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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彌 -【相公,要聽話之一】夫人誘成親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標題: 香彌 -【相公,要聽話之一】夫人誘成親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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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當初為了幫病重的奶奶沖喜,高久思才拐了初六這傻子成親,
沒想過他們之間會有多麼轟轟烈烈的愛情,只要平凡過日子即可,
不過別看他傻歸傻,哄起女人來倒是挺有一套的,
成天思思長、思思短,事事以她的意見為意見,
她家茶鋪被人燒了,他把身上僅有的值錢東西送給她當重建資金,
奶奶過世時,是他寸步不離陪伴在她身側,時時溫言安慰,
這種種呵護備至的表現令她動容,產生和他當真夫妻的念頭,
也親自指導何謂閨房之樂,讓他從懵懂男兒變真男人,
可就在她覺得兩人能夠一輩子恩恩愛愛、白頭到老的時候,       
他卻突然一走了之,害她夜夜垂淚到天明,
豈料當他再出現,不但沒了往日的癡傻,還一躍成了侯府世子?

【出版日期】   2016/11/25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99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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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4 09:02 PM 編輯

【第一章 】


        「哐!」數只碗掉落地上,穿著一襲粗布短衣的年輕男子望著碎碗,俊朗的臉龐流露出一抹驚慌的表情。

        站在灶前,正擀著麵皮準備做糕點的何長旺聞聲回頭瞧了眼,一向好脾氣的他也沒罵人,只是搖搖頭道:「初六,你怎麼又把碗摔了,待會兒讓大姑娘知道,可又要挨罵了。」大姑娘是已過世的老東家的孫女。

         何長旺在高記茶鋪十幾年前剛開張時,便到茶鋪裡做事,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而掌廚的便是這茶鋪的老東家高漢州。

         聽說老東家以前是一戶大戶人家的廚子,因年事高了,這才辭了工作,帶著妻兒和孫女來到水雲鎮開起茶鋪,賣些茶水和糕點。

         他跟在老東家身邊幫忙打下手,幾年下來,他從老東家那裡學得了不少糕點的做法,幾年前老東家過世,接管茶鋪的老太太高曲氏見他做的糕點滋味不錯,便升他做大廚,讓他管著廚房。

         這初六則是兩個月前被大姑娘從海邊救回來,人倒是長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沒想到卻是個傻子,什麼事都不記得,也不知道自個兒姓啥叫啥,大姑娘見他可憐,收留他在茶鋪裡幹活。

         可他什麼都不會做,讓他端茶送水,他能把滾燙的熱茶往客人身上淋;讓他去劈柴,他能把自個兒給劈傷;讓他去洗碗,十來個碗能被他洗破七、八個。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知凡幾,大姑娘每天都要被他氣上好幾回,但見他癡癡傻傻的又沒地方去,不忍心攆他走,只好繼續留他下來,由於大姑娘是在初六這天撿到他,遂把他叫做初六。

         初六一臉不知所措,蹲下身想把那些碎片撿起來。

         何長旺連忙阻止他,「欸,別撿,當心再割了手。」這傻小子上回為了撿碎片,把手給割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思思會罵人。」初六噘著嘴,想將地上的碎片藏起來,不讓思思看見。

        剛巧從前頭過來的高久思進了廚房,看著地上摔爛的碗,再抬眸瞅見蹲在地上撿著碎片的初六,用不著問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早就嚴禁他再碰那些碗盤,他竟不聽她的話,又摔爛她這麼多碗?

         她沒好氣的張口罵道:「初六,你又把碗盤砸了!你知道你這一砸,砸掉了我多少銀子嗎?」這一、兩個月被他摔爛的碗盤起碼有上百個,為了補回足夠的杯碗盤子,她前兩天才花了一筆銀子添購新的。

         「思思不氣……」挨了罵,初六站起身,臉上帶著委屈,怯怯的抬手拽著她的衣袖。

        剛開始他擺出這副委屈的表情,高久思還會不忍心,可經過這些日子以來,那點不忍心早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搞砸事情給氣沒了。

         「誰讓你碰那些碗盤的?我先前不是讓你去洗抹布嗎,你拿碗做什麼?是嫌被你摔爛的碗盤還不夠多嗎?」

         「它們放在那裡,我想拿過去放好,可一拿起來,它們就滑下去了……」初六可憐兮兮的解釋。

         「滑下去?分明是你沒拿好,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會連個碗都拿不好……」高久思還沒說完,就見初六眼神忽地一變—— 

         「大膽潑婦,竟敢對朕無禮,來人,將她拖下去斬了!」他嚴厲呵斥,原本呆傻的面容也隨之一變,顯露威嚴傲氣。

        又來了。高久思翻了個白眼。

        見沒人應聲,初六瞪向一旁的何長旺,「朕說的話你這狗奴才沒聽見嗎?還不把這潑婦給拖下去!」

         何長旺瞥見大姑娘一臉又氣又無奈的表情,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聲。

         「沒想到他這回倒是扮起皇帝來了。」這種情形他們不是頭一回見到,初六每回癲狂起來都不太一樣,有時他會以為自個兒是威風赫赫的將軍,有時是哪個王公大臣,有時又是某個得道高僧,還有一回竟扮起戲子,唱起了戲。

         初六聞言,抬起腳冷不防踹了何長旺一腳,生氣的咒罵,「你這該死的狗奴才,膽敢嘲笑朕?來人,把這狗奴才一塊拖下去砍了!」他說這話時,去柴房拿柴禾的方全正好抱著柴禾進來,他抬手便指向他。

         方全被他一指,一臉莫名其妙。

        「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將這兩人拖出去!」

        方全是茶鋪裡年紀最小的伙計,今年只有十四歲,正是愛玩的年紀,他雖然不明白原由,但見過初六瘋癲起來的模樣,多少明白他八成是又犯了瘋病,便好玩的配合著起來。

         「是,奴才這就把他們給拖出去。」他嘴巴這般說著,腳下卻沒移動半步,因為按照往常,自有人會出手收拾他。

         果然,下一瞬,就見高久思比初六還要張狂的道:「放肆,本尊可是玉皇大帝,見了玉皇大帝不僅不跪下,還想把我拖去砍了?」

         初六愣了愣,「妳是玉皇大帝?」他瞇起眼盯著她,俊朗的面容流露出一抹疑惑,接著怒斥,「妳騙人!玉皇大帝怎麼會是個女子?」

        「蠢貨,吾法力無邊,能千變萬化,有千萬個化身,豈是你這肉眼凡胎所能理解,這不過是吾千萬個化身中的一個。」

         他被唬得一愣,「是嗎?可玉皇大帝是神仙,神仙怎麼會跑到人間來?」

        「吾是來視察人間善惡,結果剛下凡,你這昏君便對吾不敬,吾要罰你下十八層地獄!」高久思板起臉孔冷冷道。

        聞言,初六神色驚惶,當即跪地拜伏,「不知玉皇大帝下凡,才會對您不敬,求玉皇大帝開恩。」

        「好吧,見你已經認錯,吾就免了你下地獄之罪,改罰你面壁思過,」她鳳眼一瞄,指著院子旁的牆壁表示,「你就站在那思過吧,等你真心悔改才能離開。」

        「多謝玉皇大帝。」初六恭敬的起身,走到那面牆壁,盤腿坐下來,誠心誠意的面壁思過。

        「初六這回成了皇帝,我還想著不知大姑娘要怎麼收拾他,沒想到大姑娘棋高一著,竟扮起了玉皇大帝,生生壓了他一頭,幾句話就擺平了初六。」方全一臉佩服的說道。

         高久思也沒謙遜,得意的抬了抬頭,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那小子再狂,也翻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話雖這麼說,但她現下能有辦法整治犯了瘋病的初六,是因為當初她曾被他給折騰得夠嗆。

        水雲鎮臨海,每天都有不少漁夫出海捕魚,回來時,有人會直接在碼頭那兒賣起魚來。

        那時她恰好想去碼頭買些剛捕回來的新鮮魚貨給病重的奶奶補補身子,抄了條近路過去,途中意外發現有人昏倒在岸邊,她過去查看,發現那人昏迷不醒,但還有口氣在,便喊來附近幾個人,將他抬去鎮上的醫館。

        大夫替他扎了幾針,再灌了些湯藥後,翌日,他總算清醒過來,卻癡癡傻傻什麼都不記得。

        她見他可憐,暫時收留他,不曾想帶著他回去後,這人竟犯起了瘋病,鬧著說自個兒是海裡的龍王,要回龍宮去。

        鬧騰半晌,擔心他真有可能跑回海裡去,她乾脆拿了木棒毃昏他,等他再醒來,又變成呆呆傻傻的模樣,像個孩子似的,無論她上哪,他都緊跟著。

        在他調養的那段期間,每隔幾日就會犯病,有回他竟把自個兒當成一頭狼,追著她和奶奶想咬,鬧了好半天,最後是他自個兒絆了一跤,摔昏過去,等再醒過來,又變回那個三歲幼兒似的癡傻模樣。

        雖然他的行為讓她很頭疼,不過奇怪的是,病重的奶奶在他這麼時不時鬧上一鬧的情況下,病情非但沒變嚴重,反倒精神了些,她遂將他留了下來,本想讓他留在家裡幫忙照顧奶奶,後來發現他笨手笨腳,壓根照顧不來,還要奶奶分神照看他,她只得把這傢伙拎來茶鋪幫忙做事。

        可這傢伙笨死了,怎麼教都教不會,反倒越幫越忙,最後她只能讓他洗洗抹布、掃掃地,幹些簡單的活。

        見他安靜乖順的待在院子裡面壁思過,高久思輕輕嘆息一聲,也不知他腦袋有沒有復原的一天,大夫說他後腦杓遭受到重創,約莫是傷了腦子,好端端的人才會變成這般。

       他這情況,大夫也束手無策,只說他有可能哪天就恢復了,也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

*             *             *

        「思思、思思,我抓了一隻鳥。」一大早,初六帶著憨傻的笑容,一路跑向高曲氏的房裡。

        正在服侍奶奶用早飯的高久思瞥見他抓在手裡的那東西,皺起秀眉,斥了聲,「那不是鳥,你打哪抓來的蝙蝠,快拿去扔了,要吃早飯了,去把手洗乾淨。」

        他俊朗憨傻的面容流露出困惑之色,「可是牠會飛,還有翅膀。」他一抓到這隻鳥,便趕著想送給思思。

        坐在桌前用早飯的高曲氏,微笑的溫聲告訴他,「會飛的不一定都是鳥,像蚊子、蒼蠅會飛,也有翅膀,可牠們就不是鳥,你再看牠的身子是不是長得有些像老鼠?這是蝙蝠,一般這種蝙蝠多半都在夜晚才出來,你是在哪抓到的?」她原本圓潤的臉龐因為這一年來飽受病痛的折磨,整個人消瘦不少,連下巴都尖了,凹陷的雙頰讓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深刻了些。

         「在後院。」初六老實回答。

         高久思搭腔道:「興許是昨晚出來時,跟牠的同伴們走散了,你把牠拿到後院放了吧。」

        高曲氏也跟著勸了句,「是啊,初六,以後這種東西別亂抓,萬一被咬著了可不好。」看著眼前那張劍眉星目,風姿俊朗的面容,她心中再次感到惋惜。

         怎麼就是個傻子呢,若他不是傻子,依他那一表人才的相貌,倒是配得上他們家久思。

         她此生沒有別的心願,只盼著能在有生之年瞧見孫女成親生子,不讓柏家僅剩的唯一根苗就這麼斷了。

         是的,久思並非是他們夫婦的親孫女,她的父親姓柏,生前擔任寅州太守,因犯了通敵叛國之罪,在十五年前慘遭滿門抄斬。

         他們夫婦在柏家做了二、三十年的活,夫人一直待他們夫婦很好,就在柏家出事前不久,因丈夫腿疾復發,兼之年事已高,夫婦倆遂辭了工,準備要離開柏家,卻因此僥倖逃過一劫,沒受到柏家的牽連。

         柏家出事那年,久思才兩歲,夫人不忍心女兒這麼小就跟著他們命喪黃泉,在他們夫婦離開前,央求他們幫她帶著女兒逃走。

        柏家不知用什麼方法瞞騙過官差,讓他們以為這孩子夭折了,他們夫婦倆才能帶著久思順利逃走。

         兩人帶著孩子,隱姓埋名來到這座臨海的小鎮,在這裡落了腳,安了家,用著柏夫人留給他們的一筆銀子開了茶鋪。

         他們夫婦無兒無女,把久思當成自個兒的親孫女撫養,只盼著能讓她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長大。

         幾年前丈夫過世後,就只剩下她們祖孫倆相依為命。

         多年來,她和丈夫一直守著這個祕密,不曾將此事告訴她,畢竟大人犯的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要是被人得知這事,久思也難逃一死。

         原本她打算將這祕密一塊帶進棺材裡,可又不想久思到死都不知自個兒真正的爹娘是誰,所以她盤算著,要不等久思成親時,再把這個祕密告訴她,也讓她知道自個兒真正的身世。

        「思思,我們去放鳥。」初六拽著高久思的手,想讓她陪著他一塊去後院。

         高久思揮開他的手,「跟你說了,那不是鳥,是蝙蝠,你自個兒去,我還要伺候奶奶吃飯。」

         初六瞟到桌上有碗蛋羹,像個孩子似的,吵著要吃,「我要吃蛋蛋。」

         見他抓起調羹就想舀來吃,高久思拍掉他的手,板起臉孔,「去把蝙蝠放了,再把手洗乾淨才可以吃,我數三聲你還不去放了蝙蝠,今兒個就別想吃蛋羹了。」

         「要吃要吃!我去放鳥。」初六一聽,趕緊咚咚咚的將那隻蝙蝠拿到後院放了,在井邊打水把手洗乾淨後,再咚咚咚的跑回房裡,乖乖坐在桌前等著高久思替他盛飯。

        自去年奶奶生病後,高久思便把早飯端來奶奶的房裡陪著她一塊吃,初六這段時間也都同她們一塊用早飯。

        本來他一個大男人該避嫌,但他癡傻得就如同三歲孩子,高久思和高曲氏都沒把他當成男人看待,也就沒忌諱。

         高久思替初六盛了碗飯,舀了幾勺他愛吃的蛋羹到他碗裡,再替他挾了幾道菜,初六咧著嘴高興得埋頭吃著飯。

        高久思端起碗來正要吃,忽聽一旁的奶奶捂著胸口劇烈的咳了起來,急忙放下碗拍撫著她的胸口。

        「我去廚房端藥過來。」

         高曲氏擺擺手,「咳咳咳咳……沒事,妳吃吧,我去床榻躺躺就好。」她慢慢站起身。

         她知道那些藥不過是吊著她的命,卻治不好她的病,她只盼著在死神來帶走她之前,能看見久思有個好歸宿。

         高久思連忙攙扶著她,握著奶奶乾瘦的手腕,心中不捨,想著晚點要再去找大夫,請他開些更好的藥給奶奶吃,花多少銀子都不要緊,只希望能治好奶奶的病。

         扶奶奶躺上床後,高久思也顧不得吃早飯,先去廚房將熬好溫著的湯藥端過來,餵她服下。

          初六一邊扒著飯,一邊睜著眼睛看著高久思餵高曲氏喝藥。

         「我自個兒來,妳快去吃飯。」高曲氏抬手想接過湯藥自個兒喝。

          高久思卻不肯,一勺一勺吹涼再送進她嘴裡。「我還不餓,先餵奶奶喝完藥再去吃。」

         平時她要照看茶鋪的生意,白天也沒多少時間能陪在奶奶身邊,有時晚上回來晚了,奶奶已睡下,她只能趁這時候多陪陪奶奶。

        知道孫女的孝心,高曲氏也不再多說什麼,服完藥後,她有些睏倦,輕輕闔上眼歇了。

        替她小心掖好被褥,高久思這才拿著藥碗走回桌前。

        剛坐下,就見初六盛了一碗湯,睜著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興匆匆望著她。

        「思思,我餵妳喝湯。」

        見奶奶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高久思心情有些沉重,沒耐性再哄著他,「別胡鬧了,你自個兒喝。」

         初六旋即改口,「那思思餵我。」

        「你沒手沒腳嗎?還要我餵。」

        「可妳餵奶奶……」

         她沒好氣地道:「你能同奶奶比嗎?」奶奶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為她做任何事那都是應該的,「你要是吃完了就自個兒先去鋪子,幫三胖哥抹桌子。」茶鋪裡共有四個伙計,除了何叔和方全,還有兩個是在前頭跑堂的李三胖與阿禾。

         他委屈的癟著嘴,「不要,我要等思思。」

          「要等我就給我閉上嘴,乖乖吃飯。」她心裡煩,對他便沒了好臉色。

         似是明白她心情不好,初六沒再說話,兩人用完飯後,何長旺的妻子過來。平時高久思去鋪子,白天都由她來照顧高曲氏。

         交代何嬸幾句話,高久思這才帶著初六去茶鋪。

         高久思因為擔憂祖母的病情,有些神思恍惚,經過集市時,忽然一串糖葫蘆湊到她跟前,初六那張俊朗帶著稚氣的臉龐討好的笑著。

        「思思吃糖。」

        她皺起眉,「你哪來的錢買糖葫蘆?」

        「我給他亮晶晶的葉子……」

        「我不是讓你不要再亂把金葉子給別人嗎?」罵了句,高久思回頭瞅了瞅,瞧見賣糖葫蘆的小販,大步走過去,掏出四文錢遞過去。

        「把他給你的金葉子還來。」一支糖葫蘆值兩文錢,兩支四文。

        那小販哪裡肯,把那枚金葉子捂得緊緊的,「是那位小哥自個兒要用金葉子買我兩串糖葫蘆的。」

        高久思俏麗的臉龐一沉,「兩串糖葫蘆哪裡值得一枚金葉子,你這是想坑人嗎?把金葉子還來。」

        當初救回初六時,除了身上穿的那襲寶藍色鑲白邊錦袍外,他衣袖裡還有一朵用金葉子鑲成的金花。前一段時間,也不知道是誰教他,他開始拔下金花上的金葉子換取想要的物品,泰半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她知道後替他追回來一些。

        有一次,他用一枚金葉子和一個小孩換來了一隻蟋蟀,那小孩拿了金葉子跑得不見人影,她氣得把初六修理了一頓,再三告誡他不准再拔那些金葉子,誰知他又犯了。

        她不是覬覦他手上那朵由黃金打造的金花,而是那是他身上唯一帶著的物品,也許是什麼重要的信物,她希望他能好好留著。

        那小販不服的罵道:「姑娘妳可不要血口噴人,這金葉子是他自願給我的,我可沒坑他。」

        高久思回頭,見初六一臉無辜的舔著手裡那串糖葫蘆,氣不打一處來,她在替他討回東西,他倒好,彷彿事不關己似的,她抑下冒起的怒火,冷著臉問:「初六,我問你,你先前拿金葉子買這兩串糖葫蘆時,可有說不要他找錢?」

         初六歪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高久思轉回頭看向那小販,朝他伸出手,「兩串糖葫蘆只值四文錢,那枚金葉子至少值五百文錢以上,把剩下的錢找來。」

         「這……」小販被她的話給噎住。

         「你要是不想找錢,我就讓這裡的鄉親們來評評理。」她兩手扠腰,一副不找錢就要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的模樣,逼得小販不得不交出那枚金葉子。

         拿回金葉子,高久思塞了四文錢給小販,橫了初六一眼,斥道:「走了,回頭我再跟你算帳。」

        他趕緊跟上,抬起手拽著她的衣袖,小心翼翼說著,「思思不氣。」

        「我都讓你氣飽了!」她揮開他的手,把那枚金葉子塞到他手裡,「把金葉子收好,下次再隨便拿給別人,看我不打斷你的手!」

         「可思思不笑,我想買糖給思思吃,讓思思開心。」

        沒想到他這般癡傻,竟還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想買糖葫蘆來討她歡心,高久思的氣不由得消了大半,瞥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沒好氣的叨念道:「分明是你自個兒想吃。」

         「好甜,思思快吃。」他涎著笑,把另一串遞給她。

        她接過,喀嚓喀嚓大口咬著,甜甜酸酸的滋味在嘴裡蔓延,讓她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些。

        兩人一路吃著糖葫蘆,來到茶鋪裡,見初六吃得滿臉都是,她趕他去後院打水洗臉,自己跟何長旺及李三胖交代了些事後,隨即去醫館找大夫。

        那醫館的老大夫坦言道:「老太太這病,老夫也無能為力,聽說保安城前陣子從京城來了位醫術高明的言大夫,妳不如進城去請他來為老太太瞧瞧,或許他有辦法能治好老太太。」

*             *             *

       從水雲鎮前往保安城,乘馬車去一趟,來回約莫要兩個時辰,高久思回茶鋪後安排了下,便準備動身前往,初六得知她要出門立刻緊跟著她,不肯留在鋪子裡。

        何長旺見狀勸說道:「大姑娘,初六留在鋪子裡也沒啥用,妳一個人出門我也不放心,不如帶著他一塊去,雖說他人呆呆傻傻的,但至少模樣高大體面,只要不開口說話,別人也瞧不出來。」

        以前大姑娘要出門,都會帶著另一個跑堂的小二阿禾,不過由於阿禾的爹最近身子不適,告了幾天假在家裡侍奉老父,要過兩天才會回來。

        高久思聽了何長旺的勸,帶著初六,雇了輛馬車前往保安城。

        臨行前,她特地警告初六,「你要跟著去的話,一路上不准開口說話,知道嗎?你若是不聽話,我就不帶你去了。」這傢伙不說話的時候還能唬唬人,然而一旦開口,就會被看出是個傻子。

         初六用力點著頭,「我聽思思的話。」

        她這才攜著初六一塊上了馬車。

        打從被救回來後,初六一直待在水雲鎮裡從未曾離開,一路上不禁好奇的睜大眼睛瞅著車外的景色。

        水雲鎮隸屬保安城管轄,高記的茶葉都是從縣城裡的茶行購進,高久思從小就跟著爺爺來保安城購茶,對城裡很熟悉。

        馬車進了城,高久思向人打聽了下,得知那位大夫坐堂問診的醫館後便過去。

        初六初次來到城裡,看著比水雲鎮更繁華熱鬧的縣城,兩隻眼睛好奇的四下張望著。

        抵達言大夫的醫館,高久思下了馬車,初六也趕緊跟著她下去,來到陌生的地方,他有些緊張的拽著高久思的衣袖。

        醫館裡滿滿都是來求診的患者,她看了一眼,來到左側的一處櫃台前,表明來意後,坐在裡頭那名約莫五旬左右的男人說話了。

        「來求診的病人太多,言大夫走不開,姑娘若真想求診,得將老太太親自帶來這兒給言大夫診治。」

        高久思不死心的求情,「可我奶奶年事已高,言大夫不能通融通融跑一趟嗎?」

        「言大夫跑一趟就得有多少人在這兒空等,妳要是有心求診,就自個兒將人帶過來吧,沒事的話讓一讓,後頭還有人在排隊等著呢。」那男人絲毫不講情面,說完擺擺手,示意她讓開,讓後頭的人上前。

         由於病人太多,醫館為了維持秩序,凡來求診的人,都得先拿支書著號碼的木頭簽,叫到號時才進去求診。

        沒能請到大夫回去,高久思失望的轉身離開,這時從裡頭的診間走出兩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都是跟在言大夫身邊的學徒,這回也跟隨言大夫一塊從京城返鄉。

        其中一名少年不經意抬頭,瞥見跟在高久思身後離去的初六,訝異的多看了兩眼,「咦,那不是……」

        「怎麼了?」走在他身側的少年見他面露驚訝之色,抬首朝他看的方向投去一眼,卻沒瞧見什麼。

         「沒什麼,我看錯了。」少年搖頭,那人可沒半點那位少爺張狂跋扈的模樣,應是他眼花錯認了。

        出了醫館,沒能請到言大夫,高久思心情不豫,要上馬車時,被初六給拽住了,她回頭,見他捂著自個兒的肚子,嘟囔了句,「思思,我餓。」

         她囑咐他不能說話,所以這一路上他一直很聽話地緊閉著嘴,這會兒是真的餓得受不了,才小小聲的開了口。

        她瞧了眼天色,約莫午時了,便朝馬夫說了聲,「王叔,我帶初六去買吃食,也順道幫你帶一份回來,勞你在這等等我們。」說完,她帶著初六去找吃食。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4 09:22 PM 編輯


【第二章】


        買好吃食,初六迫不及待地捧著個剛出爐的白胖包子吃著,高久思拎著一包包子要走回馬車,卻不巧被人撞上,手裡的包子掉到地上,所幸外頭有油紙包著,裡頭的包子沒弄髒,她也懶得計較,彎身撿起包子舉步要走。

        沒想到對方竟不依不饒,扣著她的手腕不讓走。

        「姑娘,妳撞著咱們,這就想走啦?」

        她抬眸,望見對面站著三名男子,年紀約莫在二十至二十五、六歲之間,帶著輕浮的眼神打量著她。

        她沒好氣的拍掉拽著她的那隻手,「是你們來撞我的,我都還沒怪你們,你們倒惡人先告狀。」

        「喲,這娘們還挺嗆的,我就喜歡這種。」左邊下巴有顆黑痣,魁梧高壯的男人勾起嘴角,輕佻的抬手想摸她的臉。

        高久思哪裡肯讓他得逞,打掉他的手,再狠狠踩他一腳。「別拿你的髒手碰我!」

        沒能請到言大夫跟她回去看奶奶,她心情正不佳,又遇上這幾個想佔她便宜的登徒子,一時沒忍住脾氣,揚聲斥罵。

        那男人被踩痛了腳,神色猙獰的瞪住她,「哼,不讓本大爺碰?本大爺就非碰妳不可!」

         他抬手想抓住她,另外兩名同伴見狀也圍上前去,不讓她逃走。

         在爺爺過世後,高久思就幫著奶奶照顧茶鋪的生意,不同於脾氣和善的奶奶,她性子大剌剌,直來直往、恩怨分明,誰敢來欺負她,她絕不會手軟,之前就曾打跑幾個來鬧事的無賴。

        此時面對三個漢子,她心裡雖有些懼意,卻也沒露出怯色,反而狠狠瞪回去,「姑娘我可不是好惹的!」

        「喲,這娘們還真辣,玩起來才夠勁!」那三個男人淫笑的朝她動手,不信她一個姑娘家能逃得出他們的魔爪。

        正專心吃著包子的初六抬起頭,瞥見竟有人在欺負他的思思,他眼神陡地一變,沉聲怒喝,「大膽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地痞們聞言,回頭瞧去一眼,只見對方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身上穿著一身粗布麻衣,但渾身透出來的那股子派頭和氣勢,活脫脫就像是公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爺,三人一時有些驚疑不定。

         高久思沒想到初六竟會在這當頭犯了瘋病,但發現那幾人全都被他的威嚴樣給震住,她靈機一動,索性配合的道:「告訴你們這幾個不長眼的,這位可是欽差大人,他這回微服出巡,你們幾個竟敢不知死活來調戲我,哼,咱們大人非辦你們幾個重罪不可。」

         「欽差大人?」三人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就在高久思著急的想著要如何才能騙住這三人時,初六冷著臉,再次厲聲呵斥,「本官奉命代天巡狩,察訪民間疾苦,爾等竟不知廉恥,當著本官的面欺辱良家婦女,該當何罪?」

        高久思雖沒見過什麼大官,但此時瞧見他一臉嚴肅的表情,也不禁覺得那些大官應當就是這模樣,頭一次覺得他這瘋病犯得真好。

         那三人被他那身威勢給唬住了,不敢再有懷疑,急忙拜伏在地,連聲求饒,「求大人恕罪,適才全是誤會,草民不過是同這位姑娘開個玩笑,不是想輕薄這姑娘。」

         「沒錯、沒錯,咱們是見這位姑娘可愛,想同這姑娘開玩笑,若是嚇著這位姑娘,咱們願意向姑娘賠罪。」這人說著,朝另一名同伴使了個眼色。

         那人連忙掏出錢袋,數也不數全塞到高久思手上。

         「這些權當給姑娘賠罪,請大人饒恕咱們這一回。」

         高久思見好就收,拿了錢袋看向初六,替他們求情。

         「大人,既然他們知錯,不如饒了他們這一回吧。」她只想快點打發這三人,免得屆時被他們識破,那可就麻煩了。

        初六沉著張臉,眼神凌厲的望住那幾人,把那幾人給看得背脊發涼,深恐這位欽差不肯饒過他們,非要將他們下獄治罪,趕緊再磕頭求饒。

        「草民以後真的不敢了,求大人開恩,饒了咱們這一回!」

         高久思拚命朝初六使眼色,示意他趕緊離開,別再鬧下去。

        也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了,隔了片刻,方啟口道:「既然如此,今次本官就饒你們一回,不過爾等回去需面壁思過一個月。」他一手負在身後,擺出大老爺的架勢。

         「草民知道了,多謝大人恕罪。」三人連忙稱是,橫豎是在自個兒家,有沒有面壁思過誰瞧得見,眼下先脫身才是上策,爬起來哈腰鞠躬後,連忙快步離開。

         他們一走,高久思也沒敢多待,抬手拽著初六的手臂,要往馬車那兒走去。

        初六眉頭一皺,「放肆!本官的手豈是妳這奴婢能碰的。」

         高久思翻了個白眼,但想到這回多虧了他的瘋病,才嚇走那三個登徒子,便也不同他計較。

         她放開他的手臂,好言解釋道:「奴婢這是趕著要帶大人去乘馬車,往下一座縣城去巡訪民情。」

         「男女授受不親,妳要記住,莫再做出如此輕薄之舉。」

         輕薄之舉?他這段日子可沒對她少做這些輕薄之舉。

         高久思咬著牙,為了哄他盡快回馬車上,只得點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初六這才邁開腳步,跟著她上了馬車。

         高久思將買來的包子分了兩個給馬夫吃,自個兒也留了兩個,剩下的兩個遞給初六。

         不料他卻一臉嫌棄,「這等低劣的粗食豈能入本官的口,拿別的吃食來。」

         高久思嘴角抽了抽,這包子是他方才自個兒吵著要吃的,這會兒竟變成不堪入口的低劣粗食。「沒別的吃食,只有包子,既然大人不肯吃,那就算了。」她收回要給他的那份包子,也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吃著自個兒的。

         也不知是不是餓得狠了,初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吃了會兒,高傲的朝她命令道:「拿來。」

          她一時沒意會過來,不解的抬眸望向他,「拿什麼?」

          他冷哼,「除了包子,這還有別的吃食嗎?」

         「可大人不是說那種粗食吃不下嗎?」

        他惱羞成怒的呵斥,「誰准妳這奴婢這麼多話,本官讓妳拿來,妳拿來就是!」

         見他還犯著瘋病,她懶得同他爭,把包子遞給他。

         他接過包子,咬了一口,似是發覺滋味還不錯,很快就吃完那兩枚包子,意猶未盡的看著她手裡那枚吃了一半的包子。

         察覺他垂涎的目光,高久思連忙背轉過身,吃著自個兒的包子。

         「我渴了,拿茶水來。」他再命令道。

         她將水囊遞過去。

         初六嫌惡的道:「去給本官沏杯熱茶。」

        「沒熱茶,只有這個,你愛喝不喝。」她才懶得理他。

         他不滿的怒斥,「大膽奴婢!竟敢這般怠慢我,回去我非讓人打妳一頓板子不可!」

         「我好怕喔,大人。」高久思裝模作樣的喊了聲。

         見她求饒,他這才略略滿意,「還不滾過來給我捶腿。」

         該死的初六,等他恢復,他就死定了!高久思露出一抹讓人頭皮發麻的冷笑,「大人適才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

          他一臉義正辭嚴的表示,「妳適才褻瀆了本官,為了不損本官的清譽,本官不得已只好納妳為妾。」

         聞言,高久思還未嚥下的那口包子整個噴了出來。

         「你說什麼?!」她錯愕的瞠大眼。

         「本官決定要納妳為妾。」他抬起下顎,瞧著她的眼神彷彿是給了莫大的恩賜。

          她緊握著兩隻手,想狠狠的朝他那張不可一世的臉龐揍去,她高久思此生只為妻,絕不為妾,何況這混帳現下吃她的住她的穿她的,還有臉說要納她為妾!

         「瞧妳高興得臉都漲紅了,本官知妳心儀本官許久,先前才會不知羞臊的拽著本官,如今本官成全妳的心意,日後妳要盡心盡力服侍本官,知道嗎?」他渾然沒看出她此刻的表情,囑咐完,逕自再命令,「還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幫我捶腿?」

         捶腿?她想捶死他的心情都有了!這下她可不願意再忍了,抬起手,一拳朝他的臉揍去。

         捂著疼痛的鼻子,初六怒吼,「妳這奴婢膽敢對我不……」話還未說完,他整個人便厥了過去。

         「哼哼哼,敢叫我捶腿,看我不捶死你。」

*             *             *

         「何嬸,我回來了,奶奶呢?」從城裡回來,高久思沒去鋪子,直接回了位於白楊巷的宅子裡。

         「大姑娘回來啦,老太太剛喝了湯藥,睡著了,今兒個也不知怎麼回事,整天都在昏睡,醒來便咳得兇。」何嬸身形有些富態,一張臉盤圓圓的,兩眼細細長長,笑起來時,眼睛都瞇成縫了,她說完,朝高久思身後瞅了眼,只見捂著鼻子的初六,沒見到其他的人,關心的問了句,「妳不是進城裡去請大夫,大夫沒來嗎?」

         高久思簡單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有不少人找那位言大夫求診,言大夫走不開,沒辦法過來,咱們只能帶著奶奶過去,我想這兩天便帶奶奶進城一趟。」

        何嬸有些顧慮,「這一來一回起碼得花兩個多時辰,也不知老太太的身子撐不撐得住。」

         「可陳大夫對奶奶的病已束手無策,換個大夫瞧瞧也好,說不得那言大夫能治好奶奶的病。」爺爺過世後,只剩下奶奶與她相依為命,她已經沒別的親人了,但凡有一絲希望,無論如何都想試試。

         何嬸略略遲疑了下,「大姑娘,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說?」

         「何嬸有話直說無妨。」何長旺與何嬸看著她長大,她心裡早拿他們當自個兒的叔嬸看待。

         「老太太已年近七旬,算是高壽了,她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妳,她今兒個還同我叨念著妳的親事,說讓我去找媒婆,幫妳找個好對象,她已不求對方需得入贅咱們老高家,只要將來生下的孩子能有一個繼承高家的香火就成了。」

         老太太生病前,便曾找過媒婆,想替大姑娘覓個合適的夫婿,可一般人家哪裡肯讓自家的兒子入贅,只有那些品性不端、又不成材的人才肯,老太太哪裡瞧得上那些人,這事便沒了下文。

         而今老太太又再重提,似乎是知道自個兒時日無多了,想趁著還有一口氣在,趕緊幫大姑娘把終身大事給辦了。

         「這種時候我哪有心情談婚事。」她是高家唯一的孫女,也一直知道奶奶想替她招贅延續高家的香火,可那些肯入贅的男子沒一個好的,奶奶瞧不上,她更看不上眼,婚事才會一直沒著落。

         何嬸勸道:「這是老太太的心願,而且我聽說這有些病是能用喜氣來沖的,說不得妳這一成親,老太太心裡高興了,病也就好了。且老太太現下也不要求對方入贅,只希望妳能嫁個疼惜妳的好郎君就夠了。」

         聞言,高久思連忙追問:「這沖喜真能沖走奶奶一身病氣,讓奶奶好起來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只有試過才知道。

         高久思想了想,心一橫,「好吧,那就有勞何嬸幫我找媒婆,瞧瞧有沒有合適的對象。」只要能讓奶奶好起來,任何辦法她都願意一試。

        見她答應了,何嬸喜道:「那我這就去找媒婆。」臨出去時,瞥見初六坐在門口,一直揉著他的鼻子,嘴裡哼哼唧唧的,她隨口問了句,「初六的鼻子怎麼了?」

         高久思瞟一眼初六,面不改色的說:「他自個兒撞著了。」

        何嬸走後,初六朝高久思走過來,噘著嘴嘟囔著,「思思,我疼。」他摸著自個兒的鼻子,神情可憐兮兮。

         見他鼻子略略腫了起來,再瞅見他那一臉委屈的神色,高久思眼神掠過一抹心虛,「我去拿藥給你擦擦。」她沒想到她那一拳會把他的鼻子給打腫,不過委實是他太招人厭,她才會一時沒忍住出手這麼重。

         說完,她轉身進房拿了一只藥膏,沾了些替他抹在鼻梁上。

         涼涼的藥膏抹在鼻子上,似乎真的消減了些疼痛,初六皺擰的眉毛重新舒展開來,抓著她的手按在鼻子上,咧開嘴朝她露出笑,「思思再多摸摸。」

         她依言再多抹了幾下藥膏,接著便把那只藥膏塞到他手上,「喏,這藥膏你拿著,要是疼了就自個兒抹些,過兩天就好了。」

         「我要思思幫我抹。」他撒嬌的扯著她的衣袖。

        「你自個兒抹,我沒那個空閒。」她拽回衣袖,沒再理會他,走往奶奶的房間。

        進了房,滿頭銀絲的高曲氏緊闔著眼,也不知是不是身子難受,即使是在睡夢中仍緊蹙著眉,不時的咳個幾聲。

         高久思不敢驚醒奶奶,站在床榻邊默默看著她,半晌後,輕聲啟口承諾—— 

         「奶奶,我很快就會成親嫁人,您別擔心,將來我生下的孩子裡,定會有一個繼承咱們高家的香火,不會讓高家在我這兒斷了。」

*             *             *

         一般大戶人家,或是達官顯貴的姑娘,泰半都被拘在府裡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一般市井小民可就沒那麼多規矩。

         除非是富裕人家,不然家中的女眷都要幫著幹活,洗衣灑掃做飯這些都是基本的,有不少人還得出去掙錢,不得不拋頭露面。

         有的去市集擺攤,賣些自家種的菜、牲畜、自個兒繡的布,或是些小玩意兒和吃食,有的去大戶人家家裡當奴婢,有的在各種作坊裡做事,像高久思這般親自掌管著自家鋪子的姑娘雖不多見,但整個水雲鎮裡也有七、八個。

         高久思自小就常隨爺爺到茶鋪裡玩耍,來喝茶的客人都知道她是高漢州的寶貝孫女。

         那些年紀大的客人可說是看著她長大,這天,幾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來到茶鋪喝茶,瞧見送茶過來的高久思,有人忍不住關心的問:「久思啊,聽說妳奶奶找了媒婆,要幫妳找對象啦。」

         水雲鎮說大不大,高家找媒婆的事,沒兩天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

         「聽說這回用不著入贅啦?」

         高久思倒也不扭捏,大方的承認,「沒錯。」

          方大叔隨即接腔,「那妳看俺家阿牛怎麼樣?」

         陳大伯立刻回了句,「欸,你家阿牛笨頭笨腦的,哪配得上久思這丫頭。」

         「咱們阿牛那是老實,他力氣大著呢,要是日後久思嫁給他,他能幫著久思幹活。」

         「他力氣大,脾氣也大,三天兩頭就把人給打傷,久思要是嫁給他,還不被他打啊?」陳大伯毫不顧忌的揭了老友的底,接著提議,「久思,我侄兒長得相貌堂堂,與妳最般配,妳要不要考慮考慮他?」

        適才被他揭了底的方大叔當即不客氣的反駁道:「你那侄兒好吃懶做又愛逛窯子,哪是良配,嫁給這種人還不如嫁給我家阿牛。」

         「我侄兒成親後,那些毛病自會改掉……」

        「我家阿牛才最適合久思……」

         見兩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高久思連忙出言阻止,「欸,方大叔、陳大伯,你們別爭了,他們兩人我都不嫁。」

         這時身形富態的小二李三胖跑了過來,「大姑娘,妳快去後院瞧瞧。」他在家排行老三,由於身子胖,外頭的人才叫他三胖。

        「是初六又犯病了嗎?」聽他這麼說,高久思問了句。

         「不是,他跑去偷摘了隔壁張大嬸院子裡種的絲瓜花……」李三胖與她一邊往後頭走去,一邊說道。
兩人還沒走到後院,高久思就聽見一名婦人的叫罵聲傳來—— 

         「……你還跑!你這死小子竟然把我那些花給拔光,可憐我辛辛苦苦種的菜,就這麼被你給糟蹋了,你說你這渾小子要怎麼賠我……」

         高久思快步來到後院,就瞧見身量矮胖的張大嬸手裡拿著支竹掃帚,滿院子追打初六,但初六幹活不成,跑起來倒挺快,硬是沒被打著,也因此讓張大嬸越追越惱火。

         張大嬸追得滿頭大汗,正想扯開喉嚨再痛罵初六一頓時,瞥見高久思過來,她也不追著初六了,怒著張臉朝她走過來。

         「高家丫頭,瞧瞧妳家初六幹的好事,妳可要給我一個交代!」

         她在屋後的空地上搭了一個棚架種絲瓜,此時正開滿了花,準備要結出絲瓜來,結果那些花在不久前被初六給摘走了一半,這還是因為她家養的狗一直吠叫,她到後院來查看才阻止了初六,否則那些絲瓜花怕全都要遭到他的毒手了。

         高久思瞥見初六拉起的衣襬裡兜著的那些黃色花朵,嘴角頓時抽了下,恨不得抄起張大嬸那支掃帚來狠狠抽他幾下,所謂開花結果,要先開花才能結出絲瓜來,這傢伙竟把人家的絲瓜花給拔了,沒了花,就結不了絲瓜,難怪張大嬸會這般生氣的追著他打。

         她正要開口向張大嬸賠不是,不想初六卻捧著那些花,傻笑著來到她跟前,一臉討好的遞過來。

        「花花給思思。」他先前在井邊洗抹布,洗好站起身時,忽然瞥見隔壁的院子開滿了黃色的花,覺得漂亮,就跑去摘來想送給她。

        張大嬸見狀,朝高久思投去一眼,似乎在懷疑是她唆使初六去偷摘她的絲瓜花。

        為了撫平張大嬸的怒氣,高久思不得不掏出銀子來賠給她,一邊好言解釋,「您也知道初六傻愣愣的不懂事,他約莫是瞧著這些花開得好看,以為只是一般的花,不知是絲瓜花,您就原諒他這一次,別同他計較,這些就當是我賠償您的損失。」她賠的銀子比起損失的絲瓜價格只多不少。

         張大嬸也沒同她客氣,抬手就收下銀子,但氣仍沒消的叨念了幾句,「高家丫頭,這次看在妳的面子上,我就不同這小子計較,不過妳可要好好教教他,下次再跑來我院子偷摘花,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高久思一疊聲應著,「知道、知道,我定會好好教教他,您慢走。」

        等從後門送走張大嬸後,高久思登時板起臉孔來,質問初六。

         「是誰讓你去偷摘張大嬸的絲瓜花?」花是他去摘的,結果卻是她向人低聲下氣的賠不是,還得把白花花的銀子賠給人家,她越想越火大。

        「花花漂亮,要給思思。」初六似乎仍不明白自個兒錯在哪裡,拿著剛摘來的那些花想送給她。

          她推開他的手,沒好氣的道:「你知道張大嬸為什麼要打你嗎?因為這些是絲瓜花,你把人家的絲瓜花給拔光了,就結不出絲瓜來了。」

          「不知道,花花漂亮給思思。」他搖著腦袋,沒聽明白她的話,又把兜裡的花湊了過去。

         「我不要那些花,拿走,以後不許再去偷摘別人的花。」她沉著臉告誡他。

         「思思不氣,給思思。」初六才不管那些,執意拿起一朵花簪到她的耳鬢旁,然後咧著嘴,笑得一臉天真無邪,「思思漂亮。」

          對著他那憨傻的笑臉,高久思又好氣又好笑,想罵他又罵不下去,但為了讓他記住,她警告道:「以後不許做這種事,再去偷摘花,就不做蛋羹給你吃了。」

         「要吃蛋羹。」他稚氣的道。

        「那以後還摘不摘花?」

         他噘著嘴搖搖頭,「不摘了。」他接著再拿一朵花插到她髮上。

        「你給我住手。」高久思拿下髮上和耳鬢的花,把絲瓜花插在頭上,她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給笑死。

         「花花漂亮。」他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她不喜歡這麼漂亮的花。

         「你喜歡,我幫你插。」她壞笑著把花插到他頭上,看著他插著滿頭黃花那滑稽的模樣,笑得瞇起眼。

         李三胖見狀,笑著搖搖頭,走往前面去了,讓他們兩人去鬧。自打初六來了之後,大姑娘雖然常被他氣得跳腳,但她臉上的笑容卻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初六睜著眼,看著笑得一臉歡快的她,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嘴角,「思思跟花花一樣漂亮。」

         「算你有眼光。」高久思把那些花取下,再從衣袖裡取出隨身帶著的一柄木梳,替他把弄亂的頭髮重新挽起來。

         初六安靜的讓她梳頭挽髮,梳好後,他轉身直勾勾的盯著高久思瞧,覺得心裡頭彷彿有蟲子在撓著,癢癢的,讓他很想做些什麼,可他又不知該做什麼,只能傻傻的看著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4 09:58 PM 編輯


【第三章】

    剛開始高曲氏執意不肯進城看大夫,但在高久思和何嬸接連幾天的哄勸下,才終於答應進城一趟。

    身子是她的,高曲氏心裡很清楚自個兒的情況,她年事已高,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看大夫不過是多花銀子罷了。

    可見孫女一片孝心,她不忍讓她失望,這才答應跟著進城一趟。

    這日一早,高久思與何嬸帶著高曲氏坐馬車裡,由於車裡不夠寬敞,初六便被趕去與馬夫一塊坐在前頭。

    一路搖搖晃晃進了城,來到醫館,裡頭仍是擠了滿滿來求診的病人,掛了號後,高久思找了個位子扶高曲氏坐下。

    初六這回出來如同上次一樣,被高久思警告不準亂說話,所以他一直很乖的閉著嘴,陪她等在一旁。

    約莫等了近一個時辰才輪到他們,高久思和何嬸攙扶著臉色蒼白的高曲氏進去。

    進去後,高久思才發現這位鼎鼎大名的言大夫竟然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年紀,面容俊逸溫雅。

    言峻望向幾人,目光掃過高曲氏和高久思時,隱隱覺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見過,在瞥見站在最後頭的初六時,不禁微露一抹訝色。

    這人不是……不對,神韻不像,眼前這人雖沒開口,但觀其眼神,隱隱流露出一抹呆傻之氣,只是他的五官也著實太像京裡那位小霸王了。

    言峻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溫聲詢問老太太的病情。

    高曲氏神色虛弱的說出自個兒的癥狀,高久思在一旁補充了幾句。

    聽畢,言峻抬手診脈,接著查看她的氣色、舌苔與眼底,再問了她幾句後,坦言道︰「老太太您的病,恕在下醫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在下最多只能開帖藥方緩解您的不適,卻無法徹底根治。」

    她這不只是病,而是年邁體衰,精血耗盡,就像即將燃燒殆盡的燭火一樣,再撐也撐不了多久。

    聞言,高曲氏只是輕輕頷首,她早已心裡有數,進城這一趟,她身子根本吃不消,但不想讓孫女擔憂,這才勉強撐著。

    可高久思卻無法接受,「都說您是京城來的神醫,連您都治不好我奶奶的病嗎?」她滿懷希望帶著奶奶過來,如今大夫一句無法治好,宛如朝她潑了盆冰水,教她情何以堪。

    言峻溫言道︰「神醫之稱在下愧不敢當,老太太這是天年將至,在下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還請姑娘見諒。」他只能治能救之疾,無法治壽命將盡之人。

    他接著將目光投向一直默默站著沒說話的初六,「那位公子似乎也有病在身,可要在下一塊診治?」他一直暗中留意著此人,見他眼神呆滯,不若尋常人那般靈活,看出他似是帶疾在身,有意一探究竟。

    「也好,既然來了,就請大夫幫初六也瞧瞧吧。」高曲氏頷首道,慈祥的抬手朝站在後頭的初六招了招,「初六,過來給大夫瞧瞧。」

    初六抿著唇不肯上前,畏縮的躲在高久思身後,「我不要看大夫。」他知道看大夫就得喝那種苦苦的藥汁,他以前也喝過,好難喝,他才不要再喝一次,所以堅決不看大夫。

    見他這般,言峻也不勉強,開了藥方子交給高久思。

    在他們離開後,言峻望著幾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幾息之間,便已從久遠的記憶裡搜尋到了些許線索。

    年少時,他曾隨父親到當時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為他的母親治病,也見過太守夫人,適才那位姑娘的相貌就與太守夫人生得有七、八分相像,而這姑娘的祖母則肖似當時太守夫人身邊的一位婆子。

    怎麼會這麼巧,這對祖孫都跟柏家扯上關係?他記得十五年前,柏家就因犯了大罪被滿門抄斬,這中間是否有什麼牽連?

    還有那個叫初六的男子,與京城那位小霸王,簡直像是孿生子,倘若此人的神態再張狂霸道些,那幾乎就是一模一樣了。

    為了奶奶,高久思決定盡快把自個兒嫁出去,因此此刻她耐著性子坐在茶鋪後方的堂屋裡,聽媒婆叨叨絮絮的說著,「這王宵的爹是個秀才,他自個兒也博學多聞,為人知書達禮,等明年開春要去考貢試……」

    高久思直接了當,明白的問︰「他多少歲數?有什麼毛病?沈大娘,我這回成親是想替奶奶沖喜,時間緊迫,不想聽那些虛話,你老實說,我才好拿主意、。」她很清楚媒婆那張嘴能言善道,尤其擅長睜眼說瞎話,能把醜的說成美若天仙,能把個敗家子說成感天動地的孝子。

    沈大娘也是附近的街坊鄰居,打小看著她長大,曉得她的個性,笑著揮了揮手裡的絹帕,「好吧,那我就直話直說了,這王宵個頭矮,有口吃,原本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妻婚,他見了人家一面,嫌對方模樣醜,退了親。」

    人家都沒嫌他矮又有口吃,他倒敢嫌人家醜,高久思看不上這種人,果斷的道︰「這種人我不要,換一個。」

    高久思模樣生得俏麗,家裡又開茶鋪,條件不錯,雖然因為要顧著茶鋪的生意,時常得拋頭露面,但這鎮上的百姓泰半都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不講究那些規矩,沈大娘把她想嫁人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好幾戶人家找上門來,表示有意想結親,她挑了幾個八字合適的,這王秀才的公子只是其中一個。

    她接著再說起第二個,「這賀石強家是做油行生意,就是鎮上那家賀記油行,你應當也見過那小子,他是個能幹的,十四歲就開始幫著他爹做生意,還做得有模有樣……」

    沈大娘話未說完,高久思便擺擺手,「這賀石強性子苛刻,視錢如命,常克扣他們油行伙計的薪酬。」

    沈大娘聽她這麼說,只好再換一個,可接連說了兩個都被嫌棄,她不得已說到了最後一個。

    「這邱成家是打鐵鋪,他爹在他幼年就過世,母親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將他拉拔大,因此他很孝順,對他娘的話可說是言聽計從,從不忤逆。」

    聽見此人是個孝子,高久思當即便決定了,「就這個邱成吧。」

    原本這婚事該由奶奶替她做主,但奶奶自那日從城裡回來後,精神更不濟了,常常陷入昏睡中,她不想再讓奶奶費神,索性自個兒挑好人選,再把這好消息告訴奶奶就是。

    見她總算挑上一個,沈大娘頓時眉開眼笑。

    「勞煩沈大娘盡快幫我安排,最好能在一個月內把婚事給辦好。」高久思懷著一絲希冀,盼望著藉由自個兒的喜事,真能沖掉奶奶的那身病氣。

    沈大娘頷首,「我知道你是為了給老太太沖喜,這事我會同邱家商量看看,再瞧瞧最近有沒有適合迎娶的好日子。」

    「多謝沈大娘。」

    隔天一大早過來陪著高曲氏用早飯時,高久思趁著初六還沒過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沈大娘說那邱成很孝順,我盤算著日後成親,把他娘也接過來同咱們一塊住,這樣一來,奶奶平日也能有個伴說說話。」

    她向沈大娘打聽過,這邱家住的地方沒她們這兒寬敞,等成親後,她打算繼續住在這兒,方便隨時照看奶奶。

    聽見孫女要嫁人,高曲氏蒼白的臉龐笑逐顏開,她總算盼到這一天了,細細問起那人的事。

    高久思把從沈大娘那兒聽說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奶奶。

    聽她說完,高曲氏覺得這人還行,雖然他那樣的出身有些配不上久思,但最重要的是他孝順、人品好,這就夠了。

    想起一事,高曲氏吩咐孫女,「你去那邊櫃子把最下層的抽屜打開,在角落裡我放了只木匣子,你拿過來。」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孫女的喜事,她覺得精神似乎好了些。

    高久思依言將那只十分精致的雕花檀木匣子拿過來,她發現這只木匣拿在手裡還挺沉的,也不知裡頭放了什麼。

    高曲氏示意她擱在桌上,打開來看。

    高久思抬手打開木匣子,頓時被裡頭那滿滿的珠寶首飾給晃花了眼,震驚的脫口而出,「奶奶,這麼多首飾您打哪來的?!」

    看著那些首飾,想起已過世的夫人,高曲氏有些傷懷,「這些全是你娘留給你的嫁妝。」夫人無法親眼瞧見自個兒的女兒出嫁,她會替她看著,然後等下去見她那天,再告訴夫人。

    「我娘她……哪來這些首飾?」她鮮少聽奶奶提起她爹娘的事,懂事後,她不是沒追問過自個兒爹娘的事,可每次一問,爺爺和奶奶總會紅了眼眶,讓她不敢再追問下去。

    她只知道自個兒的雙親都已不在人世了,卻從不知道娘竟給她留下這麼一匣子昂貴的首飾,她隨手拿起幾件,每一件都精緻華麗,比起她在縣城裡看過的那些貴夫人身上穿戴的更為精美。

    她心裡忍不住生起疑竇,她娘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有如此貴重的首飾?

    「這些首飾是她當年的嫁妝,你娘出身富貴人家,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她成親多年,遲遲未能受孕,好不容易才生下了你,沒想到卻無法守著你長大……」接下來的話,高曲氏哽咽的沒再說下去。

    高久思聞言,以為她娘親是生她難產而死,也忍不住面露哀戚之色。

    「這些首飾奶奶交給你了,你小心收好。」高曲氏心忖,等她成親後再告訴她柏家的事,至少要讓她明白她自個兒的身世來歷,等將來生下了孩子,才好延續柏家的香火。

    「思思、思思,我餓了。」初六的聲音從門外一路嚷著進來,起床洗漱後,他便立即來找高久思。

    進了房裡,他對擱在桌上的那盒貴重首飾視而不見,只看見擺在桌上的飯菜,坐到桌前,吵著讓高久思給他盛飯。

    高曲氏發現他對那些首飾視如無物,再想起孫女帶回他時,他身上穿著的那襲繁複精緻的寶藍色袍服,還有他衣袖裡那朵由黃金打造的金色花朵,無不昭示著初六應是出身大戶人家。

    只是收留了他這麼多個月,怎麼遲遲沒見人找來?她心中微覺納悶。

    久思就要成親了,身邊不好再帶著他,萬一讓邱家誤會可不好,可初六又痴痴傻傻的,不認其它人,只認久思,倒是不好辦。

    高久思替初六盛了飯,高曲氏將孫女叫到一旁,輕聲提了初六的事。

    「往後你成親也不好再帶著初六在身邊,我看不如讓他住到茶鋪去,那後頭有間房,可以讓他睡。」

    高久思回頭瞧了眼埋頭吃著早飯的初六,猶豫了下道︰「讓他一個人住到茶鋪去,他定是不肯的,若是您怕人家說閒話,不如您認他當孫兒吧,我和他以後就以兄妹相稱。」也不知是不是初六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她,黏她黏得緊,且他呆傻得就像三歲幼童一樣,很多事都是她手把手教會他的,他又什麼都不記得,她著實不放心讓他自個兒一個人住在茶鋪裡。

    考慮了下,高曲氏頷首,「也好,那就這樣吧,你這麼待他,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他復原了,可別忘了你這份恩情。」

    祖孫倆商量好這事,用完早飯後,高曲氏便收了初六為義孫。

    初六懵懵懂懂不知她們在做什麼,只乖乖聽任高久思的擺布,朝高曲氏磕了三個頭。

    高曲氏強打起精神,抬手摸著他的腦袋,叮囑道︰「乖,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孫子了,往後你和久思就以兄妹相稱,你們兄妹倆要互相扶持照顧,知道嗎?」

    他呆呆傻傻的看向高久思,見高久思朝他點著頭,他才乖順的應了聲,「知道了。」

*             *             *

    「我打聽過,高家的茶鋪生意不錯,每天都能賺上好幾兩銀子,高家只有這個孫女,日後等你娶她進門,那茶鋪就是咱們家的了,以後你就用不著這麼辛苦的打鐵,靠著那茶鋪,咱們就能不愁吃穿,若是你真是捨不得一塊長大的曉梅,等把高家的丫頭給娶進門後,娘再做主讓她進門伺候你。」

    正要送一口打好的鍋子去元鴻酒樓,經過高記茶鋪門前,邱成特地停下腳步,想起娘先前替他結下這門親事時說的話,他仔細打量這間日後將成為他們邱家產業的茶鋪,忍不住想著,等他成為這茶鋪的東家,就能買些上好的補品給娘,也能買下曉梅一直想要的首飾和胭脂水粉送給她,再把曉梅娶進門,給他生下幾個白胖的兒子。

    李三胖見外頭杵了個人,過來招呼道︰「客官要進來喝茶嗎?」

    邱成猶豫了下,本想掉頭走人,但思及這茶鋪很快就是他的了,又改變主意,打算先去瞧一瞧。

    進去後,他找了個位子坐下。

    「客官要喝什麼茶?」李三胖問。

    自懂事後就開始在打鐵鋪裡當學徒,去年才出師,出來自個兒幹,從沒那種閒情逸致來這種茶鋪喝茶,邱成忍不住有些局促。

    見狀,李三胖笑呵呵替他介紹道︰「咱們店裡的金露茶滋味不錯,客官要來一壺嗎?」

    「好,那就來一壺金露茶吧。」

    「可要茶點?」

    邱成想到自個兒身上只帶了十幾文錢,也不知夠不夠付茶點,擺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喝茶就好。」

    待李三胖走後,邱成暗暗打量著茶鋪,發現這裡佈置得十分雅致,窗欞桌椅都雕著好看的花紋。

    待李三胖將茶水送來時,他瞧見那茶和杯子都是白瓷做的,潔白無瑕,壺身上還繪著盛開的牡丹,極是好看,不像他家那些粗劣的陶杯陶壺,想到很快這一切都是他的,他心頭不由一陣激動。

    茶鋪裡除了他,還有五、六桌客人,這些人的桌上都擺著幾道茶點,瞧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想起自個兒不久之後就將接管這茶鋪,心裡有了底氣,決定要一些茶點。

    張望了下,沒瞧見適才招呼他的那個身量圓胖的小二,邱成招來另一名身量瘦小,模樣清秀的小二,指著附近一桌的茶點道︰「那些茶點也給我上一份。」

    「好咧,客官稍候。」阿禾應了聲,離開時多瞧了他幾眼,他前陣子為了照顧生病的父親,告了幾天的假,前兩日才回來。

    茶鋪裡的茶點都是當天做好的,每種茶點依著平時的銷量,何長旺每天都會做上適當的數量,賣完就不再供應。

    茶點不像炒菜,現炒就有,有的要蒸、有的要烤、有的要煮,都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所以得事先備起來。

    阿禾準備去廚房端茶點過來,在通往廚房的過道上,瞧見提著一壺熱水的李三胖,小聲說道︰「欸,三胖哥,方才進來的那位客人點了幾道茶點,不過我有些擔心他付不出那些茶點的錢來。」

    李三胖訓了他兩句,「阿禾,這就是你不對了,咱們做人不能以貌取人,人家雖然看起來窮酸樣,說不得袖裡多的是銀子呢。」

    阿禾連忙解釋,「我不是瞧不起人,那人是個打鐵的,家裡有個守寡多年的老娘,他老娘為人很吝嗇又愛佔人便宜,他賺的錢全都交給他老娘了,他能留在手上的沒幾文錢。」他家有個親戚就住在邱成母子附近,他去找那親戚時曾見過一、兩次,他們的事他全是從親戚那裡聽來的。

    李三胖聽了他的話,想起一件事,「打鐵的?我記得大姑娘前兩天剛定下的那門親事,男方好像就是個打鐵的,似乎是姓邱,該不會這麼巧,就是他吧?」

    「還真巧了,他就姓邱。」看來八成就是這人沒錯了。

    「你們在說什麼?」從廚房出來的高久思,見兩人站在過道上說話,隨口問了句。

    李三胖回道︰「大姑娘,咱們在說鋪子裡來了個打鐵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嫁的那人?」

    「是嗎?我過去瞧瞧。」這次成親全是為了奶奶的病,至於男方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她倒是沒怎麼在意,被李三胖這麼一提,她忍不住生起了好奇心。

    李三胖想起阿禾方才說的話,再叫住她,「大姑娘等等,不如咱們試他一試,如何?」

    「要試什麼?」

    李三胖讓阿禾把適才說的事再說一遍,接著對高久思說︰「要是真如阿禾所說,他兜裡沒錢,卻跑來咱們茶鋪喝茶,還叫上那麼多的茶點,這不是存心想白吃白喝嗎?這樣的人品,大姑娘要不要嫁他,可得好好考慮清楚。」

    他在高記茶鋪裡也待了七、八年,同大姑娘就像兄妹一樣,這回大姑娘為了老太太的病倉促成親,他是不太讚成的,因此才想藉此機會幫大姑娘試試那人。

    「也好,那就試試吧。」聽了李三胖的話,高久思決定暫時不出去,等他吃完那些茶點再說。

    不一會,阿禾把丘成點的幾道茶點送過去。

    「客官點的芙蓉糕、相思卷、雲片糕及桃花酥來了。」

    看著那些他從不曾嚐過的茶點,邱成舔了舔唇,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瞧見他那粗魯的吃相,阿禾撇撇嘴,見有其它客人進來,他連忙上前去招呼,而高久思則和李三胖站在過道上,偷偷覷著邱成。

    當時她一心想趕快把婚事定下,聽沈大娘說這人很孝順就答應了,此時看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蹙緊秀眉,再瞧他的長相,短眉塌鼻闊嘴,讓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幾分。

    從廚房出來的初六瞧見她和李三胖站在過道上,也走過來,見她沒發現他,他抬手拽了拽她的衣袖,想吸引她的注意。

    高久思回頭覷他一眼,抬起食指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別說話。」

    初六乖乖的閉上嘴,站在她身後,睜著雙清澈的眼睛,也學著她和李三胖朝茶鋪裡看去,可他不知她在看誰,眼睛亂瞟著。

    等了片刻,邱成吃完茶點,喝完茶,撩起衣袖抹了抹嘴,便把阿禾叫過來。

    「你們東家可在?」

    「咱們東家在後頭忙著呢,不知客官有什麼事?」阿禾客氣的問著。

    「你叫她出來,就說我是她的未婚夫,路過這裡,特地過來看看她。」反正茶鋪即將是他的,今兒個這些茶錢,他是沒打算要付了。

    果然是他,阿禾心裡有些瞧不上這人,覺得他粗鄙不已,半點都配不上大姑娘,但嘴上還是應著,「原來是邱少爺啊,那我去請咱們東家過來。」

    不等阿禾去請,高久思便走出來了,她冷著一張臉瞪著邱成,「都還沒成親,你來找我做什麼?」

    瞅見高久思那張俏麗的臉龐,邱成驚艷的多看了幾眼,覺得她比與他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曉梅還要好看幾分,心裡頭不禁對娘為他定下的這樁婚事更加滿意了。

    「我路過,就順道來瞧瞧你。」

    「你現下瞧過了,走的時候別忘了把茶錢給付了,一共是六十六文錢。」高久思有意想試試他的人品,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存心來白吃白喝,刻意說道。

    聞言,邱成頓時窘得說不出話來,本以為在得知他是她的未婚夫後,高久思不僅不會同他討要這些茶錢,還會再準備些茶點讓他帶回去孝敬娘,沒想到她竟這麼不識相。

    瞅見旁邊的小二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他在惱羞成怒之下脫口而出,「咱們都要成親了,你還同我分得這麼清楚做什麼,日後你嫁給我,這茶鋪還不是我的。」

    高久思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都還沒成親,他就在覬覦這家爺爺留給她的茶鋪?

    「這茶鋪是我們高家的,干你邱家什麼事?」

    「等你嫁給我就是我的人,這茶鋪自然也是我邱家的,成親後我不準你再這般拋頭露面,你好好在家裡伺候我娘就成。」他認為兩人既已定下婚事,這女人就算是他的人了,便不客氣的板起臉孔訓斥她。

    娘教過她,對女人絕不能太好,否則她們便會恃寵而驕,爬到他頭上來撒野。

    「你說什麼?!」高久思被他這些混帳話給氣到了。

    初六一直跟在一旁,雖然沒怎麼聽明白他們的話,但好歹看得出來高久思被這人惹得不高興,立刻抬手推了邱成一把。

    「不準你惹思思生氣。」

    邱成被他一推,冷不防踉蹌了下,羞惱的瞪住初六,「你是誰?」

    初六沒理他,拉著高久思的手想安慰她,「思思不氣,我把他趕出去。」

    見兩人這般親昵,邱成頓時妒火中燒,質問高久思,「你同這男的是什麼關係?都還沒成親,你就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這還了得,你今天若不給我個交代,我饒不了你!」

    見他罵高久思,初六怒了,攔在她面前,「不準你罵思思,你出去!」說著,他拽住邱成的手臂,想把這個惹思思生氣的人給趕出去。

    邱成見狀怒不可遏,隨手抄起要送去元鴻酒樓的那口鍋子朝初六砸去,初六下意識別開腦袋,那鍋子便砸到他的肩膀,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痛得他當即變了臉。

    高久思見邱成竟敢打初六也火了,但她還未動手,就見初六眼神凶暴,張口狠狠咬住邱成的手臂。

    「啊——」邱成痛得慘嚎出聲。

    初六咬得狠,都滲出血來了,高久思擔心他把人家的手給咬下肉來,又推又拉的想阻止他,「初六,快放開他,別亂咬髒東西。」

    但此時的初六宛如被激怒的惡獸,緊咬著不肯鬆口。

    「初六、初六,你乖,快鬆開嘴,我做你最愛的蛋羹給你吃。」高久思焦急的哄道。

    邱成痛得齜牙咧嘴,整張臉全都皺成一團,但言談間依然不忘咒罵著高久思,「你這不守婦道的蕩婦,竟勾結別的男人來害我!」

    見都這時候了,這人竟還罵她,高久思鳳眼微微一瞇,拿起他手邊那口鍋子,狠狠朝他的背後砸去。

    沒想到這一砸,反倒讓初六鬆開了嘴,高久思顧不得邱成一邊慘叫一邊咒罵,她趁機拽走初六,不停的撫著他的背,安撫又犯了瘋病的他。

    「吼……」他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

    高久思趕緊哄道︰「乖,沒事了,沒事了。」

    她半拉半抱的將他往廚房拖去,何長旺已從李三胖那兒得了消息,連忙沏了杯寧神茶過來,她接過茶,喂到他嘴邊,「來,喝點茶。」

    這茶是她特地找大夫調配的,以往要是初六突然犯了瘋病,大伙都在忙,沒空應付他時,就會想辦法騙他飲下這寧神茶,讓他昏睡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渴了,初六嗅了嗅茶,乖乖喝下了。

    高久思把初六帶到後頭,見他逐漸昏睡過去,她將他交給何長旺和阿禾扶進一間房裡,然後帶著滿臉狂怒的回到茶鋪。

    適才他們的爭吵,早就引得其它客人引頸觀望,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有些熟客知道她收留了腦袋不清楚,猶如幼兒般呆傻的初六,正在將這件事告訴那些不知情的客人。

    邱成撫著被咬出血的傷口,一臉狼狽,瞅見走到跟前的高久思,他憤恨的想著,待成親後定要把她今天給他的羞辱和難堪全都討回來,他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高久思已經毫不留情的道——「你這混蛋,我就算嫁豬嫁狗也不嫁給你這種人,咱們的婚事取消,把茶錢結清後滾蛋,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否則我看你一次打一次!」從他動手打初六的那一刻,她就決定不嫁給這個人了。

    「你說什麼?」邱成錯愕的呆住。

    「我說咱們的婚事一筆勾銷!竟敢妄想我高家的茶鋪,不管以後我嫁給誰,高家的茶鋪永遠都是我們高家的,誰也別想打它的主意。」她厲色道。

    「你怎麼可以毀婚?!」邱成氣急敗壞的大吼。

    「我為何不能毀婚?」

    「你不是急著要替你奶奶沖喜嗎?」

    「我要是真嫁給你這種人,那就不是給我奶奶沖喜,反倒會把她給活活氣死!」想到他不只打人,還覬覦高家的茶鋪,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冷不防抬腳再踹了他兩下。

    「沒錯、沒錯,高丫頭,這種人嫁不得,都還沒娶你咧,就把這高記茶鋪當成自家的了,這可要不得。」一旁看了一場熱鬧的五十幾歲男人涼涼說道。

    有人開了頭,接下來幾名熟客也紛紛附和——

    「可不是,自個兒沒本事掙錢,竟打起人家姑娘的家產,真丟人。」

    「這高記茶鋪是高老頭留給高丫頭的,誰要敢搶,我頭一個跟他過不去。」

    說話的是個六旬老人,與已過世的高漢州是朋友,自然見不得他的孫女被人這般欺負。

    「高家丫頭啊,我瞧他八成沒法付那些茶錢,我看那口鍋子還值個幾十文錢,你就勉強收下,抵了那些茶錢,讓他趕緊走,省得在這裡丟人現眼。」適才的情況他們可都是從頭看到尾,心裡多少瞧不起邱成,自然偏幫著高久思。

    聽見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羞辱他,邱成又羞又怒,他恨恨的瞪了高久思一眼,連要送去元鴻酒樓的那口鍋子也不拿了,離開前恨恨咒罵道︰「你這淫婦,將來定會不得好死!」

    他走後,高久思朝那幾人躬身道︰「多謝幾位叔伯大爺仗義執言。」

    幾名老人安慰她,「你這丫頭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你是什麼樣的姑娘,咱們會不知道嗎?」

    「沒錯,咱們都知道你是為了要給你奶奶沖喜才急著嫁人,但這種人不嫁也罷,你奶奶若是知道,定也不肯讓你嫁。」

    其它人紛紛附和。

    忽然有一人說道︰「要我說,初六那小子雖然傻頭傻腦的,但他還知道護著你,不如嫁給他,起碼他長得一表人才,比起剛才那個可要體面多了。」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笑罵,「體面能當飯吃嗎?你這老小子可別亂給高家丫頭出主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人的話讓高久思怔住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12:12 PM 編輯


【第四章】

    「思思,我這兒很疼。」醒來後,初六揉著左側肩膀,俊朗的眉峰微微皺著。

    「我讓三胖哥幫你抹過藥了。」高久思見他肩膀被邱成拿鍋子砸了,也不知有沒有傷著,因是在肩膀,得脫了衣物才看得到,她不便幫他查看,因此讓李三胖幫他檢查。

    李三胖說他肩膀有些腫,她拿藥膏讓李三胖幫他擦了。

    「那思思再幫我揉揉。」說著也不等她答應,便抓著她的手放到自個兒的肩膀上,兩只眼睛期盼的看著她,似乎真覺得只要她幫他揉揉,就不疼了。

    見他這般,想到他這傷是為她受的,她有些不捨,輕輕揉著,想起從適才就一直縈繞在心裡的那抹念頭,她抬眸瞅了瞅初六,見他眉如劍、目如星,五官端正俊朗,模樣確實挺好看的,人雖傻了點,但很聽她的話,至少他不會覬覦高記茶鋪,即使偶而會犯瘋病,卻也無傷大雅……

    她越想就越覺得初六是個好人選,最重要的是,奶奶的病已等不得,而與邱家的婚事沒了,短時間內怕是找不到合適的人了。

    這麼一想,她把心一橫,定眼望住初六,開口道︰「初六,咱們成親好不好?」

    「成親是什麼?」他一臉茫然。

    「你先前不是看過人家娶親嗎,就是新郎官騎在馬上,帶著坐在花橋裡的新娘子回去拜堂。」上個月他瞧見人家迎娶,問她那是什麼,她曾簡單告訴過他。

    「那思思是要當新郎官來娶我嗎?」他歪著腦袋問。

    「不是,是你當新郎官來娶我。」

    「可我不會騎馬,我不能坐轎子嗎?」

    「你不會騎沒關係,我找人教你,沒有新郎官坐轎子的。」她誘哄著他,「初六要是娶了我,往後咱們就會永遠住在一塊了。」

    「那思思會每天都做蛋羹給我吃嗎?」

    「……會。」這傢伙竟只惦記著蛋羹。

    得到她的允諾,初六咧開嘴,高興得點著頭,「那我娶思思。」

    瞧見他臉上那燦爛的笑顏,她突然有些心虛,覺得自個兒彷彿在哄騙一個無知的小兒,可是奶奶等不了了……

*             *             *

    聽完孫女所說的事,得知她原本要嫁的那人竟貪圖高家茶鋪,高曲氏沉默許久,半晌後徐徐開口。

    「久思,你不需要為了我而勉強自個兒,奶奶雖然盼著你出嫁,卻也不想看你嫁錯人,誤了終生。」

    高久思緊握著祖母的手,「奶奶,我沒有勉強自個兒,初六雖然呆傻,可他聽我的話,不會算計我,尤其往後若是我和他生了孩子,他定不會阻止我讓孩子隨我的姓,如此一來,咱們高家的香火就不會斷了。」

    高曲氏想讓她延續的其實不是高家的香火,已故的丈夫還有其它兄弟,雖多年不曾連絡,但高家的香火有他們傳承,不會斷,可柏家被滿門抄斬,只剩下她一個……

    思及此,她緩緩道︰「若你真這麼想,那就由著你吧,奶奶只是擔心,萬一他有一天復原了,也不知會如何。」

    「到時候我都同他成了夫妻,他還能如何。」高久思沒奢望他能復原,她已打算要養他一輩子了。

    高曲氏同意後,高久思隨即開始籌備婚事,因為時間急迫,所以一切從簡,而她不知初六的生辰八字,所以八字也用不著合了。

    婚禮有何嬸和何長旺還有茶鋪裡的伙計們幫忙,在眾人忙著籌備婚禮時,初六也沒閒著,高久思讓他量身裁衣,他就乖乖量身,她找來相熟的馬夫教他騎馬,他便乖乖的爬到馬背上。

    說來也奇怪,他一上了馬背,幾乎用不著馬夫教,自個兒就知道要怎麼駕馭馬兒。

    那馬夫臆測道︰「說不得初六以前是會騎馬的。」

    以前的事,全都隨著初六失去的那些記憶掩埋起來,高久思眼下只盼著盡快與他成親,為奶奶沖喜,無心去探究他的過去。

    這日,看著他試穿裁好的喜服,那一身喜袍穿在他身上,越發襯得他俊朗不凡,宛如是個氣度雍容的貴公子,她忍不住怔忡的望著他多瞧了幾眼。

    見她目不轉睛的瞅著他,初六朝他咧嘴憨笑著,這一笑,把他適才那雍容的氣度給笑沒了,又恢復成憨傻的模樣。

    她回了神,看見初六朝她走過來,問道——

    「思思,她們說我穿這樣好看,真的嗎?」

    她頷首,「是挺好看。」

    聽見她的稱讚,他高興得笑瞇了眼,「思思也好看。」

    送喜袍過來的三個婆子笑呵呵說︰「姑娘要嫁的這位郎君模樣生得可真俊,您真是好福氣啊。」如果忽略掉他那身傻氣的話。

    三人適才在為他更衣時,就看出初六腦子有些不正常,呆呆傻傻的,不過多虧他長得俊,這高記茶鋪的女東家才能看得上他,委身下嫁。

    要是她們年輕時也像這位大姑娘一樣,有自個兒的鋪子,能自個兒掙錢,倒也不介意養個像這小伙子一樣俊俏的小郎君,就算傻點也不打緊,起碼養眼呀是不?

    高久思笑了笑,也沒搭腔。

    她仔細看看了初六身上那件喜袍,見他不時抬手扯著領口,似乎覺得緊,她朝那三個婆子說道︰「他領子似乎太緊了,麻煩你們再改鬆些。」

    「這衣裳一般都這樣做的,不做緊些會不合身。」

    「不那麼合身不要緊,還是放鬆點,讓他舒坦些。」橫豎他們的婚禮也不會請太多人來,多半都是些親近的街坊鄰居和爺爺生前的朋友,沒必要那麼講究。

    「好吧,那我就再改鬆點。」那婆子說著拿出另一件嫁裳來,「試完新郎官的喜服,換姑娘你試穿新娘喜服了。」

    高久思點點頭,兩個婆子跟著她走進她的閨房,幫她試穿嫁裳。初六不肯換下身上的喜袍,跟著她來到房門口,可房門從裡頭拴了起來,他進不去,只好在外頭守著。

    另一個婆子追過來道︰「小子,你快把喜袍換下來,免得弄髒了。」

    「不要,我要等思思。」初六別開頭不理她,思思說他穿這樣好看,他要讓思思多看一點。

    那婆子只好囑咐他,「那你可別把衣裳弄髒了。」

    初六沒吭聲,盯著關上的房門,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房門打開,他抬手拍著房門,出聲喊道︰「思思,我想進去看你。」

    「等一下,我在換衣裳,你不能進來。」

    她讓他等,他便乖乖在門口站著,好半晌後,房門咿呀一聲打開,高久思穿著一襲大紅繡花喜袍走出來。;初六瞠大眼看著她,「思思真好看。」

    她彎唇一笑,讓他胸口彷彿有好幾頭牛在亂跑,咚咚咚的跳著,他不捨得眨眼睛,只想這麼一直看著她。

    被他這般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腮頰有些紅,難得羞澀的說︰「我要去給奶奶瞧瞧。」

    見她提步要走,他抬手緊拽著她,「思思,不要走。」

    「我沒要走,我是要去奶奶那兒,要不你也一塊來吧。」

    「喔。」他楞楞的點頭,跟著她一塊走往高曲氏的房裡,一路上眼睛一直盯著她看。

    高久思想叫他別再看了,可又莫名的覺得讓他這般看著也不錯,心裡悄悄升起一抹小小的驕傲。

    不過是換了件喜袍就讓他看傻了眼,要是她再施脂抹粉,盛裝打扮,他豈不是連嘴巴都要張得大大的?

    來到奶奶房前,高久思輕聲推開房門,見奶奶正靠在床榻上坐著,何嬸則坐在繡墩上同她說著話。

    「奶奶,」高久思走到床榻旁,「繡坊送剛繡好的嫁裳過來,讓我試穿,我穿來給奶奶瞧瞧。」

    高曲氏抬眼望住她,怔怔的看了好半晌,也不知想到什麼,眼眶有些濕意,連聲道︰「好好好,咱們久思真美,等成親那日,定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這孩子越大越像她親娘,模樣秀美俏麗。

    何嬸也稱贊了幾句,「大姑娘的模樣原就標緻,穿著這身喜袍更添了幾分艷色。」

    跟著她進來的初六嚷道︰「還有我、還有我。」他也走到床榻前,喜孜孜的展示自個兒的新衣裳。

    高曲氏和何嬸朝他看去,眼睛一亮,只覺得眼前這人分明是個貴公子,渾身上下透著一抹雍容的華貴之氣。

    「好不好看?」他睜著雙眼,等著她們的稱讚。

    他一開口說話,就露出了那抹傻氣,高曲氏和何嬸相覷一眼,失笑道︰「好看、好看,你和久思可說是郎才女貌,容貌十分相配。」

    初六不懂什麼是郎才女貌,但聽得懂她說好看,高興得咧嘴笑著,扯著高久思的衣袖說︰「思思,奶奶說我好看。」

    「我聽到了,去把喜袍換下來,你這身喜袍還得送回去改領口。」她的剛好合身,不用再送回去。

    他鬧著脾氣不肯脫,「不換,我要穿著。」

    高久思輕斥了句,「沒事穿著喜袍做什麼,快去換下,省得弄髒了。」

    「我喜歡這衣裳。」他委屈的癟著嘴。

    「你……」

    高曲氏握住孫女兒的手,勸了句,「他既然喜歡,就讓他再穿一會兒吧,你們倆坐下來陪我說說話。」

    何嬸起身再去搬來一張繡墩,讓兩人坐下,轉身去廚房幫老太太熬藥。

    高曲氏分別握住兩人的手,她先囑咐初六,「初六,等和久思成親後,你要多體諒久思一些,別老惹她生氣,知道嗎?」

    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乖,不氣思思。」

    高曲氏接著叮囑孫女,「久思,你也一樣,要多包容初六,他不懂的就耐著性子慢慢教他,總能把他教會的,少罵他幾句。」

    她心中有些遺憾,沒能為孫女安排一門更好的親事,找一個更好的丈夫,依初六那呆傻的模樣,日後不可能成為她的依靠,所有的事她都只能自個兒一肩挑起,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心疼。

    「我知道了,奶奶。」高久思溫順的應了聲。

    「奶奶不求別的,只盼著你們倆日後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多生兩個孩子。」她把兩人的手交迭在一塊,說了這麼一番話,已有些倦了,眼皮漸漸闔上。

    高久思輕輕扶她躺下,替她蓋好被褥,拉著初六輕聲走出去。

    再過十日兩人就要成親,她祈求這場喜事真能為病重的奶奶沖喜,讓奶奶好起來。

*             *             *

    高久思決定要同邱家退親後,翌日就去找了沈大娘。

    說完原委後,她沉著臉道︰「沈大娘,您當初沒跟我說邱成是這樣的人,也沒說邱家娶我原來是貪圖我爺爺留下的茶鋪,他都敢當著我的面對初六施暴,將來我嫁過去,豈不是要被他活活打死嗎?您說說這樣的人我還能嫁嗎?」

    聽完,沈大娘尷尬的表示,「我也沒想到那邱成是這樣的人,我只是聽人說他很孝順,哪裡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相信沈大娘要是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定不會這般害我,那這退親的事就勞煩沈大娘了。」高久思塞了些銀子給她,「這些給您喝茶。」

    沈大娘收了銀子,立刻前去邱家。

    才剛說下的婚事卻被退了,邱成的母親哪裡肯。

    守寡多年的邱李氏為人吝嗇又苛刻,好不容易才給兒子找了高家這門親,如意算盤打得好好的,哪裡知道兒子去了趟茶鋪,竟被羞辱了一頓,高久思還當眾表明要退了這門親事,她咽不下這口氣,接下來天天到高記茶鋪撒潑哭鬧,要高家給他們個說法。

    瞧見邱成的母親是這副德性,高久思更加慶幸自個兒退了親,否則有這樣的婆母,那以後的日子豈不是要不安生了。

    有李三胖擋著,邱李氏沒辦法進到茶鋪裡,只能在外頭鬧,偏偏邱成那日來到茶鋪的情況,不少人都親眼瞧見,其中是非曲直自有公道,那些叔伯大爺們見邱李氏這般,看不過去,將事情傳得全水雲鎮的人都知道。

    邱李氏非但沒能討得半點好處,反倒遭人指指點點,淪為笑柄,邱成受不了被人笑話,來將母親帶回去,才沒讓她再鬧下去。

    親沒結成,高家與邱成卻因此結下了怨。

    之後邱家四處散播高久思水性楊花、不守婦道,與初六不清不白,在得知高久思即將下嫁初六時,母子倆更是恨得詛咒他們兩人。

    高久思忙著籌辦婚事,對外頭的流言置之不理。

    兩人的媒人找的仍是沈大娘,成親前沈大娘特地問過高曲氏初六是要入贅高家嗎?高曲氏顧慮到不知初六的來歷,因此沒讓他入贅。

    大婚這日,初六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騎在馬背上,在李三胖和何長旺、阿禾與方全的陪伴下,領著迎娶的花轎從高記茶鋪出發,前來高家迎娶新娘子。

    初六像個孩子似的笑得歡天喜地,雖不知成親究竟要做什麼,但李三胖告訴他,成親後他就可以同思思住在一間房,睡在同一張床上,然後再生幾個胖娃娃,他不喜歡胖娃娃,但是他想同思思住在一間房裡,想要她每晚都能陪著他睡。

    另一邊高家堂屋裡,高曲氏特地打扮過,坐在椅子上,看著被沈大娘扶出來,穿著一身繡花嫁裳,跪在她跟前的孫女,欣慰得眼眶含著淚,她終於親眼看見孫女出嫁,可以了卻一樁心事了。

    她扶起孫女,說道︰「奶奶不求別的,只盼著你今後能一生平安幸福,無憂無災。」

    「我會的,奶奶不要擔心。」高久思微微掀起頭上的喜帕,瞧見奶奶今兒個氣色和精神異常的好,她欣喜的以為,這場喜事真的把奶奶身上的病氣沖散了些,說不得再過幾日,奶奶的病就能痊愈了。

    高曲氏又再叮囑孫女幾句,高久思一一應著。

    片刻後,聽見喜樂聲傳來,沈大娘連忙提醒她們祖孫倆,「老太太,花轎來了。」

    沈大娘的話剛說完,就聽初六的聲音一路嚷著進了大門。

    「思思、思思,我來了。」

    見新郎官進來,沈大娘忙著要替高久思把喜帕覆上,高久思擺擺手,「不用麻煩,我同初六又不是沒見過面。」

    高曲氏看著一路跑進來的初六,心中亦喜亦憂,女子成親,無非是想要找一個能倚靠終生的良人,可痴痴傻傻的初六壓根沒辦法給久思什麼倚仗,相反的還要久思照顧他,她只希望他能懂事些,別給久思添太多麻煩。

    初六來到高久思面前,見著施了脂粉,戴著鳳冠霞帔,穿著嫁裳的她,整個人看得目不轉睛,拽著她的衣袖說道︰「思思,你今天真好看!」

    見奶奶今兒個精神好,高久思心情也很好,笑顏以對,「初六也好看。」

    被她稱讚,初六高興得咧著嘴,拉著她往外走,「思思,我們快去坐花轎。」

    李三胖告訴他,等他們坐完花轎回來,以後就可以睡在一塊了。

    高久思拽住他,「等等,還沒給奶奶磕頭呢。」

    沈大娘笑著打趣,「這新郎官還真是急呢,不過時辰也差不多了,新郎官與新娘子向老太太拜別吧。」

    高久思拉著初六跪下,朝高曲氏磕了三個頭,高曲氏扶兩人起身,囑咐道︰「成了親後你倆就是夫妻了,要互敬互愛,互相忍讓,知道嗎?」

    「知道。」高久思脆聲應道。

    說實話,她並沒有太多當新嫁娘的喜悅,初六痴傻得就如同孩子,她委實無法把他當丈夫看待,但既然決定嫁給他,日後她會盡力照顧好他。

    初六聽她應著,也跟著答道︰「知道。」

    拜別高曲氏後,新嫁娘坐上花轎,新郎官爬上馬背,喜樂奏起,由於新郎官沒有自個兒的住所,拜堂的地方一樣是在高家,故而花轎只是意思意思繞了附近一圈,表示新娘已出嫁了,又再返回高家拜堂。

    高久思不知別人的洞房花燭夜是怎麼過的,在出嫁前,奶奶讓何嬸幫她準備了些壓箱底的秘戲圖,讓她先行了解該怎麼行房,可此時她看著初六埋頭吃著桌上那些菜肴的模樣,悄悄嘆了口氣,對今晚的洞房已不存任何遐想,她敢賭,初六這傢伙定不知該如何行房。

    見她沒動筷,初六抬頭看了她一眼,催促她,「思思快吃。」今天忙著成親拜堂,他一直餓著肚子,所以一進來,看到桌上擺滿了一桌的菜肴,他立刻就吃了起來。

    外頭的賓客有何長旺和李三胖等人幫忙招呼,拜完堂,他被李三胖拉出去敬賓客們一杯水酒後就回喜房了。

    高久思也餓了,點點頭,挾了菜送進嘴裡。

    酒足飯飽後,初六興匆匆拉著她躺在床榻上。

    「思思,我們睡覺吧。」拉上被褥替兩人蓋上,他對她露出憨傻的笑。

    「初六,你知道洞房夜花燭要做什麼嗎?」再怎麼說今晚都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她不想就這麼虛度了。

    他立刻應道︰「知道,要同思思一起睡覺。」能同思思睡在一塊,他很高興。

    「就這樣?」

    初六努力想了想李三胖同他說的話,想起來一件事,「還要抱抱。」他側過身,兩手圈抱著她。

    被這般親昵的抱著,高久思臉龐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聽著他胸膛鼓動的聲音。

    初六似也發覺了,抬手摸了摸自個兒的心口,疑惑的問︰「思思,好像有人在我這裡打鼓。」

    聽見他稚氣的話,高久思失笑,「是誰在你那裡打鼓?」她沒想到初六竟也會緊張害臊。

    「我也不知道,裡頭跳得好大力,思思幫我揉揉。」他抓起她的手,擱在他鼓動著的心口處。

    她替他輕輕揉著,看著他俊朗的五官,想著以後要和這人過一輩子,她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愁。

    丈夫是她自個兒選的,她並不後悔,只要奶奶的病能好起來,往後他們一家三口守在一塊,只要有她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他的。

    下了決定,她抑著羞臊的心,大著膽子翻身坐到他身上,「初六,我教你做一件快樂的事。」人家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見房事應是件能讓人歡悅的事吧。

    「是什麼?」他像孩子般好奇的問道。

    「是每個人洞房花燭夜一定要做的事,我教你……」

    就在這時,房門忽傳來急促的拍門聲,緊接著響起何嬸急切的嗓音,「大姑娘,不好了!」

    聽見何嬸的聲音,知她若沒有重要的事,絕不會在這時來打擾,高久思擔憂是不是奶奶出了什麼事,匆匆套上衣物,趕緊過去開門。

    「何嬸,是不是奶奶……」

    「不是老太太,是茶鋪走水了!外頭有人來報,說咱們的茶鋪不久前忽然燒了起來,你何叔和三胖已經帶著一些來吃喜酒的鄉親們過去救火了。」今晚是大姑娘的洞房花燭夜,她本不想來打擾,但出了這麼大的事,又不能不說,只能硬著頭皮過來。

    高久思一臉錯愕,「好端端的,茶鋪怎麼會走水?」

    「這我也不知道,稍早你何叔他們在宴席上幫忙招呼著客人,突然有人來報,說咱們茶鋪起火了。」

    擔心茶鋪的情況,高久思急著要趕過去,「我過去瞧瞧,對了,這事奶奶知道嗎?」

    「老太太已經睡下,還不知道這事。」

    「若是她醒來,先別告訴她,等我回來再說。」高久思趕緊進房穿了外袍,就要往外走。

    初六見她要出去也不睡了,爬下床榻,跟了過去。

    「思思要去哪裡?」他連外袍都沒穿,只穿著單衣。

    「我出去一下,你先睡。」此時的她沒有心思對初六多說什麼,趕著要到茶鋪去。

    「思思不睡,我也不睡。」

    「隨你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12:31 PM 編輯


【第五章】

    高久思快步朝茶鋪走去,漆黑的夜裡,隱隱約約可以瞧見不遠處竄出的濃煙,正是高記茶鋪的方向,她心頭一緊,加快了腳步。

    初六亦步亦趨的跟著她,見她因走得太快踉蹌了下,連忙扶住她。

    「思思不要走這麼快,會摔倒。」

    推開他的手,惦記著茶鋪情況的她索性跑了起來。

    「思思、思思,你等等我。」初六在她後頭追著。

    她沒理會他,跑得喘促的來到茶鋪前,看見已幾乎被燒成廢墟的茶鋪,她整顆心一涼。

    何長旺帶著茶鋪的伙計們,還有附近的街坊鄰居打水救火,但也只能阻勢火勢不再往旁邊蔓延開來,卻挽救不了茶鋪被焚毀的命運。

    「大姑娘。」何長旺瞧見她來,抹了抹被煙燻黑的臉,走過來說道︰「咱們過來時火已燒得很旺,來不及救了。」

    看見爺爺奶奶的心血就這樣付之一炬,高思久心情沉重得說不出話來,須臾才啞著嗓問︰「這火是怎麼起的?」

    「應是有人蓄意縱火。這兩天咱們都忙著大姑娘的婚事,歇店沒開,屋裡不可能無緣無故著火。方才官差過來查看過,說起火的地方似是在門口,極有可能那火是從門外燒起來。」

    聞言,高久思咬牙切齒的怒聲道︰「若是讓我知道是誰縱火把咱們的鋪子燒了,我定饒不了他!」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初六拽著她的手,稚氣的哄著她,「思思不氣。」

    發生這種事她哪可能不氣,抬目一瞥,見他身上竟只穿著件單衣,高久思皺起眉,「你怎麼沒穿外衣就出來了?」此時已是夏末初秋,夜裡已有幾分涼意。

    「思思不等我。」一路上她都一直不理他,初六委屈的噘著嘴。

    何長旺勸道︰「大姑娘,今兒個是你和初六成親的好日子,你們先回去歇著吧,鋪子這裡有我和三胖他們看著,待會等火全滅了,咱們再進去找找還有沒有什麼沒被燒毀的。」

    李三胖也過來勸道︰「就是啊,大姑娘,初六穿得這麼單薄,你還是先帶他回去歇著吧,免得他染了風寒。」

    沉默半晌,高久思才點點頭,「那這裡就勞煩何叔和三胖哥了。」離開前,她再看了眼茶鋪。

    來的時候腳步很急,回去時,她的腳步卻很沉,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奶奶這件事,茶鋪是爺爺留下來的,卻在她成親這天整個被燒毀了。

    裡頭的一桌一椅一窗一柱,都是爺爺和奶奶親自挑選佈置,如今竟一把火就燒沒了,想到這些,她難過得眼眶泛淚。

    初六跟在她身邊,不時抬頭望著她,須臾,他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憨憨的出聲,「思思不哭,我給你買糖吃。」

    她此時心情很差,揮開他的手,遷怒道︰「你不要煩我!」

    「思思不氣。」他小心翼翼再扯了扯她的衣袖,「初六很乖。」

    她一時心緒不平,沒有多想便脫口而出,「乖有什麼用,你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吶吶的看著她,彷彿做錯事的孩子,朝她伸出手心,「思思打。」

    見他這般,她有些歉疚,懊悔適才不該把氣撒在他身上,一把抱住他,啜泣道︰「初六,對不起,你沒做錯事,是因為茶鋪被燒了,我心裡難過,才拿你撒氣。」

    他手忙腳亂的幫她擦著眼淚,「思思不哭。」

    她依偎在他懷裡,情緒再也忍不住,又氣又惱的道︰「初六,我們的茶鋪沒了,那是爺爺留給我的啊,竟然一把火就把它燒沒了……讓我知道是誰放的火,我一定把他抽筋扒皮……」

    初六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知道她在罵人,遂笨拙的揮著拳頭安慰著她,「他壞,我幫思思打他!」

    哭了會兒,高久思的心情稍稍平復下來,聽見他傻氣的話,露出了笑,「你不要被人打就好了,還打人,走吧,我們回去了。」茶鋪被燒,她會想辦法再把它重建起來,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兩人牽握著彼此的手,往高家走去,他的掌心很熱,將她的手煨得暖暖的,高久思抬眸望著走在身畔的丈夫,思及他適才那笨手笨腳安慰著她的模樣,心裡滑過一抹暖意。

    他雖什麼忙都幫不上,但在這種時候有他陪伴在身邊,沒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面對這種事,何嘗不是一種扶持。

    回到高家後,高久思的心已整個平靜了下來。

    何嬸見到他們回來,連忙問道︰「大姑娘,你們總算回來了,茶鋪那邊的清形怎麼樣了?」

    高久思搖搖頭,「全燒了。」

    「啊,怎麼會這樣呢?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何叔說是有人縱火。」

    何嬸驚呼一聲,「縱火?是誰這麼惡毒,跑來燒咱們的鋪子?」

    「還不知道是誰放的火。」她搖著頭。

    何嬸罵了這縱火的人兩句,接著想起一件事,「對了,老太太剛剛醒了,說讓你去她屋裡一趟,有話要同你說,因為你方才還沒回來,我就先替你拖著,沒敢告訴老太太茶鋪走水的事。」

    「嗯,我過去看看奶奶。」高久思回頭朝已露睏意的初六交代了聲,「初六,我去奶奶那兒,你先回房間等我,我待會就回去。」

    「我跟思思一起。」他忍著睏意,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也沒再趕他,與他一塊去了奶奶屋裡。

    高曲氏躺在床榻上,微微閉著眼,見他們進來,原想讓初六出去,但下一瞬心忖依初六這般痴傻的模樣,縱使聽了她待會兒要說的話,應也是不懂,遂沒趕他出去。

    「奶奶。」高久思走到床榻前,在一張繡墩上坐下,握著高曲氏的手,關切的詢問︰「怎麼不睡了,是不是哪兒不舒坦?」

    「久思,」高曲氏滿眼不捨的望著孫女,「奶奶的時辰快到了……」

    聽見奶奶說出這種不祥的話,高久思心頭一驚,「您別胡說,您會活……」

    「久思,你別激動,先聽奶奶說,」高曲氏安撫的拍了拍孫女的手,「奶奶有一個守了十幾年的秘密要告訴你,是關於你的身世,本來奶奶打算把這秘密帶進棺材裡,但奶奶不想你一輩子活得糊里糊塗,連自個兒親生爹娘是誰都不知道。」

    她楞了楞,「我的爹娘不就是奶奶的兒子媳婦嗎?」

    高曲氏用沙啞虛弱的嗓音,慢慢道出埋藏在她心頭多年的秘密,「不是,你本姓柏,你爹是寅州太守柏任英,你娘的閨名喚趙書蘭,約莫十五年前,你爹牽涉一樁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她徐徐敘說起往事。

    初六在另一張繡墩上坐下,瞇著眼打盹。

    高曲氏的眼神在燭火照映下幽幽沉沉,宛如陷入了當年的回憶裡,繼續說︰「在官府去柏家抓人前,你娘先一步得到消息,讓我們帶著當時只有兩歲的你一塊走,好讓柏家留下最後一點骨血……我後來聽說那時柏家也有幾個人試圖逃走,但都被抓回去,也不知你娘是怎麼讓那些官差相信你已夭折的事,我和你爺爺順利的帶著你逃過一劫,來到了這水雲鎮……」

    聽完這些,高久思整個人震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不但不是爺爺奶奶的親孫女,甚至還是罪臣之女。

    「……如今柏家的事已事過境遷,奶奶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自個兒的身世,將來好替柏家延續香火……」說到這兒,高曲氏的聲音已幾乎要聽不清楚,她神色慈愛的望著高久思,「奶奶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生死本是常事,別太為奶奶傷心,你和初六的日子還長,以後你好好同初六一塊過日子……」徐徐說到這兒,她的手垂落床榻,雙眼緩緩闔上,咽下最後一口氣,神色平靜的離世。

    高久思顫抖著抓住奶奶的手,不願相信奶奶就這麼離開了,她驚慌失措的搖晃著人,試圖想叫醒她。

    「奶奶、奶奶,您醒醒,您不能就這樣丟下我!」

    見怎麼喊怎麼叫奶奶都不醒,高久思不得不相信奶奶是真的走了,她悲痛的埋在奶奶身前痛哭失聲,「奶奶,您怎麼狠得下心丟下我就這麼走了,奶奶!」

    初六被她的哭聲給吵醒,揉著惺忪的眼,瞧見她哭得傷心欲絕,他一驚,趕緊走上前抱住她。

    「思思不哭。」

    「奶奶走了、奶奶走了……」她抽噎的道。

    看著躺在床榻上的高曲氏,初六不明所以的道︰「奶奶還在這兒沒走啊。」

    「奶奶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以後再也聽不見奶奶的聲音,看不見她的人了!」她轉過身一邊哭,一邊捶打著他,「我跟你成親就是為了要給她沖喜,竟一點用都沒有,奶奶還是走了……她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讓我以後怎麼辦……」

    這一晚,先是茶鋪被燒,接著奶奶過世,還有過世前奶奶告訴她的關於她身世的秘密,這些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快了,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

    初六任由她打著,聽到最後一句話,他大聲回答,「我會陪著思思!」他一邊抓著自個兒的衣袖想為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最後索性湊上前舔著她不停滑落的淚水。

    她驀地一僵,推開他,「你在做什麼?」

    「思思一直哭,淹水了,我幫思思舔乾淨。」

    「你……怎麼這麼傻!」她吸了吸鼻子,抬袖胡亂抹了抹臉,只是想到自個兒匆匆忙忙與初六成親,卻終究沒能治好奶奶的病,讓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她眼淚又湧了出來。

    她把他推出房門,「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抬手想安慰她,「思思不要哭……」

    她揮開他的手,把房門闔上,將他關在外頭。

    沖喜不成,奶奶在他們成親這晚走了,她怨自個兒,也怨初六,她心裡知道這一切都不關初六的事,甚至是她哄騙初六同她成親的,但是卻還是忍不住怨他,因為若不找一個人怨,她的心會更苦。

    茶鋪燒掉了不要緊,還可以再重建,可奶奶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她再也無法看見奶奶的音容笑貌。

    爺爺過世那會兒,她雖也悲傷,可當時身邊有奶奶,兩個人一起,彷彿為彼此承擔了一半的傷心,此時此刻,再沒有人能與她一起分擔這樣的哀痛,失去至親之痛,痛入骨髓……

    她守在床榻旁,看著面容安詳的奶奶,默默垂淚。

    被推出去的初六一直守在房門外,半晌後,他像是想到什麼,跑回房裡拿來了一樣東西,抬手拍著房門,想讓她開門放他進去。

    「思思、思思……」

    高久思不理他,獨自一人傷心著。

    「思思、思思,開門。」他不死心的叫著。

    她一句話也不回。

    一直等不到她來開門,初六繞到後頭的窗邊,打開窗子,爬了進去;一個多月前,有一回也是這般,思思在生氣,不理他,他就無師自通的跑去爬窗,溜進她的房裡。

    聽到窗邊傳來的動靜,高久思回頭覷了眼,見他爬著窗想進來,她冷著臉斥道︰「你出去!」

    「我要拿這個給思思。」爬到窗欞上的他從衣襟裡掏出適才跑回去拿的那朵金花。

    「我不要,你走。」她別開臉不理他。

    他翻過窗子,跳下來,拿著手裡那朵黃金打造的金色花朵,走到她面前,塞到她手上。

    「給思思,思思不哭。」

    她推回給他,怒道︰「我說了不要!」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東西,她不能拿。

    他再塞到她手上,堅持道︰「給思思,蓋茶鋪。」他雖傻,卻也知道這朵金花的金葉子可以買東西,茶鋪燒了,她很傷心,他想讓她再蓋回來。

    看見她滿臉淚痕,他想讓她開心,抓著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打了一下,「思思打,不哭。」

    「打你有什麼用,奶奶不會再回來了。」她哽咽道。

    「我去叫奶奶不要睡覺。」初六說著跑到床榻邊,搖晃著已溘然長逝的高曲氏。「奶奶醒醒、奶奶醒醒,快點醒醒,不要再貪睡了,思思哭了,奶奶快點醒醒……」

    聽著他一聲聲叫喚著奶奶,高久思聽得心頭又酸又澀,淚落得更凶。

    他抬頭見她哭得臉又要淹水了,連忙跑回去抱住她,拿著衣袖幫她擦著眼淚,一邊哄道︰「思思別哭,我再去叫奶奶。」

    看著他臉上流露出的關心和著急,高久思心上那抹怨,在他那關懷的眼神下漸漸散去。

    本來就沒有道理怨他,面對這令人哀痛的一晚,即使他傻,卻已盡力用著他的方式安慰她了。

    她偎靠在他懷裡,「初六,我只剩下你了。」

    他伸出雙臂摟住她,一手拍撫著她的背,「思思不難過,我陪著思思。」

    他的懷抱煨暖了她冰涼的心,在這一刻,高久思心裡真真正正拿他當自個兒的丈夫看待。

    她的丈夫雖傻,又不懂人情世故,但這種時候有他陪在她身邊,至少這漫長的一夜沒那麼難熬了。

    高久思先辦了高曲氏的喪事,至於重建茶鋪的事,要等辦完喪事再說。

*             *             *

    高家先後遭遇不幸,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替高老太太的死惋惜,老太太生前為人和善,街坊鄰居若有事求上門,只要能力所及,她都會伸出援手幫上一把。

    因此出殯這日,不少人感念老太太的恩情,特地前來相送一程。

    邱家母子對高家沒少落井下石,人前人後四處說那是老天爺給高家的報應,因為高家退了邱家的親,所以不只茶鋪在高久思大婚這日被燒,就連高老太太都在她成親這晚過世,這不是活生生的報應是什麼?

    水雲鎮上有部分人信了,也有人斥為荒唐,誰都知道高老太太早就重病在身,沒能熬過去也是在情在理,至於茶鋪被燒的事乃是有人蓄意縱火,官府正在追查這事。

    就在高久思忙著辦喪事時,京城來了個人,去了保安城那位言大夫的府上。

    「言峻,你真不打算回京了?以你的醫術,在這樣的小縣裡待著未免太屈就了。」來人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的男子,他把玩著拇指的玉扳指,俊美的臉龐透著抹漫不經心。

    「醫治病人在哪裡都一樣。」言峻親手沏了杯茶遞過去,俊逸的臉龐噙著抹淡淡的笑意。

    男子接過茶,慢條斯理的飲了口,「不一樣,在京裡診金收的多,而且我聽說你是在躲什麼人,這才跑回鄉來。」

    言峻看他一眼,「要真躲人,我就不會回鄉來了。」

    男子聞言,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沉聲道︰「難不成你不是在躲人,而是在等人來找你?」

    似是覺得他的問題不值得回答,言峻搖首沒接腔,反問他,「陶七,你千里迢迢從京城跑來這兒,該不會只是為了找我敘舊吧?」

    他不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有足夠深的交情,能夠讓這位以懶聞名的陶家七少爺捨了京城的安逸生活,跑到偏僻的保安城來。

    「自然不是,你先前不是寫信給孟陵,提到不久前見過一個與安長念長相神似的人嗎?」他與孟陵是一塊長大的好友,言峻還是孟陵引介他認識的。

    「你是為他而來?難不成他真有個孿生兄弟遺落在外?」言峻訝異道。

    「他哪來什麼孿生兄弟,可能就是他本人。」提起這位被京裡人稱為京城三霸之一的安長念,陶七就沒什麼好臉色。

    「他不是在京城嗎?」

    「幾個月前他出海去玩,結果遭了船難,整艘船翻了,可把皇后娘娘和我舅舅急死了,遣了人四處去找,至今都沒消息。」他母親與安長念的父親泰陽侯是兄妹,他與安長念算來是表兄弟。

    言峻那封信是寫給孟陵的,而後孟陵又把這事告訴他娘,孟夫人在前段時間進宮探望皇后,閒聊間把這事告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遂把這事告訴泰陽侯。

    泰陽侯先前得了消息,聽說湘平那兒有人見到疑似安長念的人,趕著要過去,便抓了剛好得空的他過來這裡,幫他瞧瞧言峻信上說的人會不會是安長念。

    言峻聞言道︰「聽你這麼說,說不得那人真是世子,不過……」

    「不過什麼?」

    「他似乎什麼事都不記得了,還有些痴傻。」

    他在京城那段時間,與安長念雖沒有什麼往來,好友也見過幾次面,但那天那人陪著那對祖孫來求診,見到他卻絲毫不認得,兼之他當時的神韻異於往日,一點都不像那位為人張狂霸道的世子爺,因此他沒把他與安長念想在一塊。

    寫信給好友時,他只是把這事當成玩笑,說安家指不定有個兒子流落在外,沒想到這人竟真的有可能是安長念。

    聽言峻這般說,倒是勾起陶七的興趣來,「他人在哪?我去瞅瞅。」

    他對這位表弟一向沒什麼好感,仗著有個備受皇上眷寵的皇后姊姊,在京城橫行霸道,沒少得罪人,得知他有可能變成傻子,他想去看看安長念的笑話,也好等回京的時候說給其它人聽。

    「我也不知他的住處,你若想見他,我差人幫你打聽打聽。」那日他是陪著那對祖孫前來求診,與那對孫祖似乎頗為親近,只要打聽到那對祖孫的住處,應當就能查到他下落。

*             *             *

    「這金花你拿回去,小心放好。」高久思按水雲鎮的習俗,守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喪,今日一早,她將那日初六塞給她的金花還給他。

    這些天來,初六一直陪在她身邊,一向坐不住的他這次卻不吵不鬧的跟她一起守在奶奶的靈前,只要見到她哭,就過來抱住她,哄道︰「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他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可對她而言就足夠了,再多虛情假意的安慰,都不如一句真心實意的話來得受用。

    初六不肯拿,把那朵金花再塞回她手上,「不要,花花給思思蓋茶鋪。」

    「這是你唯一擁有的……」

    她話未說完,他便說︰「我有思思了,給思思。」他不要思思傷心,他想要思思高興。

    她怔怔的望著他臉上那抹認真的表情,接著想到︰對啊,他們都已成親了,已是夫妻,還分什麼彼此呢。

    把這朵貴重的金花送給她,代表著他對她的心意,她收下再替他保管好就是,她手上還有些銀子,足夠支應茶鋪的重建,不至於要用到這朵金花,再不濟,還有奶奶生前交給她的那匣子首飾。

    這麼一想,高久思收下了那朵金花,「好,那就先放在我這兒吧。」

    他指著她唇瓣微微漾起的笑,眼睛一亮,「思思笑了。」他好久沒看見思思的笑容,像看見什麼珍寶似的,直勾勾盯著她的笑顏,看得目不轉睛。

    「傻瓜,我笑有什麼稀奇的。」她替他順了順衣襟,叮嚀他,「辦完奶奶的喪事,接下來咱們要開始重建茶鋪了,你要給我好好打起精神來做事,不許偷懶喔。」

    他重重點頭,「我不偷懶,幫思思。」看著她的笑,他也咧開嘴。他喜歡看她笑,不喜歡看她哭。

    「走吧,咱們去找何叔他們商量重建茶鋪的事。」高久思牽握起他的手,走出家門。

    此時一臉睏倦的陶七,正帶著幾名隨從來到水雲鎮。

    言峻前幾天幫他打聽了,說到那個神似安長念的人跟著一對祖孫住在水雲鎮,但他懶病犯了,死活不想出門,只想與床榻相親相愛,一直拖到舅舅派著同來的護衛看不下去,一早把他叫了起來,抬出舅舅逼著他來,他這才不得不過來一趟。

    當初雖好奇想瞧瞧安長念是不是真的變傻了,可先前等了數日,把這興頭都給等沒了,這會兒坐在馬車上,他意興闌珊的打著呵欠。

    「七少,咱們到了。」龐度騎著馬靠近馬車旁稟道。

    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獷,是泰陽侯得力的左右手,心繫兒子的泰陽侯讓他保護陶七過來,調查言峻所說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他失蹤多月的兒子安長念。

    陶七下了馬車,望見的是已燒成廢墟的茶鋪,他沒好氣的回過頭,瞪向龐度,要他解釋。「這是怎麼回事?茶鋪在哪?」

    龐度沉聲啟口,「我方才打聽過,這裡確實是高記茶鋪沒錯,但數十天前夜裡起了場火,把茶鋪給燒光了。」他先一步趕在馬車前來到,發現茶鋪燒了,詢問隔壁的鋪子是怎麼回事後,才得知了原委。

    「那人不會也給燒死了吧?」陶七皺起眉頭。

    「那倒沒有,當天茶鋪東家辦喜事,所以茶鋪裡頭沒人,我打聽到那東家的住所就在不遠處。」龐度頓了下,接著說出打探到的另一件事,「還有,那疑似世子爺的人,就是那晚與茶鋪女東家拜堂成親之人。」

    聞言,陶七一直懶洋洋的俊美臉龐陡然來了精神,「那還杵著做什麼,趕緊走啊。」

    要知道他這位表弟可是眼高於頂,他舅舅和皇后娘娘前後幫他相了好幾位千金小姐,但他見了人之後,不管再美的姑娘都能讓他挑出毛病來,不是嫌人家姑娘長得胖,要不就是嫌人家眼睛小,或是皮膚黑、個頭矮、鼻子塌,總之,沒有一個人能令他滿意。

    舅舅從小縱著這唯一的兒子,什麼都依著他,他不肯娶,他也沒勉強,要是言峻說的那人真是安長念……嘿嘿嘿嘿,那可就有意思了,他真迫不及待想見見那位女東家,看她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來到高家,龐度拍了門,等了半晌都不見有人應門。

    此時路過的一個胖大嬸見他們幾人衣著不俗,問了句,「你們找誰呀?」

    「聽說高記茶鋪的東家住在這兒,咱們來找她。」龐度說道。

    「你找久思啊,她出去了。」

    「我聽說她成親了,那她丈夫呢?」

    「你說初六啊,我剛瞧見他跟著久思一塊出去了,他一向黏久思黏得緊。」這大嬸回答完,好奇的打聽,「對了,你們打哪來的,為什麼要找久思?」

    「咱們有些事想問她。」龐度避重就輕的回答,再問︰「大嬸可知他們何時會回來?」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多謝。」龐度見問不出什麼了,看向陶七請示,「七少看咱們是要在這等,還是先到鎮上的酒樓歇歇,晚點再過來?」

    要他在這裡乾等他可不幹。陶七吩咐道︰「先去酒樓吧,留個人在這守著,等他們回來,再把人帶到酒樓來見我。」

    「是。」龐度應了聲,安排了個人在高家門前守著,一行人轉去鎮上的酒樓。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12:58 PM 編輯


【第六章】

    有句話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此刻高久思與初六正遇上這種情況。

    高久思正要去何長旺家,找他商討重建茶鋪的事,就在快到何家時,碰巧遇到邱家母子。

    兩家人狹路相逢,邱家自然沒給高久思與初六好臉色看。

    邱李氏恨恨的瞪著兩人,尖酸的道︰「嘖,一出門就瞧見狗男女,真是晦氣,回去得用艾草祛祛邪,省得身上沾了什麼髒東西。」

    聽見邱李氏這般辱罵她和初六,高久思也還以顏色,「哪裡來的狗,一見人就亂吠,初六咱們走快點,當心被瘋狗給咬傷了。」她沒空搭理他們,罵完人拽著初六就要走。

    邱李氏哪肯輕易讓她走,一把扯住她,「你這賤人給我站住,你敢說我是狗?」

    高久思揮開她的手,輕描淡寫的回了句,「我沒指名道姓,誰應誰是。」

    「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才是人盡可夫的下賤女人!」邱李氏抬手就要甩她巴掌,高久思機伶的退開一步,沒被她打著。

    初六見有人想打他的思思,張開雙臂護在她身前,「不準你打思思。」

    跟在母親身旁的邱成瞧見初六,滿眼妒恨,要不是這傻小子,他也不會被高久思退親,成了全鎮的笑柄,他怒從中來,不由分說抄起手裡拿著的扁擔,就朝初六狠狠打去。

    初六猝不及防,身上和後腦杓都挨了打,最後一下落在他腦袋上,他痛得叫了聲。

    見邱成竟動手打人,高久思登時大怒,撲上前去推開他,護在初六跟前。

    「姓邱的,你憑什麼亂打人?!」

    邱李氏見狀叫道︰「成兒,打得好,當初這賤女人冠冕堂皇的說是想為奶奶沖喜才成的親,結果卻為了那傻小子退了咱們家的親,生生把自個兒的親祖母給氣死,她這麼不孝,你打他不過是替天行道,給我把這賤人一塊打了!」她指揮著兒子打高久思。

    邱成一向聽從母親的話,登時抄起扁擔就要朝高久思打去。

    站在她身後的初六瞅見,兩眼頓時紅了,神色陡然一變,滿臉狠戾的從高久思身後竄出,抬腿重重踹向邱成的腹部。

    挨了他一腳,邱成肚子一痛,踉蹌的後退幾步,還沒緩過勁來,初六又再朝他踹去一腳,這一次他沒能站穩身子,摔跌在地。

    初六沒饒過他,上前不停的抬腿踹著倒在地上的邱成,把他踹得連連慘叫。

    邱李氏見初六這般凶殘的模樣,先是嚇到了,等見他死命踹著兒子,她這才回過神,大叫出聲,驚慌的奔過去想扯開他。

    「住手、住手,不許踹我兒子!」

    然而此時初六踹紅了眼,哪裡肯停下來,一抬手就把邱李氏揮倒在地,繼續踹踢抱著頭蜷縮著身子,慘嚎連連的邱成。

    高久思見初六又犯了病,擔心他把人給活活踹死,趕緊上前拽住初六的手,想阻止他。

    「初六,夠了,別踹了。」

    他揮開她,狠戾的神情異常猙獰,宛如地獄來的修羅,出腳毫不留情,一下一下重重踢著邱成的身子。

    邱成驚駭得想逃跑,可初六壓根就不給他逃走的機會,每當他爬起來,他便狠狠朝他的脛骨踹去一腳,把他疼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邱李氏放聲大叫,「救命啊,殺人啦,快來人啊……」

    高久思再上前想阻止初六,可不論她怎麼叫他都不聽,她一上前就被他揮開。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以往他犯病時,多少還能說些道理,今天他彷彿什麼都聽不見,她心中暗自驚疑,生怕他真把人給踹死,趕緊一把從背後抱住初六,使盡吃奶的力氣拚命將他往後拉。

    「初六,夠了,快住手,別再踹了!」

    不知是不是她柔軟的身子貼覆在他背後,觸動了他的心,初六緩緩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布滿紅絲的雙眼瞇了瞇,「你……」只說了個字,便冷不防厥了過去。

    高久思急忙扶住他。

    而另一邊也扶起自家兒子的邱李氏,見兒子被踹得奄奄一息,恨聲朝高久思和初六咒罵,「你們兩個竟惡毒的把我兒子打成這般,我要去官府告你們,讓你們這對狗男女不得好死!」

    高久思冷冷回了她一句,「你儘管去告,官府正愁找不到縱火燒了我鋪子的凶手呢。」

    一臉憤恨的邱李氏聽見她的話,臉上隱隱露出一抹驚慌,「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鋪子被燒干我們什麼事?」

    「是誰做的心裡有數,但凡蓄意縱火者,依本朝律令一律處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等著吧!」她早就懷疑邱家母子了,畢竟最近她只跟他們結怨,遂拿話激一激邱李氏,她的反應讓她有了六、七分的篤定,高記茶鋪的火就是他們母子所放。

    燒茶鋪已是罪無可恕,邱成還拿扁擔打初六,看著倒在懷裡昏迷不醒的初六,她與邱家母子這仇是結定了。

    她的丈夫,誰也不能欺負!

    「誰心裡有數了,那火可不是咱們放的,你不要含血噴人!成兒,咱們走,娘帶你去看大夫。」邱李氏不敢再提要去告官的事,趕緊扶著兒子離開。

    與此同時,陶七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幾人,見高久思扶著初六離去,龐度再也按捺不住了。

    「七少適才為何阻止我出面幫世子爺?」雖然神韻不同,但他一眼就認出那人是自家世子爺,此人左耳垂上有顆黑痣,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黑痣,此人定是世子爺無疑。

    剛瞧了一場好戲,陶七心情不錯,回了他一句,「你沒瞧出你家世子爺不太對勁嗎?」

    「言大夫不是說過,世子爺似是不記得以前的事,變得痴痴傻傻。」

    「他何止變得痴傻,方才他那猙獰的模樣你沒瞧見嗎?」

    「七少發現什麼了?」

    「你應當見過當年那個凶名赫赫的鬼腳戰將刑厲吧?」

    「見過幾面。」刑厲三年前在與北晁國的一場大戰時失蹤,從此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世子與刑厲是好友,為此還曾千里迢迢跑去邊疆找了他數月之久。

    「他適才那表情就同刑厲一個模樣。刑厲把自個兒那雙腿練得宛如鐵石,抬腳一踹就能踹死人,戰場上兵將是拿刀槍在拚搏廝殺,刑厲卻用著自個兒那雙腿踹死了無數的敵人,因此被封為鬼腳戰將。」末了,陶七批評了句,「不過比起刑厲那腿勁,他可就差多了。」

    「世子爺怎會突然這般?」龐度臉上露出一抹擔憂之色。

    「你問我,我問誰,咱們暗暗跟著那姑娘,再見機行事。」親眼瞅見安長念這般模樣,陶七頗感興趣,沒打算即刻帶回他,想先暗中看看樂子,或許還能瞧見什麼有趣的事,不過這話他自然不會告訴急著想帶回自家小主子的龐度。

    「大膽惡奴,拉下去打十大板……娘,我沒做壞事,是那臭小子存心誣蔑我……姊姊,我得了頭狼,它通身的毛發全是白色,好看極了,你要不要去瞧瞧……爹,那杜王家的郡主闊嘴芝麻眼,長得活像鬼似的,我要是娶了她,夜裡見了豈不是要被她給活活嚇死……來人,快點把那條大魚拉上來……」

    昏睡中的初六腦子陷入一片混亂,一段一段凌亂的畫面在他腦海裡交錯閃現。

    守在床榻旁,聽見他那些囈語,高久思柳眉緊獲。以往初六瘋病犯了,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今兒個也不知怎麼回事,都昏睡了快一天還沒醒來,眉頭緊皺著,嘴裡還喃喃不休的說著她聽不明白的話。

    見他這般,她有些不安,先前已請了鎮上的大夫來給初六瞧過,大夫明明說他身上都是些皮外傷,不打緊的啊……

    過來探望的何嬸見初六這般模樣,扯著同來的丈夫到一旁,小聲嘀咕著,「哎,你瞧大姑娘會不會是惹到什麼髒東西,要不咱們的茶鋪怎麼會無緣無故被燒了,老太太也在她成親那晚走了,現在才剛出了喪,又輪到初六遭了難,被打得到現下都還沒醒來!你看,咱們要不要請個大師過來給大姑娘驅驅邪?」

    李三胖和阿禾、方全也都來了高家,阿禾聽見何嬸的話附和道︰「可不是,大姑娘近日厄運連連,難不成真是撞了邪?」

    站在他身旁的李三胖抬手輕輕握了下他的後腦勺,「說什麼渾話,好端端的大姑娘能撞什麼邪,依我看,咱們茶鋪八成是邱家那對母子放火給燒的,他們對大姑娘退了邱家的親懷恨在心,燒了鋪子還不解氣,這回又把初六打成這般,下次讓我看見邱成那廝,我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方全也義憤填膺的附和,「三胖哥,算我一個,他把我放在鋪子裡,我娘過世前給我做的那件衣裳也給燒成灰了。」那是他娘留給他唯一的一件東西,就這麼被燒沒了,可把他心疼死了。

    阿禾也出聲,「也算我一個。」前段時間他爹病了,大姑娘知道後,拿了筆銀子給他,還放了他好幾天的假,讓他能安心請大夫給爹治病,他報不了大姑娘的恩,但至少這仇他能替大姑娘報。

    年紀最長,又一向好脾氣的何長旺輕斥了句,「你們可別胡來,一切看大姑娘怎麼說。」

    他們說的話高久思都聽見了,她走過去道︰「我不會饒了邱家,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重建茶鋪。何叔在咱們茶鋪最久,熟悉茶鋪的一磚一瓦一樑一木,勞煩您找人將咱們茶鋪的圖樣給畫下來。」

    她接著看向李三胖說︰「三胖哥,勞煩你把咱們鋪子的那些桌椅和茶、杯碗,依咱們以前用的樣子,再請人打造一批。」

    她也沒漏了阿禾和方全,一一指派了工作,最後,她再分別各遞給他們幾人一只錢袋,「抱歉,因忙著操辦奶奶的喪事,上月的薪餉拖到現下才給你們。」每只錢袋裡她都多放了銀子,感謝這段時間他們的相助。

    何長旺連忙推拒,「茶鋪燒了,咱們又沒幹事,不能白拿大姑娘的錢。」茶鋪還要再重建,他擔心大姑娘手頭上的錢會不夠用,不願拿她的銀子。

    高久思再塞到他手上,「何叔,這回奶奶的喪事多虧你們相幫,何況又不是你們貪懶不想幹活,茶鋪被燒,你們想幹活也沒得幹,快拿著吧,這回重建茶鋪的事,還要仰仗大家呢。」

    李三胖掂了據手裡錢袋的重量,就知她多給了,「重建茶鋪要費不少銀子,在重建完成前,大姑娘就別再給咱們薪餉了。」

    見他們這般為她著想,高久思眼神暖了幾分,「我手頭上的銀子約莫還夠用,你們別擔心。」這段時日接連出了不少事,多虧何叔他們的幫忙,她心裡記著他們的好,打算等茶鋪重新建好,每個人都要再多加些銀兩。

    這時,床榻上的初六呻吟了聲,緩緩睜開眼,按著腦袋喊了聲,「思思,我頭好疼。」

    高久思快步走回床榻旁,關切的問︰「頭哪兒疼?」

    「全都疼,好像有人拿針扎我。」他兩手抓著腦袋,眉頭擰得死緊,一臉痛楚的表情。

    「阿禾,快去請大夫過來。」高久思回頭吩咐了句,抬手替初六揉著腦袋,一邊哄著他,「我幫你揉揉,待會就不疼了。」

    初六兩手環抱著她的腰,把頭埋在她懷裡輕蹭著,雖然仍是很疼,可她身上那甜馨的氣息縈繞在他鼻端,彷彿稍稍紆解了些疼痛。

    「思思,好多人跑到我夢裡來吵我,都不讓我睡覺。」他委屈的說著。

    她一直守在床榻旁,聽見了他的囈語,可那些話太雜亂無章,她也沒能弄明白他究竟作了什麼夢。

    「要是再有人跑到你夢裡,我再替你趕跑他。」

    何嬸見初六醒了,與何長旺一塊去廚房幫忙做飯菜。

    李三胖拽著方全出去,把房間留給這對剛成親的夫妻。

    在大夫過來前,高久思一直替初六揉著腦袋,想起一件事,她同他商量道︰「初六,你說以後咱們生的頭一個孩子,讓他姓柏好不好?」這是奶奶的心願,希望她能為柏家延續香火。

    「好。」他不太懂她說的意思,但只要她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那第二個讓他姓高好不好?」爺爺奶奶扶養她長大,她也想讓自個兒的孩子繼承他們的香火。

    「好。」他再應了聲。

    「第三個……」她頓了下,想到不知初六的姓名,這第三個孩子一時之間也不該要姓什麼。

    剛好這時阿禾請來大夫,大夫替初六切了脈,問了情況後,在他的頭部扎了幾針。

    她握著他的雙手,不讓他去碰扎在腦袋上的那些金針,見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她這才放下心。

*             *             *

    「我打聽到世子爺除了變得痴傻之外,還得了瘋病,他一犯起病來就胡言亂語,變成不一樣的人,有時把自個兒當成哪個王公貴族,有時會變成戲子,有時還會變成野獸或是哪個將軍……」龐度將打探的消息一一稟告陶七。

    陶七聽得嘖嘖稱奇,「怪不得他先前踹人時那模樣,看起來像是刑厲。」

    「七少,咱們還是盡快把世子爺帶回京吧,也許他這病太醫能治好。」

    「他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絕不會乖乖同咱們回去,總不能一路綁著他吧。」

    「那七少的意思呢?」

    「依我看還是再等一陣子,看看情形再說。」千里迢迢來水雲鎮,他戲都還沒看夠,哪裡肯就這樣帶安長念回去。

    他好奇的想知道,要是等安長念恢復記憶,想起這段時日的事,是會翻臉不認高久思這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結髮妻子,還是會帶她一塊回去?

    呵呵,事情真是越來越好玩了,不枉他來這一趟。

    接下來幾天,陶七領著龐度等人,偷偷摸摸暗中跟著高久思與初六,將他呆蠢又依戀著高久思的模樣盡收眼底。

    而沒隔幾天,陶七有幸再度親眼目睹安長念發了瘋病。

    起因很簡單,他跟著高久思與工匠一塊進到成為廢墟,準備動工重建的茶鋪裡,高久思正和工匠商討著要怎麼著手建茶鋪的事,沒多留意他。

    結果他自個兒沒留神,絆到一根木頭,摔了跤,高久思發現,扶他起來後,他整個人的神色霍地一變。

    「初六,有沒有傷到哪裡?」她關心的問。

    他一臉嫌惡的斥責她,「你這個醜八怪是誰?誰準你拿髒手碰本少爺?」

    被罵醜八怪的高久思一楞,努力抑下想揍他的衝動,拚命告訴自己,他這是又犯了瘋病,不要同他計較……

    「醜八怪,本少爺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哪裡?」

    「這是水雲鎮高記茶鋪,是我把你從海邊救回來的。」她忍住氣回道。

    「水雲鎮高記茶鋪?沒聽說過,這是什麼鬼地方?而且好端端的,本少爺怎麼會要你這個醜八怪來救?」

    聽他口口聲聲叫她醜八怪,還把她最心愛的茶鋪說成鬼地方,高久思嘴角抽了抽,繼續忍。

    不滿她一聲不吭,他抬腳朝她踹去,「醜八怪,本少爺在同你說話,你啞啦,沒聽見嗎?」

    「聽見了。」她沒好氣的回了句。

    對她無禮的態度,他十分不滿,「本少爺要回去,你來帶路。」

    她白他一眼,「這裡沒門,你想去哪沒人攔著你。」她不知他這回扮的是誰,跋扈傲慢的讓人討厭死了。

    「本少爺又不認得路,你把本少爺帶來這兒,自當把本少爺帶回家,還不快走!」他霸道的扣住她的手腕。

    茶鋪裡其它人見狀,沒人大驚小怪,初六犯瘋病的事大伙都知道,也司空見慣。

    而這時暗中躲在一旁看著的龐度,瞧見安長念臉上那熟悉的傲慢神情,驚訝的輕聲朝陶七耳語。

    「這不是世子爺嗎?難道他恢復了?」說著,驚喜的就要提步上前與主子相認,卻被陶七給拽了回來。

    「再等等。」

    「還等什麼?」他迫不及待的想帶著世子爺回去交差。

    「你沒瞧見他不僅不記得高久思,連自個兒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都不知道嗎?」

    「那又如何?」

    「他眼下這情況,也許只是又犯了病。」

    「可他分明就恢復成世子爺的模樣了。」龐度不得不懷疑,七少是不是不想帶世子爺回去,才一直阻攔他。

    「你忘啦,他瘋病犯了時會變成不同的人,也許他現下只是短暫的變回自個兒。」陶七說這話倒也不是在糊弄龐度,而是從安長念的眼神隱約看出,他意識似乎還不太清醒。

    而就在他們說著話時,另一邊高久思被初六拖著往外走,見他這麼堅持,她嘆了口氣,索性把他帶回高家。

    然而才來到門口,初六便怒斥,「你敢欺騙本少爺,這裡不是泰陽侯府!」

    高久思沒去過京城,沒聽過泰陽侯府的威名,納悶問︰「泰陽侯府?那是哪裡?」

    「你不知道?」他一臉懷疑。京裡沒人不知道泰陽侯府,這村婦是從哪個犄角旮旯來的?

    高久思搖頭。她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眼前這人彷彿就是初六……原本該有的模樣。

    「你叫什麼名字?」她脫口問道。

    「你不知道本少爺的大名?」

    她搖首。

    見她似是真不知道,他輕蔑的斜睨她一眼,「本少爺的名諱豈是你這醜八怪能知曉的。」

    她捏了捏拳頭,不打算再忍下去了,「你夠了,口口聲聲罵我醜八怪,我究竟哪裡醜了?我若是醜八怪,你豈不是醜九怪了?」她雖稱不上美如天仙,但至少模樣也算標緻,哪至於被人口口聲聲喊醜八怪。

    從未遭人這般辱罵,安長念怒目瞪她,「你好大的膽子,敢罵本少爺醜九怪!」

    「你都敢罵我醜八怪,我為何不能罵你醜九怪?」

    「放肆!來人,把這不知死活臭丫頭給我拖下去打十大板!」他習慣性的朝隨從命令。

    她翻了個白眼,涼涼的開口,「來人在哪裡?我好怕喲。」

    他朝左右望去,不見昔日跟隨在身邊的下人,神情震怒,「這些該死的下人竟跑去躲懶,看我不每人打他們五十大板!」

    「呵呵。」她諷笑了兩聲。

    「你這醜八怪在笑什麼?」

    「自然是在笑你這醜九怪,醜人多作怪,真當自個兒是少爺。」論起罵人,她可不會輸人。

    「你竟敢懷疑本少爺騙你,本少爺是泰陽侯世子,你這有眼無珠的死丫頭,連本少爺是誰都不知道,要那對眼珠子何用,乾脆挖了算了。」

    還想挖她的眼?高久思真是忍不下去了,「你連個隨從下人都沒有,還敢自稱少爺,你說你不是騙子是什麼?」她接著抬眉質問︰「好,你說你是少爺,那我問你,你身上有銀子嗎?聽說少爺身上都會帶著很多金銀,你有嗎?」她明知他身上半個銅錢都沒有,存心為難他。

    安長念抬手摸了摸衣袖,沒摸到錢袋,再探手往衣襟裡的暗袋一摸,裡頭也什麼都沒有……等等。

    他低頭瞧見自個兒身上穿著的灰藍色衣袍,憤怒的道︰「是誰膽敢讓本少爺穿這種粗布衣裳?!」他從小到大穿的全是綾羅綢緞所做的錦衣華服,何曾穿過這般質料粗劣的衣裳。

    高久思撇了撇嘴,當初她帶他回來時,不僅供他吃供他住,也幫他做了幾身衣裳,成親時又幫他做了幾件新衣裳,他不知感恩也就罷了,還敢嫌?

    「你既嫌布料粗,那把衣裳脫下來還我。」哼,不想穿就光著身子吧。

    「你敢叫本少爺脫衣裳!」從沒人敢對他這般無禮,他等下定要狠狠重懲這該死的臭丫頭不可。

    「是你先嫌棄這衣裳布料粗,這衣裳是我買的,你要是不想穿,就脫下來還我。」

    「你是窮鬼嗎?怎麼買這種粗布衣裳給本少爺穿!」

    其實這布料雖然算不上多好,但也沒他說的那般不堪,見他一再挑剔批評,高久思真想動手直接把他那身衣裳給扒下來,不給他穿了。

    「身上沒半文錢的人還有臉說我,你有錢你自個兒去買啊。」

    「本少爺堂堂泰陽侯世子,豈會沒有銀子,要不是你把本少爺帶來這種鬼地方,本少爺怎麼會跟下人失散,連錢袋都遺失了。」他接著眼神一凜,懷疑的瞪著她,「你說,是不是你把本少爺的錢袋偷走了?」

    被他當賊看,她惱得指天起誓,「我高久思要是有偷你半文錢,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安長念甫要開口,忽然一個大娘提著菜籃子從高家門前走過,見到兩人,似是要過來,卻不慎滑了跤,她放在提籃裡的幾顆核桃被拋了出來,好巧不巧,其中一顆正中他的腦門。

    他額前微微一痛,下一瞬兩眼一黑,整個人冷不防往前倒,高久思連忙錯愕地接住他。

    躲在暗處偷覷著兩人的陶七和龐度,對這劇變也面面相覷。

    望著昏睡中的初六,想起他先前那副跋扈張狂的模樣,高久思心中隱隱掠過一抹不安,她能感覺得到,這一次與他之前犯瘋病時不太一樣。

    忍不住緊緊盯著他那張俊朗的臉龐,她有些害怕,擔心他醒來,萬一還是方才那副討人厭的跋扈樣……

    奶奶生前曾顧慮過若是他恢復記憶,會不會拋下她離開,她現在只有他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初六,你答應會一直陪著我的!」她緊抓著他的手。

    沒多久,床榻上的人便徐徐張開眼,望見眼前那張秀美俏麗的臉龐,他咧開嘴,笑著喊了聲,「思思。」

    瞧見他臉上那抹熟悉的傻笑時,高久思的心才徹底定了下來,「初六。」她心一橫,下了個決定,見初六要起床,她抬手一推,將他推回床榻上,她也上了榻,跨坐在他身上。

    初六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思思要做什麼?」

    「咱們成親以來,一直還未圓房,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她抑住害臊的情緒,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會,不要緊,我教你。」說著,她扒掉他身上的衣物,很快把他給剝了個精光。

    初六來不及反抗,便看見她也把自個兒身上的衣裳給脫光,瞅見她那白晰惑人的胴體,就這麼毫無遮掩的呈現在他面前,他目瞪口呆,接著宛如有把火在他身子裡燒灼著,頓時躁熱起來。

    見自個兒和她都光溜溜的,他拉過被褥想把兩個人給蓋起來,她阻止了,學著曾看過的秘戲圖撩撥他。

    他難耐的扭著身子,嘴裡輕聲喊著,「思思不要。」

    看著他又羞又怕的模樣,她頓時覺得自個兒好似要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又好氣又好笑。

    「初六,你別緊張,我是要教你做一件快活似神仙的事。」她曾偶然聽茶鋪裡的客人形容上窯子時,被花娘伺候得欲仙欲死的事,索性就拿來這麼哄著初六。

    「可是我、我好像要壞掉了。」他急得快哭出來。

    「什麼要壞掉?」她一怔,發現他的手捂著胯下,她移開他的手,她先是瞪大了眼,接著羞窘的紅了雙頰。

    初六雖什麼事都不懂,然而到了此時,身子自動遵循著男子的本能,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事後,高久思忍不住該悔不該那般撩撥初六,初嘗情欲的他,接下來夜夜向她索要,讓她有些招架不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01:30 PM 編輯


【第七章】

    瞧見在茶鋪廢墟裡幫忙抬著木頭的初六,陶七坐在對面的一處小酒館,看得一臉興味盎然。

    「龐度,你說你家世子爺萬一一輩子都恢復不了似乎也不錯,至少不會再橫行霸道欺負人。」

    見他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龐度冷漠著臉道︰「侯爺和皇后娘娘定會想辦法治好世子爺,不勞七少擔心。咱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帶世子爺回京?」他家世子爺雖然被稱為京城三霸之一,但只是脾氣驕縱跋扈,並不是真的壞,尤其夫人管他管得嚴,傷天害理的事他從沒做過。

    「你沒瞧見他對那女東家死心塌地的模樣嗎?要是這會兒強行帶走他,只怕他會同你拚命。」他隨口說了個理由。難得能瞧見安長念這般模樣,這好戲自然是要多看一會兒,哪能這麼快就走。

    龐度瞥了眼湊到高久思面前,帶著抹傻笑讓她擦臉的自家世子爺,沉默了會兒,出聲道︰「要不我去請言大夫過來給世子爺瞧瞧。」他們這幾日每天在世子爺跟前晃,他卻絲毫不認得他們,理也沒理,讓他很是擔心。

    陶七擺擺手,「他這病言峻也治不好。」為了不讓龐度打斷他的樂趣,他再找了個藉口來說服,「這事我先前寫信問了言峻,言峻說要找回丟失的記憶,可沒比大海撈針容易,有人終其一生什麼也沒能想起來。」

    這時,另一名同樣是泰陽侯派來的隨從自外頭進來,走到龐度身旁,低聲稟告了他幾句話,聽完龐度點點頭,讓他退下。

    「侯爺派人來催了,讓咱們即刻帶世子爺回京。」

    先前在確認初六就是世子爺後,七少攔阻他不讓他將此消息傳回京,說什麼得等確認世子爺眼下的情況後再說,等到他發現七少似乎有意找著各種理由阻撓他帶世子爺回京,便暗中派人傳了消息回去。

    陶七不滿的橫他一眼,「你瞞著我把事情傳回京裡了?」

    對他的不悅,龐度毫不在意,「咱們在水雲鎮這麼多日,侯爺與夫人定是等得很著急。」他的主子是泰陽侯不是七少,他聽命之人自然是侯爺。

    陶七拉下臉來,「行,你有本事就自個兒把他給綁回去吧。」哼,壞他看安長念的笑話,那就別想他搭手幫忙。

    夜裡洗浴後,高久思上床準備就寢,先上床的初六兩手從身後圈抱住她,他的鼻息拂在她的頸側,撩得她麻麻癢癢。

    「思思,咱們來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

    她推開他,試圖跟他講道理,「我不是同你說過,這種事不能天天做,會傷身。」

    「那明天不要做。」他又再抱住她,兩眼帶著慾望,渴盼的瞅睇著她。

    「不只明天不做,今天也不能做。」天天來,她哪吃得消,她想再推開他,卻被他整個人給壓在身下,她輕斥,「初六,你給我起來。」

    體內勃發的欲望叫初六難以克制,他不肯起來,抬手脫著她的衣裳,想要像先前那般與她做著快活似神仙的事。

    「初六……」高久思才一開口,嘴巴就被他堵住。

    他無師自通,依著本能揉撫著她柔嫩的胸脯,親吻著她那張嫣紅的粉唇,這時他什麼都不想,只想佔有她的一切。

    他不知道行房的意義,只知道與她做著這件事讓他很快活,他喜歡看她動情時在他身下婉轉嬌吟的模樣。

    「嗯唔……」她被他吻得渾身發軟,身子也被他撩撥得發燙,情慾再次被他勾了出來,她索性不再推拒,迎合著他。

    她心中暗忖著,今天就再縱容他一次,明天以後非要讓他禁欲七天不可。

    唔,七天好像太多,要不五天吧。

    接著她無暇再多想,與他一起沉浸在歡愛裡……

*             *             *

    安長念既是泰陽侯世子,還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身分嬌貴,一路將他捆綁回京自是不可能,於是龐度試著想接近他,讓他自願隨他回去。

    這日好不容易覷了個機會,龐度在他落單時把人騙出了茶鋪,讓手下守在一旁,不讓人來打擾。

    跟著他來到一處無人的暗巷裡,初六沒瞧見人,問道︰「你不是說思思找我,思思呢?」

    「世子爺,你先別急,屬下有話跟你說。」

    「我不叫世子爺,我叫初六,你找錯人了。」說完,他不再理他,徑自要往回走。

    龐度急忙攔住他,「世子爺、不,初六,你等等。」

    「我要找思思。」

    龐度耐著性子哄著他,「她待會兒就過來,你先聽我說。」

    「思思說外面有壞人會騙人,你是不是壞人?」他懷疑的看著他。

    龐度試著動之以情,「我不是壞人,我是奉你爹娘之命來找你,你爹娘自你失蹤之後,一直很擔心你。」

    「爹娘是誰?」他茫然的問。

    「你爹娘是泰陽侯和夫人。」

    「我不認識他們,你走開,我要去找思思。」

    「世、初六……」龐度想再攔住他。

    初六不高興的朝他罵道︰「你是騙子!思思不在這裡,我不要理你了,你走開!」說完用力的推開他,提步便往外跑,一邊跑還張口嚷著,「思思、思思有壞人……」

    龐度黑了臉,想讓手下攔下他時,高久思竟出現了,一見到她,初六直奔過去,控訴的指著他——「思思,他是壞人,想騙我。」

    被指著鼻子叫壞人的龐度一臉尷尬,開口想解釋,就見高久思冷著臉說——

    「我丈夫有些傻氣,你這般欺騙他,就如同在騙一個孩子,不覺得羞恥嗎?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就是。」

    她早已察覺到這段時日似乎有人在監視著她和初六,但見他們一直沒什麼動靜,她只能暗中提防,沒想到她剛離開一會兒,這人就把初六給騙了出來。

    「我是……」龐度剛要開口,但高久思壓根不聽他說,徑自牽著初六掉頭就走。

    他默默咽回想說的話,現下在世子爺心中,他成了騙子,下次要再把他帶出來,只怕不容易。

    而另一邊領著初六回茶鋪的高久思,心頭跳得飛快。她留意過,剛才那名男子和一位穿著錦衣華服的俊美男子,這陣子時常出現在茶鋪對面的小酒館裡,看著他們的茶鋪……或者說是在看初六。

    那容貌俊美的男子,身上穿著綠底雲紋的錦袍,與當時她從海邊救起初六時身上穿的那件相似。

    這發現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隱約覺得這些人似乎是為了初六而來,心下一直惴惴不安,唯恐這些人是初六的親人,是來帶走他的。

    可他們連日來沒有什麼動靜,她又想著或許是她弄錯了,他們與初六無關,直到方才見那男子面對初六時那恭敬的神情,讓她心頭驀地一驚,他看著初六的眼神分明是認識他的,她害怕初六會被帶走,因此匆匆帶著他離開。

    想到什麼,她望向初六,鄭重叮囑他,「初六,外頭壞人很多,再有不認識的人找你,你絕不能同人家走,知道嗎?」

    他憨笑的用力點頭,「知道,我聽思思的話。」

    她不想知道初六以前究竟是什麼人,她只知道,他現下是她的初六,她的丈夫,而沒有人可以搶走她的丈夫。

    另一頭,陶七躺在床榻上,著眼假寐,他們下榻的是水雲鎮最好的升明客棧,但陶七還是不太滿意,嫌床鋪太硬,被褥不夠軟,但也沒其它更好的選擇,只能暫時將就將就。

    龐度在外頭拍房門,「七少,我能進去嗎?」

    他慵懶的睜開眼,回了句,「進來吧。」

    瞅見進來的龐度沒帶著安長念,再瞧見他那張粗獷的臉上微皺著眉,陶七用不著問都知道他這是白跑了一趟,無功而返。

    「找我什麼事,你不是去找你家世子爺了嗎?」

    「世子爺不肯跟我回來。」龐度坦白說。

    陶七涼涼的撂下一句話,「我就說這事要慢慢來,你偏不信,還懷疑我故意拖延,不讓你帶他回京。」

    龐度正色道︰「我來是來請問七少,可有什麼辦法能把世子爺帶回京。」

    原本他想,既然無法從世子爺那裡下手,便直接找高久思,把世子爺的身分告訴她,讓她勸世子爺返京。

    他心忖若是她知道世子爺身分這般尊貴,說不得會想跟著世子爺一塊回京享受榮華富貴,屆時他可以帶她一塊回去,但要不要認下她這個媳婦,是侯爺和夫人說了算。

    沒想到高久思在得知他想見她後,只讓人帶話給他︰她不見騙子,他若再去拐騙初六,她見一次打一次。

    沒能順利見到高久思,龐度悻悻然而歸,不得已才來求教於陶七,看他有沒有其它的辦法。

    陶七見他神色誠懇,虛心求教的分上,指點道︰「安長念此刻只認那女東家,也只聽她的話,這事要從那女東家身上下手。」

    「我原也打算從那女東家身上下手,但她不肯見我。」他把事情簡單說了遍。

    「咱們這段時間也沒避著她,說不得她發覺了什麼,」陶七說著瞟了龐度一眼,揶揄了句,「你這模樣瞧著就讓人覺得是壞人,也難怪她把你當騙子。」

    因有求於他,龐度只得忍著他的挖苦,「那麼依七少之見呢?」

    「改天我去會會她。」

    「哪一天?」龐度追問,若不問個明確的日期出來,依這位少爺的懶性,只怕會一拖數日。

    「你今兒個才去見過她,這兩天不好再過去,省得她心中防備,過兩日再說吧。」陶七找了個理由敷衍。

    夜裡,高久思起身,從箱籠底層翻找出帶初六回來時,他身上穿著的那件衣袍。她不知當初他遭遇到了何事,這身衣袍已破了好幾處,不好再縫補起來,因此她替初六收起來,沒再讓他穿。

    不過即使破爛,仍能看出這衣袍上頭那些的繡工與上等的衣料,這樣的布料即使在水雲鎮也很少見。

    想起白天那男子過來想見她的事,她心頭一沉,手指緊捏著手裡的衣袍。

    如今她只剩下初六了,她不管他是什麼人,只知道初六是她的丈夫。

    「思思,你怎麼不睡覺?」初六惺忪的睜開眼,望著蹲在箱籠前的她。

    抬眸瞬望他,在搖曳的燭光下,她凝視著他那張俊朗的臉龐,緩緩啟口問出心頭的憂慮,「初六,若是有人想帶你走,你會跟他走嗎?」

    「不會,我要一直跟思思在一起,思思去哪我就去哪。」她此刻的神情讓他有些不安,他爬下床榻,走過去張臂抱住她,「我會永遠陪著思思。」

    「嗯。」他的話讓她舒眉而笑,「我們夫妻會一輩子在一塊。」沒有人可以把他們分開。

    除非……他不再是她的初六,除非,他不認她這個妻子了……

    在發覺到高久思有意無意的守著安長念後,陶七不顧龐度一再的催促,一直拖著沒去見她。

    他也說不清自個兒是什麼樣的心思,瞧見高久思一邊忙著重建茶鋪的事,一邊還要分神顧著變成傻子的安長念,他心頭便隱隱有絲不忍。

    他罕見的起了惻隱之心,不想這麼快拆散他們夫妻倆,以她的身分,縱使跟著安長念回了京,舅舅也不會答應讓她成為正妻,最多給她一個小妾的身分。

    觀察了這麼多日,他約莫瞧出高久思的性情,覺得依她那性子,怕是死也不肯屈就一個卑賤的小妾,安長念這一走,於他們夫妻倆來說,也許就是永別了……除非安長念肯以正妻之位迎她回去。

    他其實也很好奇的想知道,若是安長念恢復了記憶,究竟會怎麼對待她?

    不過沒等太久,陶七便知道了答案。

    阿禾正在外頭幫忙從板車上卸下木頭,再一根根搬進茶鋪裡,忽然瞥見陶七和龐度走進對面的小酒館,放下木頭後,他連忙跑去後頭的廚房找高久思。

    「大姑娘,那些人又來了。」這幾日,大姑娘交代他盯著那些外地人。

    高久思看了在一旁搬著石磚的初六一眼,頷首表示知道了,接著再交代他,「他們若有什麼異狀,你再趕緊來告訴我。」

    「好。」臨走前,阿禾好奇的問︰「大姑娘,那些人是誰啊,怎麼天天都到那酒館,再好吃的酒菜天天吃,難道吃不膩嗎?」

    她沒說出自個兒的懷疑,只道︰「我也不知他們是誰,只是他們一直盯著咱們茶鋪看,我擔心他們是不是心存不軌。」

    「我知道了,要是他們真敢打咱們茶鋪的主意,我一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他握起拳頭,還帶著稚氣的少年臉龐擺出凶狠的表情。

    剛過來的李三胖聞言,輕掮了下他的腦袋,笑罵,「你這小子細胳膊細腿的,不要被別人打得滿地找牙就好了。」

    阿禾不滿的回道︰「三胖哥,你別瞧不起我,我可是能自個兒扛起一根木頭了呢。」

    「改天等你能扛起橫樑的木頭,再來同我顯擺。」

    阿禾駁道︰「橫樑的木頭那麼粗,一個人哪能扛得起來啊,我看那些師傅們光是上樑,都要好幾人才能抬起來。」

    李三胖笑道︰「喲,你小子倒是變聰明了呢。」

    「我本來就聰明,不跟你說了,我出去搬木頭了。」

    阿禾一走,李三胖便收起笑臉,正色看向高久思,「大姑娘,我打聽到那些人都是從京裡來的,來頭似乎還不小,聽說他們來咱們水雲鎮,是為了找人。」除了年紀較小的阿禾和方全,他和何長旺也早察覺到那些人的不對勁,因此特地暗地裡去打探他們的身分和來意。

    聽完,高久思望著專心搬著石磚的初六,沉默不語。

    李三胖明白她的擔憂,但仍是直接說出了他的猜測,「他們找的人或許就是初六。」

    須臾,她才緩緩出聲,「奶奶走了,要是初六也離開了,那我……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想起這陣子接連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李三胖嘆了聲,安慰道︰「大姑娘還有咱們。」

    「我知道,可那不一樣……」初六是她的丈夫,對她的意義不同。

    李三胖看了眼初六,「大姑娘放心,要是初六不肯走,咱們定不會讓人帶走他。」

    七、八年前,他落魄得走投無路,身無分文,當時還不滿十歲的大姑娘見到他餓得癱坐在街邊,上前問了他,得知他沒錢吃飯,對他說︰「要不你來咱們茶鋪幹活吧,包管有得吃有得住。」

    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就跟著一個小丫頭走了,來到茶鋪,老東家問了他幾句話,就留下他。

    他們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這份恩情他一直記在心中。

    「多謝三胖哥。」她心中微暖,朝他頷首道謝。

    日落時分,她與初六從茶鋪出來,準備回高家時,就在半路上,有人突然竄了出來,拿著手裡的一支鏟子,狠狠朝初六的腦袋死命砸了下,旋即便逃走。

    那人便是邱成,他上回被初六踹得在床榻上躺了好幾日才能下床,一痊愈,他便伺機想報這仇,今天他特地埋伏在他們回家的路上,偷襲初六,果真讓他成功了。

    初六腦袋冷不防挨了一下重擊,眼前一黑,登時暈了過去,高久思見狀,又驚又怒,但顧不得去追邱成,見初六摔倒在地,她連忙扶起他回到高家。

    清晨時分,床榻上昏垂了一天一夜的人緩緩蘇醒過來。

    彷彿有人拿鐵錘敲打著他的腦袋,疼得厲害,他痛得眉頭緊擰,與此同時,失去的那些記憶,宛如潮水般前僕後繼的重新湧回腦海裡,伴隨著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交錯在一塊,令他思緒一時間陷入混亂中。

    好半晌,那些錯亂的記憶漸漸歸位,他迷茫的眼神這才清明起來。

    想起這段失去記憶的時日裡,他被當成傻子般看待,再想起自個兒做出的那些蠢事,更是惱怒得整張俊臉漲得通紅,但最讓他生氣的事情是——「那該死的醜八怪,竟然敢誘騙本少爺同她成親!」他定要重重懲罰這膽大包天的女人不可。

    下了床榻,他穿上外袍,依著先前的記憶一路找到廚房來,在門邊瞧見高久思正蹲在灶口前熬著藥,他剛想張口,腦子裡忽然浮現與她成親的這段日子來的點點滴滴,神色複雜的吞回了到口的責罵。

    罷了,看在她這段時日的照顧,這回就饒了她,但他既然清醒過來了,自然不會再同她當夫妻。

    看了她幾眼,他靜默的旋身離開,沒回房,一路走出高家大門。

    得回了失去的記憶,他也記起了這陣子曾見過龐度和陶七,他們定是來找他,雖不知他們下榻在哪裡,但依陶七那身分,定是住在鎮上最好的客棧裡。

    提步要離開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再回頭看了眼高家,接著便快步離去,不再多留。

*             *             *

    等高久思熬好藥,回到房裡,不見躺在床榻上的人,以為他醒了,她先是一喜,四下找了找卻不見人,這才開始著急起來。

    「初六、初六,你在哪裡?」

    然而尋遍家裡每個地方,都找不著丈夫,她焦急的尋到外頭來,一路上嘴裡不停的呼喊著初六的名字。

    「高家丫頭,你家初六怎麼啦?」有早起的街坊見她在找人,關心的問了句。

    「他不見了,馬大叔,您有看見他嗎?」她急得額上都滲出了薄汗。

    「沒啊,要不我也幫你找找。」

    「多謝馬大叔。」

    路上又再遇到幾個熱心的鄰居,知道她在找初六,也幫著一塊找人,然而找了半晌都沒找著。

    「說不得他回家去了呢,要不你回去瞧瞧。」

    一聽,她匆匆忙忙趕回家,懷著期待一路著進門,「初六、初六……」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卻始終沒人回應她。

    她不死心的將家裡每個地方再找了遍,打算再出去找人時,一位街坊帶著一名小二過來找她。

    「高丫頭,初六同那幾個住在升明客棧的外地人走啦。」

    聞言,高久思滿臉震愕,「你說什麼,他跟著他們走了?」

    那小二回答,「沒錯,初六離開前,吩咐我把這送來給你。」他把一個用布巾包起來的物品交給她。

    高久思接過,打開來,看見裡頭放了件湖綠色的衣袍,那是她買給他的,她拿起衣袍時,從裡頭掉下一只裝滿銀子的錢袋以及一張紙條,她撿起錢袋和紙條,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幼時爺爺曾替她請過一位西席先生教她讀書識字,看著那內容,她拿著紙條的手因心緒激動而輕顫著——醜八怪,本少爺錢多的是,銀子還你,過往的事一筆勾銷。

    她抬起頭,懷著一絲希冀,啞著嗓問︰「他們走了多久?是那些人強行把初六帶走的嗎?」

    這小二先前也見過初六,回答道︰「初六是自個兒同他們走的,我聽那些人還稱呼他世子爺呢,他們是乘馬車走的,已走了好半晌,初六離開時還特意交代我,等他們走遠後,再把這送來給你,我瞧他似乎完全變了樣,不像先前那般呆傻了。」

    倘若初六不是自願跟他們離開,她無論如何都會去追回他,可如今親耳聽見小二所說的話,徹底打碎了她心中那一絲希冀。

    高久思緊咬著唇,向小二和街坊鄰居道了聲謝後,便把大門闔上,失魂般的走進屋裡,接著將臉埋進衣袍,壓抑著悲傷,無聲的啜泣。

    她終究還是失去了初六。

    他沒有一絲留戀,拋下她這個結髮妻子走了!

    奶奶走了,初六也走了,這個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空蕩蕩的屋子裡沒有一絲聲音,再也不會有人對她露出憨傻的笑,親昵的喊著她思思,不會整天黏著她,也不會再對她說「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會說這種話的那個初六,已經不在了。

    才失去奶奶,又失去了他,高久思心痛得宛如要窒息,她緊抓著胸口,望見掉落在地那張字條上頭的「醜八怪」三個字,她心一痛,想起那天他口口聲聲喊著醜八怪時,她隱隱就有種不安,覺得當時那個跋扈張狂的他也許就是初六真正的模樣,沒想到……她的恐懼成真了。

    她默默垂淚,哀悼著初六的逝去;恢復記憶,不再憨傻的初六,已不是初六,那個初六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悲泣的喃道︰「初六,你明明答應不會離開我,我們會永遠在一塊的……」

*             *             *

    與此同時,離水雲鎮越來越遠,安長念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少,他在生自個兒的氣,氣自個兒竟莫名的想再回去看那醜八怪。

    「喂,問你話呢,你發什麼呆?」同乘一輛馬車的陶七,不滿自個兒的問話遲遲等不到回答,抬手拍了他一下的胳臂。

    「什麼事?」安長念神色有些蔫,提不起勁。

    陶七把適才的話再說了遍,「我問當時船難是怎麼發生,你又怎麼會漂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兩人雖是表兄弟,但他一向看對方不怎麼順眼,尤其對安長念記起一切後便拋棄高久思,自個兒返京的事,更是看不過去。

    在他看來,高久思不僅於他有救命之恩,還收留了他,雖說她為了替她祖母沖喜哄騙他成親,可成親後,她一直盡心盡力在照顧他這個傻夫,他卻只找龐度拿了銀子讓人帶去給她,就想了結這段恩情,未免太薄幸了。

    聽他提起這事,安長念頓時面露憤怒之色,「我是被人給害了!等我回去找到那混蛋,非把他抽筋扒皮不可!」

    「你被人給害了?」陶七有些意外。

    「當時我的船被幾條大魚撞了,也不知那些魚是什麼做的,竟有著一身銅筋鐵骨,硬生生把船給撞破了幾個洞,又遇上幾個大浪打來,整條船就散了,危急間,我抓住了一塊船板,由於事發突然,等我定下神來後,才發現其它的人都不見了,只有當時隨我出海的一個隨從也抓住了根木頭,漂在我旁邊,可他那根木頭太小,見一個大浪打來就要把他給淹沒,本少爺才好心讓他過來我這塊船板上。」

    「然後呢?」

    「我們在海上漂流了大半天,都不見有人來救,就在日落時分,好不容易瞧見附近有條漁船,我們一邊呼救一邊劃過去,誰知道就在那當下,他竟然朝我的腦袋狠狠揮了幾拳,然後把我推進海裡。」提起這件事,安長念恨得咬牙切齒。

    陶七原以為那隨從是想獨佔那塊船板,但繼而一想又覺不對,「不是已看到漁船,快得救了,他為何要襲擊你?」

    「他把我推入海裡時,責怪我說,要不是當初我命人釣起那尾大魚,也不會害得船被那尾大魚的同伴給撞破,導致翻船。」這是他的錯嗎?又不是他讓那些魚把船撞沉的,要怪該怪那些該死的魚才是吧。

    陶七不客氣的說了句,「聽起來你確實該死。」他聽說出事後,活著回來的只有六個人,當時可是有三十幾個人一塊出海啊。

    見他非但沒有責怪那謀害他的奴才,還幫著對方這麼說他,安長念怒道︰「你說什麼?!」

    「要不是你非要釣那條魚,也不會引來它的同伴撞船想搭救它,這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而且你知道與你一塊出海的那些人,有二十幾個全都葬生海底嗎?」

    聽見死了這麼多人,安長念靜默了瞬間,接著便駁斥道︰「海裡的魚本來就是讓人釣的,我讓人釣魚有什麼錯?誰知道那些魚竟會瘋了似的來撞船?」他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嚴重,心裡也十分後悔,但長久以來的驕傲讓他說不出抱歉的話。

    他這麼說似乎也沒錯,但陶七涼涼的拿另一句話來堵他,「你要是不出海,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覺得他這分明是故意挑刺,安長念一時忘了愧疚,「陶七,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了對不對,你們明明來了水雲鎮多日,卻遲遲沒來找我,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恢復記憶,想讓我一輩子做個傻子?」

    陶七不疾不徐的回道︰「那時龐度去找過你,是你自個兒不肯跟他回來,而且你完全不記得咱們,要帶你回京,只能綁著你或是打昏你,難道你希望我們這麼做嗎?」

    安長念拂袖冷哼,「我看你壓根就不想帶我回京。」當時他去了升明客棧,找到龐度後,便讓龐度替他弄來一件像樣的衣袍,換下身上穿的那件,再命人連同銀子送回給高久思。

    他得回記憶的同時,也記得在他失憶時發生的所有事,包括他神智不清,瘋瘋癲癲的把自個兒當成了皇上、皇后、某個將軍、大臣和王公貴族等,甚至還有他養的那頭白狼,其中也包括他曾短暫變回自個兒的那次。

    想起那時高久思譏笑他,身上沒半文錢,他才讓人送回那身衣袍和銀子,就是要讓她知道,他堂堂泰陽侯世子,銀子多的是。

    想起她,他掀起車簾,忍不住再朝水雲鎮的方向瞥了眼。

    那丫頭該收到他命人送去的衣裳和銀子了吧?腦海裡湧現他成為初六時,與她在一塊的那些記憶,對自個兒被當成傻子,他覺得難堪的同時,心裡又莫名的掠過一些怪異的情緒,像是不捨、像是眷戀。

    下一瞬,他趕緊搖頭想搖掉那古怪的心緒。他有什麼好不捨和眷戀的,前段時間那丫頭還把他當成下人,唆使他幹活,他沒找她算帳已是他大肚。

    「你就這麼走了,那高久思怎麼辦,不管怎麼說她都和你拜堂成親了,你就這樣拋棄妻兒不管?」陶七語氣裡透著一抹責備。

    安長念心中不滿,覺得陶七這傢伙有什麼資格來指責他?

    「當時我什麼都不知道,是她誘騙我同她成親,本少爺沒治她罪已是寬待她了。」他嘴硬的說,接著提出一個交換的條件,「我知道你這回定不是心甘情願來找我,關於她的事,你回京後不許向任何人提起,那我回去後也不會對我爹和皇后姊姊提起,你來水雲鎮多日,存心拖延著不帶我回去的事。」

    陶七挑起眉,這是在威脅他,想讓他替他掩蓋他薄情寡義,拋棄對他有恩的糟糠之妻的事?

    「若我非要說她的事呢?」

    安長念有恃無恐,「那我就告訴皇后姊姊,說你在水雲鎮看我受人欺負,不僅袖手旁觀,還一再阻攔龐度帶我回京,直到我遭人偷襲,自個兒恢復了記憶,才找上你們。」他姑母,也就是陶七的母親時常進宮探望姊姊,屆時一向疼他的姊姊定會告訴姑母這件事,讓姑母好好責罰他一頓。

    聽見他這番威脅,竟與事實相去無幾,陶七不知他這是朦到的還是真知情,略一沉吟之後道︰「沒人問起她的事,我自不會說。」

    換言之,若有人問起高久思,可就不在此限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01:51 PM 編輯


【第八章】

    初六離開後,何長旺與李三胖等人都很擔心高久思,不過她只歇了一日,翌日便打起精神來盯著茶鋪的重建。

    看著為她擔憂的幾人,她強顏歡笑的表示,「初六走了,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茶鋪是爺爺奶奶留給我的,我現下只想把它重新建起來。」

    聽她這麼說,眾人才放下心來,「你能這樣想就好。」

    然而在得知初六離開的事後,有人卻存心不想讓她好過,例如邱李氏,特地跑來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喲,聽說那傻小子復原啦,還是京裡的貴人。我說呢,瞧他一表人才,要不是因為遇難變成傻子,依人家那尊貴的身分,哪裡會娶你這種卑賤的女人,我聽說當初還是你哄騙那小子成親的,你簡直不要臉,否則他哪裡會做得這麼絕情,連帶你回去都不肯。」

    高久思沉下臉,「你說夠了沒有?」要不是邱成跑來偷襲初六,初六也不會在昏迷一天一夜之後離開她,她還沒找他們算帳,邱李氏倒自個兒跑上門,新仇舊恨,今天她就一塊算個清楚!

    她一把攥住邱李氏的手,「走,跟我上衙門去!」

    邱李氏吃了一驚,「你要做什麼?」

    「我要告你們母子縱火燒了我家茶鋪。」光這條縱火罪,就夠他們母子吃不完兜著走。

    邱李氏嚇到了,掙扎著想要扳開她的手,「無憑無據,你憑什麼說你家茶鋪是咱們燒的?」

    她緊抓著她不放手,「你們母子對我退親一事心懷怨恨,才會趁我成親那晚偷偷跑來燒了茶鋪,否則我平日並未與人結怨,誰會無緣無故跑來燒茶鋪?」

    官府因為查不到證據,茶鋪被燒之事遲遲沒有下文,且她前陣子又忙著操辦奶奶的喪事,緊接著又忙著重建茶鋪,這件事便一直擱著沒管,而今,她對邱家母子委實忍無可忍,不打算饒了他們。

    沒有證據無所謂,只要她肯使些銀子,大老爺板子打下去,還怕他們不招嗎?

    見高久思真要拖她去見官,邱李氏嚇到了,叫道︰「你這賤人快放開我,你家茶鋪被燒之事與咱們無關,你休要誣賴我!」

    「是非曲直,咱們到大老爺跟前說個分明。」高久思拖著她往外走。

    見狀,李三胖也過來幫她抓著邱李氏。

    「你這賤人放開我、放開我……」邱李氏害怕見官,掙扎的叫嚷著,兩條腿抖個不停,接著兩眼一翻,竟就這麼厥了過去。

    這段日子邱家母子處處與她過不去,把話說絕,還把事情給做絕,高久思決定不再忍讓下去,非給他們一個教訓不可,「昏過去也沒用,我今兒是鐵了心要告她和邱成,三胖哥,幫我找輛馬車過來,我要帶她進城告官。」

    李三胖很快雇來了輛馬車,陪著高久思帶著邱李氏進城去告官。

    剛到衙門口,邱李氏悠悠轉醒,也不用等大老爺用什麼刑,高久思只說了兩句,就讓她自個兒把事情全都招了出來。

    「你兒子已經把事情全都招認了,他說是你唆使他縱火燒了我家的茶鋪。」

    剛清醒過來,邱李氏腦子還未完全清醒,聞言登時怒罵,「什麼?那不肖子竟敢把這事賴在我頭上,那晚分明就是他心有不甘,自個兒提著菜油跑去高記茶鋪縱火的!」

    聽了這話,高久思望向在衙門口站班的幾個衙役,拱手道︰「各位官差大哥你們都聽見了吧,待會就勞煩幾位了。」

    方才過來時,見邱李氏似快要醒來,她心生一計,在拿話詐邱李氏之前,便已先拿銀子打點過這幾個衙役,要他們待會見了大老爺,給她當個見證。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何況只是要他們說出實情,幾名衙役毫不遲疑的應了聲,「沒問題。」

    邱李氏一時怔住,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高久思擊了鳴冤鼓後,縣令升堂,她拽著邱李氏走進公堂裡,坐在一旁一位蓄著山羊鬍子,年逾六旬的老師爺瞧見高久思時,怔楞了下,接著忍不住走上前去,再仔細瞅了瞅她,喃喃說了句,「真像。」

    高久思被他瞧得莫名其妙。

    縣令見狀出聲詢問︰「怎麼,莫師爺,你認得這女子?」

    那莫師爺搖頭,又再走了回去,「這姑娘肖似老朽以前認識的一位故人。」

    縣令沒再追問下去,開始對高久思狀告邱家母子縱火燒了高記茶鋪之事進行審問。

    因有了幾個衙役當人證,他命人將邱成拘來,兩母子一見面,邱李氏頓時厲色痛斥跪在她身旁的兒子,「你這個孽子,竟然把燒了高記茶鋪的事誣賴到娘頭上,娘打死你這不肖子!」

    邱成聽她這麼說,以為縣老爺已查到高家茶鋪是他燒的,驚慌失措之下,脫口而出,「那火本來就是娘讓我去放的,是娘說要讓高家的喜事變惡事。」

    「你這逆子,這一切還不全都是為了你,你竟敢出賣娘!」她憤恨的怒打兒子。

    「住手,公堂之上不得喧嘩吵鬧。」縣令拍著驚堂木呵斥。

    等到縣令審完案子,問明一切原由,邱李氏才得知自個兒遭高久思騙了,呼天搶地的喊冤,但適才那麼多人親耳聽見她和邱成所說的話,無法抵賴,眼見她和兒子都將下獄,她被拖走時,滿臉怨毒的咒罵高久思。

    但對那些惡毒的咒罵,高久思全都沒在意,反正這對母子很快就要為自個兒所做的惡行付出代價。

    此事事了,回到高家後,面對一室清冷,她忍不住想起奶奶過世後,初六日夜陪伴著她度過那段難熬的日子。

    他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只會在她因太思念奶奶而落淚時抱住她,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對她說「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但那個憨傻的初六跟奶奶一樣,已經不在了,縱使她讓邱家受到了懲罰,也挽回不了他。

*             *             *

    安長念回歸,讓泰陽侯府一掃數月來的陰霾,為了迎接這位失蹤數月的世子爺,侯府準備了豐盛的筵席,下人們也一早就等在了門前,等了大半天,終於等到小主子的馬車。

    下人在總管的帶領下齊呼道︰「恭迎世子爺回府,世子爺一路上辛苦了。」那聲音響亮得彷彿整個京城都能聽見。

    闊別數月,終於回到自個兒的家,安長念心緒也有些激動。

    「世子爺,侯爺和夫人已在廳裡等著您。」總管來到馬車旁,扶著他下馬車,朝他稟道。

    「我這就去見他們。」他快步走向大廳。

    跨過門檻,進了大廳,瞧見坐在首座上的父母,安長念歡喜的上前,跪倒在兩人跟前,「爹娘,孩兒回來了,這段日子讓你們擔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看見數月未見的兒子平安歸來,泰陽侯欣慰得正要扶起兒子,忽聞一旁的妻子出聲,連忙收回手,正襟危坐。「知錯了嗎?」

    一般人家是慈母嚴父,而安家則相反,是慈父嚴母。泰陽侯與妻子十分恩愛,並無其它的姬妾,與妻子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因此對這雙兒女很是溺愛,處處縱容著他們。

    泰陽侯夫人陸氏身子骨不好,平日裡並不多話,然而一旦她說話,那就連泰陽侯也不敢反對。

    「孩兒知錯了。」面對母親的質問,安長念趕緊頷首。母親打小管他管得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親。

    「你錯在哪裡?」陸氏肅著臉再問,她容色美艷,卻因平日裡寡言少笑,看起來嚴肅不易親近。

    安長念一臉乖巧的回答,「錯在不該不聽勸,任性的出海,害得船上二十幾人喪命,兒子也經歷九死一生,才得以回來。」

    聽見最後一句話,陸氏眼底微露一抹心疼,仔細瞧著兒子,發現數月不見,兒子非但不見瘦,那張臉還長了肉,身子骨彷彿也結實了許多,看來他失蹤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差。

    「起來吧,你這段時間在哪?都跟誰在一塊?」陸氏關切的詳細詢問兒子。

    安長念站起身,把他當初怎麼落海,又怎麼被人所害,到後來漂流到水雲鎮,因頭部受傷失去記憶被高久思收留的事,擇要告訴爹娘,唯獨隱去了他和高久思成親那段。

    泰陽侯在一旁聽了兒子的遭遇,臉色變幻不定,先是對兒子被人所害感到憤怒,接著為他變成傻子一事感到不捨,聽他提起他犯了瘋病時扮成別人的事又嘖嘖稱奇。

    陸氏在聽完後問他,「那收留你的好心姑娘叫什麼名字,娘讓總管送些禮過去向她道謝。」得知兒子的遭遇,對那害了兒子的人她倒也沒多追究,反倒十分感激那姑娘,若當時沒有她收留兒子,當時變成傻子的兒子還不知會流落到何處。

    安長念眼神閃了閃,連忙擺著手,「不用、不用,我給她留了一筆銀子,向她謝過啦。」

    泰陽侯也附和道︰「要不是她收留你,當時你變成傻子,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問題呢,這大恩咱們定是要好好重謝的。」他面容略顯富態,但從輪廓上仍可見年輕時相貌堂堂的模樣。

    見爹娘堅持要答謝高久思,安長念推托不了,只好退一步道︰「要不這事就交給龐度去辦吧,他知道那姑娘的住處。」龐度對他在水雲鎮的事一清二楚,不過回來時,他已警告過龐度,不準把他與高久思成親之事稟告爹娘。

    提完這事,安長念可沒打算要放過當初推他入海的那名隨從。

    泰陽侯對這害了兒子的人也氣惱不已,然而找來總管詢問,才知船難之後,那名隨從並沒有再回侯府,泰陽侯登時要命人張貼告示捉拿此人。

    陸氏出聲阻止,「此事長念確實有錯,既然此人已離開,長念也平安回來,這事就別再追究了。」

    見母親要饒過此人,安長念不滿的道︰「可他一個下人竟敢謀害主子,這樣的人……」他承認自個有錯,但那人再怎麼樣也不該落井下石。

    「凡事有因才有果,倘若你當時不執意出海,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那隨從見同去之人皆不知所蹤,凶多吉少,這其中或許有他的至親好友,他一時悲憤之下才會對你出手。經過這次,娘希望你能切切實實的反省自個兒,以後行事莫再恣意妄為。」

    在泰陽侯府,陸氏的話就如同聖旨,她既然這麼說,泰陽侯也沒再執意要捉拿此人,而安長念雖仍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             *             *

    京城裡有不少人發現,京城三霸之一的泰陽侯世子回來之後,竟然沒有再如以前那般呼朋引伴縱馬街市、四處玩樂,而是老老實實的給他的皇帝姊夫幹活——為了不讓弟弟再遊手好閒,安皇后向皇上替弟弟討了個官,那個官不大不小,事情也不多不少。

    剛開始沒人認為這位世子爺會認真做事,不想卻出乎眾人意料,他每天都按時點卯,到禮部的署衙辦事。

    也不知是不是在高家時被高久思唆使幹活做習慣了,回來後,安長念發現鎮日無所事事實在很無趣,因此在皇后姊姊替他謀來了官職後,他很認真的做著該做的事,教那些原本不看好他的人都有些意外。

    批示完最後一份卷宗,他無聊得趴在桌案上。

    一名長隨進來稟告,「世子爺,何家少爺來找您。」

    聽見是昔日一起玩樂的酒肉朋友,他擺擺手,「就說我在忙,沒空見他。」自打他回來,以前那些朋友紛紛上門,想邀他再一塊玩樂,都被他拒絕了。

    也不知是怎麼了,他現下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就連玩樂都不想,每日裡想的盡是……發現自個兒又想到在水雲鎮時的事,他趕緊揮著手,像要驅趕什麼似的。

    日落時分,準備離開禮部時,他見到廊道上有幾位官員正在說著事。

    「……當年那樁通敵叛國的案子牽扯進了不少官員,被處斬的就有上千人之多,我記得被滿門抄斬的就有前兵部尚書馮大人一家、伍將軍一家、陳將軍一家,李侍中一家以及寅州柏太守一家。」

    「有件事我想不通,這樁案子裡其它幾人不是武將就是朝中的官員,這寅州太守遠在寅州,是怎麼牽涉進這件事情裡的?」有人疑惑的問。

    「這是十幾年前的舊案,其中的內情如何,我知道的也不多,聽說是因為火藥,寅州產盛硝石,因此本朝的火藥泰半都在那裡製作,柏太守與馮大人他們勾結,暗中替他們私運火藥到鄰近各國販售,牟取供利,那幾國得了火藥,致使我軍吃了幾次敗仗。」

    「你們說皇上忽然命人重查這案子,莫非這其中有什麼冤情嗎?」有人問。

    「就我得到的消息,並非如此,而是當年那樁案子還有漏網之魚,皇上這才命人重查,要揪出這人是誰。」

    「都事隔這麼久,皇上為何會這麼懷疑?」

    「聽說與三年前那場導致鬼腳戰將刑厲失蹤的大戰有關。當年那場戰事,我方原本連連告捷,詎料對方竟忽然抬出數十架火炮,埋伏襲擊了我方主軍,我軍措手不及,使得那場戰事我軍死傷慘重,連刑厲都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聽他這麼說,有人問道︰「皇上怎麼會忽然想起這事?」

    「據說是有人向皇上密告,說是當年那樁通敵叛國案還有漏網之魚,就是此人暗中通敵,才使得我軍大敗。」

    「那漏網之魚是……」那人說著,瞥見安長念,趕緊住了口,其它幾名官員各自朝他施了個禮。

    「見過世子爺。」

    「嗯。」安長念與他們沒什麼交情,只是點點頭還了一禮,便提步徑自離去。

    坐上回侯府的馬車,他隱隱約約覺得適才那幾個官員提起的案子他好似在哪裡曾聽過,尤其是寅州太守這幾個字,下一瞬,他陡然間想起一件事——

    「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姓柏,你說好不好?」這是安久思曾問過他的話。

    她明明姓高,無緣無故為何要讓他們的孩子姓柏?

    等等,他想起來了,他是在她奶奶那裡聽到寅州太守和那樁通敵叛國的案子,但那時他太睏了,昏昏欲睡,也沒聽清楚,最後似乎聽見她奶奶囑咐她,讓她要延續柏家的香火。

    安長念心中生起一串疑問,她奶奶為何特地在過世前告訴她這件事?又為何要她替柏家延續香火?

    難道她與寅州太守有關?可寅州太守一家不是被滿門抄斬了嗎?

    思及這些,他心頭驀地一驚,回府後,他立即向父親詢問當年那樁案子。

    「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案子?」泰陽侯納悶的問。對兒子近日的表現他很滿意,兒子這次歷劫歸來,整個人懂事多了。

    「孩兒回來時聽見有幾個官員提到這事,一時好奇,這才想知道當年的內情。」安長念把那幾個官員說的話簡單告訴父親。

    「他們的消息倒是靈通,皇上確實要重查這樁案子,不過倒也不全是為了三年前那場杠仗,這不過是個由頭,皇上打算要藉此收拾幾個人。」說到這兒,泰陽侯特地叮嚀兒子,「你這陣子收斂些,沒事便少出門。」

    「皇上要收拾誰?」

    泰陽侯原本不打算告訴兒子這事,但又擔心他不知輕重,在這時惹了禍事,因此說道︰「是燕王和安國郡王他們幾個,這事你可別說出去,這幾日你安分點,少同先前那些朋友往來,知道嗎?」

    「孩兒自回京後就沒同他們在一塊。」他接著再問︰「那寅州柏太守一家真的被滿門抄斬,沒剩一個人嗎?」

    「其它幾家聽說都有人逃走,但柏家逃走的那幾個全被抓了回去。說來這柏任英也糊塗,他當年曾一度落魄,受過李侍中的接濟,為了報恩,才答應替那些人私運火藥,結果連累滿門上下全都被處斬。」他與柏任英有幾分交情,對他當年牽涉進此案十分惋惜。

    「那柏任英的孩子也全死了?」安長念為求證心中懷疑之事,再問道。

    「我記得他似乎只有一個女兒,在出事前就因病夭折了,當時好像才兩、三歲吧。」

    聽到這裡,安長念心里微微一凜,算算年紀,倘若那孩子還活著,似乎與高久思差不多大。

    說完這事,泰陽侯同兒子提起另一件事,「江丞相的幼女,今年年芳十六,出落得十分標緻,你姊姊有意想替你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你……」

    不等他話說完,安長念便一口拒絕,「孩兒不想娶她。」

    泰陽侯斥道︰「你都老大不小了還不成親,一個個姑娘都看不上眼,你是打算讓咱們家的香火斷在你手上嗎?」

    安長念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我已成親了。」說完,他有些懊惱,怎麼就一時口快說了出來呢。

    泰陽侯那張富態的臉上一臉錯愕,懷疑自個兒聽錯了,「你說什麼?你成親了?」

    話已說出口,也沒什麼好再瞞的,安長念索性把高久思的事說了。

    「這不算數,依她的身分哪配得上你,最多接她回來,讓她以小妾的身分進門就是。」泰陽侯瞧不上她的出身,覺得這般安排對她已足夠。

    安長念沒答腔,與她相處數個月,他知道以高久思的性子,定是不肯屈居妾室。

    「既然你沒把她帶回來,那她的事以後就別再提了,你姊姊說這江丞相的千金容貌可說是艷美絕倫,你……」

    不等父親說完,安長念便打斷他的話,「爹,我想把她接回府。」

    泰陽侯一時沒會意過來,「把誰接回府?」

    「高久思,我和她都成親了,總不好一直把她留在水雲鎮置之不理。」

    「這事等你和江家的婚事定下後再說。」

    「我說了我不娶那江家千金。」

    一向寵著兒子的泰陽侯這回動怒了,拍著桌幾吼道︰「以往你瞧不上那些姑娘也就罷了,這回可由不得你再任性,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娶江丞相的女兒。」

    「我絕不會娶她。」他掉頭就走,也不理會父親的叫喚,出了書房,便直接朝母親的寢房而去。

    先前他心裡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父親逼迫他娶江丞相的女兒,才把他對高久思的思念整個給逼了出來,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說自個兒一點都不想她。

    他想死她了!自打離開水雲鎮之後,他就開始惦念著她,卻彆扭的不願承認,但現下他不想再逃避了。

    如今侯府裡只有娘才能勸得了爹,因此他打算把高久思的事老實同母親說。

    來到母親房裡,見她坐在軟榻上,飲著湯藥,他走過去請安。

    「娘,孩兒回來了。」

    「回來啦。」陸氏朝兒子淡淡一笑,她身子不好,每日都離不開湯藥。

    下人搬來了張圓墩,他坐下後,猶豫著要怎麼開口,須臾才道︰「娘,孩兒有一事想稟告娘。」

    見兒子這般,陸氏看了他一眼,「什麼事?不會又闖了什麼禍吧?」

    「不是,是關於先前我在水雲鎮的事,其實那時……我已和高久思成了親。」他有些緊張的望著母親。

    「你和人家姑娘成了親?」陸氏聞言,先是有些驚訝,接著責備道︰「你既和那姑娘成了親,怎麼沒帶她一塊回來,你這是想棄她不顧嗎?」

    聽見母親的斥責,安長念連忙把事情推到父親頭上,「不是,孩兒是打算接她回來,可是爹要孩兒迎娶江丞相的千金。」

    「你都已同人家拜堂成親,還娶什麼丞相千金。」她父親是大儒,她自幼受到父親的教導,深明大義,也無門第之見,絕不允許兒子拋棄於他有救命之恩的糟糠妻。

    安長念連忙道︰「爹嫌棄她的出身低,要我納她為妾。」

    「當初你同她拜堂時難道行的是納妾之禮嗎?」陸氏質問。

    「不是,是夫妻之禮。」

    「既已行過夫妻之禮,依本朝律令,是不能降妻為妾的,去把你爹找來,這事我同他說。」

    聞言,安長念登時一喜,飛快的應了聲,「我這就去找爹來。」一時竟忘了這事可以差下人去做,親自跑回書房找父親。

    「爹,娘找你過去。」

    泰陽侯沒好氣道︰「這回的親事,就算你找你娘來給你說情也不成,你非得給我娶江丞相的女兒不可。」

    然而待他去了妻子那裡一趟,出來後,臉色雖有些不豫,卻也沒再堅持要兒子娶江丞相的女兒為妻。

    妻子身子骨不好,他從捨不得凶她吼她,事事順著她,另一個原因則是妻子每回說起話來都頭頭是道、事事佔理,他沒有一回能說得贏妻子,最後只能順著她的意思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02:10 PM 編輯

【第九章】

    花了兩個多月,終於將茶鋪重建起來。

    看著那一桌一椅一窗一柱都同以前一樣,高久思想起已離世的祖父母,忍不住濕了眼眶。

    「咱們的茶鋪又可以重新開張,太好了。」阿禾和方全歡呼道。

    「以後大伙好好幹,替大姑娘把茶鋪歇業這幾個月的虧損全都賺回來。」李三胖說道。

    「大姑娘對咱們那麼好,咱們會努力幹活的。」阿禾和方全都應了聲。

    何長旺與何嬸也含笑點著頭,幾人買來一桌的酒菜,準備慶祝茶鋪明日要重新開張。

    高久思舉起酒杯看向眾人,「何叔、何嬸、三胖哥、阿禾、方全,我敬大伙一杯,這段時日多虧你們的幫忙,茶鋪才能這麼快重建完成,多謝大家,謝謝!」

    眾人笑呵呵的舉起酒杯,「大姑娘客氣了,這些都是咱們該做的。」高家祖孫待他們這些伙計都極為寬厚,他們這才盡心回報。

    李三胖接著豪氣的道︰「來,咱們乾了,今兒大伙這麼開心,不醉不歸。」

    眾人飲了幾杯酒,正為明天要重開張的事說得興高采烈,忽地有八、九個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三個男人。

    一進來,瞧見高久思,那三個男人認出了她,「好啊,你那天果然是在騙老子,什麼欽差大人,那小子壓根就是個傻子,竟把老子騙得團團轉,兄弟們,給老子砸!」

    高久思怔了下,才認出這三人是先前在保安城時調戲她,被初六扮成欽差嚇跑的人,沒想到他們竟會找上門來。

    那三個男人領著幾個手下,不由分說動手把茶鋪裡能瞧見的物品全都拿起來砸爛。

    李三胖等人想阻止,但對方人多勢眾,攔都攔不住,李三胖和一人扭打起來,何長旺和方全、阿禾也與他們動起手,高久思則被那三個男人給困住。

    「敢把老子當笨蛋耍,那個傻子呢?把他叫出來,老子今天非要叫他跪著把老子的鞋子舔乾淨不可!」

    他們今早前來水雲鎮辦事,無意中見到她,以為那位欽差大人在這兒,嚇得趕緊躲進一家香燭鋪裡,待她走過去才敢出來。

    而後好巧不巧,聽見站在路旁與她寒暄了幾句的兩人,在她走後提起她和初六的事——

    「這高家丫頭也真命苦,短短半年內接連發生了這麼多事,連與她拜堂成親的初六都棄她不顧,一走了之。」

    「可不是,還好這茶鋪總算重新建起來,也算有件好事了。」

    三兄弟一時好奇,不免多問了幾句,一問之下,發現那丫頭壓根就不是什麼欽差的侍婢,而是茶鋪的女東家,得知自個兒受騙了,氣得不行,問了茶鋪的位置後便帶著手下過來。

    想到她那日把他們三兄弟給騙得朝那傻子下跪,要是不討回這筆帳,這口惡氣可咽不下去。

    三兄弟中的老二提醒他,「大哥,先前那老頭不是說那傻子走了嗎。」

    「走了?那這筆帳咱們就從這娘們身上討回來!」被稱為大哥的男人粗暴的捏住她的下顎。

    高久思使勁拍開他的手,對方都找上門來了,這回想避也避不掉,但她可不是好惹的,隨便阿貓阿狗都敢上門砸她的店,那她以後還怎麼在這兒做生意。

    她豁出去,發狠的抄起一旁的板凳,冷不防的朝那男人的膝蓋狠狠砸下去。

    「我的店也是你們能砸的,給我去死!」這是爺爺生前教她的,打人要挑弱點來打,膝蓋一痛,那人就站不穩,失了先機,就只能任人拿捏。

    見那男人痛得慘叫一聲跪了下來,她趁勢猛朝他的肩背重重砸去,把他砸得直不起身。

    「別打了、別打了……」那男人被她那凶悍勁嚇得抱頭求饒。他素來欺軟怕硬,雖領著幾個兄弟在保安城裡橫行,然而一旦遇上比他們更橫的人,他也不敢去招惹。

    見他這般沒用,才打了幾下就求饒,高久思啐了一聲,冷不防再朝一旁那兩個看傻眼的男人打去。

    「啊——」兩人齊聲慘叫,抱著膝蓋,同他們大哥一樣痛得摔倒在地,這女人怎麼專打人膝蓋呀?!

    「敢砸我的店,你們找死!」她毫不手軟,抄著板凳猛朝那三人身上輪流砸。

    那幾個他們帶來的手下,見自家老大竟被一個姑娘給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也不禁恐懼那姑娘的潑辣凶狠的模樣,李三胖他們幾人也驚到了,沒想到他們東家發起怒來這般凶猛,一個姑娘打三個大漢,還把他們打得連連求饒。

    而安長念絲毫沒有想到他再回到水雲鎮來,見到她時,會是這種情景。

    他呆愕的看了片刻,跨進門檻的腳默默收了回來,想了想,回頭吩咐跟來的龐度。

    「你帶人進去把那幾個人給收拾掉。」

    「是。」龐度應了聲,領著其它幾名同來的護衛進去收拾那些人。

    那三個人早被高久思給打得無力反擊,其它人也沒費多少功夫就擺平了,龐度讓手下把他們全丟了出去。

    「你又過來做什麼?」見到龐度,高久思冷下臉來。

    不久前這人來過,帶來好幾車的禮物,說是他家侯爺夫人給她的謝禮,卻隻字不提安長念和她已拜堂成親之事。

    她知道他們這是不想認她這個媳婦,覺得她高攀不上。

    她也沒想高攀,因為恢復記憶的安長念已不是她的初六,她的初六在他恢復記憶的那一刻就死了。

    龐度回頭看向躲在門後的小主子,有些意外,自家世子爺性子素來傲慢跋扈,這會兒居然躲起來不敢見她,是被她方才那股打人的狠勁給嚇著了,還是有愧於心,覺得沒臉見她?

    高久思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瞅見安長念飛快躲往門後的身影,她一時怔了怔,情不自禁的朝大門走去,忍不住欣喜的想著,難道是她的初六回來了?

    她迫不及待的來到大門處,跨過門檻走了出去,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她神色激動的脫口喊道︰「初六!」

    聽見她喊的是這名字,原本有些心虛的安長念頓時不悅的指正她,「你給本少爺記好了,本少爺名叫安長念,不準你再叫那蠢名字。」

    望見他臉上的神情,高久思眸底掠過一抹失望,對他也沒了好臉色。

    「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麼?」

    見她看到他沒半點欣喜之色,還擺臉色給他看,一路懷著期待心情趕來的安長念氣惱的瞪住她,想罵人,但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當初他連說一聲都沒有便丟下她徑自回了京,她會怨他也是人之常情。

    須臾,他支支吾吾的說了,「我……來接你回去。」接著便有絲緊張的盯著她。

    她冷笑兩聲,「回去?你是誰啊,咱們認識嗎?」

    「你敢說你不認識我?」安長念瞪大眼。

    「我只認識初六,可是他已經死了。」說著這句話時,她嗓音微微哽咽。

    「我活得好端端的,你這是在咒我嗎?」

    她定定的注視著他,「你不是初六,你是安長念,安長念活了,但初六死了。」

    「什麼死了活了,不管初六還是安長念都是我,你這丫頭幹麼非要說我死了,我當初沒跟你說一聲就回京,是我不對,可我這不是回來接你了嗎?」他從來沒耐性哄人,肯向她認錯已是難得。

    看著明明是同一張臉,神情卻大不相同,初六憨傻天真,而眼前這人卻趾高氣揚、不可一世,讓人討厭得很想朝他那張跋扈的臉孔打去一拳。

    阿禾等人也都跟著她出來,幾人這是頭一回見到恢復記憶的初六,個個驚訝的瞠大眼瞪著他。

    「初六怎麼變成這模樣?」看見他的轉變,年紀最小的方全吃驚的問。

    李三胖感嘆的道︰「他不是變成這樣,這才是初六原來真正的樣子。」一個充滿貴氣,又傲慢自大的世家公子,但看來看去還是以前那個傻傻的初六招人疼,這個看著讓人忍不住手癢。

    高久思再看安長念一眼,神色淡淡的朝他擺了擺手,「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初六不在了,她便不想再見到這人,即使明知兩人壓根就是同一個人,可是她心中認定的丈夫只有那個憨傻的初六。

    千里迢迢來接她,他設想過她可能會對他說的話,唯獨沒想過她會趕他走,安長念沉下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認我這個妻子,正好我也沒那個意思,往後你過你的橋,我走我走的路,你別來煩我,我也不會去煩你。」

    見她竟想撇清兩人的關係,安長念一臉不滿,「誰說我不認你這個妻子?」

    「你當初一走了之已是證明。」所以他再回來讓她很意外,她以為他巴不得這輩子都不再見她。

    「我……那時趕著回京去見我爹娘。」他說得有些心虛。

    「我這種出身高攀不上你。」高久思實在不明白他為何一直糾纏著她。

    「那不重要,我娘已經答應讓我娶你為妻了。」他笑了起來。

    可高久思沒像他以為的那般露出驚喜的表情,而是狐疑道︰「你娘答應讓你娶我為妻?她有什麼目的?」

    富貴人家素來都有門第之見,上回龐度送禮過來時,她已得知他出身泰陽侯府,親姊姊還是當今皇后,以他這般的身分,她難以相信他娘會答應讓他娶她為妻。

    安長念忍無可忍,「她能有什麼目的?你以為你是誰,值得咱們貪圖你什麼?我捨棄丞相千金不娶,千里迢迢來接你回去,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她淡淡的說︰「我沒求你來接我,你回去娶丞相千金吧。」

    「高久思,你不要以為本少爺非要求你回去不可!」他額頭青筋暴跳,氣得想狠狠揍這丫頭一頓。

    「我沒這麼想,沒其它事的話你走吧,茶鋪剛被砸還得收拾收拾。」說完,高久思不再搭理他,轉身進了茶鋪,留下咬切牙齒,緊捏著拳頭的安長念。

    李三胖等人看了他一眼,也跟著走回茶鋪,走在最後頭的阿禾有感而發的對方全說了句,「變回原來模樣的初六,脾氣好壞啊。」

    龐度和另外幾個護衛抿著唇,努力佯出一臉嚴肅的表情,不讓自個兒的嘴角洩出笑意。

    想不到一向霸道跋扈的世子爺也有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的一天,真是令人……覺得痛快呀。

    即使被高久思氣得快咬碎一口銀牙,但安長念仍沒有走,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也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原以為這趟回來,她會歡歡喜喜的投懷送抱,結果卻是給他冷臉看,未曾受過這般冷待的安長念,忿忿的在房裡來回踱步。

    「龐度你說,本少爺哪裡對不起那丫頭,那丫頭竟然敢攆本少爺走!她這是以為本少爺非要帶她回去不可嗎?」

    龐度看出主子的口是心非,卻沒戳破,一臉正經的回答,「若世子爺改變主意不打算帶她回去,那麼屬下安排安排,明白就可啟程回京。」

    被他的回答噎了下,安長念彆扭的說道︰「這……也用不著這麼快,難得過來一趟,我想四處看看,還有,爹不是讓我去找言峻,給他送個禮嗎?畢竟當初要不是他寫信回京,爹也不會知道我在這裡。」他接著吩咐,「你去準備明日要去拜訪言峻的禮,我出去走走。」交代完,他徑自走了出去。

    侯爺已命人準備好要送給言峻的謝禮,馬車也是現成的,哪需要再準備什麼,看著自家世子爺出去,龐度心中明白,他說不得是去找高久思了。

    他搖頭失笑,這些年侯爺和皇后娘娘為世子爺安排不少親事,全都教世子爺推掉,沒一個中意,想不到世子爺最後竟會栽在這水雲鎮一個茶鋪女東家身上。

    這約莫是應了那句老話,一物降一物吧。

    而出了客棧的安長念略一遲疑,便提步往高家而去。

    這時已是日落時分,以前這時候,他已和高久思一起回去了。

    一路來到高家門前,他拍了門,等了片刻沒人來應門,倒是住在附近的叔伯大嬸經過,見到他,驚訝的紛紛停下來,幾個人圍著他七嘴八舌的說著——

    「這不是初六嗎?你回來啦。」

    「哎,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突然走了,可把久思給急壞了。」

    「可不是,那天她找你,找得都要急哭了。」

    「你呀,怎麼也不同她說一聲就走呢?」

    「聽說你是京城裡大戶人家的公子,這是真的嗎?」

    這些人在他是初六時沒虧待過他,因此安長念心中雖不耐煩,卻也忍著沒出聲呵斥。

    剛回來的高久思見自家門外站了好幾個街坊鄰居,納悶的問︰「呂大叔、楊大娘,你們怎麼都站在我家門前?」她沒瞧見站在最裡頭的安長念。

    聽見她的聲音,那些叔伯大娘紛紛回頭,往旁邊讓開了一條路,有人熱心的出聲道︰「久思,你回來啦,正好初六也回來了,你快來瞧瞧。」

    從他們讓開的路,高久思一眼瞧見站在自家門口的安長念,她沒像那些熱心的叔嬸們以為的露出驚喜之色,只是朝他淡淡投去一眼,「你來我家做什麼?」

    「我有事找你,進去再說。」安長念急著想擺脫這些過度熱心的叔伯大嬸。

    高久思本不想讓他進屋,但瞅見門外圍著的那些叔嬸,只好開了門,讓他進去,再朝那些叔嬸說了幾句話,便闔上大門。

    領他進了堂屋,高久思一杯茶也未奉,仰起下顎睨著他,「好了,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見她仍是沒給他好臉色,安長念氣惱不平的指責她,「你怎麼能不認帳?當初可是你哄騙我同你拜堂的!」

    他從沒這般牽掛一個人,為了她,他日夜牽腸掛肚,睡不好吃不香,一路行色匆匆趕來,就為了想盡快見到她,可她卻這般冷待他,簡直是豈有此理。

    「同我拜堂的人是初六。」她冷冷說了句。

    「我就是初六,你這丫頭究竟要我說幾次?我知道你還在氣惱我當初不告而別,我也向你解釋過了,你還想怎麼樣?」他不曾這般一再遷就一個人,她是頭一個。

    高久思沉默的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飲著。再見到他,老實說她心緒也很亂,在這人臉上她已見不到屬於初六的神情,因此明知他們是同一人,她也沒辦法把他們當成同一個人看待。

    「你話說啊,這樣一聲不吭是怎麼回事?」

    她抬頭瞥他一眼,須臾後才慢聲道︰「你離開之後,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再相見,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咱們拜過堂成過親,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不會丟下你不管。」雖然剛得回記憶時,他曾因自個兒變成傻子覺得難堪,所以不想認她,可後來他明白自己是喜歡她的,便回來接她。

    「可你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初六了。」她幽幽道。

    弄了半天,安長念終於明白她在鬧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得回記憶後,不傻不笨了,所以你就不認我了?」他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你這是什麼毛病,我恢復了你反倒不喜歡,只喜歡那個又蠢又笨的傻子。」

    「失去奶奶的那段時間,是他陪著我度過的。」在她最難熬的那段日子裡,是他陪在她身邊。

    聽她一提,安長念也想起那時的事,沒想到她一直惦記在心,念念不忘。

    瞧見她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他叨念了句,「真是麻煩。」接著便冷不防一把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彆扭的說出了那句傻氣的話——「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耳畔傳來那句熟悉的話,她身子頓時一震,抬眸凝視著他的面容,彷彿依稀又見到昔日那個初六了。

    她不敢出聲,唯恐一開口,這個初六又不見了,她瞬也不瞬的看著,眼淚嘩啦嘩啦的掉下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一時手忙腳亂,撩著衣袖替她抹淚。

    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在高久思眼裡就如同初六一樣,她捧著他的臉,淚落得更凶了,堆積在心頭的思念一股腦的傾洩而出。「初六、初六,是你嗎,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她那充滿思念的眼神和呼喚,讓安長念心頭發熱,難以再克制心中的情意,他俯過身,吻住她的唇瓣。

    那熟悉的吻,讓她情難自禁的陷入其中,她努力回應著他,想要把這些日子對他的思念,都借著這個吻告訴他。

    安長念一開始被她那近乎粗暴的吻給弄得有些招架不住,片刻之後他才適應過來,全心全意的親吻著她。

    他想告訴她,她一直思念的初六還在,並沒有消失不見,他記得與她之間的所有事。

    半晌後,兩人分開,粗喘著氣靠在一塊,他抬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去,輕聲哄著,「別哭了,你要是真想叫我初六,那就叫吧。」

    高久思默默推開他,走進寢房裡,安長念也跟了進去。

    「你出去。」她心緒還沒有平復下來,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餓了。」他有些委屈的說,來到水雲鎮後他便趕著去見她,到現下都還未進食。

    那語氣就彷彿以前的初六,她先是一怔,接著沉默的再走了出去,來到廚房生火做飯,奶奶過世之後,她讓便何嬸不用再過來,本來打算僱個丫頭來幫她煮飯洗衣,可這陣子一忙,就耽擱下來。

    他跟在她旁邊,看著她淘米做飯,以前的初六,也總是在她做飯時陪在她身邊等著,她有種回到以前的感覺,嘴角不自覺的漾開了笑。

    安長念痴痴的盯著她的笑容,他沒有出聲,怕一出聲她就不笑了。

    他不可能再變回以前那個呆呆傻傻的初六,可她偏偏只認以前的他,讓他很頭疼,也忍不住有些嫉妒那個被她這般惦記在心的初六。

    他會想辦法讓她知道,他比初六更好……

    吃飽後,安長念便被趕了出來,不過能在她那裡蹭一頓飯,他覺得與她之間有了不錯的進展,心情極好。

    回客棧後,瞧見龐度,隨口問道︰「龐度,你成親了嗎?」

    龐度搖首,他本來有個未婚妻,不過對方在與他訂親兩個月後,就得了急癥病逝了,之後他雙親先後過世,他也就無心婚事。

    安長念好意勸告他,「欸,我告訴你,日後要成親,可要找自個兒中意的姑娘,那才有意思,別隨便娶個連面都沒見過,或是沒說過幾句話的姑娘。」以前相過那麼多的姑娘,沒一個讓他看得上眼,直到此時,他整個心裡都塞滿了高久思,才明白原來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

    心裡被一個人填滿的滋味難以言說,酸苦甘甜都有,他的心被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深深牽動著,讓他想把這人牢牢的拴在自個兒身邊,日夜廝守。

    龐度看得出自家世子爺這回是真的動情了,不過能不能順利將人給帶回京裡,卻還難說。離開世子爺的房間,他回自個兒的寢房時,抬頭瞥了眼懸在天際的繁星,心忖或許等這趟回京,也該找個姑娘成親了。

    翌日,安長念乘著馬車來拜訪言峻,言峻每個月會休診四日,這日恰好是他的休診日,來到言家老宅,龐度遞了拜帖,門房去通傳,不久,便有管事前來領他們進去。

    言家在保安城也算是望族,祖上先後出過幾位當官的,但自言峻祖父那一代起,也不知何故,每代都只生了一個兒子,傳到言峻這一代更是人丁單薄,除了他,沒有其它的子嗣。

    安長念隨僕從來到廳堂,他與言峻沒什麼交情,這回若非爹娘讓他過來親自向言峻致謝,他也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看到言峻在廳門前迎接他,安長念直接朝他表明來意,「上回多虧言大夫寫信回京,才讓我爹娘得知我在水雲鎮的事,日後言大夫若有什麼事,盡管來泰陽侯府。」

    覷見此時的安長念不同於上回所見那般呆傻的模樣,言峻忍不住打趣道︰「今日再見世子爺,幸已恢復昔日的英姿,可喜可賀,請。」說著,他微笑的抬手請他入內。

    想起上回見到言峻時,是他陪著高久思的祖母前來求診,當時的他連言峻都不認得,安長念訕訕的摸了摸鼻子,跟著他進屋。

    各自落坐,兩人寒暄的敘了幾句話後,安長念便準備要告辭了。

    言峻忽出聲問︰「世子爺,在下聽說皇上有意徹查十幾年前那樁通敵叛國的案子,可有此事?」保安城離京城雖遠,但他自有門路得知京城的事。

    在他離京時,這事已著手開始進行,因此安長念也沒隱瞞他,頷首道︰「是有此事。」

    「敢問世子爺,可知皇上為何想重查那樁案子?」

    見他詢問,安長念把能告訴他的事簡單說了,「聽說是有人密告當年那樁案子還有漏網之魚,因此皇上懷疑三年前那場使得刑厲生死不明的敗仗,就是此人暗中通敵。」

    這是明面上的原因,至於皇上打算藉此收給幾個親王和郡王的事,他謹記父親囑咐,並沒有說。在父親的教導下,他從小就明白朝廷裡的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往往無形卻又殘忍。

    外人瞧不見隱藏在暗處的陰謀和爾虞我詐,只有等所有的爭鬥結束後,才會由獲勝的那一方,給百姓一個虛假而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前他縱情於玩樂,不想入朝,正是厭煩這些事,直到這次歷劫歸來,他無心再沉溺於玩樂中,這才依著姊姊的意思,入朝為官。

    聽他提起失蹤三年的刑厲,言峻輕嘆了聲,「都三年了,還沒有刑將軍的下落……」

    「言大夫也識得刑厲?」刑厲與他一樣,都是直來直往的脾氣,兩人因此結為好友,刑厲失蹤那時,他曾親自跑到邊境去找他,可惜找了數個月,都沒他的消息,連屍骨都找不著。

    「在下數年前為刑將軍治過病,曾見過幾面。」言峻接著說起另一件事,「說來也巧,那回世子爺陪著那對祖孫前來求診時,我見那位高老太太和那位高姑娘有些面熟,事後才想起來,十幾年前,在下年少時,曾隨父親前往已故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為其母治療頭疾,在那裡見過那位老太太,當時她跟在柏夫人身邊。」

    說到這兒,他的話微微一頓,才接著再道︰「更巧的是,那位高姑娘就和當年的柏夫人有七、八分相像。」

    聽他提起此事,安長念暗自一驚。他已約略猜到高久思與柏家有關,如今聽他這麼一說,無疑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不瞞世子爺,在下懷疑那位高姑娘或許是柏夫人的女兒,當初柏家出事時,柏夫人臨危托孤,把女兒交給那位高老太太,私下裡帶著她逃走。」他昨日收到陶七的來信,信裡提及他從陸氏那裡得知,安長念要回水雲鎮接回高久思,並將以正妻的身分迎她過門。

    他少年時隨父親在柏府住過幾日,見過那位柏夫人,她待人溫婉善良,對他亦很好,曾幫助他解決了一件難事,如今有緣見到她的女兒,看在柏夫人的分上,他才將此事透露給安長念,想藉此試試安長念是否值得高久思託付終身。

    在得知高久思的身分後,他是否仍會將她接回京裡?

    他倒不怕安長念會洩露高久思的身分,此人雖然性情跋扈驕傲,卻也是重情義之人,從當年刑厲出事時,他親自去找了數月之久便可看出,何況高久思對他有恩,他更沒理由出賣她,最多是改變心意,不打算再接她回京。

    若是如此,或許對高久思也是一件好事,柏夫人出身京城世家,京裡有不少人曾見過她母親的真容,她的容貌又與柏夫人生得如此相像,此時隨他回京,對她未必是幸事。

    聞言,安長念當即駁斥,「沒這回事,思思才不是什麼寅州太守的女兒,她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她長得像當年的柏夫人,不過是湊巧而已。」他接著沉下臉來,嚴詞警告,「這種沒有憑據、胡亂猜測的事,我勸言大夫別再往外瞎說,免得害了無辜之人。」

    言峻沒有絲毫不悅,微笑的溫言表示,「世子爺說的是,是在下思慮不周。」

    聽了安長念這番話,再瞧見他的神情,言峻心中篤定,安長念定是已得知了高久思的真實身分,他這般警告他,是想為她隱瞞下此事。

    他暗自點頭,看來這安長念對高久思倒是真情實意,有安長念在,縱使高久思的身分不慎被發現,依安家的能耐,或許能護得住她。

    他在心裡默默對已故去的柏夫人說道︰「柏夫人,您可安心了,您的女兒遇上了一位良人。」

    在他們談話時,廳堂的窗外剛好有個僕人低著頭正在打掃落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03:57 PM 編輯

【第十章】

    接下來數日,白日裡高久思要忙茶鋪的事,安長念也沒去煩著她,卻每天都在晚膳時分跑去高家蹭飯。

    而當他用著初六的語氣說著「思思我餓」,高久思就狠不下心來拒絕他,不過她最多就留他吃一頓飯,吃飽後就把他踢出去。

    這晚,吃飽喝足,安長念沒打算回去,趁著她去洗碗,直接來到她的閨房,爬上她的床榻——這裡曾是他們兩人的喜房,躺在床榻上,他想起兩人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俊朗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懷念,那時的他心裡眼裡滿滿都是她,別無所求,只要能一直待在她身邊,他就很高興了。

    待高久思洗完碗,回了堂屋,不見人,以為他回去了,她走回房裡,結果發現安長念竟大剌剌的躺在她的床榻上。

    她蹙起眉,「你做什麼?給我下去!」

    他拽著她的衣袖,「思思,我睏。」他在瘋癲的情況下都能扮成不同的人,眼下他神智清醒,扮一個傻子還不容易嗎,況且這個傻子還是他自個兒。

    一句話就讓高久思沒再趕他,神色難辨的坐在床榻旁。

    他兩手圈抱住她,「思思,我們來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已在水雲鎮待了這麼多日,她仍不願隨他回去,他只好出賣肉體來誘惑她。

    她揮開他的手,站起身,「你用不著扮初六。」

    「我沒扮,因為我就是初六,我記得那晚,是你騎在我身上,教會我做那件快活似神仙的事。」

    聽他提起那事,她羞窘的吼他,「你閉嘴!」當時他什麼都不懂,她只好教他,哪料得到在他恢復記憶後會被他拿來說嘴。

    「我記得我們成親時,奶奶說讓我們互敬互愛、互相忍讓,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她老人家還擔心我萬一恢復記憶就不要你了,可你瞧,我回來了。」她不肯接納現下的他,他只好拿以前的事來打動她。

    他這輩子沒對誰這般費盡心思,只有她,他為她收斂自個兒的脾氣,想盡一切辦法要帶她一塊回去,她是他的妻,夫妻就該相守在一起,沒道理分隔兩地。

    她緘默半晌,徐徐啟口,「世子爺,我們是不一樣的人,我是不會跟你回京城的。」

    他不喜她用那麼生疏的語氣叫他世子爺,「為什麼?我們哪裡不一樣?」

    她用最簡單的話回答他,「你是出身富貴人家的公子,而我只不過是平民百姓,一隻雞若是不顧自個兒的身分,跑到鳳凰窩裡,你說會這麼樣?」

    他不讓她找藉口,「那隻雞很快也會變成鳳凰。」

    「雞就是雞,變不成鳳凰的,就算它假裝自己是鳳凰,也會被人笑話。」她不想離開自幼長大的水雲鎮,爺爺和奶奶都葬在這兒,這兒就是她的故鄉,她想守在這裡度過餘生。

    他霸道的說︰「有我在,沒人敢笑話你。」

    「可我只想守著高記茶鋪過一生,哪裡也不想去。」她沒去過京城,也不向往榮華富貴的生活,當初她只想守著初六踏踏實實的過一輩子,然後生三個孩子,一個姓柏,一個姓高,還有一個則跟著初六姓,那時不知初六的姓氏,她便想著讓初六自個兒選一個喜歡的。

    高久思看向安長念,這人不會願意與她一塊屈就在這偏僻的水雲鎮,看著他一身錦衣華袍,她心中明白,他屬於繁華的京城,不屬於這裡。

    當初他不告而別,她確實又氣又惱又傷心,可他又回來了,親自來接她一塊回去,他能有這份心,她覺得已經夠了,也不再氣惱他。

    「你或許是對我心有愧疚,又或許是感念我收留你的恩情,所以才回來,當初確實是我趁你頭腦不清醒之下,誘騙你同我成的親,你無須覺得虧欠我什麼,我反倒要感激你,因為你娶了我,才讓奶奶了卻一樁心事,安詳的離世。所以說起來,我救了你,你也幫了我的忙,我們兩不相欠,你可以安心回京去了。」她平心靜氣的道。

    「我不是因為這樣而回來的,是因為我對你、對你……」他一時窘迫,最後還是說了出來,「你把我的心攪得一團亂,讓我回去後日日夜夜想著你,睡也睡不好,吃飯也不香了,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一心只想著回來找你,是你把我弄成這般,你休想不管。」

    聽見他這番告白,高久思錯愕又不敢置信的瞪著他,這個跋扈傲慢的少爺竟鐘情於她?

    安長念接著道︰「初六從來就沒有死去,他一直在我這裡。」他指著自個兒的腦袋,初六一直在他的記憶中,所以他既是初六,也是安長念。

    高久思靜默的看了他一眼,垂下臉。他這幾天不停的在她面前提起兩人當初的事,有時是用著初六的語氣,有時又恢復成他自己,讓她越來越分不清他和初六的分別,慢慢接受他就是初六的事。

    可她還是不想隨他回去那個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京城,她只想守在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雖然親人都已不在,可這裡有何叔、三胖哥、何嬸、阿禾和方全他們,而在京城那裡,除了安長念,她不認識任何一個人。

    安長念抬起她的臉,心中隱約明白她在逃避什麼,好聲好氣的說︰「思思,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爹,尤其是我娘很想見見你這個兒媳,你隨我回去,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待你很好。」

    她凝視著他,心裡微微掙扎,在去與不去之間擺蕩著,半晌後,輕搖螓首,「我要守著爺爺奶奶留下的茶鋪。」她對他的感情,還不夠深厚到能讓她放下這裡所有的一切,隨他踏出水雲鎮這個自幼長大的地方。

*             *             *

    皇上命人重新調查十幾年前的案子,在朝廷裡引起一陣議論,沒多久,當年逃掉的幾人紛紛被抓捕,這事讓眾臣明白,皇上是鐵了心要重辦此案,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這事在隔了十來日,也傳到保安城和水雲鎮。

    此時高記茶鋪裡,有幾個人正好提到了此事。

    「聽說當年那樁案子牽連甚廣,被處死的有上千人之多,據說劊子手光砍頭都砍斷了好幾把刀子。」

    「說來這裡頭泰半的人都是無辜的,全是被他們的父兄給連累,連才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沒能逃過一死。」

    「這有什麼辦法呢?通敵叛國可是滿門抄斬的重罪。」

    「不過說也奇怪,都事隔這麼多年,皇上怎麼會重新查起這案子?」

    「不曉得,不過這回在朝廷重賞下,真的抓回了好幾個當年逃掉的人。」

    高久思聽見他們談及此事,思及奶奶過世前告訴她的那番話,心中一凜,怎麼也沒想到事隔多年,這樁案子會再被翻出來。當年她親娘將託她付給爺爺奶奶逃走,她才能在水雲鎮平安的長大,倘若她罪臣之女的身分被人發現,那麼只怕她也難逃一死!

    不,不會有事,沒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她安撫著自己,重新拿起帳冊,核對帳目,然而心卻靜不下來。

    就在這時,外頭有數名官差走了進來,一進來便揚聲道︰「何人是高久思?」

    她一楞,出聲道︰「是我,不知官差大哥有何事?」

    「有人密告你是當年通敵叛國案的柏家餘孽,我等奉縣太爺之命帶你回去。」

    她心中一驚,急忙否認,「官差大哥,這事是不是弄錯了,我怎麼會是柏家的人?」

    一旁正在沏茶的阿禾見狀也說道︰「就是啊,我們東家怎麼會是柏家的人,她姓高,自幼在咱們水雲鎮長大,這定是弄錯了。」

    有個客人也出聲幫腔,「沒錯,高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差役毫不留情的擺著手,「休要多說,她是不是柏家餘孽,縣太爺自會查明清楚,快隨我們回去復命。」

    見沒有轉圜餘地,高久思只得央求道︰「那官差大哥能不能給我點時間,容我交代一下事情!」

    「快點,縣太爺還等著呢。」差役不耐煩地催促。

    「我只說幾句話就好。」

    匆匆把李三胖、何叔、阿禾、方全都叫過來,她隱約明白此去說不得有可能回不來了,便對幾人說道︰「要是我發生什麼事,無法再回來,這茶鋪就送給你們幾個,何叔在茶鋪剛開時就跟著我爺爺,他得四成,三胖哥佔三成,阿禾與方全各得一成五。」她連如何分成都替他們想好了。

    這時她突然想起安長念,想讓何叔幫她帶個話,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如今他已不是那個呆傻的初六,以他的身分,定不會受到她的牽連。

    聽見她這好似在交代遺言的話,李三胖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只得道︰「大姑娘,你怎麼說這種話,放心吧,咱們會替你守好這茶鋪。」

    「就是啊,大姑娘,咱們一定會替你看好茶鋪。」方全附和道。

    阿禾也說道︰「您又不是柏家餘孽,不會有事的,別自個兒嚇自個兒。」

    聞言,高久思苦笑,問題就在於她還真就是柏家餘孽,所以這趟怕是有去無回,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去告的密?這件事除了奶奶,世上再沒人知道……不,還有初六,當時奶奶對她說起這個秘密時他也在,但她隨即搖頭,他不可能出賣她,也沒有理由害她。

    一直沒開口的何叔,在其它三人說完後這才出聲,「我陪大姑娘走一趟吧。」

    他跟隨老東家多年,在老東家生前,曾在無意中聽老東家提起以前他待的那戶人家就是姓柏。

    如今官差上門來抓柏家餘孽,大姑娘又說出這種話來,他心裡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接著他讓阿禾去搬救兵,「阿禾,你去找世子爺,把這事告訴他。」只希望那位來自京城的世子爺能救得了大姑娘。

    阿禾趕去客棧安長念正巧不在水雲鎮,去了附近的縣城,等他回來時已是大半日後,一得到消息,他匆匆趕到保安城,直闖縣衙。

    衙役們上前阻攔,「你是何人?不得擅闖公堂。」

    「滾開,給本少爺把你們縣令叫出來!」安長念蠻橫的命令。

    跟他同來的龐度很快取出泰陽侯府的腰牌,表明安長念的身分。

    「這位是泰陽侯府世子,同時也是皇上欽命的禮部員外郎,有事要見你們縣令。」

    那些衙役見了腰脾,這才退開,將縣令請了過來。

    縣令得了通傳,很快出來。

    安長念一見他,便怒聲要人,「把本少爺的妻子交出來!」

    縣令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位世子爺為何一上門就朝他討要妻子,「世子爺的夫人並不在咱們縣衙裡啊。」

    「你還狡辯,你先前不是派人到高記茶鋪把高久思給抓來了,她人呢?你若是敢動她一根寒毛,我饒不了你!」

    縣令有些驚訝,「她是世子爺的夫人?這事下官怎麼沒聽說?」

    「你現下知道了,還不快去把人給我帶出來。」

    「這……」縣令面露難色。

    安長念怒喝,「你還杵著做什麼?沒聽見我的話嗎,快叫人把她帶過來,要是把她給嚇壞了,我唯你是問!」

    縣令直言道︰「世子爺,下官已寫了折子,命人將她押解進京了。」此刻她人已不在這裡,要他怎麼把人給帶過來。

    安長念勃然大怒,「你說什麼,你讓人把她押進京了?!」

    面對這位世子爺的震怒,縣令試著解釋,「朝廷下了命令,但凡抓到通敵案的餘孽,不論地方縣官或是知府,一律直接派人押赴京城,不得拖延違抗。下官不敢違抗聖命,所以在查明她確實是柏家餘孽後,便即刻派人將她送往京城。」

    「是誰誣告她是柏家餘孽?」安長念對這膽敢出賣她的人恨之入骨,要是讓他知道是誰,他非將那人碎屍萬段不可。

    「是有個人來密告,下官聞訊後,已派人查明無誤。」抓到朝廷懸賞的欽命要犯可是大功一件,一接到密告,縣令便親自查明此事真偽,確定高久思確實是當年的柏家餘孽,他即刻便命人把她押解進京,以防知府那邊得知消息,派人來搶功。

    安長念怒斥,「那人分明是誣告,她是本少爺的妻子,是不是柏家人難道本少爺會不清楚?」他不管她是不是柏家人,她已嫁給他,就是他的人。

    縣令沒想到這事會招來安長念,不過這件事他親自調查個一清二楚,於理有據,因此理直氣壯的表示,「請世子爺息怒。下官的師爺曾在寅州待過幾年,當年有幸見過柏夫人,而在高姑娘前來告邱家母子縱火一案時,便已提過她的面貌與已故的柏夫人生得極相像。」

    「就憑這些也不足以認定她是柏家之人。」安長念極力想幫她開脫。

    為了表明自個兒實在沒有冤枉高久思,縣令派人將師爺給請來,並吩咐他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的稟告安長念。

    面對這位帶著盛怒的世子爺,這位已逾六旬的莫師爺有些畏懼,但仍是清楚的將事情仔細地說了遍。

    「十幾年前,老朽住在寅州,恰好就住在高漢州隔壁的一處小院子,因此老朽知道高漢州夫妻膝下並無子女。柏夫人生前為人和善,老朽託了高漢州的福,得以見過她幾次。

    「就在柏家出事前夕,他們夫妻忽然抱回了個孩子,連夜離開寅州,不知所蹤。老朽也是無意中發現高姑娘長得極像柏夫人,事後暗中查問,才發現她竟是高漢州的孫女,當時老朽心中感到納悶,因為高漢州夫妻並沒有兒女,哪來的孫女,而高姑娘竟又生得如此肖似柏夫人,因此據老朽推斷,這位高姑娘應是柏夫人的女兒,柏夫人在出事前,將唯一的女兒託付給了高漢州夫妻。」

    聽完,安長念臉色陰鷙得駭人。

    見安長念眼神陰戾的瞋瞪著他,莫師爺臉上的山羊鬍子抖了抖,急忙表示,「朝廷在懸賞捉拿當年通敵案的餘孽,那男人來密告高姑娘,縣太爺將老朽叫去問話,老朽只是把自個兒所知的事據實稟告縣太爺,不敢有所隱瞞。」一切的起因全是那人來告發她,否則他也不會主動把這事稟告縣令。

    「那密告之人是誰?」他要把他給斃了!

    不久,言峻在醫館接獲下人來稟家裡出了事,匆忙趕回去,就見到屋裡一片狼藉,能砸的物品幾乎都被砸爛了。

    「趙叔,這是怎麼回事?」他詢問匆匆過來的總管。

    「稟公子,這些全是世子爺砸的。」

    「好端端的,他為何跑來咱們府裡作亂?」言峻眉峰微蹙,他與安長念雖沒什麼交情,但也沒得罪他,他想不出他為何會上門來鬧事。

    「公子,李寬被世子爺打成重傷,奄奄一息,快沒命了,您能不能先過去瞧瞧他,老奴一邊把事情稟告公子。」救人如救火,趙總管擔心公子去遲了,會來不及救李寬一命。

    言峻沉下臉,他沒想到安長念不只來砸了言府,還把他府裡的下人給打傷。

    「世子爺為何會將李寬打成重傷?」

    「聽說是李寬去衙門密告一位高姑娘,令她被縣老爺給抓起來,說她是什麼柏家餘孽,審問完就命人將她押送進京了。」兩人一邊前往下人所住的房舍,趙總管一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稟告自家主子。

    聞言,言峻愀然變色,「李寬怎會知道此事?」

    「他在世子爺的逼問下,說出是那日您與世子爺在談這事時,他恰好在廳堂外頭掃著落葉,不巧就站在窗子邊,聽見公子您說的話,後來得知朝廷在懸賞捉拿那樁通敵案的餘孽,為了貪圖賞銀,遂去密告高姑娘。」

    聽完前因後果,言峻神色凝肅,他沒想到那日他對安長念說的那番話會被自家府裡的下人聽見,還心生貪念出賣了高久思,如今高久思的身分被揭露,只怕凶多吉少。

    怪不得安長念會暴怒的將言府給砸了,還把告密的李寬打成重傷,依他那脾性,沒把人給打死算是手下留情了。

    才這麼想著,他便聽趙總管說︰「那時要不是世子爺身邊的護衛死命攔住,這李寬只怕已被世子爺給活活打死了,不過現下也只剩下半條命了。」

    言峻腳步停了停,在那一瞬間,他萌生起不想醫治李寬的念頭。

    「公子?」見他忽然停下腳步,趙總管不解的看向他。

    言峻搖頭苦笑了下,他是醫者,不能見死不救,但救活之後,此人他是斷不會再讓他留在言府了。

*             *             *

    坐在囚車裡,高久思回首怔怔的望著水雲鎮的方向,已離開一天,早已瞧不見水雲鎮了。

    她沒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離開水雲鎮,而此去京城,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何叔、三胖哥、阿禾、方全、何嬸他們,還有安長念,她與他夫妻一場,終是無緣廝守終生。

    爹娘和爺爺奶奶生前,費盡心思想要保她平安,沒想到她終究逃不過這一劫,不過至少多活了十幾年……

    忽然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數人縱馬而來,這裡是通往京城的馳道,來往的車馬不少,她沒再多看,回過頭,抱著膝蓋,遙望著前方湛藍無雲的天際,漫不經心的想著安長念知道她被抓的事了嗎?

    想起他先前的告白,還有他父母很想見她的話。她嘴角不禁抿著笑,眼眶卻微微濕了,心想幸好她沒有答應他,否則這回的事,便要連累他了。

    這麼想著時,陡然間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

    「前面的,給我停下!」

    她霍地側過頭,看向策馬來到囚車邊的人,不敢置信的瞠大眼,是安長念,他竟追來了。

    幾名押解的官差在安長念護衛的阻攔下被迫停下,為首的捕頭怒道︰「我等奉命押欽命要犯進京,爾等是何人,為何攔下我等?」

    此人生得魁梧壯碩,滿臉虯髯,聲若洪鐘,保安城縣令為了確保人犯能平安押解進京,特令捕頭親自押送。

    安長念沒理會他,徑自看向坐在囚車裡的高久思,滿眼關切的問道︰「思思,他們有沒有為難你?別怕,我來救你了。」他砸了言府之後便快馬加鞭,追了一天才追上她。

    那捕頭以為他想劫囚,刷地拔出腰間佩刀,怒聲道︰「你們別想劫走囚犯,兄弟們,把這些膽敢來劫囚的都給我抓起來。」

    其它七名官差聞聲,飛快拔出佩刀。

    見狀,安長念這才看向幾人,一開口便霸道的命令,「誰說本少爺是來劫囚,本少爺乃泰陽侯世子兼禮部員外郎,我命你將囚車中的人給放了。」

    那捕頭是個認死理的,即使見到龐度取出泰陽侯府的腰牌,證明安長念的身分,也未迫於安長念的脅迫而放人,「此人乃朝廷懸賞的欽命要犯,我等奉縣令之命要將其押解進京,請世子爺勿妨礙我等辦事。」

    安長念呵斥,「她不是什麼欽命要犯,她是本少爺的妻子,你們好大的膽子,為了貪功竟上下勾串,誣賴她是欽命要犯,將人強行押走!你現下放了她,本少爺可以饒你一命,不治你的罪。」

    那捕頭聞言一楞,卻仍是不肯放人,理直氣壯道︰「此事縣令調查得很清楚,此女乃柏家餘孽,卑職職責所在,恕在下不能縱放人犯,也請世子爺莫再阻攔卑職押解人犯進京。」

    見他執意不肯放人,安長念震怒得打算強行動手搶人,「給本少爺把這囚車砸了!」

    高久思連忙出聲阻止他,「住手,你不要亂來!」劫囚可是重罪,她不能讓他為了她犯下大罪。

    「思思,莫怕,我很快就能救你出來。」他哄著她。

    「我不要你救,你走吧。」她不想因為自己而令他也受到牽連。

    「沒救出你,我不會走的。」

    她板起臉孔,決然道︰「安長念,就算你把囚車砸了,我也不會跟你走的,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回去,若是你再亂來,以後都不要再來見我!」

    他急道︰「你知不知道你若真被押送到京城,會發生什麼事?」她會被處死的,他追來,不是要眼睜睜看著她被送進京城處死。

    她仰起下顎望住他,「生死有命,我不怕,橫豎我早就該死了,這十幾年都是多活的。你走吧,別為難這些官爺,他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追來,甚至為她不惜劫囚,他能有這份心意她覺得已足夠了。

    見她死活不願跟他走,安長念恨恨的磨著牙,接著冷不防從那捕頭的腰間把囚車的鑰匙搶了過來。

    那捕頭吃了一驚,以為他仍要劫囚,心一橫,打算豁出性命也要阻止他時,不想卻見他打開囚車,自個兒爬了進去,與她坐在一塊。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你到京城。」他說著握住她的手。

    她一楞之後,眼眶一熱,眼裡蓄滿淚水,「你不需要這樣的。」

    「我答應過會陪著你。」他將她攬進懷裡,抬起衣袖擦著她臉上滾落的淚。也許從他對她說出「思思不哭,我陪著你」這句話時,便已注定他再也放不下她了。

    龐度見到自家世子爺自個兒鑽進囚車裡,明白他是鐵了心要陪著高久思,也沒勸阻,抬手讓其它護衛各自翻身上馬,跟在囚車後。

    讓世子爺坐在囚車裡,至少比幫著世子爺劫囚要好得多。

  沒有人想得到養尊處優的安長念,竟真的一路坐在囚車裡陪著高久思來到京城。

    就連押解的捕頭也對這位世子爺刮目相看,一路上見到兩人之間的深情,他曾產生過一瞬間的動搖,想著要不乾脆把人犯放了,成全他們。

    但那動搖也僅只一瞬,接下來他仍繼續堅守自個兒的職責。

    而對安長念的不離不棄,高久思動容又感激,他是安長念,也是她的初六,此時他們兩人在她心中已完完全全成為了一個人。

    倘若他再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回去,她不會再遲疑,會毫不猶豫的頷首答應。

    若是老天爺肯讓她度過這一劫,她願意跟他到天涯海角,可她怕自己已沒有機會了……

    當囚車抵達京城,安長念離去前,緊握著她的手承諾,「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等我。」

    高久思沒說一句話,笑著輕輕頷首,她不敢開口,在這離別之際,她擔心自個兒一開口就會掉下淚來。不論他能不能實現他的承諾,他能在這一路上陪著她,沒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囚車裡,她已是由衷感謝。

    安長念再看她一眼,轉身離去,趕著要去想辦法營救她。

    回京的路上,他接獲消息,先前被捉拿的那幾人已陸續被問斬,時間急迫,他無法再多擔擱。

    高久思貪戀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這一分別,也不知日後還能不能再見,因此她目不轉睛的看著,要將他的身影深深的烙在心裡。

    安長念沒回府,而是直接進宮求見姊姊安皇后。

    慈雲宮裡,安皇后接見弟弟,她斜臥在軟榻上,美艷的臉龐慵懶的斜睨著弟弟。

    「你可終於回京了,爹說你是去接當初那救了你的姑娘,人呢,帶回來了沒有?」她與弟弟相差了十歲,母親身子骨不好,弟弟可說是她一手帶大的,因此姊弟倆感情很親厚。

    「帶是帶回來了,但是她……」安長念簡單將高久思的身分告訴她,「所以她被押到刑部去了。」

    「她竟是柏家的餘孽!」安皇後聞言驚訝的坐起身,接著神色一變,厲聲警告弟弟,「以後你別再見她,她的事也別再管了,以免受到牽連。」

    「我與她拜過堂,成過親,她是我的妻子,我豈能對她棄之不顧。」他語氣一轉,央求道︰「姊姊,你替我求皇上開恩,饒了她吧。」

    安皇后正色道︰「皇上命人嚴查此案,正要拿這些人殺雞儆猴,絕不會輕易饒了她的!這事姊姊無能為力,也不是你管得了的,你別再插手了,你對她已算仁至義盡,她若是個明理的,也不會怨你。」

    她雖貴為皇后,但前朝的事不是她能干涉,她能得寵多年,是因她將這其中的分際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該管的絕不會插手,自不會為了高久思去觸皇上的禁忌。

    安長念不死心,「姊姊……」

    安皇后不讓他說完便打斷他,很多事她都縱著弟弟,只因那些都是無傷大雅的事,此事涉及朝廷政爭,不是她和安家能沾的。

    「夠了,莫再提此事,這事不是你能碰,也不是爹娘他們能管的,你可別為了她,給家裡招惹來禍事。」

    沒能求得姊姊為高久思說情,安長念出了慈雲宮,神色憂急的尋思著還有什麼辦法能救高久思,姊姊不願幫高久思求情,爹定也不會答應,一直到回到侯府,他還是沒能想出辦法搭救她,他緊皺著眉,連去向母親請安的事也忘了,心事重重的直接回了房裡。

    陸氏得知兒子回來,見他遲遲未來請安,心下覺得奇怪。以往兒子若出遠門,回來後定會先向她請安,且這回他前往水雲鎮,是為了要帶回那姑娘,但她卻從總管那裡得知,他是獨自一人回來,並未帶什麼姑娘,明白約莫是出了什麼事,遂讓下人去召兒子過來。

    陸氏沒等多久便見到兒子過來,見他緊蹙著眉峰,愁容不展,她關切的詢問︰「這是怎麼了?你不是去帶那位姑娘回來嗎,人呢?」

    「她被抓進刑部了。」

    「發生什麼事了?」陸氏訝問。

    安長念將高久思的身分告訴母親,接著說道︰「我進宮去求見姊姊,想請她向皇上求情,但姊姊不肯答應,還讓我別管這事。娘,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處死,我要親自去面見皇上,為她求情。」

    陸氏聽見兒子的話後沉吟須臾,正色問他,「你無論如何都想救她嗎?」

    安長念毫不遲疑的答道︰「她是我的妻子,做丈夫的在妻子有難時,豈能抽手不顧,就像若您有危難,爹也絕不會棄之不顧。」

    聞言,陸氏徐徐開口,提起他幼年時的一件事。

    「你可還記得你十二歲那年,我帶你進宮去探望你剛入宮的姊姊,那時你頑皮的四處亂跑,驚擾到正在御花園的太后。太后喜靜,喜歡獨自一個人坐在風雨裡賞花,當時宮女和太監們都退到了亭子外,你卻淘氣的鑽了旁邊的矮籬,闖進風雨亭裡,宮女們發現,連忙進亭裡要把你帶出來,進去後才發現,太后突發心疾昏倒在椅子上,連忙召來太醫,這才及時救治了太后。」

    「記得。」他不明白母親為何會在此時提起這樁陳年舊事,太后早在五年前仙逝,他不可能請太后出面為高久思求情。

    「皇上素來孝順,得知因你而救了太后一命,特別從身上摘下一塊隨身玉珮賜給你。」

    他想了想,似乎有此事,點點頭。

    「那面玉珮,你後來擱到哪裡去了?」陸氏問道。

    「我不記得了。」那時他還年幼,見皇上賜他一面玉珮,也沒當回事,回來後就隨手不知放到哪裡去了,連當時皇上說了什麼都不記得。

    陸氏徐徐再告訴兒子,「皇上賜給你那面玉珮時,曾說念在你救了太后有功,將來你可持此玉珮求他一件事。」所以她曾叮囑兒子要好好收著玉珮,也許日後用得著。

    聽到這裡,安長念頓時明白母親忽然向他提起這件陳年往事的目的,登時面露驚喜之色,「我這就去把那面玉珮找出來。」君無戲言,找出那面玉珮,他就可以拿著去面見皇上,為思思求情。

    然而事隔十來年,那面玉珮他已不曉得放到哪裡去,和婢女在屋裡翻箱倒櫃的找著,可一直到半夜都未找到那面玉珮。

    眼見已有一絲希望,然而就在滿懷喜悅時,那近在眼前的希望卻越離越遠,安長念陰沉著一張臉,氣惱自個兒當初為何沒聽母親的話,將那面玉珮好好收起來,以至於現下遍尋不著。

    想到高久思身陷囹圄,還等著他去救,他重重朝自個兒搧了一巴掌,「那麼重要的東西,誰教你不好好收著!」

    「世子!」婢女們見狀驚呼一聲。

    「給我繼續找,沒有找著誰都不許休息。」

    為了找出那面玉珮,接下來幾日,安長念與下人幾乎把府裡上下全都翻了一遍,每一個角落都找了再找,卻仍找不著那面御賜的玉珮。

    身陷在暗無天日的大牢裡,一開始高久思仍懷著一絲期待,也許安長念真的有辦法能救得了她,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半點消息都沒有,就連他都不曾來探望過她,她那一點期盼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她不怪安長念,他應是盡力了,只是她犯的是死罪,他多半也使不上力救她。

    幾日前來審訊她的官員曾告訴她,先前抓獲的那幾名逃脫之人都已陸續伏誅,當時她已心裡有數,她要逃過一死的機會十分渺茫。

    「吃飯了,吃飽點,好上路。」獄卒依例,替幾個即將砍頭的罪犯送來殺頭飯,讓他們能飽餐一頓再上路。

    高久思看著獄卒送來的這最後一頓飯菜,即使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心中卻還是忍不住驚惶懼怕。

    她聽見有人放聲大哭,也有人恨天恨地的咒罵不休,她也怨恨為何自己這一生從未害過人,卻要遭受到這般殘忍不公的對待。

    可再多的怨憤也改變不了她的命運,她抱著膝蜷縮起身子,在這最後的時刻,她努力讓自個兒去回想這短暫的一生曾度過的那些快活的日子。

    爺爺奶奶對她的呵寵疼愛,還有何叔、何嬸、三胖哥、阿禾、方全一起替她把燒掉的茶鋪重建了起來,還有她與初六共度的那段時日,想起這些事,她嘴角微微漾開笑意。

    再想起他陪著她坐在囚車裡時,曾對她說︰「等把你救出來後,我帶你回去見我爹娘,再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以後咱們生三個孩子,一個姓安,一個姓柏,一個姓高。」

    高久思陷入回憶裡,幽幽的回想著自個兒短暫的一生,直到獄卒來把牢門打開,喝了一聲,「提人犯高久思。」

    她抬起頭,緩緩站起身,她不怕了,雖然這一生太短暫,可是她擁有了很多很多。

    只可惜沒能再見安長念一面,不過不見也好,免得見面徒惹傷感,她也不想讓他看見她這般淒慘的模樣……

*             *             *

    安長念這幾日瘋魔般的尋找著那枚玉珮,除非倦極,否則他不肯闔眼,只要一張開眼就繼續找,他住的寢院幾乎都要被他給拆了。

    見兒子這般,泰陽侯嘆息一聲,也沒干涉,放任他將侯府攪得一團亂。

    陸氏當初告訴兒子玉珮之事,是想讓兒子持此玉珮請皇上開恩,赦了高久思的死罪,卻沒想到兒子竟沒好好收著那枚御賜的玉珮,以致遍尋不著。

    她已從丈夫那裡得知,高久思明日午時便要行刑,再找不到,只怕來不及救她一命了。

    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天的時間,安長念神色緊繃,不眠不休的找了一整夜,熬得兩眼通紅,在聽見雞鳴聲響起時,他憤怒的一拳重重捶在柱子上,沒時間再找下去,他掉頭往外走,決定要直接去法場劫囚。

    腳步匆促間踢到一物,讓他踉蹌了下,他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只木雕的白狼;多年前他曾養過的一頭白狼,他很喜愛這頭白狼,不過它在幾年前病死了,因此他讓人給它雕了尊木雕,當做紀念。

    在這一剎那,一段已遺忘的久遠記憶宛如黑夜裡的晨光乍然亮起,他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來那枚玉珮他究竟放到何處了,立刻狂喜的拔足往外跑。

    法場上,五名死囚依序跪在地上,在監斬官分別宣告罪名,並核實幾人的身分之後,劊子手開始行刑,高久思排在第五個。

    法場外圍了一圈百姓,當第一個死囚被劊子手砍了頭之後,高久思被捆綁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著,眼看很快就要輪到她了,她閉上雙眼,努力回想著所愛之人的面容,一一在心裡向他們道別。

    輪到她時,她緩緩睜開眼,再看這世界最後一眼,當劊子手的刀架在她頸後,她默念著安長念的名字,想帶著對他的記憶離開這人世,忽然間,由遠而近的傳來一道急促的嘶孔聲——

    「聖旨到,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劊子手的刀已高高提起,聞言停手看向監斬官。

    監斬官瞧見手裡拿著聖旨,騎著快馬飛奔而來的安長念,起身相迎。

    安長念翻身下馬,將聖旨交給監斬官,由於這一路趕得太急,他額上布滿汗水,語氣喘促的說︰「我請來聖旨,皇上開恩赦免高久思死罪,著你即刻將人釋放。」

    監斬官接過聖旨打開來看,確認皇上確實赦免高久思死罪,正要開口說什麼,就見安長念早已等不及,親自過去一把推開了劊子手,將高久思扶了起來,解開她身上的繩索。

    「思思,對不起,我來遲了,讓你受驚了。」

    她怔忡的望住他,不敢相信他竟來了。

    見她傻傻的望住他,安長念以為她嚇壞了,緊緊將她擁入懷裡,拍撫著她的背,「沒事了,別怕,沒事了,皇上赦免了你的罪,你不會有事了。」他在安撫著她時,也在安撫著自個兒,差一點,她就要成為刀下亡魂,方才看見劊子手站在她身後,那一瞬簡直把他嚇得魂飛魄散,還好總算趕上了。

    她抬眸定定望住他,「你真的來了!」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的那瞬間,他帶著聖旨來救她了,死裡逃生讓她此時的心情悲喜交集。

    「我說過我定會救你,這幾天我都在找一枚玉珮,還好就在不久前我總算想起來,當年我養的白狼病死後,我拿了些物品給它陪葬,也隨手拿了一枚玉珮放進去,我適才就是跑出城去再把玉珮給掘了出來。」

    為了拿回這枚玉珮,他一路騎著快馬飛奔到城郊的山上,再匆匆趕回京,拿著玉珮進宮求見皇上,唯恐誤了時辰,他一刻都不敢停歇,直到此時,胸口還急促的鼓動著。

    高久思聽得糊里糊塗,「那枚玉珮很重要嗎?」讓他找了這麼多天都沒來看她,還把下葬的東西再重新掘了出來。

    「重要,我就是靠著那枚玉珮才能請來聖旨救你。」

    先前他拿著那枚玉珮進宮面聖,皇上在見到他手裡的那枚玉珮,聽完他所求的事,問了他一句,「你確定要拿這玉珮換她一命?」

    「沒錯。」他毫不猶豫的頷首,「在臣遭遇船難,流落到水雲鎮時,是她救了臣,並收留臣,後來臣與她拜堂成了親,結為夫妻,如今妻子有難,為人夫者豈能見死不救,因此請皇上開恩,赦免她的罪。」

    「你與她已成了親?」皇帝有些意外。

    「在水雲鎮時,她奶奶病重,她想為她奶奶沖喜,故而求臣與她成親。」

    聽完後,皇帝一口應允他所求之事,「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吧,朕就破例開恩一次,成全你這番情義,赦免她的罪。」

    看著兩眼布滿血絲,眼下帶著濃厚的黑影,滿臉憔悴的安長念,高久思能想像得出他有多急多慌,她心中頓時一陣熾熱,決定這一生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則她與他生死相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5 04:3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5 04:32 PM 編輯

【尾聲】


    十一月初二這日,是泰陽侯世子安長念大婚之日,侯府張燈結彩,賀客盈門。

    令人稱奇的是,安長念娶的並非名門貴女,而是當年因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的寅州太守柏任英之女,更令人訝異的是,這樁婚事竟得到了皇帝的親允。

    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但之後不久,當初安長念遭遇船難流落水雲鎮,被高久思所救之事也流傳出來,以及他如何在法場上拿著聖旨,及時救下高久思的事也被人拿出來說道。

    京城的百姓對這位原是京城三霸之一的泰陽侯世子頓時改觀,認為他是個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之人,酒樓飯館裡,開始有說書人說著他們兩人的故事。

    高久思親人都已不在,因此大婚前,何叔、何嬸、李三胖與阿禾、方全,還有一些當初在水雲鎮與高家交好的叔伯嬸娘都特地前來為兩人祝賀。

    「久思,恭喜你,我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你奶奶若是知道你今日風光下嫁給泰陽侯世子,在九泉之下定也會為你高興的。」

    「欸,這成了兩次親,新郎還都是同一個人也少見,經過這番波折,你們夫妻定然能白首偕老。」

    在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道喜聲中,高久思帶著滿臉的笑容,坐上花轎出嫁。

    來到泰陽侯府,安長念扶著新娘子下轎,歡歡喜喜的牽著他的新娘子一塊走進去。

    行完禮後,新房裡,經歷了重重波折終於能廝守在一塊的兩人相視而笑。

    安長念俊朗的臉上笑得一臉春風得意,說了句,「娘子,咱們來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

    「來呀,誰怕誰。」她抑著羞臊,一把勾下他的頸子,吻住他的唇。

    紗帳落下,遮住了一室的旖旎。

    屋外降下今年第一場冬雪,飄揚的雪花將天地間染成一片銀白,喜房裡歡情正濃,絲毫感受不到一絲涼意,因為兩人交纏在一塊的身軀煨暖了彼此,就連兩人的心都是熱燙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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