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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水草 - 醫路嫁王府【單】 [打印本頁]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1 PM     標題: 水草 - 醫路嫁王府【單】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30 PM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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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穿越進了妾室的肚子里,她才知道原來庶女的日子這麼悲涼,
  嫡母嫡姊不待見,父親視她為攀權附貴的棋子要將她當玩物送人,
  虧得她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跳運河自救,從此改名換姓,
  又踫巧發揮前世習的醫術救了重傷的睿王,想來他戰功赫赫、威風凜凜,
  好歹該知道向她道聲謝,哪曉得他根本是直男癌、自戀狂的重度患者,
  說什麼她有可能泄露他的行蹤,硬是把她扣留在身邊當丫鬟,
  還為了深入調查鹽務派她去跟鹽幫幫主套近乎,結成義兄妹,
  其實她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要將鹽法改革一番,她身為大楚子民,
  自然樂意同他分享她的見解,偏偏他只當是小丫頭說胡話,
  剛了罷了,她還是把心思花在搗鼓藥材和該怎麼重獲自由比較實際,
  不過人要比較才知好壞,自從發生差點被某個貴公子玷污的意外後,
  她發現他雖然霸道,對她的關心卻是實在的,她作惡夢他會溫柔安撫,
  且他早知她隱瞞身世卻不拆穿,她那無良父親找上門她不願相認,
  他也縱容著陪她演戲,她若還看不穿兩人對彼此都有意,
  她可就白活了兩輩子,然而她也清楚兩人身分如雲泥之別,
  了不起做一場露水夫妻,再多就沒了……

【出版日期】 2016年07月13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原創 E2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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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2 PM

楔子 到底不是親生的

    正是五月,入夜的高郵碼頭,泊著許多船只。有停船過夜的,遣了隨行的僕從上岸去治辦酒席,也有主家棄舟登陸的,往高郵城里尋客棧過夜。

    緊靠著碼頭的顧家船上,顧清鶯獨自坐在陰暗狹小、與丫鬟婆子房間相鄰的艙房里,捧著一本書冊,眉頭皺得死緊,半天都不曾翻過一頁。

    她是蘇州富商顧正元的三女兒,妾室柳氏所生。柳氏性子溫和不爭,家傳的醫術平日只在後院教導女兒,尤其顧正元的正室吳氏個性強勢,母女倆鮮少往正房那里湊。自兩年前柳氏病逝後,顧清鶯在顧家的大宅子里彷佛不存在。

    沒想到此次顧正元帶著吳氏與嫡出的兩個女兒前往淮安為岳父拜壽,也會帶上顧清鶯。

    這讓顧清鶯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謹言慎行,暗中揣摩父親與吳氏的用意,直到踏上返程的路,都不見他們有什麼動靜,更讓她高吊著一顆心,食不香寢不安。

    特別是在淮安吳家大宅子拜壽的時候,吳氏的次女顧清蓉狀似無意卻帶著輕視地說過一句話——

    三妹往後可就沒機會吃到外祖家的菜了,還不趁此機會多吃點。

    這句話既可理解為往後父親不會再帶著她往淮安吳家走動,也可以理解為父親與吳氏對她的未來有了別的打算,這才帶著她出遠門,顧清鶯覺得原因更傾向于後者。

    到了晚膳時間,丫鬟端了飯菜過來,顧清鶯扒了幾口才放下筷子,吳氏房里的大丫鬟珍珠就過來了。

    「三小姐,老爺跟太太請你過去呢。」

    彼清鶯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裙,這才跟著珍珠往主艙房而去。

    彼正元四十來歲,身材微胖,帶著商人習慣性的笑容,等到小女兒行過禮後,他指了下首的錦凳道︰「坐,我與你娘有話要跟你說。」

    彼清鶯心里一緊,以一貫柔順的模樣坐在吳氏下首。

    吳氏馬上帶著笑意說道︰「說起來這可是一樁絕好的事,你也知道咱們蘇州府的知府裴大人膝下無女,又想與京中來的貴人聯姻,便想在各府尋兩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子養到膝下,給配一門好親事。我一向疼你,便想著此事不能偏了你二姊,這才叫了你來商量。」

    彼清鶯雖然不曾出府歷練過,到底生母在世時時常將外頭的世情教導一二,生怕她懵懂不知,將來吃了大虧,吳氏的言下之意她可是聽明白了,霎時面上血色盡褪,她沒料到父親和吳氏竟然要將她當玩物送出去,說什麼做裴大人的養女,那不過是好聽些的名頭,實際上還不是拿她去做攀權附貴的墊腳石,而且吳氏擺明了是不舍得親生女兒,才會把主意動到她頭上。

    彼清鶯內心激憤,但還是裝傻充愣,面上仍是一派天真不解世情的模樣,頗為善解人意的道︰「父親,這樣的好事,女兒不想獨佔,二姊姊各方面都比女兒出挑,裴家是官家,做了裴大人養女,將來的親事只高不低,女兒這等愚笨之人,還是留在家里侍奉雙親。」她心里還存著微渺的希望,只盼著父親能夠瞧在父女情分上,別葬送了她的一生。

    吳氏眸中立時涌現出一股厭惡之意,但聲音還維持著方才的高度,略顯誇張的笑道︰「你二姊姊的婚事,哪里就輪得著你來操心了。」

    彼正元有些不豫,覺得小女兒不知好歹,聽到這等好事應該喜之不盡才是,沒想到她不領情不說,還推三阻四,而吳氏的話正好替他解圍,他便順勢道︰「你二姊姊的婚事為父早有打算,倒是你,往後去了裴府,定要聽從身邊嬤嬤的教導,好生學規矩,可別丟了咱們家的臉面。將來嫁得好了,別忘了你母親與為父的養育之恩!」

    彼清鶯原就不是柔順的性子,只不過這些年被生母柳氏再三叮囑,不到萬不得已,必不可和吳氏撕破臉,至于父親,他是一家之主,家里除了吳氏能夠左右他的想法,做女兒的要逆著他來,恐怕相當困難,但此事事關終身,她哪里還能夠忍下去,原本還想著好生說服父親打消念頭,沒想到父親已經替她決定了。

    當下再不能忍,也知道既然落不到好結果,顧清鶯索性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父親與母親為兩位姊姊好生打算,輪到我就可以隨手送出去,跟家養奴僕也沒什麼兩樣。將來由著裴家人將我當禮物送出去,也不管對方是白頭翁還是妻妾成群,只顧著對方頭頂的官帽夠不夠大,能不能給家里帶來利益,這種事,恕女兒難從命!」

    「老爺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吳氏瞬間變了臉色,抽出帕子掩面哭了起來。「妾身待她從來都比蓮兒跟蓉兒更為經心,沒想到她竟是這般看待妾身,還不知道她心里怎麼記恨妾身呢!」

    這時,相隔的簾子倏地被打了起來,顧清蓉倒豎著眉毛怒氣沖沖的從內室走了出來,她先狠狠瞪了顧清鶯一眼,連忙安慰母親,「娘何必跟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一般見識,沒得好心當做了驢肝肺!」

    她向來被吳氏嬌慣,性子沖得很,不像顧清蓮柔順貞淑,聽得外間吵起來,阻止二妹未果,便只安靜坐著,也不往外間來攪和。

    二女兒的話正說出了顧正元的心聲,明明家里替小女兒安排了好親事,哪知道她卻執意反對,倒好似家里要將她推到火坑里去,這下他再忍不了怒氣,指著小女兒的鼻子罵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我已經跟你母親商量過了,與其將你配個小門小戶的,還不如做了裴大人的養女,由知府大人為你選配良婿,豈不是比為父為你選的家世門第都要高上許多?!你別不知好歹!」

    吳氏親生的長女顧清蓮婚期在即,此次回到蘇州一個月之後便要成親。顧清蓉只比顧清鶯大了一歲,有不少人上門求親,但吳氏心疼女兒,左挑右揀,總不如意,至今還未許配出去。

    彼清鶯本以為顧清蓉未嫁出去之前,她的婚事恐怕都不在考慮之列,只是如今可真應了她的名字,鶯這個字不就是只籠中鳥,供人取樂罷了。

    她心里冰涼一片,知道父親利字當頭,哪里還有骨肉親情,更有吳氏在旁推波助瀾,她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只是一徑的沉默。

    吳氏見她屈從,內心得意,但為了在丈夫面前表現賢慧,她拿開帕子,故意嘆息道︰「你這孩子也別這麼倔了,知府大人位高權重,聽說此次不只咱們一家要送女孩過去,蘇府也送一個過去。不過她總沒有你的容貌出挑,哪怕是兩女共事一夫,也遮不了你的風頭,往後就算你與人為妾,那也是高門大戶的官家,一般百姓哪里比得了。」

    彼家與蘇家皆是蘇州城有名的富商,歷年生絲茶葉織繡生意爭得不可開交,最重要的是,兩家都做著鹽運生意,這算是暴利行業,兩邊當家都恨不得打破了腦袋把對方從蘇州鹽商的名單里擠出去,算是積年的老對頭了,沒想到就連送了女兒攀龍附鳳也是不落人後。

    彼清鶯不願再坐著聽吳氏絮叨這樁骯髒的交易,站了起來道︰「天色不早了,坐了一日的船,父親跟母親還是早些安歇吧。」其實她心中已經另有主意。

    直等她縴瘦的身影離開之後,顧正元才顯露幾分遲疑。「這丫頭……別是不願意吧?」

    棒著艙房的門板,顧清鶯還能聽到吳氏帶著笑意回道——

    「老爺這是說哪里話,歷來婚姻大事聽從父母安排,她這是害羞呢!」

    接著顧清蓉又嬌聲嬌語的提起自己想要在一路上買些什麼東西回去送閨中好友,艙房內的三個人很快就不再提起顧清鶯的事兒了。

    彼清鶯勾起一抹冷笑,吳氏還真會睜眼說瞎話,怎麼就不見她的兩個親生女兒害羞時是同她這副模樣。

    她踏著堅定的步伐往所住的艙房而去,途中遇到吳氏的丫鬟翡翠。

    翡翠早聽主子提過這事兒,又見三小姐是從主艙房過來的,頓時笑道︰「恭喜三小姐。」

    彼清鶯再懶得掩飾,寒著一張小臉回到自個兒的艙房,她怔怔的坐在床沿許久,才下定決心開始收拾東西。

    她將生母歷年積攢的一張百兩銀票細心的用油紙包好,貼身藏起來,又將剩下的一點碎銀子裝在荷包里,牢牢系在腰間。所幸正是盛夏,衣裳輕薄,她又用油紙包了一套衣裳系在腰間,接著磨墨留書——

    案不慈,逼女兒無路可走,女兒萌生死志,隨母而去,此後長伴母親身邊,勿望勿念!各自安好!

    一切準備妥當,直等三更更鼓敲響,顧清鶯吹熄了燭火,拎著一個小小的荷燈往甲板上走去,到了船尾,撲通一聲跳進水里。

    激起的水花和聲響驚醒了守夜的婆子,她當是有水匪,連忙叫喚同伴四下巡視,待見得船尾遺留的荷花燈,趕緊拎了就往主艙房稟報去。

    彼正元與吳氏看著眼前的荷花燈,正是淮安吳家女兒送給小女兒的禮物,她收到的時候很是喜歡,走的時候便帶上了船,此刻荷花燈里尚有殘燭一截,燭火飄搖,許是婆子丫鬟進進出出,掀起簾子竄進了一股風,燭火撲忽一下便滅了,透著一股不祥。

    艙房內並不冷,顧正元與吳氏的身子卻都不由得微微打顫,顧正元急忙遣了丫鬟婆子去小女兒的艙房查看。

    彼清鶯身邊的貼身丫鬟早在柳氏過世之後就被吳氏打發了,後來派去的都是吳氏身邊的人,對三小姐並不用心,更多時候顧清鶯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此次她與下人住在隔壁,她的丫鬟樂得尋相好的婆子丫鬟去住,尋常端茶倒水根本尋不見人影,更何況守夜,更是從未有過。

    不多時,珍珠與翡翠便將顧清鶯的留書呈到了老爺面前。

    彼正元本就是在睡夢中被吵醒,驚聞此噩耗,頓時大怒。「若是讓我知道她以死要挾只是故意嚇唬人,等找到了她,我非打斷她的腿不可!」這丫頭一向膽小,應是實在不情願才會出此下策,他不信她真敢跳河尋死。

    當下顧家船上燈火齊亮,婆子丫鬟小廝船工開始從每個角落搜人,折騰了許久,直到天色發白,都不見人影。

    彼正元頹然跌坐回椅子上。「裴大人專門點名要的三丫頭,這下子可怎麼辦才好?」

    三個女兒,若論長相,要屬小女兒最為出挑,當初聽得風聲裴府有意要在眾富商家中挑了齊整的女孩子去養,顧正元便動了這個念頭,還特意讓吳氏宴客的時候帶著兩個尚未訂婚的女兒去了一趟。

    吳氏恨極了顧清鶯,她死就死了,原本也礙不著自己,可是這麼一來,顧府勢必得再送一個女兒到裴府,那不就只剩下顧清蓉了?真是可憐了她的親閨女……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3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36 PM 編輯

第一章 被救與救人

    在顧家人的記憶里,顧清鶯是養在深閨的三姑娘,溫順好脾氣、從小循規蹈矩,不說游水,就是掉進家里的荷塘里恐怕也會沒命,因此顧正元和吳氏一開始看到她的「遺書」時,才會以為她是故意嚇人的。

    但顧清鶯實際上背負著上一世的記憶,她有多年醫院門診經驗,以及長期堅持的游泳愛好,可惜還不到三十五歲就車禍身亡,陰錯陽差托生到了柳氏的肚子里,成了顧家的庶女,于是顧清鶯將前世的記憶埋藏起來,安安心心做了柳氏的乖女兒,從一個小嬰兒成長到如今。

    彼清鶯遠遠看著顧家船上燈火大亮,大伙兒滿船奔走,她吐了口水,又扭頭潛進湖里,順著水勢而游,輕松愜意,絲毫不見倉皇失措。入水的那一刻,她出于本能雙手劃水,只劃了幾下便找到了前世的感覺,立刻如游魚入水,再無一絲滯澀感。

    她扭頭最後瞧一眼顧家船,遠遠的似乎能瞧見父親正站在船尾她跳水的地方,夜色深沉,隔得又遠,根本瞧不清他的臉色,但憑她對父親的了解,他必然不是悲痛于失去了一個女兒,恐怕更多的還是在內心咒罵她尋死,使他失去了一個巴結官員的好機會。

    運河之上,總有漏夜趕路的船只。顧清鶯小心的避開行船,借著水勢前行,還未游過一個時辰,忽覺腰上一緊,似乎被人從身後攔腰摟住,她緊張之下忘了自己還在水中,才要張口呼救,便灌了兩口水入肚。

    她的腦子里霎時涌上許多關于水匪的傳奇故事,還都是最近坐船,她艙房隔音很差,隔壁的婆子閑聊之間聽到的。婆子口中的水匪非常殘忍,常在河流之上成群結伙打劫財物,害人性命。

    彼清鶯嚇得渾身發抖,憑著本能死命掙扎。她雖有前世的記憶,但自生下來就在顧家後院過活,對這個世界可謂知之甚少,所有的生活經驗幾乎全來自生母教授,對于遇上水匪應該如何保命全無應對之策。

    見她掙扎得厲害,她身後的男子一個手刀,利落的將她敲暈,拖著她游到大船邊,他朝著船上的人興奮的喊道︰「是個活的,沒死!」

    今夜月明星稀,數日航行,船上窮極無聊,這幫年輕兒郎們便在甲板上嬉耍練武,其中一人隨意朝運河上瞟了一眼,頓時大為驚奇。「咦?怎麼瞧著好像河里漂著個人?」

    此話一落,一名水性好的年輕男子立刻跳下船去救人。

    年輕男子將人拖上船後,露出一副救人一命請表揚的表情,但呼啦啦圍上來的一群年輕男人像是說好了似的,全都忽視他,低下頭仔細觀察被救上來的姑娘。

    彼清鶯醒來的時候,已經被安置在艙房里,廚娘姜婆子替她換了衣服,擦干淨頭發身子,才將她塞進被窩,在一旁守著。

    見她睜開了眼楮,姜婆子扶她起來,將熬好的姜湯端了過來。「姑娘喝口姜湯,雖是夏日,但女兒家身子弱,入水浸了大半夜,萬一落下寒癥就不好了。」

    「謝謝嬤嬤。」顧清鶯揉揉發疼的後頸,接過碗,將溫熱的姜湯一口飲盡,當她把空碗遞還給姜婆子時,才發現身上衣衫都已經換了,她的心里有些發慌,既然替她換了衣服,想來她貼身藏著的銀票和荷包也被瞧見了。

    姜婆子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熱絡的道︰「是阿漢救了姑娘,老婆子替姑娘換了衣衫,姑娘衣服里藏的東西,老婆子都收到枕頭下了,姑娘看看可少了什麼沒有?」

    彼清鶯從枕頭底下摸出救命的銀子,特意從荷包里拿出一小塊碎銀塞到對方手里。「多謝嬤嬤照顧,這點銀子還請嬤嬤不要嫌棄。」

    姜婆子爽快的接下銀子收妥,問道︰「姑娘可是遇上為難的事了?」不然大半夜的怎麼會跳河?

    彼清鶯不答反問︰「敢問嬤嬤這是何人的船,我還未向貴主人道謝。」她的後頸莫名其妙挨了一記,到現在還泛著疼,但不可否認,這家人的相救之恩,使得她如今不必泡在水里。

    姜婆子思忖她的處境,若是她不知道自己上了誰家的船,恐怕無法安心交代底細,便道︰「姑娘運氣極好,此次撞上了睿王出來散心,被王爺身邊的親衛阿漢給救了下來。」

    彼清鶯大吃一驚,就算她久在閨中,也聽說過睿王的名聲。

    睿王慕容夜乃是今上與皇後的次子、太子的親弟弟,凶名遠播,十五歲征戰,如今二十四歲,九年時間大部分都駐守邊關,為此耽誤了婚期,令早已定了親的未來王妃在閨中空等了四年。

    半個月前聽說睿王滅了北狄,沒想到卻出現在運河之上,不過睿王是軍旅中人,兵貴神速,又加之路途遙遠消息阻隔,睿王的行蹤不可能隨意暴露,倒也不奇怪。

    她在淮安吳家聽到這些傳聞,還覺得睿王乃是傳奇人物,只存在于市井談聞之中,哪知道轉眼間自己就上了他的船,可見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彼家與睿王府相隔甚遠,顧清鶯也不怕穿幫,半真半假的道︰「我姓柳,單名一個盼字,家父乃郎中,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不久前家父替鄉間惡霸的老父親治病,對方年老積弱,治得了病卻救不了命,最終過世,惡霸便帶人打傷了家父。數日後,家父重病而亡,惡霸還要逼我入府為妾,我拚死力爭,只好跳河逃命,幸得貴府親衛所救。」

    柳盼這個名字已經被她封存在記憶中十幾年,自從成了顧家的三女兒,再不曾用過,如今重新用回此名,似乎也表示她脫離了顧家,開始嶄新的人生,從今往後,她就是無牽無掛、無依無靠的柳盼。

    至于她所說的這段身世,事實上正是柳氏當年親歷,只是結果不同,惡霸逼著柳郎中賠錢,帶人打傷了他,被路過的顧正元所救,又替柳家償了惡霸家這筆債,柳郎中重病過世之後,柳氏一介孤女無依無靠,便委身顧正元為妾。

    姜婆子沒想到她有這段身世,同情的連連嘆息,又聽她說懂得岐黃之術,以前也跟著父親一起出診,安慰道︰「柳姑娘好歹還有門技藝傍身,不至于行至絕境。且好生歇息,等養好了身子再做打算不遲。」說完,她這才收了空碗掩上艙門出去了。

    柳盼仔細將銀票、銀兩收好,這才覺得心頭有幾分踏實,閉上眼楮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看到顧府家僕拿著魚叉繩索等物追了來,她拚命劃水想逃,在魚叉即將扎到身上的瞬間,她驚醒過來,還未來得及擦一下滿頭大汗,便聽得艙房門被敲得大響,同時有人高聲喊道——

    「柳姑娘……柳姑娘……」

    柳盼本就和衣而眠,趕緊起身趿拉著鞋子打開房門,便見一臉驚惶的姜婆子,身後還跟著一名英俊的年輕男子,也是滿面焦色。

    姜婆子急忙道︰「王爺忽然發起高熱,昏迷不醒,船上又無大夫,姑娘懂得醫理,勞煩姑娘過去瞧一瞧。」接著她指著身後的年輕人道︰「這是阿漢。」

    柳盼瞧一眼阿漢,心道︰原來就是你這個莽漢將我敲暈了!但嘴上還得客氣一二,「多謝小哥相救之恩。」

    阿漢是個直腸子,催促道︰「姑娘不必多禮,趕快過去瞧一瞧王爺要緊,王爺這會兒都燒得說起胡話來了。」

    柳盼也不耽擱,跟著阿漢一路穿過艙房,來到主艙房,便見門前一群年輕男子候著,見到她來,皆目光迫切的看著她,好似見到了救命菩薩。

    進入房內,柳盼見一名七尺昂藏的男子躺在床榻上,他面目英挺,但雙目緊閉,滿面潮紅,她先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再掀起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他的睫毛又長又密,眼神卻甚是迷茫,接著她替他把了脈,詢問阿漢道︰「睿王可是身上有外傷?」他這燒法不似傷寒之癥。

    在旁侍立的葛重與裘天洛交換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阿漢則是一臉佩服。「王爺上月在北狄最後一戰時,後背被砍傷,著急回京,路上也不曾帶大夫,回京之後又……諸事繁雜,也並不曾好好看過……」

    柳盼難掩驚詫。「你們……不是睿王的親衛嗎?」連自家主子身上傷勢如何都不管的?她當機立斷道︰「阿漢小哥,你過來把睿王的衣服扒了!」

    三名親衛都一臉震驚的看著她,壓根沒料到這個女大夫居然如此豪放,摸完了脈就要扒衣服,全無男女之防,再說了,王爺平日可不許人近身的,若是醒來後知道自己在昏迷中被人扒光了,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柳盼見三人遲疑不決,內心著急,連連催促,「還不快過來扒衣服,難道真要等他傷口感染而死嗎?」

    三人聽她說得嚴重,還是來到床邊,解開了主子的腰帶,將外袍扯開。

    她見慕容夜中衣的後背沾染到黃色的膿物,眉頭一皺,她拉開阿漢等人,親自上前替他脫衣服。

    阿漢等人沒見過這等大膽的女子,默默退到一旁,只能眼睜睜看著王爺被一雙縴手給剝了中衣,露出健碩的肌肉,卻不見她有絲毫的羞臊之意。

    柳盼將慕容夜的兩只胳膊拉了出來,但衣服卻與後背的傷口黏在一處,就算沒看到傷口全貌,想來也十分駭人。「船上可有烈酒?」

    阿漢遲疑了一下才回道︰「有的,王爺最喜烈酒,船上隨行還有幾壇子。」

    「拿烈酒過來,再找一把匕首、剪子和針線來。」仍在與中衣奮斗的柳盼,頭也沒回的吩咐道。

    阿漢不愧是軍中出來的,行事效率極高,不多久就抱了一壇子的烈酒回來,拍開泥封,頓時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鼻而來。

   柳盼低頭聞了一下,對濃度頗為滿意,接過另一名男子遞來的剪子,拿酒擦拭了一下, 嚓 嚓將中衣剪開,他的傷口極長,幾乎斜貫了整個後背,而且非常深。

    她拿烈酒泡過的匕首將膿血腐肉清理切除,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將慕容夜背上的傷口清理干淨,當她拿出針線要縫合時,阿漢等三人急忙攔阻,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到底我是大夫還是你們是大夫?!你們既然阻止我治療,想來還有更好的辦法吧?」

    阿漢默然看著另外兩人;葛重捋著頷下長須沉吟,他是睿王最為信重的幕僚,平日最為機敏,只可惜對醫術一竅不通,不知該如何是好。

    裘天洛乃是親衛隊長,指揮慣了手底下兩百多名兵士,與柳盼這等柔弱的姑娘意見相左,卻不能用武力解決,況且事關睿王性命,他也有幾分拿不定主意,不免煩躁。「姑娘可是保證能治好王爺?」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只能盡力而為,三位還要攔著我嗎?」

    三人在她堅定的眼神之下再次敗退,之前船過揚州,他們完全沒有發現主子身體不適,如今船在運河上航行,放眼望去兩岸皆是青山綠水,不見任何莊戶人家,又要去哪里尋大夫,只能由著她施為了。

    慕容夜燒得厲害,就連她清理縫合傷口時,也只是無意識的哼哼幾聲,並未清醒過來。

    此刻慕容夜趴睡著,阿漢在床邊守著,以免主子翻身壓到傷口。

    船上雖無大夫,倒是備著些常用藥,處理完傷口,柳盼又挑了幾樣消炎止血鎮痛的藥草讓姜婆子去煎藥,她則返身回到主艙房,喂慕容夜喝了些淡鹽水,時不時替他擦汗,觀察傷口有無再出膿血。

    柳盼生怕慕容夜的傷口又惡化,兩日夜未曾闔眼的守在床邊,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見了,指不定會以為受傷的人是她的情郎。

    阿漢有感于她對王爺的照顧,催促了幾次讓她回艙房去休息,她執意不肯。

    做大夫的踫上要命的急癥,總是心有所系,睡也睡不踏實。

    「等你家王爺退燒了,我再睡也不遲。」柳盼實在拗不過阿漢的好意,便往腳榻上一坐,趴在床邊打盹。

    睡夢之中也不甚踏實,正迷迷糊糊作著惡夢,忽覺得腕上劇痛,似夢非夢,柳盼猛地睜開眼楮,腕上劇痛加倍,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臉,可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深深的厭惡。

    「你是何人?!誰讓你趴在本王床邊睡覺的?!」

    「疼、疼……放開我!」柳盼還懵著,思緒一時沒轉過來,尤其還是在睡夢中被偷襲,讓她的脾氣更加不好,她一邊試圖甩開他的鉗制,一邊怒道︰「這又不是什麼天上仙宮,若不是睿王……」她猛然瞪大了雙眼,好似傻住了一般,朝著艙外大喊,「阿漢——」

    柳盼這兩日見慣了慕容夜發燒昏迷的模樣,如今他乍然睜開了眼楮,整張臉都生動強硬了起來,簡直像不同的兩個人,長年征戰的人,哪怕在床上也帶著一身殺伐之氣,更兼之他目露寒光,令她不由得汗毛倒豎,本能的感覺到危險逼近。

    慕容夜只不過昏迷了兩日,再醒來就看到床前趴睡著一個女子,而且這女子膽子大得驚人,當著他的面就敢大呼小叫的使喚阿漢,最可恨的是,阿漢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而且沖過來的模樣既驚又喜。

    「王爺——王爺您醒了!」阿漢喊完了才發現兩人之間的怪異之處,自家王爺緊握著柳姑娘縴細的手腕,前者目露殺意,後者疼得面色刷白。「王爺快松手啊,柳姑娘的手腕要斷了!她是大夫,這幾日都是她守在王爺身邊,王爺身上的傷也是她處理的!」

    慕容夜雖然緩緩松開抓著她的手,可是盯著她的眸光卻充斥著濃濃的狐疑,顯然不相信嬌弱的她有這般能耐。

    柳盼氣惱的看了眼手腕上的青印子,接著惡狠狠的瞪了回去,嘲諷道︰「早聞睿王戰神之名,沒想到王爺報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也挺特別,恨不得要捏碎救命恩人的腕骨!」她又轉頭吩咐阿漢,「之前的方子繼續喝著,禁止喝酒,睡覺趴著睡,也不可劇烈運動,免得傷口又裂開,既然你家王爺已經醒來了,往後小心看護,應該無啥大礙,我先回艙房去歇息了。」說完,她也不管慕容夜臉色如何,徑自出去了。

    慕容夜這會兒才算醒過味兒來,但還是有幾分遲疑。「她……她真是大夫?」瞧她模樣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而且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上了他的船,實在可疑,想到此,他的目光又冷了下來。

    打仗打得久了,總容易養成謹慎多疑的性子,阿漢能夠了解主子的想法,但柳盼出現在主子的船上,說來說去只是一樁巧合,為免主子下次見到柳盼又面露殺機,他解釋道︰「原是屬下多事,見到運河里漂著個姑娘,這才跳下去救人,聽得廚房的姜婆子說,柳姑娘不願屈從惡人為妾,這才跳河自保,也是個可憐人。」

    慕容夜冷冷的回道︰「她說的你就信?做事也不長長腦子!就算她救了本王的命,但她明明是個小姑娘卻有一身醫術,且來歷不明,豈不可疑?」況且她身為女子,卻毫無男女之防,還敢扒成年男子的衣裳,能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

    阿漢暗道糟糕,他在王爺面前向來據實以報,沒想到說順溜了,連柳盼替主子治療的過程都講出來了。雖然王爺被柳姑娘看過了身子,吃虧的似乎是柳姑娘,並非王爺,可是瞧瞧王爺的臉色,倒好似清白不保一樣,整張臉黑得像鍋底似的。

    柳盼可不知道慕容夜已對她的來歷產生了懷疑,就算阿漢說再多好話,也難以改變慕容夜對她的第一印象,因此等她飽飽的睡了一覺,又吃過姜婆子送來的飯菜,站在甲板上吹風的時候,阿漢苦著一張臉過來了。

    「柳姑娘,王爺非要喝酒,怎麼都勸不住,柳姑娘是大夫,能不能麻煩姑娘去勸勸?」

    柳盼看看皓腕上那更顯嚴重的青紫印子,下定決心不再與這位脾氣暴戾的皇子有所交集,聽得阿漢求救,她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你家王爺一軍主帥,指揮過千軍萬馬,平日也是呼奴喚婢,又怎麼會聽我一介民女的話?阿漢小哥還是別為難我了。」

    阿漢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泛著一圈青紫的白皙手腕,心里也覺得自家王爺這事兒做得不太地道,但這是有內情的……他探頭探腦四下瞧了瞧,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又猶豫了一會兒,這才下定決心道︰「其實……王爺討厭女人,並非是柳姑娘的原因。」

    她仍舊面無表情,輕輕撫摸著手腕,拒絕的意味很是明顯。

    他急得都快哭了,背後議論主子的隱私,確非下屬該為,可如今事出有因,他在心里悄悄向王爺告了個罪,這才道︰「王爺定過親,這是整個大楚都知道的事情,就連王爺自己也對未來王妃十分滿意。」

    「難道這事兒還跟睿王妃有關了?她還未過門,就已經醋性大發到見不得睿王身邊有別的女子?」這下柳盼的八卦之心倒真的被勾起來了。

    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尋常,就連顧正元後院里也還有幾個通房丫頭呢,那些人沒被抬做姨娘是因為吳氏嚴格把關,根本不給她們懷孕生子的機會,難得還能看到如此剽悍而獨樹一幟的女性,把未來夫婿調教得服服貼貼,就連睡醒來看到自己床前有個陌生女子都橫眉怒目,忠貞不已,讓她不禁對素未謀面的睿王妃充滿了好奇。

    「哪兒啊!」阿漢支支吾吾的回道︰「溫氏……也就是未來的王妃,她雖然瞧著溫婉賢淑,但、但是……在王爺回來之前,她跟她表哥暗暗好上了。」

    柳盼聽得目瞪口呆。「你家王爺出身皇室,軍功累累,年輕多金有權有貌,王妃怎會……難道王妃的表哥有什麼是優于睿王的嗎?」

    「哼,不過是個愛讀書的酸丁,閑來無事會寫幾句酸詩與她唱和,哪比得上我們王爺!」阿漢滿是不屑。「女人啊,總是會被甜言蜜語哄得團團轉。」

    她心有余悸的摸摸腕骨,非常能夠體會未來王妃的心情。「也是,比起你家王爺這種有暴力傾向,說不定婚後還會打女人的武夫來說,溫柔體貼、知情識趣的書生確實是上佳的夫婿人選。」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還能哄女人開心,而且聽說溫氏出身書香世家,想來無論社會地位還是物質生活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精神寄托了。

    阿漢氣惱的道︰「柳姑娘,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我家王爺不過就是不小心捏了下你的手腕子,你就非要向著那對奸夫yin婦說話!她可是與王爺定過親的,若不是王爺寬宏大度,知道此事之後立刻退了親,她早被問罪了!」

    溫氏此事原本隱密,還是兩月前京中出了個采花大盜的案子,有好幾位大人府上的閨秀都出了事,睿王府長史想著溫氏尚在閨中,保護睿王妃乃是他們的職責,也未曾告之溫家人,悄悄派了兩人去保護,這才撞破了溫氏與袁霽的私情。

    睿王征戰歸來,王府長史萬般無奈,便將此事稟了睿王,這才有了他火速退婚,連傷口都不曾好好將養,遠走江南之事。

    柳盼摸摸鼻子,頗為不好意思。「阿漢小哥你看,我與你家王爺以及他的前未婚妻皆是素不相識,咱們只是就事論事,男人或許覺得權勢地位就是征服女人的利器,可是偏偏有些女人只想要溫柔體貼、知冷知熱的夫婿,不是還有句詩是這樣說的嗎——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雖然王妃與你家王爺訂親數年,但兩人時常相隔兩地,就算鴻雁傳書,哪抵得上人家表哥早晚噓寒問暖。」異地戀最不可靠了,不知道謀殺了多少愛情。

    阿漢將王爺奉為神祇,唯有敬仰服從,哪里聽得進別人說王爺的不是,特別是這種事情,若是按著他們鄉下的規矩,溫氏早就被浸豬籠了,他沒好氣的瞪著柳盼,她醫術還成,但為人實在太不靠譜,不分青紅皂白就對王爺下了論斷,若她是個男子,他早就幾拳揍過去了。

    柳盼見他被自己氣得無言以對,之前對慕容夜的那些不痛快頓時消解了不少,她拍拍他的肩笑道︰「瞧把你給氣的,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家王爺都不氣,你氣個什麼勁兒啊!有女人喜歡夫婿溫柔解意,就有女人喜歡英雄豪杰,只是你家王爺緣分未到而已。」

    說完,她率先轉身,這才發現裘天洛神色復雜的站在艙內,再有六、七步就跨到甲板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甲板上的陽光太烈,刺得視線有短暫的空白,她總覺得方才似乎看見裘天洛身後有道人影一閃而過。

    不過不管是她眼花還是怎樣,背後說人是非到底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為,她和阿漢相視一眼,皆是一臉尷尬。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38 PM 編輯

第二章 跳入另一個坑

    柳盼先行挪動腳步,走進主艙房。

    裘天洛則拉住想要跟上的阿漢,附耳小聲的說道︰「方才你跟柳姑娘在甲板上說的話,王爺都聽到了。」

    阿漢的臉瞬間刷白,慌得原地轉圈。「這可怎麼辦?王爺會不會……」上次王爺捏青了她的腕子,這次會不會直接將她殺了滅口?早知道他就不要來請柳盼幫忙了,省得連累了她。

    裘天洛同情的瞄了艙房門板一眼,再奉送阿漢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活該!誰讓你多嘴,居然私自向外人透露王爺的私事!」

    阿漢這會兒恨不得縫上自己這張惹禍的嘴,他貼靠著房門,側耳細聽,內心忐忑,唯有一個念頭,只要王爺向柳姑娘動粗,他就立刻沖進去領罪,王爺平日操練他們可從來不會留後手,總不能讓她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受這樣的折騰。

    柳盼進入房間,就見慕容夜沉默的坐在床上,她本著不跟「頭頂著大片草原」的倒霉男人一般見識,還屈膝向他行了個禮。「阿漢說王爺要喝酒,要民女過來瞧一瞧。藥也該換了,民女正好看看王爺的傷口恢復得怎麼樣了。」

    慕容夜目光森冷深沉的瞪著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對。

    他原本在房里悶得慌,要了幾次酒都未果,手下人全都道「柳姑娘說了傷好之前不能再喝酒」,他萬萬沒想到睡一覺醒來改變如此之大,連下屬都不再聽話了,才想往甲板上去曬曬太陽透透氣,哪知道才走過去就聽到阿漢與柳盼的對話,氣惱更甚。

    柳盼可不是從未見過世面的嬌小姐,上輩子什麼脾氣古怪的人沒踫見過,就連醫鬧也經歷過兩次,虎口余生,對病患有著一整套應對方式,她將他的沉默歸結為「深度厭女癥患者」發病期,看到靠近的女人就不舒服,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臉色,還膽大包天的朝他招招手。「王爺能自己走吧?過來坐到桌邊先讓我把把脈。」

    他瞅著她的眸光更加銳利了,以往他擺出這種沉默的姿態,手下將士親衛哪個不戰戰兢兢,暗中揣測他的心思,這小丫頭別是不會瞧人眼色吧?

    在房外偷聽的阿漢頓時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大楚皇帝與皇後娘娘,誰敢用這種口氣招呼王爺移駕,柳姑娘的膽子也忒大了,他生怕接下來聽到的會是王爺的暴喝甚至是動粗,可是房里安靜了一會,傳來的卻是主子的腳步聲,然後是落坐的聲音,他不禁瞠目結舌,耳朵與門板貼得更密實了些,想要聽得再清楚一點,應該說他恨不得化身蚊子飛進去瞧個究竟。

    慕容夜冷著臉坐到桌邊,柳盼又示意他將手放到桌上,將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接著她伸出縴白的手指壓到他的腕上切脈。

    此刻,他才有心思細細打量眼前的姑娘,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發上只別了一支銀釵,耳上也只是最簡單的丁香銀釘,衣裳顏色素雅,但五官如畫,似乎浸染了江南的煙雨之色,低垂的睫毛又濃又翹,皮膚白皙如玉,單看她這縴瘦的身板,素腰不及一握,似乎風大些都能將人吹走,也能稱得上柔弱,但誰能想到她膽大包天,單就他所認識的女子來說,她一張利口無人能出其右。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正在切脈的手,如玉雕就,女子的肌膚本就細膩,也不知道是他還燒著,還是女子的體溫本就偏低,挨著他的那塊肌膚十分的舒服,倒讓他有種想將她攬在懷里降溫的沖動。

    慕容夜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還未回神,她已經松開了手,並且探身往他額頭摸了過來,若是往常,他必然不會讓她得逞,哪知道也不過就是一閃神的功夫,她已經將手掌貼上他的額頭,頓時涼意上頭,又軟又涼,十分舒服,鼻端似乎還能嗅到一股清雅的藥香,極是好聞,若非靠著巨大的意志力,他恨不得將腦袋在她的手心里蹭蹭,享受這片刻舒爽的涼意。

    柳盼不曉得他這般彎彎繞繞的心思,不過瞬間便收回了手。「王爺還有點發燒,還請王爺寬衣,讓民女瞧瞧王爺背後的傷口如何了。」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白皙的臉蛋不見一絲紅暈,就連方才摸他腦袋的舉動似乎也再正常不過,這可讓他感到不是滋味,他沒好氣的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瞧過了別的男人的身體,不怕嫁不出去嗎?」

    迂腐的男人!她在心里腹誹,面上仍一本正經的回道︰「民女的終身大事就不勞王爺操心了,王爺若是有暇,還是多聽聽大夫的話,不要再追著手下人要酒喝,好好養傷為好,免得傷勢又惡化,堂堂一代戰神,最後不是敗于敵手,而是敗于自己的不知節制,傳出去恐怕是笑話一樁。」

    慕容夜想起她之前在甲板上跟阿漢說的話,心道︰她不開口瞧著就是個江南美人,一開口滿嘴帶刺,扎得人生疼。

    既然她不在意是否清名有損,他身為男人又有何好介懷的,于是他解開了腰帶,脫去外裳,連中衣也扯開了。

    柳盼全無一絲窘態,急忙起身轉到他身後去,解開了綁在傷口處的白帛,一層層取下來,換藥重新包扎,手法輕柔熟練,顯是做慣了的,還叮囑了兩句他飲食睡眠上需要注意的地方,說到一半停頓了下,才又道︰「這種事情還是交給裘隊長跟阿漢小哥來注意便好,王爺只管安心休養。」她顯然不太信任他的自制力。

    阿漢整個人都傻住了。「不對啊……」王爺沒將柳姑娘大卸八塊就算了,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他疑惑的轉頭以目光請示裘天洛,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裘天洛原本是站干岸看熱鬧的,但沒想到情況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只能勉強歸結為王爺終于暫時從被戴了綠帽、迫不得已退婚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心情也變好了,他不得不說,阿漢跟柳姑娘的運氣出奇的好。

    從頭到尾,柳盼壓根沒感受到慕容夜的怒氣,只是覺得剛進去之時,房里氣壓極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換好了藥,他的情緒似乎有所緩解,大約是久病之人病情有望痊愈,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等到她腳步輕快的走出房間,看到面色怪異、欲言又止的裘天洛與阿漢,她才覺得有一絲絲不對勁,不過對于這些萍水相逢之人,她並無探究的心思,她還向裘天洛請求道︰「在船上叨擾了這麼久,船到了常州靠岸之後,麻煩裘隊長通知一聲,我好下船。」說完,她便要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才邁出幾步,阿漢終于擠出話來,「柳姑娘,你孤身一人去常州,難道有親戚可投奔?」

    柳盼神色一怔,沒想到竟然還能意外收獲一縷關心,她輕聲回道︰「多謝阿漢小哥,我並無親戚可投奔。外祖家早已絕戶,本家……」她自嘲一笑,目光中竟帶了些蕭瑟之意,不過轉瞬即逝,笑容瞬間又燦爛了起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還有一門技藝,總歸能有口飯吃,餓不死就好。」

    她雖是弱質女流,但在這個瞬間,卻給人一種一擲決生死之勇,令裘天洛若有所思瞧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阿漢傻呆呆的轉頭看向裘天洛。「咱們到了常州,真要將柳姑娘放下來啊?」

    王爺的傷勢已經好轉,就算到了常州柳盼上岸離去,他們也可以在當地征召大夫上船隨行,但也許是他親手救上來的姑娘,又得知她的經歷,他不免多添了幾分關心。

    裘天洛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不然怎麼辦?不放她走,你娶了她啊?」

    阿漢認真考慮了一下,隨後露出忸怩的笑意。「其實……其實娶了柳姑娘也不錯呢。」她人美,醫術又好,至于她的為人,日久總歸能夠靠譜起來的。

    裘天洛沒好氣的睨著阿漢,懶得再同他多說一句話。

    慕容夜聽阿漢稟報柳盼要求到了常州便要離開,心里的懷疑終于淡了一層,但仍是吩咐道︰「傳消息讓人去查查這位柳姑娘的來歷。」不管她是有意還是巧合上了他的船,總歸查明白了他才能放心。

    接下來幾日,柳盼不時來替慕容夜切脈換藥,依照他的情況更換藥方子,對于他私下調查她的事情倒是一無所知。

    慕容夜這些日子由她照料,傷勢漸好,又兼那日被她數說過之後,他便不再向下屬要酒喝。

    阿漢也私下誇贊柳盼辦法多,竟然真能讓王爺放棄了喝酒這項愛好,就連飲食也十分清淡,再將養些日子便無大礙了。

    又過了幾日,船行至常州靠岸,柳盼早得了消息,來的時候原本就沒什麼東西,只貼身藏著銀子,以及油紙包里一身換洗的衣衫,便麻煩姜婆子尋了塊包袱皮兒,卷了個小更袱背在肩上,去向慕容夜辭行。

    「民女多謝王爺收容數日,今日別過王爺與諸位。」她向慕容夜與阿漢三人拜別後,便走出了主艙房,沒想到慕容夜竟跟了出來,慌得她連連推辭,「民女哪敢勞駕王爺送行,王爺還請留步。」

    慕容夜卻越過她走在前頭。「本王去常州有事要辦。」

    阿漢迷亂了,悄聲問裘天洛,「裘哥,王爺幾時說過要去常州了?」

    裘天洛很肯定的回道︰「不就剛才說的嗎?」

    一行人緊跟了上去,護衛左右,很快就將滿臉通紅的柳盼丟在了最後。

    她望著前方一群男人的身影,不知怎地,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柳盼下船之後,慕容夜已經帶著裘天洛、葛重以及阿漢站在了岸邊,其余隨行人員得他之令,暫留船上待命。

    她尷尬之意略退,上前再次向慕容夜辭別,準備分道揚鑣,才轉身走了兩步,就被人扯住了肩頭,她回頭一看,攔住她的正是慕容夜本人。

    隨侍的三人都傻了眼,王爺向來穩重,怎地做出這種輕佻的舉動?

    阿漢更是急道︰「王爺……」

    柳盼對這個能嚇跑本朝閨秀的睿王,只想著要敬而遠之,她十分客氣的詢問,「王爺還有事?」同時用眼神示意他松手,他可是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如今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如此不得當的行為,豈不是自打臉?

    迎上她直白的目光,慕容夜很清楚她只差沒直接指責他是登徒子,他總算松開了手。「本王此次乃是微服出行,柳姑娘既然知道本王的行蹤,便不能隨意走脫,萬一你將消息泄露出去該如何?」

    梆重撫須點頭應和,裘天洛想到王爺此行的目的,也意識到讓柳盼隨意離開確實不妥。

    唯獨阿漢頭腦簡單,又對自己救上來的柔弱小姑娘始終心存好感,幫腔道︰「王爺,柳姑娘定然不會泄露王爺行蹤。」若非礙于王爺的威嚴,他早跳起來向王爺據理力爭了。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暗中猜測慕容夜此舉到底是無的放矢,還是真的身負重任,不期然,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顧正元提過京中來的裴知府欲結交的貴人,隨即又自行推翻了這個念頭,從時間上推斷,裴知府透露口風大約是顧家前往淮安之前,少說也在一、兩個月之前,那時候恐怕睿王還未從北狄折返。

    她暗自松了一口氣道︰「小女子只聽過睿王赫赫威名,從未見過王爺。」只要他不是裴知府想要巴結的京中貴人就好。

    慕容夜沉肅的目光從她面上掠過,眼前的小丫頭模樣倔強,還隱隱帶著不屑似的,彷佛在說縱然他貴為皇室中人,她也絕無攀附之意。

    從他稍解人事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明示暗示,就連宮女以及王府里的丫鬟也無不存著別樣的心思。當初他看中溫氏,泰半是因為溫氏在面對他時並不曾露出那種面紅耳赤的蠢樣子,可是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溫氏另有所愛。

    也許是因為柳盼面對他時那種清明的眼神,甚至面對他半luo的身體都不曾露出一絲羞赧之色,反而激起了他的脾氣,難道她對他就這般不屑一顧?他不假思索的道︰「本王身邊還缺個端茶倒水的丫鬟。」

    「民女是良民!良民!」柳盼情急之下,對著龍行虎步而去的睿王喊道︰「王爺不能強迫良民為婢!」

    慕容夜充耳不聞,步伐毫不停頓。

    梆重張了張口,又老實的閉上了嘴,無視情緒激動的柳盼,邁開步子跟上自家主子。身為一個合格的幕僚,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對睿王的某些行為規勸一番,若有不決之事還可諫言,但多半是軍務,至于王爺的私生活,並不屬于他關注的範圍。

    裘天洛內心哀號一聲,老葛你熊的,居然都不勸一句!他轉而拍拍阿漢的肩頭,語重心長的道︰「兄弟,哥哥我身為親衛隊長,可不能做出逼良為奴的事情,護衛王爺的安危才是要責,這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啊!」說完,他趕緊跟上葛重。

    阿漢尷尬的與柳盼無言相視。

    老實說,他是有幾分不願意柳盼離開的,但就算讓她留下來,也絕非是以王爺貼身丫鬟的身分,好歹她醫術不錯,為人又和氣,十指縴縴,根本不像個丫鬟,反倒像是頗有教養的千金,只除了有時候豪放得有些嚇人。

    鑒于兩人連日來相處融洽,攤上這件事,他也只能自認倒霉,厚著臉皮做出個殷勤樣兒。「柳姑娘,請——」

    柳盼恨得牙癢癢的,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狗腿子!」

    狽腿子阿漢立即壓出八字眉,無奈的在心里想著,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兩面不是人。

    柳盼被逼跟著慕容夜一行人進入常州城,住進了客棧,她窩了一肚子火,連帶看著阿漢的眼神都十分不友善。

    都是這蠢小子下河將她撈了上來,好心辦壞事,這才讓她倒霉的遇上了慕容夜,這下連自由都沒了,早知道慕容夜這麼不是東西,她當初就不應該救他,索性讓他發燒燒死算了。

    慕容夜可不管柳盼對他一腔怨念,與葛重、裘天洛商議如何在常州便宜行事。

    原本他從戰場上回來,昭帝的意思是讓他好生歇息,順便把婚事給辦了,哪知道出了溫氏那檔子事,他氣惱上頭,沖進宮里求昭帝退親,恰巧撞上昭帝正在訓斥官員,準備著手整頓江南鹽務,他這才毛遂自薦。

    皇後本就心疼次子多年征戰沙場,連成親也耽擱了,才回京便聽得昭帝又指派他出京辦事,頓時火冒三丈,沖進御書房準備大鬧一場。

    昭帝與皇後夫妻多年,知道兩個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太子陪伴在她身邊多年,還算聽話懂事,偏偏次子讓她很是傷神,昭帝好說歹說,又以朕必定會派別的官員前往江南,二郎只是離京散心,免得留在京中黯然傷神。等他轉一圈回來,朕再給他挑選一門可心如意的親事為借口,這才哄住了皇後。

    皇後在後宮聽到次子自請退婚,原本還對溫家生心歉疚,想著平白耽誤了溫姑娘四年,只是次子離家太久,疼都來不及,哪里舍得罵他,等到聽說他退親是溫氏之故,頓時火冒三丈。

    只不過慕容夜在父皇面前的借口是——

    「兒臣久在邊關,糙慣了的,總覺得與書香人家的閨女在一起渾身不自在,一個桌上吃飯還怕聲音大些嚇著了她,還請父皇開恩,退了這門親事。」

    其實真正的原因昭帝心知肚明,慕容夜還未回京,王府長史發現此事不敢隱瞞,已先一步悄悄上書昭帝了。

    身為父親,知道次子攤上這種難堪事,昭帝內心的怒火不比皇後少;可是做為皇帝,溫氏一門向來忠心,溫氏子弟又向來無劣跡,在朝為官者皆勤勉守法、兢兢業業,實在沒有因為溫氏的作為而連累溫氏一門的道理。

    說到底,在他的心里,哪怕次子拋去了皇子身分,也是十分優秀,堪稱當世俊杰,何愁尋不到名門良媛為妻?想通此節,昭帝便假裝被蒙在鼓里,果真召了溫氏之父進宮商議退婚之事。

    溫友和官至大理寺卿,向來鐵面無私,唯獨對幼女的婚事傷透了腦筋。

    睿王在北狄大勝的消息由前線傳回來之後,溫氏便開始「生病」,拒絕成親,只道若是讓她嫁進睿王府,還不如讓她去死,溫氏又悄悄向母親泣訴——

    「睿王再好,可一想到他雙手染滿鮮血,殺孽這般深重,女兒便渾身冰涼,害怕得忍不住要哆嗦,又怎麼能跟他成親呢?」

    溫夫人生了三個兒子,四十歲才得了這個女兒,取名如華,當真如珠似寶一般,捧在手心里呵疼大的,她被女兒哭著求過幾回,也開解過女兒數次,總不見效,對此事也暗暗發愁不已。

    袁霽跟著母親來探望溫如華的時候,向她悄悄出了主意,「舅父雖然嚴苛,但舅母一向疼你,你只要尋死覓活不肯嫁,舅父最終也只能依從妹妹了。」

    兩人青梅竹馬從小玩到大,性情相投,什麼時候心動都不記得,當年皇室提親,溫友和一口應了下來,倒讓兩小兒措手不及,著實傷心了一陣子。後來睿王遠征不歸,雖有一紙婚書,到底成親遙遙無期,此事便拖了下來,兩人也能時常借著表兄妹之名相見。直到此次睿王滅了北狄,兩人這才著了慌。

    昭帝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道︰「二郎提起令媛贊不絕口,只道他在外征戰多年,耽誤了令媛,且令媛閨中弱質,二郎恐自己在軍營里糙慣了的,與令媛的性情不甚相合,執意要退親,倒是朕對不住溫卿了,令媛但有中意的兒郎,還是別再誤了年華。」

    溫友和原來還以為昭帝召他進宮,許是要商議婚事,想起家中尋死覓活的女兒,為了能夠退親都已經開始絕食了,他也禁不住有些動搖,還是怕萬一女兒固執到底,當真為了親事而一心尋死,如今昭帝主動提起,正中他下懷,他當下不再猶豫,接了退婚書。

    出宮後,溫友和細細琢磨昭帝的話,總覺得分外耳熟,這分明是女兒拒絕成親的理由,特別是皇上最後一句「令媛但有中意的兒郎」更值得深思,畢竟女兒鎮日待在深閨,又如何識得其他男子?

    回府後,溫友和將皇上的話轉述給妻子和女兒知曉,兩人皆歡喜不盡。

    袁霽聽到消息,次日匆忙趕來溫府,先去向溫友和請安,兩人坐下來說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袁霽便有些坐立不安。「外甥還未向舅母請安,四妹妹這幾日可大安了?」

    溫友和當他是關心,便讓他去後院向妻子請安,待他出了書房門,溫友和忽然醒悟過來,這個小畜生!可不正應了昭帝的那句話嗎?!

    不怪他總覺得昭帝退親的時候話中有話,且語氣中似乎並無讓女兒空等四年的愧疚之感,只是當下事情朝著他期望的方向發展,他一心記掛著要將退婚的消息帶回來給女兒,這才忽略了,如今想明白之後,他頓時冷汗直冒,膽子都快破了。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39 PM 編輯

第三章 是好人還是騙子

    江南歷來是富庶之鄉,絲米鹽茶織繡天下聞名。

    慕容夜帶著隨從以及新上任的丫鬟柳盼在常州城轉悠了一圈,去茶樓聽了幾支小曲,又去酒樓品得幾樣時鮮果蔬、地方佳肴。

    聽得旁座客人議論城中時事,慕容夜還不忘問問葛重,「不是說本地鹽幫跟漕幫常常火並嗎?」怎麼瞧著常州城很是平靜,並不似經常性持械斗毆、民風剽悍之地。

    這是慕容夜一路上翻閱了兩淮卷宗發現的,常州械斗頻發,比之揚州要高出許多倍,但當他親自來常州市井間走動,免不了懷疑這個消息的確實性,為此,他命葛重使了一小塊碎銀子向店小二探聽消息。

    店小二似乎覺得他們大驚小怪。「鹽幫、漕幫打架斗毆又不是一日、兩日,這運河上哪一日不打上幾場?都是在運河上討生活的,要是日子好過,誰會跟人搏命啊。客官是外地來的吧?」

    梆重連連贊道︰「小哥倒是好眼力,我家公子聽說江南盛產鹽茶絲米,自家生意在北方,這才大老遠跑來長長見識,想著能夠販運一兩樣回去試試。這不是才到貴寶地嘛,兩眼一抹黑,還沒找到頭緒呢。」

    店小二一聽,馬上熱情的向慕容夜推薦本地的牙行埠頭,既有牽線生意的,還有居間包攬水運雇船的,倒是極為便利。

    慕容夜便帶著幾人扮做前來常州做生意的富貴公子,每日與本地商人見面應酬,煞有介事的談起了生意。

    柳盼原還想著找個機會悄悄的溜了,她雖對常州不熟,可好歹也是在江南長大的,風土人情還是熟知的,又有醫術,不愁活不下去,偏偏慕容夜防她甚嚴,每日出入都將她帶在身邊,除了換藥之外,連端茶送水也不吝支使,真拿她當貼身丫鬟使喚。

    對此,裘天洛百思不得其解,還悄悄咨詢葛重,「王爺這是想做什麼?」不是領了清查兩淮鹽務的差嗎?不先去跟兩淮鹽運使仁同方接觸接觸、摸摸情況,跑到常州這個小地方來做什麼?

    梆重捋須,顯示出一個高級神棍的專業素養。「王爺自有打算,豈能隨意透露。」

    他在還未投到睿王門下之前,專以卜卦糊口,自稱知陰陽、斷生死,睿王並不信他這套跑江湖的說詞,倒是看中了他的另外一項本領,知晴雨、斷天氣,而且準確率頗高,行軍打仗很是得用。

    裘天洛聞言嗤之以鼻,總覺得恐怕他也不知道王爺的打算,只是在裝神弄鬼而已,與其相信他的話,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認為王爺在常州下船,多半是在溫氏那里受到重挫,偶逢小家碧玉柳盼,亦覺可愛,這才隨著她的腳步。做為一個稱職的屬下,要急上司所急、想上司所想,因此這幾日他對待柳盼格外的客氣,不時支使阿漢去買些常州零嘴送到她房里,順便再講講王爺的好話。

    柳盼不知這是裘天洛的意思,她的解讀是,慕容夜自覺無理扣留她是他理虧,這才讓手底下的人跑來小意殷勤,但她可不是這麼容易討好的,她對負責跑腿的阿漢那張誠懇的臉,總是有幾分不痛快,時不時便要不陰不陽的諷刺個幾句。

    阿漢見柳姑娘是真的生氣了,倒也頗為容忍,王爺這次確實太過無理,要不然裘哥也不會看不下去,私下支使他買東西哄哄柳姑娘。

    不過想想王爺婚姻路上的坎坷,自己在前線作戰,與北狄人拚命,未來的王妃卻在大後方給他頭頂種了一片大草原,他又免不了同情王爺,可是再同情,他也不能苟同王爺的作為。

    阿漢在柳盼再一次替王爺檢查完傷口,黑著張俏臉從王爺房里出來之後,終于鼓起勇氣要向王爺陳情。

    慕容夜正斜倚在床上,由于才換完了藥,身上僅著一件白色中衣,前襟敞開,露出赤|luo|健碩的胸膛,神情之間帶著說不出的慵懶,這在他數年征戰殺伐的歲月里,早已是不可見的情景。

    「王爺……」阿漢為自己要打破王爺這難得的愉悅時光而有些猶豫,但瞧見王爺射過來的銳利目光,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口氣將憋在心里許久的話講了出來,「王爺不能扣著柳姑娘不放。當初她雖然是屬下救回來的,可也沒賣身給王府啊!」

    慕容夜目光一凝,冷笑一聲,「你不知道她的來歷就跑來為她出頭?」

    阿漢肩頭一縮,想起王爺在軍中令行禁止的威嚴,以及軍棍下綻開的皮肉,頓時覺得臀部涌上隱隱的痛感,但到底還是硬擠出了一句話,「柳姑娘是好人。」

    慕容夜盤膝坐正身子,擺出了要與阿漢講道理的架勢。「那你認為的好人是什麼樣兒的?你口中的柳姑娘可是蘇州鹽商顧正元的女兒,她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認為她是個好人嗎?」

    阿漢懵了。「王爺怎麼知道的?柳姑娘……真的姓顧嗎?」

    慕容夜似乎被他這蠢樣兒給逗樂了,唇角微微一勾。「本王還能蒙騙你不成?你口里的柳姑娘滿嘴謊言,想來她說被惡人所逼也是假的,真不知她做了何等的虧心事,竟然會跳河逃走。顧家可是在高郵給她連喪事都辦了,辦得十分隆重,想來也很重視這個女兒,而且顧正元驚聞女兒跳河而亡,十分傷心,喪事還未辦完就病倒了。」

    慕容夜一行人在常州待了半月有余,期間慕容夜派出去的手下已經往來數次,將兩淮之地探聽到的消息陸續呈報,關于柳盼的真實身分,便是手下探聽到的,這件事在高郵碼頭鬧得很大,不難打聽。

    彼清鶯跳河逃走之後,顧正元帶著船工尋了一夜,天色拂曉之後,惶惶難安,與妻子商議,「知府大人指名了要三丫頭,這孽障卻跳河自盡,當真是與她前世有仇!她死便死了,可回蘇州之後,我們要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

    比起顧正元的懊惱,吳氏對顧清鶯更是恨之入骨,她氣恨的道︰「就說這丫頭福薄,失足落水了,不知道裴大人肯不肯信?」

    彼正元哼氣道︰「萬一知府大人以為是咱們家不肯送女兒過去,拿這個做借口搪塞呢?反正她既然跳河自盡,就算屍首沒找回來,也是沒命了,不如就地辦一場喪事,最好辦得熱熱鬧鬧的,讓大家都知道,總有前往蘇州的客船,消息傳到蘇州之後,知府大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吳氏亦覺此舉甚好。「喪事都辦了,人沒了總是事實,到時候老爺再裝病一場,只說思女過甚,就不怕知府大人不高興。」

    彼正元又道︰「以防萬一,咱們回去之後就將蓉兒送到知府衙門去,只說姊姊替妹妹去裴夫人身邊,這樣裴大人就更不會疑心是三丫頭不情願,以死相抗。」

    吳氏最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但她不願相信,艱難的再次確認問道︰「老爺……老爺是想將蓉兒送過去?」她辛苦生養的女兒,她這般珍寵著的女兒,難道要為了給個不知年齡姓名的官員做玩物?

    彼正元並未聽出妻子的不情願,還為自己想到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而興奮不已。「是啊是啊,蓉兒雖然生得沒三丫頭美,可在蘇州城里也是數得著的閨秀,聽說蘇家有意要送她們家的六姑娘去知府衙門,咱們家可不能被蘇家比下去。」

    吳氏一聽,心都涼了,丈夫當初要將三丫頭送出去的時候,她心里是帶著樂見其成的念頭,甚至大力促成此事,可惜三丫頭是個少見的倔脾氣,寧死不從。

    那時候她還不覺得丈夫涼薄,反正自三丫頭出生,就從來沒得過丈夫的寵愛,反倒是二女兒打小嘴甜,又是她這個正室所出,很得丈夫寵愛。

    但她現在知道了,從頭到尾丈夫就不是什麼慈父,在他的心里,利益重于一切,只要有利于生意的事情,送出去一個閨女跟送出去兩個閨女沒什麼區別,更別說會感到心疼,大約女兒對他的意義就是能夠帶來利益,是可以隨時拋出去的工具。

    「不,不能將蓉兒送到知府衙門去,誰知道裴大人要將蓉兒送到哪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蓉兒的一生被毀了!」吳氏激動的回道。

    彼正元拿出當初吳氏勸解小女兒的話來開導她,見她依舊不能接受,不禁惱羞成怒。「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蓉兒既然生在顧家,就是家中的一分子,難道為老父排憂解難也不行?!」

    雖說男主外女主內,可家里的大事向來是顧正元作主,他既鐵了心要送一個女兒出去,吳氏到最後也只能默默咽下這口悶氣,去勸二女兒聽從父親的安排。

    彼清蓉又哭又鬧,自然不甘心被送出去,只可惜她性格不夠剛烈,自忖拿不出顧清鶯不怕死的勇氣,只恐要挾不成反丟了性命,最後哭哭啼啼的不得不應了下來,在顧清鶯的葬禮上,她哭得比父親還傷心,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姊妹情深。

    彼正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將小女兒的葬禮辦得風風光光,自然是撒出了大把銀子,還請了和尚來念經,對恰巧路過高郵、聞訊前來探望的生意伙伴垂淚道︰「我這個閨女乖巧懂事,從來最合我心,只是……貪玩了些,跟著的丫鬟婆子不經心就出了這等事,真是摘了我的心尖子去了……」他捶胸頓足,老淚縱橫,加之數夜未眠,當真憔悴不已。

    生意伙伴原是采買貨物路過高郵,離開之時還忍不住嘆道︰「老顧這回可真是傷心了,以往談笑風生的一個人,如今連精氣神都沒了,瞧著也是可憐。」之後他逢人便講起這樁「老顧的傷心事」。

    彼正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小女兒投河自盡之事掩蓋過去,喪事沒辦完就倒了,還使了銀子去外面請大夫開方子,只說傷心過度,不思飲食,船上整日飄散著一股藥味,丫鬟婆子搬了小爐子在甲板上煎藥,人盡皆知,紛紛議論這沒福氣的顧家三女兒。

    睿王的手下一路沿著運河打聽過去,到了高郵碼頭,聽聞這樁奇事,又花了點銀兩向顧家下船采買的婆子打聽顧家三姑娘的樣貌。

    那婆子只當人家好奇,又能得些茶水錢,當下便打開了話匣子,「我們家三姑娘說來也是可憐,生得花容月貌,是三姊妹之中最好的,還會些醫術,底下的粗使丫鬟生病了舍不得藥錢,有時候悄悄求到她院里,她還會替她們開方子,可不是仙女托生的嗎!」

    彼正元要送女兒去討好地方官這件事,除了吳氏的貼身丫鬟以及顧清蓉身邊的人,其他婆子丫鬟並不知曉,這個采買婆子自然也不知道。

    睿王手下假意跟著嘆息。「還真是可惜了,聽得府上老爺傷心過度病倒了,倒是府上夫人還能理事,當真不容易。」

    婆子啐了一聲,「小哥你是不知道,我們家三姑娘可不是夫人肚里出來的,不是親娘,又怎麼會傷心呢。」

    睿王手下大為好奇的又問道︰「你家三姑娘的親娘呢?閨女失足落水,也不見親娘。」

    「說起來柳姨娘也是個命苦的。」婆子遂將柳氏的來歷身世當傳奇故事一般講了一遍,末了還重重嘆了口氣。「柳姨娘是個心腸軟的,只是時運不濟,踫上了惡霸,不然那樣品格,找個年齡相當的做個正頭夫妻也使得。」

    消息傳到慕容夜的耳里,他這才知道柳盼移花接木,將親娘的身世拿來騙人,心里就先給她安了個狡詐的罪名,且看她還要耍什麼把戲。

    等阿漢跑來為柳盼說情,慕容夜恨不得把這愣小子痛揍一頓,這個不帶眼識人的蠢材!

    都說財能通神,果不其然。

    慕容夜化名木賢,在常州多番結交本地富豪,他又擺出家大業大的派頭,真有本地富商居中牽線,介紹他認識常州鹽幫幫主肖正清。

    肖正清四十出頭,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倒似個北方漢子。

    慕容夜請肖正清喝了兩回酒,這次輪到肖正清在家中作東,慕容夜便喚了柳盼一同赴宴。

    柳盼被迫跟著慕容夜去參加過幾次本地富商的宴請,上次宴請肖正清還是在百花樓,點了百花樓的頭牌姑娘陪酒,她當時便從包間逃了出來,還是阿漢緊跟著她,才不至于讓她在百花樓吃虧。

    這次聽說還是與肖正清吃酒,她的眉毛都快要擰到一處了。「王爺若對民女有意見,大可說出來,民女可以改,但是麻煩不要以這種方式折辱民女。」

    慕容夜聽她說得義正詞嚴,心里忍不住傅罵好幾遍她是個小騙子,但他表面上仍一本正經的回道︰「這次肖正清請客,又不是在外面的花樓,而是在他府里,你有什麼好怕的?」

    「民女能不去嗎?」

    「做丫鬟的有挑揀的自由嗎?」

    柳盼肚里一團怒火無處發泄,有時候她不免懷疑他是不是假冒王爺身分,要不傳說中的戰神睿王,怎麼會做出這種欺男霸女的惡事。「王爺別是假的吧?」

    慕容夜意味深長的笑道︰「就算你是假的,本王也不會是假的。」

    她心里發虛,暗自猜測他不會是知道了些什麼吧,轉而又想,哪有那麼巧的事兒。

    肖家園林精巧,假山奇石,小橋流水,藤蘿纏繞,異花吐蕊,來往丫鬟侍婢盡皆貌美,見到來客器宇軒昂,身形偉岸,與後世粉絲見到男神的表現差不多,有輕微的激動臉紅等癥狀,只不過要委婉許多,至多是在慕容夜一行人走開數步之後,與同伴悄聲議論兩句——

    「這就是爺今兒請來的貴客?」

    「怎麼不點了姊姊去伺候?」

    女子的嬌笑聲恰好傳到慕容夜等人的耳里。

    吳氏管家算是一把好手,丫鬟再有許多小心思,至少表面上很是規矩,但有來客哪敢這般放肆,早被吳氏幾板子打下去,發賣出去,柳盼不由得揶揄道︰「王爺還說肖家是什麼正經人家,我瞧著怎麼後院管理松散得很,丫鬟不似丫鬟,倒比百花樓的姑娘還要大膽。」

    她能看出來的問題,慕容夜又何嘗看不出來,尤其他是軍旅出身,最見不得這般內院不肅,難得跟她的看法一致,偏偏他不願縱容她得意起來,當下板著臉道︰「肖幫主灑脫不羈,內院又怎能同尋常人家一般。」等肖正清迎出來之後,他還能違心贊揚,「肖兄這園子建得好,奇花美眷,相得益彰。」

    此乃肖正清平生最引以為傲之事,他朗聲大笑。「為兄是粗人,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花銀子找女人,哪怕不使,擺在眼前心里也敞亮。」

    「肖兄倒是個妙人。」

    柳盼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里鄙視慕容夜跟肖正清根本是一丘之貉,她就不該對慕容夜的人品懷抱多高的期望,別以為戰場上的英雄就會愛民如子,她怎麼就忘了如今是身處君主制社會,他為之守衛的是他們慕容家的江山。

    肖正清上次就注意到他身邊的丫鬟,就連上百花樓都要貼身帶著,他的目光掃過柳盼的面容,調笑道︰「木賢弟來為兄家中做客,還怕為兄府中的丫鬟伺候不周,要帶個貼身丫鬟來嗎?」

    慕容夜回之一笑。「肖兄哪里知道我這丫鬟的妙處。」

    柳盼偷偷瞪了慕容夜一眼。果然男人無恥起來是沒有下限的,而且跟沒有下限的霸權主義者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她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剛好借著阿漢的身形阻斷了肖正清好奇的視線。

    肖正清大約在女人身上從來葷素不忌,或者正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忠實執行者,當下便心領神會的笑了。「那是那是,木賢弟丫鬟的妙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容夜並不多加辯解,與肖正清笑著要進入宴客的敞廳,到了門口,慕容夜見柳盼磨蹭著不肯進去,當下回身伸臂拉住了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掙脫,可是他的那只大手好似鐵鑄一般文風不動,又聽他可恥的朝肖正清笑說——

    「小丫頭沒見過世面,害羞了。」

    她馬上在心里大罵︰你才害羞了!我這是生氣!生氣!

    柳盼抬頭朝慕容夜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她生得柔弱,生起氣來也是楚楚可憐,倒不似在生氣,而是在大發嬌嗔,這就更坐實了她害羞的事實。

    兩個男人相視大笑,大約覺得有趣。

    柳盼被慕容夜硬是牽進了廳里,他要將她按坐在自己身邊,她心里厭惡,口里卻只能道︰「肖幫主與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著的道理,奴婢站在一旁即可。」

    慕容夜戲謔回道︰「還是肖兄有威儀,我這丫頭從來沒大沒小,今兒倒忽然懂事起來了。」

    柳盼也對自己不得不在人前自稱奴婢而氣惱不已,暗恨睿王卑鄙無恥,唯有苦思脫身之計,盡早離開這陰晴不定的睿王,才能有好日子過,索性將耳朵摘到兜里,對所有的事情充耳不聞,垂頭侍立。

    慕容夜早就瞧見她這羞窘的模樣以及染了緋色的耳尖,心中暗笑,這小騙子倒有點意思!

    他見過軍前效力的死囚犯比之更為狡詐,最後都臣服于自己麾下,就連鐵蹄縱橫草原的北狄人都被滅國,更何況是個小丫頭?

    初次醒來見識到柳盼的倔強,其後數番言來語去的試探交鋒,就更堅定了這種印象,假如不是手下後來傳回的消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他都要相信她真是個不幸的小姑娘,迫不得已跳河自保,心里多少對她存了幾分顧念憐惜之意。

    慕容夜倒是很想看看這個小騙子知道自己老底被掀掉的模樣,他實在頗為期待。

    柳盼眼看著山珍海味都擺上了桌,兩位副幫主陪同肖正清向慕容夜敬酒,肖家園子里豢養的歌姬舞姬們齊齊上場,笙歌唱和,她卻只能空著肚子侍立在一旁,沒好氣的暗暗朝著慕容夜飛去許多眼刀子。

    慕容夜卻渾然未覺,好似他身後立著個木頭樁子一般。

    柳盼瞪得累了,索性將視線放到場中舞姬身上,領舞的姑娘輕紗水袖,玉面芙蓉,兩彎籠煙眉,一雙含情目,當真是少見的尤物,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瞧得目不轉楮。

    肖正清今日身為待客的主家,目光時不時便往木賢身上掃去,見他面對如此佳人依舊巋然不動,既未露出痴迷的眼神,還談笑如常,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自制力,反倒是他身後的小丫頭露出痴痴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罷,肖正清朝舞姬使個眼色,舞姬便輕挪蓮步,來到桌邊,縴手執壺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著他身側偎靠過來。

    柳盼瞪大了眼楮看著這一幕,忽覺膝蓋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撲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側身的他伸臂一攬,她順勢跌進他懷里,他故意調笑道︰「你這小丫頭醋性恁大,不過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爺只疼你一個。」說完,他還狀似寵溺的輕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來,柳盼是看著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勁大發便往他身上跌了過去,他不得不將她攬進懷里,以防她跌傷,就連敬酒的舞姬大約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一時呆舉著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里明白,方才她膝蓋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為,此刻她整個人被他圈在懷里,外人瞧不見她面上惱色,只當眼楮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連同陪酒的兩位副幫主一起哄笑了起來,大約是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

    「木賢弟的這位小丫鬟,還真是……別具膽色呢。」肖正清調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試著要脫離慕容夜的懷抱,偏偏攬著她後背的鐵臂立時牢牢壓了下來,令她動彈不得,氣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著他肩頭咬了下去,耳邊聽得一聲極輕微的吸氣聲,亦不松口。

    慕容夜整個人都僵住了,完全沒料到她這般大膽,溫香軟玉在懷,只覺得她的身板過于縴細,但瞪著他的目光宛如噴火一般,帶著初生牛犢之勇。

    也許是見多了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柳盼好似鄉野跑來的不知規矩的野丫頭,竟教他生出幾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松口嗎?

    她仍緊咬著他的肩頭,眼眶都氣紅了,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瞪了回去︰死也不松口!

    兩人僵持之際,廳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有個丫鬟滿臉淚痕的沖了進來,顧不得賓客在場,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爺,夫人昏過去了,接生的婆子說……再不想辦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說他無能為力……」

    唐大夫乃是肖家園子里養著家常請平安脈的老大夫,開起方子來四平八穩,平日多是給後院女眷們開個調養的湯劑,也算是可靠,現下卻連他都說無能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經帶了些驚慌之色,卻又強抑著。「瞎嚷嚷什麼,沒看到這里有貴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險的?」

    慕容夜順勢松開了柳盼,站了起來。「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麼不早說?」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開外,又覺得不夠安全,再往後退了兩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個女兒,長女乃正室所出,其余兩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無子,又掙下了偌大一份家業,只盼著正室這胎能夠一舉得男,因此這幾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連宴客都在家中鋪排。

    他此刻心煩意亂,極想去後院瞧瞧,但木賢是他請來的貴客,兩人往後還有生意來往,斷然不能丟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無法拉近關系,立刻低頭問柳盼,「婦人難產,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試。」生死攸關,她倒將方才的氣惱暫時擱置一邊。

    慕容夜如獲至寶般揚聲道︰「肖兄,我這小丫鬟懂些醫術,不如讓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著急忙慌之時,就算一時半刻請了大夫,也不能進產房,只能在外間聽消息開方子,況且唐大夫已有定論,想來難產是肯定的,這會兒木賢遞了塊浮木來,他立時抓住了,連連點頭。「好!好!好!就請姑娘去後院走一趟。」

    聞言,兩位副幫主不由得小聲議論——

    「這丫鬟瞧著年紀還小,應該還未成親,哪里懂什麼婦人產子啊?」

    「大哥恐是胡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廳建在湖面上,沿著長長的橋廊往內院而去,兩側湖中蓮葉接天,柳盼已經隨著前來報信的丫鬟出了敞廳的門,裙擺飛揚,卻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著了火,再被兩位副幫主加了點柴,這把火燒得更旺了,他焦慮的問向木賢,「木賢弟,你家這小丫頭的醫術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醫術深淺,只知道自己後背上的傷在她的照料之下,這些日子以來已近乎痊愈,但也許正像兩位副幫主議論的,她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只會治些尋常傷痛,想到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們挪挪地方,離產房近些,也好隨時探聽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轟走了歌姬、舞姬,領著木賢與兩位副幫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聽風軒。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0 PM 編輯


第四章 她哪來的相公

    似乎是為了讓肖正清不好的預感實現一般,一行人才到聽風軒,一名丫鬟便一臉驚慌的小跑步而來。「爺,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說……要開腹產子,不然夫人跟小少爺都……都保不住。」

    饒是慕容夜軍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暗驚小騙子這次的謊扯得有些大了,這要他怎麼圓回來?她不過十五歲年紀,把把脈、開幾帖藥還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縫幾針,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可……打開婦人的肚子取孩兒,這事兒近乎荒誕,簡直聞所未聞。

    肖正清還未做出決定,唐大夫已經鐵青著臉快步而來,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腳倒比年輕人還利落。「胡鬧!真是胡鬧!老夫行醫一輩子,還未聽說過能夠開腹產子的!」他說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著一聳一聳的。

    柳盼緊隨其後,仿佛是嫌唐大夫還不夠氣惱,連忙反駁道︰「除了開腹產子,唐大夫難道還有別的辦法能夠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漲著一張老臉,氣呼呼的瞪著她,過了半晌才吐出來兩個字,「胡鬧!」

    柳盼又問︰「唐大夫有不胡鬧的法子?」

    事關人命,她問了產婆情況,也親自進產房瞧過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會遲遲生不下來。「肖爺,恕我直言,再不開腹,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擱,就算開腹把孩子取出來,到時候救回來也成了痴兒。」

    唐大夫大聲回道︰「這是什麼謬論!」

    肖正清到底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這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唐大夫,你可有辦法保住肖某的妻兒?」

    唐大夫隨即顯現頹然之色。「唐某……學藝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與他討論,轉而看向柳盼問道︰「姑娘說的開腹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兒?」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說大話,她已經開口了——

    「除非發生意外,否則應該沒問題的。」

    慕容夜連忙打圓場,「肖兄,我家這丫鬟向來喜歡胡吹大氣……」總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吧。

    柳盼終于逮著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閉嘴!」然後吩咐肖正清準備鋒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線等物。

    慕容夜皺起眉頭,難以置信的瞅著她,心里暗想著,小騙子,要是得罪了鹽梟頭子,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

    門口侍立的阿漢與裘天洛看得瞠目結舌,腦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柳姑娘膽子太大了,居然敢當面喝斥王爺閉嘴。

    半個時辰後,一名丫鬟前來聽風軒報信,但她在產房里被開腹的場景嚇著了,說話不免有些結巴,「柳、柳姑娘……用刀劃開了夫人的肚子,把小少爺抱了出來……她、她還用桑皮線將夫人的肚子縫起來……」就跟縫衣服一般,瞧著真是嚇人。

    肖正清後繼有人,喜出望外,還知掛念妻子。「夫人如何了?」

    「夫人昏睡著,柳姑娘在一旁守著,說是藥效未過,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

    「恭喜肖兄!賀喜肖兄!」慕容夜總算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小騙子還真有兩把刷子,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是醫術似乎意外的不錯。

    肖正清有些抱愧。「難怪木賢弟這般寵著柳姑娘,單她一個倒比我這一院子鶯鶯燕燕還抵用,賢弟是從哪里挖出來的這麼個寶貝,也不知道她有無別的姊妹?」

    慕容夜笑道︰「這可是撿來的寶貝,再無有相似的了。」她從家里跑出來,想來就是仗著醫術不錯才有的膽氣。

    門口候著的阿漢暗暗將肖正清鄙視了一番,老婆兒子才平安,就開始惦記著找女人了,真是個薄情男人,一想到柳盼竟然被這樣的男人給惱記上了,他心里就一陣不舒服。

    柳盼並不知道聽風軒這場小小的波瀾,稍後又讓丫鬟傳話,請慕容夜先行回去,她要守著肖夫人幾日,等肖夫人情況穩定了再離開。

    事實上,她早就打好了算盤,身邊少了阿漢跟著,到時候她離開肖家,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指日可待,她對待肖夫人就更用心了。

    慕容夜聽到肖家丫鬟來傳話,馬上猜到了柳盼的心思,便假裝不舍道︰「這丫頭從來沒在外面過過夜,也不知道她習不習慣。」

    肖正清何等樣人,立即明白了木賢的言下之意,再加上他正想與木賢拉近關系,便熱情的道︰「聽說賢弟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棧,雖然客棧各樣齊備,可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為兄這園子在常州也算數一數二的,不如賢弟搬過來住些日子,出門車馬齊備,賢弟想去哪便去哪,府里伺候的人也還得用,跑腿傳信可堪使喚。」

    慕容夜微微一笑,客氣一揖。「那就叨擾了。」

    柳盼守了肖夫人一宿,肖夫人總算脫離險境清醒了,柳盼又再三交代伺候肖夫人的大丫鬟一些注意事項,這才跟著另一名丫鬟離開,到得一處客院廂房,倒頭便睡。

    她這一睡便是好幾個時辰,醒來之後,聽得外面一點動靜也無,頓時心下暗喜,總算不必過著被人監視不得自由的日子了,可是當她懷著雀躍的心情推開門,卻差點一頭撞進慕容夜懷里。

    「我一定是在夢游,對,一定是的。」她砰的一聲關上門,半閉著眼楮往床邊摸去,想著再睡一下,清醒之後就沒事了,剛剛會看到那個人只是幻覺。

    可是她人都還沒走到床邊,頓時響起了震天的敲門聲,她的心重重一沉,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半個時辰之後,柳盼無精打采的立在正房,一臉的生無可戀。

    阿漢站在她身邊,小聲催促道︰「柳姑娘快向王爺賠個罪,說你只是睡迷糊了,才會將王爺關在房門外。」

    慕容夜閑來無事,難得紆尊降貴想親自叫她起床,人才走到門口甚至還沒來得及敲門,就馬上吃了個閉門羹,尤其還當著裘天洛和阿漢的面,讓他的俊顏瞬間發黑,只差沒當場踹開柳盼的房門治罪。

    好在關鍵時刻他還保有一絲理智,記得這小騙子雖然德行有虧,但到底還是良家女子,未出閨閣,只是他心頭氣怒難消,吩咐了阿漢在她門外守著,等她一起來便帶她過來,自個兒則是踩著重重的步伐,領著裘天洛回到房里。

    柳盼小聲嘀咕,「我那是睡懵了才關門的,再說了,誰知道他站在我房門外面啊!」

    慕容夜笑意森冷。「你這是埋怨本王站錯地方了?」

    阿漢朝她使勁地使眼色,暗示她趕緊服個軟。

    柳盼想到眼前之人權勢之盛,得罪了他,對自己的自由並無益處,當下便擠出一絲笑來。「王爺找我可是有事?」但心里卻用力鄙視他的心眼狹小如針眼。

    慕容夜立刻從她眼神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當下便有了主意。「還不是本王好心,這兩日想著你醫術如此之好,將你長日留在本王身邊也不好,不如放你回家鄉造福一方百姓。」

    丙不其然,一聽到能夠重獲自由,小丫頭瞬間兩眼發光,還迫切的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在心里冷笑,裝模作樣的小騙子!

    「不過本王也要替你著想,欺壓你父女的惡霸尚未伏法,你若孤身回去難保他不再追究,因此這才想找了你來,好知道那惡霸姓啥名啥、年紀幾何、家住何處,好讓阿漢帶人去料理了,這樣你再回鄉行醫,也無人敢再欺壓你,本王也不必太過擔心。」

    聞言,柳盼的腦袋有瞬間的空白,她哪知道當年欺壓柳氏父女的惡霸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啊,就算知道,那惡霸說不得已經作古了,難不成慕容夜要去挖墳鞭屍嗎?

    為了不讓自己的假身世被拆穿,她刻意畢恭畢敬的道︰「感謝王爺百忙之中還記得民女這件小事。多行不義必自斃,那惡霸橫行鄉里,想來也沒幾日好活了,總會有人收拾他的,況且……自家父過世之後,家鄉已是傷心地,實不必再回去。天下之大,總有民女的容身之處……」說到後一句,簡直是語帶傷感。

    阿漢不忍心,微微偏過身子。王爺太狠了,明明不動聲色的瞧柳姑娘的笑話,知道她身世身分全是造假,卻還要在這里一本正經的討論著要替她討回公道,看來王爺是真惱了。

    慕容夜看著原本盛氣凌人的丫頭好似蔫下去的花草,瞬間沒了活力,著實覺得好笑,但為了不露餡,他極力忍著笑意,順著她的話道︰「也好,既然你不想回家鄉,那就……繼續跟在本王身邊吧,好歹跟著本王安全是無虞的。」

    柳盼的心情十分微妙復雜,她一方面為慕容夜難得的維護之意而生出一點感激之意,沒想到他還會替她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對他自說自話限制了自己的霸道心生反感。

    慕容夜見她既未堅持要離開,也未向自己表示忠心,而是聰明的選擇了沉默,心里頗不是滋味。

    他身分貴重,又有顯赫的軍功,與太子兄弟親睦,可以預想將來只要不謀朝篡位,整個大楚身分能高過他的也沒幾個,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著他,指望著他能為自己在今上面前美言幾句,也好青雲直上,溫氏天真不解世情,養在深閨,滿眼只知情滋味也就罷了,怎麼她也這般不知好歹?

    見王爺漸緩的臉色又沉了下來,裘天洛急忙打圓場道︰「柳姑娘,王爺找你來實是有事要商量。」見王爺並未出言阻止,他又續道︰「王爺此次奉旨清查江南道的鹽務,同肖正清搭上關系,就是想從下往上查。此次柳姑娘替肖夫人接生,這兩日肖正清對王爺十分親熱,又提出想要認姑娘做義妹,王爺希望姑娘能夠配合與肖正清打好關系,也好助王爺清查鹽務,將來立了大功,對姑娘來說只有好處。」

    裘天洛話音一落,一屋子的人全都盯著柳盼,等著她給答案。

    他們都知道柳盼的真實身分是鹽商之女,也許在此次清查鹽務之中,顧家也脫不了干系,慕容夜有此提議,未嘗沒有存著試探之意,無論她答不答應,總歸是難逃他的手掌心。

    裘天洛當時也曾問過自家主子,「王爺預備鹽務清查完畢之後,如何安置柳姑娘?」

    慕容夜毫不猶豫便道︰「她若是居中報信,本王倒正好利用她鹽商之女的身分再行謀劃,可若她當真誠心襄助,大不了等事情了結之後,本王勉為其難納了她。」

    反正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伺候,這小丫頭雖然牙尖嘴利,但醫術著實不錯,納了她正好堵了皇後的關愛,省得回京之後皇後往他身邊塞人,留個狡詐大膽的小騙子在身邊,總比那些戰戰兢兢或者阿諛攀附的女子要有趣許多。

    柳盼環視眾人一圈,思索一番後回道︰「王爺若真要民女相助,民女只有一個條件,事成之後,容民女自行離開即可。」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阿漢的心猛地一驚,裘天洛和葛重則是小心窺探王爺的神色。

    慕容夜面上波瀾不興,定定的瞅著她許久後才道︰「當如你所願。」總歸算不上愉悅。

    裘天洛暗暗同情柳盼,這丫頭怎地連鹽商的一成圓滑都沒學會,性子這般倔強,他們這位爺可是被人巴結慣了的,大約還沒嘗試過一再被人落面子,心里說不定怎麼想著要找機會討回來呢。

    柳盼自以為交易達成,向慕容夜揚起了右手。「民女與王爺擊掌為誓。」

    有那麼一刻,慕容夜真想把她的腦袋給擰下來。他沉聲道︰「在你眼里,本王可是出爾反爾的小人?!」

    她笑得狡詐。「有裘隊長與阿漢見證,王爺定然不會反悔。」

    啪啪啪!慕容夜迎掌三擊,只覺她腕骨縴細,多用一點力氣好似就要折斷,可是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柔韌,讓他更為氣惱,敢情這丫頭不懂得順服兩字怎麼寫?

    慕容夜一行人又搬回客棧落腳,且裘天洛所言非虛,肖正清的兒子洗三宴結束後,他便提出想要認柳盼為義妹。

    柳盼早得了慕容夜的暗示,當下同意了。

    肖正清擇日大擺宴席,焚香擺酒,敬告天地,與柳盼認做義兄妹,又有一眾幫眾知交做見證,反讓柳盼內心隱隱不安。

    她存著利用的心思,可是肖正清卻對此事十分重視,儀式辦完之後,還送了她好幾套頭面首飾。「做哥哥的沒什麼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這些東西了,望妹子別嫌棄。」

    柳盼局促回道︰「我……我沒什麼好送給兄長的。」

    「妹子替我保住了你嫂子與佷兒便是最好的禮物,再沒有比這個更貴重的了。」

    柳盼正尷尬之際,阿漢捧著一把瓖金嵌寶的彎刀走進廳里,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向肖正清欠身行禮。「柳姑娘為了給肖爺準備禮物,請了我去跑腿,可算沒耽誤功夫。」

    柳盼差點被那把散發著濃濃暴發戶氣息的兵器閃瞎了眼,但肖正清似乎非常喜歡,一再感謝妹子和妹夫。

    她一臉茫然的望著肖正清,真想問他個明白︰誰是你妹夫啊?只是她還未弄清楚家譜關系,就被肖家的丫鬟請到了後院去陪肖夫人。

    肖夫人尚在月子里養著,見到她來,鄭重的道︰「我跟小功的命多虧了妹子,往後妹子就是我的親妹子,小功的親小姨,妹子有任何需要,可千萬別跟嫂子生分。」

    柳盼被阿漢送刀與肖正清叫妹夫這兩件事情弄得心煩意亂,好不容易應酬完了肖夫人,又與肖家三個小姑娘認了親。

    還好她從正廳出來的時候,裘天洛特-加龍省意攔住了她,將送給肖正清妻小的見面禮都塞給了她,還意味深長的道︰「這些都是王爺特意吩咐的。」

    等到宴罷,回到客院,柳盼向慕容夜道謝,果然就跟她預想的一樣,他並不是那麼好心的人。

    「你以為那把刀是哪里來的,那可是本王繳獲的北狄可汗御用寶刀,不說刀的工藝有多精巧,光是上面瓖的寶石,賣了百八十個你都賠不起,還有,你送給肖家其余人等的禮物價格也都不便宜。」接著他揮揮手又道︰「沒事,讓阿漢記在帳上,之後等你離開的時候一並結算。」

    「結算?!」柳盼被他的無恥震驚了。「可是……可是我並沒有打算要送禮的,那些都是王爺擅自準備的。」還這麼貴,這不是存心坑她嗎?

    大概是她的控訴眼神太過赤luoluo,讓慕容夜心情愉悅,他甚至還大度的道︰「既然你覺得有點貴,那送到後院給肖家女眷以及奶娃的就當本王白送,不算你銀子了,只是北狄可汗那把刀是必須要算的,那本來是本王替父皇準備的萬壽節禮物,現在拿去替你充門面了,本王還不知道得花多少銀子和功夫才能再找到一件珍寶送給父皇呢。」

    她前世今生閱人無數,可是無恥到他這種程度的,還是平生僅見,他不僅無恥,還絲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踫上這樣的人,她除了認輸,唯有垂死掙扎。

    「可是……這麼貴的刀,就算是把民女賣個百八十回,也還不了債,王爺就沒想過好人做到底?」要送索性大方點全部送,半賣半送,還是強賣強送,這樣真的好嗎?

    他今日難得十分有耐心,甚至還難能可貴的展現了一個好債主的風度。「沒事,本王不急著討債,你可以慢慢還。」

    可惜他的寬容看在柳盼眼里,根本就是惺惺作態,坑死人不償命啊!

    她從慕容夜的房里出來,一臉灰敗的坐在院子里,感覺整個世界是黑暗的,很想揪著肖正清把刀討要回來。

    這親是慕容夜要她認的,禮物也是他擅自作主送的,只為了他清查鹽務的便利,怎麼到了最後反而是她背了一身債呢?

    柳盼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系,總覺得要麼是她自己有問題,要麼就是睿王天生一肚子壞水,專坑她這種無依無靠的窮人。

    阿漢小心翼翼的挪過來安慰道︰「其實……王爺的心地還是很好的。」畢竟王爺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欺負人,更別說是欺負一個姑娘家。

    「是啊,你家王爺的心地特別好,沒事也能坑得別人一身債!」柳盼都快要絕望了,她猛地站了起來,揪著阿漢的衣袖哀求道︰「阿漢小哥,求求你照原樣把我丟回運河里去吧,真的,我不怕游水,我就怕還不了債!鉤著這麼重的債務,我晚上睡不著啊!」

    慕容夜隔著窗戶聽到院里兩人的對話,唇角越發上揚,暗自決定回頭就賜阿漢十畝良田。

    肖正清認了柳盼做義妹後,不到三日便找上門來。「為兄知道妹子也不靠著看病救人度日,凡事自有妹夫張羅,為兄只有厚著臉皮來求妹子幫忙去治病救人。」

    「等等,大哥說的妹夫到底是哪位啊?」這事兒在柳盼心里存了好幾曰了,一直沒找到機會問明白。

    肖正清一副別鬧了的表情,朝著正在一旁悠閑喝茶的木賢瞄了一眼。「妹夫財力雄厚,又視妹子如珠似寶,妹夫可是答應過為兄,等回到北邊之後,便要擺酒納妾,體體面面的抬了妹子做姨娘的。」

    柳盼想也未想便反駁道︰「誰說我要嫁給他了?!」

    她這是還未從一個坑里爬出來,就又掉進了另外一個坑里,慕容夜坑人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啊,最近致力于坑她,大有不把她坑死誓不甘休的勢頭。

    肖正清當她是在鬧脾氣。「妹子都是妹夫的人了,名分不過早晚的事兒,若是心里不痛快,為兄就跟妹夫商量一下,就在此間擺酒?」

    他向來是紅粉陣里的英豪,這等女兒家心思一點也不難猜,外間花街柳巷多少女人想進肖家門,撒嬌賣痴鬧小脾氣,各種手段用盡,他也摸出了規律,珠寶首飾新衣安撫起來效果不錯,但不及許個名分效果來得更好,女人最終的歸宿不就是尋個可靠的良人嫁出去嗎?

    慕容夜興致勃勃的道︰「只要盼兒不反對,我現在就讓阿漢出去置辦頭面首飾。」

    柳盼好似被人強塞了一嘴的苦瓜,偏偏當著肖正清的面,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只能在心里用力吐槽,睿王,咱倆真的不熟!過了一會兒,她才強轉了話題,「大哥不是來找我治病的嗎,家里有人病了?」

    聞言,肖正清才止住了想要再苦口婆心教育她一番的念頭,提起正事,他的神色不自覺帶了些愁苦。「妹子可知道灶戶?」

    由于慕容夜此行就是來清查兩淮鹽務的,柳盼又迫不得已答應要助他一臂之力,裘天洛便替她惡補了鹽民、鹽商以及兩淮鹽運使等人在鹽務上所處的位置,所以她也有些概念。

    「灶戶不就是鹽戶嗎,在鹽場制鹽的百姓。」

    前朝的灶戶都是生活無以為繼的貧困百姓,但是慕容家祖宗打下江山之後,便將前朝不肯歸降的舊臣發配到鹽城制鹽,形同流放,有專門的戶籍管理,還有官兵看管。

    肖正清一反相識以來酒色風流、不正經的模樣,難得嚴肅了起來。「不錯,灶戶就是制鹽的百姓,但是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鹽城的灶戶也分好幾種,一種就是從前朝開始,世代在鹽場數輩操此役的百姓,另外一種便是流放到鹽場的前朝遺臣後裔,還有一種便是本朝流放的罪犯,最後一種才是本朝貧困百姓。」他自嘲一笑。「不瞞妹子,哥哥我二十歲帶著幾個兄弟從鹽場闖出來,白手起家才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位。」

    「大哥……」柳盼忽覺不忍,她雖不曾親眼看過灶戶的生活,卻記得前世讀過《鹽丁苦》一詩,「鹽丁苦,鹽丁苦,終日熬波煎淋鹵。胼手胝足度朝昏,食不充饑衣難補。每日凌晨只曬灰,赤腳蓬頭翻弄土。催征不讓險天阻,公差迫捉如狼虎。苦見官,活地府,血比連,打不數。年年三月出通關,灶丁個個甚捶楚」,透過這樣的形容,就可知道灶戶的生活有多苦。

    且她越聽越心驚,慕容夜以及裘天洛與阿漢也在場,若非她替肖夫人接生,保住了肖正清的妻兒,又有結拜一事,恐怕慕容夜很難聽到常州鹽梟當面剖白成長軌跡,可是肖正清並不知道他一口一個妹夫叫著的,正是當朝睿王。

    肖正清在她擔憂的巨光之下微微一笑。「妹子不必為我擔憂,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接著他語氣一轉,帶著沉痛。「當初為兄在鹽場受過鄉老恩惠,昨日有人傳信給我,當年一起熬過鹽的幾位叔伯病重,求我救命呢。哥哥我如今手頭倒寬裕,可是請了好幾位大夫,都視灶戶為賤民螻蟻,無人肯前往,我這才厚顏來求妹子救命。」說完,他鄭重向她行禮。

    柳盼忙往一旁避讓。「兄長這是折煞我了,若兄長不嫌棄我醫術淺薄,我願意隨同兄長前往。」

    聽她應得痛快,肖正清是開心,但不忘再問問木賢,「妹子雖未與妹夫成親,但已經是妹夫的人了,不知道妹夫意下如何?」

    柳盼差點把鼻子給氣歪了,她就知道這年頭女人的意見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她都快成了慕容夜身上的配件了。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1 PM 編輯

第五章 可憐鹽城灶戶

    慕容夜最終同意了柳盼跟著肖正清前往鹽場治病,不過為了不讓肖正清起疑,再加上他也想去看看情況,他刻意說道︰「我信任肖兄的能為,只是有點擔心盼兒,能不能我也跟著去一趟?」

    肖正清哪有拒絕的道理。

    等他陪著柳盼去前院書房開需要帶的藥材之時,慕容夜才頗有興味的道︰「柳盼這個小騙子真有這麼古道熱腸?」

    裘天洛忍著翻白眼的沖動,頗為公允的回道︰「柳姑娘雖然未以真實姓名身世相告,但想來她也許有什麼苦衷,而且這些日子我觀她醫術精湛,為人也有分寸,又有慈悲心,願意跟肖正清走一趟也不奇怪。」

    阿漢立刻熱烈附和,「柳姑娘心地很好。」他話音一落,立即收到王爺射來的譴責目光,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續道︰「也許……也許是她的嫡母逼得她沒辦法在顧家生活下去吧。」

    聽兩人明顯是在為柳盼說話,慕容夜氣不打一處來。「做鹽商家的千金小姐,可是比當個拋頭露面的江湖郎中要好上太多,就算嫡母苛刻,可顧正元生意能做出一番名堂,想來也不是眼瞎心盲之輩。」

    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他怎麼樣都沒辦法把柳盼往好的地方去想,只是他每每想要將她往壞處想,她又總是做出讓他感到驚奇的舉動,像是替肖夫人剖腹產子,救了母子兩條人命,全然不顧要是失敗了,該如何承受肖正清的怒火。

    再比如前往鹽城救命,他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沒有思考就答應要幫忙,難道她天真的以為鹽城是什麼好地方?

    多少閨閣千金視世俗名聲大過天,終生都在方寸間生活,至多是從娘家院子移至夫家後院,偶爾去寺里拜佛,或者往各府宴飲,相夫教子終老一生,按理說,出身于鹽商之家的柳盼不應該有例外,但是她身上矛盾的地方卻越來越多。

    與她相處得越久,慕容夜越能察覺出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也就越來越有興致探究成因。

    前往鹽城的路上,柳盼再次展現了她有多吃苦耐勞,以及超強的動手能力。

    很多時候慕容夜都以為她會開口求助,可是他發現她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他人伺候,就連他打發過去幫忙的阿漢也好幾次沮喪的回來稟報「柳姑娘在船艙里碾藥和藥丸子」,也就是說,完全沒有他插手的余地。

    這幾乎成了柳盼一路上除了吃飯睡覺唯一的活動。

    肖正清準備了很多藥材,柳盼又與之討論過鹽丁的生活以及常見的病痛,決定先做好些藥丸子,等到終于到達東台鎮,她已經準備了不少分量的藥丸子。

    肖正清來自于鹽城轄下的東台鎮,他與鹽城當地官員似乎交好,來往巡邏的兵士見到他們的船靠岸,船丁往下運藥材,領隊池浩便上前來與肖正清打招呼,接過肖正清塞過去的荷包寒暄幾句後,又帶著手下的兵士往別處去了。

    自雙足踏上東台鎮的地界,跟著肖正清前來的幾人都斂神屏氣一般,一改之前說笑的態度,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他們的心上。

    鹽城不似尋常城鎮,到處都是巡邏的駐兵,沿岸的灶戶們皆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神情帶著長久過多勞動的麻木與冷漠,見到陌生人連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似乎這世上再無能讓他們有興趣的事情,那些忙活著的身影似乎只是一具具會動的軀殼,只有在見到肖正清時,他們才會難得露出喜悅的神情,眾人蜂擁而上,將肖正清團團圍在當中。

    慕容夜、柳盼等人很快便被灶戶擠到了人群之外。

    肖正清與圍上來的灶戶打招呼,又指揮身體健壯些的鹽丁道︰「你們幾個去船上把運來的糧食往各家分一分。」

    一幫鹽丁呼啦啦散了,興高采烈往船上去扛東西了。

    現在,柳盼相信肖正清真的來自于鹽城,而且看著他一臉真誠笑意與頭發花白的灶戶打招呼、敘著別離之情,她有點不敢想下去了,他原來是屬于哪一類的灶戶,前朝舊臣後裔?

    還是本地祖輩執役的鹽丁?

    慕容夜與北狄人在草原上搏命的時候,總以為大楚百姓皆過著安康富足的生活,後來一路走運河,見識過了揚州的繁華,越發不能相信鹽城灶戶的悲慘境況。放眼所及無分男女老幼皆是面黃肌瘦、形容枯槁,就算是壯年男子,露出精瘦的膀子,腰間肋骨也歷歷可數,而最讓人痛心的,揚州的繁華很大程度上是仰賴這些灶戶的辛苦勞作,才有了鹽商與官吏的盆滿缽滿,奢靡無度。

    肖正清和灶戶說了會兒話後,帶著木賢等人來到葫蘆村紀家,並向他們解釋道︰「我當年跟著紀伯他們一起煎鹽,得他們多方照拂,才有了今日的我。」

    紀家兒子媳婦迎了出來,見到肖正清便淚流不止。

    紀家兒子哀痛的道︰「肖哥總算來了,您要是再不來就見不著我爹了。」

    「這是怎麼回事?捎去的信也未說明白發生了何事,我還當只是生病了,還帶了大夫過來。」肖正清微側過身,向紀家兒子媳婦介紹道︰「這是我妹子跟妹夫,醫術了得。」

    紀家兒子以為木賢是大夫,直奔著他去了,焦枯悲戚的臉上滿是希冀。「麻煩大夫了,多謝您能來!」

    柳盼好無言,她就長得這麼不被信任?

    肖正清尷尬的輕咳一聲。「紀二……我妹子才是大夫,妹夫不懂醫術。」

    紀伯的長子十歲時得了急病夭折,次子紀昌便是他膝下最得靠的兒子,比較相熟之人都管他叫紀下。

    紀昌沒料到鬧了這麼大一個誤會,不過柳盼嬌嬌弱弱,怎麼看也不像個大夫,倒似富貴人家養在深閨的女兒,他不免有些遲疑。「肖哥,我爹……病得很重。」

    肖正清拍拍他的肩。「我這妹子醫術了得,你嫂子難產是她接生的,保住了大人孩子。」

    紀昌心道︰看病跟接生那是一回事嗎,哪個接生婆會看病?不過又不好駁了肖正清的面子,只能含糊道︰「就怕……」治不好。

    肖正清也不好說柳盼開腹取子這事兒,到底太過駭人,當時若非情況緊急,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他也不會同意柳盼這麼做,要是尋常時候他聽到這事兒,只怕會當做奇事笑談。

    柳盼跟著紀昌進了屋,撲鼻一股血腥味,但見床上躺著個枯瘦的老人,年約六旬,滿面皺紋昏睡著,她連忙上前切脈,所有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等她松開了切脈的手,紀昌急切的問道︰「我爹如何了?」

    「老爺子是不是受了外力擊傷?身上的傷還是其次,顱內恐有積血,這才是致命的。他昏迷之前,是不是有嘔吐、視物模糊的癥狀?」

    紀昌驚奇的瞪大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紀家媳婦連連點頭道︰「姑娘說的全中,公爹被鹽場的馬三打了,當時就覺得惡心還吐了,後來人還沒到家就暈了過去。」

    肖正清神色一凝,問道︰「馬三是何人?」

    紀昌一臉憤慨的回道︰「據說是鹽運使仁大人新納的小妾的弟弟,不怪肖哥不知道,他來東台鎮做鹽場監工也才三、五個月,但為人極是惡毒,稍不順心便拿灶戶撒氣,揚言打死都沒人管,已經打死了不少人,但凡稍有姿色的姑娘小媳婦,只要他看上了就會不擇手段的弄到手……」畢竟還有姑娘家在,他不好說得更詳細。

    「鹽場發生這等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肖正清氣憤的道。

    紀昌回道︰「大哥雖然在外面日子過得不錯,可也不能跟鹽運使對著干,要是告訴了你,豈不是讓你為難?大家本都想著忍忍就過去了,哪知道馬三會變本加厲。」

    肖正清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差點將粗木制成的桌子砸成兩半,他滿面戾氣的道︰「這狗娘養的,等我想個法子收拾了他!」

    紀昌緊張的攔阻,「肖哥千萬別!馬三要是在東台鎮出了事兒,到時候所有灶戶恐怕都沒好日子過了。」他苦笑道︰「大家命該如何,也只能忍了。」

    肖正清正欲與他爭論,柳盼淡淡的插嘴道︰「留一個人幫我,其余的人全都出去,我先處理一下紀伯身上的傷口,再替他扎針。」

    房里的無關人等往外撤,慕容夜本有心留下來看她如何扎針,被她一句話就趕了出去——

    「爺要留下來幫我嗎?那過來先把紀伯的衣裳給脫了。」

    慕容夜雖然在軍營里磨練過,自理能力尚可,但讓他一個王爺紆尊降貴服侍灶戶,自然滿心排斥,立刻退了出去。

    最後是紀昌留了下來,他顯得很是為難。「我爹傷在身上,姑娘……」

    她在這個保守的中年漢子面上掃了一眼,自行動手去解紀伯的腰帶,紀昌才上前去搭把手。

    脫去了紀伯的衣物,柳盼這才看見他前胸後背全是鞭痕,一直蜿蜒到了褲腰下面,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感染了,她隨即又道︰「把褲子也一並脫了。」

    紀昌暗暗吃驚肖正清是從哪里找來的女大夫,不但膽子大得出奇,且無一絲避忌。

    她已經開始處理紀伯前胸的鞭傷,眼角余光瞥見紀昌遲遲沒有動作,她聲音極為平靜的道︰「在大夫眼里,無分男女老幼,只有患者。」

    聞言,紀昌對她多了幾分佩服,不敢再遲疑,馬上替父親脫去了褲子。

    扁是處理紀伯身上的傷口,就花了大半個時辰,等柳盼行完了針,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在院子里等著的肖正清與慕容夜不時朝房內張望,可是根本瞧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麼,只有紀昌媳婦往房里送了幾回熱水,被肖正清問急了,便漲紅著一張臉閃躲著他的目光回道︰「姑娘在處理公爹身上的傷口。」

    慕容夜馬上想起柳盼處理自己身上傷口的情景,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很想沖進去將她拉出來指責一番。

    又再等了一會兒,柳盼總算出來了,她面色疲憊,語氣平靜的道︰「紀伯醒過來了,大哥可以進去看看,略說兩句話就好,紀伯需要靜養,不能過于勞累。」

    等到肖正清跟紀家兒媳婦進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慕容夜的人,他便將柳盼拉到一邊去,小聲數落,「你一個未嫁的黃花大閨女,怎麼老不知道避諱,老看男人的身體,連個老男人也不放過,這是怎麼回事?!」

    柳盼神色復雜的回視著他,反問道︰「紀伯生死未定,雖然是個無關緊要的灶戶,可是面對著東台鎮乃至鹽城灶戶的境況,王爺就只想到了這個?

    「王爺不會不知道,大楚立國這都上百年了,當年不肯歸順的前朝舊臣早已經死了,竹頭都化成灰了,就算禍及三代,恐怕那三代人也死光了,如今活著的灶戶也不知道是第幾代了,還過著這樣絕望淒慘的生活,地位不但低人一等,連個大夫都請不來,生了病、受了傷只能等死!反而是那些踩在灶戶血肉屍骨上的官吏鹽商們,口袋里賺進了大把銀子,奢靡無度,難道王爺就沒想過要改變些什麼嗎?」

    慕容夜原本已經準備要好好教訓這丫頭一番,他的**她看了也就看了,他也不準備追究,讓她看到不過是早晚,可如今發展到她到處看男人的身體,這就不行了。

    結果呢,他要跟她談廉恥、女子應守之理,她卻反過來跟他談大道理,灶戶生存困境,一副慷慨激昂、為民請命的模樣。

    「灶戶的事情我會管的,但你不覺得隨便看男人的身體不對嗎?」嘴硬的丫頭,連個錯都不肯認。

    柳盼在顧家多年,雖然未曾享受過什麼,卻見識過吳氏母女三人日常生活是如何奢華,一想到她們的好日子都是灶戶用命換來的,頓時心情變得好差好差,對于眼前這個抓不到重點的男人更是少了幾分周旋的耐心。「我身為大夫,看看患者的身體又怎麼了,難道要我閉著眼楮治療?!反倒是王爺你,看到此等境況竟然無動于衷,只說會管,王爺敷衍我不要緊,可是敷衍這些可憐的灶戶實在不應該!」

    慕容夜皺起濃眉瞪著她,怎麼,他還沒教訓她,反先被她數落了一頓,敢情這丫頭忘了他才是王爺?

    裘天洛在旁瞧得瞠目結舌,生怕被王爺遷怒,扯著阿漢就往外走。

    阿漢沒察覺異樣,興奮的小聲嚷嚷,「柳姑娘說得真好!」太有道理了。

    「好你個頭!」裘天洛往他腦袋敲了一記,警告道︰「你沒瞧見王爺的臉色有多難看嗎!」

    阿漢全然沒放在心上,只痴痴的道︰「裘哥,我覺得……柳姑娘真好,再沒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敢跟王爺拍板對著干的姑娘,不只勇氣可嘉,而且善良能干,心有七竅,在他眼中都要閃閃發光了。

    裘天洛像傻了一般瞧著阿漢,見他的目光還粘在柳盼身上,暗道不好,硬是用力將他拽出紀家大門。「你小子傻啊,看不出來王爺對柳姑娘有所不同嗎?從京城出發的時候,王爺還因為溫氏的事郁郁寡歡,可是自從柳姑娘救了王爺,王爺可再提起過溫氏?可再借酒澆過愁?」

    阿漢可沒忘王爺退婚之後自請清查兩淮鹽務,出發之後日日喝酒買醉,心情差到了極點,且多年來跟著王爺,他對王爺的心性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今聽裘天洛這麼說,他不免一陣心慌,結結巴巴的解釋道︰「王爺不喝酒那是柳姑娘禁止的,她是大夫,說的話王爺自然肯聽,再說……再說柳姑娘也未必願意做妾啊!」以她的身分做王妃又不夠。

    裘天洛駭然。「阿漢,難道你要跟王爺爭女人不成?」

    阿漢生得俊朗,又是個實心棒槌,認準了的事兒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就像當初他不過七、八歲年紀,被年少的王爺從難民堆救了出來,便發誓要追隨王爺左右,睿王府的人都拿他取樂,總覺得一個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書房前院又不讓他伺候,但他硬是跟著馬夫伺候慕容夜的坐騎,此後牽馬墜蹬,從一個小小馬童做到了近身侍衛,實現了他當年的誓言,要是如今他也這般認定了王爺看上的女人,這可如何是好?

    「王爺身分高貴,不見得能看上柳姑娘,就算能看上柳姑娘,將來王府後院里也不差她一個,但是柳姑娘這麼好的人,不應該做人妾室,應該為人正妻。」阿漢說得鏗鏘有力。

    裘天洛嘆了口氣,看來這小子是鑽進死胡同出不來了。「你怎麼就非她不可了呢?」前陣子都沒啥征兆啊!

    「裘哥,我認為她是那種無論在哪兒都能好好生活的姑娘。我小的時候跟著流民走,很多像她這麼大的姑娘只會老是哭哭啼啼的,就算被人糟蹋也不敢反抗,她可以說是我看過最大膽勇敢的姑娘了,還敢跳河逃命呢!」

    裘天洛又敲了他腦門一記。「她那是腦子不好使,怎麼我瞧著你腦子也不好使了?」這兩個腦子不好使的可千萬別湊成一對啊!

    至于這廂的柳盼和慕容夜,柳盼自始至終都很平靜,既看不出流過眼淚的樣子,也看不出傷心難過、受過責難的神情,她每隔半個時辰就會去瞧瞧紀伯的情況,後來又被請去其他人家看病。

    原來馬三打傷的不只紀伯一人,還有好些人,只是紀伯昏迷不醒,紀昌這才著了急,托人捎信求救,其余受傷的人原本都是死撐著,現在見肖正清帶了大夫跟藥材過來,聞訊皆前來求告。

    肖正清還有事情要忙,便讓紀昌媳婦帶著柳盼往各處去看病,直奔波了一天,太陽落山了還無法休息。

    柳盼受沒受教訓,裘天洛無從得知,但他很清清楚楚看到自家王爺好似斗敗的公雞,整個白天都跟在肖正清身後去見灶戶,神情帶著兩分沮喪。

    裘天洛暗暗揣測,難道王爺在柳姑娘面前吃癟了?

    他覺得這個猜測危及自身處境,便假裝對此事無知無覺,只是行動間默默的離王爺遠了三步,省得受到波及。

    直到天黑肖正清與慕容夜等人回到紀家,進門卻只見紀昌媳婦,未見到柳盼,肖正清便問起柳盼人在哪兒。

    紀昌媳婦回道︰「柳姑娘還在大劉家呢。」

    大劉當年還同肖正清一起熬過鹽,只是他祖上乃是前朝舊臣,戶籍管理又嚴,又是拖家帶口的不好跑出去,這些年只能留在鹽場煎熬。

    「怎麼,大劉也被馬三打了?」

    紀昌媳婦嘆一口氣,不說話了。

    紀昌「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馬三這個畜生……二丫去鹽場給大劉送飯,被馬三糟蹋了,聽說是懷了馬三的種,咱們這里,打胎又沒藥,大劉就這麼一個閨女,當然舍不得逼閨女去死,只能鎖在房里,由劉嫂子天天看著,就怕閨女想不開做傻事。」

    肖正清在各家走訪了一整天,聽了很多馬三的劣行,胸膛里早就揣了個火藥桶,二丫的事無疑是往這桶火藥丟了個引子,當下就爆發了。「這個畜生!老子要殺了他!」

    他隱約記得下丫的年紀跟柳盼差不多,性子靦腆害羞,大劉每次回家,都喜歡把女兒抱在膝頭,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裘天洛連忙勸道︰「肖爺,咱們從長計議,我家爺在北邊還有些人脈,總能想辦法治治這個馬三,現在還不是時候。」

    肖正清想了想,要是他沖動行事,反倒有可能害這些灶民的生活更加痛苦,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接受了裘天洛的意見。

    晚些時候,柳盼被沉默的大劉送了回來。

    這個身形高大魁梧的漢子早被長年辛苦勞作給煎熬得不成樣子了,腰背有些佝僂,看樣貌比肖正清老了十歲不止。

    柳盼被灶戶請去治病,起先還有紀嫂子陪著,後來到了飯點,考慮到家里今日有貴客,紀嫂子便先行回家煮飯了。

    肖正清請了個女大夫替紀伯醫治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眾人都道這個女大夫醫術精湛,紛紛請她幫忙看病。

    劉嫂子摟著女兒勸道︰「你乖乖聽娘的話,你肖叔請了個女大夫來,年紀跟你一般大,娘厚著臉皮去請她,求她給你抓一副落胎藥,落了肚里這塊髒肉,到時候你還是娘的乖孩子!」

    出事之後,女兒一心求死,還是他們夫妻倆哭著求著,女兒才沒有做傻事,後來知道懷孕了,女兒差點沒瘋了。

    「我這麼髒,早就應該死了,活著做什麼?!」二丫眼神空洞的回道。

    劉嫂子心疼的看著女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接著她聽聞隔壁家請了大夫來,丘祿被馬三打傷數日,又被逼著去鹽場煎鹽,沒過幾日便發起高熱,如今人還是胡涂的,她安撫了女兒,親自過去一看,果見一個容貌極好的姑娘正在替丘祿清理背上腐爛的傷口,年紀跟她家二丫相仿,只是神色沉靜從容,不似十幾歲的小姑娘,倒像個經歷世事的大人樣,等處理完了,她又拿出帶來的筆墨開藥方。

    丘祿媳婦不由得發愁。「姑娘開了藥方也沒用,東台鎮沒有藥鋪,最近禁令嚴明,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官府不讓出行的。」

    灶戶出行須得向官府申請,且不能三五成群結伴同行。

    柳盼溫言安撫道︰「嫂子別憂慮,藥材我大哥已經拉過來了,只是我今兒看過的人多,怕自己搞混了。嫂子將這方子收好,回頭拿到紀家去,我給你按方抓藥,到時候你只管拿回來煎便是了,至于藥錢……這事兒去問我大哥就好,藥材是他的。」

    丘祿媳婦又為難的搓搓手。「家里沒有余錢,診金……不知道姑娘可收東西?」

    「嫂子不必為難,診金我大哥會給。」柳盼其實根本沒想過要收診金,但又擔心直說了會讓這些灶戶覺得欠她人情,心里有壓力,只好把肖正清端出來。

    劉嫂子一聽,感念肖正清為人仗義,又覺得這小大夫為人溫和可親,便請了她往家里去。

    丘祿媳婦也知道劉家的境況,接了藥方子便送了她們出門,目露同情之色。

    劉嫂子半路上便將女兒的情況吞吞吐吐的說了,到底心里忐忑,怕這小大夫看不起她家閨女。

    然而柳盼並無一絲嫌棄之色,關起門來與二丫談了一個時辰,又答應替二丫抓一副落胎藥,輔以金針,好助她落胎。

    等到大劉回來的時候,二丫正坐在廚房里吃飯。

    自出事之後,女兒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出房門了,大劉頓時一楞,心頭泛著疼,卻又不敢多說什麼,生怕喚起女兒的傷心事。

    還是劉嫂子向他介紹,「這是肖哥請來的大夫,醫術可好了。」為著什麼請大夫,夫妻倆心知肚明。

    大劉看了看正在埋頭扒飯的女兒,用眼神詢問妻子女兒的情況。

    劉嫂子露出個半是心酸半是欣慰的笑容,緩緩點頭。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2 PM 編輯

第六章 誰敢動爺兒的女人

    柳盼自從來到東台鎮就沒閑下來過,替二丫落了胎,還親自上門醫治了幾個不能挪動的病人。

    之後肖正清便讓人傳話,能自己走過來的便來紀家,他妹子免費義診,湯藥也不收銀子,所以之後柳盼每天的行程安排便是一大早先去各家巡視重癥臥床的病人,然後再日診。

    看到這樣的情景,慕容夜悶極了,他原本一心阻止柳盼去看其他男子的身體,現在可好,她不但看了個遍,治了好些被馬三打傷的鹽丁,還開始在紀家院里擺桌子義診,更讓他不滿的是,她這個小騙子似乎樂在其中。

    「她執意從家里逃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在外面做大夫吧?」慕容夜站在不遠處小聲嘀咕。

    隨侍在後的裘天洛聽到了,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做大夫難道真比當鹽商家的小姐要好?」

    慕容夜沒好氣的瞪了裘天洛一眼,他這兩日心情不好,真是怎麼看肖正清怎麼不順眼,可是又不能對著肖正清發火,只好把氣撒到裘天洛身上。

    而且阿漢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忘了他最初的誓言,背主而去,整日跟在柳盼身後幫忙。他原來並不認識草藥,還是柳盼抽空教導他,因為這些人的傷勢、用的藥差不多,只是細節處略有不同,也不過多認幾味藥,他便笨手笨腳幫忙抓藥,連著干了兩日竟然也有模有樣,儼然是個學徒。

    「誰知道呢,騙子的心思大約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吧。」慕容夜皺著眉頭,又把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柳盼身上,看她溫柔低語、仔細替患者把脈,白晰縴秀的小手握著一管狼毫,行雲流水開著藥方。

    不同于面對他時,哪怕她心里再不痛快,表面上還是裝得十分恭順,頂多細微的神情不時會泄露一絲她的真實情緒,可是她在對著這幫灶戶的時候,就好似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給澆了山泉水,枝葉舒展,整個人由內而外泛著喜悅的光彩。

    裘天洛沒敢附和,不知道是不是王爺太過無聊了,才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柳姑娘身上,為了轉移王爺的注意力,故意問道︰「上次接到呂大人的信,呂大人已經到揚州,開始與仁同方周旋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情況如何了。」

    昭帝為了清理江南鹽務,明面上派了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呂光,但暗底里卻由王爺為主處理此事,呂光與王爺同日出發,分頭行動,哪知道這位呂大人暈船,行程便耽擱了幾日,比王爺晚幾日到江南。

    他們在常州還未住進肖府的時候,呂光便與慕容夜派去的人接上了頭,說是已經平安到達揚州,受到仁同方的熱情接待。

    偏偏王爺一改往日行軍作戰雷厲風行的作風,居然慢悠悠耗了下來,可清查兩淮鹽務是要與呂光配合的,總不能放呂光在揚州唱獨角戲,他們窩在東台鎮混日子吧?

    「放心,他是朝廷派來清查兩淮鹽務的,無論是仁同方還是那些鹽商,只會捧著、供著他,恐怕奇珍異寶好酒美人是少不了的。」慕容夜的目光還在柳盼與阿漢之間來回,見阿漢抓藥抓到一半,跑去問柳盼,整個人都快貼到她身上去了,他頓時面色大變,咬牙道︰「那小子在做什麼,貼得那麼近!」

    裘天洛順著王爺的視線看去,暗暗叫苦。「大約是他踫上了不認識的草藥,問問柳姑娘吧。我瞧著阿漢這熱情的勁頭,許是真喜歡上了做大夫,哪天他要是跟王爺說不再做王府侍衛,轉而要學醫,屬下都不奇怪。」說完,他嘆了口氣,心道︰兄弟,哥只能幫你幫到這兒了,至于你的心思能不能瞞得過王爺,那就看你的運氣了。

    慕容夜陰沉著臉,冷冷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柳盼忙得不得空的時候,肖正清也沒閑著,他四處走訪鹽丁,收集馬三做的惡事,又讓鹽丁密切關注馬三的行蹤。

    馬三平日住在東台鎮,但每個月總要去揚州幾日,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

    「為了監督你們這幫賤民,還要爺親自守在這里,難道還不讓爺去揚州城里樂呵樂呵!」

    馬三年約十七、八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與馬氏一母同胞,馬氏生得嬌媚可人,七、八歲便被牙婆賤價買走調教數年,後被鹽商買了回去,送給了仁同方,得了鹽運使老爺的垂青,這才與家里人相認。

    馬三前面兩個兄長未及成年便夭折,他雖排行第四,但也等于是馬家獨苗,嬌貴非常,他與馬氏的樣貌有三分相像,算得上眉目周正,只可惜他心術太壞,相由心生,乍看竟帶著幾分陰邪尖刻。

    馬氏在仁同方那里得了寵,就想著替娘家兄弟撈些好處,可是馬三文不成武不就,進了學堂抱著書本就開始打瞌睡,練武又怕吃苦,只想吃碗現成飯,還得是金飯碗。

    馬氏在仁同方懷里哭了好幾次,總算是替他撈到了這個官。

    聽到是去東台鎮任職,馬三立刻不願意干了。「東台鎮那是什麼地方,賤民扎堆,姊姊你讓我去東台鎮跟一幫賤民混?!」

    馬氏的腦袋瓜子比弟弟要好使許多,不然只憑她的美貌,是無法與仁同方後院一干美人相抗衡的。

    「你懂什麼?」她伸著涂了蔻丹的縴指在弟弟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頗有點恨鐵不成鋼。「鹽城是大楚的錢袋子,就算是皇帝也指望著江南收稅呢,可是大人若是直接讓你掌管鹽城,恐怕手下人不服,再說你也沒什麼真才實學,到時候鬧出亂子,大人臉上也不好看,也就東台鎮不起眼,你就乖乖待在那兒,到時候不但能得利,咱們家里還可以開個鋪子,打著官家的旗號賣鹽。」

    「那不就是鹽商嗎?」馬三眼珠子都亮了。

    在他的認知里,鹽商就是一尊金佛,走過的地方都能掉下金屑來,揚州城里多少人都指靠著鹽商吃飯,讓他去做鹽商,這可是樁美差。

    馬氏提點道︰「到時候東台鎮除了按定額要上繳的鹽之外,其余的還不是你說了算,至于多出來的鹽,你往哪兒賣不好呢?」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馬三總算開了竅,歡歡喜喜來了東台鎮。

    在馬氏未進鹽運使家後院之前,馬三就是個街上的浪蕩子,做了東台鎮的鹽檢小吏之後,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

    灶戶的處境原本就淒慘,自馬三接管東台鎮之後,灶戶的生活更苦了,鹽產量不但無故多加了三分之一,鹽丁們不得不日夜不休的熬鹽,加上馬三脾氣暴躁,動輒打人,又是個好色的,見到誰家大閨女小媳婦顏色好,總想染指。

    肖正清一行人來到東台鎮之事,馬三很快就知道了,對方悄悄打聽他的事兒,他也派狗腿子馬小六探聽肖正清等人的消息,聽說他還帶了個大夫過來,為那些賤民治傷,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姓肖的到了東台鎮不來拜見爺兒我,還敢私下搞小動作,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馬小六是跟著馬三從揚州過來的,這些日子與巡鹽的官兵好酒好肉的廝混熟了,對肖正清的事也略有了解。「這個姓肖的聽說以前也是灶戶,只是後來不知怎地倒成了個鹽販子,手底下養著兩、三百號壯丁,沒個定準,搬搬抬抬,裝船運鹽,什麼事兒都干,上下又打點得好,在常州過得頗為滋潤,他又是從東台鎮出去的,有時候也會帶著吃的喝的來接濟這些灶戶,在東台鎮威望很高。」

    「他算什麼東西,也不瞧瞧東台鎮如今是誰在作主!」馬三氣怒的道。

    「那是、那是!」馬小六深知馬三的性情,腆著臉道︰「如今東台就是三爺的天下,三爺咳嗽一聲,那幫賤民就得哆嗦三回。三爺不知道,姓肖的這次回來帶的大夫,可是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小的遠遠瞧了一眼,魂兒都差點丟了。」

    馬三雙眼頓時發亮。「真有這麼漂亮?你可別唬爺!東台鎮這個破地方盡是些哭哭啼啼掃興的婦人,漂亮的沒有,連伺候人也不會。」

    「小的哪敢騙三爺,不信您去瞧瞧,那女大夫年紀不大,但模樣身板兒無一不美,讓人看著心里就癢癢的。」

    馬三自從來了東台鎮,隨心所欲慣了,還從未考慮過被拒絕的可能,當下收拾妥當,點了一隊巡鹽兵往紀家而去,馬小六則是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邊。

    肖正清與慕容夜今日要去探查東台鎮的防衛,由于這些日子阿漢對柳盼表現出不同尋常的熱情,裘天洛怕王爺真看出什麼,一大早就揪著阿漢的領子將人拖著一道走了。

    阿漢離開前還向柳盼保證道︰「我去去就回來幫忙。」直到被裘天洛狠敲了腦門一記,才算老實了。

    他們前腳出了門,馬三後腳就帶著人將紀家給圍住了,馬三打扮得油光水滑,手里還搖著一把描金烏骨扇。

    有些人家男人沒日沒夜的在鹽場煎鹽,婦人們就更自由了,往日有了小病小痛都挨著,如今有柳盼免費義診,湯藥還是白送,都聞風而來。

    柳盼此時正專心替一位面色蒼黃、年約四旬的婦人把脈,卻突然感覺到原本擠在桌案前的婦人們如海水般嘩啦啦退去,就連她正在把脈的婦人也急急起身退開,她不解的抬頭看看眾人,再看向眼前的男人,他這般威風踏進紀家,尤其穿著打扮,身邊又跟著兵卒,狗腿子還捧著個鞭子,她立刻猜出他的身分。

    馬三瞧見柳盼的第一眼便心生歡喜,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竟然也能飛來金鳳凰。

    柳盼原本就生得極好,眉目如畫,縴弱裊娜,裝扮又清新素雅,在灶戶女眷之中更顯得鶴立雞群,面對這麼個風吹就要倒的美人兒,讓平時橫行霸道慣了的馬三也不自覺收起暴戾之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姑娘可是大夫?」

    紀昌媳婦完全嚇傻了,柳盼住在紀家的這些日子,瞧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她不必想都知道柳盼出身優渥,很擔心柳盼嫌棄自家食宿,哪知道柳盼不但不嫌棄,只要能抽出空來,還會到廚房幫忙。

    這麼個好姑娘,是為了醫治她公爹的傷才來到東台鎮的,要是因此招來了禍事,他們紀家不是造孽嗎?

    她強忍著害怕去拉柳盼的手,極力將她擋在身後。

    柳盼卻輕輕將她推開,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還好聲好氣的與馬三那畜生說話,「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馬三聽到美人兒溫軟好聽的嗓音,一顆心仿佛泡在江南煙雨中,當真卷起袖子坐了下來。「要不姑娘替我瞧瞧。」

    柳盼假裝不知其人之惡,從懷里掏出手絹蓋到了他腕上,隔著手絹切脈。

    馬三靠得越近,心頭便躁動,眼前的女子櫻唇雪膚,細細去瞧連一點瑕疵也無,若非怕嚇到美人,他真想直接將美人摟到懷里好好親熱親熱。

    切完了脈,柳盼提筆寫了藥方。「公子別的都好,只是暴怒傷肝,要控制發火的次數,免得傷身。我且為公子開一劑溫補舒肝的藥,公子回去好生調理便是。」

    馬三也驚異于自己的耐性,其實自姊姊在鹽運使後院得寵後,他的日子也跟著過得十分逍遙,揚州又是個富足的地方,環肥燕瘦各種美人都有,只要荷包里的銀子夠多,總能尋摸到令人滿意的。

    只是眼前的女子雖然生著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模樣,可是身上氣質與那些歡場中的女子大相徑庭,竟然教他收斂起一身惡習,難得肯花些心思討好。

    他接過方子,在柳盼好聲好氣「公子走好」的送客聲中,竟然真的起身轉頭要走。

    苞著他的馬小六心里嘖嘖稱奇,這位爺是轉性了?

    哪知道馬三才走了兩步,又倏地轉過身踅回桌前,問道︰「姑娘可有了人家?」

    柳盼全身的汗毛立即高高豎了起來,本來看著馬三被自己給糊弄走,她暗暗松了口氣,哪知道他又來個回馬槍。

    紀昌媳婦立刻站到她身邊,忍著懼意道︰「姑娘已經定了親了,成親的日子也確定了。」馬三連人家剛成親的小媳婦都不放過,又豈會放過才定了親的女子,可是總要試一試。

    柳盼也知道自己大約是躲不過去了,唯有小心應對,等到慕容夜等人回來之後必能脫身,面上倒也未顯出懼意,鎮定的順勢回道︰「我已訂親。」

    若是往常,紀昌媳婦這般為柳盼出頭,恐怕早挨了一鞭子,一院子的女人們都替柳盼捏了把冷汗,就連房里躺著休養的紀伯都氣得目眥盡裂,恨不得爬起來與馬三拚命。

    他在柳盼來的第三日上午醒了過來,雖然還不能起身走動,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他對柳盼這小丫頭可是感激不盡,他萬萬不願意她這麼好的姑娘受到任何委屈。

    馬三輕笑一聲,又問︰「姑娘的未婚夫婿可知道你來了東台鎮?」

    柳盼見他沒有直接搶人,還能拿出兩分耐性,說不定她還能拖拖時間,思及此,她更為鎮定。「他跟著一道來了,只是方才去外面轉轉,說不定一時半會兒就回來了,公子若是想與他結交,到時候我為公子引介。」

    「小生並不想結交姑娘的未婚夫婿,倒是很想與姑娘結交結交。」

    柳盼微微皺起眉頭,浮浪子弟,到底三句話就裝不住了。

    肖正清與慕容夜等人回來的時候,柳盼已經被馬三帶走了。

    「馬三那畜生說要請柳姑娘去做客,我攔著不讓,馬三那畜生就抽鞭子,還是柳姑娘攔住了我,自己跟著馬三走了。柳姑娘明明說她已有未婚夫婿,馬三卻根本不當一回事……」

    紀昌媳婦的手臂被馬三抽了一鞭子,夏日衣衫單薄,又是粗布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條血痕。

    慕容夜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混蛋!他這是找死!」他的人都敢動!

    裘天洛知道王爺這是動了真怒,後悔今日把阿漢帶走了,不然好歹阿漢也能護得住柳盼一時。

    「爺,咱們立刻去救柳姑娘!柳姑娘若是掉了一根汗毛,咱們就將那姓馬的五馬分屍!」阿漢比主子還激動,不等主子下令就急著要往馬三居處而去。

    「事到如今,咱們也顧不得了,先把人救回來再說。」肖正清本就打算處理馬三,現下只不過是日子提前了而已。

    慕容夜是指揮部署慣了的,他很快阻止了肖正清,「救人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肖兄帶著人守在駐兵門口,只要表明是去接妹子就好,不必與官兵動武。」

    馬三見柳盼對他並無懼意,還成功把人帶回家中,心情大好,令廚娘做了一桌好菜。

    「來了貴客,揀最好的端上來,務必要讓柳姑娘盡興。」

    他領著她坐到桌前,一邊體貼的為她布菜,還用心與她寒暄。

    此舉正合柳盼之意,偶爾吃一、兩口飯,順著他的話頭東拉西扯,只盼著慕容夜與肖正清能夠盡快來救自己。

    馬三以往能夠得手的,要麼是秦樓楚館的妓子,要麼是不甘寂寞的寡婦,更甚者便是街頭巷尾能夠佔到便宜的貧家女子,至于鹽丁家中女眷,對他不是巴結逢迎就是拚死力抗,從未有女子能夠坐下來與他談笑風生的,當真是新奇的體驗。

    況且他自從做了這個巡鹽小吏,雖然官兒不大,但身分地位比之從前要上升許多,以前揚州那些狐朋狗友多是含酸帶醋,明著誇他姊姊美貌,暗底里都譏笑他靠裙帶關系,只變著法的讓他請客掏錢,卻鮮少有人願意聽他顯擺的。

    馬氏跟著仁同方,見識過有權有錢的好處,兩淮官員探聽到鹽運使大人寵愛這位馬姨娘,每次送禮都會有她一份,就算是別的官眷前來做客,見到她也要客客氣氣的,比尋常人家的正妻還要體面些。

    馬三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吏,在馬氏眼里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想要誇耀一番,也只能讓她不耐煩,反倒是眼前的柳姑娘談起他的職業還興致勃勃的問東問西。

    「聽說公子管理這些鹽丁十分嚴格,東台鎮的產鹽量很高,跟公子的勤勉是分不開的啊!」柳盼故意吹捧道。

    馬三得意洋洋的回道︰「這幫懶骨頭,若不狠抽他們幾鞭子,一個個都當自己是大爺,不肯好好干活。」

    她故作遲疑的又道︰「我這些日子替鹽丁治傷,卻覺得他們懶惰固然是一回事,真臥床不起……可就又少了一部分人干活,會不會耽誤到公子的正事?」

    他差點就要回她耽誤給官府交差那倒不至于,只是他私下要運走的鹽就要少一些,不過鑒于兩人的關系還沒熟悉到那個分上,好險他住了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她全面的誇耀自己,從職業到家庭財富,以及做了鹽運使小妾的姊姊。

    「鹽運使大人非常寵愛我姊姊,姊姊有什麼要求,姊夫都會答應。家里開著糧店,就算是鹽也要比別處賣的便宜個兩文,生意興隆,不知道姑娘的未婚夫是做什麼的?」

    眼前的女子誇他總能誇到他的癢處,與她聊天他有種如沐春風之感,原本只想著圖一時之歡,可是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他尚未娶妻,又與鹽運使沾親帶故,眼前的女子正合他脾胃,比之他認識的女子都強了百倍不止,最重要的是美貌聰慧,他決定了,不管她訂了什麼樣的人家,他都要攪黃她的婚事。

    柳盼沉吟一會兒才道︰「他是做生意的,家住在北邊兒,到南邊來賺些販運之利。」

    「那姑娘以為,我與你未婚夫相比,如何?」

    兩人邊吃邊說著話,至此也算吃得差不多了,且暮色漸沉,柳盼的一顆心漸漸下墜,打起精神糊弄了馬三大半日,還不見慕容夜與肖正清來救她,到底也不能掉以輕心,當下她側頭打量馬三,見這浪蕩子弟居然當真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任她品評,頓時笑了起來。

    「我那位未婚夫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性格又不好,極是古怪,總跟人鬧不痛快,卻不及公子大方,溫和可親。」

    馬三不知道她這話全是瞎扯,只覺得她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越瞧她越可心,乘勝追擊又道︰「既然如此,我尚未娶親,姑娘不如嫁給我吧。」

    柳盼故作為難。「不瞞公子,我未婚夫婿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我倒是盼著能及早擺脫他,可他性格執拗,就算是退親也得當面跟他說清楚,不然……將來鬧起來,于我的名聲有損。」同時卻暗自慶幸,他若是擺出卑鄙嘴臉,她一個弱女子反抗也無用,不過他非要扮斯文,只要沒有撕破臉,她還是可以拖得一時。

    馬三心花怒放,好似從來沒這麼快活過,他瞧中的女子恰好也對他有意,見她這含羞帶怯的小模樣,他情不自禁起身往她身邊靠了過去,正想借機拉拉小手、親個嘴兒,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來。

    「哪個不要命的敢掃了爺的興致!」馬三才喝了一句,回頭看時,但見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黑著臉走了進來,通身氣勢嚇人,讓他比見到姊夫時還緊張,在對方銳利的眸光下,他頓覺全身汗毛直豎,後頸還微微發涼。

    柳盼站了起來,快步朝慕容夜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興得差點落淚。

    「你……你來了!」沒枉費她絞盡腦汁拖延時間。

    馬三看著兩人的互動,問道︰「柳姑娘,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看起來確實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當著慕容夜的面兒,柳盼倒不好意思胡扯八道,只含糊道︰「他的脾氣不太好。」心里卻大樂,你小子要倒霉了!;緊跟著慕容夜走進來的裘天洛,忍不住在心里哀嘆,王爺哪里只是脾氣不太好,柳姑娘你太樂觀了。

    馬三的一顆心仍系在柳盼身上,深深覺得她迫于未婚夫的威嚴,實在可鄰委屈,無論如何他都要拯救她于水火。

    在馬三的紈褲生涯中,大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從欺男霸女的街頭浮浪子弟轉變成英雄救美的正人君子,況且慕容夜的樣子實在太過嚇人,柳姑娘又是這般溫柔的人,落到他手里哪會有好日子過,于是他壯起膽子道︰「喂,你做什麼,快放開柳姑娘!」

    慕容夜低頭,看著柳盼緊抓著自己胳膊不放的小手,實在很想回馬三一句「你眼瞎啊,到底哪只眼楮看到我抓著這丫頭了」,接著他的視線往上移,對上她帶著狡黠的目光,沒好氣的想著,小騙子果然是小騙子,光靠那張嘴,想來天下便能任她遨游。

    虧得他一聽到她被馬三帶走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而且一路上擔心個半死,哪知道她卻跟馬三喝茶聊天談心事,方才隔著窗戶聽到她對自己的評價,他積了一肚子的火正沒地兒泄,當下吩咐道︰「把這小子的腿打折了!」

    裘天洛立刻將表現的機會讓給了垂頭喪氣的阿漢。「去將這小子兩條腿都打斷!」

    馬三平時揮鞭子打鹽丁很是威風,那是因為身邊有官兵護衛,今日被人堵到了屋里,且對方一看就是練家子,柳姑娘也說過她未婚夫練過幾天拳腳,那他身邊跟著的人想來也不是善碴子,他不由得往後縮,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

    兵士很快跑了進來,卻是滿面焦灼的向馬三稟報道︰「大人,數百名鹽丁聚集在大門口,說是柳大夫被大人帶走,要來接她回去。」說完,他才注意到慕容夜等人,他不免感到奇怪,他們怎麼看也不像鹽丁,他還以為是主子請來的貴客呢。

    馬三頓時暴躁了。「一幫賤民起什麼哄,你去,打死幾個人他們就知道要消停了。」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經犯了眾怒了。

    馬三來之前,東台鎮除了上繳的鹽,多余產出的鹽都私下交由肖正清販賣,肖正清隔一段時間就會將獲利發還給灶戶,還不忘用一部分收益來糊本地巡鹽官兵的嘴,有財大家一起發。

    因此這兒的官兵對灶戶的行為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除了戶籍人丁看管得嚴一些,不許到處流竄之外,只要不離開東台鎮,按時干活,兩方相處得還算融洽,至少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馬三鞭笞鹽丁的惡劣事跡。

    但是馬三來了之後情況就不同了,他是個吃獨食的,偏偏懾于鹽運使大人的官威,小鍋們自然不敢拿他怎麼樣,可是也不贊成他的行為,甚至對他私下頗有怨言,而且他一個人大魚大肉,灶戶卻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早就心生不滿。

    肖正清帶著鹽丁將巡鹽官兵的駐地給堵上了,池浩還笑嘻嘻的出來問好。

    「肖哥擺這麼大陣仗做什麼?」但他心里卻極為高興,只盼著眼前這膽大包天的鹽梟能將馬三給趕走,盡快恢復過去的生活秩序。

    「兄弟你別裝了,我妹子讓姓馬的帶過來了,我這是來接我妹子回家,他若是讓我妹子少了一根汗毛,可別怪我做出什麼不好看的事兒!」

    柳盼到東台鎮的這些日子,鬧出的動靜不小,池浩自然也聽了一耳朵,看到馬三帶著人將柳盼帶回來的時候,他心里還暗暗高興,馬三這次惹到了不要命的肖正清,梁子可是結大了。

    讓池浩為了馬三帶著兵士們跟鹽丁拚命,那是不可能的,但瞧在鹽運使大人的面子上,他還是得裝裝樣子,于是他使了個小鍋去內院報信。

    小鍋才到門口就聽到馬三喊人,一溜煙進去稟報外面的亂象,馬三卻支使他護著柳姑娘,將慕容夜幾個人趕出去。

    小鍋縮頭縮腦不敢上前,心道︰我就是一個來報信兒的,讓我上前去跟這些人搏命,小的辦不到哇!

    馬三來東台鎮之後,倒是有一小撮想要借著他這條線往上爬的兵士,平日將他前呼後擁,他打人就有人遞鞭子,總盼著他能幫忙在鹽運使面前美言幾句,稍稍提拔也夠自己後半生受用不盡了。

    可惜馬三不但不曾讓這些人嘗到甜頭,平日還趾高氣揚的對這些人呼來喝去,當奴才般使喚,現在遇上要命的關節,誰也不肯跳出來為他擋刀子。

    「小的立刻去外面喊人!」

    那小鍋平日沒少在馬三面前溜須拍馬,這會兒遇事卻一溜煙的跑了,氣得馬三破口大罵︰「縮頭縮頭的慫貨!」

    小鍋才出了院門,便聽得馬三一聲慘叫,直嚇得他心驚肉跳,更是加快速度向前沖,好似身後有惡鬼追咬。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3 PM 編輯

第七章 大家都是場面王

    睿王下令,手底下人執行起來從不含糊,不然等著自己的便是軍棍加身,況且阿漢早憋了一肚子氣,下手更不會留情。

    馬三的兩條小腿骨真的被打斷了,像條狗似的蜷縮在地上慘叫。

    鬧出這麼大亂子,慕容夜也不想連累鹽丁和肖正清,從外牆潛進來救人,卻攬著柳盼大搖大擺的從正門出去,對站在那里假意與鹽丁對峙的池浩道︰「將馬三送到揚州去,告訴鹽運使大人和呂大人,就說我是呂大人的佷子呂夜,馬三敢搶我的女人,會有這樣的下場是活該,馬三要是不依不饒,就讓仁大人去跟呂大人理論!」

    裘天洛暗暗同情呂光,可憐的呂大人,跟睿王出來辦差就踫不上好事情,不過王爺心情不好,坑起人來沒得商量。

    池浩聽得眼前男子來頭不小,雖然他不知道這呂大人是個多大的官,但能去揚州與鹽運使大人會面,想來職位也不會低到哪里去,不然他的佷子也不敢這般囂張。

    他又小心打量肖正清,見肖正清與呂夜十分熟稔,張口就叫妹夫,沒想到這鹽梟攀上了高枝,背景深厚,他不禁暗自慶幸自己對肖正清一向客氣,至少沒得罪過。

    以往池浩都管肖正清叫肖哥的,這會兒都改口了,「肖爺別擔心,令妹應該只是受了些驚,我這就勒令手下不許驚擾令妹在東台鎮行醫。」

    等肖正清等人領著鹽丁撤了之後,池浩進入內院假裝要看看馬三的情況,卻見馬小六在門口縮成一團不敢進去,馬三則是在房里疼得哭爹喊娘,好不狼狽,他原本還愁著要用什麼理由讓馬三去揚州,總不能真押著人去,現在哪里還用得著想,他馬上趁機說道︰「方才姓肖的帶了幾百鹽丁堵在大門口,非要把柳姑娘交出來,小的怕鹽丁們闖進來傷著了大人,這才帶著手下拚死守著,哪知道內院也會橫生變故。大人的腿傷得嚴重,偏偏東台又沒什麼好大夫,不如屬下送大人去揚州醫治,要是日後落下病根、不良于行,可就不好了。」

    馬三也想盡快去揚州向仁同方告狀,好讓他派兵前來鎮壓。「這幫賤民竟敢造反……唉喲,疼死小爺了!」

    池浩早就想將這尊瘟神送走,當下不再磨蹭,立刻派人準備船只,他親自送馬三回揚州,先將他送到揚州最大的醫館保濟堂。

    保濟堂的大夫忙著給馬三接骨,池浩留了兩個人守著,自己往鹽運使府衙求見,向仁同方講起馬三搶了呂大人佷子的內眷,對方一怒之下便打折了馬三的雙腿。

    池浩久在東台鎮,並不知京中派人來清查兩淮鹽務,但是他本能覺得鹽運使大人很重視他稟報的這件事情。

    「混賬!」仁同方聽完,氣怒罵了一聲。

    池浩小心翼翼觀察仁同方的臉色,猜測他這聲「混賬」到底是罵呂大人的佷子還是馬三,反正人選只有這兩個,不過見他提都沒提馬三的腿傷,便猜測是後者了。

    池浩告了個罪,正準備退下的時候,仁同方忽然叫住了他,「你跟我去別館一趟。」

    揚州別館乃是個特殊的所在,原本是一名鹽商的別院,後來那名鹽商將之捐獻給官府,官府便將別館充做接待上官之所,倒比官家設的驛館要體面百倍。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仁同方的心情也實在算不上好。

    他能穩坐兩淮鹽運使的位置多年,自有他的門道手腕人脈,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皇上突然要下令徹查兩淮鹽務,還派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呂光前來。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皆是正二品官職,但都察院名聲在外的卻是左都御史楊泰和,這位向來凶名在外,逮誰咬誰,出了名的管殺不管埋;至于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呂光,一直是以老好人的形象存在,但凡楊泰和咬完了人,善後的工作就交給了呂光。

    都察院御史原本就是個得罪人的差使,難得呂光也能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四處和稀泥,以緩解撫慰眾官員在情緒上對都察院的對抗反感,以至于許多被楊泰和咬過的官員到最後都認為呂光是個難得的老好人。

    仁同方得到京里傳來的消息之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昭帝派了楊泰和來揚州,到時候不好收場,後來得知是呂光,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只是就算呂光是個老好人,他總歸是要清查一番的,哪怕走個過場,也不可能這麼悠閑逍遙。

    可事實是,自呂光來到揚州,仁同方將兩淮大大小小的官員介紹給他,這些官員各自準備了孝敬,呂光也是來者不拒,每日賞花吃宴,好不快活,這讓仁同方心里隱隱冒出個不安的念頭——

    呂大人到底是來清查鹽務的還是來游樂的啊?

    仁同方暗暗猜測呂光的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藥,又希望他當真如外界所傳,是個專會和稀泥的老好人,那這趟清查兩淮鹽務實質上就動不了他的根本。

    仁同方領著池浩來到別館,守門小廝進去通傳,不多時呂光便請他進去敘話。

    池浩做為東台鎮巡鹽小隊長,還是第一次踏進傳說中不比皇宮內院遜色的別館,一路上暗暗吃驚于內里的奢華,假山石水、奇花異草,都是他見所未見的,就連往來的丫鬟們也花容月貌,打扮像是天仙,當他進到正廳,見得呂光身後侍立的兩名妙齡美人,更是不由得咋舌。

    仁同方到底會做人,才進了門就向呂光道歉,「我那小妾的弟弟眼楮長在頭頂上,壓根不知道他得罪了呂大人的佷子,教呂公子的人打折了腿也是活該,只求大人瞧在下官薄面上,不與他計較,等他能走動了,下官就讓他來向呂大人和呂公子賠禮道歉。」

    「這是怎麼說的?」呂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仁同方見呂光表情困惑,便當呂夜是自己偷跑出來玩的,不曾知會呂光,可對方既然敢報呂光的大名,想來也不至于假冒,當下便示意池浩將東台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呂光聽。

    呂光起初還當有人冒充他佷子,但越聽越覺得那人是睿王沒錯,再詳細問及他的身高形貌,他更確信是睿王無誤。

    呂光原就覺得清查兩淮鹽務是件棘手的事兒,若是昭帝派楊泰和與他前來江南,楊泰和負責咬人,他負責善後,兩人都是配合慣了的,默契無比,不存在誰坑誰的可能,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大家商量著辦。

    但是與睿王合作就不同了,主導權在睿王手里不說,還要甩黑鍋給他背,就知道這一趟他的職責不會只是負責擺在台面上好看,吃吃喝喝享受,讓兩淮鹽務官員放松警戒。

    呂光在心里嘀咕完了,還得把這出戲給唱下去,他故作萬分抱歉的道︰「我那佷子性子有些古怪,又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最喜歡四處游歷,這次也不知道又認識了什麼人,他脾氣不大好……實在是失手了,這樣吧,醫藥費本官來出,就當是給府上親戚賠禮了。」

    「那可不行,馬三那是自找的,呂公子教訓了他,倒替下官省了功夫。」仁同方惶恐的急忙回道。

    他只怕馬三讓呂光心里記恨上了,連帶遷怒于自個兒,要是到時呂光往御前奏本時描補兩句,說他縱容妾室娘家人在鹽城惹事,欺男霸女,就夠他嗆的了,而且他不只得安撫好呂光,還要把呂夜給請來,解了這個結。

    「府上公子既然來了江南,怎麼著也要讓下官聊表心意,不如下官派人前去東台鎮請府上公子來揚州游玩,順便與大人叔佷相聚?」

    呂光最近收禮收到手軟,再與兩淮官員鹽商應酬下去,恐怕還未清查這些人,他便要落下個收受巨額賄賂的罪名,他正愁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動,還要等待睿王的進一步指示,聞聽此言正中下懷,立刻道︰「待本官修書一封,仁大人派人帶著本官的家書前去,想來他還是願意來瞧一瞧我這叔叔的。」

    池浩這事兒辦得漂亮,仁同方不但沒責怪他沒顧好馬三,還誇了他幾句。

    回東台鎮的時候,池浩身上帶著鹽運使大人委派的新差使,帶著呂大人的親筆家書,還有鹽運使大人的親衛數名,一起前去迎接呂公子大駕。

    池浩心里美滋滋的,只覺得當初沒有得罪肖正清,連帶著對呂公子也客客氣氣的自己真是太明智了。

    待仁同方處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後宅,早就收到消息的馬氏便端著楚楚可憐的小臉,一邊垂淚,一邊為弟弟喊冤,「四弟這番斷了腿,連個媳婦也未訂下,保濟堂的大夫說腿骨碎得厲害,就算接好了,往後走路也會跛的,老爺一定要為四弟作主啊,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他呢?!」

    仁同方正為此事煩惱,不免有些不耐煩。「你弟弟險些壞了我的大事,你還要在這里哭?他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呂大人的佷子!我已經派了人去請呂公子,還要看呂公子肯不肯原諒他,聽說呂公子脾氣不太好,呂大人若要為佷子出頭,別說我保不住你弟弟,到時候若是真要追究起來,我也只能將你弟弟交給呂大人處理了。」

    馬氏一聽這話,差點哭昏過去,但她到底是被牙婆派人細細調教過的,知道怎麼樣才能不惹男人心煩,見他動了真怒,她雖哭得梨花帶雨,卻也立刻向他請罪,「妾身在內院並不知外面的事情,四弟若是真帶累了老爺,就算將他交給呂大人,妾身也毫無怨言,在妾身心里,誰都比不過老爺重要,只是……可憐了妾身的爹娘。」

    他嘆了一口氣,不舍的將她攬進懷里,放緩了語氣安慰道︰「也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至多是讓他吃些苦頭,難道老爺我還能眼看著你父母流落街頭不成?」

    慕容夜收到呂光的「家書」後,便吩咐柳盼同行,即刻動身前往揚州。

    柳盼好不容易在東台鎮找到了發揮的舞台,才不肯離開。「王爺前往揚州有要事,民女跟著礙手礙腳的,民女就留在東台鎮醫治這些傷員,況且這些病人也需要民女啊。」

    「你我既然是未婚夫妻,自然要同行,而且……我這個人脾氣很暴躁,性格也很執拗,真認準的事兒誰也攔不住,你是要跟著本王一起走呢,還是讓阿漢打斷了你的腿抬著你走呢?」

    柳盼見他一本正經的說話,儼然就是下令打斷馬三腿的口吻,頓時打了個激靈,又聽著這些話極為耳熟,忽然想起來這是她跟馬三說過的話,當下什麼節操都沒了,立刻陪著笑臉,上前去給他斟茶。「民女那是為了保住清白迫不得已才編的瞎話嘛,王爺寬宏大量,就別放在心上了。以王爺您高貴的身分,民女就算是給您提鞋都不配,王爺可千萬別再提這事兒了,不然民女可都要臊死了。」反正是怎麼貶低怎麼來,只求能與他保持互不相干的境界。

    慕容夜接過茶盞,悠閑的啜了一口,瞥了她一眼,才淡淡的道︰「本王允許你給本王提鞋,說,你要不要同本王一起去揚州?」

    她在心里狠狠的「呸」了一口,暗想這位大約是直男癌晚期,加之身分尊貴,這輩子估計沒救了,她一個信奉男女生而平等的人,怎麼能這麼糟蹋自己,可是對上他那雙冷酷又飽含了殺意的眼眸,她立刻改變了主意。「王爺久在戰場,雖然瞧著身體甚是強健,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但仍是需要長期調養的,民女別的拿不出手,醫術還是不錯的,王爺若是不嫌棄,民女願追隨左右。」

    他點點頭。「雖然本王不缺人伺候,但念在你一片忠心的分上,就勉為其難留你在身邊吧。」

    柳盼在肚里將他罵了千百回,連他祖上十八代都沒放過,甚至可追溯至大楚開國太祖皇帝,但面容仍舊堆著討好笑意,嘴上還殷勤的道︰「能留在王爺身邊伺候是民女之幸,民女這就去收拾行李,同王爺一道去揚州。」

    自從遇到慕容夜之後,這種肉麻無恥的對話幾乎要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雖然有時說完她都自覺惡心得要吐了,但她相信潛能是可以鍛煉的。

    慕容夜目送著她出去的身影,雙眸微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唇角緩緩上揚,顯然心情不錯。

    裘天洛在旁侍立,萬分佩服王爺的手腕,只覺得他這招殺雞儆猴運用得出神入化,雖然最開始殺馬三這只雞的用意並非是要用來鎮住柳姑娘這只猴子,馬三若是知道自己斷腿讓柳姑娘對王爺產生了敬畏之意,也該覺得榮幸才是。

    想當初他可是眼睜睜看著柳姑娘怒瞪王爺、清楚聽到她對王爺粗暴的喊出閉嘴兩字,不得不說當時他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打擊,畢竟軍中眾將士向來視王爺如神只,不可違逆。

    為了讓自己的心不再受到驚嚇,裘天洛委婉的勸道︰「王爺,柳姑娘似乎不太願意跟咱們去揚州。」他希望王爺別做出讓自己後侮的事情。

    慕容夜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回道︰「你沒瞧見她是心甘情願跟著本王嗎?」

    裘天洛深呼吸一口氣,不想再說話了,什麼時候他們家王爺也開始睜眼說瞎話了。

    柳盼在東台鎮行醫的這些日子,獲得了灶戶的一致認可,都覺得她為人謙和溫柔,善良美貌,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聽聞她要離開了,眾人皆拖家帶口的來送她,就算家貧,還是努力準備了小禮物。

    不過都被柳盼一一婉拒了。「大伙兒的心意我心領了,這事兒真要謝,還是得謝我大哥,是他請我來的。」

    她身不由己成為慕容夜與肖正清打交道的棋子,再加上本認為肖正清男女關系復雜,對他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但自從兩人結拜之後,他待她確實一片赤誠,又見他對灶戶這般照顧,她不免心存愧疚,總覺得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會走上鹽梟這條違法路,比之腦滿腸肥的鹽商與各級官員來說,他算是拿命換來的飯碗,因此才盡可能的償還他的情誼。

    肖正清卻覺得這妹子真是實誠,將功勞全都推到了自己身上,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她的終身,還是將她拉到一邊去私下叮囑道︰「呂公子若是待妹子不好,妹子一定要記得來常州,哥哥家里也不差你一口飯吃,官宦人家規矩多,妹子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商人他尚可一交,官家可是鹽梟的天敵,自從木賢自認是右都御史的佷子之後,他便有意無意的與其疏遠了。

    慕容夜豈會不明白肖正清的心思,但他此行本就是為查兩淮鹽務而來,私鹽也在調查之列,因此不在意肖正清的疏遠,兩人客氣作別,慕容夜一行人便跟著仁同方派來的人前往揚州。

    慕容夜名義上是呂光的佷子,他到了揚州自然要先去別館拜訪呂光。

    守門小廝一路彎著腰,恭敬討好的將慕容夜往別館內院引。

    不同于池浩眼中所見的富貴,奢華的揚州別館在慕容夜眼里就是鹽務蛀蟲的不法之財。

    柳盼一路跟著他到了別館正廳,才跨進了門坎,抬頭卻跟見了鬼似的,呆立當場。

    上座一位老者身邊侍立著兩名妙齡女子,一位是蘇家千金蘇嫣,另外一位是顧清蓉,只是皆做婦人打扮。

    彼清蓉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庶妹,驚呼道︰「死丫頭,你怎麼會來這兒?」

    辦完了小女兒的喪事,顧正元回蘇州後立即拜見了裴知府,再三哭訴貪玩的小女兒不幸的遭遇,緊接著表示願意將二女兒送到知府衙門後院,跟著裴夫人學些規矩,將來婚嫁但憑大人與夫人作主。

    裴永年對顧正元的知情識趣十分滿意。

    無論吳氏與顧清蓉多不願意,到底還是拗不過顧正元,滿腹委屈的坐上知府衙門來接人的轎子,在蘇州府住了沒兩日,就被裴永年連同蘇家送來的蘇嫣一起帶到了揚州,轉手送給呂光。

    呂光年約五旬,比顧正元年紀還長,顧清蓉也只能含淚收起嬌小姐脾氣,服侍左右,不時還要與蘇嫣爭寵。

    如今在揚州別館見到顧清鶯,顧清蓉眼里恨不得飛出刀子,砍得她遍體鱗傷猶不解恨,她會有如今的處境,全拜顧清鶯所賜!

    柳盼不過是楞了一下,瞬間明白其中關竅,雖面上血色褪去,到底還是找回了理智,強擠出一絲笑容。「在下並不認識姑娘,想是姑娘認錯人了吧。」

    彼清蓉狠瞪著她,心道︰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她正欲好好跟這死丫頭算賬,忽然想起自已如今的身分,且旁邊還有虎視眈眈、巴不得她失寵的蘇嫣,她馬上收斂神色,低垂著頭不再說話。

    柳盼還在顧家時,鮮少出門交際,與蘇嫣也只在知府衙門後院見過一面,算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蘇嫣對顧清鶯的美貌也有印象,此刻見到人,再聽得顧清蓉話中之意,腦子已經飛快的轉了起來,眼底緩緩浮現一絲笑意。

    此情此景落在慕容夜眼中,倒教他起了興味之心,難道小騙子的真面目要被人揭破了?

    不過他今日是前來拜見叔父的,他依禮拜見,又道︰「咱們叔佷許久不見,旁邊杵著不相干的人做什麼,我瞧著叔父身邊人似乎與我這小丫頭相識,不如就讓她們去敘敘舊,咱們叔佷也好說說話。」

    呂光正渾身不自在,被睿王當叔叔拜見,他差點忍不住站起來回禮,好歹還記得身處何地,這才沒有露出大的破綻。

    彼清蓉正愁找不到機會與顧清鶯獨處,立刻朝著呂光一禮。「妾身這就帶著這位妹妹去花廳用些點心。」說完,她走到顧清鶯面前站定,緊盯著她的眼楮道︰「敢問妹妹姓什麼,我也好稱呼。」

    「姓柳。」柳盼回道。

    「姓柳?!」顧清蓉挑高眉,故意拔高嗓音。

    慕容夜總覺得這女子的語氣帶著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蘇嫣見狀,也不落人後,向呂光告退,過來挽著柳盼的胳膊,親親熱熱的道︰「柳姑娘一路舟車勞頓,請隨我下去歇息吧。」

    柳盼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兩人給架走了。

    等三人退下去之後,呂光好似**被針扎了一般,慌忙起身向睿王行禮。「微臣僭越,請王爺責罰。」

    「呂大人且坐,既然此次本王是以你佷兒的身分來到揚州,往後呂大人還須端出叔父的架勢來,省得被有心人識破。」

    呂光惶恐的輕輕點頭,見王爺坐下了,他才坐回椅子上。

    慕容夜好奇的問道︰「呂大人身邊的兩位美人,怎麼其中一人似乎認得我的丫鬟?」

    呂光苦笑道︰「她們是蘇州知府裴永年送來的禮物,方才率先說話的姓顧,另外一位姓蘇,都是蘇州鹽商的女兒,聽說家中極為富貴,女兒也是從小嬌養長大的。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家里的閨女恐怕都不及她們養得富貴。」

    他在揚州別館度日如年,就算收禮收到手軟,見識過了官員以及鹽商送來的奇珍異寶,有時候也覺得內心惶恐不安,但是顧清蓉與蘇嫣到他身邊伺候之後,他才發現她們對別館的鋪設以及各種飲食器皿、各處送來的禮物始終處之泰然,他有心試探,旁敲側擊,這才知曉她們平日已經見過不知道多少寶貝,根本不覺得驚訝。

    慕容夜聽得其中一女姓顧,又是蘇州鹽商之女,立刻聯想到柳盼身上,與裘天洛交換一個驚訝的眼神——

    難道小騙子跳河、改名換姓另有隱情?!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3 PM 編輯

第八章 原來這才是真相

    出了正廳,蘇嫣便松開了柳盼的胳膊,秀氣的打了個呵欠。「今兒起得太早,趁著老爺有事,我就不奉陪了,去補個覺。柳姑娘千萬別客氣,跟顧妹妹好好說說話兒,咱們改天再聊。」

    她起初是覺得柳盼神似死去的顧清鶯,可看到顧清蓉的反應有些激動,她便確定了柳盼的身分,不過她也不傻,反正後院的日子悠長無聊,她與顧清蓉還有漫長的下半輩子要斗,不必趕在這時候拆穿。

    等蘇嫣離去,顧清蓉又將身邊的丫鬟都遣走之後,一把攥住了柳盼的胳膊。「你跟我來!」將她拖到了偏廳。

    不必顧清蓉開口,單從她將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來看,柳盼都知道她這是氣得不輕,若是從前,她勢必要向顧清蓉賠禮道歉,以換得安寧日子,可是此刻她早不是任由吳氏母女欺侮的顧家庶女了,才進了偏廳她便甩開顧清蓉的手,沒好氣的道︰「顧姑娘這是做什麼,你捏疼我了。」

    彼清蓉氣得眼前發黑,面色發青。「有你這麼跟嫡姊說話的嗎?都是你害我落到如今的地步,竟然還問我做什麼?!」說完,她高高舉起右手,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顧清鶯。

    柳盼往後退了兩步,冷冷的道︰「你若是敢動手,我就鬧到呂大人面前去,咱們瞧瞧到最後是誰落不了好。」

    她算是看出來了,顧清蓉與蘇嫣不對盤,還要在那位呂大人面前爭寵,顧清蓉的地位可不比在顧家後院,她終于可以放膽回嗆了。

    彼清蓉氣恨得眼里都快噴出火來,但是為妾的這段日子到底教她認清了現實,她收回了手,狠狠的道︰「你當初就是想好的,說什麼不想活了,要去黃泉之下與你娘團聚,根本就是騙人的!」

    柳盼自離開顧家,就沒想過有一天還能與顧家人再見面,不過即使見面,她也沒什麼可懼的,直言道︰「是啊,我就是騙了人,我就是不想被人送來做妾為奴,才會跳河逃生。我又沒有爹娘疼愛,在顧家連你娘身邊的丫鬟婆子都不如,若不是長了一副不錯的皮囊,誰會記得有我的存在。」

    她往旁邊青花瓷雲龍紋坐墩上坐了下來,還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氣飲盡,粗魯得好似貧家小戶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著顧清蓉發脾氣。

    彼清蓉此刻滿腔怒火,顧清鶯越不在乎她就越生氣,恨不得撲上去將她的臉撓花了,或者狠狠拓她十個八個耳光。「你不想做奴婢做妾,就要害我嗎?!你這個包藏禍心的丫頭!」

    窗外,阿漢靜靜的聽著,雙手漸漸握成了拳。

    她們三人離開正廳時,裘天洛便朝阿漢使了個眼色,讓他悄悄跟上去,裘天洛身為貼心的護衛隊長,對王爺的性格也捉摸了七、八分,若是此事弄不明白,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房內,柳盼試圖跟顧清蓉講道理,「你瞧瞧,明明這事是你爹娘狠毒,不顧骨肉之情把你當成禮物送人,你卻要賴到我身上,是我拿刀逼著你到揚州來的嗎?還是我向你爹娘建議,說你這丫頭太煩人了,快點把你送走嗎?」

    彼清蓉不由得拔高了嗓門,「你叫誰丫頭!」

    柳盼一攤手。「看吧,你叫我丫頭可以,隨意辱罵我也可以,我就不能叫你一聲丫頭嗎?咱們倆也別裝得好似親姊妹,有多深厚的感情,說到底,你始終不承認我是你妹妹,若不是我還有點用,恐怕你娘也不會承認我是顧家的女兒。我這麼不招你們全家待見,我走還不行嗎,怎麼我離開反倒是我的錯了?」她露出一副「你們全家都拿我當傻子」的眼神看著顧清蓉。

    她在顧家時一向乖巧柔順,顧清蓉沒想到她離開家一段日子,竟然牙尖嘴利了起來。

    「你吃著顧家飯、穿著顧家衣長大,為了顧家奉獻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是啊、是啊,我吃著顧家飯,穿著顧家衣,你打小吃的顧家飯比我好,穿的顧家衣比我精致,那你為顧家奉獻又有什麼問題呢?」

    彼清蓉被她這話給氣得發暈。「死丫頭,我是正室嫡女,你一個妾室生的賤種也敢跟我比?!」

    柳盼懶得與她糾纏,毫不客氣的道︰「我不過妾室所出,吃的不多穿的不好,既不指望著能從顧家得到多好的嫁妝,也從沒想過落魄了要向顧家伸手求援。我娘已經過世,顧家興衰榮辱與我也關系不大,但你是正室嫡出,顧家可是你的娘家,一輩子的後路依靠,為顧家謀利之事你責無旁貸,既然你當初答應了,如今就別再抱怨了。」她站起身來,漠然又道︰「自從你爹娘打定了主意要拿我當對象兒送出去之後,我就跟顧家毫無關系了,我如今姓柳,你也別拿嫡姊的派頭來教訓我,我不吃這一套!」

    見她說完就要往外走,顧清蓉氣得直跺腳。「有本事……你一輩子別進顧家門!」

    「放心,就算我往後落魄到在街上乞討,也一定會繞過顧家而行。」

    彼清蓉沒想到她這麼冷漠無情,憤恨之余,又沒有別的籌碼拿捏住她,忽地她想起她跟著的呂公子,似乎對她略有不同,心頭一喜,嘲諷道︰「我還當你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不照樣跟著別人做個鋪床丫頭嗎?連個名分都沒有。若是我跟呂大人說我看上了呂公子的丫鬟,想討來伺候我,不知道呂公子會不會把你獻給他的叔父?到時候……就算你哭著跪著求我,也別指望我饒了你!」

    柳盼腳步一頓,轉過身看著顧清蓉,唇邊浮起淺淺的笑容。「你盡可以試試。」

    彼清蓉這完全是自取其辱,睿王是卑躬屈膝的人嗎?若是教她知道了慕容夜的真實身分,恐怕要嚇死她。

    柳盼走出偏廳,剛好遇到一個別館里的丫鬟,便請她帶路往準備的客院去休息。

    阿漢隱身在暗處默默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縴瘦的腰背挺得筆直,好似全然不懼任何風雨,對她更贊賞了。

    等慕容夜與呂光商議完了正事、回到客院,阿漢馬上將聽到的一字不漏的稟報。

    慕容夜萬萬沒料到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居然是這樣,神色之間全是震驚狼狽,雖然她借了其母柳氏的身世,可是當真是為了逃開不堪的命運,若是當初她不曾跳下運河逃走,恐怕如今呂光身邊伺候的女子之中就有她一個,光是想象,他都覺得難以忍受,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之情。「外頭盛傳顧正元極疼愛小女兒,若是真心疼愛,哪里舍得將她不明不白送出去,耽擱了她一生的幸福,想來這應該只是顧正元演的一場好戲。」

    裘天洛也感慨萬分。「虧得柳姑娘心志堅定,膽子又大,才能讓自己脫離這樣的困境。」

    回想這一路相伴,柳盼真是個不錯的好姑娘,凡事自理,心地善良,為人寬厚,無論是待他們還是待灶戶都是一樣的態度,似乎在她眼中,世人只分為需要治療的病人與不需要治療的健康人。

    慕容夜忽然沒頭沒腦的道︰「你們覺得,她每次說要與本王分開走,是真的要離開還是假的?」

    阿漢略帶了一絲難過。「她似乎……很喜歡治病救人。」在東台鎮忙得團團轉,可是她每日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似乎比跟他們在一起開心很多。

    裘天洛真心附和,「屬下覺得,柳姑娘離開顧家,大概是真的想靠自己的醫術獨立生活。」她連血脈親人尚且能決絕拋棄,更何況是素無交集而又身分尊貴的王爺,若真能讓她生出依靠的想法,大約有點難度。

    慕容夜聽懂了裘天洛的言下之意,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稍晚,再見到柳盼,慕容夜多少為自己當初惡意揣測她的心態而心存愧意,不知不覺口氣也柔和了幾分。「本王這些日子有得忙了,你若是閑得慌,不如讓阿漢陪著去揚州城里逛柳盼一臉警戒的瞅著他。「王爺心里是不是又在算計?」

    他怒瞪了她一眼,一氣之下甩袖離開。這丫頭總是有本事輕易撩起他的火氣!

    柳盼萬分慶幸的拍撫著胸口。「嚇死我了,裘大哥,你家王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不怎麼會用這麼和氣的口氣跟我說話,嚇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太可怕了!

    慕容夜耳力極好,加上還未走遠,將她的話聽得完完全全,真恨不得蜇回去把這不知好歹的臭丫頭揍一頓。

    裘天洛十分無奈。「王爺這不是怕你悶得慌嘛。」又暗暗擔心阿漢跟著她,兩個人之間要是真有點感情牽絆,王爺還不得嘔死?

    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年,真沒見過他為了哪個女人傷神,就連之前退親的溫氏也無此殊榮,偏偏柳盼總能牽動王爺的喜怒哀樂,可惜當事人還未意識到這種情形有多危險。

    凡事總是旁觀者清,裘天洛猶豫著要不要在適當的時機給王爺提個醒。

    既然慕容夜有言在先,柳盼果然讓阿漢陪著去逛街。

    她長這麼大都是在顧家後院度過的,就算跟著吳氏出門,次數也屈指可數,唯一的一次出遠門還是去吳氏的娘家,過程絕對算不上愉快,結局嘛……只不過是讓她從一個坑里跳到了另外一個坑里。

    慕容夜就是這個世上的超級大坑,至少逃開顧正元對她來說並不難,但是對上慕容夜,她就毫無勝算了。

    阿漢不知道柳盼心里這些彎彎繞繞,高興的陪著她去逛街,又有慕容夜賞的一袋銀子,但凡她看中的,他立刻買了下來,兩手很快就拎了許多東西。

    這個主意還是裘天洛出的。

    「不管哪個女人,沒有不喜歡買東西的。」他打小就記得爹娘鬧別扭時,無論他娘多生氣,只要拿著銀子去街上買一堆東西回來,心情必定好起來,百試百靈。

    柳盼雖然是個小姑娘,但想來女人的通病她應該也有,況且聽到要出門她掩也掩不住的躍躍欲試,怎麼看都不是對此無動于衷的樣子。

    慕容夜與柳盼溝通不良,他原本是想在這小丫頭面前展示自己和藹可親的一面,可惜之前惡人做久了,做一回好人她壓根不相信,只好放棄愉快的聊天以增進感情這條路,轉而走靠金錢拉近彼此關系一途了。

    柳盼在揚州城內逛了大半日,才打道回府。

    她一進入別館的後院,顧清蓉就帶著丫鬟迎了上來,見到她便誇張的笑道︰「柳姑娘這是沒花過銀子嗎,怎麼買這麼多東西回來?」

    想想也是,她打小夠拘在後院,衣裳首飾還比不上母親身邊得臉的丫鬟體面,寒酸慣了的丫頭就是這點不好,眼皮子淺。

    柳盼走了大半日的路,根本不是為了逛街,買東西也只是不想讓慕容夜等人起疑,她真正的目的是要了解方位、記下城里的路,以備日後不時之需,偏偏她這般勞心又勞力,邇沒得休息就遇上顧清蓉來找碴,她煩躁的回道︰「沒辦法,我家公子銀子多得花不完,又覺得我在別館待著悶得慌,這才讓我出門去逛逛。顧姑娘下次要不要一起去?」

    彼清蓉頓時語塞,她跟著個老頭子已經夠可憐了,還要恪守規矩,只能在內院活動,身邊還有虎視眈眈的蘇嫣等著隨時抓她錯處,這就更可悲了,但她仍不願輕易示弱,她湊上前,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別得意太久!」

    昨日呂光在蘇嫣處,今晚輪到她服侍,怎麼也要吹吹枕頭風,將這可惡的丫頭要過來。

    怎麼她總是抓不住重點?柳盼的面容帶了一絲悲憫,輕聲回道︰「顧姑娘,你在後院的敵人是蘇姑娘,不是我,別搞錯了方向讓別人趁虛而入。」說完,她便徑自往所住的客院走去,但就算走了一段距離,她仍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想來顧清蓉正在用眼刀砍她吧。

    阿漢小聲道︰「要不要讓王爺解決了她,讓呂大人把她送回去,省得在姑娘面前礙眼,找你不痛快。」

    柳盼沒想到他外表瞧著老實,竟然心細如發,當下謹慎了起來。「女人之間斗氣的理由五花八門,衣服首飾壓了別人的風頭都能讓人不高興,更何況是我能自由出門逛街,她被圈在別館後院里跟金絲雀似的,看我當然不順眼了,不過一點風言風語,我也吃不了虧,沒必要讓王爺出面,隨她去吧。」

    阿漢點點頭,心頭卻是一沉,他救了柳盼,兩人又相處了這麼久,她仍不肯信任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肯講給他聽,她還是沒拿他當自己人,但他隨即替自己打氣,她的身世如此可憐又無依無靠,只要他一直照顧有加,他相信總有一天能夠焐暖她的心。

    來到客院,他們發現院里擺了許多箱籠,慕容夜正坐在藤蘿架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柳盼與阿漢上前去見禮,慕容夜見阿漢手里拎著大包小更,柳盼一張小臉滲著汗,看來在外面累得不輕,便指了指面前的坐墩。「坐下喝杯茶。」

    阿漢則機靈的先將東西拿進屋里,沒多久便回到王爺身後侍立著。

    睿王親自斟茶,柳盼受寵若驚的接過來喝了一口,有些忐忑的瞅著他道︰「王爺可是有事要民女做?先說好,力所能及的可以,我若做不到,王爺也別逼我,畢竟逼我也沒用。」

    慕容夜十分無奈。「怎麼,在你心里,本王是這麼壞的人嗎?」難得想要對她和善一點卻適得其反,反讓她豎起了全身的刺來戒備。

    「王爺當然是好人,而且還是大大的英雄!」柳盼馬上昧著良心恭維。

    慕容夜向來殺伐果決,算無遺策,在戰場上能讓北狄人膽裂,但是面對眼前的小女子,卻生出一種無處下手的感覺,與她相處這麼久,他早摸清了這丫頭的脾氣,有時候倔起來軟硬不吃,未見得拿他當王爺看待,偶爾怕一回他都覺得是裝出來的。

    他自嘲一笑,果然他之前是做得過分了,她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如今看來只能慢慢化解,想通之後,他做出一個略帶愁苦的表情。「可不是有一件事情要找你幫忙。」

    柳盼的戒心瞬間升到最高等級,似乎在說︰我的直覺果然沒錯。

    慕容夜哭笑不得,他輕咳一聲,指著幾乎要擺滿院子的箱籠道︰「這不是馬三被打斷了腿,仁大人說讓你受驚了,送來給你賠禮道歉的禮物,本王正煩惱這些東西怎麼處理,你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仁同方派人送了道歉的禮物不算,還支使兒子仁武送帖子要宴請他,仁同方身為朝廷三品官員,真要為著呂光的佷子親自設宴賠禮有些折了面子,但是他不想呂光心里不痛快,便讓兒子出面招待,酒宴就設在三日之後。

    柳盼當真受寵若驚,瞬間放下所有警戒,真心實意的向慕容夜道謝,「我若是灶戶家的女眷,早不知道死了幾回了,仁大人哪里是向我道歉,還不是王爺的面子,還要多謝王爺相救之恩。」

    她也揣想過慕容夜未必想暴露身分,他暗中清查兩淮鹽務,現在因為救了自己被迫提前出現在揚州,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有沒有壞了他的正事。

    仁同方大約想著是送給女眷的禮物,大部分是綾羅綢緞以及胭脂首飾,還有供女子賞玩、造型可愛的玉器擺件,出手極為大方。

    但這些東西對柳盼來說都無用,她既帶不走也沒那個心情穿著打扮,便提議道︰「這些東西可以折合成銀子嗎?」

    慕容夜輕笑道︰「原來你還是個小財迷。」

    「王爺現在才知道嗎?這些東西華而不實,折合成銀子才有用處,況且銀子多了可不燒手,既然是替馬三送來賠禮道歉的,我在他手里倒沒吃虧,被他欺壓剝削的是東台鎮的灶戶,雖然銀子不能讓他們忘掉馬三在他們身上造成的傷害,但好歹能稍微改善他們的生活。」

    聞言,他不免有些汗顏,他之前真是一路鑽進了牛角尖,以為她別有所圖,但面對這麼多金銀首飾,她先想到的並非自已,而是東台鎮的灶戶,她果真是個救命的活菩薩。「既然是送給你的東西,就由你處置吧。」

    慕容夜深深凝視著她,見她聽到這句話頓時滿面笑意,眸子里盛滿了感激,他不自覺也微微勾起嘴角。

    「多謝王爺!東台鎮的灶戶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會感激王爺恩德的!」

    送銀子給她花,連個笑臉兒也吝嗇,還要步步警戒,不過同意幫助東台鎮的灶戶,就能得到她真心實意的笑容,慕容夜覺得很無語。

    也許,對她好會讓她覺得有所圖,但是對東台鎮灶戶施舍恩德,因為無所求,並沒想著要灶戶報答,才會讓她另眼相看,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這小丫頭的脈門。

    慕容夜喚來裘天洛和阿漢,讓他們招呼別館的小廝們將箱籠抬走,柳盼也趁這個時候回房稍微梳洗。

    之後兩人仍坐在院里喝茶,裘天洛心想時機正好,便拉著阿漢退了下去。

    慕容夜心情不錯,還有興致與柳盼聊天,「你這麼盡心盡力的幫忙貼補灶戶,圖的是什麼?」

    她笑著回道︰「圖自己心里舒服。王爺大老遠從京城到江南來,又圖的是什麼?」見他似乎被自己的話給問住了,抑或他根本不想回答,她索性自問自答,「難道是王爺打仗耗費太多銀子,為了充裕國庫,才來整頓江南鹽務?」

    「難道不是江南鹽務官員貪瀆之風盛行,吏治腐敗、鹽務混亂引起朝廷重視,這才派了本王前來整頓?」他挑眉反問道。

    由于他對灶戶的寬容接濟以及平和的態度,讓柳盼覺得他也不是那麼蠻不講理、高不可攀,至少對老百姓的苦痛他不是視而不見,也許在對待東台鎮灶戶這方面,他們是可以達成某些共識的,于是她神情嚴肅的問道︰「王爺可知,官府向灶戶征購食鹽,銀錢幾許?鹽商向老百姓販賣食鹽,一斤幾何?」

    慕容夜被她的問題給提起了興致,他來江南這麼久,見識到灶戶與鹽商官員的巨大反差,內心不震蕩是假的,但是到現在也只是在四處收集消息,並未展開行動。

    「柳姑娘可知道?」

    她點點頭道︰「略知一二。」

    慕容夜權當閑聊,「說來聽聽。」

    「官府向灶民征購食鹽,每四百斤僅支付大米一石,而市面上的鹽價是一斤三錢,那麼這中間鹽商得利幾成,官員得利幾成,國庫又得利幾成,王爺可知道?」

    他真被她給問倒了,苦笑搖頭。「這個賬本王還真沒算過。」

    他只管掌控全局,他只管知道糧草能夠支持大軍幾日,其余細枝末節的事兒自然有人管著。

    柳盼的膽子越發大了,又道︰「王爺可知,如今米價幾何?家中一個壯年勞力干一日活能賺多少文?」

    民生問題慕容夜還真沒接觸過,且他屬于不恥下問的類型,在軍中也曾為著天氣情況與常年駐守北狄防線的老兵探討請教過,並不因自己貴為王爺就高高在上,只曉得紙上談兵。

    「這個姑娘也知道?」

    「如今江南斗米二錢,一個壯年勞力給人家佣工一天,最多只得幾十文而已,而這點錢還要養活一家老小、買米買面填飽肚皮,鹽價如此之高,王爺是領兵的,知道人長期不吃鹽會造成什麼後果,不必民女一一道明吧。」

    他原本只是與她閑聊,權當打發時間,又覺得只不過是允準她接濟灶戶,她在自己面前便少了許多拘謹,難得有這麼融洽的時光,哪知道還真聊出了有用的東西,若不是已經知道她離開顧家的真相,他都要懷疑這丫頭是鹽商派來的探子。

    「柳姑娘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如果說之前還是玩笑閑聊,那麼此刻慕容夜當真是虛心討教了。

    柳盼感受到他的態度變得慎重,她有心想為灶戶做些什麼,以改善他們淒慘的境況,神情也更為認真。「民女在東台鎮替人治病可不是白治的,那些大媽嬸子會去買米買面,湊在一起總會談論一些物價、工價之事,我自然聽了一些。食鹽從制成到販賣最後向國家交稅,中間要經過無數人的手,可朝廷沒拿多少,制鹽的灶戶依然過著最貧困的日子,真正得利者是誰,想必王爺也一清二楚,官鹽價高,買鹽成了普通老百姓負擔不起的開支,私鹽才會因應而生。」

    他鮮少見到她這麼嚴肅的模樣,好似正在努力說服他一樣,他不由得調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與肖正清認了義兄妹,要為他開脫?」事實上,她的話已經引起他的重視,由不得他不慎重對待。

    「王爺狹隘了,肖正清既可惡也不可惡,可惡的是他無視國家法規,盜賣私鹽,但是不可惡的是,他販賣私鹽往偏僻的地方去,讓吃不起鹽的窮苦百姓們也能吃上一口有鹽的飯菜,百姓才不至于因長期缺鹽而身軟件乏,力不能支。」

    慕容夜此刻絲毫不懷疑,她若是穿起男裝,還真有為民請命的口齒思維,至少她今日一番話讓他茅塞頓開,大有醍醐灌頂之勢。

    他以前總以為女人家心中只裝了風花雪月,特別是溫氏更是加重了他的這種印象,但是柳盼讓他忽然之間意識到,女人也可以思索國計民生,也可以心懷百姓。

    這樣的柳盼,再不能讓他以輕視的態度隨口說出納為妾室的話,總覺得過于輕薄了。

    「是本王狹隘了,姑娘別介意,依姑娘之見,鹽務該如何治理?」

    自從自己的去路被慕容夜強硬的與整頓江南鹽務連系到一起之後,柳盼也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民女不懂鹽務流程,並不知道中間要經過多少人的手,但是民女認為,如果王爺只是單純整治貪官奸商,再任命一批新人,也只是換湯不換藥,王爺整頓鹽務,最終的結果不應該是這樣。」

    「那應該是什麼樣?」慕容夜從來不知道,原來傾聽也是這麼美好的一件事兒,她明亮烏黑的眸子好似要放出光來,也許她對這件事情也有憧憬。

    「依民女之見,王爺整頓江南鹽務的最終目的,是要讓普通老百姓也吃得起鹽,讓產鹽的灶戶們也能過上溫飽的日子,讓國庫在食鹽上面的稅收不但不能少,還要多起來,而不是只肥了個人的腰包,養出一幫吸血的官員與奸商!所以王爺一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法,重新制定食鹽的販賣方式,減少中間經手的人,減少官員對鹽業的掌控,這麼一來,不但鹽價能降下來,也能少些貪官奸商。」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28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5 PM 編輯

第九章 就是有人想生事

    與柳盼聊完天已經三天了,慕容夜也帶著裘天洛去參加了仁武的酒宴,並且結識了許多當地官員子弟。

    若是由仁同方帶著官員設宴相請,慕容夜難保會暴露了真實身分,畢竟有些官員曾在京中見過他,但是這些官家子弟並無機會與他相見,又是奉了仁同方的意思著力結交,沒多少功夫他就在酒桌上將這些人的身分背景給套了出來。

    這三天來,慕容夜時不時會想起柳盼的那番話,也與呂光提過整頓兩淮鹽務要達到的目的,雖然他不曾說過這是柳盼的主意,但是他已經下意識的鄭重采納了她的意見。

    無論是身為皇子的責任感以及對百姓的守護之責,還是對國家長久安定的考慮,他都覺得柳盼的意見極為中肯合理。

    呂光當時還道︰「微臣愚鈍,當初聽得陛下派了王爺整頓江南鹽務,微臣心里還嘀咕過,王爺一向領兵有成,但是干起實事來未必會有心得,可如今微臣這才知曉陛下慧眼,王爺當能切中利弊,是微臣狹隘了。」

    「呂大人不必如此,本王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呂大人不吝賜教。」

    「哪里、哪里。」

    慕容夜很快便向昭帝遞了加急奏折,痛陳鹽業弊端、鹽商與鹽務官員的奢靡貪瀆以及鹽民的淒慘,又向昭帝請求密派戶部官員查清歷年鹽課稅銀,並前來江南協理他清查鹽務。

    昭帝接到密報,向皇後與太子笑道︰「朕往日只當二郎擅兵,這次派他前往江南也只是想著讓他去江南散散心,江南煙雨溫柔,美人兒又多,沒準他能完全忘記溫家的糟心事,沒想到他竟然當真瞧出了問題,說是要大刀闊斧的改革江南鹽務,讓咱們誰也別插手,但有人上折子參他,也要替他兜著點,朕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皇後對次子退親之事仍耿耿于懷,本就不滿意他帶傷下江南,現下聽得昭帝誇獎,心頭的悶氣總算順了一點。「咱們二郎哪里差了,不過是有人有眼無珠罷了。」

    誥命夫人進宮向皇後請安之時,溫夫人被皇後責令在偏殿思過,連鳳儀都沒見著,有不少外命婦暗中議論皇家仗勢欺人,明明是溫氏等了睿王數年,睿王回京之後卻無故退親,皇後娘娘還給溫夫人難堪。

    與溫家交好、不明真相的人,在溫夫人面前打抱不平,都被溫夫人勸了回去,「原本就是我家女兒攀不上睿王,大家快別這麼說。」畢竟皇後的心情她完全能夠理解。

    眾人見溫夫人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溫友和知道此事後,越發兢兢業業,鐵面無私,不敢稍有懈怠,倒令昭帝大為滿意。

    兒女親家做不成,但能換得臣子的忠心耿耿,也不失為一樁美事,況且他的兒子難道還能缺了女人不成?

    昭帝一點也不為兒子的終身大事擔心,反倒是慕容夜自己開始煩惱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由自主的去關心柳盼在做什麼。

    手底下的人都被派往各處去探聽鹽價,向昭帝借的戶部官員還在路上,他除了隔幾日出門跟揚州權貴子弟廝混一番,以維持呂公子的身分,回來便要問問伺候的人「柳姑娘去哪兒了」。

    客院里伺候的丫鬟們都當柳盼是他的人,見他每日回來必問,皆暗自羨慕柳盼有福氣,竟讓呂公子這般放在心尖上。

    彼清蓉一直試圖打聽客院的消息,沒費多少功夫就聽說呂公子專寵柳姑娘的消息,頓時氣恨不已。

    她借著枕邊親近之時,也曾向呂光提起看上了呂夜身邊的柳姑娘,想要討來當丫鬟,她本以為他會答應替她去說說,沒想到他先是一怔,隨即便起身穿衣,也不要她伺候,還數落了她一番——

    哪有叔叔跟佷子討人的道理,要是傳出去,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此後好幾日他都宿在蘇嫣房里。

    彼清蓉在園子里踫上蘇嫣的時候,蘇嫣還一臉憂心的道︰「妹妹到底怎麼惹老爺生氣了,老爺在我那里發脾氣,說妹妹不知分寸,你也真是的,就算知道老爺是個好性兒的,也不能一味由著性子來吧。」

    彼清蓉氣個半死,回自己的院子後,砸了一套茶具,才算勉強將這口氣給咽了下來,她原本以為很容易可以牽制柳盼的,哪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既然通過呂光行不通,那不如直接找上呂夜。

    彼清蓉在揚州別館住了些日子,又是有備而來的,顧正元為了讓女兒立住腳,太顯眼的東西不讓她多帶,倒是兩百兩的銀票給了她厚厚的一迭。

    別館的下人們伺候的都是往來官員,談不上忠心為主,若真要論,他們更忠于銀子,所以顧正元給女兒準備的銀子很快便派上用場,她甚至不用費多大功夫,就打聽到呂夜回來的時間,掐著時間算好了,假裝在賞花,早早便等在呂夜回來的路上,還真給她踫上了。

    慕容夜見顧清蓉迎面走來,便要避開,她到底是呂光的女人,還是要避嫌的。

    哪知道顧清蓉毫不介意,在他三步開外見禮。「見過呂公子。」

    見她似乎有備而來,他止住了步伐,想瞧瞧她究竟要做什麼。

    那日初見,當著蘇嫣的面兒,顧清蓉自然不能落下話柄,因此並未細細打量呂夜的容貌,況且後來她的注意力全被柳盼給佔據,滿腔憤恨,只隱約記得他很高。

    她為著讓柳盼的日子不好過,準備了一籮筐的話,可是當她與他打了個照面的同時,腦子里便「嗡」的一聲,接著便是一片空白,她的雙頰漲紅熱燙,帶著幾分痴意的瞧定了他。

    這樣氣度逼人的男子,是她平生僅見,此時她真恨不得自己是柳盼,能夠守在他身邊,被他日夜牽念。

    慕容夜生得俊美軒昂,是金尊玉貴長大的皇子,又有戰場上磨礪出來那指揮若定的氣度,確實風姿卓然,他自然也常接收到女人這樣戀慕的眸光,但他對除了柳盼之外的女人可沒多少耐心,他冷冷的問道︰「有事?」

    聞言,顧清蓉總算回過神來,將準備好的話迅速在心里過了一遍,這才道︰「妾身來尋公子,實是有事相求,還請公子萬勿動怒,生我家三妹的氣。」

    聽她挑明了這層關系,他挑起一抹興味的笑。「恕我直言,在下並不認識姑娘的三妹。」

    她心下暗喜,顧清鶯那個臭丫頭果然沒有告訴呂公子自己的真實身分。

    她之前擔心呂光知道柳盼便是當初內定要送過來的人,後來逃跑了才由自己頂上,惹得他不高興,但是此刻卻已經想到了極好的理由。

    到底跟蘇嫣在揚州別館斗了這些日子不是白鍛煉的,她當下抽出帕子,掩面低泣道︰「公子身邊的柳姑娘正是舍妹,她自小頑劣,家父疼她如命,上個月家父家母帶著我們姊妹前往外祖家做客,途經高郵,舍妹貪玩,從船上落水,不知蹤影,可憐家父只當她葬身河底,打撈不著,傷心過度病倒了。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這丫頭還不肯與我這個姊姊相認,大約是在外面玩野了,求公子將舍妹送還,我好派人護送她回蘇州,以慰家父家母思念之情,妾身一家人必定備厚禮酬謝公子救命之恩。」

    慕容夜沒想到她膽敢公然向他討人,對顧家人的無恥又有了新的認識,但嘴上卻十分客氣,「姑娘說的是哪里的話,柳姑娘如果真是府上的三姑娘,在下當然要還回去,可是柳姑娘說過她父母雙亡,再無旁的去處,自願追隨救命恩人,服侍左右,若因為姑娘幾句話,在下便將柳姑娘送走,未免胡涂了些,恕難從命。」丟下話後,他也不管她會有什麼反應,大步走了。

    彼清蓉不好直接上前攔人,要是傳開了,對她的名聲有損,只能不甘心的眼睜睜看著他走了,只盼他回去之後對柳盼生疑,讓她的日子不好過。

    裘天洛一直隨侍王爺左右,顧清蓉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完了,跟著王爺走的時候還回頭瞧了一眼恨不得追上來的顧清蓉,小聲笑道︰「王爺可會如顧氏所願?」

    「柳盼姓柳,並不姓顧。」慕容夜用一句話就表明了態度。

    自顧清蓉與柳盼重逢那日,裘天洛就派人去蘇州探察情況,水路消息傳得快,蘇州那兒傳回來的消息,說顧家三姑娘乃是妾室所生,向來不受顧家家主與夫人待見,尋常應酬都不見她出門,反倒是顧家守角門的婆子一再惋惜三姑娘菩薩心腸,居然失足落水而亡,她家小孫子得了急癥,還是三姑娘給施針救回來的。

    那老婆子大約是氣憤已久,便將所知三姑娘生平全都講給前來探聽消息的睿王親衛聽,另一方面大約也是瞧在銀子的分上。

    總之,慕容夜現在只知道一件事,柳盼在顧家十幾年過得並不如意,他又怎麼可能將人送回去,反正她也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分,他就順勢將人留在身邊。

    自從和柳盼的關系和緩許多後,慕容夜便忍不住想要聽她親口告訴他自己的身分,並不是仍對她有所懷疑,而是他莫名希望她對他能不要所有隱瞞,他也希望能夠成為她的依靠,方才被顧清蓉這麼一攪和,更加深了他的念頭,讓他走去客院的步子難免急了些。

    柳盼實在是無聊極了,加上對首飾衣衫並不熱衷,多逛幾回街就沒什麼可買的東西了,雖然有不少攤販在賣小孩子的玩意兒,但是她又早過了那個年紀,想來想去她索性往藥鋪里去,打算抓些藥來制藥丸子,臨時有需要用起來方便,最重要的是,有慕容夜出銀子。

    今日她便支使阿漢背了好幾十包藥材回來,正滿頭大汗滾著藥碾子,阿漢則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吵著要幫忙。

    慕容夜一來到客院道︰「過來、過來,有件事兒要問問你呢。」

    柳盼不確定慕容夜是在叫她還是阿漢,但她下意識想他應該是要找阿漢去辦事,很自然的扭頭看向阿漢,阿漢也理所當然的要舉步。

    慕容夜見兩人搞不清楚狀況,伸手指了柳盼一下,又道︰「說的就是你,小丫頭過來。」

    柳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丟下藥碾子走上前,有些不滿的質問道︰「我怎麼就是小丫頭了?」她只是暫時充當丫鬟,可身分上還是良民。

    裘天洛心道︰從小騙子升格成小丫頭,柳姑娘你應該高興才對。

    慕容夜並不打算向她解釋,邊舉步往自己的院子走,邊道︰「剛才過來的路上,本王踫見了呂大人那姓顧的侍妾。」

    她本來還不想跟著他,可是一聽到他這麼說,她馬上跟了上去,警戒的問道︰「她做了什麼?」

    阿漢見狀,也跟了過來,和裘天洛並肩走在兩人身後幾步的距離。

    慕容夜刻意放慢腳步,將她的表情變化瞧了個一清二楚,還好心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擦擦汗。」

    柳盼方才碾藥已經弄得一身汗,這會兒生怕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分,心情緊張,汗出得更多了。

    她總覺得在清查兩淮鹽務的慕容夜面前,不好開口講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其實是鹽商之女,再說,她早就打算好了,等他把事情處理完畢,不管他放不放人,她都要想法子偷溜,到時候尋個地方躲起來,等他回京城之後她就平安了,大可以出來行醫度日。

    她的思緒飛速運轉,揣想顧清蓉找上慕容夜究竟說了些什麼,手下意識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接著將帕子緊緊捏在手里,暗自思量該如何應對。

    兩人進屋之後,阿漢也要跟著進去,卻被裘天洛給拖走了,小聲訓道︰「你瞎攙和什麼呀!」

    阿漢伸長了脖子,恨不得直探到房里去。「王爺找柳姑娘到底要做什麼?」他總覺得心里很不安。

    裘天洛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不管王爺找柳姑娘做什麼,都與你我無關,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我這不是怕柳姑娘吃虧嘛!」

    「吃什麼虧,說不定吃虧的是王爺呢!」裘天洛總覺得不太樂觀。

    王爺很明顯對柳姑娘動了心思了,可是瞧柳姑娘的反應,壓根沒往那方面想,偏偏她身邊還跟了個一根筋的阿漢,這下子情況更糟糕了。

    柳盼直到坐在慕容夜對面,心里還是很緊張,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顧姑娘找王爺做什麼?」

    慕容夜的目光在她面上掃過,帶著審慎的態度緩緩開口,「顧姑娘說你是她妹妹,讓我將你還給她。」

    他說得平淡,可是聽到柳盼耳里,宛如石敗天驚,她的腦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瞬間炸裂開來。

    離開慕容夜是她唯一的打算,可是當機會真正擺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深深覺得,比起被送回顧家,待在慕容夜身邊要安全許多。

    她既拿定了主意,當下便笑道︰「顧姑娘說我是她妹妹,可有什麼證據?」

    他不由得惱怒,他以為她跟在自己身邊這麼久,對他至少有起碼的信任,但現在看來,她並不是這樣想。

    「若是有證據,你就肯回顧家嗎?聽說顧家乃是蘇州首富,做著鹽茶絲繡生意,不是一般的富貴呢。」

    「王爺說笑了,就算民女自小生于貧窮,也沒道理聽說有富商肯認我做為女兒,便腆著臉去認親吧。」

    她越是笑得雲淡風輕,想盡了辦法不認顧清蓉,慕容夜就越加氣惱。

    並非她承認了自己的身分,他就肯讓顧家把人帶走,顧正元既然會將她當禮物送出去一回,必然有第二回,他不可能讓她再次面對這種事,他只是氣這丫頭不是一般的倔強,在他面前連句真話都不肯吐露。

    一氣之下,他決定祭出重手。「本王一直在煩惱如何安置你,偏偏顧氏說你是她妹妹,你又否認,你若真是顧家女兒便另說,可是你若不是顧家女兒,本王便要將你收了房,本王給你三天時間,想清楚了再來回本王。」

    柳盼坐在房里許久,還在想著慕容夜的話,以及他當時的表情。

    她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只能盡量推敲可能的原因,要麼是顧家尋了來想要回她,惹惱了脾氣古怪的他,要不然就是清查鹽務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才拿她來撒火……

    她自知分量輕微,還不至于到能讓他這位堂堂王爺動怒的地步,揣測了許久,她認為只有後者才符合他王爺的性格。

    既然慕容夜動怒與她無關,那她便不必太過掛心,至于收房一事,她純粹視為他隨口的玩笑話。

    慕容夜眼睜睜看著這丫頭消停了半日,次日又在院子里開始碾藥制藥丸子,指揮阿漢生火蒸藥,還讓別館的丫鬟尋了蜂蜜來,似乎無論是回顧家還是被他收房,都不在她的煩惱之列。

    他昨日也確是心情不好,過了一夜氣稍微消了一些,順腳踱到柳盼身邊,見她竟然還朝他揚起單純無知的笑臉,他的火氣又漸漸往上升騰。

    「公子早!」一旁別館的丫鬟們行了一禮。

    慕容夜揮揮手讓丫鬟們都退下,就連阿漢也一並轟走,這才道︰「本王瞧著你昨夜睡得很是安穩。」見她面色紅潤、神采奕奕,讓人恨不得在她那水嫩的臉蛋上狠狠咬一口才解氣,虧得他昨晚輾轉反側,不斷想著三日之期到了她會如何回答他。

    柳盼請他坐下,從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金銀花茶給他。「天氣炎熱,王爺又憂心國事,喝杯花茶消暑除煩。」

    他接過茶盞,淺啜了一口,一邊想著到底該如何誘她主動道出來歷。

    她關切的問道︰「王爺可是還為鹽務之事勞神?」

    一聽她提起正事,慕容夜的思緒一轉。「姑娘有什麼好主意?」

    柳盼邊碾藥邊道︰「鹽業乃是暴利,鹽商獲利極高,鹽商家的銀庫又成了鹽務官員的錢袋子,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鹽商做的是獨家生意,若是人人皆能領鹽引販鹽,鹽的價格自然可以降下來。」

    「胡鬧!鹽商如此之賺,所有百姓豈不都去販鹽了,百業誰做?」

    「凡事只要利潤極高,想要去做的人必然很多,整個江南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削尖了腦袋往鹽業里鑽,官府便極力限制可以直接販鹽的人數,就連鹽商都是有定數的。但是鹽業暴利,誰人不知,官家指定的鹽商做不了,那就做私鹽販子,私鹽也能大賺。可是若有一天,官鹽賣的比私鹽還便宜,王爺覺得,還有哪個二楞子會去販賣私鹽?」

    慕容夜覺得她完全是在胡扯,不過他就當做是在聽故事,便由著她繼續說。

    「王爺可知江南每年的米價、布價都不固定,比如今年米糧收成極好,市面上供大于求,米價就會降下來;如果接連兩個荒年,糧價就會高得嚇人。」見他竟然露出淡笑,柳盼受到了鼓勵,又道︰「其實鹽價如果不被官員管控,由市場來決定價格,也會跟糧價一樣,供大于求時,價格便降了下來,而供不應求時,自然價格升高。」

    他想了想,認為她對于鹽價的看法頗為中肯,追問道︰「那依你之見呢?」

    柳盼狡黠一笑。「民女以為,陛下執政多年,肯定也是想著風調雨順,百姓豐衣足食,大楚國泰民安的。」她拍完了馬屁才講真話,「但現在鹽業暴利吃肥r鹽商與鹽務官員,卻讓百姓身體衰弱,這是國之不幸了。

    「如果王爺能夠從源頭遏止這種吸食民脂民膏的行為,便是功德無量。既然一般米糧物品能夠隨意在市面上流通,那麼做為必須食用的鹽為什麼不能?如果擔心鹽流通到他國,只須加強戍邊巡邏,再由國家用鹽與外族做生意,但不必苛扣本國百姓,豈不兩全其美?」

    慕容夜忽然覺得這小丫頭說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並非完全胡扯。

    無論前朝還是更為遙遠的王朝,鹽始終受國家管制,反而卻是弊端重重,也許他可以試試順著小丫頭的思路來整頓鹽務。

    再瞧她得意的小臉,慕容夜更為期待她留在身邊的日子了。

    他起身要離開前,不忘提醒道︰「今天是第一天,等你考慮清楚了要回顧家還是留在本王身邊伺候,記得來回本王。」

    柳盼等了好一會兒,聽到的不是他對她的意見做出什麼有建設性的響應,而是又重復了一次那無聊的玩笑話,她受不了的翻了個大白眼,她真是太天真了,統治階級就是統治階級,哪里會在乎她這個貧窮小老百姓的想法。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5 PM 編輯

第十章 硬拐人上榻

    大楚的鹽法沿襲前朝制度,鹽商運銷食鹽,必須向鹽運使衙門繳納鹽課銀,領取鹽引,也就是運銷食鹽的憑證,然後才可以到指定的產鹽地區向灶戶買鹽,販往指定的行鹽地區銷售。而領取鹽引必須以引窩為憑,即證明擁有運銷食鹽特權的憑據。鹽商為了得到這種特權,須向鹽運使衙門認窩,認窩時,要繳納巨額銀兩,握有引窩的鹽商擁有世襲運銷食鹽的特權。

    鹽商又分為窩商、運商、場商、總商。

    窩商便是取得引窩的商人,有自己運銷食鹽的,也有因資本短缺而無力販運的,遂將引窩租于無窩之商運銷食鹽,便有了窩商、運商之分。窩商靠壟斷引窩,坐收巨利。

    運商便是租商,先向窩商租取引窩,繳付窩價,再到鹽運使衙門納課請引,憑鹽引到指定產鹽區向場商買進食鹽,販往指定的銷鹽區銷售。顧正元便是屬于這一類,雖然要行船販鹽,但是利潤可觀。

    場商是在指定的鹽場向灶戶收購食鹽轉賣給運商的中間商人,場商具有收購鹽場全部產鹽的壟斷特權,並采取不等價交換的手法,壓榨灶戶。

    總商則是由鹽運使衙門在運商中選擇家道殷實、資本雄厚者,其主要任務是為鹽運使衙門向鹽商征收鹽課。總商經濟勢力雄厚,與官府的關系最為密切,是鹽商中的巨頭。

    鹽商壟斷了全國食鹽流通的全部過程,肆意壓低買價,抬高賣價,剝削灶戶和普通百姓,並且與鹽務官員勾結,互惠互利,攫取巨額財富。

    慕容夜與仁武以及揚州官場富商子弟來往多日,算是大開眼界。以他皇子之尊,尚覺奢侈太過,可見兩淮鹽商與鹽務官員過著何等醉生夢死的生活。

    他派出去的人還回來稟報,就兩淮鹽課而言,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鹽課清單包括奏銷正課共二十五項、考核正課共九項、不入奏考正課四項、不入奏考雜項三十項、不入奏考雜費二十五項。以兩淮到漢口的鹽為例,一引鹽的正課是一兩一錢七分,但加上各種雜課後高達二十兩之巨,令人咋舌。

    且除了這種正規、非正規的苛捐雜稅外,還有各種養活龐大的鹽政人員的支出需要由鹽商支付,另外還有向鹽政官員奉上的孝敬銀兩,而這些通通都要加到鹽價上面去,由普通百姓以及灶戶來承擔。

    慕容夜與呂光討論了一天一夜之後發現,整頓兩淮鹽務似乎不得不朝著柳盼所說的方向執行。他曾經以為大楚國泰民安,就算小有遺漏,總也能彌補,但現在看來只能全盤推倒重來,才能重新建立一套有效的鹽法。

    「兩淮鹽法定,而天下鹽法可次第而理。」慕容夜揉著干澀的雙眼感嘆道。他看了一晚上的卷宗,雖然這些文書是經過仁同方過濾之後才送到別館給呂光的,但還是能從中瞧出端倪。

    呂光對外只道與佷子下棋,為免被打擾棋興,別館的下人一律不讓近身伺候,書房里只留了他與慕容夜兩個,裘天洛與呂光的長隨則在書房門口輪流值守。

    「微臣此番若是能夠跟隨王爺重新制定鹽法,改革鹽務,讓天下百姓都能吃得起鹽,那微臣可就真的要名留青史了。」對于原本立志要做個純臣,後來不得不跟在同僚楊泰和身後收拾爛攤子而硬生生練出了長袖善舞的本領的呂光來說,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想要剛正不阿一回,免得諸位同僚總認為他唯一的本事便是和稀泥。

    「等父皇指派的人手到了,便可以開始清理了。」

    慕容夜自己帶的人手就不少,還有軍中最得力的斥候,打探消息是為一絕,另有親衛等人,整整拉了一船,這些人論起打探消息、收拾貪瀆官員不在話下,可是讓他們去處理日常鹽務、清查賬務就太過為難了。

    慕容夜和呂光商談完畢,從呂光的書房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與柳盼約定的第三日,回房沐浴後,他便讓裘天洛去喚來柳盼。

    柳盼早將慕容夜的話丟到了腦後,她這兩日在院子里制藥丸子,弄得整個別館的下人都知道她會醫術,有些丫鬟婆子身子不舒服,不好意思去外面求醫,便悄悄來求診,竟然教她瞧中了商機,開始接診。

    其中有個年輕僕婦崩中漏下半月不止,喝了她開的兩副藥後大有起色,讓她一時聲名大噪,前來求醫問診者突然間多了起來。

    裘天洛去尋柳盼的時候,她正在隔壁客院里忙得不可開交。

    別館的客院不少,最近卻只住著呂光與慕容夜等人,其余院子空置,柳盼怕擾了慕容夜的清靜,便在隔壁院子接診。

    「讓公子等等,我一會兒就來。」她頭也不抬,繼續替一位小丫鬟把脈。

    反倒是候診的僕婦丫鬟們感到不好意思,紛紛告辭,「既然是公子喚姑娘過去,姑娘還是快過去伺候吧,等回頭有空了再瞧也不遲。」

    她們是伺候人習慣了,凡事總要將貴人放在第一位,柳盼卻是不曾做過奴才的,只覺得當大夫自然要將病人放在第一位,原本她還要再診,但病人都走了,她總不能還傻坐著。

    她收拾好藥箱,跟著裘天洛去見慕容夜,還一邊埋怨,「你家王爺什麼時候找我不成,偏揀了我忙的時候。」太沒眼力了。

    裘天洛也兩日不見她,此時注意到她身上背著的小藥箱,問道︰「你這藥箱不錯,又花了王爺多少銀子?」花著王爺的銀子,聽得王爺召見也應該麻利些,她倒好,不情不願都寫在臉上。

    柳盼裝傻反問︰「不是阿漢的銀子嗎?我好不容易才搜羅來的,逛了兩個時辰呢!」她堅決不承認她花的是慕容夜的錢,反正這位大爺不差這點銀子,而且是他強留她下來的,自然她的開銷要由他負責。

    裘天洛呵呵笑了兩聲,掀起竹簾子讓柳盼進去,並且伸手拉她的藥箱。「我替姑娘保管一會兒,王爺兩天一宿沒睡了,脾氣可能……不太好,姑娘多擔待。」王爺這麼忙還能惦記著柳姑娘,他默默在心里替她點了一根蠟燭。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莫名覺得處境有點危險,不過想想慕容夜的為人,除了嘴上不客氣又有些腹黑之外,似乎還未有過失禮的舉動,心便又定了下來。

    進到屋里,她向慕容夜見過了禮,便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了主意不多嘴,裘天洛既然說了慕容夜的脾氣這會兒不太好,那她就收斂一點,省得被遷怒。

    慕容夜見她站在那里裝啞巴,不知為何,內心的火氣蹭蹭往上冒。

    她見了誰都有個笑臉兒,跟別館的丫鬟們說說笑笑,跟東台鎮的灶戶們也是無拘無束的交流,就算是對上紀伯那張皺得跟菊花似的老臉也笑意盈盈,他身邊的阿漢跟裘天洛就更別說了,怎麼見了他就時不時要板著個小臉,像根木頭樁子似的,他到底哪里待她不好了?!

    「三天時間已經到了,你考慮得如何了?」就算心里已經起了火,但慕容夜涵養不錯,面上還是一派雲淡風輕。、「民女真不是顧家三姑娘,民女覺得還是跟著王爺好。」柳盼覺得,只要突破了心理底線,拍過第一次馬屁,以後拍起馬屁來其實也沒那麼難。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拖長了調子道︰「既然……你覺得跟著本王好,那從今日開始便在屋里伺候本王吧。等回到京城,本王自然會給你名分。」姬妾有點薄待了她,側妃的位置她還是當得起的。

    她傻傻的盯著他,想著他這種自說自話的能力到底是怎麼練成的,難道是皇室子弟的通病?

    慕容夜原本還惱她不肯坦白身分,但是生生被她這傻模樣給逗樂了,起身往她腦袋上揉了兩把,她那輕軟細滑的發絲滑過他的手心時,他莫名覺得心里某一處被觸動了,不過他很快便掩飾過去。「好吧,你也別傻站著了,本王很好說話,日後也虧待不了你,就算正妃進門,王府里一定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柳盼覺得跟他簡直沒法溝通了,她所謂的「跟著王爺」就是暫時充當隨行人員一段時間,等時機成熟了,她自然會離開,可不是跟一輩子,還從自由身變成了側室,但是他顯然理解有誤,覺得跟著他就必須要成為他的女人,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她有些艱難的解釋道︰「王爺,民女覺得……自己身分低微,做個丫鬟替王爺調養身子就好了,至于伺候王爺的精細活兒,民女干不來,王爺還是另覓他人吧。」

    他親昵的摸摸她的臉,「沒事,本王不嫌棄你的身分,現在是非常時期,等回到王府,哪里用得著你動手,伺候的丫鬟一大把,到時候你只管舒舒服服的待在本王身邊就好了。」

    這位大爺是不是傻啊?柳盼並不想鄙視他的智商,但是他怎麼可能沒聽出來話中濃濃的拒絕之意?

    她後退兩步,企圖拉開兩人太過親近的距離,卻被慕容夜一把攬進了懷里。

    他打了個呵欠道︰「本王兩日沒休息了,你陪本王睡會兒。」說完,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輕輕松松將她攔腰抱起,幾步就到了床邊。

    「王……王爺……」

    見他脫了外衣,柳盼嚇得慌了心神,要是再不反抗,恐怕真要出事了,她掙扎著要下床,卻被慕容夜壓到了床上去,扯過薄夠蓋住了兩人,將她牢牢攬在懷里,盯著她道︰「你既然已經答應了本王,就別想反悔,就算你真的後悔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你可知道不聽本王號令的士兵們都是什麼結局嗎?笞軍棍一百!」

    他的懷抱溫暖舒服,鐵臂攬緊了自成一個小小的世界,目光卻暗沉沉的,仿佛藏著看不見的風暴,她本能感到害怕,這個社會可不是人人平等的,吳氏就下令懲治過家僕,抽鞭子都是合法的,他身為皇子兼王爺,權力之大更非她能夠想象。

    她眼里那點掙扎的火苗瞬間消滅于無聲無息之中,她乖順的窩在他懷里,呼息之間充斥著他的陽剛氣息,攪得她心煩意亂,動也不敢動,還迅速的閉上眼楮,假裝睡著。她固然熱愛自由,可是與性命相比,自由似乎可以暫時舍棄。

    慕容夜累了兩天了,原本困得不行,可是此刻懷里溫香軟玉,藥香沁脾,目光所及便是她那張精致的小臉,瑤鼻朱唇,眉目如畫,雖然閉著眼楮,可是睫毛不安的輕輕顫動,可以想見她此刻的內心並不平靜,他真的很想知道她這顆小腦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其實一直提著一顆心,就怕她梗著脖子跟他反抗到底,到時候可就不好收場了,想他縱橫沙場,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怕過,如今對著個小丫頭卻有點惴惴不安,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況且他身為皇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要這般強迫一個鹽商的庶女,可是就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他只想將這小丫頭拘在身邊,想讓她對著自己笑,想讓她時時刻刻陪著自己。

    他其實並不想為難她,可是不逼迫她,她就會離他越來越遠,他悲哀的發現,似乎到了最後,他也只能用權勢將她暫時留下來,別瞧著她現在乖順的依在他懷里,那是因為她感受到危險,被他威脅了,一旦她覷著了能夠安全脫身的機會,以她連運河都敢跳的膽子,恐怕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阿漢在院子里等候許久,遲遲不見柳盼出來,不免有些急了。「裘哥,柳姑娘怎麼還不出來?」

    裘天洛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傻小子,你還看不出來王爺對柳姑娘志在必得嗎?王爺累了兩日,由柳姑娘伺候著歇息了有什麼奇怪的。」

    阿漢的臉色瞬間蒼白。「柳姑娘……她不會同意的!」

    裘天洛不想再讓這傻小子心存幻想,一針見血的戳破了他最後一點僥悻,「以王爺的雷霆手段,你覺得他需要柳姑娘同意嗎?」

    當初王爺看中了溫氏,也不曾親口問過溫氏可願意做他的王妃,而是直接稟報昭帝,由皇家出面向溫家提親。

    阿漢雙肩一垮,蔫了下來。

    柳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再睜開眼楮之時,房里已經暗了下來,顯然入夜了。

    她被慕容夜攬在懷里,出了一身熱汗,她悄悄抬頭瞧去,卻撞進了一雙黑沉沉的眸子里。

    拋開他的身分不說,他其實是個極為俊美的男人,斜眉入鬢,目似寒星,大約是征戰已久,舉手投足間總是帶著雷厲風行的氣勢,有時候光是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覺得後脖子發涼。

    也許是此刻在床上才睡醒的緣故,帶了些慵懶閑散的意味,倒難得讓他的容貌平和了下來,緩和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

    想著想著,柳盼不由得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慕容夜不解的問道。

    「若你不是當朝王爺該有多好。」話一出口她自己也嚇著了,連忙捂住了嘴。

    兩人躺上床不過三分鐘他就睡著了,但攬著她的胳膊卻不曾移動分毫,她動彈不得,也只能睡覺,許是兩人相擁而眠,讓她產生他們的關系其實相當親近的錯覺,不知不覺就將心里話給說出來了。

    他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致。「這話怎麼說,難道做王爺不好?」

    柳盼知道要向他說明男女基于平等尊重締結姻緣難度太大,索性不做嘗試,但面對著他炯炯有神逼視的眼神,她又不能不回答,于是她靈機一動回道︰「若王爺只是平民子弟,我為權貴,將你拘在身邊不得自由,王爺覺得如何?」

    慕容夜定定的俯視著懷里的小丫頭,在她心虛解釋「我只是胡說,胡說!王爺別當真」的辯解之下,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記,朗聲大笑。「本王求之不得!」說完,他遂起身穿衣。

    她頓感無言,王爺的節操呢?難道不是應該誓死捍衛身為皇子的尊嚴?

    她就知道,這位擺明了不把她的抗議當做一回事,她明明都這麼清楚暗示了對他限制她自由的不滿,他還擺出任君打劫的態度來,這是明晃晃的打臉。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身分相差懸殊就算了,就連實力也不在一個級別上,他那身戰場上鍛煉出來的銅皮鐵骨,對任何武力恐嚇都不會膽怯,何況是她的狂妄之言呢。

    由于受到的傷害和打擊太大,柳盼連他親了自己一下都沒反應,直到他起身穿好了衣服,回身帶著濃濃的興味看向她時,她對上他的視線才回過神來,驚愕的捂著額頭,好似被燙傷了一般。

    見狀,慕容夜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這個小丫頭實在太有趣了,他不過親了她一下,又沒咬下一塊肉來,有必要嚇成這副模樣嗎?

    柳盼憤憤不平的整理著自己的東西,自從她被迫陪著慕容夜睡了一覺之後,世界似乎也跟著改變了。

    裘天洛再看到她,態度大改,狗腿得令人不忍直視。「王爺下令讓姑娘搬到他房里去,你住的屋子騰出來有用,要不要屬下幫姑娘收拾東西?」

    阿漢則是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著她,好似她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柳盼十分無奈,總不能在阿漢面前破口大罵「你家王爺太過無恥,欺男霸女、無惡不做」,就算她說得出口,也得阿漢肯信啊!

    斌為皇子的睿王強迫她一介民女,怎麼也講不通,若是反過來說她攀附睿王,可信度還比較高一些。

    反觀慕容夜,對這樣的改變簡直迫不及待,柳盼的東西都還沒收拾好,他便直接過來抓人了。「這些東西都不必收拾了,改天本王陪你去街上買新的。」

    其實柳盼真沒什麼可收拾的,她自己的東西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其余的都是來到這兒才添置的,屬于隨時可以棄置的狀態,她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罷了。

    慕容夜可不給她磨蹭的時間,直接拉起她的手回到他屋里用膳。

    吃了幾口,他突然看著她道︰「不如今晚你陪我去書房看卷宗。」

    別館人多口雜,他借著下棋之由,在書房里和呂光一同看卷宗,但是對著一個老頭子難免容易犯困,要是有她在身邊,想來心情會輕松許多。

    柳盼一聽,高高提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這樣不好吧,卷宗里應該有許多我不能知道的東西,不如我就在房里等著王爺?」

    慕容夜深沉的眼眸在她身上掃過,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好,你乖乖在床上等本王。」

    她看他那帶著興味的眸光就知道他想歪了,實在很無奈。「王爺……您想多了。」若要論無恥的功力,還是他更勝一籌。

    慕容夜才不管她的意思是什麼,她親口說在房里等他,倒讓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感覺他的心思終于得到了響應,那種「我看中的小丫頭原來也對我有意」的念頭在心里不住翻騰,讓他再也掩飾不住愉悅的笑意。

    柳盼伸手扶額,她怎麼覺得他笑得有點蠢。

    她毫不掩飾的鄙視之意讓他瞬間清醒過來,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把。「你個小丫頭,又在腹誹我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王爺做了什麼讓我要腹誹的事情了嗎?我看是王爺心虛吧。」她心想,反正她已經被他逼得無路可逃了,只要他不發怒,倒可以一探他的底線,看看他能容忍到什麼程度,索性破罐子破摔,越發口無遮攔了。

    慕容夜不以為忤,反倒在她臉上輕啄了一口。「小丫頭這般牙尖嘴利。」

    嚇得柳盼直往後退,但被他抓著手腕,連安全距離都沒辦法保持。

    比起男女關系上保守了兩輩子的柳盼來說,慕容夜簡直可稱為花叢老手,自說自話為她定下名分之後,調戲起她來毫無壓力,見她退縮的模樣,還得意大笑。

    被他這般撩撥,這頓飯柳盼覺得如鯁在喉,咽的時候困難,好不容易吞了下去,卻全都擱在胃里,不好消化。

    到了晚上,柳盼躺在床上瞪著帳子許久,枕畔全是慕容夜的味道,更是攪得她心煩意亂,索性起身坐在桌前寫藥方。

    好在慕容夜仍在與呂光看卷宗,她一個人也算自在,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著了。

    慕容夜推開房門就看到她這副樣子,桌上擺著厚厚一迭寫過的紙,她枕著胳膊睡得正香,顯然是坐了一夜,他心里一暖,他在書房熬夜,她也在房里等了一夜,真是個嘴硬心軟的丫頭,而且房里多了她,空氣似乎都帶著淡淡藥香。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到床上去,替她蓋好被子,她睡得深沉,並未被擾醒,接著他輕手輕腳換了件衣裳,又依戀的看了她一會兒,這才往外走。

    由于昭帝派來的人已經秘密到了高郵,慕容夜與呂光商量了一夜,決定先去見見這些人,部署一番。揚州城乃是仁同方的地界,多一個呂公子不要緊,但是多了大批朝廷官員,恐怕會引起他的警覺,為保萬無一失,會面的地點就定在了高郵。

    慕容夜帶著裘天洛走了兩日,柳盼便鼓搗了兩日藥丸子。

    阿漢照舊被留下來守著柳盼,只不過以往他會跟前跟後幫忙,這次卻懨懨的沒精神。

    柳盼還當他是因為慕容夜去辦事沒帶他,他心里頭不痛快,安慰了他幾句,他頂多懶懶的回個一、兩句而已。

    彼清蓉連著兩日都來找她,今日一樣開口就道歉,「是姊姊魯莽了,那日見到妹妹,妹妹卻不肯認姊姊,姊姊萬般無奈之下才向呂公子進言,想請他將妹妹送回家。妹妹只想著自己在外面逍遙快活,哪里知道父親為著你溺亡都急病了,妹妹好歹也要為父親想想,你這麼不清不楚的跟著呂公子,妻室不算妻室、妾室不算妾室,算怎麼一回事呢?」

    柳盼左耳進右耳出,畢竟兩人在顧家時連一絲面兒情都沒有,這會兒再來提姊妹妹,著實可笑,接著她發現顧清蓉邊說,眼神邊往阿漢那邊掃過去,她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她這是瞧中阿漢了?可是沒道理啊,顧清蓉向來眼高于頂,怎麼可能瞧上個侍衛?

    「我的事情多勞顧姑娘費心了,但你我素昧平生,姑娘還是操心好自己就行了。」柳盼打從與顧清蓉重逢之後就沒打算認這個姊姊,她想要的逍遙日子馬上就要實現了,只要擺脫了慕容夜,她又何必自找麻煩再與顧家人糾纏。

    彼清蓉心里卻有其他盤算,她最近被呂光冷落,令她在蘇嫣面前大失顏面,雖然對他並無情意,只有阿諛逢迎,但會遭受冷落是因為顧清鶯的緣故,她自然百般委屈怨懟,但是更令她晝夜難安的卻是呂夜。

    自從在園子里打了個照面,她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呂夜,都是為人妾室,為何她就要跟著個肚大如籮、睡覺打呼的老頭子,顧清鶯就能跟著個英俊無雙的年輕公子,要是能夠換一換該有多好啊!

    雖然她知道這樣的想法過于荒唐,可是卻止不住一次次去想,到最後都快要魔障了,管不住自己的腳,到底還是往呂夜住的客院過來了。

    借口她都想好了,既然她已經向呂夜坦白了柳盼其實是她親妹妹的事實,那她這當姊姊的來瞧妹妹,也說得過去。

    阿漢在旁邊守著,她便有心作態,對顧清鶯的態度極好,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反倒是顧清鶯對她愛理不理的,倘若落在有心人眼中,不只是她這做姊姊的秉性溫厚,一味遷就妹妹,妹妹還拿喬任性,對姊姊不但不敬重還百般刁難。

    她偷瞧阿漢,就是想要在這護衛面上瞧出端倪。

    柳盼並不知道裘天洛曾經派人去蘇州打聽過她的事,只當慕容夜已經打消了對她的疑慮,對于顧清蓉的惺惺作態十分反感,因此對她並不客氣。「顧姑娘如果無事,還請回吧,我這里忙,就不招待顧姑娘了。」

    彼清蓉潸潸淚下,可憐的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只是……在這里寂寞,看到妹妹實是欣喜不已。」心道,柳盼面如夜叉一般可憎可厭,她這副可憐模樣,呂夜若是肯聽侍衛兩句話,誰溫柔得體、誰刁蠻任性,一目了然。

    她同蘇嫣相斗,還有什麼招式手段使不出來,裝可憐這一招根本就是基本的,運用起來熟練無比,跟還未出閣的嬌小姐判若兩人。

    直到她離開之後,柳盼還在愕然,顧清蓉這是跑到她面前演起戲了,可她演給誰看呢?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31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暗箭難防

    彼清蓉來過三回,柳盼就感到暴躁極了,恨不得直接拿掃帚趕人,每每看著顧清蓉在自己面前表演姊妹情深的戲碼,她就有種濃濃的惡心感,可是換個角度想,她自己不也是戴著面具在應付慕容夜嗎,她不相信他完全察覺不出來,就不知道他對著她時是何種心境。

    到了第四日上午,顧清蓉再來就不再扮柔弱了,笑得十分詭異。「妹妹如今攀上高枝了,既然不肯認我這個做姊姊的,我也就死心了,不過聽說妹妹醫術過人,就連別館里的丫鬟僕婦也都交口稱贊,想來很快就會有個好差使呢,也省得妹妹在別館悶出病來。」

    柳盼寧可顧清蓉這般不懷好意的笑著,也不情願看她擺出上副被親妹妹拋棄的哭喪臉作戲,不過她並未將顧清蓉的話當一回事,想她困在別館里寸步難行,就算是興風作浪,也在方寸之間,不足為慮。

    但她哪里知道到底還是小瞧了顧清蓉。

    到了下午,呂光就使了長隨來請她過去。

    柳盼只在初來的那日見過呂光,被他單獨請過去,覺得不妥,問了幾遍長隨,「大人請我過去到底有什麼事?」

    長隨回道︰「老爺說有件為難的事情想要請姑娘去參詳參詳,姑娘若是不放心,讓阿漢小哥跟著也行。」

    阿漢最近幾日異常沉默,柳盼把這理解為少年人犯了中二病,大約是在學大人裝深沉,便不太搭理他,也沒想著要喚他同行。

    可是阿漢看她往呂光的書房而去,便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忠實的遵守王爺的命令,隨侍在她左右。

    呂光顯然也為此事而煩惱不已,見她一來,不等她行禮就將事情講了開來。

    原來是仁同方的親娘前些日子病重,將揚州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請了過去會診,喝了好些日子的湯藥,還是不見起色。

    正在仁同方束手無策之時,聽聞僕從議論別館住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大夫,據說是呂公子身邊的人,醫術超群,尤擅婦人病,這才備了厚禮前來相求。

    其實柳盼能夠揚名,還是顧清蓉的功勞。

    彼清蓉被柳盼不客氣的嘲諷,心里頭恨死了她,巴望著她倒霉,偏偏她跟著呂夜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就連那護衛也日日寸步不離的跟著,想來是呂夜對她極為上心,呂夜跟柳盼越是難舍難分,她就越想拆散他們。

    突地她想到了一個妙招,仁家老夫人重病已經好些時日,姑且不論柳盼治得了治不了,她可是聽說了仁家父子倆都是色中餓鬼,當爹的後院姬妾無數,都快住不下了,做兒子的又是仁家獨苗一根,連街上稍有姿色的良家女子都不放過,更是風月場中的高手,將柳盼送進這樣一個地方,她還能清清白白走出來不成?

    別館的下人們有一個好處,只要拿了銀子,辦事便十分利索,何況還有仁同方安插在這里定時向他匯報呂大人動靜的眼線呢。

    彼清蓉只是撒出去一把銀子,效果立竿見影,很快仁同方就上門來請人了。

    呂光費盡了唇舌,推說是下人亂傳的,卻還是無法打消仁同方的念頭。

    「求大人憐憫,瞧在下官一片孝心的分上,還要麻煩這位姑娘前去替家母診治,這位姑娘既然是呂公子身邊的貼心人,下官也不敢唐突,只求大人憐憫。」

    「仁大人過譽了,本官佷子身邊跟著的小丫頭不過略懂一些調理身子的法子,哪里就當得起大夫二字了。」開玩笑,睿王的貼心人他哪敢勞動,搞不好將來回京,這位就是有品級的內眷了,他是傻子才去得罪。

    仁同方苦苦哀求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叫來別館的下人問問就知道了,聽說這位姑娘醫術極好。」

    呂光無奈又為難,自從來了揚州之後,他沒少收仁同方的禮物,有時候他都要懷疑如果此次清查兩淮鹽務是由他自己獨當一面,說不定就被仁同方毫不手軟的送禮給砸懵了,既然拿了人家的東西,無論如何他表面上也得做做樣子,于是他請了幾名下人來了。

    這些人聽貴人問起柳盼的醫術,馬上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天花亂墜。

    仁同方一聽,仿佛瞧到了希望一般,雙目綻放著光彩。

    他們每誇贊一句,呂光的臉色就黑一分,柳盼是睿王的身邊人,他可作不了主,但表面仍要客套幾句,「待我問清楚了,若家佷房里真有這等能人,這忙本官無論如何也是要幫的。」

    睿王吩咐過,他現階段的任務就是麻痹仁同方,讓他誤以為這次朝廷派來清查兩淮鹽務的只有他一個,且已經被賄賂攻陷,人情難卻,將來回京也必定報喜不報憂,清查鹽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呂光避重就輕的說完,又是一臉愁苦的看著柳盼。

    她見他這般為難,便道︰「既然大人為難,我便隨仁家的人走一趟,去瞧瞧仁老太太得了什麼病,至于能不能治好就不敢保證了。」

    呂光巴不得她早去早回,趁著睿王還沒回來就將此事了結了。

    別館外面,鹽運使府上的馬車早就候著了,柳盼拿了藥箱便坐上馬車離開。

    彼清蓉聽到丫鬟通傳後,緩緩綻出一抹冷笑。

    鹽運使衙門比揚州知府衙門還要威風氣派。

    仁同方派來的馬車一直將人送到了側門,馬車直駛入內院夾道,柳盼才被請了下來,往內院而去。

    阿漢原本隨行,只是到了二院就被婆子攔了下來,請了他去前面喝茶。

    他本來不願意,畢竟睿王臨走前吩咐過,務必要他隨侍在柳盼左右,不過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闖到別人家後院,又想著在這里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便依了婆子之言。

    仁同方官運亨通,仁老太太享盡了兒子的福,山珍海味不知道嘗了多少,可是這兩年各種毛病找了來,仁同方請過不少大夫替母親看過,湯藥也吃了無數,但都不見效,最近仁老太太的情況更是嚴重,半個身子都不能動彈了,人時而清醒時而胡涂,真真嚇壞了仁同方。

    柳盼被下人一路領著到了老太太房里,才進門就覺得氣悶。

    老太太年紀大了,又生了重病,家里人大熱天的也不肯開窗透氣,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以及女眷挨挨擠擠不少人,女人的脂粉味燻得她這個沒病的人都頭疼了,更別說老太太會有多不舒服。

    「麻煩把窗戶打開,房里的人太多了,留一、兩個伺候的就好,其余的都出去吧。」柳盼話音方落,仁老夫人的臉色便不好看了起來。

    其實以前也有大夫曾經委婉的提過要注意老太太房里的環境,但是仁家人領會錯誤,尤其仁老太太年輕時候為了供兒子讀書,過過好長一段苦日子,後來生活優渥了,便很是講排場,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少于十幾個,又愛花兒草兒,房里的空氣可想而知。

    柳盼注意到了老夫人的臉色,心中暗嘆這家人恐怕不是聽勸的,卻忽聽得一把年輕男子的聲音道——

    「娘,就聽大夫的。」

    隨即內室的門簾子被掀了起來,進來一名年輕公子,錦衣玉帶,面若冠玉,渾身的風流氣度與慕容夜迥然不同,此人正是仁武。

    慕容夜是天生的皇家氣度,後來經過戰場上一番打磨,隱隱有種寶劍的鋒銳、盤石的堅穩可靠,而眼前的公子便是江南春水里吟詩作賦的男子,眉梢眼角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旖旎溫柔。

    他來到柳盼面前,躬身一禮。「姑娘有禮了。」

    仁夫人立刻便道︰「她不過是個小丫頭,你給她行得什麼禮,沒得折了身分。」

    柳盼回了一禮,目光毫不畏懼的掃過仁夫人。「夫人若是覺得我的醫術不佳,身分低微,大可以拒絕我前來為老太太看病,沒得折了貴府的尊貴。」

    她會來為仁老太太看病,還是瞧在呂光的面子上,省得他為難,真若說醫者之心,她寧可去替東台鎮灶戶義診。

    仁老太太身形臃腫,眼歪嘴斜,明顯是中風之兆,想來是老太太平日享用的民脂民膏太多,才導致得病,這是善惡因果,天理昭昭。

    仁夫人整日待在後院,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丈夫特意去別館請來的,而且這些年不知道多少官員女眷著勁的巴結她,常年處于這種環境,還真將她養出了一身的貴氣,等閑人入不了她的眼。

    仁武不像母親這般小骨子小眼楮,有禮的道︰「家母不知姑娘醫術高超,還請姑娘千萬別見怪,替家祖母瞧瞧。」

    柳盼既然來了,也沒必要因為仁夫人幾句話就拂袖而去,有了仁武在側,房里的丫鬟婆子很快便被清空,只留下仁夫人與仁少夫人婆媳倆,外加仁老太太身邊的一個大丫鬟。

    柳盼指揮丫鬟將窗子打開,讓空氣流通,再把房里花草以及香爐都搬出去。「若是老太太實在喜歡香味,就擺些有香味的瓜果借借味兒。」

    等丫鬢處理好了,柳盼才坐下來替仁老太太把脈。

    仁夫人雖然不喜歡柳盼這番作為,但是她向來最聽兒子的話,兒子的話對她而言比聖旨還靈,既然是兒子要求的,她也不再反對。

    柳盼把完了脈,從藥箱里拿出金針,開始替仁老太太扎針。

    仁武目不轉楮的盯著她瞧,心里暗贊呂兄身邊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可人兒。

    他之前得了父親指示結交呂夜,如今兩人稱兄道弟,儼然莫逆之交,只是聽說他這幾日離開了揚州,有事往別處去走走。

    仁同方一直疑惑呂光幾時有動作,總不可能清查兩淮鹽務,只在揚州別館醉生夢死幾個月便打道回府,好歹還得向昭帝稟報。

    之前他還想著呂光是出了名的會做人,現在卻暗暗叫苦,耿直有耿直的好處,是好意還是惡意,不必揣測都寫在臉上,但踫上呂光這樣長袖善舞的,滑不溜丟,抓都抓不住,更何況想從他嘴里掏出幾句真話更是難上加難。

    後來他決定換個方式,既然呂光在意他的佷子,他就從這位呂公子身上探聽一二,只是不好由他親自出面,便把這個任務交給兒子去做。

    柳盼一套針法行完,已經過了近一個時辰,仁老太太歪了的嘴角有漸緩之勢,面部表清也沒那麼僵硬了。

    見狀,仁武驚奇的贊道︰「姑娘醫術了得,難怪父親親自去請。」

    「公子客氣了。」

    柳盼在行針時,眼角余光注意到仁武一直瞧著她這兒,但她並未多想,只當他是擔心祖母的病情,但是此刻與他目光相接,她瞬間明白自己恐怕想錯了,他根本就像瞧見了獵物的狩獵者,哪里是憂心祖母重病的賢孫。

    仁少夫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默默低下了頭。

    她是前一任揚州知府的千金,嫁入仁家就是高攀,更何況家里如今還靠著鹽運使賺錢,哪里敢得罪婆家,對仁武的風流韻事向來是睜只眼閉只眼,就算是婆母要往自個兒房里塞人,也要做出歡喜的姿態。

    柳盼收回視線,將心思回到正事上頭,開始囑咐老太太飲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府上老太太平日大魚大肉油膩之物吃得太過,才會造成這樣的病癥,往後要戒油膩葷腥之物,飲食務必清淡。」

    仁老太太不只講究排場,飲食方面也極貪,大有彌補年輕時候苦日子的勁頭,做為兒媳婦的仁夫人根本不敢勸,就怕被婆婆罵不孝順。

    仁武聽了,馬上跳出來道︰「姑娘只管治,這事兒包在在下身上。」

    孫子的話,老太太倒肯聽一二,並未多說什麼。

    昭帝派來的人都是按著慕容夜所求,有戶部常年干實事的官員,還有大理寺精于刑名之人,另有調兵的旨意,以方便他行事。

    慕容夜將手下斥候收集的所有兩淮鹽務紀錄置于眾人面前,從官鹽一路高漲到私鹽暢銷,當中無數雙手在推動著鹽價,無數人參與此事。

    表面上販賣私鹽的似乎只有鹽梟,但實際上經手官鹽的大小官員和鹽商都脫不了干系。

    從煮鹽的灶戶私煮藏匿鹽斤,私售商販,商人于官引之外私自夾帶,或于官引之內多捆超過額定之量,乃至于船戶運載商人有引官鹽之外,還預留空船自帶無引私鹽,沿途撒賣;又有漕運糧船北上至京城交糧後,空船南返,江廣各糧幫預先派人至兩淮買定私鹽,乘夜用小船搬運,或由里河潛行至大江超載,在南歸沿途隨處售賣;更有緝私人員沒收私鹽,轉而私售,有權有勢的官吏私下售鹽,船戶捏報淹消按例重行補運之私,軍人興販之私等種種名目,不一而足。

    大量的私鹽流入,更令得官鹽滯銷,私鹽橫行,這當中理應入繳國庫的鹽課無形之中便流失了。

    為了對抗官軍緝捕,私鹽販子結伙而行,聚眾販鹽,動輒千百為群,持械販私,這還是陸路的情形,水路更甚。常有百余艦私鹽往來江中,殺掠商賈,聽聞廣東沿海更有大船往來海上,興販私鹽,力勢既盛,遂至行劫更是常事。

    慕容夜手底下的斥候探聽情報最是拿手,自隨他抵京南下,便散落各處,細細查訪,最終匯集成了這冊怵目驚心的兩淮鹽務現狀實錄。

    在座官員雖知兩淮鹽運使是個肥缺,鹽商所賺乃是暴利,但也只是略有耳聞,並不了解_真實的狀況,有機會親自翻閱這本實錄,看完都不禁冒出冷汗,明白此事已經到了不得個辦的時候了。

    但究竟該怎麼辦,必須拿出個章程來。

    「微臣提議,將兩淮鹽運使及其余但凡與鹽字沾邊的官員俱都抄家徹查,以杜絕鹽貪之患。」

    「只徹查官員恐怕不能真正杜絕,還要對鹽梟重懲,以儆效尤……」

    眾官員七嘴八舌,意見不外乎是將官員與私鹽販子一網打盡。

    慕容夜忽然想起柳盼曾經說過,如果只是單純的殺一批貪官奸商,再重新任命一批官員鹽商,只是換湯不換藥,還會朝著現在的情形發展下去,連她一個對鹽務並不熟悉的小丫頭都能說出這番見地,沒道理在座的官員不明白,只是這些人向來習慣按著現有的章程辦事,真要他們想法子改革還真不容易。

    等這幫人說得差不多了,慕容夜才道︰「本王聽著諸位所提之法,終究只是治標,難道就沒有根治的法子?」

    眾官員面面相覷,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人小聲道︰「歷朝歷代鹽務都是這樣管理的。」

    慕容夜差點被這些循規蹈矩的官員氣得仰倒,這些人還不及柳盼一個小丫頭敢說。

    「既然諸位不敢說,那就由本王來說,為今之計便是改革鹽法。本王與呂大人已經初步研擬了一套改革的章程,今日商議完畢便正式開始實施,此事乃是機密,若有人向在兩淮任鹽務官員的姻親故舊通風報信,一律軍法處置!」

    這些官員頭一次在睿王手底下做事,馬上就被他雷厲風行的作風給震懾住了,全都唯唯諾諾的點頭,萬不敢不從。

    揚州城內,柳盼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

    她已經替仁老太太扎了五天的針了,而仁武每日都會準時出現在祖母房里看她施針。

    仁少夫人頭一天還來,次日便不見蹤跡,就連仁夫人也只來了兩日便不來了,留下丫鬟婆子伺候。

    柳盼倒是想將阿漢帶進來,可是仁府後院的女眷實在不少,每日從夾道往老太太正院走過來的路上,都能遇見好幾撥年輕的女眷們帶著丫鬟走動,她想著若是真帶著阿漢,實在不妥。

    而且她聽隨行的婆子介紹,那些女眷有些是仁同方的姬妾,有些是仁武的,仁家父子的風流可見一斑,這令她對仁武更是心生警戒。

    慕容夜已經離開好些日子了,終于捎了信說這兩日便會回來,這可是柳盼頭一次這麼想見到他,他在的時候,她覺得霸道得可恨,凡事他拍板就決定了,也不知道聽取桂人的意見,可是跟仁武這粘粘纏纏的目光比起來,她寧可留在慕容夜身邊。

    仁武的目光不時會往她身上飄來,似蛇一般,滑溜溜的從她身上滑過,說著話眼神就飛了起來,輕浮得讓人厭憎。

    因為見面的次數多了,仁武也懶得再裝,當著丫鬟婆子的面兒就借故往柳盼身邊蹭去,還露骨的問道︰「呂兄在床上可溫柔?瞧著他孔武有力,別是個不體貼的吧。」

    仁家的丫鬟婆子似乎習以為常,聽在耳中都面不改色,倒讓柳盼要懷疑仁家下人集體失聰了。

    柳盼狠瞪他一眼。「公子請放尊重些,我是大夫。」

    他嘻笑道︰「是個妙手回春、容色傾城的大夫。」說著便要拉她的手。「讓我瞧瞧,這是怎生一雙妙手。」

    柳盼正在收針,順手便給了他一針。

    他挨了針也不惱,將手背上被扎出來的血珠子蹭掉。「嘖嘖,姑娘這小脾氣,呂兄受得了嗎?不過沒關系,本公子最喜歡嗆口的,等他一回來,我就跟他討了你來。」

    在他生活的世界里,除了正妻有幾分體面,不會隨意調笑,那些個妾室通房或是身邊伺候的丫鬟皆可隨手贈人,甚至和關系較為親密的友人還有互贈女人的習慣,就跟互送奇珍異寶一樣,都是送禮,並無區別。

    因此在他眼中,哪怕柳盼醫術再精妙,也不過是呂夜身邊的丫鬟,是個可心的對象兒,既然他同呂夜是好兄弟,討來玩一陣子有什麼關系。

    柳盼是真惱了,嚴厲的道︰「仁公子若是覺得令祖母已經恢復了,明日我便不再登門。」

    仁武雖然嘴上不干淨,但還是看重祖孫情,再加上府里來來回回請了不少大夫,就屬柳盼扎針效果最好,他可不想把人給氣走了,招來父親責罵,當即妥協。「是我瞎說,姑娘慢慢施針,我先在外面候著。」

    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將柳盼留在府里,離開房間後朝著祖母院里一個丫鬟吩咐了一番,便站在廊下等著。

    柳盼收妥了針,又替老太太按摩片刻,這才背著藥箱出來,見到仁武負手在廊下站著,也不吱聲,冷著臉就要走。

    這時院門外走進來一個丫鬟,笑道︰「可趕巧了,差點讓姑娘走了,我家夫人感念姑娘這幾日的辛苦,老太太的病又大有起色,特意在後花園湖心亭里擺了一桌酒席,請姑娘過去喝兩杯。」

    仁府的丫鬟極多,光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柳盼都沒認全,更別說仁夫人身邊的,她不免有些警戒。

    仁武涎著臉道︰「娘怎地不叫我也過去喝兩杯,不如由我陪著柳姑娘去,如何?」

    丫鬟掩唇輕笑道︰「少爺是男子,柳姑娘是女子,怎能同席,說不得老爺還有事要少爺去辦呢,少爺還是趕緊過去吧。」

    柳盼心里有些躊躇,想要回去的話恐怕就與仁武同路了,但是不回去對著仁夫人那張臉恐怕也難以下咽,左右都不情願,便陪笑道︰「我回去還有事呢,姑娘能不能替我向仁夫人道個歉,喝酒就算了,我喝不得酒,勞煩姑娘找兩個嬤嬤送我出府。」

    仁武聽她拒絕,馬上湊到她身邊要拉她的手。「一事不煩二主,既然姑娘不願意去跟我娘喝酒,不如我送姑娘出去。」

    柳盼仿佛被蜜蜂螫了一般,隨即往後退去。「我與公子不同路。」

    「都是要出府,正好同路。」

    丫鬟上前拉住了柳盼的手。「少爺別跟奴婢搶人,夫人那里還等著呢。少爺快去前院吧,老爺說不定正等著。」

    仁武伸了個懶腰,果真慢吞吞離開了院子,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柳盼不想與他同行,又被丫鬟拉著手,便只能跟著丫鬟往後花圔去了。

    丫鬟帶著柳盼七彎八繞的走了不少的路,又繞過一處假山石,才踏上青藤蜿蜒的木頭長廊,忽然捂著肚子「哎喲」一聲,「姑娘,我的肚子有點疼,來之前吃了不少涼瓜,要解個手,勞煩姑娘在這里等等我。」

    柳盼不疑有他,催促道︰「你快去吧。」

    可是等那丫鬟在假山石間走得沒影了,被廊上冷風一吹,她頓時不安的四下張望,忽聽得腳步聲傳來,她還想著上前問路,便見仁武從山石間走了過來。

    他渾似沒事人一般笑道︰「姑娘走得好快,我差點沒追上。」

    事到如今,柳盼要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她就是傻子,哪里是仁夫人擺酒席宴請,分明是仁武設了套子讓她鑽,她的手心頓時滲出一層冷汗,但她逼自己一定要鎮定下來。

    「正要問公子呢,方才你家的丫鬟肚子疼要去解手,可我擔心仁夫人等急了,不如你告訴我後花園怎麼走,我先過去。」

    仁武卻不給她裝傻的機會。「並不是我娘請姑娘,而是我有些心里話兒想要同姑娘說說,無奈祖母房里人多,這才請了姑娘過來。」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9 PM 編輯

第十二章 王爺千歲

    「我與公子素昧平生,並無聽知心話的情分,公子請自重。」

    柳盼越板著臉,仁武越覺得心癢癢的,這小丫頭生得弱不禁風,可是說話的時候卻恨不得站在他八丈外,比起那些一心只想撲到他懷里獻媚的女人,她更合他脾胃。

    「怎麼沒有?我對姑娘一片真心,睡里夢里都是姑娘的身影。」

    他是花叢老手,鶯鶯燕燕見得多了,最喜歡逗弄這種一本正經的良家女子,像他院里就有四、五個妾室都是在街上被他看上的良家女子,身家清白,最後被他得手,不過三、五日又覺得她們太過拘謹,轉眼便丟到了腦後。

    仁武的眼神太過露骨,柳盼從一開始就心存警戒,離得遠遠的朝他一禮。「公子若無事,我先告辭了。」

    慕容夜向來自傲,起了念頭之後就算是脅迫,也是坦坦蕩蕩的擺出王爺的款兒來,還算有格調,她當初對慕容夜多番腹誹吐槽,羅列出一堆的缺點,從直男癌到自戀狂,逼迫她一個弱女子,現在見識過仁武的輕浮不要臉,才對比出慕容夜的好。

    仁武這些日子越看柳盼越有興趣,好不容易逮著了她落單的機會,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至于該怎麼向呂夜交代,他可一點也不擔心,兄弟之間送個女人可是一段佳話,大不了他也把自個兒後院的女人拉出來讓呂夜挑一挑,除了正室,其余的都使得,若呂夜真看不上眼,他可以再找其他色藝雙絕的女子送到呂夜的床榻上。

    他上前一步攔住了柳盼的去路。「姑娘這幾日為祖母扎針辛苦了,本公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以身代勞。姑娘扎針累著了,不如靠在我懷里歇歇再走。」

    柳盼聞聽此言,已知不好,可恨去路被仁武堵著,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又必須先想辦法越過他;若往後另尋出路,重重院落,她實在不敢貿然行動。

    「公子請自重。」她邊說邊往後退,目光四下亂轉,只盼能有丫鬟下人路過,好解了眼前危機。

    可她哪里知道,他仁大公子但凡在後院出沒,嬌俏些的丫鬟都避之唯恐不及,倒不是這些丫鬟們清高,而是以前有不少丫鬟被他的身分所惑,半推半就被他得了手,卻被仁夫人以家法懲處,然後再遠遠的發賣了。

    並非仁夫人不疼兒子,而是仁家後院只有這一根獨苗,仁老太太跟仁夫人都喜歡往仁武房里塞人,可是也僅限于她們調教出來的人,而不是在她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跟仁武有苟且的丫鬟。

    因此,不只是仁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春鶯遠遠看到少爺堵住了柳姑娘,便悄悄退到花叢之中,假裝沒看見,就連經過的僕婦遠遠見著了也馬上避開,就怕壞了少爺的好事,回頭會被這位霸王給找碴收拾了。

    仁武仿佛沒聽到她說的話,抑或她的拒絕對他來說不過是良家女子的遮羞布,他只要一把扯下來,讓她成了他的人,往後她還不是對他百依百順,任他予取予求。

    「本公子哪里不自重了,倒是柳姑娘你,難道不曾聽呂兄提起過我?我與呂兄情同兄一弟,別說是跟他討要一個丫鬟,就算是別的寶物他也沒有舍不得的道理。」因為他只會加倍,的還回去,無論財物或女人。

    見仁武笑嘻嘻的步步近逼,柳盼這下子是真的慌了。

    在慕容夜身邊時,她好歹能感覺到他待她是有情分的,眼神偶爾還帶著幾分憐惜,雖然話說得硬邦邦的,但是他的舉動卻能讓她感覺到他是想極力的靠近她、了解她,甚至是寵著她,可是仁武完全把她當做玩物。

    「我並不是呂公子的丫鬟,我是他的女人!你要是敢動我,我家公子定然不會與你善罷罷休!」

    柳盼此刻真想往自己身上貼個大大的標簽,一點也不介意慕容夜自說自話為她定下的名分,只恨不得昭告仁武,他嘴里的呂兄可不是什麼可以跟他交換女人的官家子弟。

    「你家公子說不定也願意把你送給我呢,你可別拿你家公子來嚇唬我。」仁武見她步步後退,神情緊張,不禁更加得意了,他心癢難耐,不再跟她廢話,直接撲過去抓她。

    她扭身沿著廊道快跑,顧不得離仁老太太的院子越來越遠,就跟被獵人追趕的兔子,慌不擇路朝著相反的方向逃竄。

    她到底是女子,不及仁武身高腿長,又是練過拳腳的,很快就追上了她,攔腰將她抱住。「寶貝兒,跑什麼跑?」

    柳盼使勁掙扎,放聲驚喊,「放開我!救命啊——來人哪——」

    雖然是在自家後院,有眼色的下人都不敢來管他的事,但是正值祖母病重,柳盼還是特地請來的大夫,仁武也不想被母親撞見,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將她攔腰抱起,往幾步開外的屋子大步走去。

    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柳盼便能順理成章的留在府里,能給祖母看病,又能伺候他,豈不兩全其美?他越想越愉悅,笑得更加張狂。

    柳盼仍舊死命掙扎,卻好似離岸的魚,痛苦而絕望。

    慕容夜帶著一隊鐵甲親衛回到了揚州別館,守門的見了人馬上行禮。「呂公子回轉了?」

    慕容夜身旁的親衛立即喝斥,「這是睿王爺!」

    守門的嚇得馬上跪倒在地。

    慕容夜大步邁進,同時命令幾人將別館里做雜活的下人們帶到一處院子看管,至于伺候呂光等人的丫鬟則要暗中監視,就怕這些人之中有鹽務官員的耳目,會偷偷去通風報信。

    呂光正陪著仁同方在廳里聊天,顧清蓉與蘇嫣在旁伺候,慕容夜被親衛簇擁而來,身後還跟著幾名京中來的官員,呂光見狀,便知諸事布置妥當,立刻起身迎接。「微臣恭迎睿王千歲。」

    仁同方去京中述職的時候見過睿王,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個清貴少年,十三、四歲年紀,轉眼間十多年光陰過去,睿王再不是當初翩翩少年郎的模樣,至于他一意督促兒子交好的呂公子,他不曾打過照面,哪里知道會是同一人。

    「臣兩淮鹽運使仁同光叩見睿王千歲。」

    蘇嫣已經跟著跪了下來,顧清蓉還傻楞楞的呆立著,只覺得眼前這一幕太過荒謬,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將仁同方押起來。」慕容夜直接下令。

    仁同方被睿王親衛反剪雙手綁了起來,由于他奮力掙扎,頸上的青筋暴突。「王爺豈能不問青紅皂白便綁人,微臣好歹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管著一方鹽務,王爺就不怕陛下追究嗎?!」

    慕容夜懶得跟他廢話,只是用銳利的眸光睨著他。

    一名戶部官員好心的替仁同方解惑,「仁大人,王爺正是奉陛下密旨前來整頓江南鹽務。」

    仁同方猛地扭頭去瞧呂光,這位難道是幌子?

    呂光自從來了揚州,就被這位鹽運使大人好酒好菜、美人珍寶的招待著,實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若不是此次是與睿王共事,他都快招架不住要倒向仁同方了,現下對上仁同方帶著氣恨與指責的目光,呂光只用眸光表示歉意,便縮著肩膀往睿王身後閃了去。

    慕容夜料理了仁同方,便問向呂光,「阿漢呢,怎不見他來見本王?」

    呂方見識了他料理仁同方的雷霆手段,心里對這位爺又敬又怕,完全不敢隱瞞。「柳姑娘被仁大人……仁同方請到鹽運使衙門去給他老娘治病,阿漢跟著去了。」

    慕容夜一聽,心里頓時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他可沒忘記仁武在女色上頭毫不顧忌的樣子,頓時焦躁了起來。「正好要查抄鹽運使府,呂大人隨本王走一趟。」

    呂光馬上恭敬回道︰「微臣謹遵王爺諭令。」

    等慕容夜帶著一幫官員親衛浩浩蕩蕩離開後,顧清蓉頓覺腿軟得厲害,緩緩跪了下來,她悄悄扯住了蘇嫣的袖子,顫抖著嗓音問道︰「蘇……蘇姑娘,呂公子……真的是睿王?」

    蘇嫣雖然震驚于睿王隱瞞身分的事實,但是她對慕容夜並沒有其他心思,因此很快就接受了事實,見顧清蓉這般驚懼,她反倒無法理解。「難道你沒看到老爺方才跪拜的樣子嗎?睿王的身分豈能胡亂冒充。」

    彼清蓉當下只想仰天長嘆,顧清鶯那個賤丫頭到底是走了什麼好狗運,竟然隨隨便便都能攀上個王爺!

    肖正清早在得知呂夜的官家身分後,便派人暗中盯著他,而且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兩淮要有一番大變故,說不得自己妻兒人頭都難保,為了保險起見,他從東台鎮回到常州之後,便將妻兒悄悄送走藏了起來,其余妾室通房皆分了錢財自求生路。

    常州鹽幫的副幫主以及幫眾還當他被下了降頭,竟然轉性了。

    直到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肖正清才知道呂夜居然是睿王,當下臉就嚇白了,他急忙將幫眾召集一堂,言明利害。

    「睿王發現咱們販賣私鹽,可是並未多說什麼,還與幫主來往,他身邊的女人又與幫主結為義兄妹,怎麼瞧著也不像是要查咱們的樣子啊。」

    「你傻啊,他這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先查清楚了再開刀。」

    鹽幫里都是粗莽的漢子,也有人道︰「比起咱們拿命搏來的,那些躺在鹽堆上的官員可是成山成海的往自己家里摟,他怎麼不去查查那些人?」

    肖正清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睿王身上帶著一股殺氣,我總有種預感,鹽務要是真輪到他動手,不只是咱們,說不定當官的也落不著好。你們都警醒著些,最近先把手頭的生意停下來,要是擔心家里妻兒老小,就先送出去避一避風頭。」

    慕容夜行事到底帶著軍旅之風,尤其昭帝又予他調兵之權,他也懶得跟各地鹽務官員磨牙,直接派兵點將,由自己帶來的人帶領,先從揚州開始整頓,打頭遭殃的就是兩淮鹽運使仁同方。

    仁同方直接下了大獄,慕容夜帶兵包圍了鹽運使衙門。

    阿漢此刻急得在仁家二門口團團轉,按著往日,這個時候柳盼早出來了,但今日都過了半個時辰了還不見她的人。

    他欲往門里闖,卻突然竄出來好幾個粗壯的婆子攔著。

    「這位小哥你做什麼,咱們府上豈容你亂闖撒野!」

    阿漢一個年輕男人,不好與一幫婆子多做糾纏,他拱手作揖,央求道︰「幾位嬤嬤行個好,能不能去內院打聽一下柳姑娘怎麼還沒出來?」

    幾個婆子見他焦慮,當真派了一個去後院瞧瞧,過了一盞茶功夫,那婆子匆匆跑了來,面色陰晴不定,只含糊道︰「我沒見著姑娘的面兒,只說被主子請去吃酒了。」

    她去老太太院里一打聽,便有交好的小丫鬟悄悄告訴她——

    「那位姑娘被少爺使計拐到後園子,今兒恐怕是逃不過去了,嬤嬤你可別多管事兒。」

    婆子卻不能告訴阿漢實話,就怕攔不住他,被他闖進後院,到時候她們這些守門的婆子要遭殃,但避過了阿漢,她跟其余婆子嘀咕道出實情。

    便有心善的婆子叨念一句,「造孽喲!好好的人進來瞧病,就折在里頭了。」

    仁武在揚州城內的風流債不知道有多少,能抬進內院的都算是他當初極為中意的,更有那些被他強佔了身子卻慘遭拋棄的,僅用幾兩銀子打發,最後只能找條件極差的嫁人。

    這幾日柳盼出出入入,對看門的婆子也極為客氣,聽說她醫術高妙,老太太的病大有起色,這些婆子還暗暗驚奇,如今想她要受到少爺欺侮,多少都有些不忍。

    阿漢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焦慮之際,忽聽得前院吵了起來,喧鬧之聲傳了過來,很快便有小廝跑了過來,嘴里還嚷嚷道——

    「官兵上門了,快稟報太太,老爺被下了大獄,睿王帶人抄家來了……」

    他們做人奴才的依附主人而活,抄家下獄都是主子的事兒,奴才雖然不必坐牢,但卻淪為罪奴充公,很有可能被發賣,前程未期,心里自然就慌了起來。

    守著二門的婆子們急忙各自跑開了,有往後院通傳的,也有跑去各院尋自己的閨女媳婦孫女的,想著大難臨頭之時,全家人總要在一處。

    阿漢頓時喜上眉梢,才要闖進去,慕容夜已經大步而來,身邊跟著一隊親衛,皆身著甲冑,見到他就問︰「柳盼呢?」

    阿漢指指里面,心急的回道︰「守門的婆子說被里面的主子請去喝酒了,要謝謝她替仁老太太治病。」

    這般語焉不詳的說詞,就阿漢會信,慕容夜眸色一沉,不再多說,帶兵直闖後院。

    仁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都跑光了,她這幾日雖然好多了,但尚不能下床行動,腦袋還有些懵懂,也無法好好說話,看到年輕男子闖進內室,她只能咿咿呀呀的,根本聽不懂她想表達什麼。

    慕容夜的心直往下沉,臉色難看的命令道︰「快搜人!」

    阿漢這下子更心慌了,帶了幾個人開始四下搜尋,揪著個丫鬟就問︰「替你們老太太瞧病的柳姑娘去哪兒了?」

    總算有個知情的丫鬟道︰「少爺讓春紅姊姊騙了柳姑娘去後面園子里了……」

    聞言,慕容夜怒氣上涌,狠踹了阿漢一腳。「連個人都護不住!」罵完,也不等阿漢爬起來,十萬火急的徑自往後園子趕去。

    仁武抱著柳盼來到一處無人住的院落,灑掃的粗使婆子見狀,急忙退避出去。

    進了房之後,仁武將她放了下來,背抵著門板笑道︰「本公子待美人兒向來溫柔,寶貝兒你應承爺一回,可別再玩這欲擒故縱的把戲了。」

    事到如今,柳盼只能寄望阿漢了,卻也明白這是個注重男女大防的時代,仁家的婆子是不會讓阿漢闖進內院的,她又氣又急,「呸」的一聲,對著他大罵,「無恥!拱鄙!沒想到鹽運使府藏污納垢,仁大人真是好家教!」

    仁武什麼樣的烈女沒見過,甚至有一頭撞到柱子上尋死的,但落到他手里最後還不是服服貼貼的,她這種唾罵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麼,而且她反抗得越激烈,他越覺得有趣,特別是瞧著她嬌嬌弱弱的小模樣,就更想逗她一逗。

    等他在房里繞著圓桌追得柳盼香汗淋灕,貓抓老鼠般欣賞她緊張害怕卻又嘴硬不肯服軟的模樣一會兒之後,他直接將圓桌給掀翻了,將她撲倒在冰涼的地磚上,在她面上啄了一口。「好人兒,咱們不玩了,直接辦正事吧……可惜此處不能沐浴。」不過不要緊,懷里的人兒也許是常年浸yin藥材的緣故,整個人都泛著一股藥香,竟然意外的好聞。

    柳盼奮力掙扎,掄起粉拳捶打著他,無奈她身板本就瘦弱縴細,也沒多大力氣,他輕輕松松就抓住了她的拳頭,還親了一口,權當情趣。

    仁武興奮的抱起她到床上,隨即欺身壓上她,騰出一手扯開了腰帶,緊跟著去扯她的腰帶。

    她聚集所有力氣狠狠朝他扇去一巴掌,雙腳用力踢蹬。「滾開!滾開——」

    被她這麼一反抗,他要擁有她的念頭又更加強烈了,他用單手將她的雙手壓制在頭頂,另一手三兩下將她的腰帶扯開,夏天衣裳單薄,外衫被扯開,她雪白的脖頸立刻露了出來,鵝黃色的肚兜之下山巒起伏,十分誘人,他把頭湊到她脖頸處,深深嗅聞了一口,陶醉一笑。「好香!」接著他又動手去扯她的裙子。

    柳盼掙扎到現在,衣衫凌亂、釵環掉落,一頭黑發披散在枕上,更顯冰肌玉骨,嗓子都快叫啞了,她仍不放棄的喊道︰「救命啊——」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變化,只覺得惡心想吐,滿心恐懼之下恨不得就此死去。

    就在此時,房門砰的一聲被踹飛,有人闖了進來,緊跟著柳盼身上一輕,壓在她身上的仁武被人拽著後領扔了出去。

    她在極度的絕望之下緩緩讓眼神對焦,映入眼簾的是慕容夜那張透著殺氣的俊顏,若在以往,她必定有多遠跑多遠,可是此時此刻,就好像是在滔天洪水之中遇到的一葉救命小舟,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她猛地坐了起來,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撲到他懷里,緊緊攬住了他勁瘦的腰肢,放聲大哭。

    慕容夜緊緊摟著哭得撕心裂肺、渾身顫抖的小丫頭,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他快速解開外袍,將她小小的身軀包裹起來,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輕撫著她的後背安撫道︰「沒事了,本王在這里,沒事了,乖……」

    柳盼這下子哭得更激動了,緊摟著他腰肢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想將自己粘在他身上一般。

    等她發泄得差不多了,他柔聲哄道︰「咱們回去,等回去之後好好睡一覺,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說的話有多輕柔,好似聲音多高一分,便會將懷里的人兒嚇著。

    她一直沒有抬起頭,整個人都埋進了慕容夜的懷里,仿佛他的懷抱是最安全的島嶼,雨打不著、風吹不到,能夠讓她安安穩穩的躲到地老天荒。

    慕容夜輕輕抱起柳盼,路過腦袋撞到牆角昏過去的仁武身邊時,還狠狠踢了一腳,隨即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連昏迷之中的人都發出了毫無意識的呻吟。

    裘天洛被派去抄家,阿漢一直守在房門口,方才聽見柳盼的哭聲,已經讓他臉上血色盡失,現在見王爺抱著人出來,他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去找輛馬車來,這宅子里的人全都押起來,里面的人就交給你們了!」慕容夜冷聲命令道。

    有人飛跑去找馬車,阿漢進房里去了,很快的房里就傳出擊打肉體的悶響,還有骨頭斷裂的脆響。

    此刻,鹽運使府後院已經亂成了一團,到處是茫無頭緒奔走的丫鬟婆子以及女眷,被身著鐵甲的軍士們喝斥,就跟趕羊一般圈到了一起,而後主子與奴僕被分了開來。又有兵士闖進各個院子里,清查女眷房里的財物擺件。

    成箱的金銀、一人高的珊瑚樹、各種珍貴字畫等金玉古玩擺件被軍士們從庫房抬了出來,前來清查的官員們一邊看得嘖嘖稱奇,一邊登記造冊,當然,之中也有心浮意動的,但是到處都是睿王的親衛盯著,倒也無人敢輕舉妄動。

    一名軍士沒多久便回來向主子稟報,馬車已經備好了。

    臉色如鍋底一樣黑的慕容夜不再理會這一團混亂,抱著懷里的人兒從側門坐了馬車離開。

    柳盼將腦袋瓜子整個埋進他懷里,她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是雙手仍緊緊抱著他,身子止不住一直微微發著抖。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芯兒 於 2017-2-13 06:49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可靠的懷抱

    柳盼好像經歷了一場悠長的惡夢,在夢里她一直在掙扎,還差點被人強暴,後來慕容夜從天而降救了她,她怕極了,躲在他懷里不肯出來,就連沐浴也不肯讓他離開。

    她好似聽到他嘆了一口氣,但他仍舊背著身坐在浴桶旁邊候著,等到她沐浴完,才將她抱到床上去,就跟哄小孩似的,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躺在床上,頭頂上方忽然閃現出一張色迷迷的臉,扯開了腰帶朝她撲了過來,她尖叫一聲,猛地坐了起來,立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沒事了、沒事了,本王在這里。」

    慕容夜大部分時間都守在柳盼的床邊,看她在睡夢之中驚悸又平緩的面容,側著身子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睡得極不安穩。外間不時有人來稟報拘捕各級鹽吏官員以及抄家下獄的結果,他只走開一會兒,簡短的吩咐幾句後,又馬上回來守著她。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只是看著一個人沉睡的側顏都能心痛不已,恨不得將她永遠帶在身邊,不教她受風霜侵襲、不教她受驚受辱。

    阿漢探頭探腦在外面瞧了好幾回,慕容夜發現之後就趕他去干活,他心里煩躁極了,只覺得這小子不識相,連個人也護不住,還敢露出一副牽掛不已的模樣,而且這小子還真是大膽,居然敢妄想他的人。

    之前他並未往這方面想,只是覺得柳盼有點怕他,與裘天洛、阿漢都能說笑自如,唯獨在自己面前始終有點拘謹,可是經歷過這場意外,讓他發現自己對她是如此牽腸掛肚、心疼不已,再看到阿漢的表情,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哪里還肯讓阿漢留在她身邊。

    柳盼醒來的一瞬間,還有點楞怔,大約是才睡醒,夢里的許多事都模糊了起來,直到瞧見慕容夜擔憂的臉龐,這才想起來那是她不久前真實遭遇的恐怖經歷。

    她差點被強暴,是慕容夜救了她,帶著她回到別館,她滿心恐懼不安,就算要沐浴了也不肯讓他離開視線,他溫柔憐惜的回視著她,並未甩下她就走,而是背著身坐在浴桶旁邊候著她洗完了,抱著她上床,哄她入睡。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過程太過激烈,脫困後她其實已經有些懵了,後來又在慕容夜懷里大哭了一場,全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光了,洗了個澡便昏昏沉沉睡去,現在清醒了,恐懼也散去了大半,對上他那溫柔的表情,她忽然覺得好不適應。

    「我……我沒事了,多謝王爺救了我。」

    聞言,慕容夜就知道她總算是回過神來,不然也不至于說出這麼疏離的話,但他毫不在意,伸臂將她攬進懷里,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神色,生怕她露出一點不情願或排斥,一面長吁了一口氣,幸好他及時趕到了。

    柳盼一被攬進他的懷里,便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腰,這樣自然的舉動讓她自己也不禁楞住了,也許在經歷過那樣可怕的事情之後,她急需一個安全可靠的懷抱。

    她並不是固執的人,也不認為跟一個男人可以天長地久,尤其是這個可以公然三妻四妾的社會,但是此刻她還是依從了本心,她在他懷里蹭了蹭,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緩緩閉上了雙眼。

    慕容夜原本還擔心她會推開他,可是看她小貓一般乖巧的窩在他懷里,他瞬間心軟得一塌糊涂。「又困了?」

    「歇一會兒。」

    「餓不餓?我讓丫鬟端吃的來。」

    「不要,就想靠著。」

    慕容夜索性脫去了靴子,抱著她坐到床頭,讓她可以靠得更舒服些。

    外間暮色四合,折騰了一天的揚州城,並不曾因為夜色降臨而沉寂下來,反倒在黑暗之中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鹽運使下獄,鹽運使衙門的一干官員也被拘捕抄家,揚州知府就像被燒了尾巴的貓一般,受到極大的驚嚇。

    他雖然是地方官員,不能直接插手鹽務,但是這些年也沒少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己與宗親故友撈好處,每聽到差役傳回一個消息,他就多心驚一分。

    這個夜晚對他來說格外的難熬,若不是滴漏不停,他都要懷疑時間停滯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便坐著轎子到別館求見睿王,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別館昨日已經由睿王的人接管,親衛往里稟報,只得了一句話——

    「王爺說他奉陛下旨意前來清查兩淮鹽務,地方官員考核任免不在他職責之內,還望知府大人勤勉地方政務,萬不可因鹽務改革而懈怠。」

    揚州知府的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可是坐轎子回去的半途中心緒又開始糾結,到底要不要給睿王送禮?不送吧,有點失禮,顯得他不懂人情世故;可是送吧,會不會被睿王認為他心虛?

    慕容夜此刻正坐在別館的正廳聽取官員來報昨天一日夜抓捕抄家的結果。

    丙然鹽務官員是個肥差,上至鹽運使下至小吏,個個腦滿腸肥,家底抄出來全都驚人,戶部官員與刑名官員還私下議論,「等王爺在兩淮查抄一圈回去,恐怕當初與北狄作戰時的開銷就能補得差不多了。」

    他們一行人清點了一日夜還未清查完畢,只能先派個人前往別館向睿王稟報。

    慕容夜在揚州城內這番大動作,當日便沿著運河傳向四面八方。

    兩淮鹽務官員聽聞消息惶恐極了,但他們在兩淮經營多年,既不能丟下官職家人逃跑,又不能束手就擒,還未想出對策,睿王派去的人便到了,兩淮鹽務官員無有幸免。

    睿王下令兵分幾路,不過二十日光景,就將兩淮鹽務官員全都抄家下獄了。

    從他查抄鹽運使府,就有人快馬加鞭往京中傳信。

    仁同方在兩淮經營多年,往京中撒了不少銀子,又與京中不少官員私下里合作販鹽,有著極深的利益牽扯,他一方面督促官兵緝拿私鹽販子,自己卻做著無本的買賣,事實上是兩淮最大的私鹽販子。

    慕容夜看著負責刑名的官員呈上來的供詞,連連冷笑。「姓仁的自己不招,下面的官員倒是將他的底全招了,真沒想到父皇任命的一方重臣居然官鹽私鹽通吃,這爪子也太長了些。」他再想到仁武,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里難受,更不可能輕易放過仁家父子倆了。

    相比起仁同方這樣的大鱷,肖正清簡直可以稱之為小蝦米。

    肖正清在聽到睿王將兩淮攪了個翻天覆地之後忍不住喃喃道︰「也就是這位爺才有這種魄力。」

    眼都不眨的將鹽務官員一窩端,東台鎮傳回來的消息是鹽場原來的官兵全被撤換,新巡邏的官兵對灶戶們倒很客氣,也不知道是睿王的意思還是當前形勢下的審時度勢。

    兩淮官員驚慌失措,被睿王的雷霆手段震得不敢稍有動作,就連蘇州知府裴永年也悄悄傳信給揚州知府討教。

    揚州知府向來與裴永年交好,將自己求見睿王、得了睿王那句話拿去安撫裴永年。

    裴永年想起自己送給呂光的禮物,只盼著呂光能瞧在這禮物可心如意的分上,在睿王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幾句,又特意叫來顧正元,讓他去揚州別館探聽消息。

    彼正元近來也憂心忡忡,官場動蕩,對顧家往後的鹽業生意也會有影響,正愁要不要去找裴永年打探消息,一得了裴永年的指令,立刻坐船前往揚州。

    他來得正是時候,顧清蓉這些日子在揚州別館里都快悶出病來了。

    柳盼被慕容夜抱著回到別館的消息並未傳到她耳里,她會知道柳盼從鹽運使府上回來了,還是她身邊的丫鬟有一日去廚房提飯,剛好看到慕容夜牽著柳盼的手在園子里散步,連忙回來告訴她的。

    「你、你……你說睿王爺牽著那賤丫頭的手散步?」

    「奴婢親眼瞧見的,睿王爺笑容滿面牽著三小姐的手慢慢的走,還指給她瞧園子里的花啊樹的,還折了朵花替她簪在頭上。」這個丫鬟是顧清蓉從顧家帶來的,素來知道她不喜三小姐。

    彼清蓉聽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吞了一肚子的石子,硌得她連飯也吃不下去了。

    彼正元以探望女兒為名,總算在揚州別館見到了顧清蓉,隨即便被她說的事兒給炸暈了。

    「你說三丫頭跟了睿王?」

    這件事情帶給顧清蓉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她總有種顧清鶯搶了她心上人的錯覺,雖然她也知道縱然當初被送到呂光身邊的是顧清鶯,她與睿王也不太可能有交集,但還是有一絲希望。

    「她不但跟了睿王,還很得睿王寵愛,如今她攀了高枝兒,連我這個姊姊都不認了,就算父親想認她這個女兒,也得看她肯不肯。」

    彼正元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麼攀上睿王的?」

    整個江南都被睿王鬧得惶惶不安,就連裴永年都覺得自己**下面的官位不穩,急派了他來打探消息,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驚喜等著他。

    他可不管二女兒心里做何感想,立刻振奮精神道︰「有了三丫頭在睿王身邊,往後裴知府對為父恐怕都要陪小心了,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我顧正元也有今天,還有個這麼好的女兒!」

    彼清蓉的本意可不是如此,她氣憤的道︰「父親來了難道不是應該把三丫頭從睿王身邊討回來帶走嗎?女兒不想看到她,討厭死她了!」

    「帶走做什麼,當初裴大人想將三丫頭送到京中來的官員手里,沒想到陰錯陽差,三丫頭還是跟了睿王,這不恰好說明兩個人有緣嘛。」

    如今兩淮官員可都醒過味兒來了,搞半天呂光清查兩淮鹽務只是個幌子,睿王爺才是正主兒呢。

    「她跟睿王怎麼可能有緣,若真要說,也應該是我跟睿王有緣啊!父親你胡涂了,她根本完全不為家里著想。」

    彼正元斥道︰「你可別瞎說,雖然呂大人的身分不及睿王尊貴,可他也是朝廷重臣,你能跟了呂大人是你的福氣,且莫再生異心,三丫頭打小就生得不俗,合該她有這段姻緣。我這就去求見睿王,請他容我們父女團聚。」他還抬袖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自她跳河之後,為父都思女成疾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瘦了些。」

    思女成疾這話說得多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就是事實,他一直以來最疼愛的便是三女兒,所以這孩子才這麼出色,不管她是怎麼跟了睿王,只要她能得到睿王的寵愛,他就算是在睡夢中也會笑醒的。

    見父親說完便急匆匆的去求見睿王,顧清蓉氣得順手抓來茶盞,用力的砸了。「父親真是胡涂了,氣死我了!」

    慕容夜聽聞下屬稟報顧正元求見,不禁訝然。「他怎麼來了?」

    親衛稟道︰「他原本見的是呂大人身邊的那位妾室,結果不多時又過來求見王爺,說是他的三女兒在王爺身邊伺候,想要見女兒一面。」

    這名親衛當初是在船上親眼看著阿漢跳下河去救了柳盼上來的,後來還奉裘天洛之令前往蘇州打聽過顧家之事,幾乎可以想見顧正元聽聞女兒跟了睿王那狂喜的心情。

    慕容夜沉吟片刻,非常不情願的道︰「你先去請柳姑娘過來。」

    自從柳盼差點被仁武染指之後,也不知道是她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還是自己想通了,忽然之間他們相處的情形變得融洽許多。

    之前無論他如何努力親近,她總是越躲越遠,現在卻全然不同,她不但不閃躲,還有越來越依戀他的趨勢,每晚睡覺都要他陪著她,似乎只有靠在他懷里才能安穩,而且當他牽她的手,她也會回握住他的大手。

    前幾日他情不自禁親了下她的額頭,連他都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到了,生怕嚇著了她,沒想到她睜著一雙水潤眼眸側頭瞧了他片刻後,居然踮起腳尖輕輕親了他的下巴一下。

    當時他摸著被她親過的地方,傻了一般久久回不了神,反而逗得她咯咯直笑。

    這還是出事之後,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麼燦爛的笑容,他看得都有些痴了,他打從心里喜歡她這種毫無陰霾的笑容。

    當顧正元進來的時候,柳盼就坐在慕容夜身邊,把玩著他的大手。

    彼正元向睿王行完禮,立即露出驚喜的笑容。「三丫頭,你姊姊說你還活著,為父原本還不敢相信,如今親眼看到,為父真不得不信了。」

    相比他的激動,柳盼的表情就十分茫然了,她轉頭左右瞧瞧,直到顧正元火熱的目光直盯著她、完全不能忽視之後,她才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大叔是說我?」

    「三丫頭,你怎麼連為父也不認識了,難道是掉下河之後磕著腦袋了?都是為父不好,沒有照顧好你。」顧正元趨前幾步,大有要拉著她的手跟她共敘父女之情的架勢。

    柳盼被他的熱情給嚇著了,也不顧屋里還有旁人,撲進了慕容夜懷里。「王爺,這個大叔好奇怪,我不是他的閨女,他這是做什麼?快讓他走,怪嚇人的。」

    慕容夜攬著她,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溫柔的哄道︰「你既然不喜歡見到他,我讓他走就是了。不怕、不怕,本王在這里呢。」

    這是他新近養成的習慣,只要她說害怕,他就會好聲好氣的哄著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毫無原則的遷就她,連不認生父的事情也縱容著她。

    按照大楚律例,不認父母的兒女那是不孝的大罪,但是凡事總有例外,發生在她身上,他想的就是︰管他什麼律法,都比不上讓小丫頭高興。

    彼正元瞠目結舌,心急的道︰「王……王爺,我真是她的親爹!我真是她的親爹!她說不定是腦袋磕著了,不記事兒了。」

    柳盼親眼見識過他利益至上的嘴臉,哪肯認他這個父親,況且他會找來,肯定是知曉她如今跟在慕容夜身邊,她又怎麼會讓他仗著睿王的勢為自己謀利,于是她在慕容夜懷里蹭了蹭,嘟囔道︰「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大叔,看來這個大叔是心懷不軌,想攀附王爺呢,王爺千萬別被他給哄騙了,我是誰的女兒,難道我自己還不清楚嗎?」

    慕容夜對她現在幾乎可以算是千依百順了,當下便板起臉道︰「她既然說不認識你那就是不認識,何故要攀附?」

    彼正元額頭上的汗珠滑落,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王爺明鑒,她確實是我的親閨女啊!」他也顧不得難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述說他是如何疼愛她,視如珍寶,接著又端出對女兒思念成疾的那一套。

    只可惜顧正元自以為的真誠感動了自己,卻無法感動慕容夜與柳盼。

    柳盼依舊極力否認與他的血緣關系,而英明神武的慕容夜居然連查證也不肯,直接道︰「本王哪有那個閑功夫去查你是不是有女兒失足落水,既然她說不是你女兒那就不是,休得與本王歪纏!來人,送客。」

    睿王親衛送客的方式很是粗魯,挾著他的胳膊就將他扔了出去,並冷冷的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打擾王爺的清靜,就直接送你到牢里去清醒清醒。你也不睜開眼楮瞧清楚,這里可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彼正元很是委屈。「我只是想認回我閨女啊。」

    房內站在窗邊上瞧熱鬧的柳盼回頭對著慕容夜做鬼臉。「王爺,你強搶民女,連苦主都找上門來了。」

    慕容夜好氣又好笑,曲起長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到底是本王強搶民女還是民女非要跟著本王走?」她捂著額頭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樣讓他的心徹底軟了下來。「好吧好吧,是本王強搶民女,請問民女的親爹找了來,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已經知道了真相,憑他這些日子的雷厲風行,連仁同方的底都被查了個一清二楚,兩淮鹽務官員沒有一個能漏網的,他還有什麼查不到的呢。

    她搖頭輕笑。「不要!民女被王爺搶來之後,已經迷失在王府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里了,不想回家了。」

    慕容夜大樂,寵溺的擰了下她的小骨頭。「王府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是怎麼樣的,你又感受過了?」

    柳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嗯,糖水喝一碗倒一碗,豆漿喝一碗倒一碗,王爺抱著金盤子坐在床上吃油汪汪的大烙餅,還可以卷大蔥蘸大醬……」話都還沒說完,她自己先捂著肚子笑倒了,因為她實在無法想象英武的睿王跟莊戶老頭一般吃大餅卷大蔥的模樣。

    他也被她描繪的場景給逗得朗聲大笑。「好你個促狹的丫頭!」

    兩人歡快的笑聲傳到顧正元耳里,讓他懊悔極了,早知道三丫頭有這麼旺的運道,當初無論如何也要好生籠絡住她啊!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0 PM

第十四章 鹽法改革

    睿王爺在兩淮掀起的巨大風浪很快就傳回了京城,廷議時有不少朝臣參他。

    一說睿王不懂民生鹽法,一意蠻干,將兩淮鹽官全都拘捕,鹽務要由誰處理?另一說睿王捅出這麼大的婁子該如何收場,如果要重新委任官員,恐怕人數甚眾,一時無人可派,就算是在京候官的全加起來,也未必能填得了這個窟窿。

    倒也有機靈的揣測帝心,說不定這正是昭帝想要的結果,便絞盡了腦汁將睿王誇了又誇,稱贊他上馬能治軍,下馬能安民,實是文武雙全的人杰。

    昭帝聽了心花怒放,差點當場給他加官進爵。不過昭帝考慮到在場不少官員臉色不好,可能此次睿王整頓鹽務害了這些官員損失的利益,他們平素定然沒少拿仁同方的禮,好端端一個錢袋子被睿王連窩給端了,心情能好才怪,最後只口頭勉勵幾句。

    昭帝的反應讓朝中不少有心人看出了端倪,但就算如此,朝堂上仍舊吵得不可開交。

    昭帝雖感無奈,還是必須出來打圓場。「朕既然派睿王整頓江南鹽務,他才剛有作為,諸卿何不多點耐心,等睿王整頓完了,如果結果不好,再參也不遲。」

    下面不少折了一條財路的官員心道︰等江南鬧得腥風血雨就晚了,不過既然陛下發話,他們也不能做得太難看,免得到時候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就不妙了。

    昭帝也不管朝堂上官員如何參睿王,其後有關兩淮鹽務的奏折如雪片般飛到他的案頭,他一律裝聾作啞,折子留中不發。

    太子跟著昭帝學習國政,但凡有關鹽政或者參睿王的,昭帝不願意看,就全部扔給了太子,太子苦不堪言,早知道當初跟睿王一起去江南,省得天天在京中替昭帝頂雷。

    朝中不少臣子輪番覲見,開口必是——

    「微臣昨日上書,有關睿王在江南所行之事……」

    昭帝總不等對方講完,便用同一套說法打斷——

    「有關鹽務的折子全是太子批覆,朕近日身體微恙,此等小事就別再來打擾朕了,愛卿不如跟太子聊聊。」

    臣子聽到皇上這般回應,皆感沉痛,鹽務關系到國計民生,居然成了小事?況且太子只能聽聽,又不能拍板決定,跟太子有什麼好聊的?

    太子只能暗翻白眼,祈求父皇別再把這種煩心事一股腦的推到自個兒頭上。

    不過還是有願意跟太子聊聊的臣子,每日堵在東宮門口,直言要挽救實行了錯誤方針的睿王,陛下既然不聽勸,太子就必須擔負起未來儲君的責任,有義務勸導陛下順從民意,規勸訓導睿王別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某件事一旦觸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想要改革勢必就會遇到不小的阻力,然而睿王的幸運就在于這些阻力他皆未感受到,全讓昭帝與太子去體驗了。

    兩淮鹽務官員是拘捕審查了,但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鹽務卻不能停,就在許多人翹首觀望睿王接下來會有何動作時,他忽然宣布改引鹽為票鹽,取消了引窩,無論官紳商民,只要納稅皆可承運,且在銷售區域之內,無論何縣,皆可銷售,此外,他還取消了場商,讓承運販鹽之人直接向灶戶購買。

    這不啻在整個大楚投下一個炸雷,那些個官員以及原本以販鹽、運鹽獲利的商人都懵了,自古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在鹽業上這麼輕忽的,無論官紳商民皆可承運,這不是全民加入販鹽的隊伍了嗎?

    可是對于灶戶來說,這可是極大的恩德。

    場商是在指定的鹽場向灶戶收購食鹽轉賣給運商的中間商人,這些人具有收購鹽場全部產鹽的壟斷物權,向灶戶手上收鹽的價格高低全憑他們一句話,如今睿王直接裁撤,等于是給予灶戶自行販賣的自由,免了被壓榨之苦。

    東台鎮灶戶歡欣鼓舞,紀昌特意向肖正清傳達這個好消息。

    肖正清手底下養著好幾百號人,比東台鎮灶戶還要早幾日得知這個消息,乍聽時他以為只是訛傳,等再三核實之後,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氣。這就好比以為自己頭頂著個大雷,哪知道掉下來之後成了個大餡餅,弄得他都有些不敢啃這餡餅了。

    「難道睿王真的決定不追究鹽幫販賣私鹽之罪了?」

    肖正清的疑問也是許多兩淮鹽幫的疑問。

    事實上,慕容夜早就打消了要追究兩淮鹽梟販賣私鹽之罪了,他是這麼說的——

    兩淮鹽運使才是最大的私鹽販子,本王怎麼好意思追究那些鹽幫的罪責,說到底,不過是被這幫官員逼得沒法子了這才鋌而走險。

    鹽梟都是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過活的,原本都是些尋常百姓青壯漢子,若非被逼至絕境,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在兩淮官商都在半公開的販賣私鹽的情況下,真要將販賣私鹽的全部一網打盡根本不可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懂。

    柳盼原本還有些擔心鹽幫日子不好過,恐怕肖正清也要無可避免的體驗一番牢獄生活,甚至抄家流放都有可能,他這些年販鹽置辦了厚厚一副家業,偏偏還引狼入室,讓慕容夜親自體驗了肖園的生活,沒想到慕容夜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頓時長吁了一口氣,拊掌大贊,「王爺英明,所慮極為周全,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感念王爺的恩德了!」

    慕容夜直視著她的眼楮,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本王讓你跟肖正清結為義兄妹,去探聽他的家底,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別瞧她嘴硬得厲害,有時候張牙舞爪,但是真要她去做違心之舉,她心里不管怎樣都會難受,真是個善良的小丫頭!

    柳盼接受了肖正清的好意,又跟著他見識過東台鎮灶戶的慘況,想象他曾經也是其中一員,逼不得已才會走上販賣私鹽的道路,內心覺得肖正清頗有膽識,總有幾分不忍心將他送去吃牢飯。

    可是她沒想到這番心思居然被慕容夜看穿了,頗為不好意思,忍不住顧左右而言他,「我還是很佩服呂大人的,他連吃帶拿,不知道收了仁大人多少好處,但在處治仁大人時又半點不心軟,當真高風亮節,一心為民,佩服佩服!」

    慕容夜不禁失笑。「你個小丫頭,少在這里編排呂大人,這也是對他的考驗。」外間盛傳呂光圓滑老練,這次就讓他嘗嘗圓滑的苦頭。

    柳盼仰慕的瞅著他,只差沒跪下來膜拜了。「王爺高明!呂大人栽在王爺手上可真不冤。」

    他忍笑道︰「呂大人有一個公開的秘密,他家有河東獅一只,此次他在江南左擁右抱,看他回京如何向夫人交差。」

    「呂夫人真英雄也!」她覺得有必要向呂夫人表達一下敬仰之情,在一個遍地三妻四妾的地方,還能保證自己雌威不倒,想來沒有過人的手腕是辦不到的。

    慕容夜見她明亮的眼眸骨碌碌的轉啊轉,一臉精明樣,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一口,好笑的問道︰「你在瞎琢磨什麼?」

    柳盼趁機表明態度,「在心里遙想呂夫人風采,真想向她當面討教一二。」

    他馬上警告,「你可千萬別學她。」但看她心馳神往的模樣,壓根沒將他的話聽進去,他只能扳過她的小腦袋,在她還沒說出讓他更心驚的話之前,密密實實的堵上她那張小嘴,情到深處,他鄭重向她許諾,「別擔心,本王只疼你一個。」

    柳盼一個疑問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那未來的睿王妃呢?」

    慕容夜頓時一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雖然早就知道兩人的身分是道天塹,但是看到他無言以對的模樣,心還是不由得一沉,卻不肯在面上表露出來,她強撐起微笑故意說道︰「我逗你玩的,王爺可真不禁逗。」

    經過差點被仁武奪了清白的驚魂意外之後,她忽然之間就想開了,雖然不做妾是她的底線,但是踫上了合意的男子,能夠在適當的機會享受愛情,也算一樁幸事,至于往後會如何,生命這麼漫長,何必為了無法預知的未來推開眼前的快樂呢。

    好幾天之後,慕容夜在聽取戶部官員稟報票鹽推廣實施進度時,腦子里不由自主浮現柳盼那天脫口而出的疑問——

    未來的睿王妃呢?

    如果不是她提醒,他真的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他對娶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心生拒意。就算溫氏不曾鐘情旁的男子,但是將溫氏跟柳盼放到一起,讓他舍柳盼而娶溫氏,他也覺得這種選擇壓抑到讓他心里止不住的難受,甚至有幾分窒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想起溫氏不再覺得怨憤不甘,而是帶著淡淡的慶幸,慶幸她舍自己而就他人,他才能有機會認識柳盼。

    也許是他一次次為柳盼獨到的見解而心折,一次次想要探詢她內心的想法而不得,見識過了她最脆弱的號啕大哭,也沉醉于她雨過天青、毫無陰霾的笑容之後,他真正明白了她的無可替代。

    無論是曾經的溫氏還是未來京中哪家的高門貴女,都無法替代柳盼在他心里的位置。

    慕容夜是個行動派,一旦確定了心意,時時刻刻恨不得將柳盼帶在身邊,還偷偷觀察她,就怕她有別的想法,他雖然不能給柳盼正妃的名分,僅能讓她當側妃,但是他絕對可以保證整個王府只會有她一個女主人,想來也無人敢輕看了她。

    不過目前最大的難關是母後,母後平日雖然對他頗為縱容,但也無法心寬到由著他迎個平民女子進門,還不娶正妃,只是人都有軟肋,母後對抱孫有著執念,他便想著可以從此處下手。

    之前慕容夜頂多親親柳盼的臉蛋嘴唇,或是抱一抱她,總擔心她因為仁武的緣故對這樣的親密接觸感到厭憎,現在他開始嘗試做一些更為親密的動作,他也驚喜的發現她似乎並不排斥,甚至好幾次癱軟在他懷里,由得他做為。

    這下子他心里有個譜了。


   票鹽法在兩淮真正開始實施後,販夫走卒、小行腳商乃至于大的鹽商甚至各行各業均紛紛前往衙門繳交鹽課,而後甚至出現了搶鹽的狂潮,使得灶戶日夜不歇的煎鹽,只是這一次他們累歸累,卻是眉開眼笑的,這段時間賺得的銀子,可是比過去祖上幾輩子積攢的都多。

    但是也有些經驗豐富的老灶戶提醒道︰「鹽不比糧食,多出來的可以釀酒或者釀醬,鹽吃多了身子受不住,要是煎太多賣不完,到時候就麻煩了。」江南多雨水,儲存都是問題。

    所以灶戶雖然增加了鹽的產量,但也曉得要控制,不至于高興過了頭。

    慕容夜與京城來的官員都捏了一把汗,生怕鹽價再次飛漲,但奇跡發生了,承運販鹽的人越多,鹽價越低,降到了普通百姓也買得起的價格,是自大楚開國以來不曾有過的低價。

    與此同時,繳上來的鹽稅不降反升,且持續增加,按照現在的漲勢,打破歷年兩淮鹽課的數目輕而易舉,有望為國庫的收入再增新高。

    柳盼那番由市場來決定價格的說法,當初聽來異想天開,沒想到真的實現了。旁人不知道當中緣由,唯獨慕容夜內心震蕩不已,為她聰慧明了的洞察力而心折。

    當天晚上,慕容夜拉著柳盼喝酒,一直含笑盯著她,越瞧越覺得她順眼。

    爆中不乏貌美女子,京中貴媛們也是打小金尊玉貴的養大,風姿儀態皆是上選,但從未有人像她一般,讓他願意停下腳步細細打量,費神揣測她的心思,千方百計的想要接近,尤其初次吻她的時候,他心里竟泛起甜意,就連他也對自己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悅感到詫異。

    柳盼被他的眼神瞧得渾身發毛,好幾次摸摸自己的臉,以為是自己哪里不對勁了,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問道︰「我臉上是不是沾到了什麼東西?」難道是今天寫藥方的時候把墨汁弄到臉上了?

    慕容夜搖搖頭,依舊笑看著她。

    她嬌嗔了他一眼。「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爺為何要這樣一直盯著我?」

    最近兩人屬于同居狀態,除了不曾突破最後的大防,坐臥皆在一處,還真沒發生過今晚這麼奇怪的事情。

    他心有所感的道︰「我只是在想,也不知道你生出來的孩兒會是怎樣的玉雪可愛,聰慧無雙。」

    柳盼剛喝進嘴里的梨花白差點噴出,嗆得她連連咳嗽,頰生雙暈,一雙眼楮水光瀲艷,等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她沒好氣的瞪著他,心道︰睿王爺你嚇人之前好歹也來個警示啊。

    慕容夜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忽然起身彎腰,將她一把抱起,大步往房里去。

    她被他抱了也不止一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系,她總覺得院里的花香格外濃烈,眼前的男人眉目端凝英俊到令人心折,她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害羞的將腦袋埋進了他懷里,卻聽到同樣激烈的心跳聲。

    他抱著心愛的女子,也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燈光之下,他的輪廓透著莫名的堅毅,似乎他此刻是要奔赴新的戰場,只是聲音卻是意外的溫柔,「怕嗎?」

    這些日子,柳盼被他攬在懷里安睡,聽慣了他的心跳聲,也習慣了他身上清冽的男兒氣息,她搖搖頭,伸臂攬住了他的脖子。

    慕容夜狂喜,將她輕放在柔軟的床榻上,凝視著身下的她的眼眸,就算兩人衣衫盡落,他還是未從她眼里瞧見半點退縮懼怕之意。

    長夜漫漫,春宵苦短。

    同住在一個院子里,正房里發生了什麼事兒,裘天洛與阿漢都能聽得到動靜。

    說起來還是慕容夜的錯,他的動靜太大,柳盼覺得這一夜幾乎去了她半條命,卻又不由得暗自贊嘆他在戰場上鍛煉出來的好體魄。

    裘天洛難掩訝異,難道王爺前些日子根本沒有動手?王爺的忍耐力果然非同一般。

    阿漢則是一夜未睡,眼圈都青了。

    次日柳盼見到阿漢,一開始並未察覺他有什麼不對勁,讓他陪著出門去買藥。

    經過了昨晚的事情,阿漢覺得一顆心都碎成了渣渣,一時半會兒拼湊不起來,很想躲到偏僻的角落獨自療傷,本想拒絕,無奈裘天洛硬是塞給他這項差使,他覺得裘天洛是故意的,要讓他早點認清現實。

    兩人前往藥鋪的一路上,阿漢始終不發一語,柳盼這才發現他無精打采的,到了藥鋪之後,她便道︰「我想跟藥鋪的掌櫃多探討一番藥理,你在旁邊也悶得慌,不如先去對面的茶樓歇歇腳,等我買完了再喚你過來。」

    他現在實在沒精神面對她,便聽從了她的建議到了茶樓,他挑了二樓一個靠窗的位子,恰巧能瞧見藥鋪的動靜,不至于顧不到她。

    彼正元自上次被睿王派人丟出去之後,在二女兒面前沒少抱怨小女兒是只白眼狼,但是睿王在整個江南地區開始推行票鹽法,眼看著他做為鹽商的利益不知不覺間被分了出去,他心里百般焦急,一直想再找機會攀上什麼貴人。

    二女兒如今已經是呂光的人了,就算是親生父女,總不能三天兩頭去見面,小女兒又深居簡出,偶爾出來也是前後護衛簇擁著,他想要接近也無法。

    彼正元這些日子揚州、蘇州兩地跑,還專門留了人在揚州別館蹲守,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等到了小女兒落單的時候。

    柳盼才將要買的藥付了銀子,讓藥鋪伙計包起來,便聽得身後傳來叫喚聲——

    「女兒啊,為父等得你好苦!」顧正元說完,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漢在對面茶樓見柳盼被人糾纏,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藥鋪前。

    柳盼用力一甩手,連忙掙脫開來,她回過身正好對上阿漢的視線,她先朝他拋去一個稍安忽躁的眼神,再轉而看向顧正元,不悅的皺起眉頭。「這位大叔,你三番兩次要糾纏攀附,不過是看見我如今跟了貴人,若是我嫁了鄉野村夫,敢問你還肯不肯跑來認親?」

    他從小女兒的話里似乎聽出了一絲軟化的跡象,當下狂喜。「你這是說哪里的話,為父心里不知道有多疼你,只是礙于你嫡母的面兒,不能做得太明顯,你這般聰慧,怎麼會看不明白?」

    她冷冷的看著他,著實佩服他推脫責任、顛倒黑白的能力,她不禁要懷疑,當初母親會跟著這樣的男人,恐怕是被他的甜言蜜語所惑。

    母親生得貌美非常,又是個溫婉沉靜的性子,自始至終都不曾埋怨過顧正元一句,就連吳氏也從不曾怨恨過,與世無爭的在顧家後院過活,只可惜啊,她和母親的性子完全不同,可不會只曉得逆來順受。

    當著滿藥鋪豎起耳朵聽熱鬧的人,柳盼涼涼的道︰「聽說顧老爺為著巴結京官,連嫡出的女兒也肯送給年過半百的老頭為妾,為著我的容貌與你跳河而亡的庶女有幾分相似,又跟了貴人,便多次厚著臉皮糾纏。」在他急得紅了臉想要辯解的當口,她又道︰「顧老爺在蘇州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種半路亂認親、居心叵測的事兒還是別再做了,你總不希爺我去報官吧。」

    若非容貌相同,否則以她這般伶牙俐齒、絕情絕義,顧正元都要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且她這番話連奚落帶警告,堵得他一句挽留的話都不敢再開口說。

    柳盼不再多看顧正元一眼,把藥包交給阿漢後,兩人便大步離去。

    彼正元不是不知道他可以帶人將小女兒強行帶回顧家,可是她背後的睿王實在令他膽怯,才不敢輕舉妄動。

    柳盼回到揚州別館還是氣鼓鼓的,坐在石桌前搗藥的時候還在回想顧正元的眼神。

    假如顧正元好生將她養大,哪怕找個尋常人家將她嫁了,她都能理解並且對他抱有一絲感恩,畢竟她只是個庶女,身分限定了一切。可是他的自私自利讓她對他徹底寒了心,又不齒于他試圖攀附睿王的嘴臉,對他自然沒辦法客氣,所幸他對睿王還有幾分顧忌,沒敢當場動手。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人攥住了搗藥的手,緊接著是一股熱氣貼上她的後背,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再從她頭頂落下——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柳盼根本沒察覺到慕容夜來了,心頭一慌,假裝忙著收拾攤開的藥包。「沒想什麼,就是在想……今晚吃什麼好。」

    慕容夜遠遠就看到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動作,臉上似乎還有些怒色以及凝重,絕非是晚膳吃什麼這等不必費心的事情,不過她既然不想說,他也不想逼她,只握緊了她的小手,憐惜道︰「想吃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還有,往後這種粗重的活兒你就別做了,不如本王召幾個大夫過來給你打下手,你只管坐著動動嘴皮子就好。」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更慌了。「哪用得著這麼麻煩,我就是找點事情做做,不然會閑得發霉。」

    他見她的神情變得更不自然,覺得古怪,但又想到阿漢不久前向他稟報顧正元找上她一事,恐她是因為此事不自在,便也沒多想,俯身湊近了她的耳朵,戲謔道︰「你難道不應該多花點心思在本王身上嗎?將來咱們還會有孩兒,多生個十個八個,你就不用擔心日子無聊了。」

    柳盼半真半假的道︰「誰要跟你生孩子!」

    「你不跟本王生孩子,要跟誰生孩子?」慕容夜的語氣帶著幾分咬牙切齒,大手一撈便是軟玉溫香在懷,大步向房里去了。「現在就跟本王生孩子去!」

    她沒好氣的道︰「王爺今兒沒有公務嗎?外間官員恐怕已經找過來了,聽得王爺……白日宣yin,不知道得多驚詫,王爺不要臉面,我可還要臉面呢!」

    「傻丫頭,綿延子嗣可是皇家大事。」

    柳盼很想回他一句「皇家大事關她何事」,不過她還算清楚他的脾氣,這話要是說出來,恐怕會引他不快,指不定會加倍折騰她,便又咽了下去,由著他了。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1 PM

第十五章 大吵一架

    票鹽法實施之後,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靜觀其變,若有發現不足之處再加以規範,因此慕容夜能陪著柳盼的時間就多了,他便帶著她四處逛逛。

    他們來揚州這些日子,柳盼只在街市間走了走,慕容夜比她還不如,一頭栽進鹽業改革里,現在才有閑暇透口氣。

    揚州風景如畫,與帝京風物大不相同。柳盼在蘇州長大,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柳氏又不得寵,在蘇家的日子過得很是拮據,此次有了慕容夜這位大金主,帶著她嘗盡了揚州名菜小吃,什麼三丁更子、千層油糕、雙麻酥餅、翡翠燒賣、干菜包子、野鴨菜包、糯米燒賣、蟹黃蒸餃、車螯燒賣、雞絲卷子等等。又帶她去瘦西湖泛舟、溫泉共浴、大明寺進香、山巔觀日,眼福與口福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慕容夜何等敏銳之人,眼看著一步步虜獲了她的芳心,內心得意之余,也盼著能夠珠胎暗結,到時候再帶她回京,想來在皇後面前為她爭取個側妃的名分要容易許多。

    而且他還發現她最近都會隨身帶著個小藥盒,里面裝著她制好的藥丸子,時間一到她就會吃一顆。

    有一次慕容夜聞著她身上的藥香味,好奇問道︰「小丫頭吃的這是什麼藥?」

    「溫補的藥丸子。」

    「那給本王也吃一粒?」

    柳盼湊到他耳畔低語,「這是女人家補氣血的藥丸子,王爺難道還嫌自己氣血不足嗎?」

    聞言,慕容夜頓時歡喜不已。「這個好!氣血足了,生出來的孩兒身子也壯。」

    她眼底明顯有一絲陰郁飄過,不過很快便被笑容取代。「王爺怎麼三句不離孩兒?」

    他恨不得她現在肚里就揣著一個呢!「在我這個年紀,多少人都已經兒女繞膝了,就我膝下猶虛,為了此事,母後不知道叨念過多少回了。」

    「想要給王爺生孩子的女人難道還少了?」

    若是旁的女人,慕容夜恐怕早就不耐煩應承,偏偏這話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莫名的讓他心生歡喜,他一把將她攬進懷里,寵溺的道︰「可本王只希罕你生的孩兒。」

    柳盼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只緊緊抱著他的腰。若非她仍保持最後一分理智,知道兩人只有夫妻之實,而無夫妻之名,身分地位太過懸殊,在這個階級鴻溝巨大的時代,她既不能違心做人小妾,一生仰人鼻息,又舍不得他的柔情寵愛,內心尚有糾結,恐怕早一頭栽進他布下的情網,不得翻身了。

    慕容夜眼看著柳盼吃藥也一月有余,肚子仍尚無動靜,心里不免有一絲擔憂,說不定她只是擅長接生、處理外傷,于婦人調理身子並不太拿手,他本想著帶她去找大夫把把脈,又擔心她會誤會他不相信她的醫術,索性偷了兩粒她隨身帶的藥丸子,令裘天洛在揚州城內尋個擅長婦科的老大夫瞧瞧這藥效如何。

    裘天洛領命而去,過得兩個時辰才回來,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醫館的大夫說……」

    「說什麼?」慕容夜見他神情古怪,越發緊張了,難道這丫頭配錯了藥,反倒傷了身子?

    裘天洛在王爺急迫的眼神催促下,深吸了口氣,咬牙道︰「醫館的大夫說這並非補身的藥丸,而是避子丸。」

    慕容夜蹭地站了起來。「避子丸?!」他說的每個字都好似從牙縫擠出來一般。「可確實?」

    裘天洛能得到王爺的信任,自有他的能耐,他老實回道︰「屬下也怕第一家醫館弄錯了,接連跑了四、五家醫館,找的都是擅長婦科的大夫,他們仔細研究一番後,都確定這是避子丸。」

    慕容夜頓覺頭頂上電閃雷鳴,滿腦子狂風暴雨,抬腳就將書房里的紫檀木書案給踹翻,黑著一張臉往內室而去。

    柳盼半躺在羅漢床上看著書冊,見慕容夜滿面怒色沖了進來,她連忙起身關心詢問,「誰惹得王爺這般生氣了?」

    見她一臉無辜,他的怒意又加重了幾分,一把抓起一旁幾上的藥瓶子,用力往地上一擲,瓷瓶摔了個碎,褐色的藥丸子滴溜溜滾了一地。「你既不願意跟著本王,又何必假情假意做出心甘情願的樣子,你把本王當猴耍,是不是暗地里得意了好久?!」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發現她偷服避子藥會有多震怒,可是不知為何,現在的她反倒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好似一樁心事忽然之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她鎮定的回道︰「跟著王爺做對露水夫妻並沒有什麼,可是請問王爺要以什麼身分讓我生孩子?你我既非夫妻,難道要我的孩子做個私生子?!」

    慕容夜最開始只是覺得她有趣,想將她留在身邊,收在房里也無不可,可是後來當他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她,他便一直想著法子要如何給她名分,哪知道她只想做對露水夫妻,讓他一腔柔情仿佛喂了狗,頓時大怒。「誰說你的孩子是私生子!你問都不問本王的打算,便私下偷服避子藥,你究竟將本王置于何地?!」

    難道她對他就這般厭惡,連替他生個孩子也不願意?是不是他的強權令她無法拒絕,這才迫不得已的跟著他,對他虛與委蛇?想到這種可能,他頓覺真心被狠狠踐踏。

    「既然你不願意服侍本王,那就立刻從本王面前消失!還不快滾?!」話一出口,慕容夜自己也嚇到了,不免呆住了。

    他生她的氣,是因為對她滿腔情意得不到回報,他當然不願她離開,可是他的驕傲容不得他拉下臉來求她。

    就好比有時候他在氣頭上,對著裘天洛等人踹一腳、讓他們滾的性質是一樣的,特別是阿漢好多次被他罵一聲滾,他識相的離開之後,等他氣消了還能若無其事的湊上來,以示自己的忠心。

    如果此刻柳盼示弱了,向他哭訴她的迫不得已、對他的深厚情意,他的怒氣自然會慢慢消彌,可是他忘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柳盼。

    柳盼原本就對這段關系信心不足,被他罵著滾了之後反被激起一腔怒火,她冷笑道︰「我柳盼此生若要生子,必先明媒正娶嫁做人婦,絕不會走上我娘親的老路做人小妾,自己低賤不說,連子女也永世不得翻身!」

    慕容夜見她不僅毫無悔意,竟然比他這個龍子鳳孫還要驕傲,頓時氣沖腦門,一腳將屏風給踹翻,氣呼呼的大步回書房去了。

    屏風倒地時發出巨大聲響,她覺得腦袋也跟著轟然巨響一聲,她神情木然的坐了下來,將頭上的首飾全都取下來放進妝匣里,又脫下身上的綾羅,從櫥櫃里翻出一個小更袱打開來,里面是她當初跳河時穿的衣服,已經洗得干干淨淨。

    她一直留著這套衣衫,也許下意識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昨晚兩人還在榻上纏綿嬉笑……

    她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換上衣裳,摸摸荷包里的銀票,也是她當初離開顧家時的所有家當,長吁了一口氣後,背著藥箱出了房門。

    睿王方才發了那麼大的火,院子里伺候的都是他的人,早就縮了起來,沒人敢來問一聲柳盼如何了。

    柳盼扯出一抹冷笑,卻覺得心里隱隱生疼,怕自己再在院子里多站一會兒就會忍不住改了主意回頭去求慕容夜,她咬咬牙,埋頭往院外快步走去。

    柳盼才出了院子,顧清蓉正巧迎面而來,見她神色有異,問道︰「三妹妹你怎麼哭了?」

    柳盼急忙反手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雙頰已是一片濡濕,不過她懶得搭理顧清蓉,快步越過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彼清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能讓這丫頭流淚的,除了睿王恐怕沒別人了,難不成睿王對她生膩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是對的,越想越是開心,緩緩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頓覺壓在頭頂的陰霾一夕之間揭去,一片光亮。


   慕容夜與柳盼大吵一架,越想越氣,在書房里灌得大醉。

    裘天洛在旁服侍,有心相勸王爺看開些,又不知如何開口,好不容易等王爺睡著了,這才出了書房。

    他一出來,就見阿漢在院子里跟拉磨的驢子一般轉圈,見到他如同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快步迎上來急切的問道︰「王爺怎麼樣了?有沒有吩咐什麼?」

    「吩咐什麼?」

    阿漢焦急的拉著他不放。「柳姑娘從上午出去之後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怎麼辦?」

    「王爺沒開口,讓她在外面冷靜冷靜也好。」裘天洛對柳盼頗有意見,覺得她太不懂事,若非陰錯陽差,她一個鹽商庶女能有福氣跟著王爺嗎?她不知把握機會,趁正妃未進門之前籠絡住王爺的心,趕緊替王爺生個孩子,卻惹得王爺這般大怒,等她經歷過討生活的艱難,再回來服侍王爺就會死心塌地了。

    阿漢憂心柳盼安危,見裘天洛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顯見得是想要讓柳盼吃點虧,更不好說什麼了。

    自從他的心事被王爺瞧破後,王爺便不再讓他隨侍柳盼,加上王爺近來又閑,和柳盼幾乎算得上形影不離,柳盼身邊便不再有固定的護衛隨侍,況且王爺在房里大吼著讓柳盼滾,焉知這不是他的本意呢?

    他縱使有心想要將柳盼尋回來,也不能逆了王爺的意思,所以就算他再著急,也只能按下不提。

    慕容夜這一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頭痛欲裂的醒來,喝過了醒酒湯,門外便有鹽政官員求見。

    他這一忙便是三日,原是昭帝委派新的鹽務官員到了揚州,替換當初從京中六部抽調的官員回京,少不得交接指點一二,雙方參詳一番往後兩淮鹽改需要注意的事項,乃至推廣開來至全國,或是有任何不妥之處,都是需要商討的。

    等到第四日上午,慕容夜總算把事情處理完畢,才有閑暇問一句,「柳姑娘呢?」

    這幾日王爺絕口不提柳姑娘,裘天洛還暗暗覺得兩人真是鬧崩了,王爺大約也是將柳姑娘撂開手了,他甚至暗自慶幸當初未聽阿漢慫恿去尋人,她自己識趣離開正好,可現下聽王爺這麼一問,他頓時臉色大變,不知該如何回答。

    遲遲等不到響應,慕容夜又問了一次,「人呢?」再見裘天洛那有口難言的樣子,他的心頓時一沉。

    裘天洛完全不敢抬頭看向王爺,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的道︰「她、她……自那日跟王爺吵完架之後就離開了,沒、沒再回來……」

    慕容夜自那天與柳盼大吵一架,酒醒之後他也稍微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身為庶女,她的生母又不受寵,若非她機警,早就被她那無良的父親送出去攀關系了,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落到相同的境地,是能夠理解的。

    他都已經想好了,只要她來認錯,他便將心里的打算和盤托出,一定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這幾日不見她人,他又忙得腳不沾地,想著冷冷她也好,好讓她認清現實,將來才會一心一意留在他身邊,哪知道等來等去,卻等到她不見蹤影的消息。

    慕容夜勃然大怒,狠踹了裘天洛一腳。「連個人也看不住,養你們有何用?!還不快去找人!」

    得知她自那日離開後不曾再回來,他原來的一腔氣惱頓時消了大半,不免擔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事兒,以她的容貌就該藏在宅院里,出門也要帶著十來八個護衛才安全。

    裘天洛馬上應道︰「是,屬下立刻去辦。」但心里不免覺得有些無辜委屈,誰知道王爺您是要她走還是留啊,又沒給個明話兒。

    慕容夜剛開始還是讓裘天洛帶人悄悄兒去找,但找了足足五日,只查到她似乎到了揚州碼頭,至于坐船南下還是北上便再也查不到了。

    揚州碼頭每日南來北往的船只難計其數,整個運河之上帆影星羅棋布,若要在其中打撈出可用的消息,無疑是大海撈針。

    裘天洛垂頭喪氣的回去復命,心中暗嘆柳盼氣性之烈,平生僅見,不過是被王爺罵了兩句,他們哪個沒被王爺罵過?

    慕容夜聽完,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找不到是怎麼回事?」

    裘天洛對著王爺那張黑臉,答得戰戰兢兢,「屬下查來查去,柳姑娘那日離開別館,在街上買了些東西後就去了碼頭,有個扛貨的小子似乎瞧見她上了一艘船,但不知道那艘船的去向。」

    慕容夜下令讓裘天洛去調查柳盼的去向後,便急著去房里看過了,她當日穿的衣衫全整整齊齊的迭放在床上,櫥櫃里為她做的新衣仍舊塞得滿滿的,妝匣里的首飾也滿滿未動,甚至是他這些日子為她新添的所有衣裳頭面她一件也未帶。

    他問了守門的婆子,說那日柳姑娘出門,並沒有佩帶什麼首飾,穿著件半舊的衣裙,背著藥箱。

    他知道她穿的正是當初被救上來時她自己的衣服,她離開得這樣決絕,讓他開始思索他是不是做錯了。

    慕容夜很少懷疑自己的決定,做為一軍之帥,果決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是此刻他卻不敢這麼想了。

    慕容夜沉痛的問向裘天洛,「本王是不是……那日脾氣大了些?」他揉了揉臉,接連幾日他都未曾睡好,胡髭都冒出來了,莫名帶了幾分樵悴。

    裘天洛比王爺還震驚,一是因為完全打聽不到柳盼的消息,二是因為向來心高氣傲的王爺似乎有後悔的跡象,只是王爺這個問題要他怎麼老實回答,他只好婉轉的道︰「柳姑娘……是姑娘家,不比軍營里的兄弟們耐摔打,也許只是使使小性子……過幾日就回來了。」可這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說得對,她一個姑娘家不曾出過遠門,說不定早就後悔想回來了,只是……你說她會不會出事了?」一想到這種可能,慕容夜如坐針氈,也順便為柳盼的離去找到了更好的借口。「你說得對!我那日是脾氣沖了些,她一個姑娘家,幾時見過我這般動怒,定然是嚇壞了,才會自己一個人胡里胡涂坐船離開,她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

    裘天洛頓時瞠目結舌,軍營里哪個人沒被王爺罵過,王爺雖然年紀輕,但是運兵如神,積威甚重,治軍極嚴,就連胡子一大把的老將軍在他面前也乖順如小綿羊,生怕撞到他手里,被劈頭蓋臉狠罵一通,折了面子。

    王爺一開始是跟著老將軍們歷練,而後一步步爬到主帥的位置,身為皇子固然是其中一倘原因,但王爺能將主帥之位坐得穩穩當當,全是因為王爺的赫赫軍功。

    他從來未想過如此高高在上、威風凜凜的王爺,有一天居然會折在一個小丫頭手上,能讓王爺發完了火還要後悔不已,甚至為她找借口,光是這份手腕就讓人折服,他在這一刻恨不得向柳盼獻上他的膝蓋,只求她能出現。

    慕容夜暗中派人搜尋幾日無果之後,內心焦躁,再也忍不住大張旗鼓的找人了。

    同住揚州別館的呂光自然聽到了風聲,還特地前來睿王的院子關心關心。「好好的人怎麼就不見了?」

    昭帝此次從京中委派的官員便是兩淮長駐官員,等交接完鹽改、鹽務等事,他與王爺還有抽調來的各部官員便要返京了,眼瞧著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不想王爺這邊竟出了這事兒。

    慕容夜不好說是他發火將人罵跑了,只道︰「最近本王私事纏身,鹽務事宜還要勞煩呂大人多多勞心。」

    呂光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後,歇在顧清蓉那兒,還當稀奇一般說道︰「真沒想到王爺身邊的丫鬟居然不見了,該不會是讓人拐走了吧,也不知道是何人這般大膽。」

    揚州城繁華是繁華,可也有不少藏污納垢之處,走失的又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家,呂光先就提起心來了,只怕哪個不知輕重的做下了這樁事,要是惹得王爺發怒,可能把整座城給掀了都解不了氣。

    那日柳盼哭著離開,顧清蓉心里還嘀咕了好幾日,派了丫鬟去打聽,卻沒打聽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今日聽得呂光此言,心底暗暗高興,最好柳盼別再回來了,但表面上還要裝著一臉擔憂。「她一個姑娘家,可別真出了什麼事啊!」

    等到次日呂光出門辦事,顧清蓉立刻細心梳妝打扮一番,帶著丫鬟往睿王的院子去了。

    隨行的丫鬟有幾分忐忑。「姑娘……睿王的院子進得去嗎?」

    以前還能打著探望柳姑娘的旗號,求見個三、五次才能獲準進去一次,如今她都不在了,睿王的侍衛怎麼可能放她們進去?

    彼清蓉笑得得意。「我自有辦法。」

    她也是花了一段時間才調整過來心態,雖然嫉妒顧清鶯得了睿王青眼,但若以顧清鶯為跳板接近睿王,也不算這個妹子無用了。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1 PM

第十六章 眾里尋她千百度

    守門侍衛來報有人求見,說是有柳姑娘的消息,慕容夜急切的應道︰「快請進來!」

    裘天洛在王爺如獲至寶的欣喜目光中,親自出去請人,到了才發現侍衛說的婦人乃是呂光的侍妾,柳姑娘的嫡姊,他心里不由得嘀咕,顧氏一直窩在別館里,怎麼會有柳姑娘的消息,別是騙人的吧。

    「姑娘真有柳姑娘的消息?」

    彼清蓉昂首回道︰「我要見了王爺才會說。」

    苞在身後的小丫鬟緊張極了,真想扯著主子的衣角將人給扯回去,要是一個沒弄好,惹得睿王發火,指不定她都要倒霉,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主子走了進去,她無可奈何,只得跟上。

    裘天洛還真不敢將她攔在門口,王爺當初帶來兩淮的斥候以及親衛基本上全派出去找人了,連各地官衙都打過了招呼,往運河之上各處官卡也送了消息,但就是沒有柳盼的任何消息,也只有到了此刻他才能相信,這世上真有柳盼這種傻姑娘,不貪慕富貴權勢,只隨心而為。

    慕容夜這些日子無論醒著睡著,腦海中都是柳盼的身影,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前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才睡著,便夢見她站在一艘即將沉沒的船上向他呼救,她被匪人挾持,見那閃亮的刀鋒就要朝著她身上刺去,他猛地驚醒,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作了惡夢。

    遲遲找不到柳盼的人,他的心情就是無法放松,縱然當初有再大的怒氣也早已煙消雲散,只求她別出什麼岔子。

    見到顧清蓉找來,他真心期盼她真的知道什麼消息,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彼清蓉激動得身子微微顫抖,因為當她向睿王行禮時,他目不轉楮直瞅著她,那緊迫的目光好似能在她身上燒出兩個洞來,這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時刻,將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來到意中人面前,讓他看懂她眼中的情意。

    「你真有她的消息嗎?」

    聽到睿王劈頭就問顧清鶯的消息,她心里那團燒得五髒六腑都快要抵受不住的火終于稍稍冷卻了一會兒,隨即燒得更旺了。

    她稍稍仰起下巴,好讓他能夠更清楚的看到她的容貌。「妹妹當日離開時正好讓妾身遇上了,妾身攔住了她,問她怎麼了,她只說不會再回到王爺身邊。王爺待妹妹情深意濃,妹妹卻任性胡為,肆意糟蹋王爺的心意,妾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代替妹妹來服侍王爺,以報答王爺的厚恩。」

    話音一落,書房一片靜謐。

    裘天洛還當自己聽錯了,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女子,但是當他轉頭看向王爺,發現王爺一副狂風暴雨即將來臨的模樣,才敢確定沒有聽錯。

    彼清蓉沒看出睿王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還情意綿綿的期待著他的回答。

    慕容夜怒瞪著她一會兒,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案上的茶盞砸到她面前,瓷器碎落在青磚地上的脆響夾雜著低沉暴怒的一個滾字。

    飛濺起的碎瓷片有一塊擦過顧清蓉的左臉頰,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啊」的一聲捂著臉頰,摔跌在地。

    裘天洛立刻上前把她架住往外拖,一邊喝斥,「你當我們王爺是什麼人,什麼髒的臭的都想湊上來,也不打盆水來照照自己是什麼模樣!」

    直到他們快走到書房門口,慕容夜才稍微壓下暴涌的怒氣,厭惡的道︰「告訴呂光,此等水性楊花的女子還不趕出去,留在身邊小心敗壞門風!」

    彼清蓉這才大夢初醒,開始害怕起來,顧不得左臉頰上的痛楚,掙扎著想要爬回睿王面前求饒。

    裘天洛不耐煩,一個手刀便將她劈暈,再把人從書房扔了出去,對著等在門外、嚇得跪倒在地的小丫鬟喝道︰「快帶你的主子滾!」

    小丫鬟膝行兩步想要將主子扶起來,無奈主子失去意識,身子更沉了,她試了幾次都不行,又見主子面上流血,她驚懼得眼淚撲較簌往下掉,使勁搖著主子,低喚道︰「姑娘……姑娘醒醒。」

    還是裘天洛看著不成樣子,支使了院子里的兩名護衛將顧清蓉弄回去,順便讓他們向呂光轉達王爺的話。

    呂光根本不知道顧清蓉做了什麼事,惹得睿王這樣生氣,他審問小丫鬟,偏偏小丫鬟被攔在書房外,也搞不清楚狀況,後來等到顧清蓉終于清醒了,他問她,她也只是嚶嚶哭泣。

    事到如今,不甘怨恨委屈齊齊涌上顧清蓉的心頭,再加上她又破了相,以後要怎麼見人,要是呂光真將她送回去,父親豈能給她個好臉。

    呂光沒有辦法,只好悄悄派人來向裘天洛打聽消息,裘天洛便將顧清蓉自薦枕席的壯舉說了一遍,呂光知曉後,不知道該贊她一聲有眼光,還是罵她一聲沒腦子。

    當日他便吩咐人替顧清蓉收拾東西,將她穿戴過的衣裳首飾都賞了她,連同她的貼身丫鬟一起送回顧家,無論顧清蓉如何哀求,他都不改決定,就像睿王說的,這樣的女人確實留不得。

    轟走了顧清蓉,慕容夜余怒未消,連京中來的鹽務官員前來求見都拒之門外,又將身邊的人召來一頓臭罵,整個揚州別館都籠罩在陰霾之中。

    眼瞧著鹽務已經交接完畢,呂光等人著急回京復命,慕容夜便下令呂光帶其余官員先行回京。「呂大人只需向父皇稟報,說是本王貪戀江南水山,再玩個把月再回京。」

    呂光帶著其余六部官員離開揚州之後,慕容夜以巡查各地鹽業為借口,也帶著人悄悄離開了揚州,這讓新上任的鹽務官員們的心情緊緊繃著,生怕哪天睿王會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

    慕容夜起初只曉得讓人到處找人,可是某一天他靈光一現,又命人傳令下去——

    「柳盼離開的時候並未帶銀兩,又背著藥箱,想來必以行醫為生,只往各地去查有無妙齡女子行醫。」

    兩個月後,終于有柳盼的消息了。

    「屬下打聽到嘉定縣新來一個年輕寡婦,接生技術極好,又能治婦人病,還會扎針,據說嘉定縣令夫人難產,好幾個積年的產婆都束手無策,是這名年輕寡婦保縣令夫人母子均安的,因此屬下大膽猜測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柳姑娘,便悄悄往嘉定縣跑了一趟,果然是她!」

    最開始只查找行醫的年輕姑娘,根本就找錯了方向,白白耽誤功夫。

    前去查探之人正好見過柳盼,對她的容貌印象深刻,就算她打扮成婦人模樣,一眼便認了出來,頓時喜上眉梢,立刻聯絡就近的兄弟傳遞消息,等到數日過後,睿王風塵僕僕趕到嘉定,他立刻親自前來復命。

    慕容夜都不知道該說柳盼聰明還是心狠,他以為她必是要以行醫為生,但她一個年輕姑娘又容貌出眾,就算有一手好醫術,也免不了要引人垂涎,還會引得同行排擠,更有世俗偏見,但產婆就不同了,屬于下九流,不但引不起同行嫉妒,還能兼治婦人病,又是女子,比之男大夫更要方便許多。

    慕容夜先帶著人住進了客棧,等到暮色降臨,才跟著打探消息的下屬往柳盼住的地方而去,但見巷道窄小,兩旁盡是貧苦百姓之家,他心疼不已,想她在顧家過得再不濟,也不曾吃過這等苦頭。

    就算初聽消息,知道她在嘉定縣好生過著安靜日子,怨她心狠,枉自己牽腸掛肚,四處尋找,但站在低矮的院牆前,見得矮屋窄小,油燈之下她縴弱的身影,疼惜之心佔了上風,怨意也減了大半兒。

    「這兩側都是些什麼人家?」

    下屬已經打聽清楚,壓低聲音回道︰「一側是個屠戶,當初柳姑娘才到嘉定,路遇屠戶娘子逛街肚子疼,還是她接的生,後來便住到了屠戶家隔壁,也算結了一段善緣,有個照應。右側是賣字畫的書生娘兒倆。」黑暗之中那人面色古怪,忍了又忍才又道︰「那書生……似乎對柳姑娘有些意思。」

    聞言,慕容夜的臉色瞬間一沉,幾乎要與夜色融合在一塊兒了。

    手下突然覺得身子一陣發冷,憑著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敏銳感覺,便知睿王不高興了,他馬上又道︰「不過書生的老娘並不同意。」

    怎料慕容夜反倒更生氣了,冷哼一聲道︰「瞎了狗眼的,她有什麼不同意的?」

    下屬心道︰若是書生的老娘跟柳姑娘都同意了這門親事,還有王爺您什麼事兒啊?卻不知王爺是另外一種想法,他捧在手心里的人,這書生的娘竟然還瞧不上,這不是瞎了眼是什麼!

    主僕兩人直站了半夜,眼看著院里的燈都熄了,這才回客棧歇息。

    話說柳盼那一天離開揚州別館後,不知該何去何從,走著走著來到了碼頭,隨意找了艘船便坐了上去。

    船主正好是嘉定縣人,專做水上船運生意,因要回鄉探親,便順路拉些客人,柳盼便陰錯陽差跟著來到嘉定縣。

    一路上她有好幾次想要回頭去找慕容夜,可是理智總在最後關頭壓下沖動,也不斷提醒她兩人身分差異懸殊,就算相處起來幸福開心,卻無法長久。

    但是離揚州越遠,她的思緒逐漸被慕容夜的身影所佔據,她原以為對他只是有好感,甚或拿他當做救命的稻草,情感上的依賴多過感情上的喜歡,但是在某個水氣繚繞的早晨,她站在船頭遙望揚州方向,頓感心痛如絞,這才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他。

    縱使柳盼萬般心痛不舍,但她仍強逼自己振作起來,在新的環境展開新生活。

    所幸左鄰右舍相處都還算和諧,又有隔壁屠戶家娘子大力推薦,便陸續有人來請她去接生,一來二去名聲便傳開了,漸漸的光景也好了起來。

    表面上看,她擺脫了顧正元與慕容夜的左右,過上真正自由自在、自食其力的生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晚降臨,她總會想起慕容夜。

    起初她一心一意要擺脫慕容夜,可是真的離了他,她又這般思念著他,這樣的懊悔矛盾讓她心煩意亂。

    這日柳盼依照平日的作息起身,收拾房間洗漱完畢,打算出門去買菜。才出了院門,隔壁院門也打開了,從里面出來一個年約二十的書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袍子,向她打了聲招呼,「柳娘子早。」

    「張公子早。」

    柳盼自搬來之後,每日出入總會踫見隔壁的書生,而且書生的娘經常便來串門子,有時候見到她接生的人家送的點心,也會蹭幾塊來吃,順便說些嘉定縣內的小道消息。

    棒壁屠戶家娘子再三告誡她,張大娘嘴碎又愛傳是非,讓她警醒著些,千萬別把自己的事講給她聽。

    柳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里卻忍不住苦笑,她若是告訴張大娘她父親是蘇州富商,她又與當朝睿王做過一段時間的露水夫妻,恐怕張大娘會以為她在編故事。

    不過張大娘倒是真的打聽過她的事情,她隨意搪塞幾句便將人給打發了。

    往日張秀才打完了招呼就會去做自個兒的事,但今日他多瞧了柳盼兩眼,吞吞吐吐的問道︰「柳娘子今日……在家的吧?」

    柳盼只覺得他有些古怪,但並未多想。「今日確實沒什麼事,去買點菜就回來了,可是張大娘有事要找我?」

    張秀才靦腆一笑,沒有回答就紅著臉先行一步了。

    她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但又想著他可能只是沒話找話,便自顧自的買菜去了。

    不到中午,慕容夜收到了消息,張大娘請媒婆往隔壁提親去了,他頓覺胸口一陣窒悶,連午飯也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砸了張秀才的家,再將柳盼給綁回來。

    這件事也給他提了個醒,柳盼這丫頭看來是打定了主意只與他做一場露水夫妻,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也讓他看清了,就算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好!好!好!」

    睿王連吐了三個好字,但是表情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好,前來稟報的下屬瞧得膽顫心驚,不自覺向裘天洛拋去一個求救眼神,盼著裘天洛能說點好話。

    裘天洛暗嘆一聲,自柳盼離開之後,王爺瞧著阿漢不順眼,遣他帶人護送各部官員回京,而張秀才不在眼前,王爺的一腔怒氣總要尋個發泄的地方,他可不想當現成的靶子,就只能委屈前來報信的兄弟了。

    其實這實在怨不得張大娘,她膝下只得這一個兒子,原來家里還有兩畝薄田,可十多年前丈夫生了一場大病,她變賣田產請大夫,沒想到最後人去了田也沒了。後來娘兒倆相依為命,張大娘為了兒子讀書,平日接些漿洗縫補的活計,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好不容易前年兒子考中秀才,還娶縣上一戶商家的女兒,沒多久媳婦懷孕了,張大娘歡喜極了,滿心期盼能趕快抱孫子,哪里曉得媳婦難產沒了,就連孫子也沒保住。

    親家知道消息後,當即找上門來,拉走了女兒的嫁妝。

    張大娘年紀漸大,眼花手慢,縫補的活計做不了,兩手關節腫大,漿洗的活兒眼瞧著也接不了了,原本張大娘瞧不上柳盼是個寡婦,又替人接生,但是自柳盼來了這幾個月,她常往柳盼家里串門子,發現她還會看婦人病,扎針開方子也難不倒她,這可是門生財的本事。

    仔細想想,柳盼沒有娘家要幫襯,要是真嫁進自己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她無論賺多少,豈不都得交由她這個做婆婆的管著?不說兒子進京趕考的費用,便是往後家里吃穿,也可盡靠著她了。

    雖然讀書人名頭清貴,但再清貴也得吃飯,況且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她的相貌才能又在那里放著,這門親事正可做得。

    張大娘掂量了一段時間,決定問問兒子的意見,畢竟她也擔心兒子無法接受柳盼是再嫁。

    聽到母親這麼問,張秀才心花怒放,但面上只露出微微笑意,說得矜持,「兒子的親事全憑母親作主。」

    但張大娘不知道的是,自從柳盼搬來之後,張秀才便對她一見鐘情,每日總要聽著隔壁的腳步聲,掐著點兒出門,就為著多瞧她一眼。

    雖然他對她的經歷並不了解,但想她一個弱女子流落此地,又有一身了不得的醫術,定然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不似母親那樣毫無見識,把柳盼會扎針開方子當新奇事看,而是在心底里暗暗吃驚,她如此年紀便有這樣的醫術,說不得家學淵博,不然一般醫館哪會收女弟子。

    聽到兒子這麼回答,張大娘以為兒子對這門親事不甚熱情,便苦口婆心講起柳盼的好處,最主要的是只要娶了柳盼進門,憑她干著接生婆的事兒,地位矮了讀書人一頭,更好拿捏,又能賺銀子,簡直一舉兩得。

    張秀才好不容易聽完了母親的嘮叨,再出來踫見柳盼,心里揣了一團火,若非怕嚇著她,早喜孜孜上前同她聊幾句了,不過他也不著急,等下聘成親後,兩人多的是說話的機會。

    再說回慕容夜這兒,他暴跳如雷,在客棧房里急得團團轉,將報信的手下罵了個狗血淋頭後,氣怒的又道︰「還不滾去打聽一下,她可有應了這門親事!」

    下屬趕緊又沖出客棧,快速尋出媒婆,用一角銀子換了一個回答,緊接著一臉喜意的趕回客棧。「王爺,柳姑娘沒有答應張家的提親,不,應該說媒婆根本沒見著柳姑娘的人。」

    慕容夜行事果決,當下便指派人手部署,「準備馬車,今晚就帶她走!」

    以上的一切柳盼都不知道,她本想著上街買點菜就要回家的,沒想到突遇一名婦人生產,她忙了一整天,至晚方歸,洗漱收拾完畢便上床睡了。

    夜半時分,有人悄悄摸進她家院子,來到房前,在窗紙上捅開一個小洞,往里面吹了一管煙。

    餅得一刻鐘,慕容夜從正門大步走了進去,自是下屬挑開了門閂,恭迎他進去,畢竟他貴為王爺,翻牆這種勞力活,哪能勞動他大駕。

    借著月光,慕容夜踏進房內,院里幾名侍衛垂手侍立,闃無人聲。

    棒得兩個月,慕容夜終于又將柳盼摟進了懷里。

    他仔細替她穿好了衣服,還在她頸邊深深嗅了一口,聞到那熟悉的藥香味,一顆在胸腔里晃晃悠悠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若非怕她發現端倪,他真想在她身上留下印記,以宣示眾人她只能屬于他。

    不多時,慕容夜便抱著衣衫整齊,再用大氅包得嚴嚴實實的柳盼,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往碼頭的方向揚長而去。

    院里的侍衛則迅速進入房里,將柳盼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打包,還在枕頭下面發現一個荷包,里面是銀票與碎銀子以及一把銅錢,又原樣裝回,等到了船上,交到了睿王手里。

    慕容夜打開荷包一瞧,冷哼一聲,「帶著這麼點銀子就離開,真是膽大包天!」而且她會把荷包藏在枕頭底下,想來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他將荷包收進兜里,抿了口酒,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大有指揮一場戰役大獲全勝的滿足感。

    §第二日天光大亮,隔壁屠戶娘子有事找柳盼,卻見她家大門敞開,她不解的連忙走進房里查看,但見她的物品全都不見了,她驚慌的四下叫人,驚動了張大娘母子倆。

    一群人找到房主那里,才知道昨日半夜柳盼的婆家人把她給帶走了,屠戶娘子欣慰的想,柳盼能有婆家人照應,自然是好的,可是張家母子卻陷入錯愕震驚,久久回不了神。

    慕容夜既是「微服尋人」,自然不能留下把柄,早將一切辦得周全,就連嘉定縣令也不知道睿王曾大駕光臨。

    可憐柳盼睡覺之前還在自己的床上,睜開眼楮便在一間陌生的艙室里,她嚇得尖叫一聲,便聽得房外傳來一聲喝斥——

    「叫什麼叫!」

    她本還當自己腦子發懵,尤在夢中,當她往大腿上狠掐一把,一陣劇痛傳來,她這才確定自己果然在不知道的時候被人劫到了船上。

    她所在的艙室一看便是底艙,連個太陽光都瞧不見,陰暗狹小,她撲上前打開艙門,便見兩名胡子拉碴的帶刀大漢守著,他們冷冷瞟了她一眼,直嚇得她立刻關門。

    等情緒稍稍平靜下來之後,柳盼趁著有人來送飯時想向對方套套話,偏偏她摸遍全身找不出一個銅板,只好發揮口才,好說歹說,但最終還是連一個字都沒撬出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給得起一座金山,這人還是連一個字都不會說,喔不,是不敢說。

    在整艘船最上面、最寬敞的艙房里,住著的是尊貴的睿王,此刻他斜倚在床上,喝著小酒,心情大好,之前的焦慮擔憂如同大太陽下的積雪,消融無蹤,還有種山大王搶著了壓寨夫人的滿足得意。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2 PM

第十七章 捕到一條美人魚

    柳盼被圈禁在船艙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定範圍內解決,她都快憋出病來了。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她有時免不了懷疑這是睿王的座船,對負責看守她的大漢曾多番言語試探,但這些人的嘴巴緊得跟蚌殼一樣,多余的話一個字也不會說,要是她問得多了,他們便會長刀出鞘恫嚇她閉嘴。

    但是有時她又會自行推翻假設,慕容夜與她已經撕破了臉,而她去的地方又偏僻,離揚州又遠,就算他對她還有幾分留戀,也不可能帶著人找過來。

    這樣的認知還真令人絕望,比起落到不知有何目的的陌生人手里,柳盼寧可自己是被慕容夜給帶了出來,好歹還有商量的余地,性命無憂,而且不必擔心會落到不堪的境地。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成為船艙里的一朵香菇之際,船總算靠岸了,看守她的大漢將她綁著蒙著眼楮帶了出來,很快又塞進一頂小轎里,她被晃啊晃的,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

    接著柳盼感覺到有人牽著她下了轎,走了一小段路,蒙著她雙眼的布才被拿了下來,她眨眨眼,定楮一看,這是一處內院,前方站著約十來個丫鬟婆子,齊齊向她問好——

    「夫人有禮了。」

    柳盼被這些人的稱呼嚇著了。

    一路上她揣想了無數次綁架她的人會是什麼來歷,最有可能的是慕容夜,看守她的男人像是軍旅出身,可當初是他趕她走的,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將她擄走,更何況他身邊的人都叫她姑娘,可不是什麼夫人。

    另外一種可能就是顧家,見她一個人流落在外面,想著也許能從她身上榨點油水出來,便將她悄悄綁走,又或者是顧清蓉對她痛恨至極,想要折磨她,所以找人綁走她。

    最後一種可能就是慕容夜得罪了鹽商以及兩淮鹽務官員,有些人見過她在慕容夜身邊,因此梆了她泄恨,可若是如此,沒道理待她這般客氣。

    不管哪種可能,總之,她就是被人給綁了。

    在不知名的內院住了不到半個月,柳盼便摸清楚了婆子丫鬟值守換班的時間。

    也不知道這家的主人是怎麼想的,每日必有人送來錦衣華服首飾,她原本就志不在此,這些東西她只是瞟一眼便拋到腦後,倒是伺候的丫鬟婆子興致勃勃游說她梳妝打扮。

    「被圈禁在這院子里,要打扮給誰看?」柳盼不解又帶著警戒的問道。

    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大膽的丫鬟含笑道——

    「夫人若是打扮了,自然有人來看。」

    柳盼虛虛瞟了那名丫鬟一眼,總覺得這口吻跟傳聞中教養揚州瘦馬的牙婆很像,暗藏著那麼點不懷好意,更堅定了她要早日逃出去的心思。

    柳盼稍稍盤算一下,便生出了一個計劃,她倏地板起臉,接連掀翻了桌上好幾個漆盤,上頭放著的錦衣首飾等物全都摔落在地,接著她對著丫鬟婆子吼道︰「別擺出這副老鴇的口氣來勸我,你們肚里說不定揣著什麼鬼呢,都滾出去!滾!」

    丫鬟婆子伺候了她這段日子都是安安穩穩的,見她突然間發怒,都有些不知所措,趕緊退了出去,緊接著房門砰的一聲被重重從里面關上,她們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如是者三,丫鬟婆子便悄悄議論,這位可能是被關得久了,心里不痛快要找人發拽,誰都不願意伺候這麼個煞神,此後便只按時送水送飯,不再像之前那般嚴實的看著她了。

    就這麼過了六、七日,這天到了半夜,柳盼將枕頭塞進被窩里,假裝是她在睡覺,再悄悄打開了後窗翻了出去。

    這院子闊朗,前面栽著竹子,後窗下卻是一片水塘,她剛來之時與伺候的丫鬟閑聊,得知這片水塘是引了外面的活水進來,她本著不成功則成仁的精神,閉著眼楮感受水流的方向,果真教她感覺到了,她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

    入水口極窄,幸好她身形苗條,勉強可以通過,她逆流而上,游出院子之後,感覺到水漸深,似乎是一條活水分了好幾條支流往院子各處流去,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贊這家主子心思奇妙。

    柳盼不知自己游了多久,正暗喜即將重獲自由之時,她似乎撞上了一張網子,還未明白過來,便聽得上方傳來一聲歡呼——

    「可逮住了!」

    她頓時渾身僵硬,急忙竄出水面,隨即便被一張漁網給網著,懸在半空中,拉著漁網的是四名精壯男子,她被放到岸上,周遭頓時火把大亮,一件大氅當頭罩下來,將她全身遮了個嚴嚴實實。

    柳盼的眼前是一雙男子的錦靴,她心一突,緩緩抬頭,就看到面無表情的慕容夜。

    老實說,他待她溫柔的時候是真的很溫柔,但是他生起氣來還是很嚇人,總有種殺氣外露的錯覺,不過她自從失去自由之後,窩了一肚子的火,如今罪魁禍首自己送上門來,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正要指責他無恥至極,竟然敢派人擄了她回來,一路上讓她擔驚受怕,沒敢睡過一場好覺,可是她才說了個你字就蔫了。

    她整個人都陷在漁網里,全身衣服又濕透了,根本沒辦法利落的站起來,慕容夜居高臨下俯視著她,不怒自威,不知不覺間便讓她的氣勢弱了下來。

    「都退下。」慕容夜對她的怒氣視而不見。

    「是!」四名男子齊齊應答後便散了去。

    待沒有其他人了,慕容夜這才蹲下身掀開她身上的大氅,將她從漁網里解救出來。

    他自始至終神情都相當平靜,仿佛派人綁了她這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要不是她確信自己根本沒離開那座院子,就連她都要懷疑是自己錯怪了他。

    「慕容夜,你綁我做什麼?!」

    「你是本王的女人,不綁回來,難道讓你在外面招蜂引蝶,給本王戴綠帽子不成?!」

    一句話差點將柳盼的鼻子都氣歪了。

    在她的想法里,她與他談了一場沒有未來的戀愛,況且對于男人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們都膩了一陣子了,說不定他對她也有了厭倦之意,趕她走之時,她正好借驢下坡,兩人痛痛快快分了手,此後各自安好,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哪知道他竟然做出這種有失格調的事情來,還認為她會給他戴綠帽子,這根本是對她人格的污辱,是污辱!

    「我以為我跟王爺已經達成了共識,咱們只算是露水姻緣。」

    慕容夜的下巴線條忽然繃緊。「是不是露水姻緣,得由本王說了算!」他彎腰將濕漉渡的她抱了起來,再用大氅裹住了她,往她這陣子住的院落而去。

    柳盼也懶得跟他爭辯兩人的關系,反正主動權在他手里,她只能被動接受,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院門被端開,沉睡的丫鬟婆子驚慌爬起來,柳盼回頭瞧一眼門口,不確定的問道︰「晚上院門上沒人守著?」

    慕容夜此刻面上才帶了一絲笑紋。「本王本來是想讓你什麼時候想通了,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走出去見我,哪知道你放著大門不走,非要往水里跳。」

    她沒好氣的回道︰「那你大半夜在水里張網捕榜,不是閑得發慌嗎?」

    他輕哂。「本王夜半無事張網撈魚,哪知道會將你給撈上來,這可是本王第二次把你從水里救上來,你還不快謝謝本王的救命之恩?」

    柳盼翻了個大白眼,敢情他這是無恥的將阿漢在運河里撈起她那一次也算在自己頭上了?

    「王爺還不如說我有跳水逃命的習慣呢。」

    慕容夜才懶得跟這牙尖嘴利的丫頭爭辯,他抱著她直接進了浴間。

    婆子丫鬟很快抬了熱水來,等到人都退下之後,他才道︰「是你自己脫還是本王幫你脫?」

    面對著他虎視眈眈的眼神,柳盼惱羞成怒。「我要沐浴,勞駕王爺移步外間!」

    難得慕容夜也有好說話的時候,他低笑一聲,「難道你還能再跑了不成?!」果然轉身出去了。

    時近深秋,她在冷水里浸了許久,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要凍僵了,她飛快褪去身上的濕衣服,跳進了熱水中,舒服的嘆了口氣。逃跑雖然失敗,但她樂觀的安慰自己,至少知道是誰把她綁了來,不必擔心有性命或被人染指的危險。

    她解開頭發,屏住呼吸將整個腦袋都沉進水里,可是她的身子還沒暖和過來,便被人從水里一把撈了起來,緊接著耳邊傳來慕容夜的怒吼聲——

    「你就這麼不待見本王?!」

    柳盼瞪大眼,一臉莫名其妙的瞅著他。

    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給驚著了。「你、你不是想自殺?」

    「好好的我做什麼自殺?」說完,她突然想起自己未著寸縷,身子也還濕淋淋的,再要開口趕他出去,卻被他無預警的攫住了唇,她張大眼楮瞪著他,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慕容夜一路上也就在船上休息了些日子。

    一回到京城,他馬上被父皇召進宮中,先是就鹽務改革以及後續事宜御前奏對,後又接到母後對他終身大事的關心,以賞花的借口連著在宮中舉辦了數次宴會,次次都有各家詰命攜女入宮,硬生生把賞花會辦成了相親宴。

    再加上他改革鹽務,不知道斬斷了多少官員的財路,這些人明著不好向他下手,便以北狄業已滅國,把主意動到他的左膀右臂身上。

    慕容夜生就一股傲氣,就算當真要裁軍,也要他自己提出來,還要對這些年追隨自己的袍澤妥善安置,可不是被這些人給硬逼著退下來。

    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他才讓朝里這幫人明白他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並不曾因為戰功顯赫引起太子忌憚,這些日子他更是寄居東宮,與太子同進同出,這才讓朝中眾臣相信了太子與睿王兄弟感情深厚,他們在底下做再多小動作,挑撥他們兄弟離心都是白費力氣,更引得昭帝震怒,將好幾名御史當堂打了幾板子,斥責他們別有用心,離間天家骨肉感情。

    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煩心事,慕容夜才有功夫來到別院,也估摸著柳盼可能快要待不住了,便布置這場大戲,就賭她是從水路逃出去,還是打開院門自己走出來。

    他方才離開浴間又折返,見到她整個人都埋進了浴桶里,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又急又怒,只覺得她寧可大冷天跳水也要逃,見到他不但毫無相見的欣喜,還寧可溺死也不肯跟他在一起,活似被人灌了一腔冰碴,冷到了極致。

    不過等將她一把撈起來之後,他心里又難過又不舍,與她四目相接,見到她愕然的表情,這才明白過來,這丫頭壓根沒有自溺的念頭,還對他的暴怒傷心全然不解。

    他好似從高空跌落,眼瞧著要摔個遍體鱗傷,哪知道著陸處卻是厚實的草甸子,根本沒有傷及分毫,剎那心情好幾個起落,哪里還管她是不是願意,便狠狠吻住了她,恨不得將她揉碎在身下。

    柳盼被他宛如狂風暴雨肆虐的吻給憋得都快喘不上氣了,掄起小拳頭在他肩頭捶了兩下,可她這樣的力道不過是替他撓癢,反被他捉牢了手,兩人一起浸到了浴桶里。

    慕容夜湊到她耳邊,嗓音粗啞魅惑的道︰「本王替你洗。」

    她想起過去被他伺候洗澡的結局都十分悲慘,頓時如游魚一般從他懷里竄開,驚恐的道︰「我自己來就好,不勞王爺動手。」

    打從今日見到她到現在,他總算在她臉上看到驚恐這種情緒,他頓時有種「沒良心的小丫頭讓本王牽腸掛肚擔驚受怕,你也合該害怕」的平衡感,心情大暢,朗聲大笑,伸臂就捉牢了她,笑得不懷好意。「本王就喜歡伺候你。」

    婆子聽得浴間里的動靜,暗自反省這些日子伺候這位嬌客有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至于未嫁的丫鬟們聽得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和女子低低的嬌吟,轉折處難以為繼,似乎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可是那痛苦之中卻又透著說不出的歡愉,頓時紅透了臉。

    睿王身為皇後嫡次子,深得昭帝與太子信任,又立下赫赫戰功,整個睿王府不知道多少女子想要得到他的垂青寵愛,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京長住,沒想到卻帶了個女子回來,寶貝一般藏到了別院,還再三交代她們要悉心伺候,讓她們心里不知道積了幾壇子的醋。

    但是現在她們可是明明白白的知曉,就算她們被醋給淹死了,也得不到王爺一個目光,只能慶幸最近伺候那位嬌客還算恭敬,免得以後被秋後算賬。

    柳盼被慕容夜折騰了大半夜,一路從浴桶轉戰到床上,直到天快亮了他才饒過她,攬著她沉沉睡去。

    她這一覺睡到了太陽西斜,不知年月。

    慕容夜神清氣爽起床去外面轉了一圈,再回房見帳幕低垂,安靜得出奇,心中猛地打了個突,生怕她又趁機給逃了,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邊,掀開床帳,見她烏雲堆枕,小臉兒通紅,睡得正香,這才松了一口氣。

    「醒醒……」

    柳盼被擄之後還沒睡過一場覆穩覺,昨晚太累,尤其是在慕容夜身邊,所有的擔心都煙消雲散,睡得昏天暗地,被他推了推也不醒,翻個身繼續睡。

    他看著隨著她的動作露出來的香肩,再探頭往前看去,能瞧見半圓的山丘,頓時眼楮都直了,脫了靴子鑽進被子,大手便不安分的朝著她胸前襲去。

    她在睡夢之中被他粗礪的大手摸得冒火,不耐煩的一巴掌打下去。「走開,我要睡覺。」隨即她拉過被子將整個身子緊緊都包住,蜷縮成一團繼續睡。

    慕容夜啞然失笑,他這是被嫌棄了?有時候他真心覺得,想要在她身上感受一下三從四德、溫柔賢淑,簡直是種奢望。

    在母後的費心張羅下,他最近見過不少高門淑媛,也不知道是不是與柳盼相處得久了,習慣了她的直白犀利,他有些受不了含蓄溫婉的貴女,若是將來夫妻之間也要相敬如賓、保持禮儀風度,他光想都覺得吃不消,反倒是與柳盼在一起時,喜怒隨心,最重要的是,她總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這可是旁的女子沒有的本事。

    自次子從江南回來,皇後便不遺余力的想要將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來,其間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無奈每次她相中的人選都入不了次子的眼,幾次之後她也失了耐心,干脆把人叫來跟前,直接問道︰「你到底想要娶個什麼樣的啊,說出來母後也好比照著挑啊!」

    慕容夜心道︰母後不必費心,柳盼那樣的就足矣,不過宮里的女人心思總是拐了九曲十八彎,他貿然提起柳盼實為不妥,于是他只淡淡的回道︰「兒臣這次前往揚州,在大明寺遇到一位高僧,他說兒臣殺孽太重,若要娶妃,定要女方命格夠硬,有濟世慈心,方能白頭到老,不然不但姻緣不順,還會禍及子嗣。」

    皇後一聽,嚇得臉都白了。「真有此事?!」

    慕容夜肚里狂笑,面上則十分沉痛。「只是此等女子,兒臣實在不曉得該上哪兒找去。」

    這是他這幾日在別院與柳盼耳鬢廝磨想出來的法子,與其被母後逼著去娶素不相識的女子,橫亙在他與柳盼之間,還不如他先發制人,想法子讓父皇和母後同意這門親事,將來還能求個和諧圓滿,不然以柳盼的傲氣,未見得願意屈從妾室之位,他也舍不得以妾位待之。

    原本自睿王整頓兩淮鹽業回來之後,朝中有不少人在觀望,等風波一過,見識過了睿王在昭帝與太子心里的位置,不少官員心思都活絡了,瞄準了睿王妃的位置。

    皇後著急睿王的婚事,不少朝臣有心與天家聯姻,雙方一拍即合,賞花宴舉辦了無數場,眼瞧著進入了初冬,等賞完臘梅就無花可賞,但睿王妃的位置依舊空懸。

    皇後駕臨護國寺兩次,指望住持能指點一二,偏偏住持閉口不言,倒令皇後內心越發忐忑。

    事實上護國寺住持早被睿王封口,反正只要他裝高深莫測狀,皇後總不免按自己的想法去猜測。

    與此同時,京中城西悄悄開了一家名為回春堂的醫館,專治婦科,只接待女患者,就連大夫也是女子。

    身為回春堂唯一的坐堂大夫,柳盼站在回春堂高高的藥櫃前面,聞著藥草的清香,頭一次感受到抱上金大腿的幸福。

    她本來還想著此次被慕容夜給劫了回來,說不得就要淪為金絲雀了,她還預先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哪知道轉眼他就派人送來了避子湯,還拉著她興致勃勃的討論。

    「若是本王給你開間醫館,專治婦科,你可能經營好?」

    他此話一出,讓柳盼一腔準備斗爭到底的堅持瞬間消失殆盡,她睜著明亮的大眼,難掩驚喜的瞅著他問道︰「我真的能開醫館?」

    「大楚律法又沒規定女子不能開醫館,況且官面上的事兒本王自然會給你打理清楚,不怕醫館開不起來,只怕你醫術不到家,砸了招牌。」

    這年頭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也不知道慕容夜搭錯了哪根筋,居然大力支持她發展事業,令她對他刮目相看,感動的在他面上亂親一通。

    他被她這麼一激,氣血翻涌、心旌搖曳,一把攬緊了她,回以熱情的深吻,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卻猛地推開了她。

    柳盼睜大雙眼,無辜的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慕容夜極為艱難才平緩了呼吸,嗓音有些沙啞的道︰「避子湯不是好東西,以後還是少喝為妙。」

    她沒想到他是顧念她的身子才不跟她親近,心中暖意上漲,眸中柔情四溢,她張開雙臂嬌喊道︰「抱抱!」

    他與她爭也爭過、吵也吵過,夫妻之實也早就有過了,但從來沒見過她這般熱情主動,心里受用得不行,可是下一瞬他卻對自己的超強自制力感到絕望,那種明明身體叫囂著想要親近,但現實境況卻容不得她大著肚子去見皇後,兩難之下,他做了一個自己事後也感到極為荒唐的決定,大大後退了兩步。

    柳盼幾乎笑倒在床上,這男人前幾天還恨不得跟她廝磨到地久天長,現下卻畏她如虎,她頓時調皮心起,從床上跳下來大笑著往他身上撲。

    慕容夜就像被惡犬追逐的孩子一般連連後退躲避,還頻頻催促道︰「地上涼,快穿上鞋子。」

    打從認識他以來,她無論是身分地位還是體力都被他壓得死死的,難得能佔一次上風,哪里肯善罷罷休,他越是想逃,她越要粘著他,她還故意捏細了嗓子嬌喚道︰「王爺別走,等等奴家……」說著,她自己先起了雞皮疙瘩。

    他被她給逗樂了,一腔旖旎反倒消散不少,後退幾步擺出防備的姿勢。「哪來的女子竟如此不知羞!」

    柳盼學西子捧心,硬是擺出個柔情萬千、楚楚動人的模樣,假裝傷心的道︰「王爺如此不解風情,真是傷透了奴家的心……」只是這個角色難度太大,與她的個性大為不符,演到一半她先笑場了,捂著肚子咯咯笑個不停。

    慕容夜也被她逗得朗聲大笑,大步上前將她抱起來轉了兩圈,再讓她站到一旁的錦凳上,但見她雙眸亮晶晶的,里面映著自己的笑臉,兩人痴痴凝視著對方,都覺得這一刻兩顆心靠得極近。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3 PM

第十八章 拉攏幫手

    當皇後派人暗暗查訪京城哪個人家有命格夠硬又有濟世慈心的女子的時候,慕容夜正陪著柳盼享受著難得的甜蜜時光,慕容夜縱橫沙場多年,以往沉迷排兵布陣、弓馬武勇,現在與柳盼去釣魚,一坐兩個時辰都不覺得不耐煩,偶爾相視一笑還能激起心頭點點漣漪。

    他還時常帶著柳盼游山玩水,將京郊附近的景致都賞遍了,原來心愛之人陪在身邊,就算路邊一棵平常無奇的松樹也是別樣的風景,山間一只跳躍的松鼠也是靈動可愛的,就連護國寺的老和尚閉嘴裝高深莫測,也顯得順眼許多。

    有時候慕容夜也會陪著柳盼去醫館。

    柳盼在大堂坐診,身後放著一架巨大的落地屏風,隔絕外人的視線,屏風後面放著羅漢榻,慕容夜就在榻上一邊看著閑書消磨時光,一邊聽著她替人看診時的溫柔低語。

    雖有竊聽之嫌,但他聽的不是病人的隱私,而是聽柳盼條理清晰的替病人分析病癥成因,並多次折服于她的能耐和細心。

    這一天醫館的病人較多,柳盼抽空繞到屏風後方,歉然的小聲道︰「王爺悶不悶,要不要帶人去街上逛逛?」

    慕容夜搖搖頭,頗有幾分吃味的道︰「我怎麼聽著你對待病人的態度比對我還要溫柔體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她面前不由自主便開始你啊我的,連本王的自稱都不知不覺間說得少了。

    她掩唇而笑。「王爺有點出息好不好,會來我這醫館看診的女子皆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因久病而敏感自卑,若是我像對待王爺那樣對待她們,還不把人都給嚇跑了,再說了,王爺心志堅毅,皮糙肉厚耐摔打,哪里在乎一點冷言冷語。」她先用言語調侃了他一番,接著坐到他身邊,親了他額頭一下,安撫道︰「乖,等我忙完就來陪你。」

    不過一個輕吻,他便覺得心頭那點不滿被安撫了,他一邊自嘲于自己的好哄,一邊暗自驚訝這毫無緣由的感情。

    慕容夜在外面搞的這些小動作,皇後遠在深宮不曾察覺,但昭帝早已瞧出了端倪。

    這一天下了朝,昭帝便把人召來御書房。「朕聽說你最近小動作不斷,是不是應該跟朕說一聲?」

    慕容夜早有此意,他處心積慮是防著母後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可不是為了防著父皇的。

    「父皇明察秋毫,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住您。兒臣前往江南時,踫巧救了一名女子,相處日深,鐘情于她,想要娶她為妃。」

    為了次子的婚事,昭帝的耳朵都快被皇後叨念得起繭子了,如今聽得次子親口承認有了中意的女子,可眉目半點不見波動,昭帝知道定然還有下文。「然後呢?」果然,話一出口,向來神勇無敵的次子便露出幾分乞求的神色。

    「此事還要求父皇代為周旋,兒臣中意的女子……是鹽商家的庶女。」

    其實慕容夜繞著彎子搞這麼多名堂,一是因為他與柳盼的身分有落差,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事大大犯了母後的忌諱。

    說起來這也是一樁舊事了,皇後出自官宦人家,乃是原配唯一所出,然而親爹寵愛妾室,妾室肚子也爭氣,先後生下兩女一男,她的庶妹比她只小了一個月,從小很得親爹寵愛,就連她這個嫡女也要避其鋒芒,直等她成為皇後、生下太子,在宮內站穩腳跟之後,妾室收斂許多,親娘的日子才好過。

    因此皇後深恨妾室庶女,就連昭帝這些年也遷就著她,從不曾在宮里寵幸別的女人,宮中嬪妃不過是擺設,才讓皇後這口氣順了過來。

    慕容夜非常清楚母後的心思,不說母後為他挑了那麼多名門閨秀全是高門嫡女,就算是為他選側妃,恐怕也不會挑庶女,若是知曉他舍名門閨秀而就鹽商庶女,母後肯定接受不了,說不得還會認為柳盼手段過人,妄想攀上高枝才會誘惑他。

    昭帝只是猜測別有內情,萬萬沒想到真相如此,當下表情一沉,斥道︰「你做事越來越沒分寸了,朕派你去兩淮整頓鹽務,可不是讓你去挑妃子的,更別說還是個鹽商之女,難道她是那些官員進獻給你的?」次子戍邊多年,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每天面對一票莽漢,也怨不得他見到個鹽商之女就動了心,不由得又稍微放軟了語氣,「就算你中意她,納進府里就行了,何必要惹得你母後不開心。」

    慕容夜知道父皇想岔了,苦笑著將他與柳盼相識的經過說了出來,包括她跳河逃命,又救了他一命,他無意中聽到她點評溫氏與他的關系,讓他原本郁結的心思豁然開朗,還有她如何以驚人的醫術救了鹽幫幫主的妻兒、如何救治東台鎮的灶戶,最重要的是,她對于鹽務的精闢見解,啟發了他改革鹽法的決心等等。

    呂光等官員稟報兩淮鹽務整頓只是浮于表面,對于其中內情一概不知,所以昭帝並不曉得還有這麼樣的過程,起初他聽得次子看中鹽商庶女,先入為主認為對方是個狐媚的江南女子,沒想到竟是這般有膽識、醫術了得、見解不凡,不由得多了幾分興味。

    溫氏之事讓昭帝對他難免有愧,在親事上不想再勉強他,只希望他能有一門美滿姻緣,偏偏他看中的女子出身低,實在不妥,但是聽了他這番話,昭帝才知這個女子能得兒子青睞,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來也是,他的兒子是執掌大軍的國之柱石,又豈是尋常女子可以魅惑的。

    「那……幾時讓父皇瞧瞧你中意的女子?」

    慕容夜苦笑道︰「還望父皇見諒,總要父皇母後先答應了這門親事,兒臣才能帶她前來,當初她並不願意來京城,是兒臣把人擄了來的。」

    昭帝更感興趣了,追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慕容夜便將他與柳盼爭吵,她離家出走後的事兒和盤托出。「她不比尋常女子,非要依靠父母或者男人而活,就憑她那一身醫術,去到哪里都餓不死,而且她自己也樂在其中。當初就是因為身分懸殊,她才執意要離開兒臣,並不是她非要嫁給兒臣,而是……而是兒臣離不開她啊!」

    「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昭帝哈哈大笑,笑完了又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出了一個溫氏看不上他兒子就算了,連鹽商庶女也對睿王妃的位置毫不在意,這麼看來,次子的婚事多有坎坷倒是真的了,難道當真是因為他殺孽太重?

    大楚上至皇族下至平民都信佛,昭帝也相當推崇佛法,雖然護國寺住持並未說什麼,但做父母的一旦面對和兒女有關的事情,無事也要思量三回,更何況次子的婚事已經黃了一次,昭帝自然希望他往後都順順利利的。

    慕容夜見父皇有所動搖,立刻再接再厲,列數娶了柳盼的好處,費了半日唇舌,口水都要說干了,才換來父皇表態。

    「聽你這麼說,這個柳氏倒是個極為難得的奇女子,想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等玲瓏心竅的女子能教你踫上,也是緣分所至,父皇就不為難你了,至于你母後那里……還需要你自己去想辦法。」

    「父皇這是打定主意要瞧兒子的笑話了?」

    昭帝呵呵直樂。「放心,若真需要父皇出手的時候,父皇也不會只看熱鬧不說話的。」

    有了父皇的保證,慕容夜大為放心,只要爭取到父皇的支持,由父皇在母後面前敲邊鼓,這件事大有成功的希望。

    慕容夜近來因為母後急著為自己選妃,時不時拉著他討論誰家的女兒好,弄得他極少往後宮去,就怕再被母後揪住嘮叨一番,不過今時不同于往日,有了父皇這座穩當的靠山,他大步往後宮去向母後請安,甚至還問起母後又看中了幾個人選,再毫不嘴軟的挑了一番刺,打消了母後想要與其中一家聯姻的打算,這才輕輕松松出了宮。


   柳盼對宮中之事一無所知,專心經營回春堂。

    她近日替不少婦人看過診,名聲漸漸在城西傳了開來,由于回春堂只看婦科,與附近的醫館競爭不算大,背後又有睿王找人撐腰,官面上通達,地痞無賴就算知道回春堂是由年輕女大夫坐堂,但得了官面上傳出的口風,倒也不敢去惹事。

    大楚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女子開醫館的,柳盼算是先驅,再加上京城有不少醫藥世家,那些同行聽聞城西出了一名擅婦科的女大夫,自己不便上門較量,便暗自遺了家中女眷前往診脈。

    柳盼為人謙和親切,生得又美,說話之間帶著江南女子的婉約秀美,談起病狀成因來也是條理清楚,不僅去看病的這些婦人對她是連連稱贊,當她們將柳盼開的方子拿回去給家里坐堂的男人看,就連老大夫也挑不出錯來。

    再加上柳盼自從被慕容夜帶回來之後,不必再偽裝身分,重新梳回少女發式,這些婦人瞧在眼中記在心里,回去便慫恿家里適齡的未婚兒郎。

    沒過多少日子,皇後在宮中的宴會停了,回春堂卻已經迎進了四、五個媒人,偏偏慕容夜又不能往醫館門口立塊牌子,寫明大夫已名花有主,只能暗自生著悶氣,直想關了回春堂,將她鎖在深閨,但瞧她做得興興頭頭,他也只能硬生生將這個念頭咽回肚里去。

    回春堂後面連著一個不小的院子,支著架子晾曬著藥材,另有睿王府別院的廚娘專管著飲食,自開業之後,柳盼便搬到醫館來住,閑暇時便會去街市走走,順便去藥材鋪子里轉轉,買些少見的藥材回來。

    不想那些醫家兒郎年輕氣盛,不是聽家中長輩大力稱贊她,對她好奇極了,就是被家中大人比著她罵連個小姑娘都比不上氣不過,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樣又有多厲害,可是來到回春堂,看到門前立著一塊「男子止步」的牌子,他們只能蹲守到對面的茶館里。

    柳盼哪里知道這些人偷偷摸摸在做這些事兒,更不知道當她帶著慕容夜配給她的丫鬟出門逛街時,會連帶傾倒了好幾家的兒郎。

    沒過多久,之前上門被拒絕的媒婆跑得更勤快了,還又再多添了三家媒婆。

    這下不只慕容夜氣得快嘔出血來,就連柳盼也開始覺得困擾。

    「大娘,我這里是醫館,您老若無病,還是請回,後面還有病人等著呢。」柳盼雖然困擾,也知道媒婆不能得罪,她還要在這里生活呢。

    媒婆將自己肥碩的身子挪到了一邊去,面上堆迭起熱情的笑容。「好姑娘,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我再跟你說說楊家兒郎的好,人生大事你可千萬要考慮清楚。」

    柳盼雖然與慕容夜重逢,又莫名其妙走到了一起,但是對于未來她還是不敢抱有期望,只是因為她很清楚一時半刻他是不會放手的,而她也舍不得離開,才會這麼含含糊糊的過下去,況且兩人既無婚約,這里又是京城,她也不敢貿然同他人說她已經訂親,免得有無聊人挖八卦,發現她是和睿王要好,豈不是要連累他的名聲。

    恰巧這日慕容夜從宮里出來,徑自到了回春堂,他從後門進來,到了前廳,隔著屏風聽到這媒婆的話,頓時給氣了個七竅生煙,等送走了所有的病人跟媒婆,柳盼回到後堂去之後,迎接她的便是他的一張冷臉。

    「這是怎麼了,誰給王爺氣受了?」

    慕容夜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讓這丫頭自動自發的認錯難度太大,索性也不跟她玩含蓄。

    「除了你,還能有誰給本王氣受?」

    伺候的丫鬟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那麼一點緊張,輕手輕腳的快速退了下去。

    若說之前還在揚州時,他生起氣來,柳盼心頭不免要打鼓,還會小小反省下自己,但是自從被他擄回京城,兩人又相處過這些日子之後,她是一點也不怕他了,當即偎坐在他身邊,拉起他腰間玉佩把玩著,漫不經心的道︰「我在外面坐了一天,腰都快斷了,連王爺的面兒都沒見過,你這一來就板著臉,確定不是在外面受了氣跑來遷怒了?」

    慕容夜沒想到會被她反咬一口,恨恨的伸出長指戳了她額頭一下。「沒良心的丫頭!我在外面想方設法為你我的親事奔走,你卻在醫館里與媒婆粘粘乎乎,難道說句你已經有婚約在身就這麼難嗎?」真是越想越氣。

    柳盼大張著嘴,傻楞楞的瞅著他。「你……我……」與他相處越久,她越舍不得將他讓給其他女人,可是此事又由不得她,因此她是報著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的心情與他相處的,沒想到他竟是這般看重他們之間的感情。

    慕容夜都快被她這傻樣子給逗樂了。「不是你和我,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

    她眨巴著眼楮,努力將涌上來的淚意壓下去,艱難的道︰「你……你知道的,我不會給人做妾的!」情濃之時說這話,她也知道有多煞風景,可是與其事到臨頭再爭吵,不如把丑話先說在前頭。

    慕容夜忽然發現一件事,他不惜在母後面前抹黑自己,又逼著護國寺住持閉口,還求到了父皇面前,這些事情他不曾與她商量就算了,竟然也從來不曾知會過她一聲,搞了半天這丫頭還不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娶她為正妃了,他真是蠢得讓人不忍直視。

    他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表情是說不出的懊悔。「瞧我給忙得昏了頭,完全忘了要告訴你一聲,我已經稟告父皇要求娶你做王妃,父皇並不反對,只是母後那一關恐怕不好過。」

    柳盼也不知道怎麼了,聽了這話眼淚便刷地落了下來,她忙扭頭去擦淚,哽咽的道︰「方才教沙子迷了眼,還沒顧得上取出來。」她不曉得該怎麼形容現下的感覺,歡喜那是當然,但心頭卻還是有點酸酸的。

    慕容夜扳過她的肩膀,見她目光躲閃,臉頰濕了一片,淚珠兒還不住滾落,不由得一怔,之前的氣惱早消散了,攬了她在懷里輕輕拍撫。「我早應該把心里的打算告訴你的,免得你一直提心吊膽、沒名沒分的跟著我,是我不好……我既然決意要與你相守一生,就應該堂堂正正將你抬進睿王府的大門,而不是讓人輕視你,以你的品貌絕對配得上我,萬不可以世俗的眼光妄自菲薄。」

    柳盼伏在他懷里幸福的流淚。「我自然是配得上你的,只是……旁人並不那麼想,若是……若是我有好家世,你的家世低于我,我也定然一早將你搶回家藏起來了。」她待他的心是一樣的,只是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卻在意他的想法。

    他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頓時大笑出聲,「好!那本王就等著盼兒來搶!」

    其實他未向柳盼說明父皇同意這門親事,還有另外的考慮,他當時向父皇求告的時候也說過——

    案皇,就算兒臣與皇兄之間毫無芥蒂,憑兒臣立下的戰功,此生做個閑散富貴王爺是跑不了的。就算邊關再起戰事,兒臣也願意披掛上陣,為皇兄守護這大楚天下!以兒臣的身分,根本沒必要走聯姻一途,母後挑出來的哪一個不是高門貴女,就算皇兄信任兒臣,可是若是這中間隔了許多別有用心的人,將來會怎樣兒臣真不敢保證,不若一開始兒臣就娶個毫無背景的王妃,對于兒臣與皇兄來說都好。柳氏有個好處,她家世不顯,又與娘家斷絕了關系,連姓氏都改了,等于六親死絕,連一門窮親戚都沒有,僅這一點就抵得上旁的短處。

    這是慕容夜回京之後,在早朝上見識過官員們打嘴皮子後,再自己揣摩出來的,不但可以掃平未來兄弟倆之間的隱患,也能順便向父皇表明他對自己這輩子所要走的路已經有了清晰明了的認識。

    昭帝站得高,看得也更長遠,與其說他是被兒子對柳盼的深情打動,還不如說被他的這條理由給打動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為父親,自然希望兩個兒子的感情能夠長久融洽。

    自慕容夜滅了北,挾風雷之勢回京,又以雷霆手段整頓兩淮鹽業,所顯露出來的才干讓昭帝也大為震驚,他不僅上馬能戰,還下馬能治,這就極為難得了。

    此等才能,若是安心做個親王,輔佐太子也就算了,只要他有一點點野心,將來兄弟倆能走到哪一步可真不敢說,就算慕容夜沒有別的想法,可他身邊若是添幾個不安分的人,難保不推著他朝前走。

    對于一個長期戍邊,從不曾玩過政治的人來說,這是天生靈敏的政治嗅覺,昭帝除了震驚于此,還感慨于他的不忘初心,大權在握也不曾生出別樣的野心,將他著實誇了一頓。

    慕容夜得了父皇的誇獎,完全不曾想過要在柳盼面前顯擺一下,他主帥做久了,從來只有下令貫徹執行,沒有凡事都拿出來擺到台面上講的習慣。

    「好了、好了,別哭了,乖,以後無論有何事,本王都講給盼兒聽,好不好?」

    柳盼在他懷里哭得稀里嘩啦,根本無法回話,只能點點頭。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3 PM

第十九章 就愛狗尾巴草

    慕容夜今日前來,原本是有事提前知會柳盼一聲,沒想到正撞上媒婆提親,氣憤之下差點將正事給忘了。

    「朝中曲錚曲老將軍的夫人患頭風已久,換過不少大夫都不能緩解,我悄悄向老將軍推薦了你,若是你能替曲夫人治好頭風,等到新年大宴,曲夫人定然會在母後面前提起你,再由父皇敲邊鼓,到時候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他早就想好了,先替柳盼揚名,好讓她在母後面前也能有點分量。

    慕容夜設想周到,事情也按他期望的順利進行,曲家派人來請柳盼出診,她為曲夫人扎過兩次針,喝著湯藥調養了幾日,曲夫人的癥狀確實緩解了許多,曲家上下頓時對她刮目相看。

    曲錚會請柳盼為夫人治病,起初是瞧在睿王的金面上,不過結果卻出人意料的好,直喜得他在御書房奏對的時候藏不住滿臉笑意,還適時在昭帝面前誇了睿王幾句,「微臣老妻頭風已久,請過的大夫都能繞著府邸三圈了,總不見效,沒想到這次承蒙睿王舉薦,癥狀竟然緩解許多,微臣對睿王爺真是感激不已。」

    「他?他與太醫院的太醫也有交情?」

    曲錚樂呵呵道︰「哪是啊,是西市最近興起的醫館,開醫館的是個年輕女子,醫術稍湛,最妙的還是她的針法,見效快速。睿王聽聞此事,便派人遞了個話,微臣家里權當試一試,沒想到還真是意外之喜。」

    昭帝一聽,便知這是兒子費心為柳氏鋪路,只是沒想到這柳氏是個有真本事的人,他原是想這兒子為著心上人煞費苦心,對于她的好不免也有些誇大,但此事從曲錚的嘴里說出來,便再無造假的可能了,曲錚帶了一輩子的兵,生性耿直狷介,從不作偽,讓他說句假話比登天還難。

    昭帝至此才完全信了自家兒子有慧眼識珠玉之能,便順從兒子的心意,往皇後宮里去的時候,主動提了提曲家之事。

    「……曲錚一把年紀了,高興得都不知道怎麼好了,還特意在朕面前誇二郎,皇後還別說,咱們二郎是個好孩子啊!」

    皇後這些日子為著慕容夜的婚事操碎了心,聽到提起他就沒好氣。「好什麼呀,這小子上次進宮來,將臣妾給他挑的王妃批評得一無是處,你說他這麼刻薄挑剔,不會準備打一輩子光棍吧?」一想到這種可能,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昭帝已經習慣了每次提起次子,皇後都要叨念他的婚事,他好言安撫道︰「皇後著什麼急呢,也許是溫氏傷了他的心,讓他對高門大戶的女子有了不好的印象,這才挑三揀四。哪天他要是遇到中意的,到時候可就不是皇後求著他成親,而是他上趕著求皇後來允婚了。」

    「但願有陛下說的那麼一天。」皇後總覺得昭帝這是在哄她,又抱怨道︰「最可恨那個溫氏,咱們的皇兒哪里不好了,她居然看不上!」

    被皇後惦記在心里惱得不行的溫如華此刻也不好受。

    她與睿王的婚約解除後,很快便與袁霽訂親,溫友和知道此事犯了昭帝的忌諱,于是兩家低調操辦了喜事。

    溫如華在家是嬌嬌女,又嫁了如意郎君,原本日子應該過得幸福美滿,只是袁家人口興旺,她婆母大溫氏也不掌家理事,頭上還有袁老夫人以及一干妯娌。

    做為小孫媳婦,上面全是長輩婆母,縱然親姑母不強求她立規矩,可每日前往大溫氏房里請安,再陪著大溫氏前往袁老夫人房里去請安就夠她受的了。

    好不容易到了飯點,總要伺候長輩們吃完了飯,她才能匆匆吃兩口,這與她印象中婚後的生活相去甚遠,她沒功夫與丈夫琴瑟和鳴,光顧著跟長輩妯娌調琴試弦,應承磨合了。

    成親三個月,眼瞧著年關將近,這天早晨起來,溫和華往大溫氏房里去請安,走到半路便感覺腹痛如絞,蜇回房里才發現裙子被染紅了,請了大夫前來,說是勞累過度,落胎了,她傷心不已。

    自成親之後,閨中吟風弄月的閑情全沒了,每天一睜眼便跟打仗一般要往長輩面前去立規矩,不只是身體吃不消,心里也累得慌,她本來就是個弱質縴縴,喜靜不喜動,就連月事也亂了,這才不曾察覺就落了胎。

    大溫氏自責不已,報到兄嫂那里去,溫夫人心疼女兒,便想建議個好大夫為溫如華調養學。

    曲夫人自頭風之勢漸緩,逢來往交際的人家便大力推薦柳盼,有她做親身實例,柳盼的回春堂不但有尋常百姓家的婦人出入,更有官員家眷來請,聲名大噪。

    溫夫人亦聞柳盼之名,親自到了回春堂請柳盼共同前往袁府為女兒調養。

    柳盼跟隨溫夫人前往袁府,為溫如華把脈,開方調養,又叮囑注意的事項,見她臉色臘黃,精神萎靡,安慰道︰「少夫人年輕,只要調養得當,把身子養回來,定然能夠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現在最重要的是心緒要開,不可一味傷懷。」

    溫如華見她年紀小,又梳著未婚姑娘的發式,但說起流產之後的調養之策竟然如數家珍,又看出她心情郁悶,感到不可置信。

    溫夫人也沒察覺女兒的異狀,袁霽是女兒的意中人,又是表兄,待她溫柔體貼,性子又敦厚,婆母又是自己的親姑母,日子不會差到哪里去,至于頭上還有老夫人以及長輩妯娌,大戶人家的兒媳婦哪個不是這麼熬過來的,也是尋常事。

    如今聽柳盼這麼一說,不免擔憂,她將下人都遣走後,偷偷詢問,「可是霽哥兒給你氣受了?」

    溫如華忙搖頭,眼里卻忍不住噙著淚珠兒。

    「難道是你姑母給你氣受了?」

    溫如華見再問下去,搞不好會令大溫氏與娘親姑嫂失和,忙撐起身子道︰「娘別再瞎猜了,姑母與表哥待我再好也沒有了,只是我自己……原以為成親之後,只有我跟表哥過日子,哪知道袁家規矩這麼多,讓我連喘口氣兒的功夫都沒有。」

    溫夫人沒想到是因為這個,當下長嘆口氣,好生將女兒勸導一番,又讓人送了柳盼回去,順便抓調養的湯藥回來。

    柳盼將此事當新奇的見聞一般講給慕容夜聽——

    「……我問過袁家少奶奶未流產之前每日做的事,聽說她天不亮就要起床往婆母院里去,再陪著婆母往老夫人院里去伺候,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陪著長輩,等回到自己房里天都黑了。有時候要是老夫人身子不適,她還得伺候到半夜。新婚小夫妻,連個獨自相處的時間都沒有,日子能開心才怪,高門大戶的兒媳婦都這麼難當嗎?」想想她要挑戰的可是皇家兒媳婦,豈不是更難了,讓她不禁有了退縮之意。

    慕容夜好笑的捏了下她的俏鼻。「瞧把你嚇的,咱們成親之後是住在王府,平日無事也不會進宮,只逢大日子才會進宮,關起門來整個王府都聽爺一個人的,而爺只聽你一個人的,你還有啥好怕的。」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事成不成還不一定呢,王爺在這里提成親不成親的事情,羞不羞啊!」接著她又好奇問道︰「我今日去看診的袁家少夫人娘家姓溫,會不會跟你那位前未婚妻是同族的姊妹?」

    他無奈的在她額頭彈了一記。「小機靈鬼兒,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依照你說的,今日看診的溫氏應該就是她,她嫁的人家正是姓袁。」

    柳盼原本在他懷里坐著,頓時驚訝的直起了身子。「王爺說的是真的?!」她下地走了兩圈,嘖嘖感嘆,「王爺還真是有眼光,袁少夫人生得貌美如花,氣質溫婉如玉,可入詩入畫的美人,我跟她一比,簡直是野地的狗尾巴草,王爺到底看上我哪點了?」

    「你說的沒錯,溫氏是很好的女子,滿腹詩書才華,據說書畫雙絕,但是她再好,也不適合我。我在軍中糙慣了,真讓本王去呵護一朵溫室里的嬌花,恐怕也沒那個耐心。」

    這些話他曾向父皇負氣說過,但是那時候內心波瀾叢生,直到今天,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柳盼一個,這些話竟然成了他的肺腑之言,沒有一絲的不甘,只慶幸自己當初執意下江南,才有機會撿了柳盼這麼個寶貝回來。

    說起來,他還要感謝溫如華當初執著于自己的感情,不肯只憑外在的身分而將就,才能讓他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只是誇贊溫如華的話就不必講給這小丫頭聽了,免得她又想到別的地方去。

    「倒是你——」慕容夜將柳盼拉回懷里。「野地里的狗尾巴草,不管有沒有本王的呵護,都能活得怡然自得,這才是適合本王的,也正是本王喜歡你的原因。」

    柳盼微挑起眉看著他,心道︰小女子對睿王的品味實在不敢恭維。

    第二天慕容夜就派裘天洛往回春堂送了兩盆狗尾巴草。

    其實王爺下令時,裘天洛半天沒動,還期期艾艾的道︰「其實京里有人家用暖房催花,這個季節還可以送些鮮艷的花給柳姑娘,就算是不送花也沒關系,送幾分郁郁蔥蔥的綠植,看著也賞心悅目些。」

    這大冬天的送什麼干枯的狗尾巴草啊,還是在京郊隨便挖來的根,會不會柳姑娘一收到這樣的禮物,一怒之下就直接砸到他腦袋上?

    慕容夜雙目一瞪,不悅的道︰「本王的話這麼快就不好使了?」

    裘天洛惶恐。「屬下不敢!屬下這就立刻去送!」

    他一個親衛隊長,親自捧著栽著干枯的狗尾巴草根的盆栽去了回春堂,一早做好了要被柳盼打出門去的心理準備,哪知道她收到禮物後,差點沒笑彎了腰。

    「欸欸,他怎麼能這樣呢?」

    這又喜又嗔的表情,裘天洛看不懂了,但至少花盆和他的腦袋都好好的,一點兒傷都沒有。

    柳盼每日都有看不完的病患,有時候她都要懷疑是不是整個京城生病的婦人都到她這里了。

    許多女人生了病,但有頭疼腦熱還好向男大夫描述癥狀,但有婦科病自然羞于啟齒,全憑大夫把脈,就連望聞問都做不到,開的方子效果總不能如意,反而是柳盼的女子身分不受拘束,望聞問切都做得到,她的名聲便越來越顯。

    好不容易到了年關,回春堂總算可以休息幾天,抓藥的伙計都回家了,只留下廚娘跟丫鬟小蝶以及慕容夜指派的護衛一名。

    柳盼聽得小蝶講過,每年除夕宮中總有夜宴,不只宗室勛爵、文武官員,就連各府誥命都會進宮領宴,更遑論慕容夜這位皇子了。

    她一面感嘆自己不能同慕容夜守歲,一面讓廚娘做了銅鍋子端了上來,讓小蝶陪著她一起吃,要不一個人涮鍋子吃,總覺得寂寞倍增。

    小蝶自她進了睿王別院便跟在身邊伺候,等睿王為她開了回春堂,便被指派來伺候她的日常起居,柳盼是個極為好伺候的主子,日常起居自己動手,又從不曾喝斥遷怒,為人謙和有禮,從不拿她當下人看,小蝶與她相處日久,暗暗盼著她能嫁進睿王府,到時候一府的下人都有福氣了,就算真不能嫁進去,跟著這樣的主子也不會受委屈。

    小蝶陪坐在旁邊,不時為柳盼添菜加肉,見柳盼吃得滿頭大汗,不時喝個兩口酒,模樣既愜意又自在,小蝶不由得羨慕起她這閑散自在的性子,還陪著她說些京中舊俗,使得這除夕不至于淒清。

    到了快子時,院子里傳來腳步聲,主僕倆還未起身,房里的厚棉門簾被拉了起來,一股冷風撲面而來,緊跟著一道流光而起,好幾道煙花竄上了天,照得整個小院都亮了起來。

    柳盼艱難的朝著小蝶伸手。「拉我一把,吃撐了。」

    「也不知道省點,這麼貪吃,本王可養不起。」慕容夜邊說邊笑著走了進來。

    自傍晚開始便降起了大雪,他兜帽、肩上全是雪,卻不減他身姿軒昂,堅毅的眉宇間只見柔情溫暖,伸過來的大掌微溫有力,更顯他筋骨鐵鑄。

    柳盼欣喜的笑道︰「王爺怎麼來了?」她借著他的力量站了起來,恨不得撲進他懷里。

    小蝶拿了柳盼的厚披風過來,卻見睿王將柳盼直接拉進自己的懷里,一件大氅罩住了兩個人,擁著她往院里去了,不由得會心一笑,欣羨著柳盼和王爺的感情好。

    院子里,兩名侍衛正在點煙花,還有人不斷從後院小門送進來,一蓬蓬的煙花在空中炸開,與滿天緩緩落下的雪花交相輝映,映出一個美麗的夜空。

    柳盼仰頭瞧著這樣燦爛的美景,唇邊笑意濃濃,感受攬著她腰間的手臂的熱度和力道,她將整個後背穩穩貼靠著慕容夜寬闊渾厚的懷抱,一點也不覺得冷,只覺得暖意融融,說不出的溫暖感動。

    「我還以為今晚要自己一個人守歲了呢,王爺不是在宮里領宴嗎,怎麼這時候就來了?」

    慕容夜怎麼好意思告訴她,自進宮之後,宴會還未開始,他就有退席的沖動,一想到將她一個人孤伶伶的丟在小院子里,就急著想要飛奔回來陪她。

    席間不少文武官員都來向他敬酒,武將敬他功勛卓著,有些文臣是想要與他重修舊好,免得他記恨上次在鹽務改革上他們參過他,他會在昭帝與太子面前說他們兩句,還有一部分是家有嬌女、十分向往睿王爺岳父這個位置。

    經過在朝堂上的較量後,慕容夜對這班人也不敢輕看了,他是皇子不假,可也不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朝堂一掃而空,馭人之術是太子需要學習的,他只要劃好了線,能與這幫玩了大半輩子心眼的官員們維持表面和諧就好,至于私底下這幫人若真是越過了他的底線,想來他一個長年帶兵打仗的偶爾沖動一回,也是可以原諒的事情。

    慕容夜打從一開始就不準備跟這幫人玩心眼,他嫌累,趁著酒意微醺,他假裝要出殿醒醒酒,悄悄提前退宴了。

    昭帝之後聽得小太監悄悄來稟,卻也對次子無可奈何,只能由他去了,畢竟昭帝的想法同次子一樣,如何學習制衡朝臣、與這幫臣子們周旋,那是太子的事情。

    慕容夜摟著柳盼在回春堂守歲,宮中夜宴也已進入酣處,昭帝與朝臣們都有了幾分醉意,而皇後娘娘在寧福宮設宴,前來領宴的都是宗室官員女眷。

    今晚人數跟往年差不多,出人意料的是曲夫人竟然也列席其中。

    曲錚為國盡忠,曲夫人年輕時候跟著曲錚駐守邊疆,吃過許多苦頭,生了好幾個孩子都不曾調理,落下了頭風病,這幾年聽說她的頭風越加嚴重,但凡外命婦需要進宮之事,曲夫人總是依例報病的,沒想到今年竟然出席了,且模樣神采奕奕。

    皇後十分好奇的問道︰「本宮瞧著曲夫人的身子好了許多,是不是哪里尋得了神醫,治好了夫人的舊疾?」

    整個京城無人不知曲夫人身患頑疾,只因曲錚乃是忠直之人,夫人久病,他心懸夫人舊癥,常往家中請大夫,上至御醫,下至京中以及近郊坐館的大夫,甚至連走街串巷的鈴醫都未曾放過。

    曲夫人這次能夠進宮,心里對柳盼感激的無以復加,當著皇後的面兒忍不住大贊道︰「是夫君請回來的大夫,年紀不大,不過十五、六歲,還是個未婚的小丫頭,但是習得一身精湛的醫術,特別是金針扎得極好,臣婦經她妙手診治一段日子,竟然好了不少,每夜能睡個安穩覺,只要不吹冷風不著涼,頭風之癥便好了許多。」

    「曲夫人說的可是城西回春堂的柳大夫?」有人插口問道。

    曲夫人會心一笑。「難道夫人也聽過柳大夫?」

    「豈只是聽過,還吃過她開的藥呢,原本身子哪里都不舒服,吃了她幾帖藥便好了很多。」

    皇後久困宮中,難得聽到這種新奇事兒,不免好奇的多問了兩句。

    命婦們察言觀色,立刻便湊趣一般,將自己知道的或者親自前去求醫的經歷說了出來。

    等到宴散,昭帝回皇後寢宮歇息,聽得皇後提起京中最新出現的回春堂的年輕女大夫,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皇後既覺得好奇,不如就召這小大夫進宮一趟。」

    「她一個民間女子,從來不曾進過宮,不知宮中規矩,況且又沒名目,還是別嚇著她了,臣妾也不過是聽得好奇,說說罷了。」

    昭帝心道︰恐怕你不肯召那丫頭進宮,你兒子也會想方設法要你見上一面的。

    昭帝是答應過次子要幫著敲邊鼓,可沒答應要推波助瀾,他就要瞧瞧次子會如何說動皇後,他等著看好戲呢!

    才過了元宵,皇後又興興頭頭想要舉辦宮宴為次子選妃。

    沒想到這一次慕容夜親自來求母後,「兒臣瞧上了民間一名女子柳氏,在城開了一家醫館,還求母後成全!」

    皇後還當自己聽岔了。「你說什麼,你瞧中了誰?」

    慕容夜跪在母後跟前,十分鄭重的道︰「兒臣都打聽過了,柳氏獨身一人,既無父母又無親族,竟是個命硬的,而且兒臣殺了不少人,她正好是行醫救人的,救人無數,兒臣若是娶了她,恐怕後半輩子都順順利利的,子嗣興旺,沒有更好的了。」

    「你、你……你這又念的是哪門子的經啊,這不是胡鬧嗎?!」皇後再疼孩子,也沒有一味縱容的道理,特別是在終身大事上,想她費盡心血,不知道相了多少高門貴女,要是到最後次子娶個默默無名的民間女子做王妃,這讓她的臉往哪兒擱?

    「母後一心為了兒臣好,兒臣都知道,只是姻緣之事當真強求不得。」他垂下頭,聲音里添了感傷之意,「況且兒臣在軍中摔打慣了,出了一個溫氏嫌兒臣不解風情,焉知京中貴女是不是都喜歡溫雅的讀書人而不喜歡武夫,她們能跟著自家母親進宮來,定然是做父親的想要與皇室攀親,不過是瞧中了睿王妃的位置,難道母後寧願看兒臣與未來的王妃貌合神離嗎?」

    皇後與昭帝夫妻相得,太子與太子妃感情也很融洽,輪到次子,心疼他多年邊關苦寒,就更想替他挑個可心的人選了,可是無論如何,皇後都沒辦法接受一個來自民間的媳婦,而且還是個毫不知規矩、拋頭露面的醫女。

    聽別人誇贊那女大夫的醫術是一回事,可是要娶回來給自己兒子做王妃卻是萬萬不能的。

    不過兒子跪著眼巴巴的哀求,皇後也不好直接拒絕,只好回道︰「既然你求到母後這里來,那就三日之後讓她入宮,好歹讓母後替你掌掌眼,成與不成再說。」

    慕容夜難掩開心,母後肯召柳盼一見已是退了一大步。「多謝母後!」

    他起身之後,立刻在心里盤算如何與柳盼套好了話,別惹得母後厭煩,再加上有父皇幫腔,大有可為!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4 PM

第二十章 皇後給的下馬威

    柳盼對慕容夜的做法持反對意見,「隱瞞我的出身,皇後娘娘若是有心,她遲早會查出來的,到時更難堪,那時候我在皇後娘娘眼中便成了無信之人,以後只要我說的話便會大打折扣,得不償失。」

    慕容夜勸道︰「我也知道讓你為難了,可是你不知道母後是多固執的人。我五、六歲時調皮,大冬天不小心掉進太液湖里,高燒不退,太醫治了三天,母後便在佛前跪了三天,連父皇下旨都勸不起來,一旦她認準的事兒,誰都改變不了。你就當為了我受點委屈,等成了親、我們有了孩子,到時候就算事發,瞧在孩子面上她也會原諒的。」

    他的顧慮不是沒有原因的,不單是年幼的那場意外,而是他戍邊那一年,皇後不同意,他執意要走,母子倆僵持不下,皇後跪在佛前不肯起來,當時他年輕氣盛,心中的熱血理想高于父母親情,不顧皇後的反對而去。

    後來的事情還是太子寫信告訴他的,說皇後在佛前跪了多日,差點將一雙腿給跪殘了,最後昏過去都沒能將兒子喚回來,母子之間便生了芥蒂。

    後來還是他用自己的戰功漸漸消除了皇後的憂心,母子關系才漸漸融洽,幾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親密狀態,但也只是幾乎,他還是有和皇後意見相左的時候,更別說是關系到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他不得不謹慎。

    他當初狠狠傷過皇後的心,這些年在邊疆又讓皇後為了自己的安危日夜憂心不止,他又不想勉強自己遵從皇後的選擇,便只能采用這種迂回婉轉的方式了。

    柳盼糾結了兩日,等到進宮那日,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皇後對她有好奇心,同樣的,昭帝與太子也心存好奇。

    柳盼初次進宮,慕容夜原本強烈要求相陪,但是前來接人的宮人陪著笑臉道︰「皇後娘娘說她想單獨與柳姑娘談談。」

    慕容夜再三客氣的道︰「她初次進宮,還要多勞你照顧了。」

    睿王在宮里向來是做小爺的,從小有昭帝與皇後寵著,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何曾對伺候的人這般客氣了,那宮人受寵若驚,忙道︰「王爺不必擔心,奴婢定然照顧好柳姑娘。」至于到了皇後娘娘面前,她老人家想要怎麼樣對待這位姑娘,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不過看來這位柳姑娘還真是讓王爺放在心坎里了。

    進宮的路上,那宮人果然履行了對睿王的承諾,提點了柳盼許多注意事項,柳盼塞了個鼓鼓的荷包給她,謝謝她的照顧。

    皇後再母儀天下,一顆做娘的心是不會因為身分而改變的,她為了次子的婚事差點操碎了心,原本還憋著一股氣,無論如何也要為次子挑個勝過溫氏百倍的兒媳婦,沒想到兒子自己的選擇差點沒讓她吐血,所以柳盼一跟著宮人進到寢宮跪下行禮時,皇後便開始細細打量著她了。

    走路的姿勢倒是很從容,並無小戶人家初次進宮的畏縮之態,且腰身筆直,目光坦蕩,倒是有一股難得的正氣,大約是做大夫的,不只容貌出挑,連帶著神情也是平和慈善的。

    皇後沉默一會兒,見這丫頭跪著垂頭任她打量,這才不情不願的道︰「起來吧。」

    丑媳婦總要見公婆,柳盼來之前就早已經想過會有何種待遇,讓皇後娘娘熱情歡迎她顯然不可能,更有可能的是還未說話便被掃地出門,不過皇後如果還要顧忌兒子的面子,大約就是待她格外冷淡些,所以皇後現下的反應她倒也承受得住。

    就算皇後覺得柳盼長相、儀態都還不錯,但光憑柳盼的家世出身就足以讓她不滿了,只是本著為次子的終身負責的態度,皇後還是開口問了,「聽說你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在京行醫,可是如此?」

    柳盼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老實回道︰「民女不敢有所隱瞞皇後娘娘……」將她的出身來歷講了一遍。

    「這麼說,你出身于鹽商,還是家中庶女?!」皇後幾乎算得上是氣急敗壞了,再見柳盼承認,她霍地站了起來。「憑你的身分,你覺得你配得上睿王嗎?!」

    爆人們一見皇後發怒,立即跪了下來。

    柳盼也跟著跪了下來,沉聲道︰「民女自知身分低微,配不上睿王,但是拋開外在的身分,民女待睿王的心,跟睿王待民女的心是一樣的。」

    皇後冷笑道︰「這天下捧著一顆心想要送到睿王面前的女子也不差你一個!」言下之意便是她自不量力。

    柳盼心內暗嘆,在皇後的心里,階級的觀念是根深蒂固的,況且在她心里還有嫡庶之別的心結,想要讓她打破這種思維,太難,而她也沒有能讓皇後放開心胸接納她的能力。

    她向皇後磕了個頭。「在民女的心里,睿王是個有擔當的男子,雖然脾氣不太好,凡事喜歡自作主張,但他掌軍多年,運籌帷幄慣了,讓他忽然之間徹底閑了下來,無仗可打,總要讓他適應一陣子。民女掙得不多,但足夠養活自己,並且過得還算舒適,不需要指靠任何男人過活,富貴權勢對民女都沒什麼用,民女既不想為誰謀福利,也無人借著民女與睿王的關系攀援而上,對民女來說,讓民女深深迷戀的男人恰好是睿王而已。」

    皇後聽她不但不認為自己身分卑微,還編排了次子一堆不是,當下不能再忍,連鳳儀也顧不得了,指著她大罵,「說的比唱的好聽!若讓你離開睿王,你可願意?!」既然不迷戀富貴權勢,想來也能干脆利落的離開次子了。

    柳盼早知道皇後這關不好過,她倒是想過瞧在慕容夜的面上討好皇後,以求皇後能同意兩人的婚事,但是打從進宮一見到皇後,她就深深感覺到皇後對自己的不滿。

    她的身分本來就與慕容夜有雲泥之別,若是再卑躬屈膝的討好,恐怕落在皇後眼里就更是罪無可恕的攀龍附鳳了,她索性老實承認,就算皇後不同意這門親事,至少給慕容夜留了一點顏面,別讓他背上識人不清的名聲。

    「娘娘的要求,恕民女不能從命。睿王待民女一片摯誠,民女不能置王爺的心意而不顧,除非王爺親口讓民女離開。」

    皇後氣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敢情這丫頭是跑到宮里來示威的,向她炫耀睿王有多離不一開她?

    若是平日,敢在她面前這麼說話,早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但眼前的女子好歹是兒子自己選的,就算所有條件都不好,可是第一次進宮與她見面就被拖出去打板子,雖然不敬的罪名是有了,但要是讓兒子知道了,說不定會認為是她故意刁難。

    皇後不想再同她多說,正要開口讓她退下,忽聽得昭帝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你這丫頭怎麼骨頭這麼硬,還不趕快向皇後請罪!」

    他原本就對柳盼好奇不已,但不好貿然跑來看準兒媳婦,原來還想著等柳盼見完了皇後,便讓兒子帶過去給他磕個頭,哪知道柳盼前腳進了皇後宮里,後腳慕容夜就跑去御書房磨他。

    「父皇一定要去母後那兒敲敲邊鼓,萬一母後一個不高興,甩她臉子怎麼辦?」

    昭帝故意磨蹭著不肯來,拿著個折子翻來覆去的看,還是慕容夜再三催促央求,他這才過來了。

    到了宮門口,宮人要通報,被他制止了,正好聽到皇後與這丫頭的交鋒,心里那一點遺憾也化為烏有了。

    初時聽得兒子挑了個鹽商家的庶女,說實話,做為父親,他心里也不見得贊成,但是做為皇帝卻又被他那番話給打動,所以他也一直感到矛盾為難,可方才聽到柳盼那番話,他算是見識到為何這女子會吸引了自家兒子了,這丫頭太傲氣了。

    如果她為著睿王妃之位無所不用其極的討好皇後,他可能還會失望,但是她那番不靠男人而活、喜歡睿王只因他是他的氣魄,倒顯得她有幾分風骨,況且她並非不知時事的閨中女子,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夠養活自己,惠及旁人,連東台鎮的灶戶們都深受其益,這就格外難得了,令他都有點欣賞她了。

    昭帝的話表面上看是斥責柳盼,給皇後台階下,但細品之後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微妙。

    柳盼今日前來只是接受皇後的審查,順便表明自己的立場與態度,而不是來與皇後吵架的,有了昭帝搭的梯子,她立刻順勢滾了下來,又磕了一次頭。「望娘娘千萬保重鳳體!民女愚頑,說話不知分寸,都是民女的錯,請娘娘別把民女的蠢話放在心上。」

    昭帝差點笑出聲來,這丫頭如果一味只知風骨,不知變通,還要跟皇後死頂著,夾在中間的慕容夜也難做人,但她表明了立場之後立刻放低姿態認錯,這讓皇後對她的話是會認真放在心上思量還是不當一回事,就值得玩味了。

    昭帝安撫完皇後後讓柳盼起身,感興趣的問︰「如果沒有遇上睿王,你準備去哪里?」

    柳盼自生下來做了柳氏的女兒之後,從來沒人問過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麼,就連慕容夜也不曾這麼親切的問過她原本對自己未來的規劃。

    慕容夜既讓人愛又讓人恨得咬牙切齒,他的愛是炙熱霸道的,只想將她拴在身邊,能夠替她開個醫館,已經算是劃進代的進步了。

    現下面對昭帝威嚴又洞悉一切的目光,柳盼覺得沒必要隱瞞,她的雙目微微發光,堅定的回道︰「回稟陛下,民女原來止步于後院,現在有機會出來見識外面的世界,如果沒有遇上睿王,民女打算做個游走四方的鈴醫,不但能見識我大楚的大好山河,順便救治百姓,也有機會見識許多疑難雜癥,醫術也會更上層樓,說不定還有機會拜訪許多醫術高超的同行,雖然……」她頓了一下,自嘲一笑才又道︰「因為女子的身分,更大的可能是被這些同行拿著掃帚趕出來。」

    昭帝這下子是真的笑出聲來了,她最後這句話還真有可能發生,但是被她以這種輕描淡寫的自嘲語氣說出來,真是說不出的微妙。

    皇後不滿的瞪了昭帝一眼,用目光控訴道︰這是來給我撐腰應有的態度嗎?

    這樣的心願在柳盼心里想了許久,她講出來的時候整張臉上都帶著動人的神彩,那種向往以久的真切是作不了假的,皇後雖然惱怒皇帝沒有嚴辦柳盼,但是對她這種想法還是不由得露出復雜的神情來。

    曾經她還是個閨中少女,因著父親寵愛妾室而心中不平,也曾經冒出過「如果我是男兒當建功立業,不致讓父親如此輕忽」的念頭,但那也只是基于對自己身為女子的不滿,從未想過以自己的女兒身能夠做些宅院以外的事情來讓人刮目相看。

    後來到了宮中,說穿了這里不過是個更為華貴的籠子,這一生她都不曾有過柳盼這樣灑脫不羈的想法,並且付諸實現,她的目光也僅僅是放在後宅,即使這後宅天下矚目,她所要做的就是讓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丈夫而存在,哪怕在她最大膽的夢里也不曾想過拋開身世背景、拋開對男人的依附,獨自面對這個世界。

    但是眼前的女子給出了她不一樣的答案,女子不必依附在男人之下,也能過得很好,這對她來說是不小的沖擊。

    柳盼退下去很久之後,皇後才遲疑的問道︰「這丫頭說的是真的嗎?她真的不是因為二郎是皇子才攀附上來的?」

    昭帝頗為無奈的笑道︰「她還真沒說假話,她和二郎是在運河上結識不假,二郎的護衛將跳河的她撈了上來,她跟隨著二郎前往常州東台鎮,就連鹽務改革的方向一開始還是她提出來的,只不過當初二郎當她天真,不切實際,哪知道真等實施起來最後還是依她說的方向執行,就連結果也差不多。後來兩人在揚州大吵一架,她只帶著個藥箱說走便走,擺明了一拍兩散。」

    皇後方才問起柳盼的身世,以及與睿王如何相識,她也只用最簡單的幾句話說明,至于之後的事情更以「後來民女便來到了京城」一語帶過,如今聽皇帝這麼一說,她頓感驚奇。

    「那後來她怎麼又跟著二郎來到京城了?」

    這下昭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了。「還不是你那個兒子,在邊疆待久了,連性子也學了北狄人,你兒子和人家小丫頭吵架,過幾日發現人被他給罵走了,他才急著要找,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才在嘉定縣找到了人,這還是動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斥候暗暗查訪出來的。而這丫頭當時在嘉定縣憑著一手好醫術已經站穩了腳跟,小日子過得還不錯,你兒子居然半夜帶著人扮做土匪將人給劫到京里來,剛進京的頭半個月,小丫頭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到了誰手里。」

    他又好氣又好笑。「所以別瞧著二郎是皇子又是王爺,對這個小丫頭來說,指不定還不想和皇室扯上關系呢!」

    皇後聽得目瞪口呆。「怎麼會……」

    昭帝皇帝做久了,見過的人也多了,大楚還真有一生致力于教書育人的幾位鴻儒人家,幾次相請都不肯來朝做官,寧願過閑雲野鶴的日子,仔細想想,次子挑的這個兒媳婦還真有林下之風。

    皇後自從為次子選妃開始,見過了多少京中誥命一心想要與天家結親的嘴臉,就連那些大家閨秀也幾乎是量著尺子教導出來的,守著規矩,在意名位,一心替家族謀劃,乍然冒出來一個與眾不同的柳盼,完全打亂了她對未來小兒媳的期待。

    昭帝借機又將次子那番為著以後兄弟和睦、穩固大楚江山,他必須要娶個家世低微的女子掰開揉碎了講給皇後聽。

    皇後本就心思靈敏,只是一時被慈母之心給遮住了前路。做為母親,她當然希望兩個兒子能夠兄弟友愛,不為皇位權勢而生隔閡,這麼看來,次子娶柳盼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那丫頭也實在太氣人了,你聽聽她說的那些話!」

    昭帝莞爾,說到底皇後還是多年處于尊位,被人捧慣了的,突然聽到幾句不太順耳、與她觀點相悖的話,才會忍不住動怒,假如似他一般每天在朝堂上聽著一堆朝臣為著各自勢力利益而吵得天翻地覆,便不覺得這有什麼了。

    「這丫頭不就是傲得不行嗎,等她嫁進來了,你這個做婆婆的還怕沒機會收拾她?若真是拆散了她跟二郎,她背個藥箱離開京城,你就是想收拾她也找不著人啊!」

    皇後一呆。還可以這樣?

    慕容夜聽說柳盼惹怒了皇後的消息,頓時急得跳腳,沖進御書房去找父皇。「父皇,這丫頭也太不懂事了,兒臣早說了讓她先瞞著母後,她偏偏要自作主張!」

    他早就應該想到了,以她那寧折不彎的臭脾氣,成親之前就應該攔著皇後召人入宮,一切等成親之後再說。

    昭帝才安撫完了皇後,回來茶都還沒喝一口,就被小兒子堵上門來。

    太子恰巧也趕了來,弟弟不久前才為了柳氏急慌慌的求他,若是情況不對,請他一定要幫忙說好話,他當時瞧著弟弟著急的樣子暗自發笑,北狄人壓境恐怕都沒讓弟弟緊張成這樣,到底溫柔鄉是英雄塚啊!

    昭帝涼涼的回道︰「既然她這麼不聽話,又氣著了你母後,不如這門親事就此作罷?」

    慕容夜一口氣差點噎在嗓子眼里。「父皇,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你母後給你挑了那許多溫柔順從的大家閨秀,既然柳氏這麼不好,不如就別娶了,從你母後挑的那些閨秀里挑一個成親算了。」

    慕容夜額頭的冷汗都快滴下來了,心里暗想著回去一定要好好將不聽話的丫頭重重懲罰一番,同時向父皇賠著小心。「她……她是有諸多不好,但也有可取之處,成親之後兒臣會慢慢教導她的。」慕容夜向太子擠眉弄眼的,示意他快點開口。

    太子饒富興味的看了弟弟一眼,幸災樂禍的道︰「到時候誰教誰還不一定呢!我聽說那位姑娘是被二弟給綁回來的,這要是在民間可算是強搶民女,還要入刑的,二弟胡鬧,父皇可別被蒙蔽了,父皇應該把那位姑娘叫過來好好問問,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願意嫁給二弟。」

    慕容夜真是後悔死了向太子求助,他不幫忙就算了,還落井下石,怪就怪在自己住在東宮的那些日子,酒後不小心將自己做的糗事講給太子聽,太子當時抱腹滾到了榻上去,怎麼都止不住笑,還調侃他在邊疆多年長進了。

    「父皇別聽皇兄瞎說,盼兒怎麼會不願意嫁給兒臣,母後那里……還請父皇多多費心,都是兒臣的不是,等成了親,兒臣趕明年生個大胖孫子給母後賠罪。」

    皇後很喜歡小孩,太子妃至今也只生了個小郡主,她疼得不行,巴不得能再添幾個孫輩。

    「那你可能保證成親之後就一定生兒子?」

    慕容夜聽見父皇口氣有變,立刻順竿爬。「父皇可別忘了柳氏可是個大夫,最擅婦科,生子秘方有好幾個呢!」

    太子立刻轉了口風,向父皇求道︰「父皇還是趕快下旨吧,您瞧把二弟給急的。」接著轉頭看向弟弟道︰「好二弟,等你們成了親,生子的秘方給哥哥也送兩張過來可好?」

    昭帝見兩個兒子耍寶,愉悅的朗聲大笑。

    慕容夜唾棄的看了太子一眼。「見風使舵,哼,她的生子秘方概不外傳!」其實有沒有他也不清楚,先糊弄過了眼前一關再說。

    太子好脾氣的陪笑道︰「成了親不就是一家人了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慕容夜不屑的瞥了太子一眼,堂堂太子一點氣節都不講,真的好嗎?

作者: 芯兒    時間: 2017-2-13 06:54 PM

尾聲 平民醫女成王妃

    睿王慕容夜的婚事驚呆了京中諸人。

    昭帝的賜婚聖旨下來之後,傳旨的人由御林軍簇擁著一路到了回春堂,沿途擠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又有各家眼線跟著,聽完了旨意,立刻回府稟報。

    而傳旨的人離開之後,便有尚不知情的病人前來求診,柳盼也不以為意,繼續坐堂。

    近來中宮對睿王的婚事心急,朝中各官員也拿此事來做文章,都想著做了睿王的岳父,在朝中又添一得力臂膀,往後扯著睿王的大旗更好辦事,因此都卯足了勁兒的較量,哪知道較量來較量去,昭帝最後竟然誰家女兒都沒選,卻挑了個名不見經傳的民間女子賜了婚。

    這些大人們整日專注朝堂,如柳盼這等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直到回到後宅才發現未來的睿王妃在後宅早已聲名遠揚。

    賜婚聖旨一下,慕容夜高懸已久的心終于安穩落下,他進宮謝過了父皇,又急忙往中宮去謝母後,卻只得母後不咸不淡的回應——

    「讓你媳婦學學怎麼做個孝順兒媳婦。」還特意賜了兩個嬤嬤讓他帶回去。

    慕容夜夾在中間,既不能怪柳盼惹惱了皇後,又不能怪母後要折騰心上人,只能客客氣氣將人帶回去。

    昭帝下旨之後,還狀似贊賞的說道︰「你小子倒是會挑人,運河里也能撈出珍珠。」

    案皇這是在誇獎柳盼?慕容夜乍聽感到不可置信,還是在昭帝含笑注視與太子促狹的笑聲里,才漸漸確定柳盼是真的得到了父皇的認可與贊賞,而不是因為政治原因而迫不得已的接受。

    他長這麼大也得過父皇不少誇贊,可是從來沒有一次比得上今日昭帝對柳盼的一句肯定,當下高興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連連激動的道︰「父皇聖明!父皇聖明!」

    昭帝大笑。「若是父皇看不上你挑的媳婦兒,是不是就不聖明了?」

    慕容夜被父皇這麼一調侃,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話。

    太子捧腹大笑,見到指揮若定的一軍主帥成了個毛頭傻小子,當真值了。「父皇說這是哪里話,二弟多年歷練有成,看人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這也算是間接誇贊了柳盼。

    雖然皇後的話里透著那麼點不高興,可是比起可以成親的歡喜,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慕容夜將皇後送來的兩名嬤嬤帶到回春堂,見柳盼居然還鎮定的坐在那里替病人看病,真不知道應該怪她對婚事沒熱情,還是怪她事業心太重。

    直到兩人攜手進了後堂,她才局促的道︰「我今兒……今兒似乎惹惱了皇後娘娘,王爺從宮里來,沒聽到皇後娘娘說什麼嗎?」難道就沒阻止昭帝下旨什麼的?

    她當時只顧著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想使自己將來的處境難堪,可是出來之後想到慕容夜的殷殷期盼,又覺得愧對于他,他為了兩個人的婚事努力,而自己卻有拆台的嫌疑。

    慕容夜沉下臉道︰「母後很生氣,特意派了兩名嬤嬤來教你規矩。」但眼角眉梢掩飾不住的喜意還是出賣了他。

    「真的?」柳盼思忖,只是跟著嬤嬤學規矩,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的事情,好歹是同意了親事,慕容夜的一番苦心沒有白白浪費。「我會好好學規矩的,以後進宮一定不給王爺丟臉。」說完,她紅著臉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啄了一口。

    慕容夜攬過她,攫住了她粉嫩的唇瓣,直吻得兩個人都氣喘吁吁了,柳盼倚在他胸口如藤蘿繞樹一般,他才笑道︰「宮中禮節你也確實該學學了,只要不出大錯就行。我還問過嬤嬤,母後這是怕送聘禮辦嫁妝這些事兒沒有人替你操持,這才派她們過來,順便再給你講講宮中之事。」

    皇子成親,自然有許多規矩禮儀,偏偏柳盼如今孑然一身,連個能出面操持婚事的人都沒有,皇後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便派了身邊得力的兩名嬤嬤來主持此事。隔日又派了四名宮女來服侍柳盼,順便聽從兩名嬤嬤的調遣。再隔得兩日,又指派了一隊外院行走辦事的人前來跑腿,等到宮中的賞賜下來,總算能將場面圓過去了。

    睿王娶妃,乃是京中頭等大事,原本這些年殿中省就一直在籌備之中,諸事齊備,只差新郎回來成親,事到臨頭卻換了新娘,卻也並不曾拖延婚期。

    三月中,睿王大婚,柳盼十里紅妝嫁進了睿王府。

    她的嫁妝一部分是宮中所賜,另外一部分乃是讓她看過病的各府官眷所送,只道受過睿王妃的恩惠,特意為她添妝,也算是結個善緣,最多的是慕容夜自掏腰包為她置辦,他當初滅了北狄,除了上繳國庫的一部分,剩下的分了將士一部分,落到他私庫里的也不少。

    京中不少人都在觀望孑然一身的睿王妃的嫁妝,見識過了她豐厚的嫁妝,便知皇家並不曾因為睿王妃門第低微而有所輕視,這使得睿王府的婚宴人滿為患,忙得王府長史腳不沾地,若非皇後一早從宮中加派人手,只怕便要亂起來了。

    昭帝與皇後駕臨睿王府,等到新人拜過了天地祖宗父母,又喝過了媳婦茶,這才起駕回宮。

    太子帶著一眾宗親在席上招待,他跟著昭帝聽政數年,與朝中官員多有周旋,有太子殿下坐鎮,太子妃在後院陪著一干前來吃酒的誥命,睿王的婚禮規格之高,也只僅次于太子大婚了。

    新人回房,慕容夜揭了蓋頭便不錯眼珠盯著新娘子瞧,似乎從來沒見過一般,惹得太子妃直樂。

    「睿王怎麼好像沒見過新娘子啊。」

    小兩口婚前便有了感情,睿王在宮里鬧的那一出由太子親眼所見,轉述給太子妃,讓太子妃樂了好幾日。

    「讓皇嫂見笑了,這不是……頭一次見新娘子嘛。」慕容夜見慣了柳盼清雅的妝扮,今日見她打扮得富貴端麗、艷若桃李,猛一瞧只覺得換了個樣子,多瞧幾眼才能找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喝過了合巹酒,慕容夜握了下柳盼的手,安撫道︰「這里有皇嫂照顧,我去去就回,你若是肚子餓了先吃點東西。」

    太子妃輕笑一聲,柳盼適當的表現了一下最近受到宮中嬤嬤良好教導的成果,低垂著點點頭,小小羞澀了一下。

    等到夜宴散盡,紅綃帳中兩人對坐,頓覺歡喜無限。

    「這下看你往哪兒跑!」慕容夜將柳盼抱個滿懷,低頭親了一口桃紅面,滿足的喟嘆。

    柳盼抱住了他勁瘦的腰,嘻嘻笑道︰「我外祖家傳下來一路針法,能將好好的男人扎得不舉,今日之後王爺盡可以去外面勾三搭四、拈花惹草,好讓我有機會試試那套針法是不是真有那麼神奇。」

    「壞丫頭,你想什麼呢!」此刻他的心比蜜還要甜。

    老實說他本來還感到惴惴不安,生怕正如父皇和太子嘲笑他的,成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自從他將柳盼綁回來之後,雖然滿心滿眼里都是她,此生都不想再與她分開,但她是不是全心全意的依戀著自己,他卻無法肯定。

    原本聽得皇後與她發生沖突,他第一個念頭是——這丫頭不會故意出言不遜,好讓母後不同意婚事,她好借機離開?

    可是後來聽母後宮中的姑姑講起當日柳盼與皇後之間的對話,還道︰「王妃對王爺死心塌地,就算是娘娘開口都未能阻止她。」

    現在他終于確信了,這丫頭以前只是因為身分所限才有所保留,現在兩人成親了,她名正言順了,便懶得再掩飾自己的妒意,竟然還敢這般威脅他,不過這大概是這世上最甜蜜的威脅了吧。

    他以一記綿長的深吻結束了新娘子的威脅,並開啟了他們的新婚生活……

    睿王府前院,阿漢在月光下一遍遍的練拳,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濕,直到力竭。

    裘天洛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強求不得。」

    阿漢抹一把臉上的汗水,仿佛藉此動作將所有的心事都抹平了。「裘哥,聽說東南海域出現了倭寇,我想去東南軍營,你說王爺會不會答應?」

    「我會跟王爺說的,只是往後去了那里,也別忘了你是睿王府出來的人。」

    阿漢綻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這輩子無論何時,我都不會忘記是王爺救了我一條命。」

    京中這一夜有無數家燈火未熄,因為睿王的婚事而不得不重新有所打算的人家大有人在。

    袁府里,袁霽懷里摟著溫如華,小夫妻倆依偎在一起,談論著這場盛大的婚宴。

    「真沒想到當初替我把脈開藥調養的居然是睿王妃,她是個很和氣的人呢。」對于睿王她其實也有幾分歉意,只是感情這種事情實在強求不得,她不願意一生都郁郁寡歡,現在看來當初的堅持並沒有錯,聽聞睿王對睿王妃情深意重,絲毫不介意她的身世,她終于放下了心結。

    自柳盼為她調養過之後,她休養了兩個月,昨兒大夫前來,確定她又有了身孕。

    袁霽有感于大家庭生活不易,心疼她要早晚立規矩,往京郊書院去尋了個教書的職位,已經稟過了父母要帶著妻子一同前去,父母雖然不同意,袁家長輩也想讓他入仕為官,但拗不過他去意已決,也只能由他了。

    「山上空氣好,又無長輩拘束,往後只有咱們兩個人過日子,只逢年過節回府請安,你說好不好?」

    溫如華笑容里淌著甜意。「誰說是咱們兩個人。」她輕撫著依舊平坦的肚子。

    袁霽立刻意會過來。「是是是,是咱們三個人。」

    夫妻相視一笑,甘苦與共,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美好幸福。

    三個月後,睿王成親的消息傳到了蘇州,顧宅里,顧清蓉將房里的東西砸了個稀竿爛。

    「她憑什麼能做王妃?!」一樣是被送出去的玩物,怎麼偏偏就她的運氣好,自己服侍個老頭子還要被送回來。

    彼家在蘇州有頭有臉,為了她被退回來的事情,吳氏已經許久不曾出門交際應酬了,就連知府都很少再往顧家送帖子。

    彼正元為了維系與裴永年的關系,不得不砸下大筆銀子,但這段關系也維系得十分辛苦,恐怕等裴永年卸任以後,他還得重新再巴結新的知府大人。

    如果家里的女兒能送進京官的後宅子里去服侍,有了這層關系,無論是哪個來做蘇州知府,恐怕都得掂量一下,不至于拿顧家當砧板上的肉,予取予求。

    可惜顧清蓉已經送過一回了,是不可能再送第二回,如今就為著她走了這一遭兒,連個好些的親事都不成,高不成低不就,整日在家發脾氣,鬧得後宅雞飛狗跳,著實不象樣子。

    彼清蓉回家之後,早就破罐子破摔,高興起來便要買花買粉買首飾,讓廚房整治一桌酒菜享用,不高興起來打雞罵狗,提起父親也沒好氣,「爹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用得著女兒了便是個好父親,用不著女兒了便恨不得打殺了女兒,哪有你這樣當父親的!」

    吳氏心疼女兒,不知道當著丈夫的面抹了多少淚,直讓顧正元對此無可奈何,只能由得顧清蓉在家里折騰。

    他見識過了睿王的鐵面無情,柳盼的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對于能夠攀上小女兒這件事情已經全然不抱希望了,就當從來沒生過這個女兒吧。

    三年後,睿王府。

    世子邁開短短的小肥腿在院子里跑,柳盼挺著六個月的肚子坐在葡萄藤下乘涼,旁邊坐著替她剝葡萄的睿王。

    慕容夜這幾年不領兵,過起了居家的日子。早朝願意參加就去一次,站在朝堂上也不妨礙他打盹,不願意就告假,十次有九次缺席。

    昭帝與太子也曾經想盡了辦法要找事情給他做,可他卻在御書房理直氣壯的回道——

    「兒臣都打了這麼多年的仗,累了這麼多年了,現在休息休息不為過吧,況且朝中的事情兒臣不懂,有父皇跟皇兄在,兒臣十分放心。」

    昭帝心道︰不懂你倒是學啊,你老子還兢兢業業干了一輩子呢,怎麼也沒說歇歇!

    太子對這個不願意在朝堂上幫他一把的弟弟也感到無語,他這種早五更睡半夜的辛苦才剛開始呢,而且可以預見的是要辛苦一輩子,有時候他都要羨慕這個閑散的弟弟,日子過得不是一般的滋潤。

    成親之後弟媳婦就懷孕了,這讓原本準備好好給兒媳婦立立規矩的皇後娘娘的盤算落了空,不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落到地上是個大胖小子,瞧在大胖孫子的金面上,她與兒媳婦那點芥蒂早解開了,還時不時召她帶著兒子進宮。

    睿王懶得往前朝去,跟著老婆兒子去皇後宮中蹭飯倒是熟門熟路。

    最近柳盼懷了第二胎,身子又重了,皇後便極少再召她進宮,慕容夜夫妻倆平日就在府里逗兒子,看著那小子跑來跑去的玩。

    小家伙整日想著出門去玩,瞧著父母踫頭說起了悄悄話,他眼珠幾轉,便朝著院門口跑出去,伺候的人連忙跟上,眼睜睜看著他一頭扎進了一個人的懷抱,眾人頓時跪了一地。

    「參見皇後娘娘!」

    慕容夜與柳盼頓時一樂,小聲道︰「母後又借故出宮散心了。」忙起身來行禮。

    皇後自柳盼懷了第二胎,不但不再召她進宮,還時不時借故駕臨睿王府,時間久了兩夫妻也習慣了皇後娘娘的隨時視察。

    小世子與皇後極為親近,拉著她的手還往她身後張望。「皇祖母沒有帶姊姊來?」

    太子的長女如今已經開始讀書了,偶爾才能跟著皇後出宮玩一趟,但小世子對這位親切的堂姊印象非常好,很期待她的到來。

    院子里很快就響起了歡樂的笑聲,有睿王跟睿王妃的,還有皇後優雅含蓄的笑聲,其中最多的是小孩子歡快明朗的笑聲,睿王府的下人們小心在旁伺候,還有宮里的嬤嬤湊趣誇小世子幾句。

    柳盼有時候都覺得自己身在夢中,有寵她愛她的丈夫與可愛健康的兒子,還能每個月去回春堂坐診十日,又有太醫院典籍可借閱,日子再舒心沒有了。

    啊生若夢,只盼恩愛綿長,白頭偕老。

    【全書完】

作者: yh8633    時間: 2017-2-18 01:31 AM

自信獨立的女主角,令人敬佩。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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