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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二】老爺,太太叫你顧賭場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5 PM     標題: 春野櫻 -【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二】老爺,太太叫你顧賭場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5 08:1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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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蘇深雪,蘇氏賭坊女賭神,身邊的忠犬隨從是最佳的戰利品──
穿越成七歲女孩那年,她一眼看中了失憶的他,買他當隨從,
而時間證明她的眼光好到爆,他又帥又聰明又體貼,
官家千金污衊她是小偷,他就設局為她平反,
甚至承諾會一輩子守在她身邊,絕不娶別的女人……
面對這樣寵她的好男人她怎能不動心?
既然兩情相悅,她當然不會把他讓出去!
哪怕他那個開當鋪的有錢外祖父找他回去接家業,
卻嫌棄她的出身,逼她離開,她也不怕,
她智取馬賊,化解當鋪危機,照樣坐穩媳婦寶座,
只是沒想到真正的麻煩還在後頭,
當他恢復記憶時,竟有人為了奪家產,想取他們倆的命……

蘇深雪:記得你說我到哪你就到哪,現在叫你顧賭場卻拒絕我?
陸功勤:太太息怒,我當然一百萬個願意陪妳開賭場、當賭神,
    但妳不覺得設局坑那些想殺咱們奪家產的人更好玩嗎?

【出版日期】2015/02/1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204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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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5 PM

永遠的寶貝 春野櫻

  最近IKEA的新廣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也讓我有了一些想法及感覺。那是一個家有四千金的故事——

  廣告的主人翁是一對女兒都已出嫁的夫妻,為了讓女兒女婿及孫子們回到娘家有驚喜,於是進行全屋改造。果然,女兒們回到娘家,驚呼連連。

  但這個廣告的亮點不在此,讓人心有戚戚焉的是故事的本身。

  廣告中,女兒說:「我們家的女兒結婚很奇怪,都不潑水。」

  媽媽說:「女兒是我們家的,永遠是我們家的。」

  這讓我想到在台灣人的婚嫁儀式裡,有很多讓人不愉快的習俗,像潑水、辭別父母或是丟扇子等等,針對的都是女方。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出嫁就是別人家的,所以要潑水,也要與父母辭別。丟扇子,則是要新娘丟掉出嫁前的壞脾氣及壞習慣。

  N年後,我的寶貝若是有天要出嫁,我絕對不潑水,也不要她跪地相辭。

  為什麼?哈哈,女兒是我養大的,永遠是我的寶貝,才不是別人家的。現在交通便利,她想回家就回家,還相辭個什麼鬼?

  從前有位朋友是寡母養大的,她出嫁後因為怕母親寂寞,每天下班會先回家陪母親說說話,但這事她卻不敢讓婆婆知道。只因她先生告誡她,這種天天回娘家的行為,婆婆不允許。

  身為一個母親,女兒是我的寶貝,你們不疼她,讓她不快樂、讓她受傷,我就要冋來自己疼。我寵著她,可不是為了N年後到誰家去受盡委屈。

  我也不給她丟扇子。

  為什麼?那還用說嗎?壞脾氣壞習慣就我家女兒有,你家兒子沒有?弄不好,你家兒子還更多。誰忍誰,那還不知道呢。

  你家兒子愛著我家女兒時,她就那德行。談戀愛時,什麼都能,結了婚,什麼都不能?你要我家女兒改,你家兒子改不改?

  當然,很多人會說那只是一種習俗,輕松看待。若真如此,那麼換男方潑水丟扇子加辭別父母,行嗎?

  喔對,還要過火爐呢!據說是為了去霉運,不讓新娘把壞事帶進婆家……真是莫名其妙,人家女兒是卡到陰嗎?

  這件事,我也不准!時代不同了,舊思維及過時的習俗,只突顯了男女在婚姻關系裡的不對等及失衡。

  沒辦法,我是個任性的女人、任性的媽媽,將來也會是個任性的丈母娘。因為我對寶貝的愛,就是這麼的任性。我家寶貝不是誰家的,她永遠是我家的。

  唉呀,小櫻如此激動,可不是因為女兒要出嫁。哈哈,還早得很呢!

  但話說回來,不知不覺的,我的寶貝也已經長大了呢。再過幾年,也許……

  真希望時間就此停住,寶貝永遠是我的寶貝。

  喔對,我們的大家庭新月出版社邁入第二十年了呢!真是值得歡慶的一年啊!

  二十年,足夠讓一個小娃兒長到可以婚嫁的年齡了。(咦?怎麼又想到這個?唉~)

  二十年可不短,相信很多讀者朋友是跟著新月一起長大,跟著新月一起變老……喔不,是變成熟。(哈哈)

  總之,新月二十歲的社慶將會有很多的好康活動喔,請各位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密切注意嘍!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5 PM

楔子

  周氏企業在全球經營當鋪生意,在典當業界占有一席之地。周家有個傳統,不管哪房哪支,男子成年便可得到一筆創業金,離家打拚,唯有女子可繼承家業,是以周氏當鋪裡的大掌櫃、大朝奉都是女子。

  周家還有個傳統,不管哪房哪支的女子,凡要繼承家業,必須改從母姓,且在年滿十六歲之際,無論身處何處,即便停學也必須回台南的周氏老家受族長教育一年,以此視為周家的成年禮,未來方能繼承當鋪事業。

  周湘,周氏現時的族長,高齡九十,依然健康硬朗,她寡言但溫暖,處事通透又充滿智慧,深得周氏族人的尊崇。

  周紜嘉,十六歲,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她不久前因為被母親周利文要求繼承家業而改從母姓。對於這件事,她並沒太大的排斥或不適應,因為她的父親是個美國人,她自幼姓巴洛斯,改姓周對她來說不過是多了一個中國姓氏。

  滿十六歲的這一天,她只身從美國飛回台灣,來到台南的周氏老家。她雖是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但因為從小母親就教她說國語,因此她的中文程度極佳,聽說讀寫,樣樣精通。

  受美式教育的她性格大剌剌,雖然知道返回老家是為了受為期一年的訓練,她卻一點都沒感到惶惑不安,反倒像是第一次離家去參加夏令營時雀躍。

  來到周家古厝,族長周湘已親自在門口等候著她。

  周湘靜靜的站在那,只問了一句,「大老遠飛來,累了吧?」

  她感覺周湘是個溫暖的老太太,眉宇之間有著一種堅毅的氣質,眼神慈祥卻又睿智,彷佛無所不知。

  「族長,我是周紜嘉。」她彎腰鞠躬,十分恭謹。

  雖說周湘看來隨和,但該有的禮數可少不得。因為在出門前周利文不斷叮囑周紜嘉,不准丟了她的臉。

  「利文好嗎?」周湘問。

  「托族長的福,我媽媽很好。」她說。

  周湘點點頭,然後對她招招手,「孩子,過來。」

  她疑惑,頓了一下,但旋即靠近周湘。此時,周湘輕輕的扣著她的頸子,翻開她的衣領。

  看見她後頸中央有個形似銅錢的胎記,周湘深深的一笑。

  周紜嘉發現族長在看她的胎記,不禁一怔。族長這個舉動,就像是知道她頸後有什麼,而她必須確認般。

  她從沒見過族長,族長怎會知道她頸後有個銅錢胎記呢?

  「族長,您在看……我的胎記?」

  周湘點頭,卻不說理由,接著她一笑,輕拉著周紜嘉的手,「來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5 PM

第一章

  「通殺,」十七歲的蘇深雪雖是女子,卻一派豪氣的喊著,「把你身上的錢都給這位陸大叔,快。」

  通殺是蘇深雪的隨從、侍衛、兄長……甚至是奶娘般伴在她身邊十年的一個年輕人。他十二歲那年被人牙子帶到向陽城來,並賣給蘇深雪的爹—— 蘇雷遠。

  蘇雷遠在向陽城經營著最大的賭坊,交游廣闊,官家綠林見了他,或聽了他的名號,都得給他幾分面子。因為賭坊極需要人力,所以人牙子每每來到向陽城,一定先把人帶來給他過眼挑選,他挑剩的才輪得到別人。

  通殺來到向陽城時只有十二歲,不知什麼原因失了記憶,既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誰,更不知道自己家住何處。蘇雷遠開賭坊,需要的是健壯,略帶江湖習氣的幫手,可通殺看來清瘦又儒雅,蘇雷遠根本不中意。

  可那時才七歲的蘇深雪卻喜歡他,央求蘇雷遠將他留下。當時,蘇深雪剛生了一場大病,曾短暫的失去心跳呼吸,她是蘇雷遠跟死去妻子唯一的孩子,好不容易在鬼門關前救了回來,於是對蘇深雪十分的寵溺順從,凡她愛的喜歡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會想辦法去摘下來給她……

  於是,他依著她將通殺留下,成了她的伴讀。

  蘇深雪病癒後變得古靈精怪,又特愛替人取綽號。通殺無名無姓,當蘇雷遠答應將他留下的同一時間,賭坊裡各個莊家竟在同時大喊「通殺」,通殺代表的是莊家全勝,蘇深雪覺得這是喜兆,便將他取名通殺,而蘇雷遠也覺得頗有意思,於是大家從此便叫他「通殺」了。

  生在開設賭坊的蘇家,蘇深雪自小便在賭桌間穿梭嬉戲,學了很多賭博方法及技藝,她冰雪聰明,悟性奇高,看著看著便無師自通。十歲不到,她便贏遍賭坊裡的莊家長輩,十三歲便已是向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賭神。

  雖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裡,可蘇雷遠對她的教養可是一點都不馬虎,除了請大儒到家中教她四書五經,還聘名師教導她琴棋書畫,並延請一名自官衙退休的教頭教她練氣以調養身子,不為別的,只為將她培養成一個全才的閨秀。

  可她越是長大越是古靈精怪,離閨秀越來越遠……

  「小姐?」看著眼前這裝可憐的爛賭鬼,通殺皺了皺眉頭。

  跟在她身邊十年了,通殺早就發現一件事……蘇深雪對姓陸的人沒有抵抗力。

  只要知道對方是姓陸,不管對方是什麼阿貓阿狗,只要在她面前裝可憐,扮凄涼,她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伸出援手。

  他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也沒敢問為什麼。他是下人,小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他不能問不能管。

  蘇深雪剛才聽這人說他家中有八十幾歲的老母親生病,妻子有殘疾,無法干活,幾個孩子小的小,笨的笨,全靠他一人獨撐家計,於是才會到賭坊來試試手氣,未料卻輸光了家用。

  她聽了後十分同情,不只將這人輸給莊家的錢全還給了他,還要通殺將身上所有的錢也都奉獻出來。可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姓陸的爛賭鬼根本一點都不值得同情可憐,他家中可憐的景況確實不假,可他壓根兒沒擔起養家責任,而是靠著妻子替人縫縫補補,勉強維持家計。

  他雖有工作,可他賺的全拿去賭博,一毛錢都沒給過家用。

  通殺想告訴蘇深雪這件事,可蘇深雪已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快給他吧。」說著,她的手伸了過來,自他腰間拿出裝著銀兩的錦囊,便塞進對方手中。

  陸姓男子拿著那錦囊,笑得闔不攏嘴,「謝謝蘇小姐,謝謝蘇小姐,我先走了,我家中老母還等著這些錢救命。」說著,他頭也不回,像是擔心她會反悔似的快步跑走,一下子就消失在街頭的人群中。

  幫了一個姓陸的,蘇深雪臉上有藏不住的滿足。

  看著她,通殺嘆了一口氣。「小姐,你知道嗎?你剛又做了濫好人。」

  蘇深雪微頓,然後笑笑,「沒關系。」

  「惻隱之心不該用在這種人身上。」他說,「那人是個賭鬼,他根本不養家的。」

  「我知道。」她聳聳肩,一派輕松,「但也許我對他的惻隱之心,能教他突然良心發現,然後變成一個顧家好男人也說不定。」

  聞言,通殺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好啦,今天我又做了一件好事,咱們喝茶去。」蘇深雪說著,毫無男女之防的拉住通殺的手,邁開大步就往前走。

  「小姐,」通殺兩腳一定,沒讓她拖著他往前,「把啾啾一起帶上吧。」

  蘇深雪微微皺起眉頭,「啾啾又不喝茶,而且她很無趣,老是在一旁小姐你不能這樣,小姐你不能那樣,啾啾啾的念個不停。」

  她學著啾啾的聲音跟動作,逗得通殺忍不住一笑。

  啾啾是蘇深雪的丫鬟,大她兩歲,從小便跟在她身邊。因為她實在太愛嘮叨,蘇深雪覺得她活像是只麻雀,所以幫她取了這個綽號。

  雖是賭坊出身的小姐,可老是讓一個男僕在身邊伺候總不尋常,年幼時也就罷了,如今她已經十七,老是跟一個男人同進同出的,難免惹人閑話。

  當然,以她的身分,那些閑話是斷不可能在她面前說的,可是嘴巴不說,那看著的眼神總透露出疑慮及不苟同。就連蘇雷遠身邊的親信都不只一次跟他說,該讓蘇深雪跟通殺保持距離,並讓通殺到賭坊裡工作。

  可蘇雷遠每一次才把這事跟蘇深雪提了個頭,她就嘟著嘴,眼底、臉上有千百個不願。蘇雷遠就這麼個寶貝,又曾經差點失去,哪舍得她不順心,於是便也睜只眼閉只眼的縱容著她了。

  只不過蘇深雪毫無忌憚,通殺卻是小心翼翼。他十二歲起便跟在蘇深雪身邊,陪她讀書、陪她學琴,陪她作畫,陪她練功,也陪她搗蛋……天真活潑、冰雪聰明又長得嬌媚可愛的她,討了所有人的喜愛,也攫住了他所有心神。

  對他來說,她不只是小主子,也像是妹妹,更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在他心裡,她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每每想到她,他心裡就有奇妙的感覺,可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他只知道,她的喜怒哀樂都牽動著他的心,她開心,他便也歡喜;她生氣,他替她不平;她難過,他努力討她歡心,他願意也樂意為她做所有的事情—— 只要她開口。

  不過隨著年齡增長,他漸漸的覺得自己要跟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她不再是小女孩了,他不能讓她的名譽受到一丁點的損害,因為……終有一天她會嫁人。

  每當想到那一天終要到來,他的胸口就會抽緊。

  「別管啾啾了,咱們走。」蘇深雪一把拉住他的手,硬是將他拖著往前走。

  等他們來到人聲鼎沸的元氏茶樓,早已座無虛席。

  掌櫃見蘇深雪來了,立刻前來招呼,「蘇小姐,喝茶?」

  「當然。」蘇深雪朝茶樓裡一掃眼,「沒位置?」

  「就快有了,你稍等一下。」掌櫃說著,立刻叫來一名跑堂吩咐,「待會兒樓上那正在整理的位置留給蘇小姐。」

  跑堂愣了一下,「可是……魏二小姐已遣人來訂了位置。」

  「是嗎?」掌櫃一怔,不覺皺起眉頭。

  魏二小姐,其名魏緹,長蘇深雪一歲,其父是向陽城的一名文官—— 魏崇範,她排行老二,於是大家都稱她一聲魏二小姐。

  魏緹也是管不住的野性子,雖是官家小姐,但是好勝又貪玩。她的夫子同時也是教導蘇深雪四書五經的夫子,兩人自幼便是競爭對手,從背書到擲骰子,她都要跟蘇深雪一較高下。

  兩人並沒培養出同門之誼,反倒是水火不容,不時較量。

  「小姐,既然沒位置,咱們今天別喝茶了。」通殺說道。

  他太清楚兩人之間的過節,他知道……魏緹一來,兩人碰上,那肯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了。為了避免一場不必要的戰役,他想趁著魏緹還未出現前把她帶離現場。

  「魏緹訂了什麼時辰的位置?」蘇深雪問。

  「午時。」跑堂回答。

  「現在都未時了吧?她逾時未至,而我先到,干麼給她留位置?」她問。

  一邊是賭坊千金,一邊是官家小姐,一黑一白,掌櫃都不好得罪,此時不免面露難色。不過魏緹逾時未至是事實,她倒也是有理。

  「掌櫃,你這茶樓翻桌翻得快,魏緹又不知道何時空出位置,你先給我,她稍晚來了,自然還有位置給她。」這位置要是別人要了,蘇深雪便也作罷,可偏偏這位置是死對頭魏緹要的,她就不讓。

  掌櫃不敢得罪她,又見魏緹未到,於是便吩咐一旁的跑堂,「行了,位置先給蘇小姐吧。」

  就這樣,蘇深雪帶著通殺上到二樓就座,點了一壺茶又叫了幾盤糕點。

  兩刻鐘不到,魏緹來了。她身邊除了貼身丫鬟跟隨從,還有年紀跟她相仿的一男一女。

  蘇深雪居高臨下,只見剛才幫他們帶位的那個伙計上前跟魏緹說了幾句話,魏緹便一臉生氣,頭一抬,兩只眼睛便朝著蘇深雪所在的位置望過來。

  見狀,通殺知道這兩只小母老虎又要惡鬥了。

  不一會兒,魏緹帶著人上來找她理論了。

  「喂!蘇深雪,你給我起來!」魏緹一到桌旁,便頤指氣使的道。

  蘇深雪好整以暇,閑閑的笑睇了她一眼,「茶樓是你開的?你叫我起來,我便起來?」

  「你占我的位置!」魏緹說。

  蘇深雪假意往桌上東瞧西瞧,東探西看,然後皺皺眉頭,「這位置沒寫你的名字啊。」

  「蘇深雪!」魏緹怒喝一聲,「這是我訂的位置,你快起來,讓我跟我表弟表妹喝茶!」

  原來那兩名年紀與她相仿的是魏緹的表弟妹,他們剛從鄰城來做客,老愛往外跑的魏緹便帶著兩人前來城裡最熱鬧的元氏茶樓玩。

  雖說對方一行五人,蘇深雪只主僕二人,可她也沒在怕。正所謂有理走遍天下,魏緹沒在午時出現是不爭的事實,茶樓將位置給了先到的她,也沒理虧。

  「你們要喝茶,樓下等位置去。」蘇深雪跟通殺使了個眼色,通殺便替她將空茶杯注滿了茶水。

  她端起茶杯,一派悠哉的喝下,「啊—— 這茶真好。」

  看她沒打算起身,魏緹更火了。她可是堂堂官家小姐,蘇深雪不過是個賭坊女兒,居然不買她的帳,而且是在她的表弟妹面前。

  魏緹是愛面子的,丟了這臉,她惱羞成怒,「蘇深雪,你再不起來,也別怪我不客氣。」

  蘇深雪聽見她的威脅,不禁臉也一沉。

  「怎麼不客氣?像你上次對付啾啾那樣嗎?」

  提起啾啾,魏緹一震,眼底有幾分心虛,但旋即又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哪裡對付她了?是她擋路,沒撞死她,算她好運。」

  前不久的一個午後,剛下了一場大雨,路上泥濘不堪,魏緹坐著家裡的馬車出門,途中碰見剛買了東西要回蘇府的啾啾。魏緹跟蘇深雪過不去,又整不到她,見啾啾落單,心生歹念,於是故意叫車夫駕著馬車衝撞啾啾,啾啾見馬車衝來,嚇得往旁邊閃,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滿身泥濘。

  魏緹得了便宜還賣乖,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對著她露出勝利的笑容。啾啾委屈極了,一路哭著回家。

  這事讓蘇深雪知道,便暗自盤算著要找一天替啾啾討回來。

  雖說她也常捉弄啾啾,可那是好玩,從來不是惡意。魏緹這種只要一個閃失就會傷人的惡作劇,卻十分可惡。

  「魏緹,你有什麼衝著我來便行,欺負我的丫鬟算什麼?」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欺負她?」魏緹哼笑一記,「廢話少說,好狗不擋路也不占位,快起來。」

  「我還沒喝完呢。」蘇深雪瞥了她一眼,繼續喝茶,「你樂意等就等著吧。」

  「蘇深雪,你不知道我爹是誰嗎 」魏緹氣呼呼的大叫。

  「你爹是個官嘛。」蘇深雪唇角一掀,「你一天到晚說,誰不知道?」

  「你!」

  「魏緹,少拿你爹壓我,你爹見了我爹,還得說聲蘇爺好呢。」

  「什……」魏緹一時氣結語塞。

  這話一點都沒錯,雖說她爹是官,蘇雷遠是民,可蘇雷遠黑白兩道通吃,來往交際的也多的是達官顯貴。做的是旁門左道的生意,卻在向陽城呼風喚雨的蘇家,確實不是尋常百姓。

  其實她爹不只一次告誡她不准再跟蘇深雪鬥,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琴棋書畫,四書五經……蘇深雪從小就什麼都要跟她比,而且還常常把她比下去。

  「小姐……」眼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通殺出聲,「咱們也喝夠了,把位置給魏二小姐吧。」

  「不給。」蘇深雪秀眉一擰,態度堅定。

  「小姐,別惹事。」通殺神情凝肅。

  「蘇深雪,通殺說得對,你別惹事!」魏緹說著,忍不住多看了通殺一眼。

  其實她看蘇深雪不順眼不順心,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通殺。

  從小看著長得俊逸,個性又好的通殺跟在蘇深雪身邊伺候著,她真是既羨慕又妒嫉。什麼都想跟蘇深雪較量的她,也曾要求她爹給她找個伴讀的書僮,可她爹卻說那不合禮教而拒絕了她。

  要是蘇深雪身邊的侍童是個醜八怪,是個笨蛋,她或許還舒心些,可偏偏……

  通殺長得要命的好看,要命的聰明,要命的體貼,他伴讀的日子裡,自己也滿腹經綸,蘇深雪學什麼,他也跟著學會什麼,而且還得到夫子的贊賞。

  他對蘇深雪事事上心,細心呵護,不管蘇深雪干了什麼蠢事、出了什麼糗,他也總是笑笑的、像是她的一切都很美好似的注視著她……

  魏緹不懂,蘇深雪上輩子是燒了什麼香,這輩子才能擁有這令人稱羨的一切。

  「魏二小姐,這位置就還給你們品茗吧。」通殺站了起來,用「我拜托你行行好」的眼神看著蘇深雪,「小姐,咱們該回去了。」

  蘇深雪看著他,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

  正當通殺心想她肯定聽不進他的話之際,她竟站了起來——

  「好。」蘇深雪嘆了一口氣,「我讓,可以了吧?」

  魏緹見蘇深雪起身,心想蘇深雪終究是顧忌她的身分而不得不臣服,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你早該起來了,擋路。」魏緹哼地一聲,回頭看了表弟妹一眼,那臉上表情像是在說:「瞧,本小姐很罩吧?」

  像是不讓蘇深雪有任何反悔的機會,見她一移動步伐,魏緹就搶著在她的位置上落坐。

  可就在她要坐下的同時,蘇深雪忽地伸出她的無影腳一掃。

  霎時,椅子倒了,魏緹一屁股坐在地上,慘叫一聲——

  「小姐!」

  「表姊!」

  魏緹的丫鬟隨從跟表弟妹幾乎同時出聲,場面一陣混亂之際,響起的是蘇深雪哈哈大笑的聲音。

  魏緹出了糗,當場漲紅了臉,惱羞成怒,「蘇深雪!」

  蘇深雪對她扮了個鬼臉,「我只不過是替啾啾出口氣罷了。」說罷,她拉住通殺,「我們走。」

  通殺看看跌在地上,氣得快哭了似的魏緹,再看看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這事,很快的就傳到了蘇雷遠的耳裡去。他當然不怕魏家報復,只不過蘇深雪跟魏緹的恩恩怨怨著實讓他心煩。

  雖說他知道這只是兩個女孩之間的戰爭,不至於演變成兩個家族的戰爭,就算會,他蘇雷遠也沒在怕。不過開門做生意,求的是和氣生財,魏崇範雖只是個小文官,影響不了他蘇家的生意,可他也不樂意蘇深雪去惹這些是非。

  於是,他還是將蘇深雪叫到面前去念了幾句。

  蘇深雪右耳進左耳出,不挺在意。能給魏緹一個教訓,替啾啾出口氣,就算要她罰跪,她都願意。

  回到西廂,啾啾等著伺候她。見她哼著不成調的曲兒進來,啾啾立刻迎上前去。

  「小姐,你回來了?又捱老爺罵了吧?」啾啾問。

  「念兩句而已,我爹哪舍得罵我?」她東看西看,「通殺呢?」

  「溫大叔叫他去前面幫忙。」啾啾說:「去了好一會兒了。」

  「通殺是我的人,溫大叔老愛差遣他。」她咕噥著,「溫大叔身邊都有風曉讓他差使了,干麼還跟我借將?」

  風曉是溫大叔的得力助手,同時也是溫大叔收養的孩子。

  溫大叔一生未娶,也沒有孩子,風曉原是在街頭討生活的流浪兒,溫大叔見風曉聰明又有義氣,便視如己出的照顧教導。如今,風曉已是賭坊的重要莊家之一。

  「通殺大哥好用嘛,他沒有江湖習氣,卻又懂江湖事,溫大叔說他精明卻正派,最適合當莊了。」啾啾說。

  她白了啾啾一眼,「你又懂了?」

  「多少懂一點。」啾啾續道:「再說,小姐你都十七了,還老是跟通殺大哥綁在一起,就不怕別人閑話?」

  「誰怕?」她輕啐一記,「我就愛他伺候我啊,他啊……比你能干多了。」

  「小姐,我也能做很多事的。」啾啾不服氣的說:「瞧,像幫你擦身子更衣這種事,通殺大哥能做嗎?」

  「他能,只是不可以。可是他會的,你都不會。」她反駁。

  「他會什麼是我不會的?」

  「聰明。」她說著,用手指戳了啾啾的額頭一下,「你有他聰明嗎?」

  「這……」啾啾自知不足,一臉懊惱,但又想到了一個優勢,「小姐總有一天會嫁人,到時我能陪嫁,通殺大哥行嗎?」

  「誰跟你說我要嫁人?」蘇深雪卸下外衣,坐了下來,「我啊……說不准哪天會突然啵的一聲不見,還嫁什麼人?」

  聞言,啾啾覺得不吉利,立刻連呸了三聲。

  「小姐總愛胡說八道,什麼啵的一聲不見?你好端端的,怎會不見?」

  蘇深雪高深莫測的說:「世事哪有絕對,什麼都可能發生的。」

  「亂說。」啾啾一臉生氣。

  「啾啾,要是我不見了,你會傷心難過嗎?」她認真的問。

  「那肯定是會的。」

  「為什麼?」她訝異了,「我老是欺負你,你不是很氣我嗎?」

  啾啾笑開,「我聽通殺大哥說了,小姐今天是為了替我出氣才會跟魏二小姐杠上……小姐雖然老愛欺負我,但對我還是有情有義的。」

  蘇深雪咧嘴一笑,「什麼有情有義?我只是占有欲強啦。」

  「占有欲?」

  「是啊。」她說:「你是我的人,只准我欺負,哪輪得到魏緹啊?」

  啾啾聽了,好氣又好笑。但她知道蘇深雪只是鬧她,蘇深雪對她如何,她心裡清楚。

  「小姐嘴巴壞,但心好,我都知道。」啾啾看著她,神情認真,「不過若是小姐哪天不見了,最難過的一定是老爺跟通殺大哥。」

  「通殺?」她微怔。

  她可以理解她爹若失去她,將會多心痛。但通殺?他十年來都被她奴役著,若有天她不見了,對他來說應該是解脫吧?

  「我要是不見了,通殺就解脫了,哪會難過啊?」她撇撇嘴。

  啾啾搖搖頭,滿臉不以為然,「通殺大哥肯定是這世界上除了老爺之外,最在乎你、最寵你的人了。」

  蘇深雪皺眉思考。

  是嗎?通殺對她確實是有求必應,使命必達,不過那是因為她當年點名要他留下,免得他最後流落到其他更糟的地方去,他才會對她如此忠心耿耿吧?

  他們蘇家雖開賭坊,龍蛇混雜,可通殺在蘇家吃好睡好,還因為她的關系得以習文學武,他對她好根本是報恩呀。

  「別說小姐不見了,恐怕哪天小姐要嫁人,他都要難過呢。」

  「不是說我不會嫁嗎?」她皺皺眉,嗤了一聲。

  「為什麼?」啾啾一臉認真的問,「沒小姐看得上眼的人?」

  她不答,因為原因很復雜。

  「難道是成天對著那麼優秀的通殺大哥,其他人都入不了小姐的眼?」啾啾語帶促狹。

  她給了啾啾一記白眼,「胡說八道,我不嫁是因為……」

  因為她,不屬於這個時空。不知道哪一天,也許快,也許慢……她終究會從這個時空消失。

  光想著疼愛她的蘇雷遠將會因為她的消失而有多傷心,她就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個時空裡再有任何的感情牽絆。

  是的,她是這個時空的過客。她來自遙遠的未來,她本來是一個名叫周紜嘉的十七歲女孩。不過十七歲,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在未來的她應該已經二十七歲。

  她可能正在昏迷之中,以一種她無法想像的狀態活在未來,並等著她在這個時空裡完成任務,然後返回。

  十六歲那年,她從美國返回台灣,並到台南的周氏老家接受族長周湘的訓練,為了接掌家族事業—— 當鋪。

  在那一年的集訓中,周湘竭盡所能的教導她,而她也從周湘那兒學到許多經營的理念跟方法,包括許多古老的、已經過時的管帳方式。

  周湘讓她記帳看帳本,還教她打算盤,那是在美國長大的她從不曾接觸過的。

  有趣固然有趣,可她一直覺得那已經是不符時代的計算方式。

  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什麼都靠電腦運算及整理,誰還記帳本、打算盤呢?

  可周湘說,她總有一天用得到。於是,她便也乖乖的學了。

  結業前,周湘跟她說了一個故事,關於很久很久以前周家跟陸家的故事……

  周湘說,在華朝,周家跟陸家是姻親關系,周家人丁單薄,後繼無人,曾因誤收朝貢而惹禍上身,幸好陸家伸出援手,不只幫助周家免除殺身之禍,還幫周家延續家族香火。

  若沒有當年陸家鼎力相助,也沒有如今的周氏當鋪,因此陸家是周家永世的恩人。周家自古以來便有個傳說,將報陸家恩情的女孩必會帶著銅錢印記而來,而她頸後的銅錢胎記便注定了她是被選中報恩之人。

  最後周湘說了這一段話——「孩子,時空是平行的,當你在這兒的時候,另一個時空也正在運行,你在此時出現,表示在那時空的陸家逢難,而你必須前往那個時空報恩。」

  第一次聽到這個離奇的故事時,她差點哈哈大笑。

  歷史上根本沒有華朝這個朝代的相關記載,又哪來的周家跟陸家的故事?她覺得周湘要不是記錯了,就是在糊弄她。什麼平行時空?什麼穿越?天啊,那根本是科幻或奇幻故事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吧?

  她一直不信,一直覺得無稽,直到滿十七歲結業的那天,她才接受了事實。

  那天,她被一輛急駛而來的貨車撞飛了,在那瞬間,她腦袋空白,而當她恢復意識時,她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周紜嘉,而是七歲的蘇深雪。

  那一刻,她相信周湘的故事了。

  她回到一個歷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華朝,她穿越時空寄宿在一個死去的七歲女孩身上,她有著自己的記憶,卻沒了自己的身體。

  她想起周湘說她是注定要來報恩之人,而且是報陸家的恩。樂觀的她心想,只要她報完陸家恩情,就能回到現代。於是,從小到大,每當她遇到姓陸的人,哪怕他是個無藥可救的賭鬼,她都猜想那可能就是曾經對周家有恩的人。

  每次她報完恩,就等著老天用什麼奇怪的方式將她送回未來。可十年過去,她至今還在這裡。她想,那個對周家有恩的陸家人或許還在某個地方等著她去幫忙吧?

  因為不知道自己幾時會從這個時空消失,所以她不喜歡交朋友,怕的是分離的那天到來時,彼此都難過。

  只不過在這兒生活了十年,難免會跟人有情感上的牽絆。首先是蘇雷遠,那不必說,他是蘇深雪的爹,把蘇深雪當命一樣的寶貝著,而她和他當了十年的父女,感情自是深厚。

  再來是……通殺,他是她來到這個時空後第二個牽絆的人。他來時只有十二,受過傷沒了記憶,當時的她看來雖只七歲,但事實上已十七。看著削瘦又安靜的他,她不知怎地感到心疼不舍。

  知道蘇雷遠沒挑中他,她莫名的擔心他會被人牙子賣到其它更糟的地方,過著悲慘的生活,於是她開口將他留下。

  一開始,是她在照顧他,因為覺得他還小。

  可到了他十五六歲時,身形一下子拔高,聲音變了,感覺變了,雖只十五六,卻已經有了男人的氣息。

  他慢慢的長大、成熟,他極盡所能的保護她、呵護她,甚至是寵溺她,她的實際年齡雖比他大,卻不自覺的在他面前裝小。

  她像個小女孩似的享受著他的寵愛、陪伴及照顧,她依賴他、信任他,在她心裡,他已經變得很重要。

  她想,若有一天她離開這個時空,一定會因為想念他而難過。

  除了他跟爹,還有啾啾、溫大叔,以及賭坊及蘇家的其它人……這些人在漫漫十年裡都跟她培養出或多或少的感情,光是要切割這些感情及牽絆,就讓她難過到爆了,更別說要嫁人生孩子了。

  她是決計不嫁人的。嫁了人,生了孩子,最後卻突然的離開他們,那對他們是多麼的殘酷又不公平啊。

  這些事,縱使她再樂天,有時想著都忍不住有想哭的衝動——

  「通殺大哥。」

  蘇深雪正恍神著,啾啾突然喊了一聲,將她的心神拉了回來。

  看著他走過來,她問:「溫大叔又差遣你做什麼了?」

  「沒什麼,溫大叔只是讓我去注意一個客人……他懷疑那客人出千。」

  「是嗎?」她皺皺眉頭,「抓人出千我在行,怎麼不叫我?」

  通殺聽了,沒說什麼的一笑。

  「欸,你笑什麼?」她跟他相處了十年,她知道那笑表示他不苟同。

  「沒什麼。」通殺斂起笑意。

  「明明有,你不以為然,對不對?」她有點不服氣,「我可是向陽城的女賭神欸!」

  「沒人說小姐不是呀。」好脾氣的通殺笑笑的說。

  「那你笑什麼?你不認同?」好勝的她質問著他。

  這時,啾啾在一旁插話,「小姐,好幾次你上場做莊時,是通殺大哥幫你抓到老千的耶!」

  蘇深雪斜瞪了她一眼,「你又不在現場,哪裡知道?」

  「是溫大叔說的啊,他說通殺大哥是小姐的第三只眼,小姐看不到的,通殺大哥都看到了。」

  「去。」蘇深雪揮手趕她,「沒你的事,走開。」

  「小姐惱羞成怒了呢。」啾啾掩嘴偷笑。

  「還說?信不信我打你?」蘇深雪假意伸手要揍她,她趕緊腳底抹油的溜了。

  看著啾啾逃走的背影,蘇深雪又咕噥了兩句,一回頭,迎上了通殺的目光,他正看著她,帶著淺淺的、寵溺的笑。

  她柳眉倒豎,「你笑什麼?」

  「沒。」他收起笑意,小心翼翼的轉開話題,「餓了嗎?」

  「餓,很餓。」她說。

  他一聽,立刻認真的問:「想吃什麼?」

  蘇深雪看著猶如忠犬般的他,莫名的想欺負他一下。她一個箭步上前,抓起他的手——

  「吃你啦!」說著,她在他臂上咬了一口。

  他感到痛,但卻笑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5 PM

第二章

  蘇深雪跟通殺從外面回來,天冷,她縮著脖子,緊緊的貼著通殺的背後走路。

  她最喜歡在天冷的時候靠著他了,他的體溫很高,他的個兒也很高,躲在他身後,他不只替她擋了寒風,還將身上的熱傳給了她。

  一進蘇宅,只見蘇雷遠正送一名客人出來。

  那客人是個婦人,身穿一身大紅袍子,圍了一圈毛茸茸的圍脖,唇上塗著紅紅的胭脂,笑咧著嘴的看了過來——

  通殺意識到蘇深雪靠得太近,怕蘇雷遠不悅,本能的往旁邊一閃。

  他是個下人,還是個男人,跟金枝玉葉的大小姐總得保持距離,尤其是在人前。

  蘇深雪感覺到那婦人的眼光不尋常,皺了皺眉頭。

  婦人也沒跟他們打招呼,跟蘇雷遠告辭後便離去,她前腳一走,蘇深雪立刻走向他。

  「爹,那是誰?」

  「媒人,來說親事的。」他說。

  蘇深雪一聽,馬上變臉,「爹,我不嫁!」

  蘇雷遠挑眉一笑,「誰說是你的親事?」

  「不然……」

  蘇雷遠看向一旁的通殺,「人家是來說通殺的親事的。」

  聞言,蘇深雪渾身一震,「什麼?!」

  「是城東金氏錢莊的錢掌櫃托來說親的。」蘇雷遠續道:「對像是錢家的大小姐,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她眼界高,一直沒看上眼的人,可聽說她對通殺一見鐘情,已經暗自心儀他兩年了。」

  錢家大小姐錢東珠,蘇深雪是知道的。

  兩年前在燈會上,錢東珠扭了腳,身邊又只跟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於是她便好心讓通殺背著錢東珠回家。

  看來,錢東珠便是在那時喜歡上通殺的吧?

  「雖然錢大小姐比通殺大了三歲,但這可是門好親事,錢掌櫃說了,通殺要是娶了錢大小姐,便能繼承錢家的部分財產及一座宅邸。」蘇雷遠笑看著通殺,「通殺,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

  「爹,通殺才二十二。」

  「爹二十二的時候,你都能跑能跳了。」蘇雷遠搖搖頭。

  「可是……」

  不知為何,聽說有人上門談通殺的婚事,蘇深雪有種惶恐不安的感覺。她覺得怕,覺得緊張,覺得……有人要搶走她最寶貝的東西。

  可不對啊,通殺不是東西,是活生生的人。

  他是她在這個時空裡最在乎的人之一,她當然希望他幸福快樂,如今有此良緣,她應該祝福,應該舉手贊成,可她的心為什麼揪得死緊,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錢大小姐花容月貌,知書達禮,雖年紀是大了些,但身體健康,生兒育女應是無虞。」蘇雷遠拍拍通殺的肩,「通殺啊,你可走運了。」

  生兒育女?蘇深雪一聽,腦海裡立刻出現了一些畫面,關於通殺跟其它女人的……

  要是他娶妻,從此以後他那寬闊的背只能為別人擋風,他的肩只能給別人靠著,他溫暖的人手只能牽著別人的手,他溫柔的眼睛只會凝視著別人……她的胸口一陣抽痛,痛得她幾乎要尖叫。

  「不行!」她突然大叫一聲。

  蘇雷遠一愣,「深雪?」

  「爹,咱們需要通殺。」她神情認真而凝肅,「他聰明能干又正派,是做莊的人才,溫大叔常叫他去幫忙的。」

  蘇雷遠哪裡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她打小跟通殺一起長大,心裡眼裡只有他,雖然她總說通殺是她的伴讀、隨從、護衛,也像是兄長及朋友,但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多麼的依賴著他、信任著他。

  只不過,她可是他的寶貝心頭肉啊!他煞費苦心的栽培她、養育她,無非就是希望她日後能有個好歸宿,而不再是什麼女賭神或賭坊千金。蘇家的賭坊未必要由她來繼承,他只求她嫁個清白的好人家,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相夫教子的安穩日子。

  賭坊生意終究復雜詭譎,他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她來攬和。

  通殺是個好孩子,是個好男人,可他終究來歷不明,在他忘記了的那段過去裡,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故事,沒人知道。

  他自私,他愛著女兒,他不能讓她走進通殺生命的陰影裡。

  他知道只要有通殺在她身邊,她是怎麼都看不見其它男人的。已經不知道有幾次了,他試圖將兩人分開,可她卻抵死不願,還曾經為此絕食抗議,最後只能作罷。

  如今有人前來說親,他想正是時候。若是通殺點頭娶妻,深雪應就死心了吧?

  「深雪,這可是通殺的終身大事。」他勸說:「通殺雖能幫忙賭坊的生意,但我們也不該誤了他,你難道不樂意看他幸福嗎?」

  「我……」蘇深雪心急,本能的轉頭看著通殺。

  通殺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那俊朗的側臉覷不出一丁點的情緒。

  她希望通殺幸福啊,不只他,她希望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幸福,可是……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快要失去什麼了,說不上來的驚慌及無措,襲擊著她的心。

  「深雪,你不是常說通殺像是你的兄長嗎?你應該希望兄長成家立業,過上安穩的日子吧?」

  「是……可是……」

  「通殺,」蘇雷遠看著不發一語的通殺,「你意下如何?這是可遇不可求的一門親事。」

  「老爺,我……」

  「不行。」蘇深雪打斷他的話,一把拉著他,「通殺他……他是……」

  她根本不屬於這個時空,報了恩就會離開,可她卻想阻礙通殺的幸福。她想說「通殺是我的,在我離開這兒之前,他哪兒都不能去」,但是她知道這樣太自私了。

  因為知道,她說不出口,她不能將心裡想說的說出來。

  「老爺,」通殺心平氣和,不疾不徐的說:「請替通殺回絕這門親事。」

  此話一出,蘇深雪一臉訝異的看著他,可蘇雷遠卻一點都不感意外。

  通殺自十二歲起便伺候著蘇深雪,他對她寵愛有加,細心守護,那感情早已超過兄妹或主僕了,然而他是個聰明懂事卻也壓抑穩重的人,知道自己的身分配不上蘇深雪,因此一直謹守分際,言行小心。

  他雖不曾對蘇深雪或任何人說過什麼,也不曾做出什麼讓人產生聯想的舉動,佴他的眼神總透露了他的感情及心事。他的眼裡從來沒有別人,正如蘇深雪眼中只有他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他對蘇深雪的感情,但只有她不知道。或許是他掩飾得好,也或許是兩人靠得太近。

  他讓她太安心了,安心到她察覺不到一絲不尋常的情意。

  「通殺,男大當婚,這門親事是……」

  「老爺,」通殺打斷了他,「通殺從沒有成家的打算,老爺跟小姐是我的恩人,終其一生,我都願意待在蘇家為老爺效力並伺候小姐。」

  「通殺,深雪她早晚會嫁人的。」蘇雷遠提醒著他。

  他眉心微微一擰,「小姐嫁人,我還是能待在蘇家做事。」說著,他抬起眼,直視著蘇雷遠,「通殺心意已決,請老爺成全。」

  迎上他澄淨堅定的陣子,蘇雷遠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一個不願走,一個不願他走,看來這門親事是注定告吹了。蘇雷遠看向蘇深雪,嘆了一口氣,沒再多說什麼的轉身走開。

  他一走,蘇深雪便拉著通殺,驚喜又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通殺,你真的不想娶妻生子嗎?」

  他點頭,「通殺會一直伺候著小姐,直到小姐再也不需要我。」

  看著他那真誠深邃的眼睛,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所說的話。

  她內心激動不已,有興奮,又有……歉疚。

  通殺能繼續待在她身邊,固然是件值得歡喜的事。但,她又覺得自己似乎奪走了他的幸福。

  「錢大小姐是個不錯的對像……」她說,「你不可惜?」

  「錢大小姐確實是萬中選一的好姑娘,不只有閉月羞花之貌,還會琴棋書畫,為人通情達理。」他老實的回答。

  聽見他一股腦的贊美著錢東珠,蘇深雪還真不是滋味。

  「原來你對錢大小姐的印像這麼好啊……」她語氣酸酸的說,「她這麼好,你還不要?」

  「她好,但通殺高攀不上。」

  「她誰都不要,就只心儀你,又不是你去求她,哪來高攀之說?」

  「通殺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不該我的,我不能也不敢要。」這話,他指的可不是錢東珠,而是她。

  可她,聽不出來,她只在意著他剛才盛贊了錢東珠。

  「現在是錢家主動提起婚事,你想要便要。」她故作大方,像是忘了自己剛才是如何的死不放手。

  「快,」她一把拉起他的手,「現在還來得及,咱們去跟爹說去。」

  以往,不管她要將他拉往何方,他是從不抵抗的,縱然是要陪她下十八層地獄,他眉頭皴都不會皺一下。

  可此刻,他不動如山——

  「小姐,」他神情凝肅,眼神堅定,「小姐在哪兒,通殺在哪兒。」

  蘇深雪一愣,木木的望著他。

  他的眼神專注而熾熱,教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她知道他是個猶如忠犬般的人,可此刻在他眼底除了忠心及堅定外,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我在哪,你就在哪?」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可知道我將來要去哪?」

  「哪都跟。」他語氣沒有絲毫猶豫,「小姐若願意,通殺便伺候小姐一輩子。」

  聽著他這番話,她不知怎地竟心跳加速,臉上發燒。

  她想她一定臉紅了,真糗。

  「去!」為了掩飾自己的羞及慌,她重重的槌了他一下,故作豪氣的說:「話說得這麼滿,遲早你要後悔。」說完,她一個轉身,邁開大步走開。

  看著她的背影,通殺眼底盡是滿滿的溫柔,還有……悵然及無奈。

  「小姐,我不會後悔的……」他喃喃的聲音消散在空中。

  蘇深雪今年便要滿十八了。

  生日在即,蘇雷遠決定送女兒一份大禮。他向金泉城最知名的首飾商訂了五件一組的金飾,而且是為蘇深雪量身訂做的。

  蘇深雪是在那年冬天下第一場雪時出生的,當初本想取名初雪,但念起來拗口,於是取名深雪。

  呼應她名字中的雪字,這套首飾以金銀做底,以東海珍珠為飾,那雪白珍珠正如白雪,綴得那些項鏈、耳環、發簪及手鐲分外奪目。

  如此貴重且重要的物品,蘇雷遠不放心交給其它人,於是便要通殺前往金泉城取貨。

  通殺自教導蘇深雪練氣的教頭那兒練了一身功夫,拳腳了得,且凡是跟蘇深雪有關的事,他都上心,因此他是這趟任務的不二人選。

  此次去金泉城,來回至少十天。

  知道派通殺前往金泉城,蘇深雪定不肯放人,為了給她驚喜,又不能說破,於是蘇雷遠便要通殺半夜出發。

  蘇深雪一覺醒來,發現通殺已經出發前往金泉城。她氣是氣,可追也不成,只能等著他從金泉城回來再跟他算帳。

  但通殺離開向陽城的第二天,有人登門拜訪,正是魏緹。

  聽啾啾說魏緹指名找她,她立刻出來一探。

  「魏緹,你找我?」看見魏緹,她就忍不住想起魏緹之前被她惡整而摔倒的狼狽樣子。

  魏緹身後依舊跟著她的貼身丫鬟跟隨從,可在丫鬟踉隨從的後面,還有一個面生的男人。

  「蘇深雪,咱們好久沒較量了吧?」

  「魏緹,你這回又想怎樣?」

  其實她們之間的爭鋒相對總是魏緹起的頭。魏緹從小就愛跟她比較,為了跟她一爭長短高下,甚至還拜師學賭技。

  可魏緹鮮少有贏她的時候,幾次險勝也是她大發慈悲讓她,才教她得意幾回。

  魏緹這個人好勝,上次在茶樓被她惡整而出糗,她早知魏緹遲早又會來找她。

  「蘇深雪,今天比個簡單的,三局定生死。」魏緹信心滿滿的提議。

  三局定生死?蘇深雪忍不住一笑,「比什麼?」

  「比大小。」魏緹說。

  「什……」她噗哧一笑,「你也未免太沒有雄心壯志了吧?」

  「我不是沒有雄心壯志,是夠有膽。」魏緹揚起下巴,一臉驕傲,「你敢是不敢?」

  比大小而已,她蘇深雪有什麼不敢的?

  「好,賭多大?」

  「不賭錢,賭人。」魏緹說。

  她微怔,「賭人?」

  「對。」魏緹聲音洪亮,「我輸,給你做一個月丫鬟,你輸,到魏府來伺候我一個月,敢嗎?」

  「哈!」蘇深雪信心十足,「為什麼不敢?你最好別後悔。」

  魏緹哼笑一聲,「後悔的是小狗。」

  「小姐,」這時,一旁的啾啾不安的扯了扯她衣袖道:「別啊,通殺人哥不在……」

  「怎麼?你那條哈巴狗不在身邊,你就不敢了嗎?」魏緹語帶嘲諷。

  聽見她說通殺是哈巴狗,蘇深雪十分惱火。

  「通殺不是哈巴狗,還有……衝著你這句話,我跟你賭定了。」蘇深雪手指著她,「這個月,我要你當我的哈巴狗。」

  魏緹挑眉一笑,什麼都沒再說。

  蘇深雪怎麼都想不到她居然輸了。

  三局兩敗,注定了她得給魏緹當一個月的丫鬟。願賭服輸,盡管不甘心、盡管知道魏緹一定會想盡辦法來惡整她,她還是收拾了簡單的包袱,只身要前往魏府。

  走到門口,蘇雷遠急急忙忙的追出來,「深雪!我的寶貝女兒啊!」

  不用說,他是來留她的。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一副「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神色。

  「爹,您可別攔我。」她說。

  「深雪,你當真要去?」蘇雷遠一把拉著她,眼神憂心,著急的說:「魏家女兒圖的是什麼,你知道的。」

  「爹,咱們蘇家是開賭坊的,願賭服輸,可不能讓人看笑話。」

  「願賭服輸我知道,可你是我女兒啊。」蘇雷遠一臉堅定的說:「不成,看要多少銀子,我給她。」

  蘇深雪笑嘆一聲,「爹,她要的不是銀子,是我。」

  「她會惡整你的。」蘇雷遠眉心擠出川字。

  「我知道啊。」

  「知道你還去?」看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蘇雷遠真是心急如焚。

  「她是母老虎,我可也不差。」她咧嘴一笑,故作輕松的想逗笑父親,「虎父無犬女嘛,您知道的。」

  此時,蘇雷遠哪裡笑得出來?他神情凝肅,憂心全寫在臉上。

  「真是……偏偏這時通殺不在,唉——」

  「爹,我沒事的。」她安慰著蘇雷遠,「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放心。」

  女兒是自己養大的,他還不知道她的脾氣嗎?她愛面子、好強,遇事從不退縮脫逃,要她逃跑,那不如殺了她比較快。

  可他就是舍不得呀!如今正是冬季,她幼時的那場大病教她留下病根,每逢天寒就犯,要是在魏家犯了舊疾,那可怎麼辦?

  「深雪,你的身子到了冬天就……」

  「爹。」她一把握住他暖暖的大手,打斷他的話,「這些年在你的照顧下,我的身子就像鐵打的一樣,你別瞎操心了。」

  眼見擋不了她也改變不了事實,蘇雷遠無奈的一嘆。

  「好吧,爹是攔不住你了,」說著,他帶著濃濃父愛的眼睛定定的、深深的凝視著她,「答應爹,挺不住了就馬上回家來,知道嗎?」

  她點點頭,給了他一個抱抱。

  就這樣,她出發前往魏府了。

  來到魏府,蘇深雪早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理准備。她相信魏緹肯定有一肚子修理她的壞主意,什麼伺候三餐,槌背捏腿的,應該都是基本款吧?

  果然,到了魏府後,魏緹立刻要她打掃那像是八百年沒整理過的院子。院子裡滿滿的枯葉,怎麼看都不像是從這院裡的樹上掉下來的。她猜想,魏緹肯定叫人收集了魏府所有的枯葉,然後集中丟到這根本沒人出入的院落來。

  「蘇深雪,把這院子裡的枯枝枯葉都掃干淨,打包起來,然後丟掉,今天天黑以前就要做完,聽見了沒?」

  魏緹一副壞心後母樣,讓蘇深雪覺得自己像是遭到後母及兩名繼姊虐待的灰姑娘。

  「春花、秋月,你們兩個給我盯著她,別讓她偷懶。」魏緹留下兩名丫鬟看守她,便揚長而去。

  那兩名丫鬟看來也是拿了雞毛就當令箭的人,魏緹前腳才走,兩人就擺出姿態,真把她當粗使丫頭使喚。

  「喂,掃帚在牆角,快做。」

  「天黑前掃不完,小心沒飯吃。」

  蘇深雪瞥了兩人一眼,沒說什麼的走往牆角,取了掃帚。

  這兩個丫鬟平時肯定受了魏緹不少氣,吃盡了當丫鬟的苦吧?如今有機會讓她們支使一位「千金大小姐」,便將對魏緹的氣出在她身上。

  蘇深雪這個人是很認命的,輸了就服輸,她絕不會賴。

  於是,她拿了掃帚便開始工作,但在蘇家,這種粗活她是不曾干過的,別說是掃帚,就連抹布都沒拿過,掃沒多久,她的手掌便已經被掃帚柄給磨出了水泡。

  因為痛,她的速度便稍慢些,一慢,春花跟秋月便對她大小聲,極盡羞辱之能事。

  「連支掃帚都拿不好嗎?你還能做什麼?」

  「別偷懶,掃快點,我八十歲的奶奶動作都比你快。」

  聽兩人念了一上午,蘇深雪真是火大了。

  丟下掃帚,她惡狠狠的瞪著說話的秋月,「那現在叫你奶奶來!」

  「叫誰的奶奶來?」

  這時,魏緹再次現身。

  看蘇深雪將掃帚丟在地上,她挑眉哼笑,「蘇深雪,你該不是想反悔吧?才掃了一早上的葉子,你就受不了了?」

  「小姐,她很會偷懶。」這時,春花跟秋月順便告她一狀。

  蘇深雪瞪著兩人,語帶諷刺的說:「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

  「蘇深雪,你在說誰?」魏緹提高音調。

  「你覺得是誰就是誰。」蘇深雪說著,撿起了掃帚,繼續工作。

  「蘇深雪,你動作最好快一點,晚了可沒飯吃。」魏緹警告著她。

  「魏緹,」她目光一凝的直視著魏緹,「你不給我飯吃,我就沒力,就會病,到時可別怪我沒給你做足一個月的丫鬟。」

  「什……」魏緹惱火的瞪著她,卻又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沒錯,她才第一天來,要是讓她餓出了毛病,還怎麼使喚她一個月?

  「你放心吧丨我會讓你伺候我一個月的。」魏緹冷哼,轉身離開。

  蘇深雪朝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然後警告春花跟秋月,「你們兩個最好給我閉嘴,再啰哩叭唆的,小心出門被車撞。」

  兩人一聽,先是一驚,然後生氣。

  「你在威脅我們嗎?」

  「我是善意的提醒。」她咧嘴一笑,「你們應該都知道我爹是誰吧?他黑白兩道通吃,不知有多少你們想不到的綠林好友,隨便一個都能像捏死螞蟻似的弄死你們兩個,你們以為魏緹能保護你們嗎?」

  春花跟秋月聽了她這番話,互看一眼,交換眼色,眼底有幾分驚懼。

  蘇雷遠是什麼樣的來歷,自小住在向陽城的她們哪會不知道。蘇家開的是賭坊,龍蛇混雜,隨便找個人都可以弄死她們。

  「是……是小姐要我們這樣對你的,你不高興就找她麻煩,別怪我們。」春花說。

  「是啊,我們也是聽命行事,身不由己。」秋月一臉無辜。

  蘇深雪當然不可能跟兩個仰人鼻息的丫鬟計較,她只是嚇嚇她們。

  「知道了,那以後她在的時候,你們繼續演你們的戲,她不在,你們兩個就給我安靜一點,聽見沒?」她不自覺又用上那種大姊頭的語氣。

  「知道了,蘇小姐。」春花跟秋月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唉,」蘇深雪嘆了一口氣,手上的掃帚比劃了幾下,「希望一個月趕緊過去。」

  才來第一天,她已經開始想念她爹、啾啾、溫大叔,賭坊及蘇家的人,還有……不知何故去了金泉城的通殺。

  「通殺,」她喃喃的說:「我好想你喔——」說著,她的眼眶竟微微濕潤了。

  這天殺的魏緹!

  蘇深雪真沒想到魏緹居然真的卯起來惡整她。每天從早到晚不斷的指派工作給她、挑剔她、命令她,甚至虐待她,簡直不把她當人看。

  她一天睡不到六個小時,一睜開眼就要伺候魏緹吃穿,伺候完她,還要干粗活。每當她想反抗,魏緹便激她,說些「你不懂願賭服輸的道理嗎?虧你還是賭坊老板的女兒」之類的話。

  她性子倔,好強,又不肯給家裡丟臉,自然是得忍常人所不能忍,然後暗自用「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這樣的話激勵自己。

  一個月嘛,總會過去的,現在不都過了七天了嗎?

  七天?嗚——怎麼這麼苦,才七天啊?

  「蘇深雪。」

  她才剛掃完倉庫,正想偷閑喝杯熱茶,便聽見魏緹的聲音。

  不用說,魏緹又要來指派她工作了。

  「干麼?」她沒好氣的問。

  「沒干麼,讓你洗衣服。」魏緹說著,朝一旁捧著一籃子衣服的春花使了個眼色。

  春花將裝滿了衣裙的籃子擱下,退到一旁。

  「我告訴你,我這些衣服有特殊的洗法。」魏緹笑咪咪的說,明顯有跪計。

  「嗄?」她皺皺眉頭。還特殊呢?這是古代呀,除了水洗還能怎樣?

  「你看見那口井了吧?」魏緹指著院子裡那口井水都已結了一層冰的老井,「這些衣服都得用那井裡的冰水洗。」

  用冰水洗?在這種冷死人的鬼天氣?而且天都黑了呢!

  好個魏緹,她是真心要整死她就是了。

  「魏緹,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她氣憤的叫道。

  「誰要你跟我賭?」魏緹一臉得意,「要是有人到你家賭坊賭輸了卻不肯給錢,你會怎樣?」

  「你……」真是小人,居然這樣虐待她?

  好,女子報仇,三年不晚,她一定會討回來的。

  「洗就洗。」蘇深雪一把抓起衣籃,旋身就往老井走去。

  地上積了一層雪,走在上面,她已感受到寒氣從腳底竄上來。她打了個哆嗦,然後身體不能自已的顫抖起來。

  走到井邊,她先拿竹竿打碎井裡的薄冰,然後再打水上來,當她把手伸進那冰水中,牙齒開始打顫。

  廊下,魏緹看著,臉上是掩不住也從不打算隱藏的笑。

  其實她這次能贏蘇深雪,可是經過等待及算計的。蘇深雪雖是向陽城數一數二的女賭神,但事實上她能戰無不勝,不全是因為她賭技高超,而是因為她身邊的通殺。

  一個月前,她找來人稱王老九的職業賭徒,經他多次進出蘇氏賭坊觀察過後,發現真正厲害的並不是蘇深雪,而是總是在蘇深雪身後提醒著她,幫她盯場的通殺。若要贏蘇深雪,除了賭技必須精湛,還得支開她的第三只眼——通殺。

  可有蘇深雪的地方就有通殺,兩人形影不離到幾乎讓她無機可乘,就在她苦無機會報復之際,老天竟給了她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通殺出城了。

  雖然不知道什麼事能讓從來沒跟蘇深雪分開過的通殺離開向陽城,但魏緹知道她報「一腳之仇」的時機到了。

  於是她找了王老九,趁著通殺不在,登門挑戰蘇深雪。

  蘇深雪從來不知道她幾乎百戰百勝全是因為通殺,自信滿滿的接受她的挑戰,結果就在蘇深雪沒有後援,魏緹卻有王老九助陣的情況下,蘇深雪輸了這場賭局。

  如今看蘇深雪在她家供她差遣,每天被她操到累得跟條狗似的,她真是作夢都會笑。

  「今晚睡前一定要洗好,聽見沒?」魏緹提高聲量的喊著。

  「聽見了,又沒聾,啐!」蘇深雪邊發抖邊將衣服一件件的撈進水盆裡,然後開始搓揉。

  才搓揉了兩下,她就冷得忍不住罵髒話。「Damnit!」

  來到古代後,她一直小心自己的言行,生怕自己說出什麼奇怪的、不合民情的話語,可這一刻,她受不了的罵了。

  這個魏緹實在有夠黑心的,只不過絆了她一腳,居然就用這種近乎虐待的方式來惡整她?

  「小姐……」

  突然,她聽見了通殺的聲音。

  她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冷到出現幻覺了。通殺去了金泉城,就算回來了,也進不了魏府啊。

  「唉,通殺,我一定是太想念你了……」她自言自語。

  「小姐。」這時,她再度聽見通殺的聲音,而且很近,近到就在……她身子陡地一震,往聲源望去。

  此時,在那黑幽幽的牆邊站了一個人,雖然只看得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五官什麼都看不見,她卻清楚的知道那是通殺。

  他的身影,她絕不會看錯。「通殺,是你嗎?」她難以置信的道。

  這時,那黑影向前,來到月光之下——

  通殺一回到向陽城就知道一個壞消息——蘇深雪輸了賭局,進魏府服侍魏緹一個月。

  「啾啾,你怎麼會讓小姐跟魏緹賭這個!」

  「通殺大哥,你以為我有那本事擋著小姐嗎?」啾啾一臉無奈又無奈,「我已經跟她說你不在,要她別跟魏緹賭,可她禁不起魏緹激,就……唉。」

  「小姐的賭技很好,她們賭什麼?怎麼會輸?」他問。

  「魏緹跟她賭大小,還帶了一個見證人來。」啾啾說。

  通殺微頓,「見證人?」

  「是啊,」啾啾答,「那人還檢查了小姐的骰子呢。」

  通殺一聽,便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看來,那所謂的見證人一定是個賭技了得的出千高手,想必蘇深雪的骰子在對方檢查的時候便被動了手腳,而她卻沒察覺。

  如果當時他在,絕不會讓對方有任何的機會,只可惜……如今就算他猜到對方出千,也沒有意義。

  「老爺真讓小姐去給魏緹當一個月的丫鬟?」

  啾啾點頭,「小姐確實輸了,老爺雖然舍不得也莫可奈何。」

  「魏緹一定會想盡辦法惡整小姐的。」他又急又氣,「小姐去幾天了?」

  「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她也一臉愁容。

  「七天?」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夠讓魏緹把蘇深雪整得徹底了。

  不成,他怎能讓魏緹繼續欺負蘇深雪!他曾說過會永遠伺候她、保護她,他不能讓她受苦。

  想著,他旋身便要離去。

  「通殺大哥!」啾啾急忙叫住他,因為她知道他的目的地是何處。「你不能去魏府啊!魏老爺可是個官,府裡就算不到門禁森嚴,也不是你能自由來去的地方。」

  「我知道。」他目光一凝,神情堅定的說:「但我不能丟下小姐不管。」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蘇府,速速前往魏府。

  來到魏府,他先觀察了地形以及魏府崗哨及巡邏換班的時間,然後覷著了時機潛進府中。他在府裡小心查探,尋找著蘇深雪的行蹤,終於讓他發現了她。

  當他見四下無人,正想趨前,魏緹出現了,接著,他眼睜睜的看著魏緹如何的欺負蘇深雪。

  他是個不容易表現情緒,也不易怒的人,但看著蘇深雪遭到魏緹這般刁難惡整,怒火第一次在他胸口熊熊燃燒。好幾次,他幾乎要衝出去制止魏緹了,可理智告訴他……這麼一來會將事情鬧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於是他忍,忍到終於確定魏緹已經離開,而且附近沒有任何人走動。

  怕突然出現會嚇到蘇深雪,他在暗處先叫了她。她先是一臉懷疑,四下張望,直到發現了他——

  「小姐。」他離開了幽暗的牆邊,走向她。

  她看著他,瞪大著眼睛,難以置信。「通殺,是你嗎?」

  「是的,小姐。」他低聲的回答。

  蘇深雪怕他被發現,以手勢要他退回牆邊,然後自己起身往他走去。

  來到幽暗處,她驚喜的看著眼前的他,「你回來了?」

  「嗯。」他點頭,「掌燈時分到的,聽啾啾說起你跟魏緹打賭的事,就立刻來了。」

  「你知道你不能隨便進魏家嗎?」她有點緊張。

  魏崇範再怎麼說也是個官,這可是官爺的府邸,尋常人沒經通報帶路,是不能隨意進入的。他擅入魏府,要是被逮到麻煩可大了,就算她爹能保他,也要花上不少心力或金錢疏通。

  「我明白,可是我不能不管小姐。」他眼底有著深深的內疚。

  「還說不能不管我?我還沒跟你算帳呢!」說著,她使勁的朝他的胳臂打了一下,「居然趁著我睡覺的時候離開向陽城?你好大的膽子丨」

  「老爺有件事交給我辦,因為很重要,我不能不去。」他解釋,「要不是小姐不肯,我也不必偷偷摸摸的走。」

  「怪我了?」她瞪著他。

  「不敢。」通殺低下頭,一臉歉疚,「都怪我不在,才讓小姐跟魏緹打了這場賭。」

  「你在,我還是會賭。」

  「是沒錯,但不會輸。」他斬釘截鐵的說。

  「咦?」她意識到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不禁皺起眉頭,「你是說……因為你不在,我才輸了?」

  「正是。」

  「好個通殺!」她又用力的在他胳臂上槌了一記,「你是在嘲諷我的賭技不如你嗎?」

  通殺不敢再說,因為他知道她好勝心跟自尊心都非常強大。她一直認為自己有逢賭必贏的本事,而他也樂於讓她在那樣的自信及自滿中得到快樂。

  「小姐,」他岔開話題,「魏緹剛才對你做的事,我都看見了。」

  「喔,我早料到她會想一堆方法整我的。」她一派輕松,但其實心裡滿是委屈。

  她只是好強,又不想讓人看見她脆弱的一面,因此總表現出一副她沒事的樣子,而這也是為了不讓關心她的人擔心。

  通殺神情凝肅,眼底閃過一道肅殺。

  「這麼冷的天,她竟要你用冰水洗衣,這可不是整,而是虐。」他氣憤。

  「她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整我,你以為她會放過我嗎?」她聳肩一笑,「我早有准備。」

  「小姐,咱們回家吧。」

  「不成。」她堅定的拒絕,「我要是逃了,豈不是要讓她笑一輩子?」說著,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快走吧,要是被看見可不好。」

  「小姐……」他怎能丟下她一人在魏府受罪?

  「別說了,快走。」她推了他一把,以命令的口氣,「通殺,你敢不聽我的話?」

  通殺濃眉蹙起,眉心堆棧出三道懊惱的、氣憤的線。他懊惱氣憤的不只是魏緹竟如此虐待蘇深雪,更是氣惱自己沒辦法保護她,為她做些什麼。

  「快走啦!」她生氣的瞪著他,「再不走,我揍你。」

  她是真的會揍他,但對他來說實在不痛不癢。但,他從來不能也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她要他走,他不能不從。

  「小姐,那……我先走了,我會再來看你的。」他說著,眼底滿是不舍。

  迎上他那憐惜的眼神,蘇深雪的心頭一緊。

  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關懷跟憐惜,她可以很堅強很勇敢,但如果有人在她如此脆弱的時候憐惜她,她反而會變得很脆弱。

  而這就是她拚命的趕通殺走的主因。

  現下的她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只要輕輕一彈,就會繃斷。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軟弱的樣子,尤其是通殺。

  只要她在他面前掉下一滴眼淚,他就會被自責給淹死。雖然不是他的錯,但他一定會恨自己竟在她跟魏緹賭大小的時候,不在她身邊。

  從小到大,只要她受一丁點的傷,他就會自責內疚,覺得是他沒有善盡保護她的責任,縱使那是她調皮搗蛋所致,根本是活該,他也會覺得是他不好,是他不對。

  所以,她不能讓他發現她其實很委屈、很辛苦、很想哭。

  看著他離開,並消失在黑暗處。她望向這寂靜又冷清的院落,再低頭看著泡在冰水中的那堆衣服,委屈又氣憤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的落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三章

  「嗚——」蘇深雪小心翼翼的不哭出聲音,可還是不小心發出了低微的嗚咽。

  她氣自己不爭氣,可肉體的痛苦加上這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讓她再也止不住奔流的淚水。

  那淚原是熱的,可一自眼眶湧出便冰冷得讓她臉頰刺痛。

  突然,一雙大手輕輕的覆在她後腦杓上——

  她一震,倏地轉頭一看,訝異的喚道:「通……殺?」

  早該在她的命令下離開的通殺,此時竟站在她身邊。他的眼睛溫柔卻又難過的凝視著她,似乎要說什麼,卻沒說。

  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哭的樣子,拚命的擦著眼淚,可她越是想抹去淚水,淚水就越不受控制的自她眼底湧出。

  她覺得好丟臉,因為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可如今卻只是因為被魏緹惡整就哭得這麼可憐兮兮。

  「你走開。」她羞惱的推了他一把,「為什麼不走?」她把臉別開,胡亂的抹著眼淚。

  這樣的她,讓通殺看著更心疼了。

  「小姐,我不放心你,所以……」

  「你敢不聽我的話?!」她氣怒的瞪著他,甚至站了起來,用力的朝他胸口槌了一下。

  他文風不動的站在那兒,眼底滿是不舍。

  她停不住委屈、憤怒又羞慚的眼淚,因為止不住淚,她更生氣、更激動了。

  「臭通殺!我叫你走,你居然敢不走?」她用力的推了他幾把,「你給我走!現在就走!」

  「小姐……」

  「臭通殺!笨通殺!」她瘋了似的邊哭邊罵,然後一步又一步將他往牆邊推,「你走,滾。」

  他在她身邊十年時間了,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她。

  盡管此刻的她是這麼的刁蠻、霸道又凶惡,可他一點都不覺得生氣或無奈。這樣的她,激起了他更多、更深的歉疚及不舍。此刻的通殺是萬分的氣恨自己,為何沒守護她,以至於讓她遭到魏緹的設局及虐待。

  「嗚——」蘇深雪氣得哭了。

  她不斷的推他、打他,可那拳頭卻軟弱乏力。她真的好累,好痛,她真的想逃,可是不行。

  突然,她彷佛全身氣力用盡,一個腿軟,整個人往下一沉——

  就在這時,他一雙勁臂及時的撈住她,然後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他知道這逾越了分際,但此時的他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

  他只知道他想守護她,他只是想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在她身邊。他願意擔她的苦,替她受罪,如果可以……他希望代替她待在魏府受魏緹的奴役。

  「小姐,別氣,別氣……」他低沉的聲音溫柔的安撫著、安慰著她。

  被他緊緊的抱在懷裡,蘇深雪緊繃的身心在這一刻得到釋放。她不怕在他面前大聲的喝湯,大口的吃肉,她不怕在他面前流鼻水打噴嚏,她不怕在他面前放又臭又響的屁,她不怕在他面前出糗,可她從沒在他面前哭……

  但這一刻,她深深覺得她可以。在他身邊、在他面前,她想怎樣都可以。

  於是,她再也不忍了。她牢牢的抓著他,盡情的在他面前宣泄自已的情緒。她知道他不會笑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覺得她孬,她不爭氣,他也會守護著她,讓她知道——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通殺……通殺……嗚……」她將臉埋在他胸口,「我好累,好冷,手好痛……」

  她像個撒嬌的孩子般向他泣訴著。

  通殺忍不住輕拍她的背。這是他伴她十年來,最放肆的一次。

  他是僕,而且是男僕,對於她這個小女主子,向來是保持距離的。

  一直以來只有她主動的碰觸他,他從不曾也不敢觸碰她半根頭發。

  他知道自己此舉是多麼的不可原諒,也想過她可能會一把推開他,甚至賞他一巴掌,罵一聲放肆。

  可她沒有,她反手抱住他,並放心的在他胸口哭泣,彷佛他是她的避風港。

  他內心激動不已,也更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為她而活,自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便為她而活。

  他活著的目的便是為了守護她,不求任何回報及可能的守護她。他不曾像在乎她般的在乎過任何女子,這樣的情愫,也許不是愛情,但肯定是他心怦跳的原因。

  「小姐,你想哭就哭,我會在你身邊的。」他說。

  「嗯……」她點點頭,更牢更緊的抓住他。

  哭了一會兒,她意識到這樣其實有點危險,要是有人來了並撞見,那可不妙。

  於是,她輕輕的推開他,離開他的胸口——盡管她仍依戀著它。

  「這裡不比咱們自己家,你先走吧。」這次,她不是用命令的語氣。

  「我不能把小姐丟下。」他說著,小心的拉起她的手,看著她那被凍壞了的手。

  當他看見她的手在經過七天勞役,已磨破皮,處處是傷痕時,他更心痛不舍,也更憤怒難消。

  「小姐怎受得了這樣的糟蹋?」他轉頭看著那泡在冰水中的衣服,「我來幫小姐洗衣服吧。」

  「這怎麼行?」她急忙阻止,「要是有人來了看見,那就……」

  「不怕。」他一笑,「小姐幫我把風,我來洗,就像小時候那樣……」

  提起小時候,她終於破涕為笑。

  小時候,每當她做些調皮搗蛋的蠢事時,總是由他替她把風,有時被逮住了,他就替她頂罪。

  想起小時候的他,再看著現在的他,通殺早已是一個男人了呢。

  當初她留下他,是因為看他年幼可憐,抱著想保護他的心態將他留下當自己的跟班,可曾幾何時,當年那個男孩已經蛻變成一個有著寬厚肩膀及胸膛,能夠保護她的男人了。

  不知怎地,她的心狂跳起來,而那是她不曾有過的悸動——

  「小姐一旁把風吧。」通殺對著她笑笑,挽起了袖子。

  通殺每天都悄悄的躲在隱密處,悄悄的守護著蘇深雪。

  只要四下無人,他便現身幫她做好所有魏緹交付她的差事。但就因為他一直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待著,也就將魏緹羞辱她、惡整她的行徑看得一清二楚。

  看著魏緹那可恨的、刻薄的嘴臉及德行,他怒不可遏。

  他不只一次在心裡想……總有一天他會替蘇深雪將這一切討回來。

  這日,是蘇深雪的十八歲生日。

  像是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魏緹從早到晚安排了滿滿的工作給她,連讓她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而且像是怕她偷懶似的,一整天都派人盯著她。也就因為這樣,通殺即使就在暗處裡看著、急著、氣著,也做不了什麼事。

  終於到了午夜前,蘇深雪將所有的活兒都做完,得以回到那位在魏家廚房旁的小房間歇著。

  一進房,她已累得動不了,砰的一聲躺在那硬又冷的木板床上。

  她連咒罵魏緹的力氣都沒了,閉上眼睛,她只想立刻進入夢鄉。

  突然,有人輕敲房門——

  「誰?」這該死的、沒良心的魏緹,該不是還要編派工作給她吧?

  是沒操到她過勞死,很不甘心就是了?

  「是我。」門外傳來的是通殺的聲音,低沉而小心。

  她雖然累斃了,可還是翻身爬起去開房門,房門一開,通殺迅速的鑽進她房裡,並關上門。

  「通殺,已經沒工作讓你做了啦。」她說。

  「今天不能幫到小姐,我實在……」

  「不怪你,魏緹整天派人監視著我,你也愛莫能助啊。」她說著,又走回床邊坐下,「累死我了,全身都痛。」

  通殺來到她身側,從衣袋拿出一罐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小姐,這是我今天在街市上跟一支來自西域的商隊買的羊油,很滋潤。」說著,他打開罐子,挖出一小團手指甲般大小的羊油,然後抓著她的手,幫她塗抹著。

  蘇深雪猜想那應該是類似綿羊油之類的東西。從西域商隊那兒買來,也是舶來品呢,不便宜吧?

  「很貴吧?」她問。

  他搖搖頭,「我存了不少錢,無妨,而且今天是小姐滿十八歲的生辰呢。」

  「嗯。」她嘲諷的笑,「或許就是因為是我的生辰,魏緹才特別給我一頓粗飽。」

  她邊發著牢騷的時候,通殺溫柔的、小心的用羊油按摩著她的手,像是在呵護著什麼易碎的珍品般。不一會兒,她的手又暖又舒服。

  她知道,那不完全是因為羊油,而是因為是通殺為她做這件事。是他的大手、他的心意溫暖了她的手、撫慰了她的心。

  原來,她是這麼貪戀著他的照顧及呵護,原來她對他的感覺並不一般。

  按摩完她的雙手,他就從袖中拿出一個比錢囊還大上兩三倍的錦囊。「這是老爺要送給小姐的十八歲禮物。」

  「咦?」她一怔,疑惑的看著他手上的錦囊。

  「我這趟去金泉城就是為了取回這些東西。」說著,他打開錦囊,拿出了一條以金線及銀線嵌合的鏈子,「還有耳環跟手煉,但是小姐要干活,不適合戴著,不過項鏈倒是無妨,藏在衣服裡,沒人看得見。」

  蘇深雪接過一看,那鏈子上綴著幾顆大大小小的珍珠,可愛卻又不失優雅。

  「真漂亮,原來我爹要你去金泉城就是為了這個?」

  「金泉城有最棒的金匠,老爺想給你最好的。」

  她點點頭,眼眶有點濕熱。雖然她人在魏府,她爹不能來看她,也無法放下賭坊的生意,像通殺這樣整天在暗處守著她,但她知道爹的心裡一定記掛著她。

  「通殺,幫我戴上好嗎?」她說著,將項鏈交到他手上。

  通殺拿了項鏈,她轉了下身,將長發撥到前面。通殺小心的將項鏈繞上她的頸子,為她戴妥。

  看著她雪白的頸項,通殺有點心跳加速,夾雜著悸動,還有些微的羞愧及罪惡感。

  他很快的將手抽回,退後了一步。

  蘇深雪摸著珍珠項鏈,笑著問:「好看嗎?」

  「好看。」他低著頭說。

  她眉頭一蹙,「你連看都沒看一眼呢。」

  「我看了,好看。」他仍沒抬頭。

  蘇深雪拉著他的手,頓了一下,「看著我。」

  他抬起眼看著她,眼神卻閃爍。「小姐早點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說著,他轉身快步的走向房門。

  她還沒來得及喊他,他已經一溜煙的走了。

  她忍不住輕啐一聲,「真是……我會吃你嗎?」說著,她突然想到他剛才似乎臉紅了。

  為什麼?幫她戴項鏈讓他想到了什麼害羞的事嗎?

  為了工作方便,蘇深雪將項錬收在房間的枕頭下,三天後的一個晚上,她干完活回到小房間,還沒走到門口,便見魏緹從她房裡出來。

  「喂,你在我房裡做什麼?」她問。

  「你房裡?」魏緹哼了一聲,「你在魏家,這裡沒有你的房間。」

  「什……」她把話吞了回去,她累了一天,也不想跟魏緹爭論什麼,「算了,我累死了,不想跟你吵。」說著,她便走進房裡。

  突然,她發現她的枕頭移位了。她下意識的衝過去翻開枕頭,發現她藏在下面的項錬不見了。

  她怒火中燒,幾個箭步衝出房間,攔下了魏緹。

  「把東西還給我!」

  「什麼東西?」

  「你偷走我枕頭底下的項鏈,那是我爹送給我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偷你東西?」魏緹哼笑,「再說,我爹給我買那麼多珠寶首飾,我平時看都不多看一眼,干麼拿你的破項鏈?」

  「魏緹!」蘇深雪一個箭步上前追著她,「還我!」

  魏緹一被她揪住衣領,便發出尖叫聲,「來人啊!蘇深雪抓狂了!」

  她一呼救,幾名丫鬟及護院旋即趕到,七手八腳的拉開盛怒的蘇深雪。

  魏緹被她扯得頭發衣服都亂了,一副狼狽的樣子,她惡狠狠的怒吼,「蘇深雪,你敢?!」

  「小偷!」

  「你無憑無據的,說什麼鬼話?」魏緹矢口否認。

  「你剛才明明從我房間出來!」

  「我是想看看你有沒有趁著打掃的時候,偷偷摸走我家的東西。」

  「你……」蘇深雪氣得一陣暈眩。

  「蘇深雪,你家開賭坊,耍千什麼的也很平常吧?誰知道你手腳干不干淨?」

  「魏緹,你少胡說八道,誰都知道來蘇氏賭坊是決計不必怕莊家耍千的!」

  魏緹竟然這樣污蔑她們蘇家,實在教她咽不下這口氣,「蘇家人都講信用,都很誠實,不是你說的那樣!」

  魏緹挑眉一笑,「是不是守信用就看你怎麼做吧?你最好安分的做滿一個月丫鬟,那我就相信你蘇家人都是守信誠實的。」說罷,她領著丫鬟及護院揚長而去。

  魏緹一走,蘇深雪便四下找尋著可能隱匿在暗處的通殺,可她沒看見他的身影,也沒聽見他的聲音。

  對於剛才魏緹的那些話,以及丟失項鏈的事,她既氣憤又委屈,她需要通殺在這個時候給她一點安慰,撫平她的情緒,可他卻不在。

  她氣得都快哭了,「通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她大喊了一聲。

  突然,通殺從牆外翻了進來,急急忙忙的趕到她面前,「小姐,你叫我?」

  見著他,想到自己剛才受的委屈,她氣得槌了他一下,「你跑去哪裡了?!」

  「我……我去幫小姐買足套呀。」說著,他拿出兩個羊毛制的小袋子,「我跟上次那商隊的人買了這個,他說晚上睡覺時套著腳丫子,很暖的。」

  看著他手上的兩個羊毛袋,她皺了皺眉頭,覺得內疚,因為她不該拿他出氣。

  「怎麼了?」見她紅著眼眶,通殺焦急的問:「你哭了?」

  她眉心一擰,「爹送我的項鏈被偷了。」

  「什麼……」他身子一震,「怎有這樣的事?」

  「剛才我回來時,看見魏緹從我房裡出來,我進去便發現項鏈不見了,可她不肯承認是她拿的,還趁機羞辱我們蘇家……」

  「你可看見她偷走項錬?」他平心靜氣的問。

  「那倒是沒有。」她說。

  「那也不能說是她拿的。」他理智的分析並提供解決的方法,「小姐先別急,我想辦法探探,若是她拿的,我一定會讓項鏈物歸原主。」

  她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終於,難熬的、漫長的一個月結束了。

  「結束了。」蘇深雪來到魏緹面前,「再見。」

  她什麼都不想再對魏緹說,因為她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魏緹身上。此時此刻,她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立刻回家去看她那些可愛的家人們。

  在另一個時空,有著她的另一群家人。初來到這兒時,她常常想起他們,甚至因為想家偷偷哭泣。

  不過她是個樂觀的人,很快便說服了自己,並堅信總有一天她會回到他們的身邊。

  在這兒十年,她多了一些家人,對她來說,他們一樣真實,也一樣的重要。而且在她離開的這一個月裡,她驚訝的發現到自己對他們的想念是多麼的深濃。

  所以此刻她不想跟魏緹廢話,她只想回家喊一聲爹,然後捏一把啾啾那肉肉的臉頰。

  「蘇……」

  不讓魏緹有說話的機會,她轉身,迫不及待的邁開大步。

  一走出魏府大門,不知怎地,她突然一陣暈眩。她想,許是自由的空氣跟魏府裡的空氣不一樣吧。

  「小姐。」通殺早候在魏府外。一見她出來,他幾個大步便衝上前。

  「通殺。」見著他,她笑了。

  在魏府的這些日子裡,她深深的感覺到他對她的好。那不只是為了報答她的恩情,而是他真心想對她好。

  從前她覺得他對她好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如今,她有著不一樣的感受。她隱隱約約察覺到什麼,可潛意識裡,她又莫名抗拒著它。

  「終於結束了,小姐。」通殺說。

  她點點頭,只覺得頭暈得厲害。

  「是啊,終於結束了,咱們回家吧——」

  可才邁出步伐,她眼前一片花白,身子一軟,便癱倒在通殺懷裡,通殺及時的抱住她,但她已經失去意識。

  他心急如焚,立刻抱起她往蘇府的方向衝。

  回到蘇府,蘇雷遠馬上叫人去找來大夫為她診治。大夫把過她的脈之後,皺了皺眉頭。

  「蘇爺,令千金十分虛弱啊。」大夫疑惑的翻看著她的手心,不解的說:「蘇爺,令千金這些日子做了什麼?她不只受了寒氣,還傷了心肺……」

  蘇雷遠一嘆,便將蘇深雪跟魏緹賭大小,然後到魏府當了一個月丫鬟的事告訴了大夫。

  蘇深雪在魏府受的委屈及折騰,蘇雷遠早就從通殺那兒得知。身為父親,他當然不舍女兒受苦,可願賭服輸又是他們開賭坊的最高原則,因此即使知道她在魏府受盡折騰,他也不能插手。

  他知道通殺每天都在暗處守護著她,四下無人時,他也會幫她把所有的活兒都做完。有通殺在,他倒是安心了些。

  只不過蘇深雪幼時生了那場大病,差點兒一命嗚呼。雖然在鬼門關前將人給搶回來,卻已經留下病根,每到天寒便犯,在魏府,她吃不好穿不暖,又常常碰那些冷水,會如此體力耗盡,自然也不意外。

  「小姐幼時的那場病教她留下了病根,這次犯病恐怕不輕。」大夫嘆息的說:「我會給她開幾帖護住心脈外加強身補氣的藥,待會兒我再教通殺怎麼熬吧。」

  「謝謝大夫。」蘇雷遠喚來通殺,要他領大夫去賬房支領診金。

  通殺送走大夫,速速回到了蘇深雪的房裡。這時,蘇雷遠的得力助手溫立山來叫人,說是有個大戶要求見他,於是蘇雷遠便要通殺好生照顧著她,自己先去忙著賭坊的事了。

  守在蘇深雪床畔,通殺的心始終揪得死緊。她天寒時難免犯上幾回宿疾,可從沒像這次這般的嚴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魏緹。

  想起魏緹這一個月是如何惡整她,他便忍不住咬牙切齒,憤恨難平。她兩人雖是宿敵,但他相信若是角色互換,蘇深雪絕不會這樣對付魏緹。

  「痛……好痛……」突然,床上的她發出囈語,皺著眉心,一臉痛苦。

  「小姐……」他以為她醒了,湊前一看,卻發現她緊閉著雙眼,沉陷在惡夢中。

  「通殺……通……」她的手往空中揮,像是在摸索著什麼。

  見狀,他立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而且滿是傷疤,一抓到他的手,她緊緊的握著。

  他用自己的手暖著她的手,輕聲的安撫,「我在這兒,小姐……通殺在你身邊,哪兒都不去。」

  像是聽見了他的聲音,也像是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她緊皺的眉慢慢舒展開來,唇角也微微的上揚。

  她的呼吸變得平順、她的情緒漸漸平靜……然後甜甜的一笑,沉沉的睡去。

  蘇深雪在翌日醒來,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正是通殺的臉龐。

  他似乎徹夜未眠的守在她床邊,眼睛紅紅的。見她醒來,他臉上堆著安心的笑意,「小姐,你醒了?餓嗎?」

  她點點頭,虛弱得只能發出低微的聲音。

  這時,啾啾進來,見她醒了,很是高興。「小姐,你可醒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蘇深雪朝著她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的氣力。

  這身子曾在七歲那年短暫的沒了呼吸心跳,受到了損害,也種下無法治愈的病根。雖然這十年來,蘇雷遠想盡辦法找來各種珍貴藥材補她的身,可還是難除病根。

  這回讓魏緹折騰一個月,她早猜到會是這種結果。

  「通殺大哥,你整夜沒睡,先去歇著吧,我來伺候小姐便行。」啾啾十分貼心的主動跟通殺換班。

  通殺想也沒想的拒絕了。「不,我不累,我要親自伺候小姐。」他交代啾啾,「小姐餓了,廚房的霍大叔熬了一些鮮魚粥,你去盛一碗來。」

  啾啾答應一聲,立刻前去盛粥。不一會兒,她已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回來,交到通殺的手中。

  通殺扶起蘇深雪,一口一口的吹涼,再一口一口的喂進了她的嘴。吃了半碗,她沒胃口了,皺了皺眉頭,推開他的手。

  通殺將碗擱下,用充滿憐惜及寵溺的眼神看著她,「不多吃一點,沒體力。」

  「不要……」她軟軟的拒絕,「沒胃口了。」

  「再吃幾口,待會兒要喝藥了。」他用商量的語氣說著。

  「我不喜歡喝藥……」那些湯藥讓她喝了想吐。

  「不喝不行,大夫說你身子很虛。」他深深注視著她,「算我求你,好嗎?」

  迎上他那深情熾熱的眸子,她的心悸動著。從前她從沒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可這一個月來,她逐漸發覺他看著她的眼神很不一般。

  她感受到的不是一個忠僕對主人的拳拳忠謹,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惜呵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這樣注視著她呢?很久了吧?她……為什麼一直沒發現?

  不,也許不是她沒發現,而是她假裝沒看見。

  她始終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這個時空,回到現代,也因此她拒絕了各種的感情跟可能,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愛情。而他,也因為兩人的身分懸殊,始終小心翼翼的藏匿自己的感情。

  此刻,她沉溺在這種被呵護寵愛的感覺裡,這種幸福不同於被蘇雷遠疼愛著的幸福,而她真心喜歡這樣的感覺。

  「通殺,你為什麼不肯答應錢家的婚事呢?」她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但卻清楚,「你若娶了錢大小姐,這一輩子就什麼都不愁了。」

  「我能在小姐身邊服侍,更是不愁。」他說。

  她凝視著他,「你不怕有一天我不再需要你,或是……不見了?」

  他微怔,「不見了?」

  「關系再怎麼緊密的兩人,都難逃生離死別,不是其中一個人先離開人世,就是其中一人因為某種原因離開對方,到那時……你不會失落嗎?」她問。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像著那種情景,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露出了痛苦的、沮喪的表情。

  「你沒想過擁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依附著我而活嗎?」

  他眉心一擰,「小姐厭煩通殺,不想再看見我了?」

  「不是的!」他是不是誤會她想趕他走?天地良心,她肯定是這世界上最不希望他離開她的人,她只是覺得自己有這種想法實在自私,想知道他的想法,不希望他付出那麼多最後卻難受。

  「若不是,那通殺願意一輩子依附著小姐而活,直到小姐不再需要我,或是厭煩我,到那時……」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她的眼睛,「只要小姐說一聲,我便會離開。」

  「通殺……」

  「在那之前,通殺哪裡都不想去,只想當小姐的哈巴狗。」

  哈巴狗是過去魏緹在嘲諷他時所說的,他故意這麼說,是為了表示自己寧為犬馬,只求在她身邊。

  「通殺,如果你只是為了報答我,那麼十年夠了。」

  「我對小姐不是只有恩情。」他衝口而出,但旋即因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而懊惱後悔。

  蘇深雪雖虛弱,眼睛卻一亮,定定的望著他,「不只是恩情嗎?」

  當錢家差人來提親事之時,她打心底不願意通殺離開,那種像是心愛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似的感覺,她以為只是對他的一種習慣跟依賴。

  但他這近一個月的暗中守護及幫助,以及他對她深濃的憐愛及疼惜,讓她意識到自己對他早就有了不一樣的情感。

  她是對他依賴,卻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對未來有所期待的幸福感。

  在她的心中及眼中,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在不知不覺中,他已長成一個在心理及生理方面都與她一樣成熟,甚至比她還要成熟的男人。

  他對她,不僅僅是恩情。她對他,也不再只是習慣。

  她終究是個來自未來的人,是個十六歲之前都在美國長大的直率奔放的女孩。

  有什麼話,她不喜歡放心裡,而是說清楚講明白。

  曖昧跟臆測,她都不愛。

  如果他喜歡她,她想知道。她喜歡他,她也要他知道。

  「通殺,我問你……」她定睛看著他,正經八百的,「你是不是喜歡我?」

  通殺愣愣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終於,他明白了她的問題,頓時面紅耳赤。

  「我……不敢。」

  「只是不敢,不是沒有吧?」她追問。

  「通殺只是個卑微之人,從不敢妄想。」他下意識的低下頭,充分的表現出他的自卑。

  蘇深雪秀眉一凝,認真糾正,「什麼卑微之人?我從沒那麼想過……」

  「通殺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我只想服侍小姐,對小姐沒有非分之想。」

  「如果我說我也喜歡你呢?」她一臉認真的問。

  聞言,通殺一愣,一臉驚疑的望著她,「什麼……」

  她更直接的表達內心的感情,「我喜歡你,也不想你離開。」

  他思索了一下,語帶試探的說:「小姐說這些,不是為了趕我離開蘇家嗎?」

  「不是。」她忍不住笑了,「我如果要你走,就會明說。」

  「那……」

  「通殺,」她打斷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個世上待多久,所以除了我爹、你,還有蘇家上上下下的人,我從不想跟任何人有過多的牽扯……」

  「小姐,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在世上待多久,那是老天爺的事。」

  「或許吧。」她蹙眉苦笑,「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喜歡,甚至愛上任何人,所以即使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卻還是假裝感覺不到你,還有我自己的心意,可是這一個月在魏家,我卻發現自己是這麼的需要你……」

  聽見她這番話,通殺的心一陣狂跳。他驚異不已,同時也欣喜若狂。

  但,很快的他便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一個人在魏家時,想的都是你,我假裝堅強,可其實我幾乎快熬不下去,直到你從金泉城回來……」提起他出現的那一天,她臉上及眼底帶著淺淺的、甜甜的笑意,「從那一天開始,你便在暗處守護著我,只要想到你就在某一處看著我,會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我就覺得很安心,什麼都不害怕了……」說著,她望向他。

  迎上她飽含情意的眸子,通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知道他並不是單相思,他欣喜也欣慰,但他知道……這事行不通。

  「通殺能幫到小姐真是太好了,小姐先休息一下。」他退後了一步,「我去幫你拿藥吧。」說罷,他掉轉身子,火速離去。

  看他跑得像是海嘯來了一樣的快,蘇深雪愣了愣。

  「通殺,你這是在……拒絕我嗎?」她不得不承認,她不覺得丟臉,但真的很失望,很沮喪。

  她搞錯了嗎?她明明在他眼裡看見了愛啊!

  啊,她的頭更暈了——

  待在灶間,通殺盯著小火爐上的藥,心思卻不在上頭。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聽到蘇深雪對他說那些話。

  他是看著她長大的,一開始他將她當小姐、當妹妹般照顧疼愛,但看著她一天天長大,純真活潑、調皮搗蛋的她竟慢慢的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漸漸的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很不一般,每當她跟賭坊裡的年輕賭客多說幾句話,他便覺得吃味。每當蘇雷遠提及她的婚事,他便感到失落悵然。每當她拒絕了那些親事,他連在夢裡都會安心的笑。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分配不上她,也感覺不到整天賴著他,甚至毫無顧忌的跟他有身體接觸的她,對他有任何兄妹或主僕以外的感情。

  他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兒、是奴僕,他願意為她奉獻生命,他可以偷偷的愛她,但他很清楚……他的愛只能藏在心裡一輩子。

  終有一天,他得帶著祝福的笑容,目送著她出嫁。

  可現在,她卻對他說……她喜歡他?

  她是病昏了頭嗎?不,她說的是真的。她是個率直的人,有什麼就說什麼,在她的腦袋裡,沒有什麼女子便要含蓄那種事,她說了,那便是真的。

  他得承認,他真的無比欣慰及歡喜。但他也告訴自己,他一輩子都不能妄想這不可能的緣分。

  重點是……他不能讓蘇雷遠難為。

  他雖是奴僕,但蘇雷遠對他十分照顧。

  男僕整天跟著小姐是不合禮教之事,可蘇雷遠因為寵愛女兒,不只順著她,也從沒為難過他或對他說些什麼。他知道蘇雷遠盡心栽培蘇深雪,為的是將來她能嫁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的安穩日子。

  而他什麼都給不了蘇深雪。

  為了報答蘇雷遠的恩情,為了讓他得償所願,為了讓他不必擔心女兒的幸福,他只能將對蘇深雪的愛放在心裡,然後遠遠的看著她、守護她、祝福她。

  「通殺大哥!」啾啾從外面急急忙忙又怒氣衝衝的跑進來,「氣死我了。」

  「怎麼了?」通殺疑惑。

  「剛才我在街上聽見魏家的家丁跟丫鬟居然說我們小姐在魏家當一個月丫鬟時,手腳不干淨,摸走他家小姐的首飾。」啾啾氣得都紅了眼眶,「我們小姐才不是那種人呢!被她折騰成這樣就算了,居然還讓人到處污蔑她,嗚——」說著,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通殺聽了啾啾這些話,眼底燃起一團怒焰。

  他真沒想到魏緹這麼得寸進尺,把蘇深雪虐待成這樣已夠他憤恨的了,現在她居然還到處造謠?

  在魏家丟了項鏈的是蘇深雪,魏緹竟反將她打成小偷?

  「通殺大哥,這件事要是讓小姐知道,她的病情一定會加重……」

  「這事不能讓小姐知道,我立刻去找老爺商量。」說著,他旋身走開。

  從通殺口中得知此事,蘇雷遠氣急敗壞,一旁的溫立山也激動不已,直說著要去魏家討公道。

  「雖說和氣生財,可如今魏崇範放任他的女兒欺到咱們頭上來,這筆帳,咱們得跟他討!」溫立山拍桌怒道。

  「老爺,溫大叔,先別衝動……」通殺雖也憤怒,卻沉穩冷靜,「通殺覺得與其跟魏家硬碰硬,不如想辦法破了謠言,反制魏緹。」

  蘇雷遠微頓,「你有什麼想法?」

  通殺沒多想,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蘇雷遠跟溫立山聽了,都覺得此計甚好。

  「通殺,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蘇雷遠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點頭答應,「通殺一定會替小姐討回公道的。」說話的同時,他的眼底迸射出凌厲的銳芒。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四章

  魏緹從自己的珠寶箱裡拿出了她從蘇深雪枕頭底下偷走的項鏈把玩著,心裡得意極了。

  想到這一個月把蘇深雪整得奇慘無比,又讓人去街市造謠說她手腳不干淨,魏緹簡直快樂翻天了。

  這時,丫鬟秋月進來,見她把玩著蘇深雪的項鏈,立刻趨前勸著,「小姐,快別把這鏈子拿出來玩了,要是被看見多不好。」

  「誰看見了?」魏緹啐了一記。

  「事有萬一。」秋月說:「要是誰看見了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到時……」

  「行了,別說了。」魏緹打斷她,將鏈子放進珠寶箱裡。

  「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秋月神色怯怯的。

  魏緹白了她一眼,「說啊。」

  「我覺得小姐還是趕緊把這條鏈子處理掉比較好。」她說。

  魏緹微頓,「處理?」

  「這不是小姐的東西,放在身邊難保哪天不會出事。」秋月續道:「反正這煉子也不能戴出去,不如把它變賣或是換成別的首飾來戴吧。」

  魏緹聽她這麼一說,也覺有理。

  「你這丫頭說笨是笨,這次倒是挺聰明的。」

  秋月一笑,「小姐,我知道有家首飾鋪子可以換現也能以物易物,很隱密,小姐去了也不怕被看見。」

  「是嗎?」

  「嗯。」秋月點頭,「而且店東那兒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兒,小姐說不准能換到喜歡的東西。」

  魏緹興致勃勃,「那還不快帶我去?」說著,她抓起鏈子放進小錦囊裡,但又突然想起什麼的說:「對了,你怎麼知道有那種首飾鋪子?你買得起嗎?」

  秋月一笑,「秋月當然買不起,不過先前聽二夫人提過。」

  「是嗎?」提及二夫人,魏緹不自覺輕哼一聲。

  二夫人是魏崇範非常疼愛的側室,年紀只有二十二,魏緹向來跟她不對盤。

  「那女人不知道花了我爹多少銀子,老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在跟我娘炫耀似的……」提起她,魏緹有點咬牙切齒,「不提她,壞了我的興致,那家店在哪裡,你快帶我去吧。」

  「是。」秋月答應一聲,立刻陪著魏緹離開魏府。

  主婢兩人來到鬧市裡的一條僻靜巷子,走到底便看見一扇掛著黑色簾子的門。

  「小姐,就是這兒。」秋月說。

  魏緹打量了一下,「看起來不像啊。」

  「為了避人耳目嘛。」秋月附耳說:「聽說這裡也收來路不明的寶物。」

  「是嗎?」魏緹雖然有點猶豫,但又想既然來了,不進去看個究竟實在不是她的作風,於是便掀開簾子,邁進門裡。

  才進門,有個男人迎上來,問清楚了她的身分及來此的目的,便將她們兩人請到裡面。

  進到另一個小廳,三面都是展示櫃子,櫃子裡全是稀奇的珠寶首飾。魏緹一見便驚嘆不已,捱著櫃子一個一個瞧。

  這時,一名蓄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小姐,聽說你要賣鏈子?」他問。

  「是的。」她說,「你給估個價,看我是不是能換什麼。」

  「可以把鏈子給在下過過眼嗎?」

  她點頭,立刻拿出錦囊,將鏈子倒出,然後交到他手裡。

  他細細的檢視了一下鏈子,「是好東西啊,這是小姐的嗎?」

  魏緹先是一頓,有一瞬的心虛,但旋即點頭,「是,是我的。」

  他沉吟著,又檢視著鏈子一會兒,終於抬起眼來,「這鏈子可以換我這裡任何的一樣東西。」

  「真的?」魏緹真沒想到這鏈子這麼值錢,喜出望外。

  這時,中年男子從櫃台拿出一本冊子,「小姐,麻煩你在這兒做個登記,以證明你確實拿了鏈子來換貨,這是要給老板過目對帳的。」

  「喔。」魏緹剛才其實已經相中了一條翡翠頸煉,此刻她恨不得立刻拿蘇深雪的鏈子換那條頸煉。

  於是,她立刻拿了筆在賬本的物主欄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及買賣的品項。

  中年男人拿起賬本看了一下,「小姐是魏緹?這珍珠項鏈是你的?」

  「是的。」她點頭。

  「好的,你請稍等。」中年男子說完,突然朝簾內一喊,「宋大人,您都聽見了?」

  魏緹一震,因為此時的中年男人的聲音變了,變成她有點耳熟的聲音。

  她還沒反應過來,中年男人突然扯下胡子及小帽,而簾後也走出另一名青袍老者,其身後還跟著兩名官差。

  魏緹對青袍老者並不陌生,因為他正是專管向陽城刑名之事的宋賢宋大人。

  而在這時,她同時也發現剛才跟她接洽的中年男人有著一張她熟悉的臉。

  「通……通殺?」

  「宋大人,方才魏家小姐所說的話,大人應當都聽見了。」易容喬裝成店東的通殺氣定神間,不疾不徐的道,「她說鏈子是她的,也在賬本上簽下名了。」

  「你……你這是……」魏緹無措。

  「魏緹,這項鏈是我親自到金泉城去帶回來的,我家老爺跟金泉城的金匠訂了一套五件的首飾,這條鏈子便是主件。」他直視著魏緹,恨恨的說:「你偷了我家小姐的錬子,居然還造謠說她在魏家偷東西?」

  「你……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偷她的東西?那鏈子只有她爹能買嗎?」魏緹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認。

  通殺將鏈子上的墜子底部轉開,而當他將它轉開時,魏緹嚇了一跳,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那墜子還有機關。

  通殺轉開墜子之後,遞給宋賢過目,「宋大人,這墜子裡刻著金匠的字號,還有我家小姐的名字「深雪」,這件首飾是金匠特別為我家小姐滿十八歲所設計的,整套首飾的珍珠總數是十八顆,若大人需要,我家老爺可拿出其它幾件首飾及收條做為左證。」

  宋賢接過鏈子一看,果然墜子裡刻了金匠的字號,而另一面則有「深雪」兩字。

  他看向臉色已經發白的魏緹,「魏小姐,若這鏈子是你的,你怎會不知道墜子可以轉開?」

  剛才當通殺將墜子轉開時,他便注意到魏緹臉上那震驚害怕的表情。

  「物證已在,若大人需要,我家老爺也可將金匠自金泉城請來。」通殺說:「請大人無論如何要還我家小姐及蘇家一個清白跟公道。」

  宋賢點點頭,神情嚴肅,「魏緹,本官再問你一次,這鏈子可是你的?」

  「那……那是……」魏緹沒想到那珍珠墜子裡有玄機,更沒想到通殺會假扮店東來設計她,如今鐵證如山,她還能賴嗎?

  「宋伯伯,」她仰仗魏崇範跟宋賢同是城官,素有交情,立刻跪下行哀兵之策,「緹兒是一時貪玩才拿走蘇深雪的鏈子的,不是偷。」

  「既然只是一時貪玩,為何不在事後物歸原主?」他問。

  「我怕……怕她抓著這事來扣我帽子。」她還在狡辯。

  「你越說越離譜了。」宋賢實在聽不下去,怒斥,「你想拿她鏈子變賣換物,居然還砌辭狡辯?」說著,他一聲令下,要身後兩名官差將她拿下。

  魏緹一聽,立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宋伯伯,別……我……我確實偷了她的東西,我認,我認……」她爬上前,「宋伯伯,我把鏈子還她便是,您別抓我呀。」

  宋賢看了通殺一眼,「蘇爺如何說?」

  「魏大人總也是有頭有面之人,我家老爺大人有大量,不會計較魏緹偷走鏈子之事,不過她造謠毀我家小姐名譽這件事,是怎麼都不能善了的。」他說。

  「那蘇爺的意思是……」

  「魏緹,」通殺神情凝肅,目光凜然的直視著跪在地上的魏緹,「我家小姐在你魏家為奴一個月,如今還病重臥床,可你得了便宜還不饒人,居然造謠毀她名譽,這事……你一定要給個交代。」

  魏緹抬起頭,淚眼汪汪的看他,「蘇老爺想怎樣啊?」

  「你得親自帶著這條項鏈向我家小姐磕頭賠罪,還要張榜告示,承認你造謠毀我家小姐名聲,指控之事全都不是事實。」

  「什麼?!」聽到要向蘇深雪磕頭,還要張榜,魏緹一臉不願,立刻向宋賢求助,「宋伯伯……」

  宋賢卻不肯包庇她,「蘇家的要求合情合理,你若不肯,我只好抓你上衙門,到時全城都知道你是偷兒,你肯嗎?」

  她一聽,猛搖頭,「不不不,我去磕頭賠罪就是了,我去。」

  要是全城的人都知道她偷了蘇深雪的項鏈,不只她以後難以在向陽城做人,就連她爹的官職都可能不保。這樣一想,磕頭賠罪,張榜告示已經算是輕了。

  「這樣行嗎?」宋賢轉頭問著通殺。

  通殺拱手一揖,「謝謝大人主持公道。」

  翌日,魏緹帶著項鏈登門道歉時,蘇深雪還十分訝異,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竟讓魏緹乖乖將項鏈奉還,還說要磕頭賠罪。

  當然,她沒真讓魏緹磕頭,但接受了魏緹的道歉。

  因為她深知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大家都住在同一座城裡,山水有相逢,不需咄咄逼人。

  此舉,教魏緹更加慚愧,而蘇深雪的大度也獲得大家的贊揚。

  事後,魏緹在城裡處處張榜告示,承認是她因為一時貪玩而造謠,蘇深雪從未在魏家取走任何東西。

  這件事告一段落,而在後面策劃整個計劃的人便是通殺。

  他先買通了魏府的丫鬟秋月,要她慫恿魏緹將項鏈變賣,並介紹她那間僻靜巷子裡的店鋪。當然,買通她的錢是蘇雷遠拿出來的。

  他會與那店東結識,是因為兩年前,店東曾帶著大批寶物飾品外出遇劫,而他及時出手相救,才教店東保住了財物及性命,從此兩人便結為莫逆。

  之後,他找上有鐵面判官之美稱的宋賢,並將此事原委詳細告知。宋賢聽了他的計劃,覺得是一石二鳥之計,既保住了魏崇範的名譽及官職,又可給魏緹一個教訓,於是便答應配合。

  此計天衣無縫,簡單而迅速的結束了這件事,有了圓滿的結局。

  此事過後,魏緹收斂了,許是怕丟臉,或是魏崇範不准她出門,好一陣子她都不曾再現身。

  經過此事,蘇雷遠對通殺也有著全新的想法。雖說他是來歷不明的孤兒,不知有著什麼樣黑暗的過去,但他確實是個人才。他日若讓他接掌蘇氏賭坊,相信他一定能做得有聲有色,不負所托。

  既然女兒眼裡只有他,他心裡也只有女兒,蘇雷遠想……自己應該拋棄成見及堅持,成全他們小兩口。

  經過調養,蘇深雪的病情好轉,漸漸恢復了體力及精神。

  這日,蘇雷遠來到她房門前,「深雪,你一個人?通殺呢?」見她獨自在房裡閑坐發呆,蘇雷遠好奇的問。

  他原以為通殺也會在,那麼他便可以同時探問他們兩人的意思。

  「他說要去幫溫大叔,我沒多問。」她說。

  聞言,蘇雷遠微頓。以往要是有誰要把通殺「借」走,她總是不肯的。如今她不只借了,還不問?

  話說回來,他也覺得這兩人最近似乎不尋常,雖然還是一前一後的跟著,卻總覺得禮貌而生疏。

  「深雪,你跟通殺鬧脾氣了?」他問。

  「沒啊。」蘇深雪懶懶的說。

  「不然你怎麼肯放人?而且爹發現你們最近有點怪,你似乎對他冷淡了許多。」

  蘇深雪眉頭一皺,沒說什麼。

  她哪能不對通殺冷淡啊?她好不容易決定跟他表明心跡,他竟逃得像是海嘯來了一樣快,教她面子怎麼掛得住?

  因為別扭,她索性就不說話了。

  「深雪,爹問你件事……」蘇雷遠在她面前坐了下來,「你拒絕那麼多親事,是因為你喜歡的人是通殺吧?」

  「爹……」她心一震,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跟她談到這件事。

  他一笑,「你喜歡他,他心裡眼裡也只有你,這事只要沒瞎的人都知道。」說著,他嘆了一口氣,「你是我的寶貝女兒,我總希望給你最好的,包括歸宿。通殺他是個來歷不明的人,甚至他是如何喪失記憶的,沒人知道,我不知道他有什麼不堪或黑暗的過去,我擔心他會給你帶來不幸,這是我做父親的私心,可是——」

  他慈愛的注視著她,「咱們家是開賭坊的,也許我該賭一回。通殺是那種連命都可以給你的男人,再沒有任何事比這個重要了,如果你喜歡他,爹就讓你們成親吧。」

  聞言,她驚訝的瞪大眼睛,「爹?」她沒聽錯吧?爹要讓她跟通殺成親?

  「爹是說真的,只要你想,爹就答應。」

  她怔愣了一下,有點沮喪的說:「但是……通殺不喜歡我啊。」

  「怎麼可能?」蘇雷遠不能置信。

  「是真的,當我跟他說我喜歡他時,他就逃了。」她說得一臉委屈。

  蘇雷遠頓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通殺一定是覺得自己的身分配不上你,又不想讓我為難,才會那麼拒絕你。」

  「是嗎?」她半信半疑。

  「不信……」蘇雷遠話沒說完,已看見通殺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過來,「說曹操曹操到。」

  「老爺。」通殺先向他行禮,然後再對著蘇深雪說道:「小姐,該湯藥了。」

  「又喝藥?」她皺起鼻子,「臭死了。」

  「喝藥身體才會好。」通殺說著,將藥盅擱在桌上。

  看著他這麼無微不至的伺候著蘇深雪,蘇雷遠深深一笑。想想,還有誰比通殺更適合當深雪的丈夫呢?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這樣伺候著她呀?

  「通殺,我有件事問你。」他說。

  通殺站到一旁,神色恭謹,「老爺請問。」

  「你願意娶深雪為妻嗎?」他問。

  通殺驚疑的瞪大眼睛,「老爺?」

  「我可不是在捉弄你,是說真的。」蘇雷遠目光嚴肅,「你願意娶她,疼愛她、呵護她一輩子嗎?」

  通殺一時說不出話也不知如何反應,看看他,再看看蘇深雪,他濃眉緊糾,好似很為難。

  如果他想娶她,應該第一時間就點頭答應吧?可看他一臉不願意的表情,蘇深雪還有點生氣了。

  「爹,我又沒說要嫁他,您干麼問?」

  蘇雷遠知道她在使性子,忍不住一笑,「你喜歡通殺,誰不知道?」

  「喜歡就要嫁嗎?」她啐一聲,「我不嫁。」

  她話才說完,溫立山便急急忙忙奔到門外,「老爺!老爺!」

  「怎麼了?賭坊出事了?」蘇雷遠急問。

  「不是。」溫立山上氣不接下氣地,「是有、有人來找通殺。」

  「誰?」他問。

  「他說是……是通殺他娘的妹婿。」溫立山說。

  「嗄?」蘇雷遠震驚了。

  大廳裡,趙一鐵端坐著,神情有點緊張及期待。

  他來自華朝三大城之一的丹陽城,是丹陽城巨賈周鑒的女婿。周家在丹陽城經營當鋪,資本雄厚,富甲一方。

  趙一鐵娶的是周鑒的小女兒周鳳儀,而周鑒的長女周鳳羽嫁給了京城的陸家獨子陸仕恩。

  陸家因在前朝有功,因此封了官爵。改朝換代後,官途受阻,家道中落,幸好娶了周鳳羽,得到周鳳羽娘家的幫助,終於東山再起。

  誰知,陸家東山再起後,竟嫌棄周鳳羽出自商賈之家,而要求獨子陸仕恩再娶了官家千金秦氏為平妻。

  秦氏嫁進陸家不到一年便產下一子陸功在,母憑子貴,常常欺壓周鳳羽及其子陸功勤。

  周鳳羽在陸功勤五歲那年因病過世,又兩年,陸仕恩也因急患離開人間。陸家老爺開始計劃著為陸家扶植未來的當家,也展開了正妻及平妻兩房的角力。

  陸功勤雖父母雙亡,但幸得老僕照顧,倒也安穩,直到十二歲那年,他遭到惡徒綁架並勒索,但匪徒連贖金都還沒拿到就已消失在京城,而陸功勤也從此音信全無。

  這十年間,陸家老爺過世了,如今當家的是陸功在及其母秦氏。兩人不曾找尋過失蹤的陸功勤,也未在陸家為他立個牌位祭拜。

  周鑒可憐苦命的女兒,也後悔當初將女兒嫁進陸家,後來又連聰明可愛的外孫都人間蒸發。

  這十年裡,他不斷的透過各種方式及人脈尋找陸功勤的下落,卻都杳無訊息——直到一個月前。

  有個經常出入丹陽城及各地的五旬走商,在向陽城看見了一位長相酷似年輕時的周鑒的年輕人。

  當時他問起旁人是否知道那年輕人的名字,人家說那年輕人名叫通殺,十二歲那年被人牙子帶至向陽城,蘇雷遠收留他後,因他沒了記憶,才將他取名通殺。從此,他便一直在蘇家伺候著蘇家小姐。

  走商火速返回丹陽城將此事告知周鑒,周鑒一聽,立刻要趙一鐵走一趟向陽城的蘇氏賭坊。

  於是趙一鐵來到向陽城,想到可能尋回失蹤十年的陸功勤,心情自是十分激動。

  等了一會兒,有人來了。

  為首的是蘇雷遠,一旁跟著的是蘇深雪,而走在後面的是通殺。

  通殺個兒高過兩人,趙一鐵一眼便看見他。

  「老天爺。」他驚呼一聲,霍地站起,神情激動,「老天有眼。」

  蘇雷遠走過來,「在下蘇雷遠,不知閣下是……」

  「在下是來自丹陽城的趙一鐵。」說話的同時,他的眼睛不曾離開過通殺的臉。

  通殺看著他,就像在看陌生人。

  「功勤……孩子……」趙一鐵上前來,激動又情怯,「年輕人,我能看看你的左手掌心嗎?」

  通殺微頓,慢慢的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攤開。

  看見他左掌心上那顆朱砂痣,趙一鐵眼眶泛淚,「功勤,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功勤?」通殺皺起眉頭,疑惑的重復。

  「是的,你名叫陸功勤,是京城陸家已故的當家陸仕恩失蹤十年的嫡長子。」他說。

  「京城陸家?」蘇雷遠一怔,「閣下是說曾在前朝受封官位的陸家嗎?」

  「正是。」趙一鐵說:「十年前,功勤遭人擄走,從此音訊全無,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但我岳父,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周鑒卻不放棄。」

  聽到周鑒這名字,蘇雷遠更是訝異了。

  周鑒是丹陽城巨賈,經營的是當鋪生意,家財萬貫,富甲一方,累積的財富恐怕還在陸家及他蘇家之上。

  而通殺居然是陸仕恩的嫡長子,是周鑒的外孫?這還真是教人驚訝的意外身分。

  「一個月前,丹陽走商在這兒看見長相神似我岳父大人的功勤,於是趕回丹陽城通知我們,岳父大人便要我立刻趕來確認,如今見到他的樣貌和朱砂痣,我已可確認他便是功勤了。」說著,他激動的抓著通殺的手,「功勤,你快跟我回丹陽吧,你外祖父這十年來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啊!」

  看趙一鐵的激動及興奮反應,再聽他說起那些陳年舊事,以及通殺左掌心的朱砂痣,看來是不假了。

  蘇雷遠說不上來此時是什麼感覺,他一方面為通殺終於找到親人,有了身分而高興,一方面也擔心孤兒通殺搖身一變成了陸功勤,這會兒卻反而是他們蘇家配不上他了。

  「老爺……」剛剛被告知自己是「陸功勤」的通殺,有點無措的望向蘇雷遠。

  「通……喔不,功勤……」蘇雷遠真誠說:「你應該回丹陽去看看你的外祖父,也應該認祖歸宗,不能永遠當一個沒名沒姓的人。」

  「是啊,功勤,你現在有家、有家人了。」趙一鐵說。

  「這兒也是我家,他們——」說著,他看著蘇雷遠,還有蘇深雪,「也是我的家人。」

  聽見他說這句話,蘇雷遠跟蘇深雪都相當感動。但他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他的家人,就應該回去跟家人團聚。

  只是這麼一來,她就要跟他分開了。想到這兒,蘇深雪不由得難過起來。

  但腦中突然響起的警覺鈴聲拉回了她。通殺姓陸?她因緣際會的要求蘇雷遠收留當年只十二歲的他……她幫了他,這就是報恩嗎?

  咦,不對啊。如果這是報恩,那麼她應該早就已經功德圓滿,然後咐的一聲回到現代了。

  再說,天底下哪有被報恩的人卻要早晚伺候著要報恩的人的道理……可他剛好姓陸,那未免巧合。

  「我或許正是陸功勤,但比起當陸功勤,我更想當通殺。」他說。

  此話一出,蘇雷遠跟蘇深雪一驚,而趙一鐵則急了。

  「功勤,你外祖父等著你回去團聚呢!」

  此時,周鑒正在丹陽城等著他回去,若他不肯,他如何回去向周鑒交代?

  「我想一輩子伺候小姐,要不是小姐當年收留我,我如今不知流落何方了。」他說著,轉頭看著蘇深雪,「我不想跟小姐分開。」

  「通殺?」蘇深雪又驚又喜的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著兩人含情相望,趙一鐵隱約感覺到什麼。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十個年頭,縱然是主僕關系,日久生情也是難免。

  但,若真是如此,他不禁要擔憂了。

  蘇家在向陽城雖是財雄勢大,但做的其實是偏門的生意,難登大雅之堂,可是陸家跟周家不同,他們能接受這樣出身背景的女子嗎?

  如今功勤已經是個大人了,有他的主張,想把他強行帶回是不可能的事。他不願意跟蘇家小姐分開,遠在丹陽城的岳父就只能自己跑到這兒來認親了。

  這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蹤十年的功勤,他無論如何都要想法子把他帶回丹陽城。看來,只好把蘇小姐也一起邀去了。

  「這樣吧,」趙一鐵說:「岳父大人真的很思念你,想知道你的近況,想知道你變成怎樣,所以無論如何你就跟我走一趟丹陽城,事後去留由你自己決定,至於蘇家小姐……」他轉而看著蘇雷遠,「蘇爺,如果閣下首肯,不如讓令千金隨我們返回丹陽城做客一些時日吧?」

  蘇雷遠一聽,微微一頓。

  以做客的名義去丹陽城?那麼他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也對,陸家跟周家都不是尋常人家,如今開賭坊的蘇家反倒高攀不上了。趙一鐵勢必已覷出兩人之間的情意深厚,知道陸功勤離不開深雪,才會以做客的名義邀她隨行。

  女兒大了,她的事……她自己做主。雖然身為父親,他十分擔心她去周家會受委屈,但他也相信自己的女兒不只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還有扭轉乾坤的本事。

  「她是大人了,這事她自己說了算。」他說。

  趙一鐵一聽,立刻轉向蘇深雪,「蘇小姐,你意下如何?」

  蘇深雪沉吟著。她看看陸功勤,再看看蘇雷遠。

  陸功勤剛才說了他不要離開她,要一輩子伺候她,也就是說……他寧可不認親,放棄那些等著他的富貴榮華,也要待在她身邊。

  再沒什麼比這個更讓她確定一件事——他愛她。

  但她不能讓他一輩子以通殺的身分活著,尤其是在知道他住哪名誰之後。之後他願不願意回到陸家,那是他的選擇,但至少他得跟自己的家人相認。

  如果她不去,陸功勤就不回去,依他們尚無名分的關系,以做客名義隨他同行也是合情合理。

  「卻之不恭。」她說。

  趙一鐵一聽,稍稍松了口氣,「那就謝謝蘇爺跟蘇小姐了。」

  就這樣,蘇深雪告別蘇雷遠及住了十年的向陽城,跟著陸功勤前往丹陽城。

  因為通殺不再是通殺,而是陸功勤,也不再是僕役,所以蘇雷遠便要她帶著啾啾同行。

  路上,蘇深雪得知周家在丹陽城經營的是當鋪生意,而且是丹陽巨賈。姓周又經營當鋪,她不得不想……周鑒該不是周家的先祖吧?

  可周家不都是由女性當家的嗎?再說,族長說是因為陸家對周家有恩,她才需要穿越異世報恩,可現在看來……明明是周家對陸家有恩啊。

  這因果關系,她還真是搞迷糊了,看來,她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經過半個月路程,一行人終於返抵丹陽城。

  華朝二城之一的丹陽城果然不同凡響,繁華富庶,他們抵達的時候正值掌燈時分,滿城華燈,炫爛奪目。

  大街上人來人往,猶如千千萬萬在地上爬行的螞蟻般,兩旁商家林立,商品琳琅滿目,教人目不暇給。

  這種盛況,在美國的大都會——紐約,生活十六年的她,見怪不怪,但一輩子沒離開過向陽城的啾啾為此驚嘆不已。

  就像是剛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似的,她一路哇哇哇的驚呼,還得蘇深雪提醒她別像個進城的鄉下人一樣,讓人笑話。

  來到周家大宅,光是看見那宏偉氣派的大門,就夠教人知曉周家是多麼有財勢的家族。

  開了門,見到趙一鐵回來,幾個知道他此行目的的僕役家丁興奮的喚,「姑爺回來啦!」

  而待他們再看見陸功勤,老僕忍不住驚呼。不為別的,只因他長相與年輕時的周鑒實在相像。

  「先別說什麼,快去告訴老爺子,說孫少爺回來了。」趙一鐵說。

  「是,我馬上去……這兩位姑娘是……」老僕疑惑的看著蘇深雪跟啾啾。

  「這位姑娘是向陽城蘇家的小姐,蘇深雪,另一位是她的侍婢啾……啾……啾啾啾。」

  因為叫一個人啾啾實在太古怪,趙一鐵說得別扭,啾個沒完,聽起來像是在唱饒舌,害得蘇深雪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趙叔叔,以後叫她名字吧,她是如意。」她說。

  趙一鐵皺皺眉,「如意這名字這麼好,怎麼叫她嗽……啾啾?」

  「因為她愛說話,像麻雀一樣啾啾啾啊。」她說。

  周家那些僕役跟家丁聽著她說話,都忍不住的笑了。

  趙一鐵的臉有點紅,「真是的。」

  其實這半個月同行,趙一鐵跟蘇深雪有了不少的接觸。他覺得她是個善良又聰明的好姑娘,性情活潑外放,坦率大方,卻又知所進退,處世圓融,這樣的姑娘家其實是做生意及買賣的好人選,亦會是賢內助。

  只可惜她的家世背景,恐怕不被周鑒所接受。

  「好了,我們快進去吧。」趙一鐵說罷,僕役們便先行去向周鑒稟報。

  走在周家大宅裡,到處是山水庭圔,那些自各地收集而來的奇石在匠人的巧手下,渾然天成,猶如真山實水。庭台樓榭,曲折迂回,實在是美輪美奐,教人驚嘆。

  過了幾個院落,終於他們步進一處名為「平濤」的院落。

  進入院落,周鑒已等在那兒。他已近七十,但仍看得出年輕時應是俊偉不凡。

  再細看,蘇深雪發現他真的跟陸功勤很相像。

  「岳父大人,功勤回來了。」趙一鐵說。

  周鑒上前,一把抓著陸功勤的手,激動卻壓抑的看著他,「功勤、功勤……你長大了。」

  半個月前還是通殺的陸功勤看著眼前的老人,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外祖父,而且在他幼時也曾在周家住過一陣子,但他就是叫不出外祖父三個字。

  不管是周鑒還是這一切,對他都是陌生的。

  「功勤,快叫人。」趙一鐵提醒著他。

  「不打緊。」周鑒收到女婿的信知曉他的狀況,體諒的說:「這一切對他來說太突然了,給他一點時間吧。」說著,他的視線轉移到一旁的蘇深雪跟啾啾身上。

  趙一鐵急忙介紹,「岳父大人,這位是蘇家小姐蘇深雪,以及她的侍婢如意。」

  周鑒一聽,便知道眼前的蘇深雪是向陽城蘇氏賭坊的當家蘇雷遠的獨生女。據他得知的訊息是,陸功勤十二歲那年被人牙子帶至向陽城,是蘇家父女收留了他,從此他便成為她的侍從。

  眼前的蘇深雪,可真是個教人眼睛一亮的美人胚子。

  她有一張端麗的臉龐,一臉聰明相。但他同時也看得出來她眼底的叛逆,她是個很有主見,不隨波逐流,當然也不肯屈從在世俗禮教之下的女子。此時,她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正直視著他——

  他心裡有個疑問,她跟著陸功勤來到丹陽城做什麼?

  「謝謝蘇小姐跟令尊的幫忙,才讓功勤有機會活到現在。」他說。

  「周老爺子言重,一切都是機緣。」她謙遜不居功。

  迎上他深沉的眸子,她感覺得到他在觀察她,甚至是在掂她斤兩。

  「一鐵,你們一路風塵僕僕,都乏了吧?」周鑒交代著,「快帶功勤及蘇小姐去梳洗歇息吧。」

  「是的,岳父大人。」趙一鐵恭謹答應。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五章

  陸功勤被帶至他幼時曾與娘親小住過的翠堤軒,梳洗過後,他的姨母周鳳儀便來探他。對他來說,周鳳儀也是陌生的。知道他失憶,周鳳儀跟他說了許多的往事,希望能喚回他的記憶。

  他聽著,都像是別人的故事。他心裡只想著,他們把蘇深雪帶到哪兒去了。

  他不傻。像周家這樣的名門大戶,門第之見根深柢固,他相信趙一鐵已看出他跟蘇深雪之間的情感早已超越主僕情誼,之所以用做客名義邀請她來,也不過是擔心他不肯回丹陽城罷了。

  稍晚,他問到了蘇深雪被安排住在靜心閣,於是便前往探視。

  他去時,蘇深雪在睡覺,許是一路趕來,累了。

  他進到房裡,坐在床沿。雖是別人的地盤,蘇深雪卻處之泰然,呼呼大睡。聽見她打呼的聲音,他忍不住一笑。

  他這人沉默少言,待人也不熱絡,不管心裡有什麼想法,臉上卻常是面無表情。但只有她,她能叫他的心熱了、軟了,能叫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就只因為她的一顰一笑。

  他不想跟她分開,不管是以什麼身分待在她身邊。除非她要他走,除非她要離開,否則誰都分離不了他們。

  突然,蘇深雪被自己的打呼聲嚇醒,睜開眼睛便看見坐在一旁的陸功勤——

  「通殺?」她翻身坐起,「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小姐。」他關切的問:「小姐餓嗎?」

  蘇深雪蹙眉,「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僕人,而是周家的孫少爺了。」

  「一切都很不真實,只有小姐對我來說是真的。」他神情誠摯。

  聽了他這句話,她的心很暖。

  「通殺……我叫你通殺可以嗎?」她問。

  「我不在乎小姐叫我什麼。陸功勤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很陌生,聽見他們功勤功勤的叫,我總反應不過來。」

  她一笑,「這種事需要一段時間習慣。」

  「小姐……」

  「別叫我小姐了。」她甜甜一笑,「以後就叫我深雪吧。」

  他有點為難,「這……不行……」

  「可以。」她說著,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我准你叫,現在我們是朋友,不是主僕了。」

  聽她這麼說,他心裡有各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欣喜,他跟她站在同一個高度上,不再矮她一截。

  他擔憂,當他們不再是主僕,而是朋友,他便再也不能像過去十年那般緊跟在她身旁。

  他們的距離在拉近的同時,卻也遠了。

  「通殺……」見他突然不說話,似有心事般,她抓著他的手,兩只眼睛定定的望著他,想看出他的想法,「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找到家人,知道自己是誰,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老實說,我從沒想過要找到家人。」他注視著她,「對我來說,你跟老爺就是家人,我並不想離開。」

  「可是你的家人也想你啊,瞧,你外祖父十年來從沒放棄過尋找你,不是嗎?」

  「我有種感覺……」他眉心一皺,「我的過去有著什麼我不知道的黑暗。」

  蘇深雪看著他那沉郁的臉龐,若有所思。

  突然,她不知想到什麼,跳下了床,光著腳丫跑到桌前,將燭台拿到他面前,然後交給他。

  他微怔,疑惑的看著她,「這是……」

  「拿著。」她說完,將燭台交到他手裡,然後又在房裡翻找出幾根蠟燭。

  她一根一根的引燃棉芯,一根一根的點亮蠘燭,然後一根一根的擺在地上。

  他不解的看著她的奇怪舉動,「你這是做什麼?」

  她抬起臉,笑盈盈的說:「就算你的過去黑壓壓一片,我也會用蠟燭照亮它的。等到天亮,太陽出來,黑暗就不見了。」

  她貼心又可愛的舉動,讓他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看著他那溫柔的笑臉,蘇深雪的心也滿溢欣喜。

  「通殺,你喜歡我嗎?」她問。

  他先是一愣,然後臉有點泛紅。

  「你說你不想離開我,是因為忠心,還是因為喜歡我?」

  「小姐……」他一時改不了口。

  「不准再叫我小姐了。」她命令。

  「是。」

  「我跟你說,我本來是不打算喜歡上任何人的,至於原因,你就別問了。」

  她頓了頓,想了一下,「可是我發現我很喜歡你,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喜歡他、接受他、靠近他,那是痛苦的事,所以我決定喜歡你。」

  雖然知道她向來有話直說,率真到近乎任性,但聽見她說這些話,他還是很驚訝、很激動。

  「所以,」她目光直視著他,「現在告訴我,你歡我嗎?」

  迎上她率真而熱情的目光,他心跳加速。

  「我不喜歡拖泥帶水,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這種事勉強不來,如果你對我只是忠僕對主子的感情,或是哥哥對妹妹的感覺,那你就……」

  「我喜歡你。」他打斷了她,臉紅到極點。

  要他說這幾個字,像是要他命般的艱難。

  蘇深雪愣住,傻傻的看著他。她沒料到他的響應會讓她的心如此雀躍,她以為她只會覺得高興,然後笑笑,但此刻她的心卻像是關不住的鳥般,幾乎要衝出她的胸□。

  她很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而且什麼話都表達不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擁抱他。

  伸出雙手,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手上抓著燭台,被她突如其來的一抱,燭台差點兒掉地上。

  「通殺,我也好喜歡你。」她說。

  他聽著,笑了,臉紅了,騰出一只手,他輕輕的攬住了她。

  「唉呀!」突然,門口傳來啾啾驚呼的聲音。

  兩人迅速分開,蘇深雪很坦蕩,可他卻羞紅了臉,像是做了壞事被活逮似的。

  啾啾早就知道兩人郎有情妹有意,毫不意外。

  「下次通知一聲,我就不會闖進來了。」她促狹一笑。

  蘇深雪白了她一眼,似怒,眼底卻盛滿笑意,「貧嘴。」

  轉眼間,陸功勤跟蘇深雪已經在周家待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周鑒經常將陸功勤找去,帶著他熟悉周家的生意,因此,兩人相處的時間變少也變短。

  其實蘇深雪有種感覺,周鑒是特意減少兩人相處的時間的。她不意外,在周鑒眼中,她是出身賭坊的姑娘,難登大雅之堂。

  她是有點介意,但這事並沒困擾她。

  她每天不是在周府到處走走看看,跟周府上下的人交際應酬,就是帶著啾啾到城裡走走逛逛,增長見聞。總之,她將自己的日子過得相當愜意,一點都不無聊。

  這天,陸功勤又被周鑒跟趙一鐵帶了出去,說是要去看周家剛買的一塊地。

  她閑著無聊,便帶著啾啾到城裡亂晃。晃著晃著,她們來到了周家位在丹陽城最熱鬧的大道上的當鋪前——

  周氏當鋪的門面氣派卻又低調,有三個中年大漢在當鋪外不知討論著什麼,其中一人手中抱著一只紫檀木箱。

  這其實也沒什麼不尋常之處,可她不知怎地就是覺得奇怪。

  三人商量了一會兒,推派其中一人進了當鋪,她見狀帶著啾啾也進到當鋪裡。

  中年大漢將紫檀木箱擱在櫃台上,當鋪朝奉上前招呼。

  「大爺,不知典當什麼?」朝奉問道。

  中年大漢打開木箱,裡面竟是一頂耀眼奪目的金冠。朝奉一看便知道這不是尋常東西,因為那金冠作工細致,冠上還滿綴著各式各色的珠寶。

  「大爺,這是好東西啊,不知是你自有,還是別人托當?」朝奉問。

  這時,蘇深雪假裝自己是來買流當品的客人,東瞧西瞧,實際上注意著他們。

  「是自有。」中年大漢說:「這是家傳寶物,先祖收藏,因為急需用錢才拿來典當,半年後便來贖回,請給個好價錢。」

  朝奉對這頂金冠頗為中意,立刻給了一個讓中年大漢滿意的數目,和半年之後來贖回的條子,中年大漢便帶著銀票走了。

  中年大漢一離開當鋪,蘇深雪便一路跟隨三人。

  「小姐,你要做什麼?」啾啾不解的想阻攔。

  「別說話。」蘇深雪發揮她追根究柢的精神,一路尾隨三名大漢。

  三人先是帶著銀票到城裡的票號去兌了錢,然後便回到一家名為悅客的小客棧。

  確定三人就住在悅客之後,蘇深雪才帶著啾啾回到周府。

  「小姐,你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跟蹤那三個男人?」啾啾問。

  「只是一種直覺,我覺得他們不對勁……」

  「蘇小姐。」這時,一名周鑒跟前的老僕來到她面前,「老爺子想請你去一趟,不知方不方便?」

  她微頓,但立刻點頭答應。「好的。」

  於是,她便跟著老僕的腳步來到了平濤院內,一踏進院門,只見周鑒正站在院落正中的池邊。

  池邊有棵不知其名的大樹,樹枝上吊著一只鳥籠,籠中的鳥兒蹦蹦跳跳,而他正逗弄著鳥。

  「老爺子找我?」她走過去,恭謹的問道。

  周鑒慢條斯理的轉過臉,臉上帶著禮貌但疏離的笑意,「自蘇小姐來到丹陽城,老夫還沒跟蘇小姐好好聊過吧?」

  「老爺子貴人事忙。」她說。

  「老夫一直想好好謝謝蘇小姐跟令尊,若不是當年你們收留功勤,老夫此生可能都沒辦法再看見他了。」

  「一切都是緣分吧。」

  「功勤說他雖是以下人身分待在蘇家,但蘇家人待他親如家人,尤其是蘇小姐你……」說著,他深深注視著她。

  迎上他深沉且有點冷淡的目光,蘇深雪大抵知道他今天請她走這一趟為的是什麼了。

  「他也如兄長般照顧我十年。」

  「蘇小姐今年十八?」他問。

  「是的。」

  「何以至今未嫁?」

  她直白的告訴他,「因為我眼裡只有他。」

  她這個人真的很不喜歡拐彎抹角,既然知道他的用意,她便不迂回虛應。

  對於她的直率,周鑒還真有點驚訝,他活到這把年紀,還沒見過她這樣說話大膽又直接的姑娘。

  周鑒沉默須臾,似乎在想著該如何回應。

  突然,他打開鳥籠,放出了鳥兒。鳥兒在樹間盤旋,並未離去。

  他指著池中的魚,「蘇小姐,這只鳥每天在這兒望著這魚,久了,它以為自己跟魚是一樣的……」說著,他目光一凝的直視著她,「鳥想跟魚在一起生活,可鳥不能在水裡生存,魚也飛不上天,他們注定只能待在各自的天地裡。」

  蘇深雪不是笨蛋,哪裡聽不出他在暗示什麼。

  他以鳥跟魚比喻她跟陸功勤,意指他們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再怎麼想跟對方在一起,終究難以如願。

  「鳥是鳥,魚是魚,它們本就是不同的物種。」她微笑說。

  周鑒聽她這麼一說,微微一愣。「想不到蘇小姐如此明白事理。」

  「老爺子,但是我跟他既不是鳥,也不是魚,我們是人。」她不卑不亢的直視著他。

  他臉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當他只是個孤兒,只是個僕人的時候,我從不因為這樣而鄙視他、嫌棄他,就算他一無所有,我也喜歡他,因為我看見的是他的本質,跟身分地位財富學識無關。」蘇深雪義正詞嚴的說:「假使如今他因為自己是周家的外孫、陸家的嫡子而認為我的身分地位配不上他,那只證明了一件事,就是我識人不清。」

  周鑒向來是個說起話來句句機鋒,總讓人啞口無言的人。可這一刻,他竟被這十八歲的丫頭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懊惱也羞惱的看著她,神情尷尬。

  「除非他開口說我不適合他,配不上他,否則任何人的阻撓跟打擊都改變不了我對他的心意。」說完,她欠身行禮,「我先退下了,告辭。」

  她說完話,旋身走了出去。

  周鑒怔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先前帶蘇深雪來的老僕就在不遠處,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見狀,老僕上前。

  「老爺……您……還好吧?」

  他沉默了一下,冷肅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笑意,「真是可惜,這個小姑娘的膽識跟才智可不輸男人啊,可惜,真是可惜。」

  從啾啾那兒聽說周鑒派人將蘇深雪叫去,陸功勤立刻意識到周鑒的目的為何。

  因為在這半個月裡,周鑒已經不知多少次明示暗喻的提醒著他,周家跟陸家,與蘇家的不同及高低。

  甚至他也在他面前提及幾家的千金,說她們都是待字閨中的名媛淑女,是做為周家孫媳及未來陸夫人的絕佳人選。

  每當他聽見那些話,他便沉默以對,不表達意見。

  不是他認同周鑒的說法,而是身為晚輩,為了避免爭執及不愉快,他選擇這樣的處理方式,任何人任何事都改變不了他對蘇深雪的感情及態度。

  但現在,他想,也許他該跟周鑒說個清楚明白。他溫吞的處理方式,可能會造成對蘇深雪的傷害。

  於是當晚,他便到了平濤院——

  「老爺,孫少爺來了。」老僕敲敲門,輕聲的通報。

  書齋裡傳來了周鑒的聲音,「進來吧。」

  老僕輕推開門,陸功勤進到書齋裡,見周鑒正在案前練字。

  「功勤,你找我有事?」他擱下筆,抬起了臉。

  「外祖父今天找過深雪?」他問。

  周鑒微頓,「她跟你說了?」

  「她什麼都沒說。」他神情凝肅,但語氣還算平緩溫和,「是我猜到了您跟她說了什麼。」

  「是嗎?」周鑒目光一凝,「那你怎麼想?」

  陸功勤直視著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平心靜氣的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十二歲那年去到向陽城,當時我沒了記憶,干干痩痩,蘇家老爺原本根本不會挑我,但是當時七歲的小姐選中了我,要我當她的伴讀。十年相處,我的心裡眼裡都只有她,我知道她的真、她的美及良善,我從沒見過像她那般大膽卻又討喜,大而化之卻又冰雪聰明的女孩,因為自知身分卑微,我始終隱藏著自己對她的情意。」

  他停頓了一下,續道:「我本想一輩子守在她身邊,什麼都不說,但她卻先向我表明心跡。」

  雖然稍早前已經領教過蘇深雪的直率,但知道先表明心跡的人是她,周鑒還是有點驚訝。

  「當時的我,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兒,是蘇家的僕人,她卻不在乎那些的接受我、喜歡我,而細心呵護疼愛她,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的蘇老爺,也沒嫌棄我,願意將他最珍貴的女兒交付給我……」

  周鑒一驚,「你是說……你們已經訂親?」

  他搖頭,「雖然只是口頭說過,但在我心裡,除了她,我沒想過要跟任何人在一起。」

  「功勤,你可知道陸家是什麼樣的名門?」周鑒語重心長的說:「當年他們家道中落時,你父親娶了你娘,並借重周家之力東山再起,可在那之後,他們便覺經商的周家配不上陸家,周家是丹陽名賈都已如此,你想蘇家經營的是什麼生意?他們開的是賭坊,做的是偏門生意,難登大雅之堂,陸家又怎可能接納這樣的女子?

  你明白嗎?我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才……」

  「如果重回周家及陸家,得到這些身分地位及榮華富貴的代價是失去深雪,那我什麼都不要。」他態度堅定,語氣鏗鏘,「外祖父,她是我的世界、我的全部,這一點,孫兒希望您老人家能夠明白。」

  迎上他執著而熾熱的眸子,周鑒深知自己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要他放棄蘇深雪,那是萬不可能的事。除非是……蘇深雪離開他。

  「多的話,孫兒一句都不會再說,只希望外祖父不要再為難深雪,要是她在周家受到半點委屈,我會帶著她離開。」他強硬的表明決定。

  周鑒不語,只是面色凝沉的看著他。

  說完,陸功勤彎腰行禮,「不打擾您老人家歇著,孫兒告退。」語罷,他旋身走出書齋。

  離開平濤院,陸功勤來到靜心閣。原本他猜想著去見過周鑒的蘇深雪會面帶愁容,郁郁寡歡,可才走進靜心閣,他卻聽見她在哼哼唱唱的聲音。

  蘇深雪一轉頭,發現他站在那兒,跟他揮手打了聲招呼。

  見他神情凝肅,她疑惑,「怎麼了嗎?你的表情像是……有人罵你啊?」

  她那彷佛天塌下來都沒關系的樂天表情,讓他臉上有了淡淡笑意。「沒人罵我。」他走向她,「今天外祖父把你叫去,是嗎?」

  她先是一頓,然後蹙起眉頭問:「是啾啾說的?」

  這個多嘴的啾啾,明明交代過她什麼都不准說的。

  「她只是擔心你,不要怪她。」

  「我不會怪她,但是等一下她回來,我要罰她。」她只是說著玩,不會真的處罰啾啾。

  「深雪……」他執起她的手,沉沉一嘆,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蘇深雪比誰都要了解他,她知道他的為難,而那也是她要啾啾什麼都別說的原因。

  「我沒事,很好。」她咧嘴一笑,「我有多堅強,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只是——」

  「通殺,」她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對我如何,而我對你亦是如此,只要我們都夠堅定,終有一天能改變他的想法。」

  陸功勤蹙眉苦笑,「這我不確定,不過我確定的是,」他目光深情的注視著她的臉龐,「如果讓我在你跟這一切之間做出選擇,我絕不會有任何遲疑。」

  迎上他熾烈而真誠的目光,她甜甜的、安心的一笑。

  她撲進他懷裡,將他緊緊環住,「我知道,我從沒懷疑過。」

  他溫柔的將她攬著,「深雪,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像是在作夢。」

  她抬起臉,仰望著他,「作夢?」

  「嗯。」他低頭俯視著她,「你對我來說是多麼的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有時我會覺得這是夢,夢醒了就……」

  他話未說完,她已用手指輕輕的覆住他的唇,接著,她一手勾下他的頸子,在他唇上輕吻一記,他身子一震,倏地瞪大了眼睛。

  她俏皮笑問:「還像夢嗎?」

  他怔愣須臾,然後溫柔的笑了。

  翌日過午,周氏當鋪發生了一件大事,只因官衙在當鋪裡查獲一樣遭劫貢品——寶玉金冠。

  朝奉派人慌忙來報,周鑒帶著趙一鐵及陸功勤匆匆趕至當鋪,而當鋪已遭官衙封鋪。

  原來朝奉收下的金冠是關外三族一起進貢給華朝皇帝的寶物,而皇帝正准備用它來當做皇太後的七十壽誕賀禮。因皇太後較偏愛玉石,於是皇帝便派人將金冠送至以玉石工藝聞名的白玉城修改,未料在途中竟遭一隊馬賊劫去,死傷多人。

  皇帝震怒,下令追捕劫去金冠的馬賊,但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始終未有結果。

  後來在皇朝密探戮力追查下,終於有了線索,得知馬賊頭兒可能正藏匿在丹陽城。

  為免打草驚蛇,收到線索的官衙不敢大動作查緝,只低調的先到城內各個可能收下金冠的當鋪及金鋪進行搜索。沒想到才剛搜索丹陽第一當鋪——周氏當鋪,便發現金冠。

  銜皇帝令牌親自來辦案的欽差第一時間便封了當鋪,不讓任何閑雜人等出入。

  此時周氏當鋪裡除了欽差跟官差,就只有周鑒、趙一鐵、陸功勤及幾名朝奉了。

  「欽差大人,小人真不知這是失竊的金冠啊!」昨日收下金冠的朝奉跪地,一臉的驚惶。

  「朝廷早已命各地官府將金冠圖像送至各城各個當鋪金鋪,你何以不知?」

  「欽差大人,周氏當鋪並未收到。」趙一鐵上前,「若是知道這金冠是遭劫的貢品,我們一定立刻上報,不可能收下。」

  「沒收到金冠圖像?」欽差轉頭看著一旁的丹陽官差,「當初送圖像來的人是誰?」

  「正是小的。」一名官差拱手一揖,「小的確實將圖像送至。」

  「是誰收下?」他又問。

  「是一名學徒。」官差說,「名叫張福。」

  趙一鐵微怔,「張福已在半個月前辭工,我們確實沒收到圖像。」

  「事到如今,你當可推托。」欽差神情嚴肅,「周氏當鋪這麼大的店號,收到這等珍品,卻一點質疑都沒有,合理嗎?依本官看,周氏當鋪極可能一直以來與賊人勾結。」

  「欽差大人,」此時,周鑒上前一揖,「周氏當鋪做的從來是正派買賣,不曾收售贓物及贗品,此次單純是一連串的失誤及意外造成,請大人明查。」

  「本官一定明查,可在這之前,本使要先封你周氏當鋪,收押店主。」欽差看著周鑒及趙一鐵,「誰是店主?」

  趙一鐵立刻趨前彎腰,「大人,小人岳父年邁,小人願代岳父隨大人回衙門。」

  「大人,」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陸功勤上前,「如今金冠已尋獲,當務之急應是搜捕馬賊頭兒,而不是收押當鋪店主,大人封店之舉,可能會打草驚蛇。」

  「你是——」欽差見他氣宇軒昂,英偉不凡,疑惑的道。

  「小人陸功勤,是周家的外孫。」他續道:「當鋪收下金冠只是昨天的事,馬賊或許還在城中,若大人封店並收押店主,恐怕打草驚蛇,反倒讓馬賊趁機逃走,依小人之見,大人不妨讓當鋪照往日做生意,減低馬賊的防心……」

  「誰知你周家是否跟馬賊勾串,想趁機暗助馬賊脫身?」

  「大人,如今周家已沾上這事,助馬賊脫身對周家何益?」

  聽他這麼說,欽差也覺有理。正猶疑著,外頭發生一陣小小騷動——

  「請讓我進去,我有要事稟報。」

  蘇深雪一聽說周氏當鋪惹上足以殺頭的麻煩——誤收貢品,便立刻趕至當鋪。

  門外的官差攔下她,查問其身分。「閑雜人等不得進入,你是誰?」

  「民女蘇深雪,是周家的客人。」她說。

  「客人?」官差眉頭一皺,「客人就是閑雜人等,快走。」官差剛要驅趕她,裡面傳來聲音。

  「讓她進來。」說話的是欽差,因為陸功勤說她是自己人,他才同意讓她入內,但主要也是不想她跟官差在門口起了爭執,惹來注意。

  蘇深雪幾個大步往店裡走,一進到裡面,她便鎖定了欽差,向他走去。

  「民女蘇深雪,叩見大人。」她跪下。

  「起來。」欽差看著她,「屋裡這麼多官爺,你何以知道我的身分?」

  欽差是暗行辦案,穿著打扮十分一般。她一進到廳裡便看出他是主導全案之人,不禁頗為訝異。

  「大人正氣凜然,氣宇不凡,眉眼之間可見威嚴,民女因此大膽猜測。」

  凡是人,都喜歡聽誇贊的話,欽差聽著,眼底有幾分歡喜。

  「起來說話。」他說。

  「謝謝大人。」蘇深雪站起,態度從容,不卑不亢。

  「你是周家客人,來此的目的是……」他問。

  「民女聽聞周氏當鋪誤收皇貢,恐惹上殺身之禍,因此匆匆趕來。」

  欽差挑眉,不以為意的道:「你來又能幫上什麼?改變什麼?」

  「昨日朝奉收下金冠之時,民女也在此處,目睹一切。」

  她一說,所有人都訝異的看著她,就連昨日收下金冠的朝奉都愣了一下。

  蘇深雪從未在當鋪出入過,朝奉並不認識她,昨日她雖在,但他正忙著鑒定金冠,也未注意到她。

  「深雪,你說什麼?」陸功勤也很訝異。

  「昨天我閑著無事,四處走走,行到當鋪外時,看見三個大漢,其中一人穿著體面。」她徐徐道來,「他們在當鋪外談了好一會兒,最後由那穿著體面的大漢抱著一只紫檀木箱走進店裡,於是我便假裝客人尾隨進來。」

  說到這兒,大家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尋常之處。每個人都好奇又聚精會神的聽著她道出後續。

  「那大漢典當金冠之後,我又尾隨他們離去,見他們先去票號兌了現,回到落腳處。」

  「什麼?!」欽差一聽,驚訝的喊了聲,「你說你知道他們的落腳處?」

  「是的,他們在一家名叫悅客的小客棧落腳。」她說。

  「你知道這家客棧嗎?」欽差立刻轉頭問官差首領。

  官差首領點頭,「小的知道。」

  「那還不立刻帶人去逮捕馬賊?」他急道。

  「小的遵命!」官差首領答應一聲,立刻領人離開周氏當鋪,火速趕往悅客。

  這時,欽差十分好奇的問:「小姑娘,你為何會跟蹤他們?」

  蘇深雪一笑,「十分簡單。首先,金冠並非尋常易見的物品,而能擁有這等珍品的也非尋常人家,那大漢穿著體面,像是商賈之人,可他卻有一雙練功的手。」

  聞言,不只欽差,就連其它人都感到驚訝不已。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幾處厚繭,其部位顯示他是個長期用刀的人,試問,商賈又怎會舞刀弄劍呢?我覺得可疑,便跟蹤他們一探究竟,沒想到他們居然是劫走皇貢的馬賊。」

  欽差露出佩服的笑,「小姑娘年紀輕輕,卻有這般過人膽識及觀察力,佩服佩服。」

  「不敢,民女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一點罷了。」她謙遜的說。

  欽差轉頭看著周鑒等人,「看來你們周家的客人可也是個貴人。」

  這一連串的變化,真的教周鑒驚異不已。他怎麼都沒想到十八歲的蘇深雪竟有如此了得的洞察力及膽識,她不曾從事典當這行業,卻能發現蹊蹺,且一般女子應不敢冒險跟蹤三名大漢吧?可她卻這麼做了。

  她實在讓他驚嘆,這次,周氏當鋪誤收皇貢,若非她幫忙,恐將惹上大禍。

  她不只是周氏當鋪的貴人,還是恩人。

  「大人說得是,老夫可要好好謝謝蘇姑娘了。」周鑒說完,深深的看了蘇深雪一眼。

  得到蘇深雪給的線索,官差順利的在悅客旅棧逮到前晚因為歡慶得到一筆大錢而喝得爛醉的三名馬賊,並在審問他們之後得知其它馬賊的藏身地,順利將一幫人逮捕。

  此事傳出後,很多人都知道這大功是周家的客人——蘇深雪立下的,霎時間,她成了整座丹陽城的風雲人物,人人茶余飯後都在談論她。

  因為順利取回金冠,又將馬賊一舉成擒,欽差特地走了一趟周府拜訪蘇深雪,還說回京後會在皇帝面前為她爭個牌匾或表狀以茲表彰。

  可蘇深雪卻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族長曾說周家誤收朝貢而惹上殺頭之禍,是陸家伸出援手才得以平安脫險。可如今助周家脫險的明明是她,而她是蘇家的人呀。

  這因果關系,真是越來越教人迷惑了。

  這日,周鑒將陸功勤及蘇深雪兩人叫到平濤院。

  「周老爺子叫我們來做什麼?」趁著周鑒還未到,蘇深雪好奇的問著一旁的陸功勤。

  「我不知道。」他搖頭。

  她只希望:個是又說「那件事」,她不想在陸功勤面前對他外祖父出言不遜。

  不一會兒,周鑒跟趙一鐵以及周鳳儀來了。

  見他們三人同時出現,兩人有點疑惑。

  「功勤,蘇小姐……」周鑒一落坐,便開門見山的說:「今日老夫要你們過來,是想討論你們兩人的終身大事。」

  聞言,陸功勤跟蘇深雪都一震,驚疑的看著他。

  「外祖父,您是說……」

  周鑒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神情淡然的開口,「我已經明白你們兩人的決心,跟你姨母跟姨父討論過後,我們決定答應你們的婚事。」

  事情有這樣的轉折,陸功勤跟蘇深雪還真是驚訝。

  「外祖父,為何您會改變心意?」陸功勤不禁問。

  周鑒一笑,注視著蘇深雪,「這其實是蘇小姐自己掙來的結果。」

  「咦?」蘇深雪微頓,「我?」

  「嗯。」周鑒點頭,「這次誤收皇貢之事,差點讓周家遭逢有史以來最大的災禍,這事輕則傾家蕩產,重則抄家滅族,絕非兒戲,要不是蘇小姐觀察入微又大膽求證,恐怕周家難逃劫難,你既是周家的貴人,亦是恩人。」

  蘇深雪真沒想到自己因為天生好奇大膽,意外立下的大功會改變了周鑒對她的想法。

  「先前功勤曾對我說,他還是孤兒及下人時,你及令尊非但沒輕視他,甚至對他全心接受,甚至要將你嫁他為妻,」他微微停頓,續道:「你看見他的本質,而不在乎外在條件,而我竟如此迂腐短視,受門第之見捆綁,差點兒失去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媳婦。」

  「是啊,蘇小姐,」這時,一旁的周鳳儀接腔,「這次的皇貢事件,讓我們都看見了你的機智及大膽,做我們周家這門生意,最需要的便是膽大心細,而你都具備了。」

  「其實換了通殺……喔不,功勤他,他看見了,也會注意到的。」

  被他們如此稱贊,她還真有點不好意思——雖然她也滿佩服自己的啦。

  「我們開賭坊的,每天都要面對各形各色的賭客,也要嚴防有人出千詐賭,久而久之便練就了識人的本事,實不相瞞……」她笑視著一旁的陸功勤,「他才是我的第三只眼呢,以前要是有人出千,總是他先發現的。」

  「是嗎?」周鑒驚異的看著陸功勤。

  「是真的。」她續道:「有次他不在,我就上當中計,輸了一場賭局,最後還去對方家裡做了一個月的丫鬟呢。」

  聞言,周鑒父女及趙一鐵都訝異的輕呼,「你去人家家裡當丫鬟?」

  「是啊,說來話長。」她爽朗的一笑。

  「那以後你再慢慢告訴我們吧。」周鑒笑嘆一聲,「今天找你們來最主要的就是這件事,還有關於……功勤跟陸家之間的事。」說著,他的笑意一斂,神情轉為嚴肅。

  「我跟陸家的事?」陸功勤微怔。

  「是的。」周鑒點頭,「你娘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從此之後你在陸家雖然衣食無虞,卻也受到秦氏壓制,你爹過世後,你祖父便開始琢磨著該讓你或秦氏的兒子繼承陸家……秦氏是個厲害角色,你娘還在時也受了她不少氣。」說起那苛刻冷酷的女人,周鑒至今還有點咬牙切齒。

  「秦氏是個什麼樣的人?」陸功勤問。

  「是個凡是擋住她的路,不管是誰,都會冷酷除之的女人。」周鑒重重嘆息,「功勤,你可知道為何不提讓你回京城認親的事?」

  陸功勤搖搖頭。

  「因為我擔心秦氏若知道你尚在人間,恐怕會再度加害於你。」他神情嚴肅。

  蘇深雪立刻便抓住了關鍵——再度。「老爺子,你說再度的意思是……」

  「功勤十二歲那年遭劫,對方雖說要錢,卻從此沒了下文,而功勤也音信全無。」那段痛苦的往事對周鑒而言歷歷在目,記憶猶新,「我透過各種管道,想盡所有辦法,拚命的在尋找功勤的下落,可秦氏不只不曾尋找過他,甚至不到一年,就對外宣布說功勤已經死了……沒多久,陸家老爺子仙逝,陸家家業全落在秦氏母子手上。」

  蘇深雪此時已意會過來,「老爺子是說……功勤失蹤的事,是秦氏所為?」

  「一點都沒錯。」他贊許的頷首,「事後,我一邊尋找功勤,一邊調查秦氏,找到了相關的人證,幾乎可確定當年綁走功勤的人便是她所教唆,只可惜那些人不多久就都死於非命了……」

  聽了他這些話,蘇深雪還真有點擔心起陸功勤的生命安全了。

  「功勤,雖然我們都覺得你留在周家會比較安全,但是你畢竟是陸家的嫡子,你爹活著的時候對你寄予厚望,我想他九泉之下有知,應該希望你能重返陸家。」

  趙一鐵的神情突然有點憤慨,「秦氏母子如今掌控了陸家的一切,就算你不回去,他們只怕也不會善罷干休。」

  「外祖父,姨父,您們是說……秦氏她是當初策劃整個綁架案的幕後黑手,而且還可能對我再下毒手?」

  「不只是你。」周鳳儀恨恨的道,「我們懷疑連姊姊的死都跟她有關。」

  「什麼?!」聞言,陸功勤渾身一震。

  「當年姊姊遭她欺負,抑郁成疾,她後來假裝好心,經常要人熬藥給姊姊喝,還在姊姊面前哭著道歉說她不懂事,不該排擠她……」提起過往,周鳳儀氣得牙癢,「姊姊善良,不疑有他,喝了她給的藥,不久便病情加重,吐血而亡。」說著,她的眼眶泛淚,神情憤恨。

  「看來,這秦氏可真是個惡毒之人。」蘇深雪沉吟須臾,「要是她知道陸家的的嫡子尚在人間,肯定不會放過的。」

  「正是。」周鑒說:「因此老夫十分掙扎,不知該不該……」

  「外祖父,若您所調查的事屬實,那孫兒一定得回陸家。」陸功勤目光一凝,「她害我便罷,若真是害死我娘之人,我豈能饒她?」

  周鑒一頓,「你想回陸家嗎?」

  「是。」他語氣肯定,「還請外祖父替我安排。」

  「慢著……」突然,蘇深雪不知想起什麼,打斷了他們。

  「深雪,」陸功勤疑惑的望向她,「你認為我不該回陸家嗎?」

  她搖頭一笑,「回是一定要回,該報的仇怎能不報呢?」

  「那你……」

  「你不能就這樣回去,得先有些本錢。」她說著,狡黠一笑。

  四人看著她,一臉不解。

  「你說的本錢是什麼?」他問。

  「現在的你,不過是只紙老虎,回了陸家也起不了作用,依我看——」她眼底閃過一抹黠光,「你得先變成一只真的老虎。」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了。」他神色困惑。

  蘇深雪拍拍胸脯,「放心吧,我想辦法讓你變成一只大老虎。」

  周鑒雖不知道她有什麼想法,但卻打從心裡深信著她能成為陸功勤的左膀右臂,成為他最有力的支柱。

  「深雪,」這次,他直呼她的名字,深深的笑視著她,真誠的說:「謝謝你,有你在功勤身側,老夫可安心多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六章

  金烏蔔山了。

  青城城郊官道上,一輛樸素無華的馬車往青城前進著。

  馬車前後,各有一名騎士,而馬車上坐著兩名車夫,路上一個顛簸,馬車的前輪軸竟應聲斷裂。

  馬車失去重心,翻覆在官道上,頓時一陣慌亂。

  「快救少主!」

  馬車上的兩名車夫因為受傷,反應不及,另兩名騎馬的隨從則立刻跳下馬背,衝向馬車。

  馬車裡,一名年約十八的年輕男子因馬車翻覆而摔得七葷八素,但身上並無太多外傷,除了他的手。

  「少主,你沒大礙吧?」隨從緊張的詢問。

  「我……的胳膊好痛……」年輕男子神情痛苦。

  兩人一聽,立刻伸出手想把他從馬車內拉出,可一碰他,他便哀叫了。

  兩人眼見不能貿然拉他,只好趕緊去拉起兩名車夫,想一起將翻覆的馬車翻轉過來,可四人又怕一翻動馬車,反倒讓困在車裡的年輕人再受傷害,因此有點無措。

  這時天色已黑,風呼呼的吹來,其中還夾雜著低沉的嗚嗚聲。

  「那是什麼聲音?」

  「是野枸。」有人說,「保護少主。」

  四人於是立刻守住馬車,警戒著四周。這時,草叢裡出現了一點一點的亮光,閃閃滅滅。

  不一會兒,草叢裡出現了一群大狗,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是什麼?!」困在馬車裡的年輕人問著外面的隨從。

  「少主,只是幾條野狗……」

  其實他們都發現到這不只是幾只野狗,而是一群的野狗,而它們正像發現獵物的豺狼般步步進逼。

  天黑了,沒人數得清確切的數量,而草木茂盛,令四人也看不見它們的方向及位置,四人緊捱著馬車,拔出了腰間的配刀。

  這時,為首的一頭大狗撲向馬車,而其它的大狗也群起攻之。

  四人因為要保護馬車內的人,只能不斷揮舞手裡的刀。

  「唉呀!」

  這時,有人被大狗咬傷,發出哀叫。頓時,防線出現破洞。兩條大狗撲向翻倒的馬車,發出令人膽寒的吼叫。

  「來人!快來人啊!」車裡的年輕人嚇得大叫。

  危急之際,不遠處傳來答答馬蹄聲,還有一團火光。

  「駕!」一匹馬急馳而來,衝進了狗群之中,馬背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子手持火把,躍下馬背,立刻衝向馬車,並發出沉喝聲。

  四名隨從見有生人靠近,本該警戒,但卻已經被成群大狗給嚇得沒了主意。

  這時,馬背上的女子也跳下馬背,上前幫忙。

  「別分散了,靠近一點!」她喊著。

  她的聲音十分年輕,卻充滿力量及權威。四名隨從不由得的聽從她的指揮,迅速靠攏。

  男子手持火把,不斷在空中揮舞。「別怕,它們能察覺到你們的恐懼。」

  看見火光,狗群不敢趨前,只是咧著嘴露出尖尖白牙,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四人有了援兵,冷靜許多。

  這時,持火把的男子忽地向狗群逼進,朝為首的黑色狗王沉聲一喝,「撤!」

  狗王一聽,耳朵一豎,忽地安靜下來,然後轉身跑走。而在它跑走之後,其它大狗也一哄而散。

  見危機解除,侍從們松了一口氣,趕緊想從馬車裡將他們的主子救出。

  這時,持火把的男子將火把交給女子,加入了救援的行列。不一會兒,他們已將受困車裡的年輕人救出。

  年輕人長相清秀,身上雖穿著樸素的青袍,卻掩不住其貴氣。他未有明顯的外傷,但肩膀卻脫臼。

  男子自稱略懂筋骨脈理,替他將錯位的骨頭推回原位,然後以腰帶替他固定。

  「謝謝這位大哥相助。」年輕人十分感激。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男人淡淡的說道,「此去青城已不遠,為免狗群再來,諸位先行,在下持火把押後吧。」

  「大哥也去青城?」年輕人問。

  「是的。」他點頭,「我與妻子正要前往京城,今晚正准備在青城歇息。」

  「小弟也正要冋京。」年輕人說:「若不嫌棄,就同行互相照應吧。」

  男人看看他,再看看他的四名隨從,「方便嗎?」

  「方便。」年輕人說著,拱手一揖,「小弟趙翔,不知大哥如何稱呼?」

  「在下陸功勤,這是我的妻子蘇深雪。」

  「大哥,嫂子,今日得二位相救,趙翔沒齒難忘。」

  這在官道上出手搭救,勇退狗群的一男一女正是陸功勤跟蘇深雪,兩人正准備回京城的陸家。

  而這名貴氣的年輕人不是尋常人物,正是當今皇帝趙衍最看重最喜歡的三皇子——敦王趙慶羽。

  趙慶羽年紀輕輕,喜愛冒險。他屬羊,名字裡又有個羽字,因為經常化名趙翔微服離京,體驗各地民情。他個性豪邁,喜交朋友,因此在各地游歷的同時也結識了不少民間及江湖好友,但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的真實身分。

  「言重。」陸功勤一笑,「換作是任何人,都不會袖手旁觀,我做的事是所有人都會做的。」

  趙慶羽受了他的恩惠,得了他的幫助,自是銘記在心。因為目的地都是京城,於是,趙慶羽邀約他同行,而他及蘇深雪也答應了。

  就這樣,他們結伴同行,往青城前進。

  自青城前去京城只要五六天路程,而趙慶羽與陸功勤十分投緣,經過這幾日相處即以兄弟相稱。

  這日在客棧中,趙慶羽自陸功勤口中得知他是陸家後人,且是前當家陸仕恩失蹤十年的長子,十分驚訝。

  陸功勤遭綁失蹤之事是發生在他七歲那年,說實話,他沒有太多的印像。後來稍稍聽聞陸家的事,是在陸家老太爺過世,陸功在起而接掌陸家物業之後。

  他的授業恩師張太傅跟陸仕恩是舊識,因此知悉不少關於陸家的事。陸功在當家後,陸家聲望不如從前,雖有世襲官職,但早已是意義大過實質,毫無可用之實權。

  從張太傅口中,他知道陸功在及其母秦氏工於心計,心胸狹窄,容不下別人的不好,也見不了別人好。陸仕恩死後,秦氏聯合娘家鬥爭擁護嫡長子的總管事及忠僕們,不是削弱他們的權力,就是將他們趕出陸家。

  陸家在他們母子倆的摧殘下,早已不復以往榮景,令人唏噓。

  關於陸仕恩的原配周鳳羽之死,以及陸功勤的遭綁失蹤,外界頗多揣測,坊間也有不少傳聞,但因查無實證,一直以來都是個謎。

  他確實聽張太傅提過周鳳羽之死及陸功勤的失蹤,恐怕都與秦氏脫不了關系,但那是與他不相干的事,他當是聽故事,從不曾在意。

  可如今結識了當事人,而且還受到他的搭救,趙慶羽便無法再不痛不癢。

  「陸兄及大嫂所說的事,小弟亦有耳聞。」

  蘇深雪訝異,「這事在京城是眾所周知之事嗎?」

  「事情剛發生的幾年內,確實很多人都在懷疑陸兄的失蹤與秦氏脫不了關系,但因查無證據,時間一久,大家也就淡忘了。」他說:「我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為我的恩師與陸兄先父是昔日舊識。」

  聞言,陸功勤跟蘇深雪都驚訝了。

  「陸兄此趟冋京,是為了查明真相?」趙慶羽問。

  「那倒不是,只是想回家祭拜先父母及陸家先祖,好讓他們知道我尚在人世,並已成親。」

  「陸兄難道不想討回公道,要回合該屬於你的?」趙慶羽疑惑。

  「趙公子,」蘇深雪一臉憂愁,「實不相瞞,功勤此趟回京,我原是不同意的。」

  「為何?」

  「若當初他遭綁之事真是秦氏所為,她樂意見他還活在人間嗎?如今他活著,對陸功在便是威脅,秦氏恐怕又會對他不利,所以……」

  趙慶羽一笑,「秦氏一介女流,真能只手遮天,目無法紀嗎?」

  「趙公子,我與功勤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想惹上災禍。」她蹙著眉說:「功勤的外祖父是丹陽巨賈周鑒,我娘家在向陽經營的雖是賭坊,但正派經營,亦是取財有道,說實話,我們不貪陸家的物業資產。」

  趙慶羽訝異的問:「嫂子是向陽蘇氏賭坊的千金?」

  「你知道?」

  「我有個江湖摯友與令尊相識,因此從他口中知道不少關於蘇氏賭坊之事。」

  他笑視著她,「想不到嫂子出身向陽蘇家,難怪氣質不同於尋常女子,有種江湖兒女的豪氣。」

  蘇深雪一笑,「真是讓你見笑了。」

  「快別這麼說。」趙慶羽真誠的說,「比起秦氏之流,我更喜歡豪氣干雲,光明磊落的江湖兒女。」

  「陸兄,」趙慶羽笑意一斂,神情嚴肅的看著陸功勤,「小弟在京城算是有一點點的人脈,回京後定助陸兄一臂之力。」

  「陸某何德何能。」陸功勤客氣的說。

  「相逢自是有緣,更何況陸兄對小弟還有救命之恩呢。」趙慶羽爽朗一笑,「若陸兄不嫌棄,小弟想與陸兄結為異姓兄弟,不知陸兄意下如何?」

  陸功勤直視著他,目光真誠,「榮幸之至。」

  房裡,陸功勤跟蘇深雪坐在床邊低聲交談。

  「真沒想到此事會如此順利。」蘇深雪悄臉難掩喜意。

  陸功勤雖也歡喜,但眼底有一絲歉疚。「他如此相信我們,但我們卻……」

  「嘿。」她打斷了他,「我們並沒騙他呀。」

  「我們與他的相識是經過設計,並非偶然或緣分。」他說。

  其實在他們搭救趙慶羽之前,早已知道他的身分及來歷。

  自決定返京並回到陸家討公道之後,蘇深雪便有了很多的想法。打仗,是需要武器的,可是陸功勤卻一無所有。

  他雖是周氏當鋪的孫少爺,但因是外姓人,並無繼承之權。

  這樣的他,一旦回到陸家,那無疑是羊入虎口,任人宰殺。為了與秦氏這只母老虎抗衡,他得先變成一頭老虎。光有陸家嫡子這個頭銜是不夠的,他必須要有身分及權勢。

  於是,她去信向陽與爹商量,卻得知一個消息,那便是喜歡微服出宮,四海游歷的三皇子——趙慶羽正在宮外。

  蘇雷遠的一位好友跟趙慶羽是忘年之交,而且是少數知悉他身分的江湖人士之一,這位友人透露了趙慶羽的消息跟行蹤給蘇雷遠,好教陸功勤跟蘇深雪有機會接近他。

  那日,趁著趙慶羽及他的隨從在一茶棧歇腳時,先偷偷破壞他們的馬車並給馬匹喂了藥,使馬匹腳程變慢。

  而在那之前,蘇雷遠已經情商一名馴養大狗的友人將其大狗運至官道附近。這些大狗都受過訓練,一個口令便能使喚它們。

  待趙慶羽的馬車損壞並翻覆,那友人便放出大狗攻擊馬車,此時,陸功勤與蘇深雪便假裝路過,對趙慶羽伸出援手。

  陸功勤一聲「撤」,便斥退了狗群,那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早在那之前,他已經先跟狍王認識並培養了一天的感情。

  這件事從頭至尾都經過精密的計劃跟計算,不容一絲差池,唯一不在計劃中的是趙慶羽傷了肩膀,幸好他受的傷並不嚴重,而陸功勤又略懂醫術。

  「雖說我們與他的相識是經過計劃的,但我們並沒欺騙他的感情。」她一笑,「敦王雖是皇族,卻有江湖兒女的豪邁性情,他對我們是真,我們對他也是真,至於如何相識就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你說的也是,只不過……」

  「功勤,」蘇深雪握著他的手,深深的注視著他,「你沒有武器是無法跟秦氏打仗的,而敦王便是你最強大的武器。」

  「這麼一來,總覺得我們利用了他。」他蹙眉一嘆,有點懊惱。

  「或許現在看來是這樣吧。」她淡淡一笑,「但我覺得是互助。」

  聞言,他微怔,「互助?」

  「嗯。」她點頭,「如今他先助你壯大,日後你便會是他的後盾。」

  陸功勤疑惑,「我不明白你說的。」

  她眼底閃著黠光,「他是皇帝最喜歡的兒子,也是眾皇子裡唯一已封王,相信一定有其它皇子對他所擁有的眼紅。陸家只兩子,都能因為爭奪繼承權而搞出人命,更別說是皇家了……」

  他聽著,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自古以來天家無情,爭權奪位,手足相殘之事,不曾間斷。」她神情嚴肅,「現在你在他的幫助下站穩腳步並壯大,日後便能助他順當的登基為帝,相輔相成,便是相助,何來利用之說?」

  聽完她這番話,陸功勤真是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以一種崇拜的、欣賞的眼神注視著她,「深雪,你真是讓我驚訝。」

  「是嗎?」她咧嘴一笑,「很崇拜我吧?」

  他一笑,將她輕攬入懷,「是啊,崇拜得不得了,我陸功勤必是祖上積德,才能得到你這般聰慧的妻子。」

  「我這麼棒,你應該不需要三妻四妾了吧?」她突然抬起臉來,注視著他。

  他微怔,「我什麼時候說要三妻四妾了?」

  「自古以來,多少男人不是如此?他日你成了陸家當家,擁有權勢,就算你不想,也有人會給你出主意,弄不好……皇帝還想賞你個公主什麼的……」她一臉正經,「我跟你說,你若要娶其它女人回來,我會離開你。」

  迎上她堅定且強勢的眸光,他微微一頓。

  「我沒辦法跟別人共享丈夫。」她斬釘截鐵的說,「錢能分別人花,丈夫可不能分人睡。」

  聽見她這麼說,再看見她那嚴肅的表情,陸功勤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深雪啊深雪……」他一把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我守了你十年,怎麼都不肯離開你,對我來說,你就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她偎在他懷裡,聽著他這些話,臉上漾著幸福笑意。

  「我不會做出讓你傷心的事,更不會委屈了你。」他端起她的臉,深情的注視著她,「別說是公主,就算是給我天上的仙女,我都不會要,我只需要你。」

  他這番話,教她眼眶濕潤,心情激動。

  「你要是敢騙我,我會揍你。」她語帶警告,但眼底充滿情意。

  他朗朗一笑,將她的臉壓進自己的胸口,她虛張聲勢的掙了兩下,最後便乖順的靠在他的胸口。

  返抵京城,趙慶羽便帶著兩人入宮。

  他們雖早知趙慶羽的身分,還是裝出驚訝惶惑的反應及表情。

  稍後,趙慶羽領著他們進御書房見了當今聖上,並向聖上說明青城城郊所發生的那件事。

  因先前皇貢事件,皇帝已聽欽差講述過兩人之事,且他還親頒御匾,因此對兩人並不陌生,尤其是蘇深雪的機智過人,更是讓他印像深刻。

  如今兩人又搭救敦王有功,皇帝為獎賞他們,便賜陸功勤一襲黑色虎袍,封名「將人」,賜蘇深雪一把玉尺,封名「智女」。

  這兩個封號雖不具有官職及實權,卻是因功而獲得皇帝賜名,亦是不同凡響。

  趙慶羽並未將陸功勤返回陸家的真正目的告知皇帝,原因無他。若真要為陸功勤及他死去的娘親討公道,不必聖上出手,貴為敦王的他亦是易如反掌。

  但這麼一來,便失去了意義。

  這仇,得由陸功勤自己來報,這冤,得由陸功勤自己平反,唯有如此,才能告慰他雙親在天之靈。

  為助陸功勤,趙慶羽當著聖上的面,請求與陸功勤結為異姓兄弟,但此事有違皇族律法的第三十一條,皇族不得與平民婚嫁或認契,因此聖上並未答應。

  他未答應,只是礙於律法不得破壞,但卻默許趙慶羽與陸功勤私下認為義兄弟。

  就這樣,陸功勤為兄,趙慶羽為弟,兩人的緣分越結越深。

  在敦王府做客三日期間,趙慶羽已派人在京城大街小巷傳播消息,說十年前被綁失蹤的陸家嫡子陸功勤回京了,而且還因為救敦王有功,獲御賜的黑虎袍及封名將人,而其妻蘇深雪則因追回皇貢有功,獲賜智女。

  還有人說陸功勤是敦王的拜把兄弟,情誼深厚。這些事,當然都進了秦氏及陸功在的耳裡。

  初聞此事,秦氏難以置信。她一直以為陸功勤在十二歲那年便已死去,因為當初在她的收買下將陸功勤擄走的匪徒是這麼告訴她的。

  那幫匪徒說他們將陸功勤帶至深山裡,將他推下懸崖,終她此生,他都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而如今……

  這日,秦氏的胞弟秦新急急忙忙趕來——

  「姊啊,不好了不好了!」

  秦氏正心煩意亂,聽他不好不好的叫著,表情更是難看了。

  「什麼不好不好的?你喳呼什麼?」

  「姊啊,他、他回來了。」秦新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陸、陸功勤正在回來的路上啊!」

  「什麼?!」

  「剛才我在大道上看見了,他自敦王府出來,敦王還派了輛馬車送他,行經大道,人人都在爭睹,」秦新神色焦急,「我看再不用多久,他就會——」

  「行了。」秦氏打斷了他,心裡很亂。

  雖說陸功勤返京的消息已傳遍京城,但畢竟沒看見人影,她還有幾分存疑,如今秦新說他正在回來的路上,而且是由敦王府出來,那便證實此事不假。

  這十年來,她一直以為陸功勤已經是個鬼,可如今,鬼就要出現在她眼前了……

  她告訴自己不能慌,不管如何,她得做做樣子。

  「娘!」這時,陸功在也神情驚慌的跑進來。

  「別說了,我都知道。」她冷靜下來,不慌不亂的說:「立刻找人去把他以前住的勤學軒整理妥當。」

  聞言,陸功在一愣。「娘,您說什麼?」

  「別問了,快照我說的去做!」秦氏沉聲喝令。

  陸功在懊惱的答應了一聲,旋身離開。

  「姊,這事你看……」秦新上前,低聲的問。

  「我還能怎麼看,先擋著吧。」她表情凝重,「功在這孩子糊裡胡塗的,就怕他闖禍,你給我看緊他。」

  「那陸功勤呢?」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她目光一凝,眼底迸射出陰沉的光,「可我秦倩也不是省油的燈。」

  「到!」車夫聲如洪鐘的長喝了一聲。

  馬車裡,陸功勤的胸口像是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陸府到了,他十二歲前所生長居住的地方,因為失憶,他對這兒已無印像,可即使如此,還是生了近鄉情怯之情。

  他不動,神情凝沉的坐著。

  蘇深雪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及想法,於是將手輕輕的覆在他手背上。

  他轉頭看著她,她對他溫柔一笑,舒緩了他略略緊張的心情。「我沒事。」

  「我知道。」她說著,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我會在你身邊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遇上什麼人。」

  她是為了報陸家恩情而穿越至此的。在初初知道他姓陸時,她曾經以為他便是她要報恩之人。可她再想,若她要報恩,何以他卻伺候了她十年之久?因此,她又想他應與她要報恩的陸家無關。

  可後來到了周家並得知他那些過去後,她又忍不住的想,也許她要報恩的對像真的是他。

  他遭秦氏所害,失憶並流落到人牙子手中,若不是她,他不知已在何處。

  如今他要返回陸家,也是她動用蘇家的人脈及關系,助他結識趙慶羽並得到「將人」這個御賜的名號。

  她想,他也許真是她要報恩之人。只是當時族長說她之所以需要穿越異世報陸家恩情,是因為陸家曾在周家危難之時伸出援手,助周家度過難關,可現在看來卻是周家幫陸家多,要說誰欠誰,該報恩的應該是陸家吧?

  她真是越想越胡塗了。

  不過眼下誰幫誰,誰又欠誰,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她愛他,她願意幫他,只要是為他好的,她都樂意去做,「愛」早已凌駕在「恩」之上了。

  還沒下車,已聽見外面傳來聲音——

  「功勤在哪兒?他在哪兒?」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激動又急迫。

  車夫掀開簾子,陸功勤先下馬車,然後把蘇深雪牽下來。

  陸府大門口,早已候著不少人,似乎是為了一睹失蹤十年的陸功勤如今是什麼模。

  秦氏站在馬車旁,一旁則站著陸功在、秦新,以及陸功在的妻子於雙雙。秦氏臉上帶著笑,眼巴巴的望著陸功勤。

  「你是功勤吧?老天有眼,你還好好的活在人間。」秦氏眼角泛著激動的淚光,「讓我瞧瞧你……」說著,她趨前抓著他的手臂,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你長大了,變成一個大人了。」秦氏說完,低頭拭淚,「一定是你爹娘在天上護佑著你!」

  看她的表現,蘇深雪還真難想像她是個冷酷陰狠的女人。要不是早就聽聞她做的那些事情,還真以為她是真心在乎陸功勤呢!

  眼前的秦氏,只讓她想到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

  「功勤,你記得嗎?這是功在。」秦氏拉了身後的陸功在一把,「功在,快叫大哥。」

  「大哥。」陸功在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叫了一聲。

  陸功勤微微頷首,「我不記得了,我失了記憶,十二歲之前的事都忘了。」

  「咦?」秦氏一怔,「你什麼都不記得?」

  他點頭,「是外祖父跟姨丈找到我,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是陸家的人。」

  這件事,秦氏倒是不知道,因此有點驚訝,但同時也暗喜。

  如果他什麼都不記得,那麼不管周家跟他說了什麼,他應當都不能確信的。所以,只要她小心行事,還是可以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可憐的孩子……」秦氏一臉不舍,「這十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不,我在蘇家過得很好。」他說:「深雪跟岳父待我猶如家人。」

  秦氏將視線移至他身後的蘇深雪身上,笑問:「你就是深雪吧?」

  「是的,我是蘇深雪,功勤的妻子。」蘇深雪上前,禮貌問候,「從今往後,還請夫人多多包涵指教。」要虛情假意,她蘇深雪也是在行的。

  「說什麼夫人,叫我母親吧。」秦氏笑得和藹,「你是功勤的妻子,就是我們陸家的人。」說著,她轉身吩咐秦新,「叫人把功勤他們的東西搬到勤學軒。」

  「我們沒什麼東西……只有聖上御賜的黑虎袍跟牌匾。」蘇深雪若無其事的說著,只為了「提醒」秦氏跟她的人馬,她跟陸功勤後面可是有皇帝跟敦王撐腰。

  秦氏一笑,「我聽說了,功勤因為搭救敦王有功,獲賜黑虎袍及「將人」之名號,而深雪你也因為尋獲皇貢有功,賜名「智女」。我們陸家有你們這對璧人,真是太光榮了。」

  「母親過獎,只是幸運。」蘇深雪謙遜說道。

  「對了,你跟功勤沒有隨侍的丫鬟跟小廝嗎?我給你們指派個幾個吧?」

  「不麻煩母親了。」蘇深雪婉拒,「我有個親如姊妹的丫鬟,再過幾日便會來京城跟我會合,我凡事喜歡自己來,不愛人伺候。」

  誰不知道秦氏是想安插眼線在他們身邊監視,她才不會讓秦氏的人馬接近她跟陸功勤呢。

  「這樣啊……」秦氏沉吟片刻,「來,咱們不在這兒說話,先進去吧。」

  「嗯,謝謝母親。」陸功勤跟蘇深雪向她道謝,便隨著她進到府中。

  來來來回到陸家後,秦氏對待兩人十分熱絡,還經常到勤學軒找他們說話談天。

  陸功勤是個寡言安靜,七情不上面的人,對於拚命獻殷勤的秦氏還是維持一貫的反應及態度——禮貌恭謹而疏離淡漠。

  可蘇深雪不似他。她雖是有話就說的直腸子性格,卻又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雖然知道秦氏只是在裝熟,可她也不給釘子碰。

  沒幾日,丹陽周家將先前暫時留在那兒的啾啾送到京城陸家來了。主婢倆好些日子沒見,都興奮極了。

  這天,天氣較回暖一些,蘇深雪便要帶著啾啾去逛逛京城最熱鬧的那條大道。

  才出勤學軒,迎面便碰見陸功在的妻子於雙雙跟她的三個隨侍丫鬟。於雙雙是官家千金,她爹在尚書部任官,品階大抵跟魏緹的父親魏崇範相去不遠。

  於雙雙知道蘇深雪出身向陽蘇家,家裡經營的是賭坊生意。她自恃出身尊貴,對蘇深雪的出身相當不以為然。再者,在陸功勤跟蘇深雪未回到陸家前,她丈夫陸功在是陸家唯一的繼承人,而她則是未來的陸家女主子,可現在卻因為他們的出現而有了未知的變量。

  因為如此,她對蘇深雪懷著敵意,平時在府裡見了面也不太說話。

  「大嫂。」

  「雙雙。」

  蘇深雪這個人是這樣的,只要你開口,她不會不搭理——縱使是她不喜歡的人。

  「要出去?」於雙雙其實沒真的在乎她去哪裡,只是隨口問問。

  她隨口問,蘇深雪當然也是隨口答。

  「走走。」

  「大嫂好像經常往外跑?大伯都不說話的嗎?」於雙雙問。

  「我既不是關在籠裡的鳥,也不是拴在門邊的狗,當然能跑能走。」

  聞言,於雙雙內心不悅。蘇深雪這是在暗指她是鳥是拘嗎?

  「大嫂出身向陽蘇家,可能從小不懂得什麼規矩,陸家可不比蘇家,你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注意著,都代表陸家。」於雙雙立刻反嗆。

  「出門在外,我既不做壞事,也不說髒話,怕丟陸家什麼臉?」蘇深雪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反擊,「比起那些裝腔作勢、裝模作樣的名門閨秀,我倒覺得不懂規矩的我真實多了。」

  「你……」於雙雙意識到她口中裝腔作勢又裝模作樣的名門閨秀,指的便是自己,懊惱羞憤的瞪著她,「你家裡不過是開賭坊的,遠嫁京城,沒嫁妝也沒人,就帶了這個干癟的丫鬟,你囂張什麼?」

  「我家裡不是給不起我嫁妝,是我不要。我爹本想丟十個八個丫鬟給我,也是我不要。」她不氣不怒,一派氣定神閑的說,「我有手有腳也好手好腳,什麼都能自己來,為何吃穿都要人伺候著?等有天我癱了,再找人伺候我也不遲。」

  於雙雙瞪大眼睛,氣呼呼的大叫,「癱?你是說我……」

  「我沒說誰,你可別看見哪兒有椅子就往哪兒坐。」看於雙雙氣得七竅生煙,蘇深雪忍不住想笑。找她麻煩?啐,她不惹人就阿彌陀佛了。

  「對了,你說我什麼?囂張是嗎?」蘇深雪皺皺眉頭,故作思索狀,然後定睛看著於雙雙,咧嘴一笑,「我一點都不囂張,只是有點驕傲,聖上賜我「智女」的名號,你說我能不驕傲嗎?」

  「那又如何!我爹也是——」

  「我知道你爹是當官的。」她打斷了於雙雙,「可別忘了在這個家裡,我是大嫂,你是小嬸,論輩分,我可比你大得多,我不欺你,你都要燒香拜拜謝祖先了,還想欺我?」

  於雙雙被她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漲紅著臉,一口氣無處發。

  「你不想跟我打交道,我尊重,但你最好知道什麼叫井水不犯河水。」她笑意一收,直視著於雙雙,「沒事最好離我遠一點,也別太靠近啾啾,我跟你這種人打過交道,欺不到我就拿我身邊的人出氣,但我可警告你……啾啾不是丫鬟,我拿她當姊妹,誰要是敢欺負我姊妹,那就是跟我蘇深雪過不去,跟我過不去,那可得把皮繃緊了。」

  用充滿著江湖味的語氣跟於雙雙說完這些話,蘇深雪便帶著啾啾出門了。

  她一離開,於雙雙身後傳來秦氏的聲音——

  「雙雙。」

  於雙雙聞聲轉身,恭敬的喚道:「娘。」

  秦氏神情凝肅而深沉,「她說得對,你可離她遠一點,因為你鬥不過她,只會壞事。」

  於雙雙聽著,雖然心裡覺得不服氣,卻不敢多說一字一句。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七章

  這日,秦氏帶著陸功勤跟陸功在,在秦新的陪同下,前往京城各處視察陸家的物業。

  原來陸家在京城擁有幾家貨行,還有許多房子出租,光是這些產業便有不少進帳。

  陸功在雖是陸家目前台面上的當家,但實際上掌控一切的還是秦氏,而負責打理陸家物業的則是秦新。不過陸功在偶爾還是會跟著秦新到處看看,展一下威風。

  秦氏之所以未敢將陸家物業交給兒子打理,是因為她知道陸功在是個蠢材。她實在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它卻是個不爭的事實。也因為如此,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在她還活著的時候,牢牢的看住這些屬於陸功在的財產。

  人都有私心。當初她便是看出自己的兒子怎麼都比不上陸功勤,才會想方設法的將他除掉,她以為從此高枕無憂,沒想到事隔十年,陸功勤卻又殺出來。

  但經她觀察,真正棘手的不是陸功勤,而是蘇深雪。也就是說,要解決陸功勤,得先解決掉蘇深雪。

  在她還未想到方法除掉蘇深雪前,她要做的就是拉攏陸功勤,讓他打從心裡覺得她是個毫無私心,把他跟自己兒子一視同仁的好母親。

  「功勤,你對打理生意可有興趣?」剛自一家貨行走出來,秦氏便問著,「聽說你從前在蘇家是深雪的下人,應該沒什麼相關的經歷吧?」

  「是的。」

  「如果你有興趣,就跟著舅父學吧。」她笑視著他。

  「謝謝母親。」他說。

  「說什麼謝?陸家的一切,都有你一份。」說著,她問秦新,「接下來咱們去哪?」

  「去長屋。」秦新說。

  「我能不去嗎?」陸功在蹙起眉頭,「我最討厭去那兒了,都是一群窮鬼。」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那是陸家的物業之一。」秦氏說著,轉頭笑問陸功勤,「你知道長屋是什麼嗎?」

  他搖頭,「功勤不知。」

  「那像是大雜院,裡面住了很多人。」她說:「陸家在京城有大大小小共十處長屋,最大的一處租給一個戲班子,另外九個大概住了百來戶人家。」

  解釋完,秦新便領路,坐上馬車,帶著大家前去位在城西的長屋。

  來到城西長屋,只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門前玩。長屋的出口只有一個,進入大門後,兩旁是一長排的房子,一間一間的隔開,每一間都是一戶。

  通常住在長屋的都是窮人家,他們靠著微薄的收入養家活口,給了房租,剩下的錢頂多只能勉強吃飽,要想吃好穿暖,那可有難度。

  進到長屋,那些婦人孩子們見到房東來,個個表情惶恐不安,沒人敢抬眼正視。陸功勤注意到那些房子的門窗多有破損,下雨還勉強能擋,可卻決計防不了風,在這種春寒料峭的時節,晚上恐怕很難捱。

  看著這長屋裡的景況,陸功勤有點難過。

  「舅父,咱們把屋子租人,總要負責修繕吧?」他忍不住發問,「這些門戶根本防不了風,睡在裡頭的人捱得住嗎?」

  秦新還未回答,陸功在已搶話,「大哥,這些房子裡有些住了七、八口人,一群人像是狗似的擠在一起,不會冷。」

  他一說完,陸功勤的臉色已變,而秦氏也惱怒的瞪了陸功在一眼,「功在,你在胡說些什麼?」

  「咱們把房子租給這些窮鬼住已經很好了,還要求什麼?」他不以為意的繼續大放厥辭。

  原來,陸家是奉皇命經營這些長屋的。前朝覆沒後,京城裡有一群無處可去的人,新帝為了安置他們,便將京城裡幾處本屬於前朝貪官惡吏的房產改為長屋轉交給陸家,歸陸家所有,而條件便是他們不得將長屋拆除改建,必須轉租給那些弱勢之人。

  此命令不只讓這些人有安身之所,也讓陸家長期有租可收,算是一舉兩得。

  「長屋是聖上恩賜,本為造福百姓,並讓陸家收租,陸家不花一毛便有許多利益,怎可有如此心態?」陸功勤語帶訓斥的說。

  陸功在一聽,十分的不服氣,還想說些什麼,卻遭秦氏攔下——

  「功勤,你說的極是。」她轉頭看著秦新,「阿新,你就找些工匠把門戶修修吧。」

  「好的。」秦新點頭。

  陸功在雖然知道母親是故意在陸功勤面前做做樣子,可被他打臉,又不得母親撐腰,過往作威作福,猶如霸王的他難免感到顏面盡失。

  這時,有個行動不便,走路一跛一跛的瘦削男子挑著扁擔走了進來。看見秦新,立刻上前,怯懦的問好,「陸夫人、陸少爺,秦二爺……」

  秦新在家排行老二,因此大家都叫他秦二爺。

  「王老殘,」秦新見到他,立刻板起臉,「你已經兩個月沒交租了。」

  「秦二爺,真是對不起,天冷,我做的涼糕沒人買呀。」王老殘並不是他的本名,但因他腳有殘疾,大家便這麼叫他,「求求你再給我寬限一個月吧?」

  王老殘以為今天他們一行人是來催租的,十分緊張害怕。

  「你都已經欠了兩個月,還要我寬限你一個月?」秦新神情嚴厲,「你可知道還有人等著租房呢!」

  王老殘低下頭,「拜托行行好,我一家老小六口人,若無安身之處,恐要流落街頭……」

  「行了,我再給你半個月時間,你得趕快把租交出來。」秦新說。

  「慢著。」陸功在突然出聲一喝,「再給你這死瘸子半個月時間,你就能把欠租交齊嗎?」

  王老殘抬起眼,畏怯的說:「陸少爺,恐怕沒辦法,小人還要養家,得慢慢還才成……」

  「慢慢還?你當陸家是開善堂的嗎?」陸功在剛才受了氣,正憋得難過,此時出現的王老殘正好讓他用來出氣,「你要是交不了租,就帶著你一家老小滾出去!」

  聞言,王老殘嚇得跪地哀求,「夫人,少爺,行行好,發發善心,小人一定會感激您們,求神佛保佑您們好心有好報的……」

  這時,王老殘的妻子在屋裡聽見外面的聲音,立刻開門查看,見狀,她立刻拉著四個孩子跑出來,一個個跪在地上跟著求情。

  陸功在卻無視他們,氣呼呼的就往王老殘一家人住的屋裡衝,然後也不管裡面躺著王老殘臥病的老母親,開始亂丟王家的物品。

  看見這情況,秦氏跟秦新還真的是傻住了。

  他們都知道陸功在是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人,若是平常,他們肯定不會阻止,而是放任他發泄情緒。可如今不同,在場的不只他們,還有陸功勤。

  秦氏跟秦新使了個眼色,要他立刻進去阻止陸功在,可秦新還沒來得及動作,一道身影已如疾風般衝進屋裡——

  陸功勤在長屋狠狠的揍了陸功在一拳,並要求秦新將王家的租金展延,且盡快修繕長屋,用的雖是商量的語氣,但態度卻是堅定而不容馬虎的。

  秦新是看秦氏臉色做事做人的,而秦氏為了拉攏陸功勤,自然是事事順他依他,沒有意見。

  陸功勤如今是擁有御賜黑虎袍,皇封「將人」之人,而非當年的孩子。她要除掉他不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以前她可以謀財害命,現在不行。

  在陸功勤結結實實的給了陸功在一個教訓後的隔天,他便開始有所作為。他先去找了工匠,到各個長屋做審慎的評估及估價,該換的換、該修的修,毫不遲疑。

  同時,他也跟秦新研擬新的租屋契約,不只降低租金,租金還可展延三個月並分期繳納,就算繳不出租金,也不得在天寒地凍時節及雨季趕人。

  對於這些事,秦氏都要秦新配合他。雖然她恨得牙癢癢,可她沉得住氣,她要徹底的買收陸功勤的心,然後毀了他跟蘇深雪。

  陸功勤為長屋房客們所做的一切得到眾人的贊揚,不多久,整個京城都在談論著他,當然,這些事,時時注意著他近況的敦王趙慶羽也都知道了。

  趙慶羽深深覺得自己沒交錯朋友,沒看錯人,既欣喜又驕傲,並迫不及待的將陸功勤的作為告知了聖上。

  聖上得知陸功勤為窮苦人家做了這些事,竟額外再賞賜他兩處長屋。

  陸功勤才返回陸家不久,就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秦氏跟陸功在看在眼裡,當然不快。可秦氏還是耳提面的要求陸功在謹言慎行,絕不可再做衝動的蠢事落人話柄。

  一個月後,長屋修繕完畢,陸功勤親自一處處的視察檢驗,而蘇深雪也陪同在側,兩人所到之處,人們無不歡迎。

  看見這些弱勢的窮苦人家有遮風避雨的安身之所,陸功勤也感欣慰。

  視察結束,夫妻兩人便一路散步返家。蘇深雪緊緊的挽著他的手,以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了?」發現她一直盯著自己瞧,他疑惑的道。

  她搖搖頭,笑開,「沒什麼,我只是好崇拜你。」

  「崇拜我?」

  「是啊,因為我嫁了個聰明卻仁厚的好人。」她說,「你看得出來嗎?那些人都真心的尊崇著你。」

  「我只是為所當為。」

  「做了好事卻不自傲,才是真正的好人。」她望著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我以你為榮。」

  就算全天底下的人贊美他,都不及她的一句肯定。他凝視著她,深深的笑了。

  但須臾,她笑意一斂,「不過我很擔心……」

  「擔心?」他疑惑。

  「如今你得到聲望,人人推崇你不說,你還是聖上親賜黑虎袍及將人名號的人,秦氏表面上動不了你,恐怕私下……」

  「不用擔心,我看她沒那麼大膽。」他握住她的手,「瞧,她現在多順著我。」

  「那是表相。」她憂心。

  「安心,我不是蠢蛋。」

  她斜睇著他一笑,促狹的說:「是嗎?」

  他微頓,然後勾住了她的脖子,「你是什麼意思?說我是蠢蛋嗎?」

  「哈哈哈……」蘇深雪像個天真無憂的孩子般笑了起來。

  兩人說說笑笑的踏上回家的路,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雙眼睛正如豹子盯著獵物般的看著他們——

  一早,陸功勤剛出門打理長屋的事,於雙雙便來到了勤學軒找蘇深雪。

  她帶著一大盒精致的糕點,身邊未帶任何一個丫鬟。

  「大嫂……」來到蘇深雪面前,她彎腰行禮,極其禮貌恭謹,「早。」

  雖說禮多必有詐,可來者是客,蘇深雪還是接待了她。「小嬸一早便到勤學軒來,不知……」

  「雙雙是特地來向大嫂賠罪的。」於雙雙說。

  她微怔,「賠罪?」

  「是的。」於雙雙神情歉疚,低聲下氣的說,「雙雙無知又無禮,先前得罪了大嫂,實在過意不去,今天特地帶著京城第一糕餅店「一品庵」的禮盒來向大嫂致歉,還請你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

  看著她,再看看她手上的糕點禮盒,蘇深雪心裡只有一個疑問——她在打什麼主意?

  「小嬸言重。」

  「大嫂這麼說是肯原諒我了嗎?」

  「沒什麼原不原諒,只是誤會一場。」

  蘇深雪當然不真心認為是誤會一場。她跟於雙雙這種人打過交道,於雙雙簡直就是京城的魏緹,如出一轍。

  她們自認尊貴,目中無人便罷,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毀人名譽。

  魏緹是如此,於雙雙給她的感覺亦是如此。

  「大嫂肯原諒我,真是太好了。」於雙雙將糕點交給一旁的啾啾,「我們妯娌一場,也是緣分,希望從今往後我們能好好相處。」

  「那當然。」她淡淡一笑。

  於雙雙離去後,啾啾靠過來,低聲的說:「小姐,我看她一定是怕了。」

  「怕?」

  「小姐上次給了她一個教訓,如今小姐跟通殺姑爺不只都有聖上親賜的名號,又深受大家的崇敬,她肯定是擔心以後會……」

  「我不那麼想。」蘇深雪打斷了她。

  「咦?」啾啾疑惑的看著她。

  蘇深雪神情忽地轉為嚴肅,好一會兒不說話。

  「啾啾,咱們來到京城不久,這兒可是人家的地盤……」她提醒,「我們面對的不是善男信女,所以隨時都得警醒點,千萬別輕敵大意。」

  「可是……」啾啾不以為然,「我倒覺得他們其實很怕,你看那個陸夫人對通殺姑爺的決定多麼順服。」

  是啊,秦氏是很順服,順服到她都快起雞皮疙瘩了。

  打從他們回到陸家,秦氏的態度跟反應好到讓她好幾次都告訴自己,也許秦氏還真不是個壞人。陸功勤失去十二歲前的記憶,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秦氏可能謀害他娘親,策劃綁架撕票他,都是別人說的。

  會不會是誤會呢?會不會只是周鑒因心疼女兒及外孫才誤解了呢……可每當她這麼想,又會想起周鑒提及這件往事時,臉上那哀傷悲慟的眼神及表情。

  那不是演技,而是真情流露。再說,周鑒是周家先祖,身為周家後代,她無論如何也會相信自己的祖先沒騙人。

  既然她的祖先沒騙人,那麼她就真的要小心提防著秦氏了。

  「大少奶奶,」這時,有名小廝來傳,「有位年輕公子自向陽來拜訪你,他說他是風曉。」

  「風曉?」一聽風曉自向陽來探,蘇深雪跟啾啾都非常興奮,主婢倆立刻飛奔至陸府大廳。

  來到大廳,只見玉樹臨風的風曉站在那兒,幾名經過的婢女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風曉!」蘇深雪大喊一聲,幾個大步奔過去,一把抱住了風曉,又蹦又跳。

  「小姐,別來無恙?」風曉笑視著她。

  「我很好,我爹跟溫大叔,還有大家好嗎?」她急問。

  「大家都很好。」風曉說:「老爺便是掛心著你,才要我來看看。」

  提及蘇雷遠,蘇深雪的眼眶有點濕了。說真格的,她還真想念他。

  只可惜在這古代,幅員遼闊卻沒有火車地鐵或飛機可快速往返,也沒有電話或視訊以解思親之愁。

  風曉見她眼眶濕了,伸手輕拭她眼角的淚,溫柔的說:「小姐可別哭呀。」

  「嗯。」她點點頭,擠出笑容。

  「通殺呢?」風曉習慣叫陸功勤通殺,改不了口。

  「他出去辦事了。」她話鋒一轉,「咱們回勤學軒說話,別在這兒。」說完,她便拉著風曉的手往勤學軒的方向而去。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秦氏正看著這一切。

  她臉上覷不出任何的情緒,眼底卻迸出兩道陰沉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誰?」她問一旁的小廝。

  「是大少奶奶娘家的人。」小廝一五一十的回答。

  「是嗎?」秦氏唇角微微一勾,「那可有趣了……」

  稍晚,陸功勤回來,知道風曉自向陽來探,亦十分歡喜。四人當晚就在勤學軒裡徹夜談天。

  風曉說了很多他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而他們也將來到京城後所遇到的事情告知風曉,因為風曉此趟來,就是為了將他們的情況回報給蘇雷遠知道。

  風曉是自己人,陸功勤跟蘇深雪自然將之留在勤學軒宿下。

  第二天,陸功勤依舊去長屋監看修繕工程,蘇深雪便決定帶著啾啾跟風曉出門逛逛。

  三人行到大廳前,秦氏喚住了她——

  「母親。」蘇深雪跟秦氏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這位公子便是向陽城來的客人吧?」秦氏說話的同時,上下打量了風曉一番。

  「風曉是自己人,我們一起長大的。」她說。

  「是嗎?」秦氏一笑,「看來你們向陽專出俊男美女,這位公子長得實在俊秀呀。」

  秦氏這麼一說的時候,蘇深雪跟啾啾都忍不住睇著風曉一笑。

  「是啊,風曉可是我們向陽城的美男子。」

  風曉微微皺眉,似乎是覺得自己難以擔當美男子的封號。

  「你們上哪兒去?」秦氏問。

  「風曉初來乍到,又從沒離開過向陽,所以我想帶風曉到處逛逛。」

  「應該的。」秦氏唇角一勾,「路上小心。」

  「謝母親。」她欠身,「那我們出去了。」說著,她便帶著啾啾跟風曉離開了陸府。

  來到外面,風曉好奇的問:「那就是涉嫌謀害通殺的娘,還策劃綁走他的秦氏?」

  「嗯。」蘇深雪點頭,問:「對她的感覺如何?」

  風曉眉心一擰,嚴肅而認真的,「老實說,我不喜歡她,她身上有一股陰邪之氣。」

  「是嗎?」蘇深雪很高興風曉跟她有相同的感覺。

  「小姐,你可要小心這個人,她跟魏緹不同。」風曉提醒著她。

  「我會的。」她一笑,「說到魏緹,她現在如何?」

  提及魏緹,風曉忍俊不住的一笑,「她自從被通殺教訓了一頓後,很少在外面走動了,大概是覺得丟臉吧。」

  「她活該,誰教她那樣欺負我們小姐。」說到魏緹,啾啾還有氣。

  倒是蘇深雪表現得十分平靜,像是那些事都不曾發生過般。

  事情過去了,魏緹也得到應有的教訓跟懲罰。說真格的,她也不樂見魏緹人生悲慘呀。

  這時,一輛馬車自他們身後而來,行至他們旁邊,速度放慢並停下——

  「智女。」

  馬車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蘇深雪一聽便認出那是趙慶羽的聲音。

  她訝異的停下腳步,而此時馬車的簾子掀開一道縫隙,露出了趙慶羽的半張臉。

  「很久沒見了。」趙慶羽笑視著她,「你跟功勤兄近來好嗎?」

  「托敦王殿下的福,我們都很好。」她說。

  一聽到蘇深雪稱他敦王殿下,啾啾跟風曉立刻低下頭,恭謹而小心的低喊了一聲,「敦王殿下。」

  「免禮。」趙慶羽向來不拘小節,也不愛人家對他行禮。

  「功勤兄整頓長屋的事,我都聽說了。」趙慶羽笑著說,「告訴他,聖上說他做得很好。」

  「我代他謝過聖上。」丈夫能得到皇帝的贊許,她十分高興。

  「對了,在陸家沒發生什麼事吧?」趙慶羽問。

  她搖頭,「一切安好,請殿下放心。」

  「你跟功勤兄都是聰明人,我不擔心,不過……」他直視著她,熱心又真誠的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來找我便是。」

  「謝殿下。」

  「不打擾你們了。」趙慶羽說罷,以眼神示意車夫前行。

  轉眼,風曉已經在陸府住了一個月。

  風曉少言低調,幾乎不跟人打交道。大部分的時間,風曉都待在勤學軒,跟蘇深雪及啾啾膩在一起。

  那些丫鬟們常常討論著風曉,在府裡與之打照面,便興奮得猶如蹦跳的小鳥。

  這日,陸功勤剛自外面回來,便被喚去見了秦氏——

  「母親找我有事?」

  一進秦氏位在芳華院的書齋,他便看見書齋牆上掛著一件鳳袍。

  鳳袍並不稀奇,但這襲鳳袍卻不一般——

  鳳袍以金銀絲線交織,閃爍著動人的光芒,鳳袍上綴著珍珠寶石,華貴氣派。

  這不是一般人能見到的逸品,而他也不曾見過。

  他定定的望著那襲鳳袍,久久不動。

  秦氏以審視的眼神窺探著他,若有所思。

  「怎麼一直看著這襲鳳袍?」她問。

  陸功勤微頓,然後回過頭,「請母親見諒,功勤從未見過這麼美的東西。」

  「是嗎?」秦氏的唇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蘇家在向陽也不是尋常的人家,你外祖父在丹陽更是數一數二的巨富,我還以為你對這種東西已見怪不怪。」

  「這鳳袍是姨娘的?」他問。

  「算是,不過這是人家送我的……」說完,她話鋒一轉,「對了,我找你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母親請說。」

  秦氏沉默一下,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其實這件事我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說……」

  「母親有什麼話請盡管說吧。」

  「其實是關於深雪跟風曉的事……」秦氏一臉為難,「現在府裡上上下下都在議論著他們的事。」

  陸功勤微怔,「深雪跟風曉怎麼了?」

  「我聽說風曉是跟你們一塊兒長大的,是嗎?」

  「嗯。」他說,「風曉遲我兩年進到蘇家,與我同齡。」

  「我知道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不在話下,只不過深雪已是你的妻子,亦是咱們陸家的媳婦,成天跟一個男子膩在一起,出雙入對不說,還經常拉拉扯扯,實在不成體統……」秦氏說話的同時,細細的觀察著他的表情。

  他沒說話,臉上也沒情緒。

  見他似乎在思索著這件事,而且有點不悅,秦氏心中暗喜的續道:「我知道深雪她算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過不拘小節過了頭,那可是會招來麻煩的……

  她是聖上御封的智女,若傳出有損婦德的閑話來,恐怕會給她及咱們陸家惹來災禍。」

  他依舊沒說話。

  秦氏輕嘆一聲,「老實說,母親覺得她配不上你,以你的條件,要找個出身良好的名門淑媛是輕而易舉啊,她出身賭坊,成天在男人堆裡混,實在……唉,我是不是說太多了?」說著,她一臉抱歉。

  陸功勤搖頭,「不,謝謝母親提點,我會提醒她的。」

  「嗯,那是最好了。」秦氏叫他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而看他的反應及表情,她想她是成功了。

  天底下有哪個男人受得了妻子讓自己綠雲罩頂?光憑這一點,她就能離間他跟蘇深雪的感情。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告退了。」他說。

  「你在外面忙了一天,是乏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謝謝母親。」他彎腰行禮,調轉身子。

  而在他調轉身子的同時,眼底迸射出凌厲的銳芒。

  夜深人靜,月色如水。

  雖是春天,夜裡卻寒冷入骨。

  半夜裡,陸功勤起身,再也不能成眠。

  他不斷的作夢,不斷的夢見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同一件衣裳……曾經猶如被黑布覆蓋的過往及記憶,慢慢的掀開來。

  住進勤學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他不曾因為這裡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而憶起什麼,直到今天在秦氏的書齋裡看見那件金銀鳳袍。

  那是他娘親的。

  那襲難得一見的金銀鳳袍是周鳳羽當年嫁進陸家時,周鑒給她的嫁妝之一。

  周鳳羽一直將鳳袍珍藏著,妥帖的放在一只木櫃中,偶爾拿出來整理欣賞一番。

  小時候的他經常坐在娘親腿上,聽著她說起那件鳳袍的故事,原來那鳳袍本是他外祖母的。

  因為是死去的娘親所擁有的物品,周鳳羽十分珍惜。她從不讓人碰那件鳳袍,收放或是整理都是她親力親為,就怕母親留下的物品有任何的損壞。

  因為那件鳳袍,他想起了他娘親的模樣,雖然只記得幾件事情,但已足夠。

  在秦氏的書齋時,秦氏親口說那件鳳袍是「人家」送的。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因為那件鳳袍而想起他死去的娘親吧?

  關於秦氏過往欺凌他們母子的事,他其實並沒憶起。他想起的都是好事,都是溫馨的,屬於他跟娘親的時光。

  但盡管沒憶起任何關於秦氏欺壓他們母子的片段,卻讓他確定了一件事——他娘親的死絕對跟秦氏脫不了關系。

  那件鳳袍是他娘親珍藏的寶物,也是他外祖母的遺物。就算他娘親臨死前,決定將鳳袍送給他人,那人也絕不是秦氏,而應該是她的親妹妹周鳳儀。

  再者,若秦氏心裡沒鬼,當他問鳳袍是否是她所有之時,她合該老實的說是他娘親在死前贈與她的,而不該說是「人家」。未敢說出實情及他娘親的名字,便是心虛。

  那件鳳袍讓他想起了娘親的美、娘親的溫柔、娘親的笑……她的手曾那麼溫暖的撫摸著他的臉他的頭,然後輕聲的為他說故事,她是一個美好的女人,可卻被有計劃的奪去生命。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的緊握住拳頭,咬牙切齒。

  突然,一件鬥篷落在他肩上——

  他回頭,看見蘇深雪就站在他身後。

  「這麼冷,你怎麼坐在這兒?」她說著,在他身邊坐下。

  陸功勤將鬥篷的另一邊覆在她身上,然後把她攬住。她偎在他懷裡,感受著他的溫度及心跳。

  「你有心事?」她說:「你今天有點沉默。」

  「我向來沉默。」

  「今天不是沉默那麼簡單,而是心事重重。」她捧著他的臉,定定的注視著他,「再沒人像我們這般了解彼此,你騙不了我,我也瞞不了你。」

  迎上她幽深的、澄澈的眸子,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起我娘了。」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像是在緩和他內心的起伏及激動。

  聞言,她一驚,「真的?」

  他們住在勤學軒有一陣子了,可他對這兒毫無記憶及印像,更別提想起他爹娘。可現在,他卻說他想起他娘了?

  她震驚,也為他高興。「太好了,你怎麼會……」

  「今天我在秦倩的書齋裡看見一件金銀鳳袍。」私下說話時,他們都直呼秦氏的名。

  她微頓,「金銀鳳袍?那是什麼?」

  「是我娘的嫁妝也是她的嫁衣。」他說,「我一見到那襲鳳袍,腦子裡就開始有畫面了。」

  她意識到一件事,狐疑的說:「你娘的鳳袍在秦倩的書齋裡,那……」

  「那鳳袍是我外祖母的遺物,我娘出嫁時,外祖父便將它給了她。」他目光望向遠方,回憶著,「我想起從前娘總是小心翼翼的收藏著那件鳳袍,不是因為它價值連城,難得一見,而是因為外祖母的遺物。」

  「你娘如此珍惜著的東西,不可能落在秦倩的手裡,除非她是用不正當的方法得到。」她肯定的說。

  「沒錯。」他神情凝沉,「我娘就算死前要將鳳袍交給他人,也該是送回娘家,而不是轉送給秦倩。」

  「確實。」蘇深雪皺著眉頭,神情嚴肅,「對了,為什麼你會去她的書齋?」

  「是她要我去的。」

  「做什麼?」她問。

  他看著她,「要我看緊你。」

  聞言,她一愣,「看緊我?我不明白……」

  「她說你成天跟風曉出雙入對,拉拉扯扯,不成體統又惹人閑話。」他說,「她似乎在暗示著你跟風曉有什麼。」

  聽著,蘇深雪挑挑眉,喔的一聲。

  「是這樣啊……」她直視著他,眼底有一抹狡黠及頑皮,「你覺得呢?你怕我跟風曉有什麼嗎?」

  「不怕。」他深深注視著她,眼底漾著愛憐,「我知道你愛的是我。」

  「那可不一定。」她一笑,「風曉又好看又溫柔,而且比你還懂女人心,難保我不會動情。」

  陸功勤聽著,唇角一勾,「別說笑了,我不會信的。」

  「你可別以為不會。」她有幾分故意的說,「你每天在外面忙,我可無聊慘了,要是移情別戀,可別怪我。」

  他蹙眉苦笑,將她攬在懷裡。

  「別鬧了,你知道我在做什麼。」他沉沉一嘆,「我現在什麼都不怕,就怕秦倩對你下手。」

  她抬起眼睫,一臉自信的看著他,「放心吧,我才沒那麼弱呢。」

  「秦倩不比魏緹,你可別輕忽了。」

  「呵呵。」她一笑,「之前是誰說秦倩都順著他,所以不用擔心的?」

  他沒為自己說過的話辯駁,因為他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就好。

  「總之你要小心,別讓她有機可乘。」他耳提面命著。

  「我知道了,喔對了,今天我碰見敦王殿下了。」她說。

  聞言,他一頓,「是嗎?」

  「在街市上。」她輕輕的抓著他的大手玩著,「他要我轉告你,聖上知道你為長屋的居民們做的事,對你贊譽有加,還有他說不管你有什麼事需要他幫忙,盡管去找他。」

  他沉吟片刻,「嗯,我知道。」說完,他突然將她攔腰橫抱起來。

  她嚇了一跳,嬌呼一聲,「做什麼?」

  「冷死「,我們快回被窩裡去吧。」他說。

  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你不是睡不著?」

  「是有點,所以——」他深深注視著她一笑,眼底閃動異采,「你也別睡了。」

  「咦?」她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然後羞紅了臉。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八章

  又一個月過去,一切如常,秦氏也未有動作。

  陸功勤一樣樣的接手管理陸家的物業,而秦新也幾乎將所有事情交付給他,陸功在每天不是在茶樓喝茶玩鳥,就是出城騎馬射獵,在所有人眼中看來,陸功勤已幾乎掌控了陸家,成了當家。

  可陸家的賬本在秦氏手中,經手所有收支的也是她。

  這天,她又將陸功勤喚到書齋,然後將內帳交給了他。

  「功勤,以後帳就讓你來管吧。」她說,「你是陸家的嫡子,這些事本來就該交付到你手上。」

  陸功勤瞥著牆上那襲鳳袍,臉上沒有情緒。

  「母親,我恐難擔此重任,還是請母親繼續管著吧。」他淡淡的說。

  「你不能擔此重任?誰能?」秦氏說著,抬手輕抹眼角,感傷的說:「我相信老爺子跟你爹在天之靈,盼的就是這一天啊。」

  「我未返回陸家時,這些事都是功在跟舅父在打理,恐怕他們……」

  「你舅父終究是外姓,而功在……唉。」她一嘆,感慨的道:「他是我自己生的、養的、慣的,我哪裡不知道他有多少斤兩重?他是無法打理陸家物業的。」說著,她拉起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老天有眼,幸好你回來了。」

  秦氏所有的作為,都不是因為她真心想把陸家的一切交到陸功勤手中。而是為了對他施恩,拉攏他,取信他,然後控制他。

  如今他背後有敦王,又是擁有御賜黑虎袍及將人封號的人,對他下手不只是冒險,簡直是愚蠢。

  但蘇深雪不同。她家裡開賭坊,本就配不上陸家跟周家,要不是她幸運追回皇貢,也不可能擁有智女封號,並被周鑒所接受。

  只要她逮到機會除掉她,然後再安排一個聽命於自己的女子嫁給陸功勤,幫他生幾個孩子,陸功勤往後便完全受她掌控了。

  「功勤,你是陸家的希望,我若能把陸家交到你手中,日後九泉底下見了先人也不感慚愧。」

  這時,陸功在進來,見秦氏跟陸功勤在說話,一臉不悅。

  雖說他知道秦氏這一切的作為都只是為了控制陸功勤,可看她整天誇著陸功勤,還把所有生意及物業都交給他打理,過往受寵的陸功在還是非常不快。

  「有事嗎?」秦氏問。

  「孩兒有事跟娘商量。」他說著,斜瞪了陸功勤一眼,像是在對他說「你該滾了」。

  「我跟你大哥在談正事。」秦氏說。

  「母親,」陸功勤站了起來,「既然功在有事跟您說,那我就先告退吧。」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陸功在便捱到桌旁,氣呼呼的道:「娘,聽說您要把賬本給他管?」

  秦氏白了他一眼,訓斥著,「就知道你沉不住氣,你怎麼就是不成材?」

  「娘,您不覺得您對他好到過火了?」

  「你明知道我是在演戲。」

  「可我心裡不舒坦啊。」

  她瞪了他一眼,「你不爭氣,我才心裡不舒坦呢!」

  「什麼……」

  「看看人家多會做事吧!」秦氏說:「我還真希望他是我生的。」

  「娘丨」陸功在一聽,火都上來了。

  別人看扁他便罷,他可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啊!她怎能說這種話來打擊他?

  「您說這話,教我怎麼……」

  「我說這些話是要你爭氣。」她神情凝肅,「我是恨鐵不成鋼呀!成天只想著吃喝玩樂,你幾時認真想過要打理陸家的物業?」

  「有您跟舅父,我還……」

  「我們都不會死?」她打斷了他,「難道等我們死了,陸家也亡了?你跟雙雙成婚至今都兩年了,她的肚皮還沒個動靜,可你成天只會……」

  「雙雙肚皮不爭氣也怪我頭上?」他不服氣的叫嚷著。

  她懊惱的瞪著他,「我可跟你說,要是陸功勤跟蘇深雪先有了陸家的香火,有你受的。」

  他一臉懊惱又懊喪的低頭不語。

  「行了,不說這個,你找我有什麼事?」她說著,喝了一口茶,順了順氣。

  「我沒零花錢了。」他說。

  「不是兩天前才給你?」秦氏雖嘀咕著,卻還是起身走至櫃前,打開櫃子,拿出木匣,從裡面拿了三個銀錠遞給了他。

  「拜托你省著點用。」她說。

  「知道了。」他迅速的拿了銀兩,旋身便走了出去。

  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秦氏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旋即,她想起自己剛才提醒陸功在的那些話——

  要是陸功勤跟蘇深雪先有了陸家的香火……是啊,這件事可不能發生呀。陸功勤如今儼然成了陸家的准當家,若是蘇深雪在此時懷了陸家的骨肉,甚至為人丁單薄的陸家添丁,那地位肯定大大提升。

  她現在收買的是陸功勤的心,可她感覺得到蘇深雪並不是那麼容易聽話的人。

  有蘇深雪在陸功勤身邊,肯定會增加她徹底控制陸功勤的難度。

  這麼一想,她越發覺得該盡速「處理」掉蘇深雪。

  她該如何處理蘇深雪呢?才忖著,她心裡已經有了想法——

  「哼哼——」她冷冷哼笑,眼神陰沉。

  蘇深雪已經連續吐了三天了。

  她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事正在發生,她應該覺得欣喜,她也確實感到欣喜,可是……她同時又覺得彷徨不安。

  從自己遲到的月事判斷,她想自己許是懷了身孕。

  能懷上自己心愛男人的孩子,固然是件幸福的事。可一想到自己不知哪天就會從這個時空消失,丟下她愛的及愛她的所有人,她又覺得難過。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情感的聯結,那便會產生分離的痛苦。若是血緣的聯結,那恐怕就不是痛苦能形容的了。

  看她吐得一塌糊塗,陸功勤緊張的幫她找來大夫。大夫一把了她的脈,便恭賀著他,「陸大少爺,恭喜啊,大少奶奶這是喜脈呀。」

  聞言,陸功勤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反倒是一旁的啾啾跟風曉興奮的大叫。

  「天啊!小姐有身孕了?!」

  陸功勤恍然,「身……孕?」

  「是的,少奶奶已經懷有兩個月身孕了。」大夫笑說。

  陸功勤一時反應不來,整個人儍住,良久,他才疑惑的看著蘇深雪,「我……我們有孩子了?」

  他那彷佛受到驚嚇的反應,讓她有點想笑。「應該是吧?」

  陸功勤沉默了一下,然後像是終於回神般的笑了。「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通殺姑爺,這真是太好了。」啾啾難掩歡喜。

  「看來我得盡快回向陽城跟老爺報告這個好消息……」風曉興奮的說。

  「大夫,」陸功勤一臉緊張,「我需要注意什麼或做什麼嗎?深雪的身體還好吧?孩子還好吧?」

  見他緊張得有點不知所雲,大夫忍俊不住的笑了。

  「大少爺寬心,少奶奶的身子還不錯。」

  「不,你不知道,深雪她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而留下病根,去年年底也曾經大病一場,所以……」

  「不管少奶奶先前的狀況如何,現下的她很好。」大夫安撫的一笑,「你就安心的等著孩子出世吧。」

  「謝大夫。」陸功勤衷心的感謝著他,「啾啾,風曉,替我送大夫出去。」

  啾啾跟風曉答應一聲,便送大夫離開勤學軒。

  房裡,現下只剩下他跟蘇深雪。蘇深雪坐在床沿,若有所思,臉上並沒有太多喜悅。

  他不禁疑惑,「深雪,你不開心嗎?」

  「不,我……」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

  懷了心愛男人的孩子,她當然開心。可是接下來呢?在現代,周耘嘉的身體還等著她回去呢。若她沒回去,周紜嘉是不是會變成所謂的植物人呢?

  若她變成植物人,依台灣的現行法律是不能進行安樂死的。那麼……她爹地媽咪便要照顧她一輩子嗎?

  她不想失去這兒的家人,可那兒的家人也正等著她。她怎麼辦?跟蘇雷遠、陸功勤等人的聯結未斷,如今又多了一個孩子,她該何去何從?

  想著,她竟忍不住慌到掉下眼淚——

  「深雪,為什麼哭?」陸功勤疑惑的看著她,「你……不高興嗎?」

  「不是,」她搖搖頭,胡亂的抹去眼淚,然後撲進他懷裡,「我只是很

  怕……」

  「你怕什麼?」他問。

  「我怕我會離開你還有孩子……」她說。

  聞言,陸功勤心頭一緊,「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會離開我跟孩子?」說著的同時,他想到自己及她的娘親都是在他們很小的時候便離世的。

  因為這樣,她感到害怕嗎?他們都太早失去母親,所以她擔心自己也是個會很早便離開孩子的母親嗎?

  「深雪,不會的。」他將她緊緊的攬在懷中,「你會長命百歲,我會好好照顧你,不會讓你離開我跟孩子……」

  「……」他不明白,他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更不知道她將如何離開這個世界。

  而她,根本無法對他解釋。

  「你知道嗎?我現在覺得很幸福。」陸功勤說著,輕輕的在她額頭上吻了一記,「我從沒想到自己能擁有你還有你的愛,如今,我們又有孩子了,老天爺,我的心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她聽得出他聲音裡的激動跟欣喜,因為知道他有多麼的歡喜,她更覺得難過不舍。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他,他該如何是好?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嗎?

  「通殺,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她將臉埋在他胸口,哽咽的說。

  「我知道……」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不管是以什麼方式離開你,都要記得我是愛你的。」她抬起臉,眼眶噙著淚,「你不可以怨我,恨我,好嗎?」

  陸功勤真的不明白她為何說這些話,因為這真的不像是生性開朗的她會說的話。人家說懷孕的女人都多愁善感,難道是這原因?

  這麼一想,他釋懷了。

  為了不讓她繼續繞著這個話題說,他敷衍著她,「行,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說罷,他低頭吻住了她的唇,不讓她再多說半句。

  蘇深雪懷孕之事,很快的便傳進了秦氏耳裡。

  她第一時間便趕至勤學軒向陸功勤及蘇深雪恭賀,並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

  事實上,蘇深雪懷孕之事加深了她內心的不安及惶恐,也迫使她必須盡快的找個殺人不見血的方法以除掉蘇深雪這個眼中釘。

  這天,她約了蘇深雪跟於雙雙到城裡一間注生娘娘廟參拜。一行人加上隨行的丫鬟共八人,浩浩蕩蕩的便離開了陸府。

  參拜完畢,秦氏提議到附近的鹿鳴苑走走。

  鹿鳴苑是前朝貪官所有,新帝即位後將之整修並開放給一般百姓游憩,苑中因養有二十多只鹿,而取名鹿鳴。

  一行人來到苑中涼亭,便在此歇下。

  涼亭位在人工湖的中間,有一長橋聯接陸地。八人在涼亭裡歇腳聊天,還吃了剛才用來參拜注生娘娘的糕點。

  食畢,秦氏便說顧慮蘇深雪剛懷有身孕,不宜勞累及受寒,提議返回陸府。

  蘇深雪求之不得,老實說,雖然她跟她們看來相安無事,彼此也都十分客氣,但跟她們在一起真是有夠別扭的。

  「趁天還亮,咱們回府吧。」秦氏說著,先站了起來。

  於是,大家也跟著她站起,並陸續的往橋頭走去。這時,秦氏跟於雙雙使了個眼色——

  於雙雙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便邁開步伐走向蘇深雪。

  「大嫂,我扶你。」於雙雙未等蘇深雪婉拒,便一把挽住她的手。

  「不用,謝謝。」蘇深雪真受不了這種虛情假意。

  「不成。」於雙雙緊緊的箝著她的手臂,「大嫂現在只有兩個月身孕,胎氣還不穩呢,要是跌倒可是會動胎氣的。」

  蘇深雪蹙眉,她才沒那麼嬌弱呢。只不過盛情難卻,要是她堅持不接受於雙雙的好意,恐怕會讓人覺得她不近人情。

  就這樣,於雙雙扶著她過了橋。橋身接近陸地處有一段沒有欄杆,可以近距離的看見水裡的植物跟魚。

  這時,於雙雙驚呼一聲,「唉呀!我看見一條金鯉!」說著,她硬把蘇深雪往水邊拉。

  「人嫂,聽說看見金鯉會有好運氣。」她將蘇深雪緊緊的拖住。

  此時,蘇深雪已感覺到不對勁而有了防備。

  「真有金鯉?」秦氏此刻也捱了過來,站在蘇深雪的身後,她又跟於雙雙使了個眼色。

  她要於雙雙推蘇深雪下水,此時的湖水還很冷,她剛懷上身孕,一個不小心是會流掉的。

  暫時除不掉蘇深雪,至少能先除掉她肚子裡的陸家骨肉。而她站在蘇深雪身後,便是要掩護於雙雙。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蘇深雪已經有所警覺,而且因為她體弱,蘇雷遠在她幼時便請了退休的教頭教她練功練氣,她雖常常打混摸魚,可還是學了幾招。

  那幾招或許對付不了真正的武林高手或是壯漢,但對付女人卻是綽綽有余。

  當於雙雙伸手推她之時,她及時的反制,巧妙的借力使力,反倒教推她的於雙雙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往湖水倒去——

  「唉呀!」於雙雙驚叫一聲的同時,已跌進水裡。

  「啊!救命!快救命啊!」於雙雙渾身濕透,狼狽的呼叫著。

  未料事情變成這樣,秦氏一臉驚愕。「快把二少奶奶拉起來!快!」

  這時,幾個丫鬟快步上前幫忙,七手八腳的幫忙把於雙雙從水裡撈起來。

  於雙雙冷得癱坐在水邊打哆嗦,「好冷啊……好冷……」

  蘇深雪險些大笑。不是她幸災樂禍,沒有同情心,而是這一切實在太好笑了。

  看著本想推自己下水的於雙雙那狼狽的模樣,她忍不住的想笑。

  「雙雙,人家都說遇水則發,我看你就要發了。」她努力的憋住笑,然後遞了手絹給於雙雙,「來,擦擦臉吧。」

  於雙雙瞪著她,羞惱極了。

  秦氏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安撫她,她已經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蘇深雪並未將自己險些落水的事告訴陸功勤,也對啾啾耳提面命,要她絕對不能告訴陸功勤。因為她不希望他擔心,也怕他知道後,會要求她盡可能的待在勤學軒,哪兒都別去。

  她是閑不住的,三天兩頭就想出去走走,可不想被關在家裡。

  這天,她帶著風曉出門,准備到城裡一家專做服飾的鋪子替她爹買條錦織腰帶,因為,風曉就快要啟程回向陽了。

  買了腰帶,兩人又到處逛逛,想多帶點伴手禮回去。

  溫立山喜歡收集小刀,於是蘇深雪便帶風曉到城西一家打鐵鋪找貨。

  這家打鐵鋪位在小巷底,只有識貨的人才知道尋到這兒來。蘇深雪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之前沒事就愛帶著啾啾在各個小巷裡探險。

  風曉在打鐵鋪裡看見了一柄精致的小刀,價錢又實在,於是便買了准備送給義父溫立山。

  買齊了所有東西,兩人走出鋪子,准備返家。

  這時,兩個男人有說有笑的自巷子那頭走了過來,而他們正在討論著刀械的事情。

  蘇深雪跟風曉都不疑有他,只覺得他們是打鐵鋪的顧客。

  可在與他們擦肩而過之際,蘇深雪與其中一個男人的眼神對上,而那窺探的眼神讓她意識到事有蹊蹺。

  正要提醒風曉,可她還未出聲,突然頸後被一記重擊,她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嗡嗡嗡的。

  她覺得後頸好痛,頭也昏得厲害。

  「唔……」她發出聲音,試圖活動自己僵硬的手腳跟身體。

  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她躺在床上,而一旁躺著的是風曉。

  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突然有人破門而入。

  風曉被那破門聲響驚醒,迷迷糊糊的醒來。「誰?怎……怎麼回事?」

  這時,蘇深雪看見破門進來的人是誰——是陸功在、秦氏,還有陸功勤。

  「哈哈!抓到了!」陸功在大笑兩聲,一臉得意。

  蘇深雪一整個胡塗,不知道他們在演哪出戲。

  「蘇深雪,你這個不守婦道的下賤女人,居然跟下人私通?」陸功在以難聽的字眼羞辱並指控著她。

  「什……」她一愣。私通?她跟……風曉?

  哈哈哈,她都快笑出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風曉一把抓著自己的衣領,似在確認著自己服裝是否整齊。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陸功在痛罵他們,「簡直是丟陸家的臉!」

  「奸……」風曉眉頭一皴,「胡說八道,我跟小姐怎麼可能私通?!」

  「捉奸在床,你還狡辯?」陸功在哼了一聲,「娘,您看這該如何做?」

  「蘇深雪,你怎麼敢做出這種事?」秦氏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功勤對你情深義重,你怎能背叛他?」

  「什……」

  蘇深雪這時稍稍回憶了一下,想起在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頓時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秦氏的計謀,她找人打昏風曉跟她,然後再將他們帶到客棧來「開房間」,目的就是為了誣陷她偷人。

  太好笑了,他們以為陸功勤會相信?

  「功勤,這事……你自己想想吧。」秦氏一嘆,「這種臉,陸家丟不起,你還是休了她吧。」

  「沒錯,大哥,我看她肚子裡的那塊肉搞不好是她跟這小白臉的野種,根本不是你的。」陸功在火上澆油。

  「蘇深雪,我早就覺得你跟這個男人有不尋常的感情了,我真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敢這麼做?」秦氏痛心的說,「這次要不是功在發現你們走進這家客棧而通知功勤,我們都被你們蒙在鼓裡了。」

  蘇深雪聽他們母子倆一搭一唱,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見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秦氏跟陸功在都十分驚訝。

  「你竟還笑得出來?簡直毫無羞恥心!」秦氏咒罵著她。

  「你們以為通殺他會相信嗎?」她笑視著他們,信心滿滿的道:「通殺他知道我跟風曉是什麼關系,什麼感情,他不會……」

  「蘇深雪。」她話未說完,一直沉默不語的陸功勤打斷了她,並直呼她全名。

  她愣了一下,風曉也一臉驚訝。

  「我會給你休書。」陸功勤面覆寒霜,語氣冰冷,「你立刻給我收拾行囊,滾出陸府。」

  聞言,蘇深雪陡地一震,「什……你說什麼?」

  「通殺!」風曉激動的大叫,「你瘋了嗎?你怎麼會以為我跟小姐有私情?你……」

  「住口!」陸功勤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風曉的衣領,神情憤恨,「你還敢說話?」

  迎上他的目光,風曉怔住。

  「通殺,你居然不相信我?」蘇深雪恨恨的看著他。

  「事實擺在眼前,你叫我怎麼相信?」陸功勤咬牙切齒的道:「我一直相信你,可你是這樣對我的?」

  「大哥,別跟她啰嗦,咱們抓這對奸夫淫婦去報官吧!」陸功在催促著。

  「不。」陸功勤沉聲阻止,「我不能讓她壞了陸家的名聲。」

  「你大哥說得對。」秦氏趨前,輕抓著陸功勤拎著風曉衣領的手,「功勤,咱們陸家丟不起這個臉,可也容不下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蘇深雪難以置信的看著神情冷漠的陸功勤,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陸功勤。」她在此刻恨恨的直呼他的全名,「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對我。」

  「想像不到的是我。」他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帶著你的丫鬟跟姘夫滾出陸家。」說罷,他轉身便要離去。

  風曉見狀,立刻上前拉住他。

  「通殺,你是哪根筋不對?你明知道我……啊!」

  風曉話未說完,陸功勤已狠狠的揍了風曉一拳。「住口!給我住口!」

  見風曉被揍,蘇深雪立刻趨前關心,「風曉……」

  「我沒事。」風曉嘴角淌著血,恨恨的瞪著陸功勤。

  「我不想再看見你們兩個人。」陸功勤撂下最後一句,旋身離去。

  蘇深雪與娘家下人偷情之事,很快的便在陸府上下傳開。

  當天,蘇深雪便帶著啾啾跟風曉離開了陸府,投宿在城東一家小旅店裡。

  她不願離開京城,因為她不甘心。

  可幾天後,此事在京裡傳開了,就連身在宮裡的皇帝及敦王都耳聞。

  皇帝勃然大怒,不為別的,只因她是享有御賜「智女」名號的女子,她做出不知羞恥之事,無疑是在說皇帝識人不清。

  於是,皇帝收回「智女」名號,並下令要她三天內離開京城,否則便將她關進大牢,永不見天日。

  而這幾天,陸功勤將自己關在房裡,不吃不喝也不見人,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受了多大的傷害。

  「功勤……」秦氏來到他房門外,「我可以進去嗎?」

  「母親請進來吧。」房裡傳來的是他有氣無力的聲音。

  她推開門,屋裡一片黑,但隱約可看見他坐在窗邊。她走了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功勤,放下吧。」

  陸功勤不語,但肩膀微微顫抖著。「母親,我對她是真心的。」

  「我知道,是她不知珍惜,你又何必為一個不珍惜你的女人傷心呢?」秦氏一嘆,「她不珍惜你,那是她的損失,你可知道多少京城裡的名門千金們仰慕著你?」

  他沉默。

  「其實母親老早就覺得蘇深雪配不上你。」秦氏不斷的批評著蘇深雪,「她出身賭坊那種地方,能有多正經?看她成天跟那個風曉出雙入對,就知道他們有什麼曖昧,是你忠厚,才會一直沒發現。」

  「母親,我們三人一起長大,風曉又與我同齡,我一直很相信……」他聲音嘶啞,難以言語。

  秦氏見他如此傷心沮喪,唇角忍不住的上揚。

  房裡暗,她知道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因此毫無顧忌。

  「唉,別想了。」她問,「你不是要給她休書嗎?寫了沒?」

  「寫了,在案上。」他說。

  秦氏轉頭看見案上的那封休書,笑了。

  「忘了她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她說:「我認識一位翁大人,他的二千金年方十七,貌美如花又知書達禮,我正想替你去說親呢。」

  「母親,我現在沒有那份心情。」他神情頹喪。

  「喔,我明白,」她也不想操之過急,反倒壞了好事,「那我就先不提了,過些時候再說。」

  這時,門外有丫鬟來報——

  「夫人,大少爺,蘇深雪來了,在門外大吵大鬧呢。」

  「什麼……」秦氏氣憤的罵著,「真是恬不知恥的女人,居然還敢來鬧?快趕她走!」

  丫鬟怯怯的說:「可是她說不論如何一定要見到大少爺,所以……」

  「她還有臉見功勤?」她冷哼一聲,「好,我親自去教訓她!」

  「母親。」此時,陸功勤開了口,「別,我去,我要聽聽她說什麼,我要教她死了心。」說罷,他起身並抓起案上的休書,邁開大步的走了出去。

  來到大門口,已有很多人聚在那兒。門外,傳來了蘇深雪跟護院爭執的聲音。

  門裡,於雙雙、陸功在跟那些下人們正議論紛紛。

  見足不出戶多曰的陸功勤來了,大家都噤聲不語。

  陸功勤筆直的朝大門走去,以眼神示意兩旁的下人打開大門。

  於是,大門開了。門外,蘇深雪先是一愣,然後激動的喊,「通殺!」

  在她身後的啾啾跟風曉見他願意出來相見,都感安慰,臉上有了短暫的、淺淺的笑意。

  「通殺姑爺,你總算願意見小姐了。」啾啾激動淚下。

  陸功勤面無表情,直直走到了蘇深雪的面前。蘇深雪淚眼汪汪的著他,「通殺,你終於肯見我了……」說著,她伸出手想碰觸他。

  他閃開,露出嫌惡的表情,「別用你那髒手碰我。」

  他這句話,讓蘇深雪彷佛掉進了十八層地獄般,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你說什麼?」

  「通殺,你是真的瘋了嗎?!」風曉氣憤的衝上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居然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陸功勤怒氣衝衝的吼著,「蘇深雪,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是我姓陸的嗎?還是那連姓都沒有的奴才的種?」

  「陸功勤!」蘇深雪痛徹心腑,嗓音嘶啞的大叫一聲他的名字。

  她淚如雨下,身子一癱,整個人坐在地上。

  「小姐!」啾啾跟風曉快步上前扶起她,可她卻怎麼都站不起來。

  「陸功勤,你好狠的心……」蘇深雪不知已哭了多久,她的眼睛布滿血絲,又紅又腫,看來十分可怖。

  「我狠?你如此負我,又哪裡不狠?」

  「我沒負你!」

  「是我親眼看見你們躺在床上,我冤枉你了嗎?」他質問她。

  「我們什麼事都沒有!」她哭喊著,「你知道我愛的是你!你知道的!」

  「愛?」陸功勤冷笑一聲,「你哪裡知道什麼是愛?你若愛我,又豈會傷我的心?」

  「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說著,她用僅剩的力氣爬向他,並拉住他的衣角,「通殺,我對天發誓,我若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陸功勤冷聲說完,從衣襟內拿出那封休書,隨手便丟在她面前。

  看見信封上寫著「休書」兩字,蘇深雪倒抽了一口氣,臉色蒼白。

  「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陸功勤說完這句話,轉身便走進府裡。

  這時,秦氏走出門外,眼底滿是得意的看著她。

  「蘇深雪,你認命吧,功勤他不會原諒你的。」她神色陰沉的說:「你從頭至尾都是配不上他的。」

  蘇深雪抬起眼,目光怨恨,「秦倩,我知道是你搞的鬼!」

  「什……你少含血噴人!」秦氏因心虛而激動起來。

  「你!」蘇深雪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的瞪著她,「你如此壞我名聲,毀我家庭,我蘇深雪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聽見她這番話,再迎上她那充滿怨恨的眼睛,秦氏心頭一驚,猛地甩開她的手。

  「你、你少在那兒嚇唬人,我不怕鬼的。」秦氏聲音有點顫抖,卻虛張聲勢的喝斥,「快滾,不然我就報官抓你!」

  說完,她轉身往府裡走,腳步之快,猶如逃命。

  一踏進門裡,她一聲令下,「關門!」

  「是,夫人。」門房答應一聲,關上大門,將蘇深雪等三人拒於門外。

  蘇深雪望著那紅色大門,跪地痛哭失聲。

  她的哭聲撕扯著每個聽見的人的心,可門裡……陸功勤置若罔聞。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九章

  翌日,蘇深雪自縊身亡的消息傳來,震驚了整個陸府上下。

  因聖上認為她辱沒了智女的封號及辜負了聖意,因此下詔命人只能將她草草下葬,不立碑也不准祭拜。

  啾啾跟風曉將她簡單葬在城郊的一處僻靜庵堂裡,碑上只寫著「向陽之女」。

  陸功勤聽聞此事,沒有任何的反應,彷佛她已經是跟他無關的人了。

  這結果,正是秦氏所要。

  她就是要除掉蘇深雪這個眼中釘,然後徹底的將陸功勤掌握住。如今的他十分脆弱,誰在這時對他伸出溫暖的雙手,就能攫住他的心。

  這日,她見陸功勤要出府,便喚住了看起來失魂落魄的他——

  「功勤,」她喚住他問:「去哪兒?」

  「想去幾處長屋看看,我在府裡悶好些日子了。」他說。

  「也好,就當出去散心吧。」秦氏趨前拍拍他的肩膀,一臉疼惜的說,「功勤,把她忘了吧,是她對不起你,你沒欠她。」

  「嗯。」

  「對了,還記得母親之前跟你提過的那位翁大人嗎?」她問。

  「記得。」

  「這個月十八是他的壽辰,他下帖邀我們赴宴,你也去吧。」她說:「翁大人的二千金是位好姑娘,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他眉心一擰,「我現在沒有那心情……」

  「功勤啊,」她蹙眉嘆息,「要消除錯愛的這種傷痛,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真愛。」

  他沉默。

  「好吧,我就不攔著你出去了。」她又輕拍他的肩,充滿關心及安慰,「走,我陪你走到門口……」說著,她便陪著他行至大門口。

  見他要出府,家丁趕緊將大門打開。

  大門一開,陸功勤跟秦氏都愣住。不因別的,只因此刻門外正跪著啾啾跟風曉,兩人身著白衣,神情哀傷悲凄。

  「真是觸霉頭!」秦氏眉頭一皺,嫌惡的命令,「把他們攆走!」

  「是,夫人。」家丁答應一聲,便要上前驅趕啾啾跟風曉。

  「這兒不是陸府的土地,你們不能驅趕我們!」風曉理直氣壯的說著,然後目光憤恨的望向一語不發的陸功勤。

  「通殺,你好無情!」風曉咬牙切齒,「你害死了小姐!」

  「蘇深雪是自己上吊自殺的,關功勤什麼事?」秦氏回嗆。

  「小姐雖是自縊身亡,卻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無情對待她,她也不會心痛到活不下去。」風曉指責。

  這時,啾啾緊接著說:「通殺姑爺,小姐她死得好慘,她……她死時七孔流血,死不瞑目,她……她真的好慘……」說著,她哭了起來。

  聽見啾啾形容蘇深雪的死狀,秦氏腦海裡出現了可怕的畫面,但她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並試著不去想像。

  「夠了!」她怒斥一聲,「你們這兩個低三下四的東西,快給我滾!」

  「秦氏,你污蔑我家小姐,害她一屍兩命,她不會放過你的!」風曉憤怒大罵。

  「什……」秦氏心虛又氣憤,聲音微微顫抖。

  「別再鬧了。」陸功勤沉喝一句,「你們兩人回向陽去吧。」

  「通殺姑爺……」

  「我已經不是什麼姑爺。」他怒目直視著啾啾,「你忘了我已經給她休書?」

  「通殺,你為何這麼無情?」風曉悲憤的質問著他。

  「我無情?你們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是誰無情?」他恨恨的瞪視著風曉,「快滾,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通殺,我跟小姐清清白白,我們是遭人陷害。」風曉說:「你寧可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跟小姐?」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陸功勤打斷了風曉,神情沉痛。

  「眼見不一定為憑。」風曉痛心的問:「如果小姐不是含冤,為何要以死明志?」

  「或許她是覺得無顏見人吧?又或者她本來只是想做做樣子嚇唬人,卻沒想到弄假成真。」

  「你……」風曉難以置信,「你如何能說出這麼殘忍的話?」說罷,風曉突然自衣襟取出一封信。

  「這是小姐的遺書!」風曉說著,展開了遺書,開始念了起來,「我,蘇深雪,自與陸功勤相識以來,真心一意,不曾貳心,可卻因得罪小人,遭人陷害,毀了清白。今為明志,唯有一死。然身入九泉,未能含笑暝目,來日成鬼,定將向害我之人索命……」

  「住口!」這時,秦氏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搶下風曉手中的遺書,撕成碎片。

  「居然在這兒念那不守婦道的淫婦的遺書?你好大膽子!滾!快滾!」說著,她命家丁取來掃帚,語帶威脅,「你們再不滾,我就打人了!」

  這時,啾啾跟風曉互看一眼,像是有了共識,你扶我,我攙你的站了起來。

  「你們會有報應的,等著吧!」風曉說罷,拉著啾啾一同離去。

  半個月過去了,風曉跟啾啾再也沒出現過,可關於蘇深雪的死,京城內還是有許多傳言。

  一開始,大家都認定她紅杏出牆,教陸功勤綠雲罩頂,還懷了奸夫的種。可在她死後不久,有了另一種聲音。

  有人認為她是遭人誣陷,含冤而死,而矛頭直指陸家人。

  很多人開始認為是陸家人嫌棄她的出身,又不想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才會陷害她,誣指她偷人。

  這種傳言很快的便傳進陸家人的耳裡,就連那些下人丫鬟們都在偷偷討論著。

  這日夜裡,大雨滂沱,雷聲大作。

  一名陸府丫鬟在洗完衣物後,准備回房休息,行經花園邊的回廊時,突聽見隱隱約約、凄凄切切的吟唱聲——

  因為雷雨聲,她懷疑自己聽錯,因此停下腳步。而當她停下腳步,試著找到可能的聲源之時,竟看見一白衣女子披頭散發的站在花園之中。

  她心頭一驚,兩腳僵直得無法動彈。

  白衣女子背對著她,身體輕輕搖晃,嘴裡輕輕唱著,「搖啊搖,搖啊搖……船兒搖到外婆橋……小寶乖乖睡,小寶懷中歇……」

  丫鬟不知道她是誰,但又隱約猜到她是誰。

  她開始發抖,從頭到腳的發抖。

  「你……你是誰?」雷雨聲淹沒了丫鬟顫抖的聲音。

  白衣女子依然輕輕搖晃著柳枝般纖細的身體,凄切吟唱著。

  這時,一聲雷響轟地嚇得丫鬟發出尖叫。而在她尖叫的同時,白衣女子以慢得令人感到不安的速度,緩緩的轉過身來——

  「啊……」

  當丫鬟看見那白衣女子的面貌,她嚇得臉色慘白,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卻說不出半個字。

  雨中,披頭散發的女子毫無血色的臉上,眼睛、鼻孔、嘴巴都流著鮮血,丫鬟定睛一看,發現那竟是不久前上吊身亡的蘇深雪。

  「大……大少奶奶……」她嚇得全身打顫。

  蘇深雪手裡抱著一團嬰孩包巾,包巾上沾滿鮮血,恐怖又駭人。

  蘇深雪唱著搖籃曲,緩緩的抬起臉來看著她,唇片微微歙動,像是要說什麼,卻又痛苦的說不出話來。

  「大少奶奶,你……你有冤屈可別來找我呀……」丫鬟嚇壞了,明明想跑,卻動不了。

  蘇深雪慢慢的飄向她,眼見著鬼魅近身,丫鬟尖叫一聲,蹲下抱頭,哭求道:「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是我害死的呀!你……你別找我,求求你……嗚……」

  她動也不敢動,只是把臉埋在兩膝之間,哭著、求著。

  「不要啊,我沒害你……不要找我……」

  「錦兒?」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嚇得她哇哇哭叫。

  抬起臉,她看見的是另一個丫鬟——春繡。

  「你在干什麼?」春繡問,見她哭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狼狽極了。

  「春繡,她出來了,她含恨而死,要出來索命了……」錦兒癱軟在地,掩面大哭,「好可怕,她滿臉的血,還抱著一個血淋淋的嬰孩……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

  聽她沒頭沒尾的不知在說什麼,春繡疑惑,「你是見鬼啦?你看見誰啊?」

  「我真的見鬼了,是大少奶奶啊,她變成厲鬼回來了!」

  「什……」春繡一聽,陡地一驚,「你說……」

  「剛才大少奶奶就在這兒啊,她嘴巴動啊動的,好像要說什麼又說不出

  來……」錦兒拉著她,「春繡,我就知道她有冤情,她可能是被害死的……」

  「錦兒。」春繍打斷了她,「別亂說話,要是傳進夫人耳裡,有你受的!」

  「春繡,記得上次我們去鹿鳴苑的事吧?」錦兒說:「我有看見夫人跟二少奶奶使眼色,然後二少奶奶就要推大少奶奶下水……」

  「別胡說。」

  「我沒胡說!」錦兒激動的叫道:「二少奶奶一直沒懷上孩子,一定是害怕大少奶奶先生下陸家的骨肉會危及他們的地位,才想害她……」

  「別再說了!」春繡神情嚴肅的打斷她,「你忘了趙嬸嗎?她就是常說些夫人跟大夫人的事,才會被送走的,沒多久就聽說她病死的消息,你不記得了?」

  聞言,錦兒閉上嘴巴,不敢再說。

  「來,我們快回房間吧。」春繡說完,扶著雙腳無力的她往長廊另一端走去。

  不多久,蘇深雪鬼魂出現的事情在一票丫鬟僕役之間傳開了。原因無他,只因除了錦兒,陸續有幾人在府中各個不同的地方看見了蘇深雪的冤魂。

  可沒人敢將這事告訴秦氏,只怕遭她痛罵或責罰。

  為保平安,錦兒跟幾個見鬼的丫鬟在府裡的幾個見鬼地點偷偷焚香祭拜,並供奉一些胭脂水粉及嬰孩的玩意兒。

  這日夜裡,錦兒跟春繡悄悄的帶著香跟紙錢到初次見鬼的花園裡祭奠蘇深雪的亡魂。

  兩人蹲在矮樹叢邊,手持清香,念念有詞,「大少奶奶,我們供給你跟孩子的東西都收到了吧?你既然已入鬼籍,就放下一切去投胎吧,拜托你別再出來嚇我們了……」

  「是啊,大少奶奶,害死你的不是我們,你要討公道也該去找大少爺跟夫人呀,我們人微言輕,起不了什麼作用的……」

  「你們在做什麼?!」忽地,秦氏的聲音自她們身後傳來。

  兩人陡地一驚,急忙丟下手裡的香,惶恐不安的站著。

  秦氏走過來,看地上有座插著香的小土丘,還有燒過紙錢的痕跡,怒問:「你們三更半夜的在做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被她一質問,嚇得全盤托出。

  「夫人,請原諒我們,這都是因為大少奶奶呀……」

  聞言,秦氏眉心一擰,「什麼?」

  「夫人,我們看見大少奶奶的冤魂了,她……她滿臉鮮血,還抱著一個血淋淋的娃兒……」第一個見鬼的錦兒說。

  秦氏一聽,惡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你說什麼?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縫起你的嘴!」

  「嗚——」錦兒委屈痛哭,「我沒胡說,很多人都看見了……」

  「你說什麼?」秦氏驚疑不定的瞪視著她。

  「夫人,是真的。」春繡抬起臉,小心翼翼的說:「很多人都看見大少奶奶冤魂不散,抱著未出世的孩子在府裡走動……」

  聽見錦兒跟春繡這麼說,秦氏不禁倒抽一口氣,不知怎地,她渾身都被寒氣包裹——

  「夫人,大少奶奶肯定有冤屈,才會……」

  「閉嘴!」秦氏怒斥,「什麼冤屈?她是罪有應得!她偷人還懷了野種!」

  「夫人,大少奶奶不像那種人,而且她、她還以死證明清白,所以……」未待錦兒說完,秦氏又狠狠的賞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踉蹌不穩。

  秦氏用腳踢散插著香的小土丘,尖聲叫道:「世界上沒有鬼!她都死了,哪還能作怪?!」說罷,她轉頭恨恨的瞪著兩人,「不准再說這件事,也不准再祭拜她,否則我要你們好看!」

  「夫人……」錦兒哭得岔氣,「大少奶奶真的變成厲鬼了,她……」

  怕她又被秦氏掌嘴,春繡急忙阻止她,「錦兒,我帶你回房吧。」

  就這樣,春繡趕緊拉著錦兒離開,免得她又遭到秦氏的責打。

  她們離開後,秦氏一個人面對著空無一人的花園,她怕,但她不想怕。這時,一陣冷風襲來,教她從腳到頭頂一陣發麻。

  「蘇深雪,我不怕你……」她力持鎮定,「我不怕你。」說罷,她調轉身子,迅速離去。

  回到房間,她和衣躺下,卻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她累極了,卻不斷的想起錦兒跟春繡那驚恐的表情,還有那插著香的土丘。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世間沒有鬼,更沒有厲鬼索命這件事,若有,周鳳羽早該來跟她索命了。

  當年她為了除掉周鳳羽,假意與她姊妹相稱,偷偷的在她藥裡下毒,使她的病情日漸惡化。周鳳羽氣絕的那一天晚上,在她床邊的就是她,是她用棉布悶住周鳳羽的口鼻,送她步上黃泉路。

  真有鬼,周鳳羽怎麼不來找她?鬼再凶惡,有她凶惡嗎?

  想著,她心裡舒坦多了。於是閉上眼睛,慢慢的進入睡夢中——

  「你們會有報應的,等著吧!」

  「來日成鬼,必將向害我之人索命……」

  不知睡了多久,她隱約聽見有人說話,那聲音如泣如訴,聲聲悲切而怨恨。

  她翻來覆去,全身冷汗,突然感覺脖子被人掐住,倏地驚醒——

  已是天色微亮,而沒人掐住她的脖子,只是她自己的發絲纏住了發汗的頸子。

  她松了一口氣,再次告訴自己別自己嚇自己。

  正要起身,忽聽外面有人驚叫一聲——

  「啊!」

  她一震,立刻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只見兩名丫鬟抱在一起,臉色發白。

  她往下一看,赫然看見門前有黃土小丘,上面插著還未燃盡的三炷香,而地上有一長串的血腳印自她門前綿延至庭院裡。

  不知怎地,她一陣暈眩無力,竟差點踉蹌跌坐在地。

  「夫人!」兩名丫鬟上前扶起她。

  她還沒站直,又有人急急忙忙跑來,「夫人,不好了,二少奶奶瘋了。」

  「什……」她六神無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鎮定心神,她趕緊趕往陸功在跟於雙雙的住處。來到他們房門前,外頭鬧哄哄的。

  陸功在徹夜未歸,昨晚只有於雙雙一人在房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她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房門口,眼前景像教她震驚又害怕。

  於雙雙房裡的地上及牆上布滿血掌印,有大有小,觸目驚心。於雙雙縮在被窩裡,不斷發出嚎哭。

  「是她!是她!她來索命了!她來了!」

  秦氏倒抽一口氣,不自覺的閃著地上的血印子,可不管她如何閃,總會不小心踩著。

  來到床沿,掀開被子,只見於雙雙趴跪在床,蜷著身軀,渾身不斷的發抖。

  「雙雙?」她拍拍於雙雙的背。

  於雙雙嚇得全身發抖,不斷哀求,「不要……不要……」

  秦氏將她拉起,不禁心頭一驚。於雙雙的臉上滿是血手印,像是有人掌摑她或是觸摸她般。

  她倒退三步,突然之間彷佛無法呼吸,瞬間便昏厥過去——

  陸府鬧鬼之事,很快便傳了出去。人人都說蘇深雪含冤莫白,化為厲鬼索命,而這事也教大家想起了多年前周鳳羽病逝之事。

  當時曾有陸家老僕說周鳳羽是被秦氏毒殺而死,可卻苦無證據,而後,當初傳出這事的老僕也意外墜谷身亡。

  這回蘇深雪之死,讓大家恢復往昔的記憶,並議論追究著蘇深雪的真正死因。

  雖說一切都是謠傳,未有實證,卻已經對陸家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因為害怕被厲鬼作祟,一些丫鬟下人紛紛到廟裡求平安符自保,而為了平息此事,不信邪的秦氏也找來道士作法以使亡靈安息。

  可在道士作法之後,鬼鬧得更凶了。

  許多人都不敢單獨在夜裡行動,也不敢獨睡,到了晚上,總見幾個人一塊兒行動,晚上也擠在一間房裡睡覺。

  於雙雙自從被鬼嚇了之後,病了。她整天臥床,胡言亂語,就算請來大夫為她治病也不見效果。

  自認比鬼還凶惡的秦氏再也凶惡不起來,她夜裡不能睡,白天要睡也得有人在一旁陪著。陸功在因為家裡鬧鬼,妻子又嚇瘋,索性在花樓留宿,多日不歸。

  而陸功勤,他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對於府裡發生的事,他都斥為無稽。

  這日夜裡,雨絲霏霏,偌大的陸府悄無聲息。

  因為鬧鬼鬧得凶,晚上沒有人願意在外面走動,一入夜,陸府猶如空宅。

  這陣子一直不能安睡的秦氏累壞了,不知何時,她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

  深更時分,花園裡又傳來吟唱搖籃曲的聲音。那聲音凄凄惻惻,令人頭皮發麻。

  秦氏翻來覆去,惡夢不斷。她想醒,可卻醒不來。

  突然,她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那是桂花的香味,是……周鳳羽最喜歡的味道。

  她猛然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花園裡,而細雨正落在她身上!

  她一震,翻身坐起,而當她坐起,竟看見一白衣女人抱著包巾站在她前方不遠處。

  「蘇……蘇深雪?」那是蘇深雪,滿臉鮮血,臉色青白的蘇深雪。

  散發下,蘇深雪面無表情的走向她。她嚇壞了,大叫,「不!不要過來!」

  蘇深雪繼續欺近,嚇得她起身,拔腿就想跑,可當她起身轉頭,忍不住尖叫。

  「啊!」

  在她眼前的是一名穿著金銀鳳袍的女人,女人披散長發,看不見臉,可她身上的金銀鳳袍卻是……

  「周……周鳳羽?」

  她嚇得三魂七魄都快飛走了,一個轉身,她想往別的方向逃走。可一轉,擋著她去路的是陸仕恩。

  她記得陸仕恩的衣服,因為那是她請人幫他量身縫制的。

  「不……不!不要找我!不要!」秦氏想逃,卻無處可逃,她嚇得跪地求饒,「老爺,饒了我,我知道我壞,我不敢了,我……我會給大姊還有蘇深雪做場大法事以超渡她們,我以後會做善事……我……我再也不敢害人了……」

  「秦氏……」這時,蘇深雪發出凄厲的聲音,「你……為……什……麼……要……害……我?」

  「深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自殺啊!」她猛磕頭求饒,「我只是想讓你在京城待不下去,我只是想趕你走,可是你卻……我不是故意的……」

  「秦氏,這麼多條人命……你如何償還……」

  「沒有啊,我……你又不是我弄死的,只有周鳳羽是我下藥毒害的,你跟你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是我弄死的啊!誰要你這麼死腦筋?誰要你……」

  「我娘果然是你下藥毒害的!」

  突然,陸功勤冷冷的、壓抑的、憤怒的聲音傳來。

  聽見他的聲音,秦氏身子陡然一震,猛然抬頭。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鬼,而是陸功勤。

  他眼底盡是憤怒,惡狠狠的瞪視著跪在地上、全身濕透狼狽的她。

  「我娘果然是你害死的。」親耳聽見她坦承犯行,陸功勤雖感欣慰,也憤怒難平。

  秦氏呆住,木然的看著他,好一會兒回不了神。「你……你怎麼……」

  這時,「陸仕恩」抬起頭,拔去胡子,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那不是陸仕恩,而是敦王趙慶羽。

  「秦氏,你說的話,本王都聽見了。」趙慶羽說。

  「什麼……不……」秦氏震驚不已,倉皇失措的看看身著金銀鳳袍的周鳳羽,還有抱著血包巾的蘇深雪。

  「周鳳羽」撥開覆在臉上的發,露出一張清秀干淨的臉龐,她不是周鳳羽,竟是風曉。

  秦氏隱約的明白了,卻難以置信。

  「不!這不是真的!」她轉頭看著蘇深雪,「你……你是誰?」

  蘇深雪揚起臉來,用袖子擦去臉上的血,丟掉手上沾血的包巾,咧嘴一笑,「只有我是真的。」

  秦氏瞪大眼睛,「不,不是……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死了,你已經……」

  「我沒死,還好好的活著……」蘇深雪說著,輕摸著自己的肚子,「跟我的小寶貝。」

  這時,秦氏冷靜了,明白了。「這……這一切都是假的?」

  「秦氏,你終於有今天。」趙慶羽冷哼,「當年你涉嫌毒害陸周氏,卻因沒有人證物證而教你逃過刑罰,如今你不知悔改,竟又設計陷害智女蘇深雪,毀她名節。」

  「不……我沒有,不是……」她還要狡辯。

  「秦倩!」陸功勤恨恨的道,「你害死我娘親在先,又命人綁架我加害於我,惡行重大,還要狡辯?」

  「秦氏,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本王都聽見了。」趙慶羽冷然一笑,「本王勸你還是招了,以免遭到刑求審問。」

  此刻若沒有趙慶羽在場,她或許還能說是陸功勤等人設計她,污蔑她,但現下,趙慶羽將一切聽得一清二楚!

  貴為敦王,又極可能成為儲君的他,在聖上面前有著相當的分量。他所說的話,絕對無人能夠質疑。

  秦氏深知大勢已去,懊悔沮喪,全身癱軟無力的倒在地上。

  「為什麼?」她抬起臉,頹然的看著陸功勤,「為什麼你會……」

  「為什麼我會看破你的詭計是嗎?」陸功勤唇角一掀,冷然的笑說:「一切都從你書齋裡的那件金銀鳳袍開始……」

  她一怔,下意識的看著風曉身上的金銀鳳袍。

  「我本什麼都已遺忘,可那件鳳袍卻勾起我的記憶……」他說:「那件鳳袍是我娘親的嫁妝,她十分珍惜,從不讓任何人替她整理,那是我外祖母的遺物,她沒道理送給你,卻不留給自己的親妹妹……再者,當我問你鳳袍是否是你的時,你卻答是「人家」送的,若你心裡坦蕩,為何不敢說出我娘親的名字?」

  「你……原來你早就恢復記憶……」

  「我並沒記起所有的事……」他語氣森冷,「但這一件事就夠我想像其它的事。」

  秦氏顫抖著,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竟栽在他手裡的事實。

  「你跟蘇深雪……你們連手騙我……」

  「秦氏,」這時,蘇深雪開口了,「我們沒騙你,只是假裝被你騙。」

  扮了那麼久的鬼,裝了那麼久的可憐,蘇深雪真是累壞了。總算,她可以做自己,可以變成「人」了。

  「那日我跟風曉遭人伏擊,醒來時便發現身處客棧裡,而你又那麼碰巧在那個時間帶著通殺來捉奸,於是我便猜到伏擊我跟風曉的人是你派的。」她一笑,「你指控我跟風曉偷情,又說我肚子裡的孩子是風曉的,言之鑿鑿,萬分肯定,可告訴你吧,當時我跟通殺還有風曉都憋笑憋到快得內傷了。」

  秦氏心一震,轉而看著陸功勤,「你……可是你當時非常憤怒……」

  「如果我不憤怒,如何騙你。」他嘲弄哼笑,「當時我也沒想到你要讓我看的竟是深雪跟風曉躺在一張床上,但既然你要我信,我便信了。」

  「沒錯,我跟通殺彼此了解,不用套招,只需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想的是什麼。」蘇深雪續道:「在那當下,我們決定演出一出好戲引你入甕,於是通殺他便表現得非常憤怒受傷,而我則傷心欲絕。」

  「陸功勤,看見你的妻子跟男人親親熱熱,你竟……」秦氏簡直不敢相信陸功勤能忍受這樣的事情——尤其是他深愛著蘇深雪。

  這時,風曉哈哈大笑。

  「秦氏,」風曉挑眉笑視著秦氏,「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跟深雪親親熱熱,唯有我風曉可以,因為我是個女人。」

  聞言,秦氏陡地一震,震愕不已的瞪大眼睛。「什……你……你是女人?」

  「沒錯,風曉是女人。」蘇深雪笑道:「她自小在街頭流浪,為了自保,一直做男孩打扮,後來被溫大叔收養,為了在賭坊裡工作方便,便又一直女扮男裝,加上她骨架及聲線都比一般女子來得粗大、低沉,許多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秦氏,你指控深雪與風曉通奸,又說她肚裡骨肉是風曉的野種,這不知道讓我在心裡笑了幾回,」陸功勤語帶嘲謔,「為了讓你中計上鉤,我跟深雪演了一出悲情戲給你看……深雪自縊,風曉跟啾啾來哭鬧,這一切都是為了水落石出的這一刻。」

  「陸府鬧鬼……也是你們……」

  「是的。」蘇深雪有幾分得意的道:「這個呢,是我的提議。」

  「蘇深雪,你……你居然設計我……」秦氏咬牙切齒。

  「秦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了人。」趙慶羽說罷,擊掌兩下,「來人!」

  他一聲呼喝,突然十數名官差自四面八方出現並靠近。

  「拿下秦氏、秦新及陸功在等一干涉案人,本王將擇日親審。」他說。

  「遵命!」官差答應一聲,有人押住秦氏,有人則前往逮捕陸功在及秦新。

  事情至此,已告一段落。

  「殿下,」陸功勤趨前,恭謹一揖,「謝殿下幫忙,讓先母沉冤得雪。」

  「自個兒兄弟,別說了。」趙慶羽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

  「他日有陸功勤效力之處,請殿下直言。」

  「行了,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主要還是你娶了一個如此古靈精怪的美嬌娘。」趙慶羽說著,笑視了蘇深雪一眼。

  「殿下,與其說我古靈精怪,我還希望你說我冰雪聰明呢。」她俏皮的一笑。

  「古靈精怪也好,冰雪聰明也行。」趙慶羽豎起大姆指,「總之你一點都沒愧對智女這個封號。」

  在趙慶羽親審秦氏等人之後,相關涉案人等依犯行輕重而分別量刑。

  秦氏毒害周鳳羽確定,判終身監禁。秦新因助她為惡,判刑二十年勞役。至於陸功在跟於雙雙則各判五年及兩年的監禁及勞役,且不得再入陸家。

  聖上將陸家的所有物業賜予陸功勤,並為未能舉辦」個正式婚禮的兩人補辦了一場婚宴——在數個月後。

  這時,蘇深雪已產下一名男孩,聖上賜名敏越。

  丹陽周家及向陽蘇家都受邀來到京城參加他們的婚禮,一解思親之愁。

  而借著這次來京城的機會,蘇雷遠決定在十年後將蘇氏賭坊交給陸功勤及蘇深雪,他也要過過閑雲野鶴的生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6 PM

第十章

  日子一晃,兩年時間過去了。這一年的春天,蘇深雪又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敏嫻。

  擁有一兒一女,以及一個愛她惜她的丈夫,蘇深雪真的覺得非常的幸福。

  可日子越是幸福,她越是心事重重。不為別的,只因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幾時會離開這裡。

  她原是周家人,是來報答陸家恩情的。雖說直至現在,她仍看不出陸家對周家施了什麼恩,但她幫助陸功勤順利報了母仇,拿回他應有的,卻是事實。

  如今她幫了他,又替他生下一雙兒女,想必恩情已經報完了吧?

  那麼,接下來呢?報完恩情,她是不是要走了呢?

  在現代,家人等著她,而她的「身體」也等著她。她曾想像過各種的畫面,在現代,她猶如睡著般躺在醫院裡,她沒死,卻沒了意識,因為她的靈魂在這兒,而那具身體正等著她的靈魂回歸。

  她的家人都沒放棄吧?他們都在等著她醒來吧?如果她一直沒回去,看著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沉睡並衰老,他們會是多麼的痛心?

  可如今,她在這裡也有著割舍不了的牽掛,她又該如何是好?

  她該祈禱早日回歸現代?還是祈禱一輩子待在這裡,看著孩子長大,陪著心愛男人終老?

  看著襁褓中的女兒,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因為為人母,她更能明白母親的心情。想到她的母親正在現代等著她,她真的很難過,很愧疚。

  「深雪?」陸功勤走了進來。

  她趕緊抹去眼角的淚花,「什麼?」

  陸功勤走過來,見她眼眶紅紅的,忙問:「怎麼了?你在哭嗎?」

  「沒有。」她勉強一笑。

  陸功勤看著睡得正香的敏嫻,沉默了一下。

  他坐了下來,深深的注視著蘇深雪,猶豫了幾秒鐘,像是在思索著該不該說,該不該問,最終還是開了口

  「深雪,為什麼我覺得你不快樂?是因為我嗎?」他輕輕的握著她的手,不安又歉疚的看著她,「我沒讓你感到快樂或幸福嗎?」

  蘇深雪一聽,緊張而認真的說:「不,不是你以為那樣。」她反握住他的手,緊緊抓著。

  「若真是我想錯,為什麼你常常若有所思,露出悲傷的表情?」

  「那是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就算解釋了,他是否能明白理解?

  「如果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改。」他說。

  她搖搖頭,伸出雙臂圈抱著他的頸子,將臉靠在他肩窩處,「不,你很好,你真的很好,而我也覺得很幸福。」

  「既然如此,為何你不快樂?」

  「也許是因為太幸福了吧。」她說。

  他一愣,「我不明白。」

  「因為太幸福,所以害怕幸福很短暫……」說著,她的聲音有點啞。

  聞言,他輕輕的拉開她,注視著她的臉龐,然後微微蹙起眉心,「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想?因為你娘跟我娘都走得早?」

  「或許吧。」

  比起穿越時空這種事,這樣的理由,她想他較能接受。

  「深雪,那種事……不是凡人能決定的。」他蹙眉苦笑,「那是天意,你知道嗎?」

  「我知道,所以我擔心有一天……天意會讓我離開你們。」她說著,眼眶不自覺的又紅了。

  陸功勤心疼的、愛憐的凝視著她,然後笑嘆一聲,「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說罷,他將她撈進懷裡,緊緊的環住。

  在他懷裡,她安心也感傷。

  如此溫暖的懷抱,她能擁有多久?會不會有一天,她再也觸摸不到也感覺不到?

  「深雪,不管天意為何,在那一天來到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會好好的珍惜你,讓你幸福快樂。」

  「嗯。」他溫暖又充滿愛的承諾,讓她暫時忘卻煩憂。

  她偎在他懷裡,輕聲的說:「通殺,我愛你,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那絕對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不管我在哪裡,你要記得我愛你,而我……也會一直愛著你。」

  聽著她這些話,陸功勤真覺得她實在太多愁善感。

  但他想,也許是因為她變成母親之故。

  「我明白,不管你在哪裡,我也會愛著你。」他說完,低頭在她額頭上輕吻一記。

  敏嫻三個月大的時候,周鑒從丹陽來到京城探望。

  看著可愛的外曾孫跟外曾孫女,周鑒臉上的笑意不曾褪去。他原是嚴肅的人,可看著孩子,他的表情變得溫和而溫暖。

  這晚,他把陸功勤跟蘇深雪同時找來——

  「功勤,深雪,我有件事要同你們商量。」他說。

  見他神情凝肅,夫妻倆猜想他要說的是件必須認真面對的事情。

  「外祖父,您說吧。」

  「是這樣的……」周鑒深呼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有點難以啟齒,不過,為了周家的香火,我不得不厚顏提出請求。」

  聽他以「厚顏」形容,兩人互看了一眼,心想事態果然嚴重。

  「外祖父,」蘇深雪淡然的注視著他,「有話直說無妨。」

  周鑒未語先嘆,「我這輩子只娶了你外祖母,她早逝,我們只生了兩個女兒,」說著,他看著陸功勤,「你娘親早逝,只生了你,你鳳儀姨母跟姨父又膝下空虛,所以周家可說是無後了……」

  聞言,陸功勤跟蘇深雪心頭都一緊。

  周鑒又輕嘆一聲,「周家幾代基業若無後人可繼承,我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外祖父,這事……我們能幫上忙嗎?」陸功勤問。

  他抬起眼簾直視著陸功勤,「我此趟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願聞其詳。」

  「功勤,深雪,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能讓敏嫻姓周。」他說。

  「咦?」兩人一怔。

  「在敏越出生之時,我便有過這個想法。」周鑒誠實的說,「但敏越是陸家這代第一個孩子,又是男孩,要他姓周,不只對你們及陸家先祖抱歉,對他也不公平,所以這次敏嫻出生,我才會……」

  聽到這兒,蘇深雪突然靈光一閃,隱約意識到某件事。

  「外祖父,您是要敏嫻姓周,繼承周氏當鋪嗎?」她瞪大了眼睛。

  周鑒點頭,「正是如此。」

  她從小到大所聽到的是……周氏當鋪都是女人當家,所以當她來到這裡,發現當家的是個男人時,她曾經感到困惑。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家的都是女人呢?又是為了什麼原因,當家的都是女人?從前她搞不清楚,現在……她突然懂了。

  原來是如此。

  族長對她說,身上有銅錢胎記的女孩都是來報恩的。當時,她以為她是來報陸家恩情,但原來……她才是那個施恩周家的人。

  她穿越並宿在蘇深雪身上,然後嫁給了陸功勤。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嫁了陸功勤,便是陸家人。所以她幫助因誤收朝貢而惹禍上身的周家時,其實是以陸家媳婦的身分幫上忙的。

  這麼說來,確實是陸家幫了周家。

  現在,她又讓自己的女兒姓周以繼承周氏當鋪,使周氏當鋪的基業及香火得以延續……一切正如周湘當時告訴她的那般。

  原來這就是陸家對周家施的恩,原來她就是故事中的主角。

  她明白了,她懂了,她想,她不會也不用再回去了。

  她本來就屬於這裡,屬於陸功勤。她哪裡都不用去,也不會離開他及孩子們。

  「好!」她衝口便答應,毫不猶豫遲疑。

  她的干脆讓周鑒及陸功勤都嚇了一跳,他們原以為她會猶豫,會掙扎,會考慮。

  可她沒有,她一口答應,而且是樂意答應。

  「深雪,你真的……答應?」周鑒難以置信。

  她用力點點頭,「是的,我願意讓敏嫻姓周。」

  「你一點都不覺得……」

  「不會,一點都不會。」她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不管她姓周還是姓陸,都是我蘇深雪的女兒,那是不會改變的事實,她身上流著周、陸、蘇三家的血,姓什麼並不那麼重要。」

  「深雪?」陸功勤驚異的看著她。

  「讓敏嫻繼承周氏當鋪吧!」她自信滿滿的說,「我的女兒有那份能耐,而且我會把她訓練成一個能干的女當家。」

  周鑒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欣慰不已。

  「深雪,我太感激你了。」周鑒激動的道:「我替周家先祖感謝你的無私及寬容。」

  「外祖父,您言重了。」蘇深雪沉靜的一笑,「也許這正是我來到這人世間的目的。」

  陸功勤聽著,深情的、感動的注視著她,「深雪,你來到人世間絕對不只是為了這個,因為……是你的存在圓滿了我的人生。」

  她心頭一緊,回望著他,欣喜安慰的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

  敏嫻在斷奶後,便被接至丹陽,由周鳳儀夫妻倆撫養教育,並栽培她成為周氏當鋪的未來女當家。

  又一年過去,蘇深雪生下她與陸功勤的第三個孩子。他是個男孩,名叫敏行。

  再隔兩年,他們的第四個孩子出生。是個女孩,蘇深雪為她取名敏恩。

  她為女兒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在敏恩的左肩後有個小小的銅錢胎記,一如當年自己頸後的那個。

  當她看見了這個銅錢胎記,便知道敏恩亦是來報恩的孩子。終有一天,敏恩會像她一樣前往某個地方報恩。

  敏恩不是離開他們,而是她有著自己的使命。

  於是,當敏恩漸漸懂事,她便開始帶領她了解生命的開始及結束與生死無關,而是有著其意義。當人們了解了生命的意義,就不再懼怕生死。

  她也把許多未來的事情在生活之中以潛移默化的方式告訴她、教導她,便是希望將來有一天她去了她感到陌生的地方,不會感到害怕、沮喪或無措。

  幾年後,蘇雷遠一如當年所說,決意退隱山林,過起閑雲野鶴般的生活,風曉特意來了一趟京城,請陸功勤跟蘇深雪回向陽去接管賭坊。

  陸家在京城的物業一直都由陸功勤親自打理,如今要他回向陽,他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

  「風曉,」陸功勤對風曉寄予厚望,「不如先由你頂著吧。」

  「不成。」風曉搖搖頭,「我要嫁人了。」

  「什麼?」陸功勤跟蘇深雪都驚訝得眼珠子快凸出來了。

  「怎麼?」已經年過三十的風曉挑挑眉,「我不能嫁人啊?」

  「我一直以為你……你喜歡的是……」陸功勤吞吞吐吐的說,「女人。」

  風曉輕啐一記,「誰告訴你的?我雖然做男人的打扮,可我還是個女人。」

  知道年過三十的她終究有了歸宿,蘇深雪很替她高興。「風曉,對方是誰?」

  「是城西賣餅的張三郎。」提起未婚夫婿,風曉臉上略帶羞色,「他五年前死了老婆,一個人拉拔三個孩子……」

  城西賣餅的張家,陸功勤跟蘇深雪都不陌生。算算,張三郎今年快四十了吧?

  他是個老實人,年輕時便跟妻子一起擺攤做買賣。夫妻倆攢了一筆錢後便頂下一間鋪子,生意不壞。

  風曉不年輕了,能找到這樣的男人實屬幸運,兩人很替她開心。

  「張三郎是個勤奮努力,忠厚老實的男人,你能嫁給他,定能過上安穩的日子。」蘇深雪掩不住歡喜,拉著她的手,「風曉,恭喜你。」

  向來帥氣猶如男子的風曉露出嬌羞表情,「謝謝小姐。」

  蘇雷遠歸隱,溫立山也跟著他縱情山林,風曉則要嫁人了……看來,蘇氏賭坊還真找不到可以接掌的人。

  雖說陸家的物業也很重要,但嚴格說來,陸家的那些生意都不需要陸功勤親力親為。收租啦、修繕什麼的這種事,找個信得過的、能力夠的人,就能代勞,可賭坊的生意可不是隨隨便便找個阿貓阿狗就能幫忙的。

  陸功勤在蘇家待了十年,習得不少高超的賭技,從前溫立山還常常要他去做莊家呢。至於她,她當年只十幾歲時,就被稱為女賭神,賭技自然不在話下。

  眼前,接掌蘇氏賭坊的人選,除了他們夫妻倆,再無別人。

  「小姐,老爺說他知道陸家的物業也需要通殺打理,所以他不勉強。」風曉說。

  她微怔,「什麼意思?」

  「老爺的意思是……如果你們不打算接管蘇氏賭坊,就把賭坊結束了。」

  聞言,蘇深雪心陡地一震,直覺反應的叫道:「不行!」

  蘇氏賭坊是爹一生的心血,他就是舍不得才將它交托給他們夫妻倆,如今怎能說結束就結束?

  「深雪?」陸功勤疑惑的看著她,「你……」

  「咱們回向陽去。」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堅定而強勢。

  「回向陽?可是……」

  「通殺。」她打斷了他,而且叫他通殺。

  這些年,因為他已經是陸家的當家,因此她已改口叫他的本名功勤,免得別人聽了笑話。可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她會叫他通殺那就是……她要他乖乖聽話的時候。

  他濃眉一糾,「什麼?」

  「當年你曾說過不論我在哪裡,你都要陪伴著我,不是嗎?」她問。

  「嗯。」他點頭。

  「那麼,我決定回向陽。」她直視著他,「你去不去?」

  陸功勤微頓,「可是京城的事情……」

  「陸家的家業主要是收租,只要找個可信的人,便能處理。」她說:「日後,我們只要偶爾回來便行,可賭坊的活兒,可不是尋常人能勝任的。」

  陸功勤沉默著,若有所思。

  他十二歲便跟蘇深雪在一起,不曾分開。在他還不知道自己是陸功勤前,他便打定心意要伺候她一輩子——直到她不再需要他。

  而如今,她需要他,他又豈能推托?

  再說,若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分,此時此刻的他,不也就在向陽幫著她打理蘇氏賭坊嗎?

  見她心意已決,他似乎只有點頭的分了。

  見他沉默不語,一臉為難,蘇深雪有點急了。他不肯嗎?他的意思是她一個人回向陽,而他繼續待在京城?

  喔不,她不能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她已經習慣每天睜開眼睛便看見他。她習慣他在早晨替她披上外衣、給她一杯熱茶。她習慣他在她懶得動時幫她脫衣卸履,她習慣他寵她、疼她、照顧著她,她就愛那種被呵護著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很霸道,可她也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依著她。

  「欸,」她推了他一下,「你究竟跟是不跟?」

  他看著她,幽深的眸子閃亮,「跟。」說著,他爽朗的咧嘴一笑。

  就這樣,陸功勤跟蘇深雪跟敦王趙慶羽借來一名親信,代他們打理京城的物業。交接完畢,他們便帶著三個孩子回到向陽,夫妻同心,合力經營著蘇氏賭坊,幾年時間,更擴展版圖,在丹陽及京城也各開了兩家。

  敏越十七歲那年,他們夫妻倆讓他回到京城打理陸家物業。兩人帶著敏行跟越恩繼續在向陽深耕。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一轉眼又幾年過去了。

  在陸敏恩滿十七歲的這年,她突然在睡夢中離開人世。

  陸功勤、敏越、敏嫻、敏行,還有陸府上上下下都因為她的猝逝而傷心不已。

  但只有一個人,冷靜而淡然的看待這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那便是蘇深雪。

  做為一個母親,她比誰都痛,但因為她知道……敏恩不是消失在這個世上,而是到了另一個時空,她還能堅強面對。

  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今日的結果。

  敏恩是為著某個目的而來的,如今她便要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程——一如她當年來到這兒一般。

  夜裡,她走進房間,看見陸功勤靜靜的坐在窗前,手裡拿著一個木盒子。

  木盒子裡是敏恩從小到大畫給他的生日卡。

  敏恩是被她以特殊的教育方式教養長大的孩子,她懂的、會的、做的,是敏越跟敏行都不會也不懂的。

  她靜靜的站在那兒,只見陸功勤抬手拭淚。

  看著,她的心一揪。「孩子的爹……」她輕喚他。

  陸功勤許是覺得丟臉,也像是不想讓她擔心,飛快的抹去眼淚,然後回頭一笑,「我在看敏恩畫給我的生日卡……」

  蘇深雪一笑,緩步到他身邊坐下。

  他將生日卡遞給她,卡片上畫著的是敏恩所有天馬行空的想像。

  當然,那在未來的世界都不是天馬行空,而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及事情。

  她畫著四個輪子的大車,車上載著他們一家人,要去丹陽看敏嫻。她畫了飛機,把遠在向陽的外公蘇雷遠送到京城來與他們一起吃火鍋。

  她畫了電話,取代了書信。

  她畫了巴黎鐵塔還有一〇一大樓……她的畫裡,滿是她對未來的認知,而看見的人都以為那只是她的想像。

  「你瞧敏恩有多少奇思妙想……」陸功勤想起貼心的女兒,強忍著的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

  他低下頭,捂著臉,不讓她看見他的眼淚,但顫抖的肩膀卻泄露了他的無助及脆弱。

  見狀,蘇深雪心疼的伸出手,將他抱住。「喔,孩子的爹……」

  陸功勤傷心的道:「老天爺為什麼要帶走敏恩?她才十七歲,為什麼……」

  「孩子的爹,敏恩並沒有消失啊。」她說,「她正在世上的某個地方,她的生命並沒有結束。」

  陸功勤抬起眼睫看著她,「深雪,我沒辦法像你那樣豁達,我怨老天,我恨祂……」

  「千萬不要。」她溫柔的一笑,輕撫著他的臉龐,「每個人來到世間都有其使命跟目的,有其存在與離去的意義,敏恩也許在我們眼前消失了,但她會以不同的姿態,以另一種方式在另一個地方延續生命。」

  陸功勤眉心緊蹙,不解的道:「深雪,你在跟我說禪機嗎?」

  「不。」她淡淡一笑,「我是說一個事實。」

  「事實?」

  「嗯。」她點頭,「敏恩沒死,只是在我們不知道也看不見的地方活著。」

  他知道她在安慰他,可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及說法。

  「深雪,我想看見她,雖然我知道有一天她會出嫁,可是我還是……」

  「那你就當她出嫁了吧!」她打斷了他,輕輕撫摸他的發鬢及下巴的胡碴,然後溫柔的一笑,「你就想……我們敏恩嫁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太遠,因為交通不便,所以很難很難再相見……」

  「可她……」

  她沒讓他再說話,緊緊的將他的頭抱住,壓在自己的胸前,輕聲的喃道:「你有我呢,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在這兒陪著你。」

  陸功勤沉默,情緒慢慢的平靜下來。

  「你知道嗎?在某個地方,也有人像你需要我般的需要著敏恩,所以她去了那個地方,去尋找那個需要她的人了。」

  如此浪漫的說法,讓陸功勤慢慢的感到釋懷。

  「不要怨天,祂總有祂的道理。」蘇深雪說完,輕輕笑嘆一聲,「我可以想像我們敏恩在另一個世界的人生,已經開始了。」說著,她端起他的臉,溫柔的道:「孩子的爹,讓我們一起祝福她吧!」

  迎上她的眸子,陸功勤的心安定下來。

  他還是不舍,卻不再悲傷或怨慰。

  「希望那個需要她的人,能像我般好好的待她。」這是他身為一個父親最大的願望。

  蘇深雪深深一笑,「我相信會的。」

  「敏恩,你知道嗎?咱們家的女孩只要身上有著這銅錢胎記,便是注定要來報恩的……」

  「報什麼恩?那得你日後遇到時才能知道……」

  「不管你去了哪裡,成了誰,都不要害怕,因為娘當年也是從另一個地方來到這兒與你爹相遇……」

  「你會看見許多你不曾看見的,聽到許多你不曾聽過的……你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那都是真的……」

  「敏恩,你跟爹娘在這世的緣分就只十七年,可是記住……你永遠都是爹娘最寶貝的小女兒……」

  「娘……」

  陸敏恩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覺得身體很沉。

  她躺著,卻有種緩慢前進的感覺。像是穿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眼前是一片迷霧,什麼都看不見。

  突然間,她感覺有人抓著她的手,緊緊的。

  「樂樂?」

  樂樂?樂樂是誰?

  「娘……」她拚命的想睜開眼睛,可眼皮好重。

  「醒了,醒了!她醒了!」有個陌生的聲音興奮的喊著,「家美,快去叫醫生!」

  「喔!」那又是個陌生的聲音。

  陸敏恩慢慢的動動自己的手腳,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以及心跳,終於,她緩緩的、困難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亮——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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