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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 -【寒門狀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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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5:51 PM
標題:
天子 -【寒門狀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0-7-31 12:25 AM 編輯
【書名】:
寒門狀元
【作者】:
天子
【內容簡介】:
看膩了刀光劍影,鼓角爭鳴,或者可以品嘗一下社會底層草根的艱苦營生。
本書講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門的沈溪,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變命運,終於走上人生巔峰!
天子2016歷史巨獻,值得您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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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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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5:55 PM
第一章 桃村有雨
桃花村。正是春季,靡靡細雨糾纏不休。
村如其名,村前村后各家院落以及周邊山上都開滿了粉紅色的桃花,清晨時分,桃樹上的花瓣沾染著雨露,冷意不減,春寒依舊。
“池塘里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
田野間,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卷著褲腿,冒著細雨,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在泥濘的田野間埋首尋找著什麼。
他身旁擺著一個竹制的簍子,里邊有十幾條四處亂鉆的泥鰍,顯然,孩童這一大清早起來,便來到田野中挖泥鰍。
不一會兒,孩童便捧著一手軟泥,小心翼翼地將泥團丟進竹簍中,繼而又開始埋頭翻找。
“沈家小郎,怎麼一大早便來田里找泥鰍?這天還下著雨呢,趕緊回去吧,不然一會兒又該被你老娘罵了……”
田野旁的阡陌小道上,一個壯實的漢子戴著斗笠,穿著蓑衣,肩頭扛著一把鋤頭,笑呵呵地對著田里的沈溪道。
沈溪直起身子,看了那男人一眼,提起竹簍在身前晃了晃,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笑著道:“劉大叔,下雨天才好捉泥鰍呢……你瞧,我收獲可不少呢……”
炫耀一番,沈溪也不理會那劉姓漢子,又埋頭開始認真翻起泥來。
沈溪不是這兒的人,準確來說,沈溪並非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許用前世今生來概括他的遭遇境況比較符合。
前世,沈溪一介孤兒,自小便知道生活的艱辛和不易,學習極為刻苦,從小學到高中連續跳級。
在社會各界幫助下,沈溪在十六歲的時候便考上了國內一流學府鷺島大學,讀完博士後順利留校擔任講師,兩年后因工作出色成為副教授,前后不到五年便成為中文系考古學教授。
在工作期間,沈溪也曾談過幾任女友,但由于他興趣愛好廣泛,工資大多用來買了古籍、書畫以及文房四寶,沒有房子和票子傍身,幾段感情都無疾而終,後受省文物所邀請在泉州近郊指導挖掘一座新發現的古墓時,這座建于明代中期的墓穴突然坍塌,不省人事,再醒來時已經成了小孩,身在桃花村。
正在沈溪埋頭再次尋找田壟間的洞穴時,身后那漢子又發出一陣爽朗大笑。沈溪好奇之下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一個穿著縫著補丁翠花衫、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婦女,手中拿著一把竹枝,氣沖沖地朝著田頭跑了過來,口中大聲嚷嚷:
“你個小兔崽子,昨天剛對你說春寒料峭的不要下田,這一大清早的你就跑出來了,當老娘的話是耳旁風不成?”
說話間,婦女已站在田邊,手執竹鞭指著沈溪:“你給老娘滾上來,看老娘不打你個憨娃……”
“唉,沈家娘子,孩子還小,貪玩也正常,你這麼嚇他,他哪里肯上來?”
婦女見那漢子說話,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理會,兀自叉腰,對著田里的沈溪道:“小兔崽子,有種你別上來……去年秋收的時候你被蛇咬老娘好心給你抹藥,你知道那藥多貴麼?這次你再被蛇咬,看老娘管你個憨貨!”
沈溪見她語氣火爆的樣子,當下連忙賠笑說:“娘,你別生氣,你別生氣,上次我是不小心把蛇當作了泥鰍,這才被咬,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嗎?別生氣了,你再打我,我都快被你打傻了!”
婦女見沈溪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頓時為之氣結,揮舞手中的竹鞭,兇狠狠地道:“你個小兔崽子,是打不怕麼……”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沈溪便抱著竹簍,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田邊,討好地說:“娘親,你看,咱們把泥鰍擱屋里養著,晚上不就有了宵夜嗎?家里天天吃野菜,嘴巴都淡出個鳥來了……”
沈溪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婦女一把將他從田里拉了出來,看著沈溪渾身泥垢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高高揚起手中的竹子,就要抽下去。
沈溪哪兒能束手待斃?當下不顧身上的污泥,趁著老娘還未打下就一把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啊……疼啊,疼啊娘,好疼啊,快死了,打死人啦,別打了,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婦女聞言,眉宇之間兇巴巴的神色微微一軟,不過還是將竹鞭打在沈溪的小屁股蛋上,只是力道減了八分。
沈溪憨笑一聲,抬起頭捧著竹簍子,遞給老娘:“娘,你看,好多泥鰍,又肥又大,我……我也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實在是……實在是見娘你天天粗茶淡飯,這才來給您老挖泥鰍改善一下生活。”
看著沈溪如此,婦女冷哼一聲,一把接過簍子:“是你自己想吃吧?昨天剛換的衣服,你瞧都臟成什麼樣了?給老娘回去換了,以后再敢下田撒野,老娘收拾你。”
沈溪笑嘻嘻地提著鞋子,赤足跟在她身后,有時踩到尖一些的石頭,不由呲牙咧嘴,一副疼痛的樣子。
回到村頭三進古香古色院子的家中,在前院的自家屋內,周氏給沈溪收拾了一下臟兮兮的衣服,見沈溪小臉微紅一副靦腆的樣子,當下臉上微微一橫:“憨貨,你羞個什麼勁兒?連你都是老娘生下來的!”
沈溪聞言連連點頭,不敢說話。
“娘親,你可好了!”
沈溪討好地笑著拍老娘的馬屁。
周氏聞言一愣,隨后看著沈溪,嗤笑道:“憨娃兒,這麼小便會口花花了?”
沈溪見老娘不屑的樣子,搖了搖頭,語氣無比堅定地道:“娘,我沒有口花花,我就是覺得你好。”
“老娘又兇又惡,哪兒好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雖然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心中卻樂開了花。
沈溪賊笑一聲,拉著周氏的手,用哀求的語氣道:“娘,別藏著了,我都聞到了,好香好香。”
周氏看著沈溪,忍俊不禁,隨即板著臉哼了一聲:“你又不是屬狗的,為啥鼻子這麼靈呢?”
說罷,周氏從床頭掛著的小袋子里拿出個熱乎乎的雞蛋,遞給沈溪。
沈溪看著雞蛋,不由貪婪地咽了口口水,一把接了過來,笑著說道:“娘,你雖然喜歡打我,可打心眼兒里對我好,兒子我寬宏大量,不會記仇的……等你和爹老了,兒子養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還找一個聽話的小媳婦,供你支使。”
周氏輕笑一聲:“憨貨,以后娶了媳婦肯定會忘了娘,看你這天生就騙人的樣,別做了陳世美才好。”
小手感受感到雞蛋的溫熱,沈溪心中嘿嘿直笑。
上一輩子,他自小遭人拋棄,從未體會過什麼是骨肉親情,反而這個世界家中雖然貧苦,但至少有爹娘,還有叔嬸伯父。有些東西有價,而有些東西卻是無價的,這一點沈溪分得清清楚楚。
唯一令他感到無奈的是,自己附身的身體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小屁孩,連累他每天必須裝出七歲小孩該有的樣子。
對此,沈溪可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到這個世界不到一年,對于民風民俗了解得尚不夠,說不定稍微表現得天賦異稟一些,就被人誤會鬼上身抓去浸豬籠也說不定。
沈溪正想出門,卻被周氏一把拉住小胳膊,板著臉訓道:“在屋里吃好了再出去,別被人看到了。”
“啊……娘,雞蛋是不是你偷來的?”沈溪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小聲問道。
周氏先是一愣,隨后潑辣無比地罵道:“小兔崽子,給你找吃食你還不樂意?不吃還給老娘……”
沈溪連忙將雞蛋在床沿上敲擊一下,快速無比地剝起蛋殼來。
看著沈溪將剝落的蛋殼隨手丟在地上,周氏又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腦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蛋殼收起來拿去喂豬……你個憨娃子,老娘再也不給你添食了,免得糟蹋好東西。”
沈溪看著彎腰去拾地上蛋殼的周氏,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連忙抓著她的手道:“娘,蛋殼不能吃。”
“我沒吃啊,你小子耳朵是不是不好使?這東西我是拿去喂豬的,豬吃了長得飛快……”
沈溪搖搖頭,蹲下身子,將剝了一半的雞蛋遞到周氏嘴邊,笑嘻嘻道:“娘,你也吃一口。”
周氏聞言微微一愣,抬頭看著目光天真無邪的沈溪,正要教訓一通,卻聽沈溪繼續道:“娘,你總是騙人,上次我親眼看見你吃蛋殼了……來,你吃一口……”
周氏抬起手,摸了摸有些發酸的鼻子,輕輕在雞蛋上咬了一小口,隨即哽咽地道:“好了,快吃。”
沈溪見老娘如同蚊子一般叮了一口,心中感嘆一聲,不再多說,張開嘴狠狠咬上一大口,用力咀嚼起來,仿佛在發泄什麼。
“娘……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會出人頭地,讓你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飯菜。”沈溪吃著蛋,語氣含糊地發下鴻鵠之志。
周氏摸了摸沈溪的小腦袋瓜,長長出了口氣,嘴里卻嗤笑:“小娃子,就知道惹老娘,看哪天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聞言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卻聽敲門聲響起,隨后一個女人在外邊道:“妹子,嫂子能進來麼?”
周氏連忙將地上的蛋殼往床底踢了幾腳,卻見門“吱呀”一聲打開,從外邊走進來一個比沈溪老娘年紀大上幾歲的女人。
“呀,好香啊……原來小郎在吃雞蛋,好吃嗎?”
沈溪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說:“好吃,大伯母來找我娘親?”
“看到雞蛋,我想起來了,家里的老母雞最近下的雞蛋數量明顯少了……妹妹這雞蛋是哪兒來的?”女人沒有理會沈溪,笑著問周氏。
周氏聞言,淡淡地瞥了沈溪大伯母王氏一眼,冷冷道:“每天家里的雞蛋都是有定數的,要是真有缺失,母親大人恐怕早就知會各房了……這雞蛋是孩兒他爹在縣城托人送回來的。”
王氏笑了笑,語氣有些責怪:“妹妹,我們並未分家,小叔送來雞蛋,我怎麼沒見過?莫不是妹妹偷偷藏起來了?”
周氏脾氣十分火爆,不過此時她還是收斂許多,站起身微微吸了口氣,語氣有些強硬地回答:“嫂子,你是書香世家的女兒,想必不會與妹妹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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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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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05:57 PM
第二章 頭懸樑,錐刺股
周氏一番話說得無比強硬,但對於她而言,其實已經算是服軟了。
大伯母冷冷地瞥了周氏一眼,不鹹不淡道:“看妹妹說哪兒去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只是我家大郎讀書刻苦,卻連補腦的核桃和豆腐腦都沒錢買唉,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周氏聞言想要發作,卻被沈溪拉了拉衣袖,這才冷哼一聲,不去理會王氏,逕自低頭收拾起房間來。
王氏乃是沈家長子沈明文的妻子,由於丈夫是秀才,一隻腳算是踏進士紳階層,因此平日最喜歡端架子,掌管一家大權的老太太對長房也是偏愛有加。
沈家有五子,都是老太太一人所生,按說不會出現什麼厚此薄彼的事情,可偏偏對長子長孫,那叫一個細心呵護,全家人一年到頭都是野菜粗糧度日,而大伯沈明文卻是沾葷帶腥,家中小灶每天都沒有絕過,連帶著王氏和她的三個子女都沾光。
再者,沈家共有七個嫡孫,算得上是人丁興旺,而沈溪便是年紀最小的那個。不僅他是老麼,他老爹沈明鈞同樣是老麼,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下,沈溪並沒有多少人留意他的言行舉止,也幸虧如此,才讓他偶爾能夠放縱一下鬱悶的心情。
沈家五子中,老二、老三、老四都在村中務農桑,老五也就是沈溪的老爹沈明均在本縣大地主王家做長工。
老大沈明文沒有考上秀才之前,都是兄弟幾個供著,讀書耗資巨大還得從小抓起,所以一家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直到沈明文不負眾望考上秀才成為縣裡的廩生,有了每月六鬥的廩米和每年四兩廩餼銀,生活才稍稍有些改善。
由於是老太太當家,同時處事相對公正,沈家除了在吃穿上顯得過於儉樸外,各房之間的氣氛還算融洽。
在沈家嫡孫裡,或許是子承父業,只有老大家的大郎沈永卓能到縣城的私塾上學,這是老太太親自拍板決定的。
沈家各房之間雖偶有齷蹉,但好歹都是一家人,都期望家裡能出個舉人老爺,待沈明文補上實缺後,家道自然就會中興,對於老太太並沒有多少怨言。
同住在一個大宅子裡,沈溪與其他兄弟姐妹並不怎麼來往,尤其是去年佔據這個身體後,由於擔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對於玩泥巴、捉蛐蛐、玩金龜子等小遊戲從來是敬謝不敏,久而久之,幾個堂兄便不再找他玩耍。
且說王氏,她看了一眼沈溪那迫不及待下嚥的樣子,搖頭笑了笑,躊躇著站了一會兒,欲言又止。
“妹妹,嫂子來找你不是為了雞蛋的事情,嫂嫂有事求你呢。”猶豫良久,王氏還是說道。
沈溪聞言,頓時苦笑不已,卻不敢說話。
周氏輕哼一聲:“嫂子莫不是又來借錢嫂嫂,你就饒了我吧,這一大家子,那麼多人,嫂嫂獨獨向我家借錢,而且借去了又不還上次才借給嫂子五十文錢,小郎都快兩個月沒粘過葷腥了。”
沈家雖然沒有分家,但各房有各房的小灶,老太太也是默許的。沈溪覺得眼前的大伯母有些過分,平日仗著自己丈夫是秀才,從不將自己老爹老娘放在眼裡。
自從沈明文考上秀才,王氏便不做家裡的事情了,整日待在房裡,靠著大伯食廩和廩餼銀的扣留部分,夫婦二人光明正大開著小灶,錢花得差不多了,再向丈夫在外做工手裡有些余錢的周氏借。
別看周氏潑辣,其實無非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被王氏哄上幾句,便將錢借出去了,所以累積下來大伯家欠自家的最多,每次三五十文下來,如今起碼有兩三兩紋銀了。
若是大伯家日子過得緊張,沈溪不會對此有何反感,可偏偏人家生活水準可比自己好多了,自己吃個雞蛋都得偷偷摸摸,一月也就開這麼一兩回小灶,可人家活得那叫一個滋潤,上次沈溪便看見大郎沈永卓抱著個雞腿猛啃,饞得他清口水直流
沈家本是書香傳世,只是前兩代家中子孫不爭氣,家道中落,兄弟間又鬧不和,索性就將家產分了,沈溪的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當然,這處三進的大宅子也是沈家祖業,村裡還有幾十畝田地,可這對於當年的沈家,簡直連九牛一毛都不是,可見沈溪這一脈多不受待見。
祖父過世後,沈家家道愈發沒落,原本家裡還有幾個長工,可因為沈家沒有及時發放錢糧,各自散去。
如今的沈家,雖然家譜往上三代也曾風光一時,沈溪的太爺爺做過正五品的一府同知,可如今的光景卻連一個普通鄉紳家也頗有不如,不得不令人感歎世事無常。
老爺臨終前的遺願是不准分家,所以現在五對夫婦一大家子,還是湊在一塊兒過。
唯一例外的是,大伯十年前考上秀才,老祖母高興不已,將重振沈家的所有希望全寄託在了大伯身上,其偏心程度,從此達到百依百順的地步。
這才有沈溪母親周氏被王氏看到偷偷給沈溪開小灶感覺理虧,畢竟大伯可是秀才老爺,按照目前的形勢,確實只有大伯考上舉人,光宗耀祖,沈家才能中興家道。
至於沈溪,心底下卻十分懷疑,大伯如果有一天真的中舉當官,會不會給自己這一房帶來實質性的好處。
在王氏的軟磨硬泡之下,周氏很快就繳械投降,將家中所剩不多的私房錢交了出來。
看著王氏離去的背影,沈溪很是不悅地哼了一聲:“娘,你怎麼老借大伯母錢啊你都不知道大伯母家日子過得有多好,咱們呢,天天吃野菜草根,一點兒油水都沒有,我都快餓成猴子了”
說到一半,沈溪忽然發現似乎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不該關心這些事情,只是話已經說出口,覆水難收。
周氏卻並沒有多驚訝,這一年來兒子性子變得跳脫許多,說出這樣的話只當他是看長房長孫有書讀,又有好吃好喝供著,心生嫉妒之言。
“臭小子,你以為你娘想麼你大伯現在是秀才,再進一步便是舉人雖然你大伯連續兩次落第,可你大伯還年輕,以後很有機會中舉。若是中了舉人,那就有機會當官,傻小子,你知道什麼是官嗎你大伯一當官,多少能幫襯到咱家,到時候,只要他一句話,咱們家的日子不就好過起來了。”
沈溪聞言,心中微微歎息,暗暗道:果然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啊或許換一種說法更加貼切,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民與官,其地位差距何止千萬裡
周氏見沈溪發怔,忽然問道:“小子,你是不是也想讀書。”
沈溪聞言,雖然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出想要讀書的願望,一定會給老爹、老娘帶來巨大的壓力,但他還是咬著牙用力點頭。
周氏蹲下身子,仔細地看著沈溪,再三確認地審視小沈溪眼中那股子靈動聰慧,良久之後才下定決心:“娃啊,不是娘狠心不讓你讀書,是咱們咱們家實在拿不出學費,不過沒關係,等你大伯母下次再向咱家借錢,娘便去求她,讓你大伯抽出時間來教教你。”
“娃啊,若是這事不成,咱就別想讀書了,別的不說,你的那些叔伯嬸嬸是不會答應的,老老實實耕田也挺好的。”
沈溪看著母親眼中的關切,心中難免自責,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娘,沒事,就算兒子以後不能出人頭地,也會好好孝順你們二老。”
看著沈溪乖巧懂事的樣子,周氏笑了笑,又恢復那潑辣的性子:“去去去,小兔崽子,就知道惹老娘生氣。”
沈溪開心地哈哈笑了幾聲,跑出房間,嚷嚷道:“娘,我出去耍了。”
才走出院門,沈溪便聽到二進院子大伯一家所住的東廂房傳來一陣恐懼的驚呼聲。
沈家是傳統的三進院建築,屋前是石鋪的大庭,入門是個石庭院,石庭院北邊是影壁,東側是東南角院。東南角院的北面是連通二進院子的耳房廁所,南面以前是車轎房,如今兩間屋子充作了客房。
石庭院西側為一道拱門,拱門進去是前院。前院南面的四間倒座房以前是長工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如今打通成了豬圈、雞舍所在。前院西側有一道月亮拱門,拱門內是西南角院。
西南角院北面依舊是連通二進院子的耳房廁所,南面的三間房原本是沈家興旺時接待客人的南書房,如今則成了沈溪一家所在。
前院北面以一道垂花門與正院相連,正院東面廂房六間,全部給了沈家老大沈明文。
沈明文及其妻子王氏育有一子二女,大郎沈永卓,十五歲,目前在縣城學塾讀書,兩個女兒分別是十三歲的大女沈芊和七歲的四女沈曼。一房五口人六間房,怎麼住都夠了,多出來的一間充作了沈明文的會客室。
西廂的六間房則分給了老二和老三,每房各三間。
老二沈明有和其妻子錢氏,膝下有十四歲的二郎沈永福、十二歲的三郎沈永瑞、十歲的三女沈婷婷、八歲的五郎沈永祺。
老三沈明堂和其妻子孫氏,育有十一歲的二女沈秀秀和十歲的四郎沈遷。
北面三間正房,正中是正堂,接待客人以及祭拜祖宗便在這兒,老太太住在正堂東面的房間,西面那間房則是一家老小吃飯所在。
正房兩邊分別是東西耳房,東耳房造型奇特,為一三層圓筒狀閣樓,沈溪一直不明白其用處。西耳房以前是沈家家主的書房,如今一排排書架上已經沒了多少書,大部分地方用來堆放雜物。
東西耳房外側,均有月亮門與後院相連。
後院有房八間,其中廚房位於西北角,其餘七間房原本是沈家僕人居住的地方,如今三間給了沈家老四,其餘則堆滿了柴禾。
沈家老四沈明新和其妻子馮氏,育有七歲的六郎沈元和五歲的五女,其中沈元自小聰慧,深得老太太喜愛。
後院後面,原本還有一個花園,不過隨著沈家家道中落,如今已經成為了菜園子,裡面種滿了時令蔬菜,不過這可不是留給自家吃的,大多都挑到鎮上換了錢糧。
聽到沈家老大沈明文所住的主院東廂房聲音越來越大,沈溪非常驚訝,邁著小腿,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伯家門前,卻見大伯正被三伯、四伯架住,不斷地掙扎。
沈溪一時間懵了,看著遠處目光冰冷的老太太,上前低了低頭,討好地問候:“祖母好。”
老太太滿頭白髮,手裡杵著拐杖,見沈溪上前打招呼,只是稍稍點了點頭,便沒有再看他,而是看著大伯,情真意切地道:
“兒啊,不是娘親狠心,你唉,這一次,免不了要受些苦了,你可一定要用心,考上舉人,才能安慰你爹的在天之靈。”
沈溪老老實實待在一旁,探著小腦袋,疑惑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大伯年紀並不大,今年才三十四歲,所以說他依然有希望重振沈家,此時他不斷掙扎,語氣恐懼地央求:“娘,是兒子不爭氣,接下來兒子一定不會再有半分鬆懈,娘,求你了,我不要去閣樓,我不要去閣樓”
老太太長長歎息一聲,語氣間有頗多不舍:“大郎,娘親也是逼不得已,你放心,就熬兩年半,兩年半後你一定能中舉的大郎,你受苦,娘也心疼,莫再叫了,上次你在閣樓讀了一年的書,便順利考上秀才。”
“等到下次秋闈開考,你定能中得舉人,一定能夠光宗耀祖,一定能夠當官。”老太太的聲音忽然變得炙熱起來。
沈明文仰天長嘯,眼中淚光轉動,只見他誠惶誠恐地說:“娘,你別忘了,上次我便險些死在閣樓裡,我不要去閣樓,我不要”
老太太看著沈明文的樣子,幽幽歎息,有些橫鐵不成鋼:“大郎,青春易逝,秋闈三年一次,你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人生能有幾個三年呢熬一熬,兩年半,就兩年半。你上了閣樓之後,我會讓人準時給你送吃送喝,你若是煩心,便對著東窗大喊幾聲吧。”
最終,沈明文氣色灰敗地低著頭,任憑三伯與四伯,將他送上了閣樓。
沈溪貓著身子,跟著上前。
沈明文被送進閣樓內,老太太駐足歎息許久,仿佛又老了幾歲,在二伯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沈溪看著那圓筒狀建築,心中不寒而慄。
閣樓在沈家地位僅次於祖宗祠堂,說是閣樓,還不如說是一個圓形的手電筒,全面封閉,只有東面有一個小小的鐵窗,沈溪相信,就算是大白天在裡邊,也要點著油燈才能看得見東西。
正當沈溪怔神間,那小鐵窗上傳來“啪”的一聲,聲音清脆,極有規律,每響一次,便傳出沈明文的一聲痛呼,並且聽到他咬牙切齒懾人心魄的聲音。
“啪。”
“讓你朝三暮四。”
“啪。”
“讓你三心二意。”
“啪。”
“讓你不思進取。”
“啪。”
“讓你不務正業。”
“啪。”
“讓你遺忘父訓。”
“啪。”
“讓你心浮氣躁。”
“啪。”
“讓你疲怠鬆懈。”
七聲響罷,閣樓內一片沉寂。
沈溪愣愣地看著那緊閉的圓筒門,回過神來,只覺得渾身難受,閣樓裡分明只有大伯一個人
直到很久後,沈溪才明白,閣樓乃是沈家的傳世建築,家中子弟如果屢試不中,便會被人強行帶到這處閣樓,禁閉自省,進去之後,必須用戒尺抽自己七下,而且每一下都要有血漬溢出,否則不算,得再反省七次。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6:34 PM
第三章 我要讀書
沈明文被關進閣樓閉門讀書,其間只有兩次歲試才能出來,其餘時間都不會與外界接觸,周氏的算盤落了空,沈溪心中開始焦急起來。
目睹沈明文的經歷,沈溪深切地體會到這個世界上知識的重要性,或者說是讀書的重要性,雖說以他的學問未必能夠在八股取士的年代考上狀元,但也算得上是學貫古今,稍微努把力考中個秀才、舉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這又能如何沒有開蒙讀書,無老師教導,就算學問堪比當代大儒,那也是妖人作祟無人認可。
失魂落魄地離開閣樓,沒走出幾步便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出現個小胖墩,不由帶著幾分不耐煩,道:“你怎麼在這兒”
“小表哥,你都能來,我也可以來吧”小胖墩也是六七歲的年齡,仰著肉乎乎的小腦袋,眨著眼睛顯得有些心虛。
沈溪受不了這麼弱智的對話,搖了搖頭,回過頭繼續走,沒有理會小胖子。
小胖子叫做楊文招,是沈溪二姑姑沈楊氏的兒子。
沈楊氏本名沈月萍,嫁與府城大藥商楊家長子為妻。此番說是省親,但其實是夫妻吵架,沈月萍性子倔,一氣之下便帶著兒子回鄉來。
這小子生性跳脫,卻又十分膽小,活脫脫一個多動症兒童。來到沈家後,一來沈溪與他年紀相若,二來這小胖子對表現得特立獨行的沈溪十分好奇,所以就粘上了沈溪這個小表哥。
費了好一番功夫,想要擺脫楊文招,卻始終甩不掉這個跟屁蟲,沈溪只能苦笑著任由他跟著。
“桃花山中雙溪鎮,雙溪鎮後桃花村。”
“四月風光今才解,明年再看月一輪。”
這首詩是沈明文當年中了秀才後,意氣風發之作,想必其對次年的秋闈信心滿滿,可惜最後卻鎩羽而歸。沈溪對於這種沒有內涵,沒有深度的打油詩毫不感冒,反而對詩中所提到的四月風光有切身體會。
桃花村的四月風光雖然比不上桃花盛開的時節,甚至原本妖冶的桃花開始陸續凋謝,不過桃花山上山水鐘秀,四月天氣又最是怡人,令人心曠神怡,特別是山間特有的清冽微風輕輕拍打在臉上,說不出的愜意享受。
正走路間,卻聽身後的跟屁蟲無比期待地問道:“小表哥,我們去哪兒,抓蛐蛐嗎”
沈溪沒工夫搭理他,心理年齡不同,兩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
楊文招卻不依不饒,熱情道:“小表哥,你怎麼生氣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沈溪搖了搖頭,在村外的小溪旁坐了下來。他端著下巴,怔怔地看著潺潺溪流,一臉沉鬱之色。
楊文招也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一塊石頭上,怔怔地看著溪水。
不出片刻,楊文招便坐不住了,好奇問道:“小表哥,你是不是想要抓溪裡的小魚我幫你。”
沈溪沒有理會他,楊文招絲毫不以為意,卷起褲腳就要下水摸魚。
沈溪連忙一把將他拉住,說:“好了,你消停一會兒吧。”
楊文招十分奇怪地回頭看了看沈溪,悶悶不樂地重新坐下,問道:“小表哥,你是不是想讀書”
沈溪聞言一愣,隨即看著楊文招,歎息一聲,一臉煩悶地點頭:“嗯,本來我打算求大伯教我讀書識字的,只可惜”
突然覺得這話好沒來頭,雖然他跟楊文招是同齡人,但以他的心智犯得著跟個六七歲的小屁孩兒說心事
楊文招微微一笑,說道:“小表哥,我聽大舅母和二舅母說你最近行為反常,沒以前那麼貪玩了,還說你看到大表哥讀書,也想入學。”
沈溪怔了怔,扭頭看向楊文招,一臉認真地問道:“她們還說什麼了”
楊文招如實交代:“呃我也不知道,不過大舅母和二舅母好像不喜歡你。”
沈溪重新捧著小臉,滿臉疑惑:“大伯母和二伯母怎麼會不喜歡我呢我又沒做過得罪她們的事情。”
楊文招見沈溪冥思苦想,將聲音放低了許多,環顧一下四周,悄聲對沈溪道:“小表哥,我娘說她們是怕你也去讀私塾,家裡負擔太大,所以背地裡說你壞話。”
沈溪心說這楊文招人小鬼大,竟能套出些話來,便問道:“你娘與你說的”
楊文招咧嘴笑了笑,搖頭解釋:“沒有,是娘親與外祖母說的,我在旁邊。”
沈溪看著楊文招緊張的樣子,當下上前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臉,問:“那你把話重複出來。”
“聽到了一些,不過我娘親叫我不准嚼舌根。”
“你和我說,我一定不和別人說。”沈溪用一種近乎哄騙的語氣蠱惑道。
楊文招聞言,憨憨地點了點頭:“外祖母說了,家裡讀書人太少,到了咱們這一輩,只有大表哥讀書,說什麼沈家是書香傳世,要在你們這一輩中再選一個出來送到縣裡的私塾去。”
“啊有這種事那祖母有沒有說讓誰去”沈溪語氣中滿是期待。
楊文招再次壓低聲音,湊到沈溪的耳朵旁:“祖母想讓四舅舅家的六表哥沈元去,小表哥,你沒希望了,不過讀書有什麼好嘛”
楊文招的話沒有說完,沈溪已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蛋子,說道:“回去了。”
“哦。”
楊文招跟著站起,緊緊跟在沈溪身後,活生生就是一個跟屁蟲。
進入沈家大門,沈溪看到楊文招還在後面跟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好了,你回自個兒房間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不然我娘又得拿鞭子抽我。”
楊文招見沈溪將周氏抬出來,身子哆嗦一下,屁顛屁顛跑開了。
沈溪長舒了一口氣,隨後皺眉低頭沉思。
祖母要在自己這一輩的孩子中選出一個送到私塾,這個消息讓原本沮喪的沈溪再次打起精神,心中暗暗盤算自己入學的幾率。
老祖母對於沈溪印象並不太深,再說了,沈家好歹曾經是望族,如今遭了難,但人丁還算興旺。
沈溪知道,現今沈家十分拮據,老太太才會一連兩個月,都沒有讓人買過肉食,而此時老太太卻要用節省下來的錢,培養一個讀書人,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最少這孩子長大後是個筆桿子,總比大字不識一個來得好。
這世界人們有著根深蒂固的思想,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算吃糠咽菜,也要讓孩子讀書,出人頭地,將來可以科舉進仕做官。
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沈溪此時心中一片炙熱,他明年七歲,再過三年,要想讀書就有些難了,畢竟在人們的觀念裡讀書是需要從小培養的。
“一定要讓老太太選我。”沈溪心中默默想著。
沈溪思索良久,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這一次選人不可能有什麼內幕或者內定人選,否則另外四房可不會心甘情願出錢。
既然是公平競爭,那麼沈溪反而覺得自己優勢巨大。
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沈溪邁開小腿,朝著老太太居住的正房走去。
就這麼一會兒,沈溪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必須主動找到老太太,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討得她老人家的歡心,最好是露出一點兒小聰明,讓老太太驚訝自己的聰慧,又不會懷疑其他。
剛剛來到正房門前,卻見四伯母馮氏帶著兒子六郎出來,六郎年長沈溪一歲,長得眉清目秀,眼中神采奕奕,聰慧可人。
六郎便是祖母李氏中意要栽培讀書的沈元,也是沈溪讀書的最大對手,他壓抑下心中諸多雜念,走上前,像模像樣地作揖見禮:“侄兒見過四伯母”
四伯母馮氏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婦女,身材敦厚結實,娘家世代務農,為人勤快,而且她總覺得自己嫁到書香傳世的沈家有些高攀,於是平時待人接物十分和善。
此時她見沈溪若有其事地作揖行禮,愣了半晌才笑著說:“小郎,過來作甚,找祖母嗎”
看著略顯局促的四伯母,沈溪感覺情況有些不妙,當下無比乖巧地道:“對呀,平日都是吃飯的時候在一塊兒,我好久沒來單獨拜見祖母了,今天特意來看看。”
馮氏笑著點點頭:“真是好孩子,我聽你娘說你總是淘氣,以後記得不能頑皮。”
沈溪天真無邪地辯解:“四伯母,我沒有淘氣,我一直都很聽爹爹和娘親的話。”六歲的孩子就要說六歲的話,沈溪努力裝得純真一些。
馮氏果真沒有懷疑,微笑點頭道:“那就好,祖母在裡邊。”
沈溪笑著答應:“四伯母,下次我找哥哥玩。”
“好,快去吧。”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6:36 PM
第四章 沈家往事
走進正房,沈溪看了看大堂中央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幾步來到老太太的房間前。沈溪探著小腦袋,見祖母正坐在洞開的窗戶下,眯著眼縫補著什麼,當下不敢大聲驚擾,只是輕輕敲擊了一下木門,怯生生道:“祖母。”
老太太見有人來,有些艱難地轉過身,見是沈溪,樂呵呵招呼:“小孫兒,怎麼有空來祖母這兒不會是又被你娘揍了,來祖母這裡避難吧”
被提到之前的糗事,沈溪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搖頭道:“沒有,自那之後我都不敢不聽話了,我是特意來給祖母請安的。”
老太太聞言更加高興,將手中的衣物和針線放好,起身樂呵呵地走到門前,蹲下身子想要將沈溪抱起來,卻感覺有些力不從心,當下拍了拍沈溪的屁股蛋子,滿是皺紋的臉上有些許感慨:“小東西,沉了好多啊。”
沈溪連忙踮起腳試圖去扶老太太的手,不過由於個子太矮,只能彆扭地舉起。
老太太咧嘴笑得很開心,把他的小手抓住放下,然後摸著他的小腦袋瓜走到椅子邊,坐下後滿是感慨地說:“祖母老了,就連小孫兒也抱不起了,唉!”
看著祖母老態龍鍾的樣子,沈溪違心地說:“祖母,你一點兒都不顯老,我看你身體硬朗著呢。”
其實老太太今年才五十出頭,卻已經白髮蒼蒼,滿面皺紋,與後世的人相比,確實顯得老上很多。
“小孫兒還會說好聽的話了呢,嗚,長大了孫兒都長大了,祖母能不老麼”
沈溪不想在年紀這方面多說,便笑著說:“祖母,孫兒覺得您一點都不老,祖母一定會長命百歲。”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來,十分開心,誰不願意聽好話更何況是孫子講的好話。
“祖母,孫兒想聽你講以前的故事。”
“呵呵,小孫兒怎麼想聽以前的事情了莫不是轉性了我記得以前你最不喜歡聽祖母嘮叨了。”
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隨即仰起腦袋看向老太太,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齒:“祖母,以前是我不懂事,祖母要是有精神,便與孫兒講講吧。”
老太太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隨後低頭歎息一聲,渾濁的眼睛有些嚮往,悠然道:“小娃娃,以前祖母剛嫁進沈家那時,沈家家大業大,在本縣,就連縣太爺見到咱們沈家人也要對咱們作揖致禮雖然時過境遷,但沈家的輝煌依然歷歷在目。”
“可惜啊,當年你大爺爺整日遊手好閒不做正事,吃喝嫖賭你年紀還小,這些不需要知道,總之後來你爺爺兄弟四人,鬧了矛盾,便分家了。唉,沈家的家產,你二爺爺到你爺爺兄弟三人,加起來只繼承了不到一成,說得好聽點兒叫做分家,說的不好聽,那就是給你大爺爺趕出家門了。”
“你們這些小輩就是做夢也想不到,當年咱們沈家產業之大,可惜啊,最終都被你大爺爺給敗光了。”
沈溪聞言,有些好奇的歪著腦袋,咬著小手指問:“祖母,以前咱們家是不是每一天都可以吃肉,不用吃野菜”
老太太看著沈溪童真可愛的樣子,慈祥地笑了:“莫說是吃肉,但凡天上飛的,海裡遊的,地底下不出來的,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沈溪被老太太說得有些饞了,咽了口口水,問:“祖母,咱家以前有那麼多錢”
老太太哈哈一笑,摸著沈溪的小腦袋瓜:“豈止是有錢,縣城最熱鬧的街道臨街的門面,有三四成都是咱沈家的,可這些對於當時的沈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你說咱家富不富”
“祖母,那些房子是哪裡得來的”沈溪很好奇。
“你太爺爺曾是朝廷正五品的命官,雖最終未做成四品知府,可你想想,那可是五品大員,掌管一府鹽、糧以及清理軍籍、撫綏民夷,咱們縣的官吏如何不忌咱家所以,咱們要買房買地,自然都是大行方便其實這不算什麼。”
“只要當官,你就能把一兩銀子變成一百兩,如此周而復始,錢財這等身外之物,自然水到渠成財源滾滾來,你還小,不太懂這些,等你長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那時候咱們沈家可大氣了,私廩咱們就有七處,豐年收糧,災年也不抬高糧價,賑濟鄉民,還擺上粥鋪。歷任縣令時常到咱家來,說是敘家常,但其實也是想讓咱家能多幫襯些,為他們仕途鋪路,朝中可有不少從咱們縣出去的大員。”
“可惜,你大爺爺不爭氣,將這些人全得罪了,現在斷了來往,唉現如今且不說縣城,就咱這一脈,除了幾十畝田土,也就這大宅子了,你爹爹更是到其他家去做工你瞧瞧,都落魄成什麼模樣了”
沈溪知道這個世界講究長幼有序,嫡長子繼承家業是順理成章的,所以沒有什麼疑惑,反而覺得這事正常得很。
“沈家偌大的家業,在你大爺爺手裡是真正破敗了,如今,雖然咱沈家依然有些產業,可比起以往,算得上是日薄西山,四房加起來讀書的只有寥寥幾人,無一人中舉,這才有如今的境況。”
“你大爺爺家的大堂伯為人敦厚,這十幾年為了振興沈家,算得上是殫精竭慮,只可惜他為人太老實,以至於沈家至今沒有大的起色,不過這也怪不了你大堂伯,他有長者之風,沈家在他手裡比起在你大爺爺手裡時,好了不止一倍”
看到老太太沉緬往事的樣子,沈溪心中也有些唏噓,當下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祖母,待孫兒長大後,一定幫大哥重振家業。”
老太太聞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怔了半晌之後,才開懷無比地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有志氣,祖母心中就寬慰了。”
沈溪的話確實令老太太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最令老太太吃驚的莫過於沈溪並沒有直接說要自己重振家業,而是幫家中長子重振家業,這其中意味,正中老太太下懷。
沈家桃花村這一脈,既然祖父不想分家,祖母自然繼承夫志,想將沈家捏成一團。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惜李氏的小兒子,也就是沈溪的父親沈明鈞為人古板正直,未得老太太喜歡,長子和長孫就成了李氏的命根。
隨即她可能又想起了大爺爺,笑著說:“小孫兒,等你們長大了,若是你大哥不爭氣走了歪門邪道,你不必客氣,就將他關到閣樓中,讓他好好反省,有人問起,就說是祖母吩咐的。當年,要不是你的幾位爺爺太過寵著你大爺爺,他也不至於墮落到那等荒誕地步。”
又陪老太太聊了半個時辰,沈溪見她連打幾個呵欠顯得困倦不堪,便起身告辭。
李氏透過門簾,目送沈溪的背影消失不見,隨後轉頭望向堂屋中的供桌,嘟囔道:“長幼有序,但都是孫兒,只要為了沈家好,有什麼不妥呢”
“沈家已經三代未出像樣點兒的人才了,再這麼下去,恐怕長房那邊也維持不了幾年了。老東西,當年你要是爭點氣,我何至於此啊”
桌上供的是先祖的牌位,也是李氏一輩子的桎梏。
沈溪走出老太太的正房之後,逕自回到自家住的西南角院,見周氏正在院中打掃,便笑著上前:“老娘,不好啦”
周氏見他回來,當下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兇狠道:“到哪兒去鬧騰了一回來就瞎嚷嚷。”
沈溪嘿嘿一笑,上前拉了拉周氏的袖子,道:“娘,大伯被關進閣樓,我的書讀不成了。”
周氏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一把丟掉手中的掃帚,臉色未變,聲音卻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沈溪撅著嘴道:“我親眼見到的。”
周氏低頭皺眉許久,最後歎息一聲,又撿起掃帚,道:“沒好命的憨娃,沒書讀了,你還這麼高興別告訴我你不想讀書,老娘非揍死你不可。”
“娘,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哦。”
周氏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蹲下身子,捏著沈溪的臉蛋,威脅道:“小兔崽子,這才多大就敢釣老娘胃口,給老娘說清楚”
沈溪咿咿呀呀地連喊了幾聲疼,周氏罷手,沈溪這才捂著臉道:“娘,祖母說要從咱們四房中選一個娃娃,送到縣城的私塾去讀書。”
周氏聞言大為驚喜,自顧自地歡喜了半天,才問道:“娃兒,你說的是真的”
沈溪點頭道:“嗯,我剛剛還去見過祖母。祖母說了好多事給我聽,還誇我有志氣。”
周氏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那可是縣裡的私塾,娃,娘這一輩子,結婚前買嫁妝去過一趟縣城,後來去王家見你爹爹又去過一回,總共才兩回你可一定要爭氣,你去縣裡讀書,以後老娘就可以經常借著去看你的名義,到縣城去看你了”
沈明均老爹做工的王家就在縣城,沈溪聞言,毫不留情地戳破:“娘,你是想去城裡見我爹吧”
周氏又一瞪眼,道:“你個憨娃,管得倒是挺寬的,是不是皮癢了”
看到周氏凶巴巴的樣子,沈溪連退兩步,笑著說:“哪兒能啊娘,你放心,以後我讀好了書,做官之後,別說縣城了,咱一家都搬到省城去。”
周氏見沈溪得意的樣子,嗤笑一聲:“連讀書都還是沒影的事情,你倒真敢想啊娘這輩子沒其他念頭,你要是真有這出息,就帶你老爹和老娘去省城見識一下,看看省城是個什麼樣,我就燒香拜佛了。”
沈溪語氣堅定地說:“娘,你放心,我一定爭氣。”
“兔崽子我得去找你祖母,討好一二”
看著周氏臉上極其生澀的諂媚笑容,沈溪搖了搖頭,拉住她,道:“娘,你還是別去了,老太太見不得你這樣。”
周氏聞言停下腳步,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溪,問道:“你個瓜娃兒,何時變得這麼聰明瞭”
沈溪聞言一驚,臉上卻一臉茫然:“我一直都這麼聰明啊娘,我跟你說個秘密,我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話還沒說完,周氏就拎著沈溪的耳朵,氣呼呼道:“小兔崽子想唬老娘文曲星從古至今下凡,那都是狀元公,你這傢夥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敢胡說八道,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沈溪痛得連忙墊起腳,歪著腦袋,雙手握住正被周氏捏著的小耳朵,大喊道:“娘,別擰了疼啊”
“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了”
“娘,我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啊,好疼。”
“臭小子,你要是文曲星下凡,我就是文曲星他娘吹牛也不打草稿,有本事你去考個舉人給老娘看看,就知道胡說八道。”
沈溪口中連連呼疼,見周氏沒有鬆手的意思,這才舉雙手投降:“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你快放開啊耳朵擰歪了,就做不成狀元郎了,狀元郎哪個不是英俊瀟灑,你別把我打醜了把我打醜了,到時候你兒子殿試的時候皇帝見小子我面相如此醜陋,哪裡肯點我為狀元”
周氏聞言氣哼哼地鬆開手,對著沈溪罵道:“你個憨貨,皇帝也是你能非議的,你不想活了”
沈溪一愣,然後縮了縮腦袋,討好道:“娘,剛剛我一時說錯話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不然看老娘不撕爛你的嘴。”
看著周氏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沈溪也覺得自己方才太放肆,當下不敢多做停留,屁顛屁顛地跑到房間裡去了。
周氏長長地吸了口氣,將掃帚放好,走出院門,朝著沈溪大伯母所住的東廂房走了過去。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6:42 PM
第五章 選人
一直到天色大暗,沈溪才被叫出來吃飯。
沈家沒有分家,正房西屋裡,一大家子分成兩大桌,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刷了一層暗紅色的油漆,可能是用的時間久了,漆已經很淡了,只剩下淡淡的漆印。
索性兩張桌子都夠大,莫說是小娃娃了,就算是二十多個成年人,也能勉強擠下。
這兩張桌子原本是家裡宴請賓客時擺流水席時用的,如今沈家落魄了,過不了那種豪奢的生活,其餘桌子全都收攏到了後院,如今一大家子有這麼兩張勉強擠擠就是。
沈家人丁興旺,除了沈明鈞也就是沈溪的便宜老爹只生了他一個,大伯、二伯、三伯和四伯膝下都是兒女成群。
一開始,沈溪還覺得這麼多人每天在一起吃飯有些古怪,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沈家畢竟沒落不久,所以規矩不少,食不語寢不言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則可受不了一群人鬧哄哄的場面。
而且沈溪最討厭半大不大的熊孩子,沒事就流著鼻涕往旁人身上抹,他的身上就有不少這種風乾後亮晶晶的痕跡,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年少無知的樣子
本來老太太坐一桌上首,沈明文坐另一桌上首,只是現在沈明文進了閣樓,所以另一桌便由沈明文的妻子王氏代座。
一大家子圍攏吃飯,其實並沒有什麼稀奇可言,唯一令沈溪感到不習慣的是吃飯時的講究太多了,長幼排序座位就不說了,單單是夾菜、吃飯,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也是一板一眼不能違背。
沈溪魂穿後第一次坐到桌子上吃飯,因為他的輩分年紀最小,所以得等所有人都動筷子了他才被允許開動。只是那次他筷子才伸出去準備夾菜,手就被老娘狠狠地抽了一下,告訴他吃飯前必須先刨一口飯才能夾菜。
當然,類似的細節很多,沈溪漸漸地也習慣了這些規矩,到如今已是循規蹈矩。
只是今天的飯桌略有不同,以往人們吃飯時總是不言不語,如今卻是議論聲不絕於耳,說的全是大伯進閣樓的事。
沈溪這一桌基本都是婦孺,孩子占大多數,大一點兒的十三四歲,就沈溪這小身板,根本就搶不過。加上今天是沈溪的母親負責廚房,沒人替他夾菜,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坐在身旁的二伯母。
不過,二伯母卻一點兒都不可憐他,只是一個勁兒地給自己的兒女夾菜,生怕晚了就吃不著一般。
事實上晚了那是真吃不著
沈溪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看著這些叔伯嬸嬸哥哥姐姐們,心中暗道:原來搶菜也可以這樣溫文爾雅,我這樣的,註定只能跟在後面喝點兒湯。
好在沈家雖然每天都是草根野菜輔餐,不過唯一還過得去就是,從不讓家中子弟挨餓,飯能吃多少管多少,這也是沈溪這幾年來賴以生存的倚仗。
沈家最常做的一道菜叫做“碧水青龍”,名字很好聽,但其實就是一大鍋開水,往裡邊撒點兒蔥花加些野菜,連鹽都撒得很少。
在這個沒有工業的時代,在國家經濟特別是財政收入中,鹽所占比重很大。
所以,鹽的生產經營通常都由官府壟斷,每斤一兩百文的官鹽可不是平頭百姓能恣意揮霍的。每天沈溪都只能硬著頭皮喝這個所謂的“碧水青龍”,同時心中暗暗決定,等到有錢了,一定要純純地吃一把鹽
老太太冷哼一身,顫顫巍巍地站起,怒斥道:“祖宗規矩,也是聖人訓導,食不語寢不言,都給我閉嘴,有什麼事情吃完再說。”
眾人聞言,沒有一個敢再說話,沈溪將一根鮮嫩的折耳根塞進嘴裡,也不管它好不好吃,嚼了幾下,便往肚子裡咽。
一如既往的安靜,沈溪最先吃飽,將筷子整齊地擺放在碗邊,靜靜坐著。
少頃,眾人吃完飯,在廚房裡勉強把肚子塞個半飽的周氏,與沈溪的三伯母、四伯母一起麻利地收拾碗筷,又將桌子抹得乾乾淨淨,這才挨著沈溪坐下。
沈溪苦笑不已,他前生是孤兒,工作後也沒組建家庭,一輩子都沒見過家庭會議是個什麼樣,這回可好了,這二三十人湊在一起開的家庭會議也算是開眼界了。
“娘,聽說家中還打算培養一個讀書人,是不是有這事兒”二伯為人比較油滑,最喜歡佔便宜,搶先問道。
老太太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說:“這個還是要看你們的意思,你們要是同意,那就再送一個娃到縣城讀書。”
“娘,這事兒我同意,雖然咱們家這些年過得不怎麼樣,但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我沒讀過書,但也知道雞生蛋蛋孵雞的道理,若是不培養小輩,我們以後日子沒個奔頭,除非大哥他能中舉,否則咱們這一脈,只會越來越沒落咱們現在多吃點兒苦,不算什麼。”四伯沈明新介面道。
老太太聞言點頭,說:“你說的道理大家都懂,不過既然要多培養一個娃,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長年累月下來,就怕你們有怨言。我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一旦有病有災就這麼去了,你們這些人,能否守得下來,一家人是否和和睦睦,又怎說得清楚”
周氏雖然潑辣,但對老太太極為尊重,只見她站了起來,恭聲道:“娘,我和孩兒他爹都沒意見,孩子要是真能爭氣,做長輩的受點兒苦不算什麼。”
老太太欣慰地說:“好,你們有誰不同意的嗎不然這事可就定下了”
眾人默然不語,老太太見此頗為開心:“沈家終究是書香傳世,祖上家產也就只剩下咱們住的這個大宅子和幾十畝田土,除了留下一些先人傳下來的典籍,咱們沈家也沒其他手藝,也用不著去學那些手藝。”
“這些年來,大家過得寒苦,到了永卓一代,讀書幾乎要斷了傳承,這可不行要想入仕出人頭地就得讓孩子上私塾,就得花錢,所以供一個孩子讀書不容易可是,若是不讀書,祖宗傳下來的典籍就沒了用武之地,老祖宗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
眾人依舊沉默不語,靜靜聆聽老太太的話。
只見老太太搖了搖頭,微微歎息一聲,繼續說:“我決定了,讓老大再考兩次功名,不到六年的光景,若是再不中第,便在家中教自家孩子讀書,順便做做善事,讓村裡的鄉親們將孩子送來,識幾個字。你們幾個媳婦都還年輕,少不得為沈氏一門添嗣,以後從小啟蒙,肯定比其他孩子強。”
二伯沈明有道:“娘,我覺得大哥定是能夠中舉的,不過世事無常,咱們自家的孩子估計都夠大哥他煩心的了,何況是村裡那些整天撒野的小娃娃還是只讓大哥教我們自家孩子吧,也好集中精力”
“哼――”
沈明有的話還沒有說完,老太太冷哼一聲:“我說過,沈家是大族,雖然如今咱們這一支分了出來,但支脈分散也是有傳承的,咱們便從此自以為與小家小戶一般了嗎﹖大族就該做大族的事情,牙碎了也要往肚子裡咽,幫助鄉親,有何不可”
“娘,我一直有一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二說罷,老四沈明新接過話頭,面色有些沉重,欲言又止。
李氏不耐煩道:“說吧,有什麼話就說。今天要是不把這些掰開談,日後難免大家心裡會有疙瘩”
四叔聞言,長長吸了口氣:“娘,孩兒一直不明白,按說大伯他們那一輩的事情,我這個做晚輩的不該非議,而且他老人家也過世十多年了但有些話不吐不快,咱們這一脈當初分出來也就罷了,何必還要端名門大族的譜”
“當年我雖然只有十多歲,但咱們家被大伯趕出來的場景我依然歷歷在目,咱們一大家子,忍饑挨餓,人生地不熟的來到這桃花村,用去好幾天整理屋子,又用大半年把荒蕪的田地開墾出來咱們就該好好務農桑,何必沈家長,沈家短的”
“娘,咱們早就分出來過了,當年,大伯一夜之間銷金千兩,咱們呢竟無粒米果腹,哪裡有”
“啪――”
沈明新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老太太一聲重重的拍案聲打斷,只見老人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指著沈明新,恨鐵不成鋼地說: “你還知道你是沈家子孫啊按照家規,只要長房不爭,其他房的子孫就有資格作這個沈家家主。”
“再說了,立長還是立賢,古來就是悖論,你大堂哥上次親自到咱們家負荊請罪,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念念不忘做什麼”
“你大伯是生性荒唐,沈家也是在他手裡破敗的,但你們這些做子孫的,不該想著如何記恨他,而是要想著怎麼才能重振沈家家業。”
老太太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眾人默然,不敢再說話,沈明新連忙賠罪:“是孩兒不好,孩兒以後不敢再說這些了。”
“想也不能想,越想就越恨,越想就越難受。”老太太冷著臉,呵斥道。
四伯母馮氏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連忙上前扶著老太太,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道:“娘,您老莫生氣了,相公他不是有意讓您生氣,您氣壞身子多不好快坐下來,順順氣吧。”
老太太也不多說,重新坐回椅子上,稍稍歇息一會兒才道:“方才我說過了,這一次選孩子進私塾,你們不必太上心,過幾年,大郎若是沒有中舉,便回來給孩子們教書,若是中舉,那便更好,到時候全將孩子們送到私塾去。”
沈溪聞聽此言,心中並不感冒。
等到大伯考完兩次秋闈,那起碼是六年後的事了,這六年時間裡就要窩在山村裡,來日就算再求學,為時已晚。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握眼前的機會。
二伯母錢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問道:“不知娘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人選”
老太太聞言,微微搖了搖頭:“人選倒是有,但也知道你們不容易,而且你們都十分重視這事兒,老太太我不能專斷,便交給你們自己討論吧,完了跟我說一聲就成。”
老太太說罷,便頷首閉目,一句話也不說。
沈溪心中焦急,不知道老太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又不敢發聲,只能靜靜呆坐在椅子上。
場面稍微沉寂了片刻,二房錢氏便當先開口:“我覺得我家五郎挺機靈的,一定是個讀書的料。”
她的話才剛剛落下,四房的馮氏便不樂意了,當即反駁:“二嫂,大家的孩子都挺聰明的,咱們家沒有哪個是傻小子,你說對吧”
錢氏聞言,並沒有生氣,嘿嘿笑著點頭不語。
三伯母孫氏見他們搭腔搭調的樣子,有些著急,扯了扯身旁的丈夫,想要讓他說句話,只是三叔沈明堂性子怯懦,人云亦云,當下嘿嘿笑了幾聲,摸了摸腦袋:“對對對,說得沒錯,咱們家的孩子哪裡會傻”
孫氏平日膽子小得很,但此時為了自己的兒子,只能紅著臉道:“我我覺得,我家四郎也挺好的,大家是不是能讓我家四郎到縣城上學只要讓四郎上學,就算我這輩子給你們當牛做馬,也絕無怨言。”
看著原本膽小怕事的三伯母孫氏面紅脖子粗努力爭辯的樣子,沈溪心中動容無比,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不過沈溪清楚,不是他非要去爭,以他的學問其實沒什麼好爭的。但若要出頭則必須走出這大山,否則窩在村子裡再好的學問也只會是務農的命。就算對不起眼前人,可若待他日金榜題名,自然不會忘本虧待家人。
正當沈溪思索心事間,四伯母馮氏握著裙角,神情有些彷徨,卻一臉堅定,只見她雙目含淚,哽咽地道:
“兩位姐姐,求求你了,還是讓六郎去上學吧,六郎從小便想讀書,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只要六郎日後有出息,一定會將你們當作親娘一般對待。”
看著馮氏垂淚的樣子,三伯母孫氏眼珠子跟著紅了,當下上前扶住她,卻依舊不鬆口:“妹妹,不是我們不講情面,誰家的孩子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寶我們都是孩子他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二房錢氏冷哼一聲,語氣有些不善:“我也是孩子的娘,我也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誰不希望自家孩子讀書識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誰都是那麼想的吧,哼,真是應了那句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的孩子只能餓死。”
話畢,眾人沉默。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6:44 PM
第六章 爭奪
沈家正房西屋。
四伯沈明新上前拉了拉馮氏,語氣略顯責備:“兩位嫂子在上,咱們作為小的,你怎麼這般不懂事不准哭了,入學的事,咱們別討論了,六郎若有那個命,自然會有,如果沒有,就算你再哭,又有什麼用”
“命是人爭的,你就知道什麼都不爭。”
馮氏的話還沒有說完,坐在沈溪對首的沈六郎沈元目中蓄滿淚水,乖巧地拉了拉馮氏的袖子,輕聲道:“娘,你別哭了,孩兒不讀書就是了。”
馮氏連忙收起眼淚,輕輕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說道:“既然二嫂與三嫂說了,我也不再說其他的,不過誰也別想讓我放棄。”
二房錢氏得逞般一笑,道:“妹妹,我們也沒說不讓你爭,只是咱們都是一家人,這麼大的事情,以後供養孩子讀書,都得我們一起出錢出力,總不能隨隨便便就定下來吧還是再討論討論吧。”
話畢,一直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的大伯母王氏笑著說:“大家莫傷了和氣,孩子入學,其實我一直覺得二房的五郎永祺比較合適,但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多講什麼了”
王氏的話還沒有說完,沈溪他老娘便發作了,霍然站起,指著王氏的鼻子怒氣衝衝質問:“大嫂,你是不是覺得我家小郎根本就沒有機會入學”
王氏連忙苦笑一聲,搖頭說:“妹妹,這不是小郎小麼方才的話你若是聽得不痛快,便當我沒說。”
周氏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二伯母,冷哼一聲,氣鼓鼓地重新坐下。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油燈已經點亮,顯然這一家子是打算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只不過,老太太終於張開雙眼,看著爭執不休誰也不願讓步的家人,打了個哈欠,道:“這都多久了,你們還沒定下來我這一把老骨頭都要生銹了。”
三房孫氏走到老太太身前,努力擠出笑臉:“娘若是坐不住了,便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若是困乏了,先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老太太笑呵呵地拍了拍孫氏的手,說:“你呀,你說你瞎摻和什麼你家四郎已經十歲了,還未啟蒙,能跟得上學業嗎況且他打小淘氣慣了,上次將家裡的典籍拿出去折紙鶴,氣得我不行就算是讓他去縣裡私塾,教書先生還不收這樣憊懶的學生呢。”
簡簡單單幾句話,便將孫氏判了無期徒刑。
沈溪忽然有些佩服這個老太太了,卻見她歎息一聲,滿是皺紋的手緊握著孫氏的手:“這次你就別摻和了,趕緊再給我生個小孫子才是正理。”
孫氏聞言,低下頭黯然道:“娘,我不想生,生了孩子沒有書讀,一輩子做牛做馬,還不如不來這世上受罪。”
老太太臉孔登時板了起來,喝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怎的比我這把老骨頭還糊塗咱們家不管哪房孩子做了官,都不會數典忘祖”
“家道中興了,你還怕自家孩子受苦到時候,隨便給你家四郎安排個閑差,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見孫氏還有些不開心,老太太臉色一正,鬆開她的手,頗為嚴肅地道:“你們不要以為讀書是什麼好差事,天底下有多少學子,那是真正的寒窗苦讀數十載,到最後呢沒有考上功名,辜負了一生,窮困潦倒者有之,鬱鬱終生者更是不在少數。”
“現成的例子擺在你們眼前,大郎二十多歲便考上秀才,有了朝廷的食廩,可那又怎麼樣一朝沒有中舉,便是睡也睡不踏實,吃也吃不香。”
“一旦進學,莫說是十載,就算是五十載,也得咬牙堅持下去,除非你能中舉,等待時機補缺為官,否則,不到進士及第光宗耀祖,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孫氏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今天老大沈明文被強行送進閣樓的場景依舊浮現在腦海中,隨後不時傳來的沉鬱吶喊幾近瘋狂
“娘,我不爭就是了。”孫氏低著頭如此說道。
“好了,按照你們這樣自說自話,到明天也討論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這些孩子中,老四家的六郎有天賦,老二家的五郎平時最喜歡跟在永卓屁股後面,應該能識字,還有就是老五家的小郎,就這三個,你們從中選一個出來吧。”
老太太說罷,重新坐下,目光炯炯地看著眾人。
沉寂良久,四房馮氏看著沈溪老娘,咬了咬牙:“妹妹,我覺得小郎年紀還小,能不能先把這個機會讓給”
她的話沒有說完,周氏便搖頭拒絕:“四嫂,小郎今年快七歲了,已經不小了。”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老太太,顯然是等她老人家發話。
沈溪看著老祖母,心中忐忑不安,可又不敢說話,只能用他那滿含期冀的目光看向李氏。下午特地跑去正房聽李氏嘮家常,也表明了會輔佐兄長的態度,他總是想看到些成效。
也是沈溪運氣不錯,正賣萌間,正巧老太太看向他,當下只聽老太太笑了笑,稍稍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一臉緊張的馮氏,隨即說:“我看小郎眉宇間透著股靈動勁兒。”
沈溪聞言,心中大喜。
只是老太太的話,似乎並沒有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她的話音才落下,二房錢氏便連忙急聲分辨:“娘,小郎年紀那麼小,我倒是覺得,若是我家五郎更為合適。”
“呵,我也就是說說我的看法,具體的,還是你們選出一個人來,我說過了,讀書不是一朝一夕,要培養一個讀書人,花費消耗巨大,所以你們選吧,選出來,就別後悔”
沈溪聞聽此言,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看了一眼不遠處黑著臉的老娘,心中苦笑連連。
“我認為我家六郎就是合適讀書。”
馮氏堅定無比地道,一旁的三伯母孫氏見自己的兒子沒了指望,也跟著點了點頭,顯然與四房站在了一起。
老太太笑吟吟地道:“好了,三房四房選六郎,你們大房、二房和麼房,也各選一個吧。”
沈溪低下頭,暗中長歎一聲。
沈溪明白,這一次凶多吉少了,六郎如今已握有兩票,除非二伯母錢氏和大伯母王氏能選自己王氏或許還有可能,可二伯母怎麼也會選五郎永祺的。
果不其然,錢氏毫無疑問選了自家孩子,當下,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了大房王氏,她這一票至關重要。
沈溪用天真無邪而滿懷期待的目光看著她,只是王氏卻一點兒也不照顧沈溪那可憐的小眼神,毅然決定將票投給五郎。
沈溪苦笑不已,暗道這人真是不念舊情,平日裡自家借了她那麼多錢,卻偏偏不投自己,反而投給老五。
正當沈溪心中鬱悶頹然,無處宣洩之際,卻聽他那個生性火爆的老娘,索性破罐子破摔,順水人情得罪人的事情一點兒也不顯生疏,冷著臉,瞥了一眼王氏,說道:“我投六郎。”
淡淡的一句話,引來四房馮氏感激的眼神與二房錢氏的抗議:“娘,你看她,她的那票不能算。”
老太太笑吟吟地搖了搖頭,說:“好了,你別吵了,老麼正好在縣城王家做事,我已經寫信給他了,這會兒應該已經收到,等到他回信,縣城的事就交給老麼去辦吧。”
說罷,老太太起身拄著拐杖,輕聲念叨一聲“可惜了”,便在馮氏的攙扶下離開。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6:46 PM
第七章 兒時玩伴
沈家現今是什麼都缺,就是房間不缺,這桃花村窮鄉僻壤,土地本就不值錢,自然宅子建得極大。
南書房三間房全由麼房支配,所以就連最小的沈溪也有自己的房間。
此時,沈溪點著一盞油燈,看著飛蛾撲騰著翅膀正往燈紗撲去,奈何被那薄薄的紗布隔住,怎麼也飛不進去。
桃花村民風淳樸,自然沒有什麼夜生活可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復始一年又是一年。
眼看春忙就要來了,桃花村的夜晚變得格外靜謐。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代表著播種,是決定一年收成的關鍵時刻,所以村民們不敢在這時有絲毫大意,早早休息,生怕在春忙時病出個好歹,誤了農耕。
就在沈溪有些煩躁之際,門“吱呀”一聲打開,周氏從外邊走來,看著沈溪怔怔地盯著油燈發呆,神思恍惚,頓時嚇了一大跳,急聲問道:“娃兒,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
沈溪一個激靈,連忙收起臉上的沉鬱之色,仰頭看向周氏,笑了笑:“娘,我沒事,不就是沒有上學嗎我還不稀罕呢”
看到沈溪反過來安慰自己,周氏嗤笑一聲,擰了擰他的耳朵,道:“就你話貧。”
沈溪將心中不快拋開,有些疑惑地看著周氏,問道:“娘,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還不是擔心你,過來看看嗎”周氏淡淡道。
沈溪有些感動,隨即倒在床上,咯咯笑道:“娘,你太小瞧我了,我與你說,我真是文曲星君下凡,你可不能和別人說。”
“臭小子,又開始說胡話了”
周氏很是不滿地瞪了沈溪一眼,出奇地沒有動手揍他。
沈溪嘿嘿一笑,小眼睛裡盡是自得:“娘,今後你就別操心我的事了,我遲早會想辦法讀書的。”
“你一個小娃娃,能有什麼辦法”周氏一臉不信。
沈溪搖搖頭:“娘,我可是文曲”
話還沒有說完,周氏便打斷他:“好了,不准再胡說八道了,你爹在縣城王員外家待了六年了,想必在那兒認識不少人,以後有機會,一定送你出去。”
周氏轉過身時,卻在悄悄擦眼淚,原本她是來安慰沈溪,可憐天下父母心,其實她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個。
“娘,你別騙我了,咱們家這麼窮,哪裡有錢去讀書就算有先生願意教我,咱家也交不起學費。省下錢來,給娘你多買幾身好衣裳。”
周氏聞言,微微歎息一聲,隨即面有恨色:“哼,我明天就上你大伯母那兒討債,然後拿著錢帶你去找你爹那死人,自己在縣城裡快活,也不管我們娘兒倆死活。不然,誰敢欺負咱們”
“娘,爹爹上次送了一籃子雞蛋給我們,還讓人帶口信給你,說讓你偷偷藏起來,每隔幾天就給我煮一顆,你自己卻將大半都拿去廚房了,娘你笨不笨啊”
周氏瞪了瞪眼,見沈溪果然還是那般欠揍,終於確定他沒有什麼事,當下在他小胳膊狠狠擰了一下:“你個憨娃子,竟敢說老娘笨看我不打死你個欠揍的小東西”
在屋中鬧騰半晌,周氏出了房門,走之前還不忘囑咐:“臭小子,天還涼,別踹被子,明天老娘看到你被子掉到地上,非揍你一頓不可。”
聽著老娘腳步聲漸漸走遠,沈溪輕笑一聲,爬起來吹滅油燈,透著窗外的月光,重新趴回床上,見那朦朧的月色透過薄薄的窗戶紙傾灑進屋內,也不知想著什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時光易逝,歲月如梭,轉眼沈溪來到這世界快一年了。
從最初時兩眼茫茫,到如今心中適然,就連這連續幾個月不沾葷腥每天流清口水的日子都被他適應下來。
苦日子磨人,沈溪眼神空泛地望著趁著學堂休沐回家的大郎坐在門口板凳上,像模像樣地端著一本大學大聲念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朗朗的讀書聲傳來,可在沈溪耳中聽來卻不是個滋味兒。從大郎的讀書聲中,沈溪揣摩他應該已經開始系統地學習四書五經了。
一般來講,要考取秀才,必須得熟讀朱熹編撰的四書章句集注以及五經傳注、孝經、周禮、戰國策、國語等儒家典籍,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等四書。
朱熹認為,一個人讀書,必須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處。如今大郎已經開始涉及大學,想必接下來其餘三書也將系統地學習。
等掌握完這些內容,學會八股文的寫法,並從五經中選一經作為本經,有著秀才父親作保的大郎就可以去參加縣試和府試,如果運氣好,取得童生資格,便可以到省城參加院試,取得秀才功名。
對此,沈溪除了羨慕嫉妒恨外,沒有任何辦法。
轉眼兩個月過去,沈元,也就是四房家的六郎沈元,已經被送進縣城私塾入學了。
春忙已是尾聲,五月時節,鶯長,天空湛藍如洗,清澈的溪流被高高在上的豔陽照得金光燦燦。
還是那條小溪旁,坐著的依然是沈溪與小胖墩。楊文招還是那麼喜歡黏人,像個跟屁蟲一樣怎麼都趕不走。
“小表哥,以前來你總是帶我到山上逛,怎麼這回來你都不跟我玩了”
沈溪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用略帶教訓的口吻道:“沒事的話你自個兒去玩吧,別來煩我。”
楊文招一臉沮喪:“小表哥,以前你對我最好了,我總央求娘帶我回來就是想和你玩,現在你怎麼能說我煩人呢”
沈溪側過頭,意味深長道:“人總會長大的我會長大,你也會長大,長大以後心境就不同了。小時候喜歡玩具,長大以後酒色財權總有樂忠,不能老指望人生下來便一成不變,你說對嗎”
一番話把楊文招說得目瞪口呆,這些話豈是他這年歲能聽得懂的
沈溪突然覺得自己太過無聊,也是育人子弟當了幾年大學講師和教授,居然把說教的那一套拿來打發這個找他玩的小屁孩,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楊文招道:“小表哥,要是你不跟我玩,就沒人跟我玩了。他們都說我小,欺負我,只有小表哥你不會欺負我。”
兒時選擇玩伴是最主觀籠統的,連沈溪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態竟然能溶入到這副瘦小的身軀之中。沈溪問道:“對了,文招,前天你和五哥動手打架了”
“是啊,小表哥,五表哥好討厭哦,老是喜歡欺負我,於是我就和他打架了。我娘見我老打架,於是便要帶我回家”
說話間,楊文招語氣低落起來。
見他泫然欲泣的樣子,沈溪笑了笑:“其實這不關你的事”
楊文招聞言十分不解地看著沈溪,沈溪只能耐著性子解釋:“你娘要回去,那是遲早的事情,不關你和五哥打架。再者說了,大人能和你們兩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楊文招眼巴巴望著沈溪,問道:“哦,那以後以後我還能不能見到小表哥”
沈溪見楊文招憨癡的樣子,心中對其增添了一絲喜愛,當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滿臉笑容:“會的,以後你娘也會常回來的,到時候你跟著過來,不是就能見到我了嗎或許將來,我還會去你家做客呢可惜,現在你我年紀太小,沒法走遠路。”
楊文招聞言,心情舒緩過來,離愁漸漸被拋到腦後,只聽他笑著說:“小表哥,原來你真不是嫌棄我不想跟我玩唉,要是能再多留幾天就好了,我娘原來說,一輩子都不理爹爹了,我覺得留在這裡其實也挺好的,就是吃的東西不怎麼樣。”
沈溪不由笑了笑,一個小孩子怎會理解大人的世界若非姑姑和姑父吵架,姑姑也不會帶著楊文招回娘家來。
苦日子過久了,誰不想過城裡的舒心日子姑姑也是一時氣不過,如今幾個月過去已經緩過勁兒來,總會惦記丈夫的好。
沈溪的兩個姑姑,一個嫁到臨縣,一個嫁到府城,都算有出路,尤其是楊文招的父親,還是府城一家藥店的大掌櫃,楊文招將來多半要子承父。
沈溪將楊文招拉過來,笑道:“你平日在藥鋪,有沒有跟你爹爹學些本事”
楊文招想了想,頭像撥浪鼓一般搖了起來。
沈溪道:“那我教你一招,看好了。”
沈溪帶著楊文招到了河邊,在草叢中找到一種微毒的草,用石頭碾碎,在小溪轉彎處一片靜水潭裡一點一點拋下,不一會兒,就見小溪下流十數條黃燦燦的魚兒翻著肚子浮了上來。
沈溪招呼道:“快把衣服脫下來,兜著魚。”
楊文招馬上把衣服脫下來交給沈溪,此時的沈溪就好像山野裡帶著孩童玩耍的長者,把衣服用竹枝撐著,將水潭的出口給堵上了。
不多時,已經察覺到水潭水質有問題的魚兒想從水潭出口遊出,卻被布兜阻隔住。沈溪帶著楊文招丟下手上的草,將布兜收起,幾條黃色的魚隨之裹了進去。
這種黃色的魚本地人稱之為石板魚,是福建山區最常見的魚,肉質極為細膩鮮嫩。
“走,回家。”
沈溪招呼一聲,楊文招穿著個單衣,樂呵呵跟在後面。
回到家中,沈溪找來一盆清水,將幾條几兩重的石板魚丟進盆子中,只見那原本已經快要死去的魚又漸漸活了過來,湊到水面不斷吐泡,楊文招笑得一張小臉上滿是皺褶,活像一個肉包子。
楊文招對沈溪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喜滋滋問道:“小表哥,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魚不是死了嗎”
沈溪淡淡一笑道:“不是死了,只是被醉魚草暫時給麻醉了,等藥性一過,自然就醒過來了唉,這些事情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以後跟你爹學了醫理和藥理,你自己就能琢磨出這些好玩意兒。有機會你要好好跟你爹爹學,可別荒廢了學業。”
楊文招帶著幾分憧憬點點頭。
二人在院中待了半晌,楊文招的母親走進院子裡,見二人蹲在地上,上前瞧了一眼,隨後有些訝異地問道:“小郎,這是你和表弟抓的石板魚”
沈溪聞言,抬起頭對她一笑:“是啊,姑姑,你要走了麼”
楊文招的母親笑著點點頭,將一臉不開心的楊文招從地上拉起來:“是啊,要回府城了。正好有一支商隊路過,我跟著他們走文招,跟表哥道別。”
楊文招站起身,看著沈溪的目光中滿是期盼:“小表哥,你記得以後有空要到府城來看我。”
沈溪看著楊文招眷戀的神情,用力點了點頭:“好,有空我會去看你”
楊文招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四周景物,隨後才有些失落地拉著他老娘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沈溪忽然覺得自己心中有些許失落和感慨。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他跟楊文招心理年齡相差二十多歲,可在他一副小身板需要玩伴的時候,一年來也只有楊文招才真正跟他做成了朋友。
友誼是可貴的,也許只有孩提時代才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等年長一些,小到家庭,大到朝廷,無不充斥著爾虞我詐。儒家講究中庸,但真正能做到的卻沒有幾個,更多的卻是爭名逐利。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楊文招對於沈溪,是一個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朋友。
沈溪低著頭,忽然有一股無比強烈想要走出大山的。讀書,科舉,當官,從官場上摸爬滾打步步晉升,追逐功名。若非如此,就算在這大明朝做了富可敵國的商賈,仍舊處於社會的最低層,生死予奪,命運操控於別人之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文武藝學成,賣與帝王家。出將入相,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風流人物。否則就好像眼前水盆中的魚,只能被圈在小小的範圍內,而不能進入河流甚至大江大海。
可沈溪知道,以現在自家的條件,根本沒有辦法供他開蒙入學。入不了私塾,就師出無名,正所謂出師無名,其勢必衰。要增長見聞,與時代同流,走出大山是第一步。
前世自己作為大學教授,對於四書五經和八股文也算是駕輕就熟,但沒憑沒據的,又沒有人擔保,如何能夠走進考場。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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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09:48 PM
第八章 啟程
正當沈溪苦思冥想不得其門時,周氏走進院中,見沈溪蹲在一個盆子邊,便上前看了一眼,見裡邊的魚兒來回遊動,語氣不同尋常的溫柔:“小郎,你怎麼又到溪邊去了?這時節那邊最多毒蛇,以後莫要亂跑,否則被毒蛇咬到,可就不好了。”
沈溪抬頭看著周氏,今日的周氏好像更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她換上了一身鮮豔的衣服,雖然仍是粗布麻衣,但總算比以往穿的灰布要好看太多。
沈溪笑道:“娘,今天你真好看。”
周氏被沈溪氣得不輕,當下冷哼一聲,不悅道:“說什麼胡話,去年那一跤把你摔傻了?”
不過周氏還是情不自禁轉過身,對著水鏡重新整理了妝容,故作惡狠狠的姿態,道:“小兔崽子,別惹老娘生氣,明天咱們就要進縣城了,這可是娘第三次進縣城,可不能穿的破破爛爛的給城裡人瞧不起。”
沈溪這才釋然,嘿笑一聲,上前拉著嶄新的袖子:“娘,你是不是想給我爹來個驚喜?”
“驚喜?什麼驚喜?”周氏不解地問道。
沈溪抬起小手打了個響指,樂呵呵地道:“娘,這都快半年沒見爹爹了,您一定是想給老爹一個不一樣的感覺,對吧?”
周氏有些不解地側過頭,卻見沈溪繞著她轉了一圈連連搖頭:“娘,這樣可不行,太土了,要好好妝扮下才行。”
周氏板起臉:“你個小娃娃懂什麼?”
沈溪略一思索,眼珠子微微轉了轉,笑道:“娘,我教你一個辦法,既不用穿好看的衣裳,又能顯出娘的美態,到時候人人都會爭著多瞧娘一眼。”
周氏面色微微一紅,嗔罵道:“小兔崽子,敢拿老娘尋消遣,莫不是又欠揍?你……你且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從哪兒學的這些不三不四的混話?”
沈溪趕緊討好求饒。身為頑童,就算說話不中聽,到底也不會被人太多責怪。等周氏臉色稍微平緩後,沈溪才問道:“娘,明天進城,咱能否就此在城裡安頓下來,以後不回村裡來了?”
周氏原本怒氣勃然,聞聽此言頓時一愣,然後收起臉上的怒容,一臉溫柔:“不行,你爹爹在城裡王員外家當差,住的地方很小,工錢要如數帶回來交給你祖母養活這一大家子,要是咱們娘兒倆過去,沒地方安頓。”
沈溪小心思微微一轉,道:“娘,春忙已經結束,家裡又沒有非您不可的活計。再者說了,咱們去那邊,與爹爹住同一個房間就是了。”
周氏依舊搖頭,苦惱地說:“不行啊,你爹爹住的房間實在太小了,兩年前我去過一次,根本住不下三個人……再者,他當差辛苦,我們去會打擾他的!”
“最重要的是,你爹爹一直都跟著主家吃飯,咱們總不能一家子都跟去蹭吃蹭喝吧?要是留在城裡咱們一定會獨自開火,免不了會借人家的灶台,寄人籬下總歸不好。”
看著周氏賢良淑德的樣子,沈溪忽然有些不習慣,思索片刻,鼓著小嘴哼聲道:“你都說老爹現在寄人籬下了,人家哪裡會把爹爹當作自己家裡人?一定是給點兒草料就把老爹當牛當馬使喚,你要是不在身邊照顧,爹的身子遲早會垮掉……”
本來,周氏一直覺得王員外對自己丈夫不錯,但經過沈溪這一番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心中不由隱隱擔憂起來,略一沉默,忽然看向沈溪,冷笑一聲:“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想待在縣城不回來了?”
沈溪心中想法被戳破,卻不承認,而是理直氣壯道:“我是想老爹了嘛,你看家裡的娃,人家父母都在身邊呢。”
周氏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隨即恢復一片清明,只見她冷笑著拎起沈溪的小耳朵:“是不是還不死心,想要讀書,所以才想留在城裡?”
沈溪一邊喊疼,一邊急聲爭辯:“我只是想爹爹了。再說讀書有什麼好的,我才不要讀書呢!”
見沈溪咿咿呀呀喊疼的樣子,周氏心中莫名一軟,低頭稍稍沉默片刻,語氣柔和許多:“小郎,莫怪娘不通情理,只是咱們家真的沒那銀錢供你上學,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周氏頓了頓,又道,“至於咱娘兒倆是不是要待在縣城,得看你爹的意思,他是當家的,要是他能點頭,娘就什麼都不說了。”
“娘知道你鬼機靈,但城裡聰明人多了去了,你想出去找機會蒙學,娘不攔你,但千萬不能惹禍,更加不能隨便得罪人。縣城裡貴人多,隨便招惹一個,咱們一家子就吃不了兜著走。”
沈溪見周氏臉上難得閃過慈祥神色,當下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娘,你儘管放心吧,兒子沒那麼蠢……我可是文曲星下凡。”
看著沈溪懂事的樣子,周氏有些自責:“娃,是爹娘不爭氣,娘想了兩個月,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此次我們去縣城,是你唯一的機會,老一輩的人都說人生際遇不可思議,若是真有機會,娃兒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娘一會兒就去咱們村的土地廟上柱香,保佑你出門遇貴人,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說到最後,周氏抱著沈溪,低聲哽咽,輕泣出聲。
沈溪感覺鼻子發酸,心中堵得慌,卻強裝沒事的樣子,道:“娘,你放心吧,神仙一定會保佑我們家的……哦對了,祖母她老人家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讓我入學?而是拿我說事兒,借此平復其他幾房,免得他們心生嫉恨?”
沈溪原本不想說,但說出來,是因為周氏這兩個月一直耿耿於懷,就連平日裡也會經常失神落魄。沈溪知道周氏把自己沒有讀到書的責任攬到她身上,一直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周氏愣了半晌,若有所思:“當初的事,誰又知道?這一大家子,你祖母就算想把一碗水端平也做不到,能說這話說明你長大懂事了,切不可心生怨恨,到底你是沈家人……”
周氏的話沒有說完,沈溪曬然一笑,說:“娘,我都想明白了,我不會記恨在心的,沈家還是我的家。”
見沈溪如此說,周氏放心地點了點頭,隨即拍了拍沈溪的小腦袋:“小崽子挺聰明的,老娘就覺得你是讀書的料,一定能為咱們家光宗耀祖。”
……
第二天,天色沒有完全放亮,周氏便背著一個包裹,帶著沈溪,身穿嫁到沈家時置辦的新衣,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出家門。
由於兩個月前周氏將最後一票投給了沈家六郎,四伯母馮氏對此極為感激,當下上前,將手中剛剛做好並用荷葉包裹起來的飯團遞到周氏手中,這種混雜芋泥、魚肉、豆干的飯團算是家裡最好的吃食,沈溪看到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馮氏叮囑道:“妹妹,縣城裡人多,一定要看好小郎,別讓他走丟了。”
周氏點點頭,笑道:“嫂子放心吧,我會看好臭小子的。”
馮氏道:“我沒有什麼東西帶給六郎,若是嫂子能見到六郎,就幫嫂子帶句話,說我和他爹爹讓他在私塾裡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好好鑽研學問,不可辜負家裡人對他的一片期望。”
馮氏殷切地對周氏說了幾句,便退回去不再說話。
周氏點點頭:“放心吧,嫂子,要是此行能見到六郎,話我一定給你帶到。”
“好了,時間不早了,上路吧,別誤了行程。”老太太滿臉笑意。
此次雖算不上遠行,但去縣城足足有五六十裡路,母子倆又是步行,早上天麻麻亮就得出發,直到晚上天色摸黑才能到達,若是走得慢了或是出了什麼事耽擱,中途還得找個客棧歇息一晚。
眾人見周氏收好飯團,拉著沈溪的手就要離去,紛紛上前囑咐她小心,直到周氏與沈溪走得遠了,才陸續返回大宅。
沈溪邁著兩條小短腿,見老娘腳步飛快,只能一路小跑跟著,仰起頭苦著臉:“娘,為何走這麼快啊?”
周氏見他臉上滿是抱怨,當即停了下來,恐嚇說:“到縣城有五六十裡路要走,要是晚上沒有趕到,就得在半道風餐露宿。如今這世道雖然太平,可那山野間的大長蟲見到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娃娃睡在路邊,還不撲下來,一口將你叼了去當作宵夜?”
沈溪苦笑一聲:“娘,可是這樣走,我很快就會走不動了。”
“走不動了也要走,不然大晚上的就算趕到縣城,也進不去,遇到個歹人咱們娘兒倆怎麼辦?一會兒你要是實在走不動了,娘背著你就是了。”
沈溪聞言,沒有再說話。
桃花村地處山間盆地,幾乎與世隔絕,盤山小道非常不好走,桃花村的村民想要進城,都會從桃花村繞一段路到附近的雙溪鎮。
一來雙溪鎮去縣城的路雖然遠了一些,但畢竟有官道連接,好走許多,不會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出沒。
二來雙溪鎮雖說是一個鎮,卻人煙稠密,來往客商極多,這附近村落的人出售山貨和農產品,採買生活必需品都得在這裡完成交易。到了雙溪鎮,如果運氣好碰到商隊,說不定有免費的馬車坐。
雙溪鎮位於桃花山山腳,而桃花村則在山脊上,所以下山途中多有斜坡,路是沿山開闢出來的,一邊是蔥蔥郁鬱探出頭也無人修剪的樹枝,一邊則是陡峭的懸崖,自然不可能有護欄。
由於是清晨,天空才有幾絲魚肚白,霧氣又有些濃厚,循著路旁一側向懸崖下望去,只見雲霧翻滾,騰騰而起,到這個時代後沈溪尚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甚是震撼,頗有幾分山河瑰雋,江山壯麗的感觸。
老天爺也算是足了沈溪母子面子,最近十多天沒有下雨,所以道路乾燥沒有泥濘,也不必害怕發生泥石流和山體滑坡,將人給活埋了。
待紅日跳出地平線,濃霧漸漸散去,沈溪才看清楚,原來自己和母親一直在臨淵而行,走了一個多時辰,山勢矮了好多,站在路邊向遠處望去,依舊有一種站在高處搖搖欲墜的感覺。
由於天氣晴朗,沈溪眼神又好,所以山下一塊塊田地裡因種植的農作物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宛若一塊塊上好的緞子。對面山上,不時有溪流從上而下,飛落山澗形成花樣繁多的飛瀑,景色美麗極了。
看著白色的水花,沈溪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渴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9:49 PM
第九章 雙溪鎮有個小蘿莉
一路上,沈溪眼睛飽覽秀麗的風景,腦子裡轉悠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過去,母子二人終於來到桃花山腳下。
沈溪估摸了一下,其實也就二十來里路的樣子,可見桃花山並不大。
如此說來,桃花村的村民,並不是什麼山民,其實這一點從沈家的家世就能得出結論,一個書香世家,雖然落魄了,但也不可能與山民為伍,更何況桃花村的宅子田地,都是沈家興盛時置辦下的。
過了一座石板橋,二人進入雙溪鎮。
不得不說,雙溪鎮比起桃花村繁華太多了,恰逢墟期,附近各村的村民趕著牛車驢車,行人川流不息,一派安定興旺的景象。
沈溪見鎮子繁榮,心中稍稍放心一些,看來天下承平已久,民有餘財,才會出現如此景象。
周氏帶著沈溪,沿著鎮子中央熙熙攘攘的大道一路向南。周氏緊緊抓著沈溪的手,不時扯一扯沈溪的衣領,目光不離沈溪片刻,生怕他走丟了。
這條街道兩邊,商鋪密集,同時有許多攤販擺攤,其中大多數都是附近山上挑菜和水果來販賣的村民。
六月間櫻桃、荔枝和杏子已經上市,鮮靈靈的分外喜人。不過最吸引沈溪眼球的,還是賣包子、肉餅、魚丸和拌面的食攤,由於大半年都沒吃過肉了,一聞到肉香口水便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不過,周氏可沒有閒錢滿足兒子的口腹之欲,走出鎮子,周氏稍稍松了口氣,看了一眼已經快轉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陽,歎了口氣,蹲下道:“小崽子,累了麼,用不用娘背你一段?”
沈溪自然不可能讓已經背著個包裹趕路的周氏再背上自己,那也太遭罪了……前頭還有四十多里路,要是把老娘累暈過去,那才叫麻煩!
正當沈溪要搖頭拒絕時,晃眼看到前面路邊有一女子跪在地上,嚶嚶哭泣。沈溪愣了一下,拉了拉周氏的手,示意上前看看。
周氏聞聲望去,對於前頭那個跪倒在路邊淚流滿面的小姑娘也是十分好奇,拽著沈溪上前幾步,卻見小姑娘小臉上滿是污垢,穿著骯髒的破衣爛衫,一雙腳丫套在四處破縫的鞋子裡,顯然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周氏雖然為人潑辣,但沈溪知道在沈家她和三伯母孫氏、四伯母馮氏一樣心軟。果不其然,看到一個小女孩跪在路邊無助而又絕望地哽咽落淚,周氏連忙上前問道:“小娃娃,你在這裡哭甚,你爹娘哩?”
小女孩聞言,哭得更傷心了,一邊哭,一邊抹著眼淚,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哭著。
周氏見狀微微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放下身後背包,解開之後,從裡邊拿出一個被荷葉包裹著的飯團,遞給小女娃:“孩子,你一定是餓壞了吧?先吃點兒!”
沈溪看著周氏的舉動,沒有說話,心中卻暗自嘀咕……這裡並不偏僻,來往的行人多得很,一個小女娃在路邊哭泣,卻沒人上前施與援手,偏偏讓自己和老娘遇上,這是不是太湊巧了點兒?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貓膩?
想到此處,沈溪覺得不能掉以輕心,一把將周氏放在地上的包裹收拾好,用力地攬在懷裡,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女孩,生怕猝不及防之下她將包裹奪了去。
小女娃怯生生地看著周氏,明亮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周氏又揚了揚手中的飯團,語氣和藹:“沒事的,吃吧。”
女孩兒躊躇片刻,正不知該不該伸手接過飯團,卻見周氏上前兩步,輕撫她的腦袋,溫柔無比地問道:“孩子,受了不少苦吧?吃個米團墊墊肚子!”
小女孩這才安心地接過周氏手中的米團,小心翼翼地剝開荷葉啃了一口,略微咀嚼片刻,又抬起頭看向正警惕看著她的沈溪,站起身來,伸出握住米團的髒兮兮的小手,往前一遞,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沈溪。
沈溪一愣,不知她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見她小手滿是污垢,當即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我剛剛吃過,你吃吧。”
那女孩遲疑片刻,隨後低頭看向周氏,又將米團遞給她。
周氏不由得有些納悶兒,小丫頭應該是餓了幾天了,雖然往前遞米團,但那黑白分明的一雙瞳子依舊定定地看著飯團,想必很是饑餓。
周氏輕輕搖頭:“你吃吧,姨這兒還有,若是不夠,我再給你一個。”
小女孩滿含感激地對著周氏點了點頭,將香噴噴的飯團湊到嘴邊,猛咬一大口,渾然沒有方才謙讓的樣子。
周氏見她狼吞虎嚥的樣子,母愛大發,也不管她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柔問道:“孩子,你會說話?”
女孩沒有回應周氏,只是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啃飯團。
沈溪微微點頭。這小女孩似乎是個小啞巴,如果是這樣,難怪無人收養。一個啞巴,就算是帶回家去養大,恐怕也嫁不出去,到時候生出情感,終究是自尋煩惱。
小女孩的牙齒很整齊,與其滿是污泥的小臉和破衣服比起來,格外潔白,周氏看著她吃東西時舉手投足間露出的大家氣質,忽然回頭望了一眼正死死抱住包袱的沈溪,隨即一臉思索之色。
沈溪當然不知道自己老娘在想什麼,正當他揣摩小女孩的身份來歷時,只聽周氏親熱地問道:“小娃子,你父母怎麼那般狠心,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啊?”
小女孩此時已經吃完飯團,捏著髒兮兮的裙角一副嬌弱的模樣,聽周氏問及,她堅定無比地搖頭,始終沒有說話。
周氏長歎一聲,看著小女孩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姨也不是富貴人家,家中一個崽子天天吃野菜草根,都快養不活了,唉……這世道真是折磨人。”
說到這兒,周氏從包裹中取出三個飯團,塞進女孩兒的衣襟,有些遺憾地吩咐:“這些飯團你隨身帶著,別被其他孩子看到,免得被那些個壞小子搶去,又得餓肚子。附近幾十里就這鎮子最大,人也最多,你在這裡別亂跑,說不定能遇到個好心人,收留你。”
一向十分潑辣的周氏無限感慨地搖頭長歎一聲,一把將包袱從沈溪手裡搶了過來,背到身前,也不管沈溪一個踉蹌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吩咐道:“小崽子,跟我走。”
沈溪堪堪站穩,聞言很是氣憤地道:“娘,我是你親兒子好吧?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說罷,跟在周氏身後離去。二人走了不到十步,聽見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沈溪回頭去看,卻見那小女孩跑了上來。
周氏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已經跑近站定的小丫頭,面有難色:“孩子,不是姨不救你,是姨真的沒辦法,就算把你帶回家,也養不活你,只會更加苦了你。”
話還沒有說完,小女孩便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三個米團,取出來分出一個放到懷裡,這才俏生生將另外兩個米團遞給沈溪,咽了口口水,咬著嘴唇:“弟弟。”
沈溪與周氏聞言均是一愣,都沒有想到這小丫頭竟然會說話。
最驚喜的莫過於周氏,只見她蹲下身子,一把摟住小女孩,無比欣喜:“娃兒,你會說話啊?”
女孩點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周氏佯怒著說:“看你的樣子,怎麼也該有八九歲了,為何這般怕生?若是你不與我說話,我都以為你是啞巴呢。”
小女孩兒猶豫半晌,輕聲道:“謝謝姨。”
周氏愈發欣喜,無比憐愛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小黑臉兒,長時間打量著她。
小女孩兒被周氏看得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擰著衣角,令人心生憐愛。
“娃兒,你不是啞巴就好辦了……不是啞巴,什麼都好辦了!來,姨教你,一會兒你見有面善之人路過,你便上前,拉著他們的褲腳說叔叔嬸嬸請救救我,知道嗎?”
小女孩搖頭抗拒。
周氏有些焦急:“咦,你個小娃子,我原以為你乖巧聽話,怎麼卻不懂事呢?”
被周氏一通說教,小女孩大眼睛又蒙上一層水霧,周氏連忙將小女孩摟進懷裡,自責地道:“你看姨,家裡養著個臭小子,整天惹老娘生氣,差點兒都忘了,你是小女孩兒……別委屈了,方才是姨習慣了,沒有惡意!”
小女孩被周氏輕輕摟住,也不知是委屈,還是感動,淚珠又滑落下來。
沈溪看不下去了,終於出聲:“娘,要不……咱們就先收留她吧?你看她多可憐,多個人,也就多張嘴而已,一個小女娃也吃不了多少。”
小女孩扭頭無比感激地看著沈溪,隨即一臉期待地仰頭看向周氏。
周氏聞言,眼珠子一轉,隨即神秘無比地站起身來,四處張望,發現官道旁林子後面有一條不小的河流,笑著招呼:“跟我來。”隨後抱起小女孩,背著包裹,穿過林子向小河邊走去。
沈溪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家老娘發什麼神經,當下只能一陣小跑,跟著進入林子。
待來到小河邊,周氏揮了揮手,命令沈溪轉過身去,不准偷看。
沈溪無奈,只能轉身。
只聽身後周氏對著小丫頭一陣嘀咕,隨即傳來幾聲輕響,良久之後,周氏這才解除沈溪的禁令。
沈溪轉過身,卻見小女孩背對著他,心中越發古怪,好奇問道:“娘,你們在做什麼?”
周氏此時眉開眼笑,見沈溪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冷哼一聲,隨即臉上又忍不住蕩開笑意,對沈溪說道:“臭小子,這下你有福了。”
沈溪滿肚子疑惑,正想發問,周氏已讓小女孩轉過頭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9:57 PM
第十章 童養媳
小丫頭此時已經洗淨臉上的污垢,只見她杏眼瓊鼻,雙唇粉嫩,五官精緻得沒有絲毫瑕疵,肌膚白皙細膩,根本就不像是個乞兒,這會兒正一臉羞澀地看向沈溪。
沈溪想不到小女孩長得這般好看,當下竟有一絲短暫的失神,隨後才猛地反應過來,心說兩世加起來三十多歲的人了竟然會被一個小女孩的容光所懾,實在太好笑了。
沈溪抬起頭,就見周氏喜笑顏開,就像撿到寶一樣嘿嘿直樂:“臭小子,我決定了,將這女娃帶回去做養媳。”
沈溪呆滯片刻,故作不解問道:“娘,養媳是什麼?”
周氏樂呵呵地瞥了他一眼,笑道:“養媳就是養媳,還能是什麼?”
沈溪心中一陣惡寒,直截了當問:“你不會是要讓她長大了做我媳婦兒吧?”
周氏見沈溪的樣子頓時不樂意了,叉著腰,橫眉冷對,哼聲道:“你才幾歲,知道什麼叫媳婦兒?”
周氏頓了頓,又道,“小女娃長得這般俊俏,做你媳婦兒你還不樂意?待到了縣城,我便讓你爹爹去官府報了她的戶籍,安插在咱家……這事就這麼定了,沒有商量的餘地,別再跟以前一樣囉哩囉唆。”
沈溪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質問道:“娘,您就這麼不經人家同意,便做了咱家的童養媳?官府那邊不會追究嗎?”
周氏橫眉冷對:“追究什麼,這又不犯法!哼,以為老娘沒讀過書好騙是不是?你三伯母便是沈家的童養媳,沈家自負大族,犯法的事情能做嗎?”
沈溪支支吾吾,終於找到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可是……她……她比我大。”
話音落下,便聽周氏笑著調侃:“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傻了?童養媳童養媳,便是你養你的未來媳婦啊,肯定媳婦的年紀比你大,不然怎麼叫做童養媳?”
沈溪愣了半晌,覺得周氏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而且他前世也知道這個說法,頓時心中淒涼,只能百試不爽地賣萌:“娘,我只要你,不要媳婦兒……我還不到七歲呢,要什麼媳婦兒?”
周氏瞥了沈溪一眼,冷笑道:“你以為老娘想啊?七歲,距離你娶妻也沒幾年了。等你年齡到了,可就娶不到了……咱家又不是豪門大戶,這小女娃來咱家,當是老娘提前去了塊心病。”
沈溪不服氣地道:“娘,我有本事,我能自己娶媳婦。”
“屁,你能有什麼本事?和你說了吧,以咱們的家業,等你長大想要娶好人家的閨女,三書六聘的哪兒來那麼多錢?再說了,沈家那麼多小輩,你又是老麼,說不一定還會添幾個弟弟,怎麼輪也輪不到你……去去去,給老娘老實點兒,不准欺負你未來媳婦兒。”
沈溪苦笑連連,上輩子二十八歲沒解決的婚姻問題,這輩子還不到七歲就給解決了。
那小女孩紅著臉,見沈溪一臉鬱悶,怯生生地上前兩步,又回頭看了一下周氏,隨後無比緊張地輕聲說道:“弟弟,你是嫌我髒嗎?沒關係,我以後會洗得乾乾淨淨,渾身香噴噴的!”
沈溪咧嘴露出個不合他年歲的笑容,道:“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相公。”
看著小蘿莉那無比期待與渴望的精緻小臉,沈溪忽然覺得無力拒絕,若非周氏想讓她做童養媳,還有什麼理由收留這個小女孩?就算是太平年景,一個命比紙薄的小丫頭在這鄉野之間也是無法生存的,或者有口飯吃已是她最大的奢求。
沉默許久,那小女孩愈發焦急,紅著臉,輕輕拉了拉沈溪的衣袖:“弟弟,你放心,以後我都聽你的,只要你不趕我走,我什麼都聽你的。”
沈溪扭過頭不再去看,免得觸景傷情。
倒是周氏似乎想到什麼,蹲下身子,語氣炙熱地問道:“小兒媳婦,你叫什麼名字?快叫一聲娘聽聽。”
見周氏猴急的樣子,沈溪啼笑皆非,撇嘴跑到了一邊。
“我叫林黛,小名叫黛兒,今年九歲,娘……”小女孩生澀地叫道。
“好,好,名字真好聽,你看他,他叫沈溪,小名叫憨娃兒,我還叫他小兔崽子,不過你可不能這樣稱呼他,他現在還沒行冠禮,也沒有表字,你隨便叫吧……以後他就是你的丈夫,只要你對他好,以後他要是有出息,娘保證讓你做正房夫人,好嗎,黛兒?”
林黛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看到沈溪蹲在河邊正看水中的倒影時,黛眉輕蹙,不知小腦袋裡在想什麼。
不一會兒,周氏便招呼沈溪,三人折回雙溪鎮,在深巷裡找了一家客棧,又與老闆砍價半天,這才算是住下來。
住進去盞茶工夫,兩個店小二搬了個浴桶到房間裡,然後不停往桶里加熱水,一邊忙活,一邊還不忘給掌櫃帶話:
“客官,掌櫃的說了,這浴桶可是要另算錢,而且不講價,他讓小的再向你們確認一下,若是行就行,不行小的就給撤了。”
周氏見說話的夥計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正微笑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冷哼一聲:“就在你們這兒洗個澡,也要三十文錢,你們可真會做生意,不過老娘今天我高興,不和你們爭這點小錢,告訴你們掌櫃,我待會兒就下去交錢。”
沈溪悶悶不樂:“娘,你怎麼這般喜新厭舊?我好歹是你親兒子,三十文錢,都可以買兩三斤肉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周氏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一下,說:“小兔崽子,你知道什麼?女孩子家就是要講究點兒,哪裡能像你一樣,這麼大了還光著腚在院子裡洗澡?”
沈溪無言以對,卻聽那小女孩怯生生道:“弟弟,你能不能不要看我洗澡?”
不等沈溪說話,周氏就笑了起來,說:“嘿,小姑娘還怕羞得很呢,沒關係的,現在你們年紀都還小,沒事兒,等臭小子十歲後,就不能讓他看了,知道麼?我的寶貝小媳婦兒。”
林黛聞言,只能紅著臉點頭,沈溪反倒是來了氣,悶哼一聲,就要推門出去,卻聽周氏招呼:“憨娃子,去哪兒呢?老老實實給我坐著,我要出去一趟,你在這裡,照顧你小媳婦兒,你們兩不准出這個門,知道麼?”
沈溪只能點頭,重新坐回椅子上,無所事事地玩著桌子上的茶杯。
周氏臨別叮囑:“千萬別到處亂跑,這可不比家裡,壞人多得很,那些拐子最喜歡你這樣不曉世事的小娃娃。黛兒,進浴桶去好生洗乾淨,我到外面去給你買一套漂亮衣裳。”
周氏一去,房間裡只剩下沈溪和林黛。
撥水聲傳來,沈溪本著非禮勿視的態度沒有刻意轉過頭去瞧,本來一個小女娃,身體還沒長開,沒什麼好瞧的。
林黛倒是緊張兮兮的,小聲告誡:“你不許偷看。”
沈溪走到視窗的位置,看著外面行人熙攘,不屑道:“沒人偷看你,趕緊洗,娘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哦。”
林黛乖巧地答應一聲,然後坐在浴桶裡,開始搓洗起來。
“嘩啦”的水聲不斷傳入沈溪的耳朵,攪得他有些心緒不寧,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街道上各色行人身上,揣測往來人等的身份,久了忽然有些無聊,轉身回到桌子邊就欲坐下。
林黛大叫道:“啊……弟弟,你騙人,你說過不偷看的。”
沈溪這才回過神來,竟然忘記林黛尚在沐浴了。同時,他感到很無語,他兩世加起來三十多歲了的人了被一個嬌俏可人的小蘿莉喚作弟弟,怎麼都覺得彆扭,一世英名盡喪的感覺油然而生。
林黛躲在木桶裡,用桶壁擋著身子,頭趴在桶沿上,撅著小嘴,帶著滿腔的委屈瞪向沈溪,好像要用眼神來感化眼前這個無禮的小傢伙一般。
沈溪這次乾脆不避開目光,直視著她笑道:“小妹妹,你對相公和弟弟的區別尚且不知,更別說對於身體的構造……算了,從今天開始,你要叫我哥哥,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和睦相處,我才不會欺負你。你有意見否?”
林黛眼睛眨了眨,對沈溪的話一知半解。女孩子比男漢子更早熟,但要讓她明白一些事,至少也要等到十二三歲天癸初現後。她最後帶著幾分委屈,道:“哦,我知道了,以後我叫你哥哥……你不要生氣,行嗎?”
沈溪看著小蘿莉一臉勉強又羞澀難耐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好笑,歪著腦袋,看向小蘿莉那清澈明亮的雙眼,問道:“你爹娘呢?為什麼會被遺棄路邊?”
小蘿莉臉上閃過一絲悲淒,卻緊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沈溪見狀不再多問,坐回凳子上發起呆來。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時間,周氏回來了,手裡拿著幾件衣裳,應該是鎮子裡買的成品,沈溪看她高興的樣子,暗道老娘何時變得這麼大方了?去年過年都沒有給自己添置新衣裳,如今老娘慷慨得連眼也不眨一下……
周氏進屋,直接忽視了沈溪,走到浴桶邊,笑著問道:“娃兒,洗好了沒有?”
林黛點點頭,看著周氏的眼神中有些許依賴之色。
“那就快起來吧,娘給你買了新衣裳,你看看合身不,不行的話娘去給你換。”周氏慈祥地說道。
因為被沈溪看著,林黛紅著臉不肯從浴桶裡出來。周氏見林黛羞怯,回頭瞪了沈溪一眼,罵道:“小兔崽子,轉過頭去,不怕長針眼麼?”
沈溪無趣地哀歎,只能老老實實轉過身。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09:59 PM
第十一章 哥哥還是弟弟
“好了,臭小子,可以轉過來了……嘿,要說你運氣也夠好的,千挑萬選投到老娘胎裡不說,還讓老娘撿了個小美嬌娘,真不知道你小子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
周氏說著,已經幫林黛整理好衣裙。
從裡到外,從褻衣到外面的衣服,都是嶄新的,嫩黃色羅衫襯托著明眸皓齒,顯得林黛更加明媚可人,雖然年紀尚幼,卻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
沈溪很想告訴周氏,自己上輩子沒有做多少好事,就是考古時墓穴塌了,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小屁孩。
“娘,我可是文曲星下凡,投在沈家,絕對不是高攀,待我第進士,點翰林,莫說是您老了,就連整個沈家,那也是與有榮焉……”
不等沈溪將話說完,周氏上前一把拎著沈溪的耳朵,嗤笑道:“你小子天天跟老娘說你是什麼文曲星下凡,你倒是給我表現點兒天賦異稟啊?”
“文曲星君下凡,那都是三歲識字,五歲誦文,七歲便可作文章,你呢?都七歲了,除了抓泥鰍摸魚,你還會什麼?”
沈溪歪著腦袋踮腳呼痛,嘴裡卻不肯認輸:“娘,其他的文曲星哪裡有我這麼傻,投到這般窮苦,連書都讀不上的家庭?”
“再者說了,文曲星也是要有老師的,哪兒能像我這般連私塾都上不起?你若是不信,將我送進學堂,我保證給你考個解元回來……”
周氏聞言更怒,擰著沈溪耳朵的手指又用力了一些,破口大駡:“你個小白眼狼,老娘生你養你這麼大,老娘容易麼?你還嫌棄老娘,你信不信老娘這就將你丟河裡喂魚去。”
看著自家老娘火冒三丈,沈溪不敢再招惹她,只是不斷喊疼,一旁的林黛好奇地看著母子二人,見沈溪被周氏蹂躪得厲害,不由淺笑出聲。
周氏這會兒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冷冷瞥了沈溪一眼,然後走到林黛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妮子,長得真是標誌。”
林黛害羞地低下頭,不過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害怕與無助。
周氏拉著沈溪,一個勁兒問寶貝兒子滿不滿意?每當沈溪搖頭,另外一隻耳朵便會被周氏狠狠拎起,最後,沈溪只能無奈妥協。
“娘,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要知道小時候長得好看,長大一定會長醜的。女大十八變,越變越難看。”
“放屁,老娘從小就天生麗質,你說,現在老娘醜嗎?那些女大十八變的鬼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沈溪扯了扯嘴唇,最後選擇沉默。
其實周氏長得並不算好看,尖嘴猴腮……呃,僅從面相而言,她確實不怎麼討好……
周氏見日頭已過了正午,便下樓去叫飯菜,沈溪見老娘離開,頓時板起小臉,走到林黛身邊,哼了一聲:“你剛剛笑什麼?”
“沒……沒有。”
小蘿莉怯生生地看著沈溪,一臉懼怕的樣子。
沈溪冷哼一聲:“你之前說過的,只要進了我家門,就什麼都聽我的,現在你要違背相公的話嗎?”
林黛只能可憐兮兮地點點頭,那樣子好像是被地主家強搶的小媳婦兒,說不出的幽怨可憐。
“從現在開始,你必須站在我這邊,老娘打我的時候,你一定要上來勸,要是我被老娘打死了,你就要做寡婦……知道寡婦是什麼嗎?”
林黛很誠實地搖搖頭,靈動的大眼睛又起了一層水霧,無助地看著沈溪。
沈溪有些受不了她楚楚動人的眼神,不過事關重大,也不容他憐香惜玉,只是逼問:“知道了麼,我娘可兇狠了,她一打起我來,就收不住力氣,你要是不勸她別打我,我遲早會被她打死,然後你就只能做一輩子寡婦了……”
林黛緊著小臉,一個勁兒地搖頭:“娘不會打死你的。”
沈溪看著小蘿莉一臉認真的樣子,倍感無奈,正想說什麼,周氏已然回到屋子,見沈溪站在林黛身旁,當即冷著臉上前:“你不是說不喜歡黛兒麼,怎麼現在又和人家坐得這般近?”
沈溪看著老娘那一臉促狹與得意的樣子,不知該如何解釋。
正當沈溪犯難之際,卻聽小蘿莉訥訥說道:“娘,弟弟說你會打死他,要讓我做寡婦……娘,你不會的,對嗎?”
周氏聞言愣住了,隨後怒氣衝衝地盯著沈溪:“好哇,你個憨娃子,竟然敢在老娘背後編排老娘壞話,看我不打死你。”
沈溪聞言,幽怨無比地看著小蘿莉,心中無聲吶喊,周氏此時已經將他抱了起來,重重打起了屁股。
感覺自己在小蘿莉面前丟了大醜,沈溪臉色通紅,連耳朵都發起燒來。
忍著屁股上傳來的痛意,沈溪回頭一看,林黛正好奇寶寶般瞅著他,心想這丫頭斤斤計較,沒事還喜歡找人撐腰,以後可要防著點兒。若是被她隔三差五跑去周氏那兒告狀,他的屁股可就要受苦了。
女人虧,吃不得!
“娘,別打了,再打弟弟屁股就要開花了。”林黛躊躇了一會兒,鼓起勇氣上前拉著周氏的手,滿臉焦急。
周氏聞言一愣,隨即停下手,一把將沈溪放下,然後寵愛地將小蘿莉抱在懷裡,瞪著沈溪惡狠狠地說:“黛兒,以後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娘說,娘揍死他。”
林黛聞言,咬著粉嫩的嘴唇不斷搖頭,祈求道:“娘,不要打死弟弟,好不好?”
周氏哈哈一笑,輕輕拍了拍小蘿莉的腦袋,然後緊緊抱著她,輕聲說著什麼。
沈溪只覺得無語之極。這小丫頭不但小肚雞腸,還腹黑得很,先告狀讓他挨一通揍,再轉過來替他求情。偏偏是個稚氣的小妮子,讓人不會去懷疑她的動機不純。這樣的人還是少惹為妙。
不一會兒,店家就將飯菜送上來擺在桌子上,沈溪聞著誘人的香味,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嚕響起,不由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轉頭看向周氏:“娘,這一大盆紅燒肉,得要花多少錢啊?”
周氏聞言笑了笑,看著林黛十分寵溺:“小媳婦剛進家門,理應吃一頓好的,你小子平時機靈,怎就這般不會算帳?你以後要是娶媳婦,那可是要花大價錢的!”
沈溪不得不承認,還是老娘算得門清,當下討好地說:“娘,那……我們快吃吧,我肚子好餓。”
周氏瞪了他一眼,森然道:“今天這個我是給黛兒準備的,你一邊站著去。”
沈溪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老娘,無比憤慨:“娘,我可是你親兒子,我正長身體,求求你,讓我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周氏冷笑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平時看著點兒油渣你都雙眼冒綠光,要是讓你小子上桌,黛兒能搶得過你?”
沈溪無奈,被周氏推出去老遠,並且被命令不准動,眼看著那一塊塊鮮嫩多汁、冒騰著熱氣的紅燒肉被周氏塞進小蘿莉的櫻桃小嘴裡,唯有不斷地咽口水,饞蟲發作,卻又無可奈何。
沈溪如喪考妣,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一大碗紅燒肉擺在面前,香味還一個勁兒地傳來,而自己卻只能看著。
正當沈溪心中悲切無比時,林黛卻對周氏搖了搖頭,拿起桌子上盛著飯的碗,用筷子夾了幾塊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放在上邊,然後雙手捧著碗筷,走到沈溪身邊,遞給他,輕輕說道:“弟弟……”
看著小姑娘懂事的樣子,沈溪忽然想起之前在路邊她給自己讓飯團的舉動,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沈溪接過碗筷,蹲在牆角,張嘴就是一頓亂刨。
這會兒他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自從到這個世界,加起來都沒吃過幾回肉。最近一次吃肉,還是去年過年,轉眼這都小半年過去了,平日除了捉魚摸泥鰍沾沾腥味,連一片肉都沒有再挨著。
沈溪發誓,眼前的紅燒肉是自己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看著沈溪沒出息的樣子,周氏有些不忍,便讓他到桌上一起吃。
沈溪如蒙大赦,點頭哈腰來到桌邊,小心翼翼吃起來,生怕自己表現礙眼,又被發配到一邊兒去。
一頓飯吃得沈溪無比滿足。
吃完日頭已經偏西,眼看著今天是沒法趕到縣城了,周氏感覺有些困乏,便決定留宿一晚,躺到床上休息去了,剩下林黛與沈溪,大眼瞪小眼,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打擾了潑辣的老娘。
沈溪道:“我和你說過了,要叫我哥哥。”
林黛有些掙扎,搖搖頭拒絕:“不行,我問過了,你今年才七歲,比我小。”
沈溪無奈,索性不去理她,坐在椅子上,瞪著眼發起了愣。
林黛以為沈溪在看她,害羞地低下頭,拘謹地坐著。
沈溪盤算此次進城後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到了縣城,他會想辦法留在城裡,然後做一些事來改變目前的處境……最好能開蒙讀書,就算不能進入私塾,留在城裡也比回鄉下好得多。
沈溪出身書香世家,家裡有個秀才大伯,這樣的出身一定會讓教書先生心生好感,而他最重要的問題是沒有錢蒙學,等到縣城,一切都有可能。
若氣運來了,遇到賞識他才華之人,或許可以平步青雲,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留在城裡的前提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02 PM
第十二章 進城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沈溪忽然感覺眼前一片模糊,思緒變得飄忽不定,剛開始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待醒悟過來時,天地已是一片混沌,朦朦朧朧看不到盡頭。
沈溪前世死後也曾經歷過一段虛幻的夢境,感覺自己化作一片星雲,滿世界晃蕩,如遊魂般,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後來,經過不斷吞噬其他星雲體,自身慢慢壯大,意識逐漸變得清晰,最後機緣巧合之下,才附身於從桃樹上跌下失去意識的沈溪身上。
這些先且不說,此時沈溪眼前一片虛無,就好像前世他剛死去時那般,唯一不同的是,此時他的思路極其清晰。
驚訝之後,沈溪稍稍定了定神,瞪著一雙眼睛,仔細觀察四周的一切。
看著看著,遠處忽然閃過一道紅光,稍稍凝神,沈溪馬上便察覺那紅光並非閃電那樣的血紅色,而是清雅的淡紅,下意識地凝聚目力望去,眼前景物變得越來越清晰。沈溪發現自己的精神似乎能夠穿透迷霧,因此集中目力望去,結果出人意料。
眼前出現了一枚蓮子,沈溪方才看到的紅光,便是蓮子頂端那一抹暈紅。眼前寶氣莊嚴的蓮子,好像也在往自己的方向靠近,沈溪心生疑惑,伸出手去摸,卻怎麼也摸不到。
正當沈溪腦海中充斥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時,身上傳來一股推力,只覺意識開始往下墜落,隨後眼前一片漆黑。
“你……哥哥……你怎麼了?”
耳邊傳來稚嫩而焦急的聲音,沈溪連忙晃了晃腦袋,努力睜大眼睛,只覺兩眼酸澀一片模糊,剛要站起,卻覺得身體異常虛弱。
沈溪極力斂去臉上的震驚之色,眨眨眼看看林黛正扯著自己袖子不停搖晃的小手,再看看她那俏臉上湧現出的擔心和憂慮,暗道莫非這小妮子就是方才自己看到的蓮子?
這不科學!
不過不科學並不代表不存在,自己前世今生的經歷,就是最好的證明,除非這一切都只是莊周夢蝶!
沈溪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因為永遠沒有答案。整個人極端疲累,沈溪強撐著站了起來,對林黛笑笑:“很好,以後都要叫我哥哥,明白麼?”
“哦,哥哥,你剛剛怎麼了,你的臉色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好像生病了一樣。”
沈溪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搖頭否認:“沒有,就是想事情想得有些過於深入了……好了,我現在正犯困,想要睡覺了。”
林黛一臉疑惑地看著脫掉鞋子爬上床靠在周氏臂彎躺下的沈溪,緊蹙黛眉,俏麗的小臉上滿是迷惑不解。
沈溪躺在床上,並沒有立即睡過去,心中驚濤駭浪,卻偏偏無法傾述和表現,琢磨許久,揣測剛才看到的蓮子,是不是林黛的本體?
人有本體這件事雖然聽起來挺玄乎,可沈溪前世博覽群書,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他都知道,其中某本獵奇類傳記中便介紹過能夠看到他人本體的異能者。
所有醫生都認為這個異能者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認為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憑空臆測出來的,全是幻覺。
而那本傳記的作者則堅定不移地認為,那個精神病患者確實能夠看到人的本體,因為無論是誰,那個人只需見上一面,就可以準確說出對方的性格特點,就算是完全陌生的人也不例外。
沈溪本來並不相信,只是當成一則趣聞,可前世當他死去變成星雲體那一刻起,沈溪就明白並且堅信,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什麼都有可能存在。
“難道自己能夠看到其他人的本體?”沈溪暗暗思忖,可當他睜開眼看向周氏時,卻什麼異象也沒有,難道真是幻覺?
不可能,方才的一切太過真實,如果那是幻覺,沈溪就該考慮是不是要懷疑人生了。
那微泛紅光的蓮子究竟代表什麼?
沈溪不斷問自己,但這會兒他的精神已經愈發疲憊,漸漸的,沉入睡夢中。
……
第二天,直到太陽剛跳上山巒,周氏才帶著沈溪還有林黛上路,一行三人朝縣城而去。
半道上有個往縣城送柴禾的好心人見周氏帶著兩個小孩行走不易,便讓三人上了他那輛破破爛爛的牛車。
“大侄女,這兩個娃娃都是你家孩子麼?長得可真漂亮。”
駕車的老漢看見沈溪與林黛雖然出身貧苦,但粉雕玉琢,說不出的可愛,一邊揮鞭,一邊笑著問道。
周氏聞言臉上滿是得色,點頭笑著說:“你瞧瞧他們倆誰才是我親生的?”
沈溪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周氏瞪了瞪他,只聽那趕車的老漢笑著說:“這還用猜麼,當然是那小子了,還有一個女娃兒是你家的養媳吧?這般俊俏,價錢一定不低!”
老漢的話聽得沈溪一陣皺眉,但卻不能否認這個事實,周氏輕笑一聲,輕摟著林黛,笑道:
“她啊,原來是路邊的一個乞兒,我見她可憐,便收養下來,卻沒想到會有這等好事,這不,我現在把她當作自己親閨女養著,哈哈。”
說完,周氏十分滿意地捏了捏林黛的小臉蛋,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黛與周氏很親,最喜歡與她說話,反倒每次與沈溪說話結結巴巴,顯得十分緊張。
一路上周氏與那老漢有說有笑,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下午申時,天空的太陽開始向西邊傾斜。
坐了大半天顛簸的牛車,沈溪只覺得渾身都快被顛散架了,屁股火辣辣的,比周氏打了一百下還要來得疼。
“兩個孩子是第一次到縣城吧?再往前走片刻,就是城門了,老漢我不進城,就在這兒道別吧……嘿,兩個娃娃,坐車感覺怎麼樣啊?”
周氏帶著二人下了牛車,好一番感謝,目送老漢從岔路遠去,沈溪有些彆扭地揉著自己的屁股,一個勁兒喊疼。
周氏不由冷笑:“方才你怎麼不叫疼?下了車,嬌病反倒發作了?”
沈溪鼓著嘴,不滿地解釋:“娘,咱們家可是書香門第,人家老爺爺好心好意帶上我們,如果我還抱怨他的牛車太顛,老人家心裡一定會難受的。”
周氏聽沈溪如此說,哼了一聲:“算你小子會說話。”
沈溪壞笑一下,將目光投向林黛,臉上笑意愈發促狹:“娘,我媳婦兒屁股肯定也顛壞了,我給她揉揉……”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黛已經躲到周氏身後,怯生生地捏著周氏衣角,一臉羞紅地探出個腦袋看過來。
“叫你胡說八道!”
周氏一把提起沈溪的衣領,隨即擰著他的小耳朵做了個九十度的旋轉,沈溪頓時慘呼出聲。
林黛用小手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
……
周氏十分鄭重地一手牽著沈溪,一手拉著林黛,一邊朝城門口走去,一邊不斷地叮囑:“憨娃兒,黛兒,城裡人多,一會兒你們可千萬要跟緊娘,別走丟了,知道嗎?”
沈溪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林黛則十分乖巧地回答:“好的,娘。”
周氏看著沈溪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心中暗道奇怪,想當初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時,進城前三天都沒睡好覺,不知道有多高興,這臭小子倒好,跟個沒事人一般。
想了想,周氏忍不住道:“憨娃兒,進城後,要是敢大呼小叫,掉了老娘的面子,回去看我不削你。”
三人攜手走了約一刻鐘,便看到遠處算不上高俊雄偉的城門。
沈溪目力極好,凝視之下,只見城門上方刻著兩個篆體大字“甯化”,沈溪前身畢竟是大學教授,學富五車,對於兩個篆體字毫不陌生。同時,沈溪前世曾經到寧化收集過一段時間文物,對這個地方的歷史略有瞭解。
甯化歷史悠久,唐乾封二年以黃連峒置黃連鎮,開元十三年升為縣,後改名寧化縣,在明初隸屬於福建省汀州府,沈溪記憶中這時的汀州,共有八個縣,寧化就是其中之一。
“臭小子,看傻了吧?這城樓高不高,大不大?老娘當初第一次進縣城,那可是驚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可惜咱不是城裡人,進出城門都要小心,那些官爺容易過來要路引,要是沒有的話就會要求繳納城門稅。你說咱又不是生意人,進城交稅多虧得慌?”
周氏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的陳年往事。
沈溪很想告訴周氏,若是再過幾百年,莫說是縣城了,就連一般的小鎮也要比這縣城氣派得多。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先且不說了,就連一般的樓房,那在當世也該是詩人騷客口中的瓊樓玉宇吧?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07 PM
第十三章 團聚
母子三人過城門時,幾個衛所官兵站在兩邊,盤查來往人員。
寧化地處內陸,為福建行都司汀州衛防地,建立伊始主要是消滅陳友定、張士誠、方國珍等武裝集團的殘餘勢力,同時防止閩西少數民族等聚眾造反。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汀州府內各族安居樂業,所以城門防備異常鬆懈,那幾個官兵只是簡單看了一眼,問了句哪兒來的,便放三人進了城,周氏之前擔心交城門稅的事並未發生。
進城之後,行人逐漸稠密起來,雖然說不上比肩接踵,但也是商販雲集,比之雙溪鎮要熱鬧許多。
當下是大明弘治五年。
沈溪對明朝的歷史並不陌生,弘治也就是明孝宗朱祐樘,算是大明朝勵精圖治的皇帝典範。
弘治年間國無大亂,土木堡之變已過去四十餘年,而距離明末則還有一百多年,沈溪可沒有自信能在人命如草芥的亂世生存下去,所以他覺得自己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此時周氏愈發小心謹慎,握著沈溪的手也緊了些。
城裡房子一棟挨著一棟,許多街道看起來非常相似,若是有拐子搶了孩子就跑,幾個轉彎就會把人給跟丟。
“娘,爹打工的王員外家在哪兒呢?”沈溪一邊走,一邊疑惑地問道。
周氏語氣謹慎:“娘之前來縣城看望你爹爹時曾去過,依稀記得位置,等到了地方自然能想起來。”
沈溪聞言搖頭苦笑,一向潑辣的周氏忽然變得孱弱甚至有些無助,可見環境對人的影響有多大。他暗暗下定決心,這次進城,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正當沈溪一行走在去城南的主幹道時,遠處傳來一聲輕喚:“娘子,我在這兒。”
沈溪聽著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微微一愣,連忙抬起頭,果然,沈明鈞正在不遠處路邊揮手招呼。
沈明鈞是家中老麼,年紀最小,如今只有二十五歲,看上去極為年輕。沈溪第一次見到他時,實在有些難以啟齒,管一個比自己前世還要小的男人叫爹。
不過幾番折騰下來,沈溪終於還是說服自己努力接納沈明鈞。
沈明鈞性格沉穩,長相雖然平庸,但為人好學上進,有責任心,在王家做了六年工沒出任何差錯,工錢也從最初的每月三百文漲到了現在的五百文,可惜這些錢通通都交到了李氏手裡,用於維持家中生計。
沈溪與沈明鈞之間並沒有多少骨肉親情,畢竟從去年魂穿到現在,加起來父子共處也沒超過半個月。沈明鈞過年通常會回鄉與家人團聚,但其他時候一律要留在王員外家做工。
沈明鈞每次回桃花村,都會背著母親李氏,拿出積攢下來的賞錢,給他們母子買回在鄉下買不到的好東西。
沈溪對這個便宜老爸並不怎麼感冒,不過為了掩人耳目,同時盡到為人子的義務,還是裝出一副無比興奮的樣子,撒丫子朝沈明鈞撲了過去。
沈明鈞開懷大笑,一把接住沈溪,把他抱起在空中轉了兩圈,隨後打趣:“臭小子,我怎麼覺得你重了不少?”
沈溪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沒有回話……他跟沈明鈞之間到底少了溝通。
沈明鈞並沒有察覺異狀,臉上浮現一絲滿足之色,拍拍兒子的脊背,將他放下後,道:“憨娃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沈溪依然沒有說話,跑回去一把將林黛拉到一邊,靜靜觀望,他知道,一場久別重逢的好戲就要上演。
去年過年的時候他就曾經見識過,便宜老爹和母親重聚時表現得太過誇張了,沈明鈞那是什麼肉麻挑什麼說,可偏偏周氏百聽不厭,這不禁讓沈溪感歎,一物降一物果然是世間真理。
不過這一次沈溪並沒有看上好戲,可能是在大街上,行人太多,老娘膽小羞臊,只見她看著沈明鈞,紅著臉捏了捏丈夫腰間的軟肉,道:“夫君,沒有在城裡找小妖精吧?”
沈明鈞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十分誇張。
周氏紅彤彤的笑臉上滿是柔情蜜意,呢喃道:“夫君,你不知道,在家裡臭小子天天氣我,這次你可要好好教訓他。”
沈明鈞臉色一板,嚴肅地看向沈溪:“臭小子,你等著,敢惹你娘生氣,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沈溪聳了聳肩,滿臉不在乎,惹得沈明鈞臉上接連變換幾種顏色,那意思好像在說:“你小子給我點兒面子行不?”
沈溪只能沒皮沒肉地求饒:“啊,老爹,饒命啊,以後我不敢了,再也不惹娘生氣了。”
“臭小子。”
看著沈溪憊懶的樣子,沈明鈞不由笑了起來。
寒暄敘舊好一會兒,夫妻倆稍解相思之苦。沈明鈞這個時候才發現沈溪旁邊俏生生站著的林黛,疑惑地正想發問,周氏碰了碰他的手臂,笑著道:“一會兒回去和你說。”
沈明鈞點了點頭:“那我們回去吧?”
周氏欣然應諾,走近沈溪和林黛,又牽起二人,喜笑顏開:“夫君,走吧。”
沈明鈞瞥了一眼沈溪,隨後邁開腳步,前頭帶路。
走了大約一刻鐘,周氏看了看越來越窄的巷子,有些疑惑:“夫君,我記得王員外家的大門好像不是這邊啊?”
沈明鈞指指小巷深處:“哦,員外見我幹活賣力,便給我在宅子旁安排了一個獨門獨院讓我們一家住,跟我走吧。”
這一番解釋,騙騙周氏可以,但想要糊弄沈溪,那就不容易了。
王家雖然有些閑財,但也只是普通地主家庭,絕對不可能宅心仁厚到給沈明鈞安排單獨宅子,之前,周氏還說沈明鈞在主家住的房間狹窄,容不下三人。
這充分說明,沈明鈞並沒有被主家看重,這會兒忽然安排沈明鈞獨立的院落,沈溪那是一百個不相信。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房子死過人,一個到處攬活的木匠租住不久便在院子的天井裡上吊死了,王家覺得不吉利,正好周氏帶著兒子來探親,於是便讓沈明鈞帶著家人住上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想辦法賣掉。
在沈明鈞的引領下,沈溪帶著疑惑繼續前行,幾乎又走了約莫一刻鐘,快到巷子盡頭,才到了沈明鈞所說的院子。
一主二廂的四合院不算大,但在寧化縣城而言,已經算是不錯了。
沈明鈞領著三人在院中轉了轉,見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娘子,你們一路行來,想必餓壞了,這……我不太會做飯,沒有提前做準備,好在我買了條魚,勉強可以湊合一頓……我現在就去廚房生火。”
周氏輕推一把夫君,笑著說:“你是男人,家裡的主心骨,在主家當差就已經很累了,哪裡還能讓你下廚房?我來吧,你帶著孩子耍一會兒就吃飯。”
“對了,我與臭小子晚來一天,你怎會在路邊等我們,沒有耽擱主家的差事吧?”周氏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順口問道。
沈明鈞安慰地解釋道:“沒事兒,主家那邊我已經說過了,我知道你們娘兒倆行路不易,昨日便在那兒等著了,今日你們若是還不到,我可要報官了……”
沈明鈞嘿嘿笑著回答,周氏有些感動地瞥了他一眼,隨後便向廚房走去。
沈明鈞看著周氏的背影,臉上滿是滿足之色,隨後轉過身,蹲下身子就要捏沈溪的臉蛋。
沈溪退了幾步,哼了一聲:“爹,這院子怎麼回事?您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和娘親?”
沈明鈞知道自己兒子人小鬼大,笑著道:“你年紀這麼小,懂得什麼?來一趟還問東問西,快過來讓爹瞧瞧,你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
說著上前揉了揉沈溪的腦袋,寵溺地道,“在家野得很吧?讓我看看你頭上長蝨子沒?”
沈溪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沈明鈞正想把沈溪抱起來顛顛份量,突然見到後面還跟著之前見過的女娃子,驚訝地問道:“咦,臭小子,這小女娃子哪兒來的?叫什麼名字?”
“娘說,她是我未來的媳婦,是咱家的養媳……爹,您說咱家是什麼人家,怎能養一個這樣的媳婦?孩兒如此聰慧,娘居然擔心我長大了娶不到媳婦兒!”
沈明鈞對兒子的話置若罔聞,笑著看向林黛,過了一會兒十分滿意地連連點頭:“真是個小美人兒。別怕,以後,你便同這臭小子一樣管我叫爹爹,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用扁擔抽他。”
不是吧?用扁擔抽人?沈溪忽然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只能委屈地撅起嘴,看向眸子裡正流光溢彩的林黛。
林黛幾步小跑來到沈溪身邊,俏生生地管沈明鈞叫了一聲“爹爹”,然後緊緊地攥著沈溪的衣袖,一臉怕生的樣子。
沈明鈞也不在意,笑了笑,又道:“小娃子,既然你做了我家養媳,我家也不會虧待你,定會把你當作親生閨女來養,待那小子長大成年,若是長出個好歹,身體殘缺面容不當,你也不能介懷,必須嫁給他,你覺得如何?”
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醫療保障齊全,僅僅一個天花就會輕鬆毀滅一座座城鎮,哪怕僥倖活下來也不免破相,更不要說其他那些更為歹毒的病症了,所以沈明均才會有此警告之言。
林黛扭頭看了一眼沈溪,咬著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謝謝爹爹……爹爹請放心,等哥哥長大我就嫁給他,不管他長得多醜,我都不會反悔。”
沈溪苦笑不已,他很喜歡林黛這個小丫頭,但喜歡歸喜歡,遠沒到做夫妻的地步!並非他矯情,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只是從心底裡替小蘿莉感到委屈不值而已。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十四章 風箱
聽林黛稱呼沈溪為哥哥,沈明鈞有些詫異,這女娃子雖然看起來稚嫩,但卻比沈溪足足高出一個拳頭有餘。
不過,女孩子發育得比男孩子早一些,因此他沒心思詢問是怎麼回事,恰好這時院子側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隨即出現個四十多歲、留著山羊胡的痩削老者,那老者進來後眼睛一眯,打量了沈溪和林黛一眼,這才對沈明鈞道:“後院伙房的屋頂正在排瓦,人手不夠,你過去搭把手。”
沈明鈞恭敬地道:“劉管家,我把這邊安頓好,馬上就過去。”
老者點了點頭,在沈溪和林黛身上又著著實實打量一番才轉身離去。
等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連通主家後花園的側門後面,沈明鈞摸了摸沈溪的頭,吩咐道:“到廚房給你娘說一聲,主家那邊有事,我去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你們餓了先吃,不用等我。”
沈溪點頭:“爹爹去吧。”
沈明鈞回到正房簡單收拾了一下,把一個包袱塞進靠牆大衣櫃的抽屜裡,鄭重其事,可能裡面有什麼貴重東西。
沈明鈞前腳離開,躲在門口把便宜老爹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的沈溪便想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卻被林黛一把拉住。
林黛不滿地道:“哥哥,你不能隨便看,那是爹爹的東西。”
沈溪瞅著腹黑的小蘿莉,反問道:“既然是爹爹的東西,就是自家的,我只是看看又不是要拿,有什麼不行的?”
說著沈溪便自顧自地打開櫃子,拉開抽屜取出包袱,放到桌子上打開。最先入眼的是兩件舊衣服,雖然料子差而且都快洗白了,但很乾淨也沒有補丁,而在裡面有個小荷包,裝著一些散碎銀子。
沈溪來到這世界大半年時間,基本沒見過銀子的模樣,平日裡周氏所用的都是銅板。
他料想這些碎銀子都是父親節省下來的,就算沈明鈞為人踏實穩重,但並非迂腐,知道除了要把每個月的工錢上繳給老太太,主家平日打賞的零碎銀子也會藏起來留給妻兒,這正是周氏手裡小金庫的主要來源。
原本沈溪覺得自己和周氏留在城裡沒個著落,不過現在有了住的地方,再加上這些碎銀子,料想問題不會很大。
沈溪把東西一一放好,小心翼翼把包袱還原,送入大櫃子把抽屜塞回去,這才對後面一直監督他的林黛道:“看,我把東西放好了,這樣總不會有人察覺了吧?”
“哦。”
林黛撅著嘴應了一聲,有些不以為然。
沈溪也不怕她去告刁狀,孩子都有好奇心,就算他看過包袱裡的東西,只要沒動裡面分毫,父母知道也不會跟他計較。
沈溪見林黛悶悶不樂的模樣,道:“走,咱們到廚房把爹爹去主家做工的事告訴娘,然後到外面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到了廚房,周氏正在燒火,由於沒有吹風機,周氏的額頭上沾染了些黑灰。見兒子帶著小媳婦進來,周氏站起來擦擦臉上的汗珠,問明情況後才道:“你們到院子裡玩,別出門。娘很快就做好飯。”
沈溪心疼地道:“娘,別太操勞了,要不我幫您燒火吧?”
周氏板起臉:“憨娃子,不要搗亂,快出去。”
沈溪還想堅持,小蘿莉林黛跑上前拉著他的手:“聽娘的話,我們到外面去玩吧。”
沈溪擰不過她們這對脾氣一脈相承的婆媳,只好與林黛來到外面的院子。院子不大,除了一主兩廂一間廚房外還有個雜物房,裡面擺著一些木板和木匠工具,不過這些東西上沾滿灰塵,也不知多久沒人用過了。
沈溪看東西都是現成的,腦中靈光一閃:“黛兒,你看娘親燒飯那麼辛苦,你還嚷著出來玩,這就是你不懂得體貼人了……現在你搭把手,能減輕娘的勞累,你願不願意?”
林黛雖然不明白沈溪想表達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頭答應:“嗯嗯,只要為娘親好,我聽你的。”
沈溪曾翻閱過不少木工書籍,知道我國早在戰國時便已有冶金用的皮囊,東漢初年,南陽太守杜詩設計並製造了一種水力鼓風機用於冶金鑄造,但廚房灶台所用的風箱卻是清朝中期才出現,到新世紀不少農村依然在使用。
沈溪對於風箱的構造比較熟悉,眼下有現成的工具,他難免有些技癢,想試試能否將其做出來。
沈溪到底只是個不到七歲的孩童,力氣小,想正常使用那些木匠的工具有些困難,而且他又沒有現成的紙筆來製作圖紙,只能根據腦子裡的記憶來構建骨架。
可惜時間還是太緊了,等沈溪找來幾塊木板並琢磨該怎麼動手時,周氏已經到院子叫他和林黛吃飯了。
沈溪遺憾地搖了搖頭,把比較趁手的工具收攏一邊,短時間內製作出風箱看來不可能,但現在的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來。
到了屋子裡,沈溪看到蒸好的米飯,還有加了一點菜籽油煮過的青菜,不由咽了口口水。這樣簡單粗陋的飯食,幾百年後就連出家的和尚都不會吃,可現在對他來說這就是美味佳餚。
周氏把菜端上來,見沈溪就要動筷子,訓斥道:“到城裡就沒個規矩了?你爹還沒回來,我們得等他……一定要一家人到齊才可以吃飯。”
沈溪縮回手,苦著臉道:“娘,那我跟黛兒先到外面再玩一會兒。”
周氏蹙著眉頭,道:“手都洗過了還出去,真讓人不省心。算了,去吧,別玩野了,一會兒你爹回來咱就開飯。”
說完周氏又到廚房收拾去了,原本的計畫她在城裡只是住個兩三天就要回桃花村,但現在有了落腳的地方,心思也活泛起來。
這主家賜下的院子能住幾天不知道,可只要住進來周氏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沒事就想收拾一下。
沈溪看著周氏的背影,輕輕一歎:“娘可真是賢慧啊!”
原本以為沈明鈞去排瓦用不了多少時間,可桌上的飯菜都涼了,仍舊不見人影。沈溪在雜物房裡用鋸子鋸,拿錘子和釘子敲敲打打,一個風箱的雛形已經出現。
也是運氣不錯,雜物房裡有個破舊的箱子跟風箱外型很像,他只需要把裡面的結構豐富完善,雖然活塞和活門很難固定,但他畢竟有成年人的思維和智慧,曾經親手組裝過清代風箱的他算得上是駕輕就熟。
等沈溪把風箱組裝好,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沈明鈞依然沒回來。
沈溪抱著他的勞動成果來到院子裡,一邊試著拉動風箱拉杆,一邊試風口有沒有風吹出來。
因為嚴密性做的不是很好,風倒是有,卻不是很強烈,但用在鍋灶上比起簡單用嘴去吹好多了。
林黛剛開始還幫著沈溪打下手,到後面她覺得沈溪做的東西似乎和灶台沒什麼關係便袖手旁觀了。當這會兒沈溪試驗風箱效果的時候,林黛已經扯著周氏來到院子裡。
“娘,您看,哥哥他不知道在做什麼,弄了個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老遠沈溪就聽到林黛在打小報告。
周氏囑咐道:“他比你小,要叫他弟弟。”剛開始周氏沒當回事,可到院子裡,見兒子正拿著錘子在一個木箱上敲敲打打,以為兒子在瞎搗亂,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旁的掃帚就想上去揍人,人未到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你個憨娃子,這裡是主家借給咱們一家子暫住的,宅子裡的東西哪兒是你隨便亂碰的?看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趕緊站起來撒腿跑出幾步,這才回過頭,解釋道:“娘,我做的是風箱,您先別不問情由就打人啊。”
周氏拿著掃帚,指著木箱氣喘吁吁問道:“你說這是什麼玩意兒?”
沈溪走過去從地上抱起風箱,湊到周氏面前,表功道:“我見娘你在灶台那兒吹得一臉煙灰,我就想能不能做個風箱代替娘吹風,這樣娘以後燒火時不用嘴去吹火就燒得很旺了,能省不少工夫。”
周氏雖然依然想揍沈溪,但又覺得兒子有孝心是好事,揮起的掃帚也就打不下去了。
“你個憨娃子,大人都不會做的東西,你瞎倒騰什麼?還不趕緊把東西還原……要是讓主家的人看到,那還了得?”
沈溪見老娘已經不生氣了,放下風箱,笑盈盈道:“娘沒用過,怎麼知道不好使?我給娘演示一下,娘,您看就拉這裡,來回這麼一拉一推……你看這兒,就有風吹出來了。”
周氏原來不相信自己兒子小小年紀能有什麼作為,但順著沈溪的演示看過去,果然沈溪拉動把手,旁邊鑿出來的孔洞就有風吹出來,把地上的塵土吹起不少。
就在這時,側院門口傳來說話聲,原來是沈明鈞幹完活回來了,與他一道回來的還有剛才來過的劉管家。
二人一邊說一邊進門,正好瞅見沈溪在那兒擺弄他的風箱。
沈明鈞見妻兒都在院子裡,連忙介紹:“劉管家,這位是內子,這是我兒子還有他的養媳……以後我們住在這兒,就要拜託你看顧了!”
周氏聽到“管家”二字,立即明白眼前其貌不揚的老者就是丈夫的頂頭上司,趕緊上前去行個萬福請安。
劉管家只是“嗯”了一聲點點頭就當是打招呼,目光落在擺放在院子中央的風箱上,看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周氏緊張回答:“回劉管家的話,小兒不懂事,瞎搗鼓出來的東西,說叫風箱,能往灶台裡吹風。妾身這就讓他拆了,放回房去。”
劉管家目光沒離開風箱,擺了擺手,蹲下來仔細打量一番這才看向沈溪:“這東西,怎麼用?”
沈溪連忙上前演示,隨著他拉動把手,出風口就有風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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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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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10 PM
第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親
“人不大,鬼主意挺多……這東西看起來確實不錯……”
看了沈溪的操作,劉管家眼前一亮,笑著誇獎兩句,但隨即想起什麼,問道:“這東西該如何放置?總不能擱在灶口吧,怎麼添加柴禾呢?”
沈溪回答道:“若是修灶台的時候,在旁邊開好放置風箱的位置,然後把周圍封好,如此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劉管家剛開始臉上還帶著一絲不以為意,但聽完沈溪的話後,他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眉頭微皺,也不知在思考什麼。
周氏以為劉管家惱怒沈溪多嘴多舌,趕緊解釋:“劉管家,小娃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
劉管家似乎想通了,看著周氏笑了笑,點頭道:“我倒是覺得,這小娃娃的話不無道理。要說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平日裡最愁的就是輪到廚房當值燒火做飯,要是能加上這……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是風箱,就這麼推拉幾下,火就能燒得很旺,那不是省時省力多了嗎?”
沈明鈞可不知道什麼省力不省力,他在府裡做長工,主要負責搬搬抬抬修修補補的力氣活,很少做飯,就算讓他燒火,他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在乎煙薰火燎。
劉管家道:“這樣吧,明鈞,你帶著你兒子,把這東西送到府裡後院,我把孫木匠他們叫來讓你兒子指導一下,順帶看看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把這風箱安在廚房裡試試。弟妹請放心,如果這東西真好用,我會派人給院子也安上一個。”
周氏聽得有些糊塗。
她剛知道兒子製作了這個叫風箱的東西,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卻沒想到管著丈夫的劉管家居然很欣賞,還讓他兒子去指導那些手藝活很好的木匠……誰會聽一個小屁娃娃的主意?
沈明鈞卻很高興,畢竟劉管家在府裡地位超然,除了主子,就屬這位劉管家有話語權,甚至後院的那些小少爺也都不敢得罪劉管家。
沈明鈞興沖沖地把風箱舉起扛在肩上,牽著兒子往主家後院走去。
林黛原本跟周氏告狀,是想制止沈溪搗亂。可事實證明沈溪做出來的東西得到了大人的認可,林黛感到非常驚訝,想跟上看個究竟,周氏一把扯住她,道:“你個小女娃,別跟著去湊熱鬧。你餓了的話先進去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
其實周氏也很想跟去看看,但她知道一個婦道人家是沒資格摻和這種事情的,只能先靜下心等候消息。
此時沈溪卻覺得很別捏,他雖然是孩子的外表,但卻不想被人當成什麼都不懂的頑童,可沈明鈞一直牽著他的手,好像怕他跟著走也能走丟一般。
王家不愧是寧化屈指可數的大地主家庭,宅院比起沈家在桃花村的老宅要大許多,出了花園進入一片回廊,回廊過後又是一排騎樓,院子一個接著一個,彎彎折折,幾乎把沈溪的腦袋都給繞暈了。
好不容易來到後院,劉管家對幾個正在收拾地上破碎瓦片的人道:“你們去把孫木匠、老何他們叫過來,我有話說。”
很快一個四十多歲圓臉的漢子帶著個十多歲的少年過來,沈溪揣測眼前的漢子就是劉管家口中的孫木匠,少年估計是他徒弟。後面又來了幾個人,全是府裡的長工,跟沈明鈞的地位差不多。
劉管家讓幾個人靠近風箱,親自演示一番,饒是做慣了木工活,自以為手藝高超的孫木匠等人看了也不免瞠目結舌。
孫木匠好奇地問道:“劉管家,你這是作什麼?”
劉管家瞅了他一眼:“你人不小了,怎的做事還不如小娃娃?既然我把這東西弄來讓你們看,自然是讓你們依樣畫葫蘆做出來。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問這位……沈家小郎,由他跟你們解釋。”
孫木匠原本以為這風箱有何不俗的來歷,等沈溪聽從劉管家指示站出來,不由驚訝地問道:“木頭箱子是這小傢伙造出來的?”
劉管家道:“有志不在年高,你可不能小瞧人。”
隨後在劉管家的督導下,一干人開始搗鼓風箱。有了這些手藝人的加入,風箱不再是用破箱子和一堆爛材料勉強拼湊,而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打造。沈溪雖然年小,卻有劉管家的授意,他倒是成為了這些手藝人的老師。
一個風箱很快做了出來,因為密閉嚴實,效果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劉管家親自驗收,笑著點頭:“好,走,先去把灶台鑿開,老何你是泥瓦匠,這砌灶台的事就交給你了。”
三十多歲瘦高的老何在旁邊看了半晌,正無所事事,聽到這話嘿嘿笑道:“好嘞,劉管家和沈家小郎就等著瞧吧。”
老何興高采烈地去鑿灶台,幾下便把風箱裝了上去,再把灶台重新砌好。
等組裝完畢,眾人都累得夠嗆。
劉管家見那些打雜的丫鬟和後院的家丁都跑過來看熱鬧,板起臉喝斥道:“都傻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生火,看看好不好使?”
劉管家畢竟是一府管事,他的話就是命令,馬上有人搬來柴火生火做飯。等火生起來,隨著風箱拉動,火苗迅速竄升,旁邊的人看得睜大眼睛,隨即臉上都湧上笑容。
劉管家笑道:“以前你們總不想到廚房來做事,等把所有灶台都加上風箱,看誰還敢找藉口偷懶。”
旁邊馬上有人恭維:“還是劉管家體恤我們這些當下人的。”
沈溪功成身退,雖然他才是大功臣,但這件事的重點已不在他身上。其實孫木匠等人都知道風箱的原理,畢竟這東西早在春秋時期就發明了,唐宋時已經有了雙塞式活動風箱,不過只是用在冶煉業上,根本沒有人想到家用,沈溪所做的不過是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
等回到院子見到周氏,周氏馬上拉著沈溪問東問西,沈溪只能攤攤手:“他們是大人,做風箱的時候都問我,等做好了我就被晾到了一邊。”
周氏有些不滿:“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過河拆橋……對了,你爹呢?”
“爹跟著劉管家去見員外老爺了,劉管家說這件事做得不錯,準備給爹請賞,多漲點兒月錢也有可能。”
周氏剛才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笑呵呵道:“那就好,看來不是沒好處。”
一直到夜色降臨,也沒見到沈明鈞和劉管家的人。油燈亮起,昏黃的燈光籠罩四壁,周氏不由擔心起丈夫來,倚在門口等著。
沈溪撇了撇嘴:“娘,你不用擔心,難道爹還會把我們娘兒倆遺棄了不成?”
周氏過來一指頭按在沈溪的腦袋上,罵道:“臭小子就不知道說點兒好話,我看劉管家說得對,你這傢伙人小鬼大,就是欠揍。”
等了半晌,終於聽到側院門打開的聲音。周氏急忙迎出去,不多時沈明鈞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手上提著二斤豬肉,進門便高興地招呼:“這是主家賞的,上午鄭屠戶派人送來,還很新鮮,趕緊做了……”
周氏有些失望:“憨娃子弄了那麼個好東西出來,主家就給了這麼點兒賞?”
沈明鈞道:“娘子,怎麼說主家也是咱的衣食父母,不能忘恩負義不是?員外爺說了,既然你們母子從鄉下來,就讓你們在城裡多住一段時間……這小院暫時歸咱家使用,不挺好的嗎?”
周氏這才將眉頭舒展開,臉上有了笑容。
周氏道:“那我這就去把豬肉給燉了,好好打一回牙祭。”
沈明鈞笑道:“就按你說的辦。”
周氏高興地拿著豬肉去了廚房,沈明鈞過來拍拍沈溪的頭,誇獎道:“你個小娃子挺有本事,一來就讓你老爹我大大露了把臉,員外爺誇你聰明伶俐,將來准有出息。哦,對了,以後你有什麼鬼點子給我說說,說不定主家一高興還能賞點兒好東西。”
沈溪只是笑笑,心裡卻沒有多高興。
明擺著的事,製作風箱最大的功勞記在了劉管家身上,好在劉管家沒把所有功勞獨攬,但這也換不得實際的好處,最多是換了二斤豬肉回來開開葷。
一家人在一起吃過晚飯,喜氣洋洋。原本一家三口,突然成了一家四口,而且周氏和沈明鈞久別重逢,正所謂小別勝新婚,周氏臉上多了幾分女人的溫柔,一顰一笑都帶著縷縷柔情蜜意。
吃過晚飯,周氏把碗筷收拾好,對沈溪道:“天黑很長時間了,燈油要省著用,桐油可金貴著呢。你們兩個小傢伙,就睡在旁邊的房裡,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晚上可別隨便出來。”
林黛眼巴巴望著周氏,顯然想跟這個剛認識的娘一起睡,她對周氏的眷戀比沈溪要重得多。
而沈溪卻是明白“事理”的人,周氏老遠到縣城來探望丈夫,這夫妻相見總要乾柴烈火一番,怎會留他們兩個小的在裡面搗亂?
沈明鈞也多了幾分父親的威儀:“你娘說的是,快帶黛兒到旁邊屋子。外面有木盆,先到水缸裡打水洗過臉再睡。”
林黛看了看沈溪,小嘴嘟了起來,顯然不怎麼願意跟沈溪一起睡。
等沈溪和林黛到了隔壁東廂房,才發現房間雖大但床卻小得可憐,長寬都不到一米五的木板上簡單地鋪了一層草席,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睡在上面很難伸開腿腳,看來分明是臨時從其他地方拉來湊數的。
周氏跟著進來把床收拾好,鋪上被褥,拿著油燈出門,到了門口回頭叮囑:“我從外面把門鎖上,晚上起夜的話床下有尿壺。”
沈溪道:“要是大解呢?”
周氏罵道:“就你小子屎尿多……好了,門不給你們鎖了,你們自己從裡面插上門栓吧,不過晚上不許隨便開門,茅房那邊很黑,走路的時候小心些。”
之後周氏便把門關上,隨著外面油燈的光亮遠去,屋子裡黯淡無光,過了好一會兒沈溪的眼睛才適應,依稀能看到些東西。
林黛把門栓合上,回來站在床邊,看著小床有些不想上去。
沈溪看得有趣,調侃道:“不想睡床上的話,可以把被褥搬到地上打地鋪,前提是你不怕娘明天責罰你。”
林黛有些著急地分辨:“應該是你睡地上才對,我們……我們不能睡在同一張床上的。”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沒想到這小妮子才九歲已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可問題是,就算他有那心,以他不到七歲的小身板,能作出什麼僭越和無禮的事?
沈溪爬上床,一個滾身到了裡側,頭朝著牆壁便閉上眼,嘴裡嘟囔道:“愛睡不睡,除非你自己到椅子上去,看明天著涼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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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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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12 PM
第十六章 夏主簿
林黛終究只是個小丫頭片子。
就算她性子倔強,但畢竟不知道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同,旅途奔波一天下來實在困乏,只得強忍委屈上了床榻,把被子掀起才發現僅有一張被子,只得嘟著嘴挨著沈溪躺下然後蓋好。
沈溪雖然自詡心理成熟,但跟個小姑娘同睡,尤其還是周氏給他欽定的養媳,心裡也不免有些異樣。
但白天坐牛車幾乎把人都要顛散架了,到了地方又製造風箱,勞累不堪,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一夜都很安靜。
沈溪半夜醒來,林黛蜷縮成一團,身上搭著被子一角凍得渾身直打哆嗦。沈溪搖了搖頭,給她蓋好被子,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沈溪睜開眼,已是日上三竿,林黛早就起床,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邊,與周氏一起洗衣服。
沈溪揉著眼睛走出房間。
周氏正在掛曬衣服,打量他幾眼便罵道:“臭小子又睡懶覺,倒是黛兒知道心疼娘,你這個當兒子得好好跟她學。”
林黛輕輕一哼,對沈溪露出個得意的笑臉,又耀武揚威般擠了擠眼,嘴上卻乖巧道:“娘收留黛兒,黛兒幫娘做事是應該的。”
周氏美滋滋道:“娘真沒白心疼我的小心肝兒,以後我把你當女兒一樣看待,讓那憨娃子靠邊兒站。”
沈溪落了個老大沒趣,只好站在古井邊看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忙活。
周氏邊掛衣服邊道:“臭小子餓了吧?廚房裡有些粥,你去喝了……今天正好是城裡的墟日,娘帶你們去逛逛。”
林黛聽了很高興,沈溪卻沒怎麼當回事。
墟日是南方湘﹑贛﹑閩﹑粵、桂等地區趕集的日子,各個鎮子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錯開趕集,兩個相鄰的城鎮,它們的墟日總是相鄰一天而不會重複,這樣就能讓買賣雙方都有交易機會。人們有什麼需要,通常都會趁著墟日採辦。
沈溪小心翼翼地問道:“娘,我們什麼時候回桃花村?”
周氏道:“出來的時候有人說想留在城裡,怎麼才一天不到就吵吵著要回去了?臭小子,就知道你在鄉下野慣了,到了城裡不習慣……不過,我跟你爹商議過了,既然主家不介意咱長住,那就索性多住些時日。反正家裡農活做完了,多咱不多少咱不少,等秋收的時候再回去就行了。”
沈溪有些懷疑地問道:“祖母會同意嗎?”
周氏笑了笑,道:“我讓你爹找人寫信回去了,老太太就算不同意又怎樣,難道還會派人來把咱給綁回去不成?你小子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吧!不用看人眼色生活,自由自在,還有黛兒這乖丫頭伴著,這樣的日子過著不挺好麼?”
沈溪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他原本也是想留在城裡,雖然此時的寧化縣城比起後世那些大城市差太多了,但總是由福建到江西的商旅過往之地,機會比起山村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想上學塾必須留在縣城。
吃過早飯,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出門赴墟,一路上周氏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又說買新衣服,又說給二人買零嘴解饞。
沈溪心想應該是昨晚老爹把攢下來的碎銀子都給了周氏,周氏手頭有了錢才有心情出來採買,不然以周氏的節儉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
“看看這料子好不好?”
周氏帶著二人在路邊一處賣布的攤子前駐足,不斷地對比兩匹顏色差不多的紅色布料,似乎難以取捨。
這時候對面空壩上有江湖賣藝人在表演吞劍、吐火等絕技,林黛看得目不轉睛。早熟悉各種把戲的沈溪卻毫無興趣,抬起頭看著周氏,道:“娘,這料子好看是好看,但娘你穿起來是不是太過鮮豔了?”
周氏罵道:“臭小子,來之前你還跟娘說,讓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麼進城了卻說這種喪氣話?不過這可不是給我買的,我是想再給黛兒做兩身衣裳……之前買的都是成衣,沒這麼好的料子。”
“咱進城後怎麼也不能穿得太寒磣,就算自己不在乎,還怕給主家丟臉呢!”
沈溪聳聳肩,不再說什麼。
周氏花去一百多文,買下五尺布,隨後三人到了做衣服的裁縫店,給黛兒量身。周氏自己捨不得穿的好料子拿給林黛做衣服卻一點兒也不心疼,林黛小臉上滿是感激,對周氏說話的時候越發乖巧。
衣服最快也要兩天才能做好,從裁縫店出來,娘仨又去買了一些必要的米糧回家,都是周氏提著……雖然周氏看起來不怎麼強壯,但畢竟在村裡做慣了農活,提起半袋米根本不費力。
回到家已經到中午,就在周氏準備做飯的時候,沈明鈞匆匆忙忙回來,拉著沈溪就往外走。
“當家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周氏趕緊追出去問道。
沈明鈞道:“主家那邊來了客人,說是要見見小郎,這不,劉管家讓我帶他過去……你不用擔心,該做飯就做飯,如果做好我們還沒回來,就先吃吧。”
沈溪被沈明鈞拉著來到王家後院。
院子中間早已站著四五個人,全都身穿鮮豔的綾羅綢緞,顯然身份地位不低。
為首那個大腹便便有著一張圓臉、穿著一身花格子綢衣的中年男子,正在說著什麼,引來一陣議論。
隨後,幾人進入廚房。
這些人中顯然以居中的那個中等個子、精神矍鑠的老先生為主,他捋著鬍子,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笑盈盈聽著,而昨日高高在上的劉管家,佝僂著腰身拉風箱做演示,顯得極其卑微。
“原來是來看風箱的。”
沈溪小聲嘟噥了一句。
他跟著沈明鈞到了地方便被幾名家丁給攔住了,只能站在老爹身邊,看著遠處的廚房。
等劉管家把風箱演示一遍,老先生點頭贊許:“心思確實巧妙,沒想到鐵匠鋪的風箱居然能用在家裡。”
孫木匠一臉神氣地走上前,劉管家引介後,老先生問道:“是你想到把風箱裝在灶台邊的嗎?”
孫木匠趕緊行禮,解釋道:“東西是小人做的不假,可這想到的……卻另有他人。”
“哦?那老朽倒要見見……人在何處,可有請來?”老先生走出廚房四下打量,卻不見有什麼特別的人物。
這時候劉管家才出來招了招手,讓沈明鈞帶著沈溪上前。
沈明鈞俯首作揖:“這位老爺,我家小兒不懂事,胡亂搗鼓出了風箱,就怕汙了老爺您的法眼。”
沈溪走上前也行個禮。
老先生見到沈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不點兒,臉上掛滿驚訝的表情,他指了指沈溪,再看看旁邊的劉管家:“莫不是這位小公子?”
劉管家回答:“就是他……昨日老奴去他家,見他正在院子裡搗鼓此物,細問之下才知道是用以廚房灶台吹火所用,一時覺得新奇,便讓家裡的木匠試著做了一個。誰曾想的確好用。”
這時候穿花格子綢緞的中年胖子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沈明均見沈溪抬頭上下打量,趕緊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瓜,提醒道:“這是主家老爺,趕緊給老爺磕頭。”
中年胖子笑著擺擺手:“不用,府上後代出了個心思巧妙的能工巧匠,這是我王家的福氣……如今就連縣衙的夏主簿都親自過來看,也算是給我王家增添光彩了。明鈞,你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沈明鈞低著頭陪笑:“是老爺您教導有方。”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老先生是縣衙的主簿。
要說這主簿,可是縣衙僅次於縣令和縣丞的三把手,通常是正九品或者從九品,輔佐縣令管理糧馬、巡捕之事。但也有小縣不設縣丞和主簿,僅有知縣的屬官典史。一般來講,,典史掌管緝捕、獄囚並“典文移出納”。
不過,主簿雖然是入了品序的官,但說到底還是得仰縣令的鼻息,否則知縣只需要把事務分派給縣丞和典史,那麼主簿就被架空了,什麼好處撈不到不說,出了事情還得承擔責任,屬於典型的兩面不討好。
雖然寧化的縣主薄僅僅是從九品的小官,但是在這縣城裡依然屬於高高在上的人物。官字兩個口,沒有功名庇佑的地方士紳通常都要仰頭逢迎,更別說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商賈了。
夏主簿點頭一笑,問道:“小娃子,你是怎麼想到把風箱引入家中灶台的啊?”
沈溪還沒來得及開口,劉管家已催促道:“小傢伙,夏主簿問你話,趕緊說。”
沈明鈞道:“主簿老爺,可能是我家小兒有些怕生……”
沈溪卻道:“我不知道鐵匠鋪裡的風箱是什麼樣的,這完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只是想做個吹風的工具給娘用,看娘用灶台每次吹火都很辛苦,想讓娘省點兒力氣。”
一句話,惹得夏主簿不住點頭。
這時代,就算手頭活計再好那也只是低賤的手工業者,登不得檯面,讀書人才是這時代的驕傲!而儒家以孝為先,沈溪先把自己的行為定義為孝道,就是想贏得夏主簿的好感。
果然,夏主簿滿面都是嘉許之色:“不但是個聰明的娃,還很孝順,前途不可限量啊……開蒙讀書了沒有?”
沈明鈞恭敬回答:“回老爺的話,我家小兒虛歲才七歲,還沒有入學。”
旁邊那胖子老爺道:“主簿大人,你可不能小瞧這一家人,小娃子的大伯父可是咱縣裡的廩生,沈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
夏主簿想了想,恍然道:“沈家,莫非是……以前忠直公沈同知的後人?”
在得到胖子老爺肯定的答覆後,夏主簿歎息道:“忠直公當年在汀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卻未料沈家後人落魄至斯,竟會到貴府上做工。”
“這娃子如此聰慧,可耽誤不得,最好能讓他早日開蒙讀書,將來或可成就功名,繼承忠直公的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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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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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15 PM
第十七章 路在何方
沈溪沒想到夏主簿居然知道自己太祖父的諡號。
不過,這夏主簿作為縣衙的三把手,對於地方縣誌和名人很瞭解,也是為官者之道。官員每到一處上任,先要摸清地方縣誌和該縣的士紳勢力架構,才好正確施政,不至於處處受制於人。
之後夏主簿和主家老爺說話,就沒沈溪父子什麼事了,他們畢竟是下人,就算那夏主簿偶爾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並未將這對父子放在眼裡。
沈溪在旁邊聽了一下他們的對話,原來朝廷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要到汀州來督造水利,需在寧化縣住兩個月。
明朝的工部郎中是正五品的朝官,甯化知縣只是七品。本縣韓縣令想要巴結上官,所以要在接待方面做足了功夫。
按照夏主簿的說法,是要在這縣城裡給這位姓林的工部郎中備好宅院,在生活上給予最好的照顧。
主家老爺王昌聶跟夏主簿是老相識,知縣把接待的事交給夏主簿全權打理,位於城南河邊的一棟四進院子已經備好,現在就是僕役和擺設方面還需要夏主簿上心。
夏主簿從王昌聶口中得知風箱的事,便過來親眼看看,好讓工部郎中在甯化期間住得舒服一些。但這不是夏主簿到王家的主要原因,此次拜訪主要還是想王家出一筆錢,讓官府在這上面少出錢甚至賺上一筆。
這也就是說,接待工部郎中的錢會被正大光明攤派下去,寧化有頭有臉的士紳都要出錢出人,這是歷來的規矩。至於看風箱,只是個由頭。
等夏主簿拿到銀子,就提出告辭,在臨走前又看了沈溪一眼,笑著道:“此子或是可造之才。”
王昌聶出門送客,劉管家對沈明鈞道:“明鈞,你也聽到夏主簿的話了,回頭你還是送你兒子到私塾去讀書吧,只有讀書才有出息。”
沈明鈞開始時還很高興,自己兒子被官老爺稱讚,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但聽了劉管家的話,他臉帶難色:“劉管家,我做工的錢都寄回家裡去了,哪裡還有閒錢供孩子讀書?我想等他長大點兒就出來幹活養家糊口,不敢奢求將來有什麼出息。”
劉管家罵道:“愚人之見。”
隨後拂袖而去。
沈明鈞帶沈溪回到小院,來到主屋跟周氏商量事情。為了不讓沈溪和林黛偷聽,兩人還特意關上房門窗戶。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父母在商量他讀書的事,可家裡的境況實在不好,而今沈家又要供六郎讀書,光是靠沈明鈞平日裡節省下來的那點兒錢,根本不夠讓沈溪入學。
沈溪坐在院子裡,用木棍扒拉著寫字。
平日裡寫慣了簡體字,突然要用繁體來寫一時間還真不太習慣,不說別的,烏龜的“亀”、鬱悶的“鬰”、身體的“體”等字就讓人無比頭疼。
好在沈溪的專業便是考古,認識繁體字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且他還寫得一手好書法。
林黛在一旁默默看著,最後忍不住蹲下來,仔細打量沈溪在地上劃出來鬼畫符一般的東西,問道:“弟弟,你在畫什麼?”
沈溪側目看著她,問道:“不是讓你叫我哥哥嗎?”
林黛撅著嘴道:“娘不許……娘說我嫁給你之前叫你弟弟,將來叫你相公,不讓我聽你的,把稱呼搞亂了。”
沈溪也沒去勉強,他滿心以為夏主簿會成為他人生的伯樂,但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在他終於醒悟過來,這個夏主簿只是個市儈的逢迎上官的小官僚,來看風箱的目的其實只是到王家來要銀子。
“這是字……你識字嗎?”
沈溪看著目不轉睛的林黛問道。
林黛小腦袋用力搖著,眸子落在沈溪臉上:“我不認識,你識字嗎?聽說只有那些貴人才認字,你年紀這麼小,肯定是隨便劃的,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了笑,又問:“那你會背乘法表嗎?就是小九九,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林黛笑著點頭道:“我會的,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古代背乘法表是倒過來背的,林黛背了一會兒,突然停住,不滿地看著沈溪:“你捉弄我,你既然問我想必你也會……你就是想讓我出醜……”
“只是會背沒用,要學會寫,我教你寫字好不好?”
說著沈溪在地上劃了一橫,“這是一,下面再加一個橫,就是二,再加一橫的話就是三。你猜四怎麼寫?”
林黛高興地道:“那就再加一橫。”
沈溪笑道:“這就不對了……這才是四。”
說著沈溪把從一到十用計數的方式寫下來,再以繁體書重複書寫,雖然他稚嫩的小手之前從來沒拿過筆,但沈溪發現不但前世的記憶和知識傳承下來了,連那些基本技能也一併帶了過來,其中便包括寫字,他用木棍劃出來的字是很工整的楷書。
沈溪心想:“就是細胳膊細腿兒的還沒成型,不然揮毫潑墨也沒問題。”
林黛仔細看了半晌:“你說上面和下面的字都念一,可為什麼會不一樣?下面的筆劃多了許多……你一定又在騙人了。”
沈溪笑道:“沒騙你,一是‘壹’,二是‘貳’,上面那麼簡單只是方便人日常記錄而已,如果要寫帳目或者是正式場合的公文,則必須用下面的,不好篡改。數位是很嚴謹的東西,隨便加個橫,那就完全不同了。”
“哦。”
林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總管是接受了沈溪的說法。
很快沈明鈞和周氏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周氏還在擦眼睛,淚眼濛濛頗有幾分悽楚。沈溪趕緊上去拉著周氏的手問道:“娘,您怎麼了?”
周氏搖頭道:“沒事,娘被沙子迷了眼。”
“我先去做事了,你們在家裡要聽娘的話。”沈明鈞撂下一句話便出門了。
周氏矮下身子,拿起沈溪的手:“小郎,你爹說連官老爺都覺得你將來有出息,想送你去上學,可家裡的確供不起你。回頭你爹會想辦法,把你送到教識字的老秀才那兒,好歹能寫自己的名字……用不了多少錢,至少不會目不識丁。”
周氏說著說著又落淚了,她相信自己的兒子能成大器,可家裡貧窮沒法讓沈溪上正式的學塾,即便要送沈溪去那種只是隨便教幾個字的臨時學堂也要摳著過日子,心頭非常自責。
沈溪露出開心的笑容:“沒事的,娘,就算我不上學塾也沒什麼……如果娘只是想讓我認識幾個字,我可以長大後跟大伯學,不用花冤枉錢……我覺得大伯很難考上舉人……”
周氏原本慈眉善目,聞言不由罵道:“臭小子,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你大伯也是為了沈家讀書,他現在在閣樓裡連門都不能出,這大熱天的沒法洗澡估計全身都餿臭了,多可憐?”
“你要是再敢說你大伯的壞話,看我不收拾你!”
沈溪心說這才是他熟悉的老娘,凶巴巴的潑辣無比,要是跟他說幾句軟話都會讓他覺得老娘是鬼上身了。
周氏又道:“送你去學認字是我跟你爹商量好的,你好好學,一定不能偷懶。”
“嗯。”
沈溪點了點頭。
旁邊的林黛凝望周氏,道:“娘,我能跟弟弟去上學嗎?”
周氏責怪道:“你個小女娃子學那作甚?女子無才便是德,跟娘好好學針線女紅,頭晌去裁縫鋪的時候娘問過,他們正在請人,娘想過去試試能不能上工,這樣就可以供憨娃兒認字了。”
沈溪心中有些負罪感。
現在還不是進學,僅僅只是跟著那種迂腐不化的老先生學幾個字,就要周氏辛苦做針線幫補家用。
他很心疼周氏,可惜他現在年歲小做不了什麼。
在這個時代,想賺錢首先得要有力氣,沈溪現在還太小,就算滿腹經綸也不敢隨便施展,最好的辦法就是背地裡去做些事慢慢改變現狀,只要不讓人知道是他做的就行。
等周氏和林黛離開,沈溪獨坐院中,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把腦子裡的學問變成白花花的銀子。
可惜的是,前世沈溪學文而不是鑽研理工,就算他知道風箱的構造,也是他考證古籍時瞎琢磨的,要說發明個蒸汽機製造玻璃什麼的就太不靠譜了,這些東西他只是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要真正將學問變成生產力,完全是天方夜譚,就算要做朝夕之間也不會有成績。
如果單純是學術上的東西,就算他通曉古今也不會變出銀子,百無一用是書生,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書畫入手。
為考古需要,沈溪曾對元明清三代的書畫有過深入的研究,對於書畫的作贗也頗多涉獵,書畫從壓紙到成品,再到做舊,幾百年後技術已經更新換代,很多連先進的儀器都測不出真偽,若是他可以做幾幅前朝名人的書畫出來,價值就不是幾兩銀子了。
可惜現在的問題是,他沒有紙張筆墨,平常人家是不會準備這些東西的,而且把贗品作好之後還需要雕刻印章,調製印泥,以他的小身板想完成這些非常困難。
就在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的時候,林黛從門口方向跑了進來,大聲叫道:“弟弟快來,有人欺負我。”
沈溪聞言抬起頭,只見林黛才穿了兩天的新衣服上多了許多污漬,仔細一看原來是泥蛋子。
這時大門口進來個穿著精細料子的七八歲男孩,一手拿著根木棍,另一隻手則是泥團,顯然往林黛身上扔泥蛋子的便是這小子。
沈溪仍舊坐著,不緊不慢道:“叫哥哥,不然不幫你。”
林黛急道:“可是娘說……好吧,我叫你哥哥好了……好哥哥,你幫我打他,他是個壞蛋,剛才趁我不注意,往我身上扔泥巴,把娘給我買的新衣服都弄髒了。”
沈溪站起來,向那個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小子走去。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16 PM
第十八章 師兄弟
沈溪仔細觀察,那少年約莫七八歲,長得唇紅齒白,劍眉星目,手上拿著根細直的竹棍,立在門口像是樽門神一樣,英氣畢露。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新,錦袍上罩著藍布罩袍,一看派頭就非普通人家出身,非富則貴。
沈溪料想這位應該就是主家的小公子,可惜老爹之前沒介紹過王家的情況,不知是哪一位。
小孩子生性調皮,男孩欺負女孩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這其中貪玩好耍占了大多數,沒什麼壞心思。
沈溪既要給林黛出頭,又要考慮自身的狀況……他父親沈明鈞只是王家的長工,現在王員外暫時把院子給他們一家住,那是恩賜,這頭要是把主家少爺給打了,不但他們娘兒倆不能在城中久留,可能連老爹的差事都不能保。
少年見沈溪迎上前,連忙比劃手中的竹棍。
雖然比起沈溪高壯幾分,但少年臉上卻帶著幾分畏懼,因為沈溪的眼神很犀利,隱隱透出一股淩厲的殺氣。
“閣下,哪一位,報上名來!”
沈溪沒有按照套路出牌,走上前抱拳行禮,一副江湖豪傑的派頭。
少年怔了一下,這種說話的方式他從來沒見過,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我打的她,你有本事,來找我報仇呀!”
說著少年拿起竹棍往前揮了一圈,形同擊劍,以竹棍為屏障,仿佛警告說你要是上來連你一塊兒打。
沈溪一臉桀驁之色,手背在身後,頗有幾分高手風範:“師傅教誨,武林中人不能欺負弱小,而今你打了在下的家人,若是願意道歉的話,在下便原諒你,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
少年皺著眉頭,沈溪的話他雖然聽不懂,但也覺得有些新奇,嚷嚷著壯膽:“你少嚇唬人,我才不信你是什麼武林中人,看你那模樣,根本就是個小慫瓜,我一拳就能打趴你!“
沈溪沒跟少年計較。
他知道就這麼上去硬碰硬,以他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機會贏,就算他可以憑藉反應力和投機取巧取勝,最終把這少年痛毆一回,但只要少年回去告狀,事情將會變得更糟。
其實應對眼前的情況並非一定要動拳腳,七八歲大的孩子,只要聽過書便一定會嚮往《吳越春秋》、《甘澤謠》、《傳奇》等故事裡那些飛簷走壁的大俠,都以為自己有人教導的話也可以有那能耐。
看這少年拿著棍子耀武揚威,就知道准是聽書聽多了想找個人練練。
沈溪道:“那你見過這等招數嗎?白鶴晾翅……”隨著一聲暴喝,沈溪突然張起雙臂,單膝抬起,擺出一副頗為牽扯眼球的姿勢,雖然他身子瘦弱矮小,但卻使得有模有樣,連泫然欲泣的林黛看到也吃了一驚。
少年打量沈溪的動作,發現有板有眼,非常驚豔。但他還是不相信一個比他個頭還小的男孩會是武林中人,手裡的竹棍“唰唰”比劃幾下:“看,我也會,這是……劍法,比你那個白鶴什麼的厲害多了。”
沈溪收起姿勢,突然原地狠狠將右手推出,不是打拳,而是勾著手掌擊出,同時大喝一聲:“黑虎偷心!這招可厲害了,若是我使上十成功力,保管把你的腸子打出來,到時候你就死定了……你信不信?”
少年一下子慫了,要說上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個鼻青臉腫也算不得什麼,可要是真跟沈溪說的把腸子打出來,那就註定死翹翹了。
一個小孩子在知道“死亡”這個概念後,幾乎將其當做最恐懼的事情。沈溪把招式演示得惟妙惟肖,再加上說話的語氣以及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完全是說書人嘴裡那些武林高手的風範。
沈溪最後作出氣沉丹田的姿勢,長籲一口氣,道:“師傅教導,我等要行俠仗義,不可欺弱小……你走吧,切記以後不可再為非作歹,否則的話,我要遵從師傅教誨,替天行道。”
說完沈溪不再理會那少年,轉身就走。
少年一看沈溪離開,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被人矇騙了,拿著棍子就向沈溪沖過去,嘴裡喊道:“吃我一招……啊!”
其實,這根本就是沈溪的誘敵之計,感覺背後的少年沖過來,沈溪忽然一個轉身,輕易便抓住竹棍,順勢往後一扯,少年腳下一個踉蹌,這時沈溪一把拿住少年的手腕,按在其脈門上,反身一擰,將少年的手擰過來按在背後。
雖然沈溪力氣不大,可少年也只是比他大一兩歲,手臂被沈溪擰到背後,別說反抗了,連一絲一毫的力氣都使不出。
沈溪以江湖俠客的口吻道:“我本欲放你一馬,未料你竟執迷不悟,看來我要好好收拾你。”
少年這時候終於相信沈溪不是泛泛之輩了,嚇得戰戰兢兢地道:“你……你不要打我……否則,我……我讓我爹找人揍你!”
“你爹是誰?”
“我爹……我爹是王昌聶,這院子就是我家的。”
沈溪冷笑一聲:“武林中人可不管誰是誰的爹,是條英雄好漢,就把自己姓名報上來。”
少年擰到背後的胳膊越來越疼,苦著臉道:“我……我叫王陵之。”
“好,王兄弟,你冒犯我妹妹在先,偷襲在後,總歸不是什麼光明正大之舉!我們武林中人最講求公道,現在我擒住你,你若是英雄好漢,就跟我妹妹道歉,我放你一馬,如何?”
王陵之支支吾吾:“對……對不起……我……我道過歉了,你……你該放開我了吧?好……好疼啊!”
沈溪一把將王陵之推開,順手將對方的竹棍操在手上。有竹棍在手,他相信王陵之不敢再上來跟他糾纏。
果然,王陵之身體恢復自由後,扭動了幾下胳膊,覺得舒坦了些才滿臉忌憚地看向沈溪:“你說你是大俠,哪門哪派的?我回去苦練武藝,回頭找你報仇雪恨。”
沈溪心想果然小孩子好騙,才這麼幾下連咋呼帶一點兒投機取巧,就讓對方相信有武林高手存在。
沈溪道:“我師傅乃世外高人,他的姓名不能說與你聽。你說要回去練武,可有名師教導你武功?”
王陵之怒瞪沈溪:“沒有。”
沈溪昂著頭,不屑一顧:“既然沒有名師教導,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練出上乘武功的,就算你以後來挑戰,我也不會應戰,因為勝之不武。”
王陵之滿腹懊惱,打架輸給一個個頭比他小,而且還是在他手持利器偷襲在先而對方空手背對他的情況下,他不由憧憬,要是自己也有個像沈溪的師傅那樣的高手教授武功該有多好啊。
王陵之道:“那你讓我見見你師傅,我也拜他為師,這樣我學好了武功就能跟你比試了。”
“我師傅神龍見首不見尾,你以為任何凡夫俗子都能見他老人家一面?連我也不過是機緣巧合才見到他老人家,經過點撥而今略有小成,將來或許可以成為濟世為懷的大俠。”
“不過,我看你根骨不錯,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教給你幾招。”
“真的?”
王陵之目光中露出神采,顯然已動心,但最後卻帶著幾分不屑道,“我才不要拜你當師傅呢。”
此時的沈溪,最想得到的是文房四寶,眼前這個王家少爺應該很容易接觸到那些東西。
念及此,沈溪道:“我自己也沒有學成,就算你要拜我為師我也沒資格。但我可以教授一些師傅傳授的武功給你……”
“你不是說要苦練武藝嗎?看來你是不敢學了跟我一戰!”
王陵之果然被沈溪用激將法給激怒,大聲道:“要是我來學,一定比你學得好。你……你教給我。”
沈溪見事情差不多也該到談條件的時候了,便道:“想學武功,又不想拜我為師,那接下來你要聽我的……”
“等我把師傅傳授的武功教給你之後,我們名正言順比試一場,你不得偷襲,而且,你得拿東西跟我交換,這樣我才答應傳授你‘白鶴晾翅’、‘黑虎偷心’、‘泰山壓頂’以及‘猴子摘桃’這些上乘的武功。”
對於孩子來說,做個高來高去的大俠便是畢生的夢想,光聽名字就很酷炫的武功,對他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王陵之有些眼饞:“那好,我答應你。”
沈溪走過去,伸出拳頭:“武林中人,最重要的是講究一個‘信’字,‘信用’的‘信’,誠信為本,一諾千金。你切不可將今日之事說與旁人知曉,連你的父母和親人都不能說,知道嗎?”
王陵之年紀雖小卻有幾分傲骨,撇撇嘴道:“我以後註定會是英雄好漢,行走江湖的大俠,不說就不說。”
沈溪點點頭:“我教你武功的話,以後我就是你師兄了,她是你師姐,在你學成之前不可欺師滅祖,同門相殘。而且我教你武功是有要求的,你要拿紙筆來跟我換。”
王陵之一臉無所謂:“還以為你要什麼精貴的東西,原來是要紙筆啊……我家書房裡有的是,平日裡先生來教我讀書也會用許多,給你就是了……你什麼時候教我武功?”
果然是擁有便不知道珍惜!
沈溪心想,自己夢寐以求,而王陵之有那麼好的條件卻不好好讀書,只想當大俠。
以後由王陵之提供筆墨紙硯,那自己的賺錢計畫就可以啟動了。作出幾幅名家贗品字畫,再看看找什麼法子把字畫賣出去換筆錢解決燃眉之急。
“那好,過來先給師兄和師姐請安吧。這是我們門派的規矩。”沈溪道。
沈溪唬得王陵之一愣一愣的,林黛卻不吃這一套,見剛才還欺負她的人居然跟沈溪作了師兄弟,不滿地撅起嘴:“我才不要當什麼師姐呢……原本一個壞蛋,現在變成兩個,不理你們了。”
說完林黛頭也不回進屋子去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19 PM
第十九章 底蘊
王陵之對於沈溪所說的武功十分嚮往。
沈溪牢牢地把握住了王陵之的心態,把武功給定上了級數,像壓腿、豎叉、俯腰、壓肩等武術基本動作定為第四等,逐步加深,最高的就是剛才施展的“白鶴晾翅”、“黑虎偷心”等招式,為的是讓王陵之覺得學無止境,能不斷向自己提供紙筆。
沈溪當場教了王陵之幾招,包括腿功、腰功和肩功等內容,這些都是沈溪以前在大學參加武術社時學習到的基本功。等過段時間王陵之學完,沈溪便準備教他練習紮馬步和站梅花樁,用沈溪的話說,這些都是習得上乘武功的基礎。
王陵之見沈溪耍得有模有樣,於是也依樣畫葫蘆地跟著比劃。
馬馬虎虎練了兩遍,沈溪擺了擺手:“時間差不多了,你回去後勤加練習,明天我教給你這些招式在實戰中如何運用。不過,你明天帶一些宣紙和筆墨過來,我好把武功秘笈默寫下來給你。”
“師兄,真的有武功秘笈嗎?是不是學會了,就可以以一敵百?”王陵之悠然神往。
沈溪淡淡一笑:“就算有武功秘笈,學不學得成還要看你的造化!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武林中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定要勤學苦練才能有所作為……對了,還有就是最好能識字,否則就算我默寫秘笈給你,你看得懂嗎?”
王陵之撓撓頭:“這個……還要讀書啊?”
沈溪道:“讀不讀書倒不打緊,如果你有不認識或者不明白的字,我可以教你。”
王陵之點頭答應。
但他也有幾分小聰明,心中嘀咕:“這小子一看家裡就窮得叮噹響,哪裡有錢讀書?我明天拿紙筆給他,試試他會不會寫字……要是能寫,說明他另有際遇,或許真有名師指導,武功秘笈想必也是真的。”
想到這裡,王陵之學著沈溪抱拳行禮,然後拿著他的竹棍一溜煙跑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明鈞讓人帶話過來說要晚些才會歸家。飯桌邊只有周氏和沈溪、林黛三人,林黛看著周氏,欲言又止,周氏很快便察覺有異,問道:“黛兒,你有心事?”
林黛看了沈溪一眼,正準備打小報告,桌下卻被沈溪踩了一腳。沈溪搶先道:“娘,今天做的菜味道稍微寡淡了些,可能不怎麼合黛兒的胃口,要不……娘去加點兒鹽?”
儘管嫌麻煩,但心疼兒子和兒媳的周氏還是站了起來,嘴裡埋怨:“你們兩個小祖宗真不好伺候。要是在桃花村,想多吃一粒鹽都不行……好在如今咱們單獨過了,上午我才從市集買了些鹽回來。”
等周氏端著青菜離開,沈溪指著林黛,恐嚇道:“不許亂說,不然以後我不幫你打壞人了。”
“哼。”
林黛側過頭哼了一下,頗有些不以為然,但最後她終歸沒把王陵之的事告訴周氏。
第二天上午,王陵之老早就跑過來學武,懷裡揣著厚厚一疊宣紙,手上拿著筆墨,墨是上好的徽墨,非常難得。看來王家對族中子弟的教育極為重視,從文房四寶的配備便可知道一二。
“師兄,東西我拿來了,你不是說要默寫武功秘笈給我嗎?我先看你如何鐫寫武功秘笈。”
王陵之有意試探,沈溪略一回味便察覺出來了。
但沈溪看了王陵之送來的筆墨紙硯,非常滿意。
有了這些紙,只需用特殊工藝將其壓成可以鐫寫書畫的厚紙,沈溪的賺錢大計便實現了一半。等書畫作好,還得進行做舊處理,到時候那些欠缺的諸如石灰、木炭等材料,都可以讓王陵之想辦法。
沈溪點了點頭:“好,我先默寫幾招給你,就怕有些字你不認識。”
隨後,沈溪和王陵之走出院子,來到王家後花園圍牆外面的小樹林……之所以來如此隱秘的地方,在於沈溪怕被母親周氏看到,又或者林黛發現後告刁狀,破壞他的發財大計。
小樹林中央的假山旁,沈溪把宣紙鋪在一塊青石板上,讓王陵之研墨。
王陵之平日寫字很少研墨,把雙手弄得黑漆漆的也沒調好墨汁。
“笨蛋,看我的。”沈溪從青石板旁邊的破瓦甕里弄來水,親自動手研起墨,僅僅只看動作就非常規範。
沈溪把墨研好,用筆沾上墨汁,在宣紙上一板一眼地寫起來。
王陵之跟著讀:“天下武……什麼,無什麼不什麼,什麼快不……後面是什麼字?”
沈溪沒好氣道:“天下武功,唯堅不破,唯快不破,連這樣簡單的字都不認識,怎麼學習上乘武功?回去後記得跟先生多學幾個字,回來才能更好地鑽研武功秘笈。”
王陵之嘀咕:“怪不得爹和先生都讓我讀書,原來會識字才能學得上乘武功。”
沈溪搖頭一笑,讀書是為了學習上乘武功,王陵之這邏輯也真夠奇葩的。不過這正是沈溪需要的,最好讓王陵之對武功徹底癡迷,這樣才能讓王陵之聽從他的指示。
沈溪鐫寫的“武功秘笈”字數不多,全是沈溪以前在武俠小說裡看過的,而且他故意把字寫得歪歪倒倒,不然會讓人懷疑他一個胎毛尚未褪盡的稚子怎能寫得一手漂亮好字。
“今天就寫這麼多,這可是上乘武功心法,你要背熟了……我教給你的招數是實戰運用,要將心法和招數配合起來才能無堅不摧,無招不破。”
王陵之看著紙上的字,竟然有一大半他不認識,雖然剛才沈溪讀了一遍,但就算記下來也不理解,當即苦著臉:“師兄,這秘笈上說的是什麼?”
沈溪正想把宣紙收拾好免得被人看到,聽了王陵之的問題,有些不耐煩:“你想啊,武功怎樣才算高超?如果你能練成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那你怎麼輸?別人快,你就比別人更快,對方看你的招數眼花繚亂根本沒時間考慮你下一招,以快打快,那贏的人肯定是你。”
王陵之默默思索,越琢磨越有道理,很快便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再也不敢懷疑沈溪的武功是瞎編的,他心中暗道:“要是我有幸能見到這位很厲害的師傅就好了。不過現在有師兄教也不錯,我一定要好好學,到時候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王陵之把“武功秘笈”收好放在懷裡,迫不及待道:“師兄,乾脆你再教我幾招吧,我回去多加練習,以後咱倆一起闖蕩江湖。說書先生說的那些大俠都是這麼做的。”
武俠文化到了明代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隨著魏晉六朝志怪小說、唐傳奇和宋代話本的持續發酵,到當代施耐奄寫出《水滸傳》時已經發展到一個高峰,所以王陵之有此志向一點兒也不奇怪。
沈溪點了點頭,隨後又隨便教了王陵之幾招,這次他用的是跆拳道的一些基本動作,以踢腳為主。等施展完,沈溪道:“華夏武功,有南拳北腿的說法,我教給你的這幾招是北腿的精髓,你學會了回去多加練習。”
王陵之試著踢了兩腳,雖然沒有沈溪那麼規範,不過他還是興高采烈,不多時就跑回家練習去了。
沈溪拿著筆墨紙硯回到家中,進門前先探頭小心翼翼看了下,發現院子中沒人,於是三兩步到了房門洞開的雜物房,打開事先準備好的一口木箱,把東西放了進去,這才輕籲一口氣。
他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計畫,除了沒法解釋會讀書識字,還有就是事情沒做成之前,除了惹來嗤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今周氏還沒到裁縫店去做針線活,要是以後每天都去上工而家裡只剩下林黛和他,做事就方便多了。
另外,壓紙最好有專門工具,沈溪缺少工具只能就地取材,得花時間把宣紙用水浸濕,先鋪一層在平整的地方,再一層層重疊好,以四層為佳,最後用乾淨的重物壓上去,等壓得差不多了再拿到太陽地裡曬乾。
做這些事,不是旦夕之間能完成,反正他年紀還小,留在城裡也不用做事,最多拿掃帚打掃一下院子。等周氏上工,要是連林黛都一併帶過去學針線活的話,他就可以無所顧慮了。
次日一早,周氏果然帶著林黛去了裁縫店,這下沈溪終於自由了。
從這天開始,每天王陵之都會過來學武功,順便帶上一疊宣紙。
初時王陵之還對沈溪有些抵觸,擔心自己被人忽悠了,但隨著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王陵之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到後面兩人已經像真正的師兄弟一樣親密無間了,甚至王陵之還主動幫沈溪壓紙。
“師兄,把這些紙弄得這麼厚有什麼用?不都是寫字嗎,紙張薄一些不是能多寫些字嗎?”王陵之對壓紙很不理解,不由問道。
沈溪故作神秘:“你不懂,這是師傅交給我修心養性的方法,等你武功學得差不多了,也要培養平和的心態。懂了嗎?”
王陵之一個小孩就知道玩,心性什麼的他才不管。但他又覺得沈溪說的好有道理,居然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心性”憧憬起來。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沈溪已經用壓好的紙畫好幾幅畫,全是模仿“元四家”之一的王蒙的作品。
王蒙,字叔明,號黃鶴山樵,湖州人。外祖父趙孟頫、外祖母管道升、舅父趙雍、表弟趙彥徵都是著名畫家。本朝初年王蒙出任泰安知州,因胡惟庸案牽累,死於獄中。
王蒙能詩文,工書法。尤擅畫山水,兼能人物,字畫在當朝流傳甚廣,推崇並私下收藏的人非常多,加上交通不便,年代稍微久遠一些別人也很難考證真偽。
若要拿那種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傳世名作來作贗,一來是沈溪以手頭上的工具不可能做舊做到天衣無縫,更重要的是別人不會信那樣的重寶會出現在小小的寧化縣城。
最初幾幅,沈溪都不太滿意。雖然以他的技術,一般的書畫藏家已經很難辨別真偽,但他要追求的是精益求精,必須拿出一幅作品來跟原作擺在一起也分不出真假,這樣才是作贗的最高水準。
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困難。
眼看到城裡已經快半個月了,周氏也在裁縫鋪做了十來天的工。
這天下午,周氏回家,拉著沈溪到房裡:“我跟你爹商量好了,明天城西有個老先生開課,教未發蒙的孩子認字,你也去……一定要好好學,不能辜負娘的期望,知道嗎?”
“嗯。”
沈溪點了點頭。
林黛委屈地嘟起了小嘴:“娘,黛兒也想學識字。”
沈溪見周氏變了臉色,連忙道:“黛兒,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去學堂學會識字,回來再教給你……你覺得怎樣?”
周氏一聽非常高興,拍著沈溪的小腦袋瓜:“你個憨娃兒倒是挺聰明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對啊,你學會了回來教給你姐姐,這樣咱家裡就多一個識字的,以後寫書信也不用再求人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21 PM
第二十章 露天學堂
沈溪終於有機會讀書了。
雖然只是去跟一個落魄書生學寫字,不會系統地學習四書五經等科舉內容,算不得做學問。
可這對於周氏來說卻是件意義非凡的事情,不但給沈溪買了紙筆,還買了一方硯臺和墨,並連夜拆了件舊衣服給他縫製書包。
第二天清晨沈明鈞送兒子去上學,臨行前周氏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孩子辜負了她的期望。
學識字根本就算不得什麼,甚至連科舉的邊都沾不上。沈溪覺得老娘期望太高,但貧苦人家的孩子,能有機會認字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他只能聽從周氏的囑咐,嘴裡說一定會好好學。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所謂的課堂只是一間破敗的土地廟,甚至連屋頂的瓦片都沒修補好。此時太陽掛上了東邊的山頭,幾道陽光從瓦間縫隙中落了下來,照得屋子透亮。
一個滿臉皺紋、穿著破舊儒衫的老者,身體衰弱得連手腳都有些哆嗦了,這會兒正用小木棍在面前桌子上的沙盤裡劃拉出兩個字,讓下面十幾個孩子跟著他一起讀。
“……這是舊,這是新,比如你們身上的衣服,剛做的就是新的,穿久了就舊了!”
老者說了半晌,下面的學生依然不明白,許多人臉上掛著迷惘之色。
這時候老者看到外面有家長帶孩子來,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連忙放下手裡的教學工作走出破廟。
簡單寒暄,沈溪才知道眼前的老者已經五十五歲了,他連續考了三十多年,雖然縣試和府試都過了,但一直卡在省試上,到現在依然是個童生。
沈明鈞要跟老者說束脩的事,便讓沈溪先到課堂去。
沈溪走到那些不斷打望他的學生中間,把自己帶來的小木凳放下,然後把書包放在板凳前,這才慢慢坐下。
周圍的學生交頭接耳,對沈溪評頭論足。
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來學寫字,都是要等到十歲左右記憶力最佳並稍微明白些事理時,沈溪六歲的身子骨,在這群學生當中最小最矮,而且他還是唯一拿著書包來的,所以顯得很突兀。
沈溪見周邊的目光中充滿貪婪和覬覦,暗呼不妙,趕緊把書包從地上拾起抱進懷中,免得被人拿走。
“喂,小子,你哪兒來的?”一個皮膚黝黑,看起來又高又壯的少年問道。
沈溪打量這少年,對方面容老成起碼十三四歲了,揮舞著拳頭凶巴巴地瞪著他。沈溪低下頭回答:“我來自桃花村,名叫沈溪。”
周邊的學生論紛紛,那少年又問:“桃花村在哪兒?”
這下沈溪可不好回答了,難道跟這初識字的少年講解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地理知識,再告訴他怎麼去桃花村?最後那少年滿臉慍怒:“問你話,怎麼不說?算了,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在這兒學識字必須聽我的,不然就揍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沈溪跟王陵之還能用投機取巧的辦法,可面對這樣一個足足高出他兩個頭的傢伙,沒有絲毫道理可講。
“你書包裡是什麼,拿出來看看!”說著那少年便沖過來搶沈溪的書包。
沈溪趕緊護住書包,爭辯道:“這是我娘給我的……”
少年怒道:“就你有娘我們沒有?拿來!”
一把將書包奪了過去,等把書包打開看到裡面的紙筆,就見到金銀財寶一樣,眼裡射出貪婪的光芒。
“哇,居然有筆有紙。來來來,我們分,紙一人兩張……不行,紙還是有點兒少,你們一人一張吧,個頭小的一人半張,剩下的和比一期都歸我。”
那少年明顯老大當久了,分起東西來很有條理。可惜剛才還是沈溪的東西,現在卻被人拿走分掉,就好像走進土匪窩,沈溪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沈溪愁眉苦臉,考慮要不要去跟先生告狀?
可一琢磨,教識字的老先生一看就迂腐無比,這種人最怕麻煩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肯定不會給他撐腰。
索性沈溪也不太在意那些紙,家裡雜物房中他私藏的上等宣紙可不少,這些就當是交“保護費”給這些比他大的同學。
“吵吵什麼?趕緊坐好,接下來我教你們認新字。”
老者收完束脩回來,紅光滿面,畢竟來學識字交費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不管學生學幾天,學費概不退還。
到了老先生這個年齡,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考秀才、舉人肯定沒指望,務農又沒力氣,就靠微薄的束脩養家糊口,多一個學生就能多賺點兒錢,對他來說是大好事。
隨後老者繼續教寫字,無一例外都是讓學生拿小木棍在地上劃拉,反正破廟裡外都是泥地,劃拉完用手一擦就重新平整。
老者倒也負責,每教完兩個生字,就會讓學生自己寫,學生因為看不到老者在沙盤上寫的字,通常會上前去看,來來回回幾趟才把字寫出來,通常還缺胳膊少腿兒。
沈溪則不同,那些字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他閉著眼睛也能寫得工工整整。但為了表現得普通點兒,他還是耐著性子,學別人上前看過沙盤,回來再歪歪斜斜寫出來。
老者只是過來看了一遍,就欣慰地點頭嘉許:“好,寫得不錯,繼續保持。”
整個上午老者只對沈溪說了這一句話。
下午學生都要回去幫家裡做事,不開課,沈溪拿著空空如也的書包回到家中。
這個時辰沈明鈞尚在王家做事,周氏則帶著林黛去了裁縫鋪,院子裡只剩下沈溪一個人。他把之前準備好的東西重新整理一遍,然後開始作畫。
經過前幾次的失敗,沈溪輕車熟路,不到半個時辰就把畫作好,這次比之前所作的效果好了許多。
再接下來就是要刻歷代收藏家的印章。
因為沈溪要作的是王蒙的畫,完全模仿王蒙的風格,不需要遵照任何現成的模本。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明洪武、永樂、洪熙、宣德等年代找兩三位有名的收藏家出來,雕刻他們的印章蓋上就行了,最後便是做舊工序,把書畫做成放置了一二百年的模樣,這樣一副王蒙山水畫的完美贗品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手腳瘦小,雕刻石質印章非常困難,就連木頭他都雕不動,不過他早就想到這一點,提前讓王陵之找來幾塊白蠟,用小刻刀在蠟上雕刻出印章。
雖然這種印章材質不好,但沈溪要的就是一次性的,並不為保存,用過之後他就把蠟融了以後可以重複使用。
經過兩個多時辰的努力,沈溪終於把畫作好,連印章也一併蓋好,剩下就只是用石灰和木炭給書畫做舊了。
用泡好的石灰和木炭熏畫,需要幾天時間,他把東西擱雜物間擺放好,上面用茅草蓋上,這才從雜物房裡出來。
這時候天已擦黑,沒過多久周氏便帶著林黛回到家中,見沈溪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周氏臉上的神采立即淡了下來,怒道:“你個憨娃兒,就跟泥猴似的,不會是在學堂惹禍了吧?”
沈溪這才注意到身上的塵土,這都是他擺弄石灰和木炭的時候不注意染上的。沈溪連忙分辨:“哪兒有啊,我學得可認真了,先生還誇我呢。”
“真的?”
周氏臉上這才重新掛上笑容,“那你快進房,把今天學會的字寫出來給娘看看……做學問一定要溫故知新,不能放下,要是不常讀常寫,以後就不認得了。”
“娘可真有見識。”
沈溪嘴裡說道,心裡卻想:“老娘這是把我當成提筆忘字的糊塗蛋了,咱好歹也寒窗苦讀二十餘載,如果連幾個字都記不住,以後還用混麼?”
當下沈溪在地上把先生教給他的字悉數寫了下來,周氏笑呵呵看著,不時問是什麼字,沈溪一一作答。
可惜周氏不識字,就算沈溪寫得不對她也不知道。最後周氏點頭嘉許:“憨娃兒可真有本事,才一天就學了這麼多字,今天娘做頓好的犒勞一下你。回頭,你把這些字教給黛兒,知道嗎?”
沈溪笑道:“娘說的是,孩兒明白。”
隨後周氏便進廚房做飯去了。林黛坐在沈溪身旁的小板凳上,看著地上的字,蹙眉問道:“憨娃兒,你是不是對娘親撒謊了?那天你也寫了好些字,比這幾個複雜得多,可你明明今天才第一天認字啊!”
沈溪瞥了小蘿莉一眼:“喂,不許學我娘的口氣說話,你個姑娘家,還是我媳婦兒,怎麼能叫我小名?”
林黛習慣性地把嘴撅起來:“你讓我叫你哥哥,娘讓我叫你弟弟,都不好,所以只能叫你小名了。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對娘親撒謊了?”
沈溪心想,你當我傻啊,我這頭承認那頭你就跑到老娘那裡告刁狀去了。當即堅定地道:“我沒撒謊,以前寫的那些字,是我偶爾路過學堂的時候偷學的,今天這幾個字是先生新教的。你不許對娘說。”
“哦。”
林黛點了點頭,看到沈溪滿臉無辜的表情,於是選擇了相信。
之後一家人吃飯,林黛沒有提沈溪之前就識字的事。
到第二天,沈明鈞依然一大早送沈溪去讀書,路上沈溪道:“爹,你忙就先去做事吧,我認得路,自己去就行。”
沈明鈞正急著上工,聽了沈溪的建議簡單叮囑幾句就走了。
沈溪看老爹走遠了,心想自己就算是到學堂也會被那些歲數比他大的同學欺負,再者老先生教的字他都會,去了也純屬做無用功,乾脆不去得了,還是回家確保書畫做舊不出差錯,不然哪處地方熏得過重,會令畫的質地不均勻,從而影響整體效果。
想到便做,沈溪折身返回小院,進門前從門縫往家裡瞧了瞧,沒有看到人,這才放下心打開門進去。
這棟院子緊挨著王家大宅,門前不時有王家人經過,並不擔心安全問題,周氏只是簡單地掛上一把鎖,而為了提防兒子下午放學回家進不了屋,昨天上學前便把鑰匙給了沈溪,所以沈溪才能自由進出。
到了院子裡,沈溪把東西拿出來,正要在太陽地裡擺弄,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嚇了一大跳,險些把手伸進石灰水裡。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23 PM
第二十一章 南戲戲本
“師兄,我來跟你學武功了。”
沈溪轉過身一看,卻是王陵之。
王陵之今天穿著身嶄新的青色勁裝,手裡捧著宣紙,咧嘴笑著看向他。
王陵之換上新衣後整個人精神許多,衣服料子是綢緞的,腳上蹬著一雙厚實的馬靴,腰帶系得很緊,外面的短靠像是特別為練武準備,跟之前的裝束大不相同。
沈溪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怎換了這麼一身來?”
王陵之得意道:“師兄,你也覺得好看吧?昨天先生考校我學問,我對答如流,爹高興賞給我的,說我以後用功讀書的話還有好東西。”
沈溪暗忖:“這小子平日裡只知道舞槍弄棒,沒想到跟他說研習武功秘笈必須讀書識字他回去後便能認真學習……孩子讀書果然是要先挑起他的興趣才行!”
此時沈溪正愁沒人幫忙,於是招呼道:“前兩天教給你的武功你要認真研習,今天先幫我弄這個。”
王陵之驚喜地問道:“師兄,你覺得我現在修為已經到了需要培養‘心性’的境界了?”
“想的美,我是沒人幫忙,快動手,不然我不會教你新的武功。”
王陵之聽了撇撇嘴,但還是上前幫忙。
雖然王陵之有些少爺脾氣,但到底只是孩子,平日裡王家根本就沒人跟他玩,好不容易有沈溪這個年齡相當的存在,既能一起玩還能從沈溪身上學到“上乘武功”,於是逐漸把沈溪當成朋友看待。
二人忙活了半天才把畫擺好,沈溪對著太陽不斷地調整角度,以便加快熏畫的速度。
王陵之有些詫異:“師兄,黑不溜秋的你畫的什麼啊?”
沈溪坐在書畫旁,嘴裡叼著根稻草,聞言把草梗吐掉,道:“山水畫,你不懂。”
王陵之道:“原來這就是山水畫,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山水,這黑漆漆一塊一塊的好像雞屎一樣,上面畫的亭子倒是挺有趣的。”
沈溪見王陵之用手去摸,馬上喝斥:“別碰,弄壞了我又得重來。還有下面的木盆你也別觸碰,否則會把你的手燒爛。”
王陵之嚇了一大跳,嘴硬道:“我才沒那麼傻呢……嘿嘿,師兄,既然你辛苦畫出畫來,好好的熏它幹嘛?”
沈溪自然沒法跟王陵之解釋書畫為什麼要做舊,只能含糊道:“這是門很高深的武功,尚未到你學習的時候,等你再練一段時間基本功我才教你。”
王陵之高興地道:“師兄,你說話可要算數,現在我已經學了許多四級的武功,過幾天你可要教我更高明的招式……昨天我跟門口一個不認識的小子打架,我一個側踢就把他踢趴下了,師兄你教給我的武功可真管用。”
沈溪聽了不由咳嗽一聲,臉上微微有些發燙……這小子還真拿教給他的“武功”打架了,不知道是哪個倒楣鬼被踢了一腳。沈溪板起臉:“師傅說過,我輩學習武功為的是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切不可欺負弱小……你若是再欺負人,我就不認你這個師弟了。”
王陵之趕緊道:“別啊師兄,我才學了一丁點兒就變得這麼厲害,想必三級、二級的武功更為驚人,更不要說頂級的了。好吧,大不了我答應你以後不動手就是,但如果他們打我怎麼辦?”
“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還手,來而不往非禮也。他打你一拳,你還他十腳。”
王陵之忙不迭點頭,嘴裡奉承:“師兄高見。”
中午的時候,沈溪教王陵之紮馬步,強調必須把下盤站穩了才能把武功練好,王陵之雖然覺得枯燥但聽說這和能否練好上乘武功有關也就咬牙堅持,隨後便告辭回家自己研究。
沈溪繼續擺弄他的贗品畫,等太陽西下,第一幅畫已經熏好成為成品,他拿起來仔細觀察,非常滿意。
沈溪模仿王蒙山水畫的水準可以說是爐火純青,加上紙張一看就有段歷史,估計就連王蒙本人活過來也未必能分出這畫到底是不是他作的。
此時沈溪手裡有了不遜於原作的贗品,最大的難題是沒辦法把畫變成銀子。他一個小屁孩拿著名貴書畫出去賣,誰相信是真的那就有鬼了。
黃昏時周氏帶著林黛回來,沈溪沒提自己沒去上課的事,問及學到的新字,沈溪隨便寫了幾個,都是有板有眼,周氏欣慰地去做飯了。
第二天,沈溪依然沒去學堂。他準備到城裡走走,研究一下寧化縣城裡古玩市場的情況。
縣城繁華,行人熙攘,但街上擺攤的和店鋪裡賣的大多是生活日用品,甯化地處福建內陸,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村莊,一年到頭產出極為有限,有幾個人有閒錢去買字畫擺闊充場面?
不過最後沈溪還真找到一家字畫店,但看那簡陋的門臉根本就不像是做大生意的。
就在沈溪準備回家的時候,街上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一波波人群紛紛向城北方向湧去。沈溪好奇之下跟著行人走,到了北門才知道,原來是京師來的工部郎中已抵達甯化縣城,知縣韓協帶著縣衙的人前往迎接,百姓們跑去湊熱鬧了。
沈溪從迎接的官員中見到了夏主簿的身影,不過他對當日風箱的事耿耿於懷,對於這些喜歡拿腔作調的官僚,在沒有取得功名之前沈溪決定儘量敬而遠之。
回去的路上,有人聚在一起,原來縣衙放出榜文,說要徵集南戲戲本,排練新戲在接風宴上給工部郎中林仲業賞鑒。
隨著大明承平已久,戲劇得到長足發展,而這個時代主要流行的便是用南方音樂演唱的“南雜劇”,俗稱南戲,以別於元代盛極一時的“北雜劇”。
沈溪對於南戲所知不多,哪怕是他這種專業考古人士,對於不愛好的東西也沒精力去過多涉獵。
在他看來,南戲應該是在清朝中期各大戲種成型之前於地方上流傳的戲曲演繹方式,並不清楚此時的南戲有著後世京劇“國劇”的崇高地位。
沈溪擠到公告欄前看了看,榜文上說,韓縣令專門從汀州府城請來南戲班子,而今要在寧化縣裡找說書人寫戲本,如果有寫得好的,會有賞錢下發。
這榜文沈溪一看就有問題。
想那工部郎中,雖然在京師不算達官顯貴,但至少經常出入教坊司、青|樓等歡場以及權貴之家,聽過的戲曲自然多不勝數。
可能是韓縣令打聽到林仲業林郎中喜歡聽戲,投其所好,不惜斥資從府城把戲班子請來,可一問才知道戲班子會的劇碼平平無奇,要想打動林仲業怕是有些困難,只好找人現寫戲本。
就在沈溪琢磨自己有沒有能力賺這筆賞錢的時候,一個中年漢子道:“要說這事稀奇,你們說咱縣城裡有幾個說書的?無非是城南、城北和河邊茶樓那幾位,他們說的全是陳年舊書,讓他們寫戲本,還不如把他們直接埋棺材裡呢。”
周圍的人一陣哄笑。
這時候的人大多喜歡湊熱鬧,但凡官府有什麼事都喜歡聚在一起熱議一番。也是這時代缺少娛樂活動,平日裡散工或者是夏天納涼,總要找個話茬,要是沒個見聞真不好去跟人搭訕。
沈溪覺得這不失為一個來錢快的途徑,因此回家後,馬上動手寫戲本,這總比作贗簡單得多,只要有筆有紙就行。
沈溪琢磨最好拿後世成型的戲本,諸如《貴妃醉酒》、《秦瓊賣馬》這些,既有歷史典故,也有群眾基礎,再加上經典的唱詞,稍微修改就可以成為很好的戲本。
可惜沈溪能背誦的戲曲可說是一部都沒有,他聽戲本來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種文化氛圍,哪裡想過去背戲詞?
思來想去,沈溪找了兩出還算熟悉的戲曲,一出是《女駙馬》,一出是《四郎探母》,主要是考慮到歷史演義的傳承,很多故事要到晚明以後才逐漸流傳開來,先于演義成戲終歸有些冒險。
但沈溪對於出自《楊家將》的《四郎探母》有些不太肯定是否在明朝中葉有成型的演義本子,只能硬著頭皮寫,因為官府徵集戲本時間比較緊,畢竟林仲業人已經到寧化縣城,接風宴總不能拖上幾天再辦。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24 PM
第二十二章 年少的無奈
當天下午沈溪寫好戲本後就送到了縣衙。
這是沈溪第一次到縣衙,大紅的門臉,上方高懸“寧化縣衙”四字,大門右牆邊放著一面大鼓,當街的一對石獅子甚是威武。
沈溪沒多想就準備向衙門裡走,一名衙差攔住他,喝道:“哪裡來的野小子?衙門也是你隨便闖的嗎?”
沈溪把揣在懷裡的戲本拿了出來,遞上前:“官爺,有一位老先生讓我把這個送過來給縣太爺,然後領賞。”
那衙差接過去,打開來看了幾眼,可惜他識字不多,磕磕絆絆念了幾個字就讀不下去了,一把將戲本甩給沈溪:“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沈溪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道:“回官爺的話,那位老先生說這是戲本,是縣太爺張榜公佈要的。”
“嘿,還真有人接這差事……你等著,我這就進去跟夏主簿稟報。”
說著人便進去了,留下沈溪在門口翹首以盼。
半個時辰過去,那衙差臉上帶著笑容出來,懷裡鼓鼓囊囊的多了什麼東西,而沈溪讓他遞進去的戲本卻沒了。
“你小子還在哪?”那官差走出來,面帶倨傲之色。
沈溪道:“那位老先生說,沒拿到賞錢不許走。”
衙差一聽怒了,喝道:“你個瓜娃子懂個屁,什麼賞錢,這有倆大子兒,你拿去買糖,趕緊走,再不走老子用這殺威棍打你!”說著揮起手上的棍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勢。
沈溪一下子懵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裡面肯定給了賞錢,這衙差竟欺負他是個小孩子壓根兒不想把錢給他,可憐他忙活了一天,現在就換了倆銅板。
“官爺,你不能這樣。”沈溪據理力爭。
“啪!”
那衙差居然說到做到,拿起殺威棍便開打,好在沈溪躲避及時,沒被打中腰杆,但屁股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官差一臉兇神惡煞:“回去跟那個指使你的死鬼說,想要賞錢就來縣衙,看他有沒有狗膽。”
民不與官爭,沈溪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憋屈。
回去的路上,沈溪越想越不甘心,小拳頭捏得緊緊的,自言自語:“以為不給賞錢,我就沒辦法了?咱們走著瞧!”
沈溪送出戲本的第三天,南戲班子就在縣衙演出,為工部郎中林仲業接風洗塵,寧化縣城及周邊的士紳大多出席作陪,一共三出戲,除了戲班子的保留戲本,剩下的兩出便是沈溪寫的《女駙馬》和《四郎探母》。
之後兩天,南戲班子在寧化縣城中央一塊空地上搭起戲臺,輪番演出新戲,供百姓免費觀看……這是按照工部林郎中的要求,與民同樂。
這兩天縣城百姓有如過年般熱鬧,戲臺周圍圍得水泄不通,縣衙不得不派出差役維持秩序。
《女駙馬》這齣戲接地氣,引發巨大轟動,人人爭相傳誦,每一句戲詞都被人反復提及。
反倒是《四郎探母》,因為弘治年間楊家將的英雄傳奇系列故事尚未形成演義說本,反倒沒有太大反響。
此時茶樓酒肆裡說書人說的基本都是老段子,就連隋唐英雄的故事也未形成固定本子,宋初的事自然少有人提及。
沈溪終於意識到這個時代的百姓對於精神娛樂的巨大需要,此時的人們最大的娛樂方式莫過於聽書和看戲,看來以後要賺錢,得在這上面動腦筋才行。
為了檢驗自己的想法,同時報復那克扣賞錢的衙門衙差,沈溪用了幾天時間,編撰了一本描寫宋初楊老令公、佘太君以及楊家七子戍守北疆、精忠報國的演義說本,雖然故事不怎麼全,全本上下也不過二十回,且都是刪減的。
但因為汀州府南戲班子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影響力正在慢慢發酵,沈溪把說本送去茶樓交給說書先生後,沒過兩天城裡就開始流行起《楊家將》的故事。
沈溪沒有從這次寫說本中賺任何錢,他知道事情早晚會傳到韓縣令和工部林郎中耳中,那時他就能討回公道了。
這段時間,沈溪只有第一天去土地廟讀書認字,剩下的時間都在做自己的事。原本沈溪覺得那老先生年老昏聵,不會察覺,可在第八天上,下午太陽還未落山周氏便氣衝衝帶著林黛回家來了,周氏一進院子不由分說,見到沈溪抄起掃帚就打。
“娘,您幹嘛?怎麼不分青紅皂白說打就打,事情總要有個緣由吧!”
沈溪被打得上竄下跳,屁股上因為送戲本被衙差打落下的傷還沒好全,又遭受重創,痛得他呲牙咧嘴。
周氏臉色陰沉,邊追邊罵:“你個沒良心的小崽子,老娘辛辛苦苦出去做工賺錢送你讀書,你卻天天蹺課,枉老娘那麼相信你!”
沈溪連滾帶爬,摸上院子邊的一棵歪脖子樹,撫摸著屁股連連呼痛,周氏大喝道:“你下來!”
沈溪嘟起嘴,滿臉委屈:“娘,你聽誰造謠啊?我每天回來都把學會的字寫給你看了,下午學堂不開課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間我在家裡有什麼不對?”
周氏一手拿著掃帚,一手叉腰,抬頭看向沈溪,滿面都是恨其不爭:“誰知道你瞎劃拉些什麼東西來矇騙老娘?老娘問過黛兒,她說你沒去讀書前就會在地上劃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騙她說是字。”
“今天在裁縫店我恰好見到你先生,特地問了你的情況,他說你這幾天根本就沒去上課。”
沈溪沒想到竟然這麼巧讓周氏碰上那老眼昏花的老童生,連忙出言狡辯:“娘,您冤枉我了。我其實每天都去讀書的,只是那裡的孩子一個個長得牛高馬大,見我年幼都欺負我,我不敢進去,只好躲在牆角後面聽先生講,並沒有落下功課……不信的話,娘這就帶我去見先生,讓先生考校我,我一定都會!”
“真的?”
周氏怒氣稍稍緩和,同時微微蹙起眉頭。之前沈溪盼望入學的熱情她是見過的,為此周氏一直自責,這回如果不是先生親口說沈溪沒去學堂她根本不會相信兒子會放棄讀書認字這麼好的機會。
沈溪委屈道:“娘,您不知道,我第一天去那些大孩子就欺負我。連您給我買的紙筆都被他們搶走了,之後他們說我是鄉下的土包子,見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只好每天偷著學,還不敢回來告訴娘。”
周氏將信將疑:“你個臭小子,可別誆老娘。走,老娘這就帶你去見先生,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老娘非撕了那些敢欺負你的小王八蛋不可。下來!”
沈溪這才從樹上跳下,惡狠狠地瞪了林黛一眼……在周氏打他這件事上,林黛打小報告算得上是幫兇。
周氏拽著沈溪,就像押解罪犯一般,硬拉著他出門往老童生的家而去,半途還打了六兩酒權當賠罪。
老童生的家就在土地廟附近,靠近城牆,是個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剛到門口,就見到幾個半大的小子從裡面跑了出來,一個老婦人正在門前的古井邊洗衣服。
“你們找誰?”老婦人問完看向周氏。
周氏上前:“這位夫人,這裡可是學堂許先生的家?”
老婦人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緊忙起身到裡面把老童生叫了出來。
姓許的老童生看了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搖著頭歎了幾口氣,一副失望的樣子。
周氏道:“許先生,賤妾回家之後問過小兒,他說在您那裡讀書有人欺負他,他不敢進學堂,但每天都躲在暗處把您教的字學會了。許先生可能誤會小兒了。”
老童生搖頭晃腦:“本夫子豈會冤枉他?見不著就是見不著,老夫年雖老但眼未盲。”
沈溪跳出來:“先生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看不到就說我不在,那你現在不妨考考我,看看我會不會寫。”
老童生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看在周氏打來的六兩酒份兒上,他道:“好吧,你既然說這幾天你有聽課,那你在地上寫個‘力’字出來瞧瞧。”
光說讀音,沈溪哪裡知道先生這兩天教的是何字。沈溪問道:“不知道先生要我寫的是哪個‘力’字?”
許先生不屑一笑:“你個小娃兒居然投機取巧,隨便讓你寫個‘力’字,還有這麼多名堂……難道你還認識別的‘力’字不成?”
沈溪朗聲道:“先生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光有讀音,我怎麼知道是哪個?‘力’,常用者便有站立的‘立’,力氣的‘力’,利益的‘利’,又或者不寒而慄的‘栗’等等。到底先生讓我寫哪一個?”
許先生有些吃驚:“你知道不寒而慄的‘栗’字?”
“栗,五穀之一,或可為姓氏。不寒而慄出自《史記•酷吏列傳》,太史公言,義縱遷定襄太守,‘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餘人。縱一捕鞠,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不知我這投機取巧的小娃兒說的可對?”
沈溪說話條理分明,引經據典可謂有理有據,許先生瞠目結舌,因為連他都不知道不寒而慄這詞語到底出自何處。
“你……”
許先生打量沈溪,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他活了五十多歲,連個秀才都沒考上,早就懷疑自己的人生。現在連個小娃兒都能以學問壓倒他,讓他無地自容。
沈溪也是氣憤於這酸臭腐儒對於自己的刁難,本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賺你的學費我逃我的課,互取所需。
現在這老頑固居然當面告狀讓他下不來台,再加上這些天沈溪遭遇太多不平的事,使得他氣憤之下沒考慮那麼多,脫口而出。
許先生深吸一口氣,目光有些凝重:“小娃兒說的對,你就把……力氣的‘力’寫下來吧。”
沈溪從地上撿起塊尖銳的石頭,在泥地上把“力”字寫了出來。本來這個字就簡單,沈溪寫得工工整整一氣呵成。
許先生看過之後微微點頭:“沈夫人,令郎的確沒扯謊。是我年老昏聵,閉目塞聽,竟不知身邊有令郎這樣的大才……以他的學問,老朽無顏再教。”
周氏一臉訝然,她不知道為何許先生竟會生出這樣的感慨。
但許先生不願多說,不但沒收周氏帶來的酒,連此前沈明鈞交的束脩都退還給了周氏,最後關上門不讓周氏進去賠罪。
周氏怒視沈溪:“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沈溪聳聳肩:“娘,您也看到了,先生考校我的字,我寫對了。何錯之有?”
周氏氣呼呼道:“回家再收拾你!”說完轉身就走。
沈溪跟在周氏後面,琢磨回去後該如何圓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26 PM
第二十三章 滿城硝煙楊家將
等周氏三人到家,沈明鈞已經回來了。
周氏生氣地把事情對丈夫說了一遍,沈明鈞並沒有立即動手打沈溪,反而和顏悅色問道:“小郎,先生問你話的時候,你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
沈溪低著頭:“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成語典故說出來,並沒有炫耀的意思……可能先生沒聽說過,自愧不如。”
“臭小子你還有理了?先生到底是先生,肚子裡的墨水肯定比你多……我看是先生覺得你狂悖,不想教你。”周氏滿臉慍色。
沈明鈞制止妻子喝罵,再問:“這些典故你是從何聽來?”
“是……是一位老道士教給我的,他不但教我識字,還教給我很多知識……其實我在去讀書前就會寫字了,我還在他那兒看了一些古籍,其中就包括成語典故。”沈溪支支吾吾說道,他自己也覺得太荒誕不經了。
事情總要有個由頭,沈明鈞雖然不相信兒子剛進城就遇到什麼老道士,但這個時代的人大多喜歡身著道袍,沈溪年紀小把書生看成道士也是有可能的,於是問道:“那你可有問過老先生名諱?”
沈溪搖搖頭:“老道士……哦,老先生不許我問他名字。之前老先生寫了兩個戲本,就是這幾天城裡南戲班子演的那兩出,他讓我送去縣衙後領賞錢,誰知道賞錢卻被那該死的官差霸佔了,我屁股上還挨了一棍子。”
周氏原本生氣兒子扯謊,但聽了沈溪的話,不由緊張起來,趕緊讓沈溪脫下褲子。等見到沈溪屁股上清清楚楚一道很寬的淤血,就算周氏再潑辣,也不由心疼地抱著兒子:“那官差如此惡毒,走,跟娘去衙門評理。”
周氏拉著沈溪的手就要去衙門,沈溪急忙道:“娘,人家代表的可是官府,咱一介小民怎麼跟官府鬥啊?”
沈明鈞也勸道:“是啊,娘子,你別衝動,官府的人咱可惹不起,到了那兒別說講理了,估計連你也討不了好,咱們還是忍忍吧!”
“那咱就白白吃這啞巴虧,沒法討回公道?”周氏憤憤不平。
沈溪想了想,安慰道:“娘,你莫急,這事兒沒完。老先生說,他想了個法子懲戒那惡官差,城裡現在正流行的《楊家將》就是那位老先生的手筆,只要消息傳到縣太爺或者那位朝廷來的上官耳朵裡,事情就會鬧大,到時候就可以討回公道了。”
周氏不明白其中的訣竅,但想到別人教自己兒子讀書認字,卻被官府的人坑了賞錢,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周氏囑咐:“你小子記得,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先生,最好把他領到咱家來,我和你爹好謝謝他。”
沈溪咧嘴笑著點頭:“好咧。”
就這樣,沈溪讀書的事暫且揭過。
束脩退了回來,沈溪不用再去土地廟跟老童生認字,但家裡的錢仍舊不夠他去學塾讀書。
接下來幾天沈明鈞和周氏都是早出晚歸,主家那邊事多,沈明鈞一個人要做兩三個人的活,每天回到家都累得有氣無力。
周氏好一些,她針線活熟稔,縫縫補補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倒是比在桃花村時輕鬆些。
周氏每次去裁縫店都把林黛捎上,目的是讓林黛早些學會女紅,將來嫁給自己兒子後才能把家操持好。
沈溪又變成以往的狀態,無所事事。
又過了七八天,寧化縣城的說書人把《楊家將》的故事帶到了大街小巷,人們都在討論《楊家將》的內容。
楊老令公領兵出征,血戰金沙灘,楊家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戰死,四郎、八郎被俘,五郎出家,整個楊家幾乎全滅。
楊六郎、楊宗保繼承父兄遺志繼續戰鬥。男人死光了,佘太君、穆桂英等女人也上了戰場,端的是無比悲壯,這楊家將的故事被沈溪給寫活了。
沈溪全撿精彩的內容寫,經過說書人的添油加醋,想不轟動都難。
而沈溪有意在這書裡留下伏筆,故事根本沒寫完,只說到穆桂英掛帥這一段,正是全書最精彩的地方,卻戛然而止。
說書人根本沒法編下去,因為讓女人掛帥,不合常理,但人們偏偏就喜歡這段,最後說書的只能用大獲全勝一筆帶過,百姓自然不買帳。
就算這樣,《楊家將》的故事也在各個茶樓裡一遍一遍地說,如今正是夏季農閒光景,城裡城外的人都有空暇聽書,引發的轟動效應越發強烈。
這天沈溪再次把字畫送到字畫店,這已是他第三次登門拜訪。
頭一次沈溪送去字畫,那字畫店的掌櫃連看都不看就把衣著寒酸的沈溪給趕了出來。
沈溪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沒等掌櫃趕人就迅速把字畫攤開讓掌櫃看,掌櫃一看字畫不錯並沒有再趕人。
只是那掌櫃眼光有限,根本辨認不出來這幅山水畫到底是不是王蒙的作品,於是讓沈溪拿著字畫回去。
沈溪這次來,已經提前把說辭想好,因此見到掌櫃後告之此畫的主人乃是一位徽商,路過甯化縣城時突患惡疾,治好病後手頭變得異常拮據,只能把祖傳的畫賣掉,徽商不想丟面子,所以讓他跑腿送畫。變賣傳家寶是件很糟心的事,沈溪的話倒也說得過去。
那掌櫃的見沈溪兩次三番來,分明有所仗恃,看來書畫應該沒什麼問題。但他又不想冒風險,於是答應把畫留下寄賣……所謂的寄賣就是店家不出錢,如果有人把字畫買走,店子收三成傭金。
雖然三成傭金多了些,可對於沈溪來說也沒法拒絕,留在字畫店寄賣總比留在手裡爛掉好,如果這幅畫能賣出去,多少能弄些銀子回來,這樣他讀書的事情和全家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可惜幾天過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以至於沈溪對這件事漸漸不抱希望。
六七月間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沈溪每天要做的還是壓紙和畫畫,所作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明初。
弘治年間最負盛名的才子是譽滿江南的唐寅,十五歲時便以省試第一名補蘇州府府學附生。此時唐寅尚未中解元,其書畫技藝未到其晚年時臻至大成的境界,沈溪模仿幾幅都不太滿意。
又是一天上午,沈溪循例去字畫店詢問字畫是否賣出去了,等看到他的畫還好端端掛在牆上,不由帶著失望出門。遠遠見到城北那家茶樓前人堵得水泄不通,就算平日裡有新說本也沒見人們這麼踴躍。
過去聽了一耳朵,沈溪才知道原來是工部郎中林仲業到茶樓聽書來了,不管之前聽沒聽過《楊家將》的人,都想到茶樓裡坐坐,以後說出去那也是跟正五品的朝廷大員喝同樣的茶水、吃同樣的零碎聽同樣的書,大有面子。
這家茶樓正是沈溪送出《楊家將》說本的那家,城裡其他茶樓說書人說的《楊家將》,大多是從這裡偷師所得。沈溪沒有擠進茶樓的意思,要是說書人認出他就是說本的主人會破壞他的計畫。
沈溪看了一眼茶樓外幾個維持秩序的衙差,轉身回家去了。
這時候茶樓裡,韓縣令身著一身寬鬆的直掇,也就是直領、大襟、右衽的道袍,陪同同樣裝束的林仲業聽書。
因為韓縣令和林郎中的意外到來,《楊家將》的故事只能從頭開始說起。那說書人口若懸河,把潤色過幾遍的故事說得活靈活現,林仲業聽了不由微笑點頭,顯然這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說書人的規矩,本來一場只說一回,可權貴來了,那就得接連說下去而不能一拍醒木來個“下回分解”……當官的可沒那麼多時間來聽你下回!
連續說了十幾回,眼看故事到了尾聲,那說書人內急暫回後堂解決個人問題,順便休息下已經有些火辣辣的喉嚨,這時候韓縣令終於有機會跟林仲業搭話。
“林大人,甯化地處偏僻沒什麼好招待的,好歹人文還算昌盛……這出說本您聽得可算滿意?”韓縣令陪笑著問道。
林仲業拿起茶碗飲了口茶水,頷首道:“未料到貴縣竟是藏龍臥虎,本官在京師也未聽過這般有趣的說本,之前看的那兩出戲也甚是精妙。”
韓縣令欣慰點頭,道:“只要林大人喜歡就好。我這就讓那說書人出來,快些把書講完。”
說書人休息得稍微久了點兒,韓協有些不滿,讓人換過茶水便叫夏主簿進去催促。
夏主簿親至,那說書人就算累得只剩下一口氣也不得不咬牙頂上,破家的縣令可不是說著玩的。
說書人回到臺上,接著上一回書說,沒過多久便說到穆桂英掛帥這一段,這可是穆桂英和楊宗保夫婦大破天門陣的前奏,可惜就在最精彩的時候,那說書人來了個“大破賊軍”,就告全劇終。
“籲……”
因為這說本已經說過幾次,聽書的對於這結尾很不買帳,等故事說完,不等韓縣令和林仲業有何反應,周邊的聽眾已經把真實感受表達出來。
林仲業指了指說書人,問道:“韓大人,你說這結尾是否過於草率?”
“這個……”
韓縣令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的目光隨即落在侍立一旁的夏主簿身上。
夏主簿心領神會,跟著說書人到了後臺,一問才知道人家不是不想說,而是這說本就到這兒,後面編也編不下去。
夏主簿怒道:“這說本是你們寫的,怎的就寫一半,這不是糊弄人嗎?再說,後面還有《四郎探母》的情節,你們怎麼不一起寫進去?”
說書人大叫冤枉:“官爺,您別拿小人出氣,這書又不是我們寫的,那日不知從哪裡來個孩子,手裡捧著厚厚一疊紙,上面寫了個說本。本來咱也沒當回事,可一看那故事,正和前些日子縣城裡演的那出《四郎探母》一脈相承,講的是楊家將的故事,於是咱就說了,誰知效果那麼好……可那說本到這裡就結束了,咱上哪兒去找那後半截?”
夏主簿聽完臉色沉了下來,但他不好發作,知道就算逼那說書人也沒用,只好回去把事情告訴韓縣令和林仲業。
林仲業頗為失望:“可惜聽不到下半段,可惜,可惜啊!”
連說三個“可惜”,韓縣令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原本請林仲業出來聽書就是為了逢迎上官,現在倒好,書聽了一半掉在空中令林仲業很不滿意,那這算是巴結還是得罪啊?
韓縣令板著臉對夏主簿道:“無論如何,要把寫這說本的人找到,否則你這主簿……哼哼……”
說完韓縣令跟著林郎中走了。
這下可苦了夏主簿,雖然說自己是有品秩的從九品官員,韓縣令未必能把自己如何,但自己的權力完全視韓縣令的放手程度,只要他把自己所有職權交給他人,那這個架空的主簿當起來還有什麼味道?
按理說找個人不難,可連人是誰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尋?
回到縣衙,夏主簿心中無比糾結,突然想到那日進獻的戲本中有《四郎探母》這一出,當時還賞了銀子,這說本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寫的?
“把李大力給我叫進來。”
夏主簿沖著書辦吩咐一聲,馬上就有人去叫。
人很快就來了,正是那日克扣賞錢還打了沈溪一棍子的衙差。
李大力一進門便點頭哈腰:“主簿大人,您老叫小的有事?”
夏主簿冷聲道:“之前你說你家有個親戚送來戲本,我高興之下讓你送出去二兩賞錢,可有此事?”
李大力心裡得意,空手套白狼得了二兩銀子,堪比他兩個月的俸祿了,這等好事他怎能忘記?
“是啊,您老貴人多忘事,小的怎能忘了?”
夏主簿道:“那好,你去把你那親戚請來,我要好好問問他,這戲本還有那《楊家將》的說本是怎麼回事。”
李大力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直,隨即臉就綠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27 PM
第二十四章 絕色佳人
工部郎中林仲業去茶樓聽書的次日。
一大清早,天空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到了中午,天空依然沒有放晴的跡象。
沈溪牽掛著寄賣的畫,尋了個由頭便溜出院子,戴著老爹平日用的大斗笠,去往那家名叫“思古齋”的字畫店。
可惜到了地頭,才發現鋪子房門緊閉,這時雨越下越大,斗笠已經沒法遮住身子,他只能暫時在屋簷下避雨。
街上行人匆匆,每當有馬車從泥濘的路面飛馳而過,劈頭蓋臉的泥水便激|射而至。沈溪只能儘量靠近牆壁,但屋簷太短,很快全身就濕了大半。
他左右看了一眼,發現書畫店隔壁店鋪的屋簷要深一些,便挪動步子過去。
但這家店鋪門前的屋簷即便寬一些也相對有限,依然不時有泥水濺到身上,他不得不倚在門板上,然後取下斗笠遮到身前。
就在沈溪狼狽不堪之際,只聽“吱嘎”一聲,門板從裡面打開,一個婦人舉著傘出現在門口,螓首微頷,上下打量沈溪。
這婦人約莫二十出頭,眉若春山,眼橫秋水,令人望而目眩神馳。她有著一張清麗絕倫的瓜子臉,面龐白皙細嫩,瓊鼻潔白如玉,櫻唇嬌豔欲滴,纖細的身子若風拂楊柳婀娜多姿,竟是一位絕色佳人。
沈溪微微一怔,剛好迎上婦人的目光,兩道目光甫一接觸,不知為何,兩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是誰家的孩子?下雨天不留在家裡,淋成落湯雞了吧……”婦人微微有些驚訝,但很快調整情緒,溫柔地問道。
沈溪剛想回答,突然聽到屋子裡傳來筷子敲打碗沿的聲音,雖然很快被嘩啦啦的雨聲和屋簷滴水聲覆蓋,但沈溪還是忍不住往裡面瞧了一眼。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正抱著個大碗吃東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燦若晨星,與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沈溪沖著小女孩笑了笑,然後對婦人道:“我家住在城南王家大宅旁,到你家隔壁的字畫店辦些事情,誰想遇到這鬼天氣……”
“哦。”
絕美婦人釋然,隨即耐心解釋道:“下雨天沿街的鋪子都不會開門,以免泥水把店鋪裡的東西弄壞……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到我家裡來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沈溪客氣行禮:“謝謝伯母。”
婦人笑道:“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快進來,把斗笠放好。冷壞了吧,這兒有毛巾,你擦擦。”
沈溪進到屋子裡,四下仔細打量。他到過字畫店幾次,都沒留意隔壁這家鋪子,看到圍起來的長條櫃檯後面貼牆的位置,擺著一溜大櫃子,大櫃子上一個個小抽屜整齊排列,每個抽屜都用紅紙寫著字,沈溪定睛一看,全部是藥材名,原來這是一家規模不大的藥鋪。
這時候的人生病了,大多是把郎中請到家中診治,確定病症後開出方子,由病患家屬到藥鋪去抓藥。當然也有藥鋪有大夫坐鎮,但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
婦人給沈溪挪了個小板凳過來,沈溪道謝後坐在門口角落,一臉笑容地看向婦人和小姑娘。
櫃檯前擺著個八角桌,上面還有些吃食,婦人把桌上的飯菜收拾一番,回過頭問道:“你這孩子,吃過沒有?”
沈溪笑著回答:“我在家裡吃過了。”
婦人這才把東西收拾規整,然後對小女孩道:“到裡面去吃,娘收拾好還要磨藥,別出來搗亂,知道嗎?”
聽慣了周氏潑辣的粗言粗語,突然聽到眼前絕美婦人溫柔的腔調,沈溪覺得賞心悅目之極。那婦人到後院走了一圈,把一小蘿筐不知名的草藥拿了進來,倒入櫃檯一側的石臼中,然後拿起石杵開始磨藥。
沈溪默默看著,感覺心境無比的安寧。
外面的雨沒有停歇的模樣,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後有人敲門。
絕美婦人起來打開門板,迎進一高一矮兩個漢子,其中那高個子進來便收起雨傘,道:“惠娘,我們來抓藥,還是上次徐大夫開的那個藥方,你照著抓就行了。”說完便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婦人將藥方拿到櫃檯上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沒問題便對照上面的內容抓藥並用戥子確定份量。
沈溪心想:“原來這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叫惠娘,卻不知為何出來拋頭露面……莫非家裡沒有男人?”
惠娘抓藥的時候,兩個漢子閒聊開來,說的是昨日工部林仲業林大人在茶樓聽戲只聽了半截,最後掃興而歸的事。
兩人說得起勁,壓根兒就沒注意牆角邊坐著的沈溪。
高個子大漢道:“你不知道吧,夏主簿去找說書的問罪,誰想那《楊家將》根本不是那說書人編的,而是他人相授,你說這事兒稀奇不稀奇?估摸這會兒衙門正派人滿城翻了個遍,要把寫《楊家將》說本的人找出來。”
沈溪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那個衙差克扣了他的賞錢,他便寫出《楊家將》說本給說書人,最後火爆全城,目的就是讓罪魁禍首得到應有的教訓。現在魚兒已經上鉤,就看下一步如何行事了。
不多時兩個漢子拿了藥走了,外面的雨也小了很多,沈溪站起來告辭:“伯母,我要走了,謝謝您讓我進來避雨。”
“真是個懂事的娃娃……曦兒,以後你要學這位哥哥,做知書達理的好孩子,知道嗎?”惠娘笑容明媚,儘管外面陰雨連綿,但讓人卻讓人有一種陽光燦爛的感覺。
“哦。”那小姑娘年幼不懂事,應了一聲,大眼睛眨呀眨地看著沈溪,天真爛漫,令沈溪覺得異常可愛。
在沈溪眼裡,這小丫頭可比家裡那個喜歡告狀的林黛好多了,林黛怎麼說也快十歲了,純真漸離,心智日益成熟,以後還不知道讓人多頭疼呢!
回家的路上,沈溪心想以後若有機會,定要再上門看看惠娘,順帶問清楚她家裡是怎麼回事。
回到城南的家,還沒進門,就聽到父親在院子裡急切地喊他的名字……沈溪沒想到父親大白天的居然在家,通常沈明鈞早出晚歸要忙到很晚才會回來。
“爹,您找我什麼事?”沈溪進了院子,疑惑地問道。
沈明鈞看到兒子,顧不上問他去哪兒了,直接拉住他:“縣衙的主簿老爺又來府上了,點名要見你……快跟我過去。”
沈溪沒想到夏主簿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不由大感詫異,但事到臨頭容不得他多想,跟在沈明均身後便從院子側門進了王家大宅。
一路疾行,父子二人剛走進王家正房的門檻,就聽到一個令沈溪銘刻在腦海裡的厭惡聲音響起:“主簿大人,當日來獻戲本的就是這小子!我這就去把他拿下……你們跟我來……”
隨後,一群衙差殺氣騰騰就往門口撲了過來,嚇得沈溪趕緊躲到父親身後。
“李大力,不得無禮,你們以為是拿犯人哪?”夏主簿一聲喝斥,幾個衙差才訕訕退後,其中就包括當日克扣沈溪賞錢那個傢伙。
夏主簿笑眯眯地走上前,仔細打量沈溪一番:“聽說戲本和說本都是由一個孩子送的,本官就猜到是你。這寧化縣城,恐怕也只有忠直公沈同知的後人才有這本事。”
沈明鈞趕緊跪地磕頭:“主簿老爺,我家小兒不知道做了什麼錯事,請念在他年幼的份兒上,饒了他吧!”
“請起,請起……沈老弟,你誤會了,今天本官親自上門來可不是興師問罪,反而有事求于你家公子。”
夏主簿笑著把沈明鈞扶起來,回頭喝斥,“李大力,還不把沈家小公子該得的賞錢奉還?衙門就是出了你們這群為非作歹的皂隸,才鬧得百姓怨聲載道……”
“縣令大人三令五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定要善待百姓,你們哪回遵循了?若是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一定嚴懲不貸!”
李大力怏怏地走到沈溪跟前,苦著臉把二兩重的銀錁子奉上,嘴裡道:“這位小公子,那日是鄙人不知好歹,多有得罪,還望你大人大量,饒我一次。李某人這廂有禮了。”說著便俯首作揖。
沈溪心想,根本沒誠意嘛!
之前這兇神惡煞的李衙差扣下賞銀,心頭不知道有多爽!直到昨日事情曝光後問責,才不得不把實情抖出來。
要不是縣太爺有事相求,估摸就算夏主簿知道賞銀被下面的人克扣,也不會過問,更不會讓這傢伙給自己賠罪。
不行,非得給這傢伙一個慘痛的教訓才能出心頭的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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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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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29 PM
第二十五章 報仇了
“我……我不敢要。”
沈溪伸手就把銀子推了回去,裝出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縮著頭道:“我……我怕你又……又打我!”
夏主簿臉色一變,問道:“沈家小公子,你是說……李大力之前打過你?”
沈溪摸了摸屁股,愁眉苦臉:“現在疤痕都還在,好疼啊!”
夏主簿冷哼一聲:“好啊,不僅貪墨別人的賞錢,還敢打人,來人,把李大力拉下去打重打二十大板!”
李大力一聽就跪下了,向夏主簿和沈溪連連磕頭:“不要……不要啊,大人……小人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夏主簿本來就裝腔作勢,哪裡願意節外生枝?當下故作為難地看向沈溪,但沈溪依然一臉恐懼地緊緊抓住沈明均的手,一副你不懲戒人我就不配合的架勢……看來不拿出點兒實際行動,《楊家將》的完本說本是到不了手了。
“還愣著幹什麼?怎麼?我的話你們都不聽了嗎?”
夏主簿臉色鐵青,回頭看到幾個差役杵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火冒三丈地喝斥。這下幾個衙役繃不住了,連忙上前把李大力拖起來,就放在王家正房的門檻上,然後揮動隨身攜帶的水火棍打了起來。
二十下打完,李大力屁股上已經是血肉模糊。
沈溪心裡有數,別看李大力模樣淒慘,但其實這些衙役打人很有分寸,李大力並沒有傷著骨頭,只要回去好好休養,過不了幾天就又生龍活虎了。
夏主簿滿意地點了點頭,令人把李大力攙扶起來,然後慢慢走到沈溪跟前,笑著道:“沈家小公子,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來,這二兩賞銀是你應得的。沒想到你小小年紀,不但能想到把鐵匠鋪打鐵時用的風箱安到家裡的灶頭上,還可作出南戲戲本和說書人的說本,如非親眼所見,我真不會相信天下竟有這等奇事。”
“好了,現在罪魁禍首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你總該把完整的《楊家將》說本交給我了吧?”
沈溪早就料到夏主簿有此一著,不過風箱的事情好解釋,但戲本和說本若無人生閱歷以及一定的學問,那是絕對作不出來的。
這時候的人可不像後世,有什麼不知道只需要上網查一查就了然於胸,此時的人們拘束在一定的範圍內,連縣界都很少跨越,那種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的說法純屬扯淡。
於是,沈溪便將對周氏扯謊的話原模原樣說出來,把事情歸到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老道士身上。
“本官原來也不相信是你所作……”
夏主簿聽過之後,沉思著點了點頭,“不過,沒聽說過寧化有這樣的道士啊,莫非是遊走天下的得道高人?這可要見見,說不定有莫大機緣……沈家小公子,這位高人家在何處,本官想去會會。”
“回老爺的話,那位老先生從來都是主動找我,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他。”沈溪信口胡扯。
夏主簿愣住了,隨即若有所思:“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看來這位高人是深藏不露……但既然在這寧化城中,只需派人去找,總能找到。李大力,現在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這就帶人去城裡把這位高人找到,記得要好生禮待,要是再有什麼差錯,可別說本官不給你機會啊。”
李大力手捂著屁股,愁眉苦臉地領命,然後帶著幾個衙差匆忙出門。現在只知道那高人是個道士,除此之外連身體有何特徵都不知曉,這些人也不問,可能覺得沈溪只是個跑腿的,沒法提供更細緻的情報。
之後夏主簿跟王家老爺王昌聶說了幾句話後也告辭了,出門的時候對著沈溪點了點頭,便帶人走了。
沈溪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回不但成功報仇雪寒,還順帶將戲本和話本的來歷糊弄了過去,可謂一箭雙雕。
其實這主要是由於夏主簿急於找到寫《楊家將》說本的人,對於別的事情根本不上心,不想再傷腦筋。
沈溪回到家,周氏帶著林黛站在側門前,滿臉都是焦慮之色。原來今天下雨,裁縫店活路不多,晌午沒到就下工了,所以之前沈溪才會偷摸著去書畫店,回來後又馬上被沈明均帶走,這會兒周氏才那麼擔心。
等周氏跟沈明鈞問明情況,臉上帶著驚喜:“官府給了二兩銀子賞錢?這麼多啊?”
沈明鈞帶著些許擔心把銀錁子放在桌上:“老爺說了,讓咱家小郎少招惹官府的人,只要我在王家做工一天,就別跟官府參合得太深。”
周氏把銀錁子攥在手裡,喜不自勝,嘴裡嗤之以鼻:“那些仗勢欺人的官老爺,鬼才願搭理他們。現在終於有銀子了,咱們讓憨娃兒進學吧。”
沈明鈞急道:“這怎麼可以?這銀子本為那老先生所有,我們不過是替人討回而已。老先生肯教小郎學問,咱應心存感激之念,豈能貪圖這點兒銀子,壞了做人準則?”
“當家的教訓的是,那咱就讓憨娃兒帶咱們去好好謝謝那老先生,把銀子還給他。”周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一臉鄭重地說道。
周氏平日裡是有些潑辣不講理,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從不含糊。
沈溪搖搖頭:“爹,娘,我看你們不用操心了,之前老先生就告訴我他將離開甯化前往省城,還叫我好好學習他傳授的知識,不要讓他失望……我看這銀子由二老保管最好。”
“小郎,你可不能撒謊,那位老先生真的離開甯化了?”沈明鈞帶著幾分懷疑問道。
沈溪肯定地點了點頭。
沈明鈞摸著下巴:“那咱們可得通知官府才行……那些官爺費盡心力找不著說不定回頭得找咱們麻煩。”
沈溪笑著道:“你就放心吧,爹,我們這銀子是老先生寫戲本的賞錢,那《楊家將》的說本老先生可是分文未取,哪怕找不到人也沒理由找咱們討取。再說了,這次那李衙差挨了二十大棍,對咱們肯定有所忌憚,哪裡敢找我們的麻煩?”
這次連周氏都不答應,拉著丈夫的手道:“當家的,員外老爺說了咱別再跟官府扯上關係,你怎麼就不聽啊?他們找到就罷了,找不到人又不是咱們讓那老先生走的,徒勞無功後自會甘休。”
沈明鈞嘴上應了下來,但還是憂心忡忡,沈溪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日去官府報信。
因為沈溪說老道士走了,周氏終於可以名正言順使用那二兩賞錢。不過她也不是貪圖享樂的人,有了銀子最重要的是給兒子開蒙讀書,若是再有剩餘的錢就存起來。晚飯的時候,她就盤算好,把計畫說給丈夫聽。
沈明鈞深以為然,再者這二兩銀子的賞錢也是通過兒子得來的,既然老先生看重兒子,自然不能讓其失望,讓兒子開蒙讀書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周氏高興地把小銀錁子收起來,甚至擔心晚上讓貓兒或者是耗子給叼走,用包袱包了好幾層,然後才塞入大衣櫃的抽屜裡。
晚飯的時候,周氏一上桌就催促:“當家的,回頭你到城裡打聽一下,找個學塾送憨娃兒去蒙學,不管怎麼樣,咱不能辜負那老先生的一番期望。等憨娃兒學有所成,讓他對那老先生如同父母一般孝敬就是了……你說好不好?”
沈明鈞扒拉著飯,訥訥應了。
第二天,沈明鈞就跟劉管家請假,到城裡找接收弟子入學的學塾,晚上回來一說,居然是大郎沈永卓和六郎沈元讀的那家。
周氏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當家的,咱送憨娃兒去哪兒蒙學不好,非要跟大郎和六郎在一塊,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可怎好?”
沈明鈞倒沒太在意,反而笑盈盈道:“這不兄弟幾個在一塊有個照應嗎?再說我打聽過了,這時節別的先生都不收學生,怕跟不上,咱就算送人去人家也不肯收,我看還是將就一下算了。”
周氏臉上帶著不滿,整晚都不說話,看起來她很生氣……應該是為當初老太太選擇六郎沈元而不選擇沈溪讀書的事耿耿於懷。
但到了次日,周氏依然鄭重其事地給沈溪準備拜師用的東西。
在這個儒學昌盛的時代,拜師蒙學有一套很嚴謹的禮數,這不同于之前沈溪被送去學寫字,現在他等於是要正式做學問。
因此,周氏不但要給沈溪做新衣服,還把該有的東西悉數準備好,包括文房四寶和送給先生的束脩。
周氏一天都沒去做工留在家裡為沈溪作準備。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31 PM
第二十六章 蒙學
第三天上,沈溪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綢直裰,頭戴四方平定巾,足登皂靴,在沈明鈞帶領下前去拜師。
學塾名開文學館,位於城中西溪河畔,擁有房舍五間,三十年多前本是沈家產業,沈家衰敗後由甯化大地主伊彥謙買下,捐資辦學,成為今天的學塾。
開文學館規矩森嚴,本來不願意招收插班生。但因沈家大郎和六郎都在這兒讀書,沈明鈞苦苦哀求之下,先生終於擰不過答應下來。
沈明鈞拜的先生名叫蘇雲鐘,字伯匯,雖然只是秀才,但經他教導出來的學生有不少過了童生試,在地方上頗有名氣。
蘇雲鐘年約五十出頭,兩鬢帶著銀絲,臉上有著淡淡的皺紋,但目光炯炯有神,顯得極為睿智。拜師時他坐在正堂椅子上,頭頂是“循序善誘”的匾額,牆上掛著至聖先師孔子的畫像。
沈溪恭敬地磕頭敬茶,又給先生行禮問安,最後接過蘇雲鐘遞過來的《論語》,這是開文學館蒙學的第一本書。
雖然有的學堂以《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作為啟蒙書籍,但由於此時讀書不易,許多人讀到中途就不讀了。
為了讓學生自小便明白事理,許多學堂便打破常規教習《論語》,讓學生熟讀聖人言論,在今後的生活中身體力行。
“爾要欣然向學,切不可朝聞夕廢,來日問賢明,求於著學之間。”蘇雲鐘以緩慢的語氣訓誡道。
沈溪再次恭恭敬敬磕頭領受,拜師儀式這才算是結束。
馬上有書童送沈溪去課堂上課,沈明鈞則留下來把束脩敬上,原本正式而隆重的拜師禮,因為沈溪是插班生而變得相對簡單。
沈溪帶著《論語》到了課堂,眼前一方方小案桌整齊有序地擺在地上,學生們盤膝坐在地上,搖頭晃腦誦讀。
學塾只有蘇雲鐘一個塾師,但收的弟子卻不能教一樣的知識,因此基本上年歲大的在一個屋,為過縣試考取童生而努力,年歲小一些但已經開始涉及四書五經內容的半大孩子在一起,最後才是沈溪這些剛開蒙的弟子。
沈溪剛走進學堂,沈元就發現了他,連忙放下手裡的書本,揮手打招呼。
沈元畢竟只年長沈溪一歲,被送來學塾讀書僅三個月,沒有成年人的勾心鬥角,對他而言沈溪只是他的堂弟而不是競爭對手,所以表現得極為親熱。
沈溪向沈元點了點頭,撿了個空位坐下,不多久,蘇先生就來了。
蘇雲鐘先檢查了學生們的桌椅,看看筆墨紙硯和書本是否擺放整齊,最後來到最前面的位子面對滿屋學生緩緩坐下,道:“今日爾等多了一位同窗,他也是沈家郎,與沈元乃是兄弟。”
沈溪站起身來鞠躬:“先生好,同學們好,我叫沈溪。”
這套動作幾乎算是條件反射,以前上初中、高中和大學的第一天,他就是這樣給還沒有熟悉的老師和同學打招呼,簡單介紹自己。
蘇雲鐘卻臉色一沉:“沒問你你說什麼,還不快快坐下。雖然你剛來,但本先生也不會特別為你授課,若有課業不懂,就問你兄長,再有不懂的,可問同窗。”
沈溪心想這時代的先生果然一個個都眼高於頂,畢竟學塾先生少而學生多,一個人要教大、中、小三個班,根本就忙不過來,以至於到最後竟然也沒說一句不懂的問先生,可見這時候的師道尊嚴並非簡單說說而已。
蘇雲鐘介紹完沈溪,拿起桌上的《論語》,語氣悠長:“今日教給爾等下一段,子曰,‘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爾等先自念幾遍,若有不識之字,等先生回來後再與爾細說。”
說完蘇雲鐘起身出門,不用說是往旁邊去教另外兩班的學生。
等先生背影消失在門背後,屋子裡馬上就喧鬧起來,倒不是學生趁機搗亂,而是剛才蘇雲鐘讀得很快且唯讀了一遍,句子非常生澀學生聽不懂,連字都認不全,更別說完整讀下來了。
沈溪則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交頭接耳,而是默默地把整部《論語》翻閱一遍。
手上的《論語》並非全本,而是《上論語》,也就是《論語》的前十篇,內容是孔子與弟子的對話。前世沈溪教授古漢語,對《論語》可謂滾瓜爛熟,看到句子便明白什麼意思。
再世為人後,沈溪的記憶力顯著提高,隱有過目不忘之能,僅是翻閱一遍,這半部《論語》共十篇便已熟記於心。
就在沈溪翻閱《論語》的時候,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沈溪的書本給重重地按了下去,把沈溪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一看,卻是剛才走出教室的蘇雲鐘。
見先生折返,剛才還在交頭接耳說話的學生全都安靜下來,整個課堂內鴉雀無聲。
蘇雲鐘大喝一聲:“站起來。”
沈溪老老實實站起,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惹得先生生氣。
蘇雲鐘教訓道:“子曰:溫故而知新,爾剛讀書,教與爾的聖賢之言不讀,卻隨便翻弄,必心有旁騖,何來作學問之踏實?”
沈溪這才知道犯了先生的忌諱,原來學問不到,隨便翻弄《論語》後面的內容都不成。
“伸出手來。”蘇雲鐘嚴厲地說道。
沈溪見蘇雲鐘手上拿著木質的戒尺,心裡有些忌憚,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結果“啪啪”兩聲手心見紅。沈溪疼得直咧嘴,好在蘇雲鐘手下留情沒狠抽,不然他的手非要疼上幾天不可。
“坐下。”
沈溪老老實實坐下來,把書翻到蘇雲鐘之前教的那一段。
蘇雲鐘看了一眼,心裡有些奇怪,一個剛蒙學的稚子怎能準確把他所教的內容在書本裡找出?
不過他只當是湊巧,徑直往正前方的位子坐下,拿起《論語》問道:“剛才教的這句爾等可有念熟?”
“念熟了。”
學生們見沈溪被戒尺打手,言不由衷齊聲回答。
“那爾等可有人知,此句乃是何意?”先生追問。
這下沒人應聲了,所有人中只有沈溪知道什麼意思,但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此番來上學沈溪的主要目的是混日子,或者說是混文憑。
他有真才實學和豐富的社會閱歷,缺的是一個可以給他正名的出身和文憑,為將來科舉進仕鋪平道路,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他很清楚。
目前不宜太出風頭,凡事隨大流,日子能混下去就行。
“朽木不可雕也!”
見沒人回話,蘇雲鐘很不滿意地搖了搖頭,隨即解釋道:“這句話是說,君子當博聞強識,學習廣泛的學問,以禮法約束己身,方能不離經叛道。爾等也要遵循聖賢之言,不可有違。”
“弟子謹記。”
學生在回答先生問話和訓斥的時候全都是異口同聲,沈溪大感有趣,感覺就像小學下課時同學們喊“老師再見”那麼整齊。
一天兩個時辰,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中午在學塾吃午飯。
一天下來,總共就學了兩句聖賢之言,蘇先生讓學生把字寫下來……並不是用筆寫在紙上,這年頭宣紙很貴。
學生用筆墨寫字可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所寫的字都是用木炭寫在木板上,寫得不對就重新寫,直到寫出的字跟書本上完全一樣,交給先生看過,才允許收拾東西回家。
沈溪沒有早早交功課了事,而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把他故意寫得歪歪斜斜的聖賢之言呈遞上去。
蘇雲鐘看過之後略微點頭,沈溪終於可以收拾書包回家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35 PM
第二十七章 據理力爭
這時代進入學塾讀書,並無禮拜天休息的說法,大多都按照官府的休沐時間放假,一般是元正五天、元宵節十天、冬至三天,月假則是三天,每年休假總計為五十多天。
剛開蒙的孩子課業量不大,每天除了讀上幾段《論語》,就是把每天所學的抄寫下來,熟記於心。
有很多生字先生還不解釋,因為這個年紀認識太過複雜的字為時尚早。
先生要兼顧三個班,最重視的是那些准備考童生試的學生,這就好像後世臨近高考的學生總能得到學校和老師的特別優待。
童生試要連考三場,考試前就不用再回到學塾讀書了,通常都自行回家溫書,一旦縣試、府試、院試都過了,就可以進入所在地、府、州、縣學為生員,俗稱“秀才”,算是有了“功名”,進入士大夫階層,有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不能隨便用刑等特權。
生員分廩生、增生、附生三等。
成績最好的稱“廩生”,可自公家領取廩米津貼,謂之廩保,又稱廩膳生。其定額甚嚴,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過考試才能保有食廩資格,故為諸生之首。
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應試,必須由該縣的廩生保送,乃得入場。
其次稱“增生”,“增廣生員”的簡稱,是指定員以外增加的稱增廣生員,故稱增生、增廣生,不供給糧食和廩餼銀,“廩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額的。
三是“附生”,“附學生員”的簡稱,增生外再增名額,為諸生之末,故稱附學生。凡生員初入學,尚未取得廩生、增生資格的生員皆稱附生。
轉眼沈溪進學塾五天了。
這五天時間裡,先生只是把該教的教了,然後便轉到其他班去了,大有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意思。
一群半大的孩子,先生不在的時候總會交頭接耳說話,很少有認真學習的,沈溪則是看著書本發呆,走神成為他的家常便飯。
一來走神不會讓先生認為他不用功,二來《論語》的內容,他熟讀幾遍就了然於胸,沒必要一頭紮進故紙堆裡不出來。
這天沈溪早早交了功課回家。
才到胡同口,就見周氏站在門前,沈溪有些驚訝地走了過去,周氏拉著他回到院子,面帶憂色:“憨娃兒,你祖母從鄉下過來,你爹已經去接人了。”
老太太要來,這事兒可不簡單。
李氏纏著小腳,基本上是足不出戶,這次居然走了五六十裡地到縣城來,明顯不是為了探望兒子和兒媳婦,必然有目的。
周氏罵道:“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把你蒙學的事傳回村裡,你祖母知道後大發雷霆,估計此次過來是找咱娘兒倆算帳,要把咱們趕回村子去。”
說著周氏抹起了眼淚,面色悲戚。她進城做工,半路上撿了個便宜的童養媳,兒子因緣巧合發蒙讀書,小日子過得正紅火,結果突然遭受打擊,等於是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瞬間灰飛煙滅,她怎能甘心?
沈溪勸道:“娘,祖母她總不能不講理啊,我蒙學的錢並非是家裡出的,何況爹每月都把工錢送回鄉下,咱沒虧欠家裡不是?”
“話雖是這麼說,可你祖母畢竟是長輩,她操持這家也不容易……不過,不論怎樣,老娘都要力爭確保你留在城裡,大不了……唉,算了,反正你爹你也不會向著咱娘兒倆,接下來這日子怎麼過啊……”
沈溪聽出些苗頭,聽周氏這語氣,難道是想分家?
可是老太太李氏最重視的就是家族傳承,怎麼也不會同意分家的,現在家裡收入一小半要靠沈明鈞的工錢,但他付出最多,卻沒得得到應有的回報,賺到的錢除了送回村子給家裡作日常開銷,還要供別房的孩子讀書,這本身就不公平。
“娘,要不這樣,如果祖母來了不同意我讀書,您就說讓我跟六哥比試才學,誰的成績好誰就繼續讀書。”沈溪提議。
周氏有些懷疑看著兒子:“憨娃兒,你才學了幾日?六郎他可是在學堂跟著蘇先生學了三個月了,你能比得過他?”
沈溪挺起腰板,拍拍胸脯:“娘,您這是不信孩兒?孩兒可是文曲星下凡,天資聰慧,一定比六哥強。”
仿佛是為了給自己鼓勁,周氏用力地點了點頭,“對,咱憨娃兒天生就是讀書的料,一定要讓老太太看看到底誰更聰明,誰更適合讀書。”
母子倆到了裡面,周氏把林黛稍微打扮一下,畢竟林黛這是第一次見老太太,一定要給老太太留下個好印象。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沈明鈞背著李氏到了院門口。
跟隨老太太一起過來的還有沈溪的四伯沈明新,大概是沈明新為被送到城裡來讀書的沈元的父親,老太太覺得這兒子肯定跟她一條心。
等沈明鈞在院子裡把老太太放下,老太太看著面前牽著沈溪和林黛小手的周氏,臉色黑漆漆的煞是難看。
“到裡面說話。”
李氏撂下一句,雖然是小腳走得卻風快。
沈明鈞和周氏好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跟著進了屋子,沈明新落在最後。房門才關上,就聽老太太大喝一聲:“跪下!”
這一聲顯然是說給兒子聽的。
按照道理來說,就算兒媳婦是自家人,身為婆婆的也不能讓兒媳說跪就跪,但兒子是她生的,就算被打死在這個禮教森嚴的時代也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
“娘……”
沈明鈞的聲音傳來。
李氏怒道:“讓你媳婦帶著小郎進城看望你,是念在你在城裡做工辛苦的份兒上,原本是陪你幾天就回家。”
“這倒好,一來就沒了音訊,不回家不說,還準備在這裡關上門過小日子!你是覺得你收入多到能供得起這城裡的房租,連村裡都不想回了,是嗎?”
周氏趕緊解釋:“娘,這院子是主家借給相公和妾身住的,過些時日農忙,妾身自然會回去。”
李氏喝道:“沒你的事,閉嘴!”
這話說得非常不客氣,連沈溪聽了都一陣發怵。
老太太的脾氣好像岩漿湧動的火山口,見到兒子、兒媳婦就是為了爆發,現在跟她說什麼也不頂事。
此時沈溪突然明白了周氏的無奈。
剛才周氏那句“大不了……算了”,分明是恨丈夫不能站在她和兒子的立場,為他們撐腰。
“現在為娘的不跟你計較這個,你媳婦、兒子在城裡住著就好,家裡也沒多少活,不缺他們兩個婦孺。可你送小郎蒙學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是覺得咱家境況能供得起一個老的、三個小的讀書?”
“有錢不知道送回家裡,卻送到學堂充作你兒子的束脩,這家還成不成家了?”
老太太說出“家不成家”這句,在沈溪看來就是想樹立她的絕對權威。其實按照對家裡的貢獻,在王家做工的沈明鈞最大。
剩下的幾個伯父,大伯為了考科舉完全是個寄生蟲,二伯一家懶惰好逸惡勞,根本不成器。三伯、四伯倒是勤懇,不過田地裡的產出到底有限,僅僅依靠這個只能說勉強養家糊口,但要供養家裡人讀書就顯得有些困難了。
不過,好在四伯沈明新懂得一些木工活,在村子裡幫人打造傢俱和修補工具,可以額外賺些銀錢。正因為沈明新的辛苦老太太看在眼裡,選六郎沈元讀書也是老太太想好好報答這個留在身邊的兒子。
但依照沈明鈞對家裡的貢獻,李氏選擇沈元而不選沈溪,本身就有厚此薄彼之嫌。
“娘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過了好一會兒,跟著一起進去的四伯沈明新才發話,但李氏怒氣難消,他這句根本就不頂事。
沈明鈞此時一聲不吭,倒是周氏搶白:“娘,當初您老送六郎讀書,把小郎當作個陪襯,可有問過我們夫妻的感受?相公在外累死累活,每天都從早忙到晚,到底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咱家?”
李氏怒道:“我教訓兒子,何來你說話的份兒?”
“沒份兒我也要說,小郎進城,因緣巧合遇到位老先生,先生看他天資聰慧才給他留下二兩蒙學的盤資,小郎讀書可沒花家裡一文錢。您來不問情由就對相公發火,可知他做工多辛苦?”
“妾身每日裡都去做針線活幫補家用,到目前為止,我們在城裡花的每一個銅板,都沒有動用相公的工錢!”
李氏這時候雖然惱怒,卻沒再開口,到底她也是講理的人,兒媳婦雖然冒犯她,但話說得在情在理。
沈明新卻是代母親問道:“弟妹,你說小郎遇到位老先生,是怎麼回事?”
周氏把在到城裡後的境遇大致說了一遍,說一位四處遊歷的老道士看沈溪聰慧,不但教他寫字,還送了戲本去衙門領賞,沈溪蒙學的束脩就是從那二兩銀子裡出的。
“娘,看來您是誤會老麼和弟妹了。”
沈明新雖然是沈元的父親,但總算不像老二那麼懶惰市儈,主動幫弟弟和弟媳婦說話。
“不管如何,小郎都不能讀書,咱家裡根本就供不起那麼多讀書人……給先生的束脩不用討回了,剩下的銀錢留給大郎和六郎讀書。”李氏終於妥協了,不再追究兒子和兒媳婦隱瞞她的事。
周氏突然嚷嚷:“娘,您這是偏心到何等程度?”
李氏一聽火氣就上來:“老麼,你是怎麼管教你媳婦的,敢對你母親這般說話?”
周氏這時候也豁出去了,咬著牙道:“平日裡相公累死累活賺來月錢供其他房的孩子讀書就罷了,現在小郎得到老先生的欣賞,有了二兩蒙學銀子,還要被拿來供養他人,娘的心長的是偏的,這輩子正不過來了,是嗎?”
李氏火冒三丈,把鞋子脫下來就要打兒媳婦……她也顧不上什麼臉面,因為兒媳婦揭了她的短處。
沈明新趕緊去攔,李氏邊揮著手上的鞋子,邊道:“為娘操持這家容易嗎?一碗水有能端平的時候?”
“那就是說連娘自己,都知道這碗水端得不平?”周氏已全然不在乎別的了,鐵了心要跟婆婆扛到底。
“夠了!”
就在亂成一團的時候,突然一聲暴喝傳來,卻是一向老實巴交的沈明鈞吼出來的。
這一聲大有威勢,以至於屋子裡其餘三人都被震住了,突然鴉雀無聲。
沈明鈞流著淚,跪下來給母親磕頭:“娘,孩兒感謝您的養育之恩,可是這次孩兒無論如何也想讓小郎讀書,就當孩兒求您了,以後孩兒每日裡不眠不休做工把錢都送回家裡,您就讓我們夫妻將來有個盼頭吧!”
李氏深恨兒子忤逆自己:“你怎的也被你婆姨帶壞,如此不懂事!”
“孩兒不是不懂事,可孩兒看著四哥家的六郎能讀書,心裡苦啊……小郎他不是沒天分,若連書都讀不上,將來就只能跟孩兒一樣做工,一輩子當個苦力。”
“求娘親看在孩兒勤勤懇懇為家裡賺錢的份兒上,讓小郎繼續讀書吧,孩兒必當報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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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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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37 PM
第二十八章 考校學問
一向溫和的沈明鈞竟然出言頂撞自己,這是李氏怎麼也沒有想到的,她只能將此歸咎于兒媳婦。
李氏冷哼一聲,轉身走出屋門來到外面的院子,出來的時候她悄悄地用手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不想讓人看到她的軟弱。
沈溪和林黛原本站在院子裡側耳傾聽,見李氏出來,沈溪趕緊拉著林黛到雜物房裡躲了起來。
長輩吵架,兩個小輩可不能隨便摻和!
沈溪覺察,李氏其實也很傷心,若非家道中落,她何嘗不想讓沈氏子孫都能蒙學讀書,將來有個好出路?
屋子裡,沈明新將沈明鈞扶起來,用責怪的口吻道:“五弟,不是做兄長的說你,其實娘心裡也不好受,她在家的時候經常念叨你,怕你累了餓了,還讓弟妹帶著孩子進城來看你……你怎麼能頂撞她老人家呢?”
沈明鈞羞慚地低下頭:“我只是想讓小郎將來有出息,這才冒犯娘……娘千辛萬苦將我們拉扯大,又張羅著給我們娶妻生子,永生永世我也不敢忘懷。”
沈明新看向周氏:“弟妹,娘到底是一家之主,就算咱們做晚輩的心裡有怨氣,也不能當著娘的面說啊!”
雖然搶了沈溪讀書機會的是沈明新的兒子,但周氏對沈明新夫婦並無偏見,畢竟當初她也投了沈元一票。
在感情上,沈家四房和五房還是走得比較近的。
周氏斂起裙子道:“四伯教訓的是,可小郎的確是得到一位高人的賞識才有機會讀書,還請四伯在娘面前美言兩句,妾身感激不盡。”
說著周氏便向沈明新施了一禮,沈明新趕緊扶起她:“弟妹這是作什麼?唉,現在娘親正在氣頭上,怎麼勸啊?”
周氏道:“小郎去學塾方才幾日,不妨讓娘帶著他和六郎到先生那裡考校,若小郎是讀書的材料,就讓小郎繼續讀下去,若不行我們也就死心了!”
“這不失為一個解決事情的好辦法……你們兩口子隨我出去,跟娘認錯。”說罷,沈明新率先出門,沈明鈞夫婦緊緊的跟在後面。
到了門口,夫妻二人同時給李氏跪下認錯。
沈明新扶著李氏,道:“娘,您看老麼和他媳婦都來給您認錯了,就原諒他們吧。都是氣頭上的話,您老別放在心裡。”
李氏輕哼一聲,什麼都不說。
這時候沈溪和林黛躲在雜物房裡,探過小腦袋,透過半掩的房門偷瞧。見周氏跪倒在地,林黛情急之下就想開門出去,沈溪一把拉住她:“大人的事,我們別管。”
林黛非常著急:“我不想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我要去扶起她。”
“聽話,這個時候咱們出去純粹是添亂,還是老老實實待著。”說完沈溪把小蘿莉拉到身邊,然後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她。
林黛掙扎了一會兒,隨後將俏臉埋進沈溪胸前,淚水刷刷地落了下來。
這時門外傳來沈明新的聲音:“娘,您常教導我們,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小郎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他若讀書未必不能成材。”
李氏怒道:“如此說來,你也要跟娘唱反調?”
“倒不是兒子替老麼說話,只是……娘何不試試小郎是否有讀書的潛質?他蒙學有幾日了,帶去先生那兒跟六郎一起考校,若小郎真是讀書種子,娘何不成全於他?若是不行,那娘就帶著弟妹和小郎回村!”
李氏沉默了好一會兒,顯然在考慮這個提議是否可行。
其實做老人家的也會顧忌兒女的感受,之前成全了為家裡盡職盡責的四兒子,可小兒子那邊又心懷不滿,如果通過考校能讓沈溪讀不成書,順便要沈明鈞兩口子心甘情願放棄,倒也不妨一試。
沈溪畢竟才蒙學幾日,就算之前有個老道士教了他些知識,也不可能在考校中勝出已讀了三個月書的沈元。
“好。”
李氏最後終於屈服,“不過我先把話挑明,若小郎不是讀書的材料,你們夫妻就死了這條心,將來不可再對此心懷怨念。”
沈明鈞磕頭道:“多謝娘給小郎機會。”
……
李氏讓沈明鈞準備好拜訪先生的禮物,趁著天沒黑,一家人去城中拜訪開文學館的塾師蘇雲鐘。
蘇家一家老小就住在學館後面,四進的院子,除了正房外,其餘房間大都利用起來,充作學生的宿舍。開文學館的學生大多來自甯化縣城周邊,許多人上學要走上一兩天,根本不可能每天回家,因此只能選擇住校。
比如沈永卓和沈元讀書,每年每人除了一兩銀子的束脩外,讀書期間每人每月的住校費和生活費尚需三四百文,兩個人加起來就是七八百文,可以說是一筆非常巨大的開支,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了。
到了地頭,沈明新先去宿舍把沈元叫出來,這趟名義上是來給先生送禮,其實是為考校沈元和沈溪的學問。
“憨娃兒,娘只能為你爭取到這些,進去之後如果不行就算了,只能說咱沒讀書的命啊。”
進入蘇家正院拜見先生之前,周氏拉著沈溪的手,顯得很躊躇。原本兒子順利蒙學,以為生活有了奔頭,誰想竟橫生枝節……如果一會兒考校不順,那兒子的將來就毀了,辛辛苦苦賺錢卻為他人做嫁衣裳,她如何甘心?
來到蘇家正堂,蘇雲鐘親自接待。
怎麼說也是祖孫三代人前來拜訪送禮,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雲鐘就算平日裡教學顯得有些敷衍,但待人處事尚算和氣。
“蘇先生,老身將孫子三人送到您這裡來讀書,平日裡無暇拜訪,今日進城特來相謝。把禮物拿過來。”
李氏說著,讓沈明鈞送上裝有茶葉罐、白糖罐和三尺青布的竹籃。
蘇雲鐘捋著鬍子,笑著說道:“老夫人客氣了。”
閒談一會兒,李氏說的都是些恭維話,到後面才像想起什麼,問道:“我這兩個孫兒,不知平日裡學習如何,可是有讓先生為難之處?”
蘇雲鐘看著個頭差不多的沈元和沈溪,微微點了點頭:“沈元這孩子,敏而好學,非平常孩子可比。至於沈溪……他方來幾日,尚未顯山露水。”
這話說完,李氏和沈明鈞夫婦的心情大不一樣。
沈明均夫婦滿臉黯然,李氏看了兒子和兒媳婦一眼,笑眯眯地對蘇雲鐘道:“老身此來有個不情之請,請先生考校一下他二人的學問,若哪個孩子學得差一些,就讓他回去務農,畢竟我沈家供不起兩個小輩讀書。只能二者取一。”
蘇雲鐘這才明白李氏來訪的目的,他平日裡見慣了拜師和退學的家長,這年頭,不是每家孩子都有銀子來供子侄讀書,就算一時手頭寬裕,難保將來家裡不會出現變故,退學的事情很常見。
“本夫子教給他們的不多,如今正在學《論語》,不妨由二人將所學的《論語》背出來,看看誰記得多。”
蘇雲鐘話剛說完,周氏立馬急了,想為兒子辯解幾句。
雖然沈溪說跟個老道士學了幾天,但卻不是正統的知識,沈溪進學堂學習《論語》不過五天,怎麼可能比學了三個月的沈元記得多?
李氏惡狠狠地瞪著周氏,沈明鈞也扯了扯妻子的衣襟,周氏這才黯然退到後面。
李氏道:“先生的話聽到沒有,六郎,你先背吧。”
“是。”
沈元先對李氏和先生行禮,頓了頓,開始從《論語》的《學而篇》開始背誦。一連背了六七篇,中間只有稍有停頓,因為有些字先生沒教,他不知其意,只能依靠死記硬背。
不過一句句聖人之言他口中背出,蘇雲鐘聽得連連點頭嘉許,等沈元背到剛學的一篇停下來,蘇雲鐘笑著道:“記性不錯,只是其中有少許錯誤,回去後當多加誦讀。”
“是,先生,學生謹記。”沈元不但背得熟,還非常有禮貌。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接下來輪到他背誦了。
蘇雲鐘想到沈溪是插班生,前面的部分根本沒教給他,於是道:“你沒學幾天,就撿你會的背誦吧。”
“謝謝先生,弟子可以從頭開始背。”
沈溪絲毫不怵,往前一站,目光中正平和,當下也從《論語》的《學而篇》開始背誦。
沈溪博聞強識,區區《論語》根本難不倒他,而且因為他瞭解每一句話的意思,背起來不但流利,而且發音準確,沒有絲毫停滯。
背完剛剛學的《述而篇》,沈溪仍未停下,《泰伯》、《子罕》直至《鄉黨》,一直將後面三篇尚未學的《論語上篇》全都背誦完畢才算完,中間沒有一個字錯誤。
開始的時候,周氏臉上滿是絕望,可在聽到兒子那流利的背誦聲後,她的心逐漸安定下來,等沈溪全部背誦完停下,便是旁觀者也能判斷出孰優孰劣,她的臉上掛滿了笑意。
“……先生,弟子背完了,請您教導。”沈溪深施一禮,禮數絲毫也不落於人後。
蘇雲鐘眉頭緊皺,仔細打量沈溪,最後帶著幾分疑惑問道:“背得倒是不錯,只是……本夫子尚且教授的部分,你是怎麼背出來的?”
“回先生的話,先生教導弟子,要溫故知新,弟子謹記在心,回去之後不但溫習學過的內容,同時也將後面的內容熟讀後銘記心中,只為早些追上同窗的進度,不落於人後。”
沈溪的話不但是為自己解釋,變相也是恭維蘇雲鐘教導有方,令蘇雲鐘大為滿意:“好好好,孺子可教。此番考校,的確是沈溪這孩子更勝一籌,不過……沈元也甚有天分,是不可多得的讀書種子。老夫人,依本夫子的看法,此二人都非池中之物啊。”
蘇雲鐘的話令周氏掩面而泣,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兒子這麼爭氣,不但能在考校中取勝,還能得到先生如此贊許。
李氏更為驚訝,本來她已經做好了犧牲沈溪的準備,但結果卻是入學晚的沈溪完勝她看好的沈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沈明新這時候走過來,勸慰道:“娘,蘇先生的話說得中肯,我看不妨讓六郎和小郎繼續讀書吧,大不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節省一些,想辦法多賺點兒錢……家裡多個人讀書,也多個念想不是?”
李氏看著眼巴巴看著她的沈元和沈溪,兩個孫子同樣是心頭肉,連先生都覺得他們是讀書種子,若她依然強硬地拒絕,那就不是厚此薄彼的問題了,可能兩個兒子都會對她有成見。
“好。”
李氏到底要維護沈家的團結,最後終於首肯,“就依照先生的話,不過六郎和小郎一定要認真讀書,以後每過半年都讓先生考校,若誰懈怠,就不再有讀書的機會。你們可聽清楚了?”
沈元和沈溪異口同聲回答:“孫兒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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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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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38 PM
第二十九章 官字兩個口
沈溪得到李氏的同意可以繼續讀書,周氏非常高興,知道翌日李氏就要離開縣城回桃花村,周氏特地去街上買東了些禮物讓李氏帶回去。
李氏倒沒對周氏記仇,對進城來是找沈明鈞夫婦算帳的事隻字不提,只說是來看三個孫兒的。
李氏到宿舍看過長房的大郎沈永卓並勉勵一番後,當晚並未跟隨沈明鈞回家過夜,而是帶著沈明新去了西門沈家胡同的大堂伯家借宿。
雖然老一輩的先後故去,但李氏既然來了城裡,作為麼房輩分最高的人,不去沈家長房探望總歸不好。
沈溪第二天放學回家,李氏已經回鄉下去了,周氏很早就從裁縫鋪回來,在家裡為沈溪縫補衣服。
“憨娃兒,你祖母允許你讀書,你可一定要努力,要是過半年你學業退步,看老娘不收拾你!”
周氏開心歸開心,但威脅兒子的話也不少說,算是對沈溪的督促。
沈溪唯唯諾諾,連忙幫周氏穿針引線,遞上布頭,表現得異常乖巧。
晚上沈明鈞回來,卻是拉長了臉。
周氏趕緊上前問詢,沈明鈞面帶憂色:“臨下工的時候老爺過來說,官府的人找不到小郎說的老道士,明天讓我帶小郎去縣衙一趟。還有咱們可能要搬到別的地方住,老爺說有個遠房親戚從省城來,要住在這裡。”
原本樂融融的一家人,頓時變得愁雲慘澹。
王家家財萬貫,照理說應該結交官府引為奧援。
但當夏主簿到王家攤派接待工部郎中的銀子時,沈溪就看出王昌聶對夏主簿很敷衍,當時還以為是沒了銀子心裡不快,後來警告沈溪父子不可與官府走得太近後,便確定當時的感覺並非是錯覺。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王家惹了官非,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現在王昌聶的長子也就是王陵之的哥哥還在湖廣的武昌府蹲大牢。
再者,這院子本來是因為吊死個木匠,王昌聶覺得不吉利,才讓沈家一家暫住一段時間積些陽氣,現在覺得差不多了,便覺得讓外人白白占了便宜,估計什麼遠房親戚根本就是個託辭,因為王家大宅空置的廂房很多,哪裡安置不下?
當然,繼續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出真金白銀即可,但這可不是沈明鈞能承受得起的。
“當家的,咱們怎麼辦?在城裡找個住處,那可需要不少錢!家裡本來結餘就不多,現在還要供憨娃兒讀書,哪裡有錢租房子?”
“明天我到縣城外去看看,城郭那兒閒置的屋舍很多,租金或許比城裡便宜些……唉!”
沈明鈞作為家裡的頂樑柱,不能讓妻兒過上好日子心裡難免自責,其實他在王家做工能賺錢養家,但他要把月錢交給母親,交給妻子的只是平日主家打賞的零錢,就算加上周氏在裁縫鋪做工,也難以讓家人留在城裡。
沈溪沒有說話,但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第二天,沈明鈞帶著沈溪去了縣衙。
到了縣衙門口一通報,衙役客氣地把二人從側門領了進去。來到大堂左側的書房見到夏主簿,夏主簿臉色很難看,這幾天城裡翻來覆去的找依然沒找到沈溪口中那寫出戲本和說本的老道士,夏主簿懷疑被沈溪騙了。
“給夏大人請安。”
沈明鈞上來就拉著沈溪磕頭,夏主簿可是朝廷的從九品命官,百姓見了官自然要下跪。
夏主簿沒有了之前的和顏悅色,冷聲道:“沈家小公子,咱們又見面了。卻不知你說的那位老先生,可曾找過你?”
沈溪瞪大眼睛搖了搖頭,夏主簿一聽便板起了臉。
官大一級壓死人,林郎中給韓縣令施壓,韓縣令就把壓力轉嫁給夏主簿,夏主簿自然而然地把壓力施加到下面人身上,可那些衙差就算跑斷腿也找不到人,他只能把責任歸咎到始作俑者,也就是沈溪身上。
夏主簿沒有再跟沈溪說話,大約是覺得跟個稚子說話有損身份,他打著官腔,對沈明鈞道:
“這麼說吧,縣令大人催促得緊。皇后娘娘壽誕在即,太子也快要滿周歲,郎中大人點名要將戲本進獻宮裡,為兩位貴人慶賀。要是找不到人,拿不到新戲本,這責任可要你們來背。”
夏主簿嘴裡的皇后娘娘,乃是當今弘治帝的妻子張惶後。
弘治帝在位期間,專寵張惶後,後宮沒有其他妃嬪。太子正是後來以不正經而聞名於史冊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朱厚照可算得上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作為弘治帝長子,才出生五個月就被冊封為太子。
當下是弘治五年,朱厚照九月份正好滿周歲。
沈溪聽了這話心裡不痛快。
本來說書聽戲就是圖個樂子,根本就不能拿來當飯吃,但現在工部郎中林仲業居然想以南戲戲本進獻宮中獻媚邀寵,老道士這個原作者找不到,就把事情往自己父子身上推,這真是官字兩個口怎麼說都行。
沈明鈞不敢搭腔,倒是沈溪據理力爭:“請問夏大人,皇后娘娘和太子過生,跟我們升鬥小民有何關係?”
童言無忌,沈溪所恃的就是這一點,只要話不是太沖,應該沒人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但夏主簿明顯被上面逼緊了,厲聲道:“本來是沒關係,但你把戲本送來,引起偌大的波折,那就有關係了。若是沒你進獻的戲本,沒有那些說書人把《楊家將》傳得沸沸揚揚,林郎中就不會逼迫縣令大人,那我今天也不會來跟你要。”
“沈家小公子,你人小鬼大,替我好好找找這位老先生,若是找到人,自然不會虧待你!”
沈溪不再說什麼,夏主簿既然決定要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根本就沒辦法拒絕。
回家的路上,沈明鈞面色灰暗,他壓根兒就沒見過沈溪說的老道士,哪裡去找?況且兒子之前說那人已離開寧化去了省城。要是人找不到,得罪官府是小事,父子倆甚至可能要坐大牢。
沈溪有些憤憤不平,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這世道的黑暗,但凡是個官,那就高人一等,欺壓起人來毫無壓力。可惜他只是個孩子,沒有功名在身,只能忍氣吞聲。
“爹,您去上工吧,我現在就去學塾。”快到家的時候,沈溪對沈明鈞道。
沈明鈞有些魂不守舍地跟兒子道別。
沈溪沒有去上學的打算,他要抓緊時間把戲本寫出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爹吃官司,當官的仗勢欺人,他只能想方設法解決麻煩。
不過在寫戲本前,他決定去字畫店看看寄賣的贗品畫有沒有賣出去,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情,他沒顧得上這頭。
到了字畫店,畫好端端地掛在牆上。
正當沈溪無比沮喪的時候,掌櫃走過來:“這次倒是有人來問,還詢問了一下價格。我沒敢做主,現在正好問問你的意思。”
沈溪心想應該是有人瞭解王蒙山水畫的底細,所以想看看能否撿漏。原本掌櫃的沒覺得這畫能賣出去,連個心理價位都沒有,所以才會以貨主不在位託辭,現在自己來正好讓他心裡有個數。
“給我畫的那位先生說,哪怕賣幾兩銀子都成。”
掌櫃笑著點頭:“若只是幾兩銀子的話,應該不難賣出去,明天你等著過來拿銀子吧。”
“謝謝掌櫃的。”
沈溪恭敬地給掌櫃鞠躬,隨後離開。
其實目前市面上的王蒙山水畫起碼都在百兩紋銀以上,較為稀罕的甚至賣上千兩也不出奇。以沈溪的作贗水準,外人根本看不出真假。
但現在家裡急需銀子,沈溪顧不得太多……反正贗品畫只是花費他一些工夫,最多後面再作幾幅就行了。
回到家,沈溪開始動手寫戲本。
他瞭解的京劇劇碼不多,既要熟悉,又要貼近史實,思來想去只有出自《三國演義》的《定軍山》較為合適。
為了趕時間,沈溪在寫戲本的時候,能省則省,只保留了原作的精華,全篇寫完,也就幾折戲,不過加起來卻有三四千字,對於南戲來說,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大作了。
因為工部郎中林仲業要拿這戲本作為進獻的壽禮,最後沈溪還特意加上了一些賀壽的祝詞。戲本寫完,沈溪又通讀一番,確認沒有錯漏這才罷手。他的筆跡很老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是稚子所寫,並不擔心夏主簿找麻煩。
“憨娃兒,你怎麼在家?沒去讀書?”沈溪剛把戲本寫好,門口傳來聲音,原來是周氏帶著林黛回來了。
此時才剛中午,沈溪條件反射般將戲本藏在身後。
周氏頓時板起臉,“藏的是什麼?拿出來!”
沈溪只得老老實實把戲本交給周氏,周氏翻開來看,但她不識字,只能看個大概。
“寫的真好,工工整整的,這是誰寫的?”
沈溪賠笑著道:“當然是老先生寫的……當初他老人家寫了三個戲本,有個覺得不好就扔在了一邊,我給撿回來了。先前跟爹去縣衙,官府讓我們找老先生作戲本,我就把它拿出來充數,這樣官府的人應該不會再為難我們了。”
周氏沒有懷疑兒子,捏了捏沈溪的臉蛋,誇獎道:“還是憨娃兒聰明,要是那老先生不留下這戲本,怕是我們一家人都要遭難……唉,可能老先生早就料到有這一出,特意給咱們備好的,老先生可真是高人,算無遺策。”
沈溪故作不明白:“娘,您說這是老先生故意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為那麼湊巧,老先生不多不少剛好多寫一份?以後你要是再遇到老先生,務必把他帶到家裡,娘要好好感謝他。”
沈溪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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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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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40 PM
第三十章 賣畫租屋
周氏趕緊拿著戲本去找丈夫,沈溪跟在後面提醒:“娘,官府剛跟咱要,咱這就拿出來了,別人會不會懷疑咱們從中作梗?”
“懷疑就懷疑,能早些了結事情才是正經。主家不喜歡咱們跟官府牽連太深,咱們不能讓王老爺為難不是?”
沈明鈞拿到戲本後,趕緊送去了縣衙,夏主簿果然沒再計較。按照沈明鈞的說法,夏主簿翻閱一遍後很高興,誇獎幾句親自把他送了出來。
沈溪心中卻腹誹不已,連賞錢都沒有一文,等於是白白得了個戲本,那夏主簿能不高興嗎?
“事情了結了最好,老爺說,最多再過兩天咱們就得從這個院子搬走……實在不行,娘子你回村裡去,讓小郎住學塾,跟大郎和六郎一樣寄宿。”
周氏好不容易才在城裡安頓下來,城裡千好萬好,不但有丈夫和兒子,生活也比鄉下豐富精彩得多。回到村裡,連個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每天只能想著盼著丈夫兒子,那種苦日子她可不想過。
“黛兒怎麼辦?黛兒這丫頭聰明伶俐,教給她的針線活一學就會,將來她可是要嫁給咱憨娃兒的。”
周氏有些不忍地看向可憐兮兮眨巴著大眼睛的林黛。
沈明鈞歎了口氣,道:“黛兒由你帶回村去,下來我攢攢錢,看看年底的時候能不能把你們接出來。”
沈明均態度很堅決,根本就不容周氏反駁。
沈溪開口道:“爹,您這樣可不對……還沒出去找過,您怎麼知道沒地方住?什麼都不試,就讓娘回村去,娘會怎麼想?”
沈明鈞沉默不語,倒是周氏輕拍了下沈溪的腦袋:“你個臭小子知道什麼?但凡有點兒辦法,你爹也不會讓我回村!”
沈溪躲到旁邊嘀咕:“本來就是嘛,不管怎麼樣,沒有努力過怎麼知道不行呢?就好比我,讀書幾天就可以比六哥強,事前誰能想到?”
“還說!”
周氏教訓了沈溪一句,看向沈明鈞,“當家的,憨娃兒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我看還是先到外面看看,實在不行我就帶黛兒回去,以後憨娃兒在城裡你可要好生照應,莫讓他被人欺負了。”
第二天下午,沈溪放學後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思古齋”,因為字畫店的掌櫃讓他今天過去拿銀子。
進入字畫店,今天的客人不少,沈溪蹲在牆角,默默觀察。掌櫃忙著招呼生意,並沒有留意到他。
沈溪一直等店子裡沒客人了,才上去抓著掌櫃的後襟:“掌櫃的好。”
“呦,是你小子,什麼時候來的,剛才怎麼沒瞧見你?”
掌櫃笑呵呵地回到櫃檯後面,“來看畫賣出去沒有?你小子運氣好,有位貴人看上你的畫,昨日已派人送來銀子,一共六兩。我先扣了你一兩銀子的保管錢,再拿你四成的傭金,現在給你二兩銀子……你看帳目對不對。”
掌櫃撥動著算盤珠,一副童叟無欺的架勢。
沈溪卻皺起眉頭。
這無商不奸說得還真沒錯,先不論是否真的賣了六兩銀子,但僅僅是明白的帳目明顯就有問題。本來說好抽三成,現在卻說扣四成,實際上卻扣了足足六成。還無端出現個保管錢的名目,白白丟進去一兩。
“掌櫃的,您算的不對。”沈溪抗議道。
掌櫃瞅著沈溪,他心想這屁大點兒的孩子還懂得算帳?
“你說哪裡不對?”
沈溪扒拉手指頭,裝作算起來很困難的模樣,為的自然是不讓掌櫃懷疑他是心算出來的:“您收四成的傭錢,應該是剩下三兩銀子才是。要不您老再算一次?”
掌櫃笑了笑,點頭道:“好,那就再算一次。六兩銀子,我收四成,剩下三兩六錢,現在扣去一兩銀子的保管錢,剩下二兩六錢,這次你看對不對?”
沈溪有種使不上來勁的感覺。
剛才是先扣一兩銀子再抽傭,現在是先抽傭再扣一兩銀子,怎麼都要多賺他銀子。沈溪很想據理力爭,但現在的問題是,沒憑沒據的人家就是不給他錢他也沒轍,還不如裝作算不出來,讓出點兒好處先把剩下的銀子拿到手再說。
二兩六錢那可是筆大數字。
要知道沈明鈞在王家做工,每月月錢才五百文,也就是五百個銅板,這二兩六錢幾乎相當於沈明鈞半年收入了。
沈溪扒拉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故作茫然地看向掌櫃:“好像對了。”
掌櫃甚為得意,不管怎麼說這筆買賣下來,他得錢一半以上,賣畫的還沒他這中間商賺得多,這種生意打著燈籠都難找。
掌櫃先給沈溪一個小銀錁子,又拿出散碎銀子在戥子上稱了重量,最後道:“看清楚了,不多不少六錢,拿著銀子出這門口,以後銀貨兩訖,別回來胡攪蠻纏。”
“謝謝掌櫃的。”
被人坑了銀子,沈溪還要給別人鞠躬行禮,心裡別提多冤屈了。這回他乾脆來了個三鞠躬,權當是祭奠死人了。
掌櫃沒看出什麼不妥,沈溪把銀子踹在兜裡走出店門,警惕地四下打量,生怕掌櫃起壞心,預先埋伏人手搶他的銀子。
“娘,你看,是之前那個哥哥。”就在沈溪猶豫是不是該冒險回家時,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正是沈溪當日避雨的藥鋪。
沈溪看了過去,只見那天見過的美貌婦人端著個簸箕走了出來,對自己淺淺一笑。沈溪靈機一動,順勢就鑽進旁邊的鋪子。
“孩子,你到店裡來做什麼?”就算沈溪硬闖,美貌婦人也沒責怪他,在她眼中,孩子哪怕再調皮搗蛋也不會做壞事。
“伯母,我幫一位老先生在旁邊的店鋪賣畫,剛剛得了些銀子,我年紀太小不敢帶著銀子回家,怕路上被壞人搶了。”沈溪閃動著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美貌婦人點了點頭:“這樣啊……有多少錢?要不你先寄存在我這裡,等你回去叫大人來拿。”
沈溪把懷裡的小荷包拿出來交給婦人,美貌婦人打開來看後嚇了一大跳,趕緊遞回去:“孩子,這銀子可有點兒多啊,伯母沒法幫你保管,你還是……”
沈溪實在沒辦法,他一介頑童,從字畫店裡出來懷裡鼓鼓囊囊的,難免被人盯上,若有人搶他半點兒辦法都沒有。
眼前他能相信的只有這婦人,連一個素昧平生的孩子都會主動迎進門避雨的女人,心地會差嗎?
“伯母,我有件事想問您……您知道這周圍有出租的房子嗎?我們一家人快沒地方住了,要是您能拿這銀子幫我們租個地方住的話,銀子我就不要了。”沈溪帶著哀求的口氣說道。
婦人呆滯片刻,她可不知道沈溪是借這個機會接近她。讓她找房子,肯定是在周圍,那以後有機會就能常來玩了。
婦人略一思索,點了點頭:“房子倒有,後面巷子便有三間屋子空著,那是我家的產業……我們娘兒倆一直住在藥鋪後面,那邊沒人住。要不……孩子,你讓你家大人過來說吧。”
沈溪帶著欣喜若狂的笑容,道:“伯母,那銀子您先收下,我帶娘過來,您別急著關門啊!”
說完一溜煙跑了,那婦人想追都不行,手裡拿著銀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如此相信她,二兩多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居然毫不猶豫就交給她保管。
婦人趕緊回到櫃檯後面,把銀子鎖進抽屜裡。
這時候沿街的店鋪,有官府照看,一般的賊人就算在大街上明搶,也不敢把手伸到鋪子中,那和公然造反沒有差別,逮著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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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41 PM
第三十一章 一見投緣
沈溪出了藥鋪直接跑去周氏做工的裁縫鋪,十幾個婦人正在屋子裡做針線活,沈溪上去抓著周氏的手便往外拖。
“你個憨娃兒吃錯藥了?放開娘,娘還要做工呢。”周氏罵道。
沈溪揚起小腦袋:“娘,我找到房子了,您跟我去看看。”
周氏臉上滿是驚訝。
丈夫出去找房子沒有任何消息,兒子這邊竟然有著落了?
周氏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那把黛兒叫上……黛兒,快過來,今天咱們早些下工!”
等跟領班婦人請了假,周氏這才跟沈溪一同出來,嘴裡惡狠狠地威脅:“你小子要是敢消遣老娘,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恰好身上別著針,周氏把針頭摘了下來虛晃兩下,“到時候老娘就用針紮你!”
沈溪沒有說話,帶著周氏來到“思古齋”旁邊的藥鋪。
周氏到了門口不敢進去,眼前的店鋪一看就很正規,若是沈溪忽悠她,到時候丟臉就丟大了。
“這位姐姐,請到裡面來。”
倒是店鋪的主人先迎了出來,見到沈溪後她立即明白過來。
周氏有些慌張:“我……我不是來買藥的。”
“知道,我知道……來,請到裡面來說話。”
說著婦人把一臉糊塗的周氏請到裡面,林黛看了看沈溪,調皮地吐吐舌頭,跟著走了進去。
婦人直接把周氏迎到藥鋪後院的正堂,坐下來把之前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婦人其實也糊塗得緊,只知道她曾好心邀請避雨的孩子今天突然送來二兩多銀子,說要租房,其他事情她也不清楚。
“憨娃兒,你哪兒來的銀子?”周氏怒氣衝衝地瞪著沈溪。
沈溪訥訥道:“銀子來路沒問題……老先生臨走之前留下一幅畫,讓我拿到字畫店寄賣,今天才賣出去。銀子太多我怕路上丟了,恰好那****在這家店鋪避雨,知道伯母是好心人,我就想讓她幫忙租房。”
周氏再次呆住了,怎麼什麼事情都能扯到那老道士身上?
婦人道:“姐姐別怪孩子……其實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經常到隔壁的字畫店晃悠。那日下雨,沿街的鋪子全都關了,妹妹見他全身都淋濕了,於是請他進鋪子來避雨。今天他也是從字畫店出來的,應該不是坑蒙拐騙得來的銀子……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到隔壁去問問。”
周氏這下倒是沒有懷疑了,歎息道:“妹妹客氣了,其實這孩子……有段機緣,遇到一位賞識他的老先生,那老先生不但教他讀書習字,臨走前還留給他傍身之物。說來我們一家人已虧欠那老先生不少了。”
“只要錢的來路沒問題就好!”
婦人釋然地點了點頭,笑著道:“說來也巧,我家相公病逝之後,留下這鋪子和後巷的院子,這兩年那邊一直無人居住,要是姐姐不嫌棄的話,回去收拾一下,就搬過來住吧。”
兩人才聊了幾句就非常投緣,姐姐妹妹的很是親熱。
周氏聞言喜上眉梢,問道:“妹妹,每個月的租金多少?”
“相逢就是緣分……租金我也不多收,每月五十文錢姐姐看可好?要是姐姐覺得不合適,我們可以再商量。”
周氏心裡樂開了花。
五十文錢租個帶三間房的院子,就算是在縣城周邊也未必能做到。如今有了沈溪從字畫店得來的二兩六錢銀子,按照官價來說,那就是足足兩千六百個銅板,足夠一家人住上幾年了。
“這怎麼好意思?”周氏覺得占了別人便宜,嘴裡客氣道。
婦人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實不相瞞,妹妹這兩年之所以沒租院子出去,是怕有人住進去影響我們母女的清譽。可姐姐一家看起來挺好的,孩子教得這麼聽話,父母一定差不了。妹妹就想身邊多一個像姐姐這樣的知心人,以後也好有個伴。”
周氏心裡自然一百個樂意,但她還是不敢相信有這等天上降餡餅的好事,不過等婦人帶著周氏到後巷看過院子後,周氏終於徹底放心了。
院子雖然不大,卻勝在精緻,寬敞的一主二廂三個大間加兩個耳房,其中一個耳房是廚房,灶台收拾得規規整整,另一個耳房則是廁所。中間的天井面積很大,一口古井乾淨清澈,井水甘冽甜美。
房間裡床榻、櫃子都是現成的,不用添置什麼就可以住進去。
簡單交流,周氏才知道那婦人姓孫,名惠娘,如今隨夫家的陸姓,是為陸孫氏。這陸孫氏惠娘頗為賢慧,在丈夫病死後帶著女兒打理藥鋪,勉強能夠維持生活開支。至於其他細節,因為才剛認識,周氏不便多問。
待一切商定好,周氏興沖沖地帶著沈溪和林黛返家,天擦黑的時候沈明鈞回來,周氏高興地把事情告訴自己的丈夫。
沈明鈞聽了大為振奮,讓他愁了兩天的事終於得到圓滿解決,一家老小總算可以繼續留在城裡了。
“明日早上咱們就把東西搬過去……我去跟劉管家請半天假,過去好好收拾下院子,今後咱們安安穩穩過日子。”沈明鈞帶著幾分憧憬道。
周氏笑著應了,但她還惦記著那老道士的恩德:“當家的,要說這一切,都是拜老先生所賜,可惜咱倆無緣相見,回頭咱們立個生位,每日裡燒香供著,求菩薩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沈明鈞欣然應允:“事情就由夫人做主好了。”
所謂的生位,就是給活人設立的牌位,用來感恩戴德。沈溪聽了父母的對話後,臉上的表情要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這個老道士根本就是自己憑空杜撰出來的,姓什名誰一概不知,這生位怎麼個立法?
吃過晚飯,周氏讓沈溪和林黛回房收拾自己的東西,結果每個人都各自打了個包袱,林黛的包袱要比沈溪大許多。
“你才來家裡多久?怎麼就比我多那麼多東西?”沈溪想打開林黛的包袱看看裝的都是些什麼,小丫頭連忙阻止:“別動,裡面都是娘給我買的,沒有適合你用的。”
沈溪撇了撇嘴:“小氣鬼,以後定然是個摳門的媳婦兒。”
“哼。”
林黛輕哼一聲,翻箱倒櫃繼續檢查有沒有遺漏。
沈溪伏在桌子上,雙手捧著下把,一邊看林黛搗騰,一邊琢磨明天如何把藏在雜物房的東西轉移到新家去。
第二天清晨卯時剛過,沈明鈞便去找了輛牛車過來,一家人把包袱和被褥放在車上,周氏不斷念叨:“今天定要再絮一床被子,搬過去住後憨娃和黛兒就要分開睡了。”
沈溪看了看正在扒拉包袱裡東西的林黛,聳了聳肩:“娘,其實不用那麼麻煩,孩兒年紀還小,跟黛兒睡一張床就行了。”
周氏罵道:“你小子懂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她是你的養媳,但一日沒成親睡在一起就名不正言不順,別人會說閒話的。之前讓你們睡在一起那是沒條件,現在一切都是現成的,自然還是分開好。坐穩扶牢了,不然一會兒把你顛下去摔成個傻子!”
一家人坐著牛車,慢慢悠悠到了地頭,陸孫氏惠娘(下文簡稱惠娘)早早就等在門口,幫忙搬抬。
原本沈明鈞打算請一天假,好好把新家整飭一番,但因王員外臨時有事,要帶幾個長工下鄉,其中就包括沈明鈞。無可奈何之下,沈明鈞只得雇了輛牛車並幫忙把東西搬上車,就去上工了。
如此一來,卸車時就只有一群婦孺搬搬抬抬。
好在一家人在城裡待的時間不久,所有家當用個大箱子就裝完了,周氏和惠娘攜手把箱子抬進主屋。
做完這一切,周氏連忙催沈溪去上學,她跟林黛留下來收拾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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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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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43 PM
第三十二章 喬遷之喜
到下午沈溪放學回來,家裡基本上都收拾好了。
周氏用沈溪賣畫的錢置辦了新床單和被褥,卻是給黛兒準備的,除了床單被褥還有一方小枕頭,如今全掛在院子裡。
閩浙一代空氣潮濕,家裡的東西非常容易受潮,因此周氏趁著日頭好,把舊床單和被褥一併拿了出來晾曬,花花綠綠把天井都給占滿了。
“娘呢?”
沈溪幾間房子找了個遍,沒見到周氏,不由問坐在門前托著香腮發愣的林黛。
林黛回過神來,俏臉露出可愛的笑容,映著陽光甚是嬌美,她指了指左右的院子:“娘去串門了,說是拜訪街坊四鄰,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在一個新地方安居,自然得跟街坊鄰居打好關係。
沈溪心想老娘可真聰明,遠親不如近鄰,一旦有什麼事情,親戚住得遠遠的根本就指望不了,還是街坊鄰居能幫上忙。
“你在家裡等著,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沈溪一溜煙跑出家門,他惦記著回老院子那邊把東西轉移過來。
剛到老院子門口,就見王陵之坐在房門洞開的門檻上,悶悶不樂地用石頭在地上畫著什麼。
“幹嘛呢?”
沈溪走上去,問了一聲。
王陵之聽到沈溪的聲音,驚喜地抬起頭:“師兄,可算見到你了。我正愁你不聲不響搬走,不知去哪兒找你呢!”
沈溪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惦記著他。
原本只是利用王陵之弄點兒筆墨紙硯回來方便作畫,誰想廝混久了不知不覺竟然成了好朋友,如今一刻不見就想得慌。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進去幫我拿點兒東西,稍後我帶你去認認門。”
“師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陵之倒是挺講義氣,起身進到院子幫沈溪搬抬東西,這時候劉管家正好過來收房,見到兩個小傢伙在一起有些奇怪。
“少爺,您這是幹什麼?”劉管家看著自家少爺跟長工的兒子親熱交談,手裡還捧著一大堆東西,不由好奇地問道。
“哦……劉管家,我來找我朋友一起練字,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王陵之不想跟劉管家多說話,隨便敷衍一句,便提起裝有宣紙和筆墨的布袋子,跟在沈溪身後離開院子。
二人來到藥鋪所在的那條街的街口,沈溪突然擔心老娘回家了,手頭這些東西不好解釋來路,琢磨找個地方藏起來。
“師弟,我想了想,東西搬到我新家有些不太妥當,你有沒有藏匿的好地方?”沈溪看著跑得氣喘吁吁的王陵之。
王陵之想了想,道:“要不拿到我家去?”
見沈溪搖頭,王陵之突然眉開眼笑,“我想起個好地方了……我家祠堂後面有兩間破房子,爹說那裡以前是豬舍,後來沒人管理就荒廢了,髒兮兮的從來沒人去,要不咱們就把東西放在那兒如何?”
沈溪豎起個大拇哥:“師弟,你越來越聰明了,咱們就把東西藏在那兒。”
王陵之被沈溪誇獎兩句,頓時飄飄然。
等幫沈溪把東西藏好,王陵之才跟著沈溪去沈溪新家那邊,這時候周氏剛好從鄰居家走出來,見到沈溪便斥駡:
“你個死小子,放學後不回家,跑哪兒野去了?”突然見沈溪後面還跟個同齡的少年,周氏頓時換上一副笑容,“憨娃兒,這是誰家孩子?”
“娘,這是我同學,以後會經常來家裡玩。”
周氏笑道:“好,好,多跟同窗親近一些好……好孩子,以後常過來,當這裡是自己家就行。”
王陵之不太適應周氏的熱情,他湊到沈溪耳邊,低聲道:“你娘好凶啊……算了,等下次你娘不在家,我再來找師兄傳授武功。”
說完竟然轉身就跑了。
等周氏進到院子,才奇怪地問道:“那孩子怎麼見了我就走了,也不進來坐坐?”
沈溪笑著扯扯周氏的裙擺:“娘,你罵我罵得那麼凶,把我同學給嚇走了。”
周氏這才恍然,但臉上卻滿是不屑:“娘罵兒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的,還不讓老娘罵你了?就算你以後真的有出息了,中了狀元,娘照樣罵你。”
沈溪笑道:“我若是中了狀元,那娘就是誥命夫人,娘隨便怎麼罵我都成。”
“小孩子家家還懂誥命夫人,你當是戲臺上唱戲?”
周氏嘴上不饒人,心裡卻喜滋滋的,嚮往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才好。走,進去給老先生拜拜,祈求菩薩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再保佑你小子沒病沒災將來有出息。”
家中正堂位置擺著一塊木制的牌位,上面什麼字都沒有。沈溪指著牌位,看向周氏:“娘,空的哎。”
“娘又不識字,怎麼寫?等你以後有出息了,再見到那位老先生知道他的名諱,你親自來寫。看什麼看!趕緊拜……沒讓你站著,趕緊磕頭,三個響頭,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拜老先生,若有哪天不拜,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沈溪心裡那叫一個彆扭,要給一個從來就不存在的人磕頭,還要今後每天都不落下,實在太難為人了。
傍晚的時候,周氏去了趟王家,因為沈明鈞還不知道新家在哪兒,她得去帶路。
晚上一家人聚齊,開開心心地搗鼓喬遷新居後的第一頓飯,飯菜剛剛擺上桌,惠娘母女提著禮物過來拜訪。
惠娘的小女兒閨名曦兒,可愛是可愛,但萌萌的不懂事,吃飯的時候總是瞪著大眼睛沖著沈溪猛瞅。
吃過飯送走惠娘母女,一家人準備睡覺。
沈溪和林黛原本睡在一間屋子裡,現在家裡的條件好了,周氏便讓未來的兒媳婦單獨住一間屋子,不過跟沈溪的房間只隔著一道門。
“早點兒睡,每天起來晨讀……娘聽說那些有出息的孩子,早早地就要起來大聲讀書,憨娃兒,你也不能偷懶,知道嗎?”
沈溪吐吐舌頭。
林黛則很委屈,原本周氏說讓沈溪學會寫字再教給她,可最近家裡的事多,周氏每天帶她去學針線活,對教她識字的事再也不提。
等周氏舉著油燈回房去,沈溪立在門口布簾後面,看著正在月色下收拾床鋪的林黛,笑道:“黛兒,我聽先生講了些故事,說給你聽好不好?”
林黛回過頭看看,忙不迭點頭,穿著木屐拖鞋來到沈溪的房間。
二人在床邊坐下,沈溪笑道:“我這個故事,可精彩了。”
“什麼故事呀,我才不信有多好聽呢。”
沈溪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講他的故事:“我說的是一個書生趕考的故事……”
“書生就是讀書人,他能進京趕考,說明他已經取得生員的資格,並且還過了鄉試。一天晚上,他走到一處荒郊野外,只見前面有許多墳堆……你知道什麼是墳堆嗎?”
林黛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身子微微顫抖,但依然嘴硬:“墳堆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唄,有什麼好稀奇的。”
“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並不出奇。天色已經很晚了,那墳堆旁邊恰好有一個破廟,廟子後面是一個樹林。”
“書生沒地方投宿,就住進廟裡。他孤零零一個,晚上那風啊,嗚嗚地吹著,樹梢發出‘嗖嗖’的聲響,讓人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書生心無旁騖,點亮燭臺,吃了點兒乾糧便認真讀書,到半夜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
“咚,咚,咚。”
沈溪使壞一般敲打了三下床板,正聽得認真的林黛“哇”地一聲大叫起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45 PM
第三十三章 講故事
隨著林黛一聲慘叫,正屋的燈亮了起來。
周氏穿好衣服,拿著油燈走出房間,來到天井,從敞開的視窗看了進來,月光皎潔。林黛正坐在床沿上,貝齒咬著右手食指,一臉害怕的樣子。
“出什麼事了?”周氏關切問道。
林黛剛要回答,沈溪搶先道:“娘,屋子裡有老鼠。”
周氏釋然道:“老鼠罷了,舊房子哪能沒有?又不是沒見過,別大驚小怪的。黛兒,快回你自己的房間睡覺。”
說完周氏捧著油燈回房去了,沈溪揮揮手:“娘讓我們快些睡……黛兒,你快回房去吧,故事明天再講。”
林黛東張西望,猶豫了一下,下地後掀開門簾往隔壁屋子去了。
沈溪躺著,心裡想事情,不多時聽到微弱的腳步聲,側過頭只見林黛下身穿著很短的白色褻褲,上身是一件紅色的小肚兜,抱著周氏剛給她塞的新枕頭,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面色蒼白地看向自己。
“怎麼了?”沈溪笑著問道。
“你……你說的故事好嚇人啊,我……我不敢一個人睡。”
林黛被沈溪剛才那鬼故事嚇著了,楚楚可憐的模樣別說多讓人心疼了,沈溪身子往床榻裡挪了挪:“要不……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我睡裡面,你睡外面?”
“好。”
林黛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即過來,而是返回她的屋子抱起單薄的被子,把枕頭用下巴夾著,邁著輕盈的腳步一路小跑,來到沈溪的床邊,麻溜地把被子、枕頭鋪好,然後直接鑽進自己的被窩,哆哆嗦嗦好像是受驚的小鹿。
沈溪支著頭,笑盈盈看著她做這一切,待一切規整才問道:“這麼熱的天,你蓋著被子,不怕捂出痱子來啊?”
“不熱,還……有些冷。”
沈溪沒想到他的鬼故事威力這麼大,把林黛這小蘿莉嚇得不輕,六七月的天氣蓋著被子還說冷,可見人的心理作用之奇妙。
沈溪笑道:“要不要聽故事?”
“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林黛說著用手捂著耳朵,半晌後發覺沈溪沒說話,這才把手放了下來。
“我故事還沒講完呢,你不想聽就算了。不過,我這兒有個更好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和尚帶著三個徒弟去西天取經的事情。”
林黛雖然年長沈溪三歲,但到底是孩子心性,剛才還害怕得要命,可聽了沈溪的話,她依然忍不住問道:“和尚是不是就是成天剃著光頭,沿街找人化緣的那些人?”
“我說的這個和尚可非比尋常,他乃是大唐的得道高僧,知道什麼是得道高僧嗎?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對他很敬重,在長安開設法壇讓他講經說法,普度眾生,他可是有大本事之人。”
“哦。”
林黛點了點頭,被子稍微鬆開了些,“後來呢?”
單單一句“後來呢”,就能引起很多故事。
沈溪這次講的是《西遊記》。
雖然《西遊記》裡鬼怪的東西很多,但主要說的不是嚇人的鬼魅,而是說的孫悟空的神通、豬八戒的懶惰還有沙和尚的任勞任怨。加上個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唐僧,故事非常具有趣味性,對孩子的誘惑很大。
沈溪粗略地講了一下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便裝作睡著了,林黛推了推他,嘴上嘟囔:“快說,後面怎麼樣?。”
“後來他們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林黛不滿道:“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了,過什麼幸福生活呀。再說了,唐僧還沒出來呢!你說說,後面怎麼樣了?”
沈溪半眯著眼看了下對故事非常熱衷的小蘿莉,再次閉上眼:“夜已經很深了,等以後再說吧。我要睡了,呼……”
林黛有些不開心,故事聽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她非常失望。
就在林黛閉上眼準備睡覺的時候,窗戶被風吹動發出“吱吱”的聲響,她馬上記起前面沈溪講的那鬼故事,身子趕緊縮進被窩,閉著眼不敢往別處瞧。
第二天早晨,周氏過來喊兩個孩子起床的時候,發現林黛竟然又跟沈溪睡在了一起。
周氏把兩個小傢伙叫起來,帶著斥責的口吻道:“黛兒,你年紀大了,要學會自立,你和憨娃兒成親之前要持節守禮,知道嗎?”
林黛迷茫地看著周氏:“娘,什麼叫持節守禮?”
“唉,你這孩子,讓娘怎麼跟你說呢?總之,你不能跟憨娃兒睡在一張床上了,你要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換衣服或者是洗澡的時候也不能讓憨娃兒看到。”
林黛似懂非懂:“可是……娘為什麼跟爹睡在一張床上?”
院子裡沈明鈞的聲音傳來:“哎呀,小孩子懂個什麼,等他們大一些再跟他們講……小孩子都想有個伴,你我小的時候不也這樣?”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臉上帶著幾分嫵媚的笑容。
起床梳洗的沈溪一看這狀況,就知道老爹老娘的夫妻生活很和諧,小倆口這是真正的居家過日子。
“快去晨讀,一會兒吃飯,去學塾別遲到了。黛兒,你趕緊收拾好,一會兒跟娘去學女紅……”
……
……
轉眼到了七月初,一家人搬到小院有半個多月時間了。
這段日子,家裡風平浪靜,沈溪每天都遵循固定的線路生活……早上去上學,中午就著帶去的飯團墊肚子,下午放學回家。
他一天在學塾裡的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中午吃過飯蘇先生會讓他們趴在桌上睡午覺。
每天下午回家,周氏基本都不在,林黛也跟著去了裁縫店學女紅,家裡空蕩蕩的,現在沒了生存壓力,沈溪不急著做贗品畫,就跑到藥鋪那邊,幫惠娘看鋪子。
其實沈溪是想跟惠娘多親近一些。
惠娘的長相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只能算是清秀,甚至和美女二字都牽連不上。此時的人喜歡雞卵臉、柳葉眉、鯉魚嘴的臉型,個子嬌小最好,像惠娘有著天然無雕飾的瓜子臉以及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只有沈溪才會一看就驚為天人。
漸漸地,惠娘的女兒陸曦兒對於沈溪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越來越熟稔,也越來越親近。
沈溪陪她捉迷藏,踢毽子,偶爾還會給她做竹蜻蜓。這對於一個自小沒有父親關愛,而母親又忙於打理店鋪生意無暇陪著她玩的小女孩來說,沈溪就是上天賜予的最好禮物。
而晚上吃過飯,林黛就會抱著小枕頭過來跟沈溪一起睡,最開始她是因為害怕,到後來則是聽沈溪講故事入了迷。
《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現在還沒出生,因此民間根本就沒有關於美猴王孫悟空的傳說。
沈溪將整個故事分成零零散散的片段,不分先後順序,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但說的基本都是《西遊記》中那些家喻戶曉的經典段子。
這是林黛最喜歡聽的故事,後來沈溪感覺《西遊記》沒什麼可說的了,想講點兒別的,可林黛不買帳,非要讓沈溪繼續說《西遊記》。
“……故事都說完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你不煩,我都覺得乏味了,咱們今天先睡覺,明天我再想想還有哪處漏了說給你聽好不好?”
也許是跟沈溪混得熟了,林黛也不自覺將女人的纏人勁兒施展出來,沈溪想要睡覺,她就使勁搖晃沈溪的胳膊,那張精緻無瑕的小臉上滿帶著哀求,純真無邪中帶著幾分癡怨纏綿,沈溪實在不忍心拒絕。
沈溪沒辦法了,突然生出惡作劇的心思,開口道:“師兄口渴了,二師弟你去幫我從水缸裡盛一碗水來,給師兄解渴,可好?”
林黛茫然地點了點頭。
沈溪作為講故事的人,口渴了讓她盛點兒水過來,她還是樂意效勞的。等她端著碗回來,沈溪喝過之後,林黛才發覺沈溪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太對勁。
“謝謝二師弟。”沈溪笑道。
林黛這才知道被沈溪占了便宜,把碗往旁邊木箱子上一放,上來抄起枕頭就往沈溪身上打,嘴裡道:“你個壞人,居然說我是豬八戒。”
“難道你不是嗎?二師弟?”
枕頭打在沈溪身上一點兒也不疼,沈溪一邊躲一邊笑。
林黛氣鼓鼓地躺下,側過身死死地瞪著沈溪,一副要把沈溪瞪到認錯為止才甘休的架勢。
沈溪躺下來也看著她,兩個人雙目對視,視線在空中對撞,到最後還是林黛氣餒了,轉過頭去,粉頰不知為何紅了,連耳朵都火燒火燎的。
“我才不要做二師弟,我要做大師兄。”一陣睡意襲來,林黛閉上了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47 PM
第三十四章 惠娘的危機
七月初九這天,學塾考試。
考試的內容是先生隨意說一個《論語》的篇目,然後讓學生寫出來……其實就是默寫!
考試持續了半個時辰,先生當場批閱試卷,因為都是剛開蒙的孩子,字寫得歪歪斜斜,加上錯漏的地方甚多,蘇雲鐘在批閱試卷時臉色一直陰沉。
最後蘇雲鐘臉色終於好了一些,因為他看到了沈元和沈溪的卷子……沈元天資聰慧,加上讀書努力,在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默寫的《論語》幾乎全對。只是因為沈溪得天獨厚的條件,才不得不屈居第二。
但不論怎麼說,在學塾低年齡段的學生當中,沈家兩兄弟佔據了考試的第一名和第二名,讓蘇雲鐘大感欣慰。
沈溪雖然早就料到這結果,但依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其實他對這成績並不怎麼看重,可這卻是周氏和沈明鈞的精神寄託所在,連帶得他也著緊起來。
“謝謝先生!”
拿到成績後,他恭敬地向蘇雲鐘敬了個禮,然後才在蘇雲鐘微笑的注視中走出教室——他得趕緊回家把好消息告訴二老。
可惜到家後才發現,一個人都沒有……這會兒爹娘都還在做工呢!
沈溪拿著先生寫著評語的卷子坐在院門口,正琢磨最近這段日子自己是不是過得太逍遙了,有沒有必要想辦法再賺點兒零花錢,突然看到藥鋪那邊有鄰居圍觀,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溪暗叫一聲不好,趕忙回房放下試卷,然後一路小跑過去,擠進人群,就見藥鋪裡來了兩個風塵僕僕的漢子,年輕的二十多歲,年長些的看模樣有四十多,情緒激動地大聲說著什麼,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藥鋪後門那邊也有人圍著瞧熱鬧,不過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出面幫忙。
惠娘立在櫃檯後面,將女兒攬在身前,低頭掩面而泣,陸曦兒年紀小不知道娘親為何要哭,仰著頭不解地看著母親。
“……你進了陸家門,就是陸家人,現在相公不在了,你的一切就要由我們來做主。這陸家的產業,豈是你一個外姓人能霸佔的?”
那年長男子的一番話,總算是為沈溪解了惑,原來是惠娘夫家之人。
之前惠娘說過,陸家本非寧化本地人,祖籍乃是江西建昌府。她是隨相公做藥材生意,輾轉來到寧化縣城,慢慢置辦下這些產業。
本身夫家那邊已經沒了父母兄弟,所以惠娘覺得應該再也見不到夫家人了。
誰知道陸家那邊終究還是有旁支的人存在,通過行商之口瞭解到惠娘目前的情況。
本來她孤兒寡婦的知道了也沒人理會,但關鍵是她丈夫還留下了產業,這店鋪和院子賣出去起碼能值幾十兩銀子。
財帛紅人眼,這不,終於有人找上門來了!
藥鋪內外,人頭攢動。
無論是鄰里,還是素未平生的人,都過來瞧熱鬧。
雖說寡婦帶著五歲大的女兒很可憐,但在家族內部爭奪產業的問題上,旁人是很難插手的。
更何況,這時代女人地位低微,惠娘經營藥鋪出來拋頭露面,早就被街坊四鄰說閒話了,誰願意自家的大老爺兒到年輕寡婦的藥鋪裡去抓藥?
哪怕沒事也能搞出點兒事來!
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可在沈溪旁邊的那些街坊四鄰,尤其是婦人全都在嚼舌根子,一個個話說得無比難聽。
按照她們的說法,惠娘年紀輕輕,就應該改嫁,在家相夫教子。
而藥店大堂裡,那年老的剛說完,年輕的又跳了出來,眼裡滿是貪婪:“弟媳婦,雖說我跟少博他隔了一層,但怎的說也是陸家人,現在大堂伯的話你可聽清楚了?無論怎樣,這藥鋪是我陸家產業,必須得收回來。當然,為了避免他人說我們不講人情,我們可以給你兩天時間收拾。”
“你們娘兒倆若是擔心流落他鄉沒個著落,我們也為你安排好了,跟我們回去,在陸姓人中找個人嫁了,你還是我們陸家人。”
惠娘抽泣道:“鋪子是相公留下的,相公臨終前說,這鋪子留給我和曦兒,就算將來嫁人也是如此。更何況……妾身並無嫁人之意,要為相公守節。”
年老的一聽火了,舉著拳頭作出要打人的架勢:“你這個堂侄媳婦怎的如此冥頑不靈?這事情豈是你相公能做主的?”
“陸家的產業,自然歸陸家所有!我們之前是不知道,現在既然堂侄過世,他的家產自然應該還給家族,就算到官府去,那也是我們有理!”
惠娘儘管很害怕這些夫家人,但她畢竟經常出來拋頭露面慣了,並不像一般的閨中婦人那麼怯懦,一咬牙道:“總之妾身不同意,你們請回吧。”
“噢……”
門口起哄的聲音響起。
看熱鬧的不怕事大,這陸家來人來勢洶洶,卻無法讓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寡婦屈服,頓時讓周邊的人感到無比稀奇。
陸家人面子掛不住了。
但這兒畢竟是在寧化縣,兩人遠道而來咄咄逼人,以為可以一擊而就,但現在惠娘不買帳,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搶人奪店。
兩人商量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年老的陸家人看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聲色俱厲道:“你這個****,肯定在外面招惹了不少野男人,令我堂侄九泉之下不得安寧……走,回來再跟你算帳。”
沈溪心想,這陸家人來爭家產,不是沒有準備,這招以退為進就非常陰毒。
給孫惠娘扣上一頂“不貞”的大帽子,管它是不是事實,只要讓人覺得寡婦出來拋頭露面可能會妨礙風化,不用他們討要,縣城裡的也會對惠娘有看法,使其孤立無援。
陸家人終於離開,看熱鬧的百姓陸續散去,孫惠娘委屈地趴在櫃檯上哭了一會兒,才起來收拾被打翻在地的藥材。
那些藥材都是她的命根子,雖然不知來日這藥鋪歸不歸她,但她只要當掌櫃一天,就要把丈夫留下來的產業照料好。
“姨,我幫你。”
圍觀起哄的人終於徹底散去,沈溪走進店鋪,幫惠娘撿散落在地上的藥材。
原本沈溪稱呼惠娘為伯母,但周氏覺得不太合適,她覺得自己跟惠娘之間親如姐妹,稱呼惠娘為姨更為妥當貼切,沈溪覺得反正是個稱呼,叫什麼都無所謂,於是便採納了。
惠娘把臉上的眼淚擦了擦,勉強擠出個笑臉:“小郎真乖。”
沈溪對旁邊發呆的陸曦兒道:“小丫,還不快過來幫你娘?”
“哦。”
陸曦兒到底只是個五歲大的小丫頭,哪裡知道母親的苦楚?聽到沈溪使喚,趕緊跑過來跟著一起撿藥材。
等所有藥材撿回簸箕,惠娘還是難掩心中的悲傷,坐下來哭了一會兒,想起這時候不適合開門做生意,就去把門板合上,獨自回後院的臥房裡。
沈溪探頭在門口看了一眼,見惠娘跪在丈夫的牌位前哭訴,心中不由一陣黯然。
身在異鄉,舉目無親,身邊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受到委屈只能對死去的丈夫訴說了,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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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時間:
2016-11-22 10:50 PM
第三十五章 凡事皆找老先生
黃昏時周氏回來,沈溪趕緊把事情大致對周氏說了一遍。
周氏嘀咕道:“人家的家事,咱們不太好管……憨娃兒,一會兒咱做了晚飯,你給你姨送過去。”
沈溪皺了皺眉:“娘,虧你還說跟姨是好姐妹,現在姨有難,你連去說句安慰的話都不行嗎?再者說了,要是鋪子被那些人搶回去,恐怕咱們也得搬家了。”
“說什麼混話呢?”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道:“咱們租的是這院子,而不是藥鋪。就算陸家來人蠻不講理,但按照約定,至少也得要讓咱們先住上半年。”
沈溪心說娘的腦子不會拐彎,以為院子已經租下來了,回過頭哪怕陸家人收回產業,依然會遵照約定把院子繼續租給她。
“娘,你真以為那些處心積慮謀奪他人家產的人會像姨那麼好說話?咱們可是以白菜價格租到的房子,是姨和咱們投緣才把房租壓得這麼低,換了主人你以為還有這等好事?”
沈溪苦笑連連,搖著頭分析:“更何況,陸家的根基是在江西那邊,怎麼可能會長久地留在咱們寧化地界?他們把鋪子和院子收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賣了換成銀子回鄉,到時候咱們跟誰說理去?”
“退一萬步講,就算新的主人允許咱們繼續租,但他會遵循咱們和姨的約定,到時候肯定漲價!”
“對啊!”
周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還是你這憨娃兒聰明,讀過書的跟沒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走,咱們去看看你姨……哎呀,還是不行,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咱們摻和進去是個什麼事兒啊!”
由於這個時代宗族勢力無比強大,此時的人幾乎形成了思維定勢,但凡涉及到別人家事,就算道理講不通,外人也不得干涉。
沈溪嚷嚷道:“娘,你不幫姨,以後我們一家人要睡大街嘍!哦哦!”
“去去去!”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的腦門上,怒駡道:“你個臭小子,也不知道說句好聽的,什麼睡大街?好了好了,娘這就跟你過去看看,要是到你姨那兒你小子也敢胡說八道,非把你屁股打爛不可!”
周氏帶著沈溪到了藥鋪,惠娘依然在傷心落淚,經過周氏百般開解,惠娘總算把淚止住了。
周氏關切地道:“妹妹,咱女人從來都不受男人待見,相公在時千好萬好,可一旦相公故去,那就是孤苦伶仃,誰會給咱做主啊?妹妹,你以後有怎麼打算?”
“我……我不知道……”
惠娘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我……我想帶曦兒回娘家,可是……我家鄉也沒親人了,只有幾個遠親,回去後看看,要是沒活路的話,我寧可隨了曦兒他爹去。”
“妹妹,你可千萬別想不開,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曦兒還那麼小,你忍心她成為孤兒?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咬咬牙也就順利跨過去了!對了,妹妹就沒想過改嫁?”
惠娘頭搖成了撥浪鼓,或許是想到了傷心的地方,淚珠若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沈溪看到這裡不由有些難過,一個生前疼愛自己妻子和女兒的男人,死後留下可供妻子和女兒勉強糊口的微薄產業,但就是這麼點兒東西,也有人覬覦,實在是讓人感歎世道的艱辛和不易。
這下周氏也沒辦法了,陪著惠娘抹淚。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道:“姨,那些人來搶鋪子,您就跟他們鬧上官府啊……有官老爺給咱麼撐腰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周氏罵了沈溪一句,卻轉過頭問惠娘,“妹妹有沒有想過去官府?”
孫惠娘搖了搖頭:“這些產業到底是陸家的,就算去了官府,官老爺豈會給我們孤兒寡母做主?”
周氏略一琢磨,也覺得不太可能,幽幽歎息了一聲。
沈溪卻道:“娘,姨,姨父去世了,而且又沒有父母兄弟,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姨父這一房算是戶絕了。根據我大明律令,凡戶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
“這也就是說,曦兒擁有姨父財產的天然繼承權,而姨您則擁有對這財產的監護權。另外,這份產業是姨父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並不算是陸家祖產,就算那些人也姓陸,但並不是姨父這一戶的,根本就沒有理由要鋪子……只要姨帶著女兒沒改嫁,沒有人可以霸佔屬於曦兒的家產。”
周氏聽了眼睛一亮,抓著沈溪的手,問道:“憨娃兒,這些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我……我自己想的。”
沈溪知道以他的年歲不該說出這等話來,但這時候為了幫惠娘,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沈溪非常清楚明朝的法律,大明各個時代都有爭產的案例,丈夫死了留下產業被同姓人所奪,這種事屢見不鮮。
《大明令》中規定:“婦人夫亡無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須憑族長擇昭穆相當之人繼嗣。其改嫁者,夫家財產及原有嫁妝,並聽前夫之家為主。”
這一規定明確地把寡婦接管其亡夫的財產與立繼聯接在一起。這樣一來,寡妻不再有權繼承其亡夫的財產,並且在法律上有義務為亡夫立繼。
這條法律,正是陸家人敢於找上門來討要財產的主要仗恃。
但是,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現在陸少博這一房雖然戶絕,但還有陸曦兒這個親女繼承財產。同時,寧化縣城的藥鋪和房產,是陸少博自己在外打拼創下的,算不算是祖產也存在爭議,關鍵是看判案的縣令怎麼理解。
“你個臭小子,你才多大年歲,豈會說出這等文縐縐的話來?我問你,是不是教你識字的那位老先生又回來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然後對惠娘道:“妹妹,要是有那個神通廣大的老先生幫忙的話,你的官司就有指望了……那位老先生算無遺策,我們一家人全靠他老人家幫襯,日子才終於安定下來。”
聽了周氏的話,惠娘蒼白的臉上有了幾絲血色,看向沈溪的眼裡滿是希冀。
人心中一定要有希望,本來惠娘都已經俯首認命,現在聽說有人能幫她打贏官司,終於又有了抗爭的勇氣。
周氏擰起沈溪的耳朵:“快說,是不是老先生回來了?”
沈溪努力掙脫,一邊揉耳朵一邊道:“老先生本來就沒走好不好。”
“真的?”
周氏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那還不快帶娘去叩謝老先生?咱一家子可受他恩惠不少……現在還得求他老人家幫你姨爭鋪子,你可別說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兒。”
沈溪這下為難了。
老先生壓根兒就不存在,怎麼帶周氏去見?
不過沈溪腦子轉得很快,馬上道:“老先生之前讓我告訴你們說他去省城了,就是不想人打攪他,擾他老人家修行。老先生告訴我說,要是有什麼事情,他自然會來找我。”
“剛才我放學回家,老先生突然出現,他說陸家族人不顧孤兒寡婦,蠻橫地前來搶奪家產,簡直是天理難容,所以老先生教給我一番話,讓我說給娘和姨聽,讓你們放心。”
“老先生還說,只要這官司告上縣衙,依照現在的證據,咱們贏定了,說不定到時候老先生還會親自出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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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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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51 PM
第三十六章 官司
惠娘原本都認命了。
女人出來拋頭露面原本就被人非議,現在又被夫家人找上門來,她想的只是別被人左右了婚姻,至於丈夫留給她的家產她也不準備爭了,娘兒倆能有點保命錢回到家鄉投奔親戚也就算了。
可聽了沈溪的話,惠娘重新燃起希望。
之前周氏總在她面前稱讚老道士神通廣大,沈溪入學便拜其所賜,而且隨便教沈溪幾個字就能讓沈溪在同學之間出類拔萃,隨便寫個戲本就能令汀州府上下轟動,還未卜先知拿出一幅畫變賣讓一家人在縣城安家落戶。
這樣一個高人指點說要到衙門報官,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真的行嗎?要是打官司的時候那老先生不出現怎麼辦?”惠娘急切地看著沈溪,現在她急需要一個主心骨。
周氏這時候幫沈溪說話:“妹妹放心好了,如果老先生真肯出頭幫忙,妹妹的官司一定沒問題,到時候不但家產能保住,妹妹想給相公守節也能遂了心意。不然妹妹帶著閨女千里迢迢回鄉,家裡又沒親人,不改嫁如何能活得下去?”
惠娘想了想,終於點頭應了。
事情定下來,就要到衙門打官司。
這時代打官司可不是小事,首先要找人寫狀紙,沈溪口中的老先生暫時不會露面,就必須得去找懂得狀紙格式,先寫什麼後寫什麼了然於胸,能把事情闡述清楚並且博得縣太爺好感的狀師,這下子又把孫惠娘給難住了。
“妹妹,寫狀紙不難,街上擺攤寫信的那些人,應該都可以寫吧?”周氏想幫忙,但在這問題上她只能胡亂出出主意。
其實惠娘自己就識字,之前沈溪就見過她看方子抓藥,一個女人能出來打理藥鋪,沒有本事可吃不開。
到底眼界要比周氏開闊得多,惠娘覺得有些不妥,遲疑地問道:“這……能行嗎?”
“先請人寫寫看,然後再找人指導下!”
沈溪微微一笑,插話道:“姨,如果不爭肯定保不住鋪子,官司輸了也最多是把鋪子丟了,該怎麼做不是很明顯嗎?”
周氏罵道:“大人說話,你一個小屁孩插什麼嘴?知道你姨心情不好,還跳出來添亂,出去,出去。”
沈溪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到門口時聽惠娘說:“小郎說得對,不爭就丟了亡夫走南闖北辛苦多年掙來的產業,打官司總歸有一線希望。”
這下沈溪沒再停留,去了他跟王陵之藏寶貝的破房子。
既然他提出那老道士會出來幫忙,狀紙自然由他來寫。
雖然沈溪並無寫狀紙的經驗,但卻知道行文格式,再加上他熟知明朝典章制度,對於案子的關鍵點非常清楚,狀紙敘述了惠娘母女在丈夫死後的慘狀,表明惠娘為丈夫守節的決心,而重點則落在了陸曦兒這個親生女身上。
一張狀紙對於沈溪來說並不難,等他寫好看過覺得沒有問題後,心境稍微平復了些,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擔心。
在這個****的時代,打官司不是誰有理就一定贏的,何況這案子也不能說惠娘占著全部的理,畢竟法律對於祖產的定義非常模糊,全看縣太爺的認知,若是遇到貪官污吏,再有理也會輸了案子。
不管怎麼說,沈溪還是要把狀紙給惠娘送去,但不能明著送,而是趁著晚上塞進藥鋪後院的門縫裡,這樣會顯得更神秘一些。
第二天早晨,惠娘老早就來小院找周氏說話,原來她看到了塞到門縫裡的狀紙。
“這事兒可真稀奇,是誰知道妹妹有難,特意把狀紙送來?憨娃兒,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沈溪正在往嘴裡扒拉飯粒,聽到周氏的話後連忙搖頭。
周氏看向惠娘,“妹妹,這狀紙可用得上?”
惠娘點頭道:“我看了,狀紙是高人寫的,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而且是按照一定的格式寫的,拿到官府應該沒什麼問題。”
周氏欣慰地笑道:“那就好,既然用得上,就別管是誰送來的……或者是老先生昨日見妹妹你有難,挑著需要的時候送上也未可知。”
“等官府受理了案子,咱就跟陸家來人據理力爭……憨娃兒,你看什麼看,吃過飯先早讀,上學也莫遲到了,千萬別考得好就翹了尾巴。”
沈溪點頭應了。
但今天是關乎到惠娘母女命運的一天,他心裡實在放不下,到了學堂,沈溪一直惦記官司的事,放學時早早交了功課,直奔衙門而去。
等沈溪到縣衙時,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有明一代,按規矩每月會有兩天固定時間開堂審案,但寧化縣少有訴訟,就算村民有矛盾爭執,基本都會由本鄉本土的甲長和裡長出面調停解決,像惠娘和陸家爭產的案子竟然鬧上官府,十分少見。
案子由縣令韓協親自審問。
百姓喜歡湊熱鬧,衙門外密密麻麻都是人,沈溪是個小孩子,從人縫中鑽進去,恰好是開堂的時候。
寧化是個小縣,衙門占地面積並不大,在縣衙門口裡面的情形就一目了然。只見惠娘跪在懸掛有“明鏡高懸”匾額的大堂裡,伸出雙手請衙役把狀紙遞上去。
陸家一老一少也跪著,老者嘴裡不斷埋怨惠娘不遵婦道,歸還祖產這樣的小事竟然驚動了官府。
“吵吵什麼,肅靜!”
韓協有些不耐煩,一拍驚堂木,嘈雜的大堂內外迅速安靜下來。
韓協從衙役手裡接過狀紙看了一遍,不動聲色地將狀紙交給了自己的師爺。師爺匆匆流覽完,又交到坐在大堂一角矮幾後面的夏主簿手裡。
“你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聽你們的口音,不像是汀州府人氏。”韓協看了看惠娘,再看看惠娘身邊長方跪石上正在大叫著“請青天大老爺做主”的陸家人。
陸家老者道:“回老爺的話,草民陸有成,江西建昌府人氏,乃這刁婦死去丈夫的堂伯。早年我堂侄在外經商,為陸家置得產業,因常年離家在外,我等皆不知他已亡故,想來是這刁婦刻意隱瞞堂侄死訊所致。”
“我等得知消息後,立即前來跟她討要祖產,不想卻被她反咬一口,這刁婦實在是狼子野心。”
韓協皺眉道:“到底是一家人,為何不能閉門商議?丈夫死了,產業由夫家收回天經地義,陸孫氏,你且為何要告到官府來?”
縣老爺的話惹來門口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雖然惠娘母女孤兒寡母的非常可憐,但在百姓眼中卻不是那麼回事。
也許是這時代人對女人的偏見,女人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全都站在陸家人的立場指責惠娘不守婦道。
惠娘本來還有信心一爭,但到了公堂上,被韓縣令質問,又被後面的百姓評頭論足,她忍不住啜泣起來,連韓協問她話都不知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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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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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52 PM
第三十七章 周旋
沈溪在人群中乾著急。
要是他年長一些,而且有秀才的功名榜身,大可以主動站出去為惠娘說理。
可沈溪現在只是個小娃娃,等不到他沖進大堂就會被衙役趕出來,說不定還會因為擅闖公堂被打得屁股開花。
惠娘不為自己辯解,只顧哭哭啼啼,他再是心急如焚也沒用。
“憨娃兒不是說老先生會來麼,怎的還不見人?”
沈溪正緊張的時候,就聽到一個聲音響起,他一撇頭,正好瞧見老娘周氏站在他不遠的地方,沈溪趕緊把頭貓進人群中,防止被老娘看到。
大堂之上,不管韓縣令問什麼,惠娘就是嬌面梨花帶雨什麼都不說,這讓韓縣令非常生氣。
這時候夏主簿站了起來,幾步來到韓協身邊小聲說了句。
韓協微微點了點頭,最後一拍驚堂木,道:“這案子暫緩,明日升堂再審。退堂、退堂,看熱鬧的都散了吧。”
縣太爺說散,百姓也就哄然而去,作鳥獸散。
倒是那陸家老者得理不饒人,在公堂上指著惠娘怒駡:“你個惡婦,本來好事好了,你居然鬧上官府,等此間事了帶你回去開過祠堂,就把你和你女兒浸豬籠!”說完氣勢洶洶離開衙門。
惠娘跪在大堂中央,沒人理會。
兩邊的衙役打著哈欠看著,比惠娘更可憐的人他們都見過,早已經煉就鐵石心腸。周氏連忙上去把兀自垂淚不止的惠娘扶起來,然後陪她返回藥鋪,一路上周氏不斷安慰惠娘。
沈溪躲在衙門的臺階後面,看著老娘和惠娘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幽幽歎了口氣……他雖然把一切都給惠娘準備好了,卻沒辦法改變世人的看法,更沒辦法讓惠娘變得堅強、敢於在公堂上據理力爭。
聽韓縣令的口氣,似乎已經認定了寡婦爭產無理,要是不做什麼,官司輸定了!沈溪目光變得堅毅起來,接下來他必須抓緊時間上下打點,看看有沒有贏下案子的希望。
之前沈溪送出《定軍山》戲本的時候就知道,工部郎中林仲業要趕回京城給太子朱厚照慶生。
朱厚照九月的生日,眼下已經是七月。
從福建回京山長水遠,沒兩個月時間趕不及,所以林仲業早早把督造水利工程的事放下,這兩天就要啟程。
不多久,衙門裡走出兩個衙役。
沈溪連忙迎上前,兩個衙役雖然不是當日克扣他賞銀的那位,但隨夏主簿到王家的時候好歹照過面。
“又是你小子,跑來衙門口幹嘛?”一名衙役帶著戲謔的口吻笑道。
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能把自恃資格老、在一群皂隸中作威作福的李大力折騰得不輕,這件事早就被引為笑談。
衙役分為皂、快、壯三班,其中皂隸是指在縣衙站堂值班看守大門的人員,李大力以及眼前兩位便屬於此列。
快手即“捕快”,負責緝捕,而壯班的衙役是指負責治安和防衛的民壯。平日裡老百姓接觸最多的,便是皂隸。
兩名皂隸其實也是抱著逗樂的心態問沈溪,但沈溪打蛇隨棍上,一本正經地道:“官差大哥好,我要面見夏主簿。”
高個子皂隸大笑道:“小鬼頭,說話像個大人,官差大哥豈是你叫的?還想面見夏主簿,他老人家忙得很,回家玩兒去吧。”
沈溪眼睛眨了眨,一臉無辜:“可是讓我來的老先生說,他還有戲本送給朝廷來的上官,要是話不能帶到,那位老先生一定會責罰我的。”
兩名皂隸一聽,相互看了一眼,臉上不屑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
夏主簿奉了韓縣令之命為林仲業找戲本的事他們一清二楚,為此三班衙役差點兒把甯化縣城抄了個天翻地覆。
“你小子等著,我這就去通知夏主簿。”高個子皂隸覺得事情挺重要,也就耐著性子進去通傳。
沈溪在衙門口等了半晌,那名高個子皂隸出來帶他進去。到了夏主簿辦公的房間,夏主簿坐在書案後翻看公文。
主簿雖然僅僅只是從九品官員,但好歹是縣衙的三把手,平日裡這寧化縣衙有什麼事情,韓縣令未必會過問,但夏主簿必然經手。
“給主簿老爺請安。”沈溪進到裡面並未下跪,深鞠一躬把禮給行了,仿若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
夏主簿有些不滿地瞅了沈溪一眼,但看到沈溪站著也沒他坐著高,心氣也就平了。他甚至都沒站起身,直接問道:“小娃娃,你說來送戲本,戲本在何處啊?”
“老先生沒說,他說戲本今天就會送過來,但要請主簿老爺行個方便。”
夏主簿冷笑一聲:“倒跟我談起條件來了,真不怕我帶人去拿了他問罪?”
沈溪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很清楚,只要他裝作什麼都不懂,夏主簿絕對不會跟一個孩子置氣。果然夏主簿咳嗽一聲,好像覺得對沈溪說這番話有些不智,問道:“那人讓你傳什麼話,一併說了。”
沈溪這才恭敬地道:“老先生說,陸孫氏很可憐,求知縣老爺能網開一面,幫幫她們孤兒寡母。老先生說會感謝知縣老爺和主簿老爺的恩德,再寫一個戲本送過來,同時把《楊家將》的故事補全。”
夏主簿有些不太樂意。他堂堂的朝廷命官,在普通百姓面前那是高高在上,被人開出條件令他心裡不痛快。
不過,之前雖然得到了《定軍山》的戲本,但從韓縣令那裡得知,林仲業沒聽到《楊家將》的結尾並不怎麼滿意。
要知道林仲業跟太常寺少卿李東陽過從甚密。
李東陽八歲時以神童入順天府學,天順六年中舉,天順八年舉二甲進士第一,授庶起士,官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並在去年因纂修官修《憲宗實錄》有功升為太常寺少卿。
作為弘治皇帝寵信的近臣,李東陽來日很有機會入閣,韓縣令想搭上李東陽這條船就必須要從林仲業身上入手。
“今日陸孫氏的狀紙也是那人寫的吧?倒是不卑不亢條理分明,一看就非平常之人,通曉我大明律法,說不定之前在衙門中做過事。”
沈溪支吾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夏主簿淡淡一笑:“量你也不知,回去後跟那人說,要縣令大人幫陸孫氏不難,到底陸孫氏戶籍在甯化,縣令大人不會偏幫外人,但戲本和說本必須今晚就要送到衙門來,否則免談。”
沈溪再度鞠躬:“我記住了,回去之後會對老先生說清楚。”
夏主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沈溪可以走了,沈溪行禮後快步離開。
等沈溪背影消失在門後,當日被沈溪要脅屁股上揍開了花的李大力進來,問道:“主簿大人,要不要派兩個人跟著,把背後那人給拎出來?”
“你拎他出來,他能給你寫戲本嗎?若是個普通讀書人倒簡單,可對典律如此精通之人,豈能沒有官府的門路?算了,別自找麻煩了,能要來戲本和說本,縣令大人那邊過得去,我們就過得去,節外生枝對誰都沒好處。”
沈溪從衙門出來,回頭看了看有沒有人跟著。
等進了縣衙前的小巷,他先在角落裡躲著,過了好一會兒確定沒人跟著才往王家大宅後面的破房子而去,拿出文房四寶後就在附近林子裡的石桌石凳上把戲本寫了,連同《楊家將》的說本一併補全,洋洋灑灑竟有數千字。
眼看已是日落西山,沈溪不得不又快步趕去衙門。可惜這回守門的皂隸沒讓沈溪進去,沈溪也就沒再見到夏主簿,只好帶著些許遺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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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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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56 PM
第三十八章 衙門有人好辦事
沈溪到家後發現一個人都沒有,連黛兒都不在。他想了想,又趕往藥鋪,果然林黛正在跟陸曦兒玩踢毽子,周氏則在裡面跟孫惠娘說話。
“……妹妹,這官司咱們不一定會輸,老先生一定會出來幫咱們的,你可千萬別氣餒啊!”周氏這番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下午開堂的時候,周氏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像去見最尊貴的客人一樣,為的是不在那賞識兒子的老先生面前丟臉。
結果人沒見著不說,惠娘的案子也沒人幫襯,圍觀百姓的閒言閒語她聽得比惠娘更清楚。
僅僅只是因為惠娘是女人,就連寧化城裡的老少婦孺都不站在她這邊。
惠娘啜泣著搖搖頭:“這官司不打了……本來就是相公掙得的產業,現在還給陸家,就當什麼不欠了。我把東西交給他們,他們不為難我,我能帶著曦兒回鄉,就很好了。”
周氏無奈點頭,她覺得孫惠娘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惠娘得罪了陸家人,要是真被帶回去,母女倆浸豬籠肯定是對方放出的狠話,但指不定會把她嫁給哪個傻子跛子,一輩子沒了指望,現在能用這鋪子和院子換來她跟女兒的自由,也算值當。
“姐姐,妹妹對不起您,害得你剛搬過來就又得重新找地方……唉,陸家人不會在甯化久滯,那院子肯定會賣出去,也不知道最終會落入誰的手裡。明日結案後,我估計就會帶著曦兒上路,若我們有緣分,以後說不一定有機會再見面。”
雖然案子還沒判,但惠娘已經開始安排善後事宜了。
周氏急道:“妹妹說的哪裡話,這件事又不怪你,誰知道那陸家人會突然出現?認識妹妹我沒一點兒後悔,妹妹識字還能操持立起一個家,我就是個普通村婦,從妹妹身上,我學到不少東西。”
“妹妹那麼聰慧,要不乾脆跟曦兒留下來,看看做點兒什麼小生意,總比千里迢迢回鄉好。”
惠娘悲苦地搖頭:“我是個不祥的女人,留下來只會惹人煩,從這次街坊鄰居落井下石我就感受到了。再者,以我這點兒微薄的本事,能經營什麼生意?恐怕最後連自己都養不活,怎能照顧好曦兒?”
周氏跟著歎氣。
她也明白如今的處境,現在沒了便宜院子住,或者可以用沈溪賣畫得來的錢租個院子住上一段時間,等銀子花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得不返鄉……連她自己都沒有留在城裡的辦法,也就不敢說出對惠娘母女有所照顧的話。
沈溪進到屋子裡,惠娘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看著沈溪羨慕地道:“可惜曦兒不是男孩,我未能給相公留後。”
“姨,老先生今天有事沒來,明天一定會到衙門幫忙,你別灰心喪氣啊。”沈溪一臉急切地勸解。
惠娘搖頭笑了笑,周氏擰著沈溪的耳朵往外走:“你姨已經夠煩的了,你別來打攪她,咱們也該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可能就要搬家了。”
沈溪被老娘拖著,小身板身不由己向外移動。
吃過晚飯上床休息時,沈溪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惠娘那令人憐愛的絕美面龐,翻來覆去睡不著。
倒是林黛睡得很香,偶爾會說上一兩句夢話,沈溪聽得出她是在叫“爹爹”。
第二天清晨,沈溪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沈溪揉著眼睛到了院子裡,周氏急匆匆地從大門外回來,看樣子出了什麼事。
“娘,外面怎麼了?”
“官差把你孫姨給抓走了。你在家裡老實待著,我跟你爹到衙門去看看。”周氏撂下句話就出門去了。
林黛從房間裡走出來,沈溪徵詢她的意見:“黛兒,咱們一起去衙門看看好不好?”丫頭小腦袋搖得就跟撥浪鼓一樣:“衙門不是好地方,咱別去了好不好?”
“那你留下看家,把門關緊了,誰來也別開門。”
沈溪怕陸家人直接來霸佔院子,等到林黛從裡面把門閂上好,這才匆忙跟著看熱鬧的人群到了衙門口。這時候惠娘被皂隸帶到了大堂,連同陸家人也在,而且陸家人那邊也由皂隸看押著。
圍觀的百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時間議論紛紛,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惠娘這次要倒大黴了。
過了半晌,夏主簿先出來,緊接著是韓縣令的師爺,最後才是韓協打著呵欠從內堂走出來。
“本官公務繁忙,昨日有個案子沒審完,今天先審了,一會兒本官要去接官亭送林郎中回京師……涉案之人可都帶到?”
韓縣令有氣無力地說道,可能是昨日沒休息好,整個人顯得很萎靡。
夏主簿往堂下看了一眼:“訴訟兩方人等都已到齊,可以升堂了。”
“那就升堂吧。”
韓縣令說了一句,兩旁的衙役喊著“威武”的號子,百姓瞬間安靜下來。
昨日公堂上韓協為陸家人說話大家都聽到了,在所有人看來,這案子基本定了,只是看惠娘會受到何等懲罰。
年長的陸有成趕緊跪地磕頭,口裡喊道:“草民的堂侄死得不明不白,請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知道知縣老爺向著他,陸有成乾脆連堂侄的死都賴到惠娘身上了。沈溪心想,這大約是陸家人氣不過惠娘把事情鬧上官府,回去之後合計出來的結果。
“啪!”
韓協突然一拍驚堂木,喝道:“竟敢咆哮公堂,不管有理沒理,先打二十板子再說。”
陸有成一聽傻住了,這還沒怎麼樣就先挨二十板子?陸有成趕緊大叫“冤枉”。
兩旁的皂隸可不慣他這毛病,脫了褲子就開打,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當著寧化縣男女老幼的面被打板子,什麼面子都丟盡了。
就在下面皂隸使勁打板子的時候,夏主簿將一張寫著字的紙條呈交到師爺手裡,師爺看了一遍,轉交給韓協,低聲對韓協說了兩句。
沈溪看得真切,這應該是夏主簿把案子的定性和接下來的判詞對韓協說了。
當縣令的,未必會審案,下麵的人自會有人替他辦妥,甚至連說辭都會給他編排好,所以他只需聘請個師爺代為參詳即可。
只是審案的時候必須要知縣坐堂,彰顯他才是這一縣之地的父母官。
等二十板子打完,陸有成已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惠娘臉上帶著驚恐,她很怕下一個挨打的是她,一個大老爺們兒被脫掉褲子打板子已經夠丟人了,若是婦人那就沒臉做人。
韓協擺擺手,道:“本官查閱《大明令》,‘凡戶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因此這產業你們不用爭了,所有都歸陸少博的女兒所有,礙于陸少博女兒尚未成年,就先由陸孫氏代管。”
陸有成被打了板子,正有氣無力地呻吟,聽到這話趕緊叫天屈:“青天大老爺,我們陸家可是有同宗的啊!”
韓協一聽火大了:“同宗?可有過繼?以為是個同宗就能繼承他人的產業?那《大明令》還留著作甚?趕出去趕出去,日後不得踏足我寧化縣地域,否則下獄法辦。退堂。”
旁邊圍觀的百姓頓時發出掃興的聲音。
一場熱鬧就這麼結束了,大傢伙兒看得都不是很過癮。
兩旁的皂隸盡職盡責,兩人一個,如狼似虎地拖著陸家的兩個人就往縣衙外扔去,甚至為了遵守縣令的命令,等下還要派人把陸家人押解出甯化縣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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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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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57 PM
第三十九章 失而復得
沈溪長長地鬆了口氣,韓縣令的判詞基本引用了他狀紙上所言。
此時惠娘仍舊跪在大堂的地上,如墮雲霧之中,原本她都不報什麼希望了,突然峰迴路轉,她甚至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韓縣令離開後,夏主簿下得堂來,走到惠娘身前道:“陸孫氏,到底你有幾分造化,有高人在背後幫你。縣令大人此番判你勝訴,回去之後好好打理藥鋪,切不可虧待了令媛。”
惠娘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由喜極而泣。
周氏上前將她扶起,惠娘靠在周氏懷中哭得悲中帶喜,這兩天她瀕臨絕境,對未來已經失去了希望,失而復得讓她覺得這一切彌足珍貴。
“妹妹,沒事了,咱回去好好過日子就成。”
周氏扶著惠娘回到自己家中。惠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周氏供奉的無字生位牌位前磕頭。
沈溪立在院子裡看著,暗暗替惠娘開心。
周氏臉上掛滿笑容:“誰說老先生把咱忘了?不曾想他老人家跟衙門的人還有交情,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幫忙,恐怕妹妹現在也沒個歸處。”
惠娘含淚帶笑站起身,拭去粉腮上的眼淚,又沖著周氏深深鞠了一躬:“還是要感謝姐姐一家,要不是姐姐搬來,老先生也不會幫忙。”
“唉,妹妹說的哪裡話?這怎麼說就叫緣分呢!種善因得善果,當初要不是妹妹下雨天收留憨娃兒避雨,咱也沒這機緣。”
“對了,憨娃兒……你站在這兒作甚,這都什麼時間了,你還沒去學塾?”
沈溪摸了摸腦袋,似乎這個時候才記起還有讀書這件事,吐吐舌頭:“哦,我這就去。”說完進屋背起書包就走。
“這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懶,不過倒是挺聰明的……前日裡先生考校學問,居然得了個頭名,回來後屁股都翹上天了。”
周氏看起來是在罵人,但實際上心裡卻樂開了花。
惠娘保住了藥鋪,等於自己一家人也能繼續住這個小院,且有了這件事後,兩家人的關係越發親密。
惠娘看著沈溪出門的背影,羨慕道:“還是姐姐有福氣,小郎將來肯定有出息,妹妹命就薄了……”
……
……
沈溪這兩天為了惠娘母女的事累得夠嗆,不過能讓喜歡的人平安躲過一劫,他感覺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那杜撰的老先生關鍵時刻又派上了用場,沈溪暗道僥倖。不過他希望老娘不要多問,謊話說多了遲早有揭穿的一天。
等沈溪下午放學回來,惠娘已找了個木匠學著周氏做出無名生位,說是要一直供著,跪拜的時候態度無比的虔誠……這分明是把沈溪無中生有的老道士當成了大恩人。
沈溪心想,老娘供著自己,每天還要給自己磕頭已經很過分了,現在連惠娘也有樣學樣,他可當不起。
不過這件事卻沒辦法拆穿,沈溪不由苦惱不已。
之後幾天,沈溪去藥鋪幫忙的時候,總能看到惠娘對著丈夫的牌位和無字生位自言自語。
一個女人沒了丈夫,無人傾訴衷腸,只能把死物當成是寄託,沈溪想想越發覺得惠娘可憐。
雖然官司完結了,惠娘最終贏了案子,但甯化的老百姓卻不買帳,藥鋪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鄰里間也有人說孫惠娘的怪話,都覺得她把夫家人趕走是想獨佔丈夫留下來的產業,惠娘本就好面子,聽到各種難以入耳的議論,她乾脆少出門或者不出門,每天太陽還未下山鋪子就關了。
轉眼到了七月底,已到秋收時節,周氏要回桃花村去幫忙,沈溪的學塾也難得地放假了。
本來周氏回鄉想帶著沈溪和林黛,但她又怕沈溪回去會被家裡人扣下,到時候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把兒子的一生都耽誤了。所以周氏一咬牙,乾脆一人起行,連林黛也留了下來。
因為秋收的原因,原本就早出晚歸的沈明鈞更加忙碌了,甚至晚上都很少回來,家裡留下兩個小的,只能暫時在惠娘那裡吃飯。
惠娘很熱情,經過之前的案子,兩家幾乎是親如一家。而且就算生意差了些,到底小有積蓄,哪怕三五年不開張也不至於讓她和陸曦兒餓肚子。
沒了老爹、老娘管束,沈溪平日裡空暇時間就多了,除了遵照周氏臨走時的交待每天教林黛寫字,其餘時候他就擺弄他的字畫,甚至把宣紙、筆墨以及做舊工具悉數搬到了家裡。
王陵之只要不讀書就會跑來幫忙,無論沈溪需要什麼,王陵之總能找來。
這段時間,沈溪寫的幾出戲和《楊家將》的說本,在寧化縣甚至整個汀州府都出名了,老百姓收完秋糧,手頭有了閒錢,日子也有了空暇,開始想著方兒尋開心。
在這種情況下,城裡城外幾乎每天都有南戲班子開鑼,雖然大多數都是草台班子,戲本也全部是抄襲自別人,缺漏的地方很多,但隨便一齣戲就有大堆人捧場,百姓對於幾出新戲的熱情空前高漲。
除了南戲外,各家茶樓也幾乎被聽書的人擠爆了。
《楊家將》的說本從最初沈溪寫的二十回變成四十回,由於不斷有說書人東拼西湊,添油加醋,故事竟然逐漸飽滿起來,只是不同說書人有不同的版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哪個是正宗,反正是哪出聽起來熱鬧便聽哪出。
就在寧化縣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突然噩耗傳來,頓時令城內百姓失去了走街串巷的興致……廣東潮汕地區爆發了瘟疫,如今已經蔓延到了福建的漳州府,據說汀州府的永定和上杭等地都出現了疫情。
八月十五之前,本來沈明鈞要帶沈溪回鄉過中秋節,結果卻是周氏老早就從鄉下回來了,原來桃花村那邊也開始流傳嶺南地區爆發瘟疫,一收完糧食,周氏就趕緊回城來,怕瘟疫傳播開後進不得城。
消息剛剛傳開時,城內便不再允許從南邊來的行商進城,沒過幾天便城門緊閉,只在早晚各開半個時辰,之後官府更是明令禁止百姓隨便外出,甚至派三班衙役在交通要衝和水陸碼頭設卡。
但就算是這樣,瘟疫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寧化縣。
城內每天都能傳出哪兒有人得了瘟疫,一傳染就是一個村甚至是一個鎮,雖然這其中謠傳的成分居多,但卻著著實實把大傢伙兒嚇壞了。
因為瘟疫的事,學塾乾脆在秋收之後就沒再開課。城裡的店鋪少有開門營業的,裁縫鋪也不例外,周氏暫時失業了。
反倒是原本生意清淡的藥鋪,客人突然多了起來。
縣城到底比鄉村富庶,瘟疫爆發人人自危時,稍微有點兒家底的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藥材會漲價,在積穀防饑買藥防病的思想下,什麼缺就先囤什麼,藥材一時間成為了緊俏物。
惠娘經營的藥鋪門面不大,但當年陸少搏走南闖北,囤積的藥材可不少,沈溪看過,後院至少有三間屋子裡堆滿了各種藥材。
在這個緊急關頭,惠娘並沒有趁機漲價,當初什麼價格進的藥材,她只是加上很少的利潤就賣了出去。
但就算是這樣,城裡的老百姓還是不喜歡到惠娘的藥鋪來買藥,這讓沈溪和惠娘都有些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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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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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59 PM
第四十章 天花
因為瘟疫的事,城裡的中秋佳節沒有了任何慶祝活動,愁雲慘澹的大背景之下,人們只能盼望早些入冬。
按照以往瘟疫爆發的經驗,秋末入冬之後,因為天氣寒冷,瘟疫會逐漸控制下來。
但這次的瘟疫似乎不同,儘管寧化縣城已經作好了預防瘟疫的準備,但在八月二十前後,城南一帶還是出現了疫情。
這下寧化縣城徹底炸開了鍋,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儘量減少外出,街面上一片蕭條。
沈明鈞就此留在王家,每天不再回來,周氏在家裡成天燒香拜佛,最重要的是祈求無字生位顯靈,保佑一家人平安無事。
沈溪覺得老娘的思維不可理解,以為那老道士無所不通,連瘟疫都能防治,這未免也太扯淡了。不過最大的可能卻是周氏病急亂投醫,隨便找個小廟就開始拜菩薩,也不管這小廟到底是龍王廟還是土地廟。
到了八月底的時候,沈溪進出只局限在小院和惠娘的藥鋪之間。
雖然城中瘟疫爆發,但惠娘很負責,每天都開著藥鋪大門,允許人們前來抓藥,這也是城中為數不多還在營業的店鋪。
沈溪雖然不被惠娘允許到前面的藥鋪大堂,免得他被傳染,但沈溪還是從那些來抓藥的人口中大致知道這瘟疫到底是什麼。
準確來說,這瘟疫是天花。
在對症的疫苗發現之前,天花幾乎是不治之症,而且這種病毒的傳染性極為驚人,它可以通過空氣傳播,並有大約有七天至十七天不等的潛伏期,而潛伏期內是最具傳染性的,帶病毒者唾液中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直到病人結疤剝離,天花還是能透過病人傳染給他人,這一切導致天花病毒一經蔓延幾乎就不可控制。
在當下缺醫少藥普通人抵抗力普遍低下的年代,一旦感染天花,其死亡率便高達五成以上。即便僥倖生還,身上也要留下爛瘡疤,臉上出現麻子,終生無法消除。
沈溪出生在天花已成為歷史的年代,但他對於天花還是有足夠的瞭解。天花最大的特性是得過天花的人身體裡會產生抗體,繼而對天花免疫。
歷史上最先以種痘來形成抗體抵禦天花的是中國,但也僅僅只在大明隆慶年間,距離現在尚有近七八十年,且種的是“人痘”。
所謂的“人痘”是以得天花之人的痘瘡來給未得病的人接種,這種方法不但極其容易感染,而且效果也不佳。
沈溪在得知是天花疫情之後,反倒鎮定下來。
再世為人,沈溪對死亡已經沒有那麼大的恐懼,但他要保護身邊人。他很清楚,人類對天花沒有任何有效的治療方法,最佳的防止手段在於預防,也就是種牛痘。
這是因為牛得天花之後,其體內病毒與天花病毒的抗原絕大部分相同,能令人體內形成對天花的抗體,但對人體不會致病。
既然現在瘟疫已經蔓延到了寧化縣城,沈溪覺得當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頭病牛,來為身邊的人種牛痘,這樣就算病毒傳播也能有足夠的抵禦力。
沈溪對周氏和惠娘說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病牛身上的牛痘能對天花有一定的預防效果,想到城外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病牛,惠娘正思索沈溪的話,周氏已然破口大駡:“你個臭小子,現在城裡人人都躲在家中,你卻要跑出去找什麼病牛,是覺得命長了準備把小命丟掉?”
沈溪不想憑白丟了性命,相反他還要保命,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更要保護爹娘林黛甚至是惠娘一家的命。天花病毒已經蔓延到城裡,得病的人越來越多,他要趕在疫情徹底爆發之前找到病牛。
經過之前的試探,沈溪清楚周氏不會同意他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和嘗試,只能背著家人去做。
要找得天花的病牛,出門的防疫措施必須得準備充分……既然城南那邊爆發疫情,他打定主意往城南走一趟。
這天中午剛吃過午飯,沈溪便溜了出去,他用絲巾做成簡易口罩蒙住口鼻,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不但如此,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緊緊的,儘量避免皮膚與空氣直接接觸。
沈溪從北城門出了城,拿著個小瓦罐,順著城牆繞行到了甯化城南。
此時寧化縣城南部的村子,狀況無比淒慘,到處可見百姓家門口掛著白綾舉喪。
疫情出現後,首先是免疫力弱的孩子和老人染病,加上縣城周邊地區人員流通頻繁,使得病情大規模蔓延開來。
最初的時候,官府還派出衙役,在各個交通要道設卡阻止百姓來往,但後來疫情越來越嚴重,衙役人人自危,沒人再敢去疫區值勤,久而久之官府也就聽之任之。
隨便找了幾個村子,沈溪都沒有發現耕牛的影子,估計都被人鎖到了家裡。沈溪有心找人家窺探一二,卻好幾次被人當做小偷,被攆了個雞飛狗跳。
日頭西斜,沈溪無奈回城。
此時城南的街道一片蕭條,但迫于生計,仍舊有人擺攤賣東西。沈溪正心灰意冷,突然想起南門城牆邊有個騾馬市,於是決定去看看。
這個官府指定的場地,面積約二十多畝,由一圈木柵欄圍住,人還未到,遠遠的沈溪已經看到有人在賣牛。
明朝殺牛是犯法的,但並不禁止耕牛的買賣。
沈溪進入木柵欄,直接來到賣牛人身邊仔細查看,發現這頭母牛身上有一些小皰疹,心中大喜過望,這正是苦尋不得的病牛。
不過想想也對,耕牛可是農家人的指望,要是不得病,農戶怎麼捨得將自家的耕牛賣掉?
有幾個準備買耕牛的人圍著這頭牛打望,突然有人喊道:“不對,不對,這是頭病牛,買回家全家都要遭殃。”
此話一出,圍觀的人立即注意到母牛乳房部位那觸目驚心的膿皰,再想想目前氾濫的瘟疫,頓時嚇得一哄而散,騾馬市場上其餘那些販賣騾子和馬匹的人趕緊牽著自己的牲口離開。
賣牛的是個三十多歲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漢子,看到騾馬市一片慌亂趕緊擺手:“我家孩子剛剛病死了,我想賣了牛給他安葬,求鄉親們行行好,把這牛買回去吧!”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引發了更大的騷動,到處都是逃避的人群。
沈溪趁著亂成一團,湊到病牛腹部,尋到乳根長有皰疹的部位,從裡面的豆皰皮中弄出少許漿液,擠入瓦罐中盛好,然後快速離開騾馬市,往城北的家中趕。
剛回到巷口,只見藥鋪門前一群衙役圍著,沈溪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等走上去詢問才知道原來是皂隸中有人感染了天花,城中沒地方問藥,眼下只有惠娘的藥鋪開著,這些人只能來這兒抓藥。
“真他娘的晦氣,回去之後要好好用柚子葉洗洗身上的黴氣……老李得了病,看來我們這些人也危險了。”
沈溪從後院進入藥鋪,才發覺這些衙役用門板抬來求藥的病人,正是當初扣下他二兩賞錢的李大力。
從那些來問藥的衙役口中得知,這李大力為人不檢點,城南那邊是城內暗娼的聚集地,疫情爆發後他自恃年輕力壯抵抗力強,兀自跑去尋花問柳,結果久走夜路必逢鬼,不知道何時染上了病。
惠娘按照大夫開出的藥方抓了藥,送走這些衙役,她心裡有些忐忑。
雖然她不是大夫,也知道跟病人有接觸非常容易染上病,眼下城裡天花開始大規模蔓延,已有不少人死去,哪怕沒死的滿臉痘疹模樣也十分淒慘,她生怕自己會染上病。
“小郎,你來做什麼?你娘不是讓你這兩天都在家裡不許出門嗎?”惠娘從藥鋪回到後院,才發覺沈溪正在院子裡擺弄個小瓦罐。
沈溪笑嘻嘻地道:“我娘在家裡求神拜佛,保佑我爹平安無事,我悶得慌,於是過來找曦兒玩。”
“快回去吧。”
孫惠娘擺擺手,“城裡不少人得病,現在藥鋪病人出入頻繁,非常危險……你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最容易染上病。”
沈溪沒說什麼。
他不敢明目張膽說就要給惠娘種牛痘,現在沒人會聽他那一套。沈溪走上去看著有些疲累的惠娘,問道:“姨,我聽說得過這種瘟疫的人,以後再爆發類似的瘟疫就不會得病,是不是這樣?”
惠娘來在後院古井邊洗手洗臉,正好背對沈溪,聞言點了點頭:“老人是有這樣的說法,不過得過病的人,樣子也毀了,可千萬別染病,不然就算僥倖不死,那臉上也滿是麻子,難看得緊。”
沈溪笑著走過去,用細細的針沾上牛痘的汁液,輕輕刺進惠娘的手臂。
惠娘正在用洗臉帕擦臉,突然感覺手臂一痛,側頭一看,沈溪居然用針紮她。
“哎呀,小郎,你做什麼?”
惠娘站起來怒視沈溪,沈溪狡黠一笑,抓起他的東西一溜煙跑了,惠娘想追也追不上。
沈溪首先給惠娘種痘,是因為他知道惠娘作為藥鋪的掌櫃,染上病的幾率最大,跟她明說不行,只能來個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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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時間:
2016-11-22 11:01 PM
第四十一章 吉人天佑
過了幾天,周氏去藥鋪看望惠娘,結果回來之後臉色很難看。
沈溪以為老娘要責怪他用針紮惠娘的事,結果周氏只是惆悵地歎了口氣,道:“你孫姨可能染上了瘟疫,這兩天咱就別過去了。”
沈溪知道惠娘並非真正染上了天花,而是他所種的牛痘起了效果。
因為沈溪對病牛身上皰疹的毒性瞭解得很深,他相信就算惠娘是女流之輩,身子骨弱一些,種痘之後幾天內差不多就能痊癒。
少了摸索的過程,他的種痘也事半功倍。
就比如說,沈溪給老娘同樣刺了一針,也許是老娘平日裡做慣了農活,皮糙肉厚的關係,這幾天除了有些頭暈之外根本沒半點不適反應。
甚至周氏還以為是吃壞了東西,根本就沒懷疑過其它。
沈溪也給自己種了痘,這幾天他身體很不舒服,但他知道這是必須經歷的過程,就算稍微有些發燒他也沒把事情告訴周氏。
至於林黛那邊,本身林黛就不喜歡出門,談不上被傳染,所以沈溪乾脆就沒對林黛扎針。
惠娘染病的消息很快傳遍街坊四鄰,本來鄰居們就對惠娘跟陸家爭產的事議論紛紛,現在看到惠娘染病,不但不可憐她,甚至不少長舌婦還在背地裡說她是咎由自取,被死去的丈夫降下懲罰。
惠娘得病,只能把藥鋪關了。
因為怕自己的病情傳染到女兒身上,她把女兒暫時寄在沈家這邊,惠娘把自己鎖在房裡,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沈溪主動請纓,每天給惠娘送飯。剛開始周氏不同意,但沈溪一再保證,說是把飯菜送到門口就回來,周氏才勉強答應。
沈溪的主要目的,卻是在門縫裡偷瞧惠娘的反應,他生怕生無可戀的惠娘想不開做出傻事來。
“希望孫家妹妹吉人有天相,不過得過這種病的人,以後容貌也毀了。唉,好命苦的女人。”
周氏不能做別的,天天在家裡給惠娘祈福,但其實並沒什麼卵用。
沈溪這天把飯給惠娘送到屋門前,見到惠娘拿著剪刀自言自語,他嚇得趕緊推開門沖了進去,倒是把聞聲轉頭瞧來的惠娘給嚇了一大跳。
“小郎,你怎麼進來了?”
惠娘驚訝地看著氣喘吁吁的沈溪。
“我……我怕姨你有什麼事想不開。嗯,姨的病似乎好些了。”
惠娘坐在那兒,正在繡花,原來剛才用剪刀是為了剪斷絲線。
“有嗎?”
惠娘摸了摸臉,果然臉上原本起的小水泡已經退了下去,本來她怕將來就算病好了臉上也會留下麻子,這幾天都沒敢照銅鏡。
沈溪馬上跑出門,回家跟周氏通知好消息,不多時,周氏就被沈溪拉著從後院進來,周氏嘴上兀自罵罵咧咧:“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
等到裡面見到惠娘玉面無瑕的模樣,周氏驚訝得合不攏嘴。
剛開始惠娘得病的時候,臉上起了皰疹,身上也有紅點,她瞧得可是真真切切,現在惠娘身上哪裡還有一點兒得病的端倪?
“妹妹,你真好了?哎呀,真是菩薩顯靈,快讓姐姐瞧瞧。”周氏拉著惠娘的手坐下來,甚至讓惠娘挽起袖子來看,果然沒一點患病的跡象。
惠娘一臉不解:“真奇怪,最開始我的身上確實長有小水泡,跟得了瘟疫一模一樣,可後來不知怎麼的水泡就退了,紅斑也不見了。”
周氏感慨道:“那是妹妹你平日裡好事做得多,有菩薩保佑,還有就是妹妹的相公應該也庇護著你……不過,這事兒可真稀奇,從來沒有好了天花卻沒留下麻子的……”
周氏說著無意中往惠娘胳膊上瞟了一眼,發現惠娘粉嫩的胳膊上明顯有一個紅色疤痕,這是她身上唯一紅斑沒有褪去的地方,不過已經結痂,沒有什麼大礙。
“妹妹,你這裡怎麼回事?”
周氏有些擔心地看著惠娘手臂上的疤痕。
惠娘突然想起什麼,看著立在門口正笑盈盈看向她的沈溪,道:“那是前幾天的事情了,當時我還沒有染病,小郎從後院進來,無緣無故用針紮了我一下,就紮在這裡,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周氏一拍腦門兒,馬上把自己袖子也擼了起來……她記起自己的手臂這兩天也莫名其妙多了個模樣差不多的傷口。
“我說這兩天怎麼老是頭暈,還想嘔吐,以為是要給小郎生個弟弟呢,原來是這小子搗鬼……敢拿針來紮老娘,過來,把事情說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氏說著就要去揪沈溪的耳朵。
沈溪早有防備,一溜煙跑到了院子裡。
“娘,你別動不動就打人誒。兒子這麼做也是在幫您躲過瘟疫,孩兒要去找病牛您不讓,怕娘怪責,我只好瞞著娘做這一切了。”
周氏也不管是在別人家裡,抄起後門旁邊的掃帚就要往沈溪身上打,嘴裡罵罵咧咧:“好你個沒心沒肺的臭小子,別人面對瘟疫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把病往家裡帶,可是想讓咱沈家一門絕戶?”
沈溪趕緊閃開,這時候惠娘一邊阻攔一邊勸解:“姐姐先莫動怒,我看小郎這法子倒是挺靈的。祖上老人留下話,要是大病大災的挺過去,以後就是百病不侵。姐姐你看咱們不是沒事嗎?”
周氏氣得叉著腰瞪著沈溪,不管怎麼說,她也不會輕易寬宥沈溪背地裡扎針種牛痘的事。
惠娘又道:“妹妹有好些日子沒開鋪子了,現在既然好了,姐姐不妨幫忙一起開下鋪子……小郎,你還不給你娘認錯?”
沈溪這才上去行禮認錯,周氏被惠娘拉扯著,指著沈溪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臭小子,等回去再收拾你。”
幾天沒經營的藥鋪,終於在九月初四這天重新開門營業。
城裡這些天疫情雖然沒有大規模氾濫,但不時有人染病,城裡的居民除了為生計奔波忙碌,很少會主動到街上走。畢竟這是縣城,不比鄉村,家家戶戶都沒有足夠的存糧,需要靠米鋪和菜市過日子。
惠娘這藥鋪重新營業,當天就有不少人過來抓藥,因為疫情汀州府周邊藥材價格瘋漲,唯獨惠娘這家藥店的藥材價格一直維持原樣。
按照惠娘的說法,她用多少錢進來的藥材,稍微賺點兒家用就賣出去,不想坑了鄰里鄉親。
周氏在旁邊幫了會兒忙,趁著空暇的時候,周氏感慨:“妹妹做人也別太實誠了,你跟陸家人爭這鋪子的時候,就算是鄉里鄉親的,有誰幫你說話?現在城裡藥材價格漲了一倍有餘,只有你這兒還維持原價,恐怕過不了幾天藥材就要賣光。”
孫惠娘笑了笑,道:“後院裡藥材還有不少,全是曦兒她爹留下的,應該能支撐些時日。等賣完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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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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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03 PM
第四十二章 種痘
城裡的百姓聽說惠娘得了天花居然痊癒了,都大感神奇,特意跑來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到了地頭後發現關門好幾天的藥店果然重新開門了,而且原本病得很厲害的惠娘臉上連個瘡疤都沒留下,一下子引發轟動。
許多人都覺得惠娘之所以會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關鍵在於她的藥店售賣的藥材貨真價實,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這種近乎神跡的現象。
這可比什麼廣告有用多了,藥店前很快便排起了長龍。
由於周氏幫惠娘開了鋪子後就帶著沈溪回去了,僅僅惠娘一個人,頓時忙得腳不沾地。
遲到的人看到這麼多人排隊,情急之下竟然願意花錢插隊,以便先買到藥,結果卻是大家互不相讓,而購藥的隊伍也越排越長,各種矛盾和糾紛也越來越多。
那些背地裡說惠娘母女閒話的長舌婦,這時候就像個沒事人一般跑了過來,大咧咧地聊起了家常:“陸家娘子,你看我們家有親戚染上了瘟疫,想讓咱想想辦法,可城裡的大夫都沒轍,你這裡是不是有方子?”
“陸家娘子,你可要救救我們家娃兒,他才四歲,眼看著就沒氣了。”
“陸家娘子,城裡大夫都說沒救的事,你怎麼這麼有本事?我們現在全城的人都靠你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隨著時間推移,到惠娘藥鋪來的人越來越多。
城裡人心惶惶,過了今天沒明日的,那些得病的等死,沒得病的轉眼之間身上就有可能起皰疹,束手無策。現在聽聞有救,哪裡還不趨之若鶩?
惠娘被人追問得緊了,手足無措,眼看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她走出櫃檯,來到藥鋪門口沖著外面黑壓壓的人群道:
“諸位父老鄉親,其實……妾身也不知到底為何這病就好了,你們不妨先回去,等妾身回去參詳一番,明日裡再跟鄉親們說明情由。”
百姓們哪裡肯買帳?根本就沒人願意聽他的。直到官府來人驅趕,百姓才一步三回頭地各自回家。
夏主簿親自帶著人過來,縣衙那邊先是有衙役染病,隨後官吏的僕役及家屬又先後得病,現在衙門已經亂成一團。
“陸孫氏,你倒是有些本事,連染了瘟疫都能藥到病除……這可是那位高人給你們的藥方?眼下城裡多少人得病,要是你藏私的話,恐怕對不起當初韓縣令幫你們孤兒寡母吧?”
夏主簿一來就打起了官腔,其實是想惠娘主動把藥方獻給官府。
可到如今,惠娘連自己病是如何好的都稀裡糊塗,根本沒法跟夏主簿解釋清楚。
“民婦要問過才知道。”孫惠娘斂著身子行禮。
見惠娘不買帳,夏主簿也沒轍。
當官的對老百姓向來都是予取予奪,但這件事事關重大,甚至可能影響到滿城人的性命,夏主簿只好先打道回府,把這件事情向韓縣令稟報再說。
惠娘擔心藥鋪又被人圍了,趕緊把門板合上,鎖上門就往沈家租住的院子走去。
進了院門,惠娘一眼就看到沈溪正舉著個木盆,苦著臉站在堂屋門口罰站,不由搖頭啞然失笑。她進去後跟周氏進到裡屋,過了半晌二人才出來。
“你小子運氣好,孫姨過來幫你求情,先歇會兒。過來把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明白,你孫姨的病是怎麼好的?”
周氏說了句軟話,其實她本心也不太想責怪沈溪。能避免瘟疫,別說是紮上一針,就算是紮上十針百針也值得。
沈溪撇撇嘴,道:“娘剛才為此處罰我,現在卻問我是怎麼回事,我懶得說。”
周氏馬上又要抄起掃帚揍人,卻被惠娘攔了下來。
“還是孫姨好。”
沈溪直接躲到惠娘身後,他拉著佳人的後襟,手指觸碰到惠娘那溫潤如玉的後背,心跳頓時加速。他暗道:當孩子就是好,就算非禮美女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等周氏氣稍微順了一些,沈溪才到一邊坐下,跟惠娘大致把種牛痘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特別強調惠娘之前並非是染上了天花,只是種了牛痘之後的正常反應,因為牛痘本身攜帶的病毒不會對人產生致命的威脅,過上幾天就能不藥而愈,之後就算再接觸到染天花的人也不會被感染。
惠娘仔細聽後,許多地方聽不懂,她就拿紙筆記了下來。
惠娘丈夫陸少博曾留下一本藥方,全是他經營藥材生意時在全國各地收集整理的,其中大多數都是普通方子,只能治療一般的疾病。
用惠娘的話說,做藥材買賣,總要知道人是得的什麼病,通常不用問大夫就能給鄉親配藥,這樣就省了看大夫開方子的錢。
“小郎,你是說先把針紮入得病的牛的膿包,沾上汁液再紮在人手臂上,就能避免感染瘟疫?”
惠娘記錄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迷迷糊糊的,因為沈溪所說的並非是對症的方子,卻是如何防治。
沈溪搖了搖頭,道:“牛身上的疹子也分毒性強的和毒性弱的,要找已經結痂的疹子,挑開疹子擠出膿液才行。而且這法子最重要的是不能交叉感染,每個人只能用一根針,即便針不夠用,使用過後也要用烈酒泡過……用火燒一下也可以。”
惠娘拿著筆,感覺已經沒法再記錄下去了,沈溪說得太過離奇,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
周氏見沈溪說得條理分明,立即相信了七八分,趕緊道:“那你怎麼不把你爹叫回來,讓你爹也種上痘?這樣咱一家人都沒事了!”
“還用娘你說?前幾天爹回來,我已經給爹種上了,爹年輕力壯,種痘以後連點兒感覺都沒有,哪裡像孫姨一樣要病上幾天?”
惠娘雙頰升起一抹紅暈,配上粉嫩的嬌顏,一時間嬌豔欲滴:“我身子一向羸弱,以前相公在的時候,總是給我弄調理的方子。”
經惠娘這一說,沈溪突然靈機一動,道:“姨,要是你把這法子告訴鄉親,他們不得病了,那誰還看大夫抓藥?得來太容易,他們肯定不會記得你的好……”
“我看不妨這樣,一邊教給他們怎麼防瘟疫,再出幾個調理的方子,說是雙管齊下才有效,這樣孫姨的生意也能好一些不是?”
惠娘搖頭拒絕:“這樣不好,咱不能賺這昧心錢!”
“怎麼能這麼說呢?用了咱們的法子,鄉親們避免了得病,咱們也心安理得的拿錢養活家人,可謂一舉兩得!”
“再者說了,咱開調理方子,大家吃了強身健體,這樣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染病……不然跟姨你一樣,身子骨虛弱,就算種上牛痘也要病上好幾天,姨,你總不想看著鄉親們得病吧?”
惠娘本來怎麼也不願賺這個錢,但她想到自己種上牛痘後確實身體虛弱得不行,而沈家一家人卻平安無事,她終於點了點頭,同意賣藥賺錢。
但她丈夫留下來的那些方子都很平庸,沒有一點兒稀奇的地方,但凡是個大夫就能開出來,她擔心會被人指責濫竽充數。
沈溪笑道:“這好辦,等會兒我再斟酌個方子出來。”話剛說完,就被周氏一巴掌拍在腦門兒上。
周氏罵道:“你個臭小子,什麼斟酌方子,連字都沒認得幾個,更不知道什麼草藥和藥性,就敢冒充大夫開方子?把人吃壞了咱可要吃官司的,你那條小命夠賠嗎?”
沈溪吐吐舌頭不再說話。不過根據他前身對中國中醫藥典籍的瞭解,稍微開個調養身體的方子還是不難的。
再者,真正能抵禦天花的其實並不是方子和藥材,而是種痘的方法,他只是不想看著惠娘白忙活半天,到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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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04 PM
第四十三章 世態百相
九月初五。
一大清早,惠娘的藥鋪門口就聚集了不少百姓,都是來求醫問藥的。
現在惠娘的藥鋪就好像是人們絕望中看到的明燈,因為粵東及閩西地區的疫情,通往外界的道路悉數被封閉,百姓就算是想逃難也不知往何處去。
惠娘老早就把鋪子打開了,她把昨天記錄下的東西原原本本跟外面的百姓說了一遍,人們聽到後非常懷疑。
現在大家都怕染上病,惠娘卻讓人主動找病牛種下牛痘,無異於招病魔上門,那些死腦筋的人甚至開始破口大駡起來。
“不想說就別開門營業,現在一張嘴就胡說八道,你是想害死全城百姓嗎?”
“對對對,我老早就看出這婆娘心腸歹毒,分明是她是想報復咱們,咱們可不能聽她的。”
“走走走,我們去別家買藥,聽說城北的趙記藥鋪從北方運了一批治療瘟疫的特效藥來,說不一定有效果。”
……
有人煽動,立馬就有人附和。
本來惠娘********想要幫助城中百姓渡過災劫,卻被人當作別有用心,她心裡很委屈,但還是耐著性子把所有方法仔細講明。
當場百姓就走了一大半,但還是有少部分人選擇相信惠娘。
昨天晚上,沈溪已經提前去找了頭病牛專門提取牛痘,再買了針回來,隨著那些相信的百姓排隊進入藥店接受種牛痘,小小的疫情防治中心正式開張。
婦孺由惠娘負責,而那些壯丁和老漢則由沈溪隔著布簾進行。
種完牛痘,每人再拿一副調理身體、健脾安神的中藥,所有花費不過五十文。
一上午時間,已經種痘不下百人,到了下午的時候,聽到消息前來種痘的人更多。
第一天來種痘的人最多,之後幾天由於實際效果不得而知,來種痘的人數直線下降,但每天至少也有四五十個。
官府那邊只是剛開始派人來詢問一番便沒了下文。
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觀望,如果種痘真有效的話,相信馬上就會有一波客流高峰。
但問題是那些身體本來就虛弱的人,在種痘後馬上就有了不良反應,發燒和起疹子這些症狀就跟得了天花一樣,這下那些種痘的人嚇壞了,在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挑唆下,有人把惠娘的藥鋪告上衙門。
可韓縣令自己也怕染上瘟疫,案子接下了但何時斷案卻是個未知數,就在人們準備圍堵惠娘藥店的時候,瘟疫開始大規模爆發。
時值秋末,百姓流通相對頻繁,加上閩地氣候潮濕溫熱,成為天花病毒滋生蔓延的天然溫床。
在城中更多人染病之後,很快百姓便發覺,之前那些種過牛痘的人雖然也出現了得天花的症狀,但幾天下來身體就痊癒了,而且臉上沒有留下疤痕。
之後瘟疫氾濫,那些種過痘的人竟然無一人生病,甚至出現鄰里全都有人得病,偏偏病魔跳過種痘人家的情況。
就在許多人逐漸忘記種痘這回事,都覺得種痘是找死的情況下,到藥鋪求種痘的人卻突然多了起來,甚至有人抬著得病的人前來求治,結果卻被官府的人給趕走了。
“……跟你們說,現在只能保證沒得病的不染病,得了病的實在沒辦法,聽天由命吧。要是誰再把病人抬來,官府一律問罪。”
夏主簿作為衙門的代言人,這時候帶人守著惠娘藥鋪的門口,一方面是為了維持秩序,另一方面卻是衙門的人怕死,想成為先種痘的人。
九月中旬的時候,藥鋪一天要給七八十個人種痘,到了九月下旬,每天都有數百人前來,小小的藥鋪根本無法接待。
沈溪知道,在大規模爆發開來的瘟疫面前,種痘技術已經不能再敝帚自珍,應該通過官府的力量來令民眾廣泛種牛痘抵禦天花。
由夏主簿牽頭,寧化城裡幾十名大夫聚集到了惠娘的藥鋪,由惠娘親自講解,告訴這些大夫病牛身上的皰疹哪些才是安全可以給人種痘的,具體又應該怎麼操作,由於技術並不複雜,到了第二天,這幾十名大夫已經能親自上陣,藥鋪面臨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可百姓對於惠娘的藥鋪卻有著特別的依賴。
很多曾經高叫著寧死也不種痘的人,這時候哭著喊著要惠娘給他們種牛痘,惠娘這裡太忙,想把他們轉到別的大夫那裡,這些人還就認准了惠娘的藥鋪才是種痘正宗,別的地方就是不去。
“那些人早幹什麼去了?現在瘟疫橫行,賴在這兒不走,沒臉沒皮的!唉,咱每天累死累活,他們還不見得領情。”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藥鋪才關門,可依然有人連夜從鄉下進城來種牛痘。
與縣城相比,鄉下的情況好一些,畢竟村子之間有著天然的屏障,可一旦出現瘟疫,往往情況會更加嚴重,有時候只要一個村有一個人染病,很快便會蔓延到全村。
沈溪嘴裡雖然抱怨,但心裡卻樂開了花。
這些日子他給惠娘開的調理方子,已把藥鋪裡積壓的藥材全都賣了出去,價格公道卻又有極大的利潤空間,可以說賺得盆滿缽滿。
入夜之後,惠娘和周氏開始做晚飯。
沈明鈞不在家,兩家人合在一起開飯,最開始不去碰種痘之事的周氏,這幾天由於藥鋪人實在太多,她也過來幫忙了。
惠娘端著飯菜上桌,笑道:“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韓縣令已經派人出城去給百姓種痘,明日還有汀州府城的人過來,會的人多了,咱也就沒那麼忙了。”
“小丫,過來吃菜,這孩子,這幾天有氣無力的好像是生病了,幸好提前給她種上了牛痘,不然真以為她得了要命的瘟疫呢。”
因為藥鋪的人員流動性太大,沈溪已不能再讓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蘿莉冒險,他早早地便給二人種上牛痘,前幾天症狀就沒了。只是陸曦兒著涼感染了風寒,精緻的小臉病懨懨的很是惹人憐愛。
陸曦兒拖著雙大鞋子來到惠娘跟前,被惠娘抱在腿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
惠娘用木制的湯勺喂陸曦兒,陸曦兒的一雙大眼睛卻盯著沈溪和林黛,她這幾天生病,最想的是沈溪和林黛陪她玩,可沈溪畢竟是這藥鋪唯一的男丁,給男人種痘的事非他不可,根本就沒時間陪她玩。
“小丫,怎麼了?”
惠娘看著女兒,有些心疼道。
陸曦兒把頭靠在惠娘懷裡,困頓不堪地道:“娘,我不想吃。”
“不行,怎麼也要吃一些……人是鐵飯是鋼,肚子裡沒東西病怎麼能好?等你病好了,讓沈溪哥哥陪你玩……來,娘喂你。”
沈溪看著面前惠娘慈眉善目諄諄善誘的模樣,心裡感慨,惠娘可真是個賢慧的好女人,只可惜早早沒了丈夫,年紀輕輕便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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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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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05 PM
第四十四章 女神醫
九月底,瘋狂肆虐的瘟疫逐漸緩和下來。
嶺南及閩、浙地方都有瘟疫爆發,死傷甚重。朝廷大為震驚,就連弘治皇帝都被驚動,傳命以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考察閩、浙及嶺南疫情上報。
謝鐸走訪閩、浙及嶺南十餘城,到十月修書與京師的弘治帝。
“……疫情從初夏于廣東東北沿海爆發,至十月共生四次,各地染病身亡者十之四五,唯有汀州府一地,傳有種痘之法,所病之人不多,瘟疫繞汀州府北上,於十月當下已至江水沿岸,南京周邊染病者不在少數……”
朝廷這才知道這次瘟疫的具體狀況。
弘治帝命戶部“選部屬及府州縣正佐有風力者”賑災,同時到汀州府探訪具體種痘之細節。
寧化縣境內,這輪瘟疫基本過去。
有官府出頭,加上本地人最先種痘,瘟疫在寧化縣境內持續的時間僅有兩個月。到十月中旬的時候,寧化縣城內之前染病的人,要麼已經亡故,要麼痊癒,雖然不少人臉上留下痘疤,但好歹留下了條命。
雖然寧化縣的瘟疫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但仍舊有周邊府縣的士紳來到寧化,專程到惠娘的藥鋪種痘。
這些外地來的人,非富則貴,聽說寧化縣城出了個“女神醫”,這些人不辭辛苦,拖家帶口,前來“求醫”。
要知道這年頭瘟疫可不是說著玩的,哪怕是皇親國戚染上瘟疫,一樣沒轍。想想後世滿清皇帝玄燁就是個大麻子,就知道能夠避免染上天花是多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
本來惠娘並不想接待這些人,因為官府明令不許城內居民與外界接觸,但到底她還是慈悲心腸,為這些來的達官顯貴及其家人種痘。
這段時間雖然藥鋪接待的人不多,但賺的銀子可一點兒都不少。
這些人來的時候都帶了厚禮,給足了酬勞,出手的大紅封裡非金則銀。
直到十月底,連汀州府周邊府縣也學會了種痘之法,前來寧化縣城種痘的人才逐漸減少,到十一月便徹底消失不見。
或者別處還都忌憚瘟疫,可在寧化縣,十月中旬百姓的生活就恢復了正常,每天都有人來給惠娘送禮,感謝她拯救了全城百姓。
惠娘抵不過大傢伙兒的熱情,那些貴重的禮物雖然退了回去,但一些不值錢的象徵性東西則留下,表示領情了。
十月二十九,縣衙送來“妙手回春”的匾額,由縣令韓協親自帶人送來,三班衙役跟著,一路上敲鑼打鼓。
寧化縣能避過這場災劫,惠娘可說是居功至偉,百姓自發地跟著官府的人,一起簇擁著來送匾額。
惠娘很高興,三個月前她還因為爭產的事被人戳脊樑骨,現在受到滿城人尊敬,終於感覺抬起頭來了,百感交集之下,臉上掛滿了幸福的淚水。
韓縣令親自把匾額送到藥鋪門口,讓衙役掛上門楣,此時韓協臉上也滿是春風得意。
因為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在上書朝廷的奏本裡提到了汀州府地方官員賑災得力的功績,甚至還提了韓協一筆,按照謝鐸的來信說,朝廷很快就會派人來學習防治瘟疫的經驗。
可是,自從瘟疫爆發,韓縣令就躲在衙門的內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連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甚清楚,朝廷來人他可沒辦法應付。
“陸孫氏,你看這闔城的百姓都感念你的恩德,本官甚為感懷,為我寧化出了你這樣一位女神醫而自豪。”
韓協嘴上說著這些話,但其實是為之後接待朝廷欽差之事做鋪墊。
現在整個汀州府的人都知道,第四輪最大瘟疫爆發時能“繞過”汀州府,完全是因為寧化縣有個女神醫的緣故。
朝廷欽差一來,必然會到寧化探訪,屆時只要惠娘能把韓協的名字提上一提,那韓協升官肯定有望。
惠娘有些受寵若驚。
之前爭產的案子,要不是沈溪背地裡幫忙,韓縣令可不會幫她分毫。但惠娘並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是官府判她勝了官司,因此由始至終都盛情招待,韓協離開時惠娘送到了街口才回鋪子。
等官府的人走了,外面的百姓仍舊沒有散。很多人給惠娘下跪,對她的救人善舉表示感謝。
“人情冷暖心自知啊。”
沈溪立在藥鋪門口,看著惠娘上去扶那些鄉親,不由感慨地搖了搖頭。
同樣是這些人,曾經對孫惠娘冷嘲熱諷,就連惠娘把種痘的事說出來,這些人還當她是害人。
人言可畏,惠娘最初在給人種痘的時候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要不是韓縣令怕死,可能當初有人告官的時候就把惠娘給下獄了。
到百姓散去,惠娘一臉欣慰地回來,沈溪抬頭看著她,道:“姨,這些人都是白眼狼,不值得你這樣對他們。”
惠娘帶著幾分憐愛地摸了摸沈溪的頭,笑了笑,卻是什麼怨言都沒有。
沈溪再次搖頭,惠娘是個美麗善良溫柔賢慧的女人,知書達禮以德報怨,現在鄉親們感念她的好,對以往的恩怨也就一笑了之,根本沒想過報復又或者是索取。
沈溪只恨自己晚來了幾年,沒有早點兒遇到惠娘這樣好的女人,不然將她迎娶回來倒也是賢妻良母,只可惜如今惠娘心中只有她亡故的丈夫。
沈溪現在能做的,就是利用他腦海中的知識,幫助惠娘母女,讓她們生活過得好一些。
官府送來牌匾,還送來一筆豐厚的慰問金。
惠娘當晚請沈家人吃飯。
沈明鈞在王家沒有回來,能過來的也就周氏以及沈溪和林黛兩個小的,兩家人聚在一塊,熱熱鬧鬧。
惠娘和周氏一起下廚,三個小傢伙則在屋子裡玩。曦兒原本還還有些病怏怏的,這會兒卻跟沒事人一樣,不時發出銀鈴般的悅耳笑聲。
沈溪心理年齡畢竟快三十了,他跟兩個小丫頭在一起,更多的是慈父寵愛女兒的心理,要說有多投入不可能。比如現在他便尋了個空,趴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裡面正在鍋臺邊忙碌的兩個女人。
這會兒周氏正在燒火,惠娘把濾過的米放入蒸籠後,手頭終於空閒下來。她在灶台邊的木盆裡淨過手,從懷裡掏出個荷包,然後塞到周氏手裡。
“妹妹這是作何?”
周氏不明所以,打開荷包一看,除了銀錠還有幾片金箔製成的金葉子。
沈溪知道,明朝中期市面上黃金並沒有作為貨幣進行流通,惠娘給周氏的金葉子是那些外地的士紳前來種痘時贈送的紅包。
惠娘神色很堅決:“姐姐一家幫妹妹太多,要不是小郎為我種痘,可能妹妹這條命都丟了。現在反倒讓鄉親們抬愛,這些日子姐姐和小郎也在藥鋪裡上下打點,我還怕姐姐嫌妹妹寒磣,請姐姐收下我才心安。”
周氏起初怎麼都不肯收,到最後到底擰不過……雖然惠娘看起來文弱,但在原則問題上非常堅持,周氏只好把謝禮收進懷中。
這些天忙活,沈溪雖然年少,但在藥鋪裡卻頂半邊天,所有前來種痘的男子都是沈溪隔著布簾下針,周氏也忙裡忙外負責接待和端茶遞水送藥,現在得來這麼大一筆錢,周氏喜上眉梢。
“那臭小子,就是鬼主意多。”周氏暗自說道,臉上滿是驕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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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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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06 PM
第四十五章 光源氏計畫
華燈初上,藥鋪後院堂屋裡難得地多點了兩盞油燈,把屋子照得透亮。
兩家人坐在一塊吃飯,惠娘照顧曦兒吃飯,而周氏則不停地往沈溪碗裡夾菜,林黛眼巴巴地看著,臉上滿是羨慕和妒忌。
“娘,別給我夾了,碗裡都快漫出來了。小媳婦,給你吃,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快點兒長大好嫁給我。”
沈溪把菜往林黛碗裡送。
“哼。誰是你小媳婦……娘,他欺負我。”林黛只好跟周氏撒嬌。
兩個小傢伙鬥嘴,惠娘和周氏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周氏把菜夾到未來兒媳婦的碗裡,笑著打趣:
“我家黛兒以後嫁誰也不嫁這臭小子,讓他一邊美去吧。給他吃還不領情,咱娘兒倆一起吃。”
林黛這才美滋滋挪動凳子靠近周氏,炫耀自己的受寵。
吃著飯,惠娘突然提了一嘴:“縣太爺說,再過幾日朝廷會派欽差來咱甯化縣城,我一介婦人,卻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周氏點點頭,隨口應道:“朝廷來人,自然有衙門方面出面接待,應該不會造訪藥鋪吧?”
沈溪笑呵呵道:“娘,你這可說錯了,這次汀州府之所以如此輕鬆將瘟疫對付過去,姨可是最大的功臣……娘不知道外面怎麼形容,說姨是華佗再世,是萬家生佛的女神醫,朝廷欽差要是不見她,那就等於失職。”
“臭小子,就你話多。哦對了,先生已經派人來通知過了,明天學堂恢復開課,你上學後一定要認真讀書……這些日子你都沒怎麼用功,成天待在藥鋪裡,要是耽擱了學業,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惠娘有些歉疚:“真不好意思,妹妹這裡沒個能主事的男人,要小郎這麼小就出來做事。”
周氏笑道:“沒事沒事,這小鬼頭每天活蹦亂跳的根本停不下來。再者,他腦子好使,學過的東西都能記著。”
惠娘點頭附和:“小郎的確聰明,之前給他看藥方,他看上一遍就記著了,甚至能原原本本地默寫下來,將來小郎一定有出息。”
吃過晚飯,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回家,陸曦兒有些不舍,抓住周氏的衣角不願意放開,分明是想跟周氏一起走。
這些天她都住在沈家,晚上會跟林黛一起跑到沈溪床上聽故事,她年歲小,故事裡的內容聽得不是很懂,但她對那虛幻的童話世界充滿了嚮往,如今回家跟娘親一起睡,她反而有些不習慣。
“傻丫頭,咱們都是一家人,改天讓你娘帶你去姨家裡玩,姨給你做好東西吃。”周氏摸著陸曦兒的小臉蛋,疼惜地道。
陸曦兒對好吃的根本就不感興趣,她最喜歡聽沈溪講故事。現在沒法跟沈溪一起睡,她只好央求娘晚上睡覺的時候講給她聽,惠娘答應了,她才鬆開周氏的衣襟。
回到家,周氏先進屋把之前惠娘給她的酬禮仔細放好,等她從裡屋出來,便督促沈溪和林黛漱洗。
“走的時候鍋裡燒了一大鍋水,現在還熱乎著,給你們倒進盆裡了,要洗乾淨,不然身上會長蝨子和跳蚤,癢不死你們。”
周氏把熱水倒進木盆,沈溪先洗完,那邊林黛也擼起袖子擦洗臉蛋和身子。
周氏笑著對沈溪道:“小郎,多虧你有本事,你孫姨給了咱一筆銀子,娘看了,銀子不少,娘想著回頭不去裁縫店做事了,做個小買賣什麼的,以後咱一家人也有個著落,說不定能在城裡安家落戶。”
“哦。”
沈溪點了點頭,信口問道:“娘要做什麼營生?”
“哎呀,娘除了會做針線活,還真不知道做什麼好,等你爹回來了跟他好好商量一下……不知怎的,你爹這些日子很少回來,難道王家真有那麼多事,連個家都不允許回?”
沈溪沒有說話。
周氏畢竟才二十多歲,因為鬧瘟疫丈夫這兩個多月基本沒回家,她一個人獨守空閨,滿心掛念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漱洗完,周氏又敦促沈溪和林黛進房休息。
等門關好,沈溪剛躺下來還沒閉上眼,就聽如同小耗子找食吃的聲音傳來,窸窸窣窣,卻是林黛抱著小枕頭來聽故事了。
沈溪閉上眼假裝睡過去了。
林黛抱著小枕頭,坐在床沿等了一會兒,見沈溪沒反應,她嘟起嘴伸出手推了推,沈溪依舊沒動靜,不由心裡有些不悅,又用力推了兩下,這次沈溪乾脆轉過身去,背對林黛。
“你……你昨天的故事還沒說完呢。魔鬼鑽進瓶子裡,後來怎麼樣了?”林黛到底有求於人,不像剛才飯桌上那麼凶巴巴的,小模樣楚楚可憐。
沈溪坐起來看著小丫頭,臉上帶著幾分慍色:“不是說長大了不嫁給我嗎?我要把故事說給以後的媳婦兒聽,既然你不願嫁,那我就說給曦兒聽,她很喜歡聽我講故事,說不定長大以後孫姨會把她許配給我呢!”
“你……壞死了!”
這次林黛直接把手上的枕頭砸在沈溪的腦袋上,別過頭就像真的小媳婦在生老公的氣一樣。
沈溪歎了口氣。
如果一個女人說男人壞那准是撒嬌,但問題是林黛還沒十歲,根本不懂什麼叫情和愛,她最多是怨惱沈溪把她跟陸曦兒比較……陸曦兒有娘,還有沈溪疼,她雖然也有周氏照顧,但周氏對她畢竟沒有親生母親那種全心全意的愛。
一時間林黛心裡委屈,竟然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淚,到後面乾脆趴在床褥上嗚咽起來。
“哎哎哎……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行了行了,大不了長大了我不娶曦兒,娶你成不成?”沈溪只好出言安慰。
可惜林黛僅僅是個九歲的小女孩,沈溪的心理年齡近而立之年,他哪裡懂得小女兒家的心思?
沈溪不勸還好,這一勸,林黛反而哭得更傷心了。
沈溪努力一番,到最後只能無奈放棄,默默地看著林黛哭。林黛哭累了,抬起頭梨花帶雨看著沈溪,撅起嘴問道:“你……怎麼不勸我別哭了?”
“小姑奶奶,你哭得這麼傷心,我勸得住嗎?”沈溪苦著臉攤攤手。
也許是沈溪的模樣太過憋屈,林黛覺得解恨,居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沈溪撇撇嘴道:“又哭又笑,沒羞沒臊。”
“才沒有呢。”
林黛抓起枕頭又往沈溪身上招呼。
這次沈溪學聰明了,直接抓住打過來的枕頭搶了過去,林黛沒了武器,只好瞪著沈溪,好像要用眼神把沈溪給融化。
“是不是想你親生爹娘了?”沈溪平靜地問道。
“我……我沒有。”
到底是個小女孩,林黛被沈溪說中心事馬上有些結巴。
沈溪輕輕歎息一聲:“還說沒有,晚上聽你說夢話喊爹喊娘……你還說你從小就沒爹娘,看來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和娘。”
“我……我……”
被沈溪揭穿,這下林黛更顯慌亂。
“好了,誰都有心事,我不告訴娘就是了。我明天要去學塾,今天不能睡得太晚,跟你講兩個小故事,咱就一起睡好不好?”
林黛小腦袋急忙點著,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沈溪心想,小蘿莉就是好啊,心裡沒個戒心,把自己當作是家人,雖然平日會吵會鬧甚至會告刁狀,但到底晚上還是睡在一張床榻上,將來或許真會成為結髮連理的夫妻。
老娘這小蘿莉養成計畫,到底是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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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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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24 PM
第四十六章 小買賣
“就把昨天魔鬼的故事說完吧……”
沈溪躺下來好像個說書先生一樣開始講故事,林黛趕緊把小枕頭拿過來躺下,眨著大眼睛看著沈溪。
等說到好聽的地方,林黛悠然神往:“那海神的女兒,後來死了嗎?”
朦朧月色之下,林黛的小臉可愛而迷人,沈溪跟她之間不過兩三釐米距離,他一時間竟然情不自禁把頭靠上去,嘴唇輕吻在她面頰那淺淺的笑靨之上。
林黛原本有些失神,突然被沈溪親了一下,林黛登時眼睛瞪得滾圓。反應片刻之後,她才意識到剛才被人佔便宜了。
“你……你做什麼?”
林黛猛然坐了起來,抱起小枕頭捂在臉上,露出一雙眼睛打量沈溪,緊張到身體都開始瑟瑟發抖。
沈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這不太好解釋,雖然是未來的媳婦,可到底現在只是個可愛的小蘿莉,雖大大了他兩三歲,但還不省事,這種事情根本就沒辦法解釋。
不過回頭想想,自己只是個不到七歲的小孩子,就算親一下也跟過家家一樣,當不得真。
“沒什麼啊,我看你很好看,忍不住親了一下!”沈溪最後說道。
林黛差點兒都要哭出來了,氣呼呼地道:“你……你這樣是不行的,男孩子不能親女孩子的……不行,我要告訴娘,說你欺負我,嗚嗚……”
說著林黛掩面而泣,越發地楚楚動人。
沈溪安慰兩句,根本就沒有什麼用,他只好板起臉:“你知不知道,親一下你的肚子就會大起來,要不了多久就會生孩子。”
“啊?”
林黛嚇得連哭都忘了。
沈溪見恐嚇似乎管用,繼續順著話頭說道:“不過我有辦法讓你不懷孕,但你要聽我的。你告訴娘的話,以後你也要當娘了,生孩子可痛了,你怕不怕?”
林黛先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感覺似乎不太對,又點了點頭,嘴突然咧開,就差哇哇大哭了。
“別哭,別哭,我很有能耐你知道的……我只是親了你一下,很好解決的……只要你再親我一下,那咱們之間就抵消了,你也不會有寶寶,明白了嗎?”
林黛抽泣兩聲,將信將疑道:“真的嗎?”
小蘿莉真好騙,沈溪心裡想著。
畢竟現在林黛才九歲多,對於感情的事懵懵懂懂,雖然也知道一些大人的事,但終歸還是糊裡糊塗的。有時候想想,這麼騙一個可愛的小蘿莉實在是有點兒殘忍,但最少沒有更進一步去欺騙她的感情。
“沒錯,你親一下就行了,我親你哪裡,你照著位置親,絕對錯不了。”沈溪把臉湊上去,閉上眼,“你看我把眼睛都閉上了,不會偷看你的。”
林黛有些遲疑把頭靠過來,突然用嘴在沈溪的臉上碰了一下,就好像小雞啄米只是蜻蜓點水,末了她看著沈溪道:“是不是這樣?”
沈溪這才睜開眼,笑著說道:“對,這樣就萬事大吉了。別告訴娘,不然晚上你睡著了我就偷偷親你,讓你懷孕。”
“不……不要。”
林黛滿臉擔心,道,“我不告訴娘就是了,你……你也不許偷偷親我。”
沈溪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講故事的事暫且放到了一邊,兩人終於可以睡覺了。
本來發生了親臉的事情,林黛應該回隔壁的屋子睡才對,但她之前已經習慣了跟沈溪睡在同一張床上,她的年歲終歸不大,加上膽子又小,就算沈溪不再講鬼故事,她也不敢回去去。
等沈溪躺下來背對著林黛睡了過去,林黛才躺下來,過了許久沈溪睜開眼回頭看著林黛,這時候林黛已經睡著了,不過眼角還有淚痕。
之後幾天,林黛果然沒把沈溪親她的事告訴周氏。
沈溪正常去學塾讀書,到下午回來的時候倒是能見到林黛不時摸著自己的小腹,好像在擔心肚子隨時會隆起來一樣。
沈明鈞終於回到家中,不過匆匆回來後又走了,跟周氏在房間裡待了一下午,還特意把沈溪和林黛打發到惠娘的藥鋪甚至把院門都閂上不許兩個小傢伙回來。
林黛自然不清楚個中情由,可沈溪是明眼人,老爹這兩個月即便回來也是匆忙交待事情就走,難得回一趟家,肯定是跟周氏郎情妾意。
“沈溪哥哥,我們踢毽子吧。”就在沈溪坐在院子裡打哈欠的時候,陸曦兒拿著惠娘給她縫製的新毽子來找沈溪玩。
沈溪笑著把毽子接過來,惠娘的手藝很好,就算她近來因為藥鋪的事忙得腳不沾地,還是抽出時間來給女兒縫製毽子。
“哥哥有事,你先自己玩啊。稍後我們叫上黛兒姐姐,三個人踢毽子好不好?”
“嗯。”
陸曦兒高興地重重點了點頭。
能三個人一起玩是陸曦兒最開心的事情,可惜林黛平日裡對她並不是太親近,有時候甚至會表現出一定的敵意,仿佛怕她搶走屬於自己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陸曦兒根本就不敢主動跟林黛說話。
難得不用被老娘看著,沈溪決定去找藏在破豬圈裡的寶貝作贗品,因為鬧瘟疫,他已有許久沒進行他的發家大計。
等沈溪在王家大宅後面的廢棄豬圈忙活了半天回到藥鋪,沈明鈞已經返回王家。周氏精神煥發,正在後院跟惠娘說話。
見沈溪回來,周氏滿臉惱色:“城裡瘟疫剛剛平息,還不怎麼太平,你出去幹什麼?”
“我……去找同窗玩了。”沈溪隨口胡扯。
“胡說八道。”
周氏嘴裡罵了一句,但出奇地不追根究底。沈溪回頭一想,估摸著老娘當他是去找那位老先生學本事了,於是故意不揭破他。
沈溪把林黛叫上,一起跟陸曦兒玩。玩的同時,他還偷聽周氏和惠娘說話。
“……妹妹,我弄了些繡花回來,準備明天在集市上擺個攤子賣。第一次做小買賣,先探探門路,若是生意好的話,希望以後能租個鋪子。”
周氏要拿惠娘給她的銀子做小買賣的事之前就跟沈溪說過,她一直說要等沈明鈞回來商議,看來之前夫妻二人不但房事和諧,連做買賣的事也商量好了。
“妹妹這裡預祝姐姐生意興隆。”惠娘一邊分揀草藥,一邊笑著說道。
“承妹妹的吉言。”
周氏顯得很高興。第一次出去做買賣,有不懂的地方正好問問惠娘,到底惠娘獨自經營藥鋪已經有兩年多時間,算是個有經驗的買賣人,她生意不順的話隨時可以到惠娘這裡來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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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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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25 PM
第四十七章 姐妹一家親
繡花也就是刺繡,又名針繡,以繡針引彩線,按設計的花樣,在織物上刺綴運針,以繡跡構成紋樣或文字。
至大明年間,繡花空前繁榮,蘇繡、粵繡、湘繡、蜀繡號稱“四大名繡”,此外尚有顧繡、京繡、甌繡、魯繡、閩繡、汴繡、漢繡和苗繡等等,各具風格,而寧縣縣城的繡花則屬於閩秀範疇。
等兩家人在一起吃過晚飯回到家中,周氏把從繡坊那裡進來的繡花全都擺開來細細查看,沈溪隨便瞥了一眼,確實都是上好的料子,花也繡得很漂亮,但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很難有市場。
最明顯的問題,周氏的這些繡花都是從繡坊那裡進的貨,說是價格不高,但實際上已被繡坊盤剝了一層,就算真有人需要,那些人大可去繡坊買就是了,何必讓商販從中截取一節利潤?
更何況這年頭女人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女紅,真有需要出來買繡花的人並不多,繡花這東西,如果沒有大規模訂單的話,光靠散賣是賺不到什麼錢的。
不過沈溪並沒有對周氏言明。
生意人都要先吃過虧才知道買賣難做,周氏正在興頭上,他貿然反駁,周氏不信不說,可能還會揍他。
果然,頭兩天周氏都是興高采烈出門而去,可在經歷兩天只賣出去一件賺回兩文錢的慘澹後,周氏開始正視這門生意是否出了差錯。
“真是奇了怪了,我看繡坊的生意做得挺好的啊,為什麼咱把攤子擺開,就沒人來買呢?”
周氏在房間裡,看著攤開後五彩繽紛的繡花有些發愁,這番話似乎是在問人,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沈溪這會兒正襟危坐,俯首在院子中央擺著的小木桌上練毛筆字,他聞言抬起頭道:“娘,您也說了,繡坊的生意好,可娘做的到底不是繡坊的買賣啊。”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明天娘便宜點兒賣,應該能多賣出去幾件……嗯,就這麼定了。”
沈溪吐吐舌頭,一臉的不以為然。本來一件繡著花鳥魚蟲的手帕才賺兩文錢,再便宜點兒,那就徹底是賠本賺吆喝。
寧化縣城瘟疫剛剛過去,這時候百姓缺的是日常所需,柴米油鹽醬醋茶,甚至是布帛、煤炭、棉花這些生活必需品,至於繡花,沈溪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人有心思買。
第二天沈溪放學回家,周氏老早就收攤子回來了,原來就算上午她把刺繡的價格降到平價,也根本無人問津。她在街路上等了兩個多時辰,反而被集頭要去了四文錢的稅,周氏一氣之下乾脆收了攤子回來,嘴裡不斷地咒駡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集頭以及官牙。
“……你說說他們,什麼事都不幹,在街上走走就要收我四文錢,我都說了賣不出去,給他們塊手帕抵錢他們都不允,可真氣死我了。”
惠娘聽聞周氏生意不順,特意關了藥鋪過來安慰:“姐姐做慣了買賣就知道了,城裡做生意,不但要應付官府,還要應付集頭。集頭每過幾天就會帶著人到街上收錢,若遇上逢年過節,還要有獻禮相贈。正因為這樣,那些賊人才不敢在街上鬧事。”
周氏這才知道原來集頭不是故意針對她,只是恰好被她趕上了,這次真是出師不利,賺了兩文錢虧了四文錢,白白賠了兩文,這還不算她購繡花的本錢。
本來興沖沖出來做小買賣,這才幾天下來,就快把周氏的熱情給磨沒了。
“要不,姐姐也別出去拋頭露面,做那沿街擺攤的買賣了?”惠娘突然道:“妹妹獨自經營這藥鋪,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妹妹沒了丈夫,請外人只怕招惹閒話,倒不若姐姐過來幫忙……姐姐要工錢也好,或者是當半個東家分薄利也好,總之有姐姐幫忙打理藥鋪,妹妹也好抽出時間來多陪陪曦兒。”
周氏臉上滿是震驚之色!雖說惠娘藥鋪的規模不大,可在瘟疫爆發之後,藥鋪早就聲名在外,城裡的百姓似乎都認准了惠娘藥鋪售賣的藥材才最正宗資格,每天都顧客盈門。
另外,連縣令大人都賜了匾額的藥鋪,誰都不敢開罪,這就避免了同行的傾軋。
這正是藥鋪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惠娘卻願意把生意分出來讓周氏一起做,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妹妹,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孫惠娘笑道,“要不是妹妹有福氣能遇上姐姐一家人,別說做這買賣了,就連鋪子和院子都保不住。”
“現在妹妹實在太忙了,時常有心力交瘁不堪重負之感。姐姐就當是體諒一下妹妹,過來幫幫忙吧!妹妹也不虧待姐姐,以後藥鋪所得之利,我們五五分成可好?”
“不行不行,那我可真要被人戳脊樑骨了!”
周氏一聽五五分成,她就算再想入股藥鋪也知道不合適。本來就是白送的買賣,現在惠娘還要把一半收益給她,她可不願接受。
最後兩個女人你推我讓,終於商定惠娘把藥鋪利潤的三成給周氏。如此一來,沈家成為了藥鋪的股東,周氏也終於有了正當營生,不用再去做女紅或者沿街擺攤叫賣了。
經過南方這場瘟疫之後,藥鋪裡的藥材庫存已經嚴重不足,以目前生意興隆的狀況,支撐不了幾天就要斷貨。因此,必須從別的地方購進藥材補貨,這就需要本錢。
周氏有紅利分,但也要拿出之前惠娘給她的銀子來作為藥鋪的流動資金,對於周氏來說,這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自然樂意之至。
幾天之後,新一批藥材運來了。
這批藥材價格比之半年前要貴上一倍有餘。在藥材進到藥鋪後,惠娘很發愁,她不想漲價令鄉親難以承受,但這批藥材進價就很高,她才剛讓周氏入股作為藥鋪的老闆,並不想讓周氏賠錢。
“要不咱就以進價把藥材賣出去如何?外面藥鋪的藥材價格基本上翻了兩倍,咱們保本賣雖然有些對不起百姓,但好在咱也不虧本。”
惠娘找周氏商量,其實是想征得周氏的同意。畢竟開門做生意,還需要算上人工和雜稅,不賺錢其實就已經虧了。
周氏沒多少主意,在經營藥鋪上惠娘遠比她有經驗,她什麼看法都沒有就表態同意下來。
如此周氏作為藥鋪的二當家,也開始出來經營鋪子,她不識字,記帳的事需要惠娘負責,她首先要學的記住藥材的名字,要把什麼藥放在哪裡記清楚,這就需要周氏能認識盛著藥材的抽屜外面的字。
打理藥鋪生意的頭幾天,周氏天天都在學認字,這對目不識丁的她來說無異於一場巨大的挑戰。
沈溪放學回來到藥鋪幫忙的時候,周氏通常也會拉著他問抽屜外面的字是什麼,要是認混了,抓錯一味藥,不僅會耽誤病人的病情,甚至可能因為藥性相沖導致出現嚴重後果。
周氏知道這事情不能怠慢,所以學習起來非常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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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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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26 PM
第四十八章 一家生意兩家賺
“臭小子,你快說這是什麼字?老娘我長這麼大,還要求你這小子,要是娘早幾年有書讀的話,就不用這麼憋屈了。”
周氏扯著沈溪站在藥鋪的櫃檯下,讓沈溪一個一個抽屜讀下來。
沈溪依次說了,半晌之後周氏又開始問第二遍。
沈溪皺了皺眉:“娘,您這麼死記硬背可不成。要是有誰不小心把抽屜調換了,這藥您不是還得抓錯?”
“哎呀,還真是這麼個理兒!完了完了……剛才記下來幾個字,現在又忘記了。你說有什麼好辦法?”
周氏怒氣衝衝看向沈溪。
沈溪笑道:“要不這樣,娘,咱用簡單點兒的方法……您看,這字您不認得,咱就用圖畫來代替,您覺得這音聽起來像什麼,咱就畫個什麼,您記起來不就方便多了嗎?”
周氏可沒聽過這種學認字的方法。
其實沈溪教她的已經不是認字,而是用聯想記憶的方法來記住所學的內容,這是記憶法的一種。
以周氏現在的年歲,才開始學認字、寫字,實在是有些晚了。
沈溪這法子最大的好處,是不用讓周氏記住那麼多複雜的筆劃,只需要記得某個字的讀音,看起來像什麼就成了。
周氏雖然平日裡打罵沈溪慣了,但當起學生來還是很認真的,加上沈溪教給她的方法確實不錯,回到家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就把該記住的都記全了。
沈溪還特地全部考了一遍,周氏竟然沒有錯漏的地方。
“太好了,明天跟你孫姨說,讓她也開開眼界。”周氏興高采烈地收拾規整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跟著周氏到了藥鋪。
周氏把昨天學到的東西展示了一下,沈溪說到什麼藥名,她便立即把手伸向相關的抽屜,中間沒有出一次差錯。
這一來,果然連惠娘也大為驚訝和欽佩:“沒想到姐姐學得這麼快,看來以後抓藥這一塊,姐姐可以勝任了。”
周氏訕訕笑道:“還是憨娃兒聰明,他自己學得快,還有法子教我。嘿,以後再有來買藥的,我一定不會抓錯藥。”
沈溪有些困倦打個哈欠,沒精打采地去學塾讀書。
……
……
到了十月下旬,天逐漸涼了起來。
好在福建這地方,就算是冬天也不會太冷。
這天已是申酉之交,藥鋪尚在經營,前來問藥的百姓排著長龍,秩序井然。這時候縣衙派人前來通知,第二天朝廷委派的欽差將抵達甯化縣城,第一站就是先來藥鋪看望惠娘這位“女神醫”。
“姐姐,要不咱今天早些收了鋪子,晚上好好收拾整理一下,明天也好見朝廷來人?”
惠娘有些緊張,她一介婦人,見到韓縣令和夏主簿這樣的人物都不敢仰視,更別說是代表皇帝的欽差大人了。
周氏笑呵呵道:“那也得等咱先把這些客人招呼完再說……姐姐我也買了一身新衣裳,等明天換上。”
惠娘把要提前關門的事情跟前來問藥的百姓一說,百姓們倒也能理解。寧化這偏僻的閩西小縣出了位女神醫,連朝廷都要派人來考察,那是整個寧化縣的光榮,這事兒可耽誤不得,因此排在後面的人主動散去了。
把有急需用藥的客人招待完,惠娘過去將門板隔上。等關上門來,一家人終於可以坐下來說話,不用有什麼避忌。
“姐姐,這兩天妹妹身子不適,也不知怎的,那個量來得稍微有些大……”
可能是覺得家裡小的年紀還太小,應該聽不懂自己說什麼,惠娘居然把女人家的私密事就這麼說了出來,正在旁邊桌子旁臨摹字帖的沈溪,頓時覺得全身都不那麼自然了。
“娘,我功課寫完了,先到後院跟曦兒、黛兒她們玩去。”沈溪趕緊從小板凳上站起身。
“出去出去,不過別到處亂野,一會兒我就準備收拾東西做飯了。”
周氏說了一句,繼續跟惠娘說女人家的私密事。
兩個女人在藥鋪裡是同事,私底下更是好姐妹,可以說是無話不說,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來到後院。
當然,到了後院同樣要面對女人,只是這兩位可沒那麼複雜,一個就知道玩,另一個則懵懵懂懂,到了晚上就想讓他講故事。
沈明鈞平日裡不回來,家裡屬於典型的陰盛陽衰,沈溪身在福中卻不知道怎麼享福,因為他是男的,很多事要他來承擔。
到了晚上,周氏在家裡燒了熱水要洗澡,特別交待沈溪和林黛不許進門。
沈溪拿著本從惠娘家裡借來的《春秋經傳集注》,坐在桌子前就著桐油燈發出的光亮,看得正仔細,林黛搖了搖沈溪的肩膀,好奇地問道:“娘以前經常幫我洗澡,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幫她搓背?”
“雖然你也是女孩子,但你沒發現身體跟娘長的有些不同?”沈溪淡淡一笑,側眼問了一句。
林黛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沈溪又道,“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林黛吐了吐舌頭,回到桌子邊坐下,一邊捧著香腮看沈溪讀書,一邊等周氏出來。
沈溪看了一會兒,心緒有些淩亂,情不自禁地看向藥鋪的方向,心想眼下惠娘應該也在家裡沐浴更衣吧?
要是此刻能去偷看一下的話,應該是多麼美妙的事啊!
雖然沈溪的身體還沒開始發育,就好像太監一樣對女人有心無力,但到底心理年齡可是三十左右的人了,既有色心又有色膽,不過最後他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啊……這日子很難熬啊。”
早晨起來,周氏老早就換上新衣服,帶著沈溪到藥鋪開店營業。從打開門開始,前來求醫問藥的人就絡繹不斷。
惠娘平日裡都是荊釵布衣,從不刻意打扮,畢竟是寡居,怕招惹來非議,這回因為要接待朝廷上官,她稍微修飾了一下,登時讓沈溪感覺眼前一亮。
“姨,您長得可真好看,我長大以後也要娶你這麼漂亮的媳婦。”沈溪黏著惠娘,跟在她屁股後面說著恭維的話。
“小郎,你這小傢伙就是人小鬼大……記住,長大了你要娶黛兒的,別花花心思。”惠娘一邊說著一邊忙著手頭上的活計。
這時候陸曦兒過來扯了扯惠娘的衣襟,瞪著大眼睛,帶著懇切的語氣道:“娘,我長大後也要嫁給沈溪哥哥。”
“不行不行,你沈溪哥哥跟黛兒姐姐才是一對……哎呀小丫你懂什麼呀?快進裡屋去,娘這會兒正忙,不能照看你。小郎,幫忙送你曦兒妹妹進去。”
沈溪拉著陸曦兒的手到了後院。
雖然他比陸曦兒只大兩歲,但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陸曦兒對這個世界並不是很瞭解,但沈溪都已經是人精了。
“這裡有兩塊麥芽糖,你拿著吃,吃完之後要記得漱口,別讓你娘看到,知道了嗎?”沈溪把懷裡揣著的用油紙包裹著的麥芽糖塞到陸曦兒手裡。
“嗯嗯。”
陸曦兒笑得合不攏嘴,拿著麥芽糖就躲到房間裡吃去了。
等沈溪轉過身,卻發現林黛正瞪著她,好像在責怪他偏心。
“呵呵,小媳婦兒,我並沒把你給忘了,看,我這裡還有,你拿去吃。”沈溪本來是準備用他省下的錢買了糖去拉攏同學,現在被林黛看到,他只能把剩下的糖果都給林黛,以便堵住林黛的嘴。
“去給你的曦兒妹妹吃吧,我才不要呢。”
林黛這回好像真生氣了,一扭頭就往後巷家的方向去了。沈溪看著她的背影,心裡覺得怪怪的,難道林黛小小年歲已經學會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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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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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28 PM
第四十九章 微服私訪
沈溪背著書包上學,剛走出藥鋪,就見街面上跟往常不太一樣,集頭正帶著人配合衙役規範那些擺攤的商販,尤其是靠近惠娘藥鋪的兩條街,空出很大的地方來方便欽差大人的車駕路過。
也許是韓縣令有意要證明他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倒也沒有把所有商販都趕走,不過那些影響形象的乞丐和等在路邊衣衫不整的力夫,全部給趕到巷子裡去了。
沈溪走到街口,環視煥然一新的街道,嘟囔道:“只會做表面文章。”
這時候從路邊茶攤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兄弟,你這話也就私下裡說說,傳到官府耳朵裡,少不得有苦頭吃。”
沈溪側頭看了看,只見說話的老先生兩鬢斑白,一襲玉色寬袖襴衫,頭上著黑色軟巾垂帶,氣質儒雅像是個讀書人,不由行禮:“老先生教訓的是,不過天子以使節聞百姓事,地方為迎合上意而做面子工夫,終非善舉。”
老先生聞言笑了笑。
沈溪看這老先生模樣,倒是跟他虛構出來的老道士形象很吻合,只是這老先生看上去氣度不凡,似乎久居上位,養尊處優慣了。
“你這小兄弟年歲不大,卻能說出一番大道理來……你可知道這城中有一處藥鋪,其中坐診的乃是一位女神醫,該如何走?”老先生問道。
沈溪稍微留了下神,來找惠娘的人,種痘看病的居多,可這老者一臉紅光神采飛揚,並不像是有這方面需求之人。
這人說話帶著北方口音,但夾雜了江南口音的綿軟。
幾名體型魁梧的漢子坐在老者旁邊的桌子上,腰間鼓鼓囊囊用布包起來像是兵刃,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
沈溪心生警覺,莫非這就是朝廷派來探訪惠娘的欽差大人?戲文裡常演的微服私訪的橋段,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老先生,您是來找女神醫的?我知道她的鋪子在哪兒,這段時間來求醫問藥的人很多,要不我帶您過去?”沈溪恭恭敬敬地說道。
老者微笑點頭:“那就有勞小兄弟了。”
沈溪心裡暗叫一聲好險,幸虧沒在這老者面前數落朝廷和欽差大人的不是,不然真的是在跟自己小命過不去。
沈溪前面引路,老者在後面跟著,那些漢子也都站起來亦步亦趨,但並未靠得太近,有意不想讓這老者行止張揚。
到了藥鋪門口,沈溪指著鋪子道:“老先生,就這裡了,我要去讀書不能送您老進去,告辭。”
說完恭敬行禮轉身就走,老者滿意地點了點頭。
等沈溪走出兩步,聽到老者自言自語:“這客家之地,倒也民風淳樸,從這小小孩童身上可窺一斑。”
沈溪沒曾想老者會對甯化縣的民風有這麼高的評價,倒是白白便宜了做面子工程的韓縣令。
沈溪並沒有多想,由於之前耽誤了時間,一路小跑來到學塾,結果到了門口才知道蘇先生奉韓縣令之命,與城中士紳一起去城門迎接欽差,學堂給學生們放假一天。
所有學生都表現得興高采烈,即便是從縣城周邊鄉村過來讀書的孩子,難得有一天不讀書都相約上街玩樂去了。
沈溪自然是回藥鋪那邊。
他心裡有些打鼓,韓縣令沒在場,惠娘和周氏兩個婦人並不知曉欽差大人的身份,很容易有所怠慢。不過以之前沈溪看那老者的表現,似乎挺平易近人的,就不知道是不是表裡如一。
沈溪匆忙趕回藥鋪,為了避免引人矚目,他特意從後門進去,只見陸曦兒正在院子裡一個人踢毽子。
“沈溪哥哥,我們一起玩吧。”
陸曦兒的年歲,除了玩不知道別的,見到沈溪便纏了上來。
沈溪作出噤聲的手勢,看了看正堂的方向,問道:“曦兒,之前有位老先生過來,可在裡面?”
陸曦兒搖了搖頭,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不明白沈溪在說什麼。
沈溪只好自己來到通向前面鋪子的門前,伸出頭一瞧,只見一些人圍在櫃檯前,買藥的隊伍排著長龍延伸到了店鋪外面。
沈溪四下環視,終於在角落的椅子上發覺端坐著四下打望的老者。
那老者一臉笑容,看著忙得不可開交的惠娘和周氏,不住頷首。而惠娘和周氏也未理會他,應該是把他當成來求藥的病人家屬。
“小郎,你怎麼回來了?”
周氏一眼瞥見鬼頭鬼腦的沈溪,怒氣衝衝看著他。
沈溪只好走出去,低著頭道:“娘,先生跟衙門的人出城迎接朝廷欽差去了,學堂給咱們放了假,今天不用上學。”
周氏這才釋然,點了點頭:“那正好,快過來幫忙抓藥,今天忙死了。你拿著藥方給娘讀,娘把藥給稱了。”
因為惠娘賣的是平價藥,比起城裡其他藥鋪的藥材便宜了不少,使得來問藥的人很多。沈溪拿著藥方,目光卻看向角落裡的老者。
老者用玩味的目光看了看沈溪,很快站起來,帶著人離開了藥鋪,並沒有多做停留。
“看什麼呢,下一味藥是什麼?要稱多少?”周氏不耐煩催促道。
沈溪直接把藥方放下,幾步跑出門口看著那老者遠去的背影……不像是去縣衙的方向,也不是去韓縣令帶人迎接的北城門,而是往城東而去。
“難道我猜錯了?”
就在沈溪喃喃自語的時候,突然耳朵一疼,卻是周氏追出來擰著他的耳朵把他硬拽了回去,當下連忙叫喚:“娘啊,輕點兒,你做什麼呀,我可是你親兒子。”
“臭小子,你不是我親兒子非把你屁股打開花不可……老娘讓你讀藥方,你竟魔障了一樣跑出來,可是不把老娘放在眼裡?”
沈溪抬頭看向周氏,只見老娘叉著腰氣鼓鼓地看著自己,趕忙解釋:“娘,剛才來的那個人好奇怪,我猜他可能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
“是不是跟你沒關係,衙門裡的人自然會接待他,關咱什麼事?他來就來走就走,裡面那麼忙你別閑著,走!”
說完周氏扯著沈溪進到藥鋪,令沈溪一上午都沒得清閒。
沈溪沒想到不讀書也這麼累,不但要幫周氏讀藥方抓藥,要是哪味藥少了,他還要去後院庫房裡拿一些過來。
一直忙到中午,客人零零散散走完,沈溪這才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姐姐可是累了?妹妹這就去做飯。”
藥鋪有了周氏幫忙,惠娘主要是接待客人和算帳、結帳,這時候沒人了,她簡單收拾一下,就要去後院廚房。
“唉,不用了,我讓黛兒那丫頭在家裡把早晨的飯熱一熱,咱先將就吃一頓就是了,只怕下午客人會更多。”周氏坐下來說道。
話音剛剛落下,門口便有大批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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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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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35 PM
第五十章 為欽差演示
就在沈溪以為是那疑是欽差的老者去而復返,待人進來才發覺猜得不對,這回來的是本應在北城門外等候迎接欽差的韓縣令和夏主簿等人。
“知縣老爺,民婦給您請安了。”
惠娘趕緊上前行禮問安。
韓縣令往藥鋪裡面瞅了瞅,見沒有想像中的那人這才稍微松了口氣,走上前低聲問道:“陸孫氏,本官問你,今天可是有不尋常之人進來?”
惠娘臉上一片茫然。
她一上午都在忙,要說來問藥的人她見了不少,說不尋常那都不尋常,但卻根本沒令她能一眼記住之人。
“回知縣老爺的話,民婦並未察覺。”
惠娘低下頭回話。
韓協籲了口氣:“這就奇怪了,照理說這時候也該到了,不是從城北進城,那就是從別處進城了……夏主簿,趕緊派人去城裡探訪,無論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說完韓縣令便帶著夏主簿等人離開藥鋪,讓惠娘有些莫名其妙。
等人都走遠了,惠娘才轉過頭看向周氏:“姐姐可有察覺有什麼特別之人?”
周氏突然一拍額頭,道:“巳時那會兒,憨娃子說學塾不上課,一回來就表現得神秘兮兮的,我叫他念方子他卻跑出店鋪說有個老先生來過,還說那人可能是欽差……莫非知縣老爺要找的就是那個人?”
惠娘大吃一驚。
怎麼說欽差也是代表了至高無聖的皇權,居然微服來小小的藥鋪探訪還不作聲,她竟懵然未知,只顧忙著招待客人。
惠娘有些發急:“這可怎麼辦,要是接待不周,恐怕不好對衙門那邊交待。”
沈溪有些不以為然:“姨,你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何用擔心?現在心裡不安的應該是知縣大人才對,他大張旗鼓迎接欽差不得,還被人微服進城考察民風民情,要是查出城裡有什麼問題,可能烏紗難保呢。”
“你個憨娃兒懂什麼?”
周氏罵了沈溪一句,這才對惠娘道,“妹妹你把心放回肚子裡,欽差來就來,咱的確沒做虧心事,怕他作甚!”
沈溪吐吐舌頭,意思很明顯,娘你罵我,最後表達的還不是跟我一樣?
到了下午,藥鋪的生意不知何故竟然清淡了許多,這下沈溪不用幫忙了,於是就在店鋪裡練習臨摹字帖。
到黃昏時,外面突然來了很多人,不但有官府的人,還有大量百姓跟在後面圍觀。
沈溪察覺勢頭不對,主動迎出門口,這時候上午見過的那老者依然是上午那身行頭,只是他身後跟著的人都把傢伙亮了出來,寒光閃爍直刺人眼。韓縣令作陪在旁,唯唯諾諾笑著,說話間已到了藥鋪門口。
“祭酒大人此番前來,乃是寧化之幸,下官之福。若祭酒大人有何差遣,下官必當盡心竭力。”韓協在旁邊獻殷勤道。
那老者滿臉都是感慨之色:“老朽半身入土之人,如今先祀無托告老還鄉,已不錄朝名。此番嶺南沿海之地瘟疫盛行,陛下遠在京師甚為擔憂,遣派老朽前來巡視,老朽當據實奏稟,不得有絲毫馬虎。”
沈溪在旁邊聽到這話,仔細一想,莫非這位就是明朝中葉與李東陽齊名的大文學家謝鐸?
等那老者走上前,惠娘和周氏上前見禮。
韓協代為引介,果然如沈溪所想,這老者確為已經致仕、目前正賦閑在太平桃溪老家的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謝鳴治。
明朝一代詩詞文人,若論名氣自然無法與唐宋名家相提並論,整個大明能拿出手的文學家也就那麼幾個,其中就有謝鐸。
沈溪對於謝鐸瞭解不多,所記得也不過是此人乃雁山“七賢”之一,曾經三入仕途,那句“相思不及雙飛鳥,紅雨溪頭又落花”便是他的手筆。
“謝先生,這位就是民間爭相傳頌的女神醫陸孫氏……她在丈夫亡故之後獨自打理藥鋪,且能以種痘之法救助鄉鄰,百姓都感念其恩德,連在下也曾派人送來匾額以示嘉獎。”
儘管謝鐸不肯以朝臣自居,但他畢竟是皇帝欽命的欽差,再加上謝鐸簡在帝心,又跟皇帝近臣李東陽相交莫逆,韓協畢恭畢敬,表現得無比溫順。
謝鐸微笑點頭,看著惠娘道:“老朽上午時曾來拜訪,可惜前來問藥的百姓實在太多,老朽不忍打攪。之前我已上書朝廷,請陛下仿效閩地種痘之法,於江南、江北之地推廣。務求將來瘟疫不至再發,令黎民受難,讓陛下擔憂。”
謝鐸進到藥鋪內,詳細詢問了種痘的過程,雖然種痘之法已在汀州府之地全面推廣,但法子卻略有不同。謝鐸問得很仔細,惠娘一一作答,謝鐸甚至親自拿筆記下,準備據實上奏朝廷。
以此足見謝鐸對於種痘之事之重視。
謝鐸問明情況後,表示要親自試驗種痘,回頭以便詳細對皇帝言明。可這為難住了惠娘,到底是女流之輩,有很多不便。
謝鐸驚訝地問道:“陸夫人之前在藥鋪內與人種痘,遇男丁前來當如何?”
惠娘未答,旁邊的韓協倒是開口解釋:“是隔著屏風,讓此稚子祛病救人。”
因為早前韓協已經問明詳細情況,他知道其實城裡那些來種痘的男子都不清楚屏風後原來是個六歲的幼童在給他們施為。
否則這些人一定會懷疑沈溪種痘的專業性。
謝鐸聞言不由啞然失笑,打量沈溪幾眼,微微點頭,神色之間頗有贊許:“那就勞煩這位小兄弟為老朽種痘即可。”
韓協遲疑道:“這……這怕是不太合適,早前在下已派人詳細學過種痘之法,不妨由城中更精於種痘的大夫來為謝先生種痘。”
“大可不必。老朽既然前來,就要看看最初種痘是怎麼回事,若經由他人之手未免太過敷衍,再者這位小兄弟能為那麼多人種痘,老夫難道還比這天下人的身體更精貴不成?來,也不用屏風,當場演示即可。”
沈溪只好親自示範。
好在之前有牛痘痘瘡被他保存在簡易的培養皿中,這也是為方便日後取用,畢竟只有在天花氾濫之時才會有病牛,這培養液只能小心保存著以備不時。
等沈溪用針挑破謝鐸的臂膀,為謝鐸種上牛痘,謝鐸一直仔細看著,嘴裡嘖嘖稱奇。等施針結束,謝鐸看了看惠娘,問道:“這樣便可?”
“是。”
惠娘點頭解說,“種痘之後因身體而異,若體虛者或有幾日身體不適,但短則數日,長則旬月即可痊癒,之後再有瘟疫氾濫,幾可保不受病魔侵蝕。”
惠娘沒有把話說滿。
畢竟種牛痘也不是能萬無一失就一定會不染病,否則若出現一兩個例外,朝廷追究下來她可吃罪不起。
謝鐸微微頷首,這時候已有他所帶來的侍從為他用白紗布包紮好臂膀,正是為了防止傷口感染。
之後謝鐸又對惠娘治病救人的善舉大加稱讚,誇得惠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才起身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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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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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1:49 PM
第五十一章 生意經
送走欽差謝鐸和官府的人,惠娘長長地舒了口氣。
本來惠娘還有些擔心招待不好欽差,卻沒想到這謝欽差老成持重,平易近人,竟然沒有任何刁難之舉,甚至從其身上根本感受不到那種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官家氣息。
“小郎,人已經走了,咱乾脆關門吧,今天應該做不成生意了。”惠娘招呼沈溪一聲,便開始收拾擺放出來的椅子。
本來為接待謝鐸和官府的人,惠娘特意從鄰居家借來桌椅茶几,又買來橘子、瓜子等零嘴以及香茗,結果謝鐸來了連杯茶都沒喝,所有的準備全都沒派上用場。
等一切收拾好,惠娘特別去買了雞鴨魚肉,準備了一頓極為豐盛的飯菜。惠娘本想招待謝鐸這位朝廷欽差,但傍晚的時候衙門那邊有人過來傳話,說謝鐸連夜離開寧化縣回省城去了。
來得匆忙,走得更急。
沈溪倒是覺得這謝鐸辦事周祥,沒有像一般朝廷大員巡視地方那樣擺排場,更是事必躬親,連種痘都要親自嘗試,只是不知道以謝鐸這樣年老體邁的身體,種痘之後加上旅途勞頓,會不會在路上一病不起。
晚上兩家人再次湊一塊兒吃飯,沈溪吃得滿嘴流油,大呼過癮。可惜的是沈明鈞仍舊沒回來,周氏在飯桌上沒說什麼,回家的路上開始念叨起來。
回到自家院子,周氏坐在堂屋前,感慨萬千:“沒想到我這個農家女人,進了城竟然能見到代表皇帝的欽差……可惜今天你爹不在,不然也能讓他好好風光一下。憨娃兒,要是你將來有本事,能當欽差到地方視察,那娘可就太高興了。”
沈溪一邊漱洗,一邊笑道:“反正王家距離這兒又不遠……娘要是想爹了,可以時常過去看看,或者乾脆讓爹別在王家做事了,累得慌。”
“去去去,你爹不做事怎麼養活你和你媳婦兒?你個小沒良心的,娘可以在藥鋪幫忙,你爹就不行了,他是男人,你孫姨是寡婦,這寡婦門前是非多,要是你爹經常出入藥鋪的話,難保街坊四鄰不會嚼舌根。”
“唉,算了,給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你洗完早些睡,娘不管你倆了。”周氏說完便進門,她節省得很,但凡月亮通亮的時候,絕不會點油燈。
沈溪簡單漱洗過就回房了,在睡覺之前自然是給林黛講故事。
……
接下來幾天,欽差到甯化縣城考察的事逐漸淡了下去,藥鋪的生意卻蒸蒸日上。
以前惠娘要買藥材,那些游商欺負惠娘是女流之輩,總是抬價,現在知道惠娘被朝廷看重,加上又有縣衙看顧,這些人反倒求著惠娘到他們那兒進貨,藥材價格因此壓低不少,惠娘這邊跟著降價,客流再次激增。
生意一好做,每天到惠娘藥鋪問藥的人絡繹不絕,城裡其他幾家藥鋪無不生意清淡,幾乎門可羅雀。
“……孫家妹子這裡的藥材好,治病救人非常靈驗,就連朝廷欽差都來這裡瞧病,可惜孫家妹子不能出來坐診,不然肯定生意興隆。”
街坊四鄰那些長舌婦,之前還數落惠娘道德敗壞出來拋頭露面,現在卻一個個唯恐巴結不及。
惠娘哪兒都好,就是不懂得拒絕。
街坊四鄰這些人沒事就跑來跟惠娘套近乎,其實不過就是想弄點兒藥材回去,但凡是治療風寒頭疼腦熱之類的小毛病,惠娘是能不收錢就不收錢。
等周氏入股藥鋪一個月期滿結帳,才發現藥鋪不但沒掙到錢,反而一直在做虧本買賣。惠娘把帳本算給周氏聽,臉上滿是歉疚:“是妹妹的不是,請姐姐過來一起經營藥鋪,卻是連本錢都要賠進去。”
周氏一副不在意的神色:“瞧妹妹說的,本來就是妹妹給我的銀子,現在拿出來作為周轉,有何不可?”
沈溪在旁邊煽風點火:“娘,您平日裡一文錢都斤斤計較,說這種話可真是言不由衷啊!”
“臭小子,敢消遣你老娘?老娘雖然平日裡節省,那還不是為了供你讀書嗎?當老娘是為自己呢?”
周氏罵了沈溪一句,總算令場面不至於太尷尬。
惠娘道:“我這些天也想過了,現在冬天快到了,瘟疫也已經過去,哪怕再爆發也要等開春以後。咱後面生意會清淡一些,乾脆把藥材的價格稍微上漲,有個兩三分薄利就行了……咱也總不能蝕本,要養家活口不是?”
周氏一拍大腿,贊道:“妹妹這話說到姐姐心坎兒裡去了……是啊,該漲價,確實得漲價了!”
沈溪聽了吐吐舌頭,道:“娘之前還說不在乎?現在就在乎得緊了!”
周氏隨便摸起桌上的帳本就想往沈溪身上招呼,不過沈溪機靈得緊,拿著他的功課就逃到後院去了,遠遠還能聽到周氏的罵聲:“臭小子,有本事今天別回來吃飯。”
沈溪回到家,把功課放好,第一件事便是去破豬圈弄他的字畫。
因為之前一直在藥鋪幫忙,沈溪少有機會去弄,不過他總算還是作了一幅贗品品,這次他沒有再仿王蒙的畫,而是作了與王蒙同為“元四家”的黃公望的山水畫。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沈溪在筆法和做舊上更加老到,幾乎可以亂真。
拿著古色古香的畫,沈溪悄悄溜回藥鋪所在的街道,趁著沒人注意,直接鑽進跟藥鋪僅一牆之隔的字畫店“思古齋”。
“思古齋”掌櫃一瞧見沈溪進來,樂呵呵招呼道:“呦,這不是小神醫嗎?你怎麼有時間光臨鄙號?”
“徐伯,您這不是消遣我嗎?我是來賣畫的。”沈溪把作贗的字畫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呈遞上去。
“思古齋”的掌櫃姓徐,具體叫什麼沈溪不知道,只是鄰里都稱呼他為徐伯,這徐伯本身算是個讀書人,雖然沒考上秀才,但卻是過了府試的童生。他家祖上懂字畫古玩,這家字畫店是繼承的祖產。
“又是沒裝裱過的字畫……這次賣畫,準備怎麼分賬啊?”徐伯打量著沈溪問道。
沈溪這回不再怕徐伯把事情告訴家人了,要是讓周氏知道沈溪上次賣畫被徐伯狠狠坑了一筆,肯定會過來大鬧一場。
周氏的潑辣在鄰里中那是出了名的。
剛開始搬來的時候,周氏因為人生地不熟還能低調做人,但現在周氏已是藥鋪的半個掌櫃,藥鋪新近又得到朝廷的嘉獎,心氣一足,也就不再處處低三下四,誰招惹到她她會立即翻臉,罵得個狗血淋頭……如今誰敢跟這位脾氣火爆的姑奶奶正面應對?
“徐伯,咱公道點兒,****分賬如何?我六你四,也別有什麼貓膩在裡面了……其實上次的畫是一位老先生給我的,現在這副也是,以後若是那老先生還有畫賣,我依然會把畫拿到這裡來。”
徐伯笑著指了指沈溪,道:“你小子真是聰明機靈,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了,那就依你吧,****分賬,這裝裱的錢算是白送你了,不過回去後你可別跟你娘說。”
沈溪撇了撇嘴:“我才不說呢,之前出門時候她還要打我。”
徐伯把畫拿到手中,仔細端詳,越看越高興。
上次幫沈溪賣的那幅畫,其實是賣了十兩銀子,卻是韓縣令把畫買去送給了工部郎中林仲業。
進士出身的林仲業自然懂字畫,看過那幅王蒙山水畫後非常滿意,剛開始還表示太過珍貴不能收下,韓協便說這是一副贗品畫根本就不值錢,林仲業實在推辭不過,只得收了帶回京城。
自打林仲業離開寧化縣城,一直沒什麼音信傳來。
也是福建距離京師山長水遠,消息閉塞,其實林仲業回到京師後,在給張惶後和太子的賀壽宴上獻上南戲戲本作為賀禮,弘治皇帝看了龍心大悅,有意提拔其為南京禮部左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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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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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2:01 AM
第五十二章 同行如敵國
惠娘把藥材價格稍微上漲了一些,不再虧本出售。
秋冬季節本來就因為道路難行藥材相對缺乏,加上當年的瘟疫所耗藥材太多,使得閩西地區藥材變得極為緊俏。
前來問藥的人雖然有少許意見,但畢竟都知道惠娘這兒所售藥材價格本來就低於其他藥鋪,因此都沒有太多怨言。
可偏偏這時候,寧化縣城內的其他藥鋪見到惠娘這兒生意興隆,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存,同時打擊對手,乾脆聯合在一起實行大幅度降價的策略,準備來個以本傷人,讓惠娘沒法繼續把藥鋪的買賣做下去。
在其他藥鋪藥材價格大幅降價的頭兩天,沈溪發覺來惠娘藥鋪買藥的人的確是少了一些,怎麼說病人都希望能用最少的錢把病治好,因此老百姓聽說別的藥鋪降價,在走方郎中的介紹下紛紛改變買藥的地方。
這幾個月,城裡十個人得病有七八個會到惠娘的藥鋪買藥,現在在口碑效應之下,雖然其他店鋪的價格比起惠娘這兒還要低,但生意卻只是少了一兩成,對惠娘藥鋪的影響並不是特別大。
反倒因為人少了一些,惠娘和周氏不用太忙活,到下午關了鋪子以後還能早點兒準備晚飯,沈溪再也不用等著餓肚子。
過了幾天,別的藥鋪降價的新鮮勁一過去,沈溪驚訝地發現,來惠娘藥鋪的人反而比以往更多了些。
就算別的藥鋪再降價,看情形似乎也沒起到多大的作用,百姓該來惠娘這裡的還是繼續來。
到底藥材不像是柴米油鹽,最重要的作用是治病救人,現在城裡城外人人都知道惠娘藥鋪賣的藥正宗不摻假,而且惠娘名聲在外,朝廷的欽差都來這兒問藥,那到這裡買絕對錯不了。
到冬月中旬,孫惠娘第二次把經營藥鋪的紅利分配下來時,雖然沈溪不知道老娘分了多少,但見老娘從屋子裡出來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就知道肯定賺了不少。
“憨娃兒,黛兒,明天早晨你們早點兒起來,咱去裁縫鋪給你們做兩身新衣裳,可要快去快回,不然耽誤了開鋪子就不好了。”
周氏有了錢,雖然會節省著花,但也不會虧待了沈溪和林黛。
沈溪倒不覺得怎樣,反正新衣服舊衣服對他來說也沒多少區別,林黛則很開心,周氏到底不是她的親生母親,現在周氏一有好東西就想著她,她能感覺到周氏對她的疼愛,這比什麼都重要。
第二天天還沒完全亮開,周氏就帶著沈溪和林黛去量身做衣服。
因為周氏曾在裁縫鋪做過幫工,裁縫鋪的掌櫃認識她,做衣服收的手工費比起別人少了許多。
就在這時,兩個婦人的竊竊私語聲傳入耳中,其中一個道:“沒想到治病救人的藥能把人吃死了,看起來那姓孫的寡婦的確歹毒,連賣的藥都不乾淨。”
周氏一聽火冒三丈,怒斥:“你們說什麼,什麼叫寡婦歹毒藥也不乾淨,我們的藥什麼時候吃死過人?”
兩個婦人瞥了周氏一眼,沒有理會周氏,直接放下料子離開。
周氏想追出去,卻被沈溪拉了一把,周氏有些氣不過這些人在背地裡說藥鋪的壞話,瞪了沈溪一眼,嘴裡罵罵咧咧:“憨娃兒,你攔著我幹什麼?像這種背地裡說閒話的人,就該把她們的嘴給撕了!”
“娘,這裡是裁縫鋪,鬧開了不好!我想,可能是姨店鋪裡的生意太好了,招來小人妒忌,惡意誹謗詆毀吧。”沈溪勸慰。
“這還用你說?娘也是覺得這些人太可氣了。好了好了,你們量好沒有,量好咱就早點兒走,回去還要幫你孫姨開鋪子……小郎,老娘每天這麼忙活,你在學塾裡也不能偷懶,知道嗎?”
沈溪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很輕鬆啊,每天放學回來都要到藥鋪裡幫忙呢。
等周氏帶著兩個小的回到藥鋪,卻見店面門前聚集了不少人,這些人並不像是來求醫問藥,而是圍觀起哄看熱鬧。
藥鋪正門前,有幾個披麻戴孝的人用門板抬來個五六十歲的老漢,那老漢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這幾個人大吵大鬧,嚷嚷得很凶,惠娘早已從店鋪裡出來了,正在溫言勸慰,但那些人絲毫也不領情,一個個態度極為囂張。
“……我爹不過是傷寒,他老人家身子一向硬朗,沒曾想昨天來這歹毒刁婦鋪子裡買藥回去,我爹喝過藥睡下,到夜裡就手腳抽搐,定然是這刁婦在藥裡動了手腳,想害死我爹……哼哼,賠我爹命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在那兒高聲大叫,生怕別人聽不見一樣。
沈溪往旁邊圍觀的人群中瞄了一眼,城裡其餘那些藥鋪的掌櫃全來了,這會兒正躲在人堆裡瞧熱鬧。
雖然沈溪不知道這事情是不是這些人惡意陷害的,但最少也是經過他們挑唆,故意讓人來惠娘藥鋪外面鬧,趁機敗壞惠娘和藥鋪的名聲。
惠娘著急地道:“既然老伯尚未過世,那應該去找大夫看病才是。”
“有用嗎?我們看了好幾個大夫,他們都說回家準備後事吧……現在我爹連氣都沒了,你把我爹的命還回來,不然我們就告上官府,讓官老爺來評評理。”
若是換作以往,但凡惠娘跟什麼事牽扯上,鄉里鄉親的絕對是指指點點說她是寡婦如何如何,都不會站在惠娘這邊。
而這次就算惠娘看起來似乎是在這件事上理虧,但圍觀的群眾卻很平靜,沒一個出來指點的,只是有人小聲議論,但也並非全是替死者家屬說話的。
周氏拉著沈溪到門口,意思是要跟惠娘站在一起,有困難大家一起面對。
剛才周氏還對裁縫鋪裡兩個婦人的議論不屑,現在聽來鬧事的這些人的意思,的確是吃藥吃死人了,周氏也不由有些緊張,她站在惠娘前面,對著周圍圍觀的人爭辯道:“求醫問藥的,誰能保證藥一定能治好人?連大夫都有失手把人給治死呢。”
這話不說還好,話出口圍觀人群的議論聲更大了。
沈溪拉了周氏一把:“娘,您不會說話就別說。”
“臭小子,娘說錯了嗎?本來看大夫就沒說一定能把病治好,這些人跟你孫姨鬧,你還站在他們一邊,是吧?”
沈溪根本就沒辦法跟胡攪蠻纏的周氏交流。
周氏性子急,沒理清楚原委就說了不該說的話,現在的問題可不是大夫能不能治好病人,而是藥吃死人了。
這些人上來就定下基調說這老者只是傷寒,那就是不致命,只是在吃過藥之後才會臨終彌留。
如果按照周氏的說法,那不是不打自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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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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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2:03 AM
第五十三章 死而復活
好在惠娘這個時候還保持著冷靜,她想了想,問道:“不知藥方可在?能否借來一觀?”
“那等不淨之物,早被我們燒了……我就問你,昨日裡我們在這裡買藥,你可還記得?”那三十多歲的男子惡狠狠地喝問。
惠娘一愣。
藥鋪一天下來招待不知道多少人,要是能全記住就怪了。到底是縣城裡,品流複雜,而且並非都是鄉里鄉親面熟,有很多是從城郊或者是鄉下慕名而來。
這時候人群裡有人叫道:“昨天我來買藥,見過他們。”
隨後又有人附和,一看就是受人教唆,故意這麼說好讓事情坐實。最後那老者家人把一些藥渣子扔在地上,道:“這就是昨天抓的藥,還能有錯?”
惠娘俯下身仔細查看藥渣。
藥材不論是哪家售出的,煮過後都一樣,怎麼可能從這些藥渣中分辨出是哪味藥出了問題?可到底惠娘通曉藥理,她仔細辨認後突然看向那老者家人,斷然搖頭:“這似乎不是治風寒的藥。”
“說什麼呢?你意思是抓錯藥了……那就更對了,鄉親們給評評理,這女人自己也承認抓錯藥了。”
說著幾個人便大吵大嚷,一定要讓惠娘下不來台。
沈溪暗忖,怪不得說藥方給燒了,感情是因為開錯藥方抓錯藥才出現眼前的狀況,可能是這些人去質問大夫,結果被大夫倒打一耙,再加上其他藥鋪的人出來挑唆,才令病患家屬以為是惠娘藥鋪售出的藥出了問題。
惠娘被患者家屬推推攘攘,只能往藥鋪裡躲,沈溪這時候高聲叫道:“誰開的方子,有本事叫出來當面對質。”
“關人家大夫什麼事?分明就是這女人鋪子裡的藥有問題!”
沈溪這邊才剛開口,馬上人群中就有人出來起哄。沈溪到了現在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分明是城裡的藥商都聯合起來要整治惠娘和她的藥鋪,這圍觀群眾中也不知道多少人是托,現在光從藥方和藥材的問題上已沒辦法再理清楚了。
惠娘和周氏進到藥鋪裡,患者家屬沒有善罷甘休,直接追到裡面,繼續大吵大鬧。
沈溪是個孩子,沒人理會,趁機從人縫中鑽出來,來到兀自躺在門板上一動不動的老者身邊,細細查探。
沈溪用手探了探老者的手腕。
老者脈搏時斷時續,極為微弱,已呈“絕脈”之相。按照道理說,這種脈象只會出現在迴光返照之人身上,看來這背後唆使之人並不是隨便找人來演戲故意要讓惠娘難堪。
沈溪並沒有多少行醫問藥的經驗,但卻對中醫典籍涉獵較深,他看過的大多醫書都是從古墓中發掘出的前朝佚本,要考證其年代以及效用價值,必然會對其進行研究。
要說以他的中醫知識來給眼前這老者診治,他未必行,但他記得很多針灸的中醫名著,其中主要記述的就是如何用針來拯救臨終病人。
寧化縣地處偏遠,城裡就算有大夫也並不精於針灸之道,沈溪仔細回憶了中醫典籍中記載的內容,回到藥鋪,趁亂把他用來給人種痘的銀針拿了出來,用白酒簡單消毒後便準備下針。
也是病人家屬都以為老者必死無疑,竟然光顧著在藥鋪裡跟惠娘和周氏鬧騰,把自家老人丟在外面不管不顧,不然沈溪根本就沒機會動手實踐他所知不多的針灸之道。
沈溪清楚記得,人不省人事後,首先要下的是中渚、三里、大敦三處大穴,隨後他又在老者的水溝、十二井、合穀、太沖下針。
等針紮了下去,這時候裡面患者家屬才發覺外面有個小子正不知道趴在老者身上做什麼事情。
“你在幹什麼?快起來,不然一腳踢死你!”那三十多歲的漢子沖了出來,就要上前扭打沈溪。
沈溪慌忙收拾銀針準備開溜,那漢子已經撲了過來,來到患者身邊正準備去提沈溪的衣領,老者突然“哇”地一聲,從喉嚨裡吐出一口濃痰,隨即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
熱鬧紛繁的藥鋪門口,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從門板上爬起來正在不停咳嗽的老者,沒一個人說話。
現場出奇地安靜。
不知誰突然喊了一聲“死人救活了”,圍觀百姓一片譁然,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看著正在咳嗽不止的“死人”,臉上全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嘴裡嘖嘖稱奇,議論聲不絕於耳。
“姨,病患沒死……這些人是特地跑來冤枉我們的。”沈溪揣好針包,來到惠娘面前,拉著惠娘的衣襟說道。
本來男子扯婦人的衣服,那是件很無禮的事,但因沈溪是個小孩子,沒人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
圍觀的百姓都在看著死而復生悲喜交加的一家人,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少有人能看得清楚明白。
“活過來就好,活過來就好。”
惠娘剛才被病患家人鬧得頭暈腦脹,現在回想起來兀自心有餘悸……藥鋪裡終歸沒男人出來主事,她就算性格堅韌平日裡勉強撐起,可她柔弱的肩膀還是扛不起太重的擔子。
剛才還在吵嚷著要跟惠娘討回公道的病患家屬,突然全都跪在惠娘面前,磕頭不止,嘴裡連聲道歉:
“女神醫,我等受人嗦擺,來這裡跟您鬧……都是那些無良的藥商,說是只要來鬧了就有人出喪葬的花銷,我們是被豬油蒙了腦子,求您原諒。”
一語令在場百姓再次譁然。
先前還躲在人群中得意地看著眼前亂子的那些藥鋪掌櫃,這時候都縮頭貓腰,從人縫中逃走,走得快的倒是順利離開了,可還是有兩個倒楣的藥鋪掌櫃被人認出來給推攘到了藥鋪門口。
兩個掌櫃的都四五十歲,人大面大,眼下圍觀的百姓罵什麼的都有,二人老臉掛不住,只好給惠娘作揖道歉。
“二位都是同行,雖說妾身不懂經營,偶有得罪之處,但還請將來能和睦相處。妾身在這裡先謝過了。”
惠娘恭恭敬敬還禮,話說得很漂亮,頓時引來周邊百姓的一致叫好聲。
那兩個藥鋪掌櫃眼下只想早點離開,隨便敷衍兩句就逃走了,那邊患者家屬依然在千恩萬謝……剛才他們湧進藥鋪裡鬧騰,外面發生了什麼並不知道,只是偶爾回頭的時候見到沈溪在往那老者身上扎針。
等熱鬧終於散去,惠娘回到藥鋪裡坐了下來,整個人都有些虛脫,在把氣息喘勻之後,她眼角終於還是滑下兩行熱淚,卻又趕緊從腰間拿出手帕擦拭。
周氏倒沒惠娘這麼柔弱和委屈,在旁邊勸了幾句,惠娘反倒哭得更加傷心了。
“臭小子,剛才你在外面,那人是怎麼活過來的,你瞧清楚沒有?”周氏一邊勸慰惠娘,一邊問沈溪。
沈溪眨了眨眼睛,回道:“我哪裡看見了……可能是外面人太多太雜,吵嚷聲一大,那人就自己坐起來了。”
倒是惠娘把眼淚擦過之後,抬頭看向沈溪,微微一笑:“小郎,你別瞞著姨,你的針灸之法是何處學來的?”
沈溪登時語塞。
剛才他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出的辦法,嘗試用銀針去刺穴。
他清楚地知道,人救得過來自然是好,就算死了也沒人會賴上他,難得有機會實踐從古代醫書上學到的知識,那就嘗試一下,若是讓他坐堂下針救人,他還真有些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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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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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2:05 AM
第五十四章 小軍師
藥鋪裡,周氏有些不解地看著惠娘,問道:“妹妹,你說什麼針灸?關小郎什麼事情?”
惠娘悵然若失,道:“先夫曾提及,大城市裡的大夫給人治病,許多都要用到針灸之法,就是用銀針紮在人身上的穴位,可以治病救人,以前我也從未見過。今天見小郎用針刺在病人身上,倒與先夫說過的針灸之法頗為相似。”
周氏疑惑地蹙起了眉,隨即斷然搖頭:“妹妹你多心了……連縣城裡那些醫術高明的大夫都不懂的東西,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裡會懂得?倒是先前見那人身上的確有幾根銀針……憨娃兒,你說,你幹嘛要用針去刺他?”
沈溪知道這件事怎麼也解釋不清楚,只好採用最原始、最簡單粗暴的辦法——抵賴!
“娘,姨,那……我真不是我幹的。”沈溪滿臉都是委屈。
惠娘微微點頭,臉上雖帶著一絲疑惑,卻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也許在她心中,也不相信沈溪不到七歲便懂得深奧的針灸之法,那可不是隨隨便便拿幾根針在人身上紮幾下就可以解決問題的,必須要對人體穴道有很深的瞭解,需要長久練習。
就算有人肯教給沈溪,沈溪也不可能小小年紀便擁有這等高深的手藝。
見惠娘和周氏不再追問,沈溪總算是松了口氣。
現在外面鬧事和圍觀的人終於走完了,街面上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惠娘平緩了一下情緒,起身道:“姐姐,時間不早了,是時候開門做生意了。這個時間小郎也該去學塾了,別讓他耽擱了學業。”
周氏這才反應過來。
也是昨天得了銀子,興奮之下周氏光想著給沈溪和林黛做身新衣服,此番從外面回來便碰到病患鬧事,都快忘了正事。
搬開所有門板,卻見外面等著買藥的人已有不少。
經過之前病患起死回生的事情後,城裡的人更是覺得惠娘藥鋪裡的藥到了能把死人救活的地步,現在也不管別的藥鋪依然在降價搞促銷,都競相往惠娘藥鋪來買藥。
百姓的從眾心理很強,沈溪知道有了這件事,城裡競爭對手再想把惠娘的藥鋪整垮會越發地困難,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上門來找茬了。
到下午沈溪放學回來時,店鋪卻早早關門了。
一打聽,原來城中其他藥鋪的掌櫃知道不能再跟惠娘硬碰硬,就想找她商量統一藥材售價的事,其實算是變相的妥協。
惠娘畢竟是女流之輩,獨自出門跟那些男子商量事情終歸有些不妥,就想叫上周氏一起去。周氏非常為難:“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平日裡說話語氣沖,非常容易得罪人。要是去了我實在氣不過罵他們兩句,倒讓妹妹你為難了。”
沈溪在旁邊勸道:“娘,您去最合適不過了……那些人就該被好好罵上一頓,敢背地裡算計姨,他們就該有心理準備被人罵。”
惠娘會心一笑,道:“小郎說的是,要是沒有姐姐在旁邊幫襯,妹妹還真怕應付不來。”
周氏最後終於點頭答應。
沈溪嚷嚷道:“我也去。”
“大人的事你少摻和,在家老實待著做功課,過幾天我要去學塾問先生,你是不是偷懶了。”周氏教訓完沈溪,回過頭看著惠娘,“妹妹,咱這就走吧。”
過了一個多時辰,二人回來,沈溪看了一眼,兩人神色正常,此行應該沒受氣。
進門之後,周氏和惠娘說了幾句,便從後門往後巷家裡方向去。惠娘則忙活著從後院倉庫裡拿藥,把前面鋪子抽屜裡賣光的藥補充齊全。
沈溪問道:“姨,事情商量得怎麼樣了?”
周氏本來已經走出門了,聞言回頭罵道:“跟你小子有什麼關係?快把東西收拾好了回家,難得今天早些收鋪子,回去後給你做好東西吃。”
沈溪笑了笑沒有理會,繼續留下來做功課。等周氏走了,沈溪才站起來,幾步走到惠娘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襟:“姨,我幫你吧。”
惠娘把簸箕放下,矮下身子,笑道:“小郎,哪怕你再聰慧,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幫上忙的……還是等你長高些再說吧!”
沈溪自然清楚,以他的小身板根本不可能把藥材放進櫃子上的抽屜,他湊上前說話,一則是想跟惠娘靠得更近些,哪怕只是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也覺得神清氣爽,心情無形中舒暢不少,二來卻是想問問此次跟城中那些藥鋪掌櫃商量的結果。
“姨,您一個人做事情太不容易了。要是我長上幾歲,就可以幫到你了……其實我想知道,那些藥鋪找人來詆毀姨您的聲譽,姨就不生氣麼?”
惠娘微微一笑:“有什麼好氣的,女人拋頭露面出來做生意,本來就要受氣……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情。”
沈溪心說也是惠娘的心態好,能隱忍,這正是當藥鋪掌櫃必須要有的素質,像周氏那樣就不行了,一旦有什麼氣不順,肯定忍不住,稍微一鬧就會令事情變得更糟。
惠娘繼續忙活。
雖然沈溪個子矮沒法幫忙把藥補進抽屜,但卻能去後院把藥材搬運過來,省了惠娘不少事情。順帶著,沈溪也問了問此行究竟有什麼成果。
“……咱鋪子裡的藥,價格按照進價加三成出售,要是別的藥鋪有什麼積壓,咱就去進過來,這樣就不用去找外人進貨了。”惠娘介紹道。
沈溪一聽搖了搖頭……終歸還是被那些人給坑了!
別家藥鋪的藥材賣不出去,本來屯著只能發黴發爛,現在惠娘竟然答應把這些人的藥材收回來賣,這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姨,你這樣不對……要是那些人在藥材裡摻假怎麼辦?我聽說有很多藥材,就是行家裡手也容易看走眼買到假貨,更何況他們擺明是要針對咱們,肯定會想著法子弄花樣。”
惠娘聞言,不由停下手上的活,皺著眉頭思索:“小郎你說的倒也不是沒道理……咦!?我怎之前沒想到呢?”
沈溪心想,你一個慈悲心腸連奸商都做不得的女人,要是能想到那就奇了怪了。這世道險惡,生意場上連兄弟和父子都能相互陷害,更別說會有誰真正憐惜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小寡婦了。
“姨,要不咱這樣,他們賣不出去的藥材要咱收也成,不過咱先賣,等賣完了確定沒事再給他們進貨的銀子,咱還要到官府那裡找人見證,要是有誰吃了他們的藥出了問題,咱不但不給他們銀子,還讓官府治他們的罪。”沈溪提議道。
惠娘臉色間有些為難:“這樣似乎不好……”
“他們找人來污蔑姨的時候,可有想過好不好?”沈溪憤憤然,“現在姨也沒坑他們,反正他們的藥囤在庫房裡爛了也賣不出去,現在我們肯幫他們賣,他們高興還來不及。他們想憑白把藥材以陳換新,想得美。”
惠娘雖然覺得這樣不妥,但終歸還是點了點頭,到底沈溪說的話有些道理。
最後惠娘低下頭,看著沈溪道:“也不知是姨到底上輩子結了什麼緣,居然今生能遇到你們一家人。”
“老天待我不薄,以後有你這小軍師出謀獻策,還有你娘幫我,生意一定會越做越好。”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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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2:06 AM
第五十五章 不顧家的老爹
沈溪對於惠娘的提議,其實是對城裡其餘那些藥鋪強而有力的反擊。
要想在生意場上不被欺負,就要把軟弱的一面藏起來,把自己變成鋒芒畢露的荊棘,誰招惹了你都要讓他滿手沾血。
沈溪決定時不時地灌輸一些生存哲學跟惠娘,告誡她如果依然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豺狼沒得到慘痛的教訓,回頭肯定會接踵而至。
很快到了臘月,天氣逐漸寒冷起來,沈溪出門時也不由多穿了兩件衣服。
寧化縣地處汀州府背面,武夷山東麓,這裡夏無酷暑,冬無嚴寒,春季長達四個月,後世是著名的避暑勝地,在沈溪的印象中應該是冬日裡也暖薰薰的才對,出門最多穿件長袖外衣即可。
可此時卻是明朝中期,正處於小冰河期的中期,福建包括沿海冬季都很寒冷,每年甚至會下三五場雪,把群山都染成一片潔白,這放在幾百年後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沈溪每天持續著他幾乎固定的生活,上學、放學、到藥鋪幫忙,偶爾他會去王家大宅後面荒廢的破屋子擺弄他的字畫,小日子過得無比愜意。
可惜的是,這寧化縣終歸不是富庶之地。
沈溪仿作黃公望的山水畫,擺在藥鋪隔壁的“思古齋”裡一個月了也沒能賣出去。平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買幅字畫回去掛著衝衝門臉,花幾錢銀子就覺得貴了,可沈溪的畫起價就在十兩銀子以上,因此根本就無人問津。
進入臘月之後,藥鋪的生意清淡了許多,周氏開始有時間為家裡人縫製新衣,沈溪、林黛和沈明鈞都各有一套,就等著大年初一那天穿上。
這天是臘月初三,周氏放心不下,沈溪放學後周氏便帶著他去王家看望沈明鈞。最近這兩個月,沈明鈞吃住在王家,一旬才回去一兩次,還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沈溪其實也很奇怪老爹為何不顧家。
之前鬧瘟疫的時候不回家倒容易理解,畢竟主家怕府裡人染上病,儘量減少家中人外出情有可原,但此時瘟疫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沒道理還不放人。
沈溪也曾問過,沈明鈞隨口說主家那邊太過忙碌,來來回回太過耽誤時間。
沈溪心想,老爹再怎麼忙碌,從王家回家裡也走不了幾條街,路上耗時最多也就兩刻鐘,顯然不回家時另有原因。
周氏帶著沈溪到了王家,王家僅僅只是派出個家丁接待,連劉管家的面都沒瞧著。
等人進去通傳過,才有個帳房先生大搖大擺走出來,揮揮手道:“回去吧,明鈞跟著老爺下鄉了,過幾天才會回來。”
來一趟居然沒瞧見沈明鈞的人,周氏在王家自然不敢發作,告辭後剛走出王家的大門就開始不斷嘀咕,說什麼你爹不顧家要離開城裡也不跟妻兒老小說上一聲,顯然心裡面沒裝著家人,聽得沈溪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
“娘,上次爹回家是什麼時候?我好像有半個月沒見過爹了。”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沈溪隨意問了一句。因為偶爾沈明鈞回來是在他上學的時候,所以他也不敢肯定這半個月老爹是否回來過。
周氏想了想,道:“咱倆最後一次見你爹應該是同一天……那次你爹回來,連頓飯都沒吃,只是撂下句話就走了,好像是說主家那邊要差遣他去鄉下收田租……呀,不會是那次去了就沒回城吧?”
沈溪搖搖頭:“應該不是!王家的田大多在城東一帶,雖然城南的山裡也有一些,但最多兩三天就可以打一個來回,收田租根本用不了那麼多時間。”
周氏深以為然,隨即蹙眉瞪著沈溪:“你小子怎麼知道得那麼多?王家到底家大業大,你知道王家有多少田地?”
沈溪苦笑了一下,自然沒正面回答。
這問題其實不用沈溪刻意去調查,他跟王家小少爺王陵之關係很要好,王陵之經常過來找他玩,他有什麼問題王陵之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陵之到底大沈溪兩歲,對家裡的情況頗為瞭解,就算家裡有幾畝田土、做生意賺了賠了還有他兄長為什麼坐牢都說得一清二楚。
王陵之有一兄一姐。
兄長因為生意糾紛如今正在湖廣的武昌府坐牢,這還是王家上下打點的結果,不然可能要判到遼東充軍。
聽王陵之的意思,他兄長之所以出問題,也得罪了官家人,遭到對方惡意栽贓陷害。至於王陵之的姐姐,頭兩年已經嫁了出去,夫家是泉州府的大商家。
如今,王陵之的老爹對他很器重,一直想讓王陵之讀書走科舉的路,而不想讓他重蹈父兄的覆轍。
回到巷口,時間尚早,藥鋪大開著門,不過裡面已經沒有客人了。
見到周氏母子回來,惠娘走過來問道:“姐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可曾見到姐夫?”
周氏搖頭歎氣,嘴上罵道:“這個沒良心的,出城去了也不跟家裡說一聲,我們娘兒倆走一趟撲了個空,莫不是他在外面有野女人了?”
惠娘趕緊道:“姐姐,你可千萬別胡思亂想……我看姐夫那人挺好的,踏實穩重,不像是有花花心思的人。再者,姐姐這麼漂亮賢慧,難道你是對自己沒信心,怕收不住男人的心嗎?”
這原本是姐妹間的悄悄話,但恰好沈溪在一旁喝茶,突然感覺似乎坐錯了地方。雖然惠娘平日裡把他當成是大人看待,可在說一些不該說的話的時候,偏偏不避忌著他。
周氏有些怨惱:“過些天就要過年了,我還想跟他商量下到底回不回村去,現在找不到他人,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沈溪插話道:“娘,爹不會是不要咱們了吧?”
“臭小子,找打是吧?”
周氏馬上火冒三丈便要動手打人,沈溪正好趁此機會開溜……惠娘和周氏說私房話的時候總喜歡當著他的面說,他不想聽,總得找個法子躲開。
沈溪回到後巷的家中,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蘿莉都在院子裡,圍坐在一張小桌子前,原來是林黛在教陸曦兒寫字。
林黛本來就沒學幾個字,此刻正用小木棍沾上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寫著歪歪斜斜極不工整的字。
陸曦兒則坐在一旁,目不斜視地看著,對於陸曦兒來說,寫字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但絕對沒有丟毽子來得有趣。
“沈溪哥哥,你快來,姐姐在教我寫字。”
陸曦兒對沈溪更親熱一些,因為沈溪會哄著她、遷就她。陸曦兒跑過來說話的時候,因為正在換牙,嘴裡說話漏風,口齒不清。
沈溪看了看桌子上的字,全是再簡單不過的。林黛瞅著他,心裡擔心自己寫得對不對。
沈溪笑道:“那哥哥教你寫字好不好?”
“好。”
陸曦兒更開心了,“娘說沈溪哥哥讀書寫字都很厲害,曦兒要跟沈溪哥哥學寫字。”
林黛聽了稍微有些不滿:“就知道你的沈溪哥哥,白教你半天了。”
也許是女孩子有天生妒忌的成分在內,林黛對陸曦兒一直不怎麼友好,沈溪猜想應該是跟林黛的身世有關。
林黛睡著後經常做噩夢喊爹娘,但醒過來問她什麼都不說,顯然藏有心事……從小沒爹沒娘,又被人收為童養媳,見到個比她年紀小又同樣可愛的女孩子有娘疼,還有人陪著玩,心裡自然會有別樣的情緒。
沈溪叫住林黛:“別走啊,坐下來我一起教你們識字寫字。”
林黛撅著嘴,不滿道:“你教給曦兒的肯定是最簡單的字,我都會寫了,才不要跟她一起學呢。”
沈溪沒想到林黛居然鬧起小女兒的脾氣。
平日裡林黛都在周氏面前表現得像個乖乖女,但在他和陸曦兒面前則會無端發脾氣,這說明林黛小小年歲還是有些心機的。
不過沈溪並不怎麼在意,林黛的身世不簡單,需要他一步步去挖掘,去瞭解,這或許就是今世他成長的樂趣之一。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2:17 AM
第五十六章 童言無忌
“黛兒,我教給你那麼多,你也沒好好學,今天我就權且當一回先生,把我學會的東西教給你們,可好?”
沈溪把林黛拉了回來,讓她跟陸曦兒坐在板凳上,仿佛兩個乖巧的學生,而他自己則把所學的《論語》拿出來,根據上面的內容教二人上面的句子和文字。
以前沈溪教給林黛寫字,都是教單個字,突然教起大段大段“子曰”的內容,別是睜大眼睛顯得萌萌噠的陸曦兒,就連年齡大得多的林黛也是一句都聽不懂。
“沈溪哥哥,你的是什麼意思啊?”倒是陸曦兒有做學問的天分,不懂直接就問出口來。
沈溪這下真不太好回答。
前面過,由於這個時代讀書不易,學生隨時可能輟學,加上《論語》又是科舉的必讀教材,因此一般蒙學都將《論語》作為蒙童的啟蒙讀物,讓蒙童誦讀,並且以此書來認識生字。
《論語》內容豐富,思想精要而言簡意賅,飽含了察人之方、立身之則、仁孝之道、守禮之教、治國之道、學習之方,對於蒙童心智的發展和人生觀的確立有很強的啟示,但要讓稚童理解還是有些困難。
正因為如此,那些經濟發達、文化底蘊濃郁的地方的學塾,通常把“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作為啟蒙教材,有的書香世家創立的社學,甚至會添入《蒙童訓》、《神童詩》、《學》、《孝經》等各種書籍,由蒙童自由選擇。
但這一切對於地處偏僻的寧化縣而言,無疑會大大加重蒙童家庭的負擔,因此塾師乾脆來了個一刀斬,直接採用《論語》啟蒙。
“這樣吧,我教給你們別的,叫做《三字經》,你們跟著我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沈溪用《三字經》這樣通俗易懂且琅琅上口的讀物來教兩個蘿莉,效果馬上就變得好了許多。
陸曦兒雖然年歲卻很聰明,沈溪教了她幾句,她馬上就能背出來。等背完,還拉著沈溪的衣服,笑著問道:“沈溪哥哥,我背得好不好啊?”
沈溪看了一眼對面有些失落的林黛,知道在一個蘿莉面前誇讚另一個蘿莉並非明智之舉,他只是摸了摸陸曦兒的頭,沒有評價好壞,而是道:“曦兒,你回去後背給你娘親聽好不好?”
“好。”
陸曦兒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
隨後,沈溪示範性地給兩個蘿莉寫了《三字經》頭兩句六個字,兩個蘿莉依樣畫葫蘆,但依然用去半個時辰,才把字準確無誤地寫出來。
眼看時間不早,沈溪趕緊帶領兩個蘿莉去藥鋪吃晚飯。
來到外面的巷子,沈溪突然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一種被人偷窺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牽著兩個蘿莉繼續前行,眼角的餘光卻瞟向巷口。此時那兒正有人鬼頭鬼腦四處打量,一看就非善類。
靠近巷口的位置有幾個半大的子正在玩打沙包,旁邊有兩個女孩則在踢毽子,此人的目光更多地落在女孩子身上。
沈溪心想,難不成是拐子?
要這年頭拐子可不少,不過少有拐賣女孩的,因為即便有人要買孩子也是為了繼承家族香火。
至於主動賣兒賣女的也有,但都是賣到大戶做奴婢,通常賣身契簽十幾二十年,等於是用大戶人家的米把自家的孩子養大,孩子要長到三十歲左右才能重獲自由。
“曦兒,快走。黛兒你也快些。”
沈溪可不管這形跡可疑的人是不是拐子,雖然後巷這地方尚算安全,但到底細胳膊細腿兒的,被歹人抱走想反抗都難。
等到了藥鋪後院門口,沈溪又往外望了一眼,巷口的人已經離開,那些孩子還好端端地,不時發出愉快的歡笑聲,絲毫也沒察覺到有什麼危險,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雖然看起來可能只是偶然路過,但沈溪卻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斷定那人非奸即盜,肯定不懷好意。可到底是幹什麼的?所圖為何?他又不上來。
隨後幾天,沈溪沒再見到之前站在巷子口的那個陌生人,心中稍微安定下來。
這天是臘八節,寧化縣城熱鬧非凡,藥鋪裡的生意也格外繁忙。
快到年底了,學塾即將放年假,因為先生要考核,沈溪平日裡藉口功課忙,基本都不去藥鋪幫忙。不過臘八節這天下午,沈溪卻不得不去了藥鋪,因為來問藥的人實在太多,周氏和惠娘兩個女人實在忙不過來。
沈溪要做的事情並不複雜,就是幫助惠娘接待客人,讓他們排好隊,依次拿著藥方上前抓藥。如果遇到藥櫃抽屜裡的藥不足了,沈溪還得到後院倉庫去拿,一時間忙得腳不沾地。
前來惠娘藥鋪問藥之人,無論貧窮還是富貴,惠娘都一視同仁,好在人們也都挺自覺,沒有搞特殊化的。但事情總會有例外,這不,衙門那邊過來兩個衙役,手上拿著的藥方並不是治病救人的,而是補腎氣的虎狼之方。
二人進入藥鋪後根本就沒排隊,徑直走到櫃檯前讓惠娘抓藥,旁邊等候半天的百姓,就算憤憤不平也不敢什麼。
“兩位差爺,其中有兩味藥需要從庫房補充,不妨先到內堂稍作等候如何?”惠娘看過藥方之後,對兩個衙役恭敬地道。
“快兒快兒,年底事忙,我們急著趕回去當差,要是誤了公事,你擔當得起嗎?”
就算惠娘現在是甯化縣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本朝商賈低賤,在這些原本地位更加低賤卻掌握一定權力的胥吏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惠娘急忙到後院去翻找方子中兩味不常用的藥材,兩個衙役趾高氣揚地在內堂竹椅上坐下,嚷嚷著口渴了。
沈溪不得不放下手裡的工作,趕緊到後院灶臺上提來個大茶壺,又送上茶杯,替兩人斟上茶水。
“聽沒,前幾天從南邊過來幾個錦衣衛,在咱們汀州府地界上轉悠,連咱縣城也來過,像是在找什麼人。”
其中年長一些的衙役喝過茶水後,沒話找話。
年輕一些的衙役湊過頭,低聲道:“之前我出城的時候碰到過他們,聽幾個月前他們押解一批犯婦往北邊去,結果在咱汀州府地面丟了人。”
“本來按照道理,報了自盡或者病死,上邊便不會追究,誰知道這次上頭竟然要徹查,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只能跑回來找人。”
之後二人似乎覺得自己聲音太大,擔心被人聽到,於是咬著耳朵起了悄悄話。
沈溪提著大茶壺出來,心裡琢磨那天在巷口見到的人會不會跟這兩個衙差口中的事情有關。
在明朝,官員犯事之後,家裡的女眷往往會被發配到教坊司。
沈溪對於是什麼人犯事犯的又是什麼事無法揣度,卻隱約覺得這件事可能跟林黛有關,因為林黛這蘿莉平日裡話做事都透著一股神秘,晚上睡著後總是哭爹喊娘,醒來竟對之前的事隻字不提。
唯一能解釋得通的,便是林黛很可能是犯官之後,在路上跑丟了才在雙溪鎮被進城途中的自家母子發現。
兩個衙差走後,沈溪沒有表現出絲毫異常……他不想讓惠娘和周氏知道這件事後擔心,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私下裡悄悄問林黛,但他心裡也清楚,即便開口詢問也未必能知道答案。
晚上兩家人聚在一起吃臘八粥。
陸曦兒是一桌子人中最開心的,吃粥的時候圍著飯桌跑來跑去,吃上兩口接著再跑,惠娘怎麼拉都拉不住。
“娘親,我要沈溪哥哥教我《三字經》,沈溪哥哥可厲害了。”在陸曦兒眼中,沈溪就好像是神一樣的存在,不管什麼都是沈溪哥哥最好。
惠娘歎道:“那你也要先吃過飯,長大一些才好跟沈溪哥哥學東西。乖,快過來吃飯,你看你沈溪哥哥也在吃呢。”
“才沒有呢,沈溪哥哥在看黛兒姐姐。”
沈溪訕訕地有些臉紅,因為想著之前衙役所之事,沈溪不知不覺總是打量林黛,竟然被陸曦兒眼尖察覺。
沈溪心想,果然是童言無忌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1:13 AM
第五十七章 神秘的小蘿莉
到了晚上,林黛又抱著小枕頭找沈溪講故事。
沈溪心裡有數,於是旁敲側擊,虛構了一個故事,說是古代有一名朝廷大員,在朝中多麼的有威望,為官又多麼的有清廉,深得百姓的愛戴,結果卻因為奸臣陷害被抓,妻子和兒女被發配為奴。
沈溪委婉道來,把故事說得曲折悠長,跌宕起伏。
林黛最開始時覺得不過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到後面慢慢帶入其中,最後竟然忍不住“哇”地一聲,抱著枕頭痛哭起來。
“別哭啊,讓娘知道還以為我欺負你呢,這故事你不喜歡聽,我換一個就是了。”
林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哭起來稀裡嘩啦的,聽得沈溪竟然有一種心碎的感覺。
也許是林黛哭的聲音太大,連周氏也被驚動了。
很快外屋傳來推門的聲音,周氏走了進來,看著正趴在枕頭上哭得傷心的林黛,直接對沈溪喝問道:“你個臭小子,這半夜三更的,你怎麼欺負的黛兒?”
“娘,我沒欺負她啊。”
沈溪趕緊往床鋪裡面躲了躲,免得老娘上前來揍他。
這次周氏卻沒心思找他算帳,徑直坐到床榻邊,撫摸著林黛的小腦袋瓜,溫言安慰。林黛哭得傷心,最後靠在周氏的懷裡,情緒逐漸平復來。佰渡億嘿言哥免費無彈窗觀看已章節
周氏道:“乖丫頭別哭,要真是這小子欺負了你,看我怎麼教訓他……過去跟娘一起睡好不好?”
“嗯。”
林黛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想起什麼,回過頭看了沈溪一眼,目光中竟然帶著絲不舍。
到底是她央求沈溪講故事的,因為閱歷有限並沒有覺察沈溪是有意試探她,所以心裡面對於自己哭泣可能導致沈溪受罰有些愧疚。
但跟周氏一起睡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林黛還是抱著枕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周氏到正屋那邊去了。
有了這件事,沈溪更加確信林黛這小蘿莉跟兩個衙役口中說的犯官家屬丟失的事情有關,但她一個小姑娘家,要在錦衣衛的盯防逃走,還要躲過追捕,那可是很困難的事情,他心裡有些不太明白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
這件事沈溪只能藏在心裡,心想先好好調查,再從長計議。
之後幾天,沈明鈞仍舊沒消息傳來,周氏平日裡做事都沒了多少精神,嘴裡時常念叨:“沒良心的,把家都丟了。”
雖然沈溪不知道老爹去了哪兒,但前兩天他跟王陵之見面的時候從這位便宜師弟口中得知,原來王陵之的父親王昌聶也不在家,因此揣測這次那麼久時間不落屋,可能是老爹跟著王員外出遠門了。
最大的可能,是王昌聶去湖廣的武昌府探望被囚禁的長子,讓沈明鈞同行,只是沈明鈞臨走前竟然不跟家裡招呼一聲,怎麼都說不過去。
沈溪趁著官府那邊並未大張旗鼓搜捕犯官親眷,試著去打聽了。
弘治年間,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仁厚剛正,使得錦衣衛這個特務組織上行效,行事比較公正。
或許是因為那些錦衣衛怕事情張揚開來被上官問罪,做事非常低調,在百姓當中根本沒什麼傳聞,就連衙門那邊也不是人人都知曉,沈溪試著探問一番卻沒有任何消息。
終於到了臘月十五。
這天是蒙學班先生考校學問的日子,相當於年前的期末考試。考校結束之後,這些初啟蒙的孩子就可以帶著行李回鄉過年了,要等正月過後學塾才會重新開課,因為整個正月都算是新年。
學塾的高年級和中年級班,昨日以前便已陸續考校完畢。沈永卓沒有等沈元一起走,和往年一樣,與幾個同路的同窗一起雇了輛馬車回雙溪鎮,按照慣例,家人會在鎮口接他。
蘇先生挨個對初蒙學的這班孩子進行考校,主要還是考校《論語》上的內容,不過已經不再單純是背誦和默寫,也會問一些詞句的意思。
沈溪在所有孩子中屬於佼佼者,蘇先生在考校沈溪的時候,不住點頭,看得出他對沈溪分外滿意。
到了沈元,沈元的回答也很流利。最後先生評斷,仍舊是沈溪第一,沈元第二,令旁邊那些半大的孩子非常羨慕。
中午的時候學塾所有班級全部正式放假。
由於蒙學班的孩子年齡小,城外來讀書的都要等家裡人來接。沈溪按照周氏的吩咐,把沈元帶回自己家裡,因為午四伯沈明新會來城裡接兒子。
等沈溪和沈元到了藥鋪,不但沈明新在,便連沈明新的妻子馮氏也來了,二人正在藥鋪的後堂跟周氏商量事情,意思是想讓沈元以後不再住學舍那邊,而是搬過來跟沈明鈞和周氏一起生活。
“這個……我平日裡挺忙的,可能沒多少時間照料這些小傢伙……”
周氏不太想接沈元過來,她連沈溪和林黛兩個小的都管不過來,如果再加上沈元,她肯定更加頭疼。
馮氏有些為難:“他五嬸,你也不是不知咱家的情況,娘那邊一直在念叨說家裡沒錢供幾個小的讀書,現在能省一點不是更好?以後有你來照顧六郎,好歹我們做父母的也能放心一些。”
“你看永卓,在外讀書心都野了,前幾二叔到鎮子上接人,卻沒接到,家裡著急得不得了,結果過了一天那小子才現身,說是在同窗家裡喝醉了酒,誤了時間……你說這是什麼事?”
周氏有些驚訝:“永卓回家還鬧出這麼一出?”
馮氏道:“是啊,所以我這做娘的才為孩子擔心,就怕他長期在外沒人管,走上歧途。”
沈元聽到自己的娘這麼說自己,有些委屈,嘴巴撅了起來。
周氏歎了口氣:“那行,等相公回來我跟他商議吧,好些日子沒見著他人了。要是可以的話,回去過年的時候,讓他跟娘說說這事兒。”
馮氏是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周氏有幾分不情願。
本來在鄉的時候,馮氏只當周氏母子在城裡全靠沈明鈞過活,寄人籬的日子肯定苦不堪言。
等到了地頭才赫然發覺,其實周氏在藥鋪裡打工日子過得挺充實,看掌櫃的和她那麼親密,工錢應該不少,壓根兒就不用靠沈明鈞,心裡不由滿是羨慕和嫉妒。
“那我們晌就帶六郎回家,不知你和小叔何時回去?”馮氏最後再問。
周氏只能無奈搖頭:“還是要等相公回來,問過他才能作數。這一個月他都不在家,連去了哪兒都不知道。”
沈明新插嘴道:“五弟也是的,把你們娘兒倆接到城裡來,結果自己卻不顧家,回頭一定讓娘好好責問他,看他做的什麼事。”
周氏苦笑了。
雖然她對沈明新這一房並不是很熱情,但到底是一家人,於是盛情挽留三人住上一晚再走。
周氏向惠娘告了個歉便提前工,回到後巷家中,搗鼓出一頓豐盛的午餐待客。隨後,周氏到街上去買東西,讓沈明新一家順便帶回去。
等周氏出門,沈明新和馮氏便在院子裡說起了閒話。
沈溪和沈元則在屋子裡的窗戶看書,由於沈溪這裡有不少從惠娘那裡借來的古籍,其中有一本便是通俗易懂的《千字文》,沈元看得津津有味。而沈溪則豎起耳朵,偷聽牆根大致把四叔兩口子的意思聽了個清楚明白。
馮氏連聲指責周氏不像一家人,連把沈元這個侄子留在家裡照顧的事都不答應。
“你看弟妹她多忙?畢竟是替人打工,要不是咱們來的話,可能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六郎到這兒住,沒人照顧,其實還不如留在學塾那邊,至少有先生看顧,學業上不會耽擱。”
沈明新對馮氏的話卻不以為然。
雖然夫妻二人在一家五房中算是比較開明的,但到底還是有自家的小九九,不會全然為他人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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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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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1:26 AM
第五十八章 家書值萬金
《大明律》曰:賦役之法,……役曰裡甲,曰均徭,曰雜泛,凡三等。以戶計曰甲役,以丁計曰徭役,上命非時曰雜役,皆有力役,有雇役。州府縣驗冊丁口多寡,事產厚薄,以均適其力。
雖然周氏帶著沈溪來到了城裡,但一家人的戶籍仍舊在桃花村,但凡有徭役以及攤派,仍舊會按照桃花村的戶籍來分配。
按照官府所造黃冊,沈家明年要出徭役一人,老太太李氏的意思,是從沈溪二伯和三伯中挑出一人充任,畢竟要把能賺錢養家的老四沈明新和老五沈明鈞留下來,但顯然這種事老太太也不能擅自做出決定。
四伯沈明新這次帶妻子進城來接兒子,其實也有跟沈明鈞商量的意思。
過年的時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如果商量不出個結果的話,官府征徭役肯定要以年輕力壯的優先,沈明新和沈明鈞都有能會被選中。
現在因為六郎沈元的事情,兩房之間鬧得有些不愉快,難保後面家裡商量事情的時候會出什麼麼蛾子。
吃過晚飯,周氏在巷子附近找了家客棧,安排沈明新三口人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沈明新一家離開縣城時,周氏送了不少東西,但馮氏並不太買帳,畢竟東西拿回去要由老太太統一分配。以李氏的偏心眼,肯定老大一家拿得最多,四房能得到的極為有限。
在馮氏看來,老五一家在城裡過得越好,帶回家裡的錢越多,對自家越不利。年後攤派下來的徭役,很可能會由丈夫來承受,因而對老五一家心結更深。
送走沈明新一家,周氏來到藥鋪,只見鋪子已經開門了,稀稀落落地沒幾個顧客。
沈溪正在幫惠娘搗藥,她輕輕歎息一聲,走過去擺擺手道:“鋪子沒什麼生意,這點兒活我來幹就行了,你回去溫習功課吧!”
沈溪見老娘神色凝重,知道她明白得罪沈明新兩口子的嚴重後果……回頭在沈家恐怕更加孤立無援了。
周氏不收留沈元,並不是自私小氣,實在是她工作繁忙照顧不過來,沈溪是她兒子到藥鋪幫忙沒什麼,但沈元就不同了,說不定到時候又會生出其他煩惱。
再則就是如果收留了沈元,那麼過了年就十六歲的沈永卓又該如何?都是一家人,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沈溪放下藥杵,站起來舒展了個懶腰,臨出門前聽到惠娘勸慰:“姐姐不用鬱結在心,家裡的事,總歸有年長的撐著,落不到小輩身上……”
回到後巷家裡,林黛和陸曦兒正在院子裡玩耍,小姑娘家平日裡沒什麼事情做,要力氣沒力氣,要眼力勁兒沒眼力勁兒,其實除了玩也沒別的可幹。
林黛偶爾還能幫襯著下廚做飯,陸曦兒就是睡足了玩,玩累了吃,吃飽了睡,每天生活得無憂無慮。因為沈溪和林黛的到來,陸曦兒的性格變得開朗許多,見到沈溪她總喜歡圍著這個哥哥轉。
“沈溪哥哥,你來教我們《三字經》。”
陸曦兒見到沈溪進門,馬上又纏了上來。
沈溪摸摸她的頭,道:“我還有事,你們先玩,等回來再教你們。別出門啊,外面很危險,尤其是黛兒你,近來城裡有一夥人像是在找什麼走失的犯官家眷,沒事別出去。”
林黛一聽,臉上露出些微懼色。
沈溪見此也能猜到個大概,轉身便出了門,讓林黛把門關好。
沈溪去王家大宅後面的廢棄豬舍找王陵之,因為他在過年這段時間放假不用再去學塾,老早就跟王陵之約好一起玩,其實沈溪是想跟王陵之打聽老爹的事情。
到了豬舍,王陵之老早就到了,正拿著竹棍在“練劍”,一招一式施展下來,倒也像模像樣。
這套劍法,正式的名稱是《二十四式昆侖劍》,是沈溪當年在湖北武漢考古時,向當地一位武術教師所學。
全套劍法動作幅度大,氣勢磅礡,以攻為主,刺殺兇狠淩厲,步法、身法多變,活動範圍廣,動作連續不斷,似行雲流水一般。
王陵之學習了基礎武學後,感覺不過癮,一再糾纏。沈溪熬不過,只得傳授了這套前世用以健身的劍法,結果王陵之學習後如獲至寶,學習得如癡如醉。
見到沈溪後,王陵之向沈溪從頭到尾施展了一遍劍法,從起勢開始,經朝天一柱香、拔草尋蛇、劈山沉香等招式,一直到青龍騰飛及收勢,做完後氣喘吁吁,擦著滿頭大汗問道:“師兄,你覺得我練得如何?”
“一般吧。”
沈溪應了一句,問道,“你爹可回來了?”
王陵之搖搖頭,隨即又補充道:“我問過姨娘了,爹這幾天應該就會回來。師兄,我的劍法練得差不多了,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師傅?”
二人注重的事情根本不一樣,沈溪不想戳破一個少年的俠客夢,說了句“以後有機會”便不再說武功的事。
等中午回到家,周氏高興地拿著一封信給沈溪,道:“你爹找人送信回來了,你快念念,上面寫著什麼?”
“娘,你怎麼沒給姨看?姨也識字啊!”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腦門兒上:“你孫姨是個寡婦,還帶著個女兒,我沒事去刺激她做甚?快看,不然讓你讀書有什麼用?”
沈溪不以為然地打開信封,拿出信紙看過之後才知道老爹是跟著王家老爺王昌聶去了湖廣的武昌府看望獄中的兒子,說是按照行程十七八就能回來,讓周氏不用掛心。
沈溪把信上的內容一說,周氏不由抹起了眼淚:“這沒良心的,出遠門也不跟家裡說一聲,反倒讓咱們對他牽腸掛肚的。”
“娘,爹不是說了嗎,因為王家家主走得急,他來不及回家知會就上路了……娘,你別傷心。”
周氏終於放下了對丈夫的擔心,滿面紅光,哼著小曲兒便進廚房開始做飯,做好後每樣菜都挑了些裝進食盒,讓沈溪送到藥鋪給惠娘。
兩家人現在好得就跟一家人一樣,周氏這些天丈夫沒音訊,也算是守了一段時間活寡,她覺得跟惠娘都有些同病相憐了。
到下午時,沈溪到“思古齋”去看自己寄賣的畫,驚訝地發現竟然賣出去了。
徐掌櫃笑道:“你小子運氣好,知縣老爺高升要往南直隸去,買了你的畫,這是分潤給你的。”
沈溪把小錢袋拿了過來,打開袋子一看,裡面白花花全都是銀子,可惜都是散碎的。
“徐伯,你連賣了多少都不說,是不是把詳數說一下,也好找戥子給稱稱?”
徐掌櫃罵道:“你個臭小子不懂規矩是不是?知縣老爺買畫,肯定不想讓外人知曉,有銀子拿你就好好收著,再咋咋呼呼連這點兒銀子都不給你。”
沈溪頓時不吭聲了。
感情這韓縣令又是買畫去給那些達官貴人送禮,既然人家不想張揚,他有錢收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掂量了一下手頭的銀子,怎麼說也有六七兩,肯定比上次賺得多,至於被這徐掌櫃坑了多少,他反倒沒太在乎。
“徐伯,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沈溪行禮告辭。
“先等等,我就想知道,是什麼人讓你來賣畫的?聽知縣老爺的意思,你上次和這次送來的畫都是好東西,不過這可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知縣老爺問我,我一時回答不上來,他老人家臉色就不高興了。”
“你小子最好老老實實交個底,我也好心裡有數,不然官府那邊追責說是賊贓的話,可別說徐伯我不講人情把你供出來。”
沈溪笑呵呵道:“徐伯請儘管放心,您想啊,就算是賊贓,也是被縣太爺買去了,那縣太爺就是銷贓之人,這事兒還能有人追究不成?”
“你個臭小子,誠心消遣我是吧?”
徐伯作勢要打沈溪,沈溪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出了“思古齋”大門來到外面,沈溪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把袋子裡的銀子拿出來掂量了一下,沒有摻假,都是上好的白銀。
要是被人看到他一個小孩子有這麼一大筆錢,可能會帶來麻煩。銀子任何時候都是好東西,但眼下沈溪卻沒花銀子的地方,周氏在藥鋪入了股,每個月賺的銀子不少,可惜大部分還是要讓沈明鈞帶回家裡去。
沈家一天沒分家,老太太李氏一天就是沈家之主,無論哪房賺了錢,都要上繳,不過周氏也能截留一部分,到底要為沈溪讀書考慮。
可惜這時候沒錢莊可以存起來坐收利息,沈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銀子藏好,回家表現得跟沒事人一樣,以後有需要再把銀子拿出來用。
手頭上有了六七兩銀子,怎麼也足夠一家人未來兩三年的花銷了,就算有什麼天災也勉強能撐下去。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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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1:27 AM
第五十九章 議辦商會
轉眼到了臘月十七,沈明鈞果然如期回來,周氏親自到王家那邊去接人,總算是把人給帶了回來,臉上的喜色遠遠就能瞧見。
“憨娃兒瞅什麼,才一個月沒見連你爹都不認得了?快給你爹請安。”周氏似乎忘記了平日裡對丈夫的咒駡,見到沈溪站在門口,老遠就打起了招呼。
沈明鈞基本還是老樣子,只是紅光滿面,嘴角掛著一絲笑容,看來久了沒看到妻兒這一回來還有幾分興奮。
沈溪乖乖地上前叫了聲:“爹。”
沈明鈞用手摸著沈溪的小臉蛋,高興地點了點頭,道:“這才幾天不見,小郎又長高了,到裡面去,我給你和黛兒買了好東西回來。”
進到院子裡,林黛和陸曦兒都在。
林黛對沈明鈞已經非常熟悉了,可陸曦兒突然見到個男人進來,不怎麼有印象。自從沈家搬過來,她一共才見過沈明鈞三四次,小孩子記性不好,她見到生人有些害怕,躲到沈溪身後,探出個小腦袋瓜不斷打量。
“這是我爹,你應該叫……姨父。”沈溪笑著跟陸曦兒解釋。
陸曦兒眨著大眼睛,只是躲在沈溪身後,抬頭看著沈明鈞卻什麼話也不說。
周氏笑道:“曦兒不認得,就算了。憨娃兒,送曦兒回去,跟你孫姨說今天頭晌我先不過去幫忙了。”
沈溪送陸曦兒回藥鋪,到了店子裡面把家裡的情況跟惠娘一說,惠娘也為周氏感到高興:“你爹回來就好,不然成天聽你娘嘴上罵心裡想的,這耳朵啊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沈溪嘿嘿一笑:“怎麼,姨也是這樣的感覺啊……其實我娘在家裡念叨的更多,成天在我面前罵我爹沒良心。”
或者是同樣的話聽多了,惠娘不由會心一笑。
轉身正要走,沈溪突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道:“姨,我聽說咱們縣裡的韓縣令很快就要往南直隸去任職了,年後新知縣就會上任。”
“哦。”
惠娘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想隨口道,“那跟咱沒多少關係吧?”
“怎麼能說沒關係呢?要說這韓縣令是通過姨你防治瘟疫有功才受到重用的,他在的話衙門那邊對姨的生意自然有所照顧,他這一走,可能有些人就會打藥鋪的主意……其他藥鋪要是一起跟新縣令施壓,姨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惠娘聽了沈溪的話,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沈溪的話不無道理,韓縣令與惠娘的藥鋪有著利益關係,扶持惠娘的藥鋪就相當於維護他的政績,自然是不遺餘力。
但繼任者就不一樣了,縣令可是百里候,履新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跟地方士紳打好關係,將一切不穩定因素消除。而今甯化縣城惠娘藥鋪一家獨大,那些競爭對手肯定會在新縣令身上下功夫。
“那……怎麼辦才好呢?”
惠娘想了半晌,覺得自己是女流之輩,根本就沒辦法跟那些人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建議道:“姨,你不妨把生意做大一些……這鋪子規模太小了,必須得把店面擴大,要給人一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然後再跟城裡其他藥鋪的老闆商議,成立商會,在新縣令上任之前,姨先把他們使壞的路給堵上,只有這樣姨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雖然惠娘在做生意上有些天賦,可沈溪的話她還是不怎麼聽得懂。
商會這概念,目前的大明基本是沒有的,同行是冤家,彼此存在競爭關係,怎麼會聯合起來做生意相互照應?
等沈溪把具體意思解釋清楚,惠娘搖了搖頭道:“他們怎麼可能會聽我的?”
“未必未必!”
沈溪淡淡一笑,指點江山道:“目前大勢在姨手上,韓縣令要走的消息只是在很小範圍內流傳,他們要生存下去,必須得聽姨的。姨這個時候出手,要整合藥鋪其實不難。等整合完畢,就算新縣令來了,他們也不能說什麼,生意照做,姨以後說話依然有份量。若有誰不識相到新縣令那裡挑撥,姨有地位有人脈,縣令為了維持地方穩定只能給姨面子,反而會出手懲治那些使壞的人。”
惠娘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仍舊沒有釋懷。
沈溪說的事情雖然複雜,但理解不難。
現在惠娘雖然有個“女神醫”的名頭,但到底只是個婦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只要新縣令上任,惠娘的生意可能就要毀了。
但若惠娘主動把城裡做藥材生意的鋪子整合,成為“商會”的大當家,那她就是城裡所有藥鋪的掌舵人,誰再去新縣令那裡告狀,就是違背商會這個大集體的利益,新縣令只要稍微衡量就知道應該幫誰。
眼下城裡其他藥鋪的生意都不好,所有的藥鋪都要看惠娘的面子,正是整合藥鋪成立商會的大好時機。
而隨著藥鋪的整合,惠娘再以目前的小門臉來做生意就不太合適了,必須要擴大店鋪的規模。
惠娘思慮良久,道:“瘟疫結束不久,城裡空著的鋪子不少,要租不難,可咱沒有人手啊。光靠我跟你娘,怎麼能應付得來?雇人手的話,咱孤兒寡母的也不合適,唉……誰叫我命苦呢?”
惠娘黯然神傷,目前的難題是要把生意擴大,那就需要更多的人手幫忙。本來藥鋪請幾個人沒什麼難的,但惠娘是寡婦,請男人肯定不行,請女子的話哪家女人願意跟周氏一樣出來拋頭露面?
周氏作為藥鋪的股東,為人潑辣不在意這些,別家女人可就沒這膽氣出來了,不然肯定要被人在背地裡戳脊樑骨。
對此,沈溪也沒什麼好辦法。他跟林黛還是小孩子,沒法幫忙,他出出主意還行,但在一些細枝末葉上卻有些疲於應對。
回到家中,周氏飯菜已經做好了,一家四口圍坐在八仙桌旁,開開心心地吃了頓團圓飯。
吃過午飯,周氏又把兩個小的趕了出來,一直到太陽都快下山了,沈明鈞才興沖沖地返回王家,周氏也滿面紅光地到藥鋪幫忙。
惠娘到底還是把沈溪的提議跟周氏說了。
周氏聽了連連點頭:“憨娃兒說的挺有道理的,新縣令誰知道是個什麼人?要是貪財的話,我們生意根本沒法做下去!其實缺幾個人手很好辦,大不了咱買幾個丫鬟回來,以後不但鋪子有人照應,幾個小的也有人照看不是?”
惠娘聽到這話,眼前一亮。現在沒法請人,那就乾脆不雇傭,而是用最直接的辦法……買人。
可細細一想,惠娘又有些為難:“這人……去何處買啊?”
周氏看著門口,若有所思:“應該不難!咱先問問,看看城裡哪裡有牙婆,聽說南邊瘟疫嚴重,很多人家都走投無路,賣兒賣女的,咱把人買回來也算是給她們一條活路,以後等她們長大些,再把人嫁了,這樣不是挺好?”
沈溪聽了心裡有些異樣。
牙婆,是古代以介紹人口買賣為業而從中牟利的婦女,系三姑六婆這些傳統女性職業中一種。通常有什麼人家要賣兒賣女的,都會尋到牙婆找門路。
此番瘟疫過境,嶺南一代有些地方幾乎是整個村子死光,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孤女投靠親戚後下場通常都很淒慘,大多都是找牙婆賣掉。
可惜周氏和惠娘都沒有買賣人口的經驗,只能自行尋找門路。
結果一天不到,周氏和惠娘就聯絡到兩個到寧化縣城尋找買家的牙婆,都是從南邊過來的,聽說汀州府躲過大瘟,有些人家需要買丫鬟於是過來碰碰運氣。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1:29 AM
第六十章 買丫鬟
臘月十八這天下午,周氏把找來的牙婆請到藥鋪後院相商。
周氏其實也有些小聰明,她一次請兩個過來,就是為了對比之下壓價。其實因為南方這場大瘟疫,普通人家連兒子都養活不了,女兒近乎是半賣半送……能有人幫他們把女兒養活養大,就算以後生養病死完全與他們無涉,也都認了。
最後商定的價格,是每個女孩十兩銀子,全是十五年的賣身契,歲數在十四歲往上,不過需要惠娘親自挑選。
惠娘和周氏商定,這次買人首先要買有力氣能幹活的,還有就是聰明伶俐,學東西快,畢竟經營藥鋪不僅需要搬搬抬抬,還要有股機靈勁兒,最好能寫一些簡單的字,認清楚藥方內容更好。
交了訂銀,惠娘準備跟著牙婆去挑人,卻被沈溪拉到一邊:“姨,那些牙婆可不是良善之輩,要是她們使壞把姨也擄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惠娘一聽臉色頓時嚇得慘白。
沈溪說得很有道理,兩個牙婆說是賣的都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可誰又知道真假?
“那……那可怎麼辦才好?”
惠娘看了看等在後院門口的兩個牙婆,緊張地問道。
“姨要去得多找幾個人,最好從街上雇幾個力夫一起,好歹都是咱城裡的,知根知底,不會幫這些外來人。”沈溪最後提議。
惠娘點頭,趕緊把事情對周氏說了。
周氏也覺得有道理,本來只需惠娘一個人去,但周氏不放心決定陪著一起去,然後二人到街上請了幾個壯實的力夫同行。
天快擦黑的時候,周氏和惠娘終於回來了,二人身後跟著三名少女。進到門裡,惠娘便把油燈點亮,然後返身把門板隔上。
“娘,姨,你們可算回來了,肚子都快餓扁了。”沈溪趴在櫃檯上睡了一覺,這時候揉著眼,借助油燈的光亮打量眼前陌生的三個女子。
三個買來的丫頭,身上衣著破爛,好像乞丐一樣,只有臉洗得乾乾淨淨,應該是牙婆為了方便∽style_txt;把人賣出去特地給她們洗過,每個人都背著個破爛的小包袱。
這三人中,有一女看起來特別壯實,身高大約一米七左右,皮膚呈小麥色,胳膊和腿腳很粗,就像個鐵塔一般。另兩個則顯得柔弱許多,其中一個怯生生地掐著衣角,顯得很怕生,模樣算得上俊俏。
“來,坐下來說話吧!”
惠娘對那三名少女招呼一聲,意思是她們可以自己找椅子坐下,但三名少女哪裡有這膽量?依然低著頭站在那兒,一動都不敢動!
“你們把這裡當成是自己家裡就成,不用那麼拘束。我不會虧待你們的,除了供你們吃穿住,以後每月還會給你們一錢銀子的月錢,也不用十五年,等年齡差不多了,就把你們嫁出去。明天我會去官府給你們上籍,以後咱們就是家人了。”
“謝謝二位奶奶收留。”
三名少女同時跪下來,磕頭謝恩。
周氏一聽直皺眉頭:“什麼奶奶,聽起來彆扭,以後稱呼這位叫掌櫃的,我嘛……就叫嬸嬸吧。”
惠娘上去相扶,讓三名少女站起來,挨個打量她們的模樣。
“以後這藥鋪的生意,就由你們來照應,剛才走得急,看得不是很清楚,沒來得及問你們名字。挨個把名字說了吧。”
當中要秀氣不算秀氣,要粗壯不粗壯,身材容貌相對平庸一些的少女道:“我們……沒名字,請奶奶賜名。”
“沒名字?那姓什麼總該知道吧?”惠娘有些驚訝,雖然這個時代禮法森嚴,但女孩子怎麼都該有個閨名,就像她自己一樣。
三名少女同時搖頭,這讓惠娘大感奇怪。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領,於是道:“沒名字終歸不好,這樣吧,我給你們起名……可該起什麼好呢?小郎,你正在上學堂,學問好,幫姨想想。”
惠娘說完轉身看向立在櫃檯邊的沈溪,招了招手。
“我?不好吧?”
沈溪笑了起來,“姨,你隨便起就行,阿貓阿狗的都可以。”
周氏罵道:“沒個正經的,人家是女孩子,怎麼能取這樣的名字?以後叫你阿貓、阿狗行不行?姨問你,你就趕緊說。”
沈溪再次仔細打量三個少女,粗壯一些的,應該是個農家女,濃眉大眼,模樣一點兒秀氣,買回來就是為了做力氣活的,所謂缺什麼補什麼,於是沈溪道:“這位姐姐看起來好像男孩子,就叫秀兒吧。”
周氏一瞪眼:“你個臭小子,像男孩子就叫秀兒,像女孩子是不是該叫鐵蛋?”
惠娘卻滿意點頭:“名字挺好的,女娃子都要有幾分秀氣。小郎,你接著說。”
沈溪看著中間那個個頭適中,眉眼間有股子靈動勁兒的少女道:“這位姐姐大方得體,動靜適宜,不如叫甯兒?”
“嗯,也蠻好的。”惠娘點頭,“以後就稱呼她為甯兒吧。”
沈溪最後看向那個頭最小,容貌卻甚為秀美,而且顯得怕生的女孩,料想這位應該不是出自普通百姓人家。沈溪打量她一番,才道:“姨,我看她氣質和黛兒有六七分相像,不如就叫她小玉吧?”
沈溪話剛說出口,那邊周氏已經開始罵起來:“混小子,像黛兒就要叫小玉?那長得像你娘我又該叫什麼?不行不行,這些名字都得改,虧你孫姨還覺得你上過幾天學,看看你都取的是什麼?”
三名少女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少奶奶罵著小少爺,心裡紛紛揣測這一家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她們來之前可不敢多問一句,等到了地頭才發現,光是主母就有兩個,還有個看起來挺老成的小少爺,她們的第一反應眼前應該是一家人,惠娘和周氏可能是妻妾的關係,看樣子還挺和睦。
有著秀氣小臉的少女怯生生地道:“少爺起的名字很好聽,奴婢領受了。”
惠娘也在一旁敲邊鼓:“姐姐別跟小郎置氣,是我讓他給這幾個丫頭起名字,叫小玉挺好的,這丫頭模樣秀氣,據牙婆說還識字……小玉,你可是認得字?”
小玉點了點頭:“以前爹爹教過我,《千字文》差不多學全了。”
惠娘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是出自書香門第,可惜年景不好,北方黃河和淮河發大水,南方又鬧瘟疫……小玉,以後你就在櫃檯上支應,幫你嬸嬸抓藥。至於甯兒則留在後院擦擦洗洗,以後家裡的零碎活就交給你了。”
“奴婢知道了。”甯兒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行禮應了。
最後身強體壯的秀兒問道:“奶奶,那我做啥?”
惠娘打量著秀兒,問道:“聽你這口音,應該是北邊過來的?哦對了,我還沒問你,你家是哪兒的?”
“回奶奶的話,俺家是河南的,那邊鬧大水,父母淹死了,俺被親戚賣到南邊來,給大戶人家做工。結果去了沒幾天,村子裡就開始鬧瘟疫,主家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去投靠親友,俺就被賣到這裡來了。”
惠娘感慨道:“聽你身世挺坎坷的,你們家裡可還有人?”
三名少女同時搖頭。
惠娘心想,既然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家裡應該是沒什麼人了,這樣也好,以後使喚起來不用操心太多。
她卻不知這是牙婆特別交待三個女孩的,既然賣到別人家裡就要徹底忘了以前的事情,以後主家待你好那是你有福氣,待你不好那卻是你命苦。
牙婆教這些東西也是為了方便管束,讓這些賣身為奴的人能夠隨遇而安,別來個夾帶私逃,名聲壞了牙婆以後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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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1:42 AM
第六十一章 家裡的新成員
家裡突然多了三個新成員,需要馬上安頓下來。這大冬天的,又是晚上,要準備起來很倉促。
惠娘到自己房裡找了半晌,拿出一床被褥,在後院緊靠庫房的廂房中騰出來個地方,但只有一張床不夠用。
惠娘有些疲乏,坐下來休息,對周氏道:“也是太著急了,把人接回來之前就沒想過怎麼安頓。”
沈溪在旁邊提醒道:“娘,咱家裡不是有三張床嗎?平日黛兒跟我一起睡,空著一張,不如讓小玉姐姐到咱家去住吧。”
周氏想了想,道:“也成,一切先安頓下來再說。那就跟小玉說一聲,讓她跟我們娘兒倆回去,這樣家裡多個人晚上也能安生一些,就是……不能常住啊,妹妹也知道,姐姐那裡不太方便。”
惠娘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周氏擔心的是什麼。
跟藥鋪這邊情況有所不同,沈家還有男人,現在沈明鈞回寧化縣城了,雖然許多時間不在,但總歸是要回家住的。家裡突然多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妮子,難保不會出什麼事。
惠娘笑道:“姐姐多慮了,明天妹妹就叫人把屋子收拾好,讓小玉搬回來。”
周氏這才釋然。
回到前面的藥鋪,原本坐著的三名少女同時起身相迎,神色之間恭敬而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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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笑道:“都說了當自己家裡,廚房有灶台,柴禾都是現成的,還有供洗澡的浴桶,你們先去燒水沐浴更衣吧。等漱洗好,我就給你們安排住處。事情倉促,你們就先將就著住下,等明天再給你們好好安排。”
“謝謝奶奶。”三名少女異口同聲道。
惠娘歎了口氣,她聽到“奶奶”這個稱呼感覺很彆扭,但她到底是這個家的主人,這三名少女買回來也確實是當丫鬟供使喚的。
她一想這一時半會兒不能讓三個丫頭徹底融入進來,還是循序漸進潛移默化好,也就不再勉強她們改稱呼。
家裡人都沒吃飯,三名少女從各自的小包袱裡拿出換的衣服,然後去燒水準備洗澡。周氏先回後巷家中準備晚飯,惠娘則去收拾床褥。
這時候林黛和陸曦兒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這兩個小蘿莉在院子裡玩累了就上床躺著玩兒,你一言我一句聊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此刻聽到聲響終於醒了過來,起床後好像小耗子一樣摸到沈溪身邊。
陸曦兒看著後院廚房裡忙碌的三名少女,問道:“沈溪哥哥,她們是誰呀?”
“她們是以後陪你玩的姐姐,回頭你娘會介紹她們給你認識的。”沈溪笑眯眯地道。
陸曦兒一蹦老高,歡欣鼓舞:“好誒,以後又多了幾個姐姐陪我玩了。嘻嘻,黛兒姐姐,你高不高興?”
林黛冷著臉一聲不吭,可見並不是很開心。
按照道理說,林黛也是周氏收留的,本該在家裡做活當是下人一樣,只是周氏從開始就準備培養她做兒媳婦,才多有照顧。以後多了這三個丫鬟的話,難保周氏不會改變主意,她直覺地感受到了危機。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周氏終於把飯菜準備好了。
家裡突然多了三口人,除了沈溪之外雖然都是女人,但這麼多張口也要準備不少時間。
晚餐很簡單,蒸的竹籠瀝米飯,菜有兩個,一個是虎皮豆腐回鍋,另一個則是豆豉蒸魚,都是能見到油葷的菜肴。
等周氏用食盒把飯菜送過來,有些擔心:“這些飯菜怕是不太夠,要不我回去再做一些?”
惠娘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後廚還有幾塊昨日吃剩下的蔥油餅,不行的話加熱了一併上桌。咱們這兒多是婦孺,照理食量不大,就怕她們在牙婆那兒沒吃飽,不免多吃一些。小郎,去叫她們過來吃飯了。”
“哦。”
沈溪應了一聲,一溜煙來到後院,只見廚房裡的燈還亮著,他沒多想就走了進去。
剛進門便聽到“啊”一聲大叫,原來三名少女一絲不掛,正在用布巾擦拭著彼此的身體。
沈溪登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雖然三個少女年歲不大,但也有十四五歲了,已經懂得男女大防,而且身體已經不再是小姑娘一樣,多少發育了。
“什麼事?什麼事?”
惠娘和周氏聽到叫聲趕緊過來,見到眼前狀況後才略微松了口氣。
惠娘微微蹙眉,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大驚小怪……不然的話,鄰里還以為咱家怎麼了呢!小郎不是外人,何況他還是個小孩子,被他看著怎麼了?快些收拾好,該過去吃飯了。”
三名少女捂著胸部和下體立在那兒,小玉和甯兒顯得很委屈,癟著嘴泫然欲泣,唯獨秀兒不太在意這些,反倒安慰旁邊兩個女孩:“以前家裡弟弟妹妹多,這等事很常見,奶奶發話了,咱們快些吧。”
沈溪退出門外,惠娘摸著他的頭道:“家裡多了幾個女人,小郎你進出要小心些,免得出什麼差錯。”
沈溪慚愧地低下頭,訥訥道:“哦,我知道了。”
到一家人圍坐一起吃飯時,那秀兒果真是沒心沒肺,剛來就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旁若無人,大口大口地吃著飯菜。而小玉和甯兒則顯得謹小慎微,只是抱著碗扒拉著裡面的飯粒,壓根兒就不敢伸手夾菜。
“吃菜呀,咱家裡不是什麼大富人家,你們別挑剔。這年景,能吃飽飯就不容易了。”惠娘略有感慨。
小玉這才試探著伸出筷子夾菜,由始至終都不敢看旁人。而那看起來有幾分精明的甯兒卻怎麼都不碰盤子裡的菜,最先放下筷子和碗……僅從這點上,沈溪能看出這少女剛來就藏著幾分小心思。
吃過飯已經是戌亥之交,該到睡覺的時候了。
小玉在三人中年歲最小,剛到十四歲,她跟著周氏到了沈家院子,甯兒和秀兒則留下來擠一張床。
藥鋪這邊多了兩個女人,周氏臨走時有些不太放心。到底秀兒和甯兒初來乍到,要是她們心存歹念的話,難保晚上不會對惠娘和曦兒不利。但惠娘看得很開,既然把三人買回來就很相信她們,讓周氏安心帶小玉回去。
回到家中,周氏對沈溪和林黛交待兩句,意思是小玉只會在家裡住一天,讓他們克服一下。
沈溪自然不會說什麼,但小玉到底占的是林黛的床鋪,林黛本來自願跟沈溪睡一張床,蓋一張被子,現在卻是逼不得已讓出自己的鋪位,兩者有本質區別。她低著頭不說話,但也能讓人察覺她不太樂意。
簡單漱洗過,周氏進屋去給小玉收拾了一下,這才回房睡覺。
等沈溪和林黛路過外屋進裡屋的時候,林黛突然出言警告:“你……晚上不許到裡面來,知道嗎?”
小玉有幾分害怕,但還是羞怯地點了點頭,站在床榻前連坐都不敢坐。林黛還想說什麼,卻被沈溪硬扯著到了裡屋,並把簾子放了下來。
“人家剛來,你為何要欺負她?”沈溪略帶埋怨。
林黛撅著嘴:“我……我哪裡有欺負她?哼,要不你跟她一起睡好了,壞人。”
沈溪心想,這小蘿莉好沒來由,似乎是在吃小玉的飛醋,渾然忘了平日裡是誰總是跟他過意不去,除了央求他講故事的時候會說兩句軟話,別的時候都是拉長著臉隨時都要去周氏面前打小報告的架勢。
“好了,她是孫姨買回來的丫頭,以後會幫藥鋪做事,跟你不一樣……你可是我的小媳婦兒。”
沈溪說著,伸出手攬住林黛的腰。
“不害臊,誰說以後要嫁給你了?”
林黛臉上的怨惱頓時消失不見,羞怯地笑了笑,一把將沈溪推開,隨後上床躺在了床榻裡面,“你睡外邊。”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家裡多了個“大姐姐”,並不是什麼好事啊。他躺下來,這次林黛也不央求他講故事了,很快就睡了過去。
沈溪閉上眼睛想心事,許久之後外屋好像有輕微的動靜,他不由從床榻上下來,摸黑到了門邊。
只見剛有了新家的小玉,合衣坐在床沿上,鞋子都沒脫,正抱著小包袱低聲哭泣。
沈溪看得出,小玉雖然跟林黛一樣都無家可歸,但小玉沒有林黛那麼堅強。
或許是小玉年歲大一些,更加懂事,更清楚未來的悽楚和人生的不易,所以才會哭得如此傷心。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9:03 AM
第六十二章 新鋪子的選擇
到了年底,本來有些蕭條的縣城逐漸變得熱鬧起來,許多人進城來置辦年貨,裁縫鋪、米糧鋪和春聯攤這些地方很是熱鬧。
畢竟大過年的,百姓們買的主要是衣食等生活必需品,要麼就是春聯、屠蘇、桃符、燈籠等喜慶物品,藥材店這種地方如果沒必要還是少光臨為好,因此惠娘藥鋪的生意逐漸變得清淡起來。
韓縣令要調往南直隸任職的消息並未在寧化縣內傳播開來,沈溪只是從“思古齋”的徐掌櫃口中得知,趁著當下難得的閒置時間,沈溪催促惠娘務必在年底前把商會的事情落實下來。
隨著年後新縣令上任,惠娘藥鋪的“政策性保護期”就將過去,那時還想讓生意保持之前的紅火,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惠娘一邊跟城裡其餘那些藥鋪的老闆商量成立商會的事情,一邊尋找適合的店面,準備把生意擴大。
新的鋪子不但店面要大而且得乾淨,最重要的是價格得便宜,距離現在的藥鋪也不能太遠,這樣才方便兩邊走動。
隨後幾天,惠娘走訪了不少鋪子,因為瘟疫的事城裡空著的鋪子不少,惠娘看過之後選了兩處中意的,回來後跟周氏商議。
周氏沒多少主見,按照她的意思,一切由惠娘這個大掌櫃做主就行了。
惠娘左思右想有些拿不定主意。
兩邊房主開出的價錢都挺合理的,一方面是惠娘這個“女神醫”名聲在外,開藥鋪又是行善積德,不願失去這個好物件。
另外就是如今惠娘藥鋪的生意在城裡獨樹一幟,惠娘接手後能把他們店鋪人氣帶旺,就算將來把鋪子收回去做別的生意也會大有裨益。
“要不,把小郎叫過來商量一下?”惠娘看著周氏,徵求她的意思。
周氏搖搖頭,頗有些不以為意:“憨娃兒才幾歲,妹妹跟他商量個什麼勁兒?妹妹覺得哪家好,把店面盤下來就成。”
惠娘笑道:“我看是姐姐對小郎有偏見,總覺得他歲數小沒什麼主意,其實很多事要不是他提醒,妹妹哪裡能看得那麼遠?當初咱給人種痘,不也是被他扎針後才知道有這麼回事嗎?”
“再說跟那些藥鋪老闆商談成立商會,也都是小郎跟我說的。這次店鋪選址很重要,或許他有好的見地,對咱們以後的生意有幫助也說不一定。”
周氏沒想到兒子在惠娘心目中竟然如此重要,但仔細想想也對,沈溪不但能在藥鋪裡幫忙,很多事也都是他一力促成,不然惠娘也不會憑白給她三成的利潤分成。
“那就叫憨娃兒過來商議吧。”周氏說到這裡,對立在櫃檯旁邊的小玉道,“小玉,你去把小郎叫來。”
“是,奶奶。”
不管對惠娘還是周氏,小玉一律都是以“奶奶”稱呼,她平日裡話少,但因為識字,在櫃檯上能幫不少忙。
等人往後院去了,惠娘看著小玉的背影,贊許道:“要說這小玉,確實是個挺用心的丫頭,這幾天下來,藥材擺放在哪兒她都記得了,跟她說點什麼事也不會耽擱……就是平日裡這丫頭話太少,也不知是不是心裡藏著事情。”
周氏歎息道:“唉,那天憨娃兒還跟我說,這個小玉沒事就喜歡躲起來哭。你說這麼小的年歲,沒爹沒娘被人賣出來當使喚丫鬟,心裡能不委屈?”
兩人正在閒聊,沈溪已經推開門簾走進鋪子,身後還跟著林黛和陸曦兒兩個拖油瓶。
兩個小蘿莉好像他的跟班,這兩天沈溪不用上學,留在家中進進出出三人都是形影不離。兩個小蘿莉身後,跟著負責照看後院的丫鬟甯兒,甯兒進堂後兀自招呼:“小姐,別跑得太快,小心被門檻絆著……”
惠娘見到女兒進來,上前抱起曦兒,帶著一些埋怨道:“就知道跑來跑去的,跑得還不穩當,摔著了可不好。甯兒,帶她出去吧,先到廚房給她打點熱水洗洗手,你看她手好髒啊!”
陸曦兒卻笑嘻嘻道:“娘,沈溪哥哥正在教我寫字呢,可好玩了。”
待惠娘把曦兒放下,甯兒上前拉著小妮子的手,道:“小姐,咱到後院廚房把手洗乾淨。來,我帶你去。”
陸曦兒有些不太情願,被甯兒牽著手往後院走,卻是三步一回頭,目光楚楚可憐地看向沈溪,連片刻的分離她都覺得不舍。
等甯兒帶著陸曦兒去了後院,惠娘才沖著沈溪道:“小郎,姨看中兩處鋪子,可拿不定主意該選哪一個,想問問你的意思。一處在東街,一處在北街,離這裡都不遠,鋪子很乾淨而且東主都很和善。”
“哦。”
沈溪想了想,建議道:“東街乾淨整潔,北街附近有幾個市集更熱鬧些,如果單從人流以及潛在顧客的角度考慮,北街更好一些。但店鋪開在北街的話,會讓人覺得咱藥鋪不夠上檔次,那些大戶人家可能不願意過去買藥……”
“兩個鋪子各有利弊,以我看吶,不如咱設立一個總號一個分號,總號在東街,分號在北街,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周氏罵道:“你個臭小子,讓你幫孫姨出主意,你倒好,竟然想兩邊店子都盤下來?那要花多少銀子?”
惠娘也不由有些為難:“小郎,這小小的寧化縣城,總共也沒多少人,咱現在一次開兩處鋪子都有些冒險,更別說三處了。”
沈溪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那姨還是把藥鋪開在東街吧,至少那裡人員不複雜,姨和娘進出也放心些……如果姨覺得同時支撐兩邊的鋪子忙不過來,不妨把目前這個鋪子租出去,只打理那邊的藥鋪就成。”
惠娘思索半天,最後斷然搖頭:“累一些沒關係,很多人只知道咱在這兒開鋪子,尤其是那些城外慕名來求藥的,我怕關了這個鋪子,咱新鋪子的生意不好,到時候還要折騰著搬回來。”
沈溪聳聳肩:“一切都按姨說的辦吧。”
嘴上這麼說,其實沈溪心裡卻有些不以為意。在他看來,惠娘終歸還是有些保守了,如果不邁出這關鍵的一步,總想守著舊鋪子吃老本,那生意永遠只是局限一隅,不能做大做強。
在沈溪的設想中,最好是惠娘能用眼下她救治嶺南及閩浙百姓得來的“女神醫”名頭,迅速把藥鋪推廣出去,在江南每座城市都有她的藥鋪分號,那才算是做大做強。
可這些設想,沈溪卻怕讓惠娘覺得夢想太大,甚至遙不可及,進而產生畏難心理,只能暫時先想想罷了。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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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9:05 AM
第六十三章 擴大經營
沈溪的話終究還是起了作用。
惠娘選擇了東街的那家門面,正如沈溪說的那樣,北街那邊人員來往較為複雜,兩家人以婦孺為主,要過去做生意有諸多不便,尤其很多時候要忙到晚上才能回來,路上難免不安全。
可東街就不同了,那邊街道乾淨寬敞,同時街口過去兩三百米就是縣衙,雖然行人少了些,但勝在安全,也會讓前來看病的人感到安心。
“趁著年底,咱把鋪子收拾好,早點兒搬過去。”
惠娘很開心,這是藥鋪的第一次擴張,能把丈夫留給她和女兒的產業做大,她心裡挺安慰的。
說是搬過去,老鋪子這邊也沒有放棄,本來一個鋪子人手都覺得有些少,何況分成了兩部分。惠娘和周氏作為藥鋪的當家人,只能一人守一邊。
周氏不識字,需要小玉留下來幫忙,而惠娘平日裡帳目和藥方的事自己就能搞定,只需要帶著秀兒這個能做力氣活的過去。
沈溪跟著惠娘和周氏過去看過鋪子,店面確實寬敞明亮,四四方方的沒什麼浪費空間,後院相對狹窄一些,有幾間房但除了庫房便是茅廁,根本就沒有住人的地方。
唯一能稍作休息的是店鋪的後堂,但後堂面積不大,想擺個灶台都很難。
“姨,我看這裡需要有人照看,晚上是不是得留人守鋪子?”沈溪看完後便跟惠娘建議。敗獨壹下嘿!言!哥
惠娘點了點頭:“還是小郎你想的周到,不過咱家也沒個男人,我看不如就讓秀兒晚上住在這裡,在後堂給她安一張床,吃過飯就過來住……要是她不願意,就讓她和甯兒、小玉換著住。”
惠娘既然同意,沈溪便不再多說。
等惠娘跟秀兒一說,本來還擔心小姑娘家家的離不得熱鬧,不想留下守屋,沒想到秀兒卻很高興……跟主人住在一塊,處處都要聽使喚,唯恐事情做得不到位。秀兒是北方人,性格豪爽,一個人住也沒感到有什麼可怕的,反倒覺得清靜。
鋪子定下了,第一件事情便是找木匠訂做櫃檯和擺放藥材的大櫃子和抽屜,眼看都快要小年了,惠娘除了忙新鋪子的事情,還要抽出時間來給老鋪子做賬,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沈溪沒什麼事情做,便琢磨著該怎麼宣傳,才能讓城裡人都知道惠娘新鋪子開張了。
臘月二十二,新鋪子那邊收拾得差不多了。
這一天,惠娘和周氏帶著沈溪,去見城裡其他藥鋪的老闆,商量成立藥鋪商會的事宜。
商會在這個窮鄉僻壤可是新鮮事物,本來城裡的藥鋪除了惠娘的鋪子外生意都很慘澹,知道惠娘願意以“聯營”方式設立這樣一個商會,進退有度,做生意上能互相幫襯,在定價上不至於互相競爭而令市場失序,大多數人都表示贊同。有一兩個不想同意的,但都礙于眼下生意難做而勉強同意加入。
如此一來,一個藥鋪的商號聯盟就這樣在甯化縣城成立了。
惠娘作為發起者,理所當然地成為商會的當家人,這樣以後寧化縣城無論誰要再入藥鋪這個行當,必須要通過商會;跟藥材商洽談進購藥材也會由商會出面,一次性大批量購買,能把價格壓低。
惠娘雖然是女流之輩,但在經過這半年的磨礪後,已經是個處理事情條理分明進退有度的女強人。
等所有事情商量妥當,惠娘便起身跟在場的各位老闆告辭,同時告訴他們自己新藥鋪即將開張的事情。
籌備成立商會的事情辦妥後,下一步就是新鋪子的開張。
惠娘特地選了好日子,準備在臘月二十五正式開張營業。
這天有個好處,正好是寧化縣城的墟期,人多熱鬧,進城的百姓多。店鋪開張只要宣傳得當,定能一炮而紅,引發轟動效應。
眼下需要做的是提前把藥材搬運過去,再提前雇足個人手準備好匾額和放鞭炮等事宜,惠娘這幾天都是從早晨忙到深夜。
而沈溪也沒閑著,他首先做的是寫傳單,然後找鋪子印刷,再拿到城裡找人散發,起到廣而告之的作用。
這件事沈溪沒有跟他老娘和惠娘說,畢竟他手頭有銀子,雖然因為年齡小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但他行事極有分寸,讓王陵之從王家叫了個家丁來,只需要按照指示便能一步步完成。
沈溪跟王陵之從頭到尾盯著,等把傳單做好,王陵之將其交給沈溪。
以王陵之的頭腦和智慧,根本不知道沈溪要做什麼。
“師兄,你這些天都神神秘秘的,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看樣子不像是武功秘笈啊。”王陵之苦著臉看著傳單上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字他認識,更多的卻兩眼一抹黑。
沈溪原本印刷傳單是準備讓人拿到街上散發,但後來他想到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這時代的人有九成不認字,拿到街上散發只能是個笑話,所以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別廢話了,現在就去幫我弄點兒漿糊,咱倆把這東西滿城張貼出去,做得好,我多教你兩招絕頂武功。”
王陵之一聽大喜過望,立即回家找來漿糊,然後屁顛屁顛地跟著沈溪出去張貼傳單,從城南到城西,又從城西到城北,最後又經城東回到城南,沿途只要看起來顯眼的地方,沈溪用手一點,王陵之立即拿著盛著漿糊的木桶沖了上去,二話不說把漿糊刷好,沈溪跟上把傳單往上面一貼,一處小廣告就算完成了。
二人隨即逃離現場,去下一個地方繼續張貼。
一下午的時間,兩人足足張貼了六十多張,等回到王家大宅後面的廢棄豬圈的時候,王陵之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唉,師兄……你說咱做這些……有什麼用?又不是練功……嗯,還是師兄你厲害……走了一下午……竟然一點兒都不累。”
沈溪不是不累,只是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急,什麼時候可以緩一下,王陵之一下午都跑個不停,消耗的體力非常大,而沈溪卻大多數時候都慢悠悠的,所以才會顯得氣定神閑。
“回去之後別對旁人說。喏,這裡有好處,給你的。”
最後沈溪給了王陵之一錢銀子的酬勞,王陵之雖然是王家的小少爺,但平日裡王昌聶並不會給他太多零花錢,尤其是自己勞動所得,這種體驗無比的新奇。是以,拿了沈溪的銀子後,他便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沈溪則把東西收拾好,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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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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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9:08 AM
第六十四章 恨不相逢未嫁時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
這天周氏留在原來的鋪子照看生意,玉兒留下幫忙,剩下的人包括沈溪在內都去了新鋪子那邊準備開張。
辰時三刻,店鋪門口把鞭炮掛了出來。
為了營造熱鬧的氣氛,沈溪讓惠娘買了一些小禮物當場發放,就好像辦喜事一樣,撒撒銅錢,再從滷味店買來隻完整的烤乳豬,現場分肉。
巳時剛到,鞭炮聲便響了起來,店鋪門前圍滿了人,尤其是在知道有東西拿後,人越聚越多,裡三層外三層,很快東街便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人頭攢動中,惠娘讓人把“陸氏藥鋪”的匾額掛上去,藥鋪算是正式有了名字。本來沈溪的意思是以“孫氏”來給藥鋪定名,但惠娘卻執意不肯,雖然她丈夫已經過世,但亡夫在她心中地位仍舊很高。
按照惠娘的話說,人不能忘本,若非亡夫給她留下這份產業,她跟女兒早就無法生活了。
藥鋪門口非常熱鬧,惠娘最初很開心,但很快她便發覺這些來湊熱鬧的人僅僅是圖免費的乳豬肉吃,還有就是那撒下的銅錢,根本就沒進店鋪光顧生意。
甯兒和秀兒都打起了精神,原本擼起衣袖準備大幹一場,但大半個時辰過去,藥鋪裡依然空空如10±,..也,她們杵在那裡好像根竹竿一樣。
惠娘進出幾次,實在忍不住才對安坐的沈溪問道:“小郎,你看這樣子,不太好吧?外面那麼熱鬧,怎麼就沒一個人進來買藥?”
沈溪笑道:“姨,你別著急……你想想啊,今天咱才開業,誰家抓藥不循著舊藥鋪去?這些街面上的人都是圖個熱鬧,沒病沒災的他們怎會進來光顧?”
惠娘有些手足無措:“那……咱的銀子不是白花了嗎?”
“沒有白花啊,至少讓城裡的人都知道姨把藥鋪開到東城來了,這樣誰要買藥的話就會記著過來,藥鋪是細水長流的買賣,急是急不來的。要是姨給急壞了,回去後我可沒法跟娘交待。”
惠娘嗔罵:“臭小子,還有心思開姨的玩笑……唉,算了,你說的也有道理,誰沒個病痛會跑來買藥,那不是咒自己嗎?只希望今天別一樁生意都做不成,不然那就丟人了。甯兒,這裡沒多少事,你先回去看著曦兒,如果那邊鋪子人多,你就幫幫你嬸嬸。”
“是,奶奶。”
甯兒應聲之後,回老鋪子去了。
等人走了,沈溪湊過去問道:“姨,您讓甯兒就這樣回去,難道不怕她路上跑了?”
“跑?跑到哪兒去?咱好吃好喝供著她,她的戶籍現在已經落在城裡,離開這縣城,她寸步難行。秀兒,你也別傻站著,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人走了沒,盤子裡還有些銅錢,一併拿出去撒了。”
惠娘閒不住,新鋪子開張,她心裡別提多緊張了。
沈溪則在旁邊看熱鬧。
過了中午,依然沒一筆生意做成,惠娘擺擺手道:“小郎,你也回去吧,這裡有我和秀兒就成了。”
“哦,姨,那我先走了啊。”
沈溪離開藥鋪,其實他心裡也有些奇怪,難道是宣傳不到位才令藥鋪光有熱鬧不見顧客?
回到老藥鋪,裡面也不忙,周氏正在那兒跟玉兒說藥材的位置。周氏雖然不識字,但賣藥已經賣出經驗來了,什麼藥材適合什麼方子,裝在哪個抽屜,又得準備多少,她能如數家珍一樣說出來。
沈溪大量了幾眼就離開了,因為這兒也不需要他幫忙,他除了去擺弄字畫,還要考慮藥鋪下一步宣傳的事情。
天擦黑的時候,惠娘回來了,臉上帶著一抹失望。周氏迎上前,問道:“怎的妹妹,那邊生意不好?”
“是不好!”
惠娘點點頭,歎了口氣道:“好在下午的時候做成一樁買賣,有個人來問藥,還說是在別處看到有人張貼的告示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周氏笑道:“萬事開頭難,現在能做成一筆生意那是好事,以前整天忙得不可開交,現在難得有空閒休息一下,先放寬心再說。”
惠娘沒再說什麼,新鋪子開張,沒有熟客是有些困難,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人都會有野心,她更希望從新店鋪開張的第一天就能客流如潮,但若那樣的話,說明城裡很多人生病,心地善良的她又覺得這樣想太過殘忍。
等甯兒把晚飯做好,一家人圍坐在八仙桌前,惠娘特別交待:“一會兒記得給秀兒送飯過去,她忙活了一天,恐怕早就餓了。”
沈溪笑道:“姨,不是說沒生意嗎?沒生意還忙?”
惠娘學著周氏一樣罵道:“你個臭小子,就你嘴貧。”
跟周氏不同,惠娘每次罵沈溪臉上都帶著笑容,慈祥中帶著幾分憐愛,好像是情人在鬥嘴一樣。
吃飯的時候,周氏道:“妹妹,我跟那沒良心的商量過了,準備過兩天就回鄉下,恐怕到時候這鋪子只剩下你一人了。”
惠娘點點頭。
對於沈家老小要回鄉過年的事她早就清楚,若非她現在無家可歸,她也希望能有家回,能有親戚走訪探望。
“那姐姐何時回來?”
周氏回道:“應該用不了多少時間……根據往年的經驗,那沒良心的初七初八就得回來幫主家做事,過了年家裡沒什麼事,我留下也做不了什麼,索性就跟著他回城。”
沈溪突然道:“娘,我留在城裡陪孫姨好不好?”
“臭小子,咱一家人回去,你獨自留下來算個什麼意思?回去你祖母還不得教訓我啊?”周氏罵起來可就沒惠娘那麼客氣。
沈溪不滿地道:“我捨不得姨和曦兒嘛。”
惠娘笑道:“小郎,你有這心就好,過年都是要回家團圓的,況且姨今年過年不會太孤單,有秀兒她們三個陪我。你回去之後代我向你祖母問好,在家裡別太淘氣。等回來之後,姨封個大紅包給你,謝謝你幫姨做那麼多事。”
沈溪只得應了,心裡卻在想這是個多麼好的女人啊,什麼事都想得很周到,為人又這麼和善,實在沒得挑。
恨不相逢未嫁時!
若惠娘沒嫁人的話,完全可以等自己長大了以後再娶她,何至於到現在只能空相望?
晚上回到家裡,沈溪老早就鑽進被窩,心裡想的竟然全都是惠娘美麗嫺靜的臉龐。
“喂,你怎麼不講故事了?”
林黛抱著小枕頭在沈溪旁邊躺下,略帶不滿地抗議。
沈溪翻過身,沒好氣地道:“憑什麼每次都是我講故事,你怎麼不講給我聽?”
“你……你……”
林黛支吾了兩聲,最後才道,“我不會講嘛。”
沈溪側過頭,仔細打量噘著嘴滿臉委屈的小蘿莉:“那就把你身世講給我聽啊,別說你不記得。我可知道不少呢,你爹爹以前應該是朝廷的大官,後來犯了事,不知道是被殺頭了還是坐牢了,你們全家都被殃及,作為犯官之後的你,是怎麼跑掉的?”
林黛聽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何時被沈溪察覺。
最後她把枕頭狠狠打在沈溪的身上,惱羞成怒:“你個壞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說罷林黛便抱著她的枕頭回外屋睡覺,走出門才想起被褥讓周氏拿到藥鋪那邊給小玉蓋了,只得抱著枕頭回來,重新鑽進被窩卻背對沈溪而眠,無論沈溪說什麼她都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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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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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0:00 AM
第六十五章 老娘的閨名
因為沈溪的試探,接下來兩天林黛都沒理他。
臘月二十七這天早上,城裡亂哄哄的,城門未如以往一樣打開,各種謠言傳得滿天飛,比較靠譜的說法是廣東程鄉一帶發生大規模民亂,其中一部反賊流竄進入福建汀州境內,連城、清流、寧化等縣都出現叛賊蹤跡,官道以及水路均有客商遭劫。
而今寧化縣通往府城汀州府的道路悉數斷絕,由閩西過境進入江西的客商,都不敢走汀州府這條線。
“咱們縣瘟疫沒形成氣候就結束了,元氣未傷。如今那些亂賊知道咱們這兒富庶,盯上了這塊肥肉,據說他們的最終目的是打開寧化縣城,搶劫財物。”
城門不開,民眾人心惶惶,本來沈明鈞已準備好這兩日便帶妻兒回鄉,如今城門不開不說,路上也不太平,也不知道有何打算。
陸氏藥鋪新張,因為亂賊的事城裡城外斷絕,沒人光顧,只能暫時靠原來的小店面支撐。
“娘,咱還回不回去看祖母和伯父、伯母他們了?”沈溪站在老藥鋪門口,看著外面連個鬼影子都沒一個的清靜街道,回頭問周氏。
周氏和惠娘正在商量事情。
聽到沈溪的問話,周氏搖了搖頭:“外面亂成這樣,總要過了這陣風才好……等你爹晚上回來我跟他商量一下,能留下來最好。沒事你到後院去讀書,在外面亂晃小心有人過來把你擄走。”
沈溪其實也不太想回鄉下,家裡祖母李氏和那些伯父、伯母,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在那大宅子裡生活非常壓抑。
而且他畢竟才穿越一年多,那些所謂的至親,除了老娘外,就連沈明鈞他都不怎麼親近,因此也就談不上感情,所以不回去或許更好。
晌午的時候,官差開始挨家挨戶徵收剿匪的稅。但凡是在官府掛了名的店鋪,每家都要出銀子,以便讓地方巡檢司招募和訓練鄉勇平息匪患。因為惠娘同時經營兩家鋪子,交稅也要交雙份。
官差上門還算客氣,知道惠娘跟韓縣令和夏主簿關係不錯,甚至還提醒了一句:“城外不太平,通往北面雙溪鎮的官道被亂賊截斷了,聽說還鬧出了人命。”
沈溪聽了心中一凜,周氏則臉色慘白,更加堅定了不回去的想法。
惠娘把銀子交了,並沒有感到肉疼,在她看來只要是對地方百姓和朝廷有利,就算破費點兒也沒什麼。
等送走官差,惠娘倒有幾分欣慰地對周氏道:“看來姐姐回不去了,恐怕要留在城裡跟妹妹一起過年。”
周氏這時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笑呵呵道:“留下來也好,回去的路不好走不說,要是下場雪,一時半會兒未必能趕回來。不過我還是要跟那沒良心的商量下,若真要留下來,也要置辦點兒年貨才行。”
因為不太平,城裡人基本都躲在家裡,大街小巷清風雅靜。眼瞅著沒客人,惠娘老早就把鋪子關了。
沈溪在後院陪陸曦兒玩,林黛則氣鼓鼓地坐在一邊看著。
三個新來的丫鬟,五大三粗的秀兒要留在新鋪子那邊,小玉則跟著惠娘學認藥材名字、藥性以及抓藥的份量,只有甯兒陪著兩個小主子。
“……小姐,石頭太髒了,你別拿,這大冷天的回頭還要洗手。”
“……小姐,不要喝生水,不然肚子會疼,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兒涼開水。”
“小姐,您先歇一下,奴婢先去趟茅房,一會兒回來……”
甯兒就像個小保姆,但凡陸曦兒有一點動作她都非常著緊。
剛開始的時候陸曦兒非常喜歡有個小姐姐陪著,可到後來她卻發覺這小姐姐不是陪她玩的,而是阻止她玩的。
“沈溪哥哥,我們跟黛兒姐姐到你們家去吧,甯兒姐姐太討厭了。”陸曦兒小臉委屈得都快滴出水來了,這段時間不論她做什麼都被甯兒管著,很不開心。
以往惠娘忙著打理鋪子,陸曦兒平日裡沒人管束,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這也不准那也不行,彆扭死了。
在沈溪看來,甯兒也是擔心曦兒出事,會被主母惠娘責怪。作為失去人身自由的丫鬟,必然會為自己的命運發愁,一旦做錯事的話很容易被主家懲罰或者轉賣。
“算了,咱們還是留下來,我教你和黛兒寫字好不好?”
沈溪雖然年紀小,但前世他在孤兒院長大,知道如何才能討老師和同學的歡心,要讓陸曦兒這樣沒心機的小女孩圍著他轉太容易了。
陸曦兒開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跟沈溪哥哥學寫字了。”
到角落裡搬了張小板凳過來,陸曦兒圍坐在小桌子邊,雙手支著下巴,帶著憧憬看向沈溪,就像個聽講的好學生。
“看好,我教給你這幾個字,都是平日常用到的。”
沈溪拿起小木棍蘸了點兒水,在小木桌上寫字,陸曦兒瞪大眼睛看著。這時候甯兒從茅房回來,立在一邊認真看沈溪寫字,她知道沈溪在學堂讀書,不是隨便瞎扒拉,便用心學習。
沈溪回過頭,正好看到甯兒右手在左手手心比劃,不由暗暗點了點頭,看來這丫頭還挺上進的。
到了晚上,沈明鈞從王家回來,周氏跟他商量年底究竟回不回桃花村。沈明鈞歎道:“畢竟是年關,若是不回去,娘肯定擔心……我聽說那些反賊只是在官道上攔路搶劫,咱們走山路的話,應該不會出事。”
周氏有些不滿:“你是覺得咱們的命不值錢怎麼著?要是碰到那些反賊,你說我們怎麼辦,把命給他們嗎?這亂賊是明擺著的事情,就算咱們不回去,難道娘還能怪咱不成?非要冒著危險上路,莫非是咱平日裡賺來的錢少交了,非要在這關頭回去對賬?”
沈明鈞趕緊解釋:“娘子,我不是這意思。”
周氏氣得背過身去:“我也不是不讓你盡孝,可這孝道何時不能盡?每年春種秋收,我哪次怠慢了?就算搬到城裡來,秋收的時候娘還是找人來催我回去,好像家裡少了我就沒人能幹活了,因為咱憨娃兒上學堂一事,母親竟親自到城裡來,要不是憨娃兒他自己爭氣,怕是連書都讀不成了……”
周氏越說越傷心,到後面抹起了眼淚。
沈明鈞連聲勸慰,但並沒有多大作用。
周氏本來就有些氣沈明鈞不顧家,現在又見丈夫只顧母親和他的那些兄弟,一時間悲從中來,最後竟然嚎啕大哭。
“荷兒,你別哭了,咱今年不回去了還不成嗎?我讓人寫封信帶回去,交待一聲就行了……”
沈溪本來想勸解的,卻沒曾想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他琢磨了一下,“荷兒”這名字,應該是老娘的閨名。
他來到這世界一年多了,還是他第一次聽到老爹喚娘的閨名,大約沈明鈞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孩子在旁邊,你胡說八道什麼?憨娃兒,你聽到什麼了?”
這個時代,閨名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大約只有在床榻上夫妻情話時才會喚出來。周氏面色羞紅,一邊擦淚,一邊用狠狠的目光瞪著沈溪。
“沒……沒有啊。”沈溪摸了摸腦袋,只能裝糊塗。
周氏沒好氣地道:“沒有就趕緊洗臉洗腳,進屋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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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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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0:10 AM
第六十六章 林黛的紅樓夢
沈溪用豬鬃製成的簡易牙刷蘸上鹽巴漱了口,到廚房洗完臉腳這才回到自己房間。
昏黃的油燈下,林黛正在疊衣服,聽到沈溪開門的聲音,她回頭瞥了一眼,熟稔地把疊好的衣服放入衣櫃整齊擺放好。因為平日裡周氏忙,家裡洗衣服以及折疊收拾衣服的活基本都是由她來做。
“小媳婦,別生氣了,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你想聽什麼我就給你說什麼。”沈溪討好地笑著說道。
“哼。”
林黛輕哼一聲,轉過頭去,故意不看沈溪。
半晌後沈溪沒發出聲響,林黛覺得有些異樣,轉過頭來,下把正好碰上沈溪的額頭。
“你……你幹嘛在我身後?”林黛摸著下頜,氣呼呼地道。
“我想親你一下,正準備踮腳呢,誰知道你卻轉過頭來了。”沈溪臉上帶著一絲賊兮兮的笑容。
林黛想起當初沈溪說的親一下就會懷孕的事情,頓時非常緊張,立即沖到床榻邊,把自己的小枕頭拿起,橫擋胸前,阻隔沈溪進一步“侵犯”,小臉煞白:“你……你別過來。”
“你原諒我我就不過去,如果你能把你身世說給我聽,我保證以後都不欺負你。”沈溪突然發現林黛竟然怕自己親她,立即打蛇隨棍上,用威脅的口吻道。
林黛一臉呆滯,好半天才想通,點點頭道:“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也成,但你不許告訴娘。”
“當然,我這個人很講信用的……你看,我親你的事我就沒對娘說。”
林黛低下頭,貝齒咬著下唇,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
“我……以前有爹有娘,爹和娘待我很好,我上面還有個哥哥,大我三歲,對我也很好。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去年冬天的時候,爹被一些人抓走了……那些人可凶了,穿的衣服好奇怪……”
沈溪問道:“那你說說他們的衣服有什麼特別的?”
林黛蹙眉回憶,過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但在沈溪催促下,支支吾吾地描述一番。沈溪暗自感歎,從林黛詞不達意的述說中,前來抓林黛父親的應該是“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
能出動錦衣衛的案子,必然小不了!
“後來呢?”沈溪繼續追問。
林黛抽泣:“我跟娘關進了牢房,哥哥不知到哪裡去了,再後來,那些奇怪的人用繩子拴著我和娘,還有一些姐姐,趕著我們上路……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裡,心裡十分害怕,娘一直安慰我。”
“我們一直在走,每天都不停,有一天晚上,那些官差欺負一個姐姐,趁著沒人看管,娘便帶著我逃了出來。逃了三四天,後面有官兵追來,娘把我安置在一個山洞裡,然後出去把官兵引開。”
“我在山洞等了幾天,也沒等到娘,饑寒交迫之下,我只得出來找吃的,渾渾噩噩不知天南地北,來到一個鎮子外我再也支撐不住了,忍不住跪地哭泣,不想碰到你跟現在的娘……”
林黛語速很慢,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和盤托出,滿臉都是悲傷之色,到後面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沈溪並沒有害人的心思,他只是想知道林黛的過往,以便確定對自己的家庭有沒有危險。
“沒事了,現在你不是也有爹有娘了嗎?爹娘都會疼你的。”沈溪用柔軟親昵的語氣說道。
林黛抬頭看了沈溪一眼,隨後撅起嘴:“才沒有呢,爹娘都是你的,不是我的。他們現在寵我愛我,全是因為有你!”
沈溪幽幽一歎,怪不得林黛要在周氏和沈明鈞面前表現得像個乖乖女,其實她是擔心將來會被周氏拋棄。說到底她也只是周氏收養的小童養媳,將來要是她不能滿足周氏兒媳婦的標準,那她將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沈溪笑著將林黛小臉上的眼淚抹了一下,林黛猝不及防之下,頭往後縮了縮,險些摔下床榻。
好在沈溪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拉住,連聲安慰:“小媳婦兒,就算爹娘不疼你,不是還有我嗎?等你長大一些,我們天天親嘴兒,以後我是你的相公,你就是我娘子。”
林黛終於破涕為笑,吐吐舌頭,道:“不害臊。”
好像是在罵,但語氣神情卻跟沈溪親近了許多。
沈溪上了床,讓林黛睡在靠裡的位置,開始講故事……這次,沈溪講的是《紅樓夢》,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故事,因為故事的女主人公跟林黛只差一個字,她聽了後覺得很新奇。
“你騙人的吧,她為什麼叫黛玉?”
“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也許是你跟她有緣吧。其實黛玉的身世很可憐,她六歲時母親亡故,後來連父親也病逝,她住在外祖母家裡,那是一處叫大觀園的地方,裡面有很多美麗的小姐和丫鬟,假山亭台,樓宇水榭,真是美輪美奐……”
沈溪把故事說得很慢,林黛聽得非常認真,因為她跟故事的女主人公只差一個字,而沈溪的切入點也是從林黛玉初進大觀園開始,林黛很快就融入到了故事裡。
等沈溪把男主人公的名字“賈寶玉”說出來時,林黛突然恍然大悟般說了一句:“原來也叫玉啊。”
沈溪瞪了她一眼:“你還聽不聽故事了?我說得正起勁,卻被你打斷了……你管他叫什麼啊?”
林黛笑著吐了吐舌頭,剛才談及身世的不快已經一掃而空,美滋滋地催促:“你快說呀,哪個什麼玉,是不是壞人?”
沈溪心想果然小蘿莉的思維跟人不同,或者她因為身世的原因對人滿懷戒心,所以聽到一個陌生名字後,會直觀地判斷這個是“壞人”還是“好人”。
沈溪繼續說著他的紅樓,故事沒有原著那麼複雜,只是把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說出來而已,可《紅樓夢》實在太長了,沈溪講了半個多時辰,才講了幾個章節的內容,而這時林黛已經美美地睡著了。
睡夢中小丫頭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容,好像已經融入到了故事中,成為那個就算是失去了爹娘,也有外祖母疼愛,還有寶玉疼惜的林黛玉。
看著林黛海棠春睡的如花玉容,沈溪心中甚為平靜。
他確實想保護好這個小蘿莉,讓她可以擁有純真快樂的童年。但要呵護好她並不容易,需要他全身心地疼惜才能做到。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0:13 AM
第六十七章 團圓飯
第二天,林黛跟著沈溪到藥鋪幫忙,做事的時候總顯得神思不屬,沒事就對著盛藥的簸箕發呆。
沈溪把晾曬好的藥材拿了過來,見林黛目光呆滯,好奇之下用手在她面前晃動幾下,結果小丫頭連眼都不眨一下。
沈溪心想,這小蘿莉是被什麼勾了魂去了?
“喂!做什麼呢?”
沈溪在林黛耳邊大聲說了一句,頓時把林黛嚇了一大跳。
“你……你幹嘛?”
林黛從神遊天外中驚醒過來,撅著嘴死死地瞪著沈溪,但在與沈溪對視片刻之後,她的臉色和緩下去。
沈溪道:“該我問你幹嘛才是,娘讓你把藥材揀出來,這都一上午了,你就揀了這麼一點兒?”
“啊……我……”
林黛看了看面前的簸箕,有些慚愧地低下頭,“我在想黛玉後來怎麼樣了,誰叫你故事只說了那麼一點兒……哼……”
沈溪蹲下來幫林黛分揀藥材,嘴裡道:“明明是小姑奶奶你昨晚睡著了,難道你睡了我也跟你講,你聽得到嗎?留點兒神,要是被娘看到會罵你的……想聽故事,等到晚上再跟你講。”
林黛臉色這才好看了些,當下用心做事,二人配合無間倒真像是一對小夫妻。
到下午的時候,周氏去街上採辦了一些年貨回來,因為城外鬧亂賊,城裡很多店鋪都關門歇業了。
本應是供銷兩旺的時節也沒買到太多東西,不過雞鴨魚肉、大米以及糯米粉等好歹都買到了,雖然價格比起平時來幾乎翻了一倍。柏渡億下潶演歌館砍嘴新章l節
“娘,您買這麼多做什麼,咱又吃不完。”沈溪看過周氏買的東西,除了吃的還是吃的。
周氏一邊收拾一邊罵:“你個小屁孩懂什麼,這叫積穀防饑……或許年後城外亂賊鬧得更凶,城裡想買點兒糧食和肉食會很困難。快收拾好抬回去,反正店裡也沒什麼客人,你孫姨很快就會從新鋪子那邊回來,下午咱們掃掃屋子,也好過年。”
周氏把櫃檯上閑著無事做的小玉叫過來,幫忙一起搬東西到沈家院子。
雖然新來的三個丫鬟照道理說是藥鋪的夥計,但基本上兩家的事有什麼要做的都可以隨意使喚,這三個人不敢有絲毫怨言。
等安排好,周氏想出去到街口找往桃花村方向去的人給老太太捎話說不回去了,可尋了半晌也沒找到人,詳細問清楚才知道亂賊鬧得厲害,昨天又有商隊遭劫,死了五個不說,另外有四名婦女被掠去了,如今已經沒人敢再出城。
沈溪算是看明白了,現任知縣韓協因為治理瘟疫有功已調任南京,眼看就要出發了,他自然不想管這亂賊的事,想把事情推給繼任者,可繼任者要到年後才會來,所以就算官府那邊說要平亂,也只是喊口號喊得響亮,出來收錢收得歡,但衙門的巡捕和巡檢司那邊的人都沒什麼動作。
巡檢司始于五代,盛於兩宋,元因宋金遺制也有設立,通常為管轄人煙稀少地方的非常設組織,除了無行政裁量權之外,也沒有常設主官管,其功能性以軍事為主。明朝依其例沿用,不過佐以行政權力。
朱元璋曾敕諭天下巡檢說:“朕設巡檢於關津,扼要道,察奸偽,期在士民樂業,商旅無艱。”由此不難看出,關津、要衝之處,是設置巡檢司的主要地點,到後來礦山、商賈輻輳之地、民族交錯地方、州縣交邊區域、距治所遙遠之地、流民往來集聚之處也先後設立。
巡檢司的主要任務是盤查過往行人,同時擔負著稽查無路引外出之人,緝拿奸細、截獲脫逃軍人及囚犯,打擊走私,維護正常的商旅往來等責任。
不過,巡檢司的兵丁並非是正規軍,而類似於鄉勇的存在,抓幾個私鹽販子或者還行,對付有組織還有兵器的亂賊,個個躲在後面誰也不會奮勇向前。
下午惠娘很早就從新鋪子那邊回來了,連本來要留下看鋪子的秀兒也一併帶了回來,一家人開始打掃屋子,準備迎接兩天后的春節。
在地方上,本來春節的慶祝活動很多,一年中從初一到十五上元節,都非常熱鬧,尤其是上元節的花燈會,可說是城裡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
但因為瘟疫剛過,城外又鬧起了亂賊,是以這個春節過得分外蕭條,甚至沿街的店鋪大多都沒像往年那樣掛上喜慶的紅燈籠。
大年三十,本來周氏盼著沈明鈞早點兒回來過除夕,結果快臨近黃昏的時候,沈明鈞才讓人帶話回來,說是主家那邊有事,連春節也不能回,周氏原本高昂的興致登時低落到了冰點。
沈溪和惠娘都出言安慰了幾句。
周氏嘴裡罵罵咧咧,其實心裡卻在擔心沈明鈞,同時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之前跟著王昌聶去湖廣武昌府看望下獄的王家長公子不回家也就算了,現在連春節都不回來,明明只有幾步路,怎麼也說不過去。
罵歸罵,怨歸怨,但最後周氏還是認了。其實沈明鈞不回來,對於兩家人來說也算是好事。畢竟惠娘那邊很希望能跟沈家湊在一起過年,但惠娘畢竟是寡婦,若沈明鈞回來的話有諸有不便。
這樣兩家人一起準備年夜飯。
天黑了,惠娘讓身高體重能爬高的秀兒把燈籠掛上門口。
這個春節一點兒也不熱鬧,天色暗下來後,城裡城外一個放爆竹的都沒有。但不管日子如何慘澹,子時辭舊迎新之際,惠娘決定還是放上點兒爆竹,圖個吉利喜慶,讓來年有個指望。
年夜飯煮好,跟平日裡沒多少區別,南方主要以米食為主,新年並不會煮餃子,而是蒸年糕、包粽子和捏飯團。
這一年裡惠娘的藥鋪經營得不錯,雖然在年底的時候盤了一家大鋪子,還買了三個丫鬟回來,但手頭上依然有些結餘。
這天的年夜飯很豐盛,惠娘和周氏親自下廚,兩家院子兩個灶頭同時燒菜煮飯,家裡除了小的都去幫忙了。
林黛和陸曦兒這兩個小傢伙,搬來小板凳在藥鋪的後堂坐下,圍著沈溪,聽他講《紅樓夢》的故事。
對於還不到六歲的陸曦兒來說,故事稍顯深奧,只能聽個大概,然後便是跟著瞎起哄,林黛則完全是個小怨婦一樣,把自己代入了故事的女主人公,好像那虛幻的生活就是她將來所要面對的。
“……王夫人抱著寶玉,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來……”
林黛眨了眨眼,脫口而出:“活該,誰讓他淘氣不好好讀書。”
沈溪不由咳嗽一聲,這蘿莉的反應果然迥異常人,難道關注的重點不應該是寶釵和黛玉的反應嗎?
哦,或者林黛已經把自己當作是黛玉,把她的感想說出來了。
“吃飯了,吃飯了,快去洗手,再不快些,都吃完了可沒你們的份兒了。”就在這時,周氏過來張羅,兩家人歡聚一堂的首個團圓飯,正式開始。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0:17 AM
第六十八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
年夜飯一直持續到很晚。
雖然是兩家人,但加上剛到藥鋪安家落戶的三個小丫鬟,六個女的,卻只有沈溪一個男孩子,實打實的陰盛陽衰,。
這頓年夜飯家裡人吃得倒是挺開心,吃過晚飯後因為要守歲並沒有即刻入睡,而是齊聚藥鋪後堂,用小火盆烤著火,惠娘整理帳目,周氏則縫縫補補,沈溪作為孩子王,繼續講他沒說完的《紅樓夢》。
聽眾多了,自然氣氛熱鬧了許多。
最初惠娘和周氏兩個大人覺得孩子的故事再精彩,也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根本入不得耳朵。
可是在聽了一段以後,惠娘和周氏情不自禁地專注起來,聯手裡的活計都不知不覺停了下來,聚精會神地聽那有趣的大觀園的事情。
甚至當沈溪說到精彩的地方,惠娘偶爾還會問上一兩句,這讓沈溪講得越發地詳細,就連原本不打算說出來的鴛鴦、晴雯、司琪這些丫鬟的際遇,還有賈家與薛家、史家、王家等家族的淵源糾葛以及如何由盛轉衰也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如果是無心人,定然把沈溪的故事當作是消遣聽了,可林黛卻已經徹底地融入到了故事裡面,跟著故事中林黛玉的喜怒哀樂,神色不斷變換,三個丫鬟中相對沉默寡言的小玉或許是感懷身世,眼眶紅了起來。
故事進入中段後,雖然依然在描述大觀園的富貴榮華,可已經有了夕陽落花一切將盡的感覺。
故事說到這裡,連沈溪自己都覺得快講不下去了,於是決定擱置“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這一段先不說,把一些有趣的部分,比如劉姥姥進大觀園、寶釵撲蝶、湘雲醉臥等內容補充了一下。
反正這個故事是他第一個說出來的,原作者曹雪芹起碼要過兩百多年才會出生,沒人跟他爭版權,他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
更鼓敲響三下,惠娘起來看了看天色,便讓沈溪去後院準備早就備好的兩掛鞭炮,一會兒到了子時,要拿到街上去放。
雖然這樣的年夜有些無聊,但到底比以往獨門獨戶過熱鬧多了。陸曦兒年紀小,還沒等到時候就已經靠在惠娘的懷裡睡著了,惠娘先抱著她回了房間躺下,等出來時,外面已經隱約有爆竹聲傳來。
惠娘笑眯眯地道:“小郎,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放鞭炮的事就交給你了。”
沈溪看著旁邊比他高大強壯許多的秀兒,有些不情願地道:“讓秀兒姐姐去不好嗎?”
惠娘微笑著解釋:“還是你去最合適,圖個吉利……希望明年你無病無災,健康長大。另外,家裡就你讀書,希望你學業有成,早些讓你娘過上好日子。”
這下沈溪不再推辭了。
一家人高高興興拿著鞭炮來到外面的街道,不用找地方掛起,只是把鞭炮放在地上,沈溪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拿著香上去點燃引信。
劈裡啪啦的聲音中,火光映現在所有人的笑臉上。
林黛笑著掩耳朵,秀兒、甯兒和小玉卻眉飛色舞,顯得很開心。
放完鞭炮,便到了換桃符的時候。
桃符早在秦漢以前就出現了,過年時在大門的左右懸掛兩塊桃木板,畫著或刻著降鬼大仙“神荼”、“鬱壘”。
“桃符”是怎樣演變為春聯的呢?
據宋人黃休在《茅亭客話》中記載:五代時後蜀每到除歲,諸宮門各給桃符一對,一般都是上題“元、亨、利、貞”四個字。當時蜀太子長於文詞,“善書劄”,在本宮策勳府桃符上題了“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八個字,“以為詞翰之美”。一般認為這是中國最早的一副春聯。
到了宋代,據《宋史•五行志》記載:宋代每當除夕日,“命翰林為詞題桃符,正點,置寢門左右”。
《夢梁錄》也記載除夕夜“釘桃符,換春牌”,這種桃符春牌正是春聯的原始形式。宋代周密《癸辛雜識》記載:黃謙之題寫桃符的聯語為:“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在桃符上題寫春聯逐步發展成為流行一時的風尚。
到了如今的大明弘治年間,紙寫的春聯早已取代了在桃符上的題寫,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桃符也就是春聯。
惠娘看著沈溪,道:“原本我琢磨著臨近年關才去春聯攤請人寫春聯,不想叛賊作亂,到處都尋不到寫這個的。小郎,家裡只有你是讀書人,這寫春聯的事就交給你了,要寫得整齊一些,掛出去也好看。”
沈溪笑著點頭。
寫春聯他可不是第一次,前生經常會寫,同學朋友還有單位上的同事知道他字寫得好,每道過年都會請他揮毫潑墨。想到這裡,沈溪不由有些黯然神傷,到底是再世為人,很多事都有種曾經滄海的感覺。
想寫出好的春聯有些難,嚴格來講一幅好的春聯能夠結合實際,描述時代背景,但畢竟只是圖個好彩頭,沈溪提筆寫就“吉祥如意福臨門,錦繡富貴財神到”。
一時忘了收筆,一幅字下來毫無凝滯,行中帶草,哪裡是一個小娃娃能寫得出來的?
“寫得真好看。”
周氏看了很高興,“快給念念,上面寫的是什麼?”
沈溪支吾了一聲,道:“這幅寫的不好,另寫一幅吧。”
旁邊惠娘笑道:“小郎的字雖然寫得潦草了些,但卻很工整,吉祥如意、錦繡富貴的兆頭很好,就這麼掛著吧。”
沈溪心裡有些為難。
惠娘不懂得欣賞書法,以為他的字“行中帶草”是寫得潦草,這樣起碼得有一二十年書法造詣才能寫出來的好字,掛出去被懂行的人見到恐怕會出問題。
不過沈溪並不是很擔心,畢竟寧化縣城地處偏遠,沒多少識得書法之奧妙,早晨起來再寫一幅偷偷換上就行。
更鼓敲響四下,意味著丑時已到,如今已經是新年了,一大家子終於迎來守夜中最關鍵的拜年時候。
惠娘很開心,給每人都封了個紅包,她也兌現了承諾,給了沈溪一個大紅封,入手沉甸甸的,沈溪忍不住摸了摸,形狀有些像之前來種痘的大客商送來的金葉子。
可惜沈溪剛回到後巷的家中,還沒來得及打開看看紅封裡面究竟是什麼,他跟林黛的紅包就被周氏給“沒收”了,美其名是代為保管。
“進去睡吧,明兒早上起來還要去藥店門口,把地上的鞭炮紅紙給掃了。”周氏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把紅包往懷裡一揣。
“娘,那些不是好彩頭嗎,為什麼要掃?”
周氏罵道:“臭小子不想幹活淨找理由……誰說是彩頭了,讓你掃你就去掃。別囉嗦了,時間不早了,快去睡覺!”
沈溪吐吐舌頭,跟林黛一起進到裡面。
沈溪剛脫下衣服鑽進被窩,林黛跑了進來,一臉神秘地道:“我之前見娘跟我們買了新衣服,明天早晨是不是有新衣服穿?”
自從林黛把心事說給沈溪聽之後,她對沈溪的態度好了許多,竟然主動把看到的秘密說給沈溪聽。
沈溪打個哈欠,道:“明天早晨起來不就知道了?今天說故事說得我喉嚨都快沙啞了,趕緊睡覺恢復一下……你也睡吧,明天早上要是起不來,娘會罵的。”
這次輪到林黛吐舌頭了。
她並沒有多少困意,一家人守歲熱熱鬧鬧的,瞌睡早就沒了。本來林黛還想回來聽沈溪“開小灶”給她講剩下《紅樓夢》的故事,誰知道沈溪卻執意要睡覺,她多少有些不樂意。
但想到沈溪確實說了一晚上,估計現在已經很累了,林黛終究還是沒有去吵醒他,閉上眼睛,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0:21 AM
第六十九章 扮豬不吃虎
第二天早晨,沈溪一心記掛要更換門上的春聯,老早就爬起來趕到惠娘的藥鋪。
惠娘每天起床都很早,這個時候她正在收拾鋪子,聽到敲門聲,從後門門縫見到是沈溪,連忙打開門,眼裡滿是疑問:“小郎,起得這麼早,睡飽了?”
“姨,我突然覺得昨天的春聯寫得不好,旁人看到怕是要笑話,還是寫一幅新的掛上去吧。”
說完,沈溪一溜煙往前堂那邊跑了過去,背後傳來惠娘的聲音:“有什麼好不好的,掛了又換,才不好呢。”人卻跟著沈溪到了裡面。
沈溪再寫春聯,這次就小心多了,雖然字寫得看起來也很不錯,但僅僅只是工整罷了。
沈溪打開門板,準備換上新對聯,卻見門口正站著隔壁字畫店“思古齋”的徐掌櫃,他手裡拿著一幅春聯,似乎正準備張貼,但看到沈溪昨晚寫的春聯,大為驚豔,此刻正仰頭欣賞。
“看起來倒像是哪位書法大家的手筆……陸夫人,有此佳作,為什麼還要換春聯啊?”徐掌櫃看到沈溪手裡的字幅,驚訝地問道。
“佳作!?”
惠娘有些詫異,她仔細打量了一下大門兩邊所掛春聯,以她對書法的粗淺瞭解,根本不知道沈溪這幅字到底有多出眾。
沈溪可沒心思跟徐掌櫃說廢話,等惠娘塗好漿糊,他便就著秀兒拿來的凳子,拿新寫的春聯往舊春聯上糊,嘴裡卻道:“徐伯家的肯定更好……我們就是覺得寫得不好,怕貽笑大方,所以才會換上新的。”
徐伯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然後開始自己貼春聯。
沈溪把新春聯掛上後鬆了口氣,到底沒讓他的那幅字在外面呈現太久,要是被人看到,事情可就不太好解釋了。
如果是學問還可以用過目不忘來解釋,那書法真是要通過日積月累來練就,他才剛學寫字不久,根本就說不通。
沈溪上午老老實實按照周氏的吩咐把門口燃放爆竹後留下的紅紙掃了,沒過多久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幹脆回去補了一覺。
快到中午的時候,沈溪被林黛推醒了。
“起來,快起來,藥鋪那邊出事了……官府來人,好像是你昨晚寫的桃符有什麼問題。”林黛小臉上滿是緊張。
沈溪心裡咯噔一下,這都已經換上新春聯了也會出事?
他趕緊穿上衣服,一路小跑來到藥鋪門口,卻見即將離任的韓知縣正在徐掌櫃的陪同下,叫衙差把早上沈溪剛貼上去的外面一層春聯給揭了下來,正在欣賞裡面的字。
“知縣老爺,您看這字,我沒說錯吧?這字怎麼也有幾分造詣的。”徐掌櫃頗有得色地說道,好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樣。
惠娘和周氏在旁邊看著,街面上圍觀的人不少。縣太爺突然駕臨,加上初一出來串門拜年,街上的人比起往日多了一些,所以很快就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
沈溪暗歎,還是疏忽大意了啊,之前貼新春聯的時候惠娘為了節省漿糊,只是在紅紙外圈抹上一層,這樣貼上去,很容易被人揭下來,裡面的字跡絲毫無損。
韓協看過之後,滿意地對惠娘道:“陸孫氏,你這幅字應該是某位名家的手筆,頗具前朝書法四位名家,蘇黃米蔡中米南官的風格,寫得好,寫得好。卻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可否請他出來現場揮毫潑墨,讓本官見識一番?”
米南官,就是宋代大書法家米芾,尤以行草書最為擅長,沈溪的字雖然跟米芾還有些差距,但也頗具神韻。
這下惠娘徹底聽迷糊了。
昨天沈溪寫字的時候她可是親眼瞧著的,雖然她看那幅字有些不尋常,但也感覺不到有多好,所以早晨沈溪堅持要換字,她並沒有拒絕。
可是,早晨徐掌櫃一個勁兒地稱讚,現在就連知縣老爺都頗為欣賞,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周氏眼瞧著情勢不太妙,趕緊上前解釋:“知縣老爺在上,我家小兒才蒙學幾天,字是拿不出手的,知縣老爺恐怕是看走眼了吧?”
韓縣令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回過頭眯著眼打量立在門口的沈溪。
雖然他是知縣,而沈溪不過是個七歲孩童,但沈溪他可是認得的,之前沈溪做風箱送戲本的時候夏主簿就提過沈家小郎年紀輕輕便有幾分鬼精靈,後來謝鐸作為欽差到甯化縣考察治理瘟疫,也是沈溪親自示範種痘,當時他便在場。
只是他怎麼也不相信,沈溪小小年紀能寫出這樣具備書畫名家風韻的好字。
韓協問的是惠娘,雖然周氏代為解答,但心裡終究不甚滿意,臉色黑了下來,好在還能保持風度。不管怎麼說,他這次升官有著惠娘的功勞,所以不至於當場翻臉。
在韓協看來,送給目前已經遷任南京禮部左侍郎的林仲業的戲本以及字畫也在這次升遷中起了不少作用,因此想在臨行前到“思古齋”看看,能否再掏上一兩件寶貝,無意中聽徐掌櫃說及旁邊藥鋪大門兩旁掛著一幅好似名家手筆的春聯,所以好奇心大盛,結果發現果然不虛此行。
“陸孫氏,本官即將卸任甯化縣令一職,本想召集縣裡的士紳一同飲宴辭別,可惜上官催得急,恐怕這一兩日內就要啟程。不知你可否將這副春聯送與本官,讓本官回去仔細參詳?”
惠娘聽了這話稍微鬆了口氣,一幅春聯而已,大不了再寫一幅就是了。
她趕緊讓秀兒去揭,韓協卻擺了擺手,示意隨侍身邊的師爺上前去揭字,怕秀兒粗手粗腳將字給揭壞了。
等春聯取下拿在手上,韓協仔細端詳一番,讚不絕口:“絕對是出自名家手筆,好寶貝啊!陸惠娘,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回頭讓人送兩幅上好的春聯過來。”
惠娘趕緊道:“不用不用,知縣老爺若是喜歡,拿走就是。”
韓協露出個“算你識相”的表情,帶著人離開藥鋪,一路上還不斷向師爺吹噓這幅字如何好。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逐漸散去。
等人走完,一家人重新回到鋪子裡,周氏瞪著沈溪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怎把知縣老爺都招來了?”
沈溪看著惠娘,這時候惠娘也用迷惑而質疑的目光瞅著他。
沈溪一臉無辜:“娘,姨,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天我寫字的時候你們也看到了,根本不是從外面拿來的,縣太爺非要說那是名家手筆,可能是他老眼昏花認錯了吧?”
惠娘微微搖頭:“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不懂字畫書法還說得過去,可那是本縣的老父母,聽聞韓縣令很喜好些東西,之前還從隔壁的鋪子裡買了一些字畫回去,那是懂得賞玩之人,照理說他看走眼的可能性不大。”
沈溪搪塞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或者知縣老爺就是自詡賞玩的水準高,才會看走眼。我真覺得昨天那幅字寫的不好,娘說是不是?”
周氏皺著眉頭,滿臉都是困惑:“我雖然不識字,但瞅著你昨天那幅字確實挺難看的,比起你平日裡寫的那些都不如,也不知知縣老爺是怎麼看的,非要說你昨天那幅好。或者他真是魔障了吧。”
本來很難解釋的事,經過周氏這一說,連惠娘也將信將疑。
最後沈溪打起了馬虎眼,說重新寫一幅春聯貼上,惠娘也就暫時放下,但在沈溪寫了一幅看起來四平八穩整整齊齊的春聯貼出去後,她依然不時打量沈溪。
若是普通的孩子,惠娘自然不會有太多疑惑,最多是當成韓縣令看走眼,但沈溪偶爾表現出來的才華,實在太過出類拔萃。
惠娘以前從來沒想過,居然能在瘟疫爆發的時候通過種痘成為百姓競相傳頌的“女神醫”,甚至能得到朝廷欽差的接見,這是何等的榮光?
而這一切背後的始作俑者都是沈溪。
惠娘到底思維還是有一定的局限性,就算她心下帶著懷疑,也只是覺得沈溪背後應該有高人指點,當初沈溪口中的老先生,也就成為唯一合理的解釋。
終於把春聯的事揭過去,沈溪暗自慶倖,他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謹慎再謹慎,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0:23 AM
第七十章 老爹有“外遇”?
正月十五之前,基本上縣城裡的鋪子是不開門營業的,但藥鋪卻是個例外。
雖然藥鋪平日裡也大門緊閉,但若是誰突發惡疾總是要醫治的,找大夫問診後開了方子就得抓藥,藥鋪隨時會迎來客人,因此需要留人照看。
惠娘雖然現在同時經營兩家藥鋪,但暫時只是開著她原來的小藥鋪,反正新鋪子那邊暫時無人光顧,去了人也沒用。
正月初二,沈明鈞終於從王家回來,恰好是大晌午兩家人聚在一塊吃飯的時候。
周氏透過藥鋪後門的門縫,看到敲門的人是沈明鈞,打開門就氣呼呼拖著沈明鈞往家裡走,看樣子是準備興師問罪。
惠娘瞧情形不對,推了沈溪一把:“小郎,快回家看看,要是你爹跟你娘吵架就不好了。”
沈溪頭也不抬,繼續扒拉著他碗裡的飯,言語間頗有些不以為然:“娘雖然平日裡潑辣得緊,但頂多罵爹幾句,不會鬧得太厲害。”
惠娘蹙眉打量沈溪:“你小孩子家家,倒懂得大人的事。”
沈溪笑了笑,沒解釋什麼。
惠娘見支使不動沈溪,只好讓秀兒過去看看。秀兒急忙追了出去,半晌後回來稟報:“奶奶,嬸嬸把門關上,聽不到裡面說什麼。”
“你就不能推開門進去瞧瞧?”惠娘埋怨道。
秀兒嘟起嘴,有些委屈:“門從裡面給插上了,俺推不開。”
惠娘白了秀兒一眼,卻不再為周氏兩口子緊張,讓秀兒坐下來繼續吃飯。
惠娘平日裡習慣了周氏的性格,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心裡總是埋怨丈夫,但念叨得多,記掛得也就越多,她料想就算見面會有爭吵,最多也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不過她還是瞥了沈溪一眼,心裡奇怪為何沈溪把老爹老娘的性格琢磨得那麼透徹?看看自己女兒,跟沈溪只差了不到兩歲,可曦兒完全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而沈溪卻頭腦精明連大人都不及。
整個下午,惠娘都在藥鋪裡照看,結果只有一人來敲門問藥。快到黃昏時,惠娘有些不放心,正要讓沈溪回去探個究竟,周氏卻整理著鬢髮回來,臉上沒有什麼氣惱之色,不像是吵了架。
“姐姐沒事就好,我還怕姐姐怪責姐夫,進而發生爭執。”惠娘稍微松了口氣。
周氏臉上帶著些許羞赧:“那沒良心的,有家不回,說是王家那邊忙得很,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聽他話裡的意思,王員外最近焦頭爛額,家裡遭了官非不說,還接連碰到瘟疫和亂賊,覺得寧化非久留之地,因此想把城外的地賣了,舉家遷移到湖廣去。”
沈溪驚訝地問道:“娘聽爹說的?我怎沒聽說有這事兒?”
“你個小孩子,哪裡能打聽得到這些消息?莫非你爹還能誆我不成?或許是王員外想離他那坐牢的兒子近點兒吧,誰知道呢?”
沈溪總覺得這件事情不靠譜。他跟王陵之年底前還見過面,王陵之根本就沒提這一茬。況且這年頭舉家搬遷是背祖忘宗的事,非山窮水盡不會行此下下之策。
沈溪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王家在甯化縣連個祠堂都沒有,難道王家並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次是要遷回原籍?
“那爹會跟著他們去嗎?”沈溪連忙追問。
周氏一指頭按在沈溪的額頭上:“你個臭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兒啊?你爹是在王家做工,又不是賣身給王家了,他們要遷走,你爹跟著去算什麼意思?大不了回頭讓你爹別做了,咱們換個營生,離開王家就不能活了麼?”
“以前在村裡不知道,進了城才發現王家總是差遣你爹做這做那,對你爹太過嚴苛,走了也沒多少可惜的。”
沈溪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就算說了老娘也未必能聽得進去。
王家遷不遷走是一回事,可老爹近來不尋常的舉動,卻讓沈溪感覺到老爹好像是被什麼事給牽絆住了,在外面有了野女人也說不定。但這種事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就算真被他發現了,也不能說,不然一家人就此不得安寧。
女人無才便是德,沈溪以前還不太理解,其實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女人越沒本事和見識,就越要依靠丈夫。
就算丈夫在外有了相好的女人,為了家庭和睦也要忍氣吞聲,甚至連丈夫把小妾娶進門也不能說三道四,因為女人離了丈夫根本就沒法生存。
可周氏現在已經不同於剛進城的時候,她在藥鋪幫忙,掙的銀子比沈明鈞還要多,可周氏遵循婦道,還是把賺來的錢大多都給了丈夫,讓丈夫送回鄉下去。
要是沈明鈞拿著這筆錢養外室,周氏知道後就未必會容忍,那時候破罐子破摔,周氏可能要跟惠娘一樣守活寡了。
沈明鈞回家逗留了兩三個時辰就匆匆離開,周氏並沒有懷疑什麼。從正月初二到十二,沈明鈞只是偶爾回家看看,其間只有一晚留宿,別的時候都是白天回來,逗留不了多久就走,連飯都沒有一起吃。
沈溪覺得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按照他以往的脾氣,早就跟蹤去打探個究竟了,但一則怕打草驚蛇,二來則是探明真相後反倒不好處理,因此一直猶猶豫豫。
正月十三這天,王陵之偷跑出來找沈溪玩,沈溪問王陵之他家是否要搬走了,王陵之瞪大眼睛,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師兄,我沒聽爹說過要搬家啊。這些天家裡並不忙,劉管家都回去過年了,好幾天沒看到他人。”
沈溪終於確認老爹在撒謊,於是交給王陵之一個特別的“任務”,讓他跟蹤沈明鈞,看看到底會去哪裡。王陵之有些為難:“我跟著你爹出門,怕是不太好吧?被人發現了多難為情啊……”
沈溪板起臉:“就當是師兄交給你的歷練任務,看看你能否追蹤人而不被發現。這也算是檢驗你輕功是否有成的一種方法,當年師傅就是這麼要求我的。”
“當真?”
王陵之目光中頓時有了神采,但他很快發現一個問題,“可師兄,你沒教我輕功啊,這等上乘的武功,你不是說要等我武功大進後才教我嗎?沒教我檢驗什麼?”
沈溪本來教授武功只是個幌子,沒想到王陵之一直以來都確信是真的,練得非常刻苦,而且還詭異地有所成就。
這時候他也只能教王陵之一些以前他在網上看過練習輕功的訣竅,比如跑步、跑樁、跑磚、頂功以及通過在手上和腳上綁沙袋,逐漸增加重量來加大身體的負荷,然後教王陵之躡手躡腳走路,這樣追蹤人時動靜會小一些。
王陵之信以為真,一邊聽一邊嘖嘖稱奇。
沈溪擦了把冷汗,心裡暗歎,小孩子果然好糊弄,等他長大了不知道會不會怨自己。
“既然教給你了,回去後一定要勤加練習,更別忘了跟蹤我爹……反正他不知道我跟你有往來,就算被他看到,你裝作沒事就成,可千萬別把我供出來。師傅教誨,哪怕身陷囹圄也不能出賣同門。”
王陵之一拍胸脯,重重點頭:“師兄請放心,我知道怎麼做,決不辜負師兄你的栽培。”
說完人一溜煙跑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0:41 AM
第七十一章 上元燈節
眼看到了正月十五,這天早晨起來城裡熱鬧多了,過年這些天,除了初一有人出來拜年走動,別的時候街道上都是冷冷清清。
清晨時分下了一場小雪,天氣異常寒冷,但這絲毫不減百姓出門的熱情。
似乎城外的亂賊也會回去過節一般,這天城門特意多開了一個時辰,到午時才關上。不過進城的百姓要出去,卻要等到下午申時了,到時候會有半個時辰供人出入,隨後又會關上。
城裡一下子湧進很多人,大多數客棧都爆滿,商鋪也全都開門營業,此外還出現了許多擺攤人,全都在為晚上的上元燈節做準備。
按照惠娘的說法,每年這一天,縣城都會熱鬧一場,家家戶戶都要出來放天燈,這也是福建一代客家人的上元節習俗。
天燈也就是孔明燈,用竹篾編織成大的輪廓支架,外麵糊上紙,隨後再在下方中心部位以小塊的蠟燭點燃,準備放飛,其實就是一個小型的熱氣球,飛到高空後若是能越得很高很遠,說明所寄託之事便有可能實現。
在福建客家人的聚集地,幾乎每家人都會製作天燈,不過有許多精明的人,會提前製作漂亮花哨的天燈趁著上元節這天販賣,生意還很不錯。如果條件許可的話,人們還會在天燈上寫一些寄託對遠方親人祝福的話語。
惠娘老早便準備好了東西,兩家人合夥做一個就行了,畢竟天燈的結構還是有些複雜,一家人中只有惠娘會做,也只有她有心思做這個。
等製作完畢已經是晌午,寫字的事就交給沈溪來做。沈溪把寄託了全家人願望的話寫在小紙條上,掛在天燈下緣,就算是大功告成。
到了下午,消失了兩天的沈明鈞終於回家了,但還沒停留一個時辰,又說王家那邊上元節忙,匆匆離去。
周氏罵罵咧咧,其實是責怪沈明鈞“不解風情”,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是等沈明鈞回來能好好陪她,結果沈明鈞又跟以往一樣來去匆匆。
沈溪這兩天都沒見到王陵之。眼下一大家子都在籌備晚上的上元燈會,他也就沒心思跑去找王陵之問他任務完成得怎麼樣了。
吃過晚飯後,惠娘和周氏便帶著一家人出門。
甯化縣城被翠江上游的西溪分成城南和城北,兩邊由壽甯橋和龍門橋相連,其中龍門橋於二十二年前由本縣義民伊彥忠倡建,八年前甯化連降十天暴雨,洪水氾濫成災,縣城受災嚴重,兩座橋都經受了嚴峻的考驗。
西溪經過寧化縣城由東南再向東北蜿蜒數裡,與東溪匯合,便成為閩江上游重要的支流翠江。
為了確保城池安全,寧化縣城在西溪上設有南北兩道水門,每道水門均由三道鐵柵欄組成,分前欄、中欄和後欄,由河兩岸城牆塔樓上的士卒控制開啟。若有商旅沿閩江溯流而上,直驅縣城裡的碼頭,進入水門時會繳納一筆不菲的費用。
無論是上元節放天燈還是中元節放河燈,城裡人都會聚集到西溪邊來放。
當天天空下著小雪,河面上結了冰,但因為冰層不厚,沒人敢下河。
河兩岸密密麻麻都是人。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天燈要等到特定的時間一起點燃,據說這樣才會顯得心誠,所有人一起許願方能令老天爺受到感召。
人多,孩子也多,大人都仔細看著自家孩子以免掉進河裡。西溪寬度約六七十米,最深處五六米,掉進去非常危險。就算閩浙這邊的孩子大多會水,但這大冬天的掉進冰窟窿裡也是出不來的。
隨著更鼓敲響,甲夜到來,終於可以放燈了。
先是三三兩兩,到後面幾乎是同時,所有天燈都被點燃,陸陸續續往天上飛,那一片片花紙裝點的五顏六色,就好像給天空也穿上了新衣裳。放飛天燈的人,都站在河岸邊,虔誠地向老天禱告,這一刻整個縣城一片寂靜。
放過天燈後,西溪邊人潮漸退,許多人都湧向街道逛夜市,沈溪也跟著惠娘和周氏,到夜市上看了看,那些臨時搭建的攤位上,大多賣的是吃的和玩的,期待中的舞獅舞龍、踩高蹺、猜燈謎之類的娛樂活動並沒有發現,這跟他印象中的上元燈節大有不同。
這天衙門的人很緊張,放天燈容易帶來火災,那些在天空中飄飛的天燈,指不定會飛到哪兒去,很多在升空之後北風一吹就會傾斜燃燒,像是火球一樣掉落下來。
回家之後,沈溪特別留在院子裡,觀察有沒有這樣從天而降的“火球”,但顯然他多慮了,這年頭的天燈品質很差,那些飛上天的天燈很快就會被大風吹熄,兼之紙張品質不好,就算燒著了落地前也會燒得乾乾淨淨。
“小郎,快進來,有年糕吃。”周氏的聲音傳來。
“哦,我這就來。”
沈溪回到溫暖的屋子,很快兩家人包括三個丫鬟在內,便團座在八仙桌前,一起吃湯圓。
惠娘吃了兩個湯圓便放下筷子,臉上隱隱有一絲擔憂:“明天新鋪子那邊要開門營業,希望生意能好起來。”
周氏在旁邊應著,作為藥鋪的二掌櫃,周氏對做生意沒有太多建設性的意見,她想的只是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
吃過湯圓,惠娘突然道:“悶得慌,小郎,那天你講的故事挺好聽的,今天大傢伙都在一塊兒,你再講來聽聽。”
林黛好奇地打量沈溪,其實《紅樓夢》的故事沈溪已經講完了,她想聽聽沈溪還有什麼可講的。
其實整本《紅樓夢》,沈溪只是挑重要的內容編成故事對林黛說了,對於整個故事那淒慘的結局,並沒有對林黛言明,跟以前講的故事一樣,結尾是男女主人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沈溪把前面講過的部分又再講了一次,林黛聽得依然很仔細,因為沈溪說的跟之前的內容並不是完全相同。
聽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惠娘有些感慨:“姐姐,小郎也沒看到他出去走動啊,怎會聽來如此動人的故事?可是家裡老人說給他聽的?”
周氏拍拍身上沾染上的藥渣子,沒好氣道:“這小子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了些鬼東西,誰曾給他說什麼故事?倒有可能是那位賞識他的老先生說給他聽的。”
惠娘這才釋然。
一家人聚在一塊最重要的事還是揀藥材,等更鼓敲響三下,便放下手裡的活計回去休息。秀兒本來要去新鋪子那邊住,由於外面飄著雪也被惠娘給留了下來。
回到後巷家中,林黛依然有些魂不守舍,或者是再聽到《紅樓夢》的故事有些感懷。等進了房間,林黛突然拉住沈溪問道:“以前你說過寶玉挨打了,那黛玉去看過他嗎?”
沈溪笑了笑,這段故事之前說的時候因為林黛那句“活該”就被他跳過了。也許是後來發覺故事裡的寶玉和黛玉是真心相愛,林黛不由想問問前面的內容。
沈溪自然沒法對林黛繼續講這段。
寶玉挨打後,每個人都去探望並表示一番,以便作秀給賈母看。比如寶釵便親自“托”藥看視,不要丫鬟代勞,既顯關切,也有點兒廣而告之的意思。
在探望時幾乎流下眼淚,最後卻是規勸,教育寶玉,你遭此橫禍,不要埋怨別人,先反省自己有沒有問題。而且這些大道理,都是當著寶玉及眾丫鬟講的。
而林黛玉呢,卻是最後一個來的,而且是悄悄來的。那一雙哭腫像桃子般的眼睛,以及那一句無奈哀怨的“你從此都改了罷”的勸告,把黛玉對寶玉完完全全的愛表現出來了。
不過如此複雜的情感表現,對於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來說,顯得過於深奧了。
沈溪想了想,道,“黛玉應該是去看過了,你想寶玉被打得那麼慘,都快死了,她能忍心不去看?也就你冷心腸,才會覺得寶玉被打是活該。”
“誰讓寶玉那麼淘氣,就好像你一樣,要是你被打了我也覺得活該。”
林黛傲嬌地嘟著嘴說了一句,等上了床榻進了被窩,她突然又側過頭來問道,“寶玉挨打真是因為他不好好讀書嗎?”
又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其實寶玉挨打非常複雜,其中既有寶玉見賈雨村時無精打采,令老爹賈政不滿,也有寶玉與琪官的交往激怒了忠順王爺,給賈政無端招來政治紛爭,最重要的卻是賈環搬弄是非,污蔑寶玉逼死了金釧兒。
但這些一解說又是大篇幅,估計沒個一兩個時辰講不完,但面對林黛期待的目光又不能不說。
不過沈溪非常聰明,笑了笑,道:“因為寶玉偷偷親了隔壁家的姐姐,隔壁家姐姐懷孕,投井自殺了。”
“啊?”
林黛大眼睛圓瞪,半晌之後點點頭,“那真是該打。要是你親我的話,我也去投井……咯咯,我才不會那麼傻呢,我問過孫姨,她說男孩子親女孩子不會懷孕的,你就喜歡對我撒謊。”
沈溪悻悻然,心想惠娘還真會教導小蘿莉。以後他要脅林黛最大的憑仗也沒有了,光用說故事籠絡小蘿莉顯然不行。
快入睡的時候,林黛突然若有所思:“我想夢見娘,不知道能不能夢到,我想娘了。”
最後林黛看著沈溪,雙眸楚楚含著憧憬,對沈溪展顏一笑,突然湊過頭吻在沈溪的嘴唇上:“以後好好給我講故事,可不許再騙我了。”
沈溪突然覺得,這一刻的林黛如同美麗的小天使,值得讓他用一生一世去疼惜愛護。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0:49 AM
第七十二章 給小蘿莉當先生
上元節後,寧化縣城恢復了秩序,大多數鋪子都開門營業了,但城門仍舊是每天早晚各開放半個時辰,對於進城的人巡檢司和衛所派來的人會嚴格盤查,防止亂賊混入城中。
正月裡學塾不開課,沈溪每天都無所事事。
雖然兩邊藥鋪同時打開門做生意,但都不忙,也就偶爾需要他幫忙分揀藥材,再把藥材拿去給周氏放進抽屜。
之前找王陵之跟蹤沈明鈞一事一直沒消息,沈明鈞維持著隔三差五回家的習慣,久而久之,周氏也不再嘮叨罵沈明鈞沒良心,家裡平靜了許多。
眼看到了月底,學塾行將開課,周氏為沈溪準備好了筆墨紙硯。
“憨娃兒,給你買的紙不少,可金貴著呢,你省著點兒用。以後你教黛兒和曦兒寫字,也用紙和筆吧,別總用小木棍畫。”
周氏雖然心疼紙筆錢,但在讀書上從沒刻薄過沈溪。
沈溪“奉旨浪費”,開始用紙筆教兩個小蘿莉寫字,但僅僅教她們握筆姿勢就耗費許多時間,等她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東西,完全是鬼畫符。
沈溪看了連連搖頭,在他看來,與其這麼浪費,不如跟往常一樣在地上或者是小桌子上劃拉。
陸曦兒扯著沈溪的胳膊搖晃,撒嬌道:“沈溪哥哥,你教給我的《三字經》我會背不少了,你教我怎麼寫好不好?”
“這個……”沈溪猶豫了一下。
通常來說,一個孩子要學會日常所用的字,大約要兩到四年時間,也就是小學畢業水準便可以基本讀寫無誤。
只要沈溪能安下心仔細教,用不了幾年,就可以讓林黛和陸曦兒提筆寫字,雖然不能出口成章,讀書寫信絕無阻礙。
但沈溪可不敢保證,自己有那麼好的耐性。不過看到陸曦兒央求的目光,再看了看林黛眼裡的渴望,終於還是點頭答應,不過卻決定換個內容,畢竟學習生字,還是《千字文》更為吻合。
“今天不教《三字經》,教你們《千字文》好不好?”
↘style_txt;陸曦兒拍著手叫好,對於她來說,學什麼不重要,關鍵是跟誰學,只要是沈溪教的她都願意,最好是沈溪教完後還能陪她玩,這會令她更開心。但林黛那邊卻有些疑問,蹙了蹙眉:“什麼是《千字文》?”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我先不教你們寫字,我先把句子寫下來,然後教你們是什麼字,你們照著讀就行了。等熟悉了,我再一筆一劃教你們。”
沈溪知道,要教兩個小蘿莉識字最大的問題是沒有課本,他現在學的是《論語》,但《論語》並不適合作為兩個小蘿莉的啟蒙讀物。
之前他教《三字經》也是通過背誦而沒有形成紙質的東西,現在周氏給他買的紙有富餘,平日只要節省一些,默寫兩本《千字文》並不困難。再說了,他手裡還有私房錢,大不了等紙用完了去買就是了。
有了手寫的《千字文》,再給兩個小蘿莉上課就有了針對性。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沈溪先示範地念了幾句,讓林黛和陸曦兒背熟,再把涉及的內容鐫寫下來讓她們一一對照,誰知道林黛和陸曦兒死記硬背可以,但具體把字抽離句子,就記不住了,一兩個時辰下來,那些生字依然是張冠李戴。
沈溪沉吟了一下,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繁體字確實難寫難記,必須得改變教學手段,比如引入拼音。
中文拼音是漢字注音拉丁化的一種形式,在拼音推廣以前,一個人窮經皓首也不能認識所有字。
春秋戰國到秦漢,人們普遍採用直音法,用一個同音字來給另一個字注音,所以許多古文都出現了通假字。
到了東漢末年,逐漸形成反切注音,也就是利用每個漢字一個音節,而每一個音節都可以分成聲母、韻母和聲調三個部分的特性,通過分析聲、韻、調,用兩個漢字來注音。
沈溪引入拼音,相比於以上兩種方法,那就簡單太多了,只需要熟記26個字母,然後分成聲母、韻母,再輔以聲調,就可以方便快捷地識字。
沈溪決定還是先教兩個小蘿莉學習拼音,然後再學《千字文》,這樣要是後面有不認識的字,完全可以拿拼音來代替。
“把這二十四個字母記住,多寫幾遍,後面我會考試,考得好的話有獎勵,要是考得不好,那就要罰,不許玩不說,還得多寫幾遍,直到完全記熟為止。”
就在沈溪給兩個小蘿莉上課的時候,在後院打掃衛生的甯兒有些漫不經心,看樣子她也在默記沈溪教的內容。
沈溪早就發現甯兒其實很有心機,她平日裡的工作就是洗衣服、掃地和做飯,同時帶陸曦兒,這讓她比秀兒和小玉有更多的時間學習,每次沈溪上課她就變成了旁聽生。
林黛和陸曦兒趴在小桌上默寫字母,沈溪也在寫,他要趁著開學之前,把他要教給兩個小蘿莉的內容全都編纂成課本,以便他在學塾的時候,兩個小蘿莉也可以自學。等他回來後再把不懂的教給她們,這樣就可以做到不浪費時間。
沈溪先把《字母表》整理好,然後便全文默寫《千字文》。
在撰寫的同時,他給所有字都標注了拼音,為了跟鄉音有所區別,沈溪用了北方官話和客家話兩種不同的拼音注音。
沈溪撰寫完《千字文》後,又開始默寫《三字經》,最後是《百家姓》。
等把“三百千”都默寫完,他覺得還需要一本更為通俗有效的“進階課本”,讓林黛和陸曦兒讀書有連續性。
思來想去,沈溪覺得《幼學瓊林》非常合適。
《幼學瓊林》乃是明末西昌人程允升所著,清嘉慶年間由鄒聖脈做了一些補充,全書全部用對偶句寫成,容易誦讀,便於記憶。
更重要的是,這書內容廣博、包羅萬象,通過它既可掌握成語典故,又可瞭解中國古代的著名人物、天文地理、典章制度、風俗禮儀、生老病死、婚喪嫁娶、鳥獸花木、朝廷文武、飲食器用、宮室珍寶、文事科第、釋道鬼神等諸多方面的內容。
書中還有許多警句、格言,只要將其傳授給林黛和陸曦兒,那兩個小蘿莉在讀書寫字的同時也能學到處世之道,對這個世界有更為清晰的認知,有利於她們成長。
沈溪說做就做,兩天時間,他就把《幼學瓊林》編著好,這比《三字經》、《千字文》和《百家姓》加起來字數還要多。
沈溪為求簡單,刪減了一些不太常涉及的民俗,同時將一些字簡化。就算這樣,兩天下來他也累壞了,畢竟需要一張紙一張紙寫好,還要排好頁碼並裝訂成冊,最終一式兩本,一本給了林黛,一本給了陸曦兒。
沈溪把兩本書交給兩個小蘿莉時,特別交待讓她們好好保管,畢竟他沒那麼多精力,最好能在兩個小蘿莉學會之前,課本別用爛了,但看那紙張的品質,似乎這個要求有些難度。
陸曦兒領到書,高高興興捧著進屋,誰想剛進屋門就摔了一跤,不但渾身髒兮兮的,連書冊也掉在地上染上了塵土。
沈溪看到這一幕搖頭苦笑,感覺自己枉費心機。
一個小姑娘家,哪裡知道愛惜東西?
從陸曦兒每天乾乾淨淨起床,到了晚上渾身上下絕對是髒兮兮的就能看出,這個缺乏父愛的小蘿莉平日裡更喜歡的是玩耍,甚至連讀書也被她當作是遊戲的一部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1:06 AM
第七十三章 老爹的秘密
正月二十八,適逢農曆二十個節氣中的驚蟄,距離沈溪上學的日子又近了。
這天沈溪早上起來得有些晚,正在吃東西,只見王陵之推開院門,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師兄、師兄,我完成你交給的任務了,特意過來跟你知會一聲。”
這時候林黛抱著碗從堂屋走了出來,看到是王陵之,瞪了沈溪一下。周氏最後出門,掃了三個小的一眼,招呼道:“憨娃兒,你有同學來啊……娘先去藥鋪了,別到處野,玩一會兒就去鋪子幫忙,知道嗎?”
“娘,我知道了。您快些過去吧。”沈溪一臉天真爛漫,不想讓老娘懷疑王陵之此趟來實則另有目的。
等老娘身影在大門口消失不見,沈溪才板著臉道:“不是告訴你不要聲張嗎?跑我家來問都不問就大喊大叫,有沒有一點兒職業素養?”
王陵之摸摸頭,問道:“師兄,什麼是職業素養?”
“啊……那是一種很高深的修為,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好了,你先等等,咱們出去再說。” 沈溪看了看旁邊抱著碗的林黛,心想這事兒不能讓小丫頭知道。
雖然現在林黛比以前聽話多了,不會沒事就跟他鬥嘴並向老娘打小報告,但難保她聽到後有什麼不懂會去問老娘,到時候事情便兜不住了。
沈溪隨便扒拉兩口便扔下飯碗,與王陵之出門到了巷口,才問道:“說吧,有什麼結果?”
王陵之臉上掛著自得的笑容:“我跟蹤過你爹兩次,一次他回這裡來,到了院子外我發現沒什麼異常就回去了。三天前,我問劉管家你爹這段時間常去哪兒,他說你爹下工後喜歡到南門那邊,結果昨天我跟去了,到了靠近城門邊的一個破舊巷子就瞧不見人了。”
沈溪本來聽老爹去了南門,還以為老爹是去“風花雪月”“享受人生”,聽到後面不由瞪著王陵之:“跟丟了你還好意思跑來說你完成任務了?唉,算了,你記得大致位置吧?今天咱倆一起跟蹤,我倒要看看老爹到底在做什麼。”
自從嶺南及閩浙之地爆發瘟疫後,沈明鈞就開始不顧家了,中間他跟著王昌聶去了湖廣武昌府倒能理解,可之後的事情就離奇了,不管什麼時候都說王家那邊忙,甚至連大年三十都不回來,沈溪就怎麼都覺得匪夷所思。
跟王陵之商定好時間和地點,沈溪便回去做準備。
為了不讓周氏發覺他出去探查老爹的行蹤,沈溪這一天來都表現得非常自然,快到和王陵之說定的時間,沈溪隨便找了個藉口便離開藥鋪,直奔王家大宅後門。
“師兄,你可算來了。”
王陵之已經換了一身行頭,勁裝短靠,腿上還打上了繃帶,一看就很乾淨俐落。
沈溪打量王陵之一番,問道:“穿這麼少也不怕冷?”
王陵之抹了抹因為寒冷流下來的清鼻涕,笑呵呵道:“跟師兄學輕功,哪裡管得上冷啊?”
沈溪搖搖頭,不再跟他多廢話,二人商量了一下,沈溪讓王陵之先回家盯著,等人出來後二人會合一起跟蹤。
王陵之進去一段時間,眼看日頭已經西斜,王家有一個住在城外的長工從後門走了出來,應該是趁著天黑城門開放的半個時辰出城。
沈溪緊盯著門口,沒過多久沈明鈞也走了出來,先是恭敬地跟劉管家說話,距離有些遠聽不清說什麼,最後沈明鈞挑著副空擔子出了門,不是往回家的路,果然如王陵之所言,是往城南方向而去。
“老爹啊老爹,你平日裡不落家,到底是為什麼?”沈溪站在角落裡看著沈明鈞的背影,搖頭歎息。
過了一會兒,王陵之鬼頭鬼腦從後門出來,先跑過來跟沈溪接頭,二人便一起跟著沈明鈞。
沈溪之前從無跟蹤人的經歷,但顯然沈明鈞也不具備反跟蹤的經驗,他一路往前走也不知道回頭看看。
沈溪和王陵之遠遠地綴著,只有在街口拐角的地方才會加快幾步,看清楚沈明鈞走的方向後磨蹭一下,再繼續跟。
“師兄,聽說南門這邊很亂,一會兒咱們遇到拐子怎麼辦?”
這時候正巧碰上晚市。一天裡城門只早晚各開半個時辰,那些店鋪經營的柴禾和果蔬、大米,都得在這段時間補充,可謂人流如潮,漲落都很迅速——這一早一晚,卻是當前城中最熱鬧的時候。
沈溪瞥他一眼,道:“教你武功是幹什麼的?有拐子,咱打不過難道還跑不過?別長賊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王陵之點點頭,在他聽來這話深含哲理,學武功是為了行俠仗義,哪裡能怕賊人?可他跟沈溪學了有半年時間了,一直沒機會“一展所長”,這下反倒希望能碰到拐子,到時候也好和師兄並肩作戰,過過手癮。
沈溪跟蹤的時候很小心,但若是碰到有人路過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免得被旁人當成是扒手。
終於到了城門口前面的街道,沈明鈞腳步加快了幾分,俄而鑽進大街旁一條有些破敗的巷子,沈溪跟上前仔細看了看,沈明鈞來到巷底靠近城牆邊臨時搭建的茅屋外,推開門走了進去,看他那熟稔的動作就知道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你上次就跟到這兒?”
沈溪等了等,沒見到沈明鈞出來,便問旁邊探頭探腦的王陵之。
王陵之打量了一下四周,搖頭道:“沒跟到這裡,到前面巷口就沒繼續了,這地方挺冷清的,我不敢過於深入”
沈溪點點頭,他料想,要是老爹在外面有女人,應該會給女人租個好點兒的地方,到底老娘每月托他送回家的錢不少,若是養的外室安置在這種破茅屋中,誰會安心跟他過日子?恐怕早就跑了!
雖然再靠近會有隨時被發現的風險,但沈溪還是硬著頭皮上去,他想的是趁此機會一定要讓真相水落石出,不然睡覺都不會安穩。
到了茅屋外面,沈溪探頭往裡面一瞧,卻是個籬笆圍成的院子,一看就很破舊,並排的兩間屋子都很低矮,院子裡一群群雞鴨聚集在一起,原來沈明鈞正蹲在那兒餵食。籬笆院子的角落,是個石頭壘成的豬圈,裡面養著兩頭豬。
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到女人的身影,只有沈明鈞一人在忙活。
“咦!?小郎,你……怎麼來了?”
因為沒發覺老爹有外遇,沈溪覺得沒必要再躲躲藏藏,站在籬笆外沒離開,沈明鈞忙活了半天才發覺沈溪和王家少爺王陵之站在外面。
沈溪苦笑著問道:“老爹,平日裡你不回家,就是到這兒來忙活這個?”
“我……”
沈明鈞老臉有些掛不住,他沒料到居然兒子會跟來,這幾個月他自問藏得很好,周氏從來不知道他在外面做副業。
沈溪打開籬笆門進到裡面。
院子裡的雞鴨看到人進來,四處亂跑,好在籬笆紮得很高很結實,想跑出去也難。
看過之後,沈溪不由感慨,老爹原來不顧家不是在外面養女人,而是在擺弄他的“養殖場”啊!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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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1:09 AM
第七十四章 養殖場的由來
“爹,用不用我幫你?”
沈溪先並沒有問出心中的疑問,而是關切地詢問了一句。
“不用不用,這裡太髒了……我已經打理兩個多月了,主家那邊剩菜剩飯多,我看見丟掉實在浪費了,所以便在這裡開了這個養殖場。”
沈明鈞對兒子並沒有多少戒心,但在說完這些後,他還是很嚴肅地提醒,“回去別告訴你娘,她不知道這件事。”
沈溪當然清楚周氏不知道,要不然周氏也不用成天嘮叨了。
沈溪看著沈明鈞把院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能夠容納人落腳,不至於每一步都要猜到雞屎鴨糞,這才跟沈明鈞坐下來談話。
“我沒跟你娘說,是覺得對不起她,自她嫁過來就沒好日子過。現在進了城,反倒要讓她操持家,從藥鋪賺來的錢也大多送回鄉下給你祖母了……”
沈明鈞一副自責的樣子,其實說白了,是周氏的能幹讓他覺得自慚形穢。
周氏進城,原本是依附於他,由他來養活一家老小,之後周氏去裁縫鋪幫忙,又在沈溪的幫忙下找到院子住,後面更是在藥鋪當起了二掌櫃。
由於藥鋪生意好,周氏每月都能分到不少錢,但這些錢基本都被他送回鄉下去了。
沈明鈞急於證明自己,便在外面搞起了副業。
這個地方也是王家的產業,由於位置偏僻,人流複雜,早就荒廢了,於是沈明鈞便在下工後,到城郊找了些茅草和木柴,把殘垣斷壁修修補補,終於能遮風避雨了,然後又立起這道籬笆,收拾出來搞養殖。
平日裡就沈明鈞一早一晚前來照顧,如果他跟隨王員外外出,便拜託一同打工的朋友代為餵養,所以到現在雞鴨以及兩頭豬長得還可以。
聽完沈明鈞的講述,沈溪理解地道:“爹,其實娘要的不是您能賺多少銀子,應該是一家人在一起。可爹你本來在王家就很忙,現在又要弄這些,沒時間回家,又不跟娘說,娘心裡會怎麼想?”
沈明鈞歎道:“不是我不想回去,你孫姨是寡婦,你娘現在跟她一起做營生,要是我經常出入藥鋪,旁人說話肯定很難聽。就這樣,街坊也有人在閒言碎語說我是什麼蛤蟆,要娶惠娘做小妾,連原本陸家的藥鋪也要一口吞下……這不是冤枉我嗎?”
“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沈溪想了想問道。
沈明鈞紅著臉低下頭:“還是小郎你學問好,就是這個意思。”
沈溪苦笑,他只是把話挑明,卻不是有意嘲諷老爹。但這話說出來,讓沈明鈞更覺得自己沒本事還拖累人。
“所以爹不回家,就在外面搗鼓這個?”
沈明鈞歎息道:“有次王老爺無意中說,想把在寧化縣的產業賣掉,回祖籍江西九江去。現在我在王家還能賺點兒錢,要是王家搬走了,我就徹底斷了營生,只能早點兒做準備。”
沈溪心想,這可真是又憨厚、又老實、又體貼妻兒的老爹啊!可惜的是沒把他的這些優點用對地方!
不過說起來老爹也算是有志氣,不想在沒了工作後讓老娘養活,惹來旁人閒話,乾脆未雨綢繆,趁著王家沒走,先搞起了副業。
只是,他沒想過,這養殖場的場地本來就是王家的,就算是荒廢了,地皮也值錢不是?
此外,餵養家禽的飼料全靠王家的剩菜剩飯以及潲水,王家搬走了,他去哪兒找東西來填這些小東西的肚子?難道拿錢去買米糧來喂,那成本也太高了!
最後,這養殖場的規模實在太小,想要賺錢非常困難。
王陵之在旁邊聽了一會兒,道:“沈伯父,我沒聽爹說要回祖籍啊。”
沈溪罵罵咧咧:“關你什麼事,或者是你爹偶爾心血來潮說出口的,卻被我爹當真了。”
沈明鈞趕緊拉了沈溪一把,責怪道:“小郎,你怎能這麼跟少爺說話?”
王陵之大大咧咧一笑:“伯父不用擔心,我跟小郎是好兄弟,他說我兩句沒什麼,只是天黑了,咱……能不能早點兒離開?”
沈溪看看天色:“爹,這事我不會告訴娘,不過您今天要跟我回去,等回頭我再給爹參謀參謀,換個營生……養這些東西辛苦勞累賺的錢還少不說,一旦鬧瘟疫可就要賠得血本無歸。”
沈明鈞苦笑一下,有些無奈地說:“小郎你懂的挺多,前段時間確實有些雞生病死了,本想找個郎中來看看但聽說是畜生得病,沒一個願意的。”
沈溪心想,這年頭連給人看病的大夫都很少,更別說獸醫了。
這時代就算有獸醫,也只是為馬匹、牛和騾子這些大牲口準備的,而這些雞鴨,本來就多,繁殖又快,普通人家死上幾隻還真當不得什麼,哪裡會花錢請人來看?做這個營生遲早會餓死。
沈溪沒解釋,他堅持要沈明鈞回家。
沈明鈞見到兒子其實也很高興,以前這秘密只是他一個人守著,現在被沈溪知道,等於是有人跟他分擔,壓力無形中減少許多。
等沈明鈞用早上送來的餿水湊合著爛菜葉,把豬喂了,然後又把院子裡的雞屎鴨糞清掃一遍,終於算是把今天的事情幹完。不過,他還是執意先送王陵之回家,直到天黑之後,父子倆才出現在家門口。
周氏本來回到家沒見到沈溪有些著急,正在藥鋪和家裡兩邊找,結果見到父子同時回來,拿起掃把上前就要打沈溪:“臭小子,死到哪兒去了?”
沈溪趕緊躲到沈明鈞身後:“我去王家看望爹去了,然後跟爹一起回來。”
周氏用疑問的目光看向沈明鈞。
沈明鈞平日不太會說謊,這時候父子倆站在同一陣線,只能點頭:“對,是這樣的,是我讓他等我下工,這事兒怪不得他。”
周氏見丈夫回來,沒了心思追究沈溪到底是不是去過王家。回到家裡,周氏美滋滋把飯菜做好,沈溪吃得稍微慢了點兒她便連聲催促。
“憨娃兒,快快吃,吃飽了好睡覺,早睡早起身體好,也能長得高。”
沈溪端著碗抬頭看了周氏一眼,從周氏臉上燦爛的笑容就能看出沈明鈞回來對她的影響。平日裡在藥鋪裡忙上忙下,最希望晚上回家丈夫陪伴,就算不是要床第之歡也最好有夫妻夜話,什麼事好有個商量。
沈溪把沈明鈞帶回來就是慰藉周氏的孤單寂寞,這時候他才不想做電燈泡。猛地扒拉兩口飯,然後就放下筷子,示意自己吃飽了。
跟林黛簡單梳洗過就要回房睡覺,這時節可不比夏天,而且用柴禾燒水也需要花錢,不能天天洗澡。
到了房間裡,林黛有些不解地看著正房那邊,斜著腦袋,有些奇怪地問道:“為什麼今天娘看起來跟平日不太一樣?”
“因為爹回來了唄。爹在,她就開心。”沈溪把被子鋪開,先鑽到裡面。
已經形成的規矩,誰先到床榻上誰睡裡面,幾乎每天林黛都會跟他爭,今天也是林黛有些心不在焉才會被他搶先。
林黛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麼爹回來娘就開心?”
這問題不好解釋,雖然女孩子懂事早,但那也僅限於十二三歲天癸初至以後,林黛如今只是個十歲小蘿莉,偏偏還跟沈溪讀書寫字,靈智大開,好奇心隨之大盛。
沈溪沒好氣道:“你心裡不是想你娘嗎?見到你娘你開不開心?”
林黛想了想,先是點頭,隨即臉上略顯惱色,抓起枕頭扔在沈溪身上:“起來,今天我睡裡面。”
沈溪才不跟她講道理,這是二人在床榻上的“戰爭”,誰在裡面誰就是得勝者,反正也是小孩子瞎鬧騰。
林黛喜歡爭,沈溪自然不會刻意謙讓,爭來爭去林黛便不會總求著他講故事,甚至爭到了林黛晚上睡得會更香一些,連喊爹娘的頻率也低了許多。
等林黛生氣地睡著,沈溪躺在那兒想事情。
沈明鈞在外面操持副業,本來是好事,但這事周氏肯定不會同意。
顯而易見的問題,周氏需要丈夫陪伴,而那些牲畜又不能養在家中,否則鄰里街坊都會有意見。
“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啊。”
沈溪嘟噥著有些發愁,他在想能不能找個行當讓沈明鈞也能當個掌櫃什麼的,就算不能大富大貴,但也算是事業有成的男人。
想來容易,但要實踐卻很難。
周氏能在惠娘藥鋪立足,本身就有很多機緣巧合的地方,要不是惠娘丈夫亡故還要出來拋頭露面操持家業,要不是有人爭產他出面相幫,要不是鬧了瘟疫……正是這一連串的偶然事件,讓惠娘對沈家一家人有了一種依靠。
想到別的鋪子入股,就算有錢都不行,更別說空口說白話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1:21 AM
第七十五章 出路在何方?
次日天沒亮沈明鈞就離開了。
沈溪知道便宜老爹是去王家收集剩菜、剩飯和餿水,如果時間還有富餘的話,還會去市場上找找有沒有爛菜葉,因此每一分每一秒都得抓緊。
從起床開始,周氏精神就很好。
有丈夫在身邊的女人就是不一樣,惠娘已經養成了一種雲淡風輕的恬淡性格,她平日裡做事,基本上不喜不怒,而周氏則是喜怒無常,想讓周氏心情好,最簡單的做法就是讓沈明鈞天天回家。
“沈溪哥哥,你看看這兩個字,我不會。”
大清早的,沈溪一個人坐在後堂打著哈欠發呆,陸曦兒拉著他的手,拿著他鐫寫的幼學瓊林問他。
沈溪因為替老爹考慮出路昨晚睡得不怎麼好,這時候有些無精打采,看藥鋪裡沒什麼生意,便道:“曦兒乖,哥哥困得慌,想睡一覺,你去問小玉姐姐好不好”
“不好。”
陸曦兒小嘴嘟了起來,秀眉微蹙,分外惹人憐愛。
沈溪只好耐著性子,把陸曦兒不懂的字教給她。等完事之後,他正想閉上眼打個盹兒,周氏進到後堂將簸箕“啪”地一下扔在桌上:“把藥分揀好,快點兒”
沈溪叫苦不迭,這一茬接一茬的還真不如去學塾讀書。
沒辦法,想的事情多了,人的精神就不夠用他費盡心思也沒想到幫老爹做個怎樣的買賣才能夠快速站穩腳跟,因為老爹除了有把子力氣別的什麼都不會。
這年頭就算是去商鋪做學徒,也要年紀小頭腦靈活,而且學習期間沒有工錢,沈明鈞拖家帶口不合適。
“娘,您這是怎麼了早上看起來不是還挺好的嗎”沈溪一邊分揀藥材,一邊看著面帶慍色的周氏。
“那個沒良心的,昨天還說今後多回來陪咱娘兒倆,結果方才又找人捎話說晚上不回來了。哼看來他在外面真的有了狐狸精”
周氏越想越覺得事情可疑,越懷疑心裡就越惱恨,越惱恨就越容易胡思亂想,結果就是脾氣大壞。
沈溪知道,只要沈明鈞一天不恢復正常,周氏就會一直這麼多疑善忌。
未時剛過,周氏這邊依舊生意冷清,秀兒突然從新鋪子那邊跑過來,急匆匆道:“嬸嬸,奶奶讓俺過來問問,要是這面不忙的話,讓甯兒過去幫忙今天那邊客人特別多,有些忙不過來了。”
周氏點頭道:“那趕緊去後院叫甯兒哦對了,小玉你也一塊兒去,反正這邊有憨娃兒在,有人拿方子來他認字。”
沈溪大聲叫苦:“娘,我才讀書幾天,認字不多啊。”
“臭小子,以前小玉不在的時候,有方子你不認識嗎廢什麼話,小玉和甯兒快過去,別讓你奶奶久等了。”
沈溪心想,如果新鋪子那邊實在忙的話,倒還不如讓沈明鈞過去幫忙,最好再請個掌櫃專門負責那邊,這樣惠娘和周氏就可以留在小藥鋪裡支應,一家人不用很累,老爹、老娘關係和睦,兩家人和和氣氣的,那該多好
可是人言可畏,就算沈明鈞多回家幾趟,都容易被人戳脊樑骨說他要納惠娘為妾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如果再到鋪子幫忙,這種話指不定說得會多難聽。到時候流言蜚語盛行,說不定會影響藥鋪的生意,得不償失。
在時代寡婦的清譽比什麼都重要,這點兒沈溪總算是領教了。
轉眼到了二月初一,第二天沈溪就要恢復上學,晚上沈明鈞終於回來了。
沈溪答應沈明鈞不把他在外面操持副業的事告訴周氏,前提是沈明鈞必須三天回來一趟,但就算回來,時間也有些晚了畢竟沈明鈞要去先養殖場那邊把家禽喂飽,安頓好才能回來。
沈溪想的是,在替老爹找到出路之前,能幫他就先幫著,以後去學塾讀書,放學後他先過去幫忙,這樣老爹就不用三邊跑疲於應付。
夜已經很深了,正屋那邊還亮著油燈,對於一向節省的周氏來說,這是件極為蹊蹺的事情。
沈溪很怕周氏跟沈明鈞吵架,但他趁著出去上茅房的時候湊牆根偷聽了一下,裡面並沒有太大的動靜。
“大郎和六郎暫時來不了縣城,要等亂賊的事徹底平息後才會過來,也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
周氏說這話的時候正好推開門,見到沈溪站在牆角,她馬上板起臉,“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沈明鈞也出現在門口,看得出二人關係還算和睦,並沒有想像中面紅耳赤,吵得不可開交的情況。
城外鬧亂賊,水旱兩路都極為危險,從雙溪鎮那邊往縣城的官路和河道基本沒人敢走,新任的甯化知縣又沒有到位,人心惶惶。
這時候家裡自然不敢把兩個小的送來縣城,免得中途被亂賊劫道有個三長兩短,就算人沒事,被劫持從賊落下案底,那沈家也完了。
沈溪回到屋子裡,一邊想亂賊的事,一邊想老爹的出路。
突然腦子中靈光一閃,因為粵東北及閩西鬧亂賊,很多游商不敢往汀州府這邊走,使得外地運來的貨物價格飛漲,而本地產出的糧食和土特產,價格又跌落得無比厲害。
現在城裡基本沒有正規跑運輸的,因為這年頭貨物要靠買賣人自己負責運輸,並沒有押鏢的說法,鏢局要到清朝乾隆年間才會出現。
這可是個很好的契機,如果老爹能趁機入手這一行,肯定有利可圖,甚至可以開先河把生意做大做強,畢竟這行當不需要什麼手藝,最重要的是人手,再雇一些馬車和船隻就行了。
就算要押鏢,也不需要沈明鈞親自出馬,只需留在寧化縣城當掌櫃,平日裡調動一下手下就行。
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計畫好是好,可問題卻很多。沒有本錢,沒有人手,沒有經營場地以及運輸工具也就是馬車。當然,馬車可以通過雇傭解決,人手也可以聘請,其實主要是缺錢。
要開個馬車行或者船行,在驛站、碼頭卸貨或者容易,但要開鏢局,還是要請一些有點兒身手的人,最好再簡單地軍訓下,不然押送貨物半道上被劫了那可就虧大發了。而且做押送買賣,還要跟三山五嶽的人有交情,不然誰會給面子
沈溪仔細想了想,覺得開鏢局不太靠譜,但這也算給了他一個思路,就是要做一些旁人不敢想不能做的行業,要有領先的頭腦和經營策略。
但三百六十行,想推陳出新是很難的,社會有需要的早就盛行,沒需要的就算去做也沒出路。
但沈溪知道有個行業,絕對是一本萬利,那就是經營錢莊,這也是明朝中後期才逐漸形成的行業,可這相比於做鏢局,似乎需要的本錢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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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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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1:24 AM
第七十六章 新生意,新契機
一連幾天沈溪睡得都不好,以至於二月二這天去學塾上課也沒多少精神。
到了學塾,學生數量明顯少了許多,年前離開縣城回鄉的學生有多半都沒回來,倒是新來了幾個蒙學的孩童。
先生蘇雲鐘只是上午的時候到班上發了“課本”,仍舊是論語,不過是論語的下部,讓學生自己誦讀。
對於初蒙學的孩子來說,很多字都不認識,就算認得也只能死記硬背。下午家長們陸陸續續過來拜訪,全都誠惶誠恐地將束脩奉上。到放學時,沈溪也未再見到蘇先生一面。
放學本應回家,但沈溪要幫沈明鈞餵養家禽,所以直接去了城南的養殖場。
就在沈溪把餿了的飯菜攪拌點兒小石子給雞鴨喂了,又用餿水煮了米糠加爛菜葉給豬吃了,累得滿頭大汗正準備離開,王陵之匆忙跑來,氣喘吁吁顯得很著急。
“師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王陵之稍微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問過我爹我家是否要遷離寧化,我爹告誡說別聽外面的風言風語,安心讀書就好好像我爹並沒打算搬走啊”
沈溪沒想到王陵之熱情如斯,居然真拿這事兒去問他老爹,但就算王昌聶真有意搬走,也不會跟兒子說。
,..“行了,這事兒你以後不用操心。你在寧化一天,我該教你的還是會教你,不過你也要適當幫幫忙。”
王陵之嘿嘿一笑:“瞧師兄說的,我什麼時候不幫忙了難道是需要我幫你喂這些東西,好像挺有趣的。”
餵養家禽家畜是很髒的事,不說別的,僅僅是餿水煮豬食的臭味,一般人就受不了,王陵之竟然覺得好玩,沈溪實在無語。
這富家大少爺不知世道艱辛,若是平常百姓家,家裡養些雞鴨兔豬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摘兔草打豬草長年累月幹下來,恐怕唯恐避之不及呢
沈溪跟王陵之分開後回了藥鋪,這天惠娘從新鋪子那邊回來得很早,正在跟周氏商量事情。
沈溪在旁邊聽了聽,嗯,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朝廷知道粵北和閩西一代亂賊鬧得人心惶惶,福建行都指揮使司派了兩千兵馬前來汀州府平息匪患,如今兵馬已經到了寧化縣。
“看樣子用不了多久,這地方的賊寇就可以平定,到時候縣城又會跟以往一樣熱鬧了。”惠娘言語間帶著些許憧憬。
周氏歎道:“也是啊,去年剛進城的時候,茶樓每天都熱熱鬧鬧,說書人說楊家將的時候連街上都站滿了人,還有草台班子搭戲臺唱南戲,這四裡八鄉的人都湧進城裡來了這才多少時間,城裡就這般衰敗。若非咱賣的是藥,指不定虧成什麼樣子。”
惠娘點頭表示贊同。
兩個女人商量事情的時候,小玉在幫忙核算帳目,而甯兒則在篩選藥材,並沒有多大感覺。沈溪聽了之後卻大受啟發,他終於清楚老爹接下來該做什麼營生了。
之前沈溪不止一次設想,必須要找一個老爹能夠勝任的行當,不需要太多技術含量,他還可以為沈明鈞代為照料,最好是坐在收錢。
正因為要求嚴苛,才一直找不到合適的。
但從周氏的話中,沈溪卻聯想到頭年城中那一段時間說書熱,連同草台班子那時候也很熱鬧,全是因為工部郎中林仲業進駐寧化縣,他進獻的那幾出戲本以及楊家將說本給鬧的。
隨後又是瘟疫又是亂賊,加上城中沒有新的戲本和說本出現,隨後這股風潮自然就淡了下去。
沈溪想的是,要把這行當收拾起來,形成產業。
事情並不複雜,就是租個地方開茶鋪,請上一兩個說書先生來講他編寫的新說本,如果趁著城外匪患根除這個契機,城中百姓急需娛樂項目,或許能狠狠地賺上一筆。
想到做到,沈溪覺得這事兒比起開鏢局或者是開錢莊靠譜多了,因為過年這段時間城裡生意蕭條,沿街鋪面的租金早已一降再降,開個大型的茶樓雖力不能及,但可以先從茶肆開始做起,一步步將生意擴大。
這天晚上沈明鈞沒有回家,次日下午沈溪乾脆去王家等沈明鈞下工,在去城南的路上,沈溪把自己的設想說了一下。
沈明鈞面帶難色:“小郎,你說的挺好的,可咱爺兒倆沒本錢啊,城裡又不認識什麼人,去哪兒租鋪子”
沈溪從懷裡拿出他賣畫所得的六七兩散碎銀子,呈遞給沈明鈞。
沈明鈞當即嚇了一大跳,變色喝問:“你從何處得來這多銀子,不會是從你娘那裡偷來的吧趕緊放回去。”
沈溪搖頭苦笑:“爹,你這是瞧不起你兒子,兒子可是讀書人,讀書人講究氣節,豈會鳴狗盜之事”
“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娘把銀子看得多緊,如果我真偷她銀子,我前腳拿,她後腳肯定大吵大鬧,說不得還會把爹叫回家好好教育我一通可曾有過這事兒”
沈明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真是這麼回事”
沈溪又道:“這其實是那位老先生臨走時給我留下的,說如果家裡不能繼續支持我讀書的話,就用這銀子來交束脩,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出來用爹,我不是有意瞞你的。”
沈明鈞這次倒是挺開明:“爹理解你,既然是那位老先生留下的,你還是收好,咱不能公器私用。”
“沒什麼,現在我讀書不是沒問題了麼暫時用不上這銀子,爹先拿去用吧,咱只要能把生意做起來,等老先生回來,請他到茶肆裡坐坐不是更好”
沈溪看著自己的便宜老爹,用一種鼓勵的語氣道,“我問過孫姨了,她說現在在沿街那邊租個小點兒的沒臉,一個月也就一二兩銀子,要是砍砍價,說不一定價錢更低。只要稍微收拾一下,找人做點兒桌椅板凳,雇個人手再花點兒,看樣子六七兩銀子應該夠用了。”
“這”
沈明鈞有些猶豫,本來他就有意要作出一番名堂,讓那些閒言閒語的人閉上嘴,可一直苦於沒有本錢無法成行。可如果把錢全部投入進去,到時候生意不好,就等於血本無歸,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面子裡子都沒了
“小郎,這門營生真的可以”沈明鈞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沈溪問道。
沈溪笑道:“爹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那位老先生才是。老先生臨走的時候留下一些說本,本來是用來應付官老爺的,現在拿來給咱們做生意再合適不過。”
“去年老先生光是一出楊家將就讓縣城裡的人聽得如癡如醉,萬人空巷,如果再有類似的故事出來,那錢可就是如流水般進入腰包啊。爹難道不心動”
沈明鈞聽的心頭火熱,關鍵是沈溪這話挑動性太強,好像只要把鋪子開起來,就已經成功了一半一樣。
最後沈明鈞重重地點了點頭:“那這次爹就聽你的,咱倆咱爺兒倆好好做生意,別讓旁人看不起,說咱靠女人過日子。”
沈溪嘴上應著,心裡卻頗有些不以為然。
覺得被人瞧不起的是分明是老爹你吧,我自己倒覺得沒什麼,我一個小孩子家家,靠老娘養活難道不行可對於本來就是家裡主要勞動力的老爹你來說,那些流言蜚語的殺傷力可就有些大了。
父子二人商定好要經營茶寮,因為沈明鈞平日裡在王家做事挺忙,打聽鋪子的事就由沈溪來做。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1:26 AM
第七十七章 敲定
一個小孩子去跟人談租鋪子肯定是不行的,沈溪先到城裡各條街道考察,看看哪個地段好。
要說經營茶肆,最重要的是人流旺盛,地段還要數城南最好,但城南沿街的鋪子卻稍顯有些貴,對於本錢少的沈明鈞來說不太合適。
接下來兩天沈溪精挑細選,最後覺得城中央西溪河岸距離學塾不太遠的小碼頭附近不錯。
這裡有條還算熱鬧的街道,周圍以普通人家為主,沿著河岸有等待做生意的力夫,倒是開茶肆的好地方。
沈溪沿著街道走了一遍,適合開茶肆的鋪子不少,大多都空置著。
沈溪把自己選好的位置告訴了沈明鈞,這天趁著下工,父子倆一家一家問了過去,先看東主那邊是否和善好說話,然後問產權歸屬有無糾葛,最後問租金,因為本錢少,一次只能交兩三個月,有很多東主不願把鋪子租出來。
天擦黑的時候,兩人終於選定靠近河岸的一處鋪子作為未來的茶肆,租金一個月一兩銀子,一次繳三個月。
這間鋪子雖然只有一層,但門面挺寬敞,四四方方南北通透,重要的是能在外面搭起棚子多加些位子給來往的人休息喝茶解渴。
光是租鋪子,就花去三兩銀子,再到市場上買竹椅以及木桌,又花去三兩銀子,最後剩下的錢要雇人過來幫忙打掃和接待客人,還要請說書人說書,資金顯得有些緊張。
“爹,你不用擔心,現在重要的是雇一個幫手,幫咱們平日照看鋪子,至於說書人那邊,倒也好辦,咱大不了分他些幹股就是了。”
沈明鈞有些疑惑:“什麼是幹股?”
“就是分他利潤,不用他出本錢,只需要他在這裡說書,每天盈利分他一些就是了。咱們做茶肆,只需要一些茶葉和熱水,花不了幾個錢,可要想經營得好,必須要有能說書而且說得好的人,能懂得抓時機抖包袱。”
“爹,以前我在城裡幾家茶樓見過的說書人都挺厲害的,現在城裡這些茶樓生意普遍不景氣,咱可以請幾位到咱們這裡來做事。”
沈明鈞又是一臉為難,讓他這個老實人以老闆的身份去跟人接觸洽談,心中沒什麼底氣。
沈溪卻沒什麼好擔心的,尤其是他因為《楊家將》說本的事,有熟悉的說書人,這次正好試著把他們請來。
這些走江湖的賣藝人,其實都是小老百姓,賺點兒錢養家糊口,那些大的茶樓待人都挺刻薄,現在沈溪拉他們來做股東,利益均享,這些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沈溪先與沈明鈞解決人手的問題,經費不足,一次只能聘請一個夥計,請回來後等於是整日都要看著鋪子。
畢竟,目前生意前景不明朗,沈明鈞不想丟了活計還得照常上工,不能整日留在鋪子照看。
要請人,最重要的是老實可靠,最好是寧化縣城裡或者郊外的百姓。
距離鋪子不遠的地方就是碼頭,平日裡很多力夫在那裡等著卸貨,不過從這些人中要找個識字能記帳,並且老實可靠的人太難了,沈明鈞父子去了幾回都沒找到合適的。
沈明鈞租下鋪子開茶肆,那養殖場就沒必要繼續經營下去了,便托人把他養的那些雞鴨和豬都賣了,倒是籌措出二兩銀子作為周轉。
一連三天沈明鈞都回家睡,讓周氏喜出望外。沈明鈞解釋說主家那邊最近不太忙,周氏信以為真,對她而言什麼原因不要緊,要緊的是丈夫和兒子,還有未來兒媳婦都在身邊,那就皆大歡喜。
二月初八,這天城內有些亂糟糟的,據說是官軍打到寧化縣這邊來了,正沿著官道以及水路清剿流寇,連同衛所以及地方巡檢司的人也隨同官軍作戰。
聽起來城外兵荒馬亂,但沈溪知道戰鬥規模不可能太大,那些亂賊大多是趁亂起哄的農民,搶奪財物的時候是賊,摘去面巾放下刀槍回到家中拿起鋤頭就是良民,一般人根本就難以區別。
不過,那些外地來的賊人,在官軍大兵壓境的時候,只能撤出汀州府,或者退回家鄉,或者轉戰他處。
也就在二月初八這天下午,沈明鈞請來一個看起來挺精明的年輕人做夥計,這年輕人長得賊眉鼠眼,一看就讓沈溪覺得不靠譜,但沈明鈞說這是工友的表侄,就住在城外,方方面面都合適。
這年輕人名叫宋小城,外號宋六,隨時都笑盈盈的。
沈溪看這人吊兒郎當的,怕他手腳不乾淨,但沈明鈞卻很信任他。商定的月錢是六百文,比起沈明鈞在王家當長工的月錢還要多一些。
當天宋小城就走馬上任,搬搬抬抬把買來的桌椅擺放好,現在只剩下最後的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請說書先生。
依然是沈溪拉著沈明鈞一道,因為一個孩子跟人談事總歸不方便,很多話都是沈溪教給沈明鈞說,有些沈明鈞訥於言辭的,沈溪便代勞,只要有大人在,就算孩子說兩句旁人也不會覺得怎樣。
沈溪先去之前送說本的茶樓,問過之後才知道城裡的說書人基本都閑著,當前茶樓生意冷清,自然不需要這些說書人。
問明這些人的住處,沈溪跟沈明鈞挨家挨戶去談,結果人家聽到不給現錢而是分紅,很多鼠目寸光的人都覺得不合適。
到了最後,終於找到一個叫韓五爺的說書人,問明情況,知道有新說本以及分紅的比例後,倒是答應談一談。
“……分成是九一分,我們投資並承擔風險得九,您得一,但若是有客人打賞,我們不會收,都歸您所有。”
沈明鈞在王家做慣了下人,說話總是自帶幾分客氣,“店裡的所有支出你都不用操心,每日你說書都有茶水和糕點供應,至於說本方面,我們也會找人寫。”
韓五爺聽到這待遇,倒也挺滿意,只是這茶肆到底不比茶樓,很多人在茶肆這種地方坐下來就是為了歇歇腳喝口茶水,就算有說書的也未必會有人駐足聆聽。
“這說書,最重要的是說本,可老夫以前會的那些,城裡人都會,就怕這買賣不好做。”韓五爺有些擔心。
沈溪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本冊子,遞上道:“韓五爺不妨看看這《楊家將》的說本?”
韓五爺笑了笑,把冊子拿了過去:“頭年《楊家將》火那會兒,到後面故事分成幾個流派,倒也不好說哪個更好,現在再說,未必會像去年那樣轟動。”
韓五爺熟門熟路,翻開冊子不看前面,直接看後面部分。這後面各家說的都不一樣,卻是分辨說本好與壞的關鍵點。
等他仔細看過之後,連連點頭:“挺好,挺好的……這段也好,精彩啊……這說本從何而來?”
沈溪道:“這是去年韓知縣送工部林郎中離開時找到的說本全本,目前在寧化縣還沒有人看過……我這兒不但有《楊家將》的說本,還有別的,就看韓五爺肯不肯與我們合作了。”
韓五爺見沈溪說得頭頭是道,於是看向沈明鈞:“沈老爺怎麼說?”
沈明鈞從來沒被人稱為老爺,不由臉上一紅,支支吾吾:“不敢當,不敢當。”
沈溪在旁邊笑嘻嘻道:“以後韓五爺稱呼我爹沈掌櫃就成,叫老爺有些生分了。”
“也好,也好。”
韓五爺不是市儈之人,言談間對沈家父子的印象非常好。
後來又商量一番,韓五爺終於答應到茶肆說書,這樣茶肆開張的所有準備工作均已就緒,剩下的就看沈溪寫的說本的品質,還有百姓們買不買帳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1:27 AM
第七十八章 開張見喜
沈溪回去之後就投身到編寫說本的工作中,他先準備了兩部說本,一部是以岳飛抗金故事為題材、帶有某種歷史演義色彩的英雄傳奇小說《說岳全傳》,第二部則是民間傳奇武俠故事《童林傳》,但將書裡的朝代換到了元朝。
這兩部作品是後世評書的代表作,藝術成就比較高。
沈溪不用一次寫完,只是把兩個故事分別寫出前十回,然後潤色加工一下,便交給韓五爺演繹。
韓五爺看過新說本後,非常滿意。
到底是識貨之人,韓五爺一輩子跟各種故事打交道,匆匆流覽一遍就知道是否會受歡迎。
“沈家小郎,你給我的說本寫得可真好,卻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的手筆?”韓五爺看過後,連他自己都沉溺於故事中不能自拔,當下客氣地問沈溪。
沈溪笑著回答:“這個韓五爺就別管了,回頭總會有故事接上。現下這茶肆的準備工夫基本就緒,是不是該開門營業了?”
韓五爺點頭:“自然是越快越好。”
為了茶肆開張的事,沈明鈞特地請了兩天假。
茶肆開張的第一天,恰逢寧化縣城墟期,沈溪為了吸引人前來聽書,給沈明鈞出了個主意,那就是免費喝茶聽書,百姓們走累了可以到茶肆坐下喝杯茶,不用錢,順帶聽聽書,如果覺得好聽,以後自然會來光顧生意。
這茶肆之前已經把沈溪賣畫得來的銀子用得乾乾淨淨,而沈明鈞將家禽售出後所得的二兩銀子還得應付不時之需,不敢恣意揮霍,是以此次開業沒什麼宣傳活動,就連爆竹都沒燃放,只是讓宋小城到外面招呼人過來喝免費的茶水。
考慮到群眾基礎,第一天開張說的書是《說岳全傳》,畢竟自南宋開始,嶽飛的故事就廣泛流傳於民間,到了元朝、明朝更加風行。如今把這故事說出來,一些稍微懂行的人聽了就很容易就會進入故事。
上午兩個時辰,來喝茶的人不少,但停留下來聽書的卻不多,基本都是喝過茶就走。畢竟一般老百姓生存壓力很大,必須得為生活奔波忙碌,而有閒錢和精力來聽書的那些富人,則喜歡附庸風雅,通常不會到小茶肆來喝免費的茶水。
但總歸還是有收穫,到中午日頭老高的時候,茶肆裡客人逐漸多了起來,而且這個時候故事也說到了精彩的地方,外面圍攏來聽書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拿著茶杯站著聽。
下午城裡的集市散得很早,很快便到了收鋪子的時候。
忙活一天下來,其實等於是白做。
不過韓五爺卻說得很樂呵,說書人最有成就的不是賺了多少錢,是有多少人願意駐足聽他的故事。從中午來聽書的人群,韓五爺就能感覺出這故事有門道,隨著影響力散播開來,要不了多久就會讓他在城裡幾個有頭有臉的說書人中獨樹一幟。
沈明鈞則有些灰頭土臉,他不太理解沈溪這個免費喝茶聽書的用意,覺得這麼虧本經營有些心疼,畢竟茶葉還有燒開水的柴禾都是他用真金白銀買回來的。
等下午沈溪放學回來,問明情況,笑著安慰道:“爹,小財不出大財不入,這點兒錢你就心疼了,那以後還怎麼賺大錢?”
沈明鈞歎道:“就怕小錢散出去,到最後陪得乾乾淨淨,那還真不如好好飼養家禽,至少不用擔心會虧損。”
沈溪心想老爹的思維還是要不斷升級啊,這才一天就開始打退堂鼓了?以後要是遇到點兒什麼挫折,還不直接關門歇業?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出門幫沈明鈞打理鋪子,等差不多到點了才趕往學堂。等他下午回來,茶肆裡外都是人。
也是利好消息不斷,官軍已經把寧化縣城周邊的官道和水路重新打通,城門不再是早晚各開半個時辰,全天都會開放。
隨著進城百姓和來往客商增多,城中碼頭附近人流量隨之激增。先是做工的人過來喝杯茶順帶聽說書,到後面得到昨日免費喝茶的人宣傳,更多人知道這兒新開了一家茶肆說新說本,好聽得不得了,於是慕名而來。
韓五爺坐在茶肆最北端的桌案前,說得那是眉飛色舞,茶肆裡外的客人聽得非常起勁,連賣乾果和小吃的小販也趁機過來做生意,被宋小城不斷驅趕。
“掌櫃的,這麼看來,光賣茶水不行啊。”
宋小城趁著韓五爺一段書說完喝茶休息的空當,對沈明鈞道,“聽書的人這麼多,咱要不也賣點兒瓜果點心什麼的?”
沈明鈞有些拿不定主意,沉默了一下:“等收了鋪子以後,跟小郎和韓五爺商量商量。”
沈明鈞在經營上沒什麼太多的主意,鋪子打理交給宋小城,說書則交給韓五爺,他這個掌櫃倒是可有可無。
最初宋小城以為到茶肆來工作不過是擦擦桌椅板凳燒燒水,日子應該很清閒,誰知道茶肆自開業生意就非常好,每天從上工開始就忙得腳不沾地,僅僅兩就累得有些直不起腰了。
這天生意結束,茶肆從第一天賠本賺吆喝,到這一天收入五百多文,刨去店鋪和茶水用工的成本,淨賺的將近四百文。
照這勢頭發展下去,一個月光是茶肆的淨利潤就有九、十兩銀子,按照九一開的比例,沈明鈞這個掌櫃的起碼可以分到七八兩。
把帳目算好,頓時小茶肆裡兩個股東加上一個夥計眼睛開始冒光,這比他們預想的要賺得多,但或者是新鮮勁兒的緣故,再加上說本新奇都來湊熱鬧,才會有這麼好的生意,沈溪擔心過了兩天,後面又清淡下來。
沈明鈞把第一天賺來的錢分配下去,該是誰的就是誰的,宋小城最累但他分得最少,一天下來只有二十文,倒是韓五爺不錯,分得四十文不說,今兒打賞還有二三十文,一天下來有六七十文。
至於剩下的錢,都留在賬上,表面上看是沈明鈞這個老闆的,但其實是為日後茶肆擴大規模做準備。
“唉!這看起來賺得不少,但要是刨去日常支出以及給官府還有坊甲的錢,恐怕也剩下不了多少。”
韓五爺是過來人,對茶肆這行當頗為瞭解,“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不行的話明日加收茶錢。”
沈溪搖搖頭予以否決:“加收茶錢不太合適,很多人路過只是喝碗茶解渴,不一定聽書,咱們一漲價他們就不來了。雖然咱大頭是落在聽書上,但這些小錢也要兼顧,才能做到有盈利。”
韓五爺笑問:“沈家小郎君,你可有什麼好主意?”
沈溪淡淡一笑:“五爺客氣了,我只是個小孩子,哪有有什麼好主意?不過我覺得宋六哥主意不錯,明天可以賣一些炒瓜子兒、麻花兒、豌豆餅、桂圓乾等零嘴,其他則按照現在的模樣繼續經營,後面再看看怎麼擴大規模。”
人很快就散了,韓五爺最先告辭。
說了一天書,韓五爺喉嚨都快說啞了,但能掙到六七十文錢他還是很開心,如果天天能賺這麼多,那一個月的工錢就會有二兩多銀子,一年就是二三十兩,這可比以前在茶樓裡說書賺得多多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2:28 PM
第七十九章 請人
等韓五爺離去,宋小城才湊過來對沈明鈞道:“掌櫃的,要不再請個人吧?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外邊要有人招呼客人,泡茶、上茶和結帳等等非常繁瑣,後院還要時時刻刻保證有開水,要是明天再賣零嘴兒,我可是分身乏術……”
沈明鈞心裡也有些發愁,經營鋪子他並不擅長,不知道該如何決策。倒是沈溪看出點兒苗頭,笑著問:“六哥,看樣子你是有好的人選推薦?”
宋小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額……好的人選說不上,也就湊合吧……其實她是我鄰居家的小妹,今年十七歲,人很勤快,要不明天讓她過來試試?她在外面招待客人或者不行,但燒燒水跑跑腿總是可以的。”
最初沈溪見到宋小城賊頭賊腦的,覺得這個人不怎麼靠譜,但幾天相處下來,宋小城忙裡忙外勤勤懇懇,沈溪才知道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錯誤,對其印象已大為改觀。
這次宋小城沒推薦那些狐朋狗友,而是推薦鄰居家的小姑娘,越發覺得這個人很上路。
沈溪拉了拉沈明鈞的胳膊,道:“爹,我看宋六哥說的有道理,要不把人請來試試,說不一定明天生意更好,到時候你又上工去了,鋪子裡沒人招呼就亂套了。”
沈明鈞點頭道:“那行,明天讓她來吧,至於工錢……”
宋小城趕緊道:“這工錢上掌櫃的請多照顧下,到底是熟人……她人很勤快,一天能給十二文最好,實在不行一天十文?”
沈明鈞想了想,道:“明天見了當面說吧。”
宋小城興高采烈地趁著天黑城門關閉前出城去了,沈明鈞把鋪子收拾好,和沈溪一道回家。剛走了一會兒,沈溪突然叫苦不迭:“哎呀,哎呀……不好,不好,我忘了娘讓我早些回去了。”
“那可怎麼辦?”
沈明鈞頓時沒了主意,這生意才開張兩天,他不想那麼快被周氏知道他在外面“不務正業”。
沈溪吐了吐舌頭,笑著道:“爹,沒事的,回去的時候你幫我圓個謊就成……你就說我去王家找王家小少爺玩,等到你下工跟你一起回家。”
沈明鈞遲疑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最後歎了口氣:“老這麼瞞著你娘,終歸不太好啊!”
沈溪忍不住低下頭翻了個白眼,心想也不知道是誰幾個月不顧家,要不是他與王陵之跟蹤,現在沈明鈞還在操持他那個半死不活的養殖場,晚上讓媳婦在家裡獨守空帷。
回到家中,沈溪把謊話一說,有沈明鈞在旁邊應和,周氏並沒有懷疑。
“回來趕緊把功課做了,一會兒吃飯。你去王家盯著你爹也挺好的,這樣每天他都會回來……相公,今天我多做兩個菜。”
周氏高高興興地下廚準備晚飯,“哦對了,府城有信過來,好像是孩子他姑寫來的信,小郎不在家,我就拿了回來,沒讓人看。”
說著周氏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原來是楊文招的老娘,也就是沈溪的姑姑楊沈氏寫來的。
沈溪打開來讀了。
原來楊沈氏聽說沈明鈞和周氏在縣城裡幫人做藥材生意,而她丈夫在府城也是做藥鋪買賣的,想趁著如今匪患差不多解決了,兩家人能多一些走動,互通有無。
“娘,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您看怎麼回姑姑?”沈溪讀完信後看向老娘。
周氏臉上有些發愁:“我雖然在藥鋪幫忙,但到底掌櫃的是你孫姨,這種事我哪裡能拿主意?要不明天我去問問你孫姨,再看怎麼回復。”
本來同行是冤家,但現在買賣不好做,多一條管道無論是進貨還是出貨都會顯得方便一些,沈溪大概能理解姑姑的意思。
可現在的確周氏做不了主,而惠娘那邊已經有兩家鋪子忙活,還要兼顧商會的事,未必有時間跟府城的同行有什麼交流。
吃過飯漱洗完畢回房,沈溪倒頭就睡,這時候老早把床榻裡頭給佔據了等著沈溪來爭的林黛,大感無趣,推了推沈溪,問道:“喂,這兩天你怎麼不講故事了?”
沈溪當然不能把幫沈明鈞開鋪子的事告訴林黛,只能睜開眼,勉強笑笑:“功課很累,讓我睡覺吧。等過兩天再跟你講新故事好不好?”
林黛當然不願意,但沈溪實在太過疲乏,依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沈明鈞很早就出門了,沈溪也藉口早點兒去學塾,有問題需要問先生,跟著偷跑去了茶肆。
到了地方,宋小城已經帶著他說的鄰家姑娘來應聘了,卻是個十六七歲,皮膚有些黝黑,看起來長相挺陽光的姑娘,雖然模樣未必嬌美,但笑起來兩邊淺淺的酒窩煞是迷人,一看就有農家少女的質樸和勤快。
“掌櫃的好,我叫絮蓮,跟六哥過來找營生。”少女知道沈明鈞就是這家鋪子的掌櫃後,趕緊過來行禮。
沈明鈞性格敦厚,突然有個年輕的姑娘跟他行禮,臉上莫名湧起一股紅潮,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沈溪趕忙上去招呼:“絮蓮姐姐要是願意的話就留下來吧,我們這裡很忙,每天的工錢為十二文錢,等以後做好了還可以加工錢……爹,沒問題吧?”
“哦。”
沈明鈞似是而非地應了一聲。
絮蓮聽到每天有十二文錢很開心,這樣一個月下來就有三百六十文,比起重體力的長工也差不了多少,當下揖禮道:“多謝掌櫃的還有少爺,之前我在裁縫鋪幫忙繡花,每個月最多才能拿兩百文,大多數時候還沒活幹。我做事勤快,不會辜負老爺和少爺的信任。”
沈明鈞面紅耳赤,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沈溪看出老爹沒有跟女子溝通的經驗,沒有難為他,親自帶著絮蓮到鋪子裡逛了一遍,指導她該做些什麼。
幾個人齊心協力把鋪子打開收拾好,辰時已經快到尾聲,沈明鈞匆匆離開上工去了。又過了一會兒韓五爺到了,一天的說書便要開始。
沈溪看到韓五爺坐在竹椅上仔細看著說本,嘴裡不斷嘟囔著分明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排練,心想這夥計一個人不夠,說書人一個顯然也不夠。
要是韓五爺生病或者是家裡有個什麼急事,那這鋪子的生意可就好不到哪兒去了,最關鍵的是還得防備別的茶樓看這邊生意好過來挖人,難保韓五爺不會為了繩頭小利跳槽。
當然這些話得悶在心裡,現在茶肆生意剛起步,不能疑神疑鬼自亂陣腳,進而產生不必要的矛盾,事情可以一步步解決。
沈溪決定回頭試著跟韓五爺說說,看看他能否推薦個同僚過來,又或者是收個徒弟什麼的。
話說這說書也算是一門行當,韓五爺說書水準不錯,現在有自己專門提供說本,韓五爺收幾個徒弟說不定還能名滿天下,當個祖師爺什麼的。
鋪子開門營業,那些老早便趕到碼頭做苦力的人湧過來喝茶,卻不是聽書的,不過是貪圖茶肆的茶水便宜。
無論是宋小城,還是新來的絮蓮,做事都很勤快,茶肆內外打整得井井有條,接下來就看韓五爺書說得怎麼樣。
沈溪臨走的時候有些不放心,交待道:“五爺,我先上學去了,要是有事的話,您暫時支應著,我爹回來會處理好的。”
韓五爺笑道:“沈家小郎不用太擔心,這鋪子有我,不會出什麼亂子。就怕生意不好,沒人來聽書。”
正說話間,已經有閒散的人三三兩兩過來,顯然是昨天的《說岳全傳》聽得不過癮,準備來聽後續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2:29 PM
第八十章 火爆中的困境
沈溪走的時候,韓五爺開講《說岳全傳》。
等到下午沈溪放學回來,韓五爺還在講,聽書人可真不少,很多坐不到位置的,乾脆不要茶,圍在鋪子外面聽白書。
剛開始的時候,宋小城一個人在外面招待,但後來客人實在太多,絮蓮除了要在後院燒水沏茶,還要出來幫忙遞水和收拾桌子。
沈溪沒想到茶肆才開張第三天,生意就如此火爆,可見老百姓對於精神生活的需求是多麼的旺盛,就算寧化縣不富庶,但城裡的閒人總歸要比鄉下多,又沒到春播時節,城裡人時間相對寬裕所以趨之若鶩。
“太累了太累了,容我先緩口氣。”
韓五爺說完一場,趁著下來休息的時候,對沈溪叫苦,“沒想到來聽書的人這麼多,休息不了多久又催著我講……看來僅僅只有我這個老傢伙,是應付不了這麼多人了。”
宋小城正好掀開門簾進來,聞言眉飛色舞地問道:“五爺,您看我怎麼樣?要不您就收我做徒弟,以後我幫您說書如何?”
“你?”
韓五爺瞥了宋小城一眼,搖了搖頭,“人倒是挺機靈,口齒也伶俐,但長相稍微寒磣了些,很難讓聽眾代入故事……再說了,掌櫃的雇你回來是讓你端茶遞水的,你怎麼跑到後面來偷懶了?”
宋小城訕訕一笑:“這不跟您老一樣出來休息一下嗎?有絮蓮在外面照顧,應該沒什麼問題……那些聽書的,見到絮蓮就好像蜜蜂見到花蜜一樣,我去倒茶人家還不樂意呢。”
韓五爺咋舌道:“嗨,你怎麼捨得這麼好的姑娘出去拋頭露面?以後肯定是個不顧家的後生,這等不負責任,我教你才怪。”
“別介……”
宋小城想跟韓五爺講理,以便挽回惡劣印象。畢竟說書是門真本事,賺得多不說,光是動嘴也不累,宋小城這兩天一直琢磨怎麼才能讓韓五爺對他高看一眼。就在這時,絮蓮進來讓宋小城端茶出去,宋小城只好悻悻然離開。
目送宋小城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沈溪對韓五爺道:“五爺,您用不著一直說《說岳全傳》啊,您手裡不是還有《童林傳》嗎?也換個新鮮點兒的……或者以後咱這樣,上午講《說岳全傳》,下午講《童林傳》,輪著來,那些人也不用每天都耗在這兒……您老看怎樣?”
韓五爺點頭道:“也好,我試試吧。《童林傳》這故事蠻不錯的,就怕聽眾不買帳,畢竟江湖綠林是個什麼玩意兒,怕是沒多少人知道吧?”
沈溪咧嘴笑道:“那還真指不定聽眾就喜歡這口呢?”
韓五爺受到啟發,出去後宣佈不再說《說岳全傳》,而是要講一出新故事。
外面正眼巴巴等著聽《說岳全傳》下文的人不由掃興,很多人乾脆使性子一撩袖子起身走了,其實這些人從上午來便霸佔著位子,買上一碗茶基本一耗就一天,想趕走都難。
這讓沈溪看到了經營茶肆的困局。
喝茶和聽書是捆綁銷售的,茶水錢則是收錢的形式,聽書是大頭但沒個正經的收費管道,必須得想辦法改變才好,不然總會有人來蹭免費書聽,或者把好位子占著不用花太多錢一坐就是一天。
韓五爺擺開架勢,開始講《童林傳》第一回。
且說童林在家裡是個不學無術的坑爹貨,吃喝玩樂不學無術,雖有幾分蠻力但好賭成性,一賭起來便六親不認。
這故事的開篇顯然不走尋常路,通常說本裡的主人公,要麼是歷史上的英雄豪傑,要麼是道德楷模,人中龍鳳,聽眾還真沒聽過有這樣一個聽了讓人恨得牙癢癢想一把捏死的不肖子來當主人公的。
但越是離奇的開頭,越容易引起人的興趣。
最開始在得知韓五爺不講《說岳全傳》改說別的後,很多人憤然離開,但走出沒多遠細細一想不對,折身回來想聽聽是怎麼回事,這一聽便迷到裡面去了。
童林與人賭牌九,結果得意忘形,將老爹摔個半死好不容易活過來,聽眾那叫一個唏噓歎惋,要是主人公上來就把老爹給打死,這可是有違人文禮教而會遭到世人唾棄。
果然有人大喊:“這等不孝子,不要也罷。”
旁邊應和者不在少數。
果不其然,童林的老爹一氣之下將兒子逐出家門,讓他自生自滅,從此童林踏上漫漫未知的旅途,冰天雪地中坐下休息時險些凍死,好在被人所救,故事很快便到了童林奇遇後拜師學藝的情節。
故事講到這兒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沈明鈞也從王家那邊下工過來看茶肆的經營情況。
這時候韓五爺擺擺手,道:“這一回就先說到這兒,諸位想聽,明兒過了晌午請早。明天頭晌還是繼續說《說岳全傳》,講一代英雄岳元帥的故事。”
這就跟“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帶來的不爽是一樣的,聽書人罵罵咧咧陸續散去。
最開始大家都想聽《說岳全傳》,現在《童林傳》剛開了個頭他們就已經代入到了故事裡,想看看那個差點兒摔死老爹出了家門又慘遭不幸的渾小子將來是怎麼個下場。
等人走完,韓五爺和沈溪負責算帳,沈明鈞則幫助宋小城和絮蓮打掃衛生,收拾桌椅板凳。
“掌櫃的,這兩天生意可真不賴。”賬算完,韓五爺高興地對沈明鈞道,“這麼下去,咱這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可能要換個大點兒的門面才成。每天來聽書的人根本就擠不進來,這生意想做大都難。”
沈溪道:“我看是有些人霸佔著座位才是真的。要不這樣,明天咱把靠近五爺案桌的位置擺放兩張好點兒的椅子和桌子,供上好茶,乾果、點心樣樣俱全,讓他坐一天也可以,但是每天要花上二錢銀子,爹和五爺覺得怎樣?”
韓五爺笑道:“沈家小郎,你這是想銀子想瘋了吧?光是個座位就收二錢銀子,誰肯來?到時候還不是要空著?”
沈溪撇撇嘴:“我看未必,那些士紳還是想聽故事的,之所以不來是覺得不屑與販夫走卒為伍。既然如此,咱就給他機會,讓他既能占好位子聽書,還能有臉面,坐得舒適沒人跟他爭跟他搶,這才叫做享受。”
“退一步說就算沒人願意買這個座位,左右也就兩張椅子,咱也沒虧多少不是?”
韓五爺仔細琢磨一下還真是這麼個理兒,頭天偶爾還有穿綾羅綢緞的人來聽書,但此後兩天見到鋪子裡密密麻麻塞滿了人,品流複雜,人家坐一會兒就走了,而這些人是最不介意花錢的。
若是不想辦法從那些士紳身上賺錢,光靠普通來喝茶聽白書的力夫身上獲利是很難的。
“掌櫃的覺得如何?”
韓五爺看向沈明鈞,“要不咱按照小掌櫃說的,試試?”
沈溪用他的智計讓韓五爺這樣的人精也為之折服,剛開始稱呼沈溪為“沈家小郎”,到此時竟用“小掌櫃”這種尊稱。
沈明鈞本來就沒太多主意,當即點頭允諾:“試試也好。”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12:31 PM
第八十一章 貴賓桌
當天臨走之前,沈溪安排人把地方收拾好,前面靠近說書台的地方擺上了兩張鋪上綠色桌布並放置花瓶的圓桌,每張桌子各配上一張墊了墊子的太師椅,並特意留下了空位,以便臨時加座。
要在這位子聽書,得包下整張桌子,這樣一來那些有頭有臉的人便不用再與他人拼桌,同時如果要請個朋友來聽書說個事情什麼的,也能有個相對雅致些的空間。
第二天一大清早茶肆門剛打開,外面已經聚集了一堆人等著聽書。小小的茶肆名傳寧化縣城,尤其是昨天聽過書的,都想知道岳飛和童林的後續如何,聽了後好回去跟人炫耀,同時茶餘飯後也多了許多談資。
本來很多人看到有好位子,搶著要去坐,卻被沈明鈞和韓五爺攔住了。
“諸位,規矩是這樣的,我們擺這兩張桌子,是想讓韓五爺說書的時候清靜一下。”
沈明鈞把之前沈溪教給他的話當眾說了,“人多嘴雜,離韓五爺太近,這說書容易被打攪。但若是有哪位喜歡清靜的人想要坐在前面聽書也不是不可以,我們會好茶好點心招待,只是坐這個雅座需要兩百文。”
一眾茶客不由譁然。
一杯普通的茶水是一文錢一碗,好點兒的是兩文錢一碗,昨天在這裡聽書,叫點兒零嘴邊聽邊吃也花不了十文錢,沒想到今天這前面的桌子,一下就要收兩百文,那價格實在是貴得離譜。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寶藍色襴衫、體態略顯臃腫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笑道:“那我先包一張桌子,來人,把兩百文奉上。”
話音剛落,他身後立即站出來一個人來,奉上銅板,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
旁邊人一瞧,馬上認出這是城東的吳員外,吳員外家大業大,自然不在乎區區兩百文錢,人家來聽書圖的就是清靜和獨具一格的品味。
吳員外穿著低調,但坐下來後卻派頭十足,旁邊一張桌子暫時沒人坐,這樣吳員外就更顯得身份尊貴,在眾人圍觀下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貴客,您請,您請。”
韓五爺自然認得吳員外,趕緊上前倒茶。
吳員外笑著道:“五爺以前說書,我也聽過不少,昨日聽人提及你說岳武穆的故事很是精彩,今天特前來捧場。”
“吳員外賞臉前來,老朽怎擔當得起?”
韓五爺回到案桌後坐下,正要開講故事。這時候又有人走進茶肆,手裡提著串著兩百文錢的錢串,丟在櫃檯上,一副氣勢淩人的模樣。
“另一張桌子,我包了。”
來人身著綾羅綢緞,同樣是個胖子,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住在城西的大地主孫家老爺孫和樂。
這孫和樂祖上有人做官,在本縣一向跟吳員外不對付,來聽書碰上了老對手居然較起勁兒來。
登時場面有了幾分火藥味。
沈溪趕緊推了沈明鈞一把,讓他上去幫忙說和兩句。
沈明鈞哪裡懂得如何圓場,還是韓五爺圓滑世故,見到兩位大主顧爭鋒相對,趕緊說道:“今日來的都是客,老朽這就開講了。”
只要故事開講,再多的爭執也得放下,怎麼也要等聽完書再說。
沈溪去學塾前,韓五爺滔滔不絕講《說岳全傳》,等沈溪下午回來,這時候已經在說《童林傳》,只是吳員外和孫和樂都已經離開。
看得出來這二人對嶽飛的故事更感興趣,或者說是因為鬥氣,要聽一起聽,一旦另一人不聽那索性都走了。
老百姓對於這兩段故事都很感興趣,就算前面兩張“貴賓桌”都空著,也不影響聽說書的熱情。
等下午散場的時候,銀錢一統計,除了盈利一千二百文外,吳員外和孫和樂居然還給韓五爺打賞了三百文。
按照之前說的,韓五爺在茶肆說書,不用任何本錢,分得淨利潤的一成,至於旁人打賞這種事,都歸韓五爺所有。
但這次韓五爺卻怎麼也不肯把這三百文錢揣進自己腰包。
“五爺,咱不是說好了麼,這錢既然是兩位貴客賞給你的,如果算在總帳裡,就有些不合適了。”
沈溪作為小掌櫃,自然要表明態度。
不是說這錢該給誰的問題,是之前既然有過協定,就必須按照規矩辦事,這是生意場上的誠信問題。
韓五爺笑道:“人家來捧場,聽的是故事……說書人遍地都是,可這故事不是我寫的,所以這錢我受之有愧,倒不如算在一起,按照商定的分了,我拿得也心安理得。”
沈明鈞不太會說話,既然韓五爺堅持,他也就點頭應允了。
最後這三百文錢按照九一開的比例分賬,但還是沈溪機靈,提醒沈明鈞如果員工做得好應該有“勤工獎”,於是多分給了韓五爺和下面做事的宋小城、絮蓮一些。
回家路上,沈溪興高采烈,茶肆生意日益火爆,終歸是幫老爹賺到錢了。現在茶肆規模還是小了些,若是能把鋪子擴大,肯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兩人剛落屋,周氏看到沈溪便破口大駡。
雖然沈明鈞這幾天都很顧家,每天都回來,但早出晚歸忙活個不停,根本就沒心情跟周氏盡魚水之歡,惹得周氏的脾氣也跟著上來。
還有一點,沈溪這幾天放學後都沒見影子,每次都藉口跟沈明鈞到王家去玩了。
“……你個臭小子,書不好好讀,就知道玩,這是準備跟你爹一樣一輩子給人當長工?以前沒書讀的時候成天苦著臉,讓老娘無比心疼,現在有書讀卻不勤奮,以後怎麼指望你有出息?”
周氏還是知道什麼叫三從四德,丈夫她只能埋怨幾句,心中有了不痛快就罵兒子,甚至打幾下那也是家常便飯。
沈溪求助地看向便宜老爹,可這時候沈明鈞也不知該說點兒什麼。好在周氏罵過之後氣差不多消了,沈明鈞抓緊時間上去說了兩句,事情總算是揭了過去。
一家人吃過晚飯,沈溪心裡琢磨最近做事確實有些不靠譜,總是去幫老爹打理鋪子的話,藥鋪這邊和家裡就無法兼顧了,前幾天生意沒上軌道去看看無可厚非,若以後天天去肯定會被周氏懷疑,還不如專心寫說本。
現在《說岳全傳》和《童林傳》正火熱,但他都只是寫了前二十回的內容,後續的故事尚需要他補充。同時他還得拿更多的故事交給韓五爺說,這樣才能讓茶肆的生意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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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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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2:33 PM
第八十二章 小城武俠熱
之後幾天,茶肆照常營業,不過沈溪這個小掌櫃卻開始老老實實上學放學,回到家後便投入到他的創作大計之中。
即便茶肆那邊有什麼事,也只能等沈明鈞回來,兩人偷偷湊在一起小聲商議。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城裡突然興起了一股聽書的熱潮。
不但沈明鈞的茶肆在說書,城裡的茶樓酒館也開始說書,畢竟這時代沒有版權保護一說,而且說書這東西沒什麼難度,才剛說出來的故事,就有人收集整理,過了幾天,別的說書人開始完全照搬說岳全傳的故事,在各個場合說書。
嶽飛算是這個時代家喻戶曉的人物,有了前面的故事打底,後續的情節總能編出個大概來,甚至比韓五爺說的進度還要快一些,一時間倒也搶走茶肆不少生意。
凡事最怕比較,聽來聽去,人們覺得最純正的還得數韓五爺說的,其他人說的說岳全傳,前面部分尚可,但後續的根本就是狗續貂尾,越聽越不對勁兒。
人們大失所望之下,慢慢又都回來繼續聽韓五爺說書,導致茶肆的生意越來越火爆。
為了避免其他說書人把說本聽全了跟著講,韓五爺改變了策略,上午說兩回說岳全傳的新故事,然後再把故事從頭說,方便那些不知道前面情節的人。
到了下午,韓五爺則開講童林傳,這個故事其他說書人只能老老實實模仿,要想趕上甚至超過茶肆這邊的進度那就實在難為他們了。
武俠故事在這個時代依然還是很冷僻的,在此之前,別的說本提到一些於武打場面,只是粗略來個“大戰三百個回合昏天暗地”這等粗淺的形容詞。
而沈溪編寫的童林傳,裡面的武功,都是有詳細套路的,書中人物動手較量的一招一式無不清清楚楚,所用招數的名目是什麼,手腳應該怎樣配合,這一招對方怎麼攻過來,那一招又該怎麼反擊、防守或是躲避,讓人一目了然。
說本中大大小小數百場打鬥,每一場都不雷同,普通練武術的有普通的打法,劍俠有劍俠的打法,少年英雄之間怎麼過招,成名劍俠彼此怎麼較量,老者與年輕人又是怎麼動手,全都別具一格。
沈溪這兩天放學回家,巷子口或者是街道邊,不時看到一群孩子比劃,打拳踢腿有板有眼,嘴裡喊的都是什麼“鴛鴦腿”、“長拳”之類以他們年歲根本不知是何路數的東西。
二月十九,在茶肆開業十天后,由於生意火爆異常,鋪子裡僅有一個說書人外加兩個夥計已經無法照顧好生意了。
最初茶肆主要是給人喝茶順帶聽聽書,到了後來已經變成以聽書為主,茶肆不得不幾次加座卻依然供不應求,有人甚至願意花上兩文錢進門錢擠在角落裡聽書,甚至連茶水都不用供應。
就算這樣,也需要人從早晨就去搶位子,去晚了只能在茶肆外頭連猜帶蒙聽個大概因為人太多根本就擠不進去。
最後一合計,沈溪決定再請幾個夥計幫忙,同時商量把茶肆左右兩家鋪子租下來,讓韓五爺請幾個同行過來一起說書。
為了保障韓五爺的權威性,沈溪建議新故事還是由韓五爺來說,說過的內容則可以把說本交給請來的同行說。這些人過來說書,領的只是工錢和勤工獎,不分紅,賞錢也跟韓五爺一樣全數歸公。
二月二十這天,沈明鈞很早就去跟周圍店鋪商量租鋪子的事,但卻沒什麼結果,因為茶肆生意好,連帶周圍別的店家生意也都興旺起來,誰都不願把鋪子租出來。
就算茶肆生意好,但也就開了十天,小打小鬧賺了不到十兩銀子,拿不出太多錢擴大店鋪的規模。
掃興而歸後,沈明鈞把詳細情況告訴沈溪,隨便找了個藉口把沈溪帶去茶肆,晚上收鋪子後把韓五爺和宋小城叫攏來,商量茶肆擴張的事。
韓五爺有些發愁:“看這情形,要過這風頭起碼得有段時間了,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啊。我問了下說書的同行,確實有幾個願意過來,但若是咱只有這一間鋪子,可安不下那麼多人。”
沈溪道:“那就乾脆延長營業時間,到點後咱繼續開門做生意,再做兩個時辰的書,到更鼓敲響前半個時辰準時關門。現在開春了,以後天氣會越來越熱,城裡的夜市不也挺熱鬧嗎把人請來,分開時間段講,這樣五爺也能輕省些。”
韓五爺笑道:“還是小掌櫃會心疼人,不知道大掌櫃怎麼看”
既然有小掌櫃,沈明鈞就理所當然是“大掌櫃”,但其實他這個大掌櫃有自己的生意還要跑到王家去做工,總讓人覺得怪怪的。沈溪曾不止一次讓他把工作給辭了,但沈明鈞捨不得,覺得在王家做習慣了,突然丟掉“鐵飯碗”有些不適應。
沈明鈞點頭道:“小郎說的是,咱現在沒法租別的地方,只能在營業時間上想辦法,晚上我看城裡人也有時間,來聽書的人應該不少。咱頭更敲響就關鋪子,等到暮鼓敲響時大家都在家裡了,這樣官府那邊也不會追究。”
明代是要實行“夜禁”的,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後才開禁通行。古代晚上七點到九點為一更,一更又分為五點,一點相當於現在的二十四分鐘,因此一更三點便是晚上八點十二分。
按照大明律規定,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疾病、生育、死喪則可以通行。正因為如此,鋪子必須在頭更鼓敲響後關門,這樣人們才有足夠的時間回家。
有沈明鈞首肯,事情便定了下來。
接下來沈溪把鋪子的經營好好規劃了一下,既然要增加營業時間,那就得再請兩個夥計,這樣才能減輕宋小城和絮蓮的工作壓力。
沈溪處理事情井井有條,首先寫了張告示貼到門口,讓人們知道茶肆傍晚會繼續營業,以便人們過來聽書。
本來兩張貴賓桌,也增加到了四張,因為前來聽書擺闊的士紳越來越多,兩張桌子已經不能滿足需求。
第二天茶肆開晚市,沈溪沒有辦法過去幫忙,因為藥鋪這邊周氏不是很忙,看他看得很緊。到黃昏的時候,沈溪很擔心鋪子那邊照應不過來,有事情的話他沒辦法臨場調度。
“憨娃兒,在門口做什麼功課都寫完了”周氏把藥鋪的門關上,發覺沈溪在後巷裡溜達,不由蹙眉問道。
沈溪眼睛骨碌碌一轉:“娘,功課我早就做完了,爹到現在還沒回來,要不我去王家看看”
周氏白了沈溪一眼:“你爹在王家很忙的,沒事總去打攪他做什麼他提前找人捎話回來,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哦,對了,這幾天娘聽說城裡有家茶鋪,每天有專人說書,講的是宋朝岳爺爺的故事,我跟你孫姨也想去聽聽,但時間不討巧,咱關鋪子人家也關鋪子,好在今天那茶鋪晚上開夜場說書,我跟你孫姨合計了一下,今天吃過晚飯就帶你們去聽一出。”
沈溪一聽就慌神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茶肆說書的事在城裡傳得這麼快,居然連老娘和惠娘都知道了,偏偏她們還要帶著家裡的孩子和丫鬟去聽書,這分明是賺了錢想豐富平時的娛樂生活。
可若是去了,見到老爹在那兒當掌櫃,那不什麼都露餡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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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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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12:35 PM
第八十三章 一層窗戶紙
周氏要去聽書,沈溪想方設法阻止,現在沈明鈞的事業尚屬於起步階段,沒有步入正軌,一旦周氏阻撓的話,那就等於前功盡棄。
不過沈溪又一想,周氏知道丈夫在外有本事應該高興,犯不著阻攔,難道白花花的銀子送到眼前還能不賺?
但問題是這層窗戶紙沒捅破,沈明鈞搞副業本來就瞞著周氏,這夫妻之間最重信任,一旦直接撞破,連個緩衝的餘地都沒有。
為了家庭和睦著想,沈溪覺得還是不要暴露為好。
“娘,書有什麼好聽的?有我說的《紅樓夢》好聽嗎?咱別去了,夜黑風高的,要是有什麼拐子出來就不好了,爹又不在身邊,咱身邊沒個男人護著怎麼行……”
周氏不以為然:“去聽個書,而且還是在城裡,有什麼不行的……現在城外亂賊給平了,你看前兩天大郎和六郎都平安到了學塾讀書,咱出去怕什麼?又不是深更半夜回來,頭更就結束了,趁著散場人多的時候一起走,能出什麼問題?”
“娘,我肚子有些疼,要去的話等明天吧。”
沈溪見講理沒用,只好上點兒手段,他料想自己身體不好,周氏怎麼也不會坐視不理。
誰知周氏似乎是鐵了心要去聽說書,蹙著眉頭:“肚子疼你就在家裡待著,晚上哪兒都不許去,我和黛兒跟你孫姨她們過去。”
沈溪實在沒辦法,回到家後他想找個機會溜出去跟沈明鈞通風報信,但周氏偏偏讓他到廚房燒火添柴,沈溪好不容易瞅了個空溜出來,迎頭撞見惠娘帶著陸曦兒來到小院,卻是她知道沈明鈞不在家,過來串門兒。
“孫姨,娘說要去聽書,可現在天還沒暖和,去聽書可能會讓曦兒凍病。”沈溪說服不了老娘,只好從惠娘身上著手。
惠娘笑著安慰:“沒事的,我特意給曦兒添了衣服,你出門的時候也多穿兩件。你不知道,這幾天總聽來買藥的人說起茶肆那邊聽書的事,難得現在人家晚上也開門營業,咱不去開開眼可惜了。總在家裡悶著也不好,你說是不是?”
惠娘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看來她對聽書嚮往不已。過年那陣惠娘曾提及,去年《楊家將》在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時沒機會聽,現在有了親眼見識的機會怎麼也不願放棄,是以沈溪放棄了說服她的想法。
終於吃過晚飯,兩家人連同三個丫鬟,集體出動往城中茶肆方向而去,路上不少人也在往茶肆趕,就好像城裡過節看戲那般熱鬧。
但沈溪知道說書跟看戲區別很大,說書的嗓門兒再大,能聽到的也僅僅是靠近說書人附近一塊區域,而去看戲很多時候不是聽人家唱什麼,而是看戲臺上比劃的一招一式還有生末淨旦醜等扮相,就算離得遠了,看出個大概意思就成。
一行人中身高體重的甯兒提著燈籠走在前面,如今天還不怎麼黑,所以燈籠沒有點亮,但回去的時候用得著。
周氏一手牽著沈溪,一手牽著林黛,怕兩個小的路上走丟,而陸曦兒卻由秀兒背著,興高采烈的,一路上都在唱惠娘教給她的小調,非常動聽。
小姑娘家很少有機會舉家出來玩耍,就算現在天已經暗了下來,走到哪兒也開開心心的。
沈溪心裡只希望老爹窩在店鋪裡不出來,這樣他好有時間進去通知,反正周氏又不認得韓五爺和茶肆裡的夥計,只要沈明鈞沒露面,窗戶紙就不會被捅破。
終於到了地方,眼前黑壓壓的都是人。
沈溪沒料到茶肆說書會有這麼大的轟動效應,也是城裡人吃了晚飯沒事情做,聽到有書聽,乾脆拖家帶口出來,無論大人、小孩都帶著根小板凳,這樣隔得遠些坐下聽也不用花錢,於是小半城的人都過來蹭免費書聽。
人越多沈溪就越放心,這說明茶肆裡擠得不可開交,老爹一旦忙起來便沒有機會到外面,這樣也就避免了跟周氏碰面。
西溪河岸邊的街道,看著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周氏歎息一聲:“這兒人真多,早知道咱也拿幾張凳子來,現在就看看能不能擠進去,若是茶肆裡有座位最好,咱也不聽白書,該怎樣就怎樣。”
沈溪趕緊道:“娘,靠得近了有什麼好?還要花錢……你看,在外面就可以隨便聽。”
“小郎,你別給孫姨省錢。”
惠娘聽了不由笑道,“這次說好了是我請你娘來一起聽書,咱要是一點錢都不花,那人家說書人靠什麼過活?姐姐說是不是?”
周氏點頭道:“這臭小子就是喜歡抬杠,難道我們連幾杯茶水都吃不起?咱去了,多吃他幾杯茶,難道就把你孫姨給吃窮了?”
一大家子歡聲笑語到了茶肆外靠近門臉的地方,再想往前挪動一步已經很困難了。
這時候宋小城和剛來的兩個夥計正在外面佈置長椅,這是茶肆特意為開夜場準備的,坐在長椅上聽書哪怕沒茶水供應也要收四文錢,但要到裡面去聽,價錢就得翻倍。
惠娘看到茶肆裡坐得滿滿當當的模樣,不由歎了口氣:“可惜咱來得晚了些,不然到裡面去,聽得也清楚些。”
說話間,惠娘和周氏招呼一家人坐在長椅上,大人抱著孩子,三個丫鬟坐在兩旁防止有人過來毛手毛腳。
沈溪坐在林黛旁邊,抬頭往茶肆裡面看了眼,燈光稍顯昏暗,但隱約能看到沈明鈞和韓五爺正在忙活搬動案桌,這時候他也只能在心裡祈禱別讓周氏注意到。
一大家子坐下沒多久,整條街道已經被陸續趕來的人給塞滿了。
寧化縣城地處偏僻,城裡居民也就兩三萬人,平日裡娛樂活動甚少,像這種聚集起來一起湊熱鬧的事本來極為難得,這也是沈溪在上元燈節後第二次見到城裡同時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
挨著座位收過錢,夜場說書終於開始,茶肆外面隨之安靜下來。
韓五爺為了能讓更多的人聽到他說書的內容,將沈溪提前準備的簡易擴音器拿了出來,這樣他說書的時候只需要講好內容,連一般說書人的表情動作都省略了。
“咦?”
就在韓五爺跟眾人打招呼的時候,惠娘看著屋子裡走過的沈明鈞,有些詫異地道,“裡面的掌櫃好像是姐姐家裡那位呢。”
周氏聞言站了起來,探頭往裡面瞧了一眼,距離太遠,加上光線暗淡,瞧得不是很真切,隨著身後的起哄聲響起趕緊坐下,她搖了搖頭,笑著對周氏道:“他哪裡有那本事?現在還在王家做事,今天都不會回來。”
沈溪聞言鬆了口氣,這第一關總算是過去了。剩下就看他能否找到藉口,以鬧肚子或者撒尿的名義從茶肆後門進去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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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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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13 PM
第八十四章 紙終抱不住火
韓五爺終於開始說書,他沒有講《童林傳》,而是講《說岳全傳》,這也是為迎合大眾口味,因為岳飛的事蹟家喻戶曉,無論從哪裡開講,聽眾都能接上茬,但若講《童林傳》的話,不知道前面內容的人根本接不上,聽了糊裡糊塗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韓五爺的故事並不是從頭講,而是從岳飛討伐鐘相楊麼起義而金兀術進犯朱仙鎮開始說起,這已經是整個故事中後段了。
外面的百姓聽得很認真,因為聽得不是很清楚,全都側著耳朵仔細辨認說的到底是什麼,整條街道清風雅靜,蔚為奇觀。
幾次沈溪站起藉口撒尿準備離開,以便從茶肆後門進去通風報信,都被周氏按住讓他不許動。
也是看到周圍人太多,周氏擔心有個什麼意外,最後發狠話說實在忍不住就尿褲子裡,沈溪才無奈放棄。
說本本是沈溪所寫,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故事上,既然沒法報信,他就想方設法吸引周氏的注意力,免得讓她發覺沈明鈞的身影。
一共說了四回書,從“岳元帥大破五方陣、楊再興誤走小商河”到“述往事王佐獻圖、明邪正曹甯弒父”,可以說每一回都無比精彩。
聽到高興處,聽眾無不拍手稱快,歡聲雷動,但聽到秦檜弄權湯懷自刎時,所有人無不恨得牙癢癢。
上更時分,韓五爺四回書講完,寧化縣城難得的熱鬧集會終於散場。到最後周氏也沒發覺沈明鈞的存在,沈溪在松了口氣的同時,趕忙催促周氏回家。
就在這時,一個鄰居家的婦人走了過來,笑著向周氏恭維:“沈家媳婦真能幹,不但照料藥鋪是把好手,相公也有這麼大的能耐,看來是天生的富貴命。”
周氏一臉茫然,根本不知道對方說什麼。
倒是惠娘心細,問詢一下,那婦人驚訝地問道:“沈家媳婦你不知道?你相公是這茶肆的掌櫃。”
一句話就把窗戶紙給捅破了。
沈溪真想一頭撞死,一晚上都在努力不讓老娘發覺秘密,到最後還是被個不明真相的婦人壞了好事。
惠娘驚訝地問道:“怎會如此?姐姐別著急,可能是旁人看走眼了……不過,我剛才也覺得裡面的掌櫃好像姐夫……”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周氏便急匆匆擠開人群往茶鋪門裡去,進到裡面,正好沈明鈞出來跟韓五爺搬桌子,被周氏逮個正著。
“娘子……”
沈明鈞見到不但妻子在,連兒子和惠娘一家都在,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因為他一直有意隱瞞,被揭破後不由羞愧難當,面紅耳赤之下,訥訥地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做的好事!”
周氏掩面而泣,回過頭就往鋪子外走,走出幾步才記起兒子和未來兒媳婦不在身邊,回過頭拉著沈溪和林黛就往家裡趕。
沈溪被周氏扯著,根本就沒力氣掙脫,只能不斷回頭對老爹施眼色,讓他趕緊回家跟媳婦道歉。
回到家周氏連院門都不關,放開兒子和未來兒媳的手,嗚咽著沖進屋子,沈溪心中暗急,站在院門口探頭向外看,沈明鈞的身影正好出現在巷口,趕緊大步迎上前:“爹,快去跟娘道歉,不過你可千萬別說事情跟我有關哪!”
直到把沈明鈞推進院門,沈溪依然連連囑咐……要是沈明鈞把他給出賣了,那他以後別想在周氏眼皮子底下過好日子。
沈明鈞推開堂屋門走了進去,順手掩上。
沈溪吐了吐舌頭,幾步跑到牆根兒,很快聽到屋裡傳來激烈的吵罵聲,大多是周氏在破口大駡,而沈明鈞只是咿咿呀呀似乎是作揖求饒。
沈溪站在窗戶下,聽得心裡有些發慌,就在思索對策時腳步聲響起,連忙轉過頭,卻見惠娘由院門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她應該是把陸曦兒送回家後就趕到後巷來看看,也是怕老爹老娘兩口子出什麼事。
沈溪見到惠娘,正準備打招呼,惠娘卻把左手食指放在櫻桃小口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走到堂屋門外側耳傾聽。
隨著周氏哭罵的聲音不斷傳出,惠娘輕輕歎了口氣,似乎也知道就算平日跟惠娘關係好,別人的家事她也不該隨便插手,更何況她還是寡婦。
“小郎,你怎不進去?你爹你娘見到你,或者不會吵得這麼凶呢?”惠娘輕言細語地對沈溪道。
沈溪苦笑著搖搖頭:“其實我爹出來開茶肆是我的主意,孫姨可別把這事兒告訴我娘,不然她會打我。”
惠娘笑了笑,眼裡滿是溫柔:“小郎這麼乖,你娘疼你還來不及呢。我一聽說書人說的那故事,就情不自禁想起去年年尾時你說的《紅樓夢》,都很好聽……你是從哪裡聽來那麼好的故事?”
這問題沈溪沒法回答,只能搪塞:“老先生講的。”
“你不說算了……唉,要是我有你這麼好的兒子該多好啊。”
惠娘有些感慨,心中更多的卻是苦楚,畢竟她沒有給陸家留下子嗣。
這年頭,生女兒只能嫁到別人家裡,根本就沒辦法為陸家開枝散葉。惠娘非常羨慕周氏,雖然周氏性格潑辣了些,但人家有丈夫有兒子,一家其樂融融,豈是她這個寡婦能夠比擬的?
沈溪聽到這話趕緊發揮他年齡小的優勢,拉著惠娘的手安慰:“姨,你就當我是你兒子好了,將來我跟曦兒一樣孝敬你,就好像孝敬我娘一樣。”
惠娘聽了臉色大為好轉,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等你長大,姨也老了,不過你的這份心姨領了,真乖。哦對了,你給說說,岳爺爺最後怎麼樣了?剛才人多嘴雜,我都沒聽清楚。”
沈溪驚訝地問道:“姨,你不知道岳爺爺的事情?”
“我一個婦道人家,以前只聽說岳爺爺是大英雄大豪傑,但具體怎麼樣就不知道了。你快給說說,不然的話,姨回去之後可能還會想著事情,睡不著覺。”
沈溪心道,你哪裡是因為聽故事沒有結尾睡不著,應該是身邊無人做伴才輾轉難眠吧。
若是黃花閨女,就算二十上下,因不知床第滋味,日子照樣可以過得無憂無慮。可惠娘卻是初解風情的婦人,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年紀輕輕身邊便無丈夫相伴,那種午夜夢回孤零零的感覺最是愁煞人。
“姨,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今天說書沒說到岳爺爺的結局,那是七回後的事情了。岳爺爺被宋高宗連下十二道金牌召回臨安,冤枉下獄,最後慘死在風波亭,可以說是千古奇冤。”
“姨,你也不用多想,事情過去那麼多年,岳爺爺早就平反,世上很多人給他建祠祭拜呢。”
惠娘想到什麼,輕輕一歎:“這世上的好人,果真都沒有好報嗎?唉,真是可憐。”
卻不知最後,她在說岳飛可憐,還是說世間做好事不得好報的人,又或者是在感懷她自己的身世。
望著惠娘那黯淡憂傷清麗脫俗的面容,沈溪只恨自己是個小孩子,不然趁著這時候將她攬進懷裡,好生安慰她該多好?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2:15 PM
第八十五章 情懷如詩
小冰河期的二月天,寒風瑟瑟,人站在屋子外面依然有些冷。
惠娘陪著沈溪等在院子裡,後來小玉送燈籠過來,本想留下來陪著一起等,惠娘卻覺得一個小姑娘夜裡站在外面太涼,讓小玉先回去休息。
“姨,你回去吧,我娘其實並不是恨爹在外做營生,只是覺得爹沒有告訴她,不尊重她……等她順了這口氣,應該不會責怪爹,畢竟爹才是一家之主。姨回去休息好,明天還要開鋪子。”
沈溪的小手被惠娘的纖手握著,心裡一片溫馨,卻又不捨得眼前美麗善良的女人在寒風中受凍。
惠娘笑著道:“不打緊的,平日裡回去也要看看帳本才能睡下。要是不知道你娘是否原諒你爹,我回去也睡不踏實,倒不如等等。”
沈溪心想,這就是寡婦的日常生活嗎?
晚上難以入眠,就起來看帳本,是不是就像民間傳說那樣,那些有貞節牌坊被官府推崇為道德楷模的婦人,到了晚上就得撒豆子,一邊紅豆一邊綠豆,一揀就是一晚,才能打發這長夜漫漫無盡愁思之苦?
“要是姨睡不好,我看這樣吧,我把給韓五爺的說本,等他謄錄完之後再交給孫姨帶回去,這樣姨睡覺前可以看一看,看著看著說不定瞌睡就來了。”
惠娘臉上露出歡喜之色:“好啊,姨真是盼之不得呢。”
看到惠娘臉上多了幾分歡快明媚,沈溪心裡稍感安慰,過了一會兒惠娘又感慨地道:“小郎,姨總覺得你是上天賜給姨和曦兒的寶貝,懂事又乖巧,還善解人意……唉,可惜你只是個孩子。”
這句話的前半段娓娓動聽,沈溪聽了大感振奮和迷醉,可說到後來卻異常殘酷……的確,他只是個孩子,不能擔當女人的避風港,這不是十三四歲過上幾年就可以成家立業那麼簡單,他才不到八歲,真正有擔當也要十年後。
十年,誰又知道會變成何等模樣?
到最後,愁苦的反而變成沈溪,他站在那兒唉聲歎氣,想了半晌,突然發覺其實屋子裡面的爭吵聲已經停了很久。
沈溪想起件事:“姨,黛兒呢?”
惠娘四處看了一眼,隨即從門縫往裡瞥去:“不會是在裡面吧?”
“她膽子小,不可能在堂屋裡……唉,怎把黛兒給忘了,不要聽到爹娘吵架,把她嚇著了,離家出走吧。”
沈溪一邊說,一邊走進偏房,發現林黛正坐在里間的床邊吃炒豆子,這是聽書時惠娘買的,一份四文錢,林黛嘴饞,沈溪便把自己那份給了她。
“在這裡幹嘛?我還擔心你走丟了呢。”沈溪帶著責備的口吻對林黛道。
“哦……”
林黛應了一聲,停止吃豆子,臉色微紅。不過沈溪剛轉身出去,她又開始吧嗒吧嗒吃起豆子來,卻不敢吃得太大聲,宛若小耗子夜深人靜啃桌腳一般。
沈溪回到院子,看到惠娘臉上湧現欣慰之色,好奇之下也湊到堂屋門前,透過門縫往裡面瞧,周氏似乎已原諒了沈明鈞,這會兒正坐在相公腿上,臉上依稀還能見到淚痕。
“……銀子要收好,別丟三落四的,以後這個家,妾身還有小郎,都要靠著你……”
語氣出奇的溫柔,那軟綿綿的話語沈溪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周氏終歸是刀子嘴豆腐心,剛才還對沈明鈞破口大駡,到後面卻變成了小女人。
在沈溪看來,這時候的老娘是幸福的,知道老爹為了家在外面奔波勞累,以往受過的苦都值得了。
“女人健忘,只記得別人的好,別人是怎麼待她的轉眼就拋到腦後……”
惠娘掩口一笑,手指輕輕點在沈溪頭上:“你個小鬼頭,懂得不少嘛。好了,既然你爹娘沒事,我也能放心回去睡覺,那說本……改天記得給姨送來,姨給你買零嘴吃。”
沈溪很想說,你光用那零嘴就把我收買了?
但似乎惠娘確實只當他是孩子,陸曦兒和林黛這兩個小蘿莉雖然看起來挺懂事,但只要有零嘴就忘了別的,自然以為他也是這樣。
心態不同,追求的東西就不同,對於沈溪來說,惠娘就好像一座高山,永遠攀登不上去,既然不能攀登,那根本就用不著白費力氣,可他偏偏又有些不甘心。
看到惠娘回去,沈溪也收拾心情,把院門關好栓上,然後把林黛叫出來,就著灶上鐵鍋裡的溫熱水,洗過臉腳。二人回屋上床,正要睡下,這時候正屋那邊門開了,周氏出來漱洗,順帶催促兩個小的睡覺。
“晚上別鬧騰,門窗關好。”
周氏進屋來看沈溪和林黛的時候,一點兒哭過的模樣都沒有,身為一家主婦,周氏懂得如何在小輩面前保持儀態。
等人走了,林黛吐了吐舌頭,悄悄看了沈溪一眼,然後從枕頭下拿出豆子,又窸窸窣窣吃了起來。
“別吃了,吃多了會多喝水,夜裡起來得勤,要是尿床的話,娘一定以為是我幹的。”沈溪帶著埋怨的口吻道。
“你……你說什麼?不理你了!”林黛被說中糗事,不由惱羞成怒,頭別了過去不再理睬沈溪。
沈溪躺在床上,想的不是老爹老娘的矛盾,而是那個佇立深夜院子裡等著調解別人家事,最後卻只剩下滿腹愁苦哀怨的無奈女人。
半晌後,林黛終於把豆子吃完,轉過頭來來,輕聲細語:“謝謝你啊。”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沈溪側過頭看向林黛。
“我說你很討厭,知道吃多了會喝水,晚上會起夜,你還把你那份給我吃,哼……你沒安好心。”
林黛嘟起嘴一臉責備,但其實小姑娘是在耍花槍,跟沈溪久了,她也被沈溪感染,這腹黑的小蘿莉多了幾分慧黠和開朗。
沈溪沒好氣道:“吃多了撐死你。”
林黛下去把茶碗裡的茶水喝了,回來後坐在床沿邊,把紮起的頭髮解開理順,又推了推沈溪的肩膀,道:“喂,那故事後來怎麼樣了?我想聽岳爺爺抗金的故事。”
惠娘想聽,沈溪非常樂意講,因為那是惠娘的精神寄託,可林黛想聽的話,他就不太願意說了,因為說了小妮子也未必聽得懂,回頭還要問這問那影響睡覺。
回避的最好辦法是裝睡,沈溪閉上眼輕輕打起了呼嚕,林黛恨恨地甩了甩頭髮,也躺下來入眠。
一張睡塌上的兩個人,好像是夫妻一樣吵架,相伴。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2:17 PM
第八十六章 新官到任
得到妻子理解的沈明鈞,做起事情來更加賣力,只可惜他依然不肯把王家的工作辭去,要做到面面俱到,往往幾日才能回一趟家。
周氏偶爾會到茶肆那邊看看,她在藥鋪當半個家,漸漸地有了點兒頤指氣使的氣勢,茶肆的韓五爺和幾個夥計都不敢得罪這位老闆娘。
沈溪根本就沒問沈明鈞有沒有把之前在外面搞養殖場的事告訴周氏,當然他也不會多嘴,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到茶肆走走,把說本送去的同時,順帶聽上一段書……有了韓五爺的演繹,比起他原來說本裡的內容更加精彩。
二月底,新縣令終於到任。
這位縣令名叫葉名溯,不像之前的韓縣令那樣人老成精,而是弘治三年的進士,這甯化縣令應該是他履職地方的第一個差事。
在沈溪想來,這樣的年輕人應該尚未被官場磨去棱角,會顯得急功近利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情況下估計會有所動作。
韓縣令到南直隸履新,具體安排什麼差事無人知曉,但夏主簿卻留在了寧化縣城。如今汀州府周邊匪患平抑下去,道路暢通之下,去年沒有被瘟疫傷了元氣的汀州府,比起周邊府縣更加興旺。
隨著水路和官道恢復暢通,南來北往的客商漸漸多了起來,寧化縣城每天都很熱鬧,各種營生都好做許多。
城裡的百姓手頭有了余錢,生了小病不再像以前一樣苦苦熬著,來藥鋪問藥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三月初四早上,沈溪和以往一樣到學塾讀書,不過到點了先生蘇雲鐘卻沒有出現,臨近中午的時候,學塾突然來了很多人,原來是新縣令前來視察。
這是沈溪第一次見到葉縣令,三十歲左右,在官員中屬於少壯派,一米八的個子稍顯魁梧,看起來倒不像是讀書人,口音帶著濃重的北方腔,周邊人說話時,很多時候這新縣令需要側過頭問隨侍身邊的夏主簿,經過夏主簿“翻譯”,他才知道說的是什麼。
蘇雲鐘帶著葉縣令參觀學塾,無論是剛開蒙的孩子,還是那些等著考童生試的青年,都出來列隊行禮問候。沈溪站在人群後面,默默觀察新縣令的一舉一動,推測這個人的性格以及喜好。
葉縣令參觀完很快離去,他還要去城裡別的地方視察。這天下午學塾放學很早,因為蘇雲鐘受邀陪同考察,無人授課。
回到藥鋪,周氏看到沈溪以為他蹺課,蹙眉問道:“憨娃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縣令大人在城裡各處考察,先生前往陪同,故此早早就放學了。”沈溪放下書包,來到櫃檯旁,“娘,我幫你篩藥吧。”
周氏面色不善:“做你的功課去,做完功課教黛兒和曦兒讀書認字,篩藥這種事用不著你,免得被你弄灑了了還得老娘撿起來清洗曬乾……嗨,讓你做點兒事怎麼那麼麻煩?”
沈溪笑嘻嘻地到了後院。
其實以他的智商以及身體的協調力,就算力氣不濟也不至於把藥材弄灑了,卻是之前他有意為之,故意在周氏面前搗鬼,好讓周氏氣惱之下把他趕回家,他能趁機去茶肆那邊看看。
現在茶肆逐漸步入正軌,那邊就算沒人看著也運營得很好,他就有了更多供自己支配的時間。
平日裡先生佈置的功課,無非是抄寫,對於初蒙學的學生,最重要的就是把聖人之言翻來覆去的寫,寫多了自然就理解了,還能練得一手好字。
沈溪深諳書法要領,寫功課對他來說不要太容易,寫完之後,沈溪便教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蘿莉讀書寫字。
開始的時候,陸曦兒學寫字只是為了好玩,後來惠娘覺得讓女兒多學一些東西對她將來有好處,便跟周氏商量讓沈溪好好教。
沈溪前身是大學教授,專業對口,在他的調教下,兩個小蘿莉學業進步很快,拿她們去跟學塾裡蘇雲鐘教出來蒙學一年多的孩子相比也絲毫不弱。
沈溪開課的時候,後巷裡總會有半大的孩子過來旁聽,私人課堂由此變成了露天講堂,誰願意來聽都可以來。
後院孩子多了,周氏就會出來趕,畢竟後院的房間放有許多藥材,大批孩子湧進來人多眼雜,丟了東西可不好。
“到外面玩,憨娃兒,你帶黛兒和曦兒出去,別走遠就在後巷。成天招這麼多人進來,把這兒當什麼地方了?”
周氏叉著腰凶巴巴地把人趕出院子,把院門關上卻沒閂上,方便沈溪和兩個小蘿莉進出。
沈溪只好把他的露天講堂搬到後巷,這樣過來聽課的人更多了。
雖然沈溪年歲小,但因為他聰明伶俐又在讀書,孩子們都服他。後巷大多數家庭孩子都多,畢竟夜裡老早就上床了,不造人也沒其他什麼事情可做,往往一家都有五六個,大的小的一堆。
就在沈溪教這些孩子讀書識字的時候,藥鋪隔壁字畫店的徐掌櫃從後門出來,神神秘秘地把沈溪拉到一邊:“沈家小公子,最近那老先生有沒有讓你賣什麼好東西?”
沈溪打量了徐掌櫃一下,對方分明是從他這裡賺了錢,想還繼續。可寧化縣城這地方,越是名家的字畫越沒市場,唯一一個懂得字畫的韓縣令也走了,徐掌櫃這麼急著找他要字畫,肯定有原因。
沈溪笑著問道:“掌櫃的可是有好生意介紹?”
“好生意說不上,剛才衙門裡來人,說是新任的知縣老爺想到字畫店淘點兒好東西,可我這裡沒一件能拿上檯面,要不你去問問那老先生,讓他拿幅字畫來,在價錢上我絕對不會虧待他。”
沈溪心想,這甯化縣令一年俸祿才四十幾兩銀子,在折色之後可能還不到四十兩,靠這點兒錢想買名家字畫回去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沈溪抱歉地笑了笑:“掌櫃的,那位老先生總是過一段才來找我,時間不定……要不,我下次見了他面問問?您老可不能太心急!”
徐掌櫃歎道:“能不急嗎?知縣老爺到任,這位爺可是京城世家子弟,你說人家一來就尋字畫,咱要是整座城池都拿不出,不讓人覺得寒磣嗎?”
沈溪心說這還真是難為人,這些天他忙著寫說本,還要上學,回家又得給兩個小蘿莉開課,根本無暇擺弄字畫。
現在徐掌櫃急著要,他若是臨時作贗,即便趕工做出來,成色也好不到哪兒去,被人看出是贗品就不好了。
他才沒那麼傻因小失大,現在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他沒必要再用作贗這種有風險的事來改善家境。
沈溪搖了搖頭:“如果掌櫃的急著要,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掌櫃的另請高明吧。”
徐掌櫃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指著沈溪道:“臭小子,什麼愛莫能助,誰教你寒酸人的話?你等著,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等知縣老爺來了,看他找誰的麻煩。”說完氣呼呼回字畫店去了。
沈溪撇撇嘴,這徐掌櫃一看就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如此算來到他字畫店裡寄賣的那兩幅畫,不知道被他坑了多少。
這種人,沈溪不太想搭理,但想到若新縣令真跑來跟他要畫,甚至讓他去找杜撰出來的老道士,也挺麻煩。
“今天就教到這兒吧,你們好好溫習,我有事出去一趟。黛兒,一會兒娘問你就說我去茶肆那邊聽書了。”
沈溪心情煩躁,但還是得趕去王家大宅後面的破豬舍,不過卻不是對付著弄張贗品,而是準備即興發揮。
“不是要畫嘛,那就由‘國畫大師’沈溪給你作一幅,百年字型大小僅此一家,你愛要不要!”沈溪恨恨地想。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2:35 PM
第八十七章 畫中美人
沈溪來到破豬舍,將他的寶貝取出來擺放好。
紙張早就壓制好了,但尚需準備筆墨,因為事情倉促,他作畫後根本沒時間做舊,乾脆就在新紙上畫,算是臨場發揮。
提起筆,沈溪沒有過多考慮,前世今生他作過不少畫,但基本是模仿前人筆跡,畢竟他自己沒什麼名氣,作出來也無人欣賞。
現在權當是集眾名家之所長,自創一路。
從最初的勾斫皴擦,到後面的點染潤色,基本是一氣呵成,仍舊是山水畫,不過卻並非峰巒深厚,勢伏雄強的自然山水,而是力求精工瑩潔的湖塘小景。
湖邊亭樓中,立著一名側身少女,少女手執小扇,觀望湖塘的風景,臉上湧現淡淡的愁思。
沈溪只用寥寥數筆,就在景致中添加了人物,人物活靈活現,氣質和神色躍然紙上。
成畫之後,沈溪細細端詳,心中還算滿意……這倉促下趕出來的作品,他沒準備賺多少銀子,主要是應對不時之需。
如果派不上用場,就當拿來消遣好了。
畫雖作好,但有些不協調,空白的地方很多,這就需要上印,要落款,還要有題跋。沈溪突然覺得作畫容易首尾難,想了想前人的詩句題上去終歸不好,於是揮筆而就:少年情思應須慕,莫使無心托白雲。
寫完才想起這是明朝四大奇書之一《金瓶梅》中的詩句,沈溪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但又一想《金瓶梅》成書要到百年後,此時題來應無不妥。最後落款,沈溪把名字隨便寫上,蘭陵笑笑生。
看著眼前完成所有工序的小景人物畫,沈溪心裡非常滿意,但他知道古齋的徐掌櫃不一定會買帳。不過沈溪沒那麼多工夫理會,再次收拾好他的寶貝,便拿著作品回家。
來到後巷,卻見人頭攢動,許多百姓正在圍觀,似乎出了什麼事。沈溪個頭矮,自然瞧不見人堆裡是個什麼情況,只好拉住一個探頭瞧熱鬧的年輕人問道:“這位兄台,裡面出了何事?”
“小屁孩,誰是你兄台?沒老沒少的……告訴你吧,知縣老爺來了,大傢伙兒都來瞧熱鬧,沒事快走開!”
年輕人喝斥一句,沈溪訕訕退下,心中卻在揣測難道是徐掌櫃推卸責任,把店裡沒有名家字畫的事賴到他頭上了?
沈溪從人縫中擠進去,到了藥鋪後門,卻見之前見過的葉縣令在一眾鄉紳的簇擁下,立在陸曦兒和林黛身前,手上捧著本小冊子仔細看著,周氏站在他前面,把兩個小蘿莉擋在身後,顯然是怕知縣老爺責怪。
沈溪拎著畫卷上前,周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回院子去。
就在這時,侍立在葉縣令身後的夏主簿上前,小聲稟報:“知縣大人,您要找的沈家小公子回來了。”
葉名溯抬起頭,聯手上的小冊子都未顧及合上,四下看了一眼卻一無所獲,最後低下頭看著個頭不及他腰的沈溪,臉上頗為驚訝。
“你就是……沈家小公子?這……這歲數未免太小了些吧!”葉名溯啞然失笑,隨後搖了搖頭:“我且問你,這小冊子上的內容可是你作的?”
沈溪把畫卷藏在身後,眼下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他不好回答。無論說實話還是撒謊,都要惹來麻煩。
就在這時,陸曦兒挺身而出,竭力維護沈溪的權威:“這些都是我沈溪哥哥寫的,這位大叔,你把書還給我吧!”
話剛說完,人已被周氏拉到身後。
“放肆,什麼大叔?”
“知縣大人豈是你這黃口小兒可以胡亂稱呼的!”
葉名溯周圍的人吹鬍子瞪眼,對於陸曦兒的無禮大聲呵斥,小丫頭藏在周氏身後,眼裡閃爍著淚花。倒是葉名溯非常大度,笑著擺了擺手:
“童言無忌,無妨的,無妨的。說來這上面的內容寫得也算是通俗易懂,且全部用對偶句寫成,容易誦讀,不失為稚子啟蒙上選之書。”
“金馬玉堂,羨翰林之聲價;朱幡皂蓋,仰郡守之威儀……妙,妙不可言,將來為人師表者,當令稚子誦讀。”
話語中帶著讚譽,周圍馬上有人應是。
到底是新任的一方縣令百里候,這寧化縣就屬葉名溯最大。
站在葉名溯身後的蘇雲鐘,臉色有些發黑……才在他那裡蒙學不到一年的學生,居然被縣太爺當著他的面誇獎,這本是好事,但誇的卻不是他教出來的學生好,而是他教出來的學生能為人師表,仿佛是嘲諷他不能為人師一樣。
葉名溯說話間,沒有把沈溪編寫的《幼學瓊林》歸還,而是順手將小冊子放入袖子中,在夏主簿和周氏的引領下,從後門進到前面的藥鋪,等來到正堂,聽到訊息的惠娘正好匆忙趕回。
“聽聞謝老奉陛下旨意到閩、浙以及嶺南公幹,曾拜訪此地,看來此處頗有紫氣東來、瑤池西望的祥瑞之氣。這位想必就是就是陸孫氏了?”到正堂後,葉名溯看著周氏,顯然把周氏當成是藥鋪的正主。
周氏趕緊解釋:“民婦沒那本事,這位才是我們掌櫃。”
說話間周氏把惠娘推了出來,惠娘突然接待這麼多人,臉色有些拘謹。葉名溯視線剛一接觸惠娘的嬌顏,面色僵了一下,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著點點頭,似是贊許,卻讓沈溪看出他這笑容有些虛浮,蘊帶驚豔覬覦之色。
夏主簿道:“知縣大人到字畫店和藥鋪看過了,還去別家走走嗎?”
“不急,不急!思古齋的徐掌櫃不是說沈家小公子有名人字畫嗎,想必便是手裡這幅,不知我可否一觀?”
葉名溯看著沈溪,語氣似乎是徵詢意見,但一身威儀卻不容人拒絕。
沈溪老老實實把字畫呈上。
徐掌櫃這時笑盈盈過來,笑道:“這沈家小公子,背後有位收藏家,手裡有不少前人的……”
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本來他是想向新知縣獻媚邀寵,趁機賣弄一下他對字畫的瞭解。可當葉名溯把卷起來的畫紙攤開,徐掌櫃見到潔白的紙面和上面的墨蹟,話音戛然而止。
明眼人一瞧這就不是前人的字畫,也不是什麼收藏家珍藏的名家大作,根本是一張成畫沒幾天的新畫。
徐掌櫃瞪著沈溪,眼裡滿在威脅,沈溪當作沒看到,這徐掌櫃貪圖小利還不想擔責,居然把事情推給一個小孩子,那他也沒必要客氣。
夏主簿見字畫是新畫臉色也不太好,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他的調令吏部已經下達,過不了多久就會前往南直隸,據說是擔任一個富庶縣的縣丞,官階為正八品,可謂連升三級,臨走之前他不想有任何差池。
“知縣大人,這畫看來並無特別之處,我看還是不用看了,下官帶您到城中各處走走,說不一定那些大戶人家手裡有好東西。”
“不用了。”
葉名溯目光緊緊盯著畫紙,臉上一片迷醉之色。
沈溪個頭矮,抬起頭正好瞧見葉名溯的神情,心想這新縣令不會對畫裡的女人感興趣吧?
葉名溯打量許久,才看著沈溪問道:“卻不知這是何處風景?可是在寧化縣境內?”
見沈溪瞠目結舌無言以對,他突然覺得所問非人,又看了看旁邊的夏主簿等人。夏主簿湊上前看過後老老實實搖頭,葉名溯再問旁人,仍然無人得知。
本來就是沈溪提筆而就的小景畫,沒有任何參照物,若說這湖塘的風景,倒更似西子湖畔,只是沒有對應的景致,畢竟是憑空想像出來的。
“此畫頗有韻味,可惜不知這畫中之人是為何人哪?”葉名溯無端感慨起來,似乎對於不能遇到畫中美人深感失落。
這個時代作畫,通常都要有真實景物作參考,沈溪想來葉名溯真當世間有這樣的風景、這樣滿含愁緒的女人,才會有這樣一副畫。沈溪再聯想葉名溯先前面對惠娘那浮誇的笑容,心道這傢伙莫非是個風流種子,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
沈溪一時想不起弘治朝有沒有個顯赫的葉家,但葉名溯這名字,沈溪確定從來沒有聽聞過。
葉名溯小心翼翼地把字畫收好,然後跟旁邊的徐掌櫃交待一番,意思是他很喜歡這幅畫,要將其買下來,但身上沒帶銀子,回頭會把銀子送到鋪子上,竟然連畫價值幾許也未曾問及沈溪這個主人,就強行把畫給“買”下了。
沈溪不在乎他給不給錢,縣令畢竟是一方的土皇帝,要讓一個家破滅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在自己沒中舉前最好少接觸為妙,早走早好。
自葉名溯看了那幅畫後,就有些心不在焉,出門的時候甚至沒跟身邊人打招呼,等他出了門,那些士紳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6-11-23 02:38 PM
第八十八章 紅袖添
香
等滿屋子人離去,惠娘和周氏長長地鬆了口氣……畢竟是婦道人家,根本就不習慣招待這些她們眼中的大人物,而且還一次來這麼多。
“臭小子,不是讓你在後巷別走遠嗎?你又死哪兒去了,居然還帶了一幅畫回來?當老娘的話是耳邊風不成?”
人一走,周氏又恢復她一貫的潑辣,對著沈溪就是一通臭駡。
沈溪沒想解釋,麻煩本來就是他惹來的,雖然隔壁字畫店的徐掌櫃才是罪魁禍首。
“娘,我知道錯了。”沈溪乖乖認錯。
周氏還要繼續責駡,惠娘突然問道:“小郎,那幅畫你是從何得來?”
“這……”
沈溪腦子裡飛快轉著,要是他說這幅畫是那老先生畫的,惠娘和周氏必然會逼著他去把人請來,可若說是別人畫的,以惠娘的精明未必會相信。
沈溪盤算再三,說道:“那畫是我找人畫的……徐掌櫃使壞,要求我再拿出一幅畫來,可我一時間找不到老先生,只能事急從權……卻不知為何知縣老爺會喜歡那幅畫?”
惠娘想了想,道:“我看他不是喜歡畫,而是喜歡畫中之人。”
惠娘眼明心亮,剛才也察覺到葉名溯看向她的表情不對,待後來見到畫後,那意亂情迷的神情越發掩蓋不住。
周氏罵道:“管你臭小子做什麼……新知縣到了甯化縣,以後咱好好過日子,沒事別去招惹官府,那些當官的咱惹不起。晚上跟你爹說說,讓他在茶肆那邊也小心些,別沒事又訛上咱。”
“娘,咱又不是大富之家,人家官府的人為何要訛咱?”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腦門兒上:“跟你說話不聽了怎麼著?訛咱也未必是要訛錢,要是他喜歡聽書聽曲,成天到茶鋪裡霸著不走,旁人誰還敢去?茶鋪的營生還做不做了?”
惠娘點頭道:“小郎,你娘說得對。咱因為那老先生的事,跟前任韓知縣有過幾次交往,以後咱小心些,新知縣到底是怎樣個人咱不清楚,能不招惹就儘量避開吧。”
沈溪乖巧地點頭:“我明白了。”
周氏還想訓人,但見到沈溪噤若寒蟬的模樣有些不太忍心,恰好這時惠娘向她交待事情稍後便要回新鋪子那邊,於是揮了揮手示意沈溪離去。
沈溪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走了,來到後院,只見林黛和陸曦兒就像做錯事一般站在院子中央,低下頭滿臉都是擔心和沮喪。
“誰的書被縣太爺拿走了?”沈溪問道。
“是我的,沈溪哥哥。”
陸曦兒抬起頭,扯著沈溪的衣袖,小臉楚楚動人,“再給我寫一本吧,以後我保證不會被人拿走……好不好?”
沈溪硬不下心腸責備這既可愛又對他癡纏的小蘿莉,整件事跟她們無關,上一任知縣韓協因為治理瘟疫有功而官運亨通,繼任者要到藥鋪來視察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出現在後巷,多半是隔壁“思古齋”徐掌櫃背地裡耍陰招。
“不打緊,以後咱儘量少出門。回頭我給你再寫一本,你可要好好收著,以後作學問就要靠它,明白嗎?”沈溪摸著陸曦兒的小腦袋,疼惜地囑咐。
“嗯。”陸曦兒終於眉開眼笑。
回到後巷家中,沈溪給陸曦兒編寫《幼學瓊林》,因為成書時他曾有許多改動,他一邊回憶一邊寫。
林黛進到屋子裡,把她那本小冊子遞上:“喏,要是你記不得,就抄這本。”
她見沈溪寫得慢,以為他不記得以前那本的內容。其實以現如今沈溪強大的精神力,已有過目不忘之能,更何況《幼學瓊林》本身就是他刪減編寫的,怎會忘卻?
“你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曦兒年紀小不懂事,你比她大,娘也總讓我教你學問,別辜負娘的心意。”沈溪隨口說了一句,然後繼續埋頭書寫。
林黛在旁邊默默看著,遇到墨水乾涸,便主動為沈溪研墨。在沈溪教導下,她研墨的水準進步很快,如今墨汁已不會沾染到袖子上了。
沈溪原本心無旁騖,寫了一會兒嗅到淡淡的少女體香,側過頭發覺林黛在研墨,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溫存,笑道:“沒想到有美人為我紅袖添香,以後研墨的事就交給你吧。”
林黛一臉迷茫,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麼是紅袖添香?”
“呃,是一種美好的境界,你年紀小,給你解釋不清楚。”
林黛聽到沈溪說她年紀小,不由撅起嘴,但手上的動作並未停下:“總說我年紀小,你比我還小呢……哼,就會裝大人。”
沈溪笑著不跟她理論,有林黛給他研墨,心情大好,速度也快了許多。但饒是如此,也足足用了兩三個時辰才把陸曦兒的課本寫好。
為了防止陸曦兒不愛惜,弄髒弄皺,沈溪特別用很厚的牛皮紙縫在扉頁,然後寫上《幼學瓊林》四字。林黛看了表情略有些不滿,大約是氣惱沈溪對陸曦兒更疼愛,對她卻有些忽視。
晚上沈明鈞回來的時候,周氏把下午知縣老爺到藥鋪的事說了,提醒沈明鈞注意茶肆那邊不要讓縣太爺抓住痛腳。
沈明鈞大大咧咧地道:“娘子不用多慮,咱那小鋪子在城中西溪旁,本身小巷子也不起眼,知縣老爺平日公務繁忙,怎會有時間到我們那種小鋪子轉悠?娘子你看,今天又賺了不少。”
沈明鈞把背回來的小包袱打開,周氏見到裡面滿滿都是銅錢,臉上掛滿欣喜的笑容,隨即想起什麼,回過頭看了正在飯桌上吃飯的沈溪和林黛一下:“兩個小的在,我先把錢收好,等臨睡前串起來。要好好存著,以後攢夠錢咱也買個院子。”
沈明鈞突然道:“明天我準備找人把這個月的月錢稍回去……”
周氏略微有些沉默,進城這大半年來,她跟沈明鈞都在奔波勞碌,家裡條件越來越好,但有一個回避不開的問題,那就是沒有分家,賺再多也不是自己的。
“還是留下一些。”沈明鈞又道,“鋪子那邊需要錢周轉,小郎也要讀書。回頭我看看怎麼把鋪子擴大規模,再跟娘子你說的一樣,咱買個院子,相信娘能理解。”
周氏聽了不由滿臉欣慰,到底丈夫還是惦記著她跟兒子,臉上不由多了幾分柔情。
沈溪感覺自己好像電燈泡一樣,趕緊把最後幾口飯扒拉進嘴裡,拉著林黛出門漱洗,準備回屋睡覺。
“我還沒吃飽呢……你每次都這麼急,拽我出來幹嘛?我還想跟娘好好說說話呢。”林黛先洗完,站在井口邊抱怨。
沈溪用浸濕的布巾擦著手臂,埋怨道:“沒個眼力,你看不出娘覺得咱們在屋子裡礙眼了?做兒女的要有覺悟,不能讓娘什麼事都催著趕著。”
林黛這才反應過來,回頭看了著緊閉的屋門,疑惑地問道:“是呀,娘關著門在裡面做什麼?”
“所以說你還是小孩子。”
沈溪擦洗完,把布巾掛在晾衣繩上,順帶把木盆的水潑出去,“等你長大些就明白了,將來你跟我有了孩子,你也嫌會他們沒眼力總煩著你。”
林黛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不害臊,誰要跟你生孩子。”說完有些害羞,先跑進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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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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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44 PM
第八十九章 生意難保
沈溪回到屋子裡,先把門窗關好,隨後上床。
這時候林黛已經先鑽進床榻裡邊,坐在那兒,手提著被角,櫻紅的小嘴噙著被頭,用明亮的眸子打量著他。
“別讓我講故事,心裡煩著呢,想聽故事明日請早。”沈溪沒好氣地道。
林黛眼睛眯了眯:“我才不要聽你講故事呢……你說你大,那你說說看,到底怎樣才能生孩子?”
沈溪一聽,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林黛,林黛絲毫也不退縮,深深地凝視著他。
眼神中空氣中碰撞,過了半晌,還是沈溪率先敗退,側開腦袋後他不由搖頭笑了笑,到底是個好奇心重的小蘿莉,但十歲左右不正是小姑娘情竇初開的年歲嗎?雖然對愛情懵懵懂懂,但心中已經隱約開始有了希冀……
小孩子連愛情是什麼都搞不清楚時便擁有的朦朧感覺,不正是人世間最純真、最美好的情感麼?
“以後你我行那巫山雲雨之樂,我就告訴你。”沈溪脫掉衣服躺下,把被子奪過來一半蓋好。
搶被子的時候,沈溪發覺林黛裡面只穿著個紅色的小肚兜,雖然小丫頭已經隱約有了男女之防的概念,但畢竟跟沈溪睡一張床久了,對沈溪沒有任何防備。
林黛見沈溪先躺下,坐在那兒不滿地噘嘴抗議:“你連什麼是巫山雲雨之樂都不肯告訴我……哼,你不說我明天親自去問娘,娘肯定會說的。”
沈溪側過頭,笑著勸道:“你可別去,小心娘打你的屁股。其實跟你說也無妨,不過你要先等幾年才明白,因為你現在尚不具備生兒育女的能力。”
林黛眉宇間呈現細小的皺紋,眉頭蹙起來卻讓整個人顯得越發嬌羞可愛:“我跟娘一樣都是女人,娘也總說我長大後自然便會懂,可為什麼娘能生娃娃,我卻不能?”
好奇心害死貓啊!
沈溪心道,就算你過兩三年具備了這能力,也要等我長大再說。
“這麼說吧。”
沈溪用一種隱晦的方式暗示,“等過兩年,有天早晨起來你發覺自己和以往不太一樣了,甚至出了什麼事也不想告訴我,偷偷把床單和被褥藏起來不讓娘知道,那時候不用我說,你自己就會清楚……”
“到時候娘也會找你促膝長談,告訴你一些關於女人的常識。那時候我的小黛兒,才算是真正長大了。”
……
新知縣葉名溯履任寧化後,只是前幾天在縣城裡轉了轉,算是考察風土人情,之後就很少露面了,並未對百姓的生活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沈明鈞的茶肆每天依舊是賓客雲集。
開張僅僅一個月的鋪子,已迫切需要擴大規模才能滿足城中居民日常娛樂生活的需要,但沈明鈞為了讓家裡的母親高興,把賺來的第一筆銀子,隨同惠娘從藥鋪得到的分紅一起找人稍回鄉下,茶肆的資金用度再次顯得緊張,根本就沒有擴張的條件。
三月中旬,沈溪的祖母李氏從鄉下找人帶話過來,說是即將跟隨長子沈明文到城裡,說是要督促沈明文的歲考。
中秀才後,只有廩生才可自公家領取廩米津貼,其定額甚嚴,需要歲考名列一等才能保有食廩資格,今年適逢考核之期,由此沈家上上下下都很重視,李氏親自出馬並不奇怪。
但這其中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上個月沈明鈞兩口子破天荒捎回去二十多兩銀子,李氏覺得這麼多錢維持一大家子用度足夠了,想把家遷回到城裡,此番進城主要是查探下沈明鈞賺錢的營生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沈明鈞得知消息後,馬上回家跟周氏商量。
在沈溪看來,這全是沈明鈞捎回去的錢鬧的。夫妻二人在城裡各自有了營生,讓李氏覺得沈家復興有望,卻不知小倆口在城裡的忙碌和苦楚。
藥鋪的生意畢竟是惠娘母女的,沈家想參與進去也難,所以李氏只能從沈明鈞的茶肆入手。
不出意外的話,李氏會盯上茶肆這棵搖錢樹,把屬於沈明鈞這一房的生意變成家族生意,今後沈明鈞繼續在王家做工,茶肆卻要交給別的兒子打理。
“……相公,你辛辛苦苦才從無到有創下茶肆,要是被娘收走,那不是以後賺的錢都會悉數充公?”
周氏聽到消息後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不過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沈家畢竟是以李氏為尊,本來周氏還想攢錢在縣城買個屬於自己的院子,就此在城裡安家落戶。可現在別說買房了,連攢錢的門路都有可能丟了。
“這……這不太可能吧?”
沈明鈞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過,娘畢竟是一家之主,她決定的事情我也不好反對。還是等娘和大哥進城了才看看是個什麼狀況,咱不能疑神疑鬼,自己亂了陣腳。”
周氏抹著眼淚:“我就怕娘偏心……當初小郎讀書,咱們夫妻也是苦苦哀求,若不是小郎有那位老先生先教授了些學問,打下根基,就算咱在城裡賺再多錢,小郎都沒資格讀書。”
“現在相公的生意剛有起色,若是娘又盯上……我看娘是怕咱在城裡生根發芽開枝散葉,提出分家的請求吧?”
沈明鈞看了看屋門,壓低聲音提醒:“娘子,到底是一家人,有些話不能這麼說。”
“閉著門說有什麼不行?現在娘把所有心思都寄託在大伯身上,根本不考慮咱的意思,她覺得對的,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怎麼想我怎麼不甘心……”
沈明鈞之後又勸解幾句,周氏仍舊不斷抹眼淚。
沈溪從門縫裡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他能理解老娘的心情。每個人都有私心,何況茶肆生意本來就跟李氏和他那些伯父伯母無關,是他跟沈明鈞一起努力得來的,這麼被收走他跟周氏一樣不甘心。
之後兩天,周氏因為李氏跟沈明文要進城的事一直悶悶不樂,沈溪也小心防備著別撞到槍口上,但周氏一直都在生悶氣,並不怎麼理會沈溪。
茶肆生意火爆依舊,韓五爺的《說岳全傳》已經說完一遍,正準備潤色之後說第二遍,至於《童林傳》,因為韓五爺說得較晚,加之篇幅較長,尚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完結。
沈溪已經把後續的說本給增補上。
故事仍舊是一個歷史演義一個江湖兒女情仇,歷史演義沈溪選擇了頗具神話色彩的《封神演義》,而江湖故事他則選擇了武俠小說開山鼻祖的《三俠五義》,其中《封神演義》成書於大約一個甲子之後的嘉靖、隆慶年間,第二部出現手抄本已經是清代嘉慶年間的事情了。
就算茶肆的生意會被李氏分配給沈家其他人負責,沈溪還是覺得應該先把他小掌櫃的職責履行完,他不想背地裡使絆從而與祖母撕破臉,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大不了他再給老爹想別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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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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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45 PM
第九十章 未雨綢繆
隨著城中聽書熱潮越演越烈,沈溪也看到一個前途可觀的市場,就是做“出版”,把他寫給韓五爺的說本,通過整理校對之後編輯成書,再刊印出來,這生意不再只是局限于小小的寧化縣,前景不可限量。
但沈溪對於當下的印刷業並不是很熟悉,需要他逐漸摸索,加上茶肆的生意尚處於起步階段,他還沒仔細盤算好。
等完成兩部新說本之後,沈溪拿給韓五爺看過,韓五爺仍舊是讚歎不已。
之前的《說岳全傳》和《童林傳》風格迥異,能分別吸引口味不同的聽眾,而新的兩部說本,《封神演義》和《三俠五義》,一個是歷史神怪傳說,而另一部則是帶著武俠色彩的公案小說,都引人入勝。
韓五爺仔細看過後,懇切地道:“小掌櫃,這兩部說本都是上上之選,先前的兩個說本已經給咱鋪子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只要這兩部新說本推出來,來聽書的人只會越來越多,茶肆的生意想不興旺發達都難。”
沈溪笑著道:“五爺喜歡就好……你老畢竟是行家裡手,在這方面擁有豐富的經驗,要是覺得故事哪裡不好需要修改的,一定要指出來。”
“哎呀,小掌櫃,你太折煞我了,這幾部說本都算是難得的精品,唯一就是比較書面和正式,在說書的時候,在言語方式上得有一定的改動,起碼在這福建之地要用咱客家人聽得懂的話來說。至於故事情節的發展以及描述,可以說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剛剛好。”
韓五爺臉上帶著幾分自豪。
這種可以名揚立萬的說本由他來首講,這是給他臉上增光添彩。
甯化縣城原本說書的有十幾個,比較有名氣的有六七個,韓五爺只能說處於中游位置。可現在他的地位跟著《說岳全傳》和《童林傳》的流行而水漲船高,如今同行見到他哪個不是恭恭敬敬地叫一聲“五爺”?他們眼裡的羨慕和嫉妒,讓韓五爺非常享受。
而那些曾經給過他臉色看的茶樓掌櫃,現在也阿諛奉承希望他回茶樓說書。但韓五爺心裡卻很清楚,這說本是沈家茶肆特供,一旦離開茶肆,就沒人再給他寫說本了,之前的名聲再高很快也會降下去,還不如留在這小小的茶肆中,不但可以創下偌大的名聲,而且還可以第一時間說各種新說本。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擁有茶肆一成的幹股,茶肆生意做大對他大有好處。
“五爺,有件事不知您聽我爹說過沒有?”
沈溪想到桃花村的老祖母李氏要來縣城,就有可能產生的各種變故準備跟韓五爺商量一番,“我祖母在鄉下,聽說我爹歸弄了茶肆的營生,想到城裡來看看……我父母都擔心,我祖母會讓我那些伯父來打理茶肆。”
韓五爺歎息道:“大掌櫃的跟我說過,不過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好插手啊。”
沈溪點了點頭,看來韓五爺也擔心茶肆掌櫃換人會給他帶來影響,畢竟沈明鈞這人好說話,平日裡對於茶肆又基本不多管,給了韓五爺足夠的自主空間,換了別人來當掌櫃,可就未必有沈明鈞這麼開明了。
“五爺,還有件事,我想把之前您說的故事都整理下,回頭咱找人刊印了,看看能否當個營生來做,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沈溪對韓五爺還是比較信任的,這事他沒跟老爹、老娘說,先跟韓五爺商量,看看老江湖的韓五爺有什麼意見。
韓五爺稍微琢磨了一下,點頭道:“這主意挺不錯的,回頭的確可以通過印刷成書冊的方式,把這些優秀的故事往外推廣擴散,或許可以把茶肆的名聲傳揚開,對咱以後的生意有所助益。”
“可是,咱寧化畢竟地處偏僻,至今為止也沒見誰創辦過印刷作坊,這種事要去汀州府城那邊才好辦……寧化自古便文風不盛。
就算洪武二十四年張名遠大人殿試得太祖親渝‘特賜狀元’,並擔任國子監祭酒、工部右侍郎、交趾左布政使等職,但情況並未得到改觀。就算把說本刊印出來,你說識字的有多少?到最後也未必能賣出去!”
沈溪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
之所以很多人來聽書,正是因為城裡的人就算生活富足了一些,也因為識字少或者乾脆不識字而無法從書本上知道外面的世界,對於說書人講出來的故事就越發地神往。
如果把想出版說本的生意做大,最好是要在大城市裡,識字的人多,有閒錢的人更多,賺的錢自然就多。
回去之後沈溪也在仔細斟酌和考慮,因此接連幾天精神都不太好。
眼看到了三月二十,這天下午沈明鈞匆忙回到家中,告訴周氏說第二天母親李氏跟大哥沈明文就會到城裡來。
畢竟涉及到沈明文的歲考,若沈明文在歲考中不能考得一等,就算僥倖保住廩生名額,但俸祿、俸米可能會不保。
沈明文等於是被軟禁在閣樓裡近一年時間,李氏對長子的期望值非常高。但沈溪卻覺得李氏這種強灌兒子知識的辦法不可取,恐怕會適得其反。
周氏臉色很不好看,皺著眉頭問道:“娘和大哥來,咱們需要準備什麼嗎?”
“娘過來會跟上次一樣住在堂兄那邊,至於兄長則會在縣學落腳。就看娘是怎麼處置咱的鋪子,若娘執意讓幾位兄長來打點,我想的是……就由著娘吧。”沈明鈞抱歉地看著妻子,“娘子,你覺得呢?”
周氏埋怨道:“你不爭怎麼行?大伯要科舉,娘肯定不會讓他來碰茶鋪的事,至於四伯,則要留在家裡照看,順帶著做木工賺錢,料想娘是想讓二伯、三伯來打理,可二伯和二嫂到底不是勤快人,三伯為人太過憨直,哪裡是照料生意的裡手?”
沈明鈞回不上話。
周氏說這些的主要目的,是想表明就算茶鋪生意讓李氏收歸家族所有,也該讓沈明鈞來作掌櫃,至於王家的工作乾脆給辭了。但周氏也知道,李氏肯定不會允許憑白少了王家做事的收入,事情沒那麼容易如願。
第二天,沈明鈞沒去王家上工,過了中午就會去城外接母親和兄長。
沈溪依然跟以往一樣上學,臨走的時候,周氏在藥鋪裡跟惠娘商量事情,大致意思是她想茶鋪和藥鋪的生意兩邊兼顧,既然她覺得丈夫的幾個兄長都不具備做生意的本事,她想親自來當茶鋪掌櫃,雖然她自己也很清楚,就算爭取,李氏那邊並不太可能同意。
“姐姐要做,妹妹只有支持的份兒。這藥鋪姐姐不用太掛心,就算姐姐不多做,妹妹也照樣把原來的盈利分潤給姐姐,要不是姐姐一家照看,這鋪子早就沒了。”
惠娘對周氏倒也不是客套和敷衍,“不過姐姐畢竟是女人,想讓家裡支持姐姐出來拋頭露面恐怕沒那麼容易。”
周氏臉色帶著幾分憤憤不平:“那也不能讓相公辛苦創立的鋪子,就這麼毀了。我好在也做了幾個月的營生,懂得一些經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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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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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48 PM
第九十一章 老太太進城
祖母李氏和大伯沈明文於下午未時三刻抵達寧化縣城,剛進城李氏就讓沈明文先到縣學報到,而她則跟沈明鈞到藥鋪。
沈溪放學回到家時,李氏剛剛抵達不久。
老太太時隔半年後再度進城,感覺並不見衰老,精神頭反倒比起以前好了許多,身上衣服的料子也是嶄新的,看來沈明鈞和周氏在城裡做生意賺錢對家境的改善非常明顯,這或許便是李氏想把沈家遷回縣城的原因。
周氏和沈明鈞陪著李氏在藥鋪裡轉了轉。
惠娘這個東主不在,周氏要留下來照看鋪子,所以接待李氏也在藥鋪中。李氏逛完一圈便顯得有些躊躇:“別人家的地方,在這兒談家事總歸不好,不如咱們回去說話吧。”
沈明鈞解釋道:“娘,荷兒她如今在藥鋪做掌櫃,平日裡東家不在,她回家的話就沒人照看店鋪了,耽誤生意可不成。”
李氏看了立在櫃檯後的小玉一眼,指了指道:“那兒不是還有個夥計嗎?”
“那可不是夥計,是家裡的丫鬟,平日裡念念藥方,同時幫忙算算錢記記帳……娘又不是不知道荷兒不識字,要打理鋪子總需要有識字的人輔助才行。”沈明鈞繼續介紹,其實是想讓李氏放寬心。
李氏歎了口氣:“別說為娘的囉嗦,就是覺得你們夫婦倆都沒讀過書,想經營鋪子短時間尚可,若長久下來必然會出現虧空。”柏渡億下潶演歌館砍嘴新章l節
李氏說話態度並不是很強硬,可見她在來之前是有所準備的。
畢竟沈明鈞和周氏小倆口這半年多時間對家裡貢獻太大,她就算覺得讓兒媳婦出來拋頭露面有辱門風,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只能暫時容忍。
沈明鈞扶著老太太在藥鋪後堂的太師椅上坐下。
周氏趕緊奉上茶水,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娘毋須太過掛懷,我們在城裡過得挺好的,茶肆那邊有人打理,每天相公只是在下工的時候過去看看,把鋪子稍微歸置一下。”
“那怎麼行?自家的鋪子,卻讓別人來打理……那些人到底不是一條心,若是背地裡坑你騙你,怎生處置?”
李氏臉孔板了起來,“娘來之前想過了,讓你二哥和三哥進城來幫忙,最好一家人都一起搬回縣城……”
“沈家怎麼說二三十年前在寧化也曾風光一時,就算現在破落了,可破船還有三斤釘,以咱沈家的人脈,只要稍微整飭一番,重新興旺起來指日可待。”
沈溪剛走進藥鋪大門,就聽到老太太發出豪言壯語說重振沈家,言辭裡透露出的意思是要要把沈家各支脈的人重新整合起來,而她似乎是準備做沈家這個大家族的家主。
周氏苦笑道:“娘,這些考慮是否太遠了?咦……憨娃兒,你這麼快就放學回來了?快回去把功課做了。”
李氏也瞅見掀開門簾進得後堂的沈溪,笑著招招手:“看你這當娘的,孩子剛從學塾回來,也不知讓他稍作休息……小孩子愛玩是天性,成天管著像什麼話?過來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哎呀,比上次來的時候又長高不少。”
李氏親熱地把沈溪攬在懷中。
怎麼也是親生的孫子,雖然家裡的孩子多,李氏不能做到一視同仁,但許久未見,李氏看到沈溪依然很高興。
這一高興,關於茶肆的事暫時也就顧不上了,正好這時前面藥鋪有人來買藥,周氏便出去打點。
周氏剛掀開簾子出去,李氏看了沈明鈞一眼,道:“老麼,你讓你媳婦出來做事像什麼話,這藥鋪裡進進出出都是男人,就算不怕出事,街坊鄰居的閒話也不好聽。我看不如讓她留在家中帶小郎,為沈家開枝散葉努力,你在王家做事不是也能更放心?”
沈溪聽了這話渾身一個激靈,李氏顯然希望沈明鈞跟之前一樣在王家做事,而且不準備讓周氏繼續在藥鋪裡做工。
這也不能說李氏的看法是錯的。
這年頭的普世價值便是女人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稍微拋頭露面就容易被人說閒話,只能說李氏受老思想老傳統荼毒厲害。
“祖母,我娘親在藥鋪裡做事能賺好多錢呢。”沈溪在李氏懷裡,童言無忌般自豪地說了起來,“孫姨對我娘親可好了,我們就像是一家人。”
李氏笑了笑,道:“你個小猢猻,哪裡懂得這些?你也有長大的一天,等你成婚生子之後,自然希望自家娘子在家裡老實呆著,出來做事會被人戳脊樑骨的。老麼,上次那小丫頭……黛兒怎沒出來?”
沈明鈞哪裡知道林黛在哪兒,趕緊到前頭店面問過周氏,才知道林黛留在後巷家中沒到藥鋪來。
“小郎好福氣啊,這才多大就有小媳婦兒?嗯,對黛兒好一些知道嗎?等她長大了就會一心一意跟著你,男人待女人好,那是女人的福氣。”
李氏像是回想起自己的丈夫,面含幸福的微笑。
沈溪趕緊對沈明鈞打眼色。
沈溪曾在私下教了便宜老爹一些話,想讓沈明鈞在李氏面前爭取茶肆的經營權,但沈明鈞見到李氏就好像老鼠見到貓一樣,面紅耳赤,在沈溪目光示意下幾次想出口卻又羞於言辭,最後乾脆訥訥地不聲不響,讓沈溪看了乾著急。
等周氏忙活完,繼續回來招待李氏,李氏非要堅持回後巷家中。周氏抽不開身,只好讓沈明鈞和沈溪陪李氏回家。
進到院子,林黛正跟陸曦兒圍在一張小木桌邊寫字,李氏上去把林黛手上的書冊拿了過來,瞥了一眼臉色微微一沉,道:“要不得,要不得,女娃子讀這些有什麼用?女子無才便是德,書讀得多了心浮氣躁,如何相夫教子?”
沈明鈞苦笑了一下:“娘,小孩子多識幾個字,沒有壞處的。”
“跟你們說了也不懂,娘是過來人,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還多,很多事都比你們看得透徹……你看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兒,就算修養再好,也沒有說進學讀書的,就是知道將來到夫家後人家不喜,娘當初家世也不錯,可你外公從來不讓我碰這些東西。”
聽到李氏的話,林黛站在那裡很委屈,但她知道老太太這一家之主的話不可忤逆,低下頭不敢吱聲。
李氏讓兒子扶著她往正屋裡走,嘴上道:“走,進裡面去,你把近來如何做買賣的事,跟娘好好說道說道。真是不容易,可能是你爹在天有靈,想讓你振興沈家,才會有此番際遇……”
說著話,李氏和沈明鈞進到屋子裡,順帶把門關上,看來是不想讓外面的小輩聽到。
“祖母為何不讓我讀書識字?”
林黛撫著胸口輕舒了一口氣,隨後拉著沈溪的袖子問道。
陸曦兒抱著自己的新課本遞給林黛:“黛兒姐姐,你的那本不能讀了,讀我的不就行了嗎?”
沈溪笑著安慰:“祖母的意思,是讓你以後只負責生孩子,為沈家傳宗接代就行了,其他沒必要學那麼多。不過你不用擔心,就算祖母不答應你讀書識字,我也會教你的,誰讓你是我的小媳婦兒呢?”
陸曦兒又展開她的天真攻勢,眼巴巴地問道:“沈溪哥哥,什麼是小媳婦兒啊?”
沈溪摸了摸陸曦兒的頭,笑而不語……不相干的知識他才不會灌輸給比他還小上兩歲的小蘿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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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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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52 PM
第九十二章 無言以對
下午周氏收了鋪子回到家裡,李氏已經對沈明鈞灌輸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思想,沈明鈞進屋之前目光清明,神情間顯得有些猶豫,似乎還在糾結該不該向李氏提出由他或者是周氏經營茶肆,但等他出來時便已經完全是耳提面命,唯唯諾諾了。
“娘今天就不多留了娘還是到你堂兄那邊住,那邊的老宅子寬敞。過兩天你大哥就要歲考,娘要時常過去督促,你們夫妻不用太忙……等你大哥考完,再帶娘去茶肆那邊走走看看。”
沈明鈞要護送李氏往沈溪堂伯那邊,周氏出門目送李氏走遠後折了回來。這次李氏來,倒也沒她想像中那麼霸道,追根究底還是她跟沈明鈞在城裡闖出一點名堂,在家裡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換作以往,沈明鈞在家裡排行老麼,無論是李氏還是沈明鈞的那些兄嫂都不會給他們夫婦太多說話的機會。
“娘,看來爹被祖母洗腦了,回頭茶肆的掌櫃肯定得換人。”
“沒老沒少的,什麼叫洗腦?”
周氏沒好氣地喝斥:“茶肆沒了就沒了吧,娘還能在藥鋪這邊做事,能餓著你不成?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這幾天要好好讀書,祖母來了肯定會到學堂請先生考校你的學問,若是被六郎比下去,你這憨貨可就沒書讀了。”
周氏心裡就算再委屈,也不想讓小的看到她對婆婆有何不敬,畢竟這個時代孝道深入人心,不孝的人天地不容。
而且根據《大明律》,父母擁有教育懲戒子女的各項權利,子女有非禮行動,父母均可動用家法懲戒,嚴重者送交官府處以二年以上徒刑,財產一應由家長支配,子孫如果另立戶口私存資財要被判處三年徒刑。
等沈明鈞回來,夫妻二人又在房裡商議,沈溪半夜醒來的時候正屋依然點著燈,小倆口應該是沒找到妥善的解決辦法。
沈溪大概明白沈明鈞的艱難處境,他這便宜老爹平日裡最孝順不過,一邊是老娘的諄諄教誨,一邊卻是媳婦的苦口婆心,這個時候他倒寧願沒有經營茶肆,也省了現在心煩意亂。
之後兩天,李氏果然沒有過來打攪。
在李氏心目中,茶肆即便再重要那也只是營生手段,而沈明文的功名才是家族中興的希望。
在沈溪眼裡,大伯已經是虛歲三十六的人,兒子都不老小,進城歲考身邊還要帶個娘,恐怕連跟同窗見面都會覺得掉面子。
三月二十四,福建學政派來提學官在寧化縣學內考核寧化縣一干生員,最後以成績定優劣,這便是秀才必須要經歷的歲考。
這天城裡非常熱鬧,畢竟是城裡讀書人的一件大事,就連學塾的先生蘇雲鐘也要參加考核。
不過對於年齡偏大的秀才來說,提學官通常都不會刻意為難,成績給個二等,在頭銜上不升不降基本也就過得去了。
可對於沈明文這樣在老娘督促下必須要考一等保住廩生俸祿的人來說,這考試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這需要在全縣幾百個新老秀才中出類拔萃才行。
歲考一共進行兩天,三月二十五歲考結束,次日官府便會把考試成績對外公佈。
這天下午沈溪終於見到有近一年時間沒見過的大伯。後世三十多歲的人正年輕,但此時大伯雙鬢已經有了白髮,眼角也爬上了魚尾紋,臉上雖精心修理過,但仍顯得蒼老,跟在李氏身後緘默無語,眼裡充斥著無奈和憂愁。
進到院子,沈明文甚至沒對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婦打招呼,最後還是李氏交待一聲:“這也算自己家裡,坐就是。”
沈明文稍微清理了下嗓子,用渾厚沙啞的聲音道:“娘,趁著回村前,孩兒想去拜訪同窗。”
“去吧,去吧,就當給你放半天假,明早之前一定要按時回來。”李氏擺了擺手,對沈明文說話的口吻,就好像在教訓沒長大的孩子。
李氏給沈明文放假讓他去拜訪同窗,是要留下來跟沈明鈞商議茶肆的事。
在老太太心裡,長子是家裡的脊樑,將來沈家中興要靠沈明文金榜題名,至於做買賣賺錢這種下九流商賈做的事,她是不想讓沈明文接觸到的。
讀書人志向高潔,就應該不食人間煙火,遠離賺錢養家這些凡夫俗子的事。沈溪想想也覺得這理論太過荒誕不經了些,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說到底讀書人還不是要吃五穀雜糧?
“……為娘先回鄉下一趟,安頓好家裡,把你二哥和三哥都帶來城裡,看看誰適合當這茶肆的掌櫃。至於老麼你,還是留在王家那邊做工,也算是沒虧待你。”
李氏最後笑盈盈地把她一直要說的話,當著麼房一家四口的面說出來。
周氏咬了咬牙,爭辯道:“娘,這茶肆到底是相公親手創立,鋪子上下夥計都是相公親自請來的,如今生意剛有起色,掌櫃卻說換就換,恐怕那些人不會好好做事。”
李氏有些不滿,她跟兒子說話,照理說兒媳婦是沒資格插嘴的,換作以往說不一定會直接掌嘴。
但看在小倆口進城不到一年就創下個不錯的營生面上,她還是耐著性子道:“不好好做事,留他何用,乾脆辭了算了。要說當年沈家在這寧化城裡,那可是豪門望族,向來說一不二……”
也許是李氏老了,總愛提及當年的事情,尤其是她初嫁到沈家時,那時的風光和現在的落魄形成了鮮明對比,說著說著總要抱怨一句長房那邊的人不爭氣,這基本上已經算是老套路了。
沈溪看情形便知道沈明鈞沒法保住茶肆了,不過據實而言,這茶肆有沒有沈明鈞這個掌櫃差別還真不大。
李氏既然把話說出來,就不想讓兒子和兒媳婦反駁,她是鐵了心要把茶鋪收為家族所有,這樣算是免除了沈明鈞夫婦開小金庫將來談分家的隱患。
隨後李氏便起身準備回沈溪大堂伯家去……雖然沈家落魄了,但老宅子尚保留著,李氏對那裡有著非比尋常的情感。
沈明鈞想跟上攙扶但被拒絕,看來是想讓小倆口好好談談。等李氏離開,沈明鈞和周氏都沉默不言。
沈溪看這情況便知道夫妻二人心裡不痛快,周氏對丈夫聽之任之非常不滿,沈明鈞則覺得愧對妻子還有兒子的一片良苦用心,但又不敢忤逆母親,所以氣悶難當。
沈溪眼看茶肆是保不住了,那他只能籌畫別的生意,之前他想過的刊印說本的事也該提上議事日程了。
但這次要重新經商沒了本錢,可能還要沈明鈞從茶肆那邊克扣下一些作為經營用度,但以沈明鈞對李氏言聽計從來看,怕是沒那膽量。
沈溪也陷入了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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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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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54 PM
第九十三章 離家出走的大伯
第二天清早,院門口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周氏以為是藥鋪有急事惠娘來尋,匆忙披了件衣服到身上便出去開門,待打開後才知道是李氏上門。
待把李氏請進院子,沈明鈞才穿好衣服褲子出屋,看到李氏雀黑的臉,夫妻二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到裡面說話,趕緊趕緊。”李氏催促道。就算有急事,她也很顧及體統,在公開的場合從不商量正事。
“娘,何事驚慌失措?可是長房那邊出事了?”
沈明鈞簡單整理了下衣服和儀容,以便接待李氏,但李氏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樣,根本不用他招呼就已進了堂屋。
李氏到堂屋看了看,直接進了沈明鈞兩口子的房間,看到床榻上淩亂的被褥,才回過頭問道:“你兄長昨天下午出去後,徹夜未歸,到現在依然沒見到他人,可有到此處來?”
“沒……沒來。”沈明鈞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麼說這兒也是他的家,沈明文沒事怎會上門來?
李氏來回踱步:“出事了出事了,你大哥肯定是在外面出了岔子,快跟娘出去找找,你大哥是全家人的希望,切不可有何意外。”
周氏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兒,婆婆大清早直接跑小兒子家裡來說大兒子的事情,分明是不把自己一家老小看在眼裡。
“娘,大伯他昨日說要去拜訪同窗,現在時間還早,遲些時候就該回來了……娘何須擔心?”周氏把床褥整理好,有些不以為然。
李氏有些惱火地應道:“就算拜訪同窗,這時候也該回來了,難道他不知課業重要,絲毫耽擱不得?原還想著成績一公佈就與他回村,現在躲起來不見人算是怎麼回事?老麼,跟娘出去找。”
沈明鈞看了看周氏,周氏還來不及表態李氏已經冷冷哼了一聲,當下只得趕緊應了,跟在李氏身後出了門。
沈溪被外面敲門聲吵醒,躲在門後往外看,待李氏帶著沈明鈞匆忙離開,他才揉著眼走出房門。
“憨娃兒,時間還早,回去睡覺。別人的事情咱少管。”周氏晃眼看到沈溪,面色不善,遷怒般喝斥。
沈明鈞心想平日老娘都催著他早點兒起床,今天卻一反常態,看來老娘因為茶肆被奪有氣沒處撒,只能找他發洩了。
不過沈溪沒有頂嘴,他知道在這個處處以孝道為先的時代,做兒媳婦的根本就不可能跟婆婆撒氣抱怨,受了委屈就得忍著,早晚憋出病,宣洩出來對身體好。
沈溪沒把大伯沈明文的失蹤當回事,心想大約是大伯在閣樓裡被關久了,好不容易進趟城,想多一點自由空間就索性晚些回來,反正回去就要在閣樓裡吃喝拉撒,李氏再懲罰他也不過是打他一頓戒尺。
等沈溪下午放學回到家,才發覺氣氛有些詭異,本該在藥鋪打理生意的周氏待在院子裡,而沈明鈞和李氏則在屋子裡說著什麼,像是出了什麼事。
“娘,大伯還沒回來?”沈溪走上前詢問。
“嗯。”周氏微微點頭,“你大伯可能是覺得考的不好,想找個地方清靜一下。”
這時候屋子裡李氏怒不可遏的聲音傳來:“為娘辛辛苦苦打理這個家,讓他在閣樓發奮讀書,這一年下來他學業不但沒有絲毫進步,反倒考了個二等,難道是想說為娘做的這些全是白費功夫?”
李氏當著小兒子的面數落大兒子的不是,有點兒指桑駡槐的意思,但也許是李氏真的氣昏了頭。
這年頭秀才參加歲考,考二等算是中規中矩,對於聲名沒有多大影響,要說影響最大的還是停俸停米,雖然銀子和米糧本就不多,加上各種克扣和折色,發到廩生手上的那點兒錢糧根本就不足以養妻活兒,但那也是一種無形的榮耀。
沈明鈞的聲音傳來:“娘,您別著急,現在找到大哥才是正理。”
“去哪裡找?我看他還不如找面牆一頭撞死算了,這沒良心的孽畜,就當沒生過他……”
沈溪穿越沈家差不多一年半了,從沒見過老太太有如此生氣和失態之時,可見老太太確實是氣不過。
她本來想讓兒子關在閣樓兩年,回頭能考中舉人從此光耀門楣,這才不到一年時間她就等於是被晴天霹靂劈中,兒子學業不但沒進步反而大幅倒退,半輩子都把希望寄託在長子身上的她豈能接受?
沈溪卻覺得事情合情合理。
大伯沈明文畢竟是三十好幾的人,成天被老娘逼著讀書振興家業,一天兩天尚且可以忍耐,長久下去沒被逼瘋已經算是他性格堅韌了,現在還想讓他在這種被壓迫到極致的環境中學業有成,就跟趕鴨子上架差不多。
李氏也是辛苦一天實在找不到人,又累又餓,只好回來休息一下,簡單吃點兒東西喝點兒水,便又帶著沈明鈞出去找人。
藥鋪那邊不能離開太久,周氏搖頭歎了口氣,也回去繼續上工。
一直到日落時分,仍舊不見李氏和沈明鈞的人,倒是關了新鋪子的惠娘早早回來了,這天是陸曦兒的生日,她想抽點兒時間多陪陪女兒。
“姐姐,人還沒找到?”惠娘上午的時候聽說沈家的秀才公沈明文離家出走,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帶著關切問道。
周氏苦笑道:“是沒找到人,不過找不找得到與我們何干?相公他不辭辛勞才開的鋪子,老人家一句話就要別的兒子來做掌櫃,實在是讓人心寒。”
惠娘點了點頭:“其實做小輩的不都是這樣?當初我剛嫁過門時,相公也是因為家裡的絮叨才帶著我出外經商,好不容易在寧化落腳,但回去報訊時才知道家中父母兄弟相繼染病亡故,相公好生懊悔,此後便鬱鬱不樂。”
“老人家在的時候,總嫌做長輩的管著心裡不自在,等真的失去了,卻又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悔不當初。”
周氏以為惠娘是在感懷身世,笑了笑打趣:“那妹妹是否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想再找個人嫁了?”
李氏白了周氏一眼,嗔怪道:“虧姐姐還有心情拿我取笑,這都入夜了,茶肆那邊總該有人過去打理……姐姐還不快去?”
周氏無奈地搖頭歎息:“等相公回來自己去管罷。想想我就覺得不甘心,連過去走走的力氣都沒有。看來我們一家以後還是要指望妹妹過活,不能有別的念想。”
“妹妹求之不得呢。”
惠娘說著,拉著陸曦兒進後院準備晚飯。
早些時候惠娘便讓甯兒從藥鋪那邊回來買好菜並蒸好瀝米飯,原本是想趁著陸曦兒的生日兩家人好好聚聚。
可沈明鈞沒回來,周氏有些魂不守舍,飯菜擺好大傢伙兒都圍坐在餐桌前了,周氏卻依然站在門口探望,就像是望夫崖一樣。沈溪才拈了兩筷子到嘴裡,惠娘便扯著他的衣服道:“小郎,快叫你娘過來吃飯。”
“娘她心情不好,肯定不想吃。”沈溪嘴中塞滿了雞肉塊和牛肉片,說話含含糊糊。
“怪不得你娘總罵你,看你娘心情不好也不懂得去安慰她?”
沈溪犯難,周氏是因為茶鋪子保不住,加上丈夫一切都聽婆婆的而不爭取,覺得委屈才心情不好,這該如何安慰?
但被惠娘催著,沈溪只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走到門前扯了扯周氏的裙子。
“憨娃兒,過來做什麼,快去吃飯。”
沈溪裂嘴一笑,道:“娘,茶肆沒了就沒了,我想到個主意,可以讓爹再做別的營生,肯定比茶鋪子賺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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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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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57 PM
第九十四章 刊印說本
周氏聽了沈溪的話,眼前一亮,帶著幾分驚喜和渴望,但很快臉上的神采又黯淡下去,輕輕一歎:“就算讓你爹去做別的營生又如何,回過頭來,生意還是會被你祖母安排給別人經營。”
惠娘走了過來,笑著勸解:“姐姐先別悲觀,聽聽小郎怎麼說。小郎,快把你的主意告訴你娘。”
沈溪一臉天真的笑容:“之前咱茶肆最賣座的其實並不是茶水,而是聽書,正因為城裡人都想聽書所以才會一窩蜂湧去茶肆,我想如果咱們把韓五爺的說本都編輯成冊刊印出來,賣到城裡和四周的鄉鎮,生意一定不錯。”
“而且這行當咱不用出面,只需要找一些懂行的工匠,再租個地方就可以開工了。”
周氏蹙眉沉思,惠娘先點頭道:“這主意不錯,可刊印出來,不租個鋪子又怎麼賣掉呢?”
“我想過了,城裡雖然沒有印刷作坊,卻有幾家書店。平素他們都是從府城和省城那邊拿貨,咱們可以選擇跟他們合作,把書寄放在他們那裡賣,所得錢兩跟他們對半分。這樣咱的鋪子就不需要公開亮相,只需要爹和娘偶爾過去看看……娘只要不對祖母說,祖母又怎會知道?”
惠娘對周氏道:“姐姐,我看這事兒能行。連妹妹這樣識字不多的人,聽了岳爺爺的故事,也想去買本書回來自己看,可惜卻沒地方買。而且去聽書通常都是半道聽起,未必能接得上前情後果,誰叫咱沒太多時間呢?可書就不一樣了!”
周氏嘀咕道:“最好連你爹也別告訴……”
見兒子瞪大眼看著自己,她才微微清了清嗓子,“這主意倒是不錯,可你懂得這些嗎?要是那些人懂行的人欺負咱,坑咱怎麼辦?就算不坑咱,咱去哪里弄銀子來開這作坊?”
惠娘在旁邊笑道:“姐姐,你看這樣可好?藥鋪近來生意不錯,城裡的同行又都給面子,估計以後都沒什麼憂心的事情,不妨讓妹妹也加入進來,跟姐姐一起開這印刷作坊……到時候姐姐占大頭,妹妹除了能從中分得一杯羹,還能將刊印出來的故事先睹為快,豈不兩全其美?”
周氏有些遲疑:“妹妹出錢,卻只是占小頭,怕是不怎麼好吧?”
“這有什麼不好的……主意是小郎出的,故事也是小郎找來的,相比而言這點兒場租和人工夥計錢就算不得什麼了,我也是平日裡太過寂寥,想找些事打發時間,最好能天天有新故事看,想想都覺得那日子挺美的。”
惠娘臉上帶著幾分憧憬。
自丈夫死後,漫漫長夜她只能一個人渡過,要是沒點兒精神寄託還真不行。現在錢賺得是越來越多,可內心卻越來越空虛,而且做刊印說本的行當,她也算得上是老闆娘,說本她能先別人一步看到。
周氏這才點頭:“好,那咱就先試試,要是賠了錢妹妹可別怪我。”
沈溪笑嘻嘻道:“娘多心了……咱又不是開鋪子,根本就用不著支付門面以及進貨的錢,就算虧也只是虧場地租金以及一點兒雕版和油墨,最多再加些人工錢。”
聽到這些,本來愁容滿面的周氏臉上多了幾分紅潤,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很快便被沈溪拖到飯桌上一起吃飯。
等吃晚飯,周氏特別交待:“小郎,這件事情在有進展之前千萬別跟你爹說,免得他又告訴你祖母,她老人家肯定會第一時間跳出來阻撓咱。”
惠娘道:“其實姐姐告訴姐夫也無妨,咱對外就說,這鋪子是妹妹出資的,旁人如何也干涉不得。”
周氏略一沉吟便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就好像李氏進城就能把茶鋪那邊歸家族生意,可以肆無忌憚地進行干涉,就因為這是沈明均自己經營的產業。老太太有根深蒂固的家族思想,只要沒有分家,家裡的一切都應該由她來做主。
與之相對應的,就算周氏在藥鋪裡地位超然,老太太卻連藥鋪的大門都不怎麼願意進,因為藥鋪是別人的,就算分紅有沈家一份她也沒有任何權利干涉。
這年頭可沒有股東和股份一說,東主是東主,掌櫃是掌櫃,夥計是夥計,東主可以兼任掌櫃管著鋪子,而掌櫃卻沒有任何權利要求東主分潤權利。就算有時候東主主動給下面的人分紅,店鋪也是東主所有。
吃過晚飯,惠娘非要拉著沈溪,讓沈溪把嶽飛的故事從頭到尾講一遍。
周氏要等丈夫和婆婆回來,如果早早地她便帶著兩個孩子上床睡覺,也會被人認為不孝。因此,兩家人又難得地聚在一起聽沈溪講故事。
沈溪畢竟不是職業說書人,說的故事不像韓五爺那樣抑揚頓挫,扣人心弦,但這故事終歸是他寫出來的,他知道哪裡是高潮哪裡是低谷,有意揚長避短,因此聽起來更加地讓人熱血沸騰。
直到二更時分,後院傳來敲門聲,周氏知道是丈夫回來,匆忙帶著兩個小的回家,故事會才暫告一段落。
等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進到院子裡,卻只看到沈明鈞一人,並不見李氏和沈明文的身影。
“相公,可有找到大伯的下落?”
周氏見丈夫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邊就著剛打上來的井水漱洗,緊忙問道。
沈明鈞臉色有些難看:“問詢了許多人,還是沒找到,不過有人說看到大哥晨鐘敲響後不久便在城門口轉悠,城門一開就出城去了。娘很擔心,托了堂兄那邊的人出城打探,我回來說一聲,等會兒要去大房那邊陪著娘。”
周氏歎道:“大伯也是的,在村裡的時候很少說話,看起來挺誠懇的一個人,誰知道進城人就給弄丟了,這算個什麼事兒!”
“小郎,黛兒,你們趕緊擦洗過進去睡覺,娘今晚可能要跟你爹去你堂伯家裡看看情況。別忘了今天跟娘說的事,明天讓孫姨帶你出去走走。”
沈明鈞有些驚訝地問道:“娘子,小郎那邊有事?”
“沒事沒事,小孩子家能有什麼事,就是想讓他孫姨多照看他點兒。”
周氏隨便搪塞了一句,臉上帶著些微笑容。沈溪估摸老娘現在這時候已經在憧憬賺大把銀子了,不由啞然失笑。
作者:
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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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3:00 PM
第九十五章 新鮮出爐
第二天沈明鈞仍舊沒去王家上工,而是繼續陪老太太找大哥,沈明文離家出走異常堅決,出了城就沒半點兒音訊。
老太太雖然嘴上罵得凶,但心裡比誰都擔心,轉念一想覺得兒子可能回鄉下去了,特意派人回桃花村詢問。
沈溪根本就沒管這些事,每天放學便直接去新藥鋪那邊,惠娘直接放下手裡的工作,帶著他去尋懂得印刷這一行的人。
根據沈溪所知,明代中葉,由於商業、手工業的繁榮及社會文化的發展,民間對書籍的需求量大增,從而促進了印刷業的發展,南京、杭州、蘇州以及閩北建陽等地充斥著大量印刷作坊。
此時的雕版印刷技術已經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木活字、銅活字也得到廣泛應用,同時一種橫平豎直、橫輕豎重、字形方正的字體,廣泛使用於印刷,這就是後世所稱的宋體字。
寧化地處偏僻,精通印書的人極為稀罕,不過既然決定要涉足這一行,那就不能找旁人代印,印刷作坊要請行家裡手來操辦,工具也需要現買,主要是活字和油墨,再就是一些簡單的架子,還有便是紙張。
這個時代的成品書全部是線裝的,印刷完之後還要安排人排列頁碼進行裝訂。
上次開茶肆,沈溪跟沈明鈞出去,經常需要沈溪出面說和,可這次開印刷作坊,有能言會道的惠娘出面,沈溪就只需要跟在屁股後面當個小跟班就行了。
因為惠娘是甯化藥鋪商會的當家,在城裡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聽說是“女神醫”出面,就算是不懂行的也都會推薦人過來試試。
惠娘一一見過,最後選了幾個曾在“圖書之府”、“理學名邦”的建陽從事過印刷這一行但因為各種原因返鄉的熟手。
人選好,接下來便是選定作坊的位置和商量購買工具。
前後不過三天,事情就差不多全搞定了,這天把一切處置好惠娘和沈溪回到藥鋪跟周氏一說,周氏大為驚訝,沒料到新生意籌備這麼快。
“還是妹妹有本事,要是讓我家那沒良心的出去做這些,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行。”周氏由衷誇讚道。
“姐姐取笑了,畢竟不需要開有門面的鋪子,租的地方只需要乾淨整潔光線好就行了,小作坊嘛,規模暫時不會太大,按照妹妹的意思,先印一些說本出來試著賣,若是好生意好的話,咱再加印。”
沈溪心說還是惠娘會做生意,就算覺得這生意有利可圖,也不會盲目一次投資太多,先印一些看看市場的反應,這樣才好確定需求到底有多大,即便虧損也不會賠太多錢。
之後幾天,沈明鈞都沒回過家,畢竟兄長失蹤,他擔心的同時還要安慰老娘。
李氏因為大兒子丟了,對於接手茶肆的事只得暫時放下,周氏覺得生意已經歸了家裡,那她沒道理去管,這一來茶肆那邊便出現無人照料的狀況。
最後韓五爺覺得事情不妥,親自到藥鋪這邊來詢問周氏這個老闆娘的意思。
“……我說夫人,您再怎麼說也是茶肆的掌櫃,您這麼兩手一撩,讓我們這些人怎生是好?這些天鋪子的進項沒人管,客人又多又雜,亂成一團,這可真是難煞老朽了。”
韓五爺滿臉的無奈,就算茶肆他有分成,但終究還是打工的。
以前沈明鈞雖然放權,但每天早起開鋪晚上關門,都是沈明鈞親自來做,每天收錢算帳,加上發工錢分紅,沈明鈞也做得有模有樣,現在沈明鈞和周氏不去,什麼事都要韓五爺來做,韓五爺把賬算完,又擔心掌櫃這邊懷疑他私下克扣,連自己那份分紅都不敢拿。
下面的夥計雖然每天工錢不少,但以往沈明鈞覺得夥計做得累,總會發一些安慰性質的“勤工獎”,這也是沈溪提出來讓夥計做事有動力的方法。
現在沒人做主,韓五爺可不敢隨便發錢,宋小城和新來的幾個夥計都頗有微辭。
“韓五爺,不是妾身不想過去,您老也看到了,這藥鋪也忙,我還要帶孩子……要不這樣吧,每天裡的進項,您老算好了送過來,我親自再算算,沒問題的話,茶肆就暫時交給五爺您來打理。”
韓五爺一聽這話有些急了,趕緊道:“沈夫人,您不但要難煞我,還要折煞我。我就是個說書的,這茶肆的掌櫃,可是萬萬做不得的。小掌櫃呢?怎不見他,小掌櫃平日裡最有主意。”
遇到為難的事情,韓五爺終於記起還有沈溪這個“智多星”,四下觀望,最後聽到後院傳來一陣琅琅的讀書聲,原來沈溪在教林黛和陸曦兒讀書。
韓五爺把沈溪請到前面來,想聽聽沈溪的意思。
在茶肆裡,沈溪這個小掌櫃還是很得人心的,連韓五爺這樣人老成精的人也佩服沈溪的智計。
“五爺,既然娘說由您老來管,您管著就是了。生意本來就是您老人家幫忙一起操持的,您當得起。”
沈溪帶著幾分恭維道,“再者,茶肆的生意,賺多了您老也分得多,賺少了您荷包也空癟著,想我爹我娘就算不相信旁人,還能信不過五爺您?”
沈溪對於經商頗有頭腦,並不局限一隅,自家的生意,可以請別人來管理,就好像公司請職業經理人一樣,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幕後出資者來完成,在他的理念中,日常營運和決策完全可以分開。
有了沈溪的話,韓五爺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
最初茶肆開張時候,就沈家父子加上他跟宋小城四個人,現在夥計數量增加,但他好歹也是元老,且賺多他分得也多。
韓五爺留下來跟周氏合計一番,根據沈溪的建議制定未來一段時間茶肆的發展策略,為了避免韓五爺說書跟管理鋪子二者一肩挑太過疲勞,乾脆決定他一天只說兩個時辰的書,早上和下午各一場,主要負責新說本的內容,剩下的時間,則請其他說書人來說。
韓五爺來的時候愁容滿面,走的時候臉上滿是輕鬆和愉悅,在沈家老太太正式派人來接手茶肆之前,他就是茶肆的掌櫃,甚至連發勤工獎也只需要回頭在帳冊上列明,告訴沈明鈞或者周氏就可以了。
轉眼到了四月初一,沈明文失蹤七天了。
在這七天時間裡,不但沈明鈞忙著找大哥,連縣裡沈家大房以及旁支的人也被李氏上門煩了個遍。
以往沈家有什麼紅白事,沈家人聚在一塊,李氏嘴裡總掛著他那爭氣考上秀才將來前途無量的長子,惹來別人不快,現在沈明文失蹤,別人根本愛搭不理,畢竟從沈溪爺爺那輩已經分家,各家過著自己的日子,互不相干。
終於在四月初一這天下午,沈明鈞打聽到有個遊學的秀才曾經遇到過大哥,說是在往北去邵武府的官道驛站裡照的面。李氏二話不說,讓沈明鈞雇了馬車,不辭辛勞往北邊追去,一走又是兩天杳無音信。
周氏非常生氣,以前丈夫總是藉口做工太忙沒時間回來陪她,現在為了他人的事情連工都不做,更是把家丟在一邊。
每天沈溪都小心翼翼免得點了老娘的火藥桶,除了上學,他就是幫惠娘弄印刷作坊的事。
經過這段時間的查缺補漏,刊印說本的工具材料終於準備齊全,這年頭要印什麼書,不用找什麼部門審核,甚至連去官府報備都不需要。
作坊規模不大,兩個印書的師傅加上兩個幫工,一共四個人,先要印的說本是《說岳全傳》和《童林傳》,選用銅活字,兩本書的第一冊都印一百五十頁。沈溪看過樣稿,字體太大,句裡行間沒有標點符號,讀起來頗為拗口。
沈溪雖然知道中國早從先秦時代就已經有標點符號了,但一直沒有統一標準,同時也沒有運用的習慣,絕大多數古籍都是沒有標點符號,只能通過語感、語氣助詞、語法結構等斷句。
之前他給韓五爺寫說本的時候,除了排頭兩個字空格外,還有意在兩句話之間留白。寫的時候覺得沒什麼,但在印刷書籍的時候留白,就需要大量空白活字,書印出來會顯得不倫不類。
這年頭印書大多是經史子集及醫書等“教科書”,小說畢竟是給市井之人看的,語段之間沒有間隔會帶來聽讀障礙,影響故事的可讀性。
最後沈溪決定冒險,當作是印書業的一次變革,把一些常用的標點符號加入到其中,主要有逗號、句號、冒號和引號,這基本已能令一部說本讀起來通順流暢易於理解,在斷句上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當沈溪把他重新校對好的《說岳全傳》和《童林傳》拿給印書的師傅看過後,他們也覺得不錯,雖然感覺稍顯“另類”,但沈溪畢竟是印刷作坊的負責人,連請他們來的惠娘都明言,但凡是沈溪讓他們做的,一律照做就行了。
四月初三下午,《說岳全傳》第一冊印刷完畢,全書十回共計四萬二千字,沈溪把樣書拿回去給惠娘過目。
惠娘看過後喜不自勝,她贊成印書的主要原因是方便自己看書。
拿到樣書後,惠娘吃晚飯時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吃過便讓甯兒和小玉收拾,自己則在櫃檯前照著桐油燈專心致志閱讀。
因為沈明鈞沒回來,周氏帶兩個小的回去差不多要等到二更天,本來周氏留下來會跟惠娘聊些女人的私房話,彼此都可以舒緩鬱結的心情,可惠娘眼下只顧看書,就連平日裡無話不談的好姐姐也給晾在了一邊。
夜深人靜周氏帶兩個小的回去,惠娘也沒心思出去送送,周氏回到家連說惠娘魔障了,沈溪聽了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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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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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3:06 PM
第九十六章 惠娘的牽絆
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去了藥鋪。
以往清晨只要破曉,惠娘一定早早地便起床做事,要麼在院子裡篩藥曬藥,要麼準備開鋪子,可這天早晨卻不見惠娘的人。
沈溪問過正在做早飯的甯兒才知道,原來惠娘昨夜熬到很晚,甯兒半夜起夜聽到四更鼓響,惠娘都還沒入睡。
賢慧勤快的惠娘居然破天荒睡懶覺到日上三竿,還是周氏過來開鋪子的聲音稍微大了些,惠娘才扶著頭從房間裡走出來。
“辛苦姐姐了,沒想到時間已經這麼晚了。”惠娘臉上帶著些許歉意,坐下來後整個人仍舊沒精打采。
陸曦兒走過去拉住惠娘的手搖晃:“娘,娘,您是不是生病了”
沈溪把她拽回來,道:“你娘身體不舒服,別去煩她,吃過飯跟黛兒姐姐玩,等我下午放學回來一起玩丟沙包好不好”
陸曦兒剛萌生的孝心,迅即就被玩耍的童心給取代。
等陸曦兒跟林黛手牽手去了後院,惠娘才輕歎道:“昨夜看書看得太晚了,故事正到精彩的地方卻沒了,讓人好生著急,心裡想著一時難以成眠。”
周氏馬上一巴掌拍在沈溪的後腦勺上:“都是你這小子沒事印什麼書,讓你孫姨沒休息好。”
“怎能怪小郎是我心裡想著故事,還有別的事情才睡不著。小郎,這第一冊印完,下一冊快些印好才是,不然姨心中總有個疙瘩。”
沈溪搖頭苦笑:“姨,這第一冊剛印出來,還沒拿到書店去試賣,這就印第二冊是不是快了些”
惠娘這才反應過來:“說的也是,那今天咱就去書鋪看看,每家都放上幾本,希望能多賣些出去。”
惠娘心中牽掛已到夜不能寐的地步,等成書肯定來不及,沈溪笑道:“姨既然喜歡看,其實不用等第二冊印好,我以後每次先把稿子給姨看過就是了。”
“對啊”
惠娘臉上露出一絲驚喜,“還是小郎聰明,不過就怕翻看的時候把稿子弄髒,影響後面排版。”
沈溪咧嘴笑著:“沒事的,弄髒了再鐫寫一份就是。”
惠娘想到晚上回來就能接著看故事,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雖然昨夜看書看得很晚,白天不怎麼有精神,但惠娘是個勤奮之人,說到做到,藥鋪生意忙卻猶記掛賣書的事。因為沈溪要上學,去書店談寄賣之事只能惠娘親自出面,按照計畫,每家書店放上幾本看看行情。
但涉足一個新行當,剛開始的時候很容易碰釘子。
這時候的書店,大多是讀書人光顧。他們到了店裡,大多是為了買跟科舉有關的經史子集以及時文,自然不會主動去問說本。
沈溪下午放學後,先去各家書鋪看過,送去的說岳全傳第一冊都原封不動擺在那兒,碰都沒人碰。
這天黃昏的時候,沈明鈞終於回來了,與他同時歸來的還有李氏和失蹤了十多天的沈明文。
沈家院子裡,沈明文蓬頭垢面一身邋遢站在那兒,沒有半點讀書人的斯文,而李氏也顧不得體統了,坐在井沿邊一句話不說,臉上的怒色已說明她此時的心境。
“大哥,要不您給娘陪個罪,娘或許會原諒你。”沈明鈞本來就不太會說話,見母親跟兄長不言不語,便想說和一番。
李氏怒斥:“這個孽障,我怎把他生下來不顧禮儀體統,居然因盜竊而被人毆打,可是想把咱沈家的臉丟盡”
沈溪剛進門就見到這一幕,突然感覺似乎來錯了地方,周氏趕緊過來把沈溪拖了出去祖母要教訓父輩的人,必須得先把孩子帶走,免得影響父輩在孩子心目中崇高的地位。
沈溪沒走遠,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這才知道原來沈明文離家出走早有預謀,他進城之前跟妻子要了一點碎銀,說是進城後準備買些東西回去。結果歲考結束次日,他就拿著這筆錢離開寧化,想一走了之。
可能是沈明文沒有太多見識世面的機會,為人又摳門小氣,一路上都靠兩條腿走路,餐風露宿,就連什麼時候別人將他身上的錢給偷走都不知道。
沈明文饑不擇食,在建寧南部的鄉鎮偷別人賣的饅頭,被人當街毆打,好在李氏和沈明鈞趕到把他救了下來。
“你說,你怎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親回去後給我好好反省。”李氏教訓完就準備收口,畢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沈明文做得再不對,也要回到桃花村以後再罰,現在得先交待完這邊的事趕緊上路。
沈明文卻支吾幾聲,最後用堅決的口吻道:“我..我不..不想回家。”
沈明文成婚生子多年,大兒子都快長大成人了,但他依然活在母親的陰影下,這是他第一次喊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沈溪透過門縫看了進去,此時李氏老臉氣得通紅,她苦心培養出來一直都是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公然跟她頂嘴。
這種場面多看無益,沈溪決定還是趕緊回藥鋪那邊。
到天完全黑以後,沈明鈞到藥鋪跟周氏簡單交待兩句,他要陪李氏到長房那邊,以他為難的臉色看,問題並未得到解決。
“大哥賭氣去城裡客棧暫住,房錢我先給他出了,娘氣得說不出話來,看樣子娘明天回鄉不想再管大哥了。”
沈明鈞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無奈,其實整件事都跟他沒關係,李氏進城,茶肆的生意他沒法打理,王家那邊也沒去上工,甚至連家都不能回。到頭來,他卻兩邊不討好,老娘不領情,兄長又覺得他是母親的幫兇。
周氏這時候沒潑冷水,甚至連句抱怨的話都沒說,叮囑丈夫要保重身體,然後溫順地送他出門。看到沈明鈞走遠,周氏才突然來了氣,把手上的簸箕重重扔在地上。
“姐姐,好端端跟簸箕置什麼氣姐夫不過是為家事所累,他也不想冷待你,姐姐還是看開些。”惠娘勸解道。
不勸還好,一勸之下周氏抹起了眼淚。
過了好一會兒,周氏情緒才稍微緩解,姐妹二人相攜進到後院堂屋,坐在飯桌旁,周氏卻沒有提筷子之意。
惠娘往周氏碗裡夾菜,勸慰道:“小郎現在逐漸長大了,夫妻間再有什麼不快也不該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唉,咱們還是焦心一下新的營生吧,書都送到幾個書鋪一天時間了,可一本都沒賣出去,實在愁煞人。”
周氏無精打采地搖搖頭:“賣不出去也罷,這麼多糟心的事情,哪裡還有心思管這些”
“瞧姐姐說的,感情不是姐姐出的錢別忘了這營生姐姐可是占大頭,要實在是咱做得不好,生意虧了,妹妹也認了,可若是因為姐姐心不在焉不搭理生意而蝕本,妹妹還不依呢。”
惠娘的話很管用,周氏想了想覺得沒必要生氣。沈明鈞雖然聽老娘的話,但平日裡對她也是千依百順,她希望李氏明天就走,最好是別回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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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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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3:22 PM
第九十七章 好吃懶做的新掌櫃
老太太說不管兒子要回鄉下,只是氣話罷了,而且她還不敢把事情公開,要是被人知道沈明文這個秀才不孝,那很有可能會被革除功名。
沈明文的功名在李氏心目中,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沈明文鐵了心住客棧,就算沈明鈞還有沈家的親戚去勸解也無濟於事,到後來兩邊索性就僵持下來。
四月初六,在沈明文回來後的第三天,李氏一咬牙回村去了,她準備把二兒子和三兒子帶到城裡來,順帶把沈明文的妻子王氏和兩個女兒也帶過來,別人勸不動,老婆女兒來勸總該有效吧。
沈溪卻知道,李氏主要還是想回去把他二伯沈明有和三伯沈明堂帶過來接管茶肆生意,杜絕麼房一家獨大後出現分家的苗頭。
李氏進城的時候是長子作陪,回鄉自然也要有人陪伴,沈明鈞依然不能回家。
到初九,沈家一大家子乘坐牛車進了城。
李氏進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王氏和沈明文的兩個女兒送去客棧,發動親情攻勢,讓沈明文妥協。
隨後李氏帶著沈明有和沈明堂去了茶肆,從韓五爺手上接過茶肆的管理權。
“跟你們說,但凡我活著一天,這家就不能散了。”
沈家小院裡,李氏把除了沈明文和在鄉下的老四沈明新之外的三個兒子召集起來訓話。
另一邊王氏帶著兩個女兒去客棧一整天,沒個什麼結果,天黑之前灰頭土臉回來跟李氏覆命。
李氏罵道:“沒用的東西,連自己的相公都看管不住居然要鬧到離家出走,也不知道平日裡你們是怎麼過的日子”
王氏本來就不高興,婆婆為了振興家族,居然把她丈夫鎖在閣樓裡整年不下來,令她守活寡。
王氏在鄉下的時候就對婆婆很有意見,只是迫於李氏的淫威不敢反抗,現在有了沈明文起頭,此時聽到婆婆訓斥,她壯起膽子回了一句:“娘,這件事我站在相公一邊。”
“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沈明有趕緊拉住李氏,陪笑道:“娘,您看這是城裡,還是老麼家,街坊四鄰聽到可不好,咱有什麼事進去說,先消消氣。”
沈明有在幾個兄弟中最是懶惰,也最圓滑世故。他知道這次李氏讓他跟老三沈明堂進城便是要從中選一個人出來管理茶肆,他自然要在母親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一家人走進堂屋,李氏四下看了一眼,擺擺手:“芊兒、曼兒,你們兩個跟小郎出去,這裡沒你們小輩什麼事。”
沈芊和沈曼是沈明文和王氏的女兒,沈芊過了年已十四歲,沈曼才八歲,卻都比沈溪大。看到祖母趕自己走,沈芊和沈曼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沈溪對她們點點頭:“大姐,四姐,咱們先去吃飯吧。”
“好。”
沈芊這個年紀,基本已經曉事了,她拉著妹妹的手,跟著沈溪出了院子,快到藥鋪後門時正好周氏出來。
周氏本來要回家看看,見到沈溪她也省事了,直接把兒子拉進去問了一下,知道沒結果就不想攙和進去。
當晚李氏等人都去沈溪他大堂伯家借宿,沈芊和沈曼一起跟著過去,由於身邊照料的人多了,沈明鈞終於獲准留在家裡陪周氏。
翌日晨鼓剛剛敲響,沈明鈞就趕去照顧母親,待沈溪吃過早飯準備上學,沈明鈞折了回來,帶來李氏的最終決定:茶肆掌櫃交給沈溪的二伯沈明有。
周氏聽了之後很不滿:“二伯這人,平日裡好逸惡勞,在家中連農活都很少做,他哪裡是管錢的材料。”
沈明鈞無奈道:“這是娘決定的娘現在為大哥的事煩心不已,回頭見了娘別跟她老人家說什麼。”
周氏黑著臉,把茶肆的帳本交了出來,讓沈明鈞帶去給沈明有看。
沈明有出生的時候,沈家家境尚可,所以他上過學塾識得一些字,這大約便是李氏讓他接管茶肆的主要原因。
沈明有上任掌櫃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帳目看了一遍,然後邀功請賞般對李氏說這帳目他核算過沒問題。
沈明有覺得韓五爺到底只是茶肆聘來說書的,茶肆賺多少利潤都要分出去一成,實在是太虧,所以乾脆決定把分成變成固定的月錢,數量上沒有增減,基本是按照現如今韓五爺每天的分成定下的月錢。
韓五爺本來對於沈家的家務事就不想過多干涉,浮動的分成改成固定月錢,又沒減少收入,他也樂得接受。
沈明有當上掌櫃的頭幾天,在茶肆裡做了不少動作,主要是針對如何克扣給下面夥計的月錢,至於勤工獎,他乾脆取消了,認為這種錢屬於打水漂,沒半點兒意義。
李氏對於沈明有的決定倒很支持。
四月十三,李氏帶沈明有到沈溪家的小院,當著周氏和沈溪的面數落沈明鈞:“看看你二哥,才剛接手茶肆,生意就做得有模有樣,能省的地方不少,你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沈溪心想,按照沈明有這種經營思路,的確能在短時間內做到節流,但卻沒有任何開源,反倒令韓五爺和下麵的夥計心有怨言不好好做事。
這些話就算沈溪心裡清楚,也不能當面跟老太太提。老太太跟沈明文的冷戰依然在持續,原本被她帶到城裡來勸說丈夫的王氏,現在乾脆搬到客棧跟丈夫過起了小日子,這讓李氏更為氣惱。
“瞧娘說的,這營生到底是咱沈家的,我身為沈家人能不上心。”
被李氏表揚的沈明有顯得特別謙虛,“回頭生意做好了,家裡日子也能輕省些,我準備拿這筆錢在城邊置幾晌地,然後起一個大宅子。”
沈明鈞提醒:“二哥,留著錢不該把鋪子做大做強嗎”
李氏臉色很不高興:“本末倒置的事咱沈家能做嗎生意再大,也有黃的一天,只有多買地咱沈家才能恢復以往模樣。老麼,別總是跟人不學好。”
這話就好像是在說兒子跟兒媳婦學壞了一樣周氏在藥鋪幫忙,而藥鋪老闆惠娘賺了錢就是把一家藥鋪變成兩家。
在古代,生意就是末,而田產是本,古人崇尚以末逐利,以本守之,說白了就是做生意賺錢,然後用賺來的錢買地當地主,這也是為何古代大商賈很少的原因,資本不用來擴大生意而一味想當地主盤剝別人。
周氏聽到後左耳進右耳出。
但等周氏回到藥鋪跟惠娘說起這事的時候,嘴上卻有諸多抱怨。
惠娘先當傾聽者,聽完周氏的話才把盛滿米飯的碗遞過來:“姐姐說累了吧,吃了飯咱接著說今天妹妹在城裡幾家書鋪逛了一遍,咱的書賣得很好,現在想在城裡再買一本都難,妹妹已經吩咐下去了,這幾天加班加點多趕印些話本出來。”
周氏摸了摸胸口,道:“這一天下來,就妹妹你這句話讓人聽了心裡覺得舒坦。”
沈溪默默地吃著飯,心裡也在揣摩說本銷售突然火爆這件事。
這時候的讀書人閉門苦讀,很難跟外界聯繫,所以通常也會看一些雜書打發時間。以往那些書店從來沒有銷售過說本,所以剛開始誰也不注意。
待一個人偶然接觸並買下後,立即沉溺到書裡,迅速形成廣告效應,很快其他人也都知道了,爭相搶購,所以才會出現書剛擺到書店時無人問津,但突然銷售火爆並迅速售罄的狀況。
說本一出,對於茶肆的經營將會產生巨大影響。
之前茶肆生意紅火那是因為新說本剛出來人人想先聽為快,後面書擺上架公開銷售,等識字的人買去看過,就會在坊間跟人講,畢竟街坊鄰居聚在一起更有氛圍,比去茶肆花冤枉錢聽書實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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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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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3:24 PM
第九十八章 火鍋宴
四月裡山花爛漫,蟲鳥歡快鳴叫,柳樹披上盛裝,連續幾場大雨下來,穿城而過的西江水也恢復了以往的高度。
隨著地方安定南來北往的客商增多,加上城裡百姓遊玩踏春的人不少,城中幾條商鋪林立的街道跟著變得熙熙攘攘。
印刷作坊刊印出來的說岳全傳和童林傳賣得很好,之前韓五爺說書帶來的轟動效應,很多人都知道故事的詳細內容,拖家帶口去聽書終歸不怎麼方便,不若自己買一本回去看。
從最初只是讀書人去買書,發展到後來變成了整個士紳階層的事情,最後城中那些富戶或者是識字的人也會省下錢去買上一本算是跟上潮流,城中書店著著實實大火了一把。
隨著書籍的暢銷,帶來的卻是茶肆生意的相對冷清。韓五爺仍舊跟以往一樣每天說書,而且說的都是新故事新內容,但城裡說書的不止一家,一些大的茶樓、酒肆同樣說書,並以此為賣點。
別的茶樓酒肆,講說岳全傳的有之,講童林傳的有之,就算沒有韓五爺講的封神演義和三俠五義故事新穎,但人家也是照著沈溪印出來的書講的,對於沒聽過的人來說同樣精彩。
百姓可選擇的地方多了,去茶肆聽書並引以為時髦的風潮漸漸過去。
沈明有當掌櫃後,雄心勃勃想大幹一番,覺得貴賓桌賺錢多,乾脆由四張桌子增加到十二張,又將店鋪裡裡外外粉刷一新,興高采烈等著貴客盈門。
但隨後他才發現,這城裡人也不是誰都揮金如土的,每天花兩百文錢坐在貴賓桌聽書還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到後來,十二張桌子別說坐滿了,慢慢竟到無人問津的地步。
就算以前那些出手闊綽來聽書的,也覺得貴賓桌設得太多,坐下來聽書並不能彰顯其尊貴的身份。
坐慣了貴賓桌的士紳自然不會自損身份去坐普通座位,最後那些老主顧竟然一個都不來了,乾脆去別的茶樓聽說岳全傳和童林傳。
大型茶樓乾淨雅致,雖然沒貴賓座但人家有雅間和包廂,花錢少不說,得到的服務還更加優良。
事前誰也沒料想到,那些原本一場不落的有錢人竟也學得精明,新掌櫃沈明有上任後的幾把火全部宣告失敗。
隨著說岳全傳和童林傳兩本書在城中熱銷,說書這門當也從茶樓酒肆發展到坊間市井,本來作為聽書消費主力的普通老百姓,也因為鄰里之間講這兩個故事的人多了,慢慢失去了光顧沈家茶肆的興致。
到四月底,沈明有接手茶肆不到一個月時間,生意就從高朋滿座變成門可羅雀,每天僅能靠夜場勉強維持運營。
沈明有本來就不是勤快人,最開始也是一股腦熱情,以為能賺大錢,幹勁還算足,等發覺茶肆生意不好後,他就開始從賬上支銀子供自己揮霍,對於經營茶肆開始聽之任之。
李氏進城後便借住在沈家大房那邊。
李氏決定讓沈明有留下後,便將老實巴交的三兒子沈明堂送回鄉下務農,隨後讓沈明有在茶肆旁租個地方住,少了對沈明有和茶肆的監督。
老太太心裡最記掛的還是肩負一家人希望的秀才公沈明文。
對於為人精明看起來似乎挺能幹的二兒子沈明,李氏還是很信任的,茶肆生意完全放手,可到了月底交帳的時候,數目跟她的預期大相徑庭。
原本一個月能有二十兩銀子淨收入的茶肆,在四月裡一共才收入七八兩銀子,這還得益於前半月韓五爺打理。
四月二十八這天下午,李氏來到沈溪家,把沈明有和沈明鈞夫婦叫了過來,也是想問問為何茶肆收益降低。
“娘,這不是因為大哥住客棧,咱要從賬上支銀子給大哥一家,再者我剛接手,之前添置桌椅板凳,還要租地方住這茶肆生意講究細水長流,不能著眼于一時。”
李氏一聽,覺得沈明有這解釋合情合理,小財不出大財不入,之前沈明有添置桌椅和粉刷店鋪的事她也知道,其實這些用不了幾個錢,但老太太住在鄉下二三十年,對於城裡的物價不太有概念,以為會花不少銀子。
等李氏跟沈明有離開,周氏才對丈夫提了一嘴:“不知這月茶鋪營收是多少﹖”
以前茶肆是周氏管賬,她就算不識字,但為人精明,對於帳目向來熟記於心。
沈明鈞則太在意這些,以前都是韓五爺把帳目做好交給他,他讓沈溪看過後就給周氏保管。
“賬上七八兩吧,確切的數字娘沒告訴我。”沈明鈞也不太確定。
沈溪本來跟林黛在屋子裡偷瞧,這時候他出來說道:“爹,咱把鋪子交出去的時候賬上可有二十多兩銀子,如果說現在只剩下七八兩了,那就不是營收,而是虧大了。”
周氏蹙眉:“臭小子不懂別瞎說,畢竟是你二伯,生意賺了錢也是沈家公有的,說他壞話沒你的好。”
沈溪只好道歉,說了兩句軟話,周氏才不再訓人。其實周氏自己心裡也懷疑,帳目她沒接觸,這大半個月下來茶肆那邊到底什麼情況她沒過問,帳冊都是沈明有做的,其中難保沒有貓膩。
等沈明鈞再去沈溪大堂伯家看老太太的時候,周氏提醒讓丈夫跟老太太把帳目要過來看看,結果李氏管賬管得嚴實,怎麼也不肯把帳本交給沈明鈞。
老太太擔心沈明鈞夫婦不甘心把生意交出來,會趁著沈明有當掌櫃收入少的時候就著帳冊詆毀沈明有的辦事能力,進而懷疑她的決定。
李氏人老,想得也複雜,她沒曾想其實沈明鈞夫婦只是不想讓沈明有做事沒人監管,進而肆無忌憚地占為己用。
老太太不肯交帳本,周氏自然不會多嘴,只是心裡隱隱有些擔心現在沈家少了沈明文廩生的廩餼銀和俸米,若是茶肆那邊經營再出現問題,生活恐怕比起以前還要艱難,不過這一切都老太太決定的,既然她相信二兒子那就等著結果出來再說吧。
周氏更願意打理手頭上的生意,藥鋪這邊顧客盈門,加上印刷作坊不斷地推出行說本,如今說岳全傳和童林傳都已經出到了第四冊,銷售火爆,她兩頭跑竟有些忙不過來。
印刷鋪子月底結帳,才賣了半個月的書,刨去請人還有買工具和書紙油墨的錢,已經開始盈利。
第一個月就拿回投資並賺錢,這讓周氏和惠娘非常開心,月底這天,沈明鈞在王家那邊不回來,兩家就聚在一起吃飯,其實算是擺慶功宴。
這天下午惠娘老早就讓甯兒去買回青菜、菇類和肉食,但藥鋪忙到入更才關門,天黑了現做的話顯得太過倉促,估計還要等一個時辰才能吃上飯。
沈溪提了個主意,乾脆不那麼麻煩,就用小鍋灶來“涮火鍋”。
“小郎,咱正經吃飯,你說用湯水就這麼把肉和菜涮一涮,能吃嗎﹖”惠娘向來都覺得沈溪腦子靈光,只是這次涉及到吃的方面的問題,她可沒盲目贊同。
沈溪笑道:“姨沒吃過怎知道好不好吃姨和娘都太忙了,咱可以先試試,如果好吃的話,以後做飯可以省不少時間。”
“憨娃兒,你哪裡學來這些東西,咱以前在鄉下的時候,野菜經常煮著吃,這好肉好菜的煮熟了不能吃才怪,但光吃這些不吃飯哪兒成妹妹,我看這樣,咱以後早點兒收鋪子,讓甯兒和秀兒輪班回來做,別忙到太晚。”
甯兒的本職工作原本是留在後院打雜兼看顧陸曦兒,可在兩邊藥鋪生意都上了軌道無比繁忙,甯兒也被拉去新鋪子幫忙。
惠娘點頭:“這樣也好,大不了咱回頭看看再買兩個丫鬟回來,這樣她們幾個也不用太過辛苦。”
秀兒為人憨實,聽到這話趕緊申辯:“奶奶,俺不辛苦,是奶奶您辛苦才是。”
這話倒是兩家人都同意,要說這藥鋪裡誰最忙,肯定要數早出晚歸甚至晚上經常熬夜核對帳目的惠娘,其實這主要是因為她沒了丈夫,把所有感情都寄託在了生意上,以便讓自己不多想。
“是你們辛苦,我是掌櫃的,賺了錢都是我的。”
惠娘笑盈盈道,“這樣吧,今天先試試小郎說的吃法,不好吃的話,你們都賴小郎,可別怨我啊。”
兩家人開始樂融融地準備晚飯。
其實早在南北朝時期,人們便使用火鍋煮用來涮豬、牛、羊、雞、魚等各種肉食,到北宋時汴京的酒館冬天已有火鍋應市。但寧化地處偏遠,飲食文化非常匱乏,所以惠娘和周氏都不知道有這種吃法。
涮火鍋最重要的是小鍋灶,這滿屋子的人總不能圍在灶台你一筷子我一碗地在大鍋裡涮肉。
沈溪把之前冬天用來取暖的火盆端了出來,從後院柴房找來木炭加了進去,再支起一個小鍋,簡單的火鍋就成型了。
吃火鍋肯定要擺在桌子上,惠娘怕在後堂生火引起火災就麻煩了,索性把八角桌擺到院子裡,兩家人坐著凳子圍坐在八角桌周圍。
沈溪到廚房把他配好的作料拿出來,也就是蔥、蒜、豆腐乳、芹菜末以及鹽、香油等簡單調味品。
這時候沒有辣椒,火鍋鍋底也只是簡單地在白水里加幹蝦仁、大棗、枸杞、薑、蒜、蔥段等。
周氏見狀不由罵道:“你個臭小子,感情早就想好這一出了”
“娘,我看你跟姨都忙,所以想方設法給你們省事,如果覺得好吃的話,以後你們回來,咱生上火就可以吃不是最多就是提前燒些米飯,就著菜吃就行。”
一桌子幾乎都是女人,這次輪到沈溪這個男人當家,吃火鍋是他提出來的,別人不會做,因此他指揮甯兒和秀兒去把菜和香菇洗乾淨,再把買來的羊肉和豬肉切成片,盛盤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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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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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3:26 PM
第九十九章 會疼人的小姐姐
不多時炭火生上,趁著鍋底煮沸前沈溪把調料調好裝進一個木盤裡供大家自取,隨著鍋裡嘟嘟冒起氣泡,火鍋宴正式開始。
所有人都看著沈溪,想知道到底怎麼弄。
“小郎,這麼吃可有什麼講究”惠娘打量沈溪,不解地問道。
“沒講究,想吃什麼就往鍋裡夾,煮沸一會兒就可以吃別爭著吃肉,以後最好提前把肉分分,這樣就不怕搶了。”
惠娘抿嘴一笑:“還是小郎想的周到。”
第一次涮火鍋,滿桌子女人都有些不太習慣,等把羊肉片、豬肉片和幾種青菜加進鍋裡,周氏拿起鍋蓋便準備蓋上。
沈溪趕緊攔住老娘,笑道:“娘,吃這個不用蓋蓋子,很快就會熟的。”
周氏埋怨道:“這不是想省點兒炭火嗎開著鍋燒總歸太浪費。”
“無妨的,姐姐,既然小郎說要這麼吃,咱就按他說的來。”惠娘繼續往鍋里加東西,最後坐下來,跟別人一樣等著菜熟。
沒等多久,沈溪就動了筷子去夾鍋裡的青菜出來放到裝了調料的瓷碗,略微蘸了一下就往嘴裡送。
“憨娃兒,你慢點兒吃,跟餓死鬼投胎一樣,這才下鍋沒十成熟呢。”
“娘,只有這麼吃才有味道,不信您也試試。”
在沈溪的提議下,惠娘和周氏拿起筷子。
惠娘是一家之主,三個丫鬟都要看她開動才敢動筷,沈溪和周氏既是客人又是半個主子,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惠娘夾了菜出來,沈溪把裝了調料的瓷碗送了過去:“姨,這是你的碗,蘸著裡面的調料吃。”
惠娘依言做了,等放進嘴裡嚼了嚼,卻沒覺得有多好吃。周氏在旁邊看著惠娘的反應,最後她自己試了試,在她看來這第一口的感覺非常一般。
“臭小子,還說有多好吃,跟家裡吃野菜一個味兒。”周氏罵道。
秀兒開動了就顧不了那麼多,一筷子夾出不少青菜,塞進嘴裡還沒等嚼爛便咽了下去,又去夾第二筷子:“嬸嬸說的不對,這可比俺在家鄉吃的野菜好吃多了。”
惠娘看秀兒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由輕笑:“夾幾塊肉吃吧咱家裡就靠你做重活,多吃肉才有力氣。”
“謝謝奶奶。”秀兒眉開眼笑,她憨厚老實,要是沒惠娘的許可,她真不敢去碰鍋裡的肉片。
兩家人圍著火鍋,各自涮自己想吃的東西,鍋裡熱氣騰騰,場面一片火熱。
沈溪作為桌上唯一的男丁,也是藥鋪和印刷作坊的小掌櫃兼智囊,惠娘不時把肉片夾到他碗裡,催促他多吃些。
“姨,我一個人哪兒吃得了這麼多還是多夾些給曦兒妹妹吃,她吃了也好快快長大。”
沈溪從自己的碗裡把肉分給陸曦兒和林黛,最後夾給周氏時,周氏用筷子攔住:“要吃老娘自己涮,用得著你”
沈溪笑了笑,正好他右手邊坐著的是小玉,沈溪把肉片送到小玉的碗裡。
小玉平日沉默寡言,很少跟沈溪說話,沈溪夾肉到她碗裡的時候,小玉本來就低著的頭垂得更低了。
另一邊坐著的甯兒看了一眼,目光裡嫉妒之色一閃而過。
最開始周氏說涮火鍋不好吃,但滿桌子的菜和肉到最後卻被吃得一空,周氏自己也吃得不少。惠娘笑著問道:“姐姐可吃飽了要不叫甯兒去廚房再洗些菜過來。”
“不用,吃得太飽睡不安實。”
周氏摸了摸肚子,笑道,“夠飽了你還別說,這涮出來的東西味道不錯,以後有機會可以再試試。”
惠娘也點頭笑道:“還是小郎機靈,總有好點子。難得姐姐今日不用陪姐夫,就留下來陪妹妹可好妹妹還想跟你說說帳目的事,再說點兒知心話。”
“那感情好,回去了,一個人還睡不著。”
吃過飯,周氏張羅著把飯桌收拾了,秀兒趕緊出門往新鋪子那邊去守夜。
眼看惠娘要拉老娘進房,沈溪拽著周氏的裙子,裝可憐道:“娘,我怕黑,不敢跟黛兒回去。”
“臭小子,多大人了還怕黑。妹妹,你等著,我先送兩個小的回去。”
惠娘拿著帳本正準備進房,聞言不由莞爾:“不用了,一起留下來過夜吧讓黛兒跟曦兒一起睡,小玉去甯兒那邊擠一擠,讓小郎睡小玉的床就好。”
周氏點了點頭:“真是麻煩你了,憨娃兒,還不去後院洗過晚上睡覺一定要老實,別尿床知道嗎”
沈溪沒想到老娘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他尿床。林黛直接鬧了個大紅臉,畢竟尿床的事是她做出來的,被周氏硬生生賴到沈溪頭上。
“娘,這我可沒辦法,有些事忍不住,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嘛。”沈溪沒有揭破林黛的糗事,坦然接受。
周氏無奈地搖搖頭,惠娘笑著對甯兒交待一會兒把夜壺送到沈溪房裡,這才與周氏一起進房敘話。
沈溪先到後院漱口洗臉,就在沈溪準備把布塞進肚子擦拭的時候,甯兒走過來:“小少爺,我幫你吧。”
沈溪有些尷尬:“不用了,我自己就行。娘說,自己的事不能麻煩別人。”
自從惠娘把這三個丫鬟買回來,沈溪就發覺甯兒有意無意接近他,剛開始他以為是甯兒因為身世想找個人說話,但他畢竟只是個小屁孩,就算甯兒要交朋友也該找小玉和秀兒,反觀甯兒對兩個小姐妹態度卻很冷淡。
“小少爺說哪裡話我是奶奶買回來的奴婢,奴婢既要伺候奶奶和小姐,也得伺候好小少爺。”說著竟真的要動手幫沈溪解衣。
沈溪心裡頓時覺得異樣。
甯兒剛買回來不起眼,但養了幾個月後,隨著營養跟上人也長開了,有了七八分的顏色,放到後世稍微打扮一下絕對是個校花級別的存在。
但在三個丫鬟中,他更欣賞的卻是不苟言笑的小玉,但這不代表他對小玉有非分之想。
不過話又說回來,沈溪現在還不到八歲,就算有一顆成熟的心,奈何身體不給他為非作歹的機會。
“甯兒姐姐,你自己洗吧,我先回房睡覺了。”
沈溪幾乎是逃著回到房間跟甯兒這個比他年長一倍的小姐姐在一塊,他感覺到不小的壓力。
惠娘在選擇三個丫鬟的時候,秀兒是因為力氣大要買回來做力氣活,玉兒則是識字能幫周氏算帳管賬,至於甯兒,則是惠娘看她聰明乖巧,好幫忙帶女兒做家務。
甯兒並非是林黛那樣的小蘿莉,以她的歲數和人生際遇,可能要比成年人更有心機,沈溪沒法用對付林黛那套去哄她。
小玉睡在西廂,房間不大但是很整潔,足見平素很喜歡乾淨。沈溪來到床邊,把被褥攤開,然後脫掉衣服褲子上床。就在他準備躺下睡覺時,門突然“吱嘎”一聲打開了,卻見甯兒一手拿著夜壺,一手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甯兒先把燈吹滅了,這才施施然走到床邊,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曖昧的笑容。
“甯兒姐姐,你把夜壺放下就行,我晚上起夜的時候自己會用。我我要睡覺了。”沈溪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姐姐,他已經感覺到甯兒恐怕對他是有“想法”了。
“小少爺,你不是說怕黑嗎,奴婢過來陪你睡。”甯兒說著便開始解衣帶,竟然就這麼當著沈溪的面寬衣。
沈溪心中別提有多尷尬了,或者是他在飯桌上給小玉夾菜刺激到了甯兒,讓她意識到要改變命運,非從沈溪身上著手不可。
畢竟陸家沒有男人,惠娘平日裡對沈溪言聽計從,只要套牢沈溪,將來或者可以從丫鬟變成主子。
“姐姐先別脫衣服,娘說,男人和女人是有區別,聖人也言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沈溪支支吾吾說著,已經準備套上衣服開溜回家,怎麼說也不能“”給這個大他八歲的小姐姐,他還要等長大跟林黛雙宿雙飛呢。
甯兒笑道:“有什麼關係呢要睡覺總要脫衣服的,難道小少爺平日穿著衣服睡覺。”
說著話,甯兒襦裙和中單都解開了,露出裡面誘人的紅色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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