芙蓉纏枝百褶裙,長年習舞的玲瓏身段婀娜多姿,纖穠合度的身形襯托出飄然出塵的婉約,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千種風情,美得宛若九天仙女下凡來,引人神往。

  蓮步輕移,綽約娉婷,半挽的墮馬髻垂落幾許青絲,小編成辮盤於髮鬢,以蝴蝶紋金鈿貼服著,斜插一根銀絲纏繫滴珠金步搖,她一走動金珠搖便跟著搖曳不定,髮絲亮如烏木,奪走多少目光。

  「再快也不能往我臉上問候呀!我全身上下就剩下這張爹娘給的俊顏堪能見人,這會兒肯定被你毀了,溫小蘭,你說你要怎麼賠我,你讓絕世美男子變成賣豬肉的豬頭三。」他掩也不掩地將臉湊近,讓她看清楚他有多慘。

  「我……我……」看著那張腫得不像話的臉,溫拾蘭想笑又內疚不已,輕咬著嫣紅下唇。

  「別忘了他還有個世子身分。」唯恐天下不亂的某人涼涼地丟下一句,提醒怒摑皇親國戚的嚴重性。

  「啊!對喔!他是世子爺……」花一般的容顏變得沮喪,微微絞著的白玉纖指透著惶恐。

  「少管閒事,容盡歡,哪邊涼快哪邊待。」小爺正玩得起勁,「柱子」就安份點,少來壞事。

  像沒瞧見狠厲瞪眼似的,容盡歡神色悠然地把玩手中碧玉青竹笛。「沒瞧見咱們蘭兒快哭了嗎?你這人一向粗枝大葉,粗野慣了,不懂得什麼是憐香惜玉,花兒再美也要有人憐惜才開得嬌艷。」只有這個傻瓜看不見自己的心,整天嘻皮笑臉地逗弄人,人家有心也會被他的笨氣到吐血。

  「她哭不哭干你屁事,你少來摻和,小爺看她順眼才逗她兩句,那些阿貓阿狗我才懶得理會……啊!疼吶!誰敢膽大包天偷襲小爺……怎麼又是你這個臭丫頭。」他們八成天生犯沖,八字不合,每回在她面前他都沒得顯威風。

  收回擰人的纖纖玉指,溫拾蘭表情不悅的橫豎黛眉。「不許對容大哥大呼小叫,你知道他一曲清笛多少人為之傾倒嗎?他是天上的神人,雲中的仙鶴,高潔如最純凈的白玉,容不得一絲玷污。」

  「他是出土白玉?」呿!是死人的陪葬品吧!看似白玉無瑕卻內心污穢,一身的屍氣。臉有點臭的喬翊心裡很不是味道,齜牙咧嘴。「你幹麼喊他容大哥,有那麼親近嗎?叫聲小三哥,小爺就原諒你的大不敬。」

  「……世子爺,你可不可以稍微長大些,像容大哥這般沉穩自持,不要老像個無賴,盡做些損人不利己的無聊事。」她睜著水亮眸子,擺出教訓人的嘴臉。

  「左一句容大哥,右一句容大哥,你嘴巴不膩呀!小爺都聽煩了,春心亂動也要看對象,不要明明是一匹狼卻當成神來拜,小心拜出個邪魔歪道,不過神和鬼其實差不多,全是往上飄的。」一說完他自覺有趣,拍著肚子哈哈大笑。

  「你……你不要說容大哥壞話,太可惡了。」她氣得臉頰紅通通,為自己崇拜萬分的樂神受到侮辱而滿心不高興。

  「蘭兒,犯不著為了點小事動氣,他就是個五音不全的俗人,你和他一般見識反降低我們的氣度,不在同一等級是不了解我等對音律的喜愛。」人要笨到無藥可救,那就只能勸他節哀順變了,黃泉路上好走。

  「容、盡、歡——」這傢伙在說什麼鬼話,他真的太久沒練練拳腳了,生鏽的骨頭不中用了吧!

  容盡歡笑笑的一撫水眸晶瑩的佳人髮絲,順手一攏她落下的亂髮,以粉藕色水絲髮帶紮繫烏黑雲絲。「瞧你跑得慌,頭髮都亂了,容大哥幫你梳攏梳攏。」

  「謝謝容大哥。」她低下頭,雙目垂視,有些羞赧。

  「不用客氣,自己人何須言謝……」他眸底泛著笑意,修長手指溫柔而輕巧地滑過柔順黑髮。

  「誰跟你自己人,你不要往臉上貼金,胡亂攀交情,你是個官,好歹有個分寸,對個臭丫頭動手動腳成何體統。」覺得刺眼的喬翊一掌拍開好友的手,抽掉粉藕色水絲髮帶,故做捉不牢隨風飛走,煞有其事的數落一番。

  「還有你呀!回去背背《女誡》,小楷抄上一百遍,男女大防你丟哪裡去了,人家陰險地朝你一笑你就暈頭轉向了,是狼是虎搞不清楚,那種貨色不是你這個臭丫頭能沾的,給小爺離他遠一點。」容盡歡就是頭不動聲色的白眼狼,她這個傻子,給他塞牙縫還不夠。

  看到溫拾蘭對好友的溫順行徑,以及晶亮的傾慕眸光,喬翊心裡發酸,牙關一咬,用眼刀把兩人瞪得千瘡百孔,走向他們,將兩個人隔開。

  沒有理由的,他就是覺得小蘭應該和他比較親近才對,畢竟是他先認識她,混了一陣子才藉由他才和小歡子有了交集,所以她是他的人,不該「見異思遷」和別人「眉來眼去」,無視他的存在。

  而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容盡歡根本是真正的黑心鬼,他最擅長用謙和表面拐騙無知世人,裡頭是腐朽的爛泥,哪來風華絕代供人景仰,只是一隻空具美色的臭蟲。

  「蘭兒,你被世子爺嫌棄了。」面容平和的容盡歡繼續搧風點火。

  「容盡歡你給我閉嘴,少曲解小爺的原意。」他瞪向好友。你想給爺添亂是不是,小蘭的巴掌會打出人命。

  真抱歉,我和你不熟。他愛莫能助地聳肩,隔岸觀火。「世子爺用心良苦,下官省得了。」

        「省什麼省,你在爺兒面前耍花樣。」喬翊狠狠一瞪,警告他少瞎起鬨,把他喬小三兜進一片火海。

  他笑若春陽地一揚唇。「世子爺的意思不就是嫌她女德有缺失,為人不知進退,身為司樂卻膽敢犯上,衝撞了身嬌肉貴的世子爺,你是金鑲玉嵌的權貴,我等犯了殺頭大罪冒犯了「您」,理應提頭來見。」

  銳利的黑眸倏地一瞇,迸出無數凌厲。「小歡子,我忽然覺得大理寺卿這個官兒太委屈你了,也許我該向小皇叔吹吹耳邊風,讓你到太子身邊當個言官,有你這般八面玲瓏的敵人,相信騰龍王朝千秋萬世,蠻夷不敢來犯。」

  兩個同樣絕頂聰明的男子目光對個正著,交會出旁人無從得知的驚濤駭浪。

  不過心思單純的溫拾蘭看不見兩人以眼神對話,她耳朵裡轟隆隆地響起喬翊滿嘴的傷人言語,她微帶傷心地抿起殷紅小口,難過自己的心意不被了解。

  容盡歡的話更是火上加油,原本她只是小氣喬翊口無遮攔,把人損得一無是處,但這會兒是越想越氣,熊熊怒火由胸口燃起,燒得她渾身發痛。

  「世子爺瞧不起人就別來了,小女子的十六歲生辰不敢驚動世子爺大駕,小門小戶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他不希罕,她何必湊上前自取其辱。

  「小蘭,我沒有門第之見啦!你……」他急著解釋,就怕她聽信容盡歡的讒言,真的跟他翻臉。

  不給他機會辯白的溫拾蘭取出滾金的請柬,當他的面撕個粉碎。「哼!我們切八段,以後別來找我了,我也不會理你,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喬三爺。」

  就像小孩子吵架嘔氣一樣,盡說些言不由衷的話,頭一甩,揚長而去,噘高的嘴唇足以掛三斤豬肉。

  「哎呀!真糟糕,蘭兒好像生氣了,瞧她小腳踩得多重,世子爺不趕緊追過去說兩句好話,哄哄小炮竹,一旦炸了,不知道是誰要叫苦連天了。」容盡歡一臉的幸災樂禍。

  「閉嘴,還不是你造的孽,哪天沒見我慘兮兮的哀號,你身上會癢是吧!」他邁開的腳又縮回來,一臉殺氣騰騰,似要尋仇。

  「真不追?她看起來很火大,說不定回府釘你草人。」他好意提點,算是盡一份兄弟情義。

  喬翊手一撐,輕躍,坐上九曲迴廊的雕福壽欄杆。「這一氣準會氣很久,我不自找苦吃,等她氣消了再逗逗她,從小在一塊兒的交情斷不了。」

  「你確信?」人太自信不是好事。

  「當然,小蘭的脾氣像一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忘性大,很快的會忘了有這回事。」看似精明,說穿了是心軟如豆腐的傻姐兒,少去記恨別人對她做了什麼,也不容易積怨難平。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容盡歡嘴角微微一勾。「也許她胸有丘壑,不去掛懷此事,可是世子爺勿要忘卻一件事,她已經十六了,以我朝律法是到了出閣的年歲,說不定下一次再碰面她已為人婦,挽著相公話閨房事。」

  他一聽,不作聲,兩眼瞇起。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人要及時行樂,切勿錯放良辰美景。」開開竅吧!世子爺,別以為一切不會變,佳人仍在原處等待。

  「幫我盯著他。」喬翊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讓人聽得滿頭霧水,但他冷肅的神色又叫人不得輕忽。

  「蘭兒?」他狐疑。

  「太子。」

  「太子?」

  「我調差了,在刑部,過兩日要南下查一件貪贓舞弊的弊案。」約莫月餘不在京裡。

  容盡歡面上一肅,少了謔色。「太子知道這件事嗎?」

  他撇了撇嘴,冷笑。「朝中有多少皇后和國丈的勢力,你認為他們會不知情嗎?」

  「皇上怎麼說?」不會真讓他以身涉險吧!

  「多點歷練也是好的,不出去闖一闖怎知深淺。」多年來皇叔始終不改初衷,執意將他當儲君培養。

  先是禮部,後是吏部,戶部轉了一圈又到了兵部,收攏了大部分兵馬又轉向刑部,挖出大小官員私底下見不得光的齷齪事,整肅朝綱。

  「多帶點人去,別自恃才智過人而給人可乘之機,想到你靈前上香的人排到城外,你一條命吊著無數人的心肝。」暗箭難防,毒蛇一張口是注滿毒液的尖牙。

  喬翊笑著一眨眼,神態頑劣。「帶太多人就不好玩了,總要讓人家有表現的機會,不先給點餌哪能釣到大魚。」

  「喬翊,不要拿自身安危開玩笑,他們不是在跟你玩的。」若是有個萬一,後悔就來不及了。

  喬翊重重地往他肩上一拍,交付重任,「所以我才要你盯緊太子,他一有風吹草動立即通知我,還有,別讓色慾熏心的他碰小蘭,他要敢起邪心,你一刀剁了他子孫根,有事我擔著……」



【第三章】

  「……山中不只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訂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奈何橋上等三年吶!」

  婉轉動人的歌聲傳唱歌仙劉三姐的曲兒,她一聲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委婉地唱出刻骨銘心的愛情,緣締百年不空等,誓要纏綿到白頭,不許人間空留遺恨,一生一世相守如纏樹的藤蔓,至死不鬆手。

  司樂司的中庭,有歌有舞,箏落琵琶起,笛音穿堂,冷簫凄凄,笙鼓齊鳴震九霄,紫衣旋舞,紅衣輕躍,黃裙如海棠旋放,綠裳腰軟若柳,仰後一傾肩點地,翠綠身影恍若谷中蝶,藕臂負後輕甩水袖,一縷盈香隨風揚……

  一群千嬌百媚的女孩子像花一樣的美麗,或舞、或擊樂地學習新練的曲目,個個神色認真,不見怠忽,一心一意放在擅長的項目上,不讓人越過一分。

  做自己喜歡的事自然是開心的,不過有些人入司樂司是不得不的選擇,除非以藝娛人,否則再無出路,一步步往上爬方能擺脫低賤的出身。

  譬如心胸狹窄,有意攀高枝的雲雪湘,她是七品縣令之女,雖是嫡長女卻不受寵,父親寵愛的是庶出長兒,對她總是不屑一顧,任其自生自滅。

  而她唯一的長處是能歌善舞,十二歲被人引薦入了皇宮,至今已有六年餘,擅長以狐媚惑人的胡舞,常在宴請外邦使臣的宮宴表演,深受外臣的喜愛,不少夷邦使臣透過人傳話欲納為妾。只是心高氣傲的她從不點頭,妾室註定低人一等,她要的是更高的地位,足以將所有人踩在腳底,尤其是老搶盡風頭的四司樂之一的溫拾蘭,是她最痛恨的對象。

  原因無他,只因她搶了她司樂的位置,讓汲汲鑽營,志在必得的她期望落空,還與威遠侯世子過從甚密,奪走她的盼頭,讓人又恨又妒,嫉恨那份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恩寵,那是她盼也盼不到的好運。

  「哎呀!好痛。」
  不遠處傳來呼痛聲,容貌明艷的雲雪湘勾起嘴角,垂下眼睫掩去一抹快意的目光,低頭綁起繞足的絲帶。

  「蘭,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你不是跳得好好的,有如鳳凰正欲展翅,怎麼突地就掉下來了?」她還以為能看場華麗舞蹈,誰知看到一半卻中斷了。

  和溫拾蘭感情最要好的手帕交朱心池大呼小叫地喊著。她曾經在司樂司學過幾年箜篌,但是因為吃不了苦而退出,回家當她「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

  不過父兄皆在朝中當官的緣故,而且官位還不低,因此常能持令牌進宮會會姊妹淘,兩人情誼更深。

  「我的腳好疼……」蹙眉滲汗的溫拾蘭忍著痛楚,柔荑發顫的撫上抽疼的腳,面色微白。

  「我瞧瞧……唉!都流血了,你幹麼這般拚命,把腳尖都給傷了。」不過是跳舞嘛,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嗎?待溫拾蘭脫下鞋,朱心池瞧了瞧又是一陣喳呼。

  「不是跳舞磨破了皮,而是……」一片磨利的石片從她倒扣的軟緞繡鞋啪的掉出。
 
 「咦!這是……」朱心池驀地睜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那震驚不已的抽氣聲大到百尺外的人都聽得見。

  「是誰把和刀子一樣利的尖石放入拾蘭的鞋內?!」司樂之首的趙春泥橫眉一掃三三兩兩閒坐的藝伶。

  做了這檔事誰敢承認,輕者罰俸禁藝,重則削去品級,逐出宮廷,傻子才會跳出來認罪,讓自己受罰。

  因此在場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是訕然和幸災樂禍,不管是何人所為,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豈不快哉,舞藝超群的溫拾蘭一受傷,相對地,她們可以多點官員賞識,下半生富貴無虞。

  「還能有誰,肯定是小肚雞腸的雪瘋子,你看她還摀著嘴偷笑,八九不離十。」

  朱心池指向笑意未收的雲雪湘,認定她就是使壞的人。

  「你說誰是瘋子來著,無憑無據的事最好別亂栽贓,誰曉得她得罪什麼人,槍打出頭鳥,風頭太健總會招來一、兩件禍事。」得意的瞟了溫拾蘭一眼。  

  「除了你還有誰有這樣的壞心腸,你一直妒恨蘭的才華,巴不得取而代之,她要不能跳,你可就得意了。」做壞事的人還這麼囂張,真想捉花她的臉。

  「誰不得意,殿前獻藝是天大的榮耀,不僅能得到豐厚的賞賜,還能在各位大人面前一展才藝,你問問在場的姊妹們誰不想見天顏,一曲贏得好前程。」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榮華富貴觸手可及,有誰不要。

  「雪瘋子你少強詞奪理,別拖其他品性高潔的姊姊妹妹下水,誰不知道你角逐司樂之位落敗後懷恨在心,不時藉故找蘭麻煩,常鬧得她不能靜心習藝。」明擺是兇手還不認,真當大夥兒都瞎了眼,看不見她臉上的恨意。

  被說到痛處的雲雪湘驀地沉下臉,神色陰沉。「我長她兩歲,司樂一位本來就該是我的,她憑什麼來搶。」

  「憑她能在空中旋舞四圈半,一曲桃花舞春風驚動四方,她三歲習舞,四歲彈琴,五歲便能懷抱琵琶彈奏「臨江曲」,令池裡錦鯉出水聆聽天籟,你拿什麼跟她比,真當大家都是傻的不成,你拿錢上下疏通就能買到你要的位置嗎?別作夢了,蘭跛著腳都跳得比你好看,而且她的琵琶天下第一,你想贏她還早得很。」

  朱心池說得爽快,毫無一絲停頓,不怕把人得罪光了,事實上收到銀子的人還真是不少,只是沒人敢不顧顏面說出口。

  這也是雲雪湘心頭最大的傷痛,她有千萬個不甘心,全堆在心窩。

  四司樂之一的如玉年滿二十二歲,依宮規必須放嫁,而她在二十二歲前夕下嫁中書郎秦玉書為正妻,司樂一職便空下來了,有能力者居之。

  當時呼聲最高的便是她和溫拾蘭,後者並無太大的動作,順其自然,所以她看準了溫拾蘭的無欲無求,極力佈局,處心積慮地打通各關節,以銀兩收買人心,只希望自己的品級往上提升一級,正六品司樂位階高過她的七品縣官爹,終於輪到她揚眉吐氣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拍板定案的那一刻,世子爺喬翊在皇上耳邊嘀咕了兩句,隔天正式的任命下來了,奔波多日的她被剔除在外,只得八品的掌樂一職,溫拾蘭由正七品典樂升為司樂。

  百般算計一朝落空,那心底的恨呀,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她為此大病一場,躺了三天才勉強下得了床,從此心性變得更極端,更熱中於攀附權貴。

  在她攀附上太子沈元嶸後,氣焰日漸高張,憑藉著那一點點關係恃寵而驕,常挑釁鬧事,意欲突顯自身的「不凡」。

  不過她畢竟是後宮六局二十四司之一的小小伶人,不知清明帝屬意的下一任帝王卻是威遠侯世子喬翊,除非事情出現轉機,否則她用盡心機巴結的對象是給不了她任何好處的。

  「朱心池,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我們司樂司的事幾時能讓你一個外人插嘴。」真該撕了她的嘴巴,讓她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無視雲雪湘冰冷的瞪視,朱心池無所畏懼的再次開口,「你欺負我的好朋友就是跟我過不去,我踩你兩下是告訴你為人要厚道,別當別人不知道你背地裡使了什麼陰招,我們不是怕你而是懶得理會瘋子,反正報應遲早會到。」

  「你……」論口齒她不及朱心池伶俐,且理不直氣不壯,難免落於下風,她一轉身尋求助力,「趙春泥,你才是管事的人,你不發聲是存心讓外面的人欺凌我們司樂司嗎?」

  一句近乎命令的指責讓趙春泥微顰眉宇,她一睨氣勢凌人的雲雪湘,再瞧瞧氣呼呼的朱心池,暗自苦笑,輕吁一聲。

  「拾蘭,你有瞧見誰將石片放入你鞋中嗎?」總要有證據,單憑臆測定不了罪。

  知曉她的為難,有意息事寧人,溫拾蘭澀然地一搖頭,「石片藏在鞋墊下頭,剛一穿上不覺有異,等跳高再落地時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腳尖,鋒利的尖角穿透鞋墊,這才傷了我的腳。」

  雲雪湘是對她有所不滿,常藉機嘲弄兩句,但不表示是雲雪湘所為,能近她身的人不在少數,每個都有嫌疑。

  「這是件無頭公案,縱使想查也無從查起。」趙春泥輕嘆口氣。

        她不是無知孩童,明白此事的難處。「春泥姊姊別放在心上,這事我也有疏忽,沒先查看軟鞋是否妥當。大夥兒都是一起在皇上前獻藝的好姊妹,計較太多反而是我量小了,就當是硌了腳,休息幾日便無恙了。」

  「嗯,有容乃大,還是你心地良善,沒想過把這件事鬧大。」沒枉費她疼她一場,自幼當親妹妹照顧。趙春泥鬆了口氣,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溫拾蘭願意不計較並不代表別人甘於平靜,不鬧上一鬧的雲雪湘又舊話重提,不給人安寧。

  「她傷了腳不能再帶人,且誰知道會不會成為殘廢,司樂的缺額哪能少一人,趁這時候推選一人吧!」

  她眸光一掃,透露著——拿了我銀子的人趕緊跳出來,不然我會一一索回,沒有偷不著雞反蝕一把米的道理。

  正當大家猶豫著該不該聲援時,看不慣她張揚行徑的朱心池又發話了。「好呀!你直接向皇上陳情好了,蘭的司樂是皇上金口定下的,只要皇上點頭,蘭的司樂之職隨時可以解除。」

  一提到皇上,當下鴉雀無聲,再無異議。

  「蘭,你的腳還在流血,我扶你到太醫署上藥。」哼!仗勢欺人誰不會,她爹官居二品,她是名門出身的官家千金,擺擺架子有什麼難。

  「不用了啦!心池,小傷而已,自個兒抹點藥就沒事了。」她真的不認為該大驚小怪,雖然疼得讓人紅了眼眶。

  「不行,要太醫看過才算數,千萬不要如某人的願。」朱心池十分堅持,攙扶起腳傷難行的好友。

  雲雪湘又在那冷嘲熱諷,「不就是流幾滴血嘛!有必要喳喳呼呼嗎?太醫平時也是很忙的,哪有空閒看這種小傷,你就別費事了。」最好是好不了,一輩子跛足。

  她有些後悔沒在石片上抹毒,毒性攻心就不必救了,一具楠木棺材送出宮,省得她看了就討厭。

  「雪瘋子,讓開,好狗不擋路,別逼我說出更難聽的話。」

  有恃無恐的雲雪湘半步不移,硬是擋路不讓行。「朱心池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司樂司不是閒雜人等能進進出出的地方,你爹的官再大能大得過太子嗎?少在我面前張狂。」

  「你……」

  說太子,太子就到,就在兩人快要吵起來的時候,被皇后念得心煩的沈元嶸走往御花園散步,不意走到六局門口,順勢進來。

  「一群人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嫌宮裡司禮管得不夠嚴嗎?回頭我讓管事太監罰你們二十大板。」再吵就通通治罪,打死了再換批新人。

  一見太子來了,雲雪湘眉開眼笑的扭著細腰走過去。「奴婢見過太子,太子萬安。」

  「起來吧!」他看也不看一眼,大步地越過。

  「太子,我是湘兒,您不記得了嗎?那日在景陽宮前,太子對我恩寵有加。」她快步地追上去,媚眼如絲,軟語酥人。

  「喔!是你呀!」他停下腳多看了一眼,明媚模樣勾起他午後的偷歡時光,但……僅僅於此,視線停駐在另一道婀娜身影上。「你這是怎麼回事,是拐了足嗎?」他伸手就要去扶她。

       「太子殿下請自重,奴婢無礙。」溫拾蘭用未傷的一足撐住身子重量,閃身避開太子的碰觸。

  見她明顯的迴避,沈元嶸不快地冷下臉。「本宮倒忘了你有喬翊那小子護著,難怪不把本宮放在眼裡。」

  「太子殿下言重了,世子爺不過看奴婢有趣才逗弄幾回,絕非特意看重。」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喜怒無常的太子,他凡事都想與喬翊一爭高下。

  「是嗎?那本宮納你為妾,召你侍寢如何?」當他有名份的女人是她莫大的福分,榮寵一時。

  聽到太子要召寢旁人,還是她的死對頭,雲雪湘眸中閃過一絲惱恨,隨即嬌媚地展顏一笑。「那我呢?殿下,你可別把我落下。」

  軟玉溫香投懷送抱,徹底滿足了沈元嶸高高在上的大男人心態。「當然少不了你,牡丹嬌艷,海棠清媚,本宮兩個都要。」

  你要得起嗎?溫拾蘭在心裡腹誹,暗想脫身之道。  

  「太子爺的心真大,可是您莫忘了世子爺說過的話,未經他的允許敢碰他的人,下回就不只是遮羞布了,他會讓您全身光溜溜地吊在城門口,讓過往百姓瞻仰。」她可是受到囑咐,不能讓太子碰蘭一根寒毛。

  太子前幾年迎娶表妹季如妍為太子妃,同年納側妃元氏和陳氏,及四名采女。

  但是這幾名女子美則美矣卻過於死板,不懂情趣卻又故作高傲,仗著是皇后娘家送來的人便不可一世,對服侍的宮女太監動輒打罵,還管到他哪日該宿於哪人床榻,急於有孕好專寵東宮。

  他被她們鬧得心浮氣躁,眼不見為凈的避走他處,正在曲橋上與領了新裁舞衣的溫拾蘭相遇,他一瞧見她清妍模樣便動了色心,強拉至假山後欲行雲雨之歡。

  但是他沒得手,溫拾蘭拚了命的反抗,逃了。

  此事本來是隱秘的、見不得人的醜事,受辱的小姑娘也絕口不提,以免惹來禍端,幸好清白之身未失,哭了一夜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太子卻自個兒找死,未能如願竟大張旗鼓的找人,這事傳呀傳至喬翊耳裡,他當天衝進皇宮把太子揍成豬頭,又剝光他的衣物高吊東宮宮門,未了不傷了宮女姊姊們的眼,扯下一塊布幔包住他下身,這才保留一絲絲顏面,沒真讓人看個精光。

  皇后因此大怒要嚴辦,不過皇上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只說孩子們玩鬧,無傷大雅,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

  從此以後太子是怕了世子爺的無賴,即使他才是皇上的親兒,但是一見到無理可講的喬翊,難免如老鼠遇到貓般畏縮,唯恐他又發起狠胡亂揮拳。

  被揭瘡疤、臉色變得鐵青的沈元嶸憤恨地瞪著對他不敬的女子,一言不發地走開。

  去了太醫署一趟,溫拾蘭和朱心池回到她的居所。

  皇宮裡有一處專供伶人休憩的居所,佔地約七畝,足以容納幾百人,以集中管理方式不許擅自出宮,除非有要緊事,但得先稟告司主,司主再通報尚儀局,重重上報方可外出。

  沒有品級的伶人是十到十五人住一間房,女史以上可以獨自一間房,而八品掌樂配有兩名宮女服侍,正七品典樂是四名,而司樂則有八名,以此類推。

  不過溫拾蘭擁有「特權」,在世子爺的護航下得以帶上四名自家的丫鬟,家生子的忠心無話可說,一顆心全在主子身上,就連主子和閨蜜說兩句悄悄話,也會先備好瓜果糕點再悄然退下,守在門口不讓旁人靠近。

  雖然另有幾名宮女是上頭配下來的,但是只能待在外間,做些漿洗、打雜的活兒,一般是不入內室,以免不同心成了別人眼線,反而惹出禍事來。

  「寧可得罪君子不開罪小人,太子是頭狼,他背後下幾個絆子就夠我們吃不消,你幹麼還要提起世子爺,把他的舊恨新仇全勾起來。」官家兒女怎麼跟皇室鬥,豈不是自尋死路。

  溫拾蘭對惹惱了太子殿下感到不安,皇宮內院是他的家,要是一時起了惡念尋人晦氣,她們想逃也無處可逃,成了甕中鱉,手到擒來。

  「太子不狠,狠的是皇后和國丈,他們才是做大事的人,太子不過是他們推出來累積勢力的名目,實則一點用處也沒有。」朱心池滿臉不屑,朝廷大事當閒話說。

  「這話你是打哪聽來的,千萬不能被第三人聽見,要謹防隔牆有耳,讓人聽了去可是要殺頭的。」溫拾蘭一臉驚色,連忙看看左右有無窺探的人影。

  卻見好友漫不經心地咬著雪棗,口齒含糊。「我爹和大哥在書房說得起勁,不巧被我偷聽到。」

  「心心,聽了也別外傳,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大作文章,你、我兩家可遭大難了,小則罷官,重則滿門抄斬。」一想到人頭落地的血腥樣,她不禁打個寒顫。

  「哎呀!怕什麼,沒見過像你這麼小心翼翼的,有世子爺在,誰敢拿你開刀,他一狠起來可沒人不怕的。」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曉得善用世子爺那座大靠山作威作福。

  換成是她,准讓雲雪湘那瘋女人跪下來替她洗腳,天天倒夜香,餿水伺候,整治得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別提那混蛋,一提我就來氣,我和他切八段了,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到他。」

  一說到老是不正經的喬翊,溫拾蘭秀雅瓜子臉拉得老長,氣呼呼地噘著嘴。

  「怎麼,又吵架了,這回他又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把你惹毛了?」朱心池一臉興味的托著腮,興緻勃勃準備聽些趣事。

  「別一副看笑話的樣子,這次我絕對跟他翻臉,你們誰也不許說情,我生氣了。」她鼓起腮幫子,虎著臉鬧起小性子。

  朱心池見狀,不安慰反而大笑,以指戳她面頰。「你最好說到做到,不要光說不練,我等著看你自食其言。」

  好友要是放得下就不會老是被氣得跳腳,每每一撂下狠話又先軟了心,只要世子爺嘻皮笑臉地纏著她胡鬧,她馬上把種種恩怨拋諸腦後,開心地接受他的求和。

  就像兩個鬧彆扭的孩子,吵一架,鬧一鬧就沒事了,縱使前一刻把人恨上了,轉個身喝兩口涼水,再大的怒氣也消了,船過水無痕,讓看得著急的人一頭霧水,唯恐他倆真的打起來。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世子爺讓她的多,不然連大內高手一般的刺客都近不了身的他,豈會被僅會耍幾下花拳繡腿的她次次打個正著,把京城女子痴戀不已的俊顏打成泡水的面龜。

  「嘲笑我是你唯一的樂趣是不是,你根本不是我無話不說的手帕交,你是敵國派來的姦細。」

  哼!呵她癢,看她還笑不笑。

  「小心!小心……咯咯……小心你的腳,若是再流血,你的世子爺可要心疼死。」她邊笑邊閃,不忘護住好友上了藥裹上紗布的傷腳。

  「胡說什麼,這點小傷他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說不定還會笑我嬌貴,隨便挖一團烏漆抹黑的泥青把我的腳抹得亂七八糟。」他這人最胡來,不看場合,不看有沒有人瞧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任性得很。

  「可他用得都是上好的傷藥,連御藥房都不見得有,他對你是放在心上,沒瞧見他對旁的人多留一份心。」

  偏偏人是胡塗的,明明擺在眼前的事都看不透,枉費自幼有「神童」之稱,越活越回去,一腔情意全當成兒時情誼,眼盲心瞎。

  想起嬉笑怒罵皆由人的那個人,面帶紅暈的溫拾蘭為之失落。「說好了不提他,怎麼又繞到他身上,你這些天悶著,找不到好話題可聊了?」

  朱心池嗤哼一聲,用鼻孔睨人。「還不是為了你這個死心眼的傻瓜,誰看不出來你心裡藏了哪個人,我不常來開導開導你,不就鑽入死胡同裡出不來。」

  姊妹淘是幹什麼的,就為了吐吐苦水,好的壞的一手包,有淚一起流,開心不寂寞,該罵的盡情罵,該怨的放膽怨,不論歡喜或哀傷共同承擔。

  「說得好似廟裡的菩薩,真當坐蓮就成佛了,自誇兩句美得很咧!」她面頰微紅,打趣好友。

  「不是佛祖也不遠了,我佛心常存……」驀地,朱心池一頓,眸子睜得圓亮。

  「啊!慘了,我本來進宮是要知會你一聲,世子爺今日離京,少則一月,多則兩月才會回京。」

  「什麼,你居然把這種天大的事掖著,你腦袋瓜子裝得是什麼呀!」乍聞喬翊出京的消息,溫拾蘭慌亂地急於起身,渾然忘卻受傷的腳不好使力。

  「哎喲!我的姑奶奶,別急、別急,小心你的腳呀!真想讓它廢了不成。」

  才說要斷得乾乾淨淨,老死不相往來,這會兒倒是心急了,渾然忘了腳傷一事。

  把好友的慌忙看在眼裡,真教朱心池為她捏一把冷汗,不免要嘀咕兩句,這些年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哪裡瞞得過近親好友,除了那個殺千刀的世子爺外,她還能惦記著誰,魂兒都飛到人家身上去,拉也拉不回來。

  「我得去送他,不然他回京後準跟我鬧,怪我無情無義,狼心狗肺……」她邊念著邊拖著腿,急急忙忙往外衝。

  「好,我扶著你,別把自個兒顛著。春柳、碧竹快來扶扶你們主子,綠雲、銀妹去備車,咱們坐馬車去才趕得快。」

        屋外的幾個丫鬟一聽見朱小姐的召喚,便有條不紊的動起來,著翠竹紋灑花織錦裙的春柳攙扶主子的左側,一片黃菊繡金壓花裙的碧竹則到另一側,一左一右細心地照顧她們家小姐。

  綠雲跑到尚儀局向吳娘娘要出宮腰牌,銀妹較笨,不善口舌,因此只能到宮門口請侍衛大哥備車,以世子令牌懇請放行。

  一般司樂臨時有急事出宮規矩甚多,除非家中有急病不得不回去見最後一面,否則十之八九不被允許,上呈到最高層還是一樣被駁回。

  但是後台硬就另當別論了,先別說朱心池的父親是兵部尚書朱大人,她的兄長朱子儀官任刑部侍郎,光是溫拾蘭背後有喬翊那尊大佛撐腰,誰敢說一句不。

  很快地,四匹高大駿馬拉的華蓋馬車賓士在官道上,一路向南到了城南口,背脊骨挺直的守城將士巍巍站立,來回巡視進出城的百姓,看是否有無可疑人士混入天子腳下。

  眼前一花,塵土飛揚,還來不及眨眼,一輛掛中宮燈的馬車呼嘯而去,留下雜亂的馬蹄印。

  「啊!你看,五里坡,我哥說他們一班朋友要在這裡為他們餞行……」她什麼都不行,唯有聽壁腳的功夫練到爐火純青。朱心池自豪有當細作的天份,從沒被捉到過。

  「看到了、看到了,你瞧,他們一行不就在老槐樹下,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不過是皇命在身嘛,為皇上辦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有必要搞得這麼大場面嗎?好像生離死別似的。

  她絕沒料到心中的一陣感慨竟然成真,喬翊與溫拾蘭下一次再碰面時已出了極大的變故,令人措手不及。

  「喲!瞧瞧是誰來了,趕得這麼急是想見哪個情郎,替哥哥我引見引見。」朱子儀一聲吆喝,引來眾人注目。

  「哥,滾開啦!別擋路,蘭她傷了腳,走路不索利,你不要擋著我們下車。」呿!愛湊熱鬧。

  「什麼,小蘭傷了?」

  一聽見溫拾蘭受傷,正要上馬的喬翊臉色一變,身形極快地一移,咻地如箭射,衝到她面前。

  「沒……沒事啦!你不用大驚小怪,一個小傷口而已……」溫拾蘭縮著腳,不讓他辦案似的摸來摸去。

  「誰幹的?」他陰著臉,語氣冷如寒霜。

  他不問怎麼回事,一句話點出重點,因為他知曉她有多在意跳舞的腳,連碰都不許別人多碰一下,斷無可能弄傷它。

  「什麼誰幹的,只是不小心踩到尖石子……」她有心掩飾,不希望牽扯上其他人,造成宮闈紛爭。

  「除了雪瘋子還有誰對蘭懷有惡意,這次沒選上司樂,她恨蘭恨得要死,你們沒瞧見她死不認罪的嘴臉,一臉蘭活該、自作自受的樣子,我就很想衝上前狠咬她幾口。」露出小虎牙的朱心池忿忿不平,做出咬人的表情。

  「雪瘋子?」

  「她叫雲雪湘,比我和蘭大兩歲,入宮比我們晚卻老愛稱大,自以為年長就想踩蘭頭上,多次出言不遜,囂張跋扈,還巴上太子當靠山……」要告狀趁此時,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了,別說了,一點小事別傷了和氣……」溫拾蘭拉拉好友的袖子,阻止她說太多,同是司樂司的人何必撕破臉,彼此難堪,日後難有和睦。

  「盡歡,這事你處理一下。」一扯上太子就絕對不是小事,而且還敢傷到他的人,罪無可恕。

  把眉一挑,容盡歡笑得歡快。「謹遵世子爺命令,必定辦得妥妥當當,無須掛懷。」又有事可幹了,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

  「你們別把事情鬧大了,不過是姊妹們的小吵小鬧,不要攪進來搞得人盡皆知,喬小三……呃,世子爺,你就不能稍微消停一會兒嗎?雞飛狗跳的皇宮對你有什麼好處。」她只想安靜地習藝,不讓閒雜事擾了心。

  我高興。喬翊沒把舌尖的話說出,一張無賴的笑臉大大的揚起。「你不是說再也不理我了,怎麼又眼巴巴的追來,是不是明白小爺的好了,捨不得我離開太久?」

  明明是很溫馨的送行,被他戲謔的胡話一岔開,溫拾蘭急切的心像澆了一桶冷水,瞬間冷了下來。

  「誰說我來送你來著,我是陪心心來送送朱大哥,你是誰呀!我不認得,朱大哥,一路順風,路上小心點,別讓伯父和心心擔心。」他是「順便」,理他是小豬。溫拾蘭故意扭開頭不看喬翊,說起言不由衷的違心話,一群送行的人噗地笑出聲,也有人掩口輕笑。「小兩口」鬧彆扭著實有趣,讓人看得笑開懷。

  「溫小蘭,你好樣的,敢裝作不認識我,小爺讓你印象深刻。」陰陰的笑,他扳過她如玉面容,用力但不傷及嫩肌地揉捏粉腮,左搓右揉搓出個逗趣的包子臉。

  「放……放受,不要再肉了,疼……混彈喬小三……」她一定是前輩子欠了他,今生來還債。

  「放手,不要再揉了,混蛋喬小三。嘖!你就這點長進呀!好歹大罵幾句:你去死呀!喬小三,讓風刮你的肉,雨打你的骨頭,蟲咬蚊叮爛肚腸,腳底生瘡沒命歸……」

  他念得正起勁,溜得很,如乞兒的蓮花落,但是一隻素白小手急匆匆地摀住他嘴巴。

  「不許胡說八道,你給我平平安安的回來,身上有傷就別來見我,我一輩子不跟你和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4 10:18 PM 編輯

【第四章】

  誰家個年小無徒,他生在無憂愁太平時務。

  空生得貌堂堂儀錶非俗。

  出來的撥琵琶,打雙陸,把家緣不顧。

  那裡肯尋個大老名儒,去學習些兒聖賢章句。

  ……

  我教你成個人物,做個財主,你卻怎生背地裡閒言落可便長語,你不道來我姓李你姓趙,俺兩家是什麼親那,你今日有什臉落可便踏著我的門戶,怎不守著那兩個潑無徒?

  嚇得他手兒腳兒戰篤速,特古里我跟前你有什麼可怖,則俺這小乞兒羹湯少些薑醋。

  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著,老馬瘦如柴,倒坐馬背上的少年郎一身粗陋的布衣還有兩個顯著的補丁,他蹺著二郎腿,腳趾都可從破鞋中露出,仍怡然自得地哼著小曲,其樂無比。

  神仙一般的悠哉呀!不問朝廷政事,不問阮囊羞澀,一人一匹馬悠然自在,白雲悠悠,竹葉沙沙,迎面吹來的暖風令人昏昏欲睡,瞇個眼打盹,還有誰比他更快活的。

  人生呀人生,就該把酒當歌,塵世間的庸碌事全往井裡扔,半點不沾事,誰愛造帝王業就由誰去,做人何必太勞累,一葉扁舟江中泛,釣了一尾草魚下鍋去,煎、烤、炒、炸樣樣行……

  「主子爺,你可不可以別唱了,老奴的修為不足,快陣亡了。」為什麼,為什麼樣樣都不差,人品、學識、武功都高人一等的小主子,他的歌聲能難聽到叫人想去撞牆,一死以求解脫。

  「富春,你嫌棄小爺的天音……」嗯哼!這天好藍、雲白如絮,挖個坑填個老太監應該不費事,葬在朗朗晴空下也算是福氣。

  唇紅齒白,半根鬍子也沒長的富春搓著尖滑下巴,半百年紀仍不見老態,面皮白細。「主子爺,你也曉得老奴攜老帶幼的,好心點饒過老奴吧!」富春的確是個太監,同時也是大內出身的高手,統領密間營,十歲淨身入宮,二十歲時還是當時的太子沈子揚的貼身侍衛,而後在攝政王喬灝的安排下進入密間營,成為朝中一支專探官員大家秘辛的暗探,而他也做得十分稱職。

  不過太監也是有娘生的,在他有一番成就後,置了間五進的大宅子安置他老娘,無後的他又過繼族中幼子傳其香火,有了一雙兒女,他老了還得憂心他們的前途,兒子當官怕行差,女兒嫁了人又煩心姑嫂不喜,他得上下打點才有個安穩窩。

  「吃了幾年老米養肥了膽子,主子的話都敢挑三揀四的聽,看來我的奸詐爹太縱容奴才了。」

  「主子爺呀!老奴年紀大了,耳也背了,你就別折騰老奴了。」富春騎的馬比主子的還好,高大健壯,腿骨有力。

  「富春,你這是在小爺面前端架子?」惡奴欺主呀!養了幾十年養出叛主的老人精,心寒吶!

  「主子爺……」他哪敢僭越,只是聽人使喚的奴才罷了,主子的一句戲言會要了他的老命。

  「才離了佳人就發春,世子爺要是閒得發慌想找人磨,下官當盡一份心力。」他就是太閒了,才會找人麻煩。

  朱子儀適時的出聲解圍,贏得富春感激的眼神。

  「誰發春來著,出門在外別惦著那個虛禮,少讓小爺聽得牙酸,喊我一聲小三子即可。」人在江湖不拘小節。

  「世子……小三子怎麼說下官照辦便是。」做百姓打扮的刑部侍郎拱手一揖,言談中多有恭敬。

  「呿、呿、呿!榆木疙瘩不長記性呀!小爺都成了小三子,你還端著官老爺的官威,唯恐青城知府不知道我們來查案的嗎?」他那個豬心妹妹可是挺「善解人意」呀,一母同胞的兄長怎麼就是塊木頭。

  朱心池仗著和溫拾蘭交情不淺,言行上較為張狂,沒大沒小的把世子爺當普通人看待,有些話也敢當著他的面放肆暢言,少有敬意和畏怯,甚至大吼大叫,無親疏之分。

  朱子儀雖與喬翊少年便結識,亦有所往來,但是喬翊「離家出走」的事跡太輝煌,常常往外跑不在府裡,因此兩人的情誼並不深。

  一直到喬翊入了刑部歷練,憑著過人機智和觀察細微辦案仔細,破了不少懸案,兩個人才漸漸熟稔,發展出兄弟般的友誼。

  不過世子爺的頭銜擺在那裡,朱子儀還是有點拘束,即使喬翊在刑部並無正式官位,但總是個上位者,多少避諱些。

  「小三子說得是,是我考慮不周,沒想過多加掩飾。」刑部辦案是秘密前來,不便驚動地方官員。

  「你倒無所謂,走的是明路,就算身分曝露了也影響不大,大搖大擺地走進府衙,讓人好酒好菜的供著,該拿的、該要的好處別跟他客氣,你我二一添作五,平分,萬不可推辭。」別人的孝敬怎好不收,貪來的銀子不拿白不拿,他爹說了,做官不貪難上灶,貪糧、貪錢、貪美女,要貪才當得起官兒。

  水至清則無魚。

  聞言,朱子儀為之失笑。「二一添作五?太黑了吧!那些全是民脂民膏,當回饋百姓身上。」

  「錯了錯了,迂腐,真迂腐,既然都刮了還什麼還,放在自個兒荷包是一大筆銀兩,可是零散分給百姓卻是杯水車薪,想要他們過得好不是給銀子,而是送個肯苦民所苦的青天大老爺,視民如子的地方官好過千金萬金。」百姓不苦了,錢財滾滾來,誰會在乎損失的小錢。

  喬翊是皇商之子,對銀子的計算最為精準,肥水不落外人田,到手的財富豈有往外推的道理,他對錢財的運用有獨特見解,用對地方是造福,反之是造孽。

  「世……小三子這番謬言真是黑得沒有天良,合理化污黑心錢,身為刑部官員,第一個該彈劾的皇親國戚就是你。」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黑的人,如果他當了貪官佞臣,國之必亡。

  掀了眼皮子一斜睨,喬翊叼著麥桿抖腳。「那些仁義道德拘著君子不拘小人,面對什麼樣的人就該有什麼樣的方法,凡事照規矩來有時就是自己吃虧,做事不用按著一條理走進死巷子,前頭無路便用斧頭劈開,為人不求名留青史,只求問心無愧。」

  「不求名留青史,只求問心無愧……」朱子儀低喃道。

  喬翊的妄語,乍聽之下似是而非,還有些黑到底的無賴,可仔細一想,處處透著大智慧,做事不能畫地自限。

  「看在你是豬心的兄長,我就喊你一聲朱大哥吧,省得來日被人發現此行的目的。」先套好話才不會露出馬腳。

  「豬心?」他指的是誰?

  「你妹朱心池呀!少了一字變豬心。」喬翊桀桀怪笑。

  他們明話是南下查弊案,渡虹江泛濫,水淹良田上萬頃,沖毀屋子近千間,死傷無數,稻田米糧的流失更是難以計數,百姓流離失所,叫苦連天,無米可食只能以草根果腹。

  官員們責無旁貸,百萬兩的築堤銀子貪了一大半,大水一發,豆腐薄的堤防就潰堤了。

  但這對兩人而言不是重點,上面自會派人來賑災,拘提貪官污吏,將一干犯眾押回京裡候審,重新調派官員安撫災民。

  喬翊、朱子儀真正的目的是要查因販私鹽而起的命案。

  他們一行人出了南門卻不往南行,從五里坡出行後繞過東面小徑,掩人耳目的朝西邁進,到黃沙漫漫的戈壁沙漠,離狼族居住的腹地,青城是最靠近的城鎮,也是防阻狼族進犯的關隘,百年來雖小有紛爭倒也相安無事,未曾有過兵臨城下的大戰事。

  「你說三餐必備的鹽有什麼爭頭,怎麼青城老滑頭就藏著、捂著,一家獨大走起私鹽買賣?」

  青城北行二十里有處岩鹽礦場,僱工千名,產量頗豐,由一顧姓商人專攬,營銷北三省六十五個縣城、鄉鎮,打著官鹽名義卻私下販賣,以高價賣給無鹽令的小商戶。

  鹽在江南一帶很普通,取海水製鹽容易並不昂貴,家家戶戶都有鹽罐子。

  可是北方物資貧乏,土地貧瘠、雨水不豐種不出稻米,且不臨海,相較下鹽和糧食的價格也變得昂貴了。

  岩鹽的開採販賣自然是穩賺不賠的生意,私鹽賣得比官鹽貴,足足是兩倍的利潤,賠本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只要能一夕致富可是搶紅了眼,人人都貪那一擔一擔的鹽花。

  不過人一貪就出亂子,你爭我奪難免鬧出人命,這回一次死了十名鹽戶,這事還不準往上報,到了地方官員手中就被壓下去,一句意外草草了事。

  大官吃大案,小官吃小案在所難免,官場黑暗,吃案一事實屬尋常,稍微膽大的就敢隻手遮天。但是鹽戶家屬不繼續告官就有點耐人尋味了,一是官大壓民,逼得人家不敢聲張,暗吞苦水淚沾襟,一是處理得當因此作罷,不再鬧事生波。

  可惜若真做得密不透風,這件事也不會傳到刑部,由青城的一個乞丐上遞狀紙,請求徹查真相,還冤死者一個公道,令遺族安心。

  「鹽是尋常物,但日常生活上卻少不得它,身體缺鹽會導致重大疾病的產生,偏遠地區求鹽甚急,再貴也買個幾兩備著。」

  「聽起來像是能賺錢的,難怪有人要鋌而走險,不惜博命也要闖一闖。」喬翊神情悠哉地似要睡著,半瞇的眸子卻是銳利的。

  「就要入城了,小三子不與我同行?」他身分尊貴,要是出了點差池,朱府滿門人頭落地。

  狀似慵懶的掀掀眼皮,喬翊笑聲低揚。「你往明面上查,我往暗地鑽,兵分兩路,暫時形同陌路,相見不相識,路上遇著了也別打招呼,擺你的官架子去。」

  「那要怎麼連繫?」總要有個連絡方式。

  他想了一下。「滿城的乞丐都是我的人,一發現有異立刻找個乞丐傳話,指明喬小三,沒一個乞丐不認識我。」

  「乞丐?」他略顯遲疑。

  「哈哈哈……放心,放心,他們是自己人,不會為了蠅頭小利出賣我。」看出他的猶豫,喬翊拍胸脯保證,邪佞地勾唇,笑得自信滿滿。

  「妥當嗎?」朱子儀的心七上八下,仍有幾分不確定,苦哈哈的臭叫花子怎能不為利所誘。

  「朱大哥要多跟豬心學學,不要謹慎過了頭,小爺我看來不怎麼可靠,可真正幹大事者不拘小節,信我一回不會斷了你官路,放膽去衝,好果子等著你。」

  喬翊自信滿滿,叼著麥桿的嘴角往上一揚。

  豬心……朱子儀眼角為之一抽,他同情妹妹,好好的名字到了世子爺口中卻變得不倫不類。「小三子要帶幾名人手,刑部撥了一些暗衛……」

  他手一搖,「不用了,就他們兩個。」

  手指之處是下巴抬高,甚為威風的富春,以及一路上沒見他開口說過一句話,面容凝肅的青衣劍客左輕雲。

  「什麼,兩個人而已?」會不會太少了。

  不贊同的朱子儀從身後指派七、八名黑衣侍衛,要他們隨時護衛世子爺的安危,不得有誤。

  可是自有打算的喬翊卻婉拒他的調派,認為人多口雜,反而太過醒目,與他一開始的想法相背。

  「兩個人足矣!做賊還浩浩蕩蕩闖進人家府裡嗎?越不顯眼越方便行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明一暗兩條線,叫人摸不清水深不深。

  原本仍有異議的朱子儀在喬翊的巧舌說服下,勉強同意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冒險方法,但仍留下四名侍衛喬裝成市井小民、販夫走卒,在世子附近走動,以供驅使和保護。  

  而後他先行進城,佯裝商人投宿「春陽客棧」,又過半天工夫小乞丐裝扮的喬翊才悠悠入了城門,牽著老瘦馬往乞丐群聚的破屋走去。

  富春是不肯穿得破破爛爛,拿著破碗席地而坐,他是有尊嚴的太監,所以換上舊衣的他把臨時居所打掃得裡外光潔如新,還鋪上厚厚毛毯,摘了束野花插在缺角的青花瓶裡,絕不馬虎。而隨遇而安的左輕雲則隨意找個地方窩著,乾不乾淨倒在其次,以能掌握周遭情況之處為佳,他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不漏失任何一細微處,外敵一旦入侵,便會迎上他的三尺青鋒。

  不過最自在還是比不上回家似的喬翊,他彎了彎胳臂,拉拉發懶的身子,腰一扭、腳一踢,中氣十足地一聲吆喝。

  「該幹活了,懶骨頭們,小三爺來了,還不起身恭迎,把好吃的、好喝的全給小爺端上,酒足飯飽才好做事,別偷懶了,快動快動,不要讓小爺踹人……」

  一群或躺、或臥、或坐著閒聊的乞丐忽地跳起來,臉色惶恐的縮著身子,一副大禍臨頭的驚恐樣。

  「是喬小三耶!」

  「他怎麼又來了?」

  「那個混世小魔王不會又來亂吧!」

  一時間眾人交頭接耳,他們對喬小三的惡劣行徑多有聽聞,也深受其害,對他的到來是又愛又恨。

  「是三爺來了,快快快,把我珍藏十年的桃花釀拿出來,還有灶上煨著的花雕雞,再來個大白菜涮羊肉鍋、燜黃魚、全烤羊腿、鹽灑溪蝦……不醉不歸呀!三爺,老張給你斟酒了……」

  年紀四十左右的壯漢缺了一隻胳臂,用單臂倒酒。

*             *             *

  青城三月,陽春美景如畫。

  城裡城外兩種景緻,一入城是人聲鼎沸,市集交易熱絡,有皮草、有鍋碗瓢盆、有桑麻編織的布料、瓜果蔬菜滿攤子,還有少見的茶葉和金銀首飾,豬肉論斤賣,肥嫩的羊腿串在木棍上,倒掛成排任君挑選。

  不過再往西行的城外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黃沙,滾滾沙塵漫天飛舞,草木難生,毫無綠意,幾棵枯樹淹沒在黃沙中,想要生存難如登天。

  放牧不可行,唯有上山打獵獵些鳥獸,或是摘些山產、藥草到城裡賣,雖然收入微薄,但勉強能渡日,沒人想過離開貧瘠的故鄉。

  可是有鹽了,他們的日子好過多了,即使每日天一亮就得到鹽場幹活,敲岩、洗鹽、瀝鹽、煮鹽、曬鹽,酬勞不多,但是可供溫飽,也就知足了。

  不過樂天知命,純樸的鹽工卻不知道販鹽的利潤有多高,一小袋鹽足以抵百人一日的工錢,他們辛辛苦苦所換來的金錢全被僱主剝削,猶不自知地將其當成救命恩人,千叩萬謝地付出勞力。

  而這一切是由青城知府顧全在幕後操控,他利用百姓的無知為其所用。

  「這個月的鹽在數量上少了一些,足足差了七、八百斤,你的人是在幹什麼,加緊趕工給我幹活呀!」少斤少兩的,他怎麼賣到外地大發利市。

  看來猥瑣的中年管事搓手哈腰,滿臉諂笑。「實在是趕不出來呀!前陣子死了十名鹽戶,大夥兒都提不起勁做事,人心惶惶,唯恐下一個倒霉的是自己。」

  「這事我不是壓下來了嗎?也給了優厚的撫恤,這些人還要鬧什麼,一會兒我叫官兵一個個捉起來,不給吃、不給喝關上幾天,看誰還敢不聽話!」不就死了幾個人,就地埋了還能亂到哪裡。

       「壓是壓下來了,可是總有幾個口風不緊的人,黃湯一下肚就掀蓋了,把大人秘而不宣的事兒給洩露出去,這下子知情的人可不少,私底下議論紛紛。」只是沒膽證實傳言是真是假,暗中揣測。

  「他們說他們的和鹽的產量有什麼關係,這些不消停的議論犯不著理會,過個三、五日便沒了。」他在意的是鹽,等同白花花的銀子,他做官多年就為了這些俗物。

  「哪能沒牽扯,議論這群人當中還有鹽戶的家眷,你一言、我一語的渲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那些鹽戶其中不乏死者各自的親朋好友,一聽死得冤枉就寒心了,幹起活來有氣無力,有的乾脆不上工,到山裡捉獐子去了。」人心是肉做的,怎不感同身受。

  「反了呀!收了我的安家費還敢四處碎嘴,真當他們能翻天不成。」知府大人怒拍梨花木案几。

  「呃,呵呵……說句不怕觸怒大人你的話,那一點點銀子,真的難堵眾口,拿在手上一點重量也沒有……」

  什麼主子養什麼狗,一臉諂媚的錢再三也不是什麼好貨,一人十兩的撫恤到了他手中只剩下五兩,底下的人再貪一點點,真正到家屬手裡只有三兩不到的碎銀,心狠的人還從中索取走路費,七扣八扣實則一兩多。

  雖然一兩銀子能買好幾斗白米,讓一家五、六口人衣食無虞過上大半年,可是之後呢?要靠什麼養活,坐吃山空只能等死,誰憐孤兒寡母,爹娘餓死。

  而且給再多錢也掩蓋不住鹽戶橫死的事實,他們的家人哪能是鐵石心腸,毫不在意自家親人死得離奇,心有悲痛難免透出口風來,和親近的人訴訴苦,說兩句悲憤言語,自然而然就走漏風聲。

  其中一戶鹽戶的遺眷是母女倆,母親驚聞噩耗一病不起,三日後吐血而亡,遺留的幼女約八、九歲,送銀子來的家丁欺其年幼非但半毛錢也不給,反而闖入人家家中搜刮銀兩,逼得無謀生能力的幼女淪落為乞。

  當了小乞丐的小丫頭把家中情形告知同伴,同是乞丐的二妞氣不過便找上丐幫分舵舵主周通,讓他轉到總舵,直接告到刑部去。

  所以刑部的人來了,明有刑部侍郎朱子儀,暗處是上天下地、無法無天的京城小霸王喬翊。

  「十兩銀子還不夠,他們想獅子大開口呀!錢再三,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多花點錢僱工,把我要的鹽運進來,我發達他才有前途,沒有我的提攜他什麼也不是。」再說他上面還有人呢!不孝敬孝敬怎麼官運亨通。

  錢再三的主子是知府大人的侄子,名叫顧人傑,是他已故兄長的庶長子,年約三十,為人輕佻好色,是賭場常客,一擲千金面不改色。

  「卡在沒銀兩哪!大人你……補補吧!小的也好為你辦事。」錢再三搓著手指,做出數錢的動作。

  「哼!真是沒用的傢伙,養了一群只會吃錢的飯桶……」顧全叨念著從暗櫃裡取出幾錠五兩金的銀錠子,臉上滿是奴才辦事不力的慍色。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街……街上有群人四下打探鹽戶的死因,他……他們自稱是京裡來的。」捕快慌慌張張的,絆到了門坎,往前一跌。

  「什麼,京裡來的?」顧全驚得差點抖落手上捧的銀子,臉色有些發白,額頭冒汗。「小……小的仔細觀看了一會,為首的那人有幾分做官的派頭,行事作風挺像問案的官。」

  從地上爬起的捕快痛得齜牙咧嘴地說。

  「難道是刑部來人了?」他心微驚,暗忖。「不行,你馬上派個人到京城國丈府請示,看看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快去快回不得耽擱。」斷了財路不打緊,要是壞了國丈好事,不只升官發財無望,還賠上一家老小性命。

  鹽戶的死並非販鹽利潤不均,或是擋了顧大人的財路,而是另有內情,慘遭殺害是為了殺人滅口,因為他們看見不該看的人。

  顧全不敢擅作主張,「那件事」茲事體大,他一個小小的四品官扛不下來,看要把人打發了,還是要讓京裡的官在這裡慘遭「橫禍」,他全憑國丈一句話。

  「大人,鹽場的工人還要增加人手嗎?」看大人神色不對,錢再三小聲地詢問。

  思忖了一下,他以錦繡前程為重。「暫時不添人,私鹽那方面也別出,等我摸清了來者的底再說。」

  「沒有鹽,鹽販子會暴動,不能私底下給嗎?」錢再三好小利,總想著多撈一點,一點點風險比不上銀子誘人。

  顧全一聽,一巴掌重重地揮過去。「沒腦子的混球,你真想看大人我掉腦袋是不是,情況不明前還想給我找麻煩,我當不成官你們哪來的鹽賣。」

  摀著發腫的臉,錢再三連連求饒,挺不直的腰桿快彎到地了。「小人胡塗,小人胡塗,大人教訓得是。」

        「滾,叫你主子這陣子安份點,能不出門最好別出門,要不到遠一點的莊子避避風頭,嘴巴閉緊才有好日子過。」他那侄子也是不牢靠的人,得盯緊他才行。

  「是,是,小的立刻回府傳話,絕不壞了大人的事。」錢再三邊說邊鞠躬,退著走出書房。

  錢再三是個看人臉色討生活的下人,善於逢迎拍馬,本身倒無值得誇耀的才智,無足輕重,他一離開後,眉頭深鎖的知府大人不停地走來走去,滿臉憂色,心情沉重,越想越覺得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與其被動地等待別人找上門,不如主動出擊,表現得坦蕩蕩便不會啟人疑竇,疑心到他身上,他要做得是就是不能心虛,讓人看出異樣。

  「來人呀!京城來的人落腳何處,本大人要去會一會。」是人是鬼一探便知,憑他在青城的勢力還奈何不了幾個官兒?

  顧全帶上近百名的捕役、主簿、師爺、官差開道威風凜凜,一頂官轎搖搖晃晃招搖過市,隨行之人站兩旁阻擋百姓圍觀,他正四品官服繡著仙鶴,一身藏青格外威儀。

  人群中有道身影正蹲在大戶人家的石獅子旁,見此盛況打了個噴嚏,灰撲撲的臉上咧開一口白牙,拾起地上的石子在手上擲上擲下。

  就是個尋常的乞丐嘛!一身的衣物東補西補,連足下的鞋子都破舊不堪,開了兩個洞眼。

  沒人看見他怎麼出手,知府大人的轎子忽然歪斜一邊,抬轎的轎夫八人倒了四個,抱著腿躺在地上哀叫,叫聲之凄厲令人掩耳呀!

  想當然耳,轎子裡的大人沒坐穩,轎子一翻他也滾出轎,滾呀滾的滾了兩圈,居然滾向正從春陽客棧走出的朱子儀眾人,一雙烏靴就在眼前,他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呃!本官的官位只比你高一品,無須行叩拜之禮。」他受不起,也不敢受,騰龍王朝並無此律法。

  丟了面子又失了裡子,老臉掛不住的顧全訕訕起身。「敢問大人是哪裡的官?」

  「刑部。」一旁的小官代為回答。

  他心口一震,神情有點僵硬。「原來是刑部來的大人,請問尊名為何,好讓下官長點記性。」

  「姓朱,名子儀,官列刑部侍郎。」從三品,剛好高顧知府一階。朱子儀不著痕跡打量他。

  「兵部朱錦祥朱大人是……」不會有親屬關係吧?

  「正是家父。」

  顧全的神色又是一變,暗驚在心。「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兩位大人都是國之棟樑,人中之龍,下官著實景仰,盼能及得一二,請大人移駕府衙官舍,讓下官微盡地主之誼。」

  「不便打擾,顧大人好意心領了。」住到狼窩,他不消三天就被啃得一乾二凈,屍骨難留。

  「朱大人所為何來,是遊玩還是尋人,下官不才願與同行,略盡棉薄之力。」他死命地盯著他,想從言行舉止中看出些許端倪。

  「查案。」既然走的是明路,他無須遮掩,坦然告知反可讓對方自亂陣腳。

  「查案呀!不知是查什麼案子,可有下官能效勞之處?」老奸巨猾的顧全笑得鎮定,輕搓著兩撇山羊鬍,但微顫的手透露出他心中的慌亂。

  朱子儀也不和他繞圈子,直接表明案情。「十名鹽戶暴斃一事你可知情,有遺眷上了狀子到刑部,言明並非暴斃,死得不明不白,陳大人命我到青城一查,看是否屬實,有無冤情。」

  陳景春陳大人是刑部最高階官員,管理底下大小官吏及審核歷年冤案。

  他呵呵地打著馬虎眼,頸背冷汗直流。「道聽塗說,全無此事,我是地方官怎不知曉有這回事,肯定是搞錯了,純屬虛構,在下官的管轄內出了人命哪能風平浪靜。」

  「顧大人所言極是,但是為了避免有損顧大人清譽,請把青城的鹽戶名單交出,一一對照無誤後便可返回京城復命。」他眼神冷冽,不帶半絲妥協。

  「啊!這……」他僵笑,神情窘迫。

  「怎麼,有問題?」交不出來是吧!

  他抹了抹汗,急中生智地生出一番說詞。「既是虛言妄告又何來鹽戶名冊,下官上哪找來一份。」

  「是嗎?那真是為難顧大人了,不過……」朱子儀左腕一伸,手心向上,一旁的小官便將數張紙張粗糙的草紙往他手上一放。「徐大為,青城人士,年四十有五,行商多年,販鹽為生;莫可唯,三十歲,青城人士,二十歲開始賣鹽;文處觀,三十七歲,青城人士……顧大人還要本官念下去嗎?」

  「……下官惶恐、下官失職,大人所言確實是青城百姓,可是他們長年經商在外,下官也不確定何時在城裡,何時又出城做生意。」該死,早該將那幾戶人家殺個乾淨,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省得今日絆他腳跟。

  「這就錯了,身為鹽戶就該到官府立戶,申請到鹽令方可販鹽,換言之,他們每次出城行商都得到官府加蓋印記,身為地方官的你卻毫不知曉,是你有意誑騙本官,還是你縱容私鹽販賣,允許私自立戶?」朱子儀問得咄咄逼人,毫不退讓。

  「下官……呃!下官……」顧全急了,連忙向師爺使眼神,讓他接話好躲過這一次的追問。

  「大人,此處不是說話的好場合,請移駕內室,讓小民好好為你解說解說。」

  李師爺手腳俐落地往他手中塞一迭銀票,十分誠懇地打躬作揖,將人往客棧內帶。

  原本想喝斥他的朱子儀後腦勺一痛,他摀著頭四下張望,對街的一名乞丐齜牙咧嘴地做出往懷裡放的手勢,再比出左一右二,意思是二一添作五。

  有人收賄收得這般正大光明嗎?可世子爺的交代莫敢不從,他苦笑地把銀票收好,見顧全一見他收錢便笑得像朵花似,態度更加熱絡,他目中壓惡地流露出一絲凌厲,在旁人察覺前隱而不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6 09:37 PM 編輯

【第五章】

  「十名鹽戶除了三名已火化外,其他七名皆已下葬,趁夜掘開了幾座墳,雖然屍身潰爛得十分嚴重,但仍可查出是遭人砍死,致命傷是胸口被一刀橫劈,透胸入骨,當場斃命,查驗刀痕疑似狼族圓月彎刀所留下。」

  一絲不苟的左輕雲語氣平靜地闡述多日探查所得,他方正俊顏似無表情,平板而單調的從喉口發出聲音,簡潔而乾脆,不拖泥帶水。

  他是戰場孤兒,來歷不明,被「離家出走」的喬小三撿到,當時他全身是血,傷痕纍纍,奄奄一息,舉凡看過他的軍醫都斷言他活不了。

  但可能是他命不該絕吧,看他順眼的喬小三雖然也是個孩子,卻偏偏背著半大不小的少年千里尋醫,找到他娘佟欣月的師兄救命,這才把他從鬼門關拉回。

  而左輕雲也不知打哪學來的武功,大概是家傳秘笈吧,無師自通日夜苦練,竟在短短數年內習得一門古怪武學,功力猶在只知玩樂的喬小三之上。

  而後這位世子爺不要臉的要求絕頂高手左輕雲回報救命之恩、供飯之惠、住屋之便,他還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理應報答萬分之一,要不是當初他出手相救,他左輕雲早是個死人,所以他再生的生命屬於他喬小三,為他做牛做馬也在情理之內,欠人的總要還,債務未清不得賴債。

  於是乎,喬小三多了個形影不離的影子,只要他出危險任務便會帶上高手傍身,出力打架的事讓別人去做,他喝茶、嗑瓜子看戲,完完全全把自己當個少爺。

  遇到喬小三也不知道是左輕雲的幸運還是孽障,至少在幾年內,他是擺脫不掉一肚子詭計的世子爺。

  「狼族?!」喬翊閒散的神情忽地一肅,身子坐正盯緊眼前的死人臉,眼神銳利凌厲。

  「狼族多年居住於隱狼山谷,少與關內人打交道,人數不多約十萬,男兒剽悍,善於騎射,女子亦不讓鬚眉,兩手能彎弓,御馬女英豪,小兒彈弓能獵鳥雀,百發百中。」幾乎全族皆是戰士,無一弱者。

  「阿雲,你倒是查得很清楚,連那麼孤僻的族群都知之甚詳,你的主人我與有榮焉,不錯不錯,甚為欣慰。」他白牙一咧,不正經地怪笑幾聲。

  「主人?」他眉一挑,似有所質疑。

  其實左輕雲更在意喬翊隨口一喚的「小名」阿雲,不過多次以武相脅,冷顏相對,他依然我行我素,不受脅迫,身為名字的主人也束手無策,繼續任由他耍無賴,阿雲、阿雲喊得刺耳。  

  「你有意見儘管提出來無妨,我家淇兒姑婆說凡事要講究民主,你是民來我是主,你有什麼不滿主子一定替你做主。」瞧!很民主吧,他從不強迫別人服從。

  「……」他臉皮一抽,不做評論。

  賣燒餅的人說不掉芝麻!誰信。「哎呀!用不著難為情,自己人還害臊,你光溜溜的模樣我不知道看過幾十回了,想當年你大腿內側的傷還是我上的藥,你傷得動彈不得還拚命用手遮著小雕……」真令人懷念的日子,那時的阿雲多乖巧,動也不動任由他擺佈。

  「狼族。」左輕雲咬著牙,語氣顯得有點重。

  「喔!狼族,差點忘了有這回事,鹽戶身上的致命傷雖不確定是否為狼族所為,但是利可碎骨的彎刀不應該出現青城,狼族人向來刀不離身,我想……」他說到一半頓了一下,兩眼炯然地看向左輕雲。

  「你要我去查一查?」深入狼族腹地九死一生,他們甚是排外。

  喬翊兩眼一亮,彈指笑道:「跟腦子靈光的人談話真愉快,我開了個頭就能接下文,你真是我的知音呀!阿雲,我愛死你了。」

  我愛死你了?左輕雲冷不防打了個寒顫,手臂泛起一粒一粒的疙瘩。「查什麼?」

  「咦!你在發顫,真是稀奇……」不會吧!八風吹不動的冷棺材也會有害怕的事物,他不是無所畏懼。

  「狼族。」這才是他該關心的事。

  喬翊挑眉一睨,笑得有幾分奸狡。「我知道狼族的威脅性,他們對我騰龍王朝而言是不可忽略的強敵,只是……你去過花樓嗎?第一個抱過的女人是誰,快不快活,有沒有覺得孤枕難眠,你這歲數也該娶妻了,生幾個白胖兒子和閨女……」

  「溫、拾、蘭。」薄唇輕抿,一字一字說得徐緩。

  忽地定住,他謔笑的神情變得有些訕訕然。「唉!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提到她我臉就痛,好不容易消去的巴掌印是我畢生恥辱,溫小蘭那凶婆娘一定嫁不出去。」

  他的孽緣呀!明知會惹她發怒,他怎麼老愛逗弄她,樂此不疲,該不會吃了作了法的符水,還是被下了損人的陰蠱?

  「她是你的死穴。」百試百靈。

  喬翊沒否認,還非常認真的點頭。「從小到大她都是我罩的,忍忍她無可厚非,誰叫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文武百官面前大發豪語,說她是我的人。」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可以欺負溫小蘭,旁的人膽敢犯了他的忌諱碰了她,絕對是殺無赦,挫骨揚灰。

  自詡聰明無人能及的喬翊就栽在自個兒的聰明上,他一直不明白對青梅竹馬的在意源自最古老的一種感情,名為兩小無猜的愛戀,卻自以為是欺負她欺負得上了癮,欲罷不能,唯有她才能讓他感覺到欺負人的樂趣。

  「她是你的人?」左輕雲眼中有著近乎蔑視的嘲弄。

  搞不清狀況的笨蛋。

  「當然,她可是讓我日子不無聊的寶貝。」忽然覺得心口怪怪的,特別想見橫眉豎目的臭丫頭,他眉頭一擰轉移話題。「對了,關於狼族方面,我要你查查忽雅思大王子有無到過青城,和誰碰過面,談過什麼?」

  「你是懷疑有人勾結狼族?」若真如此,那是一股奇兵,足以震撼邊關將士的士氣,並帶來毀滅。

  臂膀往後一枕,他看向無邊夜空。「但願是我多慮了,那個人不會蠢到利用外來力量來達成自身野心。」

  「那個人?」他所指何人?

*             *             *

  月明星稀,喬翊躺在破屋的屋頂仰望星空,身邊是喝了一半的桃花釀,酒入腸肚不醉反而清醒,他腦中閃過好幾張心懷不軌的臉孔,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逼得他不得不面對,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他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對於九龍盤繞的龍椅,人人趨之若鶩,想盡辦法剷除阻力就是要上去坐一坐,可是看在他眼裡那不過是一張尋常椅子,宮牆外海闊天空不去闖,誰願意困在不透風的四面高牆裡?

  偏偏想要的人還不少,為權、為利、為高不可攀的地位、為千古留名,他們爾虞我詐、用盡心機,以為帝王寶座唾手可得,無人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而若要坐上那張椅子,最大的阻礙便是他。

  因為他父親本名是沈子威,是先帝親兒,比小皇叔更有資格坐上皇位,他身上流著純正的皇家血。

  當今太子資質平庸,除太子外,成年的皇子一個也沒有,只有年僅三歲的玉妃之子,但那個孩子怕也是不長壽的主,有中宮皇后季秋容在的一天,非她所出的皇室子嗣不可能長大。

  而他喬翊便是足可一爭的對手,皇后與國丈不可不拔的眼中釘,他若是不死,就算順利地把太子推上皇位也坐得不安心,他是他們眼中的毒刺。

  「要不要喝一杯,釀得很夠味,酒香裡有濃郁的桃花香。」溫小蘭一定很喜歡,她對桃花有所偏愛。

  「不了,我得保持警覺。」一個酒鬼就夠了。

  瞧他的謹慎,喬翊低聲輕笑。「放心,我沒有醉,你先去休息,我等等富春,看他從朱子儀處帶回什麼令人振奮的消息,桃花釀有點苦了。」

  因為獨酌的緣故嗎?少了一個人作伴,舌尖都是澀的。

  說不上是什麼感受,看到十五的圓月,他份外想起那氣呼呼又拿他沒轍的小臉,今年的生辰他是趕不及為她祝賀了,她肯定又氣惱地說他小話,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喬翊不自覺地撫上胸口的螭龍血玉玉佩,那是溫拾蘭去年送他的賀禮,聽說在廟裡祈過福,又有高僧誦九百九十九遍佛經,可以保配戴者一生順暢,平平安安,化去萬般災劫。

  他是不信神鬼之說,不過是溫小蘭送的就另當別論,為免她哭哭啼啼地說他不夠意思,他免為其難隨身配戴。

  「好吧!你也早點睡,別把酒當水灌,酒喝多了還是會醉,別給別人趁虛而入的機會。」他的命很值錢,太多人想殺他。

  「知道了,娘,孩兒要戒酒了。」喬翊眨了眨眼,十足地頑童心性,舉起酒杯一舉,對月乾杯。

  左輕雲躍下屋頂的足尖絆了一下,差點倒栽蔥落地。「最好我生得出你這麼大的不孝兒。」他面無表情地橫瞪一眼。

  冷冷晚風拂面,微帶一絲城外的黃沙氣味,冷漠少言的左輕雲走後,沉寂的夜更冷清了,獨自飲酒的喬翊有些醉意,他雙手攤平成大字形,任由傾倒的酒缸流光十年的珍釀,他呵呵的傻笑,把月兒看成帶笑的女子面孔。

  他真的很想溫小蘭,想得心痛,若是此刻她就在身邊,他八成會笑得像個傻子,叫她跳一曲「月裡嫦娥」。

  「真奇怪,偏偏想著她,滿腦子都是她旋舞的身影……」打了個酒嗝,他倒頭就睡。

  驀地,枯木斷裂的聲響驚動假寐的喬翊,他銳眸睜開,一道弓身的黑影從眼前掠過,不錯過任何一件有趣事的他勾唇一笑,不動聲色的翻身一躍,急起直追。

  黑影的輕功不錯,他也不錯,追了約二十里後,他忽然感到不對勁,對方似乎有意無意地將他從破屋引開,避過屋內的高手左輕雲和即將歸來的富春……

  啊!中計了,調虎離山?!

  察覺有異的喬翊正要回頭,但是森冷劍氣從身後的來時路橫空襲來,他退後一步避開背上的一劍。

  定神再一瞧,寒氣森森的林木中有十數條竄動的人影,他們手中的武器是長劍,看來是極有紀律,被專門訓練來殺人,奪人性命於無形。

  呵……可笑,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枉他聰明一世竟落入如此拙劣的圈套中,他真是太自負了。

  不過動動手腳也好,朱角師公教他的「落葉劍法」還沒機會施展,不妨拿這些人來試試。

  「世子爺,你有沒有聞到杏花的香氣?」蒙面的黑衣人忽地發出似男似女的聲音,有些刺耳。

  「杏花?」他一時沒提防,聽見有杏花香,鼻子本能地輕嗅,原本淡而悠遠的清香變得濃郁。

  「告訴世子爺也無妨,這是一種酒香叫「杏花醉」,本身並無毒性,但是若飲過了「桃花釀」,兩種酒性相生相剋,只要聞到杏花的香味會便中毒。」應該差不多了,酒毒就要發作了。

  「什麼?!」

  喬翊立刻盤腿而坐,雙掌合於胸前,氣運行周身,運氣要將體內的毒逼出。  

  「來不及了,融合酒香的花毒並不致命,但是一催發內力毒走得越快,遍及全身,讓人四肢無力,神智渙散,彷彿喝醉了般虛軟。」他只有等死的份。

  「「醉花陰」。」可惡,不是毒的毒,偏是最難應付,它的解毒法是再喝一碗白乾,以酒氣衝散毒性。

  黑衣人聞言為之一怔,隨即仰頭大笑。「不愧是見多識廣、從小混跡江湖的世子爺,醉花陰專治體質奇特的你,你該被高人刻意調養過身子能百毒不侵吧。」

  「是誰要買我的命?」他故意拖延時間,好讓回來八3找不到他行蹤的富春發覺異樣,及時趕至。

  「去閻王老爺那問個明白吧!」黑衣人手持長劍由上而下劃出弧狀劍光,是進攻的訊號。

  十數條黑色人影由四面八方湧向吃力起身的喬翊,刀光劍影,冷風颼颼,齊下狠招,直取人命。

  見狀的喬翊翻身在地上一滾,迅速放出丐幫的求援信號,一簇絢爛煙火衝天而去,伴隨尖銳哨音,方圓五十里皆可瞧見五彩火花,燦爛奪目。

  「不好,他發出求救訊息,快,不能讓他死裡逃生。」為首之人一聲令下,其他刺客的攻擊更為凌厲,毫不留情。

  「你們有毒我就沒有嗎?看招,小爺要放毒了。」他往懷裡一捉,再撒花似的向外一撒。

  「小心,避開。」

  一群聽命行事的刺客動作一致的向後退散,以衣袖掩鼻避免吸入有毒粉末,眼神戒備地盯著他一舉一動。

  但是很快地他們發現上當了,生性多智的喬翊耍了一記虛招,他手中並無致人於死的毒粉,全然虛張聲勢好嚇阻其攻勢,藉此稍作喘息好等人救援。

  這一招反而更激怒目中無人的黑衣人首領,眾人劍起劍落毫無空隙,你攻我守進退有序,劍尖過處帶出的殷紅血花在月光下更顯妖艷,美得離奇,充滿死亡的氣味。

  當左輕雲和富春及上千乞丐趕至之時,轉為血紅的月亮映出那個被眾人圍攻的身影,一柄森寒長劍直直刺向喬翊胸口,鏗然一聲似骨碎的聲響,劍尖沒入……

  「不——」

  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驀地響起,尖銳地穿透紅瓦屋頂沖向九霄雲外,劈開乍暖還寒的晚風,抖落些許寒意。

  一身汗涔涔的溫拾蘭由噩夢中驚醒,她的臉色慘白得嚇人,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明明蓋著厚實錦被仍覺得冷意直鑽心窩,因夢境而湧上的驚慌讓她有種心快被撕開的感覺。

  她作了一個夢,非常可怕又真實的夢,夢中的喬翊他……不,不是真的,夢是假的,是虛空的,她是自己嚇自己,不會有事的,他還活得好好的,無傷無痛,活蹦亂跳地以輕狂眼神睨人,賊笑著大喊:小爺的本事高得很,誰嫌吃得太撐就來玩幾招,小爺準備了紙錢送你上路。

  是了,他本領可高了,三、四十名宮中侍衛與他過招皆敗下陣,毫髮無傷的他還能囂狂地搖搖指頭直道不夠看,臉不紅、氣不喘地又轉身挑戰大內高手,把一干人打得直不起身,休養了三日才能下床。

  所以說是她杞人憂天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得多了自是夢裡相見,把不好的情緒帶進夢裡頭。

  可是那情景如此逼真,彷彿就在眼前發生,她隱約聞到濃厚的血腥味,血隨著抽出的長劍流出,不是一滴一滴的滴落,而是泉湧般的噴灑,很快地,草葉上、泥土上皆是一片刺目血紅,但鮮血猶不停止的滲出、暈散。

  而這不是她第一回夢到如此令人不安的畫面。

  打了個哆嗦的溫拾蘭再無睡意,從半臂短衫露出的瑩白藕臂抱住弓彎的膝蓋,她半是怔忡半是失神地坐在床上,很不安地將自己抱得緊緊的,好似一鬆開夢會成真。

  「小姐、小姐!發生什麼事,你魘著了嗎?別怕別怕,奴婢來陪你了,小姐別驚……」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髮未梳,只著單衣的春柳、碧竹跳著腳穿鞋,衣衫不整的衝進內室,眼中只有她們服侍的主子。

  每逢雙數的月份,宮中的藝伶有七到十日的外出假與親人同聚,若無節慶表演更可待上半個月之久,不用急著回宮或排舞,能承歡膝下。

  若是住得遠,家在千里之外的州縣,宮裡會特別安排一年一度的省親日,約莫一個月,且有馬車接送,不過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回家,一是嫌家遠,來回不便,趕得急又舟車勞頓,根本無法好好聊上幾句,二是怕趕不上別人,稍有停頓就被人超前了,她們進宮是為了出人頭地,爭一時榮耀,若為了思親之苦而錯失良機,那以往的努力不全白費了。

  所以頂多出宮上街溜達溜達,買買胭脂水粉,添幾件小首飾,看看雜耍,天一黑便回宮,等著年滿二十二離宮後覓得好姻緣再回鄉省親。而溫拾蘭便在排休日回到溫府,官任太常寺卿的爹親正在宮中當值,不到丑時過後不會回府,空蕩蕩的府裡就她一個主子,娘親在十年前因難產早逝,當時她的弟弟已足月了,卻因生不出來而胎死腹中,一屍兩命。

  「小姐,你怎麼全身都濕透了,碧竹,你從櫃子裡取出衣衫,我幫小姐更衣。」

  春柳一摸到小姐冷透的衣衫,驚得臉色大變。

  「好的,春柳姊,我找找……」碧竹彎下腰,在梨花木衣櫃裡翻找新裁的羅衫和長裙。

  兩名丫鬟手忙腳亂地為主子卸衣著衫,晚來幾步的綠雲和銀妹則打了熱水來,一個為她淨面,擦拭汗濕的身子,一個以擰乾的濕巾拭凈手腳,動作輕柔地揉搓有些僵硬的纖纖細指,把繃緊筋絡揉開。

  「吵醒你們了,我沒事。」一回過神來,溫拾蘭這才發現她已任由人擺佈了好一會兒,身子乾爽不再汗濕羅衣,發涼的手心回暖,恢復血色。

  「作噩夢了嗎?小姐,瞧你面色白得像見鬼似的。」本來就白皙的小臉透著病態的蒼白。

  「嗯!不是很好的夢,驚著了。」她現在心口仍然七上八下的跳著。

  春柳摸了摸小姐微涼的面頰,頭也不回地吩咐。「銀妹,給小姐煮碗安神茶來。」

  「是,我馬上去。」銀妹是直腸子的人,也是四名丫鬟中最年幼的,才十五歲,挺懂事的,就是反應慢了點,每回都要姊姊們提醒才想起該做什麼。

  掖被角的掖被角,倒污水的倒污水,晾巾子的晾巾子,看著最親近的丫鬟們徹夜不睡的守著她一個人,溫拾蘭既窩心又動
容的感念她們的用心,再親的姊妹也不過如此吧!

  過了一會兒,珠釵歪了一邊的銀妹小心翼翼地端來一碗安神茶,紅釉描金碗蓋一掀,熱氣冒了出來,蒸得人眼前一陣模糊,薄霧瀰漫。

  「小口點喝,燙嘴。」綠雲輕吹著熱茶降溫。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輕啜著,安神寧氣的茶水很快見底了,一股溫熱由喉間滑向胸腹,頓時暖了四肢。「好了,都下去休息吧!你們也累了。」

  「小姐,留兩個人在床榻旁伺候吧!奴婢們不放心。」要是又魘著了可怎麼辦才好,總要有人陪在身側。

  她搖了搖螓首,笑著攆人。「留點精神明日好應付心心,她一瘋起來十頭牛也拉不住。」

  朱心池是天生的惹禍精,也不知是仗了誰的勢,連太子都敢得罪,行事日益張狂,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令人莞爾。

  一想到朝氣十足又精力旺盛的朱府小姐,春柳等人真的怕了。「那好吧,奴婢們去躺一下,小姐若有事朝外喊一聲,奴婢們隨即就到。」

  「嗯,去吧!」她揮揮手,讓她們早點安歇。

  不太安心的丫鬟們走得慢,不時回過頭瞧瞧主子是否睡得妥當,換下的衣物折迭得四四方方,等著明天一早漿洗婆子來收衣,不熄燈的半掩門扉,好聽清楚屋裡的動靜。

  夜裡很靜,蟲鳴蛙叫聲十分清晰,躺在床上了無睡意的溫拾蘭睜著水亮眸子盯視垂著煙青流蘇的銀紅床幔,細數那一朵朵開得嬌艷雙面繡海棠花,耳邊不經意聽見以屏風隔開的小暗間裡,春柳、碧竹她們輕手輕腳躺上小床的聲音,而且一下子就入睡了,細微的鼾聲一起一落。

  睡得著,真好,她在心裡想著。

  她卻是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無法靜下心,雙眼一閉上就瞧見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朝她走近,她駭然地睜開眼,摀著嘴抽氣,揮不去的陰霾重重壓在心口,叫她幾乎快喘不過氣。  

        驀地,溫拾蘭發現她又發汗了,好不容易回暖的身子又透出絲絲寒意。睡不著的她掀被下床,瑩白如玉的纖足套入繡花鞋,她緩緩起身輕移蓮步,走向喜鵲登梅雕窗,仰望天上那過了十五仍圓如玉盤的月兒,閃閃爍爍的星子像遠方不歸的那個人,取笑她的多愁善感。

  心裡沉悶的她忽然不想待在屋內,長年習舞的身子相當輕盈,落地無聲地推開門扉,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丫鬟,沒吵醒她們便往外走。

  披了件禦寒的外衣仍覺得有點冷,她拉攏衣襟漫步於陣陣花香中,杏花枝椏掛滿了一朵一朵的小白花,馥郁不膩人,暗然飄香。

  「……真的是我多想了吧?你真的平安無事,安然無恙地待在某地,照樣張狂地無法無天,令人發火吧!」神明呀!請保佑那個行事乖張的臭小子,他叫喬翊,是威遠侯世子,生來是帶給別人災難的。

  幽然地嘆了口氣,雙手合掌的溫拾蘭誠心祈求,她平靜的面容顯得虔誠,口中祈禱,眼睫低垂半掩目,風兒輕吹揚起裙擺,在風中迎月而立,宛如翩翩下凡的牡丹花神,艷而不妖,明媚似月華,傲然而多姿。

  她是美麗的,從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成了花容月貌的美人,慢慢拉長的纖纖嬌軀展露少女的風姿,亦有含春女子的風情,娉婷綽約,裊裊婷婷,不需點朱抹翠便是天香國色,麗質天生。

  可惜溫拾蘭看不見自己的改變,除了專注在歌舞上,她的一顆心全給了不解風情的喬翊,她對他的感情是一點一滴的累積,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可是他卻毫不知情,遲鈍地像木頭人。

  其實她很後悔初見時打了他巴掌。當年她還很稚嫩,一個個頭和她差不多的男孩朝她一撲,還壓在她身上不起來,她羞惱地不做他想,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手一舉高便揮下。

  可長大後想想,知道並非全是他的錯,若是他不適時的裝瘋賣傻,出手拉她一把,自己可能就被蠻橫霸道的太子搶走,不等她及笄便成了太子侍寢,一輩子只能待在深宮終老,坐看髮絲成霜。

  終歸一句話,他對她是好的,雖然常被他氣得直跳腳,恨不得用榔頭敲他腦門,可是當她有危難、遇到挫折時,第一個跳出來護她的往往就是他,再無旁人。

  「可惡的臭小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歡誰,再這麼呆傻笨下去,看我還肯不肯對你好……」扯著無辜的花葉,她心裡又酸又澀地怨著某人,怪他少生了一顆七巧玲瓏心。

  溫拾蘭也不知道自己在夜風裡站了多久,等她發覺手腳冰冷時,已是滿地的碎花殘葉,雙腳凍得有點麻疼,僵硬地難以行步。

  該回屋裡了,再不小歇一會,真沒氣力陪人來瘋的心心逛朱府的花園,她們之前約好了。

  就在她轉身剛要回房的時候,身後傳來踉蹌的腳步聲,淡淡的酒味飄散四周,她微驚的捂著胸口轉頭一探,搖晃的燈籠照出熟悉的臉孔。

  「爹,你嚇了女兒一跳,不是輪到你在宮裡當值嗎?怎麼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氣?」爹究竟喝了多少,連路也走不好。

  「沒……沒醉,我和傅……傅太醫下棋,喝了點小酒……老牛有空,他……他替我值班……」

  喝到舌頭打結的溫季青話不流利,一句話得分好幾次才說得完。

  宮裡的規矩是除了宰相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及外放官,餘下的文武百官得輪流到皇宮執勤,以免宮中有變或帝后臨時興起傳召,每半個月輪一回,少有例外。

  「就算牛叔叔肯替你一頂,你也不能喝得爛醉如泥,皇宮內院不是自家後院,萬一行為偏差被人彈劾了,你這個官還當不當呀!」喝酒不打緊,可總要有個分寸,若是喝胡塗了,隨便一件小事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不怕,乖女兒,沒事沒事,這會兒……呃,皇宮亂得很,沒人……沒人注意我……」咦!有兩個閨女,一下子分開,一下子重迭,晃過來,晃過去,晃得他眼花。

  「皇宮亂得很?爹,你說明白點,宮裡今兒個有事發生嗎?是皇上還是娘娘,沒出大亂子吧?」怎會生亂了,會不會影響到下個月皇上的千秋?

  清明帝的生辰近了,照理說她不該此時離宮回府,不過正逢娘親的忌日,又剛好是排休日,所以她趁忙碌前先向尚儀局吳娘娘告假,偷得幾日空閒放鬆一下,接下來她又要忙得足不沾地了。

  他搖著頭,想搖去眼前的迭影。「爹……爹只是五品小官,哪知道那些……嗝!瑣事,不過傅太醫棋下到一半被拉走了,皇上急宣……」

  「有人病了嗎?」她暗地裡猜想,但未放在心上。

  宮裡的貴人她認識不多,也少有往來,真有人病了也與她無關,她只是小小的六品伶人。

  「不是病,是……傷著了,宮中所有的太醫都趕往喬府……啊!噓!這是秘密,不可以說出去……」原本溫雅敦儒,才情卓越的溫季青一喝醉後話就變多了,行為舉止不若平日沉穩。

  「喔!喬府……」呃,不對,喬府不就是……「爹說的是威遠侯府嗎?!沒聽錯?」

  「應……應該吧!能讓皇上急……急著找太醫的人,除了攝……攝政王還有誰……」連皇后娘娘都沒有的殊榮,畢竟人家可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

  「是前攝政王,今日的威遠侯,別說錯了。」溫拾蘭想提醒父親的小缺失,但是溫季青已然醉昏了,聽不到她說了什麼。

  是了,除了威遠侯,誰還能令皇上大驚失色,三更半夜地把宮裡最好的太醫全派往宮外,亦父亦兄的威遠侯是皇上至親,從皇上幼時便一心輔佐,從無異心。

  不過身兼皇商的威遠侯也是個怪人,身居高位卻不願接受封賞,嚴詞推卻威遠侯封號和立府賜匾尊榮,堅持以喬家人自居,奉已故的喬老將軍為祖父,入宗祠,承香火,後代子子孫孫皆以喬姓為本姓,不入皇家宗廟。

  「爹,你醒醒,別睡在這兒,小心地上寒會著涼……」啊!好重,快壓垮她了。

  見父親歪坐在地上,她忙扶起他,好在溫季青不算醉得太胡塗,在女兒的攙扶下還能走回自個兒屋裡。溫拾蘭喚來小廝打水,她親自服侍爹親梳洗,脫了鞋襪扶他上床,等安頓好了才離開。

  直到多日後她才愕然地想到一件事,喬翊的娘親不就是一名在醫道上小有所成的醫者,若是威遠侯傷了自有夫人診治,何需勞動到太醫院的太醫們?

  難道是夫人出事了?

  或者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休沐日未滿便急忙趕回宮中,她想以她爹和傅太醫的交情,應該能探得一、二。

  她,很不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8 07:44 PM 編輯

【第六章】

  「得手了嗎?」

  山形鑲白雲靠背的白玉羅漢床上,一名身穿青色綢緞袍服的六旬老者斜倚著靠背,神色閒懶地一口一口抽著僕從送到嘴邊的水煙。

  水蔥兒似的嬌美少女不過十三、四歲,衣衫半解,香肩微露地靠在他懷中,眼波含春,任由他戴著青玉扳指的手探入紅色兜衣,時輕時重的揉搓嫩桃,不時嚶嚀兩聲。

  他臉色有些蠟黃,眼白處略顯混濁,看來精神十分不濟、體力亦不佳,可能是長年縱慾過度所致,下垂的眼袋與幾撮銀絲顯現出歲月的滄桑。

  但是殘敗的身軀下卻有著雄霸天下的野心,深凹的雙眸透著精芒和冷戾,緊抿的唇是不擇手段的冷酷,陰沉沉地看著前來複命的手下問道。

  「是的,不負所托。」單膝跪下的女子有張不俗的容貌,柳眉鳳目,鼻挺唇豐,身著夜行黑衣。

  「人死了?」

  「……應該死了。」受那麼重的傷,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回,必死無疑。

  老者的眉頭一挑,哼聲雖輕卻有如刀劍加身,令人打顫。「老夫要的是屍體,而不是模稜兩可的應該,孤影,你的劍變鈍了嗎?」他不介意磨一磨,重新冷血無情的利刃。

  「本來屬下已經一劍刺入他心窩,但是他的隨從不知打哪練來的邪功,人未至劍鋒先到,硬生生地折斷我的劍。」半截斷劍在手,半截劍身插在目標的胸口。

  只要再沒入寸長,抽劍,她的任務便可完美結束。

  「老夫不聽藉口,我只想知道他死了沒,屍首在何處?」那人不死便是心頭大患,留他不得。  

  孤影的神情猶疑了一下,眼神閃爍。「不死亦不遠矣!只剩半口氣拖著,不可能活命……」

  「老夫問的是屍首呢?你照實回話。」他抽著水煙,探入少女衣內的手稍一使力,表情很不耐煩。

  她一頓,肅殺的眼底閃過一抹冷意。「他的隨從一個攻向我,一個搶走了人,兩人都有上乘的武功,屬下不敵,被逼退了。」

  「你是說人沒死反被救走了?」好,真好,養了一條聽話的狗卻牙口不夠尖利,讓到嘴的獵物飛了。

  「主上勿怒,屬下那劍刺得極深,他們帶走的只會是屍體,斷無可能生還,屬下相信威遠侯府已在準備後事。」不日便有消息傳出,白幡高掛。

  他陰陰冷笑。「你打哪來的自信?讓你去殺一個人而已,你居然空手而歸,而且還損兵折將,一群人去卻只有你活著回來。」

  她不知道要訓練一批死士是多麼困難的事嗎?從十五年前起他就找了上百名七到十歲不等的孩子,把他們扔在人煙罕至的山林裡互相廝殺,一年後走出林子的才是他要的精兵,剩下的不到一百名,但個個已具殺手的雛形。

  而後又派人教他們武功,十一、二歲開始殺人以磨練膽識,如此三、五年下來,每個人的劍下至少沾上百來人的鮮血,不再有所畏懼,視死如歸,下手更是狠戾無情,將殺人當成是一種成就,劍起劍落從不手軟。可是她一次出去竟然折損了十七名好手,任務還未完成,讓人有機會循線查到他身上來,著實是可惡又可恨!

  「稟主上,不是屬下無能,而是他們武功太高了,兩人圍攻屬下招架不住,我們想退卻走不了,一層又一層的乞丐將我們團團包圍住,殺了一個又一個,多如螞蟻。」人數上的懸殊註定了敗局,未戰已先輸了氣勢。

  「哼!那你怎麼沒死,還能跪在老夫面前說自己敗得多慘烈。」他憤然將一隻茶盞丟向她,茶水濺濕了她一身。

  孤影抿著唇,面色難看。「因為屬下裝死,藏身已死的同伴底下。」她能活著不是僥倖,全憑一時的機智,以及對方急著救人,沒細察是否有活口便匆匆離去。

  「呵、呵!不錯,還有點腦子,知道貪生怕死,老夫倒是小看你了,沒讓你早點挑起大梁。」

  他語帶諷刺,對她的失敗感到莫大的失望。

  「屬下有錯,甘心受罰。」她自領責罰,不逃避失手的責任,敗了就是敗了,無話可說。

  老者眼眸一冷,重重地掐住懷中少女肩骨,痛得她擰眉呻吟。

  「一句有錯就能挽回十七條死士的性命嗎?老夫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個兒想想該怎麼做。」

  不罰比受罰罰得更重,冷眉低垂的老者半闔上眼,頭往後頭的玉枕一靠,玩弄眼前的稚嫩身軀,吹彈可破的肌膚在惡意揉捏下出現點點斑紅,還有咬出的血絲。

  他在等,等著看養大的狗崽有沒有成為狼的資質。

  只見孤影面不改色抽出只剩一半的斷劍,狠狠地往左手臂砍去,以血還血,不皺眉頭。

  「等等。」嗯哼!果然還有點出息。

  臉色煞白的孤影額際已佈滿冷汗,劍身嵌入臂肉,只差一分力道,整隻手臂就廢了,應聲而斷。

  「給你將功折罪的機會,那隻手先留著吧!先把傷治好,三日內若沒傳出喬府有喪,你就想盡辦法給老夫接近他身邊的人,從中打探他是死是活,然後……」他瞇起眼,唇角流露出陰狠冷笑。

  一次殺不死,那就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不信那礙事的小子有九條命,一再的刺殺還死不了,次次逃出生天。

  「是,屬下多謝主上的不殺之恩。」世子親近的人有……她在心裡盤算著,看要從何下手。

  「下去吧!別讓老夫看得礙眼。」他厭煩地揮了揮手,好似在驅趕一隻嗡嗡叫的煩人蚊子。

  「是。」

  扶著開了血口的皓臂,本身已有不少傷口的孤影艱澀的起身。她和左輕雲、富春等人交手不可能全身而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處不下十數個,流失大量氣血幾乎令她眼前全黑,幾近昏厥,但是一身黑衣看不見血的顏色。

  不過她強撐起一絲氣力,不輕易在他人面前露出不支的敗相,在多年的浴血生涯中,她能存活下來靠的是不服輸的倔強,讓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爭戰裡成為唯一站著的人。

  只是,她也有不願面對的事,例如正朝她走來的錦衣男子。

  「小若,你看起來很慘烈,傷得很重……」瞧!就是這麼不可人,不就要摸她一下她竟然避開。

  「屬下孤影,請國舅爺讓路。」她冷著聲,面容孤傲地宛若生長在絕崖峭壁的一朵石蘭,冷硬無心。

  「嘖,跟我生分了呢!我要了你的那一天你可不是這般冷漠,你那時多嬌媚,眉眼儘是羞澀,含情脈脈地要我溫柔點。」處子的滋味是絕然的美味,叫他愛不釋手。

  「過去的事如雲煙散去,孤影無知,冒犯了國舅爺。」她內心翻騰著濃烈的憤恨。

  這個人不是她的良緣,而是讓她化身夜叉的魔障。

  季元徹倏地攫住她未傷的手,邪肆地在她耳邊輕笑。「真能忘得掉嗎?我可是清楚地記得你在我身下的嬌吟承歡,淚眼矇矓叫我不要停,要我把全部的我給你。」她適合在床上取悅男人,而非拿劍殺人。

  「在你把我丟進十幾個餵了春藥的男人當中,我就忘得一乾二凈。」任人撫摸的屈辱她永遠也忘不掉。

  天下的男人都該死,在她被活生生地蹂躪了三天三夜後,她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一個人靠得住。

  殺手的她也有過對愛情憧憬的年紀,國舅爺是她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是她最恨的人,他親手毀了她的愛,讓她從此不知有愛,只知有恨。

  他表情似痛似悔地鬆開手,「那是爹的意思,他認為你不夠狠,太溫順,所以才命我……」

  那是釜底抽薪的法子,讓她徹底絕望,跌入最黑暗的谷底,他們要的是絕情斷愛的殺手,而非心懷情愛的嬌柔佳人,那時的她……沒有殺氣。

  「所以你如願了,現在又何須惺惺作態的作戲,孤影無情也無愛,只知殺人。」

  她冷冷甩開他碰觸的手,冰霜一般難以親近。

  「小若……」他伸手欲挽留,卻震懾於她眼底煞氣。

  「國舅爺請讓道,小若已死,在你面前的是孤影。」

  「你……」他箝制住她下頷,強行一吻。還想仗著男人的氣力強迫她屈從,沒有人可以無視他的存在,尤其是他玩過的女人。

  「孽障,還不給我滾進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和女人攪和……」

  廳堂內國丈季從虎的一聲大喝,令本有意繼續糾纏的季元徹撇了撇嘴唇,然後才不情不願的將人推開,讓她撞上低矮的欄杆,整個人差點翻過去,掉進長滿尖刺的月季花花圃。

  被以吻羞辱的孤影腳步蹣跚,眼眶隱隱浮動可疑的光亮,她走得沉重的回到屋內,一口血噗地噴出,再也撐不住的她倒到炕上,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殺人者終至被殺,她始終記得這句話。

  「爹,誰又惹你生氣了,瞧你又把人殺了,服侍不好就換一個嘛,何必氣壞身子。」季元徹抬腿一踢,將全身赤裸的女屍踢到一旁,長長的血痕由她下體流出。

  先前的百般憐寵轉眼成空,歪向一邊的皓頸已然扭折,青紫色的手印奪去她的未來,花未全開已凋零。

  「忽雅思那兒怎麼說,他答應我們的要求了嗎?」狼族的勢力是一大助力,於他是極大幫助。

  一提到正事,季元徹眼中的嘻笑收了幾分。「原則上他不反對,但是牛羊數目多三百頭,不要金子銀子,改成布帛、茶葉和會生養的女人一千名。」

  「會生養的女人?」一千名……不難,蘭州開陽一帶多貧戶,販妻賣女不在少數,有錢就買得到。

  「狼族的女人少,他們想要生育更多的子女,特別強調要能生的,身子骨壯實的,美醜不拘。」化外的蠻人不重外表,他們重視的是子嗣。

  十名鹽戶的死因其實簡單到三句話就能結案,因為他們貪便利摸黑抄快捷方式,無巧不成書的撞見季元徹一行人與狼族碰面,為免事跡敗露而下令全部滅口。  

  販鹽事小,走賣私鹽更是小到不行的小事,只要找個替死鬼出來頂罪,再加上國丈的人馬適時施壓,天大的殺頭案子也能抹成體恤民意、皇上德澤,罰些錢、關上幾年,還能嚴重到哪去。

  但是串通外族謀奪皇位可是抄九族重罪,即使當今聖上已早立太子,但是沒坐上那張龍椅前都有變數,皇后娘家勢力遍植仍不知足,他們妄想得到更大的權力,輔佐太子登位才好名正言順的掌控朝政,一朝天子為傀儡,季氏家族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所以為生計奔波的鹽戶非死不可,留下來是禍根,國丈與皇后的處心積慮不能斷送在幾名小商人手中。

  「下次派靠得住的手下出面和忽雅思王子的人接洽,你能避就避,萬不可親自出頭,刑部的人在查這件事。」一樁無頭公案十條人命,遲早會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得預做防範,以免一把火燒向自己。

  季元徹輕蔑地冷哼,「刑部那些人管這閒事幹什麼,天高皇帝遠,京裡的案子就夠他們忙到焦頭爛額了,居然還管到青城地帶。」手未免伸得太遠了,不怕吃撐了噎著。

  季從虎冷著眼獰笑。「就是遠了點才方便我們下手,喬府那小子也跟去了,正是大好機會。」

  他一聽,興奮地兩眼發亮。「除掉他了是不是,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不用時時刻刻防著他來攪局。」

  「別高興太早,目前生死不明,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不過就怕那個萬一,他的命比石頭還硬,多盯著幾天,看看威遠侯那方面的動靜。」死了個兒子不可能不發喪,除非另有圖謀,將真相掩蓋下來。

  「怎麼這麼難纏,就不能一次爽快地了結嗎?小若……孤影是這次行動的領頭人吧,她的身手一向是頂尖的,足智多謀又善於使計,連她出馬都不能擺平?」不就個滑溜的小子,哪還能任他逍遙自在。

  一提到威遠侯的小世子,吃過虧的季元徹神色一陰,恨得上下兩排牙齒磨得卡卡作響,在喬翊手中,他從沒討過一次便宜,每回都被惡整得慘兮兮,沒能耀武揚威反而落荒而逃,出了大糗不說,還淪為全京城百姓笑柄。

  季從虎取下玉扳指再套上,大口抽著水煙。「不能再失手了,一定要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爹,這事交給我去辦,保證神不知、鬼不覺,萬無一失。」他早想動手了,只是苦無機會。

  「胡鬧!若是事敗,你要拖累多少人陪葬,你這腦袋給我機伶點。」季從虎一揮水煙桿。如果他有喬府小子一半聰明,謀劃多年的龍椅早已是囊中之物。

  「爹……」水煙杆子打人可真痛,他想為爹分憂解憂也不成,還沒做呢就盼著他失敗。

  「笨,讓太子當出頭鳥,就算出了紕漏也栽不到你頭上,皇上和太子是親父子,真能誅他九族。」頂多被禁足,口頭上嚴厲些,虎毒不食子,何況是人。

  季元徹一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爹英明呀!一石二鳥,讓太子去探路,哎呀!兒子我得多向爹學學。」

  老的陰狠,小的毒辣,季氏一門心很大,不做臣下,只想稱大,眼饞民富國強的錦繡山河。

*             *             *

  「啊——這……這是怎麼回事,翊兒他……翊兒他……不,不會的,不可能,他明明十八了……」

  摀著胸口錯愕的驚呼,年近四十的佟欣月仍嬌美如昔,光滑肌膚不見一絲細紋,眉目娟秀但多了婦人的嬌媚,皮膚細緻如少女,乍看之下與喬翊相差無幾,說是胞姊信之十之八九,沒人想過兩人竟是母子。

  而她身側立的狂狷男子稍有歲月的痕跡,雖無白髮,額上卻已有明顯紋路,眉頭皺摺好幾層,說明了他並不年輕,正逐漸邁入爺字輩。

  但是他並不顯老,反而有種中年男子獨特的風采,成熟穩健,目光如炬,昔日的俊朗不減,卻更顯見男人的穩重,讓人一對上他深邃雙眸就忍不住臉紅心跳,芳心暗許,期待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他就是前攝政王,如今的威遠侯,喬府的當家王爺,佟欣月執手一生的夫婿,生出喬翊這頑兒的親爹喬灝。

  只是此時的兩人全無笑意,甚至可以說是震驚萬分,臉上的神情是介於難以置信和荒唐之間,兩雙瞠大的眼睛直盯著面前的小男孩,久久無法回神。

  「傅太醫,你再仔細地診脈,看看他的身體是出了什麼狀況,他……不該是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過驚嚇,即便他見過的離奇事不少,還是沒法心平氣和地看待此事。

  他想他需要一杯酒,一杯很烈的酒。

  已經滿頭大汗的傅太醫又一次指按脈門,面容儘是不可思義。「啟稟王爺,小世子身子已無大礙,只要多加調養數日便可如往常一樣生龍活虎,四處調皮。」

  「你說他這樣沒病?」喬灝幾乎要拎起老太醫的衣領大罵庸醫,明擺著不對勁,對方竟然睜眼說瞎話,用身子骨無恙敷衍他!

  「王爺,你看世子面色紅潤,眼神清亮,除了胸口一道粉色的疤痕外,你說他像生重病的孩子嗎?」他也莫可奈何呀!醫者治的是病,不是斬妖除魔。

  沒錯,那一劍沒要了命,喬翊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致命的重傷,只有零星的幾個小細疤,九死一生的狀況下竟然能化險為夷,由生死大劫逃脫,可說是祖上積德,神明保佑。

  可問題就出在那兩個字:孩子。

  天青色小團花錦被裹著一名年約七、八歲的男孩,他兩眼骨碌碌地轉著,看似清澈的雙眸卻有超齡的聰慧,紅紅小嘴噘著,清逸的五官神似喬翊小時候……

  不,根本是一模一樣,連捉弄人的淘氣模樣也如出一轍。

  但是,喬灝和佟欣月只有一個皮得教人頭痛的兒子。身子曾受蠱毒所害的佟欣月不宜生育,當年她是拚著血崩的危險才生下一子,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喬灝不准她再逞強,因此成婚多年未再有所出。

  而以兩夫妻的感情甚篤看來,喬灝不可能和外面的女人偷生私生子來傷妻子的心,所以這個和喬灝有七、八分相像的孩子是誰的。

  或者問得更明白,他是誰,為什麼酷似喬翊小時候?

  「沒生病會變成這模樣嗎?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身體……縮小了……」叫他怎麼接受一個好好的兒子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整個人都變了。

  要不是王爺的臉色像要殺人,傅太醫真想撫著鬍子嘆口氣。「王爺不相信下官的診治,何妨問問你的夫人,當年佟太醫的醫術她可學了十成十。」

  因為沒能救活先帝,有愧在心的太醫佟義方從此不再醫治人,他將畢生醫術和所學分別傳給他唯一的徒弟及獨生女,隱居僻遠山區種植藥草,過著自給自足的山居生活,即使女兒女婿想奉養他也不肯點頭。

  唯有調皮搗蛋的小外孫才能讓他偶爾下山,到喬府住幾天,享受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傅叔叔,小侄女的所學有限,他這癥狀在醫書上找不到,史無前例,若是連你都束手無策,那我們還有什麼指望。」瞧著那張偏著頭直衝著她笑的小臉,佟欣月忍不住紅了眼眶。

  「小月兒,別難過,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恢復原來的模樣,讓傅叔叔再想想,回去翻些失傳的古書,你要把心放寬,不要胡思亂想。」不然你那個準備砍我幾刀的夫婿肯定饒不了我。

  唉!威遠侯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了,叫人不敢逼視,他一個老頭子還能搶他老婆不成,頂多隨口安慰兩句。

  「對啦!娘,你要相信太醫爺爺的話,我只是身體變小了,不是奄奄一息的抬回來,讓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已經是老天爺最大的恩賜。」嗯!這聲音真討厭,像小孩子,軟軟糯糯的,可愛有餘但不沉穩。

  這個粉嫩的孩子不是別人,他是小了十歲的喬翊,外表是童顏,腦子裡裝的是十八歲男子的智慧。

  臭小鬼,前陣子還好聲好氣和溫家丫頭喊我一聲傅伯伯,這下子改口改得真快,變成爺字輩了。「吉人自有天相,用不著太擔心,世子爺是有福的人,定會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喬灝冷哼一聲。「我兒子從臭小子變成小屁孩,你還敢說是吉人天相!」  

  分明是老天爺閒得發慌,捉他們父子來消遣,先是弄死他,讓他死而復生,附身在被害溺斃的皇弟沈子威身上,而後又成了喬府子孫,代替真正的喬灝肩負振興喬府的責任,還得照顧沒用的「叔叔」喬艇。

  死了一回又活過來還寄附他人身軀已經夠離奇了,沒想到好不容易調教成一回事的兒子居然也碰上不可能發生的怪事,這玩笑未免開大了。

  「呃!這……」傅太醫很想回一句,這又不是我造成的,說不定是你壞事做多了的報應。但他沒膽說出口。

  「還有你,沈子熙,不要以為躲在盧公公肥碩的身軀後我就瞧不見你,還不給我滾過來,看看你幹了什麼好事,文武百官全死光了嗎?非要我兒子替你做牛做馬。」老子輔佐了他十幾年,現在連兒子也賠進去。

  「皇……皇兄,息怒呀!朕是皇上,你多少給朕一點面子……」穿著明黃龍袍的天子從太監身後探出頭,表情是帶著窘然和一絲絲不自在。

  明明是氣宇軒昂的九五之尊,可是到了喬灝面前,清明帝乾笑著,活似當年十歲的怯弱小皇子,委屈兮兮求皇兄別太嚴厲,他會聽話,當個賢明的好皇帝,讓百姓都有飯吃,家家戶戶安居樂業。

  「我沒揪著你耳朵就很給你面子了。你倒是說清楚,為什麼只是到青城查一個案子,事情會鬧得這麼大,我兒子差點沒了?」根據富春所言,若是阿雲再慢上一步,那把劍會穿過翊兒的身體,神仙也難救,回天乏術。

  喬灝有些害怕,光是聽這些描述已經夠心驚膽顫了,若真回來個沒喘氣的,他不知道月兒承不承受得住,那可是她用命拚來的心頭肉。

  不是不心疼兒子,而是更在乎妻子的感受,兩個都放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少了誰都是割心的痛,他愛他們更勝於自己,願以性命相護。

  「呃,皇兄呀!這事的前因後果你要問翊兒才是,朕也是胡塗人,當初朕只讓他到刑部歷練歷練,他想接什麼案子朕也由著他,再說,你想想朕管得動他嗎?他跟皇兄一樣難搞……」啊!他怎麼把心中的話說出來,皇兄的臉色……呃,很精彩。

  「沈子熙,你剛說什麼?」龍椅坐久了,膽子也橫著長了,沒人在一旁敲打敲打,腦子也不靈光了。

  清明帝可笑地一縮脖子,二話不說地跑到皇嫂身邊當縮頭烏龜。「皇兄,現在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先把翊兒的事搞定再說,你不想知道他為何變小?」

  這話一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百般無聊,正在玩九連環的喬翊,他察覺到「大人」們終於吵完了,誇張的做了一個「你們總算注意到我」的表情。

  「為什麼變成小孩子,說實在話我也不曉得,可是我知道那一劍傷得我很重,幾乎要了我的命,渾渾噩噩之際我似乎聽見芥子姊姊和師伯的聲音。」他是一路昏迷被送回京城,因為皇宮內院才有醫治他的靈藥——九轉回魂丹。

  「咦!是岳師兄救你的嗎?」佟欣月驚訝地把上兒子的脈,重新診視她所疏忽的方面。

  秦芥玉小名芥子,是佟欣月的師兄岳思源所收的女徒弟,聰明伶俐又肯學,對師尊十分尊敬,非常聽師父的話,和性子像猴兒精的喬翊恰好相反,是每個做師父的都會疼惜的好徒弟。

  「娘,師伯近幾年不是在鑽研聖女姊姊教中的生蠱,我會好得這麼快是不是他在我體內種蠱,讓我體質產生異變?」他想只有這種可能,人的身體才會一夜間變小。喬翊自行找到解答,而他認為這就是答案。

  深思的眉頭一顰,她探到細微的蠕動。「我不確定,但是不無可能,阿魯娜是苗疆傣兒族聖女,他們族中養出的蠱蟲各有奇效,說不定也有縮骨、返老還童的效用,我修封書信問問。」

  「爹、娘、小皇叔,那我在聖女姊姊回信前該做什麼?」他裝可愛地眨眨眼,一副乖巧、惹人憐的模樣。

  「做你的小孩。」

  三人異口同聲的開口,聽得喬翊挫折地皺眉。

  「做小孩很無聊耶!我都當過一回了,你們還要我「反璞歸真」呀!」他會悶死的,無所事事最無趣了。

  一隻大手往他後腦勺一拍,口氣兇惡。「你這小屁孩樣子還想做什麼,提槍上馬當大將軍上陣殺敵,還是拿著狀紙查案,開棺驗屍論個水落石出。」八歲的孩子只能看書寫字。

  瞧出爹眼中轉的心思,喬翊連忙大聲一喊。「爹呀!我只是孩子,身子小,腦袋小,禁不起你重掌拍打,我頭好暈喲!什麼也記不得,你千萬不要想把成堆的賬本丟給我,翊兒只有「八」歲,不能握筆太久。」他無恥地比出八,為了逃避荼毒硬是裝小。

  「喬小三,想在你爹面前耍心眼,太嫩了。」他八歲的時候還不是坐在書桌前面,「抄寫」和數字有關的功課。

  「灝,他的傷還沒好全,別太逼他。」想起差點與兒子天人永隔,為人母的護犢心情油然而生。

  喬灝輕擰妻子鼻頭,無論幾歲都是他最愛的女人。「就會寵他,寵出個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小魔頭。」

  這小子要是知道怕就會小心點,不至於自負的以為天底下沒人玩陰的會玩過他,因此栽了個大跟頭,自食惡果。

  「我怕了,我怕了,爹,翊兒好怕喲!你瞧我怕得縮了好幾寸,不要再讓我怕了,不然翊兒會長不大。」喬翊趕緊賣乖的雙手合十求情,可憐兮兮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責。

  但是那一抹冷銳幾不可察的滑過眼底,除了他狡猾如狐狸的親爹,沒人瞧見那抹銳利,只顧著憐惜他的一夕返童,以及心疼他所受的傷。

  「懂得怕是一回事,要能打心底去接受,這次的教訓是告訴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是凡夫俗子,會死會受傷,別再自以為無所不能。」喬灝放在兒子頭上的手輕輕一揉,話中之意傳達了為人父的關懷和告誡。

  他頭微低,虛心受教。「孩兒曉得了,絕不再心存僥倖,低估敵人的實力,欠孩兒的孩兒一定會討回來,一個也別想逃得掉。」

  「嗯!有所覺悟是很好,但不可操之過急,你現在這個頭鬥不過人家,養精蓄銳以儲戰力。」

  他不過小小地放任一下,這些小蟲子就蠢蠢欲動了,竟敢動他喬灝的兒子。

  「爹,我有腦子。」他指指腦袋瓜子,意指鬥智。

  聞言,他揚唇一勾。「小熙子,你把這小子帶到宮裡養傷,他暫時不能待在喬府,給我好生的顧著。」

  「咦!皇兄,為什麼要移窩?有你和皇嫂在不是更能護住他?」被喊小熙子的清明帝並無惱意,只有滿滿的不解。

  喬灝看了看在場每一個心存疑問的人,未多作解釋的將目光落在兒子身上,父子倆眼神一交會,喬翊心領神會的一頷首,代為解說個中曲折。

  「暗地謀劃要我命的人必定心有疑慮,暗中派人在喬府四周觀察我是否已死,好方便他們進行下一步計劃,所以我的生死就成了關鍵,對方在做什麼前都會先躊躇一下,考慮我會不會突然現身攪局。」他們防著他沒死,想讓他再死一次,徹底的從這世上消失。

  「朕明白了,是把你藏起來,讓有心傷你的人找不到藏身處。」清明帝相當自豪皇宮的守衛程度,想闖過銅牆鐵壁的禁衛軍可不容易。

  「還有就是宮中藥材取得便利,總不能讓太醫們一天到晚往喬府跑吧!那豈不是宣告此地無銀三百兩,叫人趕快來殺我,我傷重好下手。」喬翊還有心思自我調侃,笑得沒心沒肺地做出拿刀往心窩插的自裁動作。

  「真要讓他住到宮裡……」佟欣月捨不得,噙淚哽咽。

  喬灝輕擁住妻子。「這是為了他好,做父母的再不捨也要狠心推開,這一次只是變小了,那下一回呢?」她抹了抹淚,忍住難過。「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只是……他才八歲呀,還是個孩子……」

  其他人一聽臉都黑了,八歲的個子十八歲的心智,喬翊哪裡還是孩子,他根本是裝小的小魔頭,不管幾歲依然「本性難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8 10:55 PM 編輯

【第七章】

  「那朵花為什麼開了一半就不開了?拿下來讓我瞧瞧,我個子不夠高搆不到,拜託你了,美得像芙蓉花的姊姊……」男孩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無邪的教人疼愛。

  長著一張馬臉的黃裳宮女喜孜孜地伸長手臂,摘下皇后娘娘最喜歡的臘梅,恭恭敬敬地送到討人喜歡的小主子手中。

  「哇!那些圓圓的珠子好漂亮喔!是不是從海龍王的龍宮挖來的,如果我也有一顆該有多好。」

  奢侈呀!拿夜明珠照明,這有多敗家呀!要是他爹肯定打死他。

  身著藏青色的小太監諂媚地閃過東宮守衛,偷偷地挖出十來顆太子命人嵌入柱子的東海明珠,諂笑地給宮中的新小主子當彈珠玩。

  「嗯!好香,是什麼味道,是「醬悶鴨柳」還是「碧絲川辣雞」,玩了一會有些餓了,不曉得皇帝小爹要給我吃什麼?」加入芝麻小火炒,與蔥薑八角和醬油腌制,放入蒸籠中蒸熟,再把油燒七分熱放進鴿蛋的麻絨鴿蛋……蓮香樓的好菜呀!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一聲「皇帝小爹」令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震驚了,讓人不敢有絲毫怠慢,更加誠惶誠恐地伺候著,要什麼有什麼,寵到天上去。

  有誰敢膽大包天稱真龍天子為皇帝小爹,還是由皇上親自由宮外帶回來的孩子,龍口親言一切用度比照太子,且不能讓他冷著、餓著、嫌無聊,極其所能滿足他,服侍得開心便重重有賞。

  這般聖寵說明了什麼,一群磨成精的奴才還看不出來嗎?除了吹捧巴結外,個個把他當祖宗供著。

  這會兒哪個宮女不說皇上帶了個私生皇子進宮,那邊的太監圍著討論皇上和哪個民間女子所生,你一言、我一句地流言傳遍整個皇宮,無人不知面容俊秀的小主子是清明帝私生子,兩人五官有三分神似,是所謂的「父子臉」。

  大概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曉得這件事,因為沒人敢告訴他們,此事可不是小事,要是一個沒處理好,那可是宮中大事,一大票宮人都會受到波及。

  「小主子你等著,奴才這就去御膳房為你傳膳,「紅燒果子狸」、「黃山燉鴿」、「茶筍老鴨煲」、「問政山筍」和「腌鮮鱖魚」……」小太監一口氣念了十幾道菜名,是著名的徽菜。

  「可是我想吃他們手上端的那些,我餓了。」小臉細緻得宛若玉雕出來似,委屈地撫著肚皮喊餓。

  「好,馬上來。」

  一句「我餓了」比打雷還驚人,皇上的心肝寶貝兒怎能讓他餓著了,就算殺頭也要餵飽他。

  為首的大太監二話不說地攔下要送往東宮和鳳錦宮的午膳,土匪似的搶了太子和皇后的膳食,不怕掉腦袋地把小主子服侍得妥妥當當,半點委屈也受不得。

  不是他膽大包天了,而是皇上有交代,只管哄得小主子開開心心,其他啥事也別理,天塌下來有天子扛著,皇宮內「閒雜人等」不得過問。

  嘿!一國之后都成了「閒雜人等」,這位小主子的地位還不崇高嗎?簡直比鑲金嵌玉還尊貴,有眼力的奴才都曉得該奉承誰,事事以小主子為先。

  一旁神色無奈的俊美男子終於出聲勸告,「喂!別太過分了,適可而止。」

  玩得太大收不了場,引來的不知道是狼還是虎,他的小命可就沒了。

  粉嫩嫩的像畫里的人兒,穿著半臂青色小襖,織錦青綾小衫的小公子咧嘴一笑。「日子難過呀!總要找些有趣的事開心。」

  「那也犯不著專尋那邊的晦氣,你自個兒的麻煩事就不少了,還非要不安份的添亂,沒把「京城小魔頭」的封號發揚光大很不甘心是吧!」沒事找事,典型的喬小三作風,不鬧個雞飛狗跳就不痛快。

  個兒小不隆冬的小公子笑得有點奸狡。「他們讓我委屈,我怎好不回報一、二,有來有往才是禮,太客氣人家會認為我失禮了。」

  一聲不以為然的嗤哼從頭頂落下。

  「別忘了你剛死裡逃生,宮中有不少老人記得你……以前的長相,若是被人認出來了,你就等著哭吧!」他絕對袖手旁觀,別人想死關他底事。

  「你來陪侍不就是來保護我的,有毒你先嚐,劍來你先擋,逃跑我第一,斷後交給你,瞧,我安排得多妥當,你、我搭配得天衣無縫。」不好好利用好友,豈不枉費他喬小三物盡其用的天份。

  容盡歡瞭然地一挑眉,眼底帶笑。「原來你也怕有人下毒,所以拐著彎搶皇后的膳食。」那頭的人總不能連自己人也毒害。

  「怕呀!小歡子,自從沒死成後我天天都緊張得很,唯恐人家再害我,我爹說不怕的人死得最早,而我不想死在你前頭。」不然誰年年給他上墳,灑兩杯薄酒燒燒紙錢。

  容盡歡一聽,眉頭冷抽。「真要感謝你惦著我呀!我向來有尊卑之分,你沒走之前我不敢先行一步,喬……嗯,該怎麼稱呼你,小爺?」

  「立羽吧!好記又好念。」喬翊將翊字拆成兩字,以立羽自稱,以防有心人找出漏洞。

  「好吧,立羽少爺,你當皇子當得過癮,可是有沒有想過皇恩太過厚重的後果?」在這皇宮內院最要不得是聖寵,讓人眼紅又嫉妒。

  一個會動的箭靶,不射上幾箭哪裡快活。

  明的、暗的、得寵的、不得寵的,後宮嬪妃少說數百,只要有幾個膽大的,他這條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又要到閻王殿走一趟,能不能活下來還得問問老天爺。

  「不就是你來他也來的趕著送禮,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大大方方的斂財機會不多呀!錯過可惜。」他一臉天真地眨眨眼,說得真貪財似的。

  「呿!要錢不要命,你喬……府上的金銀財寶可堆好幾座山,你的子子孫孫都花不完,這點小錢你也吞得下去。」容盡歡對他的商人本色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是我爹的銀子,他常說富戶不孝兒,錢越多兒子越不孝,他要我自個兒爬山自栽樹,他那些錢一毛也不留給我,他要埋在土裡陪葬。」多狠心的親爹呀!

  不顧兒子死活,人死了還抱著銀子入土,果然無奸不成商。「不過呀!小歡子,你也要幫小爺把眼睛睜大些,看這些人當中誰是皇后娘娘的眼線,誰又是國丈安插的人馬,總要挑出人來讓自己安心。」

  「你的意思是說……」他目光一閃,閃著銳利。

  「一家人也有輕重之分,世上如你我這般不重權力者少之又少,皇后和國丈也會互相防著對方,他們都想成為宮中的掌權人,將富貴榮華留給下一代。」

  沈元嶸、季元徹,多麼明顯的野心,名字中間以「元」命名,有隱含皇子之意,是大不敬,國丈有女貴為一朝之后,豈會不知避諱,避免衝撞皇室尊榮。

  「你想掌控他們的人從中挑撥,使其互生嫌隙,互不信任,進而分化?」好計謀。

  喬翊笑著指揮太監往左移右,下起人棋。「我也不想這般傷神呀!爹娘沒指望我幹什麼,少讓他們煩惱些也就知足了,可是這些人吶!放著好日子不過,偏要想東想西的,把我也給拖下水。」

  不差那三、五年吧,只要等他玩夠了,他便拍拍屁股走人,後繼無人的小皇叔還能不認命嗎?讓開疆無力,守成無餘的太子接下棒子,圓了兩方的好夢。

  「你真無意皇位?」身為世子的專屬策士,他要問明白才好出策,圖謀的各有不同。

  他眨了眨無邪大眼,小臉恍若美玉般澤亮。「誰要誰拿去,全年無休的苦差事,小爺不幹。」

  聞言,他掩口低笑。「你變小的事有幾人知曉,要不要我替你殺人滅口。」

  一想到身形高大,身手不下於他的喬小三一夜之間縮小了,容盡歡還是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也難以置信天底下竟有此離奇事,十八歲兒郎成了八歲稚童,足足矮了大半個身子,還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不過會咬人的狗還是咬得人生疼,不論大小,小小的身體裡面裝著令人膽寒的智慧,他是一個危險的敵手。

  目光一垂,喬翊掩下眼底鋒利。「我爹我娘,小皇叔和傅太醫,以及一個你。」

  當夜他被送回喬府時還是原來的模樣,一群太醫急匆匆地奉皇命過府醫治,當時他傷得極重,全身是血,芥子姊姊雖保住他小命,但仍命在旦夕,唯有一口氣尚存。

  一顆九轉回魂丹化水下肚後,他的身體產生極大的變化,不僅傷口快速癒合,似有無數隻小蠶吐絲縫合傷口,使其淡化成疤,極微弱的呼吸漸漸有力,心脈如常地跳動,失血過多的他竟反常地滿臉紅潤。

        父親見狀得知有異,便將送水熬藥的喬府下人趕至外院,未經允許不得入內,太醫也只留下醫術最專精、人品德行最高潔的傅太醫,其餘以人多口雜的藉口打發回宮。

  誰知幾個時辰之後真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幾乎致命的胸口大洞迅速生肉,慢慢填補成微突的細疤,他全身的骨頭發出喀搭喀搭的聲響,無法想像的痛蔓延周身,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臉和身體一寸寸地縮小。

  真把所有人嚇壞了,以為他會縮成一顆蛋,最後變不見,什麼也沒有,幸好縮到七、八歲大的時候便不再有變化,大家才由震驚中鬆了一口氣。

  「靖王府和護國將軍夫婦呢?他們也不知情?」他何其榮幸,竟沒被世子爺淡忘?容盡歡微微勾唇。

  不過他壓根不想要這份信任,知道的人越少表示做的事越多,他一個人得當十個人用,還不能說不。

  「我爹說少一個人知曉少一個人擔心,淇兒姑婆和小墨子師伯對我的關心不亞於家人,讓他們跟著煩惱也無濟於事,倒不如什麼也不說。」反正也幫不上忙,知道了反而容易生事,這才是他奸商爹真正的意思。

  靖王沈天洛和姑婆喬淇與喬府關係密切,既是姻親,又是血親,自然是守口如瓶,密不透風,一句閒話也飛不出去,足以託付性命的自家人。

  而護國將軍墨盡日與其妻鳳瑤國公主鳳棲嵐亦是口風甚緊的人,知其嚴重性定不會外洩,會保守秘密至可以公開談論的那一天。

  但是防守再嚴密也唯恐有漏洞,夫妻間若因太掛懷而隨口一提,誰能肯定不會傳到服侍的丫鬟或路過的下人耳中,不知輕重的奴才一傳十、十傳百,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往外傳,到時秘密不再是秘密,而是眾所皆知。

  因為有這一層顧慮,知情的人越少越好,容盡歡是唯一的例外,只因變小的喬翊需要信得過的人在身邊保護,以及為他傳遞消息和辦事。

  富春和左輕雲不行,他們是喬翊的人,若兩人還跟在「立羽」身側,不就明白地給國丈等人線索,畢竟現今的立羽和喬翊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見過他的人怎會不心生疑竇,繼而發現立羽就是喬翊本人,接著趁喬翊自保能力不足時一刀解決了,也就無後顧之憂,卒年「八」歲。

  「你倒是爽快地把事情全往你爹身上推,當你老子著實可憐。」一句「我爹說」推得乾乾淨淨,日後這些不知情的長輩一問起來,他無事一身輕,只有親爹倒霉。

  「我也得給他送終呀!他幫我擋一擋也是理所當然,不吃虧。」喬翊說得理直氣壯,毫無為人子的孝道。

  容盡歡冷嗤地將胳臂肘往他肩上一擱,高低位置正好。「青城方面不解決了?讓朱子儀扛著?」

  他輕哼。「我讓富春去幫著,十名鹽戶的離奇死亡不會變懸案,我要讓顧全叔侄坐立難安。」

  「左輕雲呢?」他似乎好一陣子沒見到人。

  「狼族。」喬翊可笑的童音竟有絲冷厲。

  「狼族?」他訝然。

  「意外嗎?總有人以為牽了條狗來看門萬無一失,卻沒想過什麼是引狼入室,野生的狼群不受控制。」想要以肉喂狼就要有被反噬一口的準備。

  「這是叛國,他們真瘋了嗎?」不過是皇位的爭奪,居然動到外夷的勢力,真是被權力沖昏了頭。

  「還有,派人去查查刑部官員,以及朱子儀帶去的那些人,一個也別漏了。」既然動了他就要有相當的覺悟。

  「你懷疑內神通外鬼?」容盡歡一點即明,溫潤如玉的笑顏上蒙上一層淡淡的肅殺之氣。

  「若沒有人通風報信,誰會曉得我和刑部的人去了青城,而且喬裝小乞丐隱身市井,落腳城東的破屋。」他相信已經夠隱秘了,即使相熟之人也不確定他去了哪裡。

  「我……」

  容盡歡正想說他會儘快去辦,揪出內鬼,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不少宮女、太監好奇地趨前探看,交頭接耳的講得熱鬧。

  「什麼事?」稚嫩的童聲軟綿綿,像裹了蜜汁。

  一名看完熱鬧的嬤嬤小聲回答。「尚儀局那邊有位司樂女官昏倒了,整張臉白得沒有血色。」

  喬翊一聽,緊張地追問:「是誰昏倒了?」

  「好像是……呃,太常寺卿溫大人的女兒,叫什麼蘭的……哎呀!瞧我這記性,一時想不起……」

        「溫拾蘭。」他提點。

  「是這個名兒,我聽見有人喊拾蘭……啊!小祖宗,你別跑,慢點慢點,小心跌傷了……別往那兒跑呀!那是司樂司……」

*             *             *

  嗯!什麼聲音嗡嗡地在耳邊繞,像小孩子軟糯的嗓音在喝斥下人……咦!小孩子?

  聽錯了吧!宮裡哪來的小孩,除了兩、三歲大還在學話的小皇子外,宮中規矩不許命婦私帶幼子入宮,以防孩童無知吵到各宮貴人,造成紛擾。

  而司樂司近一、兩年來少有十歲以下的藝習生進入,皇上德澤令年幼者不宜與爹娘太早分離,故而滿了足歲方可參加遴選,以有習舞基礎為第一優先。

  她八成是睡胡塗了……呃,等等,她睡著了嗎?不是正在排舞……

  打了個激靈,溫拾蘭挺屍一般地張大眼睛,要坐直身子,她眼神猶帶三分茫然,以及幾許說不出的疲倦,慌慌張張的想儘快回到排舞場,她沒有時間耽擱了,迫在眉梢的大節目即將展開,她是負責之人,責無旁貸……

  「春柳、碧竹,我的鞋呢?綠雲、銀妹把我的舞衣取來,快來不及了,我得趕快……」咦,誰壓著她肩膀,害她起不了身?

  「趕著去哪裡,瘦得快成骷髏頭了還不知道好好休息,你真要變成一堆白骨去驚嚇眾大臣嗎?」哼!再三天三夜不睡,準嚇得所有人破膽。

  「我哪有瘦,只是不豐腴……」咦,不對,她在跟誰說話?聽聲音不像春柳、碧竹她們。溫拾蘭狐疑地看向壓向肩頭的手,有點小,不似大人的,再往旁邊一看,哎呀!嚇了一跳。

  「這是誰家的孩子?」她咕噥著,不解為何宮中多了個陌生的小孩,眼眉間……似曾相識?

  「你管我是誰家的小孩,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在皇上面前獻舞,你是想造反還是謀逆,把皇上嚇出病可是殺頭大罪。」兩頰微紅的喬翊虎著臉訓人,頭頭是道。

  「你這孩子怎麼兇巴巴的,管起人來像尚儀局吳娘娘,是誰帶你入宮的,沒人告訴你有些地方不能亂跑嗎?被大總管逮著了得挨板子。」她反教訓他要當個聽話的孩子,捉著他小胳臂諄諄教誨。

  「你才該挨板子,排舞排到一半就往一旁歪去,你不知道沒有好精神就跳不出好舞蹈嗎?虧你還是吳娘娘讚譽有加的新司樂,怎麼就沒做出好榜樣,以後底下的人有樣學樣,司樂司還有誰能跳舞。」笨小蘭,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幹什麼,得到的賞賜又不多。

  「我……呃,我是皇上的生辰快到了,所以……求好心切……」莫名其妙被指著鼻頭大罵雖然有些不高興,可他說得沒錯是她疏忽了。溫拾蘭表情訕訕,有些被罵到重點的心虛。

  「再急也不能不睡覺,三餐不顧地拚死拚活,皇上是人你也是人,幹麼為了一個人把自己累死,你不曉得這宮裡徘徊不去的幽魂有多少嗎?你也要算上一個是不是。」冤死的、病死的、被害死,還有老死宮中的嬪妃、宮女,死不瞑目的後宮宮人多不可數。

  聽說先帝的馬皇后就害死不少人,只要看不順眼的,對她有所妨礙的,或是懷有龍胎的妃子都活不了,通常她的手段十分殘忍,不是活活打死便是炮烙,按在水中溺死的,更甚者下毒毒害,將異己一一剷除。

  先帝就是她毒死的,長期以蠱毒殘害他的身軀,使其衰弱,而後吐血而亡,對待自己的枕邊人都這般狠毒了,何況是其他人,他們的死狀極慘。喬翊故意提起這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用意是嚇唬溫拾蘭,溫拾蘭怕鬼,任何鬼怪傳說都會嚇得她臉色發白,縮著頭躲在被裡發抖,要丫鬟陪著才敢睡。

  所以用這一招治她最有效,她一怕就不敢亂來了。

  「我……我沒有……只是忘了……」真的有鬼嗎?那她夜裡還是少四處走動為妙,不然……她面頰白了白。

  「忘了吃飯、忘了睡覺、忘了你不是鐵打的,你怎麼不把腦袋瓜子也忘了帶,一直擱在脖子上。」有什麼值得廢寢忘食,她不顧及他……呃,她自己,也要想想她上了年紀的老爹,他有幾年等著她盡孝。 

  喬翊耳根一熱,一時間竟想到她沒照顧好自己是對不起他,他們是從小鬧到大的情誼,他怎麼會突生那種怪異的想法,認為她該為他保重。

  「你好凶。」她小聲地埋怨,被個比自己歲數少一半的孩子當頭碎念,她真的有種抬不起頭見人的感覺。

  他狠狠一瞪。「你敢說我凶?」

  「沒有、沒有,你說得真好,點出我沒注意的錯處,我會好好反省錯在哪裡,日後絕不二犯。」

  她揚手保證,緋色絲衣袖口往下一滑,露出一截嫩白玉臂。

  神色略顯蒼白的溫拾蘭仍可見女子嬌媚,水盈盈的眸子像黑珍珠,潤澤生輝,櫻桃小口微噘,嫩如沾露的花瓣,雪艷嬌容若朝霞,花見羞色。

  襲人花香出肌膚,勝似薔薇凝露珠。她並非刻意地張揚,但已是翩翩佳人,那不經意地玉腕一露,孩子模樣的喬翊忽然感覺有股熱意往面上拂,他口乾地想喝水,赧著臉移開視線。

  就在他感到尷尬的時候,有人出聲了,解了他的圍。他是不是生病了,居然覺得溫小蘭的小嘴艷得誘人,讓他想往上頭湊。

  「小姐,你可別再嚇奴婢了,奴婢膽子小不禁嚇,要不是小公子請來太醫為你診脈,奴婢們都要腿軟了,以為你的大限已至……」銀妹哭著撲倒在小姐床榻邊,發腫的雙眼看得出哭了好一會兒了。

  「呸、呸、呸!你會不會說話,一開口就咒自家小姐,你哪天吃湯圓噎著沒氣了,小姐還長命百歲,真是晦氣,你滾一邊吃齋念佛去,洗洗你的罪孽。」氣惱她一口胡話的綠雲真往她腰骨上踹一腳。

  「哎呀!腰疼……」好狠的綠雲,真要折了她腰不成。

  端著湯藥、膳食的春柳、碧竹笑著從門口走進,輕啐了一句。「腰疼總好過抽你耳刮子。」

  「別別別,我不亂說話了,別打我呀!人家只是擔心小姐的身子骨嘛!怕她累出病來。」銀妹機伶地摀著雙頰,就怕姊姊們真打她臉面。

  「就你一個心口有刀在割,我們就不急了,小姐昏倒的消息一傳來,我的眼前一片黑,真當天暗了。」碧竹還能帶著笑打趣,之前她急得絆了一跤,膝蓋處還青了一塊。

  「別吵了,別吵了,吵得小姐頭疼,都給我安靜點,一邊待著去。」身為大丫鬟的春柳有大姊氣勢,一出聲所有人都靜了。「小姐,先喝點人蔘雞湯補補氣,待會有碗翡翠雞絲粥,吃個六、七分飽再把藥喝了……」

  「等等,喝藥?」喝熱湯補補氣力她明了,可是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喝苦藥,她又沒病。

  「小姐,你不能讓小公子笑你怕藥苦,是補身的,不苦,奴婢給你準備了蜜餞,喝完藥含一顆就不澀口了。」加了甘草,沒那麼苦。

  「對,膽小鬼,怕吃藥!」喬翊在心裡竊笑,表面上裝出看不起她的表情,用話激她。

  溫拾蘭一臉為難地癟嘴。「既然不苦為何要給我蜜餞,肯定是苦如黃連,難以入口,我不喝。」

  「小姐,你怎麼可以辜負小公子的好意,你要知道宮中太醫有多難請得到,他們勢利的只肯為皇上和娘娘們看診,尚儀局的吳娘娘都不太請得動他們,像二十四司的能開幾帖藥就不錯了,何況是傅太醫親自來……」她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似乎有點過了頭。

  「停,春柳,你說得有點多了,我頭疼。」溫拾蘭揉著額側,一張臉雪白雪白的,像是十分難受。

  一看小姐面色發白,春柳連忙上前拿了枕頭墊在她背後,讓她半坐半躺。「奴婢不說了,小姐躺著有舒服些吧!」

  「嗯!好多了,沒那麼暈了。」她半臥著一側身正好對上一雙烏亮大眼,沒來由地她往那張感到眼熟的小臉輕捏了一下。「是你請來傅太醫?」

  「是。」溫小蘭,你敢捏小爺的臉,你死定了。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越看越覺得面熟,可是一時之間想不起在哪兒看過這孩子。

  喬翊沒點頭也沒搖頭,神情哀怨地看著她。「太沒良心了,你居然記不得我,你,壞人。」

  「我壞人?」她指著自己啼笑皆非,但是看到他臉上的不滿,又有一點點小自責,既然感到熟悉,她應該是認得他才是。「讓我再想想,我一定會想起你是誰。」

  「我叫立羽。」他透露小小的線索,就看她悟性夠不夠,是她才有的特別待遇,誰叫她笨得大智未開。

  「立羽……」她反覆地咀嚼著,就是想不起立羽是誰,她家的親戚中也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

  見她不明,他微悶地搶過春柳手中的雞湯,煞有其事地小口吹涼,送到她嘴邊。「快喝,太醫說你過度勞累才會暈倒,不能日夜不休,不能不吃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再夜以繼日的操勞你的身子會吃不消,就算沒病也會病得起不了身。」

  被個孩子餵食,她彆扭地乾笑。「可是皇上的壽辰快到了,我不加緊腳步將該表演的曲目排好,到時跳得不好我們司樂司都有責任。」

  清明帝的生辰在四月初九,距離沒幾日了,他往昔都會大宴群臣,廣邀外國使臣一起同樂,見證騰龍王朝的繁華和富裕,載歌載舞歡度今宵。

  「司樂司那麼多人,不缺你一個,今年跳不成明年再來,我就不信少了你皇上的壽宴就辦不成。」他賭氣地一橫眼,惡狠狠的瞪著她。

  溫小蘭,你少給小爺拿喬,要不是你一臉蔫蔫地,準給你一頓排頭吃,小爺對你好還敢不領情。

  「的確不缺我一個,卻是我展現苦練多年才藝的大好機會,我想跳舞,我想以一曲琵琶令聞者動容,你不曉得我對音律上的熱愛有多執著,幾乎沒有什麼可以勝過它。」不是非跳不可,而是她的雙足想舞動,展現出她最美的姿態。

  是自信,是自我肯定,也是對自己的交代,她做得到她想要的,而且不藏私地送給每個懂得欣賞的知音,她希望以舞洗滌人心,澄凈內心的苦悶,以喜悅的心情去接受,化紛亂為祥和。

  「就算喬翊也不行?」見她不知好歹,喬翊衝動地脫口而出,但是一開口他也怔住了,被自己的憤怒驚到,他想不透為何會如此在意她對音樂的在乎遠勝過他。「啥!喬翊?」白皙的臉兒微現潮紅,她努力地藏起羞赧,怕人瞧見她說不出口的小女兒心事。

  喂完湯,他小臉發燙地把一匙粥塞入她口裡,難得的困窘。「我是說喬翊哥哥似乎和你交情不錯,他常提起你們是串在一起的蚱蜢,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有他就有你……」

  「啊!我想到你像誰了,你和那個老是欺負我,捉青蛙嚇我又偷藏我裙子的混蛋喬小三像到極點,簡直是他小時候的模樣。」溫拾蘭忽地興奮指著「八歲」大的小孩大喝,一碗粥差點灑在她身上。

  「混蛋喬小三?!」喬翊的臉黑了一半,握匙的手氣到拿不穩,很想往她可惡的笑臉扔。

  「不是罵你性子不好,而是和你很像的喬哥哥真的很可恨,從小到大他捉弄我的次數多到數不清,每回氣消了想原諒,他又來惹我生氣,跟他吵、跟他鬧是自找罪受,他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傷到人,把人氣到發火了便一走了之……」一說到令人又氣又惱的青梅竹馬,她有滿肚子苦水好吐,句句是數落,沒一句讚美。

  「我……喬翊哥哥沒那麼壞吧!」他明明做了不少對她好的事呀!怎麼提都不提,儘是對他的埋怨。

  喬翊不快地回想從兩人認識的當初,腦子裡浮現出一幕幕自幼相處的情形——有一次不小心弄髒她的裙子,他偷偷地拿到井邊想用皂角洗凈它,結果越洗越髒還洗破一個洞,他也就不好意思還給她,結果買了一條新裙子賠她卻買大了,被一個叫春泥的女孩子給拿走,以為是司衣司發給她的新裙,她穿上剛好。

  還有一回她氣哭了,他心裡很不安想賠罪,趁她哭得唏里嘩啦的時候跑回喬府,從娘的紅酸枝木妝匣取了一支黃玉鳳頭花卉簪做為賠禮,他才要送到她面前給她,不知哪裡的臭丫頭居然一把搶了去,一副她才是簪子主人的得意樣,噁心地朝他搔首弄姿。後來他才曉得那名女子成了太子的新寵,叫雲雪湘。

  ……好像真的沒一件好事,儘是小孩子惡作劇的惡劣行徑,喬翊越想越心虛,臉上那抹不快成了豆大的汗珠,回頭想一想,他的確把她欺負得很慘…… 
 
        「他不壞天底下就沒有壞人了,提到他就來氣,消失大半月也沒一點消息……」她眼神微黯,心口發澀。「算了,不提他了,省得生氣,立羽,你長得和喬小三那麼相似,你是喬府的親戚是不是?」

  喬翊還為自己在她的印象裡是只會搗蛋的壞人感到震驚中,無心回應而隨口一答。「我就不能是皇室中人嗎?」

  「咦,威遠侯和皇上是……天哪!你是皇上的……」她不敢說出「私生子」三個字,這是對天顏的冒犯。

  「你去猜呀!要是一個月內猜不出我是誰,我就讓皇上罰你不準跳舞,還要換掉你這個沒記性的司樂女官。」既然說他壞,他索性壞到底。

  「什麼?!」溫拾蘭驀地瞪大眼,不敢相信這小孩跟喬小三一樣壞。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9 09:16 PM 編輯

【第八章】

  「什麼,又有人潛入喬府襲擊?!」聽了容盡歡帶來的消息,喬翊擰起了眉。

  在喬翊被送入皇宮養傷兼避禍的次日,就有好幾波人馬不斷在喬府外窺探,那些人喬裝成小販、賣油郎、賣花女等向進出的下人打探,有意無意提起全京城有名,令人頭痛的世子爺喬翊,想知道他在哪裡。

  不過喬府當家主子喬灝說世子四處遊歷去,一下子說是去飛鵝山挖鐵,一下子又改口到渡虹江釣魚,隨後說他往東行出了商港到海上學人潛泳尋寶,府裡的人聽多了也不曉得哪一個是真的,所以外人更無從得知。

  結果某個夜裡夜黑風高的日子,幾個黑衣人試圖闖入喬府,那一次是試探性的,被喬灝親自訓練的親兵給打出去,無人傷亡,但燒了一間儲放舊物的廂房。

  而後又來了幾回,一次比一次急切,一次比一次出招狠戾,煩不勝煩的喬灝乾脆舉家搬到城外的莊子,放個空宅子來者撲了個空,只留下看門的婆子在門口打打馬吊。

  「對方大概知道你沒死,正朝其他方向下手,你得留點心,別做出太多引人注目的事。」總有人會發現他和「喬翊」的相似處,進而追查他的身世。

  「盡歡哥哥,我可是個孩子吶!哪會做什麼危險事,除了玩以外,我什麼也不會。」喬翊睜著圓亮眸子,手指頭扳來扳去玩得正歡,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一聲軟嫩的盡歡哥哥,令容盡歡一陣惡寒。「別用噁心的童音喊我哥哥!我承受不起,還有,你的玩往往會出人命。」

  一般人口中的「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純粹是無傷大雅的玩樂——蹴鞠球、踏青、跑馬、呼朋引伴上酒樓大吃大喝,詩興一起再吟幾首酸詩,把嬉笑怒罵融入生活裡。

  而他的「玩」卻是玩命,把人當成有趣的消遣,東街的惡霸魚肉鄉里,他就讓惡霸淪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西城的花少調戲帶了兩名幼子的寡婦,世子爺的做法便是將其丟進小倌樓,讓十幾個粗壯的倌人問候他的小菊花,捅到爆菊賞銀加倍,諸如此類的陰損事。

  「哎呀!盡歡哥哥誤會小羽了,人家最重視人命了,誰被賊子打爆了一隻眼就還他一隻,狗咬人不稀奇,人咬人就咬得血肉模糊,家裡長輩常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便宜一定佔,吃虧的事讓別人去做,我們家境小康,禁不起鋪張浪費。」他小手托著腮,模樣可愛。

  「你家境小康?」容盡歡差點嗆到,失笑地看著表情純潔到不行的小臉蛋,大掌壓按沒他手掌大的小腦袋。「真的要小心點,尤其在宮中。」

  「你怕皇后找我麻煩?」

  他倒覺得不必太緊張,她自詡尊貴,不屑做欺壓小孩子的事,在她還沒確定他是不是皇上的種之前。

  「現在宮裡上上下下謠傳你是皇上和宮外女子生的私生子,如今要回宮認祖歸宗,小皇子的身分多令人眼紅,就算皇后不找你,太子也會來壓壓你的氣焰,提醒你誰才是皇宮的主人。」

  後宮由皇后掌控著,他一個大男人在女人堆裡不好施展手腳。

  容盡歡很多地方是去不得,例如嬪妃們的居所,他不像喬翊是個「孩子」能通行無阻,還是得避嫌。

  因此他才一再提醒世子凡事要謹慎小心,處處要三思而後行,不可如以往那般輕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適時地隱藏實力好出其不意,一擊中的。

  「他來我就躲,你曉得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溜得快。」喬翊淘氣地一眨眼,做出討喜的逃跑動作。

  「就怕你刻意找碴,把他當現成的樂子。」容盡歡忽地大手一壓,將掌中的腦袋連同身子往後一轉,再巧勁一施將人推向一旁的花叢,小身子撲地跌入花裡,再揚起溫煦笑意朝來人喊道:「蘭兒,你來了。」

  「你幹什……」咦,蘭兒?拍掉草葉,小臉一抬瞧見遠遠走來的溫拾蘭,錯愕地瞇眼流露一股殺氣。

  好個容盡歡,你連小爺也陰。

  「容大哥,你怎麼在這裡,我最近學了一首曲子,你要不要聽聽看?」一看見崇拜的音律高手,溫拾蘭忍不住想討教,好更加精進。

  「好呀!蘭兒的琵琶向來清越多情,我正好一飽耳福,洗洗我這顆庸俗的心。」

  他取出玉笛在指腕間翻轉了一圈,揚唇一笑,意欲以笛聲和鳴。

  「容大哥自謙了,我才是班門弄斧,獻醜了。」素腕輕揚,抱著琵琶的春柳走到小姐身側,準備將手上樂器交給她。

  「誰醜了,我給他一朵花戴戴,美得很呢……啊!小蘭姊姊,嬌花贈美人,我幫你把海棠花簪在髮上。」佯裝剛發現熟人,喬翊笑咪咪的想把壓得變形的花兒往溫拾蘭髮際一插,但是……

  他不夠高。

  當下他臉色有點黑,拚命地踮高腳尖才碰到溫拾蘭耳際,一朵花插得歪歪斜斜地,令他懊惱又沮喪自己的身高,以往他還得彎下腰才能平視她氣呼呼的琉璃眸子。

  而當另一隻手取走他好不容易插上的海棠花,換上一朵開得正艷的芙蓉,他那雙瞪人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花,把介入的那隻手的主人給燒成灰燼。

  容盡歡,你活得不耐煩了,小爺的風頭你也敢搶!

  似沒瞧見喬翊發狠的瞪視,容盡歡淺笑迷人的以指撫過溫拾蘭彎彎柳眉。「蘭兒,你這兒沾到胭脂了,我替你抹勻。」

  「呃,多謝容大哥細心,我剛才趕得急沒注意到。」她信以為真地朝他露出感謝的笑靨,美人一笑傾城傾國,容盡歡承滿笑意的眼有些發怔了。

  她真的很美,美得靈秀,美得脫俗,美得全無雜質的純凈,可惜這般美好的如玉佳人不是他的。

  容盡歡心裡有些惋惜失落,他曾喜歡過她,但是早就看出她心有所屬,而且對象還是不開竅的好友,他只好放棄成全兩人。

  只是世子爺遲鈍地尚未發覺自己的心意,明明喜歡人家卻不自知,每每把人氣得火冒三丈,他在一旁樂得看戲,不時撥弄兩下好讓他倆走得更近。

  「盡歡哥哥好體貼喲!不像我老是笨手笨腳的,什麼事也做不好,連朵花都插歪了。」喬翊揉著眼睛似要哭了,軟膩的童音有著不難聽出的哽咽,但是腳下的動作卻是又陰又狠的不小心「踩」過某人的大鞋。

  一看他快哭了,溫拾蘭心口發軟,捨不得他難過。「誰說你笨手笨腳了,是我站得太高了,忘了你還是孩子,我們重來一遍。」

  一說完,她彎下身將人高高抱起,讓他貼著腴香渾圓的胸口,喬翊的一隻手好死不死地卡在雙峰,他縮也不是,挪也不是,漲紅的小臉快要滴出血。

  一旁的容盡歡看得很歡,暗笑得腸子快要打結了,以眼神取笑他的失算,讓自己成為佔人便宜的下流痞子。

  「小……蘭姊姊,你把我放下,不要抱……呃,抱著我,我搬個凳子墊腳也採得到花。」嗟!要命,他怎麼把自己弄進這麼糟糕的處境,進退兩難,這個溫小蘭……軟軟的,有股芳馥幽香,香得他好像喝醉了。

  喬翊表情陷入短暫的迷醉,但是一聲輕咳在耳邊響起,他抬起頭迎向一對戲謔的笑眸,立即羞惱地一瞪眼,把迷亂的神智拉回來。

  見他臉蛋紅通通的,她好笑地以指羞他的臉。「還害臊呀!姊姊抱你是疼你,你還小,不用擔心有人追著你逼婚,你瞧瞧中意哪朵花,摘了給姊姊簪上。」

  溫小蘭,你還自稱姊姊呀!小爺我……還真的不能拿她怎麼樣,喬翊暗恨在心。「小蘭姊姊,我要那朵芍藥,它最襯你花一樣的笑容。」

  「你還懂什麼叫花一樣的笑容呀!小小年紀這麼滑頭,滿嘴沾了蜜,你是向誰學的?」越看他越像喬小三,一張嘴滑溜的好像抹了十斤桂花油。

  「盡歡哥哥教的。」你再笑,小爺讓你笑不出來。

  「我教的?」世子爺,你的心眼也未免太小了,讓你佳人在懷……呃,反過來,是人在佳人懷中,你倒是過河拆橋,反將我一軍。

  一大一小兩人四目互瞪,用眼神對話。

  「咦,容大哥,你幾時也被喬小三……世子爺帶壞了,小公子年紀還這麼小,怎好把世子爺的壞習性教給他。」一個小惡霸就夠讓人忌憚了,不用再出個接班人。

  「世子爺的壞習性?」喬翊的臉色非常難看,小拳頭握得死緊,青筋隱隱抽動。

  容盡歡忍不住地噴笑。「好,我改進,以後絕不……咳、咳,教導錯誤的行事舉止。」

  「……我說錯什麼嗎?你們的表情有點怪。」說不上的怪異感覺,他們兩個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心意相通?

  她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有這種離譜的感受,明明有年紀上的差異,容大哥和立羽的相處卻像是平輩間的往來,十分熟稔且自在,一如他和喬翊在一起的情形。

  至少她看不到他用對孩子的方式看待只有七、八歲的立羽,眼底還閃著她看不懂的興味。

  「沒說錯,我只是突然想起世子爺做過的一件蠢事,想著想著就走神了。」

  當局者迷,世子爺做的蠢事就是看不見他心裡惦著、念著、放著煨熱的人兒是誰,猶自吃著乾醋。

  喬翊聞言瞇了瞇眸,冷冷一睇。「盡歡哥哥不是有事要忙,小蘭姊姊我們不要耽誤他,他們當官的常常忙得暗無天日呢!」

  快滾,少來礙眼,小爺做過最蠢的事就是相信你不會陰我,但我錯了,果然愚不可及。

  「啊!我都忘了容大哥有官職在身,老是當你是司樂司的典樂。」她也真胡塗,一想到他精湛的音律便急著討教,只想著和他學習、提升自身的技藝。

  容盡歡不在意的溫笑。「有事儘管來找我別多慮,我隨時有空,等著你。」

  那句「等著你」特別惹人厭。喬翊面色陰沉地從鼻孔輕哼一聲,要不是容盡歡走得及時,他真想再踩上一腳,看能不能踩廢了。

  「小蘭姊姊,立羽要摘花。」哼!溫小蘭是他打小瞧上眼的玩伴,誰也別想把她搶走。喬翊在心裡發酸。

  「好,你剛說是芍藥對吧!咱們來瞧瞧哪一朵好看,小立羽用小指頭一指,姊姊讓春柳姊姊剪下。」他真是太可愛了,小小的身子軟呼呼的,抱得毫不費力。

  小立羽,小指頭?他瞧瞧白胖小手,嫌棄不已。「那朵,垂瓣粉紫色的,有隻小蟲子停在上頭。」誰叫你又偷看了小歡子好幾眼,我不高興,我要罰你。

  「嚇!小……小蟲子?」她臉色微白,僵硬地澀笑。

  「小蘭姊姊怕蟲子嗎?」他偷笑。

  「不……不怕,指甲片大的小蟲子哪……哪會嚇人,彈到葉片上給牠活路去。」

  談到小蟲子時她明顯嘴唇抖了一下,強作鎮靜把話轉得漂亮。

  「喔!那我要捉蟲哪!牠有翅膀還有六隻腳,兩根長長的鬚……哇!牠要飛了、牠要飛了,小蘭姊姊不要動,牠要飛到你臉上了……」小手臂揮舞著,非常興奮地手舞足蹈,不時哇哇叫了好幾聲。

  不要動?

  溫拾蘭的身子根本已僵直了,芙蓉面是慘白的,她動也不敢動地等立羽口中的小蟲子飛走,水晶般的晶眸縮成小黑點,屏住氣息凝視前方。

  不過終究是練舞擅樂的纖弱身子骨,腰細如柳,雙臂抱著一個孩子久了也覺吃力,漸漸抱不動了,懷裡的小身體似有往下滑的跡象。

  見狀,立羽趕緊抱住她頸肩,他也擔心她摔著自己,兩具身軀反而貼得更緊,他雖是孩子模樣卻也感覺得到身下壓的是什麼,耳根子霎時通紅滾燙,小臉上微染一層薄紅。

  他也發現自己的行為過於親昵,有偷香竊玉的嫌疑,連忙接過丫鬟春柳遞來的芍藥,對著烏黑青絲瞧了又瞧,最後選定他最滿意的位置將花斜插入髮。

  想當然耳,另一朵芙蓉花翩然落地,狀似無意間被小手撥落。

  「小蘭姊姊你累了吧!快點把我放下來,我雖然看起來很小,可是身子骨很沉,抱久了手臂會酸痛。」沒等溫拾蘭鬆手,他自個兒把手放開往地上一跳。

  原本溫拾蘭還憂心他人小短腿站不穩,心急地想去扶他一把,但是看他俐落的足點地,還能抬起頭朝她一笑,甚至舉起小臂膀做出大力士的模樣,她噗地嫣然一笑,也就放心地揉揉發酸的肩膀。

  「立羽,你到底是不是皇子?」她一直納悶著,他實在長得太像久沒露面的喬翊,常令她有他仍在她身邊的錯覺,只是個頭變小了,回到他倆初相識的年紀。

  唉!她真的累了,明明是高矮有差的兩個人,年齡還差上一大截,她怎麼會把他們看成同一個人呢?

  大概是上次排舞累到暈倒,立羽這孩子莫名跑來照顧她,又語帶責備的罵了她一頓,用換掉她的司樂女官一職威脅她,那眼神、那語氣、那不可一世的氣焰,簡直跟喬翊沒兩樣,令她常把兩人混淆了。

  「不可以作弊喔!小蘭姊姊,這是我和你的約定,你要自個兒想起我是誰。」他下巴一揚,十分神氣地用鼻孔睨人。

  「真的很像……」她喃喃自語。

  「什麼很像?」他一腳踩碎無辜的芙蓉花,腳跟刻意地扭踩踩到爛,當他小腳一移開,除了一堆泥爛的污漬再無花的蹤跡。

  「沒什麼,想起一個久沒見到的朋友……」他究竟在哪裡?為什麼連著兩個月沒消沒息,是否真遇到不好的事?

  思念幾乎要淹沒溫拾蘭的思緒,許久之前的噩夢始終像烏雲揮散不去,重重地壓在心頭上,她很難不去擔心他的安危,只因她的心已遺落在他身上。

  「你們聽說了沒?」

  聽說了沒?

  一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對於傳說、據說,任何和宮中有關的蜚短流長,耳朵比兔子尖的喬翊立即蹲下來撿兩顆小石頭,丟上丟下地玩起來,孩子氣十足的自己玩自己的。

  只是他會不小心掉了石頭,然後無聲無息地挪挪小腿肚,朝人聲發出處靠近,背靠著樹幹滑坐在地,兩手有一下沒一下地丟石頭,豎起耳朵聽。

  「聽說什麼?」

  「咱們司樂司練舞坊後方不是有個花園,最近半個月來常聽見有女子的哭聲,哭得很小聲、很壓抑,像是怕被人聽了去……」

  「啊!是不是那個?」梳著飛仙髻的女官吐出舌頭,做出飄來飄去的女鬼樣,臉上有些許驚恐。

  「玲瓏,你想多了,是小蘭啦!她常常夜裡跑出去,一個人蹲在梨花樹下。」

  原本她也以為撞鬼了,但是看清楚樹底下的人兒面容,她也就放心地倒回床榻睡覺。

  溫小蘭哭了?聽到這裡的喬翊眉頭一皺,手上的小石子忽地握得死緊,尖利的石面硌得肉疼。

  「什麼,是小蘭呀,嚇了我一大跳,她在哭什麼?」司樂之一的玉玲瓏忍不住關心,畢竟皇上的壽辰快到了,在這節骨眼上可不能出亂子。

  沒錯,快說,小蘭到底在哭什麼,是誰趁他不在的時候欺負她?喬翊忿然的握起拳頭。

  「也許是排舞排得太累了,或是皇上生辰近了,她擔心表演不如預期,所以患得患失,背著我們偷哭。」趙春泥是最護著溫拾蘭的女官,話中只有滿滿的關心。

  「嘻嘻……說不定是想念情郎,那位把人整得雞飛狗跳,文武百官一見到他就想痛哭流涕的世子爺很久沒來了,該不會有了新人忘舊人,不要她了吧!」一陣嘻笑聲傳來,女子掩著口咯咯竊笑。

  什麼有了新人忘舊人,他哪有不要她,你們這些女官嘴巴有毒,等小爺把話聽齊了就好生整頓你們一番,哼!他哪來的新人,明明一直只有小蘭……

  驀地,喬翊怔住,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沒來得及捉住又被旁人的聲音岔開,心裡悶悶的,不太痛快,抿緊唇繼續偷聽。

  「是呀!世子爺也該大婚了,他今年十八了吧!以他世子的身分不可能娶小官員的女兒,更別說像小蘭這種拋頭露面的女官,她是沒希望了。」女官周端月說出令人喪氣的事實,伶官能嫁給三品以上的官員為正妻已是萬幸,若是王侯將相,可是高攀不起。

  誰說沒希望,他非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小蘭是小爺罩的,由得你們說嘴嗎?

  小爺非娶小蘭不可……呃,等等,娶小蘭……他是不是昏了頭,怎麼有這種奇怪的念頭,他想都沒想過妻子會是她……

  不過想想也不錯,能一輩子欺負呆呆的溫小蘭,叫她往東不敢往西,叫她往北不敢往南,夫綱大振,她這一生全捏在他手掌心。

  光是這麼想,喬翊得意得差點笑出聲,心情愉悅地瞇起眼傻笑,臉上滿是美好的嚮往。

  「至少可以當個側妃或是妾室,聽說她和世子爺打小就認識了,一旦富貴了,我們也能沾點福,幾個姊妹作伴一起嫁入王侯家。」一名女官痴心妄想,做著當夫人的美夢。

  「呿!你們幾個嘴賤的,越說越不像話,別偷懶了,快去把各自的節目練好,不要到時候在聖駕前出醜了,玲瓏,你的七彩霓裳裁製好了,待會就跟我去尚衣局取回;月兒、珠兒再排一次舞,務必要將天女散花的天女神韻表現出來;還有春玉的古箏要配合好……」每件事都要她安排,這些個丫頭太懶散了。

  「是的,春泥姊姊。」

  笑鬧聲逐漸遠去,扶著樹幹緩緩起身的喬翊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手上的小石頭拋上落下,一時失手而滾入草堆,兩手一空走出樹後。

  小蘭為什麼哭?他一直記掛著此事,始終放不下。

  因為太在意溫拾蘭的事,他有點走神了,直直地往前走不拐彎,走著走著,耳邊聽到一聲哎呀的輕呼聲,他撞到人了。

  「小公子也好心點,別把老頭子的骨頭給撞散了,我還沒活夠本呢!你小心惦著我這條老命。」還好沒灑了,不然又要熬上七、八個時辰,累垮了他一身老筋骨。

  「傅太醫?」怎會是他。

  傅太醫謹慎地看看左右,見沒人走動才壓低聲音。「快喝了,強筋固元,補氣益精,我沒能治好你的「病」,養養傷、顧顧筋骨還行,裡頭加了「續陽草」,能讓你的功力提升十年,但身子……」只能是八歲的模樣,他無能為力。

  「太醫爺爺費心了,立羽的身子骨無恙,能跑能跳還能翻跟斗呢!」他飛快的靠近,像個孩子一樣撒嬌,小手迅速的接過傅太醫藏著的湯藥,一口引盡不留半滴葯汁,若無其事地又將空碗塞回傅太醫手中。

  聽到他又喊太醫爺爺,傅太醫兩道眉毛揪成一團,暗道:小子,我沒那麼老。「好,好,小孩子活潑點才有朝氣,太醫爺……呃,爺爺要去忙了,要是有磕著碰著了,不要忘了找太醫爺爺上藥。」

  「好,太醫爺爺,我最喜歡你了。」他跳起來扯下傅太醫一小撮鬍子,讓他欲哭無淚的走開,心疼地撫著痛得要命的下頷。

  是夜。

  白日裡聽見了司樂司女官的閒聊,喬翊腦子裡就惦著一件事,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耳畔似乎響起隱隱約約的哭聲,煩躁得讓人無法入睡,他索性下床著衣穿鞋。

  小身子像一團縮著尾巴的狐狸,咻地躲過皇宮的守衛,由他居住的「錦繡宮」溜向尚儀局,七鑽八拐地來到女官口中所言的後花園。

  低不可聞的嗚咽聲很低很輕地飄進耳裡,似小貓的嗚嗚聲,有點凄涼,又似有遭到拋棄的落寞,女子摀著嘴巴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吵到其他人。

  他腳下一頓,極目張望,想找出哭聲從何而來,清冷月光自樹葉縫隙輕灑地面,背對著月洞門的女子身影坐在四方的石椅上,纖若無骨的細肩一上一下的抖動,凄楚可憐。

  心下一動的喬翊有種被掐住喉嚨的難受,他胸口發漲,很疼,像有什麼要衝破胸口而出,痛得他快要窒息。右手掌張成爪捉住曾被長劍刺入的左胸,那裡有個微突的粉色傷疤,原本那一劍會刺穿他的心,但是一枚遍體瑩綠的玉佩擋住劍尖,使其偏了半寸擦過跳動的臟器。

  玉碎人平安,他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不然等不到救助已一命歸陰,她送他的玉佩救了他。

  可是,他為她做了什麼呢?在這麼孤寂的夜裡,她為什麼獨自低泣?聲聲嗚咽宛若一根根細針,密密麻麻地往他心窩戳去。

  「誰?」

  一聲踩碎枯葉的聲響驟起,哭得很謹慎的溫拾蘭立即察覺有人來了,她趕緊以帕子拭淚,向黑暗處驚問。

  「是我啦!小蘭姊姊,你不要怕,我是好人哦!」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清楚照出小臉。

  「咦!立羽?」他怎麼會半夜跑到司樂司,看顧他的太監宮女哪去了?

  喬翊故作天真的模樣跑上前,拉起她的手撒嬌。「有隻發亮的蟲子跑進寢宮,我想捉牠牠就飛,我一直跟著牠後頭追,追了好久好久。」

  「一個孩子不可以這麼晚還到處亂跑,萬一迷路了,沒人發現你,你就得凍上一夜,受涼可就不好了。」她摸摸他的手,又撫撫他白嫩臉兒,不覺冷意才安心。

  被一個荳蔻年華的姑娘摸來撫去,他臉上有幾許窘紅。「小蘭姊姊還不是不在屋裡,外頭黑成一片還四處亂走,我是跟你學的。」

  「跟我學的……」她面色一窘,有些不自在。「我是有事……呃,睡不著……」

  「真的呀!我也睡不著,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睏,我們一起作伴不睡覺。」

  他刻意朝她一靠,讓他暖和的身體溫暖她,她有手腳發冷的毛病。

  聞言,她失笑。「小孩子不可以不睡,會長不高。」

  「誰說我是小孩子,我會長大,你看我要比你高了……哎呀!腳尖踮太高,抽筋了……」他站著和坐著的她比高,身體忽然一歪,小手啪地搭上芙蓉嬌顏,未乾的淚珠濕了指尖。「咦!小蘭姊姊在哭嗎?臉上濕濕的……」

  扶著他的手一僵,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盈眶。「是沾到露水了,小蘭姊姊是大人怎會哭。」

  她極力掩飾,不想讓人看出她哭過,即使對方只是小孩。

  「騙人,小蘭姊姊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就可以隨意矇騙,明明哭了嘛!你眼睛裡水汪汪的,還有淚珠呢!你騙不了立羽。」他裝出很得意的樣子,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知道騙不過他,她神色落寞地撫撫他的頭。「姊姊是想起一位許久不見的朋友,心裡有些難受,所以別告訴別人好嗎?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秘密喔!」他重重地一點頭,表現得很慎重。「不過小蘭姊姊你要跟我說為什麼哭,不然我會不小心說出去。」

  「這……」她猶豫著。

  喬翊學她反揉她頭頂。「我是個孩子,不會亂說話,而且我還小,說了人家也不會相信,當我說夢話。」

  遲疑了一下,她終於忍不住內心的不安,朝個半大小鬼吐露心事。「我作了一個夢,一個很不好的夢,夢中姊姊的朋友全身是血,他朝我伸出一隻顫抖的血手,痛苦地說:「小蘭,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再陪著你……」」

  他心口一跳,微驚。「小蘭姊姊的朋友是喬翊哥哥嗎?你夢到他滿身都是血回來找你?」

        「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只是相同的夢一再重複,夢裡的他又那麼真實,我擔心他真的出事了。」沒見到他平安無事的出現,無賴又可惡地欺負人,她始終不放心。

  原來真是她,她夢到他了,喬翊十分詫異,她所說的時間點和他遇刺的時間相當接近,難道他魂魄離了體,入了她的夢?

  「小蘭姊姊安心啦!我入宮前還見到喬翊哥哥呢!他說把要送你的翡翠屏風打碎了,要到潤兒灣挖一株血珊瑚做為補償,要我轉達一句「生辰快樂」,但我忘了。」

  「什麼,他沒事?」溫拾蘭眼眶又紅了,只是這一次是喜極而泣,心裡的重石終於可以放下了。

  「小蘭姊姊不會又要哭了吧!你真是愛哭,喬翊哥哥好好的你為什麼不高興?」女孩家真麻煩,動不動就淚眼汪汪,令人好心疼。

  喬翊其實很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手足無措,心慌得像無頭蒼蠅。

  她笑著抹淚。「不是不高興,而是開心,人在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會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就流下來了。」

  「那好,嚇了我一跳……」臭丫頭,真會被你嚇死,沒事哭心酸的呀!讓小爺在一旁乾著急。

  「你說什麼?」他嘀嘀咕咕的樣子真可愛,紅通通的小嘴一掀一閉,像……唔,怎麼越看越像喬小三小時候,他究竟是皇上親生子,還是威遠侯的……咳!咳!不會吧!侯爺夫婦明明很恩愛,鶼鰈情深。

  她實在很不想往那方面猜想,但和喬翊相似的五官,除了威遠侯外,她想不到第二人能生得出來,然後因為是背著深愛的妻子所生才托皇上照顧,不敢帶回喬府……越想越有可能,她認為快要水落石出了。

  「我是說小蘭姊姊不是很討厭喬翊哥哥,說他是世上最壞最壞的大壞人,你怎會想他想得都哭了?」他以為她會偷偷地咒罵他,半夜爬起來釘他草人。

  一說到小女兒心情,她粉腮酡紅,面泛嬌羞,只是因夜色昏暗而看不見她滿臉羞色。「我不討厭他,喬翊壞的是那張嘴,他對我很好,有人刁難我、對我不友善時,他往往會跳出來保護我,讓那些人不敢再惡臉相向。」

  「可是他不是常常欺負你,讓你氣得打他巴掌,要跟他絕交?」她脾氣哪裡溫良賢淑了,分明是一頭兇巴巴的母老虎,爪子又長又利。

  她羞怯地捂著發燙的臉。「啊!他連這種事也跟你說呀!那人真是不要臉,自個品行不端還到處張揚,他……他……唉,你長得跟他很像……」

  喬翊不自在挪挪腳,面紅耳赤。「你看起來很想喬翊哥哥的樣子,我……犧牲一下,讓你抱一抱。」

  「真……真的可以嗎?」她一臉驚喜。

  瞧她笑得開心的模樣,他也笑了,心頭一陣暖意湧現。「抱吧!你就當我是喬翊哥哥。」

  「嗯!謝謝你,立羽。」

  她張臂一抱,將小小的身子抱入懷中,幽絲的蘭芷香氣飄入他鼻間,一抹久違的寬慰在唇邊漾出一朵笑花。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29 09:52 PM 編輯

【第九章】

  舞姿曼妙,歌聲動人。琴弦輕撥三、兩下,未有曲調先有情,錚錚鏦鏦,容貌嬌美的伶官十指纖纖,撥弄冰絲般琴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琴聲宛若天籟。

  一群擦紅抹綠的小童穿著紅綠肚兜跑來跑去,一下子俏皮地跳著同手同腳的童子舞,一下子調皮地踩上和他們差不多高的圓球,小腳靈活地踩前踩後,逗得大家開懷大笑,大聲鼓掌叫好。

  高高坐在金鑾殿上的是一臉喜色的清明帝,他笑呵呵地隨著鈴鼓聲點頭,笑看文武百官和來自各國的使臣齊為他祝壽。

  今日是他的壽辰,原本坐在他身邊的人該是一朝國母,可是身為皇后的季秋容卻無此殊榮,前攝政王喬灝正慵懶地斜靠椅上,坐的跟皇上一樣高,姿態也比他更尊貴,懶懶地斜睨底下的一干眾臣。

  一張紫檀百花長案几擺在兩人面前,上頭有各色佳肴,貌美宮女數十在一旁伺候著。

  皇后與太子坐在皇上下首,神色淡然,楠木長几上稍微少上幾樣的酒菜,但仍豐盛。

  而後依序是十幾名妃位高或受寵的嬪妃,及稚嫩的小皇子,梨花白矮几上的菜色不錯,不過比皇后等級略差了一點,可是多了小孩子的軟食和零嘴,哄皇子開心。

  各地官員和外國使臣則分坐殿堂兩側,三、五人一桌,夜光玉盞美酒滿杯,不停歇地舉杯恭賀。

  「吾皇萬歲萬萬歲,臣等祝聖皇萬壽無疆,松柏長青,歲歲年年有今朝,國富民強安四邦……」

  「好,朕歡喜,喝酒喝酒,眾卿與朕同樂,飲酒要痛快,喝!不醉不歸,朕准你們三天免上朝。」看到眾臣齊心,清明帝高興地舉杯一飲。

  「謝皇上恩典。」百官齊聲謝恩。

  不用上朝當然要盡情暢飲,宮中美酒可是貢品,除非皇上賞賜,否則一般人想買也買不到,是極其珍貴的極品,一斛千金。

  難得有機會品嚐自是不放過,你一杯、我一杯的互敬,酒不嫌多就怕知己少,一腸子通到酒缸裡,三杯入肚就成了自家兄弟,你我一條心。

  「三日免上朝,好大的恩惠。」這皇帝當得挺悠閒。

  一道涼涼的男音驟起,皇上持酒杯的手微抖了一下,險些濺出杯中酒液。「皇兄,朕生辰嘛!偶爾放鬆放鬆不為過,別太苛責了。」

  清明帝方登基時尚年幼,對政事一無所知也不上手,全賴當時是攝政王的喬灝嚴厲的教導和不遺餘力的督促,花了近十年的心力才調教出稍微像樣的明君。

  雖然仍有弊案,國不均富,僻遠地區還有不少窮縣貧鎮,不過比起先帝時的長年征戰已有見長,至少百姓有飯吃,有屋遮風避雨,不用再挨餓,流離失所。

  可是也因為管得太嚴了,清明帝對長自己多歲的皇兄相當畏懼,敬畏如父,只要威遠侯輕咳一聲,他就有如驚弓之鳥一般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沒做好一個好皇帝。

  其實當年他也不想當皇帝,一心求他皇兄饒過母后,讓他母子團聚,免去他生母因毒害先帝,謀殺前太子而被貶為民的罪名,至少盡到為人子的孝道,他願讓出帝位令有賢者承繼。

  但是喬灝太恨馬皇后的冷血絕情,不僅逼得她淪落為乞,還強迫清明帝一定要坐穩皇位,他自個兒退居輔佐之位,讓一心為兒子謀劃的馬皇后悔不當初,她的兒子的確如她所願地當上皇帝,可惜她卻當不了位高權重的皇太后。所幸數年以後,喬灝恨意減少,讓她在僻靜寺廟裡帶髮修行,以贖罪愆。

  「皇上是一國之主,你說了算,免朝就免朝吧!蘭州飢荒、淮南一帶洪水泛濫成災,你何不食肉糜、歌舞昇平。」反正他才是君王,百姓飢餓,洪災嚴重與己無關,何必多管閒事。

  一件件的災情聽得清明帝有些臉色發白。「朕馬上派人去處理,絕對耽誤不了百姓們的生計,若是翊兒能替朕分憂解勞就更好了……」

  一隻小手從長几底下偷偷摸走一顆壽桃,因為几高人矮,底下人瞧不見威遠侯和皇上中間還坐了一名八歲的孩子。

  季秋容卻是冷冷一笑,「威遠侯好大的威風,一句話就震得皇上面上發白,膽顫心驚,請別忘了你已不是攝政王,而是閒居在野的騰龍皇商,朝中大事自有皇上定奪,威遠侯勿再插手,以舊權勢凌聖駕。」都已經放手了還想橫加干涉,說他無意於皇位誰相信。

  「皇后,少說一句。」面對早已無夫妻情意的皇后,清明帝的語氣重了些。

  面容端肅的季秋容不減氣焰的橫眉。「皇上,臣妾不忍心見你老在威遠侯淫威之下受辱,我朝臣子能人輩出,不乏才華出眾者,皇上若能善用之,何嘗不是國之福份。」

  難道只有喬府那小子足堪大任,其他人皆不堪重用,一朝禍福全繫在一人身上。

  「說得好,皇后娘娘倒是有見解的人,一心為皇上設想,那麼就請你推舉幾位賢能,我好瞧瞧你的蕙質蘭心。」喬灝臉上帶笑,隨意地一揚手,神情自若。

  她眼底一冷,聽出他話中的嘲諷。「譬如太子,他文韜武略皆不在話下,潛心讀書,修習武學,是不可多得的皇家龍兒,定能為皇上分擔一些責任。」

  「喔!聽起來很不錯,皇上你認為呢?」沈元嶸若能一槍挑起十個蠻夷兵士,他馬上捐出全部家產助他平夷。

  這皇后……唉!真會給他找麻煩。「太子乃一國儲君豈能任意離京,再說,皇后別把皇兒看得太重了,他那三腳貓功夫,我看一出京就被人撂倒了,別讓他白受罪了。」

  「皇上……」他居然當眾拂她顏面,不讓親兒有表現機會,他真有當太子是繼承大統的儲君嗎?!

  「換個人、換個人,換個皇兄能認可的能人,別一味地一頭熱。」她就不能學學端妃和雪妃嗎?溫柔得體又善解人意,不拿朝中事煩他。

  「父皇,兒臣自認沒有不如人的地方,你不放權讓兒臣去嘗試,兒臣怎能創一番成就令父皇刮目相看。」太子沈元嶸不服氣的搶話,他認為自己非池中之物,定能一飛衝天。

  其實他自知比不上樣樣強過他不知幾分的喬翊,也不想去爭,可是面對父皇長期的忽略和不被期待,心裡多少有點不甘,畢竟他才是皇上親生兒子,只要有好人才輔佐,他也不會做得太差。

  而且還有母后娘家的支持,他們一致看好他日後的鴻圖大展,他就算不濟事也有人在背後撐著,才智不足自有良將賢臣補足。

  「嶸兒,你敢到荒澇的災區啃發霉的糙米,入山與虎狼同宿,布衣粗食無人伺候,睡無屋頂蓋無被,腳下儘是流竄的蛇蟻?」有志氣是很好,就怕有心無力。  

  「啊!這……沒必要這麼苛待自己吧!兒臣是太子……」前呼後擁,華衣美食,百姓們夾道歡呼,這才是他要的風光。

  「翊兒做得到。」太子只能錦衣玉食供著,天資平庸的他太懦弱了,吃不了苦,容易受人擺佈。

  皇上的一句話讓沈元嶸啞口無語,他確實不能跟喬翊比,那人根本是怪胎,有屋住就住屋,沒屋住露天打地鋪也無妨,吃要蓮香樓,但蠍子、老鼠也能果腹,不用綾羅綢緞也穿得開心,一個人獨來獨往樂逍遙。

  「皇上,太子才是你骨肉,喬翊不是。」皇后冷著臉說出他不願面對的事實,他的兒子就是個庸才。

  「……朕知道。」他可是相當惋惜,但沒膽和皇兄搶子,不然他何須整天算計小翊兒,盼他「迷途知返」,幫小皇叔扛起肩上重責。

  「臣妾知曉皇上的顧慮,不忍心太子吃累受罪,不過臣妾之弟元徹倒是不怕吃苦,皇上不妨委以重任,授與御史令牌行走全國,捉弊治貪。」二品高官,權力在握,外放官員豈敢不低頭,收為己用。

  「你是說國舅爺呀!我看他確實是聰明人,文思泉湧……」為人伶俐,能言善道,善於察言觀色,他最寵愛的麗昭儀便是國舅所贈。

  皇上話未完,啪地一聲,底下的弦樂驟停,舞姬怔愕,百官與外國使者停下飲酒作樂,無數雙眼睛看向皇上……身旁的威遠侯。

  「胡鬧,小兒懵懂也敢聖駕前放肆。」國舅是聰明人,你沈子熙是笨人,大好江山準備拱手讓人!

  一句「胡鬧」不只皇后臉色變得難看,皇上更是一臉慌色,一旁的太子沈元嶸噤若寒蟬。

  「皇兄,你……」

  喬灝面色不改的拎起偷酒的小鬼,一掌拍向他小屁股。「請皇上看好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皇上面前也敢百無禁忌,行為不檢,品行有損,德行更是不堪。」

  「皇帝小爹,立羽疼……」爹,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是你兒子耶!

  看到「偷酒賊」被拎出,皇后等人才知威遠侯所指的胡鬧小兒乃是近日入宮的孩子,並非季元徹的為官之請觸犯了他逆鱗而勃然大怒,這才緩了神色。

  但是「皇帝小爹」四個字傳入耳中,所有人神情又一變,或驚或訝,或疑或愕,原本看向威遠侯的目光又轉向他手中拎著的孩子,不少朝中老臣認出他與喬翊幼時生得十分相似,可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皇上,你幾時多了一名皇子,為何臣妾毫不知情?」多像喬翊那小子,皇后暗暗咬牙切齒。

  對當年的皇家舊事季秋容亦有所聞,她知曉威遠侯與皇上是親手足,兩人都神似先帝,因此生下的孩子有幾分相似並非不可能。

  而以威遠侯對妻子的深情,不納妾也無侍寢,一心一意只守著一人,縱使只得一子亦不在意,夫妻情深傳為佳話,因此此子絕非喬府子嗣。

  那麼不是喬灝之子,又叫皇上「皇帝小爹」,這是誰的孩子還不昭然若揭?

  「他是朕的……呃,朕的……」

  皇兄,你只說寄放,怎麼不想好說詞好讓朕堵悠悠眾口,皇子得入宗牒,而你又不肯。清明帝苦著臉瞥向兄長。

  這時喬翊瞧見容盡歡在殿外所打的暗號,便出聲解圍。「皇帝小爹不是立羽親爹啦!皇后娘娘不用擔心有人奪太子之位,立羽志不在此,龍椅坐起來很不舒服,真不曉得你們在眼紅什麼。」季秋容聞言,那臉上的表情實在精彩,既氣惱,又安心,憤怒小兒無狀,蔑視皇權,對人人渴望擁有的皇位嗤之以鼻,可是他的不屑卻像一記耳光狠狠打向她,他不想要的正是她處心機慮為太子謀求的,多麼諷刺。

  「皇帝小爹,裡頭太悶了,立羽想到外頭晃一晃,等會兒再回來。」要是沒看到溫小蘭的表演,她肯定會恨死他,她新排的歌舞他出了不少點子。

  喬翊常隨使臣出使外國,見過各種民族的舞蹈,所以他會故作孩子氣的告訴她哪裡跳得不好,哪裡可以改進,編些異國舞蹈進去更有看頭,她聽著聽著竟也覺得不錯,進而採納他的意見。

  不過她笨得很,老是看著他出神,說他像喬翊,卻不知他早已告訴她真相,立羽是翊字拆開,她卻還在猜想他是誰家的孩子,是喬府的親戚還是皇上的私生子。

  「去吧、去吧!不要忘了待會有司樂司的賀壽演出,聽說相當別出心裁。」連他也十分期待。

  「嗯!」一頷首,他邁著小腿往殿外跑,小身板跑得極快,身後的太監宮女追得氣喘吁吁也追不到。

  殿內歌舞昇平,君臣同歡,仰頭大笑的清明帝側著身聽臣子們說笑,葡萄美酒夜光杯,唯有飲者知滋味,皇上舉杯和外國使臣同飲。

  而趁著皇帝在殿內與眾大臣同歡,隱身柱後的容盡歡迅速拉住殿內跑出的喬翊,兩人形跡極其隱秘地來到假山後,裡頭有個容數人站立的凹洞。

  「有話快說,我還要趕回去看溫小蘭獻藝。」應該快輪到她了,她是最後的壓軸。

  「嘖!有這麼急嗎?比你的命還重要?你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不是。」

  他奔波了數日也無一句慰問,反而落得一堆牢騷。

  「廢話少說,你查到什麼?」若無要緊事他不會找他,冒著被人發現他真實身分的危險。

  瞧他的急切樣,容盡歡將謔笑收起。「刑部確實有人被收買了,但不確定是太子還是國丈的人馬,朱子儀身邊有個叫張文庭的文官出賣你的行蹤,你才會慘遭黑衣人圍攻。」

  「青城鹽戶一案破了嗎?」他覺得此案疑點重重,內情不單純,必有不為人知的內幕和人為操控。

  「破不了,膠著中,朱子儀沒你那麼多靠山,也沒大刀闊斧的魄力,知府大人不配合調查,他快馬傳訊問你何時能去青城一趟。」

  喬翊眼神冷冽,但發出來卻是可笑童音。「叫他把顧全一家子老少,包括他侄子顧人傑全捉到牢裡關起來,一天只給一餐粗食,不用半個月就真相大白了。」

  「喝!挺狠的……」

  「你有意見?」他一橫眉,圓亮大眼瞪人毫無氣勢,某人噗哧一聲笑出聲,差點摸摸他的頭說句:好可愛。

  「豈敢,小公子的做法專治惡人,不過我要提醒你的是留意太子,他似乎對你近日來的受寵很不滿,而且國丈那方面對喬府的試探也沒下文,他們大概把目標轉向你……」

*             *             *

  綵衣翩翩化為蝶,銀鈴輕搖灑銀輝,七彩花兒含苞待放,一聲鼓,二聲鑼,三聲箏響,蔥白纖指迅地張開,一朵朵碩大花形瞬間開放,竟是一個婀娜多姿的嬌美女子,顧盼生姿,款擺著不及盈握的腰肢。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旋轉再旋轉,飛舞的裙擺似花又似彩蝶,令人目眩又驚喜。箏聲落古琴起,琴瑟合鳴,奏鳴出一曲天下歸心。

  一舞又一舞,串連起驚心動魄的高潮,像是不疲累一般,司樂司的女官用精湛的舞姿征服每一個人,她們或顰或笑,或嗔或痴,一勾眉,一眨眼,流轉著最撩人的嬌媚。

  幾乎是無懈可擊的演出,現場除了讚歎聲再無其他聲響,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唯恐錯過了。

  突地,音樂停了,如花舞者也散去,一下子安靜下來,靜謐如深夜,幽幽淡淡傳來一陣暗香,一名身著絳紫色牡丹雲紋鳳裙的女子蓮步款款,纖指如蔥腕如白玉,一把玲瓏寶傘繪著滿幅茶花,似是活的在她指間轉動。

  傘一拉開,桃花似雨灑落,隨著輕甩的紙傘漫天飛散,輕輕飄落到每一張仰望的臉上,花香勝酒香。

  抱著琵琶的溫拾蘭在花海中彈奏,不知是花美還是人美,指下樂章動人心魄,弦線輕撥,春筍破土,冰裂泉流,恍若春之景緻躍入眼前。

  人淡雅如菊,琵琶卻攝人心魂,眼前恍若月落霜河,暖陽回春,何處不靜逸……

  皇上壽宴一直持續到月兔西落,不少臣子和使臣都喝得醉醺醺的,由宮中太監和宮女攙扶出宮,上了各自的馬車回府或送回驛館,無人因醉酒而鬧事。

  因為太開心了,這一飲就醉了三天的人比比皆是,幸好有遠見的皇上事先免朝三日,才能讓宿醉的眾人得以適時休息以養精神,縱歡後可是痛苦的開始。  

  其中北嘯國景隆王爺石玉棠酒量尤佳,北方酷寒以酒暖身,養出千杯不醉的酒國英豪,景隆王爺並非皇后所出,但是因為其母黎貴妃的受寵,所以他早早封王賜了封地,年紀不過二十有三,已享有尊榮身分。

  這一次他是代替北嘯國君前來祝壽,預估停留十天到半個月左右,若無意外,節慶過後便返回北嘯國。

  可是喝得最多也最清醒的他卻不急著回國,在眾人皆醉他獨醒的時候,向皇帝求得入宮的權力,來到梨花紛飛的司樂司,見令他一見傾心的佳人。

  「什麼,景隆王爺要見我?」

  正在解髮梳妝的溫拾蘭乍聞同是司樂的春泥姊姊輕喚,她微訝地停下動作,將解了一半的髮髻編成細辮,以蝴蝶串珠金鈿半壓盤了一半,下面以五彩金絲繫帶圈上三圈自然垂下,髮尾黑細中夾雜著微金流蘇。

  她本來就不愛上妝,素凈著麗容,眉似遠山,眼波似水,她抿了抿唇將水綠綾寬小襖穿上,髮上多了金絲絨牡丹頭花,這才款款走出居所。

  因為對方是北嘯國尊貴王爺,她的穿著打扮也不能太失禮,雖然不喜濃妝艷抹,也添些珠釵以示敬意,不讓花容失了顏色有損國體。

  起初她以為景隆王爺是欣賞她的樂曲有心攀交,畢竟在皇上的宴席上,他所給的賞賜最為豐厚,多到令人咋舌,有翠鳥雙飛如意紋護指、蝶戀花鏤空金鑲玉步搖、六瓣荷花纏絲如意嵌寶石金簪、翡翠鑲玉抹額,和罕見的黑珍珠等。

  說來她受之有愧,想悉數退還,但是王爺仍私下託人轉交,她想還也無從還起,再加上是外國使臣所贈,若是未順意收下,反而有折辱不敬之意。但見到石玉棠這一刻,她卻非常後悔沒有及時退回,拿了別人的饋贈總有些氣弱,他要的竟然是……

  「拾蘭姑娘,本王真的為你清絕樂音所傾倒,一見佳人心悅乎,再看佳人難相忘,盼能成全本王的一片真心,嫁予本王為第二側妃,與本王回北嘯。」她的清麗容貌宛如雲仙山清泉,清冽而娉婷。

  第二側妃?「累王爺錯愛是小女子的不該,雖然心存惶恐還是得婉拒王爺的好意,小女子並無意離家遠遊,請勿再提起此事。」

  「本王是真心誠意的請求,姑娘婉約動人,清逸出塵,實在為本王所仰慕,若不得你為神仙眷侶,怕是本王此生一大憾事。」豐神俊朗的石玉棠進一步示愛,欲執起姑娘家白玉柔荑以示親近。

  看他一靠近,溫拾蘭臉色微變地後退兩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總有難以圓滿的遺憾,王爺心之所繫的佳人並非拾蘭,相信良緣另繫他人。」別來纏她了,她真的無福消受。

  「姑娘所言差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難眠,拾蘭姑娘忍心看本王為了想你而徹夜不眠,嘆無佳人為伴?」他不死心地想動之以情,抱得美人歸。

  北嘯國因天候酷寒,長年積雪,能見暖陽日不多,因此該國的女子為了適應北方寒霜,多半生得高大健壯,身形與男子差不多,腰寬臂粗皮膚粗糙,少有南方佳麗般如清水芙蓉,纖裊秀麗。

  而石玉棠看上的就是她的楊柳小蠻腰,皓腕纖纖明眸睞,樊素口,纖柔身姿最為他喜愛,膚白勝雪,玉肌細嫩如上等白瓷,他光是看著心口就熱了,巴不得擁入懷中輕憐蜜愛,當成絕世珍寶好好收藏。

  他說得情意綿綿,她聽得冷汗涔涔,想著該用什麼藉口打消他滿腔熱情。

  「王爺厚愛本該心喜若狂,可惜小女子早有芳心暗許的心上人,此生再也無心別愛,辜負王爺憐惜實非所願。」

  「呵呵……本王相信真誠感動天,以你的花容月貌有人傾心並不意外,但是天底下有幾個男子敢與本王比擬,拾蘭姑娘這朵嬌美的海棠花,本王定要摘下。」

  不懂拒絕為何物的石玉棠充分展現皇家的霸氣和專橫,對他看上眼的人事物絕不罷手。

  「王爺,你……」根本是強人所難,她都「心有所屬」了,他還信誓旦旦非取下她不可。

  「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冰天雪地小國的庶出小王爺,封地也小小的一塊,還沒我們騰龍王朝一個郡州大,憑什麼大言不慚,我們騰龍的嬌花豈是能任人攀折的嗎?」一隻長滿疙瘩的癩蝦蟆,好大的口氣。

  被人譏為小小學地的小小屬臣,身為北嘯國尊貴的王爺,石玉棠本該是怒不可遏了。他們人少卻幅員遼闊,高山峻嶺雖佔了一大半,可是國勢並不弱,因為多產寶石和美玉,北嘯國國庫豐裕,是一大富國。

  可是一瞧見不到他胸高的小個頭,又是軟糯脆嫩的童嗓,一個俊秀孩子的童言童語哪有怒氣好生,他只覺好笑,伸手想摸摸他的頭。「誰家的孩子這般討人喜歡,真想抱回北嘯養……啊!還挺悍的,打人吶!有爪子的小老虎。」

  他越看越歡喜,馴服野性十足的小獸會帶給馴服者不少樂趣。「少用你的髒手碰我,她是我的人,貼上我的名字,這輩子註定只能是我的,你這個外來的王爺最好識相點,不要心存妄念。」不認識小爺是這傢伙吃虧,他的外號叫「鬼見愁」,連鬼見了都發愁。

  她是我的人,貼上我的名字,這輩子只能註定是我的……咦,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好像什麼人曾經說過……溫拾蘭陷入回憶,她的思緒飛到多年前,當時也有男孩挺身相護,幫她解圍。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立羽和喬翊不僅外表長得像,連說話的語氣與神情簡直如出一轍,如果不是年紀有差別,說他們是同一個人無人不信。

  「小孩子一邊玩去,別來瞎攪和,等我博佳人一笑後再陪你,你乖,要聽話,叔叔給你買糖吃。」石玉棠用哄孩子的口氣和他打商量,拿出手掌大小的白玉璧要賞給他玩。

  人小但怒氣不小的喬翊拍開他的手。「不要惹小爺發火,你承受不起。」

  聞言,他只覺這孩子被養得張狂,非常合他胃口。「快去找你的爹娘,我不怪你頑皮,你……咦,我的手怎麼變成紫色的?」

  喬翊勾起唇,冷笑。「因為我下毒了。」

  「下毒?」呃,整條手臂都麻了,沒有知覺。

  「我說過別得罪我,你偏不聽,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是天真無邪的,總有幾個是毒蔓,讓人碰也碰不得。」他比較倒霉碰到他喬翊,霉運當頭。

  「你……你這是什麼?」怎麼舉不起來,軟得像麵條。

  「快去找人解毒,晚了就來不及,還有,別再來找她,否則來一回我下一次毒,來兩回就下兩次毒,等到第三回……叫人抬棺材來收屍。」

  石玉棠的一張臉嚇白了,他沒敢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就走,趕緊找人救命去。

  佳人雖美但有刺,摘不得,相信他會記取這次教訓。

  「立羽,你真給景隆王爺下毒呀!你的毒打哪來,又怎麼又下毒,向誰學的……」他才幾歲呀,哪個沒天良的教他這些壞事。

  一回過頭,喬翊冷厲面孔又變回孩子的純真笑臉。「哪裡是毒,我哪有那麼厲害,那是騙他的,用的是丹青,我繪畫用的,我隨便一唬他就信以為真了。」

  「啊!我差點也上當了,以為你真下毒了,王爺的表情好驚恐,我都要被你騙了。」還好只是小孩子的淘氣,沒真傷到人。

  溫拾蘭的心思很單純,除了歌舞方面的知識外,其他方面非常不靈光,甚至可以說「大智若愚」,她沒放在心上也就不注意,輕易信了別人隨口一編的理由。

  「嘻嘻,我會騙人喔!」他裝出好得意的模樣,模仿小孩子「愚蠢」的笑聲。

  「對了,小蘭姊姊,我剛剛好像聽見你跟那個聾王爺說你有芳心暗許的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是誰?」溫小蘭,你的回答不要讓我太失望,否則……

  「哎!我……我隨便說說的,哪有什麼心上人,你……你不要亂猜啦!」一提到心裡的那人,她面紅如楓。

  「小蘭姊姊,你不說實話我以後就不幫你嘍!要是那個耳朵有問題的「聾王爺」再來找你,你心裡沒人我怎好壞人姻緣,來日你到北嘯國別忘了捎一塊大~冰玉給我,感謝我成就一樁美事。」他兩隻小手臂畫了個大圈,故意說些令人不安的反話。

        溫拾蘭被他的威脅逼得好笑又無奈。「是有那麼一個人,放在我心底已經很多年,我一直很喜歡他,只要看到就滿心歡喜,甜到心坎裡。」  

        「是誰、是誰?快說。」明明是喬翊急著想知道,可是配上立羽的天真小臉,看起來像是興奮地想分享秘密。

  「小孩子不要問啦!我會難為情。」她雙頰熱得發燙,不好將姑娘家心事說給個孩子聽。

  「是不是喬翊哥哥?你不是不討厭他。」她說喬翊不壞,只是愛欺負人,性情頑劣,讓她氣得牙疼。

  「那不一樣……」她是喜歡他,但是說不出口,因為她不確定他是否有相同感受,不想說了到最後兩人形同陌路,過往種種一筆抹煞。

  溫拾蘭口中的不一樣是指不討厭不代表喜歡,即使是心中所愛,也要兩情相悅才是喜歡,否則只會帶給對方困擾。

  可是同一句話聽進喬翊耳中卻有不同的解釋,他以為不一樣是不喜歡,其實她心裡愛的是另一個人,因此他忽然覺得很生氣,臉色刷地變得陰沉,很不高興地使起爺兒的脾氣,叫人招架不住。

  「你怎麼可以不喜歡喬翊哥哥?他對你那麼好,有好玩的、好吃的全往你跟前送,你練舞練累了他給你買消夜,你渴了、餓了他哪一回沒特意為你準備,還有你的舊琵琶摔壞了,是他千里迢迢去求人才弄來世上少見的焦玉琵琶……小蘭姊姊你太忘恩負義了,我看錯你了……」哼!臭丫頭,白對你好了,真箇狼心狗肺!

  咦!這孩子怎麼說翻臉就翻臉,脾氣這麼大,她有說錯什麼嗎?為了安撫立羽這位氣沖沖的小祖宗,溫拾蘭展開手臂抱住他。「好了,別生氣了,小蘭姊姊答應你以後會對喬翊哥哥很好,不會再打他巴掌。」

  「也不可以跟怪男人說話,像聾王爺這種的要離他越遠越好,一句話也不要說。」

  「好。」明明是景隆王爺,他非要說成聾王爺。

  「還有呀!我告訴你……」一道深青色身影忽地閃過喬翊眼角,他發現有人偷聽。「小蘭姊姊你等我一下,我肚子疼,好像吃太多了,我去找太醫爺爺拿藥。」

  倏地邁開步伐,他趕著去追人,奈何身子小,腳短追不上,讓人給溜了,叫他好生氣惱。

  但是這也令他正視容盡歡的告誡,有人盯上他了,極有可能是太子底下的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30 11:19 AM 編輯

【第十章】

  「我要出宮。」

  「不行。」

  「我要出宮。」

  「不行。」

  「我要出宮。」

  「不行。」

  「我說我要出宮。」

  「不行就是不行,你這小身板想去哪裡,不為自己想想也該讓興安公主安心,你娘當年費了多大的勁才把你生下來,九死一生的驚險,你今天拿什麼來回報她!」

  要是有個萬一,他拿什麼賠給公主佟欣月。清明帝難得的板起臉。不過她還在其次,最難應付的是這小子的爹,皇兄若是討人,他上哪兒弄個活蹦亂跳又聰明絕頂的兒子還。

  「就是不想讓娘擔心才要出宮一趟,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長這樣子吧!長不高、不會老,我不要當個只能吃喝玩樂的孩子……」很多事他想做卻做不了,有想保護的人也保護不了。

  那一日,他只要多善用「立羽」的天真撒嬌,以小孩子身分做身為大人不敢做的事討好,軟硬兼施的死磨活磨,以她藏不住心事的個性早晚會被他磨出她的心上人是誰,兩人之間再無秘密。

  可是就在他準備施展磨功之際,眼角掃到一道深青色身影潛伏於不遠處的大石後,對方發覺他已然察覺有人竊聽便飛快的離去,等他追上去時已遠遠落於身後,只能任由那人揚長而去,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由背影看來,對方是名女子,極似當日狙擊他的黑衣人首領,從她身穿宮中太監的服飾,在宮中來去自如的狀況來看,宮中必有接應之人,而且來頭不小,才能令她如行走於無人之地,沒有一位侍衛、禁衛軍攔阻。

  原本他是可以追到人的,若是以往成年男子身軀的話,可惜現在的他身小個矮,對方一步是他的好幾步,追著追著就把她追丟了。

  容盡歡的提醒並無失誤,一旦喬府未對外發喪,欲致他於死的那伙人便會發現他未死的事實,多次襲擊喬府未果得知他未在喬府,於是便轉移目標。

  而這時候皇上「恰巧」帶了一名孩子回宮,模樣、個性肖似行蹤不明的喬府世子,這還不啟人疑竇?不論是不是和喬翊有關連,他的出現同樣是個阻礙,擋了某些人的路,必須摸清他的底,以絕後患。

  「朕知道你著急,朕也明白你急於恢複本來樣貌的焦慮,可是你體內有不明餘毒未清,上次的傷雖已結疤,但內部臟器損傷極重,若沒好好的調養,日後你會落下冬喘畏寒的哮症,朕不忍心你多受磨難。」翊兒外表看起來無病無傷,是個健康無虞的孩子,但內傷看不見,棘手難治。

  「小皇叔,我的身子沒什麼大礙,你看我不是照樣又跑又跳,一天能吃好幾碗白飯,不信你問傅太醫,我的傷勢是否好得十之八九了。」運氣時雖小有阻塞,但沒大影響,只是要多點氣力而已。

  又成了傅太醫了,不喊太醫爺爺了,這位世子爺真善變。人微言輕的傅太醫眼觀鼻、鼻觀心,目光垂視,沒人召喚他絕不吭聲,宮裡的明爭暗鬥能不管就不管,省得引火上身。

  「傅太醫你說呢?世子現在的狀況能否出宮,他有能力自保嗎?」以前他能單槍匹馬的混入北蠻軍營,救出受困其中的鳳瑤國邀鳳公主,那是他身體正常的時候,有武功傍身,如今時不我與呀!

  當年的邀鳳公主鳳棲嵐奉鳳瑤國擒鳳女王命令,出使騰龍王朝與鳳瑤國協議共同出兵禦敵一事,在簽定兩國合盟約定之後返回鳳瑤國,卻在途中被北蠻王爺薩瑪塔所擒,以此破壞兩國的聯兵,好一舉拿下騰龍王朝。

  年紀小小的喬翊居然潛入敵營,以計謀令敵人陣腳大亂,最後護國將軍墨盡日率大軍攻破北蠻防線,打得他們潰不成軍,從此不敢再有犯境的野心。

  傅太醫故作思忖的摸摸所剩無幾的鬍子,其實是避開某個孩子帶著威脅的瞪視。「大致上來說,世子爺的身體已算康復,臣最多只能以藥物調理他的氣血,把流失的血氣補回來,但要遠行嘛……」

  「傅、太、醫——」小心你的鬍子不保。

  喬翊一橫目,傅太醫捻鬚的手忽地輕顫。「臣的意思是說別太勞累還是可行的,他與一般孩子無異。」

  嗯!這還差不多。某童滿意地一點頭。

  「可你不是說他體內仍殘留餘毒,若不悉數盡除將危及生命?」這孩子不僅是皇兄的嫡生血脈,更是他騰龍王朝的希望,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傅太醫為了「保鬍」,呵呵地乾笑。「那是臣所不明白的地方,臣多日來觀察,發現世子爺體內的毒並不傷身,反而是因治他的傷所排出的廢毒,在他身上傷口迅速復原的主因沒找出來前,這毒還是會跟著他,但對世子爺並無害處,甚至有解毒作用。」以毒攻毒,任何毒素進入體內都會化為烏有。

  不過對本身百毒不侵的世子爺而言,那一點點毒並不礙事,他的身體是個容器,能接收各式各樣的劇毒。

  「是嘛!我天生福相,是個生來享福的好命兒,有朱角爺爺疼我、淇兒姑婆疼我、小墨子師伯疼我,最最疼我的是小皇叔你呀!我怎麼敢不保重自己,讓你們為我傷心呢。」他滿嘴甜蜜,讓人拒絕不了。

  「你就這張小嘴會哄人,你爹你娘不疼你?」他把最重要的人遺漏掉,真是小沒良心。清明帝嘴上雖怪罪,可心裡為兩個「最」字樂得很,表示他和小皇侄最親,連皇兄等人也比不上。

  喬翊癟起嘴,故作委屈的模樣。「我爹老是霸佔我娘,娘親又一天到晚守著她的醫書和藥圃,我就像個沒人要的孤兒被人踢來踢去,要不是小皇叔你疼我,我就流浪天涯,四處為家了,當個人見人厭的小乞丐。」

  這話要是讓喬灝聽到,幾十下板子逃不掉,喬翊每回「離家出走」的藉口不盡相同,但爹娘的關心不曾少過,他身邊隨時有喬灝派的暗衛保護,直到他有了自己的親衛為止。

  聽他說得可憐兮兮,清明帝忍不住發噱。「少灌迷湯了,朕是疼你,但也不許你拿自個兒的性命開玩笑,皇兄把你交到朕手中就是不想你有事,朕不能有負他所託。」有句怕丟臉的話沒說出口——他也怕皇兄踢他龍臀呀!  

  「小皇叔,小三出宮不是因為貪玩,而是接到聖女姊姊的飛鷹來信,她說我中的是蝕心蠱,要找施蠱者解蠱,而丐幫的龍七已為我尋到施蠱人,我出宮是治蠱毒呀!」他一刻也不能等,再等就真要出事。

  他一早便在他盥洗用的淨面銅盆邊緣發現被人抹了毒,那種毒無色無味,遇水則融化入水裡,人一淨面便會毒入肌膚,皮膚先是長出紅色的斑點而後潰瀾,慢慢地腐肌蝕骨,將人一點一點地折磨到死。

  而在之前他也遇到相同的情形,在飯菜裡,在碗筷上,在他接觸的器皿中,已經有幾回被動了手腳的跡象,因此他故意發了脾氣不讓宮女、太監們服侍,以免他們誤食或碰到而中毒。

  對方大概曉得他已注意到他們的陰謀,所以顯得有些急躁了,大覺不妙想儘快除掉他,頻頻以毒謀害以免走漏風聲,讓他反咬一口。

  所幸對方沉不住氣先露了餡,不是什麼難應付的角色,真要處理起來不費事,可惜敵暗我明,他又是個「孩子」,連自保都有問題,何況得顧及他人安危。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下毒和偷聽的不是同一路人馬,若是他猜得沒錯的話,一方是急昏頭的太子,一方是謀定而後動的老奸國丈,他們之間已經互不信任了,表面合作但私底下動作頻頻,各顯神通,看誰技高一籌。

  而這情形對他反而有利,讓他有機可乘,暗中策劃讓兩方的不和浮上檯面,彼此互扯後腿。

  「什麼,你中蠱了,難怪……」先帝駕崩主因是蠱毒,那是一種玄妙又難解的蠱術,宮中太醫唯一人能解。

  「知道我不是調皮胡鬧了,可以放我出宮了吧!那個人四處遊走行醫,若不趕緊趕到他的落腳處他又要離開了,我會追得很累。」他迫不及待想恢復男子身長,孩子身形讓他吃了不少暗虧。

  清明帝並未因他的急迫而點頭,深思熟慮一番才開口,「你一個人上路朕不放心,但是派太多侍衛護送又太醒目,朕擔心半路有人攔截。」

  「小皇叔不必為這件事苦惱,我把富春從青城調回來了,還有我爹的幾名暗衛隱身暗處保護,不會出任何差池。」他是何許人也,豈會在毫無準備下出京。

  他思忖了一下,做了決定。「好吧!朕放你出宮,你一路上不可因多管閒事而逗留,解了蠱馬上回來,讓朕瞧見完好無缺的你。」

  「知道了,謝謝小皇叔。」童顏喬翊最後一次展現笑顏,再見時是十八歲的原樣。

  心急的喬翊一拜別清明帝,便要去見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溫拾蘭,上一回出京為刑部辦案時沒能平安歸來,害她為他的安危哭了好幾天,他不能讓她再為立羽的消失而難過,以為立羽同某人一樣沒良心,一出去就是丟掉了,連個人影也沒瞧見。

  在不確定能不能還原前,道別是不能避免的,起碼她不會太傷心,知道他是平安的。

  只是喬翊先遇見的是等在曲橋邊的容盡歡,他看似逗弄,實則心黑地揉捏粉嫩的小臉蛋,下一回想再為所欲為可就沒機會了。

  「急著趕去哪兒呀?立羽小公子。」真不錯,小孩子的皮膚比抹了羊脂還滑嫩,令人愛不釋手。

  「滾開,別攔我,我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在那兩方人馬沒察覺前出宮,不然就走不了。

  「趕著離情依依是吧!你這重色輕友的色胚,別以為我不曉得你這般急迫是唯恐那些人對你身邊的人伸出魔手,全無防心的蘭兒首當其衝,你和她走得太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和立羽多親近,而且她還是喬翊最在意的青梅竹馬,兩人都和她關係匪淺。

  溫拾蘭傷了、殘了、死了,喬翊或立羽必會出現,這是他們最後的絕招,也是到了走投無路的下下策。

  聽到他說中自個兒的心中事,喬翊捉起他大手狠狠咬了一口。「給小爺看好她,不許監守自盜,要是她掉了一根頭髮擦破皮,小爺讓你光著腦袋當禿驢。」

  嘖!真狠,咬出血印子。「聽懂了,小公子,不過監守自盜是指你自己吧!不知是誰對人又抱又摟,臉貼臉磨磨蹭蹭,這年頭不要臉的壞胚子還真多呀!」

  「容盡歡,你敢消遣小爺!」又不是他主動索摟索抱,是她自己貼過來而他不好推開而已。

  八歲的孩子臉紅得像著火似的,輕輕一摸還燙手呢!

  「聽我一言,真要不想放開就緊緊捉住,唯有成為「你的」才不會被搶走,與其千防萬防防止別人心存邪念,還不如想想自己要什麼,你的心想要的是誰。」他言盡於此,明不明白看個人悟性,好朋友做到這種地步也不容易了。

  一個感情遲鈍的笨蛋,容盡歡在心裡可惜。

  你的心想要的是誰?

  喬翊的心震撼了一下,這句話像天雷劈中他腦殼,轟地炸出很多他以前從沒想過的事,也讓他靜下心想想自己要什麼。

  人會長大,不可能停留在最純真的童年,他由愛玩的小男孩長成頑劣的少年,又從青澀少年漸漸蛻變成為皇家事奔波的世子爺,他的世界在推進,人也非昔日做錯事就能耍賴的孩子。

  那小蘭呢?她也脫離稚嫩的小女娃模樣,成了個如花朵一樣嬌嫩的大姑娘,因為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加上長相不俗,不少王公大臣拜倒石榴裙下,有意進一步締結良緣……但都被他破壞了。

  想起求愛被拒,死纏不休的石玉棠,喬翊心裡仍然殘留憤怒,他憑什麼跟他搶人?!

  喬翊邊走邊思索,在看到和丫鬟說笑的溫拾蘭後,他的心豁然開朗了,他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了。

  他要溫拾蘭的心、溫拾蘭的人、溫拾蘭的全部,他要她只屬於他一個人,一生一世相伴左右。

  「咦,你要走了?」聽見男孩的道別話語,溫拾蘭表情愕然。

  「我爹娘來接我了,所以待會兒就要離宮了。」溫小蘭,你等著我,不許你心裡有別人。

  「你不是皇上的私生……呃,我是說為何走得這麼匆忙,我還沒猜出你是誰家的孩子。」忽然間被告知,她好捨不得,即使只是短暫的相處,她也已經非常喜歡他,喜歡到不忍分離。

  「猜不到就猜不到,改歲末一起去放河燈吧!來,勾勾小指,約定了,誰也不許遲到。」他伸出小指頭勾住她小指,蓋章。

  「你真的會來嗎?」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感覺再也看不到常逗她開心的立羽,他們的緣分就要斷了。

  他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小蘭姊姊,你蹲低一點,我有悄悄話要告訴你,不可以給別人聽見。」

  「什麼話?」溫拾蘭身子一低配合他的高度,猜想著他有什麼私密話想說,他們常分享各自的小秘密。

  「是這個。」他小手捧著她的臉,冷不防地將小嘴印上嫩紅唇瓣,嘖了好大一聲。

  「啊!你……你這孩子……」跟誰學的壞毛病,溫拾蘭錯愕又羞赧,摀著唇冷瞪不學好的小孩子。

  「你的吻我拿走了,不許忘了我,記住我是第一個,聽見了沒,溫小蘭。」他得意揚揚地兩手叉腰,一副「強搶民女」的小霸王樣,但微紅的耳根洩露他的赧意。

  溫小蘭?看到立羽張揚得不可一世的賊笑,溫拾蘭心口打了個突,他多像狂妄囂張的喬翊,只有他會喊她溫小蘭。

  立羽和喬翊,他們相似的地方真的太多了,兩人不是同一個人嗎?她有著深深的迷惑。

*             *             *

  「別動,要是一針扎偏了,不僅前功盡棄,而且你的武功也有全廢的可能性,自己考慮清楚。」他只是醫者不是神,不能保證全無風險,一針見效。

  「可是會癢,我會受不了……」而且光著身子躺在青玉石床上,讓人感到寒冷。

  「這才第七針,等到了第十八針,我相信你想笑也笑不出來,別哭得太難看。」他還有折磨好受,這是剛開始。

  「……岳師伯,你真不會安慰人!」為什麼他覺得岳師伯好像在準備後事,叫他節哀順變。

  原來喬翊遇刺傷重後,左輕雲等人一路護送他躲避追殺,回京城找人醫治,途中遇到正在採草藥的岳思源,也就是他娘佟欣月的師兄,見他傷重緊急施援手醫治。

  可是那一劍實在刺得太深了,雖然有隨身配戴的玉佩使劍鋒歪斜,但劍傷心脈是相當嚴重的事,一有疏忽便命喪當場。

  那時他已流血過多奄奄一息,傷口太深止不住血,若是血流不止的話,他這條小命也就去了,不用等敵人來取。

  無法可想的岳思源決定試試他嘗試當藥引的新法子,將剛養成的蝕心蠱放入他體內,蠱一般會保護宿主的安危,宿主生,蠱活,宿主亡,蠱死,藉由蠱蟲的護主吐絲將破損的心包起來,進一步修補破洞,暫時讓他的傷口處不再流血,蠱涎會使傷處迅速癒合,生肌去腐。

  因為從未用在人體上,岳思源也是第一次使用蠱蟲救人,所以無法預估結果會是如何,因此保住喬翊一口氣後立刻要人送回京裡,唯有宮中的九轉回魂丹才能令他回魂,重新再世為人。

  當岳思源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孩子時,說實在話,他也嚇了一大跳,以為喬灝背著師妹偷生一個兒子,怕東窗事發送到他的地方一避,以免夫妻情斷,各行其路。

  不過再仔細一瞧,眼前的孩子活脫脫是喬翊小時候的模樣,他沒聽說師妹又生了孩子,喬灝若與他人生子也不可能生出一模一樣的孩子,驚訝過後他做了一番診療,發現八歲的孩子身上有和喬翊相同的傷痕,又聽了男孩的敘述,他才霍然明白是用了蝕心蠱所導致的後遺症。

  蠱吐絲結蛹是蛻變,不可能變大的喬翊只能縮小,由六尺男兒身返回兒童,變成粉嫩討喜的孩子。

  「噗哧。」一聲禁不住的輕笑聲噗地一出。

  「啊!有人,是誰,快拿件什麼給我蓋上,富春、富春,你死了呀!沒聽見小爺喊人……」死到哪兒去了,居然不顧主子的死活。

  一道秋香色身影走近,以手掩口噴笑。

  「喊什麼喊呀!不是人會有鬼嗎?你這小屁孩的身子有什麼好看的,早就被我看光光了,你想遮也來不及。」不就是個孩子嘛!還怕人家看。

  聽這沙沙的女聲是……「芥子姊,你好歹是姑娘家,不怕看多了眼睛生膿,嫁不出去。」

  一身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下面一條水仙紋長裙,看來清清爽爽的秦芥玉笑著為師父擦拭額上汗水,不時遞水、遞器皿,收拾污物。「有師父會治,我怕什麼。」

  「是啦!師伯醫術高明,可你會什麼,學了這麼多年還是半吊子,你沒再開錯藥吧!把拉肚子的藥開給體虛的病人。」讓人拉到虛脫,差點一命嗚呼。

  「我會幫你擦身子。」面對他的取笑,秦芥玉毫不在意,前些年剛跟在師父旁邊學的時候她的確什麼也不會。

  一條溫熱的巾子甩到喬翊的大腿內側,他嚇了一跳,連忙想把雙腿夾緊,但是一隻大手壓住了他。

        岳思源一瞪,「不要動。」怎麼這麼不聽話。

  欲哭無淚的喬翊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岳師伯,翊兒的身體小雖小卻也冰清玉潔,請你好心點讓芥子姊轉身,不要玷辱翊兒誓死維護的貞操。」

  「冰清玉潔?」岳思源像聽見什麼好笑的話,嘴角微揚,眼泛笑意,似乎感到很有趣。

  「岳師伯,我覺得有點痛了,你是不是扎錯穴位了?」一股抽痛由臍下三寸處傳來,他……「那個」會不會廢了。

  「才有點痛嗎?我再下一針。」對準曲池穴,他下針又快又准,毫不遲疑,一針入半。

  「啊!痛……好痛……」天哪!岳師伯是不是打算殺了他?活活痛死驗不到傷口。

  「嗯!這才對,鼓起來的肌肉是因氣脈阻塞,我下針讓它通暢。」

  痛到無法開口的喬翊咬緊牙根,冷汗直冒。「岳……岳師伯,你確定不是……呼!在報復。」

  「報復?」他挑起眉。

  「因為我爹搶走你心愛的女人,既然奈何不了大的就找小的……噢!疼……父債子償……」一定沒錯,坦蕩蕩的君子也有小心眼,而他爹是裝好人的偽君子。

  聽了他孩子氣的話,岳思源忍不住笑出聲。「師伯沒你爹的心狠手辣,他能笑著殺人,師伯做不到。」

  「所以你就一臉仇深似海地板著冷面,一針一針凌遲我……」他就知道壞事做多了會有報應,可是爹的惡果為什麼報在他身上,他可不可以不要。

  那種痛說不出來,像要將人撕開一樣,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身體像有無數隻小手在拉扯,喀喀喀的骨頭聲清晰可聞。

  「忍著點,翊兒,你在長身子,我不能一下子取出蝕心蠱,蠱一離身你會迅速地恢復原來的身長,但是你會承受不住,你的骨頭直接撐開皮肉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疼痛。」他會痛到想死,失去求生的意志。

  「還……還要多久?」這還不夠痛嗎?他感覺骨頭被拆開來又重新組回去,拉開的肉是用刀子切的。

  「至少要重複三到五次,你現在的模樣已有十歲,一次比一次痛,但是痛習慣就不痛了,再忍耐三天就好了。」他也不太有把握,死馬當活馬醫。

  什麼叫痛習慣就不痛了,他來痛痛看。喬翊很想笑,但是他更想大聲咒罵。「……岳師伯,我能換人嗎?不要芥子姊,畢竟我還會再變大,富春他……」他雖然很痛但還沒有完全死透,一隻手在他的手呀腿的擦來拭去,真的很羞人,他不是屍體。

  「你出汗了,汗水有毒必須拭凈,否則毒會回滲入體,富春在外頭顧著柴火,慢火燒熱桶子內加了上百種藥材的藥湯,等師伯拔了針後你得泡上一個時辰,祛除毒性。」他的意思是除了秦芥玉外沒有多餘的幫手,病人要體諒。

  為什麼不兩人交換呢?富春擦身,芥子燒水。這話喬翊問都不問,因為他心知肚明,秦芥玉不夠細心又粗枝大葉,岳思源說慢火她會一把火燒乾藥湯,連木桶也一併燒了。

  而富春是太監出身,是伺候慣人的,為人謹慎又心細,上面吩咐什麼就做什麼,一板一眼,有條不紊,絕不私下多做什麼或偷懶不做,兩顆眼珠子一定盯著小火慢慢燒,不操之過急,也不慢如牛步,恰到好處。

  「岳師伯,你真的沒有存心折磨我的意圖?」他現在當自己是死人,不會痛也無知覺。

        看到芥子粗手粗腳地把十歲孩子的皮膚擦到血紅,岳思源莞爾。「有點吧!誰叫你偷走不少我煉好的丹藥,還踩死我珍貴的藥草,頑劣不堪,是該受點教訓。」

  把眼睛一翻,喬翊裝死,他知道自己不該問的,以他歷年來的「豐功偉業」,誰不想在他最無還擊能力的時候踩他一腳,連他爹都隨時等著暗算親生兒子。

  所以他一點也不怪岳師伯的小人行徑,守護多年的心上人,又是即將入門的未婚妻,名義上的老婆被人橫刀奪愛,導致師伯行為上的偏激是可以接受的,人在一再被錯待後多少會有些瘋狂,他真的能體會發瘋的人想做什麼。

  痛就痛吧!他爹他娘欠人家的,做兒子的割點肉代親償還一點也不為過……才怪!痛死了,別人作的孽憑什麼要他承受,他爹才是殺千刀的土匪,惡貫滿盈……

  喬翊痛得幾乎暈過去,昏昏沉沉之際感覺身體變輕了,有人將他輕輕抱起又放下,燙人的熱水迅速圍住他發冷的身子,他又痛又舒服的昏昏欲睡,不知有多少人為了他的事忙碌,擔憂得夜不成眠。

  同樣的痛苦重複了好幾回,童稚的身體也一次次拉長,十歲、十二歲、十五歲、十七歲……

  最後一次自行從木桶走出時,男子一身的水濺得滿地濕淋淋,寬大的腳丫子、厚實的大掌、肩寬腿長、背厚胸口結實,賁起的臂肌能扛起百斤的重鼎。

*             *             *

  「真的會沒事嗎?我實在不放心,他那麼小的孩子獨自去治病,中途不會遭遇到危險……」她該陪著他才是,至少她一身醫術能救救急。

  「那猴兒似的小人精會有什麼事,他不讓別人出事就是老天保佑了,收起你的瞎操心,不用對來討債的煩心,他以前還敢跑到鳳瑤國釣巨鯰呢!」土匪頭子……喬灝輕擁著妻子,笑她多愁善感。

  「可是那時候他身子無恙呀!又沒人想要他的命,墨師兄和龍七會護著他,他玩得再野也是他的本事,但現在他身體裡有隻蠱,還不知道會不會噬人,蠱這玩意兒最難預料,一發作起來相當難控制。」蠕動來蠕動去的小蟲子呢!想想都害怕。

  當年傣兒族聖女阿魯娜要送她一隻蠱王,還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金蠶蠱,有起死回生、百毒不侵的功效,任何毒物到了蠱王面前是起不了作用的。  

        可別說是蠱了,光是蟲她也怕,看到蠕動的小白蛆她已經先作嘔了,哪肯把蟲往身體放,用心頭血養蠱。

  翊兒倒是不怕,讓阿魯娜試了幾回,是她看不下去才叫阿魯娜取出,自己兒子體內有隻蟲,那真是不太好受的感覺,雖然他嚷著很有趣。

  不過也因為曾經入過蠱王,兒子的身體能抗百毒,只要不是比蠱毒更劇烈的毒,通常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月兒,你信不過令師兄的醫術嗎?」

  果然是功力深厚的老狐狸,一句話止住妻子的嘀咕。

  「你就知道怎麼治我,這麼多年了還老是把我當小女孩護著。」他太在意她了,希望她不為塵事煩惱,凡事一手撐起,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

  要不是為了她,他早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了,平夷安內,後宮佳麗無數,子嗣繁多,不會只有翊兒一個兒子。「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為夫是大禍害,你兒子是小禍害,兩個禍害禍害蒼生,你說你該為誰叫屈?」她就是太良善了,才會被馬玉琳逼迫得委曲求全。

  馬玉琳是馬皇后的侄女,當年曾是騰龍王朝有名的才女,一度欲許配給太子沈子揚為妃,但因沈子揚被她和馬皇后連手害死,這樁婚事也就黃了。

  佟欣月沒好氣的橫了丈夫一眼。「宮中的變動你會毫不知情?曾經身為攝政王的你怎會放任皇后母家的勢坐大?」他身受其害,最恨皇后專權,後宮干政,怎麼可能不預做防範,在還政時一併拔除潛伏的威脅。

  他們父子倆都認為她單純,不懂朝中政局的變化,兩個人把朝廷官員耍弄在手掌之間,卻不知她是他們最親近的人,怎會看不出兩人的小心思呢!她只是不想點破而已。

  「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有趣,居安思危,沒有敵人的朝廷還有什麼意思,我是為小熙子著想,背後有人覬覦他的皇位他才會更兢兢業業,努力當個好皇帝,免得有人謀朝篡位。」他不在乎誰當皇帝,反正他富甲天下,錢多得是,到哪都活得下去。

  「結果把兒子也卷進去,你算計別人,別人算計你兒子,到頭來你是吃虧還是佔便宜?」皇上把主意打到翊兒頭上,他反成了眾人箭靶。

  這點是他失算了,他原意是培養兒子成為能臣輔佐帝王,不想翊兒坐上人人爭奪的龍椅,沒想到……「算是給他的磨練吧!磨磨他的猴性。」

  聽到丈夫不負責的說詞,佟欣月好笑又好氣。「要是淇兒姑姑知道你欺負她最疼愛的侄孫,你等著皮痛。」

  一聽到「淇兒姑姑」四個字,神色張狂的喬灝黑瞳瑟縮了一下。他這輩子怕的人並不多,但是曾經對他照顧有加的大姊,如今身為靖王妃的姑姑喬淇是其中之一,因為只有她敢揪著他耳朵破口大罵,不管會不會讓他顏面掃地,說打就打,絕不留情。

  所以,這件事還是瞞著好,絕對不能泄露出去,否則會在天子腳下看到赤腳逃命的威遠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30 06:33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啊!大家快來看呀!這是什麼,小小的一盆居然會開花,而且花開雙色,粉色雙萼,紅蕊五瓣,這是不是一種梅花,開得真好看……」上哪買的,她也想買盆放在屋裡,光聞那花香就一夜好眠。

  「那是綠萼梅,很罕見的梅花品種,宮裡只有喜歡梅花的端妃才有,可是沒見過兩種顏色的。」真是稀奇,這時節居然看得到梅花。

  「咦!梅花不是冬天才開?」某位女官問出大家的疑惑,剛入秋哪來的梅開枝椏。

  一位懂花的典樂指著拇指粗細的枝幹。「你看,是接枝的,底下有桂花葉呢,秋桂開梅,迎福納喜。」

  「端月姊,誰送的,你的神秘仰慕者?」瞧她捧得像寶貝似的,片刻不離手,活似人家會來搶。

  周端月掩唇輕笑,「我哪來的福氣!是給小蘭的,大理寺卿容大人託人轉交,我瞧小太監在月洞門外探頭探腦的,就好心幫他拿進來。」

  「怎麼又是送她,上回是桂花糖藕、酒釀湯圓,再上上回是青釉梨花牡丹紋粉盒,又是琥珀串珠又是紅珊瑚耳墜,她是結交上什麼貴人不成。」讓人瞧了眼紅,巴不得也分上一兩件。尚儀局的女官們群聚在一起,總是聊些姑娘家的私密事,不是哪家的公子垂青誰,便是誰對誰有好感,或是誰家該議親,等著來年春天下聘,諸如此類最為人津津樂道。

  有人期盼,有人羨慕,有人等著被貴人看上,換個好的出身好提攜家人,也有人滿懷嫉妒,怨妒某些人的得天獨厚,福星高照,懷著壞心眼,想給人下絆子,令人難堪,這個善妒又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小人不是別人,就是太子的新歡雲雪湘。

  「只是些小家子氣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羨慕,宮闈間少有男人走動,說不定是哪個公公思春了,想學人家娶老婆了,呵呵……」蔻丹纖指輕放在唇邊呵笑,雲雪湘媚眼橫睇,鑲嵌數顆青玉寶石戒指顯眼地套在中指。

  她在炫耀,表示自己有多受寵,不日便可升為貴人,成為太子最寵愛的侍妾,這也是太子在枕畔邊應允她的,只要她替他辦成一件事。

  「呵你的頭啦,見不得人好就出言毀謗,太監送得起瑪瑙玉雕、紅翡翠滴珠鳳頭簪子?你是白天作夢沒睡醒,還是得了頭風打擺子,盡說些貽笑大方的夢話,要不要找個太醫來幫你瞧一瞧。」看病要趕早醫治,拖久了無藥可救。

  「又是你,朱心池,你已經不是我們司樂司的人,憑什麼老來我們這兒找麻煩,別以為有個在刑部當官的大哥就能保你不受律法約束,司樂司不是你想來就能來的地方。」每次都是她來攪局,把人氣得牙癢癢地再揚長而去。

  「我就是有個當官的大哥當靠山又怎樣,有本事你也去找一個呀,別老是端出太子來唬人,他要有真把你放在眼裡,你怎麼連個司樂也當不上,只能當個七品女官。」不過沾了個邊也值得她得意揚揚,想攀權附貴想瘋了。

  「朱心池你不要太過分了,真把我惹惱了,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她總有辦法治她,絕不讓她踩在頭上。

  「是呀,我好怕喲!小姐我洗乾淨腳丫子等你。」會叫的狗不咬人,紙紮的老虎虛張聲勢。

  「你……哼!溫拾蘭,這就是你的手帕交呀?你表面裝得對誰都好,不生氣也不鬧事,可實際上心機深沉,慫恿外人欺凌司裡的姊妹,你真陰險。」雲雪湘輕蔑地一甩頭,表明瞧不起人。

  朱心池一聽她對好友沒句好話,儘是諷刺,馬上不快地回譏,「明明是我囂張叫陣,你幹麼遷怒不吭一聲的小蘭,真有膽量就來找我呀,我可不怕你……」

  「好了,心心,別鬧得讓所有姊妹看笑話,雪湘不過是心直口快,沒什麼惡意,你不要一見到她就發火。」溫拾蘭忙安撫好友。心心這性子太衝動了,容易得罪人。

  「小蘭,你就是太好說話了,她才動不動說你小話。你剛沒聽見她說你什麼嗎?那是人說的呀,連勾搭太監這種下流話她也說得出口。」以她和小蘭的出身需要作踐自己到那種程度嗎?誰像雪瘋子為了攀高枝,見誰得勢就往誰身上靠,毫無骨氣。

  溫拾蘭面色為難地搖搖頭,「何必為了一點小事嘔氣,嘴長在人家臉上,愛說什麼由人家說去,我們行得正,坐得端,旁人說什麼與我們無關。」

  她不是懦弱怕事,而是覺得同是司樂司裡的同伴,凡事能讓就讓讓,沒必要鬧得誓不兩立,大夥兒一起練習表演的機會多得是,難道要鬧到最後連舞也跳不成,司樂司一團混亂。

  身為四司樂之一的她年紀最小,難免會有人心裡不服,若是她也跟著起鬨胡鬧,那底下數十名女官要怎麼管,真要各自為政,互不退讓嗎?只要為司樂司好的事她都願意忍讓,每日能接觸到音樂和舞蹈是她的願望,為了這一切她什麼都能忍,哪怕是惡意的中傷和輕蔑的態度。

  只是朱心池並不曉得溫拾蘭心中的想法,總以她的保護人自居,以為她的不與人計較是脾氣好,實際上若瞧見她怒摑喬翊的模樣,肯定會嚇壞不少人。

  「瞧,臭豬心,她也覺得你管太多了,你這狗拿耗子的還不哪裡來回哪裡去,少在我們司樂司晃來晃去,瞧了就晦氣。」雲雪湘擰著鼻,手上的絲帕一揮,像在揮散不潔的污物。 

  「你說誰臭,你才是瘋婆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讓你那張比恭桶還臭的臭嘴說不出骯髒話。」

  她叫朱心池——心如荷香一池禪。一慧禪師命名的。

  「來呀!就怕你不敢,我可是堂堂七品女官,而你什麼也不是,真要動了我,讓我破相,後果你承擔不起。」她起碼有官字,而朱心池只是無品級的「民女」。

  自古民不與官鬥,因為官是朝廷派的,和官府作對便是蔑視天威,輕者鞭刑,重則入獄受囚。

  「誰說我不敢,就算要被關,我也要拉你當墊背的……」先打了再說,世子爺的交代。

  見她挽起袖子真要開打,溫拾蘭無奈地伸手拉人。「心心,不要讓我難做人,滅滅你的火氣吧!」

  朱心池只回頭看了一眼,又想衝上前和人大打出手。「小蘭,放手,不許拉我,這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誰都不要插手,我忍她很久了。」

  「要打可以,出了司樂司再打,我什麼也不管,你們打你們的,我回屋裡縫舞鞋。」溫拾蘭板起臉。

  「小蘭……」朱心池一臉不甘又委屈的神情。她事事為好友出頭,人家卻不領情,她好像傻子一樣一頭熱,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身為司樂,你打了司樂司的女官我能不管嗎?但你又是我的朋友,你說我該幫哪一方?難道真要等你動手了我再辭去司樂一職,退出司樂司以示負責?」溫拾蘭難得說了重話。

  雲雪湘挨打,她責無旁貸要為她出面,身為司樂司的司樂自然要護住司裡的人,不能任人欺侮。

  可是打人的又是她的姊妹淘,更何況心心是為了她出頭,她也做不到秉公處理,將人送交尚儀局由吳娘娘發落,那可不是只打幾板子就能了事,吳娘娘對司內鬧事一向罰得很重,有人曾被活活打死,以此告誡其他人不得再犯。

  夾在中間的她怎麼做都不對,不是對不起好友便是被指責偏袒一方,唯有退出司樂司才是唯一解決之道。

  而就算這一次能這樣解決,以後呢?心心這性子不改不行。

  朱心池知道溫拾蘭有多熱愛音樂舞蹈,若事情真的演變到這種地步,那她才是真正害了好友。

  「小蘭,別生氣啦!我知道我錯了,我用我大哥的名譽發誓絕不再犯,你凶起來的樣子很可怕吶。」她都嚇著了,心口還卜通卜通的跳著。

  看她驚慌道歉,溫拾蘭反而噗哧笑出聲,「瞧你認真的,不就讓你多想想後果,怎麼一臉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的樣子,還拿你大哥來擋。」朱大哥若是曉得他妹子拿他發誓,恐怕會氣得臉色黑如炭,罰她在家抄女誡不許出門。

  「沒辦法,我的名譽掃地了嘛,只好拿我大哥的來頂,我們是一家人,他不會在意。」

  朱心池是沒心機的人,只是性子直,很多事沒經過深思熟慮就做,因此大過小過不斷,常被父兄罰閉門思過。「你喲!還真說得出口,沒得害臊。」她的臉皮厚度和某個人有得比,只不過一個是無賴,一個粗線條。

  溫拾蘭以纖指刮了刮好友臉面,取笑她不知羞,自個兒都沒臉了,還好意思拿自家兄長來糟蹋。

  兩人說說笑笑又和好如初,好像剛才沒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

  一旁被忽略的雲雪湘早已沉下臉,眼中一閃忿然與不甘,明明她是司樂司最美麗的女子,為何沒人瞧見她的出色和與眾不同,每每冷落她,像是不存在,她有那麼不如只知音樂,其他事都不懂的溫拾蘭嗎?

  越想越陰鬱的她瞟見周端月手裡捧的綠萼梅盆栽,不等人送過來便走去一搶,也不在乎被人橫了一眼,柳腰輕扭一搖一擺地走向溫拾蘭,她也不把盆栽交給人,拿在手上要放不放,令人懷疑她是想摔了它。

  「哎呀,這個「羽」是誰,不時送點心、首飾這些小東西,不會是你的老相好吧,那個老跟在你身邊的小鬼哪去了,我記得他的名字當中也有個羽字。」大的小的都愛跟著她,她用妖術勾了他們的魂不成。

  雲雪湘是喜歡喬翊的,他倆同年,都是十八,可是不管她怎麼勾引、暗示,他都不為所動,反而叫她要自重,他最討厭狐媚、不知輕重的浪蕩女子。

  可她不信真有男子能抗拒美色的誘惑,美人投懷送抱還往外推,因此她退而求其次搭上太子。

  只是她雖成了太子的人,心裡卻還想著另一個人,每回看到喬翊和溫拾蘭在一起她就會怒火中燒,心下轉著不下一百種拆散他們的方式。

  「你說立羽啊,他回家了。」她想接過綠萼梅盆栽,但雲雪湘不給,還特意往後退了一步。

  「咦?宮中不是傳言他是皇上的私生子,準備帶回宮裡認祖歸宗,怎麼又有家可回,又回到哪裡去?」她問得很直白,一點也不怕犯了宮中忌諱。

  「我不清楚,那是誤傳吧,立羽說他爹娘來了,他只是暫住而已。」溫拾蘭確實不知曉內情,她不喜歡去過問別人的私事,除非對方願意主動提起。

  「他整天跟你膩在一塊你會不曉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你向來眼高於頂,瞧不起咱們,不肯說罷了,一個人邊想邊樂著。」一個跟皇上和喬翊長相神似的孩子,若說沒關係誰信?而且他才七、八歲,能藏到哪去,聽說皇上護得很,連太子都不許去打擾。

  雲雪湘太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了,暗自肖想太子妃的位置,渾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對方只是以她司樂司女官的身分接近溫拾蘭,從她口中探知立羽的真實身分和藏身處,看他和喬翊是否有所關連,或是皇上的另一名皇子。

  皇宮雖大,但還沒大到一個孩子平空消失卻無人知曉,偏偏沒人見他出宮,宮中也尋不到人,就這麼不見了。

  太子急了,因為他的人買通了錦繡宮的司膳太監偷偷的下毒,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除掉,誰知尚未得手就把人搞丟了,他不曉得是皇上發現有人慾加害立羽而將人送走,還是立羽自個兒察覺不對勁躲起來了。

  至於喬翊,也不知道他死了沒,許久不曾見他出現。

  而唯一的線索在溫拾蘭身上,她和這兩個人都走得非常近,若有人得知其下落,一定非她莫屬。「我真的不知情,沒有必要騙你,他那天來道別時有不少人看見了,大家都很捨不得他離開。」她忽地耳朵生熱,有些不自在的抿抿嘴。

  雖然只是個孩子,可一想起那個輕吻,她仍有莫名的羞赧和靦覥,好像吻她的人是喬翊,唇貼唇的溫熱叫她面紅耳赤,怔愕了許久無法回神。

  而立羽的個性真的和喬翊如出一轍,做了錯事轉身就跑開,不等人冷臉臭罵,十足的無賴和我行我素,根本不顧別人的想法。

  偏偏她對這兩個人都生不了氣,不管他們做了什麼,沒見到他們倆,她想的會是又跑到哪兒胡作非為,沒給別人添麻煩吧,誰又是下一個被捉弄的人。

  如果他們是同一個人就好了,她也就不用煩惱該喜歡哪一個……啊!喜歡?!

  溫拾蘭忽地臉色微白,不敢相信她竟有那麼離譜的念頭,立羽再怎麼和喬翊相像也是個孩子,她豈會為他動心。

  她想著,心澀了,因為她不確定喬翊是否愛她,而她是否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他從來沒說過他喜歡她。

  「看到不代表事實,也許有不為人知的內幕,你和他那麼熟了,肯定知道他的下落,我們都是司樂司的人,你還當我是賊來防嗎?他都能託人送來這些小玩意兒了,人還能離多遠。」她篤定立羽在宮中,只是沒人找得到他。

  「咦!你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撫著髮上立羽送的簪子,溫拾蘭竟然認同她。

  「小蘭,你傻了呀,幹麼她問什麼你回答什麼?她和小公子根本不熟,問這麼多肯定不懷好意,還有你,雪瘋子,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一直問和你沒半點關係的人,你是見人家可愛想抱回去養,還是偷拐出宮去賣,你這人一向沒什麼好心眼,肯定又想做什麼壞事……」

  「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拐著彎套話居心不良,更別說明明是岸邊垂柳硬要和清貴海棠扯上關係,哪裡配呀。」突然插口的男子嘲諷的看著雲雪湘。  

    柳枝無風骨,垂柳岸邊,誰見了誰折去,他此刻這一說,亦有妓之含意,令人任意狎玩,為銀子折腰,可供買賣,是明擺著的諷刺。

  「啊!喬翊?!」

  一身深青色織綿長袍,英姿颯爽的清逸男子迎風而來,風吹動他袍子下擺顯得瀟灑,腰上繫著碧玉麒麟玉佩,一副翩翩佳公子風華。

  可是這麼個清俊華貴人兒卻是個十足的無賴,他先是斜眼睨人,看得人心虛又自覺低賤,而後一言不發的搶過掉了幾朵花苞的綠萼梅盆栽,神情狂狷的一揚下顎,直直朝溫拾蘭走去,不可一世的將「閒雜人等」拋在腦後。

  這位閒雜人等不是別人,就是被羞辱得無地自容的雲雪湘,她臉上的神色乍青乍白,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想站出來為自己的「無心」辯白,但是對方瞭然於胸的神態又令她卻步,咬著下唇不說第二句話。

  心裡有鬼的人總是無法理直氣壯,縱使一肚子氣也得往下壓,人看勢頭潮看浪頭,氣弱的只能低聲下氣,卑躬屈膝,盼著扭轉乾坤的時機。

  「溫小蘭,把你蠢極張大的嘴闔上,小爺是人不是鬼,你一臉見鬼的驚嚇表情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小爺七孔流血,眼歪脖子斜飄過來才讓你欣喜若狂。」

  這個臭丫頭不能表現得歡喜一些嗎?枉他打扮得玉樹臨風,豐神雋朗,如書上人兒一般清俊,旁人都為他過人風采看傻了眼,痴痴憨憨的口水流一地,唯獨她動也不動,驚愕的水眸睜得又大又圓,直盯著他瞧,瞧得他有點頭皮發麻,好似被她捉到什麼把柄。

  「……像……好像……真像……」如果有面鏡子,那眼前人就是鏡中倒影,幾無差距的相像。

  喬翊板著臉往前一走,食指修長往發怔的女人秀額一戳。「像什麼,你嚇著了呀,離體的三魂七魄還不歸位,把小爺看成哪個花花草草了,再不回魂,小心小爺唾你一口痰。」

  「啊!好痛。」是誰戳她,疼死了。

  見她按著額痛呼,喬翊的小爺威風頓時萎縮了,緊張兮兮地彎下腰在她身側繞。「奇怪,我沒用很大的氣力呀,只是輕輕的戳了一下,沒那麼痛吧!」

  「誰說不痛,你怎麼不自個兒戳戳看,男人的力氣本來就不小,你還是習武之人……咦!你是喬小三?」居然是他,她沒看錯人吧。

  他沒好氣的一哼,「不然你以為跟誰對話,是天上的飛鳥還是水裡的游魚,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你還真有本事視若無睹,小爺著實佩服你的眼力。」

  「不是長大的立羽……」她老實地往前戳,纖纖玉指碰到的是結實的胸膛。

  聞言,他臉黑了一半。「溫小蘭,你是豬呀,小爺是誰還分不清楚嗎?你我認識十幾年是假的不成。」

  「你過來。」她勾勾小指。

  「幹麼?」喬翊口氣兇惡,但像小狗一樣乖順的聽話。

  「蹲低一點。」她比比高度,不可高過她肩膀。

  「你很煩吶,到底想幹什麼?」他雖然滿嘴不耐煩,嘀嘀咕咕的埋怨,可身子乖乖矮了半截,雙手搭在膝蓋半屈身,又黑又亮的眼珠瞅著她水盈盈眸子,心裡滿溢對她的喜歡,尤其是吻起來又軟又似沾蜜的朱唇……

  哇!真想再狠狠地吻一遍,把她的檀口全舔遍了,像他爹老愛跟他娘做的那件事……等等,她在幹什麼,不過幾個月不見,她有這麼恨他嗎?

  「真的……」溫拾蘭喃喃自語。

  「什麼真的假的,溫小蘭你生了熊膽呀,敢對小爺俊逸倜儻的鑲玉臉龐又揉又搓,小爺我……欸!我沒偷打你啦,怎麼莫名其妙就哭了,女人真是水做的,動不動就兩眼淹水,小爺是看你可憐才安慰你,不許你抹了眼淚鼻涕在上頭,我這是新衣服……」真是的,有必要哭得這麼傷心嗎?活似他又欺負她欺負得很慘,她以哭來宣洩。

  喬翊手足無措,連忙將手上的綠萼梅盆栽丟給一旁看戲的朱心池,笨拙的拍拍佳人的背,想讓她別哭了,他一個勁的心疼。

  可是哭得正起勁的溫拾蘭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反而淚珠兒不住往下掉,兩泓明潭蓄滿水氣,看得他既揪心又無奈,整顆心軟得化開,索性長臂一伸將人摟進懷裡,大掌輕拍纖背,語氣輕柔的哄人。

  這大概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吧,對個女子輕聲細語,滿心的柔情和憐惜,把她當寶呵護。

  兩個月前若有人說他會將溫拾蘭捧在手心上,他肯定嗤之以鼻,反嘲笑對方腦袋被牛蹄踩爛了,再飽以老拳再踩上兩腳,讓人把腦子掏出來以冰涼井水滌凈,烘乾了再好好想一想,小爺不是能讓人糊弄的。可是這一刻人就在懷中,軟玉溫香,他才看清楚自己有多蠢,明明人就在他身邊,他居然不曉得自己的心意,白白浪費了好些年,還以為欺負她是因為有趣,殊不知是為了引起醉心音樂的她注意,分點心在他身上。

  「你好像……」她哭得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像什麼,別一徑的哭,很呆……」呼!她……她竟然膽大包天,掐他腰肉,真當他是好欺負的軟柿子。

  「……立羽……」溫拾蘭抽抽噎噎的抖動雙肩。

  「立羽?」不會是還在想「那個臭小鬼」吧,他莫名的跟自己吃起醋。

  「你和立羽長得真像……」看到他,她想到令人感到窩心的立羽,八歲的孩子比他更體貼人,讓她過得非常開心。

  喬翊一聽臉更黑了,很想朝她大吼:立羽就是我,我就是立羽,你這沒眼色的笨蛋,居然認不出小爺!

  「是他長得像我。」

  「我想他……」小小的身體抱起來好舒服,軟綿綿的,又有孩子的奶香,不像他這麼硌人,肌肉硬如石……

  溫拾蘭驀地一僵,沾了淚水的微翹長睫宛若朝露凝珠,如蝶翅般搧呀搧,她面染飛霞映了桃紅,反應遲鈍地發現自個兒嬌軟的身子正偎著一名男子。

  那有力的臂膀環著香肩,她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不知該不該無情的將人推開,兩人此時的動作著實曖昧,只怕又多添了讓人嚼舌的閒話。

  「你……」他的臉上陰雲密佈,想撬開她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絕情的,不過溫拾蘭的下一句話讓他又滿懷好心情,嘴角越揚越高。

  「可是我更想念你,看著立羽時想著你有沒有吃飽、穿暖,想你會不會照顧自己,有沒有又惹是生非,少了個欺負的人是不是手癢……」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夜裡難以入睡,燈下縫起軟皮靴,想他的鞋又該磨破鞋底了。

  「呵呵!該不會還想到半夜爬起來偷哭,讓人以為鬧鬼了。」他得意的翹高唇角,一時忘形的說出立羽才曉得的秘密。

  幸好溫拾蘭心性單純,沒將兩者聯想在一起,反而想差了。

  「喬小三,你派人監視我?」頭一抬,被淚水洗滌過的琉璃眸閃閃發亮,亮如天邊的星子。

  見她眼底閃著熠熠光亮,又要發怒了,喬翊笑得臉上開花似的,搖頭又點頭,有如偷人寶物又叫囂的張狂小賊。「小爺神機妙算,哪需帶著你這朵小蘭花兒,瞧瞧小爺的五根手指,隨便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你頭上長了幾朵花。」

  「真是臭美,莫名其妙消失幾個月又像鬼似的竄出,你不嚇人也把人嚇個半死,還當自個兒是塊香餑餑,人人搶著要。」他真讓人生氣,令她真想鐵了心不理他。

  他忽地一摀臉,牙關咬緊。「說好了不許再摑我臉,帶著女人的巴掌印出門很丟臉。」被打怕的反射動作,身體不由自主的動起來。

  「我哪有……」她本想解釋還沒氣到想動手打人的地步,可是一見到他護住面龐的動作,失笑的用指頭戳他。

  「喲!天地倒反了不成,你一個小小女官也敢對世子爺不敬,不知廉恥投懷送抱,你就這麼不要臉,非要丟盡司樂司顏面,讓外人以為我們司裡全是你這等貨色。」雲雪湘眼神裡快噴出火,怨毒的瞪著溫拾蘭,巴不得推開她,自己佔據喬翊的懷抱。

  「雪湘,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她只是情不自禁,一時失了分寸。但這些話不能由她口中說出。

  「何必跟她廢話一堆,小爺想做什麼由得她指手畫腳嗎?真當自己是塊好料子呀,給小爺當踩腳布都不配。」什麼玩意兒,居然敢往他和小蘭中間衝,刻意把她頂開好介入其中,還一開口就是酸死人的惡言惡語。 

        「就是嘛,雪瘋子你也管太多了吧,人家小倆口久別重逢恩愛一番又礙了你哪隻眼,非要來棒打鴛鴦,自個兒找難堪。」狗腿子朱心池諂媚地幫腔,贏得世子爺讚許的一記眼光,她樂顛顛的挺起胸,狐假虎威。

  她敢這般橫行無狀,靠得不過是世子爺的小小勢力,只因她恰巧是溫拾蘭自小到大的閨中密友,有些時候世子爺不好出面做的事就請她代勞,例如通風報信、代為保護,同時嘛,也能滿足她個人的小虛榮,能和世子爺攀上點關係,她就有作威作福的本錢,儼如一個用鼻孔睨人的女暴君。

  而世子爺是小霸王。

  「臭豬心,滾一邊去,沒你的事。」雲雪湘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把將朱心池推開。

  「吼,你又叫我臭豬心,是不是想聞本小姐三天沒洗的臭鞋子,我臭臭臭……臭死你,讓你滾回娘胎學繡花。」好呀!真要跟她槓上是吧,她挽起袖子跟她拚!

  「好耶!用你的臭鞋子扔她,小爺挺你到底,看要打她的妖精臉,還是肥腸腰,折了那雙蝦蟆腿也不錯,讓她一輩子跳不了舞……」喬翊大聲叫好,還拿出兩片金葉子做為獎賞,唯恐鬧得不夠熱鬧。

  「好,都聽世子爺的,小女子為你鞍前馬後效勞……」呵……雪瘋子,小姐我終於可以把你打成豬頭三了。

  一個吆喝,一個應和,眼見著朱心池和喬翊一搭一唱的鬧起來,臭味相投的挑起一場混亂,朱心池甚至真要脫下繡花鞋扔人,倍感頭疼的溫拾蘭一手拉一個,拉住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喬小三,心心,你們兩個再鬧就別來司樂司,我們司樂司閉門謝客,小心走,別碰著,不送。」她伸出手,做出送客的意思。

  「小蘭……」朱心池一臉委屈的眨著眼。

  「溫小蘭——」喬翊不高興的瞪人,非常不快她的無情無義、過河拆橋,連他喬小三也敢趕。

  溫拾蘭誰也沒理會,反而懷著歉意看向雲雪湘,「雪湘,他們胡鬧慣了,沒什麼惡意,你別往心裡去,這是玳瑁簪,你不是很喜歡嗎?做為賠禮,希望你能見諒。」

  將澄黃色帶深綠紋的玳瑁簪子從髮髻取下,放入她手中,本想故作清高,揮手拍開的雲雪湘因為真的喜愛只是做勢要扔掉,又裝出勉為其難、不收失禮的高傲樣悄悄放入袖袋中,神情仍是趾高氣揚。

  「那是我送的……」話到一半的喬翊及時收口,那送出去的簪子是他以立羽的名義送的。

  「不是我要收的,是你硬塞給我的,到時可別反悔又要了回去。」就算想索回也不給,給了她就是她的。

  「哪有送出去的禮又收回來的道理,你想還,我還沒臉收,都是司樂司的女官別見外,以後還要請你多照顧,拾蘭在此多謝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她福了福身,誠意十足。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溫拾蘭給了賠禮,話又說得漂亮深入人的心坎裡,連有意給她難看的雲雪湘也難再冷著臉,僵硬的擠出大家都是好姊妹的笑臉。

  「我也有不是,性子太直又嘴快,想什麼就說什麼也沒想過傷不傷人,這點我也有錯,不過我很好奇一件事,為什麼世子爺不來宮中走動,宮裡便突然出現一位立羽小公子,而立羽小公子一走世子爺又出現了,你們兩個在玩捉迷藏嗎?一個躲,一個藏。」

  她一說畢,有幾個人表情怪異,尤其是溫拾蘭的愕然和困惑更為明顯,雲雪湘的話說出她一直感到納悶的地方,加上喬翊和立羽的樣貌那麼相像,她的迷惑更加深沉。

  但是她也沒多想,只是當成湊巧,畢竟是兩個年歲有差的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倆出現的時機剛好錯開而已。

  「誰聽你的瘋言瘋語,以為小爺跟你們一樣閒啊。小蘭,走,陪小爺溜馬去。」

  不讓溫拾蘭將喬翊、立羽聯想在一起,喬翊手臂一伸將人撈起,運起輕功,幾步坐上司門外一匹高大駿馬。

  「咦,這是……「踏雪無痕」?!」她驚呼。

  通體黑如墨,毛髮光亮,四足雪白無雜毛,能日行千里,不汗不喘,是一種珍貴且稀少的名駒。

  「哼!算你識貨,坐穩了,小爺要放蹄狂奔了。」一聲輕叱,拉韁,甩鞭,一夾馬腹,喬翊放肆狂笑的策馬疾馳,風,瞬間從身邊呼嘯而過。

  溫拾蘭被他突來的狂性駭到臉發白,只能緊緊的貼著他的胸以防被馬兒拋甩出去,當她習慣風刃打在臉上的微刺痛後,暗地裡回眸便瞧見他被韁繩磨得發紅的手心,她想他需要一雙手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30 09:3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不好了、不好了,爹,出大事了,這可如何是好,我們要惹上麻煩了……快想想辦法,不然就來不及了……怎麼會那樣呢?明明事先說好了條件,突然又反悔了……」

  慌得全無血色的季元徹語無倫次的從廳外衝入,慌亂的神色看得出他急得火燒眉毛,束髮的鑲玉嵌翡金冠微微偏斜,歪了一邊,底下的麂皮靴子沾滿猶乾未乾的泥屑,連雲白色織綿長袍也顯得風塵僕僕,微帶灰塵。

  他一進廳先灌了一大口茶水,接著像熱鍋上的螞蟻般走來走去,驚慌的眼神彷彿是空洞的,看不見任何人的存在,豆大的汗滴不斷的滾落,似乎事態緊急得非一言兩語能形容,他已經慌得失去分寸,不知該從何說起。

  「毛毛躁躁成何體統,像你這般定力不足怎能成大事,緩口氣,慢慢來,不疾不徐的把世家子弟的氣度拿出來,要有威儀,胸懷天下,不要丟你皇后姊姊的臉。」皇親國戚的尊榮不可侵犯,他季府乃世家之首,朝中勢力不可小覷。

  「爹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喝得下茶,氣定神閒的不當一回事,這件事非同小可,抬出姊姊也沒用,要是處理不得當,咱們也完了!」他是一個頭兩個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滿頭烏絲快急成白頭了。瞧他面色慘白的驚慌樣,季從虎才感到一絲不對勁,但他仍徐緩的放下手中花獸紋雙螭茶盞。

  「什麼事令你匆匆忙忙,這騰龍王朝的勢頭還有誰能壓得過老夫?」

  「不是朝中勢力有變,而是狼族出爾反爾,對我們和他們事先定好的協議不理不睬,還說那是我們騰龍王朝的家務事,他們不好介入。」狗娘養的,說話不算話,還一口反咬主子。

  當初說好了狼族全力相挺,只要他們送信去,便會發兵五萬,兵臨青城下,以狼族的剽悍武力恫嚇騰龍王朝,迫使清明帝提早退位,由太子登基繼承皇位,清明帝自此為無實權的太上皇。

  若是清明帝不肯退位,便由青城知府下令開城門迎入狼族,他們在皇城調兵遣將,裡應外合,以絕對的優勢逼宮,即使清明帝不下旨傳位也要逼他寫下詔書,表明由國丈監國,國舅輔政,共同輔佐年少的太子,季氏一族便能權傾朝野,再無第二人能分庭抗禮。

  可是狼族的臨時抽腿使計劃生變,一支最悍猛的騎兵不配合,接下來的謀劃也得跟著變更,少了最主要的助力什麼也做不了,還得提防狼族是否會出賣他們。

  「怎麼回事?說來我聽聽。」季從虎轉著大拇指上套的玉扳指,神情多了精鑠。

  他將鑲玉嵌翡金冠扶正,暫收慌色坐定。「這回我帶了一千名能生養的女子到狼族地界,以示我方的誠意,忽雅思王子出面將人收下了,由百名狼族勇士護送回隱狼山谷……」

  「這不是很好,狼族收下我們的禮,表示他們會信守承諾,還有什麼好憂心的。」狼族雖然兇殘,卻重信守諾。

  「壞就壞在其中有幾名婦女染上不明怪症,她們一入谷就把怪病傳給別人,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的有一大半狼族人也染上病了,狼王大怒,說我們故意要滅了他們狼族,所以不肯履行承諾。」

  牛、羊牲口收了,金銀珠寶也收了,就連女人也沒見退一個、兩個,到頭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沒撈到半點好處反而沾上一身腥,被一群蠻人強佔了便宜。

  「沒找幾個大夫送進去嗎?把病醫好不就沒事。」

  季元徹手扶椅靠,手指用力掐入木頭裡。「問題是我們的人進不去,連同十名大夫在內全部被拒於谷外,狼族只相信他們的巫醫,以巫術醫治染病的族人。」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既要成群牲畜和女人又不肯付出絲毫戰力,天底下哪有盡偏狼族的好事,他們未免太看輕我們。」真要硬拚,狼族不見得會佔上風。

  「爹,我也想過派個人在隱狼山谷外放毒,毒順著風飄入谷裡讓狼族得到一個背信的教訓,可是我繼而一想在這節骨眼上少一事是一事,犯不著和狼族來硬的,要是他們惱羞成怒反針對我們,到時非常不利。」不是兩敗俱傷,便是大傷實力,得不償失。

  季從虎低頭思忖,許久才開口。「查過那幾個女人為什麼生病嗎?她們吃過什麼,和誰接觸,有沒有人因病死去?」

  「啊!這個……呃,我沒想過,一開始只是咳嗽,我以為無礙,只是一時水土不服……」一個個健壯如牛,面色紅潤,誰曉得是有病的。

  「庸才,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你怎麼不往是否有人搞鬼方向去查,事出必有因,狼族不可能單單為了一點小事而跟我們反目,那麼多女人有一、兩個生病不以為奇,重要的是誰散佈謠言,說我們有意謀害狼族人。」無風不起浪,定有人在背後搧風點火。

  季元徹猛地一抬頭,驚愕萬分。「爹的意思是有人察覺我們的企圖,先一步斬斷我們的左膀右臂?!」

  「哼!準是和喬翊那小子有關。」那小子跟他老爹一樣狡猾,讓人捉摸不定他腦子在想什麼。

  季從虎第一個懷疑的是生性滑溜的喬翊,認為他詐死好潛入狼族策反,殊不知正在隱狼山谷與狼王把酒言歡的男子是喬翊的得力助手左輕雲。

  「他還沒死?」怎麼可能,他已經消聲匿跡好長一段時間,據說是養傷去,他理應傷得不輕,哪有餘力潛入狼族。

  「你不曉得他命硬得很嗎?宮中密探剛傳來的消息,喬翊現身了。」他命人盯著那個女孩,果然不負所望。

  「咦!這麼湊巧?」太匪夷所思了。

  轉著玉扳指的手指一停,季從虎挑起眉。「什麼事這麼湊巧?說來聽聽。」

  「爹,你還記得不久前宮裡出現了個八歲大的孩子嗎?見過他的人皆言他神似喬翊。」

  「你是說令太子沉不住氣,慌了手腳欲除之而後快的小男童?」那沒用的傢伙,面對一個不及腰高的孩子也慌成那樣,手段拙劣得令人感到可笑。

  「嗯,喬翊失蹤時他剛好出現,而他一離開喬翊便回來了,其中是否有我們不知道的關連?」他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關係,只是一時無法猜透。

  季從虎不以為然的說:「大概是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讓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自然而然忘了喬翊的存在,你瞧太子不就中計了,傻乎乎地追在那孩子後頭跑,忘了敵人是誰。」

  「是這樣嗎?可是那個孩子是誰?」威遠侯藏而不宣的次子,不想他入朝為官便隱其出生?

  「不用管那個孩子,他對我們沒有任何威脅性,現在最要緊的是和狼族議談,青城方面怎麼樣?」只要顧全守著獲利極豐的鹽礦,他們便有足夠的銀兩囤糧草,練兵馬,供應十萬軍隊所需。

  一提到青城,季元徹變得吞吞吐吐,眼神閃爍。「朱……朱子儀趁夜深人靜時將人給拘了,連同他一家老少和侄子都被關入大牢裡。」

  「什麼,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連我的人也敢動?」季從虎震怒,眼神狠厲地射出冷鋒。

  「他的動作極快,迅雷不及掩耳,張文庭回報時已成定局,而後他也失去連繫,我方的人找不到他。」怕是洩露了行蹤,已成階下囚。

  「顧全招了沒?」他又轉起玉扳指,神色看似平靜,但是眼底的凌厲透露出他極度的不快。

  「顧全只推說不知情,把鹽戶的死推得一乾二凈,刑部最多只能判他瀆職,只要他把嘴巴閉嘴,沒人猜到他暗地裡做了什麼。」

  季元徹見識少,想得不夠周詳,他以為人不死便能為他們所用,他沒想過放棄顧全這粒棋子。

  「說你蠢你還真蠢,這世上只有一種人不會開口,連佔盡便宜的狼族都會窩裡反,何況是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顧全,嚴刑逼供下他不會把我們招出來?」為什麼他身邊儘是蠢才,沒一個能稍微長點腦子。

  當身無能人時,國丈不禁和清明帝有相同想法,為何喬翊不是自家人,以他的聰慧和精明,這點小事根本用不著費心,早就處理得不留痕跡,無須提心弔膽。

  「爹的意思是……殺了顧全?」

  「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不能讓他一人拖累了整個計劃。」遲了怕會牽連甚廣,將他的羽翼斬斷大半。「讓若……呃,孤影去辦,這事她拿手,萬無一失……」正好給她將功折罪的機會。

  季元徹對曾是他女人的孤影仍存有舊情,即使妻妾眾多,他還是難忘兩人在床上的濃情密意,有意藉此次的求情施以小恩,讓她同意重回枕畔。

  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另一道身著銀錦袍子的身影匆匆趕至,神情有些狼狽和惶恐,一見面就哭喪著臉。

  「外公、外公,你要救救命呀,父皇他……他說要廢太子,另……另立賢能……你快想想辦法,本宮不想被廢……」一旦失去太子的位置,所有的榮寵,所有的尊貴,一瞬間化為雲煙。

  他的母后,他的外公、舅舅們,他們的勢力是和他相互依存的,他若是失勢了,所有人的勢利也跟著瓦解,再也沒人能保他富貴一世,榮華千秋。

  所以他怕,怕另一個人取代他的太子之位,那時除了閒散王爺可做他還能做什麼?繼承大統的那個人說不定還會殺了他,斬草除根免生麻煩。

  「什麼?皇上幾時提起要廢太子?!」季從虎擰緊眉。這麼重大的事不可能一無所知,他在宮裡的眼線並未通報。

  沈元嶸一臉委靡,半點也沒有儲君的霸氣。「他半開玩笑的和母后說笑,說我資質平庸,難承大任,若是母后能生下一個像喬翊那般才智過人的皇子,他死也無憾。」

  「皇后娘娘懷了龍胎?」這麼多年來全無動靜,也該是時候了,倘若再誕下一名皇子,容兒的后位會更穩定。

  「不是,是母后提到父皇子嗣不豐,要他多為將來打算,以免大好江山落入外姓人手中。」

  母后在為他鋪路,唯恐父皇犯傻將錦繡山河給了別人,可就是這句話令父皇不快。

  皇后也急了,耐不住性子,後宮不得干政,她卻直接犯了皇上的大忌,自是為他所不喜。

  皇家夫妻不同於平民百姓,臣妾、臣妾,先是君臣而後人夫人妻,夫妻間可以百無禁忌的交談這情況並不適宜帝后,身為一國之后在開口前須多加斟酌,一句或一字之差皆能引來雷霆之怒,使夫妻情份斷絕。

  而她千不該萬不該提及那一句「外姓人」,意指威遠侯喬灝。喬灝他雖不姓沈卻確確實實是皇家子嗣,而且是先帝遺旨皇位繼承人,皇上兄長,他若真要整個騰龍王朝,皇位又怎輪得到當時年僅十歲的沈子熙來坐。

  季秋容思慮不周便是在此,仗著皇后的尊榮欲干涉立儲大事,以為以多年夫妻情份能左右皇上的決定。

  「皇后娘娘瘋了不成,這些話能由她口中說出嗎?皇上的子嗣不豐是誰造成的,真當皇上不知情,她這話根本是咒皇上早死,他一死你才能繼位。」怎麼一個個都不省心,專扯他後腳。

  容兒明明是聰明孩子,為何在這節骨眼上成了傻子,仗勢舊恩欲博恩寵,渾然忘卻自古帝王皆無情,他們的寵愛是一時間的,並不長久。

  「外公,你先別生母后的氣,她話說都說了還能收回嗎?為今之計是想辦法解決,讓父母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他已慌得不自稱本宮,而以「我」代替。

  「你們在宮裡惹的麻煩還不夠嗎?叫你們不要妄自行動,先觀察情況再說,可是誰聽了,一個一個自作主張,連個孩子也容不下,十年後已經是你的天下了,他哪有機會再跟你爭什麼,就連一、兩年也等不及。」越急越容易出差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季從虎需要時間好讓他一步步佈局,先從吏部安插自己的人馬,朝中官員便成了他的人,然後由戶部介入,掌控天下銀水,騰龍王朝國庫盡在手中,最後是全國兵馬的兵部,有了百萬大軍,還愁不能大權在握。

  可惜他身側的蠢人太多了,不等他做好萬全的準備便迫不及待,硬生生斷了他萬般算計,將所有人推到風尖浪頭,迫使他進行到一半的計劃可能中斷。

  「可是我不動手他就爬到我頭上了,外公沒瞧見父皇對他的百般寵愛,不只一切用度比照皇子,還任他予取予求,甚至抱著坐在大腿上,由個八歲的孩子批閱奏章。」而父皇看也不看的准了他的批示,命臣子照做。

  「真有此事?」嗯,若是如此,的確不容輕忽。

  「所以母后才讓我來國丈府,看外公你有沒有主意,我們不能一直處於弱勢,眼見父皇一意孤行。」不如喬翊也就算了,如果連個囂張的小鬼也奈何不了,他真是白活了。

  沈元嶸欲置立羽於死地的原因除了為權為利,竟是源自對喬翊的怨妒,他沒法和喬翊較勁便將目標轉向較弱小的孩子,誰叫立羽長得和喬翊小時候一模一樣,他一看到那孩子就動了殺機,殺了立羽,在他心中等於喬翊也死了,死在他手中。

  「唔,我要再想想……」不宜輕舉妄動,要靜待最佳時機,務必一次成功,否則死的會是他們。

  一旁的季元徹出了計策。「爹,秋獵不是快到了,所謂刀劍無眼,誰知道狩獵時會發生什麼意外,有支箭射偏了也是情理之內……」

  季從虎一聽,半瞇的瞳眸發出銳利。「你去安排,混在皇家獵場的侍衛中,讓他分不清楚是誰射的箭。」

  「是。」他興奮的一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要向父親證明他不是庸才,聰明才智不下喬翊那小子。

*             *             *

  雲淡風清,日麗風和,一隻雲雀掠過朗朗晴空。

  夏至雖已遠離,秋老虎的威力仍不可小覷,遍地野草早已枯黃,徐徐金光灑落,照出土地被蒸出的熱氣,讓人不自覺汗流浹背。

  皇上的車輿早已先行一步,滿山遍野的獸跡,野鹿讓人熱血沸騰,激起男人嗜血的狂熱,背搭一弓引箭長射,倒地不起的垂死獸身是勝利的歡呼。

  狩獵是皇上的興趣,每年秋獵也是他少數能走出皇宮的消遣,所以一到秋天太監總管便會大舉準備行裝,從特製的龍形雕紋銀弓到九龍奪珠的金箭,以及金線蠶絲製成的冷弦,劃開獸頸的鋒利短刃,幾乎無一不全,君臣同歡以狩獵為樂,捕獲最多獵物者另有重賞。

  因此每到秋獵季節總有不少官員自願跟隨,一來能在皇上面前露露臉,二來能贏得賞賜,這些人無不因獲得同行機會而欣喜若狂。

  不過有兩道身影卻遠離人群,專挑僻靜的小徑行,人多的地方不易捕得他們想要的小獸,獐子、水鹿、野兔才是美味,虎豹就讓自視本領高的人去獵捕。

  「聽說狩獵前小蘭跟你說若獵得小貂,希望你把貂皮給她?」喬翊狀似若無其事的問起,其實心裡在意的要命。

  「聽說?」這倒有趣了,他從哪裡聽說?

  「少囉唆,你只要回答是不是,不要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猜我心思,小爺不吃這一套。」小歡子那張臉不過長得好看些,眼沒瞎,鼻子沒塌,嘴巴長在該長的位置,憑什麼令女人仰慕,視為崇拜的對象。

  眼眸閃過一絲訝色的容盡歡不禁失笑。「幾時世子爺也學人聽壁腳,教教下官如何做個貼牆角的小賊,相信會聽到不少令人莞爾的趣事。」

  他狡猾的不做正面回覆,以不相關的話題帶過。

  「小歡子,你越來越會裝了,連在小爺面前也不老實,一句話分成好幾句,可是小爺我沒聽見想聽的事,是不你的腦子開始不靈光了,像老人家一樣忘性大。」他就是個賊小子如何,專門偷搶拐騙。

  喬翊的消息來源並非聽壁腳,他哪來的空閒做這些無聊事,注意太子和國丈的動靜就忙得他團團轉了,有時想見溫拾蘭還得半夜偷溜去,把人吵醒來個花前月下,私會後花園。

  他會知道是因為朱心池這個「眼線」,隨時將溫拾蘭的一舉一動通報給他,她做了什麼,和什麼人說話全無遺漏,讓他了如指掌,知之甚詳。

  因此他才特別不是滋味,非常「怨恨」容盡歡,明明他和溫拾蘭走得最近,感情也是最好,為什麼她想一塊貂皮不跟他開口要,反而要求別人送她,這實在太沒道理了。

  「世子爺小心看著路,別從馬背上顛落馬蹄下,被馬踩壞了一張俊顏可是會令全京城的姑娘心碎,世子爺保重。」他居然在吃醋,木頭腦袋終於開竅了。

  看到世子爺竟然將他當成競爭對手,還不是用言語試探,容盡歡為了世子爺的開竅感到欣慰又心酸,感情遲鈍的呆子終於看清楚心裡的那個人是誰了,不再懵懵懂懂的傷佳人的心,可是他也有些酸澀,自己竟一手推波助瀾,將心儀的女子推給別人。

  不是他不爭取,而是一開始便知道結果,他的退讓是為了成全,因為她要的人不是他,所以他選擇沉默,讓她保有心中的美好。

  只是他還是會小小捉弄一番,刺激某個喜歡人家卻不敢開口的偷心賊,如果他的小計謀能促成良緣,那也是功德一件,就算心缺了一角也值得。

  喬翊背著騎馬,背靠著馬背,一腳玩著甩來甩去的馬尾,可見騎術不錯。「唉!小歡子,小爺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盡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你不怕夜路走多了撞到鬼,報應就在眼前。」

  容盡歡就是個黑心肝的,還下流的裝出謙謙君子的模樣,論起陰損的手段可不比他少,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被他偽善面容所騙的人還真不少,相信他有菊花一般的高潔品行,孤芳自賞。

  「多謝世子爺關心,下官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倒是世子爺要多行善事積德,畢竟世子爺做過的缺德事罄竹難書,下官著實為世子爺擔憂。」容盡歡狀似為世子爺的將來憂心,但眼眉間盛滿笑意,讓人看了非常刺眼。

  「容盡歡你這黑心鬼,自己做了多少壞事數過沒,你就是個壞的,怎麼就沒人發現你心黑如墨的真面目。」世上的瞎子真多,光看表面不重內在。

  「不敢不敢,多謝世子爺謬讚,下官遠遠及不上世子爺萬分之一。」他拱手一揖,十分恭敬。

  「你……你真是個黑心……」

  此時,一隻受到驚嚇的鶚鳥從林子深處飛出,喬翊安撫了下身下不安的馬兒,遠處的狩獵場傳來驅趕鳥獸聲和射到大型獵物的歡呼聲,他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不遑多讓的,他也認真起來了,隨手打了幾隻山雞和野雁,兔子嘛,他這人也怪,單捉不到月大的小兔,肥美碩大的野兔反而放任從眼前跳開,甚至他還捉了一隻狼崽仔準備養來當看門犬,真是個亂沒規矩的瘋小子。

  喬翊的箭不像一般狩獵者斜背在身後,以手向後撈好抽取放箭,而是勾在馬的左側,繫於左前腳上方,箭袋與馬身同斜,箭翎在前地緊貼著馬腹,他手上空空如也,連韁繩也不握,相當愜意又逍遙的含著兩片葉子,吹出破碎不全的雜音。

  他就是個不懂音律的俗人,吹笛吹到破音,彈琴彈到琴裂,舞也是亂跳一通,頗為符合他胡搞瞎搞的性子,常拉著溫拾蘭左三拍右二拍的跳胡旋舞,搞得她哭笑不得。

  「咦?銀貂。」

  隱約的銀白色身影在彎低的枝椏間飛竄,見狀,容盡歡張滿全身雪白的月牙弓,箭尖對準那即將喪命的小東西,箭如長虹射出。

  驀地,一片葉子破空而至,不偏不倚的擦過箭頭,長箭偏了一寸射入枝幹,入木三分,尾翎不住的輕顫,正好與本該命喪當場的銀貂擦身而過,牠迅速的跳起逃開。

  「哎呀,瞧我這笨手笨腳的,怎麼就手滑了,再來,再來,小歡子你行的,小爺最看好你,多捕些野豬和山羌給小爺當下酒菜。」手舞足蹈的喬翊笑得開心,揮著系在馬頸的方巾助陣,神情愉快的像剛得到一壺好酒。

  「就你耍無賴。」容盡歡失笑,不以為意,再次尋找天性膽小,敏感又擅長逃竄的小獸。

  「本事差就別怪風大,瞧小爺的馬上英姿,別閃了眼。」似流雲輕卷,雄鷹疾飛,一個飛身輕躍,足不沾地,動物慘烈叫聲響起。
  
        幾乎是眨眼間,不用弓箭或刀劍,喬翊指間一使力,掙扎不休的貂兒忽地脖子一歪沒有動靜,失去氣息。

  為了保持貂皮的完整性,他不用任何工具,只是輕輕扭斷頸後脊骨,讓小貂死得不痛苦。

  而後的情形如舊。

  每當容盡歡一發覺貂蹤,才欲下手捕獵,跟在身邊的喬翊就像鬼影一般,不是先把獵物嚇走便是早一步出手,百般阻攔容盡歡的獵貂行動。

  很快的,勾著唇燦笑的喬翊收穫滿滿,馬兩側吊掛著七、八隻銀貂、黑貂,毛髮光潔,毛色純凈,不見半滴血,乾乾淨淨一如「生前」。

  而容盡歡也不算太差,打到幾頭公羌和狐狸、雉雞等,故意和喬翊搶著獵貂實則是讓著他,小小惡整了一下。

  「可惜呀,小歡子一隻小貂也沒逮到,要不要小爺把剝了皮的貂肉賞給你,下薑蔥蒜爆炒滋味很不錯,或是抹上鹽巴、孜然串烤,風味更佳,你不妨試試。」他得意的揶揄,下巴抬得半天高。

  「打獵有打獵的樂趣,世子爺的賞賜下官不敢推卻……」他假意伸手欲取走未剝皮的銀貂,燒盤好肉菜祭世子爺的五臟廟,但是他還未有動作前,一道怪異的風聲呼嘯而至。「小心……」

  容盡歡的呼聲未起前,喬翊已察覺到一股直衝著他而來的冷冷殺氣,他倏地翻身正坐馬鞍,韁繩一拉令生性警覺的胯下良駒退後幾步。

  僅僅一線的差距,一支箭頭抹黑的流箭劃過喬翊頭側,削落幾許黑髮,箭身沒入泥土,一尺內的枯草野菊竟瞬間枯萎,成焦黑狀。「有毒?!」竟然挑在這個時候動手。

  「小歡子,小爺的命是不是很值錢,怎麼人人搶著要。」真有意思呀,拿他當豹子射,喬翊的眼眸一冷,露出森冽寒意。

  又是一支箭飛來,同樣箭尖淬毒,容盡歡取出腰間的青玉碧竹笛翻腕一揮,箭落地斷成兩截。

  接著是連綿不絕的箭雨朝兩人所處之地射來,幾乎是箭箭凌厲,夾雜著破空之勢而來。

  喬翊和容盡歡亦非省油之燈,他們先將胯下的馬放開任其奔向他處,以免顧之不及傷了愛駒,而後兩人有如兩條銀龍般竄出,一邊以兵器揮開飛箭一邊衝向箭射出的方向,只見十幾名身著衛兵服飾排成兩列,前列蹲射,後排站得挺直,前後一快一慢的配合著「宮中侍衛?」瞧見兵士的衣著,容盡歡遲疑了一下未盡全力,他不想錯殺無辜。

  「殺手。」喬翊冷笑的揮動鮮少用到的兵器,三尺銀鍛軟劍,劍光如虹橫過其中一名侍衛頸項。

  虹光一落,身死人不知的兵衛仍搭箭上弓,直到鮮紅的液體由線般粗細的傷處噴出,人才往後倒下。

  「殺嗎?」容盡歡的玉笛一轉,搭地一聲,笛身前方多出三寸利刃。

  「你還跟他們客氣不成,留下一個活口給刑部練刀就好。」敢要小爺的命,他先讓他們過不了今日。

  「行,我左五,你右七,中間那個當粽子。」五花大綁,一條命留著見人間閻王爺。

  「嘿!小爺不平,為什麼你五我七,剛好十二個你我平分才公平。」心太黑了,他居然多兩個。

  嘴角上揚的容盡歡笑如皎月,明亮耀目。「人家想殺的對象是世子爺,下官不過倒霉碰上了,順手幫忙一把而已,人要懂得感激,不要抱怨太多。」

  「成,你好樣的,哪天你身上插了百來支箭成了箭豬的時候,小爺一定義不容辭幫你拔箭。」兩肋插刀太矯情了,收收屍還可以,算是還他認識十來年的交情。

  兩人談笑風生之際,又有幾名侍衛倒地不起,雙目圓睜死不暝目、胸口、頸間、眉心或淺或深的傷口,血流不止。

  其他人見狀雖心生懼意,但是沒一個人背過身逃走,他們豁出去了以命相搏,不用箭改用長劍,近身搏殺,劍光交錯,劍劍都是不留情的死招。

  但是這也不過是垂死前的掙扎,偽裝成侍衛的殺手們雖然受過慘不忍睹的嚴苛訓練,可是怎麼及得上出招怪異,不照著劍招走而隨意揮灑的喬翊,以及穩紮穩打,受過名師傳授驚世武學的容盡歡,一個個死去的殺手皆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會敗得這麼快。

  「只剩下你了,看要束手就擒,還是讓小爺陪你玩兩下。」先廢了一隻手,還是在小腿肚上劃一劍,或是在臉上用劍劃出一隻溺水的烏龜。

  那道不算高大的身影不斷後退,想著該如何脫身。

  「世子爺,溫柔點,人家是姑娘家,別嚇著人家。」眼前人陰狠無比的冷戾掩不住秀麗五官,細眉朱唇,目含丹露。

  「女的?」喬翊微訝。

  「要留要殺,下官擔心她「弱不禁風」的身子骨禁不住刑部酷刑。」

  「呿!她下手可狠了,小爺的命都要給她滅了,不殺,留著,小爺倒要看看她骨頭有多硬,能不能硬過對主子的忠心。」

  「是,下官遵命。」容盡歡笑容若煦陽,眉間眼底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的暢意,似是無害的春花。

  倏地,還在笑談間的男人沒了身影,再出現時已立於倖存的女刺客身後,她察覺到一絲氣息近在咫尺間,手中的劍向後一刺……

        長指一點,定住。

  她刺向左側,他卻在右側,聲東擊西,以獨特的點穴法制住了滿臉驚慌和錯愕的女刺客。

  「那個捕到的「獵物」算你的,記得好生照顧著,小爺先走一步,不奉陪了。」

  這一身血腥味呀!不洗洗怎麼見人,叫富春燒桶熱水,順便剖貂取皮。

  「世子爺,你也太不負責任了……」這麼灑脫,說走就走,不留下處理善後?好個心狠的。

  啼笑皆非的容盡歡望著好友走遠的背影,無奈的嘆息聲由唇畔逸出,「能者多勞」不適合用在他身上。

  回身一瞧,他嘴角的笑意變淡了,兩指放在唇下吹了個響哨,駝著獵物,渾身雪白的馬兒由遠而近來到主人身邊,他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動彈不得的殺手拋上馬背,一個跨步上馬,載著麻煩回京。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31 10:46 AM 編輯

【第十三章】

  花開無顏色,雲衣織成錦。

  群雁向南飛,候鳥不北歸,蒼蒼鬱鬱的野草已滿地枯黃,一片、兩片、三片……無數片的落葉紛紛離枝飄飛,隨著風的擺弄飛起又落下,最後無力地垂落軟泥地。

  收拾起秋裝換上冬衣,蕭瑟的北風颯颯,吹得人生倦意,晚起梳妝對鏡貼花鈿,挽髻插簪梳個同心髻,一柄翡翠玉梳斜插入髮,淡淡抿點胭脂,妝點出好容顏。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了整夜,光禿禿的枝幹灑滿銀白色雪花,晨曦一照,發出五顏七彩的閃光,亮得絢麗奪目,宛若雲層裡的天宮。

  下了一夜的初雪天亮就停了,院子裡灑掃的僕傭忙著將快融化的雪水掃除,鋪上木屑和粗糠防滑,呵著凍紅的手心趕著把手上的活兒做完。

  八角格子窗微開,粉腮酡紅的嬌美人兒托著腮坐在窗下,目光飄遠的不知看向何處,眼神微露一絲絲迷惑和不解,發怔的任由一、兩朵飄進窗內的雪片拂上芙蓉面。

  「小姐,好端端的嘆什麼氣,一大清早就不懂得照顧自己,要是著涼了可怎麼辦才好,快披件袍子免得凍著了。」一隻素白柔荑輕拂沾雪玉顏,將一件古紋雙蝶戲花羽緞袍子披上纖裊細肩。

  「春柳,你跟我幾年了?」感覺上好像很久了,她剛會走路時春柳就在她身邊陪著她。

  「十五年了,小姐。」她猶記得第一眼瞧見穿得像小仙子的小姐時,她臉上掛著兩行淚水,還走不穩就想學舞藝精湛的夫人跳舞,結果跳不好跌了一跤,拔著老爺養的牡丹出氣。

  「你今年幾歲?」她記不得了,好像大她兩、三歲。

  「奴婢今年十八。」好快呀,一眨眼間,當年哭花小臉的小小姐都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眉眼如畫,麗質天生,宛如出塵美玉般瑩潤。

  「咦,你都十八了,我居然沒想過要為你配一門良緣,瞧我這胡塗性子,沒有你們在一旁幫襯著,我怎能順順當當的活到今日。」她不是好主子,老是忘東忘西的,也沒好好關注長年陪伴身側的丫鬟。

  「小姐,你呀別心急,春柳姊姊還等著你出閣,當個陪房陪著你,省得你被夫家的姑嫂給欺負了,你找個小廝配了她,她也歡喜。」  十八姑娘想出嫁,搖呀搖的坐花轎,一搖搖到夫君家……

  「唱什麼小曲你啊,碧竹你這個死丫頭敢取笑姊姊我,真是太久沒搔你胳肢窩忘了癢吧!」這丫頭連她也敢笑話。

  春柳臊著臉,追著碧竹滿屋跑,歡笑聲不斷。

  過年前的歲末通常家家戶戶要除舊佈新,宮裡面也體恤尚儀局二十四司女官們一年來的辛勞,住得近的只要提出申請就能返家過年,一家團聚,而離得遠光坐車就得一、兩個月,來回往返不划算,大多留在宮中圍爐,領領宮裡發下約二十兩的小紅包。

  溫拾蘭趕得巧在臘冬前第一批出宮,那時枝頭的梅花剛含苞還沒開呢,這會兒瑞雪一過,一朵朵雪裡紅不就是台閣梅,趕著入冬提前開花,紅梅滿枝椏,綴得那銀雪映紅影。

  溫季青是個大男人不懂得採買年貨,年前大掃除也幫不上忙,這些拉拉雜雜的小事看起來不多,但忙起來會要人命,所以他早早避穢出門去,找了傅太醫和幾位朝中老友喝喝小酒下下棋,學人排詞令。

  所幸府中有幾名能幹的老嬤嬤幫著處理,還有行事伶俐的大丫鬟們指揮若定,這才有個像樣的規矩,無須對家務事一竅不通的兩位主子煩心。

  「哎呀,好姊姊,別搔我癢,咯……咯咯……癢呀!我說錯了,掌嘴,姊姊不想嫁還留著當姑婆,給小姐帶娃兒,一個、兩個、三個……百子千孫圍著你要糖吃……」碧竹邊跑邊笑,繞著三足圓桌兜圈子。

  「小姐你瞧,碧竹越說越不像話,我看她肯定是思春了,早早給她訂門親,省得她怨你拖著她,十五、六七歲還抱不得自個兒的娃。」敢說她急嫁人,她送上兩個大頭娃娃添喜氣。

  瓦燒的娃娃上了彩釉,頭比身子還大,街上一對一對的賣,男娃是貼福著綠襖,女娃貼喜一身紅,表示添福添喜,是喜慶的象徵。

  「誰抱娃了,春柳姊姊才想郎君了,我看她和周管事那小兒眉來眼去……啊!殺人了,春柳姊姊用石榴扔人……」真是糟蹋了,一個一兩銀呢,有錢也買不到,宮裡賞下的。

  「瞧你這張嘴又胡說什麼,這事能由得你胡謅嗎?想姊姊我臭了名節呀,該打!」春柳紅著臉輕惱,瞋了不懂事的碧竹一眼。

  「是的,該打,該打,打這沒腦子的。」一旁的銀妹跟著幫腔,手指靈巧的做出一隻布做的小蛙。

        綠雲安靜的站在旁邊溫茶,笑得含蓄。

  「咯……你們這幾個沒規沒矩的丫頭,平時太慣著你們是吧,真要鬧起來也能把天掀了。」溫拾蘭摀著嘴輕笑。

  「是小姐疼我們,不忍心苛責,跟了好主子是奴婢們的福氣。」從不打罵下人,也不曾高聲斥責,當是府裡的姊姊妹妹看待,只是偶爾犯點小迷糊,她是她們家的好小姐。

  「是呀!是老天爺給的福份。小姐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別凍著了。」綠雲將溫熱的參茶遞上前,冒著熱氣的清澈茶水飄著參香味。

  「又是參茶?能不能換點別的,都喝膩了。」以她和爹的俸銀怎麼禁得起一天三餐的老山參養氣。

  「小姐,不能不喝呀,還有雪蛤膏和珍珠粉呢,世子爺送了一匣子來,囑咐小姐一定要用,否則就要奴婢們大冷天的下池塘挖蓮藕,給你做「藕粉蒸糕」。」明明是世子爺愛吃的糕點,偏偏賴是小姐貪嘴,每回搶得一塊也不剩下。

  「那個無賴喬小三……」溫拾蘭咬著下唇碎念,低垂的眼眸中隱隱浮笑,桃腮梨窩現。

  「就是無賴沒錯,可咱們家小姐偏是惦著他,寧可熬夜不睡也要縫個小皮手套給他暖手,真不知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口是心非的小姐臉紅了,瞧她羞得瞪人了。

  「誰說是給他的,縫著打發時間不行嗎?你們一個個都心野了,改明兒我跟爹說一聲,找個媒人給你們說親去。」就會臊她,巴不得她羞得沒臉見人。

  銀灰色皮毛映入眼中,溫拾蘭悄悄將縫了一半的皮套子塞入裝著針線的編籃裡,不讓人瞧見她羞人的心意。

  「要嫁也是小姐先嫁,哪有小姐親事未定下先嫁奴婢的道理,小姐和世子爺的好事也快到了吧。」他們倆打小就是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看得人好生羨慕。

  「你要瞎說,沒的事說得滿嘴腥,我……」她眼神微微一黯,略顯苦澀。「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辰時剛過。」春柳拿著件織花小毯蓋住小姐的腰腿,讓她不致吹風受涼,傷了身子。

  腰和腿對習舞者很重要,受了寒氣不耐久站。

  「啊!我跟人約好了要見面,怕要來不及了,你們快去準備準備,別耽誤。」遲到了對人太失禮。

  「是世子爺嗎?」碧竹一說完,其他丫鬟掩口偷笑。

  溫拾蘭失笑的橫了丫鬟們一眼。「是立羽,我之前在宮裡跟他說好了,要一起去看歲末的河燈慶典。」

  「喔,立羽小公子呀。」一陣失望。

  「瞧你們,還真讓人生氣吶,小姐不能陪個孩子出遊嗎?」人家當初可沒虧待她們,該賞的,該送的,一樣沒落下。

  這也是她先前怔忡、發呆的原因,立羽託人送來的信中約定了日期、時辰,還附上好幾塊毛色純淨的上等貂皮,說是秋獵獵到的獵物。

  可是據她所知那日的秋獵皇上帶去的人並不多,其中並無孩子,怎麼立羽誇口是他獵到的,而且知曉她想要貂皮,一口氣送了她七、八塊?

  莫名的,她想到雲雪湘說過的話,雪湘曾說喬翊不見人影時,恰巧立羽出現了,而立羽一回家,喬翊又馬上現身了,兩人錯開的時間太湊巧了,簡直是一個人一下子變小一下子變大,交錯出現。

  但是一個人怎麼可能又是男子又是孩子,實在說不過去,讓她想破腦子也猜不透,放在心底形成消不去的疙瘩,擱著很難受。

  所以她這一回打定主意,等見了立羽後要邀他一同到喬府,和長得跟他很像的喬翊見上一面,兩人一比對,所有的疑惑也就煙消雲散了,用不著再苦苦猜測。

  溫拾蘭這一次出門坐的是自家的馬車,很樸實的外表,並不招搖,以實用為主,馬車內部相當寬敞,能讓四、五個姑娘躺著聊天,底下鋪著厚厚的三層錦緞。

  不過她只帶了綠雲和銀妹兩個丫鬟,春柳為人較仔細,留在府內打理年關將至的大小瑣事,而碧竹向來大剌剌,口無遮攔,她怕碧竹出門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因此留著幫春柳的忙,充任副手。

  「哇!小姐你看,人好多哦,人山人海擠得水洩不通,我們要怎麼過去?」全城的百姓都出城了嗎?一窩蜂的擠在這兒。

  掀起車簾子往外一瞧,溫拾蘭也嚇了一跳,的確太多人了,溫府的馬車肯定過不去。「我們下車步行好了,反正不太遠,幾步路就到了。」

  在一群人當中找一個人太難了,何況是個腰高的孩子,溫拾蘭帶著丫鬟下車生怕找不到人,與立羽錯過了,一再引頸眺望,盼能一眼瞧見可愛的小人兒。

  不過因為參加河燈慶典的人真的太多了,你推我擠的搶著要到最前頭,被推著擠著她和綠雲、銀妹越走越分開,最後竟然走散了,她還差點被推倒了,身子往前傾幾乎要觸地。

  驀地,一隻男人的手及時拉住她,順勢往上一扯,她一個沒站穩跌落那人懷抱,他竟然也抱住她,還在她頭頂笑……咦!等等,這笑聲……很熟?!

  「喬翊?!」

  穿著墨紫團花圓領錦袍的男子大笑出聲,沒讓她抬起頭以一手按住她後腦勺,半拉半抱走得極快,似前方無人擋路一般,行走自若。

  溫拾蘭耳邊聽見不時有人發出哎呀的慘叫和咒罵聲,勉強用眼尾一瞟,竟是富春一手一個將擁擠的百姓推退一步,氣焰高張的在前頭開路。

  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此時的她收起驚慌神色,不再惶然的想掙脫,天子腳下的無賴除了喬翊還有誰這般明目張膽,連宮中女官也敢搶。

  一會兒工夫,耳畔的人聲變少了,風卻變大了,河流的湍急流水聲清晰可聞,冷冽的水氣鑽入鼻中,單薄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別鬧了,喬翊快放開我,我和人有約……」見到他她是非常高興,可是她不能停留太久。

  「和「立羽」對吧!」他沒將人放開,反而摟得更緊,嘴角揚起的笑有些膽怯和不自在。

  溫拾蘭一怔,驟地從他緊環的雙臂抬起頭。「他告訴你的?你們一起來?立羽在哪裡?」

  「呃……小蘭,你先答應我絕對不會生氣,而且保持心平氣和,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要嚇到,雖然聽起來相當不可思議。」喬翊的表情很認真,不像平日那樣嘻皮笑臉。

  「……好,你說,我聽。」希望這不是他的整人招式,他以往的無賴事實在做太多。

  吸了口氣,他想笑卻笑得僵硬,豐厚的嘴唇掀了又掀,硬著頭皮一口氣喊出,「我就是立羽。」

  「……」溫拾蘭動也不動,如他所願的不氣不惱,安靜得像一尊玉雕的人兒,連美得出奇的水眸也不曾眨動。

  「小蘭,你沒聽清楚嗎?我是立羽,立羽就是我,這次我沒騙你。」他也沒騙過她,只有「欺負」而已,除了立羽那件事沒說了真話。

  「……如果這是你一時編的玩笑話,我希望你如數收回,因為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怎麼可能是立羽,未免太欺負人了,真當她是雙目失明的瞎子嗎?

  喬翊急著直抓耳搔腮,乾笑不已。「真的啦,我沒必要騙你,立羽是翊字拆開來念,我之前受了重傷命在旦夕,是岳師伯及時對我下蝕心蠱救了我,可是我的命雖保住了,人卻變小了,就是你瞧見的孩子模樣。」

        「你的傷好了?」她眼中閃過一抹憂色。

  「好了好了,全好了,不然我哪敢來見你,岳師伯一將蠱毒解了,我的身體也恢復原狀,立羽自然就消失了。」他可不想再當一回孩子,做什麼事都不方便。

  「喬翊,我不生氣,你可以把我放開了,你抱得太緊,我有點喘不過氣。」他的理由。很好,她不氣他的隱瞞。

  兩臂慢慢的鬆開,他有點捨不得,抱住她的感覺該死的好。「小蘭,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我喜……」

  喬翊是個彆扭的人,加上對於感情的事是比別人笨一點,不過一旦確定了心中所愛,他便決定不再退縮,要大大方方的說出他憋了好久的心意。

  殊不知他說到一半,溫拾蘭秀氣的小手就「放」到他臉上,一巴掌打得他臉歪了一邊,怔得張大眼。

  「你……你不是說你不生氣,怎麼說話又不算話,出手打人。」為什麼每一次都這麼痛,她和他前輩子是仇人嗎?

  她沒笑,但眼底笑得很狠。「你沒看出我心情很平靜嗎?我不生氣你瞞我你是立羽這件事,若不是我太了解你的為人,我也不會相信你這番說詞,可是……」

  「可是什麼?」明明就是在生氣嘛,還死鴨子嘴硬。

  溫拾蘭伸出雙手拉開他兩頰肉,恨恨的一瞪。「你忘了你來道別的那一天做了什麼嗎?你對我……你對我……立羽他對我……」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看她吞吞吐吐又漲紅臉的模樣,喬翊先是納悶,繼而恍然大悟,揚起的嘴角露出一抹狡猾,「你是指他對你做了這樣的事呀,我喜歡你,小蘭。」

  他俯下身,托起她潔白下顎,一吻落在嫣紅唇瓣上,深深的吻住那抹嗔惱的嬌斥和低泣。

*             *             *

  「咦咦咦!你……這是要送我的?」喬翊難以置信的雙瞳越睜越大,嘴邊的笑意也越揚越高,幾乎要咧到耳朵。

  距離河燈慶典那日已過了好段時間,溫拾蘭每每和他碰面總是羞澀,今日居然主動上門來訪,喬翊自是迫不及待的去見她,沒想到她會送他一份禮。

  「不是送你的還能送給誰,趕得有點急,針距大小不平均,你要是不喜歡可以不收,我可以改送容大……」她的手藝不是很好,差強人意。

  「誰說我不收,你敢把我的東西轉送別人試試,小爺我咬爛你的嘴巴。」他一把搶了過來,好像得到稀世珍寶一般護在懷中,誰敢來搶殺無赦。

  溫拾蘭又喜又羞地輕捏他的耳朵。「什麼小爺不小爺的,你這毛病怎麼改不掉,戴戴看合不合手,太大太小我再改改,不費什麼眼力。」

  這人還是一樣無賴,一點也沒變,什麼羞人的話也敢說出口,絲毫不怕難為情,臉皮厚如城牆。

  「哈哈……我們家小蘭做的哪會不合手,合合合……五根手指頭合得服帖,而且好暖和,像包了一層皮毛。」他歡喜的套上皮手套,大小適中,手掌翻來覆去看了看,十足的囂張得意。

  「誰是你家的,你要不要臉,還有,這本來就是立羽……你送來貂皮做的貂皮手套,當然是覆著皮毛,裡頭是毛茸茸的貂毛保暖,手心也不易出汗,外頭的軟皮我仔細磨過再抹上一層貂油,不會硌手或過硬,握韁的時候不致磨破手皮。」

  她看了看他套上貂皮手套的手形,果然合適。

  「親都親過,抱都抱過了,你不是我家的還是誰家的,溫小蘭你這輩子註定是我喬翊的人,小爺……不,我警告你休想耍賴不認賬,始亂終棄,我喬小三不是你甩得掉的人,我會纏你纏到死。」他說話口氣像土匪,惡霸的霸佔她的全部。

  他是無賴小祖宗,放眼騰龍王朝,有誰比他更勝任這頭銜,賴皮稱第一,頑劣無人敵,上天下地他最大。

  「你……你小聲點,這麼大聲嚷嚷想讓我不要做人了是不是,你不怕丟臉我怕沒臉見人,你……你這是可惡的楞頭青。」她找不到罵人的字眼,羞得以手掩面。

  喬翊一聽,咧開嘴大笑。「我是楞頭青沒錯呀!不然怎麼不曉得從小到大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從來沒變過,你看我多專情,給我一個賞賜吧!從現在到以後,你就是唯一的一個,你趕快躲起來偷笑。」

  「嗯哼!我記得某人沒少欺負我,一見到就罵我笨丫頭,什麼調皮搗蛋的事沒做過,你自己數數十幾年來我被你氣哭幾回。」她沒好氣的推回他嘟起的嘴,開始和他算起數也數不清的舊帳。

  一提到發餿的陳年舊事,他連忙低聲下氣的討饒。「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誰還記得那些破事,我也是在意你才做了一些蠢事,要不你根本不理我,一進入音樂裡就渾然忘我,連我是誰都忘得一乾二凈。」

  喬翊越說越心酸,話裡還透著酸溜溜的醋味,活生生的人嫉妒不會吃飯的死物,說來著實可笑。

  「我才沒有忘了你,打小我就喜歡你……」啊!她怎麼說出來了,好不羞人。

  溫拾蘭羞紅臉,摀著臉懊惱。

  「不能收回、不能收回,我聽見了,你說你喜歡我,哈哈哈!溫小蘭喜歡小三,她喜歡我,打小就喜歡……我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他高興得快要飛起來,只差沒街頭巷尾插旗了,上面寫著——溫小蘭喜歡喬小三。

  「喬小三——」她氣惱的大吼。

  喬翊歡喜之餘伸臂一攬,將他心尖上的人兒輕擁入懷,「我也喜歡你,溫小蘭,喬小三喜歡溫小蘭,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想把容盡歡給宰了。」

  「咦,你想殺了容大哥?」她驚訝的睜大眼,一副嚇得不輕的模樣。他們之間沒什麼深仇大恨吧。

  他訕訕一笑,以鼻尖磨蹭她的鼻頭。「我以為他才是你的心上人,你凡事都找他,讓我看了眼酸、鼻酸、心更酸。」

  「怎麼會是他,我一向當容大哥是自家兄長,遇到事找自個兒哥哥商量有什麼不對。」從小認識,溫拾蘭心中對容盡歡沒有男女之情,也看不出容盡歡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意。

  「誰叫你每一回見到他就會兩眼發亮,小粉蝶貪蜜似的繞著他身側,左一句容大哥,右一句容大哥,喊得甜蜜蜜,你幾時笑逐顏開喊我一聲喬大哥或是翊哥哥?」難怪他會誤會,她……親疏不分啦,所以他要狠狠的欺負她。

  「那是容大哥通曉音律,和我有相同愛好,所以就有點崇拜……」她越說越小聲,說得自己都心虛了。

  「先不說這件事,這次的貂皮你為什麼不跟我開口要,偏偏偷偷摸摸的找上容盡歡,他獵的貂有我多,有我漂亮嗎?還不是要我給你。」他想到這事就來氣,一肚子火。  

        明明是他和溫小蘭走得比較近,有事沒有就湊在一塊,而且自從他縮小成立羽後也沒再欺負她,對她好得沒話說,不時送些小點心、首飾等給她,她有什麼不能跟他說,還要瞞著他找上別人。

  而這個人還是他最介意的容盡歡,雖是有過命交情的好友兼他的專屬策士,可是有些事不能分享,譬如男女間的感情。她有秘密不告訴他卻說給另一個人聽,當時他聽到朱心池的轉述時,第一個念頭是扭掉容盡歡的腦袋。

  而後他在皇家狩獵場處處阻撓容盡歡獵貂,不時故意嚇跑其獵物,為的就是不想讓他有機會獻殷勤,把他喜歡的溫小蘭搶走。

  在狩獵的過程中他赫然發現有些東西不能讓,讓了是一輩子的遺憾,所以他以立羽的名義將獵得的貂皮送給她,並以立羽的身分邀她一起去看歲末的河燈慶典,藉機向她坦白立羽其實就是自己,也把自己醒悟太遲的心意向她表白。

  誰知嘴上說不生氣的她還是給他一巴掌,幸好他聰明,一吻吻住了她,否則她又要氣得跟他絕交,八百年不相往來。

  溫拾蘭臉蛋紅紅的拉他衣袖。「那本來是要在你生辰那日送給你的,哪能事先透露讓你知情,要不然還有什麼驚喜,我叫容大哥保密是因為怕別人知道會笑我。」

  「你的意思是索討貂皮是為了幫我做一雙貂皮手套當生辰賀禮?」他又莫名的高興起來,笑得嘴都闔不攏。

  她嬌羞的螓首一點,「喬小三,生辰快樂。」

  「啊!今天是我生辰,我自己都忘了。」他了悟的一拍額頭,取笑自個兒年紀輕輕忘性大。

  難怪一大早就見府裡的下人忙裡忙外,一下子要貼紅紙,一下子又嚷著廚房的菜不夠,得去蓮香樓調,一下子又問戲班子來了沒,粉墨登場要點時間……他看著聽著以為他爹要做壽了,藉壽宴斂財。

  皇商嘛,又是威遠侯,誰不趕著來巴結巴結,各地富商仕紳,朝廷的大官小官,喊得出名號的誰敢不來,諂媚的捧金捧銀,送上大批昂貴的珠寶、古玩、藥材,要把這位尊貴不可言的大爺哄得開心。

  哪曉得竟是他搞錯了,今日的壽星是他,文武百官應該會來得不少,說不定小皇叔也會聖駕蒞臨。

  「說我胡塗,我看你也差不多,哪有人連自個兒的生辰也不記得。」她笑他善忘,沒記性。

  喬翊臉皮挺厚的朝她涎著笑。「因為我心裡只惦著你一個人嘛,想著念著的只有我的親親小蘭,只有你,沒有我,你看我對你的情意有多真。」他趁隙在粉腮上輕啄一口,喜孜孜的傻笑。

  「沒臉皮的。」溫拾蘭面紅如火,摀著被他吻過的面頰。

  「嘿嘿,我家小蘭皮薄肉嫩香噴噴,以後想要什麼就跟我要,不許再跟別人開口。」她是他家的,豈能容許他人覬覦,自然要自個兒看牢。

  「霸道。」她紅著臉戳他胸口,眼眸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和眷戀,此生她不可能再愛他以外的男人。

  心是湖中水,深藏真情意。

  「來,叫聲翊哥哥,別害羞。」喬翊無賴的逗著嬌羞不已的佳人,還逗上了癮,樂此不疲。

  「喬小三,你別太過分了,我喊不出口……」她哪像他是一個不要臉的,再丟臉的事也做得出來。

  「怎麼會喊不出口,來,跟著我喊一聲:翊、哥、哥。」喬翊嘴唇一張一開,笑得眼瞇瞇。「翊……翊哥……翊……不行,不行,我做不到……」哪有人這樣逼人,他還不是在欺負人,死性不改。

  「哎呀,小蘭,你怎麼可以做不到,日後我們成了親入了洞房,你要在紅暖帳裡喊我喬小三嗎?」一想到喜燭高高燃的洞房花燭夜,他覺得身體某個部位火熱了。

  「你……你說什麼,哪會那麼快……」溫拾蘭羞得不敢看他,紅霞才剛消褪的臉又嫣紅一片。

  「誰說不快,過陣子等我手上的事辦完了,我就把我們的事告訴爹,讓他派人上溫府提親,娶個小媳婦過門。」他還嫌慢,要是早點發覺自己的心意,她早就成了喬府媳婦。

  喬翊口中所謂「手上的事」,指的是太子和國丈合謀的逼宮計劃,他和容盡歡、朱子儀、左輕雲等人正在準備收網,等著將謀逆的大魚一網打盡。

  「我才十六,依宮裡的規矩女官得滿二十二歲才能出宮。」不急,還有六年。

  張狂的下巴一揚,他慣用鼻孔睨人。「我是誰呀,本朝最放肆無禮的世子爺,我娶妻誰敢擋。」

  一見他狂妄無禮的神情,溫拾蘭忍不住噗哧一聲。

  「還笑,我讓你笑不出來,快喊翊哥哥,不然我吻得你連爹叫什麼都不記得。」

  嘿嘿,偶爾噹噹偷香竊玉的登徒子也不賴,一親佳人芳澤。

  「……不要,不要,別……會有人瞧見……」她羞紅著臉躲開,卻躲不過他的蠻橫,眼皮、鼻子、臉頰被連連親了好幾下,他連耳朵也不放過。

  「誰說不要,我就是要,小爺來辣手摧花了……」他故意裝出好色的獰笑,霸王硬上弓非禮良家婦女。

  喬翊是何等精明的人,豈會錯過美人在懷的機會,他臉上張揚的笑意轉為濃濃的柔情,低頭覆上紅艷欲滴的香唇,軟馥滋味何其香甜,他忘我的擷取唇中甘津,緊擁著她,似要將軟嫩的嬌軀揉入身體裡,不捨分開。

  只是吻了許久之後他搔著發燙的耳根子,覺得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始終想不起,他想了又想還是一片空白,索性不去想。

  他只記得門口的下人來通報,溫小姐要見他,他便要管事將人帶到離他院落最近的花園,為了不想有人打擾他倆的「談情說愛」,所以把所有服侍的婢女、小廝全遣走,只留下他們兩人。

  然後……嗯,然後呢?

  算了,不想了,應該沒什麼要緊事,紅得熟透的櫻桃就在眼前,不採可惜,喬翊滿腦子是佳人朱唇,他再次狠狠吻下去,完全不知外頭的賓客等得焦急……

  「都什麼時候了,翊兒怎麼還沒出現,朕都來了好一會兒還沒見到人。」

  清明帝擰著眉對兄長嘀咕。小壽星沒上桌,所有人都空著肚子候著,連他這皇帝都餓得飢腸轆轆。

  戲台上演的是「孫猴王大鬧天宮」,微有影射喬翊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兒本性,孫猴子翻天覆地鬧得天宮不得安寧,自個兒倒像不解世事的小猴兒,摘了蟠桃又踢翻太上老君的金爐,偷了金丹當果子吃。

  可是喬翊這隻猴兒卻遲遲不見蹤影,文武百官沒有上百也來了六、七十位,百來桌的賓客席也坐滿了賀壽的商賈,而喬翊呢?說句粗俗的話,連猴兒屁股毛也沒掉一根,沒意思意思來露個臉。

  大家等了又等,等到華燈初上,月上柳梢頭,威遠侯左側空著的位置還是空著,連個影子也沒瞧見。

  「先上菜吧,不用等他。」喬灝一聲令下,一道道美食佳肴陸續上桌。

  「可是今日是他生辰,沒他出席總是不妥當,還是叫人去找找,朕等著。」

  沒有壽星的筵席還叫壽宴嗎?

  「皇上,那隻猴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去哪就去哪,有誰管得住他。」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他是慣犯。

  「難道他不曉得今天是他生辰,大夥兒齊聚一堂為他祝賀?」再怎麼胡鬧也該有分寸,他是聰明孩子。

  清明帝話一出,所有喬府人面上一愕,你看我、我看你,氣氛顯得有些凝重,連八風吹不動的喬灝也顰起眉頭,看得清明帝心口一跳,很小心的問向皇兄。「不會吧,真的沒人知會他一聲?」

  驀地,一片靜默,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瞬間,在場的賓客臉色非常精彩,有紅有白,有青有紫,氣得、駭的、憋笑的,忍俊不住的,還有人臉上多了好幾條黑線。

  這世子爺還真是會給大家驚喜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31 04:31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左輕雲那方面控制好了嗎?狼族不再有任何動靜。」主力不動,後衛瓦解,兵敗第一步。

  「差不多,他托我傳話,狼王說狼族世代偏安一隅,以放牧為生不與人生戰,騰龍內部事務絕不插手。」狼王算是聰明的,他知道一旦出兵,他狼族勇士將死傷大半,狼族後繼無人。 

  「那顧全呢?套出話了?」那人貪生怕死,畏懼權勢,應該不難擺平,只要小施手段威逼。

  朱子儀不屑地冷嗤。「餓他三天他就說了,自白書寫了三大冊,每一條都把罪名推給太子和國丈,說他是被脅迫的,不得不遵命行事。」

  「好個狡猾的顧全,倒是推得一乾二凈,不過人呢!我沒在刑部瞧見。」喬翊一身絳紅錦袍,高坐眾人之首。

  「死了。」

  「死了?」

  「在押解來京的途中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劫殺,他和幾個幕僚當場斃命。」死得很快,幾乎來不及呼救。

  「那我們不就少了個證人,少了扳倒季從虎的機會。」未免可惜了,他該防著狗急跳牆,人一慌什麼事也做得出來。

  「世子爺用不著擔心,顧全已認罪畫押,有文書為證,還有他的侄子顧人傑並不同車,我就防著他們這一手,另外派人隨後押送,顧人傑比顧全更沒用,什麼都招了。」包括販賣私鹽中飽私囊、以販鹽所得買官,又有誰得利,誰是國丈的爪牙,囤兵幾萬在何處。

  「幹得好,朱大人,人證物證在手對我們有利,國丈條條大罪皆難逃國法制裁,只是……」還不夠有力扳倒他,把他的勢力連根拔起。「盡歡,你在笑什麼,有好消息?」

  「我有笑嗎?」容盡歡面容溫潤,笑痕如碎玉般光彩。

  「不要賣關子,快說。」這件事要趁早解決,他不想再等了。

  「世子爺,你很沒耐性,是不是因為某人的因素,你這會肝火旺得很。」難得見他沉不住氣,失去平日的吊兒郎當,冷肅得宛如挽弓天將。

  「少囉唆,小爺要得是結果,你再故弄玄虛,小爺先敲下你兩顆牙。」看他這無「齒」之徒如何故作灑脫。

  容盡歡呵呵低笑。「不打趣世子爺了,世子爺還記得我們在狩獵場捉到的那名女刺客嗎?」

  「她有能用的線索?」一個奉命殺人的殺手,能從她身上得到多少有利的情報?恐怕有限。

  「不只。」他揚起唇,笑若春曉。

  「不只?」喬翊把眉一挑,露出狐疑。

  「她剛好知道國丈和哪些官員來往的名冊藏在哪裡,幾時收錢,用途為何,誰是牽線人,誰又暗中提供朝中各官員近況以便收買。」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消息令聞者皆十分振奮。

  「你問出來了?」瞧他神情自若,八九不離十。

  「世子爺,你未免太瞧不起下官的辦事能力,若等世子爺詢問,下官這策士也做得不稱職。」

  他不疾不徐的從懷中取出一本寸厚的黃皮書冊,翻開第一頁是宗人府楊鈺。

  喬翊表情先是一怔,而後是失笑地往他胸口搥了一拳。「有你的,小歡子,果然是心黑的。」

  「不敢,本份而已。」領朝廷薪餉就要為朝廷盡一份心力,他萬死不敢推辭,唯有儘力。

  「不過我很好奇,殺手通常口風很緊,守口如瓶,不輕易洩露秘密,寧死也要保住殺手的尊嚴,你用什麼方式逼供?」換成是他可能沒法從刺客口中問出三句話。

  「搔癢。」最簡單的一種。

  喬翊托腮的手滑了一下,重重敲在扶手上。「我好像聽錯了,你要不要再重複一遍?」

  「拶指、灌薑水、生拔指甲、鞭打、火烙……這些我都用不上,我只是除去她的鞋襪,用一根小羽毛輕輕地、輕輕地搔她腳底板,她非常高興地開懷大笑,三個時辰後她什麼都說了。」很配合,是個合作的犯人。

  「就這樣?」他不是在開玩笑吧!

  容盡歡眉揚一寸,似有被誣陷的冤屈。「世子爺要清楚,慢慢地撓姑娘家的腳底有多費勁,不能輕、不能重、不能快、不能慢,要持之以恆,還要耐著性子和她鬥,看誰堅持得住,誰撐得久,提起她的家人瓦解她的心防,結果還得安慰她……喔!忘了一提,她有一幼妹掌控在國丈手中,所以她不得不聽命行事,可是下官派人去查過後,她妹妹早在七年前被凌虐致死。」

  「然後呢?」他肯定有下文。

  他揚手一擺。「我把她放了。」

  「放了?」

  不只喬翊震驚,連剛正不阿的朱子儀也露出不贊同神色,殺人如麻的刑部重犯豈可輕易縱放。

  溫潤如玉的容顏忽地笑了,笑得令人心驚。「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誰欠了她,她向誰索討,與我們何干。」一語畢,全場默。

  「……夠黑了,你的心肝。」還有人比他更黑心嗎?借刀殺人不見血。

  「好說,好說,跟世子爺學的。」容盡歡笑答一句,把心黑的污名還給沒心沒肺的世子爺。

  「……」無語。

  遇到面不改色的腹黑者,喬翊也甘拜下風,他只是無賴、不要臉到極點而已,但一山還有一山高,本事藏得深的果然陰險卑鄙,連別人想不到的陰招也做得出來,不僅用「搔癢」逼供,還能不費一兵一卒策動敵方窩裡反,這才叫兵不血刃、談笑用兵。

  「既然人證、物證俱在,還有官員同謀名冊,刑部立刻帶人一一逮捕……」

  最痛恨官場舞弊、營私謀利的朱子儀憤慨不已,急著將一干犯眾押入大牢候審。

  「不用急於一時,我們還有一件事未做。」喬翊臉上帶著笑,眼底冰冷無比,恍若冰刃欲出鞘。

  「還有什麼事?」朱子儀為人實在,腳踏實地,沒什麼七彎八拐的花花腸子。

  「策反。」

  「逼宮。」

  喬翊、容盡歡同時回答,相視一笑,由彼此眼中看見默契,兩人的想法一致,不做沒把握的事。

  「逼宮?策反?」什麼意思,他著實迷糊。難道要逼得國丈等人造反不成?

  「就是要逼得他們不得不反,把所有隱藏的實力全展露出來,不能留下餘黨有機會東山再起,叫阿雲把青城外那幾萬名兵給收歸正規軍,重開鹽路授權給鹽商,官鹽市價低私鹽一成,其中差價損失皆由喬府吸收,讓威遠侯也拿些私房錢報效國家……」

  連親爹也算計,高招。容盡歡笑而不言,佩服世子的「敢」,雖然對富可敵國的皇商而言,那點「小錢」真的是九牛一毛。

  三日後——天子腳下流傳著一則流言,據說是由服侍皇上起居的宮中太監不小心說給為皇妃裁衣的「雲霓坊」老闆知曉,田老闆又藏不住話告訴「天香樓」尤掌櫃,一時間大街小巷的老百姓紛紛議論。

  有一說太子品行不佳,為人平庸又不思上進,對朝政認識不清,對國事關心不足,清明帝已擬好聖旨,擇日廢太子改立新皇子為儲君,此事將於開春後成定局。

  先不論真偽,光是小小的傳言就動搖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大小官員震驚,不知該上表奏請三思而後行,或是靜觀其變,朝中政局將變天是不可避免的事。

  而等了幾天,有人動了,不顧一切的破釜沉舟,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是如己所願又或是一敗塗地就看這一回。

  「這是怎麼回事,朕的家宴居然敢攜劍入殿,你們眼中還有朕的存在嗎?」

  清明帝怒擲白玉杯,金黃的酒液由碎裂的白玉杯飛濺而出。

  「皇上勿驚,臣等也是為了皇上龍體著想,皇上雖風華正盛卻已感染惡疾,恐不利國體運作,故臣等斗膽,為天下蒼生設想,請立賢君為民謀利。」哈……連老天爺都在幫他,進行得太順利了,只差一步就能功成名就,坐擁天下。

  方才殿內突然出現一群帶刀帶劍的侍衛,在季從虎的命令下圍住清明帝。

  「國丈,你這是逼宮,誅九族之謀逆大罪。」沒想到他膽子真的這麼大,連殺頭大罪也毫不在乎。

  國丈季從虎冷笑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極其冷靜。「皇上此言差矣,臣等也是逼不得已出此下策,想我騰龍王朝數百年基業豈能盡毀皇上手中,臣為保皇上千古賢名才妄動逆行,皇上百年之後自會體諒臣的用心。」

  「謀反就是謀反,還有什麼理由,就不怕朕命令禁衛軍將你們一個個都捉起來,從此只能在天牢度過餘生。」他只有一個機會反悔,錯過了便是自掘墳墓。

  聞言,季從虎張狂的仰頭大笑。「請皇上龍目看仔細了,里裡外外的禁衛軍早已換成臣的人,皇上就省點事喊人,免得傷了你尊貴的嗓子。」

  「你……你好個季從虎,朕自認待你不薄,賜宅賜金、田地數百頃,年年享朝廷供養,貴不可言,為何仍不知足心存反意?」皇上的岳父這身分還不能滿足他嗎?該有的尊榮和賞賜從未少過,財富與美女盡在他府邸。

  「皇上的眷顧臣受寵若驚,可是臣年歲雖高仍有好幾年可活,榮華富貴誰不想要,若是坐上這龍位的帝君不是臣的外孫,那臣有何殊榮可言,與一般販夫走卒無異。」他不甘就此沉寂,成為一無所成的芸芸眾生中一人。

  國丈的得意明顯寫在臉上,他以為會有一場血洗皇宮的混戰,得一路浴血殺進金鑾殿,沒想到最忠於皇上的禁衛軍統領因母喪而匆忙離京,方便他安插自己的人馬為副將,代為統御宮中侍衛。

  皇上精兵被換下,取而代之是季府家將,為他收買的管事太監早已關閉宮門,四扇大門皆已閉上無人可進來,整座皇宮在他的掌控之下。

  不過皇上的「助力」也不小,要不是沈子熙想在歲末辦一場只有自家人的家宴,席上只有皇上的家眷和內侍,就連威遠侯父子也不克出席,另有安排,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好助他一償宿願,再無遺憾。

  「就為了這個皇位,你連皇后和太子都不顧了嗎?朕是他們的丈夫、父親,你此舉行為簡直將他二人推入萬劫不復之深淵。」

  太子就算坐上皇位也為萬人所不齒,為人子不孝何以為明君。

  季從虎指敲桌沿呵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臣的用心是輔佐太子即位,並非為一己私心,他日君臨天下,坐在龍椅上還是你沈氏子孫,臣並未僭越。」

  「把自己的野心說得冠冕堂皇,想必策劃已久了,朕的江山你真的想拿就拿得走嗎?」神情轉為從容的清明帝看向皇后身側畏縮的身影。「太子,這也是你的意思嗎?要朕的皇位,保你千秋萬世?」

  「兒……兒臣不敢,兒臣只……只是不想被廢……」沈元嶸怯懦得沒法說完一句完整的話,一見到父皇嚴肅龍顏,他心生膽怯,退意萌生三分。

  「皇上本來就該將皇位傳給嫡生親兒,太子天資雖不及人卻有大臣們在一旁輔佐,何愁騰龍王朝不能國富民強,皇上的意氣用事又何嘗是將我們母子視為你的至親,本宮是皇后,元嶸是太子,理所當然繼承皇位。」季秋容說得振振有詞。

  「好個意氣用事,皇后,這就是你對朕的看法?呵呵……夫妻二十餘年,竟然敵不過高高在上的權勢,朕心寒了,這是朕的妻子、朕的親兒,你們何其忍心逼朕斷夫妻恩、父子情。」原來人心是填不滿的,看清了也好,以免他狠不下心,尚留情份。

  為免夜長夢多,季從虎出聲催促。「皇上,臣等願肝腦塗地,效忠新皇,請皇上擬旨下詔,禪位太子,新春開歲正是良辰吉時,新帝登基,福佑黎民。」

  清明帝冷嗤。「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離大年初一不到十天,你就急著要朕退位,成全你一番野心。」

  「皇上,臣是苦口婆心的勸告,盼皇上明白臣之苦心,臣的心是系在騰龍王朝。」他一使眼神,身後公公以銀盤端上一物。

  「這是什麼?」他盯著雕花蓮紋雙流執壺,壺身一側擱了只青玉蟠螭紋耳杯,杯中是八分滿黃酒。

  「送皇上一路好走。」

  「你在威脅朕?」他大怒。

  「臣是給皇上選擇,一是一死以謝天下,保有明君賢名,二是寫下傳位御旨,蓋上傳國玉璽璽印。」他倒寧願沈子熙擇其前者,一勞永逸。

  「你……」真要他死?

  「外公,你不是說只要逼父皇退位,讓我坐上九五之尊位置便可,為何還準備了一杯毒酒?!」

  沈元嶸雖無治國才能,可也非駑鈍到一無所知,他驚慌地開口詢問。

  「嶸兒,退下,你外公自有打算,你等著登基就好。」季秋容身為皇后卻已不念夫妻舊情,她想母儀天下,代涉世不深的太子掌管朝政。

  「母后,兒臣只是不願太子之位被奪,卻從未想過要弒君奪位,母后不要讓兒臣沒了父皇。」

  生性懦弱的太子難得勇敢一回,反抗積極推他登位的皇后。

  「嶸兒,退開,不許胡鬧。」皇后沉著聲,眼露責備。

  「誰說本宮胡鬧,比起喬翊無法無天,無賴耍潑,本宮此刻只是說了該說的話,本宮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們弒君。」他相當不滿,朝著皇后大喊。

  「你……」居然敢對她怒目相向。

  「好、好,不錯,太子你還有幾分膽量,朕甚感欣慰,看你還能為朕的安危挺身而出,朕就饒你不死,終究是父子呀!」至親骨肉,他也不忍心下手殘害。

  一見清明帝仍不驚不懼,氣定神閑地感慨,國丈忽地心生不安。「皇上還有何遺言,臣等跪地恭聽。」

  「遺言?」清明帝由鼻孔輕哼。「你們還不把這逆賊拿下,真要朕請一頓年夜飯嗎?」

  季從虎心口一驚,正要下令左右先擒住皇上以免有變,不料上千名弓箭手從四面八方湧進,將殿內眾人重重圍困。

  一道帶著謔意的輕笑聲從龍椅後方傳來,一名俊秀非凡的佳公子翩然走出。

  「小皇叔,好歹等翊兒啃完手上這根雞腿,戲正演得精彩,你至少勉為其難的喝下那杯毒酒,毒發身亡才有看頭。」重頭戲是吐血呀!他連假血都準備好了。

  「你這猴崽仔想讓朕死呀!」跟他爹一樣沒天良,父子倆全是狠心的狼,吃人不吐骨頭。喬翊笑著走下金鑾殿,高舉起毒酒一飲入喉。「啊!真不賴,傅太醫精釀十年的桃花酒,桃香溫醇,韻味十足。」

  再仔細一瞧,那名咧嘴直笑的太監不就是富春?!

  國丈的「大業」功敗垂成,他太急於求成,覬覦近在眼前的權力,絲毫沒想過短短數日便能完成進行近十年的計劃有古怪,以為是天降好運,神明保佑,理所當然該水到渠成,順應天命,成為天下共主。

  他想除掉龍椅上的天子,再推太子登上皇位,以酒色財氣迷惑沈元嶸,使太子縱情聲色,令其身子每況愈下,然後傳出太子弒父奪位的醜聞動搖皇位,他再以痛心疾首的攝政王身分廢除新皇,改立其子季元徹為帝,從此沈氏江山覆滅,再無騰龍王朝。

  可惜他機關算盡,最後仍不敵技高一籌的喬翊等人,以一個又一個的陷阱引誘他往裡跳,自投羅網。

  宮中三千禁衛軍是能換就能換得掉嗎?幾名親衛想掌管訓練精良的禁衛軍更斷無可能,簡直是痴人說夢,更別提皇上剛好給予機會大擺家宴,單宴請皇后、太子、國丈寥寥幾人,至少其餘嬪妃們及家人也該受邀入席,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家宴。

  季從虎敗就敗在太低估敵人,以為幾個毛頭小子能壞什麼事,殊不知他的私軍已被瓦解,來往官員名冊被盜,金援被斷,連他自信滿滿的後援狼族也做壁上觀,他用盡心機的一切轉眼成空。

  謀逆一案罪名成立,交由刑部和宗人府審理,皇后被削去后位,貶為品級最下等的采女,服勞役三年,再不侍寢,終老冷宮。

  而太子雖參與逼宮一事,但念及危急之時尚能袒護君父,因此只是廢除太子之位,封「安逸郡王」,封地、賜爵、外放,安置在遙遠的領地做個閒散郡王,不得過問朝政,未經傳召終生不可私自入宮。

  而國丈父子季從虎、季元徹等人因罪大惡極而發配邊疆服苦役,苦寒之地日夜折磨,其家產充公歸入國庫,家眷百名逐出京城,改姓為「荊」,季氏先祖再無人祭拜。

  受到牽連的文武官員近三百名,或貶、或降、或削級,朝廷動蕩,清明帝緊急動用新人,連升了近百名由世子爺喬翊推薦的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容盡歡、朱子儀、左輕雲等人,個個官升三級。

  不過國丈和國舅未到邊境便死於半路,聽說身上各中九九八十一道劍傷,劍劍深及見骨、血肉模糊,可見有著深仇大恨才下手如此兇殘,全然不給人活命的餘地。

  據說是一名身手矯健的女子行兇,事後逃逸無蹤,未見有官兵追捕兇手,似有朝中大臣下令縱放。  

  而恢復平靜的皇宮中,正在舉行一場宴會——

  「什麼,這就是皇上口中所言蝶舞紛飛,花香迷人,令眾人為之陶醉不已的百花宴」

  「牡丹國色天香、芍藥乃花中之相、海棠嬌艷、芙蓉嫵媚、丹桂清雅、月季艷而多刺、玉蘭香馥,連翹……」花開富貴、花團錦簇,花……多美的花兒呀!

  百花齊放,艷驚京城。

  「小皇叔,傅太醫這會有空,要不要翊兒陪小皇叔去瞧瞧老眼昏花的雙目,人老了就要認,千萬不要逞強,翊兒不會嘲笑你老態龍鍾裝盛年,畢竟男人就怕被說「不行」,即使皇上也不例外。」喬翊一邊欷吁,一邊眼神憐憫地望向吹鬍子瞪眼的清明帝。

  「你給朕睜開猴眼瞧清楚,朕命人籌劃這百花宴用了多少心血,一朵朵開得正艷的花兒嬌美動人,婀娜多姿,減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嬌媚多情,楚楚可憐,你敢說哪個不是上上之選,名門香花!」為了安排這場宴會,他熬夜不睡挑花了眼才挑上這一百朵小花兒,君王的用心良苦這小子到底懂不懂。

  揉了揉眼,喬翊做勢睜大眼,又因沒什麼看頭而張大嘴巴打哈欠。「哪裡有花,我只看到槐花樹上結了個鳥巢,兩隻成鳥叼著蟲屍哺喂巢裡三隻幼鳥。」

  清明帝一聽,差點氣得往他後腦勺巴一掌。「朕要你看的是荷花池畔的各式美女,個個千嬌百媚,美若天仙,環肥燕瘦各具姿色。」

  「好,我看了,然後呢?」要秤斤論兩賣嗎?以他商人子弟的眼光來看,應該能賣得不錯的價錢。

  「怎麼樣?」他有點過於興奮地追問,好像拉客的老鴇涎著笑地問有錢大爺滿不滿意。

  「不怎麼樣。」眼睛、鼻子、嘴巴長在該長的位置,沒多顆腦袋少條腿,要是眉毛長在下巴他或許會多看兩眼。

  喬翊的意思是無趣。

  「不怎麼樣?」清明帝的聲音略揚。

  「是不怎麼呀!小皇叔,不是翊兒說你為老不尊,專食嫩草,雖然皇后對你用情不深,你也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年紀一大把了還選妃納嬪,翊兒真怕你心有餘而力不足!」

  「是前皇后,還有誰說朕要選妃,這些個名門佳麗、大家閨秀是朕為你準備的,你看中意哪一個就把玉如意給她,朕下旨賜婚,封她為太子妃。」再不說清楚,他會被這隻頑劣的小猴子活活氣死。

  「太子妃?!」喬翊搔耳的手忽地一頓,他想太子都成了安逸郡王,哪需要什麼太子妃,而後他恍然大悟,他喬小三被立為什麼狗屁儲君。

  因為太子遭貶,餘下的皇子又小得不足以擔任重責,清明帝沒了繼位者便學起喬府人耍賴,軟硬兼施地強迫喬翊繼承大統,誰叫他太出色了,害皇上少了一個兒子,所以他得負起責任為騰龍王朝開創新局。

  被磨得沒辦法的喬翊只想逃,可是看到朝綱亂成一團,被提拔上來的三品官又全是他的人,他不點這個頭好像過意不去,所以很痛苦地答應小皇叔的軟性威脅。

  其實清明帝也是個奸的,知道他重情重義的弱點,因此把空下來的大官位置給了喬翊的「親朋好友」,讓他無法不顧念他們的前途,最後不得不坐上大位。

  「如果不只一人也成,還能先封側妃和妾室,等來日你登上大位再另行封妃賜嬪,皇后一名是祖規不能廢,另有貴、德、賢、淑四妃,還有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名,以及女官……」後宮佳麗三千名,任君選擇。

  「等等,我腦子要爆炸了,小皇叔說得這麼多就是要我從中挑一個老婆?」他這下真的睜大眼了,被嚇的。

  總算聽懂了,朕十分欣慰。「為免有人再圖謀皇位而為非作歹,朕特意為你挑了出身不錯的好親家做為後盾,日後對你幫助良多。」喬翊沒好氣地橫了一眼。

  「小皇叔不怕又是一個季國丈嗎?名門世家哪個不想權大勢大,一時間雖然看不出野心,可難保一旦和權力核心靠得太近就心大了,到時候這個麻煩要由誰收拾?」

  「翊兒想多了,朕刻意讓人查過了,絕對不會有季從虎之流的人物,朕甚為放心,任擇其一為妃皆可為你奠下根基。」朝中還有誰不長眼的,季從虎的教訓在前,誰敢生出貳心。

  「小皇叔放心,翊兒不放心哩!要娶就娶個自己喜歡的,小皇叔下旨賜婚吧!

  喬翊不日迎娶太常寺卿溫季青之女溫拾蘭,溫拾蘭端莊賢良、溫婉淑惠,堪為太子妃。」嘿嘿!這才是他想娶的老婆,小皇叔別亂塞牛鬼蛇神給他。

  「什麼,司樂司那個小女官?不行不行,品級太低,朕最多讓她日後為四妃之一,皇后人選你再行挑過。」起碼也要宰相千金,或是侯爺府閨女,小小伶官哪堪勝任后位。

  喬翊就是個無賴,他話也不多說地雙膝落地,中規中矩地行了個君臣大禮。

  「皇上若不應允侄兒的請求,侄兒便一跪不起,無力承擔皇上所託負之重任。」

  言下之意是——小皇叔你不答應我娶溫拾蘭為妻,那這皇位就由你坐到老死,我不玩了,沒老婆就沒新皇帝,你自個兒看著辦。

  「你……你這猴崽仔敢威脅朕?」大的狠、小的精,他們父子倆真是他沈子熙的劫數。

  「皇上勿氣,氣死了就沒皇上了。」哎呀!他不過稍微提醒小皇叔一下,皇帝這工作不是人幹的,為了多活幾年,他還不是挺樂意接下呢!

  「你……你……哼!罷了,朕讓步,你給朕好好乾五十年。」非操死他不可,讓他知道皇上不是好當的。

  五十年?哈!不用,十八年就好,他生個兒子來還債。「謝皇上恩典。」

  喬翊從地上蹦起,哪來的正經樣,他眼一眨,笑得歡天喜地,不顧皇上就在眼前,也不看滿園的百花開,火燒屁股似的衝向尚儀司,拉出正在司樂司排舞的溫拾蘭。

  「小蘭、小蘭,快跟我走。」打鐵要趁熱,方能早日抱得美人歸。

  「喬……喬小三,你要幹什麼,不要又瘋起來沒分寸,你現在是儲君……」噢!好疼,撞到鼻子了,他幹麼又不知會一聲停下來。

  「是翊哥哥,來,學我喊一遍。」閨房之樂要從現在教起,兩人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

  「翊。」溫拾蘭最多只到這個程度,翊哥哥她真的喊不出口,他們認識太久了,熟到連彼此幾歲還尿床都知曉。

  「哎!想要我的吻就說嘛!自己人不用客氣。」他笑得很賊,眉開眼笑又有幾分狡猾。

  「我不是……唔……」這個無賴,都將成為一國之君了還這般輕佻,他就不怕別人說閒話。

  喬翊吻得歡,根本不讓她開口,吻得她全身虛軟不得不攀附著他才放她一馬,但是仍啄吻不斷。

  「小皇叔答應下旨賜婚,你就要嫁給我了,高不高興?」她是他的,一輩子都是他的人,註定的啦!

  「咦!我以為……」佳人的眼眶忽然紅了,滴滴珠淚滾落,淚流滿腮。

  「你是喜極而泣還是被嚇出淚了,以為我當了儲君就不要你,另擇他人為后?」

  喬翊溫柔地為她拭淚,心疼她不問、不求的委屈。

  螓首一搖,她忍淚輕語。「皇上怎會同意我和你的婚事,我以為他更中意宰相的女兒。」

  「老婆是我娶的,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人,怎麼可以讓挑錯老婆的小皇叔做主,我要的是你,愛的也是你溫小蘭,沒有你當我的皇后我也不當皇帝,還不如私奔去……」他倏地雙眼一亮,似又有什麼歪主意。

  「翊……」溫拾蘭動容地熱淚盈眶,為他最真摯的話感動得不能自已。

  「走,我們私奔去,免得小皇叔又後悔了,硬要塞給我一堆爛花雜草。」他說做就做,一刻不停留。

  「咦!」她一怔。

  「等我們生十個、八個娃再回來,小皇叔不讓你做皇后都不成,因為我的兒子會是天生皇帝命,讓他又愛又恨為什麼不是他生的……」哈……逍遙去,天寬地闊任他行,喬小三不「離家出走」了,他要偕妻私奔。

  溫拾蘭的表情滿是錯愕,更有愛上這男人就要跟他一起變無賴的好笑。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頑童帝君她能不當個賴皮皇后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0-31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31 05:12 PM 編輯

【番外——清明帝的復仇】

  我叫沈子熙,十歲……喔!該自稱朕,朕十歲登基,皇后季氏。

  不過朕根本不想當皇帝,也沒想過要當皇帝,之前是母后逼朕要當太子,然後由太子「陞官」到皇帝一職,朕也是莫可奈何,也沒當足孩子就得當孩子的爹,朕一想來就滿肚子火氣。

  但是朕不恨母后,母后是為了朕好,雖然她也想垂簾聽政。

  朕會坐上龍椅,有個人不能不提,他叫喬灝,同時也是朕的皇兄沈子威,他是朕這輩子最恨的人,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骨頭,將他綁在城牆上曝曬七天七夜,在他身上塗滿蜜讓螞蟻咬他,用最狠毒的咒術詛咒他永不得超生,生生世世在十八層地獄受最陰毒的獄火折磨。

  朕都說願以帝位換取母后免罪,就算打發進冷宮也好,至少朕偶爾可以去探望母后,看她過得好不好,送食送衣讓她安度寂寞的餘生。

  可是那個惡人居然對朕冷笑,還說母后罪有應得,不僅不讓朕見母后還把她趕出宮,最後淪落為乞,朕聽說後是心如刀割,躲在皇后的懷裡哭了好幾天,不小心哭出沈元嶸這個皇子。

  朕不想當皇帝……啊!這句話說過了,重複,可見朕真的很不想當皇帝,但是喬灝那惡人不斷逼朕當皇帝,不但不讓朕睡覺,還要朕從早忙到晚批奏章,要是敢打盹竹條就往朕手背抽,抽得朕的手都腫了,又哭了好幾天。

  有一天朕看著剛會走路的皇子,心想朕一定要報復,絕對不讓喬惡霸對朕予取予求,他要朕當皇帝,朕就要他嘗嘗皇帝教育計劃失敗的苦頭,朕也是有脾氣的。

  所以,朕就把目標放在喬惡霸的兒子身上。

  那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叫喬翊,是惡人喬灝的獨子,哈哈哈!壞事做多的報應,朕看到那孩子就知道朕要揚眉吐氣,不再受喬惡人鳥氣。

  於是朕故意放任皇子不成器,不請名師教導也不教他為帝之道,任由皇后把他寵得不成氣候,而朕則表現得特別偏愛喬翊那小子,把他寵得無法無天,我行我素,就是一個地痞流氓。

  可想而知太子心有不甘會跟喬翊槓上,朕什麼也不做就看他倆在那鬥來鬥去,把喬翊逼得出頭,他以為朕不知道太子背著朕做了什麼,也不曉得皇后和國丈的陰謀,其實朕全都瞭若指掌,只是因為朕真的真的不想當皇帝,同時又想報復惡人喬灝對朕的迫害,所以朕要拱喬灝的兒子當皇帝,讓他兒子也跟朕一樣的痛苦。

  逼宮,好呀!朕早就不想當皇帝,誰要誰拿去,朕不希罕,只要不怕被挖墳鞭屍,人人都能當皇帝,朕大方贈送。

  母后,朕來陪你了,別再吃什麼山菜配白飯,朕帶你去吃好吃的,大魚大肉搬上桌,把惡人喬灝家的蓮香樓吃垮,一代皇商變乞丐……

  咦!哪來的大掌敢打朕的臉,不要命了嗎?朕是皇上,對朕不敬抄你九族,一隻貓都不許留下——「皇上也在臣的九族之內,皇上要滅了自己嗎?」

  啊!惡人來了。「皇……皇兄,朕剛作了一個夢,夢見國丈要逼朕喝毒酒,所以朕一心急就……」

  不是怕,真的不怕,只是有點畏懼,皇兄笑起來比不笑更可怕,是一隻極其陰險的笑面狐狸。

  「臣能體諒,皇上並無惡意,總沒人傻得連自己也殺,臣只是不得不告訴皇上一件事,其實臣想當皇帝,只是臣的妻子身子不宜多孕,臣愛臣妻,不想群臣以皇后無子一事而逼臣納妃,為皇家開枝散葉。」

  「所以……」惡人喬灝告訴朕這些事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現在又想當皇帝了?

  「臣謝皇上的成全,讓臣子繼承大統,臣再也無遺憾了,果然笨蛋皇帝好掌控……」

  等……等等,他說的笨蛋皇帝是指朕嗎?朕沒把大好江山留給親生兒,反而雙手奉送給仇人之子,他是這個意思吧!

  啊——朕上當了,朕被騙了,惡人喬灝是惡人之最,朕不玩了,怎麼也玩不過成精的狐狸,朕又要哭上三天三夜了。

  端妃、雲婕妤、周才人……快來安慰朕,朕的心受傷了,很需要你們嬌軟身軀來撫慰,朕的復仇大計……

  徹底失敗了!

  【全書完】

  *欲知來自現代的女強人喬淇,如何在穿越後由小乞兒變成王妃,請看藍海系列 E2501《巧乞兒~庶女王妃》。

  *欲知生下小魔星的騰龍王朝第一奸商喬灝與其妻佟欣月,深情纏綿百轉千回的戀曲,請看藍海系列 E2502《巧乞兒~黃袍霸商》。

  *欲知冰山丐幫幫主墨盡日與嗆辣嬌俏公主鳳棲嵐,生死相許的戀情,請看花園系列 1764 《大齡鳳凰女》。
作者: mick01452    時間: 2017-11-11 11:00 PM

感謝大大無私的分享~~~~~~~~~~
作者: mick01452    時間: 2017-11-11 11: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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