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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府天 -【公子千秋】《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38 PM     標題: 府天 -【公子千秋】《連載中》

【書名】: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內容簡介】:

  一場劫火之後,越千秋被草根出身,子孫滿堂的越老太爺抱回了家。

  這個天下有世家,也有自以為清高正確的書生。

  這個天下有江湖,也有不甘仰朝廷鼻息的門派。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紛爭和精彩並存,機遇和風險同在。

  但在鷹擊長空,魚躍大海之前,越千秋必須得解決自己的地位問題。

  身為養子,他是該謹小慎微,蟄伏待發,還是活得恣意逍遙,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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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0 PM

螟蛉

楔子 千秋

    漸漸西落的夕陽將天邊染上了一層明亮的金色。小街上,一乘二人抬的青布小轎晃晃悠悠從牆角轉了出來。

    兩個轎伕都是三十出頭的壯漢,步伐不緩不急,轎子後頭跟著一個低眉順眼的中年僕從。

    看到這一幕,習以為常的街坊行人們紛紛讓路,還有人熱情地打招呼。

    這青布小轎隔三差五上這兒,至今已經有好幾年了,一來二去,他們漸漸就知道了,轎子裡的老人是城裡某家族學中延請的老塾師,奈何學生頑皮,同行又常使絆子,所以心裡不痛快時就讓轎伕抬著,帶一個僕人出來這麼晃悠一圈。

    轎子後頭的嚴二笑呵呵地應付著七嘴八舌的問候,心裡卻很無奈自己的差事。

    要散心,滿京城裡多的是地方,這位卻非要青布小轎出來閒晃!

    比尋常二人抬小轎稍稍寬敞的加高轎廂裡,一身藍布直裰的老人正在生悶氣。

    他背後侍立著一個身材幹瘦的男子,可外頭兩個轎伕卻絲毫沒有多抬一人的吃力感。

    隨著外頭轎伕的步伐,轎子上下起落,老人卻用手肘支著下巴,神遊天外。

    準確地說,他就是在發呆。

    為了防止別人拿著他這習慣大做文章,他從來不在路上下轎,轎伕和跟班都是從家裡挑選很少出門的生面孔。畢竟,他這是散心,又不是微服私訪。

    而今天,是他這麼多次散心以來心情最壞的一次。

    一向性情乖張的幼子竟然不滿即將定下的婚事,離家出走,還說什麼定要讓他瞧瞧本事,那些落井下石的同僚又抓住這一點攻譖他教子無方,縱出一個忤逆子。

    想當初那個孽障還小的時候,那是何等討人喜歡,誰知長大了竟是如此混賬!

    都怪他這些年一心一意做官,老妻去世後,他給前頭三個兒子挑了媳婦,就再沒理會過家務事!家裡那幾個混賬又有私心,否則離家出走這麼大的事,會鬧到這無法回頭的地步?

    想歸想,老人漸漸眯瞪了起來,可就在他幾乎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轎子就落轎停了。他眉頭皺了皺,下一刻,雜亂的腳步聲,呼叫喧嘩聲,各種器具碰撞的聲音……各種聲音匯聚成了一股混亂的曲調。

    老人立時睜開眼睛,將門簾挑開了一條縫。這一看,他就立時瞪大了眼睛,就只見不遠處的一座房舍有火光亂竄,赫然是走水了!

    嚴二已經趕上了前,急忙說道:「老太爺,前頭都在撲救,正亂著,咱們改道走吧?」

    老人本來就心情不好,如今半道碰見屋舍走水,下人居然第一反應就是改道,他不禁氣急敗壞地喝道:「轎子停下,你去衙門叫人,趕緊上水車,萬一燒成片了怎麼辦?」

    等到嚴二如夢初醒撒腿就跑,老人示意轎子停在原地等。眼看著不少衙丁漸漸趕到,和街坊一起手忙腳亂地用水車救火,火勢漸漸得到控制,他終於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也窮過,怎不知道這屋宅家當燒了是什麼滋味?

    可就在這時候,眼尖的他不合聽見那邊廂有人大聲嚷嚷,緊跟著,一陣響亮的嬰啼就順風傳了過來。他心中一動,當嚴二滿頭大汗地趕回時,他就立時吩咐道:「瞧著像是火場裡救出來一個孩子?快,過去看看!」

    嚴二心中叫苦,可他深知老人的固執脾氣,唯有吩咐兩個轎伕重新起轎前行。隨著漸漸接近前頭亂哄哄的人群時,他終於聽清楚了那些議論聲。

    「這婦人竟然拼了最後一口氣,護著孩子從火場中逃了出來!」

    「人是外鄉來的,賃了這裡的房子住才沒幾天,就連房主也只知道那婦人姓丁。」

    「這孩子哭聲倒是挺大,誰做做好事,收養了他給口飯吃,也不枉那婦人拚死相救!」

    「給口飯吃?養個孩子哪那麼容易!瞧他這臉才巴掌大,人還沒我手肘長,一看就是先天不足,就算過了這個坎,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轎子中的老人隱約聽見了這些議論聲,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突然出聲吩咐道:「嚴二,把那孩子抱來我瞧瞧。」

    嚴二答應一聲,左推右搡排開人群擠到了最前頭。他就只見有人正拿著一塊葦席,往地上一個直挺挺的婦人身上蓋。

    那婦人臉色被煙熏火燎得不見本色,身上衣衫幾乎都被燒燬,露出在外的皮膚竟是被火燒得一片焦黑,慘不忍睹。他慌忙移開目光,這才發現地上還丟著一件濕透的棉襖,而那個發出響亮啼哭聲的嬰兒,此刻正躺在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手裡。

    正如那漢子所說,孩子的腦袋躺在他的巴掌上,腳還夠不到他的手肘,看上去不過四五斤重,極其瘦弱,也不知道出生了多久。

    想到主人的吩咐,嚴二就立時上前兩步,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家主人翁聽說這裡走水了,有人拚死救了個孩子出來,想要瞧瞧這孩子。」

    他也算是常出現在這條小街上的人,那漢子對他並不陌生。他本來就因為看著孩子羸弱不好養活,心裡為難,這會兒連忙就把孩子遞了過去。

    連自家小子都沒抱過,嚴二一時顧頭不顧腚,手忙腳亂接了過來,道謝一聲就轉身匆匆往回走,竟沒注意到剛剛還哇哇大哭的孩子這會兒竟是漸漸不吭聲了。到了轎子邊上,他讓轎伕將轎簾打開一條縫,一手托頭,一手抱著孩子的屁股,小心翼翼地將其湊了過去。

    「老太爺,就是這孩子,小得和猴子似的,所以街坊四鄰沒人願意收養。」

    小小的孩子彷彿因為被人說像猴子而氣憤了起來,冷不丁一蹬腿,重重踹在了轎簾上。

    他黑亮的眼睛不期然和老人的眼睛碰了個正著,緊跟著就看向了老人背後的男子。

    彷彿是被那中年男子刻板的臉嚇了一跳,孩子突然伸出手去,猛地去抓老人的鬍子。

    嚴二見狀趕緊抱著孩子想往後退,可轎中老人突然伸手接過孩子,直接抱在了懷中。

    有那麼一瞬間,老人的臉上罕有地流露出一絲溫情的笑容。

    「你去拿些銀子給他們,就說這孩子我抱回家去養了。讓他們買一副棺材,回頭你再過來一趟,把這婦人好好安葬了。」

    老太爺不是開玩笑吧?

    嚴二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可看到老人有些不自然地換了一個抱孩子的姿勢,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終究賠笑應了一聲是,隨即慌忙放下轎簾,轉身去了。

    果然,當他說出老人的吩咐時,那邊廂眾人登時齊聲讚頌,那漢子更是搶先把嚴二遞去的銀子抓了在手,死死地攥著,滿臉堆笑地說:「老先生這般善心,咱們自當幫這個忙,好好把人收殮了。那孩子能有老先生這般好人家收留,也是福分。」

    嚴二安排好一切,這才匆匆回來。他不敢再隨意去揭轎簾,只是恭恭敬敬地低聲回道:「老太爺,都安置好了。」

    「那就走吧!」

    隨著轎子再次被人抬起,晃晃悠悠起行,老人看著懷中安靜下來的孩子,哂然一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從來不信這種佛家的屁話。要是別的時候遇上,我幫幾兩銀子就仁至義盡了,可誰讓你今天碰上我?我那個逆子離家出走,連爹都不要,我權當丟了個兒子,再撿個孫子回家養,也好給那臭小子留個日後上供掃墓的人。小影,你說是不是?」

    老人背後那中年男子蠕動了一下嘴唇,惜字如金地說:「是。」

    見懷中孩子竟然就像聽懂了似的皺了皺眉,老人不禁笑著用手指點了點那眉心。

    「那救你的婦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母親,聽說她姓丁,你和她從哪來,叫什麼,我會讓人去查查,但多半沒什麼結果。我就另外給你取個名字。今日你活,她死,卻遇到了我,算是夠離奇的了,這樣,你就叫千秋吧。」

    老人輕輕抓住孩子的手指晃了晃,面上露出了一絲惘然:「這是當年我的老師常掛在嘴邊的兩個字,一詞多解。生也千秋,死也千秋,長長久久亦千秋。只可惜這世上,生死常見,長久不常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0 PM

第一章 春光裡

    三月的天氣,正是脫離了乍暖還寒,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的時節。.

    越府一掃秋冬的蕭瑟,四處的花草樹木全都綻放出了嫩綠的新葉,姹紫嫣紅的色彩點綴其中,恰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少爺小姐們穿了一冬的厚重大襖、中襖和小襖換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新裁的鮮豔春裝。

    丫頭們雖不敢過分花枝招展,卻也變著法子在頭花和繡鞋上下功夫。

    這會兒,幾個清閒下來的小廝就群集在二門前一棵樹後,翹首往裡頭望著,希望能看見剛巧路過的倩影。

    府裡剛剛有消息傳出來,道是一批到了年紀的丫頭要放出來婚配,雖說最好的那批未必輪得到他們,但誰沒點奢望,萬一就和裡頭哪個有頭有臉的丫頭看對眼了呢?

    「來了,來了!」

    隨著這麼一個壓抑著歡喜的嚷嚷,幾個小廝無不眼睛鼓瞪,屏氣息聲地看著那雙穿著異常華麗繡花鞋的腳繞過曲徑漸行漸近。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那兩條腿異常短,哪怕是府裡最矮的丫頭也不可能這幅身材。

    當過分繁茂的樹叢終於遮不住來人的上半身時,他們一個個全都傻了眼。

    粉妝玉琢的臉蛋,大紅的百蝶穿花衫子,蔥綠的撒花褲子,脖子上掛著個沉甸甸的鑲金嵌寶項圈,活像是那年畫上的送財童子。

    這是裡頭的哪位?

    有人正嘀咕的時候,一個記性好的卻已經解答了這個問題:「是九公子。」

    「什麼九公子,不過是個撿回來的小子!」

    氣咻咻說這話的,是身材高挑,五官俊俏的錦官。此刻,他那嫉妒的目光如同針刺一般朝越千秋的方向紮了過去。

    其餘三個小廝哪裡不知道錦官為何口出惡言,有人便嘿然笑道:「錦官,九公子是被老太爺撿來的,你是被三老爺撿來的,這命可就不一樣了。」

    「就是,三老爺把你交給了林管事撫養,你八歲就被挑上來跟七少爺,算是命夠好了。可看看九公子,直接被老太爺撿回來當了孫子養!」

    「咱們越府四世同堂,老太爺,三位老爺,八位少爺,還有再小一輩的比如長安少爺他們,要挑個人過繼給出走的四老爺還不容易,老太爺何苦養個外姓兒?」

    都是奴僕,面對一個出身和自己這些人差不多,卻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幾個小廝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自然沒有一句好話。

    到最後,錦官就輕哼了一聲:「府裡從前還當他是四老爺外室生養的,老太爺忍不了家族血脈流落在外,當年才親自抱了回來。要不是老太爺前幾天說漏嘴,他是路上看到一個婦人奄奄一息,旁邊躺著一個孩子,一時惻隱之心,讓人安葬了婦人,把孩子抱了回來,誰能知道這一茬?不說別的,就連他那稱呼都是最特別的,九公子……他算哪門子公子?」

    「都少說兩句,那畢竟是老太爺親自上了族譜,又在衙門上了戶籍過了明路的,沒看老爺少爺們也只能捏鼻子認了?」

    二門口的越千秋隱約聽到了那些議論,但完全無視了那些扎人的目光。

    老太爺就喜歡把他扮成無錫大阿福,他早就認命了,可每次打量自己那短胳膊短腿,他就嘆氣想長大真難。

    想當初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火海時,他一度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噩夢。他至今都還記得用壺中涼水潑濕棉衣,抱自己衝出火海的那婦人說的那三個字——對不起。

    不論是被嚴二抱給越老太爺,還是越老太爺決意收養,給他取名,他一度麻痺自己,當這是一個夢境。直到這夢境持續的時間實在是太長,長達七年,長到他再也沒辦法將這當成是一個單純的噩夢。

    在這裡,隋朝不是兩代而斬,竟然延續了百餘年,之後衛朝代隋二百餘年,天下大亂,如今的吳朝太祖趁勢揭竿而起,戎馬一生打下江山,定都金陵,至今已是第四代皇帝。

    可眼下看似富貴榮華的越家卻不是世家名門,甚至不是書香門第。官至戶部尚書的越老太爺,當年家裡連寒門都算不上,只是個打雜夥計,竟硬生生不由科舉,從守庫小吏走到了現如今二品高官的地步,簡直是一段活的傳奇。

    越大老爺在外任太守,長子越廷鐘去年二十六便已然進士科金榜題名,排名卻是三甲倒數,虧得越老太爺在,仍是得了個國子博士的美官。

    越二老爺恩蔭掛了一個太常寺閒職。越三老爺從太學出來就不想熬著守選了,靠著妻子的母家經商,竟也風生水起。

    唯有他越千秋名義上的養父,越老太爺的嫡親幼子越四老爺,聽說不滿婚事離家出走,多年連個音信都沒有,死活都不知道!

    就算四房在越家已經夠不起眼了,可數日前老爺子一不留神捅破他是養子,這仍然就和捅了馬蜂窩似的!

    越千秋正在發呆,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嬌柔的聲音:「公子,您怎麼又跑到這二門來了?」

    隨著這聲音,二門前那幾個偷窺的小廝就瞧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出現在越千秋身後。

    柳綠絲絛束髮的雙丫髻,上身是薑黃色,滾邊上繡著櫻草的衫子,鴨卵青的湘裙,外頭罩著一件嫩綠的比甲,底下一雙繡鞋上,一對蝴蝶栩栩如生。這樣鮮嫩的顏色,配著她那明眸皓齒,眉眼如畫,直叫他們目不轉睛。

    當看見她給越千秋搭上一件披風時,幾個人恨不得自己才是正在被人服侍的越千秋。

    那可是內院丫頭中有名的美人,原本叫做落秋,三年前被老太爺親自挑中給越千秋時,卻硬是改了個名字,如今叫落霞。誰都知道這是因為她的原名犯了九少爺的名諱,暗地裡捶胸頓足覺得老太爺沒學問改俗了的人不在少數。

    只可惜這丫頭的乾娘實在太貪婪,再過幾日,一朵鮮花就要插在牛糞上了!

    越千秋打了個呵欠,這才懶洋洋地說:「閒得慌,四處走走。」

    「後院這麼大,哪裡不能去,要跑到二門來?」落霞嗔怪地說了一句,見越千秋轉身往回走,她連忙跟了上去,蓮步姍姍,裙腰上長長的垂帶繫著的銀鈴只間或發出輕響,直叫外間眾人目弛神搖。

    走在她前頭的越千秋卻沒有回頭。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大丫頭在內院外院人氣有多高,還聽到過小丫頭們背地裡羨慕地嘰嘰喳喳,說是落霞這蓮步一絕,就連不少千金小姐都未必有這樣的體態。可惜他如今這小樣兒,什麼事都做不了,對於這行不動裙,鈴聲隱約也欣賞不來。

    而且,落霞這一次就要放出去嫁人了,這其中還頗有些貓膩。

    走著走著,他突然只覺得背後似乎有人靠近,不由自主腳下頓了一頓。果然,下一刻,落霞就從後頭湊到了他的耳邊,低聲說道:「公子,我聽乾娘說,後街上這些天老有一個人在轉悠,四處打聽您的事。那兒人多嘴雜,您以後就別去後門了。」

    年紀小不能出門,越千秋從前只能在府裡四處轉悠,後門他也常溜躂,此時此刻,他聽到落霞這話,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心裡卻飛快思量了起來。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身世,可他很在乎那個拚命救了他,但他甚至不知道是母親還是誰的婦人。不論如何,那是救命恩人。

    只不過,如今他是抱養的這一茬剛剛曝光,鬼知道在後街打聽他的人是什麼來路!

    因此,回房安安穩穩發了一陣子呆,越千秋瞅了個落霞離開的空子,立刻翻出來唯一的一身不大招搖的衣裳,再次溜了出去。當然,他沒有隱身的本事,一路上很是撞見了幾個丫頭僕婦,但他旁若無人,那些人卻也少搭理他。

    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後門口,他就只見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不寬的後街上踢毽子,翻繩兒。

    看到他出現,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眾人竟是如鳥獸散,連那些沒什麼大事兒的大人們也都紛紛閃了。

    知道自己這個養子不招人待見,越千秋索性跨過門檻出了後門,隨即東張張西望望,十足十一個好奇寶寶。

    用目光仔仔細細在一個個門戶搜索過之後,他終於隱約發現,一戶小院的門口似乎藏著一個人影。瞅了幾眼後,他收回目光,彷彿意興闌珊一般伸了個懶腰,嘟囔了一聲「好沒意思,回去了」,徑直轉身又進了後門。

    他前腳剛進門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了一個極力壓抑的低沉聲音。

    「欣哥兒?」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1 PM

第二章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辛格爾?

    越千秋第一時間聯想到了一個熟悉的名詞。.

    轉身看見那人站在後門之外,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他抬眼打量了對方片刻,狐疑地挑了挑眉:「你是誰?」

    可那中等年紀的人卻激動興奮了起來。身穿半新不舊衣衫的他更進了一步,急切地問道:「欣哥兒,是你嗎?」

    確定自己之前只不過是聽錯了字,越千秋瞥了對方一眼,目光一掃那洗得發白的黑布履,這才淡定地出聲道:「說人話。」

    正在井邊洗衣裳的兩個僕婦原本豎起耳朵偷聽,聽到越千秋這「說人話」三個字,她們差點笑破了肚子,險些一個趔趄從凳子上摔下來。

    而那中年人也一下子僵住了,隨即才慌忙打點出一副哀傷的面孔。他抹了一把眼睛,似乎在擦拭眼淚,順勢跨過門檻進了越府後門:「九公子,我姓丁,丁有才,是你親生舅舅。」

    越千秋不禁眯起了眼睛。老太爺不過是在外書房游魚齋說了一句他生母也許姓丁,這才幾天,有人就如同聞著腥味的蒼蠅飛撲了上來。

    越家後門口平日裡有這麼容易讓外人進來?

    「丁有才?有才有什麼用,還不如叫丁發財……」他一本正經地胡言亂語,見丁有才被自己噎得臉色發青,他就好奇似的問道,「還有,舅舅是什麼東西?」

    兩個僕婦終於再也忍不住,齊齊笑出聲來。可是笑過之後,她們就只見越千秋朝她們勾了勾手,連忙訕訕站起身,在圍裙上抹了抹濕漉漉的手,匆匆趕了過去。可剛到越千秋面前,她們就聽到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問題。

    「我只知道我有爺爺,伯父,伯母,哥哥姐姐妹妹,還有侄兒侄女。舅舅是什麼?」

    這越府上下誰都知道,四老爺如今別說下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而自然也不存在那所謂的四太太,當年老太爺相中的那位姑娘也早就另嫁了。既然沒有名義上的養母,越千秋哪來的舅舅?

    兩個僕婦對視一眼,見越千秋衝她們眨了眨眼睛,其中一個就心領神會地笑道:「九公子說得對,您確實是沒有舅舅。」

    越千秋對於這個僕婦的回答很滿意,腳下非常自然地又往她身邊挪去,卻是疑惑地眨巴眼睛端詳著丁有才:「既然我沒有舅舅,那他是誰?」

    丁有才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小孩子擠兌成這幅光景,臉色很不好看,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說道:「九公子,我是您親生母親的兄長,所以真的是您舅舅。我那可憐的妹子帶著孩子上京投奔我,誰知道半路發病……」

    「你妹妹長什麼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平常喜歡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眼睛是大是小,柳葉眉還是弦月眉,丹鳳眼還是雙眼皮?」

    這一連串的問題落地時,兩個僕婦已經完全傻了,而可憐的丁有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足足呆滯了許久,這才磕磕巴巴地說:「我那妹子容貌秀美,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柳葉眉……」

    「行了。」越千秋突然打斷了丁有才的話,隨即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這位登門認親的中年人,突然展露出了一個笑容,「爺爺對我說過,那位興許是我母親的婦人腰圍四尺,五大三粗,眉如臥蠶,臉如圓月,身材也很高……所以,這位大叔你認錯人了。」

    面對越千秋那張誠懇得無以復加的臉,丁有才登時臉色鐵青。下一刻,他再也懶得廢話,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伸手就朝越千秋撲了過去。

    他料想這一撈必定手到擒來,可越千秋竟是往一個僕婦身後一閃。他的反應也極快,立時一個滑步,繼續朝越千秋追了過去。然而,他原以為這位九公子在越府身份尷尬,那兩個僕婦頂多只會做個樣子,可她們竟然立時撩起袖子圍逼了上來。

    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僕婦一個箭步上前,出其不意一手按著他的肩膀,腳下突然使勁一絆。而另一個個子矮小的僕婦更是彪悍,直接一頭撞進了他的懷中。

    受到這樣的雙重打擊,猝不及防的他仰面就倒,兩個僕婦竟是相繼死死壓在了他的身上,三人頓時在地上滾做了一團。

    下一刻,丁有才更是聽到了一個清亮尖利的聲音:「有強盜!抓強盜!」

    抓……強盜?

    丁有才就只見越千秋猶如敏捷的小兔子一般,飛也似竄進了那扇直通內院的小門,緊跟著,抓強盜的聲音劃破天際。

    他只呆若木雞了片刻,就立時臉色大變想要爬起身。奈何壓在他身上的那兩個僕婦實在是太過壯實,他使勁推了兩下,竟是沒挪動得了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七八個手持棍棒的健壯僕婦衝了出來。一時間,猶如雨點一般的棍棒就朝著他砸落了下來。

    只隔著一堵牆的另一重院子裡,越千秋一隻手拽著一個粗壯僕婦的衣角,面色平靜無波。

    可等到那氣勢十足發號施令的僕婦低頭看他,他立時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趙大娘真厲害。」

    「九公子這張嘴才厲害。」

    趙大娘又是頭疼又是無奈。自從越千秋的身份被老太爺一不小心說漏嘴,大多數下人要麼因為各自的主子,要麼因為羨慕嫉妒恨,對其敬而遠之,可對於她們這些專管洗衣裳的浣衣婦來說,府裡不管是哪個主子,都實在是距離太過遙遠。

    越千秋從前常常晃悠到這裡,會和她們饒有興致地閒扯家常,還會帶點好茶好點心,碎綢邊角料也散出來不少,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否則外頭那兩個僕婦會這麼和人死磕?

    就算是自己這個頭兒,被越千秋一口一個趙大娘叫熟了之後,聽到小傢伙這麼大聲地喊抓強盜,難道還能幹看著?

    「九公子,不是我多嘴,這麼一鬧,別人又要拿你的身世說話。」

    「爺爺都說出去了,還能不許別人議論?」越千秋眯起了眼睛,笑吟吟地說道,彷彿對這個號稱是他舅舅的人沒半點興趣。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抱來的不假,可哪裡是老太爺半路看到有婦人待斃,於是抱了人家的孩子回家養?老爺子連捅破他身世都給人下套!

    傍晚時分,越老太爺的轎子穩穩落在了二門,當他彎腰下轎子時,面對的就是越三老爺那張死板的面孔。

    他和同僚下屬鬥智鬥勇一天,不想回家又看這臉色,當下不耐煩地屏退了隨從,等進了二門走了幾步,他才頭也不回地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千秋……」

    一聽到這兩個字,越老太爺就臉色一沉道:「是誰欺負了他?」

    越三老爺忍不住忿忿:「爹,誰不知道您對親孫子都沒這麼寵過,誰敢欺負他?」

    「怎麼,心裡不痛快?你想說的不是我對親孫子都沒這麼寵,是對親兒子也沒這麼寵吧?你都多大的人了,和一個小孩子爭風吃醋!」

    什麼爭風吃醋,您怎麼用成語的,我又不是女人!

    越三老爺被自家老爺子這話說得簡直都想哭了。

    他也懶得再東拉西扯,直截了當地將後院那場抓強盜的風波給說了,隨即就閉上嘴,省得一開口又被老爺子懟了回來。

    好在這一次老爺子沉默了一會,沒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而是簡簡單單地吩咐道:「把人帶到鶴鳴軒來,我親自問問。」

    內院的鶴鳴軒和外院的游魚齋相對,一個是老太爺平時的起居之地,一個則是待客之所。

    趙大娘在內的浣衣婦這輩子都沒來過鶴鳴軒這種府裡的緊要地方,這會兒站在門外,無不把腦袋垂得低低的。

    而鼻青臉腫的丁有才跪在門裡頭,身上的衣衫被撕成了一條條,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卻是更加小心翼翼。

    只有越千秋沒事人似的,當越老太爺進門之後,他笑嘻嘻拱拱手叫了一聲爺爺,直接蹭了一貫的右手邊老位置。

    越老太爺也不看其他人,沉著臉對越千秋問道:「千秋,我都吩咐過多少次,不許四處亂竄,你怎麼又不聽?」

    「誰知道好端端家裡會進強盜。」

    越千秋低頭嘟囔了一聲,隨即瞅了一眼門外那些佝僂著背的浣衣婦們。

    他飛快解釋了一遍事情經過,但壓根提都沒提自己和那些浣衣婦早混熟了,一旦真的出事,他有把握一嗓子把這群最有力氣的女人們叫來幫忙。

    他不想讓別人幫忙卻惹一身騷。

    地上跪著的丁有才發現越老太爺臉色越來越黑,慌忙辯解道:「我不是強盜,我真的是九公子的親舅舅……」

    不等丁有才把話說完,越老太爺就不緊不慢地說:「後門口每天都那麼多人進進出出,玩鬧的孩子少則七八個,多則十幾個。看千秋這身衣裳並不招搖,也沒人叫他九公子,他之前更沒見過你,你怎麼認出他的,你憑什麼認定他是你外甥?」

    見丁有才一下子僵住了,越老太爺不輕不重地砸了一記扶手,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影,拿我的名帖送他去應天府衙,給我打著問!」

    應天府推官宋奇英是他的鐵桿黨羽之一!

    丁有才登時遽然色變,可他根本來不及說話,老爺子左手邊侍立的一個中年人就倏然出現在他面前,左手一把拎著他的領子把他拽起,隨即就是一記重拳擊在了他的肚子上。

    等到這個被稱作小影,也確實如同鬼魅的中年人拖了猶如死狗一般的丁有才出去,老爺子才掃了一眼那些浣衣婦:「捉賊有功的每人賞錢一貫。」

    這是親自問?這是沒問就已經斷定了好不好!

    越三老爺無心腹誹老爺子的簡單粗暴,也無心理會那些磕頭謝恩不迭的浣衣婦,他斜睨了一眼越千秋,看到的卻是小傢伙低頭掰手指的情景。

    他很快就等到了老太爺的表態:「千秋,你知道錯了嗎?」

    聽出老爺子語氣不善,越千秋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了誠摯的笑容:「我記下了,以後千萬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彷彿生怕這反省不夠深刻,他又加了一句:「尤其是不要和上門認親戚的陌生人說話。免得爺爺每次都要和人對質。」

    越老太爺頓時氣樂了。敢情他剛剛這是在和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騙子對質?

    小兔崽子,也就你敢這麼胡說八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2 PM

第三章 思故鄉

    為了今天這樁「強盜事件」,落霞和兩個小丫頭被越老太爺叫過去,挨了一頓疾言厲色的訓斥,隨即把在老太爺那吃過飯的越千秋給領了回來。

    一回到鶴鳴軒西邊的清芬館,在外頭小心翼翼的兩個小丫頭就緩過了氣來。

    落霞卻仍是心事重重。她伺候了越千秋洗漱,待其更衣,她為其鋪床之後,候著人躺下,一手去放帳子時,卻突然感覺袖子被人拉住了。

    她勉強回頭笑道:「這麼晚了,公子還不想睡?」

    「你要嫁人了,可我看你並不高興?」

    落霞沒想到越千秋問這個,好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公子怎麼問這個……」

    「你幹娘打算拿你換多少彩禮?」

    這一刻,落霞驟然面色煞白。她惶恐不安地往後看去,見這屋子裡沒有第三個人,想起越千秋之前就立下古怪的規矩,不讓除了她之外的第三個人進屋,她就稍稍鬆了一口氣,有些惶恐地問道:「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次放出去嫁人的一共八個丫頭,其中四個都是一家子在府裡的,聽說不是上頭有人給她們看好了人選,就是家裡爹娘哥嫂早已給她們選中了人家。另外兩個是十年的活契,出了越家大門,以後就不是奴婢了。」

    越千秋鬆開手,認認真真地說道,「只有你和另外一個是小時候定了死契買進來的,進府之後都認了個乾娘。我聽說,那個丫頭的乾娘把她聘給了一個死了媳婦的藥房掌櫃當填房,進去就當後娘,聘禮收了十五貫。你幹娘向媽媽也來過清芬館幾次,尖酸刻薄,頤指氣使,她胃口應該更大吧?」

    落霞終於忍不住跌坐在了床沿邊上,牙齒咯吱咯吱直打架。好半晌,她才用一種彷彿不屬於自己的沙啞聲音說:「她把我許給府裡林管事的兒子。」

    「那個成天喝酒賭錢打媳婦,連個正經職司都沒,兩次成親都不到一年就當了鰥夫的?」

    越千秋呵了一聲,心想真沒新意,隨即就淡淡地說,「是不是她對你說,只要你把有人在後街上打聽我的事告訴我,把我誑到後門和那個丁有才見一面,她就另給你找一門好親?」

    「你……你怎麼知道!」落霞那張秀美的臉幾乎彷彿見了鬼似的,險些就沒有驚聲尖叫。

    越千秋半坐了起來,輕輕聳了聳肩道:「我猜的。」

    我還沒猜是府裡有人說,如果你騙我去後門,以後就收你當小老婆……

    打量著落霞那張非常耐看的臉,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要樂意以後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就當我什麼話都沒說過。如果還有別的打算,那麼就明明白白說出來。乾娘不是親娘,管不了你一輩子。」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落霞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伏下身子,痛哭失聲。哭過之後,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慌忙使勁擦掉了眼淚。

    儘管她跟著越千秋已經有三年,也只有她能夠貼身伺候,可她卻從來都沒看透過這位年紀幼小的九公子。

    越千秋喜歡發呆,不愛說話,可每逢開口,卻常常把她們,甚至老太爺逗得前仰後合,又或者瞠目結舌。就像今天后門那邊的這場鬧劇似的,從經過到結局都出人意料。但最讓她戒懼的是,九公子有時候根本不像小孩子!

    足足斟酌了老半晌,她才毅然決然地說:「公子,我知道罪該萬死,可干娘說,那十有八九真是您親舅舅,我才松了口,心想只是讓你們見一面而已,沒想到她竟是存著如此居心……要打要賣,我聽憑處置就是,橫豎都是我該得的。」

    「至於婚事,我寧可死也不嫁那個打媳婦的爛貨,過門的時候揣著剪刀,大不了一起死!」

    聽著這話,越千秋又打了個呵欠,隨即輕描淡寫地說:「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但沒有下一次了。也不用你死啊活的,我就想再留你兩年,不會怨我吧?」

    落霞知道自己這勾結外人賣主的罪名有多重,犯在這府裡別的人手裡,打一頓賣了是輕的,打死也不嫌重,可越千秋竟然輕輕巧巧饒過了她這一次,甚至提都不提如何處置自己,卻只說再留她兩年。那一瞬間,她剛剛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趕緊又磕了兩個頭。

    「我願意伺候公子一輩子!」

    「一輩子太長,過好朝夕就不錯了。」越千秋鑽進了被窩,一個翻身留給落霞一個背影。

    他本來不打算管落霞放出去嫁誰。她之前既然從沒把他當成倚靠,從沒對他說出半句求助的話,他幹什麼要多管閒事?

    他在越府呆了七年,之前同輩的那些兄姐和他雖說不算親近,但也至少面子上過得去,下人們也都不至於把某些心思流露在面上。

    可現在下人們是赤裸裸的羨慕嫉妒恨,長輩同輩們是刻意地疏遠,更有了今天這樁鬧劇。

    他當然不會去恨說破他是養子的老爺子。把個無親無故的孩子抱回家來,當成親孫子似的養著,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但是,背後捅刀子的向媽媽就不同了!所以,他需要落霞點一下火。

    夜色漸深,落霞在床前的地平上照舊打地鋪睡下了。聽到床上並沒有從前常聽到的均勻呼吸聲,知道越千秋也沒有睡著,她忘記了這位九公子一向並不和丫頭多話,突然開口問道:「九公子,你怎麼知道今天那丁有才不是你舅舅?」

    話一出口,落霞就後悔了。這不是一個好問題,更不是她該問的問題。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越千秋竟是回答了。

    越千秋沒有翻身,眼睛卻看著那水墨蟲草的帳子:「爺爺說,他把我抱回來的時候,頂多只有四五斤重,生下來大抵才幾個月,連話都不會說,哪知道從前叫什麼名字?那個丁有才連這個都沒細想,一上來就衝我亂叫什麼辛格爾,還指望我信他?」

    他仍舊隻字不提那可怕的火場逃生。

    落霞不禁被越千秋給逗樂了:「您肯定聽錯了,世上怎麼會有人叫辛格爾。」

    「怎麼沒有?書上說,在很遠很遠的西邊,有一個曾經壯闊,後來卻乾涸成了荒漠的湖,叫做羅布泊。在這荒漠中有個小綠洲,也是唯一有泉水的地方,後來建了一個哨所,叫做辛格爾。傳說這三個字在另一種語言中,意思是雄壯,陽剛……」

    越千秋情不自禁地說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用一種夢囈一般的語氣。

    辛格爾是他前世喪父之後,遵遺願探訪其當兵時呆過的那座哨所。

    他沒有說核爆,沒有說榮譽,沒有說堅守,也沒有說七個戰士徒步八千多里,斷水斷糧瀕臨絕境,卻發現一咸一甜兩口泉的傳奇。

    可想著當初自己行駛過漫漫黃沙,抵達那個哨所時,聽到一個小戰士唱過的《戰士與清泉》,即便他已經完全忘記了歌詞,仍然不禁輕聲哼起了那曲調。

    聽著這從未聽過的奇怪曲調,對著窗外映照進來的目光,落霞只覺得眼皮子漸漸耷拉了下來,睏意漸生的同時,她卻不由得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九公子難不成是在想家嗎?難不成他的家就是來自那什麼羅布泊,辛格爾?可是,九公子明明那麼小就被老太爺抱進府,連名字都不記得……

    哼唱完那首名聲不顯的小歌,床上的越千秋只覺得眼睛酸澀,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一首靜夜思,道盡思鄉意。相比那些還有歸鄉日的遊子,他卻早已沒有歸處。

    在鶴鳴軒三年博覽群書,不見歸途,他沒有必要再思故鄉,是該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人了。

    不提什麼有出息,老太爺一把年紀了,他總得還上那份撫育之恩吧?

    落霞咀嚼著短短二十餘字,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九公子為何對自己網開一面。

    在這偌大的越府,他們都是異鄉人。她何嘗不是忘記了自己的家,忘記了自己的父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2 PM

第四章 糟書

    一大清早,還算睡得不錯的越千秋拖拖拉拉起床,大大伸了個懶腰。.

    儘管習慣了這個缺乏娛樂的年代早睡早起,但習慣不代表喜歡,哪怕睡得再早,讓他這個時候起,他依舊覺得困頓。

    等瞥見給他穿衣的落霞雙眼紅腫,分明昨夜哭過不止那一次,他就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開口安慰什麼,直到洗漱用過早飯要出門時,他方才突然吩咐道:「落霞,今天你送我去鶴鳴軒吧。」

    落霞是照管清芬館內外細務的大丫頭,平時送越千秋出門向來是兩個小丫頭的事,可昨夜才經歷過那樣一遭,越千秋既然吩咐,她自然立時答應了下來,卻少不得用濕透的軟巾仔仔細細敷了眼睛,即便如此,紅腫依舊難消。

    鶴鳴軒就在清芬館東邊,隔著一道門,越千秋被抱回越府就住在這裡,竟是比真正的越家人距離老爺子更近。

    越老爺子每日寅時天不亮就得起床出門趕著上朝,所以在越府,晨昏定省這兩樣,早上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不拘禮數的越老爺子早年間就大手一揮省了早上那趟,只有黃昏甚至晚間他回來時,兒孫們才會集合到鶴鳴軒,所以早起一般就只越千秋一個會往那兒跑。

    可這次他和落霞剛過東西向的這道月亮門,就只見南門那邊也進來了一行人。

    兩邊一對上,他就認出了那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童子。見對方彷彿沒看到自己似的,徑直就想從他面前走過去,他就懶洋洋地開口叫道:「長安。」

    來的是越府大少爺的嫡長子,越老太爺的重長孫越秀一,長安是他的乳名。

    他和越千秋身量差不多,玉面朱唇,眉目俊秀,若是和越千秋並肩站在一起,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一對兄弟。只不過,和老太爺老喜歡讓落霞等丫頭給越千秋穿的那些豔麗衣裳相比,他卻要樸素得多。

    眼下的越秀一通身豆青色衣衫,只有腰間用紅繩繫著一塊玉珮,相形之下,越千秋那一身翠色就鮮豔多了。

    越秀一被越千秋叫住,他的臉色頓時黑了。從前他就心裡不痛快,為何自己和越千秋差不多大,卻要叫其九叔,可礙於輩分,還不得不忍氣吞聲。可如今知道越千秋根本不是越氏血脈,他怎麼也不願意再叫這一聲九叔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省略了那兩個字,揚著頭說道:「我來鶴鳴軒借書!」

    越千秋不在乎對方叫不叫那一聲九叔,可聽到這個理由,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道:「可爺爺眼下不在。」

    「太爺爺不在怎麼了?」越秀一登時惱羞成怒,提高了聲音說,「你能天天進鶴鳴軒,為什麼我不能?我四歲就開始認字讀書,你呢,仗著太爺爺寵你,四歲就開始糟書!」

    聽到這動靜,白天在鶴鳴軒伺候的兩個丫頭青草和青茵全都趕了過來。見越秀一正在頂撞越千秋,她們便立刻選擇了看熱鬧。

    越千秋從小就是在鶴鳴軒長大的。他會走就開始學著爬梯子,最大的樂趣就是糟蹋書架上那浩如煙海的書。

    可越老太爺卻全然不在乎。用這位霸道老爺子的話說,這些書物盡其用就好,總比積灰腐爛來得強。

    要不是老太爺吩咐,之前看到越千秋在書上各種畫線,塗鴉,她們早就忍不住喝止了。

    突然,青茵發現今天是落霞跟著越千秋出來的,瞅見她亭亭玉立,偏偏只有眼睛紅腫,她不禁心生嫉妒,上前就刺了幾句。

    「放嫁的名單才剛出來,三太太批過,姐姐是知道自己要嫁人了,歡喜得哭了一個晚上?」

    聽到這明是戲謔,暗為譏諷的話,落霞忍不住將手帕緊緊揉成了一團,連一個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耳聽六路的越千秋注意到這邊的暗箭,他壓根不搭理氣勢洶洶的越秀一,扭過頭對落霞說:「回去拿兩個煮雞蛋,剝了皮浸在涼水裡,然後敷在眼睛上滾一滾就好。」

    聽到這話,青茵登時眉頭倒豎:「拿雞蛋敷眼睛?這不是糟踐東西嗎?」

    「敷完之後洗乾淨吃了就得了,哪裡就是糟踐?還是說,當初落霞在你家的時候,連雞蛋都吃不上?」

    青茵見越千秋轉頭看向自己,一時心頭憤然。

    當初落霞剛進府認了向媽媽為乾娘,在她家學規矩時,別說雞蛋,就連飯菜都是她們兄妹剩下來的!

    而越秀一沒想到越千秋非但不在乎自己,反而還有心去管一個丫頭,登時快氣炸了:「你自己糟蹋東西不夠,還教別人糟蹋東西?」

    直到見其憋得面色通紅,越千秋方才背著手走過去,竟是委實不客氣地拍了拍越秀一的腦袋,隨即才退後兩步,打量著這個呆若木雞的侄兒。

    「乖侄兒,既然你是來鶴鳴軒借書的,就應該對代理主人客氣一些,否則萬一我心情不好,不放你進去呢?」

    見越秀一臉色一下子黑了,越千秋這才故意得意洋洋地說:「不過我現在心情好,你進去吧,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這個當叔叔的會和你這侄兒一般計較?

    被人戲謔到這份上,越秀一又羞又怒,哪裡還有借書的心思,竟是氣急敗壞扭頭就走。

    這下子,青茵頓時慌了。她的母親向媽媽就是越秀一的嫡親祖母大太太的心腹,怎麼敢得罪真正的小主子?

    見青茵拉上青草拔腿去追越秀一,越千秋趁機悄悄對落霞囑咐道:「記住,回去就關院門上門閂,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許進清芬館。」

    儘管不明其意,但落霞看著滿臉認真的越千秋,不知不覺把疑問吞回了肚子裡,重重點了點頭。

    當青草和青茵根本勸不回怒氣衝衝的越秀一,垂頭喪氣回到鶴鳴軒時,就只見越千秋正自顧自地爬梯子拿書,不禁都恨得牙癢癢的。

    在青草和青茵眼中,七歲的越千秋又不是越秀一,沒有大太太和大少爺這樣的長輩啟蒙教導,怎麼看得懂那些又厚又重的書,明顯只是糟蹋東西。

    越千秋折騰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在軟榻上小憩了一個時辰之後,又開始爬上爬下,花了大半個時辰挑了好幾本書,卻是抱了一本足有三指厚的書下來,直接坐在地上背靠著書架津津有味翻看,還拿著一支筆蘸墨寫寫畫畫。

    看到這一幕,想到早上越千秋還把越秀一氣走,青草終於忍不住了。

    「九公子,人家多少讀書人買不起書,只能去書鋪抄了回去讀,您就不能愛惜一點嗎?」

    「窮措大寒窗苦讀十年,一朝金榜題名,不過當個八九品的小官。比不上有些人憑運氣就能榮華富貴,糟踐聖賢書玩。」

    青茵也刻薄地諷刺了兩句,見越千秋彷彿沒聽見似的,她就沒好氣地說:「九公子你好歹顧惜一下東西,府裡哪位少爺有這麼斯文掃地的?」

    「斯文掃地這個成語用得不錯。」越千秋埋頭翻看著手中那厚厚的大部頭,許久才抬起頭說,「不過我就喜歡糟書,那又怎麼樣?」

    他彈了彈手中的書:「我這三年書也不是白糟的。左手第三個書架,三層第一格架子,少了一套三卷書。四層第二格架子,一套十二卷的書全都不見了。還要我再回憶一下,其他幾個書架少了哪些書?我聽說你家裡那個遊手好閒的哥哥,最近出手卻挺闊綽。」

    那一瞬間,青茵登時面如白紙,整個人劇烈顫抖了起來。

    看她這幅光景,青草立刻意識到這裡頭的貓膩,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她和青茵是表姊妹,向媽媽是她的姨母,她能到鶴鳴軒這種輕省的地方做事,也多虧了向媽媽。如今聽到表姐可能偷書,她哪能坐視?

    青草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九公子又不識字,許是記錯了。」

    越千秋頭也不抬地說:「當初我剛開始糟書的時候,爺爺身邊的影叔花了好幾天功夫,把這鶴鳴軒裡所有的書抄了一張書目下來。畢竟我糟了哪些書,他補上的時候,總得心裡有數。那時你們兩個還沒分到鶴鳴軒來。要知道是不是我記錯了,回頭請影叔清點清點就行了。」

    聽到這話,青草終於意識到越千秋雖說今日才挑起這個話題,可必定在此之前就發現了端倪。饒是她再想幫一幫青茵,此時此刻也再不敢做聲了。

    越府根基淺薄,家規都是老太爺一條一條定的,別的好說,唯有手腳不乾淨這一點,是一旦被抓到必定會引來嚴厲處罰的罪名!

    發現青草不自覺地往旁邊躲了一步,赫然要和自己撇清,青茵臉色發青,雙手死死絞在了一起,看向越千秋的目光中,終於再也沒有了輕蔑和鄙夷,卻多了深深的怨恨。

    「那些書放在這書房也只是給你糟踐,還不如拿出去給真正的讀書人!」

    脫口而出嚷嚷了這兩句之後,青茵終於意識到自己等於親口承認了。面色慘白的她踉蹌後退了幾步,突然奪門而出。闖了這麼大的禍,她能夠指望的只有身為大太太陪嫁丫頭,如今府裡極其有頭有臉的母親向媽媽了!

    她絲毫不知道,看著她跑掉的背影,越千秋一沒有嚷嚷,二沒有起身,嘴角卻是帶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5 PM

第五章 四兩撥千斤

    鶴鳴軒門口,青草滿臉不安地來來回回轉著圈,心裡七上八下。

    儘管剛剛青茵的話等同於親口承認偷了書,而且還直接跑了,可她想到自己是走了向媽媽門路上來的,卻還是不敢做什麼多餘的事。更何況,越千秋就彷彿沒事人似的,根本就沒有在意跑了的青茵,這也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興許九公子只不過因為被青茵冒犯,所以才揭破了她偷書,並不打算鬧開呢?

    也正因為如此,當她遠遠看到青茵跟了個中年婦人往這邊來時,連忙提了裙子一溜小跑迎了過去。

    面對這位容長臉,高顴骨,薄嘴唇,長相極其一般,一身簇新的綢緞衣裳卻顯得很體面,手上還戴著一隻赤金手鐲的內院紅人,她賠笑屈了屈膝,這才說道:「姨媽,您來了。」

    「養了這麼個連話都不會說的蠢丫頭,我能不捨下這張臉過來一趟嗎?」向媽媽嘴裡罵著青茵,眼睛中卻流露著刻薄的寒光。

    她的女兒,她的兒子,怎麼能讓那個連父母都不知道是哪個鄉野草民的小雜種威脅?

    「九公子真是出息了,剛氣走了長安少爺,現在又拿著雞毛當令箭,嚇唬起了丫頭!」

    向媽媽冷笑一聲,看也不看青草一眼,徑直往前走去。直到鶴鳴軒門前,她才稍微猶豫了片刻。

    如今管府裡庶務的是三老爺,在內當家的則是三太太,可大老爺是整個府裡除卻老太爺之外,官當得最大的一個,已經是一郡太守,因而大太太雖只管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和幾個兒女,在這家裡的地位卻不可動搖,就連她這個大太太心腹也是走到哪裡,別人都敬上三分。

    可這鶴鳴軒不是別的地方,這是老太爺起居坐臥的內書房兼寢室!

    雖說心裡猶豫,但最終,想到越千秋那卑賤寒微的出身,想到他身上並沒有越家的血脈,向媽媽還是挺直了腰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門邁過了門檻進去,就只見越千秋竟是坐在左面第一座書架的頂上,一隻腳還垂了下來直晃悠,手中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彷彿看得津津有味。

    發現越千秋旁若無人,根本看都沒看進來的自己一眼,向媽媽頓時惱將上來,抬起頭就叫道:「剛剛是九公子說這鶴鳴軒的書少了?」

    越千秋這才把目光從書上移開,往向媽媽臉上瞥了一眼,他就不感興趣地一手托著下巴,徑直看向後頭的青草問道:「青草,爺爺的鶴鳴軒什麼時候阿貓阿狗都能亂闖了?」

    此話一出,別說青草變了臉色,就連青茵也氣得七竅生煙。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拉著母親的袖子叫道:「娘,你聽聽,他明明見過你,卻還裝蒜!」

    向媽媽同樣怒火高熾,可她終究還有點城府,一把將青茵撥拉到了身後,卻是仰著頭說道:「我是跟大太太的……」

    沒等她把話說完,越千秋就饒有興致地說道:「哦,是大伯母身邊的人?原來家裡有這麼個規矩,大伯母身邊人能管爺爺鶴鳴軒的事?」

    向媽媽這才意識到,越千秋人小卻狡猾,剛剛這一字一句全都是死死扣著老太爺來壓她。知道自己小覷了這野種,她便收起了輕慢之心。

    「九公子不要口口聲聲拿著老太爺唬人,您在這府裡是晚輩,白日裡老太爺不在,這鶴鳴軒裡既然出了事,大太太過問一聲也是正理。」

    見越千秋果然不吭聲了,她滿以為自己壓住了對方的氣焰,當即昂首挺胸地說:「這書房裡就數九公子你呆的時間最長,聽青茵說,每日裡也不知道要損耗多少書,就算真的少了一本半本,焉知不是被折角翻爛沒法擺在架子上,於是她和青草兩個收拾了出去?」

    「再者,九公子不會是自己忘了,把鶴鳴軒的書帶回清芬館了吧?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九公子嚷嚷開來,府裡人心都亂了!」

    說到這裡,向媽媽自覺這番話有理有據,從各方面堵住了越千秋的嘴,正自鳴得意時,卻不想聽到了幾下清脆的擊掌聲。抬頭看去,她就只見越千秋正拍著巴掌,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鶴鳴軒但凡有字的東西,都是影叔經管。青茵和青草不識字,平常就是擦擦灰,打掃屋子,就算真有什麼書被我翻爛了撕壞了,也輪不到她們理會。你說我把書帶回清芬館去,等爺爺回來,我請他叫影叔去我那找找好了,反正我又沒出過門,這書也不會長腿跑了。」

    越千秋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臉色漸漸鐵青的向媽媽,托著腮幫子說,「而且,鶴鳴軒丟了那麼多書,這居然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向媽媽終於感到後背心有些發熱,額頭也不知不覺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這是第一次正面和越千秋打交道,直到此時才發覺,她有些想左了。

    她強裝鎮定地吞了一口唾沫,說出口的卻是一句異常色厲內荏的話:「好,九公子既是這麼說,我去回稟大太太就是!」

    青茵做夢都沒想到,母親氣勢洶洶而來,可被越千秋三言兩語之後,竟是這樣輕輕巧巧就敗下陣來。眼見得向媽媽氣沖沖地出了鶴鳴軒,她終於生出了深深的恐慌,竟是愣了一愣方才轉身飛奔去追。她們母女這一走,站在屋子裡的青草頓時進退兩難,簡直想要哭了。

    「爺爺大概快回來了吧。」

    聽到越千秋這句嘟囔,青草慌忙看了一眼門外,等意識到此時已過了申時,她終於一顆心漸漸沉了下來。如若老太爺不回來,向媽媽興許還能藉著大太太的勢,搗鼓出一些對策來,可在這老太爺隨時可能回府的當口,向媽媽能打的牌還能有幾張?

    就在這時候,她只見越千秋將手中那本書擱在了腳底下的那一層書架上,隨即敏捷地從樓梯上爬了下來。

    當雙腳落地之後,越千秋輕輕拍了拍手,隨即笑吟吟地看著青草說:「青草,鶴鳴軒這兒的活計應該挺輕省的,你說是不是?」

    青草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這位年少的九公子問這種問題,一時竟是完全呆住了。

    她一會想到向媽媽是大太太面前的紅人,一會想到昨日老太爺問都不問清楚,就把那個聲稱是越千秋舅舅的人送去了應天府打著問。可正猶豫時,她看到那看似滿滿噹噹,實際上卻缺漏極多的書架,猛地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

    九公子就算身份再尷尬,此次至少沒犯錯,錯的是竟敢從鶴鳴軒偷書的青茵!

    就在這時候,她就只見越千秋毫無風度地盤腿坐下,若有所思地捏著頭上的頭髮。

    「向媽媽跑到鶴鳴軒大吼大叫,確實夠威風。說不定一會兒她還會衝去清芬館,惹出一場轟動越府的鬧劇來。聽說你娘和向媽媽是姐妹,一道跟著出嫁的大伯母過來的,脾氣卻好得多,怎麼她和向媽媽境遇就相差這麼大呢?」

    想到母親一向被精明外露的向媽媽壓一頭,青草終於做出了決斷,當下低眉順眼地屈膝行禮道:「九公子,奴婢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想回去一趟。」

    「嗯,早去早回。」

    越千秋抬起頭,看著青草那一溜煙跑開的背影,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昨兒個越老太爺已經出面解決了一樁強盜風波,今天這竊書事件怎麼能再讓老爺子出馬?

    而且,他想看看,昨天那個丁有才後頭除了向媽媽,到底有沒有府裡人人發怵的大太太!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6 PM

第六章 借刀殺人

    清芬館前,向媽媽糾集了七八個僕婦氣勢洶洶地過來,一到門前就傻了眼。

    就只見兩扇黑漆大門緊閉,牆裡絲毫動靜都沒有,彷彿沒有一個人在家。

    面對這一幕,向媽媽察覺到那幾個僕婦如同針刺似的質疑目光,她便叉腰怒喝了一聲。

    「落霞,大白天的關什麼門?莫非是在裡頭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不趕緊給我滾出來開門?」

    然而,平日裡只要她一發威,立刻就卑微恭順的落霞,此時卻壓根沒有露面。不但不露面,偌大的清芬館里根本沒有任何應答的聲音。

    意識到此刻竟是進退兩難,向媽媽幾乎要把牙給咬碎了。她在肚子裡罵了一千遍野種,一萬遍賤貨,最終直接捋起了袖子。

    「給我去找棍子,砸門!大白天關門,非奸即盜。這群小蹄子肯定在屋子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非得抓她們一個現行不可!」

    向媽媽的前襟鼓鼓囊囊,正藏著幾本剛從家裡搜尋出來,兒子還沒來得及賣掉的書。她只希望趁著一會兒騷亂之際,不拘丟在清芬館何處,把女兒和兒子惹出來的這場禍患給平了。

    可是,她這一聲令下,幾個僕婦四散不久再回來時,卻只找到了兩條棍子。幾個人輪番上去掄著棍棒上前砸門,一記記乒乒乓乓落在門上,動靜天大,竟連漆皮都沒掉下幾塊,更不用說把門砸開了。

    清芬館的正房明間,落霞和兩個小丫頭躲在門後,卻不知道外間的向媽媽已經騎虎難下。

    她們之中最大的落霞也不到十七歲,最小不過十二歲,哪曾見過這樣的場面?

    一個小丫頭瑟縮著往素來和氣的落霞懷裡鑽,帶著哭腔道:「姐姐,我怕……要不,咱們開門吧?」

    「不開。」落霞那蒼白的臉上卻多了幾分寧折不回的煞氣,也不知道是越千秋給的,還是弱者被欺負到極點之後的破罐子破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惡狠狠地說:「有本事她們就打破這清芬館的大門闖進來。」

    這時候,另一個小丫頭卻突然插嘴說:「姐姐,就算門砸不開,她們還可以爬牆!」

    話音剛落,落霞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向媽媽尖利的聲音:「砸不開門就去找梯子,我就不信這群小蹄子能翻得了天!」

    面對外間那巨大的動靜,三個丫頭一時驚慌失措,落霞更是手指甲幾乎陷入了掌心。

    她不知道越千秋究竟出了什麼么蛾子,以至於向媽媽如此瘋狂,可昨夜之後,她已經把那位九公子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幾近崩潰絕望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兩個小丫頭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真要是被她們闖進來,你們就什麼都往我身上推……」

    落霞這話還沒說完,外間那砸門聲、腳步聲、喧嘩聲猛地戛然而止,竟是一片死寂。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們不由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大幾歲的落霞鎮定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在屋子裡別動,我出去看看!」

    躡手躡腳出了屋子的落霞還沒到大門邊,她就聽到了一個似熟悉似陌生的威嚴聲音。

    「這都是在幹什麼?」

    「太……太太。」

    落霞倒吸一口涼氣,卻顧不得心頭驚駭,一個箭步竄到了門邊,透過那一絲門縫往外看去,視線一下子落在了那個打頭的中年婦人身上。

    那婦人打扮並不華麗,頭上不見金翠,只有一支銀珠釵,上身穿著琥珀色大袖衫,黃櫨色的百褶裙,外頭罩著秋香色的褙子,端莊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可幾個綺年玉貌的丫頭簇擁在她身邊,卻硬生生被反襯得如同綠葉,可不正是大太太?

    而在其右側虛扶著她手的,落霞也認得,恰是向媽媽的嫡親妹妹,府裡常常稱作向二娘的管事媳婦。

    向媽媽那滔天氣焰彷彿完全被一桶涼水澆透了,此時在大太太犀利的目光注視下,她不由自主縮著腦袋,竟是絲毫說不出話來。

    她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那些被她叫來的僕婦?也不知道是誰雙膝一軟沒能站住,一時間七八個人紛紛跪了一地。

    向媽媽終於再也站不住了,慌忙屈膝行了禮,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佯裝鎮定地說道:「太太,我是看這清芬館大白天關門……」

    「不用說了。」大太太不經意似的目光在向媽媽那鼓鼓囊囊的懷裡打了個轉,隨即淡淡地說道,「我如今是不大管事了,但也容不下有人打著我的旗號在這家裡作威作福。來人,把她捆了。」

    聽到這最後四個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身後,兩個健婦閃了出來,上去就一左一右扭住了向媽媽的胳膊,手腳麻利將向媽媽捆倒不說,還順帶往她嘴裡塞了一團破布。

    「連帶她家裡那對無法無天的兒女,每人二十大板,打完了給我送到城西莊子上去。」

    眼見剛剛還威風八面的向媽媽如今彷彿成了瘟雞,連求饒的聲音都發不出來,落霞原本以為自己會如釋重負,可心裡卻是七上八下。

    尤其是當她看到大太太臨走時朝清芬館瞥過來一眼,她明明知道兩扇大門遮擋了對方的視線,應該瞧不見自己,卻依舊不由得為之顫慄。

    她依稀聽說過,老太爺當初給大老爺娶妻,那門親事是高攀的,大太太過門時不但帶來了豐厚的陪嫁,十幾個婢僕,還有娘家對老太爺的支持。

    哪怕如今大太太娘家對於如日中天的越老太爺來說,早已不算什麼,可只看大太太剛剛的威勢,她就覺得透不過氣來。

    她是暫時擺脫了向媽媽,可九公子卻惹上了大太太,這值得嗎?

    當青草匆匆返回鶴鳴軒的時候,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恰是滿頭大汗,鬢髮都有些散亂,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

    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敬畏目光瞥了一眼越千秋,一改前些日子的避若蛇蠍,走到越千秋身前,小心翼翼地屈了屈膝。

    「九公子,向媽媽一家子明天就會被送去大太太陪嫁莊子上種地,鶴鳴軒這兒少了的書……」

    越千秋這才抬起了頭,滿臉無所謂地說:「爺爺前幾天還對影叔說,書房裡該汰換一批書了,少了就少了唄。」

    言下之意是,沒人說,爺爺怎麼知道。但你得給我補上才行……

    青草強擠出一絲笑容,心裡卻是如釋重負。

    向媽媽倒台,母親一躍成了大太太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可誰能想到,這竟是因為九公子惹出來的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7 PM

第七章 慕少艾

    傍晚,當越老太爺走進鶴鳴軒時,他壓根沒注意到少了個青茵,反倒是一眼就看見越千秋正興致勃勃在那兒翻書。

    儘管短胳膊短腿的小傢伙認認真真翻書的情景著實有些滑稽,可他想起年紀最小的幼子是他當官之後生的,記事起就最喜歡流連在書房,不禁恍惚了片刻。

    老爺子畢竟是心志極其堅定的人,似這般的失神不過須臾而已。見越千秋終於看到了自己,連忙放下書起身跑過來叫了聲爺爺,他就笑著點了點頭,先到後頭更衣,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閒適的家居便袍。

    不多時,越府一大家子人陸陸續續到了,滿滿噹噹站了一屋子。

    光是看著和自己同輩以及晚輩的十幾號人,越千秋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別人對他會這麼羨慕嫉妒恨。

    子孫滿堂的越老太爺還需要撿個孩子回來當孫子養?就算怕幼子四老爺絕後,隨便在孫子輩中挑一個過繼還不容易?

    越老太爺是多年老鰥夫,只有每日三房一大堆人提早過昏定的時候,越千秋才會見到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這三位名義上的伯母。

    出身草根的越老太爺,當年在官職不高,前途也不明朗的時候聘下的三個兒媳婦,全都有相當的身家背景。

    大太太金氏雍容端莊,是老爺子還是縣尉時,老爺子頂頭上司的上司,堂堂太守之女。

    二太太言氏家世雖說清寒了些,卻是老爺子一任縣令期滿之後,當地一戶世代書香門第有感於他斷案公道,不畏強權,竟把女兒嫁了過來。

    可越千秋卻從下人們閒言碎語中隱隱覺得,老爺子當初那明顯幫著言家的判例,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衝著平衡當地世家和寒門讀書人去的,得了個兒媳婦則是意外之喜。

    三太太秦氏家財萬貫,家裡世代豪商,如今管著一家大小開銷,正可謂是人盡其用。

    而據說那位沒進門就嚇跑了他「養父」四老爺的四太太,竟是將門虎女。

    當年這門婚事黃了之後,當時的左相大人曾經想把那位娶過門當兒媳婦,結果被兵部尚書截了胡,如今兵部尚書家那位曾經眠花宿柳的三公子,根本不敢在外沾花惹草。

    此時此刻,眾人行過禮後,一如既往圍著越老太爺說了些話後,二老爺二太太和三老爺三太太便帶兒女辭了出去,大太太卻沒有挪窩,而是帶著長子留了下來。

    老太爺一看這光景就知道大太太有話要說,當即直截了當地說道:「大郎,攙著你娘坐下說話。」

    大少爺越廷鐘這一年二十有六,膝下一兒一女,論年紀當越千秋的父親都沒問題,可在越老太爺面前,他卻比越千秋更顯侷促。

    他相貌隨了父母,顯得端方有餘,秀逸不足,這會兒依言攙扶了母親坐下,自己在旁邊站了之後,目光卻不由得落在了越千秋身上。

    越千秋當然不會忽略這位便宜長兄的審視,笑嘻嘻回看了過去,見對方反而先承受不住,避開目光看往別處,他這才又看向了大太太。

    比起兒子來,大太太從容得多,她根本不在乎越千秋的視線,反而還溫和地對他頷首一笑,這才對越老太爺欠了欠身:「老太爺,千秋和長安都已經七歲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按他們的資質,尋常先生反而耽誤了他們。」

    見越老太爺顯然正聚精會神聽著自己的話,大太太心裡更有了幾分把握,當下進一步放緩了語調:「前時我家裡兄長寫信來,舉薦了一位邱先生。說那是皇上屢征不起的一位賢達,著書立說無數,弟子桃李滿天下。說是如今這一批最後的關門弟子出師,他就不教了。」

    說到這裡,大太太就笑看著越千秋說:「千秋自小跟著老太爺長大,聰穎天成,不如就帶著長安一塊兒,叔侄倆同去試一試。若是有幸拜入門下,日後有家人照應,有師長師兄提攜,求學也好,前程也好,都能事半功倍。」

    越老太爺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說道:「你有心了。大郎,你父親在外為官數年,你娘在家裡照管你們兒孫幾個,日日操勞,你要好好孝順她。」

    越廷鐘在祖父面前素來唯唯,當下連忙答應不迭。而大太太話說完了,自然不會在公公的鶴鳴軒多留,當下就起身告退。

    臨走時,她再次看了一眼越千秋,卻見這位兩天在府裡攪動了好大風波的越氏養子,笑呵呵地衝她揮了揮手,儼然告別。

    大太太隻字不提青茵,她深知老太爺對於白天在鶴鳴軒的兩個丫頭根本不放在心上,自己隨便挑個人就能解決這件小事。

    畢竟,只有每日老太爺回來之後,能留在這座內書房的方才是親信。除卻越影,也就是後罩房裡專伺候越老太爺筆墨以及日常起居的那個大丫頭元寶了。

    大太太走了,越千秋同樣不提青茵,當然更不會說下午那場竊書鬧劇。

    他上前拽住了老太爺的袖子,一本正經地說道:「爺爺,我求您一件事。」

    「嗯?」越老太爺還以為越千秋要說大太太提到的求學之事,頓時玩味地挑了挑眉。可下一刻,他就意外了。

    「我想留下落霞。她嫁人還太早了。」

    越老太爺費了點神才想起落霞是什麼人。他先是錯愕,隨即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好色了?」

    越千秋早就習慣了從越老太爺口中不時迸出來的粗話。

    老爺子從不掩飾自己貧賤的出身,淺薄的學識,乾巴巴的文采……用老爺子自己的話來說,他天生能記住無數最複雜的數字,卻只能倒背如流一本論語,其他經史都是馬馬虎虎,所以,能夠從一縣小吏一路當到戶部尚書,那是天生大運,無人能比。

    所以,面對這樣一個在家裡喜歡直來直去的爺爺,越千秋自然很坦陳:「爺爺,我不習慣身邊換人。再說落霞才十六,留兩年,十八歲再放她出嫁好了。到時候我也大了,可以親自挑個好男人,嫁女兒似的把她嫁了。」

    「你才多大,說什麼嫁女兒,她年紀再大幾歲就夠當你娘了!」越老太爺笑得前仰後合,蒲扇似的大手在越千秋腦袋上揉了好幾下,最後少有地拽起文來。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

    見越千秋眨巴著眼睛,越老太爺就笑眯眯地問道:「知道什麼意思嗎?」

    老爺子難得有講古的性子,越千秋自然不會煞風景,當下非常配合地搖搖頭:「不知道。」

    「人在還小的時候,就敬慕父母;長大了,就懂得追求年輕美貌的姑娘;有了妻室兒女,就迷戀妻室兒女;做了官,就討好君王;得不到君王的歡心,就內心焦躁。」

    越老太爺說著就一拍大腿,大聲嚷嚷道:「我一向不喜歡孟子,這話後面還有半截,是說五帝中的舜如何如何忠孝,要我說就是純粹放屁。但單單前幾句,簡直是至理名言!」

    「所以,臭小子,你今天能開口和我留人,算是勉強長大了。」

    越老太爺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大伯母剛剛說的這事,你覺得如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8 PM

第八章 祖孫

    越千秋瞅了一眼如同影子一般侍立在越老太爺身邊的越影,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去,我要影叔教我。」

    越老太爺不禁為之愕然,好一會兒方才捧腹大笑,竟是指著越影說:「你要小影教你?你知道他認識幾個字?」

    「我知道影叔能幫爺爺整理書架,抄書目,把亂了順序的書放回原位,把損耗的書再買回一模一樣新的來。能做到這些,影叔就肯定是會讀書寫字的。我只要能讀寫就行了,鶴鳴軒這麼多書,看完了,總比當年的爺爺強吧?」

    在這鶴鳴軒翻了三年的書解悶,再加上偷聽老爺子和越影說話時流露出來的意頭,越千秋好歹管中窺豹,知道眼下的天下是個什麼光景。

    當今皇帝登基四十年,最初二十年,下手詔經常被官員頂回來,給妃嬪升個級得看大臣臉色,想吃什麼都沒人做,林林總總全得忍著。

    最悲慘的是,前後兩位皇后,死了的那位是太后決定的,好容易太后皇后都死了,再立後還是大臣做主,結果后妃們生了四個公主,幾個兒子卻都養不活,不得已從宗室中抱了個兒子入宮充當養子。

    可這二十年,皇帝一頭挑著世家和寒門文官斗,一頭苦苦栽培越老太爺這樣的草根,自己在宮裡亦是埋頭耕耘,終於成功有了一個兒子,年方七歲整,和他一個樣。

    然而,天下並沒有因為皇帝老兒奪回了些許權柄,終於有了個帶把的兒子而太平昌盛。各地山賊匪患不斷,甚至還有過亂民攻佔縣城。而世家寒門兩看相厭,摩擦漸深,之前甚至出現過一個縣令被滅滿門的驚天大案,案子至今仍是懸而未決。

    老爺子官當得大卻愈發吃力,他與其指望讀書出仕,八九品官起步,還不如從越影這兒先學好武藝自保!

    要是世道真亂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有個屁用!

    越老太爺起初還滿臉好笑,等到聽完了越千秋的話,他臉上的笑容就漸漸不見了。

    端詳著自己幾乎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傢伙,他突然覺得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時候,那個自己抱在懷裡時會冷不丁揪他鬍鬚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沉默了一會兒,這位在越府位居頂點,在朝堂亦是說一不二的老爺子,突然一拍扶手道:「好小子,有點志氣,竟想和我比!」

    正當越千秋認為老爺子十有八九會答應的時候,越老太爺接下來的話卻不是那回事。

    「那天我說漏了嘴,現在外頭一大堆人都在那笑話我兒孫滿堂,卻撿了個孫子回來養,要是我再把你丟給小影去教,我這是養孫子,還是養打手?我又不是那些軍中武將,號稱收一堆義子,其實都是親兵打手!」

    越老太爺也不理會越千秋那呆呆的表情,頗為唏噓地說:「我當年做夥計的時候,有幸跟著岳父徐老掌櫃認了字,後來他不但嫁了女兒給我,還給我謀了個司庫小吏的飯碗。我運氣好,得了我老師的眼緣,這才正式開始讀書。老師當初下場二十年才考出個進士,到死才只是個縣尉,可在那時的我眼裡已經驚為天人。」

    他端詳著越千秋,漸漸露出了悵惘之色:「我這輩子都沒下過科場,被人戳脊樑骨說不學無術,可總不能讓兒孫再被人笑話!這邱楚安到金陵一年多了,我在朝中也老聽人誇他,耳朵都起老繭了。你和長安一塊去,見識見識這所謂名士是騾子是馬。」

    越千秋對於找什麼邱先生求學沒有半點興趣。不為了別的,就為了提出此事的是大太太,他根本不認為那可能是好意。

    和越秀一同去求學,人家這不是成心讓他去當侄兒的陪襯?

    可要駁回越老太爺不是那麼容易的,越千秋眼珠子一轉,就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聽爺爺的,和長安一塊去。不過,爺爺得教我算數。」

    越老太爺意外至極。他和越千秋四目對視了好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道:「你那幾個伯父,兄弟姐妹,侄兒侄女,沒一個算得清楚那些數字的,我一想就來氣,你小子要真願意,我教你,你可給我好好學,學不好別怪我大棍子抽你!」

    知道要學算數,這是搔到了老爺子癢處,越千秋也不禁笑了起來。

    所以,他想都不想地反問道:「爺爺,要是我學好了呢?」

    越老太爺沒想到越千秋竟還和自己談起了條件,一時圓瞪了雙眼:「別給我說大話,今天教你九九歌,你要是明天背不出來,我就放了落霞去嫁人!」

    一個時辰之後,當老爺子放了吃過晚飯的越千秋回去,他立刻看向了旁邊的越影。

    「小影,你聽到了?從九九八十一到二二如四,我只說一遍,這小子竟然完全記住了!」

    越影輕聲說道:「九公子記性好,而且,他其實早就認字了。」

    「他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本來只當是養只小狗小貓散散心,可終究是養出了感情來。這小兔崽子就只有一點不好,說得好聽是懶散,說得不好聽就是沒心沒肺,混吃等死!他才七歲就這樣,以後還得了?我在還不要緊,可以後我要是不在呢?」

    越影頓時變了臉色:「老太爺……」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越影:「我可不像別人成天忌諱這個忌諱那個,生老病死有什麼可怕的,難道不說死,我就能長命百歲?你一個練武的人,比我這老頭子還迷信!」

    被越老太爺給堵了個嚴嚴實實,越影著實是沒了脾氣,乾脆閉上嘴不說話了。

    「我捅破他的身世,就是讓他知道人情冷暖,也順帶看看家裡這些傢伙的成色!果然有人弄出個丁有才來!還是你知我心意,囑咐宋奇英把這做熟了枴子的打死算數!」

    老太爺見越影似乎要說話,直接一拍扶手喝道:「你不用幫他們說話,我知道昨天是有人狐假虎威,可要不是他們有怨言,下頭人至於這麼膽大包天?」

    「當初四郎怎麼變得憤世嫉俗的?皇上那次跑出宮到家裡逛,讚他英武,將來必有大用,結果家裡就有人嫉妒了,哄他投軍。結果他一看軍中那糟爛樣子,立刻就日日罵文官愛錢,武將怕死!可這樣他也就是四處鬧事混不吝,卻又有人對他說,即將定下的未婚妻家裡兄長就是個軍中惡霸,這才讓他一氣和我大吵一架,直接翻臉跑了!」

    心裡憋著的話一口氣說了,越老太爺揪了揪自己那幾根老鼠鬍鬚,漸漸又嘆了口氣。

    「算了,不說那混賬!千秋像我,認字快。我就是休沐時丟過一本蒙學字帖給他,又幾次拿書指點給他讀過論語,沒想到他居然就認字了。這小傢伙,看他在書上亂七八糟劃線就知道,他不過能看幾本淺一點的而已,他以為書這麼容易看懂?」

    長房佔去了越府的東路,四個院子原本齊齊整整呈田字形,看似地方不小,但大太太兩個兒子都已經成婚,兒媳又給她添了孫兒孫女,因此頭兩進院子都是螺螄殼裡做道場,頗有些小巧玲瓏的設計。

    這其中,分派給大少爺一家的晴方院,自然而然是除卻大太太起居的衡水居之外最好的。

    和越廷銘從老太爺那回來,大太太吩咐了長子回去,卻把長孫越秀一從晴方院叫了過來。

    面對大太太犀利的目光審視,越秀一本能地躲避著,到最後只得硬著頭皮問道:「祖母有事問孫兒?」

    「我倒沒想到,越府堂堂重長孫,竟然會打算把自己的小叔叔送到枴子手裡!」

    越秀一登時大驚失色:「沒有,絕對沒有,祖母千萬別聽向媽媽胡說八道!」

    「哦?我都沒說是誰招的,你怎麼知道是我問的向媽媽?」大太太鳳眉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怒火,「還不給我從實招來?」

    大太太雖不管家,但家裡不止妯娌,二老爺和三老爺見了她都發怵,更不要說越秀一這麼個孩子。

    他哭喪著臉跪了下來,耷拉了腦袋說:「我就是和向媽媽抱怨過兩句,說是太爺爺對千秋比我對這個重長孫還好,向媽媽就對我說,她會找人好好教訓這個野種。我真的沒想讓他被拐走,也不知道向媽媽竟敢打那主意,我真的不知道……」

    「荒謬,這種話也是能對下人抱怨的?你知不知道要是傳揚出去,你這一輩子名聲就全都完了?你以為老太爺就沒半點察覺?他說是把人送去應天府衙打著問,其實是授意門生把人打死了算完,否則你以為自己眼下還能這麼安安定定坐在這兒?」

    「要不是我拿下了向元娘,她大嘴巴向外頭說半句,你是個什麼下場?」

    越秀一被大太太罵得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哭得傷心極了:「我就是氣不過,太爺爺的鶴鳴軒我每天只能呆上那麼一小會,他卻能天天賴在那糟書玩……」

    「氣不過就拿出真本事來。」大太太這才把越秀一拖了起來,用帕子擦乾了他臉上的眼淚,一字一句地說,「給我伸出手來!」

    見大太太面色一板,右手卻是握上了一根長長的戒尺,越秀一登時面色一慘,卻還是老老實實伸出了左手。

    他起初還頗有些視死如歸的勇氣,可火辣辣的五下過後,劇痛難忍的他終於忍不住縮了手,隨即卻被大太太狠狠拽住了手腕,硬生生挨了二十下,最後手心竟是腫得如同饅頭高。

    強烈的疼痛和屈辱讓他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涕淚交加,當大太太用手絹幫他擦乾淨之後,他卻仍是抽噎不止。

    「要是以後你還只知道因為一點小事心生忌恨,我就直接打死你,免得給越家丟臉!要想把越千秋比下去,很簡單,過兩日去邱先生那兒求學的時候,你給我拿出三歲識字,四歲背詩,五歲寫字的真本事來,讓越千秋好好瞧瞧!」

    越秀一這麼小年紀,斷然想不出這等陰毒主意,可向媽媽也不見得是純粹賣弄權術,這背後肯定還有鬼!

    四房多個養子,和長房有什麼關係?她又不在乎越千秋日後會分一份家產!

    居然把長房的人當槍使,她自會把那黑心黑肺的傢伙揪出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49 PM

第九章 熱臉貼上冷屁股

    「是穿這件杏紅的,還是這件醬紫的?」

    看著落霞翻箱倒櫃,幾乎把自己所有的衣裳拿出來鋪滿了軟榻,越千秋簡直哭笑不得。

    落霞沒注意越千秋那無奈的臉,還在一件件往他身上比劃,到最後才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只可惜老太爺一直都特意吩咐,給公子做的衣服多是大紅大綠,寶藍玫紫,不張揚的顏色幾乎沒有,那天公子到後門穿過的一套又太寒酸……」

    這兩天落霞的心情就和這明媚春光似的,開朗欣悅。老太爺親口說再留她兩年,到時候讓她自己挑人嫁,這是滿府裡找不出第二份的待遇。

    「再試我都快成衣架子了……」越千秋沒好氣地嘀咕了一聲,隨即一錘定音地說,「不用挑了,就那件,大紅色!」

    落霞登時為之愕然。可是,她終究沒能拗得過越千秋,哪怕她直到送了越千秋出門,仍然覺得身穿大紅去拜師求學,實在是非常不妥。

    越千秋卻覺得自己的選擇非常妥當。尤其是看到越秀一身穿中規中矩的竹青盤領右衽斜襟衫子,腳下是一雙清清爽爽的黑布履時,他就越發這麼想。

    反正他今天也沒打算馬到成功,既然這樣,招搖一回又何妨?

    七年來第一次正式走出越府大門,上馬車之後,他沒有在意身旁那個低調沉默的侄兒,只覺得一碧如洗的天空是那樣誘人,外間的喧鬧是那樣悅耳,馬蹄聲和車軲轆轉動聲都顯得極其動聽,透過窗簾看到的那些販夫走卒,哪怕衣衫襤褸,也是那樣賞心悅目。

    這些年來,要不是有偌大一個鶴鳴軒可供他糟書消磨時間,還有個老奸巨猾的爺爺說話取樂,不能出門的他簡直快憋瘋了!

    也許是越老太爺還惦記著之前家裡進「強盜」的事,今天竟是讓越影帶著幾個家丁送兩人去那邱先生的住所,然後再去戶部候著。

    因此,越千秋從窗簾縫隙中看到那個沉默的瘦高中年人,心裡自有一種相當可靠的感覺。

    今天本來還應該有家中長輩送,但老爺子發話說,別讓外頭覺得越氏子弟離不開大人,就直接讓越千秋帶著越秀一來了。

    越秀一非常看不慣越千秋此刻這猶如鄉下人進城似的舉動,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坐車就坐車,外頭有什麼好看的,又髒又亂,快放下窗簾!」

    他從前跟著母親去探望外婆的時候,也曾經好奇拉開窗簾往外看,結果滿眼都是亂糟糟,還為此挨了母親一頓訓斥!

    斜睨了一眼滿臉正經的侄兒,越千秋懶得回答,目光落在了越秀一縮在背後的左手上。

    見其彷彿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如臨大敵,將手藏得死死的,越千秋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卻沒深究,而是一下子把窗簾拉得更大了。

    看到車窗竟是露出來一大半,越秀一頓時又急又氣,再也顧不得掩藏手傷,一下子撲了上去試圖把窗簾扯下來。直到越千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腕,他才慌張了起來,卻是色厲內荏地叫道:「你幹什麼,讓人嘲笑咱們越府出來的人沒有教養不成?」

    「嘲笑?呵,誰不知道,白門越氏只不過是從爺爺才發達的,金陵城中也不知道多少號稱傳承上百年的世家,什麼時候看得起越家了?」

    這時候,看清楚越秀一左手纏得嚴嚴實實,應該是挨過戒尺,越千秋不禁哂然一笑。鬆開手後,他隨手一指外頭那些好奇地朝馬車張望打量的百姓,靠著車廂板壁說道:「就在三十年前,爺爺和外頭這些人有什麼兩樣?」

    「你……你……」

    越千秋才不在乎氣得直發抖,連話都說不出的越秀一,淡淡地說:「做人別忘本,這五個字不是我說的,是爺爺說的。」

    聽到是老爺子的話,越秀一雖懷疑越千秋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可終究如同洩氣的皮球一般,沒辦法再和越千秋論理。

    透過那打開的窗簾,他看到了街頭叫賣,看到了討價還價的路人,看到了鱗次櫛比的商舖……雖不如府裡乾淨整潔,但不知不覺間,他的抗拒之心竟減弱了幾分,興致則多了幾分。

    以至於最終車外傳來下人的聲音,道是已經到了邱家的時候,他不由驚慌失措,趕緊趁越千秋不注意一把拉下窗簾。

    越千秋壓根沒理會這一茬,等到車門一打開,他見越秀一又開始手忙腳亂整理身上的衣裳,他就徑直下了車。

    邱府的門頭位於一條長街上,看上去並不顯眼,但越千秋隨眼一瞥,就只見青磚黛瓦,透出一種古樸的底蘊,低調的奢華。

    到底是所謂名士,賃房子也這麼講究。

    門前正有四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那說話,全都是一身儒衫,深青、石青、艾綠、蔥綠,顯然越秀一的打扮就是沿襲這一路數。

    四個人容止嫻雅,談笑風生,彷彿絲毫沒注意到他們。

    長街的南牆停著一輛馬車,拴馬柱上也繫著五六匹毛色鮮亮,精心飼養的馬匹,乍一眼看去,端的是比越千秋出來時的越府正門還要整潔。

    在這一片低調內斂的顏色當中,經過的路人無不往越千秋身上打量。因為那衣裳赫然萬綠叢中一點紅,異常奪目。

    因而,當越秀一終於整理好衣裳儀容從車上下來,他看到越千秋那招搖的衣裳,恨不得當眾與其劃清界限。可他們是同車下來的,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無視越千秋,徑直走到大門口,衝著那四個年輕人作揖。

    「敢問各位世兄,邱先生在家嗎?晚生白門越氏越秀一,前來求學。」

    他壓根提都不提越千秋,說著來之前在大太太面前排演過好幾遍的言辭,心裡拚命希望越千秋知難而退,別過來攪了他的好事。

    「白門越氏?」一個看上去年紀最小的少年若有所思端詳了一眼越秀一,突然笑出了聲。

    他彷彿是自知失態,別過頭去沒有再吭聲,可他的一個同伴卻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我只聽說過吳中越氏,晉陽越氏,可白門越氏?沒聽說過!」

    越秀一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單獨出越府,此時面對這樣惡意的戲謔,登時措手不及,一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尷尬極了。

    「人家是來求學的,說這些干什麼?」年紀最大的少年終於開口制止了同伴,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邱先生正在和一位訪客說話,公子稍等片刻……」

    他剛剛說到這裡,隨即就瞥見自家老師正送了一個俊美挺拔,葛衣芒履的弱冠青年出來,看樣子應該是相談盡歡,立時轉身迎上前去。

    越秀一隻見對方正小聲對其中那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稟報什麼,目光還不斷往自己身上瞟,頓時忽視了門口那三個少年不那麼友好的視線,滿心期冀。

    而越千秋根本沒有上前,越秀一剛剛遭人恥笑的情景,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頭早已惱火。

    有其徒必有其師,門口這幾個尚且敢拿著越家戲謔取樂,天知道是不是老師教出來的?

    越秀一愛拜師拜師,愛求學求學,反正他絕不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50 PM

第十章 不配當你的老師!

    邱楚安將那通報有白門越氏子弟前來求學的弟子打發了出去,隨即暫且停下了腳步,衝著旁邊的葛衣青年微微一笑。

    「令尊倒是神通廣大,居然真能讓越老兒的兒孫跑到我這裡拜師求學。」

    「家父雖然不在位了,可他到底是進士出身,故舊滿天下,總比越老兒一個泥腿子強。」

    「呵,余世侄應該說,令尊如今雖說去職,卻總算如願以償重新登上余氏本家的宗譜,那可比令尊從前當越老兒的走狗強。」

    葛衣青年一下子漲紅了臉,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就瞥了一眼門外的越秀一,意味深長地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止家父,邱先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要你今日拒了越氏子,朝中那邊又正好發動起來,將來你就不但聞名金陵,還將聞名天下!」

    邱楚安眯了眯眼睛,哂然一笑道:「越老兒鄉野村夫,不學無術,何德何能竊據廟堂之高?他還有臉稱什麼白門越氏,簡直笑話!」

    他說到這裡,就轉身大步來到了門前。對於退後兩步恭謙行禮,再次道出來意的越秀一,他只是拿眼角瞥了瞥,隨即輕蔑冷哼了一聲。

    「我不曾聽說過什麼白門越氏!來拜師求學都尚且要虛報家名的人,如若收在門下,日後也是有辱我的清名!!」

    越秀一心中咯噔一下,卻還想盡最後一點努力:「晚生家中曾祖是戶部越尚書……」

    「原來是越太昌,他一個泥腿子出身的不學無術之輩,也敢稱什麼白門越氏?」

    儘管越千秋已經打算不去受這個氣,可是,當他聽到這個爺爺口中頗為有名的邱先生竟然如此對待越秀一,他終於完全忍不住了。

    就算他那個侄兒有千般不好,回家關上門怎麼著都行,還輪不著外人羞辱!更何況這個號稱名士的傢伙竟敢瞧不起爺爺和越家?欺人太甚!

    他正打算上前好好出一口惡氣,恰好看到那葛衣芒履的青年也跟著走了出來。

    「越尚書崛起不過十餘載,何必附庸風雅稱什麼白門越氏,給自己面上貼金?聽說越尚書的書房藏書數以千計,卻寧可讓撿來的孫子糟蹋,也不知道送與貧寒士子,結納賢才,也難怪邱先生瞧不上這幅暴發戶做派!」

    這是又欺負到我頭上了?

    越千秋心中更怒,卻突然聽到旁邊的越影發出了一聲輕咦。

    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連忙問道:「影叔,你認得那個裝清高的小子?」

    越影語氣不帶任何波動地說:「那是余澤雲,前吏部侍郎余建龍之子。」

    越千秋當然不會懷疑越影是否認錯人。這位從來就如同影子一般跟隨老爺子的護衛,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達官顯貴,記性絕對好。

    他也不會問余建龍是誰。他在鶴鳴軒廝混三年,當然聽說過余建龍其人,更知道那傢伙和老爺子之間一段忘恩負義的公案。

    看到越秀一已經完全被那一老一少給說懵了,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哭出來,越千秋就一甩袖子大步上前,高聲說道:「照余公子的話說,你家的藏書可以無償送給天下寒士?」

    見一眾目光頃刻之間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就故作天真地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回頭就請人為余公子揚名,說是金陵城中有一位好善樂施,仗義舍書的余公子,肯拿出自家全部藏書來賙濟天下讀書相公!」

    說話間,他已經越過了越秀一,直接擋在了已經無地自容的小傢伙面前,昂首挺胸看著面前那兩個成年人。

    余澤雲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孩子如此反問,一時竟是為之啞然。

    看越千秋那一身鮮豔服色,素好雅淡的邱楚安便心頭不喜,當下冷冷說道:「越家真是好家教,師長說話,你一介孩童也敢胡亂插嘴!」

    「師長?你既對我白門越氏嗤之以鼻,不肯收我侄兒入門,那和越家就沒有瓜葛。既沒有瓜葛,你憑什麼以我侄兒師長自居,憑什麼在我面前擺架子?」

    提高聲音的越千秋看也不看那氣得發抖的邱先生,微微一頓,斜睨了余澤雲一眼。

    「余公子,記得你父親當年在太守任上犯了事,為了起復,天天到我越家來,稟帖上的落款還寫的是門生孫兒。既然你父親都自稱是我爺爺的門生孫兒,你是他兒子,論起輩分來,也就和我侄兒長安平齊,你說你算哪門子師長?」

    余澤雲今日葛衣芒履來拜會邱先生,滿腹詩書,儀表堂堂,來往邱家門下的哪個門生弟子不喝一聲彩?

    可此時此刻硬生生被越千秋牽扯出了當年父親諂附越老太爺的舊公案來,而且還硬生生變成了越秀一的同輩,換言之就是越千秋的晚輩,他登時面色慘白,嘴唇哆嗦,剛剛想好的反詰竟一下子都忘了。

    躲在越千秋背後的越秀一看在眼裡,只覺得痛快極了,第一次覺得討厭的九叔有些可愛。

    自己看重的年輕俊傑居然被越家子弟噎得作聲不得,邱楚安也是又驚又怒。從越千秋這口口聲聲的爺爺,他已經認識到越千秋便是越老太爺撿來養的那個孫子,登時怒斥道:「也只有不學無術的越老兒,才會收養你這種牙尖嘴利,有辱斯文的豎子!」

    看到四周圍看熱鬧的路人少說也有好幾十,越千秋哂然一笑:「我爺爺收養我怎麼了?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照你這麼說,我那時候才巴掌大,難道就該丟在路上凍餓而死,送了一條命?如此沒有同情心,還好意思稱名士?」

    再次強詞奪理打啞了邱楚安,越千秋方才又看向了余澤雲。

    「越府藏書,那是爺爺用俸祿一冊一冊積攢起來的。若有貧寒士子想要來借,爺爺考察品行,當然會挑那些讀書專心,還書迅速,值得信賴的人慷慨大方借出去,但倘若以為你的就是我的,想用道義要挾他拿來送人,那豈不是挑唆別人如何不勞而獲?還是說你們余家人都不勞而獲慣了?」

    「難不成你家糧食多,卻有人跳出來指手畫腳,說你不許自己釀酒喝,只能拿出來送人?」

    說到這裡,越千秋衝著四周圍聚集起的旁觀者拱拱手道:「還有,這位邱先生剛剛說我侄兒長安報白門越氏是虛報家名。我倒要說個明白。越家世代是金陵本地人,昔日南朝宋國定都建康的時候,南門宣陽門就叫做白門,至今都是金陵別稱,我家侄兒剛剛聲稱白門越氏,有什麼不對?」

    「難不成天下只有你們邱家余家能稱郡望,其餘人家連在姓氏面前加個地名都不行?這是誰定下的規矩?往臉上貼金也該有個限度!」

    見眾人一時為之哄笑,邱楚安一張臉則是漲得通紅,和余澤雲那蒼白如紙形成了鮮明對比,越千秋就大聲說道:「你走你的獨木橋,當你的金陵名士,我走我的陽關道,這天下又不缺教書先生,我侄兒還怕找不到地方求學?成心踩著越家揚名,人品太差!」

    越千秋轉過身,不由分說地對越秀一說道:「長安,咱們回去,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邱楚安如此品行操守,不配當你的老師!」

    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氣,如今越秀一壓根沒想到回去之後大太太會是什麼反應,只覺得解恨,想都不想就答應一聲跟在了越千秋後面。

    等兩人來到馬車前,越千秋發現一貫面無表情的越影給他們打開車門時,似乎嘴角有個微微的弧度,竟然彷彿在笑。他愣了一愣,盯著對方的臉看了好半晌,可就是這麼一會兒功夫,他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螟蛉子,你給我站住!」

    見余澤雲氣勢洶洶過來,濁世佳公子的氣派無影無蹤,越千秋不禁哂然一笑。

    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他彎腰上了車,隨即衝著那個已經被越影攔住的傢伙笑了笑。

    「對了,爺爺說起前頭余侍郎的事,還提過有機會一定要送他一副對聯。」

    他故意拖了一個長音,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上聯曰,仗義每從屠狗輩,下聯曰,負心多是讀書人!」

    這一副對聯一出,四周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了一陣更大的哄笑。

    邱家門口,邱楚安面色鐵青的站在那裡,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寒意。

    小的都如此刁滑利口,更何況老的?朝中那些大人物籌謀倒越,能成功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8:51 PM

第十一章 俠以武犯禁

    透過窗簾縫隙,越秀一清清楚楚地看到,想要論理的余澤雲被越影輕輕巧巧攔住。一眾圍觀人群哄鬧喧囂,幾乎把原本寧靜的邱家門口給鬧翻了。

    扭頭發現越千秋安安穩穩抱手坐在那兒,半眯著眼睛彷彿想要打瞌睡,他躊躇良久,終於迸出了兩個字。

    「謝謝。」

    「謝什麼?你丟臉就是越家丟臉,就是爺爺丟臉。」

    越秀一雖小,卻也明白這麼個道理,可越千秋這態度讓他很不得勁。

    可想想剛剛越千秋竟然把兩個成年人搶白得人仰馬翻,他哪會再無知到和人鬥嘴。

    再想到自己還因此欠了越千秋一個大人情,他只能低頭生悶氣,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被那邱楚安名聲所懾,根本沒辦法反詰。

    罵夠了,氣出了,越千秋這會兒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馬車前行不多久,他就揭開窗簾叫道:「影叔!」

    等到越影過來,他笑眯眯地開口說道:「影叔,要不你先拿今天這事兒去稟告爺爺?我和長安這兒有這麼多人跟著,不會有事的。」

    自從認出余澤雲,越影就意識到邱楚安發難事有蹊蹺。此刻越千秋直接提出,他沉吟片刻,看了看今日跟車的還有六個家丁,最終點了點頭。

    「我先去戶部衙門,你們好生把九公子和長安少爺送回府裡!」

    越影打馬疾馳而去,接下來的回程路上,越千秋不像出門時那樣興致勃勃,也沒工夫再去逗一旁的侄兒,只從窗簾縫隙中查看一下街景,一心一意地默默驗證來時記憶的路線是否出錯。腦海中,一幅極其立體的地圖漸漸勾勒了出來。

    就在他迅速於腦中記憶地圖以備日後不時之需的時候,突然只聽得車外傳來了陣陣驚呼和巨大的喧嘩,緊跟著,車廂亦是劇烈搖晃了起來。

    越千秋雖說正在想事,可他應變極快,此時立刻一隻手猛地拽住越秀一,一隻手死死撐住一邊板壁,同時伸出右腿架住了另一邊板壁,整個人頂住兩邊,斜躺在小小的車廂中。可就是靠著這樣一撐,他和越秀一沒有變成滾地葫蘆,而車廂也總算漸漸穩定了下來。

    當越秀一手忙腳亂再次坐穩時,驚魂未定的他眼瞅著越千秋若無其事爬起身來整理衣裳,簡直無法想像在剛剛那一瞬間,對方怎麼能表現這樣鎮定。

    可下一刻,他剛剛生出的欽佩就變成了氣惱。

    因為越千秋一把拉開窗簾,怒喝一聲道:「怎麼回事?長安要摔出個好歹來,誰賠得起?」

    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趕到了車窗旁邊,連頭都不敢抬就急匆匆地說道:「九公子,前頭說有飛賊,還有人嚷嚷說是殺人越貨的大盜,所以來路那邊一輛馬車搶道疾馳過來,車伕和咱們幾個措手不及,生怕撞上,這才沒能駕馭得了車。長安少爺沒事吧?」

    聽到又是飛賊,又是大盜,越千秋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隨即蹭得站起身,幾乎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外。

    看到車外果然一陣騷亂,遠處隱約能看到有人大聲喊叫,牆頭還有人影晃動,他這才在越秀一拚命拖拽之下坐回車裡。

    他彷彿沒事人似的,若有所思地向那驚呆了的家丁問道:「這裡難道住著什麼大官又或者富商,居然大白天都能吸引江洋大盜光顧?」

    那家丁見越秀一虎著臉不說話,越千秋倒還和氣,也就選擇性忽略了越千秋剛剛那動作,小心翼翼地答道:「看騷動的方向,可能是刑部吳尚書家。」

    一聽說是刑部吳尚書,車中越秀一輕咦了一聲。車外家丁沒注意,越千秋卻聽到了,等人去後,他放下窗簾就故意問道:「怎麼,吳尚書家很有錢,居然能招來大盜?」

    越秀一沒好氣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別胡說八道!吳尚書從前當過兩任巡武使,從武品錄上除名了兩個門派,現在又當著總理天下刑名的刑部尚書,興許是得罪的人趁機鬧事。」

    不就是老爺子口中那個人厭狗憎的無人緣嗎?

    刑部尚書吳仁願和擔任戶部尚書的越老太爺那是死對頭,老爺子幾次受氣後回到鶴鳴軒破口大罵,越千秋當然心中瞭然。可越秀一說什麼巡武使,什麼武品錄,他頓時愣住了。

    他記得在鶴鳴軒中翻書的時候,在某本私人筆記上看到過相關名詞,與此相關的還有百多年前一段狗血滿滿的故事,可他一直當是戲說而已,現在看來似乎是真的!

    想到這裡,他立刻對越秀一問道:「長安,戚悠然這個名字,你聽到過沒有?」

    越秀一頓時皺起眉頭:「什麼戚悠然,你從哪聽來的?」

    「爺爺說的。」越千秋理直氣壯推到越老太爺頭上,隨即有意激將道,「看來你不知道啊,孤陋寡聞了吧?」

    「誰說我不知道!」越秀一頓時火了,「衛朝末年,幽帝少年即位,不愛老臣愛年少,朝中清一色都是年輕官員當家。他喜歡看比武,廣選天下武人參加御前比武。正好那時候天下不是叛亂就是盜禍,朝廷鎮壓不住,往各大門派求師學藝的人本來就有大把,所以參加的人很多。第一次比武,摘得頭名的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戚悠然,那時候人才二十四歲!」

    見越千秋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彷彿意外他的博學廣聞,越秀一不禁說得更得意了。

    「那時候天下最有名的門派是少林、青城和峨眉,可卻讓戚悠然佔了先。他對幽帝坦白師承說是出身佛門的俗家弟子,卻有人揭發他其實出自彌勒教,是邪教傳人。可幽帝只看重戚悠然武藝高強,長得又一表人才,立時留在身邊當了侍衛,其他人就賜金還鄉了。這還不算,後來第二次第三次比武,戚悠然次次下場,從無敵手,最得幽帝寵信。」

    越千秋簡直有些唏噓了。這故事他當初看的時候覺得太傳奇范了,壓根沒想過是真的。

    結果它好像就是真的……

    不知道越千秋已經開始瘋狂腹誹,越秀一自己也說得越來越起勁。

    「那些落敗的雖說瘋狂詆毀戚悠然,可他深得聖眷,幽帝還收了人當義子,他的官一路越當越大,反而收拾了不少人,連三大派都被壓得不成樣子。各大門派不得不服軟,一面把最厲害的高手送到幽帝身邊討好,一面卻和當地豪強勾結,策反官吏,拉起義軍造反。」

    「那個戚悠然雖說頗為能幹,親自率軍平亂好幾次,可後來不知怎的和幽帝起了齟齬,被幽帝設伏殺了,那彌勒教也被各大門派殺得煙消雲散,可天下已經徹底亂了。就連咱們大齊太祖皇帝也曾經隱姓埋名到各大門派學藝,成立義軍的時候,還拉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師兄弟隨他征戰。開國七家國公,四家都是這樣來的。」

    越千秋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口道:「是啊,可緊跟著就是太祖登基之後想限門派是不是?結果北邊西邊都不太平,動不動就得打仗,打仗就需要兵,門派出來的武人不少都投效軍中,上上下下牽涉太大,最後也限不下來,只能左一條右一條定規矩,還出了武品錄。」

    「武品錄是後來才出的!」越秀一不滿地反駁道,「聽說開國的時候,下九門可是下十八門,武品錄出來這五十年,已經少了九家下品門派了。現在的上三門,中六門,下九門,能擁有的田畝都有定數,能收的弟子也有定數,每三年還有巡武使去考核評定,主持升降除名。」

    越千秋心不在焉聽著這些條例,想到自己一度把那本筆記當成看了,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嘆息。

    可就在這嘆息聲出口之際,耳朵很好的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又一聲嘆息。和他的悵惘不同,這嘆息中飽含憤懣和不甘,就彷彿遊魂一般。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0 PM

第十二章 嚇退攔路虎

    越千秋幾乎下意識地看向了對面的越秀一,卻只見小傢伙還在那興致勃勃滔滔不絕。

    顯然,對方壓根沒察覺到可能還有別人的嘆氣聲。

    不用琢磨,越千秋就大略能猜到,之前在邱家門口有越影守著車廂,別人不可能進入,只能是越影走後,剛剛兩車交匯發生騷亂之際趁機躲藏。

    而車頂這種一覽無遺的地方沒法藏人,能藏人的大抵就只有車廂底盤了。

    雖說知道下頭若是冷不丁捅把劍出來,他和越秀一可就麻煩了,可他更明白,車裡就他們兩個孩子,只要不聲張,對方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然而,聽著越秀一在那一邊掰手指頭,一邊回憶那些曾經在推翻衛朝,曾經在抗擊契丹時驚才絕豔的門派人物,他卻禁不住對車底下那位很可能冒險潛入堂堂刑部尚書府的人產生深刻的好奇。

    是飛簷走壁的空空兒,還是因私人恩怨潛入吳府的門派人士?

    因此,越千秋眼珠子一轉,就若有所思地說:「長安,你說吳尚書家如果真的進了飛賊又或者大盜,他會不會惱羞成怒,認為是哪家門派下的手?」

    「可能吧。」越秀一不管怎麼說也只是貨真價實的七歲孩子,哪有越千秋這麼多歪心思。他左思右想,最後不大確定地說:「可要是那個人拿走了吳尚書什麼要緊東西,用這個來要挾,說不定他反而不敢聲張。」

    兩人正說話間,馬車先是前行緩慢,最終竟是停了下來。越秀一不以為意,越千秋也沒太放在心上,可時間一長就察覺到了。他打開窗簾,再次探出腦袋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前頭開路的兩個家丁正在小聲說話,沒想到越秀一又把腦袋伸出來了,不禁交換了一個眼色。前頭一個連忙跑了回來,陪著笑臉說:「九公子,上元縣衙的差役和殿前司的官兵把前頭的路封了,說是應吳尚書府裡之請,搜查飛賊和大盜。」

    越秀一剛剛還腹誹越千秋這動輒掀窗簾大叫大嚷實在是丟臉,可聽到外頭家丁這麼說,才在邱家受了一肚子氣的他頓時惱將上來。

    因為越千秋扒著一邊窗戶,他湊不過去,直接推開車門嚷道:「吳尚書府裡進飛賊,和我們越府有什麼關係?派個人去,讓他們趕緊讓路!」

    越千秋正琢磨車底下藏著的人聽到遠處有人攔路搜查,會不會無奈溜走,越秀一這個越府重長孫既然跳了出來打擂台,他也不用想了。人家肯定會繼續藏下去……

    笑眯眯地看一個家丁連聲應是,一溜煙去遠處交涉了,他就咳嗽了一聲。

    「今天怎麼老有人找我們越家的茬?」

    越秀一深有同感,發狠似的說:「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真當越家軟柿子嗎!」

    見越秀一拿這麼一句俗語比喻自個兒,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卻是越秀一太容易被激將。可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了非常輕微的笑聲。

    車廂底下那位仁兄,居然和他笑點相同?

    不過須臾,去交涉的家丁就匆匆回來,臉色鐵青,悻悻說道:「長安少爺,那邊堅持不肯通融……」

    這一次,剛剛還放下狠話的越秀一終於再也掛不住臉了。越千秋當著他的面,把一個名士,一個前侍郎公子損得大敗虧輸,他要是連一群打算搜查越府馬車的兵卒都攔不住,那豈不是相形之下太弱了?

    他把心一橫,直接推開車門正要跳下去,卻被越千秋一把拽住了。

    「你想去幹什麼?親自找人理論?」越千秋沒等越秀一開口就把他噎了回去,「他們是什麼人,值得你親自過去?」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揚聲對那家丁說道:「你給我把他們掌總的人叫過來。就說他們要為吳府鞍前馬後捉賊,我們無話可說,但我們急著要回家,不想堵在這兒吹風,這馬車隨他們搜,可要是搜不出他們要的人來,就請吳家和兩家衙門給我們越府一個交待!」

    氣急敗壞的越秀一這才恍然大悟,眼見那家丁亦是瞬間揚眉吐氣,立時轉身一溜小跑去了,他張了張口想說話,卻不防腦袋被越千秋又拍了兩下。

    「我好歹是你九叔。一會兒你給我後頭呆著去!我反正今天已經得罪了兩個讀書人,也不在乎再多得罪幾個人。」

    越秀一頓時又羞又愧,可眼見得越千秋直接從車門出去了,還反手掩上了門,他不由得第一次拋開了祖母和父母教他的矜持和教養,忘情地從車窗探出頭去。

    卻只見剛剛見邱楚安時尚且絲毫不以為意的越千秋,這會兒卻在那慢吞吞地整理衣裳,做足了世家公子的派頭。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越秀一丟下窗簾,推門跳下車去,不甘示弱地和越千秋並肩而立,氣咻咻地說道:「我才是越家重長孫,哪有見事就躲的!」

    雖說今天出來的時候,越千秋看這個侄兒還很不順眼,可看到越秀一在邱楚安和余澤雲面前被刺得發懵幾乎落淚,聽到小傢伙訥訥說謝謝,看到人說起秘聞時的津津樂道神采飛揚,再到眼前這非要硬摻一腳,他心氣漸平,目光再次落在了越秀一那左手纏著的白布條上。

    甭管這是誰打的,是為了求學時向先生顯示越氏家教森嚴,還是為了給越老太爺和他一個交待,又或者單純只是為了教訓越秀一,也算差不多了。

    小傢伙骨子裡不算太壞,似乎做不出找人拐騙家裡小叔叔的事情!

    不多時家丁就領了一行人來。頭前是一個中年軍官,後頭是五六個兵士,俱是戴著巾子。

    原本還顯得怒氣衝衝的他們看見越千秋和越秀一站在馬車前,越千秋一身大紅紗衣,脖子上還掛著沉甸甸的赤金項圈,越秀一則一身竹青衫子,幾個家丁如同眾星拱月一般圍著,想到剛剛領路的家丁口口聲聲稱車裡是越府重長孫,他們就本能地把越千秋認作是正主兒。

    這下子,掌總那軍官一時進退兩難。剛剛上元縣的差役推脫殿前司掌總,不肯過來,如今竟只能他一個人頂缸!

    正當他尋思是不是尋點由頭嚇住這兩個小孩,越千秋卻搶先開口了。

    「來人,打開車門,讓他們好好搜一搜,省得耽誤我們回家的功夫!」

    那軍官眼看兩個家丁把馬車大門完全打開,裡頭簡簡單單設著座位和靠墊,一應情形一目瞭然,他就更加騎虎難下了。

    「二位小公子恕罪,吳府……」

    他剛迸出了吳府二字,不料越千秋立時遽然色變:「吳府抓賊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難不成吳府還把過路的我們當成是賊不成?好好的今天出來一趟,還以為能遇到個德高望重的先生,誰知道卻碰到一個徒有虛名的名士,一個厚顏無恥的假清高,回程還碰到這種倒霉事!」

    越秀一見越千秋搶著理論,知道這是人家的強項,倒沒有去爭,可聽到越千秋話裡話外還帶出了剛剛的邱先生和余公子,他就眼睛一亮,福至心靈地把剛剛越千秋在邱府罵人的一幕給複述了一遍。

    果然,他就只見那軍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分明打起了退堂鼓。

    那軍官不得不打退堂鼓。邱楚安名聲遠播,也算是金陵城中風頭正勁的名士,余澤雲則是前高官公子,可居然還頂不住越府小公子,這是什麼概念?

    他幫著吳府捉賊卻扛上越府,回頭也挨上一番擠兌不說,要是越老尚書再護犢子起來,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他再次往車上掃了一眼,確定車廂中絕對藏不住人,他就長揖行禮道:「是下頭人不懂事,為難了公子,某家這就護送公子離開!」

    越千秋攜了越秀一登車,眼見那軍官真的帶人夾車護送,他不禁捏著一把汗。

    車底下那位仁兄還在不在?若是在,會不會因為支撐不住露出破綻?

    倒是最近幾天不曾下雨,金陵城的這些黃土路,經歷無數車馬碾壓,行在乾爽的地面上很難看出破綻,這一點不用擔心。

    當終於平安通過官兵差役檢查的臨時哨卡之後,聽到車外那軍官和幾個軍士客客氣氣和幾個家丁打招呼,他終於完全放下心來。

    甭管那人是上吳府偷什麼的,能讓和老爺子不對付的吳尚書吃虧,那就足夠了!

    因此,當馬車行走在鬧市之中,他從車窗中往四周一張望,確定並沒有跟蹤的人,回頭見地上也沒戳出把刀子來嚇人,他知道對方不是早就跑了,就是一會就跑,這下就更安心了。

    可還不等他想好怎麼糊弄越秀一,卻只聽車外傳來了一聲嚷嚷。

    「馬車碰著人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2 PM

第十三章 碰瓷和誘拐

    碰著人了?

    越秀一還在發懵的時候,越千秋卻已經第一時間把頭伸出了窗戶去。

    他看到大叫大嚷的幾個路人往他們這輛車後奔去,幾個旁觀的則朝他這邊看了過來,還有人指手畫腳,而車後家丁已經有人往回跑。

    心中一動,越千秋立時敲了敲車門道:「停車!」

    馬車剛停穩,他就直接打開半邊車門跳了下去。就只見十幾步遠處正圍著五六個人,一個越府家丁正滿臉為難站在那兒。

    快步到了近前,他撥開人群,立時看到一個約摸比自己大個一兩歲的小女孩正捂著腿坐倒在地,灰布衣裳和臉上滿是塵土,幾乎連本來面目都看不出,衣衫破裂的地方還隱約可見好幾條血口子,泫然欲涕,可憐得彷彿一隻被遺棄的小貓。

    當那雙黑亮的眼睛對上他的視線時,他卻分明發現那兩道目光一觸即收,立刻移到了別處,隨即嘴裡就呻吟了一聲:「疼……」

    越千秋立時對那家丁問道:「怎麼回事?是咱們的馬車碰著她了?」

    「可不是,我親眼看見的!」沒等那家丁回答,旁邊一個身材壯實的大嬸立時仗義地嚷嚷了一句。

    可下一刻,她就看到越千秋蹬蹬衝到了她跟前。發現對方那一身鮮亮招搖的裝扮,她又有些發怵。

    可誰曾想,越千秋竟是笑吟吟對她拱了拱手,客客氣氣地叫道:「這位大嬸,咱們的馬車是怎麼碰到人的,您能說一說嗎?」

    「其實……其實我也沒大瞧清楚。」

    胖大嬸哪裡見過這樣畫裡仙童一般的人物,盯著人有些發呆,嘴裡竟也是結結巴巴了起來,「我就是看到馬車過去後,這小丫頭從車輪底下滾了出來,隨後捂著腿叫嚷喊疼……」

    聽她這麼一說,越千秋大略有了些猜測,當下又笑眯眯地向其餘圍觀者詢問,很快得知僅有兩三個人瞧見小女孩險之又險從車輪下逃生那一幕,卻沒人看清怎麼撞上的。

    越秀一也下了車,趕到那家丁旁邊惱火地低喝道:「怎麼回事,一個大活人也會沒看見?」

    那家丁苦了個臉,卻還不敢回嘴。

    問了一圈圍觀群眾,越千秋再次回轉來,仔細端詳對方那衣裳上劃破的口子,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那些傷口時,他就完全心裡有數了。

    這些傷口裡除卻擦傷,可還有其他的。不會錯了,這十有八九便是吳府搜尋的飛賊!

    敢情還是個小不點的女飛賊!

    這時候,小女孩終於支撐著搖搖晃晃站起身,身量卻比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侄高上寸許。

    她可憐巴巴地掃了一眼圍觀人群,一瘸一拐靠近越秀一,突然伸出了手去:「公子能不能賠我幾兩銀子?我自己去買傷藥。」

    週遭人群一時再次喧嘩了起來,越秀一正要答應,冷不防肩頭按上了一隻手,回頭一看是越千秋,他頓時有些不解。

    「幾兩銀子怎麼夠?」越千秋笑得燦爛而真誠,「滿大街的人都看到是咱們越家的馬車撞了你,萬一你傷了筋骨,我們怎麼過意得去?」

    原本還對馬車撞人有幾分義憤的路人聽到越千秋這等回答,一時讚口不絕。

    越千秋可不是單純為了在人前刷好感度的,他當下又對小女孩拱手道:「敢問尊姓大名?」

    「周……霽月。」小女孩滿臉緊張,渾身繃得緊緊的。

    「光風霽月,好名字。」越千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請問周姑娘,你家在哪?我們送你回去,再給你請個大夫治傷。」

    「不……不用了!」周霽月一口拒絕,見圍觀人群竊竊私語,她才慌忙改口道,「我,我不記得家裡在哪了……哎喲,我頭疼……」

    見小丫頭摀住了額頭呻吟起來,越千秋暗自嘀咕了一聲。

    裝,你接著裝!

    他接下來的話,讓圍觀百姓又喝了一聲彩。

    「那這樣吧,你跟我們回去,我們給你請個大夫好好瞧瞧。」

    越秀一立刻急了:「你也太自作主張了,家裡怎麼能隨便帶人回去?」

    「不然怎麼辦?我們按照她的話給了幾兩銀子,可她不記得怎麼回家,萬一回頭被人搶走銀子呢?那豈不是我們的車撞了她,還好心辦了壞事?」

    當著所有人的面,越千秋義正詞嚴地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長安你得學學爺爺,否則我當初是怎麼被爺爺抱回去養活的?」

    這話聽著真是好有道理……

    越秀一簡直想翻白眼。別人對被收養的身世無不避之惟恐不及,可你倒好,直接掛在嘴邊,連打比方時都不惜拿來用!你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養子對吧!

    見周霽月已經是呆住了,越千秋也不理會她,直接對著四面再次拱了拱手。

    「勞煩各位,若是遇著她的家人來這兒找,請轉告上珍珠街越府去接人。」

    這下子,人群頓時轟動了,那稱讚聲一時不絕於耳。

    周霽月面色連變,可看到越千秋請了之前那位胖大嬸過來幫忙攙扶她上馬車,還讓家丁去一旁買了塊氈毯給她裹著,她一時心裡劇烈掙扎了起來。

    是不顧一切跑?還是賭對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當是真撞著了她,她若是跟了回去,還能安安穩穩治療傷勢?她之前是實在支撐不住,這才在大街上就從車底掉下來的……

    越千秋冷眼旁觀,見周霽月掙扎再三,最終乖乖上了馬車,他頓時松了一口大氣,知道自己算是請君入甕,誘拐成功了。他隨即看著越秀一說:「馬車就這一輛,你要上去嗎?」

    「開什麼玩笑,我騎馬!」越秀一氣急敗壞瞪了越千秋一眼,指著一個騎馬的家丁剛剛要開口吩咐,他就聽到身後越千秋那理所當然的聲音。

    「那就最好了,我可不會騎馬,不如長安你帶我一程?」

    越秀一扭頭看到滿臉無辜的越千秋,簡直快氣瘋了。他哪能說,我也不會,也得人帶著?

    當最終被一個苦著臉的家丁帶上馬背時,越千秋這才瞥了一眼馬車。

    小爺我難得大發善心給你解圍,你從車底下溜出來,卻和我玩碰瓷?

    幾兩銀子事小,被人訛詐事大,少不得誘拐你回去問個清楚!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3 PM

第十四章 忽悠和示好

    馬車進了車馬進出的越府南小門,最終穩穩當當停在了越府二門。

    被家丁抱下馬,越秀一百感交集。他比越千秋出門機會多點兒,但也就那麼僅有的幾次走親戚,可那都是平淡無奇的,哪有今天這樣一波三折?

    然而下一刻,越秀一卻突然發覺手腕被人抓住了,回頭一看卻是笑吟吟的越千秋:「長安,到我那坐坐如何?」

    越秀一正打算回去對祖母好好說說今天的遭遇,此時自然有些不情願。

    可就在這時候,越千秋說出了一句他壓根沒法拒絕的話。

    「長安,你多半在想,今天欠我人情,最好立刻還上,今後兩不相欠,對不對?」

    被說破心頭小思量的越秀一登時警惕了起來:「你別想獅子大開口!」

    「我沒那麼大胃口。」越千秋嘿然一笑,這才衝著越秀一眨了眨眼睛,「車上那位周姑娘如何安置還沒解決呢。再說了,她家裡情況也很難說,我們得商量個條陳,怎麼請大夫,怎麼回頭對爺爺和大伯母他們分說清楚。你說對不對?」

    雖說原本就不讚同越千秋糊裡糊塗帶了個人回來,但越秀一猶豫片刻,想到剛剛明明馬車在路上碰到了人,可越千秋的言行舉止卻得到了街頭圍觀百姓的一致稱讚,他還是答應了。

    他想弄清楚,為什麼同樣一件事,越千秋老是能比他做得好?

    於是,他硬著頭皮走到二門口,對等著自己的向二娘說:「我到清芬館有點事情,你稟一聲祖母和母親,我一會就回來。」

    聽到這話,眼見馬車上又下來一個裹著氈毯髒兮兮的小女孩,緊跟著,這個小女孩和素來最討厭越千秋的越秀一全都跟著神采飛揚的越千秋走了,二門內外頓時掉了一地眼珠子。

    為首一個家丁見門口的向二娘神情不善地看著自己,他暗自叫苦,卻還不得不上前陪笑。

    「向嫂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今天去邱家時,出了點變故……」這事最好還是不要聲張,直接請大太太拿主意吧!

    如果越千秋知道那家丁的說辭,他一定會嗤笑一聲。

    何止一點,今天的變故實在是太多了,簡直邪門!

    帶人回到清芬館之後,他吩咐兩個小丫頭去看好門戶,這才對落霞說了周霽月的事。果然,落霞本就心軟,瞧見她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想到自己的身世,立時憐意大起。

    她對清芬館的兩個小丫頭也素來當妹妹似的,此時就不容置疑地說:「公子,除了請大夫,她這一身髒衣裳得先換下來,沾上的沙土總得擦洗乾淨了,這才好包裹上藥。不過公子,追星和逐月身量比她高了大半個頭,衣裳恐怕不合適……」

    「就暫時先穿我的。」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做出了決定,「你讓人去茶房要點熱水,然後挑一套我沒上過身的給她吧,我和長安商量商量請大夫的事。」

    周霽月有些不自然地掃了一眼室內陳設,見落霞笑吟吟的很是和善,越千秋又這樣周到,她就低聲說道:「就是點磕破皮的擦傷,不用請大夫了,敷點藥膏,擦點跌打的藥酒就行……」

    實在是請了大夫,她身上那混雜在擦傷碰傷之中的刀傷恐怕就藏不住了!

    越千秋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道:「那好,落霞找點藥,先給她清洗了傷口換衣裳再來說話。」

    等落霞把周霽月拉了下去,越千秋就換了一臉正色:「長安,你說接下來怎麼安置這位周姑娘?」

    「這還不簡單,請個大夫來給她看一看,然後等她家裡人來把她接回去,又或者問出地址把她送回去。」

    越秀一理所當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可等到的卻是越千秋哂然一笑。

    「如果她家裡沒人來接?又或者她還是記不得回家的路呢?」

    越秀一不禁瞪大了眼睛:「喂,你不會是真想把人留在家裡吧?」

    「有何不可?」越千秋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放心,人是我堅持要帶回來的,不會讓你擔責任,回頭大伯母問你,你推說都是我瞎折騰就行了。」

    越秀一登時氣呼呼地拍案而起,不假思索地說:「你什麼意思,我是那麼沒擔待的人嗎?」

    「那你是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越千秋笑著向越秀一豎起了大拇指,「果然好漢子!」

    越秀一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面上頗為暢快,可心下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上了當。

    忽然,門外傳來了砰的一聲,彷彿是什麼東西碰翻了,緊跟著就是落霞慌慌張張的聲音。

    「大……大太太!」

    越千秋看到越秀一瞬間變了臉色,他雖說也驚怒於外間追星和逐月竟然都沒發出一丁點聲音,更驚訝大太太這麼快就趕了過來,可剛剛那番話冠冕堂皇,雖有忽悠成分,可他倒也不怕給人聽去,須臾就鎮定了起來。

    外間的大太太看到裡屋門簾打開,越秀一慌慌張張跑出來,緊跟著才是笑吟吟一臉從容的越千秋緩步而出,她不禁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祖母……」

    「大伯母,我有點事和長安商量,這才硬拉他到了清芬館,是我的不是。」

    越秀一沒想到話都被越千秋搶著說了,還直接賠了禮,頓時如釋重負,卻還是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大太太的臉色。

    「你們叔侄和睦,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大太太見越千秋笑著請自己入座,她就欣然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隨即方才正色道:「今天你們在邱家碰釘子的事,我已經都聽說了。」

    不等叔侄倆開口說話,大太太就鳳眉倒豎道:「今天要不是千秋你急中生智,越家簡直顏面掃地。邱楚安既然如此沽名釣譽,存心不良,若就這麼輕輕放過了他,別人還以為越家可欺!邱家就在我兄長治下,我回頭就寫信給他,讓他給越家一個交待。」

    對於這樣的表態,越千秋少不得笑著恭維道:「大伯母到底想得周到。」

    大太太看著淡定的越千秋,想到他今天把大名鼎鼎的邱楚安和余家幼子余澤雲譏諷得狼狽不堪,可家裡那些碌碌之輩卻只死摳著他是養子,只知道他在鶴鳴軒日日糟書,她不禁有些迷惑了。

    這個四房的養子到底成色如何?

    她到底城府深沉,和藹地說:「只是亡羊補牢罷了,哪裡能談得上週到?而且聽說回程路上又接連遇事,也多虧了你沉著應對。長安太毛躁,以後你這個做叔叔的多提點他。」

    「都是一家人,當然該互相幫襯,長安以後不妨來清芬館多坐坐。」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衝著越秀一眨了眨眼睛,一副咱們叔侄很和睦的模樣。對此,越秀一不自然地笑了笑,壓根不敢說話。

    一旁的落霞見大太太談笑風生,越千秋應付裕如,剛剛她失態撞翻椅子的惶恐漸漸淡去不少,連忙沏了茶送上來。

    值得慶幸的是,大太太並沒有挑剔她之前的舉止失措,彷彿心思都在越千秋身上,她這才暫且按下心中驚慌,躡手躡腳溜了出去。

    她前腳剛走,大太太卻又笑著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千秋,我看你身上的衣裳不是大紅就是大綠,可到底不是所有場合都適合穿豔麗的。但春裝剛做過,現做只怕來不及了,正好長安那兒新做了四套素淡顏色的新衣,還來不及上身。他和你的身量差不多,我回頭就讓人送來。」

    大太太既然婉轉表示善意,越千秋看著越秀一那不大樂意卻又不敢說的樣子,當下笑吟吟地說:「多謝大伯母好意。長安,我這做叔叔的可就不客氣搶你衣服穿了。我沒什麼別的謝禮,回頭借花獻佛,請爺爺從鶴鳴軒淘幾本適合你的好書送你。」

    此話一出,越秀一頓時面露喜色,可下一刻,他就被大太太瞪了一眼。醒悟到這一眼的意思,當下他只得委委屈屈站起身,乾巴巴地說:「侄兒多謝九叔。」

    越千秋不禁莞爾。終於聽到越秀一迸出來一聲九叔,不容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4 PM

第十五章 唬人

    大太太盤桓小坐了一會兒,一直到帶著越秀一離去,始終絕口不提周霽月之事。

    人家不提,越千秋當然也當沒這回事。他帶著落霞送到院子門口,等人看不見了,他就收起了剛剛那笑臉,斜睨了一眼如釋重負的追星和逐月。

    他吩咐落霞先把院門關上,勾勾手指示意兩個小丫頭跟自己回屋。一進門,他往居中的主位上四平八穩一坐,這才把臉一板。

    「剛剛我讓你們看著門戶,為什麼大伯母來你們也沒有出聲?」

    一貫不大發脾氣的越千秋突然翻臉,追星和逐月頓時有些措手不及。追星低著頭只不吭聲,逐月則訥訥解釋道:「公子恕罪,我那時候嚇呆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還怕大伯母吃了你?」

    越千秋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繼而就指著剛進門的落霞說:「我知道家裡上下都怕大伯母,瞧瞧落霞,嚇得撞翻了椅子,但至少她還知道叫一聲!」

    這哪裡是誇獎,分明是揶揄!

    落霞登時又羞又愧,快步上前跪了下來:「公子,是我失職,甘願認罰。」

    有人做了個榜樣,兩個小丫頭方才恍然大悟,慌慌張張跪下認錯。

    「你們是我的丫頭,不是大伯母的丫頭,用得著見她就像見了老鼠的貓?連通報都不敢,任由她直闖到我面前來,像話嗎?」

    「今天我和長安沒說什麼要緊事,要是我這兒真有要緊事,你們卻放了外人進來呢?」

    「落霞會嚇得撞翻了東西,難道不是因為你們一聲不吭?知道她撞翻的那把椅子是哪來的嗎?是爺爺賞給我的東西,如今漆皮都磕破了!」

    追星和逐月已經嚇得縮成了一團,落霞卻心中一動,抬起頭時,見越千秋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她哪敢多說什麼,心裡卻是松了一口大氣。

    越千秋當然知道那椅子不是值錢貨,可唬人就要唬到底,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他這才一錘定音地說:「落霞,回頭領月例的時候,你把她們倆的一併收了,要是不出錯,三個月後再給她們,要是還出錯,那就直接扣了!」

    兩個小丫頭背景簡單,頭腦更簡單。於是,對於這樣的寬大處置,她們喜極而泣,慌忙賭咒發誓地表示,下次絕不會再犯。

    等這套很拙劣的嚇唬結束之後,越千秋眼看著她們逃也似地出了屋子,這才伸了個懶腰。

    示意配合演戲的落霞趕緊起來,他就聳聳肩道:「想笑話我就笑唄,大伯母一來,我還不是得賠笑臉?我也就只能嚇唬嚇唬兩個孩子而已。」

    「公子自己也是孩子,硬裝什麼老成!」落霞終究是撲哧笑出了聲,隨即就輕聲說道,「公子終究心軟,否則直接報上去,扣了她們月例就行了。」

    「直接扣月例,便宜的是管家的三伯母。她們那兩個不得怨我?傳出去之後,別人肯定還要說我苛刻。你向來對她們好,替她們收著,她們有了日後的盼頭,做事就能勤勉仔細些。」

    越千秋見落霞這才恍然大悟,他就拐回了正題:「你不是帶著周霽月去換洗了,怎麼會正好碰上大伯母?」

    「我剛剛正是給她擦身時,想到東次間找一找活血散瘀的丸藥和藥酒,結果一出來就看到大太太,心急慌忙之下就碰翻了椅子。」

    見落霞有些不好意思,越千秋哪會再提撞翻椅子的事:「原來如此,她的傷勢怎樣?」

    「那位周姑娘身上除卻那些新傷,卻還有不少老傷,看來從前吃過不少苦頭。她有些睏倦,我就先讓她在我那張床上躺下歇一歇,反正我也用不著。」

    不只是新傷有貓膩,還是老傷疊新傷?

    越千秋狐疑地挑了挑眉,最後做出了決定:「帶我去看看。」

    清芬館正房三間,東西則是各兩間廂房,自從越千秋的乳母兩年前被越老太爺禮送出府,西廂房就空了下來,改成了庫房——儘管裡頭也就是些箱子,堆著些越千秋過生日時各處送的玩器雜物而已。東廂房住著追星和逐月,落霞雖有張床,可素來在正房那邊親自值夜。

    此時,越千秋跟著拿了藥丸和藥酒的的落霞進了東廂房,他一眼就看到床上原本睡得正香的周霽月猛地睜開眼睛,赫然警惕十分。

    擦乾淨臉的小丫頭穿著他的舊衣裳,雖然年紀小,五官輪廓卻精緻甜美,乍一看去就好像是尋常的鄰家小妹,誰能想到很可能是危險人物?

    雖說那看似年紀和自己相仿,越千秋又是裝成什麼都不知道把人帶了回來,可男女有別,他當然不會隨便走得太近去招惹人家,因此就站在門口客客氣氣問道:「周姑娘可好些了?」

    見越千秋離得遠遠的,周霽月稍稍鬆了一口氣,見落霞拿了藥丸藥酒過來,她掙扎著坐起欠了欠身道:「好些了,謝謝九公子。」

    越千秋卻笑眯眯地說:「今天可是我家的馬車撞了你,你還謝我?」

    周霽月接了落霞遞來的熱茶,剛喝了一口就聽到這話,立刻嗆咳了起來,雙頰如同火燒。

    吳府不但防範森嚴,還有那樣的高手,好容易逃出後,她藉著越家叔侄的威風,藏身馬車下頭躲過了搜查。然而,實在堅持不住的她不得不冒險在大街上從馬車底下逃離,結果又被人發現,以為是越府的馬車碰到碾壓了她,她只能將錯就錯討要幾兩銀子湯藥費。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年頭還有如此善良仗義的大家公子,直接把她帶了回家!

    她剛剛說謝謝,其實是感激人家幫她突破了攔路搜查的那一關,可這怎麼說得出口?

    等這痛苦的嗆咳過後,周霽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低頭一聲不吭裝啞巴。

    越千秋卻彷彿真的打算好人做到底,當下繼續關切地問道:「周姑娘之前說頭疼記不起事情,現在可好些了?記不記得自己是哪裡人?家住在哪?我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真的不用了!」周霽月想都不想就拒絕了,隨即方才楚楚可憐地說,「我不想看大夫吃藥,藥太苦,大夫太凶……只要過幾天,我一定會全都想起來的!」

    「那好那好,你只管安心住下來。」越千秋眼珠子一轉,打定主意慢火燉靚湯,循序漸進,當下指著落霞說,「我這裡清靜,就只有落霞她們三個,你缺什麼儘管和她們說。」

    見越千秋說完絲毫不拖泥帶水,向落霞點點頭就走了,周霽月放下了心事,再看落霞就多了幾分輕鬆。

    她從小就背負著長輩的希望,苦練武藝,幾乎沒過上一天舒心日子,沒有朋友,沒有知己,如今置身在這陌生的越府,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原來富貴人家也有好人!

    吃了一頓豐盛卻不奢靡的午飯,越千秋沒去鶴鳴軒,而是先躺下睡了個午覺。正當他做著一個美夢時,卻被一陣用力的推搡給驚醒了。

    一睜開眼睛,他就看見落霞滿臉驚慌失措:「公子,老太爺被人送回來了,他今兒個在戶部衙門發病,如今人還昏迷不醒!」

    那一瞬間,越千秋只覺得彷彿一桶涼水當頭澆下,頭皮發麻,剛剛還瀰漫全身的睡意頃刻之間無影無蹤。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5 PM

第十六章 太賤了!

    當越千秋風風火火衝進清芬館通往鶴鳴軒的那道月亮門,他就只見丫頭僕婦滿滿噹噹站了一院子,人人屏氣息聲,只能隱約聽見屋子裡的動靜。

    確定越老太爺昏迷的消息不是外頭瞎傳,他只覺得兩條腿瞬間猶如灌了鉛似的,完全挪動不了步子,滿心都是難以名狀的恐懼。

    這七年來,長房二房和三房都發生過孩子夭折,可因為他一直和人保持距離,那又不過是名義上的侄兒侄女又或者弟妹,他的傷心自然有限。

    可那個他一直叫做爺爺的老人卻不同。

    他是被越老太爺親手抱回來的,他的名字也是老人親口取的。在這樣一個放眼看去全都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越府中,是越老太爺的蔭庇,他才能夠衣食無憂,平安長大!

    他一直都在想怎樣還上那份撫育之恩,難道就沒有機會了嗎?

    好容易穩定了情緒,越千秋方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往鶴鳴軒走去。可沒過多久,他就被人攔住了。

    「九公子,老太爺如今病情不明,老爺太太們都在裡頭商量事情,您就別去添亂了。」

    越千秋抬起了頭,認出那是三房的管事媳婦馮氏,他就立時冷笑了一聲:「添亂?這倒是奇了,你敢說這鶴鳴軒裡如今就沒有三房的四哥和七哥?」

    馮氏沒想到越千秋竟是直接把自己頂了回來,頓時惱羞成怒:「四少爺和七少爺與你怎麼一樣!」

    「怎麼不一樣?」越千秋此時心裡憋著一團火,不禁直接一步跨上前去,竟是硬生生把馮氏給迫退了幾步,「你是想說,家裡其他人都可以去看爺爺,唯獨我這個四房的養子沒資格?你敢當著這所有人的面,把這句話明明白白說出來嗎?」

    馮氏登時面色煞白,忍不住再次連退兩步。意識到越千秋的聲音大得足夠讓裡頭各房的主人們聽清楚,她登時心慌意亂:「我不是這意思……」

    「爺爺還在,你就敢攔著我去探病,你是什麼居心!」

    馮氏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阻攔是多麼愚蠢,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著頭皮錯到底:「九公子不要血口噴人,我這是……」

    「這家裡還輪不到你一個下人指手畫腳!」

    隨著這個聲音,鶴鳴軒的門開了,卻是大太太穩穩當當邁過門檻出來。她先是冷冷掃了一眼向二娘,見這位自己新提拔上來的管事媽媽誠惶誠恐低下了頭,她這才恨鐵不成鋼地斥道:「讓你守在外頭,不是為了放縱這些碎嘴的長舌婦!」

    馮氏驟然被安了個碎嘴長舌婦的罪名,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可看到大太太身後,身量嬌小,容貌秀美的三太太已經出來,那刀子一般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她終於再也扛不住這巨大的壓力,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吭聲。

    「千秋過來,我帶你見老太爺。」

    見大太太朝自己招了招手,越千秋無心理會她為什麼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只惦記著越老太爺到底情況如何,他甚至都沒有多看面色不自然的三太太一眼,急急忙忙跟著大太太邁過門檻進了鶴鳴軒。

    在他身後,三太太緩緩關門的同時,卻還用凌厲的眼神掃了一遍院子裡的僕婦和丫頭,警告似的說道:「全都給我放明白點,別再亂說話!」

    往日寬敞的鶴鳴軒中擠滿了人,越千秋沒功夫留心那些匯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徑直隨著大太太進入裡屋。當看見自己偶爾也會用來午睡的那張床上,越老太爺正雙目緊閉躺在那兒,他只覺得腳下一個踉蹌,隨即就跌跌撞撞衝了上去。

    可就在他快要接觸到那最熟悉親近的老人時,一個人影卻突然擋在他身前。

    然而,那氣息和動作的主人越千秋實在太熟悉,當初蹣跚學步,閒極無聊時,他還童心大發地與越影在這鶴鳴軒中玩過捉迷藏,因而他幾乎是本能地蹲下身斜跨一步,隨即就敏捷地從那腋下鑽了過去,直接出現在了床前。

    沒攔下越千秋,越影卻面無表情地攔住了大太太和三太太:「老太爺剛醒過片刻,特意吩咐我說,如今大老爺不在,二老爺頗有幾分書呆,三老爺對官場上的事不那麼熟悉,所以外頭的事情就請大太太多擔待一些。」

    他也不管這會兒一股腦兒跟著進來的其他人聽到這話是什麼反應,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說道:「路上我就讓人拿著老太爺的帖子,去請太醫院素來和老太爺相熟的徐太醫,一會兒徐太醫來看病之後,鶴鳴軒就不用留這麼多人,九公子陪著就行了。」

    越千秋頓時為之錯愕。

    就算他知道老爺子對自己確實親近,可在這種突發重病的時候,不要親兒孫侍疾,卻留著自己這個年方七歲的養孫,這怎麼說得過去?

    此事必有蹊蹺!

    果然,越影話音剛落,越三老爺登時遽然色變:「爹這是糊塗了嗎?哪有他這樣親外人疏兒孫的?」

    他這話彷彿是起了個頭,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嘩然,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就在這時候,一記響亮的咣當聲打斷了所有人的議論。

    眾目睽睽之下,大太太直接砸了一個杯子,見眾人安靜了下來,她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老太爺今天到底遇到了什麼情形,怎麼發病的,朝中那些對頭都是什麼反應,你們一個個沒工夫去打聽這些要緊的,卻都有空在這爭孝子賢孫的虛名?」

    越三老爺面子下不來,急忙辯解道:「大嫂……」

    「知道我是大嫂,那就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和個七歲孩子爭寵,你也拉得下這張臉!老太爺是越家的參天大樹,這是內耗的時候嗎?」

    三言兩語逼退了三老爺,知道二老爺還沒回來,大太太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衝著兩個妯娌說:「就按著老太爺這話,二弟妹你家中人脈廣,差人去各處打聽打聽,三弟妹你多多照管家裡。這時候要緊的是不能亂,也不知道多少人正幸災樂禍看著咱們家!」

    大太太拿出了平日很少顯露的精明強幹,把上上下下的事情全都分派了下去,就連小一輩的也都輪流分派了讀書和過來問候的時間。

    越千秋眼看她強勢地把人一個個攆了回去,催了二老爺三老爺看看徐太醫來了沒有,自己親自收拾了地上碎片,臨出門時,卻還衝著他微微頷首,不由得心生讚歎。

    怪不得家裡人人怕她!

    可這時候,越家其他人準備怎樣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他卻懶得多思量。

    隨著大門關上,他直接蹬掉鞋子爬上了床,不等越影反應過來就竄到了靠裡頭的那邊,直接在越老太爺身邊跪坐了下來。

    「爺爺,人都走了,你就沒什麼話想說?」見老太爺雙目緊閉一聲不吭,他就突然一把捋起了袖子,亮出了拇指,「我看書裡說,掐人中能讓昏迷的人醒來,爺爺是不是要試試?」

    阿彌陀佛,希望他沒猜錯,希望老天爺沒那麼不長眼睛!

    剎那之間,床上剛剛還氣息微弱的越老太爺突然睜開了一隻眼睛。他快速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頭一回裝病,憋死我了!」

    儘管這是之前已經猜到七八分准的答案,可此時此刻面對一個生龍活虎猛然坐起的老爺子,越千秋還是有些牙癢癢的。

    天知道他剛剛多傷心!

    這老爺子,能把裝病這種事說得理直氣壯,簡直是……太賤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6 PM

第十七章 老奸巨猾

    老爺子這些年來身體倍棒,越千秋記憶中連個頭疼腦熱都少,更別提太醫登門看病了。

    所以,他對太醫的想像是,仙風道骨的老頭兒,又或者沉著穩重,慢條斯理的中年人。

    他壓根沒想到,二老爺和三老爺親自陪進來的徐太醫,赫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

    越千秋半點不懂號脈,所以見這位文質彬彬的年輕太醫在床前坐下,將小枕頭放在了越老太爺手腕之下,凝神靜氣三指把脈,他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連二老爺和三老爺一面端詳老爺子,一面悄悄審視自己的目光都完全忽略了。

    「寸脈澀……」

    二老爺剛剛從衙門匆匆趕回來,此時連忙問道:「這寸脈澀是何道理?」

    「寸脈過滑,則肺金不斂而痰嗽生。但如果僅僅只是過滑,那不要緊,往往是因為飲食,傷食、傷寒、寒食的緣故,緩緩調養就行了。但如果是過澀,這就是病了,寸脈應滑而變澀,便是氣盛,氣痞而不通……」

    越千秋瞠目結舌地聽著這位徐太醫神情自若口若懸河說出了一堆他聽著都頭疼的醫理,見二老爺和三老爺果然面面相覷,有聽沒有懂,不由越發好奇地打量這位信誓旦旦的徐太醫。

    徐太醫一口氣說完,又煞有介事地詢問一旁的越影,越老太爺前幾日起居飲食如何,這才舒了一口氣說:「雖然有些凶險,但還不妨事,我開個方子,老大人先服幾劑看看,如若有效,休養十天半個月就能漸有起色。」

    眼瞅著二老爺和三老爺如獲至寶地親自送了徐太醫出去開方子,越千秋見越影過去關了門,他就衝著床上仍然眼睛緊閉的越老太爺小聲問道:「爺爺,這真是太醫?怎麼看著這麼像江湖騙子?」

    越老太爺立時睜開了眼睛,他沒好氣地敲了敲越千秋的腦袋罵道:「臭小子,你別看小徐就那麼點歲數,那是皇上都要讚一聲國手的,家裡三代都在太醫院供事,再說,太醫院裡那些老古板可不好打交道,我請他們來瞧病,萬一穿幫怎麼辦?」

    「這麼說您是和徐太醫串通好的?」

    「什麼叫串通好,這叫默契,默契懂不懂?」

    越老太爺眼睛一瞪,隨即就輕哼一聲道,「我還沒和你算賬,你送給余家的對聯怎麼回事?還說是我寫的,我怎麼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兩句?」

    越千秋暗叫糟糕,想要岔開話題,可偏偏老爺子眼疾手快,直接拎住了他的耳朵。

    「臭小子,對聯確實不錯,你也痛快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下子把天下讀書人都罵了!你爺爺我本來就被人罵不學無術,這幅對聯一出,我豈不是被讀書人唾沫星子淹死?」

    看到本待要掙扎的越千秋頓時怔住了,隨即喃喃自語說口滑了,腦袋立時耷拉了下去,越老太爺倒有幾分不忍,鬆開手後就揉了揉他的腦袋。

    「我聽小影轉述那邱楚安余澤雲嘴臉時,尚且氣得發抖,想來你當場聽到的時候肯定更生氣。所以,你就算話說得再過頭,我也不怪你。」

    老爺子越是這麼說,越千秋越是覺得心裡不好受。

    他之前擠兌邱楚安和余澤雲的話,前頭那些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最後那一副對聯卻是畫蛇添足。

    讀書人這三個字,罵的是一整個階層,他又說對聯是老爺子作的,如此一來,本就不受讀書人待見的老爺子豈不是更加拉仇恨了!

    「不過那副對聯解氣,罵得爽快,我就瞧不起那些求官的時候對你百般奉承,事後一抹嘴不認人的狗鼠輩!讀書讀到狗身上去了!」

    越老爺子眉飛色舞地瞅了一眼從門口回來的越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小影,你的字比我遒勁有力,回頭給我寫出來,這幅對聯我要掛到正堂去!」

    越千秋正在那深刻自我反省,可聽到老爺子這吩咐,他也來不及想越影的字為啥比老太爺更好,哭笑不得地抗議道:「爺爺,那您剛剛這話到底是罵我還是誇我呢?」

    「罵也有,誇也有!」越老太爺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才用有些複雜的眼神端詳著越千秋,「我這書房裡的書,自己也沒翻過多少,沒想到竟是你翻得比我多。那裡頭不少前朝末年大亂,宮中一把火時流傳出來的,我當年在老師那兒抄了好些。哼,幸好你沒敢在那些書上亂畫!我真是老了,忘了年輕時借書看時的廢寢忘食,讀書須年少啊……」

    咦,老爺子好像是把那副對聯腦補成他三年看書偶得了?還好還好!

    剛舒了一口氣,越千秋就只覺得耳朵又被拎了,立時齜牙咧嘴了起來。

    「但你爺爺我一輩子好強,就吃虧在這出身二字。余建龍那種當面自稱門生孫兒的貨色,得志了就敢和我劃清界限,余氏宗家送個秋波,他就敢對我捅刀子!

    我倒是栽培提拔了一些人,可都還不成大氣候,僅有的一個離三品還差口氣。今天的事一出,很多讀書人只怕更要離我遠遠的!所以,你小子惹的事,你得負責任!」

    越千秋只覺得耳朵都快被老爺子揪長了,一面拚命搶救,一面急急忙忙地問道:「爺爺,您直說吧,究竟想怎樣?」

    「你趁著我這次病……不對,是裝病,去給我見一位名士。」

    越千秋頓時眉頭擰成了大疙瘩:「爺爺,邱楚安那教訓還不夠嗎?還要見名士?」

    猛地鬆開手,越老太爺重重敲了敲越千秋那腦袋。

    「不趁著那幅對子的事情傳開之前,趕緊定個西席先生,難不成你真等著我又或者小影來教你讀書寫字?笨!」

    越千秋越發糊塗了:「可這和我負責任有什麼關係?」

    「誰會信你那副對聯是我做的?你爺爺我要是有這水平,回頭人人都來找我討教指點,我上哪給他們吟詩作賦寫對聯去?我倒想說是我撿來的小孫子做的,可那也得有人信!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人以為我招攬到一個才華橫溢的幕僚坐鎮。」

    老爺子你簡直太奸詐了!這樣玩真的沒關係嗎?人家會配合你嗎?

    越千秋實在掩飾不了那受到巨大驚嚇的表情:「爺爺,這實在有點難度啊!」

    「所以你得動腦子,得好好表現。」越老太爺循循善誘地說,「那位名士可不是邱楚安這種沽名釣譽的貨色,那是要家世有家世,要學問有學問,要品貌有品貌……」

    「總之就是要什麼都有了,那他怎麼還會收我這種惡名在外的學生……」

    越千秋小聲打斷了越老太爺的話,心裡仍然不大樂意。

    邱楚安實在是讓他噁心了名士那兩個字!

    「總之,你惹出來的首尾你收拾,沒得商量。你回去取換洗衣裳,先在鶴鳴軒陪我兩天。」

    見越老太爺死活不松口,越千秋不禁捧著腦袋煩惱到無以復加,怏怏往外走去。

    直到他離開,越影才悄然走到床頭,低聲問道:「老太爺不對九公子挑明緣由?」

    「他罵邱楚安和余澤雲,那也是為了越家,我哪裡會真的就要他去擔責?可他才七歲,碰到嚴詡哪裡是對手,遲早被人把我剛剛那番話套出來。可是,嚴詡那小子現在心心念念想的是什麼,你應當知道,一般人去根本找不到他。要你去,難不成打翻了拖回來?以他的個性,我從前賣的好就都白費了。」

    吹鬍子瞪眼說到這裡,越老太爺面上的溫情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氣急敗壞。

    「那些狗東西,生怕我再上一步當了宰相,這回倒不是彈劾我了,而是出了這麼個餿主意!那風聲也詭異,完全不可能的事,竟然滿城風雨。他娘的,天下男人都死絕了,我這個六十多的老鰥夫竟然吃香了起來?」

    縱使素來對老太爺忠心耿耿,越影也忍不住心生嘀咕。

    誰讓不論世家還是寒門,都想把您這個對皇上那麼有影響力,眼看就要當宰相的泥腿子給趕出中樞?您這下扛不住,只能裝病拖延時間,然後把嚴家郎君請回來打擂台……

    希望九公子能旗開得勝!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4 09:16 PM

第十八章 好人的光環

    從鶴鳴軒出來,越千秋耷拉著腦袋。這一幕被其他人看見,自然就等同於一個預兆。

    老太爺狀況很不好!

    而直到邁進清芬館的院子,悶頭尋思的越千秋才突然一個激靈醒悟了過來。

    他竟然被帶溝裡去了,他都沒問老爺子為什麼要裝病!

    還有那小丫頭周霽月的事,他原本打算和老爺子商量一下的,剛剛也被這大起大落的劇情給鬧得完全忘了!

    和老爺子一比,他真是太嫩了!

    「公子!」

    聽到這迎面的叫聲,看到落霞和追星逐月全都滿臉焦急地眼巴巴看著自己,越千秋知道她們擔心的和自己發愁的不是一件事,便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得去鶴鳴軒陪爺爺兩天,你收拾幾件替換衣裳給我。」

    聞聽此言,落霞也顧不得想那許多,連忙轉身衝進了屋子裡收拾去了。

    見追星和逐月分明六神無主,越千秋便安慰道:「放心,爺爺福大命大,哪裡那麼容易有事?我過去之後,你們乾脆把院門鎖了,省得別人沒事過來給你們氣受。」

    說完這話,見兩個小丫頭死命點頭,他沉吟片刻就直接進了東廂房。

    透過門簾縫隙,看到裡頭床上原本背朝外頭睡得好好的那個小丫頭,突然猛地翻了個身面對了自己,隨即睡眼朦朧一般睜開眼睛,彷彿正正好好看了過來,繼而就支撐著要坐起身,他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聲。

    這真像是只警惕的貓兒似的!

    「九公子?」

    「我不進來,你躺著說話就好。」

    越千秋把門簾挑起半截,就這麼站在了門口:「爺爺病了,我得去鶴鳴軒守著他,這兩天不會回來。你既然記不得家在哪,那就好好在這裡養傷,回頭我會讓人幫你找家人。」

    清芬館之前一團亂,周霽月自然發現了。所以,她從追星和逐月口中,已經想方設法探聽到了越老太爺突發重疾的消息。

    如此驟逢巨變,而越千秋在大街上都已經表明了自己只不過是越府養子,顯然身份尷尬,又是在要去侍奉老太爺的節骨眼上,卻還沒忘了她這個路人!

    她之前是不是太卑鄙了?雖說她是因為從馬車上支撐不住掉下來,這才被人誤以為撞著,不得不硬著頭皮賴上越家的,可到底還是騙人……

    見越千秋轉頭要走,她突然說道:「九公子,我已經沒事了,明天就可以走……」

    不等她說完,越千秋就頭也不回地打斷道:「落霞說,你身上新傷疊老傷,從前一定吃過不少苦。你放心,爺爺當初能把無親無故的我抱回來養,我今天就能把受傷的你帶回來。爺爺在朝中能夠扛住吳尚書那些見天找茬的對手,我也能扛得住家裡的閒話。」

    這自說自話卻著實鏗鏘有力。因為越千秋心裡很清楚,自己給周霽月留下的是什麼印象。

    討論百年前舊事的那段暫且不提,應付攔路檢查,街頭平息撞人糾紛,他每次都是二話不說挺身而出,坐實了是個大好人。現在這番話一說,如果再不能打動一下這個小丫頭,那他就太失敗了!

    更何況,他還用對比的手法,特意把老爺子和刑部吳尚書的恩怨都給點明了!

    果然,當越千秋放下門簾要走時,他突然聽到門內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

    「九公子,我有事想對你說!」

    來了!

    越千秋一下子打足了精神。如果沒有老爺子這場……裝病,他能夠有充足的時間,慢慢和周霽月套近乎,拉家常,打感情牌,然後套出對方在吳府的收穫。可接下來幾天,只怕他不是被拘在鶴鳴軒侍疾,就是被老爺子支使去見某位名士,十有八九顧不上她了。

    而萬一她這幾天傷養好跑了呢?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對老爺子坦白,請老爺子決斷,可他的耳朵剛剛已經被虐得慘了,不想再受荼毒。再說,如果能從小丫頭口中套出重要東西來,興許他就不用去見某名士了呢?

    越千秋徐徐回過頭,放下門簾的手還僵在空中,臉上露出了恰如其分的狐疑。

    「九公子,你是好人,其實之前你家的馬車沒有碰到我,我是在別處受傷的……」

    儘管聲音小得好似蚊子嗡嗡,可接到這輩子第一張好人卡,越千秋還是聽清楚了。

    他面色一變,卻沒有轉身回去,而是甩下門簾到外頭,招手叫來院子裡的追星和逐月低聲吩咐道:「看好院門,不許一個人進來,連通爺爺鶴鳴軒的那道邊門也先給我鎖上!」

    等到兩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去照辦,越千秋確定有了之前那教訓,她們絕不會再犯錯,這才重新進了屋子。然而,不等周霽月開口說話,他就搶在了前頭。

    「周姑娘為什麼這樣說?要是覺得爺爺病了,越家就因此不管你,那你就太小看我,太小看越家了。越家雖不是那些上百年的老世家,也算不上書香門第,但該有的擔當還是有的!」

    周霽月不意想越千秋還在自說自話,自己根本插不進去,不禁大為焦急。眼見得人一臉正色撂下這番話,再次轉身就走,她一咬牙就跳下了床,跌跌撞撞沖上前去,攔住了去路。

    「我是說真的……其實,我就是那個在吳尚書府上偷東西的飛賊!」

    「你說什麼?」

    見越千秋滿臉不可置信,周霽月壓了壓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說我就是之前官兵攔路搜捕的那個飛賊!」

    越千秋盯著面前那個咬著嘴唇大義凜然的小丫頭,他沒有說話,而是直接把手放在自己的頭頂,然後和小丫頭比了比身高。緊跟著,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了那頂多寸許的身高差別,面色異常古怪。

    「周姑娘,看你和我差不多年紀,又只比我高這點兒,居然說自己是飛賊?」

    吐露出這最最關鍵的秘密,周霽月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思想鬥爭,可如今發現越千秋質疑的不是別的,竟然是她的身高,她頓時炸了!

    她氣惱地揮拳道:「我個子不高怎麼了,只不過從小練家傳武藝,壓了個子而已!我十二歲,比你大多了!」

    見越千秋面色微妙,她就咬咬牙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根紅繩,那紅繩上竟還繫著一個香囊。

    「這就是我在吳府拿到的東西!」

    這動作對成年人來說自然旖旎,但在兩個小孩子之間,便有些過家家的架勢,但周霽月做得絲毫不拖泥帶水,越千秋自然更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他信手接了過來,卻沒有貿貿然查看,而是仍然滿臉懷疑地看著周霽月。

    「我好不容易才打開了吳家書房的暗格,可緊跟著就被發現了,只來得及拿了這個。」

    這一次,越千秋立時三刻解開了香囊外頭那圈繩子,取出了裡頭幾張薄薄的紙片,卻仍然沒有先看,而是又問道:「紙上寫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周霽月小小的臉上漲得通紅,「我……我不認識字。」

    但她旋即強調說:「可既然藏在那麼隱秘的地方,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那可就不一定了……

    心裡這麼嘀咕,越千秋眼睛卻沒閒著,打開之後一張一張掃了一眼,臉色就微微一變。

    他的運氣……或者說這小丫頭的運氣,會不會太好了一點?這東西偷得……真夠本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5 10:43 AM

第十九章 歹竹出好筍

    越千秋看了一眼滿臉期冀的周霽月,一本正經地說:「周姑娘,其實我也不大識字。」

    小丫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想想落霞說過越千秋才七歲,她又沮喪地耷拉了腦袋。

    教她的師父大字不認識幾個,再加上一門心思督促她練武,所以她也沒時間認字讀書,根本不知道紙片上頭寫著什麼。如果不是再次確定吳尚書和越老太爺是對頭,又覺得越千秋是好人,不是那種會騙人的大人,她死也不會把東西交出來的!

    現在……怎麼辦?

    此時,越千秋坦坦蕩蕩地把那張紙片放回香囊中,隨即遞回給了周霽月。

    「就算你真是之前官兵搜捕的那個飛賊,你這麼小年紀,居然一個人潛入吳府,連個幫手都沒有?你家大人是不是太狠心了,萬一吳府防備森嚴,你又失了手,沒跑出來呢?」

    「我的家人都沒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霽月面色煞白,整個人微微顫抖,連嘴唇都在哆嗦。

    「我的門派六年前被武品錄除名,我爹他們都死了,就連師父也被那個狗官讓人亂棍打死了。我妹妹和我進京的路上失足落水,我只剩下一個人了!」

    看到小丫頭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隨即撲到被子上痛哭了起來,越千秋第一次生出了一種欺騙小孩子的罪惡感。

    然而,他又不是真正的七歲孩童,也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某些事情,比方說,如果今天不是巧遇,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呢?這個小丫頭其實並不單純呢?

    他狀似笨拙地安慰了兩句,隨即低低問道:「你既然是一個人,怎麼想到去吳府的?」

    「到金陵之後……我一直都住在城西的關帝廟,如果不是一家包子鋪的夥計好心,每天給我留一個冷饅頭,我早就餓死了……我聽說,那個狗官要當宰相了,這才一個忍不住……我其實想在吳家放火的,後來運氣好進了書房,才想到偷東西……」

    儘管那聲音因抽噎而斷斷續續,但越千秋還是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事,無過於自己過得悲慘交加,仇人卻飛黃騰達!可聽到放火兩個字,他還是打了個寒噤。

    俠以武犯禁,怪不得朝廷對門派武人嚴防死守,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那有人看到你的模樣了嗎?」

    「我戴了蒙面巾,吳府那個護院高手被我扔了滿臉沙子,應該沒看清我的樣子……」

    越千秋哀悼了一下那位倒霉的高手,最終打定了主意。

    「周姑娘,爺爺病得很厲害,我也不敢把這事告訴家裡其他人。」

    他說著頓了一頓,見小丫頭抬起頭來,眼睛鼻子發紅,淚汪汪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卻沒有露出怨色,他這才繼續說道:「但如果你信得過我,就把東西交給我,我想辦法弄清楚寫的是什麼,然後再想辦法幫你。」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周霽月二話不說直接把香囊遞了過來。他鄭重其事接過塞進懷裡,這才斬釘截鐵地說:「那好,你安心住下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當走出東廂房的時候,越千秋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有些愧疚。

    可這種東西留在小丫頭身上,她又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只會成為行走的麻煩。

    看到追星和逐月一個守著院門,一個守著通向鶴鳴軒的那道側門,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落霞則明顯在正房沒出來,他不由得萬分慶幸今天早些時候自己嚇唬她們的那一套伎倆。

    否則萬一剛剛又有人闖進來,那番對話被聽見,那就麻煩大了!

    當他帶著捧了一個大包袱的落霞,再次回到鶴鳴軒時,卻和來探病的二老爺三老爺碰了個正著。和大太太之前頻頻示好相比,一見著他,這兩位的臉色立時變得相當僵硬。

    「二伯父,三伯父。」

    「誰是你……」三老爺惱火地迸出了三個字,這才醒悟到這是在鶴鳴軒前頭。等看到二老爺旁若無人地徑直推門進了屋子,他就更懊惱了,對越千秋重重冷哼一聲就跟著快步進了門,心裡再次氣急敗壞地抱怨著老爺子的偏心。

    對於這種冷遇,越千秋這些天已然習以為常。反正從前他與這兩位伯父就談不上親近,如今也犯不著在乎他們的冷眼。他接過落霞手中的包袱,打個手勢示意她快點回去,等人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離開,他正要進鶴鳴軒,卻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叫聲。

    「喂……」

    回頭見越秀一沖進了院子,他就似笑非笑地說:「爺爺病了,難道我的名字也變成喂了?」

    越秀一頓時面色一紅,站定之後就期期艾艾地說:「九……九叔,我能不能見太爺爺?」

    聽到那個稱呼,跟在越秀一身後的兩個丫頭恰是面面相覷。

    邱家求學的事因為大太太吩咐,不曾聲張開來,所以她們怎麼都不明白,長安少爺從前分明最討厭九公子,前幾天還吵了一架氣呼呼從鶴鳴軒回去,今天從外頭回來之後,怎會先是乖乖跟去清芬館小坐,這會兒居然還叫出了一聲九叔?

    越千秋卻沒理會丫頭的狐疑目光,大太太之前分派了各房來鶴鳴軒探病的時間,越秀一得排到晚上了。所以,越千秋一看他就知道是根本沒知會大太太,而是偷偷跑來,

    他略一沉吟,就衝著越秀一點點頭道:「進來吧。」

    有了越千秋這句話,越秀一頓時喜上眉梢。

    可他跟著越千秋一進裡屋,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聲呵斥。

    「長安,你不在晴方院好好讀書,到這裡做什麼?」

    越秀一在兩位叔爺面前當然不敢耍橫,一時訥訥難言。

    見二老爺板著一張臉,越千秋斜跨一步擋在越秀一跟前,淡定地說道:「是爺爺說,想瞧瞧長安,和他說說話。」

    三老爺頓時暴跳如雷:「胡說,老太爺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二老爺這次也不再是單純地忽視了,沉著一張臉斥責道:「千秋,老太爺雖說點了你侍疾,可鶴鳴軒還容不得你一個晚輩自說自話!」

    「我說得是真的。」越千秋毫不理會那快要戳到鼻尖上的手指,張口大聲叫道,「爺爺,您說句話呀,長安是不是您叫來的?」

    二老爺和三老爺沒想到越千秋竟敢直接嚷嚷,一時又驚又怒。然而,正當三老爺一個箭步上前,想要去摀住越千秋的嘴時,聽到的卻是咚的一聲。扭過頭去的他駭然看見,老爺子眼睛睜得老大,死死瞪著他,一手還捏拳抵著床板,分明剛剛捶過床!

    而在這當口,二老爺已經搶在他前頭跪在了床前。

    「爹,您真的醒了!」二老爺一副大孝子的派頭,又驚又喜地說,「我剛剛還以為千秋是在打誑語,沒想到您真的……」

    「我還沒死呢!」老爺子氣息虛弱地嘟囔了一聲,瞥見三老爺雙腿一軟,跟著二老爺直接跪下了,他氣惱地掃了一眼三老爺身後,滿臉無辜看著他的越千秋,嘴裡直哼哼,「我要真死了,你們還不得直接在我靈床前頭打起來?」

    「兒子不敢!」

    「你們已經敢了!讓千秋和長安陪著我,你們出去把小影叫來。就連他也躲懶去了,不像話,我還沒死呢!」

    老爺子說得有氣無力,卻是反反覆覆強調自己還沒死,二老爺和三老爺忙不迭磕頭認錯。

    接下來,越千秋按照老爺子的吩咐,把這兩位面色很不好看的長輩送出鶴鳴軒,隨即直接把外頭大門給關了,這才回到了裡屋,卻只見越秀一已是長跪在了床前。

    「太爺爺……嗚嗚嗚……我擔心死了……祖母不讓我來看您……可我就是忍不住……」

    面對哭得如同大花貓似的越秀一,越老太爺著實有些手足無措,眼瞅越千秋站在後頭笑得滿臉幸災樂禍,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小兔崽子,假借他的名義把越秀一領進來也就算了,居然還在那看笑話!

    可相比次子和三子的私心,看著哭得傷心的重長孫,他還是生出了幾分真心的喜歡。

    「歹竹出好筍,除了千秋這小兔崽子,總算家裡這塊爛地還有根沒長歪的苗!」

    這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那小兔崽子的好心提醒:「爺爺,您這話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5 08:29 PM

第二十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

    春光明媚,風和日麗,恰是踏春好時節。

    從大清早開始,同泰寺中就是青煙繚繞,香客如織,其中也有不少成群結伴的女香客。

    換成別處,少不得登徒子搭訕,可同泰寺是佛門莊嚴之地,更有歷任天子御准,養著二三十個武藝精熟的棍僧,因而市井青皮絕跡,反倒成全了不少才子佳人的美談。

    今日滿打滿算才是第二次出門,越千秋雖沒有游寺看美女的興致,可仍是一進山門便開始左顧右盼,直到一旁傳來了一個不滿的聲音。

    「你能不能別每次出門都東張西望?馬車上也就算了,到同泰寺還這樣!」

    越千秋瞅了一眼越秀一,他穿著一身大太太剛送的玉色杭絹直裰,越秀一則是天青色湖絲衫子,兩人腳下都是一模一樣的玄鞋白襪,看上去倒像一對同年兄弟。

    叔侄倆年紀太小,今天出來都沒有戴頭巾,為了顯得年紀大些,原本的垂髫改成了紅絲絛繫著的總角,幸好頭髮勉強還夠長,瞧著像是大了兩歲。

    越千秋那一日之所以幫越秀一在越二老爺三老爺面前圓謊,把人帶去見老太爺,其一是對老太爺說的名士那一茬不大感冒,尋思著多找個人一塊頂缸。其二則是二房和三房那嘴臉實在太讓他反胃了,大太太既然示好,越秀一本質不壞,長房正是很適合的盟友。

    於是,今天受老爺子之命,他們叔侄正是來同泰寺尋訪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名士大人。

    此刻聽了越秀一這嘀咕,越千秋就挑眉問道:「你認識爺爺說的那位嚴先生?」

    「當然不認識。」

    越千秋指了指身後跟他們出來的越金兒:「那是越金兒認識?」

    看到越金兒連忙搖頭,越千秋就沒好氣地說:「那我要不東張西望,怎麼找人?」

    越秀一不禁嘀咕道:「我知道你在找嚴先生,可萬一找不到,我們不是正好可以早些回去?我們拜師求學的事哪有太爺爺的病要緊,有時間我們還不如多陪陪他。」

    「我也不樂意。可你打的這主意,爺爺早想到了,他特意吩咐,萬一找不著,那就不用回去了,讓我們藉著給他祈福,在同泰寺住幾天。你說,那不是更耽誤時間嗎?」

    只有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爺那掩蓋在拜師求學之下的匪夷所思謀劃。可就算如此,他也沒覺得這事有那麼緊急。

    更何況,老太爺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壓根沒告訴他所謂嚴先生具體叫什麼,只說對方常住同泰寺,又形容了一下對方平日裝扮。

    年三十許,羽扇綸巾,葛袍芒履,眉目清俊,如謫仙人……

    聽到老爺子那幾個乾巴巴形容詞,他根本就不想來了。他對這種愛裝的傢伙最沒好感!

    別又是個邱楚安那樣的貨色!

    叔侄倆一路煞有介事地進殿拜佛,幾乎把整座同泰寺翻了一遍,卻始終沒找到老太爺形容的人。最後,捐了十兩香油錢,拿到一個結緣木牌,越千秋就帶著越秀一和越金兒來到了客堂。

    按照他的本意,此時自然是順勢賃下一間屋子,可才剛到客堂門口,他沒看見知客僧,正四下找人的時候,卻只見迎面一個中年秀士一陣風似的衝了出來。

    發覺此人低頭走路根本不看人,他慌忙伸手把越秀一往旁邊一拉。他們兩個年紀小的堪堪避讓了過去,但身後的隨從越金兒卻和那中年秀士結結實實撞了個正著。

    一聲悶響之後,兩個人各自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越金兒意識到剛剛若非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侄躲得快,險些被撞翻,禁不住後怕,捂著鼻子就破口大罵。

    「充軍佬,你沒長眼睛嗎!」

    吃這一罵,那中年秀士登時惱將上來:「狗賊罵誰?」

    之所以用秀士來形容這中年人,實在是越千秋剛剛瞅了第一眼的印象。可此時再細細端詳,他就只見對方鬍子拉碴,臉色憔悴,一身半舊不新的藍色儒衫,雙手手指勻稱修長,隱約能看到薄繭,瞧著不像是一般讀書人,他不禁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安置在清芬館的周霽月。

    記得哪本武俠裡提過,女人、小孩、和尚、書生,好像這幾類江湖人最不好惹……

    正在這時,一個知客僧就匆匆從外頭進來,看到這兩相對峙的一幕,眉頭立時緊皺了起來:「寇明堂,這是怎麼回事?」

    「惠安師傅,小誤會,小誤會而已!」

    被知客僧惠安叫做寇明堂的中年秀士先是一愣,隨即如同老鼠見貓一般收起了滿臉怒容,連聲解釋。下一刻,他突然瞥見越千秋和越秀一,怔了片刻之後卻轉怒為喜,竟是快步走上前來。

    「二位公子骨骼清奇,眉宇間自有一股勃勃英氣,將來必成大器!」

    剛剛才險些衝突了起來,此時對方突然變臉恭維,少和外人打交道的越秀一頓時愣住了。

    所以,當越千秋跨前一步把他擋在身後時,他竟有些如釋重負。

    越千秋一本正經地頷首為禮道:「相公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將來定然大富大貴。」

    發現這寇明堂明顯傻眼了,他才故作迷惑地問道:「剛剛你差點撞著我們,但我這隨從也罵過你了,算是兩邊抵過……現在你恭維我一句,我再反恭維你一句,還沒扯平嗎?」

    這一次,聽明白事情原委的知客僧惠安不禁樂了,對越千秋頷首笑道:「這位小公子說得好,確實扯平了。」

    見惠安心情似乎不錯,越千秋立時撇下那寇明堂,拽著越秀一來到了他面前,笑意盈盈拱了拱手,又奉上了那塊結緣木牌。

    「惠安師傅,聽聞同泰寺香火靈驗,我們想借住幾日,不知是否方便?」

    惠安聽越千秋這麼上前一說,他瞅見那結緣木牌的形制,就知道這赫然是捐了十兩以上香油錢的慷慨施主,當下就更客氣了起來。

    「小公子要住多久?幾間屋子?小僧這就讓人去打掃收拾。」

    「一間足矣,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越千秋發現惠安好說話,當下又少不得提出了一個要求,「最好左鄰右舍都是風雅好學的,也好讓我們沾一沾這同泰寺的文翰之氣。」

    希望那嚴先生能湊巧是鄰居,否則老爺子那任務不好完成啊!

    惠安眼睛都笑得眯縫了起來,只覺得這總角童子實在會說話,當下滿口答應了。可不等他叫小沙彌去安排,剛剛那個被冷落的寇明堂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

    「我隔壁正好空出一間屋子,雅靜安適。」

    這一次,沒等越金兒反唇相譏,惠安就斜睨了他一眼。

    「寇明堂,你自從住到同泰寺,幾乎就沒一天是消停的,不是和人吵嚷,就是拖欠外間飲食開銷以至於鬧到寺裡,上個月的賃錢都還沒給。要不是方丈容忍,你還能住到現在?昨兒個你就險些在院子裡和人打起來,你還有臉說和你當鄰居雅靜安適?」

    當面被人這麼揭老底,寇明堂面色一變,眼睛卻看向了越千秋和越秀一。見前頭那個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自己,後頭那個則正在皺眉,他只得再次打疊出了滿臉笑容。

    「惠安師傅,我知道同泰寺客堂大,但統共五六個院子,現在全都住了人,空屋子是有,但肯定不如我住的院子清靜。那院子東南西空了三面,尤其是北面坐北朝南的正房,總共三間,昨天那和我吵架的客人剛搬走,不是最適合這兩位小公子的?」

    看到知客僧惠安忍不住躊躇了起來,越千秋品出了幾分滋味。

    無事獻慇勤,是非奸即盜,這傢伙難不成有什麼別的盤算?

    見惠安似乎在等越千秋一行人拿主意,寇明堂立時滿臉堆笑對越金兒打躬作揖連連賠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越金兒哪怕原本確實惱火,可一個儒生這樣放低姿態,他還是漸漸平了心氣。而安撫了他之後,寇明堂就再次對越氏叔侄露出了笑臉。

    「兩位公子,剛剛不慎衝撞,確實是我的過失,我給二位賠禮。我剛剛真不是恭維,兩位公子確確實實骨骼清奇,將來必定是不世之英才。剛剛你們說要和風雅之士當鄰居,其實我亦是飽讀詩書……」

    正當寇明堂自我吹噓之際,知客僧惠安終於發話了。

    「兩位小公子,小僧得提醒你們一聲。別看這寇明堂像個讀書人,他多半沒讀過幾本書。前幾年下十門之一的玄刀堂從武品錄除名,弟子各奔東西,他就是玄刀堂出來自謀出路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6 10:05 AM

第二十一章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對於早有心理準備的越千秋來說,聽到惠安這話,他半點都不意外,倒是反而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可他能夠淡定,越秀一和越金兒就不一樣了。

    越秀一對活生生的前武品錄中人還有幾分好奇,越金兒卻立時擋在了叔侄倆跟前。

    「喂,惠安師傅,你別拆台啊!」

    寇明堂登時不樂意了,他也顧不上剛剛對惠安的忌憚,強行擠上前去,隨即笑眯眯地對著越金兒一撥拉,竟是把那高高大大的漢子給直接擺弄到了身後。

    看到越秀一滿臉警惕,而越千秋則衝著氣急敗壞要衝過來的越金兒打了個手勢,不動聲色把越秀一護在了身後,他不禁呵呵一笑。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他山之石,可以為錯。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拽了這一通文之後,他就神情自若地說:「不知道兩位小公子可讀過詩經小雅的這首《鶴鳴》?世人有的說這是一首招隱詩,有的說這是一首勸人為善的詩,兩位小公子怎麼看?」

    越秀一讀過鶴鳴,可僅限於背誦,這會兒頓時忘了面前這位不是越老太爺讓他們拜見的嚴先生,而是個前武品錄人士,真的冥思苦想了起來。

    至於越千秋……他不但讀過,還知道前人後人把這首簡單的小詩評濫了,恨不得加上千般隱喻,萬般深意。所以,他當然不會簡簡單單掉進對方的節奏裡。

    「要我說,這只不過是詩人看到美景之後大發感慨的寫景抒情詩而已。」

    寇明堂頓時大笑道:「沒想到小公子小小年紀,卻能有如此鑑賞能力!」

    惱羞成怒的越金兒卻不知道什麼鑑賞不鑑賞,強自按捺怒火的他發覺越千秋不動聲色地衝自己微微點頭,他立時猛地衝寇明堂撲了過去。

    越千秋笑吟吟地抱手看熱鬧。眼見寇明堂肩膀一晃,竟是雙腿如同釘子一般紮在地上一動不動,光憑上身閃躲就輕輕鬆鬆避過了越金兒的一波波攻勢,他才漸漸有些動容。

    那些閃躲的動作閒適自如,看上去並不花哨,但現場看到這樣的真功夫,對於他來說,那種衝擊感還是真心挺強的!

    可緊跟著,越千秋就生出了一絲明悟。

    這傢伙一見他們就誇讚骨骼清奇,這是想拐徒弟?

    那麼這傢伙唸誦詩經小雅鶴鳴,只不過是證明一下確實是讀書人,勾搭他們當個鄰居,好進一步下手?

    大膽推論一下,這傢伙是早就察覺了越金兒的突襲,趁此機會展露一番武藝誘他們入彀?

    可心裡這麼想,他卻還是隱隱覺得微妙。

    為什麼念的是鶴鳴?鶴鳴……鶴鳴軒……這年頭詩經小雅鶴鳴有那麼普及嗎?

    就當越金兒累得氣喘吁吁,卻硬生生碰不到寇明堂一根毫毛的時候,當了好一陣子看客的惠安終於重重咳嗽了一聲。

    而寇明堂那番精彩表演也因為這聲咳嗽而暫告終結,他撂下氣喘吁吁的越金兒,斜跨一步湊到惠安跟前,滿臉堆笑地說:「惠安師傅,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師父份上……」

    彷彿是師父兩個字打動了惠安,這位知客僧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再次乾咳一聲,這才對越千秋一行人說:「客堂空房是不少,但每個院子裡總有幾位客人,確實是寇明堂那兒人最少。如果兩位小公子愛清靜,住在那倒也便宜,如果不在意擁擠,別的院子……」

    不等惠安把話說完,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說:「惠安師傅,同泰寺的客堂既然有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師傅坐鎮,和寇相公同住就同住吧,反正我們也只叨擾數日。」

    越秀一倒是想反對,可想想臨行前祖母讓他聽越千秋的,他只能怏怏閉上了嘴。

    至於剛剛連寇明堂衣角都沒碰到的越金兒,這會兒臉上忿忿,可終究是沒說什麼。

    被稱作德高望重,惠安很高興。他警告似的瞪了寇明堂一眼,含笑點頭道:「小公子既這麼說,小僧這就讓人去收拾屋子,若有什麼不好,還請立時告知,小僧一定會主持公道。」

    當眾人到了房間,越金兒又去外頭馬車上搬來了簡單的行李,一番安頓好,越千秋舒舒服服在客房中的床上打了個滾,他就聽到了一個氣惱的聲音。

    「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幹嘛和那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傢伙住一個院子?」

    見越秀一臉色不善地站在床前,越千秋動也不動,懶洋洋地說:「你還沒看出來嗎?」

    「看出什麼?」小傢伙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越千秋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揚聲說道:「外頭是有客人嗎?」

    話音剛落,正在屋子裡整理東西的越金兒就變了臉色。他平常是越老太爺的護衛,不大跟著家裡老爺少爺出門,所以今天跟這兩位小祖宗到同泰寺,他已經夠小心了。

    他都沒察覺到有人,越千秋又是怎麼察覺到的?

    如果越千秋知道越金兒的疑問,他一定會淡然回答兩個字——蒙的!

    但人家千方百計求同住,現在住進來之後反而倒把他們當空氣?那不科學!

    果然,外間先傳來了一聲乾笑,緊跟著就是輕輕的叩門聲。越金兒虎著臉去開門,一見是寇明堂那張滿臉堆笑的臉,他就覺得剛剛和此人撞過的鼻樑骨生疼,恨不得立時把門甩在那張笑臉上。雖說他終究讓了人進來,可當其與自己側身而過時,卻冷不丁警告了一句。

    「別打我家兩位小公子的主意!」

    「不敢不敢。」

    想到剛剛自己連對方一根毫毛都沒摸到,對方卻如此敷衍,越金兒不禁恨得牙癢癢的。

    寇明堂快步來到越家叔侄面前,唱了個大喏就笑容可掬地說:「兩位公子安好。」

    越千秋坐直了身子問道:「寇相公有事?」

    「之前我說二位公子骨骼清奇,那真不是打誑語。兩位這根骨,若能練武,將來成就必定遠勝我這半吊子。」

    直接吐出來意之後,寇明堂四下一望,突然大步走到角落中的書案旁邊,徑直拿了一方石鎮紙。等取了東西到越千秋和越秀一面前讓他們看過,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剎那之間,袍服無風自動,而越千秋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大拇指深陷進了鎮紙。

    越秀一何嘗見過這種神乎其神的景象,下意識地搶過鎮紙,待看清楚那個深深的指印就驚呼道:「好厲害!」

    寇明堂異常得意,可當他斜睨越千秋時,卻發現越千秋摩挲著下巴,臉上不見多少驚奇,反而好奇地屈指對著那鎮紙彈了彈,還掂了兩下,嘴裡竟然嘟囔道:「真功夫?不會是江湖騙子的障眼法吧?」

    自己竭盡全力拿出了最厲害的絕學,卻被人當成江湖騙子,寇明堂幾乎氣得吐血。可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越千秋沒理會他這精彩表演,而是拋出了一個讓他措手不及的問題。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寇相公。」

    「小公子儘管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寇明堂眼珠子轉個不停,越千秋眨巴眼睛問道:「嚴先生可安好?」

    此話一出,越金兒眼睛瞪得老大,越秀一嚇了一跳,手中鎮紙啪嗒一聲直接掉在了地上,

    而寇明堂完全沒了剛剛的慇勤,皺眉反問道:「你們找嚴詡?」

    同泰寺好歹也是皇家賜匾的大寺,知客僧惠安卻如此容忍劣跡不少的寇明堂,甚至因為其提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就改了先前的態度,再加上寇明堂剛剛誦唸鶴鳴,越千秋故而隨口猜一猜。

    反正猜錯了又沒損失!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心想總算有了線索,這寇明堂的師父就算因為年紀問題未必就是嚴先生,可說不定也有什麼關係。可讓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剛剛這位滿臉諛笑,市井氣息十足的中年秀士,此時突然挺直了腰桿。

    隨著那張臉上表情瞬間變得淡漠疏離,寇明堂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旁若無人地用手指將亂髮梳理整齊,掏出一條軟帶重新束了發,隨即變戲法似的亮出一柄短匕,將下頜鬍鬚茬刮得乾乾淨淨。只是這麼簡單收拾,那張原本憔悴落魄的臉陡然變了一副樣子。

    哪裡是什麼中年秀士,如今這人看上去頂多不超過三十歲!

    即便那一身衣衫實在太失分,也完全當得起落魄貴公子這個評價!

    「找我嚴詡何事?」

    聽到這話,越千秋不知道越秀一和越金兒是什麼感受,他心裡冒出來只有一個念頭。

    臥槽,爺爺讓他們來找的這位嚴先生,不會是個有角色扮演癖,又或者人格分裂的重度中二病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6 07:38 PM

第二十二章 家家有逆子

    越金兒那眼珠子已經快瞪了出來。

    越秀一的下巴也快要掉了。

    至於越千秋,他臉色沒變,心裡卻已經不知道念了多少聲臥槽。他自認為比這年頭絕大多數人都要見多識廣,變臉的人才也不是沒瞧見過,可眼前這傢伙似的人才,真是活久見。

    可揭穿人家身份的是他——哪怕他其實會錯了意——所以,就算他再硬著頭皮,也得把接洽工作繼續下去,如果他不想回去繼續被老爺子揪耳朵的話。

    問題是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面對這滿屋子的沉寂,起初的寇明堂,如今的嚴詡不由得皺了皺眉。那受驚過度以至於失語的一大一小他懶得理會,可越千秋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死盯著他不放的熾熱目光,他也同樣有些吃不消。到最後,他也懶得乾等下去了,自顧自地開了口。

    「從前那些說客一個個鎩羽而歸,這次她倒是長心眼了,知道我打算收徒弟傳承師門武藝,居然找小孩子出馬?」

    這都什麼和什麼!

    他指代的是誰,咱家老爺子?

    難不成他和越秀一都被老爺子耍了?

    越千秋越想越是臉色發黑,可他卻也著實好奇,爺爺口中這位家世好,學問好,品貌好的三好名士,怎麼會變成如剛剛那般市儈氣息的前江湖人士?這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啊!

    「我早就說過,要傳宗接代,她自己再嫁就是了,愛生幾個生幾個,反正別指望我會如她的意,去做只能當擺設的官,去娶她看上的那些名門閨秀。要是她再逼我,大不了我學越小四,就此和家裡斷絕聯繫,每個月一封信也休想我再寫回去!」

    這番話實在是信息量巨大,越千秋頃刻之間弄清楚對方所說的那個「她」,和越老爺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話裡的越小四要不是指他那位離家出走七年的養父,他把頭割下來當球踢!想到今天被越老太爺坑慘了,他毅然決然地打定了主意。

    「嚴先生,您說得話我不大明白。實不相瞞,是爺爺讓我來找您的。」

    越千秋既然決定賣了越老太爺,那是毫不遲疑。當下他口齒清楚地把越老太爺原話轉述了一遍,包括他前日怎麼用那幅對聯損了邱楚安和余澤雲,越老太爺讓他拐個名士回去當幕僚充場面,他都一字不漏說得明明白白。

    當然,那對聯的作者,他還是扣在了老爺子頭上。

    一旁的越秀一和越金兒剛回過神來,現在聽完越千秋這解釋說明,他們頓時又暈了。

    越老太爺這是想幹什麼?

    然而,越千秋卻另有發現。他自陳越老太爺是幕後指使,嚴詡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一下子不見了,淡漠冷硬的做派也收斂了。他甚至能夠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彷彿有點心虛!

    「原來是越老太爺。」說這話時,嚴詡的眼神頗有些飄忽不定,「他太抬舉我了,如果說我都能稱名士,那麼滿天下就都是名士了。只不過……」

    他突然讚歎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對聯實在是痛快得酣暢淋漓!我平生最痛恨那些動輒子曰詩云的書香門第,最厭惡那些自詡傳承百年的名門世家!果然不愧是越老太爺,旁人寫不出這樣的好句子來!」

    說到這裡,他又自言自語地說:「當初越小四出走,越老太爺自己都在傷心,卻不計前嫌幫我爭取了自由,我確實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

    越千秋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必說了。

    這種中二病還是離遠點好……雖然那真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畢竟家裡那丫頭小了點。

    然而,他不說話,不代表其他人也會當啞巴。越金兒也就罷了,從話裡話外覺察到嚴詡出身不一般,這會兒已然閉嘴。可越秀一卻忍不住問道:「嚴先生認識我四叔爺?」

    看到嚴詡那張倏然陰沉下來的臉,越千秋不由暗自大罵越秀一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會兒後悔沒堵住小傢伙的嘴已經晚了。

    「我是認識越小四。」

    說這話的時候,嚴詡赫然是咬牙切齒,剛剛展露出來那落魄貴公子的脫俗派頭一下子無影無蹤:「這個該死的傢伙,盜用了我離家出走的計劃,自己遠走高飛自由自在去了,卻丟下我頂缸!若不是越老太爺仗義……」

    越千秋看到嚴詡突然打了個寒噤,分明想到了某種非常不好的回憶,再想想之前這傢伙竟然是那麼一副扮相潛藏在同泰寺中,一見他們就警惕十足地認為是家中母親派來的,他已經能斷定,嚴家定然有一位比大太太更恐怖的人物坐鎮。

    看來,當初越四老爺和嚴詡恐怕是鐵桿的死黨,這才會一個盜用了另一個的計劃離家出走成功,另一個卻反而被追責。至於越老太爺所謂的仗義相助,讓嚴詡得到自由嘛……

    不是他背地裡說人壞話,老爺子肯定打的是我家不好過,也讓你家不好過的主意!

    可憐的嚴老夫人,可憐的嚴詡……

    為了完成老太爺的任務,越千秋眼珠子一轉,立時岔開話題,彷彿興致勃勃似的問道:「對了,剛剛那位惠安師傅說嚴先生是什麼玄刀堂弟子,那是怎麼回事?」

    剛剛還有些魂不守舍的嚴詡這一次卻彷彿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他端詳著年紀相仿的越千秋和越秀一,唏噓不已地說:「我當年和你們這般年紀的時候,體弱多病,別人都說活不長,一來二去,家裡就決定讓我學武。這一學,我就堅持了整整二十年。」

    見越千秋滿臉欽佩,越秀一則是瞠目結舌,就連那個越金兒也赫然正在驚嘆,嚴詡不禁得意了起來:「那個惠安知道什麼,我只不過是聽說同泰寺方丈和玄刀堂的一個長老有些交情,所以就報了人的名字在這住了幾個月。我何止是玄刀堂弟子,我是玄刀堂掌門弟子!師父當初自告奮勇,親自教導我武藝,去年臨終前還說要把玄刀堂交託給我!」

    越千秋已經基本判斷出,嚴詡出身非富即貴,丟了富貴榮華的日子不過,竟然鐵了心要混江湖!從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豪門子弟,到處處被人喝來斥去的落魄武人,卻還堅持不回家在外晃悠著,甚至引以為豪,不得不說,這個嚴詡也是另一種層面的強大了!

    「可惠安師傅不是說,玄刀堂已經從武品錄除名了呀?」越秀一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看到嚴詡瞬間再次變成了鍋底臉,越千秋已經對越秀一的眼力勁絕望了。他幾乎想都不想地一捶床板,勃然大怒道:「長安,哪有這麼說話的!只要嚴先生在,玄刀堂就還在!」

    如此中二的台詞,他的牙都要酸倒了……

    可果不其然,這話激起了嚴詡的強烈共鳴。他又驚又喜地看著越千秋,最終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我還能在這天底下找到知音!走,我跟你們回去見越老太爺!」

    前一句話差點讓越千秋翻白眼,可後一句話卻讓他如釋重負。

    要打動一個從前和自家養父越四老爺混在一起,快三十了還犯中二的逆子,他容易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7 11:24 AM

第二十三章 求徒若渴的奇葩

    當嚴詡回房去換了一身行頭,再次出現在越千秋三人面前時,饒是越秀一和越金兒之前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而越千秋則更是揉了揉眼睛。

    年三十許,羽扇綸巾,葛袍芒履,眉目清俊,如謫仙人……

    原來爺爺還真不是在空口說白話!

    這位剛剛至少還有點落魄的嚴先生重新梳頭刮臉,現在換了裝束,那真是通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儒雅風流的名士氣息,管叫別人認不出來。

    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越千秋也顧不得客房裡那簡單的行李。當他們這一行人從客堂出來時,知客僧惠安正在和幾個香客說話,見到他們便合十行禮,目光在嚴詡身上停留了很長時間,隨即就顯然迷惑了,彷彿在思量自家客堂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位人物。

    這還不算,從客堂到同泰寺山門,嚴詡所到之處,大姑娘小媳婦的回頭率幾乎百分之百,更有膽大的直接上前搭訕,可一概都敗退在了嚴郎君的冷臉之下。

    頭皮發麻的越千秋不敢耽擱,送瘟神似的把嚴詡請上越金兒緊急雇來的馬車之後,他正要招呼越秀一,卻不想這位重長孫黑著臉說:「我讓越金兒帶我騎馬,你和嚴先生坐一輛車!」

    某位重長孫的想法很簡單。這嚴詡顯然是和自家四叔爺一樣的貨色,還是離遠點好!

    越千秋原本就尋思著,是否可找嚴詡探討一下周霽月從吳府摸出來的那幾張紙片,此時越秀一不肯和人同車,他倒是樂得方便了。當下他囑咐越金兒帶好越秀一,自己鑽上了車。

    這輛臨時雇來的馬車並不奢華,卻也乾淨整潔。嚴詡大剌剌地坐在車伕正後方的位子上,越千秋一上車正陷入左右選擇難題,一句話就鑽入了耳朵。

    「你根骨不錯,是個練武的好材料,願意拜我為師嗎?」

    此時馬車恰好剛剛起行,越千秋一怔之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所幸面前伸出來一隻手,穩穩當當將他按在了左邊的座位上,與之同來的還有兩句教訓。

    「看你這下盤如此不穩,就應當好好練武打根基!只要入了玄刀堂,保你三年脫胎換骨!」

    之前那位「寇明堂」巧舌如簧誑徒弟也就算了,如今看這改頭換面謫仙人似的中二嚴郎君苦口婆心哄自己入門,越千秋想起那些看到嚴詡之後犯花痴的大姑娘小媳婦,真覺得應該讓她們好好看看這傢伙的真實嘴臉。

    可嚴詡的武藝,他確實心癢,思來想去終於有了主意:「嚴先生可知道我爹是誰?」

    嚴詡不禁眉頭大皺:「怎麼,你爹不許你習武?」

    越千秋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說道:「家父是越家四老爺。」

    「荒謬,這不可能!」嚴詡幾乎是下意識地叫出了聲,等看到越千秋滿臉無辜的表情,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

    那個之後的話,嚴詡直接吞回了肚子裡。哪怕他的叛逆期從少年持續到青年,而且看起來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可在不涉及自身的問題時,嚴郎君還是非常有風度的,心想不要戳到人家小孩子的痛處,同時也少不得暗自埋怨了素來又敬又怕的越老太爺兩句。

    既然越小四至今沒個音訊,捅破孩子是抱養的幹嘛?

    嚴詡渾然沒發現,因為越千秋之前的言行舉止,他的心已經偏了。很快,他輕咳了一聲說:「我和你爹那點私怨,和你跟我學武有什麼關係?他這個人脾氣急,哪天回來發現自己多了個兒子,指不定還要和老太爺鬧,你若是有一身好武藝,那就能輕易壓制他。」

    越千秋簡直想捶凳子。這傢伙是指望他日後和名義上的養父一決勝負出口惡氣嗎?

    他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誘騙的,轉而興致勃勃地問道:「那嚴先生打得過我家影叔嗎?」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嚴詡的臉黑了。這下子,一向無法估計越影實力的他不禁暗自咂舌。就他看來,嚴詡已經挺厲害了,畢竟自稱是玄刀堂掌門弟子,難不成還不是越影的對手?

    老太爺這貼身護衛哪找來的!

    想歸想,越千秋看著嚴詡的眼神卻沒變,還是那樣熾烈。在這樣的注視下,嚴詡很沒有濁世佳公子風度地縮了縮腦袋,隨即強自若無其事地說:「大概……可以吧?」

    這死鴨子嘴硬的態度已經很明顯,越千秋雖然不會繼續攛掇嚴詡和越影比試一場,可眼珠一轉,他就吞吞吐吐地說:「我也很想和嚴先生學點防身術,可爺爺是想讓我跟嚴先生唸書……」

    嚴詡打哈哈道:「老太爺實在太高看我了,我這學問不過三腳貓而已。我小時候禁不起家人激將,是放出過要考個狀元的豪言壯語,可這麼多年丟下沒撿起來,早忘得差不多了。」

    「考狀元?」越千秋已經覺得今天受到的驚嚇夠多了,沒想到還沒完,當下幾乎下意識地追問道,「嚴郎君不是一直醉心武藝嗎,從前怎麼會想到考狀元?」

    剛剛話一出口,嚴詡就知道壞了。可他是鐵了心想收個徒弟,尤其是自己看中的這徒兒還是越小四的養子,將來絕對能給自己出口惡氣。思前想後,面對那麼一雙你不說我就絕不甘休的好奇眼睛,他最終還是破罐子破摔了。

    「我練武一是因為身體太差不得不練,二是因為家裡人說,太祖皇帝那會,某一屆的榜眼不服狀元,吵嚷到了太祖皇帝跟前,結果太祖皇帝說,你們在殿上打一架,誰贏了誰就是狀元,榜眼手快贏了,就搶了個狀元當。我琢磨著萬一學問及不上人,武藝取勝也行。」

    越千秋瞠目結舌,隨即哭笑不得地問道:「結果呢?」

    嚴詡極力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結果都是騙子,我家根本就不能參加科舉!」

    不能科舉?嚴詡怎麼瞅著也不像是地位最低下,不能參加科舉的那些階層,難不成這傢伙是皇親國戚?可嚴姓不是國姓,難不成那位嚴老夫人是……

    越千秋一面猜測,一面告誡自己,這位中二嚴郎君是他這輩子生平僅見的奇葩,不能用常理揣度。按了按貼身帶著的那個香囊,他最終還是決定把人帶回去見過老爺子,然後再視情形慢慢鋪陳,否則按嚴詡這脾氣,若看完那幾張紙片在馬車中直接犯二,那麼他就二了!

    接下來的一路,越千秋裝傻充天真,有一搭沒一搭和嚴詡說著話。當馬車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拐入了越家門前那條大街,他才剛因為任務眼看要完成而松了一口氣,突然就只聽到車外越秀一嚷嚷了一聲:「怎麼回事,大門口怎麼堵著那麼多人?」

    越千秋眉頭一皺,二話不說直接故技重施從窗口探出身去,卻只見那邊廂越府大門口裡三層外三層全是人,看那形制,大多數都身穿儒衫,分明是讀書人。

    而就在他頭頂上又探出了嚴詡的腦袋時,他就聽到了一個扯開喉嚨的大喊。

    「越老大人要是不給一個交待,我們就不走了!」

    「對,什麼叫做負心多是讀書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7 07:38 PM

第二十四章 你們要與敗類為伍?

    儘管之前越老太爺拎耳朵訓人時,越千秋就意識到,自己那天在邱府門前實在是只逞一時之快,可眼下面對這麼一大群讀書人堵門,他就知道,自己還是錯估了這年頭的輿論風向。

    看到一旁的馬上,越金兒抱著的越秀一面色蒼白,顯然也對這樣的後果措手不及,他從車窗縮回了腦袋,沉吟片刻,便對外頭那個不知所措的車伕吩咐道:「停車,開門!」

    隨著馬車停穩,越千秋一把推開車門正要下去,突然發現越府大門口有人出來了。

    儘管隔著老遠一段距離,但小孩子的目力那是何等敏銳,他一眼就認出,那個身穿天青色蝙蝠紋滾邊圓領衫,頭上戴著馬尾紗逍遙巾,赫然滿頭大汗的中年人,正是越三老爺。

    越三老爺在他這樣的小輩面前,平素一直都保持威嚴,這會兒面對一大堆堵門的讀書人,那分明早已是鐵青的臉上卻硬生生擠出了一絲笑容來。

    「諸位說的,我已經聽人稟報過了,想來定是市井中人以訛傳訛……」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直接被領頭的一個讀書人堵了回去:「以訛傳訛?如今滿金陵城都已經傳瘋了,誰不知道越老大人一副對聯損盡天下讀書人?」

    「越老太爺若是不給個交待,等明時明日,那就不是我們堵門討公道了,朝中那些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全都要登門討公道!」

    面對這鼓噪不已的人群,越三老爺那張臉自然是漲得一陣青一陣白。

    越老太爺突發重病,連越二老爺都幾天沒出門,只顧著老太爺的病,更何況是他?

    因為大太太封鎖消息,他只曉得那一日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侄去邱家拜師鎩羽而歸,為此還背地裡暗自叫好。也就是今天大門口被人堵了,他這才把那天送兩人的家丁叫到面前嚴詞追問,弄清楚越千秋究竟做了怎樣驚世駭俗的事!

    此時此刻,他權衡利弊,一下子做出了決斷。他重重咳嗽一聲,大聲叫道:「諸位靜一靜,靜一靜!家父在朝為官多年,一貫為人謙遜,怎會譏諷讀書人?這是家中不肖子弟假借老太爺的名義胡作妄為,回頭我一定稟明家父加以嚴懲!」

    儘管越千秋對越三老爺素來沒好感,此時此刻對方面對洶湧輿情直接把他給賣了,可他倒沒覺得有什麼不滿的。事情是他做的,也是他一時口滑對余澤雲說對聯是老爺子送人家老子的,現在出了事自然不可能讓爺爺去頂缸。

    可他這麼想,後頭卻傳來了嚴詡的一聲痛罵。

    「無恥!愚蠢!這種時候居然還想推諉塞責,越老太爺怎會生了這種兒子!」

    越千秋聽出嚴詡的忿忿不平,他若有所思瞥了一眼這位如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二名士,這才跳下了車去。等來到越秀一和越金兒同乘的那匹馬旁邊時,他看到越秀一竟是有些失魂落魄,便清清嗓子叫了一聲。

    「長安!」

    越秀一猛地回神,等發現越千秋已經下了車來,他先是一愣,繼而就臉色發白地阻止道:「你……你不要衝動!就算三叔爺把責任全都推在你頭上,還有太爺爺,還有祖母呢!再說那些人也不會相信三叔爺的話,認為對聯是你做的……」

    幾乎是與此同時,比剛剛更大幾倍的喧囂聲就立時傳了過來,果然,那些堵門的讀書人對越三老爺的辯詞不屑一顧,紛紛指摘越老太爺把收養的孫子推出來太過厚顏無恥。

    眼見越三老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越千秋對越秀一微微一笑:「放心,我沒這麼傻。」

    他轉身走到馬車前,卻是對嚴詡唱了個大喏:「嚴先生,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嚴詡眼睛一亮,立時捋起袖子問道:「什麼忙?是要我出手把他們打走?」

    越千秋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好歹是小時候立過豪言壯語要考狀元的世家子弟,在江湖打滾了這麼些年之後,居然動不動就只會拿拳頭解決問題?

    可他眼下確實想借助嚴詡的拳頭:「我想請嚴先生給我保駕護航,否則就算我說得過他們,回頭說不定他們惱羞成怒,像嚴先生說的那個榜眼一樣對狀元動起手來,我可受不了。」

    看到越千秋滿臉無奈地瞅瞅短胳膊短腿,嚴詡哈哈大笑,竟是隨手把羽扇扔在了一邊,縱身跳下車,直接把越秀一給抱了起來:「好,我就和你去會一會那些耍嘴皮子的讀書人!」

    再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個小孩子的悲慘事實,越千秋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就這麼讓嚴詡抱著過去,他自己倒無所謂,可實在是毀了這位名士的畫風。

    隨著人群漸近,嚴詡雙手抱著他,僅僅靠著肩膀左格右擋,腳下行雲流水,硬生生從圍著越府水洩不通的讀書人中闖出了一條路來。

    當最終擠出人群時,越千秋看到越三老爺一下子認出了他,嘴唇氣得直哆嗦,他就笑吟吟地說道:「三伯父剛剛指責胡作妄為的越家不肖子弟是我嗎?」

    「你……」越三老爺老臉一紅,可想到如今老太爺還在床上直哼哼,越家卻遭遇這麼一大幫子讀書人興師問罪,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禁把心一橫道,「這是你闖出來的禍事,你說怎麼收拾!」

    「我當然會收拾。」

    越千秋說著就對嚴詡嘀咕了一聲,等人抱著自己轉過身來,他瞅了一眼這百十個讀書人,心想一會兒要真打起來,那還真夠嗆。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相信下頭這位的戰鬥力。

    當下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越千秋是也!之前在那個邱楚安門前,送余澤雲那幅對聯的,就是我!」

    他那清亮的聲音頓時蓋過了喧囂的吵鬧聲,可緊跟著,人群就一下子沸騰了,各種謾罵和訓斥混合著唾沫星子,全都朝他傾瀉了下來。

    然而,越千秋哪裡怕這個,當下不緊不慢地說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我代爺爺送給余澤雲的確實是這副對聯,但這是爺爺告訴我的,卻不是爺爺做的。」

    人群頓時騷動了起來,有人大聲罵道:「孺子狡辯!」

    越千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怎麼狡辯了?這幅對聯出自爺爺的鶴鳴軒裡,一卷孤本筆記裡寫的一個故事,爺爺只不過是借用一下,罵一罵厚顏無恥的余家人而已。」

    「胡說,哪有那樣的故事!」

    「你沒聽過,那是你自己孤陋寡聞!」這次把人懟回去的是嚴詡。不得不說,嚴郎君儘管丟掉了羽扇,如今站在那裡依舊風儀出眾,光彩奪目,此時一言既出,竟沒有反擊的。

    懟完了人,嚴詡就好奇地向越千秋問道:「那故事怎麼說的?」

    一大堆讀書人頓時暈了。敢情你也不知道!

    自己已經不講理了,可嚴詡實在是更蠻不講理!越千秋撇了撇嘴,很淡定地說:「前朝幽帝末年一把大火,也不知道燒掉多少孤本,大家沒聽說過情有可原,但怎能污衊我爺爺?」

    「這故事說的是前朝有位清官,上任之後,有一個皇親最愛放養。一次惡犬撕咬路人,其中一個秀才眼看就要喪命,路過的一個屠夫見義勇為,一刀把惡犬殺了,卻被皇親綁了送到官府,要給他的惡犬賠命。那清官秉公直斷,判那屠夫無罪,皇親還得賠湯藥費給秀才。」

    「可那皇親不服,要求重審。連那個秀才也在重審時突然改了口供,說自己和皇親的狗相好,那一日不過嬉戲玩耍,誣賴屠夫無事生非,殺狗有罪。那清官覺得事有蹊蹺,將秀才重杖一頓,最終問出實情。原來那秀才不思救命之恩,卻因為收了皇親的錢改了口供。」

    說到這裡,見那些讀書人中,不少顯然措手不及,越千秋就提高了聲音說:「事後,那位清官提筆寫下判詞,屠夫無罪,秀才與狗相好,認狗做友,恩將仇報,革去功名,給皇親當狗!判詞最後,清官大筆一揮題了副對聯,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各位口口聲聲說是這幅對聯損盡天下讀書人,難不成各位認為,天下讀書人和那秀才是一路人?難道你們要與敗類為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8 09:17 AM

第二十五章 威武霸氣

  這次心中驚悚的人,變成了嚴詡。

  之前同泰寺初見,越千秋就給了他很大的驚喜,他第一次知道,居然能用「尊駕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來抵充「公子骨骼清奇必成大器」。可而後越千秋的某些言行,實在是搔到了他的癢處,讓他打定主意要收徒。可現在他才發現,准徒兒實在是尖牙俐齒!

  要他有這本事,當初就不會被母親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多虧越老太爺解救了!

  眼見一大堆讀書人就和吞了黃連似的有苦說不出,越千秋就一本正經地說:「再說了,那對聯後半句是,負心多是讀書人,又不是負心皆是讀書人,各位這麼氣急敗壞跑來我越家堵門討說法,難道不是心裡有鬼,把自己當成那種讀書人中忘恩負義的敗類嗎?」

  越三老爺那臉上表情已經完全僵住了。不只是他,圍堵越家大門的上百讀書人,此時此刻全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原以為越老太爺只不過是一時逞口舌之快,想了一副罵讀書人的對聯,結果卻竟然被越千秋說出了這麼一個典故!

  而越千秋更是反過來賴他們心裡有鬼,這才上門尋釁!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哪裡傳來了一個聲音:「強詞奪理!越家不管教這螟蛉子,我們代越老大人好好管教他!」

  隨著這個聲音,後頭的人群突然猛烈推搡起了前頭的人群,頃刻之間,抱著越千秋傲立潮頭……咳,是傲立人前的嚴詡就首當其衝。

  藉著眼下地勢最高的優勢,一直死死盯著人群的越千秋第一時間發現了煽風點火者,渾然沒發現人群中有一隻黑手朝他撲了過來。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隻手已經距離自己的面門不過盈寸。

  可下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嚴詡騰出一隻手探過去一格一抓一扔,下一刻,人就從人群中被揪了出來,繼而高高飛了出去,砰然落地的同時,還有一聲慘絕人寰的痛呼。

  「我的手斷了!」

  越千秋大吃一驚,立時看向了嚴詡。可在他那炯炯目光下,嚴詡一面遊刃有餘地躲閃著蜂湧過來的人群,一面滿不在乎地說道:「斷了活該,這天底下又少一個寫狗屁文章的!」

  撕下風度翩翩的偽裝,嚴詡滿臉的躍躍欲試,大有在這些讀書人身上試招的意向。

  越千秋知道一旦放縱了這個中二病,越府門前只怕要「屍橫遍野」。他已經盯死了剛剛那個煽風點火的傢伙,此時便大聲叫道:「嚴先生,別在小卒子身上浪費時間,左邊左邊,抓住那個青衣裳戴灰巾,長了一雙鬥雞眼的,就是那傢伙嚷嚷要管教我,還推搡別人!」

  話音剛落,越千秋口中那鬥雞眼便從人群中竄了出去,而嚴詡則眼看就要湮沒在洶湧的人潮中。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再次催促,說時遲那時快,他就只見嚴詡陡然騰空而起,順著他剛剛說的方向飛躍了出去。

  緊跟著,他親身體驗了一回踩人腦袋踩人肩膀的感覺!

  在這種騰雲駕霧的經歷中,越千秋不可避免地稍稍失神了片刻,等回過神時,他忍不住大聲遙控指揮道:「哎呀,嚴先生你衝得過頭了!就在你左後方,那個鬥雞眼摘了頭巾!」

  摘了頭巾的鬥雞眼看到半空中那煞神一個瀟灑的轉折,再次直奔他而來,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可這次被踩過腦袋和肩膀的人們都知道厲害,頃刻之間,他周身三尺之內一個人都沒有,孤零零站在那兒的他眼睜睜看著嚴詡那手即將揪住自己的領子,突然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聽到一旁有人嚷嚷定是發了羊角風,嚴詡登時愣了一愣,越千秋則差點把嘴氣歪了。

  這傢伙以為是森林裡遇熊嗎?還能裝死!

  就在他打算提醒嚴詡的時候,卻沒想到嚴詡眉頭一皺,伸腳一踢一勾一彈,竟是把人直接踹到了半空中,這一次,那鬥雞眼再也維持不住羊角風的假象,手舞足蹈大聲呼救不止。

  眼看嚴詡搶在鬥雞眼重重落地之前提溜了他的脖子,越過人群,又踩了幾個人腦袋和肩膀回到越府門前,越千秋簡直長舒一口氣,隨即才發現後背都濕了……

  平生第一次,他沒打架的比人家打架的還緊張!

  就在他緊急思量著,準備拿這個俘虜嚇退其他人的時候,就只聽身後傳來了嘎啦嘎啦的聲音,扭頭一瞧,卻是緊閉的越府大門徐徐打開。

  越三老爺也聽到了動靜,一面轉身一面大罵道:「蠢貨,不是吩咐了你們不許開門嗎?」

  當兩扇大門完全開啟,看清楚那個坐在肩輿上出來的人時,他卻登時瞠目結舌,下一刻竟不由得死死摀住了胸口,滿臉的難以置信。

  老爺子怎麼出來了?不是之前還病得七死八活?完了,嚇得他心口痛的老毛病犯了……

  越千秋卻只覺得整個人都透過氣了,如釋重負地樂呵呵叫道:「爺爺!」

  肩輿上的越老太爺手肘擱在扶手上,一手捏拳支著太陽穴,看到外頭從一團亂糟糟到漸漸安靜,最後鴉雀無聲,他方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怎麼不繼續了?鬧嘛,鬧得不可開交,最好把我越府大門打破,那才好顯示各位讀書人的本事!」

  越千秋向來知道,府裡上上下下面對越老太爺那是素來大氣不敢出。可發現外人在老爺子面前竟也是差不多光景,他不禁與有榮焉。

  我有爺爺我自豪!

  而剛剛威風八面的嚴詡,這會兒也顯然收斂了起來。他像扔破布似的,隨手把鬥雞眼往地上一扔,抱著越千秋迎了上去,非常溫文有禮地彎腰說:「越世伯,嚴詡有禮。」

  「嚴世侄啊,今天多虧你了。否則若是由著我家裡這不成器的兒子息事寧人,這金陵城上上下下也許都要當我越太昌快死了!」

  越老太爺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他看也不看一旁噤若寒蟬的越三老爺,捶了捶扶手示意肩輿繼續上前,掃了一眼地上那再次裝死的鬥雞眼後,竟是居高臨下俯視著百十個讀書人。

  「來人。」

  眼見越影倏然上前,越老太爺就一字一句地問道:「大街兩頭給我堵住了沒有?」

  「已經傳令下去,全都封了!」

  見一大堆書生勃然色變,越老太爺嘖嘖兩聲,不緊不慢地說:「給我貼出佈告去。今有書生若干,圍堵戶部尚書越太昌府邸,將自己和品行不端的敗類比作同類,叫囂讓我給個說法。再把千秋那個故事給我好好寫上!」

  「前朝幽帝那會兒一把火燒了不知道多少典籍,他們自己孤陋寡聞還來怨我?真是荒謬!戶籍是金陵的讓他們家裡來寫保書領人,是太學生的,讓太學來具保領人!」

  眼見書生們登時一片嘩然,老爺子嘿然一笑:「敢堵我越家的門?都給我脫一層皮再走!」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8 08:13 PM

第二十六章 到底誰賣身?

  在越千秋講了個故事,嚴詡武力震懾之後,越老太爺的出現,成了壓彎一群讀書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倒是有人打算反抗來著,奈何這一回就算嚴詡抱著越千秋看熱鬧,越影和他親手帶出來的護衛卻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刺頭收拾了。

  嚴詡始終死死盯著越影,直到越老太爺招呼了進府,他嘴裡仍在低低自言自語:「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都在越府沒出去過,竟然這身功夫沒撂下?可惡,難不成要被他壓一輩子?」

  越千秋哭笑不得,可眼看危機解決,嚴詡居然抱著自己上癮了,這會兒又叨咕這個,他終於忍不住提醒道:「嚴先生,剛剛真是謝謝您了,能放我下來嗎?」

  嚴詡這才如夢初醒,可他非但沒放,反而直接抱著越千秋來到越老太爺身邊,笑容可掬地說:「越世伯,我和小四的兒子千秋一見如故,想收他當個徒弟,您看怎麼樣?」

  越千秋沒想到這個中二竟然如此開門見山,一時不禁呆住了。

  越老太爺頭一回見這素來難不倒的孫子如此光景,忍不住哈哈大笑,二話不說道:「別說給你當徒弟,你喜歡你領走都行!」

  這下越千秋終於不能忍了,他立刻抗議道:「爺爺,你太過分了!我又不是物件,什麼叫領走都行!」

  嚴詡卻根本沒理會這徒勞的抗議,眉開眼笑道:「世伯這是您說的,我可當真了!」

  「我當然說話算話!」越老太爺斜睨了傻眼的越千秋一眼,笑眯眯地說,「只不過,嚴詡啊,你和我家小四當年鬧出來這麼大的事,我不但沒和你計較,反而給你擋住了你娘,如今還把最寵愛的小孫子讓了給你當徒弟,你可怎麼回報我?」

  這一次,越千秋終於醒悟過來。敢情老太爺誑他去找什麼嚴先生,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看到嚴詡那張俊逸的臉上顯見有些不自然,他突然沒好氣地說:「爺爺想要嚴先生回報還不簡單?戲文裡都有的,讓他直接賣身還債唄。」

  這一句話嗆得越老太爺連聲咳嗽,嚴詡也一不留神呆愣鬆手,越千秋趁機溜了下地。衝著這兩人做了個鬼臉,他就招招手道:「我先回去了,不勞遠送!」

  「這小兔崽子!」越老太爺氣得牙癢癢的,待見嚴詡臉上露出了幾分狐疑的表情,他更是暗罵小子狡猾,隨即立時露出了幾分黯然的表情,「唉,千秋慧黠聰穎,雖說不是小四親生,可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惜沒人教導,之前去邱家拜師,還惹了一肚子氣回來……」

  嚴詡被這三言兩語勾起了心中歉意,再加上他素來痛恨某些道貌岸然的讀書人,此時便當仁不讓拍胸脯道:「世伯要是放心,就把千秋交給我,我保管他將來文武樣樣出眾……」

  儘管剛剛調侃了這一老一青兩人,但越千秋心裡知道,這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罷了,老太爺要是打定主意把他「賣」給嚴詡,他是怎麼都鬥不過那老狐狸的。

  當然,最後到底是誰賣身給誰,那就說不定了……

  所以他決定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之前因為信息不對稱而忽略的某些問題——比如,嚴詡到底是誰家人?可就在他埋頭走在前往清芬館的路上時,突然聽到後方傳來了一聲叫喚。

  「喂!」

  大約是因為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緊跟著就有腳步聲帶著一陣風追了上來。

  「叫你怎麼不停!」好容易逮著人,抱怨了一句之後,越秀一見越千秋意興闌珊的,誤以為是剛剛門前那場亂子的關係,當下就牛頭不對馬嘴地勸道,「你別擔心,太爺爺親自出面收拾了殘局,回頭肯定會罵三叔爺的,不會怪你……」

  「我沒擔心這個。」越千秋隨口答了一句,突然若有所思瞅著越秀一問道,「長安,你出門多,肯定比我見多識廣,對吧?」

  越秀一到底年紀小不長記性,早忘了之前的教訓,頓時腆胸凸肚道:「那當然!」

  「嚴先生既然叫爺爺世伯,又和我爹那麼熟,你難道不知道他是誰?」

  儘管壓根沒見過越四老爺,但越千秋那一聲爹著實叫得自然,誰都挑不出一點錯處。

  而此話一出,越秀一頓時苦了臉。越四老爺的事情在家裡是不大不小一樁禁忌,大多數人都避而不談,他到哪去打聽?

  「不知道就算了,也是,咱們倆都是人家眼裡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哪能事事都知道。」

  越千秋老氣橫秋地拍了拍越秀一的肩膀,轉身背著手施施然走了。果然,他才走出去沒幾步,就只聽越秀一嚷嚷道:「你等著,回頭我一定會打聽到的!」

  那我可就等著了……

  越千秋暗自聳了聳肩,心想自己如今這小樣兒還真夠不方便的。若再能大幾歲,懷裡那幾張紙片他能想出一千種一萬種法子,把和老爺子不對付的那位吳尚書給好好收拾一頓,也算是給周霽月一個交待。

  可現在,他是懷揣寶山卻沒辦法用,還得擔心老爺子把他賣給嚴詡抵債!

  回到清芬館,奔波了一上午的越千秋自然是飢腸轆轆。可這會兒還沒到午飯的時辰,他幾塊點心塞了下肚,他突然想起嚴詡自稱玄刀堂的掌門弟子,不由心中一動。

  他出了正房,吩咐追星和逐月把守好院門,自己又鑽進了東廂房。隔著門聽見落霞和周霽月說話的聲音,他就重重咳嗽了一聲。

  不一會兒,落霞就出來了,因笑道:「公子,我正想說一個好消息呢,周姑娘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這幾天有沒有人來問過她留在咱們府裡的事?」

  「沒有。」落霞搖了搖頭,「大約是上上下下都忙著老太爺的病,也沒顧上。」

  想到今天老爺子的威武霸氣,越千秋撇了撇嘴,這才說道:「之前沒顧上,眼下卻說不好。這樣,既然三伯母放出話來,說是清芬館的事她以後不管了,你先去衡水居見一見大伯母,把周姑娘的事講清楚,如此一來,以後就不怕有人因為這事找茬了。」

  落霞雖覺得把三太太撂在一邊不妥當,可越千秋既這麼說,她最終還是答應了。

  等到她一走,越千秋挑簾進了裡屋,卻只站在門口,搖手示意周霽月不用從床上下來,只問了幾句她的傷情,這才突然問道:「周姑娘有沒有聽說過玄刀堂?」

  周霽月這幾日在清芬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傷勢漸好,就連消瘦的臉上也似乎多了幾兩肉,心裡早就把越千秋當成了天下最好的好人。所以,當聽到這個問題時,她立時皺緊眉頭冥思苦想了起來。

  「玄刀堂……啊,我記得,那位雲掌門還來見過我爹!他整日裡樂呵呵的,聽說年輕的時候還投過軍,一把陌刀用得很好!」說到江湖舊事,周霽月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真心的笑容,「玄刀堂的長老們我也見過幾個,都是挺和氣的人,可惜……」

  可惜之後的話,周霽月就是不說,越千秋也能知道,不外乎是武品錄除名之後各奔東西,四分五裂罷了。他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道:「你可知道玄刀堂的掌門弟子是誰?」

  這一次,周霽月卻顯得茫然了:「我只知道雲掌門有三個徒兒,但因為玄刀堂一直都吊在武品錄下十門的榜尾,遲早要除名,他們武藝有成之後,一個去投軍,一個當了捕頭,還有一個好像是哪位親王的護衛,都不肯當掌門弟子。後來雲掌門再沒有來過我家……」

  家裡有這麼個方便的小江湖通,越千秋不由喜出望外,可轉瞬間就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對了,我都不曾問過,周姑娘你從前是哪個門派的?」

  「我爹生前是白蓮宗的宗主。」

  那一瞬間,越千秋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雷劈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9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2-19 09:26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約法三章

    白蓮宗……難不成是白蓮教嗎?

    要不是落霞和追星逐月幾天與人相處下來,越千秋漸漸確定,眼前的周霽月確實相對單純,他簡直想趕緊溜出去稟告老爺子,哪怕被拎耳朵也顧不得。

    咱家來了個白蓮教的少宗主!復古一點的話,叫聖女也行!

    他暗自責備自己之前套出對方自陳是刺客,又誑到了那幾張小紙片,於是就心滿意足,竟然連這條最重要的訊息也沒打聽。此時此刻,他竭力不動聲色,還故意疑惑地問道:“白蓮宗?白蓮兩個字真是挺好聽的,可作為門派的名字,是不是不大威風?”

    “白蓮兩個字,是祖師爺傳下來的……”周霽月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可看在越千秋是好人的份上,她還是耐心說道,“祖師爺的教導是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師徒兄弟之間互相信賴,和睦……”

    聽著周霽月在那絞盡腦汁回憶著那些東西,說著白蓮宗的門風門訓,越千秋漸漸品出滋味來,總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至少,這白蓮宗和他所知的白蓮教那還是有差別的,因為教義中少了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念佛持戒,也就是普化在家居士。

    否則的話,單憑這變了質的佛教那恐怖的影響力,他可不敢放縱!

    當然,也可能是周霽月之前年紀小,壓根就沒學到那些……

    “對了,你之前說,刑部吳尚書杖殺了你師傅,那是怎麼回事?”

    週霽月正在回憶兒時那段最美好的歲月,當聽到越千秋的這麼一個問題,她不由得粉拳緊握,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悲憤。

    然而,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問出這段真正關鍵的東西,外間就傳來了追星和逐月的驚呼。知道十有八九那是有人闖進來,嚴詡的可能性最大,他也顧不得對周霽月說什麼,轉身就快步衝了出去。果然,才出了門口,他就看到那個東張西望不把自己當外人的中二名士。

    “這院子不錯。”

    嚴詡笑瞇瞇地四下里一打量,見越千秋虎著臉彷彿有些鬱悶,他就乾咳道:“千秋,我和你爺爺都說好了,日後你這讀書認字也好,習武強身也罷,我全都一肩挑起來,保管你將來文武雙全,人見人愛……”

    越千秋簡直有些聽不下去了。你老人家是文武雙全了,可現在人見人愛了嗎?

    他看過嚴詡之前化名寇明堂四處誑人入門的德行,因此第一時間意識到,對這位太客氣,那就等著被人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於是,他乾脆利落地說:“嚴先生真要收我當徒弟?”

    嚴詡自從今天見到越千秋以來,越看越覺得這個徒弟自己是收定了,此時自是毫不猶豫地說:“那是自然!你就算找遍金陵城,比我武藝高的,絕對沒有我的文采,比我文采好的,又絕對不如我的武藝。否則,越老太爺怎麼會放心把你交給我?”

    “那豈不是說,嚴先生文不是第一,武也不是第一?”

    看到嚴詡頓時臉色抽搐了起來,越千秋就不繼續刺激他了,而是直接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我可以拜嚴先生您為師,但我有三個要求。”

    剛剛才被損了的嚴詡頓時忘了慍怒,一口答應道:“不用說了,我都答應你!”

    “嚴先生你答應這麼快,要是我給你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呢?”

    見嚴詡這才稍微謹慎了點兒,越千秋笑瞇瞇地伸出了第一根手指:“第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會像對爺爺那樣敬重嚴先生,但嚴先生你也是知道的,我爹上哪去了誰都不知道,我在這越家除了爺爺就是沒爹沒娘,沒人撐腰,你要是當了我師父,得給我當靠山。”

    此話一出,嚴詡立時二話不說拍胸脯道:“那還用得著說?有我在,誰敢欺負你?”

    知道這第一條絕對不會被駁回,越千秋這才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知道練武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也能吃得起苦,但我有很多要做的事,不可能和嚴先生你似的,一門心思撲在上面,為了找個徒弟傳承就四處和人賠笑臉,更不可能為了玄刀堂拋下一切。我絕不會學爹似的不負責任。我還得孝順爺爺,讓他好好享幾年福。”

    嚴詡被越千秋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自己和越小四這一輩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越小四那混蛋就不用說了,離家出走七年連個音信都沒有,他自己也何嘗不是為此衝冠一怒和母親決裂,至今除了每月一封信,連面都沒回家露過?

    以至於之前越老太爺說得那麼大一件事,他竟然完全被蒙在鼓裡!

    他是不是有點不孝?

    他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不無苦澀地說:“那自然,傳承玄刀堂是我的事,不會推到你身上……”

    沒等嚴詡說完,越千秋就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頭,可這一次,冥思苦想好一會兒,卻輪到他自己尷尬了:“其實我就是順口說三個要求,這第三條我還沒有想好,以後想起來再和嚴先生您說吧。反正絕不會有違您為人處事的道義,到時候您直接答應就完了。”

    這一次,嚴詡正要乾脆利落地答應時,突然隔牆就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他扭頭看時,就只見越老太爺大搖大擺地從清芬館直通鶴鳴軒的那道門走了過來。

    越老太爺看越千秋的眼神慈祥極了。他一直都覺得這小孫子知心,但現在卻覺得人簡直太可愛了。聽聽,絕不學他老子那樣離家出走,也不學嚴詡似的走火入魔玩門派,而是惦記著孝敬爺爺,打哪去找這麼好的孫子?

    看到越千秋快步迎了上來,越老太爺笑瞇瞇地點了點頭,這才看著嚴詡說道,“嚴詡,我這孫子雖不是親的,卻比親的更貼心。你自告奮勇要教他,這是好事,可我也不能隨隨便便把人交給你。”

    越千秋這邊提出的條件簡單易行,不料老爺子卻突然橫生枝節,嚴詡簡直有些抓狂。

    “越世伯您說吧,到底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拜師宴總得辦一下吧?嗯?”

    若是從前的嚴詡,這會兒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想到越千秋剛剛那第二個要求,他掙扎再三,最終小聲嘀咕道:“辦就辦吧,難道我嚴詡第一回當師父,還不能見人不成?”

    再說,他也知道越老太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19 08:11 PM

第二十八章 拜師宴前

    外頭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清芬館正房,當落霞給越千秋穿新衣時,臉上恰滿是笑容。

    「公子要拜師,還是老太爺親自點了頭的,這下可沒人敢怠慢了!」

    越千秋不禁莞爾:「落霞,最近脾氣見漲啊,從前你可從不說這種話的。」

    「我是有些不平,這次公子拜師,老太爺派人去天衣閣,家裡還有人議論紛紛的。」

    落霞頓時有些赧顏。可端詳著越千秋這一身簇新的衣衫,彎腰穿鞋的她還是露出了笑容。

    這不是大太太送來的,當初做給越秀一的四套衣衫之一,而是老太爺幾日前緊急讓人上金陵城中有名的天衣閣定制的。

    因此,她不知不覺就嘴碎了:「這杏紅的織金云絹上繡著鷺鷥紋樣,還有大朵的芙蓉花,寓意一路榮華,哪怕絹素來比紗又或者羅稍稍便宜,可這樣的提花絹,光料子就是不菲的價錢。鞋子是黑色緞面,細密的松江尤墩布做襯裡,口兒緊括,淺面低跟,如今最時興了……」

    越千秋對什麼綢緞絹帛毫無研究,他深知自己落到現在這個可以不用愁吃穿的越府有多幸運,還挑剔吃穿用度,那就太不知足了。可是,要說老太爺這次一共給他定做了兩身,他倒沒想著投桃報李,給越秀一送一套去,因為那好強的小傢伙鐵定不樂意。

    不過,他借花獻佛,送了侄兒兩套十六卷老太爺親自挑選的書!

    可越秀一自從答應了他去打聽嚴詡的事情之後,竟是連個面都沒露過。就連他慷爺爺之慨送了那麼多書去,越秀一竟然也不見人影,讓他鬧不清楚人是被大太太關了禁閉,還是因為看到書之後太高興了,完全忘了其他事。

    可憐他自從和嚴詡約法三章之後,這兩天就只能清芬館和鶴鳴軒兩點一線,別說出門了,在府裡亂逛這唯一一點樂趣也沒了,這讓他上哪去打聽消息?

    老爺子絕對是故意的!就怕他出么蛾子!

    然而,對於這家裡的頂樑柱,他也就敢腹誹幾句而已。此時看看這一身光鮮亮麗的衣服,他瞅了瞅自己那垂髫,再次覺得自己在大阿福的事業上更進一步。

    可不論怎麼說,今天這場戲他也勉強算是主角……之一,因而哪怕他心裡再覺得這場拜師宴和鴻門宴差不離,也只能認命地去完成任務。

    落霞帶著追星和逐月一直送到了清芬館門口。不只是她們,就連傷勢漸好的周霽月都扒著支摘窗,用不知是羨慕還是憧憬的目光盯著越千秋那背影。

    見越影親自來接了越千秋,落霞這才放下心來。可一旁的追星看著越千秋離開,卻有些不得勁地嘟囔道:「如果我們也能去看個熱鬧就好了。」

    逐月也附和道:「是啊,聽說老太爺大撒請柬,請了很多很多客人。」

    落霞忍不住嗔怪地喝道:「少給我發花痴,誰不知道,你們是想去看嚴先生!」

    被捅破了小心思,兩個年歲一般大的小丫頭頓時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回去做事。可何止是她們,就連落霞往回走時,也禁不住浮想聯翩。

    老爺子執意給九公子請的這位先生,那天一見實在是真俊,可怎麼從前就沒聽說過呢?

    當越千秋跟著越影來到前院游魚齋的門前,正好迎面撞上了越三老爺和他的兩個兒子。儘管名義上應該叫一聲三伯父,四哥,七哥,但越千秋和他們每日裡也就是昏定的時候見一面,其他時候八竿子打不著,所以這會面對他們鼓瞪不滿的眼神,他非常自然地過濾了過去。

    稱呼過之後,他讓了那父子三人在前,卻聽到前頭隨風飄來了幾聲抱怨。

    「不就是糟書糟夠了,現在想著拜師求學嗎?用得著擺這麼大的排場!」

    「爺爺也是的,不知道是哪裡找來的窮酸,竟然這麼容易就待為上賓了!」

    「全都給我閉嘴!老太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還輪不到你們做孫子的置喙!」

    越千秋純當沒聽見,直到一路進入裡間,他就聽到了越二老爺那明顯提高了八度的聲音。

    「爹,小兒輩的事情而已,您讓家裡上上下下都操辦起來,咱們沒話說,聽您的。好歹您大病初癒,咱們理當孝敬順從您的意思。可您居然把請柬撒遍了滿朝!看看您都請來些什麼客人……」

    越千秋看到前頭的越三老爺父子三人加快腳步進去,他反倒不急了。反正現在進去也就是當成眾人的撒氣筒吃排瑄而已,他何必去自找氣受?

    說實話,對於拜嚴詡這麼一個中二病名士為師,他其實是持保留意見的。

    要不是嚴詡態度太積極,老爺子要賣孫抵債的態度又太堅決,兼且他確實很想練武強身,學點用得上的東西,他哪裡會這麼好耐性任人折騰到現在。

    於是,瞅見後頭的越影已經關了門守在外頭,他索性抱著手站在那兒,豎起耳朵聽著裡頭的動靜。果然,越二老爺率先發難之後,就輪到越三老爺繼續發揮了。

    「爹,二哥說得一點都沒錯。左右相國,您請了。御史中丞您請了,連帶還有好幾位御史。六部尚書,您請了四個,還有一個是素來和您不對付的刑部吳尚書,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官員,您若是為了自己做壽,我們什麼意見都沒有,可您竟然是為了孫子拜師這區區小事……」

    「小事?你怎麼知道就是小事?一件事是大事還是小事,我懂還是你們懂?一個個自以為翅膀硬了,對我指手畫腳了起來,敢情你們就對這朝中格局瞭若指掌了?一個個全都白瞎了這眼睛,知不知道你們老爹之前幹嘛要裝病?少在這放屁,滾去給我好好迎客!」

    越千秋有些牙疼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立時靠牆站了。果然,不消一會兒,他就只見越二老爺越三老爺帶頭,幾位和他同輩的少爺們拖後,一行人失魂落魄地出來,竟是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的。

    顯然,越老太爺揭破之前是裝病這一條,給了毫不知情的他們莫大打擊。

    滿懷同情地看著這些人出了門,越千秋這才快步到了裡間,見老爺子氣呼呼坐在那兒,剛剛吹鬍子瞪眼的餘怒還在,他就上前乾咳了一聲,岔開話題道:「爺爺,長安他們沒來?」

    「哼,你大伯母比這些蠢貨強多了,早早吩咐你大哥他們在前頭待客。就連長安都比這幫傢伙有心,簡直是氣死我了。」

    沒頭沒腦地發洩了一通,越老太爺就霍然站起身來,一錘定音地說,「千秋,一會給我記住,其他人暫且不提,如果遇到刑部那個姓吳的,拿出你的全部本事來,只要能讓他下不來台,爺爺我給你……你要什麼爺爺我就給你什麼!」

    越千秋剛剛就從越三老爺口中聽到刑部吳尚書會來,心底正琢磨著懷裡那幾張紙片能不能派上用場,此時越老太爺直接畫了這麼一張大餅,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爺爺,有你這麼教孫子的嗎?」可沒等老太爺翻臉,他就笑眯眯地說,「爺爺有事,孫子服其勞,我會找機會的。可爺爺是不是也得給我說說,除了你之外,今天的來客裡,誰和吳尚書有仇?」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0 12:12 AM

第二十九章 有仇不報非君子

    越府門前的大街上,從巳正過後,車馬便絡繹不絕,幾乎把偌大的一條路給完全塞住了。

    被老太爺趕出來迎客的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面對如此賓客盈門的場面,想到老太爺之前說,那場鬧得上上下下雞飛狗跳的突發重病是裝的,不禁都有些牙癢癢的。

    然而,大太太那一日吩咐他們四處打探,他們卻只聽說朝中不少人得知自家老爹病倒彈冠相慶,可要說老太爺是怎麼被氣病的,政敵想幹什麼,他們傾盡全力,卻半點端倪都沒有。

    所以,眼看登門的三品以上官員越來越多,兄弟倆也不禁越發小心翼翼,再也不敢當老太爺是小題大做了。

    否則老太爺發瘋亂撒請柬,這些朝廷大員會這麼容易賞光蒞臨?不少還是政敵仇人!

    大門口是越家兩位老爺坐鎮,待客的五福堂前,便是晚一輩的越千秋等人當起了門童。

    當然,要說門童還是過分了點兒,客來打簾子的事不歸他們管,譬如越千秋只要端著笑臉對人作揖就行了。儘管腮幫子笑得都有些酸了,可只要不當磕頭蟲,他還是很能忍的。

    而越府的第四代中,只來了一個年紀最大的越秀一。可越秀一站在其父越廷鐘身邊,越千秋就是有心問問之前托其打聽嚴詡的事怎麼樣了,卻怎麼都找不到好機會。就當他耐著性子繼續敷衍那些賓客的時候,突然就只聽得一聲哂然冷笑。

    「五福堂……越老兒起的名字還真夠淺薄的。」

    話說得如此刻薄,越千秋哪裡還聽不出這其中那赤裸裸的鄙夷不屑?

    瞥見今日請假在家的越廷鐘這位第三代長兄聞聽此言流露出了幾許猶疑,彷彿不大敢上前理論,其他縱有義憤填膺的,看這情形也不敢出頭,他意識到來者恐怕官位不低,不禁心裡快速合計了起來。

    可還沒等他開口,一旁就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吳尚書此言差矣。尚書洪範篇有云,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昔日箕子用五福勸王,這是大道,怎麼能說淺薄?」

    越千秋只聽聲音就知道答話的是越秀一,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氣。

    四書五經這玩意,他泡在鶴鳴軒這三年當然也翻過,憑他記憶數字和地圖的好腦筋,約摸也啃了不少,可看歸看,他和老爺子一樣,除卻論語和春秋,其他的大多不感興趣。

    所以這風頭越秀一出得正好,換成他還真不如。

    當然最重要的是,越秀一叫破了此人身份。這竟然就是刑部那位沒人緣的尚書吳仁願!

    越千秋細細端詳來人。就只見其五十出頭的年紀,鬢髮微微發白,此時沒有穿官服,通身松花綠的繭綢便袍,黑布履,頭上戴著唐巾,瘦長臉,眼睛不大,表情死板,光是從這外貌,一股刻板到有些刻薄的氣息便撲面而來,更像是私塾裡專打學生手板的老學究。

    在聽到越秀一這番話後,這位吳尚書那神色就顯得更不高興了。

    而越廷鐘覺察到了這一點,狠狠瞪了一眼越秀一之後,就快步迎了上去:「吳尚書恕罪,犬子年少不懂事……」

    「不懂事?呵,越家真是有後啊,好生伶牙俐齒!」吳仁願簡簡單單眯了眯眼睛,卻是再也不理會越廷鐘試圖轉圜的打算,昂首直接進了五福堂,竟是根本不理會其他人。

    見此情景,越廷鐘衝著越秀一喝道:「你幹的好事!」隨即,他轉身匆匆追進了五福堂。

    儘管裡頭還有他幾個成年的弟弟在待客,可吳仁願卻又和其他的高官不同,他真不知道老太爺發什麼瘋,偏把這位素來不對付的政敵請到家裡來!

    越千秋瞅見越秀一呆立那兒,須臾就耷拉了腦袋,轉身往屋後跑,站在最邊上的他也懶得和其他人打招呼,悄悄閃了。等到他從另一邊追了上去,正正好好堵在了越秀一跟前。

    看到小傢伙那不住抽噎的樣子,他就沒好氣地說道:「哭什麼?錯的又不是你!」

    越秀一想到那一日越千秋把邱楚安和余澤雲罵得面紅耳赤,招架不得,今天自己只是拿正理辯駁吳仁願,卻反而遭到了父親如此責備,他就委屈得要命。

    此時聽到越千秋這一句錯的不是你,他不禁哇的一聲哭出聲,直接撲了過來。越千秋本來還想躲,可聽到小傢伙脫口叫了一聲九叔,然後就扒著他的肩膀嗚嗚嗚哭個沒完,他也沒辦法了,不得不硬著頭皮變回大人,疾言厲色地數落了起來。

    「你爹在朝中做官,雖說吳尚書不是他本管上司,可他很容易被穿小鞋,所以不得不安撫這個嘴不好,還沒氣量的老傢伙,只能在面上說你兩句,也算是給人一個交待。可你就這樣跑了,別人看在眼裡,還當你連挨兩句說的氣量都沒有!別哭了,再哭小心大伯母訓你!」

    也許是這話確實有點用,也許是大伯母三個字嚇壞了一貫畏祖母如虎的小傢伙,越秀一立時退後兩步,使勁吸了吸鼻子,竟要用袖子去擦眼淚。

    越秀一趕緊把人拉住,塞了塊手絹過去。等看到越秀一眼睛哭得發紅,鼻涕也不住流下來,不消一會兒就把自己那塊手帕糟蹋成了霉乾菜,他突然想起剛剛小傢伙伏在自己肩頭哭了一場,連忙側頭往肩膀看去。

    不消說,這件今天才上身的新衣肩頭濕了一大片,水痕宛然可見。

    順著越千秋的目光,越秀一也發現了自己捅出的簍子,這下子登時無地自容。被父親訓哭跑了也就算了,還抱著越千秋哭了一場,留下了這麼分明的痕跡,他以後臉往哪擱?

    最重要的是,這還是太爺爺為了今天拜師宴特意給越千秋定做的衣服……

    越千秋本打算不理這點小事,可轉念一想說不定還會有吳仁願這種刻薄挑刺的人,他就打哈哈說:「沒事,爺爺統共做了兩套,一會兒我回清芬館換上就行了。倒是你,上次在我面前拍胸脯答應的事兒,你可別說忘了!」

    本以為越千秋至少得嘲笑他兩句,可沒想到人家決口不提剛剛自己這丟臉的一茬,越秀一想想從前自己對越千秋的輕慢,著實覺得慚愧極了。可是,越千秋現在說的這件事,他同樣有些糾結。

    「之前從同泰寺回來之後,祖母就拘著我在房裡讀書,不許我出門。我試探過她的口氣,可卻被數落得抬不起頭來。」越秀一說著就愈發心虛,小聲說道,「結果我什麼都沒打聽到。」

    大太太既然不肯說,那麼嚴詡的背後絕對是真的有蹊蹺……

    越千秋摸著下巴沉吟了好一會兒,最終拍了拍越秀一的肩膀道:「好了,沒打聽到就算了,這樣,你跟我回一趟清芬館,我換衣服,你敷一敷眼睛。有仇不報非君子,咱們回頭也讓那個吳尚書吃一回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0 10:21 AM

第三十章 七歲童戲耍吳尚書

    清芬館東廂房門口,落霞正死死攔著周霽月。

    “周姑娘,你真的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九公子責怪下來,我們怎麼吃罪得起……”

    儘管一旁還有追星和逐月一塊阻攔,但如果週霽月真的用起全力,要甩脫她們三個,那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可她在越府這些天,三人對她無微不至,此時她唯恐傷著她們,只能一口咬定傷好了要走,心裡卻滿是怒火。

    之前越千秋還說越老太爺和刑部尚書吳仁願有仇,可現在那吳仁願竟是越府座上客!

    若不是她從落霞她們口中得知賓客都有誰,還會被蒙在鼓裡!越千秋竟然騙他!

    就在這時候,拉拉扯扯的四個人突然只聽到外頭一陣動靜,緊跟著就只見越千秋和越秀一進了院子。落霞先是一愣,等發現越秀一雙目紅腫,分明哭過,不禁嚇了一跳。

    “九公子,您……您又欺負長安少爺了?”

    什麼叫做又……他什麼時候欺負過越秀一了?

    越千秋又好氣又好笑,等發現追星和逐月正拉著周霽月的胳膊,而那小丫頭則是用憤怒的目光瞪著自己,他不禁莫名其妙。但轉瞬之間,他就想到了一個關鍵。

    莫非周霽月知道吳仁願也是今日嘉賓之一?

    他當機立斷,沒好氣地嚷嚷道:“什麼叫我欺負了長安?明明是刑部尚書吳老頭,他竟然以大欺小,把長安氣哭了,簡直可惡!”

    此話一出,周霽月頓時愣住了。下一刻,她就只見越秀一羞憤交加地叫道:“九叔,你怎麼能說出來……”

    “怎麼不能說?爺爺今天不過是礙於面子才請了他這個政敵來,他居然還真當自己了不起了,給你臉色看,還說那種陰陽怪氣的話!”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招呼落霞和追星逐月道,“你們來幫長安打盆水洗洗臉,還有,幫我也找一套衣裳出來換上。”

    看到那肩頭淚漬,落霞意識到越秀一是受委屈找越千秋哭訴,這才總算如釋重負,連忙反身進屋去了,追星和逐月自然忙著招呼越秀一。

    直到這時候,越秀一才來到周霽月面前,又壓低了聲音。

    “我氣不過拉了長安先回來,一會兒回了五福堂之後,少不得給那老東西一點顏色看看。你可別衝動,爺爺身邊的影叔只會比吳府的那個高手更厲害。再說,萬一你被人認出來呢?”

    周霽月臉上有些黯然,隨即不服氣地反駁道,“可我的傷都好了,單憑輕功,沒幾個人逮得住我,我不想老是呆在九公子你這兒吃閒飯!”

    意識到自己剛剛若是來晚一步,這丫頭恐怕就真的會鬧出什麼不可開交的事情,強壓絕對不行,越千秋只能迅速合計了起來,最終急中生智有了主意。

    “這樣,前頭五福堂那邊你絕對不能去,萬一露出行跡不是好玩的。我正好打聽到,吳仁願和御史中丞裴大人也是死對頭,而裴大人和我爺爺也不大對付。”他瞥了一眼正房和正圍著越秀一忙活的兩個丫頭,壓低了聲音說,“你先回房,我換好衣裳對你說。”

    等到回了正房換了身寶藍色的天衣閣出品衣裳出來,越千秋故意把落霞也支使過去給眼睛紅腫的越秀一收拾善後,自己趁機溜去見了周霽月。

    他直接就從懷裡摸出週霽月那個香囊,從中幾張紙片中抽出了兩張,然後找了張箋紙,把清芬館到後門的地圖畫了一下,這才交給了小丫頭:“你聽我的,咱們這麼辦……”

    圍著越秀一絞盡腦汁消除那紅眼睛的落霞等三個丫頭,誰都沒注意到,當越千秋走出東廂房時,換了衣裳的周霽月,已經趁著他的掩護,迅疾無倫地閃出了清芬館院門。

    當叔侄倆總算把自己收拾整齊,能再次出去見人了,越千秋方才對落霞囑咐了一句,道是讓她們三人去西廂房找一件玩器——如果他沒記差,那東西怎麼都能找一個時辰,如此一來,周霽月一來一去的時間絕對是夠了,絕對能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

    毫無理由失蹤了這麼久,來到五福堂跟前時,聽說越老太爺早就到了,越秀一自是心中惴惴,生怕被人追問。

    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頂著門前小廝那側眼非難的目光,越千秋竟是絲毫沒有翹班被人抓現行的尷尬,反而理直氣壯地徑直往裡頭闖。

    他一時進退兩難,可越千秋自顧自打起門簾之後,又回頭對他努努嘴道:“長安,咱們一塊進去見爺爺。”

    越秀一只猶豫了瞬間,就咬咬牙跟著越千秋跨過了門檻。但只見偌大的地方高朋滿座,放眼看去都是朝中朱紫人物,不少直接穿官服來的賓客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他倒是聽祖母說過,今日拜師宴時,一人面前設一几案,如此互不相擾。正尋思著座次是誰安排的,會不會出岔子,他冷不丁覺得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袖子,等回過神時,他已經被越千秋拖到了越老太爺跟前。

    越千秋笑嘻嘻地拱手道:“爺爺。”

    “太……太爺爺!”越秀一慢了不止兩拍,這才慌慌張張叫了一聲。

    “千秋,你怎麼一聲不吭就溜得影子都沒了?”

    越老太爺剛剛一來就沒看到越千秋,連帶重長孫越秀一都不見了,此時見著這叔侄倆,他不禁吹鬍子瞪眼質問道:“跑哪鑽沙去了?還帶壞了長安?”

    當著滿堂無數目光,越千秋非常無辜地說:“長安好端端卻被大哥訓,我去安慰他了。”

    越秀一簡直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敢情越千秋之前不說,是在這裡說來讓他丟臉?

    越老太爺卻知道養孫的慧黠,此時也不在乎四周圍的竊竊私語,瞇著眼睛問道:“哦?你大哥為什麼訓長安?”

    這一次,就連越廷鐘也是如坐針氈,下意識地站起身來。

    可還不等他解釋,越千秋就一本正經地說:“剛剛我和長安在五福堂門前迎客,正好遇到了刑部吳尚書過來,張口就說,五福堂……越老兒起的名字還真夠淺薄的……”

    從吳尚書出場開始,他劈裡啪啦將之前五福堂前那番老少交鋒給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尤其是越秀一那段解說五福,他更是咬文嚼字,字字句句都是越秀一的原話。

    他記性很好,表演能力更好,越秀一最初的理直氣壯和後來的委屈,他表現得淋漓盡致,吳仁願那傲慢和清高,他老氣橫秋演繹得極其到位。就連越廷鐘的無奈和求全,他也沒漏過。

    這下子,就連之前以為自己是被越千秋設計的越秀一,當看到吳仁願那張黑如鍋底的臉時,他就恍然醒悟了過來。

    越千秋竟是當眾演出這一場替他出氣!

    原本還端著的越老太爺眼看四座賓客聽到吳仁願被小孩子懟了就遷怒於人,一時面色各異,他終於禁不住笑罵道:“你個促狹小子,好得不學,學人說話!”

    罵歸罵,越老太爺看到越千秋給自己做了個鬼臉,隨即還涎著臉伸出手來,他知道小傢伙是向自己要承諾,不禁笑呵呵地一巴掌拍在那手上。

    就你鬼機靈,少不了你的好處!

    他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吳仁願道:“老吳,你居然把平日對我的那一套搬到小孩子身上了?我這重長孫才多大,剛剛這尚書洪範篇裡的五福他難道說錯了,值得你這麼給人臉色看?怪不得別人說,連小孩子都能氣哭的人,多半是人厭狗憎。”

    越千秋故意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來這麼一手,就是給老爺子借題發揮的機會。可老爺子這直接開砲的強大戰鬥力,還是讓他自嘆不如。於是,眼看那位吳尚書拍案而起,他二話不說一把拽住越秀一,直接躲在了老爺子後頭,像極了受驚的懵懂孩童。

    吳仁願還沒來得及反擊回去,旁邊就立時有人上來說合打圓場,即便如此,他仍是忿忿不平地叫道:“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們都看見了,分明是越老兒教唆的孫子… …”

    “這怎麼能賴爺爺,大夥都看見了,爺爺早就來了,可我和長安這才剛進來!”

    越千秋從越老太爺背後伸出腦袋,毫不猶豫地嚷嚷道:“我雖才七歲,但也知道為人要誠實,絕不能說謊話。明明是您雞蛋裡挑骨頭,和長安一個小孩子過不去。吳尚書您倒說說,我剛剛演給大家看的哪一句話記錯了?您只要說出來,我當眾給您磕頭賠禮!”

    “你……”

    一次兩次被個自己根本沒放在眼裡的小孩子頂得人仰馬翻,吳仁願簡直氣得吐血。偏偏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

    “老太爺,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讓九公子給老師行禮了?”

    話音剛落,吳仁願想都不想地打斷道:“且慢!”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0 08:46 PM

第三十一章 千呼萬喚始出來

  果然來了!

  越千秋知道今天這場拜師宴也就和鴻門宴差不多,可縱使是他,也不大清楚老爺子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所以此時吳尚書果然發難,他反倒覺得精神一振。

  一旁的越秀一剛剛才領教過越千秋的膽大妄為到極點,現在看他又一副興致勃勃,或者說躍躍欲試的架勢,他忍不住暗自犯嘀咕。

  這明明是越千秋拜師的大好日子,怎麼看這架勢反而還希望出事似的?

  越老太爺眯縫的眼睛完全睜開了來,竟是氣惱地一拍扶手站起身,一時彷彿和吳尚書比起了誰的眼睛瞪得大:「姓吳的,你這是成心搗亂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否則你越太昌有這麼大的臉面,下了請柬就能把我請來?」

  「好,真是好極了!你是說,你今天到我越家是成心尋釁挑事的?」

  越老太爺說到這裡,不等吳尚書打斷就往四面八方一拱手道:「各位全都給我做個見證,別回頭讓他在外頭大肆污衊,說是好端端的我越家掃帚迎客!來人吶!」

  這神展開看得越千秋瞠目結舌,幾乎以為下一刻越影真的會帶著一大堆拿著掃帚的家丁衝進來,那畫面他真是不敢想像。

  吳尚書到底不是那戰鬥力為負數的戰五渣,突然劈手就重重摔了一個杯子:「你敢?」

  「怎麼,摔杯為號?如果這不是在越府而是在吳府,屏風後頭是不是能衝出一大堆刀斧手來?可你別忘了,這是我家,不是你家,容不得你放肆!」

  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調侃了兩句,隨即吩咐道:「記下,刑部吳尚書摔了我越府一個官窯青瓷茶盞,帶蓋子的!」

  越秀一實在憋不住了,可想笑卻又不敢,只能背轉身去鼓起臉頰拚命把這笑容蓋下去。

  而吳尚書卻被氣得險些發瘋:「越太昌,你這個不學無術的老兒,養的孫子也一樣是牙尖嘴利,哪有半點讀書向學之心!邱楚安乃是名聞金陵的名士,卻被你家兒孫羞辱,你現在還附庸風雅辦什麼拜師宴,簡直要笑掉別人的大牙!」

  「哦,敢情吳尚書你是替邱楚安來討公道的?好啊,我還沒問罪他呢,他倒是敢惡人先告狀!你姓吳的從前也是寒門出身,因為是涇陽人,難道對外不是聲稱涇陽吳氏?既然這樣,我越太昌的兒孫自稱白門越氏有什麼問題?」

  說到這裡,越老太爺重重冷哼道:「除非天底下讀書人死絕了,否則那邱楚安就是沽名釣譽,徒有虛名,品行低劣,不堪為人師!哼,我看之前上我越家鬧事的那些讀書人,也是你挑唆來的!」

  先是越千秋,然後是越老太爺自己,少的上完老的親自捋袖子上,吳尚書簡直七竅生煙。

  他和越老太爺是死對頭,除卻朝廷公務,私底下的飲宴誰都知道千萬別把兩人一塊請來,所以兩人竟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碰頭。被這麼連番一擠兌,他終於被沖昏了頭腦。

  「越太昌,你別得意,等你尚了東陽長公主之後,你們越家人的仕途也就盡了!」

  此話出口的一瞬間,越千秋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緊張,而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下子,老太爺為什麼裝病,以及這麼鬧騰的一部分理由,他終於算是明白了。

  然而,相比越千秋的相對淡定,五福堂內的其他人卻是一片死寂。

  越二老爺和三老爺還有下一輩的越廷鐘等人,那是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此事若真被說中,越家在朝中確實相當於根基盡毀!

  而其他那些應邀而來的賓客則是有的意外,有的驚怒。

  那些驚怒的大多數並非和吳尚書一夥,可此時他們無不暗恨吳尚書這個大嘴巴。

  竟然把這不能宣之於口的謀劃直接公佈於天下!

  「哦,我當什麼大事,嘖嘖,敢情是鬥不過我,就打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主意?」

  越老太爺此時此刻卻欣然坐下了,彷彿這消息無足輕重似的。那個女人和他一樣,算是皇帝左膀右臂,要不是那詭異的流言,他用得著裝病?

  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之後,就揚聲說道:「趕緊進來把地上收拾了,然後去請嚴先生來,總不能為了一個給狗屁名士打抱不平的吳尚書,讓這麼多人餓肚子?」

  吳尚書總算也知道自己剛剛上了大當,恨恨地瞪了越老太爺一眼,終究沉著臉坐了下來。

  隨著兩個小廝快步進門低頭清理了滿地碎片,正要下去時,越千秋突然開口說道:「爺爺,吳尚書那杯子剛剛摔了,不給他再換個杯子上茶嗎?」

  噗——

  這一次,一直強自忍笑越秀一終於破了功。不只是他,就連不少官員也都笑出了聲。

  而吳尚書那張臉已經快繃不住了,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氣方才止住了拂袖而去的衝動。

  越老太爺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進攻神準的小孫子,二話不說點頭道:「上茶!再摔就回頭把賬單一塊送到吳府去!」

  面對眾多含義深長的目光,越秀一恨不得溜回父親身邊去,可看著越老太爺和越千秋渾然沒事人似的,他也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那兒。

  不消一會兒,門簾被人高高打起。看清楚打簾子的那是越影,越千秋不禁凝神靜氣。果然,下一刻,他就發現進來的那位幾乎亮瞎了他的眼睛。

  怪不得嚴詡之前說,從前雖說和他老爹越四老爺交好,可並不怎麼上越家來,也不喜歡參與什麼人情往來……否則就憑這模樣,怎會不出名?

  就只見嚴詡玉簪綰髮,臉上刮得乾乾淨淨,玉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上過粉,在特意點燈的室內竟好似正在閃光。他頭戴素色九華巾,身穿白絹滾邊的青絲衣,手拿繪著水墨山水的摺扇,白襪青緞履,整個人收拾得清清爽爽,自有一種山野隱逸的出塵之氣。

  如果不是越千秋和越秀一見識過嚴詡化身寇明堂時的市儈做派,怎都不信眼前這位能搖身一變,如同泰寺時那般放低姿態,百般討好!

  人靠衣裝馬靠鞍,縱使今日應邀而來的賓客,包括越家自己人,大多數都對越老太爺執意定給越千秋的這位嚴先生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見其這般出場,一時都不禁為之失語了片刻。等回過神時,吳尚書虎著臉不再亂說話,卻禁不住有人嘀咕了一聲。

  「徒有其表!」

  捕捉到這四個字,越千秋立時揚聲叫道:「嚴先生,有人說您徒有其表!」

  御史中丞裴旭為代表的世家官員們,這會兒一張張臉全都正在抽搐。

  越老太爺是怎樣混不吝的角色,他們早有領教,可今天大費周章請這麼多客人來,卻和收養的小孫子一搭一檔懟人玩,難不成就是為了發洩生病這些天來的鬱氣?

  裴旭輕咳了一聲,正要把那些愚蠢的傢伙壓下去,卻不想那位年歲不大的嚴先生異常精準地找到了說怪話的人。

  「徒有其表?你連一張好皮囊都沒有,怪不得也只能詆毀別人比你長得好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1 10:03 AM

第三十二章 嚴郎何許人

    越千秋一直覺得,嚴詡如果不開口,那濁世佳公子,又或者風華名士的派頭還能保留。可一旦開口,那叛逆的本質就會暴露無遺。然而,現在他發現,自己小看了嚴詡。

    因為說這話的時候,嚴詡神情疏淡,帶著一種天然居高臨下的俯視,半點不像越老太爺懟人時的表情豐富,也不像他需得絞盡腦汁想裝得更像小孩。

    可這樣一個看上去風儀出眾的人,說出來的卻是這樣毒舌的話,那原本只是背地裡嘀咕的官員終於忍不住了。好歹也是個御史,他就霍然站起身來,可還不等他厲聲質問,卻只見嚴詡已經施施然轉身拿著後腦勺對著他,繼而緩步走到了越老太爺面前。

    “越老大人。”嚴詡這次改了非常正式的稱呼,舉手行禮之後,這才笑吟吟看著越千秋。

    而越老太爺同樣理都沒理那個謗人不成反遭損的傢伙,笑著招手說:“來來,千秋,該拜師了。等你拜完師才好開宴,否則大家就要餓肚子了!”

    眼看越府的下人們備好了六禮束脩,由越千秋親自送上,竟然貨真價實只有芹菜、蓮子、紅豆、棗子、桂圓、臘肉,完全遵循古禮,幾個御史本來準備俟越府行事鋪張,就立時開噴,這會兒頓時有些騎虎難下。

    御史中丞裴旭倒不是來找茬的,只因為他實在迷惑越老太爺之前還據說病得七死八活,怎麼突然就病癒,隨後還折騰著給收養的小孫子拜師。可現在一瞧這位老爺子那簡直是精神飽滿,說能打虎也有人信,他沉吟片刻,就低聲對後頭那御史吩咐了一句。

    於是,剛剛找不到切入點的那位言官立時問道:“今日賓客如雲,越老太爺既然瞧不上邱楚安那樣的金陵名士,是不是也應該告訴大夥一聲,這位嚴先生是何方神聖?”

    越千秋瞧著嚴詡那面色陰沉的樣子就知道,雖說收拾一下就很有看頭,但這位嚴郎當初就很不情願來這麼一場拜師宴,那麼,此人骨子裡必定很討厭這種被人圍觀的場合,這會兒的忍耐力肯定到了極限。

    於是,他想都不想就搶著開口說道:“先生就是先生,和天上神仙有什麼關係?難不成各位大人兒時拜師,全都要找天上文曲星下凡的老師不成?”

    “哈哈,文曲星……天下哪有那麼多文曲星!”嚴詡笑點很低,此時不禁捧腹大笑。

    要說那一日奉越老太爺之命,跑到同泰寺去的並不止越千秋,還有個越秀一,他當初想過把他們一塊拐進已經武品錄除名的玄刀堂,可現如今自己反倒被越老太爺給拐到了家裡,做不成寇明堂,只能做回嚴詡,他就得挑挑揀揀了。

    如今,他是越看越千秋越對胃口。比他和越小四當年強多了!

    “好小子,說得好!”笑過之後,嚴詡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越千秋的肩頭,隨即才傲然挺立道,“怎麼,難不成現在為人師居然也要諸位老大人一同考核嗎?可邱楚安那種沽名釣譽之輩在金陵城裡招搖撞騙了這麼久,也沒見有人把他篩出去嘛!”

    邱楚安想在越家人身上刷名聲,不但崩掉牙,現在看來還真是倒了血霉了……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就連面色如黑炭的吳仁願,也是同樣的想法。可邱楚安婉轉託了他的同鄉摯友來找他出面打擂台,當那御史有些發窘時,他就冷笑道:“你一個小小稚子的老師固然用不著這麼多人考核,可你這老師既這麼瞧不起邱楚安,不知有何德何能?”

    說到這裡,他再次一拍面前剛剛擺好的茶盞站起身,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他就只聽越千秋嘟囔道:“手勁真大,都打碎一個杯子了,還不知道小心點,官大就能不愛惜東西嗎?”

    與其說這是小聲嘀咕,還不如說滿堂的人都聽見了。

    吳仁願氣得嘴唇哆嗦,額頭暴起青筋,第一次領悟到聖賢真諦真是顛撲不破。

    怪不得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小小的人兒實在難纏!

    被越千秋這樣一打岔,嚴詡心中的邪火一下子消解了不少。他啪的一聲搖開折扇,神采飛揚地說道:“邱楚安何許人?可曾著作等身?可曾為善一方?可曾治理一地?可曾抵禦外敵?既然都沒有,教書育人就是職責,憑著名氣挑挑揀揀弟子,慣壞了他!”

    “我嚴詡撂一句話放在這裡,什麼時候他能做到和孔聖人似的有教無類,再來拜託吳尚書論理不遲!我何德何能?哼,我哪一點都比他強!”

    “大言不慚!”

    見吳仁願這回真被氣瘋了,一推桌子就直接衝了過來,越千秋暗想今天要真是讓嚴詡在這五福堂和人家朝廷二品命官動起手來,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一瞬間,他毫不猶豫一個閃身伸開雙手擋在嚴詡跟前,那姿態著實有些英勇就義的派頭。

    吳尚書剛剛吃了越千秋一次次虧,這次可不敢對他這小孩動手,只能指著嚴詡的鼻子罵道:“你是越老兒從哪找來的鄉野村夫,竟敢如此大放厥詞毀謗別人?”

    就在這時候,只聽得門外傳來了一聲尖利的叫嚷:“你說誰是鄉野村夫!”

    越千秋幾乎被這高八度的聲音震得想摀住耳朵,可這時候他突然發現,剛剛還熱鬧得猶如菜市場似的五福堂中頃刻之間一片寂靜。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嚴詡,就只見這位剛剛還威風凜凜的嚴先生,竟是一下子驚惶失措!

    隨著他的目光漸漸移向門外,他就只見一隻白皙的手一把扯開了門簾。悍然闖了進來的赫然是一個盛裝婦人,乍一看年紀帶有頗大迷惑性,說三四十也可,說四五十也可,卻妝點得富麗雍容,雲鬢花釵,織金長裙曳地,面上鳳眉高挑,分明怒氣沖沖。

    雖說第一眼看去,他一時辨別不出對方的身份,可看嚴詡那吃癟的表情他就知道,多半是嚴老夫人駕到了!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了越老太爺的聲音:“東陽長公主大駕光臨,我這陋室真是蓬蓽生輝了!”

    在越千秋瞠目結舌的目光之下,那位被老爺子稱作是東陽長公主的婦人卻絲毫沒理會越老太爺的謙辭,而是直接衝到了吳仁願跟前,張口就質問道:“剛剛是你罵我的兒子是鄉野村夫?”

    越千秋簡直不忍直視刑部這位沒人緣尚書的表情。

    兒子是中二病,母親是母老虎,吳尚書您自求多福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1 07:59 PM

第三十三章 出門沒看黃曆的下場

  他今天出門真是沒看黃曆!

  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小人都應付不過來,又來個更難纏的女子!

  吳尚書臉完全僵了,心裡第一時間跳出來的卻是這兩個念頭。

  別看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還有他們這些寒門讀書人出身的官員,全都想把越太昌這個混不吝的泥腿子給打下去。

  別看不知道是誰打探到東陽長公主老蚌含珠,又聽到她放話說嫁人就要嫁越太昌這樣的,想出了把人塞給東陽長公主的辦法。

  可如今這事還沒成,居然直接把正主兒招惹了出來。東陽長公主那是連皇帝都管不住的!

  當初宮中失火,這位長公主才十五歲待嫁的年紀,淡定自若往棉被上澆了桶水,蓋在身上衝入火海,把兄長當朝皇帝給背了出來,然後又去救了太后,卻單單「忘」了第一任皇后……即便如此,事後皇后驚險脫身,連本人在內也沒人敢說她半個字。

  能把皇帝和太后救出來,你還能說她啥?

  要鬥?問題是這位深得太后皇帝偏愛,鬥不過啊!

  東陽長公主出嫁後十年就喪夫,卻沒有就此沉寂。她不插手政務,但唯有做事我行我素,曾經有彈劾她放縱的御史被她堵住大門,連兒時有結巴,讀書坑書友,科舉靠權貴加塞,翻臉不認指腹為婚的親事……林林總總的黑歷史全都一股腦兒被翻了出來,一時身敗名裂。

  用她的話說,老娘我又不養面首,就不時興我給讀書人大開方便之門,推舉幾個看得順眼,詩詞歌賦又寫得好的去翰林院當有名無權的待詔詞臣?

  當然,私底下東陽長公主有沒有在落魄士子當中選幾個推薦給求賢若渴的皇帝,這就誰也不知道了。

  甚至一度流傳過,越老太爺也是東陽長公主推薦給皇帝,所以才能升得這麼快的傳言。可前些天先是有流言說東陽長公主老蚌含珠,緊跟著東陽長公主就在有人挑唆她再嫁時放出話來,說再嫁就要找越太昌這樣的,這流言一下子被擊得粉碎。

  要真是自己推薦的,都當到戶部尚書了,長公主能這麼坑他?

  可眼下,吳尚書卻覺得傳言是真的,否則東陽長公主的兒子怎麼會給越太昌的孫子當老師?他快速轉動著腦筋,千辛萬苦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長公主誤會了,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我兒子是鄉野村夫,你是想說,他爹是鄉野村夫,還是我是鄉野村婦?」

  彷彿沒看到面如土色的吳尚書,東陽長公主環視了一眼滿座賓客,這才斜睨越老太爺道:「越太昌,既然你都說我來了給你這家裡蓬蓽生輝,給我設個座,我倒要看看阿詡收學生,誰敢指手畫腳,嘰嘰喳喳。」

  有這麼一句話,越老太爺笑吟吟立時照辦,吳尚書尚且狼狽歸座,其他人還有誰敢吭聲?

  越千秋不清楚,但別人深知,這位長公主在金陵城中口碑相當不錯,帶領各種夫人小姐全力負責舍粥、收養棄嬰、救濟孤寡等等各項工作,底層百姓雖說津津樂道長公主那精彩的守寡生活,可說起為人,那都是豎大拇指的。

  況且誰都不想回頭被東陽長公主在宮門前一跪,哭訴欺負了人家孤兒寡母……

  越千秋也不知道滿座朱紫那些小心思,可眾人那忌憚的表情,嚴詡猶如被掐住喉嚨的鵪鶉,就連狡猾的老爺子也堆起了笑臉,他要是再不知道怎麼應付這位,那就白活了兩輩子。

  所以,當小廝急急忙忙送茶時,他直接把人攔住,搶過了茶盤之後,他卻沒有急著上去自己討好,而是來到呆愣愣的嚴中二面前,突然抬腳踢了對方一下。眼見人如夢初醒,他便把茶盤舉了起來。

  「先生。」

  越千秋都已經做得這麼明顯了,如果嚴詡還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那真是豬腦子了。他彎下腰接過茶盤,悄悄對越千秋豎起了大拇指,隨即才小心翼翼送了茶到東陽長公主面前。

  「娘,喝茶。」

  東陽長公主剛剛才為兒子打抱不平,眼下當然不會給人臉色看。她似笑非笑接過茶盞,目光卻落在了越千秋身上。很顯然,剛剛越千秋和嚴詡的那點互動,瞞不過她的利眼。

  「都是要當老師的人了,以後做事小心仔細,別讓老大人們挑了錯處,要讓你娘我舍下這張臉,去宮中找皇兄,又或者哭太廟給你求情!」

  四周圍那些官員的臉都綠了。找皇帝他們不怕,橫豎如今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可哭太廟……這潑婦還真是做得出來!

  嚴詡同樣心裡發毛,鬧不清母親這究竟是什麼態度。可是,看到越老太爺使了個眼色,暗示一切有我,想到當初也是這位替自己從母親那兒爭取到了自由,他總算是放下心來。

  有了東陽長公主這尊大佛坐鎮,接下來的拜師禮再也不見之前那精彩紛呈跌宕起伏的情節,而是一路順風順水。越千秋磕頭拜師,嚴詡申飭訓誡,這就算是禮成了。不多時,幾案酒菜一一送上,這才算是真正的開宴了。

  越千秋自忖今日出風頭雖說不少,可如今有東陽長公主和嚴詡擋著,自己已經無事,在越府第三代混了個末位,飢腸轆轆的他自是趕緊先填肚子。可吃了才沒兩口,他就感覺到有人在拽袖子,側頭一看就發現是越秀一。

  「剛剛我問過爹爹,祖母早就打聽到嚴先生是長公主的兒子」

  儘管越秀一這話十足馬後砲,但越千秋當然明白他這個真正小孩子的悲哀,當下笑呵呵地說道:「沒事,大伯母不肯說,必定早就知道爺爺打的主意,早捅破了就沒今天這效果了。」

  話雖如此,越秀一覺得今天越千秋不惜一次次頂上吳尚書,都是為了之前對自己的承諾,他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於是,趁著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越老太爺和長公主以及嚴詡身上,他咬了咬牙就又小聲說道:「之前那個冒稱你舅舅的人應該是向媽媽找來的,她被祖母送到莊子上去了。祖母說,會查出她背後是不是有人指使。」

  見越秀一糾結成什麼似的,越千秋不由暗嘆這還真是個挺老實的小傢伙。他隨口說道:「過去就過去了,沒什麼要緊,這事你以後就不用再提了。」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注意到五福堂門口那簾子的縫隙似乎大了些,隱約有雙眼睛正在朝裡頭窺探。想到自己讓周霽月去做的勾當,他拍了拍越秀一的肩膀,自己則突然站起身,蹬蹬蹬竄到越老太爺身邊,一把按住越老太爺的酒杯。

  「爺爺,您今天喝不少了。」可說完這小大人似的話,他就貼近越老太爺的耳朵,低聲嘀咕道,「爺爺,門外有人張頭探腦,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這話聲音很小,但距離越老太爺最近的東陽長公主和嚴詡神情同時一動,好似聽見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東陽長公主沒好氣地問道:「外頭是誰?有事直接進來回稟,鬼鬼祟祟像什麼話!」

  隨著五福堂中倏然安靜了下來,門簾很快被人打開,進來的卻不是越影,而是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越府管事。他誠惶誠恐在門外行了禮,這才結結巴巴地說出了一句話。

  「老太爺,長公主,各位大人,小的不是有心攪擾,實在是……咳咳,外頭裴大人和吳尚書的下人在大門口大打出手,門房攔都攔不住,影爺親自出去了……」

  那一瞬間,越千秋簡直目瞪口呆。

  打起來了?這和他的計劃好像不怎麼相符啊,那小丫頭幹什麼了?還有越影也出去了?

  不好,要穿幫!

  而御史中丞裴旭和吳尚書兩張臉則漲成了豬肝色。

  今天出門真是沒看黃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2 11:08 AM

第三十四章 穿幫了

    不論被越老太爺廣撒請柬邀來的賓客,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看了今天這精彩紛呈的連場大戲,出門時還能看到御史中丞裴旭和刑部尚書吳澄的橫眉冷對,互相譏刺,自然有得好津津樂道一陣子了。

    而在越府之內,今天的事還沒完……反正越千秋看到嚴詡視死如歸地跟著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進了鶴鳴軒,他就動作利索地溜之大吉了。

    儘管他很想知道老爺子和那位長公主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但小命要緊,八卦先押後。

    更何況他還有更關心的事情!

    步履輕快的他一進清芬館,就立時衝著追星和逐月說:“趕緊關門!”

    從西廂房出來的兩個小丫頭如今是唯他馬首是瞻,半點沒有質疑大白天關門的意思,不但把連通鶴鳴軒的門給關了,也把向府裡開的另一道門給關了。

    而越千秋雖說知道嚴詡那高來高去的本事不小,一堵牆根本就攔不住,可如今鶴鳴軒兩座大神壓著,他絲毫不擔心這傢伙故態復萌。

    他站在院子裡重重咳嗽一聲,隨即大聲說道:“餓死我了,一頓拜師宴和唱戲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看夠,肚子空空,有東西墊肚子嗎?”

    落霞聞聲也從西廂房中快步出來:“公子還說呢!我們三個把西廂房那些箱子櫃子翻了個底朝天,也幾乎沒找到您說的那個布玩偶。”

    “啊?”越千秋沒想到落霞三個竟然找到現在,不禁有些心虛,“沒找到就算了,大概是我記錯了……這樣,反正我也餓了,回頭我叫廚房做你們最愛吃的桂花糕!”

    追星和逐月找得渾身酸疼,聞聽此言方才喜出望外。落霞到底大幾歲,此時不由得搖頭嗔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公子也用不著許諾這個,回頭又挨人家說。”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眼睛卻偷瞥東廂房,心想裴家人和吳家人出人意料打起來了,那麼,週霽月到底平安回來了嗎?

    所以趁著嚷嚷,他就過去隔窗問道:“週姑娘,桂花糕你愛吃嗎?我回頭讓她們多捎一碟?”

    話音剛落,裡頭就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多謝九公子你老想著我。”

    回來了!

    越千秋終於精神一振。恰好此時,落霞笑著說道:“公子進去和周姑娘說會話也不要緊,之前我去見大太太,連她也不住誇獎您心善仔細,道是就算回頭有人說,她也會擔待此事。”

    落霞既這麼說,越千秋自然暗讚到底留下個貼心的。只不過,他也沒忘記吩咐,萬一嚴詡又翻牆過來,她們務必得出聲。等到進了西廂房,他打簾子進了里屋,見周霽月正蓋著袷紗被坐在床上,面色有些蒼白,他不禁嚇了一跳,再也顧不得避嫌,快步衝上前去。

    “受傷了?”

    “不不,沒有。”週霽月這才強擠出一絲笑容,驚魂未定地低聲說,“是我遇到高手了。”

    她不說這話也就罷了,一說高手,越千秋立時便緊張了起來。可隨著下一句話入耳,他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又一顆心差點蹦出了嗓子眼。

    “應該是越府的人。對了,很可能就是九公子您說的那位影叔。”稍稍頓了一頓,週霽月便原原本本把偷偷潛出越府之後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她從後門出去之後,進了一戶民居偷了一身小孩子的衣服,換下了穿出來的那套衣裳藏好,緊跟著又繞去了前門,幾塊糖買通了幾個孩子到裴家馬車邊嬉戲打鬧,然後親自扯了塊黑布蒙面露頭靠近裴旭的座車,把越千秋給她的紙片丟了進去。

    不但如此,她還故意把吳家人招惹了過去。

    聽到這裡,越千秋臉色就變了:“你怎麼這麼冒險?不是讓你引開裴家人,然後悄悄把東西丟到裴旭車裡,再鬧出點動靜讓他們發覺就行了嗎?你幹嘛扮什麼蒙面人?”

    “我……”

    “我什麼我,你逞什麼強啊!萬一被人抓到怎麼辦?”越千秋氣得在屋子裡團團轉,“你從吳府摸出來的那幾張紙片,一是吳尚書與一個女人的私情,二是他看不慣門派中人俠以武犯禁,於是任巡武使時故意聯合官府誣陷,打壓的往事……沒錯,其中就有你們白蓮宗。”

    見周霽月面色刷白,他就沒好氣地說:“我讓你把吳尚書和人有私情的紙片丟給裴旭,裴旭和他有仇,不管是拿出來直接發難也好,又或者拿著東西想把吳尚書收歸己用也好,反正吳尚書肯定會以為之前的飛賊和裴旭有關,這樣你在越府就安全了。至於真正的要緊東西,回頭我再想想是不是交給爺爺。”

    “九公子,你之前不是說不識字嗎?這麼複雜的計策,你怎麼想出來的?”

    越千秋發現週霽月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裝小孩。

    柯南的辛酸,他現在總算是體會到了!

    他只得裝作氣鼓鼓地說道:“我把字拆開來找人去認,總算是看懂了。至於這計策,那是我和爺爺學來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兩個成語你聽過嗎?”

    週霽月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但卻越發覺得越千秋是大好人,竟然如此為她的安危著想。她訥訥解釋道:“我是發現之前在吳家遇到的那個高手不在,而且裴家人和吳家人正好有些口角,就靈機一動,直接動手了。我是離開的時候,看到九公子說的那個影叔……”

    臥槽,這丫頭竟然還被越影看見了!

    越千秋只覺得頭皮發麻,他下意識地衝到窗前,推開支摘窗後,確定外頭追星和逐月正守著兩道門大眼瞪小眼,落霞不見蹤影,估計在西廂房中收拾善後,他這才按住快跳出來的心臟,趕緊把支摘窗又關上了。

    “那後來呢,影叔沒追你?”

    “沒有。”週霽月能體會到越千秋的心悸,因為她閃人的時候也同樣捏著一把冷汗,所以故意兜了老大一個圈子,等完全確認身後沒人,這才從後門回府。

    “也許是前頭鬧得太大,我從後門進來,聽說後院不少人也都去二門看熱鬧了,所以後門回來的這段路非常好走,我這才一路順順噹噹回來了。 ”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完了!

    越千秋一顆心卻涼了半截。越影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他在鶴鳴軒整整廝混了三年,能不知道?

    明明發現這麼一個可疑人物,越影能輕輕巧巧放過?只怕是放長線,釣大魚……

    至於被釣上來的是哪條魚,那還用說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撂下一句你先好好歇著,緊跟著就轉身出了屋子。

    看著湛藍的天,他臉上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鬱悶。

    計劃確實是臨時起意,不大周密,可最倒霉的是碰到個糟糕的執行者……

    吩咐把那聯通鶴鳴軒的門打開,他垂頭喪氣地順路來到了鶴鳴軒跟前,見門前院子裡,越影正站在那兒,分明一尊門神,他便上前低聲說:“影叔,我現在負荊請罪還來得及嗎?”

    耷拉了腦袋的他完全沒看見,越影那刻板的臉上,竟是罕有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就在此時,里屋傳來了砰的一聲巨響,緊跟著越千秋就聽到老爺子那聲如洪鐘的大嗓門。

    “李建真,你太過分了你,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沒你縱容,這種風聲會傳得四處都是?”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2 10:10 PM

第三十五章 鬥法

  鶴鳴軒裡,嚴詡只覺得這會兒自己毫無存在的必要。

  因為自己的母親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兩個人湊一塊,就已經足夠一台戲了。

  所以,原本滿心惴惴然的他先挨了一頓劈頭臭罵,這會兒反而翹足坐在一邊,定定心心地享用著茶點填肚子,同時看戲。

  在五福堂的那場交鋒中,起頭是越老太爺和越千秋唱主角,緊跟著他是主角,接下來是他的母親挑大樑,噤若寒蟬幾乎胃疼的他就沒怎麼吃過東西。

  「我怎麼了?你越太昌一個兒子跑了,還剩三個,你就把我兒子挑唆去體驗民生疾苦?」

  「什麼叫挑唆他去體驗民生疾苦?你看看嚴詡今日出場,那些金陵城的紈褲子弟誰能和他比?風度翩翩,儀表堂堂,更有幾分飽經世事的滄桑,這要是成天憋在公主府裡,又或是被你趕去太常寺又或者光祿寺做什麼只能當擺設的官,能有今天他這鋒芒畢露的模樣?」

  聽到越老太爺這說辭,嚴詡不由嘴角高翹,心裡著實熨帖極了。

  說實在的,若是越老太爺真肯屈尊去當駙馬,母親就猶如烈馬有了轡頭,他就不用愁了。

  可惜可惜……

  「強詞奪理!」顯然,東陽長公主的氣焰有了少許的減弱。

  而越老太爺當機立斷抓住了這麼一個機會,氣勢洶洶地說:「你要找嚴詡,可以對我說,用得著放出風聲說自己老蚌含珠有身孕?為了坑我,損毀自己的名聲,太廟裡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不得氣得活過來?」

  「放屁,我得多蠢才會放出那種見鬼的風聲?老娘那天不過是腰不好,在背後墊了個靠墊,結果不知道哪個長舌婦看到我肚子大了,就亂傳謠言!誰讓你自己仇人那麼多,結果有人跑我面前來試探再嫁,我當然順口就說要嫁你這樣白手起家有本事的,誰讓你坑我兒子?」

  「你想要嚴詡安安生生成婚生子,那也得他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姑娘才行。否則和我家小四似的,撂下一個爛攤子跑了,你難道很高興?」

  嚴詡吃東西喝茶的動作頓時一下子停滯了,不但如此,他還噎住了喉嚨,卻不敢出聲,拚命灌水的同時,耳朵高高豎了起來。

  東陽長公主眯了眯眼睛,隨即深吸一口氣道:「好,好,越太昌,我從來就說不過你,這次我也不和你爭了。橫豎阿詡如今也已經收了你家千秋當徒弟,這個兒子我好好地交在了你的手上,我不管其他的,一年之內我要看到他風風光光娶媳婦,否則你等著瞧!」

  撂下這話,東陽長公主便轉身大步出去。當她拉開房門時,就發現院子裡除卻站著熟悉的越影,還有個倏然躲在越影身後,朝自己張頭探腦的小傢伙,可不是兒子新收的徒弟?

  想到當時越千秋遞給嚴詡茶盤,支使他給自己敬茶,東陽長公主那滿臉怒氣一下子消解了七分,就連步子也放得緩慢輕柔了一些。她徐徐走上前去,見越千秋有些尷尬地現身出來,像模像樣拱手行了個禮,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好孩子。」

  越千秋見東陽長公主直接伸出手來摸自己的頭,他不禁表情發僵,暗想大人們怎麼老愛這一套,渾然忘了自己也很喜歡老氣橫秋拍越秀一的腦袋。他知道眼下自己最好裝啞巴,因此沒敢亂吭聲,可緊跟著,一個荷包就遞到了他的面前。

  「本來該在五福堂時就給你見面禮的,一時人太多也忘了,這點小東西,拿著去玩。」說到這裡,東陽長公主又忍不住掐了掐越千秋的臉頰,等發現人異常僵硬,她還以為是自己把他嚇壞了,便放下手說,「以後有空讓阿詡帶你去家裡逛,千萬別帶你爺爺那老頭子!」

  說到這裡,東陽長公主這才沒有繼續逗弄越千秋,而是瞥了一眼一旁猶如影子般的越影。

  「也就你這麼個死心眼肯這樣如影隨形似的跟著越太昌這麼多年,否則憑你的本事,說不定一個將軍都到手了!」

  「長公主知道,那不是我要的。」

  「偏你固執!什麼時候受不了那老頭,就來找我!我推薦你去武德司,怎麼都比跟著越老頭強多了!」

  越千秋拿著那荷包,又聽到這明目張膽的招攬,他覺得嚴詡攤上這麼一位強勢的母上,實在是太倒霉了。所以,看到越影再不答話,而是抱拳作揖,隨即親自將東陽長公主送了出去,他這才看向了書房門口。

  屋子裡那兩位半點禮貌都沒有,竟然沒一個送到門口的!

  知道一會兒坦白從寬後,很可能要挨老爺子一頓狠的,他乾脆苦中作樂,打開荷包瞅了一眼,結果發現竟然是滿滿噹噹一包珠子!

  他不清楚這是不是大名鼎鼎的合浦南珠,可這無疑是不用上交的,怎麼說他都是發了一筆小財。於是,他立時三刻揣進了懷裡。

  他才剛藏好私房珠子,就只見嚴詡走了出來。這位嚴公子眼下比之前在五福堂舌戰四方時更加神清氣爽,分明是壓制的人沒了,一時故態復萌。

  嚴詡笑吟吟地走到越千秋跟前,清了清嗓子說道:「從今往後,我就住在越府,你明早開始隨我習武!」

  「知道了,師父。」

  聽到一聲師父,嚴詡那簡直是高興得滿臉放光,當下一指鶴鳴軒說:「你爺爺在裡頭說要見你,我先回去預備明天的武課……哦,還有附帶的文課,先走了。」

  聽聽,人家都是文課附帶武課,到了嚴詡這兒,立時調轉過來了!

  看著嚴詡那走路都彷彿在飄的步子,越千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可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獨自面對老奸巨猾的爺爺,他不禁心裡有些發怵。

  等磨磨蹭蹭進了屋子之後,看到越老太爺臉色陰晴不定地坐在中央座位上,雖說沒法確定越影到底是說了還是沒說,可越千秋終究不敢抱著那萬中無一的僥倖。

  說不定自從當初他把周霽月帶進府裡安置在清芬館,老爺子就心裡有數了。

  這天底下聰明人多著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直接低頭跪了下來:「爺爺,我來負荊請罪了。」

  越老太爺側著身子坐在書桌背後的太師椅上,此時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聲音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自己說說,錯在哪了?」

  「我把人帶回家裡也就算了,可套出她就是潛入吳家的飛賊之後,不該自作聰明地……」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聽得噗的一聲,當他抬頭去看時,便發現老爺子恰好一口水噴了出來,從書桌到地板濺得都是。

  「你你你……你說什麼?那個進了吳府的飛賊竟然在咱們家?」

  越千秋頓時懵了。緊張了半天,敢情他這是不打自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3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2-23 10:01 A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不打自招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最後,越千秋哀嚎一聲,直接用雙手按著腦袋趴在了地上。

  他只想著越影幾乎無所不能,所以肯定不會跟丟了周霽月這個自作聰明的小丫頭,卻沒想到越影很可能還沒告訴越老太爺。他竟然本來只要花點心思搞定那位影叔就行了!

  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指的就是他了!

  「小兔崽子,你給我說清楚!」越老太爺卻是又驚又怒,蹭得跳起來之後,就以這年紀老年人很少有的敏捷衝到了越千秋跟前,毫無風度地直接一屁股盤膝坐下了,摩挲著下巴說,「你大伯母提過你收留了一個被咱家馬車撞過的小丫頭,那小丫頭怎麼就是飛賊了?」

  既然已經坐實了不打自招,越千秋無精打採地坐直了身子,乾脆就和老爺子對面坐了,把自己當初在馬車上聽到有人嘆氣,而後半路上車子又撞了人,他發現周霽月傷口不大對,懷疑她是飛賊,於是把人誑到家裡養傷這一起因給說了。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越老太爺的臉色就古怪了起來:「怪不得之前你大伯母使勁誇你,說你在大街上撿了個被撞的小丫頭回來,現如今外頭都說咱們越府公子有家教,有擔待,敢情你壓根就不是濫好心,小兔崽子你居然是故意的!那後來呢,她怎麼就告訴你是飛賊?」

  「那不是爺爺你病了嗎……」

  越千秋小聲把誆騙擠兌周霽月的那番話給說了,這下子,越老太爺簡直是表情精彩極了,到最後竟是捶地笑道:「你個臭小子,虧你想得出來,自己是個小不點,還嘲笑別人身高矮不像飛賊,誑得人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哎喲……我的肚子……」

  面對這麼個為老不尊的爺爺,越千秋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心情鬱悶地看向了門外,卻只見越影正似笑非笑地走進門來。這種鮮活的表情對於素來死板著一張臉的越府頭號打手來說,顯得格外少見,可他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老太爺,長公主……」

  「別提那女人!」老太爺直接打斷了越影的話,指著越千秋就大笑道,「讓咱家頭號小機靈鬼給你說說,他怎麼把那個讓吳家上下焦頭爛額的小飛賊給拐進家裡來的!」

  「爺爺!」越千秋就是再好的性子,也被老爺子給惹毛了,「你再不好好聽,那我就讓影叔說得了,反正今天影叔也看見她了!」

  直到這時候,越老太爺方才收起了戲謔之心,若有所思瞅了一眼越影。

  越影面無表情地說:「今天吳家和裴家人之所以會在門前衝突,起初確實是因為兩家的停車位置問題,後來,則是因為之前潛入吳府的飛賊出現,往裴大人的車裡扔了什麼東西……」

  這一次,越影還沒說完,越老太爺就立時擺手打住,剛剛的慈眉善目再也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猶如虎豹一般的威壓。

  越千秋這才真真切切體會到,為何老太爺以那樣微賤的出身,從未下過科場的經歷,卻仍然能夠屹立不倒。而自己沒有拖泥帶水,而是跑來投案自首,這是多麼英明的決策。

  今天如果不是不打自招,改明兒被越影告一狀,那就沒那麼便宜了!

  於是,他立刻原原本本地說:「那會兒長安因為吳尚書的態度被大哥訓了兩句,氣不過跑了,我追上他之後,他抱著我哭了一場,我帶他回清芬館收拾。正好那個周霽月知道吳尚書來了,又驚又怒,我為了安撫她,就讓她想辦法混出府去,把證物丟到裴府馬車上去,但我壓根沒讓她用那種方式出現,我也不想招搖到把事情鬧那麼大的!」

  「證物?」越老太爺敏銳地摳准了最重要的兩個字,「她還從吳府掏出了證物?」

  下一刻,老爺子眼珠子瞪得老大:「她就這麼隨隨便便把證物給丟裴府馬車上去了?你你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沒等老爺子再次捶地板,越千秋直截了當從懷裡拿出了那個香囊,一把塞到老爺子手裡。

  「本來我那天把人帶回來之後,就想找爺爺商量的,誰知道你剛好就病了。」

  見越老太爺老臉微紅,越千秋想起剛剛自己在院子裡聽到的一鱗半爪,心裡早明白老太爺這裝病是何來由,當下沒好氣地說:「她丟進裴府馬車的,大概是吳大人和誰的情書,這個是剩下的,反正我沒看懂,爺爺您慢慢看。」

  趁著越老太爺拿著香囊直發愣,越千秋一骨碌爬起來,拽了越影的袖子就把人拖到了院子裡。確定爺爺沒空理會自己這邊,他才踮著腳低聲問道:「影叔,你從前也是混門派的?」

  越影不禁為之一愣,嘴角隨即微微勾了勾:「九公子猜錯了,我可不像嚴詡。」

  「可嚴……師父他自稱是玄刀堂的掌門弟子,卻說大概打不過你。」

  越千秋直接把嚴詡的大概打得過改成了大概打不過,果然,他就只見越影那表情更生動了一些,隨即竟是彎下腰把他一把抱了起來。

  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對於這種特殊待遇,越千秋第一感覺竟是驚悚,而不是興奮。

  不是他說錯了話,把這個煞星惹毛了吧?

  然而,抱著他的越影卻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而是淡淡地說道:「想當初,嚴詡十幾歲自以為武藝高強的時候,被你爹挑唆了來找我挑戰。」

  越千秋愣了一下,才醒悟到所謂你爹,指的是越四老爺那個便宜養父,緊跟著就不由得為嚴詡鞠了一把同情之淚。可他到底忍不住問道:「師父在影叔手底下過了幾招?」

  不會連一招都沒撐過,就直接被擊倒了吧?

  「他累趴下了。」

  這簡簡單單四個字讓越千秋臉都綠了。要真是一招打倒,也許嚴詡還能留一點信心,可這用盡渾身解數卻沒摸到對方衣袂,嚴詡這心理陰影怪不得那麼可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打定主意以後絕不招惹越影這個變態,他卻只聽到耳畔又傳來了越影的聲音。

  「那丫頭是白蓮宗的?」

  這一次,越千秋簡直毛骨悚然,臉上的錯愕擋都擋不住。他是想讓老太爺消化了那幾張紙片,然後再徐徐交待周霽月的出身來歷,可越影怎麼就知道了?難不成他那時候套話,這位影叔一直都蹲在屋頂或是別的他看不見的地方聽壁角?

  這簡直是諜戰片啊!

  「如影隨形的輕身功夫,是白蓮宗秘傳,最適合高來高去。我那時候看背影就認出來了。」

  說到這裡,越影衝著越千秋再次微微一笑,渾然不知越千秋瘋狂腹誹今天他笑的次數比從前這麼多年都要多。

  「說起來,那小妮子勉強也算是我的同門。」

  什麼,你剛剛不是才說不混門派的嗎?

  看到越千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越影不禁再次笑了,但那笑容轉瞬即逝,隨即又是平常時候那刻板到沒有任何起伏的表情。

  「我當年是師門棄徒,和那個小丫頭不一樣。」

  就在越千秋只覺得腦袋再次被雷劈了的時候,鶴鳴軒中傳來了越老太爺的聲音。

  「小影,把那小兔崽子提溜進來!」

  越千秋頓時嘴角抽搐了一下。值得慶幸的是,越影終究沒有像越老太爺說的那樣把他提溜進去,還是好好地把他抱進了屋子。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3 08:54 PM

第三十七章 薑還是老的辣

    「還好大太太送來了兩套衣裳,全都是沒穿過的,身量又和周姑娘差不多。」

    落霞一面嘴裡這麼說,一面笑吟吟地幫著周霽月穿衣裳,見對方扯著袖管,有些不大自然,她就笑著說:「可別動,這袖子禁不起拽,快坐下,我給你梳頭。」

    儘管周霽月一個勁強調自己已經十二歲了,但落霞看她的個頭,哪裡相信,照舊梳了雙丫髻,結了彩色絲絛,隨即還把自己逢年過節時的一支碎珠子串的珠釵給找了出來,給她插在了頭上,乍一眼看去顯得更加嬌小玲瓏。

    而周霽月一直抿著嘴,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自從越千秋回來說,已經把事情告訴了越老太爺,而越老太爺要見她,她就緊張到現在。

    在她的心目中,那些朝廷官員全都是最陰險毒辣的壞蛋,吳仁願就是其中的典型。如果不是越千秋剛剛回來又跑了,然後再次回來時,笑嘻嘻地對她說起和越老太爺聯手在五福堂擠兌吳仁願的那番經過,她或許只會想到立時奪路而逃。

    即便如此,當出了西廂房,看到越千秋站在院子裡等她時,周霽月仍舊很不自在。她磨磨蹭蹭走到他跟前,小聲問道:「真的要去見老太爺?」

    「放心,爺爺不是洪水猛獸,吃不了你。」

    越千秋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在想,如果他真想吃你,你連根骨頭都剩不下來。

    他打了個哈哈,隨即給這個明顯緊張過度的小丫頭鼓勁道:「這樣,你想想你自個的爺爺,一會兒就不會緊張了。」

    他說著就沖追星和逐月打了個眼色,見她倆促狹地在周霽月背後推了一把,小丫頭不由自主踉蹌前行了幾步,他就一邊走一邊在旁邊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看看我,當年原本是在路邊隨時可能沒命,還不是被爺爺給撿回來養了?我把你帶回來就是學著爺爺,他可是天字第一號大好人……」

    說話間,兩人已經是進了鶴鳴軒前頭的院子。因為越千秋的聲音很不小,呆在鶴鳴軒的越老太爺聽得清清楚楚,臉上肌肉忍不住直抽搐。

    天字第一號大好人……讓朝中他的同僚下屬政敵聽到,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偏偏門外越千秋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想想,無論是報你家裡的仇也好,要想有個安穩的日子也好,難不成靠你一個人?我才這麼一丁點大,想幫你也幫不上啊。可爺爺不一樣,他只要跺一跺腳,金陵城也得抖三抖,吳仁願算什麼,爺爺一個小指頭就把他給滅了……」

    「千秋,廢話這麼多,還不帶人進來?」

    越老太爺終於再也聽不下去了。再不叫停這小兔崽子,他指不定把爺爺吹成天下第一!

    知道越老太爺不耐煩了,越千秋嘿然一笑,隨即就帶著周霽月進了書房。回頭瞥見小丫頭目不斜視,微微低垂著頭,頗有些緊張的樣子,他就笑著上前說:「爺爺,我把人帶來了。」

    「回頭和你算賬!」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瞪了越千秋一眼,這才細細端詳著進了鶴鳴軒的周霽月。見其微微猶豫了一下,最終屈了屈膝行禮,他就異常和藹地說:「你的事情,千秋都和我說了。真沒想到,你爹居然是白蓮宗的宗主,你在親人過世後,還遭遇了那樣的坎坷磨難,真是難為你了。」

    位高權重的戶部尚書,說話卻這樣不帶絲毫架子,而且還像是一個和善的鄰家老爺爺,周霽月剛剛那滿腹擔心也好,緊張也罷,一下子全都化作了烏有。她不由得雙膝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喉嚨哽咽,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哭著哭著,她只覺得面前好似多了一個人,抬頭一看,卻發現是越老太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在了她的面前,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當被那雙手扶起來的時候,她的目光不知不覺落在了那粗大的手指,粗糙的手背上。

    如果不是在這雕樑畫棟,看上去富麗堂皇的越府,她必定認為這是尋常務工務農的老人。

    「老太爺,我……」

    「說實話,自從當年那些讀書人鼓噪,弄出來一本武品錄,也不知道多少原本安安生生過日子的武人顛沛流離。他們的前輩拋頭顱灑熱血,奮戰殺敵,保國安民,功勛彪炳,哪裡就礙著人了?就算為了防患於未然,也不能這般自毀長城,武者凋零哪裡是什麼好事!」

    見周霽月顯然對自己這番話很有共鳴,越老太爺就笑眯眯地摸了摸周霽月的頭,見她猶如小貓似的,露出了眷戀安心的表情,他就瞅了一眼越千秋。

    「你就在這裡住下,當成自己家沒關係。府裡屋子很多,你若是想單獨住,我就吩咐人去給你收拾,想來你和千秋這小兔崽子呆在一塊,沒少受他欺負……」

    「不不!」周霽月慌忙打斷了越老太爺的話,見其有些詫異,越千秋則是滿臉尷尬,她就低頭說道,「九公子待人很好,他沒……沒欺負過我,是我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越千秋看到越老太爺扭頭看向自己,那眼神分明是說你真會忽悠,他只能理直氣壯地嘟囔道:「周姑娘你不用誇我,我這都是和爺爺學的!」

    這臭小子還真敢說!

    丟了個白眼過去,越老太爺清了清嗓子正要繼續再說,周霽月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可爹也好,師父也好,全都教我做人要自食其力,不能白吃白喝,所以我之前住在破廟時,拿了包子鋪的包子,隔幾天也會送捆柴答謝,如果一直厚臉皮賴在越府,我實在不好意思。」

    說到這裡,她就咬咬牙說道:「老太爺,我給九公子當丫頭吧!」

    「不行!」

    聽到這異口同聲的回答,周霽月正發愣,越老太爺和越千秋卻大眼瞪小眼,最後竟是再次異口同聲地問道:「為什麼不行?」

    原本有些自尊心受傷的周霽月頓時撲哧笑出聲來,只覺得這對祖孫實在是異常有趣。然而,她更好奇的是,兩人為什麼先拒絕了她,緊跟著卻又互相質問。

    「小兔崽子,你先說!」

    「爺爺你先說!」

    這一次又險些異口同聲,就連越千秋也忍不住樂了。他定了定神,這才認認真真地說出了一番理由。

    「清芬館就那麼點地方,不需要那麼多丫頭。更何況,落霞她們之前是拿周姑娘當客人待的,如果接下來卻把她當成丫頭,那傳出去家裡馬車撞了孤女,卻把孤女帶回家當丫頭使喚,我也好,爺爺也好,越家也好,成什麼了?」

    越老太爺頓時眯起了眼睛,須臾就笑了起來:「臭小子,有點見識。我也是這個意思,我當初能把你撿回來當成孫子養,如今再撿一個孫女也未嘗不可!」

    見越千秋瞠目結舌,周霽月更是驚呆了,他就笑呵呵地說:「不過,為了你,家裡就已經不可開交,要是再多一個就更麻煩了。這樣,小丫頭你以後就和千秋一樣叫我爺爺,至於說法,就說我見了你一問才發現,你是越家一表三千里的遠親。你就先住千秋那兒,等他大點兒再挪出來。至於報答嘛,你閒著沒事就給他那兒隨便幫幫忙,說起來……」

    越老太爺狡黠地一笑:「你從吳府摸出來的那紙片價值連城,夠你在越家住一輩子了。」

    不過他得先看看裴旭怎麼對付那個沒人緣的傢伙,然後再做定奪!

    越千秋只不過是委實不願意多個姐姐,可如今也和多個姐姐差不多,他不禁異常糾結。而他更沒想到的是,越老太爺接下來又對周霽月說出了幾句讓他目瞪口呆的話。

    「千秋就要開始認字習武了,你跟著一起,替我好好監督這小子。他那師父最喜為人師,多個旁聽的學生那絕對是再高興不過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4 11:48 AM

第三十八章 嚴郎初為師

  「公子,該起了!」

  「再讓我睡會……」

  一如既往的早起對話,這是越千秋最熟悉不過的,因此,他抱著被子往裡頭一滾,一副要繼續賴一會兒的德行。每逢這個時候,他都異常感激老爺子對家人的體貼。

  否則老太爺是要趕著去早朝的,每天寅時那會兒把兒孫全都折騰起來請個早安,然後他拍拍屁股去上朝了,大家再繼續回去睡回籠覺,那簡直太折騰人了!

  可這一次,他沒能繼續賴上很久,因為耳畔傳來了一個有些陌生的咳嗽,緊跟著就是一個聲音:「都瞧好了,以後這小子要是再偷懶賴床,就用這一招……」

  沒等那所謂的一招用到自己身上,越千秋就一個激靈醒了,緊跟著近乎鯉魚打挺似的翻滾到了床尾。等發現床前那個人時,他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眼睛,隨即便慘叫了一聲。

  「師父,你怎麼來了?」

  「今天是第一天,你就偷懶,我怎麼能不來?」

  越千秋頭皮發麻,立時看著落霞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公子,辰初還沒到……」

  那就是還不到七點……讓一個七歲小孩子七點不到就起床,何其殘忍!

  越千秋這時候倒不想長大了,咬牙切齒地瞪著面前拾掇得整整齊齊的嚴詡。剛剛瞥見落霞雙頰緋紅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傢伙是怎麼進來的。

  要知道,自從那一日嚴詡來過他的清芬館後,飛星逐月就成了嚴郎的腦殘粉,就連素來穩重的落霞亦是有點那跡象。可恨這傢伙都已經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有張鮮肉臉!

  如果這傢伙和丫鬟眉來眼去也就算了,他還能在老爺子面前告狀;可這傢伙真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留神,一點留意幼齒的跡象都沒有!

  然而,嚴詡卻彷彿絲毫不知道越千秋在那瘋狂腹誹,他笑吟吟地一把將越千秋從床上揪了起來,就這麼直接丟在了梳妝台,努嘴示意落霞去負責拾掇,自己就猶如主人似的在這屋子裡四處掃了一眼,旋即很沒有風度地靠在了門架子上。

  「當年我小的時候,我師父也是這樣對付我的,他還教了我那兩個丫頭一手撓咯吱窩的絕學,剛剛你要還不起來,我就要教你這丫頭這招了。」

  說到這裡,嚴詡就一本正經地說:「你可別忘了,那天和我約法三章的時候,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越千秋只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無話可說,不得不認命地用半夢半醒的姿態梳洗完畢,然後放掉了一夜的負擔。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要吃早飯,就直接被嚴詡再次拎住了領子。

  「早練的時候少吃東西,否則不利腸胃,那個誰,讓他先喝點水,把那個杏仁餅給他兩塊,其餘的東西去吩咐一聲,熱在灶上,回來再慢慢吃!」

  這簡直是暴君啊!

  越千秋目瞪口呆地看著嚴詡在他房裡指手畫腳,眼看落霞被稱作為那個誰也毫無怨言,立時非常老實地去照做了,他想起日後的生活,頓時有些不寒而慄。可想想嚴詡練了整整二十年才有這身手,他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要反抗,他還早得很!

  等到吃過點東西,混了個半飽都還算不上的狀態出了屋子,越千秋就發現一身束身勁裝的周霽月已經站在了院子裡。

  一見嚴詡和他,小丫頭就立時笑著走上前來,乖巧地叫道:「嚴先生,九公子。」

  昨兒個晚上聽說居然還要多帶一個學生,換成別人,早就因為變身孩子王不樂意了,可嚴中二此時此刻卻半點沒有抗拒,反而還笑吟吟地對周霽月打了個招呼。

  「到底是自幼習武練出來的,不像這小子似的偷懶耍滑。走,到鶴鳴軒去。」

  越千秋不禁大吃一驚:「去鶴鳴軒?不在這兒又或者師父你那兒練?」

  「你這兒太小。我那兒倒大,可帶著你過去不方便。我嫌人來人往太煩,老太爺就挑了個越府角落,獨門獨院對外開門的清靜院子給我,這樣是沒人能隨隨便便跑去那兒騷擾了,可我昨晚把往府裡開的門鎖直接澆了銅汁,進出乾脆翻牆。所以挑來揀去,鶴鳴軒更合適。」

  一邊說著這話,嚴詡一邊已經是通過那條清芬館到鶴鳴軒之間的短短巷道,自然沒看見背後越千秋和周霽月那面面相覷的表情。

  饒是周霽月也曾高來高去潛入吳府打算放火,可住在越府還要進出翻牆的主兒,她還是很難想像。至於越千秋,越老太爺都這麼縱容嚴詡,而且,人居然為了避免越府有人去拜訪,直接把門鎖都給搗鼓成那樣了,他還能說什麼?

  偏偏嚴詡還頭也不回地說道:「說起來,這鶴鳴軒的名字當年還是我起的,那是我在詩經裡頭最喜歡的一首詩,老太爺到底有眼光,讚口不絕說好,不像越小四,就知道挑毛病,他唸書唸得一塌糊塗,卻還嫉妒我文采好……」

  剩下的話,越千秋已經不想聽了。他很想說,師父,我眼下叛出師門還來得及嗎?

  他真想哭著喊著去抱越影的大腿,求影叔把他收歸門下,免得將來被嚴詡荼毒!

  當一大兩小三個人來到鶴鳴軒前頭的院子時,就只見院門緊閉,偌大的地方空空蕩蕩。越千秋嘴角抽搐了一下,快步走到鶴鳴軒門前推門張望了一眼,就只見青草和分派來此不久的綠荷都不在,分明越老太爺在出門之前就吩咐好了,把一整個地方都留給他們。

  可想而知,這絕對會讓越家其他人不滿——有大太太坐鎮的長房一家子大概除外。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滿心以為接下來恐怕要從扎馬步這種最簡單、最疲勞、最枯燥的事情學起。畢竟,他已經看到周霽月自顧自到旁邊先練起來了,那進度怎麼也不會和他這初學者看齊。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嚴詡拍了拍他的肩膀,赫然是滿臉堆笑。

  「和我師父當年教我一樣,我先教你玄刀堂的入門功夫,一套很簡單的小把戲。」

  嚴詡把這套稱之為小把戲的動作耍了一遍,越千秋一眼就看出,竟是和後世分支頗多的五禽戲頗為相似。一套動作打完,他成功打消了心中隱隱對學武的幾分畏懼。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武藝絕世的形象看似風光,可背後的血汗他不用想也能猜到。富貴折人骨氣,被老太爺嬌養得太久,他真不是那種一下子就能吃大苦的人!

  一旁的周霽月看著越千秋笨手笨腳開始模仿學習,嚴詡笑眯眯在旁邊手把手教導,矯正動作,指點呼吸節奏,不時還稱讚兩句,嘴裡最常見的三個字就是乖徒兒,自始至終忙得滿頭大汗也沒半句怨言的時候,她已經早就停下了動作,臉上儘是呆滯的表情。

  昨天聽越千秋說,嚴詡就是玄刀堂的掌門弟子,她還有點懷疑,可剛剛看他打那套顯然經過玄刀堂改良的五禽戲,她就漸漸心悅誠服了。正因為如此,現在看嚴詡這樣教越千秋,她卻有一種崩潰的感覺。

  教徒弟還能這麼教嗎?

  她小時候跟著師父學武,哪一次不是哪個動作沒做好,立時被一根小棍子抽下來?

  最少也是疾言厲色的呵斥,哪有越千秋這樣的待遇?

  還稱讚呢,越千秋今天這表現,碰到她的師父非得被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她是不是眼力太差,沒看出這位嚴先生是假高手?

  只有嚴詡自己心裡美滋滋的。想當初師父教他就是這麼耐心細緻無微不至,現在他也依樣畫葫蘆,徒兒將來肯定出類拔萃。到那時候,越千秋還會嚷嚷什麼不繼承玄刀堂?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4 10:10 PM

第三十九章 奇葩的一日遊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越千秋的生活變得非常有規律。

  早起稍微墊一下肚子就去練五禽戲,然後回去吃早飯,上午是正式的武課和騎馬,午飯過後小憩一陣子,就是下午的文課,晚上老太爺回來抽查進度,順便教他點算數,其實主要是老爺子逗孫子,而他這假小孩趁機逗老爺子玩。

  漸漸的,越千秋覺得自己之前對嚴詡的態度著實是有些偏頗。

  人是一大把年紀還犯中二,可無論當師父還是當先生,嚴詡都實在無可挑剔。

  至少他知道,自己剛開始學武的動作是多麼僵硬,體力是多麼糟糕,可嚴詡卻硬是不厭其煩,反反覆覆提點要領,矯正動作,天底下絕對少有這麼耐心的師父!

  而在文理上,事實證明,嚴中二號稱考狀元並不完全是一句戲言。

  至少和他講四書五經的時候,嚴詡信手拈來,滔滔不絕,除了動不動就要發表感慨夾私貨之外,沒什麼缺點。唯一讓他叫苦不迭的,大概就是嚴詡對臨帖要求嚴格。從楷體中字開始,他每天都要寫上無數,每天手腕都痠疼得要死。

  就連周霽月也加入了識字掃盲臨帖的大軍,每日用那曾經打木樁的手提著筆桿子練字,態度卻比他還要認真三分。

  一晃就是十天,越千秋已經養成了早上聽到嚴詡那熟悉的腳步聲,就反射性起床的毛病……不,好習慣。可這天他實在是有些犯懶了。

  本來他就不是那麼勤勉的人,他不指望週末雙休,可十日一休沐,這總得是應該的吧?

  因此,迷迷糊糊感覺到似乎快天明時,他就乾脆破罐子破摔地用被子把整個人全都罩了起來,只想著到時候能夠多抗衡嚴詡一會兒。可就這麼如臨大敵地提防了不知道多久,他最終被人推搡著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卻不是這些日子每天早上必來的嚴詡,而是落霞。

  這一次,察覺到反常的他反而一瞬間醒得炯炯的,也不說要賴一會兒的話了,直接一掀被子坐起身來,皺起眉頭問道:「師父出什麼事了?」

  「乖徒兒還真是想著師父!」

  隨著這個聲音,嚴詡笑眯眯地進了屋子,見越千秋一張臉瞬間僵住,他方才打哈哈道:「今天我可是辰正過後才來叫你的。勞逸結合,哪有日日苦練苦讀的道理?今天咱們出去逛街,叫上霽月一起,你想去哪就去哪?」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越千秋眼睛瞪得老大,等再三確定嚴詡不是耍自己玩,他立時動作敏捷地竄下了床。

  開什麼玩笑,在這個世界裡長這麼大,因為去邱楚安家和去同泰寺找嚴詡,他七年中統共就出過兩次門,其他時候全都憋在家裡。再這麼下去,他就成大家閨秀了!

  書上看來的東西畢竟是管中窺豹,而之前兩次出門,他除了發現金陵頗為富庶,秩序也還尚可,根本沒來得及看出太多東西,今天這次出門怎能錯過?

  正因為心裡想著出門好好看看,一頓早飯他吃得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可消滅了大半時,他突然靈機一動,放下筷子就對一旁的嚴詡問道:「師父,能多帶一個人嗎?」

  「嗯?」嚴詡正在心裡默唸著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當聽到越千秋這問題的時候,他不禁愣了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還有你那個侄兒?沒問題,只要他肯去,我自然無所謂多帶一個!」

  越千秋立時對落霞努了努嘴,但心裡卻著實有些吃不準大太太的態度。

  現如今他多了嚴詡這麼個出身很不錯的師父,老爺子甚至連鶴鳴軒前院都騰了給他練武,把鶴鳴軒直接給他當了讀書的書房,這越家其他人會是什麼心思,這完全可以想像。

  如果可以,他當然不希望舉目皆敵,可架不住老爺子根本不怕給他樹敵!

  要說比起狗眼看人低的二房和三房來,大太太的態度一直都顯得善意而公允,而越秀一那小傢伙也挺好玩的,算得上是個靠譜不會拖後腿的。就不知道大太太願不願意讓長孫和他這個越家養子廝混在一起了。

  就在落霞去了約摸兩刻鐘之後,已經換好出門衣服的越千秋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分辨出其中一個正是同年小侄兒的,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連忙快步出去,卻見一身石青色衣衫的越秀一正在那期期艾艾地和周霽月說話。

  慘不忍睹的是,小傢伙說得都是些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之類的廢話……

  「長安。」

  越秀一扭頭發現是越千秋來了,臉上不禁流露出了幾許糾結,但最終還是規規矩矩上前彎腰作揖道:「九叔。」等看到嚴詡時,他又上去畢恭畢敬行禮,叫了一聲嚴先生。

  知道這鐵定出自於大太太的耳提面命,越千秋也就不取笑他了,乾笑一聲便大手一揮道:「好,人都到齊了,師父,咱們出發!」

  嚴詡見狀不禁想起了自己當年,當下打趣道:「用得著這麼猴急?你還沒說想去哪呢!」

  「去……」越千秋倒是聽後院僕婦說過不少金陵名勝,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些文人墨客,簡而言之就是衣冠閒人愛去的地方,他實在興趣不大。因此略一思忖,他就看向嚴詡道,「師父,我又沒怎麼出過門,還是你帶路吧,我們三個要去金陵最熱鬧的地方!」

  越千秋想得很簡單,人越是多的地方,越是能看出一個時代的縮影!

  然而,帶著侄兒,蘿莉在側,最終來到了地頭時,越千秋終於意識到,讓嚴詡這種人帶路挑地方,那是多麼不靠譜的一件事!

  此時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倒是一座酒樓上佈設雅緻的一間包廂,問題是,臨窗的地方正傳來陣陣喧鬧,那噪音之大簡直不遜於後世的各種體育場。問題是,這下頭不是在比賽蹴鞠,又或者鬥雞遛狗,而是……在,殺,人!

  簡而言之,這竟是刑場!

  帶三個孩子來看斬首示眾,他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麼閒了……

  相比外間喧鬧,包廂中一片死寂,嚴詡當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可他卻沒事人似的站在窗口,手裡還用牙籤插著一塊蜜餞,津津有味地吃著。也許是發現後頭氣氛越來越僵,他就頭也不回地笑道:「怎麼,千秋和長安也就算了,霽月你連人都殺過,還怕看殺人?」

  「誰……誰殺過人了!」周霽月臉上漲得通紅,一下子結結巴巴了起來,「我,我沒有……」

  「師父逗你玩呢!」

  越千秋不得不出面給周霽月解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來到窗口,見下頭刑場上跪著的並不止一個人,而是一溜四個犯人,至於犯由牌,他就是再好的眼力也不可能看清。可是,監斬官竟然是刑部尚書吳仁願親自充當,這還是挺稀奇的。

  他不禁皺眉問道:「師父,不是聽說春夏不行刑,殺人都要拖到秋後的嗎?怎麼今天會殺人?」

  最重要的是,嚴詡怎麼知道的?還是老早就計劃好把他們帶過來看人頭落地?

  「有些死罪,叫做斬立決,也就是決不待時,不等秋天就可以……」

  嚴詡做了個手掌下切的手勢,眯縫了眼睛,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這是刑部前一段日子主抓的,一個被除名的小門派謀反的案子,審結之後報大理寺核准,皇上一批覆,當然就今天立刻哢嚓了。」

  越千秋知道刑部尚書吳仁願曾經當過巡武使,隱約猜到了點兒什麼。可下一刻,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周霽月的一聲驚呼。等轉過頭時,他看到的赫然是一張慘白沒有半點血色的臉。

  「我看到七叔了……怎麼是他……他居然還活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5 04:07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2-25 04:08 PM 編輯

第四十章 你不說,我就去抱大腿

  越府跟出來的家丁和下人都在樓下,門外只有越金兒守著。

  此時包廂中就是嚴詡,還有三個年齡加一塊也不如他大的小傢伙。

  當周霽月這一聲七叔過後,越秀一恰是滿頭霧水,隨即就看見嚴詡和越千秋那兩張面面相覷的臉。這時候,小傢伙終於發現,好像就只有自己不怎麼清楚內情。

  醒悟過來之後,越千秋的第一反應便是直接砰的關上了窗。緊跟著,他就立刻向嚴詡低聲問道:「師父,這包廂隔音吧?」

  嚴詡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這刑場又不是臨時的,不論秋決還是其他時候殺人都在這裡。難免也有達官顯貴來看仇家人頭落地,說不定還會商量點什麼密事,你說隔音不隔音?」

  「那這兒沒有安什麼銅管地聽吧?」越千秋一面說,一面還四處敲敲打打。

  這一回,嚴詡那張臉頓時快崩潰了。他沒好氣地拎了越千秋回來,使勁揉了揉那小腦袋:「你這都是從哪兒看來的?私設銅管地聽,甭管背後有沒有後台,抓到就是一個死罪!再說,我帶你們來的地方,又有我在,還會不安全?」

  越千秋這才如釋重負。他也顧不得越秀一在場,更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直接把周霽月給摁到一張椅子上,認認真真地問道:「周姑娘,你剛剛說的七叔,那也是白蓮宗的人?」

  失魂落魄的周霽月終於有些回過神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但猶豫片刻,竟是又搖了搖頭:「師父說,七叔叛門而出,投靠了仇人,早就把他從白蓮宗名錄上除名。後來還有好幾撥人去追殺過他,有人親眼看到他落水,肯定是死了。」

  幸好幸好,嚇死我了!我就怕那是你至親,你一時想不通要劫刑場,那我就瘋了……

  越千秋簡直如釋重負,可緊跟著,他就聽到嚴詡的聲音。

  「叛門而出,投靠仇人?唔,他投靠的應該就是刑部那個沒人緣吧。」

  周霽月的眼神終於恢復了焦距,煞白的臉上也少許有了一丁點血色。她看看嚴詡,看看不明所以的越秀一,最終目光落在了若有所思的越千秋身上。

  在她心目中,那個在大街上把她帶回家,然後又給了她安逸生活的九公子,是最可靠的人,可靠程度甚至超過越老太爺!

  「九公子,雖說七叔早就被白蓮宗除名……不,現在根本就連白蓮宗也沒了,可他畢竟是我爹嫡親的弟弟,我小時候他也對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麼叛門,也不知道他現在為什麼在這兒等死,我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幫幫我……」

  越千秋最怕女人用哀求的目光看著自己,哪怕是蘿莉。他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目光,可禁不住周霽月那眼神太過熾烈,甚至還有幾分崇拜和憧憬。

  他暗嘆難得休息閒逛也會碰到這種倒霉事,腦筋卻不得不飛速開動了起來。

  突然,他扭頭瞥了嚴詡一眼。他心中一動,立時一把將越秀一拖了過來。

  「長安,交給你一個艱巨重大的任務,你在這兒看著周姑娘,千萬別讓她做傻事,否則爺爺的苦心就全都白費了。我和師父一塊兒去想想辦法……」

  越秀一根本一句話都來不及說,直接就被越千秋推到了周霽月面前。等他反應過來時,越千秋已經拽著嚴詡直接出了包廂!這時候,他只能在心裡大罵了越千秋一千遍一萬遍,卻還不得不對小丫頭擠出了一個笑臉。

  在他心目中,太爺爺肯定不會撒謊,說周霽月是家裡遠親,那就肯定是。既然如此,甭管人出自曾經《武品錄》下十二門的白蓮宗是如何令人震驚,可爺爺既知道,那就沒事了。

  且不論越秀一是如何拙劣地安慰人,當越千秋把嚴詡給拖出了包廂之後,他看到越金兒正依靠著欄杆在門外守著,見他們師徒倆出來,立時愣了一愣,他就笑著揮手打了個招呼,隨即立時壓低了聲音直接問了一句。

  「師父,你不會是早知道今天這情況,所以帶我們來看殺頭的吧?」

  面對這麼直截了當的問題,嚴詡不禁有些眼神閃爍,顧左右而言他道:「這不是你自己沒想好要去哪,所以我才帶著你們來看熱鬧嗎?怎麼出了事又賴我……」

  「師父,說重點!」越千秋委實沒有尊師重道之心地粗暴打斷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人命關天吶!是不是你和爺爺早就商量好了,今天我就是不想來,你也會想辦法帶我們來?」

  發現嚴詡倏然色變,對面的越金兒顯然也聽到這話,臉色極其不自然,其中玄虛越千秋自然秒懂。他用力拽了一下嚴詡的袖子,等到對方終於無奈地蹲了下來,腦袋和他平齊,他這才湊上去耳語道:「師父,給我透個底,今天這個……」

  他一面說一面做了個哢嚓的手勢:「不會出亂子吧?」

  嚴詡早知道自己這個徒兒非同尋常,眼下聽到如此生猛的問法,他自然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你爺爺給人下的套,那還用說嗎?」

  他朝左邊一間包廂努了努嘴,聲音變得若有若無:「隔壁是刑部侍郎高澤之,世家出身,和那個沒人緣的傢伙天天在刑部打擂台的就是他。」

  越千秋面色古怪地瞥過去一眼,緊跟著又落在了自家包廂緊挨的右邊另一間上,少不得也用手指戳了戳:「那這間呢?」

  嚴詡很想避開這個話題,奈何眼下自己是蹲著,根本躲不開越千秋的目光,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輕輕咳嗽一聲,這才乾笑道:「是我娘,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麼來了。」

  越千秋已經悚然了。自家包廂左邊一個刑部侍郎,右邊一個東陽長公主?

  想到刑場上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的吳仁願,他簡直覺得這位一無所知的著實可憐極了。然而,他最想知道的卻是最後一個問題。

  「那周姑娘那位七叔的事,爺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這個……大概……也許……可能……」見嚴詡再次開始東張西望,越千秋實在氣壞了。

  爺爺狡猾,他知道,就連武力值低下的這個缺點,也早就被越影給彌補上了。現在更多了嚴詡這個連娘都不要,卻願意跟著搖旗吶喊的傢伙,那還不是輕輕鬆鬆把他耍得團團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面無表情地轉頭折返包廂,可就在快到門口時,他腳下一挪,突然出現在右邊包廂門口,一本正經敲了敲門。須臾門打開,他仗著人小敏捷,直接就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緊跟著門竟是關了!

  蹲在地上的嚴詡目瞪口呆地看著越千秋出人意料的舉動,無辜並無助地看向了越金兒。

  當初兩人在同泰寺中還打過一場,可如今給越金兒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招惹這位東陽長公主的獨生子,當然更不敢招惹東陽長公主。他立時一個旋身挪開欄杆旁邊那位置,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嚴先生,我去看看下頭如何了!」

  眼見越金兒閃得飛快,嚴詡不禁呆若木雞。

  這爛攤子就丟給他收拾了?早知道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告訴越千秋,自己母親在這兒!

  越千秋那小子他是見識過的,相當會折騰,這要是萬一和他母親混在一塊,恐怕就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了……

  今天樓上除卻高澤之,裴旭也親自來了,還有好多要緊人物也來了,可誰知道他嚴詡的老娘也會來啊!

  就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敲門!越老太爺,你在哪?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5 07:09 PM

第四十一章 原是性情中人

  儘管是相鄰的兩個包廂,但越千秋貓著腰一竄進去就發現,這裡的陳設和隔壁自己呆過的那一間大相逕庭。窗邊是一張古樸的方桌,上頭擱著一個金蓮花蓋子的碧玉香爐,裊裊香煙從中透出,讓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讓人心曠神怡的馨香。

  「你這小孩怎麼回事,別人的地方怎可亂闖,你家大人呢?」

  靠著嚴詡這幾日的熏陶,越千秋敏捷地避開了那隻伸過來揪自己的手,一溜煙跑到了獨坐窗邊的東陽長公主面前,笑吟吟地抱拳行禮道:「長公主安好。」

  東陽長公主對於門前動靜不太在意,可當那本以為是誤闖的孩子衝到面前,又聽到這一句問好,她方才把原本投在窗外的目光收了回來。認出是越千秋,最初神情寡淡的她不禁流露出一絲笑意。

  「千秋?你不好好和你家裡人呆在一塊,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我聽師父說長公主來了,他不大好意思進來見您,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就獨自進來給長公主問個好。」

  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心想就算嚴詡敢在外頭聽壁角,也絕對不敢戳穿他,更不敢闖進來。

  果然,此話一出,他就清清楚楚地看到,東陽長公主眉眼間那淺淺的皺紋完全舒展了開來,保養得宜的臉上竟是流露出了非常動人的神采。

  「好孩子,你用不著為他說話。我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我還不清楚?他知道我來,退避三舍還來不及,更何況是見我?」

  說到這裡,東陽長公主就笑吟吟地招手道:「早聽說越老頭把你當成寶貝似的,那天我也沒來得及多問,你過來我這兒坐,讓我好好看看。」

  越千秋上次承蒙這位長公主隨手給見面禮,落下了一荷包私房珠子,可又是被摸頭又是被掐臉,他也實在是有些發怵。

  所以,他哪裡敢往東陽長公主身邊坐,眼珠子一轉就直接爬到東陽長公主對面的椅子,端端正正坐了下來。

  這小大人似的舉動不禁引得包廂中兩個婢女莞爾一笑,其中開門的那個就搖搖頭道:「幸虧我眼睛好,一眼瞅見少爺就在外頭眼巴巴看著,否則萬一把九公子當刺客動起手來,那不是就出大亂子了?」

  堂堂長公主出門,包廂中卻統共只有兩個婢女,越千秋知道她們絕不可能是庸手,這會兒不但不怵,反而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姑姑們慈眉善目,我又眉清目秀這麼可愛,你們怎麼捨得下手?再說我跟著師父好歹練了幾天,打不過躲,躲不過跑,長公主總認得我的。」

  聽越千秋自詡為可愛,東陽長公主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嘴裡含著的一口茶立時噴了出來。

  眼見越千秋往下一滑,直接躲桌子底下去了,避開了這無心一擊,她一面連忙讓婢女過來收拾,一面笑罵道:「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和阿詡小時候一個德行!」

  說歸這麼說,當越千秋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等桌椅擦乾淨了,照舊笑吟吟坐下,她往窗外瞟了一眼,隨即就似笑非笑地嘆了一聲。

  「我聽說今天刑部那個沒人緣來親自監斬重犯,這座觀刑最好的酒樓,三樓包廂一個不少都訂出去了,所以就硬是從別人那兒搶了一個包廂,也過來湊熱鬧。本來以為越老頭會親自來,沒想到是阿詡帶著你們幾個小孩子。」

  「別說長公主沒想到,我也沒想到……」

  越千秋委實不客氣地把嚴詡給賣了,把早起說今天休息,誆騙了他們來刑場的事說了,這才涎著臉說:「長公主,今天這殺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能不能和我說說?師父和爺爺現在是一個鼻孔出氣,我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周霽月的請託他其實不大在乎,畢竟人家七叔和他又不熟,諒那丫頭有越秀一和嚴詡看著,也不可能劫法場。他可很有自知之明,既然沒那能耐,還不如到東陽佔公主這兒探探虛實。畢竟,越老太爺到底想幹什麼,他很希望弄清楚。

  東陽長公主一直都盼望兒子娶妻生子,也讓自己享受一下天倫之樂,想想越小四離家出走,越老太爺竟是抱了個孩子回來記在兒子名下,現在這個小孫子都養這麼大了,她不禁著實有些羨慕嫉妒恨。見越千秋小大人似的,一貫並不好說話的她竟是破天荒解釋了起來。

  「刑部那個沒人緣當過兩任巡武使,現在又是刑部尚書,總理天下刑名的同時,憑十八卷武品錄,還管著天下各大門派的事。所以,但凡武品錄除名的門派不肯就地解散,還在私底下聚集在一起,收徒授藝傳承,就輪到刑部總捕司出手剪除,大多數是廢了武功自生自滅,有時候遇到負隅頑抗的,自然少不得就要扣上個謀反的罪名。」

  越千秋一直對吳朝提防武者的風氣很不感冒,再加上嚴詡天天自詡玄刀堂掌門弟子,把個復興門派的任務當成了人生目標,他少不得小心翼翼又問了一句。

  「既然門派的人這麼不受待見,那長公主當年怎麼會讓師父去學武的?」

  這個問題就猶如點燃火藥桶的炮仗,一下子就把東陽長公主給惹炸了。

  「早知道他現在這麼混賬,我當初寧可養一個病秧子,也不會讓他學半招武藝!」

  發過火之後,東陽長公主胸口劇烈起伏了一會兒,最終意興闌珊。

  「這話也說得偏頗了,他師父是個挺不錯的老頭,這事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阿詡是我這個長公主的兒子,讀書讀好了不能科舉,練武練好了不能去打仗,他還能幹什麼?讓一個有本事的人在家裡混吃等死,誰受得了?」

  「若不是阿詡他師父調教得好,就憑阿詡當年弱雞似的身體,不知道能活到多大,所以我就算知道他師父來教習武藝是帶著動機的,也沒在意,只想著要能保住我這根獨苗,我自然會回報他。可到頭來,他是把阿詡給教得四體康健,我卻沒幫上他的忙。」

  「玄刀堂那會兒是下十門中吊榜尾的門派,地方小,人也少,那一任的巡武使雖說不是刑部那個沒人緣,可也一樣冷臉無情。考核之後,當地官府又拿出過往案卷,硬是說玄刀堂的弟子有做過犯禁的事,豪紳地主鬧一鬧,巡武使自然大筆一揮將玄刀堂除名。」

  「我那時候也想過看在阿詡的師父面上,保一保玄刀堂,可此事就算是皇兄說話也不算。朝中世家也好,寒門也罷,對這些門派全都是嚴防死守。說是祖制不能改……狗屁祖制,這又不是太祖爺定的,還不是後來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腐儒定的規矩?」

  越千秋不禁問道:「聽說這些年已經除名了三個下品門派,其餘門派就沒有鳴不平的?」

  「狗屁的鳴不平!上三門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中六門雖說按照規矩是要有降級的,可這些年穩穩當當,自然樂得少些競爭。當時玄刀堂要想留在武品錄,要三品官員五人擔保,可除卻越老頭,滿朝沒人肯出頭!可憐阿詡他師父一輩子要強,後來就那麼去了……」

  說到這裡,東陽長公主已經忘了,對面坐著的是一個七歲孩童,竟是眼眶微紅,哪裡還有當初直闖五福堂,把吳仁願等一群官員擠兌得不敢吭聲的強勢和潑辣?

  她擦了擦眼角,隨口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剛剛那一絲軟弱無影無蹤:「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謂祖制,一條條規矩定出來,就是為了把人的手腳綁得死死的。換成開國,公主嫁什麼夫婿輪得到文官指手畫腳?公主的子孫不可科舉,不可領兵,那也是狗屁!」

  越千秋終於大略明白了一點,這年頭的江湖也好,門派也罷,全都淪落成了仰朝廷鼻息的附庸。可就算是朝廷,皇家也不是想幹啥就干啥的,反而被規矩祖制束縛得動彈不得。

  他不知道嚴詡此時此刻有沒有在外頭聽見東陽長公主的這些心裡話,可他聽見了,對這位長公主不知不覺印象大好。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只見一個婢女匆匆過來,低聲對東陽長公主提醒道:「長公主,時辰差不多了,大概就要行刑了。」

  那一瞬間,越千秋方才想起這件正事,不由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慌忙往窗外刑場望去。當聽見下頭果然有報子叫了一聲午時三刻,他正心想這滿樓上那麼多官員總不可能是來看熱鬧的,爺爺也該有所布置,卻只聽樓上左近也不知道哪間包廂裡傳來了一聲大喝。

  「呔!」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6 10:00 AM

第四十二章 刑場突發事件

  有大俠劫法場?

  有微服私訪的高官,甚至白龍魚服的皇帝老兒發現冤屈,於是高喊刀下留人?

  又或者待決死囚的家人在做最後的掙扎?

  那一瞬間,越千秋的腦海中轉動了不知道多少經典的場面。他立時雙手扒著窗口,唯恐錯過了一場好戲。可是,那一聲呔之後,出聲的人就沒動靜了,這簡直連雷聲大雨點小也算不上,而是還沒開始就結束,就和看書剛有個精彩的開頭就太監似的。

  然而就在此時,刑場高台上親自監斬的刑部尚書吳仁願面無表情一拍桌子。頃刻之間,刑場的高台底下竟是鑽出來無數手持鋼刀的黑衣捕快,團團將刑場圍住。

  更有一隊人如狼似虎地朝這座酒樓飛撲了過來,稍有人阻路就被刀柄拍翻打倒,分明是刑部對這樣的突發事件早有準備。

  而越千秋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黑衣捕快們動作的同時,吳仁願的手中,那一枚行刑的簽子已經高高拋了起來,在空中旋轉翻滾,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而這時候,劊子手那雪亮的鬼頭大刀已經高高掄起,彷彿隨時都會劃下一道優美的弧線,取下四條人命。

  說時遲那時快,他就只聽到一聲尖銳到彷彿能刺穿耳膜的利嘯。下一刻,他那屬於小孩子那良好的動態視力就捕捉到,一個物體幾乎是倏然間出現在視野中。

  那不明飛行物以極高的速度疾速破空,恰恰趕在那枚行刑的竹籤尚未落地之前,狠狠撞了上去。頃刻之間,竹製的簽子立時解體,在空中爆成了好些碎片激射開來,其中一塊碎片甚至準確地擊中了一個劊子手的下巴,把人直接擊暈了。

  那傢伙原本正想要搶著把犯人的頭先給砍了,好向尚書大人領功,現在卻首先倒了黴。

  這短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越千秋卻只覺得整個人的呼吸都幾乎摒止了,甚至連吞嚥唾沫的功能也彷彿為之喪失。

  他見識過越影猶如鬼魅的身法,也見識過嚴詡能夠把鎮紙當泥巴,捏出個手印的真功夫,可是,這都不如那準確擊中那枚民間俗稱批死簽的暗器。

  剛剛哪怕他就算眼睛都瞪酸了,也愣是沒看清楚那不明暗器究竟是什麼!

  而就在他心中免不了有些遺憾的時候,他突然生出些許感應,一時側頭往左邊看去。

  卻見相隔大約兩三個包廂的一個窗口,一道人影猶如輕煙似的鑽了出來,凌空一個轉折,直接竄上了這座三層酒樓的屋頂。幾乎是下意識的看熱鬧本能,他把大半個身子探了出去。

  而虧得如此大膽的舉動,越千秋看清楚了那個立在屋簷上挺拔身影。儘管對方從頭到尾連帶臉在內,全都籠罩在一件寬大的黑斗篷中,甚至連身材是胖是瘦都看不見,可他仍是忍不住盯著對方狠狠多看了兩眼。

  就在他認為,對方會當眾對刑部尚書吳仁願嚷嚷兩句狠話的時候,他卻捕捉到了對方探手入懷的動作。不只是他,已經把這座酒樓團團圍住的刑部捕快們也發現了這一動作,一時如臨大敵。

  頃刻之間,這些人紛紛就地蹲下,或是從懷中,或是從袖子裡拿出了什麼東西,三下五除二一拼接,人人的手中都多了一塊如同盾牌似的物體。

  隨著每個人都將其高高舉在了頭頂,從越千秋的角度俯瞰下去,這場景像極了雨天打起來的一把把雨傘。

  可眾目睽睽之下,屋頂上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卻並未展現出之前一枚暗器打掉批死簽的神妙功夫。此人從懷裡重新伸出手時,手中抓著一大摞紙片,在空中猛然往下一揮灑。就只見無數紙片猶如雪花一般在空中飄飄灑灑,那場面簡直猶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到了這時候,越千秋已經是完全看傻了。

  如此雷霆一擊之後,竟然不是劫法場,而是……撒傳單?這完全是掄起大刀砍蒼蠅吧?

  不但是他,這邊眾多包廂中看今日行刑的賓客們,也全都發出了不小的喧嘩。

  可比他們更加驚怒的,無疑是刑場上的監斬官刑部尚書吳仁願。不用他厲喝吩咐,立時就有捕快爬起身往酒樓衝去,而更多的人則是使盡渾身解數去抓空中飄蕩的紙片。

  然而,此時恰是一陣風吹來,那原本就因為從高處落下而四散開來的紙片被呼啦啦一吹,立時隨風飄落了開來,籠罩了方圓老大一片天空。

  而更讓吳仁願臉色發白的是,那個黑衣人彷彿沒發現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捕快衝入了酒樓,隨手從懷中一掏,恰又是一堆紙片高高往天上一拋。

  越千秋已經是嘴角直抽抽。拋傳單很常見,跑高樓上拋傳單也很常見,可鬧出這麼大的轟動,只為了拉風地拋傳單,實在是他生平僅見。可即便如此,看到屋頂上已經有動作麻利的捕快追了上去,他還是暗中捏著一把汗。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倒不至於一定這麼認為,可要是讓吳仁願得意,他萬萬不情願。

  可偏偏在他眼看就能親眼目睹一場激戰的時候,那空中飛舞的紙片無巧不巧,竟是有一張被風一吹,突然朝他飛了過來,直接啪的一聲撞在了他的腦門上。

  遭遇這樣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原本就半個身子吊在窗邊的他不由得一愣,可下一刻,他彷彿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高空倏然擊在背心,這下目不能視,背後又傳來了一股大力,他不禁整個人頭朝天往下跌了出去。

  越千秋哪曾想會遇到如此無妄之災。

  當此時,他卻也顧不得屋子裡東陽長公主的兩個婢女是不是有一手很好的功夫,嚴詡是不是就在隔壁一直都關注著這邊,會不會出手救他,下面那麼多捕快正虎視眈眈守著,會不會有人恰好接著他……他想到的只有唯一兩個字。

  自救!

  可除非是武藝大成的高手,否則要和自由落體的地心引力抗衡,那實在是難如登天。

  頭朝下跌出去的他伸出雙手,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夠得著的東西,不管是窗戶還是別的。

  可他剛剛那一下是往前翻下去,此時伸出手去,卻徒勞地和二樓窗戶擦手而過。

  而更讓他又驚又怒的是,下頭圍著的捕快非但沒有準備接人,而是呼啦啦四散開來,更有人抽出刀來對準了他,彷彿他一旦落地摔不死,就要上來砍上一刀!

  這輩子第一次落到這般險惡的處境,越千秋反而不得不冷靜了下來。

  此時留給他的時間不過瞬息之間,他儘量調整蜷縮著身體調整姿勢,力求在著地時能夠減緩一下衝擊力。與此同時,他在下墜時扯開喉嚨的大叫也已經在空中迴響了開來。

  「殺人啦!」

  幾乎就在那最後一個字出口,自己就要和大地來上一場親密接觸時,越千秋只覺得背後陡然之間被一股大力抓了一把,可隨之而來的便是嘶拉一聲,彷彿是衣服被撕破了。

  倒吸一口涼氣的他還以為最終難逃一劫,可小腹卻隨之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彈力,等他醒悟到是有人的腳尖在他的腹部輕輕勾了一下時,他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再次飛上了高空。

  從高處看到那個倏然間落在一群捕快中間,身穿黑衣斗篷的神秘人,越千秋簡直覺得腦袋有點轉不過來。

  飛身下來救他的,不是嚴詡也不是東陽長公主的婢女,是這個撒傳單的?

  臥槽,他今天以為自己是跑龍套的觀眾,敢情他還是配角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7 04:08 AM

第四十三章 就是砸你!

  當越千秋在半空之中被嚴詡一把抓住,隨即被人從窗口拎回自己的包廂,而不是東陽長公主那個包廂的時候,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心頭彷彿被擦去了塵埃。

  儘管當初越老太爺讓他去邱楚安那邊拜師求學的時候,他就曾經軟磨硬泡,說是更想要跟著越影學武,內心深深希望在這個不那麼安穩的世道,能至少有自保之力。

  可是,當真正有了嚴詡這麼一位文武雙全的老師,他卻生出了懈怠之心。

  之前那十天,他雖說每日早起的鍛鍊和上午正式的武課常常汗流浹背,每日睡下的時候也是腰酸背痛,可他真的就已經盡全力了嗎?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今天這種場面,難不成他還要把生死寄託在別人的援手上?

  「九公子,九公子?」

  「喂……九叔,你沒事吧!醒醒,喂!」

  「他娘的,要是讓老子抓到那個暗算千秋的傢伙,我活剮了他!你們兩個讓開,看我的!」

  就在嚴詡想起師父以前常用來對付自己的一招,連忙拿起一杯涼透的茶,灌了一口含在嘴裡,正準備直接噴在越千秋臉上時,卻只見人彷彿猛地回過魂來,和他大眼瞪小眼之後,竟是一閃身避開了去。這下子,他一口水噴了一半在地上,自己倒是嗆得不輕。

  「咳……咳咳……臭小子,既然沒事還這麼嚇我!」

  「對不住了,師父。」越千秋這次沒再和嚴詡抬槓,突然轉身又走到了窗前。可這一次,還沒等他探頭往下張望,就只覺得兩邊胳膊全都被人死死拽住,側頭一瞧,得,左邊是滿臉緊張的越秀一,右邊是滿臉憂切的周霽月,分明生怕他再次一頭栽倒下去。

  「放心,有過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了。」越千秋聳了聳肩,再次看了一眼左右,臉上雖仍是一片煞白,但語氣卻猶帶輕鬆,「師父,你想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對不對?」

  「你還敢說!我剛剛魂都沒了!」

  嚴詡氣沖沖上前,一手死死扳住了越千秋的肩膀,眼睛抽空往下頭瞟了一眼,就在這時候,他只見那陷身黑衣捕快之中的黑袍神秘人,其一身寬大的袍服突然詭異地鼓起,以他多年在外飄蕩的心得,立時為之色變,第一時間喝道:「捂耳朵!」

  越千秋反應最快,當他看到周霽月趕緊摀住耳朵,越秀一則雙目圓瞪呆呆地在發愣,他立時沒好氣地直接伸出雙手按在了小傢伙的耳朵上。隨著自己的耳朵被一雙大手死死摀住,他如釋重負,可隨著尖嘯突然想起,他依舊只覺得耳朵極其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還是沒放過底下的場面。

  就只見一大群黑衣捕快被那貫耳魔音折騰得東倒西歪,那黑袍神秘人陡然之間袍服再次鼓起,趁機直突橫掃,輕輕鬆鬆擊開了一個缺口。而那個打開的缺口不是對著別處,正是對著他所在的這一座酒樓!

  混戰之中,他又只見一團煙霧倏的砰然爆開,等煙霧散盡時,他隱約只見三四把刀劍終於追上捅入了那個黑影,頓時幾乎連呼吸都摒止了。可當那鼓起的黑袍最終猶如洩氣的皮球一般軟軟掉落在地,裡頭的人卻不見蹤影,他方才感覺又活了過來。

  原來是金蟬脫殼……幸好幸好,那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下一刻,捂著他耳朵的那雙手就放了開來。

  緊跟著,就是嚴詡那氣急敗壞的叫嚷:「讓你捂耳朵,你小子就知道添亂!」

  越秀一終於如夢初醒,見越千秋打哈哈敷衍嚴詡,一臉沒事人似的,想到他剛剛才險些掉下樓去,乍然脫離險境卻還不忘想著自己,他不禁羞愧地訥訥說道:「九叔,都是我……」

  「行了,咱們誰跟誰,用得著說什麼客氣話?」

  越千秋笑嘻嘻地拍了拍越秀一的腦袋,轉頭對嚴詡做了個鬼臉,這才俯瞰著底下無頭蒼蠅一般的那些黑衣捕快。眼見四個待決死囚竟是被押回囚車,今日明顯不會再行刑了,他就衝著周霽月咧嘴一笑。

  「不管怎麼說,我剛剛往樓下那一摔,至少把今天這場看殺頭的大戲給攪和沒了,這下子,你不用擔心你那七叔了。」

  「九公子!」周霽月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我寧可這輩子再見不到七叔,寧可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也不要你那樣嚇我!」

  這次輪到越千秋愣住了。他倒不會錯認為十二歲的小蘿莉對自己表白,可是,她把自己看得比那個曾經兒時對其不錯,卻最終叛門而出的七叔更要緊,他還是挺高興的。

  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家收留的孤女老是心心念念惦記著外頭的極品親戚,否則到時候來個人說幾句客氣話就把人給接走,他不是白忙活……咳,應該說爺爺不是白忙活了?

  嚴詡看著越千秋一頭摁下越秀一,一頭安撫周霽月,不禁越看越覺得這小子太像當年的越小四,簡直懷疑人不是老太爺撿回來的,而是把越小四在哪生的私生子給抱了回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包廂門被人輕輕敲響,緊跟著就直接被人推開。

  而他到了嘴邊的呵斥,在看清楚那個進門的人之後,直接憋回了嘴裡。

  誰讓進屋的竟然是東陽長公主!

  看到嚴詡有些彆扭地把頭轉向窗外,越千秋就輕輕咳嗽了一聲。可他這不咳嗽還好,一咳嗽,他就聽到清晰的呲啦一聲。

  剎那之間,他上身的衣裳就從背上豁開成兩片,軟軟垂落到了胸前,樣子煞是滑稽。而直到此刻,他方才感覺背後火辣辣的疼痛,卻不知是救他的人抓的,還是更前頭被人偷襲那一下給打的。嚴詡趕緊過去仔仔細細看了看,隨即就氣得罵了娘。

  「他娘的!兩處傷,一處大概是給那個黑衣人抓的,另一處小淤青則是被人暗算的,要是我在你身邊,怎麼也不會放過那出手暗算小孩的傢伙。」

  東陽長公主原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此時不禁皺了皺眉。她彷彿沒看到鬧彆扭的嚴詡,徑直走到越千秋面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確定人確實安然無恙,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我那時候反應慢了,桑紫倒是追了出去,可她正好看到了屋簷那個暗算你的刑部捕快,滿以為下頭那些捕快怎麼也會接著你,所以就決定先去追兇,可其他那些刑部的捕快竟是包庇了此人,她非但沒抓到人,還險些被刑部的人當犯人拿了。」

  嚴詡也有些尷尬地說道:「我是你掉下去之後才發現的,結果比那個神神秘秘的黑衣人慢了半拍。要不是他突然下來救了你,我簡直都沒法對老太爺交待了。」

  越千秋這才知道還有如此內情,想想東陽長公主口中那個婢女桑紫的選擇雖說有些冷酷,卻也是很準確的判斷,而嚴詡稍稍慢了點也很正常,畢竟那就是一閃念間的事。

  最重要的是,誰也不會想到,刑部那些捕快,面對個從樓上跌落的小孩卻還要杯弓蛇影,如臨大敵。而且,暗算他的竟然也是個刑部捕快,這是有人陷害吳仁願,還是別的?

  就在這時候,包廂外頭突然傳來了陣陣喧鬧,緊跟著,大門就被人粗暴地一腳踹開。

  「全都給我滾出來,刑部尚書吳大人要逐一問話……」

  對方這話還沒說完,心頭憋著一肚子火氣的越千秋一個轉身,從桌上抓起一個杯子,隨即旋身重重丟了出去。

  他人小,勁不大,可跟著嚴詡練了十天的武,此時含恨出手,準頭卻很足,竟是不偏不倚直接砸中了來人的嘴!

  當來人一聲哎喲慘呼往後栽倒,他心中倏然一動,生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他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砰然把包廂門給關了,將後頭呼啦啦好幾個黑衣捕快獨在了門外。當外間砰砰砰砸門聲響起時,他就大聲嚷嚷道:「不好啦,有人要行刺東陽長公主!」

  那一瞬間,包廂中的其餘人一時如同泥雕木塑,包括被越千秋拿來頂缸的東陽長公主。

  嚷嚷了這一聲之後,發現外間那瘋狂的砸門聲戛然而止。越千秋如釋重負。

  他瞅了一眼地上呻吟不斷的那個捕快,突然衝著嚴詡勾了勾手。

  「師父,幫徒兒個忙行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7 04:10 AM

第四十四章 騎虎難下

  等嚴詡滿臉疑惑地過來,越千秋就跑了過去,把人拖得蹲下之後,他就在嚴詡耳邊小聲說:「師父,打昏他,給我報仇!」

  嚴詡頓時哭笑不得。可這種小事,他怎麼會讓可愛的徒弟不高興?

  他非常乾脆地伸手輕輕在那黑衣捕快脖子旁邊一點,就只見人腦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可下一刻,他就目瞪口呆了起來,因為越千秋卻是直接伸手到人懷中掏掏摸摸,像極了鬼鬼祟祟的小偷。

  當越千秋最終喜形於色地站起身,手中拿著一塊東西時,他就更莫名其妙了起來。

  刑部總捕司捕快的腰牌?越千秋要這玩意有什麼用?

  可這時候,越千秋又湊到了他的耳邊:「師父,我背上那塊被人暗算的淤青什麼樣的?」

  從嚴詡那兒得到答案,越千秋又沖到桑紫身邊,拽拽袖子把人拉得蹲了下來:「桑紫姑姑,暗算我的人用的什麼暗器?」

  桑紫不大明白越千秋問這個幹什麼,但還是耐心地小聲說道:「你掉下去時我追了出去,只看到那暗器又回到了暗算你的人手裡,倒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

  聽到這裡,越千秋心中已然做出了決定。

  越千秋剛剛這一嗓子的穿透力,一下子驚動了三層樓上,從賓客到隨從,再到掌櫃和跑堂夥計在內的所有人。當然,那些如狼似虎的刑部黑衣捕快,沒有一個漏過這句話的。

  最最震怒的,卻是剛剛一腳踏進這座酒樓的刑部尚書沒人緣……不,吳仁願。

  他只想到立時封鎖這座酒樓盤查,卻忘了這種地方並不是沒有達官顯貴來的。

  這些人可沒有君子遠庖廚的憐憫之心,只會看著鮮血和哀嚎,談論陰謀詭計!

  這還不算,彷彿是那個孩童的叫嚷一語驚醒夢中人,須臾這樓上竟是驚呼不斷。

  「你們要幹什麼?竟敢衝撞刑部侍郎高大人,有沒有規矩!」

  「沒長眼睛嗎?御史中丞裴大人在此!」

  隨著一個個名字報出來,吳仁願一顆心漸漸沉了下來。他駭然發現,一二樓暫且不論,三樓整整十個包廂赫然高朋滿座,和他不對付的人比如東陽長公主,他的政敵比如御史中丞裴旭和刑部侍郎高澤之……除了越老兒不見,林林總總竟是全了!

  眼看那個狼狽下來的刑部總捕司一等捕頭陳明滿臉惶然站在自己面前,他斷定之前那個當街拋灑紙片,而後又金蟬脫殼的傢伙就躲在這酒樓中,隱藏在那些達官顯貴中間,雖知情勢複雜,卻不肯就此善罷甘休。

  當此之際,他正想開口穩定軍心,務必排除萬難把人揪出來,卻不想又聽到了最初那個孩童清亮的聲音。

  「長公主好端端的在包廂裡,你們踹門闖進來,還嚷嚷著要長公主滾出去聽吳大人問話,一言不合還要動手,我當然以為是刺客!」

  「剛剛刑部的捕快去屋頂上和人打,我就扒在長公主的包廂窗前看熱鬧,招誰惹誰了,刑部的捕快居然暗算我,害得我從窗口掉了下去。這麼多捕快在下面,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出手救我,不但眼睜睜看我摔死,還有人想拔刀砍我!」

  「長公主身邊的婢女去追屋頂上那個暗算我的人,刑部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她,卻故意放走了暗算我的人,這是執法者和殺人者為伍嗎!」

  吳仁願聽得又驚又怒,同時已經分辨出了這個聲音。

  那天越府五福堂的情景,他實在刻骨銘心,簡直是一輩子的恥辱。

  所以,確認這會兒不但東陽長公主在,越老兒的那個孫子也在,他一時臉色猙獰可怕,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恨不得在面前陳捕頭的臉上扎出洞來。

  「他說的這都是怎麼回事?」

  在君臨整個刑部,名字在天下不少門派當中猶如頭號魔頭的吳尚書逼視下,陳捕頭只覺得汗出如漿,戰戰惶惶,卻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答話。

  「卑職帶人在屋簷上捕拿那黑衣妖人,確實看到三樓有小孩正扒著窗戶看熱鬧,可所謂刑部捕快出手暗算他,絕對是小孩兒胡說八道……」

  糟糕,當時確實有個女人上屋頂,可被他的人攔下來了,難不成真的是刑部捕快暗算小孩……這傳揚出去刑部總捕司可是名聲盡毀,絕不能承認!

  就在他話音剛落時,他和吳仁願幾乎同時聽到了咚咚咚有人踏在樓板上的聲音,而且還決計不止一人,立時慌忙抬起頭來。

  認出那盛妝華服的是東陽長公主,手裡牽著的則是越千秋時,吳仁願那張臉頓時更黑了。他竭力鎮定了一下思緒,拱了拱手正要說上兩句義正詞嚴的話,卻不想東陽長公主猛地一口唾沫吐了下來。

  面對這從天而降的一擊,吳仁願一個箭步往旁邊閃開,可在他旁邊的陳捕頭就沒那麼好運了,也不知道是東陽長公主雌威太盛,還是他實在是對這種不文明舉動太震驚了,竟是猶如樁子一般僵立在那兒,結果正被那唾沫吐在了腦門上。

  「這麼多年了,今天這樣的事情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東陽長公主的嗓門一點都不比越千秋小。而且,她身份尊貴,在如今後宮沒有太后皇后的情況下,滿朝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壓得住她——至於男人,誰惹得起這潑婦?

  這會兒,不幸被啐了一口的陳捕頭終於回過神來,雖說心頭氣得想吐血,可當他看到二樓三樓的四面欄杆前頃刻之間站滿了看客,雖沒穿朱紫衣衫,可一眼望去,認得的高官就有一多半,一時竟是連抬手去擦的餘裕都沒有,更不要說為自家尚書大人分擔壓力。

  吳仁願眉頭大皺:「長公主……」

  「你還知道我是長公主?你們刑部的人好大的威風,踢門進來就要我去聽你問話!千秋剛剛吃這麼大虧,他一個孩子不過是朝人丟個杯子,那些捕快就要拔刀上來砍人!」

  「好啊,怪不得現在民間人人都說,刑部是咱們大吳最有權的衙門,尤其是總捕司的人出來,那更是鬼神讓路。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

  東陽長公主的聲音猛地提高了一個八度,那女高音在偌大的三層酒樓中迴蕩,哪怕是在犄角旮旯裡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千秋剛剛罵錯了嗎?他被人暗算掉下樓去,我的侍女桑紫想著下頭有你們刑部那麼多人,這才三層樓,鐵定接得住他,於是就上了屋簷去追兇。可她親眼看見人退入了幾個刑部捕快當中,被他們包庇了起來,她更是為此險些挨了一鐵尺!」

  而下一刻,她旁邊的越千秋做出了一個極其驚人的動作。就只見胸前垂著兩片衣裳,看上去滑稽可笑的他隨手把這件破破爛爛的外袍脫了,就這麼往樓下一扔,隨即竟是繼續開始扒衣裳。

  等到他直接赤裸了上身,東陽長公主竟是舉手把他抱起放在了欄杆上坐著,露出了他的脊背。那一瞬間,四周圍頓時傳來了按捺不住的驚呼聲和抽氣聲。

  只要眼睛沒問題的,全都看清楚了越千秋背上的兩處傷痕。一處是手指印,明顯是用手抓出來的,臨窗的眾人不少都看見了黑衣人飄然而下,一把抓住了即將墜地的他,而後用腳尖把人勾上天空的一幕。另外一處,卻是一塊大致長方形的痕跡,色澤發紫,分明用勁不輕。

  不等東陽長公主再次開口說什麼,對面就傳來了一個有幾分森冷的聲音:「看那痕跡,和刑部總捕司的腰牌有點像,長公主可否容我過去,用刑部的腰牌做個比對,看看是誰暗算了小公子?」

  隨著這聲音,對面欄杆的看客有人讓出了一點位置,那說話人便映入了眾人眼簾。

  只見此人身高八尺,體態微胖,那張臉白面無鬚,相貌雖平常,可乍一看去謙和友善,很讓人有好感。他先是笑著向東陽長公主頷首致意,等東陽長公主微微點頭之後,他就立時趕了過去。

  當來到越千秋面前時,他用哄小孩子的口氣安慰了幾句,隨即從懷裡拿出了一塊腰牌。

  下一刻,當著所有人的面,他把那腰牌按在了越千秋背後那塊傷痕上。

  儘管越千秋自己看不到,可從東陽長公主瞬間收縮的眼神中,他還是立時判斷了出來。

  看來是嚴絲合縫……嘖,廢話,他從人懷裡摸出來的腰牌,能不嚴絲合縫嗎?

  反正他今天這個配角當得實在是不痛快極了,他不痛快,刑部也甭想痛快!

  只有桑紫一個人證可能不夠有力是不是?那他就再添個物證!

  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這八尺白面男的聲音:「本官刑部侍郎高澤之,可以證明這位小公子背上的印記,正是刑部總捕司的腰牌。也就是說,暗算他的,十有八九正是刑部的捕快!」

  當此時,刑部尚書吳仁願知道,本待抓人的自己,竟是已然騎虎難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7 11:48 AM

第四十五章 苦肉計之後

    「公子,你忍著點……」

    清芬館中,越千秋沒有回答背後落霞那分明顫抖的安慰,只是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被單。

    背上敷藥的傷處確實很痛,可和差點丟掉性命比起來,那卻又算不了什麼。

    而且,他深深覺得,為了讓自己記住這個教訓,這是很值得的!

    床邊站著越秀一和周霽月。

    越秀一那張臉繃得緊緊的,拳頭也握得緊緊的,只是看向越千秋的眼神有些複雜難明。

    至於周霽月,兩隻眼睛裡滿是霧氣,彷彿隨時隨地就能哭出來,卻又拚命強忍著。

    兩人背後的嚴詡,那張原本俊美出塵的臉,這會兒簡直是黑得猶如鍋底盔。

    剛剛在那酒樓中,在東陽長公主和越千秋之後,這位和母親東陽長公主如出一轍毒舌的貴公子便作為了母親和徒兒的代理人,出面和刑部眾人說話。那位刑部侍郎高澤之也就算了,不過被他冷嘲熱諷了幾句,尚書吳仁願和總捕司的幾個捕頭卻遭到了他的全方位奚落。

    此時此刻,捱到落霞給越千秋涂完藥膏後,抹著眼淚拿了衣服出去,嚴詡就氣不打一處來地數落越千秋道:「你是什麼人,他們是什麼人,犯得著讓刑部給一個交待,你就遭這麼大罪?要在你背上留下這麼一個正好和總捕司腰牌符合的印記,我那一擲用的勁可不輕!」

    「師父就得用點力氣才好,否則這場戲就唱不起來了。」

    趴在床上的越千秋側過頭來,齜牙咧嘴地笑了笑,這才輕聲說道:「但師父說我是什麼人,他們是什麼人,犯不著這樣吃苦頭去算計他們,這話說得不對。」

    越秀一隻知道師道大如天,即便嚴詡脾氣古怪沒個正形,可越千秋這樣直截了當地反駁師長,他還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讓他如釋重負的是,嚴詡竟然只是挑了挑眉。

    「我哪裡說得不對?」

    「他們是刑部總捕司的捕快,就算職級未必很高,可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但我只不過是仰仗爺爺收養,這才在越府養尊處優的一個幸運兒。」

    「如果沒有爺爺,我在他們面前只能抬起頭來仰視。而就算有爺爺,如果我拿不出確實的證據,哪怕長公主身邊的桑紫姑姑肯做見證,可只有一個人證,未必一定能拿刑部這些捕快怎麼樣。可只要再多一個他們沒法解釋的物證,那邊就非得給我個交待不可。」

    「既然我今天已經在生死線上打了一個轉,再挨一下有什麼不值得?」

    用平靜的語氣說到這裡,越千秋才衝著周霽月和越秀一咧了咧嘴,算是笑了笑。

    「而且,師父也看到了,留下那個印記,立刻就有人出來幫我們和那個沒人緣打擂台。更何況師父你就算再用勁,分寸拿捏都是最好的,驗傷時也一帆風順。這一點點痛,過一陣子就過去了,但我心裡至少會好好記住這個教訓。」

    嚴詡臉色數變,見越千秋說完就趴在枕頭上,竟是舒舒服服閉上了眼睛,彷彿背上敷的不是火辣辣的藥膏,而是什麼舒緩疲勞的佳品,他不由得想到之前把難題丟給刑部,而後在酒樓下頭臨別時,母親東陽長公主對他說的話。

    「這孩子聰慧,機敏,最重要的是,忍,准,狠!越老頭家裡這麼多兒孫,除了那個遠走高飛的越小四我是看不透也懶得看,恐怕就數他了!」

    他須臾就回過神來,上前沒好氣地在越千秋後腦勺拍了一下,這才輕哼道:「總之,你今天也應該領會到了,學好武藝有多重要。等養好傷就給我好好練!」

    「知道啦,謝謝師父!」越千秋騰出一隻手來對嚴詡招了招,眼見人轉身狀似瀟灑地離開,可到門邊時終究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他兩眼,他才不禁眯著眼睛笑了。

    師父是那啥了一點,但人還真是挺好的。

    剩下越秀一和周霽月時,他的語氣就輕鬆多了:「別這麼看我,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和蚊子盯一口差不多。長安,本來是叫你出去好好逛一逛鬆快一天,結果就這麼全都毀了。九叔我對不起你,下次找機會給你賠罪。」

    越秀一破天荒沒有因為越千秋老氣橫秋而惱火,突然伸出手去在越千秋背上那裸露的傷處按了按,等看到越千秋齜牙咧嘴發出了一聲哎喲痛呼,他才虎著臉說:「不是蚊子盯一口嗎?那你哎喲幹什麼?」

    這回換成越千秋惱羞成怒了:「死鴨子嘴硬你懂嗎?難不成還要我在床上直哼哼?」

    咬著嘴唇呆立了好一會兒,越秀一最終重重一跺腳道:「從前我真是看不懂你,為什麼你偏能這麼膽大,偏能這麼胡鬧……現在我明白了,你這人真是不要命!」

    見越秀一轉身拔腿就跑,越千秋不得不伸出雙手支撐身體,大聲叫道:「喂,告訴你祖母不要緊,千萬別告訴別人!」

    儘管越秀一頭也不回,更沒有答應,可他知道只要小傢伙回去對大太太說,大太太也絕對會下禁口令,心裡倒沒什麼不放心。相形之下,反而是身邊泫然欲涕的周霽月更麻煩一些。

    之前小丫頭對他說,他比那個什麼七叔要緊,他自然記得,那麼別的話就不用說了。他乾脆岔開話題道:「周姑娘,那個黑衣人拋下的紙片,你拿到了嗎?」

    周霽月總覺得是自己求越千秋,他才會出門去設法,才會在東陽長公主那兒遇險,才會險死還生,如今越千秋竟是絕口不提這個,她自然又內疚又自慚。足足愣了一會兒,她方才意識到越千秋說什麼,慌忙從懷中拿出一團東西。

    「嚴先生之前隨手拿到一張,看了幾眼就揉成一團,我就撿了起來。」

    越千秋笑著接了在手,眨眨眼睛說:「回頭我給爺爺去看看。今天你也飽受驚嚇,回房去歇歇吧。別記在心上,就一點皮肉小傷,怎麼比得上你從前漂泊在外吃的苦頭?」

    「九公子……」

    越千秋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認認真真地說:「這樣,我佔你個便宜,以後就叫你霽月,你呢,就別九公子長,九公子短,直接叫我千秋。好了,就這麼說定了。」

    不等周霽月答應,又或者拒絕,他猛地咳嗽了一聲:「現在,向後,轉!起步,走!好好回去睡一覺,回頭今天的事就都忘了!」

    周霽月不知不覺地照著越千秋說的轉過身去,可拖著猶如灌了鉛的步子到門口時,她還是停了一停,最終低聲說道:「千秋,今天謝謝你。」

    等人逃也似地出了門去,越千秋不由得目瞪口呆,最後無力地拍著額頭。

    他今天這個配角當得莫名其妙,真的沒幫小丫頭做什麼,謝他幹什麼?

    謝他被人暗算差點跌下樓摔死,然後被那個神秘黑衣人救了,緊跟著又自導自演苦肉計,讓刑部逃脫不了責任?

    丟開這一絲鬱悶,他仔細地將那張紙在床上壓平,這才飛快瀏覽了起來。當看清楚上頭的內容,發現不是自己交給爺爺的那幾張重要紙片,反而更像是之前周霽月丟在裴府馬車的東西,大肆渲染了那位刑部尚書私人情事時,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用如此拉風的出場來散佈緋聞傳單……這真的是資源浪費……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能有命施展苦肉計,多虧那位仁兄伸手拉了他一把!

    可惜,到最後酒樓那邊完全散場,吳仁願冒著得罪所有大人物的風險,虎著臉將所有人的隨從都檢查了一遍,卻愣是沒找到可疑人,於是他也沒找到救命恩人。

    可他總有一種感覺,那一抓有點熟悉……可是,影叔當時明明不在酒樓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7 07:44 PM

第四十六章 爺爺生氣了

  昏昏沉沉之中,越千秋彷彿又回到了那高處墜落的一幕。

  他徒勞地想要伸出手來去抓住什麼,可指間穿過的卻只有輕飄飄的空氣。那種快速墜落的感覺彷彿深深刻到了他的每一處骨肉深處,直到最終胸口被什麼東西猛地彈了一下,他才一下子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是掉在床上……不,是趴在床上,他頓時如釋重負。

  出了一頭冷汗的他抬起手來擦了擦額頭,發現濕漉漉油膩膩,心想從前也做過這種高墜的夢,可是和今天那種近乎真實的感受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

  可就是這突然之間,他感覺到身邊似乎有人,不由得立時扭頭看了過去。當發現坐在床前錦墩上,那面色陰沉的老人竟然是越老太爺,他不禁嚇了一跳,連忙支著雙手抬起上半身。

  「爺爺……」

  「之前膽大包天,讓嚴詡在你背上弄出那印記的時候,你怎麼不知道還有我這個爺爺?」

  越老太爺氣不打一處來,直接霍然起身要上去揪越千秋的耳朵,可看見他眼巴巴看著自己,他不由頹然嘆了一口氣,順勢在床頭坐了下來,卻是狠狠屈指彈了越千秋的腦門。

  「真不知道你哪來那麼大的膽子!換成別人險些死了一次,不是哇哇大哭,就是想著找大人做主,你倒好,竟然轉眼間就想出這麼個坑死人的主意!你就這麼信不過爺爺,信不過那位長公主能給你討個公道?」

  見越老太爺白天在衙門和人鬥智鬥勇,如今回到家卻還這樣陪著自己,越千秋只覺得胸口暖暖的。他乾脆盤膝坐了起來,滿臉的一本正經。

  「我知道長公主會質問吳尚書,也可能會去找皇上告狀。我更知道爺爺一定會替我報仇,可我這不是等不及嗎?我不喜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只喜歡報仇不隔夜,現世報來得快。能不讓爺爺親自出面,就能讓別人自己掐,有什麼不好?」

  「你……」盯著面前那笑嘻嘻的小孫子,越老太爺到了嘴邊的訓斥和大道理不由得全都噎了回去。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子,他就不由分說扳住了越千秋的肩頭,等把人轉過來,看到了背後那已經用白棉布纏裹敷藥的傷處,他才頹然搖了搖頭。

  「早知道你是這性子,我又何必捅破你是我抱來的,想要逼你一逼?」

  見越千秋眼神倏然明亮了起來,卻不見怨尤,只有勃勃興致,越老太爺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再次敲了敲他的腦袋,這才沒好氣地說:「今晚好好睡,明天我休沐,帶你去個地方。」

  「遵命!」

  越千秋唱戲似的高喊了一聲,等到越老太爺吹鬍子瞪眼,隨即扭頭就走,他再次趴在了床上,隨手把被子撥拉過來,心中只覺得平安喜樂。

  接下來這一覺,他睡得踏實安穩,白日裡那場噩夢彷彿完全過去了。

  前一日睡了一下午和大半個晚上,次日一大清早,神清氣爽的越千秋就打扮得整整齊齊出現在了鶴鳴軒。可他穿著往日越老太爺最愛看的一套大紅色,結果卻挨了個大白眼。

  「昨天刑部那幫子驗傷的好手才說你這背上傷處不輕,現在你還穿這麼招搖跟我出門?趕緊回去脫了!你影叔已經把馬車佈置過了,足可讓你舒舒服服躺著。回頭你影叔會抱你上馬車。今天是家事,就不讓你師父摻和了。」

  發現自己竟然要如此出行,越千秋頓時傻了眼。當了七年的小孩子,他當然也能習慣小孩子被人抱來抱去的待遇,可如今他到底不是連路都走不穩的年紀了!

  可想要抗議的他卻被越老太爺給噴了回來,無非是數落他置身險地不孝順,身體髮膚授之父母這種文縐縐的話也拿了出來,他不得不落荒而逃,乖乖回到清芬館把那招搖的行頭給扒了。

  等到越影進來,一塊錦毯把他裹得嚴嚴實實抱上就走,他忍不住嘀咕道:「這還真是現世報來得快……」

  之前他好像就是這麼把周霽月誆到家裡來的。

  越影自然不知道越千秋在想什麼。他很巧妙地避開了越千秋的傷口,一路往外走時,始終一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直到覺得鬍子被人揪了兩下,他這才低下頭,卻只見越千秋正閉目裝死。在越千秋還小的時候,這種情形也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他不禁生出了幾許懷念。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開口說什麼,而接下來越千秋即便再冷不丁出手,卻是再難得逞了。等到把人抱上了經過特別佈置的馬車,見越千秋竟是在軟軟的褥子上打了幾個滾,他便淡淡地說道:「九公子最好老實一些,馬車一路顛簸,你小心暈車。」

  越千秋不以為然。我從前坐過飛機、輪船、火車、汽車,從來就不暈,怎麼可能暈馬車?

  不多時,越老太爺虎著臉上車,從他身側繞到靠後的那個位子袖手坐了,卻是根本不搭理他,可每逢他要爬起身,老爺子都會似笑非笑瞥來一眼,他只好老老實實趴著。結果,當出城上了官道,再從官道轉便道,他就真的開始暈了。

  金陵城裡的路不斷修繕,無數車馬碾壓,平坦寬敞,可出城之後這些叫路嗎?他只覺得整個人被甩得撞來撞去,到最後也顧不得越老太爺的臉色,蹭得坐起來,又一手一邊把扶手拉緊,這才終於覺得腹內翻江倒海的感覺漸漸消減了許多。

  「知道厲害了吧?你才吃過多少飯,走過多少路?看你以後再逞能!」

  當馬車終於停下來之後,越千秋就挨了老爺子這一句說。知道老爺子是借此敲打,他一臉虛心接受的樣子,等老太爺走在前,他才聳了聳肩。

  只是再次被越影抱著下車的時候,他不由得小聲抱怨道:「影叔也不把話說清楚,萬一我暈車之後忍不住吐得到處都是,那怎麼辦?」

  越影嘴角勾了勾:「換成別人自然有可能,但如果是你,在暈車之前就會自己想辦法。」

  等走了幾步,他發現懷裡錦毯裹著的越千秋半點不老實,東張西望,最終甚至蹙起了小小的眉頭,他方才提醒了一聲。

  「不用看了,這是大太太的陪嫁莊子,向元娘和她的女兒兒子就在這裡。」

  聞聽此言,越千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而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頭。

  「大太太比老太爺早來一步,應該已經到了。」

  這麼說來,今天這是秘密進行的家庭會審?

  老太爺竟然不惜把他這個晚輩帶過來,是要給他一個交待,還是要讓他看到別的東西?

  越千秋心裡一下子空落落得沒個底,隨即轉瞬間想起,自己當初可是借了大太太這把刀,把向媽媽斬落馬下,但讓青草通過向二娘攛掇大太太出面的那個藉口,就是鶴鳴軒偷書事件,那卻是說不出口的,他頓時有些後背心出汗。

  大太太不會這麼老實,把向媽媽兩個兒女把鶴鳴軒偷書當成了發財捷徑也說了吧?

  老爺子已經生氣了,要再知道鶴鳴軒丟書他卻知情不報,回頭他就慘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8 10:41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2-28 10:43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牽出蘿蔔帶出泥

  越府四世同堂,裡裡外外主僕那麼多人,要說除卻越老太爺和越影,越千秋最看不透的人,那麼一定是大太太,而不是他七年之中統共只見過兩次的越大老爺。

  所以,當他被越影抱在懷裡,跟著越老太爺進了一座看上去軒敞亮堂的屋子,看到衣著端莊的大太太迎上前來行禮,他不由得很想從越影懷中掙脫出來,好歹也藉著行禮的機會和大太太來一段簡短的交流。

  然而,他嘗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逃脫,最終只能怏怏作罷。

  款款大方行禮之後,大太太把越老太爺迎到了居中主位上坐下,見越影就這麼抱著越千秋侍立在一邊,她就退到下手第一張椅子上坐了,隨即開門見山直入中心。

  「老太爺,上次後門放進了賊人,試圖拐走千秋,卻被那些浣衣婦拿了的事情,我這裡查到,我當初陪嫁過來的向元娘與此有涉。所以媳婦想問問,老太爺把賊人送去了應天府,可聽說如今那賊人卻已經死了?」

  越老太爺眯了眯眼睛,對大太太這樣坦誠無矯飾的態度並不意外。

  他微微點了點頭,同樣直截了當地說:「我把人送衙門,是因為若在家裡私刑處置,別人定要借題發揮。而應天府推官宋英奇那邊,是我讓小影囑咐過他,如若那丁有才打算嚷嚷是我越府中人和他勾結,那麼立時打死算數,我丟不起這個臉!」

  越千秋已經瞪大了眼睛,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他一直覺得,老太爺曝光了他的身世之後,越家人對他的態度一下子疏遠了起來,越二老爺和三老爺更是陰陽怪氣,如果說二房三房有人導演了上次後院的那場鬧劇,那是很有可能的。可就算是向媽媽,也應該不會這麼蠢到親自和丁有才接洽,有讓人反咬一口的機會。

  那麼豈不是說,也有可能是外人作祟,目的是造成越府內亂?

  然後趁機打擊越老太爺的名聲?

  他正這麼想,大太太就微微頷首道:「宋推官是老太爺的心腹,自然不會違逆了老太爺,可身為理刑推官,杖訊的時候死人,只怕對他也有些妨礙。老太爺對心腹素來體恤,媳婦愚見,此中還有別的內情才是。」

  越老太爺不動聲色地和長子媳婦四目對視,最終打哈哈道:「你就是心細如髮,縝密得讓男人都自愧不如。老大官當得不小,腦子卻沒你清楚,你又不肯跟去任上,否則他這個太守早就能挪一挪位子了!」

  「杖訊打死人,對宋英奇來說自然不光彩。可這是因為下頭一個差役居然在一開始就往丁有才脊柱上抽了一棍子,一下子就打死了人。他眼尖,第一時間發現,沒等再繼續打就拿下了那差役,指斥其過失殺人,現如今把人下在了獄中。」

  「只不過,應天府衙其他人可不是宋英奇。那差役說不得還會有人保一保,但是……」

  越老太爺聳了聳肩,語氣平淡,其中的含義卻不平淡:「那天千秋和長安跟著嚴詡從同泰寺回來,遇到那群讀書人堵門,我又把那個煽動鬧事的也丟了過去,再加上裴家散佈沒人緣情史的揭帖四處一貼,宋英奇又告病在家,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一手遮天,能不能給我一個交待!」

  這番話聽上去平平淡淡,可卻涉及了一連串事件,其中殺機四伏,大太太聽得出來,越千秋畢竟不是真正的七歲孩童,當然也聽得出來。

  最讓他心頭觸動的,是老爺子說,昨天御史中丞裴旭派人滿城張貼刑部尚書吳仁願情史的揭帖……這和昨天刑場邊上那座酒樓的撒傳單事件有關係嗎?

  「既是應天府那邊暫時沒問出什麼,我這就讓人帶向元娘上來。」大太太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指了指主位後頭的屏風,「只不過,她的性子精明太過,最會委過於人,為了以防她看到老太爺亂叫亂嚷,還請老太爺帶著千秋暫避一二。」

  越老太爺自然沒有二話,衝著越影打了個眼色,越影立時走到末位,一手抱著越千秋沒放下,另一隻手卻直接提起了一把沉重的太師椅放在了屏風後頭。

  知道越影很厲害,可此時見他非得這麼折騰,他還是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說道:「影叔,你抱著我在爺爺旁邊那麼一站,足以比屏風還高了……」

  「小兔崽子,怎麼說話的?你影叔不能坐著?」

  被越老太爺這麼一反駁,越千秋不禁啞口無言。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影沒有再搬第二張椅子,等越老太爺到屏風後坐了之後,他就抱著越千秋過去,隨即把人放了下來。如蒙大赦的越千秋也顧不得身上還裹著塊錦毯,連忙扒著屏風縫隙,聚精會神往外看。

  不消一會兒,向媽媽就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押了進來。見大太太不動聲色地坐在居中的主位上喝茶,她連忙屈膝跪下,手足並用爬了過去,可被大太太垂眼一瞥,她就再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垂下了本打算去抱人大腿的手,可憐巴巴地說道:「太太,我知錯了。」

  「那些文過飾非的話,就都不必說了。」大太太隨手擱下了蓋碗,口氣冷峻地說,「你跟了我二十多年,應該知道我素來做事的宗旨。說吧,長安對你抱怨過千秋之後,你說要找人教訓他,後來就立刻出了個丁有才,這不是巧合吧?」

  發現大太太根本沒有提偷書,也沒有涉及落霞和向媽媽這對乾母女之間的糾葛,越千秋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暗想怪不得老爺子誇她縝密,這種力求不牽連任何人的態度真讓人舒服!

  向媽媽頓時面色慘白。她張口就想申辯,可對上大太太那目光,她一下子又蜷縮了下來,足足好一會兒這才期期艾艾地說道:「太太,真不是我……」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大太太露出了一絲冷笑。想到當初對方還是喪母卻未出閣的小姐,就把偌大一個太守府打點得井井有條,如今在越府雖不管事,可那是主動讓出來的,不是被三太太把大權給搶過去的,之前更是二話不說就把她發落到了這裡,她不禁有些吞嚥困難。

  「想抵死不認是不是?那好吧,你那一雙兒女,明日我就讓人一個賣到礦山,一個賣到燈船去。」

  這一次,向媽媽終於慌了神。她再也顧不得大太太威嚴,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那膝蓋,聲音顫抖地說:「太太,求您看在我跟了您那麼多年的份上!我說,我都說,是三房的管事媳婦馮氏……」

  「你還敢攀咬別人?指量我不知道有人給你通風報信,說是老太爺病了的時候,三房那個蠢貨在鶴鳴軒外頭攔著千秋?你覺得她得罪過我,又惹上了千秋,就想拿人頂缸?好啊向元娘,我念在過去情分沒給你大苦頭吃,你竟是打算把我當槍使?來人,批頰!」

  越千秋一隻眼睛瞪得老大,透過屏風縫隙看到剛剛那兩個婆子又搶上前來,一個反手扭住向媽媽的胳膊,另一個掄起蒲扇似的大手,朝著她就是幾個大耳刮子。意識到批頰就是打嘴巴,他不禁嘴角抽搐了兩下,心想大太太夠雷厲風行的。

  不過七八下過後,向媽媽就已經嘴巴腫得老高。當兩個婆子鬆手把她丟在地上時,她終於不敢再有最後一絲僥倖,竟是帶著哭腔道:「太太,我再不敢瞞了,我說!是我想給青茵說一門好親,結果撞見了後街口上的趙媒婆,不合說了九公子的事,是她大包大攬……」

  這一次,大太太依舊沒等她把話說完。

  「你們兩個出去,把她說的趙媒婆押來。」

  屏風後頭的越千秋只覺得目瞪口呆。他剛剛還以為大太太要再去臨時抓人過來對質的,沒想到早就準備好了……大太太莫非是把向媽媽相關的人全都給弄到這兒來了?

  向媽媽同樣呆若木雞。果然,接下來,就猶如牽出蘿蔔帶出泥,向媽媽供出趙媒婆,趙媒婆供出劉掌櫃,劉掌櫃供出……一時順藤摸瓜拎出來一大串,但只見堂上形形色色七八個人先後登場,越千秋真沒想到大太太竟是在今天把人都給收集齊了放在這!

  而到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那個飯館跑堂,看上去八面玲瓏的小夥計身上。

  一大早被人蒙了眼睛綁過來的他打了個哆嗦,隨即帶著哭腔道:「是余公子身邊的一個長班找的我,說了那個枴子的事,我一時豬油蒙了心,聽說越府的事情後,就給人出了主意。」

  聽到這裡,越千秋倏然扭頭望去,卻只見越老太爺皺了皺眉,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刻薄的冷笑。而外間的大太太輕輕叩擊了一下扶手,亦是呵了一聲。

  「我就知道,天仙局這種高端的東西,也是靠你們這些人和一個毛頭小子玩得出來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2-28 08:28 PM

第四十八章 真相的一角

  回程的路上,越千秋照舊是和越老太爺同車。

  只不過,這次沒人強迫他非得躺著,因此他裹著錦毯坐在左邊,狀似發愣,心裡卻在飛快地思量連日以來的一系列事情。就在他越想越入神的時候,突然覺得耳朵一疼。

  「爺爺……」

  見小孫子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越老太爺哂然一笑,手上少用了點勁,卻沒有鬆開的意思。他俯下身子,近距離直視著越千秋的眼睛:「小兔崽子,昨天你們三個跟著嚴詡去看殺人,結果參與了這麼一場好戲,你是不是心裡在嘀咕,又是你爺爺我耍的什麼花招?」

  越千秋有些尷尬,但想想和老爺子打馬虎眼,那是自己找虐,他就理直氣壯地說:「沒錯,我問過長公主,她是打聽了師父的行蹤,然後發現那酒樓的包廂全都訂出去了,非富即貴,所以才來插了一腳。師父雖說很閒,可我不覺得他會閒到那麼巧去帶徒弟看殺頭。」

  「嘖,那女人平時對誰都沒好臉色,難得倒是你討了她喜歡!」

  發現越老太爺提起東陽長公主,終於鬆開了拎他耳朵的手,有些唏噓,有些忿然,還有些說不出的悵惘,越千秋不禁眼睛骨碌碌直轉,很有些八卦的意思。

  可他還沒來得及浮想聯翩,腦袋上就被越老太爺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

  「你吃了這麼大苦頭,卻讓刑部那個沒人緣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也算是幫了你爺爺我大忙。太複雜的事情,你這小子也不懂。你只要知道,那個沒人緣昨天監斬的四個人裡頭,除卻周霽月的那個七叔之外,還有一個是武品錄上的除名門派出身,兩人都給他做過內應。」

  越千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本能地迸出了四個字:「過河拆橋?」

  「小子成語學得不錯!」越老太爺哈哈一笑,這才松開了手,隨即搖了搖頭。

  「不僅僅是過河拆橋?沒人緣得罪的人太多,這兩個幫著他鞍前馬後,他卻懷疑人是兩家除名的門派為了扳倒他,特意送上門放在他身邊的死士。沒人緣這傢伙要放在先秦,那是比韓非子還徹頭徹尾的法家,最恨俠以武犯禁。」

  「所以他明面上把兩人收在身邊,卻很快把他們派去那個企圖謀反的小門派做內應,查明後就調了刑部總捕司六個一等捕頭裡的四個,連同刑部分司的一大幫人一塊剷平了那兒,可之後卻把這兩個人也拿了,打算斬草除根。」

  越老爺子自己也不清楚怎麼會對才七歲的小孫子說這些。

  也許是越千秋這些天實在是披著小孩子這張皮,做了太多膽大妄為的事,他都已經快見怪不怪了。也許是除卻越影,家裡那兩個他從前沒怎麼管過的兒子,還有一堆或大或小還派不上用場的孫子,都不是他能說話的人。

  越千秋對這些朝堂上的陰謀不大感興趣,反正天塌了有越老太爺和大太太擋著,他去動這腦子簡直是讓人笑話。他的眼睛裡閃動著八卦的神采,拽著越老太爺的袖子就問道:「爺爺,照你這麼說,那這麼多人去看熱鬧,是想要揭破那個沒人緣連自己人都殺?」

  對於越千秋這種說法,越老太爺嗤之以鼻。

  「幾十年前武品錄出來之後,刑部從六部之中靠邊站的冷灶,成了數一數二的熱灶。刑部總捕司的捕頭裡,刑部自己培養上來的人和上三門中六門總共九大門派舉薦來的人,各佔了一半。已經被除名的下品門派的人,在總捕司又沒掛名,誰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別人在意的是刑部尚書這個位子。沒人緣在江湖上的名聲和從前所謂的魔頭已經相去不遠了。九大門派現如今是巴著京城權貴,哭著喊著求換人,這不,高澤之就是眾望所歸的接任者。今天,很多人都想著先讓人頭落地,然後再把人認到自己門派之下,栽贓沒人緣殺自己人,順便扯上我和他打擂台,沒想到讓你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把袖子從越千秋的魔爪中解脫了出來,這才慎重地說:「你被人暗算,是我的疏忽。我算計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想算計我和他鬥一場。但你這一傷,沒人緣沒殺成人,卻猛地發現這麼多人和他過不去,從前和某個寡婦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史更是人盡皆知,嘖嘖嘖,你爺爺我反倒能看熱鬧了!」

  嘖,金陵這趟渾水真亂!

  心裡感慨了一聲,越千秋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測。他猛地從車窗探出頭去,盯著越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一會兒,隨即甩下窗簾,猛地湊近越老太爺的耳朵。

  他用比蚊子叫還低的聲音問道:「爺爺,昨天那個從屋頂跳下來救了我的,不是影叔吧?」

  話音剛落,腦袋擱在老爺子肩膀上的他就發現,越老太爺的身體明顯僵住了。知道自己這大膽一猜恐怕直中紅心,越千秋忍不住心裡犯嘀咕。

  越老太爺竟然捏著最有力的證據不用,而是宣揚了一番刑部老吳的情史?他很搞不懂。

  而越老太爺也顯然沒有讓越千秋搞懂的意思。

  他怎麼會說,越影當初趁著裴家和吳家的人大打出手,神不知鬼不覺上車,把周霽月丟上車的那幾張紙片給逐張都看過了?

  當越影在那樓頂拋灑傳單的時候,恰逢御史中丞裴旭指使的人正在滿城張貼關於吳仁願情史的揭帖,這種大規模行動本來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無數行跡,吳仁願沒找到越影,回到刑部就查到了這一茬,於是本來就水火不容的兩邊這下更是鬧得天大。

  再加上越千秋被暗算的事,吳仁願無暇分身,對那四個死囚多少能分心一些,他也能夠更從容地挖出一點東西。

  他冷著臉將八爪章魚似的纏著自己的越千秋從身上弄下來,見小傢伙雖不得不坐了,可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外頭的越影,眼睛不停地轉著,分明是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忍了又忍,最後不得不掐了掐那吹彈得破的臉蛋。

  「小兔崽子,想到也不許說出來。沒人看見你影叔在那酒樓出沒過,他一直都在刑部外頭我的轎子裡等我,懂嗎?」

  「懂!」越千秋響亮地答了一個字,隨即就抱著靠枕眯眼假眠去了。

  他可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奈何他如今這小孩兒身體就是貪睡,一路上這麼顛簸著,他竟是真的睡著了過去,當最終睜開眼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了清芬館正房他自己的床上。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到身邊那個熟悉的人影時,竟是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道:「師父,天亮了?」

  「什麼天亮,還沒天黑呢!」嚴詡沒好氣地掀了越千秋的被子,一把將人衣服後擺撩了起來,等確定傷口沒什麼大礙,他才嘀咕道,「傷還沒好就把人拎出去,真是一點都不體恤自己的孫子……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受欺負。」

  他沒注意到越千秋那偷笑的表情,摩挲著下巴說:「你這幾天要養傷,不能習武,可老躺在床上也不是辦法。這樣,趁著天氣好,師父我帶你四處去逛逛。」

  要是之前,越千秋聽到一個逛字,一定會一蹦三尺高,可此時此刻,他卻只翻了個白眼。

  「又去看殺頭?」

  「誰愛看那玩意!」嚴詡頓時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你爺爺威逼利誘,我哪有功夫帶你去看這個!他不就是想讓周霽月去認她七叔嗎?這回你自己說,只要能說出個地名來,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

  越千秋懷疑地撇了撇嘴:「如果我要去皇宮大內呢?」

  「去就去!」嚴詡壓根想都沒想,「我從小就把那當成家裡後花園似的,那兒我最熟!」

  忘了這傢伙不只是富二代,還算是皇二代……

  想到這一茬,越千秋頓時笑眯眯地說:「但我有個條件,我不要當磕頭蟲。如果師父你能答應我這個,我就跟你一塊去!」

  「咱們吳朝沒那麼多規矩,平常上朝沖皇上也就一躬身而已,哪來那麼多要磕頭的地方。」嚴詡一面說,一面還如同拐騙孩子的怪叔叔,伸出手指和越千秋勾了勾,「不但不磕頭,還有一樁好事。只要你會作揖,我保管你進一趟宮,就能騙一堆紅包回來!」

  其實,他是想對那些從前老愛捏自己臉的娘娘們炫耀一下他的小徒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 10:11 AM

第四十九章 跟著師父去皇宮

  越千秋去過紫禁城,去過擁有眾多宮殿建築的各種影視城,但真實世界住著皇帝老兒和妃嬪的皇宮,他卻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他本來是打算帶上周霽月,叫上越秀一。可周霽月一聽說去皇宮就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他想想人是白蓮宗的,雖說這世界的白蓮宗和自己那世界的白蓮教暫時好像不是一回事,可畢竟心理障礙他也有,周霽月不去,他自不會強求。

  而越秀一則是直接捎帶了兩個字——沒空!

  但凡跟著越千秋出門,結果肯定要出事,他還是老老實實讀書吧!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越秀一的腹誹,雖說不帶越秀一和周霽月,一個人獨享皇宮一日遊,可長房二房三房還有其他兄長侄兒之類的,他卻一個都沒想到。

  親疏遠近,他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只不過,他在外人眼中還是傷員,出門就不能太高調了。這天一大早,越老太爺上朝之後,他就換了大太太送來的,原本屬於侄兒越秀一的一套天青色絹衣,跟著嚴詡出了門。

  準確地說,應該是趴在嚴詡背上,讓這位翻牆如履平地的師父背著他爬牆溜出了越府。

  因為事先沒有稟告越老太爺,越千秋很懷疑今天自己逃家似的跟著嚴詡出去玩,回來會不會換一頓劈頭蓋臉的怒吼。可皇宮對他來說著實很新鮮,又有嚴詡保證不當磕頭蟲,又能換回一堆私房錢,這和悶在家裡比起來,他還會做出第二個選擇嗎?

  然而,嚴詡並沒有和越千秋想像的那樣,背著他出門就直奔皇宮,而是先去了他寄居越府的那座獨門獨戶小院,而後牽了匹馬出來,和越千秋雙人共騎出了門。

  這自然比被人抱來抱去好多了,再加上馬背上視野廣闊,他又坐在嚴詡前頭,不用和坐馬車似的,拉個窗簾還要半遮面。因而,這一路上他只覺得心情開朗,神清氣爽,一直到一座低矮的城牆漸漸在望,他這才發現路上人流車馬漸漸少了。

  儘管城牆看上去並不雄偉,可知道要去皇宮,不可能出城,越千秋姑且把它認作了宮牆,再加上遙遙望見有甲士守衛著一座大門,他滿心以為嚴詡會徑直策馬過去,誰知道人竟是在距離還有百多米時直接拐了彎。

  眼看這架勢竟然是繞著皇牆根在遛彎,他不禁生出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嚴詡的身手他見識過,不會是抱著他這麼一個小孩準備翻越皇宮的城牆吧?

  還別說,嚴郎真做得出來!

  想到這裡,他慌忙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師父,咱們都繞著這城牆走好一會兒了!」

  「別吵,讓為師摸清楚這兒的駐防規律。」

  聽到這樣確切的暗示,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立時不由分說地搶過了嚴詡手中的韁繩,用高難度動作回過頭去,義正詞嚴地說:「師父,如果你說的游皇宮拜娘娘領紅包,是要翻牆進去的話,我可就不奉陪了!」

  嚴詡頓時一愣,等看到徒弟那鄭重其事的眼神,他頓時沒好氣地使勁揉了揉那腦袋。

  「你胡說八道什麼!這是皇宮,一般的百姓私自窺視宮禁,多張望兩眼,那都要抓進官府去打板子,靠近宮牆更是死罪。就算我娘是長公主,我要敢隨隨便便在上頭飛簷走壁,舅舅肯放過我,滿朝文武也不肯放過我,你以為你師父沒長腦子嗎?」

  越千秋第一次聽嚴詡挺像樣地做分析,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不禁暗暗腹誹。

  可你老人家從前做事確實不怎麼長腦子……

  他當然不會把這樣欺師滅祖的話說出來,當下就改成了疑惑的臉:「那師父你張望什麼?」

  「當然是看哪座宮門是熟人看守的!我從前倒是通籍宮中,可這麼多年過去,又不是跟著我娘一塊來的,還帶了一個你,萬一遇到不好說話的怎麼辦?難不成我還得因為這個特意回一趟家,被我娘嘮叨半天?」

  越千秋默默為有個超級不孝子的東陽長公主默哀,可對於這一趟進宮之行,他不免空前不看好。終於,在嚴詡繞著皇牆根足足大半圈,他都有些百無聊賴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驚喜的吆喝:「嘿,有了!」

  隨著這吆喝,他就只覺得馬頭陡然之間被人扭轉,緊跟著身前韁繩被用力一抖,就只見剛剛還猶如駑馬似的慢吞吞前行的坐騎,一下子撒歡似的飛奔了起來,竟是直趨那一座氣勢不大恢宏,也算不得非常雄偉壯麗的宮門。

  可這風馳電掣根本不是享受,而是巨大的驚嚇。倒不是越千秋第一次嘗試這樣的策馬飛奔,心裡害怕,實在是眼尖的他看見那邊宮門口已經完全騷動了起來。

  就只見有的人正在忙著搬出鐵拒馬,有的人已經彎弓搭箭,還有的人似乎正準備敲鑼打鼓示警……反正他是幾乎空前後悔今天答應跟著嚴詡去游皇宮,這傢伙太不靠譜了!

  「齊南瓜!」

  隨著嚴詡這扯開喉嚨的一聲叫嚷,宮門那邊竟是出現了片刻的沉寂。緊跟著,越千秋就只聽有人大聲呵斥屬下的聲音,而後是弓箭收起,拒馬入庫,總之就在剎那之間,他感受到的那種汗毛根都立起來的尖銳殺意,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可他背後的冷汗卻還沒收進去。

  當嚴詡終於勒停了馬,瀟灑地抱著他一躍而下時,越千秋破天荒希望賴在嚴詡懷裡別下來,因為他生怕自己雙腳顫抖露了怯。好在嚴詡滿足了他的意願,竟是一手抱著他大大咧咧向一個大步趕過來的高大武將迎了上去。

  可這次,嚴詡還沒來得及說話,迎來的就是一聲怒吼:「你個死鸚鵡,不要命了,縱馬衝撞宮門,萬一哪個人手一抖沒控住弦,給你來上兩箭呢?都這麼大了居然還瞎胡鬧,你你你,你真是一百年都一個樣!」

  越千秋很想翻白眼。一個齊南瓜,一個死鸚鵡,這都什麼綽號啊!

  嚴詡的詡字既然是言字旁加上一個羽字,會說話的鳥,綽號鸚鵡還是挺貼切的。可對方身材健碩,和南瓜有關係嗎?

  「多久不見,我這不是認出你才這麼幹的嗎?」嚴詡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隨即就側頭看了一眼懷裡的越千秋,又沖那武將努了努嘴,「千秋,叫南瓜叔叔。」

  越千秋見那個被嚴詡稱作齊南瓜的年輕武將額頭青筋畢露,他哪裡會和嚴詡似的亂來一氣,當下拱拱手道:「齊叔叔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千秋。你別和我師父一般計較,他做事就是我行我素,我爺爺也老說他的。」

  齊南瓜聽到這一聲齊叔叔,臉色稍霽,等聽到越千秋數落嚴詡,他那臉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指著嚴詡的鼻子就說道:「我聽說了你收徒弟的事,看看,你這徒弟也比你牢靠些!你這脾氣長公主都管不了,就應該給越老兒……咳咳,越老大人磋磨磋磨!」

  他一邊說一邊沒好氣地在前頭帶路,等到嚴詡旁若無人似的跟上,他把人送到宮門之後,這才對左右說道:「記下,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攜戶部尚書越老大人之孫入宮。」

  至於越千秋根本就不曾通籍宮中……信不信他今天要不放人進去,嚴詡就敢大鬧皇宮?

  反正就一小孩,嚴詡到皇帝面前一說,回頭出宮的時候鐵定就能辦一個通籍下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 08:01 PM

第五十章 任娘娘的紅包

    皇宮好小……

    皇宮好破……

    哪怕越千秋對於後世那灰濛濛破破爛爛的紫禁城也不怎麼看得上,可走在如今這座皇宮裡,他還是覺得挺震驚的。

    剛剛進宮門的時候,他仔仔細細看了一眼名稱,拱宸門。而在那個齊南瓜(原諒他現在還不知道人家到底叫啥)招呼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黃門滿臉堆笑地在前頭給他們引路,算是個官方的前導。之所以不是嚮導,因為還有個口若懸河的嚴詡。

    聽到嚴詡給他解說,右手邊是內苑,越千秋張望了一眼,但只見草木鬱鬱蔥蔥,亭台樓閣掩映,要說是大戶人家的宅院自然還行,可遠遠比不上後世的公園。

    至於走過漫長夾道之後,看到那些所謂的宮殿群時,他就越發震驚了。

    瓦片怎麼看上去還沒有越府的整齊?其中不少都明顯是後來補上的,而且居然還和原來那批不一樣,還有的沒來得及換的,竟然斑駁掉色了。

    這宮殿和宮殿之間的圍牆也真夠矮的!

    不是說明清紫禁城都及不上唐朝的宮殿嗎?哦,如今沒唐朝了,而且他好像記得宋朝皇宮也是出了名的低矮破小……直到敗家子宋徽宗大興土木。

    難不成吳朝是以宋朝為範本?

    越千秋還只是在心裡說,可嚴詡卻已經直接說出口了。

    「我在外頭瞎混的時候,人人都說皇帝老兒吃香的喝辣的,過得怎麼怎麼驕奢淫逸,他們真該來看看這宮裡窘迫的樣子。嘖,那些民間富甲一方的富商大賈,還有地方豪族,除了屋子不能造這麼大,其他哪點不比皇宮強?」

    「皇帝舅舅就連修個房子還要和大臣扯皮,要不是越世伯是好人,當年福寧殿漏水不知道要拖多久!這也就是越世伯頂得住下頭壓力,不怕被人罵阿諛聖意,換成別人當戶部尚書,還不得天天苦口婆心勸皇帝舅舅忍一忍,簡樸為重?」

    「他們那些世家怎麼不知道自己簡樸點?穿的綾羅綢緞動輒要好幾十貫錢一匹,吃頓飯也是百般花樣,撥點錢出來修繕一下皇宮,不是提升一下朝廷的臉面?還有那些讀書的傢伙,成天之乎者也,除了吟詩作對,挑人毛病,有幾個真正幹活的?」

    那帶路的小黃門早就聽說,東陽長公主那個離家出走的逆子回來了,還被越老太爺請到府中教授孫子,他年紀小,還是第一次見這位,今天算是真的領教了什麼叫聞名不如見面。

    這何止是逆子啊……簡直每一句信口說出的話都能讓朝中那些老大人們氣死!

    越千秋不知道那小黃門已經開始心裡打退堂鼓了,可對嚴詡這張口就罵的架勢,他也覺得不大妥當,再怎麼說,這都是在宮裡!

    他正尋思要不要告誡師父收斂一點,卻沒想到嚴詡笑眯眯地一指旁邊一扇門道:「這裡是景福殿,前頭是延和殿,走,我們去見見任貴儀,還有趙婕妤。」

    那小黃門被嚴詡隨口一句說得魂都沒了。景福殿延和殿的兩位確實是皇帝的老妃嬪了,至今尚未封妃,如今都已經快五十了,要說和嚴詡這麼個晚輩發生點什麼當然不可能。

    問題是你一個大男人隨隨便便去闖妃嬪的寢殿?

    老天爺,剛剛他怎麼會答應接下這麼個爛差事!

    越千秋同樣嚇了一跳,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就只見嚴詡直接一個瀟灑地轉身,隨即抱了他半點沒有風度地一溜煙跑進了通往景福殿的那扇小門,留下那瞠目結舌的小黃門站在原地發愣。

    這麼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突然闖進了景福殿前頭的院子,頓時讓幾個灑掃的宮人呆若木雞。還不等有人嚷嚷開來,嚴詡便用更大的嗓門叫道:「任姨,我帶徒弟來看你了!」

    隨便亂闖的人竟然還這樣明目張膽,幾個宮人何嘗見過這等狂徒,一時面面相覷。就在有人看到門前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的小黃門,意識到來者恐怕有些來頭時,正殿裡卻有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宮女提著裙子匆匆出來。

    認出是任貴儀身邊的井研姑姑,小宮人們就立時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退到一邊,卻只見這位素來老城穩重的井姑姑竟是用少有的急步子迎上前去。

    「還真是嚴郎君,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貴儀聽聲音一口咬定肯定是你,我都不敢認了!」

    「井姑姑這話說得,我懶得人情往來那一套,外頭那些官員不認得我,這景福殿我可來過無數次,你要是都不認得我了,那我還怎麼敢到任姨這兒溜躂蹭飯?」嚴詡打了個哈哈,隨即一本正經地指著越千秋道,「這是千秋,我抱他來認認親……」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只覺得越千秋使勁揪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趕緊改口道:「認認人。」

    越千秋剛剛著實心頭氣結。一刻不管嚴詡,這傢伙就亂來,胡闖人家妃嬪寢殿也就算了,還胡說八道什麼認親?他和皇宮裡這些人無親無故,認什麼見鬼的親啊!

    心裡這麼想,可面對井姑姑這種中年婦女的目光,他還是顯得很淡定,眨巴眼睛和人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他就笑著抱拳道:「井姑姑好,我是師父的徒兒千秋。剛剛師父不經通報就隨便亂闖景福殿,我替他給您賠不是。」

    「哎喲,這孩子真會說話。」井姑姑頓時眉開眼笑,隨即又斜睨了嚴詡一眼,「比嚴郎君你小時候乖巧懂事多了,自從你學了武藝,天天就知道四處爬樹爬房子,景福殿的屋簷就沒少受你荼毒!」

    乖巧懂事?就這小子?

    儘管嚴詡一直都很滿意越千秋這麼個徒弟,可聽到這所謂乖巧的評價,他還是嘴角直抽抽。等到進了寢殿,眼見得越千秋笑容可掬給任貴儀拱手行禮,一張口就是青春永駐、福壽安康之類一連串吉祥話,逗得任貴儀樂不可支,立時讓井姑姑去開妝奩盒子,他就更鬱悶了。

    自己小的時候,宮中那位皇后同樣不是皇帝喜歡的,而是迫於大臣壓力才立後的,進宮之後卻端著皇后架子,給妃嬪臉色瞧不算,還明裡暗裡不斷壓制。而母親東陽長公主和前一任皇后都敢翻臉,對這後一任自然更不會膽怯,所以他中宮不去,倒是在妃嬪處混了個臉熟。

    可就算是當年的他,也沒在任貴儀這兒得到這麼多好處!

    看看越千秋那個荷包,足足裝了十七八個沉甸甸的金錁子!

    再看看任貴儀,還在妝奩盒子裡繼續挑東西當見面禮!要知道,任貴儀之所以有不少好東西,是因為進宮年數長,宮外親戚也早就找不到了!

    越千秋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雖說他這趟進宮就是打著逛皇宮拜娘娘收紅包的主意,可遇到這麼個母性大發的娘娘,如此慷慨大方給他塞東西,他還是不得不咂舌。

    於是,眼見任貴儀還在琢磨著金項圈好,還是瑪瑙手串好,他乾脆伸手按在了任貴儀的手上,乾咳一聲道:「任娘娘,已經很夠了,再拿就顯得我貪心啦!不如這樣,細水長流,下次我來看您,您再送我不遲!」

    還能這樣厚臉皮?

    嚴詡見任貴儀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皺紋都舒展了開來,他不禁暗中衝著越千秋豎起了大拇指。就在滿屋子其樂融融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宮人的一聲慘叫。

    那一瞬間,狐疑的越千秋赫然看見,任貴儀和井姑姑的臉上全都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怒色。

    咦,這兩位知道來的是誰?知道怎麼回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 09:58 AM

第五十一章 欠收拾!

    越千秋很有出門做客的自覺,因此並沒有貿貿然打算到外頭去看個究竟。然而,架不住他的師父嚴詡是最不走尋常路的人,壓根沒看到任貴儀和井姑姑的臉色,立時勃然色變衝了出去。這下子,他就是不跟也不行了。

    誰不知道嚴詡最拿手的不是文采,而是拳頭?

    看到越千秋也跟著一溜煙往外竄,任貴儀頓時急道:“井研,快,追上他們兩個,莫讓他們吃虧!”

    井研卻不慌不忙地攙扶了任貴儀起身,隨即冷笑一聲道:“貴儀還不知道嚴郎君的性子?他和長公主一樣,從不肯自己人吃虧。如若不是把貴儀當成自己人,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進宮,會來先見您?就算外頭來的是英王李易銘又怎樣?也該讓嚴郎君好好教訓他!”

    “不行,嚴詡脾氣太烈,再說如今不是當年,天知道皇上對這個外甥還是不是如當年那般一味縱容,你快扶著我出去,否則萬一他鬧大了就來不及了!”

    越千秋看似閃得飛快,可他仗著人小腿短,跑得真心不快,所以任貴儀和井姑姑的對話,他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對井姑姑的算計他自是有些惱火,可任貴儀的態度倒讓他很滿意。

    否則就是人家剛剛送了他再多好東西,他也一定會還回去!

    他可不會和算計自己師父的人交好!

    然而,怕什麼就來什麼,越千秋剛剛衝出殿外,看到的就是嚴詡瀟瀟灑灑腳踢三山拳打五嶽,把一堆內侍給打趴在地的一幕。當看清楚居中有一個小胖子正急得直跳腳,罵聲不絕的時候,他就暗叫一聲壞了。

    能在任貴儀的景福殿裡,肆無忌憚把小宮女弄得發出那等慘叫,也就只有皇帝的幾個皇子中,序齒之後活下來的那唯一的寶貝疙瘩,任貴儀口中那位英王!

    當看到嚴詡一巴掌就要衝人扇過去的時候,他脫口而出道:“師父不要!”

    嚴詡剛剛一出來,就看到個死小胖子掄著皮鞭把滿院子宮人趕得雞飛狗跳,一幫內侍還充當狗腿子守著周圍,不讓那些宮女逃出去或進殿求救,頓時怒從心頭起。

    他自己雖是皇二代,可他最恨就是紈絝子弟欺壓別人,因而上去第一下就奪了小胖子手裡的鞭子,手上一用勁,就把這一條混編金絲,還鑲嵌著寶石的鞭子給扯得寸寸斷裂,等到小胖子氣急敗壞招呼了那些內侍上來,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人全撂翻了。

    這會兒他本待一個大耳刮子讓人好好清醒清醒,可聽到越千秋這一聲吼,他不由得為之一愣,而就是這麼一瞬間的功夫,他沒注意到身前那小胖子臉上露出了一絲狠戾,竟是從懷裡陡然之間摸出一樣東西,隨即奮力朝他刺了過來。

    就算嚴詡分心,可要是他就這麼被個七歲毛孩子刺中了,豈不是白瞎了在外頭漂泊胡混了這麼多年?

    他眼中厲芒一閃,肩頭往後一縮,兩隻手指倏然下探,竟是猶如剪刀一般死死鉗住了那把匕首。見小胖子死不肯放,還拼命轉動雙手,想要靠匕首的鋒刃取勝,他的臉色就更差了。

    “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就這麼狠毒,長大了還得了?你家里大人既然不好好教訓你,那我來教訓你!”

    趁著嚴詡對付小胖子突襲,以及這說話的功夫,越千秋已經是氣急敗壞地衝到了嚴詡身後。然而,當他發現那小胖子的眼神充斥著怨毒和恨意,再看到那把匕首時,原本想要勸嚴詡息事寧人的他就不知不覺站住了。

    他隨眼一瞥地上那些呻吟不斷的狗腿子,目光須臾又落在了幾個宮女身上,見好幾個衣衫凌亂,分明捱過鞭子,再想到之前嚴詡險些就挨了小胖子一刀,他不由得輕輕吸了口氣。

    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嚴詡的袖子,一本正經地低聲說道:“師父,打人是不對的。”

    那小胖子本來已經被嚴詡那掄起巴掌的樣子嚇懵了,可聽到越千秋的這勸告,他一下子眼睛大亮,馬上神氣了起來:“沒錯,你要敢打我,我讓父皇殺你全家……”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發現嚴詡那眼神一下子變了,目光殺氣騰騰有若實質,剎那間,他竟是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險些尿了褲子。

    可緊跟著,他就看到剛剛那攔住嚴詡的小孩走上前來,竟是伸手在他的臉上不輕不重掐了一下。儘管那完全說不上疼,可他卻覺得異常屈辱,竟是整張臉都一下子猙獰了起來。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掐了一下小胖子那張肥肥的臉,沒有忽視對方那眼神中的惡意。當然,他很小心地掌握著手上力道,沒有掐出任何紅印子來。

    直到人明顯紅了眼睛,他才退回到嚴詡身後,吐了吐舌頭道:“原來他沒發瘋啊,我還以為他瘋了呢,又是鞭子抽人,又是拔刀刺人,師父,原來宮裡這麼沒規矩的?”

    沒等陰著臉的嚴詡答話,他就嘖嘖說:“既然是昏了頭,要不要到屋頂上吹吹風冷靜下?”

    咦……這主意好!

    嚴詡只是急脾氣,又不是沒腦子,看那小胖子的服色和做派,他已經大致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之前氣急敗壞想打一巴掌,不過是他狂性發作不顧後果而已。

    可現在越千秋給他出了一個這麼好的主意,他頓時哈哈大笑。隨手拍掉那小胖子死握著不肯放的匕首,他拎著人的領子就騰空而起,在廊柱上借力之後,就竄上了屋簷。

    他也沒理會那小胖子瞬間滿臉煞白,就這麼隨隨便便一鬆手,眼看人驚呼一聲就往下滑落,他竟是站在那兒閒閒地抱手看熱鬧。

    直到人已經半截身子露在了屋簷外頭,急得面色煞白直蹬腿,他這才趕上去一拖一拽,猶如把溺水的人暫且拉上來透口氣似的,又把人拽回了原地。

    可緊跟著,嚴詡再次壞心眼地一鬆手。

    一放一抓,如是重複了四五次,就連下頭看的越千秋都不禁感慨嚴詡真狠,以後千萬不能得罪,但心裡也在嘀咕,我只讓你把人帶上屋頂吹風,你這算不算捉放曹?

    而匆匆跑出景福殿的任貴儀和井姑姑仰著脖子,已經完全是看呆了。

    這時候,外間總算有一大群內侍呼啦啦衝了進來,看到房頂那一幕,頓時齊齊傻眼。

    只見嚴詡揪著小胖子的衣領,在屋簷上沒好氣地喝道:“敢在我面前擺架子?欠收拾!”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 09:26 PM

第五十二章 請家長

  拱宸門,當一乘低調的二人抬小轎邂逅了一乘八抬大轎時,兩邊卻是空前謙讓了起來。

  這邊說,長公主請。

  那邊說,越老大人請。

  來來回回七八次之後,終於,八抬大轎裡頭的人忍不住了。她直接一蹬腳示意落轎,等到彎腰走出來,她就叉腰叫道:「越老兒,這時候你倒知道給我讓路了?敢情你知道阿詡和你家千秋闖禍,讓我先去頂缸是不是?」

  她這麼一吼,二人抬的小轎裡卻毫無動靜。還是侍立在旁邊的越影上前拱了拱手,低聲賠禮道:「長公主,老太爺之前在戶部盤賬,昨晚上又沒睡好,這會兒還沒醒。」

  「胡說!」東陽長公主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掀起轎簾,見裡頭那老頭兒縮著肩膀毫無風度地在那兒打瞌睡,嘴裡甚至還流出了口水,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人罵道,「裝,你繼續裝!我看你到宮裡還能這模樣!」

  「唔,天亮了?」越老太爺睡眼惺忪似的睜開眼睛,等看清楚面前的人,他眯縫眼睛好一會兒,這才好似領悟到了什麼。他一拍腦袋,緩緩從轎子中出來,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這才笑吟吟地說,「長公主也是被皇上請來的?嘖,家裡有個惹禍精就是沒辦法……」

  「你……」

  東陽長公主被越老太爺這幅憊懶的模樣氣得七竅生煙,最終冷哼一聲就氣沖沖往拱宸門內去了。當聽到背後越老太爺還有閒工夫在那對著她的從人分說什麼母為子則強,當娘不易之類的話,她恨不得轉過頭去和老傢伙再吵一架。

  都這麼多年了,這老傢伙不但沒老眼昏花,還愣是變得更可氣了!

  兩人一個是當今皇帝的嫡親妹妹,一個是屈指可數的朝中重臣,此時雖說一前一後,卻都有小黃門做前導。

  只不過,上午那件事鬧得大半個皇宮紛紛亂亂,這會兒誰都不知道到底會是個什麼結局,因而兩個小黃門全都謹小慎微,半點不敢多嘴多舌。好在他們身後的人都只顧走路,沒有一個詢問他們事情緣由,彷彿對這麼大的一件事就純當無所謂一般。

  直到最終來到垂拱殿前,兩個引路的小黃門暫時退下,總算打消了幾分怒氣的東陽長公主才斜睨了越老太爺一眼,冷冷問道:「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越老太爺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紫色的常服,旋即一本正經地說,「既然是孩子們的事情,那不過是一時玩鬧而已,身為家長的,就應該好好管教,一碗水端平。有道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連孩子都管不好,傳出去不讓人笑話?」

  摸準了越老太爺的態度,東陽長公主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她鄙夷不屑地往西邊某個方向掃了一眼,突然一振袖子,一馬當先朝裡頭行去。

  而落後幾步的越老太爺猶如鄉間老翁似的雙手攏在袖中,卻是走得像是老牛拉破車,慢吞吞的。漸漸的,他就落後了東陽長公主十幾步遠。

  等爬完所有的台階,他還在門口佇立了一會兒,用來調勻呼吸。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東陽長公主的咆哮。

  雖說那是女人,但這咆哮著實穿透力強大,他甚至不禁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錯?阿詡有什麼錯?這小胖子是哪裡掉了根毫毛?就這麼點磕著碰著,呵,他拿著鞭子四處打人玩的時候,別人何止是磕著碰著?景福殿的任貴儀,延和殿的趙婕妤,那都是多大年紀的人了,禁得起他三天兩頭提著鞭子去鬧騰?」

  「皇兄你以為外頭是怎麼說的,沒家教三個字,早就如同屎盆子一樣,扣在他頭上了……」

  嗯,還是一樣的戰鬥力強大!

  越老太爺輕輕嘖了一聲,這才徐徐上前,跨過門檻進了垂拱殿。

  這是皇帝除卻朝會之外,接見親信大臣的地方,作為簡在帝心的一等一心腹,他自然是常來,就連中間這條路上鋪著多少塊地磚,哪些地磚很完整,哪些地磚已經不那麼牢靠,他也心裡有數。當然,不是因為需要下跪,是因為他習慣性在進來的這段路,時刻看好腳底下。

  當最終走到前頭,他看見左手邊越千秋正乖巧地站在嚴詡身邊。相形之下,嚴詡則是滿臉桀驁不馴,抱著手不願意看人。而在右手邊,一個小胖子正哭得淅瀝嘩啦,正是序齒為四皇子,但實則卻是皇帝獨苗的英王李易銘。

  正中央,已經五十出頭的皇帝正滿臉煩惱地坐在那兒,和平日上朝時不是被大臣吵得頭疼,就是被大臣駁得面紅耳赤的窘迫時候竟有幾分相似。雖說這些年這位天子的日子比登基前二十年的日子好過許多,但皇帝從未大權獨攬,自然也少有盛氣。

  「越老愛卿來了?」皇帝一見越太昌,那就猶如農人久旱逢甘霖,一時滿臉堆笑,不等其躬身行禮,連聲吩咐一旁的內侍搬錦墩過去請人坐下,隨即就忙不迭地說道,「朕並不是怪罪阿詡和你這孫子,實在是……」

  「實在是英王殿下哭得太悽慘了,臣沒說錯吧?」

  越老太爺見皇帝立刻噎住了,越千秋則在那偷偷衝著自己豎大拇指,被東陽長公主看到卻還做鬼臉,他頓時暗罵了一聲小兔崽子。他沒有看哭得彷彿嗓子都嘶啞的那個小胖子,不慌不忙欠了欠身道:「皇上,長公主說話向來有些衝動,但是……」

  東陽長公主眉頭一挑,本待和越老太爺好好理論,可聽到但是,這才勉強按捺了下去。

  「但是這次卻說得有道理。」越老太爺見皇帝一張臉更加僵硬了起來,他就輕聲說道,「皇上,記得臣早就說過,請皇上親自帶著英王,如此方可耳濡目染。」

  越千秋看到東陽長公主立時舒了一口氣,他就明白,這位還未封太子的英王,其生母恐怕不那麼靠譜。不過也是,靠譜的母親能教育出這麼個混蛋小胖子?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到皇帝嗆得連連咳嗽。足足好一陣子,就只見這位年紀一大把的皇帝有些幽怨地說:「越老愛卿,你也知道的,朕畢竟年老體衰……」

  「皇上比臣還年輕將近一個甲子,說什麼年老體衰?」

  越老太爺說著就衝越千秋招了招手,見越千秋一溜煙跑到了自己身邊垂手侍立,乖巧得不能再乖巧了,他這才得意地說,「我這小孫子就是在我的書齋鶴鳴軒長大的,我這一大把年紀,還日日上朝,到戶部理政,可他不是長得很好?就在不久之前,他拜嚴詡為師的時候,還把刑部那個沒人緣擠兌得無地自容。」

  這話把東陽長公主都說得只想翻白眼。這最後一條也算是孩子的優點?

  而皇帝聽到這裡,又瞥了一眼滿臉「我煩著別惹我」的東陽長公主,知道今天兒子這口氣是甭想討回來了,誰讓這一男一女實則是他如今最得力的臂膀,也是和天天想把他管到腳的兩派官員抗衡的最大砝碼?

  況且寶貝兒子不怎麼佔理呀……

  可偏偏此時,他只見越老太爺側頭對身邊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孫子問道:「千秋,爺爺說得對不對?」

  「對,爺爺一直都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裝天真,「師父也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所以才肯收我當徒弟。他還說,要把我教成文武雙全,人見人愛。所以我之前也提醒過師父,打人是不對的。」

  這一次,東陽長公主頓時尋到了機會:「看看,同樣是七歲,阿詡的徒弟是什麼樣子,這小胖子又是什麼樣子?就是阿詡當年常常進宮的時候,皇兄你也應該知道,他什麼時候欺負過那些內侍宮人?任貴儀這些妃嬪,哪個不喜歡他?」

  找家長變成了比孩子,越千秋表示淡定。

  他是不希望得罪未來儲君,可是在這未來儲君實在是太挫的情況下,他很不介意現在就向老爺子和長公主暗示一下,與其扶一個扶不起的泥阿斗,咱不如換個人扶一扶。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3 01:15 PM

第五十三章 告狀的藝術

  出宮的路上,越千秋看見越老太爺臉色發黑,東陽長公主也沒有大獲全勝的氣勢,空氣中彷彿瀰漫著某種低氣壓,儘管素來很不情願被人抱,但他還是寧可賴在嚴詡懷裡,這樣橫豎一會兒被噴的時候,也有嚴詡擋在前頭。

  不僅僅是越千秋,就連之前威風八面,把英王李易銘收拾得四處亂竄的嚴詡,這會兒也相當老實,抱著越千秋跟在那兩位家長後頭,甚至都沒有東張西望,自始至終目不斜視。

  這種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拱宸門漸近,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打發走了引路的小黃門,卻站在空無一人的內苑門口發呆,越千秋才終於捕捉到了一聲……不,應該說是兩聲嘆息。

  這兩個嘆息聲幾乎同時從一男一女口中響起,他不得不佩服兩人的默契。

  可轉眼間,他就看到這兩人互瞪了一眼,目光交擊間彷彿火花四濺。

  「好了,今天這事情不用多想,不就是阿詡揍了個欠收拾的孩子嗎?」越老太爺用吃飯喝水一般輕鬆的語氣形容著一樁旁人足以大驚失色的事,這才淡淡地說,「這兩年,馮貴妃確實太得意忘形了一點,都忘了自己是貴妃,不是皇后了。」

  「皇兄總覺得一個兒子不保險,因為從前他也不是沒有過兒子,卻都沒能養活,所以一面聽了馮貴妃蠱惑把孩子給她帶,一面還在兢兢業業找那些年輕好生養的,想再生出一兩個來保底……呵,我都已經勸煩了懶得管了,沒想到今天偏偏被阿詡這個暴脾氣的碰上。」

  看到東陽長公主說著就轉過頭來看向自己師徒二人這邊,越千秋連忙露了個笑臉:「長公主別怪師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是俠義本色。」

  裝死的嚴詡險些被越千秋給嗆死,見母親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善,他不由得小聲嘀咕道:「這也怪我?那小子欠收拾!娘從前也不都對我說,宮裡的宮女也是好人家出來的。任貴儀她們幾個好歹都是女官出身,那個馮貴妃之前卻也是宮女,養出來的兒子這麼狠毒……」

  「夠了!」東陽長公主一口喝住了嚴詡,隨後無奈地看著越千秋說,「千秋,以後別學你師父,動手之前,先動動腦子。」

  嚴詡看到東陽長公主轉過頭去,忍不住覺得自己無辜極了。他是先動手的,可是,把人拎到房頂上去吹風,這明明是越千秋的主意,怎麼這麼一會兒就全都賴他了?

  越千秋看嚴詡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得小聲說道:「師父,我是建議你拎人上屋簷吹吹風,但你大可讓他騎在屋脊上好好反省反省,哪有你這樣一會放一會抓折騰人玩的?」

  見嚴詡啞口無言,他就又嘟囔道:「你看我也掐了那小胖子的臉,他告狀了嗎?沒有!因為師父你對他做的事情,讓他幾乎把我給忘了,等於你一個人把仇恨都給拉走了,旁人就都無關緊要了。那小胖子在垂拱殿時一直在哭,可師父你瞧見沒有,他一直在偷看你。」

  「我怕他?」嚴詡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可終究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逞一時之快。

  「不,是他怕你。」越千秋認認真真地說道,這一次聲音不小也不大,恰好能讓前頭的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聽清楚。

  「之前你在景福殿跑出去時,我有聽到任貴儀和井姑姑說話。」

  越千秋大致模仿了一下那段對話,然後才輕咳一聲道:「就算任貴儀她們不說,我聽爺爺說過,皇上就一個兒子,能在景福殿這樣亂來,還讓任貴儀不敢管的,肯定就是他。我那會兒心想師父你別一時激動把人給打了,就趕忙衝出去叫你住手。可就因為我這麼一叫,險些害得你被他刺了一刀。」

  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都是事後被皇帝叫去時,通過宮中人脈緊急打聽了一下事情始末,可直到這時候,他們方才得知英王李易銘竟然動了刀子!

  兩人幾乎同時倏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盯著嚴詡和越千秋,前者被看得心裡發毛,後者卻大大方方看著對面兩個大人。

  越千秋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那時候很後悔,心想我明明一番好意,卻竟然差點害了師父。所以,我故意上前勸你別打人,想看看那個小胖子會不會賠禮道歉,可結果他張口就說要讓皇上殺你全家。」

  這次,東陽長公主臉色更黑了。如果不是一旁越老太爺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簡直想這樣氣沖沖回去垂拱殿,把她哥哥的龍桌給掀了。她絲毫沒有懷疑越千秋是在煽風點火,因為她看到嚴詡臉色陰沉,顯然被戳到了心頭怒火。

  「我發現他看師父你的眼神很凶,似乎在打著什麼壞主意,可你要是打了他,傳揚出去,人家會說你大人欺負孩子,可如果把人帶屋頂上,說不定人家問起來時,你還能辯稱,你是和他鬧著玩而已。」

  說到這裡,越千秋終於嘆了一口氣:「結果師父你好像太過頭了一點。」

  嚴詡被說得縮了縮腦袋,面對東陽長公主那又痛惜又責備的眼神,越老太爺那無奈的視線,他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半晌才低聲說道:「在外忍了這麼多年,好容易做回嚴詡,我不想再處處受氣,哪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東陽長公主滿腔怨尤被這番話沖得乾乾淨淨,她咬牙切齒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冷冷說道:「我生的兒子,哪能隨隨便便給人欺負了,下次再遇到他敢惹你,你給我往死裡打!」

  越千秋沒想到東陽長公主這樣生猛,正咂舌時,他就看到了越老太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好像被人看穿了。

  可緊跟著,老爺子好像半點都沒有捅破他的意思,笑吟吟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阿詡和千秋都是有本事的人,不用咱們操心。長公主,刑部沒人緣正和裴旭高澤之他們鬥得焦頭爛額,你要不要跟我去大理寺看他們三法司的熱鬧?」

  東陽長公主對這邀約有些躊躇,可看到嚴詡如蒙大赦,可轉眼間又立時凜然的樣子,她不禁覺得很不是滋味,良久才冷冰冰地說:「你越太昌有這閒情逸致,我還沒工夫奉陪?」

  眼看兩位被皇帝請來的家長撇下他們師徒走了,越千秋這才按著胸口吁了一口大氣。他瞅了瞅面色悵然的嚴詡,眼珠子一轉就低聲說道:「師父,要不,去看看南瓜叔叔有沒有空閒,找他喝酒散心?」

  嚴詡這次才體會到上回帶越千秋去看殺頭,結果越千秋出事那會兒的鬱悶,可一聽到這麼個建議,他的眼睛就亮了。他重重一拍巴掌,眉開眼笑道:「好主意,就這麼辦!」

  他這才回歸上流圈子多久,就撞見一堆的破事,是該找當年的酒友一醉方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4 06:25 AM

第五十四章 蹭飯原是探消息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進宮,打誰不好,把英王給打了!你知不知道我那會兒聽到這消息是什麼心情?打得好,果然還是老子當年認識的那個嚴詡!」

  光聽前面半截,越千秋還以為齊南瓜必定要指著嚴詡的鼻子大罵一頓,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後一句,這位好歹也能算個將軍的齊南瓜赫然本性畢露,砰砰砰地拍著桌子,還端著酒杯和嚴詡重重一碰,隨即眉飛色舞地一飲而盡。

  「那是,我又沒官沒職,幹嘛要受這閒氣?反正我娘開了口,以後他要敢惹我,遇上一次揍一次,決不手軟!」嚴詡一把捋起袖子,炫耀似的露出了結實的肌肉,隨即也一口喝乾了杯中美酒,隨即四下裡張望了一眼,「南瓜,你這房子不錯,只不過沒想到你也會娶媳婦。」

  此話一出,別說齊南瓜瞬間尷尬到死,就連越千秋的臉色也立刻綠了。

  奈何他那小短腿實在是踩不到嚴詡的腳,只能使勁蹬出去,在嚴詡的大腿上重重踢了一下。可緊跟著聽到那哎喲一聲,發現嚴詡那無辜看著自己的小眼神,他幾欲抓狂。

  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徒弟啊!

  越千秋只能乾咳一聲,對著齊南瓜拱拱手道:「齊叔叔,我師父就這性子,嘴上沒個把門的,所以從前才會和我爹沆瀣一氣,惹是生非。嬸嬸賢良淑德,不說別的,這麼一會兒功夫送上滿桌酒菜,我師父那其實是羨慕你都來不及,他求這福氣還沒有呢。」

  齊南瓜看到嚴詡聽得瞠目結舌,心裡終於痛快極了,當即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到了越千秋手中:「好小子,說得好,你師父從來沒人管得住,我看你小子行,比長公主厲害!來,這把匕首是我比武贏來的綵頭,送你當作見面禮!」

  「你這什麼不值錢的玩意,也能拿來當見面禮?」

  隨著這個聲音,一個年輕少婦手中端著一個銅鍋款款走進了屋子。她不輕不重把東西往桌子居中一放,看也不看嚴詡一眼,而是笑吟吟地對越千秋說:「千秋,以後就算你師父不來,你也不妨常來家裡玩。喏,這是嬸嬸給你的見面禮,才不像你齊叔叔那麼小氣。」

  她一面說,一面把一個繡著一朵簡單小花,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越千秋手中。看到這一幕,齊南瓜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隨即肉痛卻又不敢似的咳嗽了兩聲。

  越千秋這次進宮雖說只收穫了任貴儀那一個紅包,可價值也已經非同小可,倒是發對這種小財沒那麼迫切了。這會兒他哪怕不打開這個荷包,可重量卻還是能夠掂量出來的。何況只看齊南瓜那小樣兒,他就猜到那位齊夫人出手絕對不平常。

  他眼珠子一轉,就笑嘻嘻直接大大方方打開了荷包,見裡頭果然是滿滿噹噹的金珠,他就像征性地拿了一個金錁子,幾顆小珍珠,隨即就把剩下的連同荷包一同遞迴給了齊夫人。

  「齊叔叔已經送過見面禮了,嬸嬸你送太多了,我就拿這點,剩下的還給您。爺爺常說,做人不能太貪心,之前師父帶我去景福殿,任娘娘塞了我一大堆東西,我也一樣不敢全收。再說了,嬸嬸家的菜這麼好吃,以後我一定常來,您以後不要嫌我常來蹭吃蹭喝就行。」

  齊夫人被越千秋逗得花枝亂顫,但終究沒有繼續硬撐。她橫了一眼臉色發白的丈夫,以及眼神飄忽不定的嚴詡,這才笑著對越千秋說:「那好,我就等著以後千秋你上門做客。你等著,我去做酥酪,一會兒當點心吃。」

  見妻子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而去,齊南瓜按著胸口如釋重負。他沒理會嚴詡那鄙視的目光,雙手合十衝著越千秋連拜了幾下:「小祖宗,多謝手下留情!那是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要真讓她全都送了,我這個月……不對,接下來幾年就都喝西北風了!「

  越千秋這才明白齊南瓜剛剛的肉痛是怎麼回事,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而一旁的嚴詡則恨鐵不成鋼地皺眉道:「你從前多男人?如今娶了媳婦不算,還被管得這麼嚴嚴實實?」

  「那是你沒體會過有媳婦的好!」

  看到齊南瓜開始拍著嚴詡的肩膀,說著自己這些年痛並快樂著的婚後生活,什麼有人知冷知熱地伺候著,回家就有熱飯菜,雨雪會有下人特意去送蓑衣斗笠,一年四季衣裳鞋襪從來不重樣,穿出去人人誇讚……越千秋就知道,齊南瓜正在試圖誘拐嚴詡這個不婚黨脫單。

  他倒無所謂將來多個師娘,可他建議嚴詡跑來找舊交,不是為了給兩人單純敘舊情的,更不是讓齊南瓜拖嚴詡下水的,因此他瞅了個空子好奇地插嘴問道:「齊叔叔,你名字到底叫什麼?總不成真是師父說的……」

  「別聽他瞎扯!」齊南瓜這才暫時打消遊說的念頭,瞪了嚴詡一眼,就笑眯眯地說道,「齊叔叔大名叫做齊南天,怎麼樣,是不是很威風?」

  齊天大聖大鬧南天門……

  越千秋倏然冒出了這樣一幅畫面,隨即就豎起大拇指讚道:「齊叔叔這名字好,有氣勢!」

  沒等齊南瓜……不,齊南天繼續得意,他就立時岔開話題問道:「齊叔叔,今天我師父狠狠教訓了英王,長公主和我爺爺進過宮之後,皇上雖然沒說什麼,可英王是他唯一的兒子,之前在垂拱殿又哭得那麼悽慘,英王會不會想辦法報復師父,還有長公主和我爺爺?」

  「他敢?」

  越千秋知道嚴詡也就只能說這種張狂的話,因此一點都沒指望這個師父,而是認認真真看著齊南天,指望這位鎮守宮門的武官能夠給他提供點訊息。

  否則難不成他回去問爺爺越老太爺?甭指望那老狐狸會對他說什麼!

  也許是被越千秋憂心忡忡的目光,也許是被小傢伙之前給自己留下了大半私房錢的行為感動,齊南天在躊躇了一陣子之後,最終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出了一番話。

  「皇上雖說只有英王一個獨生子,可如果真的就滿足這麼一個繼承人,這些年後宮也不會多了四五個美人,兩三個婉儀。更何況,馮貴妃再大的氣性,也扛不住長公主又或者越老大人之中的任何一個,更不要說兩個人加在一塊。」

  齊南天頓了一頓,隨即鬼使神差地補充道:「再說,宮裡有一種說法,道是英王未必就是馮貴妃親生,馮貴妃自己也想再生一個,這才會嬌慣得這個獨子如此人厭狗憎。而且,英王也沒多大人望,宮外還有個被抱進宮撫養了十年,然後又退回王府去的准皇子呢。」

  這一刻,別說越千秋深感這頓飯沒白蹭,就連嚴詡的眼睛也在熠熠發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4 09:30 AM

第五十五章 又出大事了

  黃昏時分,離開齊家那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溫暖安心的小窩,越千秋和嚴詡同乘一馬,踏上了歸途。一路上,不論是素來習慣記路以備不時之需的越千秋,還是從來沒個師父架子的嚴詡,全都沒怎麼說話,全都在自顧自地想著心事。

  直到拐進了越府門前的長街,越千秋才一下子反應了過來,趕緊拉住了韁繩。

  「師父,咱們是溜出來的,大搖大擺回去不太好吧?」

  「皇宮都去過了,皇子也差點打過了,連你爺爺都被請到宮裡去了,這還不夠大搖大擺?」

  越千秋還是第一次被嚴詡懟得啞口無言,畢竟,今天這趟皇宮半日遊真心夠招搖的。

  可他依舊死死拽著韁繩,有氣無力地說道:「要不是師父你實在太有俠義風範,今天咱們明明可以偷偷逛皇宮,拿十個八個大紅包,然後靜悄悄回來的。這下可好,萬一別人聽說之後,質疑昨天我被人暗算的傷勢怎麼辦?」

  見嚴詡終於心虛地哈了一聲,越千秋就輕哼道:「所以說,幸虧昨天那一下挨得真真切切,否則今天這一趟進宮之後,刑部萬一派人過來給我驗傷,不是又得穿幫了?」

  嚴詡從善如流地接口道:「所以就算越老太爺知道我們去了趟宮裡,還是原路返回吧。」

  否則他會被徒弟幽怨的目光給直接打擊死!畢竟今天可都是他惹得禍……

  所謂原路返回,自然是從嚴詡那個小院進去,把坐騎存放好,然後再翻牆。原本越千秋對這種出入自家也要高來高去的方式挺無語的,可現在惹了事回來,他可不希望越家上下全都知道今天的事。他在越府已經夠醒目了,可不希望再多一個得罪當朝唯一正經皇子的光環。

  當趴在嚴詡背上飛簷走壁,最終在清芬館院子裡成功著陸,他才剛舒了一口氣,就只聽到耳畔傳來了一聲熟悉的驚呼:「公子,你總算是回來了,出大事了!」

  一聽到出大事了四個字,才剛落地的越千秋就條件反射似的去看嚴詡。

  而嚴詡雖說背著越千秋,躲過越府放了水的重重防戍成功潛入,可眼下不但臉不改色心不跳,而且連氣喘的跡象都沒有,卻被越千秋看得有幾分心虛。好在他們師徒很快就不用糾結了,因為跟在追星後頭迎上前的逐月直接就捅破了這個大消息。

  「公子,今天有自稱是四老爺妻子的女人上府裡來,還帶著一兒一女。」

  這下子,越千秋頓時如釋重負:「原來就這點事而已。」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自己的臉上好像聚焦了好幾道目光。追星逐月以及說話間匆匆從正房出來的落霞,那自然是嗔怪和憂切,可嚴詡也拿某種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就有些鬱悶了。

  「一個人在外頭漂泊七年,多個女人和一對兒女很奇怪嗎?」越千秋沒好氣翻白眼。

  「我也一個人在外漂了七年,我怎麼就沒有!」嚴詡暴跳如雷道,「越小四這個混帳東西,非但不告而娶,還弄出兒女來,真是不孝子!」

  說得你老人家好像很孝順似的……

  越千秋無所謂地打了個呵欠:「反正我的靠山是爺爺,現在又多了師父你,爹他愛咋咋的,和我又沒關係。再說了,師父也說了那是不告而娶,爺爺能讓她進門就不錯了。反正她肯定會死抱著兩個孩子不放手,既然又不和我住,我緊張什麼?」

  「好小子,果然是我的徒弟!」嚴詡一愣之下,大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見人齜牙咧嘴回頭瞪自己,他這才意識到徒弟背上還有傷,趕緊挪開手,卻又讚口不絕道,「有這樣豁達的心態,才能練出大開大闔的好武藝,不會小家子氣。」

  「不過,師父不會讓你吃虧,我去前頭看看。」

  見嚴詡撂下這句話,直接就竄上牆頭去了,越千秋不由得以手拍額,隨即衝著追星和逐月吩咐道:「關院門,省得有人過來聒噪,落霞,你跟我進屋,好好說說怎麼回事。」

  雖說那母子三人就算進了門,越老太爺也絕對不會把人安置在清芬館,所以他真的很無所謂,可有道是知己知彼……咳咳,說真的,其實是他對自己的便宜養父,越老太爺的幼子,嚴詡口中的越小四實在是很好奇,這會兒想聽落霞說說八卦。

  追星和逐月深知關上院門也阻止不了嚴詡,但卻能阻隔閒雜人等的惡意,自然忙不迭地照辦。而落霞跟著越千秋進屋,見這位九公子到蒲包那邊去取了茶壺,自己倒水自己喝,確實是從容不迫沒事人似的,她今日始終懸起的心不知不覺就放下了。

  九公子這麼得老太爺偏愛,如今還有東陽長公主的獨子嚴詡做師父,何懼那母子三人?

  「來,說說,那女人多大年紀,長得有你這麼好看嗎?」

  女孩兒誰不希望有人讚自己長得美,哪怕越千秋只是七歲孩子,可落霞還是被這變相的稱讚給逗樂了。她抿嘴一笑,這才嗔怪道:「這麼大的事,公子還有心思開玩笑。我剛剛都忘了說,周姑娘也氣不過,悄悄去探那女子底細了。」

  要是從前,越千秋非得驚出一身冷汗來,可如今周霽月已經在越老太爺面前過了明路,他是半點不愁小丫頭做出點什麼來,反正萬事有爺爺擋著。他一面又倒了一杯茶,一面用眼神示意落霞繼續說。

  「我是聽府裡人說的,那女子約摸二十三四的年紀,窈窕秀美,自稱四老爺在路上邂逅的小家碧玉,在老家成的婚,生育了一兒一女。後來四老爺要養家餬口,就離家去做生意了,她苦等三年不見人回來,只能循著他從前留下的家中地址,不遠千里到了金陵城。」

  落霞說得很有條理,可就是這種太有條理的敘述,越千秋就感覺到了破綻。

  越四老爺是什麼人?

  老太爺口中的逆子,嚴詡嘴邊罵不絕口的越小四,能讓這一老一青如此怒氣衝天的人,會是能夠好好安生娶個小家碧玉,太太平平過日子的?

  更何況按照那女人說的,越四老爺和她至少過了兩三年!讓一個矢志去做大事業的前中二病收心做好丈夫……呵呵,你以為你是四大美女嗎?這可是貂蟬都沒做到的偉業!

  所以,接下來他完全懶得打聽了,直接搖了搖手:「多半是西貝貨,不用說了。」

  落霞愣了一愣,開口問道:「公子,什麼是西貝貨?」

  「呃……」越千秋這才想起這詞還不知道眼下有沒有,當下打哈哈道,「就是假貨的意思……咳,甭管是假是真,反正和我都沒關係。」

  說到這裡,他隨手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荷包,從裡頭拈出了一個金錁子,朝落霞扔了過去。

  「今天得的見面禮,見者有份,你拿著玩,等回頭過年了,追星逐月也有。」

  落霞雖不認識字,可看到那金錁子上精緻的紋樣,還是不禁呆了一呆。

  嚴郎君這到底是把九公子帶去什麼地方了,能讓九公子一回來就出手賞金子?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4 08:44 PM

第五十六章 有我在,就有你在

  屋子裡,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正抱著手中一個男孩,痴痴呆呆地看著大門發呆。然而,當一旁的女童東張西望,最終朝著桌子上一個白瓷圓碟子裡的蒸糕鬼鬼祟祟伸出了手時,她卻眼疾手快,一巴掌重重打在了那女童的手背上。

  見其立時噤若寒蟬,眼睛裡含滿了淚水,她便彷彿恨鐵不成鋼似的狠狠瞪過去一眼,隨即又垂下了眼瞼,繼續安安靜靜地坐著,雖沒有大家閨秀的雍容,卻自有幾分小家碧玉楚楚可憐的風致。

  窗外,一個悄悄窺視的僕婦直起了腰,衝著門口守著的丫頭打了個小心的手勢,自己便快步離開了。而她一走,門口守著的丫頭立時沒了剛剛認真的勁頭,打了個呵欠的同時,又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隨即百無聊賴地發起了呆,不消一會兒就漸漸開始打瞌睡。

  屋子裡早已不是之前那僕婦偷看時的光景,那女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後,此時正扒著門縫窺視著外間動靜。確定丫頭正在打瞌睡,院子裡再沒有旁人,她就一溜煙跑到了母親跟前,滿臉的討好。這時候,那少婦方才放鬆了腰背,沒好氣地冷笑了一聲。

  「不過是暴發戶而已,做什麼大戶人家的規矩?」

  見女童眼饞地盯著蒸糕,滿臉渴望,她便沉下臉說道:「只要熬過今日,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現在你要是給我行錯半步,回頭我打死你!」

  等到女童慌忙連連點頭,哭喪著臉到一旁小凳子上坐下了,少婦方才看了一眼懷中那個正含著手指,有些懵懵懂懂的三歲男童,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換了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目光在這屋子裡四處打量,見陳設擺件處處尋常,她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而,她以為再沒有人留心的窗外,此時此刻卻多了一雙窺視的眼睛。

  她對女兒的冷酷也好,對兒子的漠然也好,還有她那四處審視的挑剔目光,全都一絲不漏地落入了對方的觀察。當她站起身隨手把兒子往凳子上一放,繼而丟了一個警告的眼神,自己則是開始活動腿腳四處走動張望的時候,窗外那雙眼睛更是按捺不住了。

  就當人準備破窗而入時,肩膀上卻突然多了一隻手。大驚失色的窺視者正要出手反抗,孰料嘴上也被人死死用手封住,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被拖開。

  等到了一個僻靜去處,窺視者感覺到對方力道稍有放鬆,慌忙肩膀一縮身子一矮,迅速脫開了桎梏,本能地就攻過去三拳兩腳。

  然而,等她這倉促之下的攻勢全都被對方輕輕鬆鬆躲開,她絕望之下一抬頭,看清楚來人,那灰暗的情緒頃刻之間全都消散得乾乾淨淨。

  「嚴先生,怎麼是你……」

  「噓!」嚴詡發出了一個很大聲的噓,這才沒好氣地說,「你剛剛想幹什麼?破窗而入教訓那個女人一頓?要這樣你就上當了,越家二房三房的人也好,還有這女人也好,巴不得事情鬧大了。你想想,你和千秋的關係誰不知道?你去鬧事,不就是千秋去鬧事?」

  如果越千秋在這兒,發現嚴詡竟然能夠這樣判斷犀利,他一定會覺得之前拜的是假師父。

  而他即便不在,周霽月也同樣有些莫名驚詫。她之前和越千秋一塊從學於嚴詡,深知這是個多離經叛道的人,否則也不至於丟下富貴家業,甘願接玄刀堂這個爛攤子,可現在嚴詡講道理的時候,卻竟然能夠字字說在點子上,讓她反駁不得。

  她勉強打起精神,不服氣地說:「那就讓那女人招搖撞騙?」

  「嘖,你個小丫頭都能看出那是騙子,你當越老太爺會瞎眼嗎?那老頭兒是什麼人,當過庫吏,修過溝渠,當過抓毛賊的縣尉,也當過窮山惡水的縣令,還收復過被叛兵攻陷的府城,一步一個腳印上來,三十多年也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這種小伎倆能騙到他?」

  說到越老太爺,縱使嚴詡平時好像看誰都居高臨下,這會兒卻帶著幾分真心欽敬。

  他上前輕輕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眨了眨眼睛說:「要說也該是我比你生氣,一則那女人栽贓的是越小四,當初那可是我換命的朋友。二則是越家要真的讓這女人進門,千秋就多了個養母,我怎麼也不可能接受。可你居然比我還衝動?怎麼,看我家徒弟可愛,喜歡他?」

  如果越千秋在此,絕對會衝著嚴詡大吼一聲,我不是蘿莉控!

  而即便沒有他,周霽月那張臉也已經是如同火燒一般,滾燙髮熱。她氣急敗壞地瞪著嚴詡,狠狠一跺腳道:「嚴先生,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就是替千秋鳴不平罷了!我比他大五歲,難道不應該照顧他一點嗎?」

  見周霽月旋風似的轉身就跑,嚴詡不禁摩挲著下巴,啞然失笑。這一刻,他笑得清清爽爽,陽光明朗,十分好看,半點都沒有那種衝動易怒,動輒懟人的暴躁。

  他不再像是天上謫仙人,而是人間逸君子。

  「千秋?從前不都是叫九公子的嗎?什麼時候改的稱呼,我怎麼不知道?」

  已經把那母子三人拋在腦後的越千秋,這會兒正在自己的裡屋清點私房錢。儘管知道這年頭兒孫背著長輩置業藏私房錢,被搜出來不但要充公,還會被戳脊樑骨說不孝,可他這些年來的月例錢都是老太爺親自給,一分一釐得落霞去報賬才能領回來,所以他不得不愛錢。

  畢竟,從前不出門無所謂,現在要是沒錢,他怎麼應付可能有的花銷。

  一想到推掉了任貴儀那一大堆的附加見面禮,又沒有拿齊南天的那些私房錢,這兩份加在一起絕對價值不菲,而且還因為嚴詡整了英王,錯過了其他娘娘那邊的見面禮,他不禁有些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婉拒人家給紅包的時候,他是很慷慨很懂禮,可架不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現在他手頭總共有上好的南珠一包——這玩意是長公主給的,珍珠年數長了就不值錢,得趕緊變賣——金錁子加金珠若干,估摸著能有個十兩,換成現錢足夠中等人家過幾年了,可真的要做什麼還力有未逮。

  要知道,他不會科技樹,倒是因為嚴詡和周霽月的存在,很適合開個金陵第一堂口吖……

  越千秋正在那胡思亂想,突然外間傳來落霞一聲響亮的周姑娘來了,他就下意識地把金子都摟成了一團,隨即才意識到來的是周霽月,立刻鬆弛了下來,任由金錁子撒了滿床,自己卻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霽月,聽說你打探消息去了?你不當金牌小密探真是可惜啦!」

  「千秋!」周霽月那滿臉紅霞還未散去,顧不得越千秋的戲謔調侃,目光立時被滿床金錁子給吸引了過去,怔了一怔方才氣急敗壞地說道,「那個自稱是四老爺在外娶來的女人,是假貨!她帶的一雙兒女也很可能不是她親生的,這種騙局從前師父說過……」

  「哦,果然如此。」越千秋很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卻笑指著滿床金錁子,「你說,我要天天都能這樣紅包攢到手軟,你和師父復興白蓮宗和玄刀堂的日子,是不是就不遠了?」

  落後周霽月一步來到正房門外的嚴詡恰好聽到這話,一時不由得目露異彩。他哪裡知道越千秋只是隨口說說,這會兒胸口熱流激盪,幾乎想都不想就直接闖進了門去。他沒理會落霞那晚了半拍的通報,手中摺扇對著越千秋猛地一指。

  「千秋,你放心,甭管那女人是真是假,以後越小四會不會帶上媳婦兒子回來,你這個徒弟我嚴詡管定了!不管是越府還是外頭,有我在,就有你在!」

  那一刻,越千秋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就開心地笑了起來。

  有這麼個師父,真心挺好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5 10:02 AM

第五十七章 轟出去,迷路了

  「老太爺回來了。」

  「爹回來了。」

  當越老太爺的轎子在二門落下時,就聽到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哈腰下轎的他看到次子和三子全都站在門前,不用問就知道家裡又出了事,不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心裡很不痛快。

  今天和東陽長公主被皇帝召到垂拱殿,雖說沒有責問,甚至皇帝都沒明示暗示他們倆好好教育晚輩,可這件事透露出來的跡象,卻已經夠讓他心煩的。心煩到他和東陽長公主看了一場三法司主官險些在門前鬥毆的喜劇,也仍然沒辦法完全紓解。

  現在家裡居然又出事!

  他讓三房管家,就是為了給他回家頻頻製造這種「驚喜」的嗎?連個去給他報信的人都沒有,他們這是把越家當成自己的鐵桶江山了?

  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見老爺子面色發沉,還以為他是在外遇到了什麼難題,完全沒想到這是因為老爺子察覺到了家裡的暗流湧動。見老爺子下轎就直接往二門裡頭走,他們連忙一左一右跟在後頭,彼此用眼神擠兌對方先開口。

  最終,還是越二老爺因為序齒的問題,不得不搶佔這個他不大情願的先手。

  「爹,今天有一個女人拖兒帶女到了家門口,自稱是四弟的妻室……」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只見老爺子一個和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利落轉身,一驚之下,他腳下步子一個剎不住,直接衝著老爺子撞了上去!

  下一刻,他只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塊堅實的門板,等捂著鼻子踉蹌後退了幾步,他這才認出是和老爺子幾乎形影不離的越影。

  越老太爺卻沒理會越二老爺那幾乎涕淚齊流的狼狽表情。他冷冷看了一眼越三老爺,見其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正氣凜然,他就冷笑道:「呵,真是能耐了!」

  見老太爺只撂下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轉身就走,越三老爺斜睨一眼還在痛得直抽氣的越二老爺,不禁在心裡大罵兄長沒用。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追上前去,陪著小心說道:「爹,雖說這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四弟離家這麼多年,總得留下他們母子查查……」

  「查查?怎麼查?去人老家問?一來一回得多少時間?你怎麼知道當地的官府也好,鄰居也好,有沒有被人買通?你怎麼知道在這耽誤的時間裡,金陵城會是怎樣的傳言?」

  一連串反問把越三老爺給問懵了,越老太爺這才冷冷問道:「那女人是什麼來路?」

  「說是真定府那邊的,家境小康,言行頗有進退,看著頗為要強,跟四弟三年,生了……」

  「呸!」直截了當打斷了越三老爺的介紹,老爺子就冷笑道,「小四雖說是個衝動的混賬,但眼界卻高得很,滿金陵城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他都瞧不上,會看中真定府一個小康之女?你說他入贅了武品錄上某個門派,娶了人家大小姐;又或者和跑江湖賣藝的相好,然後四處耍大刀;又或者平了某處的盜匪窩做了山大王,我倒覺得可能!」

  沒理會越三老爺以及匆匆追來的越二老爺那滿臉見鬼的表情,越老太爺自顧自轉身,頭也不回地說:「他從來就不是安生過日子的傢伙,這種人上門訛詐也不知道好好揣摩他的性子,編什麼見鬼的話。當騙子也不知道用點功夫,活該被掃地出門!小影!」

  見越影答應一聲,腳下緊跟老太爺,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兄弟倆不由自主地心中一緊。

  「交給你去辦。唔,不妨給我把剛剛那段話放出去,告訴人家,我家小四是混賬不錯,可如果他真的愛上了哪個女人,那女人怎麼也會跟著他並肩為戰,不離不棄,那時候他領回來我肯定認。可但凡丟下他,自己到京城千里尋親的,全都是騙子,給我大棍子直接轟出去!」

  眼見越影答應一聲便匆匆而去,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交換了一個眼色,全都暗自叫糟。

  他們全都認為,老爺子當年能在老四出走之後不久,就抱了個孩子回來養在老四名下,現在還證明那只是個純粹沒有越家血緣的外人,那麼,老爺子對老四的情分可想而知。

  既然如此,一個自稱是老四妻子的女人帶著一雙兒女上門,老爺子總該好好問問,留下甄別才對。連個外姓子都養了,怎可能放著嫡親骨肉的骨血在外卻置之不理?

  「爹這簡直是昏聵了!」越三老爺氣得狠狠用拳頭一捶手心,隨即痛得臉都抽搐了起來。

  越二老爺這會兒終於從鼻子痠痛的窘境中解脫了出來,沉默了一會兒就突然開口問道:「你媳婦那邊很有幾個自作主張的,那女人和孩子到底看好了沒有?」

  此話一出,越三老爺登時愣住了。他快速思量了片刻,一下子想到三太太在安置了人之後,確實對他暗示過,那個女人對於越千秋這個老四名義上的養子很感興趣,打算去見一見。他當時不置可否,但三太太對越千秋確實是沒好感,很可能把那女人放到清芬館去!

  「該死……千萬別在這時候鬧出什麼來!」

  眼見越三老爺扭頭就走,越二老爺不由得哂然一笑。

  家裡四兄弟,他和長兄年紀相仿,跟著爹娘從那段最苦的日子掙扎出來,只可惜他沒長兄的好機緣,這官場混得不冷不熱。老三比他小六歲,性格就多了幾分嬌氣和貪財,再加上娶了個出身商家的媳婦,這算計更是比誰都狠。

  當初小四離家出走,以為他不知道那貓膩?還不是怕老爺子偏疼么兒?

  清芬館中,周霽月和嚴詡先後回來,越千秋又清點完了最新收入,也就吩咐人去把院門打開,免得被人說清芬館老是大白天關門搗鼓什麼名堂。

  而他自己,則拉著嚴詡和周霽月,巧妙地繞圈子詢問金陵城中可有什麼黑道幫派勢力。

  混門派他是覺得著實高危,但如果能收服兩個不起眼的小幫派,打聽消息就方便多了。

  在他現在本尊太小的期間,這應該算是安全係數比較高的偏門了……

  對於這個,周霽月畢竟年紀小,絞盡腦汁也只說出了一個在小店舖中收保護費的小幫派,嚴詡卻冷笑了幾聲。

  「朝廷對俠以武犯禁的武人防範厲害,但對於就只會三兩招把式,只有一身蠻力的底層人,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金陵城裡有佔了碼頭苦力生意的……」

  嚴詡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還沒個結束的跡象,外頭就傳來了追星和逐月的嚷嚷。

  「喂,你是什麼人,怎麼能隨便亂闖?」

  「公子,九公子!」

  意識到外間出了什麼狀況,越千秋不禁眉頭大皺。當他匆匆挑開外間門簾,看到一個拖兒帶女的年輕少婦時,他就立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感應到身後的嚴詡和周霽月似乎全都怒氣勃發,他連忙張開雙臂攔住兩人,隨即就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方三人。

  等看夠了,他就故作驚詫地問道:「阿姨,你這是迷路了嗎?」

  ps:阿姨在古代也有和姨娘一樣的意思,當然從千秋嘴裡說出來,自然就帶點現代人的習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5 07:37 PM

第五十八章 阿姨變娘姨

  阿姨……

  迷路……

  別說嚴詡和周霽月,就連落霞和追星逐月,這會兒也全都陷入了呆滯之中。

  越千秋卻沒在乎那少婦瞬間陰沉下來的臉,笑嘻嘻地說:「越府上下人人都知道,我這清芬館最清靜不過,一天到晚壓根沒人來的。如果不是迷路,阿姨怎麼會帶人到這來?」

  那少婦原本想著,之前派去看著她的丫頭似乎在故意放縱,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更是任由她輕輕鬆鬆闖到這裡,只要自己擺出將來四太太的架子,收服越千秋區區一個七歲孩童,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直到被人一口咬准了阿姨兩個字,她才意識到外間傳聞很可能是真的。

  傳說就是這麼個孩子,讓金陵名士邱楚安,讓刑部尚書吳仁願,讓刑部總捕司的一堆捕快,全都吃了大虧!

  她瞬間收起了小覷之心,笑意盈盈地說:「千秋,我是你養父越四老爺的妻子……」

  「阿姨的意思是,你是我爹娶的妻子?也就是我娘?」

  越千秋見那少婦喜形於色,連連點頭,他就摸著下巴說:「這可是大好事,爺爺要是知道,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咦,不對啊,要真是娶妻,不應該在越府大辦喜事,三媒六證,把喜帖灑遍金陵城嗎?怎麼我爹沒回來,阿姨就先帶著兩個孩子來了?」

  不等那少婦說話,他就使勁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我爹是和你私奔的!」

  嚴詡看到那少婦瞬間面色鐵青,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說:「聘者為妻奔為妾,如果真是私奔,千秋,她就做不得你娘了,你剛剛這阿姨兩個字著實沒有叫錯。」

  越千秋和嚴詡搭檔慣了,此時立刻狐疑地瞪大了眼睛:「師父,你這話不對吧?爺爺很早就當眾說過,咱們越府是不納妾的。從他往下,哪房都是一夫一妻,哪房都是多子多孫,他說已經養得夠吃力了。要是誰再納妾生一堆兒女,誰管生的誰就得管養,自己搬出去自己養活,別在府裡吃閒飯!」

  噗——

  這一次,周霽月終於忍俊不禁笑出了聲。而有她帶頭,落霞和追星逐月也不再是一開始那氣咻咻的模樣,全都笑了起來。

  她們這笑聲比什麼嘲諷都有效,那少婦瞬間紫漲了面皮,突然用力在身邊女童的背後狠狠掐了一把。下一刻,就只見那女童猶如瘋子一般朝越千秋衝了上去。

  「你敢罵我娘,我和你拼了!」

  越千秋嘴裡冷嘲熱諷,眼睛卻沒閒著,所以那少婦下黑手的情形自以為隱秘,可他卻看見了。他想都不想就往旁邊一閃,等到嚴詡一如他所料,一把揪住了女童的衣領把人提了起來,他就迅速對一旁的周霽月打了個眼色。

  「霽月,你看看這丫頭的情況!」

  周霽月之前特地去偷瞧過這一家三口,此時哪裡不知道越千秋的意思。她上前從嚴詡手中把女童接過來,輕輕鬆鬆箝制了她的胳膊,等到掀開衣衫,看到那斑斑傷痕,恰是新傷老傷交疊,比自己身上的還要悽慘,她立時怒瞪著那個措手不及的少婦。

  「阿姨你要真是和我爹生了這麼兩個孩子,會把你們倆的女兒折騰成這個樣子?這是你親生的?我看就算是童養媳也沒這麼悽慘吧?」越千秋眯縫眼睛,見那少婦遽然色變,他就笑嘻嘻地繼續說,「阿姨最好別動歪腦筋,看到我師父了沒?他可是玄刀堂掌門弟子。」

  嚴詡頓時眉飛色舞,顯然對徒弟介紹他是玄刀堂掌門弟子,而不是東陽長公主之子,他簡直不能再滿意了。

  而他這躍躍欲試的表情落入年輕少婦的眼中,明顯也多了幾分說服力。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見嚴詡根本不屑阻止她,她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我沒有虐待孩子!我只是因為他三年未歸,心裡氣苦,這才……」

  「阿姨你這話就連騙我都不行,你覺得還能騙過爺爺?金陵城裡是人都知道,爺爺可不是朝中那些落地就有官職的世家子弟,也不是寒窗苦讀十年一躍登龍門的寒士,他走過的橋,比別人走過的路還多。」

  越千秋的臉上掛著非常誠懇的笑容:「阿姨你不知道,記得影叔不久之前才送了個冒充我舅舅的枴子去了應天府衙,結果還沒審呢,就好像被誰殺人滅口了。影叔那人天天死沉著一張臉,可不知道憐香惜玉。你要是實話實說,改明兒說不定還能當個污點證人。」

  這時候,一旁的嚴詡狐疑地問道:「千秋,什麼叫污點證人?」

  「顧名思義,就是指有污點的證人,和將功折罪的意思差不多。」越千秋打了個哈哈把自己這語誤給遮掩了過去,這才笑眯眯地說,「而且,阿姨你想想,我爺爺在朝中這麼多年,威名赫赫,是不是比那個唆使你來撈偏門,卻還讓你遇到現在這種情況的傢伙強多了?」

  少婦面上凶光漸消,看向越千秋的臉色卻頗複雜:「你小小年紀,敢替你爺爺做這種主?」

  就在這時候,通往鶴鳴軒的那道門後頭傳來了一聲冷笑。

  「小看這小兔崽子的人,沒有一個不吃虧的。」

  隨著這聲音,越老太爺直接進了院子,見那少婦面色大變,抱著手中的男孩連連後退了幾步,他就不緊不慢地說:「看在你還沒鑄成大錯的份上,老夫可以網開一面,但前提是你老老實實把真情說出來,接下來好好配合。」

  少婦不安地吸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瞥見了自己來時的那道門,發現有個身材瘦高,面無表情的黑衣人擋住了去路,她終於意識到終究還是看輕了這家金陵城中最大的暴發戶,以至於別人苦心孤詣偽造的越四老爺親筆手書,以及婚書之類的證物,全都沒有拿出來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和她想的不一樣,別人竟然從一開始就認準了她是假貨!

  知道爺爺這話一說,那就是一錘定音,越千秋如釋重負。他終究還記得皇宮裡那檔子事,一溜煙朝越老太爺迎了上去。

  到面前他還沒來得及拱手行禮,就慘遭老爺子橫了一眼,他連忙討好道:「爺爺,我這算不算戴罪立功?」

  真倒霉,嚴詡惹出來的禍,搞得還要他頂缸!

  板著臉盯著越千秋瞅了好一會兒,越老太爺這才冷哼道:「馬馬虎虎,這次就放過你了,要是還有下一次……」

  老太爺拖了個長音,目光又掃了嚴詡一眼,見其立時噤若寒蟬,他卻略過這一茬再也不提,冷冰冰地看向那少婦道:「老夫平生最不耐煩就是等人回話,不是啞巴就給個准信!」

  面對這樣一位強勢的老太爺,本以為至少能在越府混幾天,說不定還能混幾年好日子的少婦,不知不覺垂下了頭:「小婦人安人青,原是跑江湖賣解的,願為老大人效命!」

  聽到這麼個答覆,老太爺少不得看向了院門口的越影。後者哪裡不明白老爺子的意思,微微點頭道:「我已經吩咐人守住了到清芬館和鶴鳴軒的路,沒有外人知道。」

  「很好。」老太爺皮笑肉不笑地嘖嘖一聲,陰惻惻地說,「等我處置完你這次上門訛詐,你就跟著千秋,他身邊正好缺個得力的管事媳婦。」

  這一次輪到越千秋瞠目結舌了。老爺子這真是神思路啊,轉眼之間,阿姨變娘姨?

  等到越影押送了安人青那一大兩小出去,越千秋慌忙抗議道:「爺爺,你把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派給我幹什麼?」

  「心狠手辣?嘖,只要她手裡沒人命,那就能用,有人命那就只能讓她去償命了。」越老太爺哂然一笑,使勁揉了揉越千秋的腦袋,「你小子還敢挑挑揀揀的,你和阿詡今天進了趟宮,連算是半個太子的英王李易銘都幾乎揍了,我怎麼能不給你多準備幾個偏門人物?」

  此話一出,除卻乾笑的嚴詡,院子裡的周霽月和落霞等三個丫頭同時呆若木雞。

  揍英王……老天爺,九公子做事真是越來越出格了!

  越千秋卻覺得大為冤枉,都是嚴詡干的,這關我什麼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6 01:02 AM

第五十九章 提孫訓兒

  「你能不能別轉了,再轉我都要暈了!」

  綠蘿苑正房,忍無可忍的三太太猛地一拍巴掌,衝著團團轉的三老爺厲吼了一聲。然而,她等來的不是往日立時擠出笑容賠小心的丈夫,而是一記怒瞪。

  「頭髮長見識短!讓你派人好好看著那女人,你倒好,故意放縱了人去清芬館鬧!這下可好,老爺子回來了,把兩頭直接一封,裡頭到底出了什麼事,誰都不清楚不知道!」

  「關我什麼事,我怎麼知道那丫頭竟敢偷懶,,她是睡著了才沒注意人溜出去的!」三太太猶自不服氣地反駁道,「再說了,老太爺憑什麼胳膊肘往外拐,盡幫著那個外姓兒!」

  「就憑他是老太爺!」越三老爺又氣又急,指著媳婦的鼻子就罵道,「好,就算之前看著那女人的丫頭偷懶,她們母子三個出來,沿路遇到了多少人,怎麼就沒有一個稟報上來的?這家裡是你經管的,平日你看上去威風八面,可出了問題,一樣是要你頂缸!」

  直到這時候,三太太終於流露出了幾許慌亂。哪怕她平日再怎麼瞧不起不會做官,只能打理家中庶務的丈夫,可她也深知那是自己在越家立足的倚靠。

  於是,她調整心態放軟了身段,說了幾句低聲下氣的話,等到越三老爺無奈數落了他幾句,最終暗示她到時候見機咬了二太太下水,她自然慌忙點了點頭。可就在跟著越三老爺出門去鶴鳴軒求見越老太爺之前,她突然心中一動道:「你說這事情會不會是大嫂干的?」

  「胡說八道什麼!」越三老爺幾乎想都不想就厲聲喝止,見三太太滿臉不服氣,他那張臉瞬間變得無比陰沉。

  「我可警告你,這家裡就算大哥,我氣急了也敢惹,唯有對大嫂,我是絕不敢動半點歪心思。當初老爺子遇到最大危機的那一次,是她奔前走後,又絞盡腦汁動用了母族那邊很多人脈,這才竭力度過的,連老爺子都記這份情!」

  三太太登時大驚失色:「我怎麼沒聽說過?」

  「那會兒你還沒進門呢,爹的官還小,事後她又從不居功,老爺子也不會沒事把這段最丟臉的經歷拿出來說,但心裡卻還是記情的。」說到這裡,三老爺又鄭重其事地告誡道,「大嫂如果要想奪權,你壓根就管不了那麼多年家!看看長房三個兒子兩個孫子,再看看咱們!」

  當三太太委委屈屈跟著三老爺來到鶴鳴軒前頭時,就只見越秀一扶著大太太,還有二老爺夫妻全都到了,可這會兒竟是沒有進去,而是站在院子裡。

  儘管四月初的黃昏已經沒什麼涼意,但三太太還從來沒被老太爺這樣晾過,如今一塊被晾著的還有妯娌和伯伯,長房重長孫,她就是平日再作威作福,也不禁有些戰戰兢兢了。

  不多時,她沒有等到越老太爺傳進,卻等到了老太爺那熟悉的身影出來。發現並沒有越千秋,她不知怎的悄悄松了一口氣。自從那一日拜師宴之後,她竟是對這小孩兒有些發怵。只不過在心裡,她卻安慰自己說,那是因為顧忌他的師父,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

  「都來了?」老太爺掃了一眼如今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兒子媳婦,冷淡地說道,「這些日子家裡就沒消停過,你們嫌煩,我也一樣嫌煩。今天這所謂的老四媳婦帶了兒女來投,我也不勞煩你們,親自斷了。」

  他稍稍一頓,接下來就迸出了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接下來我也懶得囉嗦,分家吧。」

  這最後三個字一出,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頓時呆若木雞。可還沒等他們死活懇求,大太太就第一個屈膝行禮道:「老太爺何出此言?父母在,不分家,這要是傳出去,越家子子孫孫豈不是都要被人戳脊樑骨說不孝?我們若是做錯了什麼,老太爺明說,我們一定改。」

  「長安,把你祖母攙起來。」

  越老太爺想都不想就吩咐了一聲,見越秀一動作飛快,穩穩扶起了大太太,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看向慌忙雙雙跪地的另外兩對兒子媳婦。見四人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他就不耐煩地說道:「現在知道這副死樣子,從前幹什麼去了?一個個都這麼大的人,居然還小心眼!」

  越影一動不動地守在門口,儘管沒有回頭,卻能想見院子裡那些人會是如何噤若寒蟬。而他也猜到,在通往清芬館的那條夾道,越千秋和嚴詡必定在偷看熱鬧。

  越千秋確實正在偷看熱鬧,但嚴詡卻不在。用嚴郎的話來說,不過就是算計家產,爭寵奪權的那點勾當,和朝中沒什麼兩樣,看了心煩。

  可嚴詡身為東陽長公主的獨子,能夠大度不在乎這些,越千秋卻不行,他倒不在乎要老太爺分給自己多少東西,他在乎的是老爺子怎麼想的。

  分家?嚇人的吧?應該不是當真的吧?

  他貓著腰躲在陰影處,豎起耳朵專心致志地聽動靜,完全沒察覺到背後周霽月那盯著自己後背的眼神。他完全不知道,因為老太爺那幾乎揍了准太子的陳述,他成了小丫頭的崇拜對象,直到他感覺到有人在捅自己的背後,回頭一看,這才看到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霽月,有話一會兒說,讓我先聽聽爺爺到底想說啥?爺爺太狡猾了,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似的,讓別人怎麼活?」

  越千秋趁機吐槽,等周霽月默默點了點頭,他就立刻扭過了腦袋,聚精會神繼續聽。

  「我把千秋抱回來這麼多年,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捅破他身世,你們想過沒有?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嘴上沒個把門的?呸,那還不是因為我想試試你們!一個個蠅營狗苟,就想算計著眼面前的那點蠅頭小利,他一個小孩子將來娶妻,用得著你們管,還不是我補貼?」

  見兩個兒子唯有叩首而已,越老太爺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全都以為你們老子我在朝中安若泰山?這就可能要去當宰相了?呸,官當得越大就越危險,這道理你們不懂?之前人家險些就要揪著我去尚主,萬一那個女人也失心瘋了,倒騰一出呢?只看到老子的風光,沒看到那如履薄冰的艱險,還居然給我後院起火,反了你們!」

  這一次,連二太太和三太太也齊齊低下頭去,羞愧得無地自容,臉上和火燒似的,哪裡還敢吭聲?這時候,她們第一次希望素來又敬又怕的大太太能站出來說句話。

  可大太太卻始終沉默著,她甚至輕輕用手在一旁越秀一那微微有些顫抖的手上拍了拍,示意孫子不要害怕。

  「全都給我記著,千秋當然是老四的兒子,否則我沒事幹了,抱個孩子回來記在他名下?」

  此話一出,那邊眾人的反應越千秋不知道,可他自己卻著實嚇了一跳,蹲得有些酸麻的腳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等回過神來,他卻不由得暗嘆老爺子大大狡猾的。

  那場火災之後邂逅越老太爺,著實是他這一世最大的福氣,可那和越四老爺有一毛錢關係嗎?

  他在鶴鳴軒呆了這麼好幾年,可從來沒聽到老太爺提及他和四老爺有啥關聯……反而他一直聽老太爺嚷嚷說,看他給小四找了個多好的兒子……

  不過,越老太爺祭起分家這桿大殺器,然後又再丟出所謂他真正的身世,這算是再次把家裡人擰在一起了。這一放一收,深得兵家之道。

  坐在地上的越千秋正在低頭琢磨著老爺子的兵法,突然只聽得身後再次被人捅了兩下。這一次,他著實有些不高興地回頭看去,正要告誡周霽月別那麼難纏,卻沒想到她滿臉緊張地對著自己點頭又搖頭,等意識到不對勁,他再回過頭時,卻發現越老太爺已經站在了面前。

  「小兔崽子,就知道你在這。」

  越千秋頭皮發麻地眼睜睜看著越老太爺揪住自己的衣領把自己往外拖,竟是忘了反抗。等到他現身院子裡,面對一大家子長輩,正擠出一絲笑容想說點什麼,背後就被拍了一巴掌。

  「全都給我記住,這小兔崽子是我領大的,算計他就等於算計你們的老子!」

  被拎著的越千秋見越秀一流露出了幾分真心羨慕,心想老爺子這發言固然太強勢,但感覺還真痛快。

  有這麼個強人罩著,他難道不是求之不得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7 05:53 AM

第六十章 鶴鳴軒裡小過堂

  提孫訓兒之後,越老太爺就把不待見的兩對兒子媳婦都轟了走,獨獨留下了大太太和越秀一祖孫。他對大太太這個長媳素來多幾分敬重,再加上接下來要問那個安人青,他一個老頭子到底有幾分不便,留著素來沉穩多智的長媳也能多個參考。

  可是,瞅了一眼理直氣壯站在他書桌邊上的越千秋,他忍不住又為之氣結。

  察覺到爺爺視線的越千秋滿臉無辜:「長安陪著大伯母,我陪著爺爺,有什麼不對嗎?」

  得,居然還被這小兔崽子擠兌了!

  越老太爺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終究還是沒把人趕跑,當下就吩咐越影把人押進來。

  當大太太看到那個邁過門檻進屋的少婦時,饒是她一開始就不大相信那拖兒帶女來尋親的母子三人,此時也不得不承認,但憑姿色,這少婦確實是我見猶憐,尋常人一定會相信越四老爺與人有什麼首尾。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手腳,這才收回了視線。

  不過,就只看那雙手,也不大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家碧玉。

  而越千秋之前肆無忌憚地調侃時,已經看清楚了這位冒牌貨的身段容貌,這會兒目光倒是規規矩矩。此時此刻,他垂下來的眼睛滴溜溜直轉,心裡卻在想,嚴詡和周霽月這一大一小會不會利用那好身手跑來偷聽,可老爺子的下一句話立馬就把這念頭給澆沒了。

  「小影,給我守好外頭,但凡有人想過來偷聽的,全都給我打出去!」

  聽到越影答應一聲退了下去,越老太爺心中大定,當下淡淡地問道:「現在,你可以把話說清楚了。到底是誰買通的你過來,那兩個孩子又是怎麼個來由。只要都是實話,我不會太過為難你。否則,詐欺朝廷命官,你該知道是什麼下場。」

  儘管越影在門外,屋裡只是一群老少婦孺,但安人青卻只覺得整個人彷彿被人鎖定似的,從背後的每一個汗毛根都能察覺到深深的寒意,因此額頭不由得微微冒汗,好容易才鎮定了下來,強擠出一個笑容。

  「回稟老太爺,來找小婦人做這件事的,是一個大戶人家家丁模樣的人。他說越四老爺離家出走多年未歸,給了小婦人二十貫錢,說是去買兩個乾淨些的孩子,冒充四老爺親生送過來,事成之後許了一百貫。他還給了小婦人婚書等等一應證物,剛剛小婦人都拿出來了。」

  聽到這裡,越千秋瞥見越老太爺眉頭緊皺,他就狀似好奇地開口問道:「你之前說是跑江湖賣解的,跑江湖賣解是什麼意思?」

  安人青沒想到越千秋竟會問這個,瞅了一眼越老太爺和大太太,見兩人都沒有阻止越千秋的問題,她就不大自然地說道:「就是跑江湖賣藝的意思,小婦人能耍兩口大刀,走單繩,耍雜技……林林總總都會幾手。」

  越千秋順口接著問道:「這麼說,你江湖經驗很豐富?如果是這樣,遇到這種找上門的好事,難道不會順便跟蹤一下僱主,回頭萬一有問題,也好吃了肥羊再反咬僱主,兩頭得利?」

  正低頭喝了一口茶的越老太爺直接噴了出來,就連大太太也不由得有些驚訝地看著越千秋。只有越秀一滿臉狐疑,終於忍不住問道:「肥羊是什麼?」

  越千秋見人人都看著自己,他知道自己心急了,連忙低聲嘀咕道:「我聽師父說的……」

  安人青被越千秋這麼個小孩子捅破這一茬,自然措手不及。可想到之前越千秋說嚴詡是玄刀堂掌門弟子,江湖門道必定精通,她覺得隱瞞不過去,再加上也想給越老太爺留個好印象,日後在越府日子也好過些,索性也就不裝嬌怯了,當下和盤托出。

  「九公子說得沒錯,這麼一筆大買賣,我當然得弄清楚到底是誰找我,所以確實反過來跟蹤過那個人。雖說此人很狡猾,可畢竟前後見過我三次,我三次之中只要成功一次,就能探出他的底細。他到底沒躲過去,被我發現那是金陵城裡五馬街余家的人,但最後一次見過我之後,我就沒在余家門前看到過他進出了。」

  這是鶴鳴軒中除卻越秀一這個小書呆之外,每一個人都能接受的答案。因此越老太爺絲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破口大罵了起來。

  「姓余的果然都沒好貨,老子忘恩負義,小子蠅營狗苟,上樑不正下樑歪,一爛爛一窩!」

  越千秋剛剛首問建功,他知道自己應該低調點兒,可老太爺要把安人青給他,他對這心狠手辣的少婦卻實在有些心結,尤其是周霽月還發現那女童遍體鱗傷,他自是更不舒服了。

  所以老太爺罵過之後,他又問道:「那為什麼你帶的女孩兒身上那麼多傷,都是你打的?」

  安人青如今對越千秋那是幾乎當妖孽看的,一聽這話,她慌忙連聲解釋道:「九公子,這對孩子我買來也就十幾天,也就是打他們幾下讓他們服管,絕對沒有虐待他們……」

  她自己也知道這話很難取信於人,竟是委委屈屈又跪了下來:「我只是為了省幾貫錢。他們臉上看著還乾淨,就是身上有些新傷舊傷,一個是賣給人當養子的,如今人家又有了兒子,對他就苛刻了起來。另一個女孩兒是童養媳……就因為身上糊弄不過去,賣的價錢就便宜,我心想回頭只要自己守著,別讓外人給他們洗澡,這就看不出來了……」

  沒想到遇上老老少少一堆精明人!她走江湖這麼多年,第一次栽這麼大觔斗!

  越千秋沒想到問出的竟是這麼個緣故,頓時臉色有些抽搐。這下子,他最想問的問題已經問完了,也就閉上了嘴。

  而老太爺臉上不見了剛剛罵娘的惱怒,他笑眯眯地看著大太太說:「這婦人若是送到外頭,很容易被人說三道四,我打算乾脆把她留給千秋,日後房裡照管點事情卻也便宜,少不得要你把人領了去好好調教,家裡其他人經手,我卻不放心。」

  侍立在祖母身邊的越秀一差點驚呼出聲,大太太卻從容笑著點了點頭。

  「老太爺這主意不錯,如此外頭人諒也不敢說我越家不認老四媳婦。只不過,依兒媳愚見,老太爺先把他們三人送去應天府衙過堂,詐欺未遂,也就是這婦人笞刑薄責罷了,判過之後,就將那對孩子挑了好人家收養,再把這婦人領回越府就是了。」

  而越老太爺頓時哈哈大笑,對著長媳豎起大拇指道:「好,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

  越千秋不得不佩服家裡這兩位最厲害的角色。

  鬧出這麼一件事,越家甭管怎麼處理,外間都會有人嚼舌頭,說什麼不認千里投奔的兒媳和孫子孫女之類的閒話,可要按照大太太這麼釜底抽薪,留下自稱兒媳的安人青,卻把一雙所謂兒女送給外人收養,這立時就能斷絕一大半議論。

  畢竟,哪怕有一丁點懷疑人是真的,不應該是反過來,把兒女留下,把女人趕走?又或者兩個人都找個名目留下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7 06:44 PM

第六十一章 行俠仗義

  金陵五馬街余家,曾經是這座京城首屈一指的豪宅之一,即便在如今余建龍已經不是吏部侍郎之後,這裡也只是沉寂了很短一陣子功夫,而後又重新變得車水馬龍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本來應該只是出身寒門的余建龍,竟被江陵余氏承認是旁支!

  一下子從寒微的暴發戶,成了可以對外宣揚的世家門庭,余家上上下下自然是與有榮焉。更何況,余建龍固然是暫時罷官賦閒,其長子余澤雲卻仍然以太學生的身份留在京城,交遊廣闊,和不少名士都交好,下人們當然覺得余家後繼有人,大有希望。

  可餘大公子前些日子竟然在個七歲小孩身上栽了大觔斗!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唉,大少爺怎麼會這麼倒霉!」

  「噓,你想被管家聽見?前兩天那個誰一不小心念了這兩句,被拖下去打了個半死!」

  兩個門房面面相覷了一眼,第一次覺得這看似庭院深深的余家好像有那麼一點危險。

  這些天關於越老太爺以及養孫越千秋的傳聞簡直是金陵城中最火熱的,沒有之一。

  拜師宴上這對祖孫和東陽長公主母子聯手,把刑部那位沒人緣的尚書擠兌得下不來台。順帶東陽長公主澄清了所謂老蚌含珠的傳言,又因為那個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兒子嚴詡當了越千秋的老師,之前和越老太爺鬧過不和的她竟是與其芥蒂盡消,有些珠聯璧合的跡象。

  而嚴詡和越千秋師徒,在刑場邊上的那座酒樓,把刑部尚書吳仁願和總捕司一大堆人都給坑慘了。現在御史中丞裴旭和刑部侍郎高澤之還在追著吳仁願窮追猛打。

  這還不算,這兩日還有個在私底下傳播的小道消息,說是嚴詡帶著越千秋悄悄進宮,把英王李易銘打了!

  「大少爺怎麼會這麼倒霉?那個越千秋不過是養子而已,不是聽說前兩天又自稱是越四太太的女人帶著兒女找上門去了嗎?」

  「你還不知道?越老太爺直接讓貼身護衛把人往應天府衙一送,那女人哭天喊地說自己只是貪圖越府富貴,帶了兩個撿來的孩子就登門訛詐,她只是個跑江湖賣解的,結果越老太爺的那個護衛看著人挨了十小板,居然拿了銀子把一對孩子轉託一戶好人家收養,把這女人領回去了。」

  如果是送走女人,領走孩子,那還可以理解,越老太爺是想要打發走幼子娶的不稱心意的女人,把自家血脈給留下,可越家卻偏偏是送走孩子,領走女人!

  初次得知這個消息的門房王一丁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吞了口唾沫道:「越老太爺確實不同凡響。」

  他可不會認為,越家貪圖那女人的美色……以越家如今的聲勢,要什麼女人沒有?

  然而,他這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你既然這麼嚮往越家,那麼就去越家當差好了!」

  王一丁整個人頓時僵住,他幾乎是一寸一寸挪動著腦袋回頭,當看清楚背後那位確實是大少爺余澤雲時,他不禁嚇得腿肚子直打哆嗦,下意識地跪在了地上,可想要磕頭求情,身體卻和僵住了似的,嘴裡甚至說不出一個字來。

  「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把這個狗才捆了,先關到柴房,等我回來發落!」

  直到被麻繩捆成了粽子,王一丁這才回過神來,可隨著嘴裡被人塞了一把麻胡桃,他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想向同伴求救,可看到那個噤若寒蟬的傢伙,他就徹底絕望了。等到被人推推搡搡關到柴房,從來就是個樂天派的他簡直想哭了。

  他暗自盤算自己會挨多少板子,會瘸腿斷腿,還是會直接送命,唯獨沒有想到可能雷聲大雨點小。畢竟,外人眼中風儀無雙的大少爺是何等苛刻到刻薄的人,他心裡非常有數。

  苦中作樂的他心中慶幸著自己就是個孤兒,沒人會受到牽連,可突然就只聽到外間有些動靜。緊跟著,他就發現柴房的門開了,一個黑影倏然閃了進來。

  嘴巴被堵的他沒法說話,也不想說話,他可不會自戀到認為有人願意來看他這個倒霉鬼。可來人一開口,他就愣住了。

  「不想挨打?不想給人做牛做馬?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放了你。」

  王一丁呆呆愣愣,先是點點頭,隨即不等對方解開他綁縛,他卻又使勁搖了搖頭。

  他這點頭又搖頭的架勢讓來人有些莫名其妙,皺了皺眉後,竟還是伸手解開了那結結實實的麻繩,見其渾身酸麻動彈不得,又隨手掏出了那團堵嘴的東西。

  「咳,咳咳!」王一丁痛苦地嗆咳了兩聲,但隨即就盡力捂著嘴不管發聲。直到終於緩過氣來,他方才用手支撐著地面,抬起頭來低聲說道,「雖說大少爺要罰我,可我不會做對不起余家的事情,尊駕請回吧!」

  來人愣了一愣,隨即突然彈指給了王一丁一個暴栗,見其捂著頭敢怒不敢言,這才嗤笑一聲道:「誰指望你一個小門房做什麼對不起余家的事情?只不過我心情好,隨手放你一馬而已。你想留下挨打隨便你,你想跑也隨便你,你愛幹嘛幹嘛,我走了。」

  見那人說完就拍拍手真的直接走了,王一丁不禁一陣茫然。

  天底下還有這種俠義為懷,不圖回報的人?

  他突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竟是翻身就磕了不計其數的頭,口中喃喃自語只有三個字。

  關爺爺!

  被誤認為是關羽再世的嚴詡,這會兒正優哉游哉地在余府晃悠。

  要說他和關羽確實有那麼一點相似,那就是名字裡全都有個羽字!

  余府唯一的那個高手,這會兒正緊隨余澤雲,他知道估摸著余澤雲做賊心虛,可是,托余家現在沒有高手的福,他如今在此如入無人之境,逛得可開心了。

  老太爺以為派了越影看門,就能不讓他偷聽?嘿,他這麼多年闖蕩江湖不是白給的!

  咳,突破越影的防守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偷聽到越千秋對周霽月和落霞抱怨,說余家大少余澤雲人品卑劣,誘拐未遂也好,訛詐未遂也罷,都是其手筆,那卻容易。

  所以,他如今俠義心就發作了!

  眼下四處逛了一圈,嚴詡就溜躂到了後院,原想去余大少書房轉轉,他卻只見一個丫頭模樣的人鬼鬼祟祟閃了出來。一時興起的他索性慢悠悠緊隨其後,等到了後花園,眼見一棵樹後有一個年輕人閃出來,捉住那丫頭就滾在了一起,不感興趣的他不禁撇了撇嘴。

  他可沒有看活春宮的興致,可就在他打算走人的時候,耳朵突然捕捉到了兩句對話。

  「幸好少爺不在,否則我也溜不出來見你。」

  「少爺哪裡呆得住?他的婚事老爺遲遲拖著,之前終於等到了裴中丞鬆口,打算許配一個侄女。現在倒好,自從那兩句對聯一出,這婚事就不那麼容易了!」

  「可早年我伺候夫人的時候,聽過一句,少爺好像還有一門指腹為婚的親事?」

  「富易妻,貴易友,那家人早敗落了,少爺派了身邊幾撥人想去把婚書弄回來,只不過到現在還沒成功。可大少爺怎麼會娶個窮鬼家出來的丫頭?說不定走出來還沒你體面!」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7 06:59 PM

第六十二章 神思路!

  儘管背傷未癒,但越千秋的賴床習慣,卻是比從前好多了。

  認清楚自己還很弱小,只不過背靠大樹好乘涼的現實,哪怕最近嚴詡因為他還在養傷,不再來叫早了,他卻吩咐落霞天天及時叫了他起來,洗漱更衣,少許吃點東西,便自覺自願地在院子裡練習五禽戲。等吃過早飯寫幾個字後,當然是繼續練,但只能是不出汗的程度。

  儘管這和後世老頭老太在公園裡打的有那麼一點相似,但嚴詡的說法他還是很信服。

  畢竟,嚴詡從東陽長公主口中的兒時弱雞,到現在飛簷走壁如履平地,那可是看得見的。

  用嚴詡的話來說,小孩子身體正在發育,要練武就要打根基,到時候還要各種藥浴刺激筋骨皮,壯大精氣神,通俗的說就是只練不打,等到十歲過後,才能開始接觸一定的招式和打法,但絕不能隨便和人去打,還得繼續練體養身。只有身體精氣神足,才有成高手的可能。

  可每逢嚴詡說這個,越千秋就忍不住去看周霽月,心裡納悶要真像是嚴詡說的,周霽月這一身功夫不就練歪了?然而,想歸這麼想,他還不至於愚鈍到去問人家。

  這天上午,當他在早課完之後吃過早飯,再次到清芬館的院子裡,回憶嚴詡那些動作,再練了一遍五禽戲時,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了周霽月那低低的聲音。

  「嚴先生真是個好師父。」

  越千秋一愣,手上動作沒停,嘴裡卻附和道:「那自然,師父教我的耐性真沒得說。」

  「是啊,我第一次知道,師父還能像他這樣和善耐心,而不是動輒呵斥打罵。我師父從前對我那幾個師兄從來都沒有好臉色,他對我已經很好了,可我也被罵哭過好多次。」

  越千秋頓時大汗,心想對著個喪父的蘿莉如此嚴格,白蓮宗的那位前輩恐怕確實是個嚴師。可看到小丫頭心情低落,他知道對方並不是抱怨師父,而是恐怕想念親人了,他只能停下動作,絞盡腦汁安慰起了她。

  「師父和師父也是不一樣的。我師父是拿著當年師祖教他的那一套來教我,你師父也是拿著當年你師祖那一套來教你。但理念不同,愛徒之心卻是一模一樣。而且,你師父一定在天上時時刻刻看著你,希望你將來繼承他的衣缽,把白蓮宗發揚光大。」

  阿彌陀佛,只要白蓮宗不是白蓮教,你怎麼發揚光大都行!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還有你七叔的事……」

  「七叔的事我想開了。」周霽月突然打斷了越千秋的話,「老太爺答應過我,只要七叔真的沒犯死罪,他就會設法保他一條性命,到時候他會讓我去見他的。」

  爺爺什麼時候連這個也承諾過了?

  越千秋著實如釋重負。爺爺出馬,一個頂倆,把整件事辦得妥妥帖帖,根本沒他什麼事!

  他打了個哈哈,正準備繼續練下去,門外卻傳來了嚴詡那熟悉的聲音:「為師真是沒想到,乖徒兒你現在這麼自覺,不枉我特意跑了一趟余家。」

  嚴詡的出場總是令人矚目。當越千秋反應過來時,就只見這位嚴郎提著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從門口進來,雖然沒翻牆,可他手裡的那人正在拚命反抗,可不論如何都無法脫離掌控,這一幕看在越千秋等人眼中,無人不是歎為觀止。

  這位演的又是哪一出?

  而越千秋更在意的是,嚴詡剛剛說去了一趟余家!

  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問,嚴詡就自顧自說開了:「上次我聽到你說,余家小子心眼狹窄,果然就是。喏,這是他們余家的一個家丁,他只不過說了一句越老太爺厲害的話,就被余小子下令捆了丟在柴房等回來再收拾。我看不過去,就把人拎了回來。」

  王一丁簡直想哭了。他雖說很有原則,不想隨隨便便就叛了主家,可莫名其妙被人從柴房裡放了出來,他心裡清楚這回頭沒法解釋,只能悄悄逃跑。

  然而,他哪裡能想到,好容易爬牆出來還沒跑掉,卻遇上關爺爺從天而降,看到他便眼睛大亮,過來直接拎了他走!

  「我……我不是……」

  見嚴詡手中的人已經結結巴巴了起來,越千秋知道別指望此人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當下無可奈何地問道:「師父,勞煩你老人家把話說清楚行不行?我什麼時候對你說余澤雲的事情了?還有,你上余家幹什麼去了?」

  「我聽到你和霽月說話了,所以特意給你去出氣!」嚴詡毫無承認聽壁角的愧意。他隨手放下了王一丁,見其蹲在地上直喘氣,他就笑吟吟地說,「你不是說,之前又是誘拐,又是訛詐,都是余家那小子折騰出來的事嗎?我就尋思著上門看一看,余家現在什麼情形……」

  他把遇上王一丁的始末先大略說了說,隨即就神秘兮兮地說:「後來我逛到後院,看到余府一個丫頭在後花園裡偷人,倒是被我聽到個隱秘。嘖嘖,余家小子想攀高枝,娶御史中丞裴旭的侄女,然後想把從前他老娘給他定婚的婚書給弄回來……」

  落霞和追星逐月早就被嚴詡這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給說得著實有些暈了。周霽月則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東張西望,彷彿時刻準備逃跑的王一丁。

  只有越千秋已經習慣了嚴詡的節奏,這會兒弄明白了那言下之意,他就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師父,這事情有爺爺呢,你這麼冒險潛入余家,萬一出點事怎麼辦?」

  「知道千秋你最關心師父。」嚴詡反正看越千秋哪都是好的,此時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眉飛色舞,「放心,余家唯一的那個高手跟著余澤雲出門去了,我走這一趟沒人發覺。別人肯定認為這傢伙是自己掙脫了麻繩偷跑出來的,頂多上官府報個逃奴而已。」

  王一丁只覺得欲哭無淚。虧他還以為人家是俠義為懷的關爺爺呢,結果根本就是個棒槌!他要是不跑,興許挨頓打就過去了,現在可好,他被官府追緝成了逃奴,以後怎麼辦?

  而嚴詡這還沒說完,指著王一丁又笑眯眯地說:「而且我救了這傢伙,他張口就說絕不會做出賣余家的事情,這年頭有如此品行,很難得了。千秋你乾脆就收他當家丁好了。之前老爺子不是才打算把那個安人青給你做事嗎?和這傢伙配對正好!」

  越千秋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你自己不肯娶妻,哪怕沒有和他老爹越四老爺似的離家出走,可也混江湖這麼多年,東陽長公主恨得牙癢癢的卻沒辦法,現在你怎麼就這麼熱衷起給人家配對了?

  再說,那個叫做安人青的女人從應天府衙出來之後,現在還丟在大太太那學規矩呢!

  嚴詡發現四周圍目光全都不大對,尤其是王一丁,那目光中簡直是迷茫中混雜著驚喜,連忙乾咳道:「我的意思是男女搭配,幹活有勁,你們千萬別曲解我的意思。」

  這一次,落霞等三個丫頭全都樂不可支,越千秋一愣之下,笑得直接蹲下來捂肚子,連周霽月噗嗤笑出聲來。

  而打光棍多年的王一丁這驚喜勁頭還沒提起來就洩了,簡直想要痛哭流涕。

  笑過之後,越千秋終於站起身來,決定扭回被嚴詡帶偏的思路:「師父,說正事,你到底想幹什麼?」

  「哦,我都差點忘了!」嚴詡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額頭,這才神采飛揚地建議道,「你說我去把余小子那婚書偷來怎麼樣?到時候把東西往外頭一宣揚,嘿,看他身敗名裂。」

  越千秋只覺得嚴詡實在是各種神思路,當下頭痛萬分地問道:「師父,你知道當初和余澤雲指腹為婚的人家是誰?」

  王一丁看到嚴詡側眼看自己,他頓時怒目以對。老子只是家丁,怎麼知道這種內幕消息……就算真的知道,也不告訴你這個拿人取笑的混賬!

  但很快,他就只見嚴詡笑吟吟地聳了聳肩:「乖徒兒你沒混過江湖,不知道這世界上只要肯出錢,什麼消息都是能買到的。」

  「從前我被娘斷了月供,又不肯回家,就靠越老太爺不定期資助一點,這才能維持,落魄到根本沒法和那些買賣消息的人打交道,但現在,我有錢了!」

  嚴詡根本就不怕丟臉,猶自唏噓不已。

  說到有錢,越千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嚴詡臉上露出了幾分土豪的氣息:「余家又不是那些龍蛇門道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只要我願意,連余小子穿什麼顏色中衣也能打探出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8 10:31 AM

第六十三章 母老虎vs敗家子

  金陵城西,一座位於僻靜小巷中的簡樸宅院前,一個青衣小帽的中年男子輕輕敲響了那兩扇斑駁掉漆的黑漆大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裡頭終於有人拉開了門,卻是一個藍絹衣裳,梳著大辮子,臉色紅潤,眉眼間透著英氣的女郎。

  她皺眉打量著來人,卻沒有開口詢問對方來意,也不請人進去,就這麼擋在了大門口。

  「姑娘,我是余家……」

  「知道,你是這個月第四撥了,不就是為了退婚嗎?」女郎不耐煩地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我家小姐的條件,我早就對你們說過了。就憑余大少爺的人品,我家小姐打死了也不敢嫁他。可婚書是上一輩人留下的,要拿回去很簡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不遠處的一棵樹上,越千秋一隻手抓著嚴詡的胳膊,對那女郎的爽快非常贊同。

  婚姻本來就是結兩姓之好,哭著喊著非得嫁給一個負心漢,這不是找虐嗎?

  但要退婚當然可以,拿出好處來,否則幹嘛理他?

  不但越千秋,嚴詡也連連點頭,還在越千秋耳朵邊上嘀嘀咕咕道:「看來那位蘇小姐是個爽利明快有主意的,等會兒要是余家人拿到婚書,你在這等著,看師父去手到擒來。」

  知道嚴詡今天來就是預備打劫,越千秋雖說不那麼贊同,可架不住之前嚴詡實在是行動力太強,先打聽到了余澤雲指腹為婚的蘇家就在金陵城,然後開始歡欣鼓舞地做準備,更把他也拐帶出來一塊看熱鬧,他就只能小聲提醒道:「別忘了余家還有高手。」

  「有你影叔看著呢!」見越千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嚴詡暗自叫糟,趕緊解釋道,「這事我當然不會和越老太爺商量,否則肯定被訓得狗血淋頭。我只不過耍了個花招,給越影放了個假消息,讓他用調虎離山之計把余家那個高手給調走了……」

  嚴詡越是這麼說,越千秋越是覺得不靠譜。

  影叔那是什麼人?想當初周霽月就露了一面,人家就知道那是白蓮宗的。刨除影叔自己也出自白蓮宗,可他去負荊請罪不打自招的時候,越影明顯早就知道了周霽月的事。這樣一個精細人,會被嚴詡這種不著調的騙?

  別弄到最後,誰騙誰都不知道……

  可嚴詡都成功把他拐出來了,他想想還是沒在人家頭上潑涼水。而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邊門口的中年男子終於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說話了。

  「姑娘,貴府的要求,之前的人也轉告了我家主人,可這是不是太獅子大開口了?句容連片的六百畝水田誰都知道是什麼行情,就算按照每畝地十貫的市值來計算,也至少是六千貫……」

  「誰讓余家出爾反爾要悔婚?」藍衣女郎不屑地挑了挑眉,「又想退婚,又不想付出代價,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不想出錢,就給我滾!」

  聽到這麼一個秀麗的姑娘家輕輕鬆鬆吐出一個滾字,越千秋就覺得更對胃口了。

  他覺得對胃口,那中年男子卻不由得遽然色變:「我家主人是惦記舊情,這才一再以禮相求,貴府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罰酒?」藍衣女郎竟是倏然踏前一步,迫得那中年漢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你們余家要真是這麼光明正大,一連兩天大半夜,一個又一個跑到我家鬼鬼祟祟的飛賊是哪來的?看來下次不能打斷一條腿送應天府,應該直接打斷三條腿,這樣某些人才知道教訓!」

  那中年男子登時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油然而生,竟是夾著雙腿往後又蹦了一步。

  他頭皮發麻地看著那藍衣女郎,回過神時就一刻也不想多呆,甚至連一句場面話都沒力氣說,直接扭頭就跑。偏偏他還沒跑多遠,就只覺得膝蓋彎被什麼東西擊中,頓時腿一麻重重往前僕倒在地。

  很快,他就覺察到彷彿有人緩步來到了自己的身邊,艱難抬起頭時,這才看到那手中正一拋一拋,玩著什麼圓溜溜東西的藍衣女郎。意識到對方不是善茬,他只能色厲內荏地叫道:「你,你不要亂來,我們余家是體面人……」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也是體面人?我呸!」直接啐了一口,那藍衣女郎就冷冷說道,「看在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份上,放你一條生路。回去把話說清楚,要再來什麼飛賊大盜,那就豎著進來橫著出去,聽懂了沒有?」

  「懂了,懂了!」

  那中年男人狼狽不堪地爬起身來,見對方似乎真的肯放自己走,慌忙一瘸一拐拚命逃離了這條小巷。他這時候才算是知道,怪不得聽說要再來蘇家談退婚這件事,府裡前三個來過的管事一個生病,一個燙傷,還有一個直接墜了馬!

  這蘇家真是有隻母老虎!

  而那邊廂枝葉茂密的大樹上,越千秋簡直想要擊節讚歎。身邊有個超級武力的打手有多重要,他已經深刻體會到了,可如今這個明明沒落的蘇家卻還藏著這麼個讓余家人頻頻折戟的女高手,他自然更加堅定了日後要學好武藝的決心。

  可就在他立志立大志立雄心大志的時候,突然只聽一聲尖銳的破空響聲,下一刻,他就聽到耳畔傳來嚴詡一聲嘿,卻是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被嚴詡抱著從樹上輕飄飄掉了下來。

  「喲,今天倒是熱鬧,除卻余家人還有別的來客?」

  藍衣女郎似笑非笑地拋著手中一顆東西,而直到這時候,越千秋才看清楚那是一顆銅丸,不禁瞪大了眼睛。

  而越千秋那好奇的表情顯然感染了對面的藍衣女郎,她笑吟吟地揚了揚手,一顆銅丸破空飛去,恰是直奔那一大一小兩人。在她預想之中,這東西聲勢雖大,可應該正好擦著他們身側,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俊朗飄逸的嚴詡騰出左手一探,竟輕輕巧巧將東西截了下來。

  不但截了下來,嚴詡還把銅丸直接塞入了越千秋的手中:「千秋,這是用來做暗器的銅丸,光溜溜的,捏著不好著力,很考校使用者的腕力和眼力。」

  「果然還是方家。」藍衣女郎頓時聚氣凝神,可她還來不及動手,就只見對面那疑似高手的俊朗年輕男子對著她微微頷首。

  「敢問姑娘,你能不能做你家小姐的主?」

  藍衣女郎頓時一愣,隨即就眼神閃爍了起來:「是又怎麼樣?」

  嚴詡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如果是,我願意出六百畝水田,買下余家那張婚書。」

  越千秋頓時目瞪口呆。這簡直十足敗家子,東陽長公主若知道了非得氣瘋不可!

  見對面那藍衣女郎同樣瞠目結舌,他立刻嚷嚷道:「師父,你真是有眼無珠,什麼叫你能不能做你家小姐的主?這位姑娘英姿颯爽,巾幗女傑,肯定就是蘇家小姐!」

  他仗著自己如今是小孩子,卻也不怕亂嚷嚷猜錯了有什麼損失。可話音剛落,他就只見那藍衣女郎臉色變了,竟是一跺腳道:「誰是蘇家小姐!胡攪蠻纏,快滾!」

  隨著她一溜煙跑進了門,兩扇黑漆大門倏然合上,宅子裡卻是再也沒有動靜了。

  知道自己竟是再次神準中的,越千秋不禁咂舌。

  真是蘇小姐?他這嘴真靈!

  而嚴詡同樣又驚又喜:「乖徒兒,怪不得你當初能在同泰寺認出我來,眼力一流,幸虧我收了你當徒弟!」

  嘴裡說著這話,嚴詡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抱了越千秋翻牆闖了進去!

  當輕飄飄落入院中時,他就揚聲叫道:「蘇姑娘,小徒真心讚美,你剛剛在人前如此神威,怎麼還怕人說?我說話算話,可不像余家那些小氣傢伙,六百畝水田拿得出來!」

  「師父!」越千秋這次著實是沒辦法坐視了,直接一把摀住了嚴詡的嘴,「六千貫,你太瘋了,這錢與其花了去向余家報仇,還不如你自己留著娶媳婦!」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剛剛見過的那位藍衣颯爽蘇小姐,臉色鐵青地從屋子裡出來,赫然拎著雙股劍。那一瞬間,他反而鬆開了手。

  有機會見高手對戰,怎能不興奮?

  要知道,自從他拜師之後,嚴詡和越影就沒打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8 07:06 PM

第六十四章 君子動口不動手

  蘇十柒長這麼大,除卻埋怨過父母給自己取的這破名字,素來不怨天怨地,凡事都是自己扛。她打發過別有用心的登徒子,敷衍過師門那些各種討好的師兄弟,打跑過權貴家的走狗,也趕走過自家那些指手畫腳的親戚,可她發誓,這輩子就沒見過這對師徒似的難纏傢伙!

  儘管她承認,嚴詡承諾的句容六百畝水田實在很有誘惑力。

  想當初,如果不是家裡被人騙走了那樣一塊幾代人傳承下來的地,父親也不會憂憤去世,母親也不會早早病故,她也不會背井離鄉隱姓埋名去學武,發誓找仇人報仇!結果武藝學成,仇人卻是個敗家子,早就把這塊地賣了出去,她就算把人打得鼻青臉腫也徒呼奈何。

  現在她居然又碰到了這麼個敗家子!

  「敗家子看劍!」

  眼看對方直接攻來,越千秋幾乎是直接從嚴詡手中掙脫滑落下地,一溜煙到了圍牆邊上當觀眾。

  嚴詡對於敗家子這種稱呼那是最敏感的,沒了越千秋這個負擔,又確定余家婚書還在人家手上,當下沒好氣地挑眉說道:「沒想到我居然也有被人稱作敗家子的一天!」

  不到二十個字,嚴詡身形飄忽,閃過了直搠斜劈的連環五劍,衣袂飄飛煞是瀟灑。

  越千秋作為旁觀群眾,忍不住大喝一聲好。可他那破眼力卻哪裡看得出嚴詡的苦處。

  看似步履從容,風度翩翩,但此時此刻,嚴詡卻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剛剛差點被那連環五劍的最後一劍給刺破了衣襟!

  儘管並沒有體會到真正的驚險,可在徒兒面前丟臉,這是嚴詡絕不能忍受的,一開始為了風度丟掉了先手的他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剎那之間,他的喉嚨中爆發出了一聲巨吼。儘管他白忙之間瞥見了慌忙捂耳朵的越千秋,滿意地暗自點頭,但此時贏下這場比試才重要。

  越千秋是因為之前在刑場時的那場觀戰,方才先知先覺地去捂耳朵,如今見嚴詡果然用出這招,趁著人家蘇小姐腳步身法和劍招的協調出現了一絲問題,轉眼間就開始搶攻,他也顧不得嚴詡剛剛那毀畫風的巨吼,在旁邊起鬨似的嚷嚷了起來。

  「師父必勝!」

  一不留神被嚴詡佔據了上風,蘇十柒幾乎氣炸了肺,雙股劍上立時多加了三分狠勁。

  而對於嚴詡來說,徒弟的加油那簡直就猶如火上澆油,一下子讓他整個人都煥發出了不一樣的精氣神。儘管他最拿手的武器眼下不在這兒,只能赤手對戰雙股劍,吃了大虧,可他一時興起,竟是貫氣於袖,悍然繼續反攻。

  眼見戰況越來越激烈,一招一式的風聲越來越大,越千秋的臉色不知不覺就變了。

  看熱鬧是挺好,可這兩位不是吧?

  又不是什麼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點到為止切磋一下就夠了,怎麼就打出真火了?

  知道嚴詡絕不會在自己這個徒弟面前丟臉,而那蘇小姐也顯然是個爭強好勝的,他不由思量起如何收場。突然,他心中一動,生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

  「不好,武德司的人來了!」

  其實,他根本不明白武德司是干什麼的,完全只是聽東陽長公主對越影提過一嘴。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就只見那戰團當中難解難分的兩個人倏然齊齊後跳,異口同聲問了一句:「武德司的人在哪?」

  不等他們做出下一步動作,越千秋就立刻重重咳嗽道:「師父,我逗你們玩的。打打殺殺的多不好,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此話一出,蘇十柒幾乎氣得臉色通紅。這小孩簡直可惡!

  而嚴詡則啞然失笑,直接兩個起落躍到了越千秋身側,摸了摸徒弟的腦袋後,長舒了一口氣道:「這都好久沒和人痛痛快快打一場了,一時半會竟忘了這不是和人生死約鬥。蘇姑娘,擅闖民宅是我不對,可我剛剛所求……」

  這次,越千秋終於不想讓嚴詡繼續說話了。他一腳不輕不重地踩在嚴詡腳上,隨即搶著說道:「蘇姑娘,實在對不起,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師父就是這性子,為此沒少被家裡長輩埋怨。事情是這樣的,余家大少爺余澤雲和我有點仇……」

  他口才本來就好,三下五除二就把當初余澤雲指使人誘拐自己,以及指使安人青帶著一對兒女到家裡冒充他養母的事說了,隨即就一本正經向對方深深做了個揖。

  「師父向來是個急脾氣,聽說之後就跑到余家去,正好聽到婚書這一段,就自作主張帶了我出來想半路劫道。沒想到遇著蘇姑娘這樣厲害的高手,他見獵心喜,就打著六百畝水田的藉口和你打了一場。其實,他早就因為不肯繼承家業卻去混門派,被他家裡趕出來了!」

  越府、余府、吳府那點事,確實是近來京城上流圈子裡最大的新聞,沒有之一,然而,對於蘇十柒來說,不論是越千秋當街把邱楚安和余澤雲損得狼狽不堪,還是在酒樓把吳仁願擠兌得沒法推卸責任,這些事她一概沒聽說過。

  這些日子她應付余家退婚的人還來不及,再說,她一人獨居,哪有那功夫聽人說這些?

  只不過,剛剛領教了一回自己認為敗家子的身手,如今又聽到越千秋如此剖白了一通,蘇十柒那滿腔火氣頓時消解了七分。見嚴詡臉色顯然有些尷尬,她誤以為是被揭底的結果,當下冷哼一聲道:「罷了,看在你替他解釋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你們哪裡來回哪去!」

  越千秋暫時中止了這場再打下去就會出人命的比鬥,卻不想這麼容易被趕走。他抬起頭對嚴詡丟了個眼色,示意其在原地等著,自己卻走向了蘇十柒,隨即在一個對方應該會覺得安全的距離停了下來,再次拱了拱手。

  「蘇姑娘,之前你和余家人說的話,我和師父都聽見了,你佔著理,而且還武藝高強,但你這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吧?」

  否則打了這麼久,就沒人出來瞥一眼?

  見蘇十柒立時眼神閃爍,迴避著自己的視線,他就非常誠懇地說:「如果是,除非你從這兒搬出去,否則接下來人家一定會來繼續騷擾你。」

  嚴詡終於聽出了越千秋的用意,不外乎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雖然個性奇葩,可真想明白的時候,那還是相當善解人意的,當下珠聯璧合地說道:「金陵附近的六百畝地,價值確實在六千貫以上,你想靠婚書討要這麼多的補償,余家不可能答應的。」

  「那照你們的意思,我就把這婚書無償奉上,讓你們拿去抹黑余家?」蘇十柒雖說討厭余家的嘴臉,可不用嫁到其中去,她還是如釋重負的,所以這會兒口氣雖說有些鬆動,仍是帶著幾分譏誚。可讓她沒想到的是,越千秋接下來說出了一番她根本無從反駁的話。

  「蘇姐姐。」越千秋直接改換了稱呼,試圖拉近距離,彌補剛剛嚴詡和人打了一架造成的隔閡,「要是你真的成功用婚書換了六百畝地,余家吃了這麼大虧,肯定會在外頭造謠,把你說成是為了錢財,不惜訛詐未來夫家退婚的女人。你就甘心落得個壞名聲嗎?」

  「蘇姐姐,你如果不打算嫁人,又或者想要自己招贅,或者乾脆遠走高飛到別地去,那當然沒關係。可你既然要句容的地,肯定不會離開。別人說得那麼難聽,你難道能見一個打一個,可要是說壞話的人有成百上千呢?你越是厲害,別人就會越相信余家的謠言。」

  「所以,既然他們要退婚,你也要退婚,何不如找個最可靠的中人,然後名正言順要余家吐出你要的六百畝地補償?」

  嚴詡已經乾脆閉上嘴當啞巴,由得愛徒去自由發揮了。反正在他的記憶中,越千秋在這方面的功力,比他和當年越小四加一塊都強。

  蘇十柒終於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小孩一字一句全都說到了自己心坎裡。然而,要和剛剛才和自己打過一場,自己好像還打不過的傢伙合作,她實在是有些心裡彆扭,當下硬梆梆地說:「你的意思是,你家裡會給我做這個中人?」

  「當然不是,如果我說是,蘇姐姐你也信不過對不對?」越千秋知道這會兒火候已經到了九分,只需要最後再加一把柴火,那就完全夠了。他信步再跨上前兩步,笑吟吟地說,「蘇姐姐應該聽說過,這金陵城裡還有一位雖不會武藝,卻能讓男人不得不服膺的巾幗女豪。」

  這一次,嚴詡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叫道:「千秋,你不會是……」

  越千秋沒讓嚴詡把話說完,就對冥思苦想的蘇十柒揭開了謎底:「就是東陽長公主。」

  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嚴詡,笑得如同一朵燦爛的春花:「順便說一句,那是我師父的親娘,也是他最怕的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9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9 10:19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當追風腿踢到鐵板

  又是一個午後。春雨綿綿,如絲如霧,雖不如往日的春光明媚,但剛發出來的嫩芽嫩葉,卻被雨霧滋潤得更加青翠欲滴。

  蘇家門前那條僻靜的小巷子,漸漸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卻只見一頂半舊不新的油紙傘下,一個灰布袍,黑布履的中年人正撐傘緩緩走來。

  乍一看似乎只是個平平常常的路人,但只要細看他的腳下就能發現,即便路上*****但他那黑布履的一圈白邊,卻是半點都沒有沾上污泥。而他的每一步都似乎用尺子量過似的,精準無差別,也不會濺起任何水滴。

  那油紙傘下,他的衣衫乾乾爽爽,絲毫沒有雨水潤濕的痕跡。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高手。

  如果有常常行走於江湖各大門派的,一定會認出,這是中六門中排名第三,曾經博得踏雪無影美名的追風谷秘傳輕功,而那個中年人,是追風谷排名前三的徐浩。

  只不過,對於徐浩自己來說,追風谷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如今是前吏部侍郎余建龍延請的供奉,如今余建龍賦閒回鄉,他仍坐鎮金陵。

  不是權貴家的打手,而是供奉,這一點對他來說,自然滿足了虛榮心和自尊心。

  讓他欣慰的是,余澤雲終究沒提出讓他上蘇家盜取婚書,而是請他堂堂正正來。

  此時此刻,徐浩終於來到了蘇家門口。他不動聲色地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輕輕叩了叩門道:「余府徐浩求見,敢問蘇小姐可在家嗎?」

  他僅僅是屈指叩了兩三下,裡頭雖是沒人應聲,但兩扇黑漆大門卻是倏然洞開。面對這詭異的迎客一幕,他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啞然失笑似的搖了搖頭。

  故弄玄虛!

  他信步跨入院中,隨即就看到了那個手提雙股劍,靜靜站在那兒的藍衣少女。他知道那就是之前幾波受挫而歸的余府家人提到的,蘇家小姐身邊的丫鬟,也是兩次讓飛賊折戟而歸的罪魁禍首。

  只看對方那站位和氣勢,他就大致判斷出了對方的實力,心中對今日之行把握更大了幾分。畢竟,練武的年齡,男女這先天的氣力差別,那並不是輕易可以彌補的。

  徐浩不知不覺流露出了笑容,他素來講究高手風度,再加上在余府這幾年養尊處優,也不免沾染了讀書人講求風儀氣度的習慣,語氣也顯得更加溫煦了幾分。

  「聞聽蘇小姐父母雙亡,看蘇家這宅院,已經很久沒有修繕過了吧?蘇小姐既是也有心退婚,又何必提出之前那樣不切實際的要求?還請姑娘回報蘇小姐,余府大公子願意拿出一千貫,為蘇府好好修繕一番,如若蘇小姐願意,他也可以另外幫忙尋一門好親事。」

  蘇十柒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廢話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讓我稱稱你到底是什麼斤兩!」

  徐浩分明察覺到正房中有不下於十人的呼吸聲,卻並沒有放在心上,見蘇十柒竟是執意要動手,他便瀟灑地聳了聳肩,隨手將手中油紙傘輕輕一拋。

  眼看那傘在空中悠悠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最終遠遠落在了地上,卻是傘柄把手著地,隨即滴溜溜旋轉了起來,奇蹟一般不曾倒地,他不禁異常滿意地微微一笑。

  雖說很久沒有和人動手,但總算手還沒生!

  見徐浩負手而立,一副讓自己先出招的架勢,蘇十柒不禁恨得牙癢癢的,忍不住想起了那日翻牆糾纏不休,今天卻避而不見的那個傢伙。儘管都是喜歡耍帥,可相形之下,那到底是個俊逸瀟灑的翩翩公子,眼下這傢伙算什麼?

  「不過一個老男人而已,賣弄什麼風騷!」

  隨著這話,她毫不猶豫搶攻了上來。

  聽到後頭屋子裡傳來女子的笑聲,徐浩頓時惱羞成怒。老男人這三個字實在是戳中了他的心頭痛處,一時間,憐香惜玉的心思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猶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的暴虐念頭。幾乎下意識,他用出了自己最擅長的腿功。

  蘇十柒初時搶攻還有些效用,可隨著對方那記記凌厲的鞭腿全都衝著自己的下盤,她那雙股劍竟是只能用來回擊防守,還不時被對方的腿勁彈開,她就漸漸捉襟見肘了。好容易借勢往後彈開數步,她就怒罵道:「卑鄙無恥!」

  意識到自己剛剛下意識地把人當作了仇敵,這才忘了對方是女子,竟是只顧著出招,徐浩頓時面色鐵青。可先是被嘲諷老男人,如今又被人罵卑鄙無恥,他已經顧不得什麼高手風儀了,冷笑一聲便再次凌空下擊。

  「認輸就把婚書交出來,否則今日別怪我不客氣!」

  兩記勢大力沉的鴛鴦戲水飛腿之後,他之前一直背在後頭的雙手終於同時出招,卻是同樣得理不饒人的劈砸,重重擊在了蘇十柒的劍脊上。眼看其劍勢一蕩,露出了一個不小的破綻,他便悍然伸手朝那秀麗的臉上重重摑去,只想重重給她一個教訓。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此時,他突然聽到了一個孩童尖利的嚷嚷聲。

  「武德司的大哥們,別看啦,再不出手蘇姐姐就撐不住了!」

  和之前嚴詡與蘇十柒交手時一樣,當聽到武德司三個字時,原本已經快要達成目標的徐浩頓時面色大變。他甚至顧不得蘇十柒突然橫劍下撩,不得已犧牲了一個袖子倉皇後退。

  等站穩之後,丟了一個袖子的他往四下裡一看,見根本沒有什麼武德司的人,正惱羞成怒時,卻只見主屋大門猛然被人打開,七八個藍衣人紛紛從中躍出,繞過蘇十柒後便將他團團圍在當中。面對這出人意料的一幕,饒是他自詡藝高人膽大,也不禁頭皮發麻。

  「好一個追風腿,好一個踏雪無影,沒想到如今倒是盡用來欺負女人了!」

  隨著這個聲音,徐浩就只見一個華服盛妝的中年婦人從主屋出來,滿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儘管並不認識對方,可身邊這七八個藍衣人的服色氣勢,再加上剛剛聽到的武德司三個字,讓他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偏偏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了那個孩童的聲音。

  「多虧長公主請了武德司的大哥們來幫忙,否則蘇姐姐可就有危險了!這余家出來的人真是清一色死不要臉,都說好男不和女斗,他動手也就算了,還招招衝著人家下三路,簡直是男人中的敗類!」

  饒是蘇十柒素來不屑好男不和女斗這句話,又不忿自己剛剛始終落在下風,可聽到越千秋響亮罵人家是男人中的敗類,退回東陽長公主身側的她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要說習慣就是這麼可怕,她從最初越千秋叫蘇姐姐時的不自在,到現在完全默認,總共才不過兩天功夫……

  而徐浩根本不在乎越千秋罵的是什麼,他在乎的是越千秋的那個稱呼!

  皇帝雖說冊封了好幾位長公主,但行事這麼張揚的有且只有一個!

  意識到落魄潦倒的蘇家竟然有本事把東陽長公主給請了過來,他就知道身邊這七八個大漢決計真是武德司的人。和刑部總捕司不同,同樣對武林人士有管轄權的武德司更加神秘,就連朝中官員也調動不了,也就只有東陽長公主可能濫用私權。

  形勢比人強,此時此刻的徐浩哪裡還有剛剛露面時那從容不迫的高手風度。他二話不說慌忙跪了下來:「草民參見長公主,事情並非您看到的這樣,實在是……」

  他還來不及好好剖白一下這件事,東陽長公主就打斷了他的話。

  「我自己有眼睛,有耳朵,剛剛我都看見了,聽見了,哪容你狡辯!」

  說到這裡,她就沉聲吩咐道:「韓知事,你帶個人去余府,告訴余澤雲那小子,他家裡的供奉在我這兒。他不是要和蘇家退婚嗎?可以,如今蘇小姐把婚書交到了我手上,讓他拿出八百畝句容水田來換!」

  越千秋站在東陽長公主身邊,幸災樂禍地看著那個面如死灰的徐浩,可聽到八百畝三個字,他忍不住小聲提醒道:「長公主,蘇姐姐對余家提的要求好像是六百畝吧?」

  「千秋,你以為我和武德司這麼多人,能白出來一趟嗎?」東陽長公主似笑非笑地衝著越千秋眨了眨眼睛,「當然,我也不會忘了你這個中人,少不得分潤你一份私房錢!」

  越千秋恍然大悟地用拳頭一敲掌心:「長公主說得對,我實在想得不周到!可既然這樣,八百畝是不是太少了?一千畝怎麼樣?」

  蘇十柒已經徹底呆若木雞了。這一刻,她覺得和這兩人比起來,自己實在是純潔如白花。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9 08:21 PM

第六十六章 千秋的打油詩

  「千萬看好千秋,別讓他又惹麻煩或是遇險,回頭阿詡又來埋怨我。」

  見桑紫笑著答應,跟著越千秋去了,蘇十柒不禁好奇地問道:「長公主,千秋很能惹麻煩嗎?」

  「你不知道這小子?」

  東陽長公主也是閒極無聊,再加上越千秋親自登門相求,她忖度上回在酒樓眼皮子底下讓其遇險,欠了一個人情,心中對余家這種強索婚書的事也頗為不齒,這才答應出面幫忙。只不過,看見蘇十柒一個女人獨立支撐門庭,還和那徐浩打得有來有去,她不禁暗嘆沒白來。

  此時,她不禁奇道:「那他怎麼肯幫你的?別看他小小年紀,無利不起早,最最難纏,多少大人都吃了他的虧!」

  當蘇十柒聽東陽長公主曆數越千秋那些光輝戰績之後,身為蘇家之主的蘇大小姐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明明之前恨得那對師徒牙癢癢的,卻會糊裡糊塗被越千秋叫姐姐,又為什麼會糊裡糊塗答應了對方把東陽長公主請來給自己充場面。

  那小傢伙簡直是鬼靈精!

  被人抱著騎馬,越千秋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只不過如今身後不是嚴詡或者越府家丁,而是東陽長公主的婢女桑紫,旁邊還有神秘的武德司韓知事。

  乍一看,他就覺得那位韓知事是個相當嚴肅的人,他當然不會隨隨便便就試圖用言語來套出對方的底細。但不敢亂摸人家的底,不代表他一路上就悶嘴葫蘆,不和人套近乎。

  「韓叔叔,我們就這麼三個人去,那位余大少爺會不會抵死不認賬?」

  越千秋此話一出,韓知事竟是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沉聲說道:「九公子所慮極是,余大少爺大可推說不認識徐浩此人,甚至把事情抵賴得一乾二淨。」

  所慮極是?你身為武德司的一個頭頭,這會兒不應該安慰我說九公子不用擔心,有我這個武德司的頭頭出馬,必定手到擒來嗎?

  越千秋只覺得有些意外,隨即就假裝悻悻問道:「那我們不是白跑一趟?」

  「那自然未必。」

  越千秋側過頭去,恰好看見韓知事臉上流露出的一絲凶光。

  「這些年刑部總捕司威風八面,武德司的風頭幾乎都被他們佔盡了。余家現在可不是余建龍還是侍郎的時候,他以為攀附了江陵余氏,就可以冒稱世家?沒有官員的家宅,竟敢蓄養門派出來的亡命之徒,按照武德司的條例,這是行同謀反!」

  「咳,咳咳咳……」

  越千秋沒想到剛剛還顯得很弱勢的趙知事,說到後來竟是直接流露出了赫赫凶威,不禁被嗆得連聲咳嗽。就在他伏在馬脖子上,嗆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他無意間側過頭,又看見剛剛凶光畢露的韓知事,這會兒露出了一絲有些靦腆的笑容。

  「我就是說說而已,今天我只是聽長公主之命行事,去余家之後,我一切聽桑紫姑姑的。」

  越千秋只覺得這傢伙變臉如翻書,簡直高深莫測極了,頓時提起了十分警惕。偏偏這時候,他身後的桑紫卻笑著說道:「九公子,韓知事名姓韓,單名一個昱字,就是象徵明日的那個昱。他是武德司四大知事裡頭躥升最快的,精明能幹,所以今天長公主就請了他來。」

  桑紫微微一頓,這才若無其事地說:「韓知事剛剛說聽我的,其實出來時長公主悄悄吩咐過我,說今天這是九公子帶挈大夥兒來賺外快,韓知事儘管聽九公子的。我只帶著眼睛和耳朵,到了余家如何做,我卻不管,就是個押陣的而已。」

  越千秋沒想到今天硬是想去余家看看熱鬧,竟然惹事上身,頓時為之語塞,等看到韓知事聞言駭然,目光在自己臉上東瞅西瞅,似乎在看西洋鏡似的,他就更加心裡沒底了。

  讓人家武德司的人聽他一個七歲小孩的?這位長公主怎麼想得出來!

  這是嘉賞呢?還是試探呢?還是別的什麼呢?

  然而,他須臾就等到了韓知事那斬釘截鐵似的表忠心:「桑紫姑姑放心,既然長公主吩咐,我就聽九公子的!」

  你們要不要這麼齊心啊!

  越千秋只覺得自己猶如被趕鴨子上架,嘟囔了一句長公主真看得起我,他須臾就調整好了心態。反正他這人又不怕事,更不怕余澤雲!

  他側頭看向了那個武德司的韓昱,笑著咧了咧嘴:「韓叔叔,我就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只有耍人的小主意。桑紫姑姑既然說她只當個看客,我只能求韓叔叔你到時候幫我撐場面,壯聲色了!」

  韓昱三十出頭就能做到武德司四大知事之一,靦腆也好,冷峻也好,謹慎也好,嚴肅也好,全都是他可以隨時變幻的外殼之一。今天他雖是被東陽長公主請來的,可衝著越千秋是戶部尚書越太昌最寵愛的孫子,是東陽長公主獨子嚴詡的弟子,他就不可能拒絕這要求。

  「九公子放心,到時候我肯定幫你把戲唱好!」

  余府這幾天先是莫名其妙跑了個門房王一丁,大少爺余澤雲雷霆大怒發了好一通火,緊跟著又是出門辦事的管事鼻青臉腫回來,余澤雲又怒髮衝冠,砸了好多東西,上下人等這幾日那是揣著十分小心,生怕再觸怒大少爺。

  因此,當桑紫帶著越千秋,再加上韓昱三人兩馬抵達余府門前時,兩個一直兢兢業業的門房立時迎了上來。其中一個老成的打量了一眼三人形色,發現摸不清路數,就立時張口回絕道:「對不住,我家大少爺身體微恙,不會客。」

  「不會客嗎?」

  越千秋笑得眉眼彎彎,隨即自顧自地朗聲念道:「負心薄倖看余郎,滿腹經綸卻忘娘。夜深人靜夢深處,為盜婚書奔波忙。」

  這四句勉勉強強能稱上打油詩的句子一出,兩個門房刷的一下臉色就變了。不只是他們倆,就連桑紫和韓昱,也不由得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

  越千秋卻沒事人似的歪著頭說:「你們把這話帶給余澤雲,想來他就算病得七死八活,也一定會立刻見我們的。」

  眼看兩個門房一個拔腿就往裡頭跑,另一個則後退幾步,防賊似的盯著他們仨,越千秋又不好意思地對著韓昱撓了撓頭。

  「我不會作詩,就胡謅幾句而已,讓桑紫姑姑和韓叔叔見笑啦!對了,我都差點忘了,夜深人靜盜婚書是幾天前,今天那個徐浩是光天化日之下跑去蘇府直接搶,最後一句改成光天化日少人處,為搶婚書奔波忙,是不是更好?」

  聽到這裡,那個原本打算死死看著越千秋三人的門房頓時面如死灰,再也不敢放任三人站在大街上胡說八道,慌忙躬身作揖道:「剛剛是我們怠慢客人,三位快請進,快請進奉茶!」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0 11:32 AM

第六十七章 氣死人不賠命

  自從那天在邱府門前狠狠損了余家一番,越千秋一直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到余家當座上嘉賓的一天。

  可是,今天陰差陽錯來了,他可不像越秀一那樣素來規規矩矩,生恐做錯了什麼事讓別人恥笑,反而一路東張西望,左右打量,進廳堂坐下時,還敲了敲扶手。

  一旁的韓昱剛剛見識了越千秋那隨口胡謅拙劣打油詩的威力,現在可不會單純覺得這小孩僅僅是好奇,但他素來謀定而後動,卻是默不作聲。

  他不說話,桑紫卻含笑問道:「九公子這是干什麼?」

  「我看看是什麼木頭的。」越千秋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道,「我還以為是楠木的,紫檀的,原來都不是。不是說余家現在算是江陵余氏旁支嗎?原來世家門庭這麼寒酸啊!」

  縱使知道越千秋是故意的,韓昱猝不及防之下,恰是被逗得大笑。桑紫到底矜持些,不過莞爾。而那個來端茶遞水的小廝就可憐了,差點被這話嗆得一個踉蹌絆倒。好容易等到他把三盞茶一一送到位,端著茶盤退到門口時,卻聽到越千秋又一本正經說話了。

  「韓叔叔,桑紫姑姑,茶水可不能亂喝,戲文上說,到仇人家做客,最容易被下毒了。」

  這哪裡來的小孩啊!簡直平生僅見!

  那小廝瘋狂腹誹,這一不留神,他就和掀開簾子闖進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他固然是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隨即一屁股坐倒在地,對面那人卻也好不到哪去,捂著額頭就怒罵道:「你這狗才,走路都不看路嗎?」

  原本已經一聲抱怨到了嘴邊的小廝聽出這聲音是誰,嚇得冷汗出了一身,爬起來之後就立時跪下,連一聲都不敢吭。

  而怒氣衝衝進門的余澤雲這會兒甚至來不及換見客的衣裳,也沒了當初葛袍芒履,翩翩年輕名士的架勢。看清楚來的果是越千秋之後,他就厲聲喝道:「螟蛉子,你敢訛詐我余家?」

  「說什麼訛詐,那麼難聽!」越千秋眼下還矮小,乾脆盤膝坐在偌大的椅子上,臉上笑得像朵花似的,「之前兩撥飛賊晚上去蘇家偷東西沒成,卻被打斷腿丟去應天府衙,余大少爺想說和你沒關係?沒關係也沒事,應天府衙的人沒用,武德司卻個個都是精細人。」

  一聽到武德司三個字,和徐浩、蘇十柒以及嚴詡的反應相似,余澤雲也一下子變了臉色。然而,他終究不是武者,此時勉強還能保持鎮定,目光在廳堂裡唯一的一個成年男性韓昱臉上打了個轉,隨即就強自嘴硬道:「就算是武德司,難道就能信口雌黃,栽贓搆陷?」

  「可貴府一個叫做徐浩的,今天一頭闖進蘇家,被武德司的人抓了個正著耶?要是余大公子無所謂,韓叔叔,武德司直接押走好了,你不是說非官員非世家門庭,不得蓄養亡命嗎?」

  越千秋一邊說,一邊直接跳下了椅子,打了個呵欠說:「既然這樣,我們回去好了!」

  看到桑紫和韓昱都跟著站起身來,那樣兒顯然要給他撐場面,他就心領神會,大搖大擺背手走在了前面。就當他快到門口時,突然就只聽身後傳來了余澤雲的一聲怒喝。

  「越千秋,你到底想怎樣?」

  越千秋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人伸出了三個手指頭:「第一,我有名字,不叫什麼螟蛉子。第二,我的名字是給我敬重親近的人叫的,你勉強和我侄兒長安一個輩分,沒資格叫我越千秋,余家人難道連禮貌都不懂嗎?第三,什麼時候你懂得叫一聲九公子,再和我說話!」

  韓昱終於明白,東陽長公主為什麼會吩咐桑紫,讓越千秋一個小孩兒出面和余家人交涉。

  這七歲童實在是太牙尖嘴利,余澤雲沒氣暈過去實屬難得!

  余澤雲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武德司四大知事之一的韓昱眼中,已經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弱者。可他眼下就算氣得發抖,也確實強橫不起來。

  江陵余氏肯認余家為旁支,這自然是看中了父親和越老兒決裂,日後如果起復就能佔據一部侍郎,進而可取尚書之利。可如果他強奪婚書的事情傳揚開來,身敗名裂,江陵余氏絕對不會為了從武德司手中保徐浩,保余家,承認他們這一支已經躋身世家門庭!

  說不定還要落井下石,劃清界限!

  因此,哪怕他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裡咽,在越千秋眼看出門之前,張口叫道:「九公子留步!」

  越千秋腳下只微微一滯,但隨即就彷彿沒聽見似的,趁著桑紫打門簾,徑直跨過門檻出去。當他下了寥寥三級台階,就只聽到身後有人追了出來。有桑紫和韓昱兩個高手,他絲毫不擔心安全問題,照舊大搖大擺往前走。

  「九公子,之前都是我的錯,我給你賠不是!」

  聽到這極其勉強,帶著深深不甘心的賠禮,越千秋這才停下了腳步。他扭頭看了余澤雲一眼,見其保持著躬身作揖的姿勢,他便徐徐轉身回來,笑容可掬地微微頷首。

  「余大少爺不用向我賠禮道歉,我只是來捎話的人而已。我是代蘇姑娘來的,還是她之前那句話,余家要回婚書,可以,句容連片上等水田一千畝……」

  余澤雲頓時又驚又怒地打斷道:「之前不是說六百畝!」

  你怎麼不去搶!

  「可之前那機會,余大少爺不是沒抓住嗎?」越千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之前你要是肯出錢贖買婚書,那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早就沒今天這事了。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派手下人欺負人家一介弱女子,你虧不虧心啊!」

  險些吐血的余澤雲有苦說不出。有那樣凶悍的丫頭當護衛,還弱女子?

  哪怕知道東陽長公主決計不會無聊到注意蘇家小姐,定然是越千秋從中穿針引線。可他更怕的是整件事宣揚出去,自己非但不能成功娶到裴旭的侄女,還可能身敗名裂。所以,即便越家可能洞悉了之前他那兩次失敗的圖謀,他卻也顧不得了。

  他幾乎心痛滴血地答應道:「好,一千畝就一千畝,可我立刻就要東西!」

  「早不答應晚不答應,偏偏現在答應這麼快……哼,今天你不答應,回頭我就能開一千二百畝,一千五百畝,兩千畝,世上還有什麼比這生意更好做……」

  眼見越千秋有些牙疼似的齜牙,彷彿真的是覺著自己做了樁虧本買賣。韓昱再看看七竅生煙卻還不得不強自忍住的余澤雲,他終於忍不住若無其事側過頭去,卻是偷笑了起來。

  「得了,你備好房契在應天府衙等,一邊過戶,一邊給你婚書。」

  越千秋狡猾地打了個擦邊球,只提婚書不提人,見余澤雲毫無察覺,他不禁為那個陷身武德司的徐浩默哀。

  人家可真沒把你這個供奉當人,當狗腿子沒人權吖……當然,也可能是他把余澤雲氣得昏頭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0 07:09 PM

第六十八章 賠錢賠夫人又折兵

  出了余府上馬,直到兩騎一前一後出了余府門前的小街,又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走了好一陣子,越千秋從桑紫口中確定後頭無人盯梢,他才樂不可支地雙手朝天,用力揮了揮拳頭。

  「耶,成功完成任務!」

  桑紫對越千秋的這興奮勁絲毫不以為奇,因為她自己也確實有些詫異。就算自己這邊掌握了這麼多有利因素,可越千秋一個小孩兒出面,竟然把余澤雲逼到這樣的田地,簡直算是奇蹟了。想到這裡,她就含笑對韓昱說:「韓知事,聽長公主的沒錯吧?」

  「沒錯沒錯。」韓昱直接衝越千秋豎起了大拇指,「九公子真讓我覺得白活了這幾十歲。」

  越千秋頓時瀑布汗。他很想說,我並沒有你看到的這麼小,當然,就算兩世加在一起,和韓昱的真實年紀比起來,他也許還是小幾歲。

  只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回頭的分贓問題,因此他看了看左右就低聲說道:「韓知事,桑紫姑姑,這一千畝地,其中六百畝自然是給蘇姐姐,剩下還有四百畝,對不對?」

  見越千秋開口說這個,韓昱不禁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鬼靈精似的孩子莫非想要把東陽長公主底線八百畝之外那兩百畝都獨吞?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長公主說了,得向余家要八百畝,那我現在比長公主說的還多要了二百畝,這就應該是我、韓知事和桑紫姑姑的好處,對不對?」

  微微一頓,越千秋笑眯眯地說:「別看我剛剛在余大少面前那麼神氣活現,可都是狐假虎威,多虧有韓知事和桑紫姑姑你們倆。所以,這二百畝你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分了吧。」

  就算桑紫跟著東陽長公主,見慣了好東西,主人又時常有慷慨大方的賞賜,但一百畝水田的巨大價值,她仍然不得不為之動容。

  放在貧瘠的郡縣,五百文一畝地都比比皆是,可架不住這是在江南,是句容,是上等肥沃的水田,而且還連片!十貫一畝地的價格,人人都是要搶的,一百畝就是一千貫,一戶中等人家的家當也就這麼多!

  至於韓昱,他更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這麼個大餡餅砸暈了。東陽長公主先頭承諾好處大家分,可今天連他總共出來九個人,按照他預想,能夠拿到五十畝地,已經算是長公主慷慨了。市價五百貫,他拿一百,剩下的每人五十,這趟私活已經算是非常豐厚的肥差,可現在……

  現在看來,這簡直是賺瘋了的一趟肥差!兄弟們肯定要樂瘋了!

  可兩人總算是冷靜的成年人,桑紫更是笑問道:「九公子是不知道這兩百畝地值多少吧?」

  「當然知道,那天師父抱著我在樹上,聽到蘇姐姐打走那個余家管事時,他們說的話了。」

  越千秋非常誠實地眯了眯眼睛:「可就算價值兩千貫,我是爺爺一手養大的,怎麼能藏私房?可拿回家,我是繳回公中,還是給爺爺?繳回公中我該說是哪來的?用婚書訛詐余家的?給爺爺,送個六七十畝水田,他又不是尋常老封翁,指不定怎麼敲我腦袋呢!」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用極其懊喪的語氣說:「父母長輩在,不能存私房,這又不是見面禮那樣的大紅包……」

  桑紫和韓昱剛剛才見識過越千秋耍人時的慧黠,如今卻見他一本正經說不能存私房,不由得都有一種這才是小孩子的感覺。兩人相視一笑,桑紫就笑眯眯地摸了摸越千秋的頭。

  「人小鬼大,居然擔心這些。放心,萬事都有長公主給你做主!」

  當越千秋三人回去稟報此行結果,東陽長公主就差遣韓昱出面,拿著婚書去應天府衙和余澤雲辦了契書交割,婚書也就自然歸了如釋重負的余澤雲。眼看余澤雲竟是準備了一個專用於保管機密文書的密匣,搶走之後如開啟不得當就會立刻毀了文書,韓昱不禁嗤之以鼻。

  當韓昱帶回了好幾份地契,其中就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六百畝地契,蘇十柒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都想把那張婚書甩掉,還痴心妄想將其換成家裡曾經失去的祖產,如今竟然成功做到了?確定不是在做夢?

  當蘇大小姐忍不住把手指放進嘴裡打算咬一口試試看的時候,她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蘇姐姐。」

  低頭看見是越千秋,蘇十柒連忙蹲了下來。她現在是萬分不敢把人當成小孩子看待了。

  她和余家人前前後後又是談判又是廝殺的,到頭來還比不上這七歲童子動動嘴。人家把東陽長公主請來,把武德司請來,然後上余家耍一下嘴皮子,竟然就成了!

  「千秋,我還沒好好謝謝你……」

  「蘇姐姐不用謝我,那剩下的四百畝,我沒問過你就做主分了,你不會怪我吧?」

  見越千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蘇十柒不禁撲哧一笑。她使勁捏了捏越千秋的臉,鬆手之後眼看人心有餘悸地逃出去老遠,她卻一個起落追了上去,一把將越千秋抱了起來。

  「你幫了我這麼大忙,我怎麼會怪你?我本來就只求能換六百畝而已,多出來的那都是你的功勞!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那天糊裡糊塗答應了你!」

  越千秋對於蘇十柒的心態自然很滿意。他最怕的就是升米恩,斗米仇,蘇十柒因為看到他從余家訛詐到的遠多於六百畝,因此生出怨恨。如今看蘇十柒這輕鬆愉快的樣子,他就咧嘴笑道:「那就恭喜蘇姐姐了,從此之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咦,這兩句不錯,比你那打油詩好,你可不要告訴我,這是越老兒做的!」

  越千秋反頭一看,發現是東陽長公主,他頓時理直氣壯說:「是我在爺爺鶴鳴軒看來的!」

  「上次送余建龍父子那對聯,你也說是你爺爺鶴鳴軒書房看來的,他書房裡到底有多少前朝孤本書?真要有,怎麼敢給你亂糟蹋?你這鬼靈精,從不肯說實話!」

  東陽長公主心情極好,此時打趣過越千秋之後,她端詳著蘇十柒,心中突然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當即開口說道:「蘇姑娘,事情已了,你孤身一人,有什麼打算?」

  「我?到時候看看那片地,想想以後怎麼經營,然後,我就去給父母守墓三年。我從小就是個沒定性的,讓他們吃了不少苦。」蘇十柒依舊抱著越千秋,爽朗地笑道,「至於再以後,就和千秋說的,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反正那些地養活我一個夠了!」

  「這婚約既然已經廢了,你沒想過嫁人?」

  聽到東陽長公主這若有所指的話,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看清楚那位長公主眼中熾烈的光芒,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蘇十柒有些意外,但還是誠懇地說道:「就算這次有長公主相助,可餘家懷恨在心,肯定要壞我名聲,那些還想娶我的人,十有八九都衝著那六百畝地,既然這樣,我幹嘛委屈自己?到外頭轉悠幾年,然後我抱養個孩子,裝作是寡婦回鄉,誰還能奈何我不成?」

  這女人好生猛!

  越千秋簡直覺得蘇十柒的心理太強悍了,這年頭哪個黃花閨女敢冒充寡婦?可是,當他注意到東陽長公主那簡直不能再滿意的目光,他終於領悟了。

  長公主這明顯是相看兒媳的眼神啊!

  與此同時,一路迂迴曲折,最終勝利回到余府書房的余澤雲,終於從密匣中取出了婚書。他拿出母親昔日小印比對,再一次確定這婚書就是當年蓋著母親小印的正本,絕不是假冒,正如釋重負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什麼東西。

  「該死的螟蛉子,居然又耍我!」

  他居然忘了落在武德司手中的徐浩,這下他該怎麼去和武德司打交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1 04:31 PM

第六十九章 師父動心否?

  沒有能夠隨隨便便帶自己高來高去的嚴詡,越千秋今日是打著去東陽長公主府做客的名頭,堂而皇之出了越府的。因此,隨行家丁都丟在公主府,他要回家,自然少不得在離開蘇府之後,先跟著東陽長公主回公主府。

  他和東陽長公主同乘那輛非常舒適的公主鳳轎,一路上吹牛聊天,童真賣萌,把長公主逗得合不攏嘴之後,轎子在公主府門前剛一停下,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長公主,大少爺來了。」

  師父來了?

  之前聽說他請長公主去給蘇十柒撐腰,師父立馬躲得沒影了,居然還會來接他?

  越千秋本能地去看東陽長公主的表情,卻只見她不動聲色地問道:「人呢?」

  「在門房等……」這話外頭那人說得極其小心翼翼,彷彿是生怕東陽長公主就此發火。

  就連越千秋也覺得嚴詡這個兒子太不孝了點,哪有回自己家一趟,不登堂入室,而是直接坐在門房等,簡直好似外人?

  他對至情至性,為人又仗義的東陽長公主頗有好感,此時不由得幫嚴詡說話道:「長公主,師父只是在外頭漂泊久了,心裡一時半會扭不過來,所以……」

  「你別替他說好話了,我自己生的兒子,我還不知道?」

  東陽長公主笑著摸了摸越千秋的腦袋,見他有些彆扭卻又不好意思挪開,她不禁笑道:「看看你,就算不樂意被人當孩子,但好歹還會忍著,可阿詡像你這麼小的時候,就開始見人都死板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他三五千貫似的,一點都不可愛。」

  嘴裡說著嚴詡不可愛,但越千秋分明看見,東陽長公主臉上流露的表情,帶著難以掩飾的悵惘和失落,還有那麼幾分追憶。想到東陽長公主之前流露出來的某種跡象,他不由得開口試探道:「長公主之前對爺爺說過,一年之內要讓師父成親,這話當真嗎?」

  東陽長公主登時柳眉倒豎:「怎麼不當真?越太昌他要是做不到,我就讓他去尚公主!」

  越千秋差點被噎得吐血。長公主這麼厲害的女人,卻也是想不出別的辦法治爺爺,竟然寧可捨身自己上,可歸根結底,關鍵卻是因為嚴詡這個兒子,這都叫什麼事啊!

  「只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我瞧著那蘇十柒就不錯,她不是打不過阿詡嗎?我回頭就去武德司,調幾個武藝最好的女高手來。」

  越千秋頓時瞠目結舌。這是什麼緣故?

  「阿詡不是就恨找不到對手嗎?我讓蘇十柒一個月去挑戰他一次,我就不信他這小子沒點棋逢對手的期待感,等到蘇十柒能壓下他了,我就把人押回來成親,我倒要看看有個壓得住他的媳婦,他還怎麼給我逃家!」

  儘管越千秋對蘇十柒的印象也很不錯,可他深知嚴詡的脾氣,就算本來對蘇十柒有好感,只要親娘一旦算計這一點,師父肯定會逆反心理發作,那時候才叫真正的糟糕。因此,他緊急開動腦筋,慌忙勸阻道:「長公主萬萬不可,您想想我爹!」

  那個傳說中因為未婚妻太厲害,於是就跑了的越小四?

  可她記得,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話雖如此,東陽長公主仍是沉默了下來。良久,她就意興闌珊地說:「罷了,我也就是說說。我管不了阿詡,他愛怎麼樣怎麼樣,我大不了就當沒生這個兒子!」

  眼看東陽長公主下轎子時,那彷彿是蒼老了好幾歲的樣子,越千秋踏進門房,看到噌的站起身迎上前來的師父嚴詡,饒是他對嚴詡近些日子的印象越來越好,可此時也不免有些臉色不大好看。

  嚴詡不明所以,笑吟吟地直接一把抱起他就問道:「怎麼,是今天娘沒把事情辦成?沒事,接下來那就看師父我的……」

  「辦成了。」越千秋有氣無力地說道,「就是因為辦得太成了,所以我才頭疼哪!」

  「人小鬼大!」嚴詡現在和越千秋相處那是越來越自然了,此時也不管小傢伙如何糾結,抱著人到門邊上,先鬼鬼祟祟地瞧了一眼,確定東陽長公主確實並不在此處,而且周邊好似也沒有她那熟悉的氣息,他才直接一步跨出去,卻對門前的公主府家丁努了努嘴。

  「和越府那些人說一聲,我和千秋先走了!」

  見嚴詡腳下飛快,須臾便無影無蹤,幾個家丁不禁面面相覷。

  從前是他們公主府的人領教嚴詡這混不吝的性格,現在則換成了越府的人倒霉。

  越老太爺竟然還放心讓嚴詡來教孫子,也不怕這位主兒把好好的孩子教壞了!

  和嚴詡在一起,安全問題越千秋從來是不用擔心的。哪怕他到現在也沒問過爺爺,那個在刑場旁邊的酒樓暗算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如今下場如何,可看過向元娘一家三口的下場,如今又幾乎算是親手收拾了余澤雲,他心裡對於這些事的擔憂,自然而然就淡了。

  因此,走在路上,他突然開口問道:「師父,你從前是長公主的獨子,後來又在外飄了這麼多年,就從來沒遇到過什麼讓你動心的好姑娘?」

  素來下盤最穩的嚴詡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把越千秋丟出去。好容易穩住心神,他就惱火地問道:「小小年紀,怎麼問這些大人的事情?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然而,他這搪塞對於越千秋沒有任何作用。越千秋也不追問,就這麼直勾勾看著嚴詡的眼睛。

  四目對視,到最後,果然還是嚴詡率先扛不住。他本來就沒怎麼把這徒弟完全當小孩子,此時就嘆氣道:「我從前是娘的兒子,小時候走到哪就一堆人和我套近乎,小女孩兒更是追著我跑,後來我才知道,那些狂蜂浪蝶就是看重我娘的地位,還有我這皮囊而已。」

  狂蜂浪蝶能用來指代女人?嚴詡這是說人家女人除卻看上東陽長公主的權勢,還愛慕他的男色,於是讓自尊心特別強烈的嚴大公子不滿了?

  越千秋簡直有點想捂臉。而嚴詡接下來說的話,他就更加不知道應該作何表情了。

  「至於我在外飄蕩這些年遇到的女人……呵呵,我那落魄時的樣子你瞧見了,低三下四,點頭哈腰,上三門中六門那些自視極高的俠女誰也不會正眼瞧我這個昔日玄刀堂弟子,至於和我一樣落魄的,要嘛身上背著和周霽月一樣的血海深仇,要嘛就徹底泯然眾人……」

  越千秋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嚴詡的話:「師父,我總結一下,總之就是,千金閨秀,名門俠女,你誰都瞧不上。」

  「沒錯。」

  面對嚴詡這乾脆利落的兩個字,越千秋想了想,還是直接把之前東陽長公主吐露過的那個打算說了出來。

  果然,嚴詡先是臉色有些微妙,隨即立時暴跳如雷:「我就知道,她一直都沒放棄擺弄我的企圖!我這才和人見過一次,今天還沒跟著去,她居然又準備拉郎配,她把我當什麼了,種馬嗎!」

  知道不拉住轡頭,嚴詡轉眼就會中二病劇烈發作,越千秋異常慶幸自己選的是在這麼一條僻靜的小街和嚴詡說話。他二話不說重重咳嗽了一聲,用比嚴詡還大的聲音嚷嚷了起來。

  「那你讓長公主怎麼辦?讓她隨便去找個男人,再給你生個弟弟妹妹?師父你也不想想長公主多大年紀了,這孩子說生就能生啊!而且,你眼光這麼高,長公主眼光能低嗎?爺爺有我和那麼多兒孫,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現在還住在我家,我想想都替長公主傷心!」

  「小孩子別學大人說話!」嚴詡嘴裡罵了一句,但聲音很低,明顯也有心虛和愧疚,但還是猶自嘴硬道,「可我總不能羊入虎口,又去任她擺佈。反正她甭想逼我娶媳婦!」

  眼見火候差不多了,越千秋就干咳一聲,決定曲線救國:「師父既然不想自己娶,那可以送人給長公主解悶啊。比如說,把蘇姐姐送去陪長公主解悶怎麼樣?」

  嚴詡一下子停了腳步。他盯著越千秋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把手中人猛地往空中高高一扔。

  他這武藝有成的人多大手勁?

  完全懵了的越千秋直到快速自由落體之後被嚴詡穩穩當當接住,然後再次被扔起,他這才反應過來,簡直氣瘋了,張口就罵道:「師父你發什麼瘋,快放我下來!」

  臥槽,這種把戲是三四歲的孩子最喜歡的吧?他好歹現在看著是七歲,不是三歲!

  可嚴詡彷彿扔出了癮,一連七八下之後這才止住,臉上還帶著興奮的潮紅。

  「乖徒兒,你真是為師的大救星……走,我們現在就去找那蘇十柒,讓她給我娘當乾女兒!」

  越千秋氣得恨不得把嚴詡的腦袋蹂躪成雞窩,碰到這個說是風就是雨的師父,算他倒霉!

  而且,像東陽長公主這種人,乾女兒是隨便亂收的嗎?只要蘇十柒知道這對母女完全南轅北轍的居心,信不信能追殺他們師徒十條街?

  不過,嚴詡剛剛聽到東陽長公主企圖時的表情,那真不像是對蘇姑娘沒一點好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1 08:52 PM

第七十章 不拿自己當客人

  僻靜的蘇家小宅門前,越千秋穩穩當當跳下地,警告似的看了嚴詡一眼,意思是不許隨隨便便翻牆,這才上前叩響了門環。幾聲過後,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誰呀,太陽快落山了,有事明天再說!」

  面對這樣乾淨利落的逐客令,越千秋只能清清嗓子張口叫道:「蘇姐姐,是我!」

  這一句自報家門過後,裡頭一下子沒聲了。越千秋正愣神,誰知道身後嚴詡卻已經耐不住性子了,突然一把提起他,退後兩步就直接竄上了人家家裡的圍牆!

  越千秋發懵之後正想說話,可遠遠瞧見那邊廂一身柳綠的蘇十柒鬼鬼祟祟正往後牆根去,分明準備溜走,他頓時為之氣結。

  很好很強大,這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上人家家裡不走正門偏愛翻牆,另一個在自己家裡不想接待客人,就打算翻牆跑路!

  果然,當看到那邊人正要跑的時候,嚴詡先是一愣,隨即直接落地放下越千秋,飛也似地竄了過去:「喂,你別跑!」

  越千秋目瞪口呆地看到,蘇十柒不但不像第一次遭遇那樣,二話不說就拎著劍和嚴詡打一架,而且還二話不說竄上了後牆,惱火地丟下一句話:「我就要走,你能拿我怎麼樣?」

  眼看一個不負責任地跑了,另一個更不負責任地去追了,越千秋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一對要是真的成了,東陽長公主那得遭多大的罪啊!

  既來之則安之,雖說他今天才把東陽長公主和武德司的人請了過來,但因為正事要緊,他還沒時間在這蘇宅好好轉轉,如今不速之客去追主人家了,他這個同樣不請自來的客人就索性反客為主,從廚房到廂房到正房,一間一間屋子晃悠了過去。

  當最終推門進入正房東屋的時候,他就愣住了。

  按照一般屋舍格局來說,這裡不是蘇十柒的閨房,就是她的書房或起居之地。他現在看見了一架顯然有些年頭的梳妝台,還看到了一張床,那就顯然是閨房了。

  按理哪怕他是小孩子,這會兒也應該立刻退出,可他實在是有些挪動不了步子。

  因為整整三面牆上,一面掛著他曾經見過的雙股劍,一面掛著一把弓和箭袋,還有一面……直接就掛著一把鬼頭刀!沒錯,就是他那次在刑場旁邊的酒樓,看劊子手行刑時用的那種,完全一模一樣!

  這是閨房嗎?這是練武廳吧……就算三國演義孫尚香,也絕對沒這麼佈置寢室吧!

  越千秋甚至在腦海中浮現出了他那便宜老爹沒能娶成的那個將門虎女,心想不知道人家的閨房有沒有蘇十柒的這麼恐怖。一面這麼想,他卻一面直接退了出來,還小心翼翼看了看,以免留下什麼會被人追究誤闖的痕跡。很快,他退回正房門口,直接坐在了門檻上等。

  就在他漸漸飢腸轆轆,人也開始犯困打瞌睡的時候,他的耳朵終於捕捉到了寂靜夜色中的衣袂破空聲。暗自嘀咕一聲總算回來了,很快,他就只見兩條人影先後翻過了牆,前頭那個赫然是蘇十柒,後頭那個則是嚴詡,兩人的右手全都多了個油紙包。

  有些奇怪的他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迎了上去,下一刻就只聽嚴詡乾咳一聲道:「千秋,我說過蘇姑娘了,怎麼說你今天都幫她要回了六百畝地,她不設宴感謝,請你吃一頓那總是應該的!這不,我們上福和樓買了剛出爐的燒雞,鳳尾蝦,還有梅花糕,酥油燒餅……」

  越千秋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會兒也沒工夫去琢磨嚴詡的用詞有什麼不對,直接用右手抵在左手掌心示意停下:「師父,一會兒再報菜名行嗎?我快餓死了……」

  「行行,先吃,先祭了五臟廟再說其他!」嚴詡一邊說一邊快步越過蘇十柒來到正房門前,待要進去時,他方才想起什麼,連忙扭頭招呼道,「蘇姑娘,你還不進來?」

  這是我家好吧?你們師徒倆自說自話闖進來,還把這兒當自家,這是什麼德行!

  蘇十柒已經麻木了,有氣無力哦了一聲就跟著進了屋子,心中異常後悔之前溜走時動作慢了一拍,結果被嚴詡正好截住。

  偏偏她還沒帶上雙股劍,面對擺事實講道理,希望她報答東陽長公主恩情,最好搬過去陪住的嚴詡,她沒法一劍橫掃過去。這位糊塗師父總算最後想起來還把徒兒落在了她家裡,死纏爛打請她一塊去附近的福和樓買了一堆吃的回來。

  要不是想到越千秋總算確實幫了她一個大忙,她會搭理嚴詡才有鬼!

  這一頓晚飯,越千秋發現嚴詡一個勁地向蘇十柒獻慇勤,後者卻愛理不理,對他這個嚴詡的徒兒卻反而不錯,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嚴詡眼下這樣兒讓誰看見了,都不會覺得那是為了誆騙蘇十柒去給東陽長公主當乾女兒,說是笨拙地追媳婦,倒是有人相信!

  知道嚴詡這麼折騰下去,好好的事情非得被他弄巧成拙——而且還不是干妹妹變成媳婦那種弄巧成拙,而是讓蘇十柒敬而遠之——他最終再也看不下去了。

  撕了一隻雞腿直接塞進嚴詡嘴裡,越千秋也顧不得雙手油光可鑑,認認真真地對蘇十柒說道:「蘇姐姐,你和余家的事情終於解決了。可婚書被余家拿去了,就算武德司抓走了那個徐浩,可餘家終究有了騰挪的餘地,你讓余家丟了個大臉,還損失了這麼一大筆錢,他們肯定會找你麻煩的。」

  「所以就讓我去托庇於長公主?」蘇十柒斜睨了嚴詡一眼,哂然冷笑道,「我又不是必得呆在這家裡讓人找上門來,我不會躲啊!」

  越千秋知道她是暗指嚴詡和自己不請自來,乾脆直接耍賴道:「蘇姐姐,我和你說實話吧,師父不是被長公主趕出來,是他離家出走不肯回去,他現在還賴在我家裡呢!可長公主年紀大了,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豈不是太可憐了?」

  蘇十柒先是瞠目結舌,等看到嚴詡避開目光埋頭吃東西,她意識到越千秋說得竟是真話,不由得一拍桌子道:「好啊,原來你不只是敗家子,還是不孝子!」

  說自己不孝,嚴詡認了,可敗家兩個字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接,當下也火冒三丈拍桌子還擊道:「誰敗家了?我不在家這七年,沒用過我娘一分錢!」

  「是啊是啊,師父你不是那時候還經常接我爺爺的資助嗎?」越千秋神補刀,見嚴詡頓時啞然,他這才笑眯眯地看向了蘇十柒說。

  「蘇姐姐,你這次好歹欠我和長公主一個人情不是嗎?人情債,人來償,你別怪我市儈,哪怕就為了那六百畝地,你代我師父去陪陪長公主也是應該的啊!你是不知道,師父今天去那接我,都坐在門房不肯進門,等他哪天想通了,肯回去了,就不用再麻煩你了!」

  蘇十柒原本還擔心嚴詡有什麼不良企圖,等看到嚴詡嫌丟臉似的捂著面孔,越千秋則雙掌合十滿臉拜託的樣子,她不知不覺猶豫了起來。

  這小孩說的,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反正嚴詡不在,長公主府倒沒什麼可怕的。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越千秋這才放下了最後一根壓彎駱駝的稻草。

  「而且,蘇姐姐在金陵應該也很難找到可以對練的對手吧?到了長公主府,你就不用天天自己耍劍了,桑紫姑姑可是很好的對手哦?除了她之外,長公主府的高手肯定還有不少!」

  聽到這裡,蘇十柒終於當機立斷地說:「好……我先考慮幾天!」

  儘管只是個拖延的答案,但越千秋趁著蘇十柒發呆時,悄悄向嚴詡比劃了個勝利的手勢。

  大功告成!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2 11:33 AM

第七十一章 武德司的感謝信

  戶部這一畝三分地,素來是尚書越太昌,也就是越老太爺的一言堂。

  當然,這絕不可能是一開始的格局,而是越老太爺十餘年經營下來的結果。作為泥腿子出身,又沒有科舉經歷的正經草根,他因為平叛有功榮升太守,隨即調任戶部出任侍郎之後,就開始從每一個小吏經手佈置,到最後成功從吏員入手,掌控了這個龐大的機構。

  傳言中,戶部不但有天下收支一本賬,還有對當朝每個官員的一本賬,而這本賬就在越老太爺的腦子裡。

  所以這座衙門裡,新上任的官員去正堂拜見尚書大人時,無論心裡如何腹誹,面上全都會保持著應有的恭敬。只不過,看著進進出出那些小吏,常常張口老太爺,閉口老太爺,時間長了,戶部不少官員都有上頭壓著一尊家長的錯覺。

  此時此刻,剛剛視察了太倉回來的越老太爺,便是在正堂旁邊的耳室換掉了那風塵僕僕的常服,又在一個書吏的伺候下洗了臉,隨即就穿一身閒適家常的便衣,坐在了堂官主位上。這是他多次被言官彈劾過的老毛病了,可他照舊我行我素,衙門裡的人自是司空見慣。

  戶部侍郎李長洪一進屋就看到老爺子正蹺足而坐,一雙洗得發白的白底黑布鞋正隨著他手指敲擊扶手的節奏一點一點,人也似乎在打瞌睡,他不由得咳嗽了一聲。等越老太爺看過來,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正事,卻只見老爺子的視線突然越過他看向了門口。

  他看到門口是一個書吏,乾脆側過身子讓了一步,果然,越老太爺非常親切地招了招手,那書吏順勢就一溜煙進了屋子,行過禮後就低聲說道:「老太爺,外頭武德司的韓知事讓人送了信來。」

  李長洪見那書吏雙手呈上信之後,就立時毫不耽擱地退下,他突然張口叫住說:「武德司的人就沒說,要老太爺給回信?」

  「不用。」那書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新官上任還不久的侍郎大人,「老太爺早就有規矩,但凡在衙門,只要不是公務,一律不給書面回信,只回知道了三個字的口信。」

  李長洪有些愕然,等看到越老太爺就當著自己的面毫不避諱地拆信,他想到武德司曾經的凶名,很想提醒一聲,可想想自己上任還短,和越老太爺更談不上交情,思來想去還是閉嘴。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砰的一聲,卻只見越老太爺以老人家少有的敏捷跳了起來。

  「這小兔崽子!」

  李長洪一張臉頓時僵在了那兒。他是典型的讀書人,何嘗在這等官衙聽人如此言語粗俗?

  越老太爺卻不管別人感受如何。

  拍了桌子站起身,他就若無其事地把信箋往懷裡一揣,笑眯眯地對李長洪說:「李侍郎有事?對不住,我今天去了趟太倉,人老體衰,這會兒有些撐不住了,打算先回家去。你這事情要是急,你寫個條子留在這兒,一會讓人給我送去,我給你回覆,要不急,我明日來辦。」

  越老太爺都這麼說了,李長洪這點察言觀色的功夫還是有的,當即推說沒有大事,先行告退離去。他這一走,越老太爺就沒了那悠閒篤定的姿態,連聲催促之下,幾乎是瞬息功夫就出了衙門。

  見越影已經等在了馬車旁,他就忍不住笑罵道:「看看,居然不是轎子是馬車!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居然也不告訴我!」

  「我也就是和老太爺一塊從太倉回來的,怎麼會知道金陵城裡的事?」越影攙扶了老太爺上車,這才輕聲說,「武德司給您送信,多半脫不了和長公主有關,長公主的獨子是九公子的師父,這麼一想,約摸就是九公子又幹出什麼好事了。」

  「這小兔崽子簡直了,早知道我一早就把他身世捅破,看他還一個勁窩在鶴鳴軒裡給我裝老實!」越老太爺咬牙切齒,可等到車簾落下,他卻眉開眼笑,整個人甭提多高興了。

  武德司四大知事之一韓昱在信裡怎麼寫的?贊越千秋年少急智,機敏練達,嫉惡如仇,仗義豪俠,這放在成年人身上都多少人擔不起,他怎能不趕緊回去聽聽人都做了什麼?

  然而,當越老太爺提前翹班,緊趕慢趕回到家裡時,他是見著了跟越千秋出門的幾個家丁,以及那輛馬車,但裡頭的人卻沒了!

  不但如此,當他惱火地質問越千秋今天去了哪時,幾個人竟是面面相覷,就連他特意吩咐留給越千秋的越金兒都是如此。

  在老太爺那惱火的瞪視下,越金兒不得不哭喪著臉稟報導:「老太爺,九公子去了東陽長公主府之後就把我們都撇下了,長公主也不知道帶了他去什麼地方。後來嚴先生到了公主府,可聽說人一直在門房等,直接截下九公子,捎了一句話讓我們回來,他們就不知哪去了。」

  「這一大一小兩個混賬!」越老太爺氣得七竅生煙,「都是嚴詡,居然把千秋帶壞了!」

  如果是東陽長公主府的人,一定會非常贊同越老太爺這話。然而,在曾經跟著越千秋出過兩次門的越金兒看來,誰帶壞誰還不一定呢。

  他可是看到了當初在同泰寺,嚴詡被越千秋耍得團團轉那一幕。

  從下午等到黃昏,又從黃昏等到晚上,直到越老太爺大發雷霆幾乎想要派人去應天府衙報失蹤,又或者親自上東陽長公主府要孩子時,外頭終於來報,說是嚴詡和越千秋回來了。可他從鶴鳴軒趕到清芬館堵人,不多時卻只見嚴詡輕手輕腳背著越千秋出現在了眼前。

  不等他開口說話,嚴詡就騰出一隻手來放在嘴唇上,輕輕噓了一聲。

  發現自己想要興師問罪的小兔崽子竟然睡著了,越老太爺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等到嚴詡把人送回房,由著落霞等人伺候,他就一把將嚴詡從屋子裡拽了出來,就這麼站在院子裡問道:「說吧,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嚴詡猶豫了一下,這才把余家那檔子事給說了。當聽到嚴詡單槍匹馬去探余府,然後又帶著越千秋預備去蘇家堵截余家的人打劫婚書,越老太爺簡直臉都快綠了。等到嚴詡說和名義上的丫頭實際上的蘇小姐對打一場,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嚴詡的鼻子就罵了一句。

  「余家不是不要她嗎?我看你小子和她瘋起來一個樣,你們干脆湊一對得了!」

  這次,嚴詡不由得氣急敗壞了起來:「老太爺怎麼和我娘一個樣,幸好有千秋,否則我的終身幸福,就被你們這三言兩語全都給壞了!」

  越老太爺被這話給說得莫名其妙,等到從嚴詡這裡得知,越千秋今日到余家如何訛詐了余澤雲一筆,還成功讓余大公子忘記漏了個人在武德司,他哪怕知道嚴詡並沒有去過余家,不過是聽了別人轉述之後添油加醋,他還是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

  等聽到兩人剛剛回來得晚,那是因為越千秋給嚴詡出的主意,於是嚴詡拎著人又去了一趟蘇家,激得蘇十柒答應去給東陽長公主做伴,解除了嚴詡的後顧之憂,他就更無語了。

  嚴詡難道沒發覺嗎,這與其說是一勞永逸,不如說是嚴詡被套住了!本來只是不相干的人,日後和東陽長公主抬頭不見低頭見,人不好也就罷了,人要是好,東陽長公主不押著這小子回去娶親才怪!

  如釋重負之餘,他還是不得不好好教訓嚴詡一番。生怕清芬館寄居的周霽月,還有幾個丫頭聽到些什麼,他把嚴詡給拽回了鶴鳴軒,讓越影把門一關,他就再次拍了桌子。

  「嚴詡,你小子一直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就耿耿於懷你是長公主的兒子,所以幹不了大事嗎?當我不知道是不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你以為你是屈原?就你現在這德行,你看不上人家,你以為人家看得上你?」

  幾句話把嚴詡罵得默不作聲,他就冷冷說道:「你以為沒人知道余家小子攀高枝要悔婚,你以為就你聰明?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是懶得用這種下三濫的小伎倆而已。」

  見嚴詡好歹老老實實聽訓,越老太爺這才漸漸調勻了呼吸,隨即淡淡說出了一番話。

  「當初暗算千秋的那個刑部捕快開口了,一口咬定是吳仁願曾經在衙門大罵千秋,所以他為上司分憂。這下子,吳仁願身上不是屎也是屎,洗不乾淨了,那人說完就撞了牆,眼下都還沒救回來。」

  沒等嚴詡罵娘,他就繼續說道:「千秋上次從周霽月身上弄到了這個沒人緣的不少罪證,我安排好了,你幫我一個忙,和小影兩個配合一下,進一趟大理寺,見一見周霽月的七叔。然後,你去武德司,看看那個徐浩是不是還囫圇完整,要完好就把人弄出來,我要了。」

  見嚴詡眼珠子瞪得老大,越老太爺就沒好氣地說:「回頭給千秋練功當靶子。」

  以後說不定還能客串個保鏢……

  嚴詡立時眉開眼笑地答應了下來,可下一刻,他想到今天沒有徹底解決掉的余家父子,立時不依不饒地問道:「那余家的事……」

  越老太爺哂然笑道:「既然徐浩送到了武德司,要什麼供狀沒有?江陵余氏收了五馬街余家進旁支,那是因為他們有利用價值,可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最重要的位子留給余建龍?我已經放出消息,說余建龍派兒子在金陵城裡上竄下跳,結交名士,是看上了刑部尚書的缺。」

  嚴詡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如今吳仁願成了眾矢之的,就是因為人人眼熱刑部尚書的位子,余建龍一個罷官的前吏部侍郎突然莫名其妙遭了如此流言,那簡直會被人當眼中釘肉中刺!

  老太爺根本不用動手,就憑一手禍水東引的好計把人給坑了進去,他和越千秋師徒倆真是白折騰了……

  「等余家真正倒霉的那天,你可以帶著千秋和那位蘇姑娘去看看余家的熱鬧。」

  說這話的時候,越老太爺的眼睛裡轉著狡黠的微光。

  要是一年之內能撮合成功這兩人,他以後就不用擔心那女人下黑手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2 07:33 PM

第七十二章 千秋的小算盤

  當睡眼惺忪睜開眼睛時,發現已經天光大亮,越千秋一下子想起昨晚上的事,頓時有些小小的鬱悶。

  變成小孩子後,他竟然這麼貪睡!

  昨天他和嚴詡再次跑了一趟蘇家,他好歹大費唇舌說動了這位中六門中排名第四的回春觀弟子。當最終蘇十柒說出師承回春觀時,他分明發現嚴詡臉色不好,顯然玄刀堂武品錄除名仍是嚴詡的心病。回程路上,他趴在嚴詡背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於是,怎麼回的家,怎麼上的床,他一概不知道,就這麼一睜開眼睛就天亮了!

  「公子,昨晚上你和嚴先生這麼晚回來,老太爺急得都快發瘋了……」

  越千秋打著呵欠穿衣洗漱,聽落霞說昨日越老太爺提前翹班回家,等他等到心急火燎,後來還把嚴詡拎回了鶴鳴軒,他就知道余家和蘇家婚約這檔子事,只怕爺爺會深入瞭解每一個細節,就連嚴詡的那點小心思也會被套出來。

  儘管此番純屬他師徒二人自作主張,可他理直氣壯地把自己歸結於被嚴詡硬拉下水的,打定主意回頭爺爺興師問罪,他抵死了不承認,倒是很快調整了心態。

  可是,當他用不出汗的程度稍稍練了一下五禽戲,隨即吃過早飯溜躂到鶴鳴軒時,卻發現嚴詡竟是不在。

  有些疑惑的他在偌大無人的鶴鳴軒裡轉了一圈,卻沒有再翻書的興致,回了清芬館問落霞追星逐月,甚至連周霽月都問過了,發現誰都不知道嚴詡去了哪,他頓時有些傻眼。

  想當初他還覺得拜師有點勉強,可自從習慣了這麼個師父,如今人不在他竟是有點想了!

  昨天才出了紕漏,今天他萬不敢再隨便出府回頭討罵,可看書寫字都煩了,練武又得顧慮出汗之後不利於背傷康復,而且翻來覆去就是那麼一套五禽戲,嚴詡不在又沒人矯正動作,周霽月正在認認真真練字,他找人說話就像是去搗亂的,思來想去,他最終心中一動。

  很久沒在府裡閒逛了,出去走走好了!

  自從那會兒身世被老太爺捅破後,越千秋但凡在府中閒逛,見著他的下人不是躲遠遠的繞道走,就是旁若無人地直接走過去,別說行禮,連稱呼一聲都沒有。可如今他帶著落霞大搖大擺走在路上,就只聽一聲聲九公子叫得恭恭敬敬,甚至還有人主動湊上來問他這是去哪。

  這樣的世態炎涼,越千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說閒逛。走著走著,他突然就只見落霞從後頭追上來擋在了他的面前:「公子,這就快到後門了,老太爺可特意吩咐過……」

  「放心,我不出去,這總行了吧?」

  越千秋見落霞滿臉提防,知道自己信譽不大好,他只能乾咳一聲,輕輕橫跨一步,隨即用敏捷的步伐一下子繞過落霞,如同小兔子一般竄進了旁邊的一個小院。看到正拿著木棒捶打著衣裳的趙大娘和幾個浣衣婦詫異地看了過來,他就露出了笑容。

  「九公子怎麼到這來了!」

  趙大娘慌忙抹乾手迎上前,其餘幾個浣衣婦警惕性更高,兩個人立刻上去看著院門,差點把落霞直接堵在門外頭。

  落霞好容易進來,看到一貫在府裡其他下人面前愛理不理的越千秋,這會兒對著幾個浣衣婦親切極了,又是趙大娘,又是林嫂子,年輕些的甚至直接叫姐姐,又是笑意盈盈拿出一些小東西送人,她不禁瞠目結舌。

  趙大娘本以為越千秋如今有了老太爺明確撐腰,甚至拜了東陽長公主獨子為師,總不免和從前不同,可眼見他還是一樣待她們,一顆心頓時落地。

  等有人拿了凳子出來,再三擦拭請他坐下,她就輕聲提醒道:「九公子想著我們,可這裡畢竟不是你一個大家公子該來的地方,要有什麼事,讓落霞姑娘過來吩咐一聲,又或者……」

  「我哪有什麼事,就是來看看趙大娘你們。」越千秋見趙大娘和其他人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他就干咳一聲說道,「其實是我有事想拜託你們。」

  「哪能說什麼拜託,九公子您儘管說!」

  「就是,儘管吩咐就是!」

  「誰要說不能的,那就是忘恩負義!」

  越千秋趕緊阻止道:「怎麼就說到忘恩負義了,沒那麼嚴重!」

  他笑著眯起了眼睛,隨即就一本正經地說,「我拜了嚴先生為師後,爺爺一直讓我在鶴鳴軒讀書習武。可那畢竟是爺爺的地方,我打算以後白天挪到嚴先生那兒去上課,不佔著鶴鳴軒了。可嚴先生那裡就一個小廝,還是個出了名的阿呆,我覺得人手不大夠。」

  見幾個浣衣婦全都面面相覷,越千秋就輕咳一聲道:「所以,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子侄,一來他們可以照顧一下嚴先生的生活起居;二來,可以在我讀書習武的時候給我做個伴;三來,他們也可以認字學武,將來也能有出息。」

  這麼好的事情,別說幾個浣衣婦,就連落霞都為之心動,只恨自己沒有弟弟。然而,趙大娘打手勢吩咐其他人稍安勿躁,卻是語重心長地說道:「九公子,您這心意我們幾個都感激,可您的事雖說只要老太爺點頭就好,可府裡畢竟是三太太管的,這麼大的事情不知會一聲就做主,恐怕……」

  「我知道趙大娘的意思。」越千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一會兒就打算去大伯母的衡水居看大伯母。」

  只要大太太肯幫這個忙當建議者,那別人還能說個不字?

  直到這時候,趙大娘等人方才真正歡欣鼓舞了起來。不論越千秋在外頭有怎樣的名聲,在府裡到底是個第三代的晚輩,而且年紀也太小,很容易被人用尊卑長幼壓下來,所以縱使是那樣的好事,她們也不得不多想一想。可如果有大太太出馬,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嗎?

  很快,七八個浣衣婦就湊出了六個人選,全都是六到八歲的童子。

  當落霞陪著越千秋去了一趟衡水居,親眼看到大太太幾乎想都不想就答應了越千秋的請求,說是回頭就對三太太去提,她簡直對越千秋的未卜先知佩服極了。

  可越千秋卻早就斷定大太太不會拒絕自己,心想大老爺真有福氣,家有賢妻,如有一寶,真真一點不假。然而,等回到清芬館之後,落霞去找追星逐月,清理舊衣裳準備送給趙大娘等人,他見周霽月依舊在東廂房寫字,自己就回了正房發起了呆。

  雖說家裡這些小子不知道悟性咋樣,可嚴詡要復興玄刀堂,他這個徒弟又不頂用,難不成就唱獨角戲,只能他先把人挑來試一試了。六個不行他再找,反正總得給嚴詡弄點班底,他自己也順便建一下班底。

  話說嚴詡怎麼回事,居然把他丟下,什麼話都沒說一句就自己出門去了,這可是拜師以來從沒有過的事,就算去余家那趟出門,嚴詡至少也提早說過是出去逛了,哪像今天!

  不會又是去哪獨自冒險了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3 12:23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13 12:26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師父也會忽悠

  阿嚏——

  噴嚏過後,鼻子癢癢的嚴詡就不免有些悻悻。

  儘管他說是之前落魄到浪蕩江湖,可迫於母親限令,又沒離開過金陵,平日裡也不曾真的去借宿破廟荒宅,好歹也有同泰寺客堂這種住宿之處可供選擇,所以走在大理寺天牢這種地方,他自然沒法習慣。

  而且,這大半個月來在越家過得相當舒服,驟然走在這不知道一股什麼味的天牢裡,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猶如蝨子在爬似的,難受極了。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些後悔沒和越影換個工作,自己在外頭望風,讓越影來和人接洽。

  但越影畢竟是個前江湖人,又是白蓮宗棄徒,一會兒和周霽月的七叔周梅東乍一相見,如果彼此認出來,那還真的是有點麻煩,而他兢兢業業地想要振興玄刀堂,就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這一趟。更何況,他還惦記著徒兒遭人暗算的事,心裡更是多一重心事。

  一身黑衣斗篷的他跟著獄卒來到最深處的獨立監房,嫻熟地往人手上塞了一塊銀子。等那位心滿意足地出去,他確定腳步聲消失在遠處的門外,而那裡還有越影看著,他才來到柵欄邊,隨手變出一枚銅錢,屈指一彈直射對方的腿部。

  隨著勁風呼嘯,裡頭那原本死狗一般靠牆坐著的人倏然動了,一個翻身利落地躲過後,人就鯉魚打挺直起身來,兩隻眼睛死死盯住了柵欄外頭的嚴詡,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是誰?」

  嚴詡捏了一把柵欄,心想真是夠結實的。他往對方腳上那沉重的鐵鐐,以及脖子上那面重枷掃了幾眼,隨即不耐煩地說:「都一介死囚了,我是誰對你重要嗎?倒是你自己,從白蓮宗叛門而出,被人追殺得幾乎沒命,到頭來跟著吳仁願卻落得這個下場,你很開心?」

  周梅東沒想到來人竟是這樣出言犀利,大怒之下竟是顧不得枷鎖纏身,奮力撲到了柵欄前。然而,他腿上的鐵鐐乃是直接拴死在牆上的,他只不過前行兩三步就已經到了極限,只能怒吼道:「閣下特意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辱我的嗎?」

  「我還沒那麼閒。」嚴詡撇了撇嘴,隨即沒好氣地說,「我乃玄刀堂掌門弟子,要是你還自認是白蓮宗弟子,那麼我就有話問你。如果你已經不認是白蓮宗的,那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我扭頭就走。」

  「玄刀堂……」周梅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你是雲掌門的徒弟?可他的三個徒弟不是都不肯繼承玄刀堂嗎?而且玄刀堂也……」

  「你要是敢說除名兩個字,我扭頭就走!」嚴詡惱羞成怒地威脅了一句,見周梅東果然閉嘴,他這才悻悻冷哼了一聲,「我那三個師兄是不肯繼承玄刀堂,所以師父臨去前,把玄刀堂傳給我了。如今我也已經收了一個開山大弟子,日後總有玄刀堂發揚光大的一天。」

  儘管嚴詡開口到現在,也就說了幾句話,但周梅東還是從字句之間體察到,那是一個自負驕傲的年輕人。哪怕他自己的年紀,也可以勉強稱得上年輕人,可這些年的慘痛經歷,讓他早已經變得滄桑世故,狡詐圓滑。

  所以,斟酌了一會兒,他就開口說道:「沒錯,我自認是白蓮宗弟子,我祖父和兄長都是白蓮宗宗主。」

  「很好。」嚴詡知道自己剛剛那種江湖新丁的火候應該差不多,接下來便單刀直入地問道,「那麼,你說是叛門去投了吳仁願,給他當了鷹犬,實則應該是走的趙高毀秦的路子吧?」

  身陷囹圄,披枷帶鎖,如果不是之前刑場的那場變故,周梅東早就人頭落地了,因此他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直接爽快地承認了下來。

  「沒錯,那時候白蓮宗雖說還沒有武品錄除名,但爺爺早就打探到吳仁願是下任巡武使,由此人行事手段判斷白蓮宗沒法倖免,就定下了這個計策,若有萬一,則讓我替白蓮宗復仇。可憐他一大把年紀,不但要親自下令追殺我,後來還硬生生被『氣死』……」

  說到氣死兩個字時,這條彪形大漢的眼中水光乍現,隨即就苦笑道:「只可惜我已經表現得那樣恭順,鞍前馬後為吳仁願做了那麼多事情,他竟然還是翻臉不認人……蟄伏那麼多年,我一直都被派在外頭東奔西走,從來沒有成功在他身邊待上超過三天。」

  嚴詡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這麼說,吳仁願的把柄,你一點都沒抓到?」

  「你也想要他的把柄?」

  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也」字,嚴詡哂然一笑道:「不,我更想知道的是,還有誰來見過你?」

  見周梅東立時警惕了起來,他就一本正經地說:「你不知道吧?那天刑場上,有人正準備等你們四個全都死了,然後向吳仁願發難。有人甚至炮製好了證據,說你本屬上三門之一的青城弟子,被青城派到吳仁願身邊做事,可此番內應之後,卻被他翻臉一塊坑了。」

  「至於和你一塊的另一個內應,也被人安上了貨真價實的中六門梅花門弟子的名頭。」

  如果越千秋此刻在這裡,他一定會覺得,嚴詡忽悠周梅東的樣子,和他忽悠周霽月,忽悠蘇十柒,忽悠其他人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

  嚴詡這會兒一點都不像最初激得周梅東承認身份時的那個江湖新丁。

  他拿著越老太爺精心準備的說辭和證據,說了越千秋引發的那場變故,酒樓之中吳仁願成了眾矢之的,連日以來裴吳之間針鋒相對,世家和寒門為了刑部尚書之位糾纏不下……

  當這一大通信息灌輸下去之後,他就看到,那個曾經的白蓮宗叛徒顯得茫然而失落。

  任憑是誰,在發現自己的所有努力全無作用,只能被他人作為算計吳仁願的籌碼時,都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直到這時候,嚴詡這才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話說回來,我手裡還有不少關於吳仁願的書證,而這些東西,是一個叫周霽月的小姑娘從吳家偷出來的……」

  「什麼!」周梅東將有限長度的鐵鏈拉得哢哢作響,一時橫眉怒目:「她才多大,你們怎麼能讓她做這種事!」

  「我們怎麼了?你們白蓮宗不肯認命瞎折騰,除了你之外,恐怕就只剩下這小丫頭一個了。要不是我徒兒收留,她不被吳府的人抓回去,也是流落街頭。」嚴詡言簡意賅地說了說周霽月上吳府縱火未遂,偷了東西出來之後遇上越千秋,這才抱著手說,「反正你愛信不信。」

  從一個幾乎什麼對高層面的交鋒一無所知的過河小卒,到現在被強行灌輸了一大堆信息,周梅東只覺得心亂如麻。連日以來自然也有其他人來接觸過他,可他總算還有些腦子,相比眼前這個自稱玄刀堂掌門弟子的人,其他人都是花言巧語許諾罷了。

  想到外人縱使能夠打聽到父兄身邊的人,也斷然不會知道周霽月,他劇烈掙扎了一下,最終做出了抉擇。

  「在你之前,有三撥人來探過我。一個自稱是御史中丞裴大人的人,一個自稱是江陵余氏的人,還有一個……就是吳仁願的心腹。前兩個說得話和你說得那些差不多,讓我一口咬定自己是青城弟子,被吳仁願陷害,至於吳仁願派來的那個……」

  周梅東的臉上露出了刻骨仇恨:「他說如若我敢胡言亂語,吳仁願就會力證白蓮宗謀逆,刨了我周家的祖墳!」

  嚴詡有些牙疼地嘬了嘬,隨即點點頭說:「我給你紙筆,你把這三撥人對你說的話,儘量一字不漏地說出來。這三人的形貌,盡最大可能用文字形容出來,不要告訴我你不會寫字。」

  說到這裡,他笑得像極了越老太爺:「好好讓人家看看,過河小卒也是有尊嚴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3 04:51 PM

第七十四章 如此負荊請罪

  越千秋終究還是沒能定定心心在屋子裡待著。

  他是徹底被嚴詡給帶得心野了,煩躁得在屋子裡轉了一會兒,最終決定直接去嚴詡那院子。他明面上的理由是,看看日後趙大娘的子侄們工作的地方,但真正的理由是去瞅瞅嚴詡有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可供他判斷人到底去了那。

  然而,當他來到嚴詡的小院前時,看到那把門的鐵將軍,他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嚴詡為了躲麻煩,早就把通向越府的門鎖用銅汁澆死了,進進出出一律翻牆!

  平日他趴在嚴詡背上進進出出也就罷了,可現在這短胳膊短腿真的是分外不便。他雖記得裡頭有個爺爺撥過去的小廝,諢名叫做阿呆的,可就算這會兒他敲門人家也開不了,他只能東張張西望望,等發現牆邊有一棵樹,他就立時計上心頭。

  當然是爬樹之後翻圍牆了!

  托這些日子勤加習練五禽戲的福,儘管七歲的越千秋這一世從來沒爬過樹,可倚靠那點記憶和靈巧手段,他還是最終騎在了牆頭。當然,這一幕路過的越府下人不少都看見了,有的瞠目結舌,有的指指點點,有的快速溜走,反正沒人敢上來勸阻。

  好在他之前是背傷,再加上一直刻意避開傷處,這會兒前襟劃破,衣衫凌亂,可好歹背上什麼事都沒有。他搖搖晃晃正要下來時,卻發現東廂房那邊小廝阿呆聞聲出來。

  「九公子?」看到越千秋滿不在乎地騎在牆頭,那阿呆嚇得魂都沒了,「您……您可坐穩一點,我這就,這就去找梯子!」

  越千秋見人一溜煙跑去了門外,顯然是要繞去向越府大門口那些門房求助,頓時哭笑不得。等待了好一會兒,他終究有些不耐煩了,當下就準備從這圍牆上跳下來。

  正當他準備把另一條腿跨過來的時候,突然只聽院子外頭傳來了一陣動靜。他本以為是剛剛那阿呆回來了,誰想到等來的卻是個依稀有點熟悉的聲音。

  「表兄可在?我是來負荊請罪的。」

  表兄?負荊請罪?

  臥槽,外頭這不會是那個小胖子英王李易銘吧!

  越千秋一驚之下,險些咬著了舌頭。看到那虛掩著的院門,他可不覺得那個死小胖子會真的那麼家教良好,因為沒人應聲就不進來,想了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曲起兩條腿挺身往地上跳。這種事前世他小的時候干多了,穩穩當當落地之後,他就立刻使勁拍了拍手抖灰。

  果然,外頭原本好似有人在推門的嘎吱聲,這會兒立時戛然而止。

  他快步衝到門口,卻先等了一會兒,這才滿臉鎮定地把兩扇門拉開,發現一個人蹭蹭連退三步,正是英王李易銘,他就衝著對方笑了笑,那笑容誠懇極了。

  「找我師父?不巧得很,他不在。」

  李易銘的臉頓時黑了。胖墩墩的他發狠似的瞪著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嚷嚷道:「怎麼可能!我剛剛明明聽見有人拍巴掌的聲音!」

  「那是我拍的。」越千秋很無辜地攤了攤手,隨即直接拉開大門說,「你要不信,自己進來看,進來找!」

  李易銘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往正房和東廂房找了一遍,他瞅了一眼西邊那半邊院子裡的馬廄,終究還是嫌棄味道太大,沒有過去。可看到院子中央抱手而立的越千秋,他想到之前被罰抄了那麼多書,皇帝和馮貴妃又逼他過來負荊請罪,他只覺得氣憤極了。

  那天明明是他被嚴詡折騰得死去活來,憑什麼要讓他來賠禮?

  他沒有注意到帶的那些隨從全都在門外沒進來,下意識地就朝著越千秋衝了過去,掄起巴掌就想打人。然而,越千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早就發現這小胖子面露凶光,圖謀不軌,他可不會學嚴詡隨隨便便和皇子打架,立時毫不遲疑拔腿就跑。

  要論敏捷,他好歹拜了嚴詡為師打過根基的,怎麼會輸給李易銘那個死小胖子?不過兩圈兜下來,他就看到對方雙手支撐著膝蓋直喘粗氣,瞪著自己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凶光畢露。

  緊跟著,小胖子就大吼了起來。

  「他上皇宮屋簷都輕輕鬆鬆,肯定是聽說我來了,這才有意避而不見!」

  「避而不見?你真是想太多了。師父對誰都是直來直去,哪有興致和人拐彎抹角?都和你說不在,他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我這才翻牆過來看看。這不,剛剛唯一的一個小廝看到我在牆上下不來,還去越府大門口找人要梯子去了!」

  這後面半截話李易銘完全沒聽懂。嚴詡明明住在越府,越千秋過來還要翻牆?翻牆過來還要人去越府大門口找梯子?這都是什麼和什麼!他只覺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咬牙切齒一發狠,頓時大聲叫道:「外頭的人全都給我進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

  越千秋少許有點緊張,但也算不上太緊張。要知道,他和小胖子此時的距離不過五步,唐雎不辱使命裡頭的那幾句話他還是記得的,伏屍二人,流血五步,說得就是眼下這種情況。

  儘管挾持小胖子來逼退其那些隨從,別人肯定覺得大逆不道,可他骨子裡知道一個孝字,卻不太在乎一個忠字,所以真要那麼做的時候,卻也談不上任何心理負擔。

  好在小胖子已經吼完好一會兒了,外間卻絲毫動靜都沒有。

  沒人應聲,沒人進來,如果不是越千秋還能看見外頭有人,還以為人都失蹤了似的。

  對於這種難堪的場面,李易銘那張臉已經變得鐵青,突然又大吼道:「人都死了嗎?本王讓你們都進來,好好教訓這小子!」

  越千秋豎起耳朵傾聽,發現外間依舊動靜全無,他眼珠子一轉,當即咳嗽了一聲,對著已然騎虎難下的小胖子笑道:「英王殿下,別叫啦,要知道,這裡是戶部尚書越老大人的越府,是私人住宅,就算你帶著殿前司的侍衛親軍,不得皇命,也沒有擅闖的道理。」

  他頓了一頓,語調更加語重心長了一些:「就連你這樣直接闖進來,論理也是犯禁的,可因為你是七歲小孩,咱們越府的人也好,師父也好,都不會計較,可萬一傳揚出去,別人不會說你,只會說皇上,說馮貴妃。你剛剛還說今天是來負荊請罪,這樣兒像嗎?」

  「你……你……」

  見李易銘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了,而外間還是沒動靜,越千秋就聳了聳肩說:「還有,英王殿下你想想,在越府的地方叫人教訓越府的九公子,要是爺爺聽到了會怎麼想?」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嚴詡那強抑怒氣的聲音。

  「看來,我上次教訓你,還是教訓得不夠!」

  隨著嚴詡大步走進來,越千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只見小胖子以一種和剛剛截然不同的敏捷猛地竄到了牆角,抱頭直接往地上一坐道:「別過來,你別過來!我認錯還不行嗎,我認錯,我認罰……嗚嗚嗚,父皇,阿娘,你們救救我!」

  那一瞬間,剛剛佔據全面上風的越千秋頓時傻眼。

  紈絝小王爺的畫風一下子變成了可憐受氣包,是不是太快了點?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4 10:45 AM

第七十五章 會變臉的小胖子

  嚴詡平生最討厭的,一是紈絝子弟,二是世家公子,三是寒門腐儒,四就是愛哭的孩子。

  因為他小時候最初體弱,但凡東陽長公主帶他出去,誰都不愛和他玩,還少不了冷嘲熱諷。等到他練了一身好武藝,挨個把當初的「仇人」都給狠揍了一頓,他所到之處,全都是眼淚汪汪避之惟恐不及的小孩子們,把他當洪水猛獸似的!

  於是,他乾脆就不大出門了!

  所以,他對人小鬼大,什麼事似乎都有辦法的越千秋非常中意,這會兒看著那哇哇大哭的死小胖子,未免就非常嫌惡。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了小胖子的領子,見其拚命掙扎個不停,鼻涕都要甩自己身上了,他就嚇唬道:「再哭我就把你扔房頂上去!」

  這話簡直是立刻見效,小胖子嚇得噤若寒蟬,一點都不敢動了。

  而這時候,剛剛陪著這位英王好好捉了一會迷藏的越千秋卻沒有理會老鷹捉小雞的嚴詡,而是好奇似的來到門口。卻只見剛剛去拿梯子的那個阿呆扛著個木梯遠遠在那兒張望,十幾個身著便裝,明顯是侍衛親軍的,則木著臉站在門口。

  可在這些意料之中的人之外,還有個他見過一面的熟悉陌生人。

  這不是余家那個高手,後來據東陽長公主說是來自追風谷的徐浩嗎?

  越千秋和對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隨即眉開眼笑地問道:「喲,好久不見,徐大叔從武德司出來啦?這些侍衛大哥一個個都站得和樁子似的,是不是被你咻的一下點了穴?」

  什麼好久不見,明明昨天才見過!

  徐浩當然不想來越府,可嚴詡把他從武德司「保」出來之前,就嚴正警告過,要是他不想被武德司追緝的皇榜貼得天下滿地都是,就放老實一點,所以,此刻哪怕被越千秋揶揄得欲哭無淚,他也只能在心裡暗自一遍遍告訴自己,別和小孩子一般計較。

  可即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聽到最後一句時,他仍舊刷的臉色慘白。

  侍衛大哥……嚴詡剛讓他出手的時候只說那是上越府鬧事人的護衛,什麼時候成侍衛了?

  越千秋一看到徐浩那驚駭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好,他慌忙一溜煙跑了回來,見嚴詡還在提著小胖子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他就上去使勁拽了拽嚴詡的袖子。等到師父悻悻丟下了小胖子,任其一個人面壁哭鼻子,他就把嚴詡給拖到了門前。

  「師父,這是你幹的好事?」

  「哪是我幹的,這不是那位追風谷的高手干的嗎?」嚴詡無所謂似的朝著徐浩努了努嘴,見其完全沒了從前的高手風度,臉色青黑,他這才輕咳一聲道,「越老太爺作保,我好容易從武德司把他給弄出來,否則他非得脫一層皮不可。有恩報恩,他如今掛在越府名下了。」

  說到這裡,嚴詡笑眯眯地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越老太爺說了,雖說人不如你影叔可靠,但功夫還算紮實,以後可以陪你練練武藝,當個保鏢什麼的。」

  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見徐浩幾乎是無地自容,他這回可不好意思再嘲笑人家了,畢竟,甭管老太爺是開玩笑還是當真,這都很可能是他的人了,總得搞好關係不是?

  當下他連忙打哈哈道:「原來如此,徐大叔,剛剛是我童言無忌,你這大高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您直接到大門口去找越金兒,就說我說的,讓他給您安排個地方沐浴更衣,去去晦氣,然後讓廚房做點好吃的祭祭五臟廟,睡一覺回回神。」

  他一邊說一邊朝那個猶猶豫豫的阿呆招了招手,等到人扛著個木梯過來了,他嘴角抽了抽,直接吩咐這個呆子放下木梯,把徐浩給領走。

  眼見徐浩一步三回頭,狐疑的目光始終在一群侍衛親軍身上打轉,他面上做笑嘻嘻的沒事人狀,等到人和阿呆終於消失在不遠處的越府大門口,他就立時又把嚴詡從門前拽了回來,掃了一眼角落裡那個抱頭蹲著的小胖子,只覺得異常頭疼,小聲嘆了一口氣。

  「師父,你要教訓人,別在這越府門前擺樁子行嗎?人家已經夠恨咱們了!」

  嚴詡頓時臉色臭臭的:「誰讓我到門前的時候,正好看到他追得你滿地跑?」

  「我那是戰略性撤退!」越千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你老人家是根正苗紅的皇上外甥,隨便招惹這位英王殿下也就算了,可你徒弟我要是也敢把人揍得滿頭包,爺爺就該揍我了!」

  雖然他那時候確實打算,如果那些侍衛親軍真的衝進門來,他就給小胖子一個好看……

  「越老太爺才不會看你吃虧,否則他會讓我把徐浩帶回來?」

  嚴詡說著就斜睨了那邊可憐巴巴抱頭蹲地上的小胖子一眼,隨即對越千秋豎起大拇指:「你剛剛義正詞嚴訓這小胖子的道理說得不錯,就算是侍衛親軍,要敢擅闖越府,嘿,那就不是門前當樁子那麼便宜了,回去之後,少不得清一色被擼掉,全都去西北數星星吧!」

  這話嚴詡說的聲音極大,別說李易銘小胖子,就連外頭那些彷彿中了定身法似的侍衛親軍,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而嚴詡顯然還沒說完,當下又乾笑了一聲。

  「再說了,從前這宮裡就他一個皇子,所以他想幹什麼就干什麼,現在可不一樣了。我剛得到消息,皇上身邊兩個婉儀都有喜了,太醫院好幾個人一口咬定是男胎!」

  面對這麼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越千秋立刻扭頭去看小胖子。

  只見他微微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縷分明讓人很不舒服的寒光。

  儘管頃刻之間小胖子就又變成了委屈的受氣包,可越千秋心裡的警惕一下子從七分提升到了十二分,猛地又想起了當初在景福殿時,小胖子捅嚴詡那陰險狡猾的一刀。

  如果對手不是嚴詡,這死小胖子十有八九就得逞了!

  幾乎是微微一沉吟,越千秋就生出了一個念頭。他輕輕踢了一下嚴詡的小腿,一本正經地說:「師父,你做人怎麼能那麼勢利!不管怎麼說,英王殿下都是你表弟,該教育的時候要教育,可人家今天好歹說是來給你負荊請罪的,總得給他一個機會吧?」

  說到這裡,他暗自在心裡想道,要是這死小胖子不會接話茬,那麼證明所謂的陰險也就是一層皮,以後就沒必要理會了。可他剛剛閃過這念頭,眼角餘光就瞥見小胖子一下子動了。

  嚴詡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眼見小胖子突然衝了過來,嚇了一跳的他抱起越千秋就倏然往後躍了一步,隨即彷彿還生怕不保險,直接竄到了圍牆上。

  可讓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個曾經囂張跋扈,曾經陰險毒辣的小胖子,竟是跪下來撅起屁股朝他磕了一個頭。

  「表哥,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嗚嗚嗚,要是我就這麼回去,要是知道我又闖了禍,父皇和阿娘會打死我的……」

  越千秋同樣瞠目結舌。這說跪就跪,說哭就哭的絕學,恰恰是他最不精通的業務範疇!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4 07:16 PM

第七十六章 歃血為盟?

  嚴詡很鬱悶。

  這鬱悶不僅僅是來自於他得去為自己院門外頭那些侍衛親軍解穴,還來自於越千秋悄悄對他說,如果就任由死小胖子這麼一路哭回去,他也好,越家也好,全都會背上一個勢利眼,欺負人家英王年紀小的罵名。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越千秋把那小胖子從正門領進了越家,把下人支使得雞飛狗跳,收拾出了一間客房,把個小胖子給推進去梳洗更衣拾掇。他乾脆眼不見為淨,直接溜了。

  而等到李易銘換了一身自己的行頭,鼓鼓囊囊地裝不太下,越千秋這才發現,人固然是稱得上肥碩,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小胖子還是長得頗為討喜的,至少五官還不錯,這會兒沒有那股戾氣,站在那裡倒有幾分俊俏。只不過,那肥肉要是再長下去,那以後就完了。

  他努努嘴吩咐之前服侍李易銘穿衣裳的小廝出去,這才靠著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負荊請罪成功了,師父也把你那些侍衛親軍的穴道給解開了,越府大門英王殿下你也進來了,現在回去,不會再挨罵了吧?還是說,你想再見見我爺爺,討好賣乖一下再走?」

  聽到這話,李易銘那肥嘟嘟臉上掛著的幾分憨厚頓時無影無蹤。他死死盯著越千秋,突然冷哼一聲道:「你也不用裝好人,什麼打人是不對的,什麼做人不能那麼勢利,我知道你一直都沒安好心!讓嚴詡把我拎到房頂上,不是你的主意?」

  「你知道就好。」越千秋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既然大家都知道彼此是什麼人,那你就明說唄,到底想幹什麼?」

  認為彼此都是成熟的小孩,李易銘也懶得拐彎抹角。他粗聲粗氣地說:「我知道,你是越老太爺從外頭抱養來的孩子,不是越家的血脈,所以家裡人都瞧不起你!我在宮裡,一個個人見著我都恭恭敬敬,口口聲聲英王殿下,可我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說我!我們都一樣!」

  什麼叫我們都一樣,你小子太自作多情了!

  越千秋頓時啼笑皆非,可面上還是挺嚴肅的:「他們怎麼說你?」

  「他們說我親娘只不過是個宮女,是阿娘從她那把我硬搶過去的!」小胖子凶光畢露,惡狠狠地說,「所以阿娘不但一個勁寵著我,還不肯讓父皇親自帶著我,以至於我到現在還沒封太子!這次阿娘一聽說父皇身邊兩個婉儀都要生孩子了,這才趕我過來負荊請罪!」

  嘖,這小胖子身邊都是什麼人呀,就教了他那麼點兒爛七八糟的話?這點陰險也是,似是而非,看來他高看這小胖子的段數了!

  越千秋心裡稍稍舒了一口氣,但下一刻,他就受到了一萬點驚嚇。

  就只見小胖子倏然跨前一步,突然揪住了他的領子,那張胖胖的臉一下子逼近了過來。

  「越千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只要你肯當我的軍師,以後我當了皇帝,我封你當宰相!」說到這裡,小胖子抖了抖袖子,露出了滿是肥肉的胳膊,「我可以和你歃血為盟!」

  這是話本看多了吧?這是亂七八糟的戲聽多了吧?這小胖子的睡前故事誰講的啊!

  雖說很想連著這麼反問,但越千秋卻是立刻用力掰開了小胖子的手指,隨即整理了一下自己皺巴巴的領子,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英王殿下,今天這話,要是你敢對別人這麼說,那麼回宮之後,別說你太子當不成,就是英王能不能繼續當下去,那也說不定。」

  看到小胖子的臉一下子白了,他就嘿嘿笑道:「誰告訴你,歃血為盟就有用的?你問問我師父,多少江湖上歃血為盟的兄弟,到最後還是往兄弟兩肋插刀,背叛的時候連個猶豫都沒有。你想說立字為證?誰要告訴你這話,你回去就打死他,這種事留下書證,那是想死嗎?」

  不等小胖子反應過來,他就又掐指說道:「沒錯,還有賭咒發誓?可那些牙疼咒要是有效用,天下就沒那麼多隨便發誓,又隨便背誓的人了。」

  「再說,誰告訴你越家人瞧不起我?嘖嘖,你沒聽說越府重長孫長安,就是我侄兒,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轉?他可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一連幾句話把小胖子給說得有些發懵,他才上前去,雙手夾住了小胖子肥嘟嘟的臉龐,低聲一字一句地說:「當皇帝這種話,那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對誰都不行。除非你什麼時候開府了,有自己的班底了,不是在宮裡別人屋簷底下過日子,那麼你招攬人的時候也許能說說。可現在說出來,那就是找死。」

  說到這裡,他鬆開手,豎起了右手小拇指:「今天你既然碰到我這個講義氣的,我就不但提醒你一聲,還爽爽快快告訴你一個和人定約的辦法,那就是拉鉤。」

  非常強勢地握著小胖子的手腕,把那小指豎起來,越千秋勾著小指拉住晃了兩下,隨即念念有詞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你以後要找人許諾,記得這麼幹!」

  李易銘生下來就是在宮裡這口大染缸。身邊人有奴顏婢膝的,有口蜜腹劍的,有阿諛奉承……在他印象中,父皇對他固然寵愛,幾乎無條件滿足所有要求,可平常見面的機會也不多,訓誡也是點到為止,馮貴妃就更不用說了,心肝寶貝似的亂叫,要說提點根本就沒有。

  反正就沒有像越千秋這樣說實誠話的!

  因此,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時狠狠勾住越千秋的手指,又晃了兩下,這才使勁吸了吸鼻子:「好,我記住你的話了!你等著,等我當了太子,我就先封你個大官兒!」

  喂,我只是教你拉鉤,可沒答應你什麼啊!

  見李易銘鬆開手後轉身就往外走,越千秋連忙追上去提醒道:「英小胖,你可記住啊,以後悠著點,別逮著誰就亂說話,這世上可再沒有我這樣的好人!」

  「誰是英小胖!」李易銘扭過頭來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可見其笑吟吟的,想到剛剛這些誰都沒對他說過的話,他還是狠狠冷哼一聲道,「放心,我還沒那麼蠢!」

  越千秋站在屋子門口,眼瞅著李易銘氣咻咻地叫了個小廝帶路離開,他這才按著胸口長舒一口氣。緊跟著,他就頭也不抬地說:「師父,熱鬧看夠了聽夠了沒有?還不下來?」

  「咳咳,嘿嘿!」

  隨著這有些詭異的聲音,一個人影輕飄飄地從屋簷上飄落了下來,落地無聲,頗為瀟灑,正是嚴詡。他絲毫沒有偷窺偷聽的自覺,笑吟吟來到了越千秋身側。

  「千秋,你幹嘛要提醒這小胖子?宮裡那兩位婉儀只要能生兩個皇子,他就不是獨一無二的皇子了,到那時候,他哪裡還神氣得起來?再說了,聽聽他這匪夷所思的要求,竟然要和你歃血為盟,他以為這是走江湖結金蘭嗎?我和你爹這麼多年交情,也沒歃血為盟呢!」

  前頭的話很有道理,但說到最後,還是暴露了嚴詡的本質。

  越千秋卻破天荒沒有吐槽嚴詡。他聳了聳肩,有些唏噓地說:「我只不過瞧著這小胖子可憐,所以費點口舌提醒提醒他。我還有爺爺,還有師父,他雖說有皇上和馮貴妃,可真要說多親近,卻也未必。」

  此話一出,嚴詡頓時心裡熨帖極了,暗想乖徒弟真有同情心。

  他哪裡知道,嘴裡說得悲天憫人,越千秋心裡卻瘋狂腹誹不已。

  那小胖子是個瘋子,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宮裡那兩位娘娘只是懷孕,就算生出來也未必養得活,就算養得活……這歷朝歷代不全都得說個立長?哪怕算上那位據說抱到宮裡去過,現在又該哪去哪的皇帝養子,這小胖子仍然希望最大。

  在老爺子和長公主還沒做出決定之前,他先犧牲一下,穩著點小胖子好了!

  以後要不行再把他幹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5 09:21 AM

第七十七章 「失寵」的千秋

  英王李易銘竟然跑自己家玩起了負荊請罪的戲碼,回家之後的越老太爺對此反應卻很平淡。不但平淡,他還恨鐵不成鋼地把兩個誠惶誠恐的兒子給教訓了一頓,卻在昏定之後獨獨留下了大太太,同時讓大少爺越廷鐘旁聽。

  這在家裡是很司空見慣的事,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不敢說什麼。尤其是見越千秋也回清芬館去了,他們就更加不會去嫉妒長房這對母子了。

  有那功夫去算計恐怖的大嫂,還不如回房好好歇會兒,想想明天該幹點什麼,又或者如何討老爺子的歡心。

  而越千秋今天巴不得老爺子不留自己。他彷彿又回到了前世小時候,因為爬了樹翻了牆,和人差點打了架,結果挨了一頓胖揍的那會。再加上應付那死小胖子需要提起十分精神,所以他之前連嚴詡今天除了去武德司領回一個徐浩,還去幹了點什麼都沒問,此時還有些走神。

  那死小胖子實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因此,晚飯他吃得食不甘味,生怕老爺子一個不好又讓越影把他拎過去一頓教訓,直到善於察言觀色的落霞過去了一趟,回來說老太爺留了大太太和越廷鐘母子一塊吃晚飯,他這才如釋重負,卻是早早吃完在院子裡溜躂了一圈,隨即就迅速泡腳溜床上去了。

  當這一覺醒來,發現又是天光大亮,越千秋才呆了一呆。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老爺子沒找他過去問個究竟,敲打敲打?這不科學!

  話說回來,他好像已經被老爺子給虐得習慣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正要叫人,落霞已經從外間聞聲進來,一面服侍他穿衣裳鞋襪,一面輕聲說道:「公子,一大早衡水居大太太派了如今管事的向二娘過來,說是請您起了之後過去一趟,商量……」

  她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隨即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商量挪院子的事。」

  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立時明白了這就是昨夜越老太爺和大太太以及大少爺越廷鐘商量的內容。儘管這麼大的事情,爺爺竟是沒有提早親自和他通個氣,但他也只是納悶,而不是鬱悶。

  他早就知道,不可能永遠住在這距離鶴鳴軒只有一牆之隔的清芬館,不可能永遠依靠爺爺,就猶如雛鳥不可能永遠在老鷹的庇佑下過一輩子。

  他淡定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也告訴追星和逐月,有我在,就有你們在,不會讓你們被人欺負的。」

  幸好他提早未雨綢繆,問趙大娘他們要了人……

  落霞本來就並不是很擔心,老太爺對越千秋的態度她完全看得出來,可聽到越千秋這麼承諾,她還是笑了起來:「那我可就記住公子的話了!別說追星和逐月,一大早向二娘來帶話的時候,我看周姑娘都有些擔心……」

  說說笑笑,一頓早飯吃完,越千秋沒有帶落霞,而是叫了追星陪著,徑直出了清芬館。走在路上,他就發現下人們的態度和昨日截然不同,那種避若蛇蠍的感覺又回來了。

  敢情都當他失寵了嗎?

  想到越老太爺昨夜應該只是對大太太和大少爺說了這件事,而那母子倆絕對不應該是饒舌的人,大太太更不會隨隨便便對向二娘提早透露給他挪院子,那現在為何會好似人人知道,理由就非常明顯了。

  就和上次老爺子彷彿失言一般,當眾捅破他的身世是一個道理……那是故,意,的!

  「爺爺還真當我是小孩子……」越千秋忍不住低聲嘟噥。

  等到進了衡水居,他留下追星在外等著,跟了引路的丫頭進屋,剛對著大太太叫了一聲大伯母,他就看到大太太笑著合上了手中的一本簿冊。

  「千秋,你現在雖才七歲,但既然拜了師,又要讀書學武,再窩在清芬館就不大合適了。」

  聽到這樣一句開門見山的陳述,早有準備的越千秋就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大伯母說的是,我之前就覺得,學武讀書還要借用爺爺的鶴鳴軒不大方便,所以才想到師父的院子去。可昨天我去師父那兒不得不翻牆,一樣很不便,要是我能挪個地方,那就最好了。」

  越千秋如此聰明,態度又沒有絲毫怨尤之意,大太太自然喜歡,當下笑道:「你昨天不是和我來要過六個和你年紀相仿的伴當嗎?我和老太爺說了,正好之前準備留給你的那個安人青,一直都在我這學規矩,再加上嚴公子帶回來的王一丁,昨天的徐浩,人就夠了。老太爺說,你院子裡暫居的周姑娘,還有那三個丫頭,也跟你一塊過去。」

  這也是越千秋早上從落霞口中得到消息後,就已經在心裡排過一遍的配置。雖說可以說是龍蛇混雜,除卻周霽月和落霞三個丫頭之外,再沒有誰是立馬就可以信任的,但至少比府裡二房和三房塞來一堆所謂自己人來得好。

  「大伯母想得真周到。」儘管知道大太太是精明厲害人,很難哄騙,但恭維話又不要錢,越千秋便立刻奉承道,「幸好我昨天先來找大伯母,否則我別的人不挑,卻看上了趙大娘她們的子侄,說不定還要連累她們回頭被人指指戳戳,也只有大伯母有這擔待。」

  「你呀,就是比長安會說話!」說是侄兒,但越千秋和越秀一年紀相仿,前幾次也對其頗有照應,大太太看越千秋自然也就和孫兒差不多,否則也不會輕易答應他的請託。

  但最重要的是,老太爺有意栽培越千秋自立的這種態度,她作為宗婦不得不重視。

  大太太笑著站起身來,親切地說道:「我和老太爺昨夜商量過後,給你選了三個地方,打算等你背傷痊癒之後就給你挪過去。你既然來了,我帶你去看看。」

  「那就有勞大伯母啦!」越千秋笑吟吟地打躬作揖,等大太太主動拉了他的手,他雖說略有些窘,可想想成天被人抱來抱去都忍了,被人牽手也就更加沒什麼顧忌了。

  更何況,還能讓外頭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領會一下上意。

  看到大太太親自牽了越千秋出來,追星一愣之下,立時欣喜若狂,快步上前行過禮後,接下來就與有榮焉地跟隨在了後頭。接下來這一路上,藉著大太太的赫赫威嚴,越千秋就只見所到之處鴉雀無聲,連偷瞥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讓他大大體會了一番狐假虎威。

  等兜兜轉轉看完了三個地方,大太太讓他自己挑選的時候,越千秋略一思忖,就爽快地說道:「爺爺和大伯母一塊商量的地方,全都很好,但我希望離師父近一些,去看爺爺的時候也方便一些。所以我選第二個看過的那院子。」

  第二個……

  大太太想到那是三處院子之中,第二個去看的院子位置最差,房屋年代相對比較久遠,但地方卻最大,還有一個偌大的院子可以用來做演武場,裡外又有兩進,這樣就不用擔心男女混雜,確實最適合需要寬敞院子用來習武的越千秋,她不禁讚賞地點了點頭。

  「那就依你。我回頭先把地方收拾整理一下,把人調過去熟悉起來,尤其那六個小子,卻要好好收收野性。倒是你,以後可不要再隨隨便便爬牆了,那院子正好有一條夾道直通嚴公子那兒。」

  越千秋滿口答應,心裡卻想,要不是那條夾道,我還不選那兒呢!

  在武力值還太落後的情況下,沒了爺爺,他總得有個靠山吖!

  話說回來,他這兩天得空了要再去拜訪一次東陽長公主,試探一下這位堪稱女王陛下的皇妹大人對那死小胖子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對了,之前蘇十柒還沒給答覆呢,捎帶上她正好!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5 07:44 PM

第七十八章 你該怎麼報答我?

  咚咚咚——

  砰砰砰——

  眼看那聲音就要演變成咣咣咣時,兩扇斑駁掉漆的大門終於被人一把拉開了。

  看到門外那張大大的笑臉,蘇十柒滿腔火氣又給憋了回去,卻硬是板著臉道:「你又來幹什麼?」

  「咦,蘇姐姐不是答應了去探望長公主的嗎?」越千秋故做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上次是你自己答應的,難不成又反悔了?」

  我只是說考慮考慮,哪裡就答應了!

  一說起這個,蘇十柒頓時怒從心頭起,可嚴詡沒來,來的只有七歲的越千秋,她就算再想發火,也不能對著個小孩子撒氣,只能硬梆梆地說:「去就去,誰叫我上了你們師徒的當!有其師必有其徒,一個比一個狡猾!」

  「蘇姐姐你這就錯了。」越千秋一本正經地干咳道,「我師父不狡猾,狡猾的是我。」

  聽到這裡,越千秋背後侍立的安人青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雖說上次在應天府衙挨的十小板,現在她那臀腿還牢牢記得那番滋味,傷勢也還沒全好,心裡自然還是有些怨恨的,可越家好歹給了她一個安生的飯碗,她也就姑且安下心來,認命接受了新差事。

  而蘇十柒也差點噴了。可是,當她的目光看到安人青旁邊站著的徐浩時,她立時柳眉倒豎,指著徐浩厲聲質問道:「少給我油嘴滑舌,這傢伙怎麼也在這?」

  越千秋不用看也知道蘇十柒指的是誰,但他還是滿臉疑惑狀地回頭瞥了一眼,隨即就恍然大悟道:「蘇姐姐說的是徐老師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前幾天才剛剛進越府的徐老師,他如今棄暗投明,算是我們越府的人啦,暫兼武術教頭一職。」

  這一次,安人青再次沒能忍住,恰是笑得花枝亂顫。她當初刻意裝扮得楚楚可憐,猶如小家碧玉,如今既然不用偽裝,她哪怕穿著一身正經婦人的衣衫,卻仍舊顯得嫵媚妖豔。這一笑,更是連蘇十柒看得都呆了一呆。

  見蘇十柒那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個轉,雖說知道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可安人青深知如今這差事,只要把越千秋奉承好那就是最好,當即對蘇十柒飛了個媚眼說:「蘇姑娘,九公子的意思是,如今徐老師兼了他身邊六個新選伴當的武術教頭。」

  徐浩終於額頭青筋畢露。武術教頭個屁,那六個小破孩子半點基礎都沒有,一個個笨的要死,要是放在追風谷,就是跪十天十夜也沒人肯收他們進門的!

  要說越千秋的資質倒確實相當不錯,可早就被嚴詡給霸佔了,他就算想教個一招半式拉拉關係都找不到機會!

  不但如此,他還被越影收拾得死去活來,心裡那最後一絲不服也變成了驚恐。

  蘇十柒看看徐浩,看看安人青,最終目光又落到了越千秋身上。

  而越千秋哪裡不明白她的疑問,最後來了一句補充解釋:「余家現在可不是什麼官宦人家,所謂的世家門庭,被拆穿了也一錢不值,養不起,更不敢再養徐老師這樣的高手。」

  見徐浩一臉的憋屈鬱悶,蘇十柒想起那一日在這傢伙腳下毫無還手之力,突然覺得心情暢快極了。她突然沒好氣地伸手掐了一把越千秋的臉,見其嗷的叫了一聲就往後退了兩步,隨即有些幽怨地看著她,她這才叉腰道:「好了,看在你替我報仇的份上,走吧,帶路!」

  越千秋萬萬沒有想到,之前進宮避免了被人掐臉,卻在蘇十柒這裡挨了一下毒手。等到轉身來到馬車前,他本待蘇十柒這麼個能扮丫頭與人打架的女人總會騎馬,可沒想到對方竟是先自己一步上了車!無奈的他只能跟了上去,心裡大大埋怨著不講義氣的嚴詡。

  生怕東陽長公主再出么蛾子,同時也不大好意思見蘇十柒,他這個師父竟是溜了!

  蘇十柒總算沒有佔原本越千秋那個位子,靠著左邊坐下之後,等馬車漸漸起行,她方才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既是要我去代你師父陪長公主,卻還一口一個蘇姐姐,你不覺得這輩分不對嗎?」

  「哦,那麼蘇姐姐是想要我叫你師娘?」越千秋直接調侃了一句,隨即一縮腦袋躲避開了蘇十柒惱羞成怒的那記魔爪,這才聳肩道,「又或者叫蘇姨?可女孩子不都怕被人叫老嗎?否則我早就按著輩分去叫長公主奶奶了,這不就是怕一下子把她給叫老了,她不高興嗎?」

  這一次,蘇十柒只覺得滿臉肌肉都抽搐了起來。她恨恨冷哼一聲,突然雙手並用,穿過越千秋的腋窩把人高高舉了起來,惱羞成怒地說:「行了,隨你怎麼叫!可你別忘了,長公主那是什麼人,若是看不上我這個小門小戶又喜好舞刀弄槍的,那可不怪我!」

  越千秋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蘇姐姐放心,絕對不會。」

  公主府後頭花房裡,東陽長公主正在左一支右一支剪著新鮮綻放的花,琢磨著怎麼拿回去插瓶,聽桑紫進來通稟說越千秋來了,她不禁挑了挑眉,直截了當地問道:「阿詡呢?」

  桑紫見女主人問得一針見血,不禁苦笑道:「大少爺沒來。」

  「我就知道。」東陽長公主心煩意亂地丟下手中剪刀,心裡極其憋屈。

  她在外頭無人敢惹,卻偏偏制不住自己的親生兒子,若不是越老太爺勉強還算是個轡頭,嚴詡那匹烈馬說不定就和越小四一樣,早就跑出金陵城了!

  可下一刻,桑紫的話又讓她迷惑了起來。

  「九公子還帶了那位蘇姑娘一塊來。」

  頗感意外的東陽長公主雖說生氣嚴詡避而不見,可還是很快來到了日常待客的水雲天。

  如今白天已經漸漸炎熱,這裡依水而建,卻是涼爽。她一身家居的閒適襦衫,高腰的曳地長裙,全都是素淡的顏色,乍一看倒不像是四十餘歲的婦人,反而如同見過風霜的少婦。

  而越千秋一見面就上前笑眯眯地抱拳作揖道:「長公主安好,您這一身出來,我都不敢認啦,瞧著和蘇姐姐一樣年輕。」

  饒是心裡還有些煩躁,東陽長公主仍是被逗得莞爾:「就屬你會說話!怎麼今天有空過來逛,還帶著蘇姑娘?」

  蘇十柒自從一見面行過禮後,就一直坐著沒吭聲,此時也冷眼看著越千秋說什麼。可聽到對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她就一下子愣住了。

  「當然是請長公主給蘇姑娘做主!」

  見東陽長公主也有些發愣,越千秋就理直氣壯地說:「余家收回了婚書後,也不知道消停消停,他們知道有長公主為蘇姑娘撐腰,又不敢上武德司要人,就在背地裡煽動那一千畝地裡的佃戶鬧事。還請長公主好人做到底,幫幫蘇姑娘。」

  蘇十柒不禁驚呼道:「你怎麼知道的!」

  她在拿到地契後次日,就喜不自勝地去實地看了看,結果被幾個佃戶給鬧得落荒而逃,一直羞於啟齒,更覺得一身武藝都壓不下那些刁民,唯有自嘆無能,沒想到被越千秋說破了!

  越千秋笑眯眯地指了指隨侍他進屋的安人青:「是我特意請安姑姑打聽來的。我知道蘇姐姐你不喜歡欠人情,所以我就厚臉皮來求長公主了。」

  東陽長公主剛剛就發現蘇十柒明顯和越千秋不是一夥的,今天這趟似乎也來得有些勉強,此時聽到越千秋這麼說,她的眼睛不禁微微一眯:「這事我可以幫忙,不過小千秋,你該怎麼報答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6 11:42 AM

第七十九章 作繭自縛

  明明是為了自己的事,東陽長公主竟然煞有其事地去問越千秋一個小孩子要報答,蘇十柒哪怕聽東陽長公主說過越千秋的光輝戰績,仍然有些發愣。

  就連安人青也同樣忍不住多看了越千秋好幾眼,心想她總算沒白挨那十小板,也沒白跟這麼個小毛孩子。她可不覺得,東陽長公主會隨隨便便說這話。

  而越千秋眯了眯眼睛:「長公主想要我怎麼報答?」

  東陽長公主笑了一聲,突然站起身就這麼徑直往外走去。越千秋見狀,立時對安人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陪著蘇十柒,自己拔腿就追了上去。

  等到了屋外,他見東陽長公主自顧自緩步走上了那座九曲十八彎的木橋,他便一本正經地背著手緊隨其後,遠遠跟著的桑紫瞧見這一老一小極其不協調的一幕,不由哭笑不得。

  微風拂過,水面粼粼,東陽長公主偶爾駐足停留時,便會有錦鯉雲集,顯然是等著喂食。而越千秋看到有幾條肥碩的大魚奮力將同伴頂了出去,不由得多瞅了幾眼,隨即就聽到東陽長公主開口說道:「之前我才對你說過那話,你現如今就把人領到了我這來,有什麼企圖?」

  「我本來應該說,沒什麼企圖,就是找個人陪長公主說說話。」

  笑眯眯說過這句話之後,越千秋就詞鋒一轉道:「但我其實對師父說,長公主有個人陪著說話談心,盡孝膝下,以後就不會那麼催逼他了,他也能輕鬆一點。」

  見東陽長公主倏然轉頭,目光犀利得彷彿刀子,他就縮了縮腦袋說:「長公主別這麼看我,怪磣人的。雖說當初爺爺讓我去同泰寺尋訪名士嚴先生的時候,我被邱楚安那傢伙給噁心壞了,很不情願,但自從找到嚴先生,拜了師父,和他相處這麼久,我卻越來越喜歡他了。」

  「他不像我家裡二伯父三伯父那樣,成天戴著一層假面具;也不像爺爺那樣,我一不留神他就給我下套子;也不像影叔,功夫高得沒了邊,面上常常冷冰冰的。師父隨心所欲,談笑無忌,學問好,武藝也好,所以我不希望他因為什麼事情,和我爹一樣說跑就跑了。」

  說到這裡,越千秋一臉的嚴肅:「我也希望師父能早日給我找一個師娘,定定心心過日子,就好像那位齊叔叔一樣,以後再給我添幾個師弟師妹。可首先得師父自己樂意,得他自己喜歡。我看得出來,他其實一直都是惦記長公主的,就是怕您逼婚。」

  東陽長公主一直都知道,嚴詡是個不那麼合群的人。金陵城裡達官顯貴有好多個圈子,不少公子哥即便紈絝,也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然而只有嚴詡不喜歡那種假情假意的來往,幾次過後就再也不肯去,反倒私底下交了越小四齊南天這寥寥幾個朋友。

  而現如今,越千秋這個分明只因為爺爺算計而拜師嚴詡的小傢伙,居然說喜歡嚴詡這個她眼中絕對很糟糕的師父?居然還那樣幫嚴詡說話?

  她那犀利的眼神終於柔和了幾分:「可你要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可以不逼他,但嚴家只有他一根獨苗,他在外頭晃悠這幾年,竟然也沒有帶個媳婦回來見我。」

  「那是師父眼界高。」越千秋毫不客氣地把嚴詡之前對自己吐槽千金小姐和江湖俠女的話給說了,見東陽長公主啼笑皆非,他就再次拽住了她的衣角。

  「長公主既然看好蘇姑娘,那就留著她在公主府做個伴唄?我以後會儘量帶著師父常來常往,如果真的有緣,說不定就有了您希望的那個結果。如果沒緣,長公主日後還可以嫁女兒嘛,有外孫不也是您的晚輩嗎。所以,剛剛長公主問我怎麼報答……」

  越千秋頓了一頓,笑意盈盈地說:「當我哪一天重新把師父勸了回公主府住,而不是見了您就躲,然後讓他娶了媳婦,那就是對長公主您最大的報答!」

  對於東陽長公主來說,這話簡直比任何承諾都要動聽!

  饒是她對越千秋的印象一直都頗為不錯,可此時此刻,她還是異常惋惜這不是自己的孫子。她轉身蹲了下來,笑著摸了摸越千秋的頭,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把阿詡交給你這個小徒兒了!」

  「長公主放心,我一定把師父扭過來!」越千秋做了個發狠擰毛巾似的手勢,等到東陽長公主站起身拉了他的手,他就順勢跟著對方一同往前走。

  「其實,昨天師父出去一整天,也不知道上了哪,我就翻牆進了他那院子,結果……」

  這才是他今天跑來最大的用意。他言簡意賅地把英王李易銘「負荊請罪」那一段給說了,他覺察到東陽長公主的手似乎有些僵硬,他就低聲嘀咕了起來。

  「那時我很想讓師父別理他的,可師父說宮裡可能還要再多兩個皇子,如果就直接把那英小胖趕走,我反而覺得不太好,就勸了兩句,可壓根沒想到他會磕頭認錯……」

  「我更沒想到,英小胖竟然說要和我歃血為盟,我都嚇死了,只能好好勸了他幾句。」

  東陽長公主對最後英小胖這個綽號微微一笑,而對於越千秋說得這麼一件事,她卻自始至終沒有多大動容。直到在這座九曲十八彎的木橋上來回轉了足足兩趟,她才開口說道:「幸好有你,否則若讓阿詡由著他性子來,那麼難免後患無窮。」

  她說著頓了一頓,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越千秋說:「你可知道,那一日阿詡教訓過那小胖子,你們離宮之後,馮貴妃就跑到皇上那兒哭了一場,想讓你給那小胖子做伴讀?」

  哈?

  越千秋簡直差點魂飛魄散。就死小胖子那個撲街貨,他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前一次的虛與委蛇也只是無奈為之,要讓他和李易銘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他乾脆自掛東南枝好了!

  不過爺爺既然沒說,事情應該已經搪塞過去了吧?

  心裡這麼想,他臉上卻可憐巴巴地看著東陽長公主,隨即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那種從小習慣了鞭子打人玩的傢伙,我羞於和他為伍!」

  「如果他也想要阿詡當他的師父呢?」

  那一瞬間,越千秋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昨天死小胖子會特意跑來向嚴詡負荊請罪,又哭又跪之後,還要和自己歃血為盟。敢情是認清現實,哪怕挨過嚴詡那般教訓,也要找個靠山啊!這麼說,宮裡那位貴妃娘娘的危機感好像挺強的?

  他有些不得勁地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長公主不覺得輩分不對嗎?」

  東陽長公主頓時大笑了起來。

  她優雅地轉身,淡然若定地說:「英雄所見略同。我本來是打算這麼回絕皇兄,要想阿詡三天罵娘兩天打人,那麼他儘管把人請去教那小胖子,要捨不得,就免開尊口。可後來想想,難免有人從前嬌慣現在卻狠心,我索性回答說,輩分不對,另尋高明吧!」

  嚴詡有這麼個娘真是太好了!

  越千秋如釋重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東陽長公主那親切的聲音。

  「既然你之前那麼承諾,我和你爺爺的一年之約就作廢好了。相反,我和你定一個一年之約,一年之內,你讓阿詡搬回來。若成了,我答允你任何事情,不成,你任我宰割,如何?」

  見東陽長公主將手掌放在脖子上,笑吟吟地做了一個橫切的標誌,緊跟著自說自話地彎腰拉了他的小指勾了勾,念了念拉鉤上吊之類的話,越千秋頓時呆若木雞。

  那天才欺負了英小胖,現在就報應了,他這算不算作繭自縛?

  可就在他鬱悶到極點的時候,東陽長公主又笑了起來。

  「今天蘇姑娘正好來了,我也想到一件事。那一日餘家賠出來的剩下四百畝地,我做主,分了武德司二百畝。有了這個人情,你以後有事可以儘管讓阿詡去武德司找知事韓昱。至於剩下的二百畝,我反正也用不著,都掛在阿詡名下了,畢竟就算分給你,你也不能置私產,阿詡那性子,他的就是你的,絕不會貪墨。」

  說到這裡,長公主竟是對越千秋眨了眨眼睛。

  「既然武德司的地和蘇姑娘的地,你的地連成一片,你說區區佃戶鬧事的小事,韓昱拿了那麼大好處,會不會一塊順手解決了?」

  儘管越千秋今天只是拿這當個藉口跑來見東陽長公主的,仍是覺得無地自容。

  和這些高段位的老謀深算者相比,他真是弱雞一隻!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6 08:09 PM

第八十章 越小四的一封信

  一老一小兩個人回到水雲天後,東陽長公主表現出了最善解人意的一面,三言兩語就把蘇十柒給忽悠得留在了公主府。於是,當越千秋離開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今天這討好賣乖就如同關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

  可誰讓他眼下在越府根本就打探不到高層次的消息,只要嚴詡被老爺子給唬得三緘其口,他就兩眼一抹黑呢?

  思來想去,他就決定另外開闢一條渠道。既然今日成功出了門,中午他乾脆跑去嚴詡前損友齊南天家裡蹭飯,對著齊夫人賣萌耍嘴皮子,成功把之前足有七分的好感度刷到了九分。

  廝混了一下午回程的時候,他除了捎帶了兩大盒點心,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亟待甄選的傳聞。

  其中有兩條很重要。一是他再次聽到了關於英小胖的傳聞,齊夫人說漏嘴,道是有人傳過,說死小胖子不但不是馮貴妃親生,甚至不是皇帝親生……當然這條就連齊夫人都說是有人故意抹黑皇室。

  至於另外一條,那同樣是他喜聞樂見的,余澤雲去武德司要徐浩,結果被轟出來了!

  當馬車終於在越府大門口停下的時候,越千秋剛伸懶腰打了個呵欠,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出門去了?這是又去了哪回來?」

  自從開始預備挪院子的事,越千秋大多數時候不是在清芬館看著落霞等人清理東西,就是去正在收拾的新居查看進度,又或者去大太太的衡水居請教一些自立門戶以後需要的東西……總而言之,越老太爺每日早出晚歸,他已經好幾日沒好好和爺爺交心說話了。

  所以,此時聽到越老太爺的聲音,他從車門探出頭去,隨即敏捷地跳了下來,三兩步衝到了越老太爺的轎子邊,先是作揖叫了聲爺爺,旋即就理直氣壯地說:「早上我請示大伯母后出門,先去了東陽長公主府,又去了師父好友齊家吃了午飯,坐了一會,這才回來的。」

  越老太爺見越千秋答得爽利,忍不住一招手,等到越千秋上前一步,他直接一把將小傢伙拽進了轎子裡,這才在別人那呆愣的目光中徑直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轎子抬進二門去?否則讓我走進去不成?」

  見越千秋嚇了一跳,但很快就老老實實在轎廂裡站好,目光卻滴溜溜直轉,把他這小小的二人抬轎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越老太爺就沒好氣地說:「看什麼?嫌這轎子不夠氣派?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是我坐這轎子把你抱回來的,那時候你臉才巴掌大,差點養不活!」

  我知道,那會兒影叔還站在您後頭,我一直都很佩服那兩位轎伕大哥的力氣!

  越千秋暗自腹誹,可他一直都很好奇,老爺子到底有沒有打探過自己的身世,此時逮著機會就立刻問道:「那爺爺後來坐這轎子出去之後,還撿過孩子嗎?」

  小兔崽子,你以為我老這麼濫好心嗎?

  老爺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話到嘴邊卻淡淡地說,「自從那一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微服坐著二人小轎在外頭亂晃過,那地方也再沒有去過,別人恐怕只當那個所謂的老塾師是病死了,又或者老死了。反正不過萍水相逢的過客而已,他們肯定早忘了這個人。」

  越千秋這才想起,他自從能走路,能亂逛之後,在府裡四處亂走,確實再也沒有見過那天將他抱給越老太爺的那個嚴二。論理能跟著越老太爺出去微服散心的,怎麼也該是心腹,可這些年卻再不見此人,那麼這代表什麼?

  他有些糾結地皺了皺眉,可緊跟著眉心就被越老太爺粗魯地按了按。

  「小小年紀,沒事皺什麼眉頭!沒聽到我那天對你二伯父三伯父說的話嗎?你爹生了你又不負責任,我這才抱了你回來,說你是我路上撿來的,那不過是為了看看家裡這幾個傢伙的成色!你居然還當真了!」

  是……要不是我不是一般的小孩,真就被您矇混過去了!

  越千秋乾咳一聲,正打算試探一下嚴二的事,卻沒想到轎子突然慢了下來。他算著距離還不到二門,正奇怪時,他卻只聽旁邊傳來了越影的叫聲。和平日的沉穩相比,那呼吸聲竟是少有的急促,彷彿人是用最快速度衝過來的。

  「老太爺,四老爺的信。」

  那一瞬間,越千秋就發現越老太爺整個人都僵住了。嚇了一跳的他忍不住合起雙手壓在越老太爺的手背上,生怕老爺子因為太過激動而有什麼好歹。

  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老爺子尖利的罵聲:「這孽障也知道送信?我呸,給我燒了,有本事他就一輩子別回來!」

  罵完之後,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叫道:「停下幹嘛?快走,我還要回去歇著呢!」

  話雖如此,越千秋看到老爺子另一隻手緊緊握著扶手,甚至在微微顫抖,就知道那不過是爺爺在死撐。

  儘管他絲毫不認為越影會隨隨便便把信給燒了,可他的身體還是先於頭腦做出了反應。他突然敏捷地撞開轎簾,仗著人矮小,擦著一旁轎桿一個翻滾,最終穩穩起身,卻是正好站在越影跟前。

  當越老太爺反應過來時,他只聽到外間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影叔,爺爺不想看,我想看。好歹是我爹的信,你給我念念好不好?」

  老爺子頓時七竅生煙,這次猛地一跺腳示意轎子停下,隨即還不等轎桿放穩,他就氣急敗壞地下了轎子,撩著衣裳前擺匆匆跨過轎桿,三兩步衝到了越影跟前,劈手就把信奪了過去。就在他把心一橫打算撕了的時候,卻聽見越千秋一聲大喝。

  「爺爺,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萬一和之前一樣又是有人耍你呢?撕了就沒證據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越老太爺眼下就分明是這一狀況。如果越影第一時間給他,他直接撕了就撕了,可越千秋先下轎子去搶信,緊跟著又在他追下來要撕的時候再攔了一攔,他那滿腹火氣終於只剩下了三分。捏著那薄薄的信函,他最終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

  「你影叔會那麼笨?假的東西能送到我面前來?」

  越千秋乾脆傻笑,眼睛盯著越老太爺當場拆開信封看信。他對自己名義上的便宜老爹寫了什麼很感興趣,但他更怕的是那個不孝子和嚴詡似的,沒事氣老爺子玩兒,那就真的是夠頭疼了。畢竟,他應付嚴詡這個各種神思路的師父已經有些頭疼,不想再多個老爹傷腦筋。

  在他緊張的注視下,就只見越老太爺目光飛一般地掃過總共三張信箋,最終那表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為那不是他最怕的生氣暴怒,也不是他盼望的欣慰驚喜,甚至也不是失望、惘然、怔忡、憋屈等等各種各樣他設想過的情緒。

  那種表情十分的微妙,如果要具體來說,大概就是老爺子想罵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卻很給他長臉的那種感覺!

  他剛剛聯想完畢,就只聽老爺子嘿了一聲,隨即把剛剛這封說是要燒掉撕掉的信直接揣進了懷裡,又看著越影說:「你安排一下,這幾天要是有人送孩子過來,讓門上給我直接送千秋那兒去。」

  越千秋頓時瞠目結舌,可緊跟著,他就看到老爺子對自己大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爹說,我既然能把你抱回來養,那麼麻煩把他其他的孩子一塊養一養。第一批兩個,算是千秋你弟弟妹妹,你這個當哥哥的就負起責任來吧。」

  見越老太爺撂下這話就揚長而去,越千秋差點沒咬到舌頭。

  他連什麼情況還沒搞明白呢,這竟然就要給便宜老爹帶孩子?世上哪有這樣坑兒子的爹!

  最重要的是,信裡寫的是什麼,老爺子竟然不告訴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7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20 10:03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師父爆了

    一天之內,連續在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那兒遭遇重挫,越千秋著實憋屈極了。

    頂著個小孩子的身體確實不方便……可最討厭的是他要面對的是兩個天大的老狐狸!

    而且嚴詡又神神秘秘出去一天,不知道幹嘛去了!

    因此,晚上睡了個囫圇覺,次日一大清早,越千秋就再次視察了自己即將完成的新居。落霞和追星逐月正在清芬館忙著把各種東西裝箱,都沒有跟出來,他就帶了周霽月。這會兒看看粉刷過的院牆,看看屋子里新搬進來半新不舊的家具,再算算面積,他突然笑了一聲。

    “我現在才知道,家裡這些屋宅,名字大多都是師父當年取的,可這次我這院子,我倒想自己取個名字。霽月,你說這裡叫坑爹居怎麼樣?”

    周霽月連日發奮苦讀,只希望彌補兒時只練武不讀書的那點短板,小小年紀差點沒熬出黑眼圈來,所以聽到給院子取名,她的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這些天死記硬背的那些詩詞,可當聽到坑爹居三個字,她就愣住了,轉瞬間笑得樂不可支。

    “誰讓他七年沒音訊,一送信回來就坑我,居然讓我幫他看孩子!”

    昨兒個越老太爺收到越四老爺捎回來的信,一時府裡全都在瘋傳,尤其是越老太爺只露出一丁點口風,說是這兩天會有孩子送回來這一茬,更是無數人都在議論,周霽月也從落霞和追星逐月那兒聽說了。所以,她忍不住歪著頭問道:“那你不願意?”

    “我自己才多大,哪有那能耐幫他看孩子!”

    這一次,越千秋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看待,只可惜越老太爺不是周霽月,昨晚上他竄過去軟磨硬泡,擺事實講道理,老爺子根本不吃這一套,一副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的架勢。而最可氣的是,他還是不知道便宜老爹那封信到底寫的是什麼。

    就在他站在院子中央氣得直哼哼的時候,突然只聽到背後傳來了周霽月的一聲輕咦。他扭頭一看,就只見嚴詡不走尋常路,輕飄飄地從高牆上飄落了下來,那姿勢煞是瀟灑好看。

    他不等嚴詡落地站穩,立時竄了上去,一打量其形色就開口問道:“師父一晚上沒回來?”

    徹夜未歸竟然被小徒弟看了出來,嚴詡頓時有些尷尬,可看到周霽月也在,他就立時眉飛色舞了起來,笑吟吟地說道:“那是,這幾天我替老太爺跑腿,去辦了一件大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霽月,你家七叔很快能放出來,說不定就連白蓮宗也能重見天日。”

    聞聽此言,周霽月渾身巨震,她不可思議地盯著嚴詡,突然死死摀住了嘴,可終究還是忍不住溢出了驚喜的歡呼。她先是後退了兩步,隨即卻又突然衝上前來,直接屈膝朝嚴詡跪了下去。可還不等她磕頭,眼疾手快的嚴詡就把她一把拽了起來。

    “跪什麼跪,我最討厭磕頭蟲!除了敬天法地,還有祖宗,平常時候膝蓋該硬就得硬!”

    話雖如此,看到小丫頭已經泣不成聲,嚴詡還是有些手忙腳亂,連忙用求救的目光去看越千秋。然而,越千秋同樣最頭疼勸慰女孩子,再加上心裡還對嚴詡瞞著自己有些糾結,乾脆很不講義氣地躲在了嚴詡身後。

    於是,哪怕從前最討厭小孩子哭,嚴詡卻還不得不勉為其難上陣。畢竟,他自己一直以復興玄刀堂為己任,對周霽月的遭遇頗有些同病相憐,故而對小丫頭也就格外不同。不知道怎麼應付小女孩子的他索性清清嗓子,把周梅東拿了出來擋災。

    “霽月,你七叔當初聽了你爺爺的話,屈身從賊,忍辱負重,這才能夠在你之外,給白蓮宗又保存了一分元氣,你應該高興,怎麼能哭呢?就你們爺倆,以後還有的是艱難險阻要克服,你有掉眼淚的功夫,應該去好好想想以後的路怎麼走。”

    這一次,越千秋看到周霽月聽到自己的七叔並不是真的叛門,一時面色怔忡,竟有些痴了,他終於沒有袖手旁觀,而是給嚴詡幫腔了起來。

    “師父說得沒錯,霽月,白蓮宗就算重回武品錄,也肯定是吊榜尾的最後一名,下一任巡武使來的時候,應該怎麼應付,怎麼成功留下而不是再一次被除名,這麼多事情,全都需要你!堅強起來吧,少女,大好的江湖等著你去征服!”

    前頭都很有道理,但聽到最後一句話,周霽月破涕為笑不說,就連嚴詡也噴了。

    “什麼叫大好江湖等著征服,你小子比人家還小了,居然敢衝著霽月叫少女?”

    越千秋卻沒事人似的,笑嘻嘻地對周霽月說:“看你這哭得眼睛鼻子都紅了,到前頭叫一聲安姑姑,打個水好好洗個臉,否則就變成大花貓了。”

    見周霽月狠狠剜了越千秋一眼,隨即一溜煙跑了,嚴詡拍著越千秋的肩膀,唏噓不已地說:“乖徒兒,你這桃花運比為師強多了,小小年紀就…… ”

    “師父!”越千秋實在不想陪著嚴詡胡說八道,大叫一聲打斷之後,他就悻悻說道,“你是不是該對我好好說說,這幾天到底忙什麼去了?你要是不說也行,大不了我天天去長公主那兒串門,把你小時候的糗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問出來!你別忘了,我昨天已經去過了!”

    昨天越千秋送蘇十柒去長公主府,嚴詡確實特意躲開沒去,可此時越千秋突然用這事來要挾他,他頓時有些招架不住。為了自己的師道尊嚴,想想越老太爺交待的事自己都做完了,告訴越千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就乾咳了一聲。

    “其實這也不是秘密,來來,咱們上屋頂說……”

    在嚴詡心目中,屋頂說話,無人偷聽,可被嚴詡一把攬住飛身上了屋頂的越千秋來說,這經歷就著實有些刺激了。好在他不是被嚴詡玩過捉放曹的英小胖,沒有那慘痛經歷,這會兒找了個平穩處坐下,享受了一下一覽眾山小的感覺,他就定定心心聽嚴詡講起了故事。

    聽到老爺子讓越影和嚴詡去見周霽月的七叔周梅東,問出了真相,順便要到了關於前幾位探視者的供狀,他不大意外。

    可是,當聽到嚴詡和越影一搭一檔,直接設了個埋伏,把再次悄悄去看周梅東的三人一個個給抓了,一股腦兒往刑部尚書吳仁願那兒一丟,他的神情就精彩極了。

    不是說凡事鬥智不鬥力嗎?怎麼爺爺用計,就如此強橫霸道不講理?

    “果不其然,那個宣稱要把白蓮宗打成叛逆,掘了人家祖墳的傢伙,根本就不是沒人緣的心腹,發現被人家算計的沒人緣氣昏了頭,正四處挑人鬥。只不過他怎麼會想到,他篡改卷宗,捏造證據,串通官員,將人家白蓮宗從武品錄除名的證據,霽月偷了出來,正捏在我們手裡。過些天,刑部尚書的位子是不是要換人,和白蓮宗能不能重登武品錄,就能有結果。”

    嚴詡說到這裡,便長嘆了一口氣說:“只可惜,玄刀堂沒能趕上這趟的好事……畢竟,和白蓮宗不一樣,當年玄刀堂的事涉及得更大一些… …”

    越千秋知道嚴詡的心結所在,少不得在師父的背上不輕不重拍了兩下:“師父放心,這局面總有一天會翻過來的。俠以武犯禁本來就很沒道理,北邊那些游牧的傢伙人人習武,所以動輒過來打草穀,咱們這邊正兒八經的門派還要被誇誇其談的傢伙箝制,哪有這道理!”

    別人師徒師生不可能這麼沒大沒小,但嚴詡卻最吃這一套。可還沒等他好好誇讚越千秋幾句,耳邊就傳來了一句讓他呆若木雞的話。

    “對了師父,昨天我爹送信回來了,你知道嗎?”

    下一刻,嚴詡立時就爆了:“那個混蛋,他還有臉送信回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7 09:03 PM

第八十二章 真主角模板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在時人看來自然是最大的仇。

  可對於嚴詡來說,什麼仇什麼恨都比不上越小四捅他的那一刀!

  虧他一直把人當兄弟,就連離家出走的計劃都拿出來和越小四商量,結果那死傢伙倒好,竟然在幫他把計劃完善之後,恬不知恥盜用了溜之大吉,留下他這個可憐人頂缸!

  也正因為如此,徹夜未歸之後,嚴詡翻牆進來先見了越千秋,此時越千秋一說越小四捎了信回來,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拎著越千秋下了房頂,隨即立時帶著小徒兒氣勢洶洶直奔越老太爺的內書房鶴鳴軒。

  這一日正值越老太爺休沐在家,哪怕嚴詡平素最怵越影,此時卻一咬牙便悍然直闖。

  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影非但沒攔在前頭,反而還主動打開了房門,甚至對嚴詡以及他手中挾的越千秋微微笑了笑。

  一向面無表情的人突然笑起來,嚴詡和越千秋全都覺得毛骨悚然。尤其是相當於慫恿了嚴詡出頭探底的越千秋,這會兒也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不會老爺子早就守株待兔,等著嚴詡帶他來興師問罪的吧?

  可他真的不想當幼兒園保育員!

  被越影這麼一嚇,剛剛還滿臉盛氣的嚴詡,進了書房後立時就換了一副得體的笑容。他先放下了越千秋,隨即就從容拱了拱手道:「越世伯,聽說小四捎了信回來?」

  儘管已經竭力表現出了世家子弟的風儀,但嚴詡這直截了當的詢問,還是暴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越老太爺顯然看出了他的猴急,笑了笑就指著桌子上的一封信道:「嗯,昨天才剛送來的,要不是千秋攔一攔勸一勸,說不定我就燒了撕了。你自己拿過去看吧。」

  越千秋不料想越老太爺竟是突然表現得這樣大方,眼見嚴詡又驚又喜,快步上前從桌上抓起那封信,二話不說就自顧自打開,他一時心頭大急。可他即便在鶴鳴軒糟書多年,老爺子也知道他認識點字,可他總不能噌地跑過去,扒著嚴詡的胳膊求分享吧?

  畢竟,無師自通這種事總得有個限度!

  他眼巴巴等了片刻,就在心裡如同有隻貓兒在不斷撓爪子的時候,他終於看到嚴詡的目光從三張信箋上挪開了,隨即竟是突然看向了他。四目對視,他分明看見嚴詡的臉上是失落,是不可置信,是心灰意冷……那一刻,他再也顧不得那許多,幾乎下意識地竄上前去。

  「師父,爹的信上寫的是什麼?」

  嚴詡手一鬆,三張信箋飄然落下。面對這種狀況,越千秋果斷左右開弓伸手一抓,眼疾手快地連抓住了兩張信箋,至於第三張,他抬腳一踢,趁其飄起,最終也穩穩當當抓了在手。哪怕越老太爺興許會懷疑,可他還是趁著裝模作樣整理的時候,抽冷子逐張迅速掃了一眼。

  然而,就在他一掃之後震驚失神之際,越老太爺嘿然一笑開了口。

  「小四素來心氣高,我滿心以為,他從前嘲笑痛恨軍中那些所謂的將門和兵油子,也就是嘴上逞能,離家出走這七年,要想有什麼大成就卻是休想,頂多也就是拳打腳踢,打下哪個山寨做個山大王,又或者直接雀佔鳩巢,把哪個門派的基業給奪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往北邊去!這小子竟然還真有種!」

  是有種……

  越千秋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從見到嚴詡的德行,他想像那位離家出走七年的便宜老爹時,覺得那估計也就是個武力值頗高的逆子,可萬萬沒想到,離開金陵城之後,那位就真的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娘的人直接飛到北燕去了!

  整整三頁信箋,每一張卻頂多只二三十字,一筆一劃粗豪遒勁,他簡直不敢想像那是怎樣一個彪形大漢,而內容就更簡單了。

  越四老爺在信上說在北燕拉了一支兵馬,人除了他從武品錄上幾大下品門派號召的十幾個熱血青年,其他都是從北燕擄過去的南人精壯組成的,從百來號人馬起家,竟是在敵後打游擊起家,轉戰了整整四年多,如今已經有數千人!

  至於送回來的孩子……呵,怪不得說只是第一批送兩個,說是有的是老爹的同伴在那邊生的,也有的是解救出來的南人幼童。之所以先期就送兩人過來,是因為怕邊境上出問題,以及希望越老太爺提供接應。

  如果信上的內容是真的,越千秋真的很想奉送自己的便宜老爹一句話。

  您真行,您才是主角!

  所以,他不用想也知道嚴詡這會兒在想什麼——百分之六十是在把自己代入越四,想像著那縱橫睥睨的風采;百分之二十是在自怨自艾,為什麼成功逃家的不是我;還有百分之二十則是在對著牆角畫圈圈,為什麼我就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業!

  越千秋眼瞅著嚴詡從當初那個四處誘拐徒弟的寇明堂,變成了如今這個有情有義,爽朗仗義的師父,他可不希望人又被便宜老爹刺激得中二病再度劇烈發作。因此,他當機立斷地直接把三張信箋往書桌上一丟,隨即就抬起頭看著失魂落魄的嚴詡,突然重重踩了他一腳。

  「嘶……哎喲!」

  嚴詡一低頭,看到越千秋正仰頭看著自己,他頓時回過神來,可隨之而來的就是低落和沮喪。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就只聽越千秋突然大吼了一聲。

  「師父,俗話說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爹也許是有帶兵打仗縱橫沙場的天賦,可你呢?也許你有當武林盟主的天賦,也許你有改革武品錄的魄力,也許你還有其他尚未覺醒的才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越千秋自己都覺得這台詞把牙都酸倒了,也不確定這一招對於嚴詡是否有效,可從之前的經驗來看,他認為嚴詡應該是吃這一套的。果然,在他眼巴巴的注視下,他終於看到嚴詡臉上的灰暗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昂揚的鬥志。

  「千秋,你說得對,越小四能打出一片天,那是他的本事,我也有我自己的路!」

  見嚴詡瞬間滿血復活,越千秋則在旁邊如釋重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越老太爺穩坐書桌後,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儘管昨天看到信的第一反應,就是想把小四揪到面前大罵他在找死,甚至也不太相信么兒真的能夠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可他最終還是選擇姑且信一次。

  如果那臭小子是在吹牛說大話,等那兩個孩子送到之後,他難道還會問不出破綻來?

  而且,信送到門上再傳到越影手裡,後者也曾追出門去,可竟是沒發現蹤跡,足可見小四手下確實有幾個能手在。

  而越千秋竟然知道為嚴詡鼓勁,竟然這麼快就把人說得重新煥發精神,他就更滿意了。

  「怎麼樣,千秋,這下你肯接下照顧孩子的任務了吧?」

  「呃……」

  沒想到此事最終還要著落在自己身上,越千秋在肚子裡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沒好氣地嘟囔道:「爺爺要是早點說,我怎麼會不答應?只不過我有個條件,人送給我管,那麼就凡事都要聽我的,爺爺你也不許插手。日後爹回來,要是不滿意,爺爺你也得幫我擋著!」

  還不等越老太爺答話,嚴詡就搶在了前頭:「那當然!千秋你放心,要是你爹回來之後敢不滿意,我幫你頂著!我的大刀早就飢渴難耐了!」

  這一刻,越千秋總算想起來,他還從來沒見識過嚴詡的武器!

  玄刀堂不用刀,那還能用啥?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8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18 10:21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喬遷許願,終究來了

  「聽說四老爺的親生兒女這兩天就要到了。」

  「沒錯,這回可是真的,老太爺看了四老爺的親筆信後當眾說的,可不像上次那冒牌貨!」

  「只不過,老太爺到底怎麼想的,竟然讓九公子去帶弟弟妹妹?」

  「不懂了吧?這就是老太爺的厲害之處了。九公子要是對弟弟妹妹好便罷,要是不好,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當越秀一帶著兩個丫頭出了晴方館,徑直去前院找越千秋時,他根本不用豎起耳朵,就能聽到那些議論聲。畢竟,他不是大太太,人家忌憚大太太的威嚴,卻不會太忌諱他這個重長孫,更何況這些話裡也沒怎麼編排主人,因此他只能聽在耳裡,急在心裡。

  那位素未謀面的四叔公是怎麼回事?

  離家出走還不算,現在還把兒女送回來給養子……天底下哪有這樣不負責任的父親!

  雖說因為怕了越千秋惹是生非的深厚功力,他這些天一直都沒怎麼去見這位九叔。可今天是人家喬遷的日子,他的祖母大太太一會兒都答應會親自過去道賀,他掐著手指算算自己欠下的人情,大太太一說,他就先來了。

  連禮物都是精心挑選的一套文房四寶,他選東西的時候真有點心疼!

  然而,當他剛剛來到那個幾乎可以說是獨門獨戶的院子門口,就聽到了越千秋的大聲嚷嚷:「師父,歪了,左邊上去一點……左邊,都說了左邊,您老人家怎麼左右不分啊!」

  越秀一之前在邱楚安那兒碰了個大釘子,多虧越千秋這才扳回了臉面,後來跟著越千秋去尋訪嚴先生,結果發現爺爺推薦的竟然是嚴詡這麼個明顯更讓人放心不下的傢伙,越秀一就乾脆求了大太太,如今拜了一位六十出頭的老翰林為師。

  就算不被那尊師重道,最注重規矩禮儀的老先生熏陶,他也實在瞧不慣那對師徒!

  果然,越秀一才剛進院門,就只見一溜六個服色整齊,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童子正傻乎乎站在院子中央,曾經冒充過四太太的安人青笑吟吟站在一旁,院子門口是一個探頭探腦的家丁王一丁,以及儀表堂堂卻臉色發黑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貫的徐浩。

  而越千秋這個九公子則是挽著袖子在正房門前扶著一架梯子,嚴詡正在梯子上頭掛一塊匾額,匾額上蒙著一塊紅布,顯然沒有立馬揭開讓人看看內容的意思。

  這在越秀一看來,簡直是主從都調轉過來了,哪有主人幹活,下人看熱鬧的!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越秀一的心思,大呼小叫的他等到完全滿意了,這才對嚴詡嚷嚷了一聲大功告成。等到嚴詡也不用梯子,直接一躍落地,拍了拍滿是灰土的手,他就立刻招手叫了一個伴當上來,接過其手中的一個茶壺,笑吟吟遞給了師父。

  「師父辛苦了!」

  「這麼點小事,說什麼辛苦?」嚴詡笑得神采飛揚,哪裡還有前幾日的頹廢。等到轉過身來,見越千秋讓趙大娘等浣衣婦舉薦,大太太親自過目之後送來的六個伴當無不腆胸凸肚,表現出雄糾糾氣昂昂的一面,他不禁滿意極了,當即衝著門前的徐浩勾了勾手。

  上次被韓昱這個知事押回了武德司,儘管徐浩還沒有吃真正的大苦頭,但驚嚇卻已經很不少,等到被嚴詡從武德司裡撈出來的時候,他更是如同驚弓之鳥。所以,哪怕此時嚴詡這種召喚很有些不夠客氣,但他還是不得不苦著臉上前。

  畢竟,即便越老太爺當年是草根,可如今的聲勢卻遠遠勝過余家!

  更別說嚴詡自己就是東陽長公主的獨子!

  「這六個小傢伙能像現在這樣站有站樣,都是你教導有功。以後他們就歸你教了!」

  越千秋看到徐浩那種憋屈到險些一口血噴出來的樣子,他就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當下,他笑吟吟地說道:「徐老師,我知道他們從前都是些沒讀過書也沒練過武的頑童,你教起來未免吃力。可想必你也聽說了,我的弟弟妹妹就要回來了。如果你教得好,到時候我弟弟就交給你,如何?」

  徐浩頓時心中一動,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嚴詡。察覺到他的視線,嚴詡頓時很沒好氣地說道:「光是千秋一個我就忙不過來了,到時候當然得你多擔待一點。」

  雖說復興玄刀堂就需要人,可寧缺毋濫,如果越小四送來的孩子資質不錯,又像越千秋這樣機靈聰明,善解人意,那也就算了,否則他可懶得多費腦筋!

  嚴詡已經完全忘了,想當初他為了拐騙一個徒弟學武,自己也能有個穩妥的地方混飯吃,那有多艱辛……有一次好容易成功混入了一戶殷實人家,卻因為他一個看不慣那家主人虛偽的做派沒管住嘴,最終被轟了出來!

  聽說要教越家公子,徐浩那張臉終於好看了一些。他有些討好地笑了笑,正要一口答應下來,卻沒想到越千秋突然又沖著他身後某個方向招了招手。

  「長安!」

  越秀一雖說如今對越千秋的印象有些改觀,可上前行禮叫九叔的時候,還是有那麼幾分不大自在。而越千秋接下來說的話,那就讓他更加不自在了。

  「長安,這位徐老師可是追風谷排名前三的高手,功夫非同小可,你可別成天讀書讀出個書呆子,有時間不妨常常向徐老師討教。」

  不等越秀一答應或拒絕,他就笑吟吟地對徐浩說:「徐老師,長安是我侄兒,他可是咱們越家的重長孫,爺爺的心頭肉,你有機會多教他兩手,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可還沒說要學武吧!

  越秀一簡直受不了越千秋的自說自話了。可就在他打算義正詞嚴拒絕的時候,卻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就是因為這麼一聲笑,他立時老老實實站好,再不敢隨便說話了。

  「千秋這主意不錯,我本來就一直擔心長安一味讀書,卻忘了強身健體,有徐老師這樣的人提點教習,我倒是能放心了。」

  眼尖的越千秋早就瞥見了大太太,這才故意說這話,沒想到大太太竟然真的答應,他倒是呆了一呆,慌忙迎上去叫了一聲大伯母。

  而聽到他這一聲稱呼,徐浩在片刻發怔之後,頓時內心狂喜。即便他是中六門的追風谷出身,可哪家門派不希望在朝中能有個大靠山?越千秋是養子,日後前途說不好,可越家重長孫那總是不可能隨隨便便放棄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正待要上前去向大太太表一表態度,卻只見院門那邊的王一丁探頭探腦叫了一聲:「九公子,嚴先生,有人傳話,說是四老爺派人護送的兩個孩子已經到了!」

  儘管答應了越老太爺,但越千秋還是心中一跳。

  竟然偏偏在今天他剛剛喬遷新居的時候?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8 08:16 PM

第八十四章 越小四在耍花招

  今日越老太爺並不在家,越千秋想了想,留下了嚴詡在院子裡鎮場,打發越秀一先回了晴方館,他就請了大太太一塊趕去二門。走在路上,他腦海中未免閃過了好多念頭。

  雖說便宜老爹的信上說,這些孩子不止兩個,恐怕也不止十個八個,也說明了一下他們的出身,可他因為生怕越老太爺懷疑,那封信根本就是匆匆掃過,所以也沒法注意每一字每一句,更無法確定,人真的只是便宜老爹袍澤的兒女,以及流落北地的南人孤兒。

  會不會還混雜著私生子私生女之類的?

  又不是人人都是嚴詡那個眼界奇高的傢伙,說不定越小四就找到真愛了呢?

  大太太一路牽著越千秋的手出去,眼角餘光卻一直都在打量這個侄兒。見人若有所思地想著事情,時而微笑,時而蹙眉,表情豐富極了,但真要說擔心之類的情緒,那卻一點都看不出來。想到老太爺日前又留了自己一次,給她看了越四老爺的親筆信,她不禁嘆了一聲。

  那個素來跳脫的小叔子,還真是一個人物!

  當她帶著越千秋來到二門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有人早到一步。就只見三太太正在幾個僕婦丫頭的簇擁下等候在了那兒,見著她時,這位弟妹打疊出了一臉和煦的笑容,腳步輕快地上前說道:「大嫂也來了?四叔多年沒消息,所以我既然管著家,聽到這事就過來看看。」

  大太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即就對越千秋問道:「一會兒千秋可要當哥哥了。」

  越千秋打了個哈哈含糊過去。從前在越府這一輩他是最小的,雖說有越秀一這樣的侄兒,可他頂著張小孩子的臉被人叫九叔,說實話心裡也感覺很詭異,所以一向不大在乎越秀一叫不叫那一聲。須知他前世那會兒還不滿二十,被人叫大叔那是絕對要暴跳如雷的!

  當然,這時候越千秋堅決不肯把兩世年齡加一塊算……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認為,被人叫哥哥是很合適的。

  然而,不論是別有用心的三太太也好,心中好奇的大太太也罷,甚至是懷著探究便宜老爹八卦心思的越千秋,當他們看見家丁領進來的一行人,全都一時目瞪口呆。

  哪怕是行事雍容,大氣鎮定的大太太,此時也真的是足足呆愣了好一會兒。

  三太太就不用說了,她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這是小叔子的兒女?這是乞丐吧?

  不,就連金陵城的乞丐,也應該要比他們更像樣一點!

  那個小一點的男孩子好像已經滿身膿瘡了!

  越千秋卻不知不覺想到了自己從大街上把「碰瓷」的周霽月給撿回家的情景。

  他沒有如同別人那樣盯著他們那襤褸的衣服,黑一塊白一塊的臉,而是若有所思端詳那兩個孩子的眼睛。那個警惕猶如小貓似的男童暫且不提,那個依稀瞧著像女童的孩子,眼睛卻如同一汪清泉似的清澈,等看到那個矮小精悍的中年漢子,他就更加狐疑了起來。

  沒道理這護送者還挺像模像樣,孩子卻弄得如同乞丐似的!

  別人還在震驚於這兩個孩子的外表,越千秋已經大步走了上前。見那個男童一個閃身往女童背後躲去,他就笑吟吟地伸出手去:「我是越千秋,從今往後,你們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了。能告訴我,你們叫什麼名字嗎?」

  也許是他那小孩子的外表著實很有親和力,也許是他笑得燦爛陽光,那個警惕心很強的男童漸漸探出了腦袋,但仍然閉嘴不肯說話。

  而女童則在猶豫片刻之後,細聲慢氣地說:「他叫劉方圓,我是戴展寧。」

  三太太原本就恨不得捂鼻遮擋兩個孩子身上那股難聞氣味,聞聽此言頓時心中一跳。她猛地放下了手,尖聲驚叫道:「怎麼一個姓劉,一個姓戴?不是四叔送子女回來嗎?難不成又是到家裡來訛詐的騙子?來人哪,把他們……」

  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大太太就沉下臉喝道:「三弟妹,住口!這是四叔在外收留的孩子,特意捎信給老太爺,請家裡幫忙照管,你這樣大喊大叫胡言亂語的,小心嚇著他們!」

  原本幾個圍上來的僕婦聽到大太太板臉這一喝,頓時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而更讓她們驚訝的是,那劉方圓因為三太太的話而受了驚嚇,竟拉了戴展寧就想走,可越千秋早就搶在前頭,伸出雙手攔住了他們。

  扭頭看見那自稱戴展寧的小女孩兒反過來拉住了劉方圓,越千秋就笑嘻嘻地說:「三伯母那是和你們開玩笑呢,別當真。以後你們就跟著我,走吧,跟我去洗澡,換衣服,然後好好大吃一頓!」

  越千秋見剛剛還想跑的劉方圓漸漸有些猶疑,他就笑眯眯地說道:「我那兒有碗口大的桃子,香甜的蒸糕,蹲得酥爛的豬蹄,噴香滴油的燒雞……」

  不知道兩個孩子的真實出身,他試探性地說著這些很平常的美食,看到戴展寧,輕輕咬著嘴唇,分明一口潔白的牙齒,劉方圓也只是微微有些動心的樣子,他乾脆竟是來了一段報菜名,這下子,兩個小孩子全都一愣一愣的,他趁機繞到劉方圓背後,輕輕推了他一把。

  「走了走了,都到家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兒交給大太太就行了!至於這兩個明顯有問題,絕非出身普通的孩子,他得弄回去審一審……當然,審之前,得把人拾掇乾淨。那劉方圓居然還一身膿瘡,故意噁心人也不是這麼幹的!

  大太太見越千秋自顧自帶走了兩個孩子,而那矮小精悍的漢子欲言又止,她就徑直走到他面前,微微頷首說道:「尊駕遠來辛苦,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隨我來。」

  儘管大太太的打扮遠不如三太太華麗,身邊也沒有簇擁著那麼多僕婦丫頭,可那矮小漢子仍然從剛剛那簡短的對話中分辨出,誰才是這宅院中真正說話算話的人。哪怕他原本打算完成任務後就溜之大吉,可面對大太太那視線,他一時抗拒不了,只能點了點頭。

  眼看大太太竟是問都不問自己一聲,直接把人引往越老太爺外書房游魚齋的方向,三太太幾乎氣惱得掰斷了指甲。明明她才是管家的兒媳婦!

  把人引進了游魚齋東面待客的一間小花廳,大太太吩咐小廝去送茶來,這才含笑問道:「是尊駕護送這一雙孩子到金陵的?敢問尊姓大名?之前送信的那位,是你還是另有其人?」

  矮小漢子連忙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說:「回稟夫人,小的付柏虎,受過越四爺救命之恩,這才護送了兩個孩子從北邊過來。之前送信其實也是小的,只是老太爺在金陵城裡名聲太大,小的沒想到越四爺真是老太爺的兒子,所以小的往門上投書之後有些害怕,先跑了。」

  誰能想到在北燕頭上也不知道掛了多少賞金,實則卻混得風生水起的那位,竟然有這麼硬的背景!換成別人有這想都想不來的出身,會提著腦袋去幹那種事?

  當然,除了北燕大寇,某人現在的另一個身份說出來,也要讓人嚇一跳就是……

  離家出走這麼久,如今就這麼隨隨便便托他捎回來一封信,還附帶兩個不相干的孩子,這還聲稱是第一批,接下來還有更多的……他實在怕越老太爺把滿肚子火氣發在他頭上!

  大太太看到付柏虎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人家心裡如何腹誹,當下就微微笑道:「付義士一路辛苦了,不過我很好奇,你穿得還整齊,那兩個孩子怎麼會是那副光景?」

  付柏虎頓時額頭冒汗。可在大太太犀利的目光下,他就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人:「好教夫人得知,因為沒有路引,一路上我是用了點非常手段,可帶兩個孩子上門原本應該拾掇整齊的。但越四爺特意吩咐,把他們弄得悽慘一些,看看家裡人什麼反應……」

  大太太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她之前正欣慰老爺子一直操心的么兒如今也算一號英雄人物了,沒想到竟然故態復萌玩弄這種小伎倆耍人。這還真是她那小叔子能做出來的事!

  不消說,三太太之前看到兩個孩子形貌,又聽到他們名字之後的反應,早就被他料定了!

  想歸這麼想,大太太卻還是客客氣氣地說:「既如此,付義士還請先在家裡住下,老太爺回來之後,想來也定然有話詢問。」

  「不不不,小的還急著回去,不敢多留……」

  可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想留也得留,不想留也得留!今天你要不給我講清楚越小四那個沒義氣的這些年到底幹了什麼,休想走出這個門!」

  聽到這話,大太太不禁以手扶額,平生少有地頭痛了起來。

  越千秋明明把嚴詡留在了新居,這位主兒怎麼偏偏跑出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3-19 09:50 AM

第八十五章 撲朔迷離

  「不要……嗚嗚,救救我……放開我!」

  聽到一邊屋子裡那鬼哭狼嚎似的聲音,一邊屋子裡那悄無聲息,越千秋滿腦門子黑線。

  剛剛軟硬兼施把兩個小傢伙哄了過來,他立刻把戴展寧交給安人青,把劉方圓丟給六個伴當去洗刷——之所以沒讓徐浩去管後者,他實在是怕那位追風谷的高手惱羞成怒,不顧一切直接拂袖而去——須知就連他自己,回來後也立馬洗手,又換了全套衣裳。

  不是他有潔癖,實在是這倆孩子身上弄得太可怕了……

  要說這不是事先故意設計好的,他把頭割下來當球踢!

  若不是越老太爺交待的任務,就憑那坑兒子的便宜老爹,他會管這倆孩子才怪!

  「公子,周姑娘讓我來問問,有什麼她能幫忙的?」

  見落霞匆匆過來問了一句,越千秋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告訴霽月,放心,我都有數。她只管好好練字,外頭有師父,這裡有我,沒什麼大事要麻煩她。」

  打發走落霞,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就看到東廂房那邊,安人青端了一盆髒衣服出來,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他正狐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這位天生魅惑的少婦就笑了一聲。

  「沒想到連九公子也走眼了。裡頭那位可不是小女孩兒,那是如假包換的小子。」

  見越千秋目瞪口呆,安人青只覺得稍稍出了一口從前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氣,挑了挑眉說:「六七歲的男孩子,乍一看分辨不出男女也很自然。只不過,那副蓬頭垢面的樣子,虧九公子能看出唇紅齒白,男生女相,到底是眼力不錯。」

  戴展寧也是女孩子?

  越千秋頓時為之氣結。要不是之前老爺子說什麼弟弟妹妹,他哪會認準了一定是一男一女?再說了,之前他說你們是我的弟弟妹妹,這倆小傢伙可全都沒反駁!

  那一瞬間,他突然想到剛剛那鬼哭狼嚎,不由臉色驟變。

  不會是安人青這邊的戴展寧是男孩子,那邊他丟給六個伴當的劉方圓卻是女孩子吧?

  安人青一看越千秋那臉色就想到了某種可能性。雖說她忍不住在嘴上調侃一下越千秋,可這事情非同小可,因此她二話不說就一陣風似的衝進了西廂房。然而,她才剛進去沒多久,越千秋就聽到裡頭的劉方圓發出了比之前更可怕的慘叫。

  剎那之間,他就瞧見安人青黑著臉從西廂房裡出來,這下子頓時如釋重負。

  安人青氣不打一處來。那小破孩子一看到她進去,片刻愣神之後就立時合攏雙腿捂著下身慘叫連連。她剛剛簡直想狠狠抽那小子一頓,就那麼丁點大的玩意,有什麼好害羞的?想當初鄉里這麼一點年紀的孩子,都還光著屁股在田間地頭亂竄一氣呢!

  越千秋放下心頭一塊巨石的同時,卻忍不住摩挲著下巴沉吟了起來。

  要知道,不管是哪個年代,等閒人家的孩子,在洗澡的時候哪來那麼大反應?而他剛剛說著那些市井常見的美味時,此時害羞過頭,之前卻警惕十足的劉方圓卻分明興趣不大,等他開始報菜名的時候,方才顯得饞涎欲滴。

  這兩個明明都是男孩子,老爺子卻偏偏說什麼弟弟妹妹,這到底是老爺子口誤,還是便宜老爹越小四打什麼鬼主意?可恨他那會兒為了避免露出破綻,不曾仔細看那封信!

  而且,把這兩個孩子放在第一批送回金陵城越家,莫非還有玄虛?

  越千秋有個良好的習慣,想不通的事就不想,直接去求教更專業的人士,因此,他二話不說就對安人青吩咐道:「你看著他們,我去前頭看看,別讓師父捅出什麼大婁子來!」

  說完這話,他就不負責任地當了撒手掌櫃。在半路上截下一個僕婦,問清楚了大太太的去向,他就直奔游魚齋,還沒到院門就聽到裡頭傳來了拳腳相擊的聲音。

  意識到嚴詡果然是按捺不住和人動起了手,他不得不哀嘆便宜老爹沒消息則已,一有消息就坑人。這不,他給坑進去了,嚴詡也給坑進去了!

  在院門口張頭探腦,看到嚴詡和之前見過的那個矮小漢子正打得興起,乍一眼他這初學者也瞧不出誰佔據上風,可當瞧見大太太帶著兩個丫頭站在花廳門口,臉色相當淡定的時候,他就稍稍鬆了一口氣,連忙貼著牆根繞過了激戰正酣的中心地帶,來到了大太太身側。

  他可不會對這位大伯母賣關子,當下就直截了當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剛發現的狀況。果然,得知兩個小傢伙都是男孩子,就只見大太太忍不住蹙了蹙眉。

  緊跟著,大太太絲毫無懼於那拳腳勁風,倏然往前走了幾步,冷冷喝了一聲。

  「你們兩個,都鬧夠了沒有?」

  付柏虎本來就是不大情願地被動應戰,有這麼個台階下立時趁勢接了嚴詡一腳,倏然後退到了花廳門邊。

  而嚴詡也同樣悻悻收住了手,發現是越千秋來了,他眼神閃爍地冷哼道:「那個叫伏白虎的,你回去告訴越小四那個死傢伙,等他回來,我非得狠狠給他一個教訓!」

  我叫付柏虎,不叫伏白虎……話說你和越四爺怎麼連給人起外號都是一個調子!

  平白無故和人打了一場,付柏虎頓時欲哭無淚。而下一刻,他卻發現一旁多了個小孩。

  「這位伏大叔。」

  我姓付,不姓伏!

  付柏虎還沒來得及糾正,卻只見越千秋笑意盈盈地開口問道:「伏大叔知不知道,我爹接下來還要送多少人回來?他們每個人家裡還有父母親戚嗎?」

  相對於太過精明不好應付的大太太,還有不由分說就動手的嚴詡,付柏虎寧可和越千秋這個叫錯自己名字的小孩子打交道。他擠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讓自己顯得儘量親和一些。

  「總共十六個孩子,聽說大多是孤兒,家裡沒什麼人了,越四爺帶著他們就是累贅,可又不忍心丟下,所以就大費周折送了回來。不過這兩個……」

  越千秋等的就是這最後半句話,他連忙趁熱打鐵地問道:「難道他們倆和其他人不一樣?」

  付柏虎也沒太多想,打哈哈道:「我也就是平時在咱們邊境和越四爺交易點東西,這次幫他跑個腿,不知道太多東西。這兩個孩子雖說有些一驚一乍,可一路上卻都很配合,進城過關的時候省了我不少氣力,更難得的是都認字……」

  大太太不動聲色地看著越千秋套付柏虎的話,等到越千秋再問不出什麼了,她就看著嚴詡說:「嚴先生,這會兒不得不勞煩你送這位付義士去家中客房休息,老太爺回來準會見他。」

  嚴詡恍然大悟,當下二話不說答應道:「大太太放心,我自會寸步不離陪著他!」

  眼見嚴詡陪著苦巴巴的付柏虎離開,越千秋正覺得滿腦子問號,就只見大太太對身邊兩個丫頭吩咐回去找本什麼書,兩人立時悄悄退出了院子,而大太太本人則是轉身進了小花廳。他略一思忖,卻是躡手躡腳跟了進去。

  放輕腳步的他突然聽到,走在前頭的大太太低聲呢喃道:「一個姓戴,一個姓劉,都是男孩子,又來自北燕……十年前,大石寨因為被圍多日沒有援軍,最終力戰不敵,兩員守將被北燕俘虜,而後降了……那時小叔回來直罵娘,我記得他們就是出身玄刀堂……好像一個姓戴,一個姓劉?」

  在聽清楚這番話的剎那間,越千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19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20 08:08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潛伏吧,小夥伴

  從最開始剛見面,三太太見著人如同乞丐似的扮相,嚷嚷來人的時候,劉方圓躲到戴展寧身後,越千秋就大約有些猜測。如今他滿心以為的一男一女變成了兩個男孩子,男生女相的戴展寧卻再次用這一巴掌,印證了兩個男孩子之中,誰才是說話算話的那個。

  看到劉方圓捂著臉,卻是死死咬住了嘴唇,再也不做聲了,越千秋輕輕眯了眯眼睛,這一次卻若有所思盯著戴展寧。良久,他就聳了聳肩。

  「什麼叫不想害死劉叔叔,就閉嘴?這越府的主人是我爺爺,戶部尚書越老大人,而現在你們呆的這個院子,主人是我,沒有我點頭,不會有任何一個字傳出去。你們是我爹派人,千里迢迢送到這金陵城越府的,一個各種挑剔,一個卻懷疑主人,你們覺得這對嗎?」

  見戴展寧的臉上有些陰沉,劉方圓則面色發白,越千秋就暫時中止了這個話題。

  「爺爺之前對我說,爹送來的是我的弟弟妹妹,可沒想到你們兩個都是男孩子。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想必你們應該不願意兩個人分開。這樣吧,你們就暫時住在這東廂房,有事就出聲叫對面的二狗和虎子那幾個。」

  越千秋說完就徑直往外走,等挑開門簾時,他就頭也不回地說:「你們記住,我叫越千秋。我不會勉強你們把我當成親友,但至少作為客人,尊敬主人,那是最起碼的禮貌。」

  眼看越千秋就這麼徑直出了門去,劉方圓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戴展寧卻悄然上前撩起簾子,確定人真的已經走了,他這才回轉身來到床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同伴。

  劉方圓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慌忙連聲保證道:「寧哥,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發脾氣……嗚嗚,我以後一定什麼都聽你的!」

  和一個彆扭孩子外加一個太早熟的孩子打交道,越千秋只覺得心累,可這種時候痛罵遠在千里之外的便宜老爹也沒用,他只能自己非常不情願地自認倒霉。

  安置劉方圓和戴展寧的東廂房,在他如今這兩重院的外院,這東西兩邊廂房,他本來是預備給六個伴當和徐浩王一丁住的,越小四送來的兩個孩子,則打算安置在自己內院。

  可如今他哪敢把那倆身份有問題的小祖宗安置在身邊,少不得把徐浩和王一丁送到了嚴詡那邊,打算讓師父去鎮著這倆余家出身的難兄難弟,剩下六個伴當在西廂房擠一擠,順便幫他看著這一對身份大有干礙的孩子。

  回了裡頭那重內院,安慰了幫忙卻惹了一肚子氣的周霽月,越千秋就差了二狗和虎子兩個犯過錯誤的倒霉蛋,輪班去大門口守著,看越老太爺回來就立時過來稟報。然而,從中午之前一直等到晚飯時分,他卻遲遲沒等到老爺子的歸來。

  當虎子再一次去大門口換回了二狗,後者一進院門看到越千秋就嚷嚷道:「九公子,二老爺才剛回來,說是北燕使節到金陵了,老太爺是戶部尚書,因為如何接待的事,所以還在政事堂,我遠遠聽到二老爺說了一句,好像老太爺還和兵部尚書葉大人打了一架……」

  這聲音很不小,東廂房裡,劉方圓和戴展寧聽清楚之後,不禁面面相覷。

  原來南邊這兒的大官們,也會公然打架?北邊不都說南人文弱,遇事只會耍嘴皮子嗎?

  越千秋非常淡定,絲毫不意外這發生在政事堂之內的全武行。嚴詡也曾經說過狀元榜眼大殿上打架,確定誰才是真正的狀元的故事,他之所以沒把這事當野史聽,就是因為他在鶴鳴軒里長大的那幾年,老爺子回來之後,說起這種朝官一言不合就掄拳頭的次數多了。

  就連年紀一大把的越老太爺,也有一拳打翻某侍郎的光輝戰績。

  而且這個「某」指代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其中就有前吏部侍郎余建龍。

  越千秋更在意的是北燕使節。他便宜老爹還在北燕,如今家裡還有兩個疑似大吳出身降了北燕的將門子,他當然不可能真像沒事人似的,此時就盤算著是不是再去找一下家裡僅次於老太爺的第二號能人大太太。然而,他還沒挪動腳步呢,虎子就又開了口。

  「還有一件事挺奇怪,這大晚上的,大太太讓人套車出門,說是娘家一個長輩得了急病,她要趕過去看看,我進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出去了。」

  老爺子因為公務被絆在政事堂,大太太卻出了門,而嚴詡還在陪著那個名字威武霸氣,叫什麼伏白虎的傢伙,這下子,頂著個七歲身體的越千秋真正沒了轍。

  他是可以支使徐浩和安人青,但問題是他現在想打聽的事不便讓人知道!

  一頓食不甘味的晚飯過後,他連飯後消食都沒什麼興趣,本待直接上床去睡覺,可琢磨著大太太的話,突然心中一動。和落霞說了一句,他直接出了正房。他先找來了安人青,問了一下劉戴兩人在洗澡時可有什麼隨身之物,聽過之後就記在了心裡。

  等到了東廂房門口,他重重咳嗽一聲,隨即才問道:「霽月,我能進來嗎?」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門簾被一隻手打起,露出了周霽月那張疑惑中帶著驚喜的臉。雖說從之前在清芬館開始,他們就一直住在一個院子裡,但越千秋不把禮教當回事不假,可大晚上過來卻還是第一次。

  「千秋,你這是……」

  「爺爺沒回來,大伯母出門,師父不在,心裡悶得慌,找你說說話行嗎?」

  自認為比越千秋大五歲,周霽月略一思忖,就覺得理解了越千秋心裡的鬱悶,連忙側身讓了他進來。等到越千秋直接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了,托著腮幫子發起呆來,她就在旁邊一坐,牛頭不對馬嘴地安慰道:「那兩個就是不懂事的孩子而已,你別生他們的氣……」

  可嘴上這麼說,周霽月卻有些心虛。要說她比他們大更多呢,還不是被那劉方圓氣壞了,更何況是答應了越老太爺,要把他們當成弟弟看待的越千秋?

  越千秋在心裡盤算怎麼開口。要說矇騙周霽月這個相對單純的小丫頭,對他來說是一點難度都沒有,就比如他當初把人拐回家,又把人家從吳府掏出來的那幾張紙片給輕鬆弄到手一樣。可現在是同在一個屋簷下的自己人,再這麼睜著眼睛說瞎話,那他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所以,眼珠子一轉,他就索性跪坐在那張椅子上,雙肘支著中間的小幾,整個人湊近了過去:「霽月,其實,我之前聽大伯母說了些話,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你聽我說……」

  越千秋輕聲講述了自家老爹在北燕的「豐功偉績「,複述了大太太透露的隻言片語,見周霽月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就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啟發似的,輕輕拍了拍巴掌。

  「師父是玄刀堂掌門弟子,我爹當年和師父那是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朋友知己,又對當年那兩位降將耿耿於懷,你說我爹會單純從北邊送這麼兩個和當年那兩位同姓的孩子回來?」

  「而且,聽他們之前的口氣,在北邊也是出身良好,有人伺候的。最重要的是,那個劉方圓說出自己爹爹是劉靜玄三個字,立馬挨了戴展寧一巴掌,說是會害死人。你說,會不會他們就是兩個降將的嫡親子侄,或者說,乾脆就是兒子?」

  周霽月畢竟已經十二歲了,只覺得越千秋說得事情好像非常重大,一時間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有些不安地問道:「這事你告訴我,不要緊嗎?」

  越千秋咧嘴一笑,兩隻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全都是誠懇:「我信不過你,怎麼會來找你?當年的事,我會想辦法去打聽,但劉方圓和戴展寧的底,霽月你能不能幫我去好好探一探?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他們千里迢迢過來,應該還帶了什麼東西才對!」

  安人青可是說了,兩人脖子上都繫了一根奇怪的金屬片,彷彿是成對的!

  本來就一直耿耿於懷自己是吃閒飯的,見越千秋如此鄭重其事地託付,周霽月想都不想地說:「好,你放心,其他的我不會,但偷聽打探這種事,原本就是我最在行的!」

  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簡直哭笑不得。我是讓你這個看起來單純衝動的女孩子去瓦解人家的警惕提防,去巧妙問出消息來,不是讓你去屋簷窗後聽壁角的!

  可他轉念一想,周霽月原本就是能夠飛簷走壁進吳府的飛賊大盜,浪費這專業未免可惜,至於去套話,只怕未必過得了那個男生女相的戴展寧一關,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老狐狸們都不在,有事就找小夥伴幫忙!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0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20 08:09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潛伏吧,小夥伴

  從最開始剛見面,三太太見著人如同乞丐似的扮相,嚷嚷來人的時候,劉方圓躲到戴展寧身後,越千秋就大約有些猜測。如今他滿心以為的一男一女變成了兩個男孩子,男生女相的戴展寧卻再次用這一巴掌,印證了兩個男孩子之中,誰才是說話算話的那個。

  看到劉方圓捂著臉,卻是死死咬住了嘴唇,再也不做聲了,越千秋輕輕眯了眯眼睛,這一次卻若有所思盯著戴展寧。良久,他就聳了聳肩。

  「什麼叫不想害死劉叔叔,就閉嘴?這越府的主人是我爺爺,戶部尚書越老大人,而現在你們呆的這個院子,主人是我,沒有我點頭,不會有任何一個字傳出去。你們是我爹派人,千里迢迢送到這金陵城越府的,一個各種挑剔,一個卻懷疑主人,你們覺得這對嗎?」

  見戴展寧的臉上有些陰沉,劉方圓則面色發白,越千秋就暫時中止了這個話題。

  「爺爺之前對我說,爹送來的是我的弟弟妹妹,可沒想到你們兩個都是男孩子。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想必你們應該不願意兩個人分開。這樣吧,你們就暫時住在這東廂房,有事就出聲叫對面的二狗和虎子那幾個。」

  越千秋說完就徑直往外走,等挑開門簾時,他就頭也不回地說:「你們記住,我叫越千秋。我不會勉強你們把我當成親友,但至少作為客人,尊敬主人,那是最起碼的禮貌。」

  眼看越千秋就這麼徑直出了門去,劉方圓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戴展寧卻悄然上前撩起簾子,確定人真的已經走了,他這才回轉身來到床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同伴。

  劉方圓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慌忙連聲保證道:「寧哥,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發脾氣……嗚嗚,我以後一定什麼都聽你的!」

  和一個彆扭孩子外加一個太早熟的孩子打交道,越千秋只覺得心累,可這種時候痛罵遠在千里之外的便宜老爹也沒用,他只能自己非常不情願地自認倒霉。

  安置劉方圓和戴展寧的東廂房,在他如今這兩重院的外院,這東西兩邊廂房,他本來是預備給六個伴當和徐浩王一丁住的,越小四送來的兩個孩子,則打算安置在自己內院。

  可如今他哪敢把那倆身份有問題的小祖宗安置在身邊,少不得把徐浩和王一丁送到了嚴詡那邊,打算讓師父去鎮著這倆余家出身的難兄難弟,剩下六個伴當在西廂房擠一擠,順便幫他看著這一對身份大有干礙的孩子。

  回了裡頭那重內院,安慰了幫忙卻惹了一肚子氣的周霽月,越千秋就差了二狗和虎子兩個犯過錯誤的倒霉蛋,輪班去大門口守著,看越老太爺回來就立時過來稟報。然而,從中午之前一直等到晚飯時分,他卻遲遲沒等到老爺子的歸來。

  當虎子再一次去大門口換回了二狗,後者一進院門看到越千秋就嚷嚷道:「九公子,二老爺才剛回來,說是北燕使節到金陵了,老太爺是戶部尚書,因為如何接待的事,所以還在政事堂,我遠遠聽到二老爺說了一句,好像老太爺還和兵部尚書葉大人打了一架……」

  這聲音很不小,東廂房裡,劉方圓和戴展寧聽清楚之後,不禁面面相覷。

  原來南邊這兒的大官們,也會公然打架?北邊不都說南人文弱,遇事只會耍嘴皮子嗎?

  越千秋非常淡定,絲毫不意外這發生在政事堂之內的全武行。嚴詡也曾經說過狀元榜眼大殿上打架,確定誰才是真正的狀元的故事,他之所以沒把這事當野史聽,就是因為他在鶴鳴軒里長大的那幾年,老爺子回來之後,說起這種朝官一言不合就掄拳頭的次數多了。

  就連年紀一大把的越老太爺,也有一拳打翻某侍郎的光輝戰績。

  而且這個「某」指代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其中就有前吏部侍郎余建龍。

  越千秋更在意的是北燕使節。他便宜老爹還在北燕,如今家裡還有兩個疑似大吳出身降了北燕的將門子,他當然不可能真像沒事人似的,此時就盤算著是不是再去找一下家裡僅次於老太爺的第二號能人大太太。然而,他還沒挪動腳步呢,虎子就又開了口。

  「還有一件事挺奇怪,這大晚上的,大太太讓人套車出門,說是娘家一個長輩得了急病,她要趕過去看看,我進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出去了。」

  老爺子因為公務被絆在政事堂,大太太卻出了門,而嚴詡還在陪著那個名字威武霸氣,叫什麼伏白虎的傢伙,這下子,頂著個七歲身體的越千秋真正沒了轍。

  他是可以支使徐浩和安人青,但問題是他現在想打聽的事不便讓人知道!

  一頓食不甘味的晚飯過後,他連飯後消食都沒什麼興趣,本待直接上床去睡覺,可琢磨著大太太的話,突然心中一動。和落霞說了一句,他直接出了正房。他先找來了安人青,問了一下劉戴兩人在洗澡時可有什麼隨身之物,聽過之後就記在了心裡。

  等到了東廂房門口,他重重咳嗽一聲,隨即才問道:「霽月,我能進來嗎?」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門簾被一隻手打起,露出了周霽月那張疑惑中帶著驚喜的臉。雖說從之前在清芬館開始,他們就一直住在一個院子裡,但越千秋不把禮教當回事不假,可大晚上過來卻還是第一次。

  「千秋,你這是……」

  「爺爺沒回來,大伯母出門,師父不在,心裡悶得慌,找你說說話行嗎?」

  自認為比越千秋大五歲,周霽月略一思忖,就覺得理解了越千秋心裡的鬱悶,連忙側身讓了他進來。等到越千秋直接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了,托著腮幫子發起呆來,她就在旁邊一坐,牛頭不對馬嘴地安慰道:「那兩個就是不懂事的孩子而已,你別生他們的氣……」

  可嘴上這麼說,周霽月卻有些心虛。要說她比他們大更多呢,還不是被那劉方圓氣壞了,更何況是答應了越老太爺,要把他們當成弟弟看待的越千秋?

  越千秋在心裡盤算怎麼開口。要說矇騙周霽月這個相對單純的小丫頭,對他來說是一點難度都沒有,就比如他當初把人拐回家,又把人家從吳府掏出來的那幾張紙片給輕鬆弄到手一樣。可現在是同在一個屋簷下的自己人,再這麼睜著眼睛說瞎話,那他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所以,眼珠子一轉,他就索性跪坐在那張椅子上,雙肘支著中間的小幾,整個人湊近了過去:「霽月,其實,我之前聽大伯母說了些話,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你聽我說……」

  越千秋輕聲講述了自家老爹在北燕的「豐功偉績「,複述了大太太透露的隻言片語,見周霽月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就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啟發似的,輕輕拍了拍巴掌。

  「師父是玄刀堂掌門弟子,我爹當年和師父那是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朋友知己,又對當年那兩位降將耿耿於懷,你說我爹會單純從北邊送這麼兩個和當年那兩位同姓的孩子回來?」

  「而且,聽他們之前的口氣,在北邊也是出身良好,有人伺候的。最重要的是,那個劉方圓說出自己爹爹是劉靜玄三個字,立馬挨了戴展寧一巴掌,說是會害死人。你說,會不會他們就是兩個降將的嫡親子侄,或者說,乾脆就是兒子?」

  周霽月畢竟已經十二歲了,只覺得越千秋說得事情好像非常重大,一時間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有些不安地問道:「這事你告訴我,不要緊嗎?」

  越千秋咧嘴一笑,兩隻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全都是誠懇:「我信不過你,怎麼會來找你?當年的事,我會想辦法去打聽,但劉方圓和戴展寧的底,霽月你能不能幫我去好好探一探?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他們千里迢迢過來,應該還帶了什麼東西才對!」

  安人青可是說了,兩人脖子上都繫了一根奇怪的金屬片,彷彿是成對的!

  本來就一直耿耿於懷自己是吃閒飯的,見越千秋如此鄭重其事地託付,周霽月想都不想地說:「好,你放心,其他的我不會,但偷聽打探這種事,原本就是我最在行的!」

  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簡直哭笑不得。我是讓你這個看起來單純衝動的女孩子去瓦解人家的警惕提防,去巧妙問出消息來,不是讓你去屋簷窗後聽壁角的!

  可他轉念一想,周霽月原本就是能夠飛簷走壁進吳府的飛賊大盜,浪費這專業未免可惜,至於去套話,只怕未必過得了那個男生女相的戴展寧一關,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老狐狸們都不在,有事就找小夥伴幫忙!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0 08:09 PM

第八十八章 爺爺看好你!

  儘管心裡有事,但越千秋本來就不是心事重重輾轉難寐的性子,再加上拜託了周霽月,他回房之後洗腳上床,很快就進入了香甜的夢鄉。然而,一個難得的美夢正做到酣處,他突然覺得鼻子直癢癢,到忍不住一個噴嚏打出來的時候,就一下子直接醒了。

  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他的睡意更是消失了一多半。

  因為他眼下竟然不在新居的那張大床上……也顯然不在曾經熟悉的清芬館!

  正當他渾身繃緊東張西望的時候,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兔崽子,睡得和死豬似的,醒來之後倒挺警醒!」

  越千秋整個人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張望了一下,他就沒好氣地說道:「爺爺,不帶你這麼耍人的,要是我在自己家睡覺還睜著一隻眼睛,這不是說明咱們越府就好像是四面透風的篩子,誰都能進來嗎?」

  他一眼就看到越影身邊的人正是嚴詡,心想不知道是兩人之中誰抱了自己過來,當下毫不猶豫趁機小小拍了一記他們的馬屁:「再說,不管師父還是影叔,那氣息我都最熟,從來不會提防他們,他們又武藝高強,就算我睡夢中被他們抱過來,肯定也不會醒的。」

  果然,嚴詡就吃這一套,當即嘿嘿笑道:「白天看你老實,這晚上睡相實在真夠差的。我剛剛被子一卷把你抱出來,你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倒是在路上擂了我一拳,踹了我兩腳。」

  見越千秋笑得和只小狐狸似的,越老太爺不想話題突然被這個孫子帶偏到溝裡去了,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隨即沒好氣地說道:「好了,大半夜的,沒工夫聽你們瞎扯。阿詡,你和千秋一個個說,今天這一大兩小三個到了家裡的,你們摸清楚他們底細了沒有?」

  「那個伏白虎……呃,付柏虎……」嚴詡有些拗口地糾正了一下對方的名字,這才繼續說道,「他是代州的馬販子出身,也兼作沒本錢的生意,後來和越小四勾搭上了,常常收買小四劫掠到的戰馬,換成那邊需要的各種補給……」

  越老太爺雖說也想知道么兒的近況,可眼下卻沒那功夫,當即打斷道:「說重點!」

  嚴詡頓時滿臉無奈:「不是我不想說重點,是這種來來往往的勾當他說了一堆,但小四的下落,下頭有些什麼人,怎麼壯大的,眼下在哪,他一問三不知。我恨起來都想把人綁了嚴刑拷打,可這不是不行嗎?所以我真沒轍了,就覺得這傢伙說得都是鬼話!」

  對於自己和對方軟磨硬泡一下午一晚上,竟是沒能掏出多少有價值的線索,嚴詡自然有些鬱悶。可斜睨了一眼打呵欠的越千秋,他心想那兩個孩子看著和越千秋一般大,可要論狡猾,肯定不是越千秋的對手,說不定徒弟那兒的成果還比他豐厚些。

  可他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越千秋,越千秋卻懶洋洋地說:「爺爺見過大伯母了嗎?」

  越千秋突然岔開話題,越老太爺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大伯母?她之前說是出門去姨母那兒探病,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這是越千秋沒料到的結果。他心裡有些犯嘀咕,但還是認認真真地說:「爺爺,爹派人送回來的這兩個孩子,一個叫劉方圓,一個叫戴展寧。之前大伯母和我一塊見了他們,我帶了他們回去,這才發現都是男孩子,立刻回來稟報了大伯母。」

  沒有給老爺子太多思考的時間,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那會兒大伯母請師父帶著那個付柏虎去安置了,我就聽到大伯母自言自語說起一件舊事。十年前大石寨被破時,力竭被北燕擄去,而後降了的兩員守將,也是一個姓劉,一個姓戴。我回去之後乾脆刺激了一下那個劉方圓,結果他說漏嘴,道是自己的爹爹是劉靜玄。」

  越老太爺在越千秋說出大太太的那句話時,面色就已經微微一變,等聽到劉靜玄三個字,他一時間滿臉感慨,竟是連連念道:「劉靜玄,劉靜玄!嘿,沒想到竟然會在今時今地聽到這個名字!既然一個是劉靜玄,那另外一個小子,定然是戴靜蘭的兒子了!」

  嚴詡的反應則更大,他幾乎一個箭步竄到越千秋面前,一把將越千秋抱了起來。

  「千秋,你確定沒聽錯,真的是劉靜玄?」

  「沒錯。」越千秋很乾脆地點了點頭,「而且劉方圓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被戴展寧打了一巴掌,說他這是要害死劉叔叔。對了,戴展寧就是我之前差點錯認為是女孩的那個,斯文秀氣,可看上去他才像是那個做主的人。之前在二門自報家門說出姓名的,也是他。」

  這些話聽著有些顛三倒四,沒什麼條理,但放在越千秋這年紀,卻完全不奇怪,所以,越老太爺和嚴詡這兩個相關人士並沒在意,而是陷入了沉吟。可這時候,越影卻突然開了口。

  「老太爺,那戴展寧在二門大大方方說出了他們兩人的姓氏名諱,三太太和一般的下人不知道四老爺如今的下落,自然不足以聯想到什麼,但大太太這般心思縝密又知道內情的,哪怕千秋後來沒有聽到劉靜玄三個字,她不也是已經想到了那一茬?」

  越千秋眨巴眼睛接上了話茬:「影叔的意思是說,那個戴展寧從自報家門也好,後來打那一巴掌也好,都是故意的,只不過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影叔真厲害,神目如電,他那點花花腸子都瞞不過你!」

  哪怕越影從小看著越千秋長大,此時也不禁奉承得啞然失笑,越老太爺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小影,這小兔崽子給你戴高帽子呢,多半又在耍什麼花招。千秋,說吧,你是不是還搗了什麼鬼?」

  「我沒有啊!」越千秋立時抱屈道,「我又不懂那些大事,所以只是去拜託了一下霽月,讓她沒事幫我盯著他們兩個。」

  「臭小子!」老太爺指著越千秋就笑罵道,「霽月那種心眼誠實的,活該被你耍得團團轉!我還當你和那戴展寧棋逢對手,打算好好和人玩一玩呢!」

  越千秋壓根不上當,滿臉無辜:「爺爺你看錯人了,我才沒工夫和人玩。我已經落下好多天的功課了,如今背上的傷總算差不多好了,我要讀書認字,學好玄刀堂的功夫,那才最要緊,師父你說是不是?」

  「那是……」

  嚴詡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才答應了一聲,他突然察覺到老爺子那火辣辣的視線,這下不得不把越千秋放下地,又低聲下氣地對小徒弟賠了個笑臉。

  「千秋,換成別的時候,那當然是你說得對,可這次……唉,劉靜玄和戴靜蘭二人按照輩分來說,是我大師伯的徒弟,算是我師兄。那一支一直都在代州軍中效力,他們當年也是玄刀堂碩果僅存還有軍職在身的武將,一個勇武,一個善謀。所以,那時候玄刀堂之所以武品錄除名,其實也有一大緣故是因為大石寨被破,他二人又降了,但這件事一直都有些蹊蹺。」

  具體什麼蹊蹺,他還是先不對越千秋說了……

  儘管越千秋從來沒想過要拋下大好生活去混江湖,更是一早就對嚴詡嚴正申明過不會繼承玄刀堂,可是,眼見回歸之後一直行事張揚,不知道低調為何物的師父,今天少有地露出了黯然神傷的表情,本來他就只是討價還價,預備給自己爭取點好處,不禁有些過意不去。

  而這時候,老太爺又在他已經動搖的情況下,加了又一塊砝碼。

  「千秋,你爹送回來的這兩個孩子,甭管是巧合,還是故意,時機恰到好處。因為,從上次你和你師父還有霽月長安出門,結果你被人暗算掉下樓開始,現在已經是一堆人圍剿吳仁願,算計刑部尚書的位子,都快打破頭了。」

  「我和長公主商定好,趁著刑部這次犯眾怒,把重修武品錄的事再拿出來說,本來被除名就有冤屈的白蓮宗也有望重回武品錄。而這兩個孩子回來,不但是你師父和玄刀堂的機會,也是……」

  越老太爺微微一頓,沉聲說道:「也是我們大吳的一個機會。若再任由那些鼠目寸光之輩一味壓制民間武風,絕非好事!所以,你得弄清楚那兩個小傢伙手裡是不是捏著東西,是什麼東西,然後把東西弄出來!為防打草驚蛇,我不會先見他們。」

  聽到這裡,越千秋終於再無猶豫。他瞅了一眼嚴詡,隨即看著越老太爺,一本正經地問道:「爺爺,那我有多長時間?」

  「五天。」越老太爺直接伸出了一個巴掌,「過了這五天,刑部尚書的位子和武品錄的事情很可能就要塵埃落定,那時候借不上這一股風波的力,就很難挽回乾坤了。這次都看你的了,爺爺看好你!」

  一下子背負了這麼重大的期待,越千秋不禁壓力山大。

  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突然笑眯眯地說:「爺爺,聽說再過幾日正好是端陽節,聽說金明池會賽龍舟?既然如此,那就後天,趕在端陽節前,我想借用長公主府,大家聚個會熱鬧熱鬧,您不介意上完朝,在衙門做完事,也去湊一腳吧?」

  老爺子頓時呆了一呆:「端陽節前搞聚會?你準備用什麼名目?」

  「名目?」越千秋皺了皺眉,隨即沒好氣地說,「那簡單,就說是我生日得了,反正這天底下包括爺爺你在內,沒人知道我生日到底哪天,我說哪天就哪天!」

  越千秋說這話時,彷彿絲毫沒看到,一旁莞爾一笑的越影和瞠目結舌的嚴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1 11:08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3-21 11:10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強硬的邀約

  明天我要過生日。

  一大清早,當越千秋打著呵欠親自上梯子揭下了昨日喬遷時,壓根沒拉得及去扯下的那塊紅布,露出了親親居這三個字時,他就先對內院四個女孩子宣佈了這個重大消息。

  落霞和飛星逐月還沒來得及對親親居這個歧義很多的名字表示異議,就聽到了這麼一件事,全都瞬間呆愣,如同被雷劈過似的。而即便不大明白情況的周霽月,也瞬間醒悟了過來。

  「千秋,你不是……」

  「嗯,我是被爺爺撿回來的,所以我壓根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越千秋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可正因為這樣,我想哪天過生日,就哪天過生日。」

  落霞終究最年長,當下不解地問道:「可公子平日也就是下碗麵……」

  「是啊,從前就是爺爺撿我回來那天,讓廚房下碗長壽麵,可這次不一樣。」

  越千秋衝著面前四個人勾了勾手,等到加上他總共五個腦袋齊齊湊近,隨即幾乎頭碰頭撞一塊了,他這才促狹地擠了擠眼睛道:「這次要辦得熱鬧,不在咱們府裡,借用長公主府,而且,你們都去!」

  落霞和飛星逐月雖說在越府不用操心衣食,可大都幾乎沒有出府的機會,如今聽得此言,飛星和逐月年紀小,一時都歡呼了起來,落霞倒覺得不大妥當,可越千秋一句爺爺答應了,她也就無話可說了。因此,當越千秋吩咐三人去挑出門的衣裳,她立時就拉了兩人回西廂房。

  等只剩下周霽月一個人,越千秋正要開口說話,周霽月就搶在了前頭。

  「千秋,你聽我說,昨天晚上我悄悄去他們屋頂上偷聽過了!」

  越千秋頓時瞠目結舌。他才剛想通知小丫頭沒時間搞長期潛伏了,誰知道周霽月竟是如此雷厲風行,第一天晚上就潛伏去了!

  「夜裡風大,辛苦你了。」越千秋誠心誠意地雙手合十表示感謝,心裡卻在嘀咕嚴詡,他就不信師父半夜三更把他從屋子裡弄到鶴鳴軒去的時候,沒看到小丫頭正貓人家屋頂。

  「沒事,我早習慣了!」周霽月笑得眼睛成了月牙兒,緊跟著立時一本正經地說道,「他們兩個沒說什麼要緊話,但劉方圓提過一次東西藏在那要不要緊,立時被戴展寧喝止了。可安姑姑說,他們除了那身破爛衣服,什麼都沒帶,就只脖子上掛著一個奇怪的金屬片。」

  這麼說來,是真的有東西……

  越千秋想了想,連忙開口問道:「可說到什麼洗刷冤屈之類的?」

  周霽月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但劉方圓嘟囔了一嘴,說要揪出什麼人!」

  儘管只是隻言片語,但越千秋還是沖周霽月豎起了大拇指,隨即就說道:「霽月,戴展寧和劉方圓那兒,我會去說一聲,送個帖子邀他們明天一塊去長公主府,但不會太勉強他們,否則很容易被戴展寧那個心細的看出破綻來!你想想辦法,務必讓他們也一塊去。」

  周霽月頓時瞪大了眼睛:「難不成你過生日是為了……」

  越千秋沒等人說完,就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因為小丫頭身上那一重白蓮宗的身份,他自然可以對其透露更深入一點的訊息,當他說到嚴詡似乎查到了劉靜玄戴靜蘭師兄弟當年的投降另有原因,想要借此讓玄刀堂和白蓮宗一同重回武品錄,他看到周霽月頓時深深為之動容。

  「我本來就欠了你和老太爺這輩子都還不清的人情,嚴先生又教我讀書寫字,你放心,我一定幫忙!明天你的這場生辰宴,他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越千秋還是第一次見周霽月說這麼霸氣的話,等到人二話不說一陣風似的出了屋子,他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心想和東陽長公主商洽借場地借人手的事,有嚴詡親自出馬,他根本不擔心。至於長公主會不會巧妙給蘇十柒製造機會……那不是很喜聞樂見的事情嗎?

  除卻這個,他還拜託了嚴詡去請齊南天夫婦,以便於到時候熱鬧一點。

  可他是不是應該叫上越秀一?

  否則他大張旗鼓過生日,卻除了老爺子連一個越家人都沒有,那不是很古怪?

  當然,潛意識當中,越千秋對大太太的徹夜未歸有些不安,即便越老太爺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可他還是想親自到衡水居去打探打探。然而,當他獨自一人來到衡水居時,一說要找大太太,出來的一位管事媳婦卻滿臉歉意。

  「九公子,大太太還沒回來,早起那邊捎信說,興許今天都回不來了。」

  越千秋露出了幾分遺憾的表情,旋即就問道:「那長安呢?他可是在讀書?」

  「今天林老先生正好有些不舒服,停一天課,九公子要找他,直接去晴方館就是。」

  雖說一大目的暫時夭折,但到了晴方館,見著越秀一,越千秋自然挺高興的。可他才一笑,越秀一就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有話直說,你到底想幹嘛?」

  越千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明天我在東陽長公主府過生日,請你一塊來。」

  「過……生日?」越秀一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怎麼知道你生日是明天?」

  話音剛落,越秀一又覺得這麼說有些不妥,連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從來沒在這日子過生日,怎麼這次……」

  好像還是不對,還是在諷刺人家是撿回來的……好端端的他連話都不會說了!

  越千秋見越秀一滿臉漲得通紅,尷尬得無以復加,他哪裡不知道這個侄兒在糾結什麼,當即拍了拍人的肩膀說:「別想這麼多,叫你去你就去,成天讀書太用功,很容易老的!爺爺也答應回頭早點從衙門過去給我捧個場,人多熱鬧,就這麼說定了!」

  直到越千秋已經走了好一會兒,越秀一這才回過神來。

  什麼叫就這麼說定了,他還什麼情況都沒弄清楚,根本就沒答應呢!

  還有,越千秋要過生日,幹嘛要跑去東陽長公主府?

  是怕府裡二房三房的人不高興,背地裡嚼舌頭說閒話,還是……

  想到頭都破了也沒想明白的,並不僅僅只有一個越秀一,劉方圓和戴展寧也同樣始料不及。先是越千秋笑吟吟地過來,親自送了個大紅帖子,說是請他們明日同去長公主府參加生辰宴,他們倆婉拒之後,周霽月就過來,用實際行動表明了他們不去那是什麼下場。

  一貫不炫耀武力的小丫頭,此番火力全開,先動口再動手,激得劉方圓開口挑戰,結果摔了人八個觔斗,成功讓其知道得罪了女人的嚴重後果。

  當周霽月冷哼一聲,撂下一句客隨主便,繼而扭頭就走之後,劉方圓那張臉終於掛不住了,直接看向戴展寧嚷嚷道:「寧哥,你為什麼不出手,看她那耀武揚威的樣子!」

  對於這個一路跋山涉水,從北地來到金陵的同伴,戴展寧是忍了又忍,可今天實在是忍不住了。他秀氣的眉毛輕輕挑了挑,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什麼出手?你以為我打得過她?你知不知道她的小擒拿手,至少練了超過五年,我拿什麼和她放對?」

  剛剛被周霽月連續摔了八個觔斗的劉方圓頓時面如土色。儘管有個非常厲害的爹爹,可他的天資和勤奮卻比不上戴展寧,更不敢和人比眼力。此時此刻,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道:「那真的要去參加那個越千秋的什麼生辰宴?」

  「去,為什麼不去?」戴展寧如同女孩子一樣咬了咬嘴唇,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秀氣,「我們吃了那麼多苦,這才終於到了金陵,如果發現這吳朝還不如北燕,我寧可死了,也不要父親和劉叔叔再當一次萬人唾罵的叛徒!」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1 09:26 PM

第九十章 甩掉了和甩不掉

  五月初二的這一日,恰是豔陽高照,萬里無雲。

  可對於越府中人來說,這實在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日子。從昨天開始,九公子越千秋要去東陽長公主府擺生辰宴,這個消息就瞬息之間傳遍了各處。不論私底下如何眾說紛紜,也無論從主人到下人有多少人在嘀咕狐疑,都沒法改變這麼一件事。

  因此,上午巳初時分,二門口一雙雙眼睛只能帶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注視著越千秋那親親居一大幫子人如同搬家似的準備出門。

  越老太爺一早上朝前特意囑咐過,因此車馬扈從早就預備了齊全。

  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侄倆一輛車,周霽月和落霞追星逐月一輛車,戴展寧和劉方圓一輛車,越千秋的六個伴當跟著王一丁隨車步行,徐浩和安人青騎馬,再加上越秀一的隨從,嚴詡和他的小廝阿呆,外加被硬拖去的付柏虎,林林總總竟是有三輛車,二十多人。

  而這邊越千秋正準備鑽上車出發的時候,突然只聽到一聲響亮的招呼。

  「九弟!」

  儘管在越府第三代中,因為這七年還夭折過孩子,越千秋確實是老么,可因為他素日不大和同輩的兄長們來往,九弟這個稱呼真的是很少聽見,此時第一反應就是在叫別人,等半個身子已經鑽進車廂,越秀一卻沒好氣推了他一把,他這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

  扭頭一看,他便發現裡頭兩個少年匆匆出來。認出是二房那一對年紀較小的兄弟倆,排行老五,今年十三歲的越廷銘,和排行老八,今年十一歲的越廷鈺,他就復又跳下車來,乾笑著拱拱手道:「五哥,八哥,你們這是有事出門?」

  越廷銘和越廷鈺滿心指望著越千秋會順勢邀約他們同去長公主府,沒想到越千秋竟是根本不提這一茬,兩人頓時大為不高興。可越千秋滿臉無辜,彷彿沒看出他們的臉色,他們只能對視一眼,年方十一的越廷鈺就率先開了口。

  「九弟,聽說你今天過生日?」

  「誰這麼多嘴!」越千秋卻是眉頭倒豎,扭過頭去看自己馬車兩側的那些伴當,見他們全都在慌慌張張搖頭,賭咒發誓不是自己說的,他臉上發怒,心裡卻樂壞了。

  越秀一是個老實人,興許不會亂聲張,可今日要想出門必定要和父母長輩說,大太太不在,那邊就不會管束那麼嚴格,人多嘴雜,再加上老爺子早間吩咐預備馬車,消息肯定是沸沸揚揚,否則他出門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觀望?

  因此,惡狠狠瞪過幾個伴當之後,他就嬉皮笑臉地對越廷銘和越廷鈺低聲說道:「五哥,八哥,你們別聽人胡說八道,我就是帶人去東陽長公主府逛逛。誰不知道我是被爺爺撿回來的,我哪知道哪天是我生日,不過是找個名頭出去玩而已。」

  越廷銘和越廷鈺險些被越千秋這滿不在乎的語氣給嗆死。就算越家在金陵城眾多世家權貴的眼中,不過是暴發戶,可好歹如今也算大戶人家,規矩體統最是要緊,可聽聽越千秋這怎麼說的,因為要出去玩,就找藉口說過生日?老天爺,哪家能容忍得了這種逆子!

  爺爺竟然還這麼縱容他!

  別人瞠目結舌也好,惱羞成怒也罷,越千秋卻一概不在乎。反正他是越家第三代裡最小的,這會兒就直接耍賴道:「總之,五哥,八哥,有事等我回來再說,長公主府那邊早就說好了時辰,正等我呢,遲了我就不好意思了。我走啦,再見!」

  儘管招手的時候,越千秋很想來一句拜拜了您哪,可他想想把兩人氣出個好歹不划算,當下敏捷地竄上了車。嚴詡本來就因為這一耽擱有些不耐煩,立時大聲吩咐起行。須臾,這一長溜人馬就浩浩蕩蕩往外行去,空留著二房那對兄弟在二門口發呆。

  他們原本還想著只要越千秋順口邀請他們,他們就跟過去。一來給越千秋壯壯聲色,二來結交一下東陽長公主,三來也是父母的吩咐,探一探越千秋突然知道了自己的生日,那是怎麼回事。爺爺先說是撿來,現在又說是四叔親生子的這個越家養子,實在讓人傷透腦筋。

  結果,越千秋竟是用這種無賴的藉口,把他們給丟在了越府!

  越廷銘恨恨罵道:「不識抬舉,簡直可惡!」

  越廷鈺撇了撇嘴,心想四哥你要是一開始就敢拿出這做哥哥的架勢來,不是慫恿我打頭陣,說不定還能讓越千秋買賬。現在人都走了,你再罵有什麼用?說不定還會被人傳到爺爺耳中,那時候挨罵的就是你自己了!

  甩掉了兩個礙事的傢伙,越千秋坐在馬車中,自然而然笑嘻嘻的。等察覺到臉上視線有異,發現越秀一正虎著臉看自己,那已經是車行出了越府門前長街的事了。他不用想也知道越秀一怎麼想的,當下就笑嘻嘻地直接起身挪了個位子坐到越秀一身邊。

  「長安,叫上你呢,是因為咱倆一塊在邱家門前罵過邱楚安和余澤雲,一塊從街上撿回了霽月,一塊去同泰寺找過師父,一塊去刑場看過一場未完成的殺頭,一搭一檔,從來沒出過亂子。不像五哥和八哥,我和他們不熟,也沒配合過,萬一出錯就麻煩大了。至於說今天過生日,你總不會還給我準備了賀禮吧?」

  越秀一成功被越千秋氣歪了鼻子。罵人的是你,撿了周霽月的是你,找到嚴詡的還是你,看殺頭差點掉下樓的也是你!我每次不是看得目瞪口呆,就是急得火燒火燎,你居然還不放過我,今天還是把我捎帶上一塊頂缸,我寧可你像對五叔八叔那樣,當我不存在!

  「你太壞了!」

  聽到越秀一憋了許久,只憋出這麼四個字來,越千秋不禁哈哈大笑。

  調戲了二房兩兄弟以及越秀一,他因為便宜老爹坑兒子的那點鬱悶,終於煙消雲散。

  「騙你的!」他拍了拍越秀一的肩膀,隨即低聲說道,「今天的事很要緊,否則爺爺和長公主會任憑我胡鬧?你和我什麼關係,五哥八哥和我什麼關係,能相提並論嗎?我怎麼敢再捎帶他們?你要是怕我害你,等爺爺來了之後,你去跟著爺爺就好。」

  看到越千秋挪回原位,閉目養神,越秀一這才疑惑了起來。他不知道越千秋是否仍是誑他,可想想太爺爺和長公主那種層次的人,竟然願意任憑越千秋這麼胡鬧,應該不會沒有理由,他不禁又心裡七上八下了起來。

  這一次,他擔心的是,憑藉越千秋惹是生非的本領,今天的生辰宴會有多大的麻煩。

  而越秀一很快就知道了,他那糟糕的預感一點都沒錯。

  因為當他們的馬車在長公主府門前停下時,竟是「無巧不巧」地和一行人迎面撞了個正著。當他學會了越千秋的習慣,從窗口探出頭去,看到一個肥嘟嘟的小胖子咚的一下跳下車,隨即步伐沉重,人卻很歡快地跑到嚴詡的坐騎旁邊,仰頭叫了一聲表哥時,他不禁呆了一呆。

  他不用側頭,就聽到背後和他一樣探頭張望的越千秋發出了一聲哀嘆。

  「英小胖!老天爺,誰把他給招惹來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2 12:19 PM

第九十一章 宿命的相會

  聽到那一聲表哥,嚴詡同樣毛骨悚然。他很確信,如果眼前的死小胖子不是舅舅唯一的寶貝兒子,就憑之前做出來的那些事,他早就忍無可忍地把人揍死掐死踹死了!

  饒是他一再用今天是越千秋的生日來勸告自己,說話的口氣仍然一下子生硬了起來。

  「你來幹嘛?」

  李易銘彷彿沒聽出嚴詡的疏遠甚至逐客之意,胖胖的臉上滿是笑容:「聽說今天是千秋在姑姑這兒過生日,我想著人少了未免沒趣,就來湊個熱鬧。」

  什麼時候我們關係好到你能夠直呼我名字了?

  腦袋從車門鑽出來的越千秋簡直氣得夠嗆。可當看到那死小胖子突然朝自己看了過來,他略一思忖,還是按住心頭火氣,直接招呼道:「英小胖,這兒是公主府大門口,別一直在這說話,堵了東來西往的路,有話進公主府之後再說唄?師父,你說是不是?」

  嚴詡見越千秋朝自己擠眉弄眼,雖說恨不得把這小胖子立馬丟回皇宮去,可想想今天的事情至關緊要,他只能按捺心頭慍怒,冷哼一聲便當先策馬進了門,竟是就這樣撂下了李易銘不理會。跟他的那小廝阿呆更是沒什麼心計的人,見狀連忙傻乎乎地去追嚴詡。

  看到死小胖子被晾在當場,越千秋簡直對嚴詡的待人接物不抱指望了。可他正擔心李易銘會不會鬧起來,卻發現人扭頭看向了自己,隨即噌噌噌跑了過來,竟是不由分說要上他這輛車!知道攔是攔不住的,他順手拉了這死小胖子一把,隨即丟了個警告過去。

  「公主府可不是其他地方,英小胖你不想惹氣受就小心點!」

  李易銘看看兩邊座位被越千秋和越秀一佔了,索性往越千秋身邊一坐,還用屁股把越千秋往旁邊擠了擠,繼而惱羞成怒地說,「誰要你提醒!還有,我記得我說過,我不叫英小胖!」

  他一面說一面瞅了瞅越秀一,倨傲地指著人問道:「對了,這小子是誰?」

  自打看到叫嚴詡表哥的李易銘,聽到那些對話,越秀一早就傻眼了。此時聽到李易銘這樣問,他頓時又漲紅了臉。他曾經聽到父親越廷鐘私底下對母親說,當今皇帝唯一的兒子,英王李易銘是個又胖又笨又懶……反正缺點一大堆,優點完全沒有的傢伙。

  可聽說和看到,那畢竟是完全不同的體驗。此時他真真切切感到,這位皇子討厭極了!

  越千秋哪裡不知道越秀一的嫌惡?別說李易銘擠他,就是不擠,他也不高興和死小胖子同座,此刻直接起身挪到越秀一身邊,這才一把攬住了旁邊小侄兒的肩膀:「這是我侄兒,我家老爺子最疼愛的重長孫,你要敢欺負他,別說我師父,就連我爺爺也會去找皇上理論!」

  什麼叫最疼愛的重長孫,和你比起來差遠了!越秀一心下腹誹,但臉色卻好看多了。尤其是發現對面那小胖子再也沒有斜眼看他,他倒有些感激越千秋給他加了這麼一道光環。

  畢竟,和一個皇子,而且是他日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比起來,他這個越府第四代的老大好像真不算什麼……

  浩浩蕩蕩的車馬最終在一道垂花門停下,親自站在這兒迎接的桑紫見嚴詡一躍下馬後,板著個臉走上前來,她就搶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大少爺,長公主都知道了。她說不用擔心,在公主府這一畝三分地上,就算是條龍也得盤著,更何況那小胖子頂多只算是一條蛟。」

  嚴詡這才面色稍霽。

  眼見桑紫笑吟吟地帶著幾個侍女上前,把三輛車上一大撥人全都接了下來,來過兩次的越千秋更是如同主人似的,笑吟吟招呼著那些初來乍到有些拘謹的小客人,他本來還有些高興,可瞧見那小胖子東張西望,眼睛閃啊閃,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他又生起了悶氣。

  不知道是越家還是這公主府的人洩漏消息,否則這小子怎麼像聞著腥味的貓似的跑了來?

  越千秋的心態卻調整得很快,因為死小胖子在,他生怕壞了計劃,自己親自盯著這位英王,又瞅了個空子囑咐周霽月帶著落霞等三個丫頭先看死戴展寧和劉方圓。一路前行不多久,他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爽朗笑聲。

  「千秋,你這生辰宴可真是好大的派頭,居然直接擺到長公主府來了?」

  越千秋循聲望去,見齊南天大步過來,而在其身後,齊夫人正在和蘇十柒說著悄悄話,還不時朝他們這邊指指點點,其中那手指頭點的最多的方向,赫然是嚴詡,他不禁呵呵一笑,隨即就笑眯眯地迎了上去,一個個打躬行禮。

  「齊叔叔,嬸嬸,蘇姨。」

  齊南天和齊夫人也就罷了,都領教過越千秋的嘴甜善言,可蘇十柒卻忍不住咦了一聲。

  「上次你不是還叫我蘇姐姐嗎?」

  「今時不同往日。」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說,「蘇姐姐從前和我萍水相逢,我叫什麼都不要緊,可你現在是長公主的半個女兒,也算是我的長輩,我再叫姐姐,不是平白拉低長公主在我爺爺面前的輩數?」

  居然怎麼說都是你有理……你那時候叫我蘇姐姐,怎麼沒想著拉低了我在你師父面前的輩分?

  蘇十柒已經徹底放棄和越千秋鬥嘴了,當下立時岔開話題道:「今天你倒是帶了一大堆小夥伴過來,不給我們好好解說解說都是誰?」

  「看我這記性,蘇姨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你們且等等。」

  以東陽長公主的身份,不至於特意過來迎接一群孩子,但初來乍到這座公主府,又看到門前有人相迎,對於一群孩子們來說,足可更加重視今日這趟做客。所以,當越千秋笑吟吟地過來招呼他們見客,四個乍一看年紀相仿的孩子全都收起了笑臉,都成了嚴肅小大人。

  而越千秋的介紹,卻從周霽月開始。

  「這是周霽月周姑娘。她已故祖父和父親都是白蓮宗的宗主。」

  越秀一立時瞠目結舌。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爺爺聲稱是越府遠親的周霽月,竟然是曾經位列武品錄,而後又被除名的白蓮宗傳人!

  周霽月也萬萬沒想到越千秋第一個向別人介紹的竟然是她,而且,不再是之前隱藏身份時用的越府遠親這樣一個藉口,而赫然是堂堂正正地讓她以白蓮宗傳人的身份示人!

  而她更加沒料到的是,蘇十柒驚咦一聲,隨即竟是一步搶上前來,笑吟吟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沒想到越府還藏著一個小高手!我是回春觀弟子蘇十柒,以後你可以叫我蘇師姐!」

  說這話的時候,蘇十柒還故意白了一眼越千秋。

  你剛剛不是改口叫我蘇姨嗎?看我讓你帶來的這個小女伴平白無故長你一輩!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2 08:03 PM

第九十二章 太出其不意了!

  越千秋才不在乎蘇十柒這種小花招。

  見周霽月略有些緊張卻禮數嫻熟地向蘇十柒行禮,接著又是齊南天和齊夫人,再接著則向桑紫問過好,而繼蘇十柒誇了小高手後,齊南天唏噓不已地感慨白蓮宗後繼有人,曾見過周霽月的桑紫則笑著打趣說越老太爺果然仗義,他就知道,今天的第一步差不多是成功了。

  果然,他用眼角餘光看去,戴展寧倒還沉得住氣,劉方圓卻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著周霽月,那眼神彷彿是恨不得在小丫頭身上扎幾個小洞。趁著這兩人各有心事的功夫,他少不得又把神不守舍的越秀一給拖上去介紹了一下。

  眼見火候終於快到功夫了,越千秋正打算把劉方圓和戴展寧兩人給推出去,他就聽到了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聲音:「白蓮宗?回春觀?名字怎麼一個個都這麼奇怪,這都是哪的佛寺道觀,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說話的李易銘絲毫沒有破壞氣氛者的自覺,更沒有發現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地方一下子就冷場了,竟一個勁刨根問底道:「這兩家佛寺道觀在哪兒的?怎麼和尚道士還有女的……唔!」

  越千秋眼看嚴詡面無表情地上來,二話不說摀住了李易銘的嘴巴,淡定自若地把人給拖走了,他雖說恨死了這個沒事跑來湊熱鬧的英小胖,可因為嚴詡的果決,他總算舒了口氣。

  此時此刻,他萬萬不能容忍好好的開局被破壞了,當下順勢呵呵一聲,就用手指戳了戳那一大一小離去的方向:「對了,那是我師父,想必大家都見過,都認識,他就是這公主府的主人,東陽長公主的兒子,可我師父更樂意別人當他是玄刀堂掌門弟子。」

  越秀一沒想到越千秋還要特意強調一下嚴詡是江湖人,不禁哭笑不得地小聲說道:「後一句就不用特意拿來說吧?想來長公主肯定不希望嚴先生去混江湖。」

  齊南天則哈哈大笑,又沖著越千秋豎起大拇指:「怪不得你師父這麼喜歡你,說得沒錯,這小子把他那玄刀堂掌門弟子的身份,看得比什麼都重!」

  而桑紫隱隱約約知道一些自家長公主和越老太爺的謀劃,聽到嚴詡被越千秋這樣揭底,她就苦笑著以手扶額道:「九公子,你可千萬別在長公主面前提掌門弟子四個字,這些年大少爺一意孤行,出走在外,千方百計收徒弟延續門派基業,長公主都快被氣死了……」

  別說劉方圓瞠目結舌,素來從容的戴展寧也呆了呆。

  玄刀堂掌門弟子?那豈不是說,如果玄刀堂還能重新名正言順重開大門,他和劉方圓的父親戴靜蘭和劉靜玄將來也要叫嚴詡一聲掌門?

  至於和嚴詡單獨打過交道的付柏虎,也是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昨天他守著最後一點底線,好歹沒說出最重要的東西,可他當過山賊那點底,卻幾乎被嚴詡那東一鎯頭西一棒槌,很江湖腔的盤問給洩了個精光。

  他到金陵的時間太短,越府人口又多,哪知道這位瞧著江湖氣息濃重的竟是位貴公子!

  而拿著自己的師父開涮之後,越千秋又一本正經地說:「至於那位連回春觀和白蓮宗都不知道的,是今天唯一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只不過這位客人是英王殿下,除了長公主,就連師父也沒法把他趕出去,各位還請多少包涵點兒。」

  儘管剛剛聽到車外動靜,多多少少對那小胖子的身份有些猜測,可越千秋大大方方揭開此節,劉方圓還是忍不住輕輕拉了拉戴展寧的衣角。可偏偏就在這時候,他沒提防越千秋突然回轉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他一驚之下,幾乎立時向掙脫開來。。

  可偏偏這時候,他聽到越千秋說話了。

  「現在給大家介紹最後兩位客人。他們有些靦腆害羞,我今天能拉來他們可不容易。」

  越千秋把戴展寧和劉方圓一手一個拖了過來。儘管憑他如今練武的那點成就,還不大清楚兩人到底有多少功底,但劉方圓整個人緊繃繃的,戴展寧卻彷彿有些含而不露,他卻至少感覺了出來。

  「這是我的兩個小兄弟,爹才剛讓付大叔千里迢迢把他們送回金陵的。」

  越千秋沒給兩個小傢伙反駁他的機會,理直氣壯地說:「爹在信上說給我送了兩個弟弟回來,雖說我不明白他們明明不和我一個姓,怎麼是我弟弟,可爺爺都這麼說,我就這麼認了。不論如何,他們遠來是客,今天我過生日,沒有把他們撂在家裡的道理,就拖了他們過來湊湊熱鬧。」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指著他們介紹說:「文靜秀氣的這個是阿寧,大大咧咧的那個是方圓。」

  劉方圓倒不在乎越千秋省了他們的姓氏,聽到後半截,他立時暴跳了起來:「你說誰大大咧咧?」

  話音剛落,他就只聽耳畔傳來了戴展寧的聲音:「你夠了沒有?」

  彷彿沒注意到劉方圓被戴展寧一喝,瞬間如同洩了氣的皮球,越千秋笑呵呵地說:「我帶來的客人都介紹完啦,桑紫姑姑,一會兒在哪開席?還是在我上次去過的水雲天?」

  「沒錯,那兒臨水,涼快,就是你們這麼多人,長公主吩咐,可不要貪玩掉了水裡去!」

  戴展寧眼看越千秋笑吟吟地和桑紫走在前頭,齊南天和齊夫人抓著越秀一問個不停,蘇十柒拉了周霽月,自己和劉方圓漸漸落在最後,似乎根本沒人在乎他們,之前提起了所有精神的他突然覺得渾身空落落的。他有些煩躁地咬了咬嘴唇,偏偏耳邊還傳來了劉方圓的聲音。

  「寧哥,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你問我,我去問誰!」戴展寧不耐煩地反問了一句,隨即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一貫最自豪的冷靜,他只能咬咬牙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劉方圓焦躁地踢了一塊地上的石頭,低聲說道,「我們已經是到金陵第三天了,還沒見著越老大人……爹是說,讓我們耐心一點,要讓他們來找我們,而不是我們主動把東西拿出去,至少也要證明人確實可靠,寧可等幾個月……」

  他突然低喝說:「可我一想到爹的處境,就一天都不想等!而且你也聽到了,越千秋的那個師父是玄刀堂掌門弟子,還是長公主的兒子!」

  戴展寧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發覺只有樹葉的沙沙聲,除此之外就是前頭的歡聲笑語,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劉方圓的話。

  「你別相信這一套!吳朝這些文官最瞧不起武人,怎麼能把父親和劉叔叔的安危託付在那些不可靠的人手裡?爹和劉叔叔信得過那個越四爺,我可信不過!反正我們在北邊已經是死人了,別說三五個月,就是三五年,我們也等得起!走,別離開太久讓人懷疑!」

  當戴展寧一把拖起滿臉不甘的劉方圓往前追去之後,不多久,樹上一個人飄然落地,恰是一點聲息都沒有,可不是嚴詡?

  剛剛才拖走英王李易銘的他抱手而立,眉頭卻皺成了一個大疙瘩。

  「三五年……要不是千秋建議擇日不如撞日,誰能等得起?」

  就在這時候,嚴詡突然察覺到身後不遠處似有腳步聲,連忙轉身快步迎了上去。當正好堵住那僕婦時,他剛沉下臉,那僕婦就連忙滿臉堆笑道:「大少爺,越老太爺來了,而且好像還帶來了幾位其他客人,所以我這才忙著去稟報長公主……」

  「不用了,我親自去!」

  嚴詡正急著對越老太爺通報情況,當下就不耐煩地打斷,自己匆匆趕了出去。

  然而,當他來到大門口,認出手下敗將刑部尚書吳仁願,他暗自冷笑一聲;認出御史中丞裴旭和刑部侍郎高澤之,他照舊冷笑一聲;認出兵部尚書葉廣漢戶部侍郎李長洪在內的幾個官員,他還是冷笑一聲。

  可當看到和越老太爺並肩站在那兒的一個老人,他的笑容頓時凍結在了臉上。

  他娘的,兒子當不速之客,老子怎麼也這樣?皇帝來幹什麼?這也太出其不意了!

  可當嚴詡看到越老太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時,他就一下子生出了深深的明悟。

  皇帝十有八九是這老爺子誆騙來的!他娘和老爺子夠狠的,這是準備畢其功於一役?

  改計劃也不和他事先說一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3 04:52 PM

第九十三章 好男就要和女鬥

  水雲天裡準備的小宴,因為顧慮到今天的主賓雙方都主要是小孩子,因此沒有酒,只有各種各樣特調的漿水和甜品,再加上午飯的時辰還沒到,又上了花色點心,也是那種看上去就多姿多彩,能引起小孩子食慾的。

  奈何與這些吃食相比,反而是越千秋讓嚴詡緊急準備的各種遊戲更吸引人。

  這其中,有變種飛行棋的飛禽棋;有讓木匠緊急趕製出來的木製跳棋;有炒賣房地產的金陵大富翁……要不是規則和符號不大容易對小孩解說,越千秋差點就整出了撲克牌。

  就連之前氣鼓鼓的英王李易銘,和越秀一殺了一盤飛禽棋僥倖取勝之後,也忘了吃東西,玩得不亦樂乎。

  蘇十柒和齊南天齊夫人饒有興致地撥動木製圓珠子,下著三人跳棋。

  而越千秋這個主人,則是拉了戴展寧和劉方圓,外加周霽月,四個人正在玩大富翁。

  正當他不動聲色看著劉方圓握著大筆資金不肯用,眼看就要掉入接下來的陷阱時,他突然察覺到不遠處有人招手。發現是桑紫,他立時找個藉口說去方便,丟下手中東西,自己給自己來了個暫停一輪就離座而起。

  「九公子,大少爺讓我告訴你,越老太爺已經到了。」

  越千秋暗想老爺子到了,他今天這個負責把人拉出來,一會兒再攛掇演一場戲就可以功成身退,接下來的戲用不著他唱,未曾想桑紫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整個人都懵了。

  「但事情有些變化,除了刑部尚書吳仁願、御史中丞裴旭、刑部侍郎高澤之,還跟來了好幾位別的官員,都說是聽說你在公主府過生日,所以來湊熱鬧的……」

  桑紫見越千秋那表情如同吃了黃連似的,想也知道這小傢伙有多鬱悶。儘管她已經很高看越千秋,可理所當然只認為今天越老太爺是借孫兒過生日這個機會做點什麼事,可如今眼見是玩得有點大,越老太爺自己都控制不住,她當然對越千秋不無同情。

  「而且,皇上也來了,這會兒全都正朝水雲天來。」

  這當今天子父子倆全都偏好做不速之客是不是?

  還是老爺子玩得太大了?

  當越千秋別過桑紫,重新歸座之後,憋了一肚子氣的他算了算時間,乾脆輕輕巧巧就把劉方圓的資金給榨乾得一點不剩。因為輸得太慘,劉方圓衝動地忿然站起身:「你們金陵人就是心眼多!不玩了,玩物喪志!」

  「怎麼是玩物喪志呢?」

  越千秋隨手扔下自己贏來的大堆籌碼,拍拍手也站了起來。

  「遊戲也有遊戲的策略,想贏當然就要動腦子,你是初學者,不知道好好先觀察觀察,反而橫衝直撞,輸了就說別人心眼多,然後數落玩物喪志,霽月,你說這叫什麼?」

  周霽月沒想到越千秋會突然問自己,愣了一愣方才立時鄙視道:「這分明是輸不起!還男子漢大丈夫呢,沒出息!」

  「你,你說什麼?有膽子再說一遍!」

  「沒出息,膽小鬼!」

  劉方圓一下子忘了之前戴展寧對周霽月那小擒拿手的評價,更忘了自己在對方手底下摔了八個觔斗,發誓好男不和女斗。暴跳如雷的他幾乎下意識地怒吼道:「你……我要挑戰你!」

  「挑戰我?」周霽月雖說連日以來讀書練字,看似有了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可她骨子裡還是那個倔強衝動的女孩兒,再說今天越千秋本來就吩咐她瞅準機會和劉方圓打一場,她此時便想都不想,直接脫了外頭的小衫,「那就讓我看看,你這大言不慚的傢伙有幾分能耐!」

  眼見周霽月率先下場,劉方圓根本沒讓戴展寧有制止的機會,大喝一聲就躍了過去。

  頃刻之間,兩個乍一看去年紀相仿的小傢伙利用水雲天中間那塊的偌大場地,就這麼直接打了起來。

  聽到動靜,越秀一扭頭一看就驚呆了。至於贏了一盤之後連輸三盤,臉都輸綠了的李易銘,先是趁機藏了越秀一的兩顆棋子,得意於一會兒就能贏,等注意到場中央打得正難解難分,他立時忘了下棋,一時大聲叫嚷了起來。

  「打得好!掐他脖子,扭他胳膊,哎,笨不笨啊,應該直接扇他耳光!」

  周霽月和劉方圓雖說年紀小,但全都是家學淵源,此時打得原本頗為精彩好看,可被小胖子這麼一嚷嚷,越千秋只覺得檔次下跌得厲害,不由得拍案喝道:「英小胖閉嘴,這是正兒八經的較量切磋,被你嚷嚷成什麼樣子了?好好看他們比試!」

  李易銘被越千秋喝得心頭火起,頓時拍案反擊道:「你憑什麼管我,我就要嚷嚷怎麼著……你別以為上次我欠了你一個人情就了不起了,我……」

  當他看到門簾打起,一個老者當先被人讓進了屋子時,他那我字之後的話立時全都卡在了喉嚨口。

  父皇怎麼來了?

  驚恐交加的他很快看到,父皇身後,接下來又進來了一個個老大人,全都是馮貴妃特意指出過,他惹不起的人。一下子,剛剛還神氣活現的小胖子變得如同鵪鶉一般老實。

  而越秀一不認識第一個人,可看清楚第二個進來的人恰是越老太爺,他也連忙站起身來,本待上前行禮叫人,可看到太爺爺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就閉了嘴。

  戴展寧已經完全被劉方圓這突如其來的衝動給弄得手足無措了,因此,當看到突然有一行人闖進這水雲天,他除卻最後跟著的嚴詡,一個都不認識,把心一橫的他只能使勁喝道:「阿圓住手!」

  往日他這一喝必定起效,可今天劉方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讓周霽月看看自己的厲害,因此非但沒住手,手底下攻勢更是倏然更加快了三分。然而,周霽月剛剛一直都記著越千秋的吩咐,儘量拖長這場比鬥,此時劉方圓一搶攻,她就沒法留手了。

  她陡然一聲輕喝,原本穩紮穩打的身形突然如同蝴蝶一般上下紛飛了起來,雙手在連接數招之後,突然錯入劉方圓的掌影之中,直接鎖住了對方的手肘。

  趁著劉方圓變招不及時,她欺入他懷中,腳下則不閃不避和對方硬碰了數下,最終成功扭住了劉方圓的胳膊,一把將人反摁在了地上。

  這和之前摔了對方八個觔斗卻又不同,是在堂堂正正的比試當中佔了上風,一時她心中滿是勝利的喜悅。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個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聲音。

  「白蓮宗改良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玄刀堂的翻雲掌,你們是白蓮宗和玄刀堂的餘孽!」

  當扭頭認出吳仁願的一剎那,周霽月幾乎下意識地想要沖上前去。可就在這時候,她只聽得一聲霽月,等恍然回神時,卻發現越千秋已經是衝到了她的面前,旋即張開雙臂作為遮擋。緊跟著,她就聽到身前的越千秋沒好氣地嚷嚷了回去。

  「白蓮宗和玄刀堂只是武品錄除名,又不是謀反叛亂,憑什麼叫餘孽這麼難聽?殘餘的,不好的東西才叫餘孽,吳尚書你好歹是飽讀詩書的人,連這種用詞都不懂嗎?」連珠炮似的說到這,越千秋就瞪著嚴詡道,「師父,你不是玄刀堂掌門弟子嗎,人家連你也罵進去了!」

  那一刻,周霽月只覺得渾身勁力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她不再是當初只能獨自面對仇人的小丫頭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4 10:11 AM

第九十四章 師徒接力賽

  一個時辰前,垂拱殿裡正在進行如何接待北燕使節的緊急朝議。

  這種場合,照舊是大臣對噴唾沫星子,各執己見不肯相讓。往日,執掌戶部,一手捏著朝廷錢袋子的越老太爺那也是捋袖子與人針鋒相對的中堅,可今天他卻始終心不在焉,不但不理會之前的拳下敗將兵部尚書葉廣漢挑釁,甚至根本就沒怎麼吭聲。

  到最後,就連皇帝也忍不住問道:「越老愛卿,你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這句話引來了不少贊同。

  是啊,要不是人不舒服,這個每天不和人鬥個死去活來的老頭子,怎麼會這麼安靜?

  「人老了,修身養性才好。」越老太爺打了個哈哈,彷彿沒看到一堆鄙視的眼神,笑容可掬地說,「其實是今天老臣那小孫兒藉著長公主的地盤,邀了一群小夥伴過生日,老臣一會要請個假過去陪陪孫子。為免到時候帶一肚子氣過去,這會兒先養精蓄銳,不和諸位爭了。」

  兵部尚書葉廣漢差點想吐血。那天晚上你揍我那一拳的時候,怎麼不說修身養性?

  現在為了個小孫子就開始裝聾作啞,我信你才有鬼!

  肯定有名堂!

  這是葉廣漢在內所有官員,乃至於皇帝的心聲。偏巧就在這時候,皇帝身邊的內侍都知陳五兩輕輕咳嗽一聲,隨即低聲說道:「皇上,越老大人說的確有其事。奴婢聽說,之前英王殿下從馮貴妃那出來,嚷嚷著備馬去長公主府。有人問去幹什麼,他說是朋友過生日。」

  此時,輪到越老太爺一張臉陰了。

  屁的朋友,越千秋躲那小胖子還來不及呢!

  皇帝深知自己兒子什麼德行,發現一大堆朝臣的目光全都匯聚在了自己身上,他不由得有些尷尬地呵呵一笑,繼而就一本正經地說:「朕突然想起好久沒去過皇妹那兒了,既是今天越老愛卿去給孫兒過生日,朕便同去湊個熱鬧。」

  話音剛落,就只聽階下傳來葉廣漢的一聲冷笑:「皇上如果能允准,臣也想去湊個熱鬧。」

  「你去幹什麼?」越老太爺斜睨了葉廣漢一眼,「你這樣子,嚇跑了小孩子還差不多!再說,我孫兒過生日,你上門吃白食?」

  葉廣漢氣得吹鬍子瞪眼:「敢情你覺得我一份給小孩子的賀禮都出不起?」

  越老太爺理直氣壯地冷笑道:「很有可能!」

  「好了好了!」皇帝不得不打哈哈出來做和事佬,「諸位愛卿都是來上朝的,未必就帶著適合送小孩子的東西。若是想一同去湊個熱鬧,朕讓陳五兩去多挑幾份賀禮就是。」

  這一次,越老太爺卻笑容可掬地舉手一揖說:「那臣就代小孫兒,謝過皇上這份厚意了。」

  老狐狸,這種便宜也要佔!

  心裡這麼罵,可葉廣漢之外,在場的人就沒人說不去的。哪怕是之前在越千秋拜師宴上吃了大虧,如今還在焦頭爛額的刑部尚書吳仁願,也咬咬牙說要同行。每一個人都覺得,在皇帝也跟著越太昌跑去長公主府的情況下,若是不跟去,說不定就被那老狐狸給算計了。

  這麼多大臣,卻沒有一個人勸阻皇帝不要微服出遊。吳朝歷代皇帝都是喜歡跑大臣家串門的人,當朝天子即位四十年來,更是有頭有臉的官員家裡都去過,更何況長公主府?

  然而,等到了長公主府的水雲天,跟皇帝過來的一群高官大佬中,其中那些當初曾經歷過越府拜師宴的官員,此時再一次見證越千秋擠兌吳仁願,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暗自扶額。

  果然如此,又是老吳倒霉!

  而看到小孫子再次對準吳仁願火力全開,越老太爺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他真是眼光好,出門散心卻撿到這麼個寶貝,不是他誇口,給誰養都比不上給他養!

  皇帝則是有些愕然。上次在皇宮,欺負他寶貝兒子的是外甥嚴詡,至於越千秋,從任貴儀以下,人人都能見證,小傢伙是拚命攔著嚴詡的。至於小傢伙說把人丟屋簷上涼快去這種話,想來也只是為了讓嚴詡消消氣,那一會丟人一會拽人的戲碼,顯然是嚴詡自己的主意。

  更何況,在他請了越太昌和東陽長公主到了垂拱殿之後,越千秋雖說被越老太爺拿來和李易銘打擂台,可並沒有說什麼太過頭的話,在他眼裡,那也就是個有些機敏的小孩子而已。

  現在看來,他真是大錯特錯了,有幾個小孩子能無懼於吳仁願這樣位高權重的高官?

  別說這些大人一個個面色各異,就連之前對越千秋骨子裡並不服氣的李易銘,這會兒也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他是脾氣暴躁,動輒鞭笞人玩兒,但小胖子也是跟著馮貴妃認過人的,深知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

  這其中,刑部尚書吳仁願,那是馮貴妃三令五申讓他遠離的人。

  據馮貴妃說,那個沒人緣六親不認,心狠手辣,江湖人士十個裡頭有九個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奈何吳仁願手中牢牢握著刑部總捕司那些爪牙,故而前赴後繼的刺客不知死了多少。

  於是,看著越千秋大展神威,他忍不住大為驚嘆道:「千秋居然這麼厲害!」

  越秀一剛剛不情不願地被拉來陪李易銘下飛禽棋,心裡一直挺鬱悶的,可此時聽到這小胖子居然也驚嘆,他不由得撇撇嘴道:「我九叔厲害的時候多了……」

  話還沒說完,他就只見對面那小胖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還有什麼,快給我說說?」

  越秀一暗道不好,自己嘴太快了,可就在這時候,解圍的人終於來了。

  就只見越千秋挺身而出後,剛剛還陪在一行老大人身後的嚴詡氣急敗壞地快步沖上前來,直接往越千秋身前一擋,正對著吳仁願喝道:「吳尚書,你堂堂刑部尚書,會不會說話,我玄刀堂招你惹你了,居然要被你安上一個餘孽的名頭!」

  吳仁願已經兩次領教過嚴詡和越千秋這師徒倆的棘手,再加上他如今本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危局,按照道理根本不應該繼續樹敵。可此時此刻,他那眼睛卻死死盯著嚴詡和越千秋身後的周霽月,至於劉方圓,那都被他暫時選擇性忽略了過去。

  「看在長公主的份上,玄刀堂的事,我今天不計較,但此前白蓮宗弟子謀反作亂,行刺命官,罪證確鑿,就算你們師徒身份不同,也休想庇護!」

  越千秋感覺到一雙手突然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勁頭非常大,彷彿周霽月正借由這股勁道抑制撲上去拚命的衝動。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隨即伸出右手,輕輕拍了拍按在他左肩的那隻手,隨即輕聲說道:「沒事的,有我呢,還有師父呢!」

  他即便聲音再輕,又怎麼瞞得過耳聰目明的嚴詡?

  發現小徒弟竟是如此全心全意信賴自己的戰鬥力,嚴詡頓時徹底爆發了。

  「謀反作亂,行刺命官?我呸,要不是你這亂臣賊子蓄意禍亂我大吳武林,這天下武者怎麼會一個個如同喪家之犬?三軍較藝怎麼會一年不如一年?就連此次北燕使者來金陵,都敢直截了當說大吳武風衰落,不如當年勇猛精進!知道刑部總捕司在外頭是什麼名號嗎?沒人緣家養出來的黑狗!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能養出狗腿子的,自己也不是好貨!」

  那一刻,越千秋很想在師父背後揮舞一桿大旗,大叫師父威武。

  不用看他都知道,個性衝動的劉方圓小朋友,現在已經非常激動了……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5 09:40 AM

第九十五章 針鋒相對後的……殺手鐧

  沒人緣家養出來的黑狗……

  這要是現在有刑部總捕司的人在,這時候就應該撲上去和嚴詡拚命了吧?

  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開口息事寧人,否則越太昌愛孫好容易過個生日就這麼攪和了,老頭兒那口氣撒在別的地方,他可受不了。可偏偏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輕笑聲。

  「皇兄,有熱鬧就看熱鬧,沒熱鬧才去當和事佬,你急什麼?」

  回頭一瞧,發現是東陽長公主笑吟吟地出現在自己身後,明明和自己平輩,歲數也就小六七歲的她看上去雍容貴氣,說是他女兒都有人信,皇帝暗自苦笑「不是歲月催人老,而是盡催自己老」,心裡卻有些醒悟了過來。

  等到東陽長公主擋在他和另一邊群臣中間,他就壓低嗓音問了一句。

  「建真,今天這一場,敢情都是你和越卿一塊設計的?」

  「差不多吧。」東陽長公主隨眼一瞥那邊廂面紅耳赤的吳仁願,還有那些或瞠目結舌,或幸災樂禍,或摩拳擦掌的高官大佬,悠然自得地說,「沒人緣威風了這麼多年,打著俠以武犯禁的旗號,也不知道害得多少武林人士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也該他還一還這筆帳了!」

  「可是……」皇帝猶豫了一下,聲音變得更輕了,「你和越卿不是沒有合適的刑部尚書人選嗎?」

  「那又怎麼樣?」東陽長公主頓時柳眉倒豎,竟是惱怒了起來,「至少從目前來看,誰當刑部尚書,都比沒人緣好!從前刑部的狀況是很糟,可他當了之後卻更糟,難不成皇兄希望天下武人在我大吳出不了頭,然後全都出奔去北燕?」

  「還是說,你以為我和越老兒是單純為了自己謀私利,這才一定要摻一腳?」

  皇帝被妹妹這話說得滿頭大汗,正要辯解,卻不防另一邊,越老太爺也不動聲色地湊了過來。這下子,他被左右兩邊夾了個嚴嚴實實。

  「皇上,老臣年紀大了,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臣也希望能在戶部之外,再做點事情。一本武品錄,多少曾經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人前的武人不得不飲恨?左一個除名,右一個除名,下品門派遲早一個不剩,這是軟刀子割肉不見血,可一旦真的動到上三門中六門,這些朝廷諸公以為他們真會老老實實當那待宰羔羊?須知,這天下我朝只佔了大半壁江山。」

  說到這裡,越老太爺輕輕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所以,沒人緣當了這麼多年惡人,趁著今天皇上在這兒,大可做個好人。這件事我沒和皇上商量。因為前半截很容易,後半截卻需要一點機緣,如若不成,我就不當這個戶部尚書了!」

  皇帝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看見東陽長公主滿臉理所當然,肚子裡不禁直犯嘀咕。

  可就在皇帝緊急思量是不是要想想轍,勸勸這兩個很可能太激進的心腹時,剛剛被驟然一擊打得有些懵了的吳仁願,終於反應了過來。可氣得直發抖的他一張口,卻不是反駁,而是一連串成語。

  「狂妄自大,不知所謂,胡言亂語,危言聳聽,狗血噴人!」

  他這連番成語還沒說完,躲在嚴詡背後的越千秋就探出腦袋接了上去:「驢唇馬嘴,狗屁不通!」

  這一次,眼看越千秋突然耍寶,小胖子李易銘終於沒能忍住,直接撲哧笑出聲來。然而,卻沒有多少人有時間去關注這位最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因為刑部侍郎高澤之沒理會越千秋這打岔,竟是站了出來。

  「嚴郎,刑部總捕司這麼多年來勤勤懇懇,鞠躬盡瘁,怎麼在你口中就成了吳尚書的鷹犬,你這話不是讓諸多勞苦功高的捕快捕頭寒心嗎?」

  高澤之這話乍一聽,好像是在為吳仁願開脫,可越千秋一聽就知道,這位是在為總捕司開脫,為日後執掌刑部做準備,至於吳仁願……只怕人家恨不得嚴詡的炮火再猛烈一點。

  他輕輕咳嗽一聲,準備接過嚴詡的接力棒,可沒想到吳仁願卻是倏然上前一步,手指直接點向了他……背後的周霽月。

  「別的不說,之前我家進了飛賊,肯定就是你這白蓮宗餘孽所為!越太昌,你竟敢僱傭亡命,潛入大臣府邸,你是何居心!」

  越千秋知道周霽月這會兒很有可能臉色雪白,當即把人更加嚴嚴實實護在了身後,臉上卻露出了鄙視的表情:「吳尚書,你是刑部尚書,最懂律法的人,怎麼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捉賊捉贓,你家裡丟了東西,當場抓到賊了嗎?當場從賊身上搜出東西了嗎?」

  「既然什麼人證物證都沒有,現在你逮著霽月這個白蓮宗傳人先罵餘孽,然後就硬是一口咬定人家偷你家東西,還連我爺爺都捎帶了進去,我看吳尚書你改行去罵街得了,罵街的潑婦就是這樣,不用證據,如同瘋狗亂咬一氣就行了!」

  吳仁願已經被氣瘋了,他再也顧不得面前只是個七歲童,捋起袖子就沖上前去,可那猛然掄下的胳膊卻被嚴詡輕輕巧巧攔住,非但動彈不得,而且還一陣陣劇痛。急怒之下,他知道自己實在是太衝動了,當即又怒喝了一聲。

  「螟蛉子,別以為我不知道,當日殿前司和上元縣衙都說過,我家遭了飛賊的那一日,正是你的馬車從我家駛過,定是你窩藏!」

  「哦,我家馬車從吳尚書你家附近駛過,所以就有嫌疑?呸,那天是我第一次出門,送了侄兒長安去邱家求學,誰知道碰上一個假清高真小人。各位大人可以去查查地圖,看看我們是故意往吳家附近繞路,還是本來就是必經之地,再說,馬車都讓殿前司的人檢查過了!」

  吳仁願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從嚴詡的箝制下抽回自己的手,只能忍痛罵道:「狡辯!分明是你之後藉著馬車在路上碰到人,把這藏在馬車底下的白蓮宗餘孽堂而皇之帶回家去了!」

  果然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吖……

  越千秋早就知道,隨著時間推移,沒人緣和爺爺開始直接正面衝突,周霽月在大街上碰瓷被自己撿回去的事情,遲早會被有心人察覺。可是,他早就為此做好了準備,當下沒好氣地冷笑道:「要真是她藏在馬車底下,用得著半路上裝成馬車碰到人?」

  「吳尚書你的腦子怎麼長的呀,真要是爺爺指使,我不該離開封鎖路段,立時找個僻靜地方,讓人上車嗎?還要在大街上演那一出,給你找到破綻?果然爺爺從前有句話說得好,黑心人看什麼都是烏漆墨黑的!」

  越老太爺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好——儘管他從來不記得自己對越千秋說過這話,但這並不妨礙他讚賞小孫子的戰鬥力。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沉著的聲音。

  「吳尚書既是揪著白蓮宗的這位小姑娘窮追猛打,巧得很,我這兒恰好有幾樣證據,能夠證明吳尚書指使兩個親信捕頭捏造證據,污衊白蓮宗劣跡斑斑,由是先假意將白蓮宗叛門弟子周梅東收在麾下,然後將白蓮宗武品錄除名,最終擔心事敗,屈殺白蓮宗長老盧明月,又令周梅東在查訪一樁謀反案時為內應,事成卻意圖將人一塊滅口!」

  見一大堆目光最終匯聚到了自己身上,御史中丞裴旭陰惻惻地一笑,得意地看著吳仁願那張臉瞬間變得再無血色。他轉身面向了皇帝,鎮定自若地拱了拱手說:「只不過沒想到今日能遇到白蓮宗的倖存者,皇上既在,不妨就藉著長公主府的一畝三分地,斷個公道如何?」

  聽到皇上二字,又看到那老者滿臉凝重,劉方圓頓時駭然。他迅速看了一眼戴展寧,見一貫最佩服的寧哥亦是滿臉震驚,他心裡的某個念頭不知不覺更強烈了。

  而越千秋則是眼睛圓瞪,恨不得從看熱鬧的越老太爺臉上瞧出點花來。

  他記得讓周霽月丟給裴旭的都是沒人緣的花邊八卦,怎麼一下子變成這等真材實料了?

  把這種證據交給別人去操作?老狐狸爺爺究竟怎麼想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6 09:29 AM

第九十六章 嚴郎年輕天真了

  自從那一日刑場之事,而後又是莫名其妙有人把三個人蒙頭丟在他府邸門前,他得以知道這是先後探望過周梅東,威逼利誘的三個執行者,吳仁願就意識到了自己已是四面楚歌。

  可局勢險惡是一回事,敗北離場又是另外一回事。

  寒窗苦讀十年,一步一個腳印升到現在這個地位,又執掌刑部總捕司多年,殺伐果斷的吳仁願哪會這麼容易認輸?從別人送來的那三個人,他就認清現在想要自己離場的勢力是好幾撥,彼此之間心不齊,卻還有人似乎打算拉攏他,否則也不至於送了人來。

  渾水摸魚,死中求活,這就是吳尚書給自己定下的宗旨。

  可沒想到,不過是以防越太昌帶著皇帝出什麼么蛾子,於是他跟到東陽長公主府來湊熱鬧,居然也能湊出事情來!如果可以,他眼下恨不得給上自己一個嘴巴,把當初捅破周霽月和劉方圓身份的那句話給吞回去。

  都怪他想要追回那幾張紙片都快想瘋了!

  吳仁願徒勞地讓目光在眾人身上游弋,希望能找到那個曾經悄悄幫過自己一次的同盟者,可此時此刻他看到的頂多是愛莫能助,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和洋洋得意。

  而隨著坐在正中央的皇帝看完裴旭呈交的東西,看他的眼神明顯多了幾分惱怒,而緊跟著那幾張紙片又在幾個高官中間傳閱,他終於一顆心沉了下來。

  之前此物丟失之後,他就一直都如同待宰羔羊,就連冒險將周梅東二人一同放在刑場問斬,也不過是為了投石問路,探一探是否有人拿此物興風作浪。沒想到自己的那點情史被人宣揚得滿城都是,唯有這幾張最關鍵的證物,哪怕在他遭人圍毆時,也仍然沒有人拿出來。

  吳仁願甚至一度認為那飛賊偷了東西出去之後,卻將此紙片失落,又或者藏了起來!

  想到刑部尚書的位子早就成了眾矢之的,他此番決計保不住官帽,吳仁願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摘下頭上的雙翅官帽,就這麼直接拋在了地上,繼而悲憤地笑了起來。

  「好,好,我真沒想到,這麼多人早就挖空心思盯著我,甚至連飛賊入宅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我認栽就是!這刑部尚書我也不做了,從此之後告老還鄉,種我那一畝三分地!只不過各位別忘了,我當了這麼多年刑部尚書,卻也不是白幹的!」

  越千秋眼見得那幾位竊竊私語的高官大佬瞬間安靜了下來,就連裴旭臉上原本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也瞬間全部消失,繼而卻又強行擠出了一絲笑容,他頓時恍然大悟。

  這年頭的刑部尚書之所以那樣熱門,不止因為掌握著很多門派的生殺大權,還因為握著刑部總捕司和各地刑部分司這一龐然大物。

  可想而知,有那麼多高手可供調配,吳仁願只要願意,能夠查出多少官員的斑斑劣跡?

  換言之,沒人緣打算用自己的官帽子,交換接下來安安穩穩去過罷官後平頭百姓的日子!

  這看起來是一場挺公平的政治交易,可他為什麼……就是這麼不爽!

  越千秋一把壓住了按著自己肩膀的周霽月那隻手,低低說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放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周霽月說出這句話,甚至他知道,自己就算使盡渾身解數,也未必見得能在這種雙方達成政治妥協的時候有什麼效用。

  至於皇帝老兒,連兩度冊立皇后都沒辦法做主的天子,你指望他乾綱獨斷?做夢吧!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狀似天真地說:「聽吳尚書這話,好像你還受了委屈,受了冤枉似的?你能丟了官帽子告老還鄉,但剛剛裴大人說的被你屈殺的人,那些命誰來賠?」

  如同一尊雕像默然佇立在那裡的嚴詡瞬間復活。

  他又驚又喜地看著自己的小徒弟,只覺得自己有生以來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答應越千秋跟著回越家,然後拐到了這麼一個稱心如意的弟子。

  他狠狠一跺腳,怒聲咆哮道:「千秋這話,我也想問問諸位老大人!這麼多成年人,還比不上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麼叫律法嚴明,天理昭彰?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怎麼到了吳尚書這兒,就變成了掛冠而去就可以輕輕鬆鬆抵消的事了?」

  隨著他這一腳外加這一聲咆哮,正有人面色不自然,有人想要反唇相譏,卻只聽哢哢一聲,在一道道驚駭的目光下,就只見嚴詡的腳下,幾道裂紋正迅速蔓延開來,分明是剛剛某人含恨一腳實在是踩得不輕,連地磚都已經承受不住這股大力了!

  越千秋用膜拜的眼神看著嚴詡,隨即就感覺到周霽月按著自己雙肩的那雙手好似在微微顫抖。這一次,他大大方方地舉手拍了拍肩頭,隨即大聲稱讚道:「師父好樣的!」

  見嚴詡被越千秋這一聲叫得血脈賁張,彷彿下一刻又要立刻爆起發難,越老太爺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包括裴旭在內的那些官員有些警惕地看向了自己,面色鐵青的吳仁願也看向了自己,嚴詡更是死盯著自己,他這才嘴角一挑,微微笑了笑。

  「嚴郎到底還是年輕,稍稍天真了些。」

  然而,就當包括皇帝在內的每一個人,認為他即將不動聲色地將嚴詡的質問擋回去之際,越老太爺那雲淡風輕似的聲音,陡然之間變得尖利刻薄。

  「可這世上要不是有他這樣,天真到認為確實有是非對錯的人,那這個世道就完了!」

  老爺子大步走上前去,直接抬起手,手指頭幾乎都要戳到了吳仁願鼻子上。

  「你不就是以為手裡捏著朝中一批官員的各種證據嗎?你不就是以為這樣一來,就沒人敢動你?呵,別人不敢動你,我越太昌敢!你有本事在這兒直截了當說,你手裡捏著我什麼把柄,嗯?你手裡捏著我兒子什麼把柄,媳婦什麼把柄,嗯?你要敢說有,我直接辭官,回去直接大棍子把那些不孝兒孫統統打死!」

  吳仁願被罵得越發紫漲了面皮。他多想照著越老太爺的臉直接呸回去,然而,他沒有底氣,哪怕他握著無所不能的刑部總捕司,卻愣是抓不到面前這老狐狸乃至兒孫的半點把柄。

  就彷彿這個在官場這口大染缸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狐狸,真真正正純潔如白花!

  見吳仁願啞口無言,越老太爺又呵呵笑了:「所以,別人不敢嚷嚷嚴懲你這敗類,我敢!別人不敢去抄你的家,我也敢!若是你犯下這許多罄竹難書的罪行,卻還能夠太太平平下台,天理何在,公義何在?」

  「越太昌!」吳仁願簡直要氣瘋了,「俠以武犯禁,我是以一己之力,還這世間一片清寧!」

  「我呸,口口聲聲俠以武犯禁,你怎麼不說儒以文亂法!」

  越老太爺寸步不讓地頂了回去,隨即輕蔑不屑地眯了眯眼睛:「之前幾乎被刑部總捕司屠了,被你安上謀反作亂罪名的那個小門派,不就是打算舉門遷去北燕的?叛國自是十惡不赦,可若不是你逼,安得如此?你以為能夠殺一儆百,卻不知道這天下武人不是個個都被你打斷了脊樑!你是打算把所有武人都逼得叛國北投,你才甘心嗎?」

  老爺子最後那一句話,更是如同刀子一般鋒利刺骨:「難不成你不是我大吳的子民,而是北燕的走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6 08:31 PM

第九十七章 圖窮匕見(上)

  爺爺好生猛!爺爺好厲害!

  此時此刻,這是越千秋最大的感受,最大的感慨。他一直都認為越老太爺是精明強幹到極點的老狐狸,也很崇拜這位爺爺,可這全都比不上剛剛老爺子拿著品行和大義兩把棒槌,左邊一下,右邊一下,把吳仁願砸得頭昏眼花。

  他很願意相信,如果沒人緣接下來還要死撐,老爺子估計就會拿出和兵部尚書打架還大獲全勝的那點本事,直接用拳頭把這位刑部尚書揍得滿地找牙!

  這一次,他看呆了,忘了開口給爺爺助威,可禁不住一旁還有個看傻了,然後又自覺看爽了的小胖子。

  英小胖李易銘那是什麼人?暴虐陰險是一面,察言觀色又是另一面。

  發現老娘馮貴妃曾經對他說過,萬萬惹不起的刑部尚書吳仁願顯然要栽了,他立時直接跳上了桌子。

  他沒有嚴詡那一腳剁碎地磚的本事,只能一腳把那些杯杯碟碟全都掃了下去,趁著那些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當口,他就奮力在桌上蹦跶了兩下。

  看到這一幕的越千秋,竟有些擔心那小桌子承受不住小胖子的重量,在眾目睽睽之下哢嚓開裂了。可緊跟著,他就聽到小胖子開口嚷嚷了起來。

  「越老大人說得太好了!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越千秋差點被噎得閉過氣去。死小胖子這是拍他爺爺的馬屁?還人人得而誅之……也是,這話也只有未來皇位准繼承人的英小胖能說,他還真的不大好說!

  可在這種關鍵時刻落在小胖子後頭,對他來說是萬萬不能忍受的事。他自己不好拾人牙慧,跟著小胖子出來搖旗吶喊,他眼珠子一轉,這一次卻把身後的周霽月直接拉了出來。見其已是淚盈於睫,他就用力在其手臂上捏了一把,隨即衝著皇帝那邊使了個眼色。

  周霽月千里迢迢最終抵達京城,還成功從吳府偷到了東西出來,本來就不是遲鈍的人,就算她遲鈍,聽到剛剛那些稱呼,再有越千秋的暗示,她哪能不明白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

  想到越老太爺剛剛那番讓她感激涕零的話,想到嚴詡疾言厲色把吳仁願罵得狗血淋頭,想到越千秋阻攔她衝動報仇,她跌跌撞撞上前幾步,最終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重重叩首道:「求皇帝陛下明察秋毫,還天下武人一片朗朗乾坤!」

  越千秋頓時以手扶額——這話太像是戲文裡的台詞了!

  侍立在皇帝身邊的東陽長公主,直到這看似大勢已定的當口,方才輕啟櫻唇,輕描淡寫地說:「皇上,若不趁著今日這大好時機,把吳尚書手中捏著的那些要命東西起出來,然後倣傚古來明君賢臣之舉,一把火燒個乾淨,只怕接下來朝中就要翻天了。」

  裴旭等人剛剛本已打算點到為止,先把吳仁願搬開,然後再徐徐計較對方手中扣著的東西,沒想到越老太爺主動發難,東陽長公主推波助瀾,那白蓮宗的小小苦主又已然把皇帝擠兌到了不得不點頭的地步,他們倘若還不知道如何窮追猛打,那就枉在官場廝混這麼多年了。

  吳仁願手中捏得東西算什麼?在越太昌已經一語定性,皇帝也已經明白的情況下,只要不是謀反謀叛,總能想辦法翻得過來!更何況,也許還能因禍得福,把總捕司牢牢捏在手中?

  因此,葉廣漢也好,裴旭高澤之也罷,就連事不關己的戶部侍郎李長洪也沒有高高掛起,而是清一色地站出來,慷慨激昂地攬事上身,義正詞嚴表示應該嚴懲吳仁願。

  見吳仁願失魂落魄,猶如臭狗屎一般無人敢沾,見一大群高官大佬充分表明了什麼叫做牆倒眾人推,而越老太爺卻退到一旁不做聲了,分明並不是偃旗息鼓,而是在為接下來的最後一點戲養精蓄銳,越千秋不禁很欽佩老爺子那旺盛的精神和強大的戰鬥力。

  他正思量間,在高官們爭搶勝利果實的當口,他突然只聽得又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皇上,民女回春觀弟子蘇十柒有話要說!這些年刑部總捕司和分司在各地橫行霸道,動輒給武人安設罪名,刺探各門派虛實之外,還在各地要挾官員,刺探陰私,無所不為,是應該好好管一管了!」

  蘇十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腦袋一熱站出來,而且還當著這麼多朝廷命官說話,可此時真的做了,她見正中的皇帝面色和藹,一旁的東陽長公主非但沒有惱怒,反而還讚賞似的衝她點了點頭,她心中底氣一下子強了許多,聲音也更加平穩了下來。

  「而且,各門派如若真有不法之舉,嚴懲犯事者,師長連坐,追奪當初的賜田,又或者勒令封門思過……林林總總有的是辦法,為什麼非要用除名解散這種手段?民女聽說,北燕正在準備御前比武大會,但使頭名,立授三品將軍!若有門派肯舉派遷入,立時給良田萬畝!」

  聽到這話,越老太爺立時拿眼睛去看嚴詡,彷彿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看看,你小子就不知道趁熱打鐵,之前我這話可是安排你說的,還不如個女人!

  嚴詡自我感覺讀懂了越老太爺的視線,頓時有些被女人比下去的惱羞成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接著蘇十柒的話頭說:「北燕那邊敞開大門歡迎武人,我大吳卻靠著一本太祖年間根本就連影子都沒有的武品錄,這麼多年來任由吳仁願這樣的酷吏橫行!」

  他說著便往那些官員面前衝了好幾步,見這些傢伙好似非常畏懼他武力,竟是立時很沒種地四散開來,他方才自覺找回了幾分臉面。

  「北燕如今在位的那位宣武帝,今年正好四十歲,趁著這個機會召開御前比武大會,廣招天下英豪,又以三品將軍虛位以待。我知道,各位大人肯定是在想,任憑他去鬧,說不定又慣出一個戚悠然來,可此一時彼一時,各位不要忘了,當年衛朝一統天下,那個戚悠然也許是禍害,現在我大吳和北燕南北相望,再出一個戚悠然,焉知不是漢時中行說?」

  越千秋聽到這裡,卻沒有暗讚師父也能如此有條有理地說話,反而暗自嘀咕,嚴詡這話聽上去挺有道理,可細究起來,卻好像給別人留了空子。果然,他就只見面如死灰的吳仁願固然沒了反駁理論的力氣,刑部侍郎高澤之卻陡然插了進來。

  「嚴公子,你這話未免言過其實了吧?要知道,當初玄刀堂的兩個弟子劉靜玄和戴靜蘭先後投敵,這些年來,北燕可有用過他們南攻我大宋?」

  那一瞬間,越千秋只覺得一顆心猛地大跳了起來。他就只見劉方圓和戴展寧那兩張臉倏然繃緊,若不是戴展寧一手死死拉著,劉方圓彷彿隨時都能跳出去打人!

  就在這時候,嚴詡腳下一挪,整個人神乎其神地跨過四五步遠,直接出現在高澤之面前,竟是一把揪住了這位刑部侍郎的領子。之前吳仁願監斬的那天,嚴詡在刑場旁邊那座酒樓,對著高澤之還客客氣氣,可此時此刻,嚴詡臉上卻滿是猙獰和殺氣。

  「高大人,高澤之!你倒是還好意思說,真以為吳仁願倒台,這刑部尚書的位子就歸你坐了嗎!當時坐視大石寨被圍攻,卻不派援兵的代州太守高行之是誰,難道還要我在這兒高聲嚷嚷出來?那不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3-27 12:23 AM

第九十八章 圖窮匕見(中)

  儘管今天這戲檯子是越千秋串聯搭起來的,藉口也是他用自己過生日找的,可此時此刻,眼看這你方唱罷我登場,他不禁讚歎起了他開頭之後,爺爺和長公主準備的後續劇本。

  戲檯子搭好了,要演員配合,要一幕幕上演大戲,沒有劇本怎麼行?

  而爺爺和長公主的劇本裡,那些原本覺得自己只是看戲的觀眾,卻也是演員!

  比如眼下這個刑部侍郎高澤之。

  當然,越老太爺也好,東陽長公主也好,嚴詡也好,就算之前再疼愛越千秋這個小小晚輩,也不至於真的就全盤告訴他當年之事背後的隱情,越千秋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個黑手存在。至於劇本,那幾個小氣的大人也只告訴了他幾個階段性節點,餘下的他就一點都不知道了。

  可畢竟,他還是串場的重要角色,不是龍套。

  趁著嚴詡正如同不會武藝的書生似的拚命掐著高澤之的脖子,一群老大人們在發呆之後,正以裴旭為首上前勸架,越千秋趁機悄悄上前,拉起了剛剛已經出場過,風頭卻被蘇十柒蓋過的周霽月,隨即退到了一邊。

  他倒沒覺得周霽月有什麼可遺憾的。小丫頭身為白蓮宗暫時碩果僅存的苦主,只要露個臉,表個態就夠了。反正在那位無法乾綱獨斷的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也未必見得是好事。

  可作為今天這一環中,同樣重要的劉方圓和戴展寧,這樣連番大戲唱過之後,他又怎麼能讓兩人繼續當這看客?

  此時此刻,他看到蘇十柒也已經退到了東陽長公主身邊,再旁邊一點則是今日恰逢其會卻完全只是看熱鬧的齊南天和齊夫人,他就輕聲對周霽月吩咐,支使她去東陽長公主和蘇十柒那邊,不拘說點什麼。

  周霽月一過去,立時就分去了別人關注嚴詡和高澤之事件之外剩下的注意力,畢竟白蓮宗最後一個明面上的孤兒,比劉方圓這個也許是出身玄刀堂的弟子更重要,畢竟這會兒眾人聚焦的是身為玄刀堂掌門弟子的嚴詡。越千秋暗慶得計,當下不動聲色地來到劉方圓的身側。

  瞅見劉方圓雙拳緊握,牙關緊咬,又瞥見戴展寧面上不見往日斯文,只有赫然怒氣,他就知道自己來對了。他不由分說一手一個拽住了兩個人,在他們反抗之前就低低說了一句。

  「師父盼這一天,已經盼很久了。」他把聲音維持在不但旁邊兩人能聽清,其他人也能聽見的程度,「咱們別在這兒礙事,到後頭去聽著。」

  戴展寧本要反對,可聽越千秋的意思是避開別人,還能繼續看這一場對峙,他瞅了一眼很可能隨時要露餡的劉方圓,最終點了點頭。有他出手幫忙,越千秋輕輕巧巧就把兩人帶到了水雲天后頭的角門,隔著屏風繼續偷窺這場大戲。

  而這時候,劉方圓還在咬牙切齒,戴展寧卻忍不住低聲問道:「九公子,你是怎麼拜在嚴……嚴公子門下的?他真是玄刀堂掌門弟子?」

  終於來啦!

  越千秋心頭一鬆,嘴裡卻說道:「說起來,我能夠找到這麼一個師父,實在也挺巧的。」

  越千秋用最言簡意賅的語句,說了一下當日在同泰寺中找到嚴詡時,嚴詡巧言令色誑人入門的落魄,這才唏噓不已地說:「等到我拜師之後,知道師父心心念念惦記著復興玄刀堂,我心裡總有些埋怨長公主,心想她既然是皇上的妹妹,又那麼大名聲,怎麼連把玄刀堂留在武品錄這麼一點小事也做不到。」

  戴展寧見劉方圓滿臉贊同,儘管也是同樣的念頭,可話卻不能這麼說:「也許長公主也有她的苦衷。」

  「是啊,後來我聽她說了才知道,她不是不想,竟然也是沒辦法。」

  他把東陽長公主當初旁觀那一場風波不斷的刑場殺人時,感慨玄刀堂最後一任云掌門的話複述了一遍,隨即看也沒看兩個孩子是什麼表情,立時非常痛快解氣似的笑了起來。

  「沒想到爺爺和長公主都那麼厲害,竟是在今天給師父找了這麼好的機會!」

  彷彿是映襯著他這句話,嚴詡已經把高澤之掐得進氣少出氣多,眼看快不成了。不但如此,嚴郎君還兇猛地將兩個偷偷摸摸拉偏架的官員給甩到了一邊,隨即又大吼了一聲。

  「高澤之,你當巡武使的時候和吳仁願一樣,沒安好心!想讓玄刀堂武品錄除名,卻又生怕地方官提供得證據不夠,就把主意打到了大石寨!你知道你兄長看不慣大石寨那兩個玄刀堂出身的武將,卻又架不住他們屢有功勛,就趁著北燕入寇,扣下求救的信使,不派援兵!」

  嚴詡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咆哮:「不但如此,你生怕我那兩位師兄劉靜玄和戴靜蘭戰死大石寨,屆時得一英烈的美名,竟是暗中縱容商賈裡通北燕,將他妻室父母全都送去了北燕,燕軍這才得以在攻城最後,大石寨糧絕無兵時招降成功。」

  「若非你這釜底抽薪的毒計,這一仗大石寨打到最後,劉靜玄戴靜蘭身邊十七名親兵,又怎麼會憤恨主將遭遇,最終全數歸降!高澤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吳仁願還只不過是推崇嚴刑峻法,時時刻刻警惕俠以武犯禁,你卻因母家和玄刀堂一場爭地的官司輸了,就一直耿耿於懷,用毒計害人!」

  「你這比沒人緣家的黑狗更加卑鄙無恥的小人!」

  聽到這裡,越千秋頓時遽然色變。他萬萬沒想到,大伯母口中提過的那兩位大石寨守將,師父曾經耿耿於懷的那兩個師兄,所謂投敵竟然有那般隱情。而眼前這個已經白面無鬚,身材高大,看上去比吳仁願要親和力大多了的刑部侍郎,竟做過這種比吳仁願更卑劣的事。

  他扭過頭去看著面色蒼白的劉方圓和戴靜蘭,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師父從沒告訴我,玄刀堂還有那樣兩位長輩……可師父之前雖說離家出走,可沒走多遠,而且之前又沒錢,肯定查不出來這些陳年舊事,多半是東陽長公主替他查的。」

  被死死掐著脖子說不出話來那麼久,高澤之終於趁著嚴詡情緒徹底爆發,手下稍稍一鬆的時候,掙扎著嚷嚷反擊道:「胡言亂語,你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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