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寄秋 -【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一】賣棺換夫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標題: 寄秋 -【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一】賣棺換夫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2-7 10:49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116841671[/attach]

【內容簡介】

哈哈!賣棺材給那群軍爺,是她穿越以來最賺的買賣!
否則她也不會發現胸口中箭、即將入殮的他還活著,
發好心的把他這個大名鼎鼎的鬼將軍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還讓他養傷養到決定以身相許\付醫藥費……
作為財迷,她當然不會放棄擁有金山銀山的機會,
可她會答應他的求親,是因為她對他動了心,
雖然他是個面癱,不會說甜言蜜語,卻以行動表現心意,
她端午節上街差點被人群踩踏受傷,是他保護了她;
惡人放火燒她的鋪子,也是他為她揪出凶手嚴懲;
且從不在乎她有人人懼怕的陰陽眼,承諾婚後會護著她,
這樣的男人她哪能不愛?哪怕隨他回家得玩宅鬥她也不怕!
可等踏進將軍府她才知道,愛慕他的表妹和丞相千金是小咖,
最最麻煩的是害他中箭的幕後黑手,一計不成又來一計,
這回居然使下作手段,想害他暴斃身亡……

【出版日期】2015/03/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2058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胖子的心聲 寄秋

  最近呀!忽然發現自己又胖了。

  不是太貪吃,而是秋住在窮鄉僻壤,什麼健康又美味的餐廳通通沒有,只有很油很膩的外食,買個夜市的臭臭鍋回來自己弄,多要點湯能吃兩天,天天這樣吃能不胖嗎?

  啥!說秋吃了什麼?

  不就再加些冬粉,然後魚餃、燕餃、魚板、蝦卷……一堆火鍋料往裡丟去,高麗菜、萵苣,然後牛肉幾包,打個蛋,下個菇類,再丟個凍豆腐、芋頭、魚丸……真的不多嘛!剛好滿鍋。

  可是煮的時候剛剛滿,湯一沸騰後就變得很多,滿得裝不下,所以秋只好把湯舀出來一些,等煮到沒湯時再加。

  每次秋都吃得好飽,好難過,發誓下一次再也不吃了。

  但是人是習慣性的動物,一走過攤子聞到那味道,又忍不住停下腳,猶豫了一會兒又買了。

  於是惡性循環呀!

  有一天秋走過一面鏡子,竟被鏡中臃腫的自己給嚇倒,不敢相信自己又圓了一大圈,整個人都腫了。

  難怪最近爬樓梯都爬不動,從一樓到四樓喘得快斷氣,有時還眼冒金星,喘了好一會兒才平復。

  每個「瘦子」都對秋說:要減肥、要運動,多動動就瘦了,而且要少吃點,你有點……胖。

  這些話令秋有句心裡話非說不可——你們痩子太不了解我們胖子了,要是能少吃多運動也就不是胖子了,就因為做不到呀!

  還有呀!坊間的減肥藥大多是降低食欲、促進排泄、排油和消脂,為什麼沒人發明讓胃減少三分之二吸收能力的藥呢,只要吃進去的東西沒消化成油脂和易胖物質,那就能大吃特吃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忌口。

  唉!這是全地球胖子的心聲呀!不知一百年後能不能達成。

  秋冬眠了。

  一百年後再叫醒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第一章

  「鬼娃,滾開,我們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走遠點,看到你會很倒霉的,你快走開啦!」

  「嘻!嘻!嘻!鬼娃,鬼娃,你是不是又看到鬼了?是誰家又死了人,你快去跟鬼玩……」

  「……喪門星,我娘說你是喪門星,一雙眼睛賊森森地像只鬼,肯定是小鬼來投胎,來壞門楣的……」

  「鬼鬼鬼……好討厭的鬼,快走快走,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還活著干什麼,快去死呀!死了就是鬼了,以後不用再見鬼了,哈—哈—哈!鬼娃娃,鬼娃娃,你是命不長的鬼娃娃……」

  孩子學著大人說的無心話最是傷人,但三五孩童一聚集,無心也會變成惡意,污言穢語成了肢體動作。

  其中一名長得肥頭大耳的男童是張大戶家的兒子,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小霸王似的,他一看到面黃肌瘦背著竹筐的鬼娃走過田埂旁,手賤的先擲出一塊泥塊,好顯他老大的威風。

  其他孩子見狀,也紛紛拾起土塊、小石頭、樹枝朝她丟去,他們咯咯笑著,雖然心裡很害怕,不敢太靠近,因為父母告訴他們那個人是喪門星,他們也怕她會害他們,不過,這是一種孩子們的集體游戲,只要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跟著大人學的孩子還辨不出是非好壞,他們仍覺得好玩。

  幸運的,孩子們的准頭不是很好,十之八九落空,不然背著竹筐的小女孩又會是一身傷痕。

  一顆扁平的小石子險險地擦過額頭,面色略黃、很瘦小的梁寒玉微微側過頭,瞪了那群孩子一眼,她眼底有不符合年齡的無奈,和想將一群臭小孩吊起來打的凶暴。

  又來了,有完沒完呀!玩不膩嗎?

  繃著一張小臉,一副生人回避的冷漠神情,梁寒玉已經淡定到漠然,麻木的接受一切。

  兩年了,兩年足以讓人徹底平靜下來,認清現實。

  她,回不去了,不論她用什麼方法,甚至決定再死一回。

  但是她太怕疼了,用刀肯定不行,任何切膚割肌的疼痛她第一個喊停,這條自虐的路子行不通。

  上吊嘛,死狀很難看,萬一死不成被救下來,傷了喉嚨成了母鴨嗓更糟糕,她肯定一開口自個兒聽了兩眼淚汪汪。

  若是服毒自殺……說實在話,古代醫學不發達,她上哪找一服即亡的劇毒,尤其她穿過來的時候才五歲,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可憐,身上半毛錢也沒有,窮得苦哈哈,哪有錢買毒藥。

  現在也很窮,但起碼能吃個半飽,有時還能吃點肉,比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親爹親娘」好多了。

  因為他們的「遺棄」,她只好努力活著,憑著分給她的半畝地和破草寮,她種些易生長的糧食,遍地的野菜吃不完,蘿蔔、南瓜、馬鈴薯等物耐放,多摘一些也可腌了冬藏,長達三、四個月不愁無糧可食。

  還有河裡的魚蝦很多,雖然不是非常肥大,瘦瘦小小的,可幸好量多,蝦子、螃蟹類曬干了磨成粉當調味料,有甲殼素的營養,大魚小魚則做成魚干,久放不壞。

  其實日子能過下去,說穿了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能耐,她有三個還不錯的哥哥,算是老天的補償。

  大哥梁智十三歲,為人木訥不多話,肯干實干,是個沒主見的老實人,見人就撓耳憨笑,對什麼事都不計較,有一口飯吃會分她半口,偷偷的替她修好漏水的茅草屋頂。

  二哥梁勇十一歲,比較滑頭,為人精得像個鬼,他不愛做事,偶爾會偷懶,對爹娘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三不五時的從家裡偷米、偷餅給她果腹,她屋內的那床破棉被也是他偷來的,差點被爹娘打個半死,同時也讓她來的第一年免於被凍死。

  三哥梁南跟她感情最好,才九歲大,胳臂不比她粗多少,卻常常跑來幫她耕地、拔草、挑水,教她怎麼種菜,一有空閑就帶她上山找吃的食物,撿一大捆柴下山,怕她沒柴用、沒水喝。

  「鬼娃,鬼娃,白天見日,晚上見鬼,老人見了臉發青,幼兒一聽哭不停,鬼娃鬼娃鬼娃兒,你是一只鬼,為什麼還不變成真的鬼,日夜焚香下地獄……」

  孩子們唱著自編的兒歌,一邊把混著爛草葉的土團丟向抿著嘴的梁寒玉。

  這一次她不躲了,讓人丟個正著,這些孩子若不鬧過癮是不會罷手,跟在後頭直追。她個兒小尚無余力反擊,他們人多勢眾,她一個人,不忍不成,真鬧起來她是占不了便宜,反而留下更糟的惡名。

  在她睜開眼來到這個類似古代中國的世界,可真是嚇得六神無主,足足三天三夜沒開口說一句話,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只想著怎會來到這地方。

  原來五歲的二妞,也就是這具小小身軀的原主,打兩、三歲起就能看見一些不屬於陽界的東西,當時二妞年幼不曉得那和活人有何不同,含糊的嚷著指來比去,大人們也當二妞在學話,口齒不清實屬平常,沒人在意。

  等到了四、五歲時,長得還算清秀的二妞終於能說完整的話了,可是家人們聽了卻萬分驚悚的禁止她開口,盡量把她放在屋子裡,不讓她出門與同年齡小孩一起玩耍。

  可是再怎麼藏也藏不住,一日,二妞和父母外出時,指著村裡最碎嘴、最不孝的周二嬸兒說:「李婆婆很生氣,在瞪你,說你把她藏在炕下要給小兒子娶老婆的二十兩銀子給吞了,李婆婆說你不吐出來她就要帶你走……」

  作賊心虛的周二嬸兒怕被要回好不容易到手的二十兩,一不作二不休的先發制人,兩手一叉擺出茶壺狀,大罵二妞胡言亂語,小小孩童竟敢含血噴人,她又吵又鬧的抹淚叫屈,一副受了多少冤屈似的上梁家討公道。

  一開始大家都能體諒小孩子的有口無心,要周二嬸兒息事寧人,可是她仍罵罵咧咧的把話傳得很難聽,還說二妞是鬼生的孩子,硬是從手頭緊的梁家訛走一兩銀。

  誰知沒過幾日,周二嬸兒真的死了,而且還死得非常不光彩,她是頭下腳上像種菜般的栽入茅坑裡,腳上一只鞋還掉了,她家男人發現時把她從茅坑裡拉起來已經沒氣了。

  但是詭異的是她死時左手緊握兩錠銀子,正是李婆婆給小兒子娶媳的私房錢。

  更叫人驚駭的是,周二嬸兒的娘家嫂子來替她淨身換衣的時候,一翻過身,周二嬸兒背後赫然有兩道血紅手印,手印只有八指。

  大家都知道李婆婆在一次農忙時曾不慎被割稻的鐮刀割斷了兩指,因此她只剩下八根手指,村子裡小輩都笑稱她八指婆婆。

  諸如此類的事發生好幾起,二妞的歲數小,天真無邪的看見什麼就說什麼,不明白別人為何聽了她的話臉色一變,隨即拔腿就跑,見鬼似的見到她就繞道而走。

  那一年,略有干旱,稻米歉收,二妞頂頭的大妞要嫁人,梁家人很勉強的為她湊出一份還過得去的嫁妝,只是大妞一嫁出門,梁家就真的毫無存糧,窮得幾乎得要典兒賣女了,偏偏二妞在此時又出了事,指著剛喪父的王二狗說他娘偷人,說他爹告訴她是他娘和奸夫合謀害死他的,話說不到半天,二妞被人從山坡往下推落,小腦袋瓜子撞上坡道上的石頭。

  二妞死了,再清醒過來的是來自異世的梁寒玉,二十七歲的她成了五歲女娃,一頭枯黃的頭發,因營養不良而瘦小的身子彷佛風一吹就倒。

  人是活了,麻煩卻是不小。

  披麻戴孝的王二狗他娘找上門,哭天喊地外加撒潑無賴,逼著梁家二老非要把二妞沉塘,硬指她是八字陰的鬼娃。

  鬼娃之名因而傳開了,流言越傳越誇張,說她能見鬼的雙目不是人該有的,是來自黃泉深處惡鬼的鬼目,她是帶著詛咒而來,會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禍,二妞不死,村子不寧靜,鬼魅重重……

  為保住女兒一條小命,也因沒余糧養女兒,梁家夫婦在徵得裡正和村民的同意後,將年僅五歲、重傷初癒的女兒送到村子邊緣的一處山坳,裡頭有間屋子半毀的草寮,給她半畝田地自生自滅。

  活得下來是她的命,反之也怨不得人,誰叫她命格不好。

  幸好她有三個好哥哥,瞞著村子裡的人接濟她、照料她,終於把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再世為人的梁寒玉當然不再是那個傻妞,她還是能目視陰物,但卻懂得偽裝,不再動不動滿口鬼話。

  可惜「鬼娃」的名號像牛皮糖一樣的黏住她,即使她表現得很正常,像普通的村裡小娃兒,可是村中的大人小孩一瞧見她仍是面露驚惶,連忙閃避,還喊著鬼娃來了。

  梁寒玉的人緣指數是負數的低呀!除了幾個哥哥外,沒人肯跟她說話,搞得她常懷疑自己快得自閉症。

  「不許欺負我妹妹,走開,我家二妞不是鬼娃,你們亂說話會爛嘴巴,滿臉長豆花。」

  一名明顯穿著哥哥舊衣,因身子抽高而使得袖子短一截,露出三寸手臂的男孩怒氣衝衝的衝過來,手還拿著敲樹上果實的長棍子,很是威風的挺起瘦平胸脯叫喊著。

  「三哥。」看著比自己高半顆頭的男童,梁寒玉感動的喊道。

  靈魂快三十歲了,而眼前的男孩才九歲,要克服的心理障礙很艱鉅,她練習了很久才喊得順口。

  畢竟這身體的原主是人家的妹妹,既然回不去,代替二妞活下來的她只好「入境隨俗」,當起三個年幼男孩的小妹妹,努力的活下去,想辦法把日子過得更好。

  「二妞不怕,哥哥保護你。」梁南的身子很瘦,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為家人不顧一切的堅韌。

  看他一副小大人樣,梁寒玉差點笑出聲,卻也感動得眼眶微微一熱,小手拍了拍擋在前面的三哥。「二妞沒事,三哥不用擔心,我沒事。」

  「什麼沒事,衣服都弄髒了,你才兩、三件換洗衣服,要是都髒了要穿什麼,他們真是太壞了。」他邊說邊瞪著仍在嘲笑梁寒玉的小孩,手中棍子握得死緊,似要將他們的頭一個個打爆,看誰還敢說他可愛善良的妹妹是鬼娃。

  「髒了就洗一洗唄!反正這天熱得很,很快就干了,不礙事。」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她不再說「鬼話」,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過個三、五年人家也就淡忘了。

  記得她剛穿過來那一年,身體狀況爛到隨時會咽氣,別說下炕床了,連翻身、喝水都十分困難,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她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必死無疑,卻還有人成天喊打喊殺的要她的命,硬說她是鬼娃,不死會壞了村裡的運勢。

  第一年的冬天,她看著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在發著高燒、囈語不斷以及有心人的迫害下,她竟然熬到開春。

  一到了春天,便是播種的季節,家家戶戶都很忙,因此說閑話、找麻煩的人少了,她的事也漸漸被淡忘了,雖然還有人在嘴上叨念兩句,但第二年的豐收,讓說她是災星的流言散了,只是鬼娃之名仍擺脫不掉,走到哪裡被人嫌棄到哪裡。

  好在她獨居,不然叫人發現她行事舉止異於常人,搞不好要把她當妖物綁在木柱上燒了。

  「怎麼可以不當一回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欺負,有三哥在,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

  梁南一揮棍子,把膽小的孩子嚇退了好幾步,但他們不甘示弱扮了扮鬼臉,一哄而散。

  「三哥,我屋子好像漏水了,趁天氣好沒下雨,你替我用泥團子補一補。」對於利用「童工」干活,梁寒玉一點也不心虛,使喚得很順手,要是她不叫梁南做,自己動手,他反而會使小性子,端起哥哥的架子訓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別看梁南才九歲,他已經會劈柴、挑水、下田耕種,把一排一排的高粱種得比尺還直。

  「什麼,又漏了,你等等,一會兒我和二哥到山裡挖土,再回家偷兩斤糯米粉來和泥,糊上的土牆才不會漏雨,要不然風一吹,牆壁就變薄了。」如果冬天一到又冷颼颼地,滿屋子冷風直灌,把人都凍出病來。

  「不好吧!三哥,娘……會不高興……」大哥都十三歲了,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古代娘正打算存點錢,好為大哥定一門親,等十五、六歲時將媳婦娶進門好抱孫。

  梁家的男丁很顧家,對自家人是沒話說的好,不怕做太多就愁做得不多,一定先把家裡的女眷安頓好,對於這一點,梁寒玉特別有感覺,梁家一群傻子令人心窩發暖,讓「初來乍到」的她感到溫暖。

  原主的娘趙氏也不是不看顧女兒,不過在她心裡有輕重之分,趙氏最在意的是三個兒子,以後老了要靠他們奉養、送終,不多關注點怎麼成,一個個是心頭肉。

  至於女兒是嫁出門的,捧別人家的飯碗,備妥一份嫁妝已是仁至義盡,能省一些就省一些,只要能住人就好,管他屋子破不破,女兒再留個七、八年就要許人了,是個緣淺的冤家。

  或許是因為母女情分淡薄,出嫁的大妞除了三日回門外,鮮少回娘家,平日也少有往來,所以梁寒玉還沒見過大姊長什麼模樣。

  「別擔心,不會讓娘知道,我偷偷的拿,裡面摻些陳米,娘看不出來。」梁南笑得得意,拍拍胸脯保證萬無一失。

  干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了,他都熟能生巧了,把以往放陳的老米混入新米中,娘雖察覺有異卻不曉得哪兒不對勁,還以為孩子生得多,記性差,自個兒給忘了。

  兩兄妹走的不是回梁家的路,而是一路上山,到山澗旁割些當季的野菜,梁寒玉背上的竹筐到了梁南的背後,一個割野菜、一個負責背,順手再撿些霜凍前松鼠藏的核桃、野栗,從樹洞裡掏,一捉就是一大把。

  直到籮筐裝了八分滿,有些沉了,兩人才往山腳下的草屋走去,有說有笑的談著野菜團子有多好吃。

  「咦!是二哥耶!」

  屋子前頭,正蹲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他低著頭,十分專注的劈著大腿粗的竹子。

  「三弟、二妞,回來了。」梁勇抬頭看了一眼,又安靜的做著手邊的活,依竹子的大小剖成適合的寬度。

  「二哥,不是說好了你替我們把竹子拖回來,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你若是回去晚了,娘又要叨叨念念了。」

  明明都是她肚子裡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趙氏的偏心卻顯而易見,趙氏對女兒的感情真的很淡,三句不離「別人家的」,對兒子卻像守財奴一樣的守著,唯恐被人偷了去。

  「不礙事,快做完了,大哥已經幫你將臂粗的木樁打入土裡三尺深,照你說的往上延伸一排,他說再三天就能打到你指定的泉水邊。」他妹妹真是聰明,用竹管引水到屋子裡,省得到好幾裡外的溪邊挑水。

  與有榮焉的梁勇眼帶笑意,想著一得空就幫妹妹在屋子後頭挖個小水塘,養鴨養魚,種藕植菱都方便,山上的泉水引下山便能分出一些注入池塘,等冬天竹管結冰流不出來,她還有一池的塘水好用,省時省力又不愁無水可用,冬日鑿冰挑水太累人了。

  用竹管引水是梁寒玉的巧思,懶人的懶方法,吃過一次在冰天雪地中挖雪化水的苦頭後,她想起以前在茶居飲茶時所見的古樸擺設,用於生活上並不難,滿山的野生竹子不用錢,難得是干活的苦力。

  她再一次慶幸有三個好哥哥,不因原主的鬼娃之名而疏離,偷偷的為她做了很多事。

  梁寒玉笑眼眯眯的拿著小根的竹子,將竹節處削得中空,保持水流暢通無阻,再將剖開的竹片在原處蓋住,以搓成小指粗細的麻繩綁好,以防有蚊鼠爬過竹管,造成水源污染或病菌傳染。

  對於入口之物她很講究,不想來個中毒或吃壞肚子,來到這個資源匱乏的時代,有健康的身體才有充滿希望的未來,否則拖著病弱的身軀,想做什麼全是空談。

  在三兄弟和梁寒玉的通力合作下,費了大半個月的引水水道終於在清明前完工,清澈的泉水由山上引入竹管中,順著竹管往下流,約一刻鐘左右,潺潺流水流進架在灶台旁的大水缸,很快的流了半缸滿。

  水缸底下是土磚砌成的蓄水槽,約一尺高,有個活動的木板能控制水位的高低,用來洗碗、洗菜、洗水服,槽底靠牆的位置是排水口,能將多余的水直接排出屋外,做為菜園裡的灌溉用水,一舉數得。

  因為沒錢,不能把草屋改建成牢固的磚屋,不過窮則變、變則通,梁寒玉叫她的哥哥們多挖了幾車黏性佳的黃土,屋子前前後後抹了一層又一層泥土,杜絕可能的漏風和滲水,她求的是冬寒雪重時別給凍著了。

  其他的,真的只能再想辦法,她這具身體才七歲,粗重的活她是干不了,只能先囤糧養活自己,想賺銀子還得慢慢來,她不急,有的是機會,先養好身子再說,重病過的梁二妞實在太瘦弱了。

  其實,到了所謂的大禹皇朝,身為穿越人的她並未占上多少便宜,梁家太窮了,窮得玩不起宅鬥、宮鬥,能吃飽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所以呢!賺錢大計很難展開,她先蟄伏,累積經驗值,把自己的思想古人化再決定出發點,餓不死總會有希望。

  「咦!是金銀花,有清熱解毒的功能,摘上幾籮筐陰干拿到鎮上的藥鋪裡兜售,應該能賣幾十文吧!」她想養鴨、養豬,再買幾塊布裁衣,讓自己能吃飽再說。

  穿越前,梁寒玉曾是醫學院學生,而她識得幾種草藥則歸功於求學時期的同寢室學姊,方學姊念的是中醫系,家裡開中藥鋪,一整天抱著藥草之類的書看得不離手,她功課不忙時也會借來一閱,中西融合。

  念到大三時家中突生變故,父親酒駕毀了別人家一家人,五口人去了三個,一筆對她家而言是天文數字的賠償金拖垮他們這個家,她也被迫中斷學業。

  而後幾年他們一家為著龐大債務而勞心勞力,幾乎可說是日以繼夜的賺錢還債,一人身兼數份工作,一大清早出門,到了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拚得快爆肝了才過了那坎兒。

  醫學院學生的膽子向來大,做過大體解剖的她休學後從事「化妝業」,是為死人上妝,縫合因各種意外而肢離破碎、毀容、五官不齊的屍體,她是非常專業的「化妝師」,在業界深獲好評。

  為了多賺一點錢,她還考上禮儀師執照,兼做喪葬方面的事務,明快又體恤喪家的做法讓她在同行的評價相當高,委托常常應接不暇,兩項工作讓她忙得不可開交。

  死人的錢最好賺,絕不拖延或耍賴不給,做得令喪家滿意還有額外的紅包可領,對家裡的債務助益頗大。

  然而有一天在趕完半夜的一場法事後,公司的車行經高架橋時,殊不知豆腐工程害了車上數人,車子開到橋中央,橋面忽然裂開一條大縫。

  在一陣天旋地轉與尖叫聲中,她感覺到落地的強烈碰撞,忽地烈焰竄起,她的眼前由赤紅轉為黑暗……

  走在上山的小徑上,她甩甩頭,揮去「前世」的記憶,事已至此,再想那些也無濟於事,想辦法在這個時空安身立命才是重點。

  「池塘都挖了,該種藕了,明年就有賣價高的蓮藕可收成……」還能養魚,魚從溪邊撈,先從小魚養起。

  受限於這副小身軀,梁寒玉滿腦子是她能力所及的賺錢大計,她給自己設定了短期目標,如無天災人禍的話,十之八九虧不了錢,還能有存款。

  她現在最缺的是糧食和白花花的銀子,即使是幾十枚銅錢也成,雖然有兄長們不時提供食物、日常用品,可是他們也窮,她也不好一直增加他們的負擔,於是她依舊阮囊羞澀,兩袖清風,穿著補了又補的舊衣服,飽一頓、餓一頓的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吃飽。

  好在她的身體好了七七八八了,身子骨比剛穿過來時強壯許多,有些事有力氣干了,不用再擔心動不動就生病,她也有氣力上山砍柴摘蘑菇野菜了。

  不過希望老天爺能對她再好一點,從天而降一份驚喜大禮,掉下一堆金子讓她撿,那她會開心的闔不攏嘴,給過路神仙連點三年燈,佛香不斷的供奉。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可是她實在沒太多辦法,只好求諸看不見的神明,有希望總比絕望的好。

  正當梁寒玉幻想著腳底下出現裝滿銀子的寶藏,就聽見不遠處她設的陷阱有了動靜,撥開草叢一看,一只肥碩的灰兔被繩子套住後腳跟吊起,逃不開的直蹬兔腳。

  她不用捕獸夾,因為買不起,而且她想保持獸皮的完整好賣錢,若是獵物太小或瘦了些,活物也比較好養活,當家禽、家畜養大,產崽自養或賣掉都可,她不吃虧。

  只是逮中獵物的機會很少很少,她做陷阱的技巧太差了,還在摸索中,開春至今約有月余,她只逮到兩只灰鼠,一只跛腳的野雞,和剩下半截身體的肥青蛙,大概是夜梟吃掉的。

  今天收獲算是不錯,終於能吃葷了。

  「哇!有肉吃了,一半腌起來等日後再吃,一半紅燒夠吃一、兩頓了……」她琢磨著吃法,杏仁似的大眼迸出光點。

  驀地,草叢裡發出異響。

  雙手吃力的拎著大灰兔的梁寒玉怕人來搶食,倏地往後退了幾步,小心戒慎的看著搖了好幾下的長草。

  過了好一會兒,草叢裡再無半絲動靜,本來膽子就大的梁寒玉拿起地上的石頭將手中的兔子敲暈,穿皮衣似的用繩子綁住兔子的四只腳往身後一背,一切准備妥當了再往前跨了兩步,靠近似有動物躲藏的地方。

  別看她好奇心重,什麼都不怕的膽大樣,其實她早就觀察過四周的地形,做好逃跑准備,只要一有危險馬上拔腿就跑。

  但是及腰的長草一撥開,她正對上一雙獸目……不,是一雙宛若受傷小獸的瞳眸,睜得圓亮的瞪她。

  明明是在求救,眼神卻十分凶狠,彷佛只要梁寒玉一動,就要撲上前咬斷她的咽喉,那既驕傲又恐懼的黑色雙瞳,承載著一絲茫然和渴望活下去的狠厲。

  「你……你受傷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其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是不想惹麻煩,可是一看這表情凶惡的白衣少年一身狼狽,身上還有斑斑血跡,心腸再硬也不好見死不救。

  瞧他穿著綾羅錦衣,腰間配著青玉雙螭玉佩……應該是有錢人吧!

  「你……你走,不用理我……」少年別扭的扭開臉,不讓人瞧見他落魄的模樣,語氣生硬。

  「可是你的腳好像傷著了,真的不理你成嗎?憑你一個人是下不了山的。」她說的是肺腑之言,就連當地人也不敢入山太深,容易迷路,何況是行動不便的外地人。

  少年雙唇緊閉,好似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但眉間的緊蹙和額上的細汗,顯示他正在忍受強烈的疼痛。

  「不要太逞強了,小朋……大哥哥,山上入了夜會有很多野獸走動,它們是吃肉的,瞧你細皮嫩肉的肯定很好吃,它們可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梁寒玉本來想喊聲「小朋友」,可她想起自己的外形是七歲女童,話到嘴邊又改口,盡量用小女娃的口吻說話。

  「誰細皮嫩肉了,信不信我能一刀劃破你的喉嚨。」少年如惡狼般地從鹿皮雲靴裡抽出一柄鑲寶石匕首。

  真……真亮,是真的吧!梁寒玉直直盯著價值不菲的匕首目不轉睛,心想只要挖下一顆紅寶石她就發了。

  「和我比起來你就是一個虛張聲勢的小少爺,瞧我的皮膚多健康,日頭曬成蜜金色。」

  「你……」瞧她舉到他眼前的麥色小胳臂,少年漲紅臉的一哼,試圖靠自己的力氣站起。

  固執的小孩,不可愛,打小就這麼剛愎自用,長大了肯定是不近人情的石頭。「我扶你吧!不要勉強自己的腳用力,不然同樣的傷處再傷一次,大哥哥你這輩子只有當瘸子的分。」

  大概是被梁寒玉的話驚著了,唯恐落下殘疾,白衣少年的神情稍稍軟化,但仍微帶倨傲的斜睨她。

  「你要敢摔著我,本少爺拿你的命來抵。」冷著臉,他臉上看不到半點客氣,依舊是愛理不理的死樣子。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再一次在心裡臭罵,不可愛的孩子。「大哥哥,我會很小心的,不過你也要爭氣點,不要把身體的重量全壓在我身上,我撐不住你的。」

  「你說我重?」少年的手重重的往她細肩膀一掐按,梁寒玉痛得只想把這個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往山腳下擲去。

  「你敢說你不重嗎?瞧你的肉多肥嫩,跟我痩巴巴的小身板是兩回事,你起碼有我的三倍重,可以帶去市場賣掉。」他壓得她肩頭很沉,她把吃奶的力全使了出來,只勉強的撐住他重心一偏的身軀。

  白衣少年並不胖,中等體形,大約十一、二歲左右,膚色白皙細嫩,看得出是出自大戶人家,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個頭不高但脾氣不小,有股富家闊少的驕氣和傲慢。

  不難瞧出他對自己這個窮鄉僻壤小姑娘的不屑,明明需要幫助還端著架子死不開口,看誰都不順眼,拒人於千裡之外,彷佛身上帶著刺尖兒,誰靠近就要扎上幾下,扎得血流一地。

  「……我不去人多的地方……」白衣少年的眼中閃過一抹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黯然。

  「怕被人追殺?」梁寒玉本意是取笑他,可是人的無心之語往往切中要點。

  白衣少年惡狠狠一瞪,眸心布滿陰霾。「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

  她不打趣的學他板起臉。「你可以不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經歷,咱們只是萍水相逢,過後即忘,反正以後你也不會再見到我,兩兩相忘江湖中。」

  但如果他懂得報恩的話,她不介意收收黃白俗物。

  聞言,他眉心一蹙。「你說話的口氣不像小孩子。」

  她暗啐,一臉不以為然的說:「你也沒多大呀!傻乎乎的往山裡跑,遇到比大山還壯的熊瞎子,你是有命去、無命回,要不是遇見我呀!你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她有挾恩以報之嫌。

  「比你大。」看了看她只到胸口的瘦小身形,白衣少年的臉上少了些惡意,試著不將全身的重量壓向她。

  「嚇!這時候還比誰大誰小嗎?你一張臉白得快見閻王似……啊!等等,你的身體怎麼這麼燙?」

  無意間碰到他的頸子,指尖傳來的熱燙讓梁寒玉驚呼出聲,她知道這是傷口發炎所引發的高熱,得立即治療。

  「一點點……不適,我撐得住……」他咬著牙,冷汗直流,眼看著就要厥過去,全靠意志力撐著?

  「不是撐不撐得住的問題,而是我快沒力氣扶住你,你沒聽見我很喘嗎?」他到底受多重的傷。

  梁寒玉的臉色漲紅,顯然她的身子還沒好得能上山打老虎,她比想像中虛弱,外強中干。

  少年的眼前開始發暈。「你住哪裡?」

  「山腳下。」

  「一個人住?」

  「是,一個人住。」關他什麼事。

  「帶我到你住的地方,不許泄露我的行蹤……」在沒查清楚是不是「那個人」要害他之前,他誰都不相信。

  「可是我家很小、很破、很有陶淵明風,錦衣玉食的你怕是住不慣……」她家裡的存糧養不起他。

  久久沒聽見回話,喘得厲害的梁寒玉抬頭一看,當下都要噴淚了,雙眼緊閉的少年根本已然昏厥。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第二章

  「喂!你叫什麼名字?」

  「……戰……」以下含糊。

  「三點水的湛?阿湛呀!總算從你的蚌殼嘴裡撬出話來,不然我都要阿貓阿狗叫你了。」

  「不許叫我阿湛。」抿著唇的少年一臉怒容。

  「阿湛,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救不回來,燒了三天三夜快燒成木炭了,要不是我的「朋友」醫術精湛,指引我找到救命藥草,你這條小命就嗚呼哀哉了。」她還得費力挖坑將他埋了,羊肉沒吃著反惹了一身腥。

  「你的朋友?」阿湛瞧瞧她沒半扇門板的身高,眼露懷疑。

  「是啦!我不能有朋友嗎?瞧你那是什麼眼神,完全沒有對救命恩人的敬重,你要曉得,要不是我見義勇為,明年你墳頭上的草都比我高了。」還鄙視她,人小不能有忘年之交嗎?

  梁寒玉口中的朋友是年過六旬的老大夫,一年前在家中跌了一跤便沒氣了,死前仍念念不忘要上山采藥,梁寒玉在山上「見」過他幾回,彼此就中西醫學交流了一會。

  此時一身錦藍衣袍的老大夫正飄在阿湛的床邊,他膝蓋以下全是空的,正一臉笑意的朝梁寒玉擠眉弄眼,一副為老不尊的老頑童模樣,指著快放涼的湯藥要她別忘了喂藥。

  阿湛瞧不見他,倒是敏感的感覺到右側身子有點涼,似乎有股冷風直往他身上吹。

  「施恩不望報。」他聲音很冷,活似自終年積雪的山頂吹來的冷風,讓人冷得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有恩不報,誰做好人。「診費加藥錢,以及我照顧了你幾日夜的辛苦,折合成銀子收你十兩就好。」她現在非常缺有重量的銀子,不嫌少,但不能不給。

  「沒有別人?」

  阿湛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話,偏偏梁寒玉聽懂了。「當然有別人,不然以我比竹竿細的胳臂拖得動你?我的腰很脆弱,禁不起你一壓……」

  「誰?」他沉聲問。

  「我二哥,他到我住的地方找不到我,很擔心我出了意外,所以走我常走的小路上山找,在半山腰發現被你壓個半死的我。」他個頭看起來不大卻沉得很,沒她想得簡單。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一個腳步沒踩穩不僅僅是倒栽蔥而已,更大的危險是直接滾下山,崎嶇的山路尖石密布,不死也落得半殘。

  「他口風緊不緊?」阿湛猶帶稚氣的面龐有一絲隱憂。

  「比你緊。」梁家三兄弟都不是長舌公。

  阿湛一聽,目光冷沉。「這幾日沒人打探我的下落?」

  她故作老成的把藥送到他嘴邊。「就是有也不會找到我這裡,村子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他們巴不得忘了有她這個人。

  非常可笑的,為了將她逼出村子,裡正和幾位耆老居然同意村民的胡鬧,表明朝廷發下的米糧她不能領,過冬的賑災物資沒她的分,他們視她不祥,刻意將她排除掉,村裡的祭典、紅白事全與她無關,她連熱鬧都看不了。

  梁寒玉現在住的屋子和前後院子,以及半畝地是她全部資產,歸於她名下所有,若她勤快耕種,自給自足是可以的。

  但是若想致富是絕無可能,村子裡的人想法是餓不死她,她就該謝天謝地了,再多便是貪求了,他們不容許她得寸進尺。

  「為什麼?」

  她看似不在意的一笑。「因為我是鬼娃。」

  「鬼娃?」什麼意思?

  「我能看見鬼哦!你身邊就有一只老鬼。」梁寒玉逗趣的朝古大夫眨眨眼,吐出了小舌。

  古大夫拎著藤制藥箱,滿眼寵溺的揚唇。

  不信鬼神不信邪的阿湛冷冷一瞪。「我的腳幾時能落地?」

  「傷筋動骨一百天,起碼三個月……」

  阿湛冷眸一沉,梁寒玉也學他撇嘴。

  「就算不要三個月,你至少也得躺七天,你小腿骨折了,我用木頭固定住了,之後下床走路時不能用力,最好拄著拐杖分散右腿的重量,再斷一次就好不了。」

  她補充一句這些都是大夫說的,惹得旁人看不見的六旬老人做出不快的神情。

  假傳大夫意思,難怪死透了的古大夫要打人,她實在太頑皮了,皮到連傷員都加以戲弄。

  「我餓了,可以傳膳了。」一肚子藥,全是苦澀味道。

  還傳膳咧,他當自己是皇帝啊。「我也餓了。」

  梁寒玉露出等你救濟的神色,本來就窮得沒半毛錢的她為了他的傷已耗盡家中糧食,因為他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所以她也出不了門上山采野菜,坐吃山空。

  「你就不能弄個粥或者弄碗湯?」看著他干什麼,難道他還能弄出食物不成?

  若非他折了腿,否則他肯定上山,獵頭百來斤重的大野豬往那個面露可憐的小丫頭身上一砸。

  「我缺錢。」她大大方方的開口討銀子。

  阿湛的眉頭一抽,從腰間取出一小片金葉子。「用它去買食物,我不吃魚肉、羊肉,也不吃蔥。」

  挑嘴。梁寒玉不以為然。「找不開耶!阿湛少爺,我們這個小村子很少用到金子,你拿銀子較實在。」梁寒玉邊說邊將金葉子往懷裡塞,到了她手裡就是她的,打上標記了,絕無還回的可能。

  他的眉頭又一抽,素白的手指在懷中摸了好一會兒,摸出些許碎銀。「這些夠了吧!」

  「另外的十兩診金……」她很缺很缺銀子。

  看了她一眼,阿湛由鼻孔一哼。「等我的傷好全了再說。」

  「萬一你跑了怎麼辦?」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何況他們交情不深,一切的友好建築在他「有錢」上。

  雖然就算他沒錢她也會救,但是救富家少爺和救窮人家的小孩,那種心情是不一樣的,前者讓她有不索取報酬就是傻瓜的感覺。

  他沒好氣的冷眼瞪她。「還有你懷中的那片金葉子。」

  梁寒玉一聽,馬上裝傻。「什麼金葉子,我沒瞧見,外面的枯葉一堆,要不要我掃給你。」

  「去弄飯。」從未餓過的小霸王一餓,脾氣就顯暴躁。

  「知道了,別期望太高,鄉下地方的粗茶淡飯就忍著點,不要太挑剔……」她能弄什麼呢?想著家裡還剩下什麼,走出屋子的梁寒玉暗暗盤算著,沒灶台高的她看看菜園裡長得翠綠的青菜,在她細心的灌溉下,每一棵都長得又大又青翠,茄子、絲瓜也結出不少果實,差不多可以下鍋煮了。

  前幾天逮住的那只肥兔子煎榨出半碗兔油,她忍痛的多下幾勺油,弄了小魚拌山蘇、紅燒茄子、涼拌黃瓜,熱炒莧菜和絲瓜湯,還十分肉疼的切了幾片剛腌好不久的熏兔肉,薄可透光的肉片用自制的小竹盤盛裝,對她來說絕對是豐盛的一餐。

  過去她可沒吃這麼好呢!大哥偷偷塞給她的半斤鹹豬肉她就足足吃了七、八個月,每個月只允許自己切一小小片解解饞,她省了再省還是省不到八月中秋。

  「你吃素?」看了一盤又一盤的綠色,小正太阿湛不意外的又皺起兩道日後鐵定英挺的濃眉。

  梁寒玉非常心疼的用竹筷挾起紅燒茄子裡小得不能再小的油渣子。「你沒瞧見這是肉嗎?我一年可吃不到幾口。」

  「不是你炒焦的蒜?」

  她一口含入嘴裡,很珍惜的嚼了又嚼。「這是兔子後腿的肥油,守在灶台旁大火炸了大半個時辰才炸出這麼一小塊,你聞聞,多香呀!簡直是人間美味,無上珍饈。」

  若是在現代,別說是肥豬肉了,就算一點點帶白花的雞皮,梁寒玉都會毫不猶豫的挑掉它,雖然家裡欠了債,卻也還不缺那口吃的,她在飲食上從不虧待自己,也注重養生之道。

  可是穿成連半點謀生能力都沒有的小蘿莉,還是個爹娘都不敢養的小可憐,她作夢都夢到啃著肥滋滋的雞腿。沒得吃才知得之不易,因此她分外珍惜每一口糧食,一點點肉渣也能補足她體內的蛋白質,不致痩得厲害。

  她也要長大呀!不補不行,即使一口油也是養分來源。

  「你很窮?」他話一說出,自己也怔住。

  看看屋子裡的空蕩,寒酸的竹椅木凳,全是現成的竹子樹頭稍微一修整做成的,能算是貴重物品的只有陷了一角的銅壺,拿去當鋪當或許還能當個十文錢,她連被子都舊得發硬。

  聽到他明知故問,梁寒玉真想手叉腰仰頭大笑。「你看到我哪裡有值錢的東西,敬請批評指教,你喊價,我就賣,還買一送一讓你不虛此行。」

  「你爹娘不管你?」他記得她是有兄長的,她曾得意地說她有三個好哥哥。

  梁寒玉聳聳肩,滿不在乎的和他搶菜吃。「我剛說了我是鬼娃,是鬼的孩子,陽世的爹娘哪敢養我。」

  來到這世界兩年了,她並不常想起在現代的爸媽,他們雖然是一家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可感情很平淡,各忙各的事,有時候一、兩個月說不上一句話也是常有的事。

  也許是她太專注於賺錢,又太早出外打拚,養成她獨立自主的性格,心裡有話不向別人說,一個人默默去做,久而久之忘記家人的意義,現實磨掉她的熱情,漸漸變得冷漠。

  「無稽之談。」他不相信世上有鬼,人比鬼可怕。

  「可是信者甚眾呀!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傳過一個,有誰不信?可反正嘴巴長在人家臉上,他們愛說由著他們說。」她不做虧心事,心底坦然,人有分好壞,鬼也不全然是惡鬼。

  大概小村子民風算是樸實,梁寒玉遇到的都是心地善良的好鬼,她有空的時候會陪他們聊兩句,聽聽生前的趣事,若她心裡煩躁他們也會主動走開,把安靜留給她。

  一群會疼人的鬼,人鬼相安無事。

  「你不在意?」阿湛的表情是生氣的,也明白她定然吃了很多苦,不介意她從他的筷子下夾走一片薄兔肉,如獲至寶般的細嚼。

  她看來比他還餓,小胳臂痩得接近皮包骨。

  「世上流言何其多,我要真往心裡頭擱,你這會兒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縷飄來飄去的孤魂。」天下事天下人去管,她不干大事,安居一角就成。

  梁寒玉胸無大志,書中的穿越前輩能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宮鬥當上獨寵的皇後娘娘,宅鬥是大權一把抓的當家主母,她們的厲害在明面上,爭來鬥去樂趣無窮。

  可她不行,她不善於和「活人」打交道,因此她才會在離開醫學院後從事化妝師一職,停屍間的冰冷屍體不會說話,安靜的任她擺布,在一個人的工作中她反而心情平靜。

  所以見不見鬼對她而言無所謂,她根本不畏懼來去無蹤的無形物,反而覺得親切,很快的就適應二妞所見的世界,並且接受,他們比活著的人有人情味多了。

  「你的言行真不像六、七歲的小孩。」阿湛目光清澈,有點嬰兒肥的臉上有些困惑。

  梁寒玉心中咯噔一聲,裝傻賣笑。「你不曉得窮人家的孩子老得快嗎?我長得像五歲,實際上是七歲了,但心態是十五歲,我長大了,可以一個人自己過活。」

  聽到她才七歲就要自個兒過日子,三餐不濟的生活在破屋子裡,阿湛心頭莫名揪了一下,「你……」

  「二妞,你要的鴨蛋我幫你挑來了,不過只有五顆,胖嬸說這陣子鴨子吃得少不下蛋,有小鴨子的鴨蛋不多……」梁南的大嗓門由遠而近,在屋子前頭大喊著。

  「三哥,你等等我,我快好了。」她趕快大口地吃了一口甚感滿意的紅燒茄子,袖子一抹,擦去嘴邊的油漬。

  「你在干什麼,是不是又不聽話的偷編竹籠子,大哥、二哥說過等他們把竹片削平了你再動手編才不傷手……咦!他怎麼還在?」推門而入的梁南怔了怔。

  什麼叫「他怎麼還在」,這人懂不懂禮數,腿上綁著木頭夾片的阿湛挑了挑眉,不太痛快。

  「三哥,他受傷了嘛!一時沒法下床走動,我既然救了他就要好人做到底,暫時讓他在屋子裡養傷。」她還真狠不下心將人掃地出門,醫者父母心,雖然她醫學院未結業也算半個醫生。

  梁南一臉憂心的將妹妹拉到一旁,很小聲的在她耳邊說:「可是多了一個他不就吃不飽了,他看起來吃得比你多,你要是餓肚子三哥會心疼的。」

  「三哥放心,他是活在金子堆中的冤大頭,你看他給我的碎銀,大概有二兩多耶!夠他吃飯、吃藥,我還賺很多。」梁寒玉現寶似的攤開手心,眉開眼笑的說。

  「哇!這麼多?」他們種了一整年的莊稼也不過賺六、七兩銀子,繳了稅後所剩無幾,他娘全收起來,他手頭最寬裕時也就幾十文。

  「是呀!他就是傻的嘛!三哥再幫我買幾只小雞來養,等雞長大了就有雞蛋吃,吃不完的雞蛋可以拿到鎮上賣。」小富由養雞開始,她彷佛能看見雞鴨亂飛的盛況,耳聽銅板響。

  一想到雞蛋能賣錢,也很想吃雞蛋的梁南嘴饞的伸舌舔唇,贊同的點頭如搗蒜。「好勒!好勒!我跟二哥去賣,攢了銀子給你當嫁妝,啊!我到溪裡捉大魚給他補補吧!」拿人家的銀子有些過意不去。

  「好呀!剛好我的池塘也要放魚了,三哥你多捉一些,大魚小魚都要……嗯!找大哥一起去,你太小了,他力氣大,可以多捉一些……」梁寒玉差點忘了她的三哥其實還是九歲大的孩子,靠近水邊還是危險的事。

  「我哪裡小了,我不小,比你高半個腦袋,我能捉到魚……」梁南抗議,覺得被妹妹小看了。

  兩兄妹說的不是很大聲,可是從五歲開始練武的阿湛聽得一清二楚,他聽到「冤大頭」三個字時,就不太高興,再聽見他們想仗著幾顆雞蛋發家,臉陰了一半,很想插嘴說萬一雞養死了,他們一顆雞蛋也得不到。

  直到聽見他們想到要捉魚替他補身體,心底的那點怒意才稍有降溫,好歹這兩個傻瓜沒把他給忘了。

  但是這兩人的對話還真是令人無言,看著一副聰明相卻做出傻子的行徑,讓他有氣無處出。

  「咳!咳!我吃飽了,剩下的飯菜可以收下去了。」他們談得太入迷了,讓人很不是滋味,富貴窩出來的阿湛從未被人冷待過,他不太習慣的皺起眉,以咳嗽聲來引人注意。

  兄妹倆一回頭,看他吃不到一半,兩人同時露出不滿的神情,將剩菜分著吃光。

  「浪費。」

  「就是嘛!粒粒盤中飧,得來皆辛苦。」剛穿過來那一年她還沒熱菜吃呢!只能啃比石頭還硬的饈謨,啃斷她一顆乳牙。

  「你念過書?」聽她出口成章,阿湛生疑。

  梁寒玉心虛的傻笑。「我聰明絕頂嘛!走過私塾旁聽夫子一念就記住了,我是天賦異稟的奇才。」

  「沒錯,我妹妹最聰明了,是神仙來投胎,她用竹子做引水道,一整年不用挑水都有水喝。」梁南很驕傲的挺胸。

  「引水道?」

  阿湛目光深深的看著兩個笑得傻氣的兄妹,一個是裝的,一個是本性流露,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就是你們說的竹管引水道?」

  梁勇在調整引水道,適度的放水,梁南小臉發亮的往鋪著石頭的池塘放魚,一尾尾沒手掌大的小魚歡快的在池塘裡游著,新植的水草蕩漾著綠意,一小節蓮莖從水面露出。

  轉眼阿湛已在寒玉家住了數日,小鴨還在孵,十幾只黃色小雞在院子跑來跑去,蓋了一半的雞舍還沒找齊木頭,暫時不能關雞。

  梁家三兄弟不能同時出現在妹妹居處,要留一人打掩護,因此大哥梁智留在家裡幫娘親煮豬食,梁家養了三頭半大的藉,不用到過年就能宰了,兩頭賣人,一頭自用。

  「喂!你不要亂碰,我大哥、二哥好不容易架好的引水管,你這個傷員請務必遠離,要是沒站穩往上頭一跌,哥哥們又得重做了。」梁寒玉趕羊似的揚手一揮。

  「我沒那麼不濟事。」他只是腳受傷,不是沒長腦子。

  「難說,凡事就怕萬一,我大哥幫你弄了這根拐杖是給你「站」在一旁看,而不是動手動腳。」太好奇的人容易壞事,雖然他看起來很冷靜。

  「你們從山上接水下來?」的確是聰明的做法,省了打水的麻煩,人也不用出屋子便有水飮。

  「不錯吧!我隨便想出的點子就是絕妙的點子。」誰說她是鬼娃了,分明是天降福星。

  「你怎麼想出來的。」以一個鄉下小姑娘來說,她確實聰慧,一雙大眼黑亮得出奇。

  她有點驕矜的一甩一頭不夠烏黑的頭發。「我看露水從葉子上流下來呀!心想水往下流,底下若有東西接著,是不是可以流進我的屋子,然後我又看到又直又長的竹子……」

  這些全是她編出來的,用來取信人的,一個七歲小丫頭哪曉得水力的運用,為了不讓人生疑,她讓人以為她築引水管是天外飛來的奇想,大膽的付諸行動而已。

  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能說得通。

  而且,她只負責解說接管的原理和架設方法,汲水和出水口的設計可是她大哥想的,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梁智有干水電工的資質,可惜生不逢時。

  「就這樣?」他有點懷疑。

  「不然要有多難,竹頭接竹尾一根一根的往下接,怕有野獸經過竹管所以將其架高有什麼不對,你不要天資魯鈍就嫉妒我們梁家人聰慧過人,天底下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沒有做不到的,鬼都能大白天的逛大街。」她嘴巴一呶,一道沒人看見的白影掠過。

  看到鬼又要進財嘍!看來今天她又要小賺一筆。

  「瞎話,朗朗乾坤下哪來的鬼魂。」阿湛嗤之以鼻,壓根不相信天底下有鬼,全是人在瞎編作祟。

  「沒見過不表示不存在,否則你家的祖宗為何要供三炷清香?」

  當年她在上解剖課時,就聽過學長、學姊們談起靈異現像,門會無風關起、電燈自行開關,無人的浴室有馬桶衝水聲,以及七樓高的宿舍窗戶邊傳來夜半嘆息聲。

  以前她也是聽聽就算了,當是學長學姊嚇唬學弟妹。

  直到成為被稱為「鬼娃」的梁二妞後,她才明白有些事真的是「眼見為實」,她由一開始的驚訝到錯愕,最後是接受,甚至是親近,心路歷程短到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不就是以另一種形態活著的人嘛!有什麼好懼怕?

  「子不語怪力亂神。」她鬼話連篇。

  「阿湛,你是不是想當個背祖忘宗的不孝子孫。」趁大家年紀尚幼,有顏控傾向的梁寒玉拉住小正太的手。

  再過個幾年想摸就沒得摸了,男女大防拘束了男女感情的發展,在大禹皇朝,女子十一、二歲議親比比皆是,十四、五歲過門的大有人在,而男女七歲不同席,一過了七歲這個坎,一切都不一樣了。

  所以梁寒玉把握最後的機會,有豆腐吃趕緊吃,小蘿莉最不引人疑心。

  阿湛沉下臉,眼露怒色。「不要信口雌黃。」

  她笑著做了個豬鼻子鬼臉,「本來就是呀,你的列祖列宗不是鬼?他們可是四片板埋入黃土。」

  「你是胡言亂語,滿嘴胡話,沒有一句話像樣。」他懶得理她,袖子一揮拄著拐杖走開。

  「不要生氣,阿湛。」她笑咪咪的追過去,「要不要來看我的小雞,以後我會養上一、兩百只母雞,每天給我生蛋,我天天拾雞蛋去賣,一年後我就能拆掉舊屋子蓋大宅,左右各六間炕房。」她信心滿滿的說起宏大願望。

  「你離我遠點,不要跟著我。」她那張賊兮兮的笑臉真礙眼,真把他當財神爺看待,整日在他跟前轉來繞去。

  「可你的伙食費還沒交。」她手心向上,死要錢。

  「我給了你五兩還不夠?」她可以去放利子錢了,吸干人血不眨眼。

  「那是你的藥錢,還有你日日住在我這裡的住宿費,以及餐餐吃的補品錢我是以你大少爺的身分備妥,樣樣都貴得我心肝疼。」其實花在他身上不到三分之一,其它的……不好意思,被她貪了。

  難得有只大肥羊送上門,不宰他宰誰?

  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要發家先小人。

  「你算盤倒是打得精,連你一年的吃食都算在內吧!」一想起那一句冤大頭,阿湛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

  她不遮不掩的大方點頭,好似占了人家便宜是值得贊揚的。「我們這個小地方很少有落難公子,尤其是我這閑人莫近的鬼窟,我窮得揭不開鍋了,正好你為我送銀子來。」

  「你真敢說。」他搖著頭,卻為她直率言語中透露出的處境感到一絲心疼。

  「掖著、藏著不說,難道人家就不知情了,我光明磊落做人嘛!有什麼好隱瞞。」一說完,她東瞄西瞅的不看他。「倒是你,沒人來找你嗎?還是你不想被找到。」

  身子一震,阿湛指尖微微發顫。「你管太多了。」

  「你走時不要跟我辭行,悄悄的走,我不喜歡離別的場面,我會哭。」縱使見慣了生離死別,梁寒玉還是討厭告別。

  他一窒,語帶澀意。「你有什麼願望想完成,在我能力所及會幫你達成,絕不食言。」

  她聽得出他話中有不舍之意,害她也鼻酸。「不用了,我這個人比較中意真金白銀,走時記得留下銀子。」她故意裝出財迷樣。

  「俗氣。」她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價值千金的承諾嗎?不識好歹的臭丫頭,只認銀子。

  「大俗即大雅,腰纏萬貫便是雅事,就連我將來立定的目標也是一大雅事,我賣的東西你一定用得到。」每個人臨走的那一刻都用得到它,不分男女老弱,雅俗共賞。

  「為什麼我不太想聽。」看她發亮的雙眼,他怎麼覺得有一絲不妙。

  「我要開一間全鎮最大的棺材鋪。」多好的良心事業。

  他就知道絕無好事,姑娘家開棺材鋪?她這輩子不想嫁人了是吧!

  「阿湛,看在我們有患難之情的分上我給你八折優待,優先預定可選鋪子內最好的棺木,買兩口大的附贈一口小棺,絕對劃算,物超所值……」

  想得長遠的梁寒玉可不是無的放矢,她全盤盤算過,她才來兩年已見過七、八只鬼,等她年歲再增長,見過的人更多,去的地方也更遼闊,她會見到的鬼肯定只多不少。

  但是並非每一個人都是壽終正寢,有子孫祭祀。有一部分枉死的,子孫不孝的,或是投不了胎的傻鬼,他們若是一窩蜂地找上她,那她管是不管,或是任其曝屍荒野?

  因此她要防患未然,做好萬全的准備,免得一堆無處棲身的冤鬼找上門,吵著要口薄棺安葬。

  「鬼娃,我家沒死人!」阿湛一張臉被她氣黑了。

  「總會用到的,沒人能長命百歲,你家的棺材一定要跟我買……啊!君……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恃強凌弱。」梁寒玉倒抽了口氣,將架在脖子上的白皙大掌挪開。

  「沒有第一面。」他一身戾氣。

  「小氣……」什麼交情了,關照關照她的生意又如何,歲數到了總要走,講什麼忌諱。

  「你說什麼?」他冷眸一瞪。

  識時務的梁寒玉趕緊雙手護頭。「沒事,我祝你活到九十九,與烏龜同壽。」

  「你……」她真不怕死,還敢挑釁。

  「發生什麼事了,我好像聽見你們在吵嘴。」遠遠看到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剛喂完魚的梁南大步的跑來。

  「三哥,他要吃霸王餐。」惡人先告狀,顛倒是非。

  「霸王餐?」梁南傻乎乎的干笑,對阿湛投以抱歉眼神,他教妹不嚴。

  「我付銀子了。」某位傷員冷道。

  「不夠。」女土匪叉腰搖頭。

  「你去占山為王。」去搶較快。

  「我已經占了,後頭這座山沒幾人敢跟我搶。」她叫鬼娃,身後的叢山峻嶺稱之為鬼山,有人進,無人出,有鬼指路的她是唯一的例外。

  「簡直不可理喻。」阿湛修為還不夠,氣得漲紅了臉。

  「我是據理力爭,不讓小人得意。」她仰著頭,一副「我說的才對,你是吃白食的小偷」的樣子。

  「你……」

  「好了,好了,你們真像是鬧別扭的小兩口,孩子氣的鬥嘴……」讓人看了想捧腹大笑。

  「誰跟她鬧別扭。」

  「誰跟他是小兩口。」

  兩人異口同聲的否認,卻又同時看了對方一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悄然流轉。

  「好,是我多嘴說錯話,你們一點關系也沒有,只是互相看不順眼的仇人,拿刀互砍吧!」他不攔著。

  梁南小大人似的雙手環胸,像要看他們廝殺,但人心是偏的,他站的位置是護住身側的妹妹,阿湛真敢動手,他第一個衝上前擋,保護妹妹是哥哥的責任。

  「噗哧!」梁寒玉先笑出聲。

  「無聊。」阿湛面無表情的嗤了聲。

  小姑娘、小男孩也不是真的鬧起來了,只是意見不合罷了,鬧一鬧純粹是窮開心,誰也不往心裡去。

  「三哥,你有沒有幫我捉螃蟹和小蝦,我的池塘要養很多很多的魚蝦。」她嘴饞了,想吃水煮魚。

  「有,捉了捉了,全給你放池塘了,三、四個月後有大螃蟹吃。」梁南笑嘻嘻的傻樂。

  「哇!真好,三哥,我們去看看池塘裡的小螃蟹,等長肥了我送一大籮筐給你吃。」梁寒玉親昵的拉起哥哥的手。

  「好!好!我們二妞有福了……」

  望著走遠了的兄妹倆,阿湛深沉黑眸中不自覺的泛起一絲羨慕,他和家中的兄弟姊妹從未如此和睦過,他們只想要他死,嫌他擋路,千方百計地欲除之而後快。

  這一次的受傷不是意外,他有懷疑的目標。

  三日後的子時,星稀月明。

  「小主子,請恕屬下等來遲。」

  幽暗的月光下,有幾道人影忽隱忽現。

  「走吧!」冷然的聲音帶著超乎年紀的肅殺。

  「不用和這戶人家的主人說一聲嗎?」畢竟是救命大恩。

  「她不會在意這種事。」他為她留下足夠的誠意。

  「是。」

  很快的,地上只有月影,不見交談的人兒。

  一會兒,東邊的屋子有人無聲的推開門,披著外衣的小小影兒朝遠處看了一眼,隨即走向空無一人的正屋。

  「走了也好,省得待久了會牽腸掛肚,為他擔心……」

  突地,梁寒玉的眼睛睜大,看著青玉雙螭玉佩下壓的五百兩銀票,頓時笑逐顏開的笑出聲,什麼恨然、落寞全一掃而空。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第三章

  數年後——

  「嗚~嗚~老爺呀!老爺,你怎麼走得那麼早,放我們一家孤兒寡母要如何過活,我如娟、秀娥、婉宜、明珠、阿桃、小容、五妹……我們不能沒有你……」

  身穿孝服的女子哭得兩眼紅腫,涕淚縱橫,一口氣念了十八房小妾的名字,又爬又哭地繞著棺木哭嚎,那珍珠般的眼淚彷佛止不住,滴滴都落得令人鼻酸。

  左男右女兩排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媳、孝孫跟著女子後頭一起哭,他們也在爬,一個哭嚎得比一個大聲,似在比誰比較孝順。

  領頭的女子一邊哭還一邊唱起感人肺腑的小曲,語氣極盡哀凄的訴說亡者的無情,狠心拋棄賢妻美妾,諸多子孫,黃泉路上誰也不帶的獨自上了奈何橋,走得冷清。

  其實五十有二的吳大老爺死得極不光榮,他家裡有無數小妾和通房,可是仍不滿足,出入青樓,暗暗往來了幾回,食髓知味的一夜召數女伺候,樂不思蜀。

  殊不知這一回用了藥助性,卻因藥性太強過於亢奮,行房途中忽然全身僵硬,口角抽搐,死於女人肚皮。

  不過死者為大,再怎麼不體面也要辦場隆重的喪禮,讓他好好走完這一段路,人死如燈滅呀!有什麼好計較。

  好在吳大老爺是富甲一方的有錢人,這點錢還拿得出來,即使他一倒下子孫就急著分家。

  「請家屬節哀順變。」

  一堆哀嚎聲立刻響起。

  「來客上香。」

  致哀者一一上前,三炷清香在手。

  一拜、再拜、三拜。

  「家屬答禮。」

  兩列披麻戴孝的男女向來者一彎身答謝。

  繁瑣的禮儀不用喪家出面,一身素衣的清妍女子代為操辦,她甚至在發上別了一朵小白花,以示戴孝。

  「時辰到,抬棺,五音開道,道士鳴號。」

  最後是下棺了,一杯黃土灑在棺木上,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前塵舊事化為一縷輕煙。

  紙錢在火盆裡燒著,二十四對的金童玉女連同紙扎的華宅一並點上火,大火焚燒誦經聲環繞,給了陽世人最大的安慰,蓮花座燒七層,早日化為神仙老兒。

  喪事一了,眾親友的眼眶是干的,沒有一滴淚。

  「謝夫人,收尾款了。」

  吳大老爺的正室謝氏臉色憔悴的命人取出一張通彙銀莊的銀票,交給素淨著面容的素衣女子。

  「真多謝你們的費心,辦得很熱鬧,老爺走得很風光,相信他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惱了他半輩子,誰知他先走了,倒把一堆的煩心事留給她。

  「貪財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實在不敢應了夫人一聲謝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夫人要為兒孫們多保重身體。」梁寒玉瞄了一張銀票上的數字,十分滿意的塞入袖袋。

  「有勞你了,玉掌櫃,這些是給你的茶水費,這些天累你忙裡忙外的操辦這事,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另外給的謝禮,不包含在談好的價碼內。

  「夫人真是客氣了,叫我無地自容,看夫人氣色不佳,似乎不太順遂,我再送夫人一口小金棺,你別嫌禮輕。」收了人家的紅包,不好不送上一份小禮。

  謝氏一聽喜出望外。「是這些年風行的小金棺嗎?聽說能招財進寶,幫人解厄消災。」

  「是的,能得到小金棺是夫人的福氣,本店針對花費千兩以上的大戶才有這優惠,有明華寺的普惠大師開的光,放在廟裡受了九十九位師父日夜誦經七七四十九日,還灑過南海觀音廟的聖水,有佛祖的庇佑,保你一生安泰……」

  生意人的嘴說什麼是什麼,長得白白淨淨的梁寒玉慣以一張巧嘴討好人,從她口中說出的向來只有好話,從不得罪人,秉持著和氣生財的態度與人和樂相處,廣結善緣。

  梁寒玉她是棺材鋪的老板娘,同時也開了一間前所未聞的葬儀社,在鎮外也蓋了義莊,一手包辦從棺木運送到下葬的所有喪葬事宜,全不需喪家勞累。而因為年幼時被父母拋棄,在兩老過世後,她不太喜歡頂著梁這個姓氏,故讓人稱她玉掌櫃。

  「你來棺材鋪」、「來來葬儀社」、「再來義莊」,全是年僅十六歲的梁寒玉的產業,每月生意是全鎮最多,是鎮上最大的棺材鋪,無人能出其右,連外縣的人也聞名而至。

  她辦的第一場喪禮竟是為自己的爹娘辦,他們非要在大雨直落時去查看莊稼有沒有被淹壞,適逢大水衝破堤防,兩夫妻走避不及,雙雙溺斃在田裡。

  那年她十二歲,那一場喪事辦得哀戚而肅穆,別開生面的送葬儀式引來多方的注意,棺材鋪尚未開張已打響名號,不少人私底下詢問,想為家中的老人預做安排。

  再來義莊有點像在做慈善事業,義莊向外開放接受暫時的停柩,只收取少許的租金做房舍的維修及香燭的供給,若需要和尚念經、道士超渡、做法事,或是大熱天怕屍體腐壞要添冰,則另行計價,價錢公道,不比同業高。

  不過呢!說沒賺錢是騙人的,其中的暗盤,喪家私下塞的茶水錢,喪禮中林林總總雜事,要買東西、要跑腿,要懂行的人領事、發喪,早晚水酒敬供等,都會給點錢。

  畢竟有人過世是件晦氣事,總要壓點紅,給人祛祛驚,消消霉氣。

  算盤打得精的梁寒玉可是掉進錢眼裡了,一錠一錠的銀子是她的心頭寶,她什麼都好說話,唯獨對銀錢看得重,誰敢讓她辦了事卻不給銀子那是跟她過不去,她可是會率眾糾纏到底。

  和謝氏談妥,領著店用的伙計回到鋪子,梁寒玉還沒喝口茶,就有人來討錢了。

  「分錢了,東家……」

  一只手上有裂繭的粗糙大掌伸了過來,隨即被瑩潤小手拍開。

  「分什麼分,你們是我請的伙計,伙計是什麼知不知道,那就是按月領薪餉的人,固定的死價,除非東家我心裡舒暢,否則就安分點,加工錢,免談。」

  要不是她腦子轉得快,讓在旁人眼中是廢人的他們分工合作,找到適合他們干的活,他們早就餓死了。

  「可是我是道士……」理應多分一份。

  纖白蔥指指向紅通通的鼻頭。「牛鼻子老道,你還有臉說話?我前頭把銀子給了你,你一轉個身就泡在酒缸裡,把銀子用光了不說還喝得爛醉如泥,今日吳老爺這一場你差點誤了事,我沒抽你幾鞭子是看在你年紀一大把的分上,給你留幾分面子,不然……哼!有你受的。」

  讓她破財等同殺她阿爹阿娘,梁子結大了。

  「我就喝點小酒,一點小嗜好……」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你是酒鬼,可不只喝一點小酒,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都還沒跟你算呢!以後薪餉先扣著,我視情況發給,下一回再喝醉我燒了你一把山羊胡。」梁寒玉眼一瞪,滿是警告之意。

  「不要呀!小玉玉,我的酒錢……」哇!好狠的丫頭,居然出其不意的偷襲,好在他閃得及時,要不這只踩七星步的左腿就被她踢殘了。

  蓄著花白胡子的灰袍道士孫道明抖了抖身子,一臉驚恐,他腳下的一雙鞋都穿破了還不肯換,露出腳趾。

  說好聽點是念舊,舍不得老伙伴,實則是他把錢全拿去買酒喝,荷包裡空空,拿什麼買新鞋。

  「再提酒錢我就翻臉,你說我替你結了幾次酒帳?」她一筆一筆記著,絕不容他抵賴。

  「玉姊姊,別生氣,道士爺爺知道他錯了。」男孩軟糯的童音暖人心窩,養得有點肉的小手扯著玉掌櫃的衣袖。

  「看到沒,連小孩子都知廉恥,你呀你,可不可恥,盡做壞榜樣。」二八年華的梁寒玉惡臉一換,笑盈盈的撫著身著小道士衣袍的男童臉蛋。「淵哥兒,玉姊姊不氣。」

  被罵得很窩囊的老道士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往角落一蹲,先前仙風道骨的樣子不見了,就像個糟老頭,用他吃飯的家伙——拂塵,撓著癢癢,表情近乎猥瑣。

  「來,淵哥兒,這一份是你的,叫你娘幫你存著好娶老婆,別學某個一事無成的臭老頭,孤孤單單。」他無人送終,免不了要她為他收屍,又是虧本的生意。

  半躺半坐的孫道明不屑的嗤了聲,老婆孩子是麻煩事,他不是要不到而是不想要,一人來去天地間多逍遙,無牽無掛少煩憂,有酒為友喜一生。

  「我也有?」白玉淵七歲,喜得兩眼發亮。

  梁寒玉笑著摸摸他的頭。「有做事就有工錢,你幫道士爺爺遞法器,撒紙錢也是很辛苦的,還有這一包是你娘的,她今天哭得很賣力,玉姊姊有加錢喲!給淵哥兒買糖吃。」

  「嗯!我以後也會努力做事,謝謝玉姊姊。」拿著一大一小的荷包,淵哥兒一蹦一跳的走向不遠處的白衣女子。

  莫綠綺也是可憐人,對外說是寡婦,實為夫家所棄,孩子的爹連孩子也不要了,怕多分一份財產。

  莫綠綺曾是滿月樓的清倌,被個經商的商人看中而贖身為妾,可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會逛窯子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幾年的恩愛後嫌人家人老色衰,移情別戀,一紙休書就讓曾經的愛妾下堂去。連視如掌中寶的兒子也一並掃地出門,只因新婦有喜了,是入門喜,男人的無情可見一斑。

  而明眼人都知道,新的小妾入門不到兩個月卻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肯定是早就勾搭上,水嫩嫩的新人當然是極受寵愛,誰理舊人淚。

  可憐的舊婦就因為擋了人家的路才被棄如敝屣,幾行嫌棄的話就休了,求救無門,誰教她出身賤籍。

  帶著細軟的母子原本去投靠娘家兄嫂,誰知兄嫂不良騙光了莫綠綺僅剩的積蓄,還想把她往肮髒地賣,連同淵哥兒也要抵給喜變童的老爺當小廝,身心倶疲的母子倆連夜逃脫。

  一名獨身女子帶個孩子能找什麼活來干?兩人輾轉流落街頭,貧病無依,窩在你來棺材鋪前等死,盼著死時有口薄棺掩埋,不致死無葬身之地,幸好晚歸的梁寒玉收留了他們。

  「小玉玉,你偏心。」唉!他的梨花白……酒蟲又犯了,真想喝口酒曖曖身。

  梁寒玉沒好氣的一睨。「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有誰的心長在正屮央,你若是戒了酒或是少喝點,我會考慮給你發餉。」

  「無酒寒人心呀!你再跟銀子抱成團,一副死要錢的錢鬼模樣,小心沒人敢要你,日後嫁不出去當老閨女。」嘖!一個錢子打二十四個結,只許進、不許出,嗜財如命。

  「不勞你老費心,等過了二十四歲再說也不遲,本姑娘有銀子,大不了買幾個悛俏小伙子來伺候,招婿上門。」她完全不操心終身大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其自然。

  在大禹皇朝,一般女子到了十六歲早就婚配了,有的還抱上娃了,可是梁寒玉不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腦子裡的觀念還停留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她不贊成女孩子家太早成親,更不認為女人要找個依靠,她有腦、有房、有銀子,哪過不了日子,男女感情要看緣分,媒人那張天花亂墜的嘴信不得。

  「哎喲!二十四歲就老了,小玉玉成了老姑娘了,不成不成,人家四十來歲當太君,你可得爭氣點,別拖到我入土了還孤家寡人,凄涼呀!凄涼。」女子的人生要有個家才完整。

  「老道士再廢話,信不信你到兩眼一閉、兩腿一伸都沾不到一滴酒?」

  「信。」老道士打了個酒嗝,十分怨對心。

  她滿意的一點頭,轉頭吩咐道:「姜福,把這袋銀子拿去分一分,叫來義、來柱、求財、鐵牛他們來領錢,要盯著他們點,別又拿去賭了……」

  姜福是扛棺隊的領頭,他底下管了二十幾個負責扛棺的漢子,有時還會忙不過來,因為棺材鋪的生意太火紅了,一日抬好幾次棺是常有的事,人死不挑時辰呀!

  「就來了,東家。」姜福喜孜孜的過來領錢。

  梁寒玉是養雞、養鴨起家,當初她救了個落難少年獲贈一筆本金,她深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並未馬上蓋大宅,而是連賣了幾回雞蛋和養大的雞鴨,以及池塘裡的魚蝦和藕,這才裝作發了大財,趕在年前蓋了間氣派屋子。

  東廂六間、西廂六間,加上正屋,還蓋了豬圈養豬、養羊等牲畜,雞舍擴充了三倍大。

  當過化妝師的她知道死人的錢最好賺,因此她下定決心要開棺材鋪,棺材耐久放又沒眨值的問題,有比這更一本萬利的行業嗎?人人都用得著,不怕滯銷。

  於是她八、九歲就盯著屋子後頭那座山,每隔個三、五天便上山一趟尋木,瞧見她屮意的樹木便做好記號,一等農閑時便讓她的哥哥們去砍樹,再順著水流一根一根運下山存放。

  幾年過去,她買下五畝地堆放收集來的木頭,有扁柏、松木、烏木、鐵力木、酸枝木、核桃木和香樟、花梨木,她甚至找到了一大片生長紫檀的原始森林,棵棵高聳入雲。

  後來更有意外之喜,她往更深的山裡走,有頂級難尋的木料,香楠,水楠還在其次,她花了幾十兩讓人拉了一棵金絲楠木出來,那足夠做七、八口金漆紅棺了。

  「李嫂子,我餓了,快讓夏婆子給我弄點熱食,香草、春滿備水,你家姑娘要泡泡香湯……」

  梁寒玉的棺材鋪隔壁是她的葬儀社,兩間鋪子連在一起,中間有道通行的拱門,鋪子後是二進的院子,她和幾個下人便住在裡頭,莫綠綺母子倆則另住一處,同樣是她的資產。

  從剛穿過來的五歲小女娃到如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梁寒玉花了十一年為自己找了一份溫飽的行當,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受人白眼、差點餓死的鬼娃,而是人見人尊敬的玉掌櫃,銀錢賺滿缽的讓她作夢都會笑醒。

  「姑娘,別在浴桶裡睡著了,水涼了,起來絞干濕發,濕著頭發上床對身子不好……」

  香草十七、春滿十五,都是簽了死契的丫頭,一輩子要賣給梁寒玉,她們是被自家人給賣了,一是為父親還賭債,一是兄長要娶妻無錢,兩人是爹娘口中的賠錢貨。

  「別吵,我好困。」她快累死了,連著幾場喪事辦下來,她眼也花了,頭也疼了,腰酸背痛。

  為喪家辦事不能坐著,整日站著,接待賓客,笑要笑得哀凄,欲淚微哽,不可讓人覺得輕浮,是個勞心勞力的活。

  「姑娘,絞干了發就能睡了,奴婢為你著衣。」香草和春滿細心的將自家姑娘扶出浴桶,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慵懶樣,以及潔白如玉的無瑕肌膚,連身為女子的她們也看傻了,只覺姑娘是她們看過最美的玉人兒。

  「麻煩,人為什麼要穿衣。」裸睡多好,肌膚透氣多健康。

  見她一副小兒無賴狀,兩個丫頭都笑了。

  「睡了,睡了,沒事不要來吵我,有事燒香。」一碰到曬過日頭的軟被,梁寒玉全身的骨頭都松了。

  一天又過去了。

  陷入沉睡中的她嘴角微揚,夢見四周下起黃金雨,一粒粒米粒大小的金珠,她赤著腳大喊全是她的。

  只是,有人騎了一匹大黑馬過來,遠遠看去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逆著光她看不清長相,那人伸出手想搶她的黃金,她往後一退,馬上的人傾前,一張俊美的容貌赫然一現。

  喝!變成青年了,是阿湛。

  「開門、開門、快開門,我要一口棺,上好的金絲楠木,快把門打開……」

  三更半夜,你來棺材鋪前傳來近乎要拆門的拍門聲,敲擊的力道又重又沉,簡直是用了吃奶的氣力,讓人在睡夢中驚醒,以為遭賊了或是走水了,從床榻上彈起。

  附近十幾間商鋪的人家都被吵醒了,狗吠聲不斷,同時夾雜著惱怒的咒罵,怪拍門者擾人清夢。

  「別敲了,別敲了,老婆子給你開門……哪有這時候上門,也不看看是什麼時辰……」李嫂子剛取下門閂,門板就被人從外頂開,闖進七、八名身著軍服的大漢。

  她暗啐,真是一群沒規矩的兵匪。

  「誰是當家主事的,給我一口棺,我馬上就要。」為首的男人一臉胡碴,神情樵悴不堪。

  「催什麼催,叫魂呀!人要是死透了,棺材早晚都得躺,好歹讓我們東家准備准備……」真是的,急著投胎不成。

  「把你們鋪子最好的棺材拿出來,我們有急用,一刻也耽擱不了。」他們得快馬加鞭回京繳旨。

  「怎麼拿,一口棺有多重,你看我老婆子拿得動嗎?當是拎塊豆腐那麼簡單呀!」

  「你……」男子染血的盔甲閃著駭人的森寒。

  「誰來了,李嫂子,有客來到要奉茶,不可怠慢,顧客至上。」家裡死了人嘛!哪個不悲傷。

  白玉珠子編成的垂簾被一只玉雪素手掀起,裊娜的身影由內室走出,一身素白的衣裙襯著芙蓉似的嬌研小臉,令一群在戰場上廝殺的男人看得兩眼都直了,差點忘了所為何事。

  「是的,姑娘。」李嫂子下去准備茶水。

  梁寒玉笑盈盈的撫了撫微亂的發,看向塊頭是自己幾倍大的男人,面無懼色的輕啟染朱櫻唇。

  「你們要買棺是吧!」

  聽著甜柔的嗓音,如夢初醒的幾人不自覺的放低嗓音,靦眺的搓手。「是的,要一口棺。」

  「大小尺寸呢?要什麼木料,幾時要,要送哪裡,是上朱漆還是桐漆,是否刻福雕壽,要不要蓮花幛,需要幫忙設靈堂嗎?有人手布置……」喪禮的籌備十分繁復,件件是規矩,沒辦過的人肯定手忙腳亂。

  被她連珠炮的專業術語繞暈了頭,幾個大男人沒了頭緒,滿面胡碴的男人指著他左手邊第三個軍士,沒深思的說:「給他躺的就可以,以他的身形弄口棺來,要快,我們沒時間等。」

  「什麼給我躺,要躺也是你先躺,我還沒死。」這家伙會不會說話,真是觸霉頭,他還沒娶老婆呢!怎能英年早逝。

  「比方嘛!你計較什麼,真要讓你躺你躺得起嗎?」出大事了還在計較,盡找麻煩。

  被充當「尺寸」的男人咕噥了兩句。

  「這位軍爺,你還沒說你要什麼木料的棺木,我們這裡應有盡有,只要你等得起。」梁寒玉依然笑咪咪。

  什麼叫他等得起,咒他早死嗎?他心裡犯嘀咕。「最好的金絲楠木,漆紅,不要其它花紋。」

  梁寒玉一聽,新月般彎眉微微上揚。「軍爺,棺木是不能亂用的,有分等級,非郡王以上的貴族或一品官員不得用金絲楠木,香樟和紫檀也不錯,大氣宏偉,相思木最堅硬……」

  「不,就要金絲楠木。」不是金絲楠木配不起一代戰神。

  她頓了一下,笑容如煦。「想必這位貴人位極人臣,死後哀榮,若是你們堅持,我們鋪子也不好不賣,金絲楠木漆紅棺確是有一具,你們若是趕得急就請付錢買定,隨後我讓人送到府上。」

  「多少?」

  「一萬兩。」

  「什……什麼,你剛說多少兩銀子?」他聽錯了吧!

  「不是銀子。」

  男人松了口氣,伸出探入懷中取出幾張縐巴巴的銀票。

  「是黃金,黃金萬兩。」沒這個價她還真賣不出手,金絲楠木之所以會開出如此天價是因它稀少。

  「你、你怎麼不去搶,一口棺材也敢賣價一萬兩黃金?!」把他賣了也沒那麼多錢,他拚死拚活打仗也只攢下幾千兩。

  「軍爺別嚇著了小女子,小女子膽小吶!我們開門做生意講究誠信,童叟無欺,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其它鋪子打聽打聽,金絲楠木棺就是這個價,我沒壞了行規抬價。」買賣不成仁義在,她不會為了賺一次小錢而打壞招牌。

  「不能通融嗎?」一名面容清雅的軍爺語氣溫和,有商有量的給人相當的好感。

  梁寒玉神色嚴謹的搖頭。「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我不能私下破壞,金絲楠木本來就價格昂貴,上等的萬兩黃金一具,次一點的也要七、八千兩黃金,沒半點講價余地。

  「要不,你們換具便宜的,看你們如此焦急,我打個折扣,兩千兩銀一口黃梨木棺,我附贈一床哀帛。」墊在棺材底的黃帛,讓亡者容顏更顯莊嚴,膚色如常,未見死白。

  「若是需要其它的服務,隔壁那間鋪子也是我開的,負責布置靈堂,洗屍、換衣、入殮、上妝、鮮花素果一應倶全,就連往生錢也有專人為你燒。」

  服務是指幫忙的意思吧!只不過要花銀子。滿臉胡碴的大漢和開口講價的清雅男孓交換眼神後,拿出一樣東西,「可以先用這個抵嗎?這是戰國將軍府的信物。」

  「戰國將軍府……」梁寒玉面色一變,嘴邊客套的笑意隱去。「你是說要用到金絲楠木棺的是將軍府的人?」

  「是我們的少將軍戰鐵衣,他被人一箭穿心……」他話沒說完,同行的軍士中隱隱傳出抽泣聲。

  梁寒玉不禁欷噓,居然是大禹皇朝的傳奇人物,戰無不克,從無敗績的鬼將軍即使是只關心生財大計的梁寒玉也聽過這少年名將的赫赫名聲,聽說戰鐵衣十來歲就上戰場打仗,帶兵數千一舉擊潰敵軍兩萬八千名,一戰成名,成了大禹史冊最年輕的將領,威震八方。

  因為他上陣的狠勁有如來自黃泉的猛鬼,一刀便割下一顆頭顱,所到之處屍迭成山,為其狠厲所懾的敵方給他一個名號——鬼將軍。

  一個比鬼還詭魅的男人,出兵用計如鬼般高深莫測。

  「我們是中了暗算,軍隊中出了內奸……」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是自己人起了反心,被敵人的珠寶、美人給收買了,重傷的少將軍在路上沒了氣息,才想買口棺來安置。

  「閉嘴,侯千戶,你說太多了。」清雅的男子狄北鴻以粗啞的聲音阻止同僚泄露更多的軍情。

  戰國將軍府呀!那可是一樁好買賣……梁寒玉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血紅令牌,心底有了盤算。「先付個定金吧!你們身上有多少銀子就給本店多少,不夠的落個手印,過兩天我讓伙計上京去收尾款,你們看可好。」

  幾個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同意了這個法子。

  「好。」

  「因為這會兒太晚了,我店裡的伙計還沒上工,既然軍爺們急著用,就勞你們挪挪腳,那口棺在最後頭,得你們自個兒抬出來。」他們有七、八個剛剛好,那口棺重得很。

  「不用,我們直接把人放入棺木裡,連人帶棺搬上馬車。」省事省力,兩不耽誤。

  「什麼,你們還把人帶來了?」天哪!他們到底有多急,不是尋個地方停靈,而是帶著死人走。

  在梁寒玉的驚呼聲中,動作神速的眾人已由四馬拉曳的黑漆馬車中抬下一具全身染血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布滿一室,全身癱軟的年輕男子雙眼緊閉,一滴、兩滴、三滴……鮮紅的血不斷由胸口的傷處沁出,削斷箭身的箭頭仍深深刺在胸口。

  「快把少將軍放入棺木裡,我們連夜趕回京城,向皇上和將軍府報喪……」

  「等一下,本店的金絲楠木棺不賣了。」

  聞言,眾將士怒目相視。

  「我不能把棺材賣給沒死的人,那太損陰德了,而且那口金絲楠木棺太昂貴了,一旦沾了人血就不能轉賣他人,那是犯忌諱的……」真可惜,本來以為可以大賺一筆。

  「等等,你說少將軍沒死?」怎麼可能,明明斷了氣。

  梁寒玉沒好氣的指著地上一灘暈開的血。「死人是不會流血的,因為心跳停了,他還沒死透,一息尚存。」

  「可是他沒有一絲氣息……」

  她低下頭察看了幾眼,伸手往頸側一按,診出微弱的脈動。「他只是閉氣了,大概胸腔內肺積血太多,壓迫到他的肺髒。」他的狀況很危急、非常危急,命在旦夕。

  「你能救?」眾人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梁寒玉略帶猶豫。「去找明華寺的普惠大師,要快,不然真來不及了。」

  「明華寺的普惠大師?」那不是聞名天下的高僧?!

  「我能幫你們拖一時,哪個腳程快的往城西去,你們的將軍不能移動,他撐不到。」唉!為什麼她會攤上這樁倒霉事,她開的是棺材鋪子不是醫館。

  正當她這麼想時,正堂的一角發出低低的笑聲,一截絳紅色錦袍先出,繼而是盤腿而坐的老人飄浮在半空中,他穿得相當得體,但發未束,顯得凌亂,左耳有刀砍過的痕跡。

  見鬼如見財,她又要發了嗎?

  老鬼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面色慘白的少將軍臉上,明白他意思的梁寒玉一咬牙,取下發間的銀簪朝滿臉血污的將軍大人腋下插入,再一抽,鮮血噴了出來。

  她默念著:見義勇為,救人如救火,她做的是對的。

  但是老人又無聲的笑了,因為她心裡其實想的是: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想要銀子滿天飛就要放大膽,就撈這一回。

  「咳!咳!」

  一口血從原本氣息全無的戰鐵衣口中湧出,他咳了兩聲,有了淺淺的呼氣。

  「神了,真活了……」看呆了的千戶侯千雲喃喃自語,完全沒法相信只扎那麼一下,死人就會復活。

  「姑娘,你可以救我們將軍,請你……」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就不放棄,少將軍對大禹皇朝太重要。

  梁寒玉螓首搖得極快。「我不行,我這是旁門左道,只能讓他暫時順順氣,真要救命還是等普惠大師。」

  「可是你……」狄北鴻看得出她有能力出手相助,能一簪扎中對的位置相當難,一有不慎損心傷肺。

  「軍爺,我只是個開棺材鋪的小女人,不是濟世神醫。」她才不擔這風險,救人不成反而變仇人。

  一箭穿胸不好治,若有現代的儀器尚可一試,在連手術刀、輸血袋都沒有的古代,動刀開胸取出箭頭無疑是跟閻王爺打交道,更別提術後的縫合和感染。

  救活了,她大功一件。

  反之,她成了謀殺朝廷大將的凶手。

  「……阿彌陀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們急也沒用,老衲……哎喲!老衲的僧鞋掉了……」

  過了約兩刻鐘左右,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普惠大師被人抬至棺材鋪,明顯看出他正與佛祖在夢中談論佛理,一襲入寢時穿的灰色單衣,底下是一件綁腳僧褲,再無其它衣物。鞋子也是匆忙穿上,松松垮垮的,一搖就掉,還得後頭的人幫他拾鞋。

  「高僧,快救命,我們將軍就麻煩你了。」心急如焚的眾人連忙將普惠大師往平躺在木板上的戰鐵衣推去。

  「咦!這是……嗯!傷得真重……」居然沒死,真是匪夷所思。「不是有寒玉丫頭在,要我老和尚做什麼……」

  梁寒玉很不敬的捂住受人景仰的普惠大師嘴巴,還瞪人。「我膽小,手會抖,還是老和尚你來。」

  你膽小?根本又是坑和尚來著,打他認識這位異世小友後,她簡直把坑和尚當家常便飯,一有麻煩事便找上他。

  普惠搖頭,一面准備醫治,一面道:「先拔箭,再想法止血,寒玉丫頭呀!老衲記得你有一朵千年靈芝……」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第四章

  「……臭和尚,破和尚,不道德的花和尚,居心叵測的酒肉和尚,出家人理應慈悲為懷、六根清淨,居然眼紅我得來不易的千年靈芝,藉救人之名半索半搶,卑劣的行徑有如強盜一般……」

  明明只要一小片靈芝治傷即可,偏偏老和尚硬是以似真似假的話拿走她大半的千年靈芝,一臉終於占到她便宜的神情,那佛祖似的慈藹笑臉好刺眼。

  以後不能隨便和人套交情,看她造了什麼孽呀!不過是以她所知的炒菁方式摘了山上的野生茶葉炒了幾兩茶葉,拿去敬佛的,卻被和尚給泡來喝,從此結下孽緣。

  她承認為了提升棺材鋪的生意,多次藉由老和尚的名頭做些利己的事,譬如高僧用過的佛經,高僧開過光的護身法器,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的佛珠,長得像舍利子的石頭等。

  其實她賺得並不多,薄利多銷,有的還是隨棺材贈送,所得的利潤還不及指甲大小的靈芝。

  可他夠狠了,一口氣還本,問也不問一聲就叫小和尚收起來,送回寺裡供佛,讓她想討也開不了口。

  「又在背後偷罵老衲什麼了,瞧你那張小臉都皺成小籠包了。」

  忙碌大半夜的惠普走出廂房,就見在外頭等消息的梁寒玉一臉糾結。

  「無恥。」她很幼稚,背過身不理人。

  「有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你的心胸才會寬大,犯不著放不開。」用不著的身外物何不舍了它,有緣人得之。

  「五百卷法華經,一千卷金剛經,三千串佛珠,以及刻上經文的各式法器一百件,我有舍有得,老和尚得賠我,你叫你的徒子徒孫日夜勤奮的念經,兩個月後我去取。」她不做虧本生意。

  聽她理直氣壯的索要東西,普惠越聽兩眼睜得越大,最後呵呵笑出聲。「你這小機靈鬼,一點便宜也不讓人占,你就坑和尚最拿手,和尚都要向佛祖懺悔了。」

  「你也不差呀!一出手就坑走我的千年靈芝,我心口疼吶!」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從手中飛走,她心底有說不出的郁悶,原本她打算留著當傳家寶,看能往下傳幾代。

  她十二歲那年上山尋木料時,一不小心滑了腳,一路由丈高的斜坡滑向一處低窪,她一頭撞上的赫然是比她臉還大的血色靈芝,她摘了一旁的小靈芝到藥鋪詢問價錢,藥鋪老板喜出望外地問她還有沒有,一小朵開價六百兩。

  可想而知,太祖級的靈芝肯定貴上千倍,她讓它在山裡養了三年才摘下,藏在暗櫃裡怕人發現。若是有一天她沒錢了,還能拿出來救救急,一小片一小片的兜售,一次一大朵太顯眼,賊會來偷。

  「老衲拿了是救人,為你積福積德。」他雙手合十念了阿彌陀佛,神情肅穆。

  「老和尚少來哄人了,我這些年做的善事也不少,一年最少捐十具棺木給貧窮人家,還有香燭、紙錢若干,明華寺前那兩根盤龍石柱是我出銀子弄的,寺裡的十八羅漢金身也是我出錢修補的,本信女功德無量。」功業自己造,用不著他假慈悲。

  「善哉!善哉!丫頭有大功德,老衲感恩。」

  被坑了就認栽的梁寒玉把手一揮。「不要跟我說廢話,那個人活得下來嗎?」

  普惠笑笑的看著她。「其實你也可以救他,為何不救。」

  「哼!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才不救人,那人傷得太重了,救不救都是麻煩。」她明哲保身。

  「所以你就把他推給老衲?」千鈞一發,再晚個一刻鐘,人就沒救了。

  梁寒玉刻意把水汪汪大眼瞪圓。「你是出家人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在幫你早日修成正果。」

  「呵呵……老衲還要感謝你嘍!」這丫頭呀!說話不拐彎抹角,很八口他胃口,是個率真的孩子。

  「不用,以後我的葬儀社想找人來念經,你就派幾個小和尚來幫忙,本店歡迎方外之士掛單,我替你養徒子徒孫。」

  「你呀!把聰明腦子擱哪去了?這回你大可出手,成不成是他的命,你何必想太多,非要老衲介入呢!」他們之間亦師亦友,她補足他所缺的,他教她診脈開單。

  論起醫術,她不下於他,甚至有可能超越他,可惜她「不務正業」,不循正道,不肯用心在醫道上,不然她在學醫上會有大成就,堪為一代名醫。

  「老和尚才把事情想簡單了,若是我把人醫死了,朝廷和將軍府那邊肯定治我一個救助無力的大罪,有過無功還有可能受罰,他們要找一個泄憤的對像,我首當其衝。

  「可你是和尚嘛!還是名聞遐邇的高僧,連你都救不了那就真的傷重了,他們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備妥重禮感激你於危急之際搶救國家棟梁,你的名聲又被捧高了。」

  「嗯!說得有幾分道理。」世道確實如此,事情結果會因人而異。

  「所以說太不公平了,同樣是救人也有身分高低之分,活了是他運氣好,死了全是我的錯,那我干麼救呀!吃力不討好嘛!」在普惠面前,梁寒玉本性全露,全無遮掩。

  「雖說眾生平等,可世人多半無法平等視之。」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佛祖教化了數千年,榮登西方極樂的有幾人?

  梁寒玉可沒興致談佛理,只喜孜孜的說:「那他不會死嘍!在老和尚的妙手回春之下,鐵定多活幾十年。」她是很希望這威名赫赫的鬼將軍平安無事,畢竟世上無戰爭,百姓日子才有安樂。

  「將來的事誰知道,老衲可不會掐指一算……」過了這一關,下一劫會應在何處無人知曉。只要帶兵打仗就一定有傷亡,誰死誰活由天定。

  「醒了!醒了!少將軍醒了,大師,麻煩你再去瞧一瞧,看看少將軍的傷勢是否穩定下來。」一名小兵興奮的來請。

  「丫頭,瞧瞧去。」普惠出聲相邀。

  她故作矜持的沉吟了一會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妨去看個熱鬧,死而復生的人很希罕。」

  「就你愛鬧,皮丫頭。」他取笑。

  普惠在前,梁寒玉在後,兩人走至位於棺材鋪內東邊的廂房,那原本是一間客房,無人居住,房內還算干淨,稍一打理還能供傷員養傷。

  「是大師救了在下?」說不上形銷骨立,但戰鐵衣臉色是發紫的蒼白,眼窩凹陷。

  「也是,也不是,是機緣巧合,也是少將軍的福氣大,因緣際會的落腳於此處。」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身後的小丫頭。

  喂!老和尚,你不要害我,槍打出頭鳥,我倒霉,你也得意不了,佛祖會敲你的光頭。梁寒玉拚命地使眼色,不讓普惠將她牽扯進一灘渾水中,她眼界小,只想守住院子裡一畝三分地,旁的事對她而言是過眼煙雲。

  可是事與願違,能成為一代戰神的鬼將軍也非等閑之人,濃密的劍眉往上一揚,將目光投注於她身上。

  「大師言下之意此地是福地?」他原是生機全無,一進了棺材鋪,絕地逢生,由危轉安。

  「呵呵……戰施主靈竅通徹,老衲不再多言。」話不需多,一點即明,他也是有慧根的人。

  「蒙大師指點,在下決定在此福地養傷,直到傷愈再做打算。」有些事不必趕著去做,以靜制動。

  「慧也、慧也,明智之舉。」普惠似是見到知己,頻頻點頭,十分贊揚。

  梁寒玉柳眉倒豎,氣呼呼的道:「慧什麼慧,哪裡明智,你們一個和尚、一個不速之客,有誰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允許你們自作主張了嗎?」商量得好正大光明啊,真當她死了不成。

  「暫居。」戰鐵衣神色淡然。

  普惠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彌陀佛。

  看他們真把她當擺設,自說自話,有氣在心的梁寒玉語氣難免酸溜溜,「紅塵中人和出家人倒是有志一同,心有靈犀一點通,香燭和紅燭都差不多,不妨在我店裡拜堂成親,小店祝兩位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早生貴子……」

  噗哧!

  屋內有人笑出聲。

  在聽到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時,大伙的表情雖然怪,但礙於鬼將軍的余威仍在,硬是繃著臉不泄露任何笑意,但是那一句「早生貴子」實在太逗趣了,兩個男人怎麼生小孩,斷袖他們能接受,可挺著大肚子……不論是大和尚或是小將軍,那是無法想像的情境,令人噴飯。

  於是,有人破功了,讓一肚子笑氣衝喉而出。

  「不是我,是狄校尉。」侯千雲馬上嫁禍給別人,雖然他也笑了,但抵死不承認。

  「你笑得比我大聲,我不過輕輕一笑。」不過這姑娘的話真有趣,居然敢打趣當代兩位人物,不管是得道高僧或是殺人無數的將軍,他們的一句話都能令她永無寧日。

  「笑的人軍棍二十。」絕不寬貸。

  冷面男發話了,治軍如治國,嚴謹不二。

  「二十軍棍?!」軍爺們臉都白了,哀嚎聲立起。

  「哈!這年頭怪事可多了,還有不能笑的道理?」梁寒玉不高興,蓄意唱反調,說著又故意笑了幾聲,「笑是人的天性,無法遏止,不能因為你是面癱就遷怒別人,遇著好笑的事不笑是死人。」

  「面癱?」戰鐵衣疑惑,面部肌肉卻動也不動。

  「顏面肌肉癱瘓,也就是像你這樣,沒半點表情……啊!不行,模仿不來,小女子天生是笑臉,花一樣的親切美麗。」梁寒玉試著學他板起臉冷冷的說話,可是她發現太困難了,臉部肌肉抽筋中。

  「你不用受罰。」她不是他的部下。

  「我當然不用受罰,你當你是老天爺呀!管得著天下人的吃喝拉撒睡嗎?看你還有力氣罰人,明兒一早自個挪窩,省得我來趕人,本店不是客棧,不留人壞我名聲。」好歹她是未嫁人的黃花大閨女,和幾個大男人同處一屋像話嗎?

  「我說過我要住在這裡養傷,不要讓我再重復一遍。」戰鐵衣聲沉如鐵,透著一股來自戰場的肅殺。

  侯千雲、狄北鴻等人都為梁寒玉捏了一把冷汗,鬼將軍的威名來自他對誰都不留情,絕對的冷情、絕對的強硬,令出如山,只有別人服從他的分,從沒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但他們不知道看似嬌弱的梁寒玉本質是頭母獅子,你強我也強,你弱我便吃了你,不要來踩她的底線,大家相安無事,要是明擺著和她過不去,她反擊的能力也是驚人的強人。

  「這位沒死成的阿鬼將軍,你見過地頭蛇嗎?我們仗著人多就能壓死你,而且棺材足現成的,隨時能替人收屍。」想威脅她,門都沒有!

  天不怕,地不怕,說的就是她。

  「一天十兩銀子的投宿費。」戰鐵衣投出令人傻眼的震撼彈,大家以為他傷到腦子,怎會提錢這麼俗氣的事。

  誰知道歪打正著。

  有看過變臉變得這麼快的人嗎?上一刻還處在狂風暴雨之中,一眨眼間,後娘嘴臉變親娘,和善到像個菩薩似的,梁寒玉一聽臉上那個笑容呀,比百花綻放還燦爛,忒是迷人。

  「談錢傷感情,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一日三餐魚蝦肉菜任君挑選,包君滿意,不怕你吃不慣,吃撐了,本店送上消食丸,免費。」有銀子好辦事。

  「她……她變得真快……」侯千雲硬生生打個冷顫。

  「是呀!膽色不凡。」居然不怕戰鬼的戾氣,談笑自若。狄北鴻嘖嘖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比一個奇特。

  「要銀子是吧!」她說話的口氣真像一個人,一個在他記憶深處很難抹滅的小影子。

  梁寒玉笑得眼眸眯起。「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一百兩包吃、包住,還包治傷的老和尚一個,五天結一次,先付款後享受,這兩天算是本店的優惠,酌收你五兩銀子,藥費另計,兩不相欠。」

  「好、成交。」他也需要一個療傷的去處,有什麼地方比棺材鋪更合適,那些人絕對料想不到。

  戰鐵衣胸口一痛,那一箭差點置他於死地,若非他的心長的位置異於常人,往中間偏了一點,否則箭頭穿透,就算神仙下凡也難救。

  更幸運的是,他遇到行事出人意表的棺材鋪老板娘,要不是她比別人多一分細心,觀察入微,此時的他早就被放入四角方方的棺木中,了結他短暫的一生。

  換言之,他的命是她救的,沒有她的阻止,他已是一具屍體,他欠她一條命。

  「果決明快,很好,那麼,在商言商,銀子拿來。」呵呵!人在家中坐,銀子天上來。

  梁寒玉見財眼開的模樣絲毫不引人厭惡,反而令戰鐵衣覺得她眯起眼狡笑的神情好像一只剛捉到耗子的小母貓,滿足的伸出銳利的小爪子,不急著吃掉獵物先玩弄一番。

  「寒玉丫頭你呀!怎麼什麼錢都敢賺?阿彌陀佛。」她這性子得磨一磨了。

  「不要再阿彌陀佛了,我聽了耳鳴,老和尚別想偷懶,他是你救的,你要負責到底,待會走時別忘寫下一份文書,說明他的傷從頭到尾都是由你一手醫治,與旁人無關,若是他傷勢突然惡化了,那是老和尚你的罪過,本店不負責。」梁寒玉很冷血的將自己撇清,以防萬一。

  所有人聞言都搖頭,啞口無言,這種沒天良又缺德的話只有她說得出口,還一副本該如此的張狂樣。

  「老和尚,你下巴要掉了。」有那麼吃驚嗎?

  在她原本那個世界,醫療糾紛最難排解,預先立下同意書可保醫生的權益,不會在手術出了狀況就怪罪到主治醫生頭上,用盡一切可笑的手法要將醫生的名聲搞臭。

  她的解剖學老師是位外科醫生,因為病人的惡性腫瘤已擴散整只大腿,唯有切除才能救回一命,當然,手術有風險,不能保證不復發,家屬也簽了同意書,但開刀後發現癌細胞仍擴散了,竟一狀將老師告上法庭,由於有簽署同意書,老師才免於醫生執照被吊銷,退出醫界的處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言以對。」他這位小友呀!行事作風剽悍到連男子都羞慚,哪方水土養出的巧人兒。

  「不用你開口,你每隔兩日來看診一回,確定他死不了,反正你離圓寂還有好長一段時日,少念點經不會妨礙你升天,心誠就好。」她不沾手,以防萬一。

  她說話真是百無禁忌呀!生死拋諸六界外,普惠也不以為忤,拈指微笑。「寒玉丫頭,老衲的猴兒茶……」

  那是梁寒玉在山上采摘的野生茶樹自行炒菁的茶葉,因她老是在山裡頭亂竄像只野猴,普惠大師稱她炒的茶為猴兒茶。

  「知道!犯不著一直在我耳邊提醒,你明明是個和尚,為什麼還放不下,茶痴似的厚著臉皮向人要茶。」佛門中人理應戒除對世間的迷戀。

  「呵!一旦放下了,老柄也就功德圓滿了。」

  「呸呸呸!我還等著你為我的孫子命名呢!老和尚你給我活久一點。」雖然說話沒大沒小,可在她心裡他像她另一個爹,為她指點迷津。

  老和尚呵呵直笑,眼露慈祥。

  緣分是一條線,將她與少將軍聯系上。

  「你從哪裡看出我胸內積血?」躺在床上的戰鐵衣淡聲問。

  不愧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戰鬼,身體比常人強上很多,恢復得也快,在歷經生死一線的凶險後,不過才休養了三天便能下床走動,面色如常不見當日的慘白。

  戰鐵衣由下屬的口中得知,在被誤判為死亡後,唯有眼前這名伶牙俐齒的女子,一眼看穿他只是暫時閉氣,令人以為他死亡。

  一根簪子扎下,引出胸口受創積累的污血,胸口頓時一輕,他可以順暢吸氣。

  他不想死。

  在那一刻,他神智有些清醒,聽得見外界的交談聲,但是不管他怎麼努力,兩片眼皮就是睜不開,他咒罵、他害怕、他心灰意冷,心想沒有人會來救他,他就要死了,幸虧有她。

  頭一回離死亡這麼近,他發現他不是無所畏懼,想活下來的意願超過他至今遭遇的任何一次危機,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活在別人的期望中太累了。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戰鐵衣無法想像自己會如何,他心中並非毫無感觸,只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讓他未顯露於外,冷漠、無情、剛強才是眾所皆知的鬼將軍,他改變不了自己。

  「很簡單,教你一個常識,說不定日後在戰場上用得上,多救一個同袍。人死後的血是凝結的,不會再流動,漸成暗褐色,而你傷口不斷在流血,呈現鮮紅色,那就表示尚未死亡,一息尚存。」

  其實她也是碰運氣,死馬當活馬醫。

  課堂上的老師是提過,可她來不及實習就辦了休學,即使她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優等生,讀不起就是讀不起,獎學金彌補不了家計和學費的缺口,她由天之驕女淪落為灰姑娘。

  所幸她遇到不太像和尚的普惠大師,西醫方面他不了解卻以中醫學識補強,兩人一起將中西醫學融合為一,更加精進。

  她並未行醫,知道她懂醫術的人並不多,只是每回普惠大師遇到棘手的病例總會找她參詳,兩人悶著頭研究治病的藥方,反復的討論和嘗試,暗地裡也治好幾個瀕死的重症者。

  不過,得到名聲的是普惠大師,她不居功是因為她明了低調才是保命根本,她沒背景又被叫鬼娃,太出挑不是好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人沒死卻沒了氣息,那表示輔助你吐納的髒器被某物壓迫住了,只要把那東西移開,你的氣就順了。」梁寒玉指著他脅下,從肋骨縫隙刺入,引出血液,但必須小心,否則反而致命。

  「你就不怕失手?」他能想得出當時情形有多險惡。

  她端著燕窩粥的瑩白素手往前一送。「反正那時候你的下屬已經把你當成死人了,我不過用簪子插了一下,能不能活看你的運氣,本店做生意是講究誠信,棺材只賣給死人,人沒死我賣了便是德行有虧,會被鬼壓床。」

  「鬼壓床……」他嘴角微微上揚,似乎聽了個荒謬的笑話,雖是不信卻對她眼中的認真感到妙趣橫生。

  戰鐵衣不是不會笑,而是笑得不多,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能讓他笑的事情不多,漸漸的,他臉部肌肉僵硬了,笑比哭難看,殺氣騰騰,一股威嚴油然而出。

  「你不要不相信,世上真有鬼,譬如你床上就有個擠眉弄眼的老鬼,滿頭白發,一臉皺紋、痩小的身軀,左腳腳掌有六根腳趾。」嘖!還現寶呢!比人家多一根腳趾頭有什麼好炫耀,還不是一樣死了。

  在喝著粥的戰鐵衣枕頭旁,就趴著一抹佝僂著身子的半透明人影,五官有些模糊,身上的衣物也看得不甚清楚,但是那份關心溢於言表,眼中流露的盡是慈愛。

  「爺爺……」他喃喃道。

  「爺爺?」原本是他的血親。

  老東西的形體忽地清晰,朝梁寒玉一點頭,隨即消失。

  「他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他……」話剛說了個起頭,戰鐵衣又雙唇緊閉,他不習慣和人吐露心事。

  爺爺戰死時他才十歲,在這之前他一直是戰府中備受看重的嫡長孫,爺爺親自將他帶在身邊,教他武功和布兵陣法,給予他長孫的尊榮,府中眾人都得向他低頭,包括他娘親在內——戰府女眷在府裡的地位極其低微,她們只能是後院的女人,不得干預外務和對孩子的教養。

  但是戰府的頂梁柱一死,一切都走樣了。

  兄弟鬩牆,妻妾爭寵,嫡庶不分,寵妾與正室平起平坐,庶生子女意圖取代嫡生子地位,手段百出的謀奪,長年在外征戰的父親鞭長莫及,整個戰府被搞得烏煙瘴氣。

  一年後,他出了意外。

  那一次他雖然受了傷,但有驚無險被人救了,在秘密養傷期間他細細琢磨,想通了一些事。

  回府後,他杖斃了兩名小廝,一個守門婆子,四名伺候的大丫頭死了三個,外院的下人發賣了二十余名,爺爺生前撥給他的二十名暗衛也有三名成了無頭鬼,頭顱與屍骸扔到幕後主使者床上,嚇得那人終於安分了幾年。

  他不是不懂反擊,甘於受制,狼再小也有獠牙,身為嫡長子有什麼好爭的,日後整個戰府都是他的,他沒必要跟著一群跳梁小醜胡來,他們再張狂也沒幾日。

  只是其中的牽涉甚深,他不得不出手,以雷霆之勢重壓,讓心懷不軌的人明白他沒那麼好打倒,想對他動手得掂掂斤兩,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要輕舉妄動,他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一如戰場上的血洗。

  「有人疼的孩子是有福的……」

  她本來也是有人疼的,只是如今和幾個哥哥的關系越來越疏離了。

  大概是住的遠的緣故吧,才會造成今日的不疏不親。

  為了更好的發展,梁寒玉早幾年就搬到縣城住了,為了她的棺材鋪生意忙得沒空回村子,少了朝夕相處,感情就淡了。

  梁家三兄弟仍住在村子裡,除了老三梁南得往城裡送木料,一個月會到城裡好幾回,梁智、梁勇則很少入城,一心放在他們的養殖業,兄妹四人已經很久沒一起碰面了,坐下來聊聊家常。

  而且她大哥、二哥成親以後,一切以他們自己的家為主,和她的往來也變少了,三、五個月沒見到面是常有的事。

  二嫂還好,傳統的鄉下婦女,話不多,內向靦眺,凡事以夫為天,她將她的雞舍與魚塘留給他們看顧,如今也是地方上的大戶,收入頗豐,不用再看天吃飯。

  但是大嫂的為人卻有些小氣、愛計較,長得還不錯的她總認為低嫁了,梁寒玉將養豬、養羊的活交給她大哥,以及幾十畝田地的耕種,大嫂猶不滿足的想將梁寒玉的房舍給霸了,還垂涎她三哥目前接手的木料廠。

  梁寒玉相當有遠見,她開棺材鋪、葬儀社,義莊所需的物件采自給自足,豬羊魚鴨等喪家桌上的祭品,自產的蔬菜成了素齋,做棺材所用的木頭由自己把持著。

  一開始,她就做好完善的准備,先把地基打好了,有糧有銀心不慌,不怕同行打壓,她的成功不是一夕造成的,而是用了很多年的功夫去累積,同時也為她的哥哥們尋了好出路。

  只是銀子賺多了,人心也會跟著改變,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男人想要,再加上枕頭風一吹,哥哥們自然為更親的自家人打算。

  「你看我哪裡像個孩子。」戰鐵衣倏地伸出手,箝制住細白皓腕,將微怔的小女人拉近,目光冷銳。

  「仗著力氣大欺負對你有恩的弱女子,戰將軍好有男兒氣魄。」她不驚不懼不掙扎,盈盈水眸與他對視。

  「我叫戰鐵衣。」他不喜歡她用那種嘲諷的語氣喊他。

  「那又如何,我叫梁寒玉。」她不馴的回道。

  「我允許你直呼我全名。」這是她的榮幸。

  梁寒玉很想翻白眼,手往他額頭一敲,告訴他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你要棺材嗎?預定有折扣。」

  「什麼意思?」他黑眸一眯。

  「因為你看來離死不遠了,印堂發黑。」趁他還活著時趕緊談妥生意,免得他死在外地她賺不到他的錢。

  「你會看相不成。」他一嗤。

  「人之將死,必生異相,瞧你今日多反常,肯定時日不多了,少將軍節哀順變,人生自古誰無死,你不過早一步離了這具臭皮囊,你好死好超生,不必留戀人間榮華……」

  「你胡說夠了沒,再沒一句人話我就讓你開不了口。」戰鐵衣因為她一番嘲弄而惱了,手心力道不免重了些。

  「放……放手,你捉痛我了,你忘恩負義,虧待恩人……」吃痛的粱寒玉氣得拍打他手臂,逼他松手,但她有些後悔一時的衝動,因為痛的是她的手,他看來顯瘦的臂肌硬得像石頭,她整片手掌都拍紅了,真是自討苦吃。

  「我的命是你救的?」他挑了挑眉,微松了松手,似在嘲笑的說,「你不是不承認,何來恩惠。

  胸口堵著氣,她粉唇微噘。「起碼救一半,要不是我,你就真的死定了,活活悶死在棺材裡。」

  「那你要我怎麼報答?」救命之恩大過天。

  她偏過頭,模樣俏麗可人,掙扎著將手抽出,未果。「今生無以回報,只好以身相許……」梁寒玉說起經典名句,故作思考。

  「你要我以身相許?」他好聽的醇厚聲音微揚。

  她大大的嘆了口氣,非常失望的搖頭。「你這人太心浮氣躁了,怎麼在變化莫測的前線與敵軍對陣,你要有耐心,聽我把話說完,別太激動,又把傷口給繃裂了。」

  「難道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他始終不放手,指腹傳來的柔膩觸感柔細而水嫩,一如他吃過的豆腐腦,滑而不膩,瑩白如玉。

  「當然是少將軍你誤會了,寒玉身為小小的民女豈敢高攀,朱門難入,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天底下最俗氣的人,用黃金白銀打發我就好,我不會挾恩以報的。」

  一提到銀子,她雙目熠熠生輝。

  君愛江山、愛美人、愛權勢,她偏愛財,銀子是她的命。

  這性格……這話語……真像「她」。戰鐵衣的眸光一黯,因她惜財如命的模樣而想起某位多年不見的故人。

  「她」也一樣要他以銀子抵恩情,不談救命之恩。

  「你認為要多少才夠?」

  她不說價碼,由他自定。「那要看你覺得自己的一條命價值多少,我見識少,不好估價。」

  「你真像……」那個發量稀疏、發質枯黃的瘦弱小姑娘身影在他腦中益發鮮明。

  梁寒玉有一頭令人羨慕的黑亮烏絲,又直又亮,黑緞一般,她日日用雞蛋保養,養了幾年才養得濃密柔順,以前的她簡直是慘不忍睹,跟個營養不良的小乞丐沒兩樣。

  因為能見鬼的天賦,被冠上「鬼娃」之名的她受村裡人排擠,包括親生爹娘在內都虧待了她,因此她一有能力便搬出村子,除非必要,否則她不願再踏足一步。

  她對父母的冷漠也是梁智、梁勇不能諒解她的地方,梁父梁母過世後,她只回村拜祭過一回,最後只以銀兩代替,讓梁南替她備好供品,多替她磕三個響頭。

  不過若讓一個知曉一切的人來說,肯定會說她已經做得很好了,畢竟她不是真的梁家女兒,梁二妞被村子裡的人害死了,她穿過來的時候沒享受過爹娘一天的疼愛,只有無情的驅逐,她實在沒法將他倆當親生父母看待。

  「像什麼?」肯定沒好話。

  一回過神,戰鐵衣目光冷銳。「沒什麼。」

  「啐!那你還不把手松開,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表現得像個登徒子,以為我會趁勢賴上你,本姑娘的眼界可高了,看不上你……啊!你干什麼……」他姓無,名賴嗎?這般無恥作法。

  梁寒玉驀地被拉近,險些撞進他懷中

  「你看不上我?」他呼出的熱氣噴在她面上。

  「身世顯赫,人品出眾,威名遠播,立下的汗馬功勞足以登上史冊,你太顯眼了,不適合我。」男人太出色對女人的壓力很大,走到哪裡都有人想搶。

  對她而言,只有兩個字能代表他——麻煩。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第五章

  「少將軍,我查到那支箭的來源了,出自西南方家,如今由少東方少肆當家主事,他和京城戰府那位走得很近……啊!你們……呃!你們忙,我待會再來……」

  看門的小廝呢!怎麼溜得一個也瞧不見,真是太玩忽職守了,這若是在軍營,三十軍棍跑不了。

  侯千雲在心裡嘀嘀咕咕著,懊惱自己未先通報一聲,魯莽的一頭撞進,如今這尷尬的場面叫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由門外推門而入的侯千雲看見有著一頭柔美烏絲、背影婀娜的女子正趴在半坐起的戰鐵衣身前,兩人狀似親密,濃情密意化不開,羨煞旁人。

  可事實是,兩人本來相隔兩個拳頭的距離,但戰鐵衣拉著梁寒玉的手不放,眼神深邃,氣不過的梁寒玉便用另一只手打人,明知打不臝也要表示她不屈服。

  但是他們都忘了戰鐵衣手上還端著尚未吃完的燕窩粥,這一打鬧,半熱的燕窩粥差點打翻,他們又趕緊伸手搶救,在混亂中,戰鐵衣的唇不慎擦過梁寒玉的嘴角,兩個人都怔了怔,約莫有一眨眼的停頓,隨即各自不自在的撇開臉。

  臉兒紅紅,心慌慌,有些莫名的煩躁。

  就在這時候,個性大刺刺的侯千雲來了,他也沒多想的直接開門走進來,想盡快將手邊查到的消息告知少將軍。

  誰知好巧不巧的,遇上少將軍和小姑娘「偷情」,他一雙眼不知該往哪裡瞧,最後只好轉過身去,准備溜之大吉。

  「回來。」

  少將軍一聲冷喝,一腳在內,一腳在外的侯千雲訕訕然轉過身,臉上表情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少將軍,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我剛才從外頭走進來,眼睛有點花了,一片白茫茫。」他連忙解釋,很是恐慌,額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冒出來,看得出他慌了手腳。

  鬼將軍有這麼可怕嗎?連相處多年的下屬也畏懼如虎,他一個不帶威脅的眼神就嚇得動彈不得。

  「把你沒說完的事說完。」手一放開,他頓感手心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一縷溫暖。

  「我要說……呃!我要說什麼……讓我想一想……啊!對了,那支是從我方射出的箭。」差點遺漏了。

  「從我方射出……你確定?」他們的陣營中有敵軍滲入,此事不可不慎重,是一大隱憂。

  「是的,我和狄校尉當時在少將軍的左右側,側擊進攻,忽聞有名百夫長大喊「少將軍小心,背後有人偷襲」,那時正在殺敵的少將軍只側過身並未回頭,我們只聽長嘯一聲,箭尾便在你胸口抖顫……」那支箭從他臉頰射過,只差一寸便射穿他的腦門。

  驚人的臂力,箭術奇准。

  「你們要談軍國大事,小女子不好在場,先行告退……」

  話未說完,梁寒玉瞪圓了水眸,惱紅了雙頰,因玉潔手腕上多了一只男人常年日曬的大手,緊扣不放。

  「我的傷口還沒換藥,等換完了再走。」沒有理由的,他確定她不是碎嘴的人,是他少數能放心的人。

  她愛財,但不會失了良心,仍有原則在。

  她一聽,心中小火慢慢竄起。「他不是人嗎?難道你看到的是鬼。」

  「他的手太粗。」

  聞弦歌知雅意,侯千雲也不笨的配合道:「我粗手粗腳的,怕會弄傷少將軍,使傷勢加重,你看我這雙手拿斬馬刀砍人還成,但是上藥、包扎這些細活可就不成了。」

  「箭扎在肉裡都死不了的人,換個藥還需要像繡花似的細致嗎?放心,他皮厚得很,傷勢再重一倍也還能上馬奔馳三千裡。」她一副不管不顧的態度,賭氣的想,戰鐵衣的死活干她屁事,又不是她醫死的。

  別當她是傻子,她租借的是屋子,沒有兼做丫鬟,她早幾百年就脫離農奴生活,往企業家邁進。

  「侯千戶,給她銀子。」戰鐵衣投其所好。

  「是。」

  和梁寒玉相處久了,侯千雲習慣隨時帶一些銀兩,因為他知道會派上用場,果然——

  「看在銀子的分上,我勉為其難動手,你要先換藥還是先聊你差一點掛點的事,我很隨和的,主隨客便。」捧著銀子的梁寒玉笑若桃花,絲毫看不出不快。

  面對對銀子有偏執的人,用銀子砸就沒錯了。

  不知是窮怕了,還是過了兩年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梁寒玉對真金白銀生出依賴感,她相信人會背叛,唯有銀子最真心,賺多少都是自己的,她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其實也有點未雨綢繆的意味在裡面,在女子熟讀女誡,而男子能三妻四妾的年代,她無法確定將來的相公只娶她一個人,為了留後路她才和銀子結了親,好保障日後的生計。

  她在外人眼裡大概是丈夫還不知在哪裡就先有和離打算的怪女人,來到這世界十一年了,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一妻多妾的婚姻模式,即使她為正妻,丈夫也是不分人的。

  所以說,有了私房就不怕人拿捏了。

  只是她的鋪子越開越大,銀子越賺越多後,她反而越苦惱,眼界大了,認識的人也多,她開始害怕嫁人一事,因為至今她還沒瞧見半個至情至性的好男人,大多數男人都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渣。

  因為她把幾間鋪子打理得太好了,好到讓人忘了她只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大家只看到她的精明干練、長袖善舞,事情一到她手中便可迎刃而解的手腕,以及日進鬥金的賺錢本事。

  爹娘早逝,沒有人為她的終身大事煩惱,而她早立了女戶,哥哥們管不著她的婚事,再加上他們也算是在她手底下干活,更加不敢開口插手,以免壞了兄妹僅存的情分。

  倒是她大嫂熱心得很,三天兩頭要為她作媒,但是找的全都是她娘家的兄弟、表哥、堂弟什麼的,全是吃喝嫖賭樣樣精,一事無成、不務正業的浪蕩子,表明了要坑她的財產,藉由婚事拿捏她,讓她拿所賺的銀兩來喂飽那一票貪心不足的娘家親戚。

  掛點……戰鐵衣眉頭抽了一下。「換藥。」

  「是的,大爺,奴家來伺候你了。」換藥就換藥嘛!那是什麼神情,踐得二五八萬的。

  梁寒玉是個記恨的,她先將戰鐵衣穿一半的衣衫撥開,不用溫水敷纏胸的棉布,將緊黏在棉布凝固的血化開,她直接就動手了,粗暴而豪爽,刷的一下子就撕開。

  不用說,傷口肯定又流血了,但流得不多,傷處已有愈合的跡像,長出粉紅色新肉。

  「你又換新詞?」他似乎不感覺疼痛,眉頭眨也不眨。

  「全憑人爺的喜好嘍!奴家從善如流。」她演上癮了,一口大爺、一口奴家的喊得歡。

  「我不喜歡。」但她飛揚的眉眼很動人。

  「公子爺,你很難伺候吶!這也挑剔,小娘子我給你換換趣味。」她施重手,按住了傷口,但他還是沒表情,好似不痛不癢,戰鐵衣的不動如山讓她很沮喪。

  「你恢復原來的樣子我比較習慣,你不適合卑躬屈膝。」她骨子裡是驕傲的,由她的眼中他看出她的傲骨。

  是喲!你又知道了。梁寒玉心裡有些酸酸澀澀的,他的確說中了,這些年在表面上看來她是妥協了,屈服於生活的無奈,但是她仍有不甘心,不願放棄原有的現代觀念。

  她身體內彷佛住了兩個人,一古,一今,有時她想做個徹底的「土著」,什麼也不去想,隨著世俗走,管他男女平不平等,嫁個能養活妻小的丈夫,生幾個孩子,熬著熬著,一生也到盡頭,下一回投胎記得喝孟婆湯,她不要再穿了。

  可惜她有心卻做不到,每每往後退了一步,她又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把自己逼得很辛苦,不忘現代人想法。

  「……要是縫合了,再打個抗生素,五天就能拆線,十天傷口完好如初,除了淡淡的細疤外看不出受過傷,再用小針美容……」看到猙獰傷口,梁寒玉不自覺地念出課堂上教過的專用術語。

  「什麼是抗生素?」能讓他這麼重的傷十天復原?!

  「抗生素就是一種藥,它……呃!是讓人身體變強壯的補藥,普惠大師尚未制成。」驚覺失言,她趕忙改口補救。

  這時代醫藥不進步,一點小病就會要了人命,她還在試驗如何培養出盤尼西林,不過在普惠大師跟她中西合璧之下,一些腦熱、頭痛、拉肚子的藥丸她倒是做了不少,只是一大半都被老和尚給順走了,他認為良藥出世就該廣渡眾生,藥都被他拿去濟世救人了。

  「你跟普惠大師學了幾年醫術?」他漫不經心的問。

  「五年。」一開口,她發覺不對勁,懊惱的直瞪他。「你套我的話,太可恥了。」

  「當初為什麼不救我?」非要等到普惠大師到。

  「我沒把握救活你。」她回以千篇一律的說法。

  先前那個意外擦吻的緣故,梁寒玉再靠近肌理分明的胸膛,屬於男人的獨特氣味如雲繚繞,輕輕淡淡的飄入鼻間,她下手輕了,神情微微恍惚,明顯的感覺出性別的不同。

  不是心動,只是她深刻的感受到他是男人,而她是女子,他們之間似乎有點什麼變化。

  「是你不想救吧!」他能猜測出她的想法,他是一個大麻煩,非常燙手的麻煩,而她不想沾。

  梁寒玉再一次用她擅長的伎倆——轉移話題。「看清楚了,我開的是「你來棺材鋪」,不是「仁心藥鋪」,下一次你躺著來,我肯定開大門歡迎,親手為你挑口上等好棺。」

  有誰規定她得救他嗎?她見死不救他又奈她何,棺材鋪做的是死人生意,他一個活人來攪什麼局。

  「我這次也是躺著來,你見我自個走進來嗎?」戰鐵衣揚起唇,唇角勾勒出一絲絲笑意。

  倏地,侯千雲的背脊彷佛一陣涼意拂過,他驚恐萬分的看向靠著床頭的清俊男子,懷疑他不是少將軍。

  冷血無情的戰鬼怎會調戲女人,他……他還會笑……驚悚呀驚悚,又有誰要身首分家了?

  一咬唇,她恨恨的瞪視。「得意了?有力氣打趣小姑娘了?我看你腦子也受傷了吧!得請普惠大師開幾帖祛淤消腫的湯藥,把你堵塞住的腦子通一通……喂!你不是真瘋了吧,我在罵人咧!你怎麼還笑……」

  病了、病了,此人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給我弄福菜五花白肉片、芙蓉雞片、荷香粉蒸排骨、紅煨羊肚片、玉帶魚卷,再來個湯泡仔雞吧,不知怎麼的喝了半碗燕窩粥後胃口大開。」他舔唇。他餓得慌,什麼都想吃,尤其是水瀲瀲的小粉唇,特別誘人。

  聽出他弦外之音的梁寒玉抿了抿唇,盡量不去想被他碰過的唇畔,粉粉的桃腮泛起暈紅。「沒有、沒有!我們不是客棧,你要我重申幾遍,棺材鋪是做死人生意……」

  「給,銀子。」

  看兩人像小孩子似的鬥嘴,侯千雲愣了一下,動作稍慢的掏出銀子,他忽然有種兒戲的感覺。

  「哼!富貴不能折辱,我不要你的銀子,啃桌腳去。」固定好布條,這回梁寒玉連銀子都不拿的拂袖而去。

  這是她退場的最佳時機,不是耍小性子或擺架子,而是看准了不應留下,她假裝受氣的離開。

  她是聰明人,懂得置身事外,知曉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接下來便是戰鐵衣中了暗算的內幕,她一個外人沒必要摻和,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無知才是福氣。

  當個生意人守著鋪子就好,她一不上戰場,二不入朝堂,男人的事自有他們的處理方式,她只要賺飽銀子,遠離紛爭,誰和誰打得頭破血流與她無關,她不與人爭。

  「少將軍,玉掌櫃她……」很有將門之風。

  「嘴巴伶俐,性情潑辣?」一點虧也不肯吃。

  他干笑著撓撓耳,秉持多說多錯的准則,小心說話。「是個有趣的姑娘,嘴巴毒、心腸好。」

  玉掌櫃說的話雖然不中聽,動不動把死字掛在嘴邊,可為人心細、顧全大局,能察人所不能察的小細節,也很會照顧人,看似冷情、實則熱心,各種細節早人一步顧慮到。

  就是他一個大老粗也看得出她的用心,該做到的事她絕不馬虎,悄悄掩去他們藏身棺材鋪的痕跡。

  說是自保也好,或是免於惹禍上身也罷,她的一番布置的確省了他們不少功夫,暫時不用擔心麻煩找上門。

  「你看上她了?」戰鐵衣的聲音有點冷。

  侯千雲打了個冷顫,頓感冷風陣陣。「沒有、沒有,屬下訂親了,未婚妻在家鄉等屬下回去迎娶。」

  他這話一出,莫名的冷意消除。

  「很好。」也許他會去喝杯喜酒。

  侯千雲連忙道:「少將軍,箭是方家做的,這點已經確定了,但是他賣給了誰卻是有待商榷。」

  「你說的是「他」?」一個不用指名道姓便心知肚明的人,那個人已經不只一次要他死。

  侯千雲面露苦笑。「少將軍,我們外人不好談論,這畢竟是將軍府的家務事,不好查得太深入。」

  「我也沒想要查得多清楚,知道是誰下的黑手即可。」看來他一再退讓是錯的,有些人是學不會教訓。

  「少將軍大難不死是我朝的福氣,請為大禹百姓多加保重。」刀劍無眼,時時刻刻都不能忽略。

  好在戰事已到了尾聲,由副將出戰收拾戰場,軍隊做好班師回京的准備,論功行賞。

  會中這一箭是戰鐵衣太大意了,年輕氣盛的他自以為是戰無不勝的戰神,因此將窮寇莫追一事拋諸腦後,僅帶了數百名親信追捕北契頭領。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勝利在望時,荒野中衝出一群面蒙黑巾的伏兵,約百來名,由不惜性命的殺招看來,應該是訓練已久的死士,他們誅殺的目標是戰鐵衣。

  浴血而戰的戰鐵衣原本游刃有余,是因為身後奸細的大喊聲才分了神,在那瞬間,長箭已射入他體內。

  中箭的戰鐵衣還是撐著一口氣將索命的死士殺個精光,不留活口,在取走最後一名死士的性命時,他也體力耗盡而墜下馬,氣息微弱宛如死屍,再無生氣。

  手下們將他送入軍醫帳,軍醫搖頭說自己無能為力,為搶救戰鐵衣,侯千雲、狄北鴻等人連忙趕路要帶他至城鎮中求醫,不料他在途中「沒了氣」,於是要將「屍首」運回京,他們找上了你來棺材鋪。

  「皇上怎麼說。」一共九人護送他,四人留下,另有五人在狄北鴻的帶領下先行回京,好及時稟告軍情。

  「接到的飛鶴傳書上寫著皇上已知將軍近況,要將軍先行養好傷,傷愈再返京復命。」向外則宣稱將軍陣前失蹤,恐凶多吉少、傷重不治,好蒙蔽「那個人」。

  「意思是我想停留多久隨我的決定?」看來這傷傷得並不冤枉,絕路處總有驚喜。

  「少將軍你……」他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臭小子,你還敢跑,老子是你親爹,你跑什麼跑,給我過來,敢讓我追,你真正是大不孝。」

  你來棺材鋪外,一個跑得滿臉通紅的男人氣喘吁吁,雙手抱著肚子喘個不停,感覺快斷氣了卻仍要破口大罵。

  在男人前方不遠處有個小男童,穿著一身灰撲撲的道士袍,他的小臉也漲紅了。

  「你不是我爹,我不認識你。」白玉淵見過這個人,他和娘被趕出門的那一天,這人說他不是他的兒子,是他娘偷生的雜種,他不認別人的兒子,從此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那時他才三歲,發著高燒,渾渾噩噩地看著他本來喊爹的男人,感覺這人變得好可怕,像是吃人的妖怪。

  「你還想逆倫是不是,我不是你爹誰是你爹,臭小子,還不過來,我找了你快一年了。」這小子越大越像他,五官輪廓和那雙眼睛像足了他,十足十是他白天成的親生兒。

  「你胡說,我沒有爹,我爹早就死了,街坊鄰居都曉得我娘是寡婦,你……你亂說……」他憋足了一口氣,漲紅了臉一吼,又害怕的縮縮脖子。

  「對呀!對呀!人家是寡婦,哪來的丈夫……」

  「都做了好幾年的鄰居了,幾時看見他們家有男人進出,都這麼可憐了還來訛人,真是太缺德了。」

  「說不定是拍花子,看人家孩子可愛就來拐,也不瞧瞧自己一副腦滿腸肥的樣子,生得出這般懂事的兒子嗎?」

  「沒錯沒錯,肯定是人販子,我看他從東市街口追了好幾條街,一直要追到那小孩為止……」

  一群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起男子,憤慨的不讓男人靠近小孩。

  「你居然咒我死?!這幾年你娘是怎麼教的,把她以前那些不干不淨的髒事也教給你,我剛剛應該先打死她。」好好的孩子被她教得不三不四。

  「你……你才不干淨,我娘天天有洗澡,你才是髒大人,我不跟你說話。」白玉淵氣呼呼的瞪著眼。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令人莞爾,聽到「我娘天天洗澡」時,大伙兒會心一笑,一聽見「髒大人」三個字,指責的聲音紛紛湧向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罵他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見眾人義憤填膺的怒斥他,惱羞成怒的白天成憤而衝過阻擋的人牆,一把拎起白玉淵的後領。

  「看你還往哪裡跑,老子要你這兒子是福氣,你嚷嚷個什麼勁,和你那個下賤的娘處久了,品性就變差了。」好在還能挽救,回去多找幾個夫子教教,扳正他的劣根性。

  「放手、放手、放開我,我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捉著我……」淵哥兒小小的身子動來動去,手腳又賜又揮。

  慌亂中,他一巴掌打上白天成的臉。

  「反了反了,猴兒爬上天了,連你老子也敢打,看老子不打死你……」不好好教訓他,日後成不了器。

  啪啪啪!

  白玉淵屁股遭了殃,又紅又腫,火辣辣的疼,他疼得受不住放聲大哭,引得路人心疼不已。

  「啊!你在干什麼,怎麼當街打孩子,這丁點大的孩子能犯什麼錯,值得你下狠手打嗎?」原本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孫道明忍不住氣呼呼的叫道,酒嗝一打,嗆鼻的酒氣直衝而出。這孩子真可憐,有個凶殘的老子……咦!這身道士袍看起來真眼熟……

  哭得正起勁的白玉淵一瞧見熟人,哽咽的大聲求救。

  「救命呀!師父,我是淵哥兒,你快來救我,有壞人捉我……嗚……嗚……我要娘、娘——嗚——」他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像只小花貓。

  打了個激靈,酒醒了一大半的孫道明趕緊上前攔人。「你居然打我家的淵哥兒,還不把人給老道放下,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當街擄人?!」

  老道士身手還算不錯,手中拂塵一掃,再用帚尾一卷,就把孩子卷到身側,讓他站定後便往身後一推。

  此時的白天成手上一空,臉上又被拂塵掃了一下,他吃痛,又瞧兒子不見了,頓時怒火中燒的想找人理論。

  「老子的家務事輪不到你一個牛鼻子道士來管,你滾到一邊涼快去,這是我兒子,我要帶他走,誰也別想攔。」他就這麼一根獨苗,不要也不成,沒把兒子帶回去他就要絕嗣了。

  孫道明一聽,眉頭擰得死緊。「什麼家務事,淵哥兒和他娘在縣城裡待了好些年頭了,我就沒聽過他家有男人,你是哪蹦出來的孤魂野鬼,看老道取出桃木劍收拾你。」

  白天成被木劍重敲了手背一下,氣得直跳腳。「你問問那小子我是不是他爹,我姓白,住在灣子口,你去打聽打聽,灣子口沒有人不曉得我的,他真是我兒,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臭道士是吃飽了撐著,非要弄得我們父子骨肉離散?」

  「淵哥兒,他真是你爹呀?」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似乎確有其事。

  白玉淵垂著頭,一聲不吭,小嘴扁如鴨嘴。

  就在此時,一身孝服的莫綠綺滿臉是淚的出現在街口,她剛從一場喪事中離開,身上的素白孝服還來不及換下,她一見到殺千刀的白天成,立即衝過來對他又打又捶,怒罵不休。

  「沒天良的白天成,你還來干什麼,我都已經被你休了,你還不放過我們母子倆,你把我兒子藏在哪了?快還給我!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我的兒——」

  原來這回喪事有分場,第一場是孝女白琴,哭功了得的莫綠綺一大早就上喪家哭喪去了,而下一場是午時,由老道士上場,兩人輪流上場,把喪事辦得哀戚隆重。

  由於喪家有提供早、午兩膳給來辦事的人,莫綠綺心想能多賺到一餐,便帶著穿好小道士袍的兒子一同前往,用完早膳後哭喪,哭完再交給老道士,他們接著辦法事。

  誰知白天成竟也來這喪家吊唁,他一瞧見打扮怪異的母子倆,便二話不說的趁莫綠綺低頭哭喪時將孩子抱走,捂住孩子的嘴不讓他喊人,迅速從側門離開。

  孩子雖小但頗有重量,抱久了手臂酸,他剛把白玉淵放下想休息一下,白玉淵就溜了,才有這出追逐戲碼。

  哭喪完的莫綠綺發現孩子不見了,又聽見旁人提起有個跟孩子長得有五分相像的男人抱走了他,她又驚又慌的趕忙追出來,由他人的描述中,她猜測是那良心被狗啃了的前夫。

  果不其然就是他。

  冤家路窄,她卯起勁來打,要把這些年所受的怨氣打出來。

  「你……你這個瘋婆子快住手,你看看你像什麼樣,還有個當娘的樣子嗎?哎呀!疼……你還打,真把膽養肥了……」白天成又躲又閃,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小妾會這般凶殘,打他像打仇人一樣。

  不過,負心漢不就是仇人嗎?有哪個女人未犯七出卻被無情夫休出門還能不怨恨的?

  「還我兒子來,還我兒子來……快把我的兒子還來,不見兒子我就跟你拚了,我莫綠綺豁出去一條命也要要回兒子……」那是她的命根子,她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沒……沒兒子,沒兒子,兒子不在我這兒……」有夠瘋的,他以前怎麼不曉得她是潑婦。還好早就休了,不然家宅不寧。

  「看見的人明明說是你,你還想抵賴,不說一句真話也不怕下拔舌地獄,我的兒呀!你把他藏到哪去……」她呼天搶地,表情凄楚,令聞者鼻頭一酸。

  「娘,我在這裡。」看他娘哭得凄凄慘慘,從孫道明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瓜子的白玉淵小聲的說道,向他娘招手。

  一瞧見兒子的小身影,當娘的自是飛奔而去,對著兒子又摟又抱。

  「我的兒呀!我的心肝肉,不怕不怕,娘在呢!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你是娘的命吶——」

  母子倆親親熱熱的又哭又笑,一大一小抱成團,白天成看得很不是滋味,他是親爹,怎麼不跟他親?

  「這孩子我要帶回白府,你別想留他,我白天成的兒子就該回到自己家裡,他跟著你一輩子就毀了。」他能給兒子錦繡前程,讀書求學問,走科舉之路,當個狀元郎。

  「你休想,當初我們可是說好了,兒子你不要,我要,以後我們母子的死活與你無關,從踏出白府大門後,情絕義也絕,再見如同陌生人。」她依然記得他站在石階上說這話的絕情神色,他全然不顧他們母子的苦苦哀求,笑著挽新婦入門。

  「我反悔了,不行嗎?再怎麼說淵哥兒也是我白府的子嗣,怎能任他流落在外,我百年之後哪有臉見列祖列宗。」他也怕沒人送終,府裡那些女人,全是不能下蛋的。

  莫綠綺氣極了,指著他鼻頭大罵。「你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反正我是不可能讓你把孩子帶走,你能給他的我也會想辦法給他……」

  無緣的男女在街上對罵,越罵越起勁,一時半刻怕是消停不了,見狀的孫道明拍拍白玉淵瑟縮的肩頭,指指棺材鋪,意思要他趕緊去搬救兵。

  白玉淵點頭,小腿兒跑得很快,一下不見人影。

  其實孫道明的用意是不想他看到父母在街頭互罵的情景,那對孩子並不好,他不在場也就不會受到影響,否則二十年後再出一個白天成,孩子他娘怕要欲哭無淚。

  「等到了那一天,孩子都被你毀了,他還有幾年能讓你糟蹋!你這當娘的不為孩子好好設想,我做爹的不能放任不管,他回白府才有好出路。」一個婦道人家能養出什麼好男兒,早晚把他兒子給帶歪了。

  「我聽你在說瘋話,淵哥兒回去才是死路一條,你那新娶的後婦容得下他嗎?而且我走的時候她不是身懷六甲了,孩子也有三、四歲了吧!她允許有人跟她兒子爭家產?」

  不是她往壞處想,有後娘就有後爹,人家疼自己的孩子去,誰願看顧別人的孩子,一個看不順眼,能有好果子吃嗎?

  「是女兒……」白天成的聲音幾不可聞。

  「原來是女兒呀!難怪我兒子成了香饃饃,涎著臉上門來搶,她沒再生嗎?」

  她說得有些幸災樂禍。

  「三個。」他的聲音更小了,臉色漲成紫紅。

  「不會都是女的吧!」她猜測。

  白天成不語,默認。

  莫綠綺樂了,覺得是現世報。「淵哥兒我是不會給你,你這會兒是沒有兒子才眼饞,若是過個幾年你添了胖小子,我的淵哥兒就成了地上任人踩的泥,這種委屈我們不受。」

  她寧可住小點、吃差點,每日早出晚歸的哭喪,賺的雖是辛苦錢,但至少安心,母子倆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她不求富貴,只願淵哥兒無憂的長大,找個活兒養活自己。

  「你這女人怎麼講不通,眼界窄得只有井口大,我的兒子我能讓他吃苦嗎?你沒本事把他養得出息就交給我,有了父親叔叔的扶持,他的路才走得順。」

  「你的話我不信,從你嘴巴吐出來的有七句是假的,真要栽培淵哥兒不用帶回白府,你給我銀子,我讓他上學堂。」跟著算盤打得精的玉掌櫃久了,莫綠綺也學她三句不離錢。

  一個女人帶著幼子獨自討生活,她才知道世道艱辛,談錢很俗氣,但是沒有銀子萬萬不行。

  有錢才橫得起來——這是玉掌櫃的名言。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不管你應不應允,反正今兒個我一定要將人帶走,你敢攔我就打斷你雙手雙腳!」白天成懶得再糾纏,撂下狠話。

  「好呀!你就踩著我的屍體過去,沒有淵哥兒我也不想活了,他是我的命!」她紅著眼眶,又想大哭一場。

  「你別以為我不敢!」為了白府的香火,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白天成衝上去就要打莫綠綺,卻被一群壯漢攔下,一道甜柔女聲響起——

  「誰在我鋪子前面吵吵鬧鬧呀!存心不讓我做生意是不是,再吵下去,今日少賺的錢全讓你們賠了。」

  嬌嬌軟軟的清嗓一出,當下一片靜默。

  「玉掌櫃……」救星來了,莫綠綺淚眼朦眬。

  杏眼兒一挑,梁寒玉淺笑著道:「喲!這不是綺娘嘛!許老太爺那一場哭完了嗎?你來領錢是吧!待會我叫賬房算給你,缺銀子只管來說,我絕不虧待底下的人。」

  「不……不是的,我……」她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時悲從中來,無聲流淚。

  「你在我這兒哭是沒銀子領的,綺娘你的眼淚可值錢了,是誰惹得你傷心?」梁寒玉說著睨了眼白天成。

  見兒子縮在梁寒玉背後,白天成立即吼道:「你又是什麼人?把我兒子交出來!」

  「你兒子?」梁寒玉嫣然一笑,拿出兩張蓋了指印的文書,「咱們到鋪子裡談談,你拿錢來,我就把人交給你。」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4 PM

第六章

  棺材鋪內,梁寒玉報了個數字給要拿錢贖人的白天成。

  「什……什麼,要賠這麼多?!」驚得從椅上跳起來的白天成,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他是個傻的,也不去打聽打聽你來棺材鋪的玉掌櫃是何許人也,雖然她看起來嬌弱可欺,可那兩片嘴皮子一耍起來,跟她談生意的人只有被剝一層皮的分,別想從她手底下討便宜。

  人家是沒什麼靠山,可是敵不過銀子多呀!她還養了二、三十個身強體壯的閑漢扛棺,他們不講道理只認銀子,誰給他們銀子,那個人就是他們親娘。

  梁寒玉聰明的把阻力變助力,每個開鋪子的總會遇到幾個來鬧場的,她索性把鋪子附近的閑漢全召集過來,給他們不吃力的活干,扛棺出殯不過走個過場,頂多一個時辰就了結,可收到的紅包是人家半個月的工錢,何樂而不為。

  閑漢有了正經事能干,又有銀子好拿,自然不會來鬧,還會反過來替鋪子看守門戶,十幾個人輪流顧場子,外地人別想來鬧,那是他們的東家。

  所以別縣的同行想來找碴得先過他們那一關,棺材鋪出了事他們也得不到好處,又得回去過苦哈哈的日子。

  「白老爺可是說錯了,我可沒給你多算呢!這四年來他們吃我的、住我的,身上的衣料錢也是我付的,你算算一年三百多天,我得付出多少糧食才養得起他們母子倆,你瞧淵哥兒長得白白胖胖不全是我一番心血?我真正是用了心……」

  白天成眉頭一皺,甚為苦惱。「不能少一點嗎?我只要孩子,這個婆娘我不要了。」

  「呵呵呵……你沒聽過買一送一嗎?其實價碼高的是淵哥兒,我原本打算栽培他當我隔壁鋪子的二掌櫃,我都下重金讓他跑場了,特別為他做了這身道士袍跟著孫道長走走看看,了解要為喪家辦哪些事,我用心良苦呀!」梁寒玉心裡冷哼,這男人還真是無情又無恥。

  「淵哥兒才幾歲,你分明是欺他年幼,想用磨練為由奴役他,我身為父親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受你折磨,一百兩讓我把人帶走,再無二話。」要他拿銀子買兒子,一句話!不可能。

  梁寒玉笑靨如花的拿起兩張蓋了紅印子的契紙當扇子,在耳邊搧呀搧。「差距太大,這是談不攏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好走不送。」

  「他是我的兒子,我要帶他走!」白天成強橫的怒拍桌子。

  她掩嘴低笑。「好呀!你帶的走就帶,不過我們得到公堂走一回,問問青天大老爺這契紙算不算數。」

  「你……你根本是不良奸商,居然這樣坑人。」用兩張賣身契就讓他無法作為,硬是吞下這口鳥氣。

  「我是呀!我從沒說我不是奸商,不過我是很有誠信的奸商,這是眾所皆知的事,你們說是不是呀!」無奸不成商,不然她賺什麼,人要發財就要有狐狸的奸狡。

  「是,玉掌櫃是奸商——」鋪裡的伙計、下人異口同聲。

  「聽聽,多宏亮的聲音呀!多悅耳,整齊劃一,你瞧有人做了見證呢!」她一坐正,聲音多了冷意。「如果你拿不出銀子別在這兒鬧事,我還得開門做生意。」

  白天成被她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臉色黑如炭。「兩千兩太貴了,降一些,我最多出一千兩。」

  「不行,一口價,沒有兩千兩我不放人,白老爺家貧我能體諒,可原則不能改。」自己的兒子兩千兩還嫌貴?

  「你說我家境貧困……」他氣紅了臉,指著她的手微微發顫,有某種疾病發病的跡像。

  氣得腦溢血也是他活該,誰叫他當年做得太絕,不給自己的妾室兒子一條活路,將人往死路逼。梁寒玉冷瞪他,纖纖素手輕輕一揮。「不用覺得難為情,人都有一時手頭不便的時候,我呢!是好心人,為善不欲人知,你就放心籌錢去,我再幫你養兒子三、五年,你記得算上利錢。」七分利。

  「你……你……」她居然把他兒子當搖錢樹,真正可惡。

  「淵哥兒,送送你爹,怕他老眼昏花認不得路,但你出了大門就回頭,別傻傻的跟人走。」她叮囑著。

  「能不能別送?」他不想送,這個人欺負他娘。

  她伸手撫了撫白玉淵的頭。「這一別再見就難了。」

  搞垮白府的難度是高了些,但是要讓白府雞飛狗跳並不難,只要往他們府上塞幾個水靈靈的丫頭就成,後院著火,殃及全府,只是這般做法怕白天成就有大麻煩了。

  「哼!我的兒子不可能任你擺布,你們休想坑我……」

  白玉淵一走近,白天成抱起他就想往外走,沒想到才走兩步,手臂一麻,松了手,驚魂未定的白玉淵從他懷中一躍而下,臉色微白的跑向同樣白了臉的娘親。

  事還沒了,在白天成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兩腳腿窩一陣劇痛,他痛得往前撲下去,跌在門外,四肢落地跌個狗吃屎,凄凄慘慘地抬起頭,門牙跌斷了一顆,吃了滿嘴泥。

  「啊——邪門,有鬼……你們等著……我不會這麼算了……」

  白天成連滾帶爬的爬出棺材鋪,滿臉驚慌卻還撂下話來,表示這件事還沒善了,大家走著瞧。

  「他……他是怎麼了?」白玉淵小聲的問。

  「你沒聽他抖著唇喊「有鬼」嗎?」活見鬼了,有鬼娃之名的她連只鬼也沒瞧見。

  「娘,真的有鬼嗎?」他抖了抖身子往娘親懷裡鑽。

  「你怕不怕?」梁寒玉笑著一睇。

  「不……不怕。」他強裝勇敢,其實他害怕。

  「鬼不可怕,人心更可怕,淵哥兒你要記住這一點,會傷害你的是人不是鬼,鬼也有鬼的規矩,不能任意侵擾陽世的人。」若是陰陽不分,這世間早就大亂了。

  「嗯!我記住了。」他重重的點頭。

  「好了,我們來瞧瞧鬼長什麼模樣,鬼大爺,你還不出來,害什麼臊。」又不是黃花大閨女。

  咦!真有鬼?眾人的心情很惶恐,盯著鬼有可能出沒的角落。

  「你怎麼曉得是我?」

  一道威嚴懾人的高大身影緩緩走出,面上帶著淺淺笑意,卻讓人覺得那是冷笑。

  「因為我的腦袋瓜子沒被驢腳踢過,依舊聰明絕頂得令人嫉妒,多少男兒不如我呀!」梁寒玉頗為自得的自吹自擂。

  「你要我剖開你的腦子理一理嗎?」她有解釋也等於無,叫人不甚滿意。

  他雖不識趣的冷嘲熱諷,但看在他幫了忙的分上,她好脾氣的笑臉回答,「這一窩子的老弱婦孺,苦寒出身的老百姓,哪及得上少將軍的英明神武,武功蓋世,你一記吹花飄雪的獨門暗箭一發,無恥小人應聲而倒,令人好生佩服。」

  她小小的棺材鋪還不至於臥虎藏龍,雇用的全是一般肯干實干,小有氣力的小老百姓,要能傷人於無形,也只有在後院裡養傷的爺兒和他的手下,一群身手了得的軍爺。

  既然她沒在鋪子裡見著鬼影,那便是有人出手相助了,這推理比喝水還簡單,肯定是閑得慌的「客人」出來湊熱鬧。

  「你倒是有點能耐和膽色。」金冠束發的戰鐵衣右手一張,掌心掉落幾顆苦楝樹果實。

  「少將軍謬贊了,自個手底下討生活的苦命人總要護著,要再找這麼會哭喪的人可不容易。」為了她的銀子著想,說什麼也不能放過,這年頭找合適的孝女相當困難。

  每個人都希望能有體面的工作,全然不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道理,要他們對著不認識的陌生人哭爹喊娘,繞棺爬行,那比要「他們的命還難受。

  而且這世道對女子限制更多,要寡婦守節,又要求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定出這些規矩的人是不是要出銀子養著貞烈節婦,好讓她們成為楷模,流芳千古?

  所以說,坑人嘛!賊老天肯定是男人,不倡行男女有平等權,非得奴役女性同胞才快活,但擁有現代思想的梁寒玉可不能讓職場上的勞動主力淪為次等公民。

  戰鐵衣的額側微微抽動。「你就沒考慮換一行,酒樓、綢緞莊'脂粉鋪子,女子從事壽材買賣不適合。」

  這一行忌諱甚多,絕非她孤身女子能承受,她踩的是男子也不願走的陰陽路。

  「你歧視棺材?」她芙蓉玉顏一側,眼兒彎彎的笑問。

  他搖頭,「誰都用得到。」哪能歧視?

  「沒錯,不論老少,時辰到了都得用,不怕有備無患,就怕臨用了挑不到一口好棺木,大眾都需要的買賣,我為何做不得呢!放再久也不愁銷不掉,穩賺不賠。」棺材很實惠,擱久了也不會爛,沒有保存期限。

  酒樓要新鮮食材,吃死人可要賠命;綢緞莊的布料也有分時節和花色,趕一時潮流,手腳慢了趕不上流行就沒用了,囤積成了廢品;脂粉鋪子是很好賺,就怕抹在臉上的胭脂水粉出了問題,一個不小心令人長痘毀容,真是有冤無處吐。

  算來算去還是棺材鋪好,一本萬利,死人躺的不用管木材鮮不鮮,你來一定我送貨,銀貨兩訖不拖欠。

  而且棺材嘛!誰還講究花樣?也就分金漆、銅漆、黑漆、紅漆等,大器莊嚴,鎮得住場子,不讓喪家丟人就行。

  「少將軍,你常出入戰場,在刀口上舔血,我鋪子裡那口金絲楠木棺還是留給你,以備不時之需,你只要先付兩千兩黃金的定金就好。」她開口不忘生意經。

  「你在咒我身先士卒?」戰鐵衣語氣很冷,心中好氣又好笑,他很少看到這麼夠膽的人,將生死置之度外,一點也不怕死,令他不得不欣賞她。

  「人從刀口過,哪有事事周全?瞧你胸口上的箭傷不就是提醒你暗箭難防,人的禍福難料。」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容你到五更,早做准備以防萬一,她這是做好事,以免他日後屍骨無存,被野狗叨走了。

  「你……」

  「對了,門外那些柱子該讓他們散了。」梁寒玉比戰鐵衣早一步開口,她朝外一揚手。

  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裡忽然冒出二十幾名壯漢,有從樹後走出的,有爬下樹的,還有縮在假山旁的,一個個隨她一聲令下依序從大門走出。

  「你的暗棋?」戰鐵衣神色一凜。

  「不,是我養的男人。」她得意非凡的仰起皙白頸子。

  「你養男人?」戰鐵衣的臉色忽明忽暗,高深莫測。

  「不行嗎?你們男人能養女人,一個又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往後院抬,我養幾個男人當觀賞的樹能礙誰的眼?」要不是民風不允許,她就建個男後宮,長得好看的男人也很賞心悅目。

  「玉掌櫃,你還是名女子嗎?這般驚世駭俗的話也敢說出口。」那些迂腐儒生的口沫就足以淹死她。

  梁寒玉不滿意了,小嘴兒噘得半天高。「拿我的工錢還不算我養的,他們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全是我的銀子,難不成我散出去的銀子全是假的,你這人心思不正。」

  「原來是這意思……」冷硬的表情像化開的冰似的,微微軟化了一些,眸底的厲色轉為淡然。

  「少將軍胸襟光明磊落,當然不會往歪處想,好歹你也養過人吧!總有些經驗。」她嘴上刻薄的嘲諷。

  「若是行事端正自是不致引起誤解,你在言行舉止上的確有為人詬病之處……等等,你燒了這些干什麼。」她的一些作為他著實看不透。

  戰鐵衣倏地出手,卻制止不了她正在做的事,火折子一點,熊熊燃燒的火很快吞噬了兩張薄薄的賣身契。

  「那是假的,不燒了它還留下當證據嗎?」她還沒傻得將把柄留給別人,那叫自找死路。

  「假的?!」

  不只戰鐵衣訝異,在場的其它人皆露出狐疑之色。

  賣身契也能做假?

  「你們當我是人販子呀!見著可用的人就買斷,我也是有良心的好不好,雖然不多。」最後一句她在嘴裡咕噥。

  「可是契紙上的紅印子打哪來,一時之間哪能弄到以假亂真,打上手印的賣身契?」孫道明頭一個不信,哪那麼邪門,若不是早就備下了,怎麼可能說拿就拿的出來?而且莫綠綺和白玉淵手指干干淨淨。

  「淵哥兒,脫下你的鞋子。」質疑她?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古代的防偽做得那麼爛,要仿造還不容易。

  「是的,玉姊姊。」白玉淵歡快的脫下鞋襪,露出小白饅頭似的玉雪腳趾,調皮的動動指頭,彎彎腳掌。

  「咦!這是……」

  怎麼腳趾一點一點紅紅的,像是……印泥?

  眾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不再多話。

  「契紙上的印痕是淵哥兒的腳趾印,幾可亂真,反正是買賣契書嘛!自個寫還不成嗎?要不是得等墨干,我哪會讓他們在我鋪子前鬧上一場?」姓白的不要臉她還要做生意呢!沒潑他黑狗血算是客氣了。

  「你這是險中出奇招,不是上策,若是他沒被你氣著了,仔細一瞧,你就有逃不掉的牢獄之災。」仿照契紙和偽造銅幣一樣是重罪,要進大牢的,她做事太胡塗魯莽了。

  「我這叫急中生智,沒辦法中的辦法,若非我巧施此計,淵哥兒就得和他娘分開,而且進入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宅大院,這輩子能不能活著出來都難說。」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哪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是你對高門的看法?」擰著眉,戰鐵衣做出令旁人想用針扎眼珠子的動作——他長指輕拂過她的發絲。

  「難道不是?」梁寒玉覺得他的舉動太親昵,不著痕跡的一退,同時反問。

  「你是住在富貴窩裡的人,當知權勢迷人眼,務農的平民都會因幾畝水田、旱地的分配而兄弟大打出手,那些坐擁權力、財富的人怎可能不會想一人獨占,人心是不知足的。」

  她看得透,不會去攪和,小富便知足。

  「如果我想帶你進京呢?」他話透玄機。

  四周一片靜默,其它人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不該聽的,有些不知所措,梁寒玉則是一臉詫異。

  須臾,她開口——

  「我不作妾,多謝少將軍厚愛,將軍府的門坎太高,我跨不過去。」她不信這人是真看中她。雖說除了他的霸道高傲,她對他印像還不錯,情誼卻也不到可以為他多做些什麼的地步。

  「我抱你跨檻,許你為正妻。」

  梁寒玉用判斷木料值不值錢似的眼神評估他,面帶深思。「我還沒活夠本,你不要害我。」黃金有價,保命為上。

  「你有沒有想過你今日得罪了小人,難保他日不會行小人行徑,若他想從中動些手腳,你是防不勝防。」他提出帶她回京,一是欣賞她,認為她的膽氣可為他一用,二是為她的安危憂心,無恥小人的行為難免走偏鋒。

  戰鐵衣後悔方才沒廢了白天成,那人一看就是不擇手段的下等人,受不得氣,時時惦記著舊怨。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要怕了還敢開鋪子嗎?當初我也是從三間破草屋發家,大不了打回原形,再回山上拾柴、采蘑菇、養雞生蛋,再由雞生蛋,蛋生雞中浴火重生,我的棺材鋪是獨一無二的……」她淺笑,「我不需委屈自己,只求有靠山遮風擋雨。」

  梁寒玉每每說起她的棺材鋪,神情總是特別明亮,豐潤雙唇、如玉瑤鼻、會說話似的靈動點漆雙瞳、豆腐般的水嫩嬌顏……她明艷得彷佛一朵烈火中盛放的紅蓮,火光熊熊燒不盡嬌嫩的蓮瓣,反而更映照出它的艷色,冰清玉潔又高貴華美。

  戰鐵衣知道她是美麗的,如花朵兒般嬌艷。

  可是在這一瞬間她更美了,美得令人驚嘆、美得叫人不敢逼視,美得……很孤傲,有如獨自生長在雪山峰頂,想要摘取,得千辛萬苦的越過高山峻嶺,尋一個機緣。

  戰鐵衣冷漠似霜的黑瞳閃過微亮光采,他不帶笑意的面龐讓人看不清喜惡,只有淡淡的、誓在必得的霸氣。

  鐵戰衣在那一天對梁寒玉求親遭拒後,他並未再提起。

  一方面是知道梁寒玉的想法一時半刻改變不了,另一方面是要以退為進。

  日子如常的過著,梁寒玉今日依然為他送膳換藥。

  「這幾日外頭似乎很熱鬧。」他喝盡碗中苦藥,淡淡問道。

  「五月初五賽龍舟,少將軍若有空閑要一塊去嗎?」她的意思是:有傷在身就別湊熱鬧了,留在屋子裡孵蛋。

  「有何不可,瞧瞧熱鬧也不錯。」她開口邀了,他不去過意不去,勉為其難給她面子。

  很不快的梁寒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到了五月初五這一日,休養了月余的戰鐵衣行動如常人,他胸口上的箭傷大致痊愈了,有道指長的肉疤,比原本的肉色淺,突出一小塊,指頭摸過能感受到。

  外傷看起來並無大礙,可仍是隱隱作痛,看得出他的氣色尚未補足,還得喝普惠大師開的湯藥。

  「玉姊姊,我們不等戰哥哥他們嗎?」被梁寒玉牽著的白玉淵問,他們被丟在後頭好可憐,孤伶伶的好像失去家人的孤兒。

  「他們有腳自己會走,不會走丟的。」她是故意不等人的,那家伙把她惹毛了,她不痛快。

  哪有人求親求一半就沒下文了,一點誠意也沒有,讓人以為他存心拿她尋開心,害她沒了面子。

  雖然她不想嫁,可有人提是好事,表示她行情看俏。

  偏那根木頭是沒嘴的葫蘆一只,事後沒半絲反應,倒是她老記掛在心,自作多情似的,見誰都生厭。

  「可是戰哥哥不認得到河邊的路,萬一走岔了就看不到龍舟了。」一年才一回,不看很可惜。

  梁寒玉細白蔥指往淵哥兒腦門一戳。「戰哥哥、戰哥哥,叫得可真親熱,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個小叛徒整個偏心地,人家可是連鬼都怕的大將軍,你一個小娃娃哪能和他當兄弟,人要有自知之明。」

  連鬼都怕還真說對了,從戰鐵衣入住你來棺材鋪後,除了頭兩天在鋪裡見到一只老鬼外,之後居然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沒鬼等於沒有意外之財,梁寒玉憋屈得很,可想而知她的心情有多糟,愛財如命的她若抱不著銀子比割她的肉還痛苦,她的渴銀症又犯了,找著人出氣。

  「玉姊姊,人家不是小叛徒,我跟你是一國的,世上除了我娘,我最喜歡玉姊姊了。」白玉淵只有和梁寒玉在一起才稍稍放得開,恢復小孩子的開朗和朝氣。

  「去去去,巧言令色,你分明是說好聽話討好我,要是你的戰哥哥也在,你又要倒向他了。」

  「玉姊姊,你是不是在生戰哥哥的氣?」他問得很小聲,唯恐踩到她的痛腳。

  「我有什麼氣好生,不過看他整天躺著不順眼罷了,連你都要充當小道士賺銀子,而他像殘了似的要人伺候,你玉姊姊我嫉妒了。」出身擺在那裡,就算不上戰場拚生死也能好吃好喝的過日子,不愁吃穿。

  「可是你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別人看了會怕。」他指了指看了她一眼又趕緊撇開臉的圍觀群眾,他們幾人四周少有人靠近,都避得遠遠地。

  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遠遠來個巨大的火球,不避開成嗎?若被燒著了可不是開玩笑,輕者皮開肉綻,重者焦炭一枚。

  「你這小子會不會說話呀!你玉姊姊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人緣代表,誰看到我會害怕,他們是愛慕我的美貌,忍不住一再回頭顧盼。」她努力擠出一抹笑。

  「是嗎……」噢!好痛。

  「是,沒錯,玉姊姊我說的是至理名言,絕對不會有錯,淵哥兒要多學學我的氣度,不要糾結在一點點小事,日後才能成大器,當大奸商。」這手感真好,軟乎乎。

  「姑娘,你別下重手了,淵哥兒的小臉快被你捏腫了,你松松手,讓他娘瞧見了可要心疼死了。」看不下去的丫頭香草拉開她家姑娘的手,解救小肉包飽受蹂躪的小臉。

  為了多賺點銀子好養兒子,莫綠綺難得的端午佳節也舍不得休息,連趕著兩場哭場,沒法陪兒子看龍舟賽,所以她將淵哥兒托給東家,有人作伴她便安心了。

  梁寒玉一行人從棺材鋪出來時,婆子、丫頭、隨從浩浩蕩蕩十來人,走著走著各自走散了,此時她身邊除了白玉淵外也只剩下緊跟在後的丫頭香草和春滿。

  「我捏得正起勁呢!偏來掃興,你也是個沒良心的,不讓你家姑娘過過手癮。」赤血丹心的忠婢沒養成倒養出偷米吃的耗子。

  「淵哿兒還小……」香草輕柔的幫小男孩揉臉,小有怨言,一旁的春滿呵呵直笑。

  「我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就開始養活自己了,那時還沒他高……唉!罷了,罷了,說這些過往舊事干什麼,那是老人家的趣味……」她抿抿唇,皺眉瞧了瞧四周,「人真多,擠了點……」城裡的人都不干活了嗎?全往河邊去。

  「是呀!姑娘,人真的很多,往年也是擠成一團,還有人靠得太近被擠下河呢。」春滿提醒。

  「那你們自個小心點,別被人擠散了,香草、春滿,看著淵哥兒,人多容易出事,咱幾個靠近點,走慢點,不用急。」梁寒玉吩咐。

  「是的,姑娘。」

  正當香草、春滿一人一邊握住淵哥兒的小手,不知哪來的大戶人家幾輛馬車從後趕上來,人群紛紛閃避,更多的人往邊邊一靠,把能站的位置擠得快沒立足的地方,梁寒玉等人也受到波及,擠得快喘不過氣。

  人一多,就會亂。

  不知是哪個姑娘被偷摸了一把,尖叫出聲,又有人喊著捉賊,人人自顧不暇的想走開,但你動我也動,不僅讓擁擠的情況沒消失,反而更糟糕,有人被推得差點摔倒。

  「……搞什麼鬼,要擠死人嗎?再不加以管制就要踩死了……啊!別推,有孩子吶!不要……」這些人不帶眼睛出門嗎?一窩蜂的往人多的地方擠。

  為了護著白玉淵不被踩,教人擠得動彈不得的梁寒玉反而被人踩了一腳,吃痛的她想抬腿,可是後面又有人撞過來,重心不穩的身子斜了一側,在人來人往的推擠中,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成為人人踐踏的肉餅。

  她驚得臉都白了,以為好運終於用盡了,穿越女的一生短暫如煙花,瞬間的燦爛後是死寂。

  驀地,一只強悍的手臂攬住她的細腰,將她托起。

  「是我。」

  聽到沉穩的厚實聲音令一顆慌亂的心定了下來,梁寒玉停止了掙扎,慢慢的平復受驚心情。「淵哥兒他們……」

  「我讓侯千戶幾個看著,不會有事。」這女人太會惹事了,一錯眼就差點釀出禍來。

  「你的傷還沒全好,這樣碰來碰去沒事吧?」人家好歹救了她一命,問候也是應該的。

  「先關心自己再說,我一個大男人不是瓷做的,撞不壞。」戰鐵衣鐵臂一緊,將嬌柔身軀按向身前。

  好吧!人家不領情,她別白費心了。

  「你、你要帶我到哪裡……你的手……」她的腳懸空了,被一把抱起。

  「這裡不安全。」他將人帶出尖叫連連的擁擠處,身上散發的冷凝煞氣在人群中開了一條路。

  人多得不像話,簡直是人山人海,別說行動自如了,就算走到前方一尺也相當困難。

  可是戰鐵衣不愧是令人嚇破膽的鬼將軍,如入無人之境,梁寒玉覺得氣順了,四周的喧嘩聲也變小了,而她還在某人的懷裡。

  「戰……戰大哥,你可以把我放下了,男女有別……」她本來想直呼他名字,忽覺不妥又改口。

  戰鐵衣像是沒聽見她說了什麼,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我真的沒事了,沒有受傷也不曾受到驚嚇,跟你一樣不是瓷做的……」梁寒玉白皙的面頰泛起淡淡的緋纓色,是因為羞澀,也是因心慌要是被熟人瞧見了,她還要不要做人。

  「閉嘴。」

  他……居然吼她,他吃錯藥了嗎?波光瀲濡的剪水雙瞳中有深深的不解,她識時務的不捋老虎的虎須,難得溫順的閉上朱唇,她想人在「暴力」下,不得不低頭。

  可是她實在不是能安靜的人,任人擺布的感受更不好受,她水眸向上一睨,偷看繃得死緊的男子側臉,她發覺他其實長得很好看,有股令人安心的陽剛沉穩,心口不禁怦然一動。

  只是她越看越覺得他像一個人,但一時間不知在哪裡見過,他眼中的倨傲倔強……啊!她想起來了。

  「阿湛。」

  輕如微風的低語,令戰鐵衣倏地繃緊身子。「你說什麼?你喊我……」

  是錯覺嗎?

  每回看到她都會想起另一個人,一個語氣、行事和她十分雷同的小姑娘,她們都有一張不饒人的嘴,是因為這樣才會聽錯?

  「戰大哥,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對。」活該,肯定傷口又疼了,明明有傷在身還逞強。她想是這麼想,心中卻不由得擔憂。

  戰鐵衣目光深沉如水的看著她,深得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你不是她……不是她……」

  世上該沒有這般湊巧的事吧?

  「她?」他的心上人?有些酸意湧上的梁寒玉刻意用手遮面,不讓他透過她的臉去懷念某人,她才不做人替身。

  戰鐵衣不答,忽然說了一句,「你讓我很生氣。」差一點,他就救不到她。

  看到她在人群中被人推擠,他的心像被繩索纏住,有那麼一刻不能喘氣,猶如載浮載沉的溺水者。

  他不知道這種即將窒息的感覺為什麼出現,但他只知她不能死。

  「生氣?」她愕然。他不是七情六欲皆不動的面癱男嗎?怎會有人的情緒。

  「你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她向來謹慎,卻在這一次過於疏忽。

  梁寒玉一怔,繼而心口暖意一陣陣,嘴角上揚。「看熱鬧嘛!誰曉得會發生人擠人的危險,都怪先前的馬車趕得太急了,活似趕投胎一般,也不曉得是哪戶人家。」

  「我會處理。」恣意妄為的人就該受點教訓。

  「咦!你要出手?」他不是會管閑事的人啊。

  「他們差點傷到你。」而他絕不容許。

  她一聽,心頭沾了蜜似的。「你很擔心我?」

  黑眸幽深如潭,淺淺流泄出一抹流光。「你若出了事我還得換個地方藏身,不方便。」

  「你……你……你這根木頭,氣死我了,你沒有半點甜言蜜語的天分。」惹人心跳加速,卻又說這種話,可惡。

  氣得捶他一拳的梁寒玉從他懷中跳下,一雙瑩瑩水眸瞪得又大又圓。

  「你在氣什麼?」這女人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裡。

  「你還不知道我在氣什麼,你……你真是……」眼兒一掃,瞟見兩人正站在河邊,她氣暈頭了,假裝要落河了,實則要把呆頭鵝推下河,喝兩口髒水。

  「你要干什麼?!」

  一切如梁寒玉所料的,不可能見死不救的戰鐵衣長臂一伸欲拉住她,不料她反手拍開他的手,使勁的朝他一推。

  噗通一聲,落水聲。

  可是,為什麼她也在水裡?

  「哈哈哈——」

  耳邊傳來的大笑聲讓梁寒玉心肝兒一顫,她雙眼冒火的轉過身,看向笑得有如孩童的大將軍,她手顫唇也顫,又羞又窘恨不得拿把刀砍人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七章

  「姑娘,不是奴婢愛念你,都幾歲的人了還玩水,你連七歲的淵哥兒都不如……」

  哈——啾。

  哈啾!哈啾!哈啾!

  裹在毛毯裡的梁寒玉猛打噴嚏,手中捧著一杯熱茶輕輕啜飮,她盯著茶水的裊裊白霧,懶得理會愛叨念的丫頭。

  雖然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她仍有濕答答的感覺,好似還泡在水裡,水流滑過她的四肢和頭發,她聞到河水的味道以及淡淡的水草味,裹著毯子仍有些涼意。

  好在五月五的氣候炎熱,不致於讓人一下子染上風寒,不過她還是受到小小的教訓,鼻子略微不通,有點阻塞。

  「姑娘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調養了幾年才面色紅潤些,記得奴婢剛來那一年,才入秋而已,姑娘的手就怎麼捂也捂不熱,冷冰冰的像腊月的冰岩……」

  香草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和梁寒玉同年,只比她大一個月,她是因為家鄉水患才被賣的,也算苦過來的她感觸特別深,對她家姑娘的感情也不一般,習慣性的照顧她。

  「要不是喝了普惠大師開的藥才好了些,奴婢都不曉得姑娘一到了冬天要怎麼過,姑娘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讓奴婢好生擔心,你這一落水又不知要落下什麼病症……」

  「她的身子很差?」

  一道冷沉的男聲打斷香草的喋喋不休,她瑟縮了一下,吶吶的抖著發白的唇瓣回答。

  「姑……姑娘小時候過得不太好,常有一頓沒一頓,大師說她傷了根本,要用藥和食補精養著,過個三年五載沒再生大病就能養好了。」可是姑娘常常不吃藥,嫌藥苦。

  他們此時正坐在回鋪子的馬車裡,馬車是某個土匪似的男人搶來的,人家還不敢不給。

  這馬車正是造成人群推擠的凶手,它的主人是正六品的知州大人,車上坐的原本是知州大人的女眷,她們仗著官威在街上橫衝直撞,造成推擠事件。

  戰鐵衣沒有出面,他只搶馬車,其它事是侯千戶出面解決,軍人的威儀一擺,自以為官大壓死民的知州大人及其家眷灰溜溜的認賠道歉,並在城內施粥三日以贖其過。

  梁寒玉和戰鐵衣的衣服是臨時在布莊買的,有些不合身,可事急從權,能蔽體就成,總好過受寒。

  「有買不到的藥嗎?」藥材將軍府多的是,皇上御賜。

  「姑娘她……」自己種藥草,在城外的山腳下。

  「聊夠了沒有,兩位,要不要我給你們泡壷茶,再送上一盤干果,好聊得愉快。」她人在呢!你一句、我一句當她死了呀!要問不會問她嗎?!梁寒玉很不想被戰鐵衣無視。

  「姑娘,少將軍是關心你。」香草怕自家姑娘得罪權貴,輕扯姑娘的衣袖,希望她別爭一時口舌。

  「不用,若不是他將我拉下水,我也不會一身濕淋淋,他根本就是個心黑的,見不得別人快活。」一個大男人的心眼居然那麼小,開個小玩笑也當真,真叫人不齒。

  事實是戰鐵衣真當她要落水,長臂一伸已握住纖纖雪腕,梁寒玉這一推他便往下倒,只是他手一扯也將她拉下河,兩人同時入河,濺起一大片令人無言的水花。

  她這叫現世報,害人不成反害己。

  靠在車壁閉目養神的戰鐵衣聞言,嘴角往上一勾。「心不正,天地有眼,誠不欺我。」

  「最好是不欺,分明是你欺負我,你自己掉下河也就罷了,干麼拖著我一起受罪,你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袒胸露背不會有人多說一句,可我是柔弱的纖纖女子,身子給人多看一眼都不行,你知不知道我的名節差點毀於一曰一。」這年頭給男人看到手腳都得下嫁那個人為妻,若是被很多男人瞧見了,那只有沉塘和絞了頭發當姑子兩條路。

  「我會負責。」他很認真。

  梁寒玉怒氣衝衝的戳他沒受傷的右側胸口。「誰要你負責了,侯門深似海,將軍府的水也不淺,我才不要嫁進你那暗無天日的府裡活生生溺斃,你沒害死我誓不罷休是吧!」他們之間一定有仇,從上輩結下的深仇大恨。

  「我說過了,接不接受由你。」一說完,他又閉上雙眼,靠著車壁調息,臉色有些微白。

  戰鐵衣內傷未愈,如今那形成肉疤的傷口隱隱生疼,他用內力壓下體內翻騰的真氣才稍微好些。

  「哼!沒有誠意,一聽就知道是敷衍,其實你也是勉勉強強,用話激我,由我單方面的拒絕,你就不用承受來自他人的指責,當我好騙呀!輕易上你的當。」他就是個狡猾的,沒一點擔當。

  「那你是同意了?」他嘴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紋。

  「不同意。」她大吼。

  怒吼之後的梁寒玉覺得喉嚨疼,她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放溫的紅棗茶。

  「既然我們意見不同,一切就由你做決定。」他不插手,她認為怎麼做滿意就怎麼做。

  「聽聽,多不負責任的說法,把自己撇得一干二淨,你們不要再替他說好話了,我不會為了一個三文錢都不值的名節把自己隨便嫁掉。」她有志氣,不為無理之事而折腰,大不了搬家,另起爐灶。

  梁寒玉對住了多年的縣城有幾分留戀,她的棺材鋪是在這兒發展起來的,透過新穎的推銷術她結下不少人脈,她舍不得放棄。

  鋪子剛開張那幾個月也過得很慘淡,初來乍到不認識半個人,又是個稚嫩的小姑娘當家,人家全不當一回事,她一口棺材都賣不出去,哥哥們也勸她收手不要做了。

  但有舍才有得,後來她免費送了一名小氣的仕紳一口棺材,安葬他老邁的祖母,不僅不用錢還做了一場盛況空前的法事,這才打響名號,漸漸的有人上門詢問。

  棺材鋪是她的根,她的心血所在,她樂在其中的事業,除非發生萬不得已的天災人禍,她是不可能舍下。

  梁寒玉對她的鋪子有很深的感情,一如親人。

  「姑娘,是你自己不肯嫁,怎麼能怪在人家頭上……」她家姑娘分明是無理取鬧,借機找麻煩。

  「香草你到底是誰的丫頭,吃裡扒外,胳臂肘往外拐。」

  說得難聽點,她就是在拿喬,她把不嫁的理由推給別人,免得一堆人逼嫁,擾得她不得安寧。

  「姑娘,奴婢站在你這一邊。」春滿小聲的說著,眼神有些害怕的盯著假寐的男子。孰是孰非她不懂,她只知姑娘說的都是對的,姑娘說誰壞誰就是壞人,姑娘喊打她就打。

  「看,真不容易呀!還有一名忠婢,回去打賞你,工錢漲十文。」她有賞有罰,絕對公正。

  「好咧、好咧!多謝姑娘。」春滿喜孜孜的咧開嘴,十文對她來說可是意外之財,她能多買三個包子。「咦!怎麼有煙味,是不是哪裡走水了……」

  春滿有個狗鼻子,嗅覺靈敏,她一提起,馬車內的人也彷佛聞到一陣一陣濃嗆的煙味。

  「是哪裡起火了,別燒到我們的棺材鋪……」梁寒玉並不心急,她防火設備做得十分完善,若非人為縱火否則是燒不起來的,她很安心。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放心得太早了,馬車越駛越近,衝天的火勢也越凶猛,那竄起的方位是……

  「姑娘,是我們的鋪子,鋪子著火了!」撩開車簾瞧的香草大叫。

  「什麼?!」她打個激靈坐正,跟著往外一看,往上竄的烈焰高十幾丈,源頭不就是她的鋪子。

  棺材鋪旁的葬儀社也陷入火海中,當時為了防止火災禍延兩側的店面,梁寒玉特意辟開兩條防火巷,用厚厚的一層土牆隔開,以減少損失,沒想到……

  大火焚燒著,不只她的鋪子遭了殃,連同後頭的二進院子也沒了,全在火裡頭,肯定燒個精光。

  「我的鋪子……」她好幾年的心血……全毀了。

  梁寒玉小臉煞白,跳下車拚命的朝店鋪奔去,不想放棄。

  「別去。」鐵戰衣追了出去。

  一雙鐵臂從後擅住朝火場奔去的人兒,不管她又踢又踹的大吼大叫,仍牢牢的將她禁錮在懷裡。

  「姑娘,我們的家不在了。」香草噙著淚,眼眶泛紅。

  「人在就好,其它不重要……」紅著眼,她也想哭,但是她硬生生的忍住,怕一哭就停不住。

  「瞧瞧鋪子裡的伙計都出來了沒。」看著六神無主的懷中人,面色冷肅的戰鐵衣心口揪疼。

  「平叔、阿山、林掌櫃、老溫,你……你們都在嗎?應我一聲,我……你們不能有事……」錢財散去了不打緊,人命最重要,她背負不起幾條亡魂,以及他們的家人。

  火龍越竄越高,木材燒得劈啪作響,苦候不到回音的梁寒玉終於淚流兩行,捂著唇哽咽。

  驀地,火場中竄出幾條烏漆抹黑的人影,頭上還冒著煙。

  「東……東家,我們在這裡……咳!咳!火好大,差……差點逃不出來……咳!咳……」

  「戰鐵衣,你也看得到他們吧!告訴我一共有幾人。」她緊捉著身後人的手臂,怕自己看到的是……鬼。

  「一、二、三、四,四個人。」他安撫的又摟緊她。

  「四……四個,你確定?」她不敢置信的再問一遍。

  「是四人,應該是你要找的人。」只是全都黑得像在煤灰裡滾了一圈,讓人認不出誰是誰。

  「幸好、幸好,沒事……」她一放松,頓時雙腿發軟站不住,渾身軟綿綿的,好似一灘泥,全靠身後的戰鐵衣支撐她。

  梁寒玉的手一放開,就瞧見被她捉住的手臂竟出現五道深深的抓痕,每一道抓痕都流出血。

  也虧得戰鐵衣能容忍她……他,其實真的待她好。梁寒玉感覺心中有股暖意蔓延開來,心也加快跳了起來。

  「東家,我們把賬冊和銀兩、銀票全搶出來了,你點一點,沒少一張……」他們家玉掌櫃的最愛銀子了,一兩也不能少。一口黃板牙的平叔咧著嘴笑。

  「你們……你們呀!一群傻瓜,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銀子再賺就有了,你來棺材鋪和再來葬儀社可少不了諸位,咱們一點一滴再打造起來……」

  梁寒玉哭得說不出話來,手裡捧著賬冊和銀兩,她內心有說不出的寬慰和感動,多年相處下來的感情不是假的。

  阿山憨笑著道:「東家,對不住,火勢太大了,你屋子裡的東西沒能給你拾掇,八成都燒成灰燼了,你……呃!節哀順變,銀子化了還能找回來,頂多融成銀塊……哎喲!平叔,你干麼打我頭,很痛耶!」他都是被平叔打笨的,才老是升不上當二掌櫃。

  「什麼節哀順變,會不會說話呀你,鋪子沒死人節什麼哀,要說慶幸人沒事,火越燒生意越旺。」只是燒成這樣了,鋪子還開得起來嗎?光是善後就要花一大筆銀子吧!

  平叔為日後的生計發愁,他們一家有五口人在鋪子干活,如今鋪子沒了,上哪討活干?

  「平叔,咱們都曉得東家平日把銀子看得有多重,她屋子裡沒搬出來的金銀珠寶肯定更多,還有什麼房契、地契的,准也燒光了,東家肯定要大哭一場。」東家很可憐。

  傻乎乎的阿山倒說了句實話,梁寒玉真的心疼到不行,再一提到成迭的房地契,她只有苦笑的分。

  倒是銀子她不擔心,大部分都存在銀號裡,損失的是極少的一部分,不過也叫人三天二夜睡不著覺了。

  「……你還敢跑,再跑,再跑我打死你,敢來放火就不要想開溜,我打斷你雙腿!」

  咦!這聲音……「三哥,是你嗎?」

  遠遠走來一道壯實的身影,粗壯的手臂勒著一名有點胖的中年男子,健壯男子罵罵咧咧的猛拍那人的腦袋。

  「二妞,就是他,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身上有火油的味道,火是他放的!」梁南氣憤的猛打已無招架能力的男子,一把將他丟向妹妹跟前,再一腳踩上他的背。

  二……二妞?!

  猛地睜大眼的戰鐵衣看向眼中仍有殘淚的梁寒玉,難怪他覺得兩個人在性格上十分相似,原來是同一人,他找到當年的救命恩人了。

  呵呵!未免太巧合,他一共欠她兩條命,怕是難還了。

  「他放火燒我的鋪子?」是人為縱火。

  梁南點頭,惡狠狠的踩了下縱火犯,「說,是誰指使你放火的?!有膽做就要有膽說,我家二妞到底是得罪哪路牛鬼蛇神。」有恨到要放火燒鋪子的地步嗎?這人太可恨了,不給人:條活路走。

  「唉喲喂!唉喲!別……別再打了,是白……白大爺給我二十兩,他說這間鋪子的東家太不上道了,要給她一點教訓,叫我灑上油,點了火就跑……」他也沒想到火會燒得這麼大,一下子全燒著了,把他看傻了眼,忘了要跑,他原本以為頂多燒掉個前院而已。

  他第一回干這缺德事有點手抖腳抖的,火油倒多了才一發不可收拾。

  差一點他也跑不出來,火燒得比他想像中的快,他驚得絆了一腳,這才被梁南逮個正著。

  「白大爺……是白天成?!」梁寒玉驚呼。

  「是的,是白天成大爺,人家來要兒子你不給,他一不做、二不休的燒光賣身契,你就沒法再扣著他兒子不還。」被打成豬頭的中年男子哀哀慘叫,他把知道的全說了。

  「東家,是我和淵哥兒連累了你,我去找他拚命,讓他再也不能使壞。」得知鋪子著火,從喪家那趕回來的莫綠綺聽到事情的經過,氣得淚水在眼眶打轉,氣憤難當的想給白天成一刀。

  就連白玉淵也握起小拳頭,兩眼淚汪汪的要去幫忙。

  「別去了,你們拚得過人家嗎?還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孫道明在一旁勸阻,即使他也有殺人的衝動。

  棺材鋪是大家的家,給他們新生,他們恍若一家人般同喜同悲。

  抽了抽鼻,梁寒玉把眼淚一抹,強裝歡笑的打起精神。「大伙兒聽我一言,不要急,靠過來。」

  火,還在燒著,從喪家處趕來的伙計,和從火場逃出的人,以及丫鬟、婆子、隨從約有二十多人,他們齊齊往梁寒玉靠近。

  「瞧這火勢,想必大伙兒心裡有數,這兩間鋪子鐵定是沒了,重新辦的地契和一些契約大概會拖上一段時日,到目前為止我也估算不出多少損失,等火滅了你們再回家休息……」她得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要從長計議。

  「東家,我沒家可回,我以前是東街的小乞丐,你給我一口飯吃,我一向住在鋪子裡。」鋪子樓上有隔間,東家說是員工宿舍,不用付租金,免費提供給鋪子的伙計住。

  「我也沒有家,老家在寧遠,我回不去了……」

  「東家,我們沒地方去,這些年存的銀子不夠買房子。」

  鋪子中干活的全是日子苦哈哈的窮漢,當初梁寒玉挑中他們的原因之一是工錢較便宜,另一個原因是在能力範圍內她也想幫他們自立。

  後來鋪子生意好起來以後她便給他們漲工錢了,並在葬儀社左側的空地上蓋一排磚房,好讓他們有地方住。

  「沒屋住的人跟林掌櫃登記一下名字,待會我給你們銀子先租幾間遮風避雨的屋子,之後再在城外的義莊那蓋一棟屋,暫時安頓下來……」

  再來義莊是停放屍體的地方,但它和一般義莊不一樣,依山傍著斜坡挖出深入地底的停屍間,以一排一排上下迭放的方式,設計了共二層、能拉進拉出的抽屜式銅床,而非是棺木。

  因為在地底,有地窖的作用,裡頭很冷,像放了很多冰塊似,屍體不易腐爛。

  梁寒玉將現代的殯儀館模式搬到義莊,一來節省開銷,二來也能讓屍體保存得久一點,讓不急著下葬的家屬能多停屍幾日,而停放屍體的地方也不會發出惡臭,給人陰森感。

  除卻停屍間,義莊內還蓋了七層高的靈骨塔,沒法將屍骸帶回鄉安葬的,他們也可以幫人收骸骨,只要付少許的費用,會有專人初一、十五上香,紙錢祭拜,十年為一期,過後另行計價。

  當初梁寒玉買下這塊地時還想弄個火化場,只是鄉裡耆老崇尚入土為安,認為燒化遺骸無法重新投胎,因此沒蓋成,空了一大片地長野草,乏人管理。

  如今棺材鋪被燒了,鋪子裡干活的人正好住到這塊空地上,有了東家的銀子,他們要蓋多大、多小的屋子由他們自行做主,想住好一點就蓋結實些,若要省錢自用就隨便搭個窩棚,全憑他們喜好,梁寒玉不管,她正頭疼著怎麼善後。

  鋪子連同二進院燒了以後,在縣城無宅可居的梁寒玉回到自幼生長的村子,住進三間茅舍改建的磚屋,地方不大,她只帶了香草、春滿過來,李嫂子和夏婆子則讓她們各自歸家。

  棺材鋪算是在休業中,願意留下來等鋪子再開張的,梁寒玉給他們工錢的一半過日子,其余想走的加發三個月工資做為遣散費,大家好聚好散,不傷和氣。

  不過這一發她的銀子所剩不多了,還得賠已預定壽材的客人錢。

  壽材和棺木不同,可以預先買來給上了年紀的老太爺、老夫人備著,壽材有個「壽」字是添福壽的,對老人家好,因此有不少大戶人家會備上幾口,按老人家的喜好先下定。

  同時棺同「官」,有「升官發財」之意,想搏個好采頭的秀才老爺、等著晉升的小官小吏們,只要手中有錢也會買口棺擺放,討個吉利。

  這一賠就是好幾千兩,再加上重建的費用,梁寒玉是一個頭兩個大,愁著上哪籌銀子。

  「三哥,你怎麼突然會想來鋪子?」要不是三哥來了,又機靈,否則早讓縱火者跑了,叫人無從查起誰是幕後主使者。

  洗去一身髒污的梁南換上干淨衣物,端起大碗呼嚕呼嚕的吃起去霉運的豬腳面線。「還不是你讓我送十棵松木,十棵柏木,十棵榆木,我還弄了一棵五百年的香樟想給你送去,誰知木料還沒運進院子就發現著火了,我放下木料趕緊救火去。」

  可惜那火實在太大了,喊人幫忙也滅不掉,只能提著水桶澆澆周邊,避免火苗燒到別人家的鋪子,自家的火災不能牽連到整條街,真賠不起。

  她歉疚的說:「三哥,你把木料拉回木料廠吧,我們至少會有一段不短的時日用不著木料,你可能要沒活干了。」沒法做棺材就用不到木料,木料廠得關閉了。

  「儍二妞,難過什麼,開不成木料廠我們還有七畝水田,十畝旱地,大不了三哥回去種稻、種玉米,爹娘不在了,你回來跟三哥住,三哥養你,管你吃飽。」只要他肯干,不怕養不起一個妹妹。

  梁寒玉一聽,動容得鼻頭都酸了。「三哥不是要娶陳姥姥家的瑩姐兒當我三嫂,日期尚未定下?」

  她不做擾人的蚊子,嗡嗡嗡的壞人新婚夫妻的感情。

  他赧然的一搔耳朵。「不娶了,你看大哥、二哥娶了大嫂、二嫂後和我們疏遠了許多,大嫂要是知道你鋪子沒了,恐怕會在那吵嚷,怕你把豬舍什麼的收回去。」

  聞言,她苦笑。「要就拿去吧!本來我就是想讓大哥、二哥的日子過得好一些,才把村裡的產業給他們管,你們在我小時候都很疼我,偷偷塞給我糧食吃,背著爹娘為我做了不少事,沒有你們,我早就餓死了,大哥養豬養羊,二哥養雞養魚,這是我原先打算好的,木料廠我用的也是你的名字,給你的……」

  可沒想到最賺錢、最一本萬利的木材,如今卻成了最沒用的,不能吃也不能用,擱在地上日曬雨淋還容易腐損。

  「……三哥,你吃虧了,只能下地種田,踩著泥巴看天吃飯。」

  「你傻了呀!二妞,三哥本就是泥土裡出來的莊稼漢,裝幾日大爺過過癮罷了,種田才是咱的老本行。」他們是吃過苦的,不怕吃苦,再累也能整出一屋子黃金稻。

  「三哥,我對不起你……」她覺得有很深的愧疚。

  梁南笑著摸摸她的頭,她的妹妹才十六歲呀,卻做了很多他想也想不到的事,哪有什麼對不起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跟三哥客氣什麼,對了,那個姓白的要怎麼辦?」他們如今沒錢,怕不好辦事啊!

  說到縱火案,面色忽然赧紅的梁寒玉不自在的撩了撩發。「戰……戰大哥說這事交給他處理,我們只需等結果就好。」戰鐵衣和他的屬下們去找了間客棧住下,並幫她處理這件事,保證給她個交代。

  「他……呃!你們……」梁南抓了抓頭,一臉苦惱的看著她。「妹呀!你給哥一句實話,你們是不是好上了?」

  什麼叫好上了,聽起來像是在偷情,不太舒坦。「三哥,你想到哪去,他那張面癱臉不論走到哪兒都人憎狗厭,哪有趣味可言,只不過碰巧遇上了,順手一幫而已。」

  「二妞吶!都十六了,也該嫁人了,三哥雖然說了養你一輩子,可有看對眼的就不要拖了,姑娘家終究該有個歸宿,多個人疼你三哥也放心。」她這些年太辛苦了,從未過過幾天好日子。

  梁家三兄弟在心裡是心疼自個兒妹子的,也有心幫幫她,可她的路越走越遠,人越飛越高,他們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尤其是梁智、梁勇接連著成親後,妻子和小姑子總有一層隔閡在,兩個男子在妻子面前對妹妹的好多有收斂。

  而且人是貪心的,為了回報哥哥們幼時的照顧,梁寒玉給他們太多了,總以為是自家人不必太計較,誰賺了錢都是姓梁的,哥哥們好她就好,一筆寫不出兩個梁字,可像大嫂就不好惹,她有自己的私心,從梁家拿銀子回她娘家幫襯不是不成,可她越拿越多,越不滿足,心起邪念想著若是自己的該有多好,姑嫂間的感情益發不合。

  「我會考慮考慮的。」她模棱兩可的應付。

  被催婚是必然的事,催急了她也有一套應對方式,不解釋、不多嘴、不響應、順著話尾應下來,至於做不做是她的事,陽奉陰違照過她的日子,誰說女子只有嫁人一途。

  「二妞,三哥不說人背後話,可我還是漏點風,大嫂肯定又會為了你的婚事找上你,你自個兒斟酌斟酌,不要胡塗了,大嫂挑的人……唉!不說也罷。」

  梁南說完後又坐了一會兒,便離去了。

  梁寒玉為了善後,日日忙碌,麻煩卻又上門來了。

  這一日,發上簪了一朵大紅絹花的大嫂梅氏來了,她起先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太自在,但話一出口,嗓門也變大了,直搗黃龍。

  「二妹呀!不是嫂子在自吹自擂,我那兄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長得好,人有才氣,在學堂念過幾年書,二十出頭還沒有相過人,個性內向靦眺,為人忠厚……」

  「會算帳嗎?」

  梁寒玉突如其來一句話令梅氏怔了怔,有些應接不上。

  「人好就好,跟算帳有什麼關系,我那兄弟是讀書人,怎能做這些庸俗事。」

  她沒說她弟弟會算牌,這算不算。

  「會打算盤嗎?」梁寒玉表現得十分冷靜,彷佛在問別人的事,與己無關。

  梅氏一噎。「你是在找賬房還是夫婿,一個大男人哪能困在內宅,他們是要做大事的。」

  「養不養得起我?」這點很重要。

  梅氏一聽,臉色有些難看。「二妹是瞧不起嫂子娘家嘍!養個你有什麼困難?而且你不是有銀子,還談這種俗氣的事干什麼,丈夫是女人的頂梁柱,你只要把錢交給他就好,啥事都不管的待在家裡享福,福氣由男人替你掙來。」

  「這麼說大嫂手上也沒銀子了,全交給大哥來管?本來還想跟你借一些呢!沒了銀子日子挺難過。」拿她當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哄騙嗎?什麼阿貓阿狗也敢當寶推給她。

  「二妹什麼意思?」她神情一變。

  梁寒玉不疾不徐的拿出人家來催討的賬單。「嫂子你瞧瞧,我鋪子沒了,裡頭的東西也燒個精光,可進的香燭、紙錢,喪葬所需的一切還是得給錢,還有那些人家已經定好的棺木也要賠錢,我這會兒正為銀子發愁呢!」

  她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處處要用到錢,大把大把的花出去,少說半年內是沒有入帳,得吃老本了。

  手上的銀子雖然能讓她過上不錯的生活,短時間不愁吃穿,可將來的事誰能預料,省吃儉用是免不了,多留點銀子傍身才安心!

  「我……呵呵,哪有錢,前些日子你大哥才進了百來頭小豬,又買了下崽的母羊,我們手頭也不寬裕,恐怕沒法幫上你什麼忙。」梅氏神色不定的干笑。

  「所以說我才快愁白了發,整天想著誰有余錢可借我,不如大嫂把豬仔,羊羔再轉手賣出去,好歹幫幫我。」她一副窮得快過不下去,一心打著哥哥家牲畜主意的樣子。

  一說要跟她搶銀子,梅氏如臨大敵的沉下臉。「真要沒錢就把屋子賣了,還有你三哥管理的木料廠,裡面的木料也能賣給同行,幾百兩是跑不掉,嫂子找人替你賣。」

  她說少了,照一般市價,光是木料廠的木料少說值個兩、三千兩,但是梁寒玉落難了,人家多少會壓低些,真要賣,一千五百兩大抵就成了,梅氏想賺的是這其中的差價。

  她天真的認為小姑子不懂行情價,只會賣棺材,因此黑心的想坑自家人一把,准備和娘家人連手,從小姑子身上撈錢,反正他們也不虧待她,要將她娶進梅家當個小媳婦。

  梅氏打了一手算盤,既得銀子又解決小姑子的婚嫁問題,還便宜了娘家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弟弟。

  「屋子賣了我要住哪?大嫂要收留我嗎?」娘是怎麼相看人家的,居然為大哥挑中這麼個貪婪成性的女人。

  梁寒玉的爹娘在她十二歲那年死於水患,但在那之前她大哥已娶了老婆,二哥也定了親事,一出了孝便成婚,因此她一直很懷疑這具身子原主的爹娘在想什麼,娶妻不是娶賢嗎?為何挑了表裡不一的草包,壞了梁家家運。

  「嫁人唄!嫂子不是為你物色了好對像,你什麼也不用管就嫁過去,只要帶足了銀子,嫂子包管你嫁得舒舒服服。」她直接了當的說,好像梁寒玉不嫁就是傻子,這麼好的機會是她才有,旁人想要還要不到。

  「問題是我缺銀子,也不想賣屋子和木料廠,別的我還不清楚,嫂子娘家那兄弟好吃懶做,他前陣子才輸光了家裡十畝水田、二十畝旱地,賭場的人追著他要債,他還到我的鋪子借了五兩銀子,嫂子幾時要還我?」

  打蛇打七寸,一擊必殺。

  「你……你說什麼,哪有這回事,你認錯人,被人誑了……」不是叫他忍一忍嗎?梅氏恨鐵不成鋼,氣惱她弟弟尚未騙到銀子先原形畢露。

  「是不是不重要,不過我能連開數間鋪子,嫂子認為我是傻子嗎?你娘家那些兄弟是什麼貨色你自己清楚,我不說破是給大哥面子!」

  「你……」她又慌又心虛的漲紅臉。

  梁寒玉把話說絕了。「我梁寒玉再不濟也不會嫁給梅柱生那頭豬,你們姓梅的也別挖我梁家牆角,老實告訴你一句,再敢算計我,我就弄個男人到你床上,讓我大哥休了你。」

  「……你太惡毒了,居然這種下作的事也敢說,你……你這鑽進錢眼的惡毒丫頭是別想嫁人了,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敢要你,你就等著被我梅家抬進門為妾!」

  「我娶她。」

  敞開的大門外,一道背光的身影高大威武。

  梁寒玉愣了下,隨即笑道:「聽到沒,大嫂,我這不是有人要了嗎?可惜這杯喜酒你喝不到了,這一位可是威風八面的鬼將軍,他家在京城,大嫂得在家照料孩子怕是無暇前來了。」梅家算什麼東西。

  「什……什麼,鬼將軍?!」梅氏頓時雙腿發軟。

  在戰鐵衣身後,多出了個男人,一臉鐵青的看著臉色發白的梅氏,眼中流露淡淡哀傷。

  「玉娟,回家了,孩子們在家裡等你。」梁智歉疚的轉向妹妹。「二妞,大哥對不起你,沒娶到好妻子委屈了你,屋子和木料廠你說不賣就不賣,大哥替你守著,我那裡還有一些銀子,一會兒給你拿來……」

  送走大哥大嫂,梁寒玉看著那大大方方坐到桌邊喝茶的男人,難得的手足無措了。

  偏偏戰鐵衣還補上了一句——

  「我們接下來該商討回京怎麼辦喜事了吧?寒玉。」

  在他的目光下,她不禁臉紅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八章

  前幾日在大哥大嫂面前答應戰鐵衣的求親,梁寒玉雖說是一時賭氣,但事實是因自己意動了,若開口的人不是他,她再怎麼賭氣也不會將自己的終身隨便交到一個男人手中。

  安頓好眾人,她隨著戰鐵衣回京,然而越接近京城她越不安。雖然她在他一次次的守護支持下早已為他心動,只是遲遲拉不下面子,但是他呢?他到底是為何向她求親,真的是因為喜歡她?可現實的門戶差距擺在那,真的在一塊有很多事得面對……

  名門高戶的後院她不適應呀!一堆錯綜復雜的關系和親屬,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小妾、通房、花招百出想爬上主子床的丫頭、數不盡的表妹上門來結親,還有那怎麼也看不順眼媳婦的婆婆、勢利的婆子……

  唉!她的出身太低了,被刁難是在所難免,擺在面前的規矩是她過不了的坎,真想跑。

  「不怕,有我在。」

  溫厚的手掌覆上瑩潤柔荑,梁寒玉身子一顫,露出苦笑。

  馬車裡,只有他們倆,正好能說些心裡話。

  「你不說我還真怕了,你家是狼窩還是虎穴我都搞不清楚,就這麼一頭栽下去是不是太冒險了……」她坐立難安,心神不定,心裡七上八下。

  她是要去京城,那個一塊招牌掉下來都有可能砸到皇親貴族的地方,她一句話也不能說錯,要戰戰兢兢的低頭做人,否則項上人頭隨時會不翼而飛。

  「我不會讓他們吃了你。」他許了承諾。

  梁寒玉沒好氣的一橫目,嬌態橫生。「你能時時刻刻看顧著我嗎?一進了深宅大院就有如入了虎口,我不招惹人也會有別人來找我碴,後宅的刀光劍影一點也不亞於你們男人在朝堂上的廝殺。」

  一聽她的形容,戰鐵衣無聲的笑了,大手輕握住她瑩白小手安撫,不敢用力怕傷了她。「做你自己就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有所顧慮,龍潭虎穴我陪你一起闖。」

  聞言,她臉色和緩了些,心中十分甜蜜。「要是我把你們將軍府搞得天翻地覆呢?我不太會委屈自己。」

  「那就翻吧!我們是武人之家,不拘小節。」他言F之意是不注重規矩,便宜行事。

  「當真?」她兩眼一亮,躍躍欲試。

  「大不了分居別住,我有皇上另行賞賜的宅邸,在青花胡同,五進院,夠你折騰了。」他很清楚,沒長輩在她會更自在。

  「你是說真的還是哄我開心,我們能搬出將軍府?」她記得他是嫡長子,長子長孫得繼承祖業。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梁寒玉是不敢撿的,天底下沒有那麼好的事,恐怕藏了毒藥,麻煩在後頭。

  「只要你想就能。」他曾經吃過的苦他不會讓她再嘗一遍,要不是祖父的緣故,那座死氣沉沉的將軍府不值得他留戀。

  她忽地眼一眯,質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內幕尚未告訴我?快老實招來。」

  梁寒玉想將自己的手抽回,正經嚴肅的和他談,總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能應付,不為他添麻煩,但是戰鐵衣緊握不放,以長年握劍帶著繭的長指撫著她嫩白蔥指,愛不釋手。

  「也沒什麼,戰國將軍是我祖父,我父親的封號為武陵將軍,他功績不如祖父,但祖父過世後由父親繼承祖父的封號,故而仍是戰國將軍府。」

  皇上有意將戰國將軍之名賞賜給他,讓他繼承祖父之威,統領雄兵,只是父親尚在,子不越父而承祖志,因此他仍只是將軍府的少將軍。

  「還有呢?」她沒聽到她想聽的。

  看到她嬌嗔的神情,戰鐵衣內心為之柔軟,不禁在她唇上一啄,惹得她嬌嗔不已,面紅如霞。

  「我爹自小就定下一門親,是永安侯之女顧嫣然,也就是我娘,明媒正娶的將軍夫人,但是他在娶我娘之前戀上了另一名家世不錯的女子秦紅纓,便起了悔婚之意……」

  想當然耳,老將軍為人重信守諾,怎麼可能讓向來看重的長子毀諾?最終武陵將軍放棄了所愛女子,將顧嫣然娶進門,夫妻間雖未有深厚情感但也相敬如賓。

  只是元配入門三年未能有孕,而秦紅纓卻始終未嫁,苦苦等候情郎來迎,一是為子嗣,二是為了全情義,武陵將軍終是納了心上人為貴妾,三人之間再起風雲。

  在情感上,武陵將軍偏向秦紅纓,總覺得自己委屈了她,當初未能娶她,讓她現在屈居人下,因此極為寵愛她,一個月有多達二十日宿在她屋裡。

  在對元配他只有敬重,認為把掌家權力交到她手上便是盡了為人夫的責任,夫妻兩感情越見淡薄。

  一年後秦紅纓生下庶長子,沒多久顧嫣然竟也傳出喜訊,來年生下一子戰鐵衣,妻妾間的角力益發激烈。

  兩個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兒子繼承將軍府,將軍府的規矩是財產由承爵之人獨得,其它兄弟只能自己掙家業,而且祖訓有言,只有嫡子才有機會承爵。

  這對庶長子戰西華而言,簡直是不能接受的事實,他才是先出生的長子,同樣是父親的兒子,憑什麼戰鐵衣什麼都不用做就是名正言順的小將軍,而他只因娘親是妾就得拱手讓人,半點好處也撈不著。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含我娘親在內,為了一己之私,她連親生兒子都能利用。」她的心已經腐化了,一心和那個女人爭鬥,不死心想拉回父親的心也就罷了,竟還以兒子為籌碼滿足私欲。

  那一年他在山裡跌斷了腿,有一部分是娘親的計謀,她事前便知道有人欲加害於他,但她睜一眼閉一眼,以他為餌,趁機捉那對母子的錯處,好引起他父親的不悅。

  那對母子並不想他死,只是想弄殘了他,一個殘廢就沒資格和人爭了。

  若非他遇見了她,便當真如了那對母子的願了。

  思及此,戰鐵衣的眼神一柔,滿溢著笑意的凝望救了他兩回的小女人,她嬌美的面容是他一輩子看不倦的風景。

  「喂!你不要嚇我,怎麼聽來比龍潭虎穴還危險,我可不可以打退堂鼓?」她故意露出苦相。雖覺得前路危機重重,但見他方才說起家事時苦澀的神情,她就有不舍他一人面對的心情。

  「不行。」絕無可能。

  梁寒玉噘起嘴。「你這是騙婚,全無道義,枉費我救你一命,你居然是恩將仇報。」

  「我給了你一萬兩銀子當聘禮。」他嘴角上揚,頗為愉悅。

  一提到銀子她就心虛了,氣勢上少三分。「我缺錢嘛!你仗義資助一下顯得你有胸襟,是大氣的人。」

  一萬兩聽起來很多,但其實不太夠用,她留了五千兩給三哥當重建費用,將兩間鋪子重蓋擴充,然後在同一條街的不遠處置購一座三進宅子,做為她的私人住宅。

  有了火燒鋪子的慘痛經驗,她了解到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得分開放分散風險,以免一無所有。

  是不是再開棺材鋪尚在評估中,這一去京城也不知曉何時才能再回來,她是打算把新蓋的鋪子也給三哥,他想自個兒開鋪子或出租賺租金都是不錯的選擇。

  而剩下的五千兩她准備拿來置辦嫁妝,要嫁入一等勛貴的府裡,首飾、衣服、脂粉什麼的不能太寒酸,不用多,幾十個箱籠也是必要的,她還想著要帶自家的金漆小棺來送人。

  「你不問姓白的下場?」戰鐵衣撫著她垂落面頰旁的青絲,很是喜歡的在指上纏了幾圈又放開。

  交給他還有什麼問題,肯定不死也半殘。梁寒玉斜目輕睞,眼波迷人。「不死就好。」

  總歸是淵哥兒的親生父親,真讓人死了,日後在淵哥兒那邊說不過去,還得顧及他的前途。

  梁寒玉這回上京就帶了幾個人,坐另外幾輛車,香草、春滿是服侍的丫頭,不能落下,沒了棺材鋪就沒有生計的莫綠綺肯定要跟,她充當管事娘子,淵哥兒則是小廝,負責跑腿。

  叫人意外的是老道士孫道明也要跟,他脫下道士袍換上墨色儒袍,再將他凌亂的山羊胡修一修,倒是有幾分士人味道,再搖起扇來,活脫脫是文人雅士。

  孫道明擔任的是管家,掌管對外的大小事,譬如與人洽談、采買,將林林總總瑣事向內通傳……

  「我把他的腿打瘸了,再讓他拿出全部的家產做為賠償,縣衙裡有他作案的記錄,關他個十年八載讓他嘗嘗坐牢的滋味。」奪走他的所有才是對他最大的打擊。

  人活著卻一無所有,比殺了他更痛苦。

  軟刀子慢磨,一寸一寸的將人折磨到死。

  「銀子呢?」她伸出素白小手要錢。

  「我暫且代你保管。」姑娘家身懷巨款太過危險。

  「理由?」別想污走她的錢。

  「在尚未熟知府裡的情形前,身上不要帶太多的銀票,錢財招人惦記。」府內各處都有安插人,是誰的人尚不清楚,還得清洗一番才能萬無一失。

  「我看你是怕我帶著銀子跑,哈哈!你真了解我,我確實會這麼做。」她撇嘴,她真的怕極了大宅門的宅鬥,電視上演得那些夠嚇人了。

  「二妞……」戰鐵衣無奈的一喚。

  她倏地伸手捂住他嘴巴。「不許喊我二妞,我改名了,叫寒玉,土裡土氣的名兒給我扔了。」

  「那我喚你玉兒?」他倒是挺喜歡這小名。

  梁寒玉想起古裝劇裡的大玉兒,她打了個寒顫直搖頭。「就叫寒玉,別搞太多花樣。」她嫌肉麻。

  「那你對我的稱謂呢?」他要求。

  「戰大哥?」她不太肯定的輕喚。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這樣喚不夠親近。

  聽出他話中的不快,梁寒玉轉著琉璃珠子般的靈動雙瞳。「不許強人所難,我們還沒有拜堂成親,相公、夫婿、郎君什麼的別叫我喊。」

  「鐵衣。」

  「什麼?」

  「我名為戰鐵衣,字鋒。」他是戰府一柄鋒利的長劍,征戰沙場,他祖父為他命名的含意。

  「我這會才曉得你的名字,以後我喊你鐵衣哥哥可好。」她故作嬌柔的嗲聲。

  「鐵衣。」像是想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他眉頭一蹙。

  「不喜歡?」她在心裡偷樂。

  「厭惡。」他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感受。

  「好吧!我這人很隨和的,既然你對這個稱呼有意見,我就不喊了……」啊!

  好大的搖晃。

  忽然間,地面震動,馬車停在城外,感覺十分明顯。

  「是我的親兵。」戰鐵衣眼中露出些許屬於男人的倨傲。

  「嗄?!」他的親兵有這麼大的陣容能使地表一震?

  那得多少人?

  「五百名。」他面泛笑意。

  「五百名……」而已?

  咦!他聽見她心裡的話?

  梁寒玉沒發現她將心中的疑惑都表現在臉上,讓人一目了然,還自己納悶不已,以為某人有讀心術,一眼看穿她的心。

  「他們來迎我了,我得下車,馬來。」他向外一喊,隨即有小兵響應,聲音宏亮。

  「是的,少將軍。」

  一匹汗血馬上了黃金馬鞍,男子翻身上馬,身姿英挺而俊美,宛若雄鷹展翅。

  撥開車簾往車外一瞧,梁寒玉震撼極了,高聳的城牆下是兩排黑色大馬,馬上倶是鐵甲黑盔的漢子,面色冷戾,渾身肅殺到恍若一隊來自黃泉的鬼軍。

  那是戰鐵衣的親兵,她的男人……她第一次發覺自己選中了多麼了不起的男人,而她為他驕傲。

  「不要怕,我們很快就到家了。」鐵血柔情,真漢子也有兒女情長。

  「嗯。」她心裡微暖,有了一絲期盼。

  梁寒玉感受到他未說出口的溫柔和淡淡情意。

  五百戰士開道,車馬讓道,馬蹄聲噠噠踩在黃石板路上,地在搖動,掛著八寶玲瓏穗子的烏木馬車緩緩駛過北城門,一路向鬧市去,兩旁的百姓夾道歡呼。

  戰鐵衣受到的是愛戴'是崇拜,而不是懼怕,會怕他的是敵人,而非萬千的大禹百姓。

  「真是瘋了,不過回京而已,有必要鬧出這麼大場面嗎?」最後一輛小馬車上,忍住酒癮的孫道明小聲的咕噥。

  車輪轆轆,約走了半時辰後,前行的隊伍高聲一喝散向兩邊,容馬車通過,戰鐵衣下了馬,在馬車旁輕喚。

  「到家了,寒玉。」

  到……到了?

  心跳很快的梁寒玉有些醜媳婦見公婆的怯意,她在馬車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掀開青帷軟綢簾子,一只大手適時的伸出,她含笑扶住,裙帶翩飄的下了馬車。

  得到通報迎了出來的將軍夫人看到兒子平安歸來很是欣喜,正想開口詢問他近日可好,誰知他竟像沒瞧見她似的背過身,走向烏木馬車,從車裡扶下一位容貌清媚的小姑娘。

  倏地,她交握的雙手一緊,眸心迸出冷意。

  這是她的兒子,她從沒見過他有體貼的一面,連身為母親的她都未受過他的另眼看待,那名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小姑娘憑什麼搶走他眼底的溫暖,她不允許,絕不——

  「一路辛苦了,鐵兒,娘在府裡一直為你憂心著,唯恐你真遭遇了不幸,讓娘白發人送黑發人……」顧嫣然語聲哽咽,拎起手絹輕拭眼角淚光,慈母心可見一斑。

  但是戰鐵衣沒讓她說完,俊臉一沉打斷她的作戲。

  「母親,這位是梁寒玉,我的未婚妻。」佳人如玉,與俊逸無比的高大男子比肩,郎才女貌一如畫。

  未婚妻?顧嫣然連眉都不挑,毫無異色一如往常的溫婉一笑。「累了吧?鐵兒,快入內休息,略做梳洗梳洗就能吃上一口熱飯了,娘讓人弄了你愛吃的飯菜,給你解解饞。」

  「母親,你還沒見過寒玉。」戰鐵衣異常堅持,不讓娘親又使出視若無睹的伎倆,將人忽略。

  她面色一冷,語氣略帶冷淡。「你這孩子在鬧什麼別扭,多大的人還使性子,娘要不高興了。」

  「母親知道我愛吃什麼嗎?」他諷刺的突問。

  將軍夫人忽然一窒,回答不上來,她倒沒想過這一點,他一向什麼都吃,從不挑食。

  「寒玉,你說。」他並未回頭。

  躺著也中槍,干麼拖我下水。梁寒玉在心裡埋怨。「他愛吃辣,口味太淡不喜,討厭蔥、姜、蒜,喜愛現捕的魚鮮,特愛灑上孜然的烤羊後腿……」

  他這人不難養,只是不合胃口的吃得極少。

  戰鐵衣養傷期間的膳食全是梁寒玉准備的,他還很刁的非要她親自下廚,只吃她做的飯菜。

  「母親,你連親生兒子的喜好都不曉得,還配為人母嗎?我替母親感到羞愧。」他冷笑。

  「你……」她咬著下唇,忿然的看著和她不親的兒子。

  「母親,你大概上了年紀,耳背了,我再說一遍,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梁寒玉。」他逼著娘親接受。

  內心氣惱的顧嫣然依然笑得端莊。「你忘了娘已經替你定下一門親事了,是蘇丞相之女,明月愛慕你已久。」

  「既然母親耳背聽不清楚,恕兒子無禮了。寒玉,我們進去,你應該餓了,我院子裡有小廚房,你先煮碗面止止飢,晚一點我再帶你上大酒樓……喔!那個插了滿頭珠釵不怕被搶的老婦是我親娘。」

  老、老婦……他居然說她是老婦?!顧嫣然氣得全身發抖,眼神如刀的射向親兒。

  「夫人好,我是寒玉。」

  梁寒玉裝乖巧的問安,又把將軍夫人氣個不輕,繡著紅梅的手絹都捏皺了。

  「豈有此理,不是報了下落不明嗎?身中一箭在戰火中失蹤,十之八九再無生機?!他怎麼可能又活過來,打亂了我全盤的計劃……」

  哐一聲,桌上的茶具被掃落,碎了一地,茶水流出,浸潤了腳下地氈。

  與戰鐵衣長得有三分神似的戰西華鐵青著臉,那眼底掩不住的妒恨和憤怒如惡毒的蛇,不斷吐出泛著墨紫色的舌信,要向那最痛恨的人咬下一口。

  「你氣惱有什麼用,是那小子命大回來,我們得另想法子,你太暴躁了,要冷靜,發火成不了事。」秦紅纓嘆息,兒子的口子太順風順水了,禁不起一點挫折。

  「娘,你要我如何冷靜下來,他一生下來就是來制我的,凡是我想要的最後一定都會變成他的,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將軍府長子,憑什麼他能不勞而獲,樣樣搶在我前頭。」他費盡心思去爭、去搶,但一句嫡子他就得放手。

  嫡子、嫡子,因為這兩個字他吃了多少虧,誰說庶子不如嫡,他分明比嫡子出色,有勇有謀。

  「華兒,將軍府長子這樣的話只能在娘面前說,一旦有了旁人就要關好你的嘴巴,娘的貴妾身分無法改變,在名分上我們矮人一截。」他必須認命,先低頭做人。

  秦紅纓向來懂得隱忍的道理,不然她也不會把持一個男人的心二十余年,她用委屈求全來擄獲丈夫的寵愛,以柔弱的姿態激起他對弱者的憐惜,讓他眼中只瞧得見她。

  後院的硝煙始終只有女人見得著,男人看見的是她們願意給他們看的一面,絕多的廝殺場面是他們所不知的。

  「爹那般的在意你,你為何不讓他扶正你,就算是平妻也好,至少我也占了個嫡字,沒人敢輕視我。」他就敗在一個「庶」,同是姓戰卻完全享受不到戰府的榮光。

  將軍府的銀錢為將軍夫人掌控,妾室及其庶生子女只能照例領取月銀,想要多取得有名目,將軍夫人對這方面管得很嚴,一分一毫算得仔仔細細,即使是武陵將軍戰戢天本人手頭上也沒多少銀子。

  秦紅纓的金錢來自底下人的孝敬,有人想走她這條路好獲得好處,她吹吹枕頭風,讓想升官又升不了官的小官吏得點好處,她一句話可讓他們得道升天吶!

  不過那些孝敬對母子倆而言還是不夠多,和將軍府的家業比起來,那是滄海之一粟呀!根本無法比較,令人眼紅。

  聞言,她苦笑。「娘又何嘗不想扶正,可妾就是妾,當不了妻,大禹律法有一條妾不可為妻,綱常不能亂。」

  「如果正室亡故了,貴妾可為平妻掌理內院!」他應該先把那老女人除了,省得礙事。

  她點頭。「是有這麼一條,可是華兒呀!你不能太天真,若是夫人真出了事,你以為永安侯府不追究嗎?她是侯爺寵入骨子裡的嫡長女,侯府的幾位爺兒也身居高位。」

  正因為有永安侯府那座大靠山,所以她始終不敢動顧嫣然那賤婦,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顧嫣然死得蹊蹺,永安侯府的人就敢殺上將軍府,一把大刀將她腰斬。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要什麼時候出頭?!我等不下去了,戰鐵衣一回來,原來屬於我的東西又要被他拿走了。」那家伙必須死,死得徹徹底底的,再也不能還陽。

  「稍安勿躁,瞧你這點耐性能成什麼大事,靜下心來想一想,看怎麼做才對我們最有利。」蠻牛似的橫衝直撞反而壞事,一擊不中對手有了防心,他們更要謹慎小心。

  「娘的意思是?」戰西華喝了一口秦紅纓遞來的茶,神色略微平靜的坐下來,少了急躁。

  「你知道他帶回一名女子嗎?」有縫便鑽,見縫插針,機會是找出來的,殺人於無形。

  「是聽說了。」戰西華不太在意,他自己就有五、六個小妾通房,身邊伺候的丫頭也都是他的人。

  「你不要以為他在女色上和你一樣隨便,長得有點姿色就收下,你看他這些年來,身側可出現他開口維護的女人?」那名女子對戰鐵衣而言地位絕非一般,肯定是一大突破口。

  一聽,他坐正。「娘,她是戰鐵衣的女人不成?」

  「你喲!對正事半點都不用心,老二一下馬就直言是他的未婚妻子,還和夫人正面對上了。」那對母子不和已久,只是維持表面的平和,要徹底破壞他們的關系缺的是一條導火線。

  瞧!這不是瞌睡遞上枕頭,送得正是時候。

  「咦!他的未婚妻不是蘇明月?」京城三美人之一的明月仙子,一曲「月兒彎」聞名京城。

  戰西華有些不是滋味,丞相之女蘇明月是他先瞧上眼的,也有意上門求娶,可是才透了一點口風,眼睛長在頭頂的丞相府便傳出風聲,丞相千金只嫁嫡,不許庶。

  過了沒多久,打了他臉的蘇府居然笑迎將軍夫人,言談間說起兒女親事,要將蘇明月許給將軍府嫡子,兩家正在議親中,他們此舉是徹底的打他的臉,嘲笑他不自量力。

  「所以才有譜兒呀!你以為一向強勢慣了的夫人會允許老二違背她的用心,而老二也不是那麼好拿捏,他的個性就像已逝的老將軍,認為對的事絕不聽人勸,說一不二。」夫人和老二都是倔性子的人,不會向人低頭。

  「而我們要利用他們的衝突,讓戰鐵衣背上不孝之名,再趁機除掉。」眼露狠色的戰西華陰惻惻的笑了。

  「長進了,懂得用腦子了,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先查查那姑娘的底,看能不能為我們所為。」能當棋子的都不能放過,他們得善用每一個人,好及早達到想要的目的。

  得到親娘的贊許,他得意的發出笑聲。「娘打算怎麼做,兒子全力配合,絕不讓你失望。」

  他此時想的是勾引,將戰鐵衣的女人搶到手,讓他也嘗嘗被奪其所愛的滋味。

  「暫時用不上你,我已經讓人過去了。」制敵機先,先一步下手拔得頭籌。

  「是誰?」有誰這麼大本事?

  「蘭兒。」那丫頭像她,棉裡藏針。

  「表妹?」他微訝。

  「兩個姑娘家聊聊也好,說不定能結成好姊妹。」秦紅纓捂著唇輕笑,眉眼間盡是銳利。

  「是下馬威吧!」警告那名女子莫痴心妄想,將軍府裡有個「蘭花玉人」,戰鐵衣是她看上的獵物。

  母子倆一說完,相視一笑,眼底的狡色如出一轍。

  京城三大美女,善曲的「明月仙子」蘇明月;「蘭花玉人」安惜蘭,善畫;如意坊的畫眉姑娘則歌舞雙絕,點為「牡丹紅」。三人並列為京城美女魁首,貌若天仙。

  而他們口中的蘭兒便是安惜蘭,秦紅纓妹妹的女兒,喊她一聲姨母,父親是中書舍人,四品官,因母親早死,長年住在將軍府與姨母相伴,情同母女。

  「請問姑娘是二表哥帶回府的嗎?」

  遠遠走來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眼大膚白,唇紅柳眉細,腰細得有如楊柳,輕輕搖曳,款款而行,那瘍娜的身姿讓攜著丫鬟正要去花園的梁寒玉看傻了眼,暗忖她這麼搖下去會不會把細腰給搖斷了,看來好危險。

  女子很快來到梁寒玉眼前,雖然刻意裝出大家閨秀的溫柔婉約,可不難發覺語氣充滿不屑,以及自認為高人一等的傲慢。

  可偏偏她遇到的不是軟柿子,而是不好啃的梁寒玉,注定要嗑蹦了牙,掩面哭泣而奔了。

  「不好意思,姑娘是誰?你表哥又是哪位?我是有教養好人家的女兒,原諒你的無禮,我姓梁,梁寒玉。」要套交情也要先報門戶,不然誰知道你是哪根蔥、哪根蒜。

  猛地被嘲弄指責,裝成小白花的安惜蘭從未被人這般對待,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怔了一下。「你……呃!我表哥姓戰,是府裡英勇剛猛的少將軍,我們是青梅竹馬……」

  「喔!是青梅妹妹呀!真是歲月如梭,一眨眼他從男孩成了將軍,你就從青澀小梅子長成大梅子,很快的就發蒼蒼,齒牙動搖了。」梁寒玉沒等她說完,很熱情的接話,唯恐人家當她不真誠還笑得特別開懷。

  香草、春滿沒有保護主子的機會,明白她們的主子打算立威。

  「我是說……」安惜蘭又想說起兩小無猜的情意綿綿,秋水瞳子蒙上一層水霧。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動容的熱淚盈眶,瞧你瘦成這樣肯定打小吃得不好吧!要胸沒胸、要臀沒臀的,將來懷孩子會有困難,趕緊找大夫養養身子,免得死於難產一屍兩命。」

  多美好的商機,眼看著就要有生意上門……

  啊!她在想什麼,棺材鋪都燒了,她怎麼能咒人家,腦海裡還想著該打造何種棺木,用什麼花卉布置靈堂,入土深幾尺,幾個人來抬棺才夠莊嚴肅穆。

  真糟糕呀!滿腦子生意經,看到人就想到紅顏白骨,她實在太不應該了,好端端的人哪會無故死去。

  嘖!要命的職業病,她得改改。

  「你在說什麼?!我這是秾纖合度的身形,全京城的女人都羨慕我,哪裡瘦了……」她一瞟見梁寒玉胸前鼓起的小山丘,頓時用手中團扇遮胸,她的小包子實在不夠看。

  纖瘦的人通常胸都不大,弱不禁風的宛如一只紙鳶,一邊拎著線頭一邊跑准能飛起來。

  精於食補的梁寒玉補了幾年,那真是什麼地方都補到,該增肉的增肉,該減肉的一寸也不多,豐胸細腰,圓潤挺翹的臀,她一身玲瓏身段包覆在衣服底下太浪費了。

  「喂!你眼眶為什麼紅了,我可沒欺負你。」一看梁寒玉突然淚眼婆娑,安大美女慌了手腳。

  「青梅妹妹真可憐,連飯都沒吃飽,才長了一些肉就覺得自己胖了,難怪你把將軍府當成自個家,住了就不走了,原來至少能吃飽呀!」她同情的拭拭淚,鼻頭一抽一抽的。

  安惜蘭急了,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我不叫青梅妹妹,我姓安,閨名惜蘭,是中書舍人安泰生的女兒。」

  「是安妹妹呀!你日子過得很苦吧!來到將軍府就不愁了,我今兒個早上還看見廚房裡砍了一頭大豬的頭,血嘩啦啦的流了一灘,又開膛破肚的,把那豬的心、肝、腸子全掏了出來,血淋淋的,看來晚上有豬肉大餐可吃了。」

  「你……你不要再說了,我快……快吐了……」安惜蘭臉色發白,捂著胸口欲喔。

  「不會吧!看你的打扮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未婚先有孕了,說出來孩子的爹是誰,咱們找將軍夫人為你做主。」未免太不禁嚇了,她才發揮功力的二、三成呢!

  梁寒玉說著上前扯住她的手,轉身就拉著她走。

  「你胡說什麼!我才沒有做那種事,你少將污水往我身上潑。」她要甩開梁寒玉的手,卻怎麼也甩不掉,瞪著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把把往外射。

  「這事不能開玩笑,要趕緊找大夫瞧一瞧,我以前看過胎死腹中的屍體,那婦人的肚子有這麼高,她就是諱疾忌醫才讓大人小孩都沒了。」

  開了幾年棺材鋪,形形色色的屍體梁寒玉真的看得不少,的確有胎死腹中的產婦,她將產婦的腹部剖開取出成形的男嬰,為他梳洗,包上紅色綢緞的襁褓,與縫好肚皮的產婦排放在一起,母子倆形同睡著般安詳,哭泣的婦人鬼魂才轉涕為笑,再三向她致謝。

  「啊——我不要聽、不要聽,你離我遠一點……」她太可怕了,說的全不是人話。

  「安妹妹說錯了,是你走向我,而非我靠近你,你要我離你遠一點有點困難,我住在這處蓼花院。」她是乞丐趕廟公,喧賓奪主。

  「什麼,你住在二表哥的蓼花院?!」安惜蘭瞪圓一雙杏眸,似有傷心淚在裡頭滾動。

  「我們是未婚夫妻,住得近才能照顧我,我是那紙糊的文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繡個花都扎到手指頭,需要他細細呵護。」她邊說邊使勁,安惜蘭手被捏得都疼了。

  「你是文弱女子?」她瞪大眼,喉間一口差點湧上血腥味。

  「你英勇剛猛的二表哥覺得是就是,確實我的大腿還沒他胳臂粗,太弱了,弱到我要努力加餐飯,直到將他扳倒為止!」

  梁寒玉笑咪咪的放開了安惜蘭,那笑落在安惜蘭眼中卻充滿威脅之意,令她不敢多待一會兒,咬著牙跑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九章

  「妙哉!妙哉!真是個妙人兒,三言兩語便將人嚇得花容失色,殺人的最高招不在不留痕跡,而是讓人羞憤得想撞柱而亡,佩服佩服,奇才奇才,人間奇女子啊!」

  安惜蘭才走,假山後頭,傳出男子說話聲,一位身著月牙白錦袍的秀逸男子走了出來。

  他像只公孔雀一樣,衣飾華美奪目,頭上戴著白玉小冠,冠上兩側各有四顆血紅寶石,中央是貓眼石,垂發而下是兩串瑩白珍珠。

  他身上的錦袍繡著牡丹,一朵一朵大大小小算起來有九朵,明明俗氣,卻突顯出白袍勝雪的飄逸感,翩翩若仙。

  那手上銀骨金面的折扇繪著花開並蒂蓮,一紅一綠很是顯眼,有暗喻紅男綠女之意,意思風流。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的笑,很美好,很和氣,很歡樂,他眉笑眼也笑,嘴兒彎彎,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尊瘦身成功的笑彌勒。

  可是,梁寒玉卻覺得有股虛偽感,看似易親近卻是隔了層霧,看得到摸不著,喜感中帶著蒼涼。

  「你是誰,怎麼可以進入女眷的後院,快離開,不許靠近。」護主的香草大聲一喝。

  可是她的喝聲起不了作用,花美男越走越近,手中的扇子一搖,跨入梁寒玉主僕所在的八角琉璃亭。

  剛走了狼,又來了虎,真背。

  「美人兒別嘆氣,小生可不是來采花,是見著園中繁花盛開,特來一賞。」清風迎面,心曠神怡。

  「花在百花園裡,這裡不給賞。」梁寒玉一揮手讓丫頭們退開,別螳臂擋車,眼前的桃花眼男看來非善荏。

  「原來姑娘也是風雅人,知曉花中之王何處開,牡丹艷冠天下人間絕色非如意坊的畫眉姑娘不可。」堪為絕色。

  「那就請挪步吧!此處為將軍府內宅,不是歌舞升平的花坊,賞美人往鶯聲燕語處去,自有胭脂香。」這人的眼神很邪,亂不正經,卻無一絲惡意,真是古怪。

  「非也、非也,賞花講究的是意境和情趣,有花,有美人,還有一池碧水,人生何其快活,逍遙似神仙……」花美男忽地一閃身,折扇全開,把襲向美顏的小石子拍開,身形優雅而美麗,如花盛開。

  「我不是請你來調戲我的未婚妻,把你的豬蹄子收一收,若嚇到我的未婚妻,你那只蹄子就該砍了。」這家伙還是那麼愛風騷。

  玄色繡邊衣袍穿在戰鐵衣身上,顯得他更俊挺英武,透著大漠雄鷹般的蕭瑟與銳利。

  「你的朋友?」梁寒玉側著頭問走到身邊的男人。

  「不算。」只是有點交情。

  「損友?」

  「他不夠格。」他輕哼。

  「那是想胖揍他一頓的仇人?」她握起小粉拳,表示支持他動手,以暴制暴是一種阻擋敵人的好法子。

  「胖揍?」花美男好奇的問。

  戰鐵衣不快的黑眸一冷。「滾一邊去,我的女人你少招惹。」

  「好吧!小嫂子,你好心點告訴我胖揍是什麼意思,是指一群胖子揍人嗎?」

  他不恥下問,虛心求教。

  被只公孔雀叫小嫂子,梁寒玉有些難為情的臉紅了一下,倒是戰鐵衣面容有若冬雪化開。

  「胖揍是說把你揍到整個人腫得你爹娘都認不出來,你要不要試一試,我家男人胳膊很有力,一定令你滿意。」她兩眼閃亮亮,一副非常期待的模樣。

  梁寒玉這句「我家男人」一出,兩個男人同時露出不同的神情,戰鐵衣冷沉的雙眼中好像拂過一陣春風,頓時春暖花開,眼神柔得快滴出水來,彷佛眼中只有她。

  而桃花眼男則發出不屑的嗤聲,戰鐵衣哪算是個男人,他裡面是軟綿綿的棉花,拚不到十壇桃花酒就倒下了,是和他拚過酒的人中最沒用的一個。

  「嘖嘖嘖!犯不著在我這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吧!小嫂子這雙剪水秋眸見物不清,把石料廠的粗石看成有待琢磨的寶石,你趁未嫁前趕緊治治眼,有現成的好男人等你。」花美男上前自薦,故作瀟灑的直搖扇。

  「他叫慕容寫意,是慕容山莊的少莊主,祖父定國公。」像是沒瞧見他,也沒聽見他說話的戰鐵衣一把執起未婚妻小手,往她身側的花崗岩石椅一坐,自顧自的介紹。

  「咦!是那個慕容山莊?」她訝異的睜大眼。

  開了幾年鋪子,來往接觸的也有幾名達官貴人,無須刻意打聽,聽前來吊唁的人閑聊幾句,富有神秘色彩的慕容山莊最叫人津津樂道。

  據聞慕容家祖上風光無限,慕容山莊這一系,是受到先帝的打壓才由本家分出,本為嫡系卻形同被家族放逐,從此不提先祖名諱。

  聽說是為了一名異族女子,嫡次子寧願醉臥美人膝,也不願辜負美人恩重返朝廷,與父執輩決裂,但其人頗有才干,在短短數年內建立了聞名遐邇的慕容山莊,產的是……

  「嚇!怎麼把我的底全掀了,太不厚道了,小鐵子你就是個見不得別人好的小人,我們山莊的桃花酒是天下第一品,小嫂子哪天成親我送來一百壇祝賀。」真是交錯朋友。

  神色愜意的慕容寫意斜倚著欄杆,笑得花見花開,人見人愛,一臉陶然的微閉著眼,一身的華麗衣著不知是人比花嬌,還是花與人爭艷,翩翩蝶影在四周環繞。

  他的美是極致的張狂,狂傲,不羈,帶了點浪蕩的風情,卻不負大好春色,賞心悅目。

  「還有鐵。」戰鐵衣像是不經意的一提。

  「鐵?!」聞言,梁寒玉十分驚愕,本來看戲的神情有了變化,她驚懼的看看泄露「機密」的男人。

  這事告訴她好嗎?她真的不想當保守秘密的那個人。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呵呵……看來小嫂子不笨,一聽就聽出其中的奧妙,小鐵子這塊臭鐵撞大運了,他上哪座大山把你挖出來的?」

  梁寒玉很無力的瞪著揚高嘴角的「臭鐵」,認為他真的很臭,她一點也不想接下慕容寫意的贊美詞。「以後這種要命的話題可以請你們不要在我面前提嗎?我還想多活幾年。」

  戰鐵衣不理會她的話,繼續道:「慕容山莊在北邊有座鐵礦,產量之豐足以供三國所用。」鐵不只能打鍋制犁,最主要的是刀劍。

  不是說別提了嗎?她都想哭了。「朝廷曉得嗎?」

  「定國公知曉。」定國公知曉了,皇上也定有耳聞,但其它人就不得而知了。

  定國公與先帝是馬上一起打過仗的,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慕容貴妃是定國公三女,親皇一派。

  「然後呢?」她想裝死,但她知道不可能也不可以,只好繼續了解下去。

  戰鐵衣神色冷肅,「我們懷疑兵部有人與北契勾結,這一次的戰役敵方的兵器顯然優於我方,我方差點不敵,且上奏的戰功被兵部削了一半。」將士們在前線拚死拚活的殺敵,只為一份保家衛國的榮耀,卻被自己人扯後腿。

  她沉吟了一下。「和你的中箭有無關系?」

  她問得很冷靜,內心卻有咆哮的衝動。怎麼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讓她遇上,她只想當個日進鬥金的務實商女,棺材鋪老板娘,而不是扯進隨時會掉腦袋的朝廷大事,她不懂行軍打仗,也做不來雙肩扛槍的女間諜!

  可還能怎樣?誰叫她對他動了心,哪怕前路再多荊棘,她也會和他一塊走下去。

  戰鐵衣目光一沉。「九成。」

  「有人要你的命,還是自己人……」這處境真是太危險了。

  「想要他命的人多得是,打他十來歲就是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挑著眉的慕容寫意模樣異常妖異,宛若一朵迷眩人的妖花。

  梁寒玉聽在耳裡,內心有點沉重了,不自覺的捏捏身側男子的手給予安慰,豈知反被他的大手握住,難再縮回。

  「你們想我怎麼做,太危險的事別找上我,我很怕死。」

  怕死二字一出,兩個男人都莞爾,認為她率直得可愛。

  誰都甘心受死,但真正把「怕死」兩字掛在嘴上的沒幾人,人總是表裡不一,說不出真心話。

  「只想讓你做你最擅長的事。」戰鐵衣說道。

  「我最擅長的事,我最擅長的……」她忽地靈光一現,駭白了嬌容。「不……不一定要找我吧?我從良了!」

  她話音才落,就聽到清朗笑聲,她紅了臉。

  什麼從良了,是當不成玉掌櫃,瞧她嘴笨的,被笑了吧!她這輩子都別想抬頭做人了,肯定要被笑很久。

  不過花美男笑也就罷了,她家那個面癱的笑什麼笑,他不是顏面神經失調嗎?

  她被人嘲笑他有何開心的,但這是繼端午落水事件後她第二次看他全無顧忌的放聲大笑,還挺好看的……

  梁寒玉在心裡叫苦,希望眼前的兩位能將她徹底遺忘,當她是個透明人,或是石頭縫裡的花花草草。

  可惜,事與願違。

  「棺材。」

  他……可惡,他還是說出來了,梁寒玉心裡惱怒。「姓戰的,你說句老實話,你向我求親是為了這件事吧!」

  「不是。」他按按柔潤小手,輕輕撫弄,話簡短卻柔情萬千,讓人感覺到手心交握傳來的暖意。

  「那你為什麼要娶我?」每個傻女人都會問上這一句,很經典,也是慣例。

  梁寒玉始終猜不透他為何要娶她,他們的身分地位相差太大了,以他孤僻又不與人親熱的性格,她很難想像他有動情的一刻,面癱男之所以為面癱男就因為鐵血無情。

  她只能確定他不討厭她。

  戰鐵衣很軍人式的直言。「你很好。」

  「我很好?」就這樣完結?這是哪門子的回答,想逼人火冒三丈是吧!

  「他的意思是他看你就是好,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他不先下手為強把你娶回家便會錯失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只能是他的,別人休想奢望一分。」嘖!這人不動情則已,:一動情驚人。

  和他慕容家的老爹老娘一樣,為了男女情事可以不顧一切,為了廝守在一起不惜破門而出,自立門戶。

  聽慕容寫意輕笑著調侃,梁寒玉雙頰飛紅一片,小聲的嘀咕。「說清楚就好嘛!干麼遮遮掩掩像見不得人……」

  「小嫂子別太苛求了,能把情話說出口就不是百鬼回避的戰鐵衣了,想必你也感覺出他對你的好才允了這門親吧!他從小就是個悶葫蘆,真正在意的事反而不說。」瞧他吃了多少悶虧,便是這臭脾氣害的。

  梁寒玉輕輕的點頭,覺得他說得太對了,真貼切,但隨即有兩道冷芒直射,她瞥向冷芒來源,「你有話直說,瞪著我干什麼?難道他說錯了,你一點也不在意我「導入正題。」戰鐵衣輕咳了兩聲,面上有抹暗紅。

  「好吧!你們要把鐵運到哪裡?」用棺材的確非常便利,不易被察覺。

  「可鑄五千把兵器的份量需要幾口棺?」將鐵砂放入棺中運走。

  「那要「死」不少人。」她核算核算。

  「南方災民返鄉安葬。」

  「這理由可以……」她思忖了會,兩眼晶亮亮的發光。「在商言商,不講情面,這筆費用由誰支付?」

  「他。」

  戰鐵衣和慕容寫意同時食指一比,指向對方。

  「鐵由慕容山莊出,銀子……」少收一點。

  「捐。」戰鐵衣打斷他的話。

  慕容寫意笑得猙獰。「好,慕容山莊捐鐵,當為前方將士盡一分心力,但棺材的錢我可不出。」

  「可以,我會向皇上請奏,以別的名目由國庫撥款。」攸關邊境安危,皇上不會不允。

  「那我什麼時候能拿到銀子?」沒數銀子手好癢。

  兩個男人同時轉頭看她一臉財女附身的表情,一個感慨此女太俗氣,缺乏靈性,一個無奈的搖頭,面泛寵溺。

  「飯是鋼,銀子是膽,你們沒聽過嗎?我要嫁進將軍府很委屈吶!你們先瞧我的准婆婆將軍夫人一副容不下我的樣子,後又有柳條兒似的美人兒給我下馬威,我要不存夠嫁妝錢,入府以後不就被欺負死。」有錢膽氣足,不靠人吃喝。

  「你被欺負?」慕容寫意發出嗤笑聲。「安美人都被你氣哭了,掩面而走,你語不驚人死不休,誰奈何得了你,再來百個安美人也不夠你捏。」

  「要注意蘇明月。」戰鐵衣提醒。

  「啊!對,蘇丞相的女兒,她和安惜蘭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這人心思藏得深,有「明月仙子」之稱卻一點也不光明磊落,像是黑暗中的小人,專干見不得人的勾當。」為了得到三大美人之名,她竟將一名貌美女子的臉劃破。

  戰鐵衣又道:「蘇丞相養了不少死士。」意圖不明。

  「哎喲!小嫂子,你真要小心點了,要不然蘇明月笑裡藏刀捅你一下,你怎麼死的也不曉得……」慕容寫意一呼。「啊!你要毀容呀!我英俊瀟灑的臉……」好險,他閃得快,沒中暗算。

  「不該說的話就給我吞回肚子裡。」戰鐵衣兩指一掐,將未投出的栗子掐開。

  男人間的友誼,女人永遠都搞不懂,梁寒玉瞅了瞅兩人你來我往的「好」交情,拾起盤中剝好殼的栗子往嘴裡塞。

  「你們倆談情說愛完了沒,好歹我還在。」

  他們如果想嚇她,那麼是成功了,她很怕。

  又是死士,又是蛇蠍美女,她招誰惹誰呀!有幾條小命能陪他們玩,她再一次後悔被戰鐵衣拐騙了。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戰國將軍府實在太危險了,一群虎狼環伺著,就等著一口吃掉她這誤闖叢林的小白兔!

  「寒玉,不要怕,我會守著你。」他不會讓那些無謂的人傷害她。

  「不要怕」這句話他說過了,梁寒玉很想對他說:沒有新詞了嗎?「我不怕,我會先逃走,棄你於不顧。」

  「你……」戰鐵衣的臉色倏地一黑。

  一旁的慕容寫意捧腹大笑,「小嫂子太有趣了,我也要到山裡挖一個,千年珍寶呀!」

  氣氛正和樂時,一道冷硬的噪音響起——

  「梁姑娘,夫人要見你。」

  八角琉璃亭外,站了一位酷似容嬤嬤的老嬤嬤,面上皺紋能夾死蚊子,全無笑容的繃著臉,活像一具死屍。

  「阿戰,你娘吃不吃人?」她有赴死的決心。

  一聲「阿戰」令戰鐵衣身體一繃,雖然知道她沒認出他,叫的不是「阿湛」,

  他仍想起那時在村裡相處的時光,眼神復雜的望著脫去稚氣長成的小女人,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實情,讓她知曉他們的緣分在九年前便已結下。

  「需耍我陪你去嗎?」

  梁寒玉虛弱的一笑,繼而戰鬥力十足的為自己打氣。「這是我該打的仗,我得自個兒面對,不過……」

  「不過什麼?」戰鐵衣實在不願她去見他那個自私自利的母親,母親為了滿足私欲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

  「不過一刻過後我若沒有出來,你得趕緊去救我呀!我不想屍骨無存。」

  聞言,慕容寫意再度狂笑,而戰鐵衣:臉苦笑,黑眸中透著疼惜。

  顧嫣然端莊嫻雅,裝扮富貴,嵌了寶石的花蝶垂珠玉簪尾端垂下兩串細金流蘇,雙魚送吉圓珠對釵、青玉芙蓉紋如意插鈿細細插入挽起的發髻內,儀態萬千,雍容貴氣,還透著一絲冷漠,隱隱有股懾人冷意。

  但是看得出她韶華已逝了,眼角有幾道細細的紋路,即使上了再厚的妝粉,仍掩不住歲月老去的滄桑。

  她已不再年輕了,甚至可以說是邁入衰老。

  和受寵的秦紅纓相比,兩人猶如兩輩人似的,一個即將年老,發絲不再烏黑,一個卻風華依舊,皮膚嬌嫩,全無細紋,乍看之下不到而立,仍是風情萬種。

  有無受丈夫寵愛差距甚大,顧嫣然的青春年華全耗在一個男人身上,她怨過、恨過、哭泣過,也曾經深深懊悔過自己當年非此人不嫁,如今她才知愛不愛竟是女子一生的轉折。

  可惜她回不到未嫁時,那時她是多麼的固執,即使那男人站在她面前宣稱心有所屬,她仍自信滿滿的認定自己能擁有他的心,因為她是永安侯府嫡女,集美貌與才氣於一身的嬌嬌女。

  只是,美貌,她有,別人也有,才華,她自滿,那人亦在伯仲間。

  她能在家世上贏人,卻輸在兩個字——

  不愛。

  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是兒子,那是她今後的全部,她會牢牢的掌握住,不讓他像他爹那樣從手掌心飛走。

  「聽說你以前是賣棺材的,一口棺能賺多少?商人是賤業,為人所不恥,我看你也是為生計所迫,小小年紀操此賤業,真是難為你了。」她話語好似在關切,卻句句透著鄙夷,只差沒指著梁寒玉的鼻頭大罵她是賤人。

  人家是有涵養的貴婦,不做自貶的事,每句話都有深意。

  出身低賤的商女想高攀將軍府嫡子,你憑什麼?不就是個玩物,任男人耍弄的賤貨。

  識相點自行求去,別白費我口舌,趁我還能容忍你時自找台階下,不要等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想走也走不了,我送你一口棺讓你留下了,就埋在那無人走動的亂草堆裡。

  將軍夫人和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有相同的陋習,眼高於頂,以為出身決定一切,自以為高人一等的鄙夷其它人,要旁人對她們卑躬曲膝。

  殊不知她啃到的是一根硬骨頭。

  「不為難呀!夫人婆婆,士、農、工、商,商為末,可是若無商人買賣、運送,您可就要自給自足了,夫人婆婆穿的、用的、吃的全是出自商人之手,沒有商人,夫人婆婆只好光著身子見人。」

  她說商人賤,不事勞動的人才賤,吃著別人的,用著別人的,穿著別人的,反過來還嫌別人手髒。

  真有本事白個下田耕種,養蠶紡紗,自給自足不假他人,把別人的辛勞視為理所當然,她還能更賤嗎?

  梁寒玉刻意喊將軍夫人為夫人婆婆,有諷刺的意味在裡頭,她很直白的表達你不承認我是你的媳婦兒沒關系,我認你這個婆婆,雖然我看你不順眼,不過看在我將來的相公分上,我忍你這住在黑山樹洞的老妖婆。

  「什麼夫人婆婆,什麼光著身子,太不知禮了,你爹娘是怎麼教的,居然教出個口無遮攔的瘋丫頭。」顧夫人做出一副快嚇暈的模樣,手捂著額頭,一旁的丫鬟也端茶送水。

  「除了抄家滅族外,罪不及爹娘,夫人婆婆拿著人家的父母說嘴,想必閨訓也學得差強人意,跟我一樣沒規沒矩的,原來夫人婆婆也是有爹娘生、沒爹娘養的可憐蟲。」梁寒玉最不喜歡牽扯到家人,反擊回去。

  顧嫣然一聽真的要厥了,她眼前一片發黑,氣得牙都咬崩了。「你胡言亂語什麼,真不曉得我兒中了什麼邪,竟然也跟著胡鬧起來。」

  這名牙尖嘴利的女子留不得,她早晚會是禍害。

  「夫人婆婆怎麼喘氣喘得這麼急,您是肺病發作了嗎?您肯定打探過我的家世才知道我是開棺材鋪的,所以夫人婆婆盡管放心,等你一口氣上不了駕鶴西歸時,我一定親自為你挑口上等的沉香棺木,讓你一路好走。」附贈葬儀隊,熱熱鬧鬧的送她。

  「你……你……反了,反了,快拿我的藥來,要喘不過氣來了……」她作戲作得真,直喊人送藥。

  說實在話,這點小把戲能騙過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但梁寒玉「拋頭露面」做過幾年生意,又是個穿越的,見一群人裝模作樣的跑來跑去,腸子笑得快打結了。

  湯藥總要文火煎熬吧,三碗水熬成一碗才有效用,可不過片刻就端來的黑稠稠、正在冒著煙的東西是什麼,一眨眼間就能變得出來嗎?未免太神奇了,簡直是神速。

  難道早就知道會「發病」而特意准備?

  「是藥三分毒,我學過一點醫術,不如讓我為夫人婆婆扎一針,減緩您的不適……」梁寒玉說著的同時,指上多了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針尖閃著銀光,十分嚇人。

  為防萬一,她總帶銀針在身上。

  「你、你要干什麼,不要過來!我好了……」顧嫣然手不抖,氣也不大喘了,面色青中帶白的瞪著梁寒玉手中的銀針,唯恐她真往自己肉裡扎去。

  「啊!我從來不曉得我的醫術這麼好,不需開藥下針就能將人治愈,看來我的天分極高,有學醫的資質。」梁寒玉神色愉快的把銀針一根一根收好,自鳴得意,好不威風。

  她真的會醫術,連普惠大師都贊過一句天資過人,但她從不用來救人,只在自治。

  因為救人太麻煩了,救的成是功德,人人感激,救不活一命抵一命,個個喊打,她才不自找罪受。

  「你沒正式學過醫?」顧嫣然惱極。

  「會抓兩帖藥。」給自己補身。

  她醫學院沒畢業,跟了老和尚學了兩手把診和開藥,西醫學不算精通,中藥學普普通通,她還真是一事無成。

  「那你還敢給我下針——」她氣得忍不住低吼。

  梁寒玉一臉無辜的眨眨眼。「總要試一試,要不然夫人婆婆有個三長兩短,你兒子,我夫婿得守孝三年,除非趕在百日內,否則我們的婚期又得往後延,我也不想拖,再拖下去真成了大齡女。」

  「你……你……」她真的氣不順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了。

  「夫人別心急,慢慢來,別人家的閨女何需你來操心,自有她的家人來煩心。」此時響起一道清清柔柔的嗓音,宛如三月的柳花,在風中低吟下滑過,很細、很纏綿,帶著微熏香氣。

  其實一進廳堂時,梁寒玉就注意到將軍夫人身後的薄紗屏風內,坐了一個女子,但她看得不真切,只當是府裡哪位庶女來請安。

  但是當對方從後頭走出來,梁寒玉瞬間兩眼發亮,那女人明眸皓齒,秋水為瞳,冰膚玉肌,秀發如雲,小嘴兒染上櫻色,手臂比那水豆腐還透亮,盈盈一抬目,光彩洋溢。

  不能否認,是個美人,即使是她也有片刻的驚艷。

  只是美女看多了會視覺疲倦,倒是美人的聲音很好聽,掙掙琮琮。

  「是呀!是我太多事了,老想著來者是客,不好放著個小姑娘不理,這才越俎代庖,想讓她學學大家閨秀,還好有你提醒,不然牛崽仔當羊牧了。」面色恢復如常的顧嫣然捂著嘴輕笑,眼中一閃冷銳。

  牛崽仔?羊?她是拐著彎罵人牲畜嘍。梁寒玉盈笑水眸閃了閃,笑意不減的裝出憨實樣。

  「夫人是天生的熱心腸,不管著事心就慌,一看到有麻煩事就想管上一管,也不管別人領不領情,您真是需要有人來分憂,別徒然累著了自個兒。」蘇明月瞥了眼梁寒玉,內心冷笑,夫人把這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看得太重,太當一回事了,一個商戶女,能有什麼威脅。

  顧嫣然笑了笑,一臉寬慰。「還是丞相家的千金懂事,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要是我家不孝子能娶你當媳婦,我就有福了。」

  喔!原來她就是京城三美人之一的蘇明月呀!果然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活脫脫的美人一枚。梁寒玉笑意轉深。

  只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穿得富貴點,戴著珠釵寶簪,上好的脂粉再一抹,三分姿色七分妝,麻子臉也能變天仙。

  若是再加上家世,以及人們的吹捧,光衝著蘇丞相之名,人家敢說他女兒不美嗎?十個有九個說是貌若嫦娥,另一個是瞎子,看不到無從回答。

  「夫人說笑了,少將軍高大威猛,氣宇軒昂,偉岸的身軀往哪一站都有如天神下凡,一手能舉千斤石,腳下踩著海中蛟,掙下功業給夫人您添福添壽。」蘇明月話語風趣,甜得像糖罐裡加蜜。

  兩人就像相處融洽的婆媳倆,閑聊家常、會心一笑,眼中全無他人的聊得忘我,好不開懷。

  梁寒玉不打算讓她得意下去,開口道:「不好意思,容我打擾一下,這位蘇小姐,你說話也太不老實了,跟街頭賣假藥的沒兩樣,你見過誰能一手舉起千斤石,都壓成肉餅了還踩海中蛟?」

  蘇明月臉上的笑微微一僵,但隨即又笑道:「姑娘有家何不歸去,何必攪亂將軍府的寧靜,你也有在意的親人,不想他們為了你而思念成疾吧!」不過是小鄉小鎮來的小姑娘,何須為懼,粟米入海無影無蹤。

  拿她親人的安危威脅她……好,真是好樣的!梁寒玉眸色布上陰雲。「蘇丞相位高權大,蘇姑娘出身名門,不知你是否聽過一句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若是我的親人有個頭疼腦熱的,我就抬百口棺到丞相府,祝各位貴人歲歲平安,年年安樂,富貴長壽。」

  她居然反過來威嚇……蘇明月面上笑容隱去,眸色冷凝。「梁姑娘,你可別傻傻也把自己賠進去。」

  「我開過棺材鋪,知道做生意要怎麼不賠本。人家不來惹我呢,我便是鄰家好姊妹,若是偏要和我過不去,那我就拉著那人陪葬,反正我這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跟她耍狠,耍得過她嗎?她可是連死人的肚皮都敢剖開,和一只只的鬼當朋友,把肢離破碎的屍體當老祖宗。

  說到鬼,自從她有了口頭婚約後,好像一只鬼也沒瞧見過,真是怪哉!莫非是戰鐵衣的煞氣重?

  「說得好,不吃虧,我戰鐵衣的女人豈容人小看。」戰鐵衣大步走入,身姿筆挺如竹。

  「鐵衣哥哥……」

  蘇明月痴迷的低喚,梁寒玉頓時寒毛一豎,背脊麻栗,終於了悟戰鐵衣為何對「鐵衣哥哥」四個字充滿憎惡。

  「蘇小姐請自重,我與府上並非親眷,蘇小姐出身名門,當知進退。」戰鐵衣以蘇明月最為看重的家世予以一擊。

  不是高門大戶嗎?知情識趣的大家閨秀,懂禮有節,端方大氣,那就照禮數來,別越了官家千金的分寸,貽笑大方。

  「鐵衣哥哥……呃!少將軍,別來無恙,明月在此有禮了。」她屈身一福,姿態優美如畫。

  「寒玉,還不走,你不是說要去看看京城的熱鬧風景。」他看也不看蘇明月一眼,眼中只有一人。

  眯著笑眸,梁寒玉小手放上朝她伸來的大手。「是呀!是呀!真想去瞧一瞧,京城好大,和我們鄉下地方不一樣。」

  兩人雙手一交握,蘇明月嫉妒得手心一握緊,滿腔妒火的想衝上前將相握的手分開。

  「那就走吧!別再貪嘴了,吃壞了肚子只能餐餐吃稀飯配醬菜。」戰鐵衣望著她的黑眸中有絲絲柔意。

  「欸!人家也只是一時吃撐了,你不要一直取笑嘛!我得到教訓了,真的。」

  她吐了吐丁香舌,裝俏皮。

  他黑瞳一深,盯著小粉舌。「嘴巴說說。」

  「得到教訓和記取教訓是兩碼事,你總不能要我發誓吧?」明知道不可能做到的事何必為難自己。

  「等沒人的時候再教訓你。」他輕擰她鼻頭。

  兩個人親昵的舉止全落在顧嫣然和蘇明月眼中,兩人都不敢相信冷若冰霜的戰鐵衣竟然也會笑,且一腔柔情竟是給了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她倆怨妒難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十章

  人人以為外表冰冷的人就是冷酷無情,絕七情,斷六欲,孤傲一人獨立蒼茫間。

  實則不然。

  對人疏離,性情淡漠的戰鐵衣本來也以為他身體流的血是冷的,除了凍死人的碎冰外,他找不到一絲人的溫度。

  可是他的生命裡闖入了一道鮮明的身影,她任性、嘴壞、嗜財如命,她不信佛,卻和個老和尚成了忘年交,她能見鬼,不驚不懼不趕盡殺絕,助他們無牽無掛的下九泉。

  她很自私,自私得很可愛,她不老實,可有時直率得叫人頭痛,明明做著可恨的事,身邊的人卻都護著她,是倔但不強,該柔軟的時候就低頭,一張甜嘴把人哄得哭笑不得。

  九年前的二妞,多年後的梁寒玉,都在他心裡占了很巨大的位置,叫他忘也忘不了,不時想起。

  此刻的他,更是想占有她的一切……

  「……夠了,夠了,我……我快喘不過氣來,你……唔!先停……停一停,我喘口氣……」不行了,她的肺活量太差,得練練,不然死得不名譽,很羞恥。

  一上了馬車,戰鐵衣便將丫頭香草、春滿趕下車,他熱情如火的吻住櫻桃小口,激烈而狂猛,隨著心中的欲念恣意妄為,追逐著丁香小舌。

  冰雪融化了,化成火,化成焰,化成衝天的火龍。

  冰冷的身體裡面藏著火熱的心,只是暫時被冰封,只等一個契機,將其開啟。

  戰鐵衣也有熱情如火的一面,以前的冷漠是他尚未找到自己,他總是在獨行,找尋著伴侶。

  「不夠。」他的心,很熱,想吞噬一切。

  喘不過氣的梁寒玉猛拍他的背,拍到手都疼了他才肯微微松開口。

  「我以前開棺材鋪不表示我想……咳!咳!不表示我想早點躺入棺材裡。」

  他有謀殺的嫌疑。

  他粗糙的手指來回撫著殷紅唇瓣,「我以戰功跟皇上討婚姻自主,除了我自己外,連我的爹娘都不能為我決定婚事,我的婚配對像由我自己挑選。」

  「值得嗎?」咬著下唇,她為他心疼。

  神色一柔的戰鐵衣低下頭又是一吻。「為你,值得。」

  她在心裡暗嘆。「你這是和你娘正面杠上了,她屬意的是蘇丞相之女蘇明月,今日兩人還連手削我一頓,想讓我心生怯意而萌生退意,你們母子倆不能坐下來好好聊聊嗎?」

  終究是骨肉至親,血脈相連的母子,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不讓,我不退,最後是兩敗倶傷。

  他冷著臉搖頭。「你不了解我娘的為人,她是個只為自己的人,從不認為自己有做錯的地方,她和秦紅纓鬥,利用世族聯姻鞏固實力,不過是因輸不起,她不想讓人說堂堂的永安侯嫡女連丈夫的心也得不到,甚至輸給了出身不如她的秦紅纓。」

  顧嫣然和丈夫之間也許一開始有夫妻的情分在,你讓我三分,我戀你五分,你來我往磨出了情意,漸漸嘗到婚姻的甜頭。

  可是秦紅纓的入府打碎她的美夢,她由容忍到無法忍受,又從丈夫的日漸疏離而生出恨。

  愛有多深,恨有多重。

  其實顧嫣然對自己的兒子也有恨,她恨他太晚到來,若是早一年讓她懷上,秦紅纓就算等十年也等不到所愛之人,入不了將軍府,她還是丈夫敬愛有加的元配夫人。

  就算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也不甘心,她想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事、物,把他從秦紅纓的身邊拉走。

  她成功過一次。

  那一年,戰鐵衣遇襲跌落山谷,失蹤多日,她知情卻不叫人尋找,每日裝出失魂落魄的模樣在丈夫面前晃,無聲的流著淚,充分表現出痛失愛子的悲痛和無助,令人鼻酸。

  那一陣子,丈夫日日陪著她,安慰她,縱使秦紅纓生病了來尋人也不離開,夫妻間難得有獨處的時光,她以為她贏了,丈夫愛她勝過秦紅纓,她終於得到丈夫的心。

  但後來戰鐵衣回來了,她的丈夫又開始無視於她,她再一次體會獨守空床的滋味,一度她想掐死兒子好挽回丈夫。

  「我可以退,但要退到什麼時候?她永遠不知滿足,她想讓我娶蘇明月是想藉著蘇丞相之力,讓我繼承將軍府,嫡子當家,庶子就得析產另居,搬出將軍府。

  「戰西華走了,秦姨娘走不走呢?那是她的兒子,她不可能讓母子分隔兩地,而將軍府是我爹的家,他定要守在家裡,守住祖父一刀一劍打下的將軍府,讓我爹和秦姨娘分離,我母親才高興。」

  顧嫣然主要的用意是趕走秦紅纓,連越看越扎眼的庶生子女也早走早好,她一頭獨大,同時獨占了丈夫,也將兒子掌握在手中,誰也越不過她搶走她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你們大戶人家後宅的關系真復雜,又是正室,又是姨娘的,後院之禍事起源於妻妾相爭,你以後不會染上男人的壞毛病,一個一個的小妾往府裡納吧!」梁寒玉將手放在他腰上,准備等他一點頭就用力掐下去。

  「你嫉妒?」他眯眼一笑。

  她回答得直接了當,不遮掩。「是,我吃味,而且我是容不了人的,敢把女人往我跟前帶,我先休了你。」

  「養在外頭?」他打趣。

  「裡頭、外頭一個都不許,連逢場作戲也不准,我明白的告訴你,我就是一個妒婦,心眼小,善妒,眼睛揉不下一粒沙子,有了我就別想有別人。」她發狠的揮動粉拳。

  「不會有這一日。」看到她因激動而緋紅的嬌顏,戰鐵衣體內未熄滅的火苗又往上竄高,念著她唇的美味。

  「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張嘴。」很經典的名言,男人的話跟見鬼一樣不可信。

  「你不是見過鬼?」她的「鬼娃」之名甚為駭人。

  「所以我勉為其難相信你。」

  「勉強?」他劍眉一挑。

  能屈能伸的梁寒玉很沒用的軟了嗓音。「這種事要到蓋棺才能認定,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會不會走到最後?也許你看我越來越刺眼,我看你越來越討厭,原本的優點成了如刺一般的缺點,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瞎說。」

  唇一覆,他又吻上盡說歪話的小口,止住了她情人必分論調,幾十年後他們都老了還能做什麼。

  吻著,吻著,戰鐵衣另一種火由下腹冒出,他磨磨蹭蹭的頂著,大掌隔著衣服摸上渾圓山峰。

  「你……你干什麼……」梁寒玉氣息有點不穩。

  他小聲的輕哄,咬著玉白耳珠。「就摸摸,絕不過分,你信我……」

  「不……不行!萬一你摸出火呢?我們尚未成親……」貞操這事兒她並不看重,給了不難過,可是在這禮教吃人的年代,未成親就清白已失的女子將遭人唾棄一輩子,連所生的子女也抬不起頭做人,成了一生的污點。

  微喘,他又親又吻瑩白鎖骨。「越快越好,提個日子定下來,我要你從裡到外都是我的。」他霸氣的宣告。

  「你娘不同意。」好大的一座山擋著。

  還有惜蘭表妹和蘇明月。她在心裡說著。

  成親,不容易。

  一提到他娘,戰鐵衣如同當頭淋下一桶雪,頓然清醒。「我會想辦法說服她,否則……」

  「否則怎樣?」他還有後招不成。

  他忽然眼神一厲的沉下音。「再立一功,奏請皇上賜婚。」

  聖旨賜婚,誰也不得抗旨。

  聞言,梁寒玉咯咯咯的笑出聲。「成個親真是困難呀!我們是落難鴛鴦,欲執手相守卻遇到惡東風。」

  「惡東風?」

  「東風指的是婆婆。」惡婆婆。

  她邊搖頭邊念道:「紅酥手,黃藤酒,滿牆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痩,淚痕紅浥蛟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她念完,對有不解之色的戰鐵衣說了陸游、唐婉的故事。

  「我們不會有這麼一天。」戰鐵衣再一次俯身,吮住如櫻桃般紅艷的小嘴,細細吮吸,輕輕囓咬。

  「我也不是唐婉。」一旦她托付終身的男人不負她,她也不會讓惡婆婆逼得休離,她會據理力爭扞衛自己的婚姻。

  「寒玉,我們盡快成婚……」他話語含糊,似在喘息,又在壓抑,口中噴出的氣息像能令人燃燒。

  她悶頭低笑。「等你擺平了你娘我就嫁。」

  對於婚事,她原本還有不安,這會兒她確信,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可怕。

  「好個壞丫頭,你敢笑話我,瞧我不治治你不行……」他伸出指頭,撓她癢處。

  「啊!不要,好癢……咯咯咯……別撓別撓,我怕癢……」她東躲西閃,笑聲咯咯的閃避。

  驀地,她衣衫不慎被扯開,一塊透亮的雙螭玉佩從衣內滑出,戰鐵衣猛地一怔。

  「原來它還在……」說不出是訝或是喜,感覺胸口熱熱的,湧出令人狂亂的喜悅。

  「什麼還在?」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他在說什麼。

  「你沒把它賣掉?」他指著玉佩。

  梁寒玉一頭霧水。「為什麼要賣掉?」她是缺銀子,但還不需要賣掉這有意義的東西。

  「你把五百兩拿去當開棺材鋪的本金?」那點錢用在日常上倒有余裕,可開間那麼大的鋪子遠遠不足。

  戰鐵衣並不曉得棺材鋪剛開時並不大,只有燒毀前的三分之一,擺十口棺就滿了,連人走動都不便利。

  而且在開店之前,梁寒玉已用了幾年的時間將山上的好木材運到山下堆放,她三個哥哥幫的忙,因此不花一文錢。

  小鋪子開久了變大鋪子,大鋪子又再擴充,才是戰鐵衣所見到的規模,若非一把火燒了,她想開得更大,壟斷青陽縣一帶的棺材業。

  「你怎麼知道我用五百兩銀票當本金,你靈竅通了,能神算?」她瞠眸。

  「那些錢是我留下的,包含雙螭玉佩。」一說出口,再無隱瞞,他心中忽覺放松了許多。

  「什麼你的錢,分明是我的,我以前又不認識你……」等等,一道模糊的少年身影毫無預警的從記憶深處跳出來,白衣少年的影像越來越清晰,別扭的神情和俊秀的五官……

  「想起來了?二妞。」他用她的小名喊她。

  梁寒玉的眼神由迷惑變清明。「等等,你是那個難伺候又拿喬,趁半夜溜走的「阿湛」?」

  「不是趁半夜溜走,是你說過悄悄的走,不要告別,我才沒叫醒你,和來找我的隨從走了。」是他爹的手下找到他。

  她想了一下,年代太久遠有點遺忘了,她干笑著混過去。「還是你的銀子管用,我開鋪子了。」

  「我看見了,你念念不忘的棺材鋪。」他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小姑娘看到死人豈有不怕的道理?沒想到她辦到了,還經營得有聲有色,完全顛覆他對棺材鋪的印像。

  梁寒玉挽起他壯實手臂,有些停不住從心底湧上的笑意。「原來你是那個「阿湛」呀!真好。」

  「嗯!我們有緣。」早在九年前便緣系彼此。

  「那你怎麼沒有回去看我,害我一直擔心你是不是又出事了。」每一回上山她都會多逗留一會,看看山澗邊、草叢中,山谷底下有沒有躺著一位白衣少年。

  戰鐵衣一聽,心口發暖。「我有回去,但是你的三間茅草屋不見了,原地蓋起堅固的磚房,我上前敲門詢問,有個頭扎花布的年輕女子走出,她的臉很陌生。」

  「那是我大嫂。」當時她嫂子入門兩年了,剛懷上第一胎,大家怕她有個閃失動了胎氣,便讓她搬進舒適的大屋暫住,直到生產後坐完月子。

  「她不耐煩的告訴我,你搬走了,還說不要再來找你了,因為你不會回來了。」因此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他用了幾年時間練好武功,不讓自己處於隨時可以被擊倒的地步,他開始不再輕易相信身邊的人,對人有防心,曾經的好友也疏離,全心練武,漸成孤狼。

  當時他是存了幾分炫耀的心態,想讓瞧不起他的小丫頭看看他的本事,可是人去樓空,憑添幾許惆悵。

  後來他去戰場,以所學的武藝斬殺敵人,就也沒再去找她。

  聞言,她澀澀的笑了。「那時我大嫂看我養雞、養魚賺了一點錢,她便興起強占的念頭,趁著我到縣城開鋪子時住著不還,還想偷我的房契、地契改成她的名字。」

  後來是她大哥發現妻子的惡行,疾言厲色的數落妻子一頓,再十分愧疚地將被偷走的房地契還給她。

  因為這件事大哥很內疚,不許大嫂打擾她,漸漸的,大哥也少來了,兄妹感情因此淡薄。

  「她居然敢這樣對你。」戰鐵衣目光冷冽。

  她拉了拉他手,笑顏以對。「都過去了,你看我不是越過越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賺得滿手銀子。」

  「鋪子都被燒了也算好?」他曲起食指,朝她腦門輕敲,拉長的俊顏盡是對她的心疼和不舍。

  「可有白府的賠償金,我又可以東山再起……啊!等一下,你好像還沒有把銀子給我。」最愛錢的她居然會忘記這碼子事,真是太不應該了。

  「放我這裡比較安心,你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等要用銀子時再跟我拿。」

  京城不比縣城民風樸實,真怕她一個興起又搞出令人頭疼的生意,滿地的貴人得罪不起。

  「可是那是我的銀子。」她提醒。

  「我們是自家人,放誰那裡不都一樣。」他努力說服她,「而且懷財易招賊惦記,至少沒人敢對我這鬼將軍下手。」

  「阿湛,你是不是想貪了我的銀子?」她一臉怨色。

  戰鐵衣好笑又無奈的擁她入懷。「等我們成親後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我絕不阻止。」

  「開棺材鋪?」她想念木材的味道。

  他一窒,苦笑。「一定要是棺材鋪嗎?不能是珠寶、脂粉之類的鋪子,或是糧行也成。」

  「可我喜歡替死人上妝。」把白慘慘的臉化成生前的模樣會讓她很有成就感,也能撫慰生者的心。

  他頓時無語。那是什麼嗜好,她也太……獨特了。

  「你不是說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是隨便說說哄我開心呀!果然男人的話全無信用,信鬼也不要信……」

  「開。」他咬著牙,面色微黑。

  梁寒玉一聽,開心的笑了。「阿湛,你對我真好。」

  好到讓她爬到頭頂上了。他內心糾結,「在我們尚未成親前不能露半絲口風,否則易生波折。」他母親正愁找不到理由找她麻煩。

  「那婚後……」

  「我是你的靠山。」話一出,他豁然開朗。

  有什麼不可以呢!只要她小臉神采奕奕的發著光,那比財富名利還叫人動心,身為斬殺敵軍無數的鬼將軍還滿足不了妻子小小的願望嗎?

  一想通了,他的心也開闊了,眼中含笑。

  初到京城的前幾日,梁寒玉人生地不熟,戰鐵衣唯恐梁寒玉留在將軍府,會再與將軍夫人起不必要的衝突,或是背上氣死未來婆母的不孝惡名,於是特意向皇上告假了幾天好陪佳人。

  梁寒玉精力旺盛,日日都出門游玩,一起床做了梳洗便和未婚夫出門,先在外頭用早膳,稍事休息後如劉姥姥逛大觀園般游覽著京城的名勝古跡,秀麗風光。

  不碰面就不會有齟齬,也減少了很多磨擦,想趁機找梁寒玉麻煩的將軍夫人無處下手,悶得人又蒼老了許多。

  後來戰鐵衣更干脆帶了梁寒玉用完晚膳再回府,一整日在外。

  因為這方式奏效,將軍府內安靜多了,風平浪靜,波瀾不生,一如戰鐵衣征戰在外時,沒什麼風浪。

  可是卻急壞了顧嫣然,她找不到機會撮合自己的兒子和蘇明月,也沒法從中破壞對外宣稱已定下婚約的小兩口,用各種法子想將人逼走,反而使兩個人同進同出,如膠似漆,感情較先前更濃了,兒子的輕笑聲也時有耳聞。

  再不動手,她寄予厚望的兒子就要被不懂規矩的外人搶走,這是她怎麼也不能忍受的。

  另一方面,秦紅纓母子這邊也日漸焦急,他們原本想等這一對母子鬧翻,好漁翁得利從中撈點好處,可是等來等去,等到的是小兩口日日相偕出游,濃情密意羨煞旁人,成親一事也在籌備中。

  秦紅纓顰眉,戰西華按捺不住,就連自認為十拿九穩,手到擒來的安惜蘭也坐立難安,戰鐵衣這一記奇招打亂了不少人的布局,讓他們措手不及之際又飲恨不已。

  這一日,戰鐵衣又帶梁寒玉出府,到了京城第一酒樓用膳,才要進包廂,就被人喚住——是戰西華和安惜蘭,正說著話時,蘇明月也現身,似也是湊巧來這兒用膳。

  「難得偶遇,大家一起坐嘛!熱鬧些。」三方聚頭,有好戲看,不看太可惜了。

  聽到身側的小女人主動邀人入席,戰鐵衣向來沒有表情的臉刷地拉長,暗瞪了自做主張的梁寒玉。

  他帶她出府行游就是為了避開這些人,以防他們居心不良使出令人痛恨的手段,讓她在將軍府過不下去。

  結果咧!她倒好,全不在意,彷佛當人家是失散多年的好友,一臉笑的殷勤招呼著。

  那三個不速之客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不客氣的一起進了包廂。

  戰鐵衣坐在梁寒玉身旁,面色不豫。

  「別繃著臉,和善點,待會一吃飽我們就走,帳讓他們結。」梁寒玉聲如蚊鳴的附在戰鐵衣耳邊低喃。

  「你的意思是……」他面上的陰色略微放晴。

  「這些日子老在外頭吃,肯定花了不少銀子,你把白府賠給我的錢用得差不多了吧?我們不坑別人哪有閑錢繼續逍遙。」她一臉「我很明白你不把銀子給我是因為花光了」的神情,對拿冋賠償金一事已不抱任何希望。

  戰鐵衣皺眉又頭痛的望著想多了的未婚妻,不曉得她哪來的胡思亂想。「一兩也沒花你的銀子,我有自己的俸祿和皇上的賞賜,晚一點我開私庫讓你自己挑。」

  「為什麼不全給我?」

  只能挑而不能變成她的,那對愛財的人是多麼痛苦的煎熬,看著金銀珠寶只有眼饞的分。

  「成親後。」現在太早。

  「沒誠意。」她噘著嘴埋怨。

  沒銀子賺的日子好難過呀!

  其實他們這幾天也沒白過,表面上看來是分不開的未婚夫妻在你儂我儂,蜜裡調油,實則是借著出游的名頭安排一切,將慕容山莊的鐵運往邊境,打造成兵器供十萬將士使用。

  直接運棺木入京太顯眼,京城內也沒一下子死那麼多人,因此梁寒玉讓自家三哥將木料廠的木料運到城外的一處莊子,再調原來鋪子裡的制棺師父連夜刨制上百口棺。

  他倆有時會和慕容寫意碰頭,商討鐵砂的數量,棺木的承重量是多少,一口棺藏幾斤鐵才合適,要用馬或牛來運送,得花幾日送達,由誰來接手較為妥當。

  當然此事是皇上允了,下令由兩人執行的秘密任務,否則私底下運送鐵砂,就連皇上也會起疑心。

  畢竟那些鐵能制成十幾萬把兵器,這批龐大的武器不論落在誰手裡都是一大威脅,皇上也怕人造反,揭竿起義。

  「你們兩位感情真好,大白天的靠那麼近,頭靠頭的說起悄悄話,不知說了什麼有趣的事也讓我們聽聽。」安惜蘭一肚子酸水快湧到喉嚨了,一開口酸言酸語的不給人顏面。

  但是,梁寒玉的反擊很快就到了。

  「既然是悄悄話怎麼能告訴別人,青梅妹妹明明是官家千金,為何這麼不懂事,人家的閨房事也要拿出來說給你聽不成。」你管太多了吧!我們情話綿綿礙著你了嗎?看不下去就走人,我絕不留客。

  「你們尚未成親哪來的閨房事,你還要不要臉,連這種羞人的話也敢說出口。」沉不住氣的安惜蘭目中盡是怒氣。

  「安小姐,住口。」那是他的未婚妻,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是,戰鐵衣沉下臉,扞衛心上人。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堂而皇之的住進男子府中,她的品格能有多高潔,不就是攀上高枝不肯放手。」她憑什麼占了二表哥身邊的位置,得其寵愛。

  「你不是也住在將軍府。」他冷哼。

  有臉說別人,沒臉看自己,秦姨娘又不是正經主子,她好意思賴著不走,妄想住到天長地久,梁寒玉在心裡小小的鄙視一番。

  女人最擅長的一件事便是為難女人,真那麼不平先管好男人呀!想法子和戰鐵衣兩情相悅啊,找她碴又不能讓他愛上她。

  不是兩情相悅就不是真愛,那叫痴迷,來自單方面,通常不會有好結果,傷己也傷人。

  「我不一樣,二表哥,我是明正言順的親戚走動,是你最親近的表妹,我住在將軍府天經地義,姨母視我為親生女兒……」安惜蘭還沒發覺說錯話了,振振有詞的說得理直氣壯。

  「住口。」戰鐵衣冷喝。

  「二表哥……」他居然舍得吼她?

  他一嗤。「不要喊我二表哥,你不曉得貴妾也是妾嗎?妾在名分上等同奴婢,也就是下人,你一個下人的外甥女也配和我攀關系,秦姨娘沒教過你羞恥為何物吧!」

  他一句話攻擊了兩個人,讓原本准備看笑話,隔山觀虎鬥的戰西華笑臉一僵,倏地收起手上的折扇。

  「小姑娘說話沒分寸,二弟何必動怒,我娘……姨娘雖只是府裡的一名妾室,可也算半個主子,她留個小丫頭在身前逗樂有什麼錯處,我們將軍府還養不起幾個女人?」竟在眾人面前如此不給他面子,戰鐵衣真當將軍府是他的嗎?

  「在我面前她算什麼主子,以色侍人的奴婢罷了,母親的氣度大由著她胡來,但不表示我也不分尊卑。」想向人求情也得據據分量,妻與妾向來不同等,不管父親有多寵妾,總也越不過元配夫人。

  戰西華一聽這近乎羞辱的言詞,臉色略微一冷。「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好歹是兄長的生母,爹愛寵有加的心頭肉。」

  愛寵有加的心頭肉……戰西華是炫耀、挑釁,他一個嫡生子的母親不過是遭人冷落的正室,怎麼也及不上秦姨娘在戰戢天心目中的位置。

  子憑母貴,日後他想要什麼還沒有嗎?戰鐵衣只有干瞪眼的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沒了嫡子,還能不讓庶子繼承嗎?

  「再寵也是一名妾,她能翻過天嗎?」異想天開。

  「你……」他惱怒戰鐵衣戳穿事實,沒錯,秦姨娘再受寵也是一個妾而已,永遠被正室壓在底下,她翻不了身,連帶著他也沒有傲人的出身,只能屈居人下,看人臉色。

  「二表哥,你怎麼可以用輕蔑的口吻說姨母,她總是你的庶母……」安惜蘭不懂看人臉色,火上澆油。

  庶母?戰鐵衣冷凝目光一掃。「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擰斷你的頸子,將你的舌頭割下送給你摯愛的姨母。」敢稱秦紅纓為他母,找死。

  安惜蘭面色一白,倒抽了口氣。

  鬼將軍的殺氣一出,無人敢擋。

  「蘭表妹,別慌,他嚇唬你的,天子腳下豈由得他枉顧律法,為非作歹。」嚇內宅女子罷了,他哪敢真殺人。

  安惜蘭一聽確有幾分道理,這才松了一口氣,但是……

  「你們數過我斬殺過的人頭嗎?」他臉色狠戾。

  這一下心又吊起,敷粉面容微微一顫,心中既愛又怕,安惜蘭愛上令她懼怕的男人。

  「二弟,不要嚇著了在場的女眷,梁姑娘是一名弱質女子,禁不起你的惡臉一嚇。」戰西華故作風流倜儻的朝梁寒玉一笑,以眼神勾引。

  他認真起來,有女人不來投懷送抱嗎?論長相,他和戰鐵衣不分軒輊,說起個性來,他可比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戰鐵衣好多了,誰會挑上一塊冰。

  戰西華瞟了眼另一名嬌客,她低眉垂目,不發一言,宛若畫中美人,靜靜的展現幽靜的美。

  還不到她出手。

  蘇明月很平靜,平靜得讓人覺得她可怕,不吠的狗咬人最疼,一咬正中咽喉,她含笑斂目,靜觀其變,只悄悄點了點纖白玉指,指甲內的細白粉末落入瓷壺,壺內裝的是適合女子飲用的青梅酒。

  「大公子,你不曉得我在進京前開的是什麼樣的鋪子吧!」嚇?她嚇別人還差不多,她可是鬼娃。

  戰西華假裝感興趣的問:「讓我猜猜,是繡莊還是染衣坊?」

  瞧那白裡透紅的十指嫩如春蔥,能做什麼粗活,戰西華色迷迷的盯著意淫。

  「不,是棺材鋪。」哈!臉色變了吧!

  「棺材鋪?」他聽錯了吧?

  「有些亡者死得太難看,我用自調的胭脂水粉為其上生前妝,使其面如活人般上路。」她依然一臉笑意。

  「你敢替……替死人……」他牙齒打顫,不自覺將身下椅子往後移,盡量遠離與屍體為伍的女子。

  「你看過死人嗎?並非每一名亡者都壽終正寢,有人被馬車輪子輾過身體,腳斷手折的,肢體破碎;有的從屋頂跌落撞破了頭,腦子流出比豆漿還濃的腦漿;還有溺水者脹得像吹大的牛皮,沒一處肌膚是完整的,輕輕一戳腐肉就掉下來了……」

  梁寒玉邊說邊夾起撒上孜然的炙烤羊腿肉,啃了口,她向身邊的男人眯起眼笑道:「真好吃,烤得香而不油膩,你也多吃點。」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我要吐了,你們慢用,我先走了。」掩著口欲嘔的安惜蘭實在憋不住,一瞧見滿桌的菜肴就想到死人身上爛掉的肉,一股惡心感往上湧。

  沒人想到她會這麼不中用,第一個敗下場,「好菜」尚未搬上桌,她就做了不戰而降的逃兵。

  「噯!不是聊得正愉快嗎?我還想找她結拜呢!怎麼風一陣似的就溜走了……咦!你們不愛吃烤羊腿呀!不然吃炒肚片,酸菜鴨湯和羊雜湯,那道鹵蹄膀讓我想到火場裡抬出的焦屍,焦紅焦紅的死肉往外翻……」這道五香炙牛肉真鮮嫩,化在舌間了。

  只有她感覺愉快吧!一桌的食客神色各異,只喝灑的戰西華面色白中帶綠,他最多夾兩口蔬菜,食不知味,再好的菜肴對他都形同嚼蠟。

  蘇明月帶的四名容貌頗佳的侍女不能用膳,只有她小口的品嘗著美味佳肴,但她只入口清淡的魚鮮,肉類一概不碰。

  戰鐵衣倒是葷素不拘,面不改色的照樣吃喝,死人他在戰場上見多了,而大多數是他劍下亡魂,打仗物資缺乏時連老鼠、蠍子都吃,何況是酒樓大廚精心烹調的美食。

  「吃你的黃耆子雞。」戰鐵衣動手撕下一塊最鮮嫩的雞腿放入她碗裡,讓她趁熱快吃。

  梁寒玉淘氣的一眨眼。「你的意思是叫我飯多吃,話少說嘍!你嫌我多嘴多舌嗎?阿——湛——哥——哥——」那拉長的音讓人身子一顫。

  他眼露縱容的拭去她嘴角油漬。「就你話多。」

  很領情的梁寒玉笑嘻嘻的吃著黃耆子雞腿,心更甜蜜。

  蘇明月見狀,內心妒火暗燒,卻毫無異色的開口——

  「梁姑娘怕是吃得太油膩了,喝口青梅酒解解膩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十一章

  詭譎。

  包廂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重,讓人屏息,亦叫人心口輕顫。

  望著纖纖玉手親自端到面前的青梅酒,梁寒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果子釀的酒酸酸甜甜的,她個人頗為喜愛,自個也試釀了杏兒酒和棗子酒,口味偏甜。

  可是跟自己不對盤的蘇明月親手斟的酒,說實在的,她還真有點不敢入口,看著澄黃酒液愣了好一會。

  「梁姑娘?」

  又是低柔一喚,再不願一飲的梁寒玉也得硬著頭皮接下來,堂堂丞相之女敬的酒若敢不收,她在京城的貴族圈裡,怕是無立足之地。

  「她喝不慣果子酒,我代她喝。」

  梁寒玉正在猶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掌伸了過來,一把取走了蘇明月手上的酒杯,打算仰頭喝盡。

  「不可。」

  兩名女子同時驚呼一聲。

  一個面露慌色,想取回被奪走的青梅酒,一個較粗暴,直接拉住舉高的手肘,酒因此灑出來一大半。

  「這是敬我的酒,你怎麼能搶,男子漢大丈夫當飮嗆喉的烈酒,喝果子酒不怕被人笑。」看上人家的美色是不是,人家敬什麼就喝什麼,也不怕喝下肚絞了肚腸。

  看到蘇明月一閃而過的驚慌神色,酒裡八成加了料,而且是針對她所為……梁寒玉虛驚一場的吁了口氣。

  「是呀!這是專給女子養顏的果子酒,酒性不烈,入喉微甜,像是加了糖水,將軍是喝不慣的。」他對這女子也未免太過在意了,好得叫人妒恨。蘇明月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冷光。

  「只要是酒,沒有喝不得的道理,在於飲酒人的心思。」戰鐵衣幽深黑眸透出寒意。

  「又不是沒酒了,二弟何必和女人搶酒喝,你要是癮頭來了,大哥陪你喝三壇。」自以為海量的戰西華拍拍胸膛,嘲笑自家兄弟娘兒味重。

  「十壇。」

  「十壇?」一聽,他怔住,頭皮發麻。

  「最少是十壇陳年女兒紅,否則別找我拚酒。」戰鐵衣十足十的霸氣。也只有慕容山莊的桃花酒能讓他十壇醉倒。

  「這……」他最多五壇就倒了。

  「桃花鄉裡桃花仙,桃花仙子種桃花,種了桃花好釀酒,酒裡獨醒有幾人。要喝酒怎麼能少了我一人呢!你們且等一等,我來湊個興頭,別把酒都給喝完了。」

  一抹很刺目的紅就站在門口熱鬧,是俊美無儔的慕容寫意,他被小二領來。他今日穿的衣袍上繡了張狂的芍藥,以細如毛發的金蠶絲勾勒,朵朵綴著細小金珠富貴逼人。

  穿在別人身上或許很突兀,撐不起那股張揚的美,但是面如冠玉的慕容寫意這一穿卻是十分俊俏,還帶點狂肆邪魅,艷極濃紅裡有著大俗之後的大雅,襯托他如風一般不羈的風流。

  他把紅衣穿出了味道,不僅不令人厭惡反而驚艷。

  「好美……」梁寒玉忍不住驚嘆。

  「男人長成禍水樣有什麼好,他又不唱戲。」小飮了醋的戰鐵衣話語有幾分酸,大手一遮,阻斷未婚妻看得出神的目光,早知道就不約這家伙來。

  「你這是嫉妒,真難看。小嫂子,趁未嫁前多瞧瞧,別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這棵樹看起來不太牢靠,換棵大樹好傍身。」笑盈盈的慕容寫意一坐定,隨手把酒灑了大半的酒杯往後一扔,一名身手矯健的黑衣老漢隨即送上新酒。

  「可京城我不熟,找不到比他更好靠的大樹,暫時湊合湊合用,我騎驢找馬慢慢挑。」她跟著說笑。

  「騎驢找馬?」某人聲冷,帶上怒火。

  見風轉舵的梁寒玉把話一轉。「我是說有誰能比你更好呢?上馬能征戰,威風凜凜,下馬能拚酒,是條漢子,我對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水,永不停止。」

  「嗯!」他臉色和緩的一點頭。

  「不過呢!喝酒過量就不好了,今兒個不拚酒,僅小酌會友。」酒易誤事,而且她看在座的人別有用心的居多。

  戰西華的眼一眯,微露惱意和陰狠,蘇明月捏著帕子的素手一緊又松開,四名美婢略動了一下,在小姐「稍安勿躁」的手勢下又恢復木頭人的模樣,眼神呆滯無神。

  慕容寫意這個大變故可打亂了不少人的計劃,讓人稍稍亂了手腳。

  「好,聽你的。」戰鐵衣眼神一柔。

  「嗟!妻奴。」端起自備的桃花酒,慕容寫意發出唾棄聲。

  漆黑的眼眸一抬,鋒銳如刀。「這才叫嫉妒吧!」

  嫉妒人有,懊惱己無。

  「呋!我以酒為伴,更勝美人在懷,少在我面前擺顯,還沒成親前,凡事都有變數。」小嫂子是喊順口的,真把人娶進門才叫福氣,他得意個什麼勁,小心出了岔子最終抱著孤枕空對月。

  「慕容,你想在刀劍上和我比試一番嗎?」不中聽的話最好別提,舌頭長的人通常活不久。

  一說起比武功,慕容寫意自嘆不如,他還有腦子,不做找死的事。「我先干為敬。」

  他連干三杯。

  「既然二弟的朋友這般爽快,身為兄長的我也來陪三杯,不喝痛快不罷休。」

  看出慕容寫意的不凡,不甘於冷落的戰西華也來湊趣,不等人說好也干上三杯,杯底見空。

  男人的較勁歸男人,一旁的蘇明月溫婉若水的淺笑,輕輕巧巧又從酒壺裡倒出一杯酒,推到梁寒玉面前。

  她以為梁寒玉的心思飛到男人身上,沒注意到她方才的慌張,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難逃法眼,即便她做得再小心,仍是被捉住馬腳。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競是養尊處優的閨閣千金,她以前使出那些見不得人的毒計時,往往有她爹的死士或奴婢去執行,她只需出一張嘴巴,便有人將事情處理得干干淨淨。

  而今她親自出手,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做壞事要有天分,不是只憑惡毒的心計。

  「梁姑娘,我也敬你一杯,我們姑娘家不和臭男人攪和,還請忘了上回的不愉快,咱們做個朋友。」她眼眸晶亮,彷佛那夜空的星光都跑進她雙眼。

  蘇明月對她第一眼就瞧中的男人誓不罷手,蘇家和將軍夫人早有共識婚事已有影兒,只剩交換庚帖、下聘、請期等禮儀。

  她以待嫁女兒心期待情郎早日歸來,親繡鴛鴦枕巾和嫁衣,為郎縫衣納鞋,她滿心想的是喜帕掀起那一刻,四目相對,該有多甜蜜纏綿。

  不料她的等待成了笑話,另一名女子企圖將她的美夢打碎,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她想把梁寒玉逼走,多次撲空找不到人後,她便命人日日在將軍府門口盯哨,戰鐵衣和梁寒玉去了哪裡、吃了什麼、何時歸府,所有的小細節一一記下,向她回報。

  掌握了兩人的動向,於是她制造一場巧遇,與相識的人在茶樓酒肆相遇,總要寒暄兩句,順道坐下來喝茶潤喉的,聊著聊著便有她動手腳的機會。

  只是她沒料到會有那麼多礙事的人來阻礙她的行動。

  與她齊名的安惜蘭算什麼東西,其父只是小小的四品官,親姨母也不過是名妾室,也敢跟她搶男人?那女人該慶幸早走了一步,不然這壺加了料的青梅酒也有她一份。

  「蘇小姐的敬酒我還真喝不得,身分有別嘛!我要喝了你敬的酒,京城裡的貴女們還不把我脊梁骨給戳穿了。」

  推辭著的梁寒玉以袖一掩,偷偷將自己的酒杯與慕容寫意的杯子交換,他見狀,挑眉一笑,趁人沒瞧見時將水酒往地上一倒,重換了一只新杯。

  因此她現在杯中的是桃花酒而非青梅酒,掉包了。

  「梁姑娘說笑了,交朋友只論緣分,不說身分,你不喝了這杯酒就是瞧不起我,日後你在仕女圈裡更難行走。」她輕飄飄的給人一刀。

  「這……」她面露猶豫,最後一點莫可奈何的端起杯子,「我的酒量不好,只能喝一杯,一杯就醉了。」

  見她肯喝了,蘇明月忍不住喜色外露,「好,就一杯,我也不是非逼著別人酒後出醜的下等人,女子自當矜持。」

  「多謝蘇小姐的成全。」她輕搖酒杯裡的酒液,酒中的香味更濃郁,坐在上風處的蘇明月聞不到桃花香,以為她飮的是青梅酒。

  在梁寒玉舉杯一飲之際,戰鐵衣朝她看了一眼,而後又與慕容寫意對視,兩人眼神交會,領略了彼此的意思。

  桃花酒香醇卻後勁強,沒一會梁寒玉便粉頰酡紅,略顯醺態。

  「寒玉,你醉了。」該是他們退場的時候。

  「我……我沒醉呀!還能再喝三大杯,蘇……蘇小姐……你不要晃呀!怎麼一個變成三個了,這戲法還真神奇……」裝醉的梁寒玉打了個酒嗝,伸手要搶蘇明月座前的酒壺。

  戰鐵衣先一步移開酒壺,大掌捉住胡亂揮擺的小手,半摟半抱的攬著未婚妻,向眾人告辭。

  他走得迅速,不讓人挽留,周身透著寒氣森然,讓人望而生懼。

  主角都走了,跑龍套的配角還留著干什麼?

  慕容寫意連走也不說一聲,袖子一揮,絕艷的紅衣人如同落花飄出了窗,踏風而去,翩然瀟灑。

  「我和你談個合作如何?」蘇明月秀眸一彎,看來媚如春花,皎若秋月,不染塵垢一仙子,偏偏心思惡毒。

  見著美人媚態,色心蠢蠢欲動的戰西華咽了咽口水。「怎麼合作?」

  「我爹是丞相,戰國將軍府於我無多大用處,我只要戰鐵衣,你讓我得到他,我讓你擁有整座將軍府。」她的意思是由他做內應,裡應外合拿下在天上翱翔的孤鷹。

  「我要怎麼相信你會信守承諾,偌大的家業總引人覬覦。」沒人會視金錢如糞土,不屑一顧。

  「他有戰功、有封賞,有我爹進言,讓皇上另賜一座將軍府並不難,到時他不搬都不行,畢竟皇恩浩蕩,他違抗不得。」她可不想和一心只想掌控兒子的婆婆住在一起,晨昏定省的當個打罵不還手的孝順兒媳,那個女人不是好相與的。

  蘇明月也有她的打算,戰國將軍府裡她只看得上威震八方的戰鐵衣,假裝和善的將軍夫人她看不起,更不願委屈自己去服侍別人的娘,低眉順目,逆來順受。

  自古以來,婆媳之間向來處不來,她得一除後患,將不好惹的婆婆丟在老宅子,讓她和秦姨娘去鬥個你死我活。

  一聽搬出的人不是他,整座將軍府將是他一個人的,戰西華怎麼會不心動?但他還沒昏頭,「別忘了他身邊那名女子,她可不簡單,有她在,你的機會不太大。」

  那女人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風一吹就倒的樣子,蘭表妹卻一再敗在她手下,連顧氏也拿她沒轍,屢屢摔杯子砸盤的,被氣得連招好幾回大夫,可見是個強悍的。

  「她不會是問題。」蘇明月不明說她暗中動了什麼手腳,故弄玄虛吊人胃口。

  「為什麼?」他不解。

  她但笑不語,眼神得意。

  戰鐵衣和梁寒玉乘著馬車回府,梁寒玉低聲對他說出方才的內幕——

  「她在青梅酒中下了會令人神智顛狂的酸紅草。酸紅草性寒,微酸,有毒性,少許的劑量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但一旦食用過多便會毒性攻腦,讓人產生錯亂,幻聽等幻覺,誰也不認識的見人就抓。」

  這是一種很毒的傷害,毒一入腦便無藥可救,大腦的結構太復雜了,就連現代科學也無法完全解析,它藏了無數的奧妙,稍一受傷便難以復原。

  「你不是說你不會醫術?」一想到蘇明月竟敢用這麼惡毒的手法加害他所愛的女人,戰鐵衣渾身如同浸在冰塊裡膽顫心驚。

  為了摯愛,他願化身為惡鬼,以地獄為家,吞食業火,以撕裂天地的力量將心性如魔的無心人毀屍滅跡。

  「你聽錯了,我是說我不是大夫。」

  「你看得出酒裡有毒?」看來這些人非逼著他動手了,他蟄伏得太久,讓人以為「鬼將軍」之名浪得虛名。

  梁寒玉搓了搓鼻側。「我是聞出來的,青梅酒是帶著微酸的氣味,下藥的人以為能借著青梅酒的酸味掩其氣味,但熟知酸紅草藥性的人一聞便聞得出一股草澀味。」

  蘇明月太過平靜,加上見到戰鐵衣要喝酒時露出的驚慌,讓她對青梅酒的「品質」不敢苟同,趁著推酒之際多聞了兩下,確定是下f北契特產酸紅草。

  蘇明月手中怎會有北契人的毒草呢!那就值得深思了。

  「那你還讓我喝?小嫂子,你太不厚道了。」真是別人的命不值錢。

  車簾子一卷,紅影一現,馬車內多了個面帶怨色的紅衣男子,一雙桃花眼閃著遭人遺棄的哀怨。

  「我知道以你的驕傲性子是不會喝別人釀的酒,你覺得不夠風雅,少了釀酒人的風骨,寧可一壇子砸了也不沾一口。」說白一點,就是選擇性潔癖,只有信得過的人釀的酒才進得了他挑剔的嘴,他對人的信任度不高。

  「嘖!這算是我的知音嗎?小嫂子,跟了我吧!我們一起風花雪月,賞花論酒……」人間美事,快活似神仙。

  「找死——」戰鐵衣一拳揮向他引以為傲的美顏。

  馬車空間不大,慕容寫意閃得很驚險。「我們慕容家的男子都很專情,深情不悔,當年我爹不肯尚公主被逐出家門,全是為了我娘一人,他們至今仍恩愛逾常,羨煞旁人。」

  慕容寫意之父原是出自高門,卻為了一名女人逃婚,在邊塞一帶建立慕容山莊,此事流傳了甚久,褒貶不一。

  「你爹娘情深,不代表你也長情,你那風流性子誰不知曉。」他只會糟蹋好人家的姑娘。

  「小嫂子,你家阿湛冤枉我,我是風流而不下流,與人彈琴說詩,漁歌晚舟,可沒讓她們痴迷於我。」爹娘生的長相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做負盡天下的風流種。

  慕容寫意聽梁寒玉喊過戰鐵衣一回阿湛後,他便記下了,學她也喊起阿湛了,還不甚尊敬。

  「多情比無情更傷人,你會有報應。」梁寒玉給他一句結論。

  「這麼狠?」小嫂子竟往他胸口插刀。

  「別人知道你無情便不易動情,傷害較小,反之,由於你的多情而讓人產生誤解,不自覺深陷其中,愛得深了傷得也重,也許連命都給了你。」太多女子只想要愛情,情深無悔。

  「小嫂子的一番話真是發人省思。」總給人笑彌勒感覺的笑臉不見了,甚為凝重。

  「話說回來,你們的鐵弄得怎麼樣了,我幾百口棺都制得差不多了,只差入殮了。」有棺無死人,差了一點。

  慕容寫意搖頭,「用不著到幾百口,我估算了一下約一白五十口棺。」說什麼等人入殮,真令人心頭發毛。

  「我不管,棺木都做好了,銀子得給我,不然我去向皇帝老兒要——」誰都不能賴她的銀子,錢是她的命根子。‘

  一只大手迅速的捂住她的嘴,擰著眉的戰鐵衣苦笑著,皇帝老兒能隨便掛在嘴邊嗎?那是殺頭大罪。

  數日後,將軍府,蓼花院。

  「鐵砂有了,棺材也有了,那流民呢!你們怎麼不安排一下,沒有送葬的人棺木如何出行……」

  這兩年天氣還算穩定,雖然不是年年豐收,但糧食上不致匱乏,省著點吃還是能熬過一年,因此離鄉背井的流民並不多,大部分的人仍然願意守著貧瘠的土地留在家裡。

  萬事具備,唯獨缺了東風。

  唉!東風何在?

  「由流民運鐵到軍營並不妥當,他們並非是身手矯健的軍人,一路上若遇上攔路打劫的,此批鐵砂有可能不保,因此皇上下令緩一緩,由我的人來裝扮成流民,護送鐵砂北上。」其實他也有此隱憂,怕風聲走漏遭到劫殺。

  「你在開玩笑嗎?有誰會打劫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難道要搶死人當祖宗嗎?」天哪!下道雷吧!把她擊昏了,這麼荒謬的話居然出自鬼將軍的口。

  戰鐵衣絕不因微小細節而延誤軍機。「蚊子再小也有肉,聊勝於無,那麼多人一同返鄉身上定帶有銀子,不然一路上的花費打哪來,何況那些棺木也挺值錢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用的木料太好了?」她氣憤,好的棺木也要有三、五口,總不能全是爛木頭拼湊。

  其實梁寒玉是稍感心虛的,為了多賺幾百兩銀子,這一批棺材大多是用最差的木料,但其中也摻雜了黃楊木、核桃木、酸枝木,然後又打了兩口沉香木棺材以及香樟木的,價錢是高了一點。

  反正是向朝廷請款,讓她多賺一些有什麼關系,於理她幫得上忙,出人又出力,犒賞她一下也是應該的,不然誰肯白費勁為皇上做事。

  再說也不能全是破棺材吧!人再窮也不能委屈死在外頭的先人,幾口好棺摻雜在其中也是必然的,演戲要演全套。

  「能換銀子的東西都算在財物裡頭,盜匪一旦出動便不可能空手而回,甚至一看沒什麼好搶,便惱羞成怒地將老百姓一並殺掉。」都是大禹子民,不能置之於危險當中。

  「那就事先把前頭賊窟全清理了,一路暢通。」開道兼剿匪,護往來商旅安全。

  戰鐵衣歉然的望著她。「我們挪不出那麼多人手,要攻下沿途數個山寨非一兩日可成,況且此行不宜驚動太多人,讓朝中某人知曉我們暗中進行的事會錯失良機,無法逮到國之蠹蟲。」

  他們要將劣質兵器換下,重新融鑄打出不易折斷的精鐵利器,讓和北契有往來的某人措手不及,心一慌自曝馬腳。

  事情若是未照約定的發生,北契肯定責難朝中的幫手,兩方互有嫌隙,長久不信任,各有心思,撕破臉是早晚的事,那麼再誘以高利,潛藏在深處的那人自然而然浮現。

  「你要走,丟下我一人?」把她丟在人人都想她消失的將軍府,他是對她情有獨鍾還是和她有仇。

  「寒玉……」皇令在身,不得不從。

  就在此時,一名眼生的丫頭送來茶水和糕點,自稱是「澄心院」的二等丫頭央兒,奉夫人之命將他愛吃的芙蓉糕送至,一說完,她便恭敬退下。

  「你發覺了沒?」梁寒玉有些興奮。

  「她的手不抖。」戰鐵衣面色沉冷。

  「是呀!我還沒瞧見哪個奴僕佣人見著了你這位聞名天下的鬼將軍還不害怕的,就連我的丫頭香草、春滿天天見到面,還是會先抖上兩抖,然後才一臉驚懼的伺候。」雖然她特意調教過幾回,但效果不大。

  後來香草、春滿學聰明了,少將軍一出現便識相的離遠點,守在門口或不遠處「把風」,讓兩人為所欲為,因為主子高興了,她們的日子也相對好過,少將軍不會端著一張冷臉嚇人。

  「她是個練家子。」底盤很穩,落足無聲有如貓足。

  「真是你娘院子裡的丫頭?」看起來不像奴顏婢膝的人,臨走前那一瞟很有殺氣,有點瞧不起她。

  他搖頭。「我不清楚,母親那裡的下人少說幾十人,我不可能每一個都認得,而且離府多年,我連自個兒院子的小廝都認不全,又怎會關注無足輕重的丫頭。」

  「你娘知道她身邊的丫頭會武功嗎?」若不曉得,那就有趣了。

  「未必真是澄心院的。」離去的腳步聲是往日耀居而去,戰西華的院落。

  「不是?」梁寒玉好奇的睜大眼。

  「以她的走路方式來看,應該是死士。」為了不讓旁人發覺他們的存在,幾乎練到踏雪無痕的地步。無影無蹤,不留足印,讓人不知他們來過。

  「蘇府?」難道蘇丞相這麼神通廣大,連有精兵守衛,猶如鐵桶的將軍府也安插入暗樁?

  戰鐵衣深沉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盤香甜誘人的糕點上,「寒玉,你看看這裡面是不是有鬼。」

  「沒鬼我頭給你當椅子坐……」她話才說到一半,忽地神色一驚。「這……這是合歡草?!」

  「春藥?」他眉頭一蹙。

  「嗯!我所知是世上最霸道的一種春藥,沒有任何解藥,只有與女子合歡才能解,這是針對男人的,女子服了沒用,頂多睡得熟一點。」她一直想賣這類藥,賺得更多,所以研究過。

  什麼金槍不倒,一夜七次郎,床上不敗翁等,她愛財,專走偏門,當真被她煉制出幾種雄風再振的藥丸。

  只是以她的女子身分送不出去,也不好明目張膽的賣,畢竟她還要開鋪子做生意,名節不能有失,讓人以為她在賣身,德行敗壞,因此作罷,束之高閣。

  「不行房會怎樣?」他眼中冷意一閃。

  啊!讓她回答呀!還真有點害羞。「呃!就……那話兒三日豎著,接著流出精血,七円不止,然後就等人收屍。」

  三日內與女子交歡都來得及,一旦過了三日流出精血了,那便藥石罔然。

  「這般惡毒?」

  梁寒玉想笑又不敢笑。「是誰想要算計你,是青梅妹妹還是明月仙子?你還真搶手呀!」

  她們還真沒把她放在眼裡。

  「也許兩個都有份,安惜蘭是戰西華的親表妹。」只是不曉得蘇明月何時搭上戰西華這條線。

  或許是在酒樓碰面那一回?兩人意外結盟,達成某種不為人知的協議,就為引他入甕。

  「她們不知道我在你屋裡嗎?倒是便宜我了。」她輕笑出聲,好像真撿到便宜似的,笑得嬌媚。

  戰鐵衣無奈的撫著她如玉芙頰,面色極冷。「一待我藥性發作,隨便一個人都能打暈你,將你往角落一扔。」

  她一聽,露出逃過一劫的慶幸。「好在我們機警,有佛祖保佑,下回見到老和尚得謝謝他,送他一壇酒。」

  一壇酒,這是謝他還是害人破戒。「你的醫術跟他學的?」

  「一半一半,我天資聰穎嘛!看看幾本醫書自學也能成一代名醫。」她頗為得意的仰起頭。

  她總不好告訴他她是穿的,擁有現代醫學知識,中醫學不過是輔助教材,讓她能更准確的判斷病症,用來自醫。

  普惠大師是她的良師益友。

  「寒玉,不如你今晚就留下。」他眼光熾熱,不用藥也動情。

  她很想點頭,但……「可是會錯過不少好戲,我真想看看會來幾個人。」然後回送大禮,禮尚往來嘛。

  梁寒玉水亮亮的明眸閃著精芒,好似一只即將做壞事的貓。

  「寒玉……」見著嬌艷欲滴的粉色嫩唇,戰鐵衣忽覺一股熱氣自下腹升起,喉間干澀。

  他不禁捧起茶杯,一口喝干茶水。

  「阿湛,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她故作懺悔的神情,好似極痛恨自己一時的無心之過。

  「什麼事?」看她神色絕非好事。

  「你喝了無憂。」

  「無憂?」另一種毒?

  「在你喝下的茶水裡。」她只是來不及阻止他,真的。

  「有毒?」他面不改色的問。

  「無毒。」用對了便是好東西。

  「所以?」他耐心的等著下文。

  「無憂有催化藥性的作用,能將藥性催化十倍以上,能讓重病者在最短的時間內減緩症狀,但是只能用一回,不可連續用上三回,否則病人的病體承受不起,治病反而送命,一命嗚呼。

  「無憂加上合歡草,那便是強烈春藥,藥性強上十倍,以一般男子的身體是撐不住,不論有無與女子合歡都會精盡而亡,此計相當狠毒,用這藥的人想讓你死。」到底是愛他或是不想他活?

  「而你眼睜睜的看我喝下去?」戰鐵衣的眼角一抽。

  「那個……呃!我想瞧瞧它是不是像醫書所寫的不具毒性。」她干笑著想退後,卻被長臂一撈,跌坐在硬實的大腿上。

  「寒玉,打我們認識的第一日你就不怕我。」他以鼻子磨蹭她俏鼻,眼眸如黑夜般深幽。

  她有些心顫了。「衝動是魔鬼,忍住忍住,你是威名在外但不打女人,我這麼嬌滴滴又水靈兒的美人兒你怎麼打得下去?」

  「給我個好理由不教訓你。」他的手自纖柔的柳腰往下滑,停在彈性十足的翹臀上,有意無意的揉上兩下。

  「因為我們總要搞清楚誰要害你。」芙蓉糕摻了合歡草算是合理,不論安表妹或蘇明月都想得到他,但……

  多下了一味藥根本是奪魂而非銷魂,不管來的是誰都會背上殺人罪行,不但好事落空還名節盡毀,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的手一停,語氣冰冷。「你說。」

  「為了心儀男子,女人會在糕點上大費功夫,好獲得心上人的注意,所以芙蓉糕必是安惜蘭或蘇明月其中一人親手所制,下合歡草的人也必定是那人……」

  為了愛情,女人可以竭盡心力。

  「你倒是了解女人。」他話帶譏誚,他就沒吃過一口她親制的糕點,是說她不夠用心嗎?

  欸!她也是女人好嗎!

  「怎麼一股酸味,莫非你喜歡安美人,蘇仙子那樣的女子?」

  「你給我老實點,不要玩火。」他一把捉住挑弄他下顎的素白小手,黑瞳閃動著火光——欲火。

  梁寒玉假裝委屈的嘟起迷人小嘴。「我是在分析目前的情形,後一種的無憂絕不可能是這個人所下的,但一定是熟知內情的人,才有機會從中動手。」

  「你認為是誰?」他心中已浮起一個人名。

  「想謀奪將軍府的家產,你大哥是嫌疑犯之一。」別再說她愛財了,還有人比她更嗜財如命,連親手足也殺。

  一山還有一山高,她望塵莫及,至少她不殺人,取財有道。

  「之一?」難道有之二?

  「會在茶水裡下藥是內宅女子的手法,而且你大哥不太可能拿到無憂,據說此藥草極其稀少,來自江南水鄉的高山。」無憂一摘下得在一個月內使用,否則失去藥性,而戰西華一年來未出過遠門。

  「江南水鄉……江南……秦紅纓來自江南,住在渭水畔秦山之下。」她半個月前回去探親過。

  「瞧!凶手出來了……」果真離不開那對心狠手辣的母子。

  「噓!人來了。」

  門外傳來窸寨窣窣的腳步聲,有人試圖推開門。

  「阿湛,你該死了。」梁寒玉俯在他耳邊輕說。

  「死?」

  「不然你怎麼脫身,混在偽裝的流民中護送鐵砂?」

  ……好辦法。他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十二章

  戰鐵衣暴斃床上的消息一傳出,將軍府內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讓底下人憂心忡忡,無所適從。

  將軍夫人顧嫣然哀戚的多次暈倒在肅穆的靈堂上,至今仍無法起身主持兒子的喪禮,面如死灰的瘦了一大圈,米飯不入,得靠人一口一口喂才吞得進湯水。

  她是徹底失去心中的依靠,沒了兒子又挽回不了丈夫的心,表示她無法再掌將軍府大權,等過個幾年丈夫將世襲的位置傳給下一代,秦紅纓就贏了,她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兒子的死固然令她心痛,但是令她更痛的是謀劃了多年,和同一個女人鬥了二十幾年,到頭來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用半輩子辛辛苦苦打理的將軍府家產竟是為人作嫁,她什麼也得不到。

  心火一急,將軍夫人病倒了,她連在病榻上都恨著兒子,恨他不完成她的願望再死。

  而庶長子戰西華所居的日耀居,關緊門戶的眾人可說是歡騰不已,主子、下人臉上都掛著笑意,覺得自己終於能揚眉吐氣,一吐老被將軍夫人打壓的郁氣。

  他們的高興發自心裡,沒有人為戰鐵衣的死感到難過,甚至認為他早該死了,活著只會擋路,礙著戰西華的出頭,他死得好,死得其所、死得讓人額手稱慶。

  全將軍府裡,大概只有一個人為戰鐵衣的死感到悲傷——

  戰戢天不舍的淚流了又干,干了又流,望著書房牆上的一幅地圖出神,粗糙的指頭拂過圖紙上曾被北契人攻陷又收復的城池,想念兒子依稀在眼前的面容。

  「鐵兒,爹對不起你,爹從來沒有好好的教過你,只一味的以嚴格的紀律約束你,不假辭色的逼你學武,對你從不曾有過笑臉,把你逼得失去童真……」他好愧疚。

  以為孩子還小,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他的用心,玉不琢不成器,只有吃過苦才會長成偉岸的男人,為國報效沙場。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兒子會以那麼悲慘的方式離世,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子被小人暗算,卻寧願死也不肯屈服,為著男兒的尊嚴而戰。

  他該為兒子的死感到驕傲嗎?

  不!身為一個父親,他要兒子活著,即使活得屈辱也好過天人永隔,他再也見不到他引以為榮的兒子……

  書房門被敲響,戰戢天抹去臉上狼狽的淚水,沉聲讓人進來。

  「將軍,秦姨娘請你到靈堂,說是兩位小姐來了,要商討婚事。」來者的背別得很低,幾乎看不見臉。

  「她們還敢來?」真當戰國將軍府好欺負。

  戰戢天目光一厲,拭去眼中淚水。

  「將軍,不來不行,都發生那樣的事……」老僕的話點到為止,大家都明白是什麼事,用不著明說。

  「是該來……」他笑了,卻滿目蒼涼。

  大步走出書房,沒有回頭看的戰戢天未發現原本佝僂的老僕忽然直起身,下巴的山羊胡捻呀捻的,咧開嘴一笑,淡淡的光映上他那張有點褶子的臉,赫然是老道士孫道明。

  他在心裡無聲的說著:好戲上場了。

  靈堂內,本該悲傷肅穆,此刻卻響起女子尖銳的哭叫聲——

  「我不嫁,我不嫁,我為什麼要嫁你,你給我下藥了是吧!明知道我喜歡二表哥不是你……你太可恨了……連我也設計了……」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男人的冷笑聲低沉而無情。「由得你不嫁嗎?都已經是我的人,你還能去嫁別人嗎?別痴心妄想。」

  殘花敗柳,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肯要,要不是看在兩人已有肌膚之親的分上,她想嫁,他還不想娶呢!

  安惜蘭哽咽無措的懇求戰西華,「這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想辦法讓這件事壓下去,封住將軍府所有人的口,我不要隨便嫁人……」不,她的人生不要毀在這種人手上,不要!

  他不屑的冷哼。「賤婦,你還想替誰守貞,是那個如今躺在棺木中的男人嗎?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寧願站著死而不願意要你,還把你丟出蓼花院,你想著他有意思嗎?」

  「……不,不是這樣的,他不是不要我,而是藥性太強了怕傷到我……對,沒錯,二表哥是疼惜我的,他心疼我受苦才不碰我……」雙眼哭得紅腫的安惜蘭神智已經迷亂了,她言語顛三倒四的自我說服,戰鐵衣的死與她無關。

  「醒醒吧!表妹,他死了,全身僵硬,面無血色,皮膚一點溫度也沒有,他被你的嫉妒心害死了。」

  安惜蘭一得知戰鐵衣被下藥,非要趕著去湊熱鬧,唯恐心上人被搶。

  哈!最後還不是便宜了他,丟盡臉面的美女向他求取安慰,他豈有不接受之理?兩鳳齊飛暈死在他身下,欲仙欲死的喊他好哥哥,還一再要他再來再來,讓他享受人間極樂。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把二表哥讓給別人,他是我的,姨母答應我的,她說要我當二表哥的正室,我們一起孝順她。」她想得多美好,永結同心,雙宿雙飛。

  可安惜蘭不知道的是,她姨母根本不想幫她,只是在利用她的傻。

  「你腦子壞了嗎?元配的兒子會去孝順一個姨娘,那他把親娘放在哪裡,你怎麼連這點道理也想不通。」他娘是想用她拖住戰鐵衣,離間他和將軍夫人母子間的感情,有利於他們的鯨吞蠶食。

  「你們騙我,你們騙我,騙我……」安惜蘭失神的喃喃自語,沒法相信她最信任的人竟然欺騙她。

  靈堂的一角發出嗤笑聲,是一名臉面蒼白,卻不減美貌的女子發出的,她坐在金絲楠木玫瑰椅上,坐姿端正地宛如一具人形雕像。

  「是你甘心受騙,自以為美貌無雙,是京城三大美人之一,是男人就該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殊不知有貌無才,真正識貨的人是不會瞧上你。」戰西華粲笑著挑起安惜蘭的雪嫩下顎,斜眸看向坐在椅上的女子。「你該和明月妹妹多學學,瞧瞧她多有大家閨秀的嫻靜,不吵不鬧的謹守本分。」

  這才是名門千金的氣度,不會發生一點意料外的小事就驚慌失措,冷靜的面對一切麻煩。

  「不要把我和她扯在一塊,將軍府什麼時候上門提親,不要拖。」她怕等不及。

  蘇明月其實是故作鎮定,心裡很慌,她藏在袖子裡的雪白柔荑發著顫,必須很用力的握緊才不致讓人發覺她抖得多厲害,一只手放在平坦的小腹,她希望不要發生她害怕的那件事。

  那一夜的歡愛激烈得讓她無法忘卻,每到午夜夢回時她總會被惡夢驚醒,不敢睡的抱著錦被嗚咽。

  那日清醒後,她嚇壞了,覺得自己髒了,裹著一件全黑的大氅離開將軍府,一回到丞相府,她立即命人備妥熱水,一次又一次擦洗被男人碰過的地方,洗到破了皮,鮮血直流,這才被擔心她的侍女拖出浴桶。

  可是她不能當作沒這回事,男女間一旦做了夫妻的事,她就可能有孕在身,已是不潔之身的她哪能再嫁人,唯有將終身托付給破了她身子的男人,盡快將這件醜事遮掩過去。

  戰鐵衣死了,她想嫁的那個人不在了,那麼嫁給誰又有什麼關系,至少這人是同謀,不會將她做過的事泄露出去。

  蘇明月還想保有最後一絲名聲。

  「百日內有點困難,二弟的棺木要停留七七四十九天才安葬,水陸道場從早念經念到晚,怕是抽不出空辦一場盛大婚禮。」這將是他改變身分之後第一次露臉,他要讓京城所有達官貴人都記得他,他不是低人一截的庶長子,而是唯一成年的子嗣,將軍府在他這一輩他獨大。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兩個月內迎我入門,不要什麼排場或大張旗鼓的下聘,以弟喪為由安靜的以八人抬花轎娶我過門。」她不能給人流言蜚語的機會,她是蘇丞相的女兒,賢良淑德的女子楷模。

  戰西華為難的一蹙。「明月,你別胡鬧了,兩個月太趕了,你一向是善解人意的聰慧女子,我當真有難處,二弟仍停棺在廳堂,你要從何處入?何處拜堂?連囍字都貼不得,太委屈你了。」

  他可不要個慘淡的婚禮,像趕鴨子上架,沒有鑼鼓笙簫,沒有喧鬧的恭賀聲,冷冷清清接個女人進來,做賊似的怕人瞧見,那太窩囊了。

  安惜蘭終於接受自己只能嫁大表哥的事實,可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討婚事,她不快的叫嚷道:「她當正妻那我呢!你將我擺在哪裡,我不許你娶她,不許不許,她哪裡贏得了我,要不是她拿來的合歡草……」二表哥也不會死,如今仍還活得好好的,健壯依舊。

  一聽她快說出真相,戰西華臉色一變,趕緊出聲阻止。「住口,你不是不想嫁,這會兒在爭什麼。」

  「我是不想嫁,可是你不能不娶,我都被你……反正要娶一起娶,至少是平妻,我能接受同時入門,不然拚個魚死網破我也要把你們供出來。」她只求一條活路。

  「你……」簡直有毛病。

  「不,我不同意,我大她小,我為正室她為妾,沒得商量。」蘇明月態度強硬,不接受平妻的說法。

  「明月……」怎麼女人一個個都這麼任性,一點也不為他著想,非把他逼得走投無路。

  蘇明月眼神怨毒,「當初你在我們茶水裡下藥的時候為什麼不想清楚,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他毀了她的一生。

  「藥是你下在芙蓉糕裡的,我幾時下過藥?」戰西華抵死不認。

  「不是你還能是我們自個兒嗎?我們只在日耀居喝過茶水,其它再無進食,不是你是誰?」他還敢抵賴。

  「沒錯,大表哥你太陰險了,明面上是幫我們,實則是鏟除異己,除了蘇明月的合歡草外,你是不是又在茶水裡加了什麼?否則二表哥怎會一夕斃命?」難得聰明一回。

  「這……」

  看到他心虛的表情,兩個自以為聰明的女人都懂了,她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被人借刀殺人給利用了。

  安惜蘭做的芙蓉糕,蘇明月下的藥,戰西華在茶水裡加料,雖然有兩個人被蒙在鼓裡,但卻是他們三人通力合作「殺了」戰鐵衣,就為了個人的私欲不惜一切。

  「你……你殺了自己的親兄弟還讓我們背黑鍋?」蘇明月抖著唇,原本白得嚇人的臉色更蒼白了。

  看她指責的眼神和厭惡的表情,戰西華心中一把火蔓延,口不擇言了起來。

  「殺了又怎樣,我早就想讓他死了,好幾次派出人都沒殺成,讓他逃過一回又一回,這一次他總算逃不了。」

  「你太可怕了,自家人也下得了手。」她雖心狠,可從不動自己人,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什麼自家人,我可不承認他是我兄弟,不是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就是不親,何況你有資格說我嗎?當年戰鐵衣跌下山坡那件事也有你二哥的一份,是他騙戰鐵衣說青陽縣的山上有一種還魂草能救我祖父的病,他信了,喜孜孜的自告奮勇,卻沒料到我們預先做了陷阱,他一去就回不來……」

  誰曉得那小子命大,摔得鼻青臉腫,連腿都摔斷了還摔不死他,拄著拐杖跛著

  腿又回來將軍府。

  「原來是你們……」難怪有陣子二哥不敢出門,說是怕有人尋仇。

  「老實告訴你們,我從沒想過把你們送給戰鐵衣享用,京城眾人封的美女是要留給我自己,我在茶水裡加了加劇藥性的無憂,兩樣藥物同時入口就救不了,必死無疑。」他高枕無憂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們?」蘇明月抖著唇道,她不想知道自己多可笑。

  「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女人,夫妻是一體的,一榮倶榮、一損倶損,難得你們主動找上門,我當然也不吝嗇與你們分享……」

  安惜蘭打斷他的話,「等等,不是你叫我們來的嗎?還說要商議婚事。」她才鬧著不想嫁,想把這事胡混過去。

  「我哪有叫你們……」戰西華一頭霧水。

  「我也是接到信才來,地點約在靈堂,人少安靜……啊!不好,上當了……」

  心思縝密的蘇明月想通了關節,驚得站起身。

  到了這一刻三人還不知道被人擺了一道,那就真的天真得有點傻了,誰會約在擺了一具棺木的廳堂碰頭。

  真應了那一句:事關己則亂。

  三個人急匆匆的想離開,可還沒走到門口,三雙眼睛如見鬼般睜大,神色慌張的連連退後好幾步,幾乎要碰到擺在正中央的漆紅相思木棺材。

  「孽子、孽子,你竟然對自己的二弟痛下殺手……」戰戢天一口血吐出,噴在衣襟上。

  「爹……」

  他手一抹,滿手血,哀痛的怒道:「不要叫我,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你讓我太失望了,我……一命抵一命,你自刎吧!」

  武將府中不能有連自己兄弟都殺的小人。

  戰西華一聽,驚白了臉。「爹,我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我是將軍府唯一的成年長子……」

  「你住口,躺在這棺木裡的人難道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一句虎毒不食子卻殺了自個的親兄弟,你還敢畏死嗎?我就算絕了嗣也不可能讓你繼承將軍府,我戰府沒有這樣的不肖子孫。」他最出色的兒子死在這個窩囊廢手上,他死能瞑目嗎?

  「爹,你怎麼能……」他耗了多少心血,布下幾回局,就為了能抬頭挺胸的這一天,結局怎會如此?!

  「受死吧!不要讓我動手,我不介意廳堂多擺一口棺,兩兄弟一同出殯,了結我們的父子之情。」他錯了,錯在不該太看重庶子,讓他起了別的心思,妄想以庶代嫡。

  看出父親眼中的堅決,戰西華慌了心神。「我……我不要死,不要,爹,你饒過我吧!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戰戢天冷笑,嘴角又流出一道鮮紅的血。「那鐵兒就想死嗎?他有大好的前途,即將迎娶所愛的女子為妻,他意氣風發,有如展翅雄鷹,你問過他要不要死嗎?」

  「爹,我改,我一定改,等我接下將軍府後,我會善待母親,把她當親娘看待,還會認梁姑娘為義妹,送上一筆嫁妝讓她風光大嫁,還有……呃!還有……我年年為弟修墳,過繼我的兒子在他名下承繼他的香火,爹……」爹為什麼搖頭,他說錯了什麼,他悔改了呀!

  戰戢天笑得悲愴。「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想著不屬於你的東西,鐵兒過世的第三天,我已經向皇上奏請歸還戰國將軍之名,從我這一代起再無戰國將軍府。」

  「什……什麼?!」他震驚得身體劇烈的搖晃兩下。

  「難道沒人告訴你戰府歷代祖先傳下來的祖訓,除了「傳嫡不傳庶」外,還有一句「嫡死不承爵」,凡是沒有嫡子便散了家產,讓庶子們自行去謀生,家主死後入祖祠,受同宗香火。」為的就是防庶子奪產,造成嫡庶不分,家宅難寧。

  「祖訓?」不……不可能,怎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祖訓,散盡家財也不留給自家兒孫,只因不是嫡生子?

  「你們兩個,削發做尼姑吧!否則我找上你們兩家討回公道。」他的兒子不能白死,總要有人付出代價。

  「削……削發做……尼姑……」

  安惜蘭、蘇明月雙雙跌坐在地,雙目失去神采。

  其實她們中了春藥真的不是戰西華所為,而是躲在暗處的梁寒玉灑了催情散,她們以為誤中了戰西華的春藥才急至日耀居找他要解釋,沒想到藥性發作反入虎口,將清白身子給錯了人。

  「還不受死,孽子。」他以為他活得了嗎?這也算自作自受吧!

  「不,我不死,你別逼我,留著我給你送終吧!爹。」爹不可能狠得下心弒子,他有恃無恐。

  但是,他猜錯了。

  「孽種,不以死謝罪,我親自送你下去給你弟弟賠罪。」戰戢天抽出掛在牆上的,劍光一閃——

  「不要呀——相公,不要殺華兒,是我,是我的錯,無憂是我給他的,是我讓他殺了老二好奪位……」一名身著素白衣服的女子從內室跑了出來,兩臂一張抱住戰散天。

  「你也有一份?」他的淚,流下。

  他鐘情的女子、他寵愛的兒子,他們母子倆曾是他的心頭肉,為了他們他冷落了發妻,疏遠了嫡子,最後竟是他自食惡果,他們用狠狠捅了他一刀做為回報。

  「娘,我流血了……」撫著頸項,戰西華大叫。

  秦紅纓回頭一望兒子頸上淺淺劃過的劍痕,她笑得一如那年與他相遇的煙水河畔的少女,眼中的淚水卻是止也止不住。

  「阿湛沒死,他奉皇命出京了,棺木裡裝的是假人。」

  戰戢天連連吐了幾口老血,擔心他撐不住的梁寒玉趁著上前一扶之際,悄悄的以手掩口,在他耳邊說了這句話,他當下像打了興奮劑似的精神一振,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眶含淚的點了點頭,直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是好姑娘,鐵兒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氣。」

  被長輩稱贊了,梁寒玉害羞了。

  不過也因為戰鐵衣未死,戰西華逃過一劫,免去一死關在自己的屋子裡,門上上了大鎖鎖住,除了一日三餐外不許有人靠近,自然也沒有貌美丫頭伺候,等戰鐵衣回府再做發落。

  秦紅纓被送到京城外三百裡處一座莊子,終其一生不得回京,她只能在莊子終老,到死都不能見到親生兒子。

  安惜蘭、蘇明月在戰戢天的要求下削了發做尼姑,但安惜蘭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在不久後發現懷有身孕,因此還了俗去了秦紅纓所住的莊子,那孩子戰府不認,由兩個女人去撫養,是死是活由天去決定。

  而在戰鐵衣歸來後,京城又掀波瀾。

  這些後院瑣事都不及蘇丞相叛國一事更叫人震驚,他盜賣糧食,私售官位,攏絡兵部,讓身為兵部侍郎的兒子將兵器偷出以次充好,再將此兵器轉售於北契,雙方約定蘇丞相勸皇上讓出城池,任北契人魚肉百姓,北契人給他滿車的金銀珠寶做為報酬。

  此事由鬼將軍戰鐵衣查獲,將確切證據上呈皇上,皇上一見,大怒,下令蘇家十六歲以上男丁全處以死刑,家產充公,其余家眷流放北方三千裡。

  做了尼姑的蘇明月算是因禍得福吧!雖是青燈長伴,茹素向佛,但好歹留住一條命,不然此去千裡,北地酷寒,沙大地瘠,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閑難,只怕有去無回。

  奸細揪出、北契平定,戰鐵衣就等著把心心念念的姑娘娶進門。

  這一日,將軍府迎來貴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有女梁氏,溫柔謙恭,品性純良,孝節忠義,淑慎爾德,今封為二品誥命,賜婚護國將軍戰鐵衣,擇日完婚,望其珠聯璧合,夫婦合和。欽此。」

  一紙聖旨下,水到渠成。

  戰鐵衣說的話辦到了,他不以己為重,以戰功為妻請命,請皇上賜婚,封其誥命,自此夫妻同品,傳為美談,世人皆知愛妻甚重,此乃人間佳話。

  在百姓夾道的歡呼聲中,繞城一周的大紅花轎抬進舊戰國將軍府的對門宅邸,正是護國將軍府,紅毯鋪地,花瓣漫天,鑼鼓開道,笙歌連天,十二童男童女站兩旁。

  三箭射轎頂,踢轎門,新娘子下轎,跨火盆,紅綢帶牽住兩人,高掛的喜幛紅字喜氣洋洋,新人拜堂……

  咦!等等,怎麼有一顆光頭在堂上,這是……

  一個賀客訝異詢問:「怎麼有個光頭和尚,他是誰呀?」居然笑吟吟的坐主位,沒人驅趕也沒人惡臉相向,反而恭敬地像見到菩薩。

  「你這雙眼是白長的,普惠大師都不認得,那可是我朝的得道高僧。」得趕緊去摸摸他的僧袍,求個神佑。

  「什麼,是普惠大師,他不是世外高人嗎?為何會來參加這場俗禮。」是有大人物要降生嗎?特來祈福。

  「哪裡俗了,哪能不染塵俗之事,又不是圓寂了……啊!呸呸呸,剛才說錯話了,重來,聽說是應了小友之邀而來,不來翻臉,所以……」說閑話者擺了個「你知道的」的表情,好像他專門鑽人內宅似。

  「八成是戰將軍的故交吧!他那脾氣呀!連閻王都得讓他三分。」不愧是戰鬼,迎個新人也冷著一張臉。

  「不過你看到顧夫人的臉了沒,她笑得可真僵,我都替她覺得難過,她笑得不像兒子娶媳婦,倒似誰家辦喪事……」

  不管顧嫣然接不接受,梁寒玉這杯媳婦茶她是喝定了,這樁婚事是皇上賜婚的,她再不滿也要擺出笑臉,不然便是抗旨,不給皇上面子。

  本來以為秦紅纓被攆到莊子後,丈夫便會如新婚那幾年回到她身邊,夫唱婦隨,夫妻和樂,舉案齊眉,終於不再有令人氣悶的妻妾之爭了,她要把丈夫的心拉回來。

  可是不知是被心愛的女人傷透了,或是看淡了世事,戰戢天竟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十天半個月也沒進她屋子一次,反而對佛理開始熱衷,整天端著佛經研討因果報應。

  自從普惠大師來了以後,他更是專注於佛學,不時前往大師掛單處請教,好似有遁世之意。

  丈夫整日求佛問道比冷落還叫人難受,她既難堪又找不到人出氣,容貌一下子老了七、八歲,鬧騰了幾回也蔫了,因為沒人理會她還鬧什麼,連擺婆婆的架子也不行。

  一府兩位戰將軍分處兩地,雖然相隔不遠卻是兩座府邸,顧嫣然不能找媳婦的麻煩,她郁悶得快要得病,倒是梁寒玉樂得不必天天早起伺候婆婆,家裡她最大,上無長輩下無子,她愛干什麼就干什麼。

  總算能和心愛的男人廝守,對梁寒玉來說,沒什麼比這更好了。

  新房內,大紅龍鳳燭高照,揭下蓋頭,新嫁娘芙蓉面頰緋紅,明艷照人,戰鐵衣看得痴了,滿心喜悅。

  「娶到你了,我的二妞。」她是他的了。

  「不許叫我二妞,俗氣。」感覺像在喊另一個人,一個早就不在人世的人,因見鬼而被害的鬼娃。

  但她卻是因能見鬼而受福,這一路走來鬼朋友們助她良多,讓她從無到有,到身為人婦。

  「再俗也是擱在我心尖上的人兒,我喜歡看你瞋,喜歡看你笑,喜歡你叉腰罵人,喜歡……好多好多的喜歡,我心悅你,寒玉,你想像不到你對我有多重要……」他可以看她看一輩子也不會膩,心只為她而跳。

  梁寒玉一顆心像是泡在蜜裡,但寡言少語的他突然說這些……她捏著鼻子推開壓在她身上的男子。「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得醉醺醺的,胡言亂語起來……」

  「沒……隔!不多,我看地上有二……二十多壇……」他打了個酒嗝,笑得憨憨傻傻的,像個孩子。

  「桃花酒?」她問。

  「嗯!」他點頭點得很慢,彷佛腦袋有千斤重。

  「該死的慕容寫意,他是存心壞了我的洞房花燭夜,還是和你有仇,讓你當上不了馬的將軍,無法一逞雄風。」她抹了香膏,又灑了花露水,就為了有個美好的初體驗,他竟然毀了它。

  「什……什麼馬上將軍,一逞雄風,寒……寒玉,不怕,我就來了,我們的新婚夜……不會讓你白過……」戰鐵衣滿臉通紅,他笨拙的解著她的嫁衣,因解不開而直接撕開。

  「你還行嗎?」她真懷疑。

  男人最恨女人說他不行,一提到攸關男人尊嚴的問題,他頓時硬氣的往她小嘴兒咬去。「誰說不行,平鹿店一役我斬殺了五千八百多個敵軍,身上的戰甲被血染得看不見原本的顏色,我的手臂重得快抬不動還是在殺,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我……我行的,娘子……」

  他說得語無倫次,梁寒玉卻為他的年紀輕輕就得過生死關感到心疼,抬手輕撫他眉間的小皺紋。「阿湛,你回家了,回我們的家,有我在這裡陪你,永遠不離開。」

  「寒玉……回家……」他抬起醉意朦眬的眼,眼神深得彷若無底的洞,要將人吸進瞳仁裡。

  「是的,回家,有我,有你的家,以後還有我們的孩子,大蘿蔔、小蘿蔔排成一列,我和孩子們都愛你,阿湛。」她會用一生的愛守護他,不讓他的心再受到傷害。

  「寒玉,你真好,我也愛你……」

  一說完,他整個醉倒在妻子身上,手裡還拿著被他撕破的嫁衣碎布,嘴角揚得好高好高,好滿足。

  「這醉鬼……」還是被慕容那混蛋得逞了。

  她嘆了口氣,幫他脫鞋、脫衣、淨身,再換上單衣,而後她洗了個熱水澡,上床,兩夫妻並躺,她拉過他的結實手臂當枕,睡覺。

  睡到天快亮時,錯過人生樂事的男人酒醒了,他看見身邊躺的美麗妻子,懊悔不已的決定把一夜春宵給補回來,他記得妻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所以……上馬殺敵,將敵人殺得潰不成軍。

  而梁寒玉睡得正熟,忽覺有「鬼壓床」,有異物侵入身體,她痛得驚醒,又打又踢又咬的頑強抵抗,在嘗到血味後才發現這頭勇猛的野獸是她上任一天的丈夫。

  可想而知她的反抗造成多麼慘烈的結果,整整三天下不了床,走路還要扶著腰,雙腿打著顫,不時要人搭個手攙扶。

  她的新婚夜沒有遺憾了,只有悲壯。

  數年後——

  「夫人,永秀長公主沒了,她生前訂購的紫檀棺木要雕鳳,九鳳呈祥,上桐漆,點朱,寫福壽,還有大鼓陣,找人哭靈,要普惠大師念七天經……」

  「夫人,輔國公歿了,世子說國公臨終前指定要香楠棺,棺內鋪錦布,擺如意盞,雙珠明照,要熏香……」

  「夫人,徐老太君辭世了,她交代子孫說要那口以水晶制成四方窗口的方棺,葬禮不用太隆重,勞請你洗身、換衣、上妝,她想妝扮得美美的好見徐老太爺。」

  「夫人,東街的老七還是熬不過去,我們鋪子裡還有幾口義棺,你看要送楓木棺或榆木棺?」

  婚後的梁寒玉不用日日過府向婆婆請安,偌大的將軍府只有兩個主子,她日日蒔花弄草……閑得發慌呀!戰鐵衣一上朝就剩下她一個人,她快悶死了。

  其實是沒銀子數很痛苦,對見錢眼開,嗜財如命的財女而言,沒摸到白花花的銀子她便一身的毛病,一下子頭痛、一下子腳痛、做事提不起勁。

  於是乎,她伸手向丈夫要回白天成賠給她的銀子,然後帶著老道士孫道明,孝女白琴莫綠綺,幾名跟著她到京城的棺材鋪老伙計,打算重開棺材鋪。

  他們在西街老巷裡找到死過人,鬧過鬼,乏人問津的荒涼宅子,前後丈量足足有十畝地,荒草淹過人的胸口。

  請了人除草,地上鋪上碎石子,重新做了庭園規劃。屋子能用的地方修補修補,毀損得太厲害的鏟平重建。

  沒有煞星戰鐵衣在側,梁寒玉又見到鬼了,正是這宅子的主人,他指點她找到埋在自家槐樹下的一箱金子,她答應他將他們一家重新安葬立碑,牌位請進剛蓋好的塔樓,早晚三炷香,清明時節有掃墓人掃墓、灑水、燒點紙錢。

  一年過後,原本只想重操舊業,賺錢小錢花花,誰知一不小心卻開大了,前後左右是葬儀社、殯儀館、康樂隊……她把現代的那一套全搬來了,把古人鬧得夠嗆。

  死亡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悲愴而冷清,可是梁寒玉卻把喪事辦得熱熱鬧鬧,有淚水,但也有歡笑,用含笑的淚眼送走摯愛的親人,告訴往生者不要再為生者擔心,他們會過得很好,亡者安心的享福去。

  賺了錢之後,她還買下了一座山,辟為四個區的墓園,越顯貴的住越上頭,墓也越大,前有湖、後有山,左青龍、右內虎,甚至還有門牌號碼,一排排排列整齊,方便後代子孫尋找先人,她比照現代公墓的模式聘雇專人管理。

  一時間,風靡全京城,鋒頭無人比,一提到棺材鋪,每個人的手指都指向招牌畫上兩朵大白花的「你來棺材鋪」。

  幾年下來,梁寒玉除了生意做得好,和丈夫恩愛一如新婚的她,也生了數個小蘿蔔頭。

  這一日,即將臨盆在家歇息的她忽感陣痛,已有多次經驗的她,便讓成了管事娘子的香草、春滿送她進產房。

  得到消息的戰鐵衣也放下公務,告假返家。

  「生了沒?」他急問,卻見奴僕們搖頭,「還沒生?不是說痛了快半天……」

  每次妻子生產都臉色慘白的男人抹著額頭的汗,急得走來走去,一點也不像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該死的戰鐵衣,只管播種不管生的臭男人,生完這胎我絕對不生了,再生我就跟你姓——」房內傳出咆哮。

  「好、好,不生,你別怕,我在外頭等你……」戰鐵衣的臉色比妻子還難看,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

  已為人婦的香草數著一張張好奇、著急的盯著產房門口的小臉,一、二、三、四、五,五個了,她失笑地想著:夫人都生了五個兒子了,將軍大人早就說不生了,是她自個想要女兒,又懷上了。

  要是這個又是兒子,那……

  繼續牛吧!

  「哇——哇——哇——」

  生了!

  產婆出來賀喜,是個千金。

  一聽,五個小男孩和大男人迫不及待的衝進去,戰鐵衣看看妻子身邊,在襁褓中的女兒,愛憐的目光又移向妻子。

  梁寒玉與他相視一笑。

  他們一家可算是圓滿了。

  【本書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